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古言1v1)》 印玺(h) “呃……唔嗯……” 金碧辉煌的殿陛之间,万枝烛台将光亮送入帷幔之中。 薄纱后面的两道人影重迭在一起,水声、呻吟声、碰撞声,此起彼伏。 钗冠向一边歪去,将长发勾得凌乱了些。 几缕碎发从额前落下,遮挡住沉凝的视线。 隔着头发,她看到近在咫尺的印玺,就在桌案的一边。 伸手去够,她的腕却被一双大手按住。 疼痛变得更加剧烈,带着淫靡黏腻的水声,像浪潮一样,一阵一阵。 她趴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还未批改完的奏章四处散落,御案被男人清出一块狭小的空间。 刚好放下她柔弱的身体。 赤红色的金纹龙袍好整以暇地裹着她的上半身,下半身却赤条条地裸着。 身后的男人以一种压迫的姿势将她按在御案上,两个人紧紧相连的地方,不断发出柔腻的泡沫声。 他的身体时而快速,时而缓慢,不断地撞击着她。 体内的那道炽热,几乎要贯穿她的身体,击碎她的灵魂。 已经小半个时辰了。 她盯着房间一头的漏壶,默默地数着。 ——差不多该结束了。 总是这样,她早已经习惯。 她试图回过头,看一眼身后的人。 很快,一样东西抛过来,盖在她的脑袋上,视线被遮蔽了大半。 是她的亵裤。 透过布料的缝隙,她隐隐看到男人的下巴。 薄唇抿成一线,就连做爱的表情,都这般严肃认真。 一道汗水落了下来,滴到沉凝的后腰。 凉丝丝的。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凉薄地开口。 “叫出来。” 他的动作越发快速粗暴,如同狂风暴雨一般,裹挟起沉凝柔弱的身体。 疼痛中夹杂着一种羞耻的快乐,粗重的顶端一次又一次撞到深处,沉凝几乎要晕死过去。 感觉到理智被身体的快感一点一点侵蚀,沉凝的心中越发屈辱。 眼泪夺眶而出,快要滴落而下。 她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推开面前的一份奏章。 眼泪,体液,污浊,屈辱,距离这一桌纸页只有咫尺之遥。 终究是没有溅落上去。 她是高高在上的青宣女帝,三个时辰以后,她还要在凤殿上接受百官的朝拜。 九五至尊,万民臣服。 眼下,却如同一个任人宣泄的奴隶。 眼泪和淫水同样不受控制,失禁一般汹涌地流着。 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御案被震得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沉凝紧紧咬着嘴唇,发出一阵难耐的低吟。 “叫出来。” 是命令的口吻。 这里是她的书房,房间外面还有守岗的侍卫。 她不能叫出声,只能紧紧咬牙忍着。 男人的声音却越发不耐。 “沉凝,你的镇边军,不要那三百万斤粮草了吗?” 沉凝试图扯掉盖在头上的亵裤,可是两只手都被男人紧紧按着。 她只能绝望地透过缝隙,看一眼可望不可及的御玺。 自暴自弃地,她发出一声呻吟。 “啊……啊啊……啊……” 男人的频率陡然加快,身体在他的掌控之下不断颤抖,声音也被切碎,听上去格外淫荡。 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 门外传来侍卫的动静:“陛下,可是有什么事?” “无……无事……” 她尽量调整出一个如常的声音,身后的男人却如同戏耍一般,动得更加猛烈。 克制着情欲,她的声音被压抑到极限。 “朕与……黎大人议、事……你们……唔……” 温热的嘴唇吻上她的后背,她全身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她默了片刻,才又说: “你们守着就好。” 她的手指扣紧桌子边缘,涎津不受控制地流到桌子上。 意识即将脱壳,虽然她自己不愿意承认,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到达了顶峰。 可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液体顺着大腿根,一直流到脚腕,她听到身后男人戏谑的声音。 “陛下的身体,越来越浪荡了。” 越是到这个时候,他越是放慢节奏。 一下一下,浅浅地撩拨她。 在快要触及那个地方的时候,又迅速地抽离。 视线里的印玺被泪水模糊成一个不真切的斑,她激励克制自己的声音,伊伊呜呜地低声呻吟。 “黎臻,给我……我要……” 身下陡然一阵空虚,黎臻竟然将那东西抽了出去。 沉凝不知所措地夹紧双腿,却无济于事。 她无比渴望,却又无法得到。 她又回头看一眼,一线视野里,她看到男人胯间挺立而粗壮。 她低声地哭求:“黎臻,求求你……” 男人却戏谑地笑:“求我什么?” “求求你……给我……我要……” 话堵在嘴边。 自幼受到严格的教育,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黎臻却站在一边。 他抬起手指,从沉凝的膝窝处开始,将一道液体接住。 顺着大腿内侧,一直滑到隐秘的通道前。 沉凝实在忍受不住这种撩拨,她扭动着身体,寻找那根手指,希望它能纾解自己的难耐。 那根手指却越过她的身体,送进她的嘴中。 她含住,吸吮,尝到了自己的咸腥。 黎臻的另一只手,反复在她的臀股间撩拨。 酥酥麻麻的,却始终得不到满足。 心防被击溃,她的眼泪倾泻而下。 “我要……要……” 她呜咽着说。 “肉……棒……唔嗯……” 几乎是在瞬间被狠狠贯穿,她满足地地哼。 “快……快一些……再快一些……” “陛下,你可真淫荡啊。” 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呼吸也有一些紊乱。 “嗯啊……” 沉凝的脑袋空白一片,低吟之时,她重获自由的手臂在桌边一抓,“啪”一声将印玺打落。 温热的白浊液体洒在她的后背上。黎臻最后一刻还是抽了出来。 他也有些力竭,微喘片刻,才伸手捞起地上的印玺。 “啪”地一下,按在沉凝的后背上。 玉石印玺的微凉触感,让沉凝本能地一颤。 后背的精液,混杂着印玺上的红泥,在她的后背烙下一道印记。 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黎臻提起裤子,闲庭信步一般绕到桌前。 挑起沉凝的下巴,戏谑地看一眼神志迷离的女人。 他挑逗一样的,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 “三百万斤粮草,可解镇边军之困。可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在我眼皮下搞小动作,” 他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操死你。” 沉溺(微h) 黎臻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怔坐的沉凝才抹去一脸仓皇的眼泪。 回忆起折腾了半夜的荒唐,她有些疼。 不知是身体还是心。 她委屈地想。 黎臻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在枫树下尽情地奔跑、恣意地微笑。 他说:沉凝,等我回来,我会求陛下,为我们赐婚。 “嗒”。 眼泪滴落在桌案上。 少年时的懵懂与青涩,终究变成遥远的梦境,只有夜深人静,才能肆无忌惮地沉沦在无边的回忆里。 桌子已经被她擦干净了,那一滴泪水被烛光照出一道金边,格外刺眼。 她苦笑一声。 沉凝拖着无力的身体,去整理桌面和地面的一片狼藉。 这几个月,他来得愈发频繁,好像把这个女人按在身下,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满朝皆知,她是他的傀儡。 他们之间背德的欢好,好像已经被无数人默许。 即便偶尔被宫人窥见,也已见怪不怪。 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的后宫里充盈着各个世家大族塞进来的子弟。 他们都得臣服在她的脚边。 只有他…… 她像一根提线木偶,被他随意摆弄、随意欺辱。 连发布一道诏书,都得在他的身下乞求。 沉凝落下眼泪。她拾起地上杂乱的奏章。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一份的落款,正是“微臣黎臻敬问圣安”。 好一个“敬问”。 身体还有一些酸麻的脱力感。她瘫坐在龙椅上,阅读起这份奏章。 奏章是半个月前递到御前的。 镇边将军蒋练,那个时候和北戎打得正酣。 势如破竹,长驱直入,几乎直捣北戎王帐。 蒋练在回报的奏章中大言不惭:不出十日,臣必斩下北戎汗王的人头。 十日之后,他被北戎切断补给,被困莽原,粮草尽绝。 “贪功冒进,必受其害。” 借着烛光,沉凝伸手,去触摸奏章上的这八个字。 他一向从容,这八个字写得那么急,连字迹都变得潦草凌乱。 怎么她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了呢? 战酣之时,黎臻的这封奏章像是一盆冷水。 若是批复公开、写入邸报,必会使众志成城的臣民离心。 她选择了留中不发。 她做好了准备,要承受忤逆他的代价。 她等了三个晚上。 即便忙于国事,也会在戌时把自己塞进铺满花瓣的浴桶,让近侍用胰皂洗净全身。 虽然每一次都被弄得丢盔卸甲,但她还是希望自己从容一些。 至少,不想让他过早地看到她的疲累和污浊。 三天,他却只上疏问安,并未出现。 第四天凌晨的时候,她在早朝前见到了他。 脸上有些胡茬,眼中充血,一身疲惫。 他问:沉凝,你就那么信任蒋练吗? 她移开目光:我只是不信任你。 蒋练比他们都大一些,也曾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少年。 在他的父帅战死之前。 河谷兵败,是黎臻的决策失误。 甚至被怀疑是崭露头角的黎大人为铲除异己,故意为之。 幼时的手足,自此决裂。 澄澈的情谊,变成仇恨。 沉凝需要这种恨。 黎臻不是没有看出她对蒋练的偏私和纵容。 镇边军迅速扩编,与她豪迈的军费拨款离不开关系。 蒋练所在的领域,正是这位年轻的文臣触及不到的。 这二人的经营和布置,无一不是针对他而来。 早朝前的一个时辰,依旧是在这里。 他把她按在墙上,用手捂紧她的眼睛。 他恣意地索取,狞笑着问她:“你许诺他的,不仅仅是权力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断地在她身体里抽插,一次又一次将她撞上冰冷的墙壁。 像吃了春药一般猛烈。 她咬着嘴唇,冷笑回答:“他比你温柔得多。” 沉凝并没有和蒋练到赤诚相待那一步。 甚至于,他们只差赤诚相待那一步。 军人强健的胴体,是一种天然的诱惑。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就像对她后宫中的男人一样,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他们会对她臣服,会极尽所能地取悦她。 她曾经尝试感受这份谄媚,甚至于手握大权的蒋练想要主动奉上这份谄媚。 外袍被脱下,男人慢慢跪在她的面前,手指隔着里衣触碰到她腰间,轻轻解开她的腰带。 她却落荒而逃。 她跑出房间,将他关在房里。 背靠着房门,她说:“将军,我们还是做君臣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只有黎臻。 黎臻从未臣服。 在床上,或者在桌子上、椅子上、在御花园湖心的船舱里的时候,他都是坚决而强硬的。 虽然他的命令有时候会截然相反。 上一刻还在说:“沉凝,背过去。” 下一刻就变成了:“沉凝,看着我。” 沉凝嘴上不想承认,她的身体却替她承认了。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却贪恋这种臣服。 ——她甚至不想去思考哪一种姿势更加舒服。 好像只要有黎臻在,不管过程如何兵荒马乱,结局都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高潮。 他比她还要懂她的身体。 哪怕那个清晨,她被他按在墙上。 她的身体依旧愉快地颤抖着,嗓子里发出一些黏腻的声音。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种回应会让他更加癫狂。 他的声音哑在嗓子里。他一边咬着她的耳朵一边问: “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她的脸上和腿间汩汩地流着泪,连声音都被撞碎了。 却依旧咬着牙说:“自然是他。” 那天早朝她来不及收拾。文武百官跪在殿上的时候,她的大腿内侧还留着他的液体。 那个时候她的想法,即便现在想来还让她觉得恐惧。 她想,幸好他最后没有求到父皇的赐婚,否则名正言顺的欢爱,会让他沦落成和蒋练一样无趣的人。 十二美 黑暗里,女人声音格外清晰。 鲜红色的礼服,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嘴唇覆上他的唇。 “阿凝,”他说,“阿凝。” 黎臻蓦地睁开眼睛。 天还没有全亮,晚春的风从窗缝里渗进来,微微吹动他的头发。 他躺在书房的藤编躺椅上,手里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上朝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试图起身,身体却很快僵硬在躺椅上。 腿间有些黏腻。即便他躺着,也能看到裤子被支起一截。 他苦笑一声。 明明不久前刚将他的痕迹印在她的后背,没想到回府小憩,就又做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春梦。 这样频繁的想念,这样滔滔不绝的欲念…… 仿佛一个十几岁男孩的身体。 他伸手从地上捞起掉落的书册,门外传来裙裾摩擦地面的声音。 女人进来的时候,他故意将书册放在腿间,遮挡了她的视线。 女人垂下脑袋,步摇发出轻微的声响。 “爷,可是要起身了?” 距离上朝只剩一个多时辰,是要准备着起了。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这位如夫人是上个月初八娶回来的。原是个戏子,所以声音格外黏腻。 叫月……月什么来着? 黎臻不记得了。 月柔抬抬眼皮,越过书籍的遮挡,瞄见黎臻不适的下身。 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月柔走上前去。 