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的莫札特》 (01) 在一片漆黑之中,节奏明快的旋律响起,舞台正中央缓缓升起的高台上,站着juliet的六位成员。闪烁不定的灯光,昭告着juliet演唱会的序幕拉起,在后方的大萤幕上,是六颗陨石撞击某行星的画面,魄力十足的声光效果,象徵着六名女孩在这年代造成的风靡浪潮。 台下的歌迷以女孩居多,juliet出道四年以来,依然持续保持着最受女孩欢迎的偶像团体头衔,让其他的男孩团体恨得牙痒痒的。女孩们如痴如醉地看着台上的偶像,除了迷恋之外,更多的是希望能拥有和这六个女孩一样的魅力。 放眼望去,六名成员各自的拥护者数量似乎很平均,其中最奇特的景象是,伊格尔和托比被并列在牌子上头,歌迷们心照不宣地将这两位都划归为仅供内销的保留名额。这两个人虽未对外公开承认,实际上却是如歌迷所想像的是一对情侣无误。 一般来说,偶像一旦公开承认恋情,多少都会引来歌迷的反弹。但在juliet中却有个例外,被流放海外两年后回归的队长贾思柏便是这样传奇般的存在。因为当时新闻大肆报导,让贾思柏不得不被迫避走海外,随着时间的过去,歌迷对贾思柏的同情日益加深,最后才让贾思柏有强大的支持力量而得以回国。在回国之后,贾思柏顺应民意地大方承认自己的恋情,坦然的态度赢得歌迷的喝采,不过,还是有些歌迷因而将目光转向其他成员。 在其他成员中,路克和厄本在歌迷的心目中是神祕的,是高不可攀的。所以,她们的拥护者大多都是比较内敛而含蓄的一群。她们不像其他的歌迷会尖叫吶喊,只是站在台下默默地支持自己喜爱的偶像。 相较之下,取代刚出道时最受欢迎的贾思柏地位的,是号称juliet潜力股的尤恩,便显得亮眼许多。年纪最小的她,是团体里的创作主力,所有的歌曲几乎都是由她包办,甚至其他歌手也常向她邀歌。不但有才华,又因为有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和灿烂的笑容,让歌迷对她疼爱有加,尤其是年纪较长的歌迷。 在这场演唱会的最后,所有歌迷纷纷拿出礼物抱在怀里,等待着节目进行到今天的最高潮,尤恩的二十岁生日。 六名女孩脱掉华丽的舞台服,换上轻便的服装,准备和歌迷一起同乐。 身为队长的贾思柏挑起主持的大樑,她拿着麦克风对台下的观眾说,「想必大家都很期待下面的这个节目,今天是我们团体里的年纪最小的尤恩二十岁生日。以后我们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说juliet是个成熟的团体了。」 台下的歌迷哄堂大笑。 站在贾思柏身旁的尤恩假装害羞地靠在她肩膀上,低声地说,「不要再哈啦,快点进行下一个程序。」 贾思柏放下麦克风,转头对尤恩说,「那么急做什么?你不是很喜欢过生日吗?这么多歌迷帮你庆生还不满足?」 「我等一下还有活动,不要担误我的时间。」尤恩抬起头瞪了贾思柏一眼。 「今天到底是不是你真正的生日啊?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今年的第三个生日会了。」连伊格尔也跑来凑一脚,三个人竟然站在台上就聊了起来。 juliet中年纪最长的路克悄无声息地走到三个人背后,咚咚咚地各赏了一记爆栗,「要聊回家再聊。台下那么多人买票来看你们聊天的吗?」 台上这齣意外的插曲惹来台下歌迷的一阵欢笑声。juliet成员感情好是眾所皆知的,这样的举动看在歌迷眼中,纯粹就是团员间亲暱的表现。 伊格尔和尤恩是队上的两个活宝,总是一不小心就打闹起来,大多是贾思柏出来充当和事佬,却又经常被捲入是非之中。当这三个人因为各种原因而闹成一团时,出来制止或吐槽的不是托比就是路克,厄本则永远是状况外的那个人。这是juliet经常上演的戏码,歌迷们都已司空见惯。 「不好意思啊。又让大家见笑了。」贾思柏重新拾起麦克风,「现在就让我们来为尤恩唱生日快乐歌吧。」 在唱完生日快乐歌后,尤恩踮着脚尖吹熄位于五层高蛋糕上的蜡烛后,台下歌迷纷纷将礼物丢上台。伊格尔一边护着托比一边闪躲着礼物盒炮弹,却仍然被砸了好几次。 「这种送礼物方式是谁想出来的啊?想砸死我们吗?」尤恩边跳脚边说。 「是小珣想的,你有意见吗?」路克发挥敏锐的运动神经躲过所有朝她袭来的礼物盒,还有馀裕可以威胁尤恩。 「结束之后一定要把所有的盒子都拆开来看,里头到底是装了什么东西,砸得我眼冒金星的。」伊格尔忍不住抱怨着。被护在身后的托比趁着礼物轰炸的空档怜惜地为她揉着头。 比起狼狈不堪的伊格尔,平时总是一副温吞模样的厄本则显得优雅许多,她的反射神经意外地发达,气定神间地以最小的移动幅度躲开迎面而来的礼物盒。 拿着麦克风的贾思柏一早就躲到舞台的边缘,远离战火圈,从容不迫地鼓动歌迷的情绪,让全场的热烈气氛到达最高点。 好不容易,演唱会的布幕终于落下。工作人员将散落在舞台上的礼物悉数收集后,堆放到团员们的休息室。 刚抹完药的伊格尔咬牙切齿地将礼物全部拆开。她从礼物盒里拿出一套贴身衣物,看到刚换好衣服的尤恩从更衣间里走出来,便恶作剧地将它扔到尤恩头上,「这个歌迷真贴心,竟然送你这东西。恭喜你啊。长大成人了,终于有人对你有所遐想。」 尤恩将东西从头上拿下来,转手塞进正好走进来的骆佳珣怀里,「小珣,这个给你。」 说完之后,尤恩的头冷不防地被敲了一下,骆佳珣挑着眉说,「叫姐姐。」 「小珣姐姐……」尤恩心不甘情不愿地恭敬地喊了一句。 「歌迷送的啊?」骆佳珣将东西勾在食指上,反覆端详了两秒后说,「太小了。」 这下子换尤恩挑眉了,她上下打量着骆佳珣,「你确定?我看这件至少有34d喔。」 「我是说,给路克穿太小了。」骆佳珣漫不在乎地将那套贴身衣物扔到瘫在沙发上的路克身上。 躺着也中枪的路克红着脸将东西拨到地上,翻身背对着所有人,逃避她们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即使她再强悍,也无法对自己的情人吐槽。所以,这口气她只能吞下去。只是……明明她也没那么大的。 虽然开第一枪的人是骆佳珣,其他人却也没那个胆再去补枪,大家笑了笑也就算了,没人敢去招惹那个以不要命着称的路克。 尤恩拍拍贾思柏的肩膀说,「队长,车子借我。」 「你又要出去玩了?」贾思柏嘴上叨唸着,却还是掏出钥匙交到尤恩手上。「你都二十岁了,又不是没钱,自己买台车吧。」 「别人的车比较好开。」尤恩嘻皮笑脸地说。 伊格尔从后面勾着尤恩的脖子说,「你可别哪天又说,别人的老婆比较好睡喔。」 坐在一旁卸妆的托比朝伊格尔的腰间捏了一把,「不准你说这么低级的话。」 被捏的伊格尔扭着腰抱住托比,将头埋在托比的肩上以示认错。 「咦?厄本呢?」尤恩将钥匙圈套在手指上转着,忽然发现休息室里少了一个人。 「早被接走了。」伊格尔的声音闷闷地从托比的颈间发出来。 尤恩翻了翻白眼,「你们都这样成双成对的,怎么能叫我不出去玩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掛在旁边的帽子戴上,拉开门要走出去又被喊住。 「等一下。身份证带了没?光凭你这张脸,应该是进不去夜店的门吧?」贾思柏揶揄地说。 「带了啦。囉嗦。」尤恩不耐烦地挥挥手,逕直走了出去。好不容易二十岁了,为什么还是摆脱不了被笑年纪小的命运呢? 走到停车场,她熟练地按下遥控器,找到贾思柏那显眼的跑车。贾思柏有好几辆车子,她每一辆都开过了。开别人的车,好处多多,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使被狗仔队拍到,她也能事不关己地全身而退,只是苦了贾思柏,她随时都得准备好不在场证明,才能向情人解释照片里开车的人不是她。也因为这样,贾思柏只要把车子借给尤恩,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情人身边。尤恩总大言不惭地说,她借车子是为了贾思柏的幸福着想,减少她犯错的机会。 她技巧纯熟地在停车场里高速前进,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在经过楼梯间通道时,里头走出一个人,正巧尤恩的车子呼啸而过,她从照后镜看到那个人对着她的车尾指手划脚的,似乎被吓了一跳而生气。 胆子那么小怪谁呢?尤恩扬起嘴角,漫不在乎地继续她的极速快感。 将车子停好之后,尤恩从副驾驶座前面的置物箱里拿出一副粗框眼镜戴上,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样就没人认得出她了。 一打开门,喧嚣的音浪袭捲而来,她压了压帽沿走入五光十色的室内,隐身于杯觥交错的迷情世界里。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尤恩,认得她的人只会知道她叫小安,而她的全名自然是没人知道。 打从她上大学之后,便经常到这家店来。虽然在别墅里,有队友们的陪伴,可是看着每个人的身边都有另一个人,她就愈加觉得孤单。她只能到这里来,花钱买温暖,即使是陌生的温度,至少能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02) 一靠近吧台,尤恩便看到酒保猛向她使眼色,示意在离吧台三张桌子距离的地方坐着一个女人,微卷及肩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迷离的眼神透露出一丝麻烦的气息。尤恩对酒保点了点头,便逕直往那张桌子走去。 她走到女人身后,弯下腰将手环上女人的腰,脸靠在女人的背上,「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喝起来了?」 一张小圆桌上摆满了大概有一打的啤酒瓶,外加一瓶半空的龙舌兰和两个酒杯。女人迷惘地转头看清抱着她的人,露出一扫阴霾的笑容。 尤恩坐到女人对面,拿起那个已倒好酒却没人喝过的杯子,仰着头一口喝光。 「小安,你好慢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女人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着,看起来以乎已是半醉的状态。 尤恩拿着酒杯的手才刚放下,便被女人紧握着不放。她转了转手腕,见挣脱不了便顺势抬起手,将女人的手背送到自己的嘴边,轻吻一下之后说,「姐姐啊。我们明明只约了今天晚上见面,又没说几点,你何必这么对我没信心呢?喝成这样还怎么玩啊?」 上个礼拜在这里认识这个三十二岁的女人,当时尤恩觉得这女人乍看之下应该是个玩咖,没想到今天见了面才知道这么难搞。本来只想找个玩伴,好好度过一个夜晚,不料竟招惹来一个没耐性的醉鬼。想到这里,尤恩顿时觉得扫兴极了,有股一走了之的衝动。 「醉了有醉了的玩法啊。」女人挑逗的眼神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彷彿能冒出火焰似的。 这才对嘛。尤恩暗自笑了笑,这样才不辜负她工作完还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她搀扶着步履蹣跚的女人走到停车的地方,正要从口袋里拿出遥控器时,听到女人忽然说,「咦?这台车好像在报纸上看过,跟那个偶像明星被拍到的车好像同一台。」 尤恩暗叫不好。她差点忘了,这女人在汽车经销商公司上班,专门负责展销营运的,对车子敏感是正常的。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明明看起来都醉眼迷濛了,竟然还能保有如此锐利的眼光。她将遥控器放回口袋,拦下一部计程车,要司机开往最近的饭店。 女人嫵媚撩人而又大胆狂放的姿态,让尤恩避免掉一个失望的夜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激情而浓烈的狂欢夜。 不可否认的,酒后乱性永远是玩咖们用不腻的藉口,隔天早上清醒之后,还能假装这只是天下人都会犯的错而若无其事地继续过日子,无需有任何负疚感。 尤恩躺在女人的怀里,将被子拉到肩膀以上。儘管身后有具与她肌肤相触的温热身躯,但她却依然微微地瑟缩着。 这女人的年纪和那个人差不多吧?她的身材曲线、她的肌肤触感,也和这女人一样吗?尤恩丝毫没有罪恶感地躺在这个女人的怀里,而又想着另一个女人,那个让她依恋已久,却始终无法牵起她的手的女人。 尤恩很清楚知道自己能如此理直气壮的原因。 如果不是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 她侧着头,一手枕在下面,望向落地窗外头,天际的顏色已由漆黑转为深蓝,该是所有鬼魅归巢的时候了。她悄悄地拉开女人的手,轻柔地为她拉上被子,盖好女人洁白无瑕的身体。即使昨晚很激烈,她也很克制地没有在女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现在要走了,自然也没必要留下隻字片语,只需带着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离开。当然,她连帐单也没留给女人,这是做为不告而别的一点小补偿。 清晨的街道,空盪盪的,这个城市尚未甦醒,彷彿是给迟归的鬼魅一点缓衝的时间。平时要花上将近一小时的车程,这时候只需半小时不到就能抵达。将车子停进地下停车室后,尤恩步上一楼,并没有继续往上走,反而走到外面的露台,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让咶噪的小鸟陪她入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鸟的叫声渐渐淡去,别的声音多了起来。单一的声音即使再大声,也能让尤恩觉得像天籟一样,但多种声音混杂后的吵嘈,却只会让尤恩感到心烦。 她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拿出准备好的墨镜戴上,走进室内,穿过温室来到位于游泳池畔的厨房。一进去就看到伊格尔和托比正同心协力地做着早餐,宛若新婚夫妇般地琴瑟和鸣。看料理台上的盘数,今天应该是个全员到齐的早餐。她一言不发地帮忙端起已完成的早餐,走进她们的餐厅兼书房。 书房里头,厄本捧着本书,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专注地读着,看起来应该是熬夜看书了。因为池咏由正靠着她的肩膀在打瞌睡,摇摇晃晃的身体几次差点摔下来,厄本竟也能目不斜视而准确无误地扶住情人的身体。 尤恩放下餐盘,一抬头又看到窗外庭院里一对亲密的身影走过,那是蓄着长发的贾思柏和同样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丁语光,两人的头发在早晨微风的吹拂之下,在空中飞舞而纠缠着,带着一种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氛围。 她转身准备回到厨房继续做端盘子小妹的工作,却与黏得有如连体婴般的路克及骆佳珣迎面对上。她一直想不通,平时慓悍得很的路克为什么站到骆佳珣身边就变得小鸟依人,而以前像个饱受欺压的小助理似的骆佳珣现在却越来越大叔化? 「尤恩,干嘛一大早就戴墨镜?外面阳光有这么强吗?」骆佳珣举手作势要摘去尤恩的墨镜,被尤恩一撇头地躲过。 尤恩手压着镜框,没有回答骆佳珣的问题,反而丢了个问题出来,「小珣姐姐,你知道哪里有医生可以做眼科手术,能在眼角膜上面安装墨镜的吗?」 「没听过有这种手术。你想做什么?」 「外面的太阳总有下山的时候,可是在我周围的闪光却是永不熄灭,比上百支镁光灯加起来的光还强烈。我担心哪天忘了戴墨镜,眼睛就会瞎了。我对动物皮毛过敏,可没办法养导盲犬啊。」尤恩没好气地回答。 在这座充满粉红色泡泡的别墅里头,她是唯一单身的人,而这群人却老是忽视她的存在。就算大家感情再好,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放闪光弹吧? 一群人边吃边聊地吃着早餐,等到所有人的盘底总算重见天日时,时间也已经快中午了。她们分工合作地将餐具收拾清洁完后,又浩浩荡荡地全都窝到娱乐室去。 临上楼前,尤恩看了游泳池一眼,以前她们总会精力充沛地在这里玩耍,即使那所谓的水上竞赛很荒诞无聊,大家依然乐此不疲。可是,那种热闹的情景现在已不復见。 在娱乐室里头,按照惯例,大家通常都是聚在这里玩扑克牌或是桌上游戏,再不然就是不着边际地聊着天。此刻刚吃饱的大家似乎只想瘫在椅子上晾肚皮,各自找了个位子就当起萝卜了。不知道是谁很习惯地开了电视,新闻报导的声音回盪在室内。 「咦?她怎么会在那里?」身为经纪人的骆佳珣,一听到电视机里提到juliet,很自然地便竖起耳朵,同时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视上。 听到骆佳珣的声音,大家纷纷好奇地将目光投向电视萤光幕。 「那个人是谁?」贾思柏看着电视上,站在昨天演唱会场地外头,正在受访的女人说。 「本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市长候选人。」厄本堪称是juliet团体里的cia,有收集资讯的习惯,队友们遇到疑问时,第一个求助的人选必定是她。每回有人去上益智问答节目时,总会要她开机待命,随时等着她们callout求救。 萤幕里头记者正巧问了骆佳珣刚才的问题,那女人回答记者说,「juliet是时下最受欢迎的团体,身为候选人的我自然是要来观摩如何拥有和她们一样的魅力。另一方面,竞选活动即将开始,我们竞选团队想找一首竞选歌曲,希望能彰显我们团队的活力与干劲。所以,来听听目前最具青春活力的音乐是绝对必要的。」 「这种事情会需要一个堂堂候选人亲自出马吗?她的幕僚都干嘛去了?」路克坐在地毯上,头靠在骆佳珣的大腿边说。 骆佳珣轻抚着路克的发丝,「不过,我还真的听说过这个人好像找了几家唱片公司谈买歌的事。」 坐在一旁吧台边上的尤恩,一面翻着杂志,一面听着大家对这件事的评论。手机忽然响起,她自然而然地拿起手机接听。听完电话之后,她跳下吧台椅,一声不响地便走出娱乐室。热烈讨论中的眾人甚至没有发现她的消失。 那通电话是唱片公司高层的助理打来,提醒她不要忘了今天有个会要开。 一般人是不会有这种贴心小叮嚀的,如果不是尤恩平时做人太成功的话,她大概会忘记有这件事了。 虽然迟到了十几分鐘,不过晚到总比没到好。她一到唱片公司,便提着一盒小点心送到恩人的桌上,在助理姐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把人家逗得花枝乱颤的,才慢条斯理地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五六个人,大家还在各自聊着天,看起来会议还没开始。尤恩和几个认识的人打完招呼后,便选了个离门口最近的位子坐下。坐定之后,她看着坐在正前方未施胭粉的女孩,平凡普通的长发,在她的眼中和路人差不多,却让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直到那女孩被看得很不自在,抬起头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瞪了她一眼。这一瞪让她想起来,这女孩就是昨晚在停车场被她吓到的那个人。 这么一想之后,倒也忘了深究女孩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瞪她。 想起女孩昨晚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尤恩无声地笑了起来。儘管那时并没听到声音,但尤恩知道那一顿咒骂必定很精采。 唱片公司高层主管走进来,是尤恩很熟悉的宋清秋,juliet的唱片全都是由她负责的,是个温柔却不失干练的女人。 经过尤恩身旁时,宋清秋弯下腰,靠在尤恩耳边低声说,「如果不是我故意晚一点进来,你就尷尬了。知道该怎么回报我吧?」 尤恩耸了耸肩。不就是迟到吗?有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吗?在娱乐圈里,迟到还是种时尚呢。 (03) 在宋清秋的介绍之下,尤恩得知坐在对面的女孩就是这次唱片的主角,即将发行第一张专辑的新人歌手。因为要为这个新人写歌,之前她听过这女孩的demo带,知道女孩拥有纯净自然的声线,擅长的曲风是bossanova,而女孩的外表也很容易就让人把她和这样简洁轻快的曲风联结在一起。尤恩不停地打量着女孩,心想着,她究竟是只拥有bossanova的表象呢?还是连内涵都包含呢? 这场是个收歌会议,宋清秋简短地说明完专辑的企划方向之后,便开始准备从所有试听带中挑出符合专辑风格的歌,这里头包括尤恩作的两首歌。其中一首是完全投其所好的bossanova曲子,另一首则是完全爵士风格的曲子,而且是纯钢琴演奏。 当听到尤恩的第二首曲子时,她悄悄地观察着女孩的表情,果不其然地让她皱起眉头。这是尤恩设下的陷阱题,不自量力的人才会选择这首曲子。如果这女孩够聪明,就该知道这曲子不是她能碰的。但是,这女孩要是敢挑上这曲子,或许也能表示,她并不是只拥有bossanova的皮毛。 听完所有歌曲之后,白板上很快地写下了八首歌,其中包含尤恩的第一首曲子。这是所有人取得共识后,决定收录的歌曲。但距离专辑的十首歌还差两首。 通常这时候,製作人会决定另外再收些歌来挑。尤恩也在等着製作人这么宣布,同时心里想着,这女孩或许不是最厉害的歌手,但至少还有自知之明。 「等一下。我觉得还有一首歌可以收录。」新人抢在製作人开口之前发声,全部的人意外地有耐心,等着新人继续说下去,「第四十三首,我想挑战看看。」 尤恩翻开歌曲名单,第四十三首啊……不知死活的傢伙。 「你确定吗?这首确实是好歌,不过有一定的难度,我想大家一定也是考量到这一点,才没收录这首歌。」宋清秋看完歌单上的资料之后,将目光投向尤恩,「身为作曲人的你,能不能给点意见呢?」 「不予置评。」尤恩冷淡地回答。 「恐怕不由得你这样置身事外,我打算这张专辑里头,你作的歌曲由你来做製作人。」宋清秋带着温柔似水的微笑说。 尤恩在心里暗自叹息,连猫都知道要报恩,身为人的她自然是无法装傻了。更何况,宋清秋摆明了就没给她说不的机会,之前早已暗示过的。 在白板上已经有一首她的歌,当这个製作人已是註定的事,一首歌也是当,两首歌也是当,不管怎样她都得说句话出来。 「如果想唱这首歌,就要有被我折磨到死的觉悟。」尤恩直视着女孩的双眼。 女孩站起身,朝尤恩伸出右手,「我是柯睿棠,请多多指教。」 会议最后决定,缺的最后一首歌就交给尤恩来写。尤恩驀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推上贼船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之后,尤恩走到会议桌的一头。宋清秋坐在椅子上,正在整理手边的资料。尤恩将宋清秋的椅子转了九十度,让她面向自己。 「姐姐,下次我迟到,麻烦你就直接开始会议吧。不用担心我会尷尬或什么的,入行这么久,我的脸皮早就厚到子弹都打不穿了。我这下子真是亏大了。」尤恩蹲在宋清秋面前,下巴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一脸无辜地说着。 宋清秋笑着捏起尤恩的双颊,「真的子弹都打不穿吗?我叫人去帮我找把枪来试试吧。」 「别这样吧。」尤恩可怜兮兮地求饶着,像小猫般地拿脸摩蹭着宋清秋的手。 「敢跟我计较这么多?你翅膀硬了,想造反了吗?」宋清秋戳了一下尤恩的额头。 仔细想想,尤恩还真不敢和宋清秋计较。如果不是宋清秋给她很多机会,她可能还没办法摆脱略有天份的偶像歌手形象,摇身一变成为身经百战资歷完备的音乐人。尤恩还想再撒娇,便听到门口传来不速之客的声音。 「要偷情也得记得关上门啊。」 这熟悉的声音,尤恩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不过,她还是抬起头望向来人。从门口看过来,只露出上半身的宋清秋,和从桌子下面冒出一颗小脑袋瓜的尤恩,似乎挺像那回事的。 「说到偷情,我哪有你那么经验丰富啊?」宋清秋站起身,朝老同学姜成瑄走去。 「别冤枉我,我很久没干那档事了,技巧都生疏了,只记得一些基本原则罢了。」姜成瑄压根就不管身后的门并未关上,直接亲暱地搂着宋清秋的腰,来个热情的拥抱,还不忘在宋清秋的脸颊上轻啄一下。 尤恩扶着额头,看着这两人上演经典戏码,要说这两个人之间没有曖昧,打死全天下人都没有人肯相信。其中一个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偷情很久了。 「你来得正好,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听到宋清秋说有事要和姜成瑄讨论,尤恩便识趣地想离开。 「尤恩,你留下来,这件事和你也有关係。」宋清秋喊住尤恩。 尤恩张着嘴巴,指指自己,「又有我的事?」 「别这么抗拒的样子,大不了被我们卖掉而已。」宋清秋调侃地说。 从外表上看来,宋清秋绝对符合温柔婉约的条件,但在相处之后,她那棉里藏针的刁蛮才是她的本性。尤恩也是在相处几年之后才发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祈家繐,你们知道吧?」 姜成瑄瞭然地点点头,尤恩则是茫然地摇摇头。 「她是这次选举的市长候选人。」 听完宋清秋的解释之后,尤恩马上意会过来,祈家繐就是中午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人。 「她也找上你了?」姜成瑄问。 「她不只是找上我,还想找尤恩。听她的语气,八成是属意由尤恩来帮她作竞选歌曲,她昨天不是去看了演唱会吗?意图很明显了。」宋清秋意有所指地瞟了尤恩一眼。 「好啊。有钱赚干嘛不赚?尤恩就交给你处理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姜成瑄豪爽地将界线划得一乾二净。 「喂……」尤恩无力却很不爽地抗议着。她心想着,这该不会是俗称的潜规则找上门来吧? 「你就这么放心啊?我可没你那么随遇而安,那些政客可不是省油的灯,加上祈家繐之前有过一些传闻。」宋清秋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对于政客的评判,我向来都尊重你专业的眼光。毕竟,你是家学渊源嘛。」 「不准你讽刺我父亲。」宋清秋抓起姜成瑄的手,往她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姜成瑄吃痛地缩回手,呲牙裂嘴地揉着手臂。「说说而已嘛。这句话我都从小说到大了,你每次反应还是一样大。」 宋清秋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清了下喉咙,转换语气。「你不要小看那个传闻。」 「传闻?」姜成瑄侧着头想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噢……那个啊。你放心吧。如果她敢潜我的艺人,我就奉送她一颗反潜鱼雷。」 看姜成瑄说得煞有其事的,尤恩依然觉得她的老闆不太可靠。虽然,姜成瑄在大部份时间都很可靠,可是总会表现出让人无法信任的模样。尤恩即使知道这点,仍然放不下那颗心,她很担心姜成瑄会不会在重要时刻掉链子。 只是,尤恩转念一想,就算真被怎么了,对方也是个女人,似乎没什么好损失的。 「她说想先约尤恩见面聊聊,再谈合作的事情。」宋清秋说。 「让小珣陪你们去吧。」姜成瑄一派轻松地说。 「小珣可以吗?我担心她招架不住。」宋清秋对这件事莫名地慎重,「还是你来吧。我想那样的人,只有你能应付得了。」 「你这不是推我入火坑吗?」姜成瑄哀怨地说,「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你只要负责当挡箭牌就好,又没要你以身相许。」宋清秋轻拍了一下姜成瑄的额头。以姜成瑄今时今日的地位,敢做这动作的人,除了姜成瑄的亲密爱人之外,大概就只剩下宋清秋了。 「你这么担心,不如我直接打电话拒绝她吧。」姜成瑄的耐心被耗尽,只想着速战速决,甚至是不战而决。 「你傻啦?要是她将来选上市长怎么办?总得给她留点面子吧。」处事圆滑的宋清秋早已思考过拒绝的可行性。 难得被骂傻子的姜成瑄还真露出傻笑,让坐在一旁的尤恩不禁翻起白眼。她想,姜成瑄应该是故意耍白痴的吧?就只为搏得美人的关心。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记得帮我去跟我家老佛爷解释。」姜成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勾起尤恩的衣领,「这口红印还挺别緻的,今年流行这种装饰吗?」 没等尤恩反应过来,姜成瑄便逕自走出会议室。这件事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拍板定案了。尤恩拉起衣服,看到姜成瑄说的口红印,大概是昨晚不小心沾上的吧。 「那个祈家繐有什么传闻?」尤恩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却又想证实一番。 宋清秋叹了口气说,「有人说祈家繐是圈内人。本来我只是半信半疑,因为是辗转听说的。但刚才看到瑄的表情,我想她应该是心知肚明的,说不定她早已在某个场合见过祈家繐。」 尤恩知道宋清秋说的某个场合是哪种场合,姜成瑄那些年的荒唐事在公司里早已不是祕密。 「就算她是圈内人又如何?她想走政治这条路,根本就玩不起这种事。」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宋清秋又叹了口气,她抬起头将双手放在尤恩的肩上,「总之,见面的时候,你就给我装嫩装傻装无能,什么都好,就是不准锋芒毕露,最好让她以为你是个草包。」 尤恩深深地觉得宋清秋似乎紧张过度了,可是,碍于宋清秋出自于保护她的好意,她也只能乖顺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04) 配唱的第一天,尤恩在录音室第二次见到柯睿棠,那一头毫无特色的长发已被剪短,成了蓬松浪漫的鲍伯头,焕然一新的发型将过去的路人气质一扫而空,加上那蓄势待发的眼神,开始有了艺人的架势。 即便如此,尤恩仍然没把这个新人放在眼里,再怎么说,出道四年的她绝对有资格当她的前辈,更何况她还是她的製作人。 为了下马威,尤恩刻意一开始就选了那首较难的曲子让柯睿棠配唱。而柯睿棠也没让尤恩失望,开口的第一句就错过了进歌的点。 尤恩毫不留情地按下扩音键,「unplug对你来说太难了吗?如果做不到,我可以修改编曲。」 柯睿棠咬着下嘴唇,透过大片双层玻璃看着尤恩,那恶作剧得逞的嘴脸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就算只有一把吉他演奏,她也能演唱,更何况是乐器之王的钢琴演奏,音色丰富性比吉他多得多,怎么可能会掌握不住? 「不用了。我可以办到的,只是还没暖身好。」柯睿棠咬牙切齿地说。 「是吗?」尤恩漫不经心地将笔在指间灵活地依序来回转动着,「下次请暖身好再进录音室。」 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傢伙这样训斥,让柯睿棠倍感脸上无光,可是,对方是自己的製作人,她不过是个新人,如果要和她槓上,大概也只有以卵击石的份。她咬了咬牙,整理好情绪,专心投入音乐之中。 可惜,她好不容易进了歌,第一句才刚唱完,又被无情的打断。 「请问你认真研究过这首曲子的结构吗?你也是用这种方式在唱bossanova的吗?」尤恩的语气很平淡,可是说的话却很尖锐。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柯睿棠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唱错了,要如此被质疑。 「你应该知道bossanova又称新派爵士乐,表面上看来是简洁轻快的节奏,似乎很容易驾驭,实际上却是有着结构复杂的旋律。如果你连单纯的爵士旋律都掌握不住,我很怀疑在这张以bossanova为主的专辑,你要怎么录下去。」 柯睿棠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发烫着。尤恩说的她并非不知道,但她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一开始被尤恩的态度给激怒了,导致她太急于想唱好却适得其反地显得太刻意,使得节奏不够流畅。爵士乐看似随性,骨子里却是严谨的,而她最大的败笔就是太在意技巧的那部份。 「再来一次。」尤恩淡淡地下达指令。 这次柯睿棠从头唱到最后,没有被打断,可是,在她唱完之后,尤恩却没有给任何评论。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onetake,一次过关。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际,耳机里传来她自己的歌声,没有音乐伴奏。结束之后,紧接着是尤恩的声音,「你自己觉得如何?」 柯睿棠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声音会如此惨不忍睹,少了音乐的掩饰,转音不够圆滑,真假音转换也破绽百出。听完之后,她简直想告诉唱片公司不要出唱片了,这样的歌声根本端不上檯面。 可是,好胜的她却不允许自己这样懦弱。她採取了低姿态,豁出去地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有限,请好好把握。」尤恩面无表情地说。 本以为尤恩又会露出那讨厌的表情,柯睿棠还严阵以待,不料尤恩竟然这样轻轻带过,让她有种煞车不及的突兀感。她正想细究尤恩脸上的表情是否有其它涵意时,录音室里的灯光却暗了下来,只留下配唱间里的灯光。 「可以开始了吗?」尤恩的声音再度传来。 「可以了。」 看不见外界的状态下,让柯睿棠出乎意料地静下心来,她闭上眼睛,专心地聆听音乐。这首歌的歌名就叫「住在衣柜里」,这样的氛围和歌曲的意境吻合,使得柯睿棠很快地便进入了歌曲的世界。唱完之后,她自己觉得很满意。 「再一次。」尤恩很快地便击碎了柯睿棠的自我满足。 柯睿棠没有抗拒地又唱了三遍,每次都是从头唱到尾。再有耐心的人也禁不起这样子折磨,她很想问问尤恩是哪里不好,但尤恩却没给她机会,只会反覆说着「再一次」。 最后,在尤恩又说了再一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能不能明确的告诉我哪几句不好吗?这样反覆地从头唱到尾,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和其他製作人也是这么说话的吗?」尤恩旋转灯光调节钮,录音室里重新大放光明。 此刻柯睿棠又看到那讨厌的表情掛在尤恩脸上。她的确是不会这样和其他製作人说话,但是,其他製作人可没有尤恩这么令人厌恶。 不等柯睿棠回答,尤恩看了一眼墙上的鐘,「啊。吃饭时间到了。吃饱饭再回来。」 柯睿棠目瞪口呆地看着尤恩像一阵旋风般地跑出录音室,她慢慢地踱出配唱间,经纪人正好推开门走进来,马上迎上前询问录音的状况。 「那傢伙为什么这么嚣张?明明就是一个小毛头。」柯睿棠不服气地说。 经纪人笑了笑说,「尤恩的音乐底子是来自优良遗传,她的父亲是位知名音乐家。她自己现在是音乐系大二的学生,算起来还比你大一岁。」 柯睿棠张了张嘴,尤恩那张脸看起来明明就是个未成年,居然年纪比她大。不过,说她出身音乐世家这点,她倒是毫不怀疑,那个人态度虽然轻浮,可是,专业素养却是不容置疑的。 她跟着经纪人走出录音室,经过办公室时,看见尤恩正和一个行政助理谈笑风生,手上还捧着一盒比萨。末了尤恩还状似亲密地拥抱了一下那个助理,然后抱着比萨蹦蹦跳跳地与她擦身而过,连招呼都没打,还活像隻小猴子。 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尤恩时,在她的衣领下面那个若隐若现的口红印,柯睿棠的脸不知不觉地发热着。 原来她果然是个随便的人。柯睿棠在心里暗道。 一想到尤恩那张脸,柯睿棠恨不得服务生不要上菜,就让这顿午餐吃到地老天荒。只是,该来的躲不过,她也不想为了一个人而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在公司里培训了三年,终于能出唱片了,怎么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呢? 走进录音室,扑鼻而来的浓郁披萨起士味道。尤恩蹲坐在椅子上,嘴里叨着一片披萨,双手忙碌地在控制盘上移动着,眼睛专注地看着萤幕,似乎正在调整音轨,完全无视她的到来。 「咳。」柯睿棠轻咳一声,提醒尤恩她的存在。 尤恩转头看了她一眼,悄然地放下双脚,却踢到椅子旁边的萨克斯风。柯睿棠同时也注意到,旁边放披萨的盒子掀开着,里头的披萨几乎是完好无缺,唯一被拿走的那片就掛在尤恩的嘴上。她算了算时间,这顿饭她至少也吃了两小时,怎么可能连一片披萨都吃不完? 录音师走进来,坐到尤恩旁边,「尤恩妹妹,你平时不是挺怕饿的吗?怎么今天披萨都没吃?」 「我刚录了萨克斯风的部份,才刚编好放进去,你帮我听听。我快饿死了。」尤恩双脚一撑,将椅子滑到桌子旁边,像个饿死鬼般地开始吃起披萨。 「要录音怎不早说?你一个人搞这些不是很忙吗?看你忙到披萨都放凉了。」录音师一边说一边将音乐放出来听。 前奏才刚响起,柯睿棠就知道那是她被折磨了一早上的歌。编曲加入萨克斯风的伴奏,曲子是更容易掌握了没错,可是,她有种不被尊重的感觉。「为什么要修改编曲?你不相信我能唱好?」 尤恩似乎被披萨噎到,急忙旋开可乐保特瓶,就着瓶口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她拍了拍胸口后,完全忽略柯睿棠的问题,逕直对着录音师说,「录音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曲子是变得更丰富了,也多了些味道。萨克斯风的声音,让整首歌增添了一种神祕感。不过,在音乐上面你才是专业,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罢了。」录音师挠着头说。 「不要这么说。你在这一行待这么久了,听过的歌比我吃过的披萨还多,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的。」 柯睿棠完全地迷糊了。眼前的尤恩和早上那个讨厌的人是同一个吗? 「我修改编曲并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我觉得这样可以让这首歌更完美。不过,我不想在一首歌上头花太多时间,这也是事实。我们总共有三首歌要录,我不可能每首都这样陪你耗。加油,好吗?」尤恩将椅子滑到柯睿棠身旁,仰着头一脸挑衅地说。 不管尤恩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光是在两个小时之内独力完成伴奏录音,又重新编曲,就够让柯睿棠佩服了。只是……尤恩那斜扬的嘴角,亮白的牙齿,看了就讨厌。 更让她愤恨难平的是,她对任何人都和善可掬的,唯独对自己是极尽讥讽之能事。待遇未免差太多了吧? (05) 一整个下午,尤恩依然像耍人一般地,让柯睿棠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却又什么批评都不讲。搞得柯睿棠耐性尽失,原本新人是不能有任何情绪的,但她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推开配唱间的门,快步走出来,只撂下一句话,「我出去透透气。」 尤恩才刚站起身,录音师的声音便响起,「不要玩得太过火啊。」 「放心啦。我只是想给她一点提示,否则,她老抓不到歌曲的精髓。」尤恩挥挥手说。「我们休息一小时吧。」 儘管尤恩这么说,录音师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毕竟,从juliet的第一张专辑起就是他经手录製的,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早已瞭若指掌。她越是叫人放心,就越是让人放不了心。 一走出录音室,柯睿棠越走越生气,完全没注意到后面的脚步声。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被尤恩拉到某间更衣室内。 和尤恩面对面地站在一起,柯睿棠才发现这个娃娃脸的人居然比自己高出一颗头,虽然被对方这样睥睨着,她却不甘示弱,仰着下巴紧绷着脸部肌肉。「你想做什么?」 尤恩瞇着眼睛,缓缓地低下头,几乎碰到柯睿棠的鼻尖,「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你……你……」柯睿棠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想不想知道哪里没唱好?」尤恩不怀好意地笑着。 被尤恩的笑容弄傻了的柯睿棠訥訥地点了点头,忽然背后露出了个空间,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推进去,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你在做什么?」 「还记得歌曲的名称叫什么吗?」 门外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柯睿棠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当然记得啊。」 「记得就好。好好的体会一下,住在衣柜里的感觉吧。」尤恩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那个房间,将柯睿棠的咆哮声拋到脑后。 站在更衣室门口,尤恩拍了拍双手,将掌心里的钥匙往上一拋又接住。同一首歌听那么多遍,耳朵好像真的有传说中那种长茧的感觉,她揉了揉耳廓,将钥匙放到门上头气窗的窗框上。她拿出塞在后面裤袋里的帽子戴上,掏出衬衫口袋里的眼镜放到鼻樑上。 出去走走,听点别的声音中和一下好了。尤恩对自己这个想法满意地笑了笑,双手放在口袋里面,晃出唱片公司。 一走出大楼的旋转门,喧嚣声迎面而来,像道音墙般的存在。在有心理准备的状态下,尤恩是很享受这样的吵嘈,别人听来杂乱无章的噪音,在她的耳中,就像一首交响曲般。 她先去便利商店买了瓶矿泉水,在人行道上一边散步一边喝着冰凉的水。不知不觉地越走越远,前面出现一圈围观的人墙,她好奇地走过,听到圆圈的中央传出女人的呻吟声。她挤到内圈,看到一名孕妇躺在地上,抱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 「有没有人叫救护车了?」尤恩的话才一出口,旁边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人转身走掉了。 她一低头,便和孕妇的眼神相交,这孕妇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说不定怀的是第一胎,是个新手妈妈。尤恩想起那个差点成为妈妈的女人,让她起了惻隐之心。 那股心情驱使着她往前迈出脚步,蹲下身握着孕妇的手,她转头想寻求协助,却发现每个被她目光扫视过的人,纷纷地都掉头就走。 真是个冷漠的社会。尤恩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一一九。 「放轻松,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尤恩轻声安抚着孕妇。 孕妇似乎无暇回应尤恩的好意,只能紧握着尤恩的手,力量之大,几乎捏碎她的指骨。 救护车果然如尤恩说的,很快就到来。尤恩看着医护人员从车厢里抬出担架,便想离开,好不容易挣脱孕妇的手,刚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正被牢牢地拽住。 「先生,请让让。」 尤恩转头看着医护人员,哀怨地指着拽着自己衣服的手,表示不是她不想让。 医护人员马上绕到另一边,将孕妇抬上担架,也不管尤恩的衣服还在孕妇手里,直接把两个人都带上救护车。 莫名其妙坐上救护车之后,尤恩看着车窗玻璃的倒影,两侧玻璃的相互倒影交错之下,轻易地能同时看到正面与背面,后面帽缘之下只露出短短的小碎发,前面的帽沿与眼镜的通力合作之下,遮去了大部份的五官。难怪刚才医护人员会误认她是男的,而这也不是第一次被误认了,这便能说明她的偽装有多成功了。 但尤恩没想到,后头还有更夸张的乌龙。 上了救护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孕妇即将临盆,医护人员看到她惊讶的表情,还责怪地看她一眼。 因为她和孕妇现在的状况有如连体婴一般,于是很顺理成章地被拖着和孕妇一起被送到急诊室,孕妇躺在推床上,不停地拉扯着她的衣服,似乎是痛昏了,嘴里不停地骂着,「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这么痛了。」 这些话惹来护士对尤恩的怒视,尤恩连忙摇头道,「不关我的事。」 「就算是姐弟恋,是男人就该有点担当啊。」护士白了她一眼,完全把她当个意外搞大女朋友肚子,又想逃避责任的年轻男孩。 但她又懒得多做解释,只好默默地接受这一切。 到了手术室外面,护士终于让孕妇的手松开,尤恩正想闪人的时候,却听到护士说,「不要乱跑,有事会找你的。」 尤恩翻了翻白眼。果然做人不能太好心,会被狗咬的。 「你满十八岁了没?」护士又扔下一句让尤恩晕倒的话。 尤恩点点头。 「她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属?」 尤恩摇了摇头,「不知道。」 护士受不了地叹了口气,彷彿这种事遇得还挺多了,「果然是个不可靠的男人。算了。」 看着护士的背影,尤恩无奈地觉得自己是招谁惹谁了,竟然被看成是那种不可靠的人? 不过,想到那个孕妇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尤恩有点于心不忍,只好在手术室外头坐了下来。直到背后窗外夕阳的馀暉照射进来,走廊的另一头出现一个女孩,身上还穿着高中制服,一脸焦急地跑过来。 女孩在看到尤恩的时候,愣了一下。「请问你是……?」 「你是那个孕妇的家属?」尤恩见女孩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那太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只是经过看到她,好心送她来医院的。先声明喔。我可不是孩子的父亲。」 因为被误会怕了,尤恩忙不迭地解释着。 「我知道你不是孩子的父亲,你又不是男的。谢谢你送我姐姐来医院。」女孩靦腆地笑着说。 尤恩拍了拍胸口,「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对了。她的丈夫呢?」 「我姐姐是未婚生子……」女孩话一出口,马上摀着嘴,彷彿说错了什么话。 看出女孩的侷促,尤恩摆摆手说,「不好意思,是我问太多。」 尤恩抬起手,看到手腕上的手錶,差点吓到被倒吸的一口气给呛着。「啊。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等女孩回应,尤恩顾不得这里是医院,在走廊上便拔腿狂奔着。她居然忘了还有一个人被她锁在衣柜里头,她都出来三个小时了。 她跑回唱片公司时,更衣室里的衣柜已经被打开了。她呆立在衣柜前面,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挫咧旦」。 「你死定了。」伊格尔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尤恩的背后响起。 听到伊格尔的声音,尤恩就安心了。会知道她把钥匙放在窗框上的,除了伊格尔没别人了。把人锁在衣柜里,是她们以前常玩的游戏。每次有新的助理来,她们总爱这样恶搞,当做是对新同事的欢迎仪式。 「她呢?」尤恩坐在衣柜前的地板喘着大气说。一路跑回来,她几乎快断气了,在看到这里的情景,她又吓得忘了呼吸。 「在录音室。她大概被关了两小时吧。还好录音大哥精明,看你一个小时没回来,你的手机又扔在录音室里头,就打电话给我了。」伊格尔坐到尤恩身旁说。 「她……没事吧?」 「除了眼睛哭到肿起来,嗓子也哭哑了,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伊格尔云淡风轻地说。 尤恩张大了嘴巴,她知道自己真的闯大祸了。要是柯睿棠的经纪人到公司去告一状,她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你放心。她的经纪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尤恩的眉梢挑了挑,心想,那个看起来很娇弱的女孩,出了这种事居然没四处哭诉告状,真是奇怪了。她拍了拍伊格尔的腿,「我去看看。」 「喂。」伊格尔喊住尤恩,「下次别再玩这么大了。」 敷衍地应了一声,尤恩便往录音室跑去。一走进去,录音师便指了指漆黑一片的配唱间。尤恩意会地点点头,逕直往里面走去。打开门,经由微弱的光线,尤恩隐约看到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她放轻脚步往那边走去,怕惊动了那女孩。 「你太慢了。我等你等很久了。」尤恩还没走近,便被柯睿棠先声夺人了。 「我……」尤恩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句道歉的话就哽在喉头,吐也吐不出来。不过,她发现到,柯睿棠的声音并没有如伊格尔说的那样,哭到哑掉了。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柯睿棠显得有些不耐烦,两人之间的气场强弱似乎瞬间反过来了。 「嗯。」 尤恩才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柯睿棠说,「这件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你给我等着。」 可恶,亏我刚才还把你当成受伤的小猫,没想到竟然是隻装病的老虎。尤恩撇了撇嘴,暗自腹诽着,用力地关上门。 (06) 压抑住想回头反唇相讥的衝动,尤恩走到控制台前,转动灯光钮,配唱间里头缓缓亮起。 「不要开灯。」柯睿棠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让尤恩停下动作,又将灯光钮往反方向转动。 当柯睿棠悦耳的歌声伴随着音乐流洩而出,尤恩明显感受到有种迥异于前的氛围瀰漫在录音室里,她转头看录音师一眼,后者也正对她投于激赏的眼神。 只是……除了歌曲本身该有的情绪之外,似乎还有些不需要有的。例如……愤怒。 不会就这样算了,是吗?尤恩满心期待着柯睿棠会如何兑现宣言。 忽然,歌曲从a段转到b段的一个转音,尤恩明显听出音符跳跃间突兀地出现一个踉蹌。她马上按下中断键,「我累了。明天再继续。」 没理会录音师疑惑的眼神,尤恩起身离开录音间,同时在无意间流露出落荒而逃的意味。那一句细微的哽咽,竟让她心虚了。原来那女孩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而伊格尔也没有夸大了女孩的反应。她不让她开灯,是因为怕被看见红肿的双眼吧。 尤恩带着忐忑而内疚的心情,在第二天踏进录音室,便看到柯睿棠已经在里面等候,戴着耳机同时哼着旋律,正是昨天没录完的那首歌。 见到尤恩进来,柯睿棠瞪了她一眼,便走进配唱间。这动作把尤恩气得吹鬍子瞪眼的,最讨厌的眼神就是用力地看了人家一眼,又把人家当空气地忽视。她暗自下定决心,即使觉得抱歉,也不能在品质上让步。 说到做到的尤恩,即使话没说出口,依然如此坚持着。儘管柯睿棠唱得已比前一天好,音质已完全恢復,但尤恩仍然觉得不满意。 「到底是哪里不好?光是叫我重唱,却不明指出来,你当什么製作人?」柯睿棠的情绪终于爆发,对着麦克风,在音乐伴奏之下如山洪般倾洩而出。 尤恩猛然扯下耳机,拼命地揉着耳朵,「你想死啊?对着麦克风吼得那么大声。」 「不想被吼就做好你份内的工作。我唱不好的地方,你可以直说,不要像偽君子一样,假藉礼貌之名而不敢说。」 「谁当偽君子了?我只是想让你自己领悟出这首歌的意涵,难道昨天被关得还不够久吗?要不要再关一次?住在衣柜里的人,难道只有愤怒,就没有别的情绪吗?你为什么不想想,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住在衣柜里?」尤恩不甘示弱地也吼回去。 录音师看着两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好笑地站起身。只是没想到枪打出头鸟,竟是形容他现在的处境。 两个人齐声喊道,「你给我坐下。」 「我……我只是想去倒杯水,你们讨论完,我们就能继续了。」录音师尷尬地举起手里的水杯晃了晃,以示清白。 两人看了他一眼,一致决定饶了他,转眼又投入两人的战争之中,录音师趁机逃出录音室,再回来时,录音室里依然是一片箭拔弩张。 「我就是想唱得愤世嫉俗又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住在衣柜里就得一付小媳妇模样?」柯睿棠的耳机已经拉到脖子上,不难想像尤恩透过耳机发出的声音,那音量应该也是足以让柯睿棠耳朵发疼。 「如果真的有那么愤世嫉俗,那他大可拿把枪到外面去捍卫他的正义,为什么还要那么内敛地住在衣柜里?」尤恩已经气到连水杯都丢到地上。 「那是因为写这首歌的人是个孬种。」 「你才是个暴力女。」尤恩双手整个撑在控制台上,隔着玻璃指着柯睿棠大喊。 「你是个彆扭……小孩。」柯睿棠看着尤恩的娃娃脸,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女」字。 最痛恨被说是小孩的尤恩彻底气炸,如果不是录音师及时拉住她,恐怕她早就踹开配唱间的门衝进去理论了。即使如此,腿长的尤恩还是踹到了配唱间的门。 躲在门后的柯睿棠发现尤恩只是踹了门,并没有真的进来,才松了口气。要是真的和尤恩打起来,她并没有那种自信能赢。刚才她还在懊恼着,这门怎么不能上锁。看到尤恩被录音师拖着回到控制台前,她又死性不改地隔着玻璃和尤恩叫嚣。 正当尤恩决定先一拳打昏录音师,再进去配唱间修理柯睿棠,录音室的门被打开来。 「尤恩,出发了。」探头进来的是宋清秋。 「去哪?」尤恩没好气地说,回头才发现是宋清秋,她连忙换了张温和的脸孔。 「你忘了吗?今天晚上的饭局。」宋清秋走进录音室,里头凌乱得像刚打完仗,摔在地上的水杯,踢翻的椅子,还有衣衫不整的尤恩,及一脸慌张的录音师。「录首歌有需要这么激烈吗?我记得这张专辑并不是走摇滚风的啊。」 「没事。」尤恩挽起宋清秋的手,「刚才本来想打一隻老鼠,结果没打到。」 「录音大哥也会怕老鼠吗?」 尤恩回头看了下录音师的脸,马上明白宋清秋为什么会这么问,她四两拨千斤地回答,「噢。是啊。真没用,亏他还是个大男人。」 平白无故又被打一枪的录音师无辜地看着闔上的门,转头冷不防地看到柯睿棠就站在自己身后,被吓得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你干嘛叫这么大声?还有,尤恩刚才说的老鼠是不是指我?」柯睿棠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兇狠地说。 「不能怪我叫太大声啊。刚才尤恩也说了,我怕老鼠的嘛。」录音师转身拿起自己的东西,「老鼠小姐,製作人都走了,我们也下班吧。」 柯睿棠对隐没了录音师背影的门喊着,「连录音大哥也这样不厚道,太过份了啦。」 站在门外的录音师摇了摇头,暗自感叹着。这张专辑的录製期间恐怕会非常热闹,说不定比juliet那时候更让人伤脑筋,好不容易才盼到尤恩二十岁,这么一来juliet的六个女孩都长大,还以为能清静点的。想不到光一个长不大的尤恩就能抵上六个人的威力,真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用一夫当关形容啊。 才录了两天的音,录音师觉得自己似乎老了十岁。他长叹了口气,带孩子果然累人。 从地下室走到一楼,便看见宋清秋的车子停在门口。 「不错啊。出去应酬不但有专车接送,还有附司机的。」尤恩亲暱地揽着宋清秋的肩膀说。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宋清秋轻轻地挣脱尤恩的怀抱。这小孩不怕死,她却担心某人心情恶劣。 一靠近车子,驾驶座的车窗便降了下来,出现的是马磬言如晚娘般的面孔,「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尤恩倚着车子,仰着头故作无辜状。 马磬言从另一侧的耳朵摘下耳机,在尤恩眼前晃了晃。尤恩转头望向宋清秋,后者也正做着同样的动作。 「你们这对情侣是变态啊?就这么一小段路,也要这样热线不断吗?」尤恩指着两人哇哇大叫。 「你可以再骂得更直率一点。听说你不久后要拍一支mv,脚本是我写的。」马磬言说完之后,转身为宋清秋打开副驾驶座侧的车门。 两人恩爱的模样,让尤恩受不了地猛搓着手臂,同时也把嘴巴管得紧紧的,完全是因为马磬言的威胁奏效。她一刻都没忘掉当初juliet拍第一支mv时,被马磬言的脚本给搞得人仰马翻的惨况。 到了晚上饭局的目的地,马磬言将两人放下后,便驱车离去。 「她不一起吃饭吗?」尤恩故态復萌地抬起手想揽着宋清秋的肩膀。 宋清秋悄然往前跨一步,躲开尤恩的手,「她好像很讨厌祈家繐。」 「你之前说的传闻,该不会就是从马磬言那里听来的吧?」向来说话语带保留,是宋清秋的特色。尤恩很快地逮到宋清秋话中多馀的字眼,便是「好像」二字。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宋清秋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她牵起尤恩的手,「走吧。」 「为什么你不让我抱你,却又牵着我的手?」尤恩举起交握的两隻手抗议着。 「你是个小孩,不好好牵着,会走失啊。」宋清秋浅笑地回答。 「既然我是小孩,想抱抱姐姐,有什么不行的?」唯有在宋清秋面前,尤恩才会坦然地承认自己是小孩。 宋清秋停下脚步,支着下巴做沉思状,「今晚回去,我应该就能知道脚本里的你,会有多么的悲惨了。」 「啊?」尤恩张大了嘴巴哀嚎着。 「即使这样,你还想抱我吗?就算冒着罪行加重的风险也无所谓吗?」宋清秋俏皮地欣赏尤恩痛不欲生的表情。 「她都走了,又看不到。」尤恩嘟着嘴,垂死挣扎着。 「但我无法保证我不会说溜嘴喔。」宋清秋眨着无邪的大眼睛笑着说。 尤恩双手放在口袋里,低垂着头往前走,喃喃自语着,「以前我还不肯相信,现在我总算知道你的刁蛮藏在哪里了。」 突然,某人压上尤恩的背,尤恩差点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倒。 「现在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日子有多难过了吧?」姜成瑄笑嘻嘻地将下巴靠在尤恩的肩膀上。 「嗯哼。很难过是吧?」宋清秋冷哼一声,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留在原地,逕自往餐厅门口走去。 姜成瑄见状,二话不说撇下尤恩,追上宋清秋。她从后头抱住宋清秋说,「别生气啊。人家都说,太幸福会遭天谴,所以,我才要偶尔装出怨偶的样子嘛。」 宋清秋不耐烦地扭动肩膀,甩开姜成瑄的手,「谁要跟你做怨偶?」 姜成瑄伸长双手,还想抱着宋清秋,衣服却被后面的人拉住。「放开我,尤恩。」 「老闆,如果你不想要这双手的话,就儘管去抱吧。」尤恩无预警地松开手。 无奈地看着一个为老不尊,一个目无尊长的两人,宋清秋叹口气,站到两人中间,「不要再玩了。」 两人规规矩矩地低头站着。 「尤恩。」宋清秋将尤恩的衣领整好,严肃地说,「给你个角色。从现在开始装白痴。」 「为什么?」尤恩委屈地喊着,「要我装死、装病都可以,甚至是装聋作哑也行。我就是没办法装笨。这是天才最大的致命伤啊。」 姜成瑄轻浮地搂着尤恩的脖子说,「跟个编剧在一起,便也成了编剧吗?还指派角色呢。不过,你顶多就当当编剧,绝对没办法当选角。」 「难道你有更好的建议?」宋清秋挑眉说。 「当然有。我在这行闯盪多年,靠的就是精于识人的眼光。」姜成瑄的双手从尤恩的两侧鬓角拢起发丝,抹了可任意定型发蜡的短发,马上乖乖地竖起来,「她最适合的角色,应该是肤浅的紈裤子弟。」 「什么肤浅?我演不来的。」即使没有镜子,尤恩仍能凭感觉调整着发尾的角度。 「你可以的,把那个女人当成fendersrv吉他看待就可以了。」 说到经典吉他,尤恩的眼睛就像狼看到兔子似地冒着精光,儼然已进入角色状态。 「真的可以吗?」宋清秋忧心忡忡地说。 「对那个人,越是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模样,越容易引起她的兴趣。」姜成瑄胸有成竹地说。 宋清秋压低声音说,「为什么你对那个人会这么瞭解?」 「祕密。」姜成瑄故作神祕地,以同样低的音量说话。低头却看到尤恩的小脑袋瓜凑过来偷听着,她攥起拳头往尤恩的天灵盖砸下去,「不要偷听大人讲话。」 「我只是好奇那个人是何方神圣,让你们这么紧张。」尤恩痛得蹲在地上,拼命地揉着脑袋。 「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残酷的现实比较好,免得你晚上做恶梦。」姜成瑄拉起尤恩的身体,活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将人推进餐厅。 在服务生的带领之下,三人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在四方桌的其中一侧,坐着一个女人。爽朗的马尾,细緻的镜框,锐利的眼神,高挺的鼻樑,明显的颧骨。光是这样的一张脸,尤恩已能明白宋清秋先前那如临大敌的原因了,果然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 (07) 看到姜成瑄出现,祈家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能见到你,以为你职位那么高,已经不用出来应酬了。」 「本来是不用的,但因为是学姐提出的邀约,无论如何,我都该出席的。」姜成瑄笑着坐到祈家繐的对面。 宋清秋对姜成瑄投以探询的目光,但未得到回应。现在显然不是一探究竟的时机,她与尤恩分坐在祈家繐的两侧,决定另找时间好好问问姜成瑄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和祈家繐是旧识,之前却又装得好像不认识一样。 「你的嘴还是一样甜啊。」祈家繐笑了笑,将视线转向尤恩,从刚才她就能感觉到尤恩那炽热的眼光,她本以为像尤恩那样的年轻人,对她这三十九岁的老女人不会有太大兴趣的,「演唱会很棒,音乐也很动听。」 「我知道。」尤恩毫不谦逊地回应,「你的工作是市长候选人?好玩吗?听说当市长有很多好处,说的话没人敢不听。」 因为第一印象的关係,尤恩决定听话当一次乖小孩,一坐下,她马上对祈家繐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并决定绝口不提和工作相关的事,便让话题直围着祈家繐的身份打转。 「是挺好玩的。」祈家繐淡淡地回答。 「学姐是从市议员一路做上来的,在政坛算资深人物了。」姜成瑄接续尤恩的话题,紧缠着祈家繐不放。 「资深?」祈家繐瞟了姜成瑄一眼,看起来对姜成瑄的兴趣大于对尤恩。 虽然有些对不起姜成瑄,但这却正是宋清秋想要的效果。 姜成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对不起。我忘了,女人到了某个时候,会希望别人表面上当她是年幼无知,心里却能把她当智者般敬重。」 祈家繐自己也知道。女人到了某个年纪,便会开始怀念起旧东西,看到姜成瑄让她不知不觉地重回到十几年前的时光。 「小瑄讲话总是一针见血。」祈家繐唤来服务生,没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直接点了六菜一汤。她笑着转向宋清秋,「不好意思,我做决定习惯了。第一次见面,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宋清秋递上自己的名片,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却又不想在这话题上逗留太久。对这桩生意,她一点想接的意愿都没有,要不是忌惮祈家繐的身份,她根本不会赴这场邀约。 「宋小姐一定很好奇,我和小瑄怎么认识的吧?」 宋清秋心里一惊,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抬眼却瞄到姜成瑄抿着嘴窃笑,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她自认并没有低估祈家繐身为政治人物的能耐,但在不设防的心理状态下,突然被看穿,还是会觉得措手不及。 「其实,我和小瑄并不同校,她叫我学姐,也只是跟着别人叫的。」 这种半路认学姐的事情,果然是姜成瑄的作风。宋清秋偷偷瞄了姜成瑄一眼,那傢伙正为桌上的美味小菜而陶醉着,压根就不理会她。自己狂吃也就算了,还拉着尤恩一起品嚐,完全无视旁人的目光。 服务生开了瓶酒放在桌上,祈家繐拿起姜成瑄前面的杯子却被压下。 「今天要开车回去,不能喝酒。」姜成瑄一手按在杯口上说。 「你确定你今天回得去?」祈家繐意有所指地笑着说,将酒瓶放回原来的位置。 姜成瑄不着痕跡地哀怨了宋清秋一眼,又转向祈家繐说,「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人是清醒着开车才行吧。对了,学姐还是开那台悍马车吗?」 「悍马车?」听到那个已成为绝响的名号,尤恩的兴趣突然高涨,却立即被宋清秋的眼神制止。她马上换了个轻浮的口气说,「那些新车开得好腻,我一直想买些绝版车来开开。」 「你对车子很有研究?」祈家繐本来已经不打算再理尤恩,这时又重新觉得有一点有趣。 「还好啦。我只喜欢那些我没有的车子。」尤恩漫不经心地拿起酒瓶为自己倒了一杯,拿起酒杯闻了闻,浅啜一口便放下。 「不喜欢?」祈家繐饶富意味地看着尤恩的动作。她心想,这瓶红酒要价十万,口味也不算太刁鑽,不可能有人不喜欢,除非那人不懂品酒。 「喝过了。」 原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小孩,而且还是个挥霍无度的紈裤子弟,这样的人向来不是她感兴趣的目标,因为这种人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她的包袱。祈家繐对尤恩的回答一笑置之,便不再回应那些话题,转向今天饭局的目的。 「你应该知道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吧?」祈家繐的眼神突地变得锐利起来,与刚才和姜成瑄交谈时截然不同。 「当然知道。你想要我帮你写一首歌。」尤恩像没看见祈家繐的眼神似的,大剌剌地回答。 「那你觉得如何?」 「可以啊。但作为条件交换,如果你选上市长,记得给点酬佣。」尤恩笑嘻嘻地说。 「没问题。」祈家繐爽快地答应。 宋清秋见尤恩自作主张地揽下这案子,不禁皱起眉头。「既然双方都同意,针对合约内容,有些条款必须先口头告知祈小姐。我们只卖出歌曲的使用权,但尤恩不会配合及出席选举造势活动。身为大眾偶像,有必要保持政治立场中立……」 姜成瑄抬起手制止宋清秋,「这些事情,学姐都很清楚的,不用说明了。合约我们这边会拟好,再送到唱片公司给你。」 「小瑄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的耐性不多。」祈家繐朝姜成瑄笑了一下,「好了。菜都上了,趁热吃了吧。」 席间,姜成瑄成功得到祈家繐全部的注意力,尤恩和宋清秋则是乐得轻松地吃饭。即使姜成瑄频频地对宋清秋使眼色,宋清秋依然充当看不见。 因为尤恩只喝了一开始的那一小口便没再碰酒瓶,宋清秋的杯子则是从头到尾都是空的,不知不觉间,半瓶红酒都落入姜成瑄的腹中。虽然,她的酒量不差,但一边要应付祈家繐,一边要和酒精对抗,还是挺耗体力的。 正当姜成瑄几乎不胜酒力时,她站起来向祈家繐说,「学姐,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散场吧。」 「何必这么急呢?我还在想,要到哪里续摊呢。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没遇到个比你更健谈的人,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好好聊聊。」 祈家繐的话才刚说完,姜成瑄便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随即,她的后领被勾住,就连坐在她右手边的尤恩也是同样的下场。 「吃饱喝足就该回家休息。这两个小孩由我带走了。」傅品珍站在两人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祈家繐。 「是吗?虽然,我很想说小的你带走,大的留下。但既然傅小姐亲自出马,我再不放人,那就是自取其辱了。」祈家繐笑了笑,便像一阵轻风似地离开了。 祈家繐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宋清秋才开口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还不是因为这个痞子,她知道自己应付不了,便找我来救驾。」傅品珍松开拽住两人衣服的手,说到救驾两个字时,语气稍微加重了些。 宋清秋终于明白,姜成瑄对这饭局始终持着逃避态度的原因。不过,也幸好今天有她,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应付那样强势的女人。 「别这样嘛。大不了我以身相许报答你好了。」姜成瑄扯了扯傅品珍的下襬,故作娇羞状。 傅品珍毫不留情地拨开她的手,「不要随便慷他人之慨。」 「我哪有?」姜成瑄抗议道。 「你的人本来就是我的,哪还轮得到你作主?」傅品珍没理会扁着嘴的姜成瑄,转而牵起宋清秋的手,「走吧。你家马大编剧在外面等着。」 走出餐厅后,宋清秋坐着马磬言的车先行离去,而姜成瑄则坐上傅品珍的副驾驶座,剩下尤恩还站在车外。 「上车啊。傻站着做什么?」姜成瑄降下车窗对尤恩说。 「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我还是自己回去比较好。」尤恩耸耸肩说。 「小孩子这么晚不能在外面逗留的。」姜成瑄痞痞地笑着。 尤恩翻了下白眼,「我都二十岁了,不要再说我是小孩子。再说,你顾好你自己比较重要,就别担心我了。」 她又弯下腰,对着车里的傅品珍说,「品珍姐姐,我就不担误你教小孩的时间了,再见。」 傅品珍没有回答,只是以行动表明一切。 看着逐渐隐没在车流之中的尾灯,尤恩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在这样曲终人散的夜晚,果然酒吧还是最好的休止符。 (08) 一踏进酒吧,尤恩便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厚重的鼓声洗涤着她烦躁的心情,轻快的节奏挑逗着她死寂的情感。 靠在吧檯旁,手上端着杯螺丝起子,尤恩拉低帽沿,松开衬衫上的两颗扣子,肆意张望着,寻找猎物。感觉到放在吧檯上的手臂被轻碰一下,她回头瞄了下坐在她身旁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正是适当的熟度。她扬起嘴角,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复习宋词,这不就是「驀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吗? 女子朝她抬起纤纤玉手,白皙的皮肤被灯光染得五顏六色,却丝毫不减女子那简约的美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等一下要做的事,是用不上视觉的。 她毫不犹豫地接住女子的手,两人很有默契地走向这间酒吧特有的,乾净而宽敞的洗手间。震耳欲聋的音乐,是这群放纵的露水鸳鸯呻吟声最佳的掩护。 尤恩依序推着隔间的门,终于在第三间时推开了,两人进到隔间后,连门都来不及上锁,女子的唇便贴上尤恩的锁骨。趁着尚未意乱情迷之际,尤恩伸长了手将门锁扣上,仗着身体的优势取回主导权。女子无力地靠在墙上,唯一的支撑却是尤恩放在她双腿之间的脚,而身上已是离一丝不掛不远了。 激情过后,尤恩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帽子,重新戴回头上。转身在无力瘫坐在马桶上的女子颊上轻吻一下,推开门走出去,站在洗手台前清洗双手,并将散乱的发尾重新调整到适当的位置。 正当她准备旋紧水龙头离开时,一个女人从某个隔间里走出来,使用她旁边的洗手台。她透过镜子多看了那女人几眼,总觉得有点眼熟。 随性而蓬松的长发披落在肩上,以眼线勾勒出明亮的双眼,沾着鲜红唇膏的嘴唇,正被女人仔细地拭净。由于尤恩在外猎食时,实属杂食性动物,这样的外表并无法提供她任何线索,也没法让她判断是否是以前有过一夜情的对象。 或许是尤恩的眼神太炽热,女人抬起头发现尤恩正盯着她看,她不像尤恩那样含蓄迂回地透过镜子,而是双眼直视地转头看着尤恩,同时轻轻扬起嘴角,在那附近形成一个弧形小窝。 这表情唤醒了尤恩的记忆,那嘴唇的形状,是她记忆犹新的。毕竟,和那人不过才分开一个多小时。没想到在这选举的当头,祈家繐竟然还敢混跡这样的场所?儘管她和自己一样都经过了变装,但拆穿艺人的偽装向来是尤恩的兴趣,这种程度的变装还难不倒她。 她缓缓靠近祈家繐,测试着那人的人际气泡大小,直到她们之间仅剩一公分距离时,都不见这女人往后退半步。尤恩打从心底地笑了,她忘了自己本应是猎物的身份,现在反倒觉得祈家繐更像她的猎物。而不知害怕为何的猎物,更能引起猎人的兴趣。 第三个隔间里的女子走出来,看到尤恩和女人几乎要贴在一起地站着,识趣地将纸条塞进尤恩垂放在大腿外侧的手掌内,便推开洗手间的门出去,没有一丝纠缠。 无独有偶的,第五个隔间里也走出个年轻女孩,经过祈家繐身边时,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尤恩垂下眼帘看着祈家繐的手在女孩走后,任由纸条掉落到地板上。她抿着嘴轻笑一声,「刚才玩得不够开心吗?」 「既然都说是玩了,那一次也就够了,何必再留恋呢?」祈家繐浅笑着挑起尤恩的下巴道,「那你呢?还想再玩吗?」 尤恩揽着祈家繐的腰,走向其中一间空出来的隔间,不料还没踏进去,祈家繐便将她的双唇霸道地据为己有,并且裹足不前。她试图取回主导权,却是屡战屡败。她不懂,明明自己比祈家繐还高,为什么在这时候却处处被动? 最后她只能用力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姐姐,在这里就开始真的好吗?」 「你怕了?」祈家繐不由分说地捏着尤恩的下巴,将她逼到没有退路的地方,「你不能期望每件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祈家繐的手放在尤恩裤头的扣子上,只需手指轻轻一扭,便能解开那颗扣子。但正当她想使劲时,尤恩却拨开她的手,带着点狼狈的意味逃出洗手间。 走进舞池,尤恩看见刚才递给祈家繐纸条的女孩,放眼望去,那女孩是这附近唯一的亮点。她推了下鼻樑上的镜框,往女孩的方向走去。才一靠近,女孩便贴上来,双手环在尤恩的身体周围,大跳热舞。 对这种投怀送抱的举动,尤恩很是享受。她不喜欢被动,但她知道在这女孩面前,她绝对不会再像在祈家繐面前一样吃瘪。 没多久,她便和女孩有过一番交流,并且手牵着手准备到清静而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单独相处。尤恩带着征服者的优越感,走在前头,拉着女孩的手,穿过人群。 经过吧檯时,迎面而来的是带着玩味笑容的祈家繐,「尤恩小朋友,这么玩,小心伤身啊。」 尤恩停下脚步,转身惊讶地看着祈家繐的背影。这下子真的糗大了,竟然被她认出来了。 「怎么了?」女孩贴着尤恩的耳朵说。 「没什么。」尤恩回头看着女孩的脸,原本该是清纯而乾净的脸,在酒吧炫目的灯光照射之下,竟显得晦暗而斑驳,让她胃口尽失,「对不起。我想起还有点事,今晚不能陪你。下次有机会再继续吧。」 没理会女孩的跳脚及抗议,尤恩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 今天恐怕得自己想办法睡觉了。站在酒吧门口的尤恩如此自嘲着。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一阵红色的闪光在街口呼啸而过。尤恩想起那个孕妇,不知道生下的小婴儿是男的还是女的。还有那个女孩,在所有人都误认她的性别时,只有那女孩还给她清白。 她拦下一辆计程车,下意识地说出医院名称,等她再次回过神时,人已站在医院门口。 抬头看着急诊室门口的大字,想起那时悲惨的遭遇,转身想搭原车回去时,才发现司机已经扬长而去。她摸了摸下巴,走进急诊室便看到一名护士坐在柜檯后面,直盯着她看。 「跟我来吧。」护士带着尤恩到妇產科病房楼层,「305号房。」 「对了。」尤恩抢在电梯门闔上之前挡住门说,「我不是……」 护士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是孩子的爸爸。昨天误会你真不好意思。」 电梯的正对面恰巧是婴儿室,在大片玻璃的另一边,是排排睡的小婴儿。尤恩走到玻璃前面,看着其中一个不安份的小婴儿,不停地挥舞着四肢,正精力充沛着。 尤恩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过,转身往305号房走去。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睡得头歪到一边,几乎要倾倒的女孩,脚边还有一本被翻开的书,封面朝上地趴着。她认得那女孩是孕妇的妹妹,儘管她现在穿的是便服,但她脸上那厚重的镜片和一丝不苛绑得整齐的头发让她印象深刻。 尤恩坐到女孩的旁边,弯腰捡起书,那是高三国文课本,被压在下面的几页有着一条折痕,她细细地抚平那痕跡,闔上书放到女孩的身旁。她捧起女孩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自己的头则是靠在墙上。 为什么这么做呢?尤恩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这女孩有种让人感到寧静的魔力。她抬起手摘下女孩的眼镜,小心地折好放到课本上头。 真是奇怪,如果是来医院照顾病人,不是该在病房里头吗?这女孩怎么会坐在外面呢?尤恩一边想着,一边朝梦乡前进,最终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09) 感觉到肩上重量不见了,尤恩随之醒来,在她眼前是女孩放大的脸。 「哇!」尤恩被吓得头往后仰,狠狠地撞在墙上,发出好大一声叩的声音。 「你没事吧?」女孩担忧地说。 尤恩抱着头,五官几乎要皱到一块儿,像小笼包一样,一脸痛苦地说,「没……没事。」 女孩又凑到尤恩面前,带着点犹豫地说,「你看起来好眼熟。」 听到这句再熟悉不过的话,尤恩先是一阵忐忑,但看到女孩瞇着眼睛的样子,她灵机一动地拿起一旁的眼镜,放到女孩的鼻樑上。 「啊。原来是你啊。难怪看不清楚的时候,便觉得很眼熟。昨天真是太感谢你了。」女孩开朗地笑着,「我是甘悦歆。你呢?」 「我叫程容安。」