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雪(古言重生)》 第一章长命女(1) - “郎君昨日回了晋阳……” “我知晓……碧华,你向来行事持重,不若、你去劝劝郡主?” “郡主不喜郎君,便是劝她回了陆府,那又有何意义?” “可——” “青黛,我们是郡主的女使,纵使你盼着郡主好,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愿……” 嘉宁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双眼,像一个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吸入更多的新鲜空气。 侍候在外间的女使们敏锐地捕捉到了内室的动静,有人迅速询问:“郡主?您可醒了么?”是碧华的声音。 胸腔内心脏在剧烈跳动着,提醒着灵台混沌的嘉宁,她还活着。 梦中冰冷湖水灌入口鼻耳目的窒息感还历历分明,嘉宁有些孱弱地开口:“进来吧。” 女使们闻声鱼贯而入。 有人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半倚靠在床边,有人手持着温湿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她因为噩梦而冷汗津津的脸颊和腰背。 一只莹白的玉盏被递到她唇边,嘉宁微微低头,让温热的茶水浸润自己因犹绕心间的恐惧而翕忽翁动的嘴唇。 碧华打量着她苍白疲惫的面庞,颇为担忧:“郡主,您梦魇已有半月,日日于睡梦中惊醒,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青黛将用过的帕子递给一旁的女使,附和道:“这山居虽清幽,但到底人烟稀少……郡主,不若咱们回晋阳吧?去普光寺上上香,说不定这魇症就能好呢?” 嘉宁有些出神地将视线落在碧华脸上,她的眼瞳是浅淡的琥珀色,若有阳光落下,睫羽翻飞间,好似璀璨的琉璃。 被这样一双眼定定地望着,碧华不由得有些脸热,情不自禁地扶了扶自己的脸颊,碧华有些疑惑:“郡主……婢子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嘉宁记得,碧华死在明德十三年的清嘉之乱中,死在攻入雒阳的叛军乱刀之下,连尸首都没有找全。在嘉宁心中,这个从小侍奉自己的女使已经离开五年了。 光阴荏苒,物是人非。 嘉宁轻轻摇摇头。 “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睡懵了。” 嘉宁半个月前外出郊游时失足跌入水池之中,发了一场高热,再度醒来时,便变成了另一个嘉宁。 她来自和光五年的扬州,跨越了十年的光阴,成为了尚未夫死大归、外嫁并州时的自己。 如今是明德八年,距离嘉宁嫁入陆家已有三年,距离陆聿身亡命殒还有两年。 陆聿。 嘉宁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是她的夫婿,是冠绝一世、惊才艳艳的少年英杰,是她的母亲衡阳长公主精挑细选的郎君——可惜,他们只做了五年夫妻。陆聿性格开朗豁达,作为并州牧长子,并州士民无不尽心效力、乐为致死。 ——但,他们两人,合不来。 ——说不上什么具体的冲突或矛盾,大抵是性子不契合加之聚少离多,虽是少年夫妻,但两人并没有太多情分。 陆聿逝后,嘉宁不到半年便回了雒阳。时天子与其母衡阳乃同胞兄妹,嘉宁自幼便长于宫闱,返回雒阳便如游鱼入海,飞鸟归天,过活得好不快意。 后来频繁想起陆聿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明德十二年,幽州乔珩入雒阳为官,于筵席见到了嘉宁,自称“惊为天人、情难自禁”,向天子求娶嘉宁为正妻。 嘉宁便开始频繁想起陆聿,想起自己这个早逝的郎君。她想,陆聿生得如斯俊美,自己都不能与之作和睦夫妻,若是换个姿容不及的,怕不是过得更加鸡飞狗跳?于是嘉宁在天子询问时,婉拒了乔珩的求娶,表示自己无心婚嫁,只想做个恣睢快乐的郡主。 她是衡阳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天子最疼爱的甥女,乐意做个自由的女郎,又有谁能干涉她呢? “青黛,我梦中似乎听见你说,陆聿回了晋阳?”嘉宁突然问道。 青黛没料到嘉宁猝不及防提问,心下骤然一跳,略有些磕绊地开口:“回郡主,郎君昨儿夜里抵家,今日一早楚夫人便遣人递了消息过来。” 青黛口中的楚夫人便是并州牧的正妻、陆家的主母。 平心而论,嘉宁并不喜欢自己这位婆母,而楚夫人也不见得很待见这位郡主儿媳,两人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亲近有度的婆媳关系。 嘉宁搬到这太山山居后,楚夫人每十日便会遣人来问候“郡主恙可安好?何时归家?”十足的慈母作态,实在让人很难想起,嘉宁此番避家而居,缘由便在于这位楚夫人。 嘉宁不由得想起徐姬那张温婉端庄的脸——间隔了十年光阴,可这张脸却依然历历在目。她自嘲般嗤笑一声。 “君姑有提到陆聿预计在家待多久么?” 青黛觉察不出她话语中究竟是何情绪,略有些迟疑道:“楚夫人言,郎君会在家中过重阳。” 如今不过八月初,也就是陆聿大约会在晋阳待一个月。嘉宁不记得上辈子陆聿待了多久,因为她根本就没离开太山,但重来一世,她觉得自己或许应当有所转变。 陆聿与她虽然夫妻缘浅,但到底对她还算不错。 嘉宁颔首。 “那你们收拾收拾吧,我们明日回城。” 碧华与青黛被这消息砸得有些昏头,两婢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与欣喜。虽然不知道嘉宁究竟是什么想法,但两人欢欢喜喜地接道:“诺!”然后便指挥着一干女使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箱笼。 - [写着玩的~] 第二章长命女(2) - 嘉宁尚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听得用院内似有喧闹之声,她本欲立即苏醒,但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落在她额间,莫名让她想起了早已离开的母亲。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嘉宁甫一清醒,便撞入一双陌生而熟悉的眼睛,眼尾微挑,瞳色深深。 “陆聿……” 嘉宁有些茫然无措地念出他的名字。 那是一个裹着银红锦袍的少年,眉眼浓黑,相当精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见嘉宁醒来便俯身欲将她扶起,高束的墨发从少年略显瘦削的肩膀落下,拂在嘉宁面上,有些疼。 她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啊——抱歉!”陆聿见她吃痛,有些失措,连忙出言道歉。 嘉宁被他扶着靠在了床边。 她的眼神空落落地在他脸上停留。 在嘉宁心中,距离自己上一次见到陆聿,已经过了八年时间。 八年呀,人生不过七十,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再除去一半的黑夜,夫妻间能够相守的三分之一都已经过去了。她原本以为,在自己心中大抵连陆聿的模样都已经模糊了吧?却徒然发现,故人音容笑貌,宛然在心。 陆聿死前,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很不好了,陆府有徐姬侍奉楚夫人起居,雁门有丽姬红袖添香,哪里需要嘉宁郡主这个身份尊贵的妻子呢?于是在陆聿生命的最后一年,嘉宁一直在太山山居独住,两人的最后一次会面,竟是新年的筵席。 守完岁,陆聿与她并肩回房的路上,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半道突然拉住她,用浓得像墨似的眼眸盯着她,说:“嘉宁,我们得要个孩子。” 言语淡淡,仿佛在说“我们明天吃汤饼”一般从容。 嘉宁勃然大怒。 她冷笑一声,用力地甩开陆聿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讥讽道:“要个孩子?陆砚堂,你酒量何时变得这么浅了?平白说什么梦话? 说完,并不看陆聿反应,直接快步离开,腰间环佩璆然,在深夜地长廊久久不绝。 这便是嘉宁与陆聿的最后一次会面。 嘉宁犹自在出神,陆聿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得皱了皱眉,一面将微凉的手背抵上少女的脖颈,一面唤着碧华、青黛的名字。 “郡主究竟病了多久?”音色颇为冷峻。 两婢闻讯而入,听得少年冷声吓得俯身跪地。 青黛声线微抖,忙应道:“回郎君,郡主落水后高热了三天,烧退后便开始有些谵妄、梦魇之症,断断续续,如今应当是第十四日了。” 见陆聿脸色愈冷,碧华道:“回郎君,云鹤先生前来看过两次,道是郡主落水受了惊吓,因此他开了些安神宁息的方子——郡主日日都有服用。” 云鹤先生是客居陆家的医者,有当世三大神医之称。 听了碧华的话,少年容色稍霁,垂眸看向嘉宁,眸光潋滟而温柔:“要喝水么?我给你带了新鲜的荔枝蜜。” 少年手背的凉意让嘉宁已然从混沌中稍稍清醒,她不记得当时的自己与陆聿是否一如眼下这般场景,但她好饮蜜水,闻言颔首。 “要喝。” 乌发垂顺,睫羽微颤,是嘉宁自己未曾意识到乖巧可人。 女使递来温热的蜜水,嘉宁就着陆聿的手喝了一大杯,盏中剩了少许,陆聿仰头饮尽。 女使端着空盏识趣地内室。 嘉宁仍有些怔仲。 少年搭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勾起她精巧的下颚。 嘉宁只觉得眼前压下一片阴影,少年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她下意识想躲,但原本搭在肩头的手不知何时已横亘于自己腰间,紧紧禁锢,让她避无可避,只能发出一声嘤咛。 少女的唇远比记忆中更加香甜,齿贝中还残留着蜜水的清甜,诉说着请君深入。陆聿从不委屈自己,扣在嘉宁腰间的手在她腰眼轻轻一揉,嘉宁本就柔软的身体一阵绵软失力,他是个善于循时驭势的将领,立即趁时追击,撬开嘉宁的牙齿,深深进入她的口腔,勾起少女软软的舌头,逼迫其与己共舞。 嘉宁是向来不喜欢这种举动的。她自幼长于宫廷,天子信道,宫闱上下,上至皇后妃子,下至宫人宦官无不追随天子喜乐,作仙风道骨、吴带当风之态。受此影响,嘉宁认为夫妻之道,重在相持有序、相敬如宾,过分的亵玩与狎弄都是不应当的。 偏偏陆聿明明生于高门,出身显赫,在外人眼中也是仪表堂堂、端方君子,但一入了内室,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总一门心思地想把嘉宁往床榻上带。这在彼时的嘉宁看来,是极不端庄、为人不耻的。 兼之陆聿虽瘦削,但毕竟常在行伍,一身肌肉柔韧有力,而嘉宁身量高挑、骨肉匀亭,骨架却生得小,腰极细,陆聿一掌便能握住。因此在敦伦之事上,嘉宁颇有些为难——陆聿碰她一次,她便起不了身,浑身骨头跟被人拆了又重装起来似的。在陆府时,陆聿每每回府,嘉宁便整日整日地窝在内室,导致两人一携手出现于人前,便有揶揄的目光频频射向嘉宁,她最重郡主仪架,自觉羞愤不已。 又痛又羞,让嘉宁心中逐渐排斥起这些事,后来陆聿若是在白日趁无人在她脸上偷香,都会换得她一记冷冷的眼刀。 再后来……再后来,陆聿离世,嘉宁孀归。嫁过人的女子和未出阁的小姑娘所面临的社交圈子乃是天差地别,在与雒阳贵妇们的往来交际之中,嘉宁慢慢知晓,原来像天子那样清冷少欲的行法是世间罕见,这天底下大多数的夫妻至亲至疏,都难抛的开男女情事。 嘉宁后知后觉地明白,陆聿与自己夫妻五年,愈行愈远的缘由。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 [大概套用的是东汉末年的设定,这个时候蜂蜜比较珍贵难得。] 第三章长命女(3) - 这是一个相当绵长的吻,直吻得嘉宁腰间发软,手脚无力,只有算不上丰腴的胸脯在上下起伏。 “啪。” 她勉力抬手拍下了陆聿往她微敞的领口伸进去作乱的手,气喘连连。 “不要,我不舒服。” 陆聿见好就收,如她所愿松了爪子。除靴翻身上了床,将嘉宁软软的身体尽数揽在怀里。 “泱泱……”一面用他低沉微哑的嗓子唤着嘉宁的名字,一面将滚烫的嘴唇贴上嘉宁的鬓边、脸颊——总之他们俩一旦独处,陆聿就会动手动脚! 嘉宁有些愤愤地想。但她浑身都被少年亲得软绵绵的,只能任由陆聿动作。 嘉宁姓明,单名一个“泱”字,取“渭水泱泱、横无际涯”之意,她的父亲出身蜀郡明氏,现任益州牧是她堂兄。嘉宁满月便被封为郡主,时人多唤她封号“嘉宁”,倒是鲜少有人称她名讳。 “近来雁门无事,我会在晋阳待上月余,不若今日,泱泱便随我回去吧。” 陆聿缠绕把玩着嘉宁垂顺的发丝,一面打量她神色,一面说道。 打量着,陆聿便忍不住又在嘉宁嫩如藕节的脖颈上落下一吻,吻完也不离开,而是用牙齿细细密密地摩挲着。 少年的锐齿在她颈上盘桓,他明明很温柔,但莫名让嘉宁脊背一凉,想到了曾在上林苑中看到过的一幕:自小被圈养的狼崽,叼着猎物的脖颈,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被它衔住要害的猎物瑟瑟发抖,不知死亡的阴霾何时便会降临。 嘉宁克制下自己想要推开他的脑袋的想法,面容依旧保持冷淡。 “回去?我回去作甚么?回去等着喝徐女的妾室茶么?” 嘉宁容色冷淡,音色也淡,明明是有些逾矩的话,但被她说来就显得稀松平常,倒是教人生不了气。 陆聿曾认为女子拈酸吃醋是惹人厌烦的,但此时看着嘉宁侧脸,他心中却半点未有恼意,只觉得眼前的少女一嗔一笑皆如画,当真担得起一句“容色倾城”。不由得抬手揉揉她柔顺浓密的发顶,道:“徐女?好端端地怎地提及什么徐女?” 嘉宁斜斜横他一眼:“你没见着么?你的姨姊妹,已经到府上两个月有余了。” “便是因为这个缘由离府的么?”陆聿觉得有些好笑,见嘉宁暗暗撇了撇嘴,又忙道:“应当不会吧?母亲不是那种乱点鸳鸯谱的人,徐家阿姊可比我大了快两岁……” 陆聿与嘉宁同年,比嘉宁大半岁,今年初初十八,而徐女已经二十岁了。 前世嘉宁自持貌美,认为徐女年岁大,又姿色平平,浑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然后徐女就成了陆聿与嘉宁成婚三年纳的第一位妾室,徐女进门后,嘉宁再也不与陆聿同宿一室,夫妻情断。 后来回了雒阳,嘉宁方才懂得一个道理:绝色、贤淑、娇媚、柔顺……这些品质不会凝聚于一人身上——但是多寻觅几个人,总能凑齐这些品质。 嘉宁唇角一弯,浅笑道:“我搬到太山山居,主要是因为犯了喘疾,云鹤先生建议我避居休养些时日。其次呢,徐女总是打探我行踪,我心中不悦,不愿与之虚与委蛇。”她言语坦荡,若非陆聿与她作了三年夫妻,对嘉宁性子有几分了解,怕是听不出她话语中的暗示,“至于君姑有何想法,我是不知的。” 陆聿一听她提到喘疾便眉头紧锁,自动忽略了后面半句:“云鹤先生在府上,为何会喘疾复发?”说着,又有些后怕地将嘉宁揽紧了些。 嘉宁的喘疾遗传自其母衡阳长公主,而衡阳长公主已于两年前病逝,病因就是喘疾引起的心肺孱弱。 嘉宁自小便被养得十分精细,雒阳流行的熏香、花露一概不得近身,嫁到陆家后又得到了云鹤先生的悉心调养,三年来一次喘疾都未曾复发。 嘉宁听他言语便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她的确没有误会楚夫人,自己这位君姑从不待见自己,瞧,陆聿一回府便急急忙忙将甥女推到人前,却半点没在他面前提及自己是因病离家。 而上一世,自己彼时年幼,尚未觉察楚夫人暗藏的恶意,一见了陆聿便冷言冷语兴师问罪,两人不欢而散。嘉宁没有跟着陆聿回陆府,待陆聿离了晋阳,楚夫人便带着已经进门的徐姬施施然前来山居拜访,美其名曰:“郡主乃正妻,合该喝了静娴这杯茶。” 嘉宁兀自又一次陷入了回忆之中。 这是嘉宁短短一盏茶不到,在他面前的第三次神游,陆聿不知她离奇遭遇,只把这归结为了谵妄之症,想罢,也不再等待嘉宁答复,唤了青黛、碧华进屋为嘉宁梳妆,决定直接带她回府。 青、碧二婢在嘉宁的默许中飞快进行了一番,她生得一副临水照花的仙子模样,越是素净的装扮,越显露出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陆聿不知晓昨日嘉宁便嘱托了青黛、碧华收拾行装,只当是她身边的女使们格外堪用。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离开了太山山居。 第四章别云间(1) - 陆氏乃并州豪族,雄踞并州数百年,世居晋阳,时人称“晋阳陆氏”。 并州地处大应之北,不同于都城雒阳的精妙奢华,建筑进深廊阔、高大宏伟,显露着北地的苍茫古朴。 陆家坐落于晋阳城南,累世而居,府宅甚伟,因地势而拓建,居高临下,可观晋阳全貌。 待嘉宁与陆聿的车驾抵达,早有仆妇在门口侍候。为首的便是楚夫人的乳母姜媪,倒是给足了嘉宁面子。姜媪一见嘉宁,便揾着眼角残泪,直言“郡主消瘦不少,此番归家可要好好温补”云云,活脱脱另一个年老版的楚夫人。 嘉宁见之心烦,但奈何陆聿在侧,还是打起精神,与这老媪寒暄数句。 回到内院,嘉宁再度梳洗一番,不再是来时清雅素净的模样,另作了一派端庄华丽的姿态,美则美矣,却显然少了些风流。 并肩前往主院的路上,陆聿不由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我还是喜欢你刚刚那种装扮。直裾于你,老气了些。”也显露不出嘉宁盈盈一握的腰肢。 有男子的热气扑到嘉宁耳朵上,立刻便染得耳垂微红,但她目不斜视:“我还未满十八,再老气,依然是青春少艾。” 这话极为骄矜自满,偏偏她确实生得天香国色,此言语自她口中说出,颇使人信服,倒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陆聿英挺眉眼笑得弯弯,忍不住揽了嘉宁纤腰。 “泱泱,你怎么这么好玩啊——” 人前伸手去掰开陆聿的手臂未免失态,嘉宁暗自横他一眼,并不接话。 一进堂屋,楚夫人便笑盈盈地出言调侃:“这少年夫妻,感情就是好啊,瞧咱们家玉做的郡主,还是得砚堂出马才请得下山。” 嘉宁也笑,可惜笑意不及眼底,浅淡的琥珀,显露出几分轻蔑的眸光,睫羽一闪,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正准备开口接话,揽着她的陆聿却突然紧了紧手臂。 “母亲可少抬举她,她今日出门时还说自己亏在年纪小了些,若是年长几岁,那大应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落不到南阳贺女身上了。” 陆聿笑道。 南阳贺女,姿容甚美,据说她嫁给荆州牧长子王简时,婚车依礼绕城,路过闹市,有风吹起她的帷幕,在场民众无不为之惊艳倾倒。因贺女肤白,故有文人作辞赋诗歌时,未免唐突佳人,常以“玉娘”代之。 “大公子实在无需让郡主自谦,”坐在楚夫人左手边的徐女接话道,“静娴自豫章而来,与郝家女郎曾有数面之缘,郡主姿容倾世,半分不逊于‘荆州贺、扬州郝’。” 豫章有二郝,南阳贺女娇。 这是在大应民间广为流传的一句歌谣,说得便是豫章郡的郝氏姊妹与南阳郡的贺氏女,是大应上至士族豪绅,下至寒门百姓共同认可的大应绝色美人。 没有女子不重颜色,但徐女是什么人?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之女,未来的并州世子妾室,在嘉宁看来,她的夸赞,与轻贱并无多大区别。 “徐家阿姊说笑了,大小郝、贺家女容色动天下,如此盛名,嘉宁无颜忝列。” 徐女面色不改,却暗暗攥紧了裙袂,她没料到嘉宁会不接此等奉承之语。 嘉宁深感无趣,交际之事对于如今的她,便如吃饭饮水般应对自如,随意敷衍着楚夫人的寒暄。 几人一齐用过晌食,陆聿自称要回房午睡,领着嘉宁回了居所。夫妻二人住在东侧院,陆府广植流苏树,此地地势较高,每到四月,便能看到千树覆“雪”之景,因而嘉宁取名:听雪阁。 卸了衣饰钗环,嘉宁揉着眉心说困。陆聿便欲闭窗解帷,与妻子大被同眠。 姜媪突然而至,她自然是替楚夫人传话的。 楚夫人请大公子过去。 称得是大公子,而非世子,那便是以母亲的姿态呼唤归家的长子。 此时的嘉宁被陆聿抱上了床,裹着被子昏昏欲睡。陆聿亲亲她耳垂,轻声说了句“去去就回”。 嘉宁轻哼一声,算作回应。 - 主院。 楚夫人遣退了一干女使与徐女,单独会面自己的儿子。 少年肩背略薄,但腰身挺拔,长身玉立,显露出士族公子所特有的精致清俊,有杂糅着少年将军的勃发英气。 不愧是我的儿子。楚夫人骄傲地想。 “我儿,”楚夫人道,“之后去雁门,便将郡主带上吧。” 陆聿摇头轻笑:“母亲拿儿子逗乐呢?嘉宁那个性子,我把她带去雁门,她不得埋怨我?” 陆家在雁门练兵,陆聿作为世子,常在雁门。 “嘉宁是雒阳长大的,北地荒凉,她哪里呆的惯?” 楚夫人用“你这小子还欠些火候”的眼神看向陆聿,道:“也用不着郡主去多久——你二人成婚三载,嘉宁从未见喜,阿娘知晓你夫妻聚少离多,故从不催促为难。可是阿郎,你如今已年满十八,是应当作父亲的年纪了。” 陆聿温和、却毫不回避地直视母亲的眼睛:“嘉宁身子不好,儿曾答应长公主让她迟些生子。”暗示楚夫人,嘉宁三年未孕,并非是她的过错,而是自己有意为之。 楚夫人领略了他的未尽之意,怔仲片刻,有些恼怒:“这等大事何不尽早与汝父汝母透露些许?” 陆聿心想,这是我信口胡诌的,如何尽早透露?面上却仍是一派舒朗笑意:“并非什么大事,没必要让您与父亲为儿操心,儿子省的。” 楚夫人冷哼一声:“你长大了。”毫不掩饰言语中的不虞。 陆聿仍是笑着:“儿在母亲与父亲面前,永远都是孩儿。” 楚夫人有些头痛,她惯来知晓自己的长子是个豁达开朗的笑面虎,但当陆聿把这等手段运用到与她的对峙时,楚夫人只觉得周身说不出的难受气郁。她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才道:“郡主不去雁门,可以,让静娴去,你身边需要人照顾。” 陆家家风清正,没有诸多豪族那种畜婢养妾的习惯。陆聿婚前房中干净得很,并无侍妾,娶了嘉宁后,更是难以将那些庸俗之辈看在眼里。 楚夫人本无意插手陆聿房中之事,她见嘉宁身边的两个宫里出来的女使都是一等一的漂亮气派,认为自己无需把儿子的内室搞得太复杂。结果嘉宁嫁过来快三年了,眼看着青黛、碧华出落得越发水灵动人,但这位小郡主却似乎没有动过将这二人收房纳妾的想法。 楚夫人无言以对。 恰好楚夫人的胞妹向她写信求援,道是女儿死了未婚夫婿、守了望门寡,扬州士族看重这些,她嫁的夫君又是个碌碌无为的,便想请作为州牧夫人的阿姊,为女儿在并州保一桩婚事。 楚夫人欣然接受。待徐氏静娴抵达晋阳,楚夫人观她行事做派皆端庄大方、落落有序,思及嘉宁郡主是个放任恣睢的,便动了让徐女为妾的心思。 - [肉章看进度,我节奏不是很好,我随意写,家人们随意看。] [这里化用了三国的“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民谣。] [流苏树,又名四月雪。] 第五章别云间(2)(小肉) - 能作州牧长子,未来陆氏宗主的妾室,对一个小官之女来说,或许算得上殊荣,但人各有志,楚夫人依然唤了徐女来面前,亲问她的意想。 徐静娴按下心中狂喜。 在她与母亲的筹划中,能嫁予大公子自然是上策,但母女两人耳闻嘉宁郡主容貌极盛,背后又站着大应皇室与蜀郡明氏,楚夫人或许不会干涉大公子的内院。因而徐静娴意欲徐徐图之,讨得楚夫人的喜欢,就算入不了陆家,也希望能嫁个好夫婿。 但她面上十分恭敬,低眉顺目道:“静娴卑鄙之人,堪能侍候大公子……” 楚夫人皱眉不悦,心下却是妥帖的:“你是我的甥女,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徐静娴立刻俯身:“静娴惶恐……” 楚夫人将她扶起,拍着她手背安抚:“我儿,你被你母亲养得太怯懦了些,这样的性子,在扬州无碍,在北地却易遭见陵……这样罢,你母既然将你托付给了我,那就听姨母安排?” 徐静娴咬咬唇瓣,羞涩却坚定地回道:“但凭姨母做主。” - 少年闻声,浓如墨色的眉宇轻扬,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徐家阿姊?与她何干?” 楚夫人见他装傻,气得手一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我见雁门的校尉们,大都有侍妾在城中侍奉,我儿,难道不觉夜冷裘寒?” 陆聿摇头:“儿长宿军营,榻上又有母亲亲做的锦衾,如何会冷?” 楚夫人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她就差直白了当地说,儿子啊,你身边缺个暖床的女人。可是她能么?她可是陆氏的宗妇! “我很喜欢静娴,想将她留在身边。”楚夫人冷冷道。 陆聿道:“那您就将她配给家中子弟?我看叔植就很合适,他妻子新丧,徐家阿姊也失了未婚夫婿,鳏夫与‘寡妇’,不是很相配么?” 自然是不欢而散。 - 回到听雪阁,陆聿在外间叫住碧华:“听闻徐女有意刺探郡主行踪?” 这并非嘉宁搪塞之语。碧华俯身回道:“回郎君,也算不得什么刺探。只是徐女时常在郡主游园散步时与之偶遇,少不了攀谈几句;徐女性情贤淑,时常亲自下厨给夫人作吃食,也不知是谁告知她的,郡主喜食甜食,徐女便常做些杏脯、甜羹什么的,往咱们这送……郎君你是知晓的,郡主自小实在宫中长大,行事作风与民间有些出入。” 宫中贵人最忌讳何事?被知悉行踪、喜好。徐女这般行事,或许是出于好意,但显然只能招来嘉宁的厌烦。 少年面上仍有笑意,眸色却有些发冷。 碧华惴惴不安地打量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眸子。 陆聿冲她笑笑:“我知晓了。平素我常在雁门,郡主身边,有劳你与青黛多费心思。” 碧华心中松了口气,道:“侍奉郡主乃是婢子份内之事,郎君言重。” 陆聿打帘入了内室,嘉宁仍在睡着。 床榻之上早已换上她惯用的蜀锦被褥,面上还搭了一张雪白的兔毛绒毯。嘉宁便睡在一簇锦绣与雪色之间,只露出一张睡得两腮酡红的芙蓉玉面。 陆聿还记得去年他弄脏了她的绒毯,被又羞又恼的一脚踹下床的糗事。清俊的少年耳廓微红,抬手摸了摸鼻子,思索片刻,还是在那面上的雪白绒毯掀起,团成一团,扔在了一旁的榻上。 嘉宁侧躺着,薄薄的锦被搭在她身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女子如小山重迭般的窈窕曲线。 陆聿从不委屈自己,他挨着少女躺下,温凉的手掌如蝰蛇潜行,无声无息地从嘉宁衣摆探了进去。宽松的寝衣使得他的动作格外顺畅,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便将那小小山峰握在掌中。 掂了掂手心的份量,似乎比三个月前大了些许。 他的小妻子,面似神女,身量窈窕,无一不美,可惜就是人太瘦了些,胸前这一片少了些丰腴。两年前两人圆房,第一次坦诚相见时,嘉宁胸怀之‘宽阔’,让陆聿险些以为他俩其实不是拜过堂的夫妻,而是什么结拜的兄弟。 好在在这两年他的‘辛勤耕耘’之下,总算让嘉宁稚嫩的身体,有了属于妇人的曲线。 纤长的指节笼住雪顶粉樱,恰好将那团乳肉罩在掌间,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头陷入软肉之中,换得嘉宁一声轻呼“痛——”。 睫羽轻颤,却仍在睡梦中,并没有苏醒。 陆聿低头,含住她耳垂,舌尖卷动,在耳垂米粒大小的珍珠留下淡淡的水渍。另一只手在嘉宁脖颈处按了按,少女如蝴蝶扑闪的眼睫便再次陷入安眠。 嘉宁人瘦,但并不干瘪,而是那种骨肉匀亭、恰到好处的纤细。 陆聿剥开她的亵裤,仿佛剥开了一颗饱满欲滴的荔枝。她腰肢极细,显得臀部浑圆、弧度惊人,陆聿在床上最喜欢的,就是把她摆成趴跪的姿态,一手扣住纤腰,一手抓住臀肉,用力地撞进去。 每每这个时候,陆聿便有些压抑不住想要将她弄坏的欲望,不知餍足,嘉宁被他这么弄昏过去好几次。 思及往日盛景,少年腹下热浪直跳,仿佛在叫嚣着三月未曾纾解的愤怒,陆聿忍不住挺腰,在嘉宁臀上撞了撞,以期舒缓自己即将偾发的欲念之火。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他一面不遗余力地揉搓着雪房,一面往嘉宁身下探去。 那处柔嫩、娇软,是这世间最为销魂的温柔乡、英雄冢。 缠绵的水泽声乱了少年心智,分明的指节想要深入那柔滑的甬道,却被意料之中的紧致阻挡,堪堪进入了一半,再寸步难行。 陆聿重重的喘息了两声。 他再次尝试着深入,却换来嘉宁又一声痛吟。少年垂眸,隐隐有水汽在她睫羽氤氲。 哎。 少年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舍不得悍然。 他从那处柔软退了出来,转而按住少女弹软丝滑的腿根,这大抵便是嘉宁浑身肉最多的地方,她常年体温微凉,唯有这处总是温暖的。 寻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腰身用力,灼热的硬物开始在少女软嫩的大腿根部缓缓磨动。 嘉宁在朦胧的睡意间,隐隐听见了少年压抑的喘声。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洒在了她的腿心,嘉宁被烫得浑身一颤,女子的本能使她想睁开眼睛。 有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低声响起。 “没事的,没事的,继续睡吧。” 嘉宁迷迷糊糊地识别出声音的主人。 是陆聿。 嗯?陆聿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作鬼都还想欺负她? 似嘲讽又似凄婉般轻笑一声,嘉宁坠入更深的困顿。 - [时常困惑,为什么别人写书进度就能拉很快呢?是我废话太多了嘛Orz] [小肉=没进去,大肉=进去了] 第六章贺新郎(1) - 陆聿这几日接朋见友,忙碌得很,大抵是倦了,又或许是体谅嘉宁病着,总之是难得的良心发现,没再夜夜扰她清梦,嘉宁难得好眠。 或许是陆聿常在战场,身负屠戮之气,自回了陆府,嘉宁与他日日同榻而眠,竟再也没有做过噩梦,或魇中惊醒。 这日,嘉宁起得早,碧华与青黛摘了新鲜的金凤花,为嘉宁染指甲。 她肤白,指甲又生得小巧圆润,涂上丹蔻,红白相见,格外精致漂亮。 碧华染指甲的手艺是跟太后身边的女官学得,青出于蓝,放眼整个皇宫内苑都难有能出其者。此时她正用蜂蜡与金属粉末调和的‘颜料’,专心致志地在嘉宁的指甲上勾勒着图案。 陆聿去主院请完安回屋,便看见三个女子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嘉宁一双纤纤玉手。 少年觉得颇有些新奇,无声无息地凑过去,歪头跟着看了一会,见一朵梨花栩栩如生自碧华笔下诞生,不由啧啧称奇:“碧华,你这手艺,倒是可以出去开个铺子了。” 他突然出声,几个女子皆被吓了一跳,嘉宁手一缩,刚画好的一个指甲便被染花了。 “哎呀!”嘉宁惊叫一声,抬头见是陆聿,忍不住扬手在他手臂砸了一下,“你看!指甲都被你弄花了!” 少年赔罪般双手合十于胸前,“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碧华手艺精湛,震慑到我这个没见识的。”说着,直接弯腰将嘉宁打横抱起,抱坐在自己怀中。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嘉宁见他青天白日又开始动手动脚,忍不住握住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两下。 她这点力气,落在少年肌肉上跟狸奴挠痒没什么分别。陆聿亲亲她耳垂,哄道:“别动呀,快让碧华把你的指甲涂好,咱们一会出去。” 嘉宁并不喜欢这样的亲昵举动,她觉得这样很是轻浮,身体颇有些僵硬。但她想到前世回到雒阳的见闻,又有些不忍挣脱少年的怀抱。 陆聿早习惯她的性子,也不疑惑恼怒。软玉温香已经在怀,谁还管这香玉喜不喜欢呢?他三书六聘、八骏一乘娶回来的媳妇,合该是给他抱的。 少年一只手在她腰后轻抚着,不带情欲的意味,只是出于抚慰。嘉宁在他柔缓的抚摸中,慢慢放松了躯体。 碧华嘴角噙着笑意,将那只涂花的指甲用白绢擦去,低头认真地重新描摹。 嘉宁倚靠在少年胸膛上,百无聊赖地问:“出去?出去玩么?” 陆聿道:“嗯……倒也不是玩,仲池成婚,不想去吗?” 嘉宁茫然,这个名字她有几分熟悉,但一时却不太想得起来:“仲池……?” 陆聿早有预料,解释道:“周沛,周仲池,孟渊的次弟。” 孟渊,嘉宁很熟悉这个名字。周霁,周孟渊,出身清河周氏,其父周斯曾出任雒阳令,与陆聿少时交好,美姿容、善谋略。陆聿死后,楚夫人的幼子陆玦继任其少将军之职,周霁为辅,镇守晋阳,掌管军政大权。 但或许是天不庇佑并州,陆聿死后,陆玦在周霁等人帮扶下稳住政局,宝剑还未来得及磨砺开刃,天下大乱,各地起义并起,周霁病卒于征伐巨鹿途中。嘉宁不记得具体时间,但周霁与她离世不会间隔超过一年,也就是周霁死于和光四年。 嘉宁心中唏嘘,陆周两家为通家之好,她作为陆聿的妻子,竟然全然不知周家次子娶亲之事。前世的她这个时候和陆聿吵了架,拒回晋阳,仍在太山山居住着。 她嫁来陆家三年,一直是骄傲冷淡的郡主做派,既不热衷于交际,又偏安一隅,这并州境内的消息,若是楚夫人或陆聿有意隐瞒,她是半点也不得而知。 - 嘉宁与陆聿一同前往周宅。 或许是因为曾久居雒阳,周宅比之苍茫质朴的陆府显得更加精致秀丽,与雒阳建筑的雕梁画栋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一入中庭,嘉宁便指着挑水而出的池中怪石、蒙络摇缀的溪边翠竹,赞道:“周家请的造园师傅颇具水准。” 陆聿揽她腰际,小声解释:“是孟渊的父亲亲手画得图纸。” 嘉宁并不意外,反而了然地点点头。周霁这样文武兼备的谋士,必定是家学渊源。 两人来得时间尚早,离昏礼仪式还有些时辰,新妇上午便入了青庐,不少女眷都想进去近距离看看新娘子。这是嘉宁第一次参加旁人的婚礼,暗暗觉得新奇——并州无人身份比她还尊贵,她性格又矜傲,鲜少有需要她出府赴宴的场合。 正忙着招揽宾客的周霁夫妇此时恰好迎了上来。 周霁拱手,苏氏屈膝,齐齐向嘉宁见礼。 “郡主、砚堂(陆少将军)。” 周霁是陆聿的好友,嘉宁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摆郡主架子,俯身回礼。 “周从事,苏姊姊。” 因周霁与陆聿交好之故,苏氏算得上晋阳城难得的一位嘉宁愿意交往的贵妇人。 她性格开朗大方,上前拉住嘉宁一只手,上上下下将其仔细打量了一番:“嘉宁,你身子可好些了?我听楚伯母说你病了好些时日,瞧,今日一见,我便觉得你瘦了些。” 嘉宁觉得,这可能就是语言的艺术。明明都是在说她消瘦了些,姜媪说来便惹她不快,苏氏说着却并不会让她觉得唐突冒昧。 嘉宁展颜一笑,两个梨涡若隐若现:“老毛病,好几年没犯过了,如今已经大好,劳姊姊费心。”她容貌虽美,但气质偏冷,不是那种让人容易亲近的类型,但因唇边生了两个小小的梨涡,一笑梨涡荡漾,倒是看上去可亲不少。 苏氏隐隐察觉嘉宁今日似乎比往日更温和些,便大着胆子挽了她一只胳膊:“山居好玩么?楚伯母说你上山住了两个多月,我一直寻思着上山来探望你,可惜近些日子忙,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上个月我遣人送了一支野山参,也不知合不合郡主心意。” 听她言语,嘉宁再次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自己这个君姑,倒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什么话都敢拿到外面到处说。这种绵里藏针的恶意,既“绵延千里”,又让她诉讼无门。 