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的一见钟情》 1 即使过了很多年,关悉还是很难忘记第一次见到白雪澄的那天。 国小虽然还没毕业,但关悉因为四分五裂的复杂家庭关係激发思想超高速成熟。九岁生日那天,她决定将那堆以前老妈用来骗她上床睡觉的童话故事书当作金纸烧给关家列祖列宗,算是给这些骗人嚮往美好未来的书有个相对报应。 关悉抱着书从二楼走下来,恰巧看见跟自己超级不对盘的哥哥带着一个女生回家。 她浑圆的瞳孔產生有感震动,整个人震呆了。 那是关悉第一次看见这么像「白雪公主」的真人,气质清纯而带有一股甜美,不管她实际为人善不善良,她的长相就是一副「我他妈超级善良」的等级。 咳,关悉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在心里想些粗俗的话,一切归功于没有前瞻性的失败家庭教育。不过归功于父母早年婚姻尚未破裂前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至少在外人面前均是这样,所以她和王八蛋哥哥在有外人的场所绝对不会开口说出任何一个不好听的字眼。 妈的,明明是看美女,讲失败的家庭教育干什么? 关悉稍稍恢復理智,认真看着坐在沙发客厅上的美丽少女,她有一头大波浪捲的黑色及腰长发,还绑成高马尾! 诱人犯罪。 此时,那双深邃明亮的水汪大眼正好转过来直直对上她──没骨气的某人再度失神。 准备进入金纸火葬场的童话故事书眨眼掉落满地。 见状,她起身迈步走近,毫不犹豫蹲下身帮关悉收拾书本。 关悉回过神后赶紧一起收拾,头始终低低的,假装认真捡书。但她在捡的其实是被美少女重击而碎落一地的大脑思路。 剩下最后一本,两人极有默契地碰上书角。 「白雪公主与她的七个小矮人」的偌大标题像极了关悉现在的心情写照,但上头的字得换一换,改成「白雪公主和对她一见钟情的小狗狗」。 说到小狗,是因为关悉很多同学都说她像特别好欺负的小奶狗,虽然本人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狗狗也挺可爱的,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关家就有养一隻,而且牠相当纯情,一生只干一狗,无奈死得早,想想都觉得怀念。 美少女率先伸手把书捡起来,盯着书封唸出来:「白雪公主──」 关悉抬起头,再度和她四目相接──内心驀然升起一种看见小猫咪的错觉。神秘又性感,然后带着一分可爱慵懒。 愣愣接下书,关悉假装害羞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的眉眼一弯,伸出手摸摸关悉的头顶。当下,关悉的脑袋陷入一片空白,犹如五雷轰顶。见状,她的微扬眼尾勾得更深,「你好,我是白雪澄,你是关悉吧?关灝很常提起你喔。」 听到关键名字,关悉的唇角隐隐抽动。 那个王八蛋哥哥提到自己能有什么好事? 可恶,第一印象八成被破坏殆尽! 不过比起这个,关悉有事情要先确认:「你是关灝的……女朋友?」 白雪澄愣了一下,旋即浮现一个意义不明的浅笑,「你要这样说,我也不反对喔。」 当下,关悉内心一声冷哼,心想──她肯定不知道关灝的真面目。 接着,关灝那傢伙出现了。虽然才高中,身高却突破一百八的模特儿身材加上还能看的脸足够让他在女生群里混得风生水起。深邃的黑眼淡淡瞥了关悉一眼,连妹妹的名字都懒得喊,「欸,白雪澄,我拿好东西了,走吧。」 「嗯,关妹妹掰掰囉。」 关悉眨眨可爱的大眼睛,乖巧地挥了挥手。两人走后,可爱小脸上浮现出一个阴险的表情。 劈腿劈成精的老爸有个准则:「朋友妻,不可戏。」 可是老爸没说过:「关灝的,不能抢」。 于是,关悉在国小走上了极端之路,整天想着抢走自家哥哥的女朋友。 不择手段。 * ** 关灝跟白雪澄并肩前行,白雪澄的细长双手交扣在身后,步伐轻盈,像极了从天而降的天使,她哼着曲调,看起来十分愜意。这一切看起来都相当美好,但关灝的俊秀眉头一蹙,说出超级不解风情的抨击:「拜託,没人说过你唱歌真的他妈超难听吗?」 白雪澄侧目,眨眨柔亮的大眼睛,俏皮笑道:「是吗?你可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说话这么直接会被女孩子讨厌喔。啊,你也根本不在意,对吧?」 关灝嘖了一声,露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忽然脚步一顿,语声变得有点低沉,极富磁性的嗓音足以让同儕少女神魂颠倒,「欸,我看你这个表情──我家那隻笨小狗不是你可以玩的对象。」 白雪澄也跟着停下,毫不畏惧对上他的目光,「关灝,你是在警告我?」 「你可以这样认为。」 白雪澄眼珠一转,率先露出如花般灿烂的笑靨,「放心,我们各取所需,我不踩你的雷,你也别动我的枪。」边说,她伸出白皙的小手,语调轻快:「嘿,男朋友,握手和好?」 关灝也回以一笑,握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女朋友。」 2 接近白雪澄的第一步,就是得忍辱负重先靠近关灝。 其实关悉依稀记得在幼稚园时期,她跟关灝是很亲近的,因为父母感情不好,两个人时常被丢到祖父母家去,她几乎无时无刻黏着哥哥。 自从发生祖母因为意外过世之后,两个人忽然就像摔到地上的强化玻璃杯,虽然没有真正破碎,却產生了不可见的裂痕。 其实她也不是讨厌,而是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关灝。关灝从那开始对她的态度也变得非常冷淡。要不是两人的五官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旁人绝对不会认为他们是兄妹,反而像是曾在公眾场合结怨的路人。 站在关灝的门外,她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第一声,没反应。 她不死心,又再敲了一次。 门恰巧打开,小小的拳头捶在了关灝胸口上。一双冷眸透出的强烈寒气让关悉吓得缩回手,然后低头假装检视自己的拳头。 「干什么?」 「咳、咳──」她清了清喉咙,摩娑着手说:「要吃宵夜吗?」 「你要给我买?」他瞇起好看的眼睛,不客气地回:「关悉你中邪啊?还是因为昨天没叫你起床害你迟到,所以想下毒报復?」 关悉狠狠抽了抽眼角,果然要她低声下气来跟关灝套近乎,简直是快速削减她精神数值的最强攻击! 「就问问,不吃就算了。」她正要转过身,关灝又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对白雪澄有兴趣。」 几乎是肯定语气,关灝从来都是这样,不让她质疑。 「我、我哪有?」 关灝双手环胸,秀气斯文的脸庞露出饶富意味的神色,「你收集了多少美女图案藏在房间,以为我不知道?我就觉得奇怪,你一定有特殊的嗜好。」不等关悉大怒反驳,他低声给予警告:「我告诉你,那个女的不是正常人,只有我才能应付,你别想靠近她,懂了没?」 关悉忍不住了,一股国小叛逆的神力忽然从喉咙间涌出,朝他大吼:「你才不是正常人!明天我不要跟你搭同一班公车!我最讨厌你了!」她大声踱步一路回到自己房间,重重关上房门。 关灝还站在房门外,细长眼睫悄然下垂,盖下一层阴影,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显露在这张脸上,是关悉从未看过的脆弱表情。 此刻,贴靠在门板上的关悉收起愤怒,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哼,她早就知道关灝会用他浑身的寒冰之气还有堪比硫酸的腐蚀力来攻击她,她也压根不奢望关灝,那可是他的女朋友!她的目标是关灝明天不会来叫她起床,跟她一起搭车! 兄妹俩就读的学校从附近的站牌搭公车大约十五分鐘的路程,这条叫做「升学街」的道路特别符合它的命名,从幼稚园可以一路升到高中,完整的一条龙服务。 只要跟关灝错开时间去学校,她就有机会去高中那边打探一下白雪澄的事情! 以白雪澄那样的外貌肯定也是校花等级吧?怪她之前不想让太多同学知道她和关灝是兄妹,整天问东问西,所以她死不过去高中那一带,才会从来没见过白雪澄。 脑中想着美好的计画,她心里美滋滋的跳上床,抱着大狗狗抱枕很快睡去了。 翌日,关灝果真没有来叫她。而且还破天荒提早出门,六点半就听见玄关门开了。 电子锁扣上的声音非常细微。不得不说,关灝的个人素养其实很好,至少开关门他总是小声且动作平稳,从不吵到上下层的邻居,这点关悉就有些控制不好,也是她被攻击的生活习惯之一。 关悉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迅速将书包收拾好,掐着七点出门,跳着雀跃的小步伐到了站牌。 同时间等车的还有一位阿姨,她看见关悉,出声问了句:「咦?今天怎么没跟小帅哥一起搭车?」 关悉想着等等可以去高中那边,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白雪澄,心情很好,可爱脸上露出大大的憨傻笑容,「哥哥说功课没写,提早去学校了!」有意无意贬损关灝不认真是日常必备,然后喊哥哥也只有这时候会喊。 「喔,原来是这样啊!对了,我说你们兄妹俩,怎么每次上车都一个坐车头,一个坐车尾?」 关悉持续小幅度地摇晃着身体,天真愜意地说:「哥哥说他脑袋不好会晕车得坐前面,我喜欢坐后面!」 呵,关灝何止是脑袋不好?除了那张脸,全身上下没一块是好的! 她完全忘了自己哥哥其实是高中数一数二的资优学生。脑袋比她还好,厨艺也好,多方面完胜。 阿姨笑了笑,「你这孩子,说话真是有趣,啊,车来了──!」她招了招手,公车停下,一大一小排队上了车。 关悉蹦蹦跳跳走到最后一排的位子坐下,下一站又上来了几位学生,正好有两个穿着浅蓝色高中制服的女生坐在她前面,开始早晨的八卦聊天时间。 起初关悉没有太大兴趣,直到她听见了某个关键词,整个耳朵都竖起来了。 两个女生窃窃私语,不过关悉距离近,所以还是能听得见。 「欸欸,你听说白雪澄的传言没?」 「拜託,她传言那么多,你说哪个?」 「就是──有人说她在援交!」 「靠,真的还假的?」 「有学姊说上次在xx商街上看见她跟一个男人走在一起,那个男的还给她钱!附近那么多酒店,一定不单纯!」 听到这里,关悉已经有点忍不住了。这些人也太坏了吧?所有事情都是听说,哪隻眼睛看见了? 她才不相信! 「唉,关灝真可怜,啊!他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那他一定不知道才会跟白雪澄在一起!」 「对啊,我真的没想到关灝会跟她在一起耶!高二的敏涵学姊明明比她漂亮,关灝都拒绝了!到底看上她什么啊?很会装可怜?」 两人聊得正起劲,关悉忽然一句:「姐姐,你们脚下好像有蟑螂。」 她们听见这个诸多女性都害怕的生物,立刻尖叫着跳起来,正好公车司机一个堪比赛车手的技术转弯,两人跌坐在走道上,摔得四脚朝天。 关悉从座位后露出半个身子,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貌似受到惊吓的询问:「姐姐还好吧?」 嗯,摔得真好。 3 下车之后,那两个高中女生瞪了她一眼,但跤是自己摔的,当然不好对一个小妹妹发作,于是她们拿起书包,低头快步离开。 关悉特地过站下车,这里是高中侧门,往回走的方向才是国小。路上人来人往,清一色是上学的青春男女。她走得很慢,眼睛咕嚕咕嚕转动,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碰见那个纤细的身影。 悠晃了将近十分鐘,学校正门缓缓关闭,警卫看见关悉的形跡有点诡异,还特地走出来打算关切一番。见状,关悉只好立刻朝国小方向走,她双手拉着书包肩带,内心有点失落,低头没有注意到迎面有人走来── 碰撞到的瞬间,她的鼻子里沁入一股清新的香味。 白皙柔软的手拉住了她,避免摔个狗吃屎的窘态,美人巧笑倩兮,「咦?你不是关悉吗?」 关悉猛然抬头,眼中映入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这张脸对她的杀伤力简直比动画里吃人吸血的怪物还要厉害,直接抽走她的三魂七魄。 见关悉傻愣愣地迟迟没有回答,白雪澄偏过头,「鐘声已经敲了,你是迟到不敢进学校?」 关悉摇摇头,「我坐过站了,要走过去国小那边。」她鼓起勇气,厚脸皮问:「白姐姐,我怕路上有坏人,你能陪我过去吗?」 白雪澄忽然转头看向短短几百公尺,沿路没有什么行人的学校专用人行道,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秒,她回首笑答:「嗯,反正我也迟到了,就带你过去吧。」 盯着朝自己伸出的嫩白玉手,关悉毫不知耻牵上去,还亲密地十指交扣,一副很怕白雪澄丢下她的样子。 「我看关灝很准时到学校,你们应该是一起上学啊,怎么会迟到?」 「喔,关灝昨天欺负我,所以今天不想跟他一起上学!」对着白雪澄,她倒是很诚实。 因为劈腿精爸爸说过对喜欢的女人在很多地方都要特别诚实,只有几个敏感问题要懂得避重就轻。 这条短短的道路,她走得特别慢,想要争取多一点跟白雪澄牵小手的机会。 「白姐姐,你今天怎么会迟到?」 「不是今天,是天天。」 「啊?」关悉抬头望了那张下頷线条柔美的脸。 「我每天晚上都很累,所以隔天起得晚,就迟到了。」顿了顿,她又说:「你可别学我,关灝会生气的,呵呵。」 「高中课业压力很大吗?要天天读书到这么晚?」会累到隔天爬不起来也太认真了,她怎么就没看过关灝挑灯夜战? 嗯,不对,她是健康好宝宝,年纪小小就秉持早睡早起身体好的原则,自然比关灝早睡,所以关灝的就寝时间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白雪澄并没有回答,她露出一个富含神秘感的微笑,彻底挑起了关悉的好奇心。她觉得白雪澄身上好像有层薄纱,貌似看得分明,却又发现暗藏玄机。 「白姐姐也是搭公车上学吗?」 白雪澄轻笑,「不一定,有时候可能会有人载我,或是走路囉。」 「走路?你家住附近吗?」 「不,走路要半小时多喔。」 关悉瞪大眼睛,完全看不出来有人会走这么远的路上学!没公车的话,骑脚踏车难道不好吗?念头一转,嗯,如果是跟白雪澄一起走,她愿意牺牲奉献一下。 白雪澄的目光驀然眺向远方,清澈的眼底恍如透进一抹幽然,这样的神色实在不像一个高中女生会展现的样子,无奈关悉年纪太小,对白雪澄也不熟悉,无法体会到她此时的心境。 「比起坐车,我更喜欢走路的时光喔,那会让我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以及为什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这话题太过高深,国小等级的关悉脑回路跟不上。 白雪澄似乎也发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又换回从容慵懒的神情,就跟关悉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小学到囉,关妹妹。」 关悉忍痛放开手。 分别前,关悉的脸上漾起可爱的笑容,「白姐姐,你可以叫我悉悉,这是我的小名喔,只给你喊的。」 其他人,想都别想。 白雪澄被她逗乐了,欣然接受,「好啊,悉悉,今天很开心跟你一起迟到喔!」 两人互相挥了挥手,然后关悉就雀跃地跑进学校里去了。而白雪澄站在原地,神色一沉,黑色瞳孔微微瞠大了点,转瞬的变化令人有些不寒而慄,喃喃自语:「关灝让我别靠近,但如果是你自己主动跑过来的,那可不能怪我吧?」 她淡淡一笑,恰似人间白雪纯净无瑕。 倘若关灝在旁边,肯定会吐槽──白雪一旦化开,里面包着黑心粉圆。 4 从那天之后,关悉每隔两三天就故意跟关灝错开上学时间,巧的是,她次次都遇到白雪澄,然后一样厚脸皮地要求人家牵着小手护送她去小学。 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上学。 而白雪澄也跟她约定,这件事情不能让关灝知道。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几年,关悉已经小学六年级,身高长了不少。可让她痛恨的是关家人明明有着优越的身高基因,连一年只在春节相见说哈囉的妈妈都是高佻的模特儿身材,她却半点没遗传到!时常让同学取笑长得矮,气得她每天跳高,实践揠苗助长的精神。 跳到关灝某天总算忍不住跟她大吵一架,差点把她赶出家门。 没办法,现在这个屋子经过关爸爸授权归关灝管,可怜她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 再过几个月就是毕业季,但这之前会先碰到校庆活动。从幼稚园开始,每隔一周换一区,一路办到高中去。 这天,又是她跟白雪澄约会的日子。 说到约会,纯粹是她自己幻想。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关灝跟白雪澄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分手! 虽然她没多问,但她觉得他们两个人实在很奇怪,不太像正常的情侣。可是关悉独自搭公车时听见的间话不少,有单独关于白雪澄的负面传闻,也有猜测他们两人什么时候会分手的。 老实说,关悉很希望后者可以早早成真。至于前者──她依旧不相信。 牵手多年的交情不是假的,况且会愿意牵着一个小妹妹折返国小不嫌烦,至少也是个有爱心的人! 这段牵手的路程太短,每次随便聊个几句就抵达终点,所以关于白雪澄的很多事情关悉到现在仍是一知半解。有几个更是她好奇许久的问题。 第一个,白雪澄不管是什么季节一定穿着长袖长裤,从来没露出胳膊小腿。就算真的热到不行,她也会穿着一件薄外套,耐力非比寻常。 这里校风开放,穿便服外套并不违反校规,可是大热天的,难道不怕自己中暑倒地? 第二个,她和关灝每个周日都会去一个神祕的地方。关灝不知道她会跟白雪澄一起上学,所以不能问他。而这件事也是白雪澄无意间提到,关悉才知道原来关灝每个周末是跟白雪澄出去了。 关悉会觉得奇怪是因为关灝每次周末出门的表情全不像是去约会,更像是被迫出门,反正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 还有,白雪澄的家庭关係感觉有点复杂。 她跟关灝有几次一起搭公车上学时,就在离学校不远处看见白雪澄从不同的轿车下来,即使看不清楚驾车人的脸,依稀能观察出是不同的男性,这些人开的车也大多是豪车。 白雪澄身上也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名牌小饰品,关悉无聊问到的时候她一脸茫然,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连是什么牌子都不知道,表示有人送她就带着,没有特别意义。 当然,要不是妈妈从事精品相关工作,关悉一个国小生也认不出这些是名牌还是神主牌。 可是平常家人会送这种名贵的东西吗? 她想了很久,不过关于人家的私事多问显得不太礼貌,所以关悉便不再多提。 无聊踢着路边的石头,熟悉的清香随着微风吹来,关悉猛然抬头,看见那张可以治癒她心灵的美丽脸庞,笑得犹如刚绽放的花朵般灿烂。 「雪澄姊姊!」 白雪澄朝她伸出手,「等很久了?」 关悉摇摇头,扣上了那隻手。两人并肩行走的路上,她欣喜地说:「这个周末是国小校庆,我会上台表演喔!」 白雪澄挑起好看的眉,笑问:「你要表演什么?」 「弹吉他!」这是关悉唯一拿得出手的才艺,她因为某个契机接触到音乐,拗了很久才总算让关灝去跟上头请款买了一把二手吉他,但是要花钱去上课基本不可能,只能靠着自学练习。 幸好她这方面还算有天赋,多看些网路教学影片,自弹自唱已经不是问题。 「那很棒呢,关灝都没说你还会这个,只说你想跳跃长高失败。」 关悉:「……」关灝这个王八蛋给她去死! 白雪澄笑了笑,「你还会长高的,别担心,多喝点牛奶。」 关悉赶紧转移话题,「不管长不长高啦!你这个周末可不可以来国小看我表演?」 明亮的眼睛轻轻一眨,「你想要我去吗?」 关悉用力点点头。 周末是白雪澄跟关灝的约会时间,关灝肯定不会来参加国小的活动,远在他乡的父母亲更不会,关悉也不希望关灝来,否则引起国小女生暴动惹得自己不高兴而已。 她想看看,白雪澄是否会愿意为了她放弃一次跟关灝在一起的机会。 一次就好。 只为了她。 过了几秒鐘,白雪澄的脸上露出好看迷人的笑靨,「嗯,好啊,我会去。你要好好表演喔,我很期待。」 关悉驀然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种想哭的衝动。 从小到大,任何属于她的场合──从来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过。就算来了,也不是真心为了祝福或是关心她,而是被制度或其他人逼迫。 今天,这个她非常非常喜欢的人答应了。 原来有个人愿意融入和参与到自己的生活是这种感觉,多么令人目眩神迷,宛如置身天堂。 以至于,她没想过从天堂掉下来的死状,比在人间往生还惨。 5 为了周末的表演万无一失,关悉这几天放学一回到家就是窝在房间里苦练,关灝也不会来吵她。平常在家他们就是各做各的事情,仅仅吃饭的时候会同桌。 晚餐时间,关灝煮好了一桌菜,色香味俱全。虽然关灝的手艺确实不错,但平常他不会煮太多,常常都是一碗麵解决,今天有些非比寻常。 关悉坐在餐桌前,心想关灝应该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关灝看了她一眼,俊秀眉目中满满的不屑。 小小脸蛋昂起,直球对决,「你干嘛突然煮得这么认真?」 关灝夹起一口菜放到碗里,顺道说:「明天不是要表演?准备一桌好菜送你上路啊,祝你表演顺利。」 关悉狠狠抽了抽嘴角,这到底是咒她出糗还是祝福她?啊!该不会是真的在里面放泻药,让她明天无法顺利上台? 想是这样想,但她还是开始夹菜吃,口嫌体正直。她曾听爷爷提起关灝煮的菜色跟奶奶煮的味道颇为雷同,无奈奶奶过世的时候她还小,印象不深。可是关灝跟奶奶感情非常好。对关灝来说,奶奶就像是他的妈妈一般,而奶奶也确实充当起母亲的角色。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忽然,关灝打破了沉默。 「有同学跟我说早上看见你和白雪澄一起走去学校。」 关悉嘴里的米饭猛然喷了出来。 关灝的语声冷了几分:「关悉,我提醒过你的,你是不是听不进去。」 小嘴噘起,忍不住出声抗议:「我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但我又没做什么,为什么不能跟她说话?」 「没为什么。」他重重放下碗筷,让关悉吓了一大跳,关灝是真的生气了,他生起气来特别可怕,有自知之明的人绝对不敢继续踩他的老虎尾巴。 可是关悉有时候就是脑神经粗大,加上叛逆心态日益增加。她倏然站起,可怜的是站起来跟没站起的差距不显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劈腿精爸爸、把我们当麻烦的妈妈,他们最讨厌了!如果觉得我麻烦的话,到底为什么要生下我!」吼完之后,她眼眶里噙着委屈的泪水,头也不回地跑进房间去了。 关灝看着餐桌上喷飞的饭粒,面无表情。好半晌,他的神色缓缓露出一丝迷茫,才喃喃吐出一句:「悉悉,我很抱歉,是哥哥──不能用最好的方式保护你。」 跑回房间的关悉可怜兮兮地抱着大狗狗抱枕,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復下来之后坐回书桌前,拿起墙边的吉他,轻轻抚过琴弦。 她会开始喜欢吉他,是因为听见一个人唱歌。 在一个网路广播平台上,有个名称叫做「天使」的网红专门翻唱各种歌曲放上平台,有时候她还会开线上互动和听眾聊聊天。她的声音很特别,略带低沉却蕴含极大的穿透力量,深深打动每个人心中最深的那一块柔软之处。 偶然听到后,关悉深深着迷。 她一直对本人非常好奇,不过这个平台主打的就是只听声音,不看脸蛋。就算放了大头贴也不见得是本人,毕竟这是一个网路骗子充斥的年代。 听过天使唱歌之后,她开始追踪天使的所有广播档案,偶然听天使说很喜欢听别人弹吉他,但是天使自己不会弹,于是她曾让几位听眾线上点歌弹奏,她来主唱,当作粉丝福利。 这就是关悉开始学吉他的强大动力来源。 倘若有一天她能够被天使点名一起演唱,在学吉他这条路上已然死而无憾。 今天是天使惯例开广播的日子,她急切想要拋开心中的所有烦闷,寻找能够抚平她心灵的特别嗓音。 「嗨,大家晚安。今天过得还好吗?先带来一首歌送给大家,是韩国歌手younha的〈kaze〉,我很喜欢这首歌,希望能够让大家感到温暖。」 旋律一下,轻柔的声音传来,听着听着,关悉浑然忘了刚才还跟关灝大吵一架。即使听不懂歌词,她也彷彿能感受到音乐想带给聆听者的氛围。 很快地,一首歌结束,天使又笑着寒暄了几句,接着又说了会请几位在线上的听眾点歌,会弹吉他的更好。 关悉从来没有留过言,顶多只是发送贴图。现在,她的手鬼使神差抬了起来,轻轻敲下几个字按出发送。 她意识过来时,懊悔不已自己的衝动。但念头一转,留言的人这么多,要挑到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忽然之间,绿色的讯息通知跳开,天使邀请加入对话群组。 关悉整个人吓傻了。 她差点尖叫出声,连忙摀住自己的嘴,然后颤抖着手点了同意。 「晚安,是悉悉吗?」 「是、我是──!」她紧张得正襟危坐,用力抱着吉他的手臂都被琴弦压出六条线了。 「很高兴有机会可以跟你一起表演唷,你想点什么歌呢?」 关悉用力做了三次深呼吸,但声音仍是带着些微抖动,「〈speechless〉。」 天使顿了一下,轻笑两声,「啊,这首歌我好久没听了,等我一下下,我找个歌词唷。」 关悉也很忙,她立刻跑到书柜前把谱找了出来。就算都背下来了,放在旁边也有种安心感。 另一端,天使询问:「可以开始了吗?」 关悉「嗯」了一声,熟练地刷起前奏,因为紧张导致几个音弹错,但整体还算流畅,加上听眾就是为了听天使的声音,不会对线下观眾太过苛责,对天使演唱的一致好评刷过,充满整个萤幕。 好不容易弹完最后一个音,关悉觉得自己这时候才恢復正常呼吸,刚刚几乎是处在一种缺氧茫然的状态,所有一切靠着本能行动。 「悉悉弹得很不错喔,学吉他了很久吗?」 偶像居然跟自己间聊,关悉羞赧地说:「两年多,我国小四年级开始自学的!」 天使传来一声惊呼,「原来你才国小啊,那很厉害呢!谢谢你今晚的表演,也请大家帮悉悉点个讚吧。」 萤幕上又刷过一整排竖起大拇指的贴图,关悉觉得浑身飘飘然的,忽然发现跟关灝吵架完全不算什么。 今天这么幸运抽到跟天使一起表演,明天,她也会让白雪澄看见舞台上最耀眼的自己。 6 翌日,关悉揹着自己的吉他出门搭公车,因为不想跟关灝一起上学,加上精神太过亢奋而睡不着,所以她决定搭比平常提早一班的车。 到了学校后,班上还没有什么人。她有点犯睏,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着,直到有人把她摇醒。 「小悉──你中邪啊?怎么这么早来!」 一抬头,关悉看见她从小一就超级要好的朋友冯予霏。冯予霏的身材有点肉肉的,有种婴儿肥的水嫩感。她的长相精緻可爱,给人一种很讨喜的感觉,班上同学包括老师都将她当作吉祥物,她本人也乐于当吉祥物。 关悉伸了伸懒腰,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哈欠,压低声音说:「我才没有中邪!还不是有人昨天又跟我吵架,我不想跟他一起上学啦!」 冯予霏是少数知道关灝和关悉彼此血缘关係的人。关悉幼稚园并不唸这里,她是等到升国小才搬到这附近并迁入学籍。当时关灝也转入这区直升的国中部,因为学校不同,两人又鲜少同时出现,其实满多人都不知道他们是兄妹。 而关灝因为长得帅气,运动神经好,学业成绩也是前段班的,种种条件相加之下足以成为国中部的风云人物。这样的光环持续到了高中依旧不减,始终是这一带的少女人气王。 所以关悉才特别敏感,尤其看见这么多女生会对关灝发神经,时常恨得牙痒痒的。 「你又跟大强哥哥吵架啊?这次吵什么?」 说到「大强」,源自于关悉不想要在班上提到某人的名字,只好取个别人听不懂的别称。本来关悉想叫小强,可是冯予霏脑中想着关灝的顏值实在喊不出蟑螂之名,索性从「小」改成「大」,统称大强哥哥。 关悉嘴一扁,咬牙切齿道:「他不让我靠近白雪公主。」 冯予霏是她多年的手帕交,自然知道关悉喜欢白雪澄,对于白雪澄的事情略知一二。看见好友深深陷入白雪公主的魅力漩涡中不可自拔,她也无可奈何。 情敌可是大强哥哥啊!大强哥哥的酷帅连她自己都爱到不行!这种她爱她、她爱他、他爱她的复杂三角恋情让冯予霏天天脑补,成了绝佳的幻想题材。 冯予霏叹了一口气,「白雪公主是人家的女朋友嘛,那个、你,唉,鼓励你成功的这种缺德话我真的有点说不出来。」 「哼,我才不管,反正白雪公主答应今天会来看我表演!」她的眼睛霎时透出如星星般的闪耀光芒。 冯予霏瞪大眼睛,「真假?她要来?」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机会亲眼看见白雪公主的庐山真面目,那今天绝对不能错过──! 随着鐘声响起以及教师广播集合声,典礼很快开始。这些流程都是换汤不换药,早上主要以表演为主,下午开始会有几个运动竞赛,关悉因为体育表现不错,被班上指派参加了好几项。 表演时间逼近,一向温柔待人的女班导师先叫她到司令后台准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温声鼓励:「关悉,表演尽力就好,加油!老师会帮你拍照的!」 关悉点点头,脸上表情有点僵硬,手心开始冒汗。 忽然,司仪开始介绍唱名,班导师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赶紧上台──走到台上,她在其他老师的帮助下快速处理好乐器接线,然后站到了麦克风前。 关悉的眼角突然一抽。麦克风明显高了她一截,到底谁跟她有仇,故意歧视她的身高! 幸好台旁的老师发现后立刻跑到台上调整,还在她旁边哈哈笑了两声。 准备就绪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短短几秒内扫视台下,偌大的操场上都是人,除了家长,还有不少从这里毕业的学生专程回校参加活动。 可是这些都不是她心里想的人。 眼睛一眨,她在遥远的榕树下看见一个绑着高马尾的纤瘦身影,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这一瞬间,她的世界里彷彿只剩下这个人,所有声音转入静音频道,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来了。 真的来了。 这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参加这种场合了。 轻刷琴弦,乐声流动,她用尽全身力量唱出了心中所有的感情,从低沉到高昂、再从激昂到平稳。不论别人对这段表演的评价如何,她只是单纯想要唱给那个人听。 「关悉、关悉──!」 一个有点急促的呼喊忽然将她狠狠地拉了回来。 再一个眨眼,遥远的树下并没有人,她也还没开始演奏,一双手死死卡在吉他前,无数双眼睛牢牢盯着她,目光透露不解莫名。 老师站在她身旁低声询问:「身体不舒服吗?」 关悉用力一咬下唇,短短几秒鐘,原来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醒了,原来什么也没有。 关悉忍住想要哭泣的衝动,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没事,我可以!」 一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她可以。她可以没有爸爸妈妈,可以没有哥哥,她无所谓,被拋弃根本不算什么! 直到今天重新体会一次被拋弃的感觉,她才明白──这种感受真的太痛苦了,难怪她得不断欺骗自己。 表演结束下台后,她的神情恍惚,连下午的比赛都兴趣缺缺,拿手的运动也没有拿到好成绩,输给了其他班级。 国小的最后一次校庆,对其他人来说是难忘的美好回忆,却是她人生中难忘的一场恶梦。 7 校庆过后,关悉很想找白雪澄问清楚。即使内心深感难过,她心底仍想要确认──或许白雪澄是临时有其他事情,所以才没有出现。 她不会故意这样做,对吧? 还是,她真的只是随口答应,然后自己当真了? 但这一周,即使关悉刻意搭晚一班车上学,她也没有碰见白雪澄。白雪澄就像是春天一到就会融化的白雪般,受到温度刺激就完全没了踪影,一点存在过的证明都没留下。 不只白雪澄,连关灝都变得超级奇怪。他不跟她一起上学了,出门时间特意错开。甚至连话都不说,彷彿将关悉当成空气。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关悉心中產生一股莫名的压力,之前关灝虽然讲话不好听,但仍会不经意在意她的生活,现在这一点在意也不见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每天哭丧着一张小脸上学,搞得平常会跟她开玩笑的男生们都不敢靠近。冯予霏关心后知道了她最近的心情状态不佳,也很努力逗她开心,只是成效不佳。 不知不觉,来到高中校庆的前一天。 关悉独自搭公车上学,同样坐在最后排的位子。后来有几个高中学生上车,开始私下间聊。 「欸欸,昨天白雪澄来上学了耶!」 听见这个名字,关悉沉闷的脸色一改,呼吸也加重了点。 「她请假了这么久,到底是干嘛啊?」 另一个女生立刻回应:「我昨天到办公室,听到老师们在办公室间聊──她被一个变态尾随攻击!超可怕的!」 听到这几句话,关悉差点忍不住从座位上跳起来拉那个女生的衣领要她把事情说清楚! 「啊?真假?但我昨天看她在班上挺正常的啊!」 「我看说不定是她跟一些男的发生感情纠纷,你看最近关灝不是脸色也不太对吗?」 接着她们又开始间聊别的事情,而关悉总算对关灝最近的反常心里有了个底──原来是因为白雪澄的关係。念头一转,她又想到那白雪澄就不是故意放她鸽子,而是遇到了危险! 迫切想要看到白雪澄确认她没事的念头齐刷刷涌上,可是她不可能就这样跑到高中去,要不然绝对会被关灝鞭数十,驱之别校。 啊!对了──明天是高中校庆! 校庆的时候会开放外宾进入,关悉就能顺理成章进入高中。既然白雪澄开始上学了,那明天也有很高机率会出现在学校。 她打定主意,在国小站下了车。明亮的大眼睛迸出一股坚定,让冯予霏吓了一跳。 不过好朋友能从打击中醒过来是好事,否则一堆男生缠着她问关悉最近怎么心情不好,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心里就烦!想要关心不会自己去问啊!这群臭男生想要追到她家小悉,门都没有──! 翌日,关悉等关灝出门之后,就悄悄地跟在后面。怕被关灝发现,她在公车站多等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出发前往高中。 路上人来人往,很多从邻近学区来的花漾男女来这里参加朋友的校庆,也有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来玩。高中的校庆比国中以及国小更加丰富热闹,除了表演及运动外,还有摆摊贩卖东西,整个忙得不可开交。 关灝是三年三班的学生。关悉只知道三班跟四班都是资优班级,不过班级位置在哪里不太清楚,毕竟她从来没踏进高中过。白雪澄跟关灝不在同一个班级,她只是普通升学班,印象中是五班的。 三跟五数字这么靠近,教室八成是在同一条走廊上。 关悉在教学大楼里乱窜,正要走上楼梯,赫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宥翔,食材都拿完了吗?」 