她伸出手指,一手去碰那处凸起,一手去解黎臻的腰带。 “时辰还早,不如让奴……” “啪”。 下意识地打完这巴掌,黎臻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如夫人刚刚进府,还不懂府中规矩。 三教九流摸爬滚打混出来的心眼,她想用宽慰黎臻的方式得到应有的垂怜,并不是她的错。 他哑地嗓子说:“抱歉。” 指尖停在她脸前,似是要默默她肿起的左脸,可悬在半空中,终究是没有碰到。 月柔开始用帕子擦眼泪。 “爷,您是不是嫌弃奴?” 黎臻微微一笑:“怎么会?” 春梦带来的晨勃一点一点平息下去。他柔声对月柔说:“帮我更衣吧。” 换下来的裤子湿了大片。 月柔将官袍的袍扣系好,帮他整理衣领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的下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躲。 月柔心里一紧,开始簌簌落眼泪。 天快要亮了,上朝的马车已在后门等着,他时间不多。 但他还是轻声问:“怎么哭了?” 月柔把眼泪在脸颊抹开,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乞求一样盯着他看。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沉凝。 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她没有这么温柔地看过他了。 每一次对视,都是愤恨。 月柔的声音黏黏的。她说:“奴家先前是戏子,下九流的贱命,伺候过不知多少位主。爷一定是嫌弃奴身子脏,才不肯碰奴。” 黎臻失笑。 他说:“脏的是他们,不是你。” “可是……” “月柔。”他想起了她的名字,轻轻叫着,“嫁给我之前,你从没做过你自己。嫁给我之后,就别寻思这伺候人的苦差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正冠掸袍,出门往后院去了。 走到院子里,忽又想起什么似的。 他回过头,对送到门边的月柔说: “别‘爷’来‘爷’去的,我有那么老吗?” “啊?”月柔说,“那叫什么?” “叫哥哥!” 十岁的黎臻威胁沉凝。 “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 沉凝却固执地摇头,绑着垂鬟的绸子不停地晃。 她说:“黎臻!” “叫哥哥叫哥哥叫哥哥!” “黎臻黎臻黎臻!” …… 或许是在御书房太过激烈了,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还奔跑着她的身影。 他对月柔露出一个微笑:“跟她们一样,叫大人吧。” 黎臻一共有十二位如夫人。 上马车的时候,他终于数清自己宅院里的人数。 马车驶入长街,他又想起什么。 ——算上不在人世的那位,是十三个。 前年百花苑买来那个小姑娘病逝以后,他忙不迭地补了一个。 外人都说黎大人色心重,还冷血无情。 仿佛后院少个人,天会塌似的。 黎臻也不在乎。 他不再是刚刚入仕的那个青涩少年。如今权倾朝野,所有风闻都只敢在他背后说说,没人敢传到他的耳朵里。 最多也只敢传传黎府十二美这种“佳话”。 “十二美”。 黎臻冷笑了一声。 只有他知道,这“十二”之数是什么意思。 青宣帝的后宫,正是十二人。 --- 妇、妇女之友黎大人 胜负欲(微h) 一想到沉凝身边有十二个英俊的年轻男人,黎臻就嫉妒得发疯。 他把沉凝按在身下,听她嗓子里发出愉悦声音的时候,就会想起在别的男人那里,她也是这般……浪荡…… 她本是属于他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如果不是他没能如期归来…… 如今她甚至可以名正言顺和十二个男人过堕落的生活。 她的后宫每充盈一人,他就纳一房妾。 像是攀比的小孩子一样。 他还会一边抽送着给她讲,自己如何和那些女人风花雪月、共赴云雨。 直到沉凝咬着牙,断断续续、碎不成声地说:“那又如何。” 一边呻吟,她一边骂跟他交合的男人: “黎臻,你的活真的很差。如果你愿意,朕可以让他们教教你。” 他把她的膝盖推起来,恶狠狠地把她按在床榻上。 凶狠地啃咬她的胸口,像一只饿狼。 报复一样地,她则把他绞得更紧。 内腔潮湿又逼仄,他快不行了。 他几乎是要发出呻吟,在颤抖中结束。 可是看到她得逞的笑容,他又咬着牙。 ——不行,不能输。 从小时候比谁扔的水漂多,到如今床笫之间谁先一泄如注。 他们已经较劲二十多年。 她经历的总是更多一点的。 黎臻想。 所以他更不能露怯,更不能让她看出,他的经验少得像个处男。 本朝女帝,沉凝不是第一个。 她那位姑奶奶,几乎替她劈开一条坦荡无比的道路。 治国才能,大晟朝历代皇帝无出其右。 私生活的混乱和荒唐,也让人为之啧舌。 据传,她的魔爪不限于后宫,即便是前朝,也有很多她的入幕之宾。 洽谈国事不一定要在朝上,也可以在床上。 尤其是,当他们有求于她的时候。 所幸。 所幸如今大晟的权力,绝大多数都握在黎臻的手中。 沉凝再荒唐,也只能囿于她的后宫里。 ——虽然那些无一不是高官贵门家的公子哥。英俊潇洒、才情过人。 据沉凝说,他们会衔着她的耳朵作情诗。 越是大汗淋漓、神智模糊的时候,他们的情诗越是文采斐然。 是最好的催情药。 黎臻听到这里,就会狠狠咬住她的耳垂,掐住她的脖子。 恶狠狠地骂市井男人才会说的粗俗脏话。 把她的上身咬得都是殷红的齿痕,让她的下身润得都是淫靡的体液。 在她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里,不住地问: “他们会操哭你吗?会像我这样,简单粗暴地操哭你吗?” 想到沉凝一次又一次意乱情迷,黎臻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像是回味一道丰盛的美味。 马车再驶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在宫门前停下。 他低头,看到腿间又有蠢蠢欲动的意思。 叹了一口气。 不能再想了。 就算这个王朝没有人敢跟他说个“不”字,就算这个王朝最高的女人都要匍匐在他的身下。 他总还是有一些忌惮的。 总不能顶着硕大的一截,去和那些烦人的老臣打招呼。 他吸了一口气,去回想少年时,他们在城郊的山间玩耍。 她湿了鞋,他背他回来。 搂着他的脖子,鬼使神差地,她在他的耳边叫了一句“哥哥”。 气流轻轻软软的,顺着他敏感的耳垂,一直飘到他的灵魂去。 隔了多年,那种酥麻仿佛还在。 他揉了揉耳朵,才让这种幻觉消散。 腿间很快地软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们两小无猜的美好过去,他反而会欲望全无。 心却跳得越发厉害。 正事 朝上所谈,主要是援军和补给。 态势危及,蒋将军已经被困五天了。 先行的一批三万斤粮草刚刚紧急送到,就被饥饿的将士瓜分了个一干二净。 还缺很多。 黎臻任一朝中书,管天下政事。 又兼户部,手握钱粮。 殿前奏对,他说:三百万斤粮草,不日将押送前线。 文武百官吸了一口凉气。 三百万斤,不是小数目。 春末青黄不接,短短几天,如何能筹得这么多粮? 沉凝面无表情地坐在御座上。 隔着垂旒,看阶下的男人。 只有她知道,筹措钱粮的时间,有十五天。 她忤逆了他的意思,他却没有顾得上来惩罚她。 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为了她的江山…… 吗? 她有一些不解。 如今以他权势,早可取而代之。 让这个江山改朝换代。 他甚至可以把她这个废帝囚禁起来,做一个任他宣泄的禁脔。 他却依旧只做一个人臣,只有在剩下他二人的时候,才会犯上作乱。 三百万斤…… 他在阶下重复这个数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似是在提醒她,这个数字是用什么换回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给她传递了一个羞耻的信息。 她的后背几乎战栗起来,冰凉的御玺盖上去的那一瞬间,电流顺着脊柱窜上她的颅顶。 她忘不了。 她躲闪他的眼神,他却泰然自若。 到散朝的时候,嘴边还挂着一些回味的微笑。 沉凝有些疲惫。 她昨天晚上几乎没睡,殿上又议了太多国事。 她回御书房,看到桌案上还有堆积如山的文牍,脑袋就发胀。 她摒退随从的太监宫女,一个人回书房里间的暖阁里,在榻上躺了躺。 就偷懒一炷香的时间。 她想。 然后她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头发痒醒的。 睁开眼,看到一张精致的脸。 男人生得很俊美,眼睛像井一样深邃,在盯着她看。 想了好一会,沉凝想起了。 这位是上个月初六送进宫的,宋家的小儿子。 她随手给了个封号,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你怎么来了?” “听闻陛下身子不适,来看看陛下。” 沉凝:…… “说实话,” “陛下一个多月没来后宫,臣入宫以来,陛下还不曾……” 沉凝:………… 他主动地贴了上来。 世家子弟,被培养来当继承人的,自不会送入后宫。 可是这种旁支庶出甚至私生的儿子,是最适合入宫的。 他们和男帝当朝的妖妃那样,从一开始就学过很多勾人的功夫。 他缠上沉凝,几乎轻车熟路。 他的衣服上熏着某种香料,闻得人醉醺醺的。 沉凝没拒绝他。 昨夜确实太过粗暴了,弄得她不舒服。 她其实也想试试,试试温柔的男人,是什么滋味。 男人的手臂将她抱住,鼻息喷在她耳边:“姐姐,你喜欢什么姿势?” 她却忽然睁开了眼。 她推开了他,将衣襟整理了一番。 平静说:“朕要处理一些公务,你先回去吧。” 男人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扯着她的衣襟,还想再黏一会。 她却一撩衣摆,甩开了。 沉凝觉得自己很贱,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想起来的人是黎臻。 “喜欢什么姿势?”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在那场刻骨铭心的分别之前。 躲在柴房里,黑漆漆的屋子中,她只能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她揽住他的脖子:“我喜欢能看到你的姿势。” 书房的门打开了。 男人出去,正迎上黎臻进来。 黎臻好像从来不需要通传。 若她没有拒绝那个宋家的男人,这个时候他看到的,应该是满室的香艳。 他没什么表情,从御书房外间走到暖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沉凝。 沉凝却像一滩泥一样躺在榻上。她想起他们人生里唯一值的怀念的一个晚上,眼泪从眼角沁出,一直流进鬓发里。 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她的脸上又是一副死人一般的表情。 她知道黎臻会误会。 误会就误会。后宫都是自己的男人,她怕什么? 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擦了一把眼泪,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来了?有事吗?” 黎臻冷笑:“本是有几件政事……微臣来得不是时候吧?” “确实很扫兴。”沉凝答非所问。 她盯着暖阁的天花板,回忆起柴房那难忘的一夜。 “黎臻。”她难得地说了句真心话,“我还是喜欢温柔的男人。” “是吗。” 黎臻开始解腰带。 沉凝感觉到几分绝望。 “你不是说有政事吗?” 黎臻冷笑:“是啊,这就是正事。” 镇尺(h) 沉凝确信,黎臻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用丝缎绑住她的眼睛,就是因为他记得她说过那句。 “我喜欢能看见你的姿势。” 她同样确信,险死环生、绝境归来的黎臻彻底变了。 他再不会温柔地吻着她的嘴唇,喊她:“阿凝。”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求必应,他甚至故意不让她开心。 他故意,每一次,都从她的后面进去。 不让她看到他的脸。 他恨她。 她想。 被他顶撞得像风浪里的船的时候,她觉得,他是真的恨她。 隔着丝缎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听到他撕扯衣服的声音。 他的身上是官袍,本就有些紧。 情急之下,更是脱不下来。 他有些懊恼。 她却不知死活地冷笑:“你急了。” 他索性不脱了。 他扑了上来,把她按在榻上。 “嗤喇嗤喇”地,扯她那件天下独一无二的龙袍。 她没有配合,而是在挣扎。 她伸直了双臂,试图推开这个男人。 黎臻却一把捉住她的两个手腕,用撕碎的布条缠绕两圈,紧紧绑起来。 “黎臻,你真是个烂人。”她骂,“我恨你。” 胸口传来清凉的感觉,她的上衣被彻底撕碎。 她看不到,却知道黎臻已经咬了上来。 几乎咬碎她的灵魂。 他忘我地吸吮和啃咬她的乳房,像个试图独占母乳的婴儿,是一种原始的霸道。 她有点疼,又有点痒,还有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受虐的快乐。 “黎臻,”她一边喘息一边骂,“你真的很野蛮,像禽兽。” 下一刻,她的嘴被堵住了。 堵住她嘴的,是她的衣服。 她“呜呜”地哼着,却只能让他更加兴奋。 他趴在她的身上,一只手在她胸前揉捏,另一只手探进她的底裤。 用指甲,掐住了那块最敏感的肉。 她的腿间很干燥。这个时候黎臻已经意识到,她跟那个骚里骚气的小白脸没干什么。 独占的快乐让他兴奋了起来。他的指甲掐紧,再松开,掐紧,再松开。 他听到她被塞满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号。 她很痛苦。 他想。 可是还不够。 她痛得厉害,痛楚之间还有一种变态的兴奋。 她几乎是下意识扭动腰肢,可是很快,她却被松开了。 紧紧压着她的黎臻不知所踪,她有一些慌张。 试图睁大眼睛去看,可是眼睛被绸子绑着,她又看不见。 她陷入一种茫然,然而下一刻,她的嘴里发出一道痛苦的哀鸣。 有什么东西……插了进去…… 很硬,带着棱角,冰冰凉凉的…… 她感觉到朱笔落在大腿内侧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她的镇尺。 