第七章贺新郎(2) - 嘉宁侧目看着苏氏,她高鼻深目、红唇俏丽,是个极为典型的北方美人,嘉宁听说她祖上似有胡人血统,比一般北方姑娘更高、更白,好在嘉宁也是高挑个子,两人站在一块,怎一个赏心悦目了得。 嘉宁如今已不是十七岁的小姑娘,听着,有心怀疑苏氏是不是故意说这话来提醒自己。 “姊姊实在是破费了,我观那野山参的品相,怕是至少有百年,这么珍贵的东西,姊姊就这么给了我,实在是……”嘉宁虽然从小见惯了好东西,但这是苏氏的心意,她自然是由衷感谢。 苏氏摆手道:“少将军与夫君自幼交好,我们两家的情谊,郡主又何必与我客气!” 两人说着,不由得相视一笑。 苏氏便要带着嘉宁去看看新妇。 “郡主应当没见过仲池的新妇吧?她也长得漂亮,阿母说,这下她可终于不用担心仲池生个丑孩子了……” 两个女人边说边相携离去,被无视的两人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颇为无奈。 “听闻嫂夫人有孕了?恭喜恭喜,孟渊兄,三年抱俩,雄姿英发啊。”陆聿道。 周霁听出他话中揶揄,抬手在少年肩膀轻捶:“你小子,调侃我呢?” “嘶——”陆聿故作吃痛地揉了揉被他砸过的地方,“你如今不是从事文职了么?怎地力气还跟个从前似的?” 周霁白他一眼:“少作怪,我没用力。” 少年扬眉轻笑:“我作什么怪?夸你英武不改,难道还错了?” “你那语气可半点不像夸人。”周霁说着,揽了陆聿肩膀,将少年往角落处带。 陆聿随他而去,一面抚平被扯的微皱的衣袍,一面有些嫌弃道:“你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可没有什么龙阳之好……” 越说越没边际了。周霁忍不住刺他:“你倒是沾了一身军营的习气啊?痞里痞气,不像陆家的大公子,倒像个兵痞,嘉宁郡主那般的人物能受得了你?” 陆聿撇嘴:“我和嘉宁好着呢。”哪怕是在周霁面前,少年也依然不愿称呼那独属于亲近之人的称呼。 周霁定定地看他,陆聿知晓他用意,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凑近对方,压低声音道:“真的没什么问题,就是我们俩聚少离多……”在周霁愈发深沉的眼神中,少年半真半假地吐露了些心声,“嘉宁身体不太好,我怕她生子艰难,就使了些手段……” 周霁想到云鹤先生在陆府,立刻了悟的陆聿的意思。一时神色有些复杂:“女子生产的确是一道鬼门关,你看你嫂嫂,医士都说她身体好,可是当初生大郎也生了五六个时辰……哎,不过用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你母亲怕是等不了多久。” 陆聿心道,可不是等不了多久么,都开始谋划着往他房里塞人了。但这话并不方便在这里说。 少年颔首:“我自是知晓,没事,待嘉宁长到十九、二十岁,身子骨长齐整了,再有云鹤先生在侧,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周霁见他心中有数,也不再赘述,拍拍少年肩膀,两人情谊尽在不言中。 - 一路行去都有人向嘉宁行礼。 苏氏忍不住揶揄她:“郡主还真是美名远扬,怕不会来府上作客的所有人都认识您吧?” 嘉宁有些无奈:“我那是美名么?威名吧?”说她倨傲不逊什么的。 苏氏捧腹而笑,笑完又压低声音问:“你真不知道呀?” 嘉宁一脸茫然:“知道什么?” 看苏氏这个样子,是有什么事情在并州已经传开而她本人却不知晓的么?嘉宁被她说得心里毛毛的,忽而又想起徐女之事,连忙问道:“是关于徐女的么?” 这下苏氏也被她说懵了:“什么徐女?” 两人面面相觑。 呃,看来与徐女无关…… 嘉宁有些尴尬地将鬓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苏姊姊,你先说吧。” 苏氏也不忸怩,直言道:“渔阳乔氏的三公子前些日子在城里四处打听哪几家在太山上有宅子,说是他在游览太山时,远远瞥见了一位白裙女子携婢出游,他说啊,此女美貌非常,恍若神仙妃子。” “嗯……”嘉宁的思绪有些混乱。 “晋阳城好些人都知晓郡主你在太山上养病,再加上那位乔三公子说是位绝色美人……”所以自然就有人将这两者联系了起来。 嘉宁揉揉眉心,有几分无奈:“我在晋阳,应酬极少,怎会……?”言下之意就是在问,她都没怎么见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她容貌如何。 这下换苏氏有些尴尬了,她抬手抚了抚鬓角:“咳咳,我听说,嗯,是听说哈,他们有时饮醉了酒,就一直拉着少将军,争着要少将军的女儿作儿媳……”至于为什么是儿媳,而不是女婿,那只能是——因为陆聿有个漂亮的媳妇了。 嘉宁哭笑不得,她和陆聿连孩子都未曾有过:“好吧,这便是美名远扬?” 苏氏继续道:“然后呢,也不知是从哪传出了一句歌谣:豫章有二郝,南阳贺女娇——”苏氏顿住,打量嘉宁的脸色,“雒阳嘉翁主,光艳动四方。” 嘉宁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句歌谣,她自然是熟悉的。 明德十一年,陆聿身死,嘉宁回到雒阳,那时已过二十岁的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正是一个女子最最美好的年华,这首歌谣在雒阳城的大街小巷传唱,不少男子闻讯而动,自称仰慕嘉宁郡主德才,愿做她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 嘉宁闭了闭眼,“原来,这个歌谣在此时便已经有了呀……”她茫然而无措地喃喃。 苏氏见她似乎有些飘忽,疑心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呐呐道:“郡主,我……” 嘉宁睁开眼睛,再度展颜:“好在是夸我美貌,而不是称我倨傲不逊。大小郝和贺氏女可都是赫赫有名的美人,能与她们相提,实在是我的荣幸。”眨眼间,她已然恢复了作为郡主的平静安宁。 “走吧,苏姊姊,我们去看新娘子。” 第八章鹊踏枝(1)(蚊子肉) - 青庐内本就很热闹,嘉宁和苏氏进去后就更热闹了,有意欲与嘉宁、苏氏攀谈的,有想要窥视传闻中的嘉宁郡主是何模样的,也有单纯进来凑热闹的,不算大的帐篷内人来人往,闹哄哄的。 嘉宁隐秘地皱了皱眉。今日是周仲池的大喜之日,人生能有几次大婚?她不欲抢了新妇的风头,与之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寻了借口出了青庐。 苏氏紧随其后。她也被刚才的乱象弄得神色不大好,但依然尽量保持着得体,此时离人群稍远了些,她立刻朝嘉宁抱歉地笑笑:“让郡主见笑了。” 嘉宁自然是体谅的,她拍了拍苏氏的手背,轻声道:“无妨,往来宾客众多,都是来沾喜气的嘛。” 苏氏将嘉宁领到一处安静的院落,稍作休息。有女使打来温水、端来脂膏,方便两人梳妆。苏氏刚刚出了些薄汗,此时正靠在椅背上,由着贴身女使替其洗脸,重新上妆。 嘉宁并未出汗,便只是用温水浸湿了一番手心、手臂。 此处寂静无人,待重新梳妆完毕,苏氏立刻摒退了一众女使,神神秘秘地朝嘉宁招手。 嘉宁不明所以,附耳过去。 苏氏问道:“郡主,你刚刚说得徐女,指的是住在你们府上那位,楚伯母的甥女么?” 嘉宁倒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一会时间,还一齐去探望了新娘,苏氏竟然还记得她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徐女”。说不上来是微窘还是讪然,嘉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苏姊姊见过徐女?” 苏氏道:“见是见过的,楚伯母曾带她赴宴。说来我还有几分好奇,那徐女年岁不小,为何还是一副闺阁装扮?”出嫁的妇人与待字闺中的少女衣饰发髻皆有区别,大应女子多十五订亲,十六、十七出嫁,虽然徐女如今不过双十年华,但也确实担得起苏氏一句“年岁不小”。 嘉宁想了想,应道:“君姑说,徐女在扬州定过亲,那郎君婚前去了,徐女为他守了两年,蹉跎至今。” “未婚还得守两年?”苏氏忍不住咂舌,“扬州习俗竟如此古板?这不是白白耽误姑娘家么……” 嘉宁未曾去过扬州,也不知那里习俗如何,于是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也不太清楚。 “楚伯母是想在并州为她找门亲事么?”苏氏道。并州地处北地,民风旷达,寡妇再蘸、娇娘二嫁实为稀松平常。但她又想到楚夫人似乎并没有给徐女相看人家——至少楚夫人没有跟周家提起这层意思。 苏氏不由得想深了些,她抬眸看了一眼嘉宁,少女皮肤白嫩,仿若吹弹可破,眉眼生动,骄傲又婉转。 十七岁的小郡主,美则美矣,到底稚气未褪。 “郡主,我痴长你几岁,又得了你一声‘姊姊’,苏姊姊想为你提个醒。”苏氏斟酌着言语,缓缓道,“楚伯母也许存了迎徐女进门的念头,你心中要有些准备。” 嘉宁眸光闪闪,看向苏氏的眼神更真挚了些。 苏氏并没有预料错,前世,徐女不就是在这个月进的门么? 苏氏见她并不惊讶,又想到是嘉宁先提及徐女,料想对方应当并非无知无觉。 但这种事情,从来也不是女人说了算的——作母亲的给儿子纳个侍妾,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哪怕儿媳妇是位郡主,那又如何呢?即便是皇家公主,也没有哪项律法规定,公主的夫婿不可纳妾。 “苏姊姊,多谢你。”嘉宁心中慢慢升腾起一阵苦涩,但对着好意提醒自己的苏氏,她仍是挤出了几分笑容。 “你心中有数便好。”苏氏拍拍她肩膀,一时也有些乏言。 - 戌时的梆子敲过,并州各户人家陆续点上灯火,嘉宁与陆聿也离开了周家热闹的筵席,回到一片静谧的听雪阁。 洗漱后,碧华拿着帕子在嘉宁身后,替她细细绞着头发。嘉宁心绪微乱,只抱膝坐着,看着一旁灯罩内跳跃的火烛愣愣发呆。 陆聿一出盥室,便见她一副神思恍惚、怔仲茫然的神色,心中微紧,走过去接了碧华手中的帕子。 少年的手法并不熟稔,若是往日,大概从他接过帕子,嘉宁便能立刻觉察出身后换了人。但今日她沉湎于自己的思虑之中,愣是任陆聿将她一头又浓又密的青丝擦得微干,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变化。 陆聿再也忍不住,他将手里的帕子往一旁的架上一扔,扣着嘉宁的纤腰微微用力,便将她按在了榻上。 嘉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度回神,只余一片昏暗,昏暗之中,唯有陆聿那双眼眸神采奕奕,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滚烫的手便从领口伸了进来,灵活得仿佛上面长了眼睛,从心衣的侧面钻进去,将那团软绵绵的乳肉握着掌心,指尖掐住那乳上的樱桃,娴熟至极地搓动起来。 嘉宁抬眸,对上那双亮得惊人的墨色瞳孔。 “陆聿……”她的声音与她的神思一样茫然。 少年猛地拉过她一只手,重重覆盖在自己下腹蓄势待发的磅礴上。 “泱泱,”少年音色沉沉,线条漂亮的嘴唇吐露出的话语却露骨而大胆,“这里胀得发疼。” 说完,也不待嘉宁回应,低下头,以吻封缄,极尽此刻缠绵。 他的舌头以一种不容拒绝地凶猛姿态进入,绞得嘉宁脸颊发酸,有透明的涎水顺着唇角滴落,淌在枕巾上,浸湿了她的下巴。 她有心后退,却只能换来对方更加席卷的侵入。 嘉宁不喜欢这样的亲密,她重重地推了两下陆聿的胸膛。 少年顺势松开她的唇,一道长长的银丝从他嘴角牵出,然后“啪”地在空中挣断。他的唇边也沾了些液体,晶亮亮的,衬得少年那张精致昳丽的脸庞显露出浓墨重彩的妖冶。 他的胸口与嘉宁拉出些许距离,腰腹却压得愈紧,隔着层层迭迭的衣物,嘉宁都能感觉到有个灼热、滚烫又坚硬的东西正抵在自己腿心,气势汹汹地跳动着。 她浅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汽,一截雪白的腕子遮住眼睫。 “为什么,”嘉宁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看到我,心中就只有这些事么?” 第九章鹊踏枝(2) - 帐内气氛骤冷。 窗外下起了蒙蒙的雨,嘉宁隐忍的呜咽声大了些。 陆聿去扯她遮掩眉眼的手臂,换得嘉宁剧烈地挣扎。她往旁边一滚,裹着绒绒的毛毯滚到了床榻深处,微润的青丝凌乱的铺在枕巾上,只留给少年一个颤动不已的背影。 周身的火热都冷了下来,下腹的胀痛似乎沿着背脊蔓延向上,一路痛到了胸腔里。 陆聿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剧烈的跳动着,那根筋仿佛要要从他皮下钻出来。 “……是我把你弄痛了么?”少年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 嘉宁哭了一会,心绪稍定了定。她拥着毯子坐起,慢慢地转过身,用雾气蒙蒙的眸子看向他。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嘉宁幽幽道: “难道不是吗?你每次回府,便想法设法将我往床上带,不折腾上四五次决不罢休……我是大应享双亲王实禄的郡主,是你明媒正娶、上了宗祠的妻子,可是你把我当什么?随你放纵取乐的侍妾么?还是什么百无禁忌的玩物?” 她说着,情到激处,又小声的抽泣起来。 外间的碧华听到内室动静不大对头,想进来看看,被青黛死命地拦着,她以前不懂事,听到郡主哭泣也进去看过,惹得一阵面红耳赤。但碧华终究是不放心,隔着门板,小声问:“郡主,您没事吧?” 陆聿看着哭得鼻头红红,泪珠盈睫的少女,闷闷地应了一声:“无事。” 嘉宁闻声仰头看他一眼,又垂下头继续哭,这次她自己抬手捂着嘴,连那本就不大的哭声更微弱了。 美人垂泪,自是惹人怜惜。 更何况眼前哭泣的,还是他的心上人。 嘉宁哭得陆聿心间作痛,她的控诉也让他心惊,惯来口齿伶俐的少年,第一次产生了口拙的挫败感。 “泱泱,”少年颇为张皇无措,“我、我……” 竟心生出了几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颓圮。 又是一阵沉默。 哭了一通,那股自下午便在胸中萦绕的淡淡愁绪似乎随着眼泪倾泻了出去,嘉宁没听见陆聿的回答,藏在裙摆下面的脚趾颇有些窘迫地缩了缩。 她从来没有像这般失态过,哪怕是母亲衡阳公主去世,哪怕是前世陆聿的棺椁回府,她都始终保持着属于皇家郡主的风姿仪度,像刚才那样,又哭又闹,实在是——怨妇行径,惹人耻笑。 定了定心神,嘉宁吸吸鼻子,正准备对陆聿说“今天吃醉了酒,刚才那些都是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抬眸,便被一个温暖的环抱紧紧包裹。 陆聿隔着毛毯将她抱住。 对上嘉宁红成一片的眼角,少年忽而落下亲吻。 这是一个不带情欲,只为安抚的吻,转瞬即逝,仿佛惯来波涛汹涌的海,忽而变成了静水流深的潭;又好似一触即发,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暗流涌动。 “泱泱,”少年微哑却依然清越的嗓音在嘉宁头顶响起,“不是轻贱取乐,也不是放浪形骸……” “只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最本初,最直白的爱意。” “爱意?”嘉宁直视他,浅若琉璃的眼眸中,有茫然,有困惑,有不解,“这是爱么?爱不是应当敬之、重之,以礼相待、相敬如宾?”就像她的天子舅舅,为心爱的发妻,修摘星之殿,奉长生之烛,十年如一日的倾诉着相思。纵然有失偏颇,可,这不就宫中妃嫔们都向往的天子之爱么? “相敬如宾只是夫妻在外人面前表现的礼仪,周公都说‘夫妻敦伦,乃天经地义之事。’每家每户的夫妻归了家,关上门,都是做这事的。”陆聿说着,又将她抱紧了些。 嘉宁仍在疑惑,但她前世孀居时,便对自己的想法有过质疑,此时听着陆聿的话,仍有些迷茫,但并不质疑。 “你莫不是骗我?” 陆聿心中忽而释然。 夫妻三载,纵使聚少离多,但陆聿实则早就察觉到了嘉宁对与自己亲密,有种似有若无的排斥。她压抑得很深,若是忽略她被拉上床榻不自觉微蹙的眉头,动情时仍然微僵的躯体,怕是很难发现。 以前,陆聿一直以为是嘉宁心中不喜自己,但他厚着脸皮佯装不知,以一种自欺欺人的嘲弄敷衍着自己。所以他特别喜欢从后面进入的姿势,看她背对自己,茫然无措地被掠夺、被入侵,总会让少年心中升腾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郡主又如何?不喜欢我又如何?还不是得被我压在身下,哀啭娇啼,任我为所欲为。 但今日嘉宁的话语,让少年豁然开朗。 她哪里是不喜欢自己?她分明只是不知晓正常的夫妻应当如何相处。 嘉宁记事前,衡阳长公主已成了寡妇,纵使暗中琵琶别抱,也不可能让年幼的女儿知晓。她长住宫中,天子是个死了妻子后沉溺于寻仙问道的“鳏夫”。 “我为何要骗你?泱泱,你大可自己留心,看看周围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陆聿说道,“不说旁的,就说离你最近的,我爹娘生了我与阿玦,孟渊和嫂夫人生了大郎,如今又有喜了,你当是如何来的?” 嘉宁没料想这人竟然敢编排自己父母,震骇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你,”小郡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怎么还、还提到君姑、君舅呀!陆聿你简直荒谬——” 少年混不吝地朝她龇了龇牙,又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道:“这不是荒谬,每家都是这样的,夫妇关上门,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说。要不怎么叫至亲至疏夫妻呢?” 嘉宁垂眸,陷入长久的思索。 陆聿抱着她躺下,嘴里念叨着“先睡吧先睡吧,你一时半会估计也想不明白。”边说,还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就好像年幼时,母亲轻拍着她,哄她入睡。嘉宁觉得有些想笑,或许是因为哭过,或许是陆聿的拍打真有安抚的作用,她确实飞快地进入了睡梦中。 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 “泱泱,若问情谊深几许,匪深也,若秋山之落叶也。” [我没有故意卡肉,这是顺理成章的情节噜~~~] [这里化用了简媜的文段:如果问我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 第十章卷珠帘(1) - 楚夫人大抵是没有死心。 徐女又恢复了嘉宁离家前的行事,隔三差五往听雪阁送些吃食。嘉宁与陆聿说通了心声,近来心情十分不错,懒得与她计较,那些精致的吃食便大多进了小女使们腹中。 陆聿依然很忙,今日呼朋引伴,明日携美出游,嘉宁难得看他顺眼,惯来喜欢窝在房中看话本、玩六博的小郡主也纡尊降贵地跟着他到处游玩、赴宴。 ——嘉宁在雒阳时,其实是很爱出门交际的。来了晋阳后,不大喜欢出门,一是顶着个郡主的名号却跟个猴子似的被人看来看去,二是楚夫人带她出席的那些宴席,实在没多少意思。 周家婚仪,嘉宁意识到周霁的夫人苏氏是个可交之人,于是只要苏氏在的场合,嘉宁都愿意跟着陆聿去凑个热闹。半个月下来,她与苏氏的关系已然十分亲厚。 嘉宁记得,前世苏氏与周霁似乎生了三子一女,落在一个孩子都没有的少女眼中,苏氏着实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她没有忘记陆聿说的,与苏氏聊天时有意问她私下是如何与周霁相处的,苏氏也并不藏私,偷偷跟嘉宁分享了自己的很多心得。嘉宁这才知晓,原来这夫妻之间、婆媳之间如何相处,也是很有些门道的。 苏氏美貌出众、乐观开朗,在嘉宁看来是极出色的女子。周霁就有些不够看了,前世的“风流豪杰”、“并州柱石”此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听说他精通音律,如今北地倡家广为流传的《晋安词》便是出自他手。 前世清嘉之乱前,雒阳便已现诸多乱象,其中倡家之所渐渐兴起便是一项。嘉宁随后来的天子熹避走扬州,听闻那占领的雒阳的反王竟出台律法,允许民间办设倡所。 周霁敏锐察觉到了好友家中那位小郡主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这眼神不同于其他女子看向他的倾慕、歆羡,而是带了几分审视,审视之下似乎隐隐又有一些鄙薄。弄得周霁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嘉宁郡主。 他去问陆聿,少年信口胡诌:“哈哈,可能是心疼嫂夫人三年生二子过于辛苦,迁怒于你吧?” 周霁狠狠瞪他,一天天嘴上没个实话。 - 大应重孝,“侍奉姑舅,如同父母”是妇人的一大要职。 楚夫人统管陆府,事务繁杂,儿媳妇又是个身份尊贵的郡主,便免了嘉宁昏定晨省,只需每五日往主院请安便可。 陆聿只要在家,惯例是要陪她过去的,昨日少年约了友人入山游猎,彻夜未归,嘉宁便独自带着碧华往主院去了。 楚夫人笑着邀请嘉宁共进朝食,她院里有个厨子做羊乳羹很是一绝,嘉宁想了想那阔别七八年没再吃过的香甜滋味,遂留在主院用饭。 世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婆媳二人安静地用完一餐饭食,楚夫人饮了几口茶水,笑盈盈地开口: “嘉宁,这些时日在家中住得还好吧?” 嘉宁也笑,眼角眉梢勾起的弧度都是仿佛刻意练习过得得体精妙。 “前些日子让君姑忧心了,嘉宁如今一切都好。” “吾寻云鹤先生调过医案了,你上次喘疾发作,是因闻了蔷薇露。这事是静娴的失误,她身边的女使都是扬州来的,惯来有使用香露的习惯,她初来晋阳,不知嘉宁你避讳这些,便不小心冲撞了你……吾已罚过静娴,但她心中有愧,想向你赔礼道歉。”楚夫人说着,便朝一旁的姜媪使了个眼神,立即有女使打了帘子,领徐女入内。 “今日有吾在旁,便见证你二人冰释前嫌、握手言欢,嘉宁觉得可好?” 嘉宁不置可否。 言语间,徐女已近了跟前。 她一如嘉宁记忆中那般模样,端庄、秀丽,但或许是因为此时乃未嫁之身,不如前世徐姬举止从容。 徐女盈盈一拜,竟是向嘉宁行了个大礼。 “静娴无知,连累郡主患病受痛,心中惊悔难堪。还望郡主谅妾蒙昧,赦过宥罪。” 嘉宁鲜少与她打交道,并不知道这位徐姬性情竟然如此——能屈能伸,一时间有些怔仲,眨了眨一汪水眸,淡淡道:“无妨,你也是无心之失。” “多谢郡主宽宏大量。” 徐静娴听楚夫人说过,嘉宁郡主性情冷淡,见她受自己这番大礼依旧一副疏离寡淡的神情,心下也不意外,顺着姜媪伸过来的手站直身体,敛首低眉地站到楚夫人身后。 楚夫人满意地颔首。抛开性情不谈,嘉宁郡主的容貌礼仪都是极合她心意的,楚夫人认为唯有这般钟灵毓秀的世家贵族少女,方才堪配其子。 见室内气氛和睦,楚夫人将徐女揽到面前,开始进入今日的正题。 “嘉宁你或有耳闻,静娴时运不济,未婚丧了夫婿。”说着,她颇为怜惜地拍了拍徐女的手背,“扬州文风馥盛,却也多了些文人的陈酸迂拘,可怜我这甥女,她为那郎君守了两年,平白蹉跎了女子芳华,最后却还要忍受不吉的名声。” 这一点嘉宁也觉得徐女有些倒霉,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楚夫人见嘉宁附和自己,心中大定,继续娓娓道来。 “她的母亲是吾唯一的同胞姊妹,嘉宁你自小与夷安公主交好,应当理解吾。” 夷安公主是天子的小女儿,大应皇室的最后一位金枝,她与嘉宁自幼交好、感情甚笃,嘉宁出降陆家,夷安曾轻车简从一路送她到荥阳。 “吾自该为静娴寻一桩好亲事。” “她是个娴静内敛的性子,在这晋阳除了吾这个姨母,举目无亲,故而,吾有意将她留在府上,不知嘉宁意下如何?” 嘉宁心中早有预料,此时听着楚夫人的话,竟然升腾起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快意。 “您是想为徐家阿姊择陆家子弟么?可是君姑,我与叔伯们并不相熟,若是您要问我他们的性情人品,我可能还不如您知晓得多。”她说着,情不自禁地往徐女身上打量了一眼,神情颇为无辜。 楚夫人没料到她张口和陆聿所言无出一二,心中震惊,差点被茶水呛到。 徐静娴连忙抬手为其抚背顺气。 [从先秦到两汉,其实民间都是认为寡妇命格好的,认为是丈夫不够富贵,压不住女方的命格故而殒命,所以这个时候大多数地方都不避讳这事。扬州看重这些,在文中反而显得比较奇葩。(我的私设,无意开地图炮)] 第十一章卷珠帘(2) - 楚夫人定定的看向嘉宁。她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仿佛世间所有阴私都无法在她眼前遁形。 嘉宁对上这目光,无惧无畏,甚至微微歪头,露出个极为乖巧的微笑。 楚夫人深知,她这个反应不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家那个逆子回屋教小郡主说的。 “吾不是这个意思,”楚夫人缓缓道,“吾想娶静娴过门,作聿儿的侍妾。” “郡主,嘉宁。你是陆家的长媳,未来的宗妇,这些事合该于你提前商议。” 嘉宁耳边蓦然响起前世第一次见到徐女,楚夫人对自己说的话。她说:“郡主乃正妻,合该喝了静娴这杯茶。” 十七岁的嘉宁,骄傲却稚嫩,面对这样的折辱,勃然大怒。 接过徐女向自己递来的茶盏,“君姑的意思,这杯茶,嘉宁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美貌的少女冷笑连连,对上对面贵妇人那愈发阴沉的面容,随手一扬,将茶水尽数洒在地上,仿佛楚河汉界,将自己与楚夫人分隔。 “这杯茶,我明泱喝了。不过山居简陋,不堪招待君姑这等贵客,还请君姑谅嘉宁抱恙,恕不多待。” “碧华,送客。” 前世面容阴沉的楚夫人与眼前这个眸光微冷的楚夫人逐渐重合。 嘉宁粲然而笑:“嘉宁是媳,君姑之意,莫敢不从。” 她盈盈笑着,眉目鲜妍,宛然如画。徐静娴一边沉湎于眼前少女摄人心神的美貌,一边为她从容浅淡的笑容而暗暗心惊。 这与楚夫人的预料并不相同。 楚夫人预料中的嘉宁郡主,可能会盛怒,可能会神伤,甚至可能会视此事为无物,但不应当是这样,灿若玫瑰地笑着。 “但砚堂是从君姑腹中托生的,君姑应当比嘉宁这个枕边人更了解他。”嘉宁认真地说着,仿佛真心实意地想为楚夫人排忧解难,“砚堂面上总带着三分笑意,为人也如春风般温煦,但他作为陆家的少将军,想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个性,内宅之事,若无砚堂颔首,嘉宁虽是妻子,也不敢自专。” 竟是把问题再次抛还给了楚夫人。 楚夫人没料到嘉宁非但没有横眉冷对,反而柔声细语地做着解释。心中倒是对眼前的小郡主高看了几分。 总归不是个只有脸生得漂亮的糊涂蛋。 也确实如嘉宁所言,楚夫人很了解陆聿。正因为了解,才会在陆聿已经拒绝后,果断选择从嘉宁这里入手。 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不是个好相与的。嘉宁郡主却是个面容冷淡内里天真烂漫的,还不是任自己搓圆捏扁,随意拿捏? 接连碰壁,绕是深知好事多磨的楚夫人也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 一旁的徐女敏锐察觉到了楚夫人的情绪变化。依照这几个月的陪伴了解,她知晓楚夫人大概会偃旗息鼓、择日再谈。 而徐女却不愿再等。 陆聿难得在家待上月余,如今时间已然过半,自己与他莫说培养感情了,便是话都没能说上几句。若等陆聿回了雁门,那这事便更加遥遥无期了。 她看了一眼嘉宁,咬咬唇,决心博一把——俯身又跪了下去。 “郡主!‘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静娴愚钝之人,笨口拙舌,唯此拳拳之心,还望郡主成全!” 嘉宁循声望去,便对上一双婆娑泪眼。 徐女将姿态放得这么低,着实让人很难拒绝。 嘉宁眉毛微蹙,抬眸看向楚夫人,颇为为难:“君姑,这……” 楚夫人未曾料到徐女会来此神来之笔,心中暗暗唾弃真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看着还像个样子,关键时候一点都沉不住气,但偏偏话以至此,她也不好驳了徐女之言,只能因势利导,朝一旁的姜媪使了个眼色。 姜媪会意,扬声附和道:“郡主,您是仙子样貌,菩萨心肠,女公子老妪也是了解的,最是温良贤淑不过,若您允了女公子进门,她定会好好服侍您与大公子的。” 嘉宁惯来不喜姜媪这自视甚高的老妇,见她言语荒唐,也不接话,只低头细细端详自己绘着精美花样的指甲。 碧华冷哼一声,回道:“姜媪此言差矣,惯来是纳妾看颜色,娶妻才重贤德,您张口闭口夸着徐家女公子温良贤淑,莫不是在暗讽我们郡主不够贤德?” 陆府上下皆知,嘉宁郡主身边两个女使,碧华心地善良、通透能干,青黛聪慧机敏、能言善辩。姜媪见青黛未在,认为嘉宁清冷、碧华老实,出言便未经斟酌,没曾想碧华并非全无辩才,见对方将这么大一顶“高帽”给自己扣下来,姜媪不禁微恼,皱眉道:“阿碧这是在做甚?老拙有心宽慰郡主,你在此饶舌是何道理?” 作为楚夫人的乳母,姜媪在陆府颇具体面,在仆妇中绝对称得上德高望重。但碧华并非陆家的家生子,她是天子赐给嘉宁的陪嫁,对姜媪并无畏惧之心,闻言应道:“姜媪您是府上的老人,碧华对您崇之敬之。但碧华是郡主的女使,恕碧华不能视郡主见陵而无动于衷。”依旧话锋不改。 姜媪还欲还口,被楚夫人抬手制止。她盯着碧华秀美的面庞,微微眯了眼:“好个伶牙俐齿的婢子。嘉宁,你身边的人,倒是护主。” 嘉宁依然得体的笑着,仿佛刚才姜媪和碧华那番唇枪舌战未曾发生,柔声道:“君姑谬赞,大抵是舅父觉得嘉宁是寡言之人,因而为我择选些善言辞的女使吧。” 楚夫人不置可否。她扫了一眼旁边已是满脸通红的徐女,支着手臂挥了挥,道:“今日之事,便如此吧,吾乏了。” 嘉宁立刻乖巧地俯身行礼:“那君姑请安置罢,嘉宁就先退下了。” 一场无声的硝烟就此消弭。嘉宁携着碧华款款离去,只留下疲惫揉搓眉心的楚夫人,忿恚的姜媪以及眼眶微红、怅然若失的徐女。 [明天应该不会更~] 第十二章鸳鸯梦(1)(小肉) - 回到听雪阁,碧华仍在忿忿不平。 “实在是欺人太甚!哪有这般强逼着郡主低头的?!” 碧华向来是温婉性子,这般言语显然被气得不轻,青黛不由得连连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碧华你如此气恼?” 碧华看了一眼嘉宁,见对方神态自若地拈着糕点往嘴里送,方才三言两语回应了青黛的问题。 青黛闻言也颇为恼怒,她原本在收拾嘉宁卸下的钗环,听完“啪”地将妆奁合上:“太过分了!这不是把人当软柿子捏么?!” “谁是软柿子?” “还能是谁——”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青黛下意识接话,又猛地刹住。 “郎君——”两人齐齐俯身,向突然出现的男子行礼。 会出现在听雪阁的男子,自然是陆聿。 少年一身麒麟纹藏青骑装,腰间蹀躞勒出他线条极为漂亮的腰线,他一面从桌上拾了只茶盏仰头喝水,一面扯了额间汗涔涔的发带,随手递给身旁的女使。 嘉宁吃着糕点抬眸看他:“打了一天一夜,打到些什么?” 陆聿接过青黛递来的热毛巾净了净手,凑到嘉宁身后,讨好般捏起她薄若削成的肩膀:“无非就是些獐子、狗獾什么的,晋阳城猎户军户多,临近的山里东西都被打得差不多了,我本想猎头鹿,却连根鹿毛都没看见。”少年言语间颇为遗憾。 嘉宁轻哼一声,她喜洁,惯来不太理解男子们为何喜欢游猎这种会满身臭汗的活动。 “一身臭汗,快去洗洗吧你。”嘉宁对于话语中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 陆聿偏要逗她,在她肩头揉捏几下,然后猛地张开手臂,颇为用力地在少女腰间搂了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少年的热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嘉宁尖叫一声: “陆聿——”她一边大喊着少年的名字,一边在他怀里扭动,“你没洗澡呀!不要把汗蹭到我身上了——” “诶!”陆聿朗声应了她的呼唤,他看着是清俊的少年身形,修长挺拔,但嘉宁那点挣扎,他制起来就跟拎鸡崽似的,得寸进尺地在少女滑嫩的面颊上贴了两下,在嘉宁“你再挨我一下你就今晚就去睡书房”的眼神下,微微用力,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犹不怕死,还将她在空中小幅度地掂了掂,轻啧道:“泱泱,你怎么又瘦了——”说着,眼神不受控制地往她胸口瞥了一眼。 嘉宁被他举措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勾住少年脖颈稳住身体,见他目光略过胸口,福至心灵般了悟对方话语中的揶揄,又羞又恼,用力蹬蹬两条细腿:“放我下去!” 陆聿许久未和她亲近,被她不经意间一通乱蹭撩拨得心神震荡,凑近嘉宁耳畔轻声说了什么,嘉宁俏脸骤然一红,喃喃骂了他一句“流氓”,却没再挣扎,一双玉手搭在少年脖颈上,任他将自己抱进盥室。 盥室中央的大浴桶中早盛满了热水,整个房间都氤氲着一层水汽。 嘉宁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襦裙,陆聿干脆利落地扒了她的外衫和下裙,随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又除了她脚上银白绣鞋,往稍远处一扔,将人轻轻放入了浴桶中。 少女有些胆战心惊地伸长脖子去看被陆聿扔开的鞋,这是她颇喜欢的一双,上面绣着精巧的花鸟纹,沾不得一点水,见鞋子落得稍远些,那处地面干净无水,她方才松了口气。 “哗啦”的入水声在身后响起,嘉宁心中羞赧,并不回头去看,但浴桶中只此方寸大小,陆聿甫一坐定,便长臂一张,将嘉宁揽在了怀里。 “泱泱,”陆聿低头衔住她一侧耳垂,只觉入手皆是靡肌腻理,无法言喻的娇软滑嫩,他的手不自觉往上,隔着心衣薄薄的料子,将少女的一团乳肉笼在掌间,叹道:“怎么这么软啊?” 嘉宁泡在水中,通体雪白的肌肤泡得泛起淡淡的玫瑰色,眼眸被水汽熏得雾蒙蒙的,仿佛汪着一弯清泉。珠贝般的指甲轻扣在桶沿,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轻点呀……” 心衣料子薄,沾了水便恍若无物,少年修长的手指夹住半透半掩的粉红樱桃,细细搓捻。嘉宁如何受得住这等磋磨,玉白的颈子弯出可怜的弧度,漂亮的蝴蝶骨颤得厉害,仿佛真有蝴蝶欲振翅而飞。 在嘉宁记忆中,与陆聿共赴云雨已是八年前的事了。羞涩与热浪裹挟着她的神智,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敏感。 少年滚烫的身躯紧密贴着她,似是比周遭的热水还要炙热,在她圆润的臀肉之下,有一热铁贴得更紧,随着水波起伏,擦过她柔光致致的腿间。 陆聿一手玩弄她胸前樱桃,一手引着她一只玉手向下,去触碰那坚硬的东西。 “泱泱,和它打个招呼。”火热的喉舌吞吃着少女白嫩的耳垂,少年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低低地响起。 嘉宁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东西狰狞又粗壮,总是让她疼痛欲哭。 下意识便想抽手躲开,但陆聿扣她手腕扣得紧,竟是避无可避。 已然触碰到了那热铁。 不待嘉宁出言嫌弃,陆聿已松开她一侧胸乳,转而掐住她精巧的下颚,微微一转,便将所有的话语皆堵在口中。 纤细的手指害羞得攥紧,却另有一修长的指节,轻轻拨开指间的缝隙。 “泱泱,摸摸它,”少年的声音仿佛有摄人心神的魔力,“它想要你摸摸它……” 嘉宁脑间一阵眩晕,再次回神,五指微分,裹住了那偾发的凶物。 “好姑娘。”陆聿似是笑了,他的胸口一阵起伏,震得嘉宁更加头晕目眩。他腰腹用力,在她手中缓慢地移动起来。 