《皇家魔法学院》 前言、这是一个作者努力往上提升适读年龄的故事,大概 大家好,我是奶油。最后仍然不免俗地用了这样的开场。 作者的废话从简介蔓延到正文来了,前言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简介里也提过,再三考虑后,我决定暂缓第三部的更新,提笔写下与沉星本传第二部并行的,关于皇家魔法学院的外传。在沉星原稿中,莉卡和第二部卷末登场的女孩,是在皇家魔法学院认识的。最后因为那段内容与主线没什么关联,两三万字被我一键删除。但又觉得不补完学院的设定有些可惜(我真是个中二设定控),于是有了这篇外传。 那么,这篇外传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呢? 沉星本传,我是抱着想让国中小学生看了能够开心的心情而写的。不用去思考深度问题,只要用莉卡的眼睛看着世界就行了。莉卡看了顺眼就对、看不顺眼就是错。高中生可能就认为幼稚过头了。虽然以此为目标让我写得很开心,但总觉得有许多问题没有讨论空间。像是杜薇亚这个角色明明可以更有深度些的,但因为各种卖萌各种战斗花了太多篇幅,只好把杜薇亚搁下。 所以,沉星外传,我想用不太一样的手法呈现。加上前阵子看了贵志祐介的《来自新世界》,更加深了这个想法。有看过这部小说的朋友,在看沉星外传时可能会產生各种既视感吧。比如同样是回忆录、同样是五人组等等。关于这点我必须说非常抱歉,因为我实在陷得太深了。我也有努力在拉开的。 沉星外传,讲的是在莉卡这票游离于法治外的人,不曾看见的「真实」世界。像升上四年级以前不能使用需要念咒文的魔法,这种事莉卡作梦也想不到。虽然是学院文,但总觉得跟受欢迎的学院文有本质上的区别呢。没有热血战斗、没有帅气的学长与美丽的学姊、主角也不逆天,到底有多少读者能接受这样的学院文呢? 至于本作适读年龄的范围,大概可以往上调一点点吧(笑)。至少高中生看了应该不会有「这啥小」的感觉了(又笑)。 很久没有写稍稍沉重的文字了,这方面还请多指教。那么,祝您阅读愉快。 一、二十年前,我推开面试试场的门 天气渐渐凉了。入秋以后,位在克伦緹埃大陆北方的坎诺培拉,总是迅速告别了夏天的艳阳。 街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一天比一天多。开学日近在咫尺了。 我掀开教师休息室的窗帘,往皇家魔法学院那充满古风的校舍望去。八百多年前,当克伦緹埃大陆尚被皇室统治的时代,这些校舍曾是某位王子的城堡。自那已经斑驳的大理石外墙,以及指向天际的高耸尖塔,不难一窥当时奢华的景象。 学院保存的也仅是建筑外观,内部当然经歷了多次翻修,如今其内部已经相当现代化。最近一次整修,除了更换走廊上破损的地砖外,也大面积地整理许多外露管线。前阵子分批停水即是为此。校舍内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相比于二十年前,我入学时,漂亮许多。 克伦緹埃大陆的学制,大致上是这样的:孩子七岁前,在各地教育所上三年的课。大抵是学习语文、算数、伦理等一般科目,以及一些最基本的魔法理论。自教育所毕业后,有两条路能走:魔法学院、一般学校。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想学习魔法、成为魔法师的话,必须儘早开始,因此有了这样的制度。 大部分人会选择一般学校。道理很简单:就像几乎所有人类都会跑步,却不是人人都会成为田径选手一样,虽然人人都拥有魔法天赋,但真正想成为魔法师的人并不佔多数。 一到三年级,在两者间转学是被允许的。视情况,有时自一般学校转至魔法学院的学生需要降级。大部分不是因为课业跟不上。前三年,魔法学院除了多一般学校一门基础魔法理论,其他科目的内容、进度,都与一般学校相同。肯在长假或课馀时间下工夫的话,转学生绝对能跟上脚步。 不管是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学习魔法,还是转学生,想进入魔法学院,除了笔试外,最重要的是心理测验与面试。虽说是面试,但也就是与主试老师聊聊天的程度,毕竟应试的都是十到十三岁的孩子。面试的话题非常广泛,从未来志向、日常生活,到家庭管教方式,都包括在内。 二十年前,当我推开面试试场的门时,主试老师对我露出轻快的笑容。是一位女老师,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休间的服装,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试场墙边摆放着许多课桌椅──面试试场原是做为普通教室使用的。 直到我以教师的身分回到皇家魔法学院,我才知道,那笑容背后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来,坐在这边。」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黑色旋转椅。 我规规矩矩地道了谢、坐下。 「不用紧张,放轻松。嗯……我看看,你是蕾亚.托兰斯,编号1032的考生对吧?」老师边快速翻阅手中厚厚一叠考生资料,边以明快的语调询问。 「是、是的。」我侷促地回答。 「别紧张、别紧张。蕾亚,我这样叫你可以吗?」她看着我的眼睛,以诚恳的语气徵求我的同意。 「嗯,没问题。」因为她的态度,我紧张的心情总算稍稍松懈。 「蕾亚就住在附近吧?自己来考试的吗?有没有人陪你来?」她低下头,在考生资料上快速地写字。 「有。早上爸爸、妈妈陪我一起来,但他们下午都有重要的事要办,所以请爱丽丝的妈妈来接我们回家。」 「啊,你是说爱丽丝.伍德曼吗?和你住得很近的孩子?」 「是的,我们从小就是朋友。」 「太巧了,她是我上两个面试的考生喔。蕾亚和爱丽丝都是小美人呢。」 听见老师的称讚,我开心得红了脸。 爱丽丝的确很漂亮,我最喜欢的是她的头发。她有着在北方相对少见的黑色长发,而且发质非常好,当她散下头发、任由微风吹拂时,飘散的长发,让爱丽丝简直像是女神一样。 与此相比,站在她身边的我一点也不起眼。不仅身形瘦小,棕色头发还剪得短短的,像男生一样。我自认五官还算端正,尤其妈妈总是称讚我高挺的鼻樑,不过这些不足以使周围的人将目光从爱丽丝移向我。 但是,我和爱丽丝的感情实在太好了。即使站在她身边使我显得不起眼,我也从来没有萌生离开她的念头。 「蕾亚的爸爸、妈妈,对蕾亚选择学习魔法,有没有意见?」老师笑了笑,又写了些字后,继续提问。 我想了想: 「一开始有反对过,但我坚持后就非常支持我。」 「唔?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反对呢?」老师显得很好奇。 「他们说,这条路太单一了。如果学不好的话,转行非常不方便。」我斟酌着字句。 其实,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在担心这些。在我提起想要学习魔法时,父母明显地欲言又止。虽然最后挑了这么个理由试图说服我,但我总觉得太牵强了。教育所的老师说我的专注力不错,若学习魔法,将来一定不愁没有工作。 「确实,很多父母都会担心这个问题呢。」老师轻声叹息,「不过,蕾亚的爸爸、妈妈最后能支持你,真是太好了。那么,蕾亚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呢?不太现实的梦想也没关係,说说看吧。」 听见这个问题,我又红了脸: 「这、这个……其实,其实我想当魔法老师。啊,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可是我会努力的!」 老师看起来稍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笑了开来: 「真的吗?真是了不起呢。当魔法老师稍微有些辛苦,不过蕾亚既然有这样的梦想,就好好实践吧。说不定我们以后会是同事呢!」 这句话,在十多年后实现了。我修毕教育课程、回到皇家魔法学院实习时,带领我的便是这名老师。至此,我才开始体认「当魔法老师稍微有些辛苦」背后的意涵。 她又在资料上写了段文字,接着继续提问。内容大多是关于我在教育所的生活。平常跟什么样的朋友在一起、课馀时间喜欢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我和爱丽丝,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里昂.莱恩哈特。他是个顽皮的男孩子,和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教育所也上同一所。 三个人在一起,可好玩了。男孩子总有很多鬼点子,我们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教育所下课后,骑着脚踏车,沿着长长的街道一路溜下去,大概半小时左右,就能抵达市郊的河滨公园。河畔长着许多鬼针草,我们就拿鬼针草当作子弹,玩警匪枪战。玩到最后实在累了,三人沾了满身鬼针草,一起躺在草地上,看着红通通的夕阳,慢慢沉到河里。这才甘愿地站起身、骑着脚踏车回家。 我一边说,老师一边专注地听着,不时在资料表上书写。最后,她放下笔、抬起头,脸上依然是那轻快的笑容: 「谢谢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聊聊天呢。」 我向她道了谢、走出面试试场,在等候区找到了等着我的爱丽丝。我发现不少正在等候考试的学生,以及陪同的家长,都偷偷瞅着她。她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向我轻柔地笑了笑,挽起我的手。 「里昂还没出来,我们再等等吧。蕾亚,你都被问了些什么?」她轻声问我。 这次总共有五十间面试试场,教学楼一至四楼的所有教室,都被拿来当作试场,用以消化一千五百多位考生。我们也只知道里昂与我们被分在同一层楼,至于具体是哪一间教室便不得而知。 二、为幻想所吞噬的少女 「没什么。」我想起老师对我们的称讚,「对了,爱丽丝,老师说我们两个都是小美人呢!」 爱丽丝害羞地笑了笑。 「爱丽丝也有被问到将来想做什么吗?」我低声问。爱丽丝还没有明确的志向,会走上这条路单纯出于喜欢魔法,加上教育所的老师也非常看好她。 她点点头: 「我照实说了。老师说没关係,学校里有很多社团,可以慢慢发掘兴趣。啊,里昂来了。」 我看向通往考场的走廊,确实里昂正往这里跑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兴奋之情。在等候区待命、满脸睡意的灰发考生服务员见状,连忙对他做出停止的手势。我们赶紧对里昂招招手,随后往等候区外走。等里昂追上我们时,我们已经穿过宏伟的大门,来到校舍外了。 皇家魔法学院的入学考试,一般安排在四月底。春天的脾性很难捉摸,我们站在校舍门外,一阵微凉的风拂面而来,空气里瀰漫着潮湿的气味。爱丽丝将些许发丝拨向耳后,抬头望了望天空。我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天是浅灰色的,积了些许水气的云层正不安地翻动。 「喂,听我说,那老师人超好的!」里昂一和我们碰了头,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他说了很多学院的事情,又说我很适合加入秩序纠察队!如果做得好的话,以后就能当警察或军人为国家效力……」 我们三个里,爱丽丝最高、里昂居中、我垫底。不过里昂只比我高一点,在十二岁以前,我还有机会追上。虽然今天是重要的面试,但他那堆杂乱的棕色头发依然没有好好梳理,他总顶着刚睡醒的发型便出门了。 「停止、停止。」爱丽丝捂着额头,「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远了吗?我们连能不能录取皇家魔法学院都不知道。」 「没──问题,一定上得了。」里昂不知哪来的信心。 「里昂,你是说了什么,面试老师才会向你提起这些?」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他问我学魔法想做什么,我回答消灭坏人!」他挺了挺腰桿,满脸得意。 爱丽丝大大叹一口气: 「幼稚。」 「说别人幼稚的人才幼稚!」里昂是绝不愿意吃嘴上的亏的。 这回换我大叹一口气。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上演。 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时,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我的鼻尖。我打了个哆嗦,接着更多水珠打在我的头发以及脸上。下雨了。里昂赶紧拉着我和爱丽丝,回到室内。 「伤脑筋,我们都没带伞呢。」爱丽丝环着胳膊,轻叹一声。爱丽丝的妈妈和我们约好在学院正门碰面,但从这栋校舍走到学院正门,起码得花上十分鐘。虽然雨不大,但这距离绝对会淋得湿透。 「不然,我们做一个防护罩出来。」里昂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喏,这样的。把雨挡在外面就好。」 这次,我和爱丽丝同时狠狠瞪他一眼。 里昂冷汗涔涔地摆着双手,边陪笑着: 「呀,我、我开玩笑的。」 爱丽丝撇过头去,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凡是在教育所接受过基本魔法教育的孩子,都知道里昂的方法是严重违反规定的。 魔法可粗略地分为两种:一种是不干涉任何人的魔法,例如隔空取物,这种单纯方便生活的魔法不需咒文引动;一种是对人或环境造成影响的魔法,例如改变大气、战斗中攻击人所冒出的火燄等,发动此类魔法,需要念诵由主掌各元素的神使,所授予人类的咒文,故其又称咒文魔法。然而不管使用哪一种,都需要正确的意像。 不管是魔法学院或一般学校的学生,在升上四年级以前,都只能使用不需咒文发动的魔法,而且发动时必须遵循大人指导的意像。举例来说,当我想将脚边的物品拾起时,我只能想像「一隻手往下伸、捡起了物品」,而不能想像「物品自动飞到了我的手中」。至于大人没有教导过的意像,则是绝对不能使用。刚才里昂提起的防护罩,即属于此类。虽然很不方便,但这样的限制直到我们升上四年级才会解除。至于咒文魔法,在意像上有着更严苛的规范。 会有这样的限制,表面上是为了防止孩子在使用咒文魔法时,因习惯而忽略意像的重要性,造成可怕的结果。 在教育所的基础魔法教育课本内,就有这么一段内容: 距今大约六百年前,某间魔法学院里,有一名天资聪颖、想像力丰富的少女。 少女厌倦了老师所教授的简单魔法,也听腻了老师总是掛在嘴上的伦理道德。少女不上课、不和同学互动,唯一会做的就是待在图书馆,阅读艰涩的魔法书籍。很快地,小小的学院图书馆已经无法满足少女的求知慾,于是,少女转向学院外的书店。未经筛选的书籍,混淆了她的价值观,渐渐地,少女变得无法分辨对错。少女开始质疑学院所教授的内容。 「为什么咒文魔法在意像上有严格的控制呢?」少女诞生出了这个疑问,进而犯下老师们千叮万嘱不可发生的错误。 少女使用错误的意像引动了咒文魔法。魔法不但成功发动,而且效果比使用正确的意像时好。少女非常兴奋,认为老师们只是食古不化的顽固老头。在这样喜悦的心情下,少女没有发现,自己的魔法有些微异样。 少女离开了学院,向民眾展示自己尝试的成果。被此吸引的民眾,做为信徒跟随在少女身边。很快地,少女已经拥有一批信眾。他们进入了深山,在一处空地建立了自己的社区,从此与世隔绝。间暇时,他们便尝试以各种意像发动各种咒文魔法,并将自己的心得与其他信眾交换。 渐渐地,信徒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正常施展魔法了。温暖的橘红色火燄,变成了妖异的紫黑色;澄澈的水,变成了腐蚀万物的毒物。更糟的是,他们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所施展的魔法。 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在几年后,终于被发现了。然而,村庄里没有任何活人。大部分的人都在家里去世,他们的遗体不是被烧灼得不成人形,就是被腐蚀得只剩白骨。至于发起一切的少女,则是在村庄外的山坡上自刎而死,没有人知道她为何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读完这段课文之后,我连续作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内容都是那些信徒惨死在村落的模样。我将这些都告诉了爱丽丝,原以为会被她嘲笑胆小,她却面色苍白地说,她也作了同样的梦。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里昂,在那几天脸色都不怎么好。 违反了使用意像的限制,对我们而言,就是向着课文中信徒们惨死的结局狂奔一般可怖。 但是,眼下的问题总要解决。爱丽丝想了想,便留我们在原地,一个人走向等候区。 我和里昂蹲在门口,看着雨水匯流成一条迷你溪流,其上浮着些许被打下的嫩叶,哗啦啦地往排水沟流去。雨珠落入溪流,溅起的雨水打溼了我们的鞋袜。 「刚、刚才,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啦。别生气了。对不起。」里昂低着头,笨拙地道歉。 我摇摇头。我没在生里昂的气。只不过,课文中描述的场景再一次来到我眼前,那真不是个很好的回忆。相信对爱丽丝与里昂来说,这点是一样的。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和里昂站了起来、转身,看见那名原本在等候区待命、满脸倦意的考生服务员,拿着三把长柄雨伞,跟在爱丽丝身后,一起走向了门口。不等我们开口,考生服务员就高举着伞,晃了晃: 「拿去──这是传达室借给考生服务队的伞,到时候直接还给传达室就行了。校门口那间小房子就是了。」 我们赶紧道了谢、接下他手中的伞。里昂好奇地问: 「你是皇家魔法学院的在校生吗?」 「我是啊,嘿嘿。四年级的。」见里昂向他搭话,这名考生服务员脸上的睡意一扫而空,「要不要我表演几个魔法给你们看?」 「咒文魔法吗?」里昂显得很激动,眼睛里似乎都要迸出光来。刚才垂头丧气地道歉的模样,早就不知道被拋去哪了。 爱丽丝皱着眉,拍了一下里昂的手背。我苦笑着,站出来打圆场: 「谢谢你,但这样会耽误你的工作,不是吗?」 这名考生服务员的脸一下子黯淡下来,又变回刚才满脸睡意的模样。不等他说话,另一名穿着考生服务队背心的学生便从等候区走来: 「西洛法,你再偷懒就领不到工资了。」 这名叫做西洛法的考生服务员无趣地撇撇嘴,对我们说了声再见后,乖乖回到工作岗位。 「你是不会罩我一下?我和梅尔你感情这么好!」他都走远了,我们还能听见他的嚷嚷。 我们相视一笑,撑开伞、往校门口前进。和那名考生服务员交谈后,我们三人的心情都明显比刚才好多了。 【作者自我感觉良好的嘮叨】 六百年前在克伦緹埃大陆上干了件大事的人也只有一个,看过本传的朋友不妨猜猜这名少女是谁呢xd人往往会为了各种原因掩盖真实的歷史呢,至于这么做的理由也是外传的重点之一。 西洛法串场。气氛变得沉闷时果然还是需要他来救场(笑) 第二章信息量略大,这个大陆对于魔法的种种规范,这时也能看出来了吧。确实是与莉卡眼中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希望这样的故事能让您看得尽兴。 三、指名者游戏 数週后,皇家魔法学院的榜单公告了。一千五百多位考生中,录取八百位学生。就像里昂所预言的,我们三人都榜上有名。 六月底,我们自教育所毕业。从毕业当天起,一封又一封来自皇家魔法学院的信函,几乎每隔数天,就会出现在家门口那红色的小邮箱里,其中不乏各社团的传单。 入学前的准备,比我们想像的麻烦许多。 首先,各地魔法学院都规定学生必须住宿,皇家魔法学院当然不例外。宿舍是两人一间房,室友可以自行选择,也可交由学院方面抽籤决定。我和爱丽丝毫不犹豫地表示要和对方同住,里昂则无所谓地交付抽籤。 此外,在宿舍房号公告后,几乎每两週,我们就要前往学院,接受一连串的测试。大部份是像入学考试的心理测验,除了一些是非题外,还会在试卷上印出许多似是而非的图片,让我们在图片下方写下自己看见了什么。有时是一整张问答题的试卷,都是类似「请详述你在教育所的人际关係」等题目,几题答下来,手痠得不得了。更有几次是写作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标题、详细解说后,不限时间地让我们完成。作文主题大部分与魔法有关,例如「我看魔法」、「我所期待的学院生活」等。 终于,八月中,分班名单公告了,我们也暂时喘口气,不需要继续接受各种测试。巧的是,二十五班里,我和爱丽丝被分在同一班。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开心地击了好几次掌,我更松了一大口气。我不是能在陌生环境里迅速交到朋友的人。刚进入教育所时,一不注意,全班同学就已经分成了许多小圈子,我就这样被孤立在外。若不是爱丽丝和里昂,我可能连全班同学的名字都记不住。 北方的夏天总是特别短暂,八月还没过完,我们已经收起夏季短衣,改换上薄长袖衣裤。 坎诺培拉的街道上,提着行李箱的学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光是看着这样的光景,又意识到我是他们的一员,就令我内心悸动不已。 九月初,开学。 皇家魔法学院没有正式的开学仪式,开学第一天,新生由各班导师带领认识环境、旧生则忙着分发一箱又一箱课本。四年级以上的学长姊,用推车推着一叠又一叠如字典般厚重的魔法书籍,快速通过新生所在的教室时,无不招来许多钦羡的视线。 一到三年级的教室在第一教学楼,年级越低,教室就在越低的楼层。我和爱丽丝在二楼的一年十五班,里昂则在一楼九班。我们在楼梯口互相击了掌,接着里昂便迫不及待地往九班跑去。爱丽丝对我笑了笑、伸出手,我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上楼梯。 负责带班的班级导师,是一位看上去不满三十五岁的年轻女老师。虽然与面试当天我遇到的老师不同,但她们的笑容,都能让我放下紧张的心情。 她微笑地站在讲台上,在黑板写下她的名字。 黛娜.怀特。 「从今天开始,直到各位升上四年级之前,我们几乎每天都会碰面哟。」她放下粉笔、转头对我们笑了笑,「希望能和各位好好相处。称呼我为怀特小姐,或直呼名字都可以。」 接下来,怀特小姐抽出一副牌。 「为了让大家认识彼此,我们先来玩个游戏吧!」她愉快地说。 同学们一听要玩游戏,也都来劲了,个个以期待的目光盯着怀特小姐。 她先请大家站起身、站在走道上,接着摆动手指。后面几排的座位被往前推,教室后方空出一个空地。她指示全班三十二人在空地上围成一圈、坐下,再一人发一张牌。 「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牌喔!」她边发边叮嚀,同学们便乖乖把牌藏好。 我瞅了一眼手上的牌。写着大大的「十二」。我又转头去看爱丽丝的,但她飞快地把牌盖了下去。我哼了一声,撇过头。她嘻嘻一笑。 「这里一共有两副牌,每副十六张,每张上面应该都有个数字。我指定数字为三的两位同学为『指名者』,其他人是『平民』。」 游戏规则是这样的:当怀特小姐指示平民们闭上眼睛时,平民必须将牌覆盖、放在地上、闭眼。只有两位指名者能够睁眼,并各挑一位同学,请怀特小姐拿走他们的牌。平民睁眼后,被拿走卡牌的两位同学必须自我介绍,接着各猜测一名同学为指名者。被这两位同学点名的人,不管是不是真正的指名者,也都要自我介绍,并交出他们的卡牌。若两位指名者都被猜出,那么是平民的胜利;若直到最后剩两人以下,任何一位指名者的卡牌还在,则是指名者的胜利。 「不必顾忌对方认不认识你,想认识谁就点名谁吧!本来就只是让大家互相认识的游戏。还有人不清楚规则吗?」 大家急忙摇摇头。于是,游戏开始了。 第一回合很沉闷,毕竟彼此都不熟悉。平民在猜测指名者时,也只是闭着眼睛、随便指一个人。 第二回合,我睁开眼睛,发现牌不见了。 「咦?」 怀特小姐笑盈盈地看着我: 「那么,请这位同学自我介绍吧!」 「唔……」我不安地拧着手指,「大家好,我是蕾亚.托兰斯,大家叫我蕾亚就可以了。请、请大家多多指教。」 周围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蕾亚平常喜欢做什么呢?」或许认为我的自我介绍太过简短,怀特小姐提问。 我想了想,脑中浮现与爱丽丝、里昂在河滨公园玩耍的画面。 「我……以前教育所下课后,会和同学到河滨公园玩,像是用鬼针草丢对方之类的。」 这句话引起不少同学共鸣。一开始是单方面问我玩了什么游戏,接着也互相讨论起来。看来大家都有着共同回忆。鬼针草没有在世上绝跡,真是个奇蹟。讨论告一段落后,怀特小姐开口: 「谢谢你,蕾亚。那么,蕾亚认为是谁指示我翻开你的牌呢?」 我环视周围,同学们大多摇着头。正犹豫着,眼角馀光却瞥见爱丽丝些许上扬的嘴角。 「是你吧?」我指着她喊。 「没错!我好想认识你噢。」她翻开牌,向同学们晃了晃。上面写着大大的「三」。 「少来了。」我对她做了个鬼脸。 她撇过头去、不理我,朗声对同学们自我介绍: 「爱丽丝.伍德曼,曾经被蕾亚拿着鬼针草追着跑的人。」 同学们小声笑了起来。 「哪有!」我红着脸,捏住她的手臂。 她拍开我的手、继续说了擅长的科目、有兴趣想加入的社团等。托鬼针草的福,气氛比刚才稍微热络了一些,也有不少同学提出想和爱丽丝加入相同的社团。 指名者剩下一个,因此一回合只能翻开两个人的牌。接下来的几个回合,大家交流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第二位指名者依然没有现身。 剩下四个人时,全班屏息以待。被指名的是一位娇小的女孩,她在自我介绍后,紧张地盯着除她之外的三人。其他已经被翻牌的同学,不时替她出主意。 「你看他们的眼睛,会逃避的就是指名者!」 「才不呢,我要是指名者,听见你的话,绝对会直视她的眼睛!」 「爱丽丝、爱丽丝,另外一个指名者是谁?」 「我才不乖乖告诉你们呢!」 最后,女孩颤抖的手,指向对面不安地搅着手指的男同学。 怀特小姐笑着翻开了他的牌。 四、魔兽在地下低吼 「九!」 女孩惊讶得睁大眼睛,随即黯然垂下头。我们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可惜了。 「游戏结束!」怀特小姐宣佈,「因为平民没有找出另一位指名者,所以这场游戏的胜利属于指名者!」 剩下的两位同学,也翻开了他们的卡牌。拿着「三」、嘴角噙着笑的,是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孩。深棕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不像里昂那样,总是东翘一根、西翘一撮的。还有那双水绿的眼睛,像是最清澈的溪流才会泛起的、与厚玻璃中间的绿一模一样的顏色。 「希德.沃克。」指名者率先自我介绍,「兴趣是阅读和骑脚踏车,未来想当魔法研究学者。我可能没什么存在感,所以大家到最后都没有猜出指名者,今后我会努力提升存在感的。请多指教。」 他的自嘲引来一阵笑声。另一位同学也随后介绍了自己。大家向他们提了许多问题,看来这个游戏已经让同学们变得自在了。 游戏结束后,怀特小姐再一次以魔法搬动桌椅,让我们能回到座位。 「游戏结束后,气氛变轻松了,对吧?」她站回讲台上,「新生总共有八百人,我想你们知道的。为了避免八百人同时参观学院,导致路线阻塞,学院安排十三到二十五班在下午参观。那么,从现在开始到午休前,我来告知大家一些非常重要的规定,好吗?」 其后是稍嫌琐碎的说明。请假的规范、门禁时间、迟到处理……等等。说完这些后,怀特小姐忽然脸色一凛。 「接下来我要说的规则,请大家务必遵守。」 由于她严肃的表情,同学们不由地集中精神、屏息以待。 「学院有些地方,是禁止学生们进入的。因为,某些老师因为研究需要,在实验室里饲养了高阶魔兽。」 同学们一阵譁然。 怀特小姐在黑板上粗略地画出学院地图,并将其中一栋楼房,用红色粉笔圈了起来。 「待会儿参观学院经过时,我会再提醒大家一次。请同学们千万不要打开该栋建筑通往地下室的门。门上贴着醒目的告示,而且开啟后也会触动警报,但万一,警报没有响起,老师们不可能立刻知道学生去了那样的地方。 虽然被饲养的魔兽攻击性不高,但还是有潜在的危险。请大家千万不要打开那扇门。如果能记住的话,请点点头让我知道。」 同学们个个脸色苍白,慎重地点着头。 当时,我并不完全相信怀特小姐的话。理性上,我认为有可能只是因为地下室保管着不能让学生看到的文件,例如考卷之类的,她才会摆出那样的表情,吓唬我们。学院里饲养了危险的魔兽。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但,看见那样的表情,以及真实性极高的话语,感情上,我无法将之视为单纯哄骗学生的话语。 直到我以教师的身分,回到皇家魔法学院,并亲眼目睹那些魔兽后,我才完完全全相信,这是真的。 并且,牠们存在的目的,不是供老师们研究。 中午,我和爱丽丝来到人声鼎沸的学生餐厅。三栋教学楼的地下一楼,都各有着一间学生餐厅,并各自有不同厂商进驻。像第一教学楼,除了卖南、北方各自习惯的正餐与小吃,还有饮料店、水果摊。 我在一间麵食店前排队时,后方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看见里昂对我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不要吓人啦!」我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下去。 他无辜地摸着被我拍下的地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爱丽丝呢?」 我指了指隔壁的捲饼店。虽然爱丽丝是北方人,但她特别喜欢南方常见的捲饼。在这样的地方,她自然没有少吸引别人的眼球。 付完帐后,我们端着麵,在座位区找了位子坐下。爱丽丝也随后拿着捲饼,与我们会合。 「里昂,你们那班怎么样?」我边将捲在叉子上的麵吹凉,边问。 他摸摸脑袋: 「哦,气氛很热络啊,吵吵闹闹的。班导师很有威严的样子。」 「跟我们这班不太一样呢。」爱丽丝说,「不过,我喜欢我们的班级。」 我赶紧点头附和。 「我说啊,你们班导师有没有告诉你们,第二研究楼地下室的事?」里昂拋出的问题,让我们脸色一变。我放下餐具、爱丽丝低头不语。 「你们觉得那是真的吗?」里昂又问。 我和爱丽丝对看一眼。爱丽丝盯着里昂,反问: 「你认为那是假的吗?」 里昂又摸着他的脑袋。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们都很了解彼此的小动作:像是不知所措时,我会脸红、拧手指,里昂会像现在这样摸着脑袋,爱丽丝则会逃避他人的视线。 「我、我不知道啊。」他囁嚅着,「在学院里养高阶魔兽,这么危险的事,老师们真的敢做吗?但是啊,我们导师的表情太严肃了,我又不得不相信。所以我才问你们嘛!」 「我相信。」爱丽丝斩钉截铁地说,「虽然不知道老师们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相信。」 「我……我不知道。总之,不管是不是真的,老师们是真心不想让我们打开那扇门,不是吗?那我们遵守这个规定就可以了,不用管里面有没有魔兽。」我说的是真心话。 「也是吶。」里昂向后一靠、吐了口气。爱丽丝也点点头,这话题告了个段落。 我们才安静下来吃了几口午餐,里昂又不安分地拋出一句话: 「你们有没有听说?每届的毕业人数,好像都比当年入学时少。」 我看了他一眼: 「那很正常吧?没人规定不能转学啊。」 「主修科目被当掉太多而被退学的学生,好像也不少。」爱丽丝补充,并不忘亏里昂几句,「说不定里昂到时候是不见的学生之一喔,好好努力吧。」 「才不是这个意思咧!再说我哪里那么逊?」里昂大声反驳,「听我说啦,那些学生啊,是被……」 他还没说完,我就站起身,狠狠往他脑袋上巴去。他大叫一声,捂住头。 「你干嘛啦?很痛欸!」 「叫你再讲这些有的没的!」我气冲冲地大喊。幸好餐厅实在太多人,即使我用全力大吼,也会被吵杂的人声盖过。 父母担心的面容不死心地涌上来。 我坐下、沉默地吃着麵。爱丽丝赶紧柔声安慰我,又替我骂了里昂一顿。 午餐在里昂不断的道歉声中结束了。 五、传说 三週过去,我们的学院生活也渐渐上了轨道。一到三年级的课不重,除了週二下午是社团自由活动时间,其馀都是规律地下午四点下课。我们过着与在教育所时无异的生活:下课后,在广大的学院校地内玩耍,直到六、七点回学生餐厅吃完晚餐,再回宿舍写作业。校方没有再替我们做心理测验,不过听说每个月底会举行一次。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有两位新伙伴加入了我们。 一个是开学当天另一位指名者,希德.沃克;另一位是开学当天最后一位被指名的娇小女孩,朵莉.布朗。至于里昂,他在九班也有了自己的交友圈,不过还是常常与我们一起行动。 希德是里昂的室友。最初他向爱丽丝主动搭话、并提起这点时,我们都十分意外。世界上总是充满了巧合呢。 朵莉是个很容易紧张、不知所措的孩子,身在陌生环境时尤为明显。当时,要不是爱丽丝发现这点,并藉着讨论作业为名目,与她交谈的话,朵莉可能到现在都无法融入班级吧。某方面来说,她和初入教育所时的我有些相似。 但与我不同的是,朵莉的外貌比我讨喜多了。淡金的长发绑成两条及肩马尾、大海一般的蓝色眼睛,不知所措的神情往往能激发旁人的保护欲。当然十岁的我是不明白「保护欲」这个词的,当时的我只觉得,一定得好好和这孩子相处才行。想必爱丽丝也是这么想,并且主动实践了。 说实话,起初我自私地想着,朵莉会不会从我身边,将爱丽丝夺走呢?就像当初在教育所那样,爱丽丝自从向我搭话后,我几乎不曾片刻离开过她。朵莉会像当初的我一样吗? 但是,该说真不愧是爱丽丝吧,只有爱丽丝有这个能力,在照顾朵莉的同时,让我不曾感受被忽视。 这天下午,我们五人蹲在生态池边,睁大眼睛,看着池塘底部优游自在的金鱼。 「之前来的时候,这里还在整理吧?」爱丽丝惊奇地问。 希德点点头: 「似乎是因为,之前的学生总是往池塘里扔东西,导致上一批金鱼全部中毒死亡了。」 「怎么会这样?」我听了心一紧,「那这批金鱼会不会很快也死掉?」 「不会的,最近班导师不是常常宣导我们,别往生态池里丢硬币吗?」爱丽丝笑着安慰我。 「而且,也有老师会来这里巡逻的。」希德补充。 我点点头,心上总算好过了些。 「啊,看,就在那里。」里昂指着我们的后方。我转过头,见一名男老师正做着暖身操。老师也看见了我们,笑着向我们问好。 在学院生活了几週后,我们察觉了一件事:学院内的老师,多得离谱。下课时及放学后,不管我们在学院的哪个角落,都能碰上他们。虽然他们声称只是利用空间时间运动,但直到天黑后都还在,简直是太不正常了。虽然对我们没有造成实质上的影响,但玩耍时意识到身边有老师在,总是不太自在。 我们沉默了一阵。似乎是为了打破静默,朵莉怯怯地开口: 「对、对了,十月中不是有校庆吗?有什么活动是我们一年级可以参加的?」 提起这个,里昂的精神立刻来了: 「我知道有个专为我们办的比赛!好像是全班接力用魔法推球来着?」 「还有全年级都能参加的许愿活动。」希德补充,「把愿望写在穿了洞的纸上、再用魔法把纸条掛在老师指定的树上。」 「啊!这我有听说。」爱丽丝拍了拍手,「学长姊们那边,有好多关于许愿活动的传说。像是如果纸条能一直掛到隔年校庆,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朵莉瞪大了眼睛。我不禁笑出声来: 「怎么可能?秋天风这么大,冬天又下雨、又下雪的,纸条一定一下就不见了啦。」 「所以,若真有纸条留下来,那么一定得替它添上传奇色彩才是啊。」希德意有所指地笑着说,「传说不都这么来的?」 我点点头、打从心底佩服希德的理性──我绝对无法以这样的态度面对各式各样的传说,尤其是里昂的恐怖故事。 这三週以来,我们可没少听他那些怪诞言论。虽然他因为在开学第一天被我和爱丽丝教训过,多少收敛了些,但本性难移,九班的同学们又特别爱提这些事,里昂从他同学那里听说了后,就爱在我们面前显摆那些毫无根据的传闻。 其中最知名的、也是我们听到耳朵快长茧的,就是关于学生人数总会越来越少的传说。 皇家魔法学院校舍的前身,是克伦緹埃大陆尚是王政时期时兴建,供王子居住的城堡。王政府的统治结束于流血革命,这座奢华的城堡当然成为了革命军矛头指向的标的,葬送于此的生命不计其数。不甘的亡魂徘徊于城堡之中,不知自何时起,亡灵开始对莘莘学子们施以诅咒,于是每年都有一、两个班级的学生人数越来越少…… 我瞥了里昂一眼,想知道他会怎么回应。但里昂没注意到希德的言论及我的视线,他忙着想校庆当天有哪些活动。 「对了对了,学院会替四年级以上的学长姊,举办魔法比试!」他嚷了起来,「听说超精彩,年级越高的比试越精彩!我们可以去看!」 「魔法比试?用咒文魔法互相伤害吗?」爱丽丝皱了皱眉,显然对此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厌恶。 「不是这样的。」希德摇摇头,「确切来说,是互相击破对方的防御。通常在一方的防御被完全击溃时,比赛就结束了。参赛者是不会受伤的。」 听了他的解释,我们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经由广播所播送的鐘声响起。我们纷纷站起身、抬头看着天空。五点半,夕阳已经隐没在西方的山脉下,橘红的馀暉将云彩烧得火红,橘红火舌舔舐不到的天空呈现彩纸般的粉紫色,靠东方的天色则是乾净的深蓝。 微凉的风颳起,一阵窸窣,金黄的落叶在地上翻滚。 深蓝侵蚀着粉紫的地盘,橘红火舌也像燃尽的柴火,闪烁了最后一点火星,便悄然退场。天色很快地暗下去。 