他去拿了她的镇尺。 那方镇尺,是他送给她的……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被关在柴房里,他去偷偷看她。 他们在薪柴之间缠绵一夜,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她咬着嘴里的布团,腮帮子被撑得发酸。 她委屈地哭出声来。 “黎臻,为什么,我们成了今天这样?” 她想问他,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根本不理她,却只拿着朱笔,在她腿侧画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缩紧大腿的肌肉,却牵动了那方占满她的镇尺。 硌得直疼。 她不再压抑,她开始大哭。 像下体浸湿床单那样,她的眼泪也浸湿了眼睛上的布条。 朱笔一开始蘸着批奏章的丹砂,后来开始蘸她汹涌的液体。 偶尔还在她最敏感的那里掠过。 他不顾她的哭声,她哭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会故意动一动那方镇尺。 有的时候是翻转,让玉石坚硬的棱角去刮她的内壁。 有的时候则是轻轻抽出来,再狠狠送进去。 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顾着在她的腿间写写画画。 笔尖凉凉的触感,让她腿间的肌肉变得更加敏感。 镇尺被她的体温温暖,她渐渐适应了这件异物。 她的脑子一阵又一阵地空白下来。 甚至忘记身前这个,是她最爱也最恨的男人。 她看不到,却能听到水流声源源不断。 体力一点一点消耗,她累了,身心俱疲。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 手上和眼睛上的绑带已经被解开,塞在嘴里的布团也不见了。 镇尺被取了出来,放在她的枕边。 她的身上盖着条薄衾,房里被收拾过,几乎找不到狼藉。 她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被换了一件衣裙。 下面却是空着的。 她的大腿内侧有无数朱砂留下的红痕。最开始的字迹是正红色,后来笔上的字迹已经被稀释,变成淡红。 坐在榻上,她看不清。 她伸手从榻边柜子的抽屉里取了面镜子。 在镜子里,她先是看到一些液体干涸的痕迹。 然后她去辨认那些字迹。 一板一眼,严肃认真。 渚州水利修缮,拨银钱一百三十二万,结余五万。 镇边军费,拨银钱七十六万,结余三万。 黑祁山反贼招安…… 蒙孜国岁贡………… …… 是一份账目。 是他说的那个,“政事”。 竟然连汇报财政收支,都要这样羞辱她…… 她咬着牙,暗暗发誓。 黎臻,总有一天,朕会亲手杀死你。 “阿凝”。 沉凝的腿有些软。 她拿着镜子和镇尺,摸到书房里。 这些财政账目很重要,她不能急着洗去这些屈辱的字迹。 她得把它们誊抄下来。 书房意外地整齐。堆积如山的公文,好像被谁整理过了。 她随手翻过一份奏章,内容是一个老臣乞骸骨。 沉凝登基,多少有点阴差阳错。 她并未得到太多人的支持。 朝中老臣,若非黎臻党羽,大都一个个地离去。 沉凝对他们很客气,遇到自请致仕的请求,大都会情真意切地挽留几番。 黎臻批过的,却只有一个字:准。 简洁粗暴,冷漠无情。像他自己。 沉凝又翻了翻。 不少上表都被黎臻做了批示。从他的字迹里,沉凝看出,当时的他有些烦躁。 誊抄费了一些工夫。待抄录完毕,天已经黑了。 她去找了条干净的亵裤换好,这才打开书房的门,招呼门外的几个司礼太监,将批改好的奏章拿去用印分发。 唯一一份没有被黎臻越权批示的,被她紧紧拿在手里。 宫女给她送茶、磨墨,给她送来晚膳,劝她天色已晚早日歇下的几个时辰里,她想的都是那封奏章上的内容。 礼部上表,先太后侄儿薨逝,身有侯爵,请求议定封号。 这本没什么。 然而不知死活的礼部,非要在议定封号的同时,为先太后请求追封。 黎臻独独留下了这封。 沉凝在御书房枯坐了几个时辰,也没有理会。 她在夜色里乘着步辇回寝宫的时候,忽然默默攥紧了拳头。 “叶淑婉。” 她低低念着那个曾经一国之母的名字。 目光如寒刀。 皇宫当然有柴房,比寻常百姓家的大点罢了。 叫薪柴司。 沉凝是被灌了药,才被绑了手脚扔进去的。 她的父皇那时候已经病得厉害,无暇管理后宫中事。 朝野上下,都被叶淑婉所把持。 母族获罪,她和黎臻的娃娃亲,就不再被长辈们提起。 十六岁那年,叶淑婉做主,将她许配给叶氏宗族的一个姻亲家的公子。 她不嫁。 她上过吊,喝过药,用刀切过手腕。 她还趁着半夜,举身跳进御花园的莲花池里。 每被叶淑婉救过来一次,她的看管就严一次。 成婚的前一个晚上,她给她穿好嫁衣,灌了药,扔在薪柴司暗无天日的仓库里。 她不知道黎臻是怎么进来的。 黑暗里她勉强看到,他的身上是太监的装束。 乔装打扮,小心翼翼,费了心思,冒了风险。 他把她抱在怀里,叫她“阿凝”。 她的眼泪才终于流了下来。 那时的黎臻刚刚考取功名,是宦海风浪里的一叶扁舟。 冒禁入宫,是万死之罪。 他还是来救她了。 他要带她远走高飞,她却摇头。 那时候的少男少女,没有远走高飞的能力。 还没出皇城,就会被抓回来。 后果截然不同。 她不过是再被换上嫁衣、绑缚手脚、塞进红轿。 他却要被千刀万剐,株连九族。 他刚刚被调到礼部,马上要去出使西羌,若能平定西南十二族的叛乱,定能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她不能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沦为一个东躲西藏的逃犯。 他们在黑暗里紧紧相拥,第一次,她吻上了他的嘴唇。 沉凝饱尝人事的很多年以后,她才回忆起,当时叶淑婉给她灌的药,不仅能让她虚弱无力,应该还有催情的成分。 待她第二天嫁人,半推半就地上了床。 这事就算成了。 同样是沉凝饱尝人事的很多年以后,她唯一需要感谢叶淑婉的,就是那碗成分不明的药。 若不是那碗药,她不会拥有人生中唯一一段值得怀念的交合。 她是主动的。 她吻住他,用舌尖勾住他的灵魂。 一勾,就是十年。 以至于从皇宫出来,坐在马车里返回府邸的时候,黎臻还在回味那个吻。 这一次他很失败。 他恣意地羞辱和凌虐沉凝,他让她丢盔弃甲。 他却连自己的腰带都没有解开。 鼓胀难忍,在颠簸的马车里,他伸进手去。 他闭着眼睛,回忆十年前的吻。 回忆她一点一点褪去衣衫,缠上自己的身体。 他们相拥,相吻,相互抚慰和发泄。 他们在黑暗的柴房里呢喃。 “喜欢什么姿势?” “我喜欢能看见你的姿势。” “阿凝。” 他叫着十年前的那个名字。 马车转过街角,车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伸出手来,看到他指间满是白色的液体。 外面是车夫的声音:“大人,到家了。” 暮色四合,风里有茉莉的香味。 他茫然地看向满是污秽的手,轻轻重复了一句。 “阿凝。” 笼中鸟 晚风有点冷,寝殿的窗子半开着。 听到窗外的动静,沉凝从床榻上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了一眼。 值夜的宫女和太监不远,她想了片刻,终究是没有招呼他们。 而是赤着足,走到窗边。 窗子下面,一个黑衣男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 沉凝的声音还带着些半夜梦醒的慵懒,脑子却慢慢清醒了过来。 男人压低了声音:“如陛下所料,宋大人家中,确实有很多通敌的证据。” 这就对了。 纵然蒋练贪功冒进,行事鲁莽。 但他毕竟经验丰富,就算打不了胜仗,也是能跑的。 能在北戎被围困,必是军事部署走漏了风声。 沉凝点头,又问:“黎臻那边呢?” 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是一封书信。 沉凝展开,迎着月光,她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黎臻的字迹有一种克制的俊秀,她看得久了,一眼就认得出来。 黑衣人说:“这是在宋大人家里发现的。” 沉凝没有说话。 信中对宋文琦称兄道弟,极尽亲昵。 黑衣人看到沉凝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不确定地问: “黎大人大权在握,没有必要跟宋大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吧?” 趁着房间里泻出来的烛光,他盯着沉凝,判断她的想法。 旋即又补了一句: “说不好是试探宋大人的。” 沉凝横眉过去:“你话很多。” 影卫立即闭了嘴。 他有没有与宋文琦狼狈为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份证据,足够可以治他的罪。 只是如今她受制于人,只能待蒋练带兵归来,才能真正动手。 她沉吟了一会。 “影卫仿造一封书信放回去,不要打草惊蛇。这份原件留着。” 她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日后,必有大用。” 沉凝的影卫,前后遭遇过三次重创。 叶淑婉是一次,西南十二族是一次,还有一次,是输在黎臻的手里。 沉凝不是第一天学会争斗的。从一个幼稚的、任人拿捏的小公主,到一步一步走上帝位,她经历了少年时从未想象过的苦与痛。 她确信自己的成长开始于那个黑漆漆的柴房。 当她用最尖锐的薪柴穿透新婚驸马的脖颈的时候,她就彻底告别了母族和黎臻保护下的、安稳平顺的人生。 血“突”地一下涌了出来,像一眼泉水。 红帐、红烛、红裙、红妆。 红色的血。 大量血液涌出,带走那个倒霉驸马的生命,带走的也是沉凝少女的心。 新婚的洞房,是带着锈味的腥气。 她从满室血泊中站起身,从容地推开房门,去对房门口守着的侍婢说: “去告诉你们老爷夫人,驸马爷突发疾病,去世了。” 新婚之夜,被妻子杀死,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桩见不得人丑闻。 沉凝若不是一朝公主,恐怕早就被乱棍打死、野狗分食。 她被皇城禁卫押送回皇宫,站在叶淑婉面前的那刻,她裙摆上的鲜血还没有干透。 十六岁的她倔强地盯着那个女人,不带任何感情地叫了一声:“母后。” 叶淑婉的惩罚,比她想象的更为严厉。 丑事不能公之于众,沉凝亦不能公开接受刑罚。 她被关在破败的冷宫——曾属于她母亲的冷宫。 在那里,她开始联络母族的余部。 皇帝病入膏肓,却常常念着自己的女儿。 沉凝有时候会被叶淑婉从冷宫里带出来,在严厉的姑姑的注视之下,洗去鞭笞留下的血迹。 沐浴更衣,将惨白的脸色掩盖在精致的妆容之下。 去看她的父皇一眼。 皇帝子息衰薄,如今还在膝下的,不过三两个子女。 在叶淑婉解决掉太子那个威胁、扶幼子上位之前,皇帝不能死。 沉凝自然也不能死。 频繁出入冷宫,沉凝学会了用各种方式递消息。 未被获罪牵连的忠心余部,一个一个地聚拢在她的身边。 刺骨的寒风里,她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四方的庭院,看着雪从外面的世界飘落进来。 她下了第一道命令。 杀死叶淑婉的儿子、她的幼弟。 那并不是一个周全的计划。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沉凝都在犹豫。 因为一旦执行,必然会引起刨根问底的追查。忠心追随她的那些人,必定会死于叶淑婉之手。 但他们还是去做了。 甚至沉凝的决定,是在他们的以死相逼之下做出的。 叶淑婉丧子于一场漫天席地的大雪。 刺杀的侍卫当场被乱箭穿心,蛰伏长久的势力,也在那几天几乎被消灭殆尽。 但沉凝知道,没有儿子,叶淑婉就是废人一个。 她会丧失人生全部的希望和心血,她同样失去的,还有名正言顺听政辅政的理由。 那场雪下了足足三天。 第三天傍晚,叶淑婉提着一把剑,冲进了沉凝居住的冷宫。 剑尖指着她的脖子,雪在冰冷的剑身上落满了一层,叶淑婉却依旧没有砍下去。 因为沉凝对她说: “你若是想当太后,就只能靠我了。” 月光 大晟朝并不是只有男人可以做皇帝。 但是昭明女帝驾崩之后,所有人都不希望大晟再出现一个女帝。 惊闻幼子去世,皇帝既惊且恸,陷入长久的昏迷。 几位已就藩的皇兄无诏回京,失势多年的太子也开始垂死挣扎。 兄弟阋墙的混战中,沉凝再一次来到父皇的病床前。 这一次,她不用再掩饰什么。 被刺杀后险死环生在脸上留下的伤疤,被皇后泄私愤拔指甲留下的血痕,还有多日殚精竭虑导致的苍白与憔悴。 她携着这些,出现在病榻之前。 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她冷宫囚禁不曾落泪,她饱受苛待不曾落泪,她身陷绝境不曾落泪。 她以为黎臻一去不回,带走的是她炽热鲜活的心。 她以为如今这具行尸走肉,已经不会有少时充沛的感情。 但看着奄奄一息的父皇,她流下了眼泪。 她说:“幼弟是我杀的。对不起。” 她的父皇,曾经发落她母亲、逼她悬梁而死,曾经降罪她母族、让他们为奴为婢。 如今在病榻之上,却只剩飘摇的一缕魂魄。 在她离去之后,他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回光返照的一隙光阴中,他留下了一道诏书。 这道诏书,后来成为沉凝走向王座的最后助力。 那个时候的沉凝,还不知道这一切。 她成为叶氏宗族手里的唯一一枚棋。她们彼此恨之入骨,却又只能互为倚仗。 腥风血雨的半年里,沉凝像一苇蒲草。 在权势滔天的浪潮里艰难求生。 她没有感觉,或是,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她被黎臻狠狠贯穿,身体随着黎臻的律动,跟整张床榻一起颠簸的时候,她终于抓住了那种感觉。 一如那种身不由己,也如那种贪婪与欲念。 她有时候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掌控过什么。 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权力、她的亲人。 它们只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一个璀璨斑斓的影,就从此消失不见了。 她有时候又会想,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的皇兄们死了,她的父皇死了,她的嫡母死了,一切给她带来失控般惶恐的人都已不在人间。 还剩个黎臻,也已经是瓮中之鳖。 