尤恩难得连名带姓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照顾病人不是应该在里面吗?」 「里面人太多了,看书会吵到其他人。」甘悦歆靦腆地说。 正巧有人从病房里走出来,尤恩趁机弯着腰探头望进病房,里面总共有八张病床,果然很多人。 「想看看刚出生的小婴儿吗?我带你去看。」甘悦歆拉着尤恩的手臂,往婴儿室走去。 尤恩一眼就看到昨晚最不安份的那个小婴儿,现在却是睡得正熟。 难不成小婴儿也有和她一样是夜猫子的吗?尤恩哑然失笑。 「就是那个。」甘悦歆指着的正是尤恩正盯着看的那个小婴儿。 「男的还是女的?」尤恩问。 「男的。听护士小姐说,好像挺好动的。」 「我昨天晚上见识过了。」尤恩笑着说。 「昨天晚上?」 「是啊。昨晚我到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就只有他动个不停。」 「看样子,护士小姐说的真是没错。」甘悦歆跟着尤恩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的笑容忽然凝结,「啊。我迟到了。」 尤恩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鐘,不过才六点半。「还很早啊。」 「怎么会早?」甘悦歆跑回长椅前,胡乱地将书本塞进背包里,「我的打工六点就该到的。」 看着甘悦歆慌张的模样,尤恩只能站在一旁朝她挥挥手说,「那你路上小心。」 甘悦歆凌乱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回盪着,牵动起尤恩的笑容。看到某人努力过日子的模样,总是会让人感到这世界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她走回婴儿室外面,无声地朝那个正熟睡中的小傢伙道别。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了,该看的人也看到了,该回去补眠了。 深陷在梦乡泥淖中的尤恩,突然觉得耳边有股嗡嗡的声音,她知道那不是蚊子发出的声音,而是比蚊子大得多的东西所发出的声音。当她不想被打扰,也不想漏掉电话的时候,便会将手机切换到震动模式。 原本她并不想理会这通电话,但打电话的人实在太顽强,一通接着一通地打,大有不接他电话便善罢干休的气势。她伸长了手,摸索着床头柜,忽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让她立刻清醒。 「可恶。臭伊格尔,又把仙人掌放在我的手机旁边。防个屁电磁波啦。还说可以防小人,转换磁场咧。想让我的手指头废掉才是她的本意吧。」尤恩肉疼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上冒着一粒血珠,伤势惨重啊。这下子更没心情接电话了。 手机的震动停了之后,隔不到三秒,又开始震了起来。尤恩拿起手机,看到来电号码,她的脸刷地惨白。她跑进浴室,几乎只是淋溼身体而已,便又穿上乾净衣服,跑出别墅。 半小时之后,她出现在大学的琴室里,一路上她几乎要拿小刀押着司机,逼他闯红灯飞车过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尤恩低着头对她的指导教授说。 「理由呢?」即使等了一个小时,教授的声音依然温柔,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容。 「路上出了点意外。」尤恩轻轻地拉了拉教授的衣袖。 「什么意外?」教授拨开她的手,「把话说完再撒娇。」 「在路上遇到一个孕妇,我送她去医院。」尤恩心想,两天前做的善事,今天应该还能用吧? 教授笑了笑说,「难得你会大发善心。」 「不许你把我说得好像很坏心一样。」尤恩抱着她的钢琴课指导教授,也是她的大嫂,曲綦琤。 「你从小最讨厌的一句成语不就是日行一善吗?」曲綦琤打趣道。 「但也没说我一辈子都不做好事啊。」尤恩凑到曲綦琤身旁坐下,摩拳擦掌地说,「我们开始上课吧。」 「如果不是每次看你上我的课都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我真怀疑你对古典音乐的真心。」曲綦琤掀开琴盖,翻开琴谱,「开始吧。」 尤恩的手指流畅地在琴键上移动,中规中矩地演奏着乐谱上的音符,在这里的她是严谨的古典音乐家,而不是那个随性的流行音乐界创作人。 约莫十五分鐘的曲子,尤恩一气呵成地弹奏完毕。她侧着头,像等待大人发糖果的小孩。等了许久,却迟迟等不到任何回应。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尤恩的眉头逐渐的往中间靠拢,才终于等来她想要的糖果。 看着开心地拆开糖果包装的尤恩,曲綦琤忍俊不住地说,「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这么喜欢糖果呢?换别种牌子的糖果还会不高兴。」 「没办法,习惯了。谁叫你第一次上我的课,就拿糖果引诱我。」尤恩快乐地将糖果在嘴里绕着圆圈。 「谁让你小时候孤僻得要命,我进去坐了半个小时,你头都不抬起来看我一眼,口袋里正好有一颗糖果,只好拿来引起你的注意囉。」曲綦琤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陷入回忆之中的,不只有曲綦琤,还有尤恩。她看着曲綦琤的脸,那是一种清丽脱俗,带着古典风雅的美。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始终觉得曲綦琤的容貌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时的十九岁女孩。 那个时候的她,刚进入那个家,虽然大家都说是她的家人,她却依然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而从她三岁起,她就不知道怎么笑,更不懂得如何与人交谈,在那个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觉得她是个孤僻的怪胎。 在曲綦琤出现之前,只有那个她名义上的哥哥会来逗她,只是那人逗小孩的技巧实在是太差劲了,尤恩不但笑不出来,还徒然增生了不少厌恶感。最后,哥哥终于肯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天份,于是,找来自己的女朋友,让她担任尤恩的钢琴老师。 那一年,尤恩七岁,才刚要上小学。因为曲綦琤的出现,才让她不致于因为太自闭,以致于进了小学之后的日子太难过。至少,她意识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曲綦琤进入尤恩的生活之后,也走进她的心里。在那时候,尤恩以为曲綦琤是她的,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才发现,她不过是在享受哥哥施捨给她的一点温暖。曲綦琤不是她的,而是属于哥哥的,可她也无法从哥哥的手中把曲綦琤抢过来,因为哥哥是她在那个家唯一喜欢的人。 她只能在两人外出约会时,厚着脸皮当跟屁虫,走在两人的中间,同时享有两个人的关爱。其中的一份爱,却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只是她无力改变,唯有如此地痛并快乐着。 等她长大之后,曲綦琤也到了适婚年龄。在她上国中的那一年,家庭成员里多一个大嫂,她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大嫂之后,就再也不喊了,她寧愿喊她曲老师,也不愿让她成为那个名花有主的已婚女人。 在苦撑三年之后,遇到了姜成瑄,她找她加入juliet,还说要过着集宿的生活,她二话不说地便答应了。这是她逃离那个苦闷环境的机会,是在欲望之河里载浮载沉的她仅能搆着的一根浮木。 她把十年来所累积的东西,分次偷渡到宿舍里,放不进宿舍的便扔了。等曲綦琤发现时,尤恩的房间已经被清空了,而尤恩也不再回那个家了。 习惯是种自我强迫性的行为,尤恩踏出那个家的时候,并无法想像没有曲綦琤的日子会如此难熬。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曲子里到处都充满着曲綦琤的影子,其中的某个小节,是她和曲綦琤做着玩的曲子的一部份,其中的某句歌词,是她们过去生活的剪影。 于是,在报考大学的时候,尤恩又走到了曲綦琤的身边。只有在学校里,只有在这样一对一的指导课里,曲綦琤可以短暂地完全属于她。即使只有短短的几小时,却能让尤恩打从心底地感激莫名。 她就像住在衣柜里的人,只能隔着衣柜门听着外面的声音,却无法走出衣柜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衣柜就像尤恩的心,那里不大,只够容纳两个人,可是她知道,曲綦琤不会走进衣柜,和她互相依偎。 她们永远是躲在衣柜内和站在衣柜外的两个世界的人。她甚至不敢让曲綦琤知道,在衣柜里的是怎样一个阴暗世界。那不是像曲綦琤这样纯洁的人应该要理解的。 「你在想什么?上我的课还发呆?你小时候可不会这样的。」曲綦琤语带幽怨地说。 尤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见风转舵地说,「这几天工作太累了,有个新人歌手一直跟我作对,气死我了。为了她,我还得修改编曲配合她的程度。」 说完之后,彷彿为了验证自己真的很累,不顾这里是学校,竟整个人靠在曲綦琤的身上,软弱无力的样子。 曲綦琤宠溺地拍拍尤恩的脸颊,「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累啊。」 「就是嘛。」尤恩撅着嘴撒娇着。 「不如你退出演艺圈,回家来吧。你在古典音乐界也能发挥得很好,何必待在那个像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呢?」曲綦琤逮着机会便又开始游说尤恩。 「是哥哥要你这么说的吧?他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担心我呢?」尤恩坐正了身子,手指在琴键上看似随意流动,弹奏出来的却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不只是他这么想,我也是如此认为。」曲綦琤的眼神就像节拍器一样坚定。 尤恩沉默地弹着琴,每当曲綦琤开啟这个话题时,尤恩就会变得安静,甚至是自我封闭。她的这种表现,总让曲綦琤不知所措,可又无法不提这件事。 从她为尤恩上第一堂课时,她就知道尤恩是个很有天份的小孩,无论什么乐器到她手上,她都能触类旁通。一首曲子,在曲綦琤弹奏完一次之后,尤恩便能马上跟着弹一遍,完美得就像录音机一样。再让她弹第二遍,她就会加入自己的情感、自己的风格,弹奏出截然不同的曲子,甚至比她示范的更具有丰沛的内涵。 无论是身为古典音乐人的骄傲,或是身为家人对她的期望,曲綦琤都希望尤恩能专心在古典音乐界发展。她始终认为,待在演艺界写那些靡靡之音,对尤恩是种埋没,也是种浪费。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听着尤恩同样的曲子又重覆了一遍,曲綦琤气恼地拉下琴盖。 尤恩眼明手快地缩回双手,每次她用弹琴来逃避问题的时候,曲綦琤便会用这样的方式强迫她面对。她看着手錶,欢快地说,「啊。下课了。不担误你下堂课的时间,再见。」 「你给我坐下。」曲綦琤终于露出她内在的刚硬,将尤恩拉着坐下。「我后面的课已经调走了。你可以放心的还我一个小时。」 「调走了?」 「没错。你老是迟到,没有一次能完整的上完三小时的课,所以,我特别把后面的课调走,就是给你留个缓衝。」曲綦琤笑得很诚恳地说。 尤恩眼看逃也逃不掉,只好将曲綦琤的注意力转移到课程内容,拿一堆技巧问题堵住她的嘴,艰难地度过一个小时,总算迎来下课。 「对了。下礼拜。你不要忘了。」尤恩站在门口,回头对曲綦琤说。 曲綦琤拿乐谱在尤恩的头上拍一下说,「你哪一年见我忘了?放心吧。」 听到曲綦琤的回答,尤恩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琴室。下礼拜……那是个存在她们之间行之多年的祕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祕密。 (10) 因为尤恩知道曲綦琤的课,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蹺课,所以,她把几堂的课都选在这同一天上。即使上课从天亮上到天黑,尤恩仍然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朝气蓬勃。上完所有的课,她还能一整晚的写曲子。每个礼拜,她最期待的便是这一天,上完这一天的课,能让她充满电力持续好几天。 带着自己心血的结晶,做了一天一夜的曲子,尤恩一路蹦跳着走进宋清秋的办公室。一走进去,便看到宋清秋与姜成瑄两人的亲密互动。姜成瑄坐在桌上,往前倾着身体,坐在椅子上的宋清秋则是仰着头,似乎在等待什么。她连忙举起光碟盒遮住眼睛。 「我是这样教你没礼貌的吗?」姜成瑄打开手上的小药瓶,将瓶盖放到一旁。 「你教过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要赶快遮住眼睛。我正在做啊。」 「把你脑海中那齷齪的念头清乾净。」姜成瑄的手轻轻地放在宋清秋的眼皮上,温柔地撑开它,往里头滴下药水。「我说的是,你进门都不敲门的吗?」 尤恩放下光碟盒,一屁股坐在门旁的沙发上,无所谓地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何必这么拘谨呢?」 「你就祈祷下次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我而是马磬言吧。」姜成瑄走到尤恩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说,「既然你刚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那眼睛应该好好消毒一下,点个两滴药水吧。」 看着姜成瑄手中的药水,尤恩狂摇着头。好孩子不该滥用药物的,无论是药丸还是药水都一样。 宋清秋走到姜成瑄后头,轻拍了她的后脑勺一巴掌,「眼药水不是这样玩的。」 她拿走姜成瑄手中的药瓶,居高临下地对尤恩说,「来。嘴巴张开。」 尤恩双手摀着嘴巴,「你们大人都好邪恶。」 宋清秋笑了笑,走回办公桌前,将药瓶的瓶盖旋上。 「知道大人很邪恶,你还敢去招惹大人?」姜成瑄坐到尤恩身旁,一胳膊勾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则朝她的脑门敲了一拳,「你在哪里遇到祈家繐的?」 挣扎着逃出姜成瑄的魔掌,尤恩跑到宋清秋旁边想寻求庇护,想起刚才宋清秋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她只好退到落地窗前,「在酒吧遇到的。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姜成瑄耸耸肩说。 相较于漫不在乎的姜成瑄,宋清秋的反应却很大,她狠狠地瞪了尤恩一眼,「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从虎口里拔出来,你又自己送上门去,还一头栽进去?」 「我怎么知道她会认出我。」尤恩佯作无辜地说。 「下次看到她,有多远跑多远。」宋清秋拿起桌上的太阳眼镜戴上,掩去红通通的左眼,「你找我有什么事?」 尤恩见危机解除,便大胆地走过去,蹲在办公桌前,下巴靠在桌面上,双手还攀在上头,「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被马大编剧家暴了?」 宋清秋无预警地将手上的文件夹像飞盘一样地扔到尤恩额头上,让她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坐在一旁的姜成瑄则是拍手称好,「清秋同学,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运动神经这么好,你以前连打羽毛球都能挥拍落空的。」 「要不要我再表演一次给你看?」宋清秋没好气地白了姜成瑄一眼,吓得后者马上闭上了嘴,连笑都不敢让嘴唇有一丝弧度。她又对躺在地上的尤恩说,「快点说,找我什么事。说完之后,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尤恩从地上爬起来,拿了沙发上的光碟盒,又四肢并用地爬回办公桌前,毕恭毕敬地将它放在桌面上,「新作的曲子,你听听看。那个新案子或许能派上用场。」 宋清秋正要回答,办公室的门又被打开,走进来的人正是马磬言,「哟。好难得,这年头还能看到小孩子被罚跪啊?」 看到马磬言,宋清秋立刻换上温柔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眼睛,看过医生了吗?」马磬言摘下宋清秋的眼镜,细细地察看。 「看过了。医生说是角膜炎,刚点完药。应该没事了。」宋清秋笑着握握马磬言的手。 「那就好。」马磬言替宋清秋重新戴上眼镜,转身对尤恩说,「那支mv的剧本写好了,你可要好好享受。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马磬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善的光芒,说话也是咬牙切齿的,让尤恩的背脊冒出冷汗,「什么时候要拍?」 「下礼拜三。」姜成瑄蹺着二郎腿,悠哉地坐在沙发上回答。 「不行。那天我有事。」尤恩斩钉截铁地说。 姜成瑄站起身,拉起尤恩,「一支mv能花你多少时间?剧本我看过了,只有白天的景,没有晚上的。不会担误你的事的。我们走吧。」 将办公室里的空间留给宋清秋和马磬言两人,姜成瑄轻轻地关上门,和尤恩并肩往录音室的方向走去。 「下次在酒吧遇到祈家繐,记得先拍张照。」姜成瑄突然冒出这句话。 「干嘛?当护身符吗?如果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威胁祈家繐?」尤恩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成瑄,没想到她居然也会用这么阴险的招数。 「我有这么卑鄙吗?」姜成瑄按下电梯按钮,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更新我的通缉专刊。免得哪天撞上她,我却来不及逃。」 尤恩哈哈大笑着。「她有这么可怕吗?」 只见姜成瑄瞇起眼睛,一脸严肃地看着尤恩,「我觉得你比较可怕。」 「我可以小小的骄傲一下吗?」电梯门打开,尤恩先跨了进去,按下录音室楼层的按钮。 「请自便。」姜成瑄按下一楼大厅楼层的按钮。 「既然她没那么可怕,你们为什么这么担心她会对我怎样?」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难逃被误解的命运啊。」姜成瑄感叹地说。到了一楼,她连再见都没说,便走出电梯,留下尤恩还在思考这句话。 姜成瑄这么说的意思,到底是指祈家繐不好惹还是其实很好相处啊?大人都喜欢话讲一半装高深的。尤恩摇了摇头,不再细究姜成瑄话里的意思,该知道的时候,总是会知道的。 刚充完电的尤恩,显得心情很好,即使额头上带着一条红色的新伤痕。录音的时候,对柯睿棠也多了些耐心。这让柯睿棠很不习惯,她今天本来还满心戒备的,准备要来打一场恶战。 「停。刚才那里有个渐强,要注意一下情绪。」尤恩按下扩音键,打断柯睿棠的音乐。 「知道了。」柯睿棠懊恼地回答。她明明已经把整首曲子都记下来了,怎么会疏忽掉这里呢? 在尤恩面前,柯睿棠总是不甘示弱,更何况是被揪出错误,又百口莫辩。 只是,今天的尤恩看起来很不一样,少了那些箭拔弩张的刺,多了些认真的表情。柯睿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湖泛起了阵阵涟漪。 想到这里,柯睿棠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脱序,「对不起。可以休息一下吗?我有些口渴。」 「矿泉水可以吗?」尤恩没有一丝不悦,反而自告奋勇去帮柯睿棠买水。 惊讶的人不只柯睿棠一个,就连录音师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有尤恩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悠然自得地步出录音室,再回来时,手里不但提着矿泉水、咖啡,还有蛋糕甜点。 满桌的甜点,让柯睿棠错愕不已。录音师见状在柯睿棠身旁说明道,「尤恩很怕饿,如果你不让她随时填饱肚子,她会心情不好,然后就有人要遭殃了。」 想起上次尤恩发飆完之后,就说要去吃饭,似乎真的如录音师所说的那样。可是,今天似乎又有些不同,并不是单纯的生理问题而已。 「这个给你。」尤恩大方地拿了一盒蛋糕放在柯睿棠面前。 对于尤恩的大献殷勤,柯睿棠忍不住很小人地打量那盒蛋糕,那里头该不会加了什么料吧?之前还那样愤怒地踹了配唱间的门,今天怎么可能突然大转变,从恶霸成了善人? 「我喝水就可以了。谢谢。」柯睿棠忽然想起什么地仔细地看着瓶盖,确定还没开过,才放心地打开瓶盖喝着水。 短暂的休息之后,又开始继续进行工作。 隔着玻璃,身处于配唱间的柯睿棠看着外头的尤恩,一口蛋糕一口咖啡的,满足的表情像个小孩似的。柯睿棠不禁自嘲地想着,说不定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尤恩这么爱吃,应该不致于拿食物开玩笑的。 「好了。这首歌到此为止。」尤恩一手捏着甜点,一手按着扩音键说。 「我觉得还有几个地方不太好,a段的第六小节那里,有个地方拍子好像不太对,音准也有些问题,副歌那里的滑音,我可以唱得更好。」柯睿棠求好心切地说。 「我觉得都很好了。」尤恩把甜点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那几个地方,就当我改谱了。」 站在配唱间里,柯睿棠咬着下唇,还在思考着怎么说服尤恩再给她一次录音机会。这是她的第一张专辑,她不想这样草草了事。 在外头的尤恩对录音师喊了句收工,便开始收拾桌上的垃圾,将东西都塞进塑胶袋之后,只剩下一盒蛋糕,是刚才说要给柯睿棠的那一盒。 才刚把手搭上门把,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尤恩不耐烦地猛然转身,让追过来的柯睿棠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停下脚步,才没一头撞上尤恩的身体。 「你还想怎样?」前一刻的尤恩明明心情还很好,但一遇上坚持己见的柯睿棠,尤恩觉得自己的耐性就像破了个洞的皮球里的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我只是想再录一次。我可以唱得更好的。」看到熟悉的表情,柯睿棠心想,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没必要。你不可能更好了。」尤恩双手抱胸地说。 「你瞧不起我?」柯睿棠大喊道。 「并没有。」尤恩的声音依然保持在低频率。 「为什么认定我不可能更好?」柯睿棠勉强压下胸中的怒气说。 「因为刚才那已经是最好的了。」尤恩淡淡地说。 「你在跟我绕口令吗?明明就有好几个地方和乐谱上写的不一样。」柯睿棠气得双颊都鼓起来了。 「如果你想唱和乐谱上一模一样的歌,那我会建议你去唱声乐,不要来唱流行音乐。」尤恩轻蔑地瞟了柯睿棠一眼,便转身开门出去。 柯睿棠不屈不挠地追上尤恩,「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忠于原曲有什么不对?」 「那么浅显易懂的表情,还需要我说明吗?」尤恩翻了个白眼,往前跨一步,将柯睿棠逼到墙角说,「流行音乐是从情感出发,而古典音乐才是基于典范出发,任何音符任何节拍都要求精准。如果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我建议你还是退出这个行业比较好,否则,你只会沦落到曲高和寡的地步。换句话说,就是红不了的。」 说完之后,尤恩便不再理会柯睿棠忿恨的眼神,逕直走到楼梯间去丢垃圾。 「我会红给你看的。」柯睿棠在尤恩身后喊道。 尤恩没有回头地举起手挥了挥,「在你红之前,记得把蛋糕带走,很好吃的,别浪费了。」 站在原地的柯睿棠几乎被尤恩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她边跺脚边走回录音室,看到那盒蛋糕,拿起来就要往地上摔。手悬在空中许久,决定还是不要糟蹋食物,她深呼吸几口气,坐下来打开蛋糕,是她最爱的草莓蛋糕。这下子更没有浪费的理由了。 她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果然很好吃。香浓的鲜奶油,松软的香草蛋糕,最精华的莫过于那一颗酸酸甜甜的草莓。 可是,一想到尤恩的嘴脸,那蛋糕又似乎变了味。明明是香草奶油草莓蛋糕,怎么会有可可的苦味呢? (11) 才到拍摄现场,尤恩便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工作人员无一不以异样的眼光看她,就连导演在和她讨论剧本时,都会时不时地瞟她一眼。至于柯睿棠,对她总带着异于常人的目光,这就不用细究了,肯定是为了录音室里的不快,还在记恨着。 在看完事先拿到的剧本之后,尤恩才明白马磬言给了她多大的一份礼物。竟然要她反串男生,和柯睿棠谈情说爱。 尤恩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不是柯睿棠就好了,和一条翻白眼的死鱼演对手戏,难度太高了。 对于性别问题,尤恩向来并不在意,只要别将她误认为某位孕妇的小男朋友就可以。后面这条但书,是最近才加上去的。 除了这些,最悲惨的莫过于…… 「好。开水闸,啟动风扇,反光板和灯光预备。」导演声如洪鐘地喊着。 站在场景中央的尤恩,瞬间成了落汤鸡。全身不但被淋溼,还有强风吹拂着身体,外加闪个不停的灯光,模拟闪电颳风下雨的实境。 而另一位女主角则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一幕。虽然她不知道尤恩是怎么交上衰运的,但她的心里确实有种甜蜜的復仇快感。 「尤恩,表情不要这么紧绷,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因为是不收音的,导演直接拿着扩音器大喊。 勉强松开紧咬的牙根,可一松开,尤恩便觉得上下牙齿开始忍不住打颤。今天是个阴天,早上的气温才十九度,还被狂风吹着,实际感受的说不定只有十度。她的身上却只有一件t恤,再加上一件卡其短裤。 「尤恩,你的脸怎么了?为什么在特写镜头上看起来有抽筋现象?」导演又开始大喊着。 如果可以,尤恩真想翻个白眼直接昏过去算了。不过就是一个特写镜头外加一个长镜头,有没有必要磨这么久啊? 「好。卡。」就在尤恩几乎想往后倒下时,导演总算喊了卡。只不过,不是尤恩想要的那种卡。「摄影机换定位,取另一个角度再拍一次。」 似乎看到尤恩那冒着火的眼神,导演连忙说,「不用担心,这次是拍背影,要取你和房子一起入镜的角度。所以,你站着就好,放轻松。」 放轻松?如果现在拍的是风和日丽的场景,而不是这样大雷雨的场景,她绝对可以轻松以对。尤恩不禁在心中腹诽着。 好不容易熬过了雨中驻立的部份,接下来便要考验尤恩演戏的功力了。导演带着身上还在滴水的尤恩,在街道上来回走着。 「你等一下跑到这边,要做一个跌倒的动作。」导演慈眉善目的表情底下,充满着无奈的心情。juliet的第一支mv也是他拍的,当初他也曾为虎作倀过。谁让马大编剧的实力雄厚,身为学弟的他不敢不遵从学姐的指示啊。 这个场景,是描写尤恩奔跑想追赶上载着女朋友离去的车子,说有多狗血就有多狗血。尤恩在心里骂了不下上百遍,诅咒马磬言这辈子再也写不出好剧本。这么烂的梗她也用得下去? 可是,骂归骂,该演的还是要演。谁让这首歌里的确实描述了类似的情景呢? 「跌倒之后,你就保持趴着的姿势,然后往前看,再慢慢地站起来。接着化妆师会过来帮你上妆,在手臂上作点伤口。你再站在原地做个抬起手看伤口的动作,所以,位置不要跟原来差太多。」导演解说完之后,便去调度摄影机上轨道。 儘管剧本上说的是追车子,但实际上尤恩追的是在轨道上的摄影机。所以,女主角还在一旁纳凉。尤恩转头望去,柯睿棠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眼睛望向这边还不停地往里头吹气,让她气得鼻子都快喷出烟来。 摄影机架好之后,在导演的一声令下,尤恩便开始往前狂奔,到了定点却因为煞不住车而衝过了头,摄影机后面的轨道也用完了,没办法让她在这之后补摔一次。 「今天只带这些轨道出来吗?」尤恩一边走回起点,一边低声对摄影师说。 「是啊。导演说这些就够了。」摄影师坐在台车上面,由助理推着他滑行,一派轻松地回答。 又是导演?导演等于是马磬言的爪牙,这一点尤恩很早以前就有体认了。 看样子,不认真不行了。尤恩站在起点,听到号令立刻追上摄影机移动的速度,到了定点,她一咬牙便往前倒去,还在地上滚了一圈。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尤恩几乎是搏命演出,但导演却面有难色地说,「那个……尤恩,你滚太远,出镜了。再来一次。」 要不要这样认真啊?尤恩在心里哀嚎着。就算出镜也能剪接,为什么一定要一镜到底呢?又是那个该死的一镜到底。当初贾思柏就被这四个字折磨到腿快断。 连续跑了五次,第六次终于成功。尤恩站在原地,气喘吁吁的,身上滴着的水,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汗了。 「咦?还没化妆就有伤口?」化妆师拉起尤恩的手肘仔细地看着,惊呼一声,「尤恩,你受伤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因为化妆师的音量不算小,连导演都跑过来关切。他皱起眉头,看着伤口说,「没有化妆的好看。」 就在尤恩差一点就要怒火爆发时,导演又补了一句,「勉强可以用啦。那个血就不要擦掉了,保持这样不要动。」 导演离去时,尤恩眼角的馀光发现柯睿棠刚才似乎也在围观的人之中,正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椅子。 可恶。为什么剧本上没有两个人一起淋雨的镜头?这样她至少会甘心一点。尤恩打了个喷嚏之后,朝柯睿棠的背影撇了撇嘴,才又认命地打起精神准备下一个镜头的拍摄。 好不容易拍完苦情的戏码,太阳也从云层里露出脸来,总算可以进行相对轻松的剧情了。尤恩换上另一套乾的衣服,重新整理好发型和脸上的妆,从厢型车里走出来,和柯睿棠撞个正着。 尤恩抱着手肘,痛得说不出话来。儘管只是擦伤,可是,手肘处整个是肿胀的,加上刚消毒完,正是最痛的时候。 「你……没事吧?」柯睿棠自己虽然也被撞到额头,但和尤恩相较之下,似乎她被撞的程度更严重。 「没事。」尤恩挺直了身体,举起手阻止柯睿棠靠近她,「你别靠近我。今天是我的受难日,不要再加强我对你的怨念了。」 柯睿棠听了之后,便悠悠地走开,等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才蹲下来抱着头。 她的手肘怎么那么硬啊?额头肯定肿起来了。柯睿棠低头无声呻吟着。 刚在尤恩身旁坐下,便能感觉到一股抗拒的气场,柯睿棠淡淡地说,「这是剧情需要,并不是我想贴着你不放。」 「我知道。我只是怕你又碰到我的手肘。」尤恩间得无聊,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那我们换边坐吧。」柯睿棠站起来,绕到另一边,等着尤恩挪位子。 尤恩抬起头看了柯睿棠一眼,才往另一边挪了挪身体。 导演拿着一杯甜筒过来。早看过剧本的尤恩,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那甜筒是要给自己吃的。 「睿棠,你拿着这个甜筒。等一下,你们先假装聊天,接着打闹嬉戏一番,最后你就调皮地把甜筒往尤恩的脸上抹。」 听完导演的解说之后,柯睿棠悄悄地望向尤恩,冷不防地被逮到正着。 等导演走后,尤恩才冷冷地说,「你就照着剧本演吧。这点小事,我还受得了。」 「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挟怨报復,让我今天晚上没得睡了。」柯睿棠想起晚上还安排了录音工作,正是尤恩的第二首歌。 「我是那种人吗?」尤恩挑眉道。 「你是啊。」柯睿棠反应极快地回答。 尤恩吹鬍子瞪眼睛地对着柯睿棠说,「反正,无论如何你今天都不用睡了。」 「为什么?」 「因为录音室的时间爆满,我们只能排到十一点以后的时间。」尤恩并没有说谎,原本她只知道今天晚上要录音,本来还想推掉的,但听说时间必须延到十一点以后,那个时间曲綦琤也该回家了,她便没再多此一举。 「我怎么不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啊?你该去问问你的经纪人才对吧?」尤恩耸耸肩说。 听到远处的导演透过扩音器下达的指令,尤恩马上往柯睿棠靠了靠,反而是柯睿棠似乎被吓了一跳,差点往后跳开。 「给我认真点。时间宝贵。」尤恩挤出笑容,做出愉快的聊天状。 「对不起。」柯睿棠本来就是个有礼貌的小孩,并不总是像在尤恩面前那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于是很自然地便脱口而出道歉。 「卡。睿棠,我要的是快乐的表情,不是抱歉的表情。」 尤恩对柯睿棠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下嘴角,然后用食指敲了敲手腕上的手錶。 经过再三波折,总算拍好前半段,到了后半段,要把甜筒抹到尤恩脸上时,柯睿棠的手不是没瞄准,就是在最后一秒退缩,让尤恩的表情僵了好几次,整个下巴还黏腻腻的,都是拜柯睿棠所赐。 最后,尤恩终于忍不住,趁着工作人员都走开之后,低声对柯睿棠说,「你再不快点搞定这个镜头,小心我揍扁你。」 另一轮的拍摄又开始。尤恩百般无奈地装着笑脸,「你的手再抽筋,我就把你的筋给抽了。」 对尤恩的威胁,柯睿棠本来是不想理的,可是,随着尤恩脸上越来越夸张的笑容,让她看了就讨厌。拿着甜筒的手一往前,正中尤恩的鼻子,脸颊上也沾了不少。看到尤恩这狼狈的模样,柯睿棠开怀地笑了起来。 这次的拍摄终于成功。却见尤恩一点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反而笑着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毛巾,自己拭去脸上的冰淇淋。柯睿棠不知道的是,尤恩的心早已飞到片场之外。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事能比收工回家更重要了。 原本满心欢喜准备打包收工的尤恩,在听到导演的话之后,便像洩了气的皮球,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反而是柯睿棠的经纪人成了全场最活跃的人物。 按照导演的说法,因为刚才拍摄的影片里看起来气氛很不错,便想加一场吻戏。 让尤恩反串男生和柯睿棠谈情说爱是一回事,但接吻的情节,在粉丝的眼里看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尤恩的性别是眾所皆知的,如此一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同性之间的曖昧。 其实,这一场戏本来就写在剧本里了,只是,所有人都知道柯睿棠的经纪公司不可能同意,便删去了。但今天早上,导演接到马磬言的电话,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还原这一幕场景。 宛如夹心饼乾而左右为难的导演,只好向骆佳珣求救。 柯睿棠的经纪人是个像妈妈一样的人,对柯睿棠总是呵护备至,站在相对年轻貌美的骆佳珣面前,似乎又显得更老了。尤恩反观自己的经纪人,平时就像姐姐一样老爱管东管西的,一旦发起飆来更是无比的犀利,什么母性的光辉之类的,与她是无缘的。 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了许久,尤恩坐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想理。要杀要剐都随便啦。就算这时候要她去拍一场跳楼殉情的戏,她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她快点离开这里。 争执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鐘,看起来是达成了协议。导演走过来对两人说,「等一下就用借位的方式拍摄,会拉睿棠的背,基本上,睿棠只要站着就可以。所以尤恩的戏份比较重,要注意表情。」 第一次拍mv就遇上吻戏,让身为新人的柯睿棠紧张不已,试了几次,导演总说她的头角度不对。 「你的手放我肩膀上,眼睛看着我。」尤恩冷冷地说。 柯睿棠轻轻地把手搭在尤恩肩上,但眼睛却老是在最后一刻躲开。虽然和尤恩的近距离接触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样平和的近距离接触却是前所未有的,加上歌曲里的曖昧意境,让柯睿棠更不自在。 见柯睿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让尤恩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火大便揽着她的腰往自己靠近,头一偏便吻上柯睿棠的双唇。感觉到柯睿棠僵硬的身体,尤恩满意地缓缓闭上眼睛,等着导演喊卡。 导演一喊卡,尤恩便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猛推一下,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柯睿棠惊讶的表情。这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无所谓地拍拍呆若木鸡的柯睿棠肩膀说,「我先走了。晚上见。」 由于所有的人都在那一侧,在镜头上看来,两人是接吻没错,但大家都以为那是借位,只有两个当事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等尤恩走了好远之后,柯睿棠才想起来应该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当经纪人一靠近,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毕竟,那个吻似乎没有想像中的难受。但是,不被尊重的感觉依然强烈。 (12) 坐在餐厅的包厢里,尤恩有些坐立难安地望着窗外。她到的时候已是迟到,没想到曲綦琤也还没到。她不禁担心着曲綦琤会失约。 这个祕密是开始于曲綦琤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候。那一年,曲綦琤失去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小孩,在她孤立无助的时候,她的丈夫因为出国而不在身边,于是,尤恩天天到医院去陪她,陪她谈心、陪她散心。 那时在医院休养一个礼拜之后,曲綦琤终于可以出院,尤恩一放学,马上赶到医院接人。但她并没有送她回家,反而是带着她到这家餐厅,并且告诉她,今天是她的生日,要她陪她庆生。 这家餐厅不大,没有开放的座位,只有一间间的小包厢,整间餐厅最多也只能容纳六桌客人,是尤恩某天在街上乱晃时发现的。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一走出医院,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这里。 自从到那个家的第一年开始,哥哥和曲綦琤都会在户籍上登记的出生日期那天为她庆生,但她却是一付意兴阑珊的样子,甚至企图逃避那一天,总会找出理由在外流连晚归,或是直接就住在同学家不回去。 因为那一天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那天只是父亲在极不情愿下,到户政事务所报户口时的日子。 尤恩清晰地记得,那天她主动要曲綦琤陪她过生日时,曲綦琤那高兴的表情。 那一天,是个飘着毛毛细雨的晚上。尤恩带着曲綦琤来到这家餐厅的门口,曲綦琤苍白虚弱又疑惑的脸倒映在玻璃上,不解地看着尤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今天是我的生日,可以陪我庆生吗?」尤恩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说。 「你的生日?不是还没到吗?」曲綦琤迷惑地问。 「你们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吗?那是因为那天并不是我真正的生日。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尤恩拉着曲綦琤打开门欲走进餐厅。 曲綦琤拉住尤恩,「等一下。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这一天并不是什么好日子,我的生日也是我母亲的忌日。」尤恩低落地说。 曲綦琤将尤恩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说,「不要这么说,无论如何,新生总是令人喜悦的。」 尤恩知道曲綦琤正在为自己的小孩而感伤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挑起这有关生与死的话题,但如此贫乏的她,只有这样的藉口可以使用。即使是强顏欢笑也好,她都想看到笑容重新回到曲綦琤那清丽的脸庞。 「我们进去庆生吧。」曲綦琤像为小婴儿印上晚安吻似地在尤恩的额头上轻吻一下,「生日快乐。」 看到曲綦琤终于露出笑容,尤恩也开心地笑了。这一次,换尤恩拉住曲綦琤,「等一下。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只想让你知道。」 「知道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祕密。」曲綦琤刮了下尤恩的鼻子说。 从那一年起,即使后来尤恩搬出了那个家,曲綦琤都会在这一天到这里和尤恩一起庆生。而尤恩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她能陪曲綦琤谈心、散心,却无法给她自己的一颗心。儘管那时她不过才十四岁。 终于,曲綦琤的车停在窗外的路旁,但她却是从副驾驶座下车,这表示开车的另有其人。其实,尤恩不需要多加猜测,马上就能明白开车的人是谁。 她从桌上拿起帐单,在帐单上夹了几张千元大钞,放在收银台上,冷着脸走出餐厅。看到下车来的男人,她换上笑脸对那男人说,「哥,你来得正好,送我回去唱片公司。」 「小安,怎么要走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杨健威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从小就让他难以捉摸的妹妹。 「晚上安排了录音工作,刚接到电话说时间提早。」尤恩淡淡地说着,并站在车旁等着。 站在另一边的曲綦琤一脸抱歉地看着尤恩,同时埋怨着杨健威,「叫你别来凑热闹,你就硬要。担误了我的时间不说,还让我来不及帮小安庆生。」 「大嫂,你别怪我哥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弄巧成拙的,习惯就好。」尤恩露出一贯甜美的笑容,「我们先上车再聊吧。」 听到尤恩喊她大嫂,曲綦琤的笑容瞬间凝结。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谓了。 尤恩虽然这么说,但上车之后,她却是拿起手机便开始讲电话。她先是拨了通电话给宋清秋,问她上次那首曲子听完之后觉得如何。莫名其妙接到这通电话的宋清秋随口说了些建议,便说自己正忙着,要掛电话了。 于是,尤恩又拨通电话给录音师,问一些录音室设备的操作问题。刚吃饱饭正准备小寐一会儿,好应付通宵工作的录音师苦命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认真地回答了尤恩的问题,掛完电话之后,才想到明明几个小时之后就能见面了,尤恩何必还特地打电话来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小安真是个大忙人。」杨健威透过后照镜看着坐在后座的妹妹。 尤恩对着镜子笑了下,低头按着手机上的按键,正考虑着要不要再拨一通电话,却发现再过一个街口就到唱片公司了。正巧前面的号志变为红灯,尤恩马上说,「前面就是唱片公司,我在这里下车就好。」 杨健威不疑有他地靠边停下车子,尤恩推开车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进录音室,录音师便闻到淡淡的酒味,来源就是在尤恩的脚边躺着三瓶梅酒的罐子。他走过去,拍拍趴在沙发上的尤恩,「小妹妹,该上工了。」 半坐半卧的尤恩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看到录音师已坐在控音台前。她正想说话,门又被打开,走进来的是柯睿棠,才跨进来眉毛就明显地皱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在尤恩挽起的袖子下那白色的绷带,欲言又止。 「这是给你的。」柯睿棠把一个方形纸盒放在尤恩面前,便逕直走进配唱间。 尤恩瞄了下纸盒上印刷的字样,是一家以起士蛋糕闻名的甜点店,看盒子大小,大概是六吋的蛋糕。她坐到录音师旁,便听到录音师低声问,「喝醉了?」 她摇了摇头说,「今天拍了一天的mv,累了。」 「mv?」录音师一边调试着机器,一边问,「你们最近又没发片,拍什么mv?」 「那傢伙的mv,累死我了,又要淋雨又要摔的。」尤恩显露出疲态地动了动肩膀。她无法说出口的是,心里的累比身体更累,只能把全部责任都推给柯睿棠。 下了车之后,尤恩经过便利商店,便进去买了杯咖啡,看到架上的梅酒,忍不住又拎了五罐。到唱片公司的地下室,本想在休息室等着录音室空出来,没想到才刚下楼,就和前一个使用录音室的製作人擦身而过。那个製作人还好心地告诉她,录音提早结束了,她可以先过去用。 于是,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录音室,放在桌上的咖啡不知不觉地冷了,而脚边的梅酒瓶子却空了三瓶。工作一天的疲累渐渐袭来,让她才刚趴下便闭上眼睛,原以为自己只是趴一下下,看到墙上的鐘才发现自己竟睡了一个半小时。 「就算有好吃的起士蛋糕,也别奢望我会放水。」尤恩按下扩音键,对着在配唱间里暖身准备的柯睿棠说。 听到尤恩的声音,柯睿棠走到麦克风前面不满地说,「我没有想让你放水,只是不想让你有机会藉口肚子饿,而随便衝着我发脾气。」 在一旁的录音师听到,不禁噗嗤一笑。这两个小女生的针锋相对真是有趣。 照理说,这首歌是自己最擅长的曲风,没道理录了一整夜,还录不出一个好版本。柯睿棠抱着膝盖,坐在配唱间的角落里听着刚才录下的歌。八个小时下来,她被尤恩半威胁半要求地唱了不下十五个版本,但到了最后八个版本时,她已经听不出差别了。 她只记得尤恩时不时地便会对她大吼大叫着,「不要以为空有甜美的歌声,就能唱出好听的歌。」 隔着玻璃,外头的尤恩明显地已是疲惫得连眼睛都红了,却还很有精神地对自己发飆着。而柯睿棠虽然拍完mv之后,曾睡了五个小时,但毕竟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多,早就把精力都耗尽。 「听出来没有?a段的转音不够圆滑,活像爬楼梯一样。b段的第二次重覆那里,真假音转换有破绽,就算吞口水也别那么明显啊。副歌那里,一整段都低了半个音。整首歌听来,就是缺乏感情。」尤恩手里捏着一块起士蛋糕,还能手舞足蹈地一一指出柯睿棠歌里的问题。 柯睿棠头疼地扶着额头,其实她更想用双手摀着耳朵,假装听不见尤恩那尖锐的批评。她心想着,破绽?又不是武林高手对决,露出个破绽会死人吗?而且,也不想想手里的蛋糕是谁买的?吃了人家的东西还一点都不嘴软的。真是够有骨气的了。 录音师眼睁睁地看着尤恩悄悄地将刚才录下的版本存档,命名为「完美的版本」,但她的嘴上却是喊着,「给我再来一次。」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睁眼说瞎话吗?录音师默默地摇头笑着。 「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不过,你先把蛋糕吃下去再说,这样边吃边说话,让人看了感觉很不舒服。」柯睿棠站直了身体,淡淡地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一心以为自己佔了上风的尤恩忽略了柯睿棠话里的挑衅,抓起盒子里的最后一块蛋糕,一口塞进嘴里,嚼了几口,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摀着嘴往外跑去。 「哼。敢强吻我?本来还想饶了你的,谁叫你要一整晚都对我大小声的?」柯睿棠走出配唱间,满意地看着缓缓闔上的门。 第一次恶作剧,让柯睿棠一直处于心虚状态,好不容易看到尤恩一块接着一块都安然无事度过,却在最后一刻因为气不过,而用激将法让尤恩吃下陷阱诱饵。 为了报復今天拍mv时受的气,柯睿棠在起士蛋糕里塞起几颗圆滚滚的黑胡椒,因为狠不下心,只敢在某个区域集中地放进黑胡椒。她自我催眠地想着,如果尤恩第一口就吃到黑胡椒,那就算她恶贯满盈,如果她把整个蛋糕都吃完才吃到黑胡椒,那也不能怪她,只能说尤恩太贪吃了。 但想是这么想,一整个晚上,柯睿棠都在想着要怎么阻止尤恩继续吃下去。因为一进录音室,就看到尤恩手肘上的伤,让她心软许多。 可是,现在的她只有计画成功的快感,剩下的心情全都被她拋到脑后。 「睿棠啊。」录音师把柯睿棠刚才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全了,让他对尤恩的同情少了点,而对柯睿棠的担心多了许多。「你还想站在那里冷笑多久呢?我建议你,最好快逃命去吧。」 「我可以走了吗?」柯睿棠错愕地说,「整张专辑就剩这首歌了。」 「如果你再不走,这张专辑就会成为你的遗作了。」录音师不动声色地将刚才录好的音档复製到另一个资料夹,同时对柯睿棠挥挥手,「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录音师的催促下,柯睿棠只能拎起背包离开。她才走不到五分鐘,录音室的门便被人猛力打开。 「我要杀了她。」尤恩略带沙哑地大喊着。 心情不好的尤恩自认今天对柯睿棠已算很压抑,没将满腔的怒火一股脑地往她身上倒,她竟然还敢来整她? 看不到柯睿棠的身影,尤恩转头看到控音台上的电脑,从录音师手中抢来滑鼠,将一整个晚上录的音全都删得一乾二净。「哼。本来还想让她再唱一次就好。这下子,给我唱到天荒地老吧。」 「她走多久了?」尤恩双眼通红地看着录音师。 「刚走没多久。」录音师看到录音档案被删,依然处变不惊地回答。 「她死定了。」尤恩咬牙切齿地说,说完马上便夺门而出。 录音师默默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14) 走进甘悦歆的家,尤恩安心地发现这里并没有她想像中的小,是个二房一厅一卫的公寓。客厅里还有张看起来挺舒服的沙发,尤恩马上决定今晚下榻的地方就是那儿了。公寓虽然老旧,墙上还有疑似渗水的污渍,而整个客厅里也简陋得只有沙发和茶几及一台放在双层架上的小电视,但至少很有人味。 她不想回别墅,因为曲綦琤知道那里的电话,也知道那里的地址。她今天没去上课,难保曲綦琤不会生气地堵在别墅外面。其实,她也想过趁着气头上,一次把话挑明了讲,但终究还是害怕看到那张哀伤的脸庞。正巧这时候出现甘悦歆这根飘流木,这个看起来纯真没有心机的女孩,绝对比祈家繐那个在暗潮汹涌大海上载沉载浮的浮木要安全多了。 只是,家有新生儿的房子,不该如此安静吧?尤恩才刚在沙发上坐下,心头便浮上这样的疑问。在她的印象之中,小婴儿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他老大一个不爽,就能整得全家人仰马翻的,怎么还能这么风平浪静。 彷彿看出尤恩的疑惑,甘悦歆端来两杯开水,其中一杯放在尤恩面前的茶几上,另一杯则端在手上,和尤恩并肩坐在沙发上说,「我姐姐避难去了。」 「避难?」尤恩看到那杯水,才想起自己今天滴水未尽,一口气便喝完了一杯。 「我家的人知道姐姐把小孩生下来,昨天气得找到这里。所以,她昨天匆匆忙忙就逃走了。」甘悦歆的口气平淡得彷彿这是隔壁邻居家发生的事。她见尤恩很口渴的样子,端起空杯子再倒一杯放到她面前。 「我住在这里会不会不方便啊?」儘管甘悦歆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尤恩并不想捲入别人家的风波之中。 「你放心吧。我家离这里很远,来回一趟要花很多力气,我家的人也不是很间的人,没办法老是追着我姐到处跑。昨天来这里找不到人之后就走了。」甘悦歆低着头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小。 听起来对话似乎结束,可又好像戛然而止,尤恩狐疑地弯下腰去看甘悦歆的脸,发现女孩竟坐着就睡着了。尤恩想起上次在医院时,她早上急急忙忙地说要去打工,今天又在傍晚遇见她在发传单,她到底是打了几份工啊?难怪会累成这样。 尤恩让出沙发上的位置,将甘悦歆放倒在沙发上,走进其中一间房拿出薄毯盖在她身上。她摸了摸肚皮,胃像是突然醒过来似的,开始发出抗议声了。 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头除了半盒鸡蛋,再没别的东西了。尤恩将头发往后拨,露出光洁的额头,看样子这家子还真不是普通的穷。她抓起甘悦歆放在鞋柜上的钥匙,往记忆中在路口转角处的一家超市出发,打算去买点食材回来。 在超市里,尤恩推着手推车,穿梭在生鲜区的走道上。她体内的好动因子让她总忍不住走个三步就要踩上推车滑行,要是有伊格尔在,她们绝对可以玩起跑跑卡丁车。这样活蹦乱跳的人本来就容易引人注目,没多久尤恩便听到细碎的耳语。她抬起头从冷藏柜上镀铬的金属边框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因为是从唱片公司直接跑出来的,偽装得并不彻底,被认出来的风险大大的提高。 发传单的时候,因为已经是傍晚,天色并不明朗,才能侥倖躲过。想到这里,尤恩发现甘悦歆似乎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这该说是自己掩饰得好,还是知名度有待加强呢? 而那个天真的女孩对她还真是太不设防了,就凭她随口的一句无家可归,她就傻乎乎地把人带回家了。看样子,以后得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傻小孩,这世界的人心有多险恶。例如……那个在起士蛋糕里塞黑胡椒的小人。尤恩轻咳一声,喉咙似乎还对那火辣辣的感觉记忆犹深。 她挑了两样蔬菜、一尾鱼、一盒里肌肉,再外加排骨及白萝卜,经过香料柜时,又顺手拿了芫荽。不知不觉地,尤恩脑海里的菜单全是曲綦琤煮过的那几样菜。那一双属于钢琴家的手,应该要受到极致的呵护,却为了她洗手作羹汤,只因为她小孩子气地闹绝食。 回忆如同闸门里的水,闸门一旦开啟便会倾洩而出。尤恩在闸门尚未完全开啟之前,硬是将闸门关上,不让回忆流洩出来。 买完食材,尤恩走到生活用品区,随手抓了两件上衣、一件七分裤和一件牛仔裤,决定要赖在甘悦歆家长期奋战。既然甘悦歆有疗癒效果,住在这里说不定可以让她的烦恼一扫而空。至于工作,就将它拋到脑后吧。柯睿棠的那首歌,她是绝对不会再去碰了。趁这机会就当放自己长假好了。 临结帐之前,尤恩又拐回去扛了一包米起来。她想,冰箱里都能只剩半盒鸡蛋,说不定连米缸还是空的。与其拿肚皮去赌这种无谓的事情,还不如买包米傍身比较实在。最后,为了以防万一懒得煮又肚子饿,便抓了一些泡麵放进推车里。这样东抓西拿的,到结帐的时候,尤恩才发现推车已是满满的一车,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颱风天前的屯粮。 甘悦歆在阵阵的饭菜香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锅冒着烟的热汤,还有一盘红烧鱼。她倏然坐起身,毯子滑落在地板上,这是从未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味道。自从知道姐姐义无反顾地要把小孩生下来,她开始拼命打工,赚来的钱也捨不得花,就想着把钱留下来养小孩。另外,也是为了弥补因为未婚生子,而与家人决裂的姐姐本来应该承担起的那份经济责任。 她的老家在偏远的山区,那里的生活和富裕是搭不上线的,若要认真形容,使用「贫穷」这字眼都还嫌不够贴切。在那样的家庭里,到都市工作的小孩几乎是要把薪水全都寄回家的,而这原本是由她的姐姐甘悦琴负责的。 意外出生的小孩,对那个家而言,绝对是个沉重的负担,所以家里的人全都反对甘悦琴把小孩生下来。在听到甘悦琴的小孩出生之后,便急着过来亡羊补牢,要劝她把小孩送给别人养。甘悦琴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孩,才会急忙躲到别处。而甘悦歆一向都是个保持中立的家庭成员,但她知道姐姐的坚持与辛苦,所以才决定默默地支持,并且付诸行动。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而想重新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穿着黑色t恤和七分裤的尤恩端着一盘青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已经洗过澡的尤恩,短发柔顺地贴着头皮,和之前见过的模样有点差异,让甘悦歆差点又认不出来。以她单纯的脑袋,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如此百变。 「现在几点了?」甘悦歆的眼睛似乎还是朦朦胧胧的。 放下盘子后,尤恩抬起手臂看手錶,「八点半。你该不会晚上还有工作吧?」 甘悦歆摇着两隻手说,「没有。没有。毕竟,学业还是要顾的,文凭是一定要拿到手,总不能一辈子打工吧?那得打工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大钱?」 尤恩盛了两碗饭过来,示意甘悦歆动筷,「你很缺钱吗?」 「我们那边的人生活不好,只能靠在都市里工作的家人赚钱。现在姐姐不能工作,所以只好由我来打工。」甘悦歆挟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好久才捨得吞下去,东西下了肚,她才想起一件事,「你不是无家可归吗?怎么还能买这么好的菜?」 一口饭就这样僵在嘴边。尤恩愣了一下后,低头看看桌上的两菜一汤,这样的菜色承担得起这样的夸奖吗? 她将那口饭塞进嘴里,「我只说无家可归,但没说我没钱啊。」 她挟了一大块鱼肉放到甘悦歆的碗里,刚才甘悦歆的动作全都落入尤恩眼中,要像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的吃,这顿饭吃完都天亮了。 「噢。」这样轻描淡写的敷衍,甘悦歆竟然轻易地照单全收了。 尤恩舀了一碗萝卜排骨汤放到甘悦歆前面,以相同平淡的语气说,「不过,这些钱是我刚才抢了十几个乞丐才凑出来的。」 「啊?」甘悦歆张大了嘴巴盯着尤恩看。 「幸好对这句话还有反应。」尤恩又挟了青菜放到甘悦歆的碗里,「不要那么轻易地就相信别人说的话,这个世界上骗子很多的。」 「连你也不能相信吗?」甘悦歆彷彿很久没看到这么青翠的蔬菜,欣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挟起来吃掉。 「呃……」尤恩差点把排骨的骨头给吞下去,「你都把人带回家了,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吗?」 甘悦歆的眼睛眨啊眨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想让甘悦歆的小脑袋瓜烧坏掉,尤恩只能哑然失笑地说,「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她完全忘记自己就是靠着一个谎言才混进这个房子的。 「那姐姐呢?」甘悦歆又问。 「不行。」 「为什么?」 尤恩抬眼看了下甘悦歆,看到她碗里的菜吃光了,像是上癮似地又挟了块鱼肉给她。「有进步了。知道要发问了。」 被尤恩夸得莫名其妙,甘悦歆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进步了,她只知道这红烧鱼挺好吃的。 吃完饭后,甘悦歆将碗盘收进厨房清洗。坐在客厅里的尤恩间来无事,便习惯性地想开电视看,这才发现老旧的电视上蒙了一层灰,在电视下的架子底层有一叠发黄的报纸,上面的日期还是两年前。看样子这块区域已经很久没人来动过了。 「你想看电视吗?」甘悦歆正打算回房去写作业,看到尤恩站在电视机前面发呆。 「这台电视还能用吗?」 「很久没用,说不定坏了。」 尤恩将插头接上去,按下开关,果然是没有反应。没有电视能看,她除了这一身的衣服以及手机钱包之外,也没带别的东西出来。 这真是个不完美的离家出走计画。尤恩自嘲地笑了下。 她走进甘悦歆的房间,看到甘悦歆坐在地板上,趴在一个看起来挺坚固的纸箱上,振笔疾书着,挺认真的样子。她默默地坐到甘悦歆旁边,原来她正在写数学作业,数学课本从书包里探出一角,便随手便拿起来翻阅,有种莫名的怀旧感。 虽说数学和音乐是能沾上点关係,但尤恩更感兴趣的却是国文。她从甘悦歆的脚边抽出国文课本,躺在地板上,拿它当小说翻阅着。 「你这样会着凉的,想躺到床上去躺吧。」甘悦歆的手略滞一下,又随即投入到作业里去。 尤恩翻了下身,让书页朝向光源,「不用了。」 「万一睡着怎么办?」 「不会的。」 所谓的一言成讖,就是现在的状况。甘悦歆写完作业后,转头便看到将课本压在身下的尤恩睡得正熟。 对于一整晚没睡的人来说,一顿饱餐正是最佳的安眠药。尤恩在甘悦歆的轻唤下醒来,天花板上的灯在甘悦歆的背后形成一团光氤,让她看起来像笼罩在光芒之下的天使,只是天使鼻樑上的镜架很碍眼,她伸手摘去眼镜,果然更像天使了。 尤恩满意了,可是天使却不满了。甘悦歆小声地抗议着,「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眼镜?这样我会看不清东西的。」 「近视度数这么深啊?」尤恩笑着将眼镜放回甘悦歆的鼻樑上,语带双关地问,「现在这样认得出我是谁吗?」 「你是……」甘悦歆苦恼地发现她忘了尤恩的名字了。毕竟,之前不过才短暂地见过两次面,名字也只是尤恩单方面地介绍过一次。 「我叫程容安。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敢带人回来住。你真是大胆。」尤恩将手枕在脑后,无奈地说。 「我知道的。」甘悦歆弱弱地反驳着,又怯怯地补充道,「只是忘了而已。」 这种程度的抗议,让甘悦歆表现得像没长牙的小老虎一样,尤恩笑着坐起身,甘悦歆连忙让开,以免两人的头撞在一起。 「有没有觉得我很像谁呢?」尤恩进一步暗示着。 甘悦歆歪着头想了一下,「你就是你,并没有像谁。」 听了甘悦歆的回答,尤恩一点怀疑都没有。她发现自己对甘悦歆的信任程度简直是无人能比。 「到床上去睡吧。虽然只是单人床,但绝对比地板舒适。」甘悦歆走到床边,将床上的被子拉开一角。 如此露骨的邀请姿态,如果换作是别人,尤恩一定会想入非非。但眼前的是不諳世事的甘悦歆,尤恩只能头疼地暗道,这傢伙的字典里大概没有「提防」两字,也许得好好教教她,不只是对异性要保持距离,就算是同性也要小心。 「那你睡哪?一起挤这张床吗?」尤恩儘可能地让自己的脸上不要流露出轻浮的意味。 「姐姐不在家,我可以去睡她的房间。」甘悦歆直率地回答。 尤恩扶着额头想,果然是个天然木,相较之下,倒像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15) 第二天,尤恩趁着甘悦歆上学的时候,便为这间屋子添购了些东西,包括书桌椅和电视。前一晚看甘悦歆趴在纸箱上写作业,那模样挺可怜的,早晚会驼背。电视则是为了自己,想在这里长期抗战,总得把环境弄得好一点。本来想买个大电视,可考虑到客厅的空间大小,最后还是买了台普通尺寸的而已。 半卧在沙发上,尤恩无聊地玩着手机。甘悦歆上学去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家。她反覆地将曲綦琤的号码放进拒绝来电名单中,随即又取消设定。想要眼不见心不烦,却又担心漏接电话。最后只好自我安慰地想,至少在看到号码的时候,自己可以决定要不要接。 她在这里住了三天,曲綦琤没再打来,也没有人来追工作的事,就连队友们也没人来关心她为什么不回别墅。感觉她好像是这世界上的游魂,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消失。 将茶几上的可乐喝完,尤恩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去帮甘悦歆发传单了。前几天,尤恩总是待在家里做好饭等甘悦歆回来,一听到开门声就跑过去门口迎接,活像在家等待主人的宠物。 可是,甘悦歆回家的时间实在也太晚了,明明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传单并没有发很久的。后来,尤恩终于想明白。那一天传单之所以能消化得那么快,完全是出自于她的功劳。想到这里,尤恩不禁又为自己的魅力自豪一番。 所以,今天她打算早点去帮甘悦歆发传单,好让甘悦歆可以早点回家吃饭,她自己也能早点开饭。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尤恩在家里间得慌了。与其握着手机,等待那通不知道会不会打来的电话,还不如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在甘悦歆家的这几天,尤恩发现自己的生活作息规律得和农夫差不多。和甘悦歆同步就寝不说,就连起床时间都一样。虽然没有和甘悦歆同床共眠,可是,知道她就在隔壁,让她莫名地静下了心,自然也能一夜好眠。 她坐在路旁的金属椅上,观察着往这边走来的甘悦歆。黝黑的皮肤并不像白皙的皮肤那么讨喜,却意外地流露出一股阳光的气质。因为长期不注重营养,而显得乾瘦的身体,本该让人觉得弱不禁风,可在甘悦歆身上,竟变成超然物外的感觉。幸好,即使身体瘦弱,让甘悦歆有着一张瓜子脸,但两颊并没有凹陷。没有夸张得像漫画里头画的穷人样。 总结归纳之后,尤恩还是不知道甘悦歆的魔力在什么地方,那股能让她感到镇静的魔力。 从外表得不到答案之后,尤恩转而往甘悦歆的内在去思考。 看着甘悦歆吃力地扛着沉甸甸的背包,她知道那里头是满满的传单。因为发得越多,便能领到越多的钱。所以,甘悦歆总是贪心地把背包的容量撑到极限。但下场却是累死自己。不只是到这里的路上得花很多力气,就连发传单的时间都要延长许多。 这样任劳任怨的态度一开始就让尤恩印象深刻。再加上,甘悦歆那逆来顺受的个性,无论尤恩说了多么尖酸刻薄无理的话,甘悦歆都毫无条件地接受。反而是尤恩自己在说完之后,对甘悦歆大感愧疚。 在尤恩的成长过程中,不乏针锋相对的状况。和队友的相处向来都是打打闹闹,吵翻呕气也是家常便饭。但在甘悦歆面前,尤恩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胡话,还是能拥有一个温和的忠实的听眾,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更不会加以吐槽。于是,尤恩对甘悦歆说话变得越来越诚恳,也越来越不偽装。 和甘悦歆相处,就像住在深海里头,被厚重的海水包围,没有惊涛骇浪,只有缓缓的漂流。也没有忽大忽小的嘈杂声,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在人群中的甘悦歆揹着几乎有她两个人宽的背包,还被人撞了一下,差点重心不稳地摔倒。尤恩抿着嘴浅浅地笑着。她走向甘悦歆,一手抓起背包,移到自己肩上。 没认出尤恩的甘悦歆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以为怎会有人来抢这个不值钱的背包。在尤恩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时,才认出眼前的尤恩只不过是戴了帽子,多加副眼镜,就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而她竟忘记了。 虽然尤恩一早就说过要来帮忙,但她没想到尤恩会突然出现,连招呼都不打。也因为看准了尤恩会来帮忙,她特地多拿了些传单,让她在来的路上磕磕碰碰的,吃了不少苦头,也遭了不少白眼。 在看到尤恩的笑脸时,她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歉意,不该这样利用尤恩的。她不但是姐姐的救命恩人,还给家里添置了那些东西,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她却总是摆摆手说,她这叫劫富济贫。当她问起谁是那个富人时,她竟是指着自己的鼻子。 她不懂这个人,既然有那么多的钱,就算没有家,也不愁租不到房子,何必来住她的家呢? 不过,她也不好意思问这问题。毕竟,这样的话说出口,倒变得有点像在赶人了。 「你就专挑男的和情侣组合发传单。去吧。」尤恩捞出一叠传单塞给甘悦歆,拍拍她的头,催促她开工。而自己则打算独挑大樑和这袋传单奋斗。 坐在路旁的时候,尤恩一边思考着甘悦歆的魔力所在,一边也在筹画着发传单作战计画。这里时常可见三两成群的女学生,那便是她的重点目标。以自己的外表,专挑女孩发传单,绝对比找男的发传单成功机率要高得多。而且,一次发一群人,绝对比一次只发给一个人要快得多。 远远地看到甘悦歆手上的传单快没了,尤恩一边发着传单,一边往甘悦歆靠近。等她走到那里,甘悦歆的手也正好空了。 她拍拍甘悦歆的肩膀说,「你到旁边休息,剩下不多了,我自己来吧。」 「那怎么可以?这是我的工作,让你来帮忙,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甘悦歆知道尤恩对自己很好,也知道她一定会再劝自己去休息。于是,她直接伸手要打开背包,自己拿传单出来。可是,尤恩把背包甩到背后去,她得绕过尤恩的身体才拉得到背包,一不小心就形成了曖昧的姿势。 没料到甘悦歆会露出如此执拗的一面,尤恩也来了劲,挺直了身体,就是不肯让甘悦歆拉到背包。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气,抬头一看,果然看见熟人,还正带着曖昧的眼神朝她走来。她使尽了眼色,就连头都像波浪鼓一样的摇着,紧抿着嘴,鼓起双颊,用尽一切夸张的表情,希望那位熟人能明白。 「那个……小……恩。」丁语明看着尤恩的表情,终于明白她不想让她喊出名字,但她也不是笨蛋,在闹区里大喊尤恩的名字,不引起骚动才怪。她的嘴型一变再变,就连讲话的语气也是百转千回,最后决定用个安全点的叫法。 儘管这个结局差强人意,至少不算大爆料。尤恩双手扶着甘悦歆的肩膀,将她转向丁语明说,「这是我的朋友,丁语明。这是甘悦歆,我现在住她家。」 丁语明一听到尤恩住在这女孩家,马上把人拉到一旁,八卦地问,「你最近胃口变清淡了吗?还进展到同居的地步了?你不是一向只要一夜情的吗?最好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用记。」 「我跟她是清白的。」尤恩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只是暂时不想回别墅,就住到她家去。」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还和她当街搂搂抱抱的。」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们搂搂抱抱的了?」 「左眼和右眼同时都看到了。」丁语明耸耸肩说。 「刚才我们只是在闹着玩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没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日行一善。」尤恩将背包拉起来给丁语明看,这时才注意到甘悦歆就站在丁语明身后。 知道尤恩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甘悦歆表情有些僵硬地说,「把背包给我,剩下的我去发就可以。你和你朋友好好聊聊吧。」 尤恩想了想,这样也好,她还有些话要交代丁语明,如果甘悦歆在一旁也不方便,趁着发传单的机会将她支开也好。 等甘悦歆走开之后,尤恩马上抓着丁语明说,「你不要和那些人说在这里看到我。」 「那些人?」丁语明歪着头想了下,「噢。你说那些人啊。你没发现这几天很清静吗?啊。也是。你又没回别墅,怎么会知道呢?」 看丁语明持续地自问自答着,尤恩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说重点。」 「好啦。」丁语明的白眼也不遑多让地扔了过去,「我姐和贾思柏出国去玩了。路克、伊格尔、托比,还有小珣姐姐也去了。本来以为你会觉得一个人独佔一间别墅很好玩的,结果你居然连回去都没回去。」 「你是小鬼当家看太多了吧?一个人住那么一大间别墅,不被吓死也会无聊死。她们什么时候出国的?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丁语明表情哀痛地拍拍尤恩的肩膀说,「你还没听出来吗?这群人的组合都是成双成对的。她们怕你跟她们一起出去会不舒服,又怕被你狠狠的拒绝,索性就不通知你了。她们大前天就出发了。」 没有留给她拒绝的机会,比不让她当跟着人跑的萤火虫更令人生气。尤恩撅着嘴想,幸好她们是出国去了,天大地大的难以搜寻,要是在国内,她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群见色忘友的傢伙给挖出来。难怪这几天都不打电话来关心。想当初,她是团体里年纪最小的,大家都宠着她,没想到今时今日,几天不回家也没个隻字片语的问候。害她今天还小小的伤心一把。 不过,也不是只有伤心事可想。既然连经纪人都出国去了,表示这阵子应该不会有工作。她大可安心地继续住下去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尤恩斜睨着丁语明。这傢伙不是在南部唸大学吗?怎么会有空上北部来。 丁语明的双颊緋红着,「我男朋友在这里唸书。」 「丁丁不是很反对你交男朋友吗?你还这样大剌剌地跑来约会?」 「如果不是我姐出国去了,你以为我会有那胆子跑到她的地盘上来约会吗?」丁语明拋了个看白痴的眼神给尤恩。 「你可以再对我不尊重一点。」尤恩威胁地说,「等她们回来,我一定会去告密。」 「你以为你就没有祕密可以让我告发吗?」丁语明反威胁着。 两人对视了三分鐘,谁也不让谁,但最后又同时笑了起来。两人以互拍肩膀取代互道珍重。尤恩送走丁语明后,正好看到甘悦歆发完传单后竟然逕自走开。 她追上甘悦歆,拉着她的手臂,「你怎么自己走了?」 转过头来的,是一张茫然的脸,如果尤恩没追上甘悦歆,她八成会连红绿灯都不看,直接就闯上马路去了。 「啊。我忘记你还在那里了。」甘悦歆的眼神恢復清澈。 尤恩很少夸奖别人的眼睛好看,而甘悦歆的眼眸正是会让尤恩夸奖的那种。明亮而纯净的眼眸,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彷彿让人能一眼就望进心底的坦然。 现在,尤恩在甘悦歆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的防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连我这么大一个人,你都能忘记?」尤恩将空了的背包拿过来,即使是空盪盪的背包,她也不忍心让那重量加诸在甘悦歆那单薄的肩膀上。唯恐会让她的天使折翼了。 「我在想事情。」 听到甘悦歆终于开始思考,尤恩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难道她一开始认真思考,便觉得自己是个不可靠的人吗? 「我在想,是不是要帮姐姐的房间布置得像婴儿房一点。」 「原来在想这个啊?」尤恩将刚才的疑虑拋到脑后,「要不我陪你去买点东西回家布置吧。」 甘悦歆欣然地点点头。 甘悦琴的房间,尤恩已经进去看过了,除了一张床,一个廉价的四层组合柜,再一个塑胶衣橱,就没别的东西了。婴儿的用品不算多,全都塞在那个四层柜里头。看样子,那对母子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 果然,甘悦歆第一个想买的就是婴儿床。她说,姐姐和小婴儿睡一起,因为担心压到小孩,经常半夜一直醒来,睡得很不安稳。尤恩也觉得这是必需品。她们在婴幼儿用品店绕了几圈,又买了安抚婴儿的玩具,也添购了些婴儿用品。最后结帐的时候,甘悦歆却是说什么都不肯让尤恩付钱,只说自己今天正好领了薪水,她想用自己的力量为姐姐尽一份心。 当人家把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尤恩也没有什么立场再坚持下去。况且,一般都是救急不救穷的,尤恩本来就没有义务要为甘悦歆所有的一切买单。 回家之后,甘悦歆将东西都搬进甘悦琴的房间,尤恩则进厨房张罗晚餐,简单地弄出两道菜及一锅蛋花汤。 原本吃晚餐时,甘悦歆会和尤恩分享一天当中发生的事,不管是学校的事,或是打工的事,又或者是她们家乡里的往事。但今天却是异常的安静,直到饭都快吃完了,她才开口。 「你朋友为什么叫你小恩?」 尤恩愣了一下,马上回答说,「你听错了。她是喊我小安。小安和小恩音挺近的。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这样喊我。」 「你家很有钱吗?」甘悦歆没有接着前面的话题,居然又另闢话题。 「算是吧。」尤恩沉吟后回答。姑且不论那个家对她的意义是什么,但这样的答案是成立的。在甘悦歆面前,尤恩觉得能坦白的她都会坦白,除了会造成甘悦歆困扰的事情之外。例如她的工作。 「有钱人家的小孩不是应该都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吗?为什么你还能煮得一手好菜?」 对于甘悦歆这问题,尤恩也有同样的疑问。除了在别墅弄得简单的早餐之外,她真没有过下厨的经验。最多也就是曲綦琤下厨的那次,她是全程参与的。除此之外,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她对煮菜有极高的天份。或许哪天可以开个烹飪节目玩玩。 「大概是我聪明吧。聪明人是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尤恩自豪地回答。 