不知怎么的,看着上一刻还阳光灿烂的大地,现在却如此昏暗,我突然觉得心头彷彿被大石压着,令我喘不过气。 「天很快要黑了!我们去吃晚餐吧。」我赶紧提议。没有人反对,大家默默地往第一教学楼赶去。 平日熟悉的城堡,在暮色馀暉中变得尤为吓人,像是要吞我们下肚的庞然怪物似的。我下意识地紧抓爱丽丝的手。她注意到我的心情,向我投来一个温暖的笑靨。 在我们进门前,教学楼一楼大厅,「嚓」一声,被象牙白的光芒填满。是由好几颗镶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球,导入魔力后发出的柔和光线。至此,我才觉得好受了些,松开爱丽丝的手。 里昂等三人已经往前走了段距离,我和爱丽丝却十分有默契地放慢脚步、和他们拉开距离。爱丽丝揽住我的肩膀: 「没事的,哪,好一点了吗?」 我点点头,这才惊觉眼角有些湿润。我笑着抹掉眼泪,爱丽丝牵起我的手,跟上前方三人的脚步。里昂好像说了什么笑话,让希德和朵莉笑成一团,我和爱丽丝自然地加入话题。 如果我们能够永远这么欢笑下去…… 当下,我已决定要在许愿纸条上写下什么。 但我不知道的是,这是连至高神看了都会摇头叹息的愿望。 六、校庆.推球比赛 九月底,全校都忙碌了起来。 校庆除了各式校方举办的运动、魔法及趣味竞赛外,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园游会。四年级以上的所有班级都必须摆摊,社团则是採登记参加制。 我、爱丽丝和希德属于同一个社团,草药学研究社。依照往例,草药学研究社在校庆当天,会贩卖各式社员们研製的花草茶。先前整个九月,我们都在研究哪些花草以什么样的比例冲泡最顺口,为的就是校庆摆摊。 学长姊们正积极地和店家採购原料。虽然离校庆还有半个月,但原料得先经过一系列繁杂的处理。拣选、清洗、研磨等,光这几项基本工作,就得耗去不少时间。直接购买成品也不是不行,但毕竟製造自己动手的机会才是贩卖花草茶的目的。 一年级社员也被分配了简单的工作。每週二傍晚,当我们步出社团教室,鼻子里都充满花草的芬芳。 里昂和朵莉则是游泳社──不像泳队那般以竞赛为目标,是单纯以玩水为宗旨而成立的社团。校内设有温水游泳池,和其他几座室内球场,同为体育馆的设施。虽然称为体育馆,但实际上它和教学楼、宿舍等大楼一样,外观是拥有八百多年歷史的古堡。在城堡内游泳的感觉如何呢?一年级的游泳课程排在十二月,所以当时的我还无从体会。 游泳社在校庆不摆摊的,所以社团时间,他们比我们轻松很多。老实说,开学后不久,朵莉提出加入游泳社的想法时,我们四个都很吃惊。谁也想不到,文静的她会想加入半运动性质的社团。朵莉解释,她从上教育所前就喜欢游泳了,泡在水里能让她放松。正好里昂也想加入游泳社,朵莉就不必担心一人落在陌生的圈子里。 终于,十月中的週六,校庆热热闹闹地开幕了。 院长简短的致辞过后,紧接着就是竞赛活动。怀特小姐领着我们,来到操场中央,并将绣着背号的鲜黄色背心发了下来。 一年级参加的是推球接力赛。全班分为四组,分别站在环形操场的四点,每人以魔法将属于班上的皮球,沿着操场滚五十公尺。每次场上会有五个班级参赛,胜出的班级再参加总决赛。 除了不得衝撞他班的球、不得控制他班的球、球不可滚出操场外,没有别的限制。要诀就是在求快的同时,也能顾及球的方向。这在魔法实践课时已经练习了很多次,所有人都信心满满。 「加油!」我、爱丽丝、希德与朵莉,互相击掌后,各自前往被分配的位置。我和朵莉站在同一点。希德、爱丽丝在实践课的表现尤为优秀,被怀特小姐分别指定为最后一棒及第一棒。入学当天,希德要努力提升存在感的誓言,看来已经靠他那优越的实力,轻易地实现了。 我忐忑不安地走过环形操场中央的草皮。比赛还没开始,加油声已经响震了天。我拍拍脑袋,试图让加速的心跳缓和下来。一旁的朵莉比我更紧张,不停地搅着手指。我没有爱丽丝的从容,虽然理性上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让朵莉放松,但连我自己都紧绷得不得了时,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 我们来到指定的位置,依老师的指示,在十五班的队伍中坐下。我看向前方标示了班级的立牌,意外看见了九班的牌子。我立刻在九班的队伍中寻找里昂的身影。不过,里昂并不在这里。 长长一声哨声,比赛开始了。场外的加油声震耳欲聋。前五棒是不能抢跑道的,五颗色彩各异的皮球在各自的跑道上飞快地滚了起来。十五班的跑道刚好是最内侧。我看见我们班的鲜黄色皮球流畅地滚过弯道、超越了第二与第三跑道的皮球,赢得一阵喝采。看来爱丽丝今天状况极佳。 第六棒,抢跑道的战争开始了。最外侧的九班一直保持领先,操纵者嫻熟地控制着鲜红皮球的方向,即将切入第一跑道── 这时,紧追在后,三班的蓝色皮球往前弹了起来,拦截了九班的皮球!一阵欢声雷动! 「竟然把球踢起来?」我瞪大眼睛。这并没有违反规则,不过风险太高,因为跑道是环形,必须时刻注意皮球前进的方向,若将皮球踢起,皮球以切线方向飞出,力道太大的话很容易掉出场外,或与其它跑道上的球相撞。刚才蓝色皮球弹跳的力度抓得刚好,既阻止九班切入第一跑道,又没有让球偏离正轨。 九班的操纵者反应很快,及时修正了皮球的前进方向,两球以平行之姿交给了第七棒,我们班的鲜黄皮球距他们一步之遥! 朵莉站了起来,双脚抖个不停。她是第十一棒,也就是我们这点的下一位推球者。这么紧张的局面实在不适合她。我只能祈祷前方两球能在十棒以前分出胜负。 后方的绿色与紫色皮球虽距离前方有一段距离,但也正缠斗着。紫色皮球紧贴着绿色皮球,找寻超前的机会,但绿色皮球的防守严密,使对手没有可趁之机。然而,在交棒的瞬间,紫色皮球超前了!又是一阵欢呼! 九班第七棒没有前一棒推得快,转眼间便输给了三班。我班第七棒见有机可乘,便在交棒前换至第二跑道、稍稍超越了鲜红皮球。交棒瞬间,观眾屏息以待。果不其然,第八棒,我们超越了九班! 我难抑内心的激动,站起身。不只我,十五班的同学们也都起身引颈注视着。 蓝色与黄色皮球间的距离渐渐缩小。 第九棒,紫色皮球有追上红色皮球之势,操纵紫色皮球的二班採用刚才的战略,在交棒前与红色皮球并行。 场上比刚才安静许多,同时气氛更加紧绷。这时几乎无人理会落在后方的绿色皮球了。 三班与十五班的第十棒交棒!两者仍然僵持着,虽然我们紧贴在三班后,但操纵者没有把握能顺利超过三班。在我们之后,九班与二班也交棒了。 我往第十棒所在的位置望去。九班的第十棒是里昂。他高举右手,激动地喊叫。红色皮球飞快地往前衝,将紫色皮球拋在脑后!九班的同学们一致拍手叫好! 「加油!」我拍了拍朵莉的肩膀,发现她抖得厉害。 「别紧张!」我又补了一句,不过说出口的同时,我察觉自己的声线也是抖的。 她点点头,与其他十一棒一起站到场边。 交棒了。 虽然球的行进路线有些歪歪扭扭,不过朵莉的速度并不慢,勉强能跟在蓝色皮球之后。不过,后方的九班来势汹汹。转眼间,红色皮球已经贴近,与我们并行。朵莉不自觉地将双臂往前抬、掌心朝外。她的双手明显颤抖着,汗水贴着她的脸颊流到下巴、坠入泥土。 加油声震天戛响。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令我们措手不及。 前方的蓝色皮球,突兀地停了下来。 朵莉惊叫一声,来不及煞车,黄、蓝两颗皮球撞在了一起。 红色皮球趁机超过。 全场一阵静默,接着是更大的喧哗。 裁判吹了一声长哨,场上五颗球立刻停止了滚动。 朵莉怔怔地放下手,看着躺在场上的鲜黄皮球。 「怎么会这样?太卑鄙了!」我身后的同学忍不住咒骂。除了三班的同学外,所有人都纷纷附和。三班的同学为他们第十一棒的选手感到羞耻似的,一个个低下了头。 虽然在场上停止移动,并没有违反比赛规则,但这是对赛事的玷污。以往的比赛中,不曾有选手这么做过。 但没办法,因为三班没有违反规则,我班又衝撞了三班的球,故十五班被宣判出局。裁判宣佈完后,比赛重新开始。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这场比赛就在嘘声中结束了。冠军是九班,不过连九班自己也觉得胜利来得不光采,经讨论后,他们决定放弃总决赛资格。 朵莉直到下场后,都还处在失神状态。怀特小姐与同学们忙着安慰她。 但我们不解的是,为什么三班要故意停下,让九班能超越他们? 七、校庆.园游会 赛后,不管里昂如何试图带动气氛,十五班的我们四人依旧垂头丧气,根本没心情理睬他。爱丽丝甚至没好气地瞪着里昂。 「其实根本不是三班把球停下来的吧?」她皱着眉说,「九班用魔法停下三班的球,让三班和十五班撞成一团,九班就有机会超前!我觉得这样才合理!」 听见她的话,我们都愣了。的确,这看似负气的猜想,却不无可能。 「才不会咧!我们哪会这……啊。」里昂才辩解到一半,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不,如果是十一棒那个傢伙的话……」 但希德理性地提出反对意见: 「这么一来,难道裁判不会发现吗?大会可是对场上的魔力流动做了严密的监控。」 我们又纷纷沉默了。的确,要是九班的人动了手脚,裁判不可能没有发现。 「哦,难道我们班买通裁判了?」里昂呆呆地背叛了自己的班级,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等等!我开玩笑的。」 「大会疏漏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不如我们直接去问问吧!」爱丽丝刻意忽略了里昂的发言。 包括里昂,我们都同意了这项提议。但询问的结果令我们失望:是三班自己停下了球,与九班无关。这令我们更加消沉。 接下来几场比赛,我们没什么心情观看,里昂建议先去逛逛园游会,转换心情。里昂不断试图鼓舞士气,弄得我们也不好拒绝,于是我们离开操场,往园游会的区域移动。 琳瑯满目的摊位很快夺去我们的目光。食物、饮料摊是最常见的,另外还有不少游戏摊,其中也不乏需要以魔法游玩的游戏。 「啊,那个好可爱。」爱丽丝指着前方的摊位,叫了起来。 那是游戏摊。后方的架子上,摆着各种做为奖品的小玩意。爱丽丝看上的是一只白兔玩偶。 「真的!抱着会很舒服吧。」我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立刻就看见那毛茸茸的玩偶。 「去看看吧?」朵莉提出了没有人会反对的建议。 我们挤到摊位前,才发现是魔法游戏摊。规则是以投石机的意像投出弹力球,击落后方的奖品,即可将奖品带走。 经过刚才集中度需求极高的比赛,爱丽丝、里昂与朵莉都还暂时无法使用魔法,我和希德自然被派往前线。不愧是希德,尝试几次后便顺利掌握了要诀,成功击落了白兔玩偶。我则採取乱枪打鸟的战略,倒也拿了不少奖品。几场下来,大家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开始互相调侃。 「蕾亚你根本没在瞄准啦!」里昂嚷着,「直接用手丢比较快!」 「用手丢或许还容易些呢。」希德不紧不慢地发表评论。 「囉唆!这不是中了吗?」我横里昂一眼,「不服的话,那辆玩具车就不给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要玩具车!」 朵莉掩着嘴,笑了起来。爱丽丝揉揉我的脑袋。 扔完二十颗弹力球,我们捧着奖品退到一边。希德将白兔玩偶送给我和爱丽丝──毕竟我们是室友,爱丽丝的玩偶,我当然也能享有。另外朵莉也拿到了一个小熊布偶。其馀皆是些小奖品,随大家高兴了分。 「看,果然来园游会能转换心情吧?你们得感谢我。」里昂自豪地双手叉腰。 结果他的发言再一次遭到眾人无视。看着里昂那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我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接下来,我们逛过一个又一个摊位。经过草药学研究社的摊位时,遇到了熟识的学姊,在八折的诱因下,我们五人各买了一杯桂花热茶。十月中的坎诺培拉,已经是该穿上厚外套的时节,热茶捧在手上特别温暖。 草药学研究社的隔壁,魔法饰品研究社贩卖的物品,也特别吸引人。我们反覆端详着各式饰品,从简朴到华丽、男性化到女性化,各式各样由社员们製作、具有魔法力量的饰品陈列在摊位上,供客人摆弄、挑选、试戴。我和爱丽丝厚顏无耻地要求试戴了好几样商品,做成蛇的造型的戒指、坠着宝石的项鍊、镶嵌魔法矿石的蝴蝶发夹等,而且最后什么也没买。 八、校庆.魔法比试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来到稍稍温暖了些的正午。我们买了些有特色的食物,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享用午餐。 「下午一点开始就是四年级学长姊的魔法比试!」里昂兴致高昂地挥着手,「去看看吧?」 我们纷纷赞成。比起我们这些幼儿等级的魔法,还是操纵元素的绚丽魔法吸引人。四年级以上的教室离我们较远,平时不容易有机会目睹学长姊们连续施展咒文魔法的盛况。 解决了午餐后,我们朝体育馆前进。不只我们,其他学生也争先恐后地跑向体育馆,看来所有人都想一睹咒文魔法齐放的画面。操场上仍在举行运动比赛,不过我们的脚步没有为此多作停留。 我们抵达时,上一场比试刚刚结束。体育馆内早已有不少观眾。平时各种球类的场地,现在都被布置为魔法比试的赛场。我们找到空隙便往前鑽,最后总算在观眾席佔到不错的位置。 场上只有一个人,是一位金褐色长发的学长。场边,赛务人员喊道: 「梅尔狄亚.索格,你有权选择下一场比试的对手!若没有人选,将开放同级生挑战!」 他的声音通过魔法播送至全场。 场上,名叫梅尔狄亚.索格的学长向赛务人员点点头,指向前方的观眾席: 「我指名西洛法.那尔札为我的对手。」 观眾们齐齐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西洛法?这名字还真耳熟。我左思右想,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啊,是入学考试时借我们伞的学长!」里昂叫了起来。我和爱丽丝恍然大悟。 「梅尔,你认真的?」从观眾席上,传来西洛法的声音。听他的语气,似乎预知了自己大难临头。 「当然,谁要你叫我帮你顾摊位。」梅尔狄亚耸耸肩,「之前就说好囉。」 一阵笑声。两人的对话也经过魔法扩音,观眾们全听在耳里。 西洛法满脸绝望地站了起来、慢慢往比试场地走。 比试开始了。 双方小声而快速地唸动咒文,各式防御魔法一个又一个展开:结实的冰墙、炙热的火燄、没有形体的风幕……等,不停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空地上。 梅尔狄亚首先展开了攻击。他边唸诵咒文,边高举右手、往下挥。空中出现许多篮球大的石块,雨点一般朝西洛法面前的厚实冰墙砸去。一阵劈啪巨响后,冰墙上裂出数条缝隙。 西洛法放弃修补冰墙,转而扔出数颗火球,试图击破环绕梅尔狄亚的风幕──我们能察觉风幕的存在,是因为梅尔狄亚的衣角与长发疯狂飞扬的缘故。不过,火球并没有完成它们的使命。梅尔狄亚持续念诵咒文,在火球必经的轨道上,起先是展开一层薄薄的水幕,接着水量越来越大,最后如小型瀑布般倾泻而下。撞上瀑布的火球撑不了几秒,便被浇熄了。 另一边,落石的攻击依然继续着。能够一次控制两个魔法,这位叫梅尔狄亚的学长肯定有很高的精神力。终于在一声脆响中,西洛法的冰墙在他的哀号声中完全崩塌,同时梅尔狄亚收回了一地一水两个魔法。 在冰墙之后,是一座岩石高高耸立的壁垒。梅尔狄亚迟疑了几秒。厚厚的岩壁比刚才的冰墙要难对付得多。接着他双手一伸、果决地朗诵起咒文。这似乎是比较难施展的魔法,因为咒文长度相较于前面几个来说,长了许多。 西洛法故技重施,再度拋出火球。这次,梅尔狄亚没有抵挡,火球撞上风幕,风势使得火焰越烧越旺,顿时整个体育场一片通红。风幕后方是与西洛法的相似的冰墙,受到高温影响,冰墙渐渐渗出了水珠。 若就这么耗下去,西洛法会胜出也说不定。不过此时,梅尔狄亚口中的诵念声停止了。 一阵轰隆巨响。比试场地中央竟然裂开一条缝隙!观眾席上传来惊呼声! 缝隙一路裂至岩壁下方。当然,缺乏支撑的岩壁崩塌了,扬起一片烟尘。梅尔狄亚抬手擦了擦汗,对灰头土脸的西洛法比出胜利的手势。 「胜利的是梅尔狄亚.索格!」赛务人员宣佈,观眾席上掌声不断。 九、校庆.小小的祈愿 魔法比试直到过了晚餐时间都还继续着。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不过看久了总会腻。大约五点左右,我们离开体育馆,回到教学楼餐厅解决晚餐──园游会在下午四、五点便陆续收摊了。 六点整,校庆最后一个活动开始──写许愿卡。以往都是用纸条,不过从今年起改成印有漂亮图案、打着孔的小卡片。卡片在第二教学楼门口搭起的长桌上发放,现场也提供各色色笔。 深蓝的天空下,提供卡片的地点,点起一盏又一盏水晶球灯。水晶球在半空中悬浮着,远看就像星星一般。 指定悬掛卡片的树,就在长桌旁边。一整排两层楼高的树,树叶已经开始脱落,空枝是供卡片栖身的好地点。 我们五人各拿了一张,写下各自的愿望。 「蕾亚写了什么?」在我放下笔时,爱丽丝凑过来问。 我大方地将卡片拿给她。 「希望能和大家永远在一起」 爱丽丝笑了: 「我们果然是好朋友!」 接着她也亮出她的卡片。上面用天蓝色色笔写着近乎一模一样的内容。我们「耶」了一声,双手击掌。 「什么什么,你们写什么?」里昂也过来凑热闹。 我一把抢过他的卡片: 「先让我们看看你的!」 上面大大地写着「顺利毕业」。爱丽丝忍俊不禁: 「怎么了?里昂也知道担心自己被当掉太多科目吗?」 「才不是那样咧!」里昂窘迫地嚷着。 希德、朵莉也和我们分享了愿望。希德写的是「希望家人平安健康」、朵莉写的则是「希望能改掉太紧张的毛病」。我们用魔法使卡片轻飘飘地飞起,小心翼翼地将卡片穿在树枝上。 「希望能一直留到明年呢!」朵莉衷心地说。我们纷纷点头同意。虽然明知是不可能的事,但在掛上卡片的那一刻,谁不希望自己的祈愿能够得到上天的祝福呢? 校庆当天夜半,下起了秋冬之际,北大陆不常见的大雨。 我和爱丽丝被风雨声吵醒、忙着起床关窗时,一定都想到了相同的事。因为我们在窗前对望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还来不及吃早餐,我们便赶向第二教学楼门口。被淋湿的卡片落了一地,字跡被雨水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内容。 凭着卡片图案的轮廓、晕开的字跡,我和爱丽丝好不容易在软绵绵的泥土上,找到了各自的卡片。另外,里昂那张「顺利毕业」也静静地躺在地上。 爱丽丝将卡片上的泥土拍去,故作轻松地笑着: 「就是说嘛,怎么可能撑到明年呢?」 「嘛,本来就是没什么根据的传说呢。」我强笑着附和。 现在回想起来,神对我们的愿望不是给予了明确的答覆吗? 十、不祥的雪 校庆过去,冬天的脚步一步步靠近。下雪了。 趁着週末,我们回了家一趟,把护目镜带来学校。说起来,希德和朵莉也是住在坎诺培拉,和我们不同的是,他们住在城郊。 入学时,除了制服外,我们也领到一条坠着水晶的项鍊,即皇家魔法学院的学生证。出校门时,学生证必须随身佩带,以做为出入校门的凭证。据说早期不是做成项鍊,而是一颗普通的水晶,但因为有太多学生忘记携带、造成麻烦,所以改成能直接戴在身上的饰品。老师们提醒,就算没有要出入校门,也最好随时将学生证戴着,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学校时,我们将学生证交给校门口值班的警卫。只见他将水晶凑近一个刻在办公桌上的魔法阵,阵内的文字便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学生证有附上魔法吧?」爱丽丝将项鍊戴上,「我们为什么都感觉不到呢?」 「用另一种魔法屏蔽了吧?毕竟随时感受得到魔法波动,不是让人很愉快喔。」我耸耸肩。 「也是呢。」我们不以为意,戴好项鍊、走进学院大门。 我真该庆幸,当时自己没有继续探究下去。 下着雪的日子,老师们将魔法实践课搬到了户外。松软的雪是练习魔法的最好材料。顺着孩子喜欢打雪仗的心情,指导各种捏製与投出雪球的意象。除此之外,美术课时,我们也学着用竹枝、绳子编成滑雪鞋。穿着滑雪鞋,再搭配魔法,就能轻松在松软的雪堆上滑动,不用担心一脚踩下去,便深陷雪堆的情况。 学生们往往在魔法实践课玩得意犹未尽,放学后便迫不及待地往积了雪的操场跑。我们也不例外。其中里昂对此最热衷,一放学便早早到操场佔位。 这天,当放学鐘声响起、我们往操场赶去时,里昂一如既往,已经在操场等候,并对我们挥着手。 「好慢啊。」他叉着腰。 「抱歉,怀特小姐今天多说了几句话。」希德解释完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都有些言不及义。她好像有些心事。」 「有男朋友了?」爱丽丝开起玩笑。我和希德捧场地「哦──」了一声。朵莉摀着嘴笑了起来。里昂虽然也跟着笑,不过,怎么说呢,不像是里昂平时会露出的笑容。有些强顏欢笑感觉。 「里昂怎么了?」注意到这点的朵莉关心地询问。 里昂才突然回过神来似地「啊」了一声: 「没什么,走神了。」 朵莉担心地看他一眼,开口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默默地点点头。里昂打起精神、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今天还是一样吧?打躲避球!」 没有人反对。因为只有五个人,所以这躲避球的规模不是一般的小。平常分队的规则也省去了,只保留内、外场的玩法,由两人在外场攻击、剩下的人在内场闪躲。里昂从书包里翻出之前做的籤,用抽籤决定内外场。 这次我们实在不走运,由希德与爱丽丝抽中外场──要知道这两人的魔法操控力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我们边哀叹着,边往内场走。 里昂一喊完「开始」,好几颗拳头大的雪球就瞄准我们砸了过来。他们採用投石机的意象,雪球在空中画出完美的拋物线。我、朵莉和里昂在内场抱头鼠窜,雪球一颗颗惊险地掠过身边。 「呜哇──」才开始没多久,里昂就发出被砸中的哀号。我和朵莉惊讶地回过头,爱丽丝与希德也暂停攻击。通常里昂是能在内场存活最久的人,今天这样实在很反常。 里昂趴在雪地上,迟迟不肯起身。 「里、里昂……」朵莉往他靠近一步。 希德乾脆走进内场,蹲在里昂身边: 「说真的,怎么了?还是说不能告诉我们?」 里昂没有回答。 看起来真有什么令他困扰的事。我和爱丽丝对看一眼,我拉着朵莉,三人一起来到里昂身边。 从他被埋在雪堆里的口中,模模糊糊地漏出几个音节。 「你说什么?」希德伏着身子问。 里昂慢慢抬起头,伸手拍落发上、护目镜及脸上的雪。 我们屏息望着他。 「九班……」他痛苦地咬着嘴唇,脸上的不安扩大到极点,「有人死了。」 死者的名字,我们几人都没有印象。不过里昂补充,是推球比赛中被我们怀疑的九班第十一棒。 死因是一起可怕的意外,同时也证实了开学当天,班导师慎重的提醒。 第二研究楼的地下室,确实有魔兽的存在。 死者在昨天吃完晚餐后,瞒着同学,一人绕去了第二研究楼,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不幸的,警报没有响起。 其室友发现异状时,已经是宿舍的熄灯时间。晚间十一点,死者的室友将他没有回到宿舍的消息,告知了巡逻的老师。老师们在校园展开搜索,很快地察觉第二研究楼通往地下室的门锁被破坏。 在楼梯的尽头,老师们发现了死者的遗体。 里昂死沉沉地向我们叙述。 谁也料不到真的有人会去打开那扇门,一时间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今天一整天,九班的气氛都很沉重。其实要向学生们隐瞒事实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了警惕其他学生,九班的导师没有这么做。几位和死者要好的同学,都被带去辅导室,给予心灵疗伤。要十、十一岁的孩子接受这样的事,果然是很困难的。任何人也想不到,前一晚才在餐厅说笑的朋友,一夜之间便天人永隔。 而且还是以这样残酷的形式。 「真的……真的有啊……魔兽这种东西……」朵莉吓得瑟瑟发抖,「为什么学校里会有呢……」 「虽然我也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不过……」里昂深深叹了口气,「为了好奇心而打开门,怎么样都太蠢了。那傢伙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希德的眉头紧锁着: 「别太在意了,有时人的行为是无法解释的。」 里昂将脸埋进双膝间,又长叹一声: 「谢谢你们肯听我说。不过,抱歉,让你们听了这种事。」 「不用在意的。」朵莉摇了摇头,「里昂平时一直是带动我们气氛的人,所以我们也该分担里昂的烦恼。」 我意外地看着朵莉。平时羞怯、紧张的她会说出这种话,总觉得不可思议。实际上,朵莉并不如她自己想像的弱小吧? 「虽然还不到晚餐时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爱丽丝抬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这样的天气,再加上知道了这样悲伤的事……我觉得吃点热的会让心情好一些。」 没有人会反对这个提议。我们点点头、站起身,拿了书包,往第一教学楼走去。 细碎的雪不停落下。 驀然,开学第一天,里昂在午餐时说的话,掠过我耳畔。 『你们有没有听说?每届的毕业人数,好像都比当年入学时少。』 『那些学生啊,是被……』 十一、希望能一直注视着喜欢的人 「希望能一直注视着喜欢的人」 看见这样的愿望卡片,是在二年级时的校庆许愿活动。 秋天的夜风撩起我们的头发,愿望卡片在枯枝上飘摇。水晶光球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和爱丽丝分享了各自的愿望,想看看朵莉写下了什么时,她突然窘迫地将卡片藏在身后。当然这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一番攻防后,爱丽丝顺利从朵莉手中摸走了她的愿望卡片。 一看之下,爱丽丝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朵莉先我们一步长大了!」她不顾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的朵莉,把那张愿望卡片亮在我眼前。 「希望能一直注视着喜欢的人」 「真的假的?」我大声喊了出来,引来不远处希德与里昂的注意。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这可是女孩子间的秘密呢。我赶紧把卡片还给朵莉,让她自己将卡片掛上树去。 顺带一提,里昂的愿望是「希望将来能当警察或军人,报效国家」。从里昂那里听说,九班的班导师常常向学生们灌输爱国思想,里昂这个愿望,多半是受了导师的影响。话说回来,入学面试时,负责面试里昂的老师也向他提出未来可以考虑从事军警行业,或许从那时起,这愿望就已经生根发芽了吧。 话题转回朵莉身上。当然,我和爱丽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当天晚上,我们将朵莉拉进寝室里,让她在铺了一张野餐垫的地板上坐下。爱丽丝拿出她囤积的零食、撕开包装,堆在朵莉面前。 女孩子碰到恋爱相关的话题,总是会变得特别激动,年幼的我们也不例外。 「从实招来吧!朵莉看上谁了?」爱丽丝兴致勃勃地问。 「没问题,我们可以帮朵莉助攻的!」我拍着胸脯保证。 在我们左一言、右一句的攻势下,朵莉的脸很快红透了,连耳根子也沦陷。 朵莉喜欢的人是里昂。起初我们很惊讶,这两人的个性完全是正反两面般天差地远。但仔细一想,这或许才是最合理的。一年级时,朵莉的愿望是改掉容易紧张的毛病,凡事大而化之、看似无所畏惧的里昂,正好是朵莉的憧憬。 「既然对象是里昂!」爱丽丝情绪高昂地抓起一把零食,逼着朵莉张嘴,再像餵食小动物一般,将零食塞进朵莉口中,「明天就向他告白吧,一定会成功的!」 朵莉一听,连忙大力摇着头,飞快地吞下口中的零食: 「不、不行,咳咳……」 我赶紧将水递给她,同时以责备的眼神看了爱丽丝一眼。爱丽丝赶忙向朵莉赔不是。 「但是,为什么不行呢?」我好奇地问。 虽然里昂和我们三个女孩子都认识一段时间了,每天也玩在一起,不过他没有特别偏向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虽然爱丽丝姣好的面容替她在班上、甚至校内赢得不少人气,但里昂从小看到大,似乎也习以为常。或许他从来只把我们当作玩伴,而不是异性来看待。这时如果朵莉向里昂告白的话,里昂或许就能察觉这点吧。如此,两人能走在一起的机率并不低。 话说回来,当时才十一岁的我,为什么能想到这些呢。难道女生对于恋爱的敏感度是与生俱来的吗。 朵莉低下头: 「我的愿望是……能够一直注视着里昂就足够了。所以即使不告诉他也没关係吧?」 「当然有关係!」爱丽丝毫不退让,「这份心意要是不传达给他的话,那块木头永远不会察觉的!」 「不,倒不如说他不要察觉比较好。」朵莉难得地坚持己见,「因为,里昂肯定不会喜欢像我这样扭扭捏捏的女生吧?要是他知道我喜欢他,一定会感到困扰的。」 这理由还真是非常符合朵莉的个性。 「什么嘛!还没开始就退缩了。」爱丽丝鼓起嘴,「这样好了,我替你打听打听,怎么样?」 「不、不用了!」朵莉慌慌张张地拒绝,「要是他亲口说出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爱丽丝大大叹了口气、双手一摊: 「不行不行,朵莉必须接受特训。下星期请你除了上课和就寝时间外,都和里昂待在一起吧,这样说不定朵莉能更阳光一点,才有勇气向里昂告白。」 「才、才不要呢!」朵莉激动地摆着手。 我们一直聊到熄灯时间,最后还是没讨论出个具体方案。这件事就这么搁下了。 朵莉当时若鼓起勇气向里昂告白的话,能否对后续发生的事件產生关键的影响呢?即使过了十八多年,我依然无法对此做出确切的回答。 日子匆匆过去,寒冷的冬天总算依依不捨地离开,春天踏着嫩绿色的脚步,轻巧地降临北大陆。眼看着二年级下学期的第二次期中考不断逼近,朵莉和里昂的事依然一点眉目也没有。两人依然每週二参加游泳社的活动,不过从平日他们的互动来看,那段独处时光没有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我们虽然为之扼腕,不过碍于朵莉的个性,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显然,爱丽丝无法坐视他俩就这么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浑然不觉地过日子。考完第二次期中考的当天下午,她又在寝室里铺上野餐垫、把囤积的零食搬出来,逼着我坐下。 「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有五人一起去河滨公园骑脚踏车了呢。」话题是这么开场的。 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因为之前天气冷,没人会想接近寒气逼人、风势又大的河滨。 「所以呢?只是想讨论这件事的话,犯不着把零食都搬出来吧?」我撑着腮帮子,看着野餐垫上一包又一包的洋芋片、甜饼乾。 「不愧是蕾亚,真了解我。所以请蕾亚猜猜看,我想和你讨论什么呢?」爱丽丝调皮地眨眨眼,撕开一包洋芋片的包装、将洋芋片凑到我面前,「来,张嘴。」 我依言张开嘴,她却将洋芋片移开了。 「答对就给你吃。」不理会我抗议的眼神,爱丽丝灿烂地笑。 我大叹一口气: 「好,就让了解爱丽丝的蕾亚猜猜看。果然还是为了朵莉跟里昂的事吧?」 「答对了!」爱丽丝将洋芋片餵进我嘴里。 我不由地又叹一口气: 「你这么积极是很好啦,如果你是朵莉的话,一定已经跟里昂在一起了。但是,爱丽丝不是朵莉啊!朵莉自己都没什么动作,你在瞎操心什么?」 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就是因为朵莉自己完全没有动静,爱丽丝才会这么操心的。 看着我懊恼的表情,爱丽丝掩嘴窃笑: 「你看,你自己都知道说错了。」 我耸了耸肩。 「我呢,想让我喜欢的人过得幸福。」爱丽丝正色,「蕾亚也是、朵莉也是。虽然朵莉自己说过,只要注视着里昂就行了,但那样绝对不是幸福,只是为了逃避失败、只好退一步的心态而已。我想让朵莉知道,里昂并不是只能被远远地看着的角色,而是可以亲近、可以攀谈的对象。」 「嗯……所以,具体该怎么办?」看着突然变这么正经的爱丽丝,我一下子跟不上节奏,「朵莉很少主动找里昂说话,让他们两个独处的话,搞不好会变得更尷尬吧?」 爱丽丝点点头: 「所以,要叮嘱里昂多和朵莉说话,而且骑脚踏车之前要把气氛炒热。蕾亚有什么想法吗?」 炒热气氛的方法吗?那么答案不就是── 「先玩一场鬼针草大战就好啦?」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爱丽丝怔了一下,随即一拍额头、笑了: 「我都忘了。」 十二、春之河畔(上) 当週週末的早上九点半,我、爱丽丝与里昂骑着脚踏车,率先来到了河滨公园。路上爱丽丝不断提醒里昂,要和朵莉多说些话,免得让朵莉感到被冷落。里昂虽不明就里,也只能猛点头。 五月初的坎诺培拉算不上热,在河畔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搞什么啊,另外两个人咧?我好不容易没睡过头的。」里昂骑在最前面,发现朵莉与希德不在约定的地点时,嚷嚷起来。 爱丽丝露出不带半点歉意的笑容: 「抱歉喔,里昂。其实我和朵莉、希德说见面时间是十点呢。」 她今天难得把一头黑发扎起,长长的马尾随着她踩着踏板的节奏,跟着一跳一跳地摆动。 「你耍我!」里昂摆出一张不可置信的脸,「为……唔哇?」 他没机会说完话的原因是,爱丽丝已经追上他,并朝他扔出一整把事先採好的鬼针草。不少鬼针草飞进里昂那一头乱发中,看着他慌忙将鬼针草拣出来的模样,我笑得无法自已。 「可恶,你们两个阴我!看招!」他做了个大鬼脸,把鬼针草往我和爱丽丝的方向扔。我们两个早下了脚踏车,嘻嘻哈哈地逃跑。美好的一天就这样拉开序幕。 我和爱丽丝跑向最近的鬼针草丛,眼明手快地蒐集了一大把「子弹」,转身往追上来的里昂身上招呼。正面承受攻击的里昂自然又是满身鬼针草。里昂连忙伸手去拔,但突然间,黏在他身上的鬼针草全都自动脱离了衣服的纤维,飘在半空中,绕着里昂转圈。里昂疑惑地想抓住它们,但鬼针草像有了生命一般,在碰到他的手前便自动闪开。 我和爱丽丝对看一眼。我们谁也没有使用魔法,更何况光凭我们的本事,是无法同时操控这种数量的物体的。 「希德,原来是你!」面对我们的里昂,突然指着我们身后大喊,「不帮我就算了,还跟她们一起整我!」 飘浮的鬼针草悉数落地。我与爱丽丝双双回头,看见希德带着笑容,跳下脚踏车、走上前来: 「抱歉,人总是有落井下石本性嘛。」 「完全感觉不到道歉的诚意!」里昂从地上抓起一把鬼针草,往希德丢去。希德见状连忙拔腿就跑。其实以他的本事,是可以让所有鬼针草停在空中、完全碰不到他的,不过这么做显然会降低游戏的趣味性。 里昂紧追在希德身后,我和爱丽丝则跑在里昂后方,鬼针草在空中交错飞舞着。似乎是发现我们越跑、离约定见面的地点越远,希德在中途来了个大回转。我回过头,看见一抹耀眼的金色自脚踏车专用道飞驰而下,轻巧地停在前方。 「朵莉,我们在这!」我挥着手臂大喊。 「快带着军火来支援我啊──」全身沾满鬼针草的里昂哀求。 朵莉不知所措: 「军、军火?」 「这个啦!」里昂高高举起手中的鬼针草,往朵莉丢去。当然这个距离无法让鬼针草顺利飞过去,于是里昂也使用了魔法。 看见不知名的玩意朝自己飞来,朵莉反射性地挥手驱赶,鬼针草顺势黏在了她的袖口。 「鬼针草!」朵莉恍然大悟,「我、我知道了……」 「才不给你时间准备呢!」这么嚷着的爱丽丝,手抓一把鬼针草,往朵莉奔去。 「呜、呜哇──」 半小时后,我仰躺在草地上,边笑着边举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汗水爬过太阳穴、朝着耳垂前进,被我用袖子揩去。爱丽丝坐在我身边,挽起马尾,用手帕擦去颈后的细汗。她身边另一侧坐着朵莉,在里昂的央求下,朵莉正有些难为情地帮他把背上的鬼针草一一拔起──不得不说,那真是可观的数量。希德翘着脚、躺在爱丽丝身后,目光在朵莉与里昂身上驻留,若有所思。 「期中考完后来这么一下,真不错啊──」里昂伸了个懒腰,「一扫鬱闷!」 「糟了糟了,你该不会变成主修科目被当掉太多,最后神秘消失的学生吧?」爱丽丝以里昂成天掛在嘴边的学院传说讥讽他。 「才不会,我有在读书的好吗?你才是被鬼魂诅咒了咧。」里昂不甘示弱地反驳。 「不要说这种话啦!」我皱着眉对里昂喊。 希德「嘿」了一声,翻身坐起: 「嘛,出来玩就不要谈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们骑脚踏车到河的对面去吧?」 河滨公园包括了两座横跨大河两端的拱桥。宽敞的桥面,除了供以魔力驱动的无盖列车通行外,还规划了脚踏车与行人专用道。经过两座拱桥,来往大河两岸,几乎是绕行整个河滨公园一圈,大约会花上两、三个小时。 从前我们常常骑这么一圈。对岸有一块非常适合野餐的大草坪,躺在草地上边吃着午餐、边晒着春天暖阳,是再舒服不过的事了。 「好──!看谁骑得快!」里昂立刻来劲了,一下子跳起身,把正要伸手替他摘去鬼针草的朵莉吓了一跳,「哇」地叫出声来。 「抱、抱歉。」里昂摸摸头,赶紧坐下。 「里昂你每次都衝太快,这次给我骑最后一个。」爱丽丝命令。 「欸?不要啦!」 抗议无效之下,我们各自跳上脚踏车,沿着河畔往大桥骑去。爱丽丝一马当先,我紧跟在后,在我之后的依序是希德、朵莉与里昂。 这个时间,河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草地上,年纪比我们小的孩子们,边疯叫着,边追逐嬉戏。