嘉宁浑身都软,一双纤纤玉手,看着纤细,却柔若无骨,此时替他裹着胯下那物,比之腿心那处销魂洞窟,另有一番滋味。 抽送了数百下,少年衔着嘉宁被自己亲得微肿的红唇,在她柔软的手心释放了出来。 水波荡漾间,浮起一层白腻。 第十三章鸳鸯梦(2)(大肉) - 嘉宁羞得想哭,浑浑噩噩间,她想,以后要怎么直视自己的右手? 陆聿犹不放过她,射出浊液后微微软下一些的男性分身在她手心蹭了几下,登时恢复了刚才的凶悍。 察觉到手中的阳具似乎又粗了几分,嘉宁心中又羞又惧,她身量纤细,身下那处也生得窄,每次吞吃那凶物时都少不得受些苦楚,总会疼上一会。 两人初初圆房那一年,嘉宁懵懂又羞涩,陆聿手生又热衷,着实度过了一段痛并快乐的日子——痛得嘉宁,快乐的是陆聿。少年初涉此道,正是沉溺之时,两人凑在一块,三言两语间便要拽着嘉宁往床榻上去,弄得嘉宁想法设法地躲他。 少年的手指不知何时探到她身下,修长的指节在软嫩的入口徘徊。 他还记得上一次触碰这里的紧致,心中有些打鼓。 陆聿是世家金镶玉裹养大的贵公子,皮肤白皙,比寻常少女还要细腻。哪怕在雁门练了几年兵,脱下甲胄战袍,他依然是一副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模样,唯有手指,因常年的握剑揽弓,留下一层薄茧。 此时,少年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嘉宁浑身最柔嫩的地方,薄薄的茧子,刮过软肉,激起少女一阵痉挛。 她的呜咽被陆聿吞下,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水面上,连一点涟漪都无法掀起。 竟是泄了。 陆聿熟悉她的身体,自然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轻笑一声,原本在花户外犹豫的手指受到鼓舞,拨开紧密闭合的蚌肉,往内探去。 热水无形,顺着他的手指一同往内涌去,这是嘉宁从未有过的遭遇,她喉间发出一声悲鸣。 高潮过的花穴温热软烂,手指顺利进入不断收缩着的布满褶皱的甬道,与热水一齐,充盈得发涨。 嘉宁腰间酸软得厉害,在桶中跪也跪不住,两条纤细的腿哆嗦着在水中沉浮。 她连唇角都在发麻,涎水无意识地淌出来,又被身后的人尽数吮了过去,徒留一片淫靡的水光。 “哈……”嘉宁在极致的迷乱中低低地喘息。 陆聿无比艰难地将手指从她身体里抽出来,眼前的女体正在弥漫的水雾间渗透出活色生香的馥郁,无言地诉说着邀请。 他将怀中的少女翻了个面,让她正对自己。 看着那张素来清静寡欲的面容染上瑰丽的艳色,少年胸腔剧烈震荡。他低头,以口舌衔住面前那颤抖不已的樱桃,长发微乱,掩住浓如曜石的眼底无法遮掩的无尽欲望。 浓密的发丝在水面铺开,缠绕纠葛,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白与墨的极致对比,激发少年埋在心底的肆虐与暴戾。 他重重的吸吮着,用长舌拨动挑弄,仿佛想要从中吸出根本不存在的奶水。嘉宁的手无力地扑腾了两下,随后被牵引着挂在他臂膀,受到对方唇舌的玩弄,酥麻的触感自胸乳向身体蔓延,珠贝般的手指抓在少年紧实的筋肉上,徒留几道浅淡的白痕。 陆聿将嘉宁伶仃的细腿架在自己腰上,挺直的背脊肌肉紧绷,好似一张拉满弦的弓箭,在荡漾的水波间,他扶着胀痛难耐的分身,朝那泥泞之地前行。 少年胯下的物什凶狠且粗壮,半点没随到主人的精致,在她腿心又顶又磨,沾满了黏腻的汁液,方才抻开嘉宁的闭合的洞口,缓缓探入。 她身量细,他又高大,绕是有热水与爱液的浸润,也进得颇为不顺。 嘉宁痛得颤抖,原本被水汽熏得酡红的面色也渐渐被苍白代替,陆聿抱着她,能感受到少女急促的呼吸。 他俯身,将她脸上的泪水一一吻去,她太紧了,箍得且痛且爽。陆聿喉结不住滚动,沾染了情欲而喑哑低沉的嗓音在嘉宁耳边盘桓。 “泱泱,嘶——放松点,我进不去。” 身下仿佛要被劈开,嘉宁吃痛,想要合上双腿,但腿间是少年窄瘦的腰身,哪里合得上。勾住陆聿的脖颈,边哭边喘,气息乱作一团。她颤着声线,讨好般开口:“太疼了,陆聿,太疼了——” “我们去床上吧?去床上好不好……” 嘉宁妄图以此换得对方的垂怜。殊不知这般形貌,恍若被疾风骤雨打湿的海棠,花残枝败,只会让人——更想毁灭她的姝色。 陆聿自然是怜惜她的,但也许男女之间的怜惜寓意有些差别。他亲亲嘉宁殷红的嘴唇,十足好言语地哄着她:“好罢,那你且放松些,让我出去。” 若是平日的嘉宁定会嗤笑他,这般拙劣的“谎话”也拿来诓骗她?但此时的嘉宁,被情欲与疼痛迷乱了心神,在陆聿顺遂了自己的言语,胸口小幅度地起伏了一番,哆哆嗦嗦地尽力放松的紧绷的身体。 少年抓着她蜜桃似的臀肉,感受到掌中弹软的变化,他一面亲她脸颊、耳垂,一面低声鼓励:“没错,对,就是这样,放松些。” 嘉宁深吸一口气,将身体放松到极致。 “你快出来……” 埋在她体里的陆聿比她本人还要敏锐于她身体的变化,轻笑一声,半是怜悯半是狡黠地开口:“泱泱,我今天得教你一个道理。” 少年腰腹发紧,一手抬着嘉宁的腿根,一手扶住昂扬的凶物,威风凛凛地顶了进去。 嘉宁的身体在尖叫中痉挛,她被陆聿扣在怀里,仿佛呼吸都被掠夺。 陆聿低头,亲亲少女潮湿的发顶,烙铁似的肉棍刮擦着她的每一寸蜿蜒,无视被撞得哀嚎的花心,缓慢而无情地在她穴中抽插。 “男人在床上的话,半个字都别信。”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明天没有更新哦~] 第十四章丁香结(1) - 嘉宁被折腾得不轻。陆聿用袍子裹着她出去时,已完全没有了声息,瓷白的手脚都无力地下垂着,若是换个人抱她,青黛一定会怀疑自家郡主是不是被弄死了。 碧华单独去盥室收拾,见地下的水淹着架子腿,嘉宁惦记的那双绣鞋上汪着水,不由得红了一张俏脸,忍不住啐了句“这到底是怎么洗的……” 陆聿安置了嘉宁,坐在榻边,一面用巾子轻柔地替她绞着头发,一面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今日,是谁惹得郡主不快了?” 青黛便原话复述了碧华对自己的回答。语毕,恭恭敬敬地垂着目光,又添了一句:“夫人有这念头不似一日两日,不知郎君,有何打算?” “打算?”少年重复了一下她的话语,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青黛以为,我应当如何呢?” 陆聿生就一张俊美精致的面庞,自小便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姿,类美妇人”。从军数年,少年身形越发挺拔,面容却依然“白若傅粉”,行伍生活未能消减他的美貌,还让他愈发质如美玉。 被这样一个俊逸的少年轻扫一眼,正是少女怀春年岁的青黛俏脸骤红,她忙将头埋得更深,只留下一截白生生的脖颈。 “青黛不敢揣测郎君心意。” 陆聿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青黛等了许久未曾等到回应,大着胆子抬眸,只看见床上垂落重重帷幕。 她心中有些失落,惴惴地退了出去,正好碰到抱着一堆衣物从盥室出来的碧华。碧华与她常在一块,只一眼便觉得青黛脸色有些不对,压低声音问道:“怎地了?” 青黛摇摇头:“无事,郎君与郡主已经歇下了。” “我瞧着郡主这遭不轻松,一会还是让郎君上个药更为稳妥。”碧华絮絮说着,又问她,“长公主赐的药膏你放哪了?” 青黛有些不耐,随口回道:“我忘了,许是在妆匣里。” 碧华立时停步,面露狐疑地看向青黛:“你刚才受气了?”她生得温柔模样,一双眼睛却格外明净透亮。 被这样一双眼睛探寻般看着,青黛悚然一惊,连忙道:“我记得我好像放在多宝阁上,第几层来着?嗯、我去找找。”说完便逃似的走开了。 碧华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 - 嘉宁一睁眼,便对上少年乌黑发亮的瞳孔。 窗外已是星斗虫鸣,嘉宁只觉浑身的骨头仿佛被拆过一遍,酸痛难言,身下倒还好,预料中的火辣辣的疼痛未曾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薄荷般的清凉。她心知这是陆聿给自己上过药了,但想到那上药方式,不禁抬手在他胸膛轻推了一下。 “哼,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陆聿旷了许久,今日终于解馋,正处于男人最好说话的阶段,他“嗯”了一声,落在嘉宁胸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这事好办。” 他颇有些亢奋,但顾念着结束时嘉宁微肿的花穴,不敢乱来,只能贴着少女柔软的身体,任幽幽体香寥慰心头热火。 两人传了饭,肩并肩一齐吃了。嘉宁身上仍软得厉害,漱了口便又倒回了榻上,陆聿却换了身衣裳,出门去了。 -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嘉宁兴致勃勃地开了库房,预备趁着阳光正好,将她陪嫁的一些许久未见天日的书册搬出来晒晒。 一屋子的女使们进进出出,搬了不知多少个来回,铺满了整个院落,才堪堪晒了大半。一时间,满院香汗淋漓、笑嚷不断。 守门的小丫鬟这时走了过来,原是徐女求见。 嘉宁不知所以,点头允了,碧华便将徐女引到了侧间书房,在旁侍茶。 这是嘉宁的小书房,放得都是她喜欢的书册,花鸟绘本、水经山注不一而足,桌上放着一支还未完工的木雕,隐约可见雕刻的是只灵巧可爱的小玉兔。 徐女环顾四周,将屋内装饰尽收眼底,心道,这位嘉宁郡主倒也没有她看上去那样的冷心冷清,看这书房,不过平平无奇罢了。 嘉宁回内室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方才施施然过去。 徐女一见她现身,便迎了上去:“郡主,静娴不请自来,实在是叨扰了。” 嘉宁不知她如今打得什么主意,只笑笑,道:“徐家阿姊说笑,你是君姑的甥女,郎君的表姊,何必如此客气。不知徐家阿姊今日过府,所为何事?” 徐女未料到嘉宁如此开门见山,心下微哂,面上却依然是一副恬静的神情:“前些日子在姨母那儿……让郡主见笑了,静娴粗鄙之语,还望郡主莫往心里去。” 莫往心里去?嘉宁想到她上一次言之凿凿地喊着“望郡主成全”,今日又上门莫名其妙说这些话,只觉这人着实无趣,不欲与之周旋,一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徐家阿姊刚才也见了,我这院里今日正忙着,怕是招待不周,阿姊若无要事,便请回吧。” 竟是三言两语就下了逐客令。 徐女生长在扬州地界,何曾见过这般率性行事的女郎,为嘉宁言语所震,呐呐捧茶而坐,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窘迫:“静娴嘴拙之人,郡主莫怪。” 抬眸看了看嘉宁神色,只觉眼前的美丽少女形容皆冷:“姨母已决意为我相看人家,若无意外,大约今年年底我便会从府上出嫁,从前种种,皆是静娴痴心妄想,还望郡主大人大量,原宥静娴的无礼。” 嘉宁向来只看重结果,她并没有去关心陆聿是如何与楚夫人交涉的。此时听了徐女所言,方知应是陆聿处理得当,让楚夫人想通了症结,同意将徐女外嫁。 嘉宁容色稍霁:“不是什么大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徐家阿姊也无需挂怀。” 她与徐女并无仇怨,对其的厌恶也是由于前世徐女作为陆聿姬妾的身份,而非出于其本身。徐女只要不刻意凑到她面前,惹她厌烦,她堂堂一位郡主,作甚么要与一个小家之女计较呢? 两人随意交谈了几句,徐女知趣,见嘉宁并不热衷,说完了客套之言,便找了藉口离开。 嘉宁让青黛送徐女回院,预备将之前未曾雕刻完成的木雕兔子雕完。 碧华颇感讶异,一面收拾茶具,一面喃喃:“她这便回去了?” 嘉宁被她逗得一乐,忍不住笑道:“你当陆砚堂是什么香饽饽不成?人人都要拼死为了嫁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碧华闻言脸上微变,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抬眸看见嘉宁已手持一柄宝石小刀,神情专注地刻了起来,无声地叹息一声,端着茶具退出去了。 第十五章丁香结(2) - 芙蓉香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 九为阳数,九九相重,故曰“重阳”,一元肇始,万象更新。 晋阳城内外皆遍置金菊,往来男女老少,皆衣佩茱萸,金菊有名“延寿客”,茱萸又称“辟邪翁”,以此辟邪除祟,以期延年昌顺。 登高,是重阳节的标志性风俗,绕是嘉宁这样喜静不喜动的女郎,也一大早便被陆聿从榻上拖了起来,轻妆简饰,且去登山。 并州三面环山,地貌错综复杂,其中山就占了八分。佛教名山之首五台山、天地五岳之北岳衡山、山高地迥鬼斧神工的吕梁山皆在并州境内。 太山距晋阳城最近,重阳登高,自然首选太山。 待陆聿嘉宁抵达太山山脚,周霁夫妻已等了不多时。 苏氏一身雪青色直裾,披着宽大的纱衣,飘逸又秀丽,她尚未显怀,腰身依然纤细。 嘉宁被陆聿拦腰抱下车,站稳脚跟便匆匆迎了过去:“苏姊姊怎地也来了?你身子重,应当多多休息,可别随着他们胡闹。” 苏氏知她好意,笑着拍了拍少女手背,安抚道:“我怀相好,多动动反而有利于生产。” 嘉宁从未怀过孩子,闻言颇觉匪夷所思:“多动?有利于生产?可是我以前雒阳时,那些怀了孩子的妇人,大都是卧床休养的呀……” 苏氏已生养过一个孩子,也算是有些经验,此时见嘉宁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未曾生育时的自己,不禁莞尔一笑。她一面挽着嘉宁的手臂,顺着石阶往上慢步走着,一面缓缓道:“若是未满三月,胎儿在腹中还未坐稳,自然是应当多多卧床、多多休养的,但若过了三个月,趁着肚子还没大得走不动道,便应多多活动,孕妇多动些,生产的时候就少遭些罪。” “哎,我是不大懂这些的,但苏姊姊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还是慎重为好……” 女子生产着实是一道鬼门关。前世嘉宁见过夷安难产,见过天子慕容熹的后妃小产,对此事颇有些阴霾。虽然苏氏仍然腰身纤细、活动顺畅,但她仍心有戚戚焉,扶着苏氏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地面。 苏氏咯咯笑着,挽着嘉宁,一步一个石阶,爬得好不轻松自在。 两个男人略略落后几步,坠在后面。苏氏能轻松应付的山路,对他们两个习武的男子来说,就更是如履平地了。 陆聿耳力好,听着前面两人的对话,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周霁,问道:“嫂夫人所言,可有把握?” 周霁认真思索了一番,回道:“应当不会错,这是卓君阿娘教她的法子,而且细说起来,她们苏家的姑娘,的确少有难产的。” 陆聿若有所思。 周霁不由笑他“关心则乱”——“云鹤先生不是在你们府上么?你不若寻隙去问问他?” 陆聿道:“云鹤先生平素都沉溺研究各种疑难杂症,妇科女方他怕是比不上专司此道的稳婆、女医。”嘴上这么说着,少年心中却打定主意,找个时机去问问云鹤。 他们选的这条路算是轻松,登顶时,陆聿、周霁气息平和稳定,苏氏额间出了层薄汗,唯有嘉宁,气喘吁吁,香腮染霞。 “怎、怎会如此?!”小郡主扶着墙柱坐下,看着神采奕奕的三人,顿觉世事不公,“砚堂与孟源兄倒也罢了,苏姊姊,怎地你亦如此悠然闲适?” 四下无人,陆聿掏出浸过薄荷水的丝帕给她擦了擦脸颊、脖颈,哼笑道:“这可怨不得别人,只怪你平日过于懒散,便是嫂夫人怀着身子,也比你康健些。” 嘉宁怀疑他话中有话,暗暗瞪了他一眼,往苏氏那边挪了挪。 “苏姊姊一切都还好吧?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吧?” 苏氏笑道:“嘉宁,你过于忧虑了,我很好。最近在家中待得久,今日出来,正好活动活动身子骨。” 嘉宁忍不住晲了一眼苏氏平坦的小腹,很难相信,那么小方寸之地,竟然能够孕育生命。 “是你……” 一个男声忽而响起,语气颇为惊异。 嘉宁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循声望去,竟是乔珩。 幽州州牧之子,未及而立便出任雒阳令的世家公子,前世,他曾向天子求娶嘉宁。 如今的乔珩不过二十岁出头,形容落拓,清明俊秀,穿着一件月白袍服,文质彬彬,翩翩君子。 “叔桓阿弟——”周霁笑容舒朗,率先见礼,“真巧,你也来太山登高呀。” 陆聿不动声色上前,以身挡住嘉宁,只露出她一小截嫩鹅黄的裙裾。 乔珩有些惊讶,连忙拱手还礼:“未曾想到会碰见表兄与嫂夫人,这位是?” “这位是陆砚堂,晋阳陆氏的公子。砚堂,这位是渔阳乔氏的三公子,叔桓。”周霁作为中间人,主动向二者引荐。 陆聿笑道:“在下晋阳陆聿,这是内子。我夫妇二人,见过乔三公子。”说着,挡在嘉宁身前的少年突然向后伸手,将她一只小手握在掌心,嘉宁闻声微曲膝盖,向乔珩行了一礼, 乔珩看着少年冠玉般的面庞,略微有些出神。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从他们两男两女的人数并不难推测是两对夫妇登高同游。乔珩此前多方打听自己见之不忘的林中美人,早已知悉了对方的身份,蜀侯与衡阳长公主的独女,嘉宁郡主,三年前自雒阳出嫁,嫁给了并州州牧之子,晋侯世子陆砚堂。 乔珩道:“见过少将军。珩来晋阳两月,已听闻少将军诸多丰功伟绩,心存仰慕。今日方知百闻不如一见,少将军英姿飒爽,实在令珩见之难忘。” “三公子谬赞,不过受人抬爱,些许浮名罢了。”陆聿笑容和煦,但握着嘉宁的那只手却暗暗收紧,嘉宁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只当这人占有欲作祟,警告般掐了掐陆聿掌心的皮肉。 苏氏看着男人们寒暄,对嘉宁解释道:“叔桓的母亲与君姑是表姊妹。” 怪不得互称“阿弟”、“表兄”。嘉宁前世并不知眼前的两人还有这一层关系,不过也并不奇怪,大应世家之间的关系,本就是盘根错节、纵横交错的,无论哪一家顺着族谱往上数三代,都能拉出一连串的亲戚。 第十六章紫萸香慢(1) - 陆家傍晚有家宴,陆聿与乔珩浅聊了数句便提出辞语。 嘉宁有些不悦。她爬了近一个时辰的石阶方才登顶,此时还什么都没做,陆聿就说要回去。 她还不想回去。 于是嘉宁捏了捏少年的指节,在他耳边友好商量:“我腿还酸着呢,再玩一会?” 向来好说话的陆聿竟然摇摇头,拒绝了嘉宁这十分合理的要求。 “回去再休息。” 嘉宁在他这鲜少碰壁,更何况这几日两人“感情正好”,见陆聿拒绝,少女不免有些委屈:“为何?你急着回去干什么?” 陆聿并不回她,而是向周霁夫妇、乔珩一一告别,拉着嘉宁离开。 两人刚才的对话都是私语,乔珩是君子,自然不会刻意去偷听他们夫妻之间的对话。于是落在乔珩眼中,两人颇有几分怪异:陆聿牵着嘉宁往前走了几步,嘉宁忽而甩开陆聿的手,两人似是吵架,陆聿快步上前揽住她肩膀,在她耳畔耳语着什么,直至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 周霁看出乔珩眼中的困惑,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替陆聿找补:“呵呵,少年夫妻嘛,吵架拌嘴实属常事。” “是吗?”乔珩尚未娶妻,不太清楚年少的夫妇是如何相处的。 “自然,我与你阿嫂刚成亲那几年也这样,有了大郎以后,方才好些……”周霁打着哈哈,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一旁的苏氏甩了他一个无声的白眼。 ——嘉宁的确是在发脾气,她甩开陆聿牵着自己的手。 “你无端发什么疯?突然就要回去?” 陆聿环住少女纤细的肩膀,一改刚才一意孤行的执着模样:“泱泱你还走得动道么,要不要我背你?” 嘉宁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站定。 “……要。” 虽然不知道陆聿在抽哪门子疯,但嘉宁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趴在少年挺括的背上,晃了晃酸软的腿,突然觉得先行告退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和周霁苏氏同行,她是绝对不好意思这样使唤陆聿的。 她歪歪头,粉唇贴在少年白皙的脖颈上,轻声问:“诶——陆聿,所以究竟为什么要先走?” 嘉宁身量很轻,陆聿背她毫不费力,将她软软的身体往上颠了颠,少年漫不经心地回答:“有些急事。” “什么急事?”嘉宁好奇,勾住他脖颈的手臂微微用力,两人身体贴得更近,浑然不觉胸前两团压在他背上,究竟有多紧密。 少年哼笑一声,不语。 直到回了马车之中,嘉宁被少年桎梏在车壁与胸膛之间,才突然知晓他所说的“急事”究竟是何事。 车辙滚滚,嘉宁又惊又羞:“所以、你说的急事,就是这个?!” 陆聿挑开她腰间系带,将手伸进心衣去揉搓她绵软的乳团,嘴上也不歇着,勾着嘉宁的小舌在口腔中共舞,慢条斯理地品咂着少女的芳香与甜蜜。 “嗯哼?”少年眉目精致,说的话却与文雅不沾边,“哎,泱泱,怎么办呢?我真想在这儿肏你——” “你敢!”嘉宁伸手去捂衣襟,却被他轻松制住,一双纤细的腕子被陆聿单手扣住,按在怀中,不许她乱动。 五年夫妻,嘉宁隐约知道眼前这人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癖好,但车驾之外还有家仆在驱车,嘉宁压低声音警告他:“陆聿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我好歹是个郡主,你床榻之上折腾便也罢了,竟还想在外面折辱我?”少女美目圆睁,情绪激动下,隐隐有泪光点点。 少年长长的一声叹息。俯身去吻嘉宁的眼睛,陆聿轻声道:“真想把你关起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仍落在嘉宁胸上,熟稔而用力地揉搓着,嘉宁猜想关起来的后续应该不是什么能入耳的好话。 “疯言疯语……”嘉宁轻啧一声,反应过来少年并不会真的乱来,侧过头,明明是抗拒的动作,却将白白嫩嫩染着薄红的耳垂送到了少年唇边。 陆聿张口含住,连同她耳上垂着的璎珞串珠,用唇舌留下潋滟的水光。 “他看你的眼神,着实算不得清白。” “什么?”嘉宁心中打鼓,想到前世乔珩曾求娶自己,莫名泛起一阵心虚。 “没什么,”少年笑笑,笑容朗然,他的手指却坏心地夹住那雪峰之上的殷红,故意扯了扯,换得嘉宁一声吃痛的闷哼,“吾妻甚美,聿尚且年少,沉溺于郡主的美色,实属人间常理。” 自是一段无间的亲昵。 - 陆府重阳家宴,算是陆府每年的要事,虽名为家宴,实则十分隆重。与晋侯未出三服的叔伯兄弟都会出席,常驻河套的晋侯夤夜归家,就是为了主持筵席。陆家人才阜盛,人口众多,各房又各有姻亲,人员怎复杂二字了得。 所幸嘉宁长在宫中,世家的亲戚关系再繁复,还能越过皇室不成? 一回到听雪阁,嘉宁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梳妆打扮,衣衫首饰都是提前选好、上报过主院的,这么多人的家宴,若是撞了衣饰,难免让人颜面无光。 嘉宁在晋阳交际很少,这也让她格外重视自己的每一次赴宴出席,绝不愿坠了皇家郡主的名号。 这样的筵席自然是分食制,晋侯陆采高座首席,楚夫人坐在他身侧,陆聿是嫡长子,又是世子,坐在东向第一席,嘉宁坐在他左侧。然后便是与陆采同辈的陆家叔伯,陆聿的次弟陆玦席次颇为靠后。 陆家的男人都鲜少在家,晋侯常驻河套,那是并州精锐兵力所在,兼之水草丰茂,还畜养着战马,陆聿常驻雁门练兵,陆玦尚年幼,一直在清河郡求学。 距离嘉宁上一次见到陆玦已经是快八年的事了,她用余光在席间寻觅了一番,才找到距离自己破远的陆玦。此时的陆玦才十三岁,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 小少年似乎一直注意着陆聿,见嘉宁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便用口型对嘉宁说了句“嫂嫂”,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嘉宁回了他一个笑。边笑边忍不住腹诽,楚夫人虽然长得一般,但是还挺会生孩子,两个儿子都长得很好。 [夫纲不振的某人只能在床榻之上振振夫纲。] [越写怎么越觉得陆聿是个阴暗逼(?)] 第十七章紫萸香慢(2)「Рo1⒏red」 - 陆聿坐在一旁,将嘉宁与陆玦的眼神官司尽收眼底,借着桌案的遮挡,悄悄揽住了嘉宁的纤腰,摸着感觉触感有些不对,忍不住扶额:“家宴,你穿这么厚的裙子不热吗?” 嘉宁睨他一眼,将自己十八幅的间色破裙铺得更整齐些,回道:“好看不就够了?” 陆聿捻着手指无奈:“幸好家中不缺冰,否则我真怕你中暍。” 嘉宁懒得和这不懂女子衣饰的男人废话,转而认真看向主座正在侃侃而谈的晋侯陆采。 晋侯不惑之年,虎体猿臂,眼如流星,神采飞扬,他年轻时有个诨名唤作“锦将军”,足见当年之俊美无俦。据说陆聿与他年轻时有八分相似,陆聿已经是嘉宁平生所见最为精致的少年了,她实在很难想象,自己这位君舅当年得是多么风流倜傥啊! 晋侯除了楚夫人这位妻子,后院还有两名姬妾,南夫人和陈姬,其中南夫人很是得宠,育有一女陆琬,随侍河套,陈姬早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可惜染疫夭折,而后陈姬便一直礼佛,深居简出。据说她们都是楚夫人亲自为丈夫挑选的美人。 光是这一点嘉宁就觉得,自己大概是永远成为不了楚夫人青睐的儿媳,毕竟她是个小气的女郎,舍不得放陆聿去亲近别的人。 陆聿见身旁的少女一瞬不瞬地盯着座上的父亲,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捏了捏嘉宁腰间的软肉,轻声道:“你一直盯着老头子干嘛?” 嘉宁瞥了一眼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这些时日,她已经重新习惯了陆聿的手贱,直接置之不理:“君舅好看呀,你不觉得君舅是美男子么?” 陆聿轻啧一声:“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说着,却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晋侯,后者并没有像时兴的男子那般蓄美髯,面白无须,因常在军中而身形挺拔,很是风流儒雅。 嘉宁不服:“君舅不惑之年,正是男子春秋鼎盛之时,如何与老沾得上边?” “老头子就是老头子,外表看上去不老,实际也是个老头子,”陆聿说着,拽过她一只小手,握在掌中,边说边把玩,“难不成——郡主口味独特,独好老年男子?” “噫——”嘉宁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嫌弃,“世间的感情是很丰富的好么?男女之间除了男女之情,还有对英雄的敬佩之情,对雅士的崇仰之情,以及——对所有美丽的事物,报以欣赏、品鉴的感情,哪有你说得那么龌龊……” “是是是,嘉宁郡主品质高洁,非凡夫俗子可以比拟,”陆聿道,狭长的桃花眼满是揶揄,“不过老头子确实有点为老不端,都一把年纪了,还勾得小姑娘上赶着要服饰他……” 对上少年的眼睛,嘉宁敢确信,这人一定是在调侃两年前她刚刚嫁过来时候的那件事:当时并州军与匈奴的丁零部落小规模交战,双方休战后,作为丁零族首领的左贤王前往河套与大应和谈,左贤王的小女儿乍见晋侯翩翩风度,为之倾倒,几度提出愿意嫁到大应,被晋侯以“家中已有贤妻美妾”婉拒。 “陆聿,”嘉宁掩唇,笑得肩膀颤颤,“我觉得你真的——百无禁忌。”调侃起人来,便是君姑、君舅也毫不嘴软。 少年轻轻扬眉,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罪责:“实话实说罢了。” 嘉宁笑着笑着,忽而想到了前世,那个被陆聿从域外解救回来的、据说一度很受宠爱的丽姬,她觉得自己有些笑不出来了。咬了咬唇,少女托腮,一边摆弄腰间悬挂的璎珞珠串,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嗯……陆聿,你说,若是排除政治因素,君舅会迎那位小郡主过门么?毕竟,我听说她的母亲是匈奴第一美人,想必她作为女儿,姿容必定不俗。” 陆聿隐隐觉得她话中有话。 “她的母亲也许是美人,但若是你见过右贤王,恐怕不会对那位郡主有过多的期待。”少年顺嘴胡诌,被嘉宁剜了一记眼刀,方才正色了些,“……应当不会,阿父并非贪念美色之人。” 嘉宁有心想问,那你呢?你是贪念美色之人么?却又有些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踟蹰间举棋不定,呐呐难以言明。 少年微凉的手指在她柔软的指尖逡巡,明明是情人间普通的亲昵,嘉宁却莫名从中领悟到了一丝隐秘的邀请,有热量在她身下慢慢攀升,忍不住在心间暗骂自己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下意识想将手抽回,陆聿却并不允许,手指用力,抓握得更紧了些。 “放开,”嘉宁暗暗瞪他,“这么多人呢,你仔细被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陆聿无所谓道,“我牵自己的妻子,又不是旁人的妻子,作甚么怕被看见?”反正他不放。 嘉宁是个只服顺毛摸的,看着陆聿这样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旧邪新火齐齐上头,她猛地用力向后一扯。 “嘭”的一声响将众人的目光尽数吸引——只见那高座之上,一袭华美裙衫的嘉宁郡主扑在年轻的少将军怀中,少将军身体微微向后仰,但因美人在怀,并不显得狼狈,反而多了几分恣意的潇洒。 “聿儿。”首座上的晋侯低醇的声音带了些许疑惑。 “阿父、阿母,诸位叔叔伯伯见笑。”陆聿轻笑一声,将怀中的嘉宁扶正坐好,顺手在地上捡起刚才从她发间滑落的金钗,对准少女如云的鬓发,稳稳插了回去,“嘉宁胆怯,被裙上的一只螽斯吓着了。”说着,安抚似的揽住嘉宁的肩膀,轻拍了几下。 骤然出丑的少女心中尴尬至极,干脆顺着陆聿的动作,将脸埋在了他脖颈处。 晋侯不禁抚掌大笑,忍不住出言调笑:“佳儿佳妇,琴瑟和鸣——” 陆聿对着父亲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不过一个小插曲,又有几个相熟的叔伯调侃之后,筵席复然。 嘉宁伸手在陆聿腰间狠狠一旋:“死、讨厌鬼陆聿!” “嘶——”少年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侧过头对着少女磨了磨舌侧尖利的犬牙,“泱泱” 意识到自己似乎下手狠了些,嘉宁连忙收手,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怕他的嫌疑,抬眸再次瞪了陆聿一眼,少女低声而坚定:“讨!厌!鬼!” 说完,别过头,再不肯多看陆聿一眼。 少年舔着犬牙轻哼一声,也不再看她。 [中暍:中暑。] [楚夫人就是很标准那种世家贵女,她觉得给丈夫纳妾是很正常,甚至是贤妻应该做的事。某种程度,她确实是个狠人(毕竟陆爹很帅XD)]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第十八章紫萸香慢(3) - 宴罢饮尽,送别了一众陆家亲属家眷,晋侯单独留下了自己的长子。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晋侯默言地看了他半晌,才抬手在少年肩膀重重拍了两下。 “好小子,都快有爹爹高了!” 父子二人都忙,一个戍居河套,一个常驻雁门,若非遭逢节庆,鲜少能碰面。此时距离两人的上一次见面已过了大半年,陆聿正处于少年猛长的年纪,无怪乎晋侯有此感慨。 晋侯手劲颇大,拍得陆聿肩头“啪啪”作响,一阵气血翻滚,少年捂着被震到的胸膛,轻啧:“老爹,您一会儿牛劲收些,阿玦是读书人,你别两巴掌给他打散架了。” 晋侯仰头哈哈大笑:“你怎么说得你弟弟跟个姑娘似的——” 陆聿微讪,上天保佑,他只遗传了他爹的外貌和领军天赋。 闲谈几句,晋侯直接切入正题:“咳咳,说来,我见你与小郡主似乎处得、挺融洽?” “嗯。”少年并不多加掩饰,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她长得漂亮,我很喜欢。”性格也很好玩,身上又滑又软,当然,这些话少年是不可能跟父亲坦白的。 “合你心意便好。”晋侯笑眯眯道,依然俊逸的面容显露出一种名为慈爱的神色,看得陆聿嘴角微抽,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老爹,阿父,您有话直说罢——儿子今日爬了山,席上又饮了酒,实在困顿得紧,想回去歇息了。”少年说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大多数时候,陆聿都是笑面盈盈,但稳妥可靠的陆氏少将军,也唯有在作为父亲的晋侯面前,他仍是个恣意飞扬的少年郎。 “哼哼,”晋侯轻笑,“既然你俩感情甚好,那吾儿,可否给阿爹一个准信——你预备何时要个孩儿?”显然,他已经从妻子口中知晓了陆聿“有意避孕”之事。 “顺其自然呗,”少年道,“您不是也是二十二岁才有的我么?” 晋侯道:“那是因为你阿母前两个孩儿都没坐住,伤了身子,将养了几年。郡主嫁过来三载,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自家知晓是因你与长公主有约,可你让外人怎么看?” 陆聿很想说,谁管外人怎么看,他自己的日子自己知晓。但显然这话是不能拿来应付晋侯的,于是少年点点头,一副痛心检讨的模样:“阿父您教训的是,我回去就把药停了。” 晋侯轻咳两声,仍不满意。 “雁门这两年颇为安宁,你此番离家,便带着郡主一齐过去,少年夫妻,常年分居两地可不是好事。” 晋侯性格落拓,但却也是陆氏不容置喙的权威,陆聿可以用言语糊弄母亲楚夫人,却不敢在晋侯面前胡扯,只能暗叹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 晋侯也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软玉温香沾了手,又岂是轻易抛得开的?若非如此,怕也没有那温柔乡、英雄冢的戏称了。料想大概是长子担忧嘉宁郡主娇气,不适应雁门生活,与他置气。于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信笺,递给陆聿: “前些日子许太后与我通了信,言语之下是说她老人家近来身体欠佳,衡阳长公主已去,陛下春秋鼎盛,她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小郡主,盼着你们俩早日生个孩儿嘞。” 嘉宁是在长信宫里长大的,与许太后之间的祖孙情谊,怕是大部分皇子都无法比拟。 陆聿接过信笺,心中暗道那还是希望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多活上几年,看看能否抱到重外孙,嘴上却应着:“我会与嘉宁好好商议的。” 虽说得是商议,但显然,此事已经盖棺定论,无需再提。 ——“要我跟你去雁门?” 陆聿回到听雪阁,将晋侯的意思一传达,不出所料地换来嘉宁的惊呼。 “嗯……”少年脸色不太好看,那是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懊恼,“泱泱抱歉,阿父阿母执意如此,我——” 嘉宁突然坐到他腿上,勾着少年的脖颈,连原本要与他置气的打算都丢在了一旁。 “很好呀!我还没出过雁门呢,雁门是边郡吧?离匈奴部落近么?有草原么?我要去骑马!” “……” 她这反应完全出乎陆聿的意料,少年难得露出了怔愣的神色。 “啊?” 嘉宁觉得他这个表情格外的、呃、可爱?忍不住学着陆聿平日的样子,在他白皙的侧脸亲了亲,趁着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又风似的从他膝头跳下。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外壮河套之藩卫,内固晋阳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这样的雄关壮郡,我此生有机会一睹其风貌,也算是不枉我嫁来并州一趟……” 嘉宁欢快地念着,俨然看不出平时那般金尊玉贵的皇家郡主模样,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期盼着外出远游的少女。 陆聿忽而迷茫,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很了解嘉宁。他的妻子,他的小郡主,出身贵不可言,自小在金玉中长大,有仙人之姿,接人待物也多冷淡寡言,若非两人结为夫妻,他怕是永远也未能得见嘉宁不悦时的娇嗔、动情时的妩媚,以及此时,由心而生如同孩童般的欢心雀跃。 他向来觉得她是娇贵矜傲的,如同雒阳城风靡的青瓷,纯净美丽,但也脆弱易碎。于是他好似勤勤恳恳的莳花人,认真而小心地珍惜着这来自雒阳的美丽芙蕖。 看着嘉宁的笑颜,少年亦慢慢地勾起了唇角。 “小郡主,”他悠悠笑道,“你怎么跟个土包子似的?” 嘉宁心情好,并不与他计较。 “你才是土包子呢,”她轻啧,“你常在雁门,自然理解不了我的新奇。” “大应山河壮丽,物产富饶,若有生之年能游览各州府诸郡县,也算没白来此世间一遭。” “这是你的理想么?”陆聿轻声问。 嘉宁想了想,道:“也、不算吧?算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少年托腮,道:“会实现的。” “嗯?”他声音太轻,嘉宁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应道。 [这里解释一下陆聿为啥不愿泱泱跟他去雁门:①雁门条件比不上晋阳,不想让泱泱去吃苦②现在两个人还能用分居来搪塞怀孕,常住一块,这个借口就不好用了。然后前文我写的比较隐晦,其实陆聿没有避孕,就是单纯的,泱泱没怀上,然后他不想这事困扰她,所以直接把锅扛了。总而言之,鹅子其实对女鹅蛮好的~] 第十九章小重山(1)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所谓雁门者,便是大雁栖居之地。雁北之地,水草丰美,牛马壮、鱼羊肥,曾是北方戎狄故土,战国时赵武灵王驱除鞑虏,在此设置善无县,北抵戎狄,拱卫中原。 陆聿的祖父在此安营,设金麟骑,皆是百里挑一的北地骁锐,是并州乃至整个北方地界最为骁勇的部队。陆聿十五岁时自晋侯从弟手中接过金鳞骑,执掌五千骑兵,从此常驻雁门。 嘉宁一入善无城,便觉得此城与晋阳很不一般,也并非她想象中边镇的肃杀沉寂,反而格外熙攘热闹。 她以手撩起帘幕的一角,颇觉新奇地看着车外往来售卖的商贾小贩,涌动的人潮中,显而易见地混杂着高鼻深目、发丝微卷,身着异域服饰的男女。 “那是——”嘉宁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匈奴人?”说着又想到雁门是边关重郡,应当戒备森严,“呃,乌孙?月氏?” “都有。”陆聿的视线落在少女脸上,“大应富庶,又从未禁止民间贸易,在善无城里做生意的异族人很多,当然,去他们的地域做生意的大应人也很多。” 嘉宁了悟地点点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嘛,商人又是最为逐利的,跨境对边境的商贾来说应当是稀松平常之事。 “那,善无城这么多异族人,若是寻衅闹事怎么办?依大应的律法么?”嘉宁又问道。 北境之地民风彪悍,嘉宁嫁到并州这些年深有体会,更北方,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生长的游牧民族,应当会更加粗犷吧? “闹事?”陆聿品咂着这个词语,嘴角忽而闪过一抹恶劣的笑意,“以前或许是依照大应律法吧。我接手后,和太守重新商讨了个法子,这几年下来效果还算不错。” 嘉宁轻哼一声,道:“太守是谁呀?” 陆聿道:“周朔,周霁的族叔,你应当没有见过。” 嘉宁哂笑。她就知道,凭陆氏对并州的运作,雁门这种屯兵重郡,必然由自己人把控。 被两人提及的雁门太守周朔于家中狠狠打了个喷嚏。他叫来夫人与幕僚,准备认真商讨接待嘉宁郡主之事。 “这少将军也太见外了,郡主来雁门这么重要的事儿,怎地不提前知会一声?”周夫人小声抱怨道。 他们还是在陆聿进城后,才发现归家的少将军此次回到雁门竟然携了女眷同行。同坐一乘,又正大光明地把行李物品往将军府送,没听说陆聿纳有姬妾,那同行女眷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 嘉宁郡主可不是一般的郡主,她是本朝唯一一个享双亲王俸禄的宗室,又深得许太后与天子的喜爱,这样能直达天听的人,不说刻意讨好吧,但得罪却是万万不能的。 周夫人听说过不少关于她性格骄矜的传闻,深觉其不是个好相与的贵女。 “哎,”周朔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咱们抱怨再多也是无用,这样罢,你立刻给郡主递帖子,咱们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周夫人点头,立刻便要出去张罗此事,走到门口,又被周朔大声叫住。 “夫人——”周朔说道,“你可叮嘱叮嘱洛儿,让她晚上仔细些,别在郡主面前作怪!” 周夫人听不得他这么说宝贝女儿,不满道:“那怎么能叫作怪呢!少女怀春,少年多情,多正常的事儿啊!” 周朔冷笑:“若她有本事引得陆砚堂喜欢她倒也罢了,但这三年,你哪只眼睛看到陆砚堂对洛儿衷情了?陆砚堂是男子,他是不计较这些,可嘉宁郡主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你小心咱们洛儿开罪了她!” 周夫人有心想反驳丈夫的话,但又着急去张罗晚上的宴席,看看周朔,又看看厨房,跺跺脚,先去忙事了- “太守夫人邀我们过府洗尘一叙?” 嘉宁趴在榻上,听着青黛的通报,略有些疑惑。碧华手持小玉锤,正轻轻地为其捶打按摩着坐了几日马车而酸软不已的肌肉。 “嗯……”若是放在前世,嘉宁或许会因为疲倦婉拒邀约,但她毕竟不是真的十七岁,经历雒阳五年、扬州五年的“寡居”生活,她多少学到了一些人情世故,“不如你去前院问问郎君?”若是陆聿说去,那她便陪着去吧。 青黛俯身退下,碧华看着嘉宁蝶翼似的微微颤抖的睫羽,欲言又止。 “郡主……”思索了半晌,碧华终是硬着头皮开口,“您不觉得……青黛、对郎君,有些过于热忱了么……”在背叛与担忧的相悖交织下,碧华以尽量和缓的说法吐露心声。 没有声音。 碧华轻轻伸出左手,在嘉宁眼前晃了晃,发现对方大概是疲倦地睡着了。她猛地呼出一口浊气,脱力般倚靠在榻边。强烈的道德谴责冲击着碧华的内心,她双手捂住脸,感觉有些许湿润的东西溢出眼眶。 传话的青黛很快便回来了。她艳若桃李的脸庞挂着明媚的笑容,仿佛经历了什么喜悦的事情。 “郎君怎么说。”碧华坐在榻边,为嘉宁打着扇子,听到青黛欢快的脚步声,她淡淡地询问。 “郎君说,太守府家的饭菜还算可口,可去品尝一番。”青黛回答。 这便是要过去的意思。 碧华“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青黛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冷淡,有些忧心是否被碧华窥探出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郡主睡了么?” 碧华点点头,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启唇无声道:“别说话了,让郡主休息会。” 青黛轻轻接过碧华手中的摇扇,指了指碧纱橱,示意对方也去休息一会。 碧华却摇了摇头,重新拿起小玉锤,复又开始给嘉宁锤起腰腿来。 青黛也在心间暗暗摇头,旁人都说,碧华是比干心窍,玲珑心思,可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个小姐妹总是过分愚戆耿介呢? 第二十章小重山(2) - 位于城东的太守府,一如善无城般稚拙无文,毫无堆砌的匠气。 陆府的马车抵达时,蓄着美髯的太守周朔,与一席姜黄色衣裙的太守夫人已在门口不知等候了多时。 一见到陆府的马车,周夫人便八面玲珑的迎了上去。 “见过郡主,少将军。一路过来可还安稳顺利?善无是边境小城,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陆聿撩开帘子,率先跳下车,对周朔与周夫人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夫人言重,”清淡的女声自少年身后响起,“善无风景甚好,人亦有趣,何来的嫌弃之词?” 周夫人循声望去,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芙蓉面。她乍然见到这样的美人,被摄人心魄的美貌所震,只觉一阵迷迷糊糊的眩晕侵袭脑海,略顿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嘉宁扶着陆聿的手臂款款走下马车,走到了周朔夫妇面前。她衣着并不华丽,雪青的宽袍直裾,外罩一件飘逸的纱衣,发间珠翠只很简单,以一根同色绸带将长发束起,鬓发之上只有一对碧玉簪子。 明明是极为素净的打扮,但周夫人看着她,心中只能浮现一个词语:金枝玉叶。 “郡主真是好容貌……”周夫人喃喃道,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过于直白,她立刻换上有些讪讪的神情。 “夫人谬赞。”嘉宁听多了溢美之辞,对此并无触动,只是浅笑,微微颔首,同陆聿一般,行了一个简单的见礼。 周朔是个斯文的读书人,虽略略惊异于嘉宁郡主容貌之盛,但眼底的惊艳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眼观鼻鼻观心,迎着两人入内。 太守府是个三进的合院,院中并无豪奢之物,风帘翠幕、山石点缀,尽显文人风雅。 嘉宁迈步过了垂花门,在心中暗暗点头,这雁门太守周朔,大率是个清廉之人——不过也合乎常理,谁又敢在别人的地盘聚金敛财呢? 一行人顺利入到正堂,陆聿扶着嘉宁在主宾位坐下,自己则在她左手边落座,周朔夫妇于主位依次落座。 陆聿十分自然地接过碧华递来的浸过薄荷水的帕子,轻轻为嘉宁擦拭着圆润的指尖。 周夫人在一旁静静旁观两人的互动,略微心惊,陆少将军这平日看上去如此旷达宽绰的军中男儿,竟也能自然做出小儿女之态,料想应当是个知情识趣的,也不知自己的女儿周洛是否有幸能入其法眼;再看嘉宁容色,又觉得有妻如此,陆聿的反应实在理所应当。 周夫人正兀自想着,她与周朔的小女儿周洛姗姗来迟。 粉衫罗裙、桃面含春,十六岁的女郎,鲜妍得好似那沉甸甸压住枝头,还沾染着清晨露水的桃李,亟待心仪的男子去采撷。 周洛自小貌美,又出身清河周氏,周遭追求者众,凡夫俗子入不了她的眼。随父上任,见到了传闻中美姿容的晋侯世子,她心中暗下决心,此生若不嫁此等少年英杰,她周洛又何苦来此世上一遭。 今日母亲告知她,陆聿之妻嘉宁郡主来了雁门时,周洛心中便翻涌强烈的期待。 “妾来迟了,见过郡主、少将军。”周洛行至桌前,含羞带怯地屈膝俯身行礼。 周朔笑着介绍:“郡主,这是某的小女,单名一个洛字,洛水的洛,您唤她洛儿便是。” “女公子,”嘉宁亦是浅笑,抬眸望去,只觉周家的小辈似乎都长得不错,嘉宁见过的周霁、周沛兄弟自是人中龙凤不说,面前的粉裙少女也是十足的明艳动人,“女公子容貌颇肖大人。” 周朔虽然年纪不轻,但仍能看出是个美男子,周洛模样俏丽,自然是像他。 “郡主所言极是!从小啊,就有许多人说,洛儿和她阿爹站在一块,一瞧就知道是父女!”周夫人笑容可掬地附和道。 比起父母的热络,周洛却一改往日开朗大方的个性,有些沉默,周夫人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飞快地换回笑脸,为女儿找补:“还请郡主您见谅,她今儿睡了一下午,估计这会脑子还懵着呢……” 周洛确实是懵了。 她与母亲曾仔细打听过陆聿,自然不会忽视占了他正妻之位的嘉宁郡主。 周洛知道嘉宁郡主出身高贵,性情高傲,与陆氏主母楚夫人似有龌龊,也知道嘉宁郡主美貌过人,但在真正见到她之前,周洛并不认为自己会输,弱水三千,各有所长,焉知陆聿看惯了高贵的妻子,不会想试试明媚灿烂的玫瑰呢? 但此时见到了嘉宁,周洛长至双八年华,第一次产生了自惭形秽之感——有这样的美人在侧,陆聿真的还能看得见其他么? 周朔不知女儿所想,只当她听了妻子的劝告,乖巧低调不愿引起嘉宁郡主注意。母女连心,同为女子,周夫人微妙地猜到了些许周洛的想法。 平日里,女儿的眼睛都舍不得从陆聿身上移开,今日却总是不自觉地撇向陆聿身旁的嘉宁郡主,她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在场的三个女人各有心思,但好在陆聿健谈、周朔热情,一顿饭也算吃得宾主尽欢。待送走了陆聿与嘉宁,周夫人丢开喝得微醺的丈夫,径自来到女儿房中。 “洛儿,今日郡主你也见了,如何?”周夫人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周洛抿抿唇,觉得口中有些苦涩:“自然是……极其美丽。” 周夫人鲜少见周洛这样一副低沉受伤的模样,叹了口气,劝道:“不若咱们算了罢?听你外祖母的,嫁给你表哥,亲上加亲多好。” 周洛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周夫人出身普通,她的娘家侄儿,自然也不是什么人物。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周洛并不愿意下嫁。 “阿娘,我得再想想……” 周洛思索着,喃喃道。 “我得好好想想……” [俺是土狗,俺就喜欢大美人女主!] 第二十一章广寒枝(1)(蚊子肉)走剧情,纳 - 回程的马车上,嘉宁容色淡淡,倚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接连几日的车马舟顿,让本就精力并不充沛的她困倦不已。 陆聿席间饮了酒,知晓少女不大受得这味道,倒也十分识趣地没凑过去捉弄她,两人各倚一侧,听着滚滚车辙声。 “周洛,周太守的女儿,她是不是钟情于你?”冷不丁地,嘉宁忽而开口。 “何以见得?”陆聿侧目看向她,并没有直接回答。 “呵——”嘉宁轻笑一声,“也没什么可说的,大概是出于正妻的敏锐?”她歪歪头,对上了少年的视线,“所以陆世子、少将军,我的直觉正确么?” 车内灯盏明亮,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淡黄的灯光打在嘉宁面上,削减了她气质中的冷淡,显露出一种珍珠般的温润美丽。 陆聿抬手,捻住了她圆润白嫩的耳垂:“若我说是,泱泱当如何呢?” 嘉宁微怔,细细想来,这似乎是两人前世今生第一次正式谈论起这个问题,此前关于徐女的言谈,更多得是出于徐女的举动惹了嘉宁厌烦,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那……你觉得呢?”嘉宁动了动,撑着手臂略微坐正的身子,“你会纳妾么?陆聿。”语毕,竟是心间骤然一松。 或许是酒气熏人,熏得她神思恍惚,这样一个在她心间斟酌许久的问句,竟然就这般简单地问出了口。 陆聿看着她,慢慢道:“男子纳妾自然是世间常态。” 听着少年微哑的声音,嘉宁眼前忽而闪过许多画面:有前世的,她当着楚夫人的面将徐女的妾室茶洒在地上、她听说陆聿在雁门纳了丽姬后的彻夜难眠、以及陆聿身死后她常在梦中见到的少年锦衣染血,踽踽独行的背影;也有现世的,她于梦魇中惊醒少年高束的发丝滑落在她眼前、他强势而不容拒绝不容后退的亲吻、以及在听雪阁盥室的一室荒唐…… 嘉宁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陆聿的恨意。她前世离开晋阳的洒脱、回到雒阳的恣意,无不是骄傲的少女在宽慰自己,无非就是个纳妾变心的男子,哪里值得为他伤心垂泪? 她感到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将要从眼角溢出,连忙侧过头,不愿让陆聿看到自己失态。 一双微凉的手落在了她脸颊上,紧接着,是陆聿修长的指节。少年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指腹微湿,那是嘉宁的眼泪。 然后,嘉宁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少年枕在她肩头,带着酒气的滚烫吐息就喷在颈窝处,激得她白嫩的肌肤泛起一阵薄红。 “你干什么?”嘉宁抬手推了推陆聿,少年略显瘦削的身形却屹然不动,向来清冷的音色浸染上哀怨,“不要碰我……” 埋首在少女柔软的脖颈处,陆聿只觉她身上的清甜的香气宛如实质般直往他鼻腔里钻,温暖又撩人,勾的少年的身体登时紧绷。体谅嘉宁赶路辛苦,陆聿这几日都未曾扰她清梦。 他高挺的鼻梁在嘉宁脖颈处拱着蹭着,感受着少女纤薄的皮肉下跳动的脉搏,又不满于此,逐渐向下,经过锁骨、颈窝,最后停留在了那柔软香甜的地方,深深地埋进去。 “泱泱,”陆聿的声音闷闷地响起,“若我的妻子不是你,纳妾也许应当是俗常之事,但我娶了你——” 他抬眸,如墨石般深邃的眼眸亮得惊人。 “你这么漂亮,比我平生所见的所有女子都美,见过你,其他任何人在我这里,都不再有颜色。”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是想拉你上床么?” 嘉宁被他晶亮的眼眸恍住心神,喃喃回道:“你说,是因为爱意。” “对的,泱泱,是因为爱意。”陆聿垂眸,视线扫过眼前少女纤细的脖颈、玲珑的曲线、裙摆之下纤长的玉腿,最后回到她红润得仿佛能滴出水的嘴唇。 少年俯身,含住那抹殷红。 “我对你做的这些,都是因为我心悦你,钟情于你。” 言语间,陆聿身下那滚烫而坚硬的物什已隔着衣裳,抵在了嘉宁腿心。 “所以泱泱,不要排斥它,也不要害怕它。” 嘉宁读懂了他话语中的深意。纤长的手臂猛地收紧,搭在了少年坚实有力的肩背上。 她美丽的脸庞绯红一片,眼角仍挂在盈盈的水光,用力地以唇齿去回应少年的爱意。 陆聿已从她的动作中领悟到了一切,少年唇边勾起一抹势在必行的笑意,衔着美人红唇,手掌再也不客气地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用力游曳。 待马车抵家时,嘉宁已是双眼迷蒙,满面春色,陆聿将手指从她裙摆之下抽出,五指纤长如玉,上面挂着淫靡而晶亮的液体,少年伸出一截舌尖,舔了舔汁水淋漓的指节,然后他坏心地笑了:“好甜呀——” 他眉目精致,浸润情欲后斜飞的眼尾染上红晕,眼波流转,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妖媚。嘉宁被这美色蛊惑,愣愣地启唇,卷住他一根指尖,吮了吮。 “好像、真的是甜的……” 一股热火自腹下燃起,噼里啪啦以雷霆之势直冲脑后,陆聿脱下外袍将她兜头罩住,然后勾起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他走得很快,但很稳。 嘉宁眼前一片昏暗,余光可见的场景在飞速略过,她轻叹,将脑袋靠在少年脖颈,颇为乖巧地蹭了蹭。 耳畔接连响起熟悉的声音,是碧华与青黛的惊呼。 陆聿踢开卧室的房门,对着身后不知是谁低声说道:“都退下。” 一阵略显慌忙的脚步声后,嘉宁被人轻轻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再一眨眼,眼前笼罩住视线的衣袍被人一把扯开,随手扔到了地上。 一张尽态极妍的脸出现在了嘉宁眼前,少年狭长的桃花眼水光潋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嘉宁略有些散乱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然后又轻轻滑落,停留在了他滚动不停的喉结上。 “我可以肏你几次?”不文雅的词汇第二次出现在了他口中。 嘉宁朝他伸手,抱住少年的脖颈,轻轻地按向自己。 “随你。”她轻声道,顿了顿,又鼓足勇气补充,“几次都可以,你开心就——” [现世其实大部分时候,泱泱都是很开心的,但是只要一涉及前世,特别是妾室问题,她就会情绪不对。因为对于这些事,她前世其实一直是带着怨恨的,虽然她一直给自己洗脑无所谓、没关系,回家也回得很洒脱,但这个怨恨一直是客观存在的。] 第二十二章广寒枝(2)(大肉)剧情+承诺 - 陆聿恶狠狠地吻住了她,用力得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 嘉宁尽力地放松自己的身体,抑制住抵抗的欲望,用行动告诉少年,她真的愿意。 少女身上的衣裙仿若无物,陆聿的手指灵巧又娴熟,轻松地解开她的衣带,将她软嫩的皮肉如同剥荔枝般从衣物中剥脱出来。 她实在是金玉养成的贵女,肌肤雪白,宛如莹润的羊脂,因动情而泛起淡淡的粉红,只让人觉得无一不美,恨不得用唇齿碾咬过她每一寸娇嫩的雪肤。 陆聿几日未曾碰她,又被她在马车上那天真的媚态勾得火起,胯下涨得发痛,难得地没有耐心使那些水磨功夫,褪了外袍,放出昂扬的凶物,便抵着她软滑娇嫩的腿心,开始来回磨蹭。 “泱泱、泱泱……”少年嗓音喑哑,喘息深深,夹杂着浓浓的欲念,执着又固执地一声声喊她名字。 他在车上便已用手指抻过那嫩穴,此时混着欲根上的淫液,已是一片泥泞不堪。 陆聿在嘉宁绯红的耳垂上吸吮、舔舐,怒血偾张的男子阳物撑开那紧密闭合的穴口,塞进去一个蟒首。 嘉宁吃痛地闷哼一声,情难自控地收缩了一下小腹,初初进入了部分的少年爽得头皮发麻,只觉快感铺天盖地袭来,仿佛要将他的神智搅得天翻地乱。 他大声粗喘了几声,随后捞起嘉宁玉莹的小腿,勾在臂弯,让她的腿根能够尽可能张得最大,然后一挺腰,涨痛难耐的巨物破开殷红的花穴,直接捅到了嘉宁身体的最深处。 这是嘉宁第一次经历这样“粗鲁”的情事,身体仿佛被强行凿开,痛得她秀美的眉毛紧蹙着,胸口猛地挺起,呜咽被堵在喉中。 陆聿怕她背过气去,进去后没敢动,强行抑制着抽送的欲望,拍了拍嘉宁的背脊。 “还好吗?”他的声音哑得厉害,眼底一片猩红,隐隐压抑着暴戾。 “还好……”嘉宁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她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妄图以此缓解身体的不适。 他进得太深了,粗壮的肉茎挤满了甬道,仿佛抻开了每一层柔软的褶皱,嘉宁能感受到其上盘亘错杂的青筋的跳动。 陆聿试探性地抽出一截,媚肉娇软,又吸又吮,挽留般依附在棍身上,被带着翻出花穴,那极致的殷红晃了他的眼,不受控制地重重撞了回去。 嘉宁又是一声闷哼,玉白纤细的脖颈用力向后,线条极美,却绷得紧紧的。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嘉宁终是忍不住崩溃地哭出了声:“陆聿,好痛,你拔出去,求求你了,拔出去——” “我要死了呜呜呜——” 陆聿平时见不得嘉宁伤心难过,那比他自己受伤还难受,但一旦到了床上,嘉宁的哭泣与泪水,便成为了吞噬他理智的火焰,熊熊烈火从腹部蔓延至全身,那是他心底最隐秘的快感,声声唤他,重一点,再重一点。 少女哭得睫羽尽湿,胸脯微颤,芙蓉泣泪不外如是。她的身体在颤,不经意地摩擦着埋在她花穴深处的热铁。 陆聿倒吸了一口凉气,忍得心尖发颤。他尽力遏制心中的暴戾,温柔吻去身下少女眼角的泪珠,虎口卡住她一方乳肉的下缘,不轻不重地揉搓着,小巧粉嫩的乳尖被揉捏得涨大,乳晕浅浅,奶香四溢,少年的唇舌一路向下,滑过嘉宁的嘴唇、锁骨,然后将那粉嫩嫩的樱桃含入口中,长舌旋转,舔得啧啧作响。 甜腻的汁液顺着交合之处缓慢溢出,嘉宁缓过了那一阵难捱的胀痛,呼吸不再似陆聿初进时那般急促,稍稍平缓了些。 少年忍得鬓角微湿,青筋暴跳,晶莹的汗珠顺着他俊秀的下巴滴落到嘉宁白嫩的乳肉上,与她身上淋漓的香汗混杂在一起,砸出小小的,无法被发现的烟花。 陆聿扣着她的腰,缓慢抽送起来。 噗嗤噗嗤,令人脸红的水泽声开始响起。 少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胯下进出总算顺畅了些。 烙铁似的滚烫阳具仿佛要凿透她的甬道,在嘉宁被撞得破碎断续的呜咽声中,陆聿压下身,腰腹收紧,迅猛地冲撞在她柔弱的花心,媚肉被无情地碾压、裹挟又抻开,震颤着哀嚎,吐出一泡又一泡淫靡的花液。但他犹不满意,拼命耸动着精瘦的腰身,白嫩绵软的雪兔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嘉宁腿根颤颤,珠贝似的脚趾被这说不清是快感还是痛感的触觉刺激得绷直,哭叫着,泄出一大股透亮的水,穴肉与身体一同痉挛,陆聿就着这个致命的律动狠狠又抽插了几下,才扣着嘉宁水淋淋的腿根,将欲根深埋,任滚烫的精水注满她的花心。 “噗”地一声,少年抽出他逞凶的巨物。被撞得糜乱殷红的花穴来不及闭合,清亮的液体混着粘稠的浊液,顺着翕张的穴口慢慢流溢出来。 嘉宁全然没有动弹的力气,她瘫软在丝被中,任汗湿的长发缠绕住脱力的躯体,一双美目无神地盯着帐顶,仿佛被玩坏的人偶。 帐间骤然静谧,只留下混乱交杂的喘息声。 “陆聿,”嘉宁将汗湿额头贴在少年掌心,猫儿似的,讨好般蹭了蹭,“不要纳妾可以吗?” “不纳妾——”滚烫的掌心抚过她平坦的小腹,略微用力向下按了按,刚刚经历过高潮的身体敏感至极,激起一阵痉挛,陆聿感觉到掌下的筋肉似是在颤抖,“这里被肏坏了怎么办?” “嗯?泱泱?”少年尾音上扬,仿佛诱人破戒的妖魔。 “可以的,”嘉宁孱弱地喃喃,“怎么样都可以的……” “坏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是我一个人的……” “真是小气——”少年佯装嫌弃地啧声,英挺的眉宇却愈发舒展,他自上而下地望着她,仿佛凶猛的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又仿佛发情的雄兽觊觎自己的雌兽,叹息一声,大发慈悲般说道:“没关系,小气的郡主,穴儿也紧,我便帮帮郡主,将它肏得松一些,就不会坏了……” 他将身下的少女翻了一个面,爱怜地在她胸前塞了个枕头,然后扶着她细如薄柳的腰肢,再度抽送起来。 “……帮小郡主肏松些,不就好了么?”陆聿喘息着,愉悦地眯了眯眼。 头顶淡色的帷幕似乎在旋转,眼前的光线忽明忽灭。 恍惚间,嘉宁被少年死死抱住,听他再次低语。 “不会有别人,只要你一个。” [鹅子是有恶趣味的小变态。] 第二十三章满庭花(1)(纯剧情+夷安公主) - 陆聿一大早就出去跑马了,碧华进来收拾时,褥子被子毯子乱作一团,满室都浮动着暧昧的气息,她红着脸换了被褥,又将门窗打开通通气,直到日上三竿,才舍得把嘉宁唤醒。 嘉宁躺在簇新的丝被上,觉得腰和胯骨都要断了。 碧华知道他俩昨夜折腾到寅时才歇,看着嘉宁一副疲惫无力的恹恹模样,不免有些心疼,小声地抱怨起来:“……您也真是的,您自己是什么身子骨,自己还不清楚么?哪能由着郎君胡来?若是长公主殿下地下有知,那得多心疼呀……” 嘉宁被她说得悚然一惊,往绵软的被子里缩了缩,僵笑道:“这……阿娘应该不会管我这些事吧?”她的嗓子哑得厉害,全然不复往日的清灵。 碧华忽而背过身,悄悄揩了揩眼泪。 “郡主,您要爱惜身子,碧华出宫前答应过殿下,要尽心尽力的侍奉您,只有您好好的,碧华以后去了下面,才有颜去叩谢长公主大恩……” 碧华是衡阳长公主赈灾时救下的孤女,因为模样秀丽,而被带回宫里。她比嘉宁年长三岁,进宫后一直是嘉宁的贴身宫女,后又随嫁出宫。 嘉宁并没有看到碧华拭泪的动作,但她听出对方音调有些变化,似是带了哭腔,忙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嗯,”碧华罕见地打断她的话,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角,道:“婢子省得,郡主您嗓子不舒服,少说些话吧。” 嘉宁呐呐住口,乖乖躺着,不再说话。 青黛自外间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笑着说道:“郡主,夷安殿下给您寄了东西过来,殿下的女使心叶也到了,她想进来给您磕个头。” 夷安是天子的小女儿,她与嘉宁自小一同长大,关系极为亲厚。夷安去岁嫁了青梅竹马的郎君,武陵何氏子,如今正随夫婿在武陵守孝。 前世也有此事,只是彼时的嘉宁独居太山,人也恹恹的,并没有见这位心叶女使。 但她记得夷安这次送了一盒南珠,个个珠圆玉润,她后来将其打成了一串珠链,时常佩戴。 南珠是贡品,恐怕也只有夷安能一口气集齐四十八颗大小相似、晶莹浑圆的送人。 在嘉宁的授意下,青黛亲自去迎心叶。 她盈盈笑着,一面领心叶往内去,一面轻声叮嘱:“郡主是最和善不过的性子,又与你家殿下感情亲厚,你莫要害怕,一会到了郡主面前,你就老老实实的,郡主问什么,就答什么便好。” 心叶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懵懂又稚嫩。不过人虽稚嫩,但嘴巴却很甜,忙不迭地点头应了,不忘甜甜地夸赞:“青黛姊姊模样真好。” 青黛抿嘴笑了,却也心安理得地应下,她本也不是俗常的美人,若非当今天子不近美色,她这样的容色,只能是飞入皇家的。 心叶一入内室,便恭恭敬敬地朝嘉宁行了大礼。 碧华上前扶起她,柔声道:“心叶姑娘无须多礼。” 心叶看着柔美娴静的碧华,再看看精致妩媚的青黛,不由在心中感叹,这皇宫里出来的女子也过于貌美了些,自家殿下身边的两位姊姊容貌过人,嘉宁郡主身边的两位姊姊又是孑然不同的美丽。 嘉宁身子不适,靠在引枕上,细细问了几句夷安公主的饮食起居,心叶垂着眼帘一条条答了。嘉宁方才浅笑着颔首:“你家郎君待夷安还算不错。” 心叶连忙附和:“是也!郎君与殿下感情甚笃,石榴姊姊说——”她突兀地止了言语。 竟是看嘉宁看得呆住了。 碧华捂着嘴笑道:“石榴说了什么呀?”不动声色地替心叶解围。 “哦哦,”心叶猛然回神,“石榴姊姊说,待郎君出了孝,想必很快就会有小郎君了!” 心叶说着,忍不住在心中大喊,这嘉宁郡主真的是郡主而不是什么天上的仙子?! 一面感慨怪不得敢让青黛、碧华两位美人姊姊贴身服饰,原来嘉宁郡主才是最漂亮的美人,一面又美滋滋地想着,自家殿下还真是厚待自己,晓得自己喜欢看美人,竟点了她来拜见嘉宁郡主。 心叶生得讨喜可爱,嘴又甜,碧华和青黛皆忍不住出言逗她。青黛说:“小心叶,你怎么呆头呆脑的?夷安殿下怎么放心你出来办事呀?” 心叶有些骄傲,挺了挺还没怎么发育的小胸脯,道:“石榴姊姊订了亲,不久便要从府上出嫁了,姊妹们说,殿下大概是有意点我升一升,所以才派我出来做事的……”说着,摸摸自己的圆圆脸,又有些不好意思,“咳咳,不过她们也说,许是因为殿下与郡主关系好,便是我行事有不妥当之处,郡主也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一时间,整个内室都充满了女子们轻快的笑声。 嘉宁微微笑着,心下却泛起阵阵难过。 前世的夷安,于此事上并不顺畅。出孝后第一年,她便怀了身子,未满三月,见血没能保住;休养了两年,又怀上了孩子,天子急病垂危,她连夜赶回雒阳,途中颠簸,再次小产;后来嘉宁陪着她拜了不知多少神佛,供了多少盏明灯,终是再度有了身子,夷安这一次万分小心仔细,孕期连院门都不怎么出,好不容易挨到了生产,又在产房内熬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生下小儿。 那几年,嘉宁的眼泪几乎都是为夷安而流。 女子怀孕生产实在是太苦了,她作为旁观者,都难以自抑地于午夜梦回时惊醒,更况论几度遇险的夷安?可是夷安却拍着她的手背,对她说: “女子一生所求,无非父母、姻缘、子女,我已得了慈爱父母、恩爱夫君,总不能如此贪心,要求事事如意吧?” 心叶在将军府待了几天,离开时,嘉宁给夷安准备的东西再次填满了她抵达时才卸空的车驾。 嘉宁认真给夷安写了信,叮嘱她女子过早生产于身体无益,建议夷安多调养几年身子,晚些再要子嗣。又告知她自己从苏氏那里听说的一些法子,都是询问过云鹤先生,于女子无害的。 如此一般,仍是不放心,又另写了一封信,寄回晋阳,麻烦苏氏推荐几个精通妇科的药婆、医士。 第二十四章满庭花(2)(纯剧情+前世回忆) - 送走了心叶,嘉宁又开始琢磨另一件事。 夷安身边的石榴已定亲待嫁,自己身边的青黛、碧华与石榴一般年岁,也应当将婚事提上日程。 她前世吃了婚姻不幸的苦头,深知女子嫁人,便是一场造化。青黛与碧华贴身侍奉了她这么多年,她定要精挑细选,为她二人觅得如意郎君。 前世青黛嫁给了雒阳的膏粱子弟,婚后十分幸福,嘉宁不愿破坏这段好姻缘。于是她私下寻了时机,单独问碧华的意见。 碧华的回答与前世别无二般,她手持着玉石滚轮,一面给嘉宁滚着酸软的腰背,一面柔声道:“婢子不急,婢子想在郡主身边多侍奉几年。” 大应宫娥按例年满二十五可出宫,自行婚配。碧华今年二十一岁,若仍在宫中,的确是不着急的年纪。 嘉宁却并不愿意,美目一凝,瞪了碧华一眼:“你已经侍奉了我快十三年了,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碧华想了想,道:“婢子确实不急,嫁人有什么好的?哪能有在郡主身边轻松自在。郡主与其着急于我,不若好好替青黛打算一番。” “青黛?她恨嫁了么?”嘉宁颇觉有些意外,“她长得那副模样,我料想她眼光不会低……” “也不是恨嫁……”碧华说着,莫名心生一种背友的自责,她余光扫了一眼周遭,确认青黛不在场,才道,“婢子只是觉着,青黛许是有什么误会……” 她言辞模糊,嘉宁却骤然听懂了其中深意,猛地撑着胳膊直起了上半身,颇为惊讶:“……不会吧?” “婢子只是猜测,”碧华如何敢把话说死,忙道,“——我见青黛似乎有些喜欢往郎君跟前凑,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前世可从没有过这事,嘉宁红唇微张,仍觉不可思议。 半晌,道:“许是碧华你思虑过重了,郎君身边没有侍候的女使,你照顾我多些,那郎君那边自然就是青黛照顾多些。” 碧华勉强笑笑:“应是如此吧。” 话虽如此,这事到底在嘉宁心中留下了印记。 - 草原秋色,满野绚烂斑斓,彩林云雾缭绕。 嘉宁生于金秋时节,深爱秋日。 虽年纪尚轻,不足设宴,但嘉宁曾经很喜欢过生辰,因为在生辰日,她会收到许多人的贺礼,有衡阳长公主的,有陆聿的,有许太后、天子的,有夷安公主的,有她那十多年没见过的大堂兄的…… 后来陆聿身死,她一身素缟、浑浑噩噩地跪在灵堂为他守灵,碧华神色哀伤地递给她一个锦盒。嘉宁打开,里面躺着一串流光溢彩的宝石手串,她看到那手串才忽而想起,哦,今日是我的生辰呀。 从此,嘉宁再也不过生辰。 是以,当碧华捧着一碗长寿面出现时,嘉宁一阵恍惚。 陆聿一进屋,便看到自己的小妻子眼眶红红的吃着面,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碧华,后者同样疑惑地摇了摇头。 屏退了一众女使,少年坐到了嘉宁身边,摸摸她毛茸茸的头顶,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吃个面把自己吃哭了?” 嘉宁还沉浸在他去世的悲伤中,冷不丁听到少年的声音,给她吓一跳,连忙将碗推到一旁,有些痛苦地轻捶了两下胸口——被呛到了。 陆聿也被她吓了一跳,忙把人拦到怀里,在她背脊上轻轻拍着,边拍边追问:“没事吧?呛得厉害么?”她有喘疾,少年一见她咳嗽便忍不住胆战心惊。 