靠!是关灝大魔王!有没有这么倒楣──! 关悉差点吐出一口血,赶忙躲到了楼梯下的小空间。 关灝身边有几个男生同学附和着他的问题,儼然他是这个小团体的主导人,其他人一副很信任他的样子。 关悉偷偷摸摸探出头,看着关灝高挺却削瘦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不禁有点不是滋味──对着别人,关灝即便有点漠然的距离感,却仍会对他人露出笑容。 对自己完全不会。 她常常会想自己小时候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关灝这样对她? 吸了吸鼻子,算了,她不管关灝了。这不是她今天的目标! 关悉从楼梯下的空间走出来,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男人眼明手快轻轻拉住她,关心问道:「小妹妹,没事吧?」 眼中映入一张绝对称得上是极品帅哥的脸蛋。男人五官深邃,乍看之下有点像混血儿,实际有没有混就不好说了。 虽然关悉对帅哥没有兴趣,也不免被震慑了一下,说话有点结巴:「没、没事!」 男人笑了笑,关悉礼貌性点了点头,就快步跑开了。 而男人站在原地,看着急忙跑走的人影,露出饶富意味的神色,喃喃自语:「还真的挺像的。」 差点撞见关灝后,这下关悉不敢随便乱窜,她决定还是先去操场,进场仪式已经结束,白雪澄或许会在班级摊位上。 跟着其他人潮一起前进,关悉眼角馀光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帽簷压得极低,摇头晃脑似乎在寻找些什么。两隻手藏在宽大的黑色外套里,整个人的肢体动作透出一股不自在,导致路人都自动离他远了些。 关悉看了他几秒鐘,因为她身高较矮,有一瞬间和男人不小心对上眼,那双眼睛中充满了血丝,瞪得大大的,吓得关悉赶紧转头──这一转,看见了不远处的白雪澄。 她脸上透出美丽的笑意,发丝飞扬而过后和关悉四目相接。 下意识的,关悉加快脚步,内心想──即使对这个人的突然消失感到十分难受,却仍旧无法对这张脸生气。唉,所谓中毒,大概就是像自己这样吧。 8 白雪澄朝她招了招手。关悉即刻跑了过去,直接牵住了她的手,只差没放到脸上蹭。 「雪澄姐姐──」好多想对她说的话涌到喉咙间,它们抢着要衝出来,卡在喉间大肆塞车,导致关悉结结巴巴,小脸涨红。 白雪澄眸色一沉,另一手轻柔拍了拍关悉的肩膀,接着不着痕跡地抽回手。万一让某个人看见了,她免不了会有些麻烦。不过看着关悉的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中悄然升起。 于是,她又主动牵起了关悉的手。 能够破坏某些东西,会更有趣一点。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白雪澄完全没有提起国小校庆的事,关悉双唇一抿,心中莫名一阵酸涩──或许,她早就忘记了。 关悉缓缓低下头,「嗯,还不错啊……」没想到她开始会说反话了。事实上,她的心情因为两个人而糟透了。 忽然,有人呼喊白雪澄回去摊位,她匆匆跟关悉道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去。关悉不由自主跟了上去,又渐渐停了下来。 眼睛牢牢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就像看着关灝那样。 其实,她内心只希望他们会回头多看看她一眼。 一眼就好。 发愣之际,一个人擦撞到了她,奇怪的尖锐感划过让关悉直接皱起了眉头,她注意到──撞到自己的就是刚刚那个戴鸭舌帽的人,他直直往白雪澄的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急促。 关悉几乎没有多想,一种本能的警觉从脑中出现,她迈开脚步追了上去。同一时间,站在不远处的关灝先是看见了白雪澄,再发现快速靠近白雪澄的黑色人影时脸色大变,更让他眨眼停止呼吸的是紧跟其后的关悉。 「悉悉──!」 他脱口一喊出来,关悉却无暇反应,因为她看见了那个人从衣服里拿出了一把极其锐利的刀子对准白雪澄的后背──用力刺了过去。 「贱人──我要杀了你!」 周遭的人察觉有人持刀大声尖叫逃窜,唯独关悉扑了上去。 白雪澄也在听闻呼喊时回过头,美丽的瞳孔仅仅瞠大了些,可她既没有逃,也没有放声大叫,神色淡漠,宛如在看着一场极其搞笑的闹剧。 黑衣外套的男人正要刺入目标,却因为有人猛力撞上他的侧腰,他一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但尖锐刀刃在他扑倒时无情割开白雪澄的长裤,划破纤细的大腿,霎时血流不止,更加引起群眾的惊恐反应。 关悉个子小,反应也快,她迅速爬起来一把拉住白雪澄往后退,可是小脸上的惊恐害怕不是假的──靠,她不想死在这里啊!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白雪澄死掉! 黑衣人也爬了起来,他疯狂挥舞刀子逼近,嘴里大声嚷着:「不准你靠近他、不准你靠近他──贱人!」吼完之后,他侧目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关灝,脸上浮现一个狰狞诡异的笑容,十分可怕骇人,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们总算见面了──哈哈──哈哈──」 关灝的脸色惨白到无以復加,冷汗都从他额间渗出,一双脚貌似被强力胶黏在草地上而动弹不得。 关悉狠狠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关灝这种表情,像是在极度害怕什么,明明想要奋力逃脱,却被比求生本能还要强大的恐惧支配,丧失了行动能力。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得不到的,就跟我一起死──!」说完,他朝着关灝衝了过去。 关悉正想再次追上去,却忽然被一双手紧紧从后环抱住。白雪澄的神色异常冷静,美丽的瞳仁牢牢盯着关灝,在关悉看不见的角度下,粉嫩双唇微微勾起带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切恍若慢动作播放,关悉只能挣扎着伸出手,内心希望那个人准头偏移── 拜託,不要伤害关灝,不要伤害她的哥哥。 说时迟那时快,在刀子即将刺到关灝时,一个人动作极快从侧边准确抓住黑衣人持刀的手,俐落的过肩摔加上刻意拉快动作速度,黑衣人狠狠坠地时大喊了一声,感觉疼到了骨子里。 还没等他喊完,人又像咸鱼般被踢翻过去,然后压制在地。被膝盖压住脖子使黑衣人再也喊不出声音来,但看得出他仍在卖力挣扎,不断努力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关灝。 关灝依旧一动也不动,整张脸佈满细细冷汗,连双眼都彷彿失去焦距。 关悉眼睛瞪大,压制神经病的男人不就是刚刚她在楼梯间碰到的那个人! 此时,学校警卫和教官也接获通报迅速赶到,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问:「报警了吧?」 教官点点头,连忙向男人道谢:「席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幸好没有出大事!」 男人微微松开了力道,被压住的黑衣人呼吸道畅通的瞬间,又立刻破口大喊:「关灝──你是我──」 黑衣人还没说完,男人又用力压了一下。这一下的力道肯定不轻,因为黑衣人不断拍打地面讨饶,展现出绝境求生的精神。 关悉惊魂未定,她扯了扯白雪澄的手想要去找关灝,忽然感觉腿侧一阵湿热,眼角馀光惊觉白雪澄受伤流血,连忙转头,「雪、雪澄──」 白雪澄绝美却略显苍白的脸孔浮现出一抹笑意,轻轻抚摸她的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9 眼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止血,关悉只好出动自己的双手,隔着衣裤紧紧深压纤细的大腿抑制血流。白雪澄秀眉深蹙,伤口虽然不深,但范围狭长,疼痛感肯定不轻。 担心白雪澄之馀,关悉眼角馀光也在注意关灝那边的动静──只见俊雅男人走到关灝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脸色苍白的人,「关灝?」 关灝听闻呼喊,神智似乎清醒了点,他微微抬头,轻喊出声:「席……」语音迅速减弱,他骤然往前倾倒,男人眼明手快扶抱住了人。 「同学、同学──」教官也被关灝突然的昏倒吓到,神色不知所措。 男人倒是相当冷静,让教官帮点忙把人转移到他背上,轻松的将关灝揹起来,「先转移到医护室等救护车来吧,还有那位女同学。」男人头一瞥,望向了白雪澄。 此时,周遭的老师才慌忙靠过来,七手八脚地将白雪澄扛起来转往医护室先进行止血包扎。 关悉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自然一起被拉了过去。 穿过重重人群,议论纷纷,但关悉全然听不进去,她直直盯着关灝昏迷的背影,斗大的泪珠驀然滑过一颗,接二连三,一时无法止息。 带着关悉前往医护室的女老师见状,知道她吓坏了,轻声安抚,心里也觉得让一个小女孩看见这种杀人未遂的惊人场面,不知道该收惊几次才可以把三魂七魄全部叫回来。 恰巧最近的区域医院碰上连环重大车祸事故,所以救护车派车会延迟将近一小时左右,幸好白雪澄的伤势没有危及生命。校护替白雪澄紧急处理止血后,跟她说狭长伤口还是有到医院进行缝合的必要。确定出血止住后,校护便离开去向校长报告状况。 医护室里的空间不大,只有两个隔间,其馀人等刚才全被校护请了出去,回到操场帮忙镇压混乱的校庆场面,仅仅剩下关悉她们这些相关人等。 关灝不明原因的昏倒让关悉特别忐忑不安,她虽然想靠近,但现在隔间门后有那个男人在,让她心中游移──听其他人喊他是医生,那照顾关灝总比自己强多了。于是,她转身默默走到白雪澄躺的病床旁,然后拉起帘子,貌似靠着物理屏障就能隔绝心中的混乱。 白雪澄微微偏头,笑了笑,以细微的声音说:「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不要担心。」 关悉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那个坏人就是攻击你的变态吗?」 听见她的话,白雪澄倏然一愣,接着嫣笑反问:「你怎么知道有人攻击我?」 「唔……」关悉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诚实以告:「搭公车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白雪澄的美丽眼睛一眨,「原来是这样啊。」她点了点头,「嗯,对,是同一个人喔。我其实也有预感他今天会来,没想到──把你捲进来了。」 关悉满脸不解,「为、为什么──他要伤害你?」 白雪澄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用一种淡然的神色看着关悉,这番陌生的模样让她心中一紧。深黑眼眸中饱含什么样的思绪,关悉完全猜不透。 「悉悉,其实啊,我是谁对那个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顿了顿,拋出一句让关悉深陷茫然的话:「他攻击我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是『抢走』关灝的人。」 似乎是怕关悉不够混乱,此时,她露出一个迷人又略带神秘的笑容,「你知道救了关灝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关悉懵然地摇摇头。 「他叫席榆泽,是一位医生。」她刻意停顿几秒,似乎是怕关悉听不清楚,「心理医生。」 「心、心理医生?」 「嗯。」白雪澄笑了开来,她撑坐起身,微微前倾俯近关悉耳边,「关灝的唷。」 关悉瞪大眼睛,她一时还没消化完毕,校护忽然开门进来,急切呼喊:「救护车来了──」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动作俐落地把白雪澄转移上去,然后眨眼把人带走了。接着,另一位救护人员走进隔间跟席榆泽攀谈了几句,最后决定不带走关灝。毕竟他没有受到外伤,到医院也没有太大帮助。 至于昏迷原因,席榆泽似乎十分了解。 救护人员离开后,席榆泽这才注意到了关悉的存在。他迈步走近,斯文面孔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关悉,你好,我是席榆泽。」他彷彿看穿了关悉眼中的茫然不安,出声解释:「是雪澄跟你说的吧?她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个案,现在害我没有台阶下了。」 席榆泽极为绅士地蹲下来,极有耐心地说:「我有在这间高中的辅导室进行心理巡回辅导,关灝跟雪澄都是我的辅导个案。除此之外,关灝也是我诊所的病人。」 关悉惊愕到连眼睛都忘了眨,「哥哥……生病吗?」 要不然为什么看医生? 关灝从来没有说过。 席榆泽温和一笑,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让人放松和安心的氛围,这样的独特气质非常符合他的工作。 「关于他的情况,基于保密原则,我不能跟你多说。」忽然,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小软糖递给关悉,「但我可以跟你说──关灝非常爱你,他只想保护你,为了这样伟大的哥哥,吃颗糖后,等他醒来后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吗?」 关悉眼眸一垂,凝望着他掌心里的软糖,吁出一口长气,然后乖乖地点点头,「嗯,你放心,我会很乖。」 她在心里发誓──等关灝醒来后,绝对不会再惹他生气了。 10 席榆泽趁着记者来採访前在校方准许下带着还在昏睡的关灝先离开了学校,后续警察也会等关灝状况好转再通知去做笔录。关悉坐在后座,关灝躺在她的大腿上,一双手帮忙支撑他的头让人能够躺得舒服些。 「席医生,我们家在──」 「我知道。」席榆泽顿了顿,又说:「我满常来这里接关灝,你们家的位置我很熟。」 关悉脑筋动得快,想起了某些关联,「哥哥假日都是去找医生吗?」 席榆泽从后视镜瞄了关悉一眼,眼尾带笑,「你很聪明。关灝固定隔周回诊,其馀的时间──我们是私下碰面。」 关悉眨眨眼,心想这位医生还真是热心,额外诊疗不会收钱吧? 但听到席榆泽这样说,关悉间接确认关灝不是跟白雪澄出去,又想到了白雪澄说的话,心里驀然涌起一个念头──或许,他们真的不是男女朋友。是为了某些原因,才要假装是男女朋友。 她今天才发现,关灝身上好多秘密。同样的,白雪澄也是。 抵达社区大楼外后,席榆泽不太费力地将关灝从后座挪出来然后公主抱。关灝虽然瘦,但体重应该也不轻,看席榆泽神色轻松,关悉忍不住称讚:「席医生,你力气很大耶!」 席榆泽笑了笑,「有时候患者情绪不稳,可能会有攻击或自伤行为,多练练身体还有搏击技巧,面对这些突发状况有很大帮助。」 关悉点点头。难怪席榆泽敢赤手空拳跟那个变态搏斗,还施展徒手夺刀的技能!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拜他为师! 出了电梯后,关悉立刻小跑步过去打开电子锁。席榆泽跟在后头进入,循着关悉的指示走上二楼关灝的房间。 出于好奇,关悉跟着进入关灝私人的神秘空间。 他们家是楼中楼,但整体挑高的设计不至于让头顶的压迫感太重。关灝的房间乾净整齐,几乎看不见任何一丁点杂物,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可是也因为乾净到有些夸张,活像是没有住人的样品屋。 不只如此,这个採光极好的房间也没有阳光洒落。深色的窗帘遮挡住所有温暖透入,倘若不是开灯照明,房间漆黑的程度足以让人走路撞床脚,痛彻心扉。 席榆泽扫视了一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关灝轻柔地放到床上,然后转身对关悉说:「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我会照顾关灝。我晚点还有事情,最多待一小时就会离开,如果他一小时后还是没醒,再麻烦你来看着。」 关悉温顺地点头答应,悄悄瞥了关灝一眼,接着离开了房间。 席榆泽坐在床边,深邃目光凝视着床上陷入深沉睡眠的脸孔,若有所思。好半晌,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关灝额前的发丝,神色虽冷静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觉,和方才的形象大相逕庭,喃喃细语:「别担心,你内心害怕的东西──我会亲手让它消失。」 一小时后,席榆泽离开了。 关悉有些紧张不安地坐在关灝床边,才坐了几分鐘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她不会照顾人,只能眼巴巴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眸,一直想着它什么时候才会睁开。 想了想,她又跑去客厅装了一杯水,以免关灝醒来时口渴。 坐在椅子上,关悉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双脚,眼角馀光一瞥看见书桌上倒下的相框,心中一时好奇将它翻开,看见一张照片── 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搂着一个帅气可爱的小男孩笑得很灿烂。 关悉对老奶奶的脸没有印象,可是藉由这样的肢体互动多少能猜出是谁。 是过世的祖母。 关灝居然还留着这张照片。 不知不觉,关悉心中彷彿也有什么被触动,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照片上的人,觉得陌生又遥远。 忽然,一个有些嘶哑的嗓音传来,吓得关悉差一点把相框摔到地上。万一摔碎了导致照片破损,关灝一定会痛扁她一顿。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关悉侧目对上关灝仍有些迷茫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喊了一句:「灝哥哥。」 关灝显然愣住。 她很多年没这样叫过他了。即使是他刻意为之,忽然听到也是惊吓度不低。 「是席医生送我们回来的。」 关灝的表情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变化,他貌似逐渐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的经过,微微颤抖的唇角洩漏了他的部分思绪,恐惧的后遗症还未过,幸好他的脸色偽装得够平静,不至于失态。 「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才不喜欢我。」关悉的鼻音重了一点,手里紧紧攒着相框,然后勇敢地抬起头对上关灝,「你是怕那个坏蛋伤害我,对吗?」 就像白雪澄说的,其实不管是谁都无所谓,但只要让那个人发现关灝特别在意谁,谁就可能遭殃。 沉默蔓延了一阵子,久到以为进入静止画面。 关灝叹了一口气,「你还小,不用管太多。我……反正哥哥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 关悉直接反驳:「如果不是席医生,你今天就死掉了!」她再深呼吸了几次,拍着还没发育完全的胸脯给予保证,「我长大了──我可以帮忙!我、我也想保护你啊!为什么那个人要攻击你?为什么你要看医生?」 「悉悉。」同样是时隔多年,他喊出了这个称呼,「我很抱歉。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陷入一个永无止尽的地狱里。 11 关悉独自走在街道上踢着路边的小石头,一张小脸纠结,频频叹气。 她依旧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就在关灝陷入沉默时,她驀然想起席榆泽离开前提醒过自己的话。 「关悉,我懂你想了解关灝发生什么事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如果关灝没有主动提起,不要勉强他,好吗?」看着关悉茫然的呆萌表情,他换了个比喻:「今天你不小心受了伤,伤口上贴着ok绷,如果别人在不确定是不是已经结痂的状况下,硬是把它撕开,即使那个人只是想确认伤口,并非恶意,你觉得对受伤的人来说──心情是怎么样呢?」 关悉站在玄关处,低头想了想,「如果又流血,一定很痛。」 席榆泽浅笑点点头,「嗯,要把这个心情套用到你哥哥身上喔。除非他自己觉得好了,可以撕下ok绷给你看癒合的伤口了。我相信你做得到,对吧?」 关悉再度抬起头,可爱小脸努力漾出一丝笑意,展现她的超龄成熟,「我知道了,谢谢席医生。」 所以,刚才在关灝房间,她自己又转移了话题,嚷着叫关灝喝水压压惊,并且看在关灝不舒服的面子上,她愿意出门跑腿去买晚餐回家。 手中紧紧捏着小钱包,脑中混乱到不行。 此时,她忽然想起了白雪澄那张美丽的脸蛋。 不知道白雪澄的伤口怎么样了?缝合一定很痛吧?有没有家人去帮忙安慰她呢? 想着想着,她在撞上迎面而来的人之前,因为鼻子里闻到熟悉的香味,猛然抬头。 她整个僵硬在原地,变成一根矮木头。 白雪澄一身轻便的纯白休间装扮,超级符合她的气质,仙到关悉差点忘记呼吸。 白雪澄淡淡一笑,「我想说来看看关灝,没想到先遇见你。」 关悉的视线直接望向被宽松长裤遮蔽的纤细大腿,语气紧张:「你的伤口怎么样了?缝好了也会痛啊!怎么还走过来!」 白雪澄见她一副巴不得把自己扛起来禁止走路的样子,笑得更加开怀:「我刚从医院出来搭计程车过来的,现在麻药还没全退,不是太痛。如果不是看见你走在路边,我会直接在你家社区下车的。」 听她解释后,关悉稍稍安心了点。 正巧旁边就是便利商店,里面有座位可以让白雪澄休息,她也能顺便买晚餐。小心翼翼搀扶着白雪澄走进去坐好,她先买了罐牛奶给白雪澄补充点体力,等要回家时再买微波食品,以免放凉了。 白雪澄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小嘴含着吸管优雅地喝着牛奶,有种小猫在进食的错觉。 关悉看得入迷,完全没发现自己看得太直接。直到和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对上,才尷尬满头跑。 白雪澄貌似不在意,她淡淡问:「关灝还好吧?」 关悉一顿,眼眸一垂,神色毫无掩饰地委靡下来,「嗯……我也不知道。」 白雪澄单手托腮,嫣然一笑,「你想知道关灝的事情吗?我可以偷偷告诉你唷。」 关悉眼睛一眨,「你知道?」 「嗯,我也是打听来的,毕竟要跟你哥哥『好好』相处──我也是得花不少心力呢。」 关悉抿紧下唇,过了几秒才松口:「嗯……为什么你要跟哥哥假装是男女朋友?」 忽然被戳穿,白雪澄掩嘴噗哧一笑,「呵,席医生告诉你的?」 「唔,我自己猜出来的啦……」她一直觉得关灝看白雪澄的眼神跟自己看白雪澄的不一样。如果都是喜欢这个人的话,不应该存在这种奇怪的感觉。 「也是,他在你面前大概不太会继续假装。在学校的时候,他牵我手牵的很起劲呢。」 关悉嘴角悄悄抽了一下。暗骂关灝──不喜欢人家还吃豆腐!哥哥这个王八蛋! 「简单来说,他假装是我的男朋友,替我挡一些麻烦;而我假装的原因,你今天看见囉,悉悉,他为了保护你,真的不顾我的死活呢。」 话说到最后有种幽幽然的阴凉感,关悉抖了一下,可是那张脸孔上明明是美丽动人的笑容。 这种莫名反差透出某种说不出的怪异,却会被顏值完全忽视盖过。 「对、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错啊。」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牛奶瓶身,彷彿也在抚摸着关悉的小心脏,「那个攻击关灝的人其实是个富二代,但是精神有点问题。因为犯罪被关了几年,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三年前假释出狱──当然,可以这么早就被放出来多少跟家庭背景有关,现在的法律嘛就像漏洞百出的捕鱼网,以为能保护好人,实际上,是坏人鑽漏洞的好工具。」 她顿了顿,又说:「那个人犯下过失杀人,还有性侵青少年未遂。」 白雪澄的眼珠貌似变得更黑,深邃得有点骇人。 「他误杀了想要保护孙子的一位老奶奶,虽然小孩幸运被救,却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看了多年的心理医生。可是这种伤就算花上一辈子治疗,也好不了的。」 关悉的呼吸一时停滞,愣愣地看着白雪澄。 但那张脸却始终带着笑靨。 说着最残忍的话。 12 在这短暂的沉默间,猫咪软萌叫声的铃声响起,白雪澄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柳眉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随后,她轻柔地说:「悉悉,你快去买给关灝的晚餐吧,别太晚回家。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关悉多问,白雪澄直接起身往超商门口走去,纤细身影有点一瘸一拐。关悉有点担心,随便抓了个无须微波的食物就赶紧结帐,她一追出去,正巧看见白雪澄上了一辆高级轿车。 轿车很快扬长而去。 人虽然被带走了,可是关悉一脑子的混乱却没有跟着离开。 她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回到家,发现关灝又陷入深沉的睡眠。于是,她悄悄把食物放到书桌上,然后躲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可是就在关悉走后,关灝的眼睛悄然睁开,他撑坐起身,深邃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物,最后定格在那张盖住的相框上。 一时之间,难以呼吸。 * ** 此时,白雪澄坐在副驾驶座的位子,单手托腮,漆黑瞳孔望着窗外,窗户倒映出美丽的脸部轮廓。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瞥,唇角勾起一抹笑,「怎么,我来接你,不开心了?」 白雪澄没有回答,依旧保持同样的姿势。 男人倒是颇有耐心,「今天在警局一听见你被攻击的消息,我担心你的伤势,到了医院才知道你自己办了出院,幸好你没把手机扔了,要不然我还真找不着你。」 「嗯,那还真是谢谢陈伯伯的关心了。」嘴上说着客套的话,她心里确实是不开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明明有机会可以让关灝再出点岔子,她很期待的。可是看见关悉那样无辜茫然的神色──她的心里居然有一丝丝的愧疚。 不管怎么说也牵手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看得出关悉对自己有种莫名的喜欢,可是那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喜欢她的人很多,但讨厌她的更是翻倍。她早已对这些审视的目光麻木,心里不会有什么触动了。 可是,她今天却对一个人感到捨不得。 加上,她并不希望关悉看见男人的出现,所以现在才会有些恼火。对于男人的示好视而不见。 「小雪,我虽然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但别不开心了──我买了两个名牌包给你,还有你别担心,敢对你动手的那个傢伙,我绝对让他在牢里不好过。」 闻言,白雪澄才总算回过头。其实,她会知道关灝的事情跟眼前的男人脱不了关係。某些案件细节侦查不公开,可是在私下某些场合就像家常便饭聊天一样,脱口而出一大堆,该吐的、不该吐的,就看她挖人秘密的本事有多厉害了。 「嗯,我是挺好奇的,他怎么找得到关灝的住处?他不是有限制令?」 男人耸了耸肩,「限制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碰上这种神经病真想搞事情,我们防不胜防啊。警局的人力就那些,之前他也没干出什么,难道我们还能把他绑着限制人身自由?那些新通过的什么跟骚法令,治标不治本的。要不然怎么还天天有情杀的社会案件?」 白雪澄的眼睛突然发亮,像是一隻温顺可爱,求知慾强的小猫咪,就是她这样令人捉模不定的形象令人着迷。男人不经意伸出手,隔着衣裤碰上了细滑的大腿。 不过正巧有伤口在,白雪澄低低唔了一声,让男人只得收回手。 「忘了你受伤,那王八蛋真该死,敢在你身上留疤。」 白雪澄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问:「这次再被抓进去关,会判刑很重吗?」 「这不好说,但既然是累犯,或许吧。」顿了顿,他又说:「可是我想就算这次他父母塞了再多的钱,他八成没这么好过了。」 「嗯?为什么?」 男人单手敲着方向盘,另一手俐落拿起香菸,吞云吐雾起来,「听说席家出手了。」 白雪澄一顿,「你是说席榆泽吗?」 「是啊,听说他今天也遇袭了,那席家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说到席榆泽这位大少爷可是不得了啊,年纪轻轻就在国外拿了心理医生学位,还双修犯罪心理学,跟警署也有不少合作。还有,他爸就是现任署长,他那一家子都是些政商人士,要把一个人悄无声息搞死,哪会有什么问题?」 白雪澄不轻不重地「喔」了一声,目光又转回窗外,喃喃唸道:「有权力的人,真是无所不能。」 车子缓缓驶到某座外观富丽堂皇的高级饭店外,接待人员似乎很熟悉这台轿车,直接就把人放进停车场,并由专人接待进入豪华套房。 白雪澄坐在软绵的沙发上,脸上扬起与她年龄不符的艳丽笑容,「今天,你不回家陪家人吗?」 男人直直对上这张脸,掩饰不住眉梢笑意,以及蓬勃的慾望,「今天大案子多,已经说过不回去了。」 白雪澄的目光深幽,「原来是这样啊……」 边说,她缓缓起身,解开了上衣的第一个扣子。 白雪澄心想,比她更骯脏不堪的其实是藏在虚偽笑容下的人心。明明是黑的,却要装作自己也很善良。 幸好,她从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善良的白雪公主。 只是一个早已被染黑的丑陋魔女。 脑子里忽然又闪过关悉那张乾净无邪的笑脸。 心中一紧。 到底是为什么烦躁──她依旧不知道。 13 放完补假后,学生正常回到学校上课。那天的事件在暗中持续发酵,群组疯传,大家都很好奇前因后果,可是当事人连续请了好几天的假,导致大家只能内心好奇乾瞪眼。 而那天的事件碰上重大车祸事故的新闻,佔不了太大的版面,很快就被盖了过去,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这几天,关悉也跟着请假。警察在案发隔天找上门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很紧张──不是为自己,是怕关灝受不了太多刺激。 关悉悄悄听了他们开头前的几句寒暄,似乎是有人特别关照,才让关灝不用到警局去做笔录。两位警察跟关灝谈了一阵子,紧接着又把关悉叫过去,大致问了一下过程。 送走两位警察,关灝一关上门,回头看见了有些坐立不安的关悉。 「你干嘛?一副被警察欺负的样子。」 关悉的小手搓了搓,「我、我哪有!」她小心翼翼观察关灝的神情,嗯,很正常,靠北的冷淡样子跟平日没啥差别。 关灝瞇起眼睛,接着说:「这周我会请假,你要是不想去学校,我会一起请。」 「为什么要请假?」 「爸跟妈听说了消息,说要从国外回来。」他顿了顿,又说:「他们平常虽然不负责任,真的出事还是会回来看一下的。毕竟爷爷也过世了,他们只剩下我们。」说来是轻巧平淡,却也隐隐暗示──其实兄妹俩只剩彼此可以相互依靠。 「悉悉,我快要毕业了。」他神色冷静,眉目间窜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等我上大学,不见得还能住在这里,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被迫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但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人,所以才会叫他们回来当面讨论。」 闻言,关悉才发现关灝想得很多,不只为自己,也是在替她考虑。 「我、我没关係的──!」 忽然,关灝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展现难得的温柔蹲下身来让两人视线大约持平,但关悉却有种被歧视身高的错觉。他的手迟疑了一下,才贴上关悉的头顶,轻轻摸了摸,「别说没关係,要适应一个新地方,不是这么简单的。我希望你开开心心地长大,没有太多烦恼,就像个『正常人』一样。」他已经不正常了,不希望她也受到任何影响。 关悉抿紧双唇,感觉自己有一股脑的话想对关灝说,想要安慰他──说别担心,一切会好的。可是她并不知道关灝的伤口有多深,又怎么能轻易说出这种没有保证效力的话呢? 关灝收回手,俊秀的脸孔又染上一抹语重心长,叮嘱她:「还有,我是真心提醒你,不要再靠近白雪澄。」 知道他们假装在一起的真相后,关悉更不懂了。 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透露出满满的不解,「为什么?」 关灝似是有口难言,他罕见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好半晌才回答:「她不是正常人,她有一些连我都无法理解的问题。」话锋一转,他反问:「你知道我跟她是在哪里认识的吗?」 关悉眨眨眼睛,「不是学校吗?」 「不是,是在席医生的诊所。上了高中后,因为课业关係我调整了过去的时间,某次正巧碰上她,我才知道我有一个神经病同学。」 这是他们双方的秘密。也正因为这个秘密,他们才会搭在一起,充当一对完美的学生情侣。他有他的目的,她也有她的想法。不过关灝隐约觉得──其实白雪澄压根不太在乎被同学知道他们都有去诊所。 白雪澄就像是在玩一场游戏而已。 席榆泽也提醒过他白雪澄的状况很复杂,不太建议深交。可是当收到那个人假释提早出狱的消息,为了关悉的安全,他没办法顾虑太多。 关悉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白雪澄有什么问题。 牵着那隻手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点凉凉的,貌似白雪澄身上没有太多温暖,所以那个人总会下意识握得有点紧,以此擷取自己身上的温度。还有那双眼睛中透出的笑意是如此光采动人,使自己难以移开目光。 见关悉没有正面答应自己,关灝又再下了一个猛药,「我不知道你对她了解多少,但你这么常坐公车等她,总会听见一些关于她的间话。或许很多是有人谣传,但有一个不是假的。」 