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骗子》


 0-0 同化

顾念盼一直都知道，学校附近有座鬼屋。
    一眼晃过，脑中只会浮现三个词。
    宽广的。
    昏暗的。
    寂静的。
    让她到了高三，还是不敢接近那个毫无生机的地方。
    也许是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虽然鬼屋颇有名气，却意外地没有引起很多人围观，只是依旧保留在闹区角落。
    在繁华的校区附近，突兀的像是一座孤岛，沉默且格格不入。

 1-1 轨屋

    不要回头，就在……的身后。
    /
    毕业前夕，高三教室里瀰漫的不只是离愁，还有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盼盼，真羡慕你已经有学校了。」紧抓着笔，林綺臻对她说话，目光却还在英语单字本上打转，连眼角馀光都没施捨。
    顾念盼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说多像炫耀，说少叫冷漠。在这种时候，她很明白什么叫点到为止。
    「自习课加油呀。」拍了拍林綺臻的肩膀，顾念盼也不打算多待，背起书包就从座位上站起，「没事我就先走了。」
    「嗯。」林綺臻的回答很含糊，连举手多对她挥一下都懒。
    也刚好，顾念盼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和她聊天。
    假装从容地走出教室，直到走到一旁偏僻的角落，顾念盼才急切地从书包翻出手机，对着昨晚就发送到她手机里的讯息反覆翻看。
    眼神里写满热切，就这样看到里面的内容，她都快背下来时，才捨得关起讯息。
    只是还没等她把手机好好塞进书包，就有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盼盼你不是走了，怎么还在这？该不会是想跟我们同进退，一起晚自习吧？」
    可能是听到了她和林綺臻的谈话，坐在她们位置附近的同学一离开教室，发现顾念盼还缩在转角发呆，就忍不住问。
    「没有，我要回家了！」脸色微微发白，捏紧书包的背带，顾念盼不管同学疑惑的目光，慌慌张张地就跑下楼。
    一路狂奔，到了一楼，她的双脚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运动过度，已经微微颤抖。
    喘着气，她像是想到什么，把书包里的手机再次拿出来，又点开讯息后也不看，就这样捏在冒汗的手心，紧紧的。
    快步走出校门口，顾念盼并没有和其他学生一样走上校门边的人行道，而是向右一拐，进了条小巷子。
    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顾念盼边走边拉扯自己因为奔跑而皱起的衣服，呼吸始终保持在急促的状态。
    匆忙的脚步踏过巷子，又走过好几条小路与分岔口。
    一直到发现了个背对着她，坐在一台废弃汽车上的少年时，她不安的神色才有了光采，终于捨得松手把发烫的电话放回包里。
    「我来了。」顾念盼以为自己已经够大声，但实际上她还在喘着气的乾哑喉咙，所能挤出来的声音，微弱得像是小猫的低低呻吟。
    也幸好他们是在一个废弃的私人土地，周围没什么人，才让她的声音不至于被杂音掩盖，能清楚地送出。
    ──只是在四下无人的废弃区里，突然听见别人的低声呼喊，显然并不是件好事。
    坐在车顶的少年肩膀大大耸了下，居然就这样被她的细弱呼唤声吓到。
    偏偏顾念盼完全没有自觉自己刚刚的行为很吓人，发现少年僵着身体不敢转过来，还以为他哪里不对劲，傻兮兮的开口询问。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这次稍微喘过气，顾念盼的声音总算正常了点。
    再一次听到顾念盼的说话声，脑子终于反应过来，想明白事情经过的少年，几乎在下一瞬间就绷起脸，显而易见的恼羞成怒。
    侧过头看向顾念盼，少年的脸颊胀红，还瞪大眼死死看着她，半骂半吼地说：「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是以为自己是在拍鬼片吗？」
    被骂得莫名其妙，顾念盼就这样呆在原地和少年大眼瞪小眼，隔了很久才轻轻的啊了一声。
    啊，原来是这样。
    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和少年相处过一阵子，顾念盼自认还是对他有几分了解。
    回想起少年刚才的夸张反应，以及突兀地肩膀颤动。在少年努力的欲盖弥彰中，顾念盼还是分析出了他气愤的真正理由。
    嘴角抽动，她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就怕对方会更气恼。
    没得到回应，少年目光一转，马上改瞪向她唇边可疑的上扬弧度。
    憋笑憋得太明显，就算她没说，他也能猜到自己的偽装已经被识破。
    头脑疯狂运作，也想不出其他能掩饰出丑的话，少年只好冷哼一声，口气难听地对她说：「要不要上来？不要就拉倒。」
    知道这是还在憋扭的少年，所能做出的最好回应，顾念盼连忙说：「要！」
    「哼，装得像鬼，还不是要我帮忙。」
    嘴里唸着嫌弃的话，少年还是弯下腰，已经开始变得厚实的手掌，毫无犹豫地停在她面前。
    背着夕阳的少年五官被拢在阴影下，身上最显眼的，是垂在脸颊旁的发尾上，被夕阳染上的一点橘红。
    就彷彿他是团将要熊熊燃烧的火，正一点一点冒出火星，焚烧掉顾念盼视野中，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存在。
    无知无觉地伸出手，顾念盼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手，放进了他向她摊开的乾燥手心。
    那里果然也和她预料的一样，温暖的让人不想离开。
    顺着少年的力道，顾念盼蹬着车子旁刻意堆起的砖头堆，笨手笨脚地一步步往他攀爬接近。
    直到眼中看到的景色，能和他的一样，才肯停下步伐。

 1-2 轨屋

    事后回想起来，顾念盼还记得认识少年那日，正好是寒假结束前，最后一个礼拜六。
    二月初的天，恰好能同时感受阳光洒落的暖和，和微风抚过的凉快。舒爽天气虽然适合出游，但碰上没有寒假的高三生，也不过是外出穿衣的参考标准。
    在放榜结果出来，确定考上学校前，就算才刚过完新年，顾念盼还是和林綺臻约好，一大早去图书馆占了个离冷气出风口远点的好位置。
    「盼盼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吗？」
    中午吃饭时间，图书馆空了大半，林綺臻的声音驀然小声地响起，带着软软的恳求。
    从书堆中抬起头，顾念盼看向说话的好友，眼神还有些迷茫，很明显脑子依旧被满满的物理公式佔据着。
    要不是对方双手合十，一副拜託人的模样，她恐怕会以为，刚刚的声音是自己读书读到幻听。
    下意识看了眼附近其他进入到无我境界的自习生，顾念盼从包里翻出钱包与手机，拉着连忙背上背包的林綺臻，就离开了连脚步声都显得突兀的图书馆。
    她本来想拖着欲言又止的林綺臻，去附近的自助餐，但对方举起沉沉的书包，突然咧开嘴笑着说：「我妈今天准备了两人份的便当。」
    于是，中午行程就自动变成了公园野餐。
    「所以你想说什么？」
    坐在凉亭里，顾念盼接过就算层层包裹，还是在冷气房里失去温度的便当。直到看见里面的菜色，才在肚子的咕嚕声中，迟钝地反应过来飢饿感的存在。
    「是这样的。」林綺臻坐挺身体看着她，正经模样让顾念盼刚放到嘴里的鸡肉，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咬下去。
    「我和人打赌输了，所以要去鬼屋探险。」
    「……是要我陪你去？」顾念盼终于咬断那块鸡肉，却吞不下去。
    她很想当个义气相挺的好友，但是在她对鬼屋的记忆里，都不知道是鬼吓到她多，还是她吓到鬼多。
    大概是很少看到叫声那么凄厉，眼泪狂飆的客人。
    在仅有一次的鬼屋探险中，她成为被人围观，在鬼屋里被鬼安慰的人。所以为了她好，也为了扮鬼的工读生好，顾念盼实在很不想再去挑战一次鬼屋
    「呃……也不是。」
    林綺臻犹豫了会，才对着好不容易松口气的顾念盼说：「我今天被我妈逼着一定要早点回家，不然就完蛋了……所以想麻烦你替我去一趟鬼屋。」
    默默放下便当，顾念盼艰难地吞下肉末，突然明白什么叫做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着便当她实在说不出反对的话。
    认真地替自己做了心理建设，顾念盼才说：「去哪里的鬼屋？」
    视死如归。顾念盼没有说，但脸上却满满都是这种情绪。
    林綺臻和她当好友当久了，自然知道她怕去鬼屋的事，只好连忙安抚，「盼盼，我知道你很讨厌鬼屋的氛围，所以我想麻烦你去的鬼屋，不是那种鬼屋。」
    脸色总算好看一点，顾念盼呆呆地问：「不是那种鬼屋，那是哪种鬼屋？」
    把自己便当里的荷包蛋放到顾念盼那边，林綺臻有些愧疚，低头说：「盼盼我知道你很怕游乐园的鬼屋，要是那种我当然不会找你……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的，是网路上听说很阴森的那种。」
    「……什么？」顾念盼头脑一瞬间空白。
    假鬼和真鬼，她那种都不行呀。
    看出她眼里的退却，林綺臻只差没把便当整个推过去，「拜託了盼盼，我和别人说好要连续去那个鬼屋，放上一个月的童话书，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真的不想要断在这里，又要重头再来。」
    「那你现在有空，我们一起去放呀。」
    寒假自己去图书馆自习不是强迫性的，现在离开也关係。
    「不行！」林綺臻一脸委屈，「我们约好是只能在哪个时间点去放，他们会随机检查，要是被发现时间还没到书就在那，我就必须要重来。」
    你到底是交了什么奇怪的朋友？
    在林綺臻可怜兮兮的眼神下，顾念盼缩回自己的疑问，叹了口气：「我对那种地方，实在有点没辙……」
    「我的好盼盼，真的求你了，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呀──」没让她把话说完，林綺臻就马上打断。
    这下子，就算没有直接提起，顾念盼也能感觉到，对方有多么不希望她拒绝。
    很少看到林綺臻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顾念盼盯着对方垂下头颅，静候审判似的怯弱，忽然有些心软。
    而她心软的结果，就是一个好字没经过多少思考，就从自己嘴里冒出去。
    想拦也没机会拦。
    「盼盼我果然最爱你了！」
    话刚出口的下瞬间，身体就被抱住，顾念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反悔。
    感觉到好友的呼吸打在自己颈边，顾念盼像是被传染一样，也莫名跟着吐出了长长一口气。
    只是一个是搁下心中大石头的轻松，一个是被突然压上心头的紧迫感，给弄得喘不过气。
    顾念盼拍了拍好友的背部，也不知道是在安抚好友，还是隔着对方轻轻撞上自己的心口。
    「别担心。」她这样说着。

 1-3 轨屋

    嘴硬。
    顾念盼事后回想，只想送给当时的自己这两个字。
    几乎是在林綺臻赶着回家前，将童话书塞到自己手里那瞬间，她就后悔了。
    「盼盼，那里很安全的，我已经去放了二十九次，都没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敢打包票，那间鬼屋真的只是网路上的传言写得夸张了点，绝对不可怕！」离开前，林綺臻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断反覆强调鬼屋的安全性。
    直到发现效果不高，看着顾念盼依旧紧绷的脸，林綺臻只好多补上一句。
    「而且，我还在书里夹了秘密武器，就算真的有鬼魂，看到我的秘密武器后，也绝对不会缠上你。」
    好友的话可靠吗？
    绝对不。看着林綺臻因为心虚飘移的目光，顾念盼心想。
    没心思多问秘密武器是什么，告别林綺臻后一面走，顾念盼一面胡思乱想着。
    脑子里冒出太多吓人的想像，就连好友离开前特意留下的话，也让她选择性记忆，只记得当中的「可怕」二字。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结果就是，还没到鬼屋，顾念盼已经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磕磕绊绊地走一步，退半步，现代的大马路上，也让紧张的她，走出了古代女子的端庄小碎步。
    对于好友的安抚，她始终理智上能明白，情感上不配合。在出发前，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用手机把网路上所有关于目标鬼屋的传说，都看了遍。
    下场自然只有恐惧与紧张急遽增加，并没有任何正面的帮助。
    实在很想把书丢了就跑，但想到林綺臻反覆拜託的模样，顾念盼紧捏着书，扔掷的动作来来回回无数次，还是没有实行。
    深吸口气，神经质地把想到的神明都念了遍，她才敢踏进那块传说中，鬼魂无数的废弃地。
    根据网路上的讨论，这栋鬼屋大约是从四年前开始冒出相关传闻，在此之前有没有人住在那边，十分诡异的，就连附近邻居都说不清楚。
    本来顾念盼还觉得邻居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却连有没有住人都不知道，也太离谱……但见到实际地点后，她终于明白会不清楚的理由。
    超大。
    这是顾念盼看到废弃地的第一印象。
    网路上有写到，这片地因为从来没人来打理，所以就算网友蹲点蹲了很久，仍然只有偶尔看见来试胆的学生，还是没人知道主人是谁。
    唯一确定的，只有废弃地上除了有一栋破旧的独栋别墅外，在不起眼的角落，其实还有个隐蔽的私人停车场。
    这区着实与校区附近的热闹环境格格不入，野草蔓延的偌大空地，就单独矗立着一栋被枯黄树木紧紧包围的房子。
    再仔细一看，在空地外围还有用铁鍊拉起护栏，就像是结界一样，试图隔绝旁人的窥视。
    阴森。于是这词，就成了顾念盼对这的第二印象。
    光看就有种不祥感，又何况屋外树木实在太过茂密，让人看不清楚里头的景象。
    顾念盼想，如果自己是附近的住户，除了离这里远一点之外，她大概完全不会有其他想法。
    谁想管理面有没有住人，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先离远点保平安才是正理。
    喉咙不自觉上下滑动，吞了一大口口水。顾念盼抖着手，慢慢拉起铁鍊后，随即凭藉自己的娇小体型，轻松快速地溜过铁鍊下头。
    太安静了。
    走在废弃地里，就连鞋底轻轻磨过草地的声音都清晰地可怕，顾念盼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正凌乱鼓动，和粗重喘息混在一起的声响。
    这些以前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现在已经足够被称作噪音。
    「对不起，打扰了。」好不容易一路小碎步走进鬼屋，顾念盼推开没锁的鬼屋大门，微凉的空气，让她的手臂马上冒出鸡皮疙瘩。
    虽然害怕，但还是必须要前进。
    重新关上门，顾念盼手忙脚乱得掏出手机照明，反覆深呼吸好几次，才慢慢摸索前进。
    「……把书放在上二楼左转后，看到的第一间房间。」嘴里唸着林綺臻对自己的交代，顾念盼小心翼翼地踩上楼梯，眼珠子慌乱张望。
    她可没忘记，在她查到的资料里，这间房子之所以被叫做鬼屋，最大原因就是因为来试胆的人们，几乎都在经过她将要去的房间时，听到了低哑的朗读声。
    还是断断续续，像是老唱片磨损过度播放出来，吱吱呀呀的破损效果。
    嘴里的呢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了各路神明。
    顾念盼稳稳踏上二楼，反覆确定自己没有听到那个朗读声，才慢慢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接下来，她只需要把书扔进去，就能功成身退了。
    在心里默默倒数，顾念盼一把拉开门，眼睛都没睁开，就把手上的童话书当成飞镖甩出去。
    这样轻率行动的结果，就是从屋内，一串咒骂声毫无预兆的响起，以及下一秒她被咒骂声吓出的尖叫，搭配着齐齐回响在整个房间。
    混在一起的呼叫狠狠刺激听觉，也让顾念盼的恐惧，在一瞬间抵达了巔峰。
    眼睛只敢打开一个缝，她隐约能看见房间里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那身影脸庞五官模糊不清，再配上黑色外套，就像是整个人都融在了黑暗中。
    这副模样，是完美符合顾念盼心目中关于鬼怪的形象。
    害怕到连尖叫声都破音走调，顾念盼根本不敢往下观察那身影有没有脚。
    也是刚好，在这么紧绷的时机，手机光线莫名闪烁了下，等回復正常，顾念盼就发现身影往自己靠近了一小步。
    理智瞬间断线，连多想一秒的馀地都没有，顾念盼只记得要转身狂奔，毫不迟疑。
    「不要找我呀──我只是路过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顾念盼神经紧绷，就算是自己的尖叫再怎么刺耳，耳朵还是灵敏的，从中分辨出有道奔跑声一路尾随自己。
    没能冷静下来思考，鬼魂怎么会有这么沉重的脚步声。此时此刻，顾念盼脑子里装着的，只有快逃这个选项。
    别人是飢不择食，她是慌不择路。拐错一个弯，顾念盼就偏离了通往大门的路，一路往别墅深处跑去。
    黑暗中，她忘记关掉的手机灯光成了最显眼的目标，让她不管怎么绕，身后的脚步声都保持在一定的距离。
    像是被猎人逗弄的猎物。随着时间过去，顾念盼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像是要直接跳出胸口。
    「关掉手机。」就在这时，一道压低的气音，在顾念盼最慌乱的时候出现在她耳边。
    连带着不属于她的温度贴上手腕，早跑到脱力的她，就被突如其来的拉力，给扯了过去。
    嘴巴被声音主人用手掌封住，顾念盼迷迷糊糊间，撞上了个硬梆梆的胸膛，闷哼声却被迫强行吞回喉咙，是说不出的难受。
    被拉着挤进像床底的地方，她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自己正和个不认识的人一起缩在狭小空间内。
    相比起自己的慌乱无措，对方却非常平静，落在她耳边的气音，完全没有紧张的情绪。
    「别乱动，等他走。」
    感受到对方因为面对面，喷在脸上的呼吸，顾念盼因为被追赶而吊在最高点的心，竟然诡异地缓缓松懈。
    有呼吸的，总不会是鬼了吧？
    虽然和不认识的人这么靠近让她感到非常憋扭。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自己总算遇上了活人，不用单独和非自然力量对抗。
    被对方强行按掉灯光的手机还在发烫，贴在手心的真实触感，让顾念盼不得不相信，今天遇上一切都不是在作梦。
    一直追赶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顾念盼被吓得忍不住憋住呼吸，救了她的人，却突然开口，让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
    「从前从前，在某个国家，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肤色就像是雪一般……」
    响起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完全不像是普通人能发出的──倒比较偏向于，网路上描述的，那个鬼魂朗读的声音。
    倒抽一口气，耳边是对方和刚刚救自己时完全不同的嗓音，隐隐约约间，顾念盼似乎明白了什么。

 1-4 轨屋

    眼睛瞪得老大，在黑暗中，顾念盼试图捕捉对方的样貌，却连最基本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又骂了声，在已经和他们距离极近时，停了下来。
    「搞什么，老子之前来看，这鬼屋不是都好好的，那里冒出来的鬼？」
    听到话音，顾念盼捏紧拳头，要不是嘴巴被摀住，她都要直接喊出来。
    ──追她的居然不是鬼，而是真人？
    也许是被那个和传言相似，又不断响起的说话声吓到，那人气愤地又骂了几句，还是挡不住心里冒出的恐惧，跌跌撞撞跑离了房间。
    心跳加速，顾念盼屏气听着脚步声终于远离，嘴上的束缚直到外头一点声响都没有，才慢慢松开。
    「等我一下。」
    又回復正常的声音，对方话刚说完，顾念盼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毫无预警的抽身离去。
    突然灌进的冷空气，让顾念盼是再次体会刚进鬼屋时的寒冷，不自觉地打了冷颤。
    明知道对方看不到，她还是后知后觉的点头，身体像是虫一样蠕动，摸索着要离开这狭小的空间。
    好不容易摸到像是柱子的东西，就在她要挪动身体时，外头却突然「啪」的一声，点亮了灯。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过一会才缓缓睁开。
    看清景物，这下子顾念盼是真的确定，自己刚是被拉着躲到床底下。
    有了光线，动作就方便很多。快速鑽出床底，顾念盼还没站稳，就又听见那个人说：「你到这里做什么？」
    「我是……」反射性看向对方，顾念盼到嘴的理由，瞬间变成惊呼：「陈晨？」
    救了她的人，与她撞到对方胸膛时，所想像的硬汉没有半点关係。
    反倒是个修长纤瘦的少年，更甚至……还是她熟悉无比的人。
    听到顾念盼的话，少年挑起眉，似乎有些惊讶，沉默几秒，也没否认就说，「你读一中？」
    点头，顾念盼本来消失的紧张感，又再度冒出，「对，我是高三平班的顾念盼。」
    陈晨，这个名字就算顾念盼想不知道都难。因为她，已经默默将他当成偶像，崇拜了三年。
    有的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就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美好的不真实。
    对顾念盼来说，这个句子就是专门用来形容陈晨。这个在她刚开学就认识，默默在她心里，陪她走过三年高中生活的少年。
    第一次见到陈晨，顾念盼就在校门口，狠狠摔了一大跤。
    狼狈不堪，浑身都痛，对于这样滑稽的她，陈晨却没有半点嫌弃的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拉着跌倒的她站起。
    少年的笑容温暖灿烂，在阳光下几乎能直接融化她，「同学，要小心点呀。」
    说着，他又看了眼她被书包压下的肩，好看的眉头皱起，「你是把衔接课程的书也背来了吧？开学第一天书包就背这么重，还用跑的，很容易跌倒呀。」
    听完他的话，顾念盼突然觉得肩上的沉重书包有些发烫，差点直接把它扔了出去。
    面对对方的关怀目光，她低垂的脸通红一片，挤出小小的声音说：「我……我是新生，怕找不到教室会迟到，才、才会用跑的。」
    以为顾念盼是因为跌倒害羞，陈晨体贴的没有继续提刚才的事，才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我也是新生，不过之前有先来参观学校……你读哪班？说不一定我知道，就能带你去。」
    「那怎么好意思！」顾念盼双手胡乱甩动，她怎么能麻烦刚认识的人？
    「不用在意，都是同学。」
    陈晨先往前一步，回过头看着停在原地的她，脸上还是那个笑。
    让顾念盼突然不敢直视的笑。
    「但是……」
    「别客气，说不一定我们班级很近，我也只是顺路呀。」
    「……好吧，我是念平班。」
    「平班？那离我教室正好很近。」
    「真的？」
    「骗你做什么？我们是真的有缘，快走吧。」少年身上的制服白衬衫被阳光照得反光，让顾念盼忽然有些看不清，只觉得对方过分耀眼。
    与陈晨仅有一次的交集回忆，却让陈晨这名字，用另类的方式，陪顾念盼走过了高中最青涩的岁月。
    在别人的八卦中，她知道了少年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是很多人眼中的资优生，还听说少年喜欢挑战和冒险，做过很多她连想都没想过的活动。
    当自己做不到，就会加倍佩服能完成的人，将对方当成榜样。对顾念盼而言，她实在很难想像，与自己同样的年纪，却有人能活得这么精彩。
    知道自己没有那种勇气，去突破现有的舒适圈，顾念盼本来只想好好念书，默默跟少年考上同间学校，就算是大突破。
    至于和偶像再见一面，她是完全没有想过，更别提要真正去认识对方。
    却没料到，命运就是这么奇妙，让她再一次在于困难时，得到他的帮助。
    自己在学校除了成绩不错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顾念盼并不认为，对方不过和她见过一次面，又经过了三年，还会记得那个萍水相逢。
    见到陈晨眼眉间的好奇，顾念盼也不用逼问，就都自己招了。
    「我是来放故事书的，但没想到，我才把书扔进去房间，就……遇上刚刚那个人。」
    想到之前听到的咒骂，顾念盼大概能猜到，那个人是因为，被自己用硬壳书扔到，才会生气到连骂好几声。
    「故事书是你放的？」
    陈晨没问为什么要到鬼屋放故事书，反而突然冒出这一句。
    还没等顾念盼说出，自己只是来代班的，陈晨就自顾自上前几步。
    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头，他说：「那还真是算你好运，遇到我日行一善。」
    本来以为离自己很遥远的人，却意外的亲切。
    浑身僵硬，顾念盼觉得自己现在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头顶。对方只是轻揉过发顶的动作，都能在她的世界被无限放大。
    没注意到顾念盼的异状，陈晨转身往后走去，流氓一样，豪迈地在积着灰尘的沙发坐下。
    「刚刚那个人，是附近的小混混之一，就喜欢欺负高中生。」
    顿了顿，他一脸不屑，说出了自己不惊讶顾念盼来放书的理由，「他们最喜欢骗人，说只要到鬼屋冒险一个月，就放过对方……但其实才怪，他们只是想看对方吓得要死的样子。」
    顾念盼被陈晨话里的内容吸引，脸色变得苍白。
    难怪之前林綺臻会这么紧张，就怕自己不帮她放书，原来是因为被小混混缠上，要是不完成任务，会有麻烦。
    「所以，不是放完书就好？」顾念盼开始担心起，自己今天这样，会害到好友。
    「放完书只是开始，接着开始要钱。」
    陈晨看了眼脸色难看的顾念盼，只当作她是自己遇到难事，心里害怕，撇了撇嘴，还是出声安抚：「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亲戚里有人有门路，已经和他们说好帮忙管一下这带，之后那些人就没有机会再找上你了。」
    被陈晨的话哄得一愣一愣，顾念盼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可惜刚挤出一个字，她就混乱得只能傻傻盯着对方。
    还是当年那个拥有温暖笑容的面孔，她却有点不认识对方了。
    陈晨在顾念盼的印象里，与学校同学口中，一直是个模范生，品行端正外，个性也是极好相处的暖男。
    在学校，恐怕不管是问哪个认识他的人，大家都会毫不犹豫的保证，陈晨和小混混的世界，是完全不可能会有关联。
    只是今天，顾念盼看到的，却是个性与作态，和在学校时截然不同的少年。
    顾念盼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直勾勾的目光落在陈晨身上，满是迷茫。
    「怎么了，我不是好学生，你很失望？」
    嘴角浮现诡异的笑意，奇妙的，在被对方质疑时，陈晨没有生气，只是满脸兴味。
    「不、不是！」顾念盼有些着急，想解释却又说不清楚。
    「既然你在意，只要你保证会把今天看到的事烂在肚子里，就可以走了。」
    陈晨的话听起来越瀟洒，顾面盼就越着急，手指掐着衣襬，话都没过大脑就吼：「是不是好学生不重要，重点是你今天救了我！」
    语气太壮烈，让陈晨本来想说的话，都被她给堵回肚子里。
    「我、我都没跟你道谢，要不是你帮了我，很有可能现在的我，已经被抓住了。」
    少女急切的声音有些柔软，有着不自觉的甜腻。
    但陈晨听到，不只没有安抚顾念盼，反而表情突然变得狰狞，恶狠狠地说：「才不是要帮你，只是看你可怜，顺手而已！」
    假如没有突然注意到少年耳垂火烧一样的红，顾念盼会相信，对方是真的在嫌弃自己。
    动作极大的站起身，陈晨离开沙发后，特意斜过一眼看向顾念盼，「跟我来，给你看个东西。」
    让顾念盼重新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后，他关起房间的灯，又拖动沙发，遮挡住电灯开关，就像害怕别人发现一样。
    在顾念盼错愕的注视下，扭过头，少年的声音有些闷：「别露出那种表情，这本来就是我妈家，我会常常出现在这很正常，要怎么搬动家具也没人可以管。」

 1-5 轨屋

    「你家？」顾念盼完全不敢想像，陈晨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大呼小叫做什么，我耳朵又没坏。」怕顾念盼因为太黑看不清路，会东撞西撞，陈晨索性自己拉着她走，「更确切来说，这是我妈妈家，只是她已经过世了。」
    「我很抱歉。」看不到陈晨的表情，顾念盼有些窘迫，吞吞吐吐的说：「我只是有些惊讶……原来这里不是没有主人的屋子，而是你妈妈家？」
    陈晨越说，顾念盼越是一头雾水。
    黑暗中，人会不由自主地想用听力捕捉一切，也就让顾念盼在无意间，发现了陈晨突然变得沉重的呼吸。
    「嗯，这是我妈妈家，我以前住在这。」
    「以前……那你现在？」顾念盼一脸错愕，不会露宿街头吧？
    扣在她腕上的手掌忽然收紧，力道恰好卡在微疼与刺痛的临界点，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有些发冷。
    像是沾染上属于这间屋子的阴凉空气，透着让人不适的温度。
    「你问题怎么可以这么多？」他说，语气隐约透出微微的抗拒，「我们应该没有熟到能做身家调查吧？」
    顾念盼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些超过，连忙闭起嘴。
    也是。就算自己常常听到对方的丰功伟业，还默默关注，所以对他很熟悉……但对陈晨来说，自己根本就是冒失闯进他妈妈家的路人。
    她原本还想问：为什么他妈妈家会变成鬼屋、为什么私人房子会随意让人出入、为什么会没人清扫、又为什么他会自己出现在这？
    不管是这栋房子，还是陈晨本人，都有太多太多的矛盾之处，让她无法理解。
    当然更重要的是，听到陈晨用来吓跑小混混的话音后，顾念盼就非常怀疑，那所谓的鬼屋传言，根本就只是他的声音，和什么半夜鬼哀号，一点关係都没有。
    只是，在陈晨的那句话后，这些话都不能问出口，仅有闷回肚子里这个选项。
    跟着熟门熟路的陈晨，顾念盼在抵达目的地的路程中，是意外顺畅，在黑暗的环境里，连撞都没撞到。
    终于停下脚步，零碎的金属拨弄声便响起。
    判断出陈晨应该是在开门，顾念盼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才趁着对方背对自己，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这么多的。」
    金属声立刻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两人相贴的肌肤温度隐隐升高。
    没了陈晨的动作，周围沉静下来，道歉的话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顾念盼脸蛋烧红，觉得特别羞耻，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只是……这里感觉像是很久没打理过，应该是不太可能还有住其他人，再加上小混混也能随便闯进来，要是你真的住这里，感觉不是很安全，我才……」
    「嘖！」
    顾念盼说到一半的话，在陈晨好像不耐烦的反应下，自动全部变成气音，谁也听不到。
    难道这回答，也是错的？
    落在手腕的力度消失，就在顾念盼以为自己又得罪他时，老旧木门的转动声再度传出，紧接而来，就是满满的潮湿霉味在鼻间打转。
    将不知所措的顾念盼留在原地，陈晨先一步走进房间，也不知在哪找出开关后，就动作俐落地打开电灯。
    转过头，看着还呆愣在原地的顾念盼，陈晨皱起眉，嫌弃似的说：「发什么呆，进来呀。」
    相似的场景，同样的语气……以及少年耳垂同样的发红。
    顾念盼看着，彷彿察觉到了一些，眼前少年不为人知的真面目下，极欲隐藏的本性。
    踏进房间内部，里头比外面更浓郁的潮湿气味，让顾念盼越来越里解，为什么这屋子会被人称作鬼屋。
    要不是她现在身边有陈晨，肯定早就没有勇气继续待下去。
    顾念盼还在打量四周到处积着灰尘的环境，陈晨早就凑到房内的大书柜前，手指贴着里头书籍的书皮滑动，像是在找些什么。
    如同他自己所说，陈晨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了他对这房子的熟悉，让顾念盼完全不会怀疑这里不是他家。
    「找到了。」没花多少时间，陈晨就在满满一书柜的书堆里，寻获自己的目标。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顾念盼本来还茫然地盯着陈晨把书搬过来，但后来无意间瞄到书本封面，这次她的疑惑，终于不用等陈晨解释，就能得到解答。
    陈晨从书架上捧出来的几本书，顾念盼是想认不出来也难。
    除了封面上的字改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书的模样，和她今天拿来的极其相似。
    很显然，这些都是林綺臻之前拿过来，同一系列的其他童话书。
    「这是之前拿来的童话书吗？」惊讶地喊出声，顾念盼没想到这些书，居然会落到陈晨手上，还被完整收好在柜子里。
    「嗯。」随意摊开一本，陈晨在书本里抽出一张纸条，就往顾念盼面前塞：「看到没有，要不是你在每本书里留下的那些可怜兮兮的求救，我才不会在这等你。」
    递到手心的纸条，还带着刚刚少年捏出来的痕跡，顾念盼小心翼翼地抚平，才在上面看到熟悉的字体。
    原来，林綺臻所谓的秘密武器，就是张夹在书里，在上面写着「救命，放过我吧！」的便籤。
    在好友的想法中，估计唯一有机会碰到书的，就只有这屋子的鬼……想到这里，顾念盼也是服了。
    到底她哪来的灵光一闪，会觉得这样和鬼魂通信，鬼魂就会保护她？
    而陈晨，居然也就因为那些纸条，所以在知道有小混混的情况下，等在鬼屋就为了要救她？
    很傻，很天真。是顾念盼无法理解的勇者无敌。
    好气又好笑，让顾念盼脣边勾出的弧度，有点扭曲。
    见到对方的反应，与自己想像的完全不同，心里有些纳闷，陈晨忍不住问：「笑什么？你连自己的字都不认得了吗？」
    沉默片刻，顾念盼才在陈晨的注视下，收起嘴角的笑，说：「还真不是我的。」
    在刚见到另一面的陈晨时，顾念盼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害怕。
    只是再多相处些，她还是能从一点小细节里，发现对方和那个会在校门口拉她起来的少年，相同的温柔。
    对自己崇拜了三年的人，顾念盼有着莫名的信心。所以，即便有些犹豫，她还是把所有关于自己来到鬼屋的事，都说给陈晨听，并不担心对方发现自己救错人后，会换了态度。
    果然，先是呆愣，再是满脸通红。
    在说完前因后果后，顾念盼再一次见识到，对方边放狠话，边羞恼的场景。
    「我早就看出你怪怪的了，只是为了确认才拿那些东西出来，你知道没有？」
    「嗯。」不像第一次，会因为陈晨突然翻脸而不安，顾念盼点点头，态度特别温顺。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陈晨顿时气消，沉默了会，嘴脣才快速蠕动几下，似乎在碎碎念什么。
    「你说什么？」顾念盼凑上前，却只捕捉到零碎的声音。
    又扭过头，陈晨显然不想再重复一次，「没什么。」
    「明明就有说，为什么话都说了，还不让别人听清楚？」
    「嘖，你好烦。」
    「嫌我烦就一次把话说清楚呀，话说一半，让人听了实在很不舒服。」
    不能多问私人的事，这种总能说了吧？顾念盼不确定，但忍不住想赌。
    而事实是，在不多谈私事的情况下，少年的嘴意外地好撬开。
    绷起脸，陈晨眼睛瞪得老大，实在没办法，才在她的追问下，气急败坏的吼：「我在说，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随便答应帮别人这种事！要是我没注意到那个纸条，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该怎么办？」
    这下风水轮流转。
    换顾念盼先是发愣，再来脸蛋发烫。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回答语气很生硬，让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场景，陈晨不耐烦地扯动领子，自顾自地把书塞回书柜，这时顾念盼的声音，却又在他背后响起。
    「只是，如果我没来，你不也是一个人待在这……那你要怎么办？」
    顾念盼以为，会看到陈晨再度气急败坏的说：「这不干你的事。」
    没想到，陈晨从书柜前转过头看着她，脸上掛着笑。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囉。」
    轻描淡写的，像是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1-6 轨屋