明月被窗格分割成稀碎的光斑,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像被摔碎的汞。 她赤着脚,踏进那片月光里。 想起黎臻,不受控制地,她颤抖了一下。 月光里的黑影,像是水纹一样漾开。 ——如果真有一天,可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她会杀了他吗? 她懊恼地想。 他若是死了,自己的人生,就真的剩不下活过的痕迹了。 黎臻也在看月亮。 月亮很大,很圆,很白。 他睡不着。 月柔还没有融入“黎府十二美”躺平搓麻、喝茶吃瓜的摆烂生活。 她总觉得,身为大人的妾,总不能一直吃黎府的白饭。 ——还是应该做些什么。 她在他的房门外,听到里面先是辗转反侧,然后是床板吱呀,衣物嗤喇。 门轴转动,她撞上出门的他,红了脸颊,低下眉目。 黎臻却用一声轻哼,拆穿这刻意的偶遇。 月柔摸不清黎臻的脾气,垂着头不敢说话。 黎臻却不咸不淡地说:“我睡不着,陪我走走。” 他们从黎臻的卧房,绕过抄手走廊,经过前堂。 再从侧门拐了个弯,顺着一条花径,往花园里去。 黎臻的脚步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月柔缀在后面半步,不说话,喘气都小心翼翼。 他们最后停在池塘的白石桥前。 月亮镶嵌在平静如鉴的湖水上,黎臻百无聊赖地倚着桥栏,歪着脑袋看月柔。 月柔不敢看他。 黎臻笑:“你是不是,和那些姐姐妹妹处得不好?” “奴没有……” “不要骗人。若是和她们处得好,她们定会告诉你,我没有外人传言的那么可怕。” 月柔是戏子出身,她知道她们这样的人,就算有命给官宦人家做妾,也一定会被吃人的内宅啃得骨头都不剩。 黎臻的内宅却和和气气的。 姐姐妹妹有时候一起出门逛街,在脂粉店叽叽喳喳地试不同颜色的口脂。 有的时候在花园里打叶子戏,赢钱的趾高气昂,输钱的撒泼耍赖。 她看着诡异,不敢贸然接近,只能在她们吵嚷叫闹的时候沉默着路过。 夜色已深,园子里终于没了吵闹。 她站在石桥的台阶下,仰起头,去看桥上的黎臻。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锋利的侧脸描上一圈柔软的边。 他说: “月柔,这世间的女人并不都是为男人而活。她不是,我希望你们也不是。” “她……” 月柔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她小心地试探:“是……陛下吗……” 黎大人和青宣帝的风流韵事,京城里流传有十几个版本。 月柔不知哪个是真的,但入府一个多月,她觉得好像都不是真的。 黎臻没有说话。 月柔低下头:“对不起,奴失言了。” 她没有想到,下一刻她从黎臻的嘴里听到了答案。 先是一阵悠长的叹息。 他说:“是我曾经视作生命的女孩。” 他不再看月亮。 他看向月柔,露出一个微笑。 “后来,她死了。” 青羽 黎臻是靠着沉凝活下来的。 他被万蚁噬体的蛊毒折磨到没有人形的时候,他想到的,还是那个月亮一样的女孩。 京中骤变,皇帝忽然病危,藩王入京,龙子争储。 大晟朝乱成一锅粥,没有人关心,调节西南十二族纷争的一行九人,连人带马失踪在瘴气缭绕的深山。 黎臻一开始并不知道抓走自己的是什么人,后来从送饭的异族少女口中打探,才知道他们落在了青羽部的手中。 西南地区多山多水多蛊虫,民族杂居很是繁乱。 黎臻身为负责人,为了这次调停,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不仅了解了很多十二族的风土人情,还学了一些他们的语言。 青羽部是西成山中苗族和彝族的后代。 部族经年通婚,血脉杂乱,除了苗彝,其他各族的血脉也多少都有些。 各个派系都沾,自然也算是十二部族之中,稍微平和的那个。 黎臻用了三天的时间,换了三四种语言,才知道青羽部将他们绑来的原因。 是听人所言,他们的人中有朝廷派来的巫医,可以为他们治疗大祭司的重病。 青羽部大祭司卧病多年,近来身体恶化,再不能管族中之事。 青羽部向蛊神祝祷,终于请来了皇帝神派来的使者。 可是因为言语不通,直到第四天上,黎臻才以巫医的身份出现在大祭司的面前。 黎臻读过两本医书,但他并非妙手回春的大夫。 他给病中的大祭司诊脉过后,就知道这位大祭司病入膏肓,就算是皇帝神身边的太医神亲临,也回天乏术。 大祭司咽气的那个晚上,山中风雨大作。竹寨被狂风撞击,发出快要散架的嘶吼。 被关在山洞里的同僚,听着外面厮杀的声音,茫然问黎臻:“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黎臻拿出从少女那里偷来的钥匙,打开紧锁的牢门,只对他们说了一个字。 “逃。” 黎臻被抓住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 雨已经停了,青羽部的派系争斗,也以新任大祭司的选定而告终。 一起来的同僚,有的失足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有的被青羽部捉住,射杀当场。 还有一个,在大祭司就任、祭祀蛊神的仪式上,被种下各种奇怪的蛊虫,行为疯癫,如同痴傻。 黎臻却用新任大祭司能听懂的话说:“杀了我,你会一无所有。” 他用的是汉话。 新任的大祭司,曾散布巫医的谣言,让族人他们抓来。 黎臻从他蹩脚的祭神动作中看出,这个人的身上有深深的汉人印记。 他赌了,他赢了。 朝里有人想要杀他们,这位有汉人血脉的青羽部众,承诺帮朝中解决这一行九人。 换取的利益,就是自己坐上大祭司之位。 黎臻冷笑:“青羽部在西南十二部中最为羸弱,若是没有我的筹谋,不出三年,就将被其余诸部联合绞杀。” 大祭司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蛊神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 黎臻负手而立。 “那人就是知道我有这个能力,才让你务必杀死我。” 黎臻自此留在新任的大祭司身边。 青羽部从十二族中最弱,一跃而成大杀四方的强者。 黎臻在西成山的两年里,很快用暴力的手段平息了西南十二族的纷争。 ——虽然过程不同,但也算殊途同归。 代价是,大祭司为了控制他的身体,给他种下了九种不同的蛊虫。 每逢月圆之夜,蛊毒发作,痛苦难当。 他在那将近三十个月圆之夜里,望着深山里洁白的月亮,想着柴房中月亮一样温柔的女孩。 痛不欲生的虚脱与晕厥里,他一次又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叫她,“阿凝。” 沉凝登上皇位的第二天,就派人去查了当年礼部官员失踪的案件。 影卫在西成山的山脚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经年历久,尸体已经腐烂得只剩下累累白骨。 影卫却在白骨的身边,发现了一枚象牙质地的腰牌。 是黎臻身边的人。 沉凝大病了一场,高烧不褪,梦中不住地说胡话。 退烧之后,她去拜见了叶淑婉。 她阴惨惨地对叶淑婉笑,高烧所致毫无血色的脸上,用以盖住病色的口脂,红得像一团鲜血。 她说:黎大人托梦于我,说若是不亲自找回他的尸骨,他将日日夜夜纠缠害他之人,直到她变成一个疯子。 青宣女帝疯了。 她时常赤着脚,散着发,在皇宫中乱跑。 有的时候上着朝,她会突然目光痴傻地盯着前方,叫那个人的名字。 有的时候,她会像一缕幽魂一样飘进太后的寝殿,在床前自语。还对惊醒的叶淑婉说:小点声,别吓着他。 叶淑婉被吓得不轻。 第三个月,她同意了沉凝的要求。 御驾前往西南,为失踪在西成山的黎臻一行,做一场轰轰烈烈的法事。 将沉凝牢牢掌控的叶淑婉作出了让步,代价是沉凝也必须退让一步。 西南一行,太后亦在仪仗之中。 她要牢牢抓住坐在皇位上的小傀儡,让她陪自己演完一场精彩的木偶戏。 她却不知道,在西南瘴气缭绕的深山中,这个小傀儡不仅挣开所有的掌控,还把引线,紧紧缠绕在了傀儡师的脖子上。 错过 很多年后,沉凝躺在黎臻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望着龙纹帐顶。 失眠有的时候是值得享受的。她能在这个短暂的静谧深夜里,想一些只属于她自己的事情。 她想,她不是生下来就会杀人的。 但是她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却好像吃饭喝水那样自然而简单。 她有时候还想,那位倒霉的驸马爷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错在被家族安排着,半推半就地娶了她。 但她有时候也想,什么都没做错的母亲,被逼着吊死在冷宫的房梁上。 什么都没做错的黎臻,在西南深山里月月承受远超人类极限的痛苦。 若论无辜,这世界上有太多人都很无辜。 她自己却不是无辜的人。 若是哪天她死了,也是罪有因得。 蒋练回京城是半个月以后。 北境势如破竹有功,中计被困有过。 功过相抵,未赏未罚。 他单独觐见的时候,沉凝正在御花园的池塘里喂鱼。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碎石子路上,沉凝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撇了他一眼。 待他痛心疾首地怪罪完自己,沉凝才很平静地说:“也不全是你的过错。” 蒋练抬起头,眼睛里有一些愕然。 沉凝却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 花园的假山后面,传来“皇帝姐姐,你在哪里”的声音。 沉凝听在耳朵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拾掇出一副欣喜的表情,迎了上去。 留给蒋练的那句话,却是冰凉凉的。 她说:“下个月十二,不要忘了是什么日子。” 近来京里传闻,青宣女帝迷恋上了一个刚刚入宫的少年。 为着他,有两天连早上的大朝会都没有露面。 文武百官在堂上,看向黎臻问如何是好,黎臻却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流言甚嚣尘上。 几十年前的流言中,昭明女帝也是这样沉溺于美色。 她最后崩逝在几个年轻男人怀里,虽然黎臻知晓内情,知道她的身边围绕着药和毒,她的死,多少也和不愿她继续做皇帝的人有关。 但三人成虎,人们用昭明女帝的前车之鉴影射这位新帝,黎臻的脑子中,也不由得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情境来。 他很难说是担心她疏于防范被人害死,还是嫉妒她跟一个更年轻更温顺的男人玩得如胶似漆。 他来到御花园,和蒋练擦身而过,甚至没有顾得上对视他怨毒的眼神。 他顺着声音,远远地,看到湖心的亭子里,沉凝在给那个男人剥荔枝。 她眉眼弯弯地冲他笑,像他们年少的时候。 她很多年未曾对他笑过了。 从他们在西成山重逢开始,两个人就再没有这样亲密和亲昵过。 “我还是喜欢温柔的男人。” 黎臻冷冷地想。 他并不温柔。 他这个时候应该不温柔地冲上去,不温柔地赶走那个男人,不温柔地占有她,让她在凌乱中哭着求饶。 ——让她在自己的掌心,像一颗荔枝一样,被剥开,被啃咬,被吃进去又吐出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始终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他看他们两个剥完一盘荔枝,并肩往寝宫的方向去。 他看花园的鸟停留在他们待过的地方,互相梳理羽毛又飞走。 他看空荡荡的亭子,仿佛那里有两道人影。他们肩并肩坐着,她叫他“哥哥”。 出宫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回到府里,月柔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晚餐。 他推开月柔,把自己关进书房,对着空荡荡的花梨木桌面,怔坐了一个晚上。 他以前只是觉得,那些男人对她,不过是一些玩物。 他们讨好她,逢迎她,取悦她。 他一直觉得她没有动过心。她那颗死了的心,随着死了的黎臻,葬在了万里烟瘴的西成山里。 可是看到她在那个宋家小郎君的面前笑得眉眼如月,他意识到他错了。 他剖开胸腹,剜出并埋下那颗跳动的心脏。 他的人行尸走肉般活着,他的魂早已随着十九岁的沉凝而去。 他一直以为她也是。 她怎么会也是呢…… 她怎么会和他一样,用灵魂给他们的爱情殉葬呢? 当年就是她,亲手用匕首插进他的心脏的啊。 夏初深夜,窗外已经有了虫鸣。 他坐到月光洒满人间,才轻声说一句“月柔”。 他知道月柔一直在书房外等着。 抬起眼睛,他冷漠地说:“你去一趟禁卫营郑统领的家,告诉他,我要见他。” 沉凝用了五天的时间,才记住自己的新宠叫宋辰睿。 他是宋文琦的私生子,大概是因为随了母亲,有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才被他爹找了回来。 他生得柔美,嘴又很甜,确实适合送进宫中。 沉凝送他回去的时候,他还回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去拉拉她的手。 目光楚楚:“陛下今夜还不留下吗?” 她却不动声色地抽离了。 脸上却笑得很温柔。 她说:“阿睿,姐姐怕是爱上你了。” 宋辰睿试图贴上来,沉凝却退了两步。 感受到沉凝的拒绝,宋辰睿也没有再近一步。 而是展颜一笑:“阿睿也很爱姐姐。” 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背对沉凝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冷得像寒冰。 肉体过早介入,确实会破坏“爱情”的拟真度。 他入宫的任务,并非掌控这个女人的身体。 而是掌控她的心。 不急,有的是时间,他可以慢慢来。 目送宋辰睿离开,沉凝才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擦手。 擦拭的地方,正是宋辰睿牵过的。 嫌恶的神色在她的脸上转瞬即逝。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想起了黎臻。 如果是刚才站在面前的是当年的他,或许她不再会像少年时那样羞赧。 她会毫无保留地,紧紧抱住他,用嘴唇在他的脸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可惜。 可惜,恋人不是黎臻。 而黎臻,也不再是恋人。 