关悉下意识吞了口唾液,「哪个?」 「她跟一些社会人士有身体上的非法交易,我无法确认是不是出自自愿,毕竟我无权干涉她。但悉悉,我怕你跟她走太近,会受到其他伤害。」 说别人间话不是他喜欢干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说。 关悉毕竟是早熟专家,不会听不懂关灝的意思。听到他亲口证实──关悉心里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她相信──没有人会天生喜欢做这些别人口中说来不堪入目的事情,也没有人生来就想当一个坏人。 肯定有一些原因。 白雪澄曾经淡淡带过她的家庭,她说自己是独生女,双亲很早就离异,关悉的父母虽然没离婚,但状态也跟离婚没两样,这部分倒是颇为相似。差别在于关悉还有一个手足会保护她── 那白雪澄呢? 如果连家人都不能保护她,那她还可以告诉谁呢? 就算自己还小,她也想成为白雪澄的支柱,哪怕会被嫌弃自己不自量力,她也不想放弃。 因为孤伶伶的感受,真的太煎熬了。 很多时候,人都只是需要另一个人陪伴而已。 14 时光悄悄流逝下,很快来到毕业季。 关悉的父母本来预定回国,但双双又为了工作及私人原因耽搁,到了现在还是不见人影。不过视讯电话倒是打过几次,关悉也只是跟他们打了招呼,间聊几句,主要还是关灝在跟他们谈论未来的变动。 许久不见自己的双亲,变得有些陌生,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她和关灝早已熟悉这样聚少离多的碰面。毕竟他们已非幼稚园等级甚至以下的幼儿,会殷殷期盼父母的耐心陪伴、爱护叮嚀。过了最需要关爱的年纪后,就像飢饿到了一定程度──莫名其妙就不饿了,但也并非不再需要进食,归功于大脑会骗自己「其实我不饿」。 最后,关灝的决定就是等他确定放榜上哪所大学,再考虑住宿的问题。 除此之外,关悉还从新闻媒体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天跑到学校攻击关灝的人死了。 听说是在看守所突发心肌梗塞,为此,那个人的父母闹上不少政府单位机关,要控告国家害死他们的孩子。看着电视画面中声泪俱下、痛心疾首的中年男女,关悉心情很复杂。 对他们来说,那个人是他们的骨肉;但对关悉来说,关灝是她的至亲。他们的悲伤情有可原,那关灝的痛苦又该叫谁来弭补呢? 她不会对那个人的死拍手叫好,但也不会觉得可怜。 至于关灝也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一切貌似恢復正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高三生都在为了未来拚课业。关悉见到白雪澄的次数连用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某些藏在心里的问题,她依旧没有问出口──在询问之前,她想先让白雪澄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告白不是随随便便说的,否则肯定会被当成小学生的笑话! 关悉已经想好要在她们毕业典礼那天做这件事──她看了不少偶像恋爱脑剧,天时、地利、人和很重要,加上个重要日子会更好,说不定还会成为纪念日! 国小、国中、高中的毕业典礼正好各自相差一天,不会有撞期的问题。她也有邀请白雪澄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可是对方会不会来──她并不想给自己充值满满的信心。 毕竟有过一次被放鸽子的经验,总是有点害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为了告白的这一天,她精心准备了一首自己写的歌。由于她自学起家,对编曲写谱的技巧不纯熟,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整体还有点凌乱破碎。烦恼之时,她就会固定上线听天使的直播缓解心情,没想到期间又被天使点名一次,连续被翻牌宠幸,简直是上天保佑。 不只如此,天使还有跟她私讯聊了几句。知道她的告白烦恼,还笑着对她说加油,祝她写歌顺利。如果可以的话,天使希望是这首歌完成时的第一位听眾。 天使不愧是天使。 但人心是偏的,这首歌──第一个要听的只能是白雪澄,连关灝都要去厕所门口排队! 时间很快到国小毕业典礼这天。出乎关悉意料,关灝破天荒的来了!这下,全校都知道关灝是她的哥哥,她严重怀疑关灝是来整她的! 不过,从关灝手中接下小小的花束时,内心莫名涌起的情绪,让她忍不住伸手抱紧关灝。 「恭喜毕业。」关悉吸了吸鼻子,内心正在感动之馀,没想到他又补了几句:「幸好还有国中三年可以努力,等生长板闭合,长高就没指望了。」 关悉咬牙低声说:「……你给我去死。」 关灝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拉开距离。这张俊秀的脸孔仍旧表情淡淡的,掀不起任何波澜。 关悉又往礼堂内拥挤的人潮中多看了几眼,关灝大概猜得到她在找谁,淡淡地说:「虽然不想泼你冷水,但我觉得她不来的机率超过一半。」 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免染上一抹落寞,「嗯,我知道。但就是想找找看嘛,人这么多,我怕她没发现我。」 关灝双眸一垂,低喃一句:「傻瓜。」 此时,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实在让关悉无法再忽视,冯予霏突破层层障碍鼓起勇气靠近自己心中的男神,害羞靦腆地跟关灝问好,还不忘拉了拉关悉的衣角,提醒她要替自己多谋取一些福利! 谁知道脑神经粗的关悉皱眉:「你干嘛一直拉我衣服?我穿反了吗?」 冯予霏差点吐血。 关灝似乎察觉了周遭投射过来的诸多目光,决定提早闪人,「晚餐我会准备,记得准时回家。」说完,高挑的身影迅速穿过人墙离开,连头都没回。 错失最佳良机,冯予霏哭着一张脸,「小悉──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要跟大强拍照啦!」 关悉一呛,脑中认真搜索──没有印象曾经输入过这个要求。 「高中后天毕业典礼,你再去找他拍啦!」 「他最好会有空理我这个小学生啦!当天一定一堆高中姊姊排队,呜呜,大强上大学后根本遥不可及,我这辈子没希望了啦!」 关悉:「……」有没有这么夸张? 「欸欸,关悉──过来拍照啦!」班上其他同学呼喊,关悉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过去。 就在关悉转身的时候,没有察觉不远处的一抹身穿白色碎花长裙的纤细人影。 那个人影浅浅一笑,很快转过身,飞扬的黑色长发遮住侧脸,姣好的身材比例倒是吸引到了冯予霏,她正想叫关悉一起来欣赏美女,谁知道关悉早被一群抢拍照的男生淹没。 说到人气,关悉没有自觉她的受欢迎程度在异性间跟关灝有得比,只是年龄层不同而已。 冯予霏耸了耸肩,碎碎唸道:「刚刚的姊姊真漂亮,不知道跟白雪公主比起来谁赢?」 可惜这个答案,没有人知晓。 15 关灝脱离人潮走到校门口,看见手机里的讯息通知,便慢慢走到转角路口等待。等了几分鐘,他随意转头,恰巧瞥见走出校门的白雪澄。他眉头一蹙,想找对方说上几句话,却被搭在肩上的手打断了。 「刚刚喊你都没听见。」 关灝一别过头,看见席榆泽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视线一转,他也带开话题:「放空。」 席榆泽依旧保持笑意,看了一眼国小的校门口,「关悉妹妹看见你出现应该很开心吧?其实每年校庆明明都有去,但你躲猫猫的等级真是厉害呢。」 关灝无言以对。 俊秀青年耸了耸肩,「我车停在转角,今天想换哪个地方?」边说,他转身迈步,而关灝自然跟上他的步伐,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席榆泽瞥了这张俊秀的侧脸一眼,语气中有着一丝无奈:「哪天如果你能主动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会很开心的。」 关灝还是保持沉默。 席榆泽似乎也习惯了,两人一同上车离开了热闹非凡的校区。 * ** 关悉回到家后立刻躲进房间,抓紧时间练习吉他。晚上,她按时上线聆听天使的直播。直播结束后,关悉将滑鼠移到关闭视窗,手指轻压的前一秒,私讯栏跳出通知── 一张小脸陷入震惊,最近她难道是有中乐透的运气? 「晚安,悉悉。」打字持续输入中,接着跳出一句:「恭喜你,毕业快乐。」 关悉霎时心花大开,虽然这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之一,但对于天使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对方会记住,不怪乎天使有这么多死忠粉丝。能被别人记住是一件容易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 她靦腆地回应:「谢谢。」 「抱歉,我打字比较慢,可以开语音吗?」 关悉当然不会反对!她立刻按下通话,接着听见那个低沉好听的嗓音,「上次你说写了一首歌,我一直念念不忘呢。我想到你说是要送给某个人的,是你的朋友?」 「不是──是我喜欢的一个人!」 反正隔着萤幕,压根不知道彼此是谁,关悉也没有什么忌讳,很直接明白说了自己跟白雪澄的事情,不过有遮蔽本名用代号称呼。 天使听完后,笑问:「悉悉,你为什么喜欢她?」 关悉突然一愣,认真想了想──是因为脸吗?好像也没这么肤浅,那是个性?也说不上来。 就这样停顿了好几秒,她驀然冒出一句话:「我想,就是一见钟情吧!」 换天使没有回应了。 大约过了五秒,另一端才传出声音:「你年纪还小,真的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 关悉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被偶像灵魂拷问,她歪头想了一下,目光一眨,眼神莫名坚定:「嗯,我想或许随着时间长大,我对于喜欢的定义会不一样,可是这种感觉──不会再有第二次。」也可以当作她嘴硬,但她现在不想推翻。 天使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悉悉,那你唱一次这首歌给我听吧?或许我可以给你些意见,让你告白更顺利呢。」 此话一出,关悉瞬间心动。她本来还想着白雪澄必须是第一个听见的人,不过她对自己仍有些信心不足,倘若能够让天使认证,至少出糗的机率可以大幅降低。 好吧,计画原本就是每天在更动的,只要目的达成,其他都不是问题! 于是,她在天使的怂恿下首次在别人面前演唱这首歌。指尖一弹,轻声缓唱。 「在白雪纷飞的那一天,我遇见了你, 那样漫不经心、那样令人着迷; 在你回眸的那瞬间,我忘了呼吸, 似乎遥不可及,又伸手可触的你。 风吹抚而过,你缓缓微笑, 街灯亮起,照映出我们的距离; 可我会奔向你,毫不畏惧, 那你是否会张开双臂,乘载住我的重量? 随着时光不断流逝,一切终会有尽头, 我们总会各奔东西,走过的街道只剩回忆; 可只要能再并肩,我一定会牵起你的手,走到你说的那个方向去, 不再惧怕时间,因为我的目光只为你流动……」 弹完最后一个音,关悉猛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导自演跟有观眾总是不一样的,她心中忐忑,不知道天使会给出什么评价。 好半晌,天使说话了:「很美的一首歌,我相信你说的那个人──会喜欢的。」 「真的嘛?」关悉开心到几乎要飞上天了。 「嗯,那祝你顺利囉!」道完晚安后,天使就下线了。 关悉信心大增,她心想──等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她一定会成功的。 时间过得很快,高中毕业典礼这天,她和关灝起了个大早,看见关灝最后一次穿上高中制服,特别人模人样,只好拋弃面子要求他拍了张照片,以免冯予霏都说自己没有为好友谋福利。 仅此一张,错过不再有。 关灝见她揹着吉他出门,阻止的话涌到喉咙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就最后一天,从此再也没有交集,管她怎么搞吧。 高中的毕业典礼跟小学的氛围果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关悉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眼睛牢牢盯着自家帅气且自带资优光环的哥哥,内心也升起一股骄傲之感。 但关悉迟迟没有看见白雪澄,心想她应该不会连自己的毕业典礼都不出席吧? 一双手臂下意识抱紧了吉他,双唇紧抿。 忽然,鐘声一响── 典礼开始了。 16 关悉仔细扫视白雪澄的班级,的确没有看见她,还有一个空位。直觉认为那应该就是白雪澄的位子,一张铁椅摆在最角落,周遭的同学开怀嬉笑,像是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关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难受的情绪。倘若看台上有白雪澄的家人,乍见此状该做何感想? 此时,关灝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词,关悉用手机录像完后就悄悄起身,离开了礼堂。 以后,哥哥可以迈向全新的人生,真是太好了。 但念头一转,她又想起了那张清丽的面孔。那白雪澄呢?她是不是也准备好要去迎接新的生活了? 低头往前行走的同时,她发现大楼的斜长影子多出一个类似人影的突起,所以下意识回首仰望,眼底顿时映入了站在顶楼边的纤瘦人影。 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飞扬,一双眼睛目不斜视地眺望远方,并未注意到楼下有人。 关悉几乎是反射性拔腿就跑,不知怎么,她有一种荒谬的预感──如果她今天不跑上去,就会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站在学校的至高点,白雪澄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正值毕业典礼,所有师长跟学生、来宾等人都聚集在礼堂,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个地方。 「毕业啊……」她喃喃自语,右手捂上了左腕间,在衣物的遮蔽下,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得以被掩盖。明明早已痊癒,却时不时会发痒,就像是在提醒她──当初怎么不割得深一点。 今天,才会自己站在这里。 「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即使她没有失约,可是在关悉看来,自己就是个放羊的大人。她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刻意躲藏起来,她又不像关灝有彆扭的内心情节。 或许是一旦实现约定了,某种奇怪的羈绊会更加滋长,扰乱她的心神。于是,她寧愿被对方讨厌。 关悉太单纯了,单纯到──她居然会產生不忍心伤害的想法。 缓缓吁出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隻试图展翅翱翔的鸟儿──能够体会短短几秒的自由。 就算下场是摔得稀巴烂,也诱人得不得了。 白雪澄将单脚腾空,只要再稍稍将重心往前,她就可以甩开一身的阴暗影子了吧? 活着,真是太累了。 她太专心想着,以至于没有发现从背后急奔过来的人,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她的细腰,这双手的力道过猛,差点让她乾咳出来。 来不及说话,背后传来了闷闷的声音,因为身后的人将整张脸贴在她的后腰上,「不要跳下去。」 忽然间,白雪澄自己都没察觉眼角溢出了一滴湿润,轻轻一眨,代替她化成自由的飞鸟,坠下落地,瞬间蒸发。 她仰起头,维持着这个姿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关悉依旧重复同一句话:「不要跳下去。」话中,有着浓厚的哀求意味。 「悉悉。」她轻喊一声,「可是,我不知道──该为了谁活着。」 这句话说得非常轻柔,就像是她们的日常聊天,不过里面包含的深沉绝望深深刺进了关悉的心里。 「那从现在开始──就为了我活着!」她眉头紧蹙,不管对方接不接受,又再用力喊了一次:「就为了我活着!」 白雪澄的眼睛微微瞠大了点。 忽然,她噗哧一笑。 笑得特别开怀,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显得有些诡异。可是关悉依然没有放开手,只要白雪澄没有主动回来──她就不能放。 因为小时候,她也曾这样紧紧抱过自己的父母,要他们别离开。而大人们通常都是先安抚她,骗她放开后,一去不回头。 现在,她不能轻易被骗。 好半晌,笑声渐渐消弭,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关悉的手上,「悉悉,你放手吧。」 闻言,她死命摇头,「我、我不放──!」 白雪澄脸上透出一抹无奈,「我要跨回去,你不放手,我动不了。」 关悉有点不敢置信,「真的?」 「嗯,真的。」 关悉还是有点不放心,她虽然松开了双臂,但小手牢牢揪着白雪澄的衣服,起码有点防御作用,看着白雪澄犹如小猫般动作轻巧地跨越水泥矮墙,她霎时腿软,庆幸自己身体健康,没有心脏病,否则这一吓肯定病发。 白雪澄蹲下身,优雅地坐在她身边,神情自若,彷彿刚才要跳楼轻生的根本不是她。 一张美丽的面孔看着关悉,正想说些什么,楼下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应该是礼堂内仪式结束,人潮涌出到校园各个角落进行拍照留念。 白雪澄的声音被掩盖住,关悉看着对方的手缓缓贴上她因为紧张涨红的脸颊,然后俯身轻轻吻在她的额间,双脣分离的瞬间,她总算听清楚白雪澄的话语:「谢谢你,悉悉。」 这一瞬间,关悉脱口而出:「白雪澄,我喜欢你。」这跟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设想中,白雪澄会先听见自己替她写的歌,然后在落花纷飞的唯美场景听见自己的告白。 谁能想到顺序完全颠倒,还差点发生可怕的事。 她怕白雪澄误会,深吸一口气,她又说:「我说的喜欢──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的喜欢!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电视里说,这叫做一见钟情!」 白雪澄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过了几秒鐘,她又笑了出来,轻轻柔柔的,十分好看。 「悉悉,你真的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吗?」 这一句问詰,跟天使昨天问她的一模一样。 关悉大力点头,「嗯,我知道。」 白雪澄望着关悉眼中的坚定,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悄然移开目光,低声说:「悉悉,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不变的感情。」她顿了顿,又说:「我也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爱我。这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我──」 关悉还没反驳完,白雪澄又打断了她,「跟你相处的这段日子,是我生命中──难得开心的时光。这一点,我没有骗你唷。」说完,她站起身,朝关悉伸出手,以平缓的容色说出诀别的话:「这是我用高中生的身分最后一次牵你了。」 关悉回握那隻手。 而就如白雪澄所说,在关悉接下来的人生中,她再也没牵过这隻手。 那个人就像冬日里的白雪,时间到了就悄然化开,恍若从未出现。但她在关悉心底留下的痕跡,却始终没有消失。 17 闹鐘一响,关悉乱枪打鸟似的随意拍打床头柜,打中了大叫的狗狗闹鐘,飞走的闹鐘掉落地面,电池喷出,正式宣告寿终正寝。 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睡眼惺忪,她伸了伸懒腰,心不甘情不愿从床上坐起来,维持披头散发的坐姿,一动也不动。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关悉闭着眼睛摸到了手机,能够练到不张眼滑开通话键简直是神技。 「我猜你还没离开床。」略微低沉又迷人的好听嗓音传来,「关悉,我到楼下了,给你十分鐘,要不然你得自己想办法去学校了。」 此话一出,关悉瞬间惊醒,「灝哥哥,等我──!」她立刻丢下手机,利用超乎常人的速度盥洗。 衝下楼时,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路边,缓缓向前滑行,彷彿在说──再不上车,错过就没了。 关悉连头发都来不及绑,直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长叹一口气,瘫靠在副驾驶座位上。 关灝一身休间打扮,额前瀏海梳起,俊秀脸孔经过岁月洗涤更发成熟,举手投足都有种黄金单身汉的强烈即视感。 不过关悉知道关灝虽然有黄金的价值,却已经摆脱单身。她也是某次不小心才发现了关灝跟席榆泽的关係不仅止于「医生」跟「患者」。 起初她还是有点担心,她怕关灝还没有走出年少时的阴影。可是后来她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关灝会对她笑了。 是真心的笑容,就如同她儿时记忆中的一样。 于是,她不再多管,反正关灝开心就好,加上哥哥的cp太好嗑,她时不时提供素材给成为小说家的冯予霏,两人私下嗑得挺起劲。 而她,自从重大失恋打击后母胎单身到现在,正好今天大学毕业典礼,学位是拿到了,但单身依旧不可撼动。 不是没有人追过她,当面告白的也有。奇怪的是,她心底丝毫泛不起悸动波澜,简直是超强恋爱绝缘体。 关灝瞥了她一眼,眼底有些嫌弃,「都几岁了,你整理一下仪容是不是还有困难?」 关悉受到鞭策,懒洋洋地开始整理一下散落在身上的头发,整理成一束高马尾,露出一张乾净漂亮的脸蛋。 「灝哥哥,今天席医生没陪你啊?」知道两人的关係,可她称呼还是没改,喊得习惯了。 关灝噎了一下,连个目光都没给她,「你毕业,他来干嘛?」 「喔……」她就是想看两个帅哥站在一起啊!其中一个还是自己亲哥哥,怎么想怎么刺激! 此时,关灝抽了一下嘴角,「可以不要让你脑中淫乱的思想蔓延到我这里吗?还有,别再拿我当素材提供给别人。」 关悉单手遮住脸,默默别开头。沉默不代表答应,坚持才是真理。 没多久,关灝驾车抵达大学正门,他开进停车场,停好车后,关悉让关灝先去礼堂那边的休息区,她则一路狂奔到自己的系所换上学士服。 不少同学热情跟她打招呼,把握最后的相处时光,毕竟从今天之后──就是各奔东西。跟以往的毕业典礼不同,这是大多数人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毕业典礼,接下来就要为了生活汲汲营营,脱离学生生涯的单纯美好。 有人感伤不已、有人满怀期待。 关悉倒是没有多大感受,她已经决定好毕业后在关灝的工作室协助处理文书,领个死薪水养活自己。不能说她胸无大志,而是她还有另一个愿望──就是成为一个创作歌手。 为了朝这个梦想迈进,她从上大学后就开设个人频道,起初是以发表自弹翻唱曲为主,渐渐累积人气后,她放上了几首自创曲也获得了不错的回响。紧接着她努力考到街头艺人证照,并在固定时间到街头进行表演。 这是她的梦想,但这种梦想很难当饭吃。所以她还是得有个正当工作支撑自己,但这个工作不能剥削她太多练习的时间。恰好关灝那边有位员工年纪到了办理退休,正缺一个人手,她补过去合情合理。 「小悉,等等上台表演加油喔!」 不少同学给她加油打气,而她微笑以对。 在拨穗结束后有个小小的表演时间,她会弹唱关于毕业的自创曲,顺便给自己的频道拉点人气。 典礼很快开始,关悉坐到了毕业生席位,她一回头,就看见了来宾席中的关灝。男人双手环胸,正巧也对上她的眼睛,尔后淡淡一笑。 坐在她左边的女同学瞬间暴动。 「欸欸──那个帅哥!你有没有看到!他对我笑耶!」 关悉的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 坐在右边的人露出疑惑表情,「咦?小悉,我怎么觉得那个帅哥跟你有点像?」 反正都要毕业了,关悉也无所谓让别人知道,「嗯,他就是我哥。」 「靠──你有这么帅的哥哥还不说!千万不要跟我说他结婚了!」 「还没。」 她心想──但也没你们的份,我哥是席医生花了不知道多少年掰弯的,你们这些人没指望再乔正,也不准乔正破坏我的妄想! 「欸,介绍一下啦!」 「不要,你要电话自己去要!」 几人打打闹闹,随着司仪宣布典礼开始才逐渐消弭。 「首先,我要恭喜在座的毕业生完成大学四年的学程教育,准备往下一个阶段迈进──」系所院长的鼓励致词总有种催眠的魔力,幸好大家兴致特别高昂,没有人睡着。 紧接着是拨穗仪式,顺利进行到尾声,司仪宣布最后一项表演活动,关悉在眾目睽睽下拿着吉他上台,熟练地坐到椅子上调音,然后露出可爱的笑容,「这首歌我要献给所有的毕业生──」 将手放在琴身上,此时,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张脸。指尖动作流畅,她的心却彷彿飘到了遥远的彼方。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毕业典礼。 我长大了,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你去了哪里?又在什么地方呢? 我始终记得你,那你还记得我吗? 白雪澄。 18 毕业典礼过后,关悉也没间着,晚上她还得到时代广场附近进行街头表演,所以得先回家做准备。关灝将她载回租屋处后就要赶回工作室去,听说最近设计案特别多,他每天都忙到很晚,今天是为了关悉特地抽空过来。 将人载到大楼外,关灝问:「表演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有些晚间表演结束都将近深夜,关悉曾经被怪人或是太过狂热的粉丝跟踪骚扰过。基于安全考量,关灝会算好时间暂停工作抽开身载她回家。 见关灝不打算妥协,她又说:「时代广场离这里很近,结束后我会叫计程车,我都大学毕业了,你不用担心啦!而且你这么忙,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耶!」 关灝拗不过她,「好吧,到家记得通知我一声。」 「嗯!灝哥哥掰掰!」挥了挥手,她转身小跑步进了大楼。 关灝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同时心里也特别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白雪澄介入他的生活,搞得关悉现在还像中毒一样,追寻一个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的人── likeafool. 关悉在房间内准备好需要带的器材,然后打开电脑到天使的平台留下私讯。 十年过去了,天使的活跃程度大大降低,尤其是近三年几乎没有线上活动,但死忠粉丝群依旧存在,常常留言期盼她有朝一日会回来唱歌。 关悉也不例外。 她会留下一些关于自己近况的讯息,天使短则一个月,长达半年会回应一次,但因为上线时间恰巧错开,她看见的回覆都是文字讯息,没有再听到过那个特别好听的声音。 虽然有些失落,但她知道天使还在──天使也是自从白雪澄消失后,她的心灵慰藉之一。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那个人彻底消失了。 那天,她牵着自己的手下楼,她们照着平常上学的路径缓步走着,直到公车站牌前。可是这次上车的不是关悉,是白雪澄。 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公车站牌前,关悉仰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雪澄偏头望向她,「我其实还没想好,谁叫刚刚我本来决定好终点了,你却把我拉下车呢?」她的语气带点俏皮,就像个青春亮丽的高中少女,十分迷人。 关悉一时无语,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捂热白雪澄的心──让她不再感到痛苦跟绝望,让她能够为了活着继续努力。 公车从街道尽头出现,缓缓朝着这里靠近。 白雪澄的手稍稍用力握紧了一点。 都说掌心连接着心脏,此时,她觉得自己跟白雪澄好像终于触碰到彼此的心,没有那层看不透的束缚。 「悉悉,如果有一天我能够相信所谓的爱情──」她淡淡一笑,让关悉瞧得失神,「那一定是因为你。」 她的笑容如此明亮,却看起来非常虚幻,好像映出许多繽纷倒影的泡泡──轻轻一戳,眨眼幻灭。 公车停了下来,白雪澄松开了手,迈开脚步踏上去。 关悉愣愣地看着她走往通道后方,然后优雅地坐了下来,却再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公车开始移动,过了几秒,关悉才意识过来,揹着吉他卖力地跟了上去──可是凭她的小短腿,哪跑得过四颗轮子汽油驱动的交通工具? 眼睁睁看着公车消失在远方,不知道为什么,她哭了出来。 而且是嚎啕大哭。 哭得连路人都上前安慰她,关心她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关灝找到她,将她带回家。 她没有把那首歌唱给白雪澄听,也不再唱这首歌。她想留给对方,倘若有一天她们能再相见。 演练过一遍今天表演的曲目后,关悉掐准时间点离开房间,却没有发现到天使的上线显示绿灯,并阅读了她的讯息。 来到时代广场。这里人来人往,是个很好的表演场所。唯一的缺点就是离一条酒店街近了点,所以出入的人口相对复杂,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招来麻烦。 她还记得上次有个表演爵士鼓的街头艺人就因为多看了某个女生两眼,被一群黑衣人围殴…… 为了保护自己还有让关灝放心,她特地去学了一些防身术,偶尔在关键时刻还真的派上用场。 出发前,她发了一个限时动态,提醒粉丝们她今天的行程。 抵达现场后,果然有一些资深粉丝向她打招呼,还送了些贴心小饼乾,她开心地收下,然后架设器材。 一切准备就绪,她脸上漾起纯真的笑容,「大家晚安,我是cc!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为了庆祝一下,准备了一些翻唱歌曲要献给大家──」从事表演工作也一段日子,从一开始的青涩不安,到现在已经能侃侃而谈是很显着的进步。 轻柔嗓音一出,吸引了路过群眾的目光,有人拿出手机进行拍摄,录下了关悉真挚沉醉在音乐中的模样。 「i'llbelandingonyourmind i'llbelandingonyourmind ineedyouherenow,在同样顏色的城市 你是唯一的顏色,它充满了我的每一天……」 音符停止跃动的瞬间,掌声接着响起,有些家长让孩子走上前投递了小小的心意到表演箱中,关悉笑着说谢谢。 能够让别人因为听到她的声音而感到幸福──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在围观人群之外,有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正在唱歌的关悉,深邃眼眸看得专注,彷彿一刻都不愿意移开。 接连唱了好几首歌,加上和观眾的小小互动,不知不觉,已是深夜。街上人群逐渐散去,剩下的人大多是往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继续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关悉收好器材,正打算叫车回家,忽然,一个男人朝她走近。关悉的警戒本能油然而生,她扬眸对上穿着正装的青年,笑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也礼貌一笑,递出了名片:「你好,我是w酒店的公关,这阵子看你表演了几次,觉得整体气氛很不错,相当适合我们酒店,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欢迎到我们酒店驻唱,费用都好谈。」 「w酒店?」 顺着男人的手势引导,她看见了酒店街最尽头,招牌以纯黑为底,镶金边匡的显眼建筑。 一副气派辉煌的样子,但里面如何──就不好说了。 ---- 上面提到的歌词是(g)i-dle的paradise,听起来很舒服温暖的一首歌,推荐给大家~ 19 关悉收下名片,右下角写着「徐以蔚」三个字。 「很谢谢你的合作邀请,我得先跟公司提,后续再跟你联系。」 徐以蔚也不多做纠缠,礼貌性笑了笑就道别离开,是个给人印象高分的公关。 关悉整理好器材,搭计程车回到家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她一忙就忘了回报行程,直到看见好几通未接来电才赫然想到关灝的叮嚀! 她自然被关灝数落了一顿,但也说了有酒店邀请她驻唱的事情。关灝并没有立刻阻止她,而是让她先跟音乐公司谈谈看。 关悉经营频道有了一些名气后,有一个专门经营自创歌手的小型音乐公司找上她,和她签约。在关灝的层层审核下,合约内容相当对等公平,等于对方有她自创曲的部分经营版权,製作成线上单曲放到各大平台,也会替她媒合表演机会,但私下不会干涉关悉太多。 于是,关悉传讯息给负责人小花姐,小花姐不愧是夜猫子,立刻回应:「w酒店是那一区的高级酒店,不少政商名流会到那里去应酬,你如果到那里去驻唱──或许能拉到不少厉害的投资者!」 关悉对这些不太懂,她就是单纯喜欢这件事情,然后一股脑埋头进去。幸好哥哥不只帅还给力,让她少走了些被坑的冤枉路。 「小悉,看你哪时候要去,可以叫姐一起啊!对了,叫上灝灝更好!」 关悉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小花姐跟她一样也是母胎单身的强者,但资歷更深,单身超过35年。即使关灝年近三十,已经不能算得上是青春小鲜肉,但他因为平常有在锻鍊身体,状态维持得相当好,很合小花姐的口味,时常有意无意想藉由关悉跟关灝多碰面。 关悉一直不好意思跟她说,关灝就算不计较年龄,也不可能跟性别为「女」的人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我会找时间过去看看,谢谢小花姐,晚安囉。」她尽速结束聊天,否则怕话题又被带到奇怪的方向去。 盥洗完后,她一边擦着湿润的头发,然后又瞄了一眼桌上的名片。其实可以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 再把视线转移到电脑上,关悉赫然惊觉天使有回讯息! 