看他们挥动手臂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进行着鬼针草大战──该说这不愧是所有孩子都爱玩的游戏,还是我们太幼稚了呢? 过了一段时间,拱桥逐渐近了。我将视线转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好几隻白鷺鷥盘旋在空中,不时向下俯衝、鸟喙轻点水面,再度拍着羽翼上升时,嘴里便多了一条不断挣扎的小鱼。更多的白鷺鷥停在距水较近、没什么游客驻足的草地上,伸长了颈子,以优雅的姿态迈步。 「蕾亚,骑慢一点,这边的路不太平。」就在我看得入神时,爱丽丝突然回头提醒。 我往路面一看,的确,原先铺了砖的路面像被什么东西辗过似的碎裂,砖瓦碎片散了一地。我赶紧转头提醒希德。 不巧的是,我回过头的当口,前方就是一个较深的凹洞。脚踏车一个颠簸、「喀啦」一声,我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落链了。 「你们先骑吧,我等等跟上!」我将车停在路边,对希德喊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接着点点头,追上爱丽丝。 我用魔法把车倒立,检查落链范围。 「蕾亚,怎么了?」后方的朵莉煞住车问。 「脱链嘍?」里昂也随即下车,「车给我。」 「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先上桥吧。」 「我看看啦!」里昂坚持。 男生是不是特别喜欢机械之类的东西啊?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让开。只见他端详了一会后,两手一勾,轻松将落链对准大齿轮的齿沟,三两下就将落链扣上。接着他拉了拉小齿轮、又转了几圈踏板,确定没问题后将车翻回正面。 十二、春之河畔(下) 「厉害吧?」他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动作。 我翻翻白眼: 「谢谢噢,超厉害的。」 「喂,什么态度啊,我帮你修车欸!」他不满地拍去手上的黑色油渍。 「我又没求你帮我修。」虽然心里很感谢,但面对里昂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我就是说不出好话。 「好、好啦,不要这样。」朵莉赶紧开口打圆场,「我们继续骑吧?爱丽丝和希德应该上桥了。」 「说得也是。」里昂拍拍手、跳上车,不再和我斗嘴。 上桥的坡度虽然不陡,但不用魔法的话仍十分花力气。我放开手把、想像一股力量施加在我的后背,将我往前推。这比下车牵车方便多了。朵莉也照做,只有里昂死撑着不用魔法。 「喂!用魔法的话很轻松啊!」我回过头,对气喘吁吁的里昂喊。 「这是男人的坚持!」里昂自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男人个头啦。」我嘀咕着转回头去。 宽敞的桥面展现在我眼前。 前方不远处,两辆脚踏车停在车道外。 爱丽丝与希德肩并着肩、站在路边,向我挥了挥手。 但我的目光被另一件事夺去。 明媚的阳光下,希德握着爱丽丝的另一隻手。爱丽丝依然掛着女神般无懈可击的笑容,但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我怔了怔,差点忘了继续使用魔法,险些让车失去平衡。 爱丽丝拍了拍希德的手,让他松手后向我跑来: 「蕾亚,车子修好了吗?」 我点点头。 「是我帮她修的!」里昂炫耀似地大叫。 「好、好,你好厉害。」爱丽丝的反应与我如出一辙。 我心神不寧地回头看了朵莉一眼。她与我相距不远,一定也看见了吧?然而朵莉像躲着我的视线般,微微撇过头去。 爱丽丝轻拍我的手背: 「走吧,我们骑到对面的大草坪。」 我点点头,看着她奔向停在路边的脚踏车、轻盈地一跃而上。长长的马尾在空中一甩,深红色背心随着气流,旋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希德随后出发,两人的身影向着桥的另一端而去。 成群的白鷺鷥倏地一齐飞起。 我猛地一蹬踏板,眼前的景色飞快往后方退去。桥上的风特别大,顷刻间我的耳朵里灌满了风声,此外再无其他。 「哇啊──风好大!」里昂的叫喊被风声模糊,显得异常遥远。 我回过头,看见那头不曾梳理过似的棕色乱发,被大风揉成更加可笑的发型。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啦!」显然里昂没有遗漏我的反应。 「朵莉,你看他的头发!」 朵莉稍微往后瞥了一眼,「嘿嘿」地轻笑几声后,很快地收回视线。 我们在草坪上铺好野餐垫、将带来的午餐堆了上去。不是什么丰盛的菜色,大多是麵包、水果等禁得起摇晃的食物。我正大口嚼着母亲为我准备的三明治,爱丽丝突然站起身来、从背包里拿出零钱包。 「好渴啊,我去买点喝的。」她指着距离河滨较远处的几间摊贩,「谁要喝饮料?我一起买回来。」 「噢!我要洛尔萨可红茶!」里昂举手大声喊。 「我跟你一起去吧。」希德跟着站身。 明媚的阳光、牵起的手。 「我也……」我才刚开口,便发觉有人握住了我的左手。我转过头,对上朵莉那双海蓝色的清澈双眸。 「等等见!」她对爱丽丝与希德微笑。 「蕾亚跟朵莉不喝点什么吗?」爱丽丝问。 「我、我就不用了,谢谢。」朵莉捲着她金色马尾的发梢。 我沮丧地摇摇头。 两人的背影远去了。 里昂那间不下来的傢伙,三两下解决了午餐,兴冲冲地跑来问我们要不要去水边看白鷺鷥。朵莉客气地婉拒了,我则没什么心情理他,最后他一个人边嘟囔着「真无聊」,边往水边走。 我抱膝蹲坐在野餐垫旁,拨弄脚边的三叶草。 希德……喜欢爱丽丝?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注意到呢? 十一、二岁,正值对恋爱过度敏感的时期。当时班上有好些同学,被调侃说喜欢某人,而他们无一例外地红着脸、不肯承认。会被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对特定对象与对其他人有所区别──最普遍的就是,男孩子想在女孩子面前展示自己,或是女孩子羞怯地逃避男孩子的目光。 但是,希德表现得太过沉着了。他对每个人都很好,而且完全一视同仁,根本看不出他喜欢谁、讨厌谁。这样的希德,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爱丽丝的? 我想起一年级时的校庆。当时他为爱丽丝赢下了白兔玩偶,难道从当时就开始了吗?但是,那看起来完全只是友好的表现而已。换作里昂的话,也会这么做吧? 爱丽丝又是如何呢?她自己察觉了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从不和我提起呢? 「蕾亚在……想爱丽丝和希德的事吗?」朵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甩甩头、看向那双海蓝色的双眸。 说起来,今天邀大家来河滨公园的目的,不是为了替朵莉与里昂拉近距离吗? 「朵莉,你怎么不跟里昂去看白鷺鷥啊?」我没头没脑地问。 朵莉笑了笑,转头望向里昂所在的方向。我看着她如大理石雕像一般的侧脸轮廓,以及以白色缎带扎起的两条金色马尾,不禁生羡。真是的,我身边的两个女生都是美人。 「比起和他说话,我比较想……就这样看着他。」 里昂在河边张开双臂、来回狂奔,白鷺鷥群被他吓得纷纷腾空飞起。 「为什么?明明你喜欢他啊。」我脑海中又浮现出希德的手,「而且,就算只是朋友的喜欢,你也可以去和他说话嘛。」 朵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就是因为……不对,是不是朋友的喜欢,其实我分不太清楚。」 这还真是个难题。的确,「喜欢」这种东西跟长度、重量不一样,没办法用仪器衡量的。我想了想: 「嗯,那就比较一下?你跟……爱丽丝是朋友吧?」 我终究是挑了爱丽丝作为比较对象。当初,是爱丽丝对朵莉伸出了手。我、里昂和希德,都只是「爱丽丝身边的人」而已。对现在的朵莉来说,我和希德究竟是「什么」呢? 里昂……又是「什么」呢? 「我……我希望爱丽丝是我的朋友。」朵莉低下头。 听到意外的答案,我相当惊讶: 「她当然是你朋友啊!」 「爱丽丝她……帮助了我。我很感谢她。但是,是『朋友』的话,应该能够互相帮助才对,我只是单方面接受帮助,所以……」 「才不是这样!」我实在听不下这种自卑的发言,忍不住打断她,「照你这么说,我也不是爱丽丝的朋友了。只要彼此有交情就是朋友!我是这样想的。」 朵莉愣了愣,随后露出抱歉的神情: 「对不起。」 「那拉回刚刚那个话题,你对爱丽丝抱有的感情,跟对里昂是一样的吗?」我望向里昂的方向。那个笨蛋又开始追逐白鷺鷥群。 「我想和蕾亚一样,站在和里昂一样的高度。那、那样的话……」朵莉的脸染上红晕,「说、说不定,就可以……那个……」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啦。」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模样,我赶紧开口,「喔,不过,我对里昂没有那个意思。」 她无声点点头。 看来又是朵莉的自卑情结在作祟。我闷闷地叹了口气。真希望爱丽丝在旁边听着,她肯定有比我更好的回应方式。 但爱丽丝和希德直到里昂玩累了、在草坪上躺下休息,才带着饮料回到这里。 直到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我们骑着脚踏车穿过大桥、回到学院,我都没机会和爱丽丝详述朵莉的事。 一直捱到了晚上,我从宿舍的公用洗澡间走回寝室、打开房门,准备把一股闷气往爱丽丝身上倒,寝室内却没有爱丽丝的身影。我大大叹了口气、躺到床上,随手抓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轻轻打开。爱丽丝走了进来。我看着她一路来到我面前、执起我的手。 「希德向我表白了。我……接受了。蕾亚,我这么做是对的吗?」 十三、暗潮 自爱丽丝接受了希德的表白以来,一年多的时光逝去了。如今已经是我们在皇家魔法学院的第三年,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的春夏之际。 相较于朵莉与里昂,爱丽丝与希德间可说发展迅速。没错,虽然希德在二年级下学期向爱丽丝表白时,两人不过十二岁,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交往的事实不会因年纪而有所撼动。 或许对男女间各种事情尚不熟悉的孩提时代,对于异性所萌发的情展,才是最纯粹的恋情也说不定。 爱丽丝接受了希德的表白。真是令我五味杂陈。的确,爱丽丝出眾的容貌、端正的品性与优秀的才能,除了成熟的希德外,我不知道还有谁能这样理所当然地站在她身边。但另一方面,我也为了希德填补了爱丽丝身边的空位,而嫉妒着他。若我是男孩子的话,想必站在那里、挽着她的手的,就会是我了吧。 不过,毕竟是爱丽丝。即使接受了希德的表白,她依然没有怠慢我。就像刚升上一年级时,她对朵莉伸出了手,同时也将我紧揽在身边一样。这点让我欣喜地肯定,爱丽丝相当重视我。对此,我感激至高神的安排。明明比我优秀、比我更适合成为朋友的人,多得数不清,爱丽丝却选择了我。 不过,偶尔,我不免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惆悵。至于具体原因,我却说不上来。我想,多半是因为我们五人间的关係,已经与刚入学时相去太远的关係吧。平时相处时,我有意无意地避着里昂,避免自己碰碎了朵莉的心意。默默注视着里昂的朵莉、绑手绑脚的我、相互倾心的希德与爱丽丝,种种事实让我明白,彼时和乐融融的光景已经一去不返。 是否只有我一人期望着现状永远不改变呢?三年级校庆的许愿活动时,依然执着地在卡片上写着「希望能和大家永远在一起」的人,只剩我一个了。 暑假前,学院会替三年级的学生,举办一场大型魔法测试。除了笔试外,还有实技测验、面试与心理测验。平时的期考是不考魔法实践的,这一项的成绩是由平时的魔法实践课,以及学院为我们举办的各种班际比赛中,经导师的观察给予评分。 综合能力未达魔法测试标准的同学,学院不会给予其升上四年级的资格。听起来残酷,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真的不具基本魔法天赋的孩子,继续在学院内待下去,迎接他们的,一定不是璀璨的未来。不过,每届被淘汰下来的孩子,基本不会超过十个,并且遭到淘汰的原因,大多是心理测验的分数未达标准。真正因魔法实技测验而栽跟头的孩子,自皇家魔法学院创校的六百年来,应该一个也没有。 也因此,我们对这项大型测试,抱持着悠然的心情。 春夏之际,三年级的课业渐渐收尾,校方原意是希望我们能将空下的时间用以复习所学,但想当然尔,我们不会这么做。除了跟着怀特小姐安排的考试进度,复习魔法理论外,我们将其馀时间都花在社团与玩乐中。 一个空气饱含水分的星期一下午,课程再度提前结束。爱丽丝收拾好了文具,走到我的位子旁: 「蕾亚、蕾亚,起床囉。」 「我没在睡啦。」我侧趴在桌上,嘟囔着。 希德也来到爱丽丝身边,搭着她的肩膀。爱丽丝轻拍我的背脊: 「蕾亚今天的精神不太好呢,昨天没有睡好吗?」 我吁了口气。 上週五放学后,我回了家一趟。 虽然我自认回家的频率还算高,不过父母看见我,还是格外高兴。妈妈说要煮一顿好吃的,便差爸爸外出买东西,又叫我留在厨房里帮忙。 「很快蕾亚就要升四年级了呢!大型测试没问题吧?」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母亲清洗着存放在家里的蔬菜,边笑盈盈地问我。 「当然了。」我则站在流理台另一端,帮忙将白萝卜切块。现在的我早已能够熟练地以魔法操控菜刀,将目标平平整整地切下了。 「那么……」母亲顿了顿,「升上四年级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哟。毕竟是正式的魔法学徒了嘛。」 「我知道。」我平淡地回应,顺手将切好的白萝卜块拨进盘里,再将不需要的部分倒入厨馀桶。 「学校的规定,也要好好地遵守唷。绝对要。」母亲说到最后一句时,稍稍加重了语气。 「知道了、知道了,毕竟是正式的魔法学徒了嘛。」我耷拉着眼皮,模仿母亲说的话,没有细想母亲加重语气的用意。 「蕾亚,别这么不耐烦,妈妈也是担心你。」父亲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了过来。我和母亲双双回头,果然看见父亲提着一袋食材、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担心?」我在学院内的表现,虽然不是很突出,但至少是稳定的,平时也没惹什么麻烦。这样的我,为什么会令父母担心呢? 像是要掩盖我的疑问般,母亲紧接在我之后急急开口: 「唉呀,买回来啦?辛苦了。没忘记鸡蛋吧?」 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些许,但脸上依然是那笑盈盈的表情。 「没有、没有,全部买回来了。」父亲犹如演员流畅地说出台词一般,「这边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有着呢。蕾亚,去休息吧!难得回家一趟,不该待在这都是油烟味的地方。」母亲看了我一眼。 父母这么一搭一唱,完全堵上了刚才的话头。我沉默地望着母亲,又将视线移向父亲。父亲避开我的目光,向母亲走去: 「妈妈说的对,蕾亚去休息吧!接下来让爸爸来。」 不等父亲说完,我大步离开了厨房。 自教育所毕业前,我提出想学习魔法时,父母担忧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他们……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呢? 「哪、蕾亚,你怎么了?」爱丽丝用魔法操纵我的十多支彩色原子笔,让它们在空中「鏘鏘」地互击着。 「爱丽丝……」我伸手想抓住我的文具们,不过在我的指尖碰触到它们之前,爱丽丝就让它们来个大回转。我气恼地瞪她一眼。 随即我想起一件事:爱丽丝的精神力是很高没错,但同时操弄十几支笔,对她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希德!连你也这么幼稚!」很快我就发现了共犯,对方也没有否认的意思,还露出灿烂的笑容。 真是的,爱情果然会让人变得不正常。 他们又闹了一阵,最后总算放过了我可怜的笔。爱丽丝弯下身、一下子凑近我的脸庞: 「什么也不说也没关係,我们去社办吧?」 我盯着她细长的睫毛,以及榛果色的杏眼,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无精打采的倒影。 「为什么是社办?」我眨眨眼睛。 爱丽丝直起腰秆,漂亮的榛果色杏眸飞速远离了我。她叹了口气: 「没办法呀,可以的话,我也想在外面玩耍的。不过现在其他班级都在上课,要是又像上次那样被秩序纠察训一顿,可就太没面子了。」 「没有训一顿那么夸张啦,只是柔性劝导而已。」希德苦笑着指正。 「反正就是很没面子嘛。」爱丽丝赌气地撇过头。见状,希德又忙着安抚她。 秩序纠察队是由四年级以上的学生,经过校方筛选后,被选出负责维持校内秩序的团体。一旦成为秩序纠察,便必须听从学务处的排班,在自己负责的时段内,肩负维持特定区域内秩序的责任。 成为秩序纠察,也是里昂的短期目标。这对将来进入军警界,会是非常好的助力。据说九班也有相当多位同学想加入秩序纠察队,想来这也和他们班导有关吧。确实以歷届秩序纠察队员的个性来看,像里昂那样精力旺盛的孩子,是最容易被挑选上的。 「嘛,那就去社办吧。这时间不会有人才对。」我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收拾桌上的文具,「朵莉去哪里了?」 在我说话的同时,朵莉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的头发比起一年级时长了许多,一对双马尾垂到了大约腹部的位置,以白色缎带扎起。虽然不及爱丽丝女神一般的容貌,但朵莉清秀的外表,与那能够激起他人保护欲的个性,依旧为她带来了高人气。只可惜朵莉几乎不与我们四人以外的同学互动,她本人又只注视的里昂,完全没发现有一双双眼睛在她的身影上流连。 反观我,依旧是男孩子一般的短发、没有长高多少。之前妄想着十二岁前能在身高上暂时领先里昂,终究只是妄想而已。 「我、我刚才去洗手间了。」朵莉踩着小碎步,慌忙来到我的座位旁,「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只是邀请你去我们草药学研究社的社办玩啦。」爱丽丝笑着拍拍她的头。 「欸?可以吗?可是我不是草药学研究社的社员呢……」朵莉露出既害怕又期待的神情。 「完全没问题,又没说只有社员才能进社办。」希德摆了摆手。 我收好了文具、站起身: 「那么,走吧?顺便绕去九班一趟,看看里昂他们班下课没。」 「啊,关于这个,我有个请求……」不等爱丽丝他们回答,朵莉红着脸,说出了这句话。 十四、是谁粉碎了水晶般的日常(上) 朵莉的请求是关于里昂的生日。 说来惭愧,在希德、朵莉加入我们之前,我和爱丽丝都没有特别庆祝里昂的生日。原因是里昂本人觉得庆祝生日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他也没在关注我和爱丽丝的生日。但细腻的朵莉绝不允许任何人的生日被忽视,于是前两年,我们都用心地为每个人的生日庆祝了一番。 下週就是里昂的十三岁生日──以年龄排下来,里昂是我们五人里倒数第二小的。最小的是朵莉,她的生日在暑假期间,不过我们还是会找时间聚在一起替她庆祝。反正都住在坎诺培拉,要见面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朵莉希望能趁着今天,和我们讨论週末庆生会的具体事项。这样的话题当然不能让寿星听见,于是躲在草药学研究社社办商量,是最适合不过了。 朵莉的提议获得全员通过,于是空气中融着草药芬芳的社办内,少了里昂的身影。 爱丽丝拉了四把椅子,让我们能围在窗边坐下。窗外已经下起点点细雨,窗台上的武竹枝条一颤一颤地摇曳着。 「今年要什么样的庆祝会呢?」希德率先拋出了最主要的问题,「我个人是认为去年闹得太疯了,希望今年能平静点。」 爱丽丝掩着嘴轻笑: 「那样才符合里昂的个性嘛。」 去年我们的节目是,在放学后的空教室内,拿着一盘盘人造奶油互砸。虽说价格低廉,但那毕竟是食物,如今想起来还真有些良心不安。不过老实说,当下我玩得真的很开心──尤其是看见里昂满脸奶油、几乎看不见五官的时候。当时朵莉也难得一见地放了开来,当她被里昂的一盘奶油击中脸部时,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朵莉笑得喘不过气来。 当然,闹成那个样子,不用说,事后收拾的工作可把我们累坏了。虽然有魔法的帮忙,但无法直接使用水元素真的非常不方便。「互砸奶油该留到四年级以后再来玩的」,这是当时希德的心得。顺带一提,里昂听见后的回应是「别担心,四年级以后我们可以玩更大的」。虽然收拾完后已经累瘫的我们,完全无法想像「更大的」会是什么玩法。 「不过这次的庆祝会离大型测试太近了呢。不像去年闹得那么疯也情有可原吧。」我偏向支持希德的说法,毕竟去年噩梦一样的事后收拾,我可不想体会第二次。 「也是呢……」爱丽丝以食指轻点自己的嘴唇,「好吧,疯一点的活动就留到明年。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今年的庆祝会要办成什么样子呢?」 我们沉默了一阵。最后由一直没说话的朵莉打破寂静: 「小小的茶会,大家觉得怎么样?就是……我们自己做点点心,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聊个天吧。」 「啊,除去做点心以外,不就是我们每天都在做的事吗?」爱丽丝笑着说,「不过,我很喜欢这个提议呢。」 「说是我们每天都在做的事,老实说也不太像呢。平时五人会聚在一起聊天也仅限于吃饭时间吧?其他时段可都在疯玩呢。」希德也笑了起来,「我也觉得这提议不错,蕾亚呢?」 我赶忙大力点头: 「我也赞成!啊、对了,我们草药学研究社可以泡花草茶让大家喝呢。」 「怎么有种老人茶会的感觉啊……」爱丽丝拧着眉间。 「疯一点的庆祝会就留到四年级吧。」希德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就採纳朵莉的提议,今年就办个小茶会。要借用家政教室做小点心的话,我可以和点心社的同学交涉。」 听见自己的提议被採纳,朵莉的脸颊染上红晕。 关于庆生会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五点多才结束。最后我们决定把茶会改成野餐,地点就在我们小时候经常光顾的河滨公园,这样吃饱喝足后还可以顺便骑脚踏车,为的是不让精力旺盛的里昂嫌弃庆生会太过静态。另外,什么时候做饼乾、当天要泡什么样的花草茶、谁要准备餐具及野餐垫等细节事项,也在一个多小时的讨论中,有了具体规划。不得不说,希德主导会议的能力也是一流的。 会议结束后,我们离开了草药学研究社的社办。爱丽丝一一检查窗户是否都关妥、锁好,最后才将社办大门锁上。她将钥匙上的橡皮圈套在食指上、在空中甩着钥匙: 「九班也下课很久了,不知道里昂现在在哪?等等还要一起吃晚饭呢。」 「大概在操场吧,里昂在九班也有一群玩在一起的死党的。」希德指了指窗外,「爱丽丝,我负责把社办钥匙还给学务处,你们三个去喊里昂吃饭好吗?六点在学生餐厅见。」 「了──解。」爱丽丝扬起手臂,钥匙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在希德手中。希德学着爱丽丝那样,边甩着社办钥匙、边小声哼着歌,往学务处的方向走去。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总觉得边走路边哼歌,不像是希德会做的事呢。 爱丽丝转向我和朵莉: 「哪,我们分开找吧?外面飘着小雨,他和朋友们会在教室里也说不定。」 我看了爱丽丝一眼。在我们目光交会的瞬间,虽然爱丽丝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我却对她的意图了然于心。 朵莉用手指捲着金色马尾的末梢,吞吞吐吐地说: 「那、那我去九班教室看看。」 「那么就麻烦了。我和爱丽丝去别的地方找找。」我顺着爱丽丝的意思,推了朵莉一把。 我和爱丽丝目送朵莉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爱丽丝才对我眨眨眼: 「里昂一定在教室里,等着看吧。」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好奇地问,毕竟里昂不是会因为一点小雨就甘心窝在教室的人。 「刚才我不是仔细检查窗户有没有锁好吗?其实我是在确认里昂在不在外面。」爱丽丝嘻嘻笑着。 的确,集中了所有社办的活动中心,是校园内除了行政楼外,视野最好的校舍。草药学研究社办公室的位置,刚好面向我们平时嬉戏的空地,视力好的话,就能看见所有在校舍外玩耍的学生。至于为什么视野最佳的,是教师们除教学楼以外最常驻足的行政楼,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要是漏看就糗了呢。」我嘟囔。 「那么就再说吧。现在,」爱丽丝露出大大的笑容,「跟上去!」 最后一句话,我和她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十四、是谁粉碎了水晶般的日常(下) 从活动中心一路来到第一教学楼,我们很快在五楼看见朵莉的身影。她站在九班门口、踮起脚尖,从玻璃窗往教室内窥探。虽然直接进去找人是比较有效率的做法,但朵莉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我和爱丽丝站在转角处,探出头来窥伺。 平时若里昂看见朵莉在教室外,肯定会立刻来到走廊上。不过今天,出来的是另一位我们都不认识的男同学。朵莉困惑地看着来者,显然朵莉也不认识对方。两人交谈了几句后,朵莉的脸色明显地黯淡下来。 「怎么了?」我悄声问。虽然以我们和朵莉的距离,她一定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但我也不敢因此放开音量。 爱丽丝皱着眉: 「不知道呢,但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不管了,赶紧去看看吧。」 爱丽丝的原意是尽量让朵莉与里昂能有独处的时间,不过眼下的状况,朵莉一人恐怕应付不过来。正当我们要走出转角时,走廊另一头,双手插在口袋内、双眼无神的里昂,向着九班教室走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爱丽丝诧异地自语。印象中,里昂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快去看看。」我抢先一步跑了出去,爱丽丝随即跟上。 五班、六班……距离九班越来越近,我听见了他们交谈的内容。 「辅导老师跟你说了什么?」男同学的声音颤抖着,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不安。 辅导老师? 「我不知道,头好痛。」里昂抱着头、蹲下身子,「喂,你说,为什么我们九班……为什么总是我们班在出事?已经、已经是第几个了?」 「你在……你在说什么?」男同学困惑地反问,「喂,没事吧?」 九班出事了?「总是」九班在出事?我和爱丽丝对看一眼,同时注意到里昂话中的不寻常。确实,算上两年前闯入地下室的学生,这是九班第二次出事。但以里昂的语气,出事的次数似乎远高于两次? 「里昂!」我喊出口,传入耳里的却是复数个声音。我、爱丽丝与朵莉同时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名男同学狼狈地转头看向我们,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慌与恐惧。 「等等,不要过来!」他慌张地伸出手。 「爱丽丝、蕾亚!」朵莉不知所措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和爱丽丝在里昂身后停下了脚步。 爱丽丝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里昂,随即将视线转向一旁的男同学: 「到底怎么了?」 「呃、这个……」男同学支支吾吾地看了看里昂,又环视我们一圈,最后像是要逃避我们一般低下头,「我们、我们班……」 里昂粗暴地挥了挥手,他立刻闭上嘴。里昂木然地说出事实: 「又有人死了!就在刚才!在我面前!」 我和爱丽丝震惊地瞪大眼睛。 里昂脱力地垂下头。 男同学撇过头去。 整个走廊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雨点打在另一边窗户的劈啪声响。 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我张开嘴,却无论如何都挑选不出适当的辞汇。 询问事情经过对里昂来说太过残忍,但以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立场,又有什么资格安慰他? 我低头看着里昂蜷曲的身体,以及乱糟糟的褐色头发,哑口无言。 最先有动作的是朵莉。 她握了握拳、往前踩一步,半跪在里昂面前。 接着,做出我们意料之外的事。 伸出双臂、把里昂揽进怀里。 爱丽丝倒抽一口气、右手虚掩着嘴。 「没关係的,现在不用去想这件事也没关係的!」朵莉的声音变得比平时更加尖细,听得出来她紧张的程度。 里昂这才像找回了感情般,嘴里漏出呜咽声,接着不计形象地嚎啕大哭。 朵莉用抖得厉害的手,轻拍里昂的背脊。 里昂抬起双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回抱住朵莉娇小的身子。 冷静下来的里昂,与我们一起坐在餐厅内。他面前除了一碗热汤外,没有别的食物。他的双眼依然红肿且佈满血丝,但没有人有心情取笑他的模样。朵莉则满脸通红地坐在爱丽丝身边,显然是对刚才的事羞得不得了。 「我……」里昂双手捂住耳朵,嘴里喃喃地念着,「据辅导老师的说法,我是因为看见那个同学的……的……」 「不要想了。」希德以沉稳的声音打断他,「喝点汤,你会好过一点。」 「不对、不是这样。」里昂大力摇着头,「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必须想起来啊,那是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我困惑地重复。 「蕾亚,那个……」爱丽丝欲言又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惊觉自己的发言可能再一次刺激里昂,连忙道歉。 「我明明是因为,看见了尸体,才被带去辅导室的,可是……」里昂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凝视着天花板,「不对啊。不对。我一点也想不起来,那傢伙到底是、到底是怎么……怎么……」 「里昂。」希德朗声,「人在面对无法承受的事情时,大脑会自主性地排除部分相关记忆。这种情况,我认为还是别强逼自己回想比较好。」 「喝、喝点汤吧,趁汤还是热的,好吗?」朵莉盯着里昂面前的蔬菜汤,脸上的红晕依旧没有褪去。 里昂闷闷地叹了口气,抓起汤碗,将热汤一饮而尽。 「我先回去了。想洗个热水澡。」他站起身,「那个地下室,管他关着什么鬼,我绝对不会再靠近那边半步了。」 丢下这句话,里昂很快地离开餐厅,留下面面相覷的我们。朵莉沮丧地低下了头,爱丽丝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今天过世的这名学生,也是被……?」爱丽丝轻声问。 「但是里昂不是说,不知道那位学生是怎么过世的吗?」我不解。 希德露出凝重的神情: 「或许是他潜意识中,留有对那地下室强烈的恐惧也说不定。但我比较在意另一点。从里昂说的话来看,他恐怕是去了地下室附近,才看见那位同学的遗体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是啊,为什么……里昂会在那种地方逗留呢? 十五、在噩梦的压迫下(上) 隔日一早,我、爱丽丝与朵莉来到餐厅时,只见希德一人坐在我们平时坐惯的座位上。见此,朵莉的神情稍微有些阴鬱。 「不用担心,里昂已经比昨天好多了。」爱丽丝轻声安慰她。 希德与爱丽丝在每晚熄灯前一小时,都会固定在校园某个角落见面,昨晚也不例外。这也是爱丽丝的体贴之处吧?她与希德在我们面前,不会有过分亲暱的举动,一方面是她知道我肯定会因此感到失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朵莉着想。 爱丽丝明明是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啊。 昨天两人见面时,爱丽丝已经从希德口中知道了里昂的状况。据希德说,昨晚他用完晚餐、回到房间时,里昂已经洗好了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虽然希德小心地尽量不惊扰他,但里昂还是在快十点时醒来了。希德和他说了些话,能够明显感觉里昂的状况已经稳定许多。 「他人在哪里?」我询问。 「刚才他九班的朋友们过来和我们聊天,他吃完早餐后就跟他们一起去班上了。」希德解释。 我点点头。从希德的表情来看,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失去了同班三年的同学,里昂虽然难过,但也没有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同时,我内心责备着自己的自私。里昂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希望看见他消沉的模样,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呢?这种时刻,悲伤才是理所当然的表现,不是吗?我们应该做的,是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度过难关才对吧? 不过,既然里昂已经决定儘快恢復正常的生活步调,若我们在此时跑到他面前,说「这时就应该悲伤」之类的话语,未免也太残酷了。 我低下头,深深品嚐着这份罪恶。 「怎么啦?」爱丽丝立刻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摇摇头,转身紧抱住她。 如果,今天是我站在里昂的立场,我希望身边的人怎么做呢?如果,我失去了任何重要的亲友…… 我浑身颤抖,不敢再想下去。 「对了,刚才我去找了班上点心社的同学。」希德适时开口,将我的思绪拉回眼前,「他说,今天下午是社团活动时间,他可以特别为我再借一间家政教室,里面的食材可以随意使用。」 我离开爱丽丝的怀中,将专注力放在眼下的讨论。 「可是,现在应该多陪在里昂身边不是吗?点心的事情,晚个几天吧?」爱丽丝柔声。 希德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但那位同学说,除了星期二下午以外,其他时间家政教室不对班级以外的团体开放。」 「真是的,那么要改在星期五晚上到谁家做饼乾吗?」爱丽丝叹了口气。 朵莉怯怯地开口: 「那个……我家的烤箱,在两年前坏掉后,就没有添购新的……」 「我家从来就没有烤箱。」希德随后说。 我和爱丽丝对看一眼。我们家里也没有。 「不然这样吧!」爱丽丝想出折衷方案,「如果里昂下午要去参加社团活动,朵莉就陪着他去;如果他想回宿舍休息,希德就一起回去。」 希德与朵莉点点头。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 然而,幽灵般的负面思想,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擅自决定要陪在里昂身边的我们,是否只是为了满足「我有对他表示关心」这个欲望,才决定这么做的呢? 早上的课程,在惴惴不安的心绪下,特别难熬。怀特小姐替我们做了几个章节的重点复习,接着便发下试卷。考的是与魔法有关的歷史,有一部分是简单的问答题。 神使历1412年发生的大规模动乱,被世人冠以什么样的称呼? 黑魔法之乱。 具体是一名少女做了什么样的事? 她没有听从老师的教诲,用错误的意像发动魔法。 最后动乱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黑魔法的信徒们全部被自己的魔法吞噬了。 关于这段歷史,我们在魔法学院与教育所读到的课文,几乎分毫不差,简直像被谁统一了口径似的。区别只在于在学院时,我们被告知这场动乱被称为黑魔法之乱,仅此而已。 说到底,发生这场动乱的原因,与学院老师们督导不周脱不了关係吧?我边写下答案,心里边这样抱怨着。学生好几天不去上课、窝在图书馆看书,难道老师们会没有察觉吗?明明只要好好管理,一场浩劫就能避免的。 我不知道的是,对于这场浩劫,学院教师们、甚至政府的想法,是与我相同的。 就是这样的想法,造就了现今无可奈何地扭曲着的,魔法学院体制。 考完试后,接着又是实践课。我因为里昂的事,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施展魔法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若不是身边同学的提醒,我可能连这点都没有察觉。