入瓮 六月十二,天子诞辰,国寺礼敬。 御驾一大清早就从皇宫启程。有镇西将军蒋练和禁卫营郑安良随行护驾。 满朝文武都跟随在队列之中。 黎臻虽在万人之上,但毕竟年轻,越是实权在握,越是行事谦逊。 他礼让朝中各位老大人在前,自己则跟在后面。 隔着沉凝的轿辇,有十万八丈远。 距离沉凝最近的轿辇中,坐着宋家的那个男人。 沉凝登基之后,依旧只认她那位短命的驸马爷为夫君。 这些年来,后宫虽被朝中各个势力安插过不少男人,却并未再有人登上那个与她比肩的位置。 往年御驾出行,身边从来不带男人,这一次却破天荒地带了个宋辰睿。 在外朝内宫眼中,都是一个信号。 黎臻当然知道,沉凝忽然被这个宋家的小子迷得言听计从,是有些政治目的在的。 除了宋辰睿真是那个所谓的“温柔的男人”,还有一重原因,就是他爹。 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沉凝是个傀儡。 叶家倒台之前,被叶家掌控。叶家倒台之后,又被黎臻掌控。 但黎臻见过沉凝最无情冷血的那面。 黎臻也知道,这个女人从来没想过要一辈子活在掌控之中。 她信任纵容蒋练,又倚重兵部宋文琦,多多少少是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和黎臻分庭抗礼。 ——哪怕宋文琦勾结外敌,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黎臻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穿这个女人了。 她并非生来就这样心思深沉。 只是在他被困于西南的那几年里,她学会了如何一个人生存。 明光寺上香拜佛,典仪折腾了整整一天。 到傍晚时分,文武百官就可自行散去。 沉凝却说,多年不来国寺,想在此处用些斋饭,住上两日再走。 郑安良试图劝谏,国寺一行并无过夜打算,所以没有提前准备。 贸然在这里下榻,人多眼杂,怕是会生出事端。 沉凝却满不在乎地笑:“国寺乃佛门清净之地,怎会有什么事端?” 郑安良措辞,打算再劝,黎臻却上前来。 他和沉凝互相冰冷地看对方一眼,他说:“既然陛下已经决定,将军着人安排就是。” 他和沉凝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仅限于政务的交流。 黎臻甚至怀疑身体已经忘记了她的温度,所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可以冷静克制到不带任何感情。 沉凝没有跟他说话,只转身离开。 黎臻却在她身后嘱咐:“毕竟不似宫禁森严,陛下还是要小心为上。” 沉凝不痛不痒地“嗯”一声,走开了。 黎臻终究是没有跟其他大人一起离开。 佛门清净之地,就连恶贯满盈的凶徒,都会在这里放下屠刀。 黎臻却能感受到寺中针对他的杀意。 不论是多年前反目的蒋练,还是沉凝,抑或是那位陛下新宠宋辰睿。 所幸郑安良是他的人。暮色四合,天幕渐渐暗淡下来,他找到郑安良,附在他耳边反复叮嘱,一定要注意明光寺的安全。 其实他本打算要走。 当他听到沉凝和宋辰睿同住一间厢房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收回脚步。 望着已经点灯的厢房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朝那边走去。 他说不清是想嘱咐她两句,还是借此机会,看看这二人在房里说什么做什么。 他趁着浓浓夜色走到沉凝居住的厢房门口。 蒋练亲自带人在这里守着。看到黎臻,立即招呼两个卫兵。 “锵——” 长枪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拦住了黎臻的去路。 “黎大人,”蒋练说,“你位高权重,卑职自然不便相阻。只是陛下曾吩咐不愿见到大人,所以还望大人不要为难卑职。” 他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看:“请回吧。” 黎臻皱起眉头。 并非因为蒋练无礼相待,而是他发现,守在这里的卫兵,好像都是蒋练的人。 而禁卫营和郑安良,并未出现在这里。 很反常。 一方面,郑安良是他的心腹,他曾郑重向郑安良交代安防之事,郑安良不可能不上心。 另一方面,安防本就应是禁卫营来管,蒋练带兵随行护卫已经十分突兀,此时守在陛下卧房之外,更透露着一丝诡异。 一个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 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厢房里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是沉凝。 “有危险!” 黎臻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冲进房间,却发现守卫此处的兵丁和蒋练,都对这声惊呼充耳不闻。 反而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顾不得那么多,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卫兵毕竟不敢真跟他动手,假模假样地阻了两轮。 蒋练用一种轻蔑的语气对手下将士说: “他要去,你们便让他去。” 卫兵就再没阻拦黎臻。 黎臻急匆匆地推开门,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蒋练,露出一道冷笑。 不带任何感情。 ——黎大人既然主动送上门,陛下自然不会放过他。 惊变 宋辰睿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得手了,在听说陛下决定和自己同寝而居的时候。 他进宫两三个月,终于等到了今天。 就算沉凝忌惮佛门清净,不愿真正发生些什么。 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依旧有足够的发挥空间。 他对这一夜如此期待,以至于沉凝拿出匕首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下一刻,匕首尖从她的脖子下方划过,掠过锁骨,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沉凝尖叫了一声,又很快哭喊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要杀我!” 宋辰睿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 他茫然地上前,沉凝却一边故意打翻房间里的东西,一边摇头后退: “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这样待朕!” 宋辰睿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陷阱。 借着出宫,避开宫中的眼线,只剩蒋练这样的心腹。 借着同寝,创造两个人共处的机会。 她要嫁祸他,要让他背上刺驾的罪名。 而厢房外的“众目睽睽”,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证人”。 他们不会来“救驾”,因为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不高明,但是足够有用。 因为不论哪朝哪代,刺杀天子,都是株连九族之罪。 只是他不明白。 他遵循父亲的命令,一味地讨好、迎合这位女帝陛下。 为什么却要被她这般处心积虑地嫁祸。 他的眼睛水汪汪的,试图用这分柔软阻拦沉凝的行为。 却无济于事。 ——他毕竟生来就被放养在外,未曾有机会接触朝堂争斗。 他不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被影卫呈至御前。 纵然沉凝是傀儡,她却活得明明白白。 要办的事,要办的人,她也能想尽一切办法、办得干净利落。 绝望包围了宋辰睿。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从未看清过这位女帝。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得意洋洋将这个女人玩弄于鼓掌的时候,却早已经落在了她密织的蛛网之上。 他也跟着惊叫一声,去夺沉凝手里的匕首。 沉凝狠狠割了自己一刀,收刀之处,正在右手的肩胛附近。 她并非习武之人,对疼痛的耐受程度很低。 只这一刀,就让她右手抬不起来了。 宋辰睿趁着她用不上力气,夺刀在手,狠狠向沉凝刺去。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想明白。 刺驾之罪,他已经洗脱不清了。只要沉凝活着,必定会法办于他。 但沉凝若是死了呢? 这个国家的皇帝若是死了,他还有父亲兵部的势力罩着,说不准还有生机。 他下定决心,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朝沉凝的心口刺去。 “嗤——” 刀尖没入血肉,却并非沉凝的身体。 宋辰睿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多出了另一个男人。 黎臻。 匕首刺入了黎臻的胳膊,鲜血顺着刀尖流了出来。 这一瞬间,就连沉凝都是迟滞的。 她茫然看向黎臻,不敢相信,是这个男人替自己挡了一刀。 “当啷——” 匕首落在地上,黎臻已经掐住了宋辰睿的咽喉。 他的目光狠厉,誓要置这人于死地。 宋辰睿见到黎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并非我要杀陛下,是陛下要嫁祸……” 因为窒息,他的脸被憋成青紫色。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没想到黎臻听到这话,脸色更加狠厉。 手上再用尽,他残忍地笑。 看着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死尸,才松开了手。 胳膊上的伤口不深,不影响行动。 料理完宋辰睿,就来到沉凝的身边,想看看她伤势如何、是否受到惊吓。 却发现沉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双臂,瑟缩在了墙角。 黎臻知道宋辰睿说的是对的。 在他进门之前,他就猜到,沉凝要对宋家动手了。 但或许沉凝也没有想到,会被宋辰睿夺刀。 她身为女子,力气本就不如男子,又割伤了自己。 若不是黎臻闯了进来,可能还有性命危险。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角落里,黎臻的心口突然一疼。 一时间,他竟忘记了她给他带来的伤痛。 他想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然后温柔地吻他的额头。 他蹲下身体,试图接近沉凝 那一瞬间,他忘记低头确认掉落的匕首是否还在原处。 他抱住沉凝,低下头,用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他想要原谅一切,他只想把这个女人护在自己的怀中。 即便沉凝没有回抱,他也愿意将一腔温暖全部与她分享。 他说:“阿凝,没事了。” “阿凝。” “哥哥。” 他听到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 好像是隔了一生一世那样遥远。 这么多年来,他都快忘记,他们两个从年幼到年少,再到柴房中的温存。 她不止一次地叫他“哥哥”。 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发现原来他是这样在乎她。 是这样期待他们可以打碎所有隔膜,重新走到一起。 维系他们关系的那种别扭的欲望,哪里比得上耳鬓厮磨、男欢女爱、你侬我侬呢? 他把她找回来了。 他把他的阿凝找回来了。 他想再叫一声“阿凝”,可是还没有开口,这道声音就被噎在了喉咙里。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他低下头。 发现他和沉凝身体的间隙中、他的胸口上,不知什么时候,插进了一把匕首。 力气和血液同时离体而去,沉凝轻轻一推,他就仰面躺倒在地上。 ——是了。 宋辰睿已经死了,沉凝若只是受了轻伤和惊吓,刺驾之事,很有可能因朝中势力勾结,而被轻轻放下。 必须有人在这一夜重伤甚至身亡,她才能以此为由,整治宋文琦。 而他,黎臻,被她毫不犹豫地选为了那件祭品。 像多年一样,她在他最毫无防备的时候,用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一次,他们彻底决裂。 这一次,他却只想再多看她两眼。 “阿凝。” 他叫她,可是声音已经如同游丝,根本无法辨认。 这句“阿凝”,她听不到了。 谈判 西南的山,永远缭绕着无法散去的瘴气。 毒蛇、毒虫遍布,这里的部族已经与它们共生多年。 被炼成最毒的蛊。 铁链拴着一道低垂的黑影,黎臻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他却可以精确地估计出如今是什么日子。 月圆毒发之夜。 狡兔死、走狗烹。 与其余十一部结盟的第三天,他就被关进了这里。 大祭司只需要他活着,他也仅仅是活着。 黑暗中,只有断断续续的滴水声,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他在黑暗中默默地数。 地牢是山洞改造的,西成山的地貌,有大量的钟乳石。 水滴顺着钟乳石滴落,间隔均匀,足以计时。 只要数够二百一十个数,就能捱过这次毒发。 ——一百八十九。 残存的意识告诉他,煎熬已经快要过去了。 响动从深邃的山洞中传来,他辨认出这是大祭司的脚步声,却并非往日那样气定神闲。 反而很急促。 嘴唇微微抬起一个无力的角度,他知道,他埋的雷炸了。 ——一百九十。 大祭司的衣裳都没有往日齐整。他提着一盏灯笼,给这间暗室带来唯一的光。 他来到黎臻的面前,声音也没有平时的从容不迫。 “你和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背叛盟约?” ——他们……指的应该是其他几部。 疼痛让黎臻的思维有些迟滞,他反应稍稍慢了些。 “再不说话就打死你!” 大祭司已经一拳打在他的腰腹上。 鲜血从黎臻的嘴角流了下来。 ——一百九十一。 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这种拳脚的疼痛了。 他并不畏惧大祭司的威胁,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却依旧不紧不慢: “他们……认的……是我,”他笑,“又不是……你……” 或以威逼、或以利诱、或以恩赐、或以人格魅力。 黎臻走访其余十一部的这一年里,在这些部族中,策反了不少自己的人。 见不到黎臻本人,他们当然不会服从于青羽部的大祭司。 第二拳停在黎臻的胸腹之前,生生被他虚弱的声音逼停。 他说: “你只能……放了……我……” ——一百九十二、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四。 水滴的间隙很长,黎臻心中默默地数,大祭司却只是沉默。 疼痛像退潮的江水一样,慢慢落了下去。 黎臻抬起头。他的意识变得清晰了一些。 借着灯笼的光线,他看到大祭司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不屑地“呵”了一声。 ——一百九十五。 他问:“你不敢……让我出现。” 声音稍微连贯了一些。他看大祭司没有回答,即刻做出了判断。 “朝廷,来人了。” 叶氏的人要大祭司置黎臻于死地,大祭司却因一己之力留下了活口。 这两年来黎臻在西成山行动如常,有蛊毒在身,他根本不敢逃出这里。 大没有必要把黎臻关起来。 只有朝廷的人来到西南。他怕,他怕叶氏势力的人看到黎臻。 ——一百九十六。 黎臻发现,大祭司在害怕。 他无法确定大祭司因什么害怕,是部族叛乱四面楚歌、是朝廷来人提心吊胆。 还是因为,地牢中奄奄一息的人,只凭他的表情,就精准判断出青羽部的情况。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 大祭司终于叹了一口气。 “你真可怕。” “谢谢。” 黎臻数到了二百,他知道,他的刑期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论是毒发的折磨,还是大祭司的关押,还是他身陷西南的困境。 叶淑婉不可能突然派人来探他的死活。 所谓“朝廷”,必定另有其人。 有人来救他了。 他的阿凝来救他了。 ——十、九、八。 倒数的时间里,他想起了那个夜晚。 和现今同样的黑暗,却缠绵而温暖。 “阿凝。” 他衔着她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动着腰身。 怀里的她,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唯恐力气稍微大一些,她就会撕扯成凌乱的碎片。 “阿凝,”他说,“我爱你。” 她也爱他。 他不知道沉凝经历了什么。 在他离开的时候,她被关在柴房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如今却可以在叶淑婉的控制之下,来西成山救他。 她受过的苦难,一定不比他少。 ——七、六、五。 大祭司终于松了口:“开个条件吧。” “帮我送信,到一个人手里。” “什么人?” “沉凝。” ——四、三。 感受到大祭司又陷入沉默,黎臻难得地惊讶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判断失误,怕来的人并不是沉凝。 他怕,在他离开之后,沉凝没有熬过深宫中的绞杀。 他不确定地问:“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你还真是不做吃亏的买卖。送信到大晟皇帝的手中,你以为很容易吗?” ——二。 大晟的……皇帝? 时间仿佛凝滞了。 她……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吗? 他甚至忘记了数“一”。 疼痛终于慢慢散去,黎臻的眼睛恢复了神采。 他终于回答了大祭司的问题。 “很难,但总是还有些办法。大祭司,你只能答应我。” 他的眼神像一只西南深山中的野狼。 “因为你没有选择。” 匕首 黎臻记得他再见到沉凝的那个夜晚。 黎臻被大祭司从地牢里放出来,去平息其余十一部的反叛。 越过大祭司日夜无休的监视,蒋练带着影卫,带着沉凝来到青羽部之中。 身在虎穴,他们无法多说一句话。 甚至无法多看彼此一眼。 他们只能紧紧拉住彼此的手。 沉凝的手很暖,黎臻的手很凉。 他们逃离青羽部的山寨,行走于西成山崎岖的道路上。 影卫在前面开路,蒋练带着人在后面断后。 他们两个彼此扶持,走过最艰难的山路。 黎臻被种下子母蛊,母蛊在大祭司的手中。 若是远离母蛊,就会蛊毒发作。 他知道自己没有命走出这座大山。 但是沉凝出现的时候,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那或许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陪她度过,他心甘情愿。 蛊毒发作的疼痛,让他的眼前再次模糊起来。 地牢里的水滴,让他有了在意识迷离中数数字的习惯。 数到八十九,他倒在了沉凝的肩头。 黎臻不知道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她把他抱在怀里,手足无措地喊他的名字。 熟悉西南十二部的影卫判断是蛊毒发作,她几乎瘫倒在地上。 黎臻只知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大军的包围之中。 竹林蓊蓊郁郁,一片生机盎然的绿。 月光和刀光融在一起,却是令人喘不过来的杀气。 竹影和人影层层迭迭。 黎臻看到了大军向两边分开,一方小轿被抬了出来。 里面走下来的,是叶淑婉。 影卫将沉凝护在最中间,沉凝却分开他们。 走上前去,只叫了一句:“母后。” 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母女,在储争之中曾经结为短暂的利益同盟。 如今却因为一个黎臻,刀兵相见。 叶淑婉忌惮黎臻。尤其是她刚刚知道,这两年他几乎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统一西南诸部。 这个从入仕就被陛下称赞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若是真的回到大晟的朝堂,必定会给这个朝廷带来腥风血雨。 而他势必会永远站在沉凝的身边。 这是叶淑婉不想看到的。 叶淑婉笑:“本宫只听说过死人托梦,未曾听说,活人的鬼魂也会满宫飘荡。” 沉凝没有说话。 在黎臻露面的那一刻,她吓唬叶淑婉的所有小把戏都被尽数拆穿。 她没有路可走了。 叶淑婉将一柄匕首扔在地上,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她说:“若是想要做这个皇帝,你就杀了他。” 沉凝的手足尽逝,只剩下她一个任人玩弄的傀儡。 若是她一旦不臣服于叶淑婉的掌控,叶淑婉就会扶旁支子侄,另立新帝。 虽然旁支血脉不像沉鸣鸢这样名正言顺,叶淑婉一定会遭到朝中清流的竭力反对。 但是总比一个失控的小皇帝要强。 叶淑婉有鱼死网破的机会,沉凝却没有。 她在黎臻的注视之下,捡起了那柄匕首。 走到他的面前。 一个时辰之前,她带着人来救他。 他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哪怕离开西成山,他就会被蛊虫啃咬干净,从躯壳到灵魂都化作毒蛊的饲养之物。 他还是愿意跟她离开。 可是。 她提着匕首,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就将匕首扎进了他的胸口。 他倒在竹林之间的草地上,视野横了过来,他看到她的脸上流下了泪水。 鲜血带走了他的体温,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那是他被困青羽部三年未曾放弃过的。 ——就这样,死了也好。 他默默的想着。 至少他看到了她最后一面。 她变了,再不是那个追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小女孩了。 变得那样陌生。 苦难教会她隐忍,教会她取舍,教会她一切多余的感情都是活下去的阻碍。 她变得冷漠、无情,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真的是坏事吗? ——至少,她能靠心狠在这个事件立足了。 她已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真好啊。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还重复着最后一句。 沉凝,你长大了。 他叫她,沉凝。 相救 刀尖刺进黎臻的胸膛,距离他的心脏,只有半寸。 沉凝知道心脏的位置,知道以怎样的角度刺进去,对方可以死得更快。 可是被黎臻揽入怀中的那一刻,她迟疑了。 回程的马车颠簸着驶入皇宫。 宋文琦得知消息,吓得摘下乌纱帽,跪候在御道的一边。 沉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气若游丝的黎臻,被送进皇帝的寝殿。 御医将轩敞的宫殿挤得满满当当。 未曾随驾的太监宫女们将沉凝团团围住,看到失魂落魄的女帝,纷纷发出惊骇的感叹。 “没想到宋大人竟蓄谋已久,试图刺杀陛下。” “还好黎大人赶来,忠心护主。” “奴婢刚刚看了一眼,黎大人身上全是血,究竟能不能活过来啊……” 话音萦绕在沉凝的耳边,沉凝却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无比遥远。 好像隔了将近十年的光阴。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锤炼得如铁如石,以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可是真正刺向他心脏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那年在西成山。 她随叶淑婉的仪仗回到暂时居住的行宫,在那里闷声住了两天。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蒋练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影卫截下了黎臻的“尸体”,将他安置在深山里的一户人家。 沉凝赶到的时候,正撞上一个戴着苗银簪的小丫头,坐在月光下捣药。 山路难行,她这一路疾行,跑得气喘吁吁。 她冲进屋子,一把拉住黎臻的冰冷的手。 黎臻伤得不省人事,再加上身上的蛊毒,已然气若游丝。 她把他的手紧紧拢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融化他。 蒋练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没有进屋。 房间里还有个老人。他咕咕哝哝地说着苗语。 沉凝听不懂,她茫然地将目光投向影卫,才从影卫的嘴中得到了答案。 ——黎臻的状况很不好,若是刀再偏离分毫,就会命丧当场。 她知道。 那一刀是她亲手刺的,她当然知道。 若不是她亲自动手,叶淑婉人一定会彻底置黎臻于死地。 只有她亲自执刀,偏离的那毫分,才有机会从阎罗殿上抢回他的一条命。 她急切地看向老人:“能救吗?” 老人的回答她听不懂,她需要影卫的翻译。 老人说:“伤能救,只是他身上的蛊,是青羽部大祭司种下的。若是解了蛊,就是与青羽部为敌。” 沉凝松了一口气。 只要有得救,别的都不是问题。 她看向那位老人:“若是不解蛊,就是与朕为敌。” 西南十二部盘踞西成山,但毕竟畏惧朝廷的势力。 老人听完影卫的翻译,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回半个字。 小女孩从外面取药回来,也跟爷爷着跪下。 爷孙俩嘴里念念有词,沉凝听不懂。 她让影卫翻译,影卫却有些不情不愿。 再三催促,影卫才回答道:“方法有是有,但需以人血炼蛊……” 沉凝皱起眉头:“这么简单,你何必支支吾吾?” 蒋练听到房间里的动静,进入屋中,二话没说就撩起衣袖:“用我的血。” 影卫叹一口气:“必须以女人之血。” 在场的女人,只有沉凝和那个苗人小女孩。 老人把小女孩紧紧抱在怀中,苦苦哀求。 不必影卫翻译,在场人也能猜得出,是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孙女。 沉凝翻个白眼:“费什么话,我来。” 宫人进进出出,浸血的手巾染红了清水,一盆又一盆。 触目惊心。 理智告诉沉凝,最好的结果,应该是黎臻救治无效,自此身亡。 宋文琦指使儿子刺杀当朝皇帝,黎大人舍身相救,不幸殒命。 一石二鸟,她既有了拿宋家开刀的理由,又足以摆脱黎臻的掌控。 黎臻死后,她可以一点一点收回权力,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一国之君。 可是。 不知为什么,刀刺在黎臻的胸口,疼的却是她。 君臣 黎臻昏迷了整整十二天。 沉凝用十二天的时间,将宋文琦暗通北戎的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影卫的暗棋,蒋练的镇西军,以及国寺刺杀的案件,足够让宋氏家族万劫不复。 而昏迷不醒的黎臻,也让那些效忠他的人,一时乱了方寸。 宫中养伤,听着像是天家恩赐。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黎臻如今只是青宣女帝手中的人质。 他是位高权重的大晟权臣,他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会见大臣,可以越过皇帝随意批阅奏章、颁布政令。 可是这一切,仅限于他活着的时候。 如今他在女帝的掌控之下。 他活着,或是死去,全凭她的一念之差。 沉凝每日晚饭后会去看望一下他,面无表情地听完御医的汇报,再面无表情地离开。 没有人猜得到这位女帝的想法,应该治死还是治活,太医根本无从判断。 他们去问蒋练,蒋练却只有一句“死了活该。” 蒋练是沉凝的心腹,所有人都知道。 黎臻生死不明的这段时间,已经有人改弦更张,转投他的旗下。 