「所以,聪明人应该也很擅长玩弄别人吧?」甘悦歆放下碗筷,低着头说,「你说无家可归是谎话吧?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买了那么多东西,其实是在怜悯我,施捨我,对吧?」 从听到「日行一善」四个字之后,甘悦歆便觉得如芒在背。回忆起这几天里的种种,再对照那句话,她觉得自己怎么可以如此坦荡地接受这一切。儘管她告诉自己,尤恩买电视是为了她自己住在这里不会太无聊,买书桌的钱她也会在打工赚钱之后还她。可是,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还不了的,例如她帮忙发传单、每日的晚餐,以及对自己的照顾。 一一细数之后,甘悦歆开始厌恶起自己的厚顏无耻,怎么可以轻易地接受这些? 人穷是一回事,但人要穷得有志气。可是,志气却可以很简单地被摧毁。只需要一点点的怜悯,一点点的同情,一点点的施捨,再加上小小的贪心。 甘悦歆忽然有种反胃的感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如果再想下去,她一定会跑到厕所去,把吃下去的晚餐全都吐出来。那太糟蹋粮食了。理智的她知道,自己需要这份食物,需要食物提供给她的力量,好让她开创更好的未来。 她倏地站起身,跑回房间将门关上,隔绝了尤恩那同情的目光。 被遗留在客厅里的尤恩,怔怔地看着关上的房门。她不懂,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演变成这样。她觉得自己又被遗弃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需要自己的地方,现在自己似乎又成了这里多馀的那个人。 她还意外地发现,甘悦歆其实也有机灵的时候。只是,能不能不要把这种机灵用在她身上呢? (17) 儘管对伊格尔说的报仇机会很感兴趣,但因为答应了要陪甘悦歆逛街,尤恩还是决定先以甘悦歆为重,陪她逛完街再回别墅一趟。 尤恩领着甘悦歆在街上走了一整个上午,中午时分又带着甘悦歆转战美食天地。即使有不能买东西给甘悦歆这条禁令,也无法遏止尤恩想把世界上所有美食都塞进甘悦歆肚子里的衝动。原本下午尤恩还想再带甘悦歆到别处去玩的,但甘悦歆直嚷着吃太饱不想动,让尤恩的计画只得中止。 「真的不想再玩了?」尤恩与甘悦歆面对面地坐在咖啡馆里,她端起咖啡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眼睛仍不住地观察着四周。要不是甘悦歆懒得动,尤恩并不打算在同一地点待太久。在这全民皆狗仔的时代,只要被任何人认出来,都有可能引来狗仔,所以,她在外面游荡时,向来是採取不断移动策略。 「不要了。今天已经把一年份的玩乐都玩完了。」甘悦歆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想着这一天游玩的份量远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还多。 「好吧。」尤恩笑着将蛋糕推到甘悦歆面前,宠溺地说,「把蛋糕吃掉,我送你回家。今天晚上我有事情就不回去。」 「你有什么事?」连续和尤恩相处了几天,从没听过尤恩有过什么事要办,还以为她会永远当个无业游民。 「小女生的好奇心真重。」尤恩拨了下甘悦歆额前的瀏海,「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偶尔还是要工作的。」 「你做的是什么工作?」甘悦歆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尤恩笑了笑,「很难解释的,以后有空再慢慢告诉你。」 自己的工作,如果真要说出来,恐怕会吓到甘悦歆吧。尤恩一直是这么认为着。 感觉到四周开始出现像针一样刺探的目光,尤恩警觉地拉起甘悦歆快步离开。以前自己在路上间晃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么紧张,怎么多了一个甘悦歆就变得如此刺激? 回到别墅,里头又是热闹非凡的景况,一踏进娱乐室,便看到路克和贾思柏在斗嘴,伊格尔则在一旁搧风点火。感受到这令人怀念的气氛,尤恩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一头栽进战场,将场面搞得更混乱。最后连两个当事人都忘了自己原本在争执的事端为何,只知道自己陷入了无意义的口水战却无法自拔。 「停。」忍无可忍的路克举起右手大喊,「尤恩,为什么你这个捣蛋鬼一回来,整个讨论的焦点都偏移了?」 「不然她怎么会叫捣蛋鬼?」伊格尔恶作剧地反手拍了下尤恩的胸口。 不甘示弱的尤恩很快地加以反击,两人马上又扭打成一团。 端着杯开水走进来的托比垂目瞄了一眼倒在地板上打闹的两人,用足尖点了点被压在下面的伊格尔,「别玩了,起来吃药。」 「你怎么了?」尤恩停下动作问。 伊格尔很应景地咳了起来,又四肢并用地从尤恩身下爬出来,「感冒了而已。」 听着那咳嗽声,怎么听就怎么假,尤恩不需要细想,就能猜到伊格尔只是在向托比撒娇罢了。托比走进来之后,尤恩才发现今天别墅里的人少了将近一半,就连骆佳珣都不见了。 她戳戳贾思柏的肩膀说,「你家丁丁呢?」 「她今天住那边。」贾思柏口中的那边,指的是她和丁语光买的另一间房子。 「你们吵架了?」 「没有。她有工作要忙,不想被打扰,就把我赶过来这边。」贾思柏若无其事地说。 尤恩又拍拍路克的背说,「小珣呢?」 因为骆佳珣本人不在场,没有人提醒尤恩要叫姐姐。路克淡淡地说,「她出差了。」 尤恩窝到厄本身边,抽走她手上拿反了的书,「大摄影师呢?」 「她留在国外工作,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厄本的话才一出口,就惹来屋里所有人担忧的目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明明大家说好不能提出国去玩的事。 接收到尤恩投来的目光,托比连忙摆摆手,「我除了这里没别的地方能去了。」 「你们这是标准的心虚。」尤恩拍板定论,「你们以为把另一半都支走,就能稍减我的心头之恨吗?」 娱乐室里瀰漫着寂静,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剩下尤恩从鼻子冒烟的呼吸声。 「算了。不跟你们这群见色忘友的傢伙计较了。」尤恩转向伊格尔说,「你说的报仇机会是什么?」 「后天有个通告,是外景游戏节目。」伊格尔将手上的药丸放进嘴里吞下去,「柯睿棠也会去。」 「这次要玩什么?」尤恩意兴阑珊地玩着手指。 「漆弹生存游戏对抗。」 「我听不出来有什么机会。」尤恩懒洋洋地滑下沙发躺在地毯上。 「怎么会听不出来呢?你的手上有枪,就能好好整整柯睿棠啊。」伊格尔做出摩拳擦掌的动作。 听到这里,尤恩望向天花板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芒,她的脑海里已经浮现柯睿棠被她用漆弹打得五顏六色的身影。敢用黑胡椒毒害她的嗓子?活腻了她。 尤恩的表情被离她最近的厄本尽收眼底,她悄悄地对伊格尔比了个大姆指。 「你别又乱跑,乖乖待在别墅。话说回来,你这几天都跑哪去了?」贾思柏跨坐在尤恩身上,双手撑在尤恩的头两侧。 「你管我。」尤恩翻身将贾思柏甩开,站起身准备离开。 「喂。尤恩,我们计画下个月要去海边小屋住几天,你去不去?」路克不慍不火地说。 「哪里有海边小屋?」 「马大编剧的私人產业。」厄本回答。 「意思是说几位大人也会去?」 路克抿着嘴摇摇头。 「各位的家眷也会去?」 贾思柏偏着头短暂地考虑下,又点了点头。 「你们都成双成对的还能互相依偎取暖,我孤家寡人一个去,是让我去那里喝西北风吗?」尤恩挑着眉,深吸口气,放大音量回头喊,「我不要去啦。你们最好全部的人去那里吹海风吹到重感冒。」 玻璃门被尤恩甩得震天价响,就连落地窗的玻璃都震了起来。 娱乐室里的五个人面面相覷,早料到尤恩会大动肝火,不过,为了不再落人口实,她们还是硬着头皮把计画说出口,至少这么一来尤恩就再没机会发疯。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厄本才幽幽地说,「这季节应该是吹东北季风,她想喝西北风也喝不到。」 娱乐室里爆出一阵笑声,让坐在房间里的尤恩恨得牙痒痒的。想到今天没有甘悦歆,似乎又会夜不成眠。 以前她总认为「施比受更有福」是一句笑话,但在遇到甘悦歆之后,她发现原来有个人让自己付出,也能得到幸福感。所以,就算甘悦歆已经想方设法的立下规矩,想让尤恩别再用物质去填满她的生活,尤恩仍能鑽到漏洞,不停地以行动去满足自己的幸福。 想起甘悦歆乾净的笑容,尤恩彷彿能闻到刚晒过太阳的棉被散发出的清新味道。 她的手机在桌上以固定的频率震动着,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祈家繐。这个人再不联络她,她恐怕就要忘记有这号人物了。 「有空吗?」祈家繐的声音里縈绕着微醺的慵懒。 「没空。」还在气头上的尤恩口气不是太好。 「是吗?」祈家繐讲完之后便掛断了电话。 没料到祈家繐会这么容易放过她的尤恩愣了。这女人很无聊吗?一通电话两个问句就打发了。 尤恩随手将手机放到一旁,坐在琴椅上,翻开笔记本,一如往常习惯的,在深夜里作曲。没多久,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来的是简讯,来电者是祈家繐,而内容却是一则地址,除此之外再无隻字片语。尤恩看完后把手机又放回原位,这样的讯息摆明是要她去赴约,但现在的她并没有出门的意愿。 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琴键上爬行着。眼角馀光扫到手机,隐隐觉得那里头似乎还有其它讯息,她应该要记得却忘记的。拿起手机,打开未接来电记录。 果然……有一通电话,来自曲綦琤。 颓然地将手机扔到床上,她不想回电话,可是,学校却不能不去,除非她想被退学。但她不能被退学,因为这是她的老闆姜成瑄立下的条件之一。要是她被退学了,大概会被压榨到死,无论是金钱方面或是身体方面。 尤恩打了个冷颤,翻身倒到柔软的床上,拽起被子覆在身上。 这礼拜的课还是去上一下好了,电话就算了,即使打过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在电话里冷场那可不是一般的尷尬,不像面对面的冷场,至少还能盯着对方傻笑。她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被子再温暖,也比不上甘悦歆那有如太阳般源源不绝的热能。尤恩又想回去甘悦歆那个小屋子了。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她们恐怕都睡了吧。 想到甘悦歆,尤恩嘴角微微扬起。幸好在这世界上还有一方净土,能让自己毫无负担地待着。听说她们那里的人对音乐有独到的詮释方式,下次应该让她带自己回去近距离体验一下。 腰一挺,尤恩又从床上翻下来,四肢并用地爬到光碟柜前,找出一张音乐演奏专辑。那种回盪在山头林间里的音乐,应该可以给她带来一些灵感。她将光碟放进音响里,戴上耳机,背靠在音箱前,闭起眼睛聆听着。 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了甘悦歆的脸。如果和她到山上去玩,一定要试试当小野人满山遍野地跑着的感觉。 当尤恩拿到竞赛游戏节目的流程表后,她黑着张脸地死瞪着伊格尔。伊格尔被盯得发毛,只能躲到托比身后,颤抖的手指紧拽着托比的衣襬。 「你不是说可以报仇吗?现在这样怎么玩?」尤恩指着纸上的分组名单,juliet的三名成员和柯睿棠被分到同一组,她想像中的画面完全没有机会实现。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厄本又没告诉我遇到这种状况要怎么办?」伊格尔心虚地说。 「就知道你这个呆子怎么可能会想得出好方法,我不该随便相信你的。」尤恩生气地拿出手机,用力地按下几个键。与其和这个呆子耗下去,还不如去找计画的原创人。 她在电话里和厄本说了现在的状况,想反悔不参加这节目已经是不可能,这点职业道德她还是有的。但她却不想放过这次机会,那个可恶的傢伙不能轻易饶过。 「想报仇很简单,反正,子弹又不长眼睛,只要你能拋开胜负。」厄本淡淡地回答,并且单方面地将电话掛断。 厄本的提示再明显不过了。只是,少了一个队员,对胜负不能说没影响。即使是炮灰,也可能耗消掉对方一些战斗力,如果能以下駟对上駟,那收获就更大了。 尤恩在心里盘算着,在这世界上,除了打铁要趁早,就连报仇都要趁早,机会稍纵即逝。 即使和尤恩站在同一阵线,柯睿棠仍觉得背脊发凉,因为尤恩的斜眼威力太强大,明显到即使隔了三个人,她都能感受到那份冰冷。 同队的唯二男丁扮演着筹划战略者,在比赛开始前短暂的时间里对其他队友耳提面命着计画。套句他们的说辞,这是男性的天赋。对于这一点,即便是好胜的尤恩也懒得争辩,因为她现在只想把漆弹一股脑地全打在柯睿棠身上,然后取得胜利。 散开之后,尤恩便甩掉摄影机的跟拍,只有想上镜头的人才会用各种花俏的动作吸引摄影机的注意,但他们却浑然未觉,正是摄影机暴露他们的行踪。所以,她的策略是,追着摄影机的尾巴跑,在暗处作掉对手。 根据那两位先生的计划,很快地就阵亡了两名队员,正是战略规划者本人。 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战报,尤恩勾起嘴角冷笑。想逞威风的人,通常都活不久,这是在生存游戏里的重要法则。换句话说,越懦弱的人,就越容易活到最后。 刚才趁着那两位烈士吸引敌人目光时,尤恩和伊格尔已经悄悄地分进合击作掉三名对手,她们的身影只有拍摄全景的摄影机偶尔能捕捉到。这一来一回地计算,她们这一队还比对方多了一名战力。但她们并没有摆脱不利因素,因为爱出风头的人都掛了,摄影机现在正紧跟着她和伊格尔拍摄,就像大尾巴一样的累赘。 有了摄影机,伊格尔的艺人性格立刻浮现。她以帅气的动作穿梭在各个掩蔽物之间,在尤恩的眼中,只觉得那样的动作是华而不实。 「浪费力气,白痴。」尤恩冷冷地说。 尤恩对伊格尔做了个手势,两人各自散开,将两台摄影机分别带开,想找机会甩掉摄影师的追踪。 因为那战略太过失败,以致于场内剩馀的四人在开战不久就已把战略拋到脑后,进入自由射击各凭本事的状态。除了默契极佳的juliet成员之外,柯睿棠等于是单兵作战,唯一陪伴她的只有耳机里的战况报导。但幸运的是,偌大的场地里,她竟未遇上任何敌人。 正当她躲进掩蔽物,准备换口气调整心情时,肩膀却被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尖叫。 「想死就叫大声一点。」尤恩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柯睿棠转头只看到尤恩一个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让托比把摄影机带走了。」尤恩抬起手用袖子拭去额上的汗水。 好不容易才甩掉摄影师,又冤家路窄地遇上柯睿棠。眼看四下无人,尤恩真想直接一枪毙了柯睿棠。她们穿着的衣服上有感应器,只要中枪就会有阵亡的讯号传回主控台。 看着尤恩不自觉流露出的阴狠眼神,柯睿棠警戒地举起枪横在身前,「喂。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同队的。」 「我没忘记。我也没忘记你在起士蛋糕里头藏黑胡椒,你以为那是在玩踩地雷吗?」尤恩拍掉柯睿棠手上的枪,「我最痛恨人家拿食物开玩笑。」 「现在说对不起来得及吗?」柯睿棠怯怯地说。 她的话才刚说完,便看到尤恩恶狠狠地举起枪对着她。 看样子是来不及了。她闭上眼睛,连逃都不想逃了。一阵风声掠过她的耳边,另一边的耳机里传来战报,对方又阵亡一名。她诧异地转身望去,一个穿着蓝色背心的人倒在地上,胸前掛着一块橘色的漆弹爆开的痕跡。 「我们领先两个人,够了。所以,你可以死而无憾了。」尤恩又重新举起枪对着她,摆出地痞流氓式的笑容。 柯睿棠睁大眼睛直视着尤恩,看着她张狂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尤恩就要扣下板机。 「作为一个矜持的女孩子,在这种重要的时刻,应该要闭上眼睛才对。真是无趣。对了,你在这里继续当乌龟躲好就行了,别随便跑出去扯我后腿。」尤恩留下这番话之后便像阵风似地跑了。 莫名其妙的柯睿棠失神地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刚刚自己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没听过砧板上的鱼肉还有心情矜持的。 不过,尤恩后半段话里明显的不屑,在柯睿棠的心里逐渐发酵。什么叫别扯她后腿?明明就只有两条腿,还能分前后?她当自己是牛羊不成? 她走出掩蔽体,一反之前消极的心态,开始积极地搜敌。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看到一抹蓝色闪到树后,而摄影师就跟在后头。她摒住气息,耐心地等待树后的人走出掩护。 就在她扣下板机的同时,她的背上感觉被某样东西连续撞击了好几下,痛得她蹲在地上久久直不起身。耳机里传来的讯息证实了她的疑惑。对方队伍少了一名队员,而她也阵亡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到尤恩就站在她身后,一脸无辜的样子。不需要脱下背心,她也能知道自己背上绝对是整片的橘色。她被自己的队友屠杀了。 「我是不小心的。我才一开枪,你就跳出来。」尤恩耸肩解释着。 柯睿棠心想,这么扯的理由会相信才怪。误打的话,一枪也就够了,有需要开那么多枪吗?手指头抽筋也没那么快的频率。 她扯下护目镜,正想和尤恩理论,不知道是她的表情太过兇狠,吓到尤恩了还是怎么地,尤恩连退了好几步,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往后跌到地上。在那一瞬间,她还来不及嘲笑尤恩的姿势滑稽,便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 「对不起。你有没有怎样?这次真的是不小心的。」尤恩焦急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此刻的柯睿棠只能摀着眼睛,强忍那股疼痛。 一隻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让我看看打到哪里了。」 柯睿棠已经疼得全身发抖,眼眶泛着热,眼睛里头不断地有液体往外冒,她一点都不想把手放开,如果不压住只会觉得更痛。 「你别哭啊。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哇!你是外星人啊?泪水怎么是橘色的?」尤恩慌张地抱着柯睿棠又很不给面子地推开。 尤恩令人气绝的话语再度袭来,让柯睿棠衝动地一脚用力地踩上她的脚。 「你才外星人啦。痛死我了。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这场面过程全部被摄影机拍下,同时在那个节目里创下时段最高收视率。因为那一抱和那句「死没良心的」,在juliet的粉丝圈里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18) 事后经过检查,漆弹并未直接打中柯睿棠的眼睛,只是在漆弹爆开时,喷溅到眼内。漆弹场的工作人员拿出急救箱,用生理食盐水清洗柯睿棠的眼睛时,她痛得抓住站在一旁的尤恩的手,并在尤恩的手腕上勒出一道痕跡。 因为柯睿棠并没有带助理,经纪人也因其它公务而没跟来,本来製作单位说要送柯睿棠去医院,但托比却说是尤恩的错,应该由她们送她去医院就当赔罪。所以,尤恩就这样被迫和柯睿棠一起到医院,而车子在放她们下车之后便走了。 当柯睿棠在里头接受治疗的时候,尤恩在外面和伊格尔讲电话,抱怨她家老婆大人不厚道。 「伊格尔,你这样不行,老是被托比压得死死的。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个女人是仇人,她还让我假惺惺的当护花使者。别人没吐,我都觉得噁心死了。」 「被我压得死死的有什么不好?」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听眾。 「没……没有。没有什么不好。很好。很好。」尤恩慌乱地敷衍着。托比是很疼她没错,可是,她一旦冷起来,就连拥有无限热能的尤恩都融化不了。 「记得把人好好送回去。上次你在拍mv的时候,搞的飞机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人家的经纪人已经开始有意见了,不要给公司添麻烦。」 「什么飞机?」尤恩心存侥倖地问。 「你强吻了人家,还有脸问我什么飞机?」 尤恩傻了眼。害羞的托比在有了情人之后,这种事竟然也能如此大声嚷嚷。 「呃……好啦。我知道了,再见。」尤恩扁着嘴掛断电话。什么给公司添麻烦?托比是担心给姜成瑄带来麻烦罢了。她的心里永远有一块地方放着她的瑄姐。 只是……那件事是怎么被知道的呢?难道是那女人不知羞地到处宣扬?尤恩低头支着下巴思考,一抬头便看到柯睿棠从诊间走出来,左眼上贴着块纱布,像独眼龙一样。 「医生怎么没给你眼罩?至少还能走海盗风。」尤恩嘻皮笑脸地说。 柯睿棠用剩下的一隻眼睛白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奉命要送你回家。」尤恩用食指勾起椅子上的外套掛在肩上。 「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回家。」 「不行。」尤恩一脸使命必达的坚决貌。 柯睿棠狡黠地笑了下,「如果没有把我送到家,你会死得很惨?」 「并没有。」尤恩咬牙切齿地说。就算会死得很惨,也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 「既然没有,那就甭送了。」柯睿棠摆摆手,逕自往医院大门走去。 尤恩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跟着后头,并没有看到柯睿棠在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时,扬起的胜利笑容。 走出医院门口,尤恩便发现到一旁树丛里的动静。一个身穿军绿色背心,揹着相机的男人,往街口跑去。那男人不用说,一定是狗仔记者。她们一收工就到医院,一身的衣服几乎没换,连妆都没卸,没被认出来才奇怪。 既然留下了证据,那后面有没有送都无所谓了。尤恩拉开计程车的车门,逕直坐到后座,没理会还站在车外的柯睿棠,便让司机开车。车子转过圆环时,尤恩往回望了一眼,满意地将柯睿棠那跺脚的生气模样记在脑海里。 自从入行以来,尤恩第一次爱上狗仔队。 难得一次准时走进琴室,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原本尤恩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再三确认之后,她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到教务处一问才知道今天曲綦琤请假。 为什么请假没有通知她?尤恩拿出手机握在手上。她想起那通没接到的电话。难道那通电话就是要告诉她今天的课暂停?那她又是为什么请假呢? 她将手机在手掌里反覆地翻转着,迟迟下不了决心拨电话。要打去问问吗?但这么多天以来只有那通电话,没有再打来,应该表示没什么重要的吧? 带着鸵鸟心态,尤恩将手机放回背包里。她心不在焉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回到别墅,尤恩又觉得自己被空虚包围。她从衣柜里拖出几件换洗衣服,将作曲用的笔记型电脑一起塞进行李箱,拖着箱子便往甘悦歆家出发。 当公寓的门打开时,婴儿的哭闹声迎面而来,尤恩立刻感觉到一股温暖,她笑着走进屋里。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甘悦歆关上大门,跟在尤恩身后走进房间。 「怎么会?我只是去工作几天而已。」尤恩倒在床上,舒坦地伸展着四肢。果然还是这里舒服。 就在她还在感慨着这里怎会如此舒适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个婴儿在她身上。 「你回来得正好,照顾小强。小歆和我一起出去买点东西。」甘悦琴脸不红气不喘地分配工作给尤恩。 她们才相处没几天,她怎么能把尤恩当家人一样的使唤,还使唤得相当自然?尤恩还没反应过来,甘悦琴就拉着甘悦歆出门去了。她抱着婴儿坐起身,低头看着身长和她前臂差不多的小东西,「你叫小强?属蟑螂吗?」 小婴儿咯咯地笑着。尤恩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把他放在床上,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开啟软体后,按下几个键,一段十六拍的旋律响起。婴儿像对音乐有反应似的,手舞足蹈起来。尤恩觉得好笑地又换了段旋律,小婴儿却没了反应。 「你觉得这段难听对吧?我也这么觉得。」尤恩一边说着,一边按下删除键,又在空白的乐谱上填进新的音符。 在甘悦琴姐妹俩出门的这段时间,尤恩用这种类似求神问卜的方式,竟也做了首曲子出来。只是,那位大神似乎被累得不轻,已经呼呼睡去。 她趴在床沿,盯着婴儿小巧的五官,食指轻轻划过扁塌的鼻子,小小的嘴巴。这动作要是换作用在别的女人身上,绝对是赤裸裸的挑逗,但用在睡着的婴儿身上,尤恩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婴儿滑嫩的皮肤,在她的印象中应该没有哪个女人比得上。 她笑着轻点下婴儿的鼻子,「这么白白嫩嫩的,一点都不像男人,你这个娘娘腔。」 无故被诽谤的人皱着眉头嚶嚀一声,继而又舒展开五官,依然流连在梦乡里头。那睡容太过安详,勾引出尤恩的睡意。她爬上床,轻手轻脚地躺在婴儿的旁边,闻着婴儿特有的奶味,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尤恩发现身边的人都换了两轮,自己却浑然不知。证据是,小婴儿正在隔壁房嚎啕大哭,而且那小傢伙绝对不会自己摺被子。 她边揉着眼睛走进甘悦琴的房间,「这傢伙一大早就这么精力旺盛啊。」 「还一大早?都中午了。」甘悦琴坐在床上,拿着奶瓶给儿子餵奶。「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正睡眼惺忪着的尤恩被突击得差点接不上话,「呃……自由业?」 甘悦琴噗嗤一笑,「你是在问我吗?」 「不要在人家刚睡醒的时候,问这么困难的问题。」尤恩习惯性地撒娇。 「我承认你很有魅力,但可以不要用在未婚妈妈身上吗?」甘悦琴直视着尤恩,「我不在的时候,听说你很照顾小歆。谢谢你。」 看样子,昨晚她和甘悦歆出去,并不只是买东西而已。尤恩心想。 「她收留我,是我该谢谢她才对。」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坏人。你不说原因,我也不多问。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准带坏我妹妹。」 尤恩灿烂一笑,「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不会带坏她的。」 听完尤恩的保证,甘悦琴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要钱没钱的,只要别伤害甘悦歆,什么都无所谓。 「好吧。以后你也喊我姐姐吧。」甘悦琴说完之后,换上狐疑的神情,「你看起来有点面熟,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脸部肌肉一僵,尤恩连忙收起笑容,以平板的声音说,「我大眾脸。」 不管怎么说,甘悦琴在社会上打滚了几年,不像甘悦歆那一派天真再加上视力不佳,尤恩不敢拿用在甘悦歆身上的敷衍在甘悦琴身上如法泡製。 看样子,她在这里得小心一点,不然,白白没了块避风塘就不好玩了。就在尤恩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又从天而降个小婴儿在她怀里。 「我出去面试工作,一两个小时就回来。」甘悦琴已换上正式服装,如果不是尤恩怀里的罪证确凿,大概不会有人能指认她已为人母。 刚满月的小婴儿,一天二十四小时大概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可是,醒着的那四小时却可以分佈在各个匪夷所思的时段。尤恩记得昨夜隐约听到几回婴儿哭声,只是她都拿被子矇着头不予理会。 尤恩低头看着怀抱里的小东西,刚吃完奶,酒足饭饱正好眠。她忍不住又伸出食指非礼小婴儿的脸,这手感真不是普通的好。 玩了一会儿之后,她便觉得腻了。抱着婴儿回房里,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从行李箱里抽出电脑。现在大神睡着了,尤恩只能靠自己的天赋写曲了。 一旦认真工作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将尤恩从豆芽菜的世界里拉出来的,是婴儿的哭声。她拿下耳机,皱眉看着边哭边挥动四肢的小婴儿,瞄了眼电脑上的时间,都过四个小时了,孩子的妈竟然还没回来。 她莫可奈何地抱起小东西,轻声安抚着,但小祖宗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隐约地似乎闻到一股味道,尤恩嫌恶地看着罪魁祸首,不料她的表情竟起了微妙的效果,小婴儿停止哭泣,还笑嘻嘻地挥舞的双手,一个不注意拳头就塞进尤恩的嘴里。 「呸呸呸。你这个上完厕所不洗手的傢伙,还把手放到我嘴里来。」尤恩用右手压着婴儿的手,不让他再放肆,可这样的举动又惹得小祖宗哭了起来。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听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宛如见到救世主似地抱着小孩跑到客厅。进来的不是甘悦琴而是甘悦歆。 「你今天不用打工?」尤恩记得这时间应该是甘悦歆打工的时段。 甘悦歆接过小婴儿,「姐姐不让我打工,要我专心唸书。」 蹲在房间门口,尤恩看着甘悦歆熟练地替婴儿换尿布。「你不怕脏啊?」 「有什么好怕的?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小外甥。」甘悦歆三两下换上新的尿布,并把脏尿布捲好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你真有当妈妈的天份。」尤恩确定包着排泄物的尿布丢进有盖子的垃圾桶之后才敢走进房间,这小东西和她可非亲非故,她没那种牺牲奉献的心情。「等一下。我来抱吧。你先去洗手。」 甘悦歆停下抱小孩的动作,瞟了尤恩一眼。这个人的洁癖也太严重了吧。 「家里没菜了,我们去买菜吧。」尤恩倚着浴室门边对在里面洗手的甘悦歆说。说完之后,她低头看着在她怀里挣扎的小东西,再想想自己那柴米酒盐酱醋茶的话题。 还真有家的感觉啊。尤恩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满足感。 可是,有一位家庭成员不配合,挣扎完之后又放声大哭起来。让尤恩的太阳穴又突突地痛了起来,就连耳膜也以相同的频率刺痛着。 「是不是该喝奶了?」甘悦歆甩乾手上的水,接过小外甥。 尤恩张大了嘴,「又要喝?才过四小时。」 「他是四小时喝一次奶没错。」甘悦歆笑了笑,抱着小孩走进房间,泡了一瓶牛奶把小祖宗搞定。 喝过奶之后,小婴儿又睡着了。正确来说,是喝到一半就睡着了,到后来甘悦歆得时不时地摇摇奶瓶,提醒这位大爷做吸吮的动作。 「走吧。买菜去。」甘悦歆走出房间时,胸前揹着个小东西,看起来不像个妈妈,反而比较像卖花的小女孩。 看到甘悦歆揹着那东西的可爱模样,尤恩也跃跃欲试。拗不过尤恩的甘悦歆只好解开带子,将婴儿背带系到尤恩身上。因为身材的差异,背带放到尤恩身上显得无足轻重,不像在甘悦歆身上时,完全就是个大包袱。 尤恩一手推着推车,一手牵着甘悦歆,走在超市的通道上。如果不是怀里多了个小东西,尤恩才不会这样乖乖的走路。不过,因为难得放慢速度,也让她看清不少风景。例如,即使还不到下班时间,超市里买菜的人也不少。 其中包括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原本还不太确定,但在看到那隐藏在太阳眼镜底下,露出白色边缘的纱布时,尤恩便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 她庆幸自己是先发现的那个人,至少不会成为猎物。她带着甘悦歆悄悄绕到另一边,企图避开那个讨厌鬼。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是不会介意和那个讨厌鬼在大庭广眾之下针锋相对。但现在以她携家带眷的态势,还是走为上策,她可不想被那个女人破坏自己美好的家庭。 可惜,世界上的真理永远是,你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会来找你。 「真是人不可貌相。了不起啊。连小孩都生了。」 柯睿棠冷冷的声音传来,让尤恩一股火又窜了上来。她咬着牙,转过身去,「你这个杀风景的女人,就不能视而不见,别来打扰人家的快乐家庭生活吗?」 (19) 在与柯睿棠对峙的时候,尤恩眼角的馀光仍不停地关注着甘悦歆的身影。因为刚才甘悦歆说想吃滷排骨,尤恩便让她去拿滷包,那里正是之前看到柯睿棠的附近。没想到,柯睿棠却反过来当起猎人,跑来猎捕她了。 循着尤恩的目光望去,虽然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但柯睿棠可以确定,尤恩必定在隐瞒某件事。她当然不会傻到认定那小孩是尤恩生的,以尤恩那单薄的身板子就不像是能生小孩的身材,而且据她所知,juliet的行程永远是一年从头到尾都排得满满的,从没听说过尤恩有过失踪的新闻,所以不可能有时间生小孩。 「你在这里做什么?」尤恩看着柯睿棠推车里的泡麵啤酒,一脸的不屑,和自己推车里的丰盛大餐一比,简直是不堪入目。 「那你呢?」柯睿棠不答反问。 「哼。无聊。」尤恩一撇头,不想再和柯睿棠纠缠,因为她看到甘悦歆正往这边走来。但柯睿棠往左边移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让她进退不得。 「你想怎样?」尤恩挑着眉,眼看甘悦歆越走越近,她不能在这时候和柯睿棠爆发衝突,否则,她无法掌握会从柯睿棠的嘴里吐出什么话。 「我没想怎样。」看着略显急躁的尤恩,柯睿棠反倒好整以暇起来。想到被打了好几枪,回家照镜子才发现上面全是一点一点的瘀青,她和尤恩的樑子早结大了。 看着甘悦歆离这里只剩十几公尺,尤恩情急之下只好绕过推车,走到柯睿棠旁边低声道,「不准你乱讲话,有什么帐改天再算。」 她低头看到胸前的小东西,依样画葫芦地说,「你也一样,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准说出去。」 「神经病。连小婴儿都威胁。」柯睿棠哭笑不得地白了尤恩一眼。 因为想弄清楚尤恩在搞什么鬼,柯睿棠选择静观其变,看着甘悦歆走过来,放了一包东西在推车里,又对自己投以疑惑的眼神。她几乎可以确定,尤恩应该是喜欢这个女孩,可是,她却不确定这小婴儿是不是这女孩生的,因为以年龄而论,她看起来比自己还小。 「这是我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尤恩的手僵硬地搭在柯睿棠的肩上。 甘悦歆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你还没跟我说清楚你的工作是什么,竟然能认识这么漂亮的人。」 「漂亮?」尤恩摘下甘悦歆的眼镜,擦乾净之后放回她的鼻樑上,「再看一次。」 「还是很漂亮啊。」甘悦歆不明究里地回答。 「算了。晚上带你去配付新眼镜,度数一定不够。」尤恩揽着甘悦歆的肩膀转身要走,却被柯睿棠拉住。 看到尤恩对甘悦歆和顏悦色的模样,再对比自己每次遇上尤恩时的悲惨命运,柯睿棠便气不打一处来。 「和你说几句话……单独。」柯睿棠拉着尤恩的衣服,将人带到另一边去。 尤恩一手横放在成堆的促销商品上面,不耐烦地盯着柯睿棠,彷彿像在看空中飞舞扰人的蚊子般,下一刻双手一拍便要拍死这隻烦人的蚊子。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肚子饿了,赶着回家煮饭。」尤恩说完之后,看到柯睿棠要开口,唯恐她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连忙用双手把小婴儿的耳朵摀住,才以不甘示弱的眼神看着柯睿棠。 「你会煮饭?」 「关你屁事。」 见尤恩没有否认,柯睿棠对尤恩会洗手做羹汤这件事大感意外,对甘悦歆的兴趣又更加浓厚。「那女孩是谁?你女朋友?」 「你管不着。」 「她还不知道你干哪一行的?」 尤恩的脸色变了变,柯睿棠知道自己一脚踩中尤恩的要害。 「真是难得,在那个年纪的女孩竟然还有不知道juliet的。」 一听到juliet,尤恩马上伸手摀住柯睿棠的嘴巴,「小声一点。」 柯睿棠用力地拉下尤恩的手,挑着眉威胁道,「如果她知道你的身份,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不要乱来。」尤恩指着柯睿棠的鼻子说。 「如果你以后不再惹我生气,或许我还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嘴巴。否则……」柯睿棠瞟了一眼甘悦歆身上的制服,「我就住这附近,那女孩唸的学校我也是知道的。」 踩着高跟鞋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远去,留下站在原地的尤恩气得牙痒痒的。她转身走回到甘悦歆身旁,「下次看到那个女人记得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她是虎姑婆,专吃你这种外焦内嫩的小萝莉。」尤恩举起双手做成爪子状要吓甘悦歆。 向来都很介意自己皮肤比一般人黑的甘悦歆红着脸转过身去,「人家只是皮肤黑了点,干嘛说人家是烤焦了?」 被甘悦歆这意料之外的萌点给萌到的尤恩双手悬在空中,一时之间竟忘了放下。 害羞完之后,甘悦歆拉下尤恩的双手,「都买好了。我们回家吧。对了。什么是小萝莉?」 如果不是胸前有个碍事的东西,尤恩真想一把抱住甘悦歆,最后拆衷了下,尤恩揽住甘悦歆的腰说,「小萝莉指的就是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我不小了,都十八岁了。」甘悦歆弱弱地抗议。 「是吗?满十八岁了吗?你生日什么时候?十八岁可是大寿,得好好帮你过个生日。过了也无所谓,可以补过。」尤恩兴致勃勃地说。 「八十岁才是大寿吧?」 「八十岁那么遥远,我们当然要找个近一点的岁数大肆庆祝才行。」尤恩宠溺地牵着甘悦歆走向收银台。 殊不知柯睿棠绕了一圈又躲在尤恩她们身后偷偷观察,这两人的互动怎么看就怎么刺眼,让柯睿棠的心情更恶劣了。那天差点被打到眼睛失明不说,还被人扔在医院门口不理不睬,而那个始作俑者竟然对那女孩却有用不完的好脾气。 可恶。最好她不要再惹自己生气,否则一定让她鱼死网破。柯睿棠一跺脚,走向零食区,现在的她需要用洋芋片灭火。 说只出去一两小时的人,直到尤恩把晚餐都煮好上桌了才进家门。看到茶几上的饭菜,甘悦琴惊讶地看着围着茶几坐的两个人,「小歆,你什么时候学会煮菜了?还吃得这么好。」 没等别人招呼,她自己跑进厨房拿了碗筷跑出来,屁股才刚坐下,就挟了块排骨放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还不忘发出讚叹的声音,「小歆啊。以前怎么不觉得你的厨艺这么好?我才出去几天,你就进步这么多。」 「不好意思喔。这顿饭是我煮的。」尤恩举起筷子发言道。 「你?」甘悦琴不相信地又挟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嚼着,「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这么好用。难怪小歆会让你住下来。」 「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尤恩骄傲地说,「不是说只出去一两个小时吗?怎么去那么久?」 「那老闆太不厚道了。去的时候就让我乾等了一个小时,谈完之后,又说要我试着做做看,如果可以明天就去上班。结果,做到后来又说我不符合他的要求叫我回家。害我平白给他做了几小时的工。」甘悦琴气愤难平地说。 「你应徵什么工作?」尤恩见甘悦琴来势汹汹,连忙挟了两块排骨放进甘悦歆碗里。 「店员。这年头要找高薪又稳定的工作很难,等我上班之后还得帮小强找个褓姆,工作的薪水不够高的话,可负担不起。」甘悦琴舀了一碗吻仔鱼紫菜汤,就着碗口喝下一口,抬头看到尤恩,「对了。你看起来好像很会做家务,不如帮我照顾小强,这样我就能省下一笔钱。」 尤恩翻了翻白眼,这姐妹俩都是天真的傢伙,只是甘悦琴没有甘悦歆那种能让她心甘情愿付出的条件。她哼了一声,「我对小孩子没輒,别打我的主意。再说,我随时可能接到工作要出门,不可能配合你的时间照顾小孩。不如我帮你出褓姆费。」 甘悦琴摇了摇筷子,「不行。让你免费帮忙照顾小孩是一回事,拿你的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要就算了。」尤恩耸耸肩说。 「姐,你还没找到工作,又不让我去打工,这样家里撑得下去吗?」甘悦歆忧心忡忡地说。 「没事的。我还有点存款,你就安心唸书,等上了大学再想工作的事。」甘悦琴将汤碗放在甘悦歆面前,「这汤挺好喝的。」 对于姐妹俩的对话,尤恩始终保持冷眼旁观,原本不想介入太多别人的生活,但听到甘悦歆的担忧,她又忍不住想出手。 晚餐后,尤恩藉口冰箱里的饮料喝完了,便独自外出去买。站在便利商店外头,她拨了通电话给骆佳珣。在她认识的人里头,有那份能耐又好说话的,只有她了。 「不要说是我介绍的。」掛电话之前,尤恩又再提醒一次。 「看不出来你是那种为善不欲人知的好人。」骆佳珣揶揄道。 「我不是好人。」尤恩不满地抗议。 「好吧。说你是好人,我也挺彆扭的。你是坏蛋。」 「谢谢。」尤恩愉快地掛断电话。 那天过后,没多久甘悦琴就接到面试通知,奇怪的是,她压根就没印象曾经寄过履歷到这家公司。不过,看在面试过程相谈甚欢,薪资也很令人满意,甘悦琴便欣然赴任。 白天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去褓姆家的去褓姆家。在不用工作的日子里,尤恩一个人在那个被她当成自己家的别人家里当山大王,时常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差不多甘悦歆也要放学了。她便喜孜孜地提着购物袋上超市去买菜,并赶在甘悦歆回家前到家,等着开门声传来时跑到门口去迎接她的主人,活脱脱的宠物样。差别在于,别的宠物不会煮饭,她却能煮得一手好菜。 到后来,甘悦歆一打开门看到掛着灿烂笑容的尤恩时,还会踮起脚尖伸手拍拍尤恩的头,就像对待小狗一样。而甘说歆这动作让尤恩更加乐此不疲,在她的心中,这样的日子真是愜意极了。 (20) 因为尤恩的关係,甘悦歆被培养出晚餐饭后总要看一会儿电视的习惯。原本是尤恩一个人看电视无聊,便拉着甘悦歆一起看,理由是消化一下晚餐再去看书对身体比较好。但甘悦歆压根就不觉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能比坐在书桌前更容易消化多少。 等甘悦歆被养出了这习惯之后,尤恩又坐不住了,老是开着电视然后去做别的事。 此刻的她在厨房里洗碗,而外面的电视就停在她习惯开着的音乐频道,反正在厨房里也能听得到音乐,不看也无所谓。 忽然她听到熟悉的前奏,不是juliet的歌,因为现在不是juliet的打歌期,她并不担心被甘悦歆看到juliet的mv。但这种熟悉感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是柯睿棠的歌,还是她去帮忙拍mv的那首歌。 尤恩急忙跑出去想关掉电视,甘悦歆的声音已传到她的耳里,「这个男主角真帅。」 那是当然的,本人担纲演出还能不帅吗?尤恩自我陶醉了三秒之后,又连忙迈开步伐跑到电视前面,看到电视画面之后,她像被点穴似地定住了。 mv里的男主角并不是她。这是怎么回事?尤恩坐在地板上看着电视,mv的剧情和之前拍摄的是一模一样,直到mv结束,尤恩才发现并不是完全一样,最后的那场吻戏不见了。不过,现在该思考的重点不是那场吻戏,而是,为什么她会被换掉? 儘管拍摄那支mv,她并不是很情愿,但在播出前被换角,这等同于一个艺人被否定了一样。但转念一想,那支mv的主角是柯睿棠,似乎又不需要那么认真地争取表现。要她替柯睿棠抬轿?她没掀她个狗吃屎就很好了,还要她当她的垫脚石?门儿都没有。 虽然不能说心无芥蒂,但至少尤恩已经过了自己的那一关,这件事她已经不想计较了。近期内,她并不想再见到柯睿棠,免得她管不住自己的嘴,要是惹毛了那个女人,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总之,惹熊惹虎都不要去惹到疯女人。 尤恩坐到甘悦歆旁边,看她似乎陷入沉思,忍不住调侃她道,「怎么?刚才那个男打动了你的芳心?」 「才不是。」甘悦歆的小脸飞上红晕,「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主角很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见鬼了。怎么忘了她见过柯睿棠呢?早知道刚才就把电视关了。尤恩在心里暗自悔恨着。 但是,表面上她仍然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个人是大眾脸啦。现在的女明星都有整容,个个都整容,结果就是变成大家都长得差不多模样。」 「是吗?」被尤恩训练久了,甘悦歆也学会怀疑了。 「是啦。就是这样。」尤恩话锋一转,「对了。听说你们那里的人见到喜欢的人会唱一种情歌,你会不会唱?」 甘悦歆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去,「我不会唱。」 「你不会啊?那没关係啊。下次你带我上山去,让你们部落的人唱给我听就好。」尤恩摸摸甘悦歆的头,柔声安慰着。 「嗯。」甘悦歆轻轻应道。 被尤恩这么一提,甘悦歆开始怀念起山上的风了。那里的风是清新凉爽的,不像都市里的风是黏腻而燥热的。 一如平常的,甘悦歆看了一小时电视之后,便进房间去温习功课。坐在客厅里的尤恩,一边听着电视里传来的音乐声,一边在电脑上谱着自己的曲子。 「你的手机响了。」甘悦歆捏着手机走出房间,放在茶几上后又逕直回房去。 尤恩抓起手机一看,是祈家繐。 「什么事?」尤恩意兴阑珊地接起电话。 「过来见我。」祈家繐的声音和上次一样,温软繾綣,有种微醺的感觉。 「我没空。」 「地址和上次一样。」祈家繐说完之后,便掛断了电话。 尤恩看着手机。这个人是耳朵坏掉还是脑子坏了?明明就说没空的。但是,也因为这样,祈家繐成功地挑起尤恩的兴致。她向房里的甘悦歆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带着随身背包出门了。 站在大楼底下,尤恩抬头仰望着上面的楼层,几乎看不到尽头。住得那么高,要是哪天停电了,爬楼梯大概能累死人吧。 这是间酒店式管理的大厦,她根据地址里的房号找到祈家繐所在的位置。真亏她那天没顺手删了那条简讯,否则,今天晚上祈家繐就别想见着她了。 按下门铃,过了许久,久到尤恩差点掉头离去,门才打开。她推开门,只见祈家繐摇摇晃晃的身影在前头走着。竟然有人开了门就撒手不理,也不看看门外的人是谁? 一踏进室内,浓厚的酒味便扑鼻而来,尤恩皱了皱鼻子,见祈家繐踢到酒瓶,绊了一下,她连忙扶住祈家繐摇晃的身体,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怎么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为什么不去酒吧喝,还能顺便找人陪?」尤恩拿起桌上唯一的酒杯,放到鼻尖前嗅了下,闻起来似乎是不错的酒,便给自己倒了一杯。 「登记参选的时间快到了,不能像以前那样玩了。以后还得更小心才行。」祈家繐软若无骨地靠在尤恩肩上,「在这里喝,有你陪我,也是一样的。」 「你把我当陪酒的酒家女啊?」尤恩笑着喝下一口酒,果然是好酒,香醇顺口。 「上次为什么不来?」 尤恩往杯子里倒了酒,再放到祈家繐手中,但祈家繐却硬是不肯接,双眼炯炯地看着尤恩,似乎还在等她的答案。 「那天忙着写曲子,没空来。」 听了尤恩的答案,祈家繐的嘴角才有了笑意,她垂下眼帘,以眼神勾了勾尤恩手中的杯子。尤恩意会过来,以杯就口,含着酒俯下身体,将口中的酒缓缓地餵给祈家繐。祈家繐吞嚥下酒,探出舌头侵入尤恩的口中,捲起尤恩同样柔软的舌头,像两条小蛇共舞般地玩起情欲的游戏。 但当尤恩的手抚上祈家繐的肩头,准备拉下睡衣肩带时,祈家繐却制止了她。 「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要做那件事的。我找你来,只是想要你陪我说说话。」 尤恩轻佻地说,「我们也可以一边做一边聊的。」 祈家繐淡淡地看了尤恩一眼,「人到了某个年纪之后,那件事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祈家繐并不知道,她的淡然处之,勾起了尤恩反骨的征服欲。不是那么重要吗?那她就一定要让这件事变得很重要。 「我的曲子做好没?」祈家繐还没完全的醉,尤恩眼里灼热的光芒,她不可能视而不见。既想要有人陪,又不想做那件事,只好把话题转移了。 「还没完全好。」一谈到音乐,尤恩又燃起了另一股热情,她弯下腰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将一边的耳机放到祈家繐的耳朵里,自己则戴上另一边耳机。她习惯把做好的曲子放一份在手机里,随时可以拿出来听。「你听听这个。」 听着从耳机里流洩而出的音乐,祈家繐疑惑地看着尤恩。这样跳脱的乐曲,让人联想到在草原上蹦跳的兔子,能激励人心能鼓舞热情吗? 「不喜欢吗?」尤恩从头到尾都在注意着祈家繐的表情,「这是小强之歌一号,再听听二号吧。」 「小强之歌?这是什么鬼名字啊?」祈家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早知道尤恩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孩,但没想到她能逗趣到这种程度。 祈家繐的笑容犹如黑夜里的一道流星,稍纵即逝,但尤恩仍然捕捉到那一瞬间。夜晚的祈家繐和白天的祈家繐大不相同,上次在酒吧里,尤恩就已见过那略施薄粉长发披肩的模样,今晚的祈家繐更是未施胭粉,素顏的她加上随性披散的长发,再配上一袭米白色丝绸睡衣,更加嫵媚诱人。 但是,才刚被拒绝过,尤恩知道若是再做一次同样的事,绝对会遭到同样的拒绝。所以,她决定採取迂回战术。她拿起酒杯,放到祈家繐唇边,「一边喝一边听吧。」 尤恩把两边的耳机都给了祈家繐,倾身将桌上的起士切成一口大小放在小碟子里,将祈家繐放在自己怀里,两人一起斜卧在沙发上。尤恩一块块地鍡着祈家繐起士,又一杯杯地倒酒给祈家繐。 不知道过了多久,祈家繐突然丢掉手机,转身趴在尤恩身上,「你是故意的吧?」 循着祈家繐的视线望去,尤恩看见空了的酒瓶。她来的时候,那瓶酒应该还剩下七八成,而自己却只喝了几口。 她无辜地笑着,唯有眼底的促狭洩露了一丝线索。起士吃了会让人口渴,渴了就习惯地想喝东西,而这里没有别的饮料能喝,只有红酒。 「我要这首歌。」祈家繐突然变得孩子气,她拾起手机指着萤幕说。刚才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把手机里的曲子都听了一遍。 尤恩看着萤幕上的曲目编号,表情僵硬地说,「那首歌不能给你。」 那首曲子是那年曲綦琤生日,她想送给她做生日礼物,可是却没能送出去的。 「为什么?」祈家繐不依不挠地趴在尤恩身上作乱。 以深吻回应祈家繐的坚持,同时逃避那难以回答的问题,这是尤恩唯一的选择。看出尤恩的逃避,祈家繐却想起另一件事。 「那天你是故意用那种饥渴的眼神看我的吧?」祈家繐用手摀着尤恩的嘴,让她不能再造反。 「是不是看得你很倒胃口?」尤恩拉下祈家繐的手轻吻一下压在自己的胳臂下,得意地说。 「为什么要那样做?」祈家繐深深地望进尤恩的双眼,看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了然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那时候对我没兴趣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找我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又有兴趣了?」 祈家繐笑着点了点尤恩的额头,「你果然还是个小女孩,也会对这种问题好奇。」 「我不是小女孩。」尤恩不甘被小看,扣着祈家繐的后脑,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猛烈地强吻上她的双唇。 本想抗拒尤恩粗暴的动作,但浑身无力的祈家繐不但阻止不了尤恩剥她衣服的动作,反而还被勾引得主动配合。 原本已是微醺,又不知不觉地被灌下整瓶酒,再让尤恩这么一折腾,祈家繐印象中似乎从未醉得如此严重。眼前的女孩献上的炽热之吻,让她愈加迷醉。看着墙上摇晃的身影,狂乱的长发,曲线毕露的身材,祈家繐以为自己身处在蒙太奇的世界里,真实与虚幻,现实与超现实交互切换。 清晨醒来时,祈家繐看着枕边那张仍带着稚嫩的脸庞,不由得细数起那段青涩的岁月离自己多远。她挪动了下身躯,想从尤恩的怀抱里抽身,这样小女人的姿态不适合自己,但下身传来的疼痛却让她惊讶得动弹不得。 掀开被子一看,祈家繐更是铁青着脸,气得将尤恩一脚踹下床。从床底下爬起来的尤恩,肩膀上还带着一道红色的抓痕,茫然地环顾四周,迷糊得搞不清楚状况。 跪坐在床上的祈家繐指着床单上的红色血渍,颤着声音说,「你干的好事。」 「这有什么关係?」 尤恩漫不在乎的态度惹恼了祈家繐,她拿起床边的空花瓶往尤恩的头上砸去。血色的小溪从尤恩额前的瀏海下缓缓流出,原本就非善男信女的尤恩抓起脚边的酒瓶,高举在半空中打算反击,却被祈家繐沮丧的表情吓得清醒起来。 捅破窗纸大不了赔钱就能修復,但她戳破的那层膜却是千金难买。尤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祈家繐,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好抹了把额头上的血,甩掉头发上的碎玻璃,穿上自己的衣服悄悄离开。 (21) 本想回甘悦歆那里,尤恩低头看到手上已乾掉的血,担心吓着那对单纯的姐妹,再三踌躇后,决定搭车回别墅。 在别墅里,第一个遇见的是刚运动完的路克,看到萎靡的尤恩,她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怎么了?」 等到尤恩举起手,她才稍稍睁大了眼睛低声说,「你杀人了?」 尤恩翻了下白眼,撩起瀏海,现出那道伤口,没好气地说,「是我被人砸破头了。」 如果这时候,站在尤恩面前的是伊格尔,肯定会先就伤口的形状大作文章一番。她绝对会说,「怎么不是闪电形状啊?」 但遇上了路克,她只是淡然地指着泳池旁的躺椅,「坐那儿等我。」 在路克去拿医药箱的时候,尤恩才真正静下心思考,她盯着指间暗红色的血,这里头说不定也有祈家繐的。有谁想得到,会在酒吧廝混的人,怎么可能还守着那层膜这么久?这事不能全怪她吧?要怪也只能怪祈家繐,何必没事喝醉。喝醉也就算了,还勾引她。勾引了人之后,又拒绝她。最后,醉得彻底之后竟然那么诱人。再说,她昨晚也很配合啊。而且是热情如火的那种配合。 额头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痛得尤恩忍不住哀嚎了一声,「路克,你就不能轻一点吗?痛死我了。」 「死了吗?记得写下你棺木的尺寸,免得不合身,你又要意见一堆。」路克冷冷地说着,手上的劲道却是一点都不减。 「嗷呜!我不要让你弄了,痛死了。」尤恩往后倒下,不肯再让路克碰她的伤口。 路克斜睨着在躺椅上打滚的尤恩,叹了口气放下棉花棒和碘酒。以前她受伤的时候,都是自己上药的,这傢伙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来吧。」托比接过路克手上的东西,只消挑挑眉,就让尤恩乖乖地坐直了身体供她摆佈。 将伤口处理好之后,托比用酒精棉片帮尤恩擦乾净手上的血跡。「你又闯了什么祸?」 尤恩在心底叹了口气。托比的口气比路克还冷,让她差点忍不住就招供,幸好祈家繐那张既沮丧又委屈的脸及时跃进她的脑海,她才煞住了车,没让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以祈家繐那么在意这件事的态度看来,要是她四处张扬,说不定明天来找她的就不是花瓶而已,大概连狙击枪都要出动了。 彷彿为了平衡路克和托比的冷调性,衝动的伊格尔适时地出现,她在上面的廊道看到尤恩脚边的医药箱,从二楼三步併作两步地跑下楼,握着尤恩的肩头说,「谁打你的?告诉我,我带人去帮你报仇。」 伊格尔的音量大得在这间挑高的别墅里造成了回音,连带的地惊动了骆佳珣。楼上传来猛力开门的声音,骆佳珣的头越过栏杆探出来,「尤恩?我就知道是你。早叫你别那么爱玩,夜路走多了,遇到鬼了吧?」 眼看骆佳珣就要下楼来,路克急忙跑上去拦住骆佳珣。要是让骆佳珣看到尤恩的伤口,消息绝对会传到姜成瑄的耳中。身为艺人,身体就是公司的财產,毁损公司财產是要负赔偿责任的。刚进公司那时候,路克为了这条规定被罚了不少钱,也吃了不少苦头。 「你不要拦住我,让我看看她被打得怎样了,有没有少条胳臂还是断了腿的,要是有的话……」骆佳珣的话才说一半就被路克以吻封口地锁在嘴里。 「没事。没事。只是破了点皮而已。我们回房间去,我跟你说。」路克推着骆佳珣的身体往房间走。 「你又不是医生,还能报告病情的吗?」 「我不是医生,但我是第一线急救人员,所以她的病情我很清楚。」 房间关门声传来,楼下的人全都松了口气。闯祸的伊格尔却被托比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衝动而已。」伊格尔小声地说。 托比的手伸向伊格尔,让伊格尔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以为托比要教训她。不料,托比只是挽住她的手臂,并无任何暴力行为。 「不要理她了,问她什么都不说。」 看着相偕离去的两人,尤恩苦着张脸。她可是伤患啊。怎么大家都不理她了? 一气之下,尤恩又从别墅跑出去。既然没人肯安慰她,那就去流浪好了,反正少了她,世界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身处在人潮之中,尤恩觉得站在一群高中女生中间,享受女孩们投来的爱慕眼光,比被歌迷簇拥更有优越感。至少在这里她并没有偶像的包装,也没有五光十色的舞台灯装饰,凭的完全是她自身的魅力。 「要不要这么自恋啊?」柯睿棠的声音从尤恩身后传来。 「要不要这么杀风景啊?」尤恩气恼地转过身,双手握拳地说,「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柯睿棠戴着太阳眼镜,可以看出来左眼上的纱布已经拿掉,嘴边还带着让尤恩恨得牙痒痒的冷笑。 「不好意思喔。请问一下,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在自恋了?这问题如果是在几天前,我可能还不用问,但现在看起来你的左眼已经痊癒。」 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把人打伤了还能这样大言不惭地提起那件事。柯睿棠气得几乎内伤,如果这世界杀人不用偿命,她绝对会解下脖子上的丝巾勒死尤恩。 「校门口出来的人那么多,你竟然就这样面对着人群,不是自恋是什么?」柯睿棠没好气地回答。 尤恩无所谓地撇撇嘴,完全不想回答那个无聊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来提醒你,那天的威胁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想起那天的略胜一筹,柯睿棠换上得意的表情。她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出没的地盘给曝光,更不会告诉尤恩,她住在学校对面的公寓,当她在阳台上看到她站在这里便不自觉地跑下来。 尤恩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柯睿棠,只想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转过头去,便看到甘悦歆低着头走出来,尤恩快步走上前,并一把抱住甘悦歆,「在想什么?都撞到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感觉差很多。 尤恩揽着甘悦歆的肩膀,亲暱地往外走去,引来周围不少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后天开始有三天连假,你带我上山去玩好不好?」 「你要我带你回山上去?」甘悦歆抬头看到尤恩瀏海下隐约可见的纱布,「你的头怎么了?」 刻意用瀏海挡住伤口的尤恩乾笑几声,「那个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释。你先说要不要带我去你们的部落玩。」 「要去也不是不行。只是……」甘悦歆的话才说一半就被打断。 「我也要去。」 「你怎么还没走?」尤恩挑眉瞪着挡在前面的柯睿棠,「去什么去啊?跟屁虫。」 柯睿棠拉起甘悦歆的手,「这位妹妹,我跟你说……呜……呜……」 尤恩一手摀着柯睿棠的嘴巴,一手把人拉到一旁,「不许你乱说话。」 「让不让我去?」 「去就去。就当我多背个登山包好了。」尤恩翻了翻白眼说。 「时间地点?」 「手机拿来啦。」尤恩抢来柯睿棠的手机,按下自己的号码,拨通后再掛断,「决定后再通知你。」 「你别放我鸽子喔。后果你是知道的。」柯睿棠冷笑几声后,抬手撩起尤恩的瀏海,「这是怎么弄的?」 「不用你关心。」尤恩拍掉柯睿棠的手,转身走回甘悦歆身旁,牵着她的手离去。 从学校离开之后,甘悦歆忍不住又问,「你还没说怎么受伤的。也没告诉我你做的是什么工作。」 尤恩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后说,「我在餐厅里当乐手,这个伤就是昨晚有个客人喝醉了拿酒瓶砸的。」 「原来你会弹奏乐器啊?难怪还会作曲。」经常看尤恩抱着电脑,虽然她都有戴耳机,但甘悦歆偶尔经过时还是能看到萤幕上的五线谱。 「是啊。」尤恩诡计得逞地笑着。 「你的伤严不严重呢?」 「看我还能活蹦乱跳的,当然是不严重了。」 「噢。那就好。如果严重,就别上山去了。」甘悦歆体贴地说。 「一定要去。」尤恩心惊了下,要是不去,那个小心眼的柯睿棠绝对会以为这是放她鸽子的藉口。 「好吧。但是,部落并没有公车直接到达,得走一段山路,你受得了吗?」甘悦歆补充道。 「要走多久?」 「半天吧。」 对尤恩来说,虽然她体力很好,但也不用这样虐待自己。「开车上得去吗?」 「可以。」 「那我去借车。」尤恩笑了笑,把甘悦歆的书包放到自己肩上,「你今天晚餐想吃什么?我们去买菜吧。」 当尤恩出现在门口,祈家繐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尤恩走后,她才逐渐清醒,并想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似乎也不能全怪尤恩。再说,尤恩的年纪还轻,将责任全推给她,是有那么一点不人道。 「我能进去吗?」尤恩轻推着门说。 「进来吧。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祈家繐整理了情绪后说。 在按下门铃之前,尤恩也不是没有过犹豫,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来找祈家繐把话说清楚。 昨晚甘悦歆看她包扎的伤口不能碰水,便让她靠在浴缸旁帮她洗头。这个体贴的动作让她想起祈家繐,这个比她年长许多的女人,也曾经对她极度的包容,任由她开着车在山路上胡闹,既不制止她也没多说什么。 进门之后,尤恩忍不住偷偷瞄了眼床边,那里已被收拾得乾乾净净的,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一夜的痕跡。 「来这边,坐下。」祈家繐勾着尤恩的手指,让她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后说,「你现在知道小瑄那天为什么要你装出那样的态度,以免我喜欢上你了吧?我有时候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那你不怪我了?」尤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也不能说不怪,毕竟……算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 祈家繐颓丧的表情让尤恩不禁想抱着她安慰一番,「要不,我让你拿酒瓶再砸一次。」 「酒瓶?你是电视看太多了吧?我看酒瓶还没破,你的头骨就先碎了。」祈家繐心疼地瞪了她一眼。 最諳打蛇随棍上之道的尤恩,怎么可能漏掉这抹对她有利的眼神?她马上笑嘻嘻地伸出手说,「把你心爱的悍马车借我吧。」 「为什么?」生平最恨被人勒索的祈家繐,在故作无辜的尤恩面前显得毫无招架之力。 尤恩拨开瀏海,指着额头上的纱布说,「就当是医疗费吧。」 (22) 其实,当尤恩的脑海闪过开车上山的想法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祈家繐的悍马车。上回开过一次,那手感至今还让她回味无穷。虽然,还有贾思柏的车可以借,但在山路上,那种低底盘的跑车是不适合的,要是遇上路况很差的地方,底盘受损的维修费可能会让她吃不消。 对于尤恩要借车这件事,祈家繐并没有多问,即使尤恩把车借到手就说要离开,祈家繐也只是微笑以对。因为祈家繐的态度,让尤恩不由得怀疑起当初宋清秋是否担心过头了。但她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似乎又不是那么过头。 由于是自行驾车,比起搭公车更省时。当她们行驶到某个公车站牌前,甘悦歆指着某座山头,说他们的部落就在那里,时间比她原本说的少了两个小时。当然,这有一部份的功劳得归功于尤恩的驾驶技术。但在后座却有人深深地不以为然,柯睿棠紧闭着双眼强迫自己必须睡着,因为她已经开始晕车了。 当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时,柯睿棠一下车就跑到一旁吐了起来。甘悦歆贴心地拿来用竹筒装着的水,「这是山泉水,很好喝的。」 柯睿棠扯着发白的嘴唇,对甘悦歆笑了下,接过竹筒浅啜一口,果然很甘甜,鼻间还有着淡淡的竹子清香,很有提振人心的效果。 满怀雀跃的尤恩,此刻完全无暇理会杀风景的柯睿棠,她兴奋地环顾着这片用竹子搭建起来的房屋群,既古朴又优雅,完全融入在大自然里头,彷彿这些建筑物也是大自然的產物。 相较于尤恩的冷淡,甘悦歆对柯睿棠就热情得多。她带着两人在部落里间逛着,尤恩独自走在前头,而柯睿棠则在甘悦歆的扶持之下,才没因为穿着高跟鞋走在石子路上而跌倒。 「上山还穿高跟鞋,你以为在拍mv啊?」尤恩自顾自地冷嘲热讽着,连头都没回。 意指得如此明显,柯睿棠当然知道尤恩嘲讽的对象是自己,她还来不及反击,便听到甘悦歆说,「不如把鞋脱了吧。」 「不行。这里这么多石头,光脚踩在上面应该很痛吧。」柯睿棠忙不迭地摇着头说。 「怎么会痛?我们从小就是光着脚在这山上跑来跑去的。」甘悦歆说着便脱掉脚上的球鞋,踩在碎石上,脸色变都没变。 儘管甘悦歆跳了两三下,表示石子并没有柯睿棠想像的那么尖锐,但柯睿棠依然直摇着头不肯採纳甘悦歆的建议。最后,甘悦歆只好放弃,「我的鞋给你穿好了。」 穿上甘悦歆的鞋,虽然不是很合脚,但至少柯睿棠不用再狼狈不堪地走路。 在甘悦歆的引导之下,三人来到一条小溪旁,碧绿色的溪水看起来深不见底,有五、六个小孩在溪中间的岩石上玩着跳水。看着小孩们在水里矫健的身手,尤恩似乎也跃跃欲试。当甘悦歆和柯睿棠听到涉水声时,回头发现尤恩已经把鞋子都脱掉,捲起裤管,正往溪中间走去。 「喂。你小心一点。水底下的石头很滑。」柯睿棠担心地喊着。 「没问题的。你以为我是你啊?」尤恩的双脚泡在水里,让她的心情像被洗涤过似地,什么沉甸甸的包袱都没了,身体轻盈得像小鸟一样。 不远处传来嘹亮的歌声,尤恩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几个小孩坐在岩石上唱歌。那旋律有点熟悉却好像又有点不一样,尤恩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双脚还泡在水里,对甘悦歆勾了勾食指,「他们唱的是什么?」 「这是我们族人平常吟唱的曲调,并没有特别的名称。大家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这样哼哼唱唱的。」甘悦歆捲起裤脚,也走进水里。 「你们不是有个很有名的小米丰收歌吗?和这个有什么不一样?能不能唱给我听?」 甘悦歆表情微微一变,「那首歌是不能随便唱的,只有在祭典上才能唱,通常都是由成年男子唱的,再说那是首合唱的曲子,所以没办法唱给你听。」 看到尤恩露出失望的表情,甘悦歆为善尽地主之谊只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小米丰收歌的由来,据说是从瀑布的声音啟发而来的。明天早上带你去瀑布那里好不好?」 「好啊。」尤恩高兴地连声说好。她眼角的馀光扫到静静坐在一旁的柯睿棠,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这女人为什么硬要跟来,但此刻的她,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那专注的神情,似乎是有那么点迷人。 一时之间,尤恩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迷惑,为了冲淡那团困惑感,她掬起一把水往柯睿棠的方向泼去。她并没有直接对着柯睿棠泼,只是单纯地想引起柯睿棠的注意,但是,在风的吹拂之下,有些水滴仍然落到了柯睿棠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她低声尖叫了下,在找到罪魁祸首之后,她怒视了尤恩一眼,不甘示弱地还击了起来。 两人随着战况的升温,纷纷都站了起来。一隻手不够用,便双手并用地泼着水。不一会儿,两人的发梢都开始滴下水来。 对于两人表现出来的幼稚行为,甘悦歆并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住在山里的人向来都是这么随性的,想玩就玩,想唱歌就唱歌,累了倒头就睡便是。但她的中立却让她成了眾矢之的,见不得有人太悠哉的尤恩在看到她双手抱胸地隔山观虎斗的姿态,手腕的角度一变,改往甘悦歆的方向泼水。有样学样的柯睿棠马上也改变了攻击方向。溪畔回盪着甘悦歆阵阵的尖叫声,以及远处小孩们的笑声。 夜幕低垂之后,尤恩和柯睿棠在甘悦歆家人的盛情招待之下,吃了一顿很有原始风味的晚餐。所有的食材都是取自于大自然,料理的方式都是以原味方式呈现。没有过多的调味,饱含着主人的热情。 席间,甘悦歆的表哥拿出弓琴,演奏娱乐。虽然,只是单纯重复的节奏旋律,尤恩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她兴冲冲地和甘悦歆换了座位,向表哥讨教弓琴的演奏方法,但仅止于以手拨弦的弹奏方式,对于含着弓背演奏,她想起来就觉得彆扭。可若不这样做,又无法体会到更深一层的乐趣。 最后,她缠着表哥要他做把新的弓琴给她,而年纪已经不小的表哥,在看到尤恩那可爱的表情时,难免就沦陷了,憨憨地笑着说没问题。 晚餐过后,甘悦歆提着用草绳绑成一串的竹筒,那里头装着小米酒,带着尤恩和柯睿棠到屋外去看星星。 她们来到会所外的一个高台。这里没有光害,仰望天空便能看到满天星斗。 「好多星星喔。」柯睿棠忍不住讚叹着,「要是这些星星掉下来,应该会砸死人吧。」 「随便一颗掉下来就能砸死你了,根本用不着全部的星星。」尤恩揶揄地说。 「哼。你就只会欺负我。」柯睿棠推了把尤恩,让她在高台上滚了一圈。 经过下午的嬉闹,柯睿棠和尤恩彼此间的敌意已被冲淡不少,但口舌之争仍是避免不了的。 「这个给你们。」甘悦歆解下竹筒,分别给她们各一个。 看到甘悦歆手里也拿着一个,尤恩忽然有种想制止她的衝动,但在她尚未开口之前,甘悦歆便先声明了,「我十八岁了。而且,我的酒量绝对比你们都好。」 尤恩想了想,觉得甘悦歆说的必定是有道理的。先不说年纪这件事。在山上,法律对这里的人规范力并没有山下的强。看甘悦歆那自信的表情,如果她对尤恩说她从小就拿酒当牛奶喝,她绝对不会表现出质疑的样子。 「真好喝。」柯睿棠喝下一口后,便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喝着。 「听说……小米酒是妇女用嘴嚼完小米之后,利用唾液的酵素酿造而成的。」尤恩慢条斯理地说着。 经过三秒,如她所愿地听到酒从柯睿棠嘴里喷出来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咳嗽声。 甘悦歆一边笑着,一边拍着柯睿棠的背,抚顺她的呼吸,「你不要听她乱讲,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酿小米酒了。」 转头看到尤恩眼里的促狭,柯睿棠明白自己又被尤恩整了。正当她要找她算帐时,小路的另一头传来甘悦歆的母亲的呼唤声。甘悦歆乖巧地应声之后,便敏捷地下了高台。而那股想找人算帐的狠劲过了就没了,柯睿棠也就算了。 少了甘悦歆,两人之间瀰漫着一股生硬的尷尬,只能各自拿着竹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小米酒。 闷得发慌的尤恩想起刚才听过的弓琴的旋律,轻声哼唱着。 「这里的音乐充满着优美的自然和絃。」柯睿棠不一会儿便喝完一竹筒,又自动自发地解了一竹筒。 「你也听出来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亲耳听听他们的音乐。」尤恩难得用这样平和的语气和柯睿棠说话。 「不过,不适合流行音乐。」 「我知道。但是,用在间奏里,还是不错的。光是自然和絃太单薄了,可能得加些人工和絃进去才够丰富。」尤恩说完才想起来,柯睿棠的背景。其实她也是个创作型的歌手,只是创作量不大。 有了音乐话题做开端,再加上酒精的催化,两人渐渐地打开话匣子,酒也越喝越多。酒兴正浓的柯睿棠忍不住癮头上来,开口清唱着她最喜欢的歌曲,那是首英文歌。 在虫声蛙鸣的陪衬之下,尤恩感到心情一阵舒畅,双手一张便往后倒去,不料竟是躺在柯睿棠柔软的腿上。 「对不起。」尤恩轻声说着,手肘支着地板便要起身,却被柯睿棠轻轻压住。 「没关係。如果你想躺的话,我无所谓。」 仰着头,尤恩看到的是一个不同角度的柯睿棠,那优雅的下顎弧线,让她有种想一亲芳泽的衝动。尤恩微微地愣了一下,双手放在胸前,以典型的法老木乃伊姿势,往旁边滚了一圈,非常狗咬吕洞宾地说了一句,「可是,我介意。」 听着这句不中听的话,柯睿棠的手一抖,差点把一竹筒的小米酒全倒在尤恩头上。但看到她抓着头,像猴子搔痒一样的姿态,又忍俊不住地说,「几天没洗头了?痒成这样。」 「才不是头痒,是伤口痒。」尤恩难耐地抓着伤口周边的头皮。 「是不是伤口碰到水了?」柯睿棠拨开尤恩的手,轻轻揭开纱布,果然带着点濡溼感,「回去帮你换药吧。」 柯睿棠的一脚踩在竹子搭成的梯子上,一脚还在高台上,只见尤恩盘腿坐着,双手抱胸,一脸严肃地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本想回尤恩一句囉嗦,可又觉得自己两脚一高一低的姿势很诡异,正想调整下两脚高度,柯睿棠便觉得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她本来可以及时抓住梯子稳住身体的,但她的手却被企图英雄救美而弄巧成拙的尤恩抓住。当尤恩喊出小心的时候,她们已经是双双往下坠落的状态。 如果是在电视剧里头,这时候的尤恩应该要反应敏捷地变换身形,让自己在下面当人肉垫子的。可是,不知道是仅仅两公尺的高度不够让尤恩变换,还是尤恩压根就没想过要保护柯睿棠。柯睿棠悲哀地发现,摔下来也就算了,还被尤恩压在底下。更悲惨的是,她又被尤恩强吻了。 (24) 儘管柯睿棠很瘦,但尤恩自己身上也没几两肉,她有短暂的爆发力,却缺少持续的耐久力。走了一段路之后,尤恩便再也撑不住,只能坐在石头上喘着大气。 「你还好吧?」甘悦歆将水壶递给嘴唇发白的尤恩。 看到甘悦歆的表情,柯睿棠也觉得自己似乎玩得太大了,可她现在是骑虎难下,这时候要承认自己的扭伤是假的,大概会被尤恩掐死并弃尸荒野吧。 柯睿棠和尤恩背对着背坐在石头上,在等待尤恩缓过气的这段时间,柯睿棠因心虚而显得坐立难安。她的双脚晃啊晃的,百无聊赖地拨着草丛,忽地脚上传来一股刺痛。她惊呼一声并缩回脚一看,上面赫然出现两排齿痕,正往外渗着血。 「你又怎么了?不会又扭到脚了吧?」尤恩已经累得够喘了,柯睿棠再出状况,让她为之气结。但在看到柯睿棠苍白的表情及脚上的齿痕,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紧张,「被蛇咬了?」 「应该是吧。」柯睿棠害怕得连声音都颤抖着。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把血吸出来?」尤恩蹲到柯睿棠面前,捧着她的脚说。 柯睿棠手足无措地望着尤恩。 当尤恩低下头,将柯睿棠的脚轻轻捧起,缓缓靠近嘴巴,准备要为柯睿棠吸血的时候,甘悦歆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不用吸血,那是条无毒的蛇。」 「你怎么知道?」尤恩停下动作与柯睿棠异口同声地问。 两人转头望向甘悦歆时,又齐声尖叫起来。「哇啊!」 「你……你抓牠做什么?」尤恩用颤抖的手指着甘悦歆手上的蛇说。 「要给你们看,牠真的是没有毒的。」甘悦歆举起蛇说。 「我跟牠又不熟,看了也没用,你说了算啦。」尤恩挥挥手,一脸恐惧地说,「你把牠扔远一点,不要再让我看到牠。」 面对两个怕蛇的都市人,手握着蛇的甘悦歆陡然生出优越感。不过就是条梦游中的无毒蛇,何必这么害怕呢?更何况这还是条没睡饱的蛇,该冬眠的时候不冬眠,跑出来碰到什么东西就乱咬一通。只能说柯睿棠真是太不走运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不用再假装脚扭伤,也能冠冕堂皇地让尤恩揹着她走了。 她带着蛇走得老远才把牠放走,又在附近找了些治外伤的药草,用石头捣过之后,清洗过伤口,将药草放在叶子上敷到柯睿棠脚上,再用她的丝巾将叶子固定。 「小歆,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当医生的天份。」