「期待你今晚的现场表演,我在现场会认真看的,也希望小礼物你喜欢。」 现场? 天使有来──! 她努力回想今天在她脑海里出现过的每张脸孔,但人潮眾多,况且她压根不知道天使长什么样子,即使真的出现也认不出来。 关悉猛然跳起来,把表演箱翻出来检查里面的东西──除了金钱外,有些是粉丝投递的小礼物,她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一个小小的精緻包装,怀着忐忑的心情拆开来后,小小饰品盒里是一条玫瑰金吉他样式项鍊。 包装盒子上面的品牌名她认得,这条肯定价值不斐! 拿开保护饰品的海绵垫片,下面还有一张小卡片。 justforyou. 关悉几乎忘了呼吸,她的双手还有点颤抖,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 再仔细重刷一遍回忆后,她依稀有了点印象。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打赏居多,放礼物的人属于少数。但她记得这个小礼物是一个小妹妹放的,那绝对不是天使本人!或许是怕被认出来,所以才会让人代放的吧? 时代广场是她第一次抽中的表演场所,既然天使会出现在那里,就代表她很可能住在那附近,又或者工作。 关悉将目光重新转回那张名片上。 时代广场是热门地点,抽中真的是靠人品,但她需要一个能够常常出现在那附近的机会! 天使是她的偶像,为了偶像做些疯狂不可理喻的事情,对粉丝来说再正常不过。 关悉打定主意,明天下班就去! * ** 徐以蔚回到酒店后进入休息室,正巧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曼妙身影,他露出浅笑,「小雪,真难得,你今天不是休假?」 女人缓缓抬起头,白皙清丽的面容带着一抹高冷之色,但微微勾起的唇角又带出慵懒愜意,独特的魅力融合一身让她即使在美女云集的酒店中也稳坐业绩排行榜前三。 「我忘了东西,顺道来拿一下。」 美丽眼眸看了一眼徐以蔚,笑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时代广场看到你,翘班不怕被安姐抓到?」 徐以蔚挥了挥手,坐到她身边,「可别冤枉我,我是出去办事的。安姐最近有个新活动,要我找适合的人,我只好上街发名片去了,今天看到一个不错的。」 「喔?你看到的──有我好看?」边说,她的手指轻轻勾起徐以蔚的下巴,挑逗意味十足。 徐以蔚也不闪,微笑以对,「好看的点不一样,不能比。还有,我不是客人,你不用这样。」 她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才缓缓拉回倾斜的身子,「也是,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怎么能让你玩免费的?」 徐以蔚又笑了笑,然后转移话题:「对了,下周的活动──你会参加吗?」 他记得对方请了一个长达一个月的假,主诉是最近体力上有些负荷不了,得好好休养。她手上的熟客不少,又都是大客户,提出这个要求时还惊动到管人事的安姐,但她的手段可厉害了,最后还是那些熟客主动提出要让人好好休息的。 「你说那个驻唱活动?」 「是啊,你如果来露个脸,我想安姐肯定会很开心。」 开心钞票大把大把进。 她好几秒都没有回应,好半晌,才说:「再说吧,放假期间,酒店的事情都跟我无关。除非──我自己想玩。」 徐以蔚也不意外她的回答。 这就是w酒店王级红牌白雪澄的本事,她想要的──从来不会失手。 20 白雪澄离开酒店后,沿着酒店街一路往广场方向走去。路上有不少到这里寻欢的男性对她吹口哨,调戏意味明显。但她并不惊慌或是恼怒,依旧维持着优雅的步调往前走。 她美丽无暇的面容画着淡妆,一身纯白的长裙洋装配上一头黑色马尾,就像是误入禁区的清纯少女,直观外貌,还真的会以为她是大学生。 没走几步,果然有三五结群的男人靠过来搭訕:「小姐,一个人啊?这里我们很熟──可以带你到处玩玩喔!」 白雪澄直视前方,瞳孔里完全没有他们的存在,语气听来却很俏皮:「这里啊?你们可能还没有我熟呢。」边说,她从手提包里掏出几张粉色的卡片,一人发一张,「我是w酒店的,拿着这张卡──你们可以免费享受今夜的特别招待唷。」 「特别招待?」 w酒店除了员工清一色是帅哥美女外,时常会推出一些特别活动,对很多顾客来说比其他酒店还有新鲜感。同样消费价位的店,一般人都会选择去w光顾,就可以看出宣传行销的重要性了。 白雪澄笑着点头,还略带撒娇地说可惜今天自己没有排班,但她的同事正在店里,是另一位名气不小的红牌。她麻烦他们一定要去捧场,下次再换她亲自招待。 言语间把对方捧上了天,还将麻烦推给跟自己处处作对的同事。毕竟这些优待卷是她顺手摸来的,所以她叮嘱这些人不可以说是她给的,要当成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男人嘛,最喜欢跟漂亮的女人有些共通话题了。 互相留个联络方式后,男人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而白雪澄盯着这支不知道存了几百号人的工作用手机,把它关机塞进了包包的最深处,才拿出了她真正的私人手机。 漫步走到时代广场中,她停佇在广场中央,此时她站的位子就离关悉表演的地方仅仅几步之差。倘若时间倒回一些,她就像是站在对方面前,极近距离欣赏真挚动听的街头表演。 深黑的瞳孔里恍若照映出那张经歷岁月洗涤已然成长的可爱脸庞。 不只是脸,连身高都不再是关悉的弱点了。 关悉已经蜕变成一个足以吸引眾人目光的亮眼存在,那被吸引的人群之中,自然包括她。 或许关悉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频道的第一个追踪者就是白雪澄。她看着对方一步步成长,直到今天如此动人的模样。 这是白雪澄第一次到现场来看,毕竟之前都是在一些人群较稀少的地方,只要关悉的眼睛没出问题,很容易就能认出自己。 因为,她该死的一点都没变。 「悉悉,你还相信一见钟情吗?」白雪澄喃喃唸着,她缓缓转身,朝着另一端走去,「我还是不相信。」 手机响起,她低头一看,是医院打来的。她眼眸瞬间生冷,但仍是接起,电话另一端传来急促的声音:「白小姐,你父亲的情况忽然有点不稳定,建议你来医院一趟。」 「嗯,我知道了。」 她掛断电话,脚步仍旧轻缓,一点都不着急。 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沉黑,淡淡说:「死了就算了,何必通知我去看最后一面?」 这样的通知,她接了不少次,偏偏每次那个男人总能挺下来撑住那一口气,像是不看到她走向毁灭,绝不甘愿就死。 眼眸一扬,她眼底浮现出令人骇然的杀意,小嘴低语:「真想,杀了你。」 擦身而过的路人看见她突然的恐怖表情吓了一跳,但下一秒美女又恢復正常的表情,刚才就像一个见鬼的错觉。 * ** 关悉第一天到关灝的工作室报到,周遭的员工知晓她和关灝的关係,都对她很好。看这里的员工清一色都是技术宅男样,然后女性都是有点年纪的阿姨们,关悉忍不住猜想,不会是身为投资方的席榆泽还特地管制员工录取的外貌条件,以免关灝被拐走吧? 不行,她又忍不住开始脑补了,肯定是冯予霏的错! 「你抱着头在干嘛?」 关灝驀然从一旁出现,吓了她一大跳。 「没、没有啊!我只是看到一堆文字,觉得头痛!」她刚开始工作,所学也不是相关专业,能做的就是档案校稿还有行政文书纪录等等简单工作而已。退休阿姨其实还有包办工作室清洁的工作,但关悉的清洁能力深深受到关灝的质疑,于是清洁杂活就转交给别人了。 关灝一挑眉,问:「后来酒店的事情你决定怎么样?」 关悉眨眨眼睛,心里有点犹豫是否该告诉关灝。但就算现在不说,日后他总会发现,为了避免自己以后在工作上被关老闆盯到浑身不痛快,倒不如诚实以告:「我想去试试看。」 一双好看的眼睛瞇起,「为什么?」 她搓了搓手,「呃……我如果说是为了追星,你会不会想揍我?」 关灝:「……会去那里的明星,要嘛本身就是黑的,否则就是正在变黑的路上,你还追啊?」言下之意,拜託长点脑子。 关悉双手叉腰反驳:「才不会呢!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再遇到天使!」 身为亲哥,对关悉的所有兴趣都瞭如指掌,关悉也说了昨天天使出现在现场表演的事情,关灝才略有松动。 「……我帮你跟他说一声。」 席家的关係背景庞大复杂,想必是酒店常客,为了安全託人去关切一下不是什么难事,尤其w酒店也算是有名的政商交流场所。 闻言,关悉眼睛一亮,「席医生吗?」 「把你的奇怪幻想收回去,我们──」他忽然一顿,貌似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好迅速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去。 关悉哼了一声,「哼,予霏说得没错──你就是傲娇属性!」 21 下班之后,关悉约了冯予霏一起去酒店那边看看。冯予霏刚压死线交稿,总算被编辑放出来,可以逍遥一阵子。知道关悉要去酒店显得很兴奋,感觉可以得到不少题材灵感! 两人在时代广场会合后,就像不諳世事的小孩般踏进她们从未接触的新世界。沿路经过各式各样的酒店,不少人都对她们投以关注的视线,害两人不自觉紧张起来,手也牵得更紧了。 「呜呜,小悉,应该叫大强哥哥陪我们来的!」写小说的幻想情节跟现实有时候真的是两回事,那些唯美的场面放到现实里其实多半都是令人惊吓的。 「没办法!灝哥哥还在忙,我哪好意思叫他?」 好不容易到了w酒店门口不远,但看见站在门口的彪形大汉,她们又停住了脚步。 冯予霏深吸一口气,「小悉,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关悉认真点头,「嗯,一切都是为了天使!」 「但你根本不知道天使是圆是扁,还有说不定她是个普通上班族!你饭上她的时候你才几岁啊?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位有三个孩子的阿姨了!」 有时候关悉真的很痛恨冯予霏对现实的洞若观火,不把她从天堂打回现实不甘心的样子。 「不管啦!就算是三个孩子的妈也没关係!」 两个人的吵闹声吸引了门口保全的注意,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兇恶的脸上尽力释出善意,「两位小姐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想到门口保全这么有礼貌,果真人不可貌相。 「呃,我──」关悉想到了那张名片,立刻拿出来递给保全看,「我想找这位徐先生,他让我有空过来看看环境。」 保全的眼神忽然有点复杂。 酒店公关没搞错吧?难道酒店风格要改走清纯可爱风了吗?这两个看起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雏鸡啊!要是自己女儿敢来这里,肯定被自己打断腿。 内心疑惑归疑惑,他还是露出微笑,「请跟我来,我连系徐先生。」 两个人跟着保全的脚步进入大厅,内部装饰华贵高雅,以灰色大理石为底的衬托出沉稳气质,简直就像五星级饭店。穿过大厅后是个公共空间,里面轰天的音乐声响差点刺穿人的耳膜,灯光瞬间转暗,搭配周遭闪烁的各色光芒,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舞池中间有许多人随着音乐跳舞,周遭还有许多用沉黑饰板隔起来的休间空间,但并没有什么阻挡作用,目光放去都能看到全场。 舞台两侧还有旋转楼梯直通二楼包厢,会上去的人跟这里狂欢的人显然是不同等级。 「两位小姐在这里稍坐一下,等等徐先生就来了。」 为了让她们听见,保全除了放大声音,肢体距离也缩短许多。震耳的音乐声明显是拉近这里男男女女身体接触的一个极好媒介。 关悉和冯予霏坐了下来,两人满脸的不自在。 冯予霏几乎是把双唇贴在了关悉耳边说话:「小悉──你确定要来这里驻唱?我觉得太可怕了!」 关悉也是满心懊悔,但来都来了,也不能临阵脱逃。 忽然,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到她们座位边,微微弯腰,点头打招呼后入座,正巧这时候音乐告一段落,dj将音乐转小声了点,进入中场休息。 徐以蔚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这位是──?」 关悉回答:「她是我朋友,今天陪我来看看环境。」 「你好,我是徐以蔚。」他礼貌地伸出手,和冯予霏绅士地碰了一下就收回。 冯予霏脸上有点害羞,对方的顏值虽然没有大强哥哥高,但也是一枚帅哥!她幻想帅哥的时间很多,实际碰到帅哥的频率却极低! 「今天你们来的其实有点不是时候,晚上的主题是dj派对,所以比平常吵闹很多,你们肯定被吓到了吧?」他站起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楼上有独立包厢,我们还是去那里吧。」 顺着徐以蔚的邀请,两人就傻傻地跟着他走了。 而周遭有一个浓妆艳抹的俏丽女人看见了徐以蔚带着两个看起来像新人的女生,悄悄拍了张三人同行的照片发给某人。 「好像有新人囉!绝对是某些大老闆喜欢的菜,你认真要放这么久的假?小心被顶替喔!」 讯息没过几秒鐘就已读,却迟迟没有回应。 女人心想奇怪,对方通常就算不回文字,也会立刻回个贴图敷衍一下才对。 过了几分鐘,讯息传来了:「告诉徐以蔚──不准用那两个人。否则,他以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女人瞪大眼睛,心想自己没看错吧? 白雪澄是在明目张胆威胁人吗? 她的艳红唇角霎时勾起一抹带着玩味的弧度。 真有趣。 此时徐以蔚带她们来到包厢内,门一关上,外头的嘈杂瞬间消弭,可见这里的隔音做得相当完善,不过从另一方面想,包厢里头出了什么事,喊救命也不会有人听见。 徐以蔚让人送来三杯果汁,澄黄的果汁散发出淡淡诱人的香气,可是两人都没有动手喝,一副很专心等待徐以蔚开口的样子。 关悉心想──灝哥哥有提醒过不可以喝陌生人送的饮料,吃的也要小心,除此之外,其他都能应付吧? 「对了,还没有请教两位小姐的名字。」 冯予霏看着徐以蔚的俊雅脸孔,先介绍了自己,连带把关悉的也说了。 「好的,关小姐,关于驻唱的事情──是因为我们下个月的新活动。」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酒店会在固定的时间进行主题活动,举例来说:每个月第一周和第三个周一晚上是lady‘snight,限定女性顾客入场但可携带一位伴侣参加,女性可以获得特殊招待,因应不同的主题能够招揽到不同的客群到酒店消费。」 两人就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次请外面歌手来驻唱的沉夜主题,除了关小姐之外,还有其他两位网路歌手,分别是爱希还有大魏小王子。」 关悉瞪大眼睛,这两个也是现在网上有名的自创歌手,她曾经看过几次他们的表演,他们居然也要来! 徐以蔚暗暗观察关悉的反应,知道自己的游说有成效了,脸上笑容渐深,「如果你这边也同意,我们会开始着手安排三位的表演时间,费用部分──出场一次,是这个价格。」 徐以蔚将数字打在手机上,将屏幕转给关悉看。 两双眼睛同时瞪大。 这也比行情高出太多了──! 徐以蔚收回手机,诚意十足地说:「我这边需要告知的事项都说明完毕,时间有点紧凑,希望现在就可以得到关小姐的答覆。」 他想钓的鱼,绝对会上鉤。 22 关悉回到家后,还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居然答应了。 然后徐以蔚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生出一份印好的合约,礼貌客气地请她签,她傻傻拿起笔就签了。 完蛋了,她要被骂死了。 她明明只是想去试车,结果变成上车了! 关悉在床上翻来覆去,懊恼地抓着头发,这时候正巧手机铃声响起,来电者是关灝。 眼睛死死盯着亮起的萤幕,她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滑开通话键,语气故作轻松:「灝哥哥,你还没睡啊?」 「悉悉。」他忽然这样温柔地喊出口,让关悉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现在真的是翅膀硬了,嗯?我前脚一不注意,后脚你就跟人家签下去了?如果合约里有什么陷阱条款呢?万一对方要你做除了表演以外的事情呢──?你脑子是不是糨糊做的?」 关灝的声音越来越大,想来是气得不轻。 「你、你怎么知道?」她还没有往上呈报啊!冯予霏也不可能会立刻出卖她! 「你──」 电话那端传来另一个柔和的嗓音安抚关灝,关悉霎时眼睛一亮,完全忘了自己干的蠢事。 「好了,别生气,我来问。」 停顿了几秒鐘,通话者就换成另一个人了。 「小悉,晚安。」和席榆泽谈话总能令人感到如沐春风,以及一股安心感,「我有朋友是酒店里的相关人士,从她那边得知你今天有过去一趟,还签了合作,我们这才知道的。他担心你,所以说话不好听了点,你别介意。」 闻言,关悉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屈膝而坐,不敢吭声。 席榆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悉,你是真的想去那里驻唱吗?我虽然有些人脉在那里能够帮忙关照,可是酒店出入人口复杂,你如果没有警觉心一点,我怕你会让自己受伤。」顿了顿,他拋出一个让关悉重新思考的机会,「要是你后悔了,我可以想办法跟对方谈取消。」 沉默蔓延了大约一分鐘,关悉才缓缓回应:「席哥哥,很谢谢你的帮忙──虽然过程的确有衝动成分,但我是真的想去试一下。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好吧,我知道了。」他忽然压低音量,「你哥哥我会处理好,不用紧张。早点休息吧,晚安。」话说完,电话已经掛断。 关悉怔怔地看着手机,心想──处理?怎么处理? 一张小脸红透,赶忙打给冯予霏一起脑补cp进度了。 另一端,关灝双手环胸,俊秀脸庞愁眉不展,听见玻璃杯放至桌上的声音,他才睁开眼睛看向席榆泽带着浅浅笑意的神色。 「灝,你有时候把自己逼太紧了。关悉已经长大了,你要学会适时放手,某一天你就会发现,她其实比你想得坚强很多。」 「你说的,我都懂。」但理解跟执行很多时候都是两回事。就像每个父母都清楚不该溺爱孩子,却在很多决策上陷入了误区。 「你实际担心的是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关灝双手驀然紧握,直接对上他的视线,「你说过──『她』在那里。」 席榆泽目光一转,坐到他身边,「对,她偶尔还是会跟我联系。」 关灝不说话了。 席榆泽单手拍上他的头,缓声道:「你不觉得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的相遇就是这么奇妙吗?就算是再亲近的人,都不能帮别人决定人生。或许她们两个就是注定得再遇见一次,所有事情才算有个结束。」他又笑了笑,「况且不只是你,也有人在担心小悉呢。」否则,白雪澄就不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想办法去搓掉合约。 可是既然当事人不同意,他就无权这样做。 「她会有这样好心?」 这语气里还有些埋怨呢。 席榆泽拨了拨关灝耳侧的发丝,扳过他的头,毫无预告就堵上了那双柔软的唇。 关灝霎时愣住,下意识推了对方一下。 双脣分离,但两人距离还是极为靠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如果我没观察出错的话,雪澄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她自己远比你想像的还要喜欢关悉。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面对像自己这样感情表达彆扭的人,席榆泽常常直球告白,搞得他无所适从,他大概也是被一连串工作还有关悉搞得脑子不清楚了,才会突然回嘴:「你是有多喜欢我?」 席榆泽忽然笑了开来,那抹笑中,带有一股令人难以摸透的深沉,轻声低喃:「喜欢到──能替你杀人。」 关灝双唇一抿,神色变得复杂,「我就讨厌你这样,老是喜欢用心理控制我。你就是想让我觉得自己亏欠你,离不开你。」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席榆泽驀然将那股深沉感驱散,脸上满是柔和,「你很清楚我的手法,但你没有拒绝,那不也是因为喜欢吗?」 「……我说不过你。」 席榆泽的眼中映出这张脸,微微弯腰,从斜下方再度贴近那双令他十分迷恋的软唇。 今夜的工作室,看来得用来做点别的事情了。 23 很快来到关悉第一次在w酒店排定表演那天。 明明不是第一次上台表演,但关悉却莫名感到紧张。她搓了搓冒汗的掌心,然后在徐以蔚的带领下到台上准备。看出她的忐忑,徐以蔚笑了笑,「你不用担心,老实说──会认真看表演的,十个客人里面只有一个,那个通常是因为失恋。」 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但关悉不会听不出来对方是在安抚自己,于是露出一个浅笑,「看不出来徐先生还真幽默。」 徐以蔚驀然露出一丝苦笑,碎碎念道:「我得好好照顾你啊,要不然以后可没好日子过……」 关悉眨眨眼睛,「嗯?你说什么?」 「没事。对了,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妹,所以我特别照顾你是出自于自愿,不带其他目的喔。」 关悉好奇心一起,脱口问他:「你妹妹跟我一样大吗?她在做什么工作啊?」 徐以蔚动作一顿,瞬间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又转为一抹淡然,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如果她还活着,应该跟你一样大吧。」 察觉到这是个不太好的话题,关悉低头说:「我很抱歉……」 「没事。是我自己先提的,你哪来的错?」说完,他开始招呼工作人架设器材,而关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到了关灝──如果她也在校庆的那场意外中死掉了,剩下关灝一个人…… 换位思考后,她突然走上前,拍了一下徐以蔚的肩膀。 「我也有哥哥──虽然他常常摆出一副臭脸,可是他对我很好,也很爱我。我相信──你一定很爱你妹妹,而她也是。」 徐以蔚微微一怔,受到某种奇怪意念驱使,鬼使神差伸手拍上她的脑袋瓜,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只好用专业的公关笑脸带过尷尬:「谢谢,我相信你表演会很顺利。」 这一幕,在场不少酒店员工都看见了,有人偷偷拍照上传,发到私人群组去开始聊起八卦。 上班要接触形形色色的客人,私下也要互相较劲,只有想办法爬到酒店的顶端位子,才不会当一隻任人欺凌的狗。 在二楼的包厢中,白雪澄倚靠着透明玻璃,单手托腮,一双带着魅惑眸色的眼睛牢牢盯着在舞池中央的少女,在看见男人的手碰到她时,视线陡然变得锐利。 敲门声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穿着火辣的女人走进来,一手拿着威士忌酒杯,「刚刚安姐说看到你我还不相信──你不是放假?那还跑来这里玩,也太爱这家店了吧?」 白雪澄转过头,看着跟她针锋相对已久的周子媛,心想对方这时候撞枪口上来,就别怪她心情差,想整人了。 「我想说来看看新活动,待会就走。」白雪澄起身走近,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透出专属于她的独特韵味。曼妙身材通常是男人第一个关注她的点,但身材姣好的人在这个行业里实在太多,所以能够成为店里红牌,她从高中时期开始的磨练就发挥了显着成效,「我有预感──你今天业绩会很好喔。」 看着白雪澄的迷人笑容,周子媛莫名一阵心颤。交手多年,她始终没有一次赢得上风,而且她完全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满怕白雪澄的。 那张脸孔虽然时常在笑着,却很假。那种假跟她们为了工作戴上的假面具不同,所有身为人的正常喜怒哀乐,在白雪澄身上几乎看不到。 周子媛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喝了一口酒,「那还真是承你吉言。」说完,她就转身离开包厢了。 没多久,又是敲门声。 白雪澄心想,今天还真热闹。 「唷,小雪──来了也不跟安姐说一声!」年过四十的艳丽女人即使身材已没有年轻时纤细婀娜,但也受到不少客人喜爱,加上她的管理能力,一路爬到了今天的位子。她对白雪澄特别赏识,尤其是在掌控客人的能力方面。 白雪澄笑了笑,「看到安姐在忙,不打扰你啊,毕竟,我在休假嘛。」她大抵猜得出对方想让她干什么,就是做白工。 安姐也没有因此生气,依旧笑容满面,「你就是这么体贴。好啦,那安姐不吵你喔,毕竟你今天也算是客人。」酒店尚未开始正式营业,但白雪澄是酒店员工,有权利先进场,她不会不知道白雪澄是花钱开了个包厢,那就不能做的太过份。 要是惹了小公主生气,她可是会干出让酒店亏损客人的壮举! 「谢谢安姐。」 安姐挥了挥手,就走出包厢,总算再也没有人上门打扰了。 白雪澄的眼眸重新放回一楼舞池,很快地,公共空间迎来了第一批入场的年轻客人,热闹非凡。 徐以蔚上台介绍了今天的演出者,台下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会来这里玩的人大多有自己的目的,猎艳居多,如徐以蔚所说,压根没心思看什么表演。 可是倘若表演的人对部分客人来说是有吸引力的,那就会参杂一点别的意味。 关悉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容介绍了第一首歌曲,然后开始演唱── 一旦进入表演模式,关悉就会变得全身贯注,哪怕台下听眾大半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仍旧享受这个时刻。 唯独这个时候,她才会成为想像中的自己。 唱到尾声时,她不由自主抬起头,视线看向了二楼包厢,在灯光影响以及玻璃反射下的短短几秒,她好像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不会吧?她在作梦嘛? 恰巧此时灯光一暗,再度亮起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了。 关悉不禁嘲笑自己,真是疯了。 24 表演结束后,关悉找到坐在角落位子的冯予霏,朋友这么多年不是当假的,她还是怕关悉遇到什么危险,壮着胆子来陪唱了。 关悉瘫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总感觉比以往都还要疲累。 「小悉,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啊?」她自己点了无酒精饮料,不过也差不多见底了。 关悉的确有些口乾舌燥,正想着要走去吧檯处点东西,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嗨,两位小姐,要不要一起聊聊天?我和朋友们坐在那里──」他比了个方向,那里有将近十个年轻男女正在开心喝酒,「刚刚看了你的表演,我觉得很不错耶,我朋友也是音乐公司的人,说不定你会有兴趣认识一下。」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内心都是想拒绝的,但一时之间找不到推託之词,幸好男人自己颇为识相,察觉她们的尷尬,话锋轻松一转:「哈哈,看你们满害羞的,反正我们就在那里,这样吧,请你们喝个饮料,这总不该拒绝了吧?」 说完,男人逕自走到吧檯点单,在其他人无法看见的角度下递了张纸条给酒保。 酒保收下后,点头微笑开始製作。 男人也远远朝她们点头浅笑,大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区去了。 看着很快送上桌的饮品,关悉跟冯予霏也察觉从男人那桌投射过来的视线,不喝的话──对方貌似又要过来纠缠废话了。 「小悉,要喝吗?」 「呃,酒保直接做好送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要不是徐以蔚说了表演结束等他一下,关悉现在早就跟冯予霏走人了,哪会碰到这种进退不得的窘境?可是徐以蔚想必还在忙,总不好放人家鸽子。 而男人那桌中,坐在最中央座位的青年双手搭在沙发椅背上,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经意闪过关悉那边。 刚才去搭訕的男人神色有点紧张,「少爷,你放心,如果那两个女的不喝──等等出去的时候我再找人拦下来,直接送305去。」 这间酒店三楼以上都是供客人休息或住宿的套房,用意自然不用多说,楼下玩完,上楼继续玩点不一样的。 两人又商量了几秒鐘,最后做出了一个超乎这里人预期的决定──她们把饮料慎重地端了起来走到柜檯,用可爱俏皮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可以帮我们打包吗?」 这样也没有拒绝,带回去处理──谁会知道自己有没有喝? 酒保瞳孔震动一下,赔笑道:「小姐,抱歉,我们这里没有打包服务喔。」 「咦?真的吗?啊,没关係──我有带环保杯!」边说,关悉拿出了杯子,「这两杯应该是一样的,装在一起就好了,麻烦你!」 酒杯遇到一个人生中非常困难的决定。他霎时感到芒刺在背,但不装的理由他也想不出来,毕竟人家都拿了杯子,硬要逼人家喝完更显得有鬼。他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接下杯子还有玻璃杯,开始装瓶。 这个过程中,关悉也转头过去对着男人那桌点头示意,做足了礼貌。 「还真是古灵精怪。」男人笑了笑,「欸,你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小时后我要看见那个唱歌的出现在305床上。」 旁边的人立刻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有钱有势的人就是能够为所欲为,即使犯错又怎么样?在他们心中,这些从来都不是错,只是「有趣」而已。就算别人的人生因此被摧毁,那也跟自己无关。谁叫这些人一出生就不是跟自己在同一个顶点上呢? 酒保将环保杯递还给关悉,她们便直接转身打算去寻找徐以蔚,以免待得越久,会碰上越多怪人。她的环保杯只有一个啊,装不下新的饮料了! 两人走出公共空间,往二楼方向上去,在长廊上间逛,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三个人影──他们正要迈步追上的时候,一个妖嬈诱人的身影从某道门后走出,如猫般的锐利眼睛一盯,三人霎时停止动作。 「嗯?这不是小雪小姐吗?」 「小雪小姐今天有来啊?」 「今天我们家少爷有来,本来想找你呢!但听说你放假──」 白雪澄勾了勾亮黑的长发,淡淡一笑,「我刚刚有看见他,能够麻烦你们下去跟他说──待会我会给他一个小招待吗?」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今天我放假,如果这时候下去被其他小姐看到,大家会以为我来抢业绩呢,呵呵。」 「当然没问题──!那我们先下去了!」 打发走这些人后,白雪澄转头,看向刚才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禁噗哧一笑。 「环保杯……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但眨眼一瞬,她的表情又变得冷淡,「都怪徐以蔚那个办事不力的傢伙。」 此时,关悉她们总算找到了徐以蔚,在他带领下离开了酒店,度过了第一个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有惊无险的夜晚。 回到家后,关悉发现了天使的留言。就如同往常一样,关心问候她的近况。 关悉看着电脑萤幕,松开紧握的手,敲下了几行字。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跟你见上一面吗?我在时代广场附近的w酒店有接表演活动。」 主动邀约。 她一定是哪根筋不对劲,但讯息已经传出去,是不能收回的。 本以为又会是长达好一阵子的等待,没想到,对方立刻回覆讯息了。 「可以啊。」停顿了几秒,天使又传来了:「如果,你找得到我的话。」 25 关悉坐在电脑桌前,单手托腮,密密麻麻的表格占满整个萤幕,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天使留下谜样的讯息后又消失了。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呢? 关悉想得太认真,没注意到关灝站在她旁边,一手冷不防敲上了她的脑袋瓜。 「啊──好痛!」她捂着被偷袭的地方,杏眼圆瞪,「你干嘛啦!」 关灝皮笑肉不笑地说:「关小姐,你还记得自己是来上班的吗?薪水小偷当得这么光明正大?」 关悉吐了吐小巧可爱的舌头,諂媚笑道:「不要这样嘛!我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喔?什么问题?」 一旁的同事郝大仁连忙救援,「灝哥,小悉在帮大家想中午要吃什么啦!这个很重要耶,吃不饱或是吃到难吃的心情会很差,影响工作表现!」在小美女面前,必须展现英雄救美的男子气概!但一接收到老闆的杀人光波,郝大仁偷偷抹了一把冷汗。 寄人篱下,其实还是薪水重要一点。 幸好一通电话把关灝叫进办公室去,免除被叮到满头包的灾难。 「大仁哥,谢谢你!」关悉脸上漾起可爱笑容。 郝大仁也回以一个帅气笑容──干,被盯又怎样,老子不怕!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关悉下午排休。她跟冯予霏约好去时代广场的精品一条街。天使送她的礼物是某个品牌的订製款,想来不是熟客很难拿到,于是关悉打算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店员能给她一点线索。 冯予霏对这些不熟,她平常都窝在家写文,过着宅女的生活,要她白天出门逛街晒太阳简直要了她的命,「还有多远啊?」 关悉翻了个白眼,「小姐,我们才走了不到十分鐘。」 走到一半,她们在路上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徐以蔚一身黑白休间服颇能吸引路人目光,主动对两人亲切打招呼。 冯予霏瞬间满血復活,她连忙躲在关悉身后整理仪容,装出最青春的少女姿态。 三人并肩行走,徐以蔚得知两人要去精品店,提议同行。他正好要买东西送给同事,说不定能找到适合的礼物。 关悉眨眨眼睛,「徐先生要送的是女生吗?」 徐以蔚想到那个美丽又危险的女人,脸上浮现苦笑,「是啊,最近不小心得罪了她,送个礼物希望能补偿囉。」 「徐先生的工作真辛苦,应付客人就算了,同事也要啊?」 他呵呵笑了两声,不予置评。 