嘉宁咳了几声,缓过劲,深深吸了一口气,冲陆聿摆摆手:“没事。”说着,想到他似乎总喜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又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你别总是神出鬼没的呀……” 陆聿将她抱到了膝上,落在她背上的那只手未停下仍在轻拍顺气,微微低下头,抵着嘉宁的额头,学着她的声量小声道歉:“抱歉,吓着你了。” 少年生了一双清澈含水的桃花眼,眼角尖尖,瞳仁漆黑,被这样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近距离盯着,绕是嘉宁和他同床共枕不知几何,依然会为之心颤。 她默默地垂下眼帘,避开他的有如实质的视线。 “无、无妨,你以后注意点就行啦。” 少年轻笑一声,胸口微震。 嘉宁顺势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少年颈窝。 她知晓陆聿大概是误会了,比起羞涩,她更多的是不大自在。 毕竟刚刚还在想着给这人守灵,下一刻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绕是嘉宁对于自己重生之事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预设,也架不住如此突兀的情绪转折。 “所以泱泱,刚刚你在难过什么呢?”陆聿见她呼吸顺畅,再次问道。 清了清嗓子,嘉宁道:“……只是有些想我阿娘罢了。” 这并非作伪之辞。 衡阳长公主急病薨逝,她悲戚,却不过分哀恸,安抚住一心想陪同她回雒阳治丧的陆聿,独自返回了雒阳。或许是因为年幼失怙,或许是因为衡阳长公主经年久病,她的情绪并不激烈。曾经,嘉宁以为是自己生性落拓、不拘小节,后来,在漫长的十多年岁月中,她方才知晓,大抵,自己只是慢热了些。 衡阳长公主逝世多年,但她对其的思念却从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反而每每午夜梦回,泪湿枕巾——或许她对陆聿也是,她面对少年千疮百孔的躯体时并未落泪,跪在灵堂面对满室素缟时并未落泪,看着装着少年的棺椁下葬封土时并未落泪。 然后她回了雒阳,做回了几年洒脱恣睢的嘉宁郡主,面对着指不胜屈的追求者时,忽而落下泪来。 无论是母亲,还是陆聿,他们的离去,都好似一场漫长的雨,连绵经年,嘉宁茫然无觉地在雨下独行,直到摸着自己浸湿的衣裳,才恍然大悟,她不是不痛,只是,或许这痛蔓延一生,就显得并不如何突兀了。 所以,不思量,自难忘。 [本人粗暴的人生信条:男主可以坏可以穷可以贱,但不能丑QWQ] [网上看到的: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第二十五章踏莎行(1)(纯剧情+生辰) - 陆聿再次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明年夏日,我陪你回雒阳,祭奠长公主吧。” 陆家戍边掌权又有爵位,陆聿身为世子,非诏不可入雒阳。春秋时节,要提防匈奴扰境,也不可擅离职守。 前世雒阳被叛军攻破后,嘉宁就没再回过雒阳,自然,也没有机会亲去衡阳长公主坟茔前祭奠冥思。 于是,她点点头,接受了陆聿的好意:“好呀。” 长寿面是不可以剩的,碧华分量做得精致,嘉宁就顶着陆聿明亮如镜的目光,慢悠悠吃完了一碗面。 她将筷子轻轻搁在桌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我的生辰礼呢?” 前世这个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陆聿送来的贺礼,嘉宁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让碧华扔到匣子里眼不见为净。还是后来在扬州时,服侍的女使见物件精美又未上册,不敢妄拿主意,便呈至嘉宁面前,隔了七八年,她方才见到自己十八岁的生辰礼。 是她喜欢的璎珞项链,以一百零八颗珍珠串系而成,镶缀了七颗不同色彩的宝石,不同于大应时兴的样式,带了些质朴野性的气息,大概是参照了北方游牧民族的饰品图样。 少年“咦”了一声,嘉宁并非无耐心之人,相反,她相当沉得住气。 “小郡主竟然也会着急?”语气十足的揶揄。 嘉宁白了他一眼:“所以是没有么?少将军,你怎么回事呀?”学着陆聿的语气不轻不重顶了回去。 少年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 嘉宁只觉眼前一花,便被对方拦腰抱起,扔到了床上。 “怎么回事?”陆聿的音色清亮,极富少年感,但他却总用这样的音色来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少年俊美的脸压下来,尖利的犬齿碾起少女脖颈处细滑的皮肉轻轻摩挲着,手也不停,直直往她腰间系带去。 “吾想于榻上侍奉郡主,不知郡主允还是不允呢?” 少年尾调上扬,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意味。 嘉宁从心而为,侧首,在他耳廓轻舔了一下。感受到腿心有那滚烫的物什抵着,她也不恼,反而松了腿根,便于陆聿抵得更紧些。 “少将军容色倾城,自然是——允了。” 嘉宁料定,陆聿顾忌今日是她生辰,不会肆意妄为。 果然,少年恶狠狠地亲了她几口,然后便从她身上翻了下去,躺在离嘉宁略远些的地方,强行平复震荡的心绪。 他今日穿了件鸢色白龙纹锦袍,银冠高束,颇具膏粱子弟的率性贵气。此时仰面躺着,银质护袖横亘眼前,闷闷道:“你学坏了。” 如今竟然不躲闪,还敢言语引诱他。 嘉宁轻笑两声,语气戏谑道:“承让承让,不过是近朱者赤罢了。” 陆聿早几日就答应了她,今日要陪她去草原骑马。 嘉宁换了一身同样鸢尾色的骑装,长发混着彩绳编成了几根细细的辫子,束在耳后,显露出与平日娴静清雅的打扮迥乎不同的英姿飒爽来。 陆聿看着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啧啧称道:“郡主真是好身段。”腿长腰细,臀肉却饱满,掐起来手感特别好。 嘉宁已经习惯了,这人一唤“郡主”准没好话。 扯扯嘴角,慢慢悠悠地回怼:“中人之姿,将军抬爱了。不及将军,宽肩窄腰,不知能引多少妇孺驻足。” 陆聿措不及防被她噎了一下,嘉宁向来克己复礼,他从未从她口中听到过这等言论。 咳了两声,哭笑不得地追问:“这是你从哪听来的呀……” 嘉宁乐得看他吃瘪,咬咬嘴唇,压下嘴角笑意,无谓道:“妇人之言,莫要追问。” 两人言语之间,已行至将军府门口,马夫已牵着两匹宝驹在门口静候多时了。 两马一黑一白,一唤“登风”、一唤“离云”,登风全身黝黑,皮毛亮如绸缎,唯有四个马蹄赛雪洁白,因可日行千里,而得名登风;离云通体一色雪白,没有半根杂毛,产于西域,专供皇室,是马中极品,性格很温顺。 “登风!”嘉宁一见那黝黑骏马,便忍不住朝它扑了过去,揽着登风的脖颈,轻轻贴了贴它的额头,“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可爱……”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摸着黑马飘逸的鬃毛。 登风通人性,又认得嘉宁,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扫了一眼主人,便乖巧地低下头颅,任眼前的少女揽着自己。 登风是陆聿的坐骑,前世陆聿战死,登风也被乱刀砍死在战场上,嘉宁听说这匹马儿死相极凄惨,思及此环在对方脖颈处的手又紧了紧。 一旁向来温顺的离云见无人搭理自己,仰天打了个响鼻,不大满意地撅了撅蹄子。它是天子送给嘉宁的坐骑,因为嘉宁在晋阳几乎不骑马,于是便被送到了雁门,和登风养在一起。 “哈哈——”嘉宁笑着松开登风,转而摸了摸离云的头,无奈道:“小气马儿,等会我还得骑你呢,怎么摸摸登风就吃醋啦?” 陆聿在旁勾着唇角,双手抱胸看着她。 嘉宁对人颇有些冷淡,寻常的讨好奉承都不入她眼,但似乎,对这些非人的畜生颇为喜欢。 他曾听衡阳长公主说起过,嘉宁年幼时,宫中一位美人养了几只兔子,黑的白的花的,各色都有,嘉宁便背着长公主许太后,偷偷去那美人宫中逗兔子玩。若非长公主见她那段时日总是掩面咳嗽,遣人偷偷跟着她,怕是这小女子宁愿自己咳死,也要看兔子。 陆聿走神间,嘉宁已利落翻身上了马。 她虽体力欠佳,但骑术还算不错,此时骑在高大马驹背上,手持缰绳、腰背挺直,眼神颇显睥睨。 “陆聿,发什么呆,走呀。” 少年颔首,应着“走呗”,旋即衣袂翻飞,稳稳上了马。 登风长吁一声,踏着步,姿态优雅地行进起来。 两人并肩而骑,在城中尚顾忌着速度,一出城门,便无法抑制地奔腾起来。 “陆聿,我们比比看,谁先到前面那处山坡——”嘉宁彩色的辫子在风中飞扬,说完,她俯身,放低重心,双腿一夹马腹,离云便风驰电掣般加速冲刺起来。 少年看她衣袍烈烈,好不恣意的背影,哼笑一句“德行——”,随即拍拍登风的头颅,轻声道:“乖儿子,追你娘去。” 騚驹得令,撒开马蹄,朝前方身骑白马的少女快步奔去。 第二十六章踏莎行(2)(纯剧情交代前世)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草原无垠广阔,许久未骑马,嘉宁痛痛快快跑了个爽。 少女双腮染霞,香汗淋漓,有散落的发丝混着潮气黏在她白皙的颈脖上。嘉宁以手扇风,扯了扯衣襟,随口道:“好热呀,我回去一定要泡半个时辰的澡。” 陆聿骑马略略落后她半步,闻言嗤笑道:“半个时辰?你也不怕把自己泡发了——” “你说话也忒难听了吧……”嘉宁嫌弃地朝他皱了皱鼻子。 少年看着她纤细的脖颈,与被汗水黏在上面的发丝,喉结一阵滚动,只觉下腹忽而窜起一阵邪火。 他眼神四处逡巡,觉着周遭的景物似是有几分眼熟,耳尖微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 “驾——”少年忽而俯身御马,超过前方的嘉宁,直直冲着一个方向而去。 嘉宁不明所以,下意识驱马赶上,略跑了会,鼻端隐隐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 “泱泱!”极速奔腾的登风放慢了脚步,陆聿朗声唤她,“你看,这是什么——” 烟雾缭绕、水汽氤氲,竟是一处矮山环抱的天然温泉! 少年下马,以手试了试水温,微微烫手,正是适宜沐浴的温度。 身后有达达的马蹄声,是紧随其后的嘉宁。 看着眼前的一顷翡碧,嘉宁攥紧了缰绳,颇为惊讶:“这是……温泉?” 陆聿将她拦腰抱下马,反手在离云马臀轻拍一下,后者立刻会意,慢悠悠自去饮草。 少年向她解释道:“这片草原上有不少的天然温泉,只是不大好找,能不能碰见看运气。” 这片草原算是大应的地界,但因与匈奴部落接壤,边境这些年又多有摩擦,大应人鲜少离开城池深入到这么远的地方。 也就是陆聿艺高人胆大,敢带着嘉宁骑马一通乱跑,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境地。 嘉宁闻言笑道:“那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少年颔首:“确实如此。”此处矮山环抱,上有泉水倾泻而出,除却寥寥风声,便唯有流水潺潺,他环顾四野,入目皆是苍茫的翠色。 “你先下去泡着吧,我去周围看看。”陆聿话音未落,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嘉宁视线中。 嘉宁抱着膝盖蹲在小湖边,伸长手臂,半只手掌浸在温暖的泉水中,百无聊赖地拨弄着。 湖面倒影的蓝天碧草被她搅得支离破碎,泛起一圈一圈层层的涟漪。 凫水,她自小就会,面前这小湖清澈见底,并不如何幽深,但嘉宁却无法再往前迈进一步。 前世,她是溺水而亡。 死在寿春的淮安湖,冬日的湖水冷得彻骨,身上厚厚的冬装吸足了水,重若千钧,自内腑灼烧起来的温度与外界的透骨寒吞噬着嘉宁的神智,她只能无力地在水中扑腾几下,随后深深坠入无边黑暗。 嘉宁不知道溺亡算不算一种痛苦的死法,但她醒来后,仍长时间被这窒息的梦魇侵扰、纠缠,不得安眠。 还有天子熹,不,现在应该唤他闻人熹,六皇子,梁王殿下。 若非死前听闻人熹亲口吐露,嘉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位皇子表兄,竟然暗中觊觎她十几年! 回想起对方那如同附骨之疽般阴冷幽暗的眼眸,嘉宁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不下去?”陆聿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陷入不美好回忆的嘉宁被他吓得又是一颤,尖叫一声,瞬间失去平衡往湖水里跌去。 有力的臂膀横亘她身前,拦住少女颓倒的趋势。 少年轻啧一声:“你是真的不经吓呀,泱泱……”言语间颇有些嘲弄打趣的意味。 嘉宁站直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陆聿追逐着她一闪而过的目光,忽而福至心灵,掩饰尴尬般摸了摸耳侧,道:“咳咳,怪我怪我,一天天神出鬼没走路没个动静,吓着小郡主了。” 嘉宁心下暗念了好几遍淑女、端庄,强行抑制住自己翻他白眼的冲动,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她本就容色清冷,作出这般神情,更显得飘渺不似世间人,只可观之不可亵玩。 但陆聿并不这么认为,他一看到小郡主露出这样的神态,就会无法抑制地心生一种欲念——打破她的平静、揉碎她的矜傲,让她神魂颠倒! 少年佯装没有看到嘉宁的脸色,继续最初的话题:“你在岸边蹲着干嘛?不是说想泡澡么?这么大一池子还不够你泡呀?” 嘉宁闷闷回应:“害怕,没敢下去。” 她刚刚回想起了闻人熹,心绪不佳,懒得找借口敷衍陆聿,索性实话实说。 “呃……”陆聿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太山山居引了泉水为湖,嘉宁夏日炎炎时没少潜到湖中凫水——他着实意想不到,水性颇好的小郡主竟然有一天会说自己怕水。 但少年很快想到,八月初嘉宁独居太山山居时,似是失足落水,尔后还时常梦魇。 她到底是个女子,便是识得水性,骤然落水受惊,心中有了惧意也实属平常。 想通了症结,少年慢悠悠开始着手解自己的腰带,说道:“那我先下去?” 薄烟漫溢,嘉宁看着他,无法自抑地想到上一次在盥室两人一通胡闹,还毁了她一双很喜欢的绣鞋。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雾气蒙蒙的水面,抬起手,不太熟捻地将发辫盘起。 嘉宁将整个身体浸入这满池温水之中,由衷地发出一声喟叹。 刚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转眼就能泡在天然温泉之中,这样的日子,任谁来了都得说声舒服。 嘉宁泡过不少温泉,衡阳长公主久病,名下带温泉的宅子不少。但她却是第一次泡在野外、纯天然、除了自己与陆聿再去旁人的池子里。一时竟然难以分辨,究竟是身体更舒适,还是精神更宁静。 温暖的泉水包裹着周身,仿佛能够洗涤灵魂中携带的阴霾。 嘉宁在水中沉浮,呆呆地看着天空,忽而开口: “陆聿,你觉得谁会当上太子?” [真正的阴暗逼·男二·闻人熹同志闪亮登场!] 第二十七章踏莎行(3)(温泉play小肉) - 天子耽于仙道,这在朝野上下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有心之人都能窥探到大应如今的升平景象之下,暗流涌动。 嘉宁出身皇家,背后又站着蜀郡明氏,陆聿是陆氏宗子,注定两人背负的使命不尽相同。出于某种微妙的默契,两人相处时,很少谈论这类有关时局的话题。 更遑论,立储这样敏感性十足的话题。 嘉宁浑身只着一件心衣,莹莹如玉的肌肤浸润在温热的池水中,仿佛散发着淡淡光泽。妃色的系带于她背后交错缠绕,勾勒着少女纤薄的背脊,两片蝴蝶骨振翅欲飞。 陆聿悄无声息地靠过去,正想在水中揽住她杨柳似的腰肢,便听见少女开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略微诧异,英挺的眉一扬,疑惑道:“为何问我这个?”说完,那只手还是落在了少女腰上。 男子的手掌远比池水灼热,嘉宁微微一抖,又很快地放松了身体。 “随口一问罢了,怎地,少将军不能与我谈?” 她转身,抬起藕节似的胳膊轻轻环住了少年的肩膀,慢慢地拉进自己与他的距离,最后停留在鼻尖隐隐相对的距离。 “还是不敢与我谈?” 唇息相接,是情人低语,又好似清纯的水妖在诱惑岸上的旅人坠入她的陷阱。 “不敢?”少年轻笑着,收紧了落在她腰间的手臂,任少女胸前的饱满被自己坚实的胸膛的碾压。 “在泱泱面前,我有什么不敢的?”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指节揉捏了一下嘉宁白嫩的耳垂,“今上五子,二皇子愚钝,资质难当天下之主,三皇子鲁莽、四皇子病弱、五皇子怯懦……非要选一个的话,五皇子吧。” 他这岂止是敢,他说话是相当的不客气。嘉宁想若是自己那位仙风道骨的皇舅舅在场,听到陆聿这般评价自己的几个儿子,恐怕也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吧? 但不得不承认,陆聿的看法,和她不谋而合。 嘉宁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确实挺敢说的。”笑着笑着,却又很快陷入了思绪。 三五皇子私下斗得昏天黑地暂且不谈,二皇子闻人烁,这人真的是个蠢货——为了皇位之争,竟敢与虎谋皮,引匈奴入关,险些酿成大祸,而陆聿——嘉宁豁地看向陆聿,眼底半是哀伤半是痛惜——陆聿就是死在这蠢人的“谋略”之下! 明德十年,天子病危,代王闻人烁以十万金为酬劳,向匈奴借兵,大开五原关隘,引匈奴入关,意欲逼宫。五万匈奴骑兵一入关门,立即撕毁与代王谋约,取道代郡,直逼雁门。 嘉宁将头靠在少年肩膀,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神情,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道:“闻人熹呢?你怎么看闻人熹?” 陆聿觉得她的语气很奇怪,有心想要看她神色,但嘉宁死死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少年尝试了两下,又不舍得推开她,只能妥协,任她这样抱着。 “你唤六皇子闻人熹?”少年的声音莫名有些冷淡,但他的手却一点都不冷,滚烫灼热,徘徊在嘉宁腰间,手指贴着她滑腻的皮肤打转,隐隐有向上的趋势。 嘉宁沉浸于回忆之中,浑然未觉,继续道:“我问你怎么看待闻人熹嘶——别顶我呀!” 言语间,陆聿竟用膝盖分开她水下的双腿,胯下昂首挺胸的蟒首便顺势重重地顶了一下嘉宁微润的腿心。 “脱成这样挂我身上,你还问什么闻人熹?”少年眼眸微眯,颇觉不爽,“小郡主,你是不是觉着你男人不行啊?”说着,又挺腰往她腿间撞了撞。 嘉宁自觉正说到紧要关头,见陆聿这样一副没认真听她说话的模样,又急又气,尝试着想要将腿并拢,但少年结实有力的大腿亘在她腿间,巍然不动,想与他拉开些距离,却又被对方紧紧扣着腰肢,竟是动弹不得。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行了?”无法,嘉宁只能先安抚他,踮起脚尖在少年唇边亲了一口,道:“问你呢,怎么看待六皇子呢?” 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回:“六皇子家世太差了,他便是有心,前面那几位背后的世家难不成吃素的么?”说着,他眼底隐隐带了几分赤色,抬手便将那抵在自己胸膛处的绵软,隔着浸湿的衣料,团在手中,他带着薄茧的虎口正好卡住那樱粉的顶端,轻轻摩挲,便让那处敏感细嫩立时红肿起来。 “夫妻敦伦,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儿?” 嘉宁被他手掌摸得微喘,红润饱满的嘴唇轻启,发出一阵暧昧的低吟。她抬手,咬住自己的指节,将羞人的声音止于唇齿。 “我……哪里不认真了……”少女清冷的声音染上甜腻,羞怯地喘息,“明明、是你啊——” 陆聿在这事上向来强势,竟是将勃发的阳物就着池水的湿润,抵着她滑嫩的腿根,就这么进了一个头。 甬道还不够湿润,少年进得不顺畅,顾忌着伤到她,重重吸了一口气,揉搓着那手感绝佳的乳肉,音色嘶哑:“你和六皇子关系很好么?闻人熹,叫得如斯亲密——”舌头顶了顶后槽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这份不悦如此显而易见,绕是嘉宁此时被焦虑夹杂着欲念,冲得头脑昏昏沉沉,也飞快地感受到了少年不佳的情绪。 莫名的,她觉得有些开心,颤着手指,以指尖轻触眼前那格外醒目的、滚动着的喉结,嘴角的弧度如何也压不下去:“嗯?少将军……这话,怎么说得、带了、带了几分——醋意?” 虽然喘得厉害,但嘉宁仍然要出言调侃陆聿。 她其实也发现了,面前的少年,虽然平素一副言笑晏晏、春风化雨的模样,但似乎只要涉及到她与别的男子,就特别容易暴露真实的情绪。 比起陆聿平日伪装的笑面,嘉宁很喜欢他这样袒露的真实。 好像这样,她能更加确信,陆聿与自己之间,存在的爱意也是真实的。 [女鹅,你清醒一点,这个男的床上是听不进去话的!] 第二十八章踏莎行(4)(温泉play大肉) - 少年低头,将嘉宁作乱的指尖含入口中。 他漆黑的眼底带了些厉色,舌头强势搅缠着纤细的指节,重重地吸吮了着,嘉宁莫名觉得,即将被他吞吃入腹的手指,而是自己。 “醋?如何轮得到我醋?”陆聿冷笑,动作却并不停息,放开她柔软的手指,转而亲吻娇艳欲滴的红唇,“除了我,谁敢这么对你?”说着,他猛地挺动了一下精瘦的腰身,埋在嘉宁甬道的巨物又往深处进了几寸。 温热的水泽之中,两人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粗壮的棍身破开湿滑的软嫩,感受着那嫩如豆腐般的触感,又被层层迭迭的穴肉紧紧包裹,怎一个销魂二字了得。 虽然他只进了一个头,但嘉宁仍然觉得浑身酸软,只有脚背绷得紧紧的,一双手臂无力地搭在少年臂膀,勉强支撑着她不沉没于水中。 少女修剪得圆润可爱的指甲划过他的肌肉线条优美的背脊,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陆聿却徒然一颤,只觉被她指尖划过的地方,仿佛有微弱的电流,在筋肉间蜿蜒,直直奔向后腰的椎骨。 少年低喘一声,咬着她的嘴唇呢喃:“腿张开些,让我进去,乖乖的,不会痛的……” 嘉宁一面勉力抬起酸软无力的腿根,便于他的出入,一面轻哼:“谁敢?也许是吧……”现在是没人敢,可等你死了,有的是人敢…… 她自然不能如此直白诉说,但陆聿却从她哼叫的语气中莫名领悟了一二。 少年潋滟的桃花眼一挑,近乎凶恶地瞪着她:“怎么?小郡主有想法?”说着,落在嘉宁胸上的那只手在她乳尖掐了一把,那处敏感娇嫩,他下手并不重,痛感却格外明显。 嘉宁吃痛地低叫了一声,小腹不受控制地一阵收缩,穴肉痉挛着吞咬甬道中的阳物,涌出一大股温热的水流。 “轻、轻点……”她声音颤抖,精巧的下颚挂着几滴水珠,不知是汗是水还是泪。 陆聿被这蜜液一浇,腰眼酥麻,险些就此缴械。 他扶着嘉宁腰身的手掌向下,停在弧度惊人的莹润上,手指用力,便有软嫩的臀肉从指缝泄出,又好似深深陷入其中。 少年捏着软肉或揉或捏,他身下灼热的硬物一点一点,入了进去。 她的穴道湿软紧致,几乎寸步难行。 “不许有想法,我答应了你,绝不纳妾,你也不许养面首——” 嘉宁上下都被他堵得严严实实,少年刻意放慢速度,缓慢地进入,又缓慢地抽出。殷红的媚肉吸附着热铁,被抻开,又被松下。 少女如何受得住这蓄意的厮磨,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穴道内肉物上跳动不已的青筋! 脚尖绷紧,腿根颤颤,玉白的脖颈向后抛出优美的弧度,嘉宁抱着少年的手臂轻喘:“我、哪有要养面首……” 她真想敲开这人的脑子,看看他是不是和旁人的构造不同——明明在和他讲闻人熹,怎么话题莫名其妙拐到面首上了?! ——她前世孀居十年都未曾养过面首,如今陆聿还好端端的,怎地会扯出面首?! 嘉宁心中一阵气恼,泄愤般咬了咬陆聿的舌尖,然后侧头,避开对方的亲吻,冷冷道:“你少污蔑人,我才不像男子一样贪色……” 若是平时,或许还能唬人,但此刻,少女只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心衣,雪肤尽染霞色,哪里拿得出半分属于郡主的冷傲。 陆聿感受到她犬牙尖利的瞬间便尝到了锈味,倒是没有预料到向来只能在自己身下被弄得抽抽搭搭的少女,竟然也有显露锋利“爪子”的一天。 少年轻笑一声,半是讶异半是兴奋。他拔出胯下凶器,将怀中的少女翻了个面,让她曲线窈窕的美背对着自己。探手到她腿间,穴口被花液浸润,柔软又滑腻,隔着微澜的池水,还能看见因骤然一空而可怜巴巴翕张的殷红媚肉。 他扣着这纤细的腰,扶着自己的分身进入她,暗粉的阴茎破开穴道,将她撑得满满当当,穴口的白嫩被撑得近乎透明,裹着那深入的肉棍,难以言明的淫靡。 “反正不许看别人——”他有些凶猛地撞向她,湖面随之荡漾起凌乱的波纹,“我长成这样还不够你看?小郡主,莫要贪心!” 嘉宁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姿势,无论是跪还是站,她都不喜欢。这个姿势进得太深,陆聿只需要把控住她的腰,便可肆意妄为,她的挣扎都成了徒劳。 而且这个姿势背对着少年,她看不见他的脸——有人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却看不清是谁,对如今的嘉宁而言,着实是一件恐怖的事。 手指撑在岸边被冲刷的圆润的碎石上,用力到微微泛白,嘉宁颤抖着哽咽:“不要这样……”她侧首,泪眼朦胧地看着陆聿,“要抱着……” “……好。”陆聿见她泪眼,强压下想要蹂躏身下美人让她哭得更厉害些的戾气,大掌把持着纤细的腰肢,又凶又重地抽插了几十下,才重重捣入花心,在她身体深处释放出稠白的阳精。 嘉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将更多地新鲜空气吸入肺中。她刚刚边哭边叫,陆聿又要得凶,险些背过气去。 少年在她优美的背脊轻抚了几下,然后便顺应少女的意愿,将她翻了回来。 “怎么了?”他沾满水的手掌拍了拍嘉宁绯红的脸颊,坏心地俯身,咬了咬她冒着薄薄一层细汗的鼻尖,“这就受不住了?” 嘉宁几近脱力的胳膊一甩,在他胸前捶了一下。 陆聿描摹着她精致的唇线,十分满意地颔首:“还有力气打我,看来小郡主有长进啊?不错不错——”说着,抬起她瘫软的腿根,将少女纤细的小腿夹在腰间,再度入了进去。 - 回去的路上,星斗虫鸣。嘉宁浑身无力地缩在陆聿怀里,两人共乘一骑。 “……六皇子其人,绝对不可小觑。我与他也算自小一齐长大,他这人,多智近妖,又耐性十足,就好似沙漠中的蝮虺,为达目的,能够隐忍十几年。”嘉宁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说着。 “知道了。”少年低头,亲亲她蓬松的发顶,“我回去让周霁好好查查,你别操心了,嗯?” 嘉宁愤愤往他腰间一拧:“你最好是真的知道!”说完,懒得再管陆聿,紧紧环抱着对方劲瘦的腰身,闭眼睡去。 第二十九章山鬼谣(1)(纯剧情蒿里节)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九月一尽,便是寒衣。塞北的第一缕朔风吹到了雁门,嘉宁清点着带过来的料子,准备给碧华、青黛置办冬日的衣裙。太守府的女公子周洛派了女使递来帖子,邀请嘉宁叁日后同游蒿里节。 嘉宁从未听过这个节日,不由得招了那女使入内细细询问。 原来这蒿里节,原是匈奴那边的习俗。匈奴人相信万物有灵、灵魂不灭,会以歌舞送别逝者、祭祀先祖,每年冬季到来前,会举办一场名为“奥来”的盛会,男女老少围绕篝火且歌且舞、欢度一夜。这习俗随着越过国界的匈奴人一齐来到了大应,北方边境之地,逐渐兴起了在寒衣节后,举办蒿里节的风潮。“奥来”是匈奴语,意指灵魂栖居之地,蒿里相传在泰山之南,也被认为是死者魂居之地。 善无城作为边塞之城,又多有匈奴、月氏、乌孙等域外之人,蒿里节办得有声有色,颇具乐趣。 嘉宁听懂了这由来,猜想周洛邀请自己多半出于好意,自是欣然接受。 她跟陆聿提起此事,少年略加思忖,道:“蒿里节鱼龙混杂,又办在城外,怕是不大安全……不过无妨,有我陪着,应无大碍。” 嘉宁连连摆手:“女公子邀我同游,又未曾邀你,你我一路,不太好吧……” 周洛尚未出阁,若是与嘉宁、陆聿一同游玩——估计第二天城里就会流言四起了。 陆聿也想到了这一茬,有些尴尬地打量着嘉宁的脸色,慢慢道:“那——我便在你们身后缀着吧。”府上虽有暗卫,但蒿里节那种错综复杂的情况,若是不亲自跟着,陆聿不敢放心。 嘉宁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于是点点头,道:“那你到时候戴个傩面吧?我听说蒿里节许多人都会戴傩面。” 陆聿自然应好。 - 转瞬便到了蒿里节当日。 嘉宁极为难得的穿了一条火红色的衣裙,领口、袖口都镶着一圈绒绒的兔毛,长发混着彩绳束成两个发辫置于胸前,除了肤色过于白皙,看上去与北地土生土养的少女并无两样。 她在陆聿面前转了一圈,裙摆烈烈,好似花朵绽放。 “我觉得你很适合这样的打扮,”少年倚门抱胸,颇为认真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女,“特别——可爱。” 嘉宁笑意盈盈地回他:“若不是嫁了你,我哪里用得着每日作那般端庄打扮?” 陆聿将手一摊,并不承认:“小郡主此言差矣,您这样的贵女,梳妆自有规范,岂能日日扮作民间之女。” 嘉宁懒得和他废话,扶着少年的手臂上马车时,便故意在他手背重重拧了一把。 陆聿于人前古井无波,一钻进马车便甩着手龇牙咧嘴,连声道“谋杀亲夫”。嘉宁捂着嘴偷笑,避开少年视线,撩起车帘,好奇地向外看。 车外,人群熙攘,格外热闹,来往的每一个人脸上似乎都挂着或浓或淡的笑容,不少人都与马车同向,朝着城外去。 虽已事先有了预料,但嘉宁仍然为这与雒阳迥乎不同的氛围感到惊异。 “匈奴人认为,死亡不是终点,而是下一个旅程的启始,所以他们会以喜悦的姿态送别亲友。”陆聿看着少女的侧脸,慢慢解释道。 嘉宁怔仲,琉璃珠似的眼眸随帘外灯火忽明忽暗:“这样很好啊……” 她抬眸,看着停云霭霭的青穹,有些胡乱地猜想,她以为的现世,会不会就是匈奴人认为的新的旅程呢? 到达盛会地点时,已是漫天星斗。这处草场被仔细地清理过,清理出了一大片空旷之地,空地中央是一个高大的木柴堆,有颜色鲜艳的旗帜被串起,一头高悬在那柴堆之上,一头扎进一旁的土地中,一串一串,远远看上去好似一个彩色的帐篷。 此时还未点上火,但光从它这极具压迫感的高度,也不难猜想,若是点燃篝火,势必是个极为盛大的景象。有商贩在外围摆摊售卖,商人逐利,怎会错过蒿里节这样的游者众多的盛会。 嘉宁看着在胡商手里不停翻滚、滋滋冒油的肉串,咽了咽口水,问身旁的陆聿:“我能吃吗?闻着好香……” 下了马车便将傩面扣在脸上的少年嗤笑一声,给出了十分符合他脸上狰狞面具的回答:“不能,你吃了会泻肚。” 虽然心中有数,但听他这么直白说出,嘉宁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借着衣袖遮掩,用力掐了掐陆聿的手心。 少年立刻反手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低头,在嘉宁耳畔低语:“过几天,我给你打只獐子回家,在院子里烤着吃?” “这还差不多……”少女心满意足地应道。 周洛早就到了,由两名女使簇拥着,俏生生地站在约好的旌旗下等待着嘉宁。 嘉宁远远看到了她,侧身,拍了拍少年肩头,叮嘱了一句“乖乖在后面跟着”,便带着碧华、青黛往周洛走去。 陆聿原地站定,看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傩面之下,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是明显。 “郡主,”周洛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俯身行礼,“郡主拨冗应约,妾心中十分感激。”她今日穿了一件桃粉色罗裙,薄纱宽袖,身姿绰约。 嘉宁扶住她手臂,受了这礼,浅笑道:“女公子客气。蒿里节如此盛大、有趣,您能邀我同游,很是有心。” 两女相视而笑,一同往中央行去。 周洛一改初见之日的沉默寡言,恢复了平日的开朗大方。她是个心巧嘴乖的女郎,又有心讨好嘉宁,很是热心地为嘉宁讲解着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娓娓道来,两人并肩不过一刻,嘉宁已捂嘴笑了好几次。 “女公子如此口才,不入内苑为官,实在可惜。”嘉宁说道。 周洛垂眸婉言:“郡主谬赞,不过是些许急智,让郡主见笑了。” 嘉宁摇摇头,除却天子、太后,很少有需要她费心恭维的对象,她是真心觉得周洛此人口才了得——若是入宫为女官,那一定会是个令妃嫔宫娥闻之色变的角色。 人群吵吵嚷嚷,原是引火者出场了。 他带着偌大的面具,其上画着纷繁复杂的花纹,周洛在旁解释,那是匈奴人信奉的至高天神腾格里关于火焰的化身。 引火者被八个头戴翎羽、面涂色漆的从者簇拥着,他们在他身旁舞之蹈之,涂成乌色的嘴唇念念有词,以古老的调子和而为歌。 他们的动作在神圣中又带了几分滑稽,周洛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笑着立刻向嘉宁解释:“这几个从者似乎是今年新选的?他们唱得有些跑调了哈哈——” 嘉宁被她感染得也不禁笑了:“他们唱的是匈奴语么?在唱什么呢?” [这里参考了一些萨满教的设定,我对宗教懂的不多,看文的姐妹勿深究。] 第三十章山鬼谣(2)(纯剧情被劫持) 周洛道:“不是匈奴语,是月氏话,善无城月氏人是最多的。他们唱得是‘火焰啊,感谢你为我们带来光明与温暖’之类的,反正就是在赞颂火焰。” “赞颂……火焰?”嘉宁若有所思。 被簇拥的引火者抵达了垒成小寨的柴堆前,他站定身体,将右手的炬火高高举过头顶。且歌且舞的从者们随着他手臂的高举而停止了动作,顿了数息,在火焰点燃柴堆的同时,骤然爆发出更为热烈的声响。 “拖——亚——拉——哈——” 从者们拉长了声音,唱出诡谲而神秘的调子,他们插在发间的来自山林鸟类的长长翎羽随着身姿摇晃摆动,划出一道道奇妙的弧度。 他们的歌声极具惑人心神的魅力,周遭围观的人群都受到触动般,或哼或唱的应和起来。 周洛继续轻声为嘉宁做着注解:“拖亚拉哈,据说是北方异族信奉的一位女神的名字,呃,她是什么神我有些不太记得了……” “拖亚拉哈……”嘉宁情不自禁地复述着这个名字,火焰在她浅色的瞳孔上跳跃翻飞,忽而福至心灵:“是火神吧?这个仪式、歌谣不都是在赞颂火焰么?” 等等,火焰—— 嘉宁骤然想到了什么,这个思考令她一瞬间头皮发麻。 仿佛为了印证嘉宁的猜想,柴堆被飞快地点燃,幽蓝色的火焰猛地高高蹿起,有一种想要挣脱桎梏的凶猛。 幽蓝的、火焰—— “并州,没有拜火教……吧?”嘉宁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周洛诧异地偏过头看她,一句“自然没有”刚刚从口中说出一半,便被兜头而至的黑暗生生止住—— “陆——”嘉宁的呼喊被一只粗粝巨大的手猛地捂住,汗味裹挟着奇怪的焚香味险些让她窒息,甚至还来不及挣扎,后颈骤然的剧痛使她立刻失去了意识。 - “里面两位确实漂亮,难怪左长老如此费心谋划。” “当然得漂亮,不漂亮怎么配得上教主呢?” “我听说有一位身份很尊贵……” “呵,尊贵又如何,能侍奉教主是她此生修来的福分!” 嘉宁在谈话声中醒来。 