尤恩抽出面纸,为甘悦歆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明明天气这么凉,这孩子竟然还出汗,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啊。 坐在柯睿棠身旁的尤恩并未注意到身旁的人的表情变化,但和柯睿棠面对面的甘悦歆却是尽收眼底。她对柯睿棠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要她别在意尤恩这习惯性的动作。 因为柯睿棠的脚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伤,尤恩再没有推諉,蹲下身要揹柯睿棠,反而是柯睿棠开始扭捏起来。最后是尤恩不由分说地拉着柯睿棠的手,将她揹起来。 由于途中的一波三折,抵达瀑布时已过了中午。一看到瀑布,所有的疲累都被兴奋的尤恩拋到脑后,一手抓着甘悦歆硬塞给她的饭糰,迫不及待地往瀑布下靠近。 「你和她认识很久了?」柯睿棠和甘悦歆并肩坐着。她望着瀑布底下的一道彩虹,馀光则是停留在尤恩身上。 「没有很久。」 「怎么认识的呢?」 「我姐姐临盆的时候,倒在路上,是小安送她去医院的。后来,我们在路上遇见,她说她无家可归,就跟着我回家。」 「小安?」 「嗯?」甘悦歆侧着头对柯睿棠说,「喔。对了。她好像不只一个名字,上次我还听过有人叫她小恩,可是她并不想承认的样子。」 「她的确是不只一个名字,举凡猪头、讨厌鬼、坏蛋之类的名字都是在叫她。」即使人不在现场,柯睿棠仍然忍不住想损她一损,却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帮尤恩圆着谎。「当然,这些名字,她也不会承认的。」 甘悦歆大笑着,使得在不远处的尤恩狐疑地回头看了几眼。 「你很讨厌她吗?」甘悦歆停下笑声,接着问柯睿棠。 「不能说是讨厌,但她总爱惹我生气。」柯睿棠语带笑意地说。 「我看得出来。」甘悦歆了然地说。 柯睿棠拍拍甘悦歆的头,「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孩。至少……比那猪头聪明多了。」 其实,甘悦歆也不过比柯睿棠小一岁,比尤恩小两岁,但她单纯的个性,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你们在说我的坏话吗?」尤恩伸出双手从两人中间穿过去,将柯睿棠和甘悦歆往两旁一拨,硬是挤到两人中间坐下。 明知瞒不过,柯睿棠便坦然地故作吃惊状,「你怎么知道?」 「你们一边说话一边偷瞄我,那副心虚的样子,连瞎子都看出来了。」尤恩歪着头,从甘悦歆的手中咬下一口饭糰,彷彿别人手上的饭糰比较好吃似的。 「听说你半路遇到人家就跟着回家去了。你以为你是流浪猫吗?」柯睿棠不屑地说。 「错。是流浪狗。」抢在尤恩出声前说话的是甘悦歆。 尤恩假装用力地勾着甘悦歆的脖子,实际上还是留了呼吸的空间给甘悦歆,「喂。我每天煮晚餐给你吃,你还说我是流浪狗?」 甘悦歆缩着脖子,笑着回答说,「每天我回家的时候,你都会跑到门口来等我,很像小狗啊。」 「有谁家的小狗这么会煮饭的吗?你是童话看多了吧?」尤恩另一隻手加入战局,挠着甘悦歆腰间的肉,让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哟!」突然一声惊叫声响起。 因为尤恩和甘悦歆玩闹的动作太大,把柯睿棠挤下岩石去,可怜的伤患坐在嶙嶙的砾石滩上,让她的臀部刺痛不已。看到柯睿棠那窘迫的模样,尤恩忍不住大笑起来。但她还是边笑着边拉起柯睿棠,还让开位子给她坐下。 对尤恩这无意为之的体贴,柯睿棠不动声色地收下。 她没有戳破尤恩下意识的动作,尤恩也好像浑然未觉,转身继续和甘悦歆打闹着。 「小歆,你哼哼看,瀑布的声音怎么变成音乐的。」尤恩蹲在地上叠着石子,一手拍着甘悦歆的小腿催促着。 「我……」甘悦歆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涨红了脸才说,「我不会唱。我是音痴。每次音乐考试,我都得补考,最后还是靠着老师的同情分数才及格的。」 尤恩张大了嘴巴,她没想到在这个以八部合音闻名世界的部落里,竟然会有音痴。 「喂。说点什么啊。她从昨天就已经一直在暗示你了,平常挺精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就呆成这样?」 如果不是柯睿棠适时地推了推尤恩,她可能还反应不过来要安慰甘悦歆。 「呃……那个……小歆,音痴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尤恩摸摸甘悦歆的头说。 「是啊。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好的,但在音乐方面可是很擅长的,说不定她能帮你。」柯睿棠又加把劲地把尤恩往甘悦歆方向推去。 尤恩转头瞪了柯睿棠一眼。信口开河很容易,但愚公移山就很难了。这傢伙是在搬石头砸她的脚吧?音痴是没药医的好吗? 虽然她是这么想的,但不忍心让甘悦歆难过也是真的,她便顺着柯睿棠的话说,「没错。等我们回去,我再帮你特训,一定可以治好你的音痴。」 说到这里,她又拽着柯睿棠的袖子,把人拉到甘悦歆面前,「这个傢伙很会唱歌,她也可以帮你的。」 与其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不如再拉个人作伴。尤恩狡猾地计算着。 见甘悦歆的心情仍然没有好转,尤恩捏着柯睿棠的下巴,对甘悦歆说,「你不信吗?让她唱给你听听看。」 看到尤恩对自己猛使眼色,柯睿棠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哼唱起昨天听过的调子。虽然有点零零落落的,但柯睿棠还是以自己优美的音色弥补过去。 为了增强公信力,尤恩还不满意地敲着边鼓说,「还有瀑布。快点学瀑布唱歌。」 柯睿棠鄙视地瞟了尤恩一眼,在没有情感基础之下,还要哼出那样的音调,难度堪比挑战登峰攻顶。她深呼吸之后,放松身体,随着瀑布的水声唱着,却始终抓不到感觉。最后只能颓然放弃。 「欸。换你啦。这个难度太高了。你不是号称绝对音感吗?」柯睿棠低声说。 在柯睿棠挑战失败后,甘悦歆的脸色更加沉重,彷彿世界末日来了一样。尤恩只好使足了劲,企图说服甘悦歆,世界还没有到达绝望的时刻。 她闭上双眼,聆听着瀑布的频率,继而以声带模拟出相同的频率,再加上泛音,以口腔做为共鸣箱,发出浑厚的声音。在低音频的部份似乎安然度过,但到了高音的部份,她却觉得喉咙有什么东西卡住,让她的音上不去。她咳了两声,再试一次,还是一样。 「你没事吧?」前半段的时候,柯睿棠还在心底讚叹着尤恩的唱功了得,没想到后半段就破功了。 「你还敢问?一定是因为你的黑胡椒害我喉咙受伤了。」尤恩恣意指责着,完全是无矢放的。 「你少来。那件事都过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有影响?」 「喉咙是我的,我说了算。」 「凭什么?你又不是医生。下山后,带你去看医生,如果不是因为黑胡椒,你就死定了。」 尤恩还想还嘴,只见甘悦歆伸出双手,遮住她们两人的嘴巴。两人同时闭上嘴,循着手臂往上看,甘悦歆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们。哪里还有那世界末日的表情? 「你……你不难过了?」尤恩斟酌字句地说。 甘悦歆摇摇头。 「那……你也不介意自己是音痴的事了?」这次换柯睿棠权衡思考后才开口说。 甘悦歆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 一头雾水的柯睿棠哀嚎一声后说,「那是介意还是不介意呢?」 「其实,还是很介意的。可是,都当一辈子的音痴了,好歹也看开了。」甘悦歆明朗的笑容说明她真的看得很开。 但尤恩却又不依了,她揽着甘悦歆的肩膀说,「你的一辈子才几年,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屈服呢?你放心,我们会找到方法帮你矫正的。」 看着尤恩拍胸脯保证豪气干云的表情,柯睿棠深深觉得有必要替甘悦歆担心一下。真不知道这傢伙又要搞出什么怪招了。 (27) 「你干嘛不早点出手?这样我就连忙都不用忙了。那支mv,我是一点也不想拍的。」尤恩扁着嘴说。 本以为尤恩会生气,没想到她竟是这副扼腕模样,反倒像是她太晚出手的错了。祈家繐笑了笑说,「我本来也忘了我在那家经纪公司有股份的。」 「这种事都能忘?」尤恩忽然激动起来。这女人是钱太多到处撒都撒到忘了吗? 「投资那家公司,原本只是为了帮朋友圆梦,倒没想过要赚钱。时间一久,自然就淡忘了。」祈家繐淡然地说。 「既然你有那家经纪公司,为什么还要找我帮你写歌?就我所知,那家公司虽然没有艺扬来得大,但也不乏创作人。」 「因为我喜欢你。」依然是那种波澖不惊的语气。 「只是喜欢?」 「不然你想听什么答案?」祈家繐反将尤恩一军。刚才虽然累得睡着了,可是,听觉是最晚消失的知觉,所以那句话顽固又清晰地传进她耳中。 看着尤恩那张哀怨的脸,紧抿的双唇显得更薄了,越看越有薄情相。不知道以后还要祸害多少女人。只是……在那之前,会不会先祸害自己呢?祈家繐不着边际地想着。 她都快忘了有多久没这样胡思乱想了。自从她下定决心,人生只有从政这个目标之后,她便逼迫自己不能三心二意,只能专注在自己的道路上。毕竟,年轻的时候已经放荡过一回,年纪长了便该收心了。 「你们这些大人就知道欺负小孩。」尤恩囁嚅着。 「小瑄和她家女王经常欺负你?」祈家繐怜爱地摸着尤恩的头。 尤恩委屈貌地点点头。 「你知道以前有多少人想被她们两个人欺负却苦无门路?」 尤恩狐疑地摇摇头。「那年代流行被虐?」 「以前的大人总说要吃苦当吃补,自然就养出了喜欢被虐的一代。」 「吃苦当吃补?我看是吃饱了撑着,肉疼当有趣了。」尤恩不以为然地说。 祈家繐无声地笑了笑,「我也有同感。不过,小瑄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能挑上你们几个。但也证明了她仍然很自恋。」 juliet的成员被说有姜成瑄的部份风格早已不是新鲜事。 「所以,你是看上她投射在我身上的影子,才喜欢我?」 「有差别吗?」祈家繐眼神锐利地望着尤恩,「无论如何,我的目光都在你身上,而不是在小瑄身上。」 「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的垂青囉?」尤恩不以为然地说。 「感恩也是应该的。」祈家繐打趣道。 「感你妹啦。」 听着新世代的问候语,祈家繐忍俊不住地说,「我们那年代的人有恋母情结,三两句的总爱问候大家的母亲。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的人改为恋妹了。」 「你今天好容易感慨时代的变迁。」尤恩把话含在嘴里地嘀咕,不过还是清晰地传达到祈家繐耳里。 「因为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让我忍不住想感慨啊。」祈家繐忍不住捏了捏尤恩的脸颊,却发现捏不起几两肉,便无趣地放掉了。 尤恩撇了撇嘴不予置评,将祈家繐的头压向自己的肩膀,「不是累了吗?我们睡觉吧。」 「我有说你可以留下吗?」祈家繐离开尤恩的身体,逕直走去倒了杯水。再转身时却发现那小孩竟已脱去外衣,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还眨着闪亮的大眼睛看她。 「我可以留下吗?」尤恩无辜得很欠扁。 「如果你脱光的话,我就让你留下。」祈家繐挑眉道。 话才刚说完,就看到尤恩忙不迭地从被子里往外丢着衣服和裤子,果决而坚定,很热血的模样。 「有没有这么想留下啊?」祈家繐噙着笑,站在床边,双手盘在胸前。 见不惯祈家繐居高临下还带着那令人发指的笑容,尤恩飞快地伸出手,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边,翻身压上祈家繐的身体,三两下便把那单薄的衣服全除掉,像兇狠的恶狼般啃咬着祈家繐的颈子。 等把人弄得一丝不掛之后,尤恩忽然停下摩娑女人大腿内侧的动作,「可以吗?这次不会再有花瓶飞到我头上吧?」 刚被撩起火,又被无故中断,祈家繐难受得咬着牙说,「能不能别章都盖了才想起忘了看选票格子上的名字?」 「你有选举症候群吗?连举例都要拿投票来说。」尤恩笑着张嘴含住眼前雪白胸部上的花蕊,口齿不清地说,「你再不抗议,我就当你默许了。」 「上次都被你那样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做的?」祈家繐呻吟了一声后,语带无奈地说。 尤恩拨开瀏海,指着额头上的纱布说,「既然你这么看得开,上次干嘛那么生气?」 她不是记恨,只是被砸那一下,没有脑震盪是她好运,但该问的还是得问。谁知道这次是花瓶,下次会不会就是水果刀了? 「因为事情超出我的控制。」祈家繐压住还在大腿上游移的手掌。无论站在食不言还是寝勿语的角度来看,现在都不该一边说话一边做那件事。 但她没说出口的还有,那层膜可说是她的老本,至少在四十岁之前都还能派上用场。要是这次市长选举失败了,或许就该觉悟,这世界并不是只凭一己之力就能立足,而该找个战友利益结盟。无论时代怎么变迁,男人的处女情结仍是存在的。只是既然都被戳破了,她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至少现在有了恣意妄为的自由。 或许是因为祈家繐的表情里头那淡淡的忧伤,让尤恩的心难得地柔软了起来。上次的事,对祈家繐来说也许是个意外,但对尤恩来说,却是她推波助澜下必然的结果。被砸的那一下,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但现在,她除了甘愿,更多的是心疼。 她抬起头,在祈家繐的双唇上轻点一下,柔声道,「我爱你。」 简单的三个字,在尤恩轻浮的嘴上,是再寻常不过的,但在祈家繐贫瘠的心里,却能掀起惊涛巨浪。在她还来不及消化之际,便接收到下身传来的温润感。这样的动作并不是她的第一次,却是第一次在伴随着那三个字之后得到这样的对待。 她难耐地拱起上身,从一旁光滑的衣柜门板上看到倒影,那颗在她双腿间努力的头颅像小鸡啄米般地动着,此刻的她没有间情逸致调笑,只能伸长了手,将手指插入尤恩的发丝之中,指尖传来偏硬发质的触感,稍稍缓解了她被撩起的欲望,下一刻却又被长驱直入的手指打击得只能弃械投降。 感觉到身下女人阵阵的颤慄,尤恩轻柔地抽出手指,从床边柜上取得面纸,拭去唇边曖昧的液体,将面纸随意地捏在手掌上,手指胡乱地在面纸上揩了几下,往旁边一扔,便翻身抱住乃兀自颤抖的女人。 她吻上祈家繐的耳垂,将鼻尖捏入芳香的长发中,嗅着专属于她的香水味道。「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似乎没有想像中表现得好。」 祈家繐并非没有察觉到尤恩那生涩的技巧,看到死孩子那以退为进,实则是邀功的幼稚表情,她略带倦意地回抱着同样赤裸的身体,手指滑过尤恩的身侧,透过薄薄的皮肤可以感觉到那下面的肋骨,「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做的人,但你是做得最好的一个。」 说完之后,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在睡着之前,仍悲哀地想着,终究女人还是无法只满足于肉慾,少了情爱,做爱也只是一种运动罢了。 翌日早晨,祈家繐腰痠背疼地起床,她既没喝醉也没失忆,所以清楚地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就在她累得不行睡着之后,夜里又被弄醒一次,最后又累昏似地睡去。但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纵欲,本已因工作劳累的身体,再无力负荷这样耗费体力的活动。 她摸摸一旁已经冷掉的床舖,无奈地苦笑了下。死小孩,吃乾抹净就跑了。 扶着腰下床,艰难地走进浴室,稀松平常的事情,今天祈家繐却做得吃力无比。走进浴室,看到镜子上面看起来像涂鸦的文字,她再度无力地笑了。拿香奈儿的口红当画笔也就算了,四四方方的汉字,她竟然能写得像散了架的瓜棚。 她瞇起眼睛,努力辨识着上头的文字。如果她没有认错字,大概的意思是要她带着满怀的期待,等着她答应给她的歌。最后的结尾却是句经典的流氓台词,「我还会回来的」。在署名的后面,是日期时间,看起来尤恩是天亮了才走。 不过,她也依稀记得,最后闔上眼之前,似乎已经看到窗外的鱼肚白了。 她抽了几张面纸,擦掉镜子上的文字。那些文字虽然有趣,却不能一直留着。因为她打算待会儿打电话叫助理过来接她,顺便推张轮椅过来。她可没自信以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应付那些与日俱增的行程,再说,适时地打个悲情牌,对选情是有帮助的。 只是……她有些为难,该用什么理由解释为什么坐轮椅呢? 腰痛?真是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理由。 脚伤?难道要说跑行程跑到扭到脚?说是跑行程,但实际上却是汽车在跑,而不是人在跑啊。 祈家繐自我解嘲了一番。 因为要专心创作,尤恩没有回甘悦歆那里,而是直接回别墅。别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在外面流浪太久的尤恩,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队友们会去哪里。 她拨了拨头发,不再去想这毫无头绪的问题。 当尤恩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外面已经天黑,别墅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她的房间。 她走到楼下厨房,煮了杯咖啡,慢悠悠地踱上楼梯,到娱乐室里看电视。她一边听着电视里的新闻报导,一边翻着腿上的杂志。 电视机里传来一个人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头望去,昨晚还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的女人,又恢復成白天那精明干练的模样,只是多了张轮椅。 她受伤了?尤恩吃惊地站起来。 新闻报导说,祈家繐在到孤儿院探访时,因为院童太热情,纷纷要她抱抱,结果体力不胜负荷的祈家繐因此扭伤了腰。 尤恩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问问祈家繐的伤势,看到电视上说孤儿院的行程是昨天。她记得昨晚祈家繐并没有任何扭伤腰部的跡象。所以,会扭伤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 尤恩的眼眸闪过一道邪恶的光芒。她按下祈家繐的号码,才响一声就被接起来。她正想调侃一番,却发现电话的那一头并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祈议员正在接受治疗,请问您是哪一位?」助理公式化的声音传来,礼貌有馀而热情不足。 正当尤恩还在思索该以什么身份回答时,电话那头已经换人了。 「喂。」祈家繐的声音中少了以往夜里的魅惑,多了一些疲累。 一听到祈家繐的声音,尤恩便来劲了,「孤儿来慰问你的腰伤了。」 「你是孤儿吗?」祈家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如假包换。」 「真的假的?」大方承认反而让人更不敢相信。 「如果我说谎就全家死光光。」尤恩没有一点犹豫地诅咒着。 「假如你是孤儿,那你早就全家死光光了。」祈家繐哭笑不得地回答。 「由此可知,我的话是真的。」尤恩莫名其妙地带着自傲说。 「这么悲伤的话题,你怎么能当笑话说呢?」祈家繐的话中带着点怜悯。 从小到大,尤恩最不想要的就是怜悯,她笑了笑,转换话题。「今天我过去找你。」 「今天不行。我等一下还要去拜访一位大老,晚上不回那边。」 「好吧。」尤恩也不死缠烂打,乾脆地回答后便掛了电话,连句再见都没说。 她关掉电视,摇头晃脑地回房间,继续她的工作。 (28) 祈家繐怔怔地望着手机,直到助理出声唤回她的意识。 看着自家老闆的神情,助理林谨榆感到一丝不安,「刚才那是最近认识的小朋友?」 「嗯。」即使没有回头看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助理,祈家繐也能想像得到她现在脸上是如何担忧的表情,因为她自己的脑海里已浮现了「在劫难逃」四个字。 「就这样把行程告诉她,是不是不太好?你也知道,最近你的行踪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难道你没想过被监听的可能性?」 「我只说要去拜访某位大老,并没有说是哪一位,应该影响不大。」祈家繐将手机交给林谨榆,「以后我的私人手机不要乱接。」 刚才在诊间里治疗做到一半,便听到那道特别设定的铃声,知道是尤恩打来的,她就让医师暂停治疗,急忙出来接电话。没想到那小孩还真任性,一被拒绝,马上什么话都再也听不进去,直接就掛了电话。 回到诊间的祈家繐咬着牙接受治疗,一边是为了忍受医师按压肌肉所带来的疼痛,一边是在心里暗自计画着,怎么从尤恩手上讨回这笔帐。 可恶的死小孩,要不是她最近太累,怎么可能被她搞得这样翻天覆地? 三天过后,尤恩将完成编曲的demo寄给宋清秋,这是最后一道程序。如果宋清秋认可了这首曲子,便可以交件,要是被打回票,那就得再接再励。不过,就算仍需努力,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只是,人类总是摆脱不了奴性。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尤恩悲情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熬夜之后还失眠。躺了半天之后,她终于认命地坐起身,抬起手看看手錶上的时间,再过三小时就该去上课了。 曲綦琤应该回来了吧。一想到这里,尤恩立刻精神百倍,但再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她又像洩了气的皮球,瘫在床上。 她连请假都没通知自己,可见自己在她的心目中一点都不重要。 抱怨归抱怨,该上的课,尤恩是一点都不敢落下。上次的呕气,应该已经把额度都用光了,接下来直到学期末,她都得皮绷紧了去上课。 因为失眠的关係,让尤恩难得地当了一回好学生,早在鐘声响起前的半小时,她已正襟危坐地在琴房里练习。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头涌上一阵噁心感,只能靠着曲綦琤的脸来淡化那股不愉快。 想来也是有趣。亲人带给她的苦涩,竟然要靠一个外人来冲淡。 一想到等一下的课,要弹奏贝多芬的曲子,她就反胃得想吐。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演奏着莫札特的名曲,一首接着一首,企图用神童赶走她盘踞在她心里的疯子。 开门声打断了尤恩的天人交战,她满怀期待地望向门口,却失望地发现来的是代课老师。她的心陡然沉入海底,连代课老师都请了,那表示短期内她不会来上课了。 「曲老师和她老公一起出国去表演了。」代课老师是个梳着整齐发型的中年男人,不像教钢琴的,比较像教乐理的。 「噢。」尤恩敷衍地回应。 她竟然和大哥一起出国,这可是很罕见的状况,自从她接了教职之后,除非寒暑假,否则是不太轻易出国的。而代课老师的曖昧语气,更让她嗅到一股八卦的意味。由于她仍用着原来的姓氏,外人不太容易猜到她和曲綦琤的关係。原本她大可利用这条件,向代课老师打听下八卦,可又觉得自己的心脏并没有强到可以负荷他们夫妻生活的点点滴滴,因而只好作罢。 最后一门课的老师调课,虽然她还是到了教室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并没有担误她太多时间。不过也因此她才能在太阳尚未变红之前,便步出校门口。站在路口,她歪着头望着天空。既然在别墅睡不着,她还是去找她的私人专属贴身安眠小帮手吧。 尤恩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进超市,推着推车採买食材,正当她在犹豫应该买青江菜还是a菜时,听到两名妇人从身旁经过时的交谈。 「高中对面的公寓瓦斯气爆,听说很严重。」 「是啊。我要来买菜,还绕了一大圈才过来。那附近的街区都封锁了,不知道那间高中有没有受到波及。」 顾不得推车里的食材,尤恩东西一放便往外头走去。越往那个方向走去,空气中的烟燻味就越明显。等她拐过两个弯之后,冒着浓烟的建筑物赫然出现在眼前。 黑烟主要集中在十层楼高的建筑物中的四楼,在外观上看来,几乎每一层楼的窗户都破了,可见爆炸的力道。 尤恩在小巷道里穿梭,甚至爬过堆积杂物的围栏。如果不是她平常就爱乱逛,把这附近的巷弄摸得一清二楚,恐怕没办法如此轻易地突破警察的封锁线。 她从学校的东面翻墙进去,看起来这边的校舍似乎影响不大,至少都还是完好如初。 或许是因为学校和对面的公寓隔着六线道马路的关係吧。尤恩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只是不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仍然牵动着她的神经。 远远地看到学生列队鱼贯地走过穿堂,尤恩眼尖地发现甘悦歆就在其中,她躡手躡脚地靠近队伍,躲过老师的视线,将甘悦歆拉进转角的厕所里。 「你怎么进来的?」甘悦歆吃惊地看着尤恩。 「你没事吧?」尤恩检视着甘悦歆全身上下,只差没把人剥光衣服检查了。 「我没事。听说前栋教室的窗户,玻璃都被震碎了。」吃惊过后,甘悦歆换上忧心的神情,「还有……小棠就住在对面的公寓里,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你确定她就住在那里?」才刚放下心的尤恩,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 「昨天她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的。」 压下想问问她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的念头,尤恩双手压在甘悦歆的肩膀上,安抚地说,「我去看看,说不定她在外面工作,根本不在家。别担心太多。」 尤恩摸摸甘悦歆的头,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后,探头左右顾盼,确定外头没人,才一溜烟地跑掉。 尤恩循着原来的路线出了学校,因为封锁的关係,原本车水马龙的路上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偶尔经过的警车和救护车。她耳听八方地小心藏匿自己的行踪,迂回地往公寓前进。她一边走着,一边拨着柯睿棠的手机,却只听到用户没有开机的提示语音。 她暗忖,那女人该不会这么倒楣吧?什么坏事都被她遇上了。 愈靠近事故现场,封锁显得愈加严密,尤恩藉着车辆的掩护,悄悄地靠近公寓,一路上尽是一片狼藉,碎玻璃、没被烧光的碎布、疑似家具某部份的木料块,散落一地。但这还不是最触目惊心的,被抬上车的伤患,让尤恩不忍卒赌。之后,尤恩更小心地不再靠近救护车,以免看到那会让人留下心理阴影的画面。 她蹲在一辆警车后头,伸长了脖子想找出受灾户的安置地点。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看到南面的对街里,聚集了一群人,那里的氛围和现场忙碌的警消人员截然不同,无一不带着惊恐的表情。 尤恩伤透了脑筋,不知该怎么靠近那地带,中间完全没有遮掩物,还有忙碌的警消人员来回奔跑,就她这一身的穿着是很显眼的。转头看到公寓门口又有人被救出来,尤恩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在消防员搀扶下才有办法走路的女孩,真不是普通的狼狈啊。 顾不得掩饰或藏匿什么的,尤恩直接往那方向跑过去,从消防员的手里接过柯睿棠。消防员正想问尤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却被柯睿棠嚎啕大哭的声音硬是给压回去。 尤恩脱下外套罩在柯睿棠单薄又溼濡的衣物外面,「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柯睿棠紧紧地搂着尤恩的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没有明显的外伤,大概只是受到惊吓。」消防员热心地帮柯睿棠回答。 「谢谢。请问我能带她走吗?」虽然想直接把人带走,却因为消防员炽热的眼神而停下脚步。 「不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吗?」消防员大概是被柯睿棠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了,表现出无比的热忱。 尤恩低头轻声地问,「你可以吗?要到医院去吗?」 意外得到的温柔,让柯睿棠才稍有停歇的哭声又放大起来,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摇头表示。 在徵得消防员同意的眼神后,尤恩拉下柯睿棠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我们走吧。」 原本打算就近把人带到甘悦歆家,但那里多她一个就已显得拥挤,再带一个人去大概就满出来了吧。看样子只能回别墅了。 尤恩本想到学校警卫室留个讯息给没有手机的甘悦歆,让她不用担心,看柯睿棠也没办法再走那么远,只好作罢。 坐在计程车上,她才打电话给甘悦琴,让她转告甘悦歆。感觉到身旁的人身体微微颤抖着,她伸出手将人揽进自己怀中,连带的濡溼了自己的衬衫。 「你很害怕吗?」 柯睿棠无声地点点头。 「有没有什么人要联络的?出了这样的事,总是会有人担心吧?」 「经纪人。还有爸爸妈妈。」柯睿棠说话沙哑得像风刮过树叶一般。 尤恩把手机递给柯睿棠,却见柯睿棠摇了摇头。 「现在的声音大概不适合打给爸爸妈妈。」柯睿棠的声音就和她的身体一样虚弱。 「那经纪人呢?」 「我不记得号码。手机在公寓里,来不及带出来。」 尤恩无言地看着柯睿棠,这就是所谓的文明病啊,号码都记录在手机里头,大脑就间着了。她无奈地拨了骆佳珣的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那边传来的浪涛声,以及队友们的嬉闹声,和这边完全是不同世界,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我要柯睿棠经纪人的电话。」尤恩努力地维持声线成一水平。 「你又想对柯睿棠做什么?」骆佳珣警戒地说。 「我能对她做什么?要对她做什么,也不用透过她的经纪人。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聊。」尤恩吐了口长气说,「话说回来,你们全部的人又跑去哪里了?」 「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会到海边度假?」 「噢。我忘了。」 手机里传来碰撞声,然后是伊格尔开朗的声音,「尤恩,你没来真是可惜了。这里很好玩的。天气也很好。一切都很好喔。」 这些人,把她一个人孤单地撂在这里也就算了,竟然还有脸跟她炫耀?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尤恩咬着牙,提高了音量说,同时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是柯睿棠用力地抓了下她的手。她换边握住手机,空出手揽着柯睿棠的肩膀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你旁边的是谁啊?」伊格尔曖昧的语气传来,伴随着一阵骚动声响。尤恩可以想像得到,电话那头应该被人头挤爆了。 「这不关你的事,把手机还给小珣,我还有话跟她说。」 听着那头传来人群做鸟兽散的嘘声,总算等来骆佳珣的声音,尤恩抹去额头上的汗,「你帮我打给柯睿棠的经纪人,就说柯睿棠的公寓出了点意外,我会暂时把她接到别墅去。如果她准备好安置柯睿棠的地方,再来别墅把人接走。」 该讲的都讲完之后,尤恩逕自将手机掛断,不想再听进任何一句废话。 一直到尤恩把人都安置好,迟迟等不到柯睿棠经纪人的电话,她不免想着,难道柯睿棠在经纪公司里是属于孤儿的那一类? 儘管自己和队友们都受到公司很好的照顾,但她也知道,在艺人还没有走红之前,有很多事情还是需要自理的。这种情况在一些规模较小的公司里更是如此。虽然,她没有关注过柯睿棠的走红程度,但她的专辑实力,自己是很清楚的。只要假以时日,要走红并不是难事。 因为不好擅作主张地把人带进其他人房间,只好把柯睿棠放在自己房间里头,而她则是带着惯用的寝具到伊格尔的房间睡觉。伊格尔基本上都住在托比的房间,而她原来的房间则成了她的游戏间,地板上散落着电视游乐器,和一些轻便的健身器材,伊格尔的格斗风格在此展露无遗。 尤恩踢开地上的杂物,将寝具扔到床上,虚脱地躺下。眼睛才刚闭上,又立刻睁开。 为什么自己会带了个麻烦回来?自己这时候不是应该抱着小歆睡个好觉的吗? (29) 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尤恩在正午时分才满足地睁开眼睛,看着深灰色的天花板,不是甘悦歆家那纯白色的天花板,也不是自己房间那深蓝色的天花板。她的脑筋转了转,想起自己昨天睡在伊格尔的房间,因为昨晚她头壳坏掉地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柯睿棠了。 她记得自己原本只是担心甘悦歆,才跑到那里去,怎么最后竟莫名其妙地带回柯睿棠,那个老和她针锋相对的柯睿棠。 她摇晃着身体,走到楼下,给自己煮杯提神用的咖啡,这是她起床后必经的还魂程序。看着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的别墅。柯睿棠那女人还挺会睡的。 喝完咖啡后,尤恩坐在厨房里的岛型流理台前,透过玻璃看着游泳池。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训练体力了,上次在山上才会给柯睿棠取笑自己的机会。她把咖啡杯放进洗碗机,走进隔壁的淋浴间,换上泳衣,出来之后,先是一段小跑步,接着一个鱼跃,一头扎进水里。她憋着气,潜行好一段距离,才浮上水面,奋力地划着双手,先用以速度取胜的自由式畅快地游到对岸,再以蝶式游回去。 来回三趟之后,尤恩才攀在面向厨房那一面的池畔稍作歇息。她随意地将头发来回拨着,甩去让发丝变得沉重的水份,再抹去脸上的水珠。 如果这时候能再来一杯冰凉的饮料,那就太美妙了。这么想着的尤恩正想用双手撑起身体,到厨房的冰箱去拿饮料,却从区隔厨房和游泳池的玻璃里,看到对岸多了一个人的倒影。一时没意会过来的尤恩心里一惊,难道少了人气的大房子会闹鬼? 驀然想起这屋子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尤恩轻抚胸口。原来是自己吓自己了。 她往后一倒,以仰式游到另一边的池畔,抬头说,「你睡醒了?」 「嗯。」柯睿棠的脸上带着馀悸犹存的憔悴,「谢谢你收留我。这就是你们传说中的豪华宿舍啊?你们公司的福利果然很好,不像我一切都要自己打理,就连助理都是时有时无。」 「这点福利和我们juliet为公司赚的比起来,还算零头而已。」尤恩自豪地说。 柯睿棠浅浅一笑,没再接话。 尤恩的双腿在水底下无聊地摆动着,见柯睿棠没了说话的兴致,她也懒得想话题,便游回厨房那一头,上了岸,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解渴的饮料,站在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爽快地喝了一大口,见柯睿棠要往楼梯走去,便喊住她,「你还要回去睡吗?肚子饿没?」 见尤恩对自己招手,柯睿棠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往尤恩走去。「我想回去公寓收拾点东西,还要联络下家人,说不定新闻已经播报了,家人大概在担心了。」 想起昨天柯睿棠没打成的电话,后来到别墅后又因为太累,梳洗完之后就睡着了,尤恩指着楼梯尽头的娱乐室说,「楼上有电话,你先去打电话给家人报平安。我换个衣服再载你回去拿东西,车库里应该还有车子可以用。」 看着柯睿棠走上楼梯,尤恩也转身走进淋浴间,简单地冲洗下身体,换上乾爽的运动服,便往楼上走去。站在娱乐室的外头,没有关上的门传出柯睿棠讲电话的声音,甜甜的软软的,是向父母撒娇的语调。虽然她并不清楚柯睿棠的家庭背景,但从谈话之间听起来,应该是很融洽的一家人吧。那是她永远都无法体验到的感觉。 讲完电话之后,柯睿棠走出娱乐室,转身欲往房间,几乎和站在门外的尤恩撞个正着。 「电话讲完了?我们去车库看看有没有车吧。」差点被撞上的尤恩神色自若地说着。 「嗯。」被吓了一跳的柯睿棠轻拍着胸口,见尤恩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不好发作,只能顺从地回答。 走到地下车库,果然还有一辆三门corsa在,那是贾思柏的玩具车,只在市区里游荡用的,如果所有人一起出去,要带的行李肯定不少,这辆容积量相对比较小的车子,自然就成了被捨弃的那一辆。 尤恩打开墙上的小柜子,拿出一把钥匙。贾思柏的所有车子都有放一把备份钥匙在这里,以防万一有人要用车。其他人里头除了路痴厄本之外,都有自己的车,所以,这柜子里的钥匙等同于是专为尤恩准备的。 载着柯睿棠重回事故现场,外头的封锁已经撤掉,只剩下在楼下看守的警察,毕竟灾难现场是有管制的,以防有心人士趁火打劫。柯睿棠在大楼警卫的确认之下,表明了身份,警察才放行,让她进去收拾东西。 走进柯睿棠的住处,到处是玻璃碎片和积水,看着这片混乱的景象,柯睿棠还能毫发无伤,真是太命大。被震破的窗户,挡不住为灌救火灾的水柱,所以,昨天柯睿棠被救出来时,才会全身都是溼的。她住在七楼,离事发现场四楼,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么高的楼层,爆炸的时候,应该摇晃得不轻吧。 柯睿棠走进自己的房间,整理了私人证件等重要随身物品,看着被水浸溼的吉他,还有往外滴着水的衣柜,她已经失去勇气打开衣柜,看看里头的衣服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尤恩循着柯睿棠凝重的视线望去,她知道那把吉他是她表演时使用的,而衣柜里的东西,不难想像应该是她的打歌服之类的服装。 「你的手机还能用吗?要不要看看经纪人和你联络没?」尤恩没话找话说。 一看到柯睿棠从抽屉里捞出滴着水的手机,尤恩的嘴角抽搐几下,当自己没说过刚才那句话,另开了个话题说,「要不要我载你到公司去看看?毕竟,你的工作也不能停下。」 演艺人员的工作是最自由也是最不自由的了。有时候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和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的照表操课,可有时候却是没日没的,连週休二日是什么都不知道地赶场工作。同样身为艺人的尤恩,在入行四年之后,早已熟悉了这样的作息。 「也只能这样了。」柯睿棠无奈地说。 将必要的东西搬上车子之后,尤恩又上楼帮着柯睿棠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装进袋子,准备送到洗衣店,能救几件算几件吧。至于那把吉他,幸好袋子的防水性还不差,虽然有些受潮,只需要少许的维修,应该还是能用的,让柯睿棠松了口气。 看到柯睿棠如释重负的表情,尤恩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幸好柯睿棠的衣服并没有太多特殊的配件,例如亮片之类的东西,大概是受曲风的限制,只不过是比平常人穿的衣服更飘逸更华丽一些,衣料还是和普通衣服差不多。不像juliet的服装,亮片羽毛鍊条之类的麻烦配件时有所见,甚至连铜片之类的金属也曾用过,她们的服装全靠傅品珍这专业的造型师打理,真要交给她,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置。所以,尤恩在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算专业的洗衣店,亲自把衣服拿进去,对店员交待了几句,便全权交由洗衣店处理了。 虽然,店员在看到衣服之后,曾多疑地抬头看了尤恩几眼,但尤恩早已做好偽装,该戴的眼镜帽子一样没少,言语之间也装得像小助理一样,总算是靠着演技矇混了过去。 她坐上车之后,假装没看见柯睿棠对她投以感激的眼神,只是淡然地问了公司的地址,便驱车前往。 到了柯睿棠的经纪公司楼下,尤恩才刚停下车,旁边就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记者,立刻包围了她的车子。外头的闪光灯不停地闪着,全部的记者都经验老到地集中在没有遮阳贴纸的前座挡风玻璃前。 尤恩眼明手快地从后头拿出帽子,戴在柯睿棠头上。没有经过装扮的艺人,是不能随便出现在镜头前面的,所以,得把该遮的遮上。 外头的记者叫嚣着,坐在车窗密闭车内的两人,依稀听见「昨天」、「气爆现场」、「护花使者」、「交情匪浅」之类的语词,两个人之中相对算是资深艺人的尤恩,不像柯睿棠一样露出迷惘的表情,她能猜得到,昨天在公寓外头,大概是被拍到某种曖昧的照片了。 她戴上墨镜,挡掉恼人的闪光灯,拿出手机,想着能打给谁,好把她们两个从车子里头解救出去。在这样的包围之下,冒然下车,那绝对是自投罗网。狼狈不堪不说,无法掌握场面,就无法好好的澄清事情。正当她苦无对策的时候,大楼里的警卫已经出来,训练有素地隔开记者和车子的距离。 柯睿棠打开车门,拉低帽沿,决定以不回应的态度走进公司。但她没想到,尤恩已比她早一步下车,挡在车门外,确认她的服装尚可之后,才牵起她的手,大方地站在警卫所组成的人墙后头,并举起手让记者稍安勿躁。 她看着记者群里头有一个较熟的记者姐姐,便往那边靠了下,露出早已熟能生巧的甜美笑容说,「之前和柯睿棠在录音工作时就已建立了很好的友谊,昨天意外发生的时候,她因为联络不到经纪人,便找我过去帮忙。今天才又带着她来公司处理公务。不知道各位还有什么问题?」 尤恩先是清楚地交代了昨天和今天的事,却跳过大家最感兴趣的昨晚落脚处的话题,接着便对相熟的记者姐姐使了个眼色。那位记者马上会意地问,「公寓那边的状况怎么样?财物损失得严不严重?」 一则演艺圈的緋闻,被那位记者一问,当场变成灾害事故的访问。尤恩语焉不详地含糊带过,简单地交代了过去,却又加重了柯睿棠身为受灾户的堪怜心情,让在场的记者都对楚楚可怜的柯睿棠报以同情的眼光。最后,大家还对柯睿棠安慰了几句,也就识趣地散去了。 打发记者之后,尤恩理所当然地跟着柯睿棠走进大楼,一点也不避讳这里是她们竞争对手的大本营。不过,也许是因为这家公司的规模远不如艺扬,所谓的大本营一点都不大,让尤恩完全不放在心上。 只有四十坪大小的办公室,独立的隔间只有三间,大办公室里头,连面落地窗都没有,一点都显不出气派,最称得上豪华的东西,大概就是墙上海报里艺人的配饰了。 尤恩无所事事地跟在柯睿棠后头,双手插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她的这身衣服,是juliet代言的运动服饰品牌,这也是为什么她敢以如此休间的姿态出现在镜头前面的原因。为代言產品争取曝光的机会,这可是厂商求之不得的。 柯睿棠站在某个工作区隔间旁边,靠着只有及胸高度的隔板,和一个看起来应该是行政助理的女孩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人认出了尤恩,办公室里的骚动像涟漪般暗潮汹涌地扩散开来。尤恩心想,这里的人也不是没见过艺人,于是便落落大方地朝每个望过来的人笑了一下。认出来就认出来吧。等他们晚点回家看了新闻,也会知道自己今天来过这里。 柯睿棠从行政助理的手中接过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掛断了电话。表情平淡得看不出任何东西。 她走到尤恩面前,看着那和煦得有如春风般吹拂过办公室里每个人的笑容,招蜂引蝶的惹来所有人的视线,她有些气结地说,「好了。可以走了。」 尤恩笑着点了点头,又朝着大家像巨星谢幕似地挥了挥手,才跟着柯睿棠走出办公室。 站在电梯前面,柯睿棠开口说,「经纪人现在在香港回不来,她一个人要带七、八个艺人,总是忙不过来。她让我自己想办法找家饭店先住下,公寓的事情她会另外找人去处理。工作方面,不重要的她会先推掉,让我休息一阵子,真的推不掉的,她会再通知我。」 「嗯。」尤恩靠在墙边,无聊地等着电梯上来。 这种不予置评的态度,让柯睿棠有些气弱。是她表达得不够清楚,还是尤恩压根就没在听她说话?好歹她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就算要住饭店,也该表示一下帮忙找饭店的意愿吧? 既然人家不开口,柯睿棠只好认份地自己说了,「等一下我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你就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要拿下来?」 「我自己搭车去饭店啊。」 「为什么要去饭店?」 「我无家可归啊。」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柯睿棠按下一楼的按钮。 「可是,你昨晚不是住得好好的?」 柯睿棠转身,看到尤恩随性地倚着镜子,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电梯门再次打开,尤恩走过柯睿棠身旁,顺手拉起她的手,「还要搬东西,搬来搬去的,那多累啊?我连午餐都还没吃,全身无力着。我们去吃东西吧。」 不明所以的柯睿棠任由尤恩把自己塞进车里,连安全带都是尤恩帮她系上。直到遇见第一个红灯停车时,才听见尤恩说,「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就留在那里帮我壮胆吧。否则,那么大一间别墅要是闹鬼,连个欣赏我尖叫声的听眾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30) 将柯睿棠送回别墅后,尤恩便出门去上昨天让他扑了个空的课。 独自留在别墅里头,柯睿棠无聊地坐在庭院里,虽然天气灰濛濛的,略大的风将树叶吹得劈啪作响,却不影响她的心情。原本她已经心灰意冷地想去住饭店了,不料尤恩竟然会以那样没志气的理由留下她。 这是不是可以解读成尤恩其实是有些在乎她的呢?柯睿棠双手放在脑后,躺在椅子,情不自禁地想着。 坐在教室里的尤恩无心上课,只能看着窗外,似乎可以闻到一点溼气,那是山雨欲来的味道。她歪着头望向山的方向,那山头早已被乌云覆盖。 此时山上应该快下雨了吧?接着就轮到座落在山边的这个校园了。不知道柯睿棠一个人在别墅里做什么?她应该不会乱动她的东西吧?要是敢乱动,她绝对会杀了她。尤恩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想着想着,尤恩忽然背脊一僵。 为什么她又把柯睿棠载回别墅去了?她好像有说过,经纪人让她去住饭店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尤恩的眉头紧蹙,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把麻烦往自己的窝里带呢? 因为下雨,柯睿棠只好回到屋内,她看着别墅一楼的设施。那个宽敞的厨房及书房姑且不说,还有游泳池、温室、健身房,甚至连蒸气室都有,真是豪华啊。如果是作家住在这里,应该会文思泉涌吧。看来,尤恩的作曲功力在这里应该也是发挥得很好。自从她入行以来,老是听别人夸奖尤恩的工作效率,曲子產量之丰富,比尤恩资歷多上数年的音乐人,都不见得能做到像她那样辉煌的成果。 她走进厨房,看着咖啡机,想了想,似乎太劳师动眾了,决定简单点,喝热开水就好。端着杯子,走到温室里,坐在木桌前,她支着下巴望着户外,豆大的雨滴像流星般落下。 其实,整间屋子,她最感兴趣的只有尤恩的房间。儘管她昨晚睡在那里,但疲累的她却无暇欣赏,只是蒙着头大睡了一觉。对于那个房间,她是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既想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又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更何况,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逕自在人家房间探险,这与偷窥狂无异。 所以,自从尤恩出去之后,她就再没进过那个房间。 她抿了下嘴,微微一笑,笑意的源头来自于昨天,她想起看到尤恩出现在大楼门口的情景,即使已经被吓傻了,但看到她,依然是有些欢喜的。或者,应该说是安心。 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正在浴室里洗漱。外头忽然传来爆炸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摇晃,一时之间,她差点以为战争爆发了。打开浴室的门,看到外面的窗户全都碎了,她傻愣愣地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直到消防车的水柱带进丰沛的水气,让她的衣服都弄溼了,她才稍微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收拾东西,她就被进来救援的消防员带走了。 以前听说人在将死之前,过去的片段会像跑马灯闪过。那时的柯睿棠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彷彿世界就是一片虚无,直到她看到尤恩,才感觉到自己像是活了过来似的。 她还不是很清楚,那个人的存在对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她只知道,只要那个人一出现,很轻易地便能将她的世界填满。 但她没料到,有一天,那个人也会用自己的脸,填满她的视线。 「喂。你在发什么呆?」尤恩的脸靠得极近,一隻手还在柯睿棠的眼前晃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柯睿棠吓得往后倒了一下,瞪大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尤恩发梢上的一滴水落到她的杯子里头。「你没撑伞淋到雨了吗?」 「这个不重要。」尤恩拉起柯睿棠的手,便要往外走,「快跟我去救人。」 「救什么人?」 「有八个病得快死掉的人。」 尤恩也不管柯睿棠双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带,就把人拽着带到地下车库。 「谁病得快死了?」 「还会有谁?当然是那几个自私自利的傢伙遭天谴了。」尤恩将柯睿棠的头一按,便把人塞进车子里头。 下课回来的路上,尤恩坐在公车,本来是闭目养神着。感觉到手机震动,打开一听,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并未细想,以为只是打错电话的,便把电话掛断了。过没多久,手机又震动了,她先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好气地说,「伊格尔,不要给我装神弄鬼的。」 伊格尔仍旧没有回答,但这次电话那头有了声音,只不过是女人的呻吟及喘息的声音。 尤恩的手握紧了手机,额头上几乎冒出青筋,心想,这伊格尔不会是和托比运动得太激烈,不小心按到手机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声音不太对劲。就算是不小心,也不会连续两次不小心吧? 「伊格尔,不要装神弄鬼的。再不出声,等你回来就死定了。」 「……等……等一下……」伊格尔的声音像从遥远地方传来似的,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你搞什么鬼?」尤恩气愤地说。 「我们……感冒了。」 「感冒?感冒去看医生啊。打电话给我作什么?」 「不是……是……咳……咳咳……」伊格尔的话才说一半,就被激烈的咳嗽声打断,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我们……全部的人……都感冒了。」 见鬼了。尤恩大吃一惊,差点让手机滑下去。见过人家集体食物中毐的,没见过集体重感冒的。 「不要……找医生……咳咳……小珣说……事情传出去……太丢脸了。」 你们也知道丢脸啊?那就保重好身体啊。尤恩翻了下白眼,但腹诽归腹诽,掛了电话之后,她还是打电话给宋清秋,问好海边小屋的地点及路线。下了车,顾不得雨大,便一路跑回别墅,连衣服都没换,拉着柯睿棠就往外赶。 坐在驾驶座上,尤恩斜眼瞄了下柯睿棠。这回她很清楚为什么要带上她了。因为病人有八个,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得带个助手才行。 途中经过药局,尤恩下车去买药,举凡咳嗽、打喷嚏、发烧……等等,只要能治疗和感冒沾上边症状的药,她全都拿了。而且还各拿两盒。没办法,毕竟,患者数量太庞大。 她想起宋清秋说,那里有些偏僻,最好先买好粮食再进去。算了算路程,差不多快到的时候,她才停到路边一家超市前面,拉着柯睿棠下去採买。 因为曾经在超市遇见过尤恩,也见识过她推车里的丰富食材,对尤恩现在的举动,柯睿棠已是见怪不怪。她唯一好奇的是,这个人煮出来的东西,不知道味道如何。 她看着尤恩往推车里放了一小包的米,几样青菜,六罐小菜罐头,接着是两片腓力。为什么只有两片呢? 走进小木屋,两人发现伊格尔并没有谎报疫情,除了她还能爬下楼开门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躺在床上或沙发上,动都不能动了。尤恩和柯睿棠分头到各个房间去送药,所有人大概被感冒病毒折磨得快死掉了,对于柯睿棠的到来,一点疑问都没有。 几番折腾之后,尤恩和柯睿棠终于完成救援行动,也把因为下楼开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伊格尔,和昨晚就因为太累而倒在沙发上的贾思柏送回楼上的房间。 正想坐在壁炉前面,享受一下寧静时光的尤恩,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她想,还会有谁打来啊? 「尤恩小妹妹,昨天的人情是不是该还一下呢?给点内幕消息吧。」昨天的记者姐姐曖昧地说着。 尤恩盘着腿,一手撑在身后,往后仰着头说,「内幕消息啊……有喔……我有好大一个内幕消息。」 「快点说。快点说。」 「juliet全部成员集体重感冒,目前都奄奄一息了。」尤恩淡淡地说。 记者姐姐噗嗤一笑,「你少来了。我只听过集体食物中毒,没听过集体重感冒的。你别想拿这种假消息来矇混过关。」 「我可不管喔。消息我给你了,至于要不要採用,是你的自由。我已经报完恩了,再见。」尤恩没再理会记者姐姐,直接掐下掛断键。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玩的,才一个晚上就能把活人玩成死猫。尤恩嗤笑一声,侧身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柔柔软软的长毛地毯,加上忽明忽暗的火光,好适合睡觉啊。 忙完之后,柯睿棠并没有随着尤恩的脚步到客厅里去,而是到厨房去查看冰箱,看起来都是些烧烤的食材。转身看到一台咖啡机,想起一路走来触目所及的萧瑟,柯睿棠突然想喝杯热腾腾的咖啡。 所有的东西就在咖啡机旁边,一应俱全,柯睿棠没花太多功夫,便煮好咖啡。她看到窗户旁有张小圆桌,便就近坐到那里,那位子望出去的景观很是不错,可以看到蜿蜒穿过防风林的小径,以及小径尽头的海。不过,因为下雨的关係,从这边看过去,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和平常那蔚蓝的海洋大异其趣。 从窗户缝隙里鑽进来的冷风,像小蛇一般地突袭着柯睿棠放在桌上的手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被这么一吹,她才发现,这里的气温似乎比都市里低上好几度。 她重新倒了一杯咖啡,另外又倒一杯,走到客厅,正想喊尤恩过来喝咖啡,却发现那人竟然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一路上,她听着尤恩抱怨她那几个恣意妄为的队友,说她们平时多么嚣张跋扈,对她总是百般欺压,扔下她自己跑出去玩也就算了,玩了一身病之后,还敢叫她过来送药。可是,进到这里之后,尤恩除了嘘寒问暖之外,一句怨言都没有,完全是人格分裂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尤恩那副叨絮的尊容,竟使她联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在家也总是一边做家务,一边嘮叨儿子女儿们的懒惰成性,唸完之后,却又会问着小孩子们晚餐想吃什么菜。 如出一辙啊。想到这里,柯睿棠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随手拿起被遗留在沙发上的毯子,盖住尤恩的身体,自己则端起咖啡,走出小木屋外头。 闻着带有特殊味道的海风,柯睿棠忽然有了作曲的欲望。她坐到门外的木椿上,闭起眼睛,轻哼着心里所想的旋律。那是她最喜爱的轻松旋律,没有时下年轻人的激烈叛逆,也没有文人雅士的哀伤忧愁,有的只是身处于大自然的悠然自得。 儘管寒风有些刺骨,可是,她却贪恋这里新鲜自由的空气,不想进屋去。在这一刻,没有城市里的那些压迫及紧张,也没有舞台上的战战竞竞,有的只是纯粹的生活。 一股柔软的温暖包围住柯睿棠的身体,还带着某人身上特有的味道,让她依依不捨地睁开眼睛,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在这里,还能动的人,除了她就只剩下那个人了。 「你傻了吗?这么冷的天,还在外头吹风。我可不想再多照顾一个病号喔。」 柯睿棠背对着尤恩笑了。口是心非的关心,意外地更容易温暖一个人的心。 (31)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柯睿棠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到尤恩正在摆弄一堆潜水用具。 「原来她们昨天还玩这个啊。难怪全都感冒了。」尤恩放下氧气瓶,右手挑起一个像探照灯的东西,抬头看到柯睿棠疑惑的眼神,补充道,「她们昨天一定跑去潜水了,说不定还是夜潜。这么冷的天还下海,绝对会冻到她们连鼻涕都流不出来。你看,连营火都来不及收拾,就累瘫了。」 顺着尤恩的指尖望过去,前面不远处有着一堆木柴燃尽的灰烬,似乎一切都像尤恩推理的一般。柯睿棠笑了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尤恩放下东西,搬来一个木椿,坐到柯睿棠身边,拉开毯子,包住自己的身体。「你这两天很奇怪,以前明明见到我就非要跟我争得你死我活的,现在竟然会笑而不答。」 两人共享一件毯子的动作,让周遭的空气变得曖昧,柯睿棠佯作不经意地站起身,将毯子独留给尤恩。她远眺着前方,淡淡地说,「我只是昨天被吓到,太累了,没力气和你吵架。哪有什么奇怪的?」 「为什么你的口气听起来这么心虚呢?」 尤恩揶揄的话句在柯睿棠的耳边响起,身体同时又回到那个温暖的包围。柯睿棠的身体被尤恩揽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走吧。趁着这晚餐前的空档,我们去看看这里的海边,雨天里的大海,说不定更有情调喔。」尤恩用毯子同时包住两人,并且搭着柯睿棠的肩膀往防风林中间的小径走去,走进飘着细雨的景色之中去。 海边小屋的厨房亮起黄色的灯光,同时伴随着阵阵的香味。炉子上的铸铁平底锅正在拌炒着蒜片,烧得炙热的油,在牛排一下锅后,马上漫起白烟,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牛排被煎得两面都上色之后,红酒浇淋在上头,为牛肉带来鲜嫩的水份,也增添几分风味。 尤恩夹起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放在预先摆置盘内的马铃薯泥上头,转身又朝锅子里倒入更多的红酒,撒了一撮黑胡椒,待汤汁浓缩之后,分别往两个盘子里倒入红酒酱汁。酒红色的酱汁围绕着白色的马铃薯泥,就像环绕着城堡的护城河一般。 她端起两个盘子,无视身后包围着她,像另一条护城河似的眾人,走到窗边的小圆桌前。 「这是你的。」 她将一个盘子放在柯睿棠面前,自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放下另一个盘子。 「尤恩……牛排好香。」伊格尔可怜兮兮地蹲在尤恩的椅子旁边,一手搭着尤恩的大腿,伸长了脖子,贪婪地吸着牛排的味道。 尤恩咬着叉子,用牛排刀指了指另一张大桌子,「那边才是给病人吃的。还有,生病的人不要太靠近我们,别把病毒传播过来。」 说完之后,她还抬腿踹了伊格尔一脚。 大病初癒的伊格尔娇弱地半倒在地上,一脸哀凄地拉着托比的裤脚说,「托比……尤恩她变心了,对我这么狠心……」 贾思柏为难地瞧了大桌子一眼,上面一锅冒着热气的白粥,还有两样现炒的青菜,剩下的都是清淡又冰冷的罐头小菜,再转头看着有麵包、红酒的这一边,还有飘着刺激食欲的牛排,一看就是色香味俱全。「那个……尤恩啊……商量一下吧。」 「没什么好商量的。」尤恩斩钉截铁地断然拒绝。 「给你当一个月的队长。」贾思柏伸出一根食指说。 尤恩切下一块牛排,叉起来放进嘴里,放下叉子时,舌尖还探出唇外,舔了下嘴角的酱汁,闭上眼睛,满意地咀嚼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两个月。」贾思柏又添了一根中指。 「队长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尤恩再切下一块牛排,心满意足地嚼着。 骆佳珣虚弱地拍了下贾思柏后脑勺,「为了块牛排,你连队长这个荣誉都不要了?」 「荣誉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贾思柏两眼无神地说。 骆佳珣抬起手,正想敲醒这个没志气的傢伙,却听到后面传来哀叹声。 「可恶!竟然就只买两块牛排,这分明是预谋好的。」本想自力救济的厄本和路克坐在冰箱前面,异口同声地叹气着,两人的身旁散落着从冰箱里掏出来的东西。里头只剩下昨天烧烤完剩下的东西,和牛排一比,完全没有竞争性。 「走吧。」脸色略显苍白的丁语光从后头勾住贾思柏的衣领,将人拉到大桌子旁边,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吃粥吧。生病本来就要吃清淡点。」 对丁语光从来都没有反抗能力的贾思柏,就这样乖乖地在椅子上落座。 听到丁语光这么说,池咏由也过来将厄本从地上拉起来,「感冒还没完全好,别坐地上。」 路克站起来拍拍屁股,勾住正想往柯睿棠靠近的骆佳珣,「乖啦。等明天精神好一点,我们再开车出去吃牛排。」 「不要拉我。」骆佳珣朝柯睿棠伸长了双手,大喊着,「小棠棠,给我吃一口就好嘛。」 「你还想吃别人的口水?」路克捧着骆佳珣的脸,将她转向自己。 看着有一脸微酸的路克,骆佳珣开心地笑了起来,搂着路克的脖子说,「路克,你吃醋的时候最可爱了。」 两人腻歪着开心地坐下,各自盛了碗粥,将牛排拋到脑后,无所谓地吃了起来。 「嘴里吃着这么清淡的东西,鼻子却要闻着这么香的味道,这根本就是严刑逼供。」伊格尔撅着嘴,双手抱胸,站在桌子旁边,一脸的沉痛,彷彿坐下之后,便是慷慨赴义的壮烈。 似乎觉得听够了怨声载道,尤恩心情愉悦地转头对托比说,「托比,我最爱你了,来,给你吃一口。」 托比冷冷地看着尤恩叉子尖端上鲜嫩多汁的牛排,「不用了。我喉咙痛,不能吃那么刺激的东西。」 语罢,托比转身用力地扯着伊格尔的衣服,让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自己也随之坐到伊格尔旁边的位子。 从头到尾始终冷眼旁观的柯睿棠,咬着叉子,来回看着围坐在大桌子旁的一群人,以及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她拔出叉子,抿起嘴,带着笑意说,「托比这是生气吗?」 「应该是吧。」尤恩把叉子转向自己,张大了嘴巴,将牛排纳入嘴里。 「你不去哄哄吗?」 「来不及了。已经错过哄她的时机了。」尤恩往柯睿棠这边靠近了一些,低声说,「刚才那冷度大概有零下三十度,还来得及挽回的冷度是零下十五度。所以,来不及了。」 「冷度?」柯睿棠不解地看着尤恩。 「你不知道吗?」尤恩惊讶地看了柯睿棠一眼,旋即又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也对,你不知道才是正常的。这是juliet的内部秘密。你别看托比在外面那副甜美的模样,她私底下可是有冷暴力恐怖份子的称号喔。伊格尔就是这样才被吃得死死的。火再怎炽热,遇到冰也只会被降温,威力就大大减弱了。」 似乎因为恶作剧成功,尤恩心情很好地八卦给柯睿棠听。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柯睿棠却因为那离记忆不远的呼吸频率,而双颊微红着。 傍晚和尤恩在海边散步,她也是这样,靠在自己耳边说话,两人之间的距离加上身体的宽度,不超过一件毯子的长度。就连朋友之间都不该存在这样亲密的距离,却出现在连是不是朋友都不知道的她们之间。 想着这些事,让柯睿棠像走入漫天迷雾般的泡沫团中,待她从泡沫中好不容易探出头来换口气时,尤恩已经恢復原来的姿势,优雅地吃着盘中的美食。 尤恩吃下最后一块牛排,放下刀叉,拿起覆在膝上的口巾,捏起一角,轻拭下嘴唇。 「你吃完了?」柯睿棠抬头看着站起身的尤恩。 尤恩朝她神秘地眨了下眼睛,「馀兴节目时间。」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往大桌子走去,双手分别扶着骆佳珣和路克的椅背,笑嘻嘻地说,「各位的晚餐还满意吗?」 「你真以为你是大厨啊?」伊格尔生气地捏起一根青菜扔向尤恩,无奈力道不足,反而掉到骆佳珣的碗前面,惹来一顿白眼。 「为了决定各位明天的早餐菜色,我想确认一下各位的身体状况。」 尤恩的话让所有人眼睛都为之一亮,她们从来没想过尤恩的天才领域会涉及到厨艺的部份,但在闻过牛排的味道之后,她们开始期待起明天的早餐了。 看到大家的头都抬了起来,想极了嗷嗷待哺的小鸟般,尤恩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那就请你们互相检查一下体温,还在发烧的请举手。喔,对了。不准隐瞒病情喔。」 尤恩从口袋里拿出体温计晃了晃,「药局里的体温计缺货,我只买得到这个肛温计。不要逼我拿体温计去量。」 会相信体温计缺货的,绝对是发烧烧坏脑子了。所有人抽搐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显示出这样的讯息。 但为了明天的早餐着想,所有人还是乖乖的两两成对地相互把手放到对方的额头上。 一直做壁上观的柯睿棠,看着juliet成员们顺从地做出这样可爱的举动,差点把一口红酒给喷了出来。不过,这也让她看清一件事,尤恩之所以能这么飞扬跋扈,完全是juliet倾眾人之力姑息出来的。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人发烧了。」尤恩挑眉道。 所有人放心地低下头吃着碗里的粥,想像着明天的早餐。只有伊格尔还傻愣愣地盯着尤恩手里的药,「那是什么药?」 尤恩扬起嘴角,往后一拋,将药扔进垃圾桶里,淡淡地说,「栓剂。还好用不上了。」 一听到栓剂,大桌子的上空有如下雪般地,落下粒粒洁白的米粒。所有人一口气下不去,只能把嘴里的粥都喷了出来。 托比拿起餐巾纸,拭去残留在嘴角的粥,面无表情地说,「尤恩……」 「那个……」尤恩得意的表情犹如被冰雪冻住似的,「请大家期待明天的早餐,吃饱饭早点休息啊。」 说完之后,尤恩也不管柯睿棠吃完没,拉着她便逃命般地往外跑,跳上车子就往马路驶去。 「呼~真恐怖。」尤恩双手握着方向盘,呼了一口气。 「会怕干嘛还去招惹人家生气。」柯睿棠无奈地说,「光是牛排就够气人了,你还把她们当小孩用什么栓剂。分明就是你自己皮痒。」 「准备了那么多的梗,总是要用一用嘛。不然放着也是浪费。」尤恩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 「那现在怎么办?」柯睿棠叹了口气。看尤恩这逃命逃得健步如飞的模样,似乎事情是真的大条了。 「还能怎么办?去买些好东西,明天早上把她们餵得饱饱的,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尤恩乐观地说。 (32) 回到小屋,柯睿棠看着满载的后车厢,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尤恩是把她的队友们当猪养吗? 她和尤恩两人四手地拿了四袋食材进去,走了两趟才把东西搬完。站在客厅里,她拍了拍手臂,舒缓痠痛的感觉,这才发现小屋异常的安静。若不是外面还停着车,她大概会以为juliet已经全员撤退,在这清冷的海边留下她们两个傻子和一堆食材为伍。 尤恩站在楼梯口,对她作了个朝上的手势,「我们上去看看吧。」 柯睿棠跟在尤恩身后,顺着走道一间间地察看,所有人早已香甜地入睡,大概是感冒药的安眠效用发作了。 这小屋只有两层楼,二楼的房间除了一间书房,还有四间卧房。 柯睿棠掰手指数着。 站在一旁的尤恩不耐烦地压下她的手,没好气地说,「不用数了。全部的房间都被她们佔走了。」 「那我们怎么办?」柯睿棠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尤恩。 「看我也没用啊。难道你这么盯着我看,我就能变出一间房?」 柯睿棠垂下眼帘,在心里头嘟噥着,要是只剩一间房,以我们的关係也是挺为难的吧?她刚才已经注意到,每间房间都只有一张双人床,要单独和尤恩同床共眠,心里是有点不安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尤恩的脸赫然出现在柯睿棠的眼前。 被吓得退后两步,背抵到墙边,才止住柯睿棠的身体不致于往后倾倒。她拍了拍胸口,瞪着悠哉地直起身子的尤恩,「不要随便把脸凑到别人面前。会吓死人的。」 「通常都是自己吓自己,才会被吓死的。」尤恩不以为然地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再想办法找地方睡囉。」尤恩耸耸肩,往书房走去。她双手一张,推开书房阳台的门,走到阳台栏杆前,仰着头望向天空。不知是因为天候的关係,还是海拔不比山上,她觉得天上的星星少了很多。 看着尤恩的背影,柯睿棠忽然很想终结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忐忑,「欸。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想问就问。哪来那么多规矩?」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係?」柯睿棠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尤恩的后脑勺上,以致于在尤恩转身时,两双眼睛就这么对上了。 因为逆光,尤恩看不清楚柯睿棠的表情,但柯睿棠却能清楚分辨出尤恩脸上的轻佻。 「停。」柯睿棠平举着手掌,制止尤恩回答,「你不用回答,我不想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嘴巴长在别人脸上,这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尤恩走上前,搂着柯睿棠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着,「我话都到嘴边了,怎么能叫我又吞回去呢?」 拨掉尤恩的手,柯睿棠加快脚步往屋内走去,一脚才刚踏进室内,身体就被拉扯得转了一圈,在不明所以的状况下,便被曖昧地压在简约风的大面积书桌上。 「你……你想做什么?」柯睿棠侧着头,躲开尤恩扑面而来的戏謔目光。 「我……」尤恩的唇贴在柯睿棠的耳畔,拉长了音调,还加了两拍的转音,再用快板的速度地把整句话说完,「我只是想把话说出来。」 「……」 在三半规管尚未反应过来现在的水平状态之前,柯睿棠的身体又被拉成垂直状态。 「你今天的表情真微妙。」尤恩扶正柯睿棠的身体,像挥去灰尘似地轻拍着柯睿棠的肩膀,「我们的关係,不就是朋友吗?这有什么好问的?」 感觉到脸上的燥热,不想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红晕再被尤恩拿去当取笑的话柄,柯睿棠急欲逃离这团尷尬的氛围,却再度落入尤恩的怀中。她低着头,用手肘支开尤恩的身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对所有的朋友都这样搂搂抱抱的吗?」柯睿棠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冷冷地说着。她对自己现在的心情不明所以,虽说朋友总比陌生人好,但似乎又有些不满仅止于此。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最容易引起柯睿棠怒气的语调。 「我和伊格尔她们,还有小歆也是这样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她知道尤恩说的是事实,那亲暱的态度,那肆无忌惮的曖昧,如果这是被尤恩认定为朋友的客观标准,那么她之前的确几乎未曾如此被对待过。之前只对尤恩的轻浮感到不屑,而今却是气愤,带着酸味的气愤。 她们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在客厅里分别佔据沙发和地毯。晚到一步的尤恩,看到柯睿棠当仁不让地盘据了整张沙发,便也不以为意地盘腿在地毯上坐下。 「你现在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尤恩幽幽地说着。 「哪四个字?」 「生人勿近。」说完之后,尤恩捂着肚子兀自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既然生人勿近,你还不快点离我远一些。」柯睿棠的声音又降温了几度。 虽然不知道柯睿棠在生什么气,但这么有趣的表情,让尤恩着实无法忽视,非得逗上一逗,她的心情才能舒坦。 「我只是从那四个字联想到某种职业,也许下次可以让马大编剧帮你写个角色。量身打造,可是马大编剧的专长,保证绝对适合你。」 「什么职业?」 「法医。」 柯睿棠抖了抖肩膀,拿来掛在椅背上的毯子,将自己包得密密实实的。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真冷。」 见柯睿棠无法理解自己的幽默,尤恩并不以为忤,拿来自己的外套,覆在身上,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面向着火炉。 那一夜,尤恩的背影陪伴着柯睿棠睡去。 翌日早晨,柯睿棠则是被美食的香味唤醒。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在原来的毯子上头,又盖了件眼熟的外套。原本躺着一个人的地毯,现在则是空空荡荡的。 她边揉着眼睛,边走进厨房。大桌子周围再度坐满了人,一个个手上都拿着刀叉,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架势。她瞇起眼睛,注意到桌上已经摆上为数不少的食物,中西式的早餐菜色均有,有清粥小菜,也有培根及蔬菜烘蛋,还有清爽的生菜沙拉。 尤恩端着装满烤得微焦的吐司的盘子,吐司上面已抹好奶油及果酱,经过柯睿棠身边,拉开空着的两张椅子的其中一张,「坐吧。」 看到尤恩已在另一张椅子上就座,柯睿棠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尤恩啊。人跟菜都到齐了,应该可以吃了吧?」伊格尔諂媚地笑着。 听伊格尔的语气,柯睿棠不禁心想,尤恩大概又用什么怪理由在折磨这群病人了吧。 「这本来就是做给你们吃的。」尤恩慢条斯理地为所有人面前的咖啡杯都倒了八分满的咖啡,又徐徐地说,「不过……你们得先教教我,怎么做才能让八个人同时重感冒?」 「这个我来说明。」伊格尔自告奋勇地举手,脸上还带着骄傲的表情。 柯睿棠注意到,除了伊格尔,似乎其他人对同时重感冒这件事,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骄傲的。 「只要把全部的人都带到海边,开个营火大会,然后玩野球拳。」 「野球拳?」尤恩狐疑地覆述一次。这又是哪里来的鬼玩意儿? 「这是厄本说的。她在某本书里看到这种古老的游戏,听说是源自日本。其实,就是猜拳游戏,只不过输的人要脱一件衣服。」 尤恩鄙视地瞪了伊格尔一眼。这么齷齪的游戏,你们也玩得下去? 「所以,你们就全脱光了在沙滩上裸奔?」尤恩环视着所有人,只见一个个低下头去,用手扶着额头。 「当然不是。」伊格尔说到激动得站起来,又被托比拉着坐下,「我们里面还穿着泳衣的。被脱到只剩下泳衣的人,就要去跳海。」 「最后的赢家是谁?」 「我。」伊格尔高举着右手。 尤恩终于知道伊格尔的骄傲是从哪里长出来的了,而这也是为什么伊格尔最后还有力气打电话给她,看起来症状相对比较轻,因为她受凉的时间最短。同时,她也知道伊格尔为什么会赢。前阵子托比接了个女间谍的角色,还特地去练了瑜珈修饰身形,从那之后,伊格尔就老哀怨地对着托比的背影流口水。因为怕冷的托比最近都不肯脱下厚重的衣服,让伊格尔一饱眼福。 只是,她更想知道,要到什么程度的色欲薰心,才能让看似笨拙也确实很笨拙的伊格尔练出一身好拳艺。她记得自古以来每次猜拳,伊格尔总是输给托比的。 「那氧气桶呢?」 「因为厄本说这一带的海洋生态保育得不错,还说晚上和白天能看到不同的美景,才想夜里先去看一次,隔天早上再去一次。结果,没想到隔天一早,大家就全都掛了。」 尤恩总算明白了事件发生的经过,先是在海滩上一边喝西北风一边猜拳,而且身上的衣服还越来越少。等到冷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把人推进冰冷的海水里。最终的夜潜,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不容易交代清楚,不等尤恩下令,伊格尔早已端起盘子,往托比的盘中拨入烘蛋和培根,又盛了碗粥放在托比面前,才开始张罗自己的早餐。其他人见伊格尔动手,也迫不及待地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盘子开始分食。 