三人一同走进精品店,店员立刻上前热情招呼,冯予霏的粉红泡泡不断飘散出来,关悉自动让开到一边跟另一位店员搭话,「你好,我想请问──你对这个饰品有印象吗?」边说,她拿出吉他项鍊递给店员。 女店员左右端详,努力回想后,眼睛一亮,「啊!有喔──这是一位女客人不久前专门订製的,她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前两天也有来呢!」 关悉呼吸一紧,但贸然询问对方的长相会让人心生疑竇,于是她只好换个问题:「那位客人通常哪时候会来店里啊?」 大概是关悉给人的感觉很和善可爱,不像怪异份子,店员知无不言,关悉因此抓到天使出现的频率──她一个月会出现两到三次,大多是在靠近中午的时候独自前来。 女人通常会穿着碎花连身洋装,非常有气质,无疑是一位大美女。 美好幻想在关悉心中逐渐成形,她确定天使绝对不是生三个孩子的阿姨了! 再深入问下去就太超过了,已然触及个人隐私,关悉见好就收,露出开怀的笑容跟店员道谢。此时,徐以蔚也选好了礼物,是一个莲藕色的新款手提包,包上的拉鍊扣环以猫咪为造型,颇具巧思。 「以蔚哥,你晚上还有空吗?」 关悉听到这个称呼,眼睛瞬间瞠大──哇,进展也太快了吧?会不会明天就变成以蔚欧巴了? 徐以蔚面带微笑,「晚上有班呢。」 冯予霏嘟起一张小嘴,甚感可惜。 刚走出精品店,冯予霏就被编辑的夺命连环叩叫回去,她满脸不捨,无奈只能含泪告别。 剩下两人,徐以蔚提议找间咖啡厅稍作休息,关悉心想现在没事,而且她的脚确实有点痠了。 徐以蔚搅动玻璃棒,玻璃杯中的液体分层逐渐消失,混合一色。他微微扬眸看向关悉,浅笑道:「关小姐,你是不是认识酒店里的什么人?坦白说,我已经不只一次接收到要好好照顾你的通知呢。」 关悉嘴一松,吸管脱离唇瓣,脸上露出尷尬之色,「那个……算是有啦……」 这该怎么解释?说她哥哥的「男朋友」神通广大?啊──她不想要莫名其妙帮自己哥哥出柜啊! 徐以蔚见她一脸纠结,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事……」 「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小雪为什么这么在意你。」 关悉偏过头,露出不解神色,「小雪?」 「嗯,她叫白雪澄,是我们店里的红牌。」早晚会见,先说也无妨。 关悉猛然一怔,一个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饮料,纯白的牛奶漫开,洒落地面。 如同她平静多年的心湖被这一搅弄,涟漪不断,思绪纷飞。 26 这阵子,关灝发现关悉特别反常。下班时间一到,她就迅速收好东西溜得不见人影,上班时不时恍神。不过指定的工作都有按时完成,也没有理由盯她盯得太凶。 「灝哥,小悉最近是不是有对象了啊?」 听见郝大仁询问,关灝噎了一下。清冷眼眸扬起,「你为什么这样问?」 他搔了搔头,表情纠结,「因为我有一种快失恋的感觉啊──!」 关灝眼角一抽。他虽然不是外貌协会,却有一定审核标准,郝大仁绝对过不了他这关。 「首先,你跟悉悉根本没谈恋爱,不能叫『失恋』;第二,为了工作效率,禁止办公室恋情;第三,如果你做好被我解雇的打算,我不反对你继续努力,可是我不会让你成功,爱情跟麵包你都得不到,不划算。」 郝大仁一个深呼吸,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灝哥!你太狠了!我要跟席先生告状!」 这间工作室的最大合作股东席先生很常来探班,跟大家非常熟稔。席先生又是心理医生,辅导员工面对压力的方面做得特别好!所有员工都知道每当有求于老闆,先去找席先生吐苦水,成功率起码提升两到三成! 关灝挑起细眉,「我看起来很怕你告我状吗?」 郝大仁立刻认耸:「……灝哥,我错了。」 打发走郝大仁后,关灝双手环胸,靠在办公椅上陷入沉思,好半晌后,喃喃自语:「是跟她碰上了吧……」他不耐烦地嘖了一声。 忽然觉得比起某个危险的女人,郝大仁或许正常一点。 不对,外面排队追关悉的一大堆,不用从及格标准都不到的这两个人里面挑! 此时,关悉又来到酒店附近。这阵子,她天天跑来蹲点。从徐以蔚那里得知──白雪澄最近放长假,出现时间不一定,正式上班起码要半个月以后。 关悉等不及了。 她太想见到那个人了。 将近十年──自己始终记得,对方是否也一样? 自从白雪澄毕业消失后,关悉试了不少方法去打听。除了关灝被她逼着去询问高中老师白雪澄的毕业动向外,也缠着席榆泽一哭二闹,但因为太矮没办法假装上吊。可是,白雪澄消失得十分彻底。 关灝安慰人方面不太行,幸好席榆泽极有耐心安抚她,陪她度过了那段难受的时光。 倚靠在墙边,她来回关注进入酒店的年轻男女──她有信心,就算白雪澄体态改变,或是装发造型不同,自己也一定认得出来。 可是除了无穷无尽的失望,她始终没有见到那抹纤细身影。 这是第七天了吧? 打开手机行事历,明天又是她在酒店表演的日子,今天不能待得太晚,要早点回去准备才行。 她又多看了几眼,眼底不禁染上落寞之色,双肩一垂,揹起包包就要走去搭车。一转头,有两个酒气浓厚的男人靠近,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美女──一个人啊?」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玩?保证你会爱上喔!」 关悉眉头一皱,「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回去了──」她正要离开,又被挡住去路。 拳头微微握紧,脑中驀然想到关灝提醒过她──要当个文明人,看见不顺眼的事情,用嘴巴讲得赢就别动手。但碰到脑袋被酒精搞到智力下降的醉汉,讲道理绝对没用。 男人的手直接抓了过来,还是朝着敏感的胸部位子──关悉心想这两个男的肯定是惯犯!今天一定要替眾多被骚扰过的女性出出气! 她正想动手,倏然间,另一隻白皙纤细的手从她脸侧窜出。那隻手上拿着一罐喷雾,手指一压,刺鼻味道窜出,两个男人一声大叫,摀着眼睛痛得在地上打滚。 关悉回眸瞬间,神色转瞬凝滞。 那隻手拉着她跑离酒店街区。眼中映入前面马尾飘扬的纯白背影,她一时失神,恍如做着一场美梦。 梦中,她长大了,而她最喜欢的人牵着自己的手在辽阔的草地上奔跑,偶然回眸一笑百媚生。 脚步缓缓放慢下来,直到完全停住。 仅仅微微的喘气声。 「你长大了,变漂亮了呢。」 就是这个声音,让她魂牵梦縈届满十年。 她松开手,然后转过身,美丽面容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跡,嫣然一笑,就跟她高中时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悉悉。」白雪澄微微歪过头,像隻可爱温顺的小猫。 关悉猛然发觉──该死,她真的超级喜欢这个女人。 无法自拔。 27 关悉喉咙乾涩,勉强挤出了一句话:「你还是一样漂亮。」靠,这句话有多烂,她事后都不愿意回想。 白雪澄眉角笑意未减,问:「你这么晚还在这里,不怕你哥哥生气?」 「唔,他很忙。」深吸了一口气,她认真对上这双沉黑的眼睛,语气略带些许哽咽,「你、你跑去哪里了……十年了,我还是、还是……很喜欢你啦!呜呜……」边说,她忍不住抱怨起来,不知是抱怨自己的傻,还是抱怨对方玩了个以年计算的躲猫猫。 太委屈了。 死死缠在心里的结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解开,只能骗自己佯装没看见。直到看见本人,隐藏在心里许久的感觉彻底爆发──她就像是一隻被主人无预警拋弃的小狗,苦等多年自然难过,却从来没有放弃等待。 清纯脸蛋哭得梨花带泪,一般男人见了早就衝上前安抚。白雪澄始终保持浅笑不发一语,静静地等对方平復下来。啜泣声渐弱,她才从小提包里拿出一张纸巾,趁关悉还没反应过来时擦上泪痕满布的脸颊及哭得通红的鼻子,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样子好像一隻哭花脸的小狗狗。」 关悉尷尬到无地自容,好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但她心想反正白雪澄没有嫌弃她的狼狈,开心总是比其他感受多了一点。 她轻声提醒:「夜深了,你快回家吧。」 「那、那你呢?」 白雪澄貌似有点无奈,「我当然要找个睡觉的地方休息,还是你想收留我一晚?」 关悉的反射动作总是快于大脑思考,用力点点头,「好!我带你回家!」 白雪澄没料到关悉想都不想直接答应,微微一怔,莞尔一笑,「嗯,好啊。」 关悉一顿,想起以前白雪澄说过的话,「如果用走的──大概要半小时才到,你想用走的吗?」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白雪澄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才会提出这种询问。 果不其然,白雪澄轻轻点头,「好啊。」接着伸出手,就像高中她牵着关悉上学一样。 握上那隻略微冰凉的手,关悉又差点哭鼻子了。幸好她这次忍住,没有再把自己弄得更难看。 路上,白雪澄随意问起,关悉就嘰嘰喳喳说了自己从国中开始的各种事蹟,像是要把这段空白尽数补齐。白雪澄安安静静听着,偶尔轻笑附和两句。 如同世界上的狗和猫一般,前者充满热情,不论受过再重的伤,仍会因为嚐到甜头而再次敞开心胸付出;后者冷淡且随心所欲,时而亲人撒娇、时而高贵优雅,却让人极难看透。 都说不同种的生物在一起不符合演化定律。但只要依偎在一起时是温暖的,不能演化又怎么样? 能活着,就是万幸。 * ** 进入关悉的租屋处,一房一厅一卫将近十坪出头,每个角落却出乎意料地乾净。白雪澄夸奖了她一句,关悉清楚这个夸奖不属于自己,相当坦承:「其实是灝哥哥有洁癖,他隔三差五就会来打扫,简直比我妈还像我妈。」 关灝是时间管理大师的绝佳代表,这点她自叹不如。 「呵,他这么保护你,却没阻止你去酒店表演?」 关悉正在衣柜里寻找适合白雪澄穿的衣服,驀然一顿,「呃,是我先斩后奏啦……」 白雪澄虽纤瘦,上围却相当有料。幸好关悉平常喜欢买些宽松的衣服,肯定套得下。找齐一套换洗衣物后,她递给白雪澄,还贴心地帮忙打开浴室灯,「你先洗,我整理一下明天表演的东西。」 白雪澄乖巧接下,踩着轻盈的步伐进去盥洗。 关悉吐出一口气,天哪,她差点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租屋处只有一张床啊,小沙发早被她处理掉用来摆放乐器等等物品了,哪有其他空间可以给人躺? 她望了一眼布置温馨的单人加大床,脸色不自觉泛红起来。 跟喜欢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如果没有任何想法,那就代表跟佛祖有缘能够准备出家了。 「啊──!」 关悉抱头挣扎,哪有心思准备东西。情急之下拿出手机跟冯予霏求救。说明大致情况后,对方低声回了一句:「上吧,单了这么多年,老娘支持你。」 「上你大头鬼!怎么上?你教我啊!」 冯予霏为了取材阅遍各类题材,「你不是有手吗?手指头三个关节就是要用来做很多事的!你把自己当蛇一样,有洞就鑽啊!」 关悉露出一个天打雷劈的神情,「冯予霏,我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冯予霏发出一声奸笑,「我连大强哥哥那边的模式我都知道!只差没看过现场版的。」 关悉果断按下掛断键,要好好冷静一下。 正巧,白雪澄走了出来,氤氳雾气从浴室跟着飘出,水珠从她的眉梢滑落,白皙修长的双腿显露无遗,姿态神情间均是一种难以令人抗拒的嫵媚,重击关悉的小心脏。她一路走到床边坐下,双腿交叠,侧倾擦拭湿濡的头发。 关悉小跑步拿出吹风机,正要递给白雪澄,她驀然抬头,笑问:「你要帮我吹吗?」 美女的主动要求自然不能拒绝。 关悉打小没给人吹过头发,既然是帮喜欢的人,动作特别小心翼翼,跟对待自己头发的粗鲁乱拨截然不同。眼角馀光,她看见白雪澄闭上眼睛,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自己就像在帮一隻落难小猫吹顺毛发,小猫没有伸出爪子,异常温顺。 无意间,她看见了白雪澄左手腕间的淡淡伤痕,一条一条纵横交错。即使自己没有自残的经验,也能猜出这不是意外產生的痕跡。难怪,以前白雪澄总是一年四季穿着长袖长裤。细细观察,不只是手腕,腿上也能看出几条狭长伤疤,还有疑似菸蒂烫伤的圆疤。 明明有一张漂亮无暇的脸孔,身体却犹如千疮百孔。 白雪澄似乎察觉她的视线,双眼悄然睁开,偌大浑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关悉,笑着进行展示,「很可怕吗?这些疤。」 关悉缓缓摇头,「不可怕,是痛。」她关掉电器,伸手碰上白雪澄大腿上唯一跟自己有关联的伤口,更正确来说,是为了关灝受的伤。 「就算好了,还是很痛吧?」 身体上的伤迟早会好,心里的呢? 白雪澄露出一个深沉的表情,貌似换了一个人。又再一个眨眼,恢復成恬淡的样子,「悉悉,你是第二个问我,还会不会痛的人。」顿了顿,她说:「第一个,是席榆泽。那是他的工作,所以他愿意尝试,却没能治好我。你呢?你有自信吗?」 关悉抿了抿唇,再度摇头,「就连我的亲哥哥,我都治不好,所以我不说这种大话。可是我会做一件事──」她的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真挚令人动容的可爱笑容,「我会撑住你。在你往后倒的时候,我会先倒下去给你垫背,这样……你就不会摔疼了。」 不会摔得满身伤。 连怎么流泪都忘了。 28 闻言,白雪澄忽然将头低了下去,长发覆盖住她的表情,微微颤抖的肩膀让关悉有些心慌,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得白雪澄难受。她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小手挥舞,却在不经意间看见粉嫩唇角勾起。 美丽女人将头发勾到耳后,露出一个得逞的调皮笑容,「哈哈哈,你当真了?真可爱。」 关悉察觉自己被耍,语带抗议:「你怎么骗我啦!」 白雪澄收回取笑,拉了拉她的衣服下襬,抬头笑道:「对不起啦……」她又将目光移开,望向关悉放在架子上的吉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唸着能让自己安心的咒语:「对不起。」 关悉所说的话很美好。只是,还不到能把一颗死去的心恢復跳动的程度。不过不可否认,她并不讨厌。 关悉进去盥洗后,白雪澄起身走到书桌旁,先是轻轻抚过吉他琴弦,又再拿起放于桌上的吉他项鍊,指尖摩娑下,饰品升起温度。听闻开门声,她貌似无聊开口问了一句:「这是谁送的?」 看见白雪澄正在把玩项鍊,她顿了一下,才回应:「嗯……是我的偶像。」和白雪澄提起天使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对方还有无印象,她大致解释了事情经过,那张美丽脸孔依旧淡然。 「喔,原来是这样。看来那位『天使』很喜欢你这个小粉丝呢。」 这语气听来怎么有点酸呢? 眨眨眼,关悉觉得自己大概多想了。 拿起吉他,关悉笑着问:「要唱歌吗?」她国小时曾听过关灝抨击白雪澄的唱歌能力等级是负数,不过她不相信。 白雪澄单手托腮,「呵呵,好啊。」 随机翻开乐谱选好一首歌后,关悉一弹,顿时感到无比震惊。不仅切入拍子不对,应该说白雪澄完全不在调上,要说魔音穿脑也不是,而是她自有自己的旋律,唱出了一首崭新的歌曲。 可怕,真的是可怕。 关悉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音痴。 白雪澄看她的表情,又不免笑出声,「哈哈,你知道以前关灝说过我什么吗?」 关悉捏着眉心的手还没办法放下来。 「他说我唱歌真的很难听,悉悉,你可以说实话,我一点都不介意唷。」 对自己喜欢的人当然有偏差严重的优化滤镜,关悉努力扬起唇角,「我觉得很特别,真的!」 「跟你的天使比起来呢?」 「呃,啊?」关悉偏过头,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回答:「你们只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而已。她那条路上人多,你这条没什么人走,但没关係啊!我会陪你走!」 白雪澄没回答她,逕自起身走到床边,然后像隻小猫鑽进被窝,「好累,我想睡了,晚安囉。」 说睡就睡,毫不迟疑。 关悉不禁无奈苦笑,至少人愿意留下来,彼此也没有多年不见的尷尬,一切就是好的吧?她轻手轻脚关掉灯躺上床,睡意来得很快,不消一分鐘她就陷入深沉睡眠中,压根忘了自己方才的纠结。 但过了不到一小时,白雪澄驀然睁开眼睛,无声无息爬了起来。眼睛习惯黑暗后,她靠着透入窗帘的微弱光芒辨清方向,走到桌前坐下。她轻松愜意地哼出旋律,跟适才连关悉震撼碰见百年难得一见音痴的样子判若两人。这个声音十分轻柔空灵,倘若关悉此时神智清醒,八成会和某个人有所联想── 白雪澄眼眸一眨,细微表情变动,她对着镜子里的人浅浅一笑,笑容却让人有点发寒,「嗨,天使,你趁我睡着,又做了什么事呢?」 她眼珠咕嚕一转,神色一转,变得十分温柔动人,「我想让她找到你,雪澄。」 接着,又是另一种语调,充满嫵媚风情:「天使,你真是多管间事。」 「该死──我真想杀了那个害我们变成这样的老头子!让我现在去医院杀了他──不好吗?」 好几个语调交互错杂,白雪澄眉头渐渐深锁,秀丽面容纠结。最后,所有声音消弭,只剩下黑暗中的人影。 她看着镜子,神色无比沉静。 「现在开始,由我自己接管,你们都不要再出来了……」 往后仰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看来身心俱疲。休息片刻,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床边,默默跪在地板上,一隻手小心翼翼拨开关悉额前的发丝。 「悉悉,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见钟情的是哪个我呢?」 29 深夜时分,席榆泽还在私人诊所里面整理资料。每份病歷资料都必须要保存二十年才能进行销毁,以利随时可以进行书面审查。 他一向整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当想要寻找某些人的相关资料时就快多了,至少不会被堆成好几座小山的诊疗纪录淹死。 他抽出了几本资料夹,存放的全是解离性身分障碍的个案。散放在桌上,其中一张封面上的名称写着「白雪澄」。 忽然,掛在门口的清脆风铃声响起,过了几秒鐘,席榆泽一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修长身影提着餐盒走进他的办公室。 俊雅面容微微一笑,「今天这么好?」难得有宵夜吃。 关灝容色平淡,将东西放在茶几上,诱人香气眨眼充斥整间办公室,让人不分心都难。 他刻意拿出一双掛着凯蒂猫头造型的粉色筷子,朝席榆泽晃了晃,「席股东,来吃饭了。怕你饿死,我刚做好呢。」 席榆泽盯着那双筷子:「……」不就是帮关灝底下的员工说点话,至于这样吗? 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沙发那边,默默地接下筷子。不得不说,关灝的手艺确实牢牢抓住他本人的胃。 趁着席榆泽在吃东西,关灝站起来随意逛着。这里他很常来,早年来的时候是为了处理自己的问题,后来慢慢变了调。 眼角馀光一瞥,他看见桌上的资料。不认识的人他自然不在意,吸引他的是那张清丽的美少女大头贴,以及简易备註病史的表格。 「原来她是『did』?」 席榆泽刚喝下一口汤,猛然咳了一下。接着出声提醒:「灝,隐私权、保密原则。」幸好现在是歇业时间,加上他跟关灝的关係非比寻常。要不然一般人敢这样当着他的面乱翻其他人的资料,早就被折手丢出去了。 关灝逕自坐下来,将其他人整理好推到一旁,唯独抽出白雪澄那份,看得很起劲。 席榆泽:「……」是不是他太宠这人,搞得上下地位有点颠倒了? 「我就觉得她怪,但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她倒是把我的老底挖得非常乾净。」 席榆泽无奈一笑,「没办法,『小雪』有警察当靠山。」 关灝偏过头,喃喃唸着画在上面的人物关係图:「雪澄,主人格;小雪,性人格;天使,照顾者;白雪,保护者。这是你自己判断的,还是她亲口说的?」 席榆泽继续吃着东西,不说话了。 关灝放下资料,走回沙发处挨着他坐下,瞇起眼睛,「是不是得要我做点什么,你才会愿意开口?」 席榆泽唇角驀然勾起一抹不可轻见的笑意,推敲关灝的行为,再拿捏关灝的反应,总是让他乐此不疲,「你真的很担心小悉,关心到有点失去理智了。」 关灝一口气噎在胸口,听起来有些气闷,「你知道我讲不过你。」 「呵,我懂。但你不用想太多,比起我刚接手的时候,雪澄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很多。」 关灝显然不太相信,「稳定?」 「对,稳定。灝,就像你。」席榆泽侧目对上他的视线,继续说:「你也知道,你永远不会好。因为,你不可能忘记发生过的事情。可是现在的你能正常生活、能做任何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就是『稳定』。病人时常期望的是『復原』,一切打回原点,从来没有发生;但我预期的是『復元』,一切回归生活。」 顿了顿,他下达总结:「没有办法生活、甚至失去生活的人才是彻底的绝望,进而踏上死亡的道路,哪怕多少人呼喊,都不愿意再回头。」 关灝霎时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药物能做到的影响有限,所以才需要我的存在嘛。」他轻指一点关灝的眉心,笑道:「改变病人的认知。让病人的过高期待下修,我的预期提升,当我们达到同一个认知平衡点──我就拥有足以治疗你的超能力喔。」 关灝一瞬也不瞬盯着他。 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席榆泽在想些什么。对方貌似是个正直且为人着想的好医生,大多时候散发出的气息也确实符合外在行为。不过却在某些方面展露出可怕的思想。 这傢伙绝对不是白的,里面掺了一点黑。 「你在看什么?」 关灝回过神,随口回了一句:「看你帅。」 席榆泽十分谦虚:「比起我的另一伴,我还差了一点。」 关灝:「……」他默默别开头,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席榆泽的眸色深了一点,但宵夜还没吃完,得再等会才能进入正餐。 沉默半晌,关灝又开口:「我还是想阻止悉悉。」 席榆泽看法倒是不同:「其实你应该让小悉试试看。你是亲哥哥,有强烈的保护意念很正常,也因此没看见小悉的人格特质和魅力。还记得你上次跟着我去特教机构工作看见的治疗犬?她有治疗犬的能力,你别埋没她的天赋。」 关灝还不死心:「万一白雪澄伤害她呢?」 席榆泽又是淡雅一笑,「人生啊,就是在不断反覆受伤、调节、癒合的过程。你就当信我一次,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最不想要小悉受伤的──就是『雪澄』了。」 30 隔天,关悉睁开眼睛,发现白雪澄仍在熟睡。她动作极轻,深怕吵醒死死抱住小狗抱枕的女人。 换好衣服后,她留了一张字条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蹲在床边,看着这张漂亮无暇的脸孔,唇角扬起弧度,深吸一口气,她倾身偷偷亲了白皙脸颊一下,面色瞬间羞红,拎起背包就夺门而出。 不看羞赧表情的话,光凭背影还以为她是见鬼了才跑这么快。 白雪澄倏然睁开眼睛,小手贴上自己的眉心,微微温热的触感仍在。 「傻瓜……」她喃喃自语。 细想自己和这么多人有过肢体接触,亲吻对她来说压根无法挑起任何波澜,仅仅只是那些人为了洩慾的动作。可是这个青涩的吻,却让她有了不同的感觉。 从未感受到的温度像是肥料,让隐隐的欢喜犹如春芽般从枯死的树枝奇蹟生长。 「我肯定是疯了吧……」没想到她会有需要催眠自己的一天。 动作轻柔地下了床,她将棉被摺整齐,走到桌边看见了关悉留下的字条。 「备用钥匙在狗狗闹鐘旁边,给你的,不准还我!」 看完,她失声一笑。 「悉悉,你是想给我一个家吗?」她顿了顿,在这个无人的空间里自言自语,问着没有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可是习惯流浪的猫……真的能够有一个家吗?」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白雪澄淡淡瞥过,秀眉一蹙,滑开屏幕接通。 一个妇人的尖锐声音传来,「白雪澄,这个月你爸的医药费匯了没?姑姑这里可没有多的钱!还有,我今天去看过你爸,护士说你很久没去了,连上次发病危通知你都不出现,你可真孝顺!」 听见这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嗓音,白雪澄眼睛一闭,等她再次睁开眼,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恐怖骇人的笑容,「姑姑想要多少钱直说,不用像个泼妇一样吵吵闹闹,还是你快死了,需要连你的丧葬费一起匯?我帮表哥省点钱。」 「白雪澄──你讲这什么话!你这个不孝女!」 她的纤指捲了捲发尾,眼眸升起一股寒意,「你不是我妈,我对你孝顺?至少我还给你钱,你儿子给你了吗?」 妇人气到极点,骂出一连串语句,白雪澄把手机拿开了点,一脸满不在乎。 突然间,声音又换成一个年轻男性,「雪澄,我妈今天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跟你吵的──」阿諛諂媚的语气让美丽面孔更是增添不屑,「这个月十万元就够了,麻烦你了啊。」 她直接把电话掛断。 目光极冷,阴冷到彷彿不杀个人难以洩愤。 「为什么这些人都不会死……」她歪过头,冷笑一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眼角馀光一瞥狗狗闹鐘旁的一串钥匙,她思忖半晌,最后还是伸手拿起收进小提包,收拾乾净自己存在过的痕跡,然后安静离去。 此时,关悉拎着早餐进入工作室,她内心忐忑,不知道白雪澄有没有带走钥匙,可是她又没有勇气拿给对方,被当面拒绝的话,她一定会承受不住打击。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今天得认真工作让关灝没得挑剔!晚上还有表演要应付呢! 趁着午休时间,她赶紧提醒冯予霏晚上的行程。冯予霏超级好奇她跟白雪澄的进展,就算要扛着笔电赶稿也会赶来。 俗话说熟能生巧,比起第一次,这次在酒店表演就没那么紧张,关悉抱持平常心准备。不过今天徐以蔚休假不在,改成另一位管理层来帮忙她。 女人浓妆艳抹,但脸上仍看得出有些岁月痕跡,她向关悉自我介绍,关悉立刻联想到徐以蔚曾介绍过这位「安姐」。 安姐笑了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告诉姐姐。」她上下打量一下关悉,眸中透出精光,「你皮肤底子看来真不错,长得也漂亮,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店里当正职啊?薪水可比外面领死薪水的高多了喔!」 关悉尷尬一笑,委婉拒绝了。 她才不想被关灝打断双腿。 安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嫣笑道:「好啦,姐姐不闹你。」她扭着腰离开舞台后,立刻拨打电话出去,「唷,高大少爷──有什么事要我服务的吗?」 「嗯?你说驻唱歌手啊?有,她有来!」听着电话里的吩咐,她脸上的笑容更深,「没问题,保证你今天能玩得开心!反正她不是正式员工,不小心喝多了,跟我们酒店哪有什么关係?我这儿又不是育乐设施!」 她笑得开怀,往深暗的尽头走去,逐渐消失于黑暗当中。 时间一到,酒店大厅内变得十分热闹。关悉按照时程开始表演,她一边唱得投入,眼角馀光一扫在台下看见冯予霏的身影。但等她表演完下台后,冯予霏突然不见踪影。 她左顾右盼,心想难道跑去上厕所了? 忽然,有隻手拍上她的肩膀。 「关小姐,你朋友去了106包厢,她在那里等你。」 关悉一回头,看见酒保笑着提醒她。 「包厢?」 冯予霏哪会花大钱开包厢?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直上心头,匆匆道了一声谢谢,她立刻往106包厢的方向跑过去。 一打开门,冯予霏神色害怕,双手交扣坐在沙发上,她身侧各有一名年轻男女,像是被包夹而不敢动弹。乍见关悉,她正想叫喊出声,但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关悉眼睛一扫,望向坐在沙发主位上的男人。 「你是谁啊?」 男人眼睛一瞇,「上次我请你喝酒,你忘了?」 关悉认真想了想,「喔……」脑袋似乎出现一个模糊影像,但大概是太不重要了,她仍旧没有回想成功,「没印象。」 男人抽了抽眼角。 关悉心里有股火气,讲话也不太客气,「算了,管你是谁,我们没有惹到你吧?你要是敢对我朋友乱来──我不会放过你。」 闻言,包厢里先是沉默一秒,然后七名年轻男女哄堂大笑,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哈哈──凭你?」 关悉的拳头已经握起来了。 动用暴力当然是不对的,但她心中有些必须捍卫的东西。还有,这世界上多的是欠揍的王八蛋。她只揍一个的话,很客气了吧。 31 关悉自认不是泼妇,但她拥有比拟泼妇的嗓门。高亢到足以直达心灵深处的海豚音让人反射性摀起耳朵。关悉趁隙跑去拉起冯予霏往外跑,不过动作还是不够快! 靠近门口的男人挡住去路,恶狠狠说道:「我们少爷看上的女人还没有一个跑得掉!我劝你们乖点,这样少点皮肉痛!」 关悉正要动手,包厢门突然打开,男人无预警被撞倒,头砸在地面发出哀号。 曼妙身影走进包厢,让所有人瞪大眼睛。 白雪澄一袭深黑为底的华美旗袍,更加衬托她的身材傲人。漆黑长发盘起以木簪固定,淡妆素雅,十足的古典美人,却隐含一种危险。 关悉愣愣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陌生。 美人淡淡一笑,「高少爷,好久不见。」她缓步走过去,足以吸引在场所有目光。 高宇峰眼底透出一丝兴奋,这家酒店里他还没吃下的女人,白雪澄就排第一个。只见婀娜多姿的人越来越近,却在下一瞬间,纤细小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杯,直接从他头上浇淋而下。 女人笑意不减,还更加深沉。 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高宇峰扬起眼眸,水珠从他眼睫坠落。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怒气霎时猛烈上涌,站起身就给了白雪澄狠狠一巴掌。 强劲力道让白雪澄头上的发簪喷飞而出,长发飞扬,人也往后狠跌,却没有摔在冰冷的地上,而是一个温热的怀中──关悉紧紧搂住人,手掌颤抖想抚上转瞬发红的白皙面颊,但害怕会弄痛对方,所以迟迟不敢触碰。 「唉唷!这是怎么回事!」 安姐带着一票人闯了进来,眼神活动非常丰富,不过基于服务业至高无上原则,当然是先安抚客人为主。她好话说尽,可是高宇峰却不肯罢手。 「你们店里的人居然敢泼我酒──是不是不想继续混了!别以为我这次会轻易放过你们!明天我就叫我爸来──!」 白雪澄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她在关悉搀扶下站稳身子,目光依旧冰冷,「喔,高董事长啊?好久不见他了,请高少爷帮我问问董事长──高太太最近过得好吗?」 高宇峰眼睛一瞇,「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弯身捡起地上的发簪,动作优雅地重新盘起,彷彿这里的纠纷与她无关,虽然在笑,浑身透出的气息却冷漠至极,「高少爷只要告诉董事长,他明白就可以了,知道吗?」她就像在叮嚀小猫小狗要乖乖看家,接着在眾目睽睽之下拉着关悉走出去。 收拾客人,交给安姐想办法处理就行了。毕竟对方先设计关悉,她也不需要留面子。 关悉极力忍耐,拉着白雪澄走出酒店。一张美丽脸上的手掌印太过显眼,惹得不少路人频频回头。 而冯予霏还没从惊吓中回神,只能像失了魂般跟在两人身后搭上大眾交通工具,然后在关悉提醒下于指定地点下车,回家看美男海报,休息压惊。 回到租屋处,关悉立刻从冰箱里拿出冰袋,蹲下来,轻轻贴上去,「很痛吧?」见对方不回答,她语带哽咽:「你为什么不闪──」 此时,白雪澄才像是回过神,她眨眨眼睛,因为脸上的寒冷刺激眉头一蹙,「我忘了,我刚刚怎么了?」 关悉驀然怔住。 不会是一巴掌下去脑震盪? 「想吐吗?我、我带你去医院!」 见关悉紧张到语无伦次,白雪澄拉住她,摇了摇头,「不用,我等等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来是白雪出来闹事。这些人格里唯一还无法好好进行整合的就是白雪,白雪一跑出来,等于她严重发病。这样的情形已经鲜少发生,她也说不上来触发点是什么。 「我只记得我进去酒店看你表演,然后看见你跑进包厢。」 关悉隐隐察觉不太对劲,但见白雪澄眼带迷茫,所以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个叫安姐的阿姨看起来超生气。要是她手上有刀,一定在你走出去时直接插在你身上。」 白雪澄一笑,但牵动伤处,露出吃痛的小表情,「呵,我想也是。没关係,这些年钱也赚够了,我早就有离开的打算,正好是个机会跟她谈。」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可是一旦跟vip起衝突,她的确很难在酒店混下去。 要重新爬上去不是不行…… 不过,她累了。 不想再斗了。 拖着这口气,八成是因为躺在病床上的人还没死。没看着恶魔死去,她怎么可以先死?再加上──她重新遇见了关悉。 有了会想念的东西,產生的影响着实可怕。 关悉还是气不过,「那男的到底是谁?」她就没看过这么王八蛋的傢伙,居然动手打女人,还打她最心爱的白雪澄!早知道就多踹两脚! 白雪澄淡淡道:「星宇建设董事长的独生子。他妈妈的家族有很深厚的政治背景,他爸就是靠着这层关係起家。高宇峰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没有体会过人生的痛苦,只会给别人製造痛苦。在店里被他性侵的女人,我用手指头都数不清了。」 关悉担忧道:「他该不会对你──」 白雪澄细眉一挑,「他就是还没吃到,所以嘴馋,更没想到我会泼他酒。」 关悉驀然松了一口气,「你跟那位董事长……」 美丽眼眸透出复杂思绪,过了几秒,反问她:「你觉得呢?」 关悉双唇紧抿,好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说,我会听。」 白雪澄神色平静,目光变得悠远,关悉无法得知这双眼睛里究竟看到什么,才会露出这种令人无比心疼的模样──貌似只剩下躯壳,内里掏空,什么都不剩。 「我曾是高董事长的地下情人,高中毕业后,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待在国外。」顿了顿,她又笑了,但这个笑容却好像能划伤关悉的眼睛,「悉悉,关灝想必也跟你说过吧?我不是个好人……」 她不等关悉回应,喃喃自语:「我跟我们,都太脏了。」 32 小时候,家是孩子的避风港。 长大后,随着体验到不同的生活经歷,组成属于自己的家。 