入目是一大片昏暗,借着窗外微凉的月光,能够看见周遭飘浮的尘埃。隐隐可见室内柱圆而梁高,绸幔倾垂,这样的建筑格局,或许是某处荒废的庙宇。 后颈传来一阵阵剧痛,痛感令她头晕目眩,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下手之人实在过于狠辣。 门外女声熙攘,从音色上分辨,至少有叁人。 “哎唷,权护法何时才到呀?这漫漫长夜,可真是困得人发慌!” “你小声些,若把里面的人吵醒了就大事不妙了。” “嘁,才不会醒,我刚刚进去看过的,睡得跟死了一样。啧啧——这些个世家贵女孱弱得很,被砸晕了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且安下心来!” 外面的人如此交谈着,却也不动声色地放低了声音。 周洛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生死不知。 灰尘太重呛得人想咳嗽,强忍下喉咙间的痒意,嘉宁慢慢地移动到了周洛身旁——或许出于蔑视,这些人只用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身体和脚都能自由活动。 将手背贴在周洛颈侧,感受到对方微弱但仍在跳动的脉搏,嘉宁用力咬着嘴唇,希冀用疼痛压制内心的惧意。她推了推周洛的肩膀,轻声唤道:“周洛、周洛……” 倒在地上的少女双眸紧闭,脸上带了些痛苦的神色。 嘉宁唤不醒她,有些颓唐地靠着墙坐下,望着窗外黯淡的月亮,暗骂自己天真。 左长老、教主。从外面几人的谈话中捕捉到的词汇让她飞快想通了症结——拜火教。 拜火教,字如其名,是以火焰为图腾,进行火焰崇拜的一个教派,源于北方域外民族崇尚的珊蛮教。 天子信道,大应尊天师道为正统。拜火教这种从名字到来源都透露着邪气的教派,毫无疑问是邪教淫淫祀,并不敢正大光明行事。 前世,拜火教仗着自己门徒众多,一度在北方作威作福,冀幽青兖等州府深受其影响,贻害甚广。 明德十叁年,清嘉祸起,反贼苏丞占领雒阳,自立为王,与向南避祸的应朝划江而治,向东扩张,司冀兖叁州尽收其地。据说苏丞高举屠刀,斩杀拜火教徒五千众以上。 ——这些事对于嘉宁来说,都太过遥远。 彼时她身处扬州,虽痛心于都城陷落,但并无意弄权。许太后与她说起这些事,她觉得惊异而难过。 邪教横行、地方割据、外敌垂涎、战乱四起——大应王朝或寿命休矣。 终究是怪她轻视,只记得明德十叁年后拜火教祸乱北方各州,却忘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拜火之乱,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 室内响起一声微弱的痛哼,将沉浸于记忆与悔恨中的少女拉回现实。嘉宁陡然一惊,忙附身,捂住了周洛的嘴。 “你醒了吗?不要出声,门外有人守着……” 周洛很是费力地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明了。嘉宁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后者茫然地打量了一眼周遭,虚弱道:“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弱得好似蚊蚋,嘉宁要十分专心地看着她喏喏的嘴唇才能辨认她说话的内容。 “大概是一处荒废的寺庙或是道观,”嘉宁将声音压得很低,凑在周洛耳边说道,“看月相应是丑时,四五个时辰,不,应该是叁四个时辰,就算出了雁门地界也不会很远……” 而且,自己与周洛一同被绑,嘉宁相信陆聿应该会第一时间封锁进出通道,往西、往南只会被瓮中捉鳖,往北是匈奴疆域——那就只能是往东了。 少女想着,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往东,是代郡,代王治所。前世,代王闻人烁大开关隘引匈奴骑兵入境,莫非,他还与拜火教有所勾结? “我们,应该是被拜火教劫持了。” “拜火教?”周洛浑身一颤,连忙为自己辩白:“郡主,你相信我,这事我全然不知情——” 嘉宁打断她:“我知道与你无关。” 周洛出身清河周氏,又是太守千金,她没有立场、也绝无可能与拜火教勾结。 “无需多言,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好好想想,如何逃出去。” 第三十一章山鬼谣(3)(纯剧情对话) - “我适才听门外人交谈,今夜应当会有一个叫权护法的人来看守我们或是转移我们。” “门外至少有叁个人守着,都是女子,但听声音应当都是体格高大之辈,凭你我二人绝非她们的对手。” “他们绑架你我的目的尚不得而知,我推测,可能是要把我们献给上级。” 嘉宁尽量言语简洁地给周洛分析当下的情况,说到‘献给上级’,她顿了顿,再次看向周洛的眼神带着歉意。 “女公子,对不住,大概是我连累了你。” 从刚才那几个女人的对话不难推测出,她们口中“身份尊贵的人”应该指得就是自己这位大应的郡主。周洛,是遭了无妄之灾。 周洛闻言连忙摇摇头:“郡主莫要这样说。认真说来,也是我连累您,若非我邀您游玩,您也许根本不会去蒿里节,就算去了,有少将军陪着您,也不会——”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自小受父母娇宠,徒然遭受这种事,如何也按耐不下心中的惧意,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便顺着眼角滑落。 眼见周洛将要哭出声,嘉宁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好了好了,这些客套话之后再说。” 放在平日,嘉宁是不介意放任她哭上一场,再好好安抚几句的,但眼下这状况——还是先别哭了吧。 周洛吸了吸鼻子,把哭声咽了回去:“……郡主,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呀?” 嘉宁被问住了。坦白讲,她也没什么头绪,自己与周洛都是纤细窈窕的身形,又养在闺中,与人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很显然,坐以待毙绝不是办法。 她只能沉默了一会,道:“我不知道,硬要说的话,见机行事吧。” 周洛听到这么个回答,嘴巴一扁,险些又开始哭。 好在她在善无城这样的边邑待了几年,胆识比之寻常闺秀可观,嘉宁还没来得及捂她嘴,她就已经慌慌张张地抬手,以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嘉宁张张嘴,有心想说些什么,却无奈言语的力量过于贫乏——她确实没有好的办法,悻悻住口,化为一声叹息。 所幸这沉默并没能持续太久,门外渐次响起几声“权护法”的问好声,嘉宁惊得登时汗毛乍起——这些声音听上去至少有五六人,幸好她没有冲动认为门外只有叁人。与周洛对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悄声倒回地上,然后合上眼睛。 沉闷的男声“嗯”地作为回应。随着吱嘎的开门声,紧闭的门板打开又飞快被合上,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色包裹的高壮男子走进了内室。 他身形高大,脚步却轻盈,嘉宁猜测此人大概身负武艺,便听见他冷哼一声,凉凉道:“醒了便醒了,何苦躺地上佯装昏迷。” “……”倒在地上的两人闻言心中同时震荡,却也不约而同地继续闭着眼睛,不予回应。 “郡主殿下,还有旁边这位淑女,需要某亲自上前帮您二位睁眼么?” “呵——”见两人没有动作,男子冷笑着走到周洛旁边,对准少女起伏微弱的胸膛便要重重踢下。 “阁下何必出手如此狠辣?”嘉宁骤然睁眼,向上微挑的美眸仿佛淬了冰,毫无温度地看向黑衣男子,“拜火教的名声,看来半点未有作伪。” 男子在她开口的一瞬间便收了势头,改下踢为横劈,踹在一旁的圆柱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灰尘与木屑簌簌落下。 “咳咳,郡主……”被吓得不轻的周洛边抖边咳嗽,捂着嘴冲嘉宁摇了摇头。 嘉宁并不看她,仍是直视着黑衣男子,睫羽翻飞,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眼神里满含轻蔑。 “啪啪”男子双手合拢,重重鼓了两下,“不愧是名满大应的嘉宁郡主,确实是胆识过人——” 借着微凉的月光,嘉宁能够看清男子那双沉抑阴冷的眼睛。这样一双鹰隼的眼瞳……看上去却有几分眼熟? “权护法,”少女忽而笑了,她一面唤着男子的名号,一面从地上坐直了身体,“你绑我,这事儿代王妃知道么?” 她笑着,眼底却愈发冰冷:“或者说,你这般行事,有提前知会过你阿姊么?权、怀、悯。” 黑衣男子,或者说权怀悯豁然一惊,阴鸷的眼神骤沉。嘉宁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听见一声刀剑出鞘的嗡鸣,冰冷、锋利的剑刃便压在了她颈侧。 权怀悯冷漠道:“你,从何得知?” 从何得知…… 前世代王惹下塌天大祸,尽管他是皇子,也难逃重责,或者说,正因为他是皇子,无论是天子朝臣,还是黎民百姓,都不能容忍他这为了一己私利如同叛国的行径。 天子病中连发叁道敕令,令冀、凉二州出兵助力并州退敌,令所有藩王即刻入雒,令冀州牧立即押送代王极其亲眷返雒候审。 明德十一年春,代王罪责确凿,代王一脉男丁斩首、妇孺流放,罪魁祸首代王最后被判腰斩示众。作为代王妃母族的权氏是个小家族,子嗣不多,所以嘉宁记得很清楚,权氏一名庶子潜逃在外,未能伏罪。那名庶子的名讳便是权怀悯。 权怀悯的眼睛和代王妃很像,嘉宁亲去刑场目睹代王行刑,彼时的她,容色冷淡的看着表兄被处以极刑,一回眸,便对上被狱卒押解着强制观刑的代王妃的眼睛,那人眼中的阴霾残酷与面前的权怀悯如出一辙,这才让嘉宁飞快地想起了这个名字。 既然权怀悯是拜火教的护法,那么无怪乎前世他能从朝廷的追捕中潜逃脱身——甚至,很有可能,前世代王这一手蠢破天际的“神来之笔”,背后离不开拜火教的推波助澜。 怒意冲上嘉宁的灵台。 前世,她以为是陆聿命该如此,遇到了闻人烁这么个震天骇地的蠢货,落得年少身死的结局。 文死谏,武死战,死得其所,她连怨恨的理由的找不到——可如果不是呢,如果他是死于鬼蜮伎俩、阴私权术——那陆聿,死得太冤了! 第三十二章山鬼谣(4)(纯剧情找到啦) 嘉宁无惧无畏地直视他的眼眸:“刀剑锋利、削发如泥,可是——” “你敢杀我么?” “不敢?不敢就把这破玩意给我收回去,看着碍眼。” 周洛已经被吓傻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刚才冷静自持的郡主突然变得如此疾言遽色? 少女有心缓和气氛,但被权怀悯那气势逼人的眸光一扫,便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多言。 “你说得对,我不敢杀你。”权怀悯说着,阴郁的眼眸微沉,横亘在嘉宁脖颈处的利刃往下压了压,在少女白皙如玉的玉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但是你这么漂亮的皮子若留点印子……” “那多可惜。”说完,阴恻恻地笑笑,收剑回鞘。 “可惜么?”嘉宁秀眉轻扬,回之以冷笑,“我倒觉得你更可惜。” “好歹也是有名有望的世家子,怎会沦落到与邪教淫祀之流为伍?” “此事,权氏家主可知悉?代王妃可知悉?你可真会给家族蒙羞。” 权怀悯冷哼一声,将手放在剑柄处,不甚耐烦地轻敲:“某的家事,不劳郡主费心。此行不短,郡主最好乖乖闭嘴,别再试图惹怒我,否则……” “我不介意让郡主看看‘邪教淫祀’的手段。” 嘉宁对他的威胁之语嗤之以鼻,浅淡如琉璃珠似的眼眸落在男人脸上,眼底嘲讽之意毫不掩饰:“你不会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地带着我回冀州吧?” “真当并州金鳞骑吃素的?” “很遗憾,但郡主此行的确得去总坛‘作客’了。”权怀悯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仿佛在戏谑着说“传闻中的并州铁骑似乎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嘉宁看着男人的神情,忽而笑了:“蠢货。” “?” 权怀悯有些疑惑,习武之人的直觉使他感受到头顶似有劲风袭来,猛地抬头,什么都没来及看清,顶骨被重重一砸,瞬时陷入了混沌之中。 黑袍翻卷,靴底触地无声无息,脚尖一旋,来人站定身体。 墨发高束,凤目凌然,正是陆聿。 少年顺手接住被砸晕的权怀悯,将其轻轻放在地上,避免发出声响。嘉宁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将被绳索束缚的手腕抬起,递到陆聿面前。 少年浓如墨色的眼眸凉凉扫过,看着原本赛雪欺霜的腕子被绑出突兀的红痕,没动。 “手痛。”嘉宁用气声说道。 陆聿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指尖银光微闪,少女手腕上的绳索便立即断裂委地。 双手被禁锢太久,血液不流通,绳结骤松,嘉宁吃痛地“嘶”声,飞快地甩了甩手,试图缓解这酥麻的痛感。 少年看她一眼,仍然没有说话,沉默着拉过她的手臂,按着那藕节似的腕子上伶仃的骨节,不轻不重地揉搓起来。 他的手指微凉,按在腕骨上,似有奇效般缓解了火辣的痛感。 门外接连传来几声闷响,下一刻,便有人轻叩木门。 “少将军,一共十七人,已尽数扣押。” 陆聿嗯了一声,道:“都带回去。” 门外人干脆利落地应了句“是”。 眼见困境已解,嘉宁长舒一口气:“呼,你们来得好快呀,这是哪?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呀?” 想到刚才权怀悯那几乎即问即答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人真的有点的蠢,问什么答什么,无怪乎代王与王妃感情甚笃,两人应当很能理解对方。” 少年抬眸睨了她一眼,没有接话,继续慢悠悠滚动着指节,摩挲着纤细的腕骨。 嘉宁浑然未觉这沉默有多诡异,仍在侃侃而谈:“……拜火教如今信徒很多么?行事未免过于猖獗嚣张,敢在你的地界上动我,还得手了——” 她说到这里,沉默的陆聿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次是我的失误,未能及时排查祸端,实在对你不住。回去后,我会亲自书信父亲,请求于年前彻底肃清并州境内的拜火教残党。” 嘉宁终于从这话语中领悟到了对方隐忍的怒火。顿了顿,拉住少年的袖子轻轻摇了摇:“生气了?” 陆聿扫了一眼一旁跟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的周洛,扯扯嘴角,道:“没有。” 看来确实是生气了。嘉宁心道。 想罢,踮起脚尖,附在少年耳际轻声道:“我又不是傻的,这不是有你在么?少将军武艺卓绝,此等宵小之徒哪里伤得到我?” 陆聿忍了又忍,见她仍然是一副无足轻重的模样,终是无法压抑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咬牙道:“我只是个武夫,可没法子把掉在地上的脑袋给你安回去!” 嘉宁不禁在脑内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那还真是,又渗人又滑稽啊——一时没止住笑声,见少年面色愈沉,忙咬住嘴唇内侧软肉,收敛笑意:“……何止如此?不会的。” 少年冷哼一声,推门提步离去。嘉宁下意识想跟,猛然记起里面还有个周洛,忙绕回少女身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小声安抚道:“没事了,别怕。”说着,伸手试图去解周洛手腕上的绳索。 周洛虽然没有弄清情况,但是眼见陆聿突然“从天而降”,又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心知自己已然获救,想到刚才架在嘉宁脖子上的那炳利剑,眼前仿佛还闪过剑身折射的冰冷银光,忍不住一阵冷颤,心有余悸道:“郡、郡主,少将军说得对,您也太胡来了,万一、万一激怒了那人怎么办?” 这绳索绑得刁钻,大概是专门用于束缚的绳结,嘉宁拆了半天纹丝不动,环视一圈,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悻悻松了手:“没事的,权怀悯只是个护法,他不敢真的动手。”说着,搀住周洛一只手臂,“还能走么?先出去。” 周洛点点头,两个少女便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 见两人出来,原本正认真清理着痕迹的侍卫们都默默把头往下埋了埋。嘉宁有所察觉,不愿耽误他们做事,抬手冲着有些眼熟的一人招了招手,将周洛交给他。 “劳烦帮女公子把手上的绳索解了,再分她一匹马。”侧目看向周洛,“会骑马么?” 周洛忙不迭点头:“会的。” 嘉宁想来也是,边城的少女,大多都会骑马。拍了拍周洛的肩膀,放心地将人交给那名侍卫。 周洛跟着侍卫走了,嘉宁伸长脖子开始找陆聿。这人一身黑衣,混着茫茫夜色,着实不大显眼。她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眼院落周遭,也没见到其人影。 “不至于这么生气吧?”少女喃喃自语道。 [女鹅:我又不是傻的! 小陆:我看你傻得厉害!] 第三十三章剔银灯(1)(纯剧情过渡) “至于。”陆聿微沉而清朗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没有当鳏夫的打算。” 嘉宁闻言微讪,心想,你确实当不了鳏夫,因为是我当的寡妇…… “我认出他是代王妃权氏的族弟,一时没有抑制住火气……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嘉宁心知自己理亏,忙安抚道。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抬手环住少年劲瘦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胸口轻蹭了蹭。 陆聿当然知晓她这是在刻意撒娇卖乖,但——他确实扛不住她这一套,明明还有些怨怼,心中却不住泛起阵阵柔软,愤愤地将怀中少女按得贴自己更紧,冷声道:“不会有下次。” 嘉宁听懂他的未尽之意,轻笑一声,把头埋得更深。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慢悠悠地骑着登风和离云。 陆聿随口问道:“你怎么猜出来他是代王妃的弟弟?” 嘉宁早就想好了说辞,十分坦然的样子:“他和代王妃长得很相似呀,又姓权,我诈他的。”倒也不算谎话,她当时确实没有十足把握这人就是权怀悯。 “……”少年顿了顿,又问,“那你还知道他叫权怀悯?” “代王妃闺名怀慈,慈爱悲悯,我随便说的一个。” 这……的确是小郡主干得出来的事。 陆聿忍不住扶额:“泱泱,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嘉宁假装听不懂他言语中的内涵,笑道:“大么?还好吧,我阿娘还说我是兔子胆呢……” 少年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位曾在雒阳搅弄风云的泰水大人,以及长信宫里那位把握朝纲几十年的太后娘娘——不得不承认,和这两位比起来,嘉宁郡主确实是个“兔子”。 - 回到将军府,嘉宁进门便被一众女使团团围住。众女眼角都带郁色,碧华与青黛更是一双美目又红又肿,一看便知一定熬了整夜未睡,大概中途还哭了好几次。 碧华拉着嘉宁的胳膊前前后后绕着她转了一圈,见少女鬓发微乱,玉白纤细的脖颈上更有一圈浅浅的红痕,当即落下泪来:“殿下,您受苦了……” 青黛亦是眼眶红红,泪盈于睫将落未落,握着嘉宁一只小手,愤懑道:“这天杀的拜火教!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劫持您!太过分了——” 嘉宁向来见不得女子落泪,忙安抚道:“我无大事,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莫要哭了……”说着,又朝着一旁的小女使招了招手,吩咐道: “淡月,你去让厨房多煮些鸡子,给姊姊们滚眼睛。” 陆聿观此情状,心知没自己什么事,摸摸鼻子,默默绕过女人们往外书房去。 嘉宁被簇拥着进了内室,简单地梳洗了一番,碧华取出药膏,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脖颈上的血痕,青黛带着女使们里里外外熏着艾草。 艾草为纯阳之物,医家认为其有理气血、逐寒湿、温经络之功效,民间认为其可祛邪除晦。 嘉宁受了如此惊吓,整个将军府都会仔细地熏一遍艾草,以期邪祟褪去,百厄不侵。 “郡主,您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行事了。”碧华一面细致地涂药,一面温声劝道,“把我们和郎君都吓坏了……” 嘉宁有心辩驳人不能“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对上女子那双红通通的眼眸,只能偃旗息鼓。 “……嗯,我以后……行事会更稳妥些。” 见少女听劝,碧华十分欣慰地点点头:“郡主您是千金之躯,一定要爱惜自身。” 青黛抱着陶筒走了进来,边走边问道:“郡主,拜火教那天诛地灭的玩意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妄为?!” 说到这个,嘉宁也很是茫然。 拜火教所图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地从蒿里节把她劫持带走,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献给那所谓的教主?并州被陆家把控多年,境内又无藩王分权,晋侯、周霁之父周斯等人深谋远虑,严防异端邪教作祟,拜火教在并州传播不畅,影响力极为有限。 此番行动,拜火教不仅折了权怀悯这个护法,经年部署的暗桩也暴露甚多,这般严重挑衅陆家的威严,陆家势必会对境内的拜火教势力掘地叁尺、一网打尽,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为了一个她? 嘉宁并不觉得自己值得拜火教如此大动干戈。 “我亦不知。”嘉宁道,“但我身为皇家郡主,既已见得拜火教之暴戾无道,便不能作壁上观。” “我要回雒阳,亲自告诉陛下、太后娘娘,这北地异端究竟猖狂到的何等程度!” “不可!” “不可!” 内室齐齐响起两声拒语,一为陆聿、一为碧华。 陆聿换了身衣装,墨发披肩,俨然一副刚刚梳洗完的模样。披着宽大的袍子,步如流星般走近。 “泱泱,你才遭祸事,我怎能放心任你独行?此事决不可!”少年剑眉低压,惯来精致昳丽的眉眼显露出幽暗深邃的凌厉。 嘉宁伸手拽住他衣摆,轻声解释道:“你是将帅,应当比我更懂得迟则生变这个道理。拜火教行事如此乖张,所图非小,如今雒阳对此势力知之甚少,我必须在他生事之前,告知陛下,朝廷方能未雨绸缪、有所应对。” 少年仍是拧眉,垂眸定定地看着嘉宁雪白清丽的面庞,颈侧凸起的青筋显露出他绝不像表面看上去如此平静。 嘉宁等他自己去考虑取舍,看向碧华:“碧华,你又是为何?” 碧华敛眉认真道:“郡主,如今天气愈冷,婢子担忧您的身体。”说着,试探性地提议,“郎君亦是不放心——不若,您向雒阳去信一封,告知太后娘娘今日之事。娘娘明察善断,定能妥当处置。您待到明年春日,春暖花开,再启程回雒,岂不两全其美?” 碧华说得确有道理,但嘉宁并不为之动摇。 她轻轻摇了摇头,仍是坚定自己的想法:“我有自己的考量与打算,这事儿,拖不得。” 冥冥之中,她有种预感,这件事情如果交给太后处理,可能会适得其反,而且——雒阳有闻人熹,她深知此人多智近妖,如果不亲自确认一番闻人熹是否与拜火教有所勾结,她必然昼夜难眠! 第三十四章剔银灯(2)(纯剧情商议安排) 碧华对嘉宁的性格很了解,平素虽温和通达,但若是她心意已决,那必然是水断山倾亦绝不动摇。只能轻叹一声,俯身告退。 一众女使随之鱼贯而出,嘉宁不由得扬声叮嘱:“别忘了拿鸡子滚眼睛。” 碧华远远应是。 看着女子娉婷婀娜的背影,她不住喃喃:“碧华生得这么好,我得好好给她挑个夫婿——”说着,偏过头将目光投向少年: “你身边有合适的人选么?” “?”陆聿坐到嘉宁旁边,满腔的愠怒被她这话泄了大半,幽幽道:“你这思绪也跳得太快了些。” “……不再考虑考虑?” 嘉宁惊道:“还考虑呢?碧华都二十有一了,再留她几年,就只能做继配了!那多委屈她,我可舍不得——”对上少年复杂的目光,她猛地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考虑’和自己认为的‘考虑’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咳咳,”轻轻嗓子,嘉宁绕回正题,坚定正色道:“我考虑的很清楚,我得回去。” “回雒阳去,亲口告诉舅父。” 别人不敢说,应付天子,嘉宁还是从衡阳长公主那继承了不少心得。 “可以。”少年应着,还不待嘉宁松一口气,又道:“我送你到荥阳。” 荥阳,距雒阳两百余里,尽收大应漕运之利,又近粮仓敖仓,是集商业、政治、经济叁位一体的重镇。 “怎么可以?!”嘉宁又惊又气,“你身为世子,擅离职守,不召入司,这可不是小事——” 陆聿睨她一眼,扯着嘴角道:“可大可小,我立刻写信给老头子,让他把陆琅调过来守城,最多叁天,陆琅一到,我们就能出发。” 看她气急,少年油然而生几分‘你也有今天’的得意。 嘉宁怎么也没料到,陆聿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红唇一阵颤动,愣是没想出好的理由反驳,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样不好……” 若是被有心人举发,或是以此为把柄要挟,都是嘉宁不愿看到的。 “没什么不好的,”陆聿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想法不错,既了结了他心中的忧虑,又能顺应嘉宁回雒的急切之心,“就算被参,我在陛下面前也说出几分道理。”嘉宁郡主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作为她的夫婿,护送她返回雒阳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么? 嘉宁无话可说,脱鞋上榻,气鼓鼓地拉过被子盖住头,声音闷闷地传出:“希望君舅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少年亦飞快地翻身上床,一面试图掀开被角钻进去,一面慢悠悠道:“那你恐怕是要失望了,老头子小时候都没骂过我,更诓论现在?” 嘉宁死死按住被角,不让他‘得逞’。 “你不讲道理,我生气了,你今晚自己找地方睡去——” 话还没说完,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少女在自己制造的昏暗中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从乱七八糟裹成一团的被子中把头伸出来,就被人重重亲了两口。 陆聿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眼睛微挑而明亮:“谁不讲道理?嗯?”尾音上扬,自带一派少年的风流情态。 “你的决定是考虑与打算,我的决定就是不讲道理?” “小郡主,你这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道理?” 嘉宁头一次觉得‘小郡主’叁个字从这人嘴里吐出,竟然是这样一件惹人不快的事。她惯来自认还算温雅端庄,平生第一次有了动手挠花人脸的冲动。 冷笑一声,道:“哪来的道理?我说的话就是道理。” “怎么?不服?不服就出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有力的臂膀托着嘉宁,不颠簸,但也不平稳。隔着厚厚的被子,少女都能感受到来自少年胸腔的震荡。 “小郡主、泱泱,你养过狸奴么?”陆聿说着,对上嘉宁皮笑肉不笑的素白小脸。 “我倒是想养。”嘉宁幽怨开口,疑心这人是不是故意戳她痛处,“我不仅想养狸奴,我还想养小狗,想养兔子。” “可惜,我有喘疾,别说养了,多摸几下都会咳嗽。” 少年抬手,掐住她雪白的脸颊,手指不轻不重地捻了几下,只觉指尖所及之处,是说不出的细嫩光滑。 “我是说你性子像狸奴——” “不过,有毛的养不了,没毛的应该可以吧?把毛剃了给你养养?” 无法抑制地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没有毛——那不成个会动的肉团子了?!嘉宁一阵恶寒,忍了一上午的白眼终究还是翻了出来。 “你多大岁数?绕了那些可怜的小东西吧,上辈子得是吃了人,这辈子才能落你手里吧?你个黑心肠的罗刹……” 陆聿在她脸颊又啄了一下:“泱泱郡主,今天召臣侍寝么?” 嘉宁目瞪口呆地看向他,湿漉漉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嫣红唇瓣轻启,微颤着吐出一句:“陆聿你是野兽投生的吧?你不累的么?” “好好的别骂人呀……”少年佯装不悦,敛眉,“你很累么?身上痛么?我给你揉揉?”说着,就要把手往被子里伸。 嘉宁看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瞳仁,深觉如果自己再和他闲扯下去,那么等待自己的一定是“悲惨的结局”,也生气了,慌慌张张把头靠在少年颈窝,双眸紧闭:“很累,不痛,我要睡了。” 陆聿轻笑,选择先放过她。 把她放回床上,少年俯身,一面给她将乱糟糟的被子抚平整,一面问道:“……碧华的事,你有什么要求么?青黛呢?她与碧华一般年纪吧。” 嘉宁确实累的不轻,一沾枕头便被铺天盖地的困倦裹挟,她听着少年的问话,强撑着精神回答: “要家世清白、家庭简单、一表人才的,最好能离我们近些,我好时常照应……” “嗯。”陆聿颔首,“还有么?” 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应,抬眸,才发现少女已然裹着锦被睡熟了。 “小没良心的,还说我是罗刹?你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罗刹?”哼笑一声,少年再度抬手在在脸颊轻掐一把,旋即起身,他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最近很忙,欠的加更之后会补哒!] 第三十五章彩云归(1)(纯剧情过渡) - 叁眠未歇,乍到秋时节。 秋日的晴空瓦蓝而高远,略过几缕浅淡的流云,秋风裹挟着金黄的树叶,纷纷扬扬自枝头打着转落下,好似翻飞的灿金色蝴蝶,偶有南归的大雁垂落在屋檐休息,惊起一片呼喊声,而后挥舞振翅,洒脱离去。 嘉宁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翻动着一本游记,内室里,碧华与青黛领着小女使们紧锣密鼓地收拾着远行的行箧。 “不用带多少东西,雒阳什么没有?带些路上要用的便好。”看着进进出出的女使们,嘉宁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碧华应了一声,她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出行不易,又将至凛冽寒冬,婢子若不打点仔细些,如何放心得下?”女子的音色淡淡的,隐隐显露出几分怨怼。 嘉宁看着碧华宁静如深潭的眼眸,呐呐住嘴,垂下眼帘,继续看手中的游记。 此次出行重在低调,碧华与青黛容貌过于打眼,嘉宁不欲让她二人随行,而是让碧华在二等女使中点了一人。 陆聿便在这沉寂中回了府,少年哼着调走进,仿佛浑然未觉屋内有些怪谲的气氛,站在院里抬高手臂朝着嘉宁晃了晃: “泱泱,快看这是什么!” 嘉宁循声望去,只见雪绒绒一团缩在少年臂弯处。 她连忙搁下手中的游记,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这是……”嘉宁在距离陆聿一臂的距离站定,看着他手臂上毛茸茸、圆滚滚的一团,惯来浅淡的眸色染上一层欣喜,“兔子?!” 嘉宁又惊又喜地看向陆聿:“你从哪弄来的?”说着,她听到后面匆匆而至的脚步声,忙伸出指尖在雪团身上戳了几下,后者立即抖了抖覆着一层绒毛的粉嫩耳朵。 少女只觉心都快化了:“好可爱……”说着,又忍不住戳了几下。 陆聿看着眼前少女晶亮闪烁的眼眸,深觉自己这个决定之正确,拎着怀里兔子的后颈把它往外拽了拽,回道:“你不是说以前很喜欢兔子,但长公主不让你多看么?” “打猎时恰好碰到了一只,带回来给你玩玩。” 嘉宁身后,碧华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 陆聿并不看她,而是捧着兔子往嘉宁跟前递了递:“喜欢么?” 嘉宁下意识摊开手想要去接,少年却忽而一转,将兔子递给了碧华。 “抱还是别抱了,带回来给你玩,可不是惹你犯病的——”陆聿哼笑一声,又对碧华道,“平日就让郡主看看,抱一抱眼福,应当无碍吧?” 嘉宁亦是满眼希冀的看向碧华:“我不抱,也不摸,就偶尔戳两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碧华还能说什么呢?女子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抬手在怀中小兔身上抚了抚,应道:“那便如郎君所说罢。”说完,朝一旁的小女使使了个眼色,小女使立刻会意,低眉顺眼上前接过兔子。 “暮紫,日后便由你照料——”碧华言语一顿,再度看向嘉宁。 少女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唇边梨涡宛然,抬手在小兔身上又戳了几下,道:“叫——云彩。” 碧华一怔,落在嘉宁脸侧的视线带了几分怜惜。 “婢子会好好照顾云彩的。”暮紫抱着云彩俯身行了一礼,随后默默退开。 “陆聿!”嘉宁笑着扑到少年怀里,少女纤细的手臂环着对方劲瘦的腰身,白嫩的脸颊亲昵地在他胸口蹭了蹭,“谢谢你!”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抬手在水滑的发丝上轻拂了两把,少年笑道:“讨好小郡主竟如此简单?” 嘉宁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恰了一把:“我现在心情很好,奉劝你不要嘴——阿嚏!”她忽而打了个喷嚏。 陆聿猛地反应过来,抓着她手臂将人从自己怀里拽了出来,然后如同脚下踩火般飞快地往后跳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没事吧?”少年着急又愧疚。 “阿嚏——咳咳咳——”嘉宁摆摆手,本想说自己没事,怎料开口就是一阵骇人心神的咳嗽。 陆聿被她吓到,想要上前给她拍背顺顺气,又担心自己身上沾了毛发,急得扯着嗓子喊:“碧华!碧华!” 退到屋内的碧华闻声匆匆赶了过来,见状也是骇得面色骤然一白,忙揽过嘉宁肩膀,将她牵引到一旁坐下,一面轻拍其背,一面从女使手中接过药膏用指尖挑起一小撮,放到嘉宁鼻下。 少女闻到熟悉的清凉味道,忙调整呼吸,压抑住喉管的痒意,深深地吸入一大口。 药膏很有效果,嘉宁慢慢、慢慢地平缓下来,再度夺回了呼吸的自主权。 “没事吧?胸口闷么?喉咙痛么?”碧华忧心忡忡地接连抛出几个问句。 