柯睿棠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盘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片吐司,一片抹了奶油,一片抹了草莓果酱。她转头望着尤恩的侧脸,除了她,她不觉得还会有别人放吐司在她的盘子里头。 「怎么?不喜欢草莓口味的?还是你想要花生的?」尤恩笑着问。 「不。这样就可以。」柯睿棠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坐在柯睿棠旁边的托比,斜睨着和谐互动的两人,带着浅浅的笑意,咬下一口培根。 「对了。尤恩,有件事得先跟你说一下。」骆佳珣咬了咬唇,决定趁尤恩脸上还带着笑容的时候,把话全部说完,「明天有场活动,本来是全员都要到的,但现在只有你能去了。」 尤恩的笑容僵在脸上,双眼无神地环顾四周,除了一张张憔悴而苍白的脸孔,哪还找得到称得上青春偶像的神采奕奕的脸庞? 她用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指着坐在她对面的厄本,破口大骂,「厄本!我就不相信你没想过这样玩完的后果,你为什么不阻止伊格尔发神经?」 池咏由连忙抱着厄本,将她护在怀里,「尤恩,你不要衝动。」 「你觉得神经病是能阻止得了的吗?」厄本从池咏由的怀里探出头来,淡淡地说道。 这下子换伊格尔有反应了,她抓着托比的手臂,一脸委屈地说,「托比,厄本欺负我。」 「乖。」托比摸摸伊格尔的头说,「你不是一直都很相信厄本的话吗?她向来都只说实话的。」 (33) 那是一场为偏远地区贫童募款的公益活动。在尤恩听完这晴天霹靂消息之后,柯睿棠也接到经纪人的电话,告知她这场活动也有她的份。因为主办单位经费不多,能请到的艺人也有限,所以经纪人不好意思推掉这活动。 原本是六个人的工作,现在全丢给她一个人,让尤恩气得一吃完早餐便拉着柯睿棠走了,连厨房都懒得帮她们整理。 到了现场,尤恩发现来凑热闹的还有祈家繐。这种场合是挺适合市长候选人露面增加曝光度的。她和柯睿棠并肩走进会场的后台,看到祈家繐和助理站在一起,听着工作人员解说活动流程。她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去打声招呼,便看到祈家繐朝她这边意味深远地瞧了一眼之后掉头就走。 尤恩撇了撇嘴,心想,这倒还帮她省下了考虑的力气。 看到尤恩和柯睿棠同时出现,主办单位的工作人员似乎并不意外。公关执行经理甚至还关心了下柯睿棠公寓的灾情。看样子,那天的採访效果挺不错的,只是是哪里不错,尤恩自己也说不上来。 一个人要抵六个人用,即使是体力再好的尤恩也差点扛不住。两首快歌加上访问,总共十五分鐘的时间。下台的时候,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听到台上的主持人报出下一位来宾的名字,让她差点忘了踩最后一阶。 「小心点。」祈家繐扶住尤恩的身体,往她的手里塞了张纸巾,「把汗擦乾,别感冒了。」 尤恩站在台下,怔怔地望着往台上走去的祈家繐的身影。 「发什么愣啊?」柯睿棠的声音在尤恩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她的额头上感觉到一股轻柔,是柯睿棠拿着面纸在轻拭她额上的汗。只是,单薄的面纸一下子就被汗水濡溼成一团,却也没擦掉多少汗。 祈家繐上台后往台下一瞟,看到柯睿棠正帮尤恩拭汗,瞇起了眼睛,匯集出一道凌厉的目光。 「我这里有纸巾。」尤恩躲过柯睿棠刚抽出的第二张面纸,逕自擦起脸上及脖子上的汗。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已看不见人影的台上。刚才那个眼神……是警告的意思吗? 之前祈家繐单单因为介意她和柯睿棠的緋闻,就能不顾公司利益的重拍mv。如果刚才那是佔有欲的表现,是不是表示……又该有人要吃苦头了?不过,尤恩有自信,那个人应该不会是她。 支走柯睿棠后,尤恩双手抱胸站在舞台后方,耳朵听着台上的声音,终于听到祈家繐的访问结束。她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矿泉水,站在阶梯下等着。 「这个给你。」 接过尤恩递来的水,祈家繐举起手朝往这边走来的助理挥挥手,示意她不用过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对祈家繐的冷嘲热讽,尤恩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笑了笑说,「你猜中了,却也猜错了。此姦非彼奸啊。」 「说得好像你很有学问似的。」祈家繐挑眉道。 「跟中文系的待久了,自然会学到点皮毛。」尤恩嘻皮笑脸地说。 「中文系?谁?」祈家繐警戒地问。 「伊格尔啊。」 祈家繐的表情明显地放松下来,尤恩的心情却凝重起来。原以为两人只是游戏一场,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人不想玩了,而想认真了。 「跟我过来。」祈家繐拽着尤恩细长的领带,往洗手间走去。走到最里面的隔间,不由分说地先将尤恩推进去,自己跟进后便反手锁上门。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尤恩漫不经心地说。 「你是说我们在酒吧遇见的那一次吗?」祈家繐轻笑一声,挑起尤恩的下巴,「这都是为了呼应你刚才说的话啊。」 「我是有那意思,可没这么着急啊。」尤恩低下头吻上祈家繐的双唇。 祈家繐侧着头,让尤恩温热的唇顺着她的下巴移动到脖子上吸吮着,「我怕再不快点,你就要被别人给勾走了。」 「想太多。」尤恩咬了下祈家繐小巧的耳垂,引起祈家繐娇嗔的惊呼声。 但尤恩却像还不满意似的,撩起祈家繐套装的裙子,伸手探进那神秘的丛林,翻云覆雨起来。 雨歇云收之后,祈家繐双手攀着尤恩的脖子,脸靠在尤恩的肩窝里,久久不肯离去。 「晚上去我家。」祈家繐的声音带着因为长时间隐忍而造成的声带紧绷的嘶哑。 「晚上有工作。」尤恩替祈家繐整理好衣服,确认一切妥当,才推开门走出去。 尤恩站在洗手檯前,扭开水龙头,一边仔细地冲洗着双手,一边还用带着曖昧的眼神瞅着祈家繐。 阅人无数的祈家繐又怎会不知道尤恩那目光里头的涵意。她走上前去,待尤恩转身面对着她时,高跟鞋的鞋跟踩上尤恩的靴子,若无其事地说,「不管多晚,我都会等你。」 祈家繐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呲牙咧嘴,只见尤恩气定神间地说,「幸好今天穿的这双靴子前端有铁片保护。还有,我大概会连续工作几天,不一定什么时候结束。不要等我了。」 祈家繐气忿地又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反而让自己的重心不稳,还好尤恩及时伸手扶住她。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打开来,走进来的是和柯睿棠同一家经纪公司的歌手,也演过一、两档偶像剧,只不过都是客串,有些知名度却又不是大红的艺人。 她看着缓缓分开的两人,表情有些生硬地走过去,一看就知道是故作镇定的视若无睹。 相较于那名歌手的态度,祈家繐的表现更让尤恩怀疑。她竟然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上次她不是还说选举到了,要更谨慎些的吗? 「你认识她?」尤恩往后靠着洗手檯低声问道。 祈家繐点了点头。 「该不会还上过床吧?」 祈家繐又点点头。 「分手了吗?」 「嗯。」 「什么时候?」 「前天吧……」祈家繐对分手的事很肯定,但分手的时间点却不太确定。 尤恩拍了下额头,头疼地说,「你到底脚踏几条船呢?」 「你吃醋?」祈家繐玩心大起地打趣道。 「不。我不吃醋的。但我想我有必要知道出门得带多少防卫工具,才不会直的出门横的回家。」刚才那个歌手进来的一瞬间的眼神,尤恩并没有错过。杀气十足啊。没想到还是个很新鲜的天涯沦落人,幸好尤恩记得问了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放心吧。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听完祈家繐的回答,尤恩的一颗心非旦放不下还被悬得高高的,她真想握着祈家繐的手,严肃的告诉她,拜託再去多找几个吧。要知道一枝独苗硬扛的压力是很大的。 和祈家繐一起走到休息室,祈家繐的助理早已在外头等候多时,看她的表情,尤恩不禁猜想,这个助理似乎对祈家繐的事瞭若指掌,说不定也猜到她们刚才消失的半小时是干什么去了。 「工作完打电话给我。」祈家繐帮尤恩整理好领带的角度后,便踩着高跟鞋优雅地离开会场,赶下一个行程去了。 尤恩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休息室。她看了看休息室里头的人,没看到柯睿棠,大概是上台去了吧。而刚才在洗手间里惊鸿一瞥的人也走进休息室,就坐在尤恩对面,怪里怪气的不发一语地盯着她看。 正当尤恩不耐烦地想起身走出去时,柯睿棠正好推开门走进来。那人的脸竟像变脸似的,立刻换上一付和蔼可亲的嘴脸,迎向柯睿棠。 「棠棠,你表演完了吗?要我顺路送你吗?」 那歌手亲切地勾着柯睿棠的手臂,尤恩忽然有股衝动想过去斩断两人之间的连结。 连上哪去都还不知道,哪来的顺路啊?尤恩咬着牙,紧握着手臂,不屑地看着那个人。 「师姐,你不是早就表演完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柯睿棠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她是尤恩载来的,照理说她应该是要和尤恩一起走的。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在等你啊。你的公寓出了那件事,现在住哪呢?要不来我家住吧。我一个人住,地方还算宽敞,多你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咳。」尤恩终于忍不住走到柯睿棠身边。 柯睿棠感觉到衣服被拉扯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师姐,这位是juliet的尤恩,你应该认识吧?」 「噢?我应该要认识吗?」 歌手鼻孔朝天的态度,让尤恩很想找双免洗筷插进那两个令人厌恶的洞口。 柯睿棠尷尬地乾笑两声,又转向尤恩道,「尤恩,这是我同公司的师姐……」 「我知道。」尤恩打断柯睿棠,「杜小诗嘛。出过三张专辑,销售量加起来『高达』juliet首张专辑的五分之一。演过两齣偶像剧,客串演出,出场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鐘。」 被夹在中间的柯睿棠此时彷彿站在做葱油饼的煎锅上,想跳脚却碍于形象而不能。她都不知道,是漠视他人比较没礼貌,还是践踏别人的事业成就更没礼貌。幸好一通电话将她救出火坑,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走出休息室那块随时有引爆危险的雷区。 没了柯睿棠的存在,尤恩和杜小诗的目光就像脱了韁的野马,坦荡荡地往对方射去。 「你最好离柯睿棠远一点,她现在归我照顾。」尤恩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该离她远一点的人应该是你。从来就只有祈家繐劈腿的份,没有人和她在一起,还能享受齐人之福的。」杜小诗的声音冷得几乎能把水结冻。 「说不定我会是那个特例。」 「别这么有自信。通常会破音的人,都是对自己的高音太有自信。」 (34) 尤恩还想回击猛烈的炮火,却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中止。她拿出手机一看,竟是柯睿棠的来电。 这个怕事懦弱的傢伙,竟然连进休息室和她并肩作战都不敢,将来绝对是当叛徒的料。尤恩虽然不满,仍然打起笑容接电话,刻意以对歌迷说话的甜美语调说,「喂……棠棠啊……有什么事吗?」 接收到尤恩挑衅的眼神以及刻意模倣的口吻,杜小诗冷哼一声,「没创意。」 站在门外的柯睿棠看到杜小诗出来的时候,心虚得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把手机藏到身后。「师姐,要走了吗?」 「嗯。」杜小诗冷淡地回道,和之前根本判若两人。 柯睿棠跑进休息室,对着尤恩直接一掌拍在她肩膀上,「你干嘛在她面前那样讲,这样让我很难做人耶。」 「做人?」尤恩斜睨柯睿棠一眼,「你和她是做不出人的。叫你读书不读书,连这点小常识都不懂。」 在附近的人听到尤恩的话都忍俊不住笑出了声。 柯睿棠白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叫我读书过?」 「我们就别计较这个了。」尤恩揽着柯睿棠的腰,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只要能赶走那个讨厌鬼就好了。我们走吧。」 走到停车场,尤恩远远地就看到杜小诗从一台黑色的宾士走出来,后者见她靠近便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哪知尤恩压根就懒得理她,在杜小诗走近之前,便往停在一旁的车子走去,完全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即使是擦身而过都让她感到不耐烦。 但在她的手才按下中控锁遥控时,手机又响了。 「到我的车子来。」电话那头是简短又不容拒绝的命令。 这下子,那台黑色宾士轿车里头坐的是谁,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尤恩也领悟到杜小诗眼神里的不怀好意,绝对和日据时代的汉奸走狗如出一辙。她掛断电话,连看那车子一眼都欠奉地坐进车里。 坐在驾驶座上,尤恩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停地敲打着,久久等不到柯睿棠进来,她不耐烦地探出头去,看到柯睿棠站在杜小诗身旁陪着笑脸,让她心头一把火油然而生,负气发动车子,倒车就要离去,却被体积庞大的黑色宾士挡住去路。尤恩从照后镜看到祈家繐下车站在车门边,而柯睿棠也往这边走来。 祈家繐没有接近尤恩的车子,反而是拿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下车。」 又是那种命令的口吻。尤恩嗤之以鼻,握着手机既不掛断也不回应,坐在车里装死。 车外传来柯睿棠的声音,「喂。你是怎么回事?把车子挡在这里,别人怎么开车?」 「这个白痴,连自己的老闆都敢兇。」尤恩笑着推开车门,静静地待在柯睿棠身后看她不知死活。 站在柯睿棠面前,祈家繐放下拿着手机的手,冷笑地看着这名年轻女孩。无论是男是女,终究是迷恋青春的,她早该料到尤恩也是这样的人,但她明明说过爱她的,现在的小孩说出口的话都是这样反覆无常的吗? 「这位阿姨,如果要打电话,大可坐回车上打,何必在这里挡着人家的路呢?」见祈家繐没有反应,柯睿棠像骑车下坡似的,一时止不住势头又多唸了几句,这才想起要不是人家的车子挡在路中间,说不定尤恩早开着车跑了。都怪那个杜小诗硬拉着她说话,害她差点被放了鸽子。「不好意思啊。我们要走了,麻烦你让让。」 柯睿棠撂下话便要往副驾驶座走去,听见祈家繐在她背后说道,「你喜欢她?」 误以为祈家繐是在对她说话,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才发现尤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而祈家繐的视线亦仅仅只停留在尤恩身上。 尤恩似笑非笑地看着祈家繐,没有想回答问题的意思,一手搭在车门上,随时都有坐回车上的可能。 「为什么不回答?」祈家繐往前跨一步,和尤恩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 「喂。你干嘛不回答?是不是心虚了?」杜小诗见机不可失,走过来企图火上浇油。 「你真囉嗦。」尤恩抬起修长的脚踹向杜小诗的肚子,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就这样被踢得飞出一段距离,在尤恩脸上丝毫找不到一点怜香惜玉的味道。 尤恩转身坐进车内,復又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祈家繐说,「管好你家的狗,别让她出来乱吠,听了就烦。」 头缩回车内,看到柯睿棠已经动作敏捷地窜进车内,一脸担忧地望着倒坐在地上的杜小诗,尤恩气不打一处来地破口大骂,那声音连在车外的祈家繐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担心你师姐,你大可出去关心她啊。要不要我帮你开车门啊?」 见尤恩这副火山爆发的表情,柯睿棠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 其实她和杜小诗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在公司见过几次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今天说的话加起来都比之前说过的还多了。所以,她并不需要为了一个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的人得罪这个像瘟神一样的尤恩,再怎么说,尤恩终究还是收留她的恩人啊。这么点亲疏远近,柯睿棠单纯的心思还是分得出来的。 祈家繐瞟了一眼杜小诗疼得狰狞的脸,那付委屈模样和尤恩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云泥之别。 原来那小孩是为了这个人在生她的气,难怪不肯给她好脸色看。祈家繐带着自圆其说的好心情坐回车子里,吩咐司机开车,让出了车道,目送尤恩的车子扬长而去。 至于还坐在地上的那个人……既然都是昨日黄花了,又何必再牵扯什么呢?免得那个小孩又乱吃醋,把气都撒在她身上。祈家繐笑着用手机传了条简讯给尤恩。「工作结束来找我,无论什么时间,我等你。」 回到别墅,尤恩看到车库里又停满了车,便知道那群无情无义的人都回来了。走上二楼,便听到娱乐室里闹哄哄的一片和乐融融。感觉到身旁柯睿棠传来疑惑的目光,尤恩笑了笑说,「这种音量算小的,可能感冒还没好完全吧。」 来不及感叹尤恩的心情怎能变换得如此迅速,柯睿棠只觉一阵风掠过,便见尤恩一个跨步跑进娱乐室,不由分说地扑向坐在地毯上的伊格尔扭打成一团。她再次见识到了,传说中juliet成员之间感情甚篤,今日一见果然证明江湖传言并非不可尽信。 因为伊格尔回来了,尤恩在问过伊格尔之后,便让柯睿棠换到伊格尔的房间,自己则将自己关进房间,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她对祈家繐说要工作并不是推托之辞,自从那天在小屋外听到柯睿棠哼的曲子,她一心只想把那首曲子完成。一时之间倒没想清楚这曲子做好之后,到底该算是谁的创作,抑或要两人同时掛名。更没想到应该先徵求柯睿棠的意思,就埋着头接续起那段旋律。 连续几天没见到尤恩的人影,只在半夜偶尔听见楼下传来些许声响。若不是托比早对柯睿棠解释过,尤恩会在肚子饿了的时候出来觅食,而且大多都是在半夜。否则,说不定柯睿棠会误以为楼下出现了大老鼠,而吓得几天不敢独自下楼进厨房。 那天一早,她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说房子的事情处理好了,虽然赔偿、装修这些事得要一些时间程序,但她另外帮柯睿棠找了间套房,已经可以搬进去住了。 掛断电话后,她走到楼下,看到几个juliet的成员和骆佳珣都在厨房里,各端着杯咖啡不知在说什么。一见她下来,几个人的目光整齐画一地往这边扫来。 托比率先走了过来,「你就继续住下来嘛。这里你都住习惯了。」 住在这里的几天,柯睿棠意外地发现托比的个性和在台上截然不同,并不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老是放空状态,对什么事都冷冷淡淡的。所以,她和托比是最有话聊的,还引起伊格尔不小的抗议。 因为托比这么一说,柯睿棠知道经纪人应该事先和骆佳珣通过电话,视线不禁往那边飘了过去,却看到骆佳珣有些为难的表情,她的心头一凉,正要婉拒托比的好意,骆佳珣抢先开了口。 她拉住柯睿棠的手,「说这些话可能不太好……我也想留你在这里住。可是,在这个圈子里,虽然每家公司似乎人来人往的看似很无所谓,但有时忠诚度也是很重要的。毕竟,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待在这里越久,对你的影响就越不好。所以……」 听了骆佳珣的解释,柯睿棠才恍然大悟,在这行业里,果然有很多需要在意的地方,如果不是像骆佳珣这样有经验的人提点,她们这种小毛头也不明白,很容易就得罪人而不自知,思及至此也就释怀了。她阻止骆佳珣继续说下去,「我明白的。」 和老闆姜成瑄在一起久了,骆佳珣也变成那种不喜欢多费唇舌的人,她直接拿来柯睿棠的手机,在手机里留下自己的号码,「如果遇到困难,打电话给我,能帮的我会儘可能帮你,就算不能帮,我也会找有力人士帮忙。」 这有力人士,柯睿棠并不明白指的是谁,只当是句安慰性质的话。但在场其他几位却是心知肚明的,除了骆佳珣背后的大老闆,还能有谁呢?那句保证像颗定心丸,托比也不再强留柯睿棠,只是不捨地陪她上楼去收拾东西。 见柯睿棠的行李少得只有一把吉他和一个小行李箱,托比不可置信地问,「只有这些?」 「是啊。大部份的衣服都让洗衣店洗好之后送到公司去了,这还是尤恩安排的。」 说到尤恩,让柯睿棠的脸不自觉地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你……走之前,要不要去跟她说一下话?」 「好像说不说都一样的。」柯睿棠嘴上是这么说着,心却已经飘到那紧闭的房门前。 托比咬了咬下唇,决定小小的出卖下尤恩,「不一样的。她最讨厌不告而别。」 「难怪在海边小屋时,她会生气成那样,还恶整你们。」 托比点点头,「我们明知道她不喜欢这样,可又忍不住想逗她。本以为多逗几次,她就能学会淡然处之,没想到她还是一样在意。这或许跟她小时候的事情有关。」 「小时候?」 「嗯。这个我就不便代她回答了,如果你还受得了她的任性,也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你。」 说着说着,托比便拉起柯睿棠,将人带到尤恩的房间外面,没有敲门地逕直把门打开,还把柯睿棠推进房里。 站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电脑萤幕,上面的画面停留在编曲软体的操作界面,而电脑的主人则是趴在琴键上,沉沉地熟睡着,对于入侵者一无所觉。 柯睿棠站在原地看着尤恩的睡顏发起了呆。并非第一次看到她睡觉的样子,可每一次都觉得百看不厌。尤恩睡着时的脸庞,总会让她联想到教堂里的天使雕像,有些可爱又有些美丽,却又不失个性。 不知道梦到什么,尤恩含糊不清地梦囈几句,翻转了脸,朝向另一边继续睡着。柯睿棠执着地换了个角度盯着尤恩看,在萤幕光线照耀下,尤恩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以致于脸颊上一道道的痕跡变得很明显,那是压在琴键上造成的。她用手摀着嘴,以免不小心笑出声音,吵醒尤恩。 以前只知道她工作產量惊人,本以为是某种天赋,现在才知道,并不完全是天赋。尤恩不但是善用了自己的天份,还加上万分的努力,才让自己得到那样的好评。想到这里,柯睿棠就更不捨得叫醒尤恩了。 她趴在电脑前面,找了张白纸,想留言给尤恩,以免自己落得个不告而别的罪名,却久久下不了笔。最后,她只好简短地写下,「经纪人帮我找了新房子,安顿好之后再邀你过来坐坐,顺便答谢你这些日子的收留。再见。」 文末,她并没有用花俏的笔划留下签名,而是用自己平时使用的中规中矩的笔跡写下全名。花俏的签名是给歌迷的,而平平凡凡的字跡是给朋友的。 (35) 一觉醒来的尤恩,迷迷糊糊地按下播放键,她满意地摇头晃脑着欣赏几天来的成果,听完整首曲子之后,习惯性地将曲子发给宋清秋,如果尤恩肯承认在这世界上有她的知音,那人绝对非宋清秋莫属,把曲子发给她,只是想改天再问问宋清秋的意见。 她走出房外,别墅里又恢復成冷冷清清的样子。 大家又出去工作了。尤恩有些寂寞地想着。自从上次她拒绝接下那档偶像剧,她和其他人的工作便错开得很严重。 走到隔壁房间门口,看到敞开的房门,里面已经经过一番收拾,一点都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样子。未及细想,尤恩不管不顾地拨了电话给托比,并固执地让铃声持续响着,非要等到托比接起来为止。幸好托比当时正好拍完一幕戏,走进化妆间准备换下一场戏的服装,听到背包里手机震动的声音,连忙接了起来。 「她去哪里了?」尤恩劈头就问。 托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是柯睿棠。「昨天搬出去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尤恩不满的情绪爆发开来。 被尤恩的口气吓了一跳,托比皱起眉头,却依然温柔地说,「她走之前不是去跟你说了吗?是我亲自把她推进你房间的。」 托比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却已被掛断。这时伊格尔和贾思柏从外头走进来,看到托比的嘴角上掛上奇怪的笑容,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问,「你在笑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尤恩这次是真的恋爱了。」托比灿烂地笑了起来。 掛断电话之后,尤恩跑回房间,在电脑前面找到柯睿棠留下的纸条。「哼。叫我去,我就去吗?我是那么间的人吗?」 冷哼完之后,尤恩将纸张压平了,慎重其事地收进抽屉里,顺手拉开桌前的窗帘,让阳光洒进房里。 感觉心情舒畅了,尤恩一边哼着刚完成的曲子,一边走下楼梯。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泳池的深度不够,她真想直接从楼上往下跳。睡得饱饱之后,是该好好运动一番才能有益身心,然后再大吃一顿。嗯……或许,应该买些菜,再去甘悦歆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向来都是行动实践派的尤恩确实也好好地运动了一番,然后才出门往甘悦歆家出发。 走到甘悦歆学校门口,正巧赶上放学时间,她拦下低头走路的甘悦歆,却发现这个小女孩一脸愁苦,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小安……」甘悦歆隐约带着哭腔,拽着尤恩的衣角。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去教训他。」尤恩说着便挽起衣袖,摩拳擦掌的架势。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甘悦歆吞吞吐吐地。 听到没被人欺负,尤恩才放下衣袖,重新整理好衣服,好整以暇地揽着甘悦歆的肩头说,「有什么困难儘管说。」 「要考音乐……」 想起甘悦歆是个音痴,尤恩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说了会帮你吗?」 「真的有用吗?」甘悦歆怯怯地说。 「你不信任我吗?」尤恩板起脸说。 「不。不是的。天底下,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甘悦歆一点逢迎拍马的意味都没有,却让尤恩龙心大悦。 尤恩轻拍甘悦歆的背,「相信我就行了。先带你去吃顿好的,回家再想办法治好你的音痴。」 酒足饭饱后,尤恩悠间地拉着甘悦歆在街上逛,正当她搂着甘悦歆的腰在路边小摊贩前随意看着时,肩膀忽然被人点了两下。 「哟。和小……朋友出来逛街啊?」丁语明在尤恩的眼神威胁之下,硬是把「女」字给咽了下去。殊不知她误解了尤恩的眼神,那讯号只是要提醒她说话小心,不料丁语明却以为尤恩让她不准惹得小女孩害羞,只好假装没看到两人之间的曖昧。 因为甘悦歆在场,让丁语明觉得说话都说得不畅快,便草草地结束了这场偶遇。尤恩则是不以为意地继续拉着甘悦歆在路上间晃,直到甘悦歆以作业还没写为由,她才想起要早点带甘悦歆回家。 一进门,甘悦琴有如河东狮吼般的声音震撼力十足地朝尤恩迎面而来,「不是叫你不准带坏小歆的吗?你不知道她是高三生吗?还带着她玩到这么晚?」 尤恩扁着嘴望向墙上的鐘,才八点多,吃完晚餐散个步也差不多这时间嘛。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在甘悦琴面前,她却是一点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地低头认错,唯恐甘悦琴一气之下不准她再进这个门。一旁传来婴儿自得其乐的笑声,尤恩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婴儿车前面,像见到思念已久的亲人般大喊,「小强,好久不见。你又长大了。还记得我吗?」 看到尤恩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热情,很有自己人的感觉,甘悦琴的气也就消了,坐回电视机前面,继续看她的韩剧。 感觉风平浪静之后,尤恩摸进甘悦歆的房间,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果然还是这里最舒服。 「小安……」甘悦歆写完一项作业,趴在桌上,对尤恩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知道她还掛念着音乐考试,尤恩从口袋里拿出刚从桌上顺手拿的苹果,咬下一大口,边嚼边说,「别担心。我正在想着呢。」 「你真的可以吗?」看尤恩那吊儿啷噹的模样,甘悦歆忍不住开始担心。 「可以的。」尤恩叼着苹果,翻身面向另一侧,背对着甘悦歆,「作业写完没?快点写。不然,明天就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还玩啊?下礼拜就要考试了……」甘悦歆一边低语,一边从书包拿出另一项作业。 等她把作业写完之后,这才察觉床上的人似乎安静得异常。甘悦歆爬上床,好奇地倾身,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尤恩闭着双眼,嘴边还有滚落的苹果,看起来只咬几口,就睡着了。眼前这滑稽的情景,让甘悦歆差点笑喷。 每次尤恩消失一阵子之后再出现,总是这副累毙的模样,她其实早已习惯。只是,她不懂为什么已经这么累了,却还要跑来她家,而且每次必定会先陪她玩一会儿才肯睡去。她知道尤恩说她无家可归,不过是个藉口,以尤恩出手之阔绰,不可能没有地方住。但她不承认,甘悦歆也不拆穿,一如既往地无条件相信尤恩是个好人。 沉睡中的尤恩突然蹙起眉头。对这情况并不陌生的甘悦歆熟稔地轻拍着尤恩的背,靠在床头,伸长了另一隻手拿来书桌上接着音响的耳机戴上──那是尤恩送她的,让她在夜里挑灯苦读时排遣寂寥用的──听着里头的音乐,低声哼唱着。原本还有些骚动的人恢復平静,重新进入寧静的梦乡。 翌日下午,甘悦歆走出校门,并不意外会看到脸上掛着灿烂笑容的尤恩,想到昨晚这人不负责任地睡去,让她烦恼得整晚睡不好,便闹彆扭地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她。 知道小女孩在呕气,尤恩无所谓地笑了笑,勾住甘悦歆的脖子,逼迫她无法忽视自己的存在。「小歆歆……生气啦?」 甘悦歆恼怒地挣脱尤恩的制錮,哼都没哼一声,看也不看尤恩一眼地继续往前走。 尤恩伸出修长的手指,勾着甘悦歆制服的后领,强迫她停下脚步,「我想到帮你的方法了。听不听呢?」 甘悦歆转过身,双手抓着书包的背带,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语地盯着尤恩。 「小歆歆……你这表情会让人很想蹂躪你的。」尤恩抚平甘悦歆隆起的眉间,又捏着她的下巴,将她仰头的角度拉低了些,「好了,我知道我很高,但你也不用头抬得这么高,看起来很兇的样子,可又吓不了人,白费力气。带你去个地方。走吧。」 被尤恩这么一调侃,甘悦歆原本就微乎其微的火是发也发不出来,只好乖乖的回到与人为善的好脾气模样。 坐在公车上,甘悦歆好奇地问,「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教你用心唱歌。」 「我一直都很用心啊。」 「不是那种用心。你虽然很努力的想唱好,却只是用嘴巴唱。那是不够的。除了嘴巴唱,耳朵也要听,同时要用心去感受音乐。」 「我都有……」甘悦歆感觉到努力被抹杀的挫折感。 见不得甘悦歆那委屈的表情,尤恩用温暖的手掌包覆住甘悦歆的小手,「我不是责怪你。我问你,你以前是不是因为唱歌被嘲笑过?」 甘悦歆不可置信地看着尤恩,「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我刚下山,在学校里大家都在唱doremi的,我不懂那是什么,老是唱错,大家就一直笑我。」 「我就知道。」尤恩摩娑着下巴,一副神机妙算的表情,「忘了这件事吧。你可以唱得很好的,管它什么doremi,还是猫狗猪的,那都不重要。等一下照我说的做,保证你会学好的。」 尤恩带着甘悦歆到学校,想找一间空的琴室,用乐器的声音引导甘悦歆找回音感。可是,她们走遍了整间教学大楼,所有的琴室都有人使用。尤恩经过公告栏时,不经意地一瞥,才发现她失算了。期末考要到了,正是练琴室最抢手的时期。 随着尤恩的驻足,甘悦歆也停在公告栏前,明白尤恩那沮丧的表情所为何来。她开口安慰道,「那个……改天再来也可以。」 「不行。期末考的时间和你的考试时间差不多,所以这段时间人一直都会很多,我想办法去抢一间来用好了。」尤恩说着便挽起袖子,似乎真的打算去抢间琴室来用。 「这个不太好吧?」甘悦歆拉着尤恩的衣袖,阻止她的衝动。 「没关係。你在这里等我。」尤恩回眸一笑,闪耀着光芒的眼神让甘悦歆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 信心十足地出发的尤恩却是垂头丧气地回来。她今天才猛然发现这里是大学,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让她横行霸道的高中。上了大学之后,因为工作的关係,她和同学的来往不像高中时期那样的紧密,甚至因为艺人的身份,让同学与她之间有了隔阂。她在教学大楼里上上下下的跑了一大圈,竟找不到一个较熟的人可以威胁利诱。让她绝望得几乎要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想带甘悦歆回别墅去了。 一串如铜铃般的笑声传来,让很少低着头走路的尤恩抬起头来。她诧异地指着面前的人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找她来的。」甘悦歆怯怯地拿出书包里的手机说。 「你什么时候有手机的?快点拿来让我输入我的号码。」尤恩刻意忽略站在一旁带着揶揄表情的柯睿棠,孩子气地在名字前面加上两个数字零,让自己的名字排在手机电话簿的第一位,「好了。」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柯睿棠拽着尤恩的衣襟将人转过来面对着她。 (36) 虽然有些不愿,但尤恩终于还是给柯睿棠一个正眼,「当初说要帮小歆治好音痴的毛病,你也有份。你会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好问的?」 像是习惯了这个人的孩子气,没和尤恩计较,柯睿棠气定神间地说,「听说你在找个有钢琴的地方?」 「你知道哪里有琴?」 「当然知道。」柯睿棠挑了挑眉说。 看柯睿棠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尤恩压低了声音说,「你别跟我说是别墅那里……你知道我不能带小歆去那里的。住在那边的人,就算是素顏也和萤幕上差不了多少。况且,小歆看过伊格尔的海报,那么明显的混血儿特徵……」 受不了这连珠炮的疲劳轰炸,柯睿棠举起手摀住尤恩的嘴巴,「停……你会不会解释太多了?别紧张。我不会那么不识相的。我住的地方刚好有一架屋主留下来的钢琴。」 在柯睿棠的住处,十二坪大的套房,除了必要傢俱,再无其他摆设,唯一看似多馀的只有那架钢琴,但这却是尤恩目前最需要的东西。这样大小的空间,一个人住显得冷清,两个人住似乎刚好,三个人则变得拥挤。 进门之后,尤恩二话不说便直扑钢琴而去,掀开琴盖,流畅地弹完一首莫札特的费加洛婚礼。一曲奏毕,本以为转身会看到甘悦歆那常有的崇拜的眼神,没想到尤恩回过头去,竟看到甘悦歆和柯睿棠站在冰箱前面,两人手里各拿着一瓶果汁,正聊着哪种口味比较好喝。尤恩的脸剎时黑了一半。 「咳。」尤恩用力地咳了一声,「小歆,过来这里。」 不屑尤恩那颐指气使的语气,柯睿棠拉住甘悦歆,慢条斯理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让她拿过去给尤恩,这才放她走。 知道柯睿棠的举动是针对她而来,尤恩撇了撇嘴,在心里暗道,少和我斗一次是会死啊? 尤恩正要开口讲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抿了下嘴,直接按下拒接。可是,她才刚要把手机放回口袋,手机又响了起来,依然是同一个人的来电。尤恩知道以那个人不喜被拒绝的个性,和她玩这种拒接来电的游戏,只会白白把手机的电力耗光。 「什么事?」尤恩不情愿地接起电话。 「工作完了?」 「还没。」尤恩语气欠佳地敷衍完便掛了电话,转身又是另一副嘴脸,她神情自若地对甘悦歆说,「我们开始吧。」 尤恩按下琴键,要甘悦歆仔细听琴音,并试着发出相同音阶的声音。对着尤恩过份严肃的眼神,甘悦歆想起严厉的音乐老师,不禁打了个冷颤,彷彿所有的力气都花在那个哆嗦上头,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你怎么了?」尤恩看着甘悦歆张了张嘴,却连吐口气出来都没有,「不管你要用哼的、用啊的随便你,总之发出个声音就对了。」 尤恩说得轻巧,甘悦歆却像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发不出声音。随着尤恩越来越低沉的声音,甘悦歆的心情也越来越低落。平时对她总是和顏悦色的尤恩,怎么一摸到钢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一本正经,还隐约有股杀气。 坐在一旁静观的柯睿棠忍不住出声说,「你太严肃吓到小歆了。」 甘悦歆朝柯睿棠感激地看了一眼。 「我哪里严肃了?不就是要她发个声,很难吗?」尤恩用力地敲了下琴键,把甘悦歆又吓得抖了一下。这一抖,才让尤恩发现甘悦歆真的很紧张,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闔上琴盖,转过身去,右手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不发一语的尤恩动静不明,比疾声厉色地骂人更让甘悦歆心慌。她怯怯地扯了扯尤恩的衣服,「小安……你别生气……我会认真学的。」 听到甘悦歆那略带着哭腔的声音,让柯睿棠气不过地站起来想帮甘悦歆出气,可尤恩比她更快一步地揽着甘悦歆的腰,让她坐在足够供两人一起坐下的琴椅的另一侧,柔声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学钢琴的时候,钢琴老师也是这么严肃,才让我不小心就变得和他一样了。」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只有尤恩自己知道,她在摸到钢琴的时候,想到的不是那个温柔的曲綦琤,而是她那个疯狂的父亲。小时候初学钢琴的感觉,已经深深地渗进她的骨头里,有如刻骨铭心一般,即使她不愿回忆,那种冰冷的感觉却始终都縈绕在她的心头。如果不是后来有了曲綦琤出现,中和了那种感觉,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摸钢琴了吧。 「你真的不生气?」甘悦歆不相信地再问一次。 尤恩用力地点了点头,「真的没有生气。」 怕甘悦歆还不相信,尤恩连忙补了个大笑脸,以示真诚。 见两人的沟通仍有些胶着,柯睿棠只好走过来打圆场。她一手搭在尤恩肩上,「我还以为你想到什么好方法,结果,跟音乐老师的那一套有什么两样?如果让小歆练发声有用,这毛病在学校那么多年早就该好了,还轮得到你来教?」 「你不懂啦。」不喜欢被吐槽的尤恩烦躁地拨开柯睿棠的手,「她并不是真的没办法发出正确的音阶,只是有心理障碍。」 尤恩把她的推测,以及在车上得到的证实对柯睿棠说了一遍。 柯睿棠点了点头,微撅着嘴说,「这样啊……小歆,你不用想太多,听到什么音就发什么音,想怎么哼就怎么哼,就算哼错了也不怕。要是这傢伙敢兇你,我就帮你踹她。」 说着说着,彷彿为了加强效果,柯睿棠的手攀上尤恩的耳朵,用力一掐。 耳朵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尤恩疼得跳了起来,抓着柯睿棠的手说,「你这女人造反了你,才几天给你好脸色看,就敢捏我耳朵了。」 「这不过是为了帮小歆出刚才的气,谁让你对她那么兇的?」 「我哪里兇了?只不过是少了点笑容而已。」 两人争得脸红耳赤的,甘悦歆被夹在两人中间,迟迟找不到切入点可以劝架。最后是手机制止了两人的争执。 尤恩看了来电显示,脸色变了变,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往阳台外面走去,关上落地窗后,才接起电话。因为从未见过尤恩这副慎重其事的模样,被遗留在室内的两人面面相覷,在彼此的眼中皆找不到来电者是谁的答案。 再回到室内的尤恩,表情明显变得沉重许多。她抬起右手摀着嘴巴,摩娑了几下脸颊,欲言又止的表现,让柯睿棠丧失耐心。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讲。」柯睿棠命令道。 其实,尤恩并不是有什么难以啟齿的话说不出口,而她因为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而踌躇不前。柯睿棠的命令无疑地成了推动她往前的力量,她带着些许歉意对柯睿棠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先帮我教教小歆发声的事,你们公司应该给你上过发声课吧?」 「这有什么问题?交给我吧。」柯睿棠爽快地答应了。 尤恩转向甘悦歆,扶着她的肩膀说,「你待在这里练习,相信我,你绝对可以发出正确的音阶,忘记之前不愉快的事,好好的回忆一下你小时候在山上唱歌的感觉。」 匆忙地交代之后,尤恩抓起外套便往外跑去。 柯睿棠对甘悦歆笑了笑说,「你放心吧。虽然我的琴或许弹得没有她好,但论耐心,我不会比她差的。」 站在一栋豪华的别墅外头,尤恩伸手放在门铃上,想了想又放下。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回来这里,就连这里的钥匙也早被她丢掉,如果不是曲綦琤在电话里那脆弱的音调,她根本不想回来这个地方。在这里,有她想逃避的事,除了不想再回忆起的之外,还有她不敢面对的。 她咬着牙,按下门铃,来开门的是她离开这里前就已经在这里的工作的佣人,见到她时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 「小安小姐,你回来了。」 「杨叔叔在家吗?」 父亲的好友,杨季渊,从孤儿院把她带回来,收留她、扶养她直到她加入juliet。对于杨季渊,尤恩总是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因为杨季渊工作的关係,经常出国在外,对她的管教方式完全是放任式的,所以他们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交流。但对一个于她有养育之恩的人,尤恩的心里是存在着一份感激,儘管她从未说出口。 「先生在维也纳,下个月回来。」佣人是个和蔼的中年妇人,因为只是鐘点工,和杨家人的感情只能称得上熟稔,却谈不上深厚。因此,妇人多年来仅维持基本礼仪程度,并不对杨家的事务多所关心。 妇人的态度让尤恩松了口气,这样的疏离,恰好是她需要的。她对妇人露出了笑容,明知故问地说,「我来找曲老师,她在家吗?」 「在的。」妇人听到尤恩要找曲綦琤,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波澜。 「怎么了?」尤恩停下正要往前跨的脚步。 「曲小姐……好像从昨天回来就没出房门了。」 「我去看看。」尤恩低头看到妇人的手里提着东西,「你要走了?」 「是的。工作做完了。」 「那……再见。」尤恩有些侷促地和妇人道别,等妇人走出去,才关上铁门。 走上二楼,经过视听室,尤恩敲响在别墅南侧的一扇房门,没等里面的人回应,她便握着门把,打开了房门。站在外头的时候,她便觉得从下边的门缝鑽出阵阵冷风,吹到她站在光洁的花冈石地板上的赤脚,激起阵阵颤慄。进到房里,看到敞开的落地窗,证实了她的推测。 曲綦琤坐在床尾,身旁放着手机,怔怔地望着阳台外头。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尤恩看不出来那个方向有什么好看的。她走过去关上落地窗,转身蹲在曲綦琤面前,双手轻轻地放在曲綦琤交叠在膝上的手,掌心传来一股冰凉。如果换做是别人,尤恩一定会马上将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拥入怀里,但面前的人是曲綦琤……她无法这么做。 (38) 原本就不快的车速,这时轻而易举地在蜿蜒的山路上停下来。曲綦琤努力地不让声音变调地说,「你是说你喜欢女生?」 「是。她们是为了我才吵起来的。但我并不喜欢她们,因为我真正喜欢的人……」 曲綦琤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警局里的时候,所有的女孩吵成一团,而置身于风暴圈中央的她却是不发一语。这突如其来的出柜并不会让她觉得难受,但她下意识地想阻止小女孩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直觉地感到真正使她不能承受的,是接下来的话。 「……是你。」 曲綦琤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陷入一阵剧烈的震盪。在后头车子猛烈的撞击声之中,挟杂着安全气囊爆开的声音,接着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就连小女孩的身影也隐没在那片漆黑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白色与浅绿色构成的空间,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熙来攘往的人声鼎沸。唯一令她安心的,是手上传来的温暖,那隻手紧紧地握住她的。 「可以把病人转入病房了。很遗憾……孩子保不住了。」一个陌生的男声这么说着。 曲綦琤感觉到手上的力量变弱了,甚至离她远去,而她的意识也渐渐飘向混沌的空间。 在她意识未明的时候,隐约可以听到小女孩的啜泣声,她挣扎着想醒来安慰小女孩,可是沉重的眼皮使她睁不开眼,虚脱的身体使她举不起手。就在她努力地使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身旁只有闭目养神的丈夫,他从外地赶回来了。 「小安呢?」 丈夫缓缓地睁开眼睛,苦涩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很好,在家休息着。」 我好像听见她在哭。」 「没有。她没有在哭。她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把自己关在衣柜里头,怎么都不肯出来。」 曲綦琤转头望向窗外,外头阳光灿烂,可室内总有股寒意,她拉起被子将自己盖得更严实。 「我们的孩子……」丈夫欲言又止。 「我知道……」曲綦琤的眼角垂下一道泪痕,「我听到了。」 别墅里头,小女孩躲在衣柜里,身边陪伴她的只有衣服,以及一片漆黑。衣柜的门被打开,小女孩瞇起眼睛,抵挡忽然造访的光亮。 看着小女孩额头上还渗着血的纱布,男人叹了口气,「小安,你还不想出来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你的伤口该换药了。还有,吃点麵包和牛奶吧。」男人蹲下身,将小女孩脚边已经放了一天的麵包牛奶收到垃圾袋里头,重新放了一份上去,「你都两天没吃了。你大嫂醒了,她很担心你。乖乖的,好吗?」 听到曲綦琤醒了,小女孩放下一颗忐忑的心,压抑的心情瞬间溃堤。她扑向男人的身体,抱着他的脖子哭喊着,「对不起。」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太多的对不起想要说。她不该让大嫂担心,不该在半夜让大嫂出去带她回家,更不该喜欢上大嫂……最不该的是,她还是不想喊她大嫂,但她却是最疼爱自己的哥哥的妻子。 小女孩的泪像滂沱大雨般地落在男人的肩上,打溼了他的衬衫。哭完之后,小女孩终于走出衣柜,囫圇地吞下麵包和牛奶,柔顺地让大哥为自己换药。睡了三天之后,她像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般,准时地上学去。 那天放学之后,小女孩站在校门口,接到大哥的电话,说他因为工作的关係,不能去接妻子出院。小女孩笑了笑,「你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小女孩以为自己可以下定决心,做好安份守己的妹妹。可当她在病房里看到柔弱的曲綦琤时,她的心情又开始波涛汹涌。有时候,并不是想要就能做得到的,所谓的心有馀而力不足,指的就是这样的窘境。 小女孩牵起女人的手,温柔地说,「我来接你回家了。不过,在回家之前,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那是一家空间不大的餐厅,曲綦琤对于一个小女孩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而感到讶异。但这些都比不上在车祸之前发生的事。等菜都上齐之后,确定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时,她终于开口。 「小安……我不能……」 「我知道。」小女孩乾脆地终止她的犹豫不决,「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上我,你只是把我当成妹妹。」 「……」 「但是,今天能不能不要说这个?今天是我的生日,真正的生日,不是身份証上证载的生日。」 曲綦琤这时才知道,为什么之前要帮她庆生,她总是找尽各种理由避而不见。原来那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所以,她一点都不想在不对的时间做不对的事。 「生日快乐。」曲綦琤轻声说。 在她失去一个小生命的时候,来庆祝另一个生命的诞生,有种荒谬的喜感。可是,她知道小女孩又回来了,至少,她又对她坦诚地往前迈进一步。就像她小时候,一边含着自己给的糖果,一边弹着自己教授的乐章,最后还来向自己要求褒奖。她喜欢小女孩对她的索求,尤其是心理上的索求,这让她觉得自己和小女孩的心是贴近的。但那只是一种姐姐对妹妹的冀求,一种喜欢有人依赖自己的优越感。 相形之下,失去一个未曾谋面的生命,却得回一个相处已久,情感早已根深蒂固的人,似乎是值得的。孩子再生就有,但妹妹却只有一个,能让她浪子回头,别再流连街头,这才是最重要的。 原以为日子会就这样顺利过下去。但时间一久,曲綦琤发现小孩子的心性也是易变的。小女孩忙碌的生活,充实得不像个学生。她参加舞蹈比赛、歌唱比赛,甚至是词曲创作大赛,就是不肯参加她最擅长也最应该参加的钢琴大赛。她知道,小女孩的心情发酵了,质变得连小女孩都无法控制。她没有勉强小女孩做任何违心的改变,只是默默地看着小女孩长大,看着小女孩越走越远,直到小女孩有了另一个名字,尤恩。 每当她在电视上看到昔日的程容安,她的小安,变成知名偶像尤恩,她不禁要想,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以前总是黏着她的小女孩,现在却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甚至从这个家搬了出去,那空盪盪的房间,宣示着主人不再回来的事实。 就在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小安的时候,那人出现在她眼前,就在她任教的学校里。小安依旧喊她曲老师,没有喊她大嫂。可这熟悉的称呼却让她热泪盈眶。小安又回到以前的模样,总在上课时对她撒娇,偶尔惹她发发小脾气,却会在下一次上课时为她带来小礼物。小安变得比以前成熟,也更懂得抚慰女人的心情。她不否认,这样的小安给她的心带来了陌生的悸动,但仅仅是稍纵即逝。 对于小安的变化,曲綦琤没有太大的意见。她所关心的是,既然她回到自己身边上课,那是否意味着浪子还能再次回头呢?第一次上课,她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现在的程度。 再次听到小安那超绝的弹奏技巧,曲綦琤的心却隐隐地不安起来。技巧依然纯熟,可是她听出了其中的不同,小安的演奏已经往不同的方向发展,若要按古典音乐界的评价来说,那叫流于匠气。但在她望向小安眼底时,她又安心了,这只是又一场的宣示,宣示着她已不可能再回古典音乐领域的举动。 她的小安是个音乐天才,总是能轻易地在各个不同领域里安身立命,自然也能随意地掌握各种弹奏技巧,把自己偽装成任何一种领域风格。她的安心来自于小安眼里的清澈,那里有着古典的清流,她知道她的心没有变,但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即使不是家人所期望的路。 这么多年的纠结之后,曲綦琤决定让小女孩走她自己想走的路,就算她不能陪伴在她的身旁,她也一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况且,她本来就不是能陪伴她一辈子的人,她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她该陪伴的人,从来就不会是小安。也许,她现在只是提早练习,放手让长大的小孩离家发展的过程。 只是……在多年后的今天,曲綦琤才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小孩。那次的流產,使她丧失生育能力。在台湾检查后得知这个结果,藉着丈夫到美国表演的机会,她在美国又做了无数次的检查,仍然只得到一模一样的结果。 因为不想相信这残酷的事实,在巡回表演的期间,她像荡妇般地勾引自己的丈夫,每天夜里总让两人精疲力尽。但当生理期的红潮来临时,她的情绪崩溃了。她向丈夫说出事实,并歇斯底里地与丈夫大吵一番,最后被丈夫赶回台湾。 回来之后,她突然无比地想念小安那灿烂的笑容,想念小安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她拨通那个号码,听到渴望已久的声音,让她差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短暂地说了几句,便狼狈不堪地掛断电话。她害怕再说下去,她会忍不住开口要求那人的陪伴。还有,在国外时那些令人羞耻的举动,也让她惭愧得无法见人。 如果仅仅要求陪伴,却无法给予任何回报,那是不是会显得很卑鄙呢?于是,曲綦琤制止了自己的任性。 可是,没想到那人还是来了。还给自己煮了碗美味的麵。曾经的小女孩果然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可以照顾人的可靠依赖。但她知道,那个臂弯并不属于自己。即使在伤心之下,也不能随意佔用。 或许……那个臂弯的主人,就是那个能让她放声大笑的人吧?曲綦琤抬头望了楼上一眼,小安开朗的笑声稍稍地抚慰了她残破的心灵。虽然这样的避风港很让人留恋,但她还是想把她留给更适合她的人。 (39) 儘管前一晚的晚餐并未受到热烈的回响,尤恩仍然起个大早,做了丰盛的早餐。果不其然,有人被早餐的香味吸引而来,虽然那人的脸色有些萎靡不振,却掩不去眼里的惊喜。 「怎么起得这么早?记得你以前总爱赖床,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曲綦琤拉拉肩上的毯子,「这是你帮我盖上的吧?」 尤恩瞄了眼曲綦琤身上的织品,低头继续摆放餐具,「你怎么在阳台上睡着了?」 「呃……想事情想到睡着了。」曲綦琤苍白的脸庞染上淡淡的红晕。 尤恩勾起嘴角,轻轻一笑,「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曲綦琤哑然失笑。这句台词是她以前老是唸叨小安的一句,果然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刚才话一出口,就知道会被一报还一报。这个鬼灵精。 「来吃早餐吧。」尤恩拉开椅子,站在一旁,等待曲綦琤入座。 没有接受尤恩的殷勤,曲綦琤逕自拉出另一把椅子坐下。不管经过多久,不管面前的女孩是不是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她都无法从容接受这份体贴。 「今天想去什么地方?」习以为常的尤恩弯腰为曲綦琤倒满一杯牛奶。 「去一个我们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曲綦琤语气平和地说,丝毫没有一点故弄玄虚的意思。而尤恩也知道故作神祕并不是她的说话风格,无论什么大事,到了她的嘴里都会变得云淡风轻。 坐在湖心的小船里,尤恩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镜,仰着头瞇起眼睛。这么大的太阳,不知道会不会把她给晒黑了,回去得做点美白保养才行。 「还记得这里吗?」 尤恩故做慎重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当然记得。那天,你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玩得精疲力尽之后,才问我愿不愿意让你成为我的大嫂。我都快累死了,只剩下说愿意的力气。」 曲綦琤抿了抿嘴,浅浅一笑,「如果那天你不是太累的话,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跑得远远的,让你问也问不到。」 「你这么不想让我当你的大嫂?为什么?」曲綦琤转头望着远方。 「你知道为什么的。」 「一直到今天,你依然这么想吗?」曲綦琤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失落。 尤恩低头不语。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安慰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违心之论更是说不出口。 「我和健威要离婚了。」曲綦琤的话语间多了些压抑的嘶哑声。 如果不是无法抑制,尤恩知道曲綦琤是不会让自己的语调变成这样。情绪一激动,尤恩顾不得身在何处,站起身破口大骂,「那个混蛋。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曲綦琤正要开口解释,便感到小船一阵摇晃,紧接着的是落水声,水花平息之后,船上已少了一个人。 「小安。」曲綦琤再无法顾及优雅形象,放声大喊着。 「我没事。」尤恩在不远处浮出,并往小船游来。 曲綦琤朝尤恩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不用,我自己上去。你坐过去一点,想办法保持平衡,否则,小船会翻的。」尤恩攀在船缘,等待曲綦琤调整好位置。 因为经常在别墅玩水上游戏,对于爬上小船这动作已是驾轻就熟,尤恩一下子便敏捷地翻上船。她坐在小船的一头,身体不停地滴着水,不一会儿脚边便已积了一滩水。 「我们回岸上吧。」曲綦琤说着便要去握船桨。 「我来。」尤恩抢过船桨握在手里,「钢琴家的手不能这样用的。」 「那你呢?」 「你知道我并不想成为钢琴家。」尤恩淡淡地说。 「可是,你有天赋。」 「有天赋并不表示一定得走那条路。」 「我知道你走不出小时候的阴影……」曲綦琤不知不觉地带着怜悯说道。 尤恩激动地打断曲綦琤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事?」 「是杨老师跟我说的。他说你的爸爸对你并不好,经常逼你练琴,最后还死在钢琴边,死在你面前。」曲綦琤口中的杨老师,指的是杨健威的父亲。 「不要再说了。」尤恩心中油然而起一股自我厌恶感,有种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被展现在喜欢的人面前的自卑感。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就连离婚的事,都被尤恩拋到了脑后,她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回到岸上,远离这里的一切。 被尤恩扔在一旁的背包里传出手机铃声,她甩了甩滴着水的手,从背包里捞出手机,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站在校门口的柯睿棠不停地用足尖点着地板打拍子,「你该不会忘了小歆的事吧?」 「我没忘。」尤恩不想多做纠缠地长话短说。 「你现在在哪?」 「你管我在哪。」 「好。我不管你在哪,半小时之后,你最好在小歆学校校门口出现。那个小孩已经急到不想上学了,打电话给我说想蹺课,让我们给她特训。」 「那傢伙是怎么回事?音痴又不会要人命,她那么多年以来不都活下来了,这次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这都要怪你。如果你不给她希望,也许她一辈子就这样甘于做个音痴,就算回部落去会被笑,甚至被发残障手册,她都可以无所谓。但你告诉她,你有办法治好她这毛病。要知道,一个快溺死的人是连根稻草都不会放回的,更何况你给她的是这么大的一个承诺。」柯睿棠一口气地说完一连串指责。 「我现在全身溼透了,人还在郊区,你让我怎么赶回去?」 「算了。我不管你了。你能来也好,不能来也罢。你自己想好怎么跟小歆解释就好。」柯睿棠一气之下便掛断了电话。 被柯睿棠抢先掛了电话,尤恩气得举起手差点把手机扔进湖里。 「很紧急的事吗?」曲綦琤温柔地握住尤恩的手,将手机从她的掌心里拿出来。 「本来不急的,被她说得好像火烧屁股一样。」尤恩没好气地说。 「可以说说是什么事吗?」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治好她音痴的毛病。」尤恩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是打电话来的这个人。」 「你昨晚也是和这个人讲电话吗?」 尤恩没有想太多便点点头说,「嗯。昨天我治到一半就跑了,所以,那个傢伙很火大……」 她抬起头看到曲綦琤的脸,想起昨夜的情景,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这么说来,我也要负点责任才行。不如把她们叫来家里,或许我也能帮上点忙。」曲綦琤心里想着的却是想见见那个能让小安开怀大笑的女孩。 「这样真的可以吗?你……」 「不用担心我。离婚的事不就是那样吗?有些事情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在曲綦琤的坚持下,尤恩拿回手机,拨给柯睿棠,把地址给她,让她带着甘悦歆到家里来。 当尤恩开门看到甘悦歆时,忍不住噗嗤一笑,「小歆,你的脸好像又更黑了。」 甘悦歆微怒地抡起粉拳纷纷落在尤恩的肩上,「都是你的错。」 尤恩抓住甘悦歆的双手,忍着笑说,「你这动作哪里学来的?我真不该买台电视放在你家的,你一定是被那些狗血的连续剧给教坏了。」 「不要笑她了。她只是个急疯了的小孩。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脱离不了责任。」柯睿棠双手抱胸地倚在门边,冷冷地说。 「我们小俩口打闹,你这个路人发什么言?」尤恩不屑地说。 「你以为我爱理你们啊?」柯睿棠别过头去,又忽然想起什么地回过头来,「不对。你给我离她远一点,这么单纯的一个小孩,你也好意思荼毒?」 尤恩示威般地揽着甘悦歆的肩膀。 「把你的魔爪给我拿开。」柯睿棠大吼。 两人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地往里面走着。在楼上就听到两人声音的曲綦琤走下来,站在楼梯的转角处,从挑高的大窗户望出去,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被夹在中间像夹心饼乾似的,又像是在石缝中求生存的小草,一点发言权都没有。另一个和尤恩吵得正欢的女孩,清爽的短发,加上开朗的声音,有种符合她年纪的俏丽。 三个人走进客厅时,曲綦琤已端坐在沙发上,如女神般优雅。听到脚步声,她才转头望去,甘悦歆身上的制服让她的眉间不由得轻轻隆起一些,她以为尤恩的朋友至少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 「曲老师冷静一点,听我解释。」尤恩见状马上意会过来,急忙把甘悦歆藏到自己背后,「这个可怜的小孩只是被音乐考试给逼疯了,才会鋌而走险的蹺课。你就原谅她吧。」 尤恩紧张的模样逗笑了曲綦琤,她目光如波地瞟了她一眼,「我是这么严肃的老师吗?你蹺掉我的课有多少,我都数不清了,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生气吗?」 听了曲綦琤的话,尤恩松了口气地拍拍胸口,又转身拍拍甘悦歆的背,让她不要害怕。「这是我从小到大的钢琴老师。」 老师这身份是尤恩唯一能坦然承认的,至于那个即将消失的身份……不提也罢。 曲綦琤温和的态度,一下子就软化了客人的疏离感。因为曲綦琤专业的身份,尤恩便把甘悦歆推到钢琴边,先让曲綦琤上场。而柯睿棠则被她带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你昨天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家楼下有奇怪的人?」柯睿棠突然压低了声音说。 「没有。怎么?有疯狂歌迷出没吗?还是狗仔?如果是狗仔,那就不用太在意了,我们宿舍外面,每天都有狗仔排班站岗的。有狗仔出现,就表示你前途无量。」尤恩打趣道。 「不。那个人不像歌迷,也不像狗仔队。」柯睿棠有些忧心地说。 「是吗?那通知你的经纪人,让她帮忙处理好了。」 「嗯。也只能这样了。」 在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之后,曲綦琤带着一脸的抱歉走到沙发后头,点点正和柯睿棠吵闹的尤恩的肩膀。「我想,我大概是帮不上忙的。我测试了一下,发现她对音阶的辨识有障碍,连带的也发不出正确的音。」 「怎么可能?」尤恩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我昨天教了她一晚上,也是这么觉得。」柯睿棠拉了拉尤恩的衣角说。 「不可能。」尤恩一边喊着不可能,一边往钢琴那边走去。 柯睿棠与曲綦琤相视一笑,两人对尤恩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同样地感到无奈。 「你和小安怎么认识的?」 曲綦琤的微笑让柯睿棠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虽然隐约有种见婆婆的紧张感,却已被和缓了不少。「我们是工作上认识的。」 「所以,你也是歌手?」 「嗯。不过,我也还在唸书,主修声乐。」柯睿棠忽然想起曲綦琤的身份背景,支支吾吾地说,「你会不会觉得学音乐的人跑去玩流行音乐很不长进?」 「我想,最不长进的那个应该就在我们家,还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觉得我还有什么立场说什么吗?」曲綦琤莞尔一笑。 正当柯睿棠对两人之间的话题无以为继的时候,曲綦琤无预警地拉起柯睿棠的手说,「我看得出来,小安很喜欢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的喜欢她。不过,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柯睿棠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怯怯地点点头。 「小安是个敏感又脆弱的小孩,如果你错过她作为宣示的小动作,就会失去一个让她对你坦诚的机会,甚至会被她将你推到离她更远的地方。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她敞开心房的时机,千万不要错过。」 (40) 因为曲綦琤的话太过伤感,让柯睿棠的心没来由地抽动一下。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和她的关係不只是老师与学生这么单纯而已吧?」进门的时候,柯睿棠在玄关处看到一帧照片,除了稍小一点的尤恩和曲綦琤之外,还有两个男人。 曲綦琤苦涩的笑容,让柯睿棠不由得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难怪小安会喜欢你。我除了是她的老师之外,也是她的大嫂。」 听到尤恩喜欢自己,虽然并非从本人口中听来,仍对柯睿棠的心跳频率造成干扰。 「不过,这个关係再过不久就要消失了。」曲綦琤继续道。 柯睿棠目光忍不住悄悄地往尤恩的方向飘去。如果这层关係消失,对那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儘管只是短暂的接触,她能感觉到尤恩对这女人有着独特的依赖。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曲綦琤身上,却发现后者正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 「其实,我和她的关係,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柯睿棠再三强调。 「你不要紧张。」曲綦琤温柔似水地说,「我并不想给你压力,只是希望能有个人代替我多关心她一些。」 「代替?」柯睿棠还想追问下去,眼角馀光却发现尤恩正往这边走来,她下意识地打住到嘴边的话。 同样察觉到尤恩靠近的曲綦琤则对柯睿棠投以感激的眼神。 尤恩一边疲惫地伸着懒腰,一手牵着垂头丧气的甘悦歆。她将甘悦歆安置在沙发上,自己则盘腿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这是和队友们在一起久了之后才养成的习惯。 「怎么会这样?」尤恩歪着头,一脸的苦恼。 「还是不行吗?」柯睿棠这是纯粹的没话找话说,甘悦歆沮丧的表情早已说明一切。 「我记得听过小歆唱得很好的歌声,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在作梦?」尤恩撅着嘴自言自语着。 「如果小歆的音感这么差,就算你在睡觉,应该也会被吵醒吧?」柯睿棠想起甘悦歆曾经说过尤恩作恶梦时,是她哼唱的声音安抚了她。她还记得当时甘悦歆那自嘲的表情,以及那不成调却很轻柔的声音。但她也没忘记,尤恩在录音室里,对于失去音准的声音有多么的厌恶。 尤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从地毯上跳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跑上楼去,又乒乒乓乓地跑下楼,手上还抓着智慧型手机。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甘悦歆面前,无视女孩脸上错愕的表情,不由分说地将耳机塞进她的耳中。 「跟着音乐哼出来。」尤恩命令道。 不明所以的甘悦歆习惯性地服从命令。尤恩一边聆听着,一边缓缓加大音乐的音量。随着音量的放大,甘悦歆的音调趋向稳定。最后,尤恩抬起手遮住甘悦歆的眼睛,使她心无旁騖地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那是一首在场的人都不陌生的曲子,当甘悦歆耳畔的音乐到达终曲时,尤恩也拿下耳机,让甘悦歆回到现实世界。 柯睿棠立刻从目瞪口呆的状态转变成激赏不已的表情,「小歆,你的声音真好听。」 甘悦歆的双颊飞上两朵红晕,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样极力称讚。 「那是萧邦的夜曲,第一次上课时,我弹的曲子。」曲綦琤先是看着尤恩说,后来又转向甘悦歆问道,「为什么你对这曲子会这么熟呢?」 「小安给我的音响里有这首曲子,我每天晚上看书的时候,都会听这首曲子。她做恶梦的时候,也是听这曲子才平静下来。」甘悦歆乖巧地回答。 夜曲确实有安抚人心的魔力,这也是曲綦琤选择这首曲子做为第一次上课开场的原因。 「小安现在还经常做恶梦吗?」 曲綦琤看着尤恩问,回答她的却是甘悦歆。 「嗯。经常一个晚上都要做好几次。」 尤恩窘迫地捂着甘悦歆的嘴,「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吧?」 「你这么多年不住家里,难道连我的关心都要拒之千里吗?」曲綦琤嗔怪地瞪了尤恩一眼。 柯睿棠和甘悦歆夹在两人中间,眨着大眼睛,听着两人谈论疑似家务事的话题。 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曲綦琤微微停顿了下,轻咳一声后说,「你说的对,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柯睿棠看不下去了,也懒得弄清楚自己这行为会被归类为识相还是不识相,开门见山地问,「虽然现在我们都知道小歆不是真的音痴,但考试的时候,总不能叫她戴着耳机上去考吧?音乐老师看她这模样,大概不是把她踢下台,就是直接打零分吧。」 尤恩抬起右手摩挲着下巴,经过一番思考后说,「她现在欠缺的是勇气和专注力。」 「你讲得好虚无飘渺啊。大师。」柯睿棠略带讥讽地说。 尤恩白了她一眼,却也找不出更实际的说法,情急之下只好反唇相讥道,「听不懂是你家的事,谁让你悟性低?」 「我也听不懂。」甘悦歆怯怯地举起手说。 「乖。你年纪还小,听不懂是应该的。」尤恩溺爱地摸摸甘悦歆的头安慰道。 对于尤恩的不平等对待,柯睿棠以小猫爪的姿态,朝她空挥了两拳以示抗议。 看着两人孩子气地你来我往,曲綦琤觉得这才是尤恩该有的模样,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有鑑于小孩子很容易吵着吵着一不小心就擦枪走火变成大战,曲綦琤只得出手制止两人的吵闹,「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爱吵架,我有一个办法,要不要听我说?」 一听到曲綦琤有办法,两人马上停止拌嘴的行为,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宝宝模样。 「小朋友,考试有没有指定曲目?」曲綦琤对甘悦歆说。其实她也知道甘悦歆并不小,但处在这两人之间,无形之中年纪被拉低了不少。 「有。」甘悦歆回答。 「好。我的办法就是,把指定曲练熟,再练习不被周遭环境干扰,以及开口唱歌的胆量。如果真的不行,大不了最后上台时耳朵用耳塞塞起来,唱的时候闭上眼睛,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曲綦琤说。 柯睿棠对尤恩挑了挑眉,「看到没有?人家那才叫专业。」 尤恩冷哼一声,撇过头对甘悦歆说,「小歆来,我们去练歌,不要理这个笨蛋。」 曲綦琤摇了摇头,拉住尤恩,「我和小朋友去练歌,你们两个去买菜回来煮晚餐。」 见尤恩还想抗议,曲綦琤又补充一句,「我想吃你煮的菜。」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使尤恩并不是英雄,仍然不可避免地折服在曲綦琤优雅的笑容之下。 看到尤恩伸手要拉自己,柯睿棠反射性地想抬手去挡,却因为曲綦琤眼里的请求太诚恳,让她的动作一滞,便被有机可趁的尤恩像老鹰抓小鸡般地拉着走了。 利用尤恩不在的机会,曲綦琤向甘悦歆问清楚了三个人之间的纠葛,以及尤恩为什么会和甘悦歆同床共眠的原因。所有关于尤恩的事,甘悦歆很尽责地知无不言。 最后,话题回到甘悦歆考试的事情上头,曲綦琤随口问了下甘悦歆的音乐老师,没想到竟然是她的高中同学。曲綦琤从背后的书架上拿出一本乐谱,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甘悦歆。 「明天到学校,帮我把这个拿给你的音乐老师。如果指定曲目没考好,问问她能不能让你用这首夜曲当补考。」曲綦琤细心地教甘悦歆怎么说。 「为什么要拿这个给老师?」 曲綦琤这才发觉甘悦歆是真的很单纯,她耐心地回答,「因为如果不是很喜欢夜曲的人,是不可能把整首曲子背下来的,这本乐谱是让老师帮你考试伴奏时用的。要是没有乐谱,老师说不定会以为你是故意拿这曲子在刁难她,这么一来,你就不能用你最熟悉的曲子考试了。」 甘悦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曲綦琤学着尤恩的动作摸摸甘悦歆的头,心想,这孩子真是单纯过了头,老师只要见到乐谱上面的名字,看在高中同学的面子上,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放水让你过关的。 在超市里的两人,一人提着一个菜篮,各自挑选着中意的食材。尤恩撇了撇嘴,语带不屑地说,「你又不会煮,买那么多菜做什么?」 「你会煮就好了。」柯睿棠见招拆招地回答。 「我可不保证你买的我一定会煮。」尤恩耍赖道。 「只要曲老师说一声,你就算不会煮也会变成会的。」柯睿棠一副握着尚方宝剑的表情。 「哼。小人得志。」 忽然,柯睿棠神祕兮兮地靠近尤恩低声说,「你看看后面那里,就是在我家楼下看到的人。」 尤恩装作不经意地往那方向一瞟,果然看见一个揹着相机的男人,戴着粗框笨拙的眼镜,穿着故作低调的防水布夹克,那感觉确实不像狗仔队。 她拉开和柯睿棠的距离,不想让那人拍到她们太过亲暱的照片,做了个手势,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让柯睿棠留在原地,自己则趁着那男人不注意的时候绕到他的后头去,准备来个背后突袭。可是,当她走到男人所在的那条走道时,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这傢伙的警觉性真高,果然不是普通的狗仔。你最近小心点,看样子是衝着你来的。」