不单是我,连一向在实践课上四平八稳的希德、爱丽丝,在隔空移动重物时,都失手让物品坠下地面。不过,对此,怀特小姐没有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过实践课,终于是到了午餐时间。里昂出现在学生餐厅时,神情真如希德所说,已经恢復了不少。不过,他严肃的表情更教我们担心。 「我有话要说。」一句不像平时里昂会说的话,让我们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话又说回来,今天本来就不是「平时」啊。 朵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犹豫了一阵,还是把话吞回肚里。 「怎么了?」希德转向里昂,声音沉静。 「我昨天一个晚上都昏昏沉沉的,今早睡醒后好多了。早上我试着整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果然事情很不对劲。」 事到如今,再说些「别去多想」之类的话语,早已于事无补。我嚥了口口水,侧耳倾听里昂接下来说的话。 「昨天我们班提早了十分鐘下课,我就想去十五班找你们,但是教室里空空的,所以我又回到九班,那时鐘声刚好敲响,是四点整。自此开始,我的记忆就十分模糊,下一次清晰连贯的记忆是我衝进一间办公室、告诉老师发生了事故,接着我就被带进諮商室、在沙发上坐下。 諮商室里有两位老师,一位是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生,另一位男生很年轻,大概才二十岁左右,说是来实习的。我才刚进去没多久,諮商室的门还没关上,就听见广播开啟的声音。鐘声响起前几秒,不都会有很小声的『答』一声吗?就是那个。鐘声还没响,外面的老师就把门关上,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我就完全没听见鐘声了。」 里昂难得把事情叙述得这么清楚,我却感到十分焦躁。这些枝微末节的细节,不足以让我抓到他真正想表达的重点。 但我不行,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行。 「爱丽丝,我们离开社办时,大约是五点多吧?」希德问了个乍看之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爱丽丝虽然不解,却还是点点头。 「在四点整、又在爱丽丝你们和里昂碰面之间,所响起的鐘声,只有两次。」希德缓缓地说,「一次在四点十分、一次在四点五十五分,这是三年级以上学生的下午第四节课。」 我忽然醒悟。 里昂昨天提到了地下室。如果出事地点是在第二研究楼,要在十分鐘内从第一教学楼走到那里,是非常勉强的。更不用说他之后还被带去了辅导室。 但是,以四点五十五分来说,时间会不会太久了?如果整件事的经过只有里昂碰巧前往第二研究楼、发现同学的遗体、里昂被带到辅导室,再怎么说应该也只花了半小时才对。 不,既然他失去了部分记忆,就不能肯定第二研究楼就是出事地点,但整个学院仅有鲜少几个地方比第二研究楼偏远,所以半小时应该是最长的时间了。 「里昂,你是几点离开教室的?」爱丽丝提问。果然大家都想到了这点。 里昂摇摇头: 「我不记得。就连我离开教室前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去事故现场,我都不清楚。」 如果仅仅是因为看见了可怕的事物,而失去相关的记忆,为什么连在那之前所发生的事,里昂一点也记不得了? 「所以我忍不住去问了同学。」里昂激动起来,「两年前,我们班不是也有一个闯进地下室的吗?那次可是没人目睹的,照理说不会有同学发生希德说的、丧失记忆的情况!那次也有一些人被带去辅导室了,我就去问了他们,记不记得事发当天晚上的事!」 「结、结果呢?」朵莉颤抖着嗓子问。 「状况最明显的是他的室友。」经朵莉这么一问,里昂反而慢慢镇静了下来,「当天晚上,他和死者一起回到宿舍、早早洗好了澡,却怎么也不记得死者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离开房间的。他完全没有洗完澡直到晚上十一点间的记忆。」 「说不定时隔太久,所以忘记了吧?」爱丽丝试着缓和气氛。 里昂点点头: 「对,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去问了其他同学。这次不是问那些两年前被带去辅导室的,是上一次,也就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也发生过事故?」我惊呼。 「不,两个月前,有位家乡在南方的同学转学。转学没甚么大不了的,但是依然有同学被带往辅导室了。」 我赫然想起,昨天在九班教室门口,里昂的意识不甚清楚时,说出来的话语。 『为什么总是我们班在出事?已经、已经是第几个了?』 十五、在噩梦的压迫下(下) 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将转学的同学,归类为「出事」的对象也说不定。 里昂没注意到走神的我,继续讲了下去: 「那位同学是转学的人最要好的朋友。他对于对方一声不吭地转走,感到非常消沉。班导看不过他那悵然若失的样子,所以让諮商老师开导他一下──当时是这样的情况,我们也觉得没什么不合理。但是那位同学回来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好友转学前一天,他们俩到底聊了什么。」 一股酥麻感,自尾椎爬上我的背脊。 平时里昂常常胡诌着从九班同学口中听来的荒诞传说,搭配戏剧性的表情与吊人胃口的叙述,常令我听了害怕又生气。但今天难得里昂的语气这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更加令我们毛骨悚然。 再加上,里昂讲述的是真正发生的事。 异常。我只想得到这个形容词。 午休结束的鐘已经响了。餐厅的人潮慢慢散去。下午是社团时间,没必要着急,于是谁也没有起身。 此时,希德静静开口: 「所以你认为,你失去记忆的原因并不是偶然,而且很有可能是因为去过辅导室才会变成这样?」 里昂点点头。 「你在辅导室,和那两位老师说了什么?」希德又问。 里昂显得很迷茫: 「女的拿温水给我喝、又要我先好好放松,然后我应该是睡着了。醒来后女老师又安慰我几句,就放我回教室。」 既然里昂是四点五十五分进入辅导室、我们找到他时又在五点到五点半之间,那么他睡着的时间肯定不长。 「这、这应该不是标准的諮商程序……吧?」朵莉不慎确定地开口。 「应该不是,所以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里昂的眼底深处闪烁着恐惧,「我从以前,就听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传闻,早上这么一统整,我发现……」 「才不是这样!里昂你不要胡思乱想!」爱丽丝忍不住喊出声。 里昂没理会她,逕自说下去: 「有个传说是最知名的。皇家魔法学院成立于将近六百年前,建筑前身是城堡,对吧?听说古人的灵魂还留在学院里,每年都有一到两班的学生被这些亡灵诅咒,亡灵引诱他们去做些不该做的事,所以每年都有固定一、两个班级的人数会越来越少,导致毕业时的人数比入学时少很多……」 「你真的相信这些吗?」希德皱着眉问。 「不对,我是发现这些传闻的真相了!你们看,我们九班的班风算是比较活泼外向、说难听点就是比较容易惹事,对吧?导师又刚好满腔爱国主义、很有威严。我打听过了,全年级只有我们班是这样,其他班的学生都比较文静、老师也比较亲切。我觉得这是设计好的!」 「但是没有证据吧?只是刚好而已。」爱丽丝反驳,「而且学校怎么知道新生的个……啊。」 希德似乎也同时想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和爱丽丝对看一眼,两人同时说出一个词: 「心理测验……」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们都「啊」了一声。的确,入学前我们频繁地接受各式各样的心理测验,当时谁也没细想做测验的用意,如果这份资料被学校用来分配班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这就是……『被诅咒的班级』的解释?因为你们有比较高的机率犯错,所以把你们集中在一起、又特别派一位严厉的老师来监督你们?」我感性上不愿接受这个解释,理性上却认为这不无可能──不,可能的机率非常高,「但人数越来越少又是……」 「等等,我还没说完。」里昂打断我,「我们班导不是常常在宣扬他的爱国思想吗?他口条很好、说的话很有说服力,听得当下我也没细想这么多,但循着刻意分配班级这条路想下去,班导一直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 「是了,里昂是受了班导的影响,想要成为军人或警察吧。」希德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军警代表向善、威风、严以律己等鲜明的形象。使学生憧憬那样形象,可以减低他们反抗的心理。」 老实说,虽然希德说得很有道理,但他那种剖析一切的说话方式,令我不怎么舒服。 「就是这样!」里昂激动得死命点头,「但是,对于即使这样,还是不听管教的学生,要怎么办?」 「怎么办……?」朵莉困惑地重复。 「引发黑魔法之乱的少女,大家都知道吧?如果班上出现那种人,而且已经把他的发现告诉很多同学,你们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制止他们啊!得告诉他们,那么做的结果非常可怕!」爱丽丝害怕地喊。 「又有多少人听得进去?」里昂大力摇头,「如果劝说就能让那位少女罢手,当年也不会发生那齣惨剧了。」 「那么……」我张开嘴,字句却梗在喉咙,发不出声音。 是啊,该怎么办? 强行禁止、处罚肯定是不行的,这除了增加他们的好奇心,不会带来任何结果──不,恐怕反而更糟。除了一再劝说、严厉警告外,没有别的…… 不,等等! 「从开学到现在,我们班原本有三十二个人,现在只剩二十六个。」里昂慢慢道出可怕的事实,下顎不受控制地颤抖,「两个被魔兽咬死、四个转学。被带去辅导室的同学都失去了部份记忆……」 我愣了一会,接着瞪大眼睛。 「你的意思是……!」 我的思考陷入混乱。 这未免也太不合理──不,不对。就是因为这样的思考方式太过直觉,才令人觉得不合理、毫无人性。 是的。单从结果来看,当初那名少女若在离开学院前死亡、知情者又失去相关记忆的话,之后的惨剧便不可能发生。虽然我们并不知晓任何删除记忆的手段,但不代表老师们不知道。只要有魔法,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要杀死一名学生就更简单了,不用老师亲自动手,地下室的魔兽就能达成目的──这就是学院内豢养危险魔兽的真相吗? 这样一来,那四位「转学」的同学恐怕凶多吉少。或许三年内有六位同学死亡太过不自然,老师们才谎称他们转学了吧?毫无预警地转学就是证据…… 学院老师们,真的会为此做到这个地步?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浑身颤抖。 太残忍了。我们到底是被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着? 「太不合理了!简直不把学生当人看!」爱丽丝低呼。 「我也觉得简直难以置信!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里昂长长地吁了口气,像要把肺里的空气一次吐净似的。 大家沉默了一阵。接着,似乎是调整好心情的里昂,转向不知何时眼眶盈满了泪水的朵莉。那绝对是恐惧的眼泪。 「朵莉,昨天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朵莉呆愣半晌,接着赶紧低下头、抹去泪水: 「没、没什么的,那个……一直以来我都受里昂照顾了,所、所以……能帮到忙,我很开心……」 「别这样,我哪里像会照顾人了。」里昂苦笑着站起身。 「回寝室?」希德也赶紧站起来。 里昂摆摆手: 「对,我没事,只是想回去思考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爱丽丝出声询问。 里昂沉默了几秒,接着叹了口气: 「对啊。既然我们很有可能被当成牲畜一样检视着,到底该不该继续升学?你们应该多少也有点疑虑吧?」 我们不语。 确实,若里昂的猜测属实,那么全学院所有的学生,都在不知不觉中被老师们严密监控着。谁该被排除、谁的记忆该被抹去,都是他们动动指头就能完成的事。但当时我的心底,多少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希望里昂的推论是错误的。 里昂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离开了座位。 「里、里昂!」朵莉鼓足了勇气,叫住这位平日凡事都大而化之的少年。 「我没事啦,真的。希德也不用跟来没关係。快去社团吧。」里昂稍微停下脚步,转头对我们拋去抱歉的眼神,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不是的!我对里昂……!」 但是里昂并没有听见。他穿过餐厅大门、拐进楼梯间,离开了。 朵莉低下头,细声啜泣。 十六、阳光明媚(上) 我们步出餐厅时,午后的阳光明媚刺眼,简直像在嘲笑我们幽暗的心情。操场上,许多社团正在活动,穿着短衣的学生们随着哨声,以规律整齐的步伐跑过操场。 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带来巨大的非现实感。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像是作了一场亲友纷纷离我而去的噩梦,然而一早醒来,却看见爱丽丝一如往常,坐在梳妆镜前梳理乌黑的发丝,回眸给我一抹温暖的浅笑。 但不同的是,这次令我错乱的,并不是噩梦。 爱丽丝挽着我和朵莉的手,跟在希德身后,往家政教室所在的活动中心走。虽然谁也没有烤饼乾的心情,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该找些能让自己分心的事来做。 「星期六一定要好好骑脚踏车绕河滨公园一圈,把这些事从脑袋里赶走。」希德叹了口气。 「同意,而且要飆车!」爱丽丝附和,「飆越快越好!」 「那今天得做很多很多饼乾,当天才够用来补充体力呢。」我勉强打起精神,接过爱丽丝的话头。 「我带了很多乾燥花草粉来喔,都很香呢,等等可以揉进麵糰里试试。」爱丽丝拍了拍书包。 「咦?你从社办拿的吗?」我狐疑地问,毕竟社办后方的大橱柜里,那一大盒、一大盒的乾燥花草粉实在很诱人。 「不是喔,是我之前自己磨的呢。」爱丽丝得意地对我挤了挤眼睛,接着转头小声对朵莉说了些什么。 我想起刚才的情景。从朵莉说到一半的话来看,她似乎打算鼓起勇气,向里昂告白?但是,如此纤细的她,怎么会没有察觉里昂满脑子都是失忆的事、根本听不下无关于此的隻字片语呢? 直到我以教师的身分回到皇家魔法学院,我才得到回忆这段记忆的机会。那时我才明白,朵莉迫切地想将心意传达给里昂的理由。 因为,认定自己已经被当成牲畜对待的里昂,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魔法学院、转学走人啊。那么,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里昂并没有选择走上这条路。 家政教室瀰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爱丽丝带来了乾燥花草粉,朵莉则带来了模型和巧克力豆。 几团散发着花草香的麵糰正在被均匀地分成小块、压扁,有些则已经用模型压出可爱的造型、或是以巧克力豆点缀,整齐地放在烤盘上。 「我们真的拌了好多麵糰啊。」希德看着桌上尚未被分块的麵糰,「你们觉得,让里昂一起来分麵糰、装饰饼乾怎么样?」 「咦?这样星期六就没有惊喜了啊。」爱丽丝偏了偏头。 「惊喜什么的先摆一边吧,我觉得能做点事让里昂分心是最好。」 希德这么一说,我们纷纷赞同。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左右。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工作后,我总算把思绪从中午里昂的一席话里抽了回来。说是逃避也罢,但沉溺在那样的心情真是非常难受,我很庆幸我们最后还是决定来做饼乾了。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呢。 趁着希德去找里昂的空档,爱丽丝把家政教室的门锁上,转向我们拍了拍手: 「现在是女生时间!听好了朵莉,你这週末必须完成一件神圣的任务!」 朵莉听了猛摇头。 「……神圣的任务?」我嘴角抽搐。 不理会我们的抗议,爱丽丝继续说下去: 「等等我会把所有爱心造型的饼乾装成一盒,那盒就交给朵莉你保管了。庆生会当天,我、蕾亚和希德会晚些时间到,在这段时间内,朵莉必须把心意传达给里昂!对了,直到任务完成前,我们都不会出现唷。」 「这、这不就代表你们躲在旁边看着吗?」朵莉发出小小的悲鸣。 我苦笑着看了爱丽丝一眼。真是强硬的作风。不过,或许朵莉需要的正是有人在后方推他一把。 我忍不住想像庆生会当天的场景: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爱丽丝和希德比预定时间早二十分鐘抵达河滨公园,躲在能看见会面地点、又不至于被朵莉发现的地方;朵莉比我们早或晚抵达都有可能,她发现我们不在现场后,会不会焦急地到处寻找我们藏在哪里呢?最后到的一定是里昂,这时我们就要偷偷从躲藏地点移动到他们附近了,里昂看见朵莉手上的饼乾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朵莉告白成功的话,要不要拍手替他们喝采呢?这样朵莉一定会整张脸都红透吧,偶尔捉弄一下她也满有趣的。 不管里昂有没有选择转学,只要两人牵起了手,就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了吧?十三岁的我如此天真地认为。 「呵呵,就这么说定嘍?不用担心,我认为里昂接受的机率很高喔。这两天朵莉真的扮演了心灵支柱的角色呢。」爱丽丝信心满满地保证。 「拜、拜託了,真的不要这样……」 双方的讨价还价持续了二十分鐘之久。正当我们开始疑惑希德到底去了哪里,家政教室的门便被敲响。 爱丽丝打开门。 门外只有希德的身影。 「里昂呢?不想来?」她吃惊地问。 希德摇摇头: 「不在房间,也不在游泳池。门口传达室有他的出校纪录,我想应该是回家了。」 「回家──?」我、爱丽丝与朵莉异口同声。 短暂的静默后,爱丽丝果断开口: 「等等烤完饼乾后,我们一起去他家里一趟吧。如果他打算明天开始就不来上课,至少也得告诉他庆生会的事。」 没有人反对,希德去洗了手,我们继续把剩馀的麵糰分块、压扁、摆上烤盘。一个小时后,希德打开大烤箱、用魔法把四个烤盘稳稳地抬出来、轻放在桌上。 我们一起凑上前去,观赏一个下午的努力结晶。 十六、阳光明媚(下)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饼乾确实做得很成功。造型几乎没有走样、色泽也烤得非常漂亮,烤箱打开的瞬间,那扑鼻而来的花草香更是令人陶醉。 稍等饼乾凉一些后,我们便将饼乾分装在我和希德带来的密封盒子内。爱丽丝还真的把爱心造型的饼乾特别装成一盒,急得朵莉千方百计不让爱丽丝把爱心造型饼乾拿到手,我在旁边笑得喘不过气,希德被我们弄得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分装完饼乾,已经是六点多的事了。春夏之际的天黑得慢,我们整理好家政教室、离开活动中心时,阳光仍尽着最后气力,将整片天空染成金色。 互相看了一眼后,我们默契十足地往相同方向前进。 不是教学大楼,而是学院门口的方向。对我们来说,现在见到里昂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才走出不到几十公尺,我们就被一位匆匆跑过的老师拦了下来: 「同学们,不好意思,现在有空吗?」 我们犹豫地相互对望。最后希德往前一小步,极有礼貌地低下头: 「老师,非常对不起,我们有急事要做。」 「拜託了,就耽误一小会,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令我们意外的是,这位老师并没有放行。 「可是……」 「拜託了、拜託了,我们真的很需要人手!」 当一位老师连声对学生说「拜託」时,身为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拒绝?我们无奈地跟着这位老师往行政楼走。 直到一路走上了五楼,我们才发现事情不对劲──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行政楼六楼,毕竟我们经常造访的各科老师办公室、学务处与教务处等,都集中在一到四楼。 第一个让我感到不祥的,是开在走廊一侧、却全部被海报遮掩的窗户。虽然照明充足,但完全看不见室外的走廊还是充满压迫感。 第二个则是令我们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深色大门上,写着「辅导室」的金色门牌格外显眼。 「老师,我们……」 不给希德说完整句话的时间,那位老师迅速将门推开。 「嗨嗨!请进!」辅导室内传来一个亲切的女声。 走在最前面的希德迟疑了。不单是他,我们也顿时觉得双腿像是灌了水泥般,完全无法往前迈进。 「怎么了?」替我们开门的老师疑惑地问。 希德摇摇头,走进敞开的大门。跟在他之后,我们鱼贯而入。 我们只是来帮忙的,不用这么紧张──我不停对自己这么说,设法让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要是让老师们知道我们对辅导室心生怀疑,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希德的判断是正确的,但不幸的是,就连他也没看清当时我们的处境。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里昂口中,这充满不祥的处室。话虽是这么说,但辅导室的装潢除了「温馨」以外,实在找不到别的形容词:整间房间铺着明亮色调的木质地板,右手边是两张排成l型的米白色布沙发、一张短腿长木桌,沙发上东倒西歪地放着几个看起来非常柔软、顏色也很柔和的抱枕;正对着大门的则是值班柜檯,两位女老师笑盈盈地坐在旋转办公椅上。后来我才知道,那里平时坐着工读的学长姊,为来到辅导室的人安排諮商时间。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五间小房间,其中有四间的灯是亮起的,木门半掩,看不出里面有些什么。这些大概就是里昂所说的諮商室吧? 待我们四人全部进入辅导室后,将我们带来此地的老师便把门关上。 「突然把你们抓过来帮忙,真的很对不起。」值班柜檯前的其中一位老师站起身、来到我们面前,微笑着开口,「四间諮商室各需要一位人手,具体帮忙的事项,请你们进到諮商室后询问諮商老师,好吗?」 我们面面相覷。事到如今也无法拒绝了,只能祈祷这不用花太久的时间。这时,其中一间諮商室的门打开,一位諮商师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约三十多岁的女性,穿着休间服装,手上拿着一瓶空水瓶。 我和爱丽丝同时「啊」了一声。 我确信我看过这个人,但我什么时候与諮商师接触过呢?我看了看爱丽丝,她同样是一脸困惑。 对方倒是立刻认出我们来,她露出一抹沉静的笑容: 「唉呀,蕾亚、爱丽丝,好久不见。」 希德与朵莉意外地看着我们。 「对不起,请问您是……?」爱丽丝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询问。 「也是,我们只见过一面吧。」諮商师走向值班柜檯后方的茶水区,「我是替两位面试的主考官,记得吗?」 她这么一说,我们才恍然大悟。 「入学面试的主考官由諮商师担任?」希德不解。 「怎么说呢……有着各式各样的复杂原因呢。」諮商师将水瓶装满了温开水后,穿过值班柜檯、走到我和爱丽丝面前,「虽然很想请两位都来帮我的忙,但这样隔壁间的老师会讨厌我呢,蕾亚,能麻烦你来帮我吗?」 我怎么也想不到被点名的是自己,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同时,值班的两位老师、以及带领我们来到辅导室的老师,也分别将爱丽丝他们带往其他三间諮商室。 我跟在諮商师身后往前走。越是向前、心脏的跳动越是剧烈。 无数念头闪过我的脑海,但正当我想紧紧抓住它们,它们便化身一尾尾滑溜的鱼,自我掌心溜走。 我彷彿听见了里昂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 「……劝说……罢手……惨剧……」 「从开学到现在……只剩……失去了……」 等等。 在进入諮商室前一刻,我停下脚步。 我们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如果里昂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校方会希望学生们知晓一切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么,对于推敲出真相的学生,校方会怎么处理呢? 「蕾亚?」諮商师已经推开諮商室的门,她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 「等等。」我颤抖着,用尽全力克制自己不甩开她的手,「等等。」 然后我看见了諮商师的表情。 悲伤。以及愧疚。 我倒抽一口气。 她轻轻将我拉进諮商室、同时关上厚重的木门。 捧着饼乾、红着脸,向里昂告白的朵莉── 「在沙发上坐下吧。」 坐在野餐垫上,边吃着饼乾、边喝着花草茶,间聊着未来的我们── 「蕾亚,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午后的阳光明媚,五个骑着脚踏车的人影,擦着河岸飞驰而过── 「就在刚才,里昂.莱恩哈特,过世了。」 ──倏然泯灭。 十七、辅导室 我瘫软在諮商室内的沙发上,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杯温开水、以及一盒面纸。面纸盒外还套着可爱的粉红色面纸套,鲜明的顏色就像在嘲笑我。 我对辅导室的一切有所顾忌,所以那杯温开水我连碰都没碰。 「里昂在校外发生了交通事故。」諮商师的语调就像是学生念课文一般,没有丝毫起伏。 我咬着嘴唇。 「蕾亚,还记得我面试时对你说的话吗?」 我不想听她说话,索性闭上眼睛。 里昂过世了。那个住在我家附近、喜欢拿鬼针草丢在我和爱丽丝背上、和我们一起考进皇家魔法学院、在许愿卡写上「顺利毕业」、自豪地说着以后想当军人或警察的少年,一下子没有了。 「你说你未来想当魔法老师,我对你说,这行业稍微有些辛苦,对吧。事实上我并不是諮商师,而是正职的魔法老师。」 进入諮商室前,那不祥的猜测如同鬼魅般缠了上来。 「魔法老师是……负责杀死学生的行业吗?」我才刚开口,眼泪便无法克制地落下,「你们一直在监视着所有学生吧?因为里昂推测出学院的秘密,你们就要杀死他吗?我们四个人的记忆也会在这里被抹消吧?太过分了,就因为这种事……我们到底被你们当成什么了?」 「并不是『就』因为这种事呢。」老师的目光黯淡下来,「没错,离开这里后,我们会适当删除你的记忆,所以我才能放心和你说这些话。蕾亚,你应该在课本上读过黑魔法之乱的歷史吧?」 「那和里昂完全没有关係!」我失声大喊。 「有的。全国所有学习魔法的孩子们,被授予的都不是正确的歷史。六百年前,真实的情况是,少女研发的魔法并没有失控,而且破坏力远比一般魔法强大。」像在朗读绘本一般,老师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令我震惊的话语,「于是,少女与革命军联手,反抗政府。战争的摧残下,克伦緹埃大陆的人口锐减、黑魔法的无差别杀戮使全大陆笼罩在恐惧与绝望中。这一切,都与魔法学院对学生的管理脱不了关係。」 早上写试卷时,掠过脑海的念头,清晰地浮现。 ──说到底,发生这场动乱的原因,与学院老师们督导不周脱不了关係吧?学生好几天不去上课、窝在图书馆看书,难道老师们会没有察觉吗?明明只要好好管理,一场浩劫就能避免的。 「蕾亚,魔法是人心对现世最忠实的反映,是非常可怕的东西。」老师语重心长,「我们无法容忍任何变数。入学考试淘汰了大部分不适合学习魔法的孩子,而对于通过入学考试、进入学院的学生,我们必须予以最严格的管理。」 我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双掌: 「即使是这样……里昂只是发现真相而已啊。他做错什么了?我们……这週末本来还要帮他庆生的。饼乾都做好了。朵莉她……喜欢里昂。连让朵莉传达这份心意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对不起。」老师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虚假,「真的对不起。但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若是学院的真相在学生间散佈开来,造成的事态更加难以想像。」 我实在听不下去。若是希德,或许能够理解老师的无奈吧。但当里昂被杀死的事实摆在我面前时,我说什么也无法听进这些话。 「不要……不要这么冷静好吗?你们可是……可是杀死了一个人啊……」我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 就这么过了许久。 接着,諮商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抬起头,但眼前一片模糊,我只能大约辨认出对方是名黑发的青年。 对了,里昂之前提过,在諮商室见到一位自称是实习諮商师、年约二十岁的男生。就是这个人吗? 「你跟她说了?全部?」青年向老师询问。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他无奈地笑了笑,「真是增加我的工作量啊。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 「蕾亚说过,未来想成为魔法老师。若她真的以教师的身分回到学院,取回这份沉痛记忆的她,说不定能想出更加善待孩子们的管理方式吧。」老师苦笑,「我们也真是没用呢。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自己却迟迟不敢往前迈进。」 「就是因为代代怀着这种心态,这扭曲的制度才持续存在了六百年。」青年失望地摇摇头,「因为黑魔法而开始的管理制度,最终还得依赖黑魔法才得以完善,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这样。」 他在说什么?「依赖黑魔法才得以完善」? 黑魔法到现在还存在吗? 难不成,消去记忆的技术就是…… 「我们也是……如果可以的话,不会这么做的。」老师沉重地答覆。 「不知道姊姊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为你们做这些事的。」青年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你是蕾亚.托兰斯,没错吧?」 我望着他微捲的黑色短发,失神地点点头。 「这个姓氏……」青年望向坐在矮桌对面的老师。 「没错。你姊姊应该认识托兰斯夫妇的。他们都曾经是皇家魔法学院的老师。」 青年默默点了点头。 我以为不管再听到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但老师的话语推翻了我的想法。 父母曾经是这里的老师。 『学校的规定,也要好好地遵守唷。绝对要。』 『蕾亚,别这么不耐烦,妈妈也是担心你。』 他们……是知道的。魔法学院是如何严密监控学生的一切、如何维持着学院表面上的平静…… 「闭上眼睛。」青年将右手覆上我的额头,「醒来后,你将忘却一切。」 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们四人的记忆都被消去的话,除了执行这项工作的老师们外,谁还会记得里昂是为何而死呢? 「不要!」我握住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从我额头上掰开,「我们什么都不记得的话,里昂就太可怜了……」 「对不起。」青年与老师说出同样的话语。 到底是为何而道歉呢? 当我离开这里后,老师依然会继续杀死学生、知情者的记忆依然会继续被抹消,整件事不会因为你们的道歉而產生任何改变啊。 意识倏然远去。 【作者的废话】 \布尔那特前来客串/ 开始一切的是薇纳斯、来帮忙消除学生记忆的也是薇纳斯(然后现在换弟弟来善后了……)这件事大概全世界只剩布尔那特知道了吧,所以才说「不知道姊姊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为你们做这些事的」。但老师永远不会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呢。 我为什么要在外传虐我本篇的角色啊啊啊=口=!! 十八、微小的毁坏 我右手持着一根细长魔杖,站在距离墙壁不远处,盯着魔杖顶端、喃喃诵唸着老师教授的冗长咒文。 这里是第二教学楼七楼,专门为咒文魔法练习而设的实技教室。偌大的教室内什么都没有,宽敞的空间是为了让学生能分散练习,不至于被彼此的魔法误伤。原本应是白色的墙面,则残留着各式魔法的痕跡:被火焰烧灼的焦黑、水流残留的水渍…… 一股暖流自体内传遍全身──那是魔力的流动。通过诵唸咒文,我们能够清楚感知体内魔力的流向,进而达到控制的目的。 我试图以魔力将暖流导向手中的魔杖,就像回应我的呼唤般,魔杖顶端变得灼热,并且因为温度升高的关係,发出橘红色的光芒。见状,我使劲继续将魔力往魔杖匯集,魔杖顶端由橘红变成了炽热的白光,「啪」一声迸出火星,接着迅速熄灭。 「蕾亚,成功了?」站在离我不远处的爱丽丝惊喜地喊出声。 我勉强点点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 现在是天气渐渐转冷的十月初。升上四年级、接触咒文魔法仅仅是一个多月内的事,大部分的学生尚且无法领略施展技巧──就像我。刚开学时,老师已经事先替我们做好了心理建设:普通学生需要约一年时间习惯施展咒文魔法,并且自七大系魔法──水、火、地、风、雷、光明、黑暗中,寻找自己擅长的一系。那时我才知道,五年级时就能够施展基础咒文魔法的梅尔狄亚与西洛法,是多么优秀。 然而,一个年级里往往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学生,希德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我、爱丽丝和朵莉都还在摸索魔力的流向时,他已经远远甩开了我们。 我望向站在爱丽丝身旁的希德。他专注而小心地将魔杖抬起,一股水流就像随魔杖起舞般,在半空中以毫不自然的方式流动。 「真──是的,看起来真轻松啊。」爱丽丝双手环胸、看着希德,故意拉长语调。 「非常厉害呢。」坐在我身边、额上微微渗着汗的朵莉,由衷钦佩地说。 我们四人,在升上四年级的重新编班中,再度被编入同一班──六班。以机率来算,简直是不可思议。另外,同班的几乎有四分之一是从前九班的学生。这更加令人起疑了。不过,学院有什么理由非得介入分班呢?或许是我们多想了吧。机率永远赢不过巧合。 被爱丽丝与朵莉一说,希德不好意思地收回了魔力: 「也就是水系魔法稍微拿手一些……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把上课抄的笔记借你们看。」 「这种实技课才不是看个笔记就能『叮──』一下开窍的呢。」爱丽丝撇过头、举起魔杖继续练习。 我点点头,附和这个说法。其实不只是看笔记,就连互相分享心得,对领略施展咒文魔法技巧的帮助也极其有限。根据体质,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感知与操控魔力的要诀。此外,不同系魔法,对魔力操控的要求又有细微的差别。虽然大方向相同,但细节对魔力控制的影响远超乎我们想像。 其实比起大部分学生来说,爱丽丝的进度也算是快的了。在我和朵莉仅仅点燃火苗就得休息半天时,爱丽丝已经找到有效控制魔力的方式,能够使火苗燃烧约一分鐘。不过,她对火系之外的咒文魔法就不怎么擅长了。 我和朵莉则分别对地、水两系魔法较有好感。虽然不像爱丽丝和希德那么明显,但比起其他系来说,我在施展地系魔法时比较不感到疲累。 宣告午餐时间的鐘声响起。同学们纷纷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魔杖。爱丽丝走向我和朵莉,对我们伸出双手: 「我们先回宿舍休息吧?等人少一些再去餐厅。」 我们点点头,拉住她的双手站起身来,并将魔杖放回铺着泡棉的木盒当中。魔杖是直接施展咒文魔法前的过渡工具,由学院提供给四至六年级的学生,若因人为疏失而损坏的话会受到惩处,所以大家都相当爱惜自己的魔杖。 