    从传说中的鬼屋回到家，花费的时间，比顾念盼预期中的还要少上一半。
    刚拉开家里铁门，就是熟悉的电玩配乐迎接她。
    顾念盼家是双薪家庭，爸妈通常回家的时间，都已经是晚上八、九点，甚至还会因为加班更晚。
    因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大多数的时候，只有她和哥哥在家。
    顾易辰比顾念盼大三岁，读了大学后怕妹妹一个人待在家会孤单，选择每天通勤往返。
    但就算是每天都回家，毕竟大学生的生活难免和高中生不同，作息时间错开，相处的时间还是比以前少了很多。
    没想到，好不容易放假，他想要休息没和朋友约出门，妹妹竟然也因为要去念书，只放他一个人在家。
    到晚上，以为妹妹会回来吃饭，顾易辰特意叫了两人份的外送。但等到汤上都浮了层凝固的油，该回家的人还是一点要出现的跡象都没有。
    他本来有些担心，不过联想到妹妹也该是时候进入叛逆期，逼太急不好。就在沉默思考几秒后，决定在客厅玩电动。
    顾家的设计是铁门一打开，玄关边上就连着客厅，必须要穿过那区才能回到卧室。
    所以只要待在客厅，顾易辰就不怕错过顾念盼回家的动静，好过于自己待在房间里瞎操心。
    这样的结果，自然就是顾念盼回家时，看到哥哥在客厅玩电视游乐器，杀敌杀得热火朝天的场景。
    忍不住缩起身体，顾念盼突然有些心虚的低头，看着自己蹭了一层灰，看起来脏兮兮的装扮，有些苦恼。
    她以为顾易辰不会在家，没想到今天不只在，还待在客厅等着她。
    深吸口气，她现在只能尝试一路低调逃回房间，不要被认真打电动的哥哥注意太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顾易辰听到声响，扫了一眼时鐘，就转过头要问她晚回家的理由。
    这一看过去，他哪里还坐得住。
    「我的天，顾念盼你是去做什么，被欺负了吗？」
    顾念盼一向乖巧早熟，顾易辰虽然是哥哥，但在家里却是负责打闹那个。
    这么狼狈的妹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难免惊慌。
    他却不知道，此刻他的关心，是让他妹妹心如擂鼓，浑身紧绷。
    叹了口气，对上从沙发上扔下手把，直接蹦起来的顾易辰，顾念盼眼神偏移，心虚地说：「没有被欺负。」
    「没有还能用成这样，骗谁呀。」当然不信，顾易辰脸色难看。
    「真的没有。」再次强调，在顾易辰的瞪视下，顾念盼只能勉强挤出一句解释：「大概……就只是坐了一场大怒神？」
    「啊？」嘴巴张的老大，顾易辰完全想不到自家妹妹去图书馆，怎么就玩上大怒神。
    趁着哥哥一脸痴傻，顾念盼像是泥鰍般，滑溜地穿过顾易辰跑进房间，再迅速把门锁上。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身体贴着门板缓缓滑下，顾念盼把脸埋在膝间，双颊莫名发烫。
    她确实没胡说，这天对她来说，心情就像是坐了场大怒神，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对于陈晨，她从前能明白自己崇拜居多，和恋爱是两回事。
    只要看着别人能做到这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她就能告诉自己，还要更努力，有一天也要做到。
    在今天刚发现对方，很可能过去的那些表现，都是在真实与虚假中切换时，她以为自己会因此失望，又或者，讨厌起这个人。
    但直到现在，她却发现，这样的陈晨，比起那些听说中的他，个性还要真实立体许多。
    毕竟从头到尾，他都是出现在别人口中的人，在没有真实相处过的情况下，现实的交谈很快就洗去了过往印象，毫无违和感。
    就算是那些像是光环一样的完美破损，但奇妙的，或许是她初见的温柔依旧，她就是没办法因此嫌恶他。
    更甚至，还因为这样不同的他，可能只有自己发现而窃喜。
    又回想起今天离开鬼屋时，所发生的事，顾念盼的嘴脣便无意识地张开，混在呼吸里的，是她无声的呻吟。
    真的是，太疯狂了。
    本来以为一切尘埃落定，陈晨带着她离开鬼屋时，却突然说安全起见要送她回家。
    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这样想着，顾念盼没想到自己拒绝的话才说一半，不远处就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
    「你们看，那破屋子是不是有人出来？」
    这声音简直要成为顾念盼的恶梦。
    「是刚刚追我的人，他又回来了怎么办？」紧抓住陈晨的手，顾念盼连嘴脣都在发抖。
    陈晨拍拍她的手背当作安抚，才向声音来源看过去。
    不多不少四个人。
    假如是他自己，或许还有机会打平……但加上身边的人，大概只有出事的份。
    没有犹豫，迅速判断完情势的陈晨，再度拉起顾念盼的手，就往前跑。
    两人急速远去的背影，让本来还不确定的小流氓们，马上反应过来，一声吆喝就追赶起来。
    相握的手早充满汗水，浸透两人掌心的每个纹路，湿滑的只要稍微放松就会分离。
    最后只能将手掌收紧，再收紧，谁也不肯放开谁。
    被拉着跑，从顾念盼的角度，能隐约看到陈晨的下巴掛着豆大汗珠，就算他拚尽全力往前跑，却还是因为自己跑得慢，被拖累逐渐拉近和小混混的距离。
    这样下去不行。
    瞄了眼身上装满习题本的单肩包包，顾念盼牙一咬，就急忙扯下，把沉重的包包扔出去，好减轻负担跑快点。
    就像是当年初遇陈晨，她想做却没做的事。
    「呼──」奔跑时刮过脸颊的风拉起本来被书包压着的运动外套，一起一落，鼓起的优美弧度像是搧动的翅膀，带着她能紧跟着少年的脚步，甩开后面的混混。
    少了肩上的重量，顾念盼多上几分馀力，除了能飞快奔跑不拖累陈晨外，还能撇过头，看一眼被自己落在街角的包包。
    越来越小，直到曾经压在肩上的重量，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

 1-7 轨屋

    「你……」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陈晨有些惊讶，却又马上理解，只是默默加快了速度。
    紧握着对方的手，两人的身影穿过小巷子，头发被吹得一蹋糊涂，向后勾出道飞扬弧线，如同他们的呼吸，正剧烈翻涌着。
    身后是紧追不捨的小混混，顾念盼手脚发软，嘴脣已经褪去血色。
    「我、我真的快不行了。」
    她就是个每天宅在书桌前的备考生，长跑什么的，根本没具备这项技能。
    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方法，陈晨认真打量周围环境，才拉着她一拐，抄上捷径往人多的地方跑。
    只可惜，他们一身脏衣服，就算是扔到人群里依旧明显，并不能完全解除他们的危机。
    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方法，好甩掉后面的人，陈晨只好沉默片刻，突然对顾念盼说：「先说好，等下你不准佔我便宜。」
    「啊？」
    她的惊呼声很快就被陈晨紧接而来的动作，给全部塞回喉咙里。
    一跑出小巷子，到了邻近校区，人群较多的地方，陈晨就扯着她缩进一中情侣放学后，最喜欢去的谈情说爱小角落。
    偏僻是关键之一，重点还是光线昏暗，自带朦胧效果，平常很适合情侣们亲密，现在则是方便两人躲藏。
    手掌捧着她的后脑勺，另一隻手则僵硬的贴在少女细腰上。陈晨和顾念盼两张脸轻靠着，却都瞪大着眼，就像是怕对方吃到自己豆腐，仔细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明明是这么尷尬的相处模式，但在外人的眼里，两人却像正在热恋期的普通情侣，轻贴着对方说悄悄话。
    顾念盼反射性要推开陈晨，但手才伸到一半，就听见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是那群小流氓。
    意识到这件事，不敢动只是轻微反应，顾念盼差点都要拉着陈晨，把自己埋到对方怀抱，完全缩起来才有安全感。
    心如擂鼓，吵得顾念盼浑身发抖，眼睛像是被定格，只记得要直直盯着陈晨，好藉此获得安全感。
    呼气，吐气，漫长的等待中，两人肌肤相贴处的汗水，已经分不出到底是她，还是他的。
    幸好，谈情说爱小角落的昏暗光线，让小混混没察觉他们身上的脏污，还以为又是一中的情侣，就忽略过去往前寻找，没有流连。
    虽然是为了躲人，但不管是对顾念盼，还是陈晨来说，刚刚的互动明显都影响到了他们。
    等到小混混走远，陈晨送顾念盼回家的路途中，两人都没有进行交流，只是莫名的互相闪躲对方眼神，连稍微接近点都嫌尷尬。
    还是直到最后，顾念盼要上楼前，才乾巴巴的说：「刚刚，谢谢你。」
    混混是她们这边招来的，不管怎样，她都觉得有些愧疚。
    结果也不管陈晨说了多少次不用在意，顾念盼还是一脸鬱闷，让他无奈之下，只能妥协。
    「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乾脆就请我吃一个月的早餐吧。」
    「……就这样？」
    翻了白眼，陈晨有些烦躁地说：「不然呢，让你拯救世界呀。」
    「但是……」
    「就这样，走啦。」
    顾念盼还想说什么，陈晨就先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转过身抢在她继续接话前，整个人扎进人群里，一下子没了踪影。
    她还是站在以往回家时会站的位置，行人快速的脚步，更是在眨眼间就淹没了少年的所有痕跡。
    太过混乱的一天让顾念盼的记忆像是拼图，没办法完美的相连扣合成为整体。
    不自觉摸向心跳已经平復的胸口，她在白衬衫上留下一个黑手印，才觉得有了现实感。
    显眼的，让人不能忽视。
    「顾念盼！听到就给我回话！」
    隔着一张门板，顾易辰的怒吼让顾念盼从回忆中回过神，愣愣地回：「啊？」
    「啊什么啊。」顾易辰的语气充满气急败坏，「我说你能不能让人对你安心点，什么大怒神，你不会是被欺负，所以想不开想去挑战高空人肉炸弹吧？」
    高空人肉炸弹……身为亲兄妹，顾念盼驾轻就熟地成功翻译了这个没头没尾，突然出现的词。
    这傻哥哥，到底怎么从大怒神，联想到自己想去跳楼的？
    她是知道自家哥哥特别容易少女心胡思乱想，但没想到他还能这样解释大怒神。
    天知道大怒神明明是升上去，又快速下坠的循环游戏，她哥到底是多大神经，把这过程省略大半，只剩下摔下去这回事？
    没等顾念盼否认，顾易辰又喊：「你听我说，跳楼很容易摔成肉泥，尸体会很不美观，千万不要随便尝试。」
    「哥，先不说我没有要做傻事，这时候你阻止人的重点，怎么会是跳下去摔成肉泥不好看？」这神发展，让顾念盼只想叹气。
    「你们女孩子不是特别爱漂亮吗？我觉得这样劝阻很有效呀。」
    「……顾易辰，我真心觉得你的女朋友很辛苦。」
    门外的人沉默片刻，才慢慢地传出，像是小狗淋湿后，特别可怜的哀号：「顾念盼，你是一定要攻击你哥是母胎单身这件事吗？」
    家有活宝，连多愁善感，都变成有难度的事。
    站起身拉开门，顾念盼刚好遇上她哥又要再度敲门的瞬间，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易辰捲曲的手掌，停在她鼻子前面。
    千钧一发煞住手，免除了一场家庭暴力。
    看着顾易辰脸色尷尬的收回手，顾念盼面不改色地说：「哥，开学那天能早点载我去学校吗？」
    开学时，顾易辰会亲自带顾念盼到学校，已经是兄妹俩的习惯。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提早到学校那边要做什么？」
    顶着哥哥单纯关心的目光，顾念盼努力压下脸颊热意，轻轻的说：「怕太晚到，在早自习考试前会来不及吃早餐。」
    只不过，是给别人吃。
    「……」盯着妹妹的发顶，顾易辰眉头拧成一团，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妹妹太久没谈心，都有代沟了。
    不然提早到学校吃早餐这件事，有哪里值得脸红，他怎么会一点都不懂？

 2-1 掩员

    ……不知道，很多人口中的如果，都是用来骗人的吗？
    /
    两人从早餐之约，演变成固定到鬼屋野餐，当中的大功臣，绝对是压力累积已久，以八卦为动力来源的眾多同学们。
    大帅哥算不上，但陈晨也算是长相清秀，成绩不差又个性温和。
    在懵懵懂懂的学生时期，太过闪耀的存在总让人连胡乱谣传都像罪孽，这种既不过于出头让人充满距离，还会适时表现出他与眾不同的人，身边反倒从来不缺乏一些緋闻。
    好比如，开学第一天，在座位主人还没到学校时，就出现在座位上的早餐。
    「呦──是陈晨来啦──」拉着阴阳怪气的长音，陈晨的死党王振凯眼睛发亮。
    为了好友桌上的早餐，他已经默默情绪沸腾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主角到来。
    「怎么了？」王振凯一大早奇异的欢迎方式，让陈晨忍不住挑眉。
    「什么怎么了，我才要问你这寒假做了什么，一开学就有爱心早餐。」
    没有压低音量，王振凯的刻意宣传，让陈晨桌上有人送早餐的事，马上就被其他人也跟着关注。
    在刚听见王振凯话的时候，陈晨还没反应过来，头脑空白了几秒，才从记忆里挖掘出那天的早餐之约。
    他其实只是开玩笑，并没有要让一个女孩子请他吃早餐，但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送了早餐给他。
    还是挑他来之前，完全没留拒绝的机会给他。
    拨了拨微长的头发，遮掩住发烫的耳垂，陈晨才一脸平静坐到位置上，假装淡定地从袋子里翻出吐司。
    「朋友送的早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朋友？」王振凯的眼瞇起，看起来就跟狐狸一样，「女朋友也是朋友的一种，你说是吧？」
    把目光从早餐移开，陈晨嘴角带着微笑，「要是你的联想力能用在数学上，绝对已经能上第一志愿。」
    不吃他这套，王振凯没辜负那些偷听八卦的同学们的期待，接着问：「不要扯开话题，脱单要请客，你不会是为了省钱才不承认吧？」
    还是没有回答王振凯的话，陈晨有些紧张地捏紧红茶杯，却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不要扯开话题也可以。」眨了眨眼，陈晨假装无奈地说：「那我们也不用讨论练习题里，那个很难的数学习题了，就认真讨论早餐从哪里来就好。」
    「不行呀大哥──」
    从八卦到巴结，王振凯用九弯十八拐的哀号，演绎了什么叫实力派狗腿，「早餐算什么，你三餐我都能包呀。」
    「嗯，那午餐就交给你了。」从书包翻出习题本，陈晨交到王振凯手上。
    「绝对使命必达！」
    八卦是一时的，考试卷上的答案，才是他们现在必须面对的现实。
    上课鐘响，早自习压上桌面的试卷，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勾走，只留下朦胧的印象，将这次的风波暂时掛上未完待续。
    只是接连几天，都出现在陈晨桌上的早餐，让这谜团越滚越大，也让本来的谣言，一天比一天编得像是真相。
    「喂，陈晨你够厉害呀。」
    下课时间，本来和陈晨没有太多交流的男同学围到他座位附近，带着曖昧的视线让他很不舒服。
    他想皱眉，却又忍下，只是手上的自动笔头重重落在纸上，差一点就要划破。
    「怎么了？」陈晨问，声音有着极其细微的不耐。
    可惜那一点点的情绪起伏，都因为他以前传闻中的脾气好，被大家忽略过去。
    没人发现，他就还是那个无论别人问什么，都会仔细回答的好好先生。
    「听说隔壁班的正妹刘佳姍在追你，早餐就是她送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呀？」你堆我挤，被拱出来的人眼里有着兴奋，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问出口。
    只是调侃，没有恶意。这种同学间的笑闹陈晨能理解，却不喜欢。
    尤其是女方他根本就不认识，也知道这件事和对方一点关係都没有。
    「不是她，给我送早餐的人比较喜欢低调，你们不要打听了。」不想要让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一向呼拢过去的他，还是只能正面迎上，把所有的遐想堵死。
    结果自然是，又引起一阵惊呼：「吼──」
    知道自己的回答带着太多空白，很适合被各种谣言填满，陈晨盯着那杯放在桌子边上，随着冰块融化在杯缘积出一摊凉水的奶茶，心里有了决定。
    他想了很多，唯一没料到的是，在他付诸行动前，对方就先自己找上门。
    地点还是在男厕前。
    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颗头的少女，陈晨很难形容第一次在厕所前被堵，兇手还是女孩的感想。
    偶像满脸的复杂情绪，顾念盼在顾易辰的联想力特训下，毫无难度的解读成功。
    「那个……」
    才刚说两个字，顾念盼就被陈晨拉着走。
    「陈晨你……」
    「我什么我，你再不走，过不久就不用走了。」没好气地说，陈晨碰上知道自己真面目的顾念盼，语气不由自主变得暴躁。
    就像是他不希望那个无辜扯入的刘佳姍被人讨论，顾念盼的好意，他也不想要被别人当成八卦随意流传。
    一个女孩子站在男厕前面张望本来就很怪异，要是再配上他，就成了大写的有问题。
    顾念盼一脸懵懂的被拉着走，直到被陈晨拉到偏僻的小阳台，都没回过神。
    还是在对方停下后，对她说话，她才反应过来陈晨的用意。
    松开手，发现顾念盼被自己握到发红的手腕，陈晨皱起眉头，偏过头不敢看她，「刚刚在厕所前面，你是要当变态吗？我再不带你走，大概等等你就要被围观了。」
    「我也是有点着急，又不敢直接去你教室找你，所以才……」
    顾念盼看得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陈晨似乎并不想让鬼屋的事被别人知道。
    这也让她这个他在鬼屋认识的人，突然有些尷尬，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能不能去找他，只好改成半路拦截。
    至于寻人地点，除了人有三急，每天都肯定会去的厕所，她一时之间竟然贫乏的什么都想不到。
    只好小心地每节下课缩在男厕前的角落，冒着被当成女痴汉的风险，等着陈晨出现那刻。
    猜出顾念盼的顾虑，陈晨也没反驳，只是沉默几秒，才说：「手机。」
    「啊？」
    「我是说，之后有事用手机通知我，不要到男厕堵人。」
    话是这样说，但两人身上都没有带笔，也没有放手机。
    陈晨想了想，突然拉起顾念盼的手，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刮过对方柔软的掌心。
    「0963……」边念，陈晨边将一串数字像是雕刻一样，仔细勾勒在她的皮肤上。
    这样反覆几次，他才抬起头，眼眸映着顾念盼紧张的脸，「记住了吗？」
    压制住紧张情绪，默默在心里又念上几次，顾念盼才说：「应该。」
    「那就好，时间也差不多，记得不要再堵我了，快回去吧。」
    笑了笑，陈晨算着下课时间也快结束，就要往回走。
    发现陈晨的动静，顾念盼有点慌乱，「等等，要是我忘记怎么办？」
    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陈晨刚好半个身体已经踏出阳台阴影处，零散的阳光点在他身上，让他的脸庞看起来斑驳破碎。
    明明暗暗，看不清楚情绪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跡。
    「如果忘记了，就代表我这个人，或是你想说的事不够重要，不是吗？」
    不重要，那就代表，之后不用特意联络，留着电话号码并没有意义。
    陈晨说话的语气轻松愉快，顾念盼却笑不出来，更没办法回答，那其实在陈晨心中，已经是肯定的疑问句。
    「对了，你还是不要再放早餐在我桌上比较好，我最近因为这个，被很多人特别关心。」像是没注意到顾念盼欲言又止的表情，陈晨在转身离去前，没忘记说出自己思考后的结果。
    陈晨的话，也是顾念盼这次来找他的理由。
    今天早上，顾念盼去放早餐的时候，就差点遇上他的同学，远远的，便能听见他们在讨论，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替陈晨放早餐的人。
    顾念盼这才发现，自己这样可能会替陈晨惹上一点麻烦。
    本来想和陈晨提起这件事，没想到都还没说到，他就要走了，还抢一步，交代她不要继续放早餐……看来，是真的被影响到日常生活。
    「等等。」顾念盼小追几步，莫名的不敢太靠近陈晨，「如果不能放早餐，那我要怎么感谢你之前帮我的事？」
    她不喜欢欠人情，事情做一半，实在很憋扭。
    看着陈晨的背影，就在顾念盼又要追问的时候，他终于回话：「电话说吧。」
    如果她还能记得电话号码的话。
    她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到下节下课前，陈晨都是这样觉得。
    盯着新收到，上头情绪几乎要从萤幕喷出来的简讯，陈晨突然整个人趴到桌上。
    等到再抬起头，也不知道是被闷热的，还是另外的原因，脸颊上有两抹淡淡的红。
    『我还记得！才不会忘记！！！！！』
    讯息里多加上的长长惊叹号群，让陈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少女在鬼屋里惊天动地的一吼：『是不是好学生不重要，重点是你今天救了我！』
    那个语气，配上这则简讯，意外的也很合适。
    犹豫片刻，陈晨手指在手机萤幕上迟缓移动，才压在上课鐘响前点下发送。
    『放学有空的话，到我妈妈家那边找我吧。』

 2-2 掩员

    陈晨似乎每天放学，都会在鬼屋待着，顾念盼去了几次，还没有扑空过。
    至于那个早餐之约，也在陈晨默认下，就变成了放学后的鬼屋点心聚会。
    顾念盼曾经觉得，陈晨并不好接近，但真的在鬼屋私下相处起来，才发现对方有些傻气，还吃软不吃硬。
    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吃透这点，过了一个月，约定已经失效，顾念盼怀着忐忑的心，还是出现在鬼屋时，陈晨果然没有对她在这里的事，提出任何疑问。
    只是高高坐在废弃房子旁的私人停车场里，唯一一台的报废车顶，恶狠狠地问：「我的点心呢？」
    顾念盼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蜗牛，一点一点的爬向陈晨，直到那天没敢问的话，现在对方都肯稍微松口。
    把关于陈晨这个人的真实，一寸寸摊开在她眼前。
    「所以，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被陈晨拉上车顶，顾念盼捲成一团，只在膝盖上面一点的百褶裙子往下滑，让陈晨忍不住黑了脸，直接把学校外套甩到她身上。
    「注意你的裙子！」
    不好意思的吐舌，顾念盼把外套盖在脚上，意识到上面还带着陈晨温度时，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努力转移话题，再次问：「既然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那你现在住哪？」
    用看笨蛋的眼神盯着她，陈晨语气平板，像是在念课文：「我妈妈应该不具备无性生殖的功能。」
    言下之意，他还有一个爸爸。
    差点被自己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问题给蠢哭，顾念盼终于发现自己想岔的点。
    从头到尾，陈晨都是用我妈妈家来形容这里，并不是我家──世界上不仅仅只有美好的家庭，还有一个词，叫做离婚。
    「我爸妈分开后，我爸给了我妈一笔钱，还有这栋房子。」站起身，凹凸不平的车顶，让少年有一瞬间失去重心，却又马上站稳，「在我妈妈和弟弟车祸去世前，我和我弟都住在这里……至于现在，我当然只能住到我爸那边的家庭。」
    家庭。
    捕捉到陈晨话语里微妙的用字，顾念盼似乎能描绘出，陈晨常常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爸爸有了新家庭，他在那个环境，就会像是皮肤上冒出的痘子，挤掉也不是，放着又难受。
    突兀且难堪。
    顾念盼觉得，在那一瞬间有隻手抓上自己的喉咙，让她连说话都变得艰难：「那你就一直在这，他们……不管你吗？」
    「管呀。」抓抓脸，陈晨撇了撇嘴，「爸爸和阿姨都很关心我，管我吃饭，管念书用不用心，也管穿的衣服多不多，有没有钱花……管到我想离家出走了。」
    「有人关心你，不好吗？」身为钥匙儿童的顾念盼，就满期待有人能多管她一点。
    当然，哥哥的话嘮除外。
    「我没说不好。」声音淡淡的，陈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觉得太多了，有点承受不起。」
    顾念盼没有细问，但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他就自己往下说：「我爸爸妈妈是因为我爸外遇离婚的，就在我以为我们家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家庭时，那个女人出现了，还带走我爸。」
    在陈晨儿时单纯的眼睛里，那个女人的温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抚摸他头顶的手掌很温暖，比起严厉的妈妈，她更符合童话故事里，那个慈母的形象。
    「再然后……在我妈和我弟去世，我住到他们的新家庭后，才发现她并没有变成我以为的后妈，反倒是对我比对她的孩子好。」
    直到现在，真正相处过后，除了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外，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很好，还好到他难以厌恶。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呀。
    「顾念盼，我有跟你说过，我妈的事吗？」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陈晨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看着顾念盼说。
    「……没有。」虽然话题跳得很快，让人摸不着头绪，顾念盼还是自然地接下话。
    「我妈她很严厉，但我后来想想，才发现虽然在我印象中她很可怕，却只打过我一次。就在我和她说，我觉得那个女人个性很好，很温柔的时候，她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
    那巴掌，几乎把陈晨吓傻了。
    想大哭，想生气，却又发现他想做的一切，都被他以为是巨人的妈妈先一步做完。
    也是这时候，他才明白，那个女人对妈妈来说，是敌人，是伤心的来源。还是他心中完美无瑕的家庭，被拆散的理由之一。
    妈妈很讨厌她，更无法谅解喜欢上她的爸爸。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整件事几乎成了一个结，随着妈妈的那巴掌，深深烙进他的心中。
    ──他们都是破坏他美好世界的敌人，绝对不能轻易原谅。
    随后他妈妈和弟弟的过世，更是让他再也找不到机会，把那两人的定位，从敌人变回亲人，只能被强迫停止在排斥感最深那剎那。
    如同深陷泥沼的人，只有越陷越深，无从脱身。
    陈晨口中的世界离顾念盼太遥远，甚至让她找不到任何适合的句子去安慰他，总觉得说什么都像自以为是，唯一能做的，唯有倾听。
    收紧抱着膝盖的手，顾念盼想，她大概永远没办法忘记，少年最后半侧过身体，笑眼看着她问话时的模样。
    「顾念盼，你说我妈要是知道我现在住在他们家，还和睦相处的话，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再打我一巴掌？」
    可能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异想天开，在说到一巴掌时，他的语气甚至是带着玩笑的。
    但顾念盼听着，却觉得喉咙酸胀，眼瞳一片乾涩，只能呆呆映着陈晨的身影。
    「所以，我不能输。」或许是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起这件事，连陈晨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顺着情绪，把心底最深处，对自己的反覆叮嘱给说出口了。
    他不可以因为对方对他的好，就轻易妥协，承认自己属于那个家庭。
    这样他就输了，会背叛了妈妈，让妈妈的悲伤就这样消失，没人会再在意她曾经的伤痛。
    顾念盼看着陈晨的背影，想起刚刚他断断续续吐出的过往，突然开口：「陈晨，你很想念，你妈妈吗？」
    她的话音在奇妙的地方停顿，像是哽咽后的沙哑。
    「……我也不知道。」长久的沉默，少年再度响起的嗓音，有着被砂纸磨过的粗砾感。
    陈晨还是站着，任由微风吹乱头发，背影看起来特别瀟洒，「只是如果没有想念的话，我也不知道在我爸不准我来这里的情况下，为什么我还会冒着风险偷偷来这里。」
    闻言，顾念盼有些惊讶，「你爸……不准你来这里？」
    「我妈刚过世的时候，我情绪不小心有些激动，大概吓到他了，他才不希望我没事往这里跑。」
    顾念盼听着，从陈晨描述这些过往时的平稳声线，很难想像曾经的他，会是怎么失控到陈晨爸爸不愿意他再来这里。
    「但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看着陈晨，她很认真的想收集，他每一瞬间的情绪变化。
    但没有，至始至终他都是掛着微笑。
    面对这个装满回忆的地方，他似乎已经能用旁观者的立场回顾，淡然而平静。
    「是呀。」露齿一笑，陈晨痞痞的说：「只可惜为了怕我爸发现我常来，我根本不敢随便打扫，我爸也怕他找人处里这里我会生气，结果拖着拖着，就耽误到这里像是废墟一样，还被以为是无主地，谁都能随便进出。」
    说着，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就连我想起我妈以前常念童话书给我听，所以用这招装神弄鬼，也没吓跑爱偷闯进来的人。」
    顾念盼听着，总觉得似乎理解了什么，又好像有更多不明白的事冒出来。
    但看着陈晨，她却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明明他已经用轻松的表情，直白地说出那些过往，顾念盼却觉得比起刚认识，那些关于鬼屋的故事，越来越像是不能碰触的伤口。
    不知不觉间，太阳慢慢下山，逐渐加深顏色的橘红阳光，斜斜地落了下来。
    顾念盼有些恍忽的往陈晨看过去，在她的视线角度下，映在她眼眸的少年，恰恰像是个选择面对黑暗，背对且抵抗阳光的人。
    这画面完全称不上美好，却莫名让顾念盼回到家后，还是反覆想起。

 2-3 掩员

    高中生活的后段，几乎是被满满试卷填满，没有多馀空间填充肆意泼洒的青春疯狂。
    就连曾经被到处宣传的早餐女孩，都在一页一页的习题中，被各种公式覆盖，没人有多馀心思再去挖掘真相。
    「盼盼，你那题会写吗？」
    翻出本子，林綺臻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乱，手指指甲还因为焦虑而咬得坑坑巴巴。
    看来是因为前阵子的心不在焉，现在要赶进度读回来。
    说起来，这样的课业交流，在顾念盼与林綺臻之间，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假如要仔细算，也就是从林綺臻可能被小混混缠上，心神不寧的时间点开始，一直到顾念盼从鬼屋平安回来，那般沉重的纠结情绪，才终于消失。
    似乎也知道自己让好友去做这件事不好，在顾念盼放完书回来的隔天，林綺臻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塞到顾念盼手上的同时，还不忘询问。
    「昨天……还好吗？」
    好不好？
    顾念盼很难回答。
    只是她看到林綺臻都要哭出来的脸，就又把所有话吞进肚子里，乾巴巴地说：「很顺利。」
    「那就太好了。」顺着她吐出的一口浊气，林綺臻像是被抽走了支架，紧绷着的肩头垮下，又回復那个有些懒散，总是微微驼背的少女。
    好友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让顾念盼本来想说的话又再一次的卡在脣齿里，在犹豫之间，彻底没了下文。
    她真的没办法对这个提起神经许久，终于能够好好喘气的少女说：「其实那些混混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你。」
    放故事书只是开始，依照陈晨的话，放松之后的持续折磨，往往更让人崩溃。而那些混混，就以这样的场面为乐趣。
    想着陈晨既然已经说过他会处理这件事，顾念盼整理了无数种说法，终究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只是把这个阴霾压在心底深处，用好友天真可爱的笑容层层封印，只要她还平安快乐就好。
    也幸好，陈晨的话并不是虚假。几天，几个礼拜，甚至是一个月后，她们的日子里都没再出现任何波折，平稳地回到了正常的学生生活。
    直到现在，学习再度成为她们最关注的事。
    「哪题？」凑过身体，顾念盼看了眼，总觉得类似题目她有做过，就让林綺臻等自己一下。
    从新坐回位置上，顾念盼把抽屉的书一本本拉出来，开始在书山中挖掘自己想要的那本。
    就怕被顾念盼放到桌面高高叠起的书会倒下，连忙伸手按住最上面一本，林綺臻探头看着顾念盼皱起的眉头，不由自主，也跟着绷起脸。
    假如不看场合，单就她们的神情表现，就好像她们要找的并不是一本普通讲义，而是隐含国家机密的密函，那么慎重。
    「找到了！」找出有类似题型的习题本，顾念盼一翻开，林綺臻就探过头，然后脸色变得奇妙。
    「盼盼。」指着上头的字，林綺臻表情有着探究，「你的字好像更丑一点吧？」
    就像是用尺仔细画出来的，填在题目下空白框里的计算公式，数字都用极其规律的间距排列，甚至每一个勾，任何一撇，都有固定的上扬角度。
    如同士兵列阵，讲究的连半点凌乱都不予许。一点对一点，一横对一横，明明还带着手工笔记的墨水痕跡，却用影印机的规格严重控管，乾净整齐的彷彿印製出来的解答本。
    乍看是整齐，再看就成了不可思议。
    这种强烈要求自我的字体，就算林綺臻不说，顾念盼也没有脸假装是自己写的。
    「这……的确不是我的字。」顾念盼微动嘴脣挤出话，注意力却老早远去，都落在脑中回忆起，关于那天陈晨把这本书交到自己手上的场景。
    /
    还是那个车顶，还是那个少年。
    在顾念盼一次又一次，拿着食物出现在他身边后，他终于开始主动关心她。即便是语气仍旧带着放不开的憋扭，还是让顾念盼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对了，你的书包后来有找到吗？」
    手上是还带着热意的寿司捲，陈晨看天看地，就是没看顾念盼一眼，大大眼睛映着夜空，黑濛濛一片，似乎想藉此隐藏自己的羞涩。
    「没有。」不敢明目张胆，顾念盼用眼角馀光偷偷勾勒陈晨的五官模样，想要找寻对方和自己一样害羞的证据。
    只可惜单凭手机的微弱灯光，只够让她看清楚，少年因为不习惯这样关心别人，而紧绷的嘴角弧度。
    不敢当天就去找，隔天在和林綺臻碰面前，顾念盼特别拐到记忆里的那个地方，想要找回自己的东西。
    但一看到清洁工出现在附近，她就知道事情不妙。
    「我觉得……大概已经被扔了。」她遗憾的说，也不知道是因为书包，还是为了始终看不清楚的少年。
    「你里面放很多书？」
    「嗯，就是那些考古题。」有些写完，有些还是空白，正好是她在复习的进度。
    陈晨沉默片刻，突然捏着自己的手机跳下车顶，对着一脸惊慌失措的顾念盼说：「在这里等我。」
    「什么？我和你一起去呀。」就算知道这里不是真的鬼屋，但顾念盼还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
    只是少年的身影在她说这句话时，早就带着手机灯光隐入黑暗，留下她在车顶一动也不敢动。
    她很害怕这种气氛，静得像是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黑得像是再往前一步就会被恐惧吞没。
    很难想像陈晨从前自己待在这是什么场景，她之前看谣言，说鬼屋开始出现异状，是在四年前……这也就是说，他从国中起就喜欢自己待在这，习惯到了夜晚，就褪去早上的灿烂模样，只有他自己和微弱的手机灯光。
    就这样待着，直到他能心平静和的回到那个家庭，一天又一天，都是这样。
    陈晨的等一下，并没有真的只有数到一那么简单快速，顾念盼特意看了眼手机，至少前进了十分鐘，他还是没有出现。
    仅有自己一人，顾念盼也没事能做，就盯着眼前轮廓模糊的大树发呆。过度的静謐，让她再度冒出的好奇心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停歇，沉到了心底深处，没有继续吵闹。
    但好比有些谜团，并不会随着待在黑暗，就会被人忽略一样。有些事，就算你试图永远把它放到心头角落，也还是存在。
    缩起身体，顾念盼突然有些能理解，陈晨喜欢待在这里的原因。
    就算只是暂时让你想不起来一些烦恼，但短暂的寧静，还是能让人找回正常呼吸的节奏，不会把今天的沉重，完全带到下一个天明。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人。
    树林处突然传出细碎的脚步摩擦声，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早就吓得跳起来，但现在她却异常名平静，等着意料之内的人影出现。
    果然，在手机时间又前进一分鐘后，陈晨一手提着袋东西，一手拿手机灯光指路的身影，就在她眼中逐渐清晰。
    少年还在发育，修长的身形有些消瘦，人影在黑暗里深深浅浅看不清楚，有一瞬间像是穿过重重关卡，狼狈赶来的勇士，就为了拯救被黑暗锁住的公主。
    顾念盼心跳有些凌乱，却又觉得自己脑中的想像太梦幻，忍不住移开自己放在少年身上的视线，就怕太鼓躁的心跳声会被听见。
    「久等了，很害怕？」走过来，陈晨就发现她又捲成一团的模样，眼里一闪而逝的，是内疚。
    把东西放到车顶，自己才爬上去，想关心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于是他挤出来的声音，就还是老样子。
    「嘖，真是胆小。」语气硬梆梆，很容易磕得人疼痛受伤。
    但已经习惯的顾念盼，却觉得这样的话，格外让人安心，「没有，我很好，完全没吓到。」
    听到顾念盼的话，陈晨没有像她预期中的那样，松了一口气，而是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最后叹了口气。
    长长的，带着顾念盼不懂的无可奈何。
    脸色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把刚才跑去拿的东西推到她面前，说：「你不怕就算了，这给你，反正我已经写完了。」
    「这是什么？」接过，她一拨开袋子封口，脸上的表情就变成惊讶。
    是满满一叠的习题本。
    拿出一本翻看，里头居然已经写过答案，还是比详解本还要仔细的縝密公式，鉅细靡遗的把各种解法都列了出来。在顾念盼看来，这被陈晨随意送出的习题本，已经是武林大侠人人抢夺的绝世秘笈。
    她拿在手上，觉得有些烫手。
    「陈晨你……」
    「说给你就给你。」强势把书压进她的胸口，他很坚持，绝对不把东西收回来。
    在很多时候，同儕之间都有种微妙的竞争关係。
    像是：「我昨天都没读书，睡了一整天。」、「这些我都不会，要是有人教我就好了。」
    明明争的是成绩单上的分数高低，但现实里，却要比谁看起来更散漫。
    久而久之，那些写着真实答案的本子，就越来越少人拿出来分享，彷彿要是比别人多会一些，多认真一点，是件多不合群的事。
    把习题本抱在胸口，顾念盼有些说不出话，只能睁着大眼看着他。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放在考生眼中，这就代表我已经把你当自己人，所以我愿意和你分享的意思。
    傻气的笑，顾念盼回到家，都还是无法收敛起嘴角弧度，即便被顾易辰围着追问，也无法削减这份小确幸。
    明天，带什么去鬼屋才好呢？
    到最后，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问题一直打转。