尤恩走回柯睿棠身旁,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上面的镜子,悲哀地发现自己今天竟然忘了偽装,要是刚才不幸被拍到什么照片,肯定是躲不掉了。 注意到尤恩僵硬的表情,柯睿棠也发察了同一件事,「你今天这样打扮,被拍到的话……」 尤恩无奈地点头道,「大概是跟老师在一起,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就少了份警觉心。」 因为被窥视的感觉太糟糕,两人又拿了些东西,结帐完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在社区的林荫小道上,没了心思吵架,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间聊着。 「曲老师对你很重要吧?」 「她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温暖的人。」 「你很喜欢她?」 「我爱她。」 柯睿棠觉得自己的心酸得都疼了。 「她知道吗?」 「她知道。不过,她很早就拒绝我了。」 「那你和祈家繐……」柯睿棠预料尤恩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她依然想试探一回。 没想到尤恩竟直白地回答,「我们只是互相慰藉的同伴。」 「这种关係并不健康。」柯睿棠儘可能地婉转。 尤恩无所谓地笑了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幸运有温暖的家庭,我只剩下这个方法可以汲取温暖。」 「你还可以有朋友,还可以有我。」柯睿棠鬼使神差地竟将自己排除在朋友之外独树一格。 彷彿没注意到柯睿棠的语病,尤恩凄凉地扯了扯嘴角,「朋友可以上床吗?心灵上的温暖已经没办法满足我,只有肉体上的温暖才能让我感到安心。」 赤裸裸的成人议题,说的人没脸红,听的人倒害羞了起来。柯睿棠不自然地转过头去,却又被捏着下巴转回来。 「你脸红了。为什么?」尤恩嘻笑地问。 「我哪有?」 「你真的这么清纯?」尤恩碰了碰柯睿棠的肩膀,不正经地问,「喂。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柯睿棠恼羞成怒地踢了尤恩一脚,「滚开。你这是标准的性骚扰,我可以告你的。」 「好啊。欢迎你去告。说不定你一告,你的知名度又会大增。嘖。你说说,你哪天可以不要靠着我炒作知名度呢?」尤恩贫嘴道,说完便在柯睿棠又要抬脚之前跑掉。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傢伙。」柯睿棠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使她无视手上提袋的重量,追向尤恩飞快地跑着。 两人吵闹的声音回盪在静謐的小道上。 (41) 即使只是准备一顿晚餐,尤恩和柯睿棠依然能闹得不可开交,让曲綦琤不得不将两人分开,让柯睿棠去指导甘悦歆发声的技巧,同时加强她的信心。 在厨房里,因为尤恩的坚持,曲綦琤只能当个旁观者,一点也插不上手。 「小棠是个好女孩。」曲綦琤坐在流理檯旁,看着尤恩的背影说。 「哪里好了?一天到晚只会和我斗嘴。」尤恩不服气地说。 「我觉得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 「我和你在一起也很快乐。」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尤恩话一出口隐隐觉得不对劲,又改口道,「当然不一样。她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想起曲綦琤要离婚,那是否表示她有机会了?她放下菜刀,转身面对曲綦琤,鼓足了勇气道,「我爱你,从来没有变过。」 曲綦琤身体一僵,盯着尤恩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晚点我们再谈。」 说完之后,曲綦琤便走出厨房,留下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尤恩。 一顿晚餐下来,尤恩吃得索然无味,对柯睿棠的挑衅也是意兴阑珊。看出尤恩心情低落,晚餐结束后,柯睿棠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带着甘悦歆走了。 送走两人之后,尤恩走进客厅,见曲綦琤背对着玄关坐在沙发上,她走上前去,从背后抱着曲綦琤。「现在可以谈了吧?」 曲綦琤拉着尤恩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并把头靠在尤恩肩上,「你想谈什么?」 感觉到曲綦琤的柔弱,反让尤恩不知道从何下手,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身旁的女人给捏碎了。明明之前已经想好,如果撒娇不行,就来硬的,今晚一定要逼她说个明白。但现在看来,面对一个比自己软弱的人,用软的是行不通的,可要用硬的,她又狠不下心。 每当面对曲綦琤的时候,尤恩一次次地对自己的无技可施感到无奈,甚至觉得窝囊。即使她在外头再如何能袖善舞,到了曲綦琤跟前,她就是个青涩的少年,举止失措。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压抑,彷彿柯睿棠和甘悦歆一走,这间屋子便失去了生气。这个发现让曲綦琤忍不住叹起气来。 她见过女孩们为尤恩争风吃醋的疯狂,知道尤恩在她那群同学朋友间的风云程度,也看过她在舞台上活泼迷人的风采。她不只一次地想着,为什么这女孩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抑鬱寡欢的模样?是她夺走了她的快乐?还是她掩去了她的欢笑? 每次这么想着的时候,曲綦琤都觉得她不该待在自己身边,而应该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相处才对。 思及至此,曲綦琤抬起头,将这个显得有些脆弱的女孩揽进怀里。儘管这女孩偶尔会语出惊人地告白,但不可否认的,她依然是个小女孩。 「既然你不说,那就听我说。」曲綦琤轻轻压下尤恩稍微抬起的头,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我对你的感觉,一直没有改变。我把你当成妹妹一般的疼爱,所以,我没办法接受你的爱。如同你只爱女人,我只爱男人。我接受你的性向,那么你是否也应该尊重我的爱情观呢?」 这一番话说得尤恩哑口无言。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让她找不到任何藉口反驳。 「为什么要离婚?大哥对你不好?」对自己的爱情绝望,并不表示她失去关心她幸福的立场。尤恩一改过去对她的婚姻状态避之不谈的态度,主动问起。 「你不要责怪他,离婚是我单方面提出的。」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生育。」经过几天来的调适,曲綦琤心如止水地说出她心中的痛。 尤恩紧张地挺直了身体,讶然地看着曲綦琤,「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早就知道了?」曲綦琤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尤恩。 尤恩以两行清泪取代回答。 曲綦琤抱着尤恩,「哭什么呢?这又不是你的错。」 「不。」尤恩推开曲綦琤,「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你不会流產,也不会导致不孕。」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也许是心痛得太久了,反倒麻木了,曲綦琤的眼神空洞,看不出情绪波动。这样平静的曲綦琤却让尤恩怕得慌,她抹去泪水,张开手臂要抱曲綦琤,却落了个空。 曲綦琤站起身,走到窗台边,「那场车祸也不是你的错,那只是意外。」 尤恩四肢并用地翻越过沙发,跑到窗台边,紧紧地抱住曲綦琤,「如果不是我任性,到处闯祸,你也不会在晚上出来接我,就不会遇上车祸。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耳边回盪着尤恩连声说着对不起的声音,肩膀上是被泪溼的温热,曲綦琤推开窗户,任由晚风吹拂过两人的发梢。 对于尤恩情绪的不稳定,曲綦琤已没了安抚的气力。她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受骗感,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之后,尤恩对她总有种想靠近却又闪避的矛盾。 一滴已经冰凉的泪打在环在曲綦琤腰上的手掌上,尤恩像触电般地松开手,扳过曲綦琤的身子,慌张地抚着曲綦琤的脸,「你可以打我骂我,不要这样静静的哭,好吗?」 抿了抿嘴,曲綦琤露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小安,不要害怕,我不会怪你的,更不用说打你骂你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不管你闯了什么祸,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会包容你的。」 「不管什么事吗?如果是这样的事呢?」 尤恩抓着曲綦琤的肩膀,强行将人压倒在沙发上,不断地缩减两人嘴唇之间的距离,却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刻,曲綦琤的手肘一用力,又推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一定要这样挑战我的底限吗?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优柔寡断造成你的纠缠不清。」她猛力推开尤恩,见尤恩倒在地上也无动于衷,「是不是非得要我说出讨厌你的话,你才能不再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你对我根本就不是爱,那只是一种依赖,就像小鸟破壳后会对第一眼看到的生物產生母亲般的依恋一样。」 「我不信。」尤恩执拗地说。 曲綦琤站起身,走到楼梯口,「我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包容你,原谅你。只有对这件事,我的态度只有一种,那就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要是我没让你清楚明白这件事,那我就是在纵容你,对你并非是好事。」 「你怎么知道你没错?或许这一次是我对了。」尤恩坐在地上,就像个耍赖的小孩般地咆哮着。 曲綦琤垂下眼帘,屈服道,「也许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但我确定我并不爱你。逼迫一个不爱你的人和你在一起,你会幸福吗?你应该和小棠那样的女孩两情相悦的在一起,而不是和我这样满身疮痍的人共度残生。」 「我也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我和她在一起?」 对于尤恩的胡搅蛮缠,曲綦琤不由得扶额叹息。「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最好对我死心。办好离婚手续之后,我会出国去找杨老师解释这一切,之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好好的过你的生活吧。」 坐在楼上的房间,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音。曲綦琤紧抱着双臂,忍住下楼去安抚那女孩的衝动。长痛不如短痛,与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如快刀斩乱麻。要让她明白她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就该让她死了这条心,从此对她的脆弱,对她的娇纵,都要视若无睹。或者,眼不见为净。 砸东西的声音平歇一会儿之后,又传来车库铁捲门的声响。曲綦琤走到阳台上,往下一探,看到杨健威的车子被人开出去。她压下追出去的念头,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孩子深夜里能注意点自己的安全。 将车子开到柯睿棠楼下,尤恩坐在车里拨了通电话,「下楼。马上。」 接到这种任性的电话,让柯睿棠气愤地将手机丢到被子上,倒头还想再睡。她才刚洗完澡爬上床,好不容易做了个好梦,就被电话吵醒。可真躺回床上,她又睁着大眼睛,睡意全消。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掀开被子,垂头丧气地换上外出服。 到了楼下,便看到一辆银色的轿车大喇喇的停在大楼门口,在路灯的照耀下,柯睿棠看到车内的人就是尤恩。她大步流星地走到车子旁边,敲敲车窗玻璃,「什么事啊?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 尤恩推开车门,差点撞到柯睿棠,惹得柯睿棠哇哇大叫。她不理不睬地将人推到副驾驶座那侧,拉开车门把人塞进去,「坐好。」 车子一开动,柯睿棠就想跳车,可看外面路灯、行道树像飞似地往后跑,这车速恐怕不是她这种小女子能驾御的,只好打消念头,把安全带系上还比较实际。 「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飆车就算了,干嘛要把我拉出来啊?」柯睿棠撅着嘴不满地说。 为什么找她?尤恩的心突地一颤。要说为什么,她还真找不出理由,只是鬼使神差地就把车子开到她家楼下。想起曲綦琤说的话,她应该和柯睿棠两情相悦的在一起。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甩甩头。她才不要和这个女人两情相悦。 (42) 因为车速过快下產生的紧张感,让柯睿棠就算想闭目养神也办不到,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尤恩左弯右拐地把车子开到山边,眼看路旁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不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傢伙是不是杀了人,找她来帮忙弃尸的啊? 就在她浮想连翩的时候,车子停住了,引擎声很快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流水声,以及断断续续的虫鸣。这让她想起上次和尤恩到甘悦歆老家时的情景。 「下车。」尤恩冷冷地命令道。 柯睿棠撇了撇嘴。有没有搞错啊?莫名其妙的把人带到这里来,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跩屁啊? 不过,再想一想,这副模样和平时的尤恩也是相差无几的,只是语气的冷热差别而已。那个人大概只有在做恶梦时,才会显现出软弱的样子吧。 她跟着尤恩的脚步,踩着崎嶇不平的溪石,走到溪旁,越靠近水边,便越觉得清冷。在上面马路的路灯照射下,她看到尤恩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手里还提着某样东西。 「喂。你现在喝酒,等一下怎么回去啊?」柯睿棠看到尤恩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急得哇哇大叫。 「你不会开车吗?」尤恩歪着头看柯睿棠,眼神有些恍惚,彷彿刚才那口酒就已经把她灌醉了,「算了。大不了在这里睡一觉再回去。你过来一起喝吧。」 尤恩举起左手,握着的是一瓶细长瓶身的酒,和她右手那瓶身明显肥胖许多的酒顏色差不多。 柯睿棠接过来一看,加拿大冰酒,而尤恩自己喝的那瓶则是白葡萄酒。 「嘖。不够冰,味道果然不够好。」尤恩一边埋怨着,一边把酒瓶放到溪水里,又从袋子里拿出另一瓶酒,从顏色上看来,应该是换成红葡萄酒了。 柯睿棠心想,你这样牛饮,还管什么味道啊?真是矫情了。 她把冰酒也放到溪水中,靠着石头放好,一点也没打算喝。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谁知道这个人等一下又要发什么疯,还是清醒一点的好。 「你怎么不喝?」尤恩看柯睿棠坐在一旁发呆,便靠过来劝起酒来了。 柯睿棠推开尤恩举到她面前的酒瓶,摇摇头说,「不想喝。」 「真是不给人面子。」尤恩冷哼一声,「年轻女孩就是这点不讨人喜欢。她还说我应该要和像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她懂什么啊?」 「她?谁啊?」 「你不用管。」 「不管就不管。」即使尤恩不说,从她那表情,柯睿棠猜大概和曲綦琤脱离不了关係。只是对于年轻女孩的论调,让她很不服,「所以,你才喜欢和祈家繐那样的老女人在一起,对吧?」 「没错。我就是喜欢像她那样的成熟女人,世面见得多了,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尤恩理所当然地说着。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跑来找我?」柯睿棠反唇相讥。 「呃……」尤恩犹豫了一下说,「我忘了。」 她一手扶着石头,缓缓站起身,「那我现在去找她好了。」 「喂。」柯睿棠抓住尤恩的手,「你不要太过份喔。」 尤恩顺势将柯睿棠拉起来,因为柯睿棠的脚下踩着一块石头,让她们两个人变得一样高。她平视着柯睿棠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在此时就像萤火虫一样闪闪发亮着。「这样就算过份?你想不想知道还有什么更过份的?」 不知道三个字还来不及出口,柯睿棠的嘴就被充满酒气的温热覆盖住,她急忙闭起双唇,双手用力往外一推,只见尤恩往后一个踉蹌,接踵而来的是噗通的落水声,以及匡噹的玻璃破碎声,空气中立刻瀰漫着酒香,但只维持一下子,便被风吹散了。 她捂着嘴,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发现怎么没听到尤恩的声音。 「欸。尤恩……你没事吧?」 「拉我起来。」尤恩坐在水里,朝柯睿棠伸出手。 柯睿棠不疑有他地伸出手,不料不但没把人拉起来,反而被尤恩拉进水里。她跌坐在溪水中,气忿地往尤恩身上泼了一把水,「你这个坏人。」 「随便你怎么说,总之我现在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尤恩双手架在膝盖上,任由柯睿棠朝她泼水,并未加以反击。 原本还有点浑浑噩噩的感觉,被冷水一泼,反而清醒了过来。尤恩倾身从旁边的石缝里捞出柯睿棠放在那里的冰酒,从口袋里掏出开瓶器,熟练地拔出瓶塞。 喝了一口之后,她在一片水花之中,对柯睿棠递过酒瓶,「要不要喝喝看?冰过之后,味道果然很好。」 泼水泼得正起劲的柯睿棠停下动作,讥讽地说,「果然?你刚才喝的又不是这瓶酒,你喝醉了,连自己喝的是哪瓶酒都分不清。」 「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楚。我可是特地每种酒都只买一瓶的,车上还有威士忌、高梁、绍兴和梅酒。」尤恩嗤之以鼻地说。 「你买那么多酒作什么?」 「一醉方休。」尤恩忽然雅兴大发。 「休?休你个大头鬼。我先休了你才是真的。」 「我们没名没份的,你想怎么休我啊?」 「我休了你这个朋友,不行吗?」柯睿棠急中生智地强辞夺理。 「你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当了吗?」尤恩的声音里充满着落寞。 刚想出口安慰,柯睿棠便瞄到尤恩嘴角那可疑的弧度,想起装可怜是这傢伙的专长,抬起手便是一巴掌,往尤恩的头顶招呼过去。「把你这招数留着对那些成熟美丽的大姐姐们用吧。」 尤恩挪了挪屁股,坐到柯睿棠身旁,食指顶着她的鼻尖说,「你吃醋了。」 「我们没名没份的,我吃什么醋啊?」柯睿棠拿她的原话顶回去。 尤恩笑了笑,收回手指头。她拉起柯睿棠,「起来吧。再坐下去,我们两个没醉死,也要病死在这里了。」 如果不是尤恩提出来,柯睿棠还不觉得冷,经她这么一说,她觉得牙齿都冷得打起颤来了。 本以为尤恩会就此打道回府,没想到尤恩从车里拉出一件外套,扔给柯睿棠。 「脱下溼衣服,先罩着这件外套,再喝点酒,就会暖和起来的。」尤恩拉开后座车门,逕自坐了进去。 柯睿棠跟着从另一侧的车门进去,不解地说,「你不回去?」 「回去哪?」 柯睿棠被反问得哑口无言,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人该回哪啊。 「要不然……你收留我吧。」尤恩一脸坏笑地说。 柯睿棠指尖顶着尤恩的太阳穴,把她的脸推离自己的肩膀,「我不要。你这个麻烦精,收留你会给我带来后患无穷。」 「果然一点都不温柔。」尤恩哼了一声。 「不准你再说什么温柔体贴美丽大方善解人意。」 「我知道……」尤恩举起双手投降,「这些字眼都与你无缘。但你也不用这么自卑嘛。」 说完之后,尤恩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柯睿棠。 「谁自卑了?」柯睿棠气得双拳齐下地搥打着尤恩的背。 被打得受不了,尤恩回过身,抓着柯睿棠的双手,制止她的攻击行为。见柯睿棠没了肢体自主权,还想动用言论自由,尤恩只得以唇封口。感觉到柯睿棠的身体渐渐屈服,尤恩松开她的嘴,两人额头靠着额头,只剩下一阵阵的喘息。 「你想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尤恩曖昧地说。 柯睿棠猛力一推,把尤恩推得后脑勺撞到车窗上,「你这个色狼。」 尤恩不停地揉着后脑,一脸委屈地说,「我是问你要不要把溼衣服脱下来,换上我给你的外套。」 说完之后,尤恩从前座的两个座椅中间探出身体,伸长了手,开动车子,并开了暖气。 「快点脱啊。」尤恩白了柯睿棠一眼,转过身便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了。 柯睿棠双颊发热地背过身去,褪去身上的溼衣服。两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换衣服,难免不小心有所触碰,感觉到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温度,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知道柯睿棠脸皮薄,尤恩一直等到身后的动静都停歇之后,才将身体转正,靠在后座的椅背上。她抬起脚放在前座椅背上,无聊地轮流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嘴唇上打着拍子。 看到尤恩的动作,让柯睿棠想起刚才混乱中的那个吻,这是今夜的第二个吻,而她在有经验的状况,竟然还忘了把人推开,心中不由得感到悲愤交加。只是,她搞不清楚究竟是生尤恩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无事可做,是另外一种的尷尬,她把两人的溼衣服披在前座的椅子上,想让衣服快点乾。而尷尬归尷尬,对于身旁的这个,虽然她老是做出让人生气的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关心她。 「你今天怎么了?」柯睿棠小心翼翼地开口。 尤恩叹了口气,弯腰在底下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摸索着什么。 柯睿棠马上意会过来,压着她的手说,「不准再开酒了。」 「你管真多,一点都不……」尤恩感觉到身旁一股杀气,果然转头就看到一记凌厉的白眼,马上住口。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什么事都压在心底,不难受吗?」柯睿棠将尤恩脚边那袋酒拎到自己这边放着。「你和你大嫂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她是我大嫂?噢。你们坐在客厅里聊了那么久,会知道也是正常的。」尤恩自问自答着。 「说吧。只要你把话都说出来,我不但让你喝酒,还负责把你送回家,要我收留你也可以。」柯睿棠开出极大的诱惑,让尤恩敞开心胸地畅所欲言。 其实,柯睿棠并不是那么的想听,只是这种事情,听了会伤心,但憋着不问又会伤身。两相权衡之下,她也只好短视近利一回,先把心里的疑惑解开了,再来烦恼伤心的事。 (43) 即使她已经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尤恩竟还欲言又止,让柯睿棠顿觉脸上无光。「喂。你到底要不要说?」 尤恩用哀怨的眼神瞪了柯睿棠一眼,「我在培养情绪,你不要催我。」 说着说着,尤恩弯下腰,拿起一瓶酒,想了想又放下。「她说我对她只是依赖,而不是真正的爱。可是,爱是什么?爱难道不就是相濡以沫的依赖吗?就算我对她只是依赖,那又怎样?她怎么可以这样一口咬定那并不是真正的爱?」 听着尤恩一味的抱怨,柯睿棠不禁为尤恩感到心疼。她不知道曲綦琤在想什么,但这样的强辞夺理,分明是被尤恩逼到没了退路所做的困兽之斗。只有全盘地推翻了尤恩对她的感情,才能让尤恩不再靠近她,甚至让尤恩死心。 「她还说……她要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了。她大概真的很讨厌我吧。见都不想再见我了。」尤恩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要是有人对我做了那么过份的事,我应该也会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过份的事?」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是我害的。」 柯睿棠捂着嘴。她可以想像,这对一个女人是多么大的打击。但同时她也想不通,这件事是怎么和尤恩有关的。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她不能怀孕,和你有什么关係?」 「我以前曾经惹过麻烦,半夜被揪进警局,那时候她怀有身孕,可是家里没有其他人,她自己开车出来带我回家。回家的路上,我向她告白,她惊讶得顾不得把车停到路边,直接踩了煞车,把车子停下来。我们在车上讲话讲到一半,后面的车撞上来,她流產了,后来医生告诉我们,这次的流產会导致她终生不孕。」 「你们?」 「我和大哥当时都在场,而且,是我坚持要瞒着她的。」 「为什么要瞒着她?」 尤恩仰着头,像要把什么东西倒回身体里头似的。柯睿棠在她的眼角看到闪烁的光芒。 「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我闯了大祸,不但把她最期待的小孩弄不见了,还让她以后都不能再有小孩。我躲在衣柜里躲了好几天,大哥也因为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两个,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躲在衣柜里头,就把这件事暂时搁到一旁。后来我知道他还没和老师说这件事,我就想永远都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 柯睿棠本想安慰尤恩这不是她的错,可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呢?这是他们的家务事,而她和尤恩之间只有不稳定的友情在支撑着,说穿了,她只是尤恩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 「欸。你不安慰一下我吗?」 听到尤恩突如其来的示弱,让柯睿棠大吃一惊,差点让后脑勺撞上车窗玻璃。她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尤恩的肩膀,没想到那人竟顺势倒在自己身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正大光明地撒起娇来。 「你说……她要离开这里?」 「嗯。或许是出国吧。她提过要去找杨叔叔解释他们离婚的事,大概会让杨叔叔帮她介绍,在国外找个地方待下。」 「那你们以后不就见不到面了?」 尤恩露出个你这才知道的表情,眼眶还红红着,像个可怜的小捣蛋。柯睿棠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抚着尤恩柔软的发丝。 「你去找她吧。再试一次,把你的感觉都告诉她,说不定可以挽留她。」说完之后,柯睿棠便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狗血,而她的心却也开始滴血。 「这样真的可以吗?」尤恩的手开始绞起柯睿棠的袖子。 柯睿棠没好气地把自己袖子的一部份从尤恩的手里抽出来,「有何不可?」 「她对我说,要我对她死心,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你不会告诉她,没了她,你是不可能好好过日子的。」柯睿棠几乎要为自己的广阔胸襟洒泪了。她不喜欢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尤恩变成眼前这番畏缩的模样,可是她更讨厌自己干嘛要为尤恩找藉口。 「我知道了。」尤恩忽然起身,抹了把眼睛,推开车门便往外跑。 对于自己一下子冷了下来的怀抱感到不适应的同时,柯睿棠感觉到身体也正天翻地覆着。尤恩开着车在路上恣意狂飆,完全不考虑后座乘客的舒适性。 柯睿棠透过照后镜,凝望着尤恩专注的神情,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可惜这样好看的表情不是为了她。 将柯睿棠送回家楼下,尤恩拉起手煞车,回头却看到柯睿棠奄奄一息地躺在后座上。「你怎么好像快死掉的样子?」 「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柯睿棠撑起头晕目眩的身体,打开车门下车。 听到身后车子开动的声音,紧接着又是紧急煞车的刺耳声响,柯睿棠狐疑地转身,发现尤恩的车子不过往前开了十公尺。她走到车子旁边,敲了敲车窗,「你又在搞什么鬼?」 车窗玻璃缓缓降下,尤恩那楚楚可怜的脸探出来,「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柯睿棠叹了口气,「算了。你把车子停好,先上楼吧。」 她搓了搓手臂。这样的天气,她可不想再陪尤恩到外面疯去,更何况,她这才猛然想起,她身上还穿着尤恩的外套,而她的溼衣服还在车上。 上楼之后,柯睿棠看尤恩还在若有所思的状态,便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进到浴室,梳洗一番后,换上乾净的衣服。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尤恩已走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可以理解那种越想得到便越害怕失去的心情,她也明白尤恩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正是因为如此。但现在的尤恩和平常那大无畏的模样真是天壤之别,让她的心再度不平衡起来。 柯睿棠看了一眼尤恩的背影,捡起回来后随手扔在地上的溼衣服,默默地走到洗衣间,将她和尤恩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清洗。走回客厅发现尤恩仍维持那落寞的身影,她忍不住走到阳台上,与尤恩并肩站立。 「想好怎么说没?」柯睿棠平视着前方的夜景,故作轻松地说。 尤恩没有回答,反而拉过柯睿棠的身体抱在怀里,「借我抱一下。」 还没换上乾净衣服的尤恩,身上还带着从溪边挟带回来的溼气,发梢也散发出一股露水般的味道。她的身体因为夜深露重而微微颤抖着。她觉得脑袋就像被果汁机搅过似的,像团浆糊般地黏稠在一起,什么东西也想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挽留曲綦琤,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脸面去面对曲綦琤。她有如女神般地高高在上,而她却连亲吻她的脚趾都搆不上。 和那远在天边的女神比起来,身边这个带有温度的凡人,在此刻更能安慰她空虚的心灵。 「你去洗个热水澡吧。浴室里掛着一件浴袍,这大概是我这里唯一能让你穿下的衣服了。」柯睿棠推了推尤恩。 「再让我抱一分鐘就好。」尤恩紧了紧怀抱。 「你真的这么爱你的曲老师?」 「嗯。」尤恩毫不设防地回答,「我们第一次上课,她弹的那首夜曲,安抚了我狂躁的心。就像小歆的歌声,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予我安慰。」 有那么一瞬间,柯睿棠很想把尤恩从五楼这里推下去。她好歹也是个专业歌手,这种抚慰人心的作用,她竟然排不上名。 「你的歌声是我听过最温暖的声音。在海边小屋外面的时候,你哼唱的声音就像冬雨里的营火,彷彿能赶走整片天空的阴霾。」 尤恩的评价让柯睿棠大为满足,她拍了拍尤恩的背,轻声道,「一分鐘到了。」 「挑现在报时,是件很不温柔的事。」尤恩抱怨道。 「我知道啦。」柯睿棠推开尤恩,双手抱在胸前转身道,「我就是比不上那些年纪大的女人温柔。」 尤恩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着。 趁着尤恩洗澡的时候,柯睿棠将洗好的衣服放进烘衣机。回客厅的途中,遇上走出浴室的尤恩,看到浴袍下方露出大半截有如葱白的腿,她不禁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尤恩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溼头发,像想到什么似的,她拉了拉衣襟,「你不会是看到美女出浴,起了什么坏念头,才一脸淫笑吧?」 「你才淫笑咧。」柯睿棠抬腿作势要踹尤恩。 尤恩笑着躲开柯睿棠的脚,闪身跑到柯睿棠背后,环着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再抬腿踹人。 两人抱在一起,打闹着倒到沙发上。尤恩一脚压在柯睿棠身上,躺在沙发上,上气不接下气着。 「欸。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年纪大的女人,而不喜欢年纪比你小的女人?」柯睿棠用手肘撞了撞尤恩的腹侧,顺手推开尤恩,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那些女人太幼稚了,我没那精神哄她们。」尤恩不屑道。 「幼稚?」柯睿棠翻了翻白眼,心想,天底下要能找到比你更幼稚的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咧。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尤恩把脚放到地板上,坐直了身体说。「对了。我连你喜欢的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 「男的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电视里头播放的竞选广告打断了柯睿棠的话,那竞选广告的候选人不是别人,正是祈家繐,而广告里的背景音乐她有些熟悉,彷彿就是她在海边小屋外哼唱的那首曲子。当时她只是随口哼了十几个小节,却和广告音乐前半段相似度极高。 她转头望向尤恩,发现尤恩也和她一样讶异。 「这是怎么回事?」尤恩喃喃自语着。 柯睿棠站起身,指着尤恩的鼻子说,「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那天听到那首曲子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你了。听说祈家繐委託你帮忙写曲子,你就这样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把我的曲子拿去卖了?」 「我会给你解释的。」尤恩走进洗衣间,从烘衣机里拿出半乾的衣服换上,抓起车钥匙便跑了出去。 (44) 衝动地跑出柯睿棠的住处,被暮春的晚风一激,尤恩发热的脑门才稍微冷却下来。她坐在车子里头,反覆地回忆签约的过程。她是卖了一首曲子给祈家繐,但合约上面是写着曲子名称的,照理说不可能被貍猫换太子,除非哪个环节里出了问题。 那首曲子做好之后,她只寄给宋清秋一个人听过,而宋清秋又是签定合约及交曲子的经手人。这么一想之后,尤恩觉得这整件事唯有去找宋清秋,才能理出头绪。可这大半夜的,上哪去找宋清秋呢?就算打电话,也不一定能把人从梦乡里头挖出来。 本来还打算找个机会要和柯睿棠谈谈联名发表的事,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这曲子都已经后製完成公开播放了。让她措手不及。 她往后靠着椅背,仰着头,皱着眉头将眼睛闭上,脑海里立刻浮现刚才柯睿棠疾顏厉色地质问她的神情。她叹了口气。她这辈子好像老是在闯祸,难怪曲老师不想和她这样麻烦的小孩在一起。 睁开眼睛,侧着头望向窗外,马路上的路灯有一盏忽明忽暗的,孤零零地等待公路处的人来修理。突然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从旁边巷子里鑽出一辆车。尤恩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哪个白痴在市区开车还用远灯的? 骂完之后,她才发现那并不是远灯,只是车灯改装过,换成比普通车辆更亮的白炽灯泡。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车里的驾驶,赫然发现就是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人,也是柯睿棠提过在她家楼下蹲点的狗仔。 这下子有事做了,平时老是当被狗仔狩猎的猎物,这次换她猎物翻身去狩猎猎人了,她一直很好奇,哪天狗仔被反追踪时,会是什么表情?尤恩马上啟动车子,用最小角度回转车头,追着那辆车子的尾灯而去。 一路上,尤恩都和那辆车子保持着安全距离,本想为了隐藏行踪而要将大灯关了,反正这里的路灯这么亮,不开大灯依然可以看清路况。但在深夜里,有一辆车跟在自己身后却又不开灯,恐怕更容易让人起疑。于是尤恩决定光明正大地追捕猎物,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反正她只是想出一口怨气罢了。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前面的车子似乎发现了她,猛然加快了速度,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这个动作就像超了飆车族的车一样,激起了尤恩的好胜心。她加重脚下的力量,油门踏板又被踩下几分,把被拉开的距离抓了回来。 前面那辆车的驾驶似乎技术也不遑多让,尤恩在追到某个距离之后,便再也无法拉近半分。在经过市区最热闹的地段时,这里已没了白天的车水马龙,街上空盪盪的,让尤恩差点忘了这里在白天几乎是被车子挤得水洩不通的。 她这一分心,距离又被拉开了几分。驀然发现前面的车子转进小巷子里头,她急忙踩下煞车,双手并用地打着方向盘,打算跟狗仔来场市区巷弄追逐战。 就在这时候,巷子里跳出一团黑影,把尤恩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想闪过那团黑影。耳边传来刺耳的轮胎声,在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后,她的头撞到车窗玻璃,身体被惯性作用甩得像布娃娃似的,接着胸口又撞上方向盘,然后才是安全气囊爆开的声音。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角的馀光看到一隻小猫悠间地走过车旁,鼻间瀰漫着浓浓的酒精味,应该是放在车上的酒瓶破了。 小猫啊……被你害死了。她觉得自己一定和猫犯冲。当初伊格尔带了隻小猫回别墅,就曾经让她因为过敏而生不如死,现在又因为一隻猫出了车祸。她又不属猫,只不过是想满足点好奇心,怎么就被害死了呢? 当尤恩醒过来的时候,眼睛似乎睁不开,她动了动手指,幸好还没失去触觉,可是,四肢却像被绑住了似的无法动弹。耳边传来姜成瑄的声音,像在和某人交谈。随着尤恩的意识清醒过来,她开始听清了姜成瑄和人交谈的声音,而那个人也是她认识的人。 「学姐,离选举只剩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有空来?」姜成瑄一贯的轻挑口吻。 「我和尤恩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祈家繐说话还是一样的霸道。 姜成瑄嗤笑一声,「我只是耳闻你们最近走得近,但交情到哪种程度,我并不清楚。毕竟,艺扬并不会浪费资源在监控自己的艺人上头。」 「这倒是……艺扬那么大一间公司,不像我们那是小公司,要照顾的艺人那么多,是无法面面俱到。」祈家繐反唇相讥,却颠倒黑白地把监控说成了照顾。 正如同不要妄想向白痴证明天才的能力一样,一个人口齿再伶俐,都不该去挑战政客的口才。姜成瑄抿嘴笑了笑,举手投降。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来只是想看看她的伤势严不严重。」 「只是这样吗?她再怎么说,都算是因为你才受的伤,你就只是来看看而已?」 「虽然她是追我的人才出车祸的,但我派去的是侦探,可不是赛狗场上的免子布偶,没人要她去追。这样也能赖我吗?」 姜成瑄轻笑几声,「学姐,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你的人受了伤,你竟然一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 「刚听到的时候是曾经想过要把那个侦探大卸八块,但在知道这小子昨天过得那么香艳刺激之后,我反而想杀的是这傢伙。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被背叛了。」 祈家繐的声音冷得让尤恩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她这才发现,不仅脸被绷布完全包裹住,嘴里也被塞了某样东西。 「噢?香艳刺激?我可以看看吗?」 因为看不到东西,尤恩索性把眼睛闭上,省力。姜成瑄的声音传来,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那副痞样。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齷齪。 「嗯。拍得还不错。学姐,帮我问问那个侦探,他用的是哪个牌子的镜头,夜视效果不错。」 尤恩一听差点吐血。 「哇!打野战啊。果然很激情。不但拥吻,还脱衣服,就连回到家还要站在阳台上,一边吹着风一边拥抱。」 随着姜成瑄的描述,尤恩知道她们昨晚的一举一动都被偷拍下来了。但她很想抗议,顺序错了啦。 「学姐,你真的这么在乎这个小傢伙?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当年说要给你的东西,你没拿。现在被这个小子拿走了,你认为我们到什么程度呢?」祈家繐不疾不徐地说。 「什么?那不是你刻意留到最后的武器吗?」姜成瑄突然激动起来,「学姐告诉我,是不是这个小子用强的,还是她趁人之危?我帮你处理。」 听到这里,尤恩终于明白她们指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了。尤恩很好奇祈家繐会怎么回答,她会说出是她喝醉之后两相情愿的失了身,还是会说她趁人之危呢?但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的是,她家老闆和这个祈学姐之间的那一腿有多长。 「算了。学姐,这种事不好开口我也知道。这样吧。这把水果刀你拿去,爱捅几刀就捅几刀,反正这里是医院,医生要赶过来急救很方便。」 方便你妹啦!如果不是被绑住,尤恩一定会急得从病床上弹起来跳脚。这个女人可是拿花瓶砸过她的头,以她的狠劲,现在要她拿刀子捅她,她也绝不会手软的。但更惨的是,她还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处以极刑,有够冤枉的。她和柯睿棠之间,明明就是清白的。除了甘悦歆之外,她可以很少接近一个女人却不去勾引她的,真是白费她的善良。 「小瑄,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祈家繐声音里竟透着一股哀怨,像深闺里的怨妇在埋怨丈夫对她的漠视。 尤恩心想,绝对要把这件事情记下来,改天要是老闆想处罚她,就用这件事情威胁她。这种事情要是闹到女王那里,老闆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此时,由远而近地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这种声音,尤恩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听到这声音,就代表女王驾临。 「你们家老婆还是一样看你看得很紧啊。」祈家繐语带嘲讽地说,「你们好像很久没分手了?我还等着要趁虚而入呢。」 「想趁虚而入的话,去领号码牌吧。外头想染指这痞子的人,都能从东区排到西区,围成一条赤道了。」傅品珍人未到声先到。 「如果她不是这么抢手,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欲罢不能的老是吃回头草吧?」祈家繐亦不甘示弱。 「两位女王,能不能移驾到外面再说呢?这里是病房,不宜吵闹的。」 「不宜吵闹?你这是在教训我?」 「不敢,不敢。」 尤恩可以想像傅品珍挑眉瞪着姜成瑄的表情,也能想像见到女王就变成太监的老闆那副孬样。 「算了。不要说学姐为难你。小瑄,我们到外面谈吧。我正好想和你打个赌或是做个生意,随便你怎么解释。不如我们去喝杯咖啡,慢慢谈。」 尤恩感觉有人把手放在她的头上。 「你好好休养,等身体恢復了,我想我们有好几笔帐要清。」是祈家繐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尤恩竟然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无奈的倦意。 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之后,病房里归于寧静。过了好久,尤恩几乎要以为她被独留在病房里,正苦恼着要怎么求救,找人来把她身上这些束缚拿掉。 「刚才都听到了些什么?」女王冷冽的语气像支冰箭射穿厚重的绷带。 尤恩身体一僵。从刚才的对话听起来,女王似乎对老闆的风流债瞭若指掌,这就表示,想利用这种事来威胁老闆,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反而,如果不小心一点,还会引火上身,无端捲入这两位大魔头之间的恩怨情仇。这似乎不是她这个二十岁的小屁孩能应付的。 想到这里,尤恩眼一闭,身体一放松,昏沉沉的睡意袭来。身上还有多处伤口疼着。有人说,睡觉是最好的麻醉药。在这种时候,不如就来试试药效如何吧。 走到病房外头,祈家繐便被助理拦下,助理拿着份文件,握着笔在上面比划着。 「学姐的行程应该很满吧?要不我们改天再谈。」 「不。这件事该做个了断了。你应该知道,拖泥带水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既然有人背叛了我,该给的惩罚就该早点决定怎么给。」 「学姐想动我手下的艺人,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姜成瑄换上公事公办的脸孔,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知道要过你这关不容易,但如果你不答应,今天的晚报就会出现当红偶像酒醉驾车的新闻。这样你还不肯点头吗?」 「你我都知道,那酒只是放在车上的,尤恩身体的酒测值并没有超标。」 「你都说是你我知道,那表示外头的人是不知道的。到场的记者,围观的路人,全都闻到酒味了。酒测值,也是小事。你该知道我们玩政治的,在警察那边都是有些办法的。」祈家繐转身,脸上表情是姜成瑄不常见到的冷漠。 她知道祈家繐的个性,远在她还年少轻狂的时候,就已领教过。眥睚必报,是她的座右铭。这也是当初她不想尤恩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孩接近祈家繐的原因,但另一方面,她也知道祈家繐并不是个完全绝情的人,因此才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没想到现在还是惹来了麻烦。 「小瑄。」祈家繐的手抚上姜成瑄的脸,「你懂我的。所以,我才说和你打个赌,或者做笔生意,就当是留点空间给你。两个人……我只需要有一个人退出演艺圈就好。如果你同意,两点之前打电话给我,否则,晚上等着看报纸吧。」 (45) 祈家繐走后,曲綦琤从廊柱的后头走出来,唤住正要走回病房的姜成瑄,「姜小姐。」 「你终于来了。我们一起进去看她吧。你放心,她除了点小伤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姜成瑄若无其事地说。 「刚才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如果她敢发新闻,我可以当证人,证明她诬陷小安。」曲綦琤的表情罕见地激动起来,和平时那温柔嫻雅的模样大相逕庭。 「就算你当证人,她也会咬着你和尤恩的亲戚关係混淆视听,你很有可能反而变成做偽证的人。」姜成瑄淡淡地说,「我们还是进去看她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姜成瑄一边说着,一边想着,不知道尤恩那一身的绷带拆掉了没。一接到祈家繐要过来的消息,她马上找人把尤恩包得像木乃伊一样,只留下鼻孔跟外界接触,为了避免她呼吸不顺畅,还特地加了氧气罩。要是让曲綦琤看到尤恩那副模样,肯定会以为尤恩即将伤重不治。 其实这一切只是为了激发祈家繐的同情心,希望她能放过尤恩。但事与愿违地好像被看穿了,搞了半天又是白忙一场。 「我不进去了。」 姜成瑄像听到火星语似的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曲綦琤。当初在和尤恩签约之后,曲綦琤一直都担任着类似母亲的角色,对尤恩的工作倍加关注,并要求姜成瑄要督促尤恩学习的状况。她知道曲綦琤是这世界上最关心尤恩的人。 「如果她的伤很严重,你现在的表情绝不会这么轻松。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今天过来,只是想和你见一面,跟你说我最近会出国一趟,小安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曲綦琤异常疏离的口吻,让姜成瑄好奇心大涨,她喊住已轻声道别的曲綦琤,「可以冒昧问问,你和尤恩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曲綦琤顿了一下,「我们之间什么事都不可能发生。」 「是吗?那没事了。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尤恩的吗?」既然人家不肯说,姜成瑄也只好忽视曲綦琤那句略带语病的话。 「那就麻烦你告诉她,下次开车要小心。」曲綦琤转身后却又停下脚步,「有件事可以问一下吗?」 「请说。」 「刚才她说要有一个人退出演艺圈,除了小安之外,另一个人是谁?」 姜成瑄将视线移往旁边的草地,「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得先听听她想交易的内容,才能确定是谁。」 其实姜成瑄早猜到另一个即将被逼退出演艺圈的人是谁,可她无法直接告诉曲綦琤,因为那很难解释为什么是那个人。她不知道刚才曲綦琤听到多少内容,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怀疑起尤恩和祈家繐的关係,所以她并不想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就怕节外生枝,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曲綦琤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走出医院大门,曲綦琤看到围墙栏杆外站着一个踌躇不前的人,那人穿着轻简的t恤牛仔裤装扮,头上却慎重其事地戴着一顶鐘形帽,压低的帽沿下,印有可爱图案的大口罩遮去了大部份的脸,但那身形却让她想起一丝熟悉。 「小棠。」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那个正来回踱步的人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从帽沿下露出明亮的一双眼睛。 「曲老师。」柯睿棠抬头便看到有些憔悴的曲綦琤,一想起尤恩出车祸,她好像应该承担些责任,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愧疚。 「你怎么不进去?」看着柯睿棠这一身打扮,曲綦琤意会过来,「门口的记者早被打发走了,我也是接到通知才等到这时候过来的。你现在可以放心的进去。」 门口的记者被打发走的时候,柯睿棠早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她之所以来,是因为觉得尤恩出车祸,和昨晚的事脱不了关係,所以她有一份责任。她之所以不进去,是因为她现在还在生尤恩的气,气她不该拿她的曲子去给那个老女人,但她却搞不清楚,这是被侵犯权益的愤怒,还是被借花献佛而吃醋了。 「我……」柯睿棠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说。 看着柯睿棠为难的表情,曲綦琤忽然有些领悟,「她惹你生气了?」 不知道还能找什么藉口,柯睿棠只好勉强点头承认。 小孩子之间的吵架,通常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曲綦琤的认知里头,她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她换了种语气说,「刚才……我没有进去看她。因为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不想让她有太多牵掛。你能不能代替我去看看她呢?」 一向心软的柯睿棠听到曲綦琤这么说,似乎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正当她想答应曲綦琤的时候,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骆佳珣打来的。 「骆姐姐。」柯睿棠接起手机,立刻听到骆佳珣那焦急的声音问她在哪里。她正想回答在医院外面,便听到路旁传来车子的煞车声。 「上车。」骆佳珣降下车窗,对柯睿棠说。同时她也看到了和柯睿棠站在一起的曲綦琤,「曲老师你也在啊?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找小棠有些事。」 曲綦琤笑了笑回答,「没关係。既然你们有事,那我先走了。」 看着曲綦琤的背影,柯睿棠有些不解。既然骆佳珣认识曲綦琤,为什么没有提出顺便送她一程的话,反而是一副防备的模样,将她拒于门外。就她所知道的骆佳珣,不该是这种冷漠的人。 等曲綦琤走远之外,柯睿棠才坐上骆佳珣的车子。 「幸好我来得及时,你还没进去看尤恩吧?」骆佳珣摘掉蓝芽耳机,随意地扔在仪表板上。 「正要进去。」柯睿棠双手交握地放在腿上,骆佳珣刚才的态度,在她心里留下了个疙瘩。 骆佳珣停在红灯前面,转头看着柯睿棠的脸,「有人交代我一定要在你进医院之前拦住你,同时还嘱咐我不能让曲老师知道你的存在。那个人却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了。」 「我和曲老师认识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会有些麻烦。你知道你被监视了吗?」骆佳珣看到旁边的车子动了,知道灯号换了,急忙回头开动车子。 「我家楼下有狗仔队,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也跟经纪人说过了。」 「那不是狗仔。」 「不是狗仔?那是什么?」 「这个我还不清楚,只知道你现在不能和尤恩见面。」身为姜成瑄多年的得力助手,姜成瑄要求她做事的同时,必定会给予全面的资讯,好让她的工作更易进行。在接到姜成瑄要她来拦人的命令时,骆佳珣便已得知那是祈家繐派去的私家侦探,可是姜成瑄又给了许多附加的命令,让她不能透露太多。 「为什么?」 没料到柯睿棠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骆佳珣有些措手不及,只能为难地说,「老闆收到些消息,担心有人会拿你和尤恩的关係大作文章。」 「我和她有什么关係?」 根本什么关係都没有。柯睿棠在心里自问自答着。 「你忘了吗?之前你们传出的那些緋闻,后来尤恩把你带回别墅里住,这些事情只要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都能搞得满城风雨。短期内,你能藉着这些小道消息炒作知名度,刺激唱片销量。但长远来看,大家会渐渐忽略了你的歌唱实力,只记得你是一个和女生搞曖昧的人。对你的发展并不是好的影响,难道你想成为一片歌手之类的人吗?」经纪人当久了,骆佳珣对于分析艺人发展情势也累积了一套本领。 「你刚才说的那些影响,同时有可能成为双面刃,在影响我的同时,也影响了尤恩。所以,你的老闆是站在保护尤恩的立场,才要你来阻止我去医院吗?」柯睿棠有些赌气地说。 骆佳珣叹了口气说,「这何尝又不是在保护你呢?」 又一个红灯,迫使车子停下来。骆佳珣抬手摸了摸柯睿棠的头,「我真希望你是我们公司的艺人。」 拆掉一身的束缚之后,尤恩发现自己很命大,除了一些擦伤和瘀青之外,并没有太严重的伤,最严重的,大概是胸部的挫伤。最为不幸的是,她的脸上掛了点彩,这让她被勒令必须躲在医院里,不能到外面拋头露面。 但是,待在医院对尤恩来说是种酷刑。什么事都不能做,并且和外界完全隔绝。即使是来探望她的队友,仅仅只是匆匆见一面,不着边际地聊了两句,又各自去忙碌工作。躺在病床上,她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在医院里无聊了几天之后,始终得不到出院许可,尤恩决定越狱。等到护士来完成一天之内最后一次的巡视之后,尤恩换上入院之前穿着的衣服,用手扒了扒头发,顾不得没有遮掩没有偽装,悄悄地绕过护理站,逃出医院。 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尤恩只想快点见到曲綦琤。她拦了辆计程车,开往她成长的那个家。车子停在屋子外头,她的心就已凉了半截。屋子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丝毫没有人居住的跡象。 她不死心地付了车钱,从口袋里翻出钥匙,走进屋里。她没有点亮一楼的灯,只是凭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以及从小到大的记忆,走上二楼。推开曲綦琤房间的门,只剩下男主人生活的痕跡,彷彿从未有过女主人一般。唯一能证明这里曾经拥有女主人的,只有墙壁上掛着的婚纱照。 她再一次成为被拋弃的那个人。在她的字典里,「不离不弃」再次成为失落的文字。 因为不甘引起的愤怒,让尤恩急欲发洩。她想起祈家繐在医院病房里说的那些话,既然她会派人监视她和柯睿棠,那么广告歌曲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是单纯的作业程序出错。 她压着隐隐发疼的胸口,跑到社区外头,这里本就地处偏僻,加上夜已深,路上来往的车子很少。她凭着满腔的怒气,伴随着意志力,走了一大段路才拦到计程车。 当她敲开祈家繐的门时,来开门的却是杜小诗,那个令人厌恶的小歌手。 (46) 「你来做什么?」杜小诗挡住门口,不让尤恩进门,也不让她看到房内的情况。 「不用你管。」尤恩推了推门,却是纹风不动。「你让开。」 「我为什么要让?」 尤恩猛然转身,一记强而有力的回旋踢踹在门板上。门开了,杜小诗也倒了。尤恩跨过杜小诗的身体,以直捣黄龙的气势进到房内。 对于门口的对峙,祈家繐全然充耳不闻,任由两个小孩子在那里吵闹。她坐在沙发上悠间地拿着水果刀削着苹果。 「喂。你怎么可以不经允许就跑进来?」杜小诗追进来,一手搭在尤恩肩上。 「我要和你谈谈,叫这傢伙走开。」尤恩盯着祈家繐,后者气定神间地削下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我在这里,你想谈什么,就开始说吧。」 见祈家繐无意叫杜小诗走人,尤恩也不坚持,只是动了下肩膀,把那隻讨人厌的手甩开。 「为什么要找人跟踪我?」 「我跟踪的可不是你,是我自家手下的艺人。有什么问题?」 「好。跟踪的事就算了。你想和瑄姐打什么赌?」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管。」 「小孩子?你跟我上床的时候,可没把我当小孩子。」 听到尤恩把床事掛在嘴边,想到第一次上床的事,祈家繐又一把火窜上心头,将手里的苹果用力地往尤恩扔去。尤恩身体一偏,苹果砸到站在她身后的杜小诗,只听一声惨叫。 杜小诗摀着眼睛,爬上沙发,靠在祈家繐身上,「这个人好烦啊。明明是自己花心,还有脸来兴师问罪。你叫她滚嘛。」 「该滚的人是你。」祈家繐冷笑着转头对杜小诗说。 虽然想赖着不走,但杜小诗清楚祈家繐的个性,如果不照她的话做,最后遭殃的绝对会是自己。 尤恩斜睨着悻悻离去的杜小诗,「我哪里花心了?出来玩的,有谁认真了?」 「出来玩?」祈家繐握着水果刀站起来,「你只是把我当成玩玩的对象?你怎么可以在说爱我之后,又说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 「姐姐啊。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像你这样身经百战的人,竟然会这么天真?在床上说的话能当真吗?」尤恩嗤之以鼻地偏过头去,做了个不耐的表情。 祈家繐气得不轻,一口气顺不下去便拿水果刀当飞刀,往尤恩的方向甩去。 以前她总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告诉那些床伴,如果不是真的爱她,不要轻易说出那个字。也会在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提醒她的床伴,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进入。但她与尤恩之间,却打破了所有的规则。不可否认的,当时的她被尤恩迷惑了,以致于什么都来不及顾及。 没注意到祈家繐动作,尤恩的身体忽然被人推开,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肩膀有种骨头错位的感觉,原本就在痛着的胸口也更痛了,在这些反应都出现之后,她的脸颊上才传来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竟然有道伤口正淌着血。她抬头看到姜成瑄站在她原来的位置上,眼角的馀光瞄到插在木柜上的水果刀,正兀自明亮亮地晃着。 「学姐,扔东西的习惯怎么还没戒掉呢?」姜成瑄瞟了尤恩一眼,让尤恩像闯了祸的小孩般心虚起来。 「你来作什么?」祈家繐的水果刀一脱手,便自觉不好,看到姜成瑄出现,更是勾起不好的回忆,口气不知不觉地也变得无情。 「听到我家小孩跑出来,怕她不懂事惹学姐生气,便赶来看看。」姜成瑄走过去搂着祈家繐的身体,一手放在祈家繐脑后,轻轻抚摸着,「把以前的事忘掉好吗?那种不愉快的事,当成垃圾丢了吧。」 年轻时候的祈家繐给人的印象,顶多是飞扬跋扈,但自从一次意外事件,让她的形象变成暴戾恣睢。只有那次意外事件的受害者姜成瑄知道,那真的是场意外,可是,祈家繐因为内疚而不肯为自己澄清,任凭姜成瑄说破嘴,也没有人肯相信。 于是,祈家繐带着那样的污名过了这么多年,儘管只是口耳相传,却对她的政治生涯有或多或少的影响。如果不是这样狼狈的名声跟着她,凭着她家的政治势力,她早该鱼跃龙门进入中央,而非在这地方性的小池子里打滚。 因为姜成瑄的温柔软化了祈家繐的怒气,她的手覆在姜成瑄的侧腹部说,「你的伤口还好吗?」 「早就好了。」 「这么久以来,我从没关心过你的伤势,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想起事情发生后,祈家繐成了千夫所指的坏人,姜成瑄由衷地感到心疼。她握起祈家繐的手说,「我没有这么想。更何况,那是意外,我知道你并不是故意的。」 看这两人一团温馨地叙旧,尤恩便气不打一处来,她脸上还流着血,没有人来关心她就算了,竟然只关心那个早就痊癒的伤口。「喂。我说你们聊完没?该轮到解决我的事了吧?」 姜成瑄转头狠狠地瞪了尤恩一眼,「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有你这样把床事掛在嘴边数落,还一脸沾沾自喜的人吗?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那把刀子就不是只划过你的脸,而是插在你的肚子上了。」 「插了就插了,了不起流一缸血罢了。」尤恩撇撇嘴说。 姜成瑄走到尤恩面前,把人从地板上拉起来,没等她站好,便往她的肚子上揍了一拳,「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这并不表示你有随意出口伤人的权利。你大嫂出国去了,要我照顾你,你却跑来闯祸,故意给我添麻烦吗?」 「那这个人呢?她就可以只凭个人好恶,便决定其他人的生杀大权吗?现在派人跟踪我,侵犯我的隐私权的人是她,为什么你却反过来骂我?」那一拳打得尤恩一阵反胃,但她却不想理会身体上的反应,只是一味激动地指着祈家繐说。 「当了艺人,你还想要隐私权?那种东西早该丢进大海里去了。在指责别人之前,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姜成瑄不由分说地将尤恩拽到门口,一脚把人踹了出去,「把你的嘴巴教乖一点再来见我。」 姜成瑄站在门口,盯着尤恩歪歪斜斜地走进电梯,见人已救出,此地也不想久留,正想出言告别,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我已经因为你说要考虑而暂缓了期限,你不会想一直这么拖下去吧?我记得你以前从不这样拖泥带水的。」 姜成瑄握紧了拳头,如果背后有双眼睛看着,她绝对会做出扼腕的动作。她叹了口气转身,「学姐想怎么玩,你说吧。如果不让你发洩一下,我想你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对吧?」 一走进电梯,尤恩眼眶里的泪水便决堤。 有多久没这样不可压抑地哭出来了?如果不这样缺口德,大家都会对她投以怜悯的眼光,让她怎么受得了呢?尤恩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之间,不想让监视摄影机拍到自己这懦弱的模样。 「叮。」电梯开门的提示音响起。 尤恩抹去脸上的泪水,连带地碰到脸颊上的伤口,疼痛让她清醒了些。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挡住正要闔上的电梯门,无视大厅警卫的目光,抬头挺胸地走出大楼。 大楼外头停着一辆车,车窗降下,出现的是宋清秋的脸。她向尤恩招手,让她上车。对于宋清秋这样温柔的人,尤恩有再多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能乖乖地上车。 「怎么弄成这样?幸好只是小伤。」宋清秋拿出溼纸巾拭去尤恩脸上的血跡。「当初防了半天,没想到你还是跟那种人走到一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尤恩知道宋清秋一定是和姜成瑄一起来的,但她不懂为什么来是她而不是傅品珍。 「瑄说少一个助手,又不能带傅品珍过来,我就被抓公差了。」宋清秋看到尤恩眼里的疑惑,又接着说,「如果被傅品珍知道这里,难保她不会找人来抄了这里。当年祈家繐捅了瑄一刀,傅品珍气得要找人把她抓进牢里。我也不懂,瑄为什么还要和这样的人牵扯不清。当时就不该接她这份工作。」 说到工作,尤恩想起那首歌。「为什么祈家繐的竞选广告会用那首歌?那并不是我交出去的那首。」 「那歌有什么问题?不是你自己寄给我的吗?你用了和之前交歌的email相同的标题,我以为你想换成新的那首。正好我在试听的时候,祈家繐到我办公室,听到那首歌。我把两首都让她听,她也觉得后来的那首比较适合,便拿去用了。」 宋清秋的解释,让尤恩像被浇了盆冷水般,背脊有股凉意窜上来。原来那天她迷迷糊糊的用了之前交歌的email回覆过去,按照她们之前的默契,这是表示她想抽换曲子的意思,而之后她一阵瞎忙,也忘了再理这件事。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别人。不知该怎么向柯睿棠解释的尤恩,只有满腔的懊恼。 忽然,宋清秋的手背上多了一滴水,抬头见到尤恩脸上的泪痕,「怎么了?那首歌的问题很大吗?」 「我会解决的。」尤恩推开车门,逕自离去。速度快得让宋清秋根本来不及反应。 姜成瑄好不容易和祈家繐讨价还价半天,最后总算敲定了一场不太好玩的游戏。当她下楼时,正好看到尤恩跑掉的身影。 「不是让你拦住她吗?怎么被她跑了?」姜成瑄倚着车门,等宋清秋换到副驾驶座上。 等姜成瑄坐进车内,宋清秋便不服气地说,「你心里是不是想着,要是在这里的人是傅品珍,她一定会拿绳子把人栓得好好的,绝对不会让人跑了?」 姜成瑄揉了揉鼻子说,「我没有这么想。」 「就知道我一定猜不中你的想法。」宋清秋微撅着嘴说。 「带你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知道,你不是怕傅品珍拆了这里吗?」 「不是。」姜成瑄反射性地否定之后,又给了宋清秋一个抱歉的眼神,「如果是她在这里,只会和那个小朋友硬碰硬,尤恩说不定会跑得更快。本来以为你可以用温情攻势留住她的。」 来这里之前,姜成瑄计画好,先把小孩捞出去,让宋清秋在楼下接好人,自己再马上脱身。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脱了轨,和她想好的完全不一样。 「本来是留住了,可是刚才讲到一首曲子,尤恩似乎一下子情绪变得很低落就跑掉了。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让她安静一下也好。」宋清秋说着不知是安慰姜成瑄还是安慰自己的话。 「曲子?」 「就是交给祈家繐搭配广告的曲子。」 「能有什么问题?总不会尤恩江郎才尽,学人家抄袭吧?」姜成瑄瞠目结舌。 「应该是不致于。那孩子的才能,你是最清楚的。」 「这个小孩,长越大越让我心烦,早知道当初应该坚持不要签她的。」 「那么耀眼的一个人,你能忍住不把她收归己有?」 「貌似不能。」姜成瑄无奈地承认。 「那就是了。别再烦了。你不是说把人丢出来,自己就马上出来的吗?」 宋清秋一说,姜成瑄忍不住长叹口气。「祈家繐坚持要给小朋友们一个教训,否则,她一口气出不来,可能会让事情更不可收拾。」 「她想怎么做?」 「让尤恩和那女孩来场竞赛,输的人必须解约。」 「既然她这么生气,为什么不直接把那女孩解约就好?」 「你还不懂吗?隔山观虎斗,自有另一番快感啊。她美其名说给那女孩一个机会,实际上只是要看她们反目成仇。如果我不答应,等于是藉我的手毁了那女孩的前途,将来被尤恩知道,我也难辞其咎。再说,即使我今天放手不管,让她解了那女孩的约,她也不见得能就此做罢。我担心在解约的同时,女孩也别想再这圈子混下去了。」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没想好。」 「你不会想拿你的王牌去和别人的小牌比吧?虽然,我知道那女孩资质也不错,但你在尤恩身上投下了那么多资源。」 「这场游戏,或许不能从投资报酬率的角度去看。我想,说不定祈家繐是对的,是时候该给尤恩一个教训。」 (47) 坐在甘悦歆家的门外,尤恩紧抱着身体,抵抗着清晨的寒冷。半夜来到这里,想到住在这里的只是单纯的两姐妹,似乎不该这样无端扰人清梦,让尤恩放在电铃上的手犹豫了。 「小安?」早起出门上学的甘悦歆看到坐在外头的尤恩,将人扶起来之后,却发现尤恩那一脸的落寞,像极了路边见到的流浪猫。 她伸手拍去尤恩裤子上的沙尘,「怎么不按门铃呢?是不是生病了?你的脸怎么了?」 「小伤而已。」 尤恩摇了摇头,推开门走进去。甘悦歆也跟着走进来,只见尤恩蜷缩在床舖上的角落里,拉来被子将人盖好,像哄小孩般地拍了拍尤恩的头说,「你乖乖在家休息。如果我今天音乐考试没过关,你要负责安慰我喔。」 躺在床上,尤恩静静地闭上眼睛,听着房外的声响。继甘悦歆出门的声音之后,经过一个小时,甘悦琴也出门上班了。在甘悦琴出门之前,她还听到小强的哭闹声,那个小傢伙应该长很大了吧。 这些声音,是属于家的声音。这是她在别墅里听不到的声音。儘管她和队友们相处得有如家人一般,但毕竟不是真的家人。就像她在杨家,即使杨健威待她与亲生妹妹无异,但她仍然觉得有隔阂,更何况她还对他的妻子有别样情愫在。 尤恩感觉到塞到枕头下的手机在震动,她抽出手机一看,是柯睿棠的简讯。她心想,不会是来催她给个交代的吧? 儘管有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按下查看键。 「你跑哪去了?我好不容易溜进医院要看你,你竟然不在。」简讯是这么写着的。 尤恩扬起嘴角笑着,牵动了脸颊上的伤口,让她又痛得倒吸一口气。 第二条简讯又进来。「提醒你,我还在生气。」 尤恩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得小心翼翼。这种补刀式的简讯,一点都不觉得有怒气,反而有种可爱的成份在。 笑到一半,尤恩的笑容僵住了。她忽然想起柯睿棠那天的表情,如果她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还在生气怎么办? 她懊恼地把手机扔到床舖的角落里。她本来不是这种会患得患失的人,可是,这件事真的让她很苦恼,尤其对于一个创作人来说,智慧的结晶是不容剽窃的。虽然,她一开始的出发点并没有想过公开发表,更没想过要佔为己有。但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这样的错误。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乌龙,尤恩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两圈,仍然无法渲洩出胸中的鬱闷,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用力地嘶吼几声。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来电。她看了一眼萤幕,不想接却又不能不接。因为是经纪人骆佳珣的来电,如果不接的话,后果很严重。 「没死的话,到公司来。」平时像亲切大姐姐似的骆佳珣,劈头便是雷厉风行的一句话,彷彿尤恩亏欠她许多似的。 「为什么?」尤恩不服气却只能弱弱地反抗。 「你出院的消息走漏了。身为偶像,好歹该露下脸,让粉丝们安心吧?」骆佳珣义正严辞地说。 连柯睿棠都能溜进去,那对狗仔而言,也不算是难事。尤恩心想。 「好吧。」说到工作,尤恩还是有些职业道德的。 一到公司,骆佳珣便把人抓到傅品珍那里报到,为的就是修饰尤恩脸上的伤口。毕竟,出了那样不大不小的车祸,总不能脸上白白净净的,会有炒作新闻之嫌。却也不能有太多的包扎,身为偶像,无论什么时候,形象都是最重要的。 「脸上这个伤是怎么回事?」傅品珍捏着尤恩的下巴说,「是刀伤吗?」 因为兇手是祈家繐,也因为宋清秋提过傅品珍对祈家繐心有芥蒂。尤恩只能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算了。懒得管你。我只是对刀伤特别厌恶。」傅品珍松开尤恩的下巴,转身拿起粉底液抹在尤恩脸上,推的力道比平时重了许多。 一张脸任由他人搓圆捏扁的尤恩在心里叫苦连天。再怎么说,她是受害者又不是下刀的兇手,为何要遭受这样粗暴的对待? 修饰了几处重点妆之后,尤恩被带往公司一楼大厅,让记者作简短的採访。 「不弄张轮椅来坐?」尤恩在电梯里无聊地问了一句。 骆佳珣朝她翻了个白眼,「你想让新闻更大条吗?等一下记得不要笑得太灿烂,保持伤患该有的表情就好。」 尤恩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心想,反正她现在也不想笑。 电梯门一打开,尤恩便看到将大门包围得水洩不通的记者,她调整了下呼吸的节奏,踩着自信的步伐往前走去。 在骆佳珣的一搭一唱之下,尤恩从容地应付着记者的问题,从事发经过到治疗过程,她以简短又不失适切地回答各式各样的问题。 这个时间刚好是正午,公司的行政人员纷纷走出大楼外出午餐。平时对于这样阵仗的场面,经纪公司的员工早已习以为常,大部份的人只是快步地从侧门出去。 其中有两个人的举动引起尤恩的注意。她趁着记者发问的空档,往那边多看了几眼,赫然发现其中一个人正是甘悦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 骆佳珣见尤恩的回答变得漫不经心,便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这场访问,免得尤恩言多必失。 送走记者之后,两人搭着电梯上楼。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骆佳珣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看到之前要你帮忙介绍工作的人。」尤恩的头靠在电梯壁上,有些精神不济。 「你还没让她们知道你的身份?」 「没有。」 「为什么不让她们知道?」 「没必要。」 「既然没必要告知,应该也没必要隐瞒吧?」骆佳珣难得犀利地说话。 尤恩叹了口气,站直了身体,「在学校里,我已经受够了那样的眼光。