嘉宁轻轻摇头。 “没事,就是呛了一下……” 她有些忧虑地抬眸,果然对上陆聿幽邃沉郁的眼瞳。 这样的目光,她曾见过许多次,再太后身上、衡阳长公主身上,如今,也出现在了陆聿身上。 嘉宁慢慢地站直身体。 “……陆聿。”她朝着少年迈了一步。 几乎同时,陆聿向后撤了一步。 “泱泱,”少年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带了些歉意,“抱歉,差点害你犯病。” “没有啊,”嘉宁解释道,“我就是呛了一下。” “……” 气氛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 嘉宁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我真的没事……” “你若不放心,那便去洗漱一下,再换个衣服?” 陆聿本也有此意,闻言颔首,又叮嘱了两句,转身趋庭而去。 碧华扶着嘉宁回到了内室。 嘉宁有些懊恼道:“他不会变卦不让我养云彩了吧?” 陆聿刚才那个眼神,简直和她母亲如出一辙。 碧华替她拍背的手微微一顿,难得的觉得有些被哽住。 叹息一声,女子幽幽道:“郡主,您不能轻视喘疾。”她总觉得自从嘉宁长大后,犯疾渐少,便有些不怎么放在心上,“对郎君、对我们来说,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嘉宁被她戳中心事,一时有些发虚,喏喏道:“我没有……” 碧华观她神色,无声轻叹,终究还是没舍得再说下去。 作为嘉宁的贴身女使,碧华记得随侍少女的许多事,当然也记得,当初在宫中,美人养了好几只兔子,花色不一、形态各异,嘉宁最喜欢的,就是一只通体雪白,耳朵又圆又短的小兔。 它的名字,叫作彩云。 彼时的嘉宁皱着鼻子,表示不赞同:“它的毛这么白,应该叫云彩!” 年少时没能留住的云彩,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第三十六章彩云归(2)(剧情,日常+炖肉i - 陆聿今日便是为了兑现几日前,在蒿里节上对嘉宁的许诺,特地上山打獐子。秋高野肥,獐子自然是打到了,兔子云彩属于意外收获。 少年指挥着厨娘在院里搭起了烧烤架子,当真有模有样地站在火前给嘉宁烤起了肉。 碧华怕烟雾熏到嘉宁,并不许她去院里凑热闹,少女便坐在窗边,托着腮,笑意盈盈地看着陆聿忙忙碌碌。 陆聿手艺一般,经过一番折腾勉强算是烤了些卖相过关的肉类、蔬果,亲手端到嘉宁面前。但大抵是因为食材极新鲜,又或许是出于新奇,嘉宁觉得味道相当不错,顶着碧华欲说还休的目光用完了一小碟。 少年神色有些傲然,撑着下巴问:“怎么样?我手艺还不错吧?” 嘉宁倒也不吝啬夸奖,一面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一面点头道:“确实不错——就是味道淡了些,下次记得多放些香料。” 陆聿对这个答案勉强满意,抬手戳了戳少女的脸颊:“青黛都不知道在我旁边念了多少句‘够了够了’,你还嫌味道淡?啧啧,看来你的女使对你的口味还是不大了解啊——” 一旁的青黛听了,连忙解释道:“郡主!您可别听郎君说的,婢子、婢子是想着烤肉油腥重,若是香料再放多些,您脾胃不易克化……” 少年闻言,轻笑一声,挑起英挺的眉毛,作出一副“看吧,不合口味可怪不得我”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你急什么,我可不会听他胡说。”嘉宁嘴角微翘,一面安抚青黛,一面将隐在桌下的手慢慢移到陆聿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少年立即“嘶”声,只觉腿上那只小手不是在略施惩戒,简直是在煽风点火——他有些日子没近她身子,虽是今日上山跑马发泄了一通,到底血气方刚,如何经得起心上人轻如羽毛的‘勾引’。 猛地攥住那只作乱的小手,陆聿俯身,凑到嘉宁耳畔,不徐不疾道:“小郡主可别乱点火,仔细引火烧身——” 少年刻意压低的嗓音微哑,灼热的男子气息扑在嘉宁耳垂,立即便将少女白嫩的耳朵染得一片绯红。 嘉宁其实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掌下的异样,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少年扣住了手,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对方温热、宽厚的触感,她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轻笑道:“点火了,然后呢?” 陆聿盯着她殷红水润的嘴唇,眼神骤然转厉,仿佛下一秒就会恶狠狠地扑上去重重吻住她。 少年伸出手,耐心而暧昧地擦去她唇上迷离的水光。 他靠近她,语调轻慢地呢喃:“勾引我?” 嘉宁深知两人再说两句这火就真烧起来了,忙抬起手臂,搭在少年肩头,以手为支,横亘在彼此中间,保持安全距离。 “咳咳,”嘉宁轻咳两声,“我好像有本书没看完,我去看看碧华帮我装好了吗……”说完,兔子似的蹿走了。 - 夜间,嘉宁绞干了头发,靠着枕头看完了一整本游记,床前的灯盏一晃,落下大朵烧尽的灯花,她忽而惊觉,陆聿竟然迟迟未回房。 下午两人嬉闹时掌下的热铁不似作伪,嘉宁惊异于这人这段时间竟然能憋这么久,又有些担忧,他是否是因为要陪自己回雒阳而昼夜伏案。 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唤来青黛询问:“郎君何在?” 青黛答:“郎君沐浴后便去了外间书房,没再出来。” 嘉宁“哦”了一声,轻轻搁下书,犹豫了一下,又问:“我若是这会去给他送点吃的,会打扰到他的公事么?” 青黛按耐下心中诧异,摇了摇头,垂眸低语:“婢子不知是否会打扰郎君,但——若是郡主送去宵夜,郎君必定欣喜。” 言既如此,嘉宁深以为然地颔首,趿了鞋子下床:“那便让厨房煮一碗甜汤吧。” - 嘉宁去了书房,她以前从未做过这类事务,碧华担心她失手烫了手,一路帮她端到外院门口,才折身返了回去。 端着甜汤站在门口,嘉宁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暗暗鼓劲,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陆聿的侍卫守在门外,见到嘉宁过来,心下虽惊讶,面上却不显,恭敬地垂下眼眸朝嘉宁行了一礼,立刻引着少女进去。 嘉宁有些诧异,她以为至少会先进去通报一声,但见对方预备径直带自己进去,也不多加思索,直接跟了上去。 侍卫在门口站定,抬手敲了敲门,闷声报了一句“将军,夫人到了。”,随后替嘉宁推开门,立刻闪身退开。 陆聿放下笔,循声看来过来:“泱泱?”灯盏之下,美如冠玉的面容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你怎么过来了?” 嘉宁端着甜汤进去,轻轻放在他面前:“夜深了,有的人却迟迟不回屋,作为你的妻子,我只好纡尊降贵来看看你。” 说着,她朝四周打量了几眼,入目是浩如烟海般的书简,雄伟的书架旁挂了一副巨大的舆图,上面用各色墨迹密密麻麻地标志着信息。 这是嘉宁第一次进陆聿的书房,他的书房,倒是比他这个人要低调朴素得多。 陆聿轻笑着发问:“那陆某谢过夫人怜惜?” 嘉宁斜睨着横他一眼:“世子免礼。” 常言道,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曰更胜十倍。嘉宁本就是十分的容色,昏黄朦胧的灯光映射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更显露出摄魄钩魂的美感。 少年本就暗含心火,见状也不再忍耐,长臂一勾,将软玉温香揽入怀中,高挺的鼻骨抵着她的鼻尖,幽幽道:“郡主这是——深闺寂寞” “想挨肏了?” 嘉宁脸颊骤红,意识清醒的时刻,她还是招架不住这等浑话。 甩了少年一记眼刀,嗔怒道:“当真孟浪!” “我好心来给你送甜汤,你不领情便罢了,平白地说什么折辱人的话?!” 陆聿才不怕她,哼笑着,凑上去亲了亲她殷红的唇角:“是是是,怪我孟浪。” “那好心的小郡主,我今日握笔握的多了,手酸,您能否好事做到底,喂我一下呢?” 第三十七章彩云归(3)(大肉,书房play) - 嘉宁轻哼一声,但想到白日他带回来的、甚合自己心意的云彩,到底还是轻轻执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到陆聿嘴边。 甜汤微烫,还丝丝缕缕往上飘着热气,但少女却十分自然直接喂给少年,完全不考虑是否会烫到他。 陆聿眼眸低垂,浓密的眼睫桃花眼下投映下两道淡淡的阴影,他略加思索了一番嘉宁是不是故意的,最后得出结论——小郡主从来没有服饰过旁人,应当是不小心的。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汤吹凉了些,才启唇,吞下一勺透明的汤液。 少年品咂一下,舌尖传来清淡的甜,温温热热,确实能够抚慰夜牍者疲惫的脾胃。 他唇角微翘,展露出笑意,洁白而尖利的犬齿显露出少年人朝气朗朗的模样。 “好喝嘛?”嘉宁歪着头问。 陆聿喉头滚动,哑着嗓音回她:“好喝。” “有多好喝?” 少年微顿,旋即扣着她纤细的腰肢往怀里带,另一只手端起汤碗,随意吹了两口,便仰头饮入大半。然后随手将残汤搁在一旁,掐住少女精巧的下巴俯下身。 嘉宁欲躲,但奈何被对方桎梏住腰身,脖颈徒劳地往后缩了缩,然后被衔住了唇瓣。 柔软的舌头顶开洁白的牙齿,送来满口微烫的清甜,嘉宁的嘤咛被堵在口中,只泄出一声轻吟,有水流的注入让她不得不张开口腔,试图包容一切,但对方的舌尖却恶意地搅弄舌侧的软肉,她一时有些呼吸不畅,不小心呛了一口。 陆聿终于舍得松开她,一缕暧昧的银丝自唇角牵扯而出,少年乌黑幽深的瞳孔染上水泽,眸光清亮,眼角微红。 他抬手,拂去唇边的丝线。 嘉宁咽下他渡过来的甜汤,轻咳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陆聿再度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个温柔而缠绵的吻。 嘉宁那些微的抗拒,便在这耐心的温柔面前冰消瓦解。 “陆聿……”她喘息着将手搭在少年肩膀,稍稍用力推了推,才从这极致的炫目中抽身。 他动作飞快,一手扣着她腰肢,摸索着解开了腰间的衣结,一手从她宽松的衣襟探入,摸到了她软嫩的胸乳,指尖夹着雪顶的粉樱,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少女胸口轻微地起伏着,尽力往胸腔内吸纳着稀薄的气体。 她察觉到自身处境的危险,下意识抬手想将衣襟收拢,却被少年扣着手腕按住。 “别、别在这……”嘉宁刻意压低的声音比白日的兔子还柔,陆聿抬眸,看着她如桃花般潋滟含情的眸子,轻嗤一声,说不清是在嘲笑少女的天真,还是嘲讽自身的定力。 落在她腰间的手臂青筋暴起,嘉宁只觉身子骤然一轻,眼前的视野忽而变高——陆聿把她抱到了书案上。 “不在这?”陆聿尾音上扬,带了些自嘲的味道,“……若我偏要在这呢?” 嘉宁微愣,层层迭迭的裙摆胡乱堆迭在腰间,露出一双纤细莹白的腿。她生就一张不食烟火的脸,眼角眉梢的春意给她添了些许人间气,此时衣裳凌乱,衣襟无力地裹着粉白的乳团,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肆意拨弄着——这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 意识到了处境,嘉宁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她转过头瞥了一眼紧闭的窗棂,慢慢地舒展了肢体。 “那你,轻一些——” 她说着,陆聿却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他仿佛蛰伏许久的狼,安抚好了受惊的猎物,抓住时机,恶狠狠地便扑了上去。 少女被他的攻势按倒,桌上的一应书册、摆件哗啦啦被扫落在地。 嘉宁分出一丝精力,扫了一眼被他拂落的砚台,心想,这可真是个败家的爷们。 少年伏在她胸前连吮带啃,不甚饱满的胸乳被含在唇间,顶上的樱粉被吸得微微肿起,逐渐变成淫靡的殷红。 坚硬的牙齿坏心地刮过奶尖,唤起一阵酥麻的痒意,嘉宁咬着指节,泄出一两声极低的呜咽。 陆聿撩开她的裙摆,修长的手指直捣花心,按住她浑身最为柔软的地方,指腹在穴口轻揉着,意料之外地摸到一片温润润的液体。 “嗯?”少年抽出手指,放到嘉宁面前,故作疑惑地摩挲两下,诧异道:“湿了?”说着,他忽而伸出一截舌头,将手上淋漓的汁水舔去,展颜笑了。 “甜的……确实是湿了。” 嘉宁猛地抬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他这幅妖妖娆娆的模样,哆嗦着并拢双腿。 “你别吃呀、多脏……”她绯红着俏脸说道。 “甜的,不脏。”少年说着,慢悠悠地解开腰带,褪去衣物,露出初初长成,不过分壮硕,却也不显羸弱的身体,白皙的皮肤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纹理细腻。嘉宁没有别的经验,但她觉得,陆聿的身体应当是极漂亮的。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胸前的筋肉,坚韧,蕴含着力量,是与她截然不同的身体。 少女的指尖从胸前滑过腰际,陆聿倒吸一口凉气,小腹阵阵发紧,他扣住嘉宁‘作乱’的小手,波光凛冽的桃花眼暗含警示。 “别乱摸,”他咬着对方的耳垂低声道,“等会吃苦的可是你……” 微凉的手掌在她腿间摸索,发出迷乱的水泽声,嘉宁羞得厉害,又无处可躲,只能紧紧揽住少年的脖颈,埋首在他颈窝。 “嗯……”她颤抖着低吟,胸前弹软的乳肉也随之颤动不已,“你进来吧……”他的软刀子过于磨人,嘉宁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还不等她拖出尾音,炙热的蟒首便凶猛地撞了进去。 嘉宁哆嗦的幅度更大了,她的小腹剧烈地收缩着,是无法抑制的痉挛。 她闷哼一声,环着少年的双臂收得更紧。 这给陆聿提供了便利。他将少女挺翘的臀肉往上抬了抬,更方便动作。 充盈的甬道汁水沥沥,陆聿试探着抽出半截,感受到了销魂的包裹与挽留,他舒爽地发出一声喟叹,又猛然挺腰,狞恶地再度深入。 嘉宁这些时日多经历了些情事,身子不再如以往般青涩,但却更加敏感,他撞得深,柔软的皱褶都被抻平,裹出了他阳器的形状,少女眼前一阵发黑,指甲无意识地掐入陆聿青筋乍起的脖颈。 第三十八章彩云归(4)(剧情+肉出发) - 陆聿略微吃痛,更多的还是爽。他轻轻拍了拍嘉宁的手背,及时制止了她无意识的举动。一手抄起少女右腿的膝弯,让她的腿根分得更开,一手探向少女软嫩的胸脯,肆意地揉搓着,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淡淡的指痕。 嘉宁只觉自己仿佛置身波涛汹涌湖面的小舟,整个身体都随着他的动作摇摆晃动,瘫软的腿根之间,粉嫩的腿心被人占据,恣肆放荡地进进出出,粗壮的棍身捅开绵滑娇软的嫩肉,不时带出些许红艳艳的媚肉。 世界在旋转,她努力睁开眼,看着一滴汗珠自少年额间凝聚,而后随着他抽插的动作被甩落,砸在嘉宁鼻尖。 她忽而忍不住轻轻笑了。 精致如女娲杰作的脸,混着汗滴与泪,显露出一种桃花盛放的娇艳,乌黑的发丝沾了汗,湿漉漉地贴着脸颊、脖颈,配着少女如花灿烂的笑意,陆聿忍不住俯身,在她脸颊轻啄了一下: “好乖。” 流淌在血管里的火焰顺着尾椎奔腾而上,攀登上后脑,几乎要烧断少年理智的神经。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而后扣住她的腿根,更加激烈的撞击,撞得嘉宁低泣连连,将透明的花液都撞出了圈圈细密的白沫。 然后腰间猛然收紧,偾张的男性物件悍然冲入了柔软的最深处,噗嗤噗嗤地肆意释放着黏稠的浊液。 嘉宁被烫得轻颤,喉咙中发出一阵妩媚的低吟,茫然地垂下眼帘,入目便是深粉色的柱身破开软肉、深埋其中的狰狞场景,她平坦的小腹,被进得太深的巨物顶起,显露出一个淡淡的形状。 少女心中一骇,打着哆嗦去推他: “好深……” 她的牙齿都在打架。 “怎么会进这么深……”话语中已经隐隐带上了哭腔。 陆聿抬手摸摸她微润的柔软发丝,亲吻着少女嗡动的唇角安抚:“一直都是这么深的,你以前没看见过,有些害怕而已。”说着,他又小幅度地抽插了两下,感受着甬道极致的余韵。 嘉宁似信非信地睨他一眼,心中还是有些惧意:“真的?” 少年目不斜视,十分坚定的样子:“真的。” 他的手指向下,轻轻拂过她柔软洁白的肚皮,轻笑着意有所指:“你下面这张嘴可比上面那张乖多了……” 嘉宁轻啧:“某些人可跟我说过,男人,在床上的话半个字都别信——”抬手在他胸前捶了一下。 陆聿神色欣慰地看着她,目光真挚而灼烫。 “不错,真有长进。”少年由衷地夸奖道。 嘉宁敏锐地察觉到危险,酸软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悄悄往后退了退。 陆聿没有阻止,只是俯身,跟进了她的动作。 埋在她身体深处的热铁似乎又坚硬胀大了起来,少女有些僵硬地吞咽了一下:“陆聿……”她刻意放柔了声线,试图唤起少年的心软,“我好累哦,你抱我回去吧……”说着,腰腹微微用力,想要排挤出体内的异物。 陆聿爽得腰眼发麻,克制住把她扯回身下肆意妄为的欲念,继续道:“嗯?是嘛?”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摆动起了腰身。 绵软的花穴吞吐着阳物,无法自抑地涌出潺潺的水流。 嘉宁强忍着腿心的酥麻,稍稍扭动身体,想要挣脱眼前的桎梏。 “不……不要了……” 充满爱怜的吻轻轻落在少女眉心,“泱泱……”他喑哑的唤着她的名字,舌尖卷走眼角的残泪,吸吮她红润柔软的嘴唇,“别怕,把腿张开,我们再来一次……” 嘉宁摇着头想说不,却被少年粗暴地堵在唇齿,只能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呜咽。 他拔出忍耐得快要爆炸的肉物,轻轻将她翻了个身,十指交迭,将少女压在了胸膛与桌案之间。 细汗顺着他冠玉般俊美的脸下滴,落在嘉宁白皙细腻的背上,眼尾的红色愈发鲜亮,仿佛眸中盛载的桃花在这激烈的情事间绚烂开放,实在是蛊惑人心的妖冶。 少女柔软的呜咽渐渐被低吟取代,灯盏再度绽起一朵灯花,“啪”地,火焰晃动,却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视。 - 一如陆聿所料,第叁日的午时一过,‘临危受命’的陆琅便到了。 他是陆聿的族兄,自小便跟在晋侯身边,素有勇猛之名,叁年前陆聿来到雁门,接手金鳞骑,陆琅虽然仍留在河套,但无论是他们两人自己还是陆家内部都很清楚,陆琅是晋侯耗费心力为世子培养的亲兵。 陆聿身边的陆琛和陈禾都被派出去追查拜火教之事了,明面上善无城差个守将,陆琅有武阶而无军职,又和他关系亲厚,实为最优人选。 陆琅昼夜不停赶了叁天路,换了叁匹马,总算是按时到达了雁门。陆聿亲去城外迎接,许久未见的两人痛快地喝了顿酒,碧华领着风尘仆仆的男子去客房安置,陆聿快速地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地钻进马车,舒舒服服地挨着嘉宁坐下。 嘉宁凑过去,吸着鼻子用力闻了闻,只闻到些清淡的酒味。 她回忆着陆琅那脚步虚浮的背影,明显喝得不少,可是少年却神色清明,一派‘仅是小酌’的模样。细细想来,似乎从未见过陆聿醉态。 嘉宁微微挑眉,目光略带了些调侃的意味:“……酒量不错?” “略胜酒力。”少年轻笑,话是如此,但他的表情却仿佛在说:何止是不错,简直是相当海量。 嘉宁才不给他洋洋得意的机会,低声“嘁”了一句,挑起帘幕,往窗外看去。 车辙滚滚向前,帘幕轻摇,车外人头攒动,无数张神色各异的面庞在嘉宁眼前闪过,有高挑爽朗的北地女子、笑容可掬的圆脸商贩、高鼻深目的异域少年……游人如织、形形色色,但都一如嘉宁来时那般,充斥着一种名为安稳的宁静。 善无者,无善也。这里曾被认为是寡廉鲜耻的蛮荒之地,但几百年的时光,发源于黄河之畔的华夏之魂,也终究在此中原文明的止戈之地,落地生根。 第三十九章浪淘沙(1)(纯剧情偶救亓官) - 凌冽的朔风裹挟着冷雨与碎雪,带来冬日的寒意。行路两旁的林木虽依然挺拔高耸,却已褪去了旧装,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浮云飘渺、天色渐深,浓得仿若能滴下一砚墨色。 马车在怀县城内停下,嘉宁此行甚为低调,轻车简从,她从前出行多住官驿,住民间逆旅、私邸还是头一遭。但雁门至河内一千多里,绕是马车堪称舒适,半月的舟车劳顿也让她神色恹恹,一幅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模样。 陆聿抱她下车,嘉宁缩在厚厚的披风里,整个人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截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少年脖颈。 这是一处极为热闹的旅店,又恰好正值飧时,大堂内座无虚席,两人路过时,嘉宁隐隐听到几句“把人看好,别让他们跑了”、“办不好可是会掉脑袋的!”,甚觉诧异,下意识抬眸想看陆聿。 少年脚步不停,勾着她膝弯的手掌不动声色地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上了楼,关上房门,嘉宁被放在胡床上坐好,甫一坐稳,连忙掀落兜帽,问道:“你听见了吧?” 陆聿“嗯”了一声,一面从淡月手中接过茶具,试探了水温,给嘉宁倒了杯水,一面回应她:“听见了。” 嘉宁接过水,抿了一小口,然后将水杯捧在手里,神色颇有些疑惑:“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虽然没有看到那一桌人的样貌,但他们谈论此事并未压抑声量。显然有几分高调,或者说是猖狂,“牙人?看着不太像……难不成——是拐子?!” 一想到有后者的可能,嘉宁又惊又怒,瞪圆了一双美眸看向陆聿:“不能是拐子吧?!这里可是司州!” 大应法有明文,略卖是重罪,且买卖同罪,凡拐卖人口者,一旦被抓,一律砍头示众。 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触犯如此重罪,如果真有其事,嘉宁简直不敢想象究竟有什么是这种人不敢做的。 陆聿嘴角微翘:“也不一定是拐子……”话音未落,便有敲门声响起。少年站起身,抬手在嘉宁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随后迈步而出。 嘉宁看着开阖的房门,慢慢蹙起眉头。 明德八年的河内郡太守是谁来着? 少女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名字,她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应该知道这个人。 淡月打量着嘉宁的神色,轻言细语道:“郡主,需要婢子传膳么?” 她是嘉宁身边的二等女使,生得乖巧伶俐,这次出行重在低调,二女的容貌在外行走都过于扎眼,碧华便推了淡月随行。 嘉宁抬眸,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女,忽而福至心灵,问道:“淡月,你是哪里人?” 淡月不明所以,但仍然下意识应答:“回郡主,婢子是弘农人。” 弘农与河内比邻。 “你知道河内太守姓什么吗?” 大应宫女遴选要求极为严苛,家世清白、容貌端丽、身体康健缺一不可,能被选到嘉宁身边侍候,那必然还得识字。 淡月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脆声道:“回郡主,河内的太守大人姓亓官,名叫亓官延,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亓官延?! 嘉宁听到这个名字立即悚然一惊。 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只不过不是当下,而是在几年之后的明德十叁年——亓官延,反朝赫赫有名的酷吏,反贼苏丞手下的一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利剑! 据说这亓官延本是司州官吏,为官数载,颇具贤名,后因谶纬之言被贬,妻女皆遭奸人所害,亓官延喊冤无门,挂印而去——再入官场,便做了反贼臂膀。 “亓官延……”嘉宁喃喃重复这个名字,“不会就是这段时间被贬的吧……” 陆聿几乎在她言语响起的同时推门而入。 少年眉宇微蹙,步履如飞地回到嘉宁身边坐下。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嘉宁问道。 “那伙人是地头蛇。河内原本的太守亓官大概是得罪了雒阳的哪位大人,半月前被贬斥到幽州玄菟为官,任书一下,即刻就被押解了过去。他的妻女鬻卖家资,计划举家前往幽州——临行前,也就是昨日,被那伙人扣下了。”陆聿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扣下?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官眷。”嘉宁眸色愈冷,“那伙人什么来头?找到被关起来的家眷了么?她们人可还好?”少女接连发问,语气淡淡,但却难掩皇家郡主的威仪。 陆聿向来觉得嘉宁摆出冷脸很能唬人,见状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人已经找到了,就在这栋楼里,被绑了手脚关着。你如何想?咱们是偷偷把人救了,还是……?” 这自然不是少年平素的行事风格,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两人此行低调,又是在天子治所,陆聿不得不多加思虑些。 “偷偷?”嘉宁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淡如琉璃的眸子映射着冷漠的颜色,“我嘉宁郡主行事从不搞偷鸡摸狗那一套,撞我手里,只能算是他们运气不好。” “直接把人放了,若敢阻拦,便赏他们一顿打。”说着,少女花瓣似的红唇流露出几分笑意,“——陆聿,你带来的人,应当没有问题吧?” 少年忍不住轻笑,倒是他想岔了,嘉宁何时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的主儿?她向来是潇洒恣意的女郎,她的母族、父族给了她无上的宠爱与荣光,嘉宁郡主,是不需要忍气吞声的。 “当然没有问题。”陆聿应道。说着,长指轻叩桌面,发出两声脆响,便听见门外回应了一句低沉的“是”,随后一道深色的影子在屏风上一闪而过。 少年端起茶盏,慢悠悠吹开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那我们便——静候佳音?” 当然不能这么简单。 嘉宁朝着淡月招了招手,将腰间的香囊扯下,递给小女使。 “你去太守府走上一趟,就说你家主子于楼中设宴,望太守大人拨冗来叙。” “若他不肯,便让他睁大狗眼,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四十章浪淘沙(2)(纯剧情机敏的亓官蘅) - 陆聿的人动作迅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完成了救出亓官家女眷、怒揍一群混混的环节。 伴着混混们“你们等着!”、“一会就回来收拾你们!”等口齿模糊的狠话,嘉宁俯身扶起叩首于地的亓官母女。 亓官家的小淑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生得杏目含光、黛眉轻绻,与她一个照面,嘉宁便隐隐猜到她们母女二人遭此横祸的缘由——这等容貌的美人,怕是早早便被人惦记于心,好不容易等到亓官延被贬的时机,此时若不出手,更待何时?! 前世,嘉宁不是没有在雒阳看到这样遭遇可怜的女子——某些自恃权势通天的纨绔子弟,与当地的泼皮、地痞狼狈为奸,拐了好人家的女儿,关在别庄里养着,数年不见天日,女子家中报官亦是杳无踪迹——若实在运道不济,这等腌臜事败露,只需事情通通推到替罪牙人身上,便能片叶不沾、无罪可咎。 这事钻了律法的空子,大应严打略买,买卖同罪,罪者处斩——可若是行得正经买卖手续呢?从牙行买人,既有官府文章,又人财两讫——这略买之罪,如何,定得下? 亓官夫人强撑着镇定,一边以手揩眼,一边连连道谢:“多谢女郎——” “若非女郎胸怀大仁,见义而为,我母女二人怕是不日便命丧楼中,一命呜呼!” 亓官夫人衣着考究、肌肤白皙,绕是此刻鬓发凌乱、涕泗齐流,也能看得出来平日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嘉宁觉得她看上去有些眼熟,以眼神示意两母女坐下:“夫人莫要多礼,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夫人是因何招惹了那群地痞流氓,竟遭遇如此祸事……” 亓官夫人长叹一声,拉着女儿的手,幽幽道:“我娘家姓苏,女郎唤我苏氏便好,这是我的小女儿,单名一个蘅字。” 嘉宁颔首道:“苏夫人、亓官淑女。” “……我家郎主为官十几载,因性格耿介,开罪了不少同朝官员,绕是有我娘家人帮衬、提携,这些年的官途亦不甚顺遂。这几年在河内为太守,离雒阳近了,难免得罪了一些不好惹的人……” 嘉宁听她这意思,今日遭遇竟是早有预料?忍不住皱眉,心中逐渐升腾起对亓官延的不满:“苏夫人猜到背后是何人所为?” 苏夫人无意隐瞒,点点头,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所想一并吐露:“说来也不怕女郎笑话,我家蘅儿,自小便生得如花似朵,两年前,我带她前去雒阳赴宴,便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将她看入眼,想要为其子聘了蘅儿……” “那位夫人身份尊贵,其公子却不堪——小小年纪便沉溺于斗鸡走狗、赏花阅柳,这样的人,怎堪为婿?” 嘉宁闻言情不自禁地颔首,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她嫁过人,对于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我与郎主自是婉拒,岂料这拒绝之举却激怒了那位夫人,郎主赴任前,她曾派人来家中传话,让、让我、让我……”说到此处,苏夫人颇为哽咽,一旁的亓官蘅见状猛地攥紧了母亲的衣袖,似是十分不安恐惧的样子。 苏夫人意识到女儿的恐慌,忙将她的肩膀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心中的怔怖:“让我识趣些,乖乖把女儿打扮好,等他们府中人来接,她还能看在先考的面子上,予蘅儿一个侧室位子,若是不识趣……” 苏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但嘉宁已经明了——若是不识趣,便是像现在这般,被囚禁,然后做个不见天日的禁脔。 冷哼一声,嘉宁问道:“夫人口中身份尊贵的夫人……是哪家的夫人?” 苏夫人闻言微微一愣,她下意识看向怀中的女儿,嘉宁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诧异,秀眉轻挑,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亓官蘅,捕捉到嘉宁轻微的神态变化,轻叹一声,代替母亲接过了话茬:“回女郎,那位夫人便是城阳侯夫人。” “城阳侯不过小小一介关内侯,他能有这么大本事插手任官选调之事?”母女两人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嘉宁有些不大耐烦,轻啧了一声,“这位城阳侯夫人,出身哪家?” 亓官蘅察觉到自己与母亲言语的吞吐、隐瞒似乎引起了眼前少女的不满,听着对方满不在乎地称呼城阳侯为“关内侯”,应当身份不低,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银牙紧咬,决心信任一次。 “城阳侯夫人姓杜,是、是杜常侍的家妹……”亓官蘅说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嘉宁的神色。 杜常侍此名一出,嘉宁便知晓了刚才亓官母女的犹豫迟疑。 “杜让?”嘉宁说着,不由得冷笑一笑,“离雒数载,倒是不知他何时行事如此张狂了?他的妹妹竟敢打着他的名号坑害官眷……” 亓官蘅看着眼前眉目精致、宛然若仙的美丽少女,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猛地双膝触地,行大拜叩首之礼:“殿下——求殿下垂怜!为阿蘅与阿母指一条生路,让我们母女二人能有与阿父一家团聚的机会!” 苏夫人跟着亓官蘅一同跪下。 不难看出,亓官蘅不仅容貌出众,而且聪慧机敏,善于审时度势,倒也无怪乎那城阳侯夫人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将她‘虏’回宅邸。 嘉宁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更喜欢聪明的女郎。亓官蘅察觉她的不满便立即倾箱倒箧,也算是颇有眼力。 “笃笃、”少女纤长的手指轻叩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俯倒在地上的亓官蘅却觉得,这手指不是落在桌上,而是砸在了自己心间!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额角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只能以首触地,静静等待眼前少女的‘审判’—— “这对我来说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嘉宁慢悠悠地说道,“只不过——” 淡月上前将俯身叩首的两人再次搀扶起来。 “小淑女,你还是猜错了,我不是哪位公主殿下。” “我是嘉宁郡主,明泱。” 第四十一章月笼沙(1)(纯剧情回雒阳) - 安抚好亓官母女,嘉宁便让两人尽快上路,这是她与陆聿提前商量好的,陆聿拨两名侍卫护送母女二人北上。幽州山高路远,绕是亓官蘅是个聪慧少女,却也应付不了行路的重重危机、困难。 这边嘉宁安抚着亓官母女,另一边陆聿则与暂领河内太守职务的何大人‘把酒言欢’。 说来也是巧妙,这位何大人出身武陵何氏,与夷安公主的夫婿是堂兄弟。有了这一层关系,倒是无需多言,便将那伙流氓地痞扔给何大人处置。 处理好了这一插曲,两人没有在河内多做逗留,第二日一早,晨光熹微、薄雾微笼间,自邸店后门,一辆马车朝着幽州方向动地而去,一辆马车顺着黄河往司州腹地深处行。 - 策马驱车,行至荥阳,不过正午时分。 嘉宁不预再度停留,两人共饮餐饭,用过这一顿午食,便到了分别之时。陆聿向来不是拖沓延宕之人,却也刻意放慢了速度,恨不得这顿饭用得越慢越好。 嘉宁不免有些无奈,她搁下手中牙箸,言语间不自觉带了些温存:“最多三月,陌上花开之际,我便归家。” 少年将她纤细的腕骨握在掌心,轻轻摩挲:“明年,我仍是到此地接你,回到晋阳,正好能赶上满园流苏盛放。” 嘉宁闻声想起了曾经在听雪阁览阅过的,四月‘飞雪’的盛景——一别经年,彼时未察,如今方才想到,似是离开晋阳后便再未见过那般美丽的景象。不禁浅笑,带出唇边小巧的梨涡。 她颔首,轻声应了句:“好。” - 八览风光,金汤险固,揽尽龙门雄姿。 