 2-4 掩员

    陈晨愿意把习题本给她。顾念盼自然也有可以无条件交出习题本的三个人。
    除了她的好友林綺臻和陈晨，另一个就是从国小到高中都和她同班或同校，直到现在关係都很好的杨胤嘉。
    比起为了偶像一路刻苦念上来的她，杨胤嘉就显得轻松许多。
    虽然成绩不算顶尖，一直都在五、六名徘徊，但顾念盼却知道，杨胤嘉口中的「我回家都在睡觉、玩游戏。」是真的。
    杨妈妈就常和顾念盼抱怨，要是自家的孩子跟她一样认真就好了。
    当杨妈妈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顾念盼总是低着头，没有多做回应。
    但心里想着的，却是杨胤嘉不用念书，就能和她考得差不多……又为什么还要像她？
    就像现在，她和林綺臻在下课时讨论很久的题目，他刷刷两笔写完，就把答案扔到她桌上，「看到没，哥这就叫学霸。」
    杨胤嘉比起清秀的陈晨，长相就显得英挺了些。
    高壮的身形，黝黑的皮肤，以及深刻的五官轮廓，是完美復刻了许多人心目中，属于阳光大男孩的形象。
    而这样的大男孩，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和顾念盼斗嘴，不管输赢都笑得灿烂。
    就看不惯他那副跩跩的样子，顾念盼把纸张从本子上拨开，「才不用你鸡婆。」
    相较于她，林綺臻则是突然僵住身体，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把纸条往自己方向拉了拉。
    「盼盼，胤嘉给你答案不是很好吗？」看着杨胤嘉故做愤怒的表情，林綺臻有些慌，捏着顾念盼的衣角，忍不住劝说。
    有人帮腔，杨胤嘉马上就忘了自己刚才被冷待，嚣张地说：「就是，不然你自己写要写多久？」
    「才不用多久！」被激到了，顾念盼翻出陈晨的习题本，指着就喊：「我照着里头的详解写就好，才不会写不出来。」
    「照着写？」
    杨胤嘉垮下脸，在顾念盼愤怒的表情下抢过了习题本，一打开看见里面的字跡，脸都黑了。
    「这是谁的？」他质问。
    「谁的跟你有什么关係？」顾念盼奋力跳起，但娇小的身形让她只要杨胤嘉一举起手，就抢不到被他抬在头上的书。
    「怎么会和我没关係，我是你……青梅竹马耶。」紧皱着眉头，杨胤嘉又再问了一次：「这是谁的？」
    「你真的很烦。」放弃挣扎，顾念盼用力往杨胤嘉的脚踩下去。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保护球鞋到一个极限的杨胤嘉，居然毫无反应，就算球鞋上多了个印子，还是没有把书放下的打算。
    「你要答案找我就好，拿别人的书做什么？」
    「拿你的？谁不知道你每天都在睡，本子恐怕都是空白的吧？」
    面对顾念盼的指控，杨胤嘉大声反驳：「你要的话，我马上就能写出来了，这根本不是理由！」
    「凭什么你写我就要？」
    「你……」
    眼看两人越吵越兇，林綺臻连忙出来缓颊，「好了，只是一本书，有什么好吵的？」
    「谁想跟他吵？要不是他拿我的书，我才懒得和他计较。」
    顺着顾念盼的话，林綺臻看向杨胤嘉，就看见他一脸不悦的说：「拿别人书还要欠人情，直接跟我拿不是比较好吗？」
    实在听不下去，顾念盼趁着他不注意，终于抢回习题本，心疼地抚平被捏出的皱褶，「我都不在意这个，干你什么事？」
    突然沉默，大男孩的脸庞上的凶狠在剎那间全部消失，「算我无聊行不行。」
    「你本来就很无聊。」看到青梅竹马有些消沉的表情，顾念盼也不好受，嘟囔着，从口袋翻出一条巧克力，就塞到他手上。
    「做什么。」不甘不愿的声音，杨胤嘉说。
    盯着巧克力，他先是握紧，接着猛然松开，只敢轻轻还住，就怕捏坏了形状。
    没有了刚刚的气愤，顾念盼的语气又回復了以往的温和，「就当作，你写答案的谢礼。」
    「你刚刚不是还说不用我管。」
    「无论我需不需要，你帮我做了这件事，我就必须要感谢你。」
    「……真不知道该叫你滥好人，还是怪人。」叹了口气，终于把巧克力收起来，杨胤嘉伸出手，直接掛上她的肩膀，「你这种个性迟早会吃亏，不过有我在，其他人就别想佔你便宜啦。」
    拍掉杨胤嘉的手，顾念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这个性又怎么了？况且，我又不是什么世界首富，谁会佔我便宜呀？」
    耸肩，杨胤嘉说：「就你这个只敢对我发脾气的个性，谁都想佔你便宜好不好。」
    没等她追问，就有一个男生从窗口探进头。
    是杨胤嘉的哥们，还是陈晨的同班同学王振凯。
    「喂，胤嘉等下放学打球呀！」他喊，还不忘朝两个女同学拋媚眼。
    「打球就打球，拋什么媚眼。」下意识把一脸茫然的顾念盼拉到身后，杨胤嘉瞪了王振凯一眼，换来他充满兴味的眼神回击。
    「放学要记得到呀。」怕杨胤嘉只记得和小美女聊天，会忘记男人的约定，他又说了一声。
    「知道知道。」不耐烦地挥手，杨胤嘉突然问：「对了，你这段时间不是在抱佛脚吗？怎么今天有间工夫打球了？」
    像是说到他的痛处，王振凯绷着脸，没好气的说：「别提了，还不是陈晨那傢伙。」
    「陈晨他怎么了？」都是一起打球的，杨胤嘉自然也认识他。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把习题本都用丢了，害我想抄都不能抄！」
    越说越气，王振凯乾脆缩回头，只伸出一隻手挥了挥，「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下课后很少留下来，我才只好趁他在的时候凹他帮我补习，这样下课后的时间当然就间下来……不说了，快上课，先走啦。」
    王振凯说完就走，却留下顾念盼紧抱着习题本，独自迎上好友们的疑惑目光。
    「喔，别人丢了习题本，你就刚好多了本，真巧。」杨胤嘉的视线沉沉落下，说出的话，让顾念盼一时之间除了沉默，没想到其他说法。
    拯救她的，是突然响起的鐘声。
    三人解散，慢慢走向各自座位，但还没等顾念盼松口气，杨胤嘉就突然转过头。
    「盼盼，我希望以后，你有问题先来问我。」他说，语气是顾念盼没见过的认真。
    顾念盼搞不懂，只是问问题，怎么杨胤嘉还要这么婆婆妈妈，讲究这么多。
    虽然傻傻地点了点头，但那一瞬间她却只是敷衍。
    之后她才明白，很多时候人们追求一件事，或许在意的并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背后代表的意义。
    看得着，摸得到，才够消弭在言语无从寄託情绪时，萌生而起的不安与渴望。
    只可惜现在，她只是盯着摊开的书本，翻找不到杨胤嘉刚才扔来的答案纸。
    莫名的，她往林綺臻的位置看去，却只看到对方的背影。依旧微微驼背，整个人缩得紧紧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其实是个多么开朗的人。

 2-5 掩员

    顾念盼本来以为，和陈晨说习题本被别人看到，还怀疑到他身上时，他会有点反应。
    没想到晚上到鬼屋，她和陈晨提起这件事时，他只是咬着洋芋片，淡淡的一声：「喔。」
    这反应，让一直不敢说出真相的顾念盼，觉得自己特别傻。
    「你不是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任何和鬼屋有关的事吗？」顾念盼现在已经能和陈晨谈起一点有关鬼屋的话题，还不会被拒绝回答，算是一大突破。
    结果面对她的细心隐瞒，他却只是转过头，一脸疑惑看着她：「我的本子在你手上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这和鬼屋又没有什么关联。」
    「的确是没关係，但是……」在陈晨的目光里低下头，顾念盼捏起自己的衣角，反覆着搓揉、松开的动作。
    小小指尖恰恰压住布料上那块，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墨水渍。
    「突然就跟大家说我们认识，不是也很奇怪吗？要是别人问我们怎么认识要怎么办？」好不容易，她挤出了一种解释，语气却带着不自觉的不安。
    她有很多事不懂，却有种莫名的直觉。
    如果突然把陈晨带到她的朋友前面，一定会有什么东西改变……还是她不希望看到的不同。
    陈晨本来想说，现在网路这么发达，要低调认识一个人的方法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但最后，在他目光停在顾念盼脸上时，就变成一句：「也好，被人知道也只会被碎碎念，反正时间还那么长，慢慢来吧。」
    顾念盼抬眼，看着又转开头，好像专心吃着洋芋片的他，突然有些语塞。
    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她脑中闪过的第一句话，会是对不起。
    /
    成绩出来那天，天空晴朗到不可思议，灿烂的阳光让所有人的表情无所遁形，不论喜悲。
    看着林綺臻灰白的神色，顾念盼本想悄悄收起成绩单，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杨胤嘉一把抽走，还认真打量起来。
    没有顾念盼这么多考虑，杨胤嘉眼眉弧度飞扬，虽然没有明说，却用同样赤裸裸的方式，把她的分数说了出来，「嘖嘖，盼盼你这分数妥当啦，肯定能和我一起上a大。」
    a大是公认的第一志愿，一直是他们的目标。比起顾念盼，杨胤嘉虽然差了点，但要试试a大还是有点机会。
    只不过，连推这间都可以，就算a大最后没上，顾念盼和杨胤嘉也不用太担心之后能上哪间学校。
    相较于杨胤嘉的风光喜悦，顾念盼此刻却没有太在意自己的成绩，而是紧盯着林綺臻，目光没离开过她的所有反应。
    这么专注的结果，自然有看见她缩了下身体，才马上露出像过去一样，开朗可爱的笑：「哇塞，你们两个开掛是不是，黑马呀。」
    狠狠捏了下杨胤嘉拿着自己成绩单的手背，顾念盼在他痛得表情扭曲，还不忘投来无辜目光时，冷哼了声。
    完全不懂自家青梅竹马的心思，杨胤嘉揉着手，说：「我们还不到黑马，真正的大赢家是那个丢了习题本的人。」
    语落，他还不忘看顾念盼一眼，依旧是满满的窥探，却被她强行无视。
    好像瞬间甩掉因为成绩不理想，而沉重的心情，林綺臻眨了眨眼，很迟缓的反应过来：「陈晨？」
    「就是那个资优生。」杨胤嘉脸上有着极为浅淡的佩服，是顾念盼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听说他这次只差一点，就能当理科状元了。」
    「这么厉害！」低低喊叫，林綺臻说着，目光却落在顾念盼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不过听说他以前成绩很差……是一直到他家里出事，才整个人成绩突飞猛进，在那之前，似乎是他已经过世的弟弟才是真学霸。」杨胤嘉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家庭状况满复杂的，能拚到现在，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从杨胤嘉开始说起陈晨的话题开始，顾念盼就不自知的放慢呼吸，有些排斥别人这样谈论陈晨，却又生出诡异的兴奋，想听得更多。
    彷彿有隻羽毛，由轻至重，抚在她的心口，一寸寸加深那种难熬的搔痒感，逼得人不得不妥协，开口问出本来不该用这种方式得知的讯息。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陈晨并不是一个喜欢让别人知道私事的人，这件事顾念盼可以说深有体会。没想到现在杨胤嘉随便开口，就能说出一段本该紧紧藏在陈晨心底的故事。
    杨胤嘉抓了抓头，似乎觉得自己不小心说得太多，但话都说到这里，后面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明明身边没什么人在听，他还是压低了音量，微微弯下身体凑近两个好友，轻声说：「你们知道和他同班那个王振凯吧？他亲戚是陈晨国中时的老师，有一次他和他亲戚聊天，才知道陈晨国中的时候，和现在简直是两个人。」
    在杨胤嘉的话里，顾念盼接触到的，是那个她既熟悉，却又不这么符合的陈晨。
    热情，活泼，像个小混混且成绩却一蹋糊涂的他。
    陈晨妈妈的哥哥有点背景，与成绩优异的弟弟相比，陈晨就喜欢和他们混。虽然没作奸犯科，干些犯法的事，但偶尔打个架什么的没少做，叛逆形象在当时是让学校老师们把他列为重要观察户。
    三天两头的，就要把陈晨妈妈请到学校，来个三方会谈。
    「听说那时候，还不少人追着他叫大哥呢。」杨胤嘉皱起眉，就算话是他自己说的，也很难把这样的人，和现在的陈晨放上等号。
    沉默片刻，顾念盼才说：「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呀。」
    当时在鬼屋，她是知道陈晨有点背景，但要说他是流氓，还是无法想像……至少在与他的相处中，她只看到一个嘴巴很坏，但心很软的人。
    「人家说遇事才会早熟，他家出事之后，陈晨就换个人一样，成绩蹭一下往上飆，变成别人家的孩子。」杨胤嘉说到一个段落，还感概的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大概就是真人真事的代表吧？」
    杨胤嘉的结论很常见，像是看了伟人列传，又或者是从电视上看到专题介绍的励志事蹟，那样单纯的敬佩。
    但那终究是一时的，就像是记忆里曇花一现的波澜，说完后转眼就会遗忘。
    那些歷经的辛酸苦难，终归只属于故事主角，没有人能替他承担。
    顾念盼不由得想到习题本上那已经整齐到不科学，极度要求的字体，心头有种自己说不出的酸楚。
    别人都说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那陈晨要从一个小混混，蜕变成现在的好学生，又是花费多少心力，才能走到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这一步？
    光是想像，顾念盼就恨不得现在已经放学，她能快点到鬼屋，给陈晨一个拥抱，又或是能亲自对他说一句：「你很棒。」
    连顾念盼自己也搞不明白，怎么越是认识陈晨，越是知道他的缺点与并不这么美好的过去，她就越是移不开目光。
    就像是这个人的美好是用来让她崇拜，不完美是用来让她心疼……专门来迫害她的心脏，让随着心脏每一次跳动流遍全身的情绪，都是因为他。
    甚至比起将他单纯当作偶像崇拜时，还要沉溺于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感觉。
    从前是看着他，就会满足。
    现在却是越了解他，越是不满足。
    不明白。压着胡乱跳跃的心口，顾念盼有些慌张，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任由陈晨这个名字，胡乱填充她所有思绪。

 2-6 掩员

    「陈晨，你这么认真念书，是有什么目标吗？」
    晚上，拿着成绩单和陈晨一起研究志愿时，顾念盼看着少年，有些话哽在她的喉咙，但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只有那些听起来漫无目的的话语。
    「目标？」把目光从书上移开，陈晨看向她，脸上还有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对呀。」不自觉捏紧百褶裙，她假装若无其事，「就像是我想当律师一样，你应该也有支撑自己这么努力的动力吧？」
    眨了眨眼，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顾念盼，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里，有着让她不安的审视，彷彿再多深入一点，就能剥除她的偽装。
    只差一步，就能发现她奸诈打听他过去的心思。
    「我以为你会和我说，你是因为家人说要好好念书，考上好大学，以后才会有好工作，所以才这么认真念书，没想到你还真的有目标呀。」最后让顾念盼安心的是，他只是慢慢收回视线，带着坏笑说。
    「……我有目标，很奇怪吗？」
    「也不是，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外柔内更柔，别人说什么都好的人，没想到你居然会想当律师，真的是……」
    似乎很认真斟酌了用词，他才补完后半句话：「人不可貌相。」
    顾念盼想反驳，却又莫名无力，只能用手上的书，轻拍了拍陈晨的手臂，语气细软：「你才不懂，配合别人的话，又或是体贴别人，也是一种勇气呀。」
    「喔。」陈晨似乎对心灵鸡汤之类的话语，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一说完，就马上看到他低下头，仔细比对着自己分数适合上的学校有哪些。
    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再加上自己的小心思，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小心地伸出手，捏着他的衣角，「喂，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耶。」
    「什么问题？」终于抬起头，陈晨看了眼她的手，眉头皱得很紧，还是没有把衣服从她指尖扯开。
    「就是……目标或动力呀。」
    顾念盼一直看着陈晨的脸，仔细得连他仅仅一瞬间的恍惚，都没放过。
    夜风抚过脸庞，她就这样盯着他似乎陷入一种诡秘的沉思，许久后才张嘴，说出几乎要被风吹散开的话语。
    「我想当医生。」很轻很轻，他回答了问题，嗓音却轻柔的像是在呵护美梦，彷彿再粗鲁一点，他所珍视的就会消失不见。
    顾念盼对这回答十分惊讶，在下一瞬间就忍不住吼出声，完全压过他的话音，「怎么会，你不是喜欢写程式吗？」
    在鬼屋相处这段时间，她曾不只一次看到他拿书自学，手指还不由自主敲打，飞快在车顶跳跃，从背影看起来，好似正沉迷于弹奏钢琴的艺术家，耀眼且乐在其中。
    但现在，陈晨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吐出了预料之外的答案，还是那么嚮往呵护的模样。
    「喜欢和目标是两回事吧。」他笑，还有心情用眼角勾了她一眼。
    当然，是不带任何曖昧，跳跃着调笑的眼光。
    「就好像是很多人喜欢度假，但因为想赚更多钱，所以选择继续工作一样。」他说，目光清醒的不像是个少年，从他的眼中，顾念盼看不到任何关于憧憬的存在，「我有我想做的事，只是这件事和我喜好无关，我的选择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那你……」顿住到嘴边的话，好重新拼凑字句，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停在悬崖边的人，只要一步出错，就无法挽回，「你会选择当医生，是因为有人这么希望吗？」
    顾念盼自以为很隐蔽的话，还是马上就被陈晨识破企图，「你真的想太多了，根本没有，我妈妈没有要求过我什么。」
    「我妈妈从来都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我也都习惯自己鬼混，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真的要说起来，她也就能管管我弟而已。」
    想起杨胤嘉说过，陈晨过世的弟弟，是个和他截然不同的好学生，顾念盼抿起嘴，表面冷静，脑子却混乱一片。
    「那你……不会是被你爸逼的吧？」她短短一句话，代表的是脑中无数想像。
    在她的世界里，他已经是灰姑娘一样的存在，歷经沧桑且坎坷。没想到，她在那头伤感，他却在这边喷笑。
    「别自己在那边乱猜。」陈晨突然的大笑，让她完全摸不着头绪，只能傻傻看着他。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而已。」突然把手掌压在顾念盼头顶，他微重的力道，让她只能垂下头。
    没办法再仔细盯着他，只能听着他的声音，染着笑意回盪耳边。
    「以前我问我妈很多事，她都跟我说，之后再跟我说，或是只要长大就会知道了……但她最后什么都来不及跟我说，所以那些问题的答案，我只能自己去摸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吹来的风忽然凌乱，顾念盼总觉得他的声音听来没有之前平稳，甚至隐约细微颤抖。
    「我总想，只要我快点长大，或许那些我不懂的，妈妈来不及跟我说的，我都能快点明白了。」他说，从平淡转为自嘲：「如果真的硬要说动力的话，早点出人头地，离开我爸他们家，或许就是我的目标了。」
    他还是没回答。顾念盼心想。
    医生也好，工程师也好，这两者并不衝突，他还是没回答她，在选择未来时，走上自己并不这么喜欢的，是在顾忌些什么。
    对于顾念盼的问题，陈晨说了很多，却完全没有碰触到她真正想要的答案。她总觉得他在画一个大圆，把所有的心声包在里面，只留下一个足够圆滑，找不到错误的通俗答案，让人没有馀地继续追问下去。
    也或者，是给了自己一个完美解释后，就不用思考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应该会报这间。」收回放在顾念盼头上的手，陈晨把申请表举起，薄薄的一张纸，却像是用了全力紧紧捏住，抵在纸张上的指腹微微发白，压皱了本来平整的线条。
    顾念盼闻言，斜过身体过去看，然后无意识地把上面的字体念了出来：「中大医科……你要申请这间？」
    中大是好学校没错，但比起a大还是差了一点。
    唯一的优势，就是比起外县市的a大，中大离这里很近，搭公车只需要半小时就能抵达的距离。
    顾念盼盯着申请书许久，才缓缓抽出另一张新的，带着好意说：「中大很好，不过a大医科更有名，你的分数不去报a大有点可惜……真的不多考虑吗？」
    突兀的，没有任何预告，陈晨神色变得狼狈，就像是那张崭新的申请表里住着妖魔鬼怪，让他惊恐畏惧。
    「喔，那我都报报看好了。」他瞪大眼，许久才抬手接过，但比起刚才大声说要报中大的篤定，拿着新申请表的动作很迟缓。
    一点一点，很慢很慢的被他放到中大申请表上。
    没过多久，身旁传来书写的声音，顾念盼才垂眼看向自己沾上泥土的鞋尖，突然想到以前老师放阿甘正传给他们看时，里面的一句话。
    “yougottoputthepastbehindbeforeyoucanmoveon.”
    ──你得在向前走之前放下过去。
    那如果，在前进时放不下过去会怎么样？
    顾念盼偷偷转开视线，落在陈晨还在埋头苦写的申请书上。因为已经有经验，他书写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已经填满了大半的表格。
    他的字体还是一样整齐，影印出来的标准……只是在最角落的一块墨渍，破坏了整张纸的和谐。
    落在学校名称的最后一个字上，最后一笔糊开了摊蓝色墨水。彷彿执笔人在书写时，在流转的时间中被抽离了意识，长长的时间里，都遗忘抬笔，只是愣愣的盯着那个书写完成的字体。
    看着那个，可能成为他未来生活重心的学校名称。
    顾念盼不能理解陈晨现在的心思，只是看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有放上对方微微发颤的手背。
    此时此刻，她好像稍微明白了那问题的答案。
    假如打从一开始，前进的目标，就是为了已经过去的答案，或许就会不管前进多少，都会忍不住再次回到原点。
    就像陈晨嘴里说着前进和逃离，却在每天结束前都会回到鬼屋一样，再怎么奋力奔跑，无论以为自己已经改变多少，都是相同的结果。
    他离不开这里，就算多么渴望。

 2-7 掩员

    整理资料以及到处面试，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几乎填满了顾念盼的所有空间时间。
    「下一站，a大！」
    比起当事人，身为哥哥兼任面试司机的顾易辰显得兴奋许多。替顾念盼小心翼翼地在不弄乱发型的情况下戴上安全帽，他甩了甩机车钥匙，大大的晴天娃娃吊饰跟着转了一圈，像是在跳舞。
    「哥，你什么时候有这钥匙圈了？」
    目光不自觉跟着移动，顾念盼虽然紧张，但看着掛着大大笑容的哥哥，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
    「这个呀。」勾上顾念盼的肩膀，顾易辰佯装严肃的说：「哥哥虽然没有跑车能载你，但是哥哥有百分百的诚意乞求天气晴朗，一定会让我妹妹美美的抵达a大。」
    「谢谢哥哥。」反身抱住顾易辰胳膊，顾念盼用力眨眼，让眼眶的眼泪缩回去。
    拍了拍顾念盼的头，顾易辰被她热情的反应用得有些害羞，连忙说：「为了感谢哥哥，你今天一定要有好成绩呀。」
    「嗯！」
    在顾易辰牵车子时，顾念盼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包包里翻出手机，点开。
    今天早上，她刚起床就发现手机里多了几条讯息。
    『盼盼加油！』这是林綺臻的。
    『一起到a大，继续当同学吧。』这是杨胤嘉的。
    还有……深呼吸，顾念盼努力不让自己笑的像傻子，才按开那条讯息。
    『是你让我填a大的，要是我上你没上，我会笑死你。』
    「不会说好听话，连传讯息也是这种风格呀。」顾念盼紧紧握着手机，陈晨传来的短短话语，她反覆看了好多回，都还是会忍不住想笑。
    柔软指腹轻敲萤幕，冰冷触感却让她心头温热，有种想笑到哭的衝动。
    微风捲起她的发，似乎把连日来令人窒息的阴霾压力也吹散大半，留下阳光的大片暖意。
    这绝对会是幸运的一天。她想。
    她会加油的，所以他也要加油。
    『要是我上a大，你没上我才要笑你！』
    点击发送，带着难得反击陈晨的兴奋心情，顾念盼跳上机车后座，把紧张留在身后，和顾易辰的欢呼声一起往前。
    /
    有些离别是可见的，就像是高三生们很早就开始在行事历上，倒数的毕业典礼。
    有些是不能预料的，就像是放榜那天，佈满课桌椅的狭窄教室内，那小小一张的榜单。
    突如其来，顾念盼毫无心理准备，就成为了目光焦点。
    「居然上了a大！盼盼你超厉害！」带着惊呼，不少以前不熟悉的朋友围到桌边，反而从前在她身边的，被推到了角落。
    林綺臻没有马上跟她道贺，而是到了杨胤嘉前面的位置坐下，一起远远看着她。
    分道扬鑣。有那么一瞬间，顾念盼头脑闪过的，只有这个词。
    在榜单上，顾念盼是他们班唯一上了a大的。
    是的。唯一。
    本来信心满满的杨胤嘉上了另一所大学，相距a大需要搭三十站公车，换客运下车后还要四十分鐘的车程。
    终于摆脱人群，顾念盼听到杨胤嘉和她描述两间学校的距离后，才终于有了分离的实体感。
    「我应该不衝第二次考试了。」说着，杨胤嘉脸上有着奇妙的笑容，「这次考试我已经是超水准了，只会越考越差……之后，我应该会选择住校吧。」
    世界上有偶然相遇，却没有偶然分离。
    相较于重逢的不确定性，离别总是无情的让人找不到侥倖机会。就像现在。
    虽然现在联络方式已经很多元，但对已经习惯杨胤嘉随时会出现的顾念盼来说，这样的道别方式，还是让她一时之间，只能感觉到哀伤，迅速冲刷掉上a大的喜悦。
    坐在一边的林綺臻旁观着两人未来已知的各奔前程，难得没有插嘴，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上的简介，在两人说到一个段落后，才突然冒出一句。
    「a大我不指望了，但胤嘉的学校，我想努力考考看。」
    「喔──继续来当同学呀，有问题就问我或a大高材生吧。」弯下腰，杨胤嘉低头看着林綺臻指尖对着的科系介绍，「这系是这间学校的招牌之一，目标不小呀。」
    「那当然。」微红着脸，林綺臻挺直了背，肩膀绷得紧紧的。
    这样的林綺臻，让顾念盼莫名想到了被小混混威胁时，时刻备战的她。似乎连呼吸都要经过再三考虑，每根神经都绷到极致。
    她在戒备什么？顾念盼没有机会问，就迎来了上课鐘。
    错过了时机，接下来顾念盼看到的她，几乎都把自己埋在书山里，握着自动笔的指尖上，贴服着有凹凹凸凸咬痕的指甲。
    看出好友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顾念盼最终把疑惑放回心里，只当做一场插曲。
    几家欢乐几家愁。身为应该欢乐的一方，顾念盼却一整天都绷着脸，在每次下课鐘声响起时，一回回往教师办公室前走。
    直到学校迅速做出榜单，贴在窗边。
    一个一个找过去，顾念盼最后在一张红纸前停下脚步。
    『高中！恭喜本校同学陈晨成功录取a大医学系、中大医学系！』
    斗大的字体，在人人把目光停留在a大时，顾念盼却只盯着中大。
    她突然有些迷惘。
    关于离别，她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两人份还是三人份的悲伤。

 3-1 谜路

    被忘记的眼泪，我帮……流。
    /
    这天放学，杨胤嘉找顾念盼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唱ktv，她没拒绝。
    自从认识陈晨后，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放学后到鬼屋。
    手机在掌心被捂得发热，顾念盼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从急促到平缓，像是本来雀跃的心情染上阴霾，沉沉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甩脱了鬼屋的过份静謐，她久违的踏入喧哗。
    包厢里同学声嘶力吼的歌声落在耳边，打在肌肤上，让她无法控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很冷？」在她身边坐下，杨胤嘉目光落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好看的眉毛皱起，眉间的刻纹里所包含的担忧，很容易让人心动。
    「可能吧。」顾念盼拉了拉袖子，想遮住她不习惯这个环境的证据，却徒劳无功。
    包厢的昏暗灯光完美掩饰了她脸上不自觉出现的心虚，杨胤嘉自然就把她的客套话当真，扯开拉鍊，打算把运动外套脱给她。
    但没想到这段她自以为很隐蔽的互动，却让很多人一起看在眼里。
    几个相熟的同学眉来眼去，坐在杨胤嘉身后的男同学顿时会意，猝不及防下就突然倒过身体，狠狠撞向杨胤嘉的背。
    顿失重心，在顾念盼的惊诧注视下，杨胤嘉为了怕压到她，反射性张开双手，还不算宽广的胸膛瞬间包裹少女柔软的身体，以手臂当作垫子，压在顾念盼身下，齐齐倒在沙发椅上。
    咚！是顾念盼撞上杨胤嘉胸膛的声音，也是夺入她耳中，属于杨胤嘉的凌乱心跳声。
    低温的冷气房里，杨胤嘉却像个小火炉，不过一个拥抱，却让她有种被烫伤的感觉。
    灼热到，她只想逃离。
    「吼──搞曖昧──」同学的起鬨声响起，让顾念盼顿时回过神，推拒的手按上杨胤嘉的胸口，还没出力，就先听到他少见的结巴话音。
    「盼盼，你……你还好吗？」
    从他口中咬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带着少年不肯示弱的倔强，故作从容的徬徨无助。
    他在害怕，恐惧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她一把推开。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顾念盼几乎在瞬间，就读懂了他此刻的脆弱。
    抵在胸口的手掌慢慢捲曲，从戒备的服贴便成留恋的紧握。在眾人眼中，就像是少女羞脑无措的抓着竹马衣襟，被对方小心扶起。
    画面美好，带着若有似无的曖昧。
    起鬨成功，一群人眼神流转间，是自以为的成就感，还朝脸上掛着假笑的顾念盼飞过去一个你懂我懂的诡异眼神。
    刚才是假装，但此时此刻，顾念盼是真的满脑子空白，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待在这里。
    还好，查觉到她手脚微微发抖，杨胤嘉还是把外套交给了她，让她遮住自己消不去的鸡皮疙瘩。
    就好像兇手埋起了犯罪证据，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鼓譟喧哗着想逃离的心思。
    刚才她还觉得这里太吵，现在却无比庆幸这份喧闹的存在。
    在同学们歌声下，她可以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什么，可以当作没听到杨胤嘉后来对她说的「还好吗？」。
    有的，只是同学们欢快的歌声，听起来无忧无虑，歌颂着关于青春的灿烂。
    后来的心不在焉，都被别人当作紧张，顾念盼也不在意，不过摇摆着身体，恍神着的和别人一起打节奏。
    左摇右晃，却甩不开身上越来越沉重的不安，连呼吸都显得举步维艰。
    不知不觉间，林綺臻坐到她的身边，手心按上她发冷的手背，却没比她温暖上多少。
    「盼盼，我想回家了，你要一起走吗？」就算光线不佳，林綺臻难看的脸色，还是让顾念盼一眼看穿。
    本来就想走，现在有了藉口，她自然更没有理由留下来。
    扶着林綺臻站起，顾念盼对旁边的同学说：「綺臻好像身体不舒服，可能是前阵子读书太累，我还是先带她回家好了。」
    「这样呀。」那同学也看出林綺臻的状态真的不好，便皱着眉头，对顾念盼说：「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吧，不要勉强。其他人哪边我会帮你说，你们先走没关係。」
    「嗯，麻烦了。」
    她话刚说完，连脚步都来不及踏出，身后就响起杨胤嘉带着担忧的声音：「你们两个女孩子这样太危险，我送你们。」
    至少这时候，顾念盼还没整理好心情，不想和杨胤嘉相处，微侧过脸，她有些狼狈地说：「不用，我们……」
    「盼盼，就算你不需要，但綺臻呢？」
    听出她没说完的拒绝，杨胤嘉马上补上这句话。这个他所认识的顾念盼，绝对不可能拒绝的理由。
    果然，沉默几秒，或许更久，她压得低低的声音冒出来，是预料之中的妥协：「好。」

 3-2 谜路

    相较于顾念盼的低调，杨胤嘉的离场就显得华丽许多。
    他刚背起包包，本来还在高歌死了都要爱的同学，就直接停下，用麦克风问：「阿嘉，不合群，居然早退──」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杨胤嘉却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别闹，「人家不舒服，不要来乱。」
    瞎胡闹是一回事，但碰上正经事，虽然觉得有些扫兴，还是没人多说话，只是交代几句要小心，就继续热闹起来。
    包厢内外只隔一扇门，对顾念盼来说，是相距了两个时空。当离开包厢，隔离掉同学们落在自己的视线后，她才找回正常呼吸与心跳的能力。
    在外面拉拉扯扯不是很好看，林綺臻似乎顾虑到这点，轻轻拨开顾念盼搀扶的手后，先踏出一步，就这样刚好镶入她与杨胤嘉中间的缝隙。
    这也让本来与杨胤嘉并肩前进，有些不自在的顾念盼松了口气。
    诡异的沉默降临在三人身上。有好几次，顾念盼都不小心看到杨胤嘉欲言又止的表情，突如的预感让她颤着手，悄悄的摸进包包里，手指点了几下才若无其事地抽出。
    到了ktv门口，顾念盼翻出手机，假装在查公车还距离多远，完全不敢让视线与杨胤嘉对上。
    但有些事显然并不是单方面闪躲，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盼盼，我有话想跟你说。」
    结束沉默的，顾念盼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杨胤嘉的话，还是自己瞬间吵闹的心跳声。
    往前几步，穿过挡在中间的林綺臻，杨胤嘉走到顾念盼身前，眼神里的认真诚恳，让顾念盼不敢轻易闪躲，被禁錮在原地动弹不得。
    「盼盼。」她的名字绕在杨胤嘉口中，一次两次三次被提起，被当成试音的标准术语，用来寻找最适合的那一个语气。
    只是，顾念盼知道，恐怕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她想听到的。
    「怎么了？没带钱？」扯着漫无边际的话，顾念盼说着，使出她最大的演技，去扮演那个会和竹马斗嘴吵架的她。
    果然，她的若无其事，影响到了他。
    杨胤嘉脸上的专注淡去，先是有些苦恼的抓头，才叹了口意味不明的气。
    「我只是想说，以后我去学开车，就能载你们，还能从我学校到a大找你。」
    好像刚才的严肃气氛都是虚幻，杨胤嘉口中勾勒的未来，充满欢乐，充满他们从前相处时的轻松自在。
    「我怎么觉得越是这么宣告的人，越容易成为危险驾驶呀。」也笑了起来，顾念盼捶了他胸口一拳，包里的手机同时响起铃声。
    对其他两人露出歉意的表情，顾念盼翻出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哥哥两个字，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了然。
    就在刚刚，她刻意打电话给顾易辰，又在接通前切断。
    顾易辰虽然做事有些不靠谱，但从来都是把他们家人的事放在第一，只要看到漏接的家人电话，一定会尽快回拨。
    就像现在，当她接起电话时，听到的是哥哥有些着急的声音：『盼盼，你平常这时候不会打给我，怎么了吗？』
    「哥哥我没事，我只是想说我唱完歌了。」
    发现杨胤嘉和林綺臻投来的好奇目光，顾念盼对着他们无声的说：「是哥哥。」
    两人都认识顾易辰，自然知道他有多宠顾念盼，这通电话也就来得不意外。
    『真是的，害我以为发生什么事，刚骑车回到家就赶快打给你。』没好气说道，顾易辰还夸张的长舒一口气，让顾念盼有些愧疚。
    但这样的气氛没维持多久，话锋一转，他就接着问：『你现在身边有谁？』
    「有胤嘉和綺臻。」
    『我记得他们两个同路的吧？时间也不早了，就让他们先走吧。你就到ktv里面等我，不要乱跑也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哥，你当我小学生啊。」虽然她打电话给顾易辰本来就是想让他来接自己，好避免更多的尷尬，但最后那句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还是让她有些无奈。
    『好啦，不聊了。我准备一下就出门，你是在你学校附近那家ktv吧？』
    「嗯。」应声，顾念盼还不自觉跟着回答点头。
    『乖乖等我，掛啦。』
    听到电话掛断的声音，她才放下手机，对一直关注这里的杨胤嘉说：「我哥会来载我，我先去里面等，你们先走吧。」
    「先走？没问题吗？」杨胤嘉不放心，又问。
    「我会在店里等，要是觉得不安全，就会回包厢里，大家都在呀。」
    听到她的解释，杨胤嘉才释然，拍拍当中可能因为不舒服，所以一句话都没说的林綺臻的书包，说：「既然这样，我先送綺臻回家，你自己小心点。」
    「好，你们路上小心，到家在群组里发个讯息喔。」
    「知道知道，小管家婆。」
    伸出手指弹了下顾念盼的额头，杨胤嘉瞇起眼，用一点都不让人害怕的威胁语气说：「还有……管家婆，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一定会去找你，高材生不要一上a大就不联络人了呀。」
    「我才不会……」
    「不会联络人？」
    「你这浑蛋不要故意误解别人的意思！」拍开对方还停在自己面前的手，顾念盼恶狠狠地说，脸颊胀红，又蹦又跳完全看不出刚刚的消沉。
    「你保证我放心，毕竟食言而肥，骗人会变大胖子呀。」慢条斯理收回手，杨胤嘉马上改把双手搭在顾念盼的肩上，微弯着腰和她平视。
    「你放心，在变胖子前我就先被你的冷笑话冷死了。」皱起鼻子，顾念盼挤了个纠结的鬼脸，试图吓退往自己面前凑的杨胤嘉。
    结果效果出奇的差，反而让杨胤嘉找到机会，捏住她的脸颊，把她挤成嘟嘴的小猪模样：「不要跑题，我说的你不准忘，知道吗？」
    「知道啦！」从他手上救回自己的脸，顾念盼现在不用杨胤嘉捏，嘴巴也自动鼓着。
    得到肯定回答，杨胤嘉终于捨得转过身，大步往公车站前进。林綺臻则是半侧过身体，瓜子脸上的大眼睛直盯着她，小幅度的挥了挥手，才跑步追上杨胤嘉。
    目送两人慢慢走远，顾念盼脸上的笑容才急速崩坏，碎成一片片戴不回去的面具。
    顾念盼看得出来，即将到来的分别，似乎不只影响了她，也让杨胤嘉陷入莫名的强烈不安，早早就在规画关于未来的羈绊。
    他们这么亲密，就算见不到面也能常常联络，都有这么大的感触……那她与陈晨呢？
    回想起来，除了鬼屋，她竟然没有任何能和陈晨扯上关连的地方。
    本来她是害怕和陈晨见面后，会是听到和杨胤嘉一样的道别，但她现在却开始后悔。
    要是……她就这么一直不出现在鬼屋，会不会就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突如的恐慌席捲而上，顾念盼站在原地，听着路上行人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唯独缺少她的，似乎世界上没有谁会专门为了她停留脚步。
    似乎，今天之后，她的世界就再也不会出现那么一个，会傻傻为了救人，守在鬼屋角落等待的少年。
    等着，在她呼救时毫不犹豫伸手。