可是家对白雪澄来说,并不是能够遮风避雨的港湾,而是一个可怕的地狱。 她低眉浅笑,彷彿说的是别人的事情,「我爸曾是个通缉犯,你想得到的坏事,他基本都做过。我妈就是个傻子,以为他被抓进去关之后能够洗心革面,她相信自己的爱可以感动他,再加上我……我妈自以为有了小孩,或许能让他定下心好好改过,重新生活。」 但是幻想跟现实总是有极大落差,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发生。 「他假释出狱,整天靠着我妈打零工过活。心情不好就靠揍我妈还有强暴她出气。我妈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她噗哧一笑,「但我怎么会不懂呢?」 夜晚时分,痛哭哀号充斥在小小房间里,小小身躯躲在阴暗处,自然不会有人发现她醒着。 男人就像捣槌,她的妈妈犹如一团烂泥,被肆意蹂躪,却不懂得反抗,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白雪澄小小年纪,就明白了「可悲」这个词的意思。 演出者是她的妈妈,导演是她的爸爸。 不过这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妈妈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死了。 在打零工的时候被酒驾的人撞死,因为撞击力道过大,尸体面目全非。从此,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爸爸。 或许是妈妈的死稍微刺激到男人泯灭已久的良心。有一段时间,他变成一个挺有父爱的「父亲」。 某一天,他牵着白雪澄的小手去买了一件可爱的连身洋装,洋装上有着白色碎花,虽然只是几百块的便宜货,却在她心里留下一个很难抹灭的印象。 他跟她懺悔,说以后会好好照顾她。 没想到,一切仍是谎言。 而她傻傻相信,成了第二个演员。 升上国中后,爸爸会时不时带其他朋友回来,白雪澄并不是没有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就像飢饿的狼看见可口的小白羊,虎视眈眈。 直到有一天,她晚自习回家,发现爸爸不在,而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男人说他付了钱,他知道白雪澄是第一次,会格外温柔。 只要,她乖的话。 她当然不乖。 挨了不少皮肉痛。 最终,她还是变成了跟妈妈一样的烂泥。 这一切都还不是最令她崩溃的,而是她在无意间看见了房外有人。那个人是她的「爸爸」,她努力从喉咙间挤出破碎的话语,不过「爸爸」恍若没有听见,也看不见从她脸上滑过的眼泪,他导演这齣闹剧发生,还当了一位称职的售票员。 国中三年,是她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她变得支离破碎,也是在那个时候──「小雪」最先出现。小雪习惯了性行为,也热衷于此。她喜欢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代替雪澄承受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部分。 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总会有几个道貌岸然的变态拥有特殊癖好。她身上的伤多半是这些人搞出来的,愤怒跟羞愧感造就「白雪」。某些伤人,甚至自残的疯狂行径来自于这个人格。 如果她不帮忙雪澄奋力抵抗,迟早会被强烈的痛苦淹没。 但她依旧四分五裂。 直到某天,有个客人因为喜欢她,送她一支新手机。 无聊翻看时,她发现了某些翻唱影片,开始產生浓厚兴趣。她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贴满吸音海绵,做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录音室,「天使」由此诞生。 哪怕这个房间十分阴暗,连道光线都透不进来,却是唯一能容纳她的避风港。 不论有多污秽不堪。 在这里,她才觉得自己活着。 像个人。 33 白雪澄尚未认识席榆泽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起初「爸爸」以为她中邪,带她去不少宫庙收惊,除了被灌下不少莫名其妙的符水,还被那些神棍抽打驱邪。香油钱添了不少,她也愈发安静。 她清楚,男人的行为不是出自于父爱,是害怕自己这个商品坏了会失去很大部分的收入来源。普通人辛苦劳动好几天的薪水,只靠一个晚上就能赚到,出力的还不是自己,怎么想都觉得物超所值。 为了避免再被拖去收惊,白雪澄在男人面前尽力装得正常,学会了一套演戏的本领。不过在学校,她很常出现失忆症状,她不太确定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但看周遭同学的反应,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女生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私底下传了很多难听话,其中多少夹杂对她外貌的嫉妒。但更夸张的是有男同学私下传纸条给她,问她一个晚上开多少钱。 这张美丽的脸对她来说,儼如一个诅咒。 所以,她不喜欢别人称讚她漂亮。 混乱的状况持续到了毕业丝毫没有缓解。为了争取多一点的自由空间,她刻意填了离家比较远的校区,光是走路就要花上三十分鐘,但她并不在意。 开学第一週,她路过辅导室前,恰巧碰到了席榆泽。大概是出于一种职业的直觉,席榆泽透过班导让她到辅导室进行諮询。 席榆泽唸的是外国的菁英大学,完成博士学位后拿到临床心理师证照,学成归国后一直从事相关工作。初次见面,白雪澄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某种特别的气质。 那个男人可以透过貌似温和却隐藏锐利的眼睛看穿她身上的所有防卫。 「雪澄,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态很危险?」 她瞇起眼睛,非常直接:「你是说我有病吗?很多同学都这样说,你是精神科医生?功用应该是开药给我吃,不是给我灌符水吧?还是你觉得我应该要被关起来?」 席榆泽并不因为她的尖锐言语產生任何情绪波动,眉目依旧透出温和:「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医生,而是临床心理师。在台湾体制,我没有开药的权利,也不能给你下达诊断,这是精神科医师的范畴。如果是在美国的话,有几个州是可以合法开药的。不过你的情形,并不是药物能够解决的。」 这是第一个跟她说自己不是被恶鬼或邪灵附身的傢伙。于是,白雪澄出乎意料產生耐心,双手环胸,纤细长腿交叠,倚靠在椅上听他继续废话。 席榆泽看她一副防御姿态,笑了笑,「人的一生分成好几个阶段。初期是一个解离的过程。没有人出生就能达到人格完整。你会用不同的自我状态和你所看见的世界进行互动。在六到九岁之间慢慢整合出一个完整的人格。」他顿了顿,接着说:「经歷童年创伤的人,整合过程中出现障碍,随时处在一个分崩离析的状态。」 席榆泽从资料夹拿出一张纯白的a4纸,将它随意撕成好几块,四散放在桌上。 「你本来是完整的纸张,却在碰到创伤时被分割,每张碎片虽然看似独立──」边说,他将所有碎片重新拼回a4大小,「其实,它们都还是你。」 解离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所有分数加起来后仍旧等于一。 「我能帮你的是把这些人格进行融合,将不同的人格合併成为新人格,直到所有人格合併完整;或者是整合,其他人格依旧独立,但你们之间能够相互共存,知道彼此的记忆还有生活资讯。毕竟失忆这件事情……不只你,哪怕是我,都觉得可怕。」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清楚身上碰到什么脏东西。 语毕,席榆泽递给她一张名片,绅士有礼貌地笑道:「这是我的私人诊所,虽然说欢迎你有点不太好,不过我希望你想清楚后能过来一趟。」 白雪澄盯着名片,倾身向前,纤细手指夹住那张名片,前后翻看。 「你说这些都是为了要赚钱吧?」她一声冷笑,「如果我没钱,你还会帮我吗?」 席榆泽也不生气,反倒相当坦诚:「赚钱自然是目的之一。人活在这世界上就是为了生存,赚钱则是其中一种手段。但赚钱之馀,我还能帮助你,这样不是很好吗?当然,如果你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寻求一些政府资源,减轻你的负担。」 白雪澄眼眸一扬,「你怎么不是先去找我的父母?」 席榆泽对上她的漆黑瞳仁,「这世界上很多有童年创伤阴影的案例,有很大部分来自于身边的熟人或至亲,这些加害者可能是邻居、亲戚、手足,又或者父母。如果你有希望陪伴你的人,可以一起来诊所,我的会客室够大。」 白雪澄神色一顿。 恰巧,上课鐘声响起,她驀然起身,连礼貌用语都没说,直接走回教室去了。 席榆泽收起资料,叹了一口气,「现在的青少年啊……」他似乎忘了,他也没大青少年们几岁,只是天资优异,所以极早爬到了金字塔顶端而已。 34 那天之后,白雪澄会固定时间过去诊所。席榆泽确实帮助她不少,让她的生活轨道不再严重偏移。她也是某次碰巧遇上关灝,赫然得知这位看似冷酷的校草身上有不少小祕密。 挖掘男人身上的秘密是小雪的兴趣。挖得越深,她越觉得有意思。她很难想像关灝为了家人安全做出的偏执行为,明明不喜欢她,居然可以忍耐到这种程度。 因为好奇,她向一位警察熟客探听关灝案件的详情。那位警察也是个爱玩年轻少女的人渣。不过他特别喜欢小雪,只要小雪想知道,在床上都会吐露出来。 或许是得知关灝跟自己有少部分遭遇类似,所以小雪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可是隐隐又有些嫉妒,关灝还有一个妹妹可以互相依靠。 她却什么都没有。 直到第一次和关悉碰面,小女孩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跟那些男人对她的喜欢感觉不太一样。她无法理解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又乾净的存在。 对比之下,自己实在腐败得透彻。 她曾想过,如果妈妈没死,自己是否也能跟关悉一样? 起码,保有最后一丝善良。 白雪澄盯着关悉的双眼,话题仅仅停在家人这一块。 随着关悉越加了解她,自己本质难堪的部分势必得一一袒露。白雪澄清楚早已坏掉的自己,根本不懂得怎么爱人。 关于自己的分裂,她并不想让对方知道。 「天使」是她的一部份,对关悉来说是一个美梦。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让这个美梦被现实打碎。 * ** 隔天,关悉照常上班,出门前她仍旧留了字条给还在熟睡的白雪澄,叮嘱对方好好休息,晚上等她回来一起吃晚餐。 她想好好照顾白雪澄。尤其在知道对方曾经受了这么多伤害。 一边走在街道上,她脑海中突然想起白雪澄曾经说:「比起坐车,我更喜欢走路的时光喔,那会让我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以及为什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答案啊。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以及周遭的人是什么样子,又会怎样去对待自己。 越想,她越觉得心疼。 她才不管什么脏不脏的,她只想要白雪澄和她在一起时能感受温暖和幸福。 这样就好。 一进入办公室,关悉忽然发现气氛不大对。大家埋头苦干,连打招呼都没回应。 关悉坐下后,郝大仁小心翼翼探出头,压低声音说:「小悉,今天灝哥超级不对劲!」 「嗯?不对劲?」 「对!他看起来心情超差,一副很想杀人的样子,所以大家都在装忙,以免等等被他盯到满头包!」 关悉:「……」大家装得挺像,她还真没看出来。 忽然,门「碰」一声打开,郝大仁立刻躲回自己的位子。关灝站在门口,冰冷目光直接往关悉的位子扫过去,冷着脸说:「进来办公室。」 关悉感到一股恶寒,大庭广眾下被点名,她也只能移动屁股,像隻乌龟一样慢慢晃过去。 门再度「碰」一声关上,大家猛然吐出一口气。 「老闆今天是吃了什么炸药啊?」 「谁知道,欸欸,要不要打电话叫席先生来?」 「你敢你去打,不过小悉是他亲妹,不至于杀到血流成河吧?」 此时,工作群组跳出一则讯息。发送人为大魔王关灝:「有空聊天的人,今天下班前把所有项目报给我,没有达到预期进度,不准下班。」 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片安静。人人自危,谁都不想和老闆一起加班,简直是可怕的诅咒! 站在关灝的办公室内,关悉抿了抿乾涩的唇,语带试探:「灝哥哥,你怎么了?难道是跟席医生吵架?」 冷眸对上她无辜的大眼睛,「昨天在酒店发生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我?」 关悉猛然一呛,「咳、咳──」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顺便偷瞄关灝的神色,依旧气得不轻。不管关灝是用什么门路知晓,眼下安抚比较要紧,她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没事啦!我本来还要揍那个欺负予霏的傢伙一顿!」 关灝深吸了一口气,「白雪澄呢?你带回家了?」 关悉完全不敢看他了。 「那个……怎么说也是她帮了我,我总不能忘恩负义吧……」念头一转,她面露疑惑,「咦?你怎么知道雪澄姐姐在那家酒店?难道你早就知道,所以一开始才不想让我去那里驻唱?」 「对,我知道。」关灝双手环胸,「我就是不想你和白雪澄有什么牵扯。」 关悉扬起头,一脸的不服气和倔强,「我想跟谁在一起,那是我的自由!就像你跟席医生,只要他好好对你,可以让你觉得幸福,你们想干什么我都不管啊!」 关灝差点给她气得吐血,「我们跟你和白雪澄的情况能一样吗?我早跟你说过──她不是正常人!」 「灝哥哥,你觉得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关悉不只在问关灝,也在问自己,「这种分类是很主观的。我不在乎她的过去啊,她的过去里又没有太多的我,可是只要未来有满满的我。我会待在她身边,直到……她不会再常常想到那些难过的事情。」 关灝驀然想起席榆泽说的「復元」。在这点上,关悉的想法和席榆泽出乎意料地相似──既然不可能遗忘,就不要强迫遗忘。想着去创造新的、快乐的就行。 他神色一沉,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和白雪澄的相似之处。正是因为受过伤,所以特别容易从悲观角度去切入。有时候,反而进入一个盲区,不论旁人怎么样呼喊,也绕不出来这个把自己困死的迷宫。 35 沉默几秒后,关灝驀然叹气,手指揉了揉眉心,「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酒店别再去了,合约会有其他人出面去谈。」至于欺负关悉的傢伙,他不会善罢干休。 关悉眼中映入关灝无奈伤神的模样,心里也有点愧疚,所以酒店的事情她也不再反驳,「嗯,帮我跟席医生说声谢谢。」帮忙的人必然是席榆泽。以关灝的个性,肯定不喜欢主动要求旁人出手。从小到大,为了她,他总是勉强自己。 「灝哥哥,你怎么知道昨天的事?」 「……予霏说的。她传了很多讯息,你都没回。」 关悉瞪大眼睛,连忙掏出手机,果真有爆多则未读讯息。昨天她忙着照顾白雪澄,手机也调成勿扰模式,才逼得冯予霏联系关灝。 「回去工作吧。」他挥了挥手,像在赶讨人厌的苍蝇一样,可见心情仍旧不好。 关悉像隻听话的小狗,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去,她要拿出一百分的效率回报亲哥! 其他人看见关悉出来,纷纷凑过来低声询问:「小悉,你还好吧?」 关悉翻阅桌上的资料,分类整理,随口回应:「没事,我哥嘛,气一下就过了,我还不懂他?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代言人!」 忽然,关灝办公室的门打开,大家利用滑椅迅速飞回自己的位子,整间办公室看似一片祥和,全是认真上进的好员工。 「大仁,进来报告进度。」 郝大仁瞬间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抱起几本资料夹,走进办公室的背影显得落寞凄凉。 资料整理到一个段落,关悉趁着休息时间打电话给冯予霏。一接通,对方劈头就骂:「你昨天怎么都不回讯息啦!害我很担心耶!」 关悉连忙道歉,冯予霏听闻她是为了照顾白雪澄没注意到讯息,怒气才消了些。 冯予霏一边打字赶稿,一边回话,一心二用,「那位美女就是白雪公主?」听关悉说出肯定答案,她不禁面露感叹,「我的老天,你们简直可以去拍偶像剧了!欸,这个不错喔,可以当我下一本小说的题材!」 关悉不禁翻白眼,「……你别闹了。」 「不过我好像在哪里看过那位大美女……」包厢内灯光昏暗,加上她被吓得六神无主,没有很仔细观察白雪澄的脸,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你怎么可能看过她啦,对了,酒店以后不去了,还是在街上表演适合我。」 冯予霏也赞同,「啊,那天使怎么办?你还找吗?」 关悉差点就忘了这档事,没办法,白雪澄出现后,她脑子里什么人都装不下了。 「当然啊,我时不时去那家店晃晃,说不定改天有缘就遇上了。」 又间聊几句后,她掛断电话,然后开始思考晚餐要买什么回去给白雪澄。忽然,电话声再次响起,来电者居然是徐以蔚。 关悉顿了一下,还是滑开通话键。 「关小姐,昨天的事我听说了,真的很抱歉,让你受到惊吓。」 「你不用跟我道歉,做错事情的又不是你。只不过我以后不会再去店里表演了,谢谢你的照顾。」 徐以蔚沉声一叹,「我明白。对了,你哪时候有空?表演费用需要当面交给你签收。」表演并没有出任何差错,该给的酬劳还是得给。 关悉迅速用手机查了一下行事历,「我后天晚上在时代广场那边有街头表演,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和关悉敲定时间后,徐以蔚掛了电话。此时他独自待在员工休息室里的小隔间,清秀面容露出些许疲倦之色。他完全没预料到白雪澄会对客人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举动,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忽然,好几个脚步声从外头走进,安姐的声音率先传来:「气死我了──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席家少爷有说过要关照那个驻唱歌手,为什么没半个人来告诉我!」 她气得不轻,继续飆骂:「现在好了,那位高少爷不开心,席少爷也不开心,要是他们两家搞些小动作,我还要不要在这里混下去啊?」 其中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提出意见:「要不然就叫小雪去跟高少爷道歉,顺便陪陪他?」 安姐听到敏感关键字,怒火烧得更厉害:「不要跟我提那个贱人──她刚刚还传讯息说要辞职!捅了篓子后说不干就不干,真是有大本事!亏我之前还这么用心带她,指望她替我分担,我真是瞎了眼!」 徐以蔚双眼微微瞠大。有些诧异白雪澄居然主动请辞。 安姐拍抚自己的胸口顺气,眼神闪过一丝狠戾,「你们去小雪的住处找人,把她给我带过来,让她搞清楚这里不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 几人唯唯诺诺低头称是,接二连三地走出休息室。 等安姐也离开后,徐以蔚才从隔间缓步走出。 他神色一沉,打了几个字发送出去:「安姐派人找你,自己注意安全。」 同一时间,白雪澄穿着一身碎花白洋装走进上次购买项鍊的精品店。店员一看见她,立刻热情打招呼。基于职业道德,没有多问她脸颊上为什么贴着超大猫咪ok绷,有条不吝地介绍最近的新款式。 白雪澄漫不经心听着,眼睛偶然看到萤幕上的讯息。接着,嫣然一笑的瞬间,站在不远处的男店员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穿着清纯且仙气十足,举手投足却透出性感撩人的意味。感觉跟前几次到店里来的气质不太一样,店员也说不上来哪里怪。 反正服务业以客人为尊,愿意花钱又不囉囉嗦嗦的就是好客人。 36 下班时间一到,关悉一分鐘都没有多留。她立刻跑去买晚餐,目的地直往租屋处。换作之前,她从来没有这么热切地想要回家过。 「不知道她有没有先吃点东西,可恶,我冰箱里只有放牛奶啊!」 一路小跑步到家后,推开玄关门,屋内一片漆黑。她将电灯打开,看见折叠整齐的棉被,空无一人。 关悉又跑去浴室检查,里头同样没人。 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关悉神情落寞地坐在椅子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还是走了……从来都不等等我。」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拍拍脸颊,对自己喊话:「关悉,你答应过会等她的,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挫折感这么重啊。」 可是这世界上最难骗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忽然,门锁解除的声音传来,关悉反射性跳起来,拎着几个牛皮纸袋的白雪澄走进来,轻轻关上门。她看见关悉,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关悉急忙跑过去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脖颈,语带委屈:「我还以为你、你走了……」 白雪澄呵呵一笑,「既然要借住,我得去买点生活用品吧?你忘了你有留给我一把钥匙?」 关悉眨眨眼睛,然后尷尬地松手,「喔,原来是这样啊……」过了几秒,她后知后觉才抓到「借住」这两个关键字。 「你、你要跟我一起住吗?」 白雪澄点点头,「我本来住的地方租约也差不多到期了,找个时间回去收拾东西就行。我也懒,没心思去找新地方了。」她顿了顿,笑道:「你这里的布置风格,我很喜欢。」 被美女称讚,关悉红了脸。 天哪,以后这里就是她和白雪澄的家了!如果房东愿意,哪怕变成蜗牛族,她也无所谓! 白雪澄自然没有像关悉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幻想。她向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况且徐以蔚的警告多半不是开玩笑。为了躲酒店的人,她才选择暂时住在关悉这里。 关悉帮忙白雪澄摆放生活用具,然后一起吃晚餐。所有一切貌似再稀松平常不过,对关悉来说,却犹如一场本以为不会实现的美梦。 她时不时露出憨傻的满足小表情让白雪澄忍俊不禁,「悉悉,幸好你长得够可爱。要不然时常这样对人傻笑,我会以为你脑子出问题。」 关悉抱着狗狗抱枕,也觉得自己傻笑频率有点高。 「唉唷,我开心嘛!」边说,她放下抱枕,改拿起吉他,「我唱歌给你听吧?你想听什么?」 白雪澄歪头仔细想了想,随意点了几首歌,关悉很快找到乐谱,轻声唱起。音乐流转,化为最诚挚的情感传入耳中。 见她如此认真且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白雪澄彷彿看见关悉的浑身散发出不可思议的亮光,如此令人着迷,使人移不开眼睛。 她忽然想起过去的自己。 每当她接完客人后,她就会缩进阴暗的小房间里,用颤抖的双手打开录音设备。「天使」会出现藉由歌声给予黑暗中的影子慰藉,同时催眠自己…… 没关係。 听见她声音的粉丝们压根不会发现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 隔着萤幕的她,在这些人心中绝对完美。 唯有她自己知道,褪去这层保护膜后,自己像隻连羽毛都被扒光的丑乌鸦,可悲又荒唐。 「雪澄姐姐──?」 白雪澄听闻呼喊,茫然回神。 「你发呆很久耶!不舒服吗?」 白雪澄摇摇头,「没事。」 关悉也没有继续追问,转移到其他话题上:「对了,我后天要去时代广场附近街头表演,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闻言,白雪澄细眉微蹙。时代广场离酒店不远,要是有人去找麻烦……念头一转,真正闹事的不是关悉,况且席榆泽都找人介入了,该担心被找麻烦的是她才对。 万一碰上酒店的人,她还能够应付,不会让关悉的表演受到影响。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听见她的应允,关悉笑得犹如小花般灿烂。 忽然,门铃响起,关悉正开心,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谁知道一开门就后悔了。 门外站着两位气质及顏值超标的帅哥,但其中一位杀气太重,吓得关悉差点甩门上锁。 「灝哥哥、席医生……晚安。」 白雪澄就跟在她后面,乍见两人,白皙无瑕的美丽脸蛋漾起一丝迷人笑意,「好久不见了,席医生,以及……」沉黑眼眸落在关灝身上,霎时彷彿有道电流通过,「前男友。」 37 关灝开门见山,目光直接锁定白雪澄,「出来一下吧,我有话想跟你聊聊。」 关悉正想阻止,白雪澄倒是先应允:「呵呵,好啊。」她绕过关悉,穿好鞋子便走出玄关。 「欸,等等──」 关悉总觉得不放心,这时候,席榆泽不着痕跡挡下她,温声笑道:「小悉,让他们去聊聊吧,如果不把话说开,心里的疙瘩只会越积越多。」 听见这番话,她也不好再追上去。 来者是客,总不能让人站在门口乾等,于是她邀请席榆泽进屋。两人坐在地垫上,席榆泽观察到她在不断摩娑双手,眼神飘移,显然一颗心跟着白雪澄飞出去了。 见状,席榆泽轻笑出声。 「席医生,你笑什么?」 「呵呵,看你们兄妹俩和雪澄之间的关係,其实挺有趣的。」 关悉搞不懂这是称讚还在挖苦他们。席榆泽厉害的地方在于骂人骂得很有技巧及深度,够聪明的人才听得懂自己被骂,傻傻的人还以为是称讚呢。关悉自认不够聪明,听不懂也不强求。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另一个点,「席医生,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雪澄姐姐的事情啊?你以前不是她的辅导老师吗?」 「小悉,你想知道有关什么部分呢?」 他最常做的就是把问题拋回来。让第一发话者去思考询问这个问题的动机是什么。 关悉的眉头都快纠结在一起了,思考半晌,才说:「嗯,其实她跟我说了她家人的事情……我知道她受到很多伤害。虽然我跟灝哥哥从爸妈那里得到的关怀不多,但我实在很难想像这世界上会有这样伤害自己孩子的父亲……我想帮助她、安慰她,可是我又怕自己说错或做错什么,反而让她感到更痛苦。」 席榆泽浅浅一笑,伸出手轻轻拍上关悉的头顶,「小悉,你不用想着要多做什么。安安静静的『陪伴』就好。像你以前陪着你哥哥一样,你要相信你这个人的『存在』就是这世界上最有效的特效药。」 关悉扬起浓长眼睫,回以诚挚笑容,「好,我知道了。」 同时间,关灝跟白雪澄散步到附近的小公园,一路上吸引不少路人频频回头,毕竟这对帅哥美女的组合着实养眼。只不过彼此之间气氛微妙,完全不像情侣。 两人坐在长椅上,沉默蔓延。 好半晌,白雪澄侧目,小手搭上关灝的肩膀,美丽眼眸暗送秋波。即使一句话都没说,光靠眼神及肢体动作的挑逗,一般男人已然很难把持得住。 关灝冷冷地推开那隻手,「你是『小雪』?」 「呵呵,你知道啦?」小雪即使被拒绝也丝毫不见困窘,收回手把玩起垂落在胸前的长发,语调轻快:「应该不是席榆泽跟你说的,你偷翻我的病歷吧?嘖嘖,真不可取。」 「算是不小心看见的,但你也透过别人查我的事情,不是吗?」 小雪动作一顿,又恢復自若,「好吧,以前确实是我不对,谁叫你这么神秘,我又好奇心重嘛。好歹我们也交往过一段时间,别气了吧?」 关灝双手环胸,沉声一叹,「悉悉超出我想像的喜欢你。那你呢?只是抱持着玩玩的心态?」 小雪驀然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气质有了些许变化,像是换了一个灵魂,「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关灝缓缓转过头,望向这张漂亮的侧脸,依然跟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没变。当时学校里有不少男生都对这张脸產生过青春的悸动,人类喜欢看美丽的事物是天性,却也会对太完美的事物產生嫉妒。如同爱恋与憎恶,容易因一念之差而相生相伴。 「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不会对她做坏事,我做人挺有原则的。还是关灝同学需要拉勾约定才安心?」边说,她调皮地伸出细长小指,故意在关灝面前晃了晃。 关灝盯着那隻手,居然真勾了上去。但力道颇大,一副想把人家手指头扭断的样子。 白雪澄一愣,没想到关灝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旋即轻笑出声。 「呵呵,你们兄妹俩真是有意思。」顿了顿,她的恶趣味又来了,「对了,席医生有跟你说过我刚去看诊的状况吗?」 关灝细眉一挑,显然从未听过。 白雪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喜欢挑逗男人已经变成小雪的习惯,我印象中有三次坐上了席榆泽的大腿,两次搂着他的脖子跟他说话,遇到我这种主动投怀送抱的美女个案,他真的赚到了。」 关灝的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这女人,果然不是善类。 但关悉跌进坑里不想爬出来,他也没办法。 38 两人回到关悉的租屋处后,看着关灝跟白雪澄神色与平常无异,关悉高悬的小心脏总算能稍稍放下来。临走前,关灝又再叮嘱了关悉最近先取消街头表演比较安全。 关悉违逆龙顏多次,不敢再反驳,乖巧地点点头。后面几场她确实有考虑取消,不过后天那场老早就排好了,突然取消的话怕会影响到之后的使用权利,所以她仍会照常表演。 「灝哥哥、席医生,晚安,路上小心开车。」她向两人挥了挥手,确认他们离开后,她关上门,立刻跑去白雪澄旁边询问:「灝哥哥没有欺负你吧?」 白雪澄噗哧一笑,「你哥哥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应该是我欺负他吧?」 「你、你欺负他?怎么欺负啊?」倘若能学到压制关灝的一招半式,以后肯定受用无穷! 白雪澄眨眨明亮双眸,「你想学啊?」 关悉用力点头。 白雪澄凑近她耳边,距离极近,关悉瞬间定格,耳根泛起一股热意。 「你要仔细想想这个男人最在意什么,然后直中要害。你哥最在意的除了你,还能有谁?」不就是席榆泽吗?那可逃不过她的眼睛。 此时,被当作讨论话题的两位男主角不约而同浑身起了一股鸡皮疙瘩。 关灝跟席榆泽上车后,负责驾车的人似乎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偏头问:「你看起来心情还是不好,跟雪澄没达成共识?」 俊秀脸庞神色生冷,薄唇微抿。过了好一会儿,目光才转过去,慢悠悠地说:「听说有人在诊疗时坐到你的大腿上,还不止一次,福利真不错。」 席榆泽难得会有愣住的时候,下一秒,驀然化作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是雪澄吧?她居然跟你说这个,真是的,哈哈。」 见他还能笑得这么开怀,关灝的脸色更沉了一分,「席医生这么有大爱,我看不只白雪澄,恐怕每个女病人你都会出借大腿吧?」 「雪澄是特殊案例,而且她是故意的,你明明看得出来,却还是会生气吃醋,可见你很喜欢我。」 话题莫名其妙又被拉到自己身上,关灝哼了一声,「谁喜欢你了?」 恰好,车子停等在红绿灯前,一隻手揽过关灝的脖子,往旁一带,双唇驀然相触,让他顿时傻眼。 即使隔热纸贴得再黑,在马路上公然有亲密举动对脸皮薄的关灝来说也是一大刺激。他脸色泛红,「你──」 「别生气,哈哈,我难得看你这样,真可爱。」 关灝有点咬牙切齿了。 「好,不闹你了,回家吧。」 * ** 很快又到了街头表演的时间,关悉提早准备好器材和白雪澄一起出门。这两天的相处非常平静且美好。白雪澄平常不太多话,主要都是关悉在嘰嘰喳喳说着工作还有编曲的事情。 没想到白雪澄虽然是个音痴,却时不时可以提供给她一些想法。白雪澄说她在酒店认识了不少音乐製作人,常听他们聊天谈起相关產业,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多少有点想法。 关悉不疑有他。 抵达广场后,关悉忙着架设器材,这些事情她自己做习惯了,便婉拒白雪澄的帮忙。于是白雪澄在附近找了个好位子坐下,静静等待她的表演开始。 不少路人经过看见白雪澄独自一人,兴起跟她搭訕的意图。但凡有人接近,她的表情会在瞬间变得十分阴冷吓人,路人只好摸摸鼻子退开,假装什么事也没有。 白雪澄特别专心看着关悉,所以没注意到有个女人在远处冷眼观察她。 周子媛脸上扬起一抹冷笑,「安姐派人四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躲到外地去了。没想到你居然敢光明正大出现在附近……」她拿出手机拍下照片,立刻发送出去,「白雪澄,你等着看跟我作对的下场吧。也让安姐知道,我才是酒店里的唯一红牌。」艳红唇角勾起浅浅弧度,扭着腰离开车水马龙的广场。 接收到消息,安姐立刻找了四个黑衣壮汉,沉着脸吩咐:「去时代广场那里!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小雪给我带到仓库那里去。」 「是!安姐。」 一行人出了酒店,步伐匆忙,绕过刚好也要出酒店的徐以蔚。他轻眼一眨,某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滋生,他下意识加快脚步跟过去。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想。 表演时间一到,关悉热情地跟粉丝打招呼。今天,她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平常吸引到更多路人愿意驻足观赏。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个特别的人待在她视线所及之处,静静地陪伴着她表演。 她从来没有忘记,国小的自己写过一首歌要唱给白雪澄听。当时的她准备大声告白,告诉那个人:「我喜欢你。」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十年过去。 这首歌随着白雪澄离开,尘封在她的回忆里。