他在御花园的湖心亭跟沉凝汇报这些事,公事说完说私事。 他说:“陛下,你应该杀了他。” 她应该杀了他。 她只是沉默。 蒋练明白了。他自嘲一样地说:“陛下,你依旧放不下他。” 他们曾经同生共死,从对抗叶淑婉,到对抗黎臻,他们毫无保留地交付彼此的身心。 甚至于,他深爱着她这件事,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沉凝曾经尝试接纳他。她失败了,他却毫不在意。 他依旧全力以赴地为她做事,她却在应该杀伐果断的时候,动了凡心。 没有办法。 她点头:“匕首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根本杀不了他。” 她闭上眼睛,想起的是柴房里的那个夜晚。 他们毫无保留地交付彼此的一切,他们的灵魂和肉体一起攀上高峰。 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 她不记得了。 郑安良被放了长假,皇城禁卫暂时被镇西军接管。 从黎臻醒来,到他可以行走,这中间的一个多月里,除了御医和一个伺候他的宫女,他谁都见不到。 他走出房门,又被素不相识的镇西军守卫逼退回来。三番五次以后,他放弃了挣扎。 沉凝,依旧是那个无情冷血的沉凝。 他坐在床边,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勾起。 第二天,沉凝在下朝以后听到了御医的汇报。 黎大人把药砸了,开始绝食。 黎臻绝食的第三天,终于见到了沉凝。 她身穿龙袍,头戴旒冕。 再不必忍辱负重,她英姿飒爽,精神无比。 他却形销骨立,有些颓唐。 看到沉凝,他笑着说:“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臣了。” 下一刻,他就被推到在了床上。 他很自觉地开始脱衣服。 他无数次把她按在身下,如今她得势,自然要报复回来。 他的面色十分平静,语气略带嘲讽。 “臣不是宋辰睿,没学过伺候人的功夫。若是唐突了陛下,陛下会杀了臣吗?” 沉凝没有说话。她站在床边,看着黎臻一点一点解开衣襟。 上衣被褪尽,他伸手去解腰带。 沉凝却俯身上来。 她盯着黎臻的胸膛,左胸之上,伤口还未完全结痂。 像一只红色的蜈蚣,触目惊心。 她的手拂了上去,冰冰凉凉的。 黎臻无奈低头,看向腿间。 这个瞬间他有些鄙视自己。不得不承认,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对这个女人起反应。 哪怕只是温柔的抚摸。 “疼吗?”她问。 黎臻笑:“死心之人,心不会疼的。” 沉凝在床边坐下。她抄起黎臻的衣服,随手扔在他的胸膛上。 “朕听说,你把药砸了,饭也不吃。是不打算活命了?” “如今臣活着,与死了有分别吗?” 沉凝撩袍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回过头。 “若是晚些时候,我来给你送药呢?” 她没有用“朕。” 黎臻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严词拒绝,以表死志。 他说:“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没有用“臣”。 歉意 这应该是黎臻人生里最简单的几个月。 皇宫中好吃好喝好大夫,除了自由,什么都不缺。 他整日吃饭睡觉养身体,消瘦的脸颊日渐圆润了起来。 沉凝每天早晚来送药两回,有的时候晚上会留下来,陪他一起吃过晚饭再离开。 谁都不多话,房间里只有烛火声和碗筷碰撞声。 他被软禁在皇宫中,有大把的时间无所适从。他开始问沉凝要书看。 从三天一本,到一天三本。 到了后来,沉凝见他实在没事干,就抱来一堆奏章。 事务堆积如山。 宋家倒台,黎臻生死不明,前朝乱成了一锅粥。 奏章如江如海,汇报财政,汇报军情,单纯问安,以及借着问安试探圣意。 堆积如山。 读书人又不爱好好说话,一丁点小事也要长篇大论。 每封奏章还都要批复,她头疼得厉害。 一个人头疼变成了两个人头疼。头昏眼花之余,沉凝还可以幸灾乐祸。 她趁着黎臻喝药,托起下巴盯着他看。 黎臻察觉到她不怀好意的目光,本能地警惕起来。 烛光飘摇。 沉凝却说: “你那位月柔夫人,带着黎府‘十二美’在宫门外长跪,希望是死是活宫里能知会一声,哪怕操办后事也得有个准信。” 黎臻停顿的喉结又开始滚动。他把药全数喝完,才说:“她倒是有情有义。” “伉俪情深,一日夫妻百日恩。” 黎臻故意这么说。说完就盯着沉凝的眼睛看。 他很想从沉凝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异样。 愠怒也好,愤恨也好,嫉妒也好。 只要有一点点动容,他就会心满意足。 可是她的表情却十分平静。 他以为他不爱了。其实他爱着。 他以为她爱着,但她好像真的不爱了。 “你猜我怎么说?” 听起来,她的语气没有半点波动。 黎臻也克制着感情,平淡问:“怎么说?” 沉凝从他手中夺过空药碗,敲一敲桌案上还未批改完的奏章,示意他今晚别想偷懒。 她提着裙裾,慢吞吞地走向门边。 “我说,那就准备后事吧。” “你打算关我一辈子吗?” “不行吗?” 沉凝回过头。 烛光照亮黎臻的侧脸。 隔着十年的风风雨雨和恩恩怨怨,他们对视。 黎臻认命地叹一口气:“陛下不会放虎归山的,是臣自作多情了。” 沉凝冷冰冰地笑:“黎卿知道就好。” 一场秋雨驱散了全部暑气,天很快凉了下来。 沉凝从黎臻房里出来,廊下等待的宫女太监默默随行。 她走到半路,不禁打了个喷嚏。 贴身伺候的太监,忙拿过一件外衣披上。 回到寝殿,她开始发烧。 殚精竭虑十年,她的身体虚亏得厉害。 高烧到昏昏沉沉,药石无用。 烧得最厉害的时候,沉凝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持续十年的梦。 以为她和黎臻之间的种种,都是她患得患失的臆想。 他们从未分开,从未被生死恩怨隔断。 他们像幼时那样两小无猜,她被他背在后背,搂着他的脖子。 他们拜堂成婚,洞房欢好,他们百年好合,十指相扣地离开人世。 他们在奈何桥边约定,来世仍要做夫妻。 沉凝并不后悔。 不后悔新婚之夜杀死驸马,不后悔冷宫被禁杀死幼弟,不后悔和叶淑婉一起踏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 她同样不后悔一刀刺入黎臻的胸膛,不后悔以血饲蛊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解毒。 她这一辈子只后悔一件事,就是为了杀叶淑婉,她扔下了黎臻。 为了在回京之前杀死叶淑婉,她召回了所有部下。 她把他扔在西成山的深山里,被巡山的青羽部再次捉到。 那个时候蒋练的刀上还带着叶淑婉的鲜血,他们匆匆赶回深山,却只在那间小屋里,捡到一枚带着鲜血的苗银簪。 他们和青羽部血战多日。不熟地形,对方又擅长毒蛊,伤亡惨重。 待冲进青羽部祭坛的时候,大祭司已经身首异处。 黎臻提着一把刀,他的身上有很多道伤口,整个人血淋淋的。 沉凝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她没办法解释。 昏迷前被她一刀捅穿,再醒来时又在虎穴,说无害他之心,谁会信? 说什么都没有用。 血液顺着黎臻的眉骨滴落。 他说:“再晚来片刻,可能我就是青羽部的大祭司了。” 她想去拉他的手,却连他的衣袖都没有抓到。 那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失去他了。 如果再来一次,会放弃杀叶淑婉的机会,派出身边为数不多的精锐保护他吗? 她不会。 她不能活在叶淑婉的掌控之中。离宫远行,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还是会抛下他。 她只能对不起他。 她烧得懵懵懂懂,睁开朦胧的眼睛,她看到了他。 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她说:对不起。 她知道,她只会在梦里跟他说对不起。 待她醒来,她依旧会冷冰冰地给他送药、送饭、送如山的公文。 却不跟他说一句暖话。 梦境像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她又睡了过去。 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把她热得发烫的脑袋抱在怀里。 轻轻吻去她的眼泪。 他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凝。” 纠缠(h) 吻。 细腻而绵长。 沉凝已经不记得接吻的感觉了。 太过久远,远得恍如隔世。 一开始,她只是凭借本能,印上黎臻的唇瓣。 他的身体还没好,唇瓣是凉的。 凉意像是要渗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尝试用温暖的嘴唇融化他。在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把他的肩膀拢在怀里。 十年的细水,长流成这一夜的温柔。 她小心地啄着他,像一只喝水的小鸟一样,浅尝辄止地试探。 他们紧紧相拥,身体接触的地方,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不知道是谁最先探出了舌。轻轻一触,就撬开了齿关。 好像他们彼此一直等待着。 黎臻的舌头很软,又很巧。 他吸吮,吞吐,轻轻啃咬。 他们纠缠在一起。有时候会分开,有时候又紧紧缠绕。 像命运一样难舍难分。 她抓着他的衣襟,被他拢着后脑,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的胸膛抵着她,她不仅听到他的心跳,还能感觉到胸腔的震颤。 跳得厉害。 他像个未经人事的小男孩,紧张、生涩、胆怯,又兴奋。 闭上眼睛,沉凝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柴房。 他们紧紧相拥,紧密结合,他们在彼此的身体上留下印记。 他把她箍得很紧,好像她是一只秋蝉,只要他一松手,她就振翅飞远了。 她却不安于他的掌控。 就像这些年,她一直在尝试用各种方式挣脱。 她在他怀里挣扎,她试着抽出手臂,试着挣开他的怀抱。 越是紧密,就越是挣扎。 越是挣扎,就越是紧密。 身体彼此抗衡,又彼此纠缠。 有时候像在打架,有时候又像两只相濡以沫的鱼。 沉凝微微睁开眼。 月色是朦胧的,目光也是朦胧的。 她透过泪花,去看黎臻沉醉的表情。 她是美酒,他醉了。 她从没有这样接近地看到过他。 他总是把她按住,有的时候是从后面进入,有的时候是绑住她的眼睛。 就算是那个温柔的夜晚,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她也看不真切。 她看不到他,她但不知道动情的他原来这么好看。 他的睫毛蹭着她的脸颊,痒痒的。 她忍不住笑。 他有些不舍地,最后吸吮她的嘴唇,这才稍稍让开一些距离。 额头相抵,看着她笑,他问: “怎么?” “黎臻。”她叫他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 心最近的时候,他们相隔千里。 身体紧密结合的时候,心却又被分开。 从未像今夜这样。 他看着她,等待她说话。 她却再次吻住他。 夜这样浓,这样长。 他们交缠在一起,他的手探进她的衣襟,碰到她的肩头。 中衣从她的肩膀滑落下去。他拢着她,手指碰到她的后背。 并不光滑,还有很多陈年的伤疤。 他不止一次看过她的身体,他知道她的身上有很多疤痕。 他知道她在叶淑婉的手里,曾经经历过最艰难的日子。 她咬着牙扛过来,活成一个没有心的死人。 她是怎样藏起一身的伤,去西南的深山里救他? 她是怎样云淡风轻地割开手腕,用她的血化去他身上的蛊毒? 他无法想象那些沉淀在岁月里的苦痛。 漆黑的深牢中,只剩一口气的他,数着水滴苦捱日子的时候,她又是如何熬过一夜又一夜的呢? 他的唇紧紧贴着那些伤痕,细密而轻柔,从上到下。 沉积十年的情感,终于决堤,汹涌而出。 他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揽住她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有些羞赧地说:“让你看笑话了……” 明明饱经人世,此时的他却像个处男,前戏还没有完成,就一泻千里,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她却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脸颊。 她知道,不受控制的不只是精液。 是他对她压抑了十年的爱。 权力是一张不受控制的网。他们身在囚笼,彼此利用,彼此折磨。 悬垂于头顶的剑,随时可以斩断他们细若游丝的牵绊。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 他入宫给她的母亲请安,然后拉着她,在一树红枫下逮蛐蛐。 她捧着蛐蛐,他捧着她的脸。 夕阳越过宫墙,照在他们的身上。 情到浓处,理智顺着缝隙蔓延而上。 她感觉到他又硬了起来,只好轻轻推开他。 “你的身体还没好,还是好好休养几天再说。来日方长,以后再……” 他用唇舌堵住了她的嘴。 涎津声里,他含含混混地说:“我只听到来日,没听到方长。” 沉凝试图推开他,他却把手探进她的亵裤。 她身体一颤,立马没了力气。 只能勾着他的脖子,黏黏腻腻地拒绝:“你……你不要勾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阿凝。”他温热的吐息撩拨着她的耳朵。这两个字,仿佛钻进了她的灵魂里。 他问: “喜欢什么姿势?” 眼泪喷薄。脸上和下体都是汹涌一片。 她不自觉地夹紧双腿,他的手指迎着润湿的巢穴探得更深。 她喘着气。 不确定是哭噎着了,还是因为高潮而震颤。 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喜欢……能看见你……的姿势……” 她哭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泪水。 最艰难的那几年,她饱受身体和精神的折磨,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委屈到泣不成声。 她在他的肩膀上留下齿痕。 听到他“嘶”,她又抱紧了他。 