星期二下午是社团时间,不过我们在升上四年级后便退出了社团,因此有充裕的时间吃午餐。 不单是朵莉对游泳池產生抗拒的心理,我、爱丽丝与希德,也对草药学研究社社办敬而远之。我们四人,自那一天起,只要闻到花草的香气,便不自觉地作呕。明明是如此治癒人心的香味,令人联想到午后明媚的阳光…… 那种感觉,就像在坚固的大堤上开了手指大的小洞,吞噬一切的大水乘虚而入,衝垮整座堤防。 顶着一头疏于整理的乱发、骑着脚踏车飞快溜过河滨的身影、说着要成为军人或警察的骄傲表情、诉说着同班同学死去的哽咽嗓音。 以及,最后的最后,在装潢温馨的辅导室,表情哀戚的諮商师,宣告了我们永远无法再见面的事实。 里昂,在那天空澄澈的傍晚,不该发生任何不幸的风景中,因为交通事故而过世的,我们的朋友。 下午一点多,我们抵达第二教学楼的餐厅时,人潮已经渐渐散去。我们不约而同点了能让身子暖和起来的汤麵。 「喏,我说。」希德舀起一杓热汤,「我想找个新的社团加入。有没有人要一起来的?」 「希德……」爱丽丝面露难色。 「我跟你们一样。觉得如果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参加活动、开怀大笑,就会像是忘记他的死一样,满怀愧疚。」希德顿了顿,「但是,并不是这样。他应该希望我们连同他的份一起学习、一起玩耍──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说实话就是,说是逃避也罢,我想逼自己找件事分心。」 听完他的话,我们默不作声。 虽然距离事发已经过了近半年,但是,学院里实在残留着太多我们共同生活的回忆。不管走到哪里,那一同笑闹的片段,如同幽灵一般如影随形,一再提醒我们,里昂已经不在的事实。诚如希德所说,逼迫自己找些事做、分散注意力,是比较好的选择。 等等……好像在不久之前,我也產生过相同的想法。为什么?最近,除了里昂的过世以外,我还碰过什么需要逼迫自己移开注意的事情吗? 在我犹疑着是否开口询问之际,爱丽丝轻轻「啊」了一声: 「最近……是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强迫自己分心什么的……」 「有,我也有这种印象……啊!」朵莉睁大眼睛,「揉麵糰!」 「做饼乾的时候?」希德拧了拧眉心,「在那之前,我们有碰过什么事吗?」 我努力回想。前往家政教室前,我们和里昂一起在餐厅吃了午餐。当时我们聊了什么?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是在安慰里昂吧。毕竟前一天,里昂班上有一位同学过世了。难道就是这件事? 「是不是里昂的同学过世的事情?」我试探性地询问。 「嗯……有可能。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了。」希德不甚确定地回答,「不过我们也不认识那位同学,加上在那之后……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就淡忘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是这样吗?」朵莉用手指捲着金色发梢,似乎还有些纠结,「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才对。」 我拍拍她的肩膀: 「不要想太多。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句话,说给她听的同时,也是说给我自己听。 「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希德你想加入什么社团?」爱丽丝嚥下一口麵条后问。 「还没决定,不过魔法研究社好像满有趣的,能够学习一些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 我记得刚入学时,希德说想成为魔法学者。魔法研究社再适合不过了。 「唔,希德很厉害所以没问题,但我们这样也可以参加那种社团吗?」我拧着手指问。 「不用担心,大多是研究理论,实技反而是其次。而且,一段时间后,你们一定能渐入佳境的。」希德篤定地保证。 「别急着却步嘛,我也认同希德的说法:里昂不会希望我们因为他而放弃学院生活的。校庆结束后,可以去参观魔法研究社的社课,到时候再决定吧?」爱丽丝走到我身后,双手轻拍我的脑袋。 「唔──你在做什么?放手啦。」 朵莉看着这样的我们,突然笑出声来。 「能被编在同一个班级,真是太好了。」她说,「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肯定撑不过来的。更不要说重新加入社团了。真的……太好了呢。」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清楚地看见,那双大海一般的湛蓝双眸中,深深的落寞。想必爱丽丝也发现了吧?察觉到我们的视线,朵莉小心地低下头。 十九、一旦握住了手,就不会轻易松开 用完午饭后,我们各自回到宿舍。与朵莉在岔路分别后,爱丽丝显得心事重重。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默默走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就在我近乎產生这条长廊是否没有终点的错觉时,终于,我们的寝室到了。 爱丽丝一进门,便脱了鞋、扑到床上,抱住她钟爱的白兔玩偶。 「蕾亚,我好像让朵莉伤心了呢。」她仰躺着,双手抚弄白兔玩偶柔软的双耳,「我是不是不该在朵莉面前和希德说太多话呢?」 我在她的床缘坐下: 「怎么会……你们明明相互喜欢着,不能自在地说话,不是很痛苦吗?」 「但是,朵莉……」爱丽丝把白兔玩偶压在她脸上。 我眼睁睁看着内心挣扎的爱丽丝,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为什么呢?从来都只是爱丽丝单方面温柔地对待我,但当爱丽丝这样烦恼着,为什么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呢? 我想起两年前,爱丽丝将她纤细白皙的双手,交给希德的那一天。 当晚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正疑惑着爱丽丝趁我洗澡时去了哪里,突然房门被轻轻打开,爱丽丝来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希德向我表白了。我……接受了。蕾亚,我这么做是对的吗?」 我抬起头,看着爱丽丝无瑕的鹅蛋脸、以及她披散在肩头的柔顺黑发。她的脸上同时混杂了太多太多的表情,一时间我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喜悦、困惑、或是……于是,我凭着直觉反问: 「爱丽丝喜欢希德吗?」 她点点头: 「我喜欢希德、喜欢里昂、喜欢朵莉,当然也喜欢你,蕾亚。但是,我对希德和里昂的喜欢,不太一样。我喜欢听希德说话、喜欢他握住我的手的感觉……我想和希德在一起。」 「那,为什么这样问我?」我摸不清头绪。 当时,说我内心没有任何想法,显然是违心的。我感到害怕。从小到大,爱丽丝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和我说话、对我微笑着、牵着我的手。现在,她要和希德在一起了。她会……从我身边离开吗? 「不,没事了。」爱丽丝露出微笑、放开我的手,「我去洗澡囉!啊,蕾亚,能不能借我你的沐浴乳?我的昨天用完了。」 「嗯……我放在脸盆里。」话题突然的结束,令我不知所措。 「谢了──」 而现在,看着紧抱白兔玩偶的爱丽丝,我忽然明白了两年前,爱丽丝问出那句话的原因。 从以前到现在,爱丽丝总是扮演着向他人伸出手的角色。对我也好、对朵莉也好,是爱丽丝向我们伸出了手,我们才拥有前进的勇气。对于这样的我们,爱丽丝口中「喜欢」的背后,隐藏着更加沉重的── 责任感。 从她与希德交往至今,他们依然维持着每晚单独见面的习惯,平时与我们相处时,从不做出过分亲暱的举动。此刻我总算明白,这并非全然出于爱丽丝那温柔的个性,更大的原因,是爱丽丝对我们抱着责任感。 为了不让我感到孤单、为了不让朵莉伤情,爱丽丝一直在勉强着自己。 「对不起。」我将双手叠上她的手背,「我和朵莉……一直让,爱丽丝替我们操心……但是,爱丽丝因此不和希德说话的话,对爱丽丝太不公平了。我和朵莉,不会希望爱丽丝这样勉强自己的。」 爱丽丝放开了白兔玩偶、坐起身,明亮的榛果色眼睛正对着我: 「我喜欢蕾亚和朵莉,一旦握住了手,就不会轻易松开。但是,我还是有一点点自私,在平常的日子里,还是想和希德说说话。所以,不要道歉。」 我愣了愣,随即松了口气地笑了: 「谢谢。」 爱丽丝报我以一个微笑,接着站起身、拍了拍暗红色制服裙: 「吶,下礼拜就是校庆了吧。」 我攒紧床单,点了点头。 深蓝的夜幕下,一盏盏水晶光球发出柔和的象牙白色光线,在半空中缓缓上下沉浮。第二教学楼前,长长的桌子上,学子们提笔写下各自的愿望。落尽了绿叶的枯枝上,上百张许愿卡悬掛着,在寒风中摇曳,发出瑟瑟的声响。 每年的校庆活动,都是在这样静謐而带点神异色彩的景象中,画下句点。但是,今年…… 「蕾亚这次想许什么样的愿望呢?」爱丽丝矮下身子,以温暖的双手包覆我紧攒着床单的手。 我摇摇头、勉强勾起嘴角: 「之前许的愿望,好像不太管用呢。这次乾脆不许愿吧?」 「不行。如果是因为怕愿望不成真就不敢许愿,那就太逊了。」爱丽丝认真地说,「蕾亚说过,以后想当魔法老师吧?实在想不到要许什么愿的话,就写这个吧?」 我迟疑着。的确,我小时候总对「老师」这个身份怀抱着憧憬,认为牵着学生的手、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路途,是件非常美好的事。但就现实来看,直到现在,我依然只能扮演被爱丽丝照顾的角色。或许,爱丽丝比我更适合当老师得多吧? 而且,为什么……当我听见「魔法老师」这熟悉的字眼时,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呢?就像三年前的某个傍晚,一个不注意,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回头一看,白天看起来十分熟悉的古堡校舍,在暗沉沉的暮色中,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张大嵌满獠牙的嘴,等待年幼的孩子们排队步入…… 真是的,我在想些什么?两个完全是搭不上边的东西啊。 「要对自己有信心。」爱丽丝拍拍我的双颊,「另外,我还想帮里昂写一张许愿卡呢。」 「唉?」听到这意外的提议,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里昂已经……」 爱丽丝望向半敞的窗户,偏头微笑。 「去看看他吧?」她说。 里昂下葬的墓地,在坎诺培拉的市郊,沿着一座小山丘而建。乘坐由魔力驱动的无盖列车,大约半小时就能抵达。此外还有驯化魔兽所拉的列车可以选择,不过相比于魔力驱动的无盖列车,驯化魔兽拉车实在很少。事实上,驯化魔兽拉车的存在一直都有很大的争议,争论点在于魔兽即使被驯化,依然随时有野性发作的可能,造成严重的交通事故。 据说,里昂就是在回家途中,不幸碰上了发狂而横衝直撞的奇美拉。诡异的是,一般这种事件都会造成复数的伤亡,但当天除了里昂外,没有出现任何死伤。这除了运气太差以外,实在找不到其他解释了。 在墓地门口下车后,我和爱丽丝不约而同地朝手心呵气。今天虽然阳光普照,但气温不高,加上寒风瑟瑟,令我后悔没有多戴一顶毛帽出门。 「真是的,冬天的阳光不能轻易相信呢。」爱丽丝轻蹙着眉。 我用手肘推开冰冷的铁製大门,和爱丽丝踏上不算平整的石阶,一路往上走。石阶两侧是一排排样式各异的墓碑,望不见尽头。墓园内格外安静,只听得见寒风咿呜声与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 里昂葬在靠近山丘顶的位置。我们在石阶上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砍诺培拉市中心的大楼,一簇一簇,挺拔在乾净的天空之下。皇家魔法学院,那向上延伸的古堡建筑,自远方看来格外醒目。更远处则是波光粼粼的河面、绿意盎然的河滨,那是我们骑着脚踏车、飞驰而过的回忆之地。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令我与爱丽丝同时回过神。 「爱丽丝、蕾亚?」随之而至的是熟悉的嗓音。 朵莉站在里昂的墓前,手中捧着一盆银杏,惊讶地看着我们。以黑色缎带扎起的两条马尾,在寒风中轻轻摆盪。 「啊,你也来了。」爱丽丝迎上前去,我紧跟在后。 朵莉点点头,看了一眼里昂的墓碑: 「那个……下週就是校庆了。里昂的话,应该很想参加吧?我还在想,要不要替他写一张愿望卡片之类的……」 「连朵莉也这么想啊!」我不禁轻呼。 「欸?『也』?」朵莉愕然。 「看来朵莉跟我想法一致呢。该替他写什么好呢?」爱丽丝轻快地问,「去年他写想成为军人或警察吧?」 「那么,许个和世界和平或社会安定的愿?」气氛是会被带动的,我顺势提议。 朵莉抚摸着银杏那圆圆的翠绿色厚叶片,垂下眼帘: 「嗯……『希望不再发生任何遗憾的事情,一切平静』?」 「就这个吧!」爱丽丝颇满意地点点头。 朵莉笑了笑、背过身去,将银杏放在墓碑前,沉默良久。 风擦过树梢,窸窣作响。 「爱丽丝。」朵莉仍背着身子,声音里带着鼻音,「对不起。」 爱丽丝双手叉腰、故作生气的模样: 「真是的,你也是、蕾亚也是,一个个都在道歉,是怎么啦?」 「我、我让……爱丽丝替我担心了!」朵莉突然蹲了下来、捂着脸痛哭出声。我和爱丽丝连忙跑上前,一前一后环住她娇小的身躯。 朵莉就这样偎在我们怀中,任由悲伤如洪水般宣洩。 我不由跟着鼻头一酸,眼泪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前,便溢了出来。我偷瞅爱丽丝一眼。她低着头,一滴泪珠刚好「啪」一声,打在石板地上。 「谢、谢谢。」一段时间后,朵莉总算止住了泪水,一抽一抽地开口,「已经没事了,谢谢……」 【作者的废话】 又爆字了qaq 听说作者对爱丽丝的爱多到满出来,于是就发生了这种剧情(笑) 先前有一段五人在河滨公园骑脚踏车的剧情规划,当时我为了赶主线把它捨弃,后来发现卧槽不行,那段影响太大了,拿掉后后面变得超虚,所以下週我要把它补回来==" 具体应该会插在第十一和十二章中间,大约会是四到五千字的篇幅,所以会佔用一两週的更新时间。对期待新进度的读者们说个抱歉。 另外,从十七章以来剧情好像没什么进展,这点也必须跟各位道个歉。但是,关于各主角们对彼此抱有的感情,我认为还是该多加描写比较好(不然又会发生现在必须往回补章节的囧况)所以请原谅我m(__)m 题外话:身为一个二次元百合控,我好想写爱丽丝和蕾亚百合啊啊啊啊啊啊!!!!!(崩溃) 二十、忙人的店 今年校庆,在一阵湿冷的细雨中拉开序幕。 因天气之故,许多运动比赛改择他日举办,逛园游会的人数反而多了起来。 今年的园游会,不少班级在宣传服装上下工夫,校园内随处可见穿着奇装异服的学生在发放摊位宣传单:头戴高帽、手持扫帚的魔女已经算最平常的打扮,此外还有学生打扮成神使神殿祭司的模样,身着雪白立领衬衫、再用彩色胶带在背上与胸口贴出复杂的神使图腾。 爱丽丝和希德也各抱着一叠传单与一箱饮料、戴上同学们手工製作的华丽面具,到校园各处招揽生意去了。真亏同学们想得出面具这点子。从文具店买来最朴素的白色面具、裁切成蝴蝶的形状,再上色、以水鑽及长羽毛坠饰,整个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我们都在放学后留在教室帮忙上色过,不得不说,要将顏色上得均匀,对我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事情。 我和朵莉留在摊位上,帮忙熬煮巧克力酱,再淋在切块、串上竹籤的水果上贩售。一开始的想法是将整串水果浸入巧克力里,再用冰水让巧克力快速凝固,但由于大家的技术都不太好,即使有魔法辅助,巧克力酱还是滴得到处都是、卖相也不佳,才临时改成现在的作法。 由于贩卖水果巧克力的摊位相当少、逛园游会的人数又特别多,生意相当兴隆。一个小时下来,我和朵莉都累到快虚脱。 「辛苦了!」来换班的同学与我们击掌,「快去休息吧!啊、对了,第二教学楼前面,有个叫『忙人的店』的摊位,卖的饮料超好喝,一定要去试试。」 「谢谢,你们也加油!」我们的摊位在行政楼前,老实说我已经没有走到第二教学楼的力气了。我一屁股在摊位后方,不会干扰同学动作的位置坐下。这整排摊位后方都留有走道,方便同学在摆摊时能随时从后方补货。 朵莉拿来两串水果巧克力,将其中一支递给我。 「噢,谢谢。」老师说顾摊和出外推销的同学可以免费拿两支,我差点忘了。 「我的手在抖呢!」朵莉举起右手,观察她自己微抖的指间。 「明天肯定要痠痛一整天了。」我揉着手臂哀叹。 「等爱丽丝和希德回来后,我们去那家『忙人的店』看看……好吗?」 我正要开口,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什么?谁的店?」 我们回过头,看见爱丽丝将缀着黑色长羽的面具脱下、希德将装饮料的空盒箱在堆满杂物的桌上,又忙着和管帐的同学对帐。两人的面具随即被下一班出外推销的同学领走,空箱也重新装满了各式饮料。 「听说第二教学楼前面,叫『忙人的店』的摊位,卖的饮料很好喝。」我向爱丽丝解释。 「哦,我们刚才有经过。的确满多人捧场的。」对完帐的希德向我们走来,「辛苦了,你们两个看起来……相当疲惫啊。」 「我们这摊生意也很好呢!」爱丽丝执起我和朵莉的手,「来吧,既然人家都推荐了,那我们就去买杯饮料,再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和朵莉快速解决了香气四溢的水果巧克力串,便冒着细雨出发了。 虽然细雨绵绵,但希德以魔力撑开了看不见的伞,轻松为我们四人将雨挡下。我仰头看着明明没接触到任何物体、却在半空中破碎的雨滴,心里不禁感叹──升上四年级后,施展非咒文魔法时,对于意像的限制终于解除了。将近四年前,我、爱丽丝和里昂,还为了这件事闹过彆扭。 里昂……终究没能够自由施展非咒文魔法呢。 胡思乱想之际,我们已经来到第二教学楼门口。如爱丽丝形容的,某间摊位前的人潮特别拥挤,想必就是那家「忙人的店」了。希德挤上前去,拿了份价目表。 「……都是些看不懂的名字。」爱丽丝皱着眉抱怨。 「有点……可疑的感觉。」朵莉小心翼翼地说。 我大力点头。岂止是「有点」可疑,根本是「非常」可疑。饮料价目表本身製作得非常精緻,每种项目旁边还会附上精美的彩色图片供参考。 但是,高高掛在「店长推荐」下的饮料名称,叫做「优养化池塘」。附图饮料的上层是鲜绿色、下层是咖啡色,表面还有似乎是薄荷叶碎片的东西点缀。其他还有像是「地狱血池」、「极地冰河」等根本看不出饮料口味的名字,每杯饮料的顏色都鲜艳无比,而且至少会有两种顏色。 「原来这就是卖点啊。」希德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喜欢吗?」一位身着灰色法袍、手上拿着骷髏魔杖的学生,自朵莉后方靠近我们,「要不要我来推荐一下咧?」 朵莉一转头,就与法杖顶端的骷髏头正眼对上。她呆愣一下,接着短促地惊叫一声、迅速转头跑到爱丽丝身后。 「欸,怎么这样。」学生边挫败地说着,边揭开帽兜,露出一头凌乱的灰发,以及一张睡眼惺忪的面容,「这根法杖超酷的说。」 「西洛法!」爱丽丝惊讶地喊。 在校的这几年,我们偶尔会在校园内碰上,几次下来也就熟悉了他的面孔。我们入学时,他已经是五年级生,算一算,今年他也八年级了。 「嗨,好久不见。」他快速地扫过我们四人的脸。 我以为他会问里昂怎么没和我们一起,毕竟上一次碰面时,里昂还精神抖擞地问了他一堆关于秩序纠察队的事。但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张「忙人的店」的饮料价目表: 「想喝什么?不知道该怎么点的话,要不要由在下店长我来为你们介绍咧?」 「才没有『店长』这种东西。」爱丽丝指着他的骷髏法杖,「先把那东西收起来啦!你吓到朵莉了。」 西洛法委屈地将法杖藏到身后: 「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可以了吗?首先为你们介绍店长推荐的『优养化池塘』吧,下面咖啡色的是巧克力牛奶,上面的是薄荷气泡饮……」 「为什么会分成两层啊?而且薄荷气泡饮的顏色这么鲜艳,肯定有问题。」我忍不住打断他。 「不觉得这样很炫吗?这是经由巧妙操控密度才能达成的结果!你们太不懂得欣赏了。」西洛法夸张地摇头叹息,「现在的年轻人……」 「西洛法,不要闹了。」同样身着灰色法袍、在不远处分发传单的另一位学长,忍不住停下手边的工作,往这边走来,「已经超过轮班时间了,你的传单还有一半没发完。」 我们由他显眼的金褐色长发,认出他是目前校内实战能力最强的学生──梅尔狄亚。西洛法和他总是走在一起,梅尔狄亚常说这是段孽缘。 「梅尔你人最好了,既然都帮我发了,不然帮我全部发完吧。」西洛法提出相当无耻的请求。 梅尔狄亚表情平淡地一拳敲在西洛法的胸口。西洛法惨叫得像被屠宰中的牲畜,弯着腰倒退了五、六步。梅尔狄亚这才将目光放回我们身上,心平气和地为我们介绍每种饮料。 【作者的废话】 安定的西洛法wwwwww 明明不是本篇却还是被虐啊wwwwww 本来这章想让莉卡来园游会玩一下露个脸,但对新读者来说恐怕只能达到「这角色是在搞尛,怎么出场一下就不见了」的效果,只好作罢。 其实梅尔和西洛法的出场已经有点这种感觉了otz 二十一、学长眼瞳中的…… 「梅尔狄亚是魔法研究社的社长吗?」点完各自的饮料、趁着等饮料调好的空档,希德与梅尔狄亚聊了起来。 「现在不是了。去年当了一学期社长,忙不过来,只好辞掉。」梅尔狄亚笑着摇摇头,「我週末没办法待在学院里,办活动、处理事情等都不方便。」 「嗯?为什么?」爱丽丝相当好奇。 「我同时是生死学院的学生,每週末要去浮空岛上课。」梅尔狄亚抖了抖身上的灰色法袍,「从二年级开始就是了。」 我们震惊地「咦──」了一声。要知道现在魔界拥有生死之力的人不超过十个,梅尔狄亚就是其中一员? 「对了,西洛法也是。」梅尔狄亚再度投下震撼弹。 我们面面相覷。原来这两人是传说级一般的人物? 「等等,生命与死亡魔法是咒文魔法,你们二年级就能学习吗?」希德一向是我们之中最快恢復冷静的。 「学院特许我们在二年级时解除意像与咒文魔法的限制。」梅尔狄亚摊了摊手,「老实说,这两个限制什么时候解除,我个人认为不是很重要……啦。」 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第三颗震撼弹。孩子升上四年级以前,必须养成不随意使用意像的习惯,将来施展咒文魔法时,才会遵守更为严格的意像规范──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这样被教育的。太早解除这两项限制的话,难道不会发生十岁小孩用自创魔法轰炸城市等荒谬的事吗? 「这么说,不太对吧?」朵莉小心翼翼的反驳,「要先明白意像的重要,施展咒文魔法时才不会……发生可怕的事啊。」 「啊、抱歉。」梅尔狄亚搔了搔头,「我的意思是,在二年级或四年级时解除,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啦。像我现在用魔法也用得好好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总是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啊。我们互望一眼,谁也没有答腔。 「啊,有件事忘了问。」最后希德选择重新开啟一个话题,「校庆结束后,魔法研究社比较不忙吧?可不可以让我们去参观呢?」 梅尔狄亚顿时眼睛一亮: 「欢迎!星期二下午随时可以来参观。去年学长姊毕业后,魔法研究社的人数就少了一大半呢。期待你们的加入。」 我们向他道了谢。这时饮料也调好了,西洛法替我们拿来,又挥着骷髏法杖,赶我们去逛逛其他摊位。 「在校庆园游会跟学弟妹扯这些,不觉得煞风景吗?」不等我们走远,西洛法便对梅尔狄亚发起牢骚。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 「你没注意到吗?他们……」西洛法顿了顿,接着大大叹了口气,「算了,回去再说。快点帮我把传单发完啦,等等我们去逛别的摊位。」 「你好意思这样催我?今天魔法比试上见了。」 「啊,当我没说!喂、等等,我错了、我错啦!梅尔──」 我们边窃笑着,边走到一旁树下,找空的木长椅坐。我总算能让痠疼的双腿休息一下。 「今天的魔法比试,感觉会很精采呢。」爱丽丝事不关己地耸耸肩。 「下午一定要去看看。」希德喝了口饮料并附和。我们手上的饮料,经过搅拌后,都变成了无法引起食慾的顏色。不过老实说,味道还不错。 虽说魔法比试是为了四到八年级的学生举办,但四年级学生一般都还使不出像样的魔法,因此往年几乎没有四年级生参赛──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希德不参加吗?」爱丽丝明知故问。 「怎么可能,我基本的攻击、防守都无法做到啊。」 「希德的话,应该可以尝试施展更多咒文魔法了吧?」我提出一直存于心中的疑问,「以希德操控水的熟练度,成功的机率很大啊。」 平时课馀时间,希德常常找老师讨论各种咒文魔法的操作原理,其中又以水系居多。但之前的实技课,希德除了一直练习各元素魔法的基础,就没有再进一步施展其他魔法了。这让我们很纳闷。 「谢谢,但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十一月再开始练习其他咒文魔法。」希德靦腆地笑了笑。 「啊,是因为十月底的埃洛法西亚之行吗?」朵莉很快的反应过来。 大陆各地的魔法学院,普遍拥有一项悠久传统:在学生升上四年级后,举办一场神都.埃洛法西亚之行。神都顾名思义,即「神之都城」。「神」是指「神之使者」,也被简称为「神使」,而非那至高的神。 关于「魔界」──即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其创世神话有着许多版本,但无论哪一版,都有提到关于「神使」的传说。 创世之初,直至生物演化出人类之前,魔界一直是相当稳定的世界。拥有魔法的生物、无法施展魔法的生物,在生理构造上各有强项。牠们遵循着大自然的法则,种种掠食、共生等关係,构筑起生态系的平衡。 然而,人类的出现,打破了平衡。人类掌握并发扬魔法,在原始的时代中,魔法最普遍的用途是争斗与破坏。为了防止魔法被滥用,带来无法想像的危机,至高神创造了九位神之使者,分别掌管水、火、地、风、雷、光明、黑暗、生命、死亡九种力量。 在克伦緹埃大陆西南方的高原,最接近天空之处,所建造的九座神殿,即是为了供奉九位神使。 学院替学子们举办神都之行的用意,即是希望透过参拜神殿、接受祭司祝福,保佑学生今后施展魔法时,一切平安且顺利。也难怪希德希望在接受祝福后,再更进一步地练习咒文魔法。 「原来希德这么重视这种仪式。」爱丽丝以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我以为你是无所谓的类型呢。」 「这跟学院内一些奇怪的传闻毕竟不同,神使是真实存在的啊。」希德笑着说,「不过,祭司的祝福就不知道有多少效果了。」 他才说完这句话,一颗无比眼熟的骷髏头,就从他眼前以倒吊的方式华丽豋场。我心里「咯噔」一下、往希德身后瞟去,果然又看见了那身着灰色法袍的人影。朵莉再度哀号一声、倒向爱丽丝,抓着她瑟瑟发抖。希德则相当淡然地转身,向站在他身后、从上方伸出骷髏法杖的西洛法点了点头: 「学长好,传单发完了?」 「就说不要再用那根法杖吓人了!你很幼稚欸。」爱丽丝生气地指责。 西洛法做出擦去冷汗的动作,乖乖将法杖收回背后: 「啊哈哈……你们怎么又在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啊?园游会不尽情逛逛吗?」 「我认为这话题没有很无聊。」爱丽丝冷冷地回应。 西洛法自知理亏,不断向我们鞠躬哈腰陪不是,甚至还说要各请我们一杯饮料,反而弄得我们不好意思起来。最后又是梅尔狄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抓住他这位损友的后领: 「你怎么又拿着这根法杖骚扰他们?」 「没、没有啦。」西洛法心虚地反驳,「刚好听见他们在讲埃洛法西亚之行的事,我就忍不住过来了。」 「对你们来说,埃洛法西亚之行应该是四年前的事了吧?」希德适时开口,「去那一趟,感觉怎么样?」 两位学长对看一眼。西洛法向梅尔狄亚眨了眨眼睛,不过梅尔狄亚显然没注意到这个暗号,很快就转向我们: 「我们没有……」 「感觉超──棒的!」梅尔狄亚才刚开口,西洛法就急忙大声嚷嚷,完全盖过了梅尔狄亚的声音,「那边空气超好,神殿超大,而且祝福仪式超有用!只要好好遵守学院的规定,施展魔法时就完──全不会出意外喔,这点给我记好了。好啦,我们要把握时间好好把园游会逛个遍,今年我们在校的最后一年了。掰!」 说完便拉着梅尔狄亚就走。梅尔狄亚用相当复杂的眼神望着西洛法,明显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嚥下到了嘴边的话,跟着西洛法一起离开了。 我们面面相覷。 「他们……有点奇怪。」朵莉再度下了个相当保守的评语。 岂止是有点奇怪,根据梅尔狄亚的反应来看,两人搞不好连埃洛法西亚之行都没参加,西洛法根本是谎话连篇。但这种小事,为何要对我们说谎呢? 不过,那两人为什么没有参加埃洛法西亚之行呢?唔,或许是他们比一般学生早两年开始学习咒文魔法,所以在那时就先一步接受祝福了吧? 【作者的废话】 我的错,我居然让两个路人上标题还推主线otzzzzzzz 二十二、希望大家能牵好彼此的手 下午的时光就在观看魔法比试中流逝,西洛法再度被梅尔狄亚指定为比试对手,不出所料地没几回合就败下阵来。这次梅尔狄亚在西洛法脚下製造出一整片平滑的薄冰,让西洛法在离开比试场地时连摔了五次跤。西洛法每次摔倒时都故意表现得很夸张,观眾们都被逗得哈哈大笑──绝对不是我们毫无同情心,实在是因为西洛法的动作太好笑了。 我们在学生餐厅吃完晚饭、走出第二教学楼,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水晶光球上上下下地飘浮着,数不清的许愿卡围绕着枯树旋转飞舞,树下的学子仰着头,藉着水晶光球的光芒,寻找一根能让愿望安稳栖身的枝条。 我们围在树下,朵莉将写着「希望不再发生任何遗憾的事情,一切平静」的鹅黄色许愿卡,掛上枯枝。 我看着那张许愿卡,颈子像被一隻隐形的手轻轻扼住般,似有若无的窒息感令我赶紧张嘴,深吸一口气。爱丽丝看了我一眼,伸出左手,揽住我的腰。我转头看她,但她仰头望向许愿卡,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 希德站在爱丽丝身后,原本想上前做些什么,但他望了一眼站在爱丽丝右边,交扣十指、闭眼喃喃自语,似乎正在祈祷的朵莉,犹豫了一下,没有迈出脚步。 待朵莉放下手、睁开眼睛,希德才开口: 「我们也各自把许愿卡写一写吧。」 爱丽丝放开我,又揉揉我的头发,接着转身拍拍朵莉的背脊。 我们站在长桌边,默默提笔写下各自的愿望。这次除了希德外,我们都盯着空白的卡片,却迟迟无法下笔。 「你写了什么?」见希德离开桌边、要将卡片掛上树去,爱丽丝问。 希德将卡片摊在我们眼前。「希望大家平安健康」。虽然一般人可能认为这是万用的罐头愿望,但这句话在我们眼中别有深意。 希德将卡片掛上树了。 我搓着笔,脑海中闪过好几个愿望,都被我一一否决。原本我想和往年一样,写上「希望能和大家永远在一起」,但连续三年这么写后,里昂却从我们身边离开了。即使知道这跟我的许愿没有关联,但我心里总是还有个疙瘩,害怕我若继续许相同的愿望的话,不仅里昂,连希德、朵莉、爱丽丝,都会离去。 「希望将来能成为魔法老师」呢?不是不好,但这太像平常作文会写出的文字了。难得的全校许愿活动,若写下这样的愿望,不免显得可惜。 候补名单的另一个愿望是「希望不要再有人离开」。但这愿望实在太令人伤感了。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许一个更积极的愿。 朵莉放下笔、轻轻吁了口气。 「朵莉写了什么?」我问。 朵莉犹豫了一下。我本想道歉、请她装作我没问出这个问题,她却将许愿卡交给了我。 「希望里昂在天堂也过得开心」 「……他一定会的,不用担心。」即使有股流下泪来的衝动,我还是硬扯起嘴角,将卡片还给她。 紧接着,爱丽丝也放下笔。不等我问,她就对我做了个鬼脸: 「不给你看──」 「小气。」我瘪瘪嘴。 剩我一个了。到底该写些什么呢?「希望不要再有人离开」太消极的话,换个说法怎么样? 「希望大家能牵好彼此的手」。牵好手就不会有人掉队了。嗯,虽然不太像我会写出来的话,不过偶尔换换风格也不错吧。我快速将愿望写下,跟爱丽丝一起,让卡片冉冉升空。 我在皇家魔法学院的第四个校庆,以这样的愿望画下了句点。 二十三、埃洛法西亚之行(上) 十月底,在北方首都坎诺培拉迈向严冬之时,我们南下埃洛法西亚的时候也到了。将近八百位学生,分别前往距离学校最近的十个冒险者公会,由专员带领我们使用公会内的瞬移魔法阵,前往埃洛法西亚。 坐落在西南方高原上的埃洛法西亚,不愧是全克伦緹埃大陆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与北方阴鬱的严寒不同,埃洛法西亚的气温虽低,但终日被阳光眷顾,乾净的蓝天上没有一丝阻挡太阳的云。 埃洛法西亚的街道呈放射状,位于中心的,是九座神殿围起来的圆形大广场。 我们穿着全套制服,以十人为一排的队形,穿过城门,直直往大广场前进。城门口有两位分别穿着白、灰色辅祭袍的男女,据说那是生命与死亡神殿的辅祭。他们一人往我们头上泼洒净水、一人在我们脚下拋洒盐巴,象徵对我们身心灵的净化。 受到这肃穆氛围的感染,原本出发时心情相当亢奋的我们,在穿过城门时,一个个静了下来。 我被安排在队伍里靠右的位置。爱丽丝则在我前几排的正中央。我不停用眼角瞄着左右同学的步伐,试图跟上大家的节奏,但最后我发现大家的节拍根本不一样,只好放弃。爱丽丝则抬头挺胸地走着。她用不着和我一样左顾右盼,因为她身边的人自然会被她影响。 自城门通往大广场的大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都各站着一位辅祭。他们双手合十、口中吟唱着我从未听闻的歌谣。歌词似乎是古代的魔界语言,叙述神使降世的故事。 现在,近八百位学生站在广场中央,安静地聆听由九位大祭司共同举行的祈祷。 「太古之时,人类滥用魔法、互相争斗,最终导致生灵涂炭、家园破灭。 至高神垂怜于人类的无知,降下九位神之使者。神使口述咒文、指导意像,将使用魔法的正确方式授予人类。 咒文与意像代代相传,源远流长。尔等身为魔法学徒,需时时刻刻对神使抱持最高的敬意,以前所未有的严谨,看待神使授予祖先的咒文与意像,不得有丝毫懈怠。 现在,在九大神殿环抱的中央,请尔等对此起誓。神之使者们,请聆听孩子们的誓言。」 我们将右手手心覆在心脏的位置,与大祭司一同背诵出誓言: 「我愿遵从九大神之使者的教诲,以毕生最严谨而谦卑的心态,踏上学习魔法的路途。」 「神之使者们,孩子们担保将以最正确的心态投入学习魔法之道,请在他们求学的过程中,时时予以眷顾与指引。若他们中有任何一个背弃此刻的誓言,请降予他最严厉的惩罚。 孩子们,神使将与你们同在,时时刻刻看顾着你们。你们当受赏时定会受赏,当受罚时必会受罚。」 大祭司说完这段话后,站在一旁,身着鹅黄色辅祭服的青年随即开口: 「集体的祈祷仪式已经完成,现在请各班带开至各神殿接受大祭司祝福。」 原本的队伍就是以班级为单位。在老师的指示下,我们併成两排,跟在两位身着蓝色服装的辅祭身后,往水之神殿走去。 现在想起来,当时真是相当可惜。明明难得到神都.埃洛法西亚走一趟,而且还进入神殿,却因为时间匆忙,每位学生只能在前殿停留不到五秒鐘、接受大祭司的祝福,接着便要赶往下一座神殿。那宏伟的神殿、精美的雕刻与壁纹,我们都无暇停下脚步、仔细观赏。毕竟将近八百位学生参与仪式,只要其中一位学生慢下动作,行程便会遭到拖延。 直至今日,我依然没有再次前往埃洛法西亚。虽然我身为皇家魔法学院的老师,但资歷尚浅,无缘成为四年级学生的班导师,也就没有随学生一同参加神都之行的机会了。 接受完九位大祭司的祝福后,我们回到神殿环绕的广场上,找到六班的班导师。和之前的怀特小姐不同,这次我们的班导师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我们称她米尔小姐。浅褐色短发已经有些许花白,面容也添上些许岁月的痕跡,但她姿态挺拔、中气十足,管理着我们这群小鬼时,完全没有露出半点疲态。 我们四人抵达时,其他同学尚未归来,米尔小姐便向我们搭话: 「神殿,很美吧?」 「很美。没时间仔细参观,真的很可惜。」希德相当遗憾地回答。 米尔小姐望向生命神殿门口的一对凤凰雕像,嘴角微微扬起: 「你们已经是我带来的第十批学生了。这个班级很特别。尤其是沃克同学,你的领悟力特别强。」 「哦──领悟力特别强啊。」爱丽丝向希德挤了挤眼睛。 希德不像里昂那样爱耍嘴皮子,被爱丽丝捉弄时总是吃亏。他尷尬地别过脸去,向米尔小姐道谢。 「其他人也都不错。伍德曼、托兰斯、布朗,你们三位也都不错。但是,听好了。」米尔小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今天在这片广场上的誓言,绝对不能忘记。心里没有神使的人,永远都无法成为魔法师。越优秀的孩子,越要保持对神使的敬意。」 我们恭敬地点头答应。 隔了一会儿,爱丽丝相当好奇地开口: 「米尔小姐,您还是学生时,也在这里发誓过吗?」 「当然啦。」米尔小姐收回眺望神殿的目光,慈爱地看着我们,「这可是好几百年来的传统呢。