 3-3 谜路

    「哥哥，我突然想到要去车站那边买个东西，等下会自己回家，你不要担心！」
    没给顾易辰追问的机会，顾念盼抢先一步把电话掛断的时候，正握着手机呆呆站在鬼屋前，只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都已经被夜风吹出一身鸡皮疙瘩，冷到不行，头脑也没有稍微被冻得清醒一点，还是一头热的衝动。
    晚上十点十七分，怎么想陈晨都已经回家的时间，她却还是想要来鬼屋一趟，看个心安也好。
    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想不想见到陈晨，顾念盼深呼吸好几次，才踏出脚步。
    在过去一段时间内，已经熟悉到烂透的路，在今天意外让她觉得每一步都是陌生忐忑。
    相同的地方，似乎只要换个心情，便成了不同的风景──就如同，在同样的废弃车顶上，不过缺了个少年的身影，就让顾念盼从前感受到的温馨，转变成难以忍受的寂静。
    他回去了吗？
    明知道是自己失约，但顾念盼的失落还是任性冒出，从心头焦虑到脣边垮下的弧度，叛逆的不受控制，只能放任鬱闷无限制滋生。
    捏紧书包，顾念盼往回走，脚步踩得沉重，试图製造出足够的声响，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单。
    没来由的委屈，她知道自己太难搞，还是忍不住从书包翻出一张纸条，蹲在地上憋扭地用歪斜字体填满后，才又转头往之前放故事书的房间前进。
    在知道真相后，什么会有奇怪朗读声的房间早就不成威胁，顾念盼自认她对于鬼屋的抵抗力，已经急速增加──当然，仅限陈晨家这间。
    将自己突然想学林綺臻，到房间放纸条的行为归类到间歇性发狂，顾念盼大步前进，脚步是不自知的急迫。
    只是，这样的心情，到了临门一脚的距离，就变成惊讶。
    本来以为陈晨已经回家，顾念盼是怎样都想不到，在房门前居然会听到传说中的朗读声。
    沙哑的，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艰涩难行。虽然每个字的话音都很轻，却诡异的挥散不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屋，让人心惊胆战。
    假如是以前，她大概早就尖叫连连，用跑百米的速度逃难去了。
    但现在，她却只是定在原地，手掌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把所有的勇气都用来面对这扇门。
    「是我。」隔着门板，她忐忑的声音响起，换来朗读声突兀的短暂消失，然后又自然接上。
    顾念盼推开门板时，陈晨正背对着门板，在只有微弱光线的檯灯前，手捧一本童话书，按上面的字句念诵，直到她关上门，才戛然而止。
    「你来啦。」陈晨偏过头，语气照旧，脸上也是她熟悉的不耐烦。
    彷彿她晚到这件事，他完全没意识到。
    也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更加失落，顾念盼闷闷不乐的说：「你怎么还没回家？」
    「你不是也还没回家。」看着她一路走到自己身边坐下，陈晨突然挪了挪屁股，往她的反方向退开一隻手臂的距离。
    他果然生气了。
    顾念盼才刚这样想，那个在猜测中应该正在生气的人，就突然说：「坐那么远做什么，我有这么吓人吗？」
    「明明是你自己退开的呀……」
    用抱怨掩饰不安，顾念盼也跟着移动身体，一寸一寸，像是在试探属于她与他的安全距离。
    再一公分，再一厘米，她用极精细的方式在前进，停下的瞬间，有种自己已经跑完马拉松的疲倦感。
    偏偏身旁的人毫无所觉，还在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实在是给顾念盼很大的挫折感。
    「喂，顾念盼，你一看到我就垂头丧气做什么？」甚至，还反过来问她。
    陈晨完全不懂顾念盼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皱着眉头看向她，边说边拿厚皮童话书，轻轻敲了敲她的背。
    驼背都被敲直了，顾念盼瞬间抬头挺胸，正要不解地气恼骂人，就发现一昂首，视线正好能对上一扇透明窗户。
    从她的视角，恰好可以直接看到外头的星空，一览无遗。
    「你……」顾念盼不由自主张开嘴，刚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陈晨就马上截断后面的话。
    「看你进来一副被欺负的表情，我就借你坐那边一天，只有今天而已，知道吗？」
    「……知道。」顾念盼捲缩起身体，迟缓的回答。
    真的，很没出息。
    只不过是陈晨毫无预兆的一句话，就让她本来压下的不安及疲倦瞬间汹涌，明明她应该开心，但身体出现的第一反应，却是鼻头冒酸眼眶发热。
    可能是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陈晨表情瞬间慌乱，盯着她有点发红的眼睛，比她还茫然无措的胡乱挥舞手掌。
    「你到底怎么了？大、大不了之后偶尔也借你坐那里，你不准给我哭喔！」
    「我不哭，但是我不是要以后都坐这里。」害怕自己真的失态，顾念盼现在急需换话题。
    一秒妥协，陈晨如临大敌的看着顾念盼，眼中的戒备完全针对她发红的眼，「你还敢嫌，最好不要太得寸进尺喔！」
    嘴里嘮叨，但陈晨浑身的气势，就像是要他去摘月亮下来给她，也绝对不犹豫。
    也不敢太刁难，眼角馀光看到童话书，顾念盼就随口问：「你能和我说，到底为什么，你会那么喜欢在这念童话书吗？」
    却没想到，她以为的随口一问，让本来还算欢乐的气氛瞬间冷却。
    手指紧捏住童话书，陈晨表情有些茫然，像是促不及防下，就迎来倾盆大雨。
    避无可避的狼狈。
    沉默许久之后，是他带着倦怠的嗓音，轻轻说着：「因为我妈妈在车祸那一天，就在这个地方，答应我回家就要念故事给我听。」
    陈晨妈妈去世后，陈晨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完全不敢在还只是孩子的陈晨面前，提到任何与他妈妈相关的话题。
    他们总认为，时间是最好的药，能磨去伤痛，能淡化离别，成为有一日的云淡风轻。
    只是人心是复杂的，或许真的有人能慢慢摆脱过去，但也有人喜欢把回忆闷在心里，随着时间发烂刺痛，越来越不能忽视。
    好比如，陈晨。
    或许最开始，只是为了紓解失去母亲和弟弟的寂寞。
    但日子一长，这种事就像上癮一般，他朗读故事的习惯，反倒让自己日復一日都在复习着，那时永远等不到故事的遗憾。
    并非有意的坏习惯，起因只是没人和他说，该怎么正确的想念过去。
    懵懵懂懂，他以为这是在疗伤，却没发现自己其实正在反覆抠弄伤口，还傻傻等着癒合那一天。
    少年学着她的动作，生涩的屈起膝盖，手臂却舒展开来，向前方的星空伸出手，掌心向上，乍看之下好似是在等待流星滑落，轻柔捧住。
    ──只是，隔了一扇窗户，他想等待的，终究不会落到他手上。
    顾念盼盯着他的侧脸。
    檯灯的微弱鹅黄光线，把他的侧脸拢出一圈光环，模糊了脸上的稜角线条，连嘴角习惯性的绷紧也显得柔和。
    彷若一夕之间，就从敏感扎手的刺蝟，变成温顺乖巧的垂耳猫。
    也许昏暗，真的是勇气的滋长剂。
    缓缓伸手捡起被他扔在身旁的故事书，顾念盼决定延长今天的疯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念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陈晨错愕的看过去时，她已经替自己鼓足劲，翻着绘本，尝试用结结巴巴的话音，去描绘一个世界。
    顾念盼语气平缓，和陈晨一个字一个字像用磨出来的不同，她口中所勾勒的童话故事，带着点天真烂漫的氛围。
    她有时候都在想，刚失去妈妈的孩童陈晨，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童话书最后那句：「从此以后，大家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那个世界有美丽的公主，有英俊的王子，还有美好的相守。
    但故事之外，他要面对的现实世界，却只有普通的少年，和快要被人遗忘的鬼屋，以及仅有微弱光芒的檯灯。
    翻到最后一页，顾念盼看了眼正在聆听故事的陈晨，嚥了口口水才说：「然后，公主和王子就在城堡里，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知道已经是尾声，陈晨转过头，正要把故事书从顾念盼手上拿过来，她却缩了下手，拉开距离，又将书往后翻了一面。
    明明是看着空白的页面，她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只是，这样的幸福，直到有一天，公主生病后，瞬间画下句点。」
    假装没发现陈晨僵硬的表情，顾念盼手指紧掐着书皮，努力让自己的紧张，不要那么明显。
    「公主生病去世后，王子很快又和别人结婚，有了他们的孩子。这让公主的小孩，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不敢抬头看陈晨的表情，顾念盼继续说；「就在这时候，一个小精灵出现在他面前，想要带着他逃走，但是小王子却拒绝她，还和精灵说：『只有我还在这里，才会让父王一直记得母后。』」
    不是刻意，她还是听出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凌乱，如同溺水的人，茫然无措，只记得要争夺空气。
    「小精灵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只好向他承诺：『如果你不愿意离开这里，就把我一起关在里面吧。』听到精灵的话，小王子……」
    顾念盼没有说完故事的机会，就眼前一黑，檯灯也不知道是被关了，还是突然损坏，失去主要的光线来源，房间瞬间陷入昏暗，只剩下极为薄弱的月光。
    以及少年温暖的怀抱。

 3-4 谜路

    「……不要动，好吗？」
    很浅很弱，但顾念盼确实听见了，陈晨的声音。
    把头卡在她的颈间，陈晨的动作让顾念盼紧绷神经，连他呼吸打在肌肤上的微弱触感，都变得格外清晰……其实，就算他没说话，她也不会推开他。
    害羞到想马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又不想推开他，心思曲折，连顾念盼自己都搞不懂，除了任由他拥抱，自己还能做什么。
    心跳声混乱，她无法判断他维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只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环在自己身上，那对微微颤抖的手臂。
    拥抱浮木般，攀附在她身上的双手，有她曾经体会过的坚定力量，也有预料之外的茫然失措。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隐约感觉到，脖颈边出现过一抹湿意，却在她再次确认前，就已经消失。
    他，在哭吗？
    这疑问刚出现在顾念盼心里，陈晨微闷的嗓音就响起，用她熟悉的憋扭，拼凑出他的强作镇定：「……我刚刚看见旁边有黑影，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很差劲的理由，但因为是陈晨，她愿意接受这份想要遮掩脆弱的笨拙。
    「嗯。」配合的应声，顾念盼学着陈晨，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不让自己有机会窥探他的反应。
    有些事，终究适合被留在黑暗。
    「喂，顾念盼，你害怕吗？」
    有些昏昏欲睡，在顾念盼眼皮垂下一半，有些恍惚时，陈晨突然说，语气轻柔。
    「呜……嗯。」被强行拉回意识，顾念盼反应有些迟钝，但还没忘记现在的情况，呆呆地回。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戏，却谁都没有戳破的打算。
    似乎查觉到她的异状，陈晨闷笑了声，胸口震动，「我今天好心，勉强听你嘮叨，转移注意力吧。」
    睡意渐消，顾念盼沉默片刻，才说：「那我要说关于a大的事，可以吗？」
    「……喔。」没有多馀挣扎，他的声音相较起那天，说要填报a大时，是过分的平静。
    顾念盼想，或许他早就料到，在这时候她会想说的，会是这个话题。
    那么，他想听她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没有解答的问题，在顾念盼开始阐述后，都被扔到一边，不再纠结。
    她早在决定要报那间学校时，就查过很多关于a大的事。
    再加上那天面试时的参观，都让她的描述显得生动写实，就算说话时，因为紧张有些结巴，仍是能用最贴近的言语，去建筑出她所知道的a大。
    从学校最着名的樱花树林到生态池，顾念盼鉅细靡遗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讲上一轮，甚至是连陈晨报考的医学系，她也都能说出当中令人憧憬的地方。
    其实她明白，她说的这些，对方肯定也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多在他的记忆里，替这间学校多增加一些美好。
    ──要是，他也愿意一起去a大就好了。
    呼出口气，顾念盼终于说到一个段落，陈晨也松开双臂，和她拉开距离。
    微弱的光线下，他的五官轮廓很模糊，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依稀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始终定在自己身上。
    如同海上航行的水手，迷航时追求着闪动白光的灯塔，那样专注，那样执着。
    莫名慌乱，她有点承受不住这种注视，索性随手一挥，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纸质的东西，就把它推向了陈晨。
    突如其来的碰触，成功让他别过头，转而注意起出现在自己手边的东西。
    也刚好，顾念盼才松口气，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结束了让她紧张不已的沉默。
    不过翻出手机，她看到萤幕上写着大大的十一点五十分，再配上打电话来的，是刚刚被自己呼拢的顾易辰。
    基本上心里除了完蛋两个字，她已经想不到其它形容词，更能表达自己的绝望。
    「哥……」
    接起电话，才说一个字，不出所料，顾念盼就迎来一顿训话：『我的公主大人，你不是说要回家吗？别跟我说你是被哪里来的恶龙绑架，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
    内容从欺骗哥哥不道德，到女孩子夜归不安全……只有想不到，没有骂不出。
    这还是顾念盼第一次知道，自家哥哥这么有碎碎念的天份。
    有些尷尬的往陈晨那瞄了一眼，她撑地站起，正打算摸索着往旁边走开一点，不要吵到陈晨时，檯灯就传出光芒，让她不至于连跨出一步，都会因为看不清路，而变得艰难。
    虽然贴心，却也暴露出，刚刚的檯灯关闭，是人为效果。
    不过现在的顾念盼没有馀力去计较这件事，只是好声好气的道歉，并且保证自己会马上回家。
    花上不少心力，她才在再三保证下，重新获得顾易辰的信任，能在不由对方接送的情况下，掛上电话后自由行动。
    通话切断那刻，顾念盼长吐口气，转过头还没说话，就看到陈晨拎着她的包，好笑的看着她，「太晚了，我送公主大人回家吧。」
    顾念盼现在很后悔，没有离开原地后再接起电话。
    居然被陈晨听见顾易辰生气时，对她的称呼，她有种偶像包袱被一夕解放的哀愁。
    「你不要这样叫我！」抢过自己的包，顾念盼大步往前走，身后是陈晨无情的嘲笑。
    实在受不了，她才气愤的转过头，对着他喊：「要是我真的是公主，你就是恶龙，才没有比较好！」
    「噗哧。」被她的话逗乐，陈晨一举超过她，手掌拍了拍她的头，「没办法，公主都这么说了，我只好绑架你啦。」
    顾念盼还没反应过来，陈晨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他拉住手腕，在出了鬼屋大门后，往另一处走去。
    并非往出口走，踩着陈晨的脚步，她发现自己居然又被他带回停车场。
    也是直到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之前被她忽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废弃车旁的脚踏车。
    「时间太晚，末班车没了，只剩下恶龙专车，公主要不要坐呀？」上前几步牵过单车，陈晨跨上去，对着呆呆站在旁边的顾念盼说。
    语毕，似乎觉得自己这对话梦幻到不科学，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被他影响，顾念盼也没了先前的害臊，把书包抱在怀里，笑弯了腰，「什么恶龙专车呀。」
    「好啦，我们得快点，不然到时候你哥就要来追杀我了。」拍了拍单车后座，陈晨做出催油门的动作，随时准备好出发。
    点头，顾念盼小心的压着裙襬坐上后座，犹豫片刻，才伸出手指，仔细捏着陈晨的制服衬衫。
    「坐稳啦──」
    陈晨脚下一踩，脚踏车瞬间从停车场的柏油路，衝进树林处凹凸不平的泥巴地，毫无预兆的颠簸，也让顾念盼的所有准备马上失效，整个人狠狠撞上陈晨的后背。
    少女的纤细手臂也在那一瞬间，惊慌地抱紧少年的腰，没有距离，完美贴合。
    顾念盼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同时僵硬的反应，正要松手退后，陈晨紧绷的声音就从前面响起。
    「你那么重，要是撑不住滚下去我很难交代，就抱着吧。」
    一秒踩中少女地雷会有怎么样的下场，陈晨在今天终于亲身经歷。
    「我才不重！」撑起身体靠近陈晨耳朵，顾念盼大喊，让对方受到严重惊吓，骑出了s型的完美曲线。
    忿忿不平地捏住陈晨没有赘肉的腰，顾念盼半是羡慕，半是气愤的用力一掐，让陈晨哀嚎起来。
    大半夜的，两人的单车之旅并没有想像中浪漫，只有被压低声音的互相对骂。
    「做什么啦，再用我就把你扔下去跑步减肥喔！」
    「我、不、胖。」
    少年紧抓住龙头，在敌方的猛烈攻势下，努力骑出平直的路线。
    当然，也不忘把扔下去掛在嘴边攻击──即便这个威胁，在顾念盼到达她家楼下前，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跳下后座，看到陈晨皱成一团的衣服，她这时候才想起害羞这件事，有些尷尬的说：「我家到了，你也快点回家吧。」
    「嗯。」把包包从前面的篮子拿出来，陈晨交给她，从鼻息间挤出一声。
    接过，顾念盼就逃跑似的，转过身要跑进公寓。
    但才踏出第一步，少年在半夜刻意模糊，而显得迷濛的嗓音，就轻轻送到她耳边。
    「盼盼，谢谢你。」
    她惊讶的转过头，才发现陈晨的身影已经离去。
    在路灯下，少年的身影挺拔，没塞进裤子里的衬衫被夜风鼓起，并不粗壮的小腿意外有力，一蹬就往前滑行一大段距离，直衝进夜幕里。
    阴影，灯光，同时在他身上跳跃，和他整个人带给顾念盼的感觉，极为相似。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靠近他，才发现在他身上，其实还有其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阴霾。
    意外的，让人一天比一天容易沉沦。
    直到再也看不见陈晨的背影，顾念盼才鼓起勇气，上楼面对哥哥和爸妈的质问。
    不能说出真相，她只好把一切推到考上a大太开心，不小心玩太嗨上。
    顾易辰和顾家爸妈虽然还是十分不悦，但也能明白衝刺了三年，想好好放松的心情，最后也只是抓过来又念了好一阵子，就把顾念盼放回房间休息。
    一整天玩闹下来，顾念盼洗完澡，换上睡衣，就瞬间累瘫在床上，许久都不想动弹。
    还是想到自己把饮料塞在包里，要赶快拿去冰，才勉强翻身坐起，努力伸长手臂，从书桌椅子上勾过书包。
    「咦？」刚拉开书包拉鍊，她就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不解。
    灯光下，一张纸条躺在最上面，模样既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这张纸就是她本来赌气，想放到房间的那张；陌生的，是纸条早在她被陈晨抱住，就一时慌乱给扔了，直到回家都不知道最后放在哪。
    充满困惑的拿出纸条，顾念盼摊开，当看清上面内容时，忽然有种自己被下了魔法的错觉。
    有什么东西，不能控制的彻底淹没她。没有挣扎馀地，连呼救的机会都被彻底剥夺，只剩下妥协的可能。
    真的，完蛋了。她想。
    「我希望，陈晨能和我一起上a大！」
    「听到精灵的话，小王子想了很久，还是下定决心，对小精灵说：『如果是跟你，那就一起逃吧。』」
    一个潦草随兴，一个整齐严谨。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跡，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彼此配合填满了纸张的空白。
    突兀，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3-5 谜路

    放榜结果出来后，顾念盼和陈晨的熟识，在眾人眼里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同是a大的学生，彼此之间有了共通的话题，不自觉的走近，是很自然的事。
    至少，两人在走廊上相遇时，打招呼成了很普通的日常。
    「陈晨！」抱着资料，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的顾念盼，没法挥手就只能弯起嘴角，送出大大微笑。
    刚走上楼就听到顾念盼的呼喊，陈晨先是呆滞，反应过来后，就是回以同样的灿烂笑容：「盼盼。」
    那天的事，他们之间没人再次提起，就像陈晨漏洞百出的谎言，适合被留在夜晚。
    静悄悄的，就怕那天的隐蔽心思只是虚张声势，会错估自己或别人的想法。
    毕竟在阳光下，总是很少人愿意解剖自己的心思，没人能随便将自己的猜测归类为肯定句。
    走上前，从顾念盼手上接过大半叠资料，陈晨看了眼上头的字，「复习讲义？」
    「对呀。」轻颠了颠手上只剩一点的纸张，顾念盼说：「班导刚叫我帮忙整理，拿去班上发。」
    点头表示理解，这些事陈晨也被委託过，他们这些已经有学校的学生，现在大多都是负责发呆或是帮忙，不会被管的那么严。
    不过说到帮忙，陈晨倒是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应该也被找了吧？」
    茫然地抬头看向陈晨，顾念盼这几天被老师们当杂工使唤，太多外务找上门，根本不知道他是在说哪件事。
    她怔愣的表情让她不用开口，就百分百表达出她的疑惑，陈晨无奈一笑，说道：「就是毕联会呀。」
    陈晨的回答，让顾念盼恍然大悟，也想起这件事，「有呀，前天吧，他们公关有来问过。」
    听说这届毕联会会长颇有能力，加上他们这届榜单出来，成绩满亮眼，让学校愿意多提拨一点预算。
    于是，毕联会就想弄一场足够盛大，会让人终身难忘的毕业典礼。
    但紧接而来，工程要浩大，需要的人手当然需要增加不少，陈晨和顾念盼这两个，现在整天在学校游手好间的人，理所当然也被盯上。
    眼见前面就是顾念盼的教室，陈晨抿嘴，突然停下脚步，让他身旁的顾念盼也只能跟着留在原地，越来越不明白，他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了？」看着陈晨有些犹豫的神情，顾念盼问，眼睛中闪烁着，是对于他突发变化的不安。
    「也没什么。」他别过头，显然想逃避她的视线，「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答应。」
    「没有呀，你呢？」
    「我也没有，只是答应有空的话，能去帮忙搭把手。」
    闻言，顾念盼笑瞇起眼，勾勒出月牙一样的弧度，「我也是。真是太好了，还以为你之后放学就要留下来忙，没空去鬼屋了。」
    「嗯，我不用去，所以你要找我，可以去鬼屋。」含糊的回应，陈晨又自顾自地迈开脚步，留给顾念盼一个没来得及用头发遮掩，能看见发红耳垂的背影。
    「等我，走那么快做什么？」连忙跟上，盯着他的耳垂，顾念盼第一次觉得脸红也会传染，只是望着背影，就能產生空气过于甜腻的错觉。
    那滋味，太过容易使人上癮。
    陈晨拿着讲义进去顾念盼教室时，不少人都坐在位置上，或唸书，或补眠，整间教室没有太多喧哗，像是座小型图书馆。
    起初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个外来者，还是顾念盼踩着凌乱脚步，所製造出的声响，才让一些人转过视线，进而发现到陈晨的存在。
    虽然只是放下讲义就走，还是引起了部分同学的骚动。
    头个出动的，就是林綺臻，扔下笔，她几步走到顾念盼身旁，帮忙整理讲义外，显然更大的目的是问八卦：「盼盼，刚刚是陈晨？」
    明知故问，顾念盼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是呀。」
    「喔。」眨了眨眼，林綺臻嘴角弯起，颊边有可爱的小窝，「才听说你最近跟他不错，没想到马上就被证实了。」
    不自觉捲起手指，顾念盼想否认，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反而有种隐密的暗喜。
    很显然，出现在她与陈晨之间的等号，并不会让她有半点不舒服。
    张嘴，她正想回应林綺臻眼巴巴的等待，就出现一隻大掌，直接抢过她手上的讲义。
    转过头，顾念盼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胤嘉出现在她身后，深邃的眼盯着她，一动不动。
    「綺臻，不要八卦这么无聊的事。」他说，身体还往前一倾，连说借过都没有，胸膛直接压弯顾念盼的背，拉直身体也接过林綺臻那边的讲义。
    厚厚一叠纸张，在杨胤嘉手中好像没有重量，一隻手就可以捧起。
    重新直起身体，从小到大也已经习惯这种互动，顾念盼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伸出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忍不住暗暗比较起来。
    相较于陈晨的纤细，杨胤嘉就显得不像高中生，体型可以配得上精实这个形容词。
    「先生，有偷练喔。」给予中肯评价，顾念盼果然看到杨胤嘉马上勾起嘴角，特别骄傲的模样。
    「嘖嘖，没想到你还满识货的，我单手抱起一个你都不是问题。」边说，他还拉起袖子，露出线条流利的小麦色手臂。
    帮他把袖子扯回去，顾念盼翻了白眼：「你就算之后跟我说，想去当健美先生，我都不意外了。」
    「你们两个别闹了。」就快打鐘，实在没办法只好出声打断，林綺臻指指其他同学，叹气说道：「同学们还在等讲义呢。」
    于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竟变成顾念盼这正主一路发呆，跟着其他两人去发讲义。
    看着杨胤嘉的背影，顾念盼注意到每次他把讲义放在排头，同学们都会友好的从书堆中抬起头，和他笑骂两句。
    他人缘好，她一直都知道。
    跟在杨胤嘉身后，顾念盼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他的头发上，只比板寸长一点，配上他粗硬的发质，就像是个刺蝟。
    张扬着，却神奇的不让人讨厌，反倒很多人会被他吸引，像是光芒四射的太阳。
    「胤嘉。」轻轻地喊，但顾念盼明白他会听到。
    「嗯？」刚好发完讲义，他转过身，面对她带笑的脸。
    「依照你的个性，你应该有加入毕联会吧？」顾念盼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有道理。
    和身为书呆子，只和班上同学有交集的自己不同。杨胤嘉很会玩，每个班都有朋友，到处都能说上话。
    这样的他，会参与这种活动，不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吗？
    没想到，他却是困惑的皱起眉头，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感觉呀，你人缘这么好，他们不挖你才怪。」顾念盼还记得，毕联会长是这届高三有名的美女刘佳姍，她以前当过篮球队的啦啦队长，和身为球队队员的杨胤嘉交情很不错。
    但她认为理当如此的事，在杨胤嘉面前，显然是毫无逻辑可言。
    用手指弹了她的额头，杨胤嘉挑眉，说：「人缘好不好，跟我要不要去当劳工有什么关係？重点是你没参加，只有答应他们偶尔出现帮忙吧？」
    摀着额头，顾念盼大概能猜到，是毕联会的人和他说的，也没多问，不过呆呆的点头回应，「呃，是这样没错呀。」
    「那就对啦。」他耸肩，没有犹豫地说：「那我也不参加，只答应去客串，不是很正常吗？」
    无法回答。
    顾念盼看着杨胤嘉的笑容，忽然有些慌张失措，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却说不明白。
    明明他们是朋友，所以同进退再寻常不过，不是吗？
    不知不觉，她紧握的手心滚满汗水，细密的沾染在每个纹路上。
    滑腻湿和的触感，让她驀然有种预感。
    再这样下去，会有什么东西，会从自己手中溜走，再也回不来，即便手掌如何用力紧握，都是徒劳无功。

 3-6 谜路

    顾念盼本来以为，问他们愿不愿意帮忙，是毕联会的客套话。
    没想到隔两天，就有人到教室把她和杨胤嘉叫去帮忙，连公假单都帮他们开好了。
    「你们真的缺人呀？」走在毕联会的同学旁，杨胤嘉似乎早和她认识，很直接就问。
    「对呀。」点头，那同学眼睛下有浓浓的黑眼圈，明显很多天没睡好觉，「我每天都在剪纸花，办一场毕业典礼，我都快变成手工艺达人了。」
    那同学的话，再次刷新顾念盼对这次毕业典礼的猜测，本来没什么期待，现在也开始有些激动。
    一路间聊，到了租借的会议室，她一走进去，不管认不认识都先打过招呼后，就发现里面有好几张熟面孔……包括坐在旋转椅上，正低头滑手机的陈晨。
    虽然注意的人不一样，但杨胤嘉也看到了认识的人，走上前就掛到王振凯的肩膀上，「兄弟，没想到你和陈晨也会出现呀。」
    白了杨胤嘉一眼，王振凯有些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别叫我兄弟，我是毕联会的你都不知道，还敢问！」
    说着，王振凯又指指坐在自己旁边的陈晨，试图摆出哀伤的表情，「就连这傢伙都是我死拖活拖来的，你说我人缘有这么差吗？」
    「人都被你的浮夸吓跑了，没朋友正常。」忍不住笑骂，杨胤嘉甩了王振凯一眼后，走到他旁边，就拉开大圆桌旁的两张椅子，让顾念盼也坐下。
    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王振凯表情玩味，还是特没脸皮的上去搭訕顾念盼，「小美女没被吓跑就好啦。」
    说话间，他来不及发射的媚眼，在被杨胤嘉一巴掌打在后脑勺，整个人往前扑的情况下，只能赏给桌面欣赏了。
    被他们的互动逗笑，顾念盼的目光，还是默默飘向陈晨，却没想到，对方也刚好转过视线对向她。
    四目相交是什么感觉？
    顾念盼说不出来，因为才短短一瞬间，她就吓得马上别过头，头脑里想好的招呼方式，都变成一片空白。
    具体点形容，就是大脑内部已经打成死结，宣告正式过热当机。
    眼角馀光是陈晨突然拨弄头发，遮掩耳垂的动作。顾念盼现在只能暗暗懊悔自己今天绑了高马尾，什么都挡不住。
    总觉得自己全部的傻气反应，都无所遁形，真的是太失败。
    就怕被正在打闹的其他两人发现自己的怪异，顾念盼正打算要去趟厕所整理，会议室大门就被打开。
    还没转头看清楚是谁来了，身旁同学们的笑声，便让她马上知道来的人是谁。
    「会长你迟到了！」
    「佳姍来了──」
    顺着眾人视线焦点望过去，顾念盼看见一名皮肤白皙，长相甜美的少女拿着两叠资料，有些苦恼地看着满屋子的人。
    「大家抱歉，我一忙就没注意时间。」少女带着歉意说道。
    漂亮的女孩子，就连皱着眉头道歉，都显得特别优雅可爱，又何况是因为忙碌晚到，完全不会让人心生不满。
    眾人听到她的话，自然都是回以宽慰的话，还让她忙就忙，不用这么急着过来。
    站在门边听着大家的话，刘佳姍笑了笑，气还有些喘。
    可能是匆忙跑来，她的头发微微凌乱，毛躁的捲在脸颊旁。只是旁人眼中的邋遢，在她身上出现，顾念盼是莫名觉得，能成为一种时尚。
    以前她没关注过，不过是知道高三有个美女叫做刘佳姍。真正见到面，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课业繁重的高三，大家还愿意分散注意力，去注目一个人。
    能当上会长自然能力不会差，看大家的反应，刘佳姍个性也一定不错，再多上长相加分……顾念盼没办法否认，就连她这个女孩子，都多瞄了她好几眼，才收回视线。
    会议室不小，但他们今天来的人多，等到刘佳姍来的时候，桌边都已经坐满，没有空的座位。
    有同学好心从隔壁房间搬来了空板凳，刘佳姍道声谢后，也没让人帮忙，便接过自己扛着找空间塞。
    顾念盼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和杨胤嘉挤一下，清个位置给她时，陈晨旁边的女同学突然冒出声响，脸颊染着红晕，动作窘迫的退了退，「佳姍，这里这里！」
    那女同学的表情太微妙，甚至带着点调侃以及讨赏，让顾念盼心底忽然生出种不适感。
    果然，下一秒，顾念盼就发现，刘佳姍在注意到那位置时，僵住了身体，眼眸直直锁着陈晨，憋扭很久才走到那边。
    放下椅子时，刘佳姍低垂着头，一蹭一蹭接近身旁少年，带着顾念盼曾经在自己身上，看到过的自制与无措。
    没有给顾念盼喘息的时间，王振凯就偏过身体，压低音量，很小声地在她身旁的杨胤嘉耳边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早餐吗？」
    也亏顾念盼和其他在看好戏，微微鼓譟的人不同，是绷紧每根神经在面对会议室的每一个风吹草动，和杨胤嘉也坐得近，这才没漏过王振凯十分细小的话音。
    「有呀，就是神祕出现在陈晨桌上的早餐事件吧。」杨胤嘉抓头，不明白他这时候提这做什么。
    「之前有人说，早餐是刘佳姍放的，但陈晨否认了。」顿了顿，王振凯又看了眼四周围的人，确定没人特别往他们这边看，才接着说：「后来我得到内线消息，好像消息是刘佳姍的朋友们放出来的。」
    听到他的话，目光晃过顾念盼，杨胤嘉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傻呀，当然是帮好姊妹追男友呀。」王振凯一脸激动，说：「陈晨是出名的难约，一下课就不见踪影，还对每个女生差不多态度……不这样，根本很难和他拉近距离吧。」
    说完，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也看了顾念盼一眼，「不过，你家妹子最近似乎和我家晨哥感情不错，刘佳姍假如是玩真的，大概开始急了吧？」
    顾念盼耳朵仔细捕捉身旁对话，目光却是落在陈晨身上，失了神，忘记收回来。
    陈晨一直是个容易专注的人，每次陷入自己喜欢的事，对外物就会反应迟钝。
    就算是在鬼屋，那样安静的地方，她的喊声格外突出，陈晨有时候也会顿了几秒，才呆呆的回过头。
    『鬼叫什么？』
    他总是这样回应，凶狠的话语，却配上来不及回神，特别呆愣的表情。
    顾念盼不喜欢他不回应她，却喜欢他口不对心的傻气──观察他，太容易变成一种习惯。
    就像现在，光是从他修长指尖点在桌上，不住跳动的模样，顾念盼就能猜出，他很可能是在看和程式相关的文章。
    没有理会身旁的过多骚动，他是直到身旁的椅子摩擦声响起，才愣愣地抬起头。
    看起来面无表情的神色下，顾念盼明白，这是他还有些出神的状态，绝不是外表那么从容自在。
    她都知道，但是这时候，出现在他身旁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让他露出疑惑表情的人。
    弯着腰，刘佳姍有些慌乱的对上陈晨昂首，进而移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陈晨，我能坐这里吗？」她问，红扑扑的脸蛋看起来很好捏，抹着唇膏的甜腻脣瓣紧张的嘟着，充满少女气息。
    眨了眨眼，陈晨之前被传诽闻后，有特别去了解刘佳姍是谁，多看几眼，当然就认出来眼前人是谁。
    目光停在她的椅子几秒，他好笑的说：「这地方又不是我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发现自己做了傻事，刘佳姍牙齿咬住下脣，很嫌弃自己表现的样子。
    只是，当她以为这次互动就这样结束时，陈晨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旋转椅，「你一个女孩子在我旁边坐板凳，我会不好意思。」
    其实陈晨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说的也是实话，所以他坐到板凳上，旁边女同学倒抽一口气时，他充满茫然。
    更别提刘佳姍坐之前，还反覆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他一遍又一遍，让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自己的制服裤子。
    明明有拉拉鍊，那一直盯着他，是要做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他就转过头，用并不明显，却足够让顾念盼辨认出的困惑表情，直直对向她。
    从来没移开目光的顾念盼，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就接收到了他的求教。
    「傻瓜。」无声的说，顾念盼也不明白到底是在骂陈晨……还是自己。
    刚放在膝上握紧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
    大概从认输那刻，顾念盼就明白，自己对上这个人，只会有一个下场。
    不争气。