我不想好不容易认识了那么单纯的人,却因为我的身份,而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庸俗。」 「说不定她们一点也不庸俗。」骆佳珣的脚尖不耐烦地以某种节奏敲在地板上。 「我不想做无谓的试探。」尤恩萎靡地说。 「是这样吗?」 电梯门打开,骆佳珣没有回头地走出去,留下还在电梯里发呆的尤恩。 为了继续保持身份的秘密,尤恩卸了妆之后,简单地处理下脸上的伤口,还故意多贴了两块根本没有伤口的纱布。 在甘悦琴回家之前,甘悦歆在更早的时间就回来。当时尤恩正在厨房里整理买回来的食材,炉子上烧着一锅水,准备熬汤。在这种时候,做些家事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一些。 甘悦歆一进门,便兴奋地把书包甩到餐桌上,跑进厨房对尤恩说,「我第一次音乐考试不用补考就能过关,这种感觉真是痛快。」 尤恩转头对甘悦歆露出一个讚许的笑容。 顿时室内充满了甘悦歆的声音。她高兴地描述着考试的经过如何紧张,而她又是如何克服的。尤恩欣然地看这木訥的女孩变得聒噪,并被她这份激动感染得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既然你这么高兴,我们出去庆祝吧。」尤恩关掉瓦斯炉的火。 「好啊。」甘悦歆走回客厅,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顺便找小棠出来。这次她帮了最多的忙。」 尤恩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甘悦歆拨出电话。她看着甘悦歆一边说着话,一边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小棠人在往外地的路上,过两天才会回来。」甘悦歆掛断电话后说。 尤恩大大地松了口气。她还没有准备好要面对柯睿棠。 「要不要等琴姐下班一起出去吃饭?」尤恩刻意地问着。 「不用了。姐姐说今天要加班,不会这么早回来。」甘悦歆边说着边跑回房间换衣服,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本来跟在甘悦歆后头的尤恩,在进门的前一刻被闔上的门板撞到额头。她苦笑着揉着额头,考虑是不是可以在额头上再加块纱布,让伤势变得更严重。 换好衣服出来的甘悦歆,看到尤恩的脸,愣了下说,「你的伤好像变严重了?早上明明看起来还好啊。」 尤恩迟疑了一下,「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 甘悦歆仍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尤恩。 她笑了笑,搂着甘悦歆的肩膀说,「我们赶快出发吧。」 尤恩带着甘悦歆到那家有隐密包厢的餐厅,熟门熟路地要了自己习惯的那间包厢。没到过这种地方的甘悦歆则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不一会儿,她们点的菜上桌了。甘悦歆看着精心摆盘的菜餚,紧抓着筷子,不知从何下手。 尤恩笑了笑,拿起甘悦歆面前的小碟子,挟了一些菜放上去。「这菜是叫来吃,不是叫来看的。」 甘悦歆笑得双眼瞇成弯月状。 两人吃饱后,等着甜点西米露上桌。尤恩无聊地支着下巴望向窗外,眼角的馀光捕捉到窗外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看到杨健威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应该是刚结完帐要离开。她立刻皱起眉头,心里有股不好的感觉。 坐进车内的两人,在路灯的照射下,隐约能看见身影交叠在一起。尤恩心头油然升起一把火。她猛然站起身,拔腿往外跑去。 跑到外面的尤恩,不顾车子已经开动,仍然跳到车子前面。开车的杨健威被突然跑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用力地踩下煞车。看清楚来人是尤恩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堪。 「出来。」尤恩拉开车门,将杨健威拖出车外。「这个女人是谁?这就是你们离婚的原因?」 「你在车子里头坐好。」杨健威出声阻止要打开车门出来的女人,一手抓着尤恩的手腕,「小安,你不是在医院吗?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 「你不用管这些。这女人是谁?」尤恩甩开杨健威的手。 「你冷静一点。我可以解释的。」 「你不用说了。事实摆在眼前,是你背叛了老师。」 尤恩挥出一拳,杨健威狼狈地躲过。 「是。是我背叛了她,哪又怎样?我是独子,她不能生育,我能怎么办呢?现在她开口说要离婚,我也只能放手啊。」杨健威用车门隔开他和尤恩,躲在后头豁出去似地吼着。 「她不能生育又不是她的错,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安,你是我的妹妹。为什么你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想想?」 「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们又没有血缘关係。」尤恩歇斯底里地喊着。 「怎么会没有?」杨健威错愕不已。 尤恩踹了下挡在她和杨健威之间的车门,「本来就没有,你这个笨蛋大哥。」 骂完之后,尤恩还是觉得很生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铜板,绕着杨健威的车子走了一圈,车身上赫然多出一道长长的刮痕。刮完车子之后,尤恩瀟洒地把十元硬币拋向杨建威。 「这是给你的烤漆费,不用找了。」尤恩瞪了杨健威一眼,便转身离去。 目瞪口呆的杨健威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对着尤恩的背影大喊,「爸爸明天就回来了,他有事找你,记得回家一趟。」 站在餐厅门口目睹这一切的甘悦歆,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杨健威。她跑上前去拉着尤恩的手,「小安,那个人是你的哥哥吗?为什么你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尤恩摸摸甘悦歆的头,「没什么。只是教训一下笨蛋而已。」 在刮完车子之后,尤恩才觉得心情舒坦些。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想,杨健威说的并没有错。他顶多就是个出轨的男人,更何况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他要公然和哪个女人出双入对,已经没人能干涉。 吃完晚餐后,尤恩牵着甘悦歆在路上散步。 「小安,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刚才那个人真的是你的哥哥吗?」甘悦歆好奇地问。 「我是孤儿。那个人只是收养我的人的儿子,并不是亲生的哥哥。」 「原来是这样,你才不想回家。」甘悦歆恍然大悟的样子显得很可爱,让尤恩忍不住揽过她的肩膀,捏了下她的脸。 「难道你这是在赶我回家?」尤恩故意这么说,果然看到甘悦歆慌慌张张的模样。 「不是的。我怎么会赶你回家?」甘悦歆摇着手道。 尤恩揉了揉甘悦歆的头发说,「开玩笑的,别紧张。」 「小安,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甘悦歆的问题让尤恩心虚了起来。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跟音乐相关的工作,偶尔当当乐手,帮人演奏乐器,有时自己作作曲之类的。你今天问题很多喔。」尤恩假意不满地抱怨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问你的私事,只是我有些烦恼。」甘悦歆换上苦恼的表情。 尤恩拉着甘悦歆在路旁的长椅坐下,「把烦恼跟我说说吧。」 「我不知道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想起自己在甘悦歆这个年纪,便已经加入juliet。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一直是尤恩的目标,从来没有改变过。和自己这么一比较,甘悦歆就像一块尚未塑形的黏土,连个雏型都看不出来。 或许自己是幸运的吧?有这样的天赋,而且足够发展成为一项事业,并不只是半吊子,只能拿来当兴趣的那种。尤恩第一次对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有些感激。 「我想唸中文系,可是姐姐说唸那个不能赚大钱。」 赚钱?尤恩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她对于衣食饱暖的问题似乎从未在意过。 「但要去唸别的科系,我又觉得不喜欢。」甘悦歆脸上的五官已经皱得几乎像小笼包一样了。 尤恩拍拍甘悦歆的肩膀,「喜欢什么就去唸什么吧。没有兴趣的东西,读起来多没力啊。大不了,唸了中文系后找不到工作就来找我,我作曲你写词,我们还是可以混口饭吃的。」 「你确定你能承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太不负责任了?」 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让两人双双回头望去。 (48) 「姐,你怎么在这里?」 甘悦琴将小强放到甘悦歆的怀里,从口袋里拿出面纸,拭去额头上的汗,「我带小强去买点东西,因为离家没多远,我就走路回来,顺便省下车钱。」 见甘悦琴的视线停留在甘悦歆身上,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想支开甘悦歆,尤恩连忙接过小婴儿,同时牵起甘悦歆的手说,「我们一起回家吧。」 转身离去的时候,尤恩眼角馀光正好瞟到甘悦琴那咬牙切齿的表情,明显是因为未达成目的而懊恼。 回到家之后,尤恩把小孩放进婴儿车里,便跑进浴室。因为抱着小孩走了一大段路,流了点汗,额头上被纱布闷住的地方开始发痒。尤恩撕下一角的透气胶带,用力地抓了几下,感觉稍微好点,才把胶带重新压回原位。 等她走出浴室的时候,甘悦歆已经回房间写作业。心虚不已的尤恩像过街老鼠般地,躡手躡脚地跑回房间,抓起被子蒙着头便睡起大觉。 隔天早上,尤恩起了个大早,虽然仍不及甘悦歆早。她醒来的时候,甘悦歆掛在椅子上的书包已经不见了。她走出房间,看到甘悦琴抱着小强坐在客厅里头,见尤恩出来,便对她招招手,要她过来。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尤恩忘了她现在正寄人篱下,如果有心,想逮住她的机会多得是。 她硬着头皮坐到甘悦琴的身旁,「琴姐,有什么事?」 「别装了。纱布都快掉了。那里根本没有伤口。」甘悦琴拉着小强的手往尤恩的脸靠近,活泼好动的小孩立刻小手一伸,把尤恩刚刚撕开过的纱布给扯下来,露出完好如初的皮肤。 尤恩尷尬地摸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算化妆能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声音。之前只听过你唱歌的声音,没听过你说话的声音,所以才没认出你来。」甘悦琴把小孩塞给尤恩,自己走到厨房里拿出两颗苹果,把其中一颗递给尤恩,「在公司里待了一段时间,大概能理解你不想曝露身份的心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妹妹说什么只要有兴趣就去做之类的话。」 才刚松了口气的身体,因为最后一句话又紧绷了起来。尤恩蹙起眉头看着甘悦琴,但后者却将视线移往阳台外头。 「你们这些玩音乐的人,大多都是无牵无掛的人,不是家里有钱,就是不在乎物质生活,即使过得邋邋遢遢的、瘦得乾乾瘪瘪的也无所谓。但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钱就活不下去。我们在吃着这一餐的时候,会想着下一餐的饭钱在哪里。」 甘悦歆的话,尤恩无力反驳。因为她的确从没为金钱问题烦恼过。 「小强的亲生父亲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我因为受不了诱惑,在和他交往之后任由他予取予求,最后被甩了也无法讨回公道。我不想小歆变成像我这样的人。是老鼠就该住在下水道里,而不能想着在阳光下生活。我们这种人,认命是支撑我们过日子的唯一方法。你能理解吗?」 直到甘悦琴出门上班去,尤恩还在想着她的话。她蜷起身子,蹲坐在沙发上。 她能理解吗?不。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人要屈服于命运?这和贫富贵贱一点关係都没有吧? 在她的记忆之中,就有一个人,他的生活已称得上名利双收,仍然为命运所屈服,最后落得抑鬱寡欢而终。那个人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她的梦中,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魘。 小时候虽然没有印象,但长大后从他人的口中听来的片段,在拼凑之后,她还原了部份的事实。一个因为丧妻之痛而失去求生意志的男人的故事。 父亲因为母亲生她时难產去世,便将所有的过错都归责到她身上,在她三岁之前对她是不闻不问。将她接回身边后,又因为对母亲的思念过深,将她当成母亲的替身,硬是要求三岁小孩学会极难的钢琴技巧,并让她每天弹奏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却又在回忆母亲的同时,对她的憎恨与日俱增,每天对她打骂不断。 因为自暴自弃的生活快速地耗损了父亲的健康,积鬱终究成了沉痾,死在女儿弹奏的钢琴旁。这对一个音乐家来说,或许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段过往她已不復记忆,但她知道这是恶梦里出现的情景来源。虽然她忘了,但她的潜意识却没有忘记。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这些回忆会像暗夜里的刺客般,悄悄来袭。因此她寧愿累到不支趴下睡着,也不想安稳地躺在床上,束手待毙地等待梦魘来侵扰。 尤恩环顾屋内,这里唯一能和音乐扯上关係的,只有电视上正在播放的音乐频道。所以,她才能在这里找到难得的安稳。 音乐是她的最爱,不幸的却也是她的最恶。 手机响起,她走进房间拿起手机,是伊格尔的来电。 「尤恩,要开战了。」伊格尔的口气里明显地有点戏謔的成份。 「开哪门子的战啊?」尤恩不耐烦地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 「瑄姐又开赌了。」 「公司最近又进了什么男子团体吗?她还不腻吗?同样的赌局都连玩好几年了,我们的赔率都低到一赔一,她还玩?全公司都知道只要我们报名那个奖项,其他团体都要靠边站。」 「不。她玩腻了,今年不会再赌这个了。」伊格尔肯定地说。 「好吧。这次赌什么?」 「赌唱片的销售量。」 「对手是谁?」尤恩无力地问。 「柯睿棠。」伊格尔看好戏的口吻让尤恩有点恼火。 「六个打一个,太卑鄙了吧?」尤恩不平地说。 「不。一对一。瑄姐说,你出一张演奏专辑,和她的个人专辑比。半年内发行,以发行后半年的销量决胜负。听说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製作新专辑了,你也快回来备战吧。」伊格尔越说越兴奋,回应她的却是电话被掛断后的安静。 尤恩紧握着手机靠在下巴上。这件事不想也知道,祈家繐绝对脱不了关係,现在只要和柯睿棠有关的事,她很自然的就会联想到那个人身上。用演奏专辑和流行歌曲专辑比赛,这立足点还真公平。不过,这次她只能孤军奋战,没有队友了。 突然有股深深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尤恩揉了揉眼睛,拨出柯睿棠的号码,想问问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但电话拨通后却被掛断,对方摆明了不想接她的电话。 已经厌恶到这种程度了吗?尤恩有些伤感,眼睛觉得痠涩,忍不住又揉了几下。 被从外地叫回来的柯睿棠,坐在会议室里,盯着刚响过的手机发呆。 看到尤恩的来电,她反射性地按掉,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她想问尤恩会怎么做,却又怕听到她的回答。那个目中无人的傢伙,应该会说「我们来决一死战吧」这类的话,一点都不顾虑别人感受吧? 本以为发第二张专辑,是件高兴的事,但现在怎么会这样呢?输的人要解约?看似不公平的比赛,知名偶像与一片歌手的对决,但名气再大也不可能将演奏专辑的销量拉抬到比流行歌曲专辑还高吧?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要赌上合约。艺扬花了那么多的钱培养出一个偶像,怎么会捨得放弃,还是和自己这种尚未展露头角的小歌手相比。怎么看都是亏本的生意。 但如果从自己的角度来看,那张合约对两家公司来说可能都不值一提,却是自己的全部。解约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还能找到下一家公司吗?应该可以吧?柯睿棠顿时觉得前途茫茫。 但为什么是自己呢?难道是尤恩怕那首歌的事情东窗事发,决定用这种手段先发制人。这时候她再跳出来说,祈家繐那首竞选歌曲是抄袭自她的一段哼唱,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吧?说不定还会被反过来指控,是她担心输掉,所以散拨不实消息中伤尤恩。 她是这么卑鄙的人吗?柯睿棠坐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会议室里,想着没有答案的问题。 突然,她对自己有这种念头,竟油然生起一股罪恶感。一个有着那样阳光笑容的人,不应该有这样阴暗的一面。她忽然很想要这么想。 她毅然决然地拿起手机,拨了尤恩的号码。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面对吧。是死是活,去问问那把刀要不要落下吧。 对方正在通话中,无法接通。柯睿棠无奈地收起手机。 尤恩刚要把手机放下,它又响了起来。她抬头看了下床头的闹鐘,中午十二点了。原来她已经发了这么久的呆。她接起电话。 「小安。」是曲綦琤的声音。 本以为消失的人回来了。尤恩的心头感到一股暖意。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我回家看不到你?」尤恩像小孩似埋怨式的撒娇。 曲綦琤原本是打算出国去找杨健威的父亲,但后来接到消息杨健威的父亲要回国了,再加上尤恩住院,让她不放心离开。那天尤恩到家里找不到人,是因为她已经从那个家搬走。既然离婚,就没有理由再住在那里了。 「我哪里都没去,只是搬出那里了。你出了车祸,我怎么还能离开。」 听到这样的话,让尤恩的心情一扫阴霾。 「受伤的人不待在医院里头,跑去哪里了?」曲綦琤倏然变得严肃。没有看电视习惯的她,今天早上到医院去探视尤恩,却扑了个空。 尤恩猛然心惊,就像小时候恶作剧被曲老师逮个正着一样。「我……我……」 「算了。你长大了。可能不想再让我这么管着你了。」曲綦琤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差点把尤恩的心脏给弄停。她硬着头皮说,「我没有这么想。」 「杨老师回国了,你今天回去一趟吧。」 尤恩心想,一定是大哥昨天被她整了一顿,觉得自己的话她不会听,便又把曲老师搬出来。那个没用的男人。 「那你呢?」尤恩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突兀。养父叫她回家,关人家曲老师什么事。 「我也会去。离婚的事总要当面解释清楚。」曲綦琤温柔地回答。 当尤恩回到别墅的时候,曲綦琤早已在里面。 她和杨健威的父亲,杨季敏分别坐在茶几两头的单人沙发上,轻松地谈话着。两人像父女般地间话家常,反而不像已离婚的媳妇和前公公。 但是谈话内容忽然转到另一个方向,让尤恩不知道该不该冒然进去,只好静静地站在玄关处。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杨季敏放下咖啡杯说。 「是的。对不起,没有事先跟您说,便擅自决定。」 「你们都是成年人,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我不会干涉你们,即使你们离了婚,我还是会把你当成女儿看待。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如果不是嫁给健威,为了照顾他身为丈夫的面子,你会有更高的成就。」 「请不要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么……你们离婚是因为健威在外面有女人?」 尤恩想起昨天看到的情景,忍不住又气得牙痒痒的。 「您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曲綦琤虽然是在提出离婚后才知道这件事,却仍然感到被背叛的心痛。现在从自己最尊敬的老师口中听到这件事,心痛又加深了一层。 「我并不在意子嗣的事,但他却很希望能有小孩。当初我担心他会因此和你处不好,不想让你有压力,所以才答应他在外面找女人。」 「所以……老师早就知道我不能生育小孩?」曲綦琤每次想到这生命中的痛,都会忍不住颤抖。 杨季敏走到曲綦琤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拿起咖啡壶,将咖啡杯倒至八分满,放回曲綦琤面前。「与其为未知的生命悲伤,不如珍惜自己的人生。不能生小孩并不会影响你的个人价值,你有更好的才能,何必拘泥于每个女人都有的平凡能力?」 「如果生孩子的能力很平凡,我为什么连这么平凡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说我有更好的才能?」曲綦琤少见地反驳她的老师。 杨季敏愣了一下,才又展开笑容,「对不起。看样子,我也有普通男人的自大,自以为能瞭解女人的感受。是我说错话了。」 「不。是我无礼了。」杨季敏坦然地承认错误,反倒让曲綦琤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你不要在意。是我弄巧成拙。本来只是想让你往更好的地方去思考以后的人生方向,没想到让你更难过了。」杨季敏端起咖啡杯放在唇边,才刚碰到又放下,转头对着玄关处说,「小安,你的脚不痠吗?要不要进来坐下?」 这样轻松的语气,让尤恩想起第一次见到杨叔叔时的情景。 (49) 她还记得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天气转凉,让人特别眷恋太阳的温暖。她坐在蹺蹺板上,望着天空,脑袋一片空白,空得像万里无云的晴空般乾净。六岁的小孩没有太多的烦恼,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可以填充脑内的空隙。 一名男人靠近她,坐在蹺蹺板的另一端,用脚撑着地,高高地坐着。 感觉到震动,让尤恩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男人的头发往后梳得服服贴贴,像极了电视上外国人的发型。男人还戴着深茶色的太阳眼镜,看不清楚眼睛的顏色。 「你是外国人吗?」 「不。我不是。」男人从印刷精美的纸袋里拿出一支棒棒糖,细心地拆开包装。 以眼角馀光观察着男人的动作,尤恩在心里嗤之以鼻。又是一个来骗小孩的大人。 她刚想完,便看到男人以流畅的动作,把棒棒糖放进嘴里。等男人转头过来对她微笑,她才发觉自己的嘴巴张开着,连忙将嘴闔上,抿着嘴把头转向另一边。 「吃棒棒糖吗?想吃自己拿吧。不要客气。」男人把纸袋放在蹺蹺板的中间。那口气平淡得像大人间互问「抽菸吗」一样。 尤恩意识到,这个大人和平时那些人不一样。他不像那些来收养小孩的大人那样,急不可耐。一看到小孩就急着讨好,塞一堆东西给人家,不管人家是不是喜欢。 她后来长大才知道,这招叫做欲擒故纵。不过,这一招对当时还是小孩的她来说,是很好用的,至少减低了她牴触的心理,不再筑起高高的围墙。于是,男人只需稍稍抬起脚,便轻而易举地跨进尤恩的心房。 但她始终不明白,这样看起来和善的一个人,在领养她之后,却是聚少离多,有时一两年才见上一面。她曾以为这男人只是为了照顾好友的女儿,想为她提供一个栖身之所,并不是单纯的想把她当女儿抚养,所以才会如此疏离。 可是,昨天杨健威的口气,似乎认定他们有血缘关係。再见到这个男人,想起过往,她不禁怀疑这个男人难道真的和自己有血缘关係? 「小安,怎么不在医院里待到伤好再出院?」杨季敏有着能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嗓音,尤恩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就算不当指挥家,也能成为杰出的男中音。 尤恩坐到离曲綦琤最近的沙发,耸耸肩说,「有工作要忙。」 杨季敏看了尤恩一眼,笑了笑,没再接续这个话题。 「找我有什么事?」尤恩见曲綦琤的眼眶还红着,无声地从茶几上抽了张面纸递给她。 这动作让正处于脆弱状态的曲綦琤再难以自抑,捏着面纸,掩着脸便快步走到院子里头。尤恩只能透过落地窗,担忧地看到曲綦琤的背影。 杨季敏看着曲綦琤走出去之后才说,「是有些事情……听说昨天你把健威教训了一顿。」 咖啡杯底部轻碰茶几强化玻璃桌面的声响,将尤恩的视线拉回室内。她端起咖啡杯,浅啜一口,咖啡的苦味让尤恩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但苦味过后的香气又让她舒展了眉梢。 尤恩放下咖啡杯,直视着杨季敏,静静地等待他把话说完。 「他一直都很疼你,那年发生的那件事,虽然我不在国内,但我都知道。你要他别把那件事告诉綦琤,他也照做了,并且把婚姻维持这么久。但是,他们离婚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尊重他们,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我和你都没有资格置喙。」 尤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昨天健威回家后,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说你没把他当大哥看待。」 「我们本来就……」 杨季敏打断尤恩的话,「我知道,你以为你和他没有血缘关係。」 「以为?」 「这件事……本来打算在你二十岁生日时告诉你,没想到工作担搁了回国的行程。」 尤恩的心跳莫名的加快,她隐约知道杨季敏可能会说出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把你领养回来,却总把你冷落在家里,这么多年来也见不了几面?即使只是个养父,却也是个不够尽责的养父,更何况我是你的……」 尤恩感觉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呼吸有些困难。 「我是你的舅舅。」 咦?不是亲生父亲吗?尤恩的手肘从沙发扶手上滑落,身体一歪差点摔到地上。 曲綦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尤恩身旁,扶起她的身体,坐到她的右边位子上。她转头看着曲綦琤,却发现她对杨季敏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以前不对我说,非得等到我二十岁?」 杨季敏第一次在尤恩面前显露出侷促。他拿起咖啡杯放在嘴边,犹豫几秒后,「是我害死你的母亲。在这世界上,你的父亲最痛恨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不过是我的代罪羔羊。」 一提到母亲的死,尤恩就像受伤的野兽般失控。她可以感觉到有人拉住她的手,那种柔软,是属于一个女人的。但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地甩开那隻手,逕自跑上楼。 她躲进房间里头。房间里依然是一尘不染,虽然日用品应有尽有,仍然像个空房间,一个没有主人的房间。 背靠着房门,她听到曲綦琤的声音。 「小安,开门。」温柔又不失坚定。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门外的人一手撑在门上,以不容反抗的眼神看了尤恩一眼,便顺利地堂而皇之走进来。 「这是你第一次甩开我的手。」曲綦琤有些埋怨地说。 「对不起。我一时难以接受。」尤恩慌张地抱住曲綦琤,「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刻意隐瞒,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曲綦琤任由尤恩这么抱着,并轻拍着她的背。 「你们都知道这件事?」 「一开始就知道了。健威以为你也早就知道了。」 尤恩松开曲綦琤,走到阳台上,「那个白痴大哥,老是搞不清楚状况。」 想起杨健威对她的疼爱,想起杨季敏对她的纵容,杨家似乎没有哪里对不起她。尤恩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既然杨季敏是她的舅舅,是她母亲的哥哥,即使他说他害死她的母亲,那绝对不仅是字面上的意义。正如同在恶梦里头,父亲总是对着她说,是她害死他的妻子一样。 刚才的纠结,不过是种反射动作。无论是谁,只要触及她的恶梦,都会引发这样的反应。但这种作用,来得快去得也快。 曲綦琤走到尤恩身旁,尤恩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既然我那个白痴大哥不能给你幸福,就由我给你幸福吧。」 「小安……」曲綦琤猝不及防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弱弱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更何况,你有更爱你的人在。」 不知道为什么,曲綦琤这么一说,尤恩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竟是柯睿棠的脸。可是,那个人已经不想再理她了吧?在她搞了这么多乌龙之后,现在还要被捉对廝杀。敌人见面,怎能不份外眼红呢? 尤恩摇了摇头说,「没有了。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完全的对我好了。」 「你这个傻小孩。就算想撒娇,也不能随便告白。我的幸福,我自己可以负责。」 「不行。那个时候,是我害了你。所以,只有我能负责。」尤恩近乎任性地说。 曲綦琤被尤恩的话绕得头昏眼花,本就不善于巧辩的她,此时更显得口拙。 「没错。既然是你害的,就由你负责吧。」男人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曲綦琤转头看到杨季敏站在后面,尷尬地推开尤恩,「老师……您怎么可以跟着小安胡闹?」 「这怎么是胡闹呢?」杨季敏面无表情地说,「当年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我负起照顾她的女儿的责任。现在小安害你失去生育小孩的能力,自然该让她负担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看到曲綦琤为难地咬着下嘴唇,尤恩的心突然动摇了起来,彷彿过去几年来的坚持,只是泡沫,稍不注意便消散无踪。 她把曲綦琤拉到身后,挺直了身体说,「你不要逼她。」 「我只是想让你能得到救赎。」杨季敏直视着尤恩说。 尤恩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老是待在别人羽翼下,被保护的无力感。她衝动地脱口而出,「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得到救赎。与其强迫她不快乐的和我在一起,我寧愿放手让她快乐的过日子,我自己独自承担那份内疚。这对她才是真正的幸福。」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杨季敏的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当尤恩发现自己被耍的时候,她转身看着曲綦琤,只见后者带着温柔和煦的眼神看着她,其实她的救赎一直都在,只是她视而不见。 「你这个老滑头。」尤恩回头伸长了手指着杨季敏说。 「小安,你让舅舅太伤心了。以前好歹还会喊我叔叔,现在竟然开口就是这种不敬的称呼?」杨季敏又恢復了一如往常的温和表情。「那么……你愿意听我说说往事吗?」 「我才不要成为你的救赎。」尤恩哼了一声,走出房间。 在走廊上,曲綦琤拉住尤恩,「小安,顽皮要适可而止。」 「想缅怀往事,没有咖啡怎么可以?」尤恩牵起曲綦琤的手,大声地说,「我们下去等着喝咖啡、听故事吧。」 如果说杨季敏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最让尤恩想念,就是这满屋子的咖啡香。因为常年在外游歷各国,杨季敏学得了一手煮咖啡的好功夫。也因为这门功夫,让尤恩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可乐的时候,便已经从咖啡里头摄取咖啡因了。 尤恩和曲綦琤并肩坐在流理檯旁,看杨季敏熟练地操作着维也纳咖啡壶。透明的水从金属壶经过真空管流进玻璃壶,酒精灯的火被盖上之后,真空管的液体里变成咖啡流回金属壶。旋开金属壶上的小水龙头,香醇的咖啡缓缓流出。 杨季敏拉来一把椅子坐下,左手拿着咖啡杯,右手手肘靠在流理檯上。直到喝完咖啡,始终一言不发。 知道这种挣扎的过程是很漫长的,尤恩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 杨季敏彷彿下定决心般地放下咖啡杯,才娓娓道来,「那一年,我知道你要出生的消息,特地在预產期前一个月就结束工作要回来。但是,有一个正在巡回演出中的乐团,指挥突然发生意外,他们的团长来情商我去救场。因为那位团长是第一个给我机会登上国际舞台的人,对我有特殊意义,于是我答应了他。回国的日期也因此延后了半个月。终于确定行程,也通知了你的母亲,却在前一晚,因为参加乐团的庆功宴,没赶上隔天一大早的飞机。」 他叹了口气,「那一班飞机在降落前失事。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搭上了那班飞机,却不知道飞机坠海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因为宿醉起不来。你的母亲得知飞机失事的消息,急急忙忙想赶到机场去了解情况,途中你父亲驾驶的车子发生擦撞,因为情绪紧绷加上撞击,让你的母亲早產。后来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即使经过这么多年,死讯这种事,依然令人难以啟齿。 听完这番话,尤恩忽然想起印象已十分淡薄的父亲。他是否也为了自己驾驶的车子发生擦撞,导致妻子早產,而懊悔呢? 对于母亲的死早已没有深刻感觉,此刻的尤恩才能以冷眼旁观的态度看待这件事。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更觉得人生无常的无奈。一个人的生命,在一连串的意外结合之下而消逝。看起来每个人似乎都没有错,可是,每个人又好像应该承担一些责任。即使是她这个当时仍未出生的人,好像也成了推波助澜的一份子。 「从那时候起,我无时无刻都想着,当初如果我搭上那班飞机,也许是件好事。至少我不需要活着承受死去的人的痛。我想,你的父亲必定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才会那样痛苦。在你外婆的葬体上,我曾经提过要把你接过来照顾,但你的父亲狠狠地拒绝了我,还要我永远不准再去找你。所以,领养你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向你坦白我们的关係。只能希望长大成人之后的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然后接纳我。」杨季敏放下咖啡杯,步履蹣跚地走出厨房。向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在此刻失去了优雅,一瞬间变得像迟暮老人般衰弱。 沉痛的往事,如果深埋在心底,外表还能装出坚强的模样。一旦将这些伤痛都摊在阳光下,便失去了偽装,让人无处可躲。 「你会怪他吗?」曲綦琤担忧地问。 「这样怪来怪去的很无聊。我不想干这种无聊的事。」尤恩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复杂得不知从何理出头绪。 「或许,他是希望你能对他发一顿脾气。这样至少他的心里会好过一些。」 「像那天你对我生气一样吗?」尤恩俏皮地对曲綦琤眨了下眼睛,「我会考虑一下的。」 (50) 直到晚餐时间,杨季敏都没再出现。曲綦琤和尤恩坐在客厅里,目光却不时地飘向楼上。 「你去看看老师吧。」曲綦琤担心地说。 「好吧。」尤恩也因为担心而从善如流。 走到杨季敏的房外,房门虚掩着,尤恩轻推开房门走进去。落地窗的窗帘随着风吹翻飞着,杨季敏坐在阳台上,看着黄昏最后一抹馀暉。 「杨叔叔。」尤恩习惯地喊着。 「不能喊我舅舅吗?」杨季敏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垂放在躺椅的一侧。 「舅舅。」尤恩立刻改口,她不想因为任何误会再让这个男人伤心。看着杨季敏垂放着的手,发现那隻手竟微微颤抖着,「你的手怎么了?」 杨季敏举起手放在眼前,那隻手举起后,颤抖的跡象更明显了。「我老了。差不多该退休了。」 「想退休就退休,不要说什么老了之类的丧气话。」 杨季敏爽朗地笑了起来,「如果你的母亲在这里,大概也会这样直爽地说出同样的话。」 从小到大,尤恩只听过有关她父亲的事,相对的母亲的事她却听到的很少。「你跟我说一些我母亲的事吧。」 那一夜,尤恩得知许多有关母亲的事,母亲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逐渐具体,而不再只是一个生下她的陌生人。 她的母亲曾经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女,而她的父亲则是个性古怪脾气暴躁的男人,除了她的母亲,没有人受得了那样的人,也只有她的母亲能让她的父亲敞开心扉。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校园里,母亲当时还是个高中生,到大学去探望因为忙着练习而没空回家的哥哥。经过琴房时,被激昂的琴声吸引得停下脚步。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从男人强而有力的指尖中流洩而出。 母亲称不上是个天才演奏家,但琴声里却是饱含着感情,极具渲染力。她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乐曲弹奏接近尾声,然后走到隔壁空着的琴房,弹起萧邦的夜曲。温柔婉约的琴音,像薄纱般地覆盖过刚强的琴音,验证了柔能克刚的真理。 看起来娇弱的母亲,实际上却是父亲人生的支柱。所以在她死后,父亲的世界便分崩离析。 「綦琤的琴音和你的母亲很像。」杨季敏的语气里充满着缅怀。 很像……是吗?尤恩脑海里浮现如真似幻的影像。一名少妇腹部隆起,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她还没出生前应该就听过母亲弹奏的乐曲吧?所以,才会在第一次听到曲綦琤弹奏的夜曲时,便涌出大量的亲切感。 「她和你的母亲一样温柔,所以,她也一定能像你母亲一样坚强。你就忘了那件事吧。安心的放手让她独自去追求属于她的幸福吧。」 「你能忘记我母亲的死吗?你能忘记本来应该死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母亲吗?」尤恩淡淡地说。 杨季敏痛苦地掩着脸,摇了摇头。 「所以,我也不可能忘记那件事。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尽可能的弥补,而不是选择遗忘。」尤恩站起身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会希望我对你发一顿脾气吗?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吗?」 杨季敏愣了一会儿之后说,「人生并不是写好的剧本,我无权要求你配合我演出。但我希望你能用最真实的一面来对待我。」 尤恩微扬起嘴角笑了下,「好吧。哪天我想生气了,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的。」 隔天,她到音乐厅去找正在为下场演出排练的杨健威。身为乐团首席的他,站在台上领导调音的时候,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领袖气质,与他在尤恩面前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大相逕庭。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真的会以为大哥压根就是个没用的男人。 在和杨季敏谈过之后,她决定要珍惜这捡回来的血缘关係,还有这个从小到大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大哥。她当面向杨健威道了歉,儘管杨健威还是很担心地问着,如果她很在意,他可以不和曲綦琤离婚。但她只是淡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用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得不到幸福,不如就各自发展去吧。 就在她和杨健威谈完之后,曲綦琤竟也来了。一问之下,她才知道杨健威的乐团邀请曲綦琤合作演出拉赫曼尼诺夫。一听到曲目,尤恩马上向杨建威要了两张票。她很想知道像曲綦琤这样看似柔弱的人,会怎么演绎那样气势磅礡的曲子。 走出音乐厅前,尤恩回头看着在台上和乐团一起排练的曲綦琤,身为首席的杨健威就坐在离钢琴不远的地方。在她的记忆之中,她从没看过这两个人同台演出的画面,儘管已经离异,但这画面竟仍然充满着和谐。原来所谓的琴瑟和鸣,并不见得一定要是夫妻才能做到,只要有相同的目标,也能一体同心。 经过了那一晚,尤恩感觉心底好像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似乎自己变得更完整了一些。她没再去过甘悦歆家,她知道她不能这么任性地干涉别人的人生,加上身份已经暴露,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身份混进那个家。 她待在别墅里的时间变长了,除了工作之外,她几乎全心全意地投入新专辑的创作。她没有再和柯睿棠联系,而对方也像石沉大海般地无声无息。但她相信,那个人绝对会想要来场光明正大的对决,所以,她应该以百分之百的认真来看待这场比赛。 因此,即使尤恩平时积存了不少曲子,她还是决定要做一张全新创作专辑,而且是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为了这个目标,她把自己关在别墅里头足不出户。这一反常现象让juliet的成员们百思不解。 「尤恩什么时候这么认真过?」贾思柏懒洋洋地躺在游泳池畔的躺椅上,侧着头衔起吸管,吸起一口现榨柳橙汁。 一手放在额头上,遮去从透明屋顶上洒下来的日光,路克慵懒地回答,「没见过。就算是我们的第一张专辑,尤恩也是一派轻松的就完成了。」 「难道尤恩和小棠吵架闹翻了?所以,尤恩才这么一副要致人于死地的样子,玩命地认真起来。」伊格尔泡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头,靠在池畔说。 「不行。我得去打个电话问清楚才行。尤恩最近什么都不说,只能去找另一个当事人了。」托比划着充气小船往楼梯的方向靠近,身体轻轻一跃,便跑上楼去打电话。 贾思柏摘下太阳眼镜,身体仍然维持同样平躺的角度,转头要咬吸管,却看见丁语光和丁语明姐妹俩并肩走进来,便停下动作,恢復作日光浴的姿势。 「不用装了。你再给我做那种抽大烟的动作啊。」丁语光快步走到贾思柏身旁,坐在同一张躺椅上,一手温柔地覆上贾思柏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揉着。 贾思柏在心里暗自喊苦。和一个正义的化身在一起,最麻烦的就是行为不能有丝毫偏差。丁语光最讨厌她这种紈裤气息,所以,只要丁语光在场,贾思柏总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刚才不过是趁着她出去接丁语明,才小小的放肆一下。 「对不起。」贾思柏飞快地表示悔意。 为了转移注意力,贾思柏假意地伸了个懒腰,用脚踢踢躺在她右边躺椅上的厄本,「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厄本放下书本,推了下眼镜说,「尤恩的生日不是到了吗?」 「嗯。听说就是今天。」路克还是一样的姿势附和道。 伊格尔开心地跳上岸,「太好了。好久没办生日派对了。」 说完后,伊格尔抓起浴巾包住身体,便跑上楼去跟托比说这个消息。 「你们在讲什么?」后到的丁语明不明所以地问。 解释的义务落到同是一家人的贾思柏身上,「尤恩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所以,我们要办个派对让她高兴一下,顺便邀请她的女朋友来玩。」 「我认识她的女朋友,我可以负责把她带来。」丁语明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怎么会认识?」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问。 「在路上遇到,就认识了。」 「路上?」贾思柏不可置信地又问。 「是啊。我知道那个女孩唸哪间学校,我去找她。」在眾人还来不及拦住她再问详细的时候,丁语明已经跑出去。 「你妹妹为什么对尤恩的事总是这么热心?」贾思柏把下巴靠在丁语光的肩膀上,像无尾熊似的。 「你跟尤恩相处那么久,还不懂他们那年纪的小孩在想什么吗?她那是唯恐天下不乱,哪里是热心。」丁语光无奈地说。 如果不是两个人都是女孩,丁语明和尤恩的交情真可用难兄难弟来形容。对于这件事,丁语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幸好两人顶多只是玩点小恶作剧,不算什么滔天大罪的坏事,于是她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了。 丁语明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略带畏缩的女孩,年纪看起来比尤恩小不了多少。一走进别墅,女孩的眼神不停地飘忽着,时不时地瞄着别墅里的摆设,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小安在哪里?」女孩拉拉丁语明的衣袖怯怯地说。 丁语明将女孩推到大家面前,「各位,这是甘悦歆,尤恩流落在外的女朋友。」 「流落在外?小明,你确定你姐姐付出去的学费不是扔进水里去了?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伊格尔揶揄道。 丁语明撇了撇嘴,一点都不想理会伊格尔的挑衅。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粉丝,偶像的话对她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了。 甘悦歆认出了眼前的女孩就是海报上那个帅气的明星,而且,她也从姐姐的口中知道了尤恩的真实身份。所以,丁语明找上她的时候,并没有费太多唇舌,就说动甘悦歆跟她走。 「小歆,你怎么在这里?」柯睿棠在托比的陪同之下,从外面走进温室,一眼就看到被包围在中间的甘悦歆。 见到熟悉的人,让甘悦歆的不安大大的消除,她跑到柯睿棠身旁,指着丁语明说,「那个人说要带我来找小安。」 「你认识她?」柯睿棠狐疑地看了丁语明一眼,能在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外人,所以她还是向丁语明点了个头当打招呼。 甘悦歆摇摇头说,「不认识。」 「你真是太单纯了,随便一个不认识的人,你都能跟着人家走。要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怎么办?」柯睿棠摸摸甘悦歆的头说。 伊格尔戳着丁语明的脸颊小声地说,「奇怪的人。」 丁语明被柯睿棠这无心的冷箭刺中已经有些不舒服,伊格尔还故意拿这点调笑她,她一时气不过转过头张开嘴巴咬住伊格尔的手指不放。 「放、放开我的手指,很、很痛耶。」伊格尔痛得哇哇叫。 虽然不知道伊格尔刚才的小动作,但看丁语明的表情,也能猜到是伊格尔罪有应得,托比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倒是丁语光看不下去地拍了下丁语明的头,「放开。」 丁语明这才像被按了开关似地松开嘴巴。 伊格尔的惨叫声引来独自在外面为派对忙碌张罗的尤恩,她走进温室,看到柯睿棠和甘悦歆,劈头就对着柯睿棠兴师问罪,「你带她来干什么?」 这一句话一下子惹得两个女孩都红了眼眶。柯睿棠瞪了尤恩一眼,推开她跑到庭院里。 「你不欢迎我来的话,我回去好了。」甘悦歆带着哭腔说。 尤恩急忙抱着甘悦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意外了。」 伊格尔双手抱胸,低声说,「最好是啦。」 站在伊格尔身旁的托比掐着伊格尔的耳朵,「你是不是太间了?我们出去准备东西吧。」 托比架着伊格尔的脖子,把人拖了出去。 而站在较远处的贾思柏则侧着头对路克说,「原来尤恩脚踏两条船啊。不过,那品味也太多样化了吧。」 话才刚说完,贾思柏便觉得腰际被捏了一把。 「你也很间嘛。出去帮忙架营火。」丁语光推着贾思柏走出去,顺便把丁语明也拉出去。 看着队友们都有人管教,路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想,真希望她也能在这里。 她走到尤恩身旁说,「这个女孩交给我吧。外面那个是不是也该去照顾一下?人是小明带来的,不是柯睿棠,你误会她了。」 尤恩低头看着甘悦歆,后者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她匆忙地拍拍甘悦歆的头,对路克说,「那就拜託你照顾了,她有点害羞,不要吓到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移动。其实,她并不是有心要责怪柯睿棠,只是一时心理没有准备,便习惯性地用最尖锐的那部份示人。 (51) 跑到庭院里,尤恩环视四周,并没有看见柯睿棠的身影。见托比悄悄的指着某个方向,她半信半疑地往那边跑去,远远地看到厄本站在书房里头,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窗子旁站的便是柯睿棠,两人正在交谈。两人说着说着,厄本不知为什么突然攀上窗沿。 「干什么?想爬墙啊?厄本。」尤恩走过去制止厄本的动作,并向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暂时离开这里。 等厄本走出书房,柯睿棠才开口,「你不要误会她,刚才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尤恩强忍住笑意。没想到有人会被那疑似一语双关的玩笑话给唬住了。 「随便聊聊?看起来聊得挺高兴的,厄本难得有那么不优雅的动作,为了你不惜破坏形象都做出来了。」尤恩揶揄道。 「她只是觉得隔着窗子讲话有点不方便,才想出来外面和我站在一起。你不要随意造谣生事。」 「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个爱惹事生非的人吗?」尤恩不满地抱怨。 「不是。」柯睿棠刻意顿了一下,「但你是个货真价实的闯祸精。」 「谢谢你的肯定。」尤恩撇了撇嘴说。 经过厄本的安慰,柯睿棠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再见到尤恩也没了刚才的怒气,因此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你来找我不会只是要说这些吧。」 尤恩忽然发现自己只是脑袋一时发热就跑出来找人,实际上仍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只能无言以对。 「既然你没话要说,那我回去了。」柯睿棠才刚站直身子作势要走,却因被尤恩拉住手臂而止步。 「对不起。」 柯睿棠转头看到尤恩涨红了脸,看起来就像个道歉生手的模样。「为了哪件事?」 「为刚才不分青红皂白怪你的事。」尤恩低着头踢着脚边的石子。 「只有这件事?」柯睿棠得理不饶人的态度让尤恩更显窘迫。 躲在一旁偷看的juliet成员们也为尤恩感到紧张,心想,真不知道尤恩竟然做了那么多愧对人家的事。在眾人恨铁不成钢的扼腕情绪下,伊格尔不小心被推了出去。 趴在地上的伊格尔驀然出现在两人眼前。尤恩心知其他人必定就躲在角落里,但现在的她无暇顾及这些,她对伊格尔猛使眼色。幸亏队友的默契不是说说而已,伊格尔马上判读出其中的求救讯号。 伊格尔双手往前一伸做出搜索状,「奇怪了……刚才滚到这里的烤香肠怎么不见了。尤恩,快来帮忙找啊。」 见台阶出现,尤恩立刻义无反顾地踩着台阶从容地下台,马上配合伊格尔的动作扑到地上,佯装很认真地找着那不存在的香肠。两人就这样四肢并用地爬着退场。 站在一旁的柯睿棠只能目瞪口呆地眼睁睁看着这两个活宝离开。 「好了。难得尤恩肯诚心地道歉,你也该消气了吧?」托比忽然出现在柯睿棠身边,挽住她的手说,「我很少见她这样低声下气的。」 她是受托比的邀请而来,既然主人都出面缓颊了,她也没有理由再赌气。只是,柯睿棠依然对这前前后后的几件事耿耿于怀,她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找机会把话都说清楚,而这也是她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一整个晚上,尤恩攀着浮木般,拉着甘悦歆不放,唯恐一旦落单,便又会被柯睿棠逮住机会追问。 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尤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柯睿棠完全没有想再追问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待在托比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剩下的时间全都拿来专心地烤鸡翅。 「这个给你。」甘悦歆伸长了手,将烤得外焦内嫩的鸡翅递给尤恩。后者正坐在鞦韆上,无所事事地晃着。 尤恩接过烤鸡翅咬了一口,「真好吃。」 「看小棠那么用心的烤,一定是很好吃的。」甘悦歆理所当然地说。 听到口中那美味的鸡肉出自柯睿棠之手,让尤恩顿时有种难以下嚥的感觉,加了把劲才勉强把梗在喉头的鸡肉安全送进胃里。 没注意到尤恩那用力吞嚥的动作,甘悦歆坐到另一个鞦韆上,「那个……我姐姐说的话并没有恶意。」 想起甘悦琴说过的那番话,尤恩因柯睿棠而沉重的心情又再加重了几分。 「她只是不想让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真的责怪你。」 「我知道。」尤恩言不由衷地回答。 「你说谎。」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知道,就不会这么久都不来我家了。」 「那是因为我工作忙。」 「在忙着打败小棠吗?」甘悦歆的语气中流露着些许不悦。 向来好脾气的甘悦歆竟然生气,还是直衝着尤恩而来,让尤恩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小棠跟我说的。」甘悦歆转头看到尤恩的眉头深锁,连忙解释说,「虽然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小棠一点都不怪你,如此一来我似乎也没有生气的理由。」 「为什么要生我的气?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赛,我们凭实力比销量,有什么问题?」尤恩不懂甘悦歆的不满从何而来。 「如果小棠输了,她就不能当歌手了。」 尤恩大惊失色地跳下鞦韆,跑到甘悦歆面前,抓住她的肩膀说,「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不能当歌手了?」 「小棠说,如果她输了,她的经纪公司就不想要她,会和她解约……」 没等甘悦歆把话说完,尤恩便逕直跑掉,穿过庭院的草坪,来到露台上,拉起柯睿棠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屋里走。 「你又发什么神经?」柯睿棠被尤恩拉进房间后,用力甩开抓得她发疼的手。 尤恩关上房门,再度抓着柯睿棠的手臂,「解约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我莫名其妙地被单方面告知这件事,我比你更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柯睿棠甩掉尤恩的手,反过来逼进尤恩的身体,使得尤恩连退了好几步,「我曾经想过,你是不是为了不想让那件事被知道,而想用解约来威胁我不能也不敢说出来。但我始终不愿意把你想像成那样卑鄙的人。不管你做了多少过份的事,我都无法对你生气。」 看着柯睿棠泛红的眼眶,尤恩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疼,除去心疼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悸动。她不由自主地抱住柯睿棠,「你为什么不生气?如果你生气的话,或许我就能凭藉着愤怒的力量一口气承认我所有的错。」 「现在又是我的错了?你这个只顾自己感受的自私鬼。」柯睿棠气愤地踩了尤恩一脚。 本以为尤恩会因为疼痛而放手,没想到不但没松开,反而抱得更紧。柯睿棠只好静静地让尤恩抱住。 「我不是故意的。」 尤恩尖尖的下巴靠在柯睿棠的肩上,磕得她有些发疼,让她不得不出声抗议,「你的下巴真尖。」 「是你的肉太少。」 「真会推卸责任。」柯睿棠忍无可忍地推开尤恩,转身拉开房门。 尤恩只来得及摸到柯睿棠转身离去所带起的气流,人已经走出房外。「你不要走,我们话还没说完。」 「我没什么跟你说的了。再跟你说下去,只会让你得逞而已。」 「得逞什么?」 「让我生气啊。」 「为什么不能让我得逞?」尤恩追上柯睿棠,不让她再往前半步。 「我就是见不惯你对任何人总是予取予求。」 柯睿棠回头欲挣脱尤恩的桎梏,两人拉扯之间,她只觉得突然身体一偏便失去重心,在下坠的过程中,唯一的感知是尤恩那温暖的怀抱。她忘了挣扎,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彷彿这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不要推开我。」 这是柯睿棠坠入水底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声闷响引来外面露台上眾人的目光,只见游泳池溅起大大的水花。 「哇靠。尤恩真的玩起高空跳水了?」伊格尔张大了嘴巴,烤香肠还放在嘴边。 「尤恩疯了吗?水深根本不够,跳下来会死人的。」厄本扔下手里装着果汁的杯子,玻璃碎片散佈在露台的硬木地板上,和路克一起往屋里跑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游泳池里不只尤恩一个人,柯睿棠推开一片气垫从水里冒出头来,同时还有另一块色彩繽纷的气垫受到馀波盪漾的影响,不住地拍打着游泳池壁。 厄本和路克分别将没有意识的尤恩和不停咳着水的柯睿棠拉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尤恩拉着你做疯狂的游戏?」托比迅速地从更衣间里拿来大浴巾覆在柯睿棠身上。 另一边的厄本和路克则努力地拍打着尤恩的脸颊,想让她恢復意识。 「我们在楼上起了点小争执,拉拉扯扯之中,我掉出了栏杆外头。」柯睿棠抬头看了一眼那刚好到腰部高度的栏杆,犹豫了一下才又接着说,「幸好我们先掉到气垫上之后才落到水里。但是她在我的下面,似乎受到更大的衝击。」 柯睿棠飞快地回忆事情的经过。想起尤恩最后那哀求的无辜眼神,让她的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她以为早已厌倦了尤恩的无辜攻势,没想到实际上却是百试不爽。而且,她隐约记得,尤恩原本可以安然地站在栏杆里面,但她却选择跟着她跳下来,还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 (52) 「再打我巴掌,我就翻脸了。」醒过来的尤恩眼睛还没睁开就精准地一把抓住厄本的手,她觉得头晕晕的,却不知道是被厄本和路克打晕的,还是掉下来时撞到池底磁砖的晕。 「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们就得叫救护车了。」虽然看到尤恩睁开眼睛,厄本仍然忧心忡忡的样子。 「就算我死了都不准叫救护车。这里是我们的最后堡垒,我不喜欢有陌生人在这里出现。」尤恩有些恼怒地说。 尤恩坐起身,将覆在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拨,却在后脑勺的痛点摸到一块隆起。对好动的她来说,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平时和伊格尔打闹的时候也不乏皮破血流的惨状发生。于是,对这种小伤也就不甚在意。 「你没事吧?」尤恩对柯睿棠说,看到后者点了点头,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她撑着地板站起来,虽然有股莫名晕眩的感觉,但她还是忍住了,并且平静地说,「我到公司去一趟。」 「这么晚了,去公司做什么?」托比拉住尤恩。 尤恩转头瞇着眼睛望向户外,「我都忘了现在是晚上了。」 「你没事吧?」向来和尤恩气味相投的丁语明察觉到她的异状。 尤恩揉了揉脸说,「我好得很。没事啦。」 说完还拍了拍丁语明的肩膀,强调似地笑了笑。 「我看你不像没事的样子。」丁语明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嘀咕着。 见好朋友这么不放心,尤恩故意用力圈住丁语明的脖子,就像往常打闹时的样子,「你说我这样孔武有力,还有没有事呢?」 丁语明痛得激动地哇哇大叫,「没事。没事。你健壮得很。」 好不容易从尤恩的臂弯中挣脱,丁语明抹着脖子说,「时间很晚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尤恩喊住想闪人的丁语明,「帮我送小歆回去。」 她转身走到甘悦歆面前,「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送你回去了。改天有空我再去找你。」 「嗯。没关係的,其实我自己也能回去。」甘悦歆乖巧地回答,但眼中仍有深深的担忧,「你真的会来找我?」 「会的。我本来就没有生气,只是太忙而已。」对于每个人都要她再三保证,尤恩感到有些疲倦,只是勉强地笑了下,便逕自往外头走去。 看到尤恩经过楼梯口却不上去,柯睿棠跑上前去抓住尤恩的手,「你想去哪?」 「去找瑄姐,问清楚我们的事。」尤恩不懂今天大家为什么总要质疑她,语气不自觉地带着些不耐烦。 「看你这一身的狼狈,好歹换个衣服再出去吧。」柯睿棠不容拒绝地将人拉上楼。 把人推进房间后,柯睿棠才惊觉到自己喧宾夺主的举动,便微赧地想悄悄退出房外。 「去哪啊?」终于逮到机会轮到她问别人问题了,尤恩有种莫名的得意。她将房门往外一推,还不忘加上锁,也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来打扰,还是怕房里的柯睿棠跑了,但更多的似乎只是一种顺手的举动。 「你换衣服,我不方便待在这里吧?」柯睿棠手足无措地胡乱回答着。 尤恩挑眉瞟着柯睿棠,「一起换衣服的事又不是没做过。」 「那不一样。」柯睿棠抗议道。 尤恩拨下门边的电灯开关,房内瞬间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她语带笑意地说,「这样就一模一样了吧?」 「我不跟你玩了。这里没有我的衣服,我去找托比借。」 柯睿棠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打开门,却意外地落入尤恩的怀抱中。 「对不起。」尤恩抱着柯睿棠,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柯睿棠的耳畔,「我一直都想向你道歉,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才会相信我。毕竟,是我犯下那样愚蠢又可笑的错误。」 柯睿棠想说些什么,却被尤恩制止。「听我说完。」 「我不是故意拿你的曲子去给祈家繐用。那是一场阴错阳差的误会,如果你想骂我,我绝不会回嘴。但是,请你听我说完。」 柯睿棠放松了身体,听着尤恩难得温柔的声音,感受着从尤恩身上传来的温度。明明两个人都溼透了,却有股暖意在两人之间徘徊。「你说吧。」 「我原本是想把那首你哼到一半的曲子做完,然后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 「不准插嘴。」尤恩霸道地警告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送给你,只是单纯的想这么做。或许是因为那首曲子对我引起了共鸣,又或者是觉得这么好听的曲子没有完成很可惜。总之,我就是想这样做。那天早上我终于完成了那首曲子,习惯性地把曲子传给宋清秋……」 「为什么要寄给宋清秋?」柯睿棠语气里带着淡淡的酸味自己却浑然未觉。照理说,那是她和尤恩的共同创作,要寄也是先寄给她才对。 「嘘……都说别打断我了。」尤恩懊恼地嘘着,她松开柯睿棠,扶着额头撒娇地说,「害我气到都头晕了。」 「先坐下吧。」柯睿棠无奈地想伸手开灯,却猝不及防地被拉到床边坐下,「会把床舖弄溼的。」 「没关係啦。」尤恩大而化之地拉着柯睿棠一起躺下,「不准再插嘴了,否则,我会让你知道嘴巴真正的用途是什么。」 「是什么……」柯睿棠的话还没说完,双唇便贴上某样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她红着脸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吻,直到一种滑嫩的触感侵入口中…… 「啪!」 「干嘛打我?」尤恩委屈地喊着。 「不准把舌头伸进来。」 「习惯了嘛。」尤恩益发委屈起来。 「这是什么样糟糕的习惯啊?」 无需开灯,柯睿棠都能想像得出来尤恩现在的表情会有多无辜。 「不准做表情。这么暗谁看得到啊?」 「我又没做什么表情。」 「管你有没有做表情。你还要不要说下去?」柯睿棠催促道。 「好啦。」尤恩不情愿地继续说,「寄给宋清秋是想听听她的意见,和她合作这么久,这是我们一向的默契。可是没想到我竟然误用了之前交件的邮件标题又再寄了一次,她也就按照之前的默契以为这是我想抽换之前交出去的曲子的意思,所以,那首曲子就这样跑到祈家繐那里去了。」 尤恩说完后,房间里陷入长长的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仍然认为我是故意的?」 「你说完了吗?」柯睿棠带着明显的调侃口气说。 「你!算了……」尤恩听出柯睿棠找碴的意味,差点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好累,不想跟你吵了。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我也没想过要故意找你吵架,但你实在太爱惹人生气了。」难得听到尤恩示弱,柯睿棠的心情奇佳,却又因为不习惯而觉得哪里怪怪的。「喂。你不起来换衣服吗?」 她都能感觉到枕头上的濡溼,但身旁的人却像睡着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另一方面,就她自己而言,也有一股疲倦感袭来,就像刚泡完温泉一样。 她打起精神推了推尤恩,「穿着溼衣服睡觉会感冒的。你再不起来,我就自己去换衣服不管你了。」 过了几秒传来尤恩梦囈般的细语,「顺便帮我换一下。」 柯睿棠惊吓得坐起身来,身旁的人却是翻个身拉上被子,似乎真的睡着了。因为尤恩的不设防,柯睿棠不由得心疼起来,「你是说真的吗?要我帮你换衣服?」 躺在床上的那位只有含糊不清的嗯哼声。 「那我就脱囉。」柯睿棠提高了音量说。 等了一会儿了,床上再无动静,柯睿棠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式地说,「好吧。看在你为了保护我,不惜跟着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的份上。」 柯睿棠打开书桌上的檯灯,转身一看,尤恩果然熟睡了。她才解开格子衬衫的第一颗钮扣,便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不像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脱别人的衣服,紧张不已。 脸红心跳地好一阵子折腾后,柯睿棠终于把尤恩身上的溼衣服全脱下来。又到浴室找来毛巾,粗略地将尤恩的短发擦乾了些,然后细心地把毛巾垫在尤恩的头下,隔开已被濡溼的枕头。又从柜子里找来一件乾毛毯准备换上,当她掀开原来那件毯子时,她才发现尤恩的身体竟然如此削瘦,真不知道她平时充沛的活力是怎么从这样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当尤恩因为凉意而瑟缩着身体时,柯睿棠惊觉自己竟看着尤恩赤裸裸的身体这么久,感觉到脸颊上的热浪,慌乱地将尤恩的身体盖了个严实,完全无力顾及再帮尤恩穿上乾净的衣服。 门口传来敲门声,柯睿棠走过去开门,门外的是探头探脑的伊格尔,和抱着一叠衣物和毛巾的托比。 「你们没事吧?还没和好吗?」托比担心地说。 「没事了。我们已经和好了。」为了不让托比担心,柯睿棠随口说着自己也不甚确定的结论,同时随着伊格尔的视线转头往里看,「她睡着了。」 柯睿棠的话才刚说完,便看到尤恩的手臂从毯子里伸出来,连带的露出光洁的肩膀。她红着脸将房门往自己这边拉近些,缩小了门缝的宽度。但看到伊格尔的眼神,她知道再挡也没用了。 「古人有云,床头吵床尾和。」伊格尔摇头晃脑地说,「只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尤恩竟然是被……」 伊格尔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托比猛然一推推出了几公尺外。 「这个衣服给你替换,今天很晚了,如果你没工作的话,就留在这里过夜。房间帮你整理好了,就是之前你住的那间……不过,不过去睡也无所谓啦。你们和好了最重要。」托比把衣物往柯睿棠的怀里一塞,便急忙走掉了,发红的耳根显示她并没比柯睿棠镇定到哪去。 看着伊格尔被托比从地上拎着耳朵拉起来,哇哇大叫着为自己刚才的失言辩解,同时还含糊不清地嚷着「这样以后尤恩就不会再来和我抢你了」之类的话,柯睿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尤恩并不是这团体里唯一会胡闹的人,果然人在一起久了,是会趋近同化的。从之前的相处到今天的聚会,柯睿棠深刻地明瞭到,爱玩爱闹口无遮栏正是juliet的特色。 但是,归根究底,她们依然是善良的一群人。柯睿棠转身回到房内,背抵着门,凝望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尤恩。这个人虽然嘴巴很坏,经常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做错事会害怕被骂,做了蠢事会担心被笑的小孩子。 曲子被不告而取的事,说穿了并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发表。更何况这只是她的无心之过。销量竞赛的事,看样子她也不知道详情,甚至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不定她连自己万一输了要承担怎样的处罚都不清楚。 还要怪她吗?柯睿棠在房里的浴室冲澡,一边思考着。 在来这里之前,她根本就不想怪她了。虽然这倒楣的事来得很莫名其妙,也知道这事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因她而起,但她就是无法狠下心讨厌她。讨厌自己所爱的人,比爱自己所痛恨的人更难。 她换上乾爽的衣服,躺在尤恩旁边的被子上,细细地端详尤恩的眉眼。 这个人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是同样的迷人。差别只在于,醒着的时候必须得要不说话才行。这个流氓就是身怀逼人生气的绝世武功。她虽然嘴上说不想生气,但事实上却是经常被气个半死。柯睿棠惊觉自己的属性竟然是m。 本想着再看一会儿就去托比为自己准备的房间睡觉,但睡意无预警地来袭,柯睿棠就这样压着被子睡着了。 早晨醒来时,她的手往旁边一摸,尤恩早已不在床上,身上也多了件被子。只是……肌肤与被子之间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同。她不看还好,掀起被子一看差点尖叫起来。 身上的衣服被脱到只剩内衣,枕头上还留着一张字条。 「听说裸睡有益健康。为了报答你把我脱得精光,却又怕你不习惯,只脱你一件外衣意思意思一下。」 这是什么鬼报恩啊?只有你这种无赖鬼才做得出来吧?柯睿棠气愤地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到地上。 「尤恩,你这个没贞操观念的傢伙。」柯睿棠把自己矇在被子里低吼着。 (53) 柯睿棠醒来的同时,尤恩正在往公司的路上。她想找姜成瑄问个明白,也想知道有没有解套的方法。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输,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却无法接受有一个人的将来毁在她手里,而她却没弄清真正的原因。 祈家繐再怎么说都是那家公司的老闆之一,何必为了一场争风吃醋而做出损害自身利益的事? 这时的尤恩还天真的以为,全天下的老闆都该像姜成瑄那样,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再怎么生气,也只在有利可图的时候出手。 到公司后,她直接上了高层的办公室所在,却被告知姜成瑄在开会。尤恩只好乖乖地坐在办公室外的长廊上等待,偶尔坐不住了,便走到栏杆边看着下边大办公室里的行政人员,有人来来回回地走着,平庸而忙碌。 这就是平凡人的生活吗?如果她不是进了这个圈子,是不是过个几年也该像这些人一样?柯睿棠如果做不成歌手了,也会变得像底下的这些人一样吗? 她无法想像柯睿棠穿着套装,抱着公文夹,忙碌奔波的模样。在她的印象中,柯睿棠应该是抱着吉他,自由自在地哼唱着悦耳动听的歌曲,就像那天在海边小屋外看到的那样。迎着海风,随意的短发无论怎么吹拂都能从容自若,还有那令人感到温暖和愜意的嗓音。 想起早上醒来时的情景,尤恩的嘴角勾起明显上扬的角度。 虽然juliet刚成军那段时间,队友们对于在彼此面前袒裎相见有些害羞,而后台更衣室也备有附加布帘的更衣室让她们轮流使用。但后来随着队友们熟稔起来,加上演唱会时更衣必须分秒必争,大家渐渐地也就不再在意这些,只要确定更衣室的门关了,门内再无六人之外的人,便肆无忌惮地宽衣解带起来。 她记得前一天落水的情景,醒来时后脑勺仍然的隐隐作痛提醒了她。所以,在看到自己身无寸褸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在看到柯睿棠时,她的脸滚烫了起来。如果她身上的衣服不是她脱的,她绝不会如此大方地睡在全身赤裸的自己身旁。 想她也算是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沙场老将,竟然会因为这个女孩脱了自己衣服而脸红。这份羞赧让她心底燃起一把无名火。向来不肯服输的她,决定要好好回敬柯睿棠一番。她发起狠来,动手脱了柯睿棠的上衣,却又发现自己竟对这个酣睡之中的人起了邪念。 对吃过了香甜芬芳的红苹果的人来说,竟然会对这个酸涩无味的青苹果有欲望,这是奇耻大辱。尤恩想重新将衣服穿上,却发现上山容易下山难,脱衣容易穿衣难。尤其是对着一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想让她翻个身都很艰难,更不想闹得让人醒来,落得面面相覷的尷尬。 为了掩饰自己的挫败,她留下了那张字条,为自己的半途而废自圆其说。并且开始为自己之前种种无意的亲暱行为感到迷惘。 难道自己从那时起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对她有欲望了?尤恩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那她呢?她对自己又是什么态度呢?她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自己生气,意思是…… 尤恩还来不及想出答案,姜成瑄已经回来,还倚在门边看着她的脸色像霓虹灯一样闪烁不定看了很久。 「不要再抓头发了。别以为二十岁出头的人就不会秃头。」姜成瑄戏謔地说。 「我才不会秃头咧。」尤恩放下手看到指间的发丝,连忙甩了甩手,湮灭证据。 「找我什么事?」姜成瑄知道尤恩无事不登三宝殿,算算时间也该来了。如果她再不来,她都要考虑是不是该找个人去走漏风声了。 「进去谈。进去谈。」尤恩老练得像中年大叔一样。