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孙子,将来要是进入魔法学院的话,也一定会来这里发誓的。」 「米尔小姐,我们这就要回去了?」朵莉恋恋不捨地环顾四周,「难得来到埃落法西亚,没办法多参观一会,实在太可惜了。」 米尔小姐笑着摇摇头: 「不,仪式还没有结束。」 行前通知时,除了发誓的词句外,校方对仪式内容隻字不提,听说是为了避免仪式的效果被减弱。虽然我们很好奇,事先知道仪式的内容,为什么会减弱仪式的效果,但老师们没有对此加以说明。 等了好一段时间,总算,全年级学生都回到了广场,并整齐地排好队伍。不过,肃穆的气氛已经减弱了很多,人群中不时传来窸窣的说话声。 辅祭们往各自侍奉的神殿聚集,在外廊站成一排,再度吟唱起叙述神使将世的歌谣。清越的歌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很快地,庄严神圣的氛围笼了广场。九位大祭司在祭司们的簇拥下,踏出了神殿,步向学生们围绕的中心──为仪式而临时搭建的祭坛。 大祭司们在台上站定的同时,辅祭们整齐划一地停止了歌声。广场上顷刻间一片静默。 二十三、埃洛法西亚之行(下) 「自此刻开始,直至尔等消殞于世,神使常与尔等同在。」大祭司们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匕首,俐落地划破沉默,「为了证明尔等的信仰,请平举右手、掌心朝上。」 我们纷纷照做。 头顶上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光线。我立刻紧闭眼睛,眼皮前一片通红。待光芒渐渐消散,我睁开眼,发现右手掌心上悬浮着一颗弹珠大小的光球。 「请以惯用手持光球,将魔力注入其中。」就在我们不知所措时,司仪适时解说。 我狐疑地看着这颗来路不明的光球。要怎么用它证明我们对神使的信仰呢?身边的同学已经开始念诵咒文、像平时练习那样对光球注入魔力了。意识到自己慢了一拍,我赶紧加入大家的行列。 光球并非没有实体,摸起来像玻璃珠,而且相当温暖。我闭上眼睛、摸索体内魔力的脉络,同时轻声吟唱起咒文。虽然我对自己施展咒文魔法的能力相当没有自信,但至少这不像在学院里那样,需要让法杖迸出火花或聚集水,只要单纯将魔力注入就行了。这点我应该办得到吧? 我小心翼翼地将魔力往光球推进。老师不断告诫我们,操作魔力流向时千万不可马虎,一定要使用绝对正确的意像才行,否则会导致魔力失控,严重甚至会因此丧命。 魔力自我的指尖缓缓流向光球。一开始是涓涓细流,通路打开后便越来越顺畅,最后魔力总算充盈了整颗光球。 在我睁开眼睛、喘口气的前一刻,母亲的声音冷不防在我耳畔响起。 『学校的规定,也要好好地遵守唷。绝对要。』 『今天在这片广场上的誓言,绝对不能忘记。心里没有神使的人,永远都无法成为魔法师。』紧接着的是米尔小姐的告诫。 随之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声音。各式各样的话语。好多人同时开口说话,听过的、没听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我确信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的。最后一句异常清晰,是大祭司们的祷词: 『你们当受赏时定会受赏,当受罚时必会受罚。』 「什……」我反射性地转过头,当然身边除了我的同学们外,什么人也没有。再度将视线转回光球时,它已经消失了,不过我的右手掌心留下了一滩水。我正想翻手将水倒在地上,那滩看似平凡无奇的水,竟然迅速没入了我的皮肤。 我用左手摀住嘴,忍着不惊叫出声。 那到底是什么? 不单是我,左右的同学们也惊慌起来,有人掐着皮肤、似乎想将渗入的水挤出来;有人则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惯用手;大部分的人则和我一样,左顾右盼,见大家都碰到了同样的状况后,稍稍安下心来。 过了一段时间,见所有学生都将魔力注入了光球后,大祭司们齐声开口,声如洪鐘,响彻天际: 「尔等已接受了神使的洗礼。自此刻开始,神使与尔等同在。尔等当受赏时定会受赏,当受罚时必会受罚。」 声音在广场上引起回音,久久不歇。 我不禁皱起眉头。不含刚才光球化成水时,我听见的幻听,这句话已经在仪式中出现两次了。为什么这么强调神使会在我们身上降下赏罚呢? 还有,那滩水到底是什么?就这样渗进身体里,没问题吗? 「礼成──」 辅祭们的歌声又一度响起。由弱渐强,盘旋着直达天听。 一走出坎诺培拉市郊的冒险者公会,湿冷的气息迎面扑来,大家纷纷穿上御寒衣物,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 想想也真是神奇,我们明明进行了跨越大半个大陆的旅程,花费的时间却不到一天。听说除了魔界以外,还存在着另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那边的人类若要进行长途旅行的话,难道只能依靠双脚,或是牲畜拉行的交通工具吗? 我边胡思乱想着,边跟着队伍走向大马路边的候车亭。坎诺培拉的交通状况和其他都市不大相同,这里交通最繁忙的地方不是市中心,反而是市郊──其中又以各个冒险者公会所在之处为最。像我们候车的这个十字路口,一共有十二路开往不同方向的列车经过,但驶往市中心的列车只有两路。这多半是因为,坎诺培拉的市中心被皇家魔法学院以及各政府机构,佔去太多面积的关係吧。 「真是的,明明才十月底,怎么已经这么冷了?」坐在四面都是玻璃的候车亭内,等待驶往市中心的列车时,爱丽丝搓着双手抱怨。 「因为我们刚从南方回来,相比之下会觉得坎诺培拉比平时更冷吧?」我的手心也是冰凉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右手的温度又比左手低一些。 天色渐渐暗了。一班班列车来来去去,候车亭内的旅客换了一批又一批。从这所冒险者公会出来的学生有八十人左右,上一班开往市中心的列车载走了将近一半。很可惜,我们是被留下来继续等候的一群。 不知终点何在的等待,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那个……」或许是想驱逐等待的焦躁感,朵莉开口,「刚才那个,神使的洗礼,总觉得好神奇呢。那颗变成水的光球,纯粹是魔法吗?还是某种魔法道具?」 「啊,我也很好奇。而且,水就这样渗进皮肤里,不觉得有点可怕吗?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爱丽丝不安地反覆检查自己的掌心,不过什么异状也没有。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人在担心这件事。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希德以一向的沉稳语气安抚我们,「每一届的学生应该都接受过同样的洗礼,从来没听说有人从埃洛法西亚回来后身体不适。当成某种象徵就好了,不必太在意。」 当成某种象徵吗?这结论显然令我们都难以释怀,但也只能暂时接受了。 华灯初上之时,开往市中心的无盖列车终于进站,我们赶紧起身衝向登车口。幸好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多少旅客要搭上这班车,否则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学院。 「……我好饿。」 「我也是。」 「现在学生餐厅一定挤满了人吧?一想到这点就更饿了。」 「明明才刚接受完神使的祝福,为什么我们会这么落魄啊?」 「不、不要往坏方面想嘛,今天是星期五,餐厅里的人不会这么多才对……」 「但愿如此呢。」 【作者的废话】 我才不承认这篇是因为228连假回家时客运班班客满才诞生的呢ˊ_>ˋ 二十四、魔法研究社(上) 三天过去了,的确没有人的身体出现异常,大家渐渐放下对仪式的猜疑。週二早上的魔法实践课,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在以魔杖点着地面、试图在地板上製造微小的隆起时,感觉上又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爱丽丝站在我身旁,魔杖顶端「嚓嚓」地持续冒出白色火花,看起来……怎么说呢?有种热闹喜气的气氛。不过,持续施展魔法,对现在的我们来说都太难了,没多久后她便坐倒在地上休息。 另一边的朵莉,则相当努力地练习将水聚集在魔杖顶端附近。虽然她还无法像希德那样,一起手就是一大串水花,但聚起的水量已经无法以双手捧装了,相比前几次来说真是相当成功。 比起她们,我施展的地系魔法真是相当不起眼。 希德开始练习另一个基础的水系咒文魔法──製造水幕。使用的意像似乎是以微小的水珠,由上而下慢慢将帘幕拼接而成。他以魔杖点着空中的一点,接着缓缓下拉,水珠便如真的串珠一般,一颗接一颗地串起。串完第一条之后是第二条、第三条……没想到看似简单的水幕竟如此费工,而过程又是精细得令人着迷。 不知何时起,全班同学都放下手边的练习,转而看着希德。他本人毫无自觉,全心专注在水幕的製造上。 水幕由一开始细细长长、几乎看不见的模样,慢慢扩增成两根手指的宽度。 实技教室内一片安静,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就像在保护一片薄如蝉翼的玻璃似的。 又一串水珠串成了。希德揩去额上的细汗、举起魔杖,开始下一串。 我屏住呼吸,心脏的鼓动震动着耳膜。 魔杖缓缓下移。水珠一颗接一颗串起。 毫无预警地── 水幕在瞬间无声散落。 希德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全班不约而同,惋惜地「啊──」了一声。被注目的主角这才像从梦里醒来,环视同学们一圈,难为情地笑着。 实技教室内很快又嘈杂起来,念诵咒语以及聊天的声音填满了这个空间。爱丽丝走向希德,拍了拍他的肩膀: 「万眾瞩目的感觉如何啊?」 「感觉自己像放在托盘上的艺术品似的。」希德苦笑。 「才怪,你哪里像艺术品了?不要自抬身价。」 「抱歉、抱歉。该说自己像动物园里的魔兽比较恰当?」 「这还差不多。」 我也跟着走上前去: 「刚才,水幕为什么会破掉?」 希德用魔杖在空中随意乱画着: 「在越上面的水珠,需要供给的魔力就越多,不然会掛不住下方的水珠。我想是我分配魔力的手法还不熟练的缘故。」 我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已经凝聚起来的水珠也要赋予魔力,这是当时尚在入门阶段的我无法体会的。 下课鐘准时响起。我吁了口气,将魔杖收回木盒中。连续两个小时集中精神后,一放松下来,总觉得肚子特别饿。其他人也纷纷收拾好,鱼贯走出实技教室,往学生餐厅移动。 「今天下午,有人想跟我一起参观魔法研究社吗?」我们走到楼梯口时,希德开口询问。 爱丽丝向他投去担心的眼神: 「你今天休息比较好,做那个水幕应该很累吧?」 「啊、不……我觉得还好。」希德搔了搔头。 「哼──真嚣张。」爱丽丝双手环胸,「那么我也去吧。蕾亚跟朵莉呢?」 我们当然不会拒绝爱丽丝的邀请。 现在回想起来,事件的发生都是有其必然性,且环环相扣的。希德会加入魔法研究社,几乎是註定的结果。以开学第一天,他翻开卡片、透露想成为魔法研究学者的愿望为始,再以他优秀的表现与旁人的鼓励催化,他週遭逐渐形成了「没有理由不成为魔法研究学者」的氛围。尤其现在希德自己有意识地往目的地前进,这条路随即变得笔直而平坦。 然而,希德想成为魔法研究学者的动机,我至今对此一无所知。大部分人在年少时立下的志向,都是萌发自一个微小的契机──比如我自己,仅仅是因为看着在教育所引领着我们的老师,被他们可靠的身影所吸引,自己也想成为那样的存在,便立下了成为老师的志向。尔后,在成长的过程中,一次一次面对种种现实因素、一次一次修正自己的理想,最终在梦与现实间取得微妙的平衡。 希德又是如何呢?我不了解他。大部分时刻,他在我们面前总是沉着冷静、用词理性中立,鲜少谈起他自己。以致于二年级下学期,他在河滨公园的跨河大桥上,牵起爱丽丝的手时,我会是那样惊讶。但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相信,希德对爱丽丝的感情,是长久以来的点滴累积,而非突然窜起的火苗。 说不定,希德对其志向的态度,也是一样的吧?在点滴中积累、堆砌到一定程度后,顺理成章地说出口,再经由眾多因素的催化,最后收束到那「必然」的结果。 如今这么一想,我才惊觉,希德与爱丽丝的交往,与希德走向魔法研究学者这条路,看似毫不相干的两者间竟是如此相似…… 下午,我们准时抵达了魔法研究社的上课地点──是一间活动中心的教室。跟草药学研究社一样,社办与上课地点在同一个地方,因此教室内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例如一看就是纯手工製作的大型灯笼、以及好几个以胶带包得密不透风、完全看不出作用的箱子。除此之外,教室角落还摆着好几个铁笼,里头小小的白老鼠们正不安地躁动着。 如梅尔狄亚所述,上一届学长姊毕业后,社员少了大半,教室内只有一位带着金丝框眼镜、戴着毛帽,身形高大的男性指导老师,以及十几位学生。大部分学生专注在自己的研究课题上,时而找老师或其他社员互相讨论、时而在位子上使用魔法道具或撰写笔记。 二十四、魔法研究社(下) 梅尔狄亚和西洛法都在。西洛法还是老样子,光明正大地倒在桌子上,睡得很香。指导老师似乎也习惯这个情况,没有试图将他唤醒。梅尔狄亚看见我们,格外开心,向老师打了声招呼后,马上跑到门口将我们请了进来。 「谢谢你们今天过来参观。」梅尔狄亚边说着,边将我们领向指导老师,「这位是路克先生,自四年前开始担任魔法研究社的指导老师。别看他很年轻的样子,路克先生相当厉害喔。」 「哪有你这么介绍老师的。」路克先生笑着拍了拍梅尔狄亚的肩膀,后者以傻笑回应。 我们也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听完后,路克先生抚着下巴: 「四年六班,嗯……是今天早上上实技课的班级吧?怎么样,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 希德简略地描述了製作水幕失败的事情,并提出他对失败原因的猜测。 路克先生随手从讲桌上的纸盒中抓起一把回纹针,并将它们串在一起、拎在手上: 「你看,第一根回纹针没有掉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你抓着它。」希德不假思索地回答。的确,这是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没错,那么第二根呢?」 「因为第一根回纹针串着它……啊!」希德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所以,製作水幕时,除了每串的第一颗水珠外,不需要为其他水珠赋予魔力?」 「就是这样。重点在于,赋予第一颗水珠的魔力,必须够多才行。这件事在日常生活中,被我们视为理所当然,但直到四年级上学期接近期末、老师真正教授这个观念前,大部分学生都存在着这样的盲点。类似的例子还有太多,我就不一一赘述。」路克先生放下回纹针、露出微笑,「如何?既然懂了原理,你又带着魔杖,要不要现场实验看看?」 希德几乎是立即答应,并从木盒中抽出了魔杖。爱丽丝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的行动,不过最后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希德当场在讲台前编织起了水幕。底下的社员见状,纷纷放下了手边的事,抬头看着这位学弟的「表演」──早上的情景再度重现了。希德也和早上一样,完全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专注地将水珠一一掛上。 突然的安静,似乎让一直酣睡的西洛法感到不对劲,睁眼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我们,又环视周遭盯着希德的社员,最后相当无助地把目光落在梅尔狄亚身上。 梅尔狄亚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向西洛法,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谁知道西洛法听完后表情一变,反应激烈地站起身来大喊: 「不要!超反对!」 希德被他一惊,织到一半的水幕又粉碎了。一时间整间教室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这位刚睡醒的学长身上。梅尔狄亚单手捂着额头,频频叹息。 「西洛法,早安。」路克先生平静地问候,「清醒了吗?」 「啊、嗯,路克,早安。我清醒了。」西洛法尷尬地回应。 「麻烦你告诉我,你在反对什么?理由是?」路克接着问。 西洛法搔了搔头,伸手指向我们: 「听梅尔狄亚说,这些人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新社员,我反对。」 「啊──?为什么?」爱丽丝不满地问。 我与朵莉面面相覷。我们什么时候得罪西洛法了吗?但西洛法完全不像是会记仇的类型啊? 西洛法的视线扫过我们四人,又望向路克先生,表情相当复杂。短暂地沉默后,他委屈地开口: 「因为那个叫爱丽丝的很兇!上次校庆园游会的时候,我被她骂了两次。」 就为了这芝麻点大的事? 「那是你错在先。」梅尔狄亚听不下去了,「拿着骷髏法杖吓人,他们不生气才怪。」 路克先生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好的,到此为止。西洛法,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部分我会斟酌。」 「路克,你完全在敷衍我……」 「没有敷衍、没有敷衍,你误会了。」 西洛法丧气地「咚」一声倒在桌上,完全不理会大家的窃笑声,闭上眼睛迅速入睡。 这之后,路克先生又和我们聊了许多,连一些社员也纷纷加入。他们的研究课题对我们来说艰深了些,但路克先生总能用浅显易懂的方式,令我们明白。时间很快地过去,我们从一开始的水幕、各社员的课题,一直聊到最近刚结束的埃洛法西亚之行。最后,一位七年级的社员提出我们共同的疑问: 「路克老师,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那颗变成水、渗到我们身体里去的光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吗?」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露出好奇的神情。路克先生笑了笑: 「我也不清楚。据说是只有大祭司们才能知道的秘密。不过,可以确定,不是坏东西。我也接受过神使的洗礼,你们看,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所以,连那是魔法或魔法道具,都不能对外公开吗?」朵莉问。 路克先生摇摇头: 「我想是不行。这一直被列为禁止研究的事项,我们也就不要多加揣测了。毕竟,埃洛法西亚是全大陆最接近神使界的地方,大祭司又是最亲近神使的存在。或许,那是神使直接授予大祭司的术法或道具呢。」 下课鐘在恰好的时机响起。 「路克先生,真的跟梅尔狄亚说的一样,很厉害!」离开活动中心后,朵莉不由地讚叹。 希德点点头: 「我已经决定要提交入社申请表了。你们呢?」 「跟着他的话,应该能很快掌握施展咒文魔法的要领。我也想入社。」爱丽丝率先回答。 我与朵莉点点头。并不是因为我们原本的实技老师教得不好,而是因为路克先生的教学方式更加适合我们。 新的社团生活,就在那寒冬的傍晚,正式展开了。 二十五、渗透 规律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迅速。转眼间,四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已经结束。我们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米尔小姐大大地表扬我们,并宣布:为了鼓励大家,直到寒假开始前的这一星期,以不扰乱学长姐考试为前提,我们除了早上及傍晚要来教室点名外,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期末考直到放寒假前会有一段空窗期,是因为五年级以上的学长姐们,期末考尚未结束的缘故──五年级以上的实技测验,是分九大系进行的,每系测验时间又必须错开。依政府规定,全校放寒假的时间必须统一,所以四年级以下的小毛头们,即使无所事事,也不能提早回家。 米尔小姐的奖赏,自然让我们心情为之一振。要知道,在其他班级都必须在教室内自习时,能够随意外出走动、或窝在温暖的寝室里尽情放松,是多么引人称羡的一件事。 星期一早晨,我们找米尔小姐确认出席后,悠间地往学生餐厅走──这时间没人会和我们抢位子,可以在餐厅里畅聊到中午都没问题。 「啊──今天的学生餐厅真是清爽。」单手握着甜捲饼的爱丽丝,伸着懒腰说。我很肯定她今天点的是蜂蜜口味,因为那浓郁的香气不断往我鼻中送来,让我手上的蓝莓土司相形失色。 我点头附和: 「而且,难得平常日可以这么悠间地吃早餐。」 「我们今天,就像烂泥巴一样,瘫在这边过一整天,好像也不错?」朵莉难为情地笑着,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这几年来,朵莉似乎一点点地改变了。说「似乎」是因为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到底是哪里变了。我印象中的朵莉,说话时带着羞怯,不太直视别人的眼睛,大部分时间习惯当一位聆听者,偶而才小心翼翼地阐述自己的想法。不知从何开始,朵莉已经和我印象中的她,有了细微的不同。 「嘛,毕竟是期末考后,你们想这样度过今天,我也不反对啦。」希德苦笑,「不过,我想去魔法研究社的社办一趟。」 「今天路克先生不在吧?我们又没有钥匙,你进不去的。」爱丽丝说完后咬了一口捲饼,金色蜂蜜顺着捲饼缺口缓缓淌下。 我们知道希德在考前又学了一个新的水系魔法,「渗透」。他多半是想趁现在的间暇,去向路克先生讨教吧。真是个间不下来的傢伙。 对了,提到这个新的水系魔法,就顺便介绍一下关于它的故事吧。五年级以后,当老师教授一个新的咒文魔法前,都会先介绍这魔法是神使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传授给人类。之后我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藉此强化学生们对「神使将魔法传授给人类」的认知,进一步加强「神使」这个概念的存在感。 「渗透」的故事是这样的:在人类尚未习得任何移动魔法的时代,在深山之中,有个小小的村落。因为村里的土壤并不肥沃,许多村民离开了家乡,期盼能在外地求得一条生路。 故事的主角,一位名字已被遗忘的青年,也和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留下双亲,隻身来到了山下。青年日夜辛勤地工作,换得了财富。但某一天,他的同乡匆匆赶来告知,青年的母亲患上了重病。焦急的青年立刻前往家乡,但不巧的是,通往村落的路在不久前发生崩塌,一颗巨石阻挡了青年的回乡路。 绝望的青年跪在地上,向神使祈祷。掌管水之魔法的神使为他的感情所动,降临在青年身边。水之神使向青年传授将水渗透入巨石,以令巨石崩解的魔法。果然,巨石散落成一地石块,青年顺利回到了家乡,将母亲带往山下的城镇,接受名医的治疗。最后,母亲康復了,青年将双亲都接到了山下,一家人平安地生活在一起。 直至现在,关于魔法的故事,我已经忘得七零八落。渗透的故事是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至于原因,我想,可能是这快乐的故事背后,隐藏着不知多少学子们的泪水、以及老师们的挣扎之故。 焦点摆回当下。希德耸了耸肩: 「难说,路克先生简直把社办当成办公室了,除了上课时间外,他几乎都待在那里。」 「但是路克先生今天要负责监考学长姊的实技测验吧?一定不会在社办的啦。」我站在爱丽丝这边。 朵莉也点了点头。 虽然很对不起希德,但我们中间确实瀰漫着一股「不想动」的懒散氛围。希德当然察觉了这点,他无奈地往椅背上一靠: 「好啦、好啦,中午我再一个人过去好了。现在就先享受清爽的餐厅吧。」 爱丽丝撇了撇嘴: 「为什么非得今天去社办不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想借用社办的小白鼠做实验。那些是不能带出学校的,我想在这星期儘量利用这资源。」 听到「小白鼠」这个词,爱丽丝和朵莉的脸色立刻变了。我想我也是吧?毕竟一想到那样小小的生命,存在的意义竟然只是成为魔法实验的工具,任谁都会于心不忍的。 但更令我们在意的是,希德想做的是什么样的实验,需要使用活体动物? 面对我们夹杂着疑惑与不忍的表情,希德这次却什么也没解释。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一趟图书馆」,便离开了餐厅。 「等等……」爱丽丝试着叫住他,不过希德很快地穿过餐厅大门、拐进楼梯间,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爱丽丝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的,那傢伙就是间不下来。」 「人家是认真的好学生,跟我们不一样。」我吐了吐舌头。 「希德他将来想当魔法学者对不对?」朵莉问,「爱丽丝知道原因吗?」 听见这句话,我也竖起耳朵。毕竟希德很少在我们面前谈起他自己的事,说不定能从爱丽丝口中打探到一点消息。 说白了些,大约就是那个年龄的孩子,打听八卦的天性作祟吧? 「他说,单纯是因为兴趣。」爱丽丝耸耸肩,看着我们的脸,「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们别用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我,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啦。」 我和朵莉互看一眼,彼此都因心思被看穿而笑了。 爱丽丝伸出食指,轻点嘴唇: 「嗯──看他那么努力的样子,总觉得在这边无所事事,不太安心呢。」 「有什么关係?才刚考完期末考嘛。」我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将最后一口蓝莓吐司塞入口中。 老实说,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些许罪恶感。我虽然从入学时,口中便说着想成为魔法老师,但到了现在,除了学习魔法以外,完全没有做任何与这梦想有关的准备。相较于希德,我根本只是在喊喊口号、原地踏步而已吧? 不过,对于四年级的我来说,除了努力掌握施展魔法的技巧以外,还有其他能做的事吗?这么一想,我才惊觉自己连这点事也毫无头绪。我叹了口气、丧气地垂下头。 「蕾亚肯定是因为看见希德这么努力,自己却颓废地坐在这里,心生罪恶感了吧?」爱丽丝再度一语中的。 「才、才不是!」我赶紧抬起头、红着脸,心虚地为自己辩解。看见我的模样,爱丽丝的笑容更大了。 「不如我们也当一天好学生吧!」她轻快地说,「今天早上就一起去图书馆。在这个时间借书的话,可以到开学后再还书。」 说完后,不容我抗议,爱丽丝率先离开了座位。朵莉「嘿嘿」地笑着答应,跟着站起身。见状,我也不好再彆扭下去,只好一起与她们往门口走。 在餐厅瘫坐一整天的颓废计画,就此告终。 【作者的废话】 总觉得带到里昂的部分太刻意,又没什么必要,所以稍作修改。 二十六、图书馆 皇家魔法学院的图书馆,和其他校舍一样,外型是塔顶尖尖的高耸城堡,门口则和宿舍一样,飘浮着一颗感应用的水晶球──只有以学生和教师证靠近感应,大门才会开啟,以此保障师生的权益。校内许多建筑与设施都需要以证件感应才能使用,这也是我们总是将学生证掛在脖子上、很少取下的原因。 不久之前,我们才从梅尔狄亚口中听说了西洛法的糗事:上週週末,梅尔狄亚出校过夜,留西洛法一人在寝室。晚间十一点多,西洛法出门买宵夜,回到宿舍门口,却发现自己没有配戴学生证。八年级生在期末考前几乎都在图书馆熬夜奋战,最后等不到救援的西洛法只好找路克先生借了社办钥匙,在社办的地板上度过一晚。 隔天早上,睡醒的西洛法在钱包里发现自己的学生证。 这笑话大概是我对学生证唯一的正面回忆了。 继续说回图书馆吧。当我成为魔法老师后,才知道皇家魔法学院从上到下加起来,竟然一共有近九千位师生。以魔法学院来说,是个相当不得了的数字。 我们的图书馆当然也不会愧对这庞大的人口数。 直到我成为魔法老师、回到学院的现在,主任们、甚至院长都喜欢将图书馆的馆藏量掛在嘴边夸耀。据他们的说法,皇家魔法学院图书馆的馆藏量,在全克伦緹埃大陆的学院中可是数一数二的。 然而,当时身为学生的我们,并没有确切感受到这件事。 图书馆一共有八楼。从四楼开始,每一楼的阶梯口皆设有魔法屏障与感应水晶球,仅有教师才有资格进入。而且楼层越高,要求的权限越高,实习教师顶多能到达四楼,而大部分教师都无法触及八楼的书籍。 我们学生能借阅的,就只有由校方认定优良,并陈列于一到三楼的书刊。其中,儿童与青少年文学大约佔了一半,其馀约四成是知识性书籍。 爱丽丝提议先找到希德打声招呼,再各自散开借书。我们断定希德肯定不是来看小说的,因此一进图书馆,便一路直奔那铺有绒毯的大理石宽楼梯,往陈列知识性书籍的三楼前进。 馆内几乎鸦雀无声。大拱窗边,一整排的自习区,此刻全数被佔满。五年级以上的学长姊们,趁着考试间的空堂,抓紧机会复习。即使地上一路铺着绒毯,我们也儘量放轻脚步,我还是觉得自己引起的声响像是大象在踏步。学长姊们没有抬头看我们,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尷尬?或是专注于复习而刻意忽略?又或者根本没有被打扰?我无从分辨。 幸运的是,我们在一座座书柜间穿梭时,很快地捕捉到希德的身影。他手中抱着两本书,正在一整排水系魔法的指导书前漫不经心地瀏览。 爱丽丝走上前去,拍了拍希德的肩膀。他显然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用尷尬的笑容掩饰表情。 几个人凑在一起难免要说话,但馆内紧绷的气氛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于是我们照爱丽丝提议的那样,各自借书,再到一楼集合。 我在三楼走了一圈,没看见任何关于教育的书籍──即使有,我大概也看不懂吧?因此我在二楼借了些教育文学类的书籍,边怀疑着自己到底在寒假能读完多少,边往一楼走。 一楼没有自习区,陈列的又是期刊、报纸与故事书,气氛相对轻松很多。我来到柜檯前时,希德刚办完借阅手续。爱丽丝好奇地来到他身边,将书从他怀中抽走。希德搔了搔头、无奈地笑着耸耸肩。 「《常用基础水系魔法简介》就算了,这本《深入浅出人类大脑构造》是怎么回事啊?」爱丽丝反覆看着其中一本,压低声音问。 「噢,那是在乱晃的时候偶然看见,好像有点有趣,就借了。」希德轻松地回答。 爱丽丝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将书还给他: 「也是呢,反正有一个寒假的时间间着,多借点书也好。」 「是啊。」希德笑了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希德的笑容有些为难。我眼角偷瞅向爱丽丝,发现她趁希德转开视线时,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阵子,朵莉也回来了。我本以为她若发现自己是最晚回来的人,会慌慌张张并不断道歉,但她只是快步走向柜台、迅速办完借阅手续,便走过来与我们会合。 「朵莉借了什么?」走出图书馆后,我好奇地探头,望向她怀中的书籍。 「啊,几本小说,还有一本,那个……跟生涯发展有关的书。」朵莉生硬地唸出「生涯发展」这个词,接着羞涩地笑了笑,「希德和蕾亚,还有……里昂,都有各自的理想,可是我到现在还没决定将来想做什么,所以想参考一下。」 糟了,朵莉这么一说,我立刻心虚起来: 「怎么会把我跟希德相提并论呢?我这种光说不练的人,跟希德差远了。」 「蕾亚,千万别这么说。」希德苦笑,「还有,朵莉,这种事情不用着急也没关係。边探索边寻找,肯定能发掘适合自己的出路。」 朵莉连连点头称是,像是被老师开导的学生似的。我不由叹了口气。明明都是同年纪,怎么希德在我们中儼然是个小大人? 「对啊,我可是一点也不急呢。」爱丽丝摊了摊手。 「你将来的职业早就决定了。」我撇撇嘴,看向希德,「贤妻良──」 话还没说完,爱丽丝就迅速伸出手,在我额头中央打上响亮的一指。我边装模作样地喊疼,边往后倒,顺便用眼角馀光偷瞄爱丽丝的反应。然而,她没有向预想中那样脸红,或是表现出其他任何害羞的徵兆,而是收回手、手指轻点着嘴唇,细眉微微蹙起。我转头望向希德,但他低着头、专心阅读《深入浅出人类大脑构造》的封底文案,似乎没注意到这里的小骚动。 我收回笑容,凑近爱丽丝的脸: 「怎么了?」 爱丽丝愣了一下,摇摇头、扬起笑容,将我轻轻往后推: 「昨天没睡好,现在有点累了。我们回宿舍吧?」 爱丽丝昨晚没睡好吗?我一点也没发现,做为室友真是失职了。我赶紧道歉,边招呼大家往宿舍走。 不过,才没走几步,后方便有人喊住我们: 「喂──是希德──和他可爱的小伙伴们──吗──?」 这拖得长长的尾音,加上十足没精神的语气,让我们不用转头,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我们齐齐转头,果不其然,西洛法顶着一头凌乱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特殊造型的乱发,站在我们身后,脸颊上还带着明显的睡痕。 「学长好。」希德声调平板地问候。 「你昨天几点睡啊?」爱丽丝狐疑地问。 西洛法搔了搔头、指向他身后的图书馆大门: 「你们知道的,八年级嘛,考前一天晚上通常是……没得睡的啦。」 朵莉睁大眼睛: 「好辛苦!」 「别担心,我刚才趁空堂睡了一小时,哈哈。」西洛法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甩了甩手,把话题扯开: 「你们来借书喔?借些什么?来,希德你借了什么书?」 希德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手中的两本书交给西洛法。西洛法看了一眼,立刻很夸张地倒吸一口气: 「我的妈啊──《深入浅出人类大脑构造》是什么鬼啊?」 「偶然看见的,觉得有点意思。」希德又解释了一次。 西洛法大幅度地摇摇头、把《常用基础水系魔法简介》还给希德,另一隻手将《深入浅出人类大脑构造》高高举起: 「这本没收,你先看另一本。看完再找我拿这本。」 「你很无聊欸。」我翻了个白眼,「希德要借什么书,是他的自由吧?」 「那个……为什么没收?」朵莉问。 平时,爱丽丝一定会说些什么的,但今天她选择沉默。看来昨天是真的没睡好,连和西洛法吵架的力气都没了。 「避免你分心啦。如果能在寒假期间能把《常用基础水系魔法简介》看完,对将来很有帮助。如果你同时看两本,到时候一定两本都看不完,那还不如专心看完一本就好。」西洛法振振有辞。 「希德很厉害,他两本都能看完。」我反驳。希德听了再度苦笑。 我们为了希德的《深入浅出人类大脑构造》和西洛法缠斗了一番,幸好最后,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梅尔狄亚制止了西洛法荒唐的举动。 下一堂考试的预备铃响起。当两位学长衝往考场时,爱丽丝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想事情。 二十七、预感 回到宿舍后,爱丽丝第一件做的事不是爬上床补眠,而是再度将野餐垫拖出来铺好,接着把囤积的零食一包包丢在野餐垫上。 「爱丽丝,你不是想睡觉吗?」我站在窗边,手上抓着拉到一半的窗帘,转头疑惑地问。 「一点也不想。」爱丽丝盘腿坐在野餐垫上,撕开洋芋片的包装,「别管窗帘了,蕾亚来这边坐下吧。」 我不明所以地放开窗帘、在爱丽丝对面坐下。她伸手将洋芋片包的开口朝向我,我不客气地抓起一大把。 「这次要商量的是什么?」我问。 「希德有事在瞒着我──不对,我们。」爱丽丝蹙眉。 今天的希德有哪里表现得跟往常不同吗?我歪了歪头,仔细回想。从早上的餐厅开始,直到刚才在通往男女宿舍的岔路分别…… 「我觉得今天的希德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我老实说。顿了顿,接着补充,「他不是本来就不常提及自己的事情吗?爱丽丝也知道的吧。」 那一日的画面再度闪过我眼前── 明媚的阳光下,跨河大桥上,希德牵起爱丽丝的另一隻手。 成群的白鷺鷥倏地一齐飞起。 是啊,希德一向是这样的。我想,他在我们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并非出于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做。 「他跟你表白的时候,」我急促地说,「我真的、真的很惊讶。我在桥上看见你们牵手。在那之前,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希德喜欢你。我想就连朵莉也没有。这应该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他本来就不是会在细节中透露自己情绪的人。」 