现在重新想起,不只编曲等技巧青涩,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即使她做了修改,也从来没有在公眾场合唱过。倘若那个人不在现场,唱这首歌就没有意义。 今天,她要把它当作压轴歌曲,并在表演结束后──重新认真告白一次。 不论对方是否接受,关悉的答案,始终如一。 她一边轻声弹唱,一边凝望那张美丽的脸孔,在心里无声詰问:白雪澄,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刚好唱到最后一句歌词,她轻声哼出:「我相信。」 39 隔着二十几公尺的距离,周遭除了音乐流转,还有嘈杂人声,可是在两人之间,彷彿转入静音频道,唯独眼底映入彼此的模样。 关悉弹完最后一个音,现场响起一片掌声,不少人上前往打赏箱投入自己的心意,她则继续跟群眾寒暄聊天,顺便调音为下一首歌做准备。 这时候,有两个男人默默坐在白雪澄的一左一右,她的身后也站了两个人,完美挡住所有退路。 白雪澄并不惊慌,应该说她早有预感。 「安姐叫你们来的吧?」她的语调十分平静。 其中一个男人瞄了白雪澄一眼,视线不经意落在女人丰满的胸前,语气十分轻浮:「小雪,我们也不想伤到你。你乖乖上车,我们保证不让你吃苦头。」 美眸一转看见临停在路边的黑色休旅车。她笑了笑,优雅地站起身,毫不囉嗦往车子方向走去。 等关悉注意到的时候,人已经走到路边,跟着男人上车了。 关悉内心警铃大作,猛然站起来,连东西都没有收,只抓了手机和小背包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衝出群眾追过去,围观者一脸矇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反常。 「白雪澄──!」 她焦急地想要拦下一台计程车,老天却像跟她作对似的,偏偏没有半台空车! 忽然,一台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是徐以蔚。 他大喊:「上车!」 关悉想都不想,直接开门坐入车内。她也没心思询问徐以蔚怎么会出现得这么刚好,眼睛牢牢盯着道路前方疾驶的厢型车,深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跟丢。 「徐先生,他们要带雪澄去哪里?」 徐以蔚眉头紧蹙,「应该是郊区的那间仓库……」以前酒店里如果有闹事欠债,或不服指令乱来的人,多半会被带去那里好好教育一番。 「对了,我们应该报警──!」 徐以蔚摇摇头,「大概没有用,酒店暗地里做的某些事情,警方不是不知道,基于大老闆的面子,大多被压下来吃案了。」 「那怎么办──?」念头一转,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不过关灝大概在忙工作,并没有接电话。无奈焦急之下,她改而留下文字讯息,希望对方可以尽快发现帮忙想想办法。 箱型车忽然拐弯开进较为狭窄的二线道,路上车子及住家越来越少,徐以蔚稍微拉开了点距离以免被发现。他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就算现在跟丢也无妨。 思考片刻,徐以蔚将车子暂停在路边,神色凝重,「关小姐,等会我先自己过去看看,你在附近等吧。怎么说小雪也是我同事,我会尽量帮她跟安姐求个情。你毕竟不是酒店的人,不需要蹚这个浑水。」 关悉摇头拒绝,「不──我要一起去!你放心,我有学防身术,可以保护自己!」她一定要亲眼确认白雪澄平安无事才行。 徐以蔚叹了一口气。方才他看见关悉在路边焦急的模样驀然心生不忍,一时没想清楚才把人接上车,如今也不好把人丢在这里。 「好吧,那你等等千万别衝动,我不清楚安姐叫了多少人来。」 「嗯,我知道!」 开到一座废弃仓库附近,就连一向胆大的关悉都觉得这里阴气超重,活像电影里专门用来杀人弃尸的恐怖场地。 仓库里透出鹅黄灯光,还有映照出来回走动的人影。 两人小心翼翼接近破旧的窗户边,果然看见白雪澄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双手被绑住限制自由。四个身材壮硕的黑衣男人在她不远处或站或坐,嘴里叼着香菸,看起来是在等待其他人出现。 没多久,一台高级银色轿车从另一条小径驶入。 下车的除了安姐,还有高宇峰。 关悉一看见那张讨人厌的脸孔,气得想衝上前去赏他一巴掌,这种傢伙根本不配当人! 徐以蔚也怕她衝动,一隻手牢牢扣在她肩膀上,「先看看情况。」 安姐跟高宇峰走进去后,白雪澄眼眸一扬,笑着打招呼:「安姐,你好啊。」她完全无视了旁边的男人,惹得他脸色更沉一分。 安姐知道她是故意的,一走上前就是一个耳光,力道之大,头都歪了一边,大骂道:「你这隻白眼狼,居然传给那么多客人讯息说你不干了,他们各个来帮你求情,还骂说以后再也不来店里,你她妈的真厉害!」 说到睚眥必报,白雪澄绝对也是狠角色。人让她一分,她也礼敬一回;敢踩她一脚,她却会回踩十脚。 手下绝不留情。 白雪澄缓缓把头转回来,美丽的脸庞出现狠戾神色。不知为什么,看得安姐有些胆战心惊。 她从来没有看过白雪澄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老太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她开始放声大笑,笑得令人不寒而慄。恰巧灯光闪了一下,颇有种七月鬼门开,厉鬼来讨命的强烈即视感。 在外头的徐以蔚和关悉也看傻了眼。 那是白雪澄吗? 还是这里真有什么不乾净的东西附身在白雪澄身上,让她在眨眼之间变成另一个人? 疯得彻底。 40 「马的,你这女人疯了吧……」高宇峰也是第一次看见白雪澄这个样子,愈发觉得这女人跟其他女人都不一样。难怪自己的父亲听见白雪澄的名字只让他离她远一些,不要去招惹。 但他就不信了,一个没有显赫背景出身的陪酒女,能掀起什么浪来? 「你们都出去,我跟她玩玩。」 察觉高宇峰的心思,安姐也冷静下来,一声冷笑,「没问题,人就交给高少爷了。你们,走!」 随着安姐等人离开,关悉抓准时间点让徐以蔚去负责拦下那些人别让他们回到仓库,区区一个富家少爷,她有把握搞定。 此时,高宇峰步步靠近,他拿了另一张椅子就坐在白雪澄面前,姿态一如往常高傲,「以一个社会底层的垃圾来说,你算很有本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高级瑞士刀,上下把玩,忽然就靠近把白雪澄领口的绳结割破。 玩游戏,他很在行。 白雪依旧没有展露出惊慌,「呵,第一个跟我玩刀的男人是谁去了……」她似乎在认真回想,但因为回忆太过模糊,好半晌后才拼凑出淡泊印象,「好像就是个没用的富二代,但他玩起来比你有胆多了,他直接割了我大腿,看着血流,然后笑得很开心。」 言语之间,简直在讥讽他不敢玩。 高宇峰眉目闪过一丝狠戾,刀尖靠在她精緻的锁骨上,「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白雪和他四目相对,「当然,除非你要害死你爸。」她顿了顿,笑中带着危险,还有完全不怕死的狠劲,「每个跟我上过床的男人,都在我这里留有秘密。你爸收受回扣,还有贿赂政治人物,每一条我都记得很清楚。而你爸就算知道我有这些证据,也没有除掉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高宇峰动作一顿,牢牢盯着眼前的美丽女人。 「因为,『我们』懂得分寸。他知道就算我手上有秘密,我也不会背叛他。可他要是知道,是他唯一的白痴儿子把我逼急,闹得不可开交,我想大概会气到脑中风吧?」 高宇峰一而再、再而三被激怒,拳头握紧,正要挥落,忽然一隻手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呼吸霎时被阻断,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人被摔了出去──! 关悉的拳头虽小,但结结实实揍在他上腹部,猛力咳出不少液体来,摀着胃在地上哀号翻滚。 多踹了一脚后,关悉连忙跑过去解开绳子,担心问:「你还好吗?」眼睛看着对方几乎要走光的胸前,立刻脱下衬衫罩在白雪澄身上,不忘痛骂:「该死的王八蛋──!」 白雪澄的神色有些怔愣,「你怎么会在这里?」人明明在表演才对,哪时候跟着跑来的? 「我看见你跟不认识的人走了,我担心你!我怕他们会伤害你!」 白雪澄眸色一沉,喃喃自语:「你这傻瓜……」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担心她。不管她受了再多伤,都会被认为是自愿或自找的。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从她开始用身体换取想要的东西后,便再也没有自尊可言了。 忽然,她眼角馀光看见亮晃晃的刀影,立刻推开关悉── 倘若不是她推得及时,尖锐刀子已经划开了脆弱的皮肤。 关悉立刻爬起身拉开距离,她双拳紧握保持防御姿态,眼神十分专注盯着眼前气到失去理智的男人。 「就算得罪席家,我也不会放过你──!」 关悉深吸一口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沉着冷静。 刀子挥舞过来,力道兇猛,但正因为施加过多力道,拉回动作更花时间。关悉反应本就灵敏,抓准空隙给了高宇峰一拳,再加上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完全颠覆了女人等于弱势团体的刻板印象。 白雪澄看她一连串俐落的动作,不忘帮她拍了拍手,「你踢得真好。」 关悉被美女称讚,心花怒放,「还好啦!」 此时,仓库外竟然响起了警笛声,关悉一脸矇然,不是说报警没用吗? 白雪澄走到她身边,「是我报的警。还有一些记者朋友,所以警察一定会来。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没事的,顶多一点皮肉痛而已。」 关悉还是忍不住,「那怎么可以?不管你能不能自己解决,我都要来──你需要我的话,我一定得在。」 白雪澄驀然陷入一阵沉默。 这时候,仓库门被拉开,几名警察立刻衝进来,徐以蔚也跟在后面,一阵混乱后,所有人才上了警车回去警局作笔录。 关灝也被通知去警局领人。 毕竟关悉有动手打人,撇除恐吓及绑架未遂的缘由,倘若对方针对殴打这件事提告,得要交保才能离开。 关灝冷着一张脸跟着席榆泽来到警局的时候,关悉早已忘了自己打人时有多嚣张,整个人缩在白雪澄身后不敢说话。 席榆泽和对方派来的律师交涉了一番,决定私下调解了事。 此时,白雪澄接到一通电话。 「小雪,好久不见了。」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厚实有磁性的嗓音。 顿了顿,白雪澄出声打招呼:「嗯,高董事长,好久不见。」 「是我没有好好管教儿子,让他给你添麻烦了。」 「……董事长,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那几年,谢谢你的照顾。」两人源于一场交易开始,男人确实给了她许多从未有过的关怀,像在豢养一隻金丝雀般精心地照顾着她。 不论是基于什么样的感情为出发点,可惜的是她依旧没有心动,权当作是种工作。她付出身体和偽装的柔情,满足男人从家庭里无法获得的东西。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要不是自己爸爸的病危通知把她从国外拉回来,过着被包养的平淡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么,董事长,再见了。」她掛断电话,同时间删除手机里云端备份的有关资料。 「雪澄姐姐,我们回家吧?」 她望了一眼关悉,忽然想到对方奋不顾身跑来寻找自己的那一刻。 「悉悉,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关悉被这样一问,愣了一会,接着用力点头,「当然啊。」 「哪怕像今天这样,可能为了我而死掉都愿意吗?」 关悉摇摇头,「不是为你死,是为你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这样才可以一起遇到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啊!」 天真笑容在脸上驀然化开,让白雪澄一时间有些怔愣。 下一秒,白雪澄露出如天使般的淡淡笑靨,使关悉不争气地失神──这个笑容很美,美得她想好好收藏起来,放在脑袋库里精心保存,这辈子都捨不得忘记。 41 漫漫长夜,许多人会用睡眠度过。 人大多讨厌黑暗。黑代表未知、恐惧以及阴影。平常在阳光下无法藏匿的种种不堪,都躲到这时候才犹如恶鬼般悄悄爬出来。 白雪澄靠着床头柜,无聊地把玩着长发。目光一垂,偏头看向陷入深沉睡眠的清丽面孔。 有时候她真羡慕关悉,一睡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仔细想想,她的人生也才过了三十年,却有许多夜晚都得靠着药物才能体会到「睡着」的滋味。 犹如小猫般轻盈地下床,她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月色,皎洁明亮。关闭飞航模式,瞬间好几通未接来电的通知讯息涌入,她相当熟悉这几组号码。不是医院,就是亲戚打来。 「又病危了嘛……」她喃喃唸着。 其实不同白雪常常诅咒那个男人死,她心里是不希望他死的。 不是出自于亲情,而是一种恨的诅咒。看着男人毫无尊严地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正的报应。 所以她才签了急救同意书,不管花多少钱都要让他留着最后一口气。 直到,她满意为止。 但脑中赫然想到关悉说的那句话──她忽然改变念头了。 「如果你真的爱我,会愿意为了我做到什么地步呢?」 *** 很快又来到周末,白雪澄主动邀请关悉一起出门去两个地方,关悉心想难得两人可以毫无阻碍地约会了,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搭上计程车后,开了将近三十分鐘的路程。关悉一个小小上班族,看着跳錶不断累计费率,心有点在淌血。 不过外头艷阳高照,美女怕晒黑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雪澄指示在前面路口停车后,掏出信用卡付钱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关悉捏住小钱包的手自然而然放开。 人家比她多出了好几年社会经验,这点小事应该不会跟她计较。 这区看来建筑物偏老旧,显然离都市计画更新还有一大段距离。看见几个连锁店招牌,关悉赫然想起这一带离她们以前唸的高中并不远。 白雪澄带着她走进小巷子里,一股久未清理的排水沟味让关悉不禁皱起眉头。 「我以前住在这里。」白雪澄走在前头,语气淡然地介绍:「我来拿几样东西,这里就要处理掉了。」 「处理掉的意思是……?」 「呵呵,给政府徵收,据说这里是下一期的都更地,以后的价值很可观喔。」 关悉不太懂这些,只是好奇白雪澄为什么不把屋子留着?但念头一转,这里对白雪澄来说并没有存在什么很美好的回忆,想要处理掉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走到一栋老旧公寓外,沿着破旧的楼梯一路到了四楼。 白雪澄用生锈的钥匙打开锈蚀严重的铁门,推开时发出嘰嘰嘰的声响。里头有一股很重的霉味,可见白雪澄很久没回来了。 她回头浅浅一笑,「你找个地方坐一下吧,我一下就好了。」 关悉点点头,在屋内随意走动。她偶然在佈满灰尘的餐桌上看见一张一男一女的合照,美丽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笑得特别幸福。 盯着这张全家福,关悉下意识伸手把它盖倒。照片上的幸福太过讽刺,连她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何况是白雪澄呢? 忽然,她听到了歌声。 这个嗓音她有些陌生,但却又隐隐有种熟悉感,几乎是反射性朝着房间走过去。推开半掩的门,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陷入茫然。 是一间贴满吸音海绵的狭窄房间。房间本就不到五坪大,又贴了这么厚的吸音海绵,自然更显壅挤。 白雪澄正把录音设备收进纸箱里,察觉关悉的目光,她缓缓转身,抬头笑道:「嗨,悉悉。」 她的语气特别温柔,跟平常的样子有些许不同。 「你……」 美丽面容笑得有些梦幻,彷彿不似真人,「雪澄打算收拾所有跟『我们』有关的回忆。因为有了你,我想她不再需要我了。以前,我是她心里唯一的支柱。我们会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度过每一个漆黑的夜晚。」 关悉听不懂,眼前这个人明明是白雪澄,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她走上前,朝着关悉伸出手,「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我的可爱小天使粉丝。」 关悉的眼睛缓缓瞠大,「你、不、不可能……声音不一样啊……」虽然说平常说话跟唱歌的声音有些许不同很正常,但不至于有这种差异。而且她听过白雪澄唱歌,跟天使明显不在同一个档次。 天使的面容依旧柔和,「在手机或电脑里下载变声软体,只要调整音色,一般人是认不出来的。」她顿了顿,又说:「悉悉,这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第二个秘密。我既是雪澄的一部份,又不完全是你认知的那个雪澄。」 这是天使和小雪、以及白雪一起商议后做的最后决定──她们都是为了雪澄而诞生。因为,她们得帮助雪澄「活下去」。当时的白雪澄,过得太痛苦了。 令她们感到欣慰的是,总算出现一个人,愿意陪着雪澄好好生活。那个傻傻的女孩说她要和雪澄一起活着,而不是和她一起去死。这些话稀松平常,但对她们来说,意义不同凡响。 当初,她们分别跟席榆泽做过约定:只要将来哪天有这样一个人出现,那她们会自愿被整合,让雪澄变得完整── 不再四分五裂。 42 关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脑袋一时无法顺畅运转。 天使也不着急催她,让她一个人坐在旁边冷静,自己则是继续哼着歌,神色愜意地收拾东西。 现在天使会出现,是因为白雪澄太累了。昨天晚上她几乎没有睡着,通常早上会是她的休息时间,这时候会由其他人格出现接替白雪澄想要做的事情。又或者,做些白雪澄预期之外的事情。 白雪澄有时会因此生气,不过她也无法干涉太多。 关悉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迟疑地盯着她的背影,问:「所以,从刚刚开始……一直是你吗?」 天使笑了笑,「对啊,踏出你家之前就是我了。我跟雪澄是最像的,除非我自己承认,要不然没有人看得出来。悉悉,你知道吗?我是她脑中的完美投射,是她心目中最想要成为的样子。她从心里认为如果自己可以在一个健全的环境中成长,应该是会成为像我这样的大人才对。可是她明白,现实不是如此。」 她一边说着,手一边轻轻抚过充满岁月痕跡的木桌,似是有些不捨,却又感到痛苦。 「记得我第一次点你弹唱吗?那时候我就在想──肯定是你。」浓长眼睫扬起,深邃眼中映出关悉的脸庞,「后来我问你,你真的懂『一见钟情』吗?那时候的你回答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关悉当然记得。 她是这样说的:「我想或许随着时间长大,我对于喜欢的定义会不一样,可是这种感觉──不会再有第二次。」 天使深深地凝望着她:「今天,我想再问你一次。你对雪澄的一见钟情,有因为十年的时间洗涤而改变吗?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 这次,关悉依旧没有犹豫。 真诚且直接。 「没有,我一样喜欢她。就像,我也喜欢你一样。」 天使一愣,接着轻笑出声。忽然,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慌忙抹去,然后用有些哽咽的声音继续说:「我再告诉你个小秘密吧,你国小的校庆表演,还有毕业典礼,其实我都有去。」 关悉眨眨眼睛,旋即才意会过来,「你有来──?」 「嗯,但当时我们彼此的记忆整合还很混乱,雪澄自己也没有印象,真正记得的只有我而已。悉悉,抱歉,让你难过了。」 她有说不出口的原因,当时也不想给关悉太多无谓的期待。毕竟,她连对自己都没有任何期待,哪有心力再去承担别人的期望? 天使轻轻捧起关悉的脸颊,神色无比温柔,美丽眼眸泛着泪光,「谢谢你,悉悉。谢谢你在顶楼……拉住了我们。」 那天她的下场本该是孤独坠落,却在被拥抱住的瞬间,燃起了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小小星火。 关悉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搂住了对方。她抱得很用力,非常非常用力。这样她才能够稍稍转移注意力,忽视自己内心的疼。 对白雪澄的心疼。 「不管几次,我都拉住你。」 天使也伸手回搂,然后轻声问:「在这个房间里,你可以陪我唱一次歌吗?」 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天使了。 关悉吸了吸鼻子,低声问:「好,你想唱什么呢?」 天使认真想了想,说出歌名。 虽然没有带到吉他有点可惜,不过科技日新月异,一机在手,啥事都能做。打开k歌软体,很快找到了《如果可以》。 关悉努力扬起笑容,「你唱,我和声?」 天使温暖一笑。 前奏一下,这次不用变声,也不是自己蜷缩在这个小小空间,天使用她最真实的样子开始跟着哼唱。 而关悉认真凝望,要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你的声音,解开了故事的谜语。 落下一万年的约定。 大树下的你,红色围巾,手心里捧的雨。 哭了笑了,除了你还是你…… ……如果可以,茫茫人海千年一眼相遇。 月光下转身,那就是你。 红线划过,深藏轮回的秘密,我花光运气。 你是我,赌上世界的决定。」 音乐停止的瞬间,关悉情不自禁俯身贴在柔软的唇瓣上,仅仅相触,不带任何的情慾,时间彷彿静止在这一瞬间。 白雪澄轻轻一眨眼,驀然感受到唇上的温热。接吻经验丰富到可以成为教科书等级的她,却在这个吻中,体会到「初吻」的真正滋味。 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动弹不得。 43 两人离开老旧公寓后,关悉观察到白雪澄只有用牛皮纸袋带了两个东西离开。一个是那张全家福相框,还有一件看起来已经泛黄的儿童洋装。 白雪澄联系好打扫公司,让他们把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丢了。 每个人想要清除过去痕跡的做法不同,关悉并没有多问,反正白雪澄自己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就好了。 两人又搭上计程车,这次关悉一开始就知道目的地。 因为司机一询问,白雪澄立刻回答:「诚心医院。」 美丽女人看着窗外街景,神色恬淡,看来心情不错,随意哼唱的曲调有魔音穿脑的强大魔力,司机不经意将广播音量调大了些。 关悉驀然意识到──天使是真的消失了。即使没有消失,恐怕也不会再出现了。她一时难以釐清内心的感受,不管是白雪澄、天使,又或者是其他自己从未看过的人格,都是白雪澄的一部份。 好像她还来不及了解她们,就错过了。 「小姐,快到医院了喔!」司机一声提醒。 这是一家坐落在半山腰的区域医院,交通不算十分便利。会频繁出入这边的大多是附近居民,还有住在医院附设疗养机构病人的家属。 白雪澄带着关悉进入医院大厅,循着招牌指示进入疗养机构的大楼。负责值班的护理师一看见白雪澄,立刻拿了好几份文件要她签名,语气十分无奈:「白小姐,你姑姑正好在病房,这几次联系不上你,闹了护理站好几次,要麻烦你跟家人保持联系与沟通,这样我们才能提供及时协助。」 闻言,白雪澄点点头,「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对了,如果我今天要留宿一天照顾我爸的话,需要写什么申请文件吗?」 护理师瞪大眼睛,八成心想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吗?这位几乎不管自己爸爸的家属怎么突然转性了! 投入职场多年,护理师深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然不多问,只叮嚀一些注意事项,还有给了白雪澄一张留宿申请单请她等等交给护理站。 收下单子后,白雪澄带着好奇心旺盛的关悉往电梯间走去。 「雪澄姐姐,你今天要住这里?」 美丽面容淡淡一笑,「嗯,你要陪我吗?」 关悉眨眨眼睛,「可以啊!」来都来了,她已经有把椅子当床睡一晚的心理准备了。 「对了,你别喊我姐姐了,叫我澄澄吧。」她顿了顿,笑说:「我记得我妈以前都是这样叫我的。」 忽然被赋予一个相当特殊的权力,关悉先是一愣,然后有点害羞地试喊了一下:「澄、澄澄?」 白雪澄驀然轻笑出声,「呵呵,你也太可爱了吧?」 关悉尷尬到捂起脸,「你不要取笑我啦!我是真的会紧张耶!」 白雪澄侧目,「你紧张什么?」 「我喜欢你,凡是所有属于我们的第一次,我都紧张啊!」 「是吗?但我记得你第一次牵我手的时候,表现得非常自然,你还自己跟我十指互扣呢。」 无预警被翻旧帐,关悉默默别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忽然,尖锐的喊声传来,让人不自觉眉头紧蹙。 「白雪澄──你总算出现了!」打扮邋遢的中年妇人怒气冲冲,一开口就大骂:「你死到哪里去了!就这样把你爸丢给我,你会不会太没良心啊?」她骂到一半,赫然察觉关悉的存在,却丝毫没有收敛,满脸的鄙夷,「这谁啊?你酒店的同事?」 白雪澄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淡淡道:「姑姑,我有话跟你说。」她又转头跟关悉搭话,并指向尽头的病房,「左手边那间,你先进去等我吧。」 关悉内心对妇人的态度感到十分不舒服,但怎么样也是白雪澄的亲戚,于是默默往病房走,眼不见为净。 妇人满脸不耐,「你要说什么?」 白雪澄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支票,「这是一百万。」 妇人瞬间瞠大眼睛,连忙把支票抽过来,仔细看着上面写的每一个国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以后,我跟你们家再也没有关係。你不用再来了。」 忽然得到一大笔金额,妇人满脸笑意,直接说:「好、好,你爸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照顾他喔!」 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白雪澄面色变得十分阴冷,「一百万,大概餵不饱你这个吸血鬼吧?但是没关係……你会有你该去的地狱。」 她缓缓转身,瞬间又恢復正常神色,踏着优雅步伐进入病房。她的脚步声极轻,以至于关悉都没发现她走进来了。 「呃,伯父……」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对躺在病床上的枯槁面容发洩不满:「靠,叫你伯父是我他妈仅存的礼貌,要不是你现在躺在床上不会动,我真想给你来个过肩摔!」她一向维持的好修养碰到人渣的时候就会果断卸下,一点面子都不用留,「我真的很难想像──你怎么能对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干这种事?我爸就算再喜欢乱搞,起码对我们还有尽到物质抚养的责任!你是我见过──天底下最烂的爸爸!」 这样的人却还得吃着白雪澄的肉、喝着白雪澄的血苟延残喘。 这世界没道理且让人气愤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44 白雪澄听着她说的话,忍不住一声轻笑。而关悉赫然惊觉她站在房门口,想挖个洞鑽进去的心都有了。骂人就算了,怎么忘记先去检查一下门口有没有人啊! 曼妙身影走近,脸上一点都没有不悦,「你骂得真好,他的确就是个人渣。因为是个浑蛋,所以才会突然中风,倒在家里一天后才被发现。虽然大难不死,却成了植物人。」 她说得云淡风轻,彷彿床上的人跟她毫无关係,只是在阐述一则常见的地方新闻。 白雪澄漆黑的眼眸又对上关悉,满含笑意,「我姑姑她们是他在台湾唯一的亲戚,但她们光是自己生活就有很大困难,于是她们千方百计,总算透过以前的一位客人联系到我。其实,我大可以不用管他,待在国外就好。」 关悉看着她的神色,内心隐约有一股沉重徘徊不去。在美丽的笑容下,她完全看不到一丝打从心里的笑意,而是一种被血缘綑绑的悲哀。 「悉悉,或许我是想看到他的惨状,才会结束那段还算平稳的包养关係回来。为了让他『好好的活着』,我需要稳定且大笔的收入。刚好碰到一个朋友的介绍,才到了酒店工作。」 白雪澄今天特别坦承,似乎要把她过去的所有细节说给关悉听。 「对了,我的那位朋友,你认识她哥哥唷。」 关悉懵然,「哥哥?」 白雪澄的眼珠貌似变得更黑了,「对,徐以蔚啊,要不然你觉得他怎么会这么帮你?除了你的个性讨人喜欢外,最重要是他欠了我不少人情,对我的要求通常不会拒绝。以芊……就是他妹妹,她死的时候,是我出的丧葬费。」 关悉也只有听徐以蔚提过一次,脑中赫然想到那张斯文沉静的脸孔,原来对方身上也背负着不少哀伤过去。 「以芊以前就在同家酒店工作。她也是公关,并不负责接待客人。某个vip一眼看上她,疯狂追求她,最后因为得不到,所以捏造出意外杀了她。事后,那个男人用各种藉口脱罪,甚至捏造以芊对他也有意思……就像以前伤害过关灝的那个人一样……」 闻言,关悉的双手不禁收紧。即使她并非当事人,她仍对关灝遭遇过的一切深感难受。这么多年过去,看见关灝在席榆泽帮助下逐渐恢復,那种不安及愧疚才随之淡薄。 白雪澄默默观察她的反应,停顿半晌,接着说:「徐以蔚知道,以芊再也不会回来,而司法给不了她应该得到的公平正义。所以他拜託我……」这时候,白雪澄忽然变得面无表情,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关悉打了一个哆嗦,她的目光幽冷,唇角勾起要笑不笑的弧度,「替他杀人。」 关悉默默瞠大眼睛。 既然是坦诚大会,想必白雪澄不是在开玩笑。 「我用跟那个男人差不多的手法,让他像是死于意外。哪,你觉不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关悉不自觉嚥下一口唾沫。 「就像你哥哥的那件事一样。那个犯人,是不是也突然死在监狱里了?」 「你、你是说……」 白雪澄驀然笑开,像是一朵最为美丽,也最危险的剧毒之花。 「嗯,席榆泽可以为了关灝杀人,那悉悉──你可以吗?」她像是在要求一件很平凡不过的事情,「你如果真的爱我,愿意帮我杀了这个让我痛苦的男人吗?」 关悉忽然退后了一步,眉目间仍有些不敢置信。 白雪澄的视线一转,落在监控仪器上,「我想过无数次,我把他手上的机器戴在我手上,然后结束他的生命……可是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说到一半,一双手倏然环抱住她。 关悉带着鼻音,略微哽咽地说:「不要再说了……」 白雪澄还以为关悉是被她吓到了。听见接下来的话,神色猛然陷入怔愣。 「不要再说这些……伤害你自己的话了……」关悉真的流出了一滴眼泪,也意识到白雪澄身上的千疮百孔以及心态扭曲,不是她能够扭转的。即使如此,她仍不想放白雪澄独自一个人。 倘若连自己都离去,白雪澄还剩下什么呢? 「我很抱歉,我做不到。我相信,你也是。」就算白雪澄曾设计杀人,席榆泽也这样做过……她不予置评。 关悉只知道──床上的人,不论再如何不堪,都是白雪澄的爸爸。 白雪澄会留着那张全家福还有那件破旧泛黄的洋装,或许是内心深处仍有非常薄弱的情感牵绊。 对于这个男人。 年幼的她曾那样殷切期盼这个替自己穿上可爱洋装的男人,会真心疼爱自己,替她撑起这个世界。 无奈,现实打破了她的美梦,让她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 察觉抱着自己的人隐隐颤抖,白雪澄像是回过神,眨了好几次眼睛,「抱歉,悉悉,我……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你怎么哭了?」 关悉抿紧下唇,将脸埋在白雪澄的脖颈间,「没有、没有……」 白雪澄内心深处最为阴暗的白雪,躲起来了。 关悉吸了吸鼻子,刻意撒娇说:「肚子突然好饿喔,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白雪澄也不多问,随意点餐,接着看关悉的背影离去。 她坐在床边,静静凝望着床上的人,没多久,表哥果然打电话来,可见对那笔钱很是心动。 接起电话,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弧度,「嗯,表哥,怎么……不够吗?」顿了顿,目光定格在床上的男人,她轻声道:「那晚上十二点,你来一趟吧,我保证──你可以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电话掛断,白雪澄微微前倾,单手托腮。 「爸,总算来到这一天了……你一定很期待吧?」她笑了笑,足以让眾多异性目眩神迷,「真巧,我也是。」 45 很快到了晚上。 吃过晚餐后,白雪澄递给关悉一杯温开水,叮嚀她喝完就可以准备休息,擦拭身体之类的工作她自己来就行。 关悉想想也对,她从未做过这种照顾病人的活,而且那也不是她的家人,今天她的角色仅仅是一位陪伴者。咕嚕咕嚕喝完后,不到一个小时,关悉就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倒在病房内靠墙的陪护床椅上陷入沉眠。 这一觉睡下去,不超过至少六小时绝对无法醒来。 白雪澄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关悉的睡脸,渐渐入迷。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拨开对方脸颊上的黑发,轻轻勾到耳后。 「悉悉,如果你知道我在利用你,你还会原谅我吗?」她淡淡一笑,笑中藏着哀伤,「不管你会不会因此对我失望……我只想跟你说,我还是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却开始想相信你。」 握上关悉始终保持温暖的手,她缓缓趴下,驀然闔上双眼。 像个即将进入安祥梦乡的孩子。 * ** 关悉好像听见了骚动声,她努力睁开眼睛,却觉得浑身彷彿压着铅块,感到特别乏力。好不容易睁开眼,她双目迷茫。 医护人员站在白雪澄身边,大概是见惯生死,语气相当平淡:「白小姐,我们会先把白先生移送到太平间,看你跟礼仪社要如何进行后续处理。」 白雪澄面色淡然,轻轻「嗯」了一声,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经歷生离死别。 