因为她进公司得早,年轻不大却已能称得上资深员工了,对着架子不大的老闆自然是没大没小的。 姜成瑄哭笑不得地让尤恩推搡着进了办公室。她实在不想继骆佳珣之后,又来一个大叔。天天看着一个长发飘逸的大叔已是煎熬,现在还来一个娃娃脸的幼齿大叔? 「赌注是什么?」尤恩背着手关上门,单刀直入地问。 「她输了就解约。」姜成瑄坐到自己的舒适的椅子上,双手搭成塔状,抵着下巴。 「如果我输了呢?」 姜成瑄笑了笑,「你觉得你会输吗?又或者……以我们公司的实力来说,会让你输吗?」 尤恩当然觉得她不会输,但她没想到公司会想动用资源去赢这场赌局。 「为什么?」 「你是公司的资產,公司当然要小心维护你的价值。」 没错。这才是老闆该有的表现。尤恩这么一想之后,更加怀疑起祈家繐的动机了。 「你和谁打的赌?」 「祈家繐。」姜成瑄为尤恩的明知故问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姜成瑄又翻了个白眼。「再问下去就显得你智障了。」 「干嘛这样。」尤恩习惯性地撒起娇来。 「你这个花心大少,那天真该让刀子插在你肚子上。」姜成瑄冷笑着说。 想起那天的惊险,尤恩忽然觉得有股寒意窜上背脊。 「这年头还有谁会相信那些鬼话啊?」尤恩不满地抗议。 见尤恩不思悔改,姜成瑄更加坚定了要教训她的想法。 「不要小看纯情的成熟女人。你忘了她说过什么吗?如果你从头到尾没说过爱她的鬼话,你就算在外面招惹成千上万个女人,她眉毛皱都不会皱一下,甚至还会问你哪个女人比较好,说不定还能交流一下心得。」 「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道你试过?」尤恩轻佻地说。 姜成瑄放下双手,靠在椅背上,眼神锐利地直视着尤恩,「这时候挑衅我,可不是个好主意。」 尤恩觉得姜成瑄和自己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她不再是那个可以和她插科打諢的姐姐,而是高高在上的老闆。 「我从来不曾对你们的感情生活多加限制,因为我尊重你们的个人选择。但你却滥用我的信任,并且损害了公司利益。」姜成瑄以居高临下的态度重重地将尤恩踩在脚下。 「这有什么?大不了让她捅一刀,我付罚金了事。」从她们进入公司之后,哪次受伤不是缴了罚金就算了的? 「你以为惹恼了祈家繐,光这样就能让她消气?」姜成瑄讥讽地看着尤恩。 「难不成她还会四处爆料说我爱女人?」尤恩不太确定地说。要整一个偶像,最快的方法就是让她形象受损。juliet自出道以来,同性恋情的緋闻不断,但公司的政策向来是不承认也不否认,任由小道消息蔓延,留给粉丝无限的想像空间,却也不正面挑战社会大眾的价值观。 姜成瑄嗤之以鼻地笑了声。「我们大人没那么间。等着让流言蜚语毁了一个小毛头?太费力也太费时了。我们已经青春不再,何必再为了个小朋友蹉跎岁月。更何况,我们都知道要走这条感情路有多艰辛,不会拿这种事来整人。」 「那公司还有什么好损失的?」尤恩不知不觉地没了耐性。 「最大的损失,就是失去你这个当红的艺人。公司花费那么多的精神物力栽培你,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歌手的前途而放弃你?」 「你的意思是……」尤恩有些艰难地说,「如果我输了,被解约的人就是我?」 「不只是你。是你们两个。」姜成瑄终于如愿以偿地投下特别为尤恩准备的原子弹。 「所以……我连弃赛的权利都没有?」一阵晕眩袭来,尤恩差点站不住,只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原本她以为姜成瑄至少会坚持等价交换。一个新进歌手的合约能值多少?她都已经开始考虑自己主动放弃的可能性,如果代价不大,她自认还输得起。但如果她输了,柯睿棠依然要被解约,那她何苦来哉呢?平白地将自己和柯睿棠同时推下绝崖。 「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还想问这种智障问题?」姜成瑄挑眉道,「至少你该庆幸,在祈家繐的盘算中,并没有想让你走投无路。」 「歌手被解约……会怎样?」尤恩近乎绝望地问,却悄悄地在心底留下一丝侥倖。 「很难说……」姜成瑄刻意停顿了一下,「走运的话,再找到另一个东家,东山再起。」 「不走运的话呢?」尤恩闭上双眼,等着接受最糟糕的答案。 「贴上标籤,从此被业界打入黑名单,然后回归素人行列。」 尤恩想起前不久有个刚从偶像剧里窜起的女艺人因为不肯接受潜规则,被经纪公司解约,还传出难搞的风声,搞得没有经纪公司再敢接纳这个艺人。女艺人不甘心任人摆佈,自己开拓业务自己接洽,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在这个处处讲人情的圈子里,没有垫脚石永远不可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当时听到这个传闻,尤恩只觉得像天方夜谭一样,离自己很遥远。因为这种事再怎样都落不到自己头上,她相信以姜成瑄的行事风格,不会随便放弃juliet的任何一个人。更何况,当初她知道祈家繐想潜了她,她也没什么挣扎,只觉得无所谓。现在才知道,一旦被潜,即使上了岸仍免不了一身溼。 这时她开始佩服起那个女艺人的骨气,却又更担心同样的噩运会降临在柯睿棠身上。她们歌手不像演员有演技傍身,就算演也能演出圆滑的交际手腕,更别提像柯睿棠那种连社会都还不曾出过的单纯小女孩。 「真的没办法保住柯睿棠吗?」尤恩睁开眼睛,看着姜成瑄,却只得到一个残酷的摇头。连向来老奸巨滑的老闆都没办法吗? 「是办不到还是觉得没必要?」尤恩不死心地问。 「没必要。」姜成瑄冷酷地回答,让尤恩有种自取其辱的挫败感。「你也知道我和祈家繐有交情。我有必要为了个小女孩破坏了我们多年来的交情吗?再说了,祈家繐从政,在某方面来说算是我重要的人脉。我为什么要为别家公司的资產鞠躬尽瘁到自毁前程?」 「我总算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尤恩咬着牙说。 「欢迎来到现实的世界。」姜成瑄摊开双手,带着冷漠的笑意说。 尤恩转身欲离去,「我去找祈家繐。」 「等一下。」姜成瑄单手撑着办公桌,身手矫健地越过桌子,一把压下已被拉开的门。这时候尤恩再去找祈家繐,跟送死无异。 「你觉得你现在对祈家繐还有对谈的价值吗?有人会把打包丢出去的垃圾袋又捡回去的吗?」姜成瑄为了不让尤恩做傻事,不得不把难听话说尽了。 「有。」尤恩斩钉截铁地说,「说不定她会发现垃圾袋里有不该丢的东西。」 姜成瑄差点要笑得折了腰,「你哪来的自信啊?」 被姜成瑄这么一嘲讽,尤恩突然洩了气。对祈家繐而言,她是个欺骗感情的混蛋,甚至比不上那个一无是处却对她死心塌地的杜小诗。 想到杜小诗,或许她的话祈家繐会听。但一浮现杜小诗那令人厌恶的嘴脸,尤恩知道自己拉不下这个脸去求她。 况且,看祈家繐对杜小诗可有可无的态度,说不定杜小诗也是人微言轻。尤恩藉此说服自己心安理得。 看着尤恩的脸色变得煞白,姜成瑄终于能肯定这小孩知道利害关係了。如果不让她真真切切的痛过一回,她永远不能体会别人的痛。 「让柯睿棠被解约,对你有什么好处?」尤恩是彻底的绝望了,但她还是想确定眼前的老闆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 「祈家繐保证这件事完,跟你就两清了,再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也不影响我和她的交情。」 「就这样?」 「你以为人际关係这种事是小事吗?我苦心经营了这么久,花费的心力不下于栽培你们六个人。」姜成瑄再次强调。 是啊。世上难得有情人。人脉与爱情一样,都是得之不易……在这个功利的社会之下。尤恩觉得自己好像刚睁眼的初生之犊,看清了很多以前没注意也不屑一顾的事实,却依然躲不掉任人宰割的命运。 「最后再给我一个建议,我能做什么?」 「赢了这场比赛。除非你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有价值,否则,别想保护任何人。」 (54) 满意地看着尤恩颓丧地离去,虽然有些不捨,姜成瑄依然觉得此时不是心软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再加买份保险。 她拿起办公桌上的分机,帅气地半靠在桌沿,「喂。苦瓜兄,要麻烦你帮我写封信。」 「干。写信?你在耍我吗?我只会写恐吓信啦。其他的不要来找我。」 「老朋友,我会来找你,当然是要仰赖你的专业啊。」 「切。还仰赖咧?」电话那头的男人顿了一下,「欸。你真的要我帮你写恐吓信?谁惹你了?我直接叫人去剁了他比较快啦。」 「没有谁惹到我。只是想捣个乱。」姜成瑄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目光。 尤恩失魂落魄地回到别墅,发现柯睿棠已经离去,心里有种失落与庆幸交杂的情绪。 「她接到经纪人的电话,急急忙忙的走了。被知道在我们这里,好像还被训了一顿。如果小棠和我们同公司就好了。」托比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碎碎地抱怨着。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尤恩却不是很在意托比的抱怨。 从小到大,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要不到的。可是,这次却让她深刻地感到无力。 「尤恩,你就放点水吧。否则,小棠输了的话,日子可能会很难过。」托比推了推尤恩。 伊格尔马上接口道,「就算尤恩放水,瑄姐也不可能看着她输。这是行不通的。」 赢了这场比赛,就能拯救柯睿棠吗?不可能。照那条件看来,她横竖都是死定了。就算我赢了这次的比赛,也不可能强大到哪去。尤恩突然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那时候老是想着怎么还没长大,现在则是痛恨自己为什么还不够强大。 不行。还是去找祈家繐吧。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局面只有她能解了,大不了让她捅一刀算了。尤恩放下在嘴边咬着的手指,撑着沙发准备站起来,却看到电视里的新闻快报出现熟悉的名字。 「市长候选人祈家繐今日接到恐吓信,扬言要她退出选举,否则将对她不利。为这场选举蒙上暴力阴影。对此,警政单位迅速做出回应,会加强侦办。同时,祈家繐候选人在考量行程安排与人身安全之后,默默地加强保安工作,随行保全人员比往常多出数倍。」主播甜美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画面上的祈家繐明显地被十几个彪形大汉包围住。 尤恩重新靠回椅背,再度咬起指甲。这么一来,就连要见她一面都不可能了吧。算了,选举再过不久就会结束,至少会在唱片销售结果出炉之前结束,应该还是有机会找到她的。 现在似乎只能专心做唱片了。尤恩心想。 「你还没搞清楚你现在的状况吗?她们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你竟然还跑到那里去玩?」平时和蔼可亲的经纪人,此刻正严厉地教训着柯睿棠,而后者除了低着头听训,什么事也不能做。 「你是不是得罪了老闆?否则,怎么别人都没这种事,偏偏就你遇上了?」经纪人对自己一手拉拔出来的歌手,眼看正要展露头角,此时却可能即将折翼,叫她怎能不心痛。 「老闆?」柯睿棠回忆着签约时见过的老闆,她也只见过那一面,之后在公司遇上顶多只有低头恭敬地等待老闆走过的份,想得罪都没机会得罪。 见柯睿棠摇了摇头,经纪人叹了口气说,「算了。说不定也不是你的错。当初你的mv要重拍,我就觉得会得罪那边的人。人家好不容易挤出行程来拍,却又被抽换掉,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大公司,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呢?只好算你倒楣了。上头的人不知道在斗什么气,倒楣的就是我们这些下面的人。」 「我还不一定会输呢。」柯睿棠不服气地说。 「不一定?唉。那你加油吧。我会帮你安排通告,这段时间辛苦点,一边录製专辑,一边上通告。我们的资源没有人家多,唯有勤能补拙了。能偷跑多少就算多少。」经纪人摇着头离开会议室。 一般而言,都是在专辑录製完毕之后才进入宣传期。经纪人的言下之意是提早进入宣传期,趁着上一张专辑的热度未退,保持曝光,吸引歌迷的注意,同时透露新专辑的消息,提高歌迷的期待度。 原本还抱持着一丝乐观的柯睿棠,在经纪人叹那一口气之后,那仅存的一丝乐观也随风而逝了。 经纪人走出去之后,杜小诗紧接着进来,她双手抱胸地靠在门边,冷眼看着柯睿棠,「你真以为你只是倒楣而已吗?想和老闆抢女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和老闆抢女人?」柯睿棠一头雾水地覆述着。 「也是。这件事就连公司里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知道的人也不会随便说。今天我就善心大发的告诉你吧。祈家繐是我们公司的股东之一,所以,她想让你死,你是活不了的。」 杜小诗冷笑几声后便逕自离开,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柯睿棠。 「祈家繐?」柯睿棠反覆地唸着这个名字,最后终于反应过来,她咬着牙低声说,「臭尤恩,被你的烂桃花害死了啦。」 事业与爱情,对女人来说,要在这两者之间作出抉择是不难的。但要在事业与不是爱情的爱情之间作抉择,就有些难度了。况且,之前看到尤恩和祈家繐的互动,明显地这两人正处于彆扭的交往状态。虽然尤恩一再宣称那只是玩玩而已,但对方似乎并不只是玩玩而已。 原以为不想就没事,没想到仔细一想问题顿时变得棘手。像尤恩那样的人,会对爱情真心吗? 不。她会的。柯睿棠想起她对曲老师的用情之深。虽然她的真心并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但她决定还是要相信尤恩。像她那样寂寞的人,再得不到别人的信任,那就太可怜了。 说到底,还是只能说她太倒楣了,遇上尤恩这个瘟神。柯睿棠无力地趴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无声地呻吟着。 为了做出与眾不同的演奏专辑,尤恩不想像市场上一般的演奏专辑一样,只是单纯的钢琴或小提琴等传统乐器的演奏,而是融合了电子音乐的演奏专辑。她向公司告了假,单枪匹马地上山去取材,录了许多来自大自然的音源。 这次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在短时间内写出大量的曲子,反而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山上沉淀,下山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反芻。歷时三个月,才写出十二首曲子,并从中挑选了十首,终于诞生了她个人的第一张演奏专辑。 一方面是想放慢脚步,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急功近利;另一方面则是想拖延时间,她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选举结果已经出炉,祈家繐落选了,儘管广告歌曲再动听,没有有力的支持,是敌不过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的。 儘管选举已经落幕,但祈家繐仍然不停地接到恐吓信。尤恩不由得埋怨起来,这祈家繐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啊?恐吓信收得比情书还多。看着电视上的祈家繐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着,保全人员的阵仗是越来越庞大,尤恩几乎已经放弃去找祈家繐的念头,准备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本来尤恩还想再拖延时间,但姜成瑄的一通电话打碎了她的如意算盘,逼她要在两个月内交出曲子并且录製完成。据她说,是基于市场战术考量。于是,尤恩在期限的最后一天完成了,并且以复杂的心情展开宣传。 其实,宣传早在她上山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姜成瑄每个礼拜会派一支摄影组上山去拍摄尤恩工作的情况,并且交给娱乐新闻节目播出,早已在娱乐圈造成话题。juliet官网上,是一片引颈期盼的歌迷留言。 尤恩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的决定,在姜成瑄这样的操盘好手化腐朽为神奇的运作之下,把她塑造成孤傲的音乐天才。遗世独立的剪影,放在专辑封面上,与前面三个月的舖陈遥相呼应,造成热烈的回响。就连评论员都说,这张专辑可说是尤恩摆脱稚气的转型之作。虽然尤恩怀疑这评论员是被姜成瑄收买的人之一。不过,因此宣传起来也就事半功倍轻松许多,事前想像市场对于演奏专辑的冷淡场面并没有出现。 反观比尤恩早两个月发片的柯睿棠,虽然一开始销售反应不错,明显优于同期其他唱片的销售。但在尤恩专辑发行之后,受到排挤效应的影响,销量开始大减。柯睿棠只剩四个月的时间可以衝刺,却是后继无力,不像尤恩的专辑是后势看涨。 在面对败势已现的情况下,柯睿棠反而觉得轻松起来。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胜负已定。 收到曲綦琤音乐会的门票时,柯睿棠便想去转换一下心情也好。她按照门票上的座位编号入座,因为是首场,音乐厅里可说是座无虚席。 她坐下之后便开始翻阅起演出节目表,找到曲綦琤的表演是压轴,可见曲綦琤的演奏功力一定是倍受肯定,这也让她更加期待压轴节目的演出。 表演即将开始,灯光渐渐变暗,这时她旁边位子的人才入座。她小心地想把放在扶手上的手收回,避免与隔壁的人有肢体上的碰触,不料那人竟握住她的手。 「你……」柯睿棠没想到在这种文艺场合会遇到色狼,正要发作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嘘……让人握一下手并不会少块肉好吗?」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柯睿棠准备拿祈家繐的事来反驳,却又遭到制止。 「嘘……表演开始了。」 柯睿棠靠近尤恩的肩膀低声说,「你再嘘我一次,我就马上跳起来揍你。」 尤恩笑而不答。她知道这女孩是不会这样不顾形象的。 在悠扬的乐声之中,柯睿棠发现自己完全无心聆听音乐,所有的感官知觉都集中在被握住的那隻手。中场休息时间,灯光一亮起,原本被温暖包围的手背立刻被空调的冷空气覆盖,她缩回手用另一隻手握着,企图保留那最后的温度。 有了足够的光线,柯睿棠总算可以好好地看看尤恩。短发被整齐地梳着,像书呆子一般,但鼻樑上的白色镜框却又平添了几分时尚感。不知是光线的关係,还是镜框的白色,尤恩的皮肤衬托得黝黑许多,人也瘦了许多,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此时显得有些凹陷。整体来说,似乎多了些成熟的气质。 「你怎么变得又瘦又黑了?」 尤恩双手交握放在交叠的双腿上,两眼平视着前方,勾起嘴角笑着说,「在山上待了那么久,被晒黑也是正常的。那里只吃得到野菜糙米,不像在平地可以大鱼大肉,就顺便减了点体重,上镜头也好看些。只是皮肤黑了,老被化妆师骂,粉底得上好几层,还得一路遮到脖子。现在只能穿有领子的衣服上镜,否则要遮的地方就更多了。」 柯睿棠听尤恩形容得活灵活现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也会怕被骂。」 「那是当然的,你要是见过我们的造型师,就知道她们都不是好惹的。」 「你的专辑我已经买来听了,很好听。」 「为什么要买?你忘了我们正在比赛吗?」尤恩微侧着头望向柯睿棠,眼底多了些急切。 柯睿棠淡淡地说,「反正也不差我这一张。」 尤恩沉默了。一谈到比赛的事,她就觉得心情低落。 「干嘛这种表情?我说错了什么吗?」柯睿棠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仍然强顏欢笑地说着。 休息时间结束,灯光再度熄灭。柯睿棠伸出手,拉起尤恩的手放到扶手上握着。即使是敌人,她也希望她们能做一对亲密的敌人。 握着尤恩的手,柯睿棠的心情变得平静,逐渐融入音乐会之中,而被握着的那个人却是心不在焉。她知道柯睿棠会来,甚至座位也是她安排的,门票是她要求曲綦琤代替她送出去的。 当她下山后去见曲綦琤时,模样比现在邋遢十倍。曲綦琤一见到尤恩,就像母亲看到在外受苦的孩子一般,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从小到大,只见过她青春飞扬的样子,何曾看过她像个流浪儿一样的造型。 被抱着的尤恩只能憋着笑,任由曲綦琤把她全身上下的肉都捏过一遍,只差没把人抱到磅秤上秤秤斤两了。在确定尤恩只是黑了些瘦了些,身体还算健康之后,曲綦琤才止住了眼泪。 「怎么会突然要出演奏专辑?你们不是偶像团体吗?再说了,你以前学了那么多曲子,拿出来录一录音就好,何必大老远的跑到山上去餐风露宿的创作呢?」 尤恩不得不感叹曲綦琤老妈子功力见长,但这问题触及她心头的痛,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是实力派偶像团体,其他的五个人是偶像,我是实力,当然要拿点真正能展现实力的东西出来啊。」 曲綦琤笑着拍拍尤恩凹陷的脸颊,「幸好还是一样伶牙俐齿。」 尤恩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对了。音乐会的票给我两张。」 「两张?你要和谁一起来吗?」曲綦琤原本只打算留一张票给独来独往的尤恩。 「嗯。不过,另一张要请你帮我送出去。」 「送给谁?莫非是我认识的人?」 「送给柯睿棠。」尤恩轻声说。 「你终于肯正眼瞧人家了?」曲綦琤带着乐见其成的愉悦感说。 在曲綦琤的取笑之下,尤恩难得地脸红起来,同时也叹了口气,「只是……可能有点晚了。」 「为什么?」 「你以后就知道了,我现在还不想谈。」 曲綦琤摸摸尤恩的头说,「不会晚的。」 压轴的磅礡乐曲终了,尤恩和柯睿棠双双起立鼓掌。尤恩不可置信地盯着台上看,她第一次听到曲綦琤这么震撼的演奏,一直想看清台上的人究竟是不是曲綦琤本人。她看到曲綦琤向台下的观眾行礼完后,回头与首席相视一笑,再看看身旁的人,真希望这样的幸福可以永远的持续下去。 「跟我到后台去找老师。」散场后,尤恩转头对柯睿棠说。 她一马当先地走下阶梯,留下柯睿棠在后头跟着。疏远的表现让柯睿棠纳闷不已。 到了后台后,尤恩才解释道,「外面人多,如果被拍到你和我在一起,你们公司一定又会找你麻烦。」 对这样体贴的举动,柯睿棠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没心没肺的人突然温柔起来,那简直是放大绝。 (55) 尤恩敲了敲休息室的门,得到回应后才打开门,「老师,我来了。」 「你们来了。」曲綦琤放下水杯,看到尤恩和柯睿棠走进来,满脸倦容一扫而空。 「曲老师,恭喜您演出成功。」柯睿棠礼貌地说。 「谢谢。」曲綦琤拍拍旁边的椅子要柯睿棠坐下,转头对尤恩说,「自己拉椅子过来坐。」 「差别待遇。」尤恩撅着嘴一边碎唸,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墙边拉了把椅子过来。 几个月不见,柯睿棠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似乎有些变化,尤其是曲綦琤看她的眼神。怎么让她有种见婆婆的感觉呢? 「最近好吗?好像瘦了不少。」曲綦琤拉着柯睿棠的手说。 柯睿棠客气地寒暄几句,便听到尤恩的手机响起的声音。 「小珣。」尤恩欢快地喊了一声,马上又把手机拿离耳朵,离得老远差点把手机都扔了。过了几秒她才又嘻笑地把手机拿回耳畔,换了个甜甜的声音喊着,「小珣姐姐,什么事啊?」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尤恩的笑脸滞了下,捂着手机对曲綦琤说,「我出去说。你们慢慢聊。」 出去后,尤恩才卸下笑脸,「一个小通告,不去也没关係。」 「通告还有分大小的吗?」骆佳珣说。 「这不是你说的吗?收视率低的节目,就是小通告,可有可无啊。」 「那节目平时是收视率低没错,但它的收视群却是你那张专辑的主要目标群。」 「反正都赢了,何必再宣传。」尤恩懒洋洋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尤恩,你是不是很不想赢?自从这张专辑发行以来,你就不肯配合宣传,为了逃避宣传,还自己跑去接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广告。」 「我哪有?只是这张专辑搞了那么久,有点腻了。才想拍拍广告,换换口味。」 「换什么口味?你搞清楚,你是歌手,你是音乐创作人,作专辑才是你的正业。拍广告也只是为了增加你的知名度,搭配宣传的罢了。话再说回来,有什么通告不想上,你也该早点说……」 「我说了,是你不让我退的。」 「尤恩,你这个死小孩。都说是重要的通告,才让你一定要去上。你这样要上不上的,以后还有谁敢发你通告。你还要不要在这行混了?」 尤恩沉默不语。 「你老实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以前满脑子只有音乐的尤恩跑哪去了?专辑发行了两个月,这么久的时间,你还有没有写过什么曲子?」 「没灵感。」 「最好是你写曲子只靠灵感。你以为我第一天当你的经纪人吗?」骆佳珣没好气地说。 尤恩无言以对。 「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你要知道,你不是发完这张专辑就要退出演艺圈的人,就算这阵子心情不好,也要为以后着想。不准你再随便蹺通告了。」 尤恩背靠着墙,手里还握着已断了通话的手机。 发完这张专辑就要退出演艺圈的人不是我,但我却要害得一个人退出演艺圈了。让我拿音乐当武器去杀人,每次一开始写曲就头痛欲裂,当然一首曲子都写不出来了。尤恩眼眶发着热,她揉了揉双眼,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尤恩走出休息室之后,曲綦琤从包里拿出一张cd对柯睿棠说,「你这张新专辑我听了,歌声真好。」 「歌声好,那……」受宠若惊的柯睿棠却直觉曲綦琤话中有话。 曲綦琤笑了笑说,「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奇怪,你跟小安交情那么好,怎么没让她帮你写几首曲子?」 「我们不同公司。」 「但你的上一张专辑可有小安写的曲。」曲綦琤又拿出另一张cd在柯睿棠面前晃了晃。 「那是唱片公司那边的安排,算是特例。」柯睿棠在心里直呼招架不住,只好转移话题,「曲老师想听我的专辑,打个电话说一声,我就送来了。何必破费去买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不是和小安在比赛销量吗?我当然要去买来听,还多买了几张送朋友听。有些朋友好久不走动了,去了才知道,原来你在学校里的乐理老师是我以前同寝的室友。」 「真的?」柯睿棠惊讶地说。 「你以为我是小安,骗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常骗我?」柯睿棠不想再想那场比赛,故作夸张地配合演出。 两人笑了会儿,曲綦琤又接着说,「她跟你一样,一提起这件事,表情就变得僵硬。」 柯睿棠脸上的笑冻结了。一直以来,她都在强顏欢笑粉饰太平,想到有人和她一样,竟油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见柯睿棠脸色不好,曲綦琤也不好再提,只得换了个话题说,「我听你的高老师说,你办休学了。怎么回事?想专心当个艺人?」 「嗯。」柯睿棠模稜两可地应了声。 两人又间话了几句,尤恩才走进来。 「你们聊得还挺高兴的啊。」尤恩的话透着阵阵酸意。 「你有意见吗?」柯睿棠挑着眉瞟了尤恩一眼。做完这动作后,忽然有种久违的怀念感。 尤恩愣了一下,才又笑开了说,「我就是有意见。怎样?」 「哪来的那么多意见啊?」门被打开来,杨健威人未到声先到。 「綦琤今天累了,小安别拉着你曲老师一直聊,也该让人休休息。」杨健威拿了杯热饮进来,放在桌上后立刻把手指放到耳垂上捏着。 曲綦琤皱着眉说,「都这么晚了,我不喝咖啡的。」 杨健威急忙说,「那是奶茶。我知道你这时间是不喝咖啡的,怕睡不着嘛。」 尤恩抢在曲綦琤伸手前把杯子拿了起来看,「这家店离这里可不近啊。」 「我让助理去买的,本来算准了时间,一下台就有得喝,结果他路上担搁了,这时候才买回来。」杨健威耿直地说。 尤恩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想作个球给她那个白痴哥哥接,竟然这样也接不好。 「呿。没诚意。要也是亲自去买,叫助理买,这杯奶茶就变得普通了。」 听尤恩这么一说,杨健威白皙的脸红了起来。 「话不是这么说。能想到曲老师这时候不喝咖啡,已经够体贴了。」柯睿棠认出这人是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知道他就是曲綦琤的丈夫。见杨健威发窘,她便出来圆场。 「你又不认识他,还帮他讲话。」尤恩不以为然地说。 「那是因为我心地好,哪像你说话总尖酸刻薄的。」柯睿棠反唇相讥。 「你们这两个小孩子,一见面就吵。刚才在外面看演出,是不是也这样从头吵到尾啊?」曲綦琤受不了地站起来说。 「那倒没有。」尤恩抓了抓头发说。 「等一下。」曲綦琤忽然贴近尤恩的脸说,「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最近还是一样睡不好?」 「这几个月都是这样的,我习惯了。」尤恩敷衍地回应着,转身拉来杨健威挡在她和曲綦琤之间,「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什么我们?我们等一下是各回各家的。」曲綦琤义正严辞地纠正道。 「什么?你不让我送你回去?」杨健威着急地喊了起来。 曲綦琤红着脸白了杨健威一眼,气他的状况外。 尤恩拍拍杨健威的肩膀说,「哥,说不定我们走了之后,老师就肯让你送了。所以,我们还是先闪囉。」 没等柯睿棠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尤恩拉着柯睿棠逕直走了。 两人走到音乐厅外头,柯睿棠才想起来要问。 听完柯睿棠的问题,尤恩故弄玄虚地笑了笑,惹得柯睿棠出手拍了她一掌。 「你最近升级了。连肢体暴力都出来了。」尤恩笑着躲开柯睿棠接连而来的攻击,并且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有的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要珍惜。现在我哥也忘了要孩子的那件事,我故意问了他一句,他还很豁达地说什么听天由命。」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柯睿棠喃喃地唸了一遍。她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尤恩见不到她了,是不是会想念她呢? 「解约后,你打算怎么做?」尤恩松开柯睿棠的手,双手交握地放在脑后。 「你以为你一定赢吗?」柯睿棠抗议道。 「你没看报表吗?如果我没记错,上个礼拜结算的时候,我已经追上你了。」 「那算什么?我的经纪人说,如果我多出席几场饭局,那些大老闆一高兴,说不定个个都会买个几千张。到时候,你就慢慢追吧。」 「不准去。」尤恩激动地抓着柯睿棠的肩膀说。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不是说『如果』的吗?那表示我没去。」柯睿棠解释到一半,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一看,脸色微变。 「干什么?经纪人又叫你去饭局?」尤恩不屑地说。 「你别胡说。」柯睿棠一扭身甩开尤恩的手,往广场的另一边走去。「师姐,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吗?我的人被尤恩抢了,人生苦闷,只好找师妹解闷了。」杜小诗厚顏无耻地说。 自从上次在会议室说过那次话后,杜小诗便老是有事没事的找柯睿棠聊天。一开始柯睿棠还能耐着性子应对,到后来也对这样没完没了的瞎扯感到厌烦,问了为什么,得到的理由总就是刚才那句。 正巧这时罪魁祸首就站在她身后,她一转身就能用炽热的眼神在她身上烧出一个窟窿。为什么她老要为尤恩的烂桃花买单呢? 「你的人被尤恩抢了,你就去找尤恩好了。」柯睿棠不耐烦地说。 电话那头的人大笑了几声,便掛断了电话。 走回尤恩身旁,柯睿棠恨得牙痒痒的,却只能逞口舌之快,「被你害惨了。」 但她没料到,无心的一句话竟让尤恩的脸色立刻变得乌云罩顶。 「对不起。」尤恩表情沉重地说。 「你干嘛这样?」柯睿棠尷尬地推了尤恩一把。 「因为我,你才会遇到这些麻烦。」 「你知道刚才是谁打电话给我?」柯睿棠心想,难道刚才被尤恩看到来电显示?不可能啊。她明明把杜小诗的来电显示名称设定成梅杜莎,看一眼就石化,刚好中间也有个杜字。光看那三个字,不可能知道是谁的。 「这跟谁打电话给你有什么关係?」尤恩不解道。 「没事。那你在内疚什么?」柯睿棠摆摆手道。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被解约了。对不起。」尤恩再次慎重地道了歉。 「算了。如果我早知道祈家繐是我的老闆之一,我就会离你远一点了。」柯睿棠故作轻松地说。 「你知道了?」尤恩以为柯睿棠并不知道,以为如果她知道了,怎么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说话。 「杜小诗说的。」 「那个大嘴巴女人。」 「她还说,好戏还在后头。」柯睿棠见尤恩神情凝重,发觉自己似乎太多话了,连忙换了个口气说,「解约完不就没事了吗?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戏。」 儘管柯睿棠说得轻松,但尤恩隐约觉得杜小诗不是无的放矢。 见柯睿棠打哈哈,尤恩也只好呼应着说,「陪我去吃点东西吧。要不……我帮你买个一千张吧。」 「想得美咧。一千张就想让我陪吃饭?」柯睿棠顿了一下说,「三千张我就考虑。」 「三千张……这下子换我得考虑考虑了。」 柯睿棠气不过,又拍了她一掌。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到大马路旁,一辆银色房车停在两人面前,从里头走出来的是个中年妇女,柯睿棠的经纪人。她来这里听音乐会,是经过报备的。 经纪人看两人站在一起,有些不悦地说,「小棠,上车。」 柯睿棠知道经纪人不喜欢她和尤恩在一起,无声地跟尤恩说了句再见,顺从地上了车。 目送着车子离去,尤恩五味杂陈地站在原地发了会儿的呆,正要迈步走开,却又来了辆车挡在她前面。 「尤恩,好久不见。」杜小诗的脸出现在降下玻璃的车窗内。 之前她缠着柯睿棠,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想着,只要盯着柯睿棠,总会有机会遇到尤恩,这样她的计画才能展开。至于要拿到柯睿棠的行程,因为艺人和经纪人的行程都要向公司回报,她只要跟公司里负责管理行程的同事搞好关係,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一点都不想见你。」尤恩冷哼一声,打算绕过车子离开。 「你站住。」杜小诗推开车门跳出来大声喊着。 尤恩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我为什么要站住?」 「你就不关心柯睿棠解约后何去何从?」 「这个不劳你担心,我会去找我老闆谈谈,把她签到我们公司来。」尤恩顾忌着上回姜成瑄说的话,其实她并没有把握姜成瑄会签下柯睿棠。 「你确定你老闆敢要她?」 尤恩虚张声势地吼回去,「当然有。否则……否则,我就跟她同进退。」 「好感人啊。你最好说到做到。」杜小诗丝毫不被动摇地说。 尤恩喊住正要回到车里的杜小诗,「喂。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很感兴趣吗?」杜小诗兴致盎然地挑衅道。 「不说算了。」尤恩挥挥手转身。 「你最好快点去问问你老闆,要是她不敢收留柯睿棠,你也可以来找我,说不定我会有办法喔。」杜小诗在尤恩的背后大喊着。 说完后,她回到车上,发动车子后,以飞驰的速度掠过尤恩身旁。 (56) 杜小诗的话让尤恩一直感到如鯁在喉。当下便决定打电话给姜成瑄,电话那头传来嘶哑的声音,却不是姜成瑄的,而是傅品珍的。 「尤恩,你很想死吗?这时间打什么电话?想听摇篮曲吗?」 尤恩抬起手一看手錶,不过十点多将近十一点,小孩子才这时候上床呢。 「呃……我找瑄姐……」 「她没空。」 尤恩隐约听到背景里有细细的呻吟声,经验老道的她不难想像电话那头是怎样的春光。 但事关重要,尤恩也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有急事。」 那头传来手机掉到地上,又被塞进被子里的摩擦声。 「干嘛?」姜成瑄有气无力地说,尾音还莫名其妙地上扬了几度。 如果不是尤恩的心情太差,说不定她真会不要命地笑出来。「你能不能签下柯睿棠?」 「明天再谈。」 电话被掛断了。尤恩苦笑着摇了摇头。被她这么一打岔,还能继续吗? 尤恩好不容易一夜无眠地瞪着天花板到天亮,连行政人员都还没上班,她就坐在副总裁办公室外头等着。等到快中午时分,姜成瑄才姍姍来迟。 姜成瑄精神萎靡地瞄了尤恩一眼便逕自推开门进去。尤恩连忙从长椅上跳起来,跟着姜成瑄的脚步进去,却差点被闔上的门板把鼻子撞扁了。 「瑄姐……我还没进来,你关什么门啊?」 「我手滑了不行吗?」姜成瑄边压着腰边坐下。 聪明如尤恩自然是不会相信姜成瑄的推托之辞,但她也不好意思拆了姜成瑄的台,只好低声下气地说,「瑄姐,柯睿棠的事……」 「上次和你说的不够清楚吗?」 「哪里清楚了?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祈家繐丢出来的人,我能要吗?如果我能得罪祈家繐,我就不用让你出这张演奏专辑了。浪费时间。」姜成瑄趴在办公桌上,半瞇着眼说。说完还很没气质地打了个大呵欠。 「真的不能?」尤恩没了耐性,音调拔了个高。 「无能为力。」 「你这是见死不救。我们这么大一间公司,连你都不敢要,别人还敢要吗?」 「这就是祈家繐真正想要的结果。」姜成瑄淡淡地说。 「那我也不干了。」尤恩双手拍在办公桌上,声音大得让耳朵贴在桌面上的姜成瑄差点聋了。 姜成瑄懒懒地坐起身,边揉着耳朵边说,「我们签了约的。如果你想提前解约,先回去算算户头里的钱够不够吧。不过,我知道你除了音乐,什么都不会,所以事先已经帮你算过了,恐怕你去卖身都不够付公司的违约金。」 对于违约金,尤恩一点概念都没有。当初想的就是在这家公司落脚,压根就没想过离开,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每次续约跟着签约金水涨船高的违约金究竟已经涨到什么行情。 尤恩气得踹了办公桌一脚,办公桌是结实的原木桌,这一脚没撼动桌子半分,倒让她的脚狠狠地痛了一把。 她气呼呼地跑了出去,在楼梯口撞上了刚回公司的骆佳珣。 「欸。尤恩,你怎么在这里?」骆佳珣拉住尤恩说。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没有通告。」尤恩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说。 骆佳珣察觉出尤恩的异状,把人扳正了,直视着她的脸,「你哭了。为什么?」 「我觉得我杀了个人,能不哭吗?」 骆佳珣觉得没心没肺的尤恩就算杀了人都不可能哭,更何况是「觉得」而已? 她很想摇头,看到尤恩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一下子就心软了。「怎么了?你慢慢说。」 这一刻尤恩忽然不再在意被人知道这件让她于心有愧的事,她豁出去地说,「柯睿棠比输了,就不能再当歌手了。都是我害的。」 「怎么可能?老闆平时和别人打赌,了不起也就是几百万的合约一张,没见过这么泯灭人性的赌注啊。」 姜成瑄站在不远处高声地说,「谁泯灭人性了?骆小姐,请进办公室开会吧。」 听到姜成瑄的催促,骆佳珣只好拍拍尤恩的头说,「你乖乖的,回别墅等我的消息。」 来不及确认尤恩是否已被安抚妥当,骆佳珣在姜成瑄的催促下,三步併做两步地跑进办公室,连椅子都来不及坐下,便开口问,「柯睿棠不能再当歌手,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怎么玩这么大?」 「谁跟你说她不能再当歌手了?」 「尤恩说的。」骆佳珣完全可以确认老闆是在明知故问,「这次的赌局内容到底是什么?」 「我有必要跟下属回答这种问题吗?这是属于公司决策层面的问题。」姜成瑄又摆出睡眠不足的懒样。 「但我是尤恩的经纪人,任何足以危害到我手下艺人前途的事,我都有权过问。」 姜成瑄抬起头,眼底的慵懒一扫而空,换上的是杀伐决断的精明,「了不起。翅膀硬了是吧?」 「算了,你还是把我当以前那个小助理吧。我觉得当你的助理,还比较容易听到你的真心话。」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跟我较什么劲?」姜成瑄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骆佳珣瞇了瞇眼。早知道她家老闆是吃软不吃硬,最讨厌有人挑战她的权威,刚才怎么就忘了这点呢? 「不要再瞇眼了,又不是属猫的。」姜成瑄走过来拉着骆佳珣坐下,「如果尤恩不出乱子,我可以保证柯睿棠依然可以当歌手。」 「我可以知道完整的经过吗?」骆佳珣小心翼翼地挑选着字汇。 姜成瑄的眼里闪过一阵失落,拍拍骆佳珣的肩膀说,「你以前当我的助理的时候,可没这样的戒慎恐惧。」 「那我可以拍你桌子吗?」 「可以。但不能口出秽言,不能人身攻击,更不能……」姜成瑄拉长了音调,眼珠子转了几圈后说,「更不能调戏我。」 看着姜成瑄那欲语还休的含羞模样,就差掐起莲花指了,骆佳珣只想来杯特浓黑咖啡,压压那快喷发出来的胃酸。 「算了。不玩了。言归正传。赌局的内容就是,尤恩和柯睿棠输的人要解约。但是,你也知道,这两人的先天条件就不是平等的,也就是说,柯睿棠死定了。」 「解约就解约,大不了你再把她签过来就好了。尤恩为什么会以为事情严重到不能当歌手?」 「你想想看,祈家繐和我打这个赌,会没想过输的人是谁吗?她也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招摇过市的嚣张小孩。柯睿棠只是她气无处发的一个出气筒,也是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她是想毁了这个女孩,同时也不会让尤恩日子好过。你以为她忘了我们也是一家经纪公司吗?她就算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了琢磨这一点。所以,她绝不会只是解约而已,她一定会把柯睿棠的名声搞臭,让她无路可走。如果我敢收留她,我保证公司绝对会遇到一堆鸟事。」 姜成瑄早就盘算过了,她在这家公司创立后用的一些手法,其中不乏来自那段荒唐岁月里祈家繐的教导。所以,她大致可以想像得到,不实的传言、桃色緋闻、演艺圈黑幕……等等各种不利于公司及旗下艺人的负面消息,一定会像冰雹似的砸得她头昏眼花。控制报社这种手段并不能每次都奏效,尤其是在失效太多次之后,就永远都不能再用了。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可不是你的风格。」骆佳珣忍不住吹捧了下姜成瑄。 姜成瑄摸着下巴说,「只能让柯睿棠暂时远离这个圈子一阵子,等祈家繐差不多忘了这件事,或是忙得没空理这件事,我再把人签进来。这样才算危机解除。」 「尤恩那反应是怎么回事?根据我对她的认识,她应该会跟你拍桌子说要弃赛。她就算自己去上吊自杀,也不会担这种罪名。」 「你以为她没有吗?」姜成瑄叹了口气,露出疲态,「我告诉她,如果她输了,是两个人一起被解约。逼得她不得不做。今天又来说大不了她和柯睿棠一起解约,想藉此逼我签下柯睿棠。但被我用违约金呼拢过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把她逼成这样,就不怕她狗急跳墙?我怀疑违约金这件事能牵制她多久。」 「本来不怕的,但时间越久,我就越来越担心。」姜成瑄吐了吐舌头说。 「老闆,你真的玩太大了啦。」 「谁让那小屁孩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不知不觉就把药下得重了些。」姜成瑄摊着双手做无辜貌。 骆佳珣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还是无能为力。她甚至不知道该拿哪种表情回去面对尤恩。她终于明白尤恩为什么最近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连宣传都蹺得一塌糊涂,完全就是不想赢的却又不得不赢的无奈。 「你先回去按照我之前说的版本继续演下去,然后一边安抚她,至少先把最后这几个月撑过去。」姜成瑄只能搬出这样的缓兵之计了。 「那也只能这样了。」骆佳珣不知不觉的又叹了口气。小孩子真难搞。 临走出办公室前,骆佳珣又回头说,「你怎么能确定柯睿棠会离开?」 她知道老闆说的远离这圈子并不只有字面上的意义,更有地理上的意义。 姜成瑄神秘地笑了笑,「我当然事先做了点功课,会让她在比赛结果底定的时候就走。」 骆佳珣摇了摇头,心想,哪天老闆要是阴沟里翻船了,原因绝对会是自信过剩。她也懒得再问,柯睿棠走了之后,尤恩又该怎么安抚。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肯坐以待毙的人,除了姜成瑄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尤恩。现在祈家繐已没了选举,没有公开行程,但她之前市议员时期的服务办公室还在。尤恩打算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她才刚靠近,就看到办公室外面站了两个彪形大汉,她忐忑地走过去,收起身上所有张扬的气息,装作普通老百姓的模样。 大概是那份纯良让保全失了戒心,以为是来寻求服务的选民,让她有惊无险地过了门口那关。进去之后,她才知道这里虽然叫做办公室,实际上称之为公司也不为过。一进去就是接待柜台,办公区旁并排着三个门,分别是三个独立隔间的办公室,应该是给高阶干部用的。 这格局尤恩有些眼熟,后来才想到,和柯睿棠的经纪公司差不多。 她正想着该怎么敷衍热情的柜檯小姐,便看到祈家繐从其中一间办公室走出来。 「祈家繐。」她大声喊出那人的名字。 那人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然后侧着头和旁边的保全人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保全人员拉起西装外套的领子,低头说了些什么。尤恩的后面就多了两个人,正是站在门外的两人。 「小姐,请你离开。」保全人员不容拒绝地说。 「我有话和祈家繐说。」尤恩挺直了身体,无所畏惧地说。 「但祈小姐请你离开,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们只好把你强制驱离了。」 尤恩和祈家繐隔空互相直视着,谁也不肯让谁。 忽然尤恩觉得身体一轻,原来是被人整个架了起来,等她想起要挣扎的时候,已被丢在电梯口的地板上了。 曾几何时尤恩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她又何曾这般狼狈过?心里一阵委屈,差点泪洒当场。 她吸了吸鼻子,准备换个比较不挡路的姿势坐,想想要如何突破重围,便看到电梯门打开,再看到走出来的人,以尤恩肚子里为数不多的成语,她都能找出一句很贴切的,冤家路窄。 「你坐在这里干嘛?」杜小诗停下脚步,差点让电梯门夹到。 尤恩抹了抹眼睛说,「这里凉快。」 看尤恩那委屈的模样,杜小诗不难想像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今天来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自从上次被祈家繐从住处赶走,她就再也不肯见她,即使见到面,也是杜小诗说,至于祈家繐有没有听进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杜小诗本来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如果不是祈家繐能让她在演艺路上少爬几阶,她才懒得纠缠。想到这里,对尤恩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层。要不是尤恩的出现,祈家繐便不会这样绝情。 「那你慢慢凉快吧。」杜小诗哼了一声,拉紧肩上的背带,往祈家繐的办公室走去。 「等一下。」尤恩追上来拉住杜小诗的手,「你上次说……你有办法。」 「怎么?我可不会白白帮你的。」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 「跟我上床。」 「啊?」尤恩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杜小诗笑了几声,「骗你的。跟你上床,我能捞到什么好处?你能帮我接戏?还是出唱片?我何必浪费那个时间跟精力。」 「你在玩弄我吗?」尤恩沉声道。 「我怎么敢玩弄你呢?酒吧里谁不知道,只有你玩人的份,却从不让人玩的。」杜小诗调笑道。 「快说,你想怎样?」 「有个讨厌的傢伙,我想气气她。你来陪我演场戏。」 「演什么戏?那个人是谁?」尤恩警觉地问。 「这你不用管,要不要,说一句。」 尤恩咬了咬嘴唇,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咬着牙说,「好。」 大不了情况不对,再闪人就好。尤恩在心里另做一番打算。 彷彿察觉出尤恩那一肚子的坏水,杜小诗又再强调,「如果你敢到了那里才反悔,我会让你们死得更难看。」 反正,再惨也没现在惨了。尤恩无所谓地想着。 (59) 坐在机场二楼的咖啡座,柯睿棠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本书和一杯咖啡。她拒绝父母到机场送她,美其名是说自己长大了,要学习独立。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想让尤恩来送她。 亲眼目睹她和杜小诗亲热是很心痛,但心痛过后却是空虚。唯有见到尤恩,才能让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的情感。她不想承认她爱尤恩,却忍不住想和她更靠近。这样的矛盾加上即将远行,更让她说不出那声爱,不是担心有人等待,而是害怕自己因此被羈绊。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只当朋友。 但她没想到的是,没等到尤恩,反倒把姜成瑄等来了。她和这女人打过几次照面,更多时候只是远远地看她和宋清秋在唱片公司的某处窗前并肩而立地谈话着,悠然自信与淡然恬静的组合,很难想像在外人看来如此心灵相通的两人竟然不是一对。 她正打算放弃等候,准备要拉着登机箱到候机室去,姜成瑄便迎面而来。 「如果我没有算错时间,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聊聊。」姜成瑄没等柯睿棠回答,便逕直坐在对面的位子上。 柯睿棠没有理由拒绝地重新坐下。 姜成瑄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柯睿棠面前,「这是一份合约,你看一下。不一定要现在答覆我,甚至可以留着上飞机之后再看,只要你同意,随时可以联络我。我想,你这趟出国得两三年才能回来,所以,不急,慢慢来。」 姜成瑄越是这样说,柯睿棠就越是迫不及待地想一窥究竟。她拿起合约仔细地阅读。合约内不只载明了一般艺人约的必要事项,还列出了培训相关的事项,而培训的地点正是她将前往就读的音乐学院。这份合约不仅来得适时,更像是为她量身定作。 「这……?」柯睿棠游疑不定地看着姜成瑄。 「我像是会骗人的那种人吗?」有一度姜成瑄很担心柯睿棠被尤恩传染反骨,会很不给面子地点头,但幸好没有。「这份合约你的父母都看过了,也都同意了,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 听到这样的解释,柯睿棠算是瞭解了一半,为什么这份合约对她而言如此合身。但她还是不懂,「我也不是完全的新人了。为什么还要等我出国三年?」 「合约上应该有说,这三年是培训。当然,如果你不接受这份合约,对这次出国并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如果你接受了,将由公司支付你的学费,并且有后续的规划。培训艺人,是我们公司的惯常程序。juliet刚进公司的时候,我们也是安排了一系列的课程,并不会比你现在看到的这份培训计画轻松。」 「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一定要出国?」 姜成瑄换了个姿势说,「正因为你不是完全的新人,要重新包装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公司希望让你出国一趟,藉此镀一层金回来。加上时间的过去,让市场渐渐淡忘你原来的样子,再在快忘记的时候,将你重新推出。这样的效果会比现在马上让你上阵的好。」 柯睿棠紧抿着嘴,不肯轻易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 「当然,你的父母的意见是最重要的。不管怎样,他们总是希望你能先有一个好的学歷当背景,这样即使以后你不当艺人,也不至于高不成低不就。」 姜成瑄一再地推波助澜,总算打散了柯睿棠心头的疑虑。 见柯睿棠的眉头舒展开来,姜成瑄知道自己的游说达成目的了,便站起身,「你再仔细看看,如果没问题,签好名再寄回来。」 「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签。」柯睿棠爽快地说。 当柯睿棠在签名的同时,姜成瑄走到一旁接听电话。柯睿棠签完名之后,抬头正好迎上姜成瑄的目光,姜成瑄的表情凝重,似乎发生了重要的事情,而且应该和她有关。 「签好了?」姜成瑄收起手机,走回桌旁,「到那边之后,公司会派人和你联系,并且会安排培训的相关事项。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该进去了。」 看着姜成瑄把文件收好,柯睿棠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噢。没什么。公司有个艺人出了点状况,我要赶回去处理,就不送你进去了。」姜成瑄说完之后,便又拿出手机,一边说着电话一边往机场外走去。 柯睿棠盯着姜成瑄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已,拿出手机拨了托比的电话,通话中。她的手指按着往下键,找到尤恩的号码,姆指放在拨号键上,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或许是她多心了,说不定尤恩只是昨天太累,睡过头了才没来。又或者昨天不过是尤恩随口说说,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柯睿棠扯了扯嘴角,将手机关机放回口袋里,站起身,往候机室走去。 姜成瑄快步地往停车场走去,手上的电话也打个不停。 「找到骆佳珣了吗?」 「好。再催一催,让她快点回来。」 姜成瑄按下掛断键,再重拨之前拨过的一通电话。 「托比,我已经让人找到小珣,她很快就回来。你再撑一下。虽然你只是艺人,但好歹也入行这么久,说别的可能不行,但『无可奉告』四个字应该不难吧?」 「这个我会。刚才贾思柏打电话过来,我想其他人应该都知道了。」托比回答。 「叫她们留在原地不准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 「好吧。」 「伊格尔在别墅那边还好吗?」 「记者把别墅围得水洩不通,果然不应该叫救护车的。」托比懊恼地说。 「不。你们做得很好。人命关天的事,这样处理是最好的。剩下的我会让小珣去处理,你守好医院那边,我马上就过去。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不。还在检查。」 「你再坚持一下。我会让医院帮忙挡记者,不会让他们太靠近你的。」姜成瑄掛断电话,发动车子,油门一踩,车子便像支箭似地往前衝出去。 姜成瑄和骆佳珣在医院门口碰上,两人都是神情凝重不发一语,就连看到平时必须笑脸以对的记者,也是绷着张脸,等待警卫帮她们清出一条路。 警卫很快地在人墙中撕出一道裂缝。姜成瑄和骆佳珣趁势走进医院,直到进入电梯,骆佳珣才开口。 「怎么会弄成这样?」 「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先不要乱猜。别墅那边搞定了吗?」 「我给记者发了通知,稍晚会在公司统一说明,也让伊格尔从别墅里出来,现在那里是座空城,记者就算要等,大概也不会坚持太久。」 「好。」姜成瑄烦躁地用脚尖拍打着地板。电梯门一开,她便一马当先地走出去,直奔主治医师的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口,姜成瑄回头对骆佳珣说,「你先去找托比,看看那边的状况。还有,把其他人稳住,别让她们轻举妄动。如果她们都跑回来,记者不知道会把事情渲染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连尤恩死掉的消息都能捏造得煞有其事。」 「我知道,刚才已经给她们都打过电话了。」 姜成瑄讚许地朝骆佳珣点了下头。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头坐着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是姜成瑄的学姐赵佳萱的丈夫。 「学姐夫,我家小孩还好吗?」 「小瑄,你来了。先坐下。」男人拉开一把椅子,示意姜成瑄坐下,「检查结果出来了,她的头曾经遭到撞击,而且时间已经很久了。」 「这些小孩子,大概是玩疯了。」姜成瑄狠狠地骂了一句。 「之后又再撞击一次……」 「什么?玩太兇了吧?」 「你先别激动。本来第一次撞击留下的血块已经快散了,但第二次撞击又加上了新的血块。如果我没有判断错,那次应该有造成出血,时间距今也挺久了。」 「这算什么?血块接力赛吗?为什么会这么久才病发?」 「根据她到院的状况,身上还有些酒味,可能昨天喝了酒,血液循环加快,带动了血块的流动。但之前她应该有些徵兆的,例如头痛、睡眠习惯改变、四肢末梢麻痺……之类的。」 姜成瑄摇了摇头,表示没注意过。「严重吗?」 「不算太严重,但为了保险起见需要动个手术,把血块完全清除。」 「会有后遗症吗?」 「不会的。血块并不多,范围也不大。至少可以保证有六成的成功率。」 「才六成。」 「这已经很多了。脑科手术,很少有人敢打包票到这种程度的。我会找我同学来帮忙,他是有名的脑科医生,不会有事的。」 「好。我去联络她的家属来签字。」姜成瑄点了点头,便又急忙往外走去。 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包含了姜成瑄原本以为应该要奄奄一息的人的声音。她推开门,看到尤恩和托比有说有笑的,她终于放下一颗心,看样子正如医生说的不严重。 托比和尤恩说得兴起,举起一隻手正要往尤恩的脑门拍下去,吓得姜成瑄直冒冷汗,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托比的手,「这几天先不要打她的头。」 「为什么?」尤恩和托比异口同声地问。 「呃……因为她这颗头现在很贵。」姜成瑄担心给小朋友造成压力,只好言不由衷地瞎扯。 尤恩和托比同声同气地嘘了姜成瑄一声。 姜成瑄走到骆佳珣旁边,轻踢了她一脚,「出去外面谈。」 骆佳珣收起正在安排工作的智慧型手机,跟着姜成瑄走到外面。 「检查结果出来了?」骆佳珣问。 「嗯。她的脑部受了伤,需要动手术。」 「严重吗?」 「看她会说会笑的,应该是不严重。医生也这么说。」姜成瑄说完便大大地吐了口气。 「那现在外面那群记者怎么办?」 「就说尤恩在山上的那段时间,曾经跌下山谷,撞伤了头。现在后遗症发作,需要入院治疗。」 「入院治疗?这是可大可小的事。」骆佳珣皱眉道。 「往小事方面说。不要让他们把新闻做得太大,最好可以小事化无。」 骆佳珣低头沉吟一会儿,「老闆,这新闻一出去,尤恩的专辑恐怕又会创造一波购买风潮吧?」 姜成瑄愣了一下,苦笑着说,「如果我想创造销售量,应该往严重的方向去说。」 「你是担心出国的那个吧?」 「为了她们两个,我可是亏了不少。」姜成瑄苦闷地说着。演奏专辑本来就不好卖,现在又放过一个大卖的机会。 「老闆,你是好人。」 「去你的。不准乱发卡给我。」姜成瑄不爽地挥挥手。 骆佳珣窃笑着后退一步,「那我先去忙了。」 姜成瑄没好气地说,「去吧去吧。」 骆佳珣前脚刚走,托比后脚就退出病房。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病房的门,转身对着姜成瑄说,「尤恩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她会没事的,不用担心。」姜成瑄拍拍托比的头说,「她现在怎么样?」 「她说她睏了,让我先回去。」 托比话才说完,姜成瑄便看到伊格尔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有人来接你了。你们今天先别回去别墅,让小珣帮你们找个地方住几天。」 送走托比和伊格尔之后,姜成瑄回到病房内。她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看到尤恩怔怔地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在她的脸上落下外面梧桐的树影。 因为姜成瑄的突然闯入,让尤恩来不及收拾脸上的落寞,于是她也就不多加掩饰了。反正,在善于察言观色的老闆面前,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看到窗外的天空飞过一架飞机,小得跟花生米差不多,尤恩叹了口气。真讨厌失约的感觉,每失约一次就像多欠了某人一百万一样。 「你的头什么时候撞到的?」姜成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尤恩耸耸肩,「我动不动就会撞到,已经忘了。」 「你的失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尤恩撅着嘴想了下,「上山前就开始了。」 「那之前有撞到头过吗?」 「我说了。我经常撞到头,根本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次。」尤恩不耐烦地说。 「我指的是很严重的那种。你的脑部有血块,是严重撞击后留下的。」 尤恩抓了抓头发,「之前有一次从二楼摔下来,掉进游泳池的时候,好像撞了一下,可是没有流血,只是肿起来。」 姜成瑄叹了口气,「如果那时候流出血来,或许还会好一点。怎么掉下来的?」 「不小心的。」尤恩避重就轻地回答。 见尤恩不肯回答,姜成瑄只好放弃,「好吧。我会把二楼的栏杆换成高一点的。又不是小孩了,小心点啊。」 「好啦。」尤恩躺回床上,背对着姜成瑄。 「你要动一场手术。」 「我不要。」尤恩闹脾气地回答。 「为什么不要?」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好玩的。」 「不想再见到柯睿棠了?」姜成瑄淡淡地说。 尤恩猛然坐起身,盯着姜成瑄看,「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你就算不动手术也死不了,顶多就是偶尔流流鼻血,或者时不时地倒在半路上……就这样。」姜成瑄站起身,拍拍手往门口走去。 「我不是问这个。」尤恩喊住姜成瑄,「你知道我不是要问这个的。」 姜成瑄转过身来,饶富意味地对着尤恩微笑着,「那你想问什么?」 「柯睿棠。」尤恩说出那个让她魂縈梦牵的名字。 「哦──那个啊。」姜成瑄拖长了尾音,却又不肯直截了当地回答尤恩的问题。她缓慢地从房间的这头踱到那头,坐在离尤恩最远的椅子上。 尤恩跳下床,赤脚站在姜成瑄面前,「你之前不是不管她吗?」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要去找祈家繐?你还不是去找了?我那时候说不管柯睿棠,但没说一辈子都没管。」 「你又没有说过不能去找祈家繐。」尤恩极尽委屈地说。 姜成瑄被尤恩这么一堵,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来了,她清了下喉咙说,「算了。也许是我想过但忘了跟你说。总之,你不要再去找祈家繐了,那里我好不容易搞定了。」 「我不想再说祈家繐的事了。」尤恩撅着嘴巴说。 「你是心虚了吧?」姜成瑄拿出一份文件在尤恩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这个东西见报?」 尤恩只看到文件的一角,便撇头走回病床上,抱着枕头不肯回答。 「你们这些笨蛋,出一个贾思柏就已经让我气掉半条命,你好的不学只会学坏的。如果这东西真的见报,就算我有心想管柯睿棠的事,也没有立场可管了。就连你,我可能都保不住。」姜成瑄把文件收回包里,放在脚边,「这种杀伤力很大的东西,只能拿来恐吓对方,却不能真的丢出去用。就像冷战时期,美国跟苏俄都有核武,可是没有人敢真的拿出来用……算了,你这个不读书的傢伙,跟你说这些也是白搭。」 姜成瑄看着尤恩的眼神就像看一雕就成粉末状的朽木一样,充满了无奈。 「我现在只关心柯睿棠,其他的一概不想听。」知道自己的诡计破局,却已没半点惋惜的感觉,因为就算现在见报,也没有用了。尤恩兀自嘟嘟囔囔着,完全不想听姜成瑄嘮叨。 「不想听就算了。我走了。」姜成瑄摆摆手便逕自往房门走去。 尤恩飞快地跳下床,张开双手挡在门口,不让姜成瑄走。她赔着笑脸说,「别这样嘛。你说,你说,让你说。你爱说多久就说多久。」 她拉着姜成瑄坐下,乖巧地蹲在一旁,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不想说了。」姜成瑄别过头去,不再搭理尤恩。 尤恩双手合十地说,「拜託啦。」 「你要不要动手术?」 「要!当然要!」尤恩信誓旦旦地说。 「嗯。」姜成瑄站起身,「那就等你动完手术,我再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不管尤恩再怎么哀求,姜成瑄都无动于衷,只动动指头再加上冷漠的眼神,便顺利地使尤恩让出门口,瀟洒地离开病房。 手术房内,除了手术器械互相碰撞的声音外,便是主刀医师指定的交响曲音乐。 突然,生理监视器发出短而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寧静。 「病患血压下降。」 「可恶。到底是哪里出血呢?」 随着生理监视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医护人员的动作越来越紧张。递吸血棉的、接吸引器的,全部人员都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60) 二年后。 柯睿棠走在墓园里,根据曲綦琤给她的地址,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又在墓园里头绕了好大一圈,始终找不到纸条上写的位置。终于,一张很眼熟的照片让她停下脚步。 看着墓碑上的生卒日期,柯睿棠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个尤恩说话真是不老实,原来每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过生日,从所有人那里问来的日期没有一个对的。 她放下花束之后,站在墓碑前双手合十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坐在机场二楼的咖啡座,情景和两年前差不多,在柯睿棠面前的依然是一本书和一杯咖啡,不同的只有她的心情。 手机响了起来,她戴上耳机,按下接听键。「小珣姐姐。」 「你在国内?」骆佳珣试探地问道。 「消息真灵通。」柯睿棠笑了起来。 「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有些事要办。」 骆佳珣愣了一下,「你……很想她吧?」 「嗯。」 「可是,你回来已经见不到她了,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呢?」骆佳珣惋惜的语气製造了几分落寞的氛围。 「无所谓浪不浪费的,回来也顺便回去看了我父母,也不算一无所获。」柯睿棠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在安抚骆佳珣。 「对了。忘了恭喜你在百老匯演出成功。」 柯睿棠抿了口咖啡,「谢谢。虽然只是个小剧场,可是这经验很宝贵。替我谢谢瑄姐,都是她的推荐,我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那是她份内的工作,就不用谢她了。」骆佳珣不以为然地回答。 「你这样讲话的口气,倒像你是她的老闆了。」 「嘘。不要让她知道。」 「知道你们都还是和以前一样,这种感觉真好。否则,我真觉得这两年变化好大。」柯睿棠将书放进背包里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登机的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进去了。」 「好。那就一年后见了,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嗯。再见。」 一踏进位于地下室的录音间,助理小蝶人如其名地像翩翩而至,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惊恐万分,「你怎么这才来?製作人已经在里面发脾气了。」 「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那个人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柯睿棠把背包交给小蝶,手上拎着一个纸袋,逕直往录音间走去。 一推开门,就听见里头的人抱怨道,「在百老匯表演过很了不起吗?真会耍大牌。录个音也迟到,有没有敬业精神啊?」 「大製作人,脾气很大啊。」柯睿棠嗤之以鼻地说。 一见到柯睿棠,原本气焰高涨的人立刻变得像小媳妇似的,「不敢,不敢。我哪比得上您啊?」 柯睿棠眼睛一挑,「你在讽刺我?」 「喂。我只是让你一下,你不要真以为我怕你了。明知道我要来,你还跑回去是怎样?」 「我回去见一个人。」 「见谁?」 「见你妈。」 尤恩坐在椅子上,往后滑了好远的距离,捂着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说,「你竟然骂脏话?小棠棠,你出国两年都学坏了。」 「不要说得好像很久没见一样,明明每天都在网路上聊天的。」柯睿棠其实是再清楚不过的,透过网路影像,怎么都比不上面对面的相见更能一解相思。 「昨天就没有。」尤恩一边抱怨着,一边用双脚把椅子滑回去,经过助理小蝶时,顺便帮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把下巴捧回去。她自己则恢復成製作人的样貌,严肃地操作着录音机器。 「这个给你。」柯睿棠将纸袋放到尤恩面前,「生日礼物。」 尤恩动作顿了一下,才不以为意地把挡住她视线的纸袋放到旁边去。「我生日是下个月。」 「你还想骗我?你妈都告诉我了。」柯睿棠挑眉道。 尤恩转过头来,「你真的去见我妈了?她怎么告诉你的?」 「我去过你母亲的墓园,墓碑上写了日期。」柯睿棠将长发束成马尾,准备进配唱间工作。 「噢。」尤恩应了一声,又埋首于录音设备里头。 彷彿是习惯了尤恩的冷淡,柯睿棠顺畅地转换话题,「你不看看礼物是什么吗?」 说到礼物,尤恩才提起了一点兴趣,她弯腰拿起纸袋里的东西,是一顶帽子,上面还印着某人的名字。她的脸顿时就囧了。「你专程跑回去一趟,就是买这东西回来损我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老相好,说不定人家会找你去站台,戴这样的帽子才不会失礼啊。」柯睿棠的话气说有多酸就有多酸。 「你把人妻说成是我的老相好才失礼咧。」尤恩嘴巴翘得都能吊猪肉了。 「我以为你对人妻有偏好。」 「并没有。」 「那是谁之前追着已婚的曲老师那么久呢?」 「那是年纪小不懂事。」 「感觉似乎也才不久前。」 「已经好多年前了。不要跟我抬槓,快点开始工作了。你看,录音大哥都在笑你了。」尤恩指了指旁边的男人说。 已经有过经验的录音师淡定地挥挥手说,「没关係,你们继续。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听你们抬槓还有钱领,比去听相声好多了,听相声还要花钱买门票。」 「我们并不是搞笑组合好吗?看我们笑话啊?」尤恩白了录音大哥一眼。 柯睿棠扯了扯嘴角,转身往配唱间走去。 尤恩追上去拉住人,「我的礼物呢?」 「你不是已经拿到了?」 尤恩撅着嘴,委屈地看着柯睿棠,「那不是真的礼物。」 「谁叫你从不说真正的生日是哪天,所以你的礼物也不是真的。」柯睿棠有仇报仇地说。 「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只是假的说多了,再说真的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就这样了。」 柯睿棠戳了下尤恩的额头,「彆扭。」 尤恩低下头拨开头发,露出一道疤说,「我的头很脆弱的。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 柯睿棠踮起脚尖,轻吻上那道疤,又意有所指地摸摸尤恩的头说,「知道你很脆弱了,乖。」 「脆弱的是头不是我。你哄小孩啊?」 「是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尤恩撅着嘴巴抱怨。 柯睿棠气不过地拎起尤恩的耳朵,「你不要给我忽大忽小的。」 「一般不是都说没大没小的吗?」尤恩挣脱柯睿棠的手,装可爱地说。 柯睿棠一巴掌贴在尤恩的额头上,「因为你不是一般人,所以不适用一般的说法。你还让不让我工作了?」 尤恩笑嘻嘻地让开,殷勤地推开配唱间的门,「请。」 临进门之前,柯睿棠回头对尤恩说,「对了。这趟回去,我还去了医院。听说当时那个所谓的紧急状况只是乌龙一场,一个实习的小护士踢到生理监视器的线。所以,以后不要再装可怜地说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看着闔上的门,尤恩吐了吐舌头。反正骗了两年已经够本囉。 想起两年前的情景,柯睿棠的心依然隐隐作痛。 出国之后,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她才把生活安顿好,等到她终于能阅读到国内新闻时,才知道尤恩没出现的真正原因,以及被她一整路在飞机上暗骂的尤恩有多无辜。让她既着急又心疼。 虽然新闻稿写得云淡风轻,但她还是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想去,上网好不容易找到托比,那一头的回应却是断断续续的,就连她耐不住性子直接打国际电话回去,那边仍然是支吾其词。如果不是骆佳珣及时找到她,把尤恩的病情完整的解说过一遍,她才把打包好的行李重新放回原位。 直到一个礼拜之后,听到尤恩生龙活虎的声音,她才彻底的放下一颗心。儘管透过网路,尤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但柯睿棠已经感觉到足够的安心。 后来柯睿棠不小心说溜嘴,被尤恩知道她那时候有多焦急,这又让尤恩得意了好几个月。而得意忘形的尤恩为了博得更多的同情,在网路摄影机前面撩起头发,让柯睿棠看她头皮上的伤口,还表情生动地述说着手术时医生发现她大量失血的情形有多紧急。 直到她发现萤幕上小视窗里的人泪流满面时,尤恩才手忙脚乱地安慰着柯睿棠。 这两年来,除了尤恩因为工作关係无法上网之外,她们几乎天天都在网路上相会,让伊格尔老在一旁笑话她们堪称牛郎织女,却又比牛郎织女幸福太多了。 柯睿棠收回心思,望着外面的尤恩。每日的接触让她感觉那人的变化不大,但真的面对面,她才发现那个昔日的小孩已经蜕去稚气,留长的头发让她显得稳重,如果不是顽皮依旧,说不定她会以为尤恩已经彻底的改头换面。 但真正让她倍感亲切的,却是那人的嘴皮子功夫。 「我好不容易写了这首歌给你,你竟然唱成这样。之前给你的demo,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过?」 柯睿棠为之气结。 这首歌从只有几个小节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得快烂掉了,到曲子完全写好,她又被逼着听了上百遍,其中包括二十几次的修改版本。不要说demo了,连demo影子都还没有的时候,她对这首歌早就滚瓜烂熟了。 而这一切,都是被尤恩逼出来的。她竟然还像得了失忆症似的指责她? 正当柯睿棠准备发作的时候,尤恩又接下去说,「算了。看在你刚下飞机的份上,我们明天再开始工作吧。」 听了尤恩的话,柯睿棠的怒气立即随风而逝。果然像托比说的一样,那人就是个彆扭的小孩。 在录音室里,製作人最大。既然製作人都发话了,录音师拖着助理小蝶,像阵风似地抓起随身物品就跑了。 柯睿棠慢条斯理地从配唱间里走出来。瞟了尤恩一眼,又从容地整理地背包里的东西,假装不知道尤恩的眼神始终追随着自己的身影。 突然感到衣服被轻微的拉扯,柯睿棠侧着头望向右后方,看到尤恩像小媳妇似地拉着衣角。每次透过萤幕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都想狠狠地捏她脸颊,今天终于能如愿以偿。 「请问大製作人,你又想做什么?」 「想散步。」尤恩的脸已被拉扯变形,仍然努力地正确发音。 柯睿棠松开手,转身拎起背包,「想散步就去吧。」 尤恩一把拽住背包说,「那你呢?」 「我要回家睡觉。」 「我和你一起回去。」 柯睿棠皱着眉想了一下,「算了。还是去散步好了。」 如果让她跟着回家,那觉也不用睡了,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至于会发生什么事,柯睿棠因为血液全部涌上头部,脑袋发涨地什么都想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