 3-7 谜路

    从没有这么一刻，会让顾念盼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公器私用。
    「陈晨，你能来帮我吗？」
    当顾念盼要割布置礼堂的纸板，陈晨却抢过美工刀要自己动手时，刘佳姍总是会带着俏皮微笑突然出现，那模样可爱到连她都无法拒绝，又何况是陈晨。
    不由自主挪过视线，顾念盼对向陈晨身上的眼眸，充满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不安。
    放下刀子，陈晨没有和顾念盼刚刚抢刀的憋扭，而是笑容坦然，「帮忙？但是我现在手上有事。」
    挥了挥手上的纸板，他的表情有些为难。
    在学校的陈晨是亲切有礼的，连拒绝人的语气都透着温柔，好像是真的碰上不能抽身的事，才忍痛拒绝人般，让人不好多勉强。
    只是现在他手上拿着的纸板，是顾念盼分到的工作──他现在在做的事，是因为顾念盼而拒绝刘佳姍。
    「是这样呀。」垂下眼，刘佳姍皱起眉头，小小的脸揪成一团，很让人心疼，「但是我这份资料是要拿去给主任看，我本来想说你之前比赛和主任混熟了，让你拿过去比较容易过……」
    很正大光明的理由，比陈晨担心顾念盼割到自己的手，还要来得正式许多。
    垂下头，陈晨盯着纸板，留给身旁两个女同学一个线条流利的侧脸，眼睫毛颤抖，似乎正在斟酌比较两者间的重要性。
    关键时候，杨胤嘉的话音，突然从顾念盼身后响起：「你们聚集在这做什么？」
    把东西搬到指定地点，忙完手上的杂务，杨胤嘉视线扫了一圈，终于发现顾念盼的位置后，随即大步走来。
    这变化来得突然，对于杨胤嘉的到来，顾念盼和陈晨还没做出反应，刘佳姍就瞬间眼睛一亮，拉着他的胳膊，一把抢过陈晨手上的东西，直接塞进他掌心。
    「这下子刚好，我记得胤嘉你和盼盼同班吧，那就麻烦你帮她一下。」刘佳姍抓住陈晨的手腕，可怜兮兮地说：「不好意思，这件事让陈晨做比较好，得要借用一下他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让杨胤嘉在怔楞几秒后，缓缓把头转向顾念盼，「借用一下？」
    借用这词，通常会出现在私人物品上，这时候被刘佳姍摆在顾念盼以及陈晨身上，怎么不会被杨胤嘉注意到？
    剎那间胀红脸，顾念盼紧张到舌头打结，「陈晨又不是我的，要不要跟你去，和我讲做什么，要自己问他吧？」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刘佳姍似乎才发现自己说错话，面带歉意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不想知道她误会什么，顾念盼摇头，手指头仍处在紧张状态，摆在胸前跟着头一起甩，似乎不这么做，对方就不会相信自己。
    她过于激动的反应，让刘佳姍忍不住笑出来，说：「盼盼你真的好可爱，难怪陈晨会放心不下，跑来帮你……总之，这件事是我不对，之后不会乱说了，你放心。」
    分明对方态度诚恳的道歉，但顾念盼却觉得，比她误会时还要让自己觉得不舒服。但又说不出理由，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无理取闹。
    「既然这样……」歛回放在顾念盼身上的注意力，刘佳姍转过身，面对陈晨，「陈晨同学，你没事了，可以帮我吗？」
    能说不吗？这种情况，陈晨当然頷首，「嗯，辛苦你了，有什么忙要我帮的都能说。」
    说话间，他目光若有似无的定在顾念盼刚才疯狂甩动，还来不及放下的手上。
    他的视线像火，只是轻轻抚过，就让顾念盼觉得手掌发烫，瞬间弹回缩起，即便是隐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仍是有股热度留在上头。
    一种名为心虚感的烧灼，停留在指尖，挥之不去。
    明明自己做出了正确应对，但顾念盼冷静下来，却心底沉闷，似乎什么都不对，全部都不正常了。
    相较于她，刘佳姍笑瞇了眼，愉悦的心思瀰漫到嘴角，勾出完美的上扬弧度，「那太好了，今天要麻烦你陪我了。」
    从一个小忙，直接延续成陪伴一整天。顾念盼错愕的往她看去，但同样映入眼中的，是陈晨的微笑，「好。」
    她纤细手指扣在陈晨同样白皙的手腕，从刚刚就没松开过，扯着他远离几步后，才顿住脚步，转过头和他们俩补打招呼，「两位要麻烦了，晚点聚餐喔。」
    晚点没空！
    这句话没说出口，在顾念盼看到陈晨一直没甩开刘佳姍的手时，就被她全吞回肚子里，硬气的改成：「好呀。」
    她在等陈晨拒绝，这样晚点她也会找理由，把现在的好，重新更新成正确答案：「晚点没空。」
    只是她忘了，陈晨是一个多么嘴硬的人，她都应下，他当然只会有一种回復：「嗯，可以。」
    「天呀！」惊讶地瞪大眼，刘佳姍手指头收得更紧，雀跃情绪展露无遗，「我居然能找到你一起去吃饭，肯定会跌破一堆人的眼镜！」
    「也太夸张了。」有点吃不消对方的热情反应，陈晨拨了拨发尾，垂落的发丝把耳朵悉数挡住。
    「你可是传说中的超难约，大概也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吧？」说着，刘佳姍侧首和他们俩挥手，算是简单示意，就边说边扯着人离去。
    俩人的脚步不慢，布置中的礼堂也绝对和安静扯不上关係，即便顾念盼用尽全力，想要捕捉陈晨和刘佳姍的对话，也在转瞬间，陈晨那对她来说极其熟悉的嗓音，就被其他杂音淹没。
    脚步不自觉的踏出一步，顾念盼嘴脣刚打开，呼喊陈晨的话没有机会出口，一股温热就贴上她的手心。
    「盼盼，你怎么了？」抓住她的手，杨胤嘉脸上掛着不解，黑眼珠的焦点却准确地落在她慌乱开闔的嘴唇上，似乎正在等她说出什么。
    「……没什么。」憋了许久，顾念盼还是给出这个答案。
    把刚被陈晨放在檯子上的美工刀拿起，顾念盼指着杨胤嘉手上，画着切割线的纸板，笑着说：「你美术太差，手工艺技能简直零分，还是你帮我拿着，我自己割吧。」
    「好呀。」闻言，杨胤嘉突兀的嘴角一歪，才走过去把两张桌子併起，把纸板放上去，「这样割比较准。」
    宽大的纸板上，切割线只用铅笔打出纤细的一条，不仔细看一定会歪掉。
    顾念盼站到杨胤嘉身边，弯下腰试图把刀锋对上线条最顶端那点，只是滑了几遍，都没放稳。
    没办法专心。
    在杨胤嘉看不清的角度，顾念盼咬紧唇瓣，脑中反覆回忆起陈晨逐渐远离的背影，和身旁俏丽少女，十分般配。

 4-1 盗别

    假如……不愿意说，我就不听。
    ／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约是亙古至今最深奥的问题之一。
    有细火慢熬，像顾念盼和杨胤嘉那般，用时光一寸寸把彼此之间的存在，刻划成理所当然的人。
    自然也有如同顾念盼与陈晨，彷彿遇到一夕大火烧了阻隔的墙壁，相逢来得过于突然而不可防备。
    不过，即便是因为不同的原因，也许是陈晨这个名字停留在心底的时间太长，顾念盼总以为，她认识那个少年，已经太久太久。
    手指弯取伸直，计算无数次也理不清，到底她认识他已经多少日子，距离她第一次脑中闪过他的名字，又流逝了多少秒。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了，明明算起来，在少年的脑中，属于她的身影开始深刻，也才过了几个月。
    顾念盼曾经认为，自己是很特殊的存在，在短短时间内，就能看见别人没有机会挖掘的少年。
    但现在，听着陈晨和她聊天的内容中，刘佳姍三个字出现的机率，一天比一天高，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
    原来，世界上还有种缘分，能像流星一样，狠狠划过天际，绽放出让人难以忽视的美丽。
    叫人无法控制，就把所有目光都放到那忽然出现的流星上，甚至念念不忘。
    顾念盼收到讯息时，人还在大礼堂，距离放学只差一个小时。
    『今天要陪刘佳姍出个公务，不一定能到鬼屋。』
    发信人，自然是陈晨。
    「当初不是说好，有事都能到鬼屋找人吗……」捏着手机，顾念盼无从想像，她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充满怨念。
    「盼盼，我们这边的工作收尾了，一起回教室等放学？」远远的，发现顾念盼拿着手机碎碎念，杨胤嘉就吼，语气活泼轻快，多少扫除了点她的鬱闷。
    「好──」跟着吼回去，顾念盼挥手，娇小的身躯努力绷直，试图放大自己的存在感。
    乍看之下，彷彿被主人遗弃的小猫，急着叫唤的无助模样。
    这样的顾念盼，吸引着杨胤嘉定定望向她，许久后才动作夸张地叹了口气，连相距遥远的她都能看清，他重重垮下肩膀，彷彿遇到极其苦恼的事。
    没事叹什么气？
    顾念盼的疑问随着杨胤嘉往她走来，越来越醒目的鬱闷表情，而逐渐加深。
    「一下笑一下叹气，你精分呀？」她调笑着说，却让杨胤嘉表情愈发复杂，看着她的目光，彷彿是在看一个千苦谜团，理不清又放不下。
    「盼盼。」他不知所云的喊了一声，便甩过胳膊搭在她肩膀，两人体型的差距，能让他完美的包围她。
    顶着她看神经病的表情，杨胤嘉垂下头，让整张脸半沉入阴影处，就连一向闪亮的眼眸，都显得阴沉。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最后，他只乾巴巴挤出这一句，带着压抑过后，依旧不慎流泻的狼狈与无奈。
    #
    因为毕联会的关係，待在班上的时间变少，和杨胤嘉回到教室见到林綺臻时，她才惊觉自己有好一阵子，没和对方好好聊天。
    变了个人似，打从那天说要考好学校，顾念盼间暇时候回到教室，看到的林綺臻绝对和过去到处与同学打闹的她不同，几乎把一整天的精力都放在书上，连起身走动都少见。
    悬梁刺股。顾念盼觉得，现在就这四个字最能忠实还原，林綺臻最近表现在念书上，那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可能是坐累了，她直起身，转动腰部想要伸展，却恰好发现站在门边，正探头观察她的顾念盼。
    突然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难免会不自在，林綺臻瞪大眼，有些诧异地说：「盼盼，你是想吓死人？」
    被直接点出来，顾念盼摇了摇头，笑着走到林綺臻坐位旁，盯着她笑说：「只是看你太认真，不好意思打扰你……刚刚远远看到，我都还认不出来，这样一个埋头苦读的人会是你耶。」
    想起两人以前一起念书，都是有问题没法解决，会直接跑去问老师或学霸同学，迅速弄明白解答。
    与刚刚林綺臻眉头揪成一团，明显非常烦恼，还是执意要自己解决的读书方式，能说是南辕北辙。
    听到她的话，林綺臻张开嘴，手指放到脣边，似乎经过一番挣扎，才没又啃咬起来，「有差很多吗？我只是看大家都忙，不好意思问人，所以才自己解决。」
    点头，顾念盼能理解她的顾虑，最后衝刺关头，还一直去叨扰别人，如果是她也会觉得愧疚，也就没多说下去。
    瞪着眼珠子，林綺臻沉默的看着顾念盼坐回两人相连的座位，又偏头望向也回到位置，懒洋洋趴在桌上的杨胤嘉，才眨了眨眼，让乾涩的眼睛染回湿润。
    「盼盼，你们忙完了？」重新坐好，林綺臻注意到顾念盼已经在整理书包，看来是打算最后一节课结束，就要马上撤退。
    把大概处里完的包放下，顾念盼顺着她的话，比向杨胤嘉说：「我们本来就只是去当杂工，也不用开会打企划什么的，当然没多少事要忙，等下打鐘就能走了。」
    「这样呀……那我今天跟你们走？」沉思片刻，林綺臻冒出这句话，表情有些雀跃。
    「不自习了？」顾念盼的瞳眸倒映着林綺臻桌上的书，上面有反覆擦拭验算的痕跡，可见主人下了多少功夫，想要得到正确答案。
    顺着她的目光，林綺臻迅速闔上书，表情羞赧，「死闷着也不好，放松一天没有关係的。」
    认同这个答案，顾念盼笑了笑，手掌温柔地抚过她在思考时，不自觉搓乱的头发，仔细地帮它们归位。
    「也好，要是想太多，最后反而会什么都装不下。」
    收回手，顾念盼没注意到自己一收回目光坐好，林綺臻那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4-2 盗别

    顾念盼第一次发现自己特别小心眼的一面，是在手帐上画了四个圈，算出自己已经四天没去鬼屋时。
    笔尖触上纸张，墨水染黑一团，她闷了很久，还是没法下手，完整画出第五个圈。
    中午休息，顾念盼也不好好吃饭，拿着毕联会给工人们订的珍奶，缩在礼堂角落，像是要把手帐盯出个洞似的，挪不开目光。
    这三天，刘佳姍的名字如影随形，总是和陈晨牵扯在一起。
    有次去上厕所，她提起裙子，还没冲水，就听到外面有人说到陈晨。
    声音很耳熟，是总跟刘佳姍混在一起，现在负责礼堂布置，在这段时间规划具体事务，好进行现场分配任务的人。
    顾念盼跟她不熟，但是这阵子常听她拿着大声公在礼堂吼，自然就记住了这声音。
    「小小，你说……佳姍会成功吗？」
    话音微颤，顾念盼能听出来，对方激动却又不敢表明的心思。没过多久，外头水声停止，紧接而来的，是另一名陌生的女声。
    「当然，佳姍那么美，那么多人追，你觉得她告白有可能会被拒绝吗？」
    语句里的篤定态度，让顾念盼打从心底不适，一种不愿面对的猜测，正从心底深处萌芽而出，被她死命摁住，才勉强没有明朗。
    但下一瞬，对方的话语，便毫无防备的击溃她最后一点，试图掩饰不安的气力。
    「怎么可能不答应？陈晨是不错，但比起之前追佳姍那个男的，长相还输了一点……要不是他功课好能考上a大，长的也高，脾气更是出名的温和好相处，我才不会劝佳姍去追他。」
    外面的评论，让顾念盼心火翻涌，差一点就憋不住，衝出隔间和那群人吵架。
    紧咬着嘴脣，她蹲下身，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想彻底隔绝外头那些和事实一点都不符合的话。
    对顾念盼来说，再没有比陈晨更好看的人了。
    他总是喜欢绷着脸，眼睛却会不时偷瞄被他兇的人，有些窘迫的担心着，别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每当这情况，他的眼睛会显得特别闪亮，像是点着一盏灯，想要把别人脸上所有的表情变化都照得清楚。却不知道，这样反而会严重暴露自己眸中，那些压抑不住的不安。
    只要对上这样的陈晨，顾念盼就会失去思考能力，满脑子都是想要让他笑，要是能让他笑得露出颊上并不明显的梨涡，她那一整天就会加倍喜悦。
    他倔强，又习惯用臭脾气的模样面对别人。
    但这样的他，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懂得关心是什么，只是不善于表达，总是挤出如同厌恶旁人的话语。
    「他才不是你们说得那样……」无声的说，顾念盼用手臂围成一个圈，把自己包裹在里面，就怕自己珍藏的他，被别人窥探分毫。
    矛盾着。
    她又希望陈晨能用真面目面对大家，不要再因为自己所不知道的理由，畏缩起真实性格，又捨不得真有那么一天，她所占的所有优势会消失。
    到时候，她就只能心甘情愿被外面的人洗脑，和她们一样，找不出任何一个，陈晨不会跟刘佳姍在一起的理由。
    找不出任何一个，自己会成为陈晨特别的人的理由。
    顾念盼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在她们离开后，失魂落魄的离开厕所。
    更没办法回忆起，在看到陈晨又一次，说有事不能到鬼屋的讯息时，自己到底露出怎样的表情。
    只能无力的，在手帐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像是要先替不知尽头的等待打下句号，终结自己的茫然失措。
    发愣间，她没注意到身前多了个人影，更不可能有机会，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难得实体化的担忧。
    「你以为你是吸尘器吗？蹲这里做什么？」
    再次听到这个嗓音，顾念盼除了喜悦，诡异地还多上几分说不出口的退缩。
    明明她那么想见到他，不是吗？
    抬头，顾念盼捏紧手上的饮料杯，脸上有着灿烂笑意，只可惜这份愉悦，完全在她话音中感受不出，「陈晨你这大忙人，还有空管我，不用出公差？」
    嗤笑了声，也不嫌脏，陈晨直接在顾念盼身边坐下。
    在顾念盼欲言又止的注视下，他的白色衬衫染上灰尘，平白多了显眼的痕跡，却没看他多在乎，只是轻轻弹了两下，甩不乾净索性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只是来当杂工的，一直忙来忙去才奇怪吧？」陈晨轻轻地说，眼角馀光夹着缩成一团的她，好像稍一恍神就会溜走。
    「骗人，那么久没去鬼屋了，还说不忙……」她的声音微弱，闷在膝盖间，传到陈晨耳中，已经是四不像的零星闷哼。
    不由轻笑，他抬起手掌，在只差一点就要碰触到她发顶的地方停下，薄薄地一层空气，却在陈晨收回手前，始终没有被突破。
    「傻气。」他说。
    一如顾念盼在会议室时，那样混着些许宠溺，以及妥协的语气。

 4-3 盗别

    随着毕业典礼一天一天邻近，礼堂的布置也即将告一段落。
    已经习惯陈晨不在这里，而是跟着刘佳姍到处跑的顾念盼，却在这天下午看到那个少年慢慢走进礼堂。
    身旁，并没有那位亮眼出眾的少女。
    皱起眉头，她放下手上的工具，正要去问陈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礼堂门口就跑进一名女同学，直直衝向拿着大声公，站在讲台上发号司令中的人。
    在那人放下大声公前，嘴里正喊着，没说完的话，不小心被顾念盼听到了开头：「小小，你怎么来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突然冒出的女同学，就是那天在厕所评判陈晨的人。
    停住想要去询问的脚步，顾念盼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往自己这边，最偏僻没人的角落跑来。
    道具遮挡的角度刚好，那两人一时之间，居然都没发现这看似无人的角落，其实藏着一个正竖起耳朵，偷听墙角的人。
    「小小，你怎么突然来了？」
    「还不是刚刚佳姍和我说，她真的跑去跟陈晨告白了！」
    「什么！那、那结果……」
    结果怎样，顾念盼是无缘在两人口中得到解答了。
    临到重点时刻，被唤作小小的女同学突然嘘了一声，害顾念盼以为自己被发现，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圆过这场面，心跳紧凑到身体开始发抖。
    还是直到两人牵手跑掉前，留下的一句话，才让她松下一口气──「陈晨往这边来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原来是陈晨一进礼堂，马上开始搜索顾念盼的身影，找到后所迈开的步伐方向，让那两人有些不安，人没接近就自己先跑了。
    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陈晨走到顾念盼面前时，脸上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一点都不像刚被告白的人。
    脚尖在地上磨擦旋转，顾念盼尝试过很多次，短短一句「你答应了吗？」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憋在喉咙发胀生疼。
    「听说为了保留神秘感，最后面的布置毕联会要自己完成，我们这群工人能先走，不用留在这边。」没察觉顾念盼的怪异，陈晨还以为顾念盼是太累了，才无精打采，于是说道。
    但他的宽慰话语，在顾念盼耳中，却像是一种信号。
    能先得到消息，不就代表有内线关係……又有什么关係，会比直接和毕联会会长交往，来的直接？
    手掌握起，顾念盼很努力，才不让喉咙的酸涩流窜全身。转身收拾东西，她不敢立刻面对陈晨，「是这样呀，那我收拾一下，收完就会离开。」
    她没说我们一起离开，只有提到自己。
    顾念盼以为，这样的暗示已经足够。没想到等她回过身，陈晨还是站在原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静静地等着她。
    咬了咬舌尖，尝到疼痛到发麻的滋味，她才靠这分散掉心头的不适，让微笑有能力回到脸上，「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瞪了她一眼，陈晨一把抢过她手上的小包，「不然呢，你都已经这么矮，要是再拿重物，身高倒退怎么办？」
    怎么办？
    比起这个，她更害怕与他的关係，一夕之间倒退回原点。
    一前一后的离开礼堂，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凑巧，跟着陈晨脚步前进的顾念盼，在失神间被引到了学校的小花园。
    正逢上课期间，花园没有旁人，仅有两人并不同步的脚步声，凌乱散漫的让人听了，也跟着乱了心跳。
    「陈晨。」把指甲卡进手心肌肤，顾念盼深呼吸好几次，气息还是不稳：「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的问题来得突然，让陈晨停顿许久，才惊讶地说：「你知道了？」
    没有回答，顾念盼只是盯着他，前所未有的专注，逼迫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看完他的所有反应。
    手指反射性的抚上发尾，陈晨的小动作让顾念盼脸色发白，垂在身旁的指尖开始打颤。
    「那个，今天刘佳姍她……」有些结巴，陈晨偏过头，不敢看向顾念盼，「她跟我告白了。」
    太熟悉了。
    顾念盼曾经无数次，在陈晨身上看到这种关于害羞的反应，却是头一回，觉得太过刺目碍眼。
    「她和我说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其实我……」顿了顿，陈晨皱起眉头，才刚试图用不耐烦的表情，遮掩自己的羞怯，就被顾念盼打断了话。
    「抱歉，我不是很想知道。」
    脸上的笑容终于掛不住，顾念盼用手掌挡住自己重重喘息的脣，只留给陈晨一对冷漠的眼：「我对你们的告白经过一点兴趣都没有。」
    脑中反覆穿插厕所里听到的话，以及陈晨害羞的表情。顾念盼想阻止他，又怕自己会绷不住即将溃堤的情绪。
    最后，只能学着陈晨用最原始的方式，用难听至极的话，来让自己显得特别无所谓。
    ──「反正她也不是喜欢真正的你，被人喜欢上一张假面具，真不懂你高兴什么。」
    顾念盼以为突然起了大风。
    不然为什么，在说完这句话后，对上陈晨一瞬间露出的表情时，她会这么冷，像是心口破了一个洞，血液瞬间倒流，莫名凉意让她头痛欲裂。
    除了嗡嗡耳鸣声，现在的她，什么都听不见。

 4-4 盗别

    手帐上的圈圈，在不知不觉间，又添上几个。
    但代表的意义，已经不仅是没去鬼屋的日子……而是顾念盼连偶遇都没有，彻底见不到陈晨的记数。
    刘佳姍告白之后，顾念盼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鬼屋，就连单纯路过都会加快脚步，唯恐自己再和那里沾上关係。
    有些过去，会让人上癮般反覆回忆，只是戒断期太过沉痛，顾念盼没有勇气再一次体会。
    还有些过去，光是靠近就会逼得人喘不过气，却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状态想起，毫无徵兆，唯有接受一种可能。
    又再一次，顾念盼窝在房间看小说，却突然在书上看到一点水痕。
    反手贴上，她才发现，那滴水是从自己眼眶流出，蜿蜒过脸颊，掛在下頷直到重量无法负荷，才垂直摔落。
    刚才她看到的段落，正好是男主角抱着女主角，卡带似不断呢喃着道歉。
    以前顾念盼只觉得这样子特别傻，但现在的她，是在无意识间，就随着男主角反覆说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
    她不愿回想，少年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剎那苍白的脸色。可愧疚甚至是心疼感，却没有一刻愿意放过她。
    无论是在吃饭，又或者是坐在客厅看喜剧……那张勾起嘴角，笑得透明的脸，始终挥之不去。
    『我明白了。』那天，陈晨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开。没有过往的斗嘴，以及丝毫不服输的反驳。
    看着他的背影，顾念盼不敢追上去，脚掌生根长在原地，直到少年彻底消失，才瘫坐在地。
    后悔吗？顾念盼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陈晨既然在提到刘佳姍时，会有这么明显的羞涩……她有没有继续出现在他身边，已经一点都不重要。
    不重要的事，还要讲究后不后悔，简直是自己拿刀子，在心脏上划刀的自虐行为。
    她不想做，更不敢做。
    也刚好，工人的任务已经结束，会造成她和陈晨相遇的机会大大减少。对顾念盼而言，只要每天闷在教室，将自己的时间都用来和朋友聊天，那种难以消化的疼痛感，就能出现喘息的时间。
    「既然这样，那晚上去夜市逛逛吧。」杨胤嘉提议，毕业前和同学最后的相处机会，他想要用满满的回忆填齐。
    之前要去鬼屋，顾念盼都会直接拒绝掉所有晚上活动，但现在的她，却是一百万个支持，还巴不得多一点。
    「好呀。」她笑着点头，换来杨胤嘉满意的神情。
    就在一群已经有学校的同学们，商量好后续活动时，林綺臻的声音突然冒出，激动的表示：「我也想去！」
    停下讨论，杨胤嘉脸上明显写着不赞成，「你还要准备考试，就不要了吧？」
    「我又没有荒废学习。」伸手贴上顾念盼的手臂，林綺臻可怜兮兮地摇了摇，「盼盼你不是也支持我偶尔休息一下吗？我已经熬夜念了好久的书……」
    长时间闷在冷气房，林綺臻的皮肤很白，也就显得眼下的黑眼圈特别深刻，顾念盼不需要特别注意，就能看得清晰。
    牙齿咬上嘴脣，顾念盼知道杨胤嘉说得对，但林綺臻是她的好姊妹，看到对方露出这么渴望的表情，她实在很难拒绝。
    似乎是发现了顾念盼的动摇，林綺臻再接再厉，扁起嘴，分外无辜可怜，「况且，就算我不会，还有盼盼你会教我，不是吗？」
    最后压垮骆驼的，是一根稻草。
    压垮顾念盼犹豫的，是一句撒娇。
    倒戈后的顾念盼，欲言又止的转过头看向杨胤嘉。刚刚咬嘴唇激出的生理性泪水还在，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湿润，楚楚可怜这四个字放在她身上，完全不显得突兀。
    这模样，根本不用等她开口说什么，杨胤嘉就像过往无数次，对顾念盼做出了妥协，没有招架馀地，「好啦，我也不是老妈子，要去我还要拦也太无聊。」
    「太好了！」林綺臻欢天喜地的模样，让顾念盼松了口气，继而跟着笑起，彷彿她真能因为旁人的喜悦，多少驱逐些连日来不断跟随的疼痛。
    只是，没人能比顾念盼更明白，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取代的。
    仅有那个少年才能带来的心跳，她暂时还没找到另外一种方式，能够抵销失去的酸楚。

 4-5 盗别

    一个月前，顾念盼还会认为夜市太过吵杂，人流鑽动时拥挤不堪。
    但是，一夕之间缺少了少年所带来，时不时会喧哗咆哮的急促心跳声，她却开始觉得夜市太过安静。
    即便是加上同学们的互相咒骂声，也完全不足以填满，喧嚣过后的过份静謐。
    双手贴上耳朵，顾念盼有些恍神，总觉得那天的耳鸣从来没消失过，她的世界仍旧被隔绝了大半的声音，不然怎么会怎么努力，仍旧会有这样的想法？
    「大家，听说附近新开了家电子游乐场，我想玩太鼓达人，你们去不去？」刚吃完一轮，正讨论要到处走走消食，就有人这么提议。
    本来还有女同学面露犹豫，但听到那里面还有新款的大头贴机，便立刻投下了赞成票。
    眼见同意人数过半，馀下没有意见的，自然被归类为默认，大部队开始移动。
    顾念盼有些恍神，脚步迟缓的一路从队伍前方，被挤到最后方，一个没跟牢，她和对伍之间就多了不少人，搞到最后她还非得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到同学们的头。
    掉队了，但现在的情况要她突破人墙，除非她变成小虫子之类的，不然还真的做不到从狭小缝隙鑽回队伍。
    有些着急，顾念盼在原地跳了跳，倒是真的前进了，却是被队伍后方的人推往前，方向混乱，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眼见眾人的身影即将被淹没，她有些惶恐，不自觉抬手压上耳朵，眼珠子死命透过缝隙，要捕捉熟悉的书包背影。
    但只是一个眨眼，她就跟丢了那点踪影，明明只是小事，打个电话就能联络上大家，顾念盼却觉得自己被遗弃，浑身发冷。
    直到这时，她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说你心里想什么，看到的就会是什么。
    她满脑子都是那天，与其说是少年离她而去，不如说是自己扔下那个少年，把他逼回鬼屋的场景。
    现在不过只是被人群衝散，就不由自主，发散思想成自己被留在原地，无人问津的惨况。
    被负罪感压迫，被涌出的寂寞包围，顾念盼脸色有些难看，嘴脣白白的，像是贫血。
    她没有选路，有点自暴自弃的任由别人推挤，前进归前进，却是漫无目的，如同被流水牵引的小船，漂泊游荡，摇摇晃晃地偶尔撞上岸边，轻轻颠簸。
    将她注意力拉回的，是杨胤嘉的一声呼唤，话音沙哑，似乎已经不只喊过一次：「盼盼──」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过来的，顾念盼被他抓住手腕，一路带出人群时，他手心都是汗，「跟丢也不知道打电话，你手机买假的呀。」
    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顾念盼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回：「忘了。」
    简直被她的回答打败，杨胤嘉转过头甩了个冷眼，却没放开她，「我觉得幼稚园小朋友，感觉都比你机灵。」
    笑笑没回应，顾念盼只是听杨胤嘉继续碎碎念，「大家先去游乐场了，你打电话也不接，我就跟他们说我先来找你，再一起过去。」
    盯着两人路灯下相叠的影子，顾念盼忍不住问：「你就不怕我不接电话，你又找不到人，不能交代？」
    扣在手腕的力道似乎重了些，杨胤嘉的声音很久后才又响起：「除非是你刻意走远，不然我一定找得到你。」
    他话里的篤定，让顾念盼有些怔愣，老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回答他，却已经到店门口，林綺臻匆忙迎了出来。
    「盼盼──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不见了！」林綺臻一衝出来就抓住她的手，杨胤嘉便笑着松开手。
    「不用自责，谁叫这人这么矮。」杨胤嘉说，还十分刻意的在顾念盼的头顶比划两下，还在他的肩膀之下。
    拍开他的手，顾念盼做出兇狠的模样，只可惜一点都不吓人，「矮也是有矮的好处，你这高个才不会懂。」
    摊手表示自己真的不能理解，杨胤嘉就把空间留给好闺密自行交流，自己转身先进去和其他人交代一下。
    目送杨胤嘉的背影进入店门，顾念盼才收回视线，正打算要跟林綺臻说话，就发现她还定定的看着杨胤嘉消失的位置，神情挣扎。
    「綺臻你怎么了？」顾念盼问，想要伸手摸她的额头试温度，却被躲过，用惊慌失措的目光注视。
    「我……」林綺臻嘴脣开开闔闔，在发现顾念盼耐心聆听的模样，才咬了咬嘴脣，下定决心般，紧紧抓着她的手说：「你知道，刚刚你一不见，胤嘉就马上跑出去找你吗？」
    愣了愣，顾念盼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和杨胤嘉认识这么久，他会有这种反应，并没让她太意外。
    深吸口气，林綺臻低垂下头，留给她一个能很清晰看见眼睫毛颤抖的角度，「你应该没有想过，我看到他这样有多难过吧？」
    眼睛缓缓瞪大，在顾念盼惊诧的注视下，林綺臻带着恳求，细声说道：「盼盼，我真的很喜欢杨胤嘉……你能帮我吗？」

 4-6 盗别

    『胤嘉，这礼拜六我要去图书馆挑书，有点多本，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当讯息再次发送，顾念盼好像已经能看见杨胤嘉再次扑空后，脸上出现的不悦。
    那天晚上，林綺臻抓着她的手，力道大的都留下了指甲印。
    「我……只是要你帮我约他出来，几次就好，这样都不行吗？」
    她说，眼眶边是要掉不掉的泪水，让顾念盼到嘴边的拒绝，根本说不出口。
    「只是……帮忙约，没事的。」有些不安地盯着手机，顾念盼再三安慰自己，不想理会自己心中隐约浮现的焦虑。
    别人是越活越向上，顾念盼倒是觉得，自己是越活越退步……现在就连看到杨胤嘉，她都会觉得尷尬。
    现在在班上，她都要变成公差专门户了，每一次只要老师提到公差，她肯定是第一个衝出去报名的，就想要减少待在教室的时间。
    至少一个人，就不用想接下来要怎么面对林綺臻，以及杨胤嘉的不解神情。
    但常跑教务处、辅导室等办公室，就又要马上面对另一个难题。
    身上公务不比她少，刘佳姍在学校，几乎没有待在班上，而是在几个办公室跑。
    这也让两人的见面，难以避免，更甚至是发生机率极高。
    顾念盼有点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跟陈晨告白，不然碰到对方的现任女友，她该要多尷尬呀。
    也许是不知道顾念盼以前和陈晨的牵扯，每次刘佳姍看到她时，都没有露出异状，跟对其他人一样，都是回以甜甜一笑。
    这也让顾念盼有点羞愧，对方这么坦荡荡，怎么自己就只会想着逃开？
    抱持着一点愧疚，某天顾念盼到教务处交资料时，无意间看到刘佳姍抱着一大叠纸张，看起来很吃力的模样，也就顺手帮了一把，好稍微弥补自己诡异冒出的歉疚。
    「谢谢你呀。」轻松不少，刘佳姍转而用手肘和手掌支撑着资料，便能空出一隻手，整理自己乱掉的发型。
    「不会。」小声地说，顾念盼面对刘佳姍，总有种莫名的退缩心态，便微微低下头，尷尬一笑。
    似乎没发现顾念盼的窘迫，刘佳姍十分热络的搭话：「最近常看到你耶，你们班的公务都让你跑呀？」
    「是我自己想跑的，毕竟现在待在教室，也看不下书。」对着刘佳姍微微点头，顾念盼实话实说。
    不过她没说的是，最让她看不下书的理由……就在她眼前。
    手机响起，刘佳姍对顾念盼露出歉意表情，在得到她宽慰微笑后，从口袋翻出手机，一看清萤幕上的来电显示，便露出曖昧傻笑。
    这一剎那，顾念盼是懊悔起自己为什么要没事跑来帮忙，居然把自己推向要直接面对这情况的境地。
    「喂。怎么这时候找我，不会是想我了吧？」
    本来刘佳姍的嗓音就是偏甜，再一放柔，连顾念盼都忍不住多看好几眼，再次认定她的美好。
    只是……低头苦笑，一想到电话那头，肯定是陈晨害羞起来，耳垂要滴血似的红，她就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继续欣赏美人讲电话。
    「刚刚遇到有人帮我，你不用过来了。」
    刘佳姍的话，让顾念盼寒毛顿起，就怕陈晨真的出现，自己会露出奇怪的反应。
    抿唇，她真的不愿意在这种组合下，再次与陈晨见面，正打算找个理由，和刘佳姍告别，对方就先对着电话说：「不用啦阿展，我晚点自己去找你就好。掰！」
    ……阿展是谁呀？
    满腹忧虑情绪，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一头雾水，顾念盼死死盯着刘佳姍，不会是她劈腿吧？
    这猜测，让顾念盼完全不顾忌自己和对方不熟，劈头就问：「那是你男友？」
    「不是啦，他正在追我。」可能是对顾念盼印象不错，刘佳姍回答的爽快，并没有被打听私事的不悦，「我哪有男友，单身给人追才开心好不好。」
    你单身很好呀！
    差点没直接喊出来，顾念盼怕自己手心的汗蹭到纸上，只能调了个角度，用指腹小心翼翼的顶着，一如她现在的心情，正处于极其微妙的平衡状态。
    「我之前怎么听说……你有男友？」顾念盼也说不明白，自己是用怎样的语气问出这句话，只是尽力让自己能显得落落大方点，不要露出自己心思不安分的马脚。
    可能是认出顾念盼曾经是工人，刘佳姍顿了顿后，便恍然大悟说：「你不会是在礼堂听到小小她们乱说吧？」
    不好意思承认，又无法昧下良心否认，顾念盼勉强支撑脸庞上的笑容不要坍塌，也没回声，只是静静等候宣判。
    没有她那么复杂的心思，刘佳姍偏头，烫过微捲的发尾滑到脣边，看来有几分天真，「我在那段时间有传緋闻的，大概就是陈晨了吧？」
    还是没应声，刘佳姍是怎样都想不到，她以为的安静听眾，正使劲绷着身体，不敢随便做出其他动作，更不用出现过多反应。
    就怕，之前死死压住的情绪，会全部迁怒到她身上。
    「我本来是觉得他不错，想试试交往才跟他告白……但既然他拒绝，还说已经有喜欢的人，那我怎么可能还倒贴呀？」嗤笑，刘佳姍眼见也差不多到了目的地，便接过顾念盼手上的资料，再次感谢后转身离去。
    留下顾念盼站在原地，脸上还顶着可笑的微笑面具，却不敢轻易摘除。
    面具之下，恐怕是哭得一蹋糊涂，也没资格得到原谅的羞愧面目。
    到底，她之前都做了些什么蠢事呀？

 4-7 盗别

    放学后，再一次出现在鬼屋，顾念盼盯着空无一人的废弃车顶，手掌反覆做着伸直缩起的动作，似乎想藉由每一次肌肉紧缩的微麻感，好证明自己的存在。
    脚步往前，她每踏出一步，就在心里上一个圈，如同在手帐上那个，形状并不怎么优美的圆。
    只是之前是为了计算自己远离陈晨的可能性，现在则是在倒数，自己和他的距离。
    多踏出一步，就代表自己离他，又近了一步。
    直到站在门前，听着熟悉的朗读声，顾念盼摸上心口，不肯平静的心跳声熟悉又陌生，唯一不变的，是引发它躁动的理由，始终只有那一个。
    捲缩起来的拳头，没有勇气碰上冰冷门板，她看着金属把手，催眠自己是在跟一个非生物说话，才有吐出话语的力气。
    「是我。」迎来的，是同样的朗读声停滞。
    但这一次，那个嗓音并没有将故事延续下去，就这样断在最有悬念的地方。
    空气彷彿凝结，顾念盼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即便是费尽心思抢到了一点空气，也冰冷的叫人连单纯吐息都痛。
    「我可以进去吗？」
    「你不要进来。」
    迥然的话音，在相同的时刻响起，让顾念盼本来就难看的脸，又白了几分。
    把手掌贴在门板，再缓缓地用额头碰触手背，顾念盼无力的把整个人靠在上面，就为了能在多接近里面的少年一点。
    最好是，能够让他一眼就看清，她到底有多么后悔的距离。
    「对不起。」她说，一次一次，直到喉咙沙哑。
    就在她以为，一整个晚上少年都不会有任何回应时，门板后才冒出平静到不科学的话音，「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他说，平板的语气没有多少起伏，彷彿一摊死水，「你说的没错，是我一直用假装出来的姿态面对别人，你会说这样的话，也很正常，不是吗？」
    才不是。
    顾念盼用头撞了撞手背，没有引起多少声响，「如果你真的无所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好笑，细微的笑声响起，「那你说，我又为什么要让你进来？」
    「我……」
    「顾念盼。」陈晨的语气有些强硬，「我也不想要，再听你说那些好听话了……你就直接跟我说，到底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行吗？你想要什么，不能接受什么，就不能好好说出来吗？」
    顾念盼闭着眼睛，觉得除了傻之外，找不到任何话形容自己。
    不然怎么会这时候，她还在想像门板后，那个人说这句话时，会是表露出怎样的倔强表情，明明心里肯定比她难受，还是要和她比谁更强硬。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陈晨似乎以为她是无言以对，再出口，连自己的话音有些脆弱都没发现，「没事就走吧，明天还要上……」
    他的课字卡在喉咙，在门板被顾念盼发现锁着，索性直接踢开后，彻底变成错愕的惊呼，「顾念盼你在做什么？」
    门开了，顾念盼却没有走进去，还是停在门边。
    被陈晨那句「你想要什么，不能接受什么，就不能好好说出来吗？」刺激到，顾念盼回过神时，就已经失控的直接踹开了门板。
    木门重重撞上墙壁又反弹，来来回回几次，让陈晨眼中属于顾念盼的挣扎神情，也随着门板时有时无的遮掩，断断续续的显露。
    顾念盼之前只想再靠近一点陈晨，但只差临门一脚时，她又不敢前进，就怕陈晨看到自己脸上的挫败。
    她明明应该知道，陈晨所做的一切，很多都和鬼屋有关，而关于鬼屋的一切，又都是陈晨最不能碰触的点，却还是自以为是的批评。
    不说陈晨，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那天的话很可恶，要让陈晨原谅她，实在太难。
    喉咙乾哑，顾念盼转过头，让自己的表情能隐在门后的阴影，「对不起，我那天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
    就像陈晨看不清楚顾念盼的脸，她也同样没办法看见他的表情，那个带着自嘲的笑，「是不是真心没关係，反正是实话。」
    受不了对方这样的消极态度，顾念盼觉得自己又耳鸣了，脑中再度回想起那天在厕所里，所听到的话。
    她非常讨厌别人那样评论陈晨，更不喜欢陈晨这样轻视自己。
    「陈晨，我不知道你从前经歷了什么。」她说，话音里有让陈晨惊讶的固执。
    她太习惯顺从，很少会有这么强势的一面，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但假装的也好，在鬼屋的你也好……一定会有人喜欢的，你要相信，你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不用特地在学校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也没关係。」
    面前一股凉风，门板被推开，她掛着两行眼泪的脸，终于没了遮蔽物，完全暴露在陈晨面前。