关悉愣愣看着,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床上的人怎么盖上白布了?本来不是还好好的……? 医护人员把病床推走后,白雪澄驀然转身,看向清醒的关悉,「早安。」她看了一眼窗外,「太阳都还没出来呢,你累的话可以再睡会。」现在是凌晨四点鐘,天色犹暗。 「你、你爸……」 白雪澄一瞬也不瞬望着她,冷静回应:「死了。」 关悉忽然觉得喉咙有些乾涩。发过这么多次病危通知的人没死成可以说是奇蹟。偏偏弔诡的是从来没有在医院过夜的白雪澄住了一晚,人就死了。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关悉不敢置信,回想前一天白雪澄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是你吗?」因为她没有答应,所以白雪澄自己…… 白雪澄忽然笑了,笑中包含什么意思,关悉看不懂。 此时,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遵循医护人员指示后,迅速走进病房,「是白雪澄小姐吧?我们接到你家人的报案,需要麻烦你配合调查。」 白雪澄似乎早有预感,保持优雅仪态,礼貌询问:「可以等我一下吗?我跟她说个话。」警察没有阻止,她走上前靠近关悉,低声快速说了几句:「悉悉,相信我。帮我去找你哥哥,让他联系我,好吗?」 关悉还在状况外,但神色十分紧张,「这是怎么回事?」 「放心。这件事情──会有人付出代价。」 留下语焉不详的话后,白雪澄跟着警察离开,徒留关悉一个人傻愣在原地。直到护理师进入病房发现她还在,才提醒她病房需要清洁,好让其他正在排队等候的病人能够尽快入住。 关悉心里正慌,眼见护理师恰好出现,乱枪打鸟:「请问你知道警察为什么要带走白小姐吗?」 护理师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你是白小姐的朋友吧?唉,是白小姐的姑姑听说白先生过世的消息,说要告白小姐谋杀家人,详细状况我也不清楚……」 这几句话如雷轰顶,狠狠砸在关悉头上。 她神色恍惚走出医院,天色微亮,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脑袋赫然想起白雪澄的交代,赶紧打给关灝,一接通,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灝哥哥──你帮帮我!」 关灝知道关悉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要求,也鲜少情绪失控,出声安抚:「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关悉稍微冷静后,好不容易组织出完整语句,大致说了事情经过。关灝那端沉默半晌后,询问关悉人在哪里,接着沉声说:「我过去接你,不要哭,哥哥会处理。」 听到这个保证,关悉的手不自觉用力紧握手机。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提出要求且无条件全盘接受的人,只有关灝。 不论白雪澄想做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她相当清楚──拿捏住关悉,就可以掌握一部份的关灝。 没多久后,白雪澄到了警局。她始终保持缄默。指控谋杀涉及刑事案件,但她仍有申请辩护律师的权利,而她需要的辩护者,想必很快就会来了。 独自待在等候室里,手机传出震动,看见来电者,她毫不犹豫接起。 对方怒气简直能够衝出屏幕,倘若人在场,八成很想将她粉身碎骨,「白雪澄──你究竟想干什么?」 「关灝,我需要你。不,应该说,我需要席榆泽。我要他请最好的律师,然后用我手里的证据,把一场死局转圜。」 「……」关灝咬牙切齿:「如果,我不答应呢?」 白雪澄淡淡一笑,「悉悉跟着我去了医院,要是我揽下这个不该认的罪,我可以说,我有帮凶。」 关灝差点把手机狠狠摔出去。 「你这个恶魔──悉悉这么相信你!你还想陷害她?」 「是啊,我很坏,我知道。」她微微一顿,「那你,帮不帮?」 沉默蔓延半晌,关灝才忿忿地说:「你最好先给我保持该死的缄默,等律师过去。」 白雪澄眸色一沉,淡淡一句:「谢谢。」 「不用谢我,之后你敢再让她哭,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电话掛断,白雪澄双肩缓缓垂下,神色显得十分疲惫。 她知道,关悉肯定非常无助以及难受,她又一次伤害了她。 「悉悉……」白雪澄缓缓闭上眼睛,彷彿就能在脑海中看见那张始终对她微笑的可爱脸庞。可是再度睁开眼,周遭一片阴暗,什么也没有。 46 关灝载关悉回到租屋处,在车上,关悉难得非常安静,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停好车,关灝说:「走吧,我跟你上去。」 关悉这才回过神,「啊,不用啦,灝哥哥你还有事情要忙吧?不用担心我……」她还没说完,关灝的手指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她捂着额头揉揉略微发疼的地方。 「笨蛋,看你这样,我还能走?」 察觉关灝的温柔,关悉又忍不住开始哭鼻子了,「呜呜,灝哥哥,如果雪澄真的被判刑,要坐牢怎么办?虽然这样是错的,可是她很痛苦啊,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站在路边痛哭虽然丢脸,她却忍不住崩溃。 关灝眸色微歛,伸出手搂住她,「不要太早下定论。况且,人不一定是她杀的。」 关悉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但调查没结束前,你别轻易给人家判死刑。」大手拍上她的头顶,温声道:「上去吧,我煮东西给你吃。」 看着关灝牵起她的手,她驀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在公园被别的小孩欺负,关灝总会替她出头,然后牵着她,带她回家,「灝哥哥……」 高挺青年没有回头,仅仅淡淡「嗯」了一声。 「我爱你,希望你得到幸福。」 握着她的手突然紧了一下,接着淡然语声传来:「悉悉,我也希望你幸福。如果白雪澄是唯一可以让你感受幸福的人,就算她身处地狱,我也想尽办法把她拉出来。」 听闻这个保证,一滴眼泪无声滑过她的脸颊。 安抚好关悉后,关灝开车前往席榆泽的住处。听说律师已经到警局去了解事情经过,短时间还无法确认白雪澄的处境。 车子开进地下室后,关灝透过人脸辨识进入电梯,直达24楼。这里一层一户将近百坪,标准的豪宅社区。关灝常来,通行完全没有受到阻碍。 感应门自动打开,身穿纯白休间装扮的席榆泽正巧坐在沙发上,他喝了一口热咖啡,放下杯子后招呼关灝:「你来了,这杯热牛奶先喝吧,我怕你胃疼。」 关灝神色沉重,「比起胃,我有其他地方更疼。」 席榆泽轻轻抚上他的侧脸,「嗯,我明白。不过这件事情不算难办,因为,兇手确实另有其人。刚才雪澄反向控告她的表哥,说他才是杀人兇手。」 俊秀面容露出愕然,「什么?」 席榆泽请去的律师为了让他通盘掌握所有经过,手机始终保持通话状态,所以白雪澄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听见了。 白雪澄的控告是她猜测表哥半夜潜入医院拿掉了白文德的呼吸器,把血氧机戴在自己手上骗过监测,等到人死后才离开。她因为吃了安眠药和关悉一起陷入沉睡状态,等她醒来后发现已然来不及。 她表哥和姑姑本身负债累累,一直靠着白雪澄救济生活,这次会杀人是白雪澄表明不再供给他们生活费,他们一时气愤才行兇杀人,并想嫁祸给白雪澄。事后她表哥也有传讯息威胁白雪澄要指控她杀人! 毕竟当天夜里白雪澄恰好在医院,加上她跟白文德彼此不睦已久,杀人动机明显。于是他们母子俩认为加工自杀罪名一定成立,才藉此要胁白雪澄。只要她乖乖听话拿出五百万,他们就不举发她;倘若白雪澄执意鱼死网破,他们就送她去吃牢饭。 「白雪澄的话可信吗?」 席榆泽露出饶富意味的笑容,「谁知道呢,不过律师接收到这些讯息,就能当作武器。雪澄的父亲并没有善尽抚养义务,相反的,他还变相虐待自己的女儿,但雪澄接收到他生病的消息仍旧回来负担照顾义务,至少在这点上,法官就会好好考量。真的想杀人,也不会选在这么敏感的时间点。」修长双腿交叠,继续说出他的想法:「如果警方能从医院监控里找到她表哥出现的证据,还有指纹,这场双方指控谁输谁赢,就有了很大机率倒向某一方。」 关灝沉思半晌,心中仍不放心,「万一证据强度不够呢?」 席榆泽淡淡一笑,把他的脸扳过来,深邃眼睛中映出关灝略带茫然的面容,「你是不是忘了你男人是谁?雪澄就记得很清楚,所以她真的很聪明。」 关灝眨眨眼睛,没意会过来他在说什么。 俊美脸孔露出自信笑容,这时候他不像位心理医生,而是人类社会顶端的存在,彷彿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我想保的人,没有人敢动。」下一秒,儂黑眼珠浮现一丝让人打从心里发寒的恐惧,「同样的,我想让他消失的人,自然会消失。」 这时候,关灝就能感受到席榆泽平日隐藏甚好的部分本质。 因为处在绝对高位,所以不管是看诊助人,抑或毁灭别人,均由他心中的那把尺决定,完全不受道德束缚。他可以是一位乐于助人的温柔医生,也能是个轻易操纵别人生死的冷血上帝。 「你好可怕。」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评价。 席榆泽又是一笑,恢復温柔和善的模样,「呵呵,对了,还有一点,雪澄本身的病史也能当作一种证据,我可以向法院举证,在不同人格出现期间,雪澄会有短暂的失忆情形。即使法官认为人是她杀的,也会斟酌这点评估杀人到底是不是雪澄的本意。」 关灝驀然叹出一口气。 希望一切赶快尘埃落定。毕竟,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关悉受到任何牵连。 47 在律师陪同处理下,白雪澄交保后和律师一起走出警局。交保并非无罪,而是要等检察官复讯,最后再由法院判定结果。 「白小姐,之后检察官那边有任何传讯或侦查,请随时连络我。」律师递交名片后,立刻提着公事包转身离开。 白雪澄独自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自己高中时期从家里走去学校的那段路。 貌似很远,却总在不知不觉间走完。 她微微转头,望向道路尽头,却在看见一个人影时,缓缓瞪大眼睛。 是关悉。 她站在不远处,深深地凝望着自己。 饶是戴着假面具成习惯的白雪澄,看见对方的这一眼,也难以克制心中翻搅的情绪上涌,几乎要把她的偽装倾刻粉碎。 关悉率先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最后站在白雪澄面前。精緻小脸努力漾起一丝笑意,朝她伸出手,「我们回去吧。」 白雪澄的视线落在那隻手──握上去的话,她就再也无法忽视内心那份愧疚感,欺骗自己不在意了。 见白雪澄迟迟没有动作,关悉抿紧双唇,主动伸手牵起。微凉的触感让关悉不自觉握紧了点,希望能够温暖对方。 「悉悉……」她的语声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我很抱歉。」 关悉默默拉着她走,并没有开口回应。 白雪澄低着头,这时候,她像极了一个做错事而害怕被丢弃的孩子。不可否认,她在看见关悉出现时,犹如本来置身在冰窖里,却瞬间被温雨洗涤全身,褪去寒意。可是察觉关悉对她所有不堪的极强包容后,心生难受。 她是一个极度自私且扭曲的人,何德何能还可以得到这样无私的关怀。 「我很难过。」关悉忽然说了一句,「我觉得你始终不相信我。」 白雪澄心中一刺。 但关悉又说了:「不过没关係。不管几次,我都会来接你。」她侧目对上白雪澄,神色认真,「我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你。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我是不会改变的那个。」 两人四目相接,时间犹如静止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 ** 接下来长达好一阵子,白雪澄不定时会接到审讯以及开庭通知。 关悉为了不给她造成压力,并不会特别过问。即使没有说出口,她仍在心里相信白雪澄没有加工杀害自己的父亲。 席榆泽找来的律师除了协助白雪澄外,还充当起司机接送她往返检察署。能够成为席家人的专门律师,不只专业能力强,连额外服务都做得很好。 关悉除了平常上班外,几乎都待在家里陪伴白雪澄。因为没有出门表演,她就待在家写新歌,偶尔发布翻唱影片,粉丝数仍旧持续上升中。 某天早上,白雪澄又跟着律师出门,关悉今天放假,独自待在租屋处,冯予霏找到空档就杀过来。这阵子一连串发生太多大事,实在吓人。 「小悉──你快跟我说,白雪公主命案进展怎么样?」 关悉不免叹气连连,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哇靠,这也太曲折离奇了吧?可以借我当下次小说的题材吗?」 「……」闻言,她不禁翻了个白眼。 「对了,你知道以蔚哥离职了吗?」 「离职?」关悉有些诧异。前几天她还有跟徐以蔚联络,对方也询问白雪澄的近况,言谈之间颇为关心。 「嗯,我常常找他聊天,他说之后会去补习班教书。我才知道他以前是高材生耶,第一学府毕业!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跑去做公关?」 关悉自然知晓原因跟家人有关,却不好跟冯予霏说太多人家的私事。 「欸,你不会真的喜欢徐以蔚吧?」 冯予霏眨眨眼睛,放声大笑,「没有啦,就当朋友聊天也不错啊。我这么少出门,除了你也没什么朋友,很可怜耶。」话锋一转,她又露出娇羞表情,「如果以蔚哥想要追我,我也不会拒绝。帅哥一枚,把到赚到!」 关悉:「……」 两人随意聊天,无聊到把从小到大的毕业纪念册拿出来翻阅,冯予霏忽然拍手大喊,吓了关悉一跳,「啊──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国小毕业典礼你还记得吗?那天,我有看到白雪公主啦!她有来看你耶!」当时,她还心想那位青春美少女跟白雪公主哪个比较漂亮。 原来是同一个人。 关悉双肩一顿,唇角驀然勾起一笑。天使降落凡间,果真让人相当难忘。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其实她有来。」 冯予霏不禁双手互扣,「我忽然觉得你们之间挺浪漫的,多年后重逢,还发现彼此当初错过。虽然狗血,但观眾就爱看这种!」 关悉:「……你还是回去写小说好了。」 送走冯予霏后,正巧,熟悉的轿车停靠在路边,白雪澄动作优雅地下车,一转头和关悉对上视线。 两人并肩一起走入大楼。忽然,白雪澄开口说:「明天法院宣判。」 关悉抿了抿唇,「嗯,我知道了。明天晚上我有表演。太久没去街头,有点紧张──」她侧目一笑,「你要来看我表演吗?」 美丽面容淡淡一笑,「好,不管结果如何,我答应你,我会去。」 48(正文完) 深夜十二点,关悉规律的生理时鐘让她早就失去意识,而白雪澄依旧清醒。她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灯火阑珊,神色淡然。 她依旧睡不着,成了一种难以改变的习惯。 她其实早已没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不过仍会固定拿药,累积了许多库存。或许是对安眠药有了抗药性,医生开的剂量对她的入眠效果微乎其微,她曾试验过,至少得加大剂量超过两倍才会有成效。 因为她没有跟医生反应过,所以始终维持这个剂量。 可是残留在体内的药性不会这么快代谢掉,所以发生事件当天,在去警局前她有要求先进行抽血,确保检验出安眠药成分,加强证据效力。 勘验尸体后确定是窒息死亡──检察官判定是他杀,非自然死亡,就得进入司法程序。 她去看过尸体一次。人死后,大多是不好看的。尤其是长年卧病,皮肤双颊凹陷的厉害,骨瘦嶙峋,整个人异常惨白,早没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默默看了几分鐘,她把手搭上白布覆盖的手,说:「爸,你应该谢谢表哥。对你来说,活着反而才是痛苦。恭喜你,解脱了。」 这是她真心的祝贺。 「所以,你也让我解脱吧。」 抽回思绪,白雪澄拎着放在不起眼角落的纸袋,悄无声息地离开。 深夜时分,附近没有半个行人,她一身白衣,远远一看颇有种吓人的意味。大楼附近有间小庙,她朝那里缓步走去,来到平常用来烧金纸的金炉前,拾起一旁的公用打火机,同时从袋子里抽出那张全家福。 深邃眼眸凝视一秒,接着从右下角点燃,往炉内一扔。 纸张很快燃烧起来,迅速往上蔓延,照片上的男女很快被火光啃食得一乾二净,留下点点馀灰。她再把那件衣服拿出来,握紧的手陡然松开,重新点起了一把火。 衣服的材质混了些尼纶成分,燃烧时散发出难闻气味,可是白雪澄眉头连皱一下都没有。漂亮面孔静静看着火焰大肆燃烧,毁去所有痕跡,然后逐渐熄灭。 「再见了,妈妈,还有爸。」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希望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成为家人。」 再也不要相遇,过着各自的人生,不论幸福与否。 她缓缓转身,漫步走回租屋处。推开门的瞬间,关悉坐在滑椅上,桌上放着一杯热牛奶。 可爱脸庞露出笑意,「你回来啦?下次睡不着出去散步可以叫我啊!晚上外面很危险──」她自顾自说着,「灝哥哥说喝点热牛奶,会帮助睡眠喔!」 白雪澄的浓长眼睫一垂,听关悉的话喝完那杯温热的牛奶。 两人躺卧在床上,关悉忽然问:「澄澄,我可以抱着你睡吗?」获得允准后,她伸手比人牢牢搂在怀里,轻轻拍抚对方的后背,哼着一小段她新写的歌曲。 「我亲爱的你啊,怎么还不睡? 即使天色漆黑,即使寒风刺骨。 在这个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度过。 何必假装不怕,何必假装洒脱。 你一回头,就能入我怀中……」 她唱得极轻,音色饱含春天的温柔,情感满溢,让平稳的心湖泛起丝丝涟漪。 不可思议的,白雪澄睡着了。 不藉由药物,像个孩子般沉入梦乡。 关悉望着熟睡的容顏,轻轻一吻在白皙额间,然后轻声道:「晚安。」 隔天,两人在大楼门口分道扬鑣,一个要去上班努力过生活、一个要去听法官宣判自己的未来。 她们犹如往常那样挥手说再见,白雪澄旋即转身,再也没有回头。关悉直到再也看不见穿着纯白洋装的美丽身影,才迈步离去。 她今天上班特别认真,连扫地阿姨都发现她的不正常。虽然平常也不是太混,不过现在效率特别好。 直到下班,关悉都没有收到任何讯息通知。 回到租屋处后,白雪澄不在家。她俐落收好东西,揹起吉他,前往今天的表演地点:以前白雪澄就读高中隔壁的运动公园。公园是近两年新盖的,规划完善,建造得十分漂亮,有几处专门给人拿来当作表演使用。 以前她们上学时都会经过这附近。那时,这里只是一大片废弃空地。 随着时间过去,很多街景改变,包括人也是。 今天她并没有公告行程,所以不会有粉丝跑来,顶多只能吸引恰巧路过运动的附近居民。 架设好器材,关悉既没有开啟直播,也没有放置打赏箱。她熟练地进行调音,弹出几个音符。 有些运动路过的长辈们不约而同佇足,坐在附近的长椅上,好奇观察关悉的一举一动。 「咳、咳──」她清了清喉咙,然后脸上漾起可爱温暖的笑意,「大家晚安,我是cc,今天在这里表演唱歌给大家听。」 附近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有一、两位伯伯捧场,礼貌性拍了拍手。 关悉也不在意,依旧热情介绍第一首歌,接着开始弹唱。她使用的技巧不多,只是专注投入自己的感情。不知不觉,停下的人变多了。每首歌结束后的掌声也渐渐热烈。 微微抬头,关悉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熟悉的美丽脸孔。 表演进行到尾声,她深吸一口气,真挚动人的眼睛扫过在场群眾,「最后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叫做《雪澄》。这首歌送给我的初恋,今天,我要再重新跟她告白一次。」 明明没见到本人,关悉依旧自顾自说着。 「要告白喔?年轻人加油喔!」 「现在社会不一样啦,女生一样可以告白啊!阿伯支持你!」 「对啊,人有没有来?我们帮你啊!」 听见群眾的加油打气声,关悉露出可爱浅笑,「谢谢大家──唱歌比较重要啦!」她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却在看见一抹纤细身影穿过人群站到最前面时,驀然一怔。 双眼霎时朦胧,她在泪珠形成前草草抹去,然后露出一个看似无比幸福的笑容,声音有点哽咽,却被她很好地控制住,没有走音或跑调。 「在白雪纷飞的那一天,我遇见了你, 那样漫不经心、那样令人着迷; 在你回眸的那瞬间,我忘了呼吸, 似乎遥不可及,又伸手可触的你。 风吹抚而过,你缓缓微笑, 街灯亮起,照映出我们的距离; 可我会奔向你,毫不畏惧, 那你是否会张开双臂,乘载住我的重量? 随着时光不断流逝,一切终会有尽头, 我们总会各奔东西,走过的街道只剩回忆; 可只要能再并肩,我一定会牵起你的手,走到你说的那个方向去, 不再惧怕时间,因为我的目光只为你流动。」 表演结束后,人潮逐渐散去,关悉扬起眼眸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美丽女人。 她俏皮一笑,「你告白的,是我吗?」 关悉几乎快压抑不住,她放下吉他,站起身来,「嗯,我对你,一见钟情。」她的眼眸里映出对方的面容,再也容不下其他,略带试探性问:「你信吗?」 白雪澄笑而不语。 她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朝关悉伸出手,这个画面就彷彿十年前碰见藉故迟到的关悉一样。 凝视半晌,她回握住那隻手,不同以往的微凉,而是有了热度。她心想:这隻手,总算被我捂热了。 「判决……怎么样?」 白雪澄眨眨眼睛,「我无罪,他判刑九年半。不到五分鐘就宣读完了。但你哥哥很生气,把我叫去训了一顿,他好兇。」她不免抱怨起来。 关灝今天没进办公室,原来是特地跑去法院了。毕竟他曾给过关悉保证,从头盯哨到尾很符合关灝的个性。 「那以后呢?你想做什么?」 白雪澄偏过头,「不知道,找些我喜欢的事情做吧,人生,还很长啊。」她侧目灿笑,犹如一颗蒙尘的星星总算绽放出光芒,「悉悉,谢谢你,让我对人生有了期待。」 关悉突然被称讚,不免害羞起来,内心更多的是欣喜。 「虽然我还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白雪澄驀然浇了她一头冷水,关悉的脸差点又垮下来。下一秒,她又说了:「但我相信你。」 让她相信──活着,其实挺不错,以及有人爱的感受。 关悉听见这句话差点热泪狂奔,就像是多年的灌溉滋养总算让枯木长了一枝新芽,她不禁低首在白皙面颊上轻轻一吻。 雪澄,你就像春日里仍旧坚韧残留的那团雪,受到温度刺激险些融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幸好,我发现了你。 即使抢救过程使人生冻刺痛,我仍旧心甘情愿。 所谓的一见钟情,我想,就是这样吧。 《正文完》 --- 啊啊我写完了耶~ 番外之后再说好了(总算可以躺平) 番外1 今天关悉上班,白雪澄独自待在家,她反常穿上一身偏深色系的长裙,然后独自出门。 目的地是市立监狱。 申请会客后,她坐到透明隔板前,没多久,狱警带着神情颓丧的男人出现。 男人坐在铁椅上,一抬头看见白雪澄美丽的笑脸,他露出愤懣神情,倘若他能够穿透这层障碍,肯定会死死咬住白雪澄纤细的脖颈,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白雪澄动作优雅地拿起话筒,目光一瞥,示意对方也拿起来,挑衅意味浓厚。 用力握着话筒的手爆出青筋,然后破口大骂:「你这个恶魔──明明是你叫我去病房,迷昏我把我关在房间,是你、是你!」他几乎要精神崩溃,只能透过凄厉指控让自己好过些,「你才是杀人兇手!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把我的指纹弄上去呼吸器还有枕头,但一定是你!」 白雪澄冷漠看着男人徒劳无功地挣扎,驀然淡淡一笑,「不,你才是兇手。你趁着我吃药睡着,跑进房间里杀了我爸,想嫁祸给我,拿到更多钱。你忘了你传给我的讯息?」 男人几乎要怒吼出声,眼珠充满血丝,「你偷了我的手机──那些讯息都是你发送的!我没有、我没有啊……」他开始像个孩子般无助哭泣,看起来好不可怜。无奈他的说词不被检察官採纳,被认定成为了开脱而编出的谎言。 「求求你,放过我吧……救我出去,我保证会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白雪澄忽然露出同情的神色,「抱歉,表哥,我没办法。喔,对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姑姑最近因为你入狱心情太差,负债又无法解决,跳楼自杀了。不过,她被救活了,变得像我爸一样。」她的漆黑瞳仁更加深沉,貌似能将人吞食捲入,「你出狱之后,也可以嚐嚐我照顾我爸的滋味了。」 她笑得十分灿烂,若是走在路上,肯定引起眾多男性回头。 「恭喜你啊,表哥。」 男人停止哭泣了,他的神色变得死寂,彷彿灵魂被无情抽离,只剩下一具空壳。 见状,白雪澄再幽幽道:「你不是想要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吗?在这里,你不用担心饿死,也有地方遮风挡雨,是我认为,你最理想的生活了。」 说完,她放下话筒,优雅起身。 透明玻璃后男人突然像恶鬼一样爬起来,用力拍打玻璃窗,大声嘶吼,有如疯了。 疯得彻底。 白雪澄走出监狱的路上吸引了不少来探望犯人的家属以及工作人员侧目。 多么漂亮的一个人。 但倘若不经意对上她的深邃眼睛,就会发现些微扭曲的骇人神情,使人打从心里发寒──恍如戴着天使面具的恐怖恶魔。 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带点癲狂之色:「该死的,总算都死了。」纤细的手将长发勾到耳后,连语声都透出冰冷,「雪澄,我做得真好,对吧?」 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写着「可爱小狗」。 她的神色陡然转换,看着监狱大门先是一愣,接着滑开通话键。 「澄澄,晚上灝哥哥找我吃饭,我们一起去吧!」 白雪澄漾起柔和笑意,「呵呵,好啊。」 「咦?你在外面吗?」关悉听到了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白雪澄一顿,「嗯,有人带我出门逛逛,但之后应该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关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正巧同事叫她,吓得关悉连忙掛断电话,以免被抓包上班时间还谈情说爱。 白雪澄回眸望着冰冷的监狱大门,而后收回淡然目光,踩着优雅步伐离开。以后,的确再也没有来的必要了。 番外2 最近工作室第三季的所有进度告一段落,关灝决定让所有员工放一个长达五天的假,员工们差点下跪膜拜佛心老闆,痛哭流涕。殊不知是因为老闆太宠自己的妹妹决定办家庭旅游,加上席榆泽的怂恿才有了这个福利。 虽然是家庭旅游,但其实也就关灝和关悉两人,然后多了各自的另一伴而已。 短短五天,无法跑到地球另一端的国家。于是,他们选择了日本。 不管是订机票还有饭店均是席榆泽跟关灝两手包办,关悉就是标准的上飞机睡觉,下飞机尿尿的无用之人。 好啦,她也不是完全没用。她查了几个想去的景点,丢给关灝去预定门票。靠,好像还是满没用的。 其中,她最想去的就是东京晴空塔。 到时候在天望回廊上,她要做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想到这点,她不禁边露出傻笑边收拾行李。 一旁的白雪澄也在整理东西,她看见关悉笑得像一个傻孩子,忍不住出声问:「悉悉,你在笑什么?」 关悉立马回神,猛然摇头,脸上有点心虚:「没、没有啊!」她赶紧转移话题,「我第一次出国,很紧张,也很开心!」 白雪澄笑了笑,「你大学毕业前没出国过吗?」 关悉摇摇头,「我就算想去,灝哥哥哪肯?他说太危险了,比我妈还操心!」要不是这次本人跟着一起去,光靠自己八成无法成行。 这几天看见关悉处理出国事务的能力,白雪澄不免支持关灝,「你哥哥是对的。」 关悉抱着小狗抱枕去旁边痛哭了。 忽然,白雪澄发现关悉行李箱里塞了一个精緻的小方盒,大约掌心大小,显然是用来装饰品的,但关悉平常不太化妆,也少配戴首饰,「这个盒子是什么……?」 她正伸手想拿来看看,关悉立刻飞扑回来紧紧压住盒子,「不行、不行──这是灝哥哥的!」 看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古怪的主意,白雪澄也不深究,转头继续收拾东西。 凌晨的飞机,等等席榆泽就要来接人了,她们脚步得加快。 看着关悉凌乱的行李箱,再对照自己简单整齐的摆放,白雪澄总算明白关灝说她生活能力差是怎么回事了。平常关悉上班或外出表演,白雪澄无聊在家就会进行整理,以前关灝也会来定期打扫,看不太出来关悉这方面的缺点。 不过做家务也无所谓,现在的她等于被关悉养着,差别在于关悉不会付她钱,这不是一场交易,她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 席榆泽的车子很快抵达,关悉拉着白雪澄坐到后座。车子刚发动没多久,关家兄妹俩抵挡不住生理时鐘的攻击,双双昏睡过去。 席榆泽透过后照镜看了一眼白雪澄凝视窗外的侧脸,浅笑道:「看见你这么开心,我很高兴。」 白雪澄轻轻一笑,「呵,别骗我了,你才不会为了关灝以外的人认真感到开心。你某方面跟我很像,我知道。」 席榆泽没有反驳她,仅仅唇角勾起浅浅弧度。 抵达机场后,快速通关节省许多时间,上了飞机关悉相当兴奋,就像要校外教学的小孩一样,拉着白雪澄问了很多问题。白雪澄也相当有耐心一一回应。 成熟美女与青春美少女的组合已经相当不得了,再加上一组极品帅哥,回头率相当惊人,接到不少搭訕要求,都被善于交际的席榆泽还有白雪澄一一回绝。 三个小时的航程很快结束,现在是夏秋交接的季节,早晚的气温还算舒适宜人,中午仍能把人晒到昏头。 按照关灝的行程安排,他们到饭店办理入住后,就搭乘地铁前往景点。看见琳琅满目交错复杂的地铁地图,关悉眼珠瞪得老大,直接放弃理解,跟着哥哥走,绝对不会错! 这段旅程关悉玩得很开心,跟着自己最爱的人一起出去的回忆,比什么都还要珍贵。 她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她还偷偷拍了好多哥哥cp的照片传给冯予霏,相隔两地都能感受到冯予霏嗑cp的超强幸福感。 第四天的傍晚,四人搭乘地铁前往晴空塔。这个时间点可以同时欣赏东京市区的白天及夜景交替,非常值得。 搭乘景观电梯一路往上,彷彿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关悉好奇地拉着白雪澄往顺时针方向走去,关灝跟席榆泽则往回廊的另一边间逛。站在高达四百五十米的回廊上,饶是一向神色慵懒的白雪澄眼睛里都宛如亮起点点光芒,沉浸在这个视觉饗宴中。 此时,关悉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这个瞬间。接着,她走上前,紧张地嚥下一口唾沫,缓缓单膝跪下,然后拿出那个精緻的小方盒。 「澄澄──」对方美丽的眼眸转过来,和她四目相接,表情透出一抹愕然,「你、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这个超级老套的求婚方法是她研究二十几齣偶像恋爱剧后,得出女主角答应率最高的方式。 路过的观光客虽然不多,却不免频频回头观看,惹得关悉小脸涨红,却不敢站起来。 白雪澄收敛心神,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她才淡淡说:「你认真吗?」 「当然!」她用力点头,「我对你,从来不开玩笑啊!我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交往当然是以结婚为前提!」 白雪澄似乎有点想笑,又问她:「你才大学刚毕业没多久,这么早就要决定下来配偶栏?」顿了顿,她又说:「不怕后悔啊?」 关悉特别有信心,大喊道:「不怕!啊,不对,不会后悔!我跟你说──我从国小开始就决定配偶栏是你的名字,本来以为灝哥哥是阻碍有点困难,后来他不是威胁,现在修法也通过了,越早实现,我的心越安定!」 她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越说,双手举得越高。 最后,她迟疑地询问:「你、你不愿意吗?」 白雪澄驀然轻声一叹,这个叹气让关悉觉得自己人生无望,第一次求婚八成失败了。不过没关係,国父革命11次才成功,她天天求婚,一年就可以求365次! 忽然,那隻白皙小手伸出来,「你不帮我戴上吗?」 关悉瞪大眼睛,瞳孔中映出白雪澄的笑脸盈盈,她眨眨眼睛,赫然察觉自己哭了出来。 白雪澄有点哭笑不得,被关悉的行为逗得乐趣无穷,「按照你昨天看的那部偶像剧,哭的应该是被求婚的人吧?」 关悉也不管流下的眼泪了,深怕白雪澄反悔,拿起戒指迅速套上纤细的无名指,小小的亮鑽熠熠生辉,彷彿能掩盖过整个东京的璀璨夜色。 正巧,从另一侧走过来的关灝还有席榆泽撞见这一幕。 关灝的脸色铁青,但已然来不及阻止自家妹妹的早婚壮举。 关悉用力抱着白雪澄,压根没察觉不远处的低气压。但白雪澄没漏看某人的表情,不忘朝关灝闪了闪手上的戒指。 说到气死人,她很有本领。 回到饭店后,盥洗完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灯光转成昏暗,关悉还觉得自己在作梦。 属于白雪澄的淡淡香气驀然闯入鼻间,穿着宽松浴袍的女人坐上她的结实小腹,长发披落,特别撩人。 关悉这方面的经验少,但小雪相当纯熟,她知道怎么引导关悉去体验人体内建的另一种快乐。 突如其来的刺激感让喉咙有点乾涩,关悉有些茫然盯着美丽的女人。 「悉悉,记得我教过你的吗?」小雪魅然一笑,直接能把关悉的魂魄勾走,「为了奖励你,今天,让我验收一下成果吧?」边说,她缓缓拉下一边的浴袍,露出温润如玉的白皙肩膀。 关悉忽然起身勾住她的脖子,一个翻身,上下位子互换。小脸露出着迷又染上情慾的神色,夹杂一丝生涩的害羞。 小雪把她教得很好,让她知道怎么样可以让两人都沉浸在最原始的慾望里,载浮载沉。 她俯身下吻,同时,房间里最后一盏灯光熄灭。 回到台湾后,找了个好日子,关悉就拉着白雪澄跑去户政事务所办理登记。登记人员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前来办理,不免沉声一叹,心中暗想:唉,好女人不是死了,就是跟其他好女人在一起。同样的,好男人也是。其他普通人,请赶紧为了国家生育率继续努力。 走出户政事务所,两人手牵着手,同时侧目微笑以对。 关悉露出灿烂笑容,「请多指教,老婆。」 白雪澄凝望半晌,也温声说出:「嗯,请多指教。」 --- 关悉:不是要开车吗? 我:你想太多了,我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