但是,等等──我们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希德吗? 我知道他对西洛法很没輒,因为与西洛法偶遇时,希德的语气往往是无力的;我也知道他是真的喜欢魔法,因为实践课中,他总是异常专注地练习;还有,虽然很不甘心,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着爱丽丝,因为只有在爱丽丝面前,他才会稍微表现出符合他年纪的稚拙。 还有呢? 「不对,蕾亚你说错了。」爱丽丝打断我的思绪,「希德在遇到他觉得很重要的事时,就会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也不商量。」 我怔了怔。 「向我表白时也是、决定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时也是。希德表面上故作轻松,私底下却一个人苦恼了很久。」爱丽丝轻轻叹了口气,「他擅长的不是隐瞒,是『不表现』。但是,一旦抓到不对劲的地方,使劲逼问,一定能问出点什么。」 希德想成为魔法研究学者,难道不是从入学前就决定的吗? 「所以……爱丽丝逼问过他?」我愣愣地问。 「当然了,就是关于他想成为魔法研究学者这件事。希德在魔法实践表现优秀、对魔法也很有兴趣,周围的人都认为,他成为魔法研究学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爱丽丝站起身,从书桌上拿起一罐水,「喀擦」一声开瓶,「但是,他自己却很迷惘呢。对魔法有兴趣,并不足以支撑他成为研究学者呀。」 我抬起头,看着爱丽丝微微仰头,喝下瓶内的水。阳光自拉上一半的窗帘斜射进来,经由透明的瓶子,在衣橱上折射出斑驳的光线。 「刚升上四年级没多久,他就告诉我,他已经找到成为魔法学者的动机了,要我不用担心。」爱丽丝看着半掩的窗帘,轻声说,「但那动机具体是什么,他又不肯说,我还是很不放心啊。今天早上,对于这件事,我对蕾亚和朵莉说谎了。对不起。」 我笑了: 「但你还是告诉我真相了。爱丽丝,你也跟希德一样,常常会一个人背负太多事情。很苦恼的话,我跟朵莉都愿意听你说的。很多人一起分担,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爱丽丝点点头,低头看着我: 「所以,我现在来找蕾亚分担我的苦恼了。」 「对了,你说希德在隐瞒什么事吧?」我才想起这话题的开头,「应该说,希德又一个人不知在烦恼什么事?」 「与其说是烦恼,不如说……『策划』?」爱丽丝又轻叹一口气,「若是烦恼的话,我还能体谅他不想影响我的心情,但并不是那样。」 「策划?那,像之前那样逼问他不行吗?」我选择了再简单不过的答案。虽然我很想知道爱丽丝是从哪一点看出希德在策划某件事的,但最后还是压下了好奇心。 「如果是烦恼,当然我想为他分担,因此就算逼问也想让他吐出实情。但是这次不一样。」爱丽丝倏地抬头,榛果色的杏眼直直看着我,「蕾亚,他在策划某件事情,但不想让我知道。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我恍然大悟。 原来爱丽丝苦恼的点在这里。 「首先……你觉得他在策划什么样的事?好事?坏事?」我问出口后,才发现自己问了蠢问题。要是爱丽丝知道的话,她怎么会忧心忡忡地来找我商量呢? 「好坏我不知道,但我认为是与魔法研究有关的事。但,仅仅如此的话,为什么希德要隐瞒?」爱丽丝蹙眉,「他不是那种害怕失败,就不事先把研究内容告诉我们的人。」 「魔法研究?」我想起希德早上坚持去找社办出借小白鼠的神情,「对了,这么说来,希德到底要做什么样的研究,才需要用到小白鼠?」 像是无数散落的回纹针被串成一串,我的脑中,线索逐一拼凑起来。 小白鼠。生物实验。《深入浅出人类大脑构造》。 等等……难道希德借阅那本书的原因,不是偶然看见,而是特意为之? 我又想到西洛法的举动。这位一向举止莫名其妙的学长,为什么坚持要「没收」那本书呢? 我摇摇头。人在不安时会做过多的联想,我八成是过度解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无法限制希德要做什么研究呢。如果是违禁实验就另当别论,但希德不可能做出……」 爱丽丝放下水瓶。 我望进那双榛果色杏眼。 爱丽丝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我们去社办。」异口同声。 现在是考试时间,校园里少有四处间晃的学生,安静的校园对我们来说相当陌生。我们快速穿过一栋又一栋校舍,进入活动中心。 里头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霉味。走廊上静悄悄的,一点点声音都会被回音放大数倍。一整排社办,没有一间亮着灯。 我们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来到魔法研究社的社办门口。 路克先生不在。门也是上锁的。我们从窗外窥视,但从这个角度,无法确认小白鼠笼的状况。 「直接找希德本人问个清楚吧。」我提议。 希德不在宿舍。 里昂去世之后,希德就和新班级的另一位同学住在一起,名字是盖瑞。在我的记忆中,盖瑞之前也是三班的同学,是个理着小平头的矮个子,和里昂很熟。我们在升上四年级前,应该是没见过面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盖瑞的脸很面熟。或许这是张大眾脸吧。 盖瑞知道希德与爱丽丝的关係(应该说全班没有人不知道),听见会面铃响起后,赶忙来到楼下。 「希德不在吗?」爱丽丝显得很焦躁,「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大嫂,你冷静一下。」盖瑞平时偶尔会开玩笑地叫希德「大哥」,爱丽丝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大嫂」,「刚刚大哥他提议收拾房间,清点物品的时候发现医药箱缺了很多东西,他说他到学院对面的药妆店补货,仅此而已。我想大概半小时以内就会回来了。」 「真是的,偏偏在这种时候!」爱丽丝叹了口气,「希德他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 盖瑞一脸茫然: 「带什么东西回来?有,他今天借了两本书回来看。」 「除此之外呢?」我问。 「我想就没有了。」 那么一大笼小白鼠,也不是想藏就能藏的东西,而且盖瑞看起来没有撒谎。我与爱丽丝对看一眼。爱丽丝接着问: 「你说他去学院对面那间药妆店,对吧?」 盖瑞点点头: 「大嫂,你有什么急事的话,要不要让我留话给大哥?还是说,他回来后,我马上叫他去找你?」 「不用了,谢谢你。我直接去找他吧。」爱丽丝摇摇头,「打扰了。」 「出了什么事?」察觉明显的不对劲,盖瑞忍不住问。 「等确认清楚了再跟你说。」爱丽丝拉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男生宿舍。 二十八、鸟笼的锁 往校门口的路上,下起细雪。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偷偷瞅了一眼爱丽丝的侧脸,从她凝重的表情来看,我敢肯定她和我想到了相同的事。 ──在放长假前夕,一个人跑去药妆店採买常备药品,怎么想都不寻常。 驀然,毫无预警地,我想起了里昂。 里昂的骤逝,是在社团活动当天,也就是星期二的下午。谁也不知道,里昂为什么在那个时间,放弃到游泳池玩水的机会,独自一人走出校门。 我对想起这件事的自己,以及这无比相似的情境感到恐惧,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我脱下左手手套、拨开爱丽丝的袖口、轻触她的手腕,然后紧紧握住。这时我才发觉,爱丽丝掩盖在厚衣下的手腕竟然如此冰冷。 校门口的传达室,的确有希德的出校纪录。我们匆匆办了简单的出校手续,便直奔盖瑞口中的药妆店──并不难找,就在学院对面的商店街上。它是学院的特约商店之一,只要出示学生证,就能享有折扣优惠,因此受到广大学生的青睞──尤其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们。我和爱丽丝偶尔也会去那里採买常备药品与乳液之类。 由于这间药妆店不但很大,还分上下二楼,我与爱丽丝决定分头搜寻。我沿着宽敞的楼梯拾阶而上,在二楼楼梯口,竟然发现了意外的人。 长长的金色双马尾、黑色缎带,让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朵莉?」我惊讶地喊。 朵莉手中正拿着两款乳液仔细比较,被我一喊,她浑身一颤、「哇」了一声,差点让两瓶乳液都掉在地上。 「蕾、蕾亚!」看见来者是我,她松了口气,「好巧,你也是趁回家前来买乳液吗?」 「我和爱丽丝来找希德。她在楼下。朵莉,你有没有看到希德?」我焦急地问。 「有哇。」朵莉的答案让我精神一振,「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在楼下有碰到他。」 「那是什么时候?」我追问。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在墙上找到一个掛鐘: 「嗯……大概是半小时前。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希望又破灭了。希德应该已经离开了药妆店。或许我们在前来的路上,与他擦肩而过。 「等等再和你解释。你知不知道他来买什么?」我为自己的急躁吓了一跳,赶紧道歉,「啊,抱歉,我有点……紧张。」 「那、那时候他在买纱布,购物篮里面还有碘酒、药用胶带之类的。」朵莉歪着头回想。 「谢谢!」我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来到一楼时,我听见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朵莉拿着一瓶乳液,也跟了下来。 「先、先不用对我解释也没关係,让我一起去吧?」 「……谢谢。」我由衷感激地看着她。 回到学院时,下课铃声正好响起。学长姊们的第一节实技测验结束了。 我们将学生证拿给警卫登记回校时,顺便确认了希德的回校纪录。的确,在我们出校不久后,希德便回到了学校。看来我们真的相当不走运地擦肩而过。 「回学院的路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上我竟然没看见他。」爱丽丝懊恼地跺了跺脚,「现在怎么办?再去一趟男生宿舍吗?」 「我觉得……」朵莉无意识地拧起自己的发尾,「再去一次社办。」 回来的路上,我们简单地对朵莉说明了我们的推测,现在忧心忡忡的人已经增加到了三个。 「好,就这么办。」爱丽丝迅速地做了决定。目前要阻止希德继续往前衝的办法,只有不让他拿到小白鼠一途。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了。 我们几乎是用衝的横越大半个校园。这时人渐渐多了起来,第二、三教学楼中涌出大量人潮,一部分是要到第一教学楼的地下室用餐,其馀绝大多数都是往寝室移动。 在庞大的人潮中,独独一位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他的前进方向与我们相同。期末考期间会去活动中心的学生,实在少之又少。 「咦?」朵莉讶异地指着那位学生,「那头灰色头发,是不是跟西洛法很像?」 「欸,真的。应该是他。」我附和。 这时,西洛法已经先我们一步衝进活动中心──我们都没想到,原来平时总是睡眼惺忪的这位学长,竟然能跑得这么快。当我们来到昏暗的走廊上时,西洛法已经站在魔法研究社社办外,拨弄着门锁把手。 不等我们开口打招呼,西洛法便转向我们。有那么一瞬间,或许只是我心里作用產生的错觉,他的眼神尖锐得可以说是瞪视。不过眨眼间,他的神情便如平时那样嘻皮笑脸: 「嘿!好巧啊。怎样,你们也来找路克先生?」 「我们来这里等希德。」爱丽丝开门见山。 「这样啊。」西洛法轻声说了一句,随即撇过头去。 四人间陷入一片沉默。 「我想……」隔了许久,西洛法才开口,「放弃吧。接下来……不是你们能插手的了。」 我们还来不及搞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西洛法已经转开了把手。 「魔法研究社社办的钥匙,比较特殊一些。除了指导老师和干部们以外,没有人能借用社办的钥匙。我想希德知道这点。」西洛法缓缓地说,「所以他……用的是比较暴力的方法。」 「什么意思?」爱丽丝走上前,半蹲着身子,检视把手。西洛法顺势退到一旁。 爱丽丝端详了一阵,又伸手摸了摸钥匙孔,便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脸上露出气愤的神情。她转向我们: 「你们看。」 我和朵莉对望一眼,默默走到爱丽丝身边。 门把的钥匙孔週遭,有着不自然的侵蚀痕跡。伸手一摸,指尖传来的是与铝合金门把不相衬的粗糙手感。我把小指末端勉强伸进钥匙孔,轻轻抠了抠,抽回手时,指上附着了些许灰黑色粉末。 「这是……希德做的?」我拍开灰黑粉末,不解地看着爱丽丝,「怎么能确定这点?」 「渗透。」爱丽丝几乎是立刻回答。 我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思路。 希德最近是在学水魔法的「渗透」没错。门锁会变成这样,恐怕是有人使用了渗透魔法,将能够腐蚀铝合金的物质渗入锁孔,以达成开锁的目的。考虑到这门把看起来已经相当老旧,就这么被误会为自然损坏,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西洛法连门都没开,光看损坏的门锁,就能断定是希德做的好事? 我望向站在我们身后的西洛法。而他毫不避讳地直视我的双眼。 「可、可是,即使门锁真的是被渗透魔法破坏的,也不能断定是希德做的呀!」朵莉无力地反驳。 爱丽丝摇摇头、推开门,与朵莉一起走进社办。 「西洛法,原本社办里有几笼小白鼠?」她背着身子问。 「这週没人有间工夫玩牠们,照理来说社办里该有五笼。」西洛法叹了口气。 爱丽丝与朵莉都没有回应。 「我刚刚说了。」西洛法走到朵莉与爱丽丝身后,「事到如今,你们已经没办法改变什么了。回去吃顿午饭,然后好好睡一觉。你知道睡眠充足对我们来说是多大的幸……」 「西洛法!」我打断他。 他闭上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希德想做什么的?」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突然间走廊上一片安静。 爱丽丝与朵莉双双回头,看着西洛法。朵莉的表情有些恐惧,爱丽丝则满脸疲惫。 在我们的注视下,西洛法缓缓开口: 「这点我不能告诉你们,因为其中牵涉到太多复杂的事情。但是,我能肯定一件事:该做的我都做了。打从一开始,连我都还不确定那傢伙想干什么的时候,我就在阻挠他了。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从爱丽丝的声音,听得出极度的疲倦,「希德到底想做什么?借了本莫名其妙的书、跑去药妆……」 「爱丽丝!」朵莉的高喊打断了爱丽丝的话头。一时间我们都无比惊讶。印象中,我从未听朵莉发出这么大的音量。 西洛法扯开嘴角,露出相当勉强的笑容: 「不信任我是好事。」 「我们走吧。」我走上前,牵起爱丽丝与朵莉的手,快速离开了这里。 「……明天见。」经过西洛法身边时,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我回过头,他的脸上除了歉意以外,没有其他。 我记得这个表情。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蕾亚,我们再去一趟男生宿舍吧。」走出了活动中心后,爱丽丝握着我的手说。 即便她的神情看起来已经不能再接受任何衝击。 我伸出另一隻手,触碰她纤长的手指。 女神一般的少女,此刻却彷如在时光流转中逐渐脆弱的雕像,一触即碎。 「我们去喝点热汤吧。」朵莉提议,「喝点汤,会好过一点……」 听见这句话,爱丽丝突然用力紧握我的手。 接着,将头靠在我的左肩。 我伸手环住她。 她的身体异常冰冷。从那张苍白的嘴唇中,洩漏出压抑的呜咽声。 二十九、决心与希望 夜里下起了暴风雪。 紧闭的窗户,在强风肆虐下,不停「砰砰」地作响。 宿舍的温度调节魔法阵已经发挥了最大功率,室内却仍有一丝寒意。 回到宿舍后,爱丽丝一直沉默着。 中午,用完午餐后,我们又去了一趟男生宿舍。据希德的室友──盖瑞的说法,希德曾经回过房间一次,就在我们去药妆店的那段时间内。盖瑞质问他是否做了让爱丽丝担心的事,出乎他意料的是,希德要求他对我们撒谎。 「『如果爱丽丝她们来找我,拜託你跟他们说,我家里有点事,必须回去一趟,可能过几天才能回来。算我求你了。』他说了这些,然后就离开宿舍了。」盖瑞这么对我们说,「天啊,当时没追上去,我现在超后悔。我敢说大哥从来没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过话。」 搜索希德的人数增加到四个。然而,我们翻遍了整间学院,就是找不到希德的踪影。 虽然对爱丽丝很残忍,但当时的我与朵莉,即使不愿承认,心底也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就算找到希德,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西洛法的出现,令我确信了这点。他总是一副疯疯癲癲的模样,让人几乎忘了他是秩序纠察队的一份子。自他发现希德毁坏门锁的那一刻开始,希德的事就已经不是我们几人能够私下解决的了。而且,从他说的话来判断,不难得知,西洛法已经早我们好几步,发觉了希德的异常。 就在一天之内,我们深深体会到,一件事的恶化,能够快速到什么样的地步。 没错。从我们察觉到希德的举动有异,直到束手无策,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恐怕,希德在这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为了今天的到来,拟定了一切应对方式。正因如此,事情的走向才如此令人绝望。 然而,推动希德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能令希德不惜将他珍视的爱丽丝推向绝望,想必是相当强烈的动机吧? 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察觉希德这份强烈的心情? 连爱丽丝也没有。 晚间十一点左右,舍监查过了房。 我和爱丽丝躺在各自的床上,侧身对看着。 那隻一向被爱丽丝抱在怀里的白兔玩偶,今天却被摆在床头柜中。 爱丽丝的黑色长发如同高贵的丝绸,沿着床缘流泻而下。我的眼神在她高挺的鼻樑,与榛果色的双眸间流连。接着,一路往下,来到她樱色的唇瓣。无瑕的颈部。从睡衣领口微微露出的,精巧的锁骨。 最后,闭上眼睛,确认爱丽丝的容貌深深地嵌在记忆当中。坚不可摧,比任何事物都要牢固。 今天下午,爱丽丝哭了。抱着我──抱着一向被她照顾着的我。发出了那样压抑的呜咽声。那时候的爱丽丝,真的像是经过时间风化的雕像,轻轻一触,就会成为四散的粉尘。 我不要爱丽丝变成那样。不想让爱丽丝继续勉强下去……! 然后,我听见了爱丽丝的声音。回到宿舍后,她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蕾亚……?」 我睁开眼帘,看见爱丽丝动了。她掀开被子、坐起身、穿上拖鞋,朝我走来。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湿润。尔后才意识到,那是我的眼泪。 我在哭。 明明该哭的人不是我。 「对不起。」我正不知所措,爱丽丝已经在我的床缘坐下,俯下身子,搂住我的肩膀。 爱丽丝道歉了。这个时候,最不该道歉的人,对我道歉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一开口,眼泪便止不住地涌上,「今天早上,爱丽丝说过,你来找我分担苦恼了,对吧……?麻烦把这件事贯彻到最后啊!想哭的话……拜託你,大声哭出来!只有我一直被爱丽丝照顾着,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所以我才说对不起。」爱丽丝依然搂着我的肩膀,「白天,谢谢蕾亚。已经足够了。现在我最想做的,不是沉浸在悲伤里呢。」 「难道是把希德吊起来打一顿?」我边抽咽着边开玩笑,又哭又笑的模样实在蠢极了。 「这么说也可以。不过,在此之前……」爱丽丝放开手、坐直身子,「蕾亚,你觉得学院会怎么处置希德?记过?退学?或是……更严重的?」 「不、不要说出这么可怕的事。」我缩了缩身子。 爱丽丝摇摇头: 「现在不得不正视它呢。在把他吊起来打一顿之前,我想先帮他一把。假使最坏的情况,希德真的在做违禁实验,然后呢?」 「违禁实验」敲响了我心中的警鐘。我从被窝中抽出手,看着掌心的指纹。 两个多月前,在神都.埃洛法西亚,渗入了诡异光球的手掌。 接着抬起头,与爱丽丝四目相交。 「『你们当受赏时定会受赏,当受罚时必会受罚。』」我们异口同声。 不是学院,而是神使将会直接处罚希德吗? 我打了个冷颤。 「神罚……」 等等。若神使会处罚希德,那…… 「不,我想不是神罚。」爱丽丝摇摇头,「若是那样,身为纠察队员的西洛法为什么会去调查社办的门锁?难道不是为了蒐集证据,让学院有充分的证据对希德进行惩处吗?」 我心头一紧。原来爱丽丝也早就意识到了西洛法的身分。而且,我们想到了相同的事。 我仔细回想今天西洛法与我们的对话。 他劝我们就此收手,还说,他曾经试图阻挠希德,但是失败了。 以及,最后的道歉。 一丝希望燃起。 「既然西洛法说他曾试着阻止希德,那他有可能是帮着希德的。」我推断,「假设『神罚』是由学院执行,那么,若身为纠察队员的西洛法帮希德说话,有没有可能对惩处结果造成影响?」 爱丽丝瞪大眼睛: 「这或许是个办法。做违禁实验这种严重的案例,要对学生惩处前,会先开会对吧?这几天全校都在忙期末考的事,可能抽不出空来开会。」 「也就是作战时间延长了呢。」我的心跳加速,不自觉地使用了「作战」这种有些丢脸的名词,「明天中午,我们先去找西洛法,请他拜託纠察队的负责老师为希德求情。」 「就这么办。还有,班导师米尔小姐也要拜託一下。这么说,路克先生也……」 我们清点出所有可能参与惩处会议的老师,以及其中可能能替希德说话的几位,直到一点多才入睡。 面对并迎击,原来并不是这么难的事吗? 三十、交错的思念 隔日早晨,我与爱丽丝早早就离开了被窝──这在冬天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不过,眼下有着比赖床还要重要千万倍的事。 首先,我们必须将昨天讨论的结果告知「战友」朵莉,否则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话就太狡猾了。怀着吵醒朵莉室友的愧疚感,我和爱丽丝来到朵莉的寝室前,轻轻敲门。意外的是,门很快就打开了,不过开门的不是朵莉,而是她的室友。虽然对方看起来有些许疲惫,但从她整齐的衣着、应门的速度判断,她并不是被我们从被窝里挖起来的。 「嗯……你们是来找朵莉的吧?她不久前突然跳起来,说想到一件事,然后就出门了喔。呃,是『不久前』吗?我看看……现在几点了?不对,她是几点出门的来着……」 朵莉的室友,一下子就陷进了自问自答的世界里。看来是个相当脱线的人。 「出门了?」我与爱丽丝对看一眼。爱丽丝接着问: 「她去了哪里?」 「啊,抱歉。」朵莉的室友回过神来,「说有事找班导师来着。」 「班导!」我刚张开嘴,便意识到--在清晨的宿舍走廊上失声大喊是件相当失礼的事。我努力将这个单字的音量压到最小,代价是声音抖得不像我自己的。 丢下一声「谢谢」,爱丽丝拉着我,在宿舍走廊上狂奔,一路衝到楼下、闯出大门。 这个时间,米尔小姐不可能在教室,因此我们的前进方向是教师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 雪已经停了。但经过一夜暴风雪,整个校园都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女生宿舍与行政楼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变得有千里远。 寒冬的早晨,空气冰冷。我边艰难地前进,边急促地呼吸,乾燥的喉咙有血的味道。 「爱丽丝!」我试图以说话分散注意力,「你说,朵莉是不是跟我们想到相同的事了?」 话语化作白雾,在乾净的空气中散开。 「很有可能!所以我想赶紧去确认。」爱丽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途经希德居住的男生宿舍时,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昨天一日不见人影的希德,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摇摇头。 如果他真的回到宿舍,他焦虑的室友盖瑞肯定不会轻易放走他的。那边就交给盖瑞吧!现在最要紧的是见到米尔小姐。 我的前方,最想见到希德的人,握紧戴着手套的手,坚定地走着。 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我放下敲着办公室大门的手,怔怔地盯着门上烫金的名牌。 米尔小姐,不在办公室内。 「该不会还没来吧?」爱丽丝将手搭上办公室的门把,无意识地想转开它--见状,我赶紧拨开她的手。万一米尔小姐离开前没锁门,我们不就成了闯空门的小偷? 印象中,米尔小姐就住在学院附近,平日上课时偶尔能听见她分享清晨五、六点时坎诺培拉的面貌,她也曾说自己通常早上六点就会来到办公室。然而,现在已经六点半,为何没有人应门? 奇怪的是,朵莉也不在。该不会是发现米尔小姐还没有到,因此转向下一个目标了吧? 「蕾亚,我们去路克先生的办公--」 「没有必要。」爱丽丝的话语,被后方传来的声音打断。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然而,经过昨天的事件,我们再也不会将这声音的出现,视为理所当然。 爱丽丝颤抖了一下,与我同时回头。 朵莉、希德,以及紧抿着嘴的米尔小姐,从楼梯间的转角往我们走来。 希德的左手上缠了数层绷带。我想起昨日在药妆店,从朵莉那里听来的希德购物清单,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爬升而起。 「希德,你这个混帐。」爱丽丝哽咽着,用平日不曾听见的粗俗用语咒骂来者。 希德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回避爱丽丝的目光。 朵莉一看见我们便惊呼一声,率先飞奔过来,两条金色马尾与黑色缎带在空中飞舞: 「蕾亚、爱丽丝!吶,你们听我说--」 「你是来找米尔小姐,想请她为希德求情的吗?」我单刀直入地低声问。 朵莉那双海蓝的清澈双眸睁得老大。她不断点头: 「米尔小姐说有办法!」 我转过头。爱丽丝已经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抓住希德的左手手腕: 「我们昨天一直在找你。几乎把整间学院翻过来。你到底躲到哪里--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隻手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躲着你们。」希德听起来疲惫不堪,「对不起。」 「都进来吧。动作快一点。」米尔小姐掏出一串沉重的铜製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她的神情一直相当严峻。 我们噤若寒蝉,鱼贯走进办公室。房内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张整齐到一丝不苟的大办公桌、一排书柜、两张沙发,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米尔小姐让我们在沙发上坐下。锁上门后,她又唸了一连串咒文,似乎是为这间办公室赋予了隔绝声音与魔法波动的障壁,以及其他我无法分辨的魔法。 接着是一连串长长的沉默。 希德到底做了什么?他的手怎么了?米尔小姐是怎么找到他的?朵莉说的「有办法」是什么样的方法?诸多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然而眼下的气氛却让我一个也问不出口。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希德。 「没关係的,米尔小姐。」他抬头直视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米尔小姐。湖水绿的眼睛此刻也如深潭一般,没有丝毫波澜。 「沃克同学。」米尔小姐威严的声音响起,「我没有责备你的资格,但我希望你多为重视你的人们着想。我现在会去辅导室连络那个人,请你们待在这里。至于能不能赶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辅导室?这跟辅导室有什么关係?我眼前浮现一大串问号。 等等,辅导室…… 明明是有着温度调节魔法阵的室内,我却还是感到手脚发冷,甚至发起抖来。 为什么? 希德却像能明白米尔小姐的话语。他垂下头,低声道谢。 「伍德曼、托兰斯、布朗,有件两事拜託你们:看紧沃克同学,以及--」米尔小姐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暂时,什么都别问他。」 丢下这句话,米尔小姐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算什么啊!」米尔小姐一离开,爱丽丝便蜷缩起身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朵莉,你是跟着米尔小姐找到希德的吗?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我一手轻拍爱丽丝的背脊,一面转头询问。虽然平时安抚爱丽丝的第一顺位人选就坐在她身旁,但此刻他显然是最糟糕的人选。 我不问希德,问朵莉总行吧! 「在……家政教室。」朵莉听起来很茫然。 我怔住。 希德竟然选了那里。 的确,期末考期间没有人会接近家政教室,理性上来说是很理智的选择。虽然可能无法取得钥匙,但希德已经有入侵魔法研究社社办的前科,再多添一笔似乎也无妨。 但是,眾多期末考期间无人接近的地方,他偏偏选择了那里。 「你知道……你知道我们不会去家政教室。千方百计地躲我们,你到底在想什么?」爱丽丝颤抖着质问。 「我……」希德欲言又止,「本来想让所有事情在被你们发现前就结束。那样的话……可是……」 「希德!」爱丽丝突然抬起头,用我从未听闻的音量大吼,「你以为我们忽略你,忽略到连这么明显的异常都不会发现的地步吗?你以为自己有那么不重要吗!」 不单是希德,连我和朵莉都被吓傻了。爱丽丝似乎也被暴怒的自己吓到,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改回正常的音量: 「我现在仍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米尔小姐说的『那个人』又是谁、她要怎么帮你。但我希望你能体认到一件事--你对我、我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在你独自烦恼某些事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想帮你吗?但你总是什么也不说。」 「对不起。」希德把脸埋进双掌,即使如此,鼻音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结束之后,一定会把来龙去脉告诉你们。」 他顿了顿,接着开口: 「你们和里昂,尤其是爱丽丝……对我来说也都是很重要的人……」 三十一、触犯禁忌者(上) 爱丽丝默默地揉着希德的背脊,点点头。 希德很少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此等情绪,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尷尬,朵莉试图转移话题: 「话、话说……米尔小姐能帮我们,真是太好了!」 这点醒了我一个事实--原本我们以为,假使秩序纠察队发现希德在做一些违反校规的事,那至少也要经过惩处会议,才能决定对希德的处罚。我们会来找米尔小姐,是为了让她替希德说几句话。然而现在,米尔小姐的行动,比我们想像中的积极太多。 米尔小姐明知秩序纠察队已经在注意希德,却不惜和他们对抗,也要帮助希德脱离困境。在这间学校工作了少说有三十年的米尔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她对希德说的「我没有责备你的资格」又是什么意思? 「可是,最坏的情况,米尔小姐要为了希德,和秩序纠察队的带队老师槓上耶。」爱丽丝不安地看着地板,「我们替她惹来了大麻烦呢。」 「不,我想是已经槓上了。」情绪平復下来的希德慢悠悠地说。 「我想也是--啊,还不都是你害的。米尔小姐为什么要为你牺牲到这个地步啊?」爱丽丝抱怨着,在希德的大腿上狠掐了一把,后者发出毁灭形象的哀号。 明明是不该笑的场合,我和朵莉却都忍俊不住。 待我们很快地收起笑声后,希德才揉着大腿,用那一贯冷静的声音开口: 「我想是因为,这间学校的老师们,都对学生抱着愧疚吧。」 愧疚?为什么?老师们在教学上的表现都很出色,尽全力要将我们栽培成一流的魔法师。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老师对学生抱持愧疚吧?反过来的话还合理些。 我们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不过他没有多做解释,反而转向另一个话题: 「对了,刚才米尔小姐为这间办公室附加了很多魔法,我想现在应该是安全的。爱丽丝,我有东西要给你。」 在我们的注视下,他从宽大的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封被慎重封死的信,交到爱丽丝手上。 「我想这次要全身而退的机率很低了。」他苦笑,「可能会被带去魔法师公会关个几年,没办法跟你们一起毕业。这封信,希望你在毕业后读。」 办公室内瞬间又鸦雀无声。 被带去魔法师公会关个几年?这是等同于入狱的惩处! 爱丽丝捏着信封,眉头深锁。 「收起来。」希德低声催促。 爱丽丝咬着牙,将信收到外套的暗袋里。 她才刚拉上暗袋的拉鍊,外头便响起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米尔小姐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跟进办公室的,是一名顶着微捲的黑色短发、身材瘦长,看起来年约二十的青年。 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办公室的门发出沉重的声响,关上了。 青年转头看向希德。 「就是你吧?我想,你应该认得我?」他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皱眉。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为什么一听见他的声音,心底就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希德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我确实认得你。」 「唉?这位是?」爱丽丝不明就里,朵莉也是满脸疑惑。 青年没有理会我们的疑问,他转向米尔小姐: 「您知道您提出的请求有多荒唐吧?即使他有能力,也没有意愿接替我的工作。况且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要是我们收留越来越多这样的孩子,现有的体制迟早会崩溃。我期望的是您们从根本上改变,而不是我们帮您们收拾烂摊子。」 虽然用的是敬称,但他的话语中完全没有一点客气。 「这根本不可能。」米尔小姐喃喃地说。 青年双手一摊、大幅度地摇摇头。 「拜託你。」米尔小姐的语气几近哀求,「能和魔法师公会对抗的,全大陆也只有你们了。」 我们震惊地目睹这一幕。 头发斑白的老师,为了她的学生,不惜哀求面前几乎能当她孙子的青年。 和魔法师公会对抗?这青年是什么来头?希德犯的错需要动用这样的力量? 「请你……帮帮他。」虽然与对方素未谋面,爱丽丝还是站起身来,「我想和希德一起毕业!拜託你!」 青年与米尔小姐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接着两人先后望向希德。 「你说了些什么?」米尔小姐的语气严厉。 青年叹了口气,对米尔小姐摆摆手: 「算了,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这位同学--我记得是爱丽丝.伍德曼吧?你知道你提出的要求有多困难吗?」 爱丽丝怔住。 我的心底突然燃起一把怒火。 对,我们不知道。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瞭解事情的严重程度!