 5-1 毕业

    原来是你。
    ／
    他的眼睛看着她，没移开过目光，也没有开口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就只是木头人一样，站在她身前。
    相较于陈晨的坦荡，顾念盼只敢低着头，盯着眼泪砸在地上，跌碎炸开的痕跡。
    「我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那种话。」抽抽搭搭，她肩膀开始耸动，眼眉无助垂下的弧度，带着可怜兮兮的无助。
    「但是我想说，就算不是你在学校时的表现，我也从来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一字一句，她说得很用力，像是怕他不信，连结巴犹豫都不敢。
    「你拿着程式工具书，认真研究的样子，比你在班上教别人功课时好看。」
    「在鬼屋时你直接发脾气，和你在学校被人烦，还是忍下来相比，我觉得反而是在鬼屋时，那个叫骂出来的你，更显得瀟洒帅气。」
    顾念盼一条一条的说，把以前不敢说的，忘记说的都一口气说出来。
    那天，小王子说愿意跟着小精灵离开城堡。
    但小精灵却希望，小王子能带着笑容，彻底脱离城堡，而不是戴着面具，仅仅是换个地方继续囚禁自己。
    「陈晨，你很好，真的……我这次是真心的。」顾念盼最后重重说道，她绷着肩膀，嘴脣紧张到有些发白。
    看着顾念盼，陈晨微微抬起手，又很快放下，完全没有让她发现这细緻的变化。
    「你一下说不是真心，一下又说是真心。」闭起眼，陈晨截断自己停在顾念盼眼泪的视线，「对不起。我真的很难再相信你。」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这一次，顾念盼终于抬头，脸上充满惊讶。
    深吸口气，陈晨偏过头，睁开眼睛后也没看顾念盼，手指不自觉拨了拨发尾，「你不是说，你想当律师吗？」
    话题一下子跳太快，让她有些反应不能，张开嘴吶吶的说：「是、是这样没错。」
    「那么你应该知道，要让别人相信你说的话，必须得要拿出证据才行。」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晕从耳垂蔓延，陈晨说话，总算不再是让顾念盼心惊胆战的冷硬，回復到她无比熟悉的憋扭生涩。
    「证据……」能感觉到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了什么改变，顾念盼想用手背去揉眼睛，好抹去眼眶边过多的泪水，让自己能看得清楚点。
    没想到，才刚刚有了动作，陈晨就不耐烦的拍开她的手，「脏鬼，刚才摸了一堆灰尘，你居然还敢直接揉眼睛？」
    没有卫生纸，陈晨笨拙地扯着洁白的制服袖口，口气粗鲁，动作温柔的按在她的眼角，任由湿意沾染上自己的衣服。
    并没有马上收回手，他的眼神像是被泪水浸湿，给泡软一般，「对，要证据。」
    面对陈晨的鍥而不捨，顾念盼本来就混乱的大脑，让她完全辨认不出对方已经彻底和缓的目光，依旧紧张，「那、那我该怎么办，我没有证据呀！」
    总不能要让她说出电视剧里的恶俗台词，要把心剖开给他看吧？
    那样温驯的他，仅有刚才那短短时间，等袖子远离她的脸庞，他还是板着脸，「你怎么这么笨，举个实例就行了，说我不让人讨厌，总该有点具体人物吧。」
    实例？
    咬脣，顾念盼很不想说，但还是从脣齿间硬挤出一个人名，「刘佳姍……不就跟你告白了吗？」
    但没想到，她用尽心力，才好不容易说出的话，马上就被打回票，「她不算，你不是说过，她只认识在学校的我吗？怎么能算？」
    只认识在学校的我……陈晨的话，让她停滞的大脑有了反应，在急速运转后，给了她一个不敢置信的答案。
    陈晨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所认识的，知晓他真面目的人，不就只有她自己？
    乱了呼吸，当答案在眼前，顾念盼反而没办法直接说出正确回答，不过看着少年，直到他不耐烦的吼，「你要是说不出来，我要怎么相信你？」
    短短一句话，顾念盼却觉得，像是写了一长篇的作文，专门用来描述她的心。
    「证据就是……认识这样的你后，我还是……喜欢你。」
    说出口，顾念盼没有出现她以为自己会有的羞涩，反倒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让她终于能放松，始终紧绷的神经。
    正要鼓起勇气，问陈晨现在想什么，顾念盼就听见，他很轻很轻的笑，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喜悦。
    是她从前，没接触过的他。
    「既然你都拿出真人真事当作证据，我就勉强接受吧。」
    这是什么意思？
    顾念盼心情复杂，还以为自己是被变相拒绝，就有一道黑影拢下。
    少年身上有着淡淡的肥皂香气，就算身在有浓重潮湿气味的房间，也没有被完全遮盖住。
    如果说，顾念盼被这气息围绕时还有些呆愣，那么少年有些僵硬的将柔软脣瓣印上她时，所有的茫然，就都被她扔到角落，没有空间想起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闭眼睛呀。」没有离开，他贴着她移动嘴唇，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也许是理解了陈晨心意，顾念盼明显胆子变大了，也学着他，贴脣说话：「你有闭眼睛的话，又怎么会知道我没闭？」
    「你……」
    差点又要说出煞风景的话，顾念盼能感觉到他重重吐了口气在自己脸上，随即一隻手掌盖到她的眼睛上，完全挡住她眸中，有些乱了手脚的他。
    与此同时，也让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明显。
    「真是傻瓜。」
    明明被嫌弃，却觉得开心……顾念盼闭上眼，用眼睫毛刷过他的手心，就像是他的话，在自己心底留下了痒意一般。
    也完整的，把她所感受到的甜蜜，传达给他。

 5-2 毕业

    虽然在学校没有明显的增加互动，但身为好友，顾念盼和陈晨交往的事，还是没有瞒过林綺臻。
    也许是感受到了顾念盼身上，越来越愉悦的情绪，林綺臻对于即将毕业，却没有跟杨胤嘉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是一天比一天着急。
    「盼盼，这礼拜六，你能再帮我约一次吗？」双手合十，林綺臻说：「最后一次，真的。」
    虽然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不好，但顾念盼每次对上林綺臻的眼神，总是会不自觉的妥协。常常在脑子更深入思考之前，一个好字就已经脱口而出，「真的是最后一次喔……」
    「盼盼谢谢你！」双眼发亮，林綺臻笑容灿烂，当中满满喜悦足够打消顾念盼心底的犹豫，让她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
    这种心情延续到晚上，在鬼屋和陈晨提到这件事，顾念盼也没有多想，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所以，我就答应她了。」
    本来是抱持单纯分享的心态，没想到一说完，顾念盼就发现陈晨皱起眉头，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有些窘迫，顾念盼并不适应陈晨这样的表情，想后退，又因为两人是坐在车顶，不方便活动。
    「也没什么。」把到车顶边缘的顾念盼抓回来，陈晨顿了顿，才说：「我和杨胤嘉不熟，跟林綺臻更不认识，都只是从你的描述里知道他们而已……或许，这时候对你们间的事插嘴，可能有点太多管间事，但你是真的想帮这忙吗？」
    没想到会被问这问题，顾念盼诡异的停滞好几秒，才在陈晨眉间皱纹越来越深刻的压迫下，有点结巴的坦诚说：「我……不是很想。」
    「不想的话，下次就学会拒绝吧。」耸肩，陈晨最后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
    「反正，答应这完全就是自讨苦吃的笨蛋表现。」
    顾念盼想问，陈晨却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只是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多想想别件事吗？」
    「什么事呀？」呆滞地看着他，顾念盼傻兮兮地问，最后成功得到陈晨的冷眼瞪视。
    「想下礼拜天除了睡到自然醒之外，还能做什么啦！」
    陈晨说完，马上跳下车顶，留给顾念盼一个僵硬的背影，以及她反应过来后，立刻胀红的脸。
    她差点都忘了，下星期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这件事显然让顾念盼失去平静，直到那通电话打来前，都没有心思去研究除了约会之外的事。
    礼拜六晚上，一通电话打到她家，被刚洗完澡，搓着头发的顾易辰接起。
    「盼盼，杨胤嘉找你喔。」
    顾易辰大神经的没听出电话那头，对方的声音有些怪异，还是一样的喊法，让顾念盼在拿起话筒，听到杨胤嘉的话前，可以说是毫无心理防备。
    「顾念盼，你是什么意思？」
    已经算不出来有多久，没有被杨胤嘉叫过全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让顾念盼呆愣在电话前，说不出话。
    也许是压抑着情绪，杨胤嘉的声音极低，甚至是有些沙哑，「你一直约我，又放我鸽子是为了林綺臻吧？」
    「我……」顾念盼下意识想反驳，又说不出口，只能紧握着话筒，留给杨胤嘉开始凌乱，足以象徵作贼心虚的呼吸声。
    「她今天跟我告白了，你知道吗？」
    杨胤嘉一连三个问题，顾念盼都没办法回答，唯一能给的反应，只是无声听着他在另一头咆哮。
    「我这么明显……你千万不要跟我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你？那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可怜我吗？」
    脸色一白，杨胤嘉的话才传来，顾念盼就差点要把电话摔出去——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的情绪太过沉重，她实在没办法负荷。
    似乎也知道自己失控了，杨胤嘉没有马上说下去，而是喘了好几口气，才说：「我从来没有跟你告白，是因为我知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很有可能会因为不知道怎么拒绝，而答应我的追求。」
    他太了解她，有很多事，就算不喜欢，只要遇到别人向她要求，她几乎都会心软答应。
    就像这次，她一次次的约他，让他兴高采烈地出现后，却只看到林綺臻站在他们相约的地方，说顾念盼不能来，所以她来代劳。
    这种事，绝对不是顾念盼做得出来的。几乎是在呆愣过后，他就想明白事情原委，并不打算太过苛责顾念盼。
    本来看在林綺臻也是朋友的份上，他也不觉得怎样……但今天她向他告白，就完全超出了他的底线。
    他没有办法忍受，建立在这种方式下，由他喜欢的人把自己推向别人。
    还是在她交了男朋友后。
    「你不知道吧？」他冷笑一声，满满的嘲讽意味，让顾念盼浑身发冷，「林綺臻可是拼命在我面前说你跟陈晨多甜蜜，要我死心。」
    「我……」顾念盼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我不知道……」
    也许是顾念盼的声音听起来太茫然，杨胤嘉停住话音，又是一阵漫长的呼吸声，他才说：「顾念盼，我不需要你那些无谓的温柔，就让我对你死的痛快，死的明白……这很难吗？」
    「你用这种方式打发我，只会让我觉得很难堪。」
    没有给顾念盼多馀的思考时间，杨胤嘉掐断了对话。
    就像他说的，他不需要顾念盼接下来，即将说出口的安慰。

 5-3 毕业

    冷战这个词，顾念盼曾经以为，永远不可能会出现在她和杨胤嘉身上。
    但确实在毕业前夕，杨胤嘉就像是提早遗忘了她，过往会叫上她的活动，现在都是直接略过，连和他们不熟的人，都看出端倪。
    「盼盼，你们还好吧？」关心地望着她难看的表情，女同学的问候，让她多少好过了些。
    「我没事。」摇头，顾念盼强自镇定，「快上课了，你回去坐好吧。」
    她的态度明确，也让女同学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退回去坐好。
    事到而今，反而是始作俑者一动不动，依旧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没有要来慰问的意思。
    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顾念盼叹了口气，才勉强不再看向林綺臻驼起背部的身影。
    其实那天之后，她又回拨了好几次电话，但杨胤嘉不接就不接，最后甚至是直接转进语音信箱，摆明不想多谈。
    心情混乱，顾念盼对于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在思考过后，走投无路的她，也只能跑到那天帮林綺臻约杨胤嘉的地点。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还相隔老远，她就能看到公园树下，林綺臻抱膝蹲着的身影。
    满脸是泪，和知道顾念盼愿意帮她约杨胤嘉时，她所展露的笑脸，实在相差太多。
    停下脚步，顾念盼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不用问，光是看杨胤嘉之前的反应，以及林綺臻现在的状态，她就能知道告白结果是什么。
    心动，心碎，只在杨胤嘉回答的那一瞬间，简短到毫无挣扎馀地。
    这也让她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自己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到底是该质问，还是该安慰林綺臻比较好。
    但她没说话，注意到她身影的林綺臻，就先抬起头，看着她。
    用厌恶又歉疚的目光。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就算哽咽，但林綺臻用尽力气才说出口的话，还是足够清晰。
    清晰到，里头的情绪无从遮掩，悉数打在顾念盼心口上。
    没有说话，顾念盼更没走上前，只是错愕且陌生的，看着和自己记忆里，完全不同形象的林綺臻。
    抹了把脸，她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崩溃似的吼：「顾念盼你不是爱当好人吗？为什么都有陈晨了，还不愿意把杨胤嘉让给我？」
    「我没有……」脸色苍白，顾念盼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会是林綺臻说的。
    「没有什么？」继续吼着，林綺臻用手包住脸，「我知道我跟杨胤嘉相处的时间都是你让出来的，现在看到我失败，你开心了吧？」
    「我没有……」
    「不要再这种样子了！」
    林綺臻放下手，脸色极其难看，「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学你了，为什么还是不能被他喜欢？」
    「綺臻你学我做什么，你很好呀，我……」
    「你能不能不要说了？」顾念盼想说话，却被她复杂的神情给震慑住，只能听着她喊：「每次听你说话，都让我觉得自己很齷齪，你知道吗？」
    几乎撕破脸皮，林綺臻不管不顾的吼：「顾念盼，我真的讨厌你，真的！」
    顾念盼完全不懂自己做错什么，只能听着好友，一句一句，把两人的友谊摧毁殆尽，留下满满的排斥。
    「凭什么你就能拥有这么多护花使者？连纠缠了我一个月的小混混，终于转移目标后，也有人出手替你解决！」
    林綺臻的话，让顾念盼脸色发白，「你什么意思，转移目标？」
    「你这时候装傻我也不会相信了。」林綺臻表情扭曲，冷笑说：「那天之后，其实那些人有再来找我……说起来这件事还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掉了书包，我那天可能会死得很惨。」
    「你知道我掉了书包？」
    「没错。要不是你书包被他们捡到，看到书上写的名字不是我，发现那天愚弄他们、找人打压他们的主谋是你，转移了注意力，我恐怕就不是被勒索几次这么简单了。」
    那风波平静的太容易，顾念盼从没想过，原来那些灾难还未完待续，直到前阵子，还在纠缠林綺臻。
    眼神交杂太多情感，林綺臻神色中有感谢，但更多的仍然是忌妒，「我本来还在担心你，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你转眼就勾搭上以前有混过，现在还有一点面子在的陈晨，让他替你出面打发那些人。」
    听到林綺臻的描述，是让顾念盼立刻回忆起，陈晨曾经和她交代过后续不用担心，现在看来，在那段她回归平静日子的过程中，背后还有一番波折。
    「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和陈晨交往上了，才会开始追胤嘉……我知道他喜欢你，但是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他走，都有男友了，还要用青梅竹马的情分绑住他的心？」
    「我没有……」慌乱的摇头，顾念盼敢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想要约束杨胤嘉，但林綺臻早就听不下去。
    她只是缓缓往前走，用满是泪痕的脸，甚至是懊悔的语气，说：「你很噁心……但我也是，难怪以前能当好朋友。」
    那天，林綺臻迈步离开时，顾念盼没有慰留，更没有像以前一般出声安慰。
    『反正，答应这完全就是自讨苦吃的笨蛋表现。』
    直到最后，陈晨的话，她才终于理解，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夜之间，属于她和他们两人的分别，就提早到来，还让她找不到理由与方法挽回。
    怀抱着这样的闷痛情绪，星期天到来时，没有把这件事与陈晨说过的她，脸上只有僵硬的笑。
    「做什么呀你。」吃完饭，正打算拉人去看电影的陈晨，终于看不下去她的表现，「你要是不想和我出来，直说就好，我又不会吃人，勉强自己做什么？」
    「我没有……」这句话一说出来，顾念盼眼眶就毫无预警地掉下泪，让陈晨脸色大变，碰到她眼泪的手指一抖，像是沾到毒药一样，「你哭什么哭，都已经够丑了，再哭我就把你扔这喔。」
    「对不起。」顾念盼一说到我没有，就想到那天和林綺臻的谈话，根本遏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茫然无措的抹掉自己的眼泪。
    「嘖！」忽地一把脱下自己的外套，陈晨盖在她的头上，就拽着人往前走，「别哭了，要是害我被人误会欺负人，报警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的，等下就好了……」被闷在外套下，她的声音软软的，让陈晨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又加上几分力。
    「你到底要怎样才不会哭呀。」又是要替对方摘星星月亮的语气，陈晨带着妥协的包容语气，反而让顾念盼眼泪流得更多。
    「你、你说个笑话给我听就好了。」她说，假如不是哭到打嗝，边喘边说，会更有说服力。
    皱着眉头，陈晨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停下，仍顶着外套，压抑哭声到嘴唇颤抖的顾念盼。
    良久，他才又抓着她往前走，对一脸懵懂的顾念盼说：「不说笑话，我念个童话故事给你听。」

 5-4 毕业

    不懂最后怎么会被陈晨带到鬼屋，顾念盼被他拉到那个熟悉的窗前位置坐下，就被他带进怀里。
    无关乎是否身为男女朋友，从陈晨僵硬的身体，顾念盼能明白，与其说是安抚，倒不如说这个动作，是起于对方并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一如那个，被留在回忆的夜晚。
    「我说个故事，不要打断。」陈晨说着，胸腔大大起伏，显然心情并不如表面平静。
    「嗯。」从鼻息间挤出来，感觉到陈晨没有排斥自己的倚靠，顾念盼就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眼泪鼻涕都抹在他肩膀上。
    「……从前，有个男孩在他的父母离婚后，和弟弟一起陪着妈妈住在一栋大房子里。」
    才听到这开头，顾念盼就不禁瞠大眼眸……这剧情她太熟悉了。
    彷彿没注意到顾念盼倒抽了一口气，陈晨只是用平稳的声线，梦囈般，用极轻极淡，却足够轻抚人心的音量说：「但是他妈妈总是比较喜欢他弟弟，对男孩不理不睬。也是他笨，只想得到用打架、胡闹的方式吸引妈妈的注意力，不过吸引是吸引了，也让他妈妈惹上很多麻烦……所以他很愧疚。」
    随着陈晨的淡淡叙述，顾念盼想起之前杨胤嘉说过的，那些关于陈晨的过去。
    优秀到人人称讚的弟弟，与小混混似成天惹事生非的哥哥。
    想到他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只能用笨拙的方式争取妈妈关爱。她就忽地心底一片柔软，除了紧紧抱住已经长大的男孩，想不到其他缓解心痛的方法。
    「他本来想，长大之后要回报妈妈。却没想到他妈妈连等他长大都不肯，就突然去世，还只带着弟弟，留下他一个人面对他爸爸和他的新家庭。」没有多少情绪，陈晨越平静，反倒是让顾念盼更加的不捨。
    一个人要轻描淡写的再次勾勒自己的伤痛给别人看，是要经过多少次的疼痛，才能习惯到不再在意那个伤口，正流着鲜血？
    「他曾经羡慕过弟弟，能跟着妈妈一起离开。也讨厌过他，觉得直到最后，妈妈还是只愿意带着他……所以，他就想学他弟弟，当一个能让很多人喜欢的人，这样或许有一天，妈妈就愿意回来接他。」
    难怪，陈晨会突然变成好学生。
    顾念盼想，恐怕是没有人会想到，当大家都以为男孩一夕成长，懂得为未来努力时，他其实是在缅怀过去，试图弥补妈妈，想要让妈妈不要把自己留在这，独自面对陌生的家庭。
    格格不入，在新家庭的他，只怕就像是这栋矗立在闹区的鬼屋。
    喧嚣之下，静謐到变成过分寂寞。
    「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妈妈和弟弟，车祸那天出门，是为了要买他的生日礼物，那些厌恶才都变成后悔。」
    陈晨的话停在这里，紧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重呼吸，少年的脸轻动，转向窗户那头，能看见明朗的晴朗天空。
    「他想，既然是这样，替弟弟完成想当医生的梦想，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直到有一天，小精灵出现在他身边，告诉他还有除了留在原地外有其他的可能，告诉他原来不像弟弟的自己，也会有人喜欢……」
    本来停下的泪水再度涌出，顾念盼放声大哭。
    难怪那时候，陈晨对于她说的那句「反正她也不是喜欢真正的你，被人喜欢上一张假面具，真不懂你高兴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对于陈晨来说，最原本的自己只会被妈妈扔在鬼屋，所以他才会在外面都习惯掛上名为弟弟的面具，就盼着有一天，妈妈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本来不明白的，都瞬间理清。一想到少年就这样，认为自己不能被轻易原谅，不能被别人喜欢，只敢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留在鬼屋，让弟弟代替自己面对世界，她就万分后悔，自己愤怒时的口不择言。
    「陈晨我……对不……」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念盼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只能反覆喊着少年的名字，让少年啼笑皆非。
    「不是说是讲童话故事给你听吗？值得你哭成这样吗？」没有看到她的脸，少年摸索着，轻轻抹开她脸颊上的泪。
    他的手指温热，很快就抚开了她颊上的冰冷，留下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触感，「盼盼，你觉得小王子对小精灵最想说的一句话，会是什么？」
    「不知道。」脑袋已经哭成一摊糨糊，完全无法正常思考，现在恐怕不管陈晨问什么，顾念盼都只能回答不知道，还带着一脸懵懂的傻气。
    轻笑了声，抬起头又靠上，陈晨的下巴刚好压住她的发顶，像是在替她加冕，用权杖点上她的头顶。
    「小王子想说，小精灵给了他离开城堡的可能，他也希望小精灵能勇敢走出城堡，走她想走的路。」
    屏住呼吸，顾念盼不想让自己的声音，有任何盖过他话音的可能。
    「盼盼，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做你想做的事，不要顾虑这顾虑那，做你自己就好。」
    这句话，从很久以前，他就想说给她听。
    顾念盼很温柔，是那种常常让人忘记她原来也有其他情绪的温柔。
    她学不会拒绝，常用包容来掩饰自己心底的拒绝，让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到她。
    关于这一点，陈晨知道，杨胤嘉更知道。
    所以他不敢和顾念盼告白，却又会因为她那种模稜两可的排斥，而反覆在放弃与继续追求之间徘徊。
    他霸道，将她和他之间联系的密不可分时，顾念盼总是不曾推拒。
    但只要他还想再继续前进，她就会像受到惊吓一样，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用极为温和的方式，讲述她的不情愿。
    杨胤嘉喜欢这样的她，又讨厌这样的她。
    矛盾的心思，一如林綺臻，总是在事后懊悔，在讨厌自己利用朋友的同时，又更加讨厌从来不懂拒绝的顾念盼，让自己变成越来越令人厌恶的贪婪。
    温柔，有时候也能成为一种武器，伤害自己更伤害别人。
    陈晨说话时，挪动的下巴，将震动传到她头顶，再从上而下，流进她心里，搅混了她的思绪。
    没有过多思考能力的头脑，只能装下他带着满满期许的话语。
    ——「盼盼，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做你想做的事，不要顾虑这顾虑那，做你自己就好。」
    多的，那些先前排山倒海，吞噬掉所有愉悦情绪的后悔与伤痛，在这一刻都显得太过遥远，让她无从辨识，更别说影响到她。
    只要遇上陈晨，她果然就会变得不争气，随便就被他拉走情绪。
    这样抱怨着自己，顾念盼却笑了出来，脸上沾染透过窗户落在她颊上的光，略显青涩稚气的脸庞，在这一瞬间显得格外温和且动人。

 5-5 毕业

    那天之后，顾念盼的生活好像没有改变，与杨胤嘉和林綺臻之间的关係，依旧停留在最尷尬冰冻那时。
    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这样的冷漠关係，就那样一路延续到了毕业典礼当天。
    高中生涯的最后，他们极有可能就要这样，留下一个遗憾，带着后悔离开高中校园。
    毕业典礼前几天，陈晨从别人那边知道那件事时，也曾经担忧过，本来打算帮她一把，调停一下他们之间的关係。
    但在看到她的笑容后，他就边叹气边摇头，带着无奈与宠溺，又默默回到自己的班上，没有要再插手的意思。
    跟着大部队进入礼堂，坐在位置上，顾念盼看着也有自己一分力，被布置得美轮美奐的场地，忍不住勾起微笑，颇为自豪。
    先是校长，再来是嘉宾，在一连串鼓励的师长勉励后，今年的毕业生代表不出所料，就是毕联会会长刘佳姍。
    先前顾念盼看到她，还会到处比较，总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加适合陈晨，但直到现在，那种比较后的自卑，以及伤感都显得无足轻重。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头顶，少年留下的触感似乎还在，与自己的容易退缩不同，属于陈晨的温柔带着篤定，不是过度的包容──倒更像是推手，会紧拉着顾念盼，让她跟他一起前进。
    恍神间，一张白纸被分到手上，顾念盼本来有些茫然，询问了后，才在隔壁同学的解说下恍然大悟。
    原来是毕联会在礼堂天花板上悬掛了个网子，让所有人在白纸上写上自己的梦想，最后折成纸飞机往上拋出，只要能成功扔到上头，就是代表梦想在未来会实现。
    也算是毕联会期许每一个毕业生，都能在跨出校门后，依旧保持对梦想的热情，努力让自己的希望成为现实。
    听完流程，顾念盼和同学们低头，留下身为高中生的最后一段文字后，便将纸张折起，等到纸飞机落在网子，他们就真的从高中生这身分退下。
    捏着纸飞机，顾念盼婉拒了同学的邀请，就往别班的位置跑去，想要和陈晨一起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没想到扑了个空，只遇上也知道他们在交往的王振凯，用十足的八卦眼神打量她，最后视线停在她手上的纸飞机上，「你们应该等下还会见面吧？怎么这么急，还拿着飞机就跑来？」
    脸蛋微红，顾念盼知道陈晨这个朋友就喜欢开玩笑，虽然有些害羞，还是直接问：「陈晨呢？」
    这时候大家都是在拍照，或者是揪团一起发射纸飞机，陈晨没去找她就算了，怎么会连好友王振凯都扔下，就自己闹消失？
    「这个呀，因为刚刚他爸爸来了。」从亲戚那听说过陈晨的事，王振凯多少明白内情，这时候脸色有些诡异，「来就算了，还拿着一大束花，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来追妹子的，招摇到不行……你都不知道，刚刚陈晨脸臭到不行，飞机都来不及扔，就和他爸往外走。」
    「怎么会……」顾念盼知道陈晨对他爸心情有多么复杂，现在又听到他们两人自己往外走，哪里还能放心，连忙说：「对不起，我有些不放心，先走了！」
    扔下还在后面喊，让她记得放飞机的王振凯，她慌乱的脚步迷茫，只知道衝刺却没有正确前进的方向。
    又再度寻不到人，顾念盼喘着气，实在不知道，陈晨会和他爸爸去哪里。
    虽然不明白自己能为对方做什么，但这时刻，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手掌握紧，顾念盼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气息，强迫抬起开始痠痛的腿，就往自己曾经刻意回避的地方——她差点就要和陈晨擦身不见、口不择言的那个花园前进。
    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出乎预料，顾念盼在那里见到了陈晨……以及站在他对面的男人。
    停下脚步，她瞬间缩到两人看不到，又能听见他们说话的角落，心脏狂跳难以平静。
    几乎是在看到男人的剎那，顾念盼就能明白，为什么陈晨的妈妈会这么偏心，偏心到把陈晨逼上装混混的路。
    ──陈晨和他爸爸，实在是长的太像了。
    具体来说，是与在学校的陈晨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平时在鬼屋的他还好，习惯憋扭紧绷的脸庞并没有这么明显，可一旦放松做出温文的和善面目，两人就不过是差在成熟与青涩，有没有经歷过时光打磨的不同而已。
    对顾念盼而言，与其相信陈晨妈妈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倒不如说是因为厌恶那个拋下她的男人……只是，这旧帐却原原本本的，让一个长得像爸爸的孩子背负。
    顾念盼心疼陈晨，但要就这样认定陈晨的妈妈不对，她也说不出口。
    听之前陈晨的话，或许曾经在他小时候，他也是崇拜过他爸爸，在无意识学习过对方的。
    不过是美好的家庭景象破碎后，在过往会被人夸奖，肖似爸爸的血缘传承，就成了陈晨在他妈妈面前的罪名。
    也许，陈晨妈妈的心思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被年幼的陈晨摸透。
    所以他并没有和弟弟一样，做个讨喜的人，而是尽全力的往与爸爸气质相反的方向前进。
    爸爸带着书生气息，说话轻声细语，缓慢的像是随时在安抚人。他就偏要讲话难听，做事衝动，喜欢打架。
    潜意识里，陈晨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和爸爸划清界线，只是这样的行为，仍旧不能让妈妈放心，对他始终抱持排斥。
    没有谁对，也没有谁错，只是谁也过不去心底那道槛，只能互相抵触罢了。
    顾念盼垂下眼，想要清空思绪，等候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只不过，陈晨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谢谢。」接过花，陈晨脸上是疏离的笑容，要不是他们长相关係，那尷尬气氛，是完全不会有人将他们当成父子。
    空气里瀰漫着诡异的沉默，好一会，顾念盼才听见陈晨爸爸的话音。
    有些沙哑，但依旧好听，像是低沉的大提琴，「你还是不愿意叫我爸爸吗？」
    「我姓陈，你姓王……这就是当年你做出的决定，不是吗？」陈晨妈妈去世后，他爸爸曾经想让他改回王，不要继续跟妈妈姓。
    但那时的陈晨就像是颗炸药，剧烈反抗着任何人从他身上，拿走妈妈去世前留下的任何痕跡，如同他寧愿鬼屋充满灰尘，也不希望别人随意清扫。
    而今，姓什么陈晨其实已经不在意，只是当年男人转身就走，留下他和妈妈的模样太过深刻，每分细节都还被陈晨烙在脑子。
    还总是会伴随陈晨无意间看到，男人新家庭间的和睦互动时，突然在他脑中反转重播，挥之不去。
    从陈晨爸妈协议离婚那天起，他就没有再叫过那个男人爸爸，而是生疏礼貌的王先生。
    没人有后悔药，陈晨回不去那个肆意享受父母疼爱的童年，一如陈妈妈不会再回来一样。
    对于他的回答，陈晨爸爸似乎有些意外，语气有些狼狈，「我以为，你愿意接受我的花，是因为你……能稍微原谅我。」
    老实说，不只陈晨爸爸那么觉得，就连顾念盼也一度这么认为，没想到最后少年给出的答案，还是一样冷硬。
    「我的确没原谅你。」陈晨迟疑很久，才轻轻地说，「我不敢保证未来的我会不会改变……只是现在的我，想学会原谅我自己。」
    小精灵对他说过，希望他能稍微对自己好一点，他没忘，也在努力实现。
    闻言，放在身侧的手掌缩紧，躲在角落的顾念盼嘴角弯起，但眼眶却瞬间湿润。
    花园隐蔽，加上大家都在礼堂，这处显得特别寧静，就连陈晨踩到树枝，所发出的声响都被她紧绷神经的耳朵捕捉。
    恍神间，落在顾念盼耳上，如同城堡大锁终于松动，就要掉落的预兆。

 5-6 毕业

    最终，顾念盼思索片刻，还是选择悄然无声地离开原地，把空间留给陈晨和他爸爸。
    陈晨一向是勇敢的，或许直面爸爸，与他讲述自己的转变，难免会有些不适。但就像陈晨对于顾念盼处理朋友的问题不插手，顾念盼对他也有自信。
    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她停在原地许久，才翻出来，手指动作迟疑地滑开屏锁。
    就连对着陈晨，顾念盼都没有多提过，其实那天与他谈完后，她就分别给林綺臻与杨胤嘉发了讯息。
    只是直到最后一刻，即将分道扬鑣，他们才愿意回復她。
    也算是另类的心有灵犀，顾念盼点开聊天软体时，分属于两人的头贴标示上，都各显示着一则未读。
    先点开林綺臻的，在顾念盼留着的：「谢谢你」下面，是同样的一句：「谢谢。」
    没有过往常出现的可爱贴图，只有冷冰冰的字体，配上象徵结束的句号。
    目光停在那两字上，她眼神有些恍惚。
    或许旁人看来，三年友谊用这画下句点，实在太过仓促且冷漠。
    可谢谢这个词，却是顾念盼熬了几天的夜，才终于想到的话。
    有些事，就像说出口的话，发生后就会留下痕跡……即便顾念盼明白自己心大，也许真的能吞下对方说是利用自己的话，继续跟对方当朋友，林綺臻也没法再跟她用以前一样的态度相处了。
    裂痕，再怎么试图填平，也都不会是原本那个，只能放下那些纠结往前走，才有机会与对方在另一个能互相体谅的时候见面，而非现在便身陷在互相厌弃中，难以自拔。
    她并不后悔认识林綺臻，过往与对方的美好回忆也绝对不假……谢谢，是给她过去的陪伴，也是给属于年少的这段友谊。
    把争执停在这一瞬间，顾念盼相信，未来有天就算再跟对方在路上相见，她也能好好的，跟对方打招呼了。
    不能回去，就只能往前。
    心情复杂，她深呼吸，才稍微转换心情，改打开标註着杨胤嘉的聊天室。
    顾念盼在那天，给了林綺臻一句肯定的谢谢，给他的则是一个问句。
    「胤嘉，你能和我见一面吗？」
    「现在。老地方。」发信时间是三分鐘前。
    杨胤嘉说的老地方，是从前杨胤嘉还在篮球队时，为了让心上人欣赏自己的英姿，特别找的一个好位置。
    就在篮球场边，有个不起眼的废弃校长宿舍，被杨胤嘉无意间发现一楼铁门没锁，他就拉着顾念盼上了二楼。
    探险般绕了一圈，他很快注意到宿舍的小阳台那边，能直接把篮球场全景看清后，心思一转，就将小阳台当成了他们间的老地方。
    往后，只要杨胤嘉在篮球场有比赛，顾念盼就会上到二楼阳台，远远帮他加油。
    有时，杨胤嘉会趁休息时间靠近，因为二楼不高，他能不必太过大声说话，她就可以听见。
    曾经的他们，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事。
    又有谁能料想到，一转眼高三毕业，那些熟悉的点点滴滴，很快就要变成回忆，只能用来缅怀。
    心思忐忑，顾念盼到达老地方时，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便探头探脑，有些紧张的张望着。
    就在这时候，杨胤嘉的嗓音从下方响起，这似曾相似的场景，让顾念盼不加思索，马上反射性地转过头。
    「……你来啦。」顾念盼有些恍惚的说。
    站在楼下，杨胤嘉的身影被埋在树影之间，微微抬头，他的脸庞线条变得格外流利，短短的头发积蓄不了汗水，马上就滑落到脸上，最后停在下巴，随时都要跌坠而下。
    此情此景，一时之间，顾念盼还以为，她又回到那个替他加油的日子。
    那时候，每次中场休息，他都会偷偷摸摸靠近这里，问她刚刚表现好不好。
    而她的回答，永远都是：「你帅爆了！」之后两人会相视而笑，脸上都是傻气而不见半点阴霾的爽朗神色。
    也许是和她想到同样的回忆，杨胤嘉这段日子以来，对着她只有僵硬的表情，出现了软化，「找我有事？」
    从美好记忆中回到现实，顾念盼沉默片刻，才慢慢凑上前靠上二楼栏杆，就像是以前无数次，为了看清楚杨胤嘉英姿，她紧贴着铁桿那样。
    牙齿贴着嘴脣磨动，许久，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说：「我是来找你……给你一个明白的。」
    眼眸瞠大，杨胤嘉直直盯着顾念盼，脸上的淡然支离破碎。
    六月的蝉鸣鼓譟，却压制不住两人的沉重呼吸，以及瞬间乱速喧哗的心跳声。
    「……是吗？也好。」他说，话音里的脆弱，让顾念盼差点就要心软。
    固执的昂着头，杨胤嘉没有逃避她的目光，而是更加挺直背脊。
    要不是话音颤抖，顾念盼差点就要以为，对方是真的跟他表面看起来一样坚强，且无所谓：「盼盼。」
    「我在听。」
    「我……喜欢你。」杨胤嘉的眼睛闪亮，像是即将燃尽的花火，猛烈地彰显自己的存在，就怕对方错过了他眼底的真诚。
    只可惜，顾念盼能给出的答案，仅有一个。
    手指发颤，她强硬起态度，才勉强让自己不在这时候，躲开对方的注视，「谢谢你。」
    就算再不捨，她也必须要做这件事。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杨胤嘉忽然整个人坐倒在地，大掌包上自己的脸，肩膀无助耸动，也不知道是因为闷住，还是哽咽，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意外显得遥远。
    就算是这答案早就注定，他还是狂喘着气，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力气。
    虚弱着，也要咬牙说出现在不说，未来就没机会说的话。
    「毕业后，还是要联络知道吗？」
    「知道。」
    「我之后开车找你，就算是在跟男朋友约会，也要马上过来知道吗？」
    「知道。」
    「盼盼，我不准你不幸福，知道吗？」
    「知道。」
    「我……真的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我知道。」
    顾念盼以为，她老早做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理建设，一定能够好好的和杨胤嘉道别。只是当她回过神，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泪流满面。
    杨胤嘉站起身，背着她越走越远的模样，在泪水阻挡下变得模糊，但她没忘记，从前每一次他离开前，她都会对他说的话。
    「杨胤嘉，你帅爆了！」她吼，像她第一天来这里看他打球时，她对他的问题所做出的解答。
    视野内，他停下脚步，对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双眼通红，却无比清亮。
    「那当然，我这么帅，未来肯定会跟比你正的人交往。」
    杨胤嘉停在阳光下，第一次在这里不是偷偷摸摸跟她说话，而是正大光明的大声回应。
    混着阳光气息的话音，热烫贴上顾念盼的耳朵，让她哭到苍白的脸，终于染上温度，有了红晕。
    「嗯，一定。」
    属于他与她的青春停在这天。他和另一个她的路，却正要开始。
    顾念盼留在原地，目送杨胤嘉第一次头也不回的远离自己，直到再也看不见。