她叫他:“哥哥。” “叫哥哥。” “黎臻。” “叫哥哥叫哥哥叫哥哥。” “黎臻黎臻黎臻。” 她躺在绵软的被褥之间,看着他的身体轻轻压了上来。 怕压疼了她,他的手臂抵在她的身体两侧,承受着身体大部分的重量。 伤口受力,疼进骨头缝里。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的手肘抵着床板,抬起身子来。 在他的笼罩之下,她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躺下,”她说,“我来。” 沉凝从来没有主动过。 她跨坐在黎臻身上的时候,她有些后悔。 她的后宫明明有那么多人供她享用,她却因为不想被其他男人破坏那段封存十年的情感,而一次都没有触碰过。 结果就是,真到了她可以掌控一切的时候,反而生疏了起来。 膝盖支撑着身体,她不敢坐得太沉。 会太深,她受不了。 异物侵入的痛苦夹杂着快乐,她想要逃离,却又舍不得放手。 她仰着脖颈,在他的身上摇晃颠簸。 深深浅浅、快快慢慢,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是她十年来不曾有过的主动。 晚风撩拨着纱帐,有的时候会碰到她的肩膀。 她在颠簸中,借着月光,看他的身体和他的表情。 无数次。 她恳求他快一点或者慢一点。 她恳求他放过她或者给予她。 她在他的顶撞下一次又一次失控,她被他掌控着,就连什么时候高潮,都不由得自己。 这一次,他却在她的掌心。 他享受地闭上眼睛,他在她的掌控下,喘息都变得断断续续。 他的脸颊上晕着一层红润,有一些难耐地咬着牙,他尽可能让自己不那么失态。 “阿凝,”他喘着气,“太紧了,我不行……” 这副样子,她从没见过。 真可爱。 “叫出来。” 她说。 像他曾命令她那样,她摆动着腰肢,用体温把他包裹。 他抓住她的手,低沉地“嗯唔”一声。 她却说:“声音大些,我听不到。” 黎臻无奈:“你是在……报复我。” “就当是报复吧。” 她有点享受这种报复,想把他曾在她身上做过的一切都还回去。 她想听他说要和不要。 她想看着他战栗和颤抖,想看着他将全部的情愫和体液倾泻而出。 她坐在他的身上,俯下身体。 刚刚靠近他的脸颊,她就默契地把他吻住。 他们在律动之中亲吻。她的舌头在他的口腔中打转,就像他的阳物被她紧紧包裹。 他们发出难耐的呻吟,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听到他动情的声音,一边含着她的舌,一边含糊地缠绕在她的耳边。 “阿凝……”他说,“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 就连春梦里,都是她的样子。 她穿着鲜红的嫁衣。 她的嫁衣不属于他,就像她不属于他。 他却还是那样贪恋她身上的味道。 沉凝皱起眉头。 她故意说道:“你少骗人,你那黎府十二美……” “啪”。 一巴掌轻轻落在她的臀股之间。 他皱着眉头:“不许提别人。” 守身如玉,是个很可笑的词汇。 尤其是在他们两个人都有无数选择的境遇下。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还是有意地为对方保留着自己的身体。 哪怕外界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各种传言编得有模有样。 哪怕他们自己,都要为了微不足道的面子,在对方面前,装出久经沙场的样子。 或许是,那个唯一的夜晚,过于纯洁和美好。 任何不属于他们二人的情欲,都会把那尘封十年的幻梦戳破。 在他们不确定可以拥有彼此的时候。 如今,美好再不必是遥不可及的过去。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她伏在他的胸膛上,他用手掌抚着她的肩头。 他们亲吻。他们哭。他们笑。 他们像两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只能用行动表达澎湃的内心。 他的体液射进她的体内,她的体液流淌在他的身上。 月光下,他们赤条条地躺在凌乱的床榻间。 他们最后亲了亲,抱了抱。 她钻在他的怀里,听到他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又故意推醒他。 她说:“我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吧。” 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被惊了梦境的黎臻有些懊恼。 可是下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驱散殆尽。 因为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补了一句。 “哥哥。” --- 昨天头疼没更,实在抱歉 今天肥章把字数补上 还魂 黎臻好模好样地出现在自己的灵堂上,把他的十二位如夫人吓了个半死。 只剩月柔一个,噙着眼泪走上前来,哽咽着问:“大人,你是人是鬼?” 黎臻气得翻白眼:“我是鬼。” 他这才想起这茬。 月柔去求沉凝,想把他接回府上,沉凝却告诉她准备后事吧。 她还真信了! 他在宫里养了一两个月,被尚膳监的大鱼大肉喂得白白胖胖。 白天养精蓄锐,晚上金戈铁马,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气色不是一般的好。 月柔一听她家大人成了鬼,拈着帕子直哭。 一个年长些的却走上前来,把月柔揽住。 她朝黎臻做了个鬼脸,拉着月柔往后宅里走。 “管他是人是鬼,既然回来就没咱的事儿了,走,咱们姐妹正好凑够三桌麻将。” 黎臻:…… 这就是家庭弟位吗? 他搜罗来十几个风尘女子,告诉她们以后不必低三下四伺候人,府上吃喝管够,足够她们养老。 没想到几年过去,一个个还真成了老油条。 原本月柔还算惦记着他,这些日子他不在家,也白沙在泥被渐渐侵染。 揩干净眼泪,扔下折了一半的纸元宝,半推半就地打麻将去了。 还有没有天理啊! 哭声一片的灵堂,被他这个还阳归来的孤魂野鬼一搅和,寥落得就剩下一缕秋风。 他看着满盆满钵的纸钱元宝,哭笑不得。 到底还是一群有情有意的姑娘,怎么见了面,就这么冷血无情呢? 月柔想不明白,麻将桌上一边洗牌一边问:“不是说要准备后事了吗,怎么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牌桌上翻起三对白眼,除了月柔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被女帝陛下摆了一道。 牌友们异口同声: “两口子吵架,你少掺和。” 黎臻出宫以后,俗务就没停下过。 他生死不明这两个月,朝堂简直翻了天。 与他亲厚的朝臣,整日嚷嚷着要见他,各式各样的杂事,吵得他脑子都要炸了。 大多逃不过权术利益,不过这中间也有真心惦记他的。 郑安良领着俸禄放着假,过着旁人羡慕不已的生活。 他却愁得掉了一把头发。 黎臻终于回府,他逮着就问:“听说你救驾重伤,伤怎样了?” 黎臻拉开衣襟,心口的伤疤还没有好完全。迭着旧疤,看着有些可怖。 他没好气地说:“幸好刺客手滑,放了我一马,我才有命来见你们。” 一切都变了一切好像又都没变。 黎臻因“养伤”交出去的权力,并没有急着收回。 只是接回一些份内的职责。 但他又不像大权旁落,反而依旧保留着一些特权。 比如可以随意出入宫禁,比如可以越权批阅奏章。 翻开那些食之无味的请安帖,看着那些言之无物的之乎者也,他就觉得头疼。 是沉凝故意挑出这些东西报复他。 他只能在某些晚上报复回去。 京中流言甚嚣尘上,他和皇帝的八卦,从十几个版本衍生到二十几个版本。 有些版本黄暴到他自己听了都会脸红。 过了一段白天衣冠,夜晚禽兽的日子,忽然有一天,两个人汗津津地依偎在帷帐里。 沉凝说:“蒋练要走了。” 黎臻故作愠怒,有些烦躁地吻她:“不是说了,不许提别人。” 她却反口咬破他的唇:“朕爱提就提,你管得着吗?” 黎臻:…… 难得属于他们两个的温存,他却不得不听沉凝一本正经地讲政事。 “上次北疆铩羽,他一直耿耿于怀。眼下宋氏既除,朝内渐趋稳定,他也走得开了。” “他说想去戍边,去守着他父亲战死的地方。我已经答应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划拉。 有时在上面,有时在下面。 痒痒的,麻麻的。 他不说话,她抬着眼睛看他。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黎臻生无可恋:“你都答应了,还听什么意见……” “你若是赞同,就夸夸我。你若是反对,就生气给我看。”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在他胸膛上摩挲。 “快,让我看看你无能狂怒的样子。” 黎臻:………… 过去很多年,从来都是他主动。 哪怕在床上,都像敌人一样,充斥着憎恨与对抗。 如今她学会撩拨人了,他还真有点受不住…… 他翻了个身,把她按在身下。 她的手腕被他捉在手中,双腿被他的膝盖顶得分开。 威胁一样地,他俯下身子去咬她的耳垂。 两个人的胸膛贴到了一起。 他说:“念念叨叨总提别的男人,陛下,臣可是真生气了。” 炽热的呼吸在她耳边缭绕。 “只是臣的怒火,陛下承受得起吗?” 大雪(完) 京城开始飘雪的季节,月柔忽然抱着阮琴,来向黎臻告别。 房间里燃着小火炉,暖烘烘的。 她穿着一件狐裘,半张脸藏在毛领里。 垂着眼帘,朝黎臻行礼。 黎臻有些蒙。 虽然严格说来,月柔并不算他的如夫人。 但这天底下,哪有小妾休了郎君自己走的道理…… 月柔是唱戏出身,身子细细软软的,裹在狐裘里,更显得消瘦。 想起她的过去,黎臻实在心疼,忍不住问: “府上不好吗?你到外面去,如何解决生计?难不成又要从操就业,唱曲卖笑?” “曲是要唱的,笑不必再卖了。” “呃?” 月柔看向怀中的阮琴,浅浅地微笑。 “陛下要在京里设立个官办的戏班。她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命奴去教新招的优伶弹琴。陛下还说,身为女子,在江湖上混日子,总是要做些不得已的事,但那都已过去。以后有她撑腰,不会再受欺负了。” 黎臻:???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了?” 黎臻被户部年终核账的事情绊住,有些日子没有因私进宫了。 府中的事他不操心,也没留意月柔近日进进出出,行踪不定。 他自然也不知道,皇宫花园湖心亭,沉凝抱着暖手的小铜炉,听月柔讲他还魂归来,还要自己给自己拆灵堂的故事。 沉凝听了嘎嘎笑,像个孩子。 月柔很明显是被沉凝下了禁令,不许多说。 以往她是最温顺的一个,眼下却支支吾吾,不跟他说实话,简直没天理了。 他想扯着月柔的衣袖问个明白,月柔却自觉退了两步,躲闪开去。 开始说准备好的套词:“君王夺情,奴不敢不遵。也请大人忍痛割爱,放奴离去吧。” 她没等黎臻发话,就一溜烟跑出房间,钻进白茫茫的大雪里,消失不见了。 雪下得最大的那天,蒋练点齐了兵马,准备回北境。 践行的宫宴已经举办过了。马行匆忙,他要赶回镇西军大营,一起北上。 大雪把十里亭的攒尖顶藏进白茫茫的山壁树枝之间,他走得近了,才发现这里站着两个人。 笑眯眯地,在等他。 一副酒壶,三个酒杯。 没有随从。 黎臻和沉凝像一对寻常的小夫妻。他撑起斗篷把她护住,帮她遮蔽风雪,却不慎被她灌了一脖子雪块。 正骂骂咧咧地抖搂。 蒋练觉得没眼看。 骏马的脚步停下来,他却假装没有看到,一声“驾”,就要走远。 还是沉凝追出亭子来:“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可不要后悔。” 很多年前,是他这个大哥哥,带着他们两个爬山涉溪打雪仗。 这么多年物是人非生离死别,他们能好端端地站在亭中相送,而非阴阳两隔,从某种意义上讲,应该也算苍天有眼。 蒋练潦草地倒杯酒,潦草地喝了半杯。 他深深看沉凝一眼,又转而嫌弃地朝着黎臻翻白眼。 “我依旧觉得你很讨厌,恨不能杀了你。” 蒋练语气并不好。 黎臻点头:“我知道。让将军捏着鼻子跟我共事,实在有些难为将军。” 一边说着,他一边揽住沉凝的肩膀。 “将军一心为公,所思所想皆是陛下与大晟,不惜放下个人恩怨,黎某拜服。” 蒋练:…… “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黎臻从善如流:“走好。” 他倒是惜字如金,一句废话都不再说了。 雪簌簌地落,蒋练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是武人,本就不擅文辞,跟黎臻耍嘴皮子,是他的错。 ——就该目不斜视地驭马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沉凝的脸上。 他曾经,一直到现在,依旧很喜欢她。 但他知道,她从身到心,已经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了。 他只说:“若是受了恶贼欺负,就召我回京,我帮你打抱不平。” 沉凝的眼睛弯弯的:“好呀。” 也没有多余的话。 其实本不必说多余的话。 剩下半杯一饮而尽,暖流蔓延全身,驱散了三九天的寒意。 蒋练拱手,就此道别,翻身上马。 “保重。” 马蹄在雪地上踏出一道一道月痕,目送蒋练北去,黎臻忽然按住沉凝的肩头。 “阿凝,你老实讲,你跟他之间,到底有没有事?” 风大了些,把雪片吹进亭中。 发丝被撩拨得在眼前飞舞,沉凝抬着脑袋看黎臻。 “你说的是哪种事?” “你知道是哪种事。” 沉凝咬了咬嘴唇,故意作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她挥手,让黎臻把耳朵凑近。 黎臻忙不迭地低下头,凑到她的唇边。 下一刻…… 凉意钻进脖颈,顺着脊柱,直往后背而去。 顺着他的脖子,她又往他的衣领里塞了一把雪! 意识到自己上当,黎臻伸手就是一捞,试图把沉凝捞进怀里,以牙还牙地报复一番。 没想到沉凝早就意料到他的反应,先一步跑开了。 她钻进雪地,往回城的方向而去。 满天的大雪中,回荡着她银铃一样的声音。 “你追我呀!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西北风冷得像刀,雪花漫天,把天空染得灰蒙蒙的。 黎臻追着沉凝,也跑进雪地里。 这一次,他要抓住她,他要把她抱在怀里,要把她握在手心。 再也不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