谁都不和我们解释,但为什么面前这个人却一副希望我们明白所有事情的态度?我很想对这位青年发怒,无奈现在求人的是我们。 「对不起,我们什么事都不明白。」在我的左手边,朵莉用柔弱的声音开口,「我们也希望自己能对整件事瞭若指掌,这样才能提出合理的请求……」 朵莉,太棒了,干得好。 青年小小地「啊」了一声,随即向我们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总而言之……」 他望了一眼希德,后者轻轻点头。 三十一、触犯禁忌者(下) 「希德.沃克犯了远比违反校规还严重的错误,要被带到魔法师公会……矫正。」青年斟酌着字句。我看见米尔小姐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米尔小姐希望我把他带走,避免这个处罚,但我这里……不太方便。」青年补充。 爱丽丝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这时,整间办公室的墙壁泛起水波一般的亮纹。米尔小姐大惊,一个箭步来到门口,将右手平举在胸前,手指发出微光。 「你们退到后面!」她命令。 我们不知所措地站起。爱丽丝拽着希德,我牵着朵莉的手,四人一起靠向正对着门的墙壁。 青年倒是从容地迈向米尔小姐身边。 「我还是第一次介入这种事,真是幸运。」他自嘲地说。 等水波一般的亮纹褪去后,明明被锁起的门,被优雅而缓慢地打开。 「打扰了。」 顶着一头灰色乱发、戴着秩序纠察队臂章的西洛法,从门后探出头来。 无视于门口摆出攻击姿势、神情严峻的米尔小姐,以及长叹一口气的黑发青年,西洛法转向我们: 「我来接希德出校门一趟。」 平日的嘻皮笑脸已不復见,西洛法的表情除了正经以外没有其他。 希德想往前迈步,被爱丽丝死命按住。 「这次的任务比较特别,只有我一个。」西洛法关上办公室的门,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 「我从一开始就在阻止你──从我还不清楚你想干什么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说,「记不记得你们来魔法研究社参观的第一天?」 我记得。 耐心讲解的路克先生、全神贯注地编织水幕的希德、大喊反对我们加入的西洛法,一切都歷歷在目。 「知道为什么我反对你入社吗?」西洛法仍闭着眼睛,「在那之前,我调查过你的图书馆借阅纪录。《深入浅出人类大脑构造》的借阅次数多达三次,关于这主题的书籍更是不可胜数。你又专精水系魔法。加上之前……算了。总之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我们震惊地望向希德。谁也没有想到,他已经策划这件事长达一个学期。 而希德只是静静地听着。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很后悔。」他无力地垂下头,「早知道就更严肃一点地警告你。那边那个黑发的傢伙是不会收留你的,放弃吧。希德.沃克,请跟我走一趟。」 「没有人能处罚那孩子。」米尔小姐仍维持戒备,「是我们有错在先。你们不能带走他。」 「不。」西洛法抬起头、睁开眼睛,炯炯有神的模样简直跟平日的他相差十万八千里,「您身为四年六班的导师,应该更加遵守规则才对。况且,我想魔法师公会也不会允许带着『印记』的学生继续在校园里晃荡。」 「印记?」我无意识地重复。 西洛法伸出手,指向希德被厚厚的绷带所包裹的左手: 「你很聪明,猜到神殿的水有可能会作怪,还因此用了非惯用手吧?可惜影响性是全身的。」 眾目睽睽下,希德拆开绷带--在秩序纠察队闯到面前的现在,他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 我吞了吞口水。 肤色的绷带掉落在地。在绷带被整个拆开的瞬间,一股晕眩感向我袭来,似乎是某种魔法波动。不单是我,办公室内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因为我看见爱丽丝和朵莉不自觉地想往后退开,西洛法则是捂住额头,而看向这里的黑发青年则面露惊讶,微微点了点头。 「天啊……」朵莉忍不住低呼。 希德的左手佈满诡异的黑色纹路。像是漩涡,又像眼睛,从掌心一路蔓延到手腕。 「记得在神殿接受祝福仪式的时候,跑进你们身体里的水吗?那是为了标记违反规则的人,所使用的工具。」西洛法摇摇头,接着扬起声音,「希德.沃克,你违反了在神使面前立下的誓言。」 大祭司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你们当受赏时定会受赏,当受罚时必会受罚。』 原来是这样。我捂着脸,拚命忍住想哭的衝动。 我们一直身处如此严密的监控之下,而且可悲地从未发觉。 不,等等。 从未发觉? 为什么,总觉得不久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即使如此,那也是我们的责任。」米尔小姐不为所动,「是我们製造了他的动机。我认为应该全校老师开会讨论本个案,请你转告秩序纠察队的带队老师。」 「您以为全校老师开会,就能做出忤逆魔法师公会与神殿的决定吗?」黑发青年忍不住插嘴。 西洛法的眼神扫向我们,仅仅一瞬便收回视线。 他抬起右手、向前跨出一步。 米尔小姐指尖闪动着光芒。 空气彷彿凝结。 下一秒,米尔小姐前方,发出微光的冰蓝色雾气迅速扩散开来,室内转瞬间变得寒冷无比。 是结冻的魔法。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寒气并没有完成冰冻目标的任务,而是被空中凭空出现的灰色盾形物挡下,盾化为结冻的碎块散落一地。 等我们反应过来时,西洛法早已来到希德前方几步之遥。 米尔小姐还来不及为学生破解了自己的魔法而惊讶,办公室的门便又一次打开。 「米尔小姐,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质疑我们的决定,但我还是希望您不要破坏这份默契。」 站在那里的是路克先生。 「况且,我们的队长等等还要赶去考期末考。」 「不要提醒我这件事。」西洛法呻吟着。 三十二、不说再见 气氛并没有因为路克先生与西洛法间的对话而变得轻松。 路克先生是秩序纠察队的带队老师。 从希德惊愕的表情来看,连他也没有预料到这件事。这也难怪,仔细想想,我们对秩序纠察队的认知仅限于「由学务处排班,肩负维持特定区域内秩序的责任」,没想到带队老师却另有其人。 而且西洛法正在做的事,早就超越了「维持特定区域内秩序」的范畴,说是在替学院暗中调查也不为过了。虽然我该为西洛法的身分感到疑惑,但当下的我早已没有心力理会这个问题。 「会这么惊讶也是难免的,其实绝大多数的队员也不知道我是队长。」路克先生苦笑,「好了,请跟我们走一趟,沃克同学。事情闹这么大,还是我上任以来的第一次。」 「路克!」米尔小姐低喝。 「米尔小姐。」路克先生转过头,吐出我今天听到最残酷的句子,「引出会因为那些动机而逾矩的学生,也是我们的责任之一。」 这下连米尔小姐都无话可说。 黑发青年双手环胸,若有所思。 那真的是我认识的路克先生吗?真的是在我们入社第一天,以浅显的话语,指导希德编织水幕的路克先生吗? 为什么说出那种话?为什么能这么事不关己地说出这种话! 「你们……到底把学生当成什么了?」先我一步,爱丽丝静静地说出这句话。虽然语气不带情感起伏,但我看见她握住希德手腕的手在颤抖。 自从常惹爱丽丝生气的里昂过世后,我就很少看到她发怒,但今天一来就是两次。 「爱丽丝,不用生气了。」希德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他们只是在尽全力维持世界和平而已。」 「希德!」爱丽丝的怒火没有熄灭的跡象,「我不认为你做的事伟大到能破坏世界和平!」 希德摇摇头、转向门口: 「米尔小姐,谢谢您身为四年六班的导师,却还这么努力地想帮我。」 转过头来的米尔小姐,表情复杂。 希德的说法,就像米尔小姐不该帮她的学生辩护一样。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将绷带缠起。直到刚刚一直侵蚀着我们的晕眩感,终于消失了。 最后他直视前方的西洛法。 「带我走吧。」他说。 西洛法紧锁着眉头,頜首。 路克先生允许我们送行到校门口。西洛法与米尔小姐分别要赶着去考试与替班上其他同学点名,最后留下的除了路克先生外,就只有我们四人组,以及黑发青年。 外头又下起细雪。 爱丽丝一直紧握希德的手腕,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情绪紧绷到随时会响亮地「啪」一声断开。我走去她的另一侧,轻握她戴着手套的纤纤玉手。 朵莉则不安地紧靠着我,不时用眼角偷瞄跟在我们身后的黑发青年。见状,后者只能苦笑。 校门外,已经停着一台魔力驱动车。与平时见到的无盖列车不同,眼前这台像是开了门的箱子。 送行的队伍停下了。 「你要给我回来。」爱丽丝虚张声势地用强烈的语气命令,却掩盖不了她的鼻音,「毕业那天……」 我猜她是要说有关信的事情。但希德大幅度地摇摇头,用路克先生与黑发青年听不见的音量,「嘘」了一声。 然后他抱住了爱丽丝。 我和朵莉都小小地抽了一口气。回头一看,朵莉已经捂着嘴,热泪盈眶。 真是的,你哭什么啦!话说回来,我的眼眶怎么也在发热呢,该不会被寒风吹得感冒了吧── 「好好照顾自己。蕾亚、朵莉,」希德转向我们,「我不在的时候……爱丽丝就拜託你们了。」 爱丽丝泣不成声。 我们只能拚命点头。 「放、放心啦,我们会把你老婆养得肥肥胖胖的……」我想说点轻松的话来缓和气氛,但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反而造成反效果。 希德点点头、放下双臂。 「那就不说再见啦。」他转身背对我们,走向在车旁等着的路克先生,瀟洒地挥挥手,接着鑽进车厢内。 路克先生随后也搭上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 魔力驱动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街角转弯处。除了车轮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只是呆望着行人稀落的街道。 细雪越下越大。寒风中夹杂着爱丽丝的抽噎声。 终于,被我们扔在后面的黑发青年打破沉寂: 「会冻僵的,进去吧。」 我动了动手指。他的说的没错。即使戴着手套,掌心的温度依然冷彻骨髓,手指彷彿不是自己的。 朵莉走向爱丽丝,牵起她的手。 「爱丽丝,你出了好多汗。」她低呼。 「糟了,赶快把她带进屋里!」青年着急地喊。 我们快步走进离校门口最近的第一教学楼。 大约七、八位老师待在穿堂,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们的到来。大多是不认识的。有一个有些眼熟,不过叫不出名字。一看到青年领着我们进来,他们便蜂拥而上,把我们分开。围在我周围的,替我拍去衣物上的细雪、用毛毯裹住我的身子,还递给我热呼呼的饮料,手心一下暖和起来。我喝了一口,辛辣的甜香在唇齿间扩散开来,身体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这女孩流了汗又受风。」我听见黑发青年的声音,不过像隔着一堵墙,遥远又不真切,「快带她上楼……」 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我看得见他们张合的嘴,但不知为什么,感觉越来越迟钝,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眼皮好沉重。对了,我昨天拖到一点多才睡,今天又一大早就起床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掌心盛着热饮的纸杯,又一下子被白烟濛了双眼。 不对,饮料……! 不知是谁抽走了我手中的纸杯,就像是预料到我接下来的动作似的──不对,不是「就像」! 在我惊觉事情不对时,意识中断。 就像他自己预料、并向我们隐瞒的那样,希德从此没有回来。 如西洛法所言,希德一升上四年级,就在策划那件事── 希德想取回失去的记忆。 加入魔法研究社取得更多资源、研读关于人类大脑构造的书籍、精熟水魔法的「渗透」、甚至最后出校门採买绷带,都是计画的一部分。 最后的最后,如同六百年前引发黑魔法之乱的少女,希德使用错误的意像,对自己发动了咒文魔法。 里昂过世后,我们或多或少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些许漏洞。我、爱丽丝与朵莉选择强迫自己相信各种解释,然而希德不同。 他渴望真相。 谁也没想到,总是在说服我们不要多想的他,实际上却独自一人佈了这么大的局。 事实上,我们的记忆并非被删除,而是被切断了与其他记忆的联系。换言之,即是「无法被想起」。希德所做的,就是将能够接续记忆的元素渗透进大脑,让那些被孤立的记忆重见天日。 当然,瞭解这些内情时,我已经结束了魔法教师的实习,成为正职教师的一员。 三十三、噩梦 我在奔跑。 像在逃避着野兽的追赶那样,疯狂地奔跑。 天空是紫黑色。大片漆黑的云离地面好近,迅速而不间断地翻捲滚动。 爱丽丝跑在我前方。她牵着我的手,美丽的黑色长发在不祥的狂风里飞扬。 我究竟在逃着什么?好奇这点的我转过头去。 我看见了。 不是野兽,也不是恶魔。 而是像是城堡的非现实之物。 之所以说「像是」,是因为我仅能从那东西的轮廓,判断它「曾经」是一座城堡。 现在的它,失去了城堡的古老砖块、高耸大门、栱型窗户……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杂揉在一起的黄色、绿色与橙色色块,而且顏色还不断流动。对,就像是有人剪了一张城堡形状的纸,然后在上面泼上大桶的黄、绿、橙色顏料那样。 仅仅如此并不可怕。 然而,从那座「城堡」底下,渗出了又黑又浓稠的东西。 那东西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我身后的街道、房子,并且迅速逼近我们。 为什么……整条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为什么只有我们在逃跑? 为什么这座城市如此安静? 我放声尖叫。 声音回盪着。 「爱丽丝!爱丽丝!」我尖声呼唤。 爱丽丝抓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奔跑。 我们跑过了我和爱丽丝的家、跑过儿时去的教育所、跑过里昂的家。 爱丽丝突然回头了。 她在微笑,是那温柔的笑容。 「吶,下礼拜就是校庆了吧。」她说。 这种时候,你在说什么?更何况我们的学院多半也被── 等等! 我回头看向「城堡」。 那轮廓是如此熟悉,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那是……我们的……学院……」我颤抖着出声。 「你们有没有听说?」前方传来了根本不可能再听见的声音。 是里昂。 我惊愕地看向前方。 「每届的毕业人数,好像都比当年入学时少。」拉着我的手的人已经不是爱丽丝,而是那位已经死去的同伴。 「里昂?里昂!」我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 他停下脚步。 我抬起头。 这里是我们曾骑着脚踏车,飞驰而过的河滨公园。在紫黑色的天空下,一切景物都变得诡譎无比。 后方的黑色洪水仍在接近。 里昂放开我的手、跑向前方,接近河水边。他在河边张开双臂、来回狂奔。 一群鸟类突然无声飞起。 「朵莉,你怎么不跟里昂去看白鷺鷥啊?」我没头没脑地问。 我到底在做什么? 「比起和他说话,我比较想……就这样看着他。」 以白色缎带扎起两条马尾的朵莉,站在我身后。 「朵莉?」 她抬手指向那座横跨河岸两侧的大桥。 桥上有两个人影。 翻腾的黑色云朵下,其中一个执起另一个的手。刚刚那群鸟类掠过他们面前,衝向天空。 「希德……爱丽丝……」 朵莉突然衝向我、抓起我的手,往大桥上奔去。 下一秒,黑色洪水淹过了我们所在的位置。 「里昂!里昂──!」我惊慌失措地大喊。桥下的男孩像是没注意到週遭的异变,仍然张开双臂,在河边来回奔跑着。 黑色洪水吞没了他。 「朵莉!那是里昂啊──」 回应我的却不是朵莉的声音。 「学校的规定,也要好好地遵守唷。绝对要。」 「妈妈?」 希德与爱丽丝掠过我身边,转瞬间也被黑色液体吞噬。 「妈妈,爱丽丝她、爱丽丝她──」 「爱丽丝!妈妈!」 首先感受到的是大汗淋漓带来全身黏腻的不适。 以及狂跳到几乎衝出胸口的心脏。 我大口呼吸,像溺水者一般渴求着氧气。好不容易,心跳才渐渐平復。 接着我意识到,自己躺着。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 不是宿舍,而是我自己的房间。 床头摆着一盆水,里面沁着一条毛巾。 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下,看不清外头是白天或黑夜。 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为什么我在这里? 刚刚那是梦?一切都是梦? 在下着雪的校门口送别希德,也是梦? 不对。 我强迫自己罢工的脑袋运作。 希德为什么被送走?我记得是因为犯了大错。对,我们前一晚还在讨论,要拜託哪些老师替希德求情,当天早上还直接去了米尔小姐的办公室。 虽然不记得米尔小姐对我们说了什么,但这一切不可能是梦。 不过,希德最后还是被带走了,被带往魔法师公会。和他一起上车的是路克先生。为什么是路克先生?他不需要主持期末考试吗?可能当天早上没有路克先生主持的科目吧。 与希德分别后,我们为了避寒,进入离校门口最近的第一教学楼。这之后呢?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我会在家里而不是宿舍? 等等……希德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房门被打开。思绪被中断。镶在天花板的水晶球,亮起了柔和的光线。 「蕾亚!」母亲快步走了进来。 「妈妈。」我茫然地张口。 太多事情想问,一时让我舌头打结。母亲不由分说地在床沿坐下,伸手覆住我的额头: 「流了好多汗。太好了,终于退烧了!」 母亲欣喜若狂,大喊着父亲。我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母亲的喜悦。 我发烧了?照理说,在冷风中流了汗的爱丽丝才是该发烧的人吧…… 「妈妈,爱丽丝呢?」我问。 「先担心你自己!」父亲低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你们两个都发着高烧,被送回家里。出门在外,怎么可以不好好照顾自己?」 「对不起。」我道歉,仍是茫然地。 「蕾亚,你睡了两天。」母亲为我揩去额上的汗粒,「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两天?有这么严重?在校门口时,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身体有异状! 这时我想起先前的疑问: 「妈妈,希德怎么了?」 「希德?」母亲想了一下,「你是说常常跟你们一起玩的那个男生?」 我失望地点点头。看来母亲并不知情──不,认为他们知情的我才奇怪。 「他怎么了?」父亲重复我的疑问。 「他也生病了吗?」母亲接着问。 我摇摇头: 「没有,没事。」 「再休息一下。我们去弄点吃的给你。」母亲说完后,便和父亲一起离开了房间。 父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当时的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的病情很快便好转。没有再发烧,体力也恢復得很快。但在休养期间,父母拒绝了我去隔壁探望爱丽丝的请求。或许是考量到双方都不在最佳状态、可能会传染之类的,因此我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寒假正式开始后第三天,在我已经像平常那样活蹦乱跳时,父母将我召唤到客厅坐下。 眼见两人都一脸严肃,我心中的不祥预感陡然上升。 「蕾亚,有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母亲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 我吞了吞口水。 「爱丽丝病逝了。」 『放、放心啦,我们会把你老婆养得肥肥胖胖的……』 三十四、被松开的手 直到参加完爱丽丝的葬礼,我都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骗人的吧。静静躺在那棺木里的黑发少女,才不是爱丽丝。因为,那若是爱丽丝的话,肯定不会对嚎啕大哭的我视若无睹、继续睡她安稳的觉。她肯定会坐起身来、耐心地安慰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才不会……露出那么安详的表情,睡在那里。 一定是骗人的。 你就打算一直那样睡着吗?那,希德该怎么办?还是你希望王子能来吻醒你? 我们该怎么办? 到底是谁说,一旦握住了手,就不会轻易松开的啊。 崭新的墓碑前,整齐地摆放着清一色白色花束。 自一年级起陪伴着她的白兔玩偶,则被慎重地以塑胶套包住,放在显眼的位置。 葬礼已经结束许久,我却仍茫然地跪在墓前,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仍泪流不止。在我身边的是朵莉。深知彼此都极其脆弱的我们,连相拥而泣都做不到。 爱丽丝的母亲哭到脚软,不久前已经与爱丽丝的父亲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墓园。我与朵莉的父母则顾及我们的心情,在墓园外等着。 来参加葬礼的人们已经逐渐散去。 这时,有人走到我的另一侧,蹲下身,庄重地在墓前放上一束洁白的百合花。 然后他对我们伸出手。 我抬头。 是西洛法。八年级,即将毕业的学长,同时也是魔法研究社社员。上一次见面时,他还为了捉弄希德,把他借的书「没收」。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想起来却如此遥远。 我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正经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却不感意外。 我和朵莉握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他转身看向墓碑。 「从今以后,肯定还有无数像她一样的孩子死去。」西洛法缓缓开口,「大家都希望有人能改变一切,却没有人敢挑战这个体制──这就是我知道的魔法界。」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抵抗着突然站起所產生的晕眩,有气无力地抗议。 「这跟爱丽丝有什么关係?」朵莉有些激动。 「关係很大啊。爱丽丝的死,与整个魔法界。」西洛法紧握双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跳进这个体制来吧。只有瞭解它……才能带来改变。」 我不瞭解西洛法的话。然而,心底却隐隐有股巨大的悲伤。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我知道它的存在,却无法实际感受。 身边的朵莉哭出声来。 「怎么回事……」她用手背抹着眼睛,狼狈地开口。 我揽住她抽动的肩膀,来回抚摸她的背脊。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向我们走来的是一位陌生的青年。大约二十岁上下,有着微捲的黑色短发。虽然身着黑衣,但在葬礼中并没有看见这样的人。 他看向面露戒备的西洛法,微微摇头并苦笑着。 「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见。」做了如此的保证。 接着他转向我们,努了努墓园门口: 「快回家吧。你们的父母在担心。」 我点点头,回望墓碑。 白兔玩偶睁着无辜的大眼,隔着一层塑胶套,回应我的视线。 眼泪又上来了。 「……再见!」我忍着泪说完,便拉着朵莉,头也不回地跑向墓园大门。 终章、自那日以后(上) 自那日以后,已经过去十六多年。 最后,我仍选择了魔法老师作为职业,在皇家魔法学院完成了两年实习。现在的我已是皇家魔法学院的正职教师。 犹记得在实习结束的那一天,他们领着我,进入我一直莫名抗拒着的辅导室。 室内装潢仍维持着温馨的风格。我的实习指导老师,以及一位看起来比我年长约六、七岁、有着微捲黑发的青年,坐在米白色沙发上,等着我。 我的指导老师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子。据她的说法,她是当初为我进行入学面试的老师,而且当时还对我说了「说不定我们以后会是同事呢!」之类的话语。不过事隔十多年,我老早就忘记面试的情景。 时间已是暑假,平时在辅导室值班的諮商师、工读生都不见踪影,五间諮商室的灯当然也都是暗的。 我已在事前被告知来此的目的,心脏因此狂跳着。 「蕾亚.托兰斯,恭喜你完成了实习。」我的指导老师和蔼的微笑。 我僵硬地道谢,在他们对面的沙发坐下。 黑发青年起身走向我。 「我很高兴,你终于不会在与我见面后马上忘记我了。」他眨眨眼,「老实说,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我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惊讶,或是怀疑自己是否是如此健忘的人。 实习的两年间,我看见了许许多多魔法学院荒唐而不为人知的内幕。 利用黑魔法,消除学生的记忆就是一例。据说我在学期间也曾遭到这样的待遇。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回它们。 「倒不如说,是我让你忘记的。」青年说出实情,「蕾亚.托兰斯,我曾两度消除你的记忆,现在是将它们归还的时刻。请闭上眼睛。」 他将手覆上我的额头。 刚开始,耳边仅仅出现短碎而模糊的声音,眼前也只有浮动的光影。渐渐地,声音与光影变得清晰。 我想起了一切。 里昂诉说学院传说真相时,濒临崩溃的神情。 拥抱了里昂的朵莉。 辅导室内,自称諮商师、实际上却是正职教师、最后竟是我实习指导老师的人,带着愧疚,对我解释学院的内幕。 黑发青年走了进来,说他认识托兰斯夫妇──我的父母。 魔法研究社社办,被腐蚀的钥匙孔。 米尔小姐的办公室内,希德将最后的信件交给了爱丽丝。 路克先生残酷的话语。 全部。 青年将手自我额头移开时,我终究输给了自制力,在他们面前流下眼泪。 我的指导老师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场景。她抱着一盒面纸,在我身侧坐下,一手为我擦乾泪水、一手来回抚摸我的背脊。 「……谢谢。」我咬着牙,硬是忍住哭泣的衝动。 我已经是个大人。 没有时间继续软弱下去。 接下来该做的事很清楚──为了不辜负生者、死者,我必须做的事只有一件。 『跳进这个体制来吧。只有瞭解它……才能带来改变。』 西洛法,直到成为实习老师、看清了学院的黑暗,我才真正瞭解你的意思。 现在的我已经跳进这个体制。接下来就是改变了。 首先是实习老师,接着是正职教师、组长、主任,最终目标是院长。没错,唯有爬升到足够的地位,才能获得撼动整个体制的力量。 但在那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解决。 成为正职教师的第三年──也就是我执笔纪录自己学生生涯的这一年,校庆后一日。 我推开第二教学楼一楼,通往地下室的门──没错,就是学生们被频频警告不得开啟的门扉。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腥气,其中混杂着魔兽身上特有的臭味。而且越是往下,气味越浓烈。 第二教学楼的地底,豢养着魔兽──这是真的。 两隻奇美拉安分地窝在栅栏内,金色双眼紧盯着拾级而下的我。在牠们面前,散落着被啃得乾乾净净的兽类白骨。看来距离上次餵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牠们是学院的阴暗面之一,由秩序纠察队的带队老师饲养,目前依然是路克老师。受过训练的奇美拉,在致人于死时完全不会拖泥带水,仅仅在颈部咬上一口便能完成任务。 里昂……就是被牠们的前辈杀死的。 我没有在牠们面前多作停留,直接经过栅栏,继续往前,直到一扇木门前停下。 绝对不能让学生们看见的,不是那两隻奇美拉,而是这前方的东西。 我掏出从路克先生那里借来的钥匙,开啟了木门。 门后的景象令我瞠目结舌。 操场一般大的空间内,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排类似置物柜的超长铁柜。每个铁柜上都以红色油漆写上醒目的数字,数字下方则贴着一张纸。 沉默的铁柜搭配低矮的天花板,更令这空间充满压迫感。 我来到第十八排铁柜前──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这也是路克先生告诉我的。 我凑近贴在在暗红色「18」下方的纸张。 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全是人名,人名后又跟着两个数字。记得没错的话,它们应该是用来标註属于此人的置物柜位于第几排、第几列。 希德.沃克。 爱丽丝.伍德曼。 仅仅是看见名字,我的心跳就变得飞快。我用力咬住下唇,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里摆放的,全是被学院处决的学生,所留下的「证物」。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把朵莉一起带来。然而,现在的朵莉是魔法师公会眾多职员之一,她的位阶还没有高到能够重拾被强制遗忘的记忆。很遗憾,现在的我只能瞒着她。 照着数字所指示的,我来到属于爱丽丝的置物柜前。她和希德的置物柜紧紧相邻。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柜门轻轻一压。金属柜门发出一声轻响,轻盈地弹开,我看见蚀刻在柜门内侧、用以调节温溼度的魔法阵。 置物柜内,摆放着一封信封被撕开的信,以及一条掛坠。 任何一个皇家魔法学院的学生都能一眼认出,这条掛坠就是学生证。 我以颤抖的手,将掛坠从柜内拿出,捧在手心。 深深吸一口气。 「我准备好了。」我轻声对自己说。 魔力自体内流向掌心,掛坠渐渐发出水蓝的光芒。 脑海中响起了声音。 终章、自那日以后(下) 首先是衣物摩擦,接着是纸张被撕破。 一串大约有五分鐘长的沉默。 然后是,压抑的呜咽声。 是爱丽丝的声音。 我将额头贴在冰凉的铁柜上,全身颤抖。 时隔十六多年,我重新听见了她的声音。我张大嘴,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压下想要呼喊她名字的衝动。现在发声的话,肯定会漏听这封存于掛坠内的声音。 爱丽丝以悲伤到令人心碎的语气,呼喊着希德的名字。在那一刻,她已知晓希德不会回来的事实。 一阵「沙沙」声。据我的猜测,那应该是棉被翻动的声音。 脚步声。 「哗啦」一声,接着巨大的风声。似乎是窗户被打开了。爱丽丝应该是想瞒过父母,到屋外去。踩在积雪中的脚步声证实了我的猜测。 然而,没走几步,便有人打断了她。 「小姐,这么晚了去哪啊?」 虽然有些失真,但我听得出来,那是西洛法的声音。 「西洛法?你为什么在这里?」爱丽丝相当意外。当时的她,应该不记得西洛法的身分。 「别管我了。」西洛法的声音阴沉,「你,拆了信吧?」 「什、什么?」爱丽丝乱了步调,怎么也想不到几分鐘前的行动已经暴露。 「辅导室那些人不是千交代、万交代过吗?」西洛法愤怒地大喊,「说这封信毕业后才能拆!我们顾及希德的心情,留下这封信,不是为了看到你违背承诺的!」 「毕业后再拆,还有意义吗?」爱丽丝乾脆破罐破摔,「我要离开这个学生会被莫名其妙杀死的学院!带着蕾亚和朵莉。不要跟过来!」 「对不起。」 脑海中的声音不再响起。 掛坠的光芒黯淡下来。 我双手贴着冰冷的铁柜,跪在地上,不断呼唤爱丽丝的名字。 学生证竟然随时都在记录配戴者周遭的声音,这也是我在实习期间才得知的惊人事实。是幸,同时也是不幸,我竟因此能在十六年后的现在,重新听见爱丽丝的声音。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我终于平復激动的心情,站起身来。汗水浸湿了我的背部,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慎重地将掛坠放回铁柜里,看了一眼被撕开信封的信件。 不用想,希德肯定是将里昂的事写在了里面。 这封信是写给爱丽丝看的,不是我。意识到这点,我决定关上柜门。 「喀嗒」一声。 爱丽丝,再见。 我小心地锁上木门、穿过豢养奇美拉的围栏,拾级而上。 走出户外的那一瞬,午后明媚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也因此没有看见站在门边等着我的两人。 「嗨,不要无视我。」听见这饱含无奈的招呼,我才吃了一惊,赶紧回头。 站在那里的是不改其特色、一头灰色乱发的西洛法,以及年过五十、头顶已经开始微秃的路克先生。 与我相同的是,西洛法在毕业后,也回到了皇家魔法学院。然而,他做的仍是学院阴暗面的工作。实习那段日子,我也多少听说了他的来歷,据说他来自南方的某个非法组织,从小在那特殊环境成长的他,对于这样的工作早已见怪不怪。 我心情复杂地望着他们,一时间竟忘了回应。 从刚才听到的声音纪录来看,「排除」爱丽丝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西洛法。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对这体制的服从。我没有责备他的理由。 「抱歉,我没有看见你们。」我乾涩地回应。 「托兰斯老师,一年四班有一位学生去世了。」路克先生以那一贯波澜不惊的口吻开口,「死因是擅闯第二教学楼通往地下室的门,请你转告七班的学生。」 最近有学生犯下大错,我却一点也未察觉。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应该说,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学生先行被处决,与事件无关的其他老师们则在事后才会被告知。这也是为了防止过多的变数──例如老师跳出来阻止路克先生他们行动。 就像当初的米尔小姐那样。 「那是在校庆推球比赛的练习赛中,以错误意象推动大球的学生。」西洛法彷彿知道我的想法,他低声告诉我,「当时的处分仅是在正式赛中停赛,为的是防止打草惊蛇。」 我想起我进入皇家魔法学院第一年的校庆。 压下事件、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事隔多年,他们的手法依然如此相似。 「我知道了。」回过神来的我点点头。 路克先生点点头,转身离去。我原也要离开这里,却发现西洛法没有移动脚步。我看着他,静静地等他开口。 「你已经完全是个老师的形状了。」他懒洋洋地往墙上一靠,语气听不出来是无奈还是讽刺。 「我还没有放弃。」我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我要一步步往上爬,总有一天会成为院长。然后,我要改革这有着将近六百多年歷史的体制。在那样的将来,不会再出现任何里昂、希德,还有……爱丽丝。」 「那我就好好期待一下吧──期待我失业的那一天。」西洛法闭着眼睛,任由北国的十月寒风蹂躪他的乱发,「那样的话,那个老在抱怨学生总是一见面就忘了他的傢伙,应该也会开心点吧?」 他指的是那位使用黑魔法,替学生消除记忆的黑发青年。 「全力避免着第二个黑魔法之乱的体制,竟然要靠着黑魔法才得以维持,其中一定有哪个环节出错了。」我喃喃自语。 西洛法摇了摇头。 「加油吧。」他上半身一挺,直起身来,对我咧嘴一笑,「以让我失业为目标!」 「不会让你失望。」我轻笑着回应。 他挥了挥手,嘴里哼着走调的歌曲,往行政楼的方向走。 我目送他离开,接着转向我所领导的七班。 上课铃未响,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群聚在一起聊天。我不经意地听见其中一群的话题。 「喂,你们听说了吗?这间学院被亡灵诅咒了!每年都会有一、两个班级,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特别容易出事──」 「我听你在鬼扯。」 「是真的!不然你看,我们班不就有人出事了?」 「真的假的?四班怎么了?」 离那一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是我一生也无法达成的目标。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诅咒这间学院的亡灵会消失,秩序纠察和黑魔法师会失业,辅导室也会成为真正支持学生们心灵的地方。 谨以这份回忆,祭悼过去的悲伤。 以及,展望那许久以后,不再有人遭受同等伤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