 5-7 毕业（完）

    顾念盼回到花园时，礼堂那处的人群早散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人到处拍照留恋。
    她本来以为，陈晨和同学去聚餐了，只是抱着侥倖的心态晃一下，没想到还真的看见他还在原地。
    没有看到陈晨爸爸的身影，看来是谈完后，已经先行离去，独留下陈晨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地抬头看着天空。
    顾念盼看着他的背影，恍惚之间，又想起了杨胤嘉，好不容易停下的泪水，再度衝上眼眶。
    她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收敛，往陈晨靠近，当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他要转身之前，顾念盼便加紧脚步，衝到他身后，小脑袋咚的一声靠上他的背，从完全收不住的啜泣声中，挤出一句话表明身分，「是、是我。」
    她话音里的泣音太明显，让陈晨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她脸上现在的表情。
    「怎么又哭，不是跟你说，你这样很丑吗？」陈晨的背脊僵硬一瞬，在发现是顾念盼后才又放松，感受着背后衬衫迅速被打湿的冷意，他深叹口气，却没有如顾念盼猜想的回头。
    只是任由她把眼泪鼻涕，随意抹上自己的衣服。
    「我刚刚去见过胤嘉了，所以才……」整张脸都是泪痕，顾念盼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又滴下一滴泪，落在陈晨早变得透明的制服上。
    能从背后触感，体察到顾念盼已经氾滥成灾的眼泪，陈晨露出苦笑，「身为一个男朋友，让女友为了另一个男人哭成这样，总觉得很挫败呀。」
    「对不起，但是……」顾念盼想解释，但才刚开头，陈晨就突然出声打断。
    维持同样姿势，他眼睛倒映着天空白云的影子，藉此掩盖其中的其他情绪，「不过……反正我也看不到，你就随便吧。」
    这句话，像是一种魔法。
    顾念盼本来还能勉强压抑的哭声，瞬即变成狼狈哀号，那当中包含的哀伤，黏腻的攀附在每一滴泪上，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逃出。
    最后一点一点，被阳光蒸发消除，留下浅浅一道泪痕。
    手掌不自觉捏住陈晨的衣服，哭的湿透外，她又把它揉得邋遢，简直是一团混乱。
    哭声由大至小，从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到细微孱弱的啜泣，顾念盼哭多久，陈晨就保持着原动作多久。
    注意到对方的哭泣终于逐渐平息，陈晨的声音，才带着笑意响起。
    「盼盼，你知道刚刚有发生什么吗？」
    他的问题来得突如其来，毫无头绪，让顾念盼只能眨眼，甩下眼睫毛上的眼泪，傻傻反问：「……什么？」
    「刚刚呀……」就像是之前顾念盼没有崩溃痛哭，陈晨说着，语气一如平常他们对话时，双方习惯的轻松语气，「有个人路过，看到你哭成这样，大概以为是告白失败吧，吓得马上转头就走，大概是怕被捲入什么奇怪的恩怨情仇里。」
    「什么！」马上退开，顾念盼这时候才想起来这里是公眾场合，脸蛋发红，满是羞愧。
    「骗你做什么。」没有身后那人的依靠，陈晨转过身，又捏着袖子，一点一点把她脸上的痕跡拭去。
    「除此之外，你还错过一朵很好看的云。」
    「好看的云？」
    「嗯。」点头，陈晨笑容爽朗，「它长的很像包子，听说a大附近有一家很有名，要排很久的包子店，我们下次去吃吧。」
    被这句话逗笑，顾念盼嘴角的笑容虽然还有点扭曲，但已经在努力回復往日灿烂，「根本只是你自己肚子饿吧，扯到云做什么？」
    挑眉，陈晨一脸不服气，装做恶狠狠说：「我像是吃货吗？」
    「以前不像，但从今天开始，在我眼中你已经是了。」说着，顾念盼是驀然想起，当初他们会认识，还是因为陈晨让她带点心去鬼屋。
    那时候的她，一碰上习惯冷脸的他，就畏畏缩缩，不敢随便开口惹他生气，根本不会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曾以为自己与陈晨会一直是两条平行线，短短的萍水相逢会在某天后，从自己记忆淡化消失。
    但一个阴错阳差，她和他就出现了交叉的剎那，而后继续牵扯到现在，甚至是未来。
    顾念盼从前看偶像剧，总以为男主角将女主角紧抱在怀中，替她遮挡外头的风雨，就是最令人深刻的感情。
    但眼前这个喜欢口是心非的骗子，却只用挺直的背脊对着她，在她哭得晕头转向时，连一句软言软语也没有，不过高昂着头，用眼睛替她收集所有景象。
    好的，坏的，美丽的，又或者是差劲的。
    最后一点不留的，将她在时光中所错过的曾经，用生动的描述重新填满，不让她拥有任何的遗憾。
    如同幼时的他，在妈妈与弟弟去世后，总学不会向爸爸拥抱取暖，只懂得横衝直撞，用自己的笨拙方式试图追求美好。
    他不善言语，安慰人的方式质朴粗暴，总是让人一个没注意，就会误解他的心意。
    她放不下他，常想也许一个不小心，他就又会走错了路，还闷头向前，不断打转在过去的伤痕里，仍旧强顏欢笑。
    抓下他停在自己脸上，还捏着袖子的手，顾念盼将手指小心翼翼地镶入其中，「刚刚急着跑出来，连纸飞机都忘记射出去了。」
    写着梦想的纸飞机还停在随身包包里，顾念盼直到现在，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忽然想到这件事。
    偏过头，陈晨收紧手掌，强作若无其事，一点都不在意两人相握的手，「我也忘了……但现在礼堂应该已经开始打扫，可能不是很适合回去。」
    别人在做善后工作，他们还去射纸飞机，实在太过诡异。顾念盼一想像出来那尷尬场面，就马上摇头。
    「不然算了吧，反正又不是不做就不能毕业。」她的毕业证书和奖状还躺在包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会影响什么。
    拉着陈晨的手，顾念盼也没多想，就要往校外走。
    没想到一扯没扯动，她才发现他停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着的另一隻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了之前同样收在包包里的纸飞机。
    「带回去也可惜，不然……我们来交换？」注意到她脸上的落寞在瞬间变成惊喜，陈晨把纸飞机放到她面前，「你的给我吧。」
    「嗯，好！」马上也掏出自己的递去，顾念盼接过陈晨的纸飞机后，视线焦点就没从上面移开过，让他是好气又好笑。
    「盯着纸飞机做什么？」换他拉着她前进，顾念盼只把所有心思落在纸飞机上，也不看路，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陈晨前进。
    终于，憋不住了，她才晃了晃他的手，让他停下。
    「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捨不得离开，想要在这里扎营露宿吧？」状似不耐烦的停下，陈晨瞇眼说：「如果是这样，那我要先走了。」
    「不是啦。」笑着看对方这么说，却始终没松开的手，顾念盼脸上带着好奇，小小声地问：「我可以看你在上面写什么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陈晨呆愣片刻，才表情复杂的回应：「……可以。」
    「太好了！」
    伴随着欢呼，顾念盼动作迅速的把纸飞机摊平，让里头隐藏的工整字体，能全部展露在阳光下。
    ──上大学前，我一定要替鬼屋进行一次大扫除。
    正文完

 《你亲爱的骗子》 0-0 童话

    『心里有鬼：意指心里暗藏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计划。』
    陈晨刚背完下堂国文课要考的解释，就听见旁边的同学在讨论学校附近，有一栋看起来特别阴森的房子。
    宽广的。
    昏暗的。
    寂静的。
    总让一群国中生不敢接近，连远远看一眼都有些恐惧。
    「陈晨，你觉得那里有人住吗？」聊到一个段落，同学们脸上带着莫名的期待，以及说不明白的扭曲恐惧，忽然开口问道。
    闔上国文课本，陈晨低垂着眼，许久之后，才不确定似，用狐疑的语气说：「那里，该不会是鬼屋吧？」
    陈晨知道自己是个骗子。
    他心里有鬼。
    他心里始终在等着鬼。
    所以他甘愿当个骗子，编织出一个美梦，让所有人跟他一起相信那里有鬼。
    眾口鑠金，似乎人人都那么说，他就能说服自己，那里真的是间鬼屋，妈妈和弟弟始终没有拋下他独自一人远去。
    他只想当个最成功的骗子──最好是连自己都能骗过的那种。

 《你亲爱的骗子》 1-0 鬼屋

    「又来了。」无声的抱怨脱口而出，仅仅是脣形变动间挤出的气音，真实感薄弱到，连说的人都不确定，到底那句话是否存在过。
    听到旁边房间发出的动静，陈晨眉头皱起，脸色有些难看。
    隔着一个门板，所传来的跌跌撞撞脚步声，让他大概能猜出，恐怕隔壁的人，又是被小混混们给骗来这里放书的。
    为了怕被人发现存在，陈晨没开灯。
    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他的脑中却能清楚勾勒出那头房间内部的摆设模样，甚至是忆测出那里面的人靠近了什么，又碰了什么。
    这间屋子的一切对陈晨来说，小到连檯灯边上被撞开的浅浅裂痕，都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不过只是黑暗，又或者是一道墙，根本不能阻隔他脑中描绘出，这栋房子所发生的任何风吹草动。
    『那里，该不会是鬼屋吧？』
    预料之内，自从那天他说完这句回应，这栋房子就被掛上了鬼屋的称号。
    这个称呼似乎是圆满了所有人对这房子的猜想预期，在短短时间内，形象就深植人心，流传开来。
    不过被人冠上这称号，难免会出现一些外来者，衝着鬼屋这点想来试胆……又或者是试别人的胆。
    陈晨以前也跟着妈妈那边的亲戚混过，那些听起来不怎么正当的事他懂，没跟着做，却不会阻止别人跳进混水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就像他选择花大半时间在鬼屋里，发呆也好，念书也罢，总是希望屋子里能多一点属于他的痕跡。
    于陈晨而言，连这栋房子他都管不好，更别提还要试图去影响别人的人生。
    对小混混来这胡搞瞎搞的事，陈晨并不吝嗇于出借场地，甚至是隐隐期待着，那些混混在隔壁活动时，手下动作能不知轻重点。
    最好是可以让那间房间有所变化，他就能安慰自己，房间被改变是因为他无力对抗的外力，绝不是自己没尽力保护好属于妈妈的痕跡。
    可惜的是，他准备好的藉口，始终没有用上的机会。
    没有外力强行作用，自己更是动不了手，他便只能反覆沉沦在，看见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房间时，心底不断冒出，针刺般的细腻作痛中。
    只不过，就算是痛久了，那些不适感早在不知不觉间融进呼吸，潜伏在陈晨的日常生活里。但终归痛就是痛，某天恍然意识到它还存在时，仍是会突然让他忍不住捏紧心口处的肌肤，试图用另一种疼去强压过那种痛。
    日復一日，在期待与失落中摇摆，直到某天陈晨发现故事书里的求救纸条，他才惊觉自己这样的刻意放纵，就算不是直接相关，还是会害到别人。
    愧疚感让他很快就忘记隐痛，转而焦灼的思考该怎么弥补错误。
    小心的把纸条夹回书里，陈晨隔天一早就在屋里埋伏，打算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鬼屋里的空气并不好闻，带着霉味与潮气，滚进鼻腔里有些呛不说，更别提为了怕打草惊蛇，他完全不敢发出动静，只能憋扭地缩起身体，提着每一根神经等待最佳出手时机。
    视线所及，都像缺乏月光的深夜。
    漆黑，且找不到破晓的预兆。
    陈晨不知道自己处于这种状态多久了。
    就算是已经习惯鬼屋长期不见光的阴冷，强迫姿体捲起的扭曲姿势，还是让他手脚发冷，意识有些模糊。
    时间在鬼屋的流逝是缓慢的。一如等待时，连一瞬间都像能再被掰开计算，时间极为琐碎的前进，让人焦躁不安。
    现在的陈晨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睁眼，又维持了这样的动作多久，只是竖起耳朵，仔细捕捉所有声音。
    终于，每天都会在鬼屋响起的声音再度出现，他才直起弯曲的腿，在骨头发出生锈一样的挣扎声中，边小心隐藏自己，边往噪音的位置前进。
    一步、两步，虽然陈晨动作不快，但对方却是一路飞奔而来，没过多久就让他隐隐察觉不远处，有光点摇晃。
    对方的脚步声由小到大，快速接近。他也不浪费时间，俐落地鑽出躲藏的位置，就贴着墙凑近对方。
    但计画总赶不上变化，他所有的戒备谨慎，直到脚步声近在眼前，对方没关上的手机灯光狠狠刺上他眼睛时，都瞬间变成烦躁。
    「关掉手机。」不等视力恢復，陈晨就对着逐渐靠近的人说，希望她熄灭那对鬼屋来说，太过刺眼的光芒。
    被强烈的明暗差别给弄得半瞎，陈晨忍住闷哼，涌上的不适感让他没有心力多解释，仅能胡乱扯住对方手腕，艰难地用另一隻手，先封住对方的嘴巴再说。
    也许是刚奔跑过，对方浑身冒汗，一接近就是股热气包围上陈晨，让已经习惯阴冷的他反射性打颤。
    当彼此肌肤在无意间贴上时，对方滚烫的温度还立刻抚平了，他身上冷到冒出的鸡皮疙瘩，害他差点因为不适应而把人甩出怀抱。
    场面太过混乱，不管是他怀中的人，还是陈晨本人，都没意识到刚才他维持同样姿势到发酸发疼，都没有反应的手臂，现在却因为虚抱着一个人，而在颤抖。
    昏暗阴凉，一向属于鬼屋。
    对比起来，也许是劈开黑暗的灯光太过闪亮，撞进怀里的温度太过滚烫──这突然其来的变化，竟让陈晨有种被阳光突击照中，日出毫无预兆降临在鬼屋的错觉。
    真是让人不舒服。他心想。
    光与黑，热与冷，当两种极端太过迅速的碰触，带来的第一感受，通常是疼痛。
    就像是陈晨还在隐隐作痛的眼，并没有常人久经黑暗后，忽然见到光线时的雀跃，只有馀悸犹存的烧灼感。
    直到现在，他都还忘不了那一剎那，当强光打上他瞳眸时，那随之而来，被强烈刺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黑影，一块一块，不断游移遮挡在他目光锁定的闯入者身影上。
    ──于是，不断试图衝破黑影真正进入他视线的人，便成了陈晨对顾念盼的第一印象。

 《你亲爱的骗子》 2-0 演员

    「你回来了？」
    晚上十点，陈晨打开家门时，恰好在玄关附近整理鞋柜的中年女人抬头，一注意到是他，便笑着问了句。
    没有马上回应，陈晨沉默的脱下鞋子，错开女子还在柜子边上的手，将自己鞋子整齐放至最角落的位置，才低低哼出一声：「嗯。」
    语调平板，十分疏远冷漠，女子却像没感觉，一点都不受影响，还接着凑上去问：「我听说附近新开了家餐厅不错，和你爸说了下，他就想要带我们一家人去吃吃看，你周末有空吗？」
    在女子的询问声中一路往前走，停在自己房门前，陈晨握住门把，手背不自觉因为用力鼓出青筋，话音却是不符合情绪的平淡：「没空。」
    语罢，他没管身后女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逕自进房就甩上门，隔绝了内外两个空间，不留馀地。
    随手按开门边的电灯开关，陈晨望着眼前布置简单，色调单调，仅放着个半满书柜、书桌，及单人床的房间，并没有任何觉得太过简陋，想增加装饰的打算。
    在这个家所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基本上这间房对他的功用，顶多不过是短暂的栖身之所，比起家这么温馨的词汇，更趋向于饭店一般的存在。
    拘谨着行动，有意无意地压缩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对于女人的邀请，陈晨不曾答应过，从来都是用没空草草带过。
    如此反覆的拒绝，就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但怪就怪在女人就算总是碰上他的冷脸应对，也从未打消过邀请的念头，让两人始终僵持在场莫名的拉锯战中，谁也不愿退步。
    「陈晨，不然我们明天，等你放学回家去吃吃看？」
    恍惚间，女人的声音又传来，伴随带有节奏的叩门声，让陈晨不禁皱起眉头，落在眉间的深刻皱纹，搭上他尚且稚嫩的脸庞，有着不符年龄的沉重。
    「……不用。」把包包放在地上，陈晨往后倒在床铺，像个无法动弹的重伤病患，胸口迟缓起伏，浑身上下只有喘息的力气。
    这次回答后，无论女人再怎么询问，陈晨都没有半点回应。
    好不容易，等到感觉外头的人终于放弃，房间回归寧静，他才松口气，任由自己意识彻底陷入梦境，昏沉睡了过去。
    陈晨休息品质一向不好，并不容易入睡，虽称不上失眠，但要好好睡一觉，往往得把自己往死里整，疲惫至极，真撑不过去才能换来一夜好眠。
    而这所谓的一夜好眠，一觉到天明的机会还通常不高，被梦境折腾一晚，早晨起床更感无力，想缓过气必须得在床铺躺上老半天，才是真正的常态。
    而这晚，也没例外。
    「哥哥！妈妈说要带我们出去玩！」
    从久远记忆翻搅而出的，是弟弟欢快的身影，拉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说着年假的行程，「妈妈说我们早点出发，晚上就能去逛那边的夜市了！」
    完全没法改变过去，梦里的陈晨一如曾经发生过的那般，垮着脸，好似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嘖，麻烦死了。」
    儘管心里不比弟弟冷静多少，他还是一付嫌弃的模样，狠狠浇了一桶冷水，在弟弟即将出游的愉悦情绪上。
    「哥你不想去玩吗？」小声地问，弟弟话里的委屈让陈晨十分不自在，嘴上却没学会怎么服软哄人，反而更加强硬的说：「看到你就讨厌，怎么可能玩得开心？」
    即便口里吐出的都是不满，陈晨身体倒是诚实，迈步就往门口走去，毫无踌躇犹豫。
    小别墅庭院尽头连接着宽阔的停车场，还没走近，他就能望见空地处唯一一台家用小轿车旁，倚着车门，表情木然双手还胸的女子。
    她似乎心情不怎么好，脸庞上甚至是带着深刻的疲惫……意识到这点，陈晨脚步停下，忽然不敢接近。
    但没等他转身逃开，女子的目光就毫无预警移往他所在方向，轻而易举将他全包裹在自己的视线里。
    来不及闪躲，两人四目相交的剎那，陈晨敏感地读出了女子大起大落，陡然转变的情绪──先是宽慰喜悦，而后便是极其复杂的退缩及隐隐排斥。
    向来都是如此。自从父母离婚后，和爸爸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就像是个罪魁祸首，光是存在便是抵在妈妈心上的一根刺，总会让她的脸上浮现几分难堪，在无法释怀中徘徊。
    「所以……我才说我不喜欢出去玩呀……」捏着衣襬，没有和弟弟一样欢快的直接往妈妈扑过去，陈晨留在原地，嘴唇抿起，满脸都是愤怒倔强。
    放在旁人眼里，少年的举止完全是迫于无奈，才被逼着去参加家庭旅行，没有半点喜色。
    小碎步前进，陈晨直到汽车发动最后一刻才跑上车，位置还挑在驾驶座正后方，除非妈妈背后有长眼睛，不然在抵达目的地前，都只能看见另一边的弟弟。
    梦境如往常一般冗长且残忍，少年陈晨只能持续保持望着妈妈背影的状态，坐在后座，任由景物随车子前进飞快向后流窜，就好像他前进了多少都是徒劳无功，背影终究还是背影，离开的人终究不可能被他追回。
    额上滚汗，从不知是噩梦还是美梦的回忆中醒来，陈晨急促的呼吸沙哑碎裂，细听之下，彷彿动物幼崽受伤后的孱弱喘息。
    坐起身，他双手摊开压在表情失控的脸上，强迫自己的狼狈，没有摊开在阳光下的机会。
    现在的他，对于当时的情境早生出几分模糊，记得最清晰的，是妈妈的背影，以及孩童时期，那懵懵懂懂的梦想──未来和妈妈出门，绝对要换我开车。
    不想再躲在妈妈后面，仍然年幼的陈晨没有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只是想着爸爸离开后，妈妈才需要自己开车，或许是因为开车太累，她才会总是心情不好……那么未来他就要当妈妈永远的司机，只要不跟爸爸一样自己偷偷跑掉，妈妈肯定会喜欢自己。
    他想成为足以背负起妈妈的存在，不要总在后面看着她，就算她不想看到自己的脸，目光所能容忍的极限仅是背影他也没关係。
    他也想，像自己望向妈妈专心一意那般，让妈妈好好看自己一次，不要再是透过他，去回忆不愿面对的曾经。
    真是傻气。想到自己童年许下的愿望，陈晨感到好笑，又有几分羡慕。
    羡慕童年将往前进视为理所当然的自己。
    好笑现在已深陷在回忆无法自拔的自己。
    越长大，竟变得越来越害怕改变。
    妈妈载他和弟弟出去玩的车子，在让他们丧命的车祸中几乎全毁，事后陈晨找人来修补，也不过是给它盖了层假皮，金属外壳下，是四分五裂的零件，雕塑品一样，摆在停车场再也没挪动过。
    陈晨的梦想，似是也就此被停留在那场车祸后，与那辆没有机会再次发动的车子，一起被摊在停车场曝晒，直至乾枯风化那天。
    或许是想背负的那个人，在短短一天内，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就被生生抽离人生。对陈晨而言，比起悲伤，更多的是无法被时光抹除的不真实感。
    总觉得有天回头，离人仍会出现在熟悉角落。
    「陈晨，为什么你会想到要坐到车顶上？」
    在早餐之约最后一天，心理忐忑的顾念盼不敢直问自己明天能不能来，便没话找话，能问什么是什么，就想和陈晨多待一会。
    却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换来的是少年的良久沉默。
    「……或许是视野比较好吧。」最终，他回，面无表情的。
    走不动，就找个能看得比较远的地方停下吧──就算底下压着的，是曾经的梦想。
    不知道陈晨的复杂心思，闻言，顾念盼皱起眉头，脸上满是不解，「视野？但这里就算站得比其他地方高，能看到的还是别墅的围墙呀……」
    还有许多疑问，但顾念盼望着陈晨忽然转过头，看向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忽然什么都问不出。
    就好像，再继续往下的话题，只能是个秘密，不该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你亲爱的骗子》 3-0 迷路

    身处鬼屋时，陈晨最常待着的地方，是摆放童话书的房间，以及那辆报废车车顶。
    在那个房间朗诵故事，几乎成了种执念，充斥于陈晨每个忽然想起妈妈和弟弟的夜晚……至少，在那个少女出现前，都是这样。
    「怪人……」又一次目送顾念盼离开鬼屋，夜风吹抚之下，陈晨眼中的她就穿着件单薄制服衬衫，垂到膝盖上缘的百褶裙被小心压着，整个人缩在一团，更显得瘦弱。
    让他不敢想像，这样娇小的她，是哪来的坚持与毅力，明明怕鬼屋怕得要命，还是每天出现在这。
    无聊也好，有趣也好，她总是带着一堆话题冒出，用少女温柔细腻的话音，填补了过往他在鬼屋的每一个沉默时候。
    一开始，或许真的让他感到聒噪，但到后来，以往习惯的静謐，反倒开始让他不知所措。
    那是顾念盼第一次没有准时出现在鬼屋。
    坐在车顶，陈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失落，脑中甚至还浮现对方又被小混混缠上的场景，完全定不下心。
    这样不行，乾脆去知道的几个混混聚集点看看，多少安点心也好！从车顶跳下，陈晨匆忙从院子角落翻出自己以前骑来鬼屋，却忘记带回家的脚踏车，脚都跨过去蹬了下，但在路过报废车时，又却步停滞下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从脚踏车下来后，陈晨一阵苦笑。
    早过了一个月的约定时间，对方不会再出现才是正常，自己又在瞎着急什么？
    把单车停好，陈晨轻触着一旁汽车的金属外壳，从指尖透过来的冰寒，让他先前被急昏头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还能有馀力去思考，在顾念盼来这里前，自己往日是在做什么。
    先前在车顶等待许久都没事，陈晨却从这刻起才感觉到寒冷，把手藏进口袋，被晚风追着似，头也不回，大步就朝小房间走去。
    是了。以前的他通常待着的地方，是那个只有一盏檯灯充当光源，静謐到能清晰回响他唸故事声音的房间。
    自从顾念盼成为鬼屋常客，他驻足这房间的时间急遽缩减，而今再次回到老地方，竟也有股陌生感，让他朗读的声音有些乾涩。
    人都说喧嚣过后的寂寞特别难耐。从前陈晨只觉得不以为然，现在却深刻体会，甚至是足以影响到他往日平静的情绪。
    这样不行。捧着童话书，陈晨有些忐忑，对于自己波动过大的情绪，有些畏惧。就怕自己真的对少女的存在习惯后，再被拋下，又要花庞大的时间去戒除。
    捨弃成癮的过程往往痛苦，彷彿蚂蚁在心口上蜿蜒爬行，麻痒又拨弄不到，远比纯粹的疼痛更加磨人难耐。
    就在他反覆沉沦于纠结之中，门外却传来了顾念盼的声音，短短的，对此刻的陈晨来说，和春天忽然打落的轰隆雷声一样吓人。
    「是我。」她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你呀……不过一瞬间，正处于畏寒状态的陈晨，下意识就自动将答案偏向温暖的一方，无可救药地顺应着她的话，做出了就是她的选择。
    「你来啦。」陈晨感受着对方走进门后的动静，在顾念盼接近身边时，回头望去。
    你最后还是来了，真好。
    他这样想着，脸上还是如同从前与弟弟对话时那般，绷着，鼓着，有多么喜欢，就有多么不耐烦。
    那晚最后，为了要送顾念盼回家，陈晨还是骑上了那台脚踏车。
    只是这回，不再只是抱着茫然失措的心情，要独自一人毫无头绪的四处寻找。而是后头后头多了个人，真真实实的。
    「坐稳啦──」当确认顾念盼抓牢安坐那刻，陈晨用力踩下踏板，但身后的人远比预料之外还要轻盈，又让他有些慌乱，好像自己稍微鲁莽点，对方就会被颠落，转眼消失不见。
    少年的惊慌失措全写在脸上，脚踏车也随着他的迟疑猛然顿下，让不明就里的顾念盼不由往前一扑，狠撞上了身前的人肉垫，手臂也慌乱得环过了对方的腰。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暖热温度，陈晨才回过神，稳稳往前骑，还欲盖弥彰的吼：「你那么重，要是撑不住滚下去我很难交代，就抱着吧。」
    这句话显然不讨少女喜欢，没过多久，陈晨就听见顾念盼气呼呼地反驳：「我才不重！」
    语罢，还不忘反击，掐着陈晨的腰就是一扭，让他忍不住哀嚎出声。
    「做什么啦，再用我就把你扔下去跑步减肥喔！」
    「我、不、胖。」
    嘴里说着胖，陈晨却仔细感受着对方根本不成负担的重量，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中，才终于找到真实感。
    他的身后，真的载着一个人──他习惯独来独往太久，都要忘了，自己曾经想过要载着一个人往前的心情是什么；有人陪伴的温度又是什么？
    捏紧龙头把手，陈晨的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像是一条龙在守护财宝，那样一丝不苟的，不容被破坏的珍视。
    「我家到了，你也快点回家吧。」过往觉得漫长的夜路，这回竟然眨眼间就到，当顾念盼下车道别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莫名的悵然，让他反应有些迟钝，只能呆愣望着少女拿好自己的东西后，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一瞬间，突兀的酸涩毫无预警佔满心头，让陈晨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心头一闪而逝的念想，便从他口中滑出：「……盼盼，谢谢你。」
    说完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怪事，他完全不敢确认顾念盼到底听见没有，即匆忙掉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忙远离原处，将刚才的失态都留在身后，不愿面对。
    撞进一路蔓延的橘黄路灯光下，单车轮子辗着明暗交杂下的细碎阴影，少年还未全然长开的单薄身躯随着动作起伏摇晃，逆风奋力前进。
    嘴角勾着笑，陈晨直到脸上发凉，放开一手往脸上抹去，才察觉到不知不觉间，自己颊边沾染了几点湿意，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笑着，哭着，像是交叠在他身上的光影，违和却又自然地在他身上同时出现，又在月夜之下，朦胧的像是从没发生过。
    隐密的，藏在少年心里。

 《你亲爱的骗子》 4-0 道别

    也许是比起过往一概的沉闷，现在性格活泼了点，陈晨在碰上毕联会邀请时，即便有点犹豫，最终仍是答应下来
    原先他只想着去帮把手，但没想到一忙碌起来，本就有限的时间就变得更加急迫，再怎么想去鬼屋晃晃，也难免显得力不从心。
    但毕竟同意跟进这件事，是他自己抉择后的结果，没有半途落跑的习惯，硬着头皮，陈晨还是在沉思过后，解开手机锁编辑起讯息。
    『今天要陪刘佳姍出个公务，不一定能到鬼屋。』
    才刚按下讯息发送键，和他分到同组的刘佳姍就凑过头，圆滚滚的双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好奇，试探般凑过头，做出想查看萤幕的动作，「女朋友查勤吗？还到点传讯息匯报呀？」
    迅速关掉萤幕，陈晨迟钝几秒，才笑着摇头：「我没有女朋友，还查什么勤？」
    「是喔……」嘴角笑意渐浓，刘佳姍忽然伸手，揪住陈晨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既然这样，难得能找到你这个大忙人帮忙，就请你再多陪我跑几个地方行吗？」
    目光扫过对方扯着自己衣摆的手，陈晨最终还是没有拉开她的手，不过有些尷尬的点头，用无声应下要求。
    让刘佳姍带着乱晃，或笑或简短应答，他神色始终有些恍惚，大多数的心神，都让他放在感受紧贴手心的手机上。
    只是再怎么等待，机体终究没有传来期待中的震动，就好像他传的讯息，想让她看到的人，从来未曾特意留意过。
    不曾注目，回应一词，当然显得奢侈。
    后来的事，对陈晨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发展……更不愿意多加回忆。
    有鑑于陈晨往日来去匆匆，迷一样的出没行踪，其他同学就算想和他多培养感情，也很艰难的特性，关于告白这件事，他是丝毫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出现在自己身上。
    又何况，和他告白的那个人，还是从来不缺乏追求者的刘佳姍。
    面对眼前面容羞涩的少女，他表现得有些狼狈，并没比告白的人好到哪里去。
    白皙的面容爆红一片，他眉目纠结，手指头拨着发尾想挡住发烫的耳垂，却怎么也掩盖不了自己的害臊，连拒绝的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对不起，只是我真的只当你是同学……」
    这回答不出刘佳姍预料，在相处中瞭解对方远比外表还要好说话，她虽然有些挫败，仍旧不愿轻易放弃，「那又怎样，久了就会有感情，我们还是能试试呀？」
    对自己的魅力十分有信心，尤其是看到陈晨面对告白的单纯反应，刘佳姍更确信假以时日，对方必定会喜欢上自己。
    却没想到，以往习惯默认下来的他，这回在沉默良久后，是坚定地摇头，还往后退开一步，不留情面地拉开两人距离。
    「不会的。」他说，语气认真：「我……现在已经有了想陪伴的人，既然这么决定了，就不会让你说的一切，有发生的机会。」
    言下之意，从此时此刻起，他会开始和她保持距离，那些单独相处，以后是想都别想。
    这情节转变太快，让刘佳姍有些错愕。她本来就并非真的非陈晨不可，或许她口中的试试才是真心话，但随着陈晨的表现，现在的她是真的浮现出几点难过，更多的是满满艷羡。
    「……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口中的那个人……」掩住脸蹲下身，不想让陈晨看到此时自己脸上难看的表情，刘佳姍寧愿闷住自己，双掌包住脸庞，小小肩膀缩在一团，很是无助的模样。
    有些犹豫，陈晨半弯下腰，反射性要安慰人的手伸出，但还没真正触碰到对方，便仓促收回，重新挺起身子。
    「……对不起。」仍然是这句话，陈晨说着，却又牢牢往后踏出一步。
    这下子，就连两人本有几分曖昧相贴的影子，都清清楚楚的撇开，不留半分慰留的空间。
    对原先是朋友的人来说，他这样的举动难免显得有些无情……可现在的他，没有太多心力多去反省自己的处理方式，反而是闹哄哄的脑中，只反覆唸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假如，站在面前的人是她，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对陈晨来说，被告白这件事虽然让他措手不及，终归只是突如其来的插曲，深究起来并不会造成他生活上的困扰。
    反倒是……更让他明白，或许自己也该是时候，对那个人多踏出一步。
    只是，关于一厢情愿，意识到这个词的时机往往来得让人难以招架，被动的除了撕心裂肺，都忘了还能有其他可能性。
    他前一刻的冷漠，下一瞬就有人来替刘佳姍还给他，正滚烫的心没有机会达到沸腾，即迅速冷却，凝成的冰霜从心口蔓延，佔领了他的脸庞，连想张口故作无事的能力都被剥夺。
    在刘佳姍告白之后，结束掉先前缠身的事务，陈晨好不容易和顾念盼碰头，正想和她说些平日没有勇气提起的话，她有些烦躁的表情，是抢先一步制止了他。
    随后，在听完刘佳姍和他告白后，顾念盼表露出的，是冷漠旁观的置身事外。
    「反正她也不是喜欢真正的你，被人喜欢上一张假面具，真不懂你高兴什么。」
    她说，似是真心实意，连事后补救说自己不过开玩笑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深深篤定般望着他。
    人们会用可以杀人，来形容兇残目光。
    但那并不算什么，陈晨想——平静漠然的目光，才是真正可以在轻描淡写间抹杀一个人炽热的心。

 《你亲爱的骗子》 5-0 避夜（完）

    回忆起他们和好那天，陈晨本来以为，会就此断了联系的少女，竟然毫无预警的，就出现在鬼屋，打断他本来正在做的事。
    进退维艰，陈晨不敢多招呼她，连接近都怕要再一次感受对方淡漠视线，索性还隔着门板，就要人回去，最好是让两人回归到平行线，谁也不能轻易伤害谁的距离。
    却没想到，顾念盼并没有如他预期的知难而退，反倒是用足够穿越门板，清晰进到他耳中的音量，一声声诉说。
    甚至到最后，还直接踹开门，在阴影中若隐若现着身影，执拗的不肯离开。
    「……假装的也好，在鬼屋的你也好……一定会有人喜欢的，你要相信，你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不用特地在学校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也没关係。」
    「你拿着程式工具书，认真研究的样子，比你在班上教别人功课时好看。」
    「在鬼屋时你直接发脾气，和你在学校被人烦，还是忍下来相比，我觉得反而是在鬼屋时，那个叫骂出来的你，更显得瀟洒帅气。」
    她吼，在陈晨错愕目光下，泪眼矇矓的喊，似是要证明这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心，不含半分虚假。
    这一幕，在陈晨选择原谅她后，依旧不时会在他脑中浮现。
    偽装久了，难免连他都有些弄迷糊，到底所谓属于自己的真面目是什么模样，只是在心底隐约明白，那样的自己，在大多数人眼中，绝对比不上他习惯在身上的虚假外皮……但就是这样一个，不完美，不惹人喜爱的模样，竟也有人能细细数着优点，深刻记在心里。
    这场景，过于梦幻，也过于让人难以招架。
    真是太卑鄙了。在心底无声叹息，陈晨恍惚之间走近门板，在推开最后的遮掩后，一对上少女满是泪痕的脸庞，便剎那沉沦，光是用看的，就觉得心脏给泡疼发软。
    轻易退让也罢，拋盔弃甲也无所谓……他现在只想，狠狠拥抱住眼前的人。
    拥抱住，他渴望已久的温暖。
    与顾念盼更进一步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对陈晨来说都有些虚幻。
    就好像他不懂自己原谅顾念盼那刻的心软从何而来；不明白自己的真面目有那里比得上他虚构出来的模样一般，越是猜想不透，就越难让人找到真实感。
    直到毕业那天，他和顾念盼交换了纸飞机后，才终于找到想要的答案。
    毕业典礼完毕，两人边聊边往校门走，彼此相牵的手心交叠，满是暖意，消退些许将要离别高中的伤感。
    「陈晨，我都看了你的纸飞机写什么，你就不想看我的吗？」空出的手拿着陈晨被自己缠着答应后，给摊开的纸飞机，顾念盼突然说道，语气是莫名忐忑。
    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陈晨心动，但看到对方溢满期待的眼神，又忽然有些憋扭，不肯这么简单就顺着顾念盼的话去做：「不想，都拆开了愿望还会实现吗？」
    似乎是早能猜到陈晨会说什么，她眨了眨眼，说道：「……我不在意老天爷会不会帮助我实践这梦想，因为我知道，我在纸飞机上写的事，还有另一个实现的最短捷径。」
    瞇起眼，陈晨更好奇了，不过在顾念盼的注视下，又实在做不出推翻自己刚刚说法的举动。只好用要粉碎纸飞机的力道，紧捏着它，就好像这样做，便能摸出里头到底写着什么似。
    没看出陈晨的小动作，顾念盼见劝说不动，即便失望，但不能勉强他人，叹了口气还是放弃。
    一把将陈晨的纸飞机收进口袋，她比比校门对街的便利商店，说：「我想去买灌水，你要去吗？」
    正要答应，但灵光一闪，陈晨硬生生煞住要点头的动作，顿了几秒才拒绝，「我就不去了，在这边等你吧。」
    「好。」放开手，顾念盼没有纠缠，等红灯转绿，马上就朝对面小跑过去，留下越来越小的背影给陈晨注视。
    舔了舔乾燥的脣瓣，直到真的确定顾念盼进到商店里，陈晨才整个人炸开，怕对方一出店门就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还迅速转身背对超商，有些毛躁地推开纸张的交叠部份，将所有遮挡真相的障碍物全数消除。
    像是包装精緻的礼物，陈晨层层剥解，寸寸褪去与惊喜的距离，心跳混乱失控，间接影响到他的指尖，晃了两下才有办法铺平眼前的纸张。
    做好了阅读旷世巨作的心理准备，在双眼目光落在纸面上时，他却意外发现等着自己的，是一张线条青涩的画，上头连一个字都没有。
    不过寥寥几笔，几点几痕的简单拼凑，陈晨看着，竟心脏一缩，似乎某种沉痾已久的疼痛正在剥离，从骨子深处，一点一滴的被人抽出，改注入鲜热的血液。
    那是一座城堡，城门大敞的城堡，以及一个被解开的锁头，被孤零零的拋在纸张最角落的位置。
    分明只是一张图，陈晨却彷彿真能感受到有风正从门内朝外吹涌，而他就站在门边，背抵着呼啸着的狂风，踌躇不前。
    那种错觉，与现实同样从他背后吹来的风重叠，让他有些茫然，几乎是慌乱的向后望去。
    恰好，顾念盼正从超商走出，两手都捧着一瓶水，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就往陈晨跑来。
    「我买好了──」隔着一条街，她人还没到，喜悦的声音就先传开。
    伴随着她的接近，陈晨总觉得那风越来越汹涌，足够高捧起他的发，又扯乱他打理整齐的制服……还可以，让他抵挡不住，终于顺着那阵风，往前踏出一步。
    啪噠、啪噠。
    啪噠。
    《你亲爱的骗子》完
    ##############
    感谢看完《你亲爱的骗子》的各位^^
    能写到陈晨成功毕业（避夜）很开心，和正文相关的部份就此告一段落了，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大家能将这篇番外和正文搭配着看，要是能让大家有不同的感受就太好了xd
    之后两篇番外都是和正文没什么关联的内容，算是小插曲系列。
    首先会是以哥哥为第一人称的番外《哥哥》，风格轻松很多；《妈妈》的话，算是小彩蛋，大家放心，不是非常严肃的亲子关係，而是陈晨家还很和平时期的故事，在收尾处会有个小小的甜喔。
    以上，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们。

 《哥哥》上

    我叫顾易辰，但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妹妹叫顾念盼，别名小公主。
    我的邻居，住同栋楼就差不同楼层，只能用密切来形容我和他两家人关係的竹马竹马王洋说，让盼盼知道我在外和朋友提起她，都是用那种别名来称呼，肯定会和我翻脸，说我太浮夸。
    对此，我表示无法理解。毕竟我已经在别名前缀上精简掉无数形容词，与其说是浮夸，倒不如用朴素来形容，我还觉得比较贴切。
    王洋听完我发自内心的深沉抗议后，似乎对这种说法感到存疑，便要我别省略那些前缀形容，说一次来听听……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一切尽在王洋纠结的表情中。
    沉默片刻，他搓着手臂，直接了当的说：「你大概是傻哥哥癌末病患了，没药救的那种……看在盼盼的面子上，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不想要盼盼有想跟你断绝关係的一天，就不要再让这些前缀词出现在这世界上。」
    有些可惜，但王洋非常了解我和盼盼，他说小公主无法接受，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剩馀那一分侥倖，完全不在我考虑范围内，自然只能继续省略那串我对于妹妹的真心描述。
    从小到大，由于父母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和盼盼大多时候都被托管在王洋家，虽说王家人对我们都挺好，但打扰别人太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在渐渐知事后，就开始害怕起，会让人觉得不礼貌。
    小时候懵懵懂懂暂且不提，长大后能自己做的，我们兄妹俩便会自己去处理……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从前还会缠着我撒娇的妹妹，现在开始往贴心温柔的方向前进，还一去不回头。
    「王洋，你知道身为哥哥的我，对这件事有多失望吗？」忍不住在到王家吃饭时抱怨，我用力一捏，筷子夹着的萝卜马上变成两半，全部跌在餐桌上。
    看着我抢在黄金三秒抢救期前，把萝卜夹回碗里，王洋一脸复杂，显然是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看看碗又看看我，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易辰，盼盼这样哪里不好，贴心的妹妹我就很想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问，显然比起萝卜，对我的话更有兴趣。
    戳了戳碗里的饭，我有些鬱闷，说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梦想，「我偶尔也想被妹妹缠着，要买这要买那，这个不会那个不会要我帮，你不觉得这场景用想的就让人热血沸腾吗？」
    「不觉得。」他几乎是秒答。
    在我吃下萝卜前，王洋送了我一句话，简短却很语重心长。
    「以后顾妈晚上回家看偶像剧的时候，尤其是霸道总裁那种，你别跟着看，行吗？」
    当然不行，这是我们联络亲子感情的重要桥梁呀！
    我问过许多人，像我和盼盼感情这么好的兄妹当真不多。
    停留在这样的印象，我一直以为大多数时候，我绝对会是她的第一顺位倾诉人，那些喜怒哀乐，就算帮不上太多，至少能做到相互陪伴……但这自信，在她大一那年，被狠狠地赏了耳光。
    假如不是在我家楼下，看到有个青年用机车载她回家，她交了男友这事，恐怕我还会被蒙在鼓里许久。
    本以为对于盼盼的隐瞒，我的第一反应绝对会是气恼不甘，但真正发生后，完全垄罩我心头的竟只有深深失落，那情绪甚至是让我连直接上前询问都有些却步。
    果然，和王洋说的一样，傻哥哥癌末病患，碰到妹妹的事，我的原则就成了没有原则。
    怀抱莫名忐忑的心情，我趁盼盼和那个跟我抢妹妹的浑蛋聊天时，从社区后门跑上楼，随手把东西放下，便开始反覆盯着时鐘和毫无动静的门板，焦躁到手指不停敲动，凌乱打出毫无节奏的声响。
    终于，我在十六分三十七秒后等到盼盼出现，她嘴角还带着笑意，显然是还在回忆刚刚和那浑蛋对话的场景。
    默默的，那浑蛋在我心中的评价，又往下坠，直接佔据头号敌人的冠军宝座。
    更让人不爽的是，我没说话，盼盼竟然也没注意到家里有个大活人，只顾傻笑便越过我所在的客厅沙发区，逕自往房间前进。
    ……我真没想到，我也会有被盼盼自动屏蔽的一天。
    衝动是魔鬼，傻子才去做。在心底正念反念上这句话几回，我才沉住气，忍住逼问的衝动，选择踩着软底拖鞋，几近脚步无声地凑到忘记关上门的妹妹房前，大半个身子还在外头，只从门沿探进一颗头。
    这举动，让本来背对门口，最后放下包包转过身的盼盼吓一大跳，才看见我就整个人震了下不说，脸上更是明显的惊慌失措：「哥哥你做什么呀！」
    要的就是她暂时头脑短路，有些茫然的效果！
    没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皱拢眉头，双眼瞇起，十分严肃的说：「……盼盼你是不是有什么该说的话，忘记跟我说？」
    我向来在盼盼这边气不过三秒，知道自己这个大罩门，索性趁她没法思考太多时直接说出口，省得晚点完全没了怒意加持，我看着她就问不出口的窘境。
    对于我不打招呼，说来就来的认真模样，盼盼露出错愕表情，但就像我说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实在太过了解彼此，有些话即便都在不言中，也有你懂我懂的默契。
    皱起眉头，盼盼思考片刻后，果然缓缓开口，十分诚恳的道歉：「……哥哥，我昨天不是故意忘记帮你买车站前的布丁的。」
    ……我是要她茫然恍惚间说出真相，不是要她茫然恍惚间歪楼到毫不相关的事呀。
    比起我们其实默契很差这件事，我现在比较在意自己在妹妹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就这么像吃货吗？
    非常郑重的否认她的猜测，暗示失败，我只能明示：「盼盼，你能跟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回家的吗？」
    听到我的话，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终于明白我突然发难的癥结点所在：「哥哥你看到了？」
    神情肃穆的点头，我说：「两隻号称1.0的眼睛都看到了，盼盼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可以的话，最好把那个浑蛋的底透乾净，我完全不介意听听看他上三代和下三代的家族史。
    但很显然，盼盼没有那个打算，扭捏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之前说让我不准早恋，我也不知道你早恋的标准是什么，才……没有跟你说交男朋友的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到那三个字，根本是百分百踩在我的地雷上。
    「盼盼！」我咬牙切齿的说：「在通过哥哥的鑑定前，那个浑……人都只是预备役，不能叫做男朋友知道吗？」
    欲言又止，盼盼看了眼我狰狞的表情，最后还是没多反驳什么，而是小声地说：「那……哥哥想和他一起吃饭吗？」
    「好！」虽然比起一起吃饭，我比较想直接把他拿去燉汤，但为了好哥哥的形象，犹豫片刻，我还是决定先礼后兵。
    来日方长，我会让那浑蛋知道，这世界上不只有男友力，还有哥哥力。
    ##########
    哥哥篇不小心修稿修到爆成两篇，所以会分两天放出
    最后一篇就往后移到星期一放gt;lt;

 《哥哥》下

    饭局定在某个天气特别晴朗的下午，我待在对方指定的餐厅门口，看着盼盼和浑蛋并肩携手走来，或许是阳光太大，竟然觉得双眼有些刺痛。
    抬手按在额前，我在阴影下一遍遍来回打量正往我靠近的青年。不得不说，虽然距离我对于妹夫的模样标准还有天上地下的距离，但已经能称得上是清秀，比盼盼高了大半个头的身形挺拔，眼眉之间很是精神，单看外表似乎是个端正俊朗的人。
    当然，这其中最让我满意的，并不是他还能让人看过眼的气质，而是他比盼盼突出许多的身高。
    人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顶，在我还不能确定他的优点时，他目前给我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至少雷击时，雷会先去找他不是找盼盼。
    在我单就外表认真核实他与我心目中妹夫标准的落差时，他们俩人也走到我面前，盼盼还没说话，青年就十分周到的伸出手：「易辰哥你好，我是陈晨。」
    在盼盼的目光下，我强牵起笑，轻碰了下他的手，便迅速收回，「你好。」
    你好，但我看到你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察觉到我不善目光，陈晨指指我身后的餐厅，「我订了位，易辰哥我们进去？」
    「……嗯。」
    让服务生引导到位置上，我接过菜单，马上就发现陈晨挑的这间餐厅，里头所提供的餐点，确实是盼盼喜爱的，不免暗暗点头。
    小子还算上道，知道选餐厅要选盼盼喜欢的。
    只可惜我对他第一印象太差，加分过后，整体分数还是落在可怜的负值，远摸不到及格边缘。
    大概是突然见对象的家人有些拘谨，陈晨拿着菜单，视线却一直落在我身上，乾晾着服务员不管，嘴脣开开闔闔，显然是欲言又止。
    这反应，没说话我都能猜到他的打算是什么。
    翻开菜单，我开始按着盼盼喜欢的菜色点，果然看见对方的脸色好看了点，就跟我推测的一样，就着礼数，他在等我点餐。
    会尊重人，值得加分，但还是改变不了他抢走盼盼的浑蛋事实。
    我的部分告一段落，他没点餐，但也跟着放下菜单，转头就对盼盼说：「你再点两道？」
    没有客套的你来我往推辞，似乎已经习惯陈晨的做法，盼盼回以甜笑，乖巧加上两个荤菜，还都是我喜欢吃的。
    心满意足地用斜眼瞟了陈晨一眼，看到没有，我点盼盼喜欢吃的，盼盼点我喜欢吃的，这才叫感情好！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大神经，我摆出的高姿态都这么明显了，他还露出困惑就往脸上摸，嘴上问着：「不会我还没吃东西，脸上就沾到东西了吧？」
    将挑衅当作关怀目光，我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本来想和盼盼另类秀个兄妹爱，结果对方完全不当一回事，甚至还以为我是在关心他。
    以前怎么就没人说过，我长着一张好人脸，想表演当坏婆婆这类脚色，还会被当成日行一善？
    等待上菜期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氛围看似平和愉快，实际是我越聊越鬱闷。
    明明是来找碴的，但看到盼盼和陈晨时不时相识一笑，我就有自戳双目的衝动，只恨室内戴墨镜太古怪，不然我就要去买一打来用。
    这么被动的效果，绝对不是我原先所期待的打算。
    无奈之下，我张口就开啟回忆杀模式，说了一堆只有我和盼盼会知道的回忆，尤其是身为钥匙儿童，这些话就算是爸妈亲自到这，恐怕都说不出这么多有关于盼盼的成长史。
    只是……我原意是在炫耀，这世界上最懂盼盼的，肯定是我这个新时代好哥哥，没想到最后，我想要显摆的对象，还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希望我多说一点。
    「哥哥！你不要乱说一些有的没的啦！」胀红着脸，坐在我对面的盼盼，一副要衝过来咬我的模样，被陈晨压制下来。
    「易辰哥你继续说没关係。」边说，他边压着盼盼肩膀，双眼发光。
    盼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鼓起脸，气恼地抓着陈晨的手，指甲威胁般刮在他手背上……只是那个力度，与其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是抚摸，连抓痒都称不上，一块皮屑都不会掉。
    在我一脸木然的同时，他们还在持续呼唤我。
    「哥！你不要说！」
    「易辰哥，你继续呀。」
    我：「……」
    ……我怎么觉得，我变成他们打情骂俏的工具？这应该是错觉吧？
    我真的还要吃这顿饭吗？菜还没上来，我就已经觉得心脏病快发作了。
    虽然我没有心脏病就是。
    事后，我对怎么吃完那顿饭，已经忘记百分之九十了。
    「王洋，我心累。」统整完战绩，我就去王洋房间找他诉苦，想让他帮我拿个主意，到底要怎么让那浑蛋知难而退才好。
    正在打报告之类的东西，他表情无奈，停下敲键盘的手，转了半圈电脑椅面向我。
    「我说易辰，我觉得那男的听起来对盼盼不错呀，你有必要阻止他们吗？」
    没想到会被质疑，我马上走到他旁边，用力拍打桌面，「这是态度问题你懂吗？有些事是绝对不能退让的。」
    「你开心就好。」耸肩，没有劝阻我的打算，他只是淡淡地补上一句。
    「反正依照你的战力，全力阻止的下场，感觉闹到最后，也只会是反效果，变成神助攻之类的。」
    我：「……」
    为什么，明明是杀我威风的话，我却无法反驳？
    想当个新时代的好哥哥，真是心累。
    《哥哥》完

 《妈妈》

    鬼屋大扫除那天，顾念盼才搬动书柜，就听见后头缝隙传来物品坠地声，不轻不重，似乎是个重量不大的东西。
    好奇心使然，她见陈晨还在房间另一端搬东西，也不好意思打扰，乾脆自己拿起扫把，斜侧着放进去。
    不知道东西到底在哪，她凭空胡乱扫动几下，竟还真的拨了个小薄册出来，伴随着厚厚一层灰尘，一起从书柜缝隙脱逃。
    本子体积不大，是最普通的胶装笔记本，页面最多也才二三十页。顾念盼观察了下，总觉得这和小时候妈妈会买来给她画图的涂鸦本很像，差别只在封面陈旧，看得出已经被掩埋在书柜后头许久。
    不知道这书会不会是陈晨妈妈的遗物，她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捧着，面色忐忑朝陈晨喊：「陈晨，我找到了本书。」
    「书？」放下手上的东西，陈晨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走近了才终于看明白她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刚刚一时间想不起来……」接过笔记本，陈晨神情复杂，「这本是小时候，妈妈买给我练习写字做题目用的。」
    开始唸书后，他就知道自己比弟弟笨了点，他学三次才会的东西，弟弟学一次就可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谁高谁低。
    身为哥哥却居于劣势，他不是没洩气过，就连向来宽容的父亲，也不免在隐约间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那时候，第一个开口鼓励他的，竟是性格严肃，对成绩表现要求完美，让陈晨最不敢面对的陈妈妈。
    往日封存的记忆，在那本子的呼唤下，终于有了些许甦醒的痕跡。
    过了太久，他差一点都要忘了，妈妈拿着本子交给他时，虽然板着脸，却意外温和的话音。
    「做一遍不会就做两遍，这件事很正常，完全没有沮丧的必要。只要你肯好好学，妈妈会等你学好。」
    妈妈的话几乎瞬间扯动他的泪，紧捏着妈妈刚送的本子，他小小身躯就往前猛扑进对他无条件敞开的女子怀中，哭得抽抽搭搭，整张脸皱成一团，无比可怜。
    与妈妈不多的温馨回忆中，那是他与她最亲近的一次，珍贵到连回想都显得奢侈，就怕有分毫磨损。
    顾念盼看出他眼底的眷恋不捨，泡了水似的，里头的情绪柔软至极，让她不忍心破坏。
    思考片刻，她决定将笔记本递向陈晨，想物归原主，本来温和的少年，神情却瞬间一变，反射性就往后退，指尖堪堪避过和本子的接触。
    「我……」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他垂下头，话音有不自知的颤抖，「盼盼，我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隐约能猜到他想说的话，顾念盼收紧拿着本子的手，头往下垂。
    盯着眼前少女的发顶，陈晨沉默半晌，才将自己的脆弱，对着贴心回避的少女袒露。
    「请你……暂时替我保管这本子。」
    归还之期他没直说，她却明白。
    他在等待，等待自己学会好好面对一切那天。直到那时，取回本子的他，肯定能抬头挺胸和过去，从妈妈那接过那本子的自己说──「请不要放弃，再往前走，总有一天你一定可以不辜负妈妈的期待。」
    中午休息时候，陈晨和她说了，书里面的内容她可以看。
    上次被顾易辰爆了许多童年糗事，顾念盼也想扳回一城，在陈晨无奈的注视下，她捧着本子就缩到角落检视起那本书的内容。
    却没想到，前头她还能对着少年青涩歪斜的字跡窃笑，后头突然映入眼中的清秀字体，就让她嘴角的笑意凝结。
    「给小晨：
    在我们母子关係变成这样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段字。
    我知道，我其实对你不好。从我和你爸爸离婚后，我甚至连身为妈妈该尽的责任都做不好，到最后等我好不容易稍微提起勇气去面对你时，你已经开始翘课、打架……让我连该怎么开口跟你说话都不会了。
    现在我想挽回我没做好的事，却已经想不到能为你做什么。
    你的生日快到了，说起来有点荒唐，但是我想替你许下愿望。
    我希望未来的你，会是足够拥有勇气的人，能在歷经风波浪涛后，仍能笔直往自己的目标前进，始终保有那个在接过这本子时，那样纯粹努力的心。
    我希望未来的你，会是拥有幸福的人，会去爱你身边爱你的人，在这样过于繁华的世界里，明白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抓住愿意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直到真正抵达你和她的未来。
    最后……我希望未来的你，能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爸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负面存在，忘记怎么笑，怎么去完成梦想。
    我能给的不多，但只要你想做的并不伤害他人，更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事，请记住，妈妈会在身后陪你。
    这本子你看到时，应该已经放在我和你弟弟买给你的礼物里了。我不知道事到而今才和你说这些，你会不会接受。
    但是，明年也好，后年也罢，这都是我的心愿，直到你长大成人，我都希望你会是幸福而美好的，我会一直许愿下去。
    妈妈」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晨才要回头，少女的手臂就从后头还过他的腰，把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我衣服打扫到很脏，你快起来呀。」没好气的说，陈晨却等不到顾念盼起身，反而越来越用力抱住他。
    「陈晨。」她说，声音软嫩，让他实在气恼不起来，只能假装烦躁的说：「做什么？」
    「……没有。」
    「啊？」陈晨摸不着头绪，想回头又被死死抱住，完全手足无措。
    「我只是想问……」把自己的哽咽埋在陈晨背上，顾念盼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现在幸福吗？」
    瞬间脸庞胀红，陈晨浑身僵硬，第一次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还要回答问题。
    「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老半天，他才勉强挤出这个不算回答的话，换来的，是少女更加用力的拥抱，以及他几乎要滴血似的红艷耳垂。
    还是不要现在说好了。她想。
    在少年真正有心理准备接过这本书时，她希望他已经能是不负陈妈妈期望的幸福美好。
    在那天到来以前……她会陪着他，一路往前，偶遇波折也无所谓，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或许连跌倒，都会在日后成为某个美好回忆。
    《妈妈》完

 《那些时候，我想听你说》（上）

    和顾念盼认识多久，杨胤嘉已经记不清了。
    只懵懵懂懂的想着，似乎是在他开始清楚明白异性于同性之间的差别时，那小女孩就俏生生的，出现在他生活里头，参与了他每一次的成长。
    小五他和她被分到同班，班级不大，也就二十多来人，但到小六那年，顾念盼才和他说到第一句话。
    在此之前，杨胤嘉对她的印象，都只是乖巧不出声，就喜欢傻笑对人的文静女孩，和喜欢胡闹的自己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
    那时的顾念盼留着齐瀏海，长长的头发分做两半，绑成两根粗辫子，乖顺垂在胸前，显得有些呆板老实，明显不是大部分少年会选择搭訕的类型。
    相较于爱在头上戴蝴蝶结，时不时换发型的其他女同学来说，她那两根辫子是风吹不动的维持了一整年，从没更改过形象。
    杨胤嘉曾经坐在她旁边，虽然从没互动，却隐约听见她和女同学们说过，她哥哥喜欢帮她绑头发，却偏偏只有辫子绑得好，她就乾脆不换造型了。
    那时候他正趴在桌上，意识有些模糊，脑中顿顿想着：果然是个乖女孩，哥哥说的话就听，要是自己恐怕早就让他别烦，绑不好就别折腾了。
    ／
    顾念盼第一次来找杨胤嘉搭话那天，恰好是放学时间，教室人散了大半，他打了个哈欠，神情懒散。
    把书包甩到肩上，整理完书包他正要离开，便看到顾念盼神情严肃的叫住自己，随后脚步匆匆走到他座位前。
    「找我？」晚点还要出去玩，杨胤嘉懒得聊天，但看对方表情认真，好像是有什么正经事，但脑子转来转去还是没弄明白，乖小孩不准时回家，跑来找自己能做什么？
    左右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顾念盼才小小声的说：「你的国文作业还没交。」
    「国文作业？」挑眉，杨胤嘉不解的问：「你一个数学小老师收国文作业做什么？我记得国文小老师是王茗綺吧。」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顾念盼小声的说：「茗茗要和她男朋友出去约会，叫我帮忙收。」
    「是喔。」本就只是随口问问，杨胤嘉翻了翻抽屉，把国文作业塞到对方手上，便转头离去。
    直到门边，他才发现教室只剩他和顾念盼，通常最后离开的人，要负责把教室的灯全关掉。
    他虽然和对方不熟，但也知道放一个女孩子关灯关门不好，只好停下脚步，回头往教室一望。
    只见教室内，顾念盼动作迟缓的搬起书，纤细的手臂垫在厚厚一叠书下，用力到整张脸胀红，才安稳抬起书，脚步蹣跚往外走。
    临到门边，她似乎也想起来该关灯，有些苦恼的瞪着电灯开关，看来是觉得要关灯就必须要放下书，还要把作业重新抬起来很麻烦。
    杨胤嘉偷偷观察了会，见对方为了不要把书放下，开始尝试用肩膀，甚至是头锤撞击开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还在呀？」顾念盼以为只剩自己，这才半点形象都不顾，现在发现有人，惊恐全写在脸上。
    保持绅士形象，杨胤嘉很好心的，没多提起刚刚发生的事：「咳！我来关灯就好。」
    「那那那就麻烦你了！」
    一声大吼后，顾念盼狼狈逃离现场，就算杨胤嘉在后面问，要不要他帮忙搬书，也只是疯狂摇头，波浪鼓一般，两条辫子晃来晃去，笨拙到让人啼笑皆非。
    大抵是没想到印象中本分到有些寡淡的同学，会有这么引人发笑的一面，杨胤嘉从那天后，常常不知不觉，就将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
    很快，他就发现，受人委託这件事对顾念盼来说，已经是日常作息。
    倒也不是受人欺负，只是大部分的人明白她好说话，真碰上需要人帮忙的事，便会不知不觉找她帮忙。
    顾念盼也不是什么瞎忙都帮，要真做不到也会委婉推拒……只是，这拒绝的次数，相较于答应，实在是少得可怜。
    终于，有天杨胤嘉看不过去，在顾念盼又被缠上寻求帮助时，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直接顶着同学们错愕的注视，就将人拉出教室。
    「我说你呀，就不能不要这么傻吗？有些人其实不用你帮，他自己也有时间做呀。」他说，语气有些忿忿不平。
    不料对方像是根本没感觉到他的不悦，还傻兮兮地说：「帮忙也不会花多少时间，没关係啦。」
    没关係个头！杨胤嘉差点喊。
    他在旁边看到一肚子火，差点没憋住，就要对连芝麻小事也来找顾念盼帮忙的人怒吼：「是不是没断奶呀？这种事找人帮忙丢不丢脸呀？」
    很久之后，杨胤嘉回想起自己憋了那么久，都不曾告白的理由。
    大概，就是真的怕假如告白成功后，某天旁人对顾念盼问起答应自己的理由，她的回答会是：「我不忍心看他难过，说不一定我们再相处一阵子，我就会真的喜欢上他呀。」
    是，他是卑鄙。
    他总是假装无意，对顾念盼作出一些亲暱动作，就想罢占顾念盼身边，最重要的异性朋友位置。
    很多男生喜欢顾念盼这种软软性子，但看到他对她做的那些，就自动打退堂鼓，误以为两人已经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只是就算目的明显张扬到这地步，他也不愿意有天回想，自己竟成为当初曾厌恶的那种人。
    ──那种用对方的好说话，容易心软来达成最终目的的人。
    那会让他觉得难堪，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林綺臻向他告白那天，她说了一句话，他过很久很久，才想到答案。
    「至少我敢说敢做，你呢？就这样退让了，难道不会后悔吗？」
    后悔？
    现在或许会，替自己诡异的自尊，屁点大的坚持，就这样错过自己的初恋而后悔。
    但一年、两年、三年，假若因为自己的错过，对方能拥有更好的，或许这所谓的后悔，也不至于只会有疼痛。
    ／
    当搬到大学宿舍第一天，杨胤嘉接到顾念盼的视讯电话，连通后入目第一眼，是她的灿烂笑容时，这念头越发清晰。
    「胤嘉，明天一起去你学校附近的餐厅可以吗？我听说那里有一家很好吃。」她问，大眼闪亮，模样甜美。
    「你家那位来的话，我不要喔，让我去当电灯泡也太惨忍。」他只是开玩笑的说，没想到顾念盼马上否认。
    鼓起脸，她说：「这是我们好友的聚会，他不会来，你……会来吧？」
    那一瞬间，他觉得心脏紧缩，有人正在狠狠往上砸拳，「……我会去，那位不介意吗？」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怎么这时候，他还在担心陈晨会想太多，影响到对方和顾念盼的感情。
    不懂杨胤嘉的紧张情绪，听到他说会去，顾念盼瞬间笑开，「陈晨也知道我要去找你，他很支持呀，希望我不要断掉跟你的联络。」
    杨胤嘉没错过，顾念盼提到陈晨时，那格外依赖与依恋的笑顏……这样很好不是吗？至少假如是自己，就没办法给予顾念盼这样的信任，能完全放任女友和曾经喜欢她的人单独出去吃饭。
    摸着自己的胸口，杨胤嘉傻傻的想，总有一天这所谓的后悔，一定能够成为风轻云淡的一句话。
    能成为……所谓的曾经。
    就那样，停留在那个爱恨灿烂的青春岁月中，某天回头，能说说笑笑的提起。
    『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你好久好久，是那种喜欢到你只要能每天笑得开心，我就很满足的哪种。』

 《那些时候，我想听你说》（下）

    那年，顾念盼成功当上大二学生，花上一年时间，就和陈晨把a大附近的路给踏熟，连边角小店都不放过。
    前年，陈晨找了个打工，把坐驾从脚踏车进化成了摩托车。
    臀部能安坐的椅垫变大，两人却还是像畏寒的小动物，在夜风中前进时，喜欢抱缩在一起，喧哗的都市街道，也让他们骑出一条除却风声，唯有两人细碎呢喃的路。
    一夜一夜，一个又一个红绿灯，漫漫长路不断叠加，抱紧陈晨的腰，顾念盼曾有无数隔剎那想着：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他们相依走过的路，能累积到一望无际。
    看起来远，踏上去更远，最好是走不到尽头。
    她不知道永远有多远，只知道每一个当下，都是通往将来的起点。
    /
    「陈晨。」在红灯时，顾念盼喜欢伸直腰桿，从后头用安全帽撞撞他的，咚咚声响落在耳边，比呼吸快，比心跳慢，有着规律的节拍，是他和她之间不须言语的密码。
    这时候，陈晨会迅速调整方向，骑到两人熟悉的十字路口，一扭车头往左拐，溜进一条不知道是不是忘记收，从去年圣诞就一直掛满灯泡，直到来年冬天仍在夜晚闪闪发亮的街道树所围成的路。
    始终无语，经过不长不短，够顾念盼把手从背后插进陈晨大衣口袋，微微捂热手心的路程后，他们会在一家咖啡厅前停下。
    那家店似乎不算热门，门口更不起眼，窄窄小小，色调黯沉，当隔壁店家拉下铁门，关掉招牌灯光时，咖啡厅的鹅黄灯光只比稀疏撒下的月光强上些许，几乎要融在热闹过后的昏暗之中，很少人会注意到。
    可某天夜里，还是让路过的顾念盼捕捉到香味，从此一闻成主顾。
    来过好几回，即便陈晨也对咖啡厅内的饮品餐点情有独钟，还是不免抱怨：「晚上十点还喜欢去咖啡厅喝浓缩咖啡的也就你了，顾念盼你晚上还要不要睡呀？」
    不只一次，咖啡的苦涩味道一入口，顾念盼本来赶报告、读资料到消弥一半的精神，都会在半夜时候回笼，精神不济瞬间变成一夜难眠。
    反覆折腾几天，就算陈晨再不善观察，也查觉到早上骑车去接女友时，对方眼窝上明晃晃的一圈黑，和一个接一个，打不停的哈欠。
    两人晚上是一块到咖啡厅的，会让顾念盼变成这德行的理由，自然不难猜。
    相较于陈晨的仇大苦深，顾念盼倒是笑容灿烂，身体疲惫，心情反而极好。
    /
    又一个早晨，陈晨见顾念盼精神不好，立刻垮下脸，明知没效，还是不甘心的用要推开瘀青的架势，伸出手指来回按揉她的黑眼圈。
    他神情认真，聚精会神到把手指绷得紧紧的，力道却是轻柔无比，就怕把她蹭受伤。
    近在咫尺，顾念盼望着陈晨那副傻兮兮的模样，越来越收不住笑。
    给人盯着瞧上许久，陈晨本就不自在，而后更是发现顾念盼竟然在笑，显然没把自己的话放进心里，也不知道是憋扭还是气恼，下一秒就收回手，改成在对方额头上重重一弹。
    「笑什么笑，说认真的事还笑。」
    捂着头，顾念盼望着他已经微微发红的耳垂，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笑得满足，「我开心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喝了咖啡还会很好睡的方法。」
    「什么方法？」陈晨板起脸，他还是觉得戒掉在不正确的时间喝咖啡，才是最快的方式。
    没马上回答，顾念盼倒着往后走几步，退出陈晨的阴影，任由清晨阳光肆意打在自己身上，似是连那一小团黑眼圈，都灿烂起来。
    「陈晨，我想要你唱摇篮曲给我听。」
    终于，她说，换来陈晨的长久呆愣。
    他没有馀力驳斥她的异想天开，只是望着光晕之下，她白皙的脸颊鼓起，像是藏了两颗糖果在里头，咕嚕嚕滚动着，不过只是说了句短短的话，甜腻的气息就随之扩散开来。
    光晕之下，他能看见空中的细小灰尘发着光，在她身边打转，也能看见她脸颊上小小的绒毛，以及起起落落的鬓发……每一处，每一个与她相关的画面，都太过可爱。
    他想，她就是他的摇篮曲。
    从前的他有大半时间都耗在鬼屋里头，用无止尽的回忆去雕刻夜夜恶梦，反覆将自己压缩在黑暗的空间，本能畏惧着灿烂阳光，总觉得那会让自己编织的綺丽谎言无所遁形，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但现在，分明她什么都没做，他却像做了一场美梦。
    我很好，真的很好。或许这句话能不再归类于梦囈。
    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寧静悠长。要有她在，能不能这句话会不再只是臆想？
    他这样想着，眼尾缀着在阳光中糊开的笑纹，脣角每一分上扬的弧度，都黏呼呼的沾染上浓浓暖意，直至彻底融入其中，再也化不开。

 后记：愿这世界对你温柔以待

    我很喜欢看后记，但写后记这回事，常常不在我完结作品后要考虑的范围内。
    倒也不是无话可说，追根究柢，我着实不是一个很擅长写后记或心得类的人，常常写着都觉得言不及意，怕毁了一些大家对故事的感想，索性一片空白，自己心里比较过得去。
    但这回写着兄妹作的《顾先生》，大抵是角色相关的缘故，总是会不时想回头多填些番外，乾脆直接加上后记，就当绝了自己没完没了的脑洞。
    这里就先来说说，会想写这本书的灵感来源吧。
    小时候懵懵懂懂，总觉得能找到一个愿意听你说话的人很难，但长大后才发现，随着年纪增长，走过越来越多的路，怎么倾诉也成为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越是和自身相关，越是真正在意的事，反而很难开口，每说一句都像是在心上戳洞。
    所以我写故事，所以盼盼念故事，我们在圆一个能带着陈晨前进的故事，尝试用不同的方式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我总想写一篇故事，是主角在成长的途中，能碰上一个无须用言语强调自己的心，也能理解自己的人。
    陈晨那些只能用沉默不语来表达的情绪，或痛苦，或学会释怀……兴许他真的有在学习摆脱过往，但终归不是真正面对，只是自欺欺人。
    盼盼对他来说，便是教他用不同的方式，去詮释伤心的人，并非从前的龟缩不前。
    他们之间那些綺丽的童话，或许难免带着天真，但相较于往后现实带给他们的挫折，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温柔。
    虽然现实中，不一定能这么美满，但我还是有点私心，至少在我的笔下，我希望这世界能对他温柔以待。
    《我亲爱的骗子》和《顾先生》这两本在电脑桌面上，被归类在同一个名为大谎言家的资料夹里，虽然种类和走向差满多的，但其实是同一系列。
    谎言家。或许乍听之下，以这主题为取向的会是沉重类型的题材，但这系列最原始的开头，是想要说两个能让人感到温馨的故事。
    陈晨的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与哥哥的骗过所有人只有自己相信自己，当初就是想写这样的两个极端，才开书的。
    在网路上，字型是固定的，排版也就那几种，更没有办法用声音的轻缓凝重来表达情绪，所有的温度，都是只能用最单调的文字去铺陈。
    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这篇故事能让读者读完后想到什么，又或者是忽然会心一笑，甚至感觉到温暖。
    但假如读完这篇故事的你们，有那么一瞬间因为这篇故事有了喜怒哀乐，又或者能真切感觉到里面主角用童话故事所堆砌出的羈绊，那将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