云雷天堑,玉楼金阙,雒阳自古繁华。 嘉宁挑帘,遥望雒阳巍峨古朴的城墙,不知不觉竟已潸然泪下。 雒阳,她的国都,她的故土,自清嘉之乱后,便去国远走,若非有此重生机缘,怕是有生之年,再难有踏上这片琳琅土地的机会。 淡月绞了帕子替她擦脸,不免有些微讶:“郡主……” 嘉宁揩去眼泪,哑声道:“无事,只是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小女使了然而笑:“郡主您离开雒阳三年了吧?真快呀……” 少女垂眸轻笑,望着巍巍城楼,心中却默默道:何止三年? 马车驶入雒阳城门时,已过酉时,宫苑早已落锁。嘉宁在雒阳是有宅邸的,由衡阳公主府与蜀侯府打通而成的郡主府,逾次超秩是必然的,但这是衡阳长公主殁后天子所赐,倒也没人敢自讨没趣、进言讨嫌。 回到郡主府,宫中竟来了人早早在府中候着。 来人是长信宫中的楚姑姑,楚水兰,她侍奉太后多年,亦是眼瞧着嘉宁长大的宫中老人。 嘉宁看着笑盈盈候着门口的宫装女子,又惊又喜,下车便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去:“姑姑!”少女脆生生的唤了一句,“您如何出宫来了?!” 楚水兰看上去不过花信年华,容貌鲜妍秀丽,身着梅染色宫装,颇显端庄素雅,但她实际已年过三旬。 “郡主,”楚水兰恭恭敬敬朝着嘉宁行了宫礼,方才笑道:“暌违三载,您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看来陆世子没有辜负太后与殿下的期望。” 在楚姑姑面前,嘉宁自然不会说陆聿的不好:“砚堂确实对我很好,君姑、君舅、小叔都是好相处的人,除了……”少女顿了顿,对上楚水兰如潭水般静水深流的眼眸,悠悠道:“雁门的气候也太差了些,被那的风一吹,我脸能疼上好一阵!” 嘉宁定期给长信宫递信,楚水兰自然知道她跟着陆聿去了趟雁门的事。闻言一面打量着少女白嫩如初的饱满脸颊,一面道:“雁门苦寒之地,难免凄凉险恶一些,您受苦了。我过几日给您几个新方子,您带回并州去,让碧华给您用用,保管不论雁门的风怎么吹,都不会折损您的容光。” 楚水兰于养颜一道颇有心得,碧华就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得意弟子,雒阳城中的贵妇人听到楚姑姑的名号,没有不笑脸相迎的。 嘉宁闻言自然笑着应了:“那我便提前谢过姑姑。” 两人一齐入内,嘉宁看着熟悉的游廊、轩榭,再度问道:“姑姑今日如何出宫了?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么?” 楚水兰点头,并不隐瞒:“太后担忧您鞍马劳顿,府上留守的仆役服侍不周,三日前便让婢出宫,在府中留候。” 嘉宁出降带走了碧华、青黛等一干女使,衡阳长公主逝前又遣散了大批奴仆,府中不过留了些扫洒、看守的粗使仆役,许太后便让楚水兰提前带人来打扫一番,又拨了八个年轻宫娥,让她们在府中侍奉 嘉宁此行只带了淡月,许太后之举无异于夏雨雨人,怎一个及时二字了得。 “我素知娘娘疼我,亦劳烦姑姑费心了。不知娘娘、天子近来可安好?” 楚水兰道:“娘娘一切都好,虽然十月受了一场风寒,但去病很快,并无大碍。倒是天家不大好……”说到此处,她止住言语,给嘉宁递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嘉宁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由蹙眉:“阿舅还在……娘娘可知?” “娘娘今秋已无数次好言相劝,但……”楚水兰说着,叹了口气,“天家‘一心向道’,纵是母子,也不是娘娘说了,便有用的。” 嘉宁默了默,她不禁想到北地那荒诞怪异的拜火教,再度开口,便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地意味:“……异端邪说也好,名门正道也罢,都是些烟视媚行之徒,谗佞不轨之辈!” 楚水兰没料到她用词如此尖锐,被吓了一跳,忙拉着嘉宁手腕,郑重地朝着少女摇了摇头:“郡主慎言!如今宗政天师简在帝心,万不可出言诬谤中伤……” 少女垂眸,不再言语。 她如何不知天师道之深受推崇,天师宗政明澈之声势赫奕。只是…… 嘉宁侧目,看着园内枝叶扶疏的西府海棠,有些惆怅。 她只是掩耳盗铃般认为,若是天子能少用些丹药——是不是,便能多清醒些时日,是不是,大应还能有苟延残喘之机? [更的有点迟骚瑞,晚上还有一章~] 第四十二章月笼沙(2)(纯剧情面见太后) - 冬月之末,北风徘徊,垂垂欲雪。 今日天气甚好,冬阳小露,撒下微凉的熹光,雒阳城中一片宁静祥和。 行过幽深绵长的甬道,穿过两道丹朱色宫墙,便是紫宫。高阙巍峨,殿宇恢宏,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车辙辗轧着青碧色的地砖流转向前,嘉宁一路畅通地抵达了长信宫。 长信宫门前遍植梧桐,入秋过后便是满目枯枝,落叶飘零。殿内早就烧起了地龙,嘉宁一迈入殿中,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她一面解了披风,一面提着裙摆向在殿中央不知立候多久的美妇人奔了过去。 美妇人穿了件极为寻常的石青色袍服,乌发以一根青玉簪子高高束起,除去耳边垂坠的珍珠耳珰,通体再无装饰。她的肌肤雪白无暇,眼角眉梢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却如皎皎月光般气度高雅,望之可敬。 “外祖母!”嘉宁脆生生地唤着,然后猛地扑到了对方怀中。 美妇人满面春风地笑着,应了句“诶”,然后抄着少女的臂弯,稳稳将她揽入怀中。 美妇人正是许太后,她已是坐五望六的年岁,保养得宜,乍一眼看上去看不出年纪,但她那一双柔美温润,却又饱含慈祥的沧桑的眼眸,满是时光的沉淀。 但容色倾城从来不是许太后的代名,她临朝称制的三十年中,朝野上下提及她,只会赞颂她的睿智明断、歌咏她的权柄威仪。 嘉宁一直不是醉心权势的女郎,但她从小便推崇钦佩许太后——虽是女子之身,却也能站到世间权力的顶峰,纵横捭阖,一点也不输于那些浸淫政务的策士官吏、累世公卿。 “外祖母,”嘉宁将头往许太后怀中埋得更深了些,只觉鼻尖萦绕得俱是熟悉的淡淡檀香,“嘉宁,嘉宁好想你呀……”话语间已然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许太后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向来喜怒不上脸,但此时搂着几年不见的小外孙女,亦是无法自抑的微湿了眼眶,喃喃道:“外祖母也很想你啊,小嘉宁。” 她说着,温柔地捧起嘉宁精巧的小脸,平和温煦的目光扫过少女浅淡的琉璃眸、挺翘的琼鼻以及娇艳如花瓣般的红唇。 这是她的女儿衡阳留下的唯一血脉,亦是遗传了她琥珀般瞳色的后辈,她认真挑选了世间最美好的词汇作了她的封号,给予她无上的恩宠与厚爱。 她们虽是三个姓氏,却是这世间血缘最亲密的三个女子。 “长大了,又漂亮了,我就说吧,小嘉宁就是咱们雒阳最漂亮的女郎。”许太后轻笑着说道,后面半句是对着身旁的女官说得。 女官、宫娥们闻言自是嬉笑着应和。 “小郡主肖您,从小就是美人胚子,这年岁愈长啊,便愈发容光逼人!”侍奉许太后的另一位姑姑,赵染芳笑道。 嘉宁亲昵地挽着许太后一侧胳膊,往暖阁走去:“染芳姑姑真会说话,既奉承您,还夸了我,啧啧,不愧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 赵染芳抿着嘴笑:“会说话可不管用,若论讨人喜欢,那还得是您呐,小郡主,您这一回,瞧娘娘笑得,比往日半月都多呢!” 两人在暖阁并肩而坐,许太后摸着嘉宁柔顺乌亮的长发,道:“……你在信中说那拜火教,行事荒唐狷狂,背后,还牵扯到了代王……言辞可有夸大?” 许太后的问话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嘉宁微噎了,但很快跟上对方的思绪:“外祖母,嘉宁信中所言,未有半分虚词,您看,”说着,少女轻轻拉了一下衣襟,将脖颈上那道浅淡但犹存的血痕指给许太后看:“这是当时我被那拜火教护法劫持时伤到的……” 少女玉白的脖颈上一道血痕突兀又醒目,仿佛上好的瓷器无端被磕碰出了一丝裂纹。 许太后美目一凝,再度开口,语气便带上几分森然:“好一个拜火教,好大的胆子!” “竟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真真是日子过得太舒服,蝼蚁尚知偷生,他们却是自寻死路——” “代王又是如何牵扯到这拜火教之中的?” 嘉宁有心自己亲回雒阳,信笺中便没有说得十分详尽。 闻言解释道:“最初只是我的猜测,那个绑架我的人,与代王妃有六分貌似,我又听到旁人唤他‘权护法’,权这个姓并不多见,我便拿代王妃诈了诈那人,谁知不问不知道,他竟真的是代王妃的弟弟!” “而后陆聿找到了我,又派人顺着线索一路追过去,可那些人一入代郡便如泥牛入海,雁过无痕,全然没了踪迹,若非代王包庇,难不成是人间蒸发了?” “后来,陆聿又派人查了,代王妃家中的确有个弟弟,容貌、身量、年纪,都与那权护法对的上号……外祖母,您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万事相契合,那便一定有鬼。这是阿母教我的。” “不错。”许太后听着嘉宁逐句分析,美丽的眼眸中流露出赞许的神采。 她浸淫权术多年,看够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对坏人心术、鬼蜮伎俩心生厌恶,再加上身边亲近之人相继逝世,她疑心是自己过度弄权、谋谟帷幄的絮果,便有意将嘉宁养得天真烂漫了些——反正,无论是她还是天子,亦或是远在蜀州的蜀侯,都能护得嘉宁周全。 而后嘉宁顺遂衡阳心愿,远嫁并州,藉由陆陆续续传来的一些消息,许太后不难猜出,嘉宁应当与陆家冢妇貌合神离。她一度生出懊悔,自己应当是年岁大了,头脑不清明了,既已将嘉宁养得娇憨纯稚,便应当将她留在身边——让娇生惯养的小女郎独身嫁入世家豪族,这与将兔子送去野兽丛中又有何分别?!都是吃人的境地罢了—— 此时眼看着嘉宁展露出的玲珑剔透,许太后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傲:不亏是她许婵的外孙女,娇养着也没养坏脑子! “抽丝剥茧,寻踪觅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方能勘破万物的真相。”许太后淡淡道。 嘉宁颔首应是,正欲继续开口,却听到一个男声自门外响起。 [嘉宁:外祖母你搞错了,我前世真的很傻白甜QWQ] 第四十三章月笼沙(3)(纯剧情天子到来) - “母后所言极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宽袍大衣、衣袂飘飘的男子自门外款步而入,他手持一柄雪白拂尘,头戴冠簪,质朴无华。面容俊逸而瘦削,颇有些仙风道骨。 许太后笑着唤了声“陛下”,周围的宫人们齐刷刷跪下行拜礼,嘉宁两手交迭,合拢置于胸前,双膝微屈,脖颈低垂,认真而恭顺地行了见礼。 “陛下今日如何过来了?”许太后轻声道。 来人正是天子,宫娥上前为其脱下曳地的轻纱外袍。 “杜让说嘉宁入宫了,吾正好要来给母后请安,便想着一并瞧瞧。”天子说道,笑容温润和煦,不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倒确实像一个风度翩翩的修者,“嘉宁,过来,让舅父好好看看。” 这个杜让,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她暂时没空找他麻烦,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嘉宁心中忍不住冷笑,面上确实是一如既往的乖巧,走到天子身边,双手平摊,在原地轻飘飘地转了一圈,裙摆飘扬,腰间环佩叮当。 “舅父,您看看,我比之三年前,是否变化不小?” 天子一甩拂尘,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少女,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是也,长高了不少。三年前,嘉宁不过到吾肩膀,如今,应当比小妹还要高些了……” 对方骤然提及母亲,嘉宁有些猝不及防,微愣片刻,旋即笑了:“是么?看来我在晋阳喝得牛乳没有白喝。” 天子颔首:“你阿父的堂姊妹身量都娇小,阿妹从前常常念叨,担忧你随了明氏女子。”说着,再度端量的嘉宁一眼,“现在看来,还是我闻人氏的血脉更占上风……” 从前幼时,衡阳公主的确时常督促嘉宁饮用牛乳,告诉她这样会让皮肤光洁、容貌妍丽,担忧她身高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嘉宁看着天子与许太后的神情,心知此事应当不作伪,不禁对那从未会晤的明氏一族升起几分好奇:明氏女子,有多娇小? 许太后道:“嘉宁生于雒阳,长于雒阳,自然是雒阳女郎的身姿形貌……对了,嘉宁,你不是刚刚跟外祖母说,你在雁门受欺负了么?正好你舅父在,快让他给你做主。” “哦?嘉宁竟是回来告状的?”天子闻言,长眉轻扬,颇有些讶异,“陆家的人?” “当然不是……” 按照嘉宁原本的打算,是在长信宫与太后叙旧聊闲之后,再找机会去寻天子,讲述拜火教之事。天子与许太后多年前因皇后之事生了嫌隙,这么多年许太后一直退居长信宫,不再插手朝廷之事,也是为了维护天家岌岌可危的亲情。 拜火教之事牵连甚广,甚至还牵扯到了如今最为年长的皇子代王,大应储君未立本就是敏感话题,嘉宁不太愿意将许太后也牵扯进来。 但有道是:‘时来易失,赴机在速。’许太后主动提及此事,嘉宁自然不会愚蠢到白白错失良机。 “但也与陆聿脱不了干系……”嘉宁说着,蛾眉微蹙,露出了几分犹豫、几分后怕的神色。 天子觉察出她的迟疑不决,淡淡道:“在舅父面前有什么不可说的?受了委屈,但说无妨,你可有着天底下最坚牢的后台。” 许太后亦隐晦地递给嘉宁一个鼓励的眼神。 深深吸了一口气,嘉宁强令震如打鼓的胸膛稍稍平复了些,才撇着嘴,十分委屈地开口:“舅父,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经历了什么……” “我嫁过去这几年,一直在晋阳住得好好的,乖乖跟着君姑,学做陆氏新妇。陆聿呢,大概是领兵吧?时常待在雁门,只有节庆才会回雒阳。” “雁门之地,苦寒偏僻,但君姑言,我与陆聿长期分居两地,有损夫妻情分。我觉得也算言之有理,兼之外祖母也来信劝我,最后倒也开开心心跟着他去了。” “可是舅父,我实在没能料想到,陆聿竟如此不堪用!”嘉宁说着,向来姣丽的面容露出染上些许愤懑,“蒿里节!这么多人!我就在他面前被人绑了——舅父,我出嫁前可是您亲口跟我说的,我嫁得郎君,是大应惊才艳艳的少年郎——” “等等、”天子被她一通言语弄得有些头晕目眩,连忙出言打断,“……你是说,你在陆聿面前被绑架了?”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晋侯世子面前动手?” “舅父您有所不知,”嘉宁幽幽道,“在北边,不知何时兴起了一个叫’拜火教‘的邪道流派,自诩天神使者,以火焰为图腾,大肆招揽信众门徒。” “也不知道陆聿怎么得罪了他们,他们听说陆聿的妻子是个美人,便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说要将我献给他们的教主……” “我活了十八年,何曾受过这等见陵之耻?!虽然陆聿很快就带人找到了我,可是我遭了这么大的罪,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说着,少女抬起眸子,一面打量着天子的神色,一面放低了语调:“……所以我就立刻回来了。” “拜火教……”天子品咂着这个名字,眸光有些阴沉,“晋侯、陈牧从前确实上过折子提及此邪,竟还未被诛灭么?”陈牧是指冀州的州牧陈懿。 “一定是他们办事不力!”嘉宁斩钉截铁道,“陆聿总说自己带得金鳞骑如何骁勇、如何善战,结果呢?都是空心萝卜罢了!”少女说着,气鼓鼓地双手环胸,撇了撇嘴。 “嘉宁……”天子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几年未见,他倒是险些忘了自己这个甥女可是与她阿母如出一辙的娇蛮性子,万事顺遂倒也相安无事,可一旦心有不快,那必然是不肯轻拿轻放的,“金鳞骑兵战功赫赫,你已嫁为陆家之妇,日后又是主母,怎能如此蔑视臣下?此等诛心之言此后再不可提及。” 摇摇头,又道:“你年纪尚小,不懂邪教淫祀之危害,诸位州牧却是深知其害的。” 第四十四章九张机(1)(纯剧情谈拜火教) “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 “百姓质朴,却也愚昧,若是放任淫祀泛滥,最终必定危害社稷。” 天子老神在在、侃侃而谈,嘉宁面上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心中却在腹诽:您也不是糊涂得不明事理了,怎么就放任天师道一家坐大呢? 同时也觉得代王真是个奇葩,天子如此推崇天师道,他既有心储位,岂不应当顺应其心事喜好,怎么还能反其道而行之呢?也不知这拜火教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抑或是代王妃的枕旁风效果惊人。 “……不过你有此遭遇,说明拜火教势力确实不容小觑,吾会给并、幽、冀等北方各州的州牧去信一封,要求他们勠力同心、合而击之,擒住那妖邪头目,给你出气,如何?” 嘉宁歪头作思索状,思忖片刻,点头:“舅父是天子,天子之言,千金不易,那嘉宁便静候佳音好了。”说完,又忽而想到了什么,道:“……说来惹人发笑,陆聿拷问俘获的拜火教教徒,其中有一人竟声称自己是代王妻弟!” “舅父,您说,该说这人是胆子大呢?还是胆子小呢?犯下这等拂逆之事,还敢攀扯皇族——”嘉宁说着,自己也觉得颇为可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代王?”天子柔和的眼神轻飘飘地凝住,带了些微寒气的目光落在嘉宁身上,让少女忽觉双脚似有铅坠。 “对呀,”顶着帝王看似平淡,实则威慑的凝视,嘉宁轻笑着再度开口,温暖如春的地龙熏得她背脊出了一层薄汗,“陆聿给我说这事时,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二表兄的封地与雁门离得近,他知晓代郡有个代王吧?” 暖阁忽而陷入一阵诡谲的静谧,嘉宁笑盈盈地看着天子,思绪却有些飘散,隔着厚厚的石板,仿佛听到了地板之下炭火熊熊燃烧的噼啪之声。 还是许太后出言打破一室沉寂:“嘉宁脖子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全呢……” “嘉宁受伤了?”天子循声看了眼太后,又再度看向嘉宁,在她脖颈处逡巡的目光便回复了平素的温润,“不会落疤吧?”有些担忧的神色,俨然一副慈爱舅父的模样。 嘉宁抿着嘴笑了笑:“不会的。医士说伤得不重,而且我每天都有涂药。” 天子闻言颔首,略一思索,又道:“宗政天师前些日子制了盒白玉雪肤膏,福德海,你立刻带人去取。” 嘉宁才不情愿用那劳什子天师做的东西,但是当着天子的面,却也不能明晃晃地表露出厌恶。 许太后道:“听说宗政天师用了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才制出一罐白玉雪肤膏?这可真是个珍贵的玩意儿,嘉宁,还不快谢过你舅父。” 少女顺着许太后的话锋谢过天子。 许太后又道:“嘉宁这次回宫还带了五台山的‘普施甘露’,正好前些日子蜀州上贡了上好的武都茶,嘉宁,不若你去泡一壶给你舅父尝尝?” 嘉宁是谁? 衡阳长公主的独生女儿,享双亲王俸禄的郡主,从前养在宫里,被许太后悉心呵护着,后来嫁去了晋阳,也是一大群女使宫娥在侧侍候的人,哪里会泡茶?又何时带了什么‘普施甘露’? 不过是许太后的委婉之词,她在告诉嘉宁,自己与天子有话要说,需要嘉宁回避。 嘉宁自小就养在许太后身边,若是其他的公主、贵女可能没有这么快领悟许太后的意思,但嘉宁哪里需要思索,点头应了,站起身,落落大方道:“那我便去茶房,给外祖母和舅父泡一壶吧。” 说完,便跟着赵染芳往茶房去了。 帘外朔风阵阵,嘉宁一出暖阁便打了个冷噤。 淡月快步上前给她披上披风。 进了茶房,嘉宁在火炉旁的杌子上抱膝坐着,有些犹豫地问道:“染芳姑姑,我没有说错话吧……?” 铜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赵染芳遣走了茶房里的小宫娥,亲自看着火候,听到嘉宁的问话,笑着回道:“您哪有说错什么呢?婢子倒觉得,您今日跟陛下说话的语气比以前委婉多了。” 嘉宁一愣,旋即有些无奈:“姑姑……”少女说道,“您这话说得,跟我以前好不讲道理似的。” 赵染芳道:“郡主您可想岔了,婢子这是夸您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打开铁盒,有条不紊地将茶叶倒出,又隔着帕子拎起铜壶的把手,将滚烫的开水从高处注入铎壶之中,“您从前直率烂漫,出言无忌,如今说话可委婉动听得多。” 嘉宁默了一阵,她从前……确实是个娇蛮性子,任性恣意,行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只要自己痛快就好。 ——痛快确实是痛快了,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想着,不免有些汗颜:“……人总是要长大得嘛。”少女含糊地说道。 赵染芳听了,微微地笑,没有再接话。 在茶房逗留了一会,唤回宫人端上茶具,两人重返暖阁,正好与去拿白玉雪肤膏的福康海碰上。 嘉宁看着福康海圆润有肉,好似弥勒一般的面容,从容笑道:“三年未见,福常侍风采依旧,不知您身体可还康健?” 福康海是天子东宫时的内侍,天子登基后作了内宫的大主管,贴身侍奉帝王几十年,地位非同一般。 “哎哟,小郡主您日安,您这话可折煞老奴了,”福康海笑容可掬,“奴在陛下身边儿侍候着,自然是康直爽健的——” 嘉宁从前在宫里,对宦官、宫人一视同仁,觉得都是照顾她的人,没有什么分别。后来出了宫,在民间,听了不少世人对宦官、内侍的看法,说他们是’阉庶‘,认为宦官’弄权祸国‘,再加上一些亲身的见闻,对他们的态度难免有所转变。 ——但她对福康海的看法却从未变过。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自小就侍奉天子,一心奉主,未有二心。前世天子崩殂之后,福康海主动申请去守陵,实打实尽了一生的侍奉之责。 嘉宁因此对他是由衷的敬崇。 第四十五章九张机(2)(纯剧情天子的补偿) 两人寒暄了几句,嘉宁单刀直入,抛出话题:“舅父身边仍是您与何常侍贴身侍奉么?” “这……”福康海没预料到嘉宁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然后笑道:“何中官去岁被他侄子接出宫荣养了,如今陛下身边,是奴与杜常侍轮班侍候。” 嘉宁疑惑不解:“杜常侍?哪个杜常侍?杜秦大人不是早就离宫了么……” 福康海道:“是杜让,杜中官,他以前是在西苑管事的,您若没见过,自然不认识。” 嘉宁“哦”了一声,福康海笑眯眯地朝少女揖了一礼,抬步欲进殿。 “我就说嘛,我记得杜秦大人没有什么妹妹呀,还以为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号逞凶撞骗呢……” 福康海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又冲嘉宁笑了笑,嘉宁回以一笑,几人一同入内。 暖阁内一派轻松愉悦,许太后与天子笑着在说话。见嘉宁进来,许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嘉宁,来。” 少女乖乖地凑过去:“外祖母……”语调温软,带了些撒娇卖乖的意味。 许太后拉过她一只纤细的胳膊,弯唇:“咱们嘉宁不是受了委屈么?猜猜你舅父补了什么东西给你?” “东西?”嘉宁闻言,目光飞快地在许太后与天子面上扫过,“舅父不是要把那白玉雪肤膏给我么?” 天子轻哼,摆手:“那是给你养伤的,吾待你这小女郎,何时吝啬小气过?” 这倒是。嘉宁想了想自己那超品的郡主府与双亲王的食邑,天子沉溺修道,荒待了政事,但确实没亏待过她。 于是少女大着胆子猜起来:“景室山的温泉宅子?还是伏牛山上的避暑皇庄?” “其实我还蛮喜欢舅父在雒水边的那套临水香榭,幽静无人、景色甚美,春日还能赏花设宴……” 临水香榭称得上是天子最喜爱的一套私产,不仅因为它巧夺天工的精巧美丽,还与斥巨资修筑的摘星楼相近——若是把临水香榭赐给嘉宁,也称得上是割爱了。 天子闻言扬眉,嘴角噙了几分笑意:“嘉宁喜欢?一个宅子罢了,赏你亦无妨。” 帝王之意向来令人捉摸不定,但嘉宁对自己的天子舅父也算颇为了解,听这语气,她便知晓,与他原本计划补偿她的东西相比,临水香榭根本不值一提。 少女心间狂跳,她有些不敢猜了,睁大眼睛,求助一般地看向许太后:“外祖母,嘉宁愚钝,真的猜不到——” “您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吧!”说着,拉着许太后的一只手轻轻摇了摇。 许太后抬手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道:“你呀,自小就是这样,事事有人给你安排妥当,便懒得动脑筋……” 天子也笑道:“阿妹就她一个孩子,又没有旁的兄弟姊妹与她相争,自然便养成这般懒散怠惰的性子了。” 在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亲近的长辈,嘉宁并不觉得丢脸。 细细想来,许太后说得当真无误,她是独生女儿,自小什么东西都是独一份的,衡阳长公主、许太后、天子,连带着远在蜀州的蜀侯都时常挂念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这样养大的小女郎,能指望她有多少竞争之心呢? 若是留不住,便放任去罢。 这样的想法,固然洒脱,却也悲观。人活一世,哪里逃得过一个‘争’字? 嘉宁嘟着嘴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懒呀。” 许太后的打趣点到为止,拍着少女白嫩无暇的手背,娓娓道:“哀家与你舅父商议了一下,预备将北屈的涅石矿给你。” 嘉宁整个人都呆滞住了,满脸错愕地看向许太后。 她没听错吧? 矿?涅石矿?给她? 外祖母替她向舅父要了一座涅石矿?! “北屈在哪呀?”嘉宁听到自己的声音茫然地响起。 天子豁然大笑一声,指着少女不住摇头道:“这傻妮——”笑着,站起身,将手中拂尘一甩,道:“母后,您慢慢给这痴儿解释吧,儿与宗政天师约了午后论道,便先走一步了。”说着,端起嘉宁“泡”的茶盏,仰头饮了一大口,赞了句‘好茶’。 许太后笑着让天子慢走,天子摆摆手,踱着步子离开了暖阁。 看着天子广袖飘飘的清癯背影,嘉宁有些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外祖母……”她有些担忧地看向许太后。 许太后抬手,帮她将耳边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满眼都是温柔:“喜欢吧?这个补偿。” “喜欢……”嘉宁感受着许太后温柔的举动,不知不觉语调中便带了哭腔,“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许太后打断她的话,“哀家是你的外祖母,陛下是你的舅父,我们都是你的倚靠。哀家与陛下……前些年是有些隔阂,但母子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嘉宁知晓许太后这么说是不希望她背上什么包袱,于是点点头,哽咽着“嗯”了一声,抬手揩掉眼角滑落的泪珠,清清嗓子,问道:“北屈在哪呀?” 许太后被问得一愣,她原以为嘉宁在天子面前是装的不知道——原来是真不知道啊。失笑地摇了摇头,道:“属河东辖内,但在太行山上,挨着并州。” “陛下说啊,你年纪小,心智也稚嫩,嫁去并州三载,都还没看清陆氏的积威,与陆世子的才干,他索性赔个矿给你,不说手拿把掐,把那陆氏拿捏得如何如何,至少能让晋侯、陆世子都老老实实敬着你……” 嘉宁听着许太后的话,眼眶愈来愈红,她微微仰头,让泪水盛在眸中,不肯落下。 “舅父、舅父他,”少女有些抽噎,“我听说他又开始服丹了……” “外祖母,您多劝劝舅父吧,他正值春秋鼎盛,哪里用得着服用丹药呢?” “再说了,那些丹药,究竟是延年益寿,还是……又有谁说得清呢?” 许太后默然,随后幽幽道:“当真是春秋鼎盛么?若真是富于春秋,谁又会冒险服丹……” 嘉宁闻声悚然。 [涅石:煤炭的古称。] 第四十六章九张机(3)「Рo1⒏space」 作为已经出阁的郡主,嘉宁自然是不能在宫中留宿的。她陪许太后用过餐饭,需赶在宫门落锁前乘车离宫。 用了膳,嘉宁挽着许太后的一只胳膊,祖孙二人在长信宫内漫步消食。 许太后瞥了一眼少女腰间陌生的香囊,略有些诧异:“……你竟舍得换香囊了?” 嘉宁腰间总挂着一只朱雀纹样的香囊——朱雀纹是明氏的家徽,也是衡阳长公主唯一拿得出手的女红。嘉宁一直习惯佩戴母亲给她绣的香囊,自衡阳长公主殁后更是从不离身。 嘉宁见许太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轻笑着道:“没换呀,”一面说着,一面取下腰间的香囊,扯开打结丝绦,露出里面半新不旧的鹅黄色香囊,“我怕弄坏了,就让青黛给缝了个新的,套在外面。” 许太后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里面的丝质布料,缓缓道:“你这孩子,看着冷心冷清,实则啊,最为重情……” 少女凤目微弯,道:“眷恋亲人,不能叫重情吧……?”她素来认为自己于情感上有些迟钝,对许太后的说法不置可否。 许太后看着她一副无知无觉的神情,暗暗摇了摇头,话锋一转,换了话题:“你与陆世子成婚也有三载,你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嘉宁就知道在许太后面前一定避免不了这个问题,瞥了一眼旁边的楚水兰与赵染芳,压下心中的羞意与尴尬,小声道:“……确实是没有。”她在楚夫人面前可以表现得无所谓、不在意,在许太后面前却不敢,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府上的云鹤先生这几年一直在为我调理身体,如今喘疾已经很少发作,但这子嗣……” 许太后默了默,纵使她曾是摄政的太后,一生政绩斐然,却也不得不承认,最开始时,若非有儿女傍身,她在先帝后宫也无非是三千解语花中的一朵。 所谓恩宠?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男子的恩宠是靠得住的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也难逃色驰爱衰的命运。 “你信中说今年失足落水……” 嘉宁倒也不作隐瞒,点头道:“那是夏日的事儿了,不过云鹤先生说过,我体质凉寒,不易有孕。” 许太后凉凉地睨她一眼:“你倒说得轻巧。” 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许太后出言打断她,“仔细隔墙有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被人拿去作文章怎么办?” 嘉宁“哦”了一声,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表情。 许太后继续道:“你君姑催你了?你之前生气离府就是这个原因吧——让哀家猜猜,她往世子房里塞人了?” 许太后一语中的,嘉宁没想到她一猜就准,瞪圆了一双凤眼,颇为惊讶:“……您”这也猜得太准了些吧? 该说不愧是笑傲几十年的宫斗王者吗? “被哀家说准了?好歹也是个郡主,你就这点儿出息?何必为了个男子与你君姑置气,你与她在后宅朝夕相对,关系弄僵了,你相处着不难受么?”许太后说着,冷哼一声,“呵,这个楚氏女,当真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不过三年便急吼吼塞人——罢了罢了,那陆世子行伍之辈,骁勇桀骜,房中有个女子替你分摊些也是好事。”她说着,打量着嘉宁的神色,觉察出有些不对,“难道不是?” 嘉宁轻咳两声,道:“君姑的确有心替陆聿纳妾,不过咳咳,”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看向苑中零落的残枝枯叶,“还没进门,他自己打发了。” “世子自己打发的?”倒是有些出乎许太后的意料,“此事……你们二人私下是如何商议的?” “谈不上商议,”嘉宁道,“如今我看他还算入眼,不想旁的女子掺合到我俩中间来,他、心中有数,也省得招我厌烦了。”她当然不会在长辈面前多谈自己和陆聿那些个感情的事。 许太后闻言只好道:“那世子还是个好的……既然如此,你便收收自己的脾气,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嘉宁撇嘴。她还收脾气?她已经对陆聿很好了——床也让他上,人也让他、咳咳、睡,若是再收敛些,陆聿那厮还不得骑她头上去?! 许太后是过来人,心知夫妻之事,还得少女自己去悟,如今看着她眉眼暗含春色,皮肤吹弹可破,应当过得不错,因此也不再多言赘述。 “过几日,我让王太妃宣她阿妹进宫给你瞧瞧,你这几日莫要急于与友人相约游玩了。” 嘉宁笑着应了,心中却道,她本来就没几个玩得好的闺中密友,如今都已嫁为新妇,在不在雒阳尚且未知,更诓论相邀携游? 辞了许太后,嘉宁带着淡月出宫,有个眼生的小内侍在车驾附近侍弄花草,嘉宁给淡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脚步轻巧地凑了过去。 不多时,才响起滚滚的车辙声。 - 嘉宁回到郡主府,有女使笑盈盈地拿着信笺迎上来。 她接过一看,竟然是陆聿的信。 大抵是这人算过了时间,提前写好寄出的。用的信纸是陆家独有的浮花纸,透光而看,还能看到纸上影影绰绰的花朵图样。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便是,他如今正在八百里加急,快马扬鞭地赶回雁门的路上,问候了一下嘉宁的起居生活,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思念。 信末结语:吾妻泱泱,顺祝曼福不尽。 嘉宁看着遒劲有力的“吾妻”二字,只觉心间一阵柔软,捧着信纸呆坐了一会,回想过往,尽是鲜衣怒马、郎朗少年。 她抬眸,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缓慢而坚定地喃喃:“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管背后的推手是拜火教也好,是匈奴人也罢,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既是为了陆聿,也是为了前世无辜惨死的北地百姓——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她再也不愿看到,那样十室九空的惨状。 想罢,少女将信纸折回原样,妥帖收好,又从匣子中取出雪白的纸页,研墨提笔,开始书写给少年的回信。 第四十七章虞美人(1)(纯剧情阴损之物) - 在府中休息了两日,嘉宁接到许太后的消息,如约入宫。 车驾行至半道,忽有小宫娥拦车。 嘉宁见那小女使分外眼生,没下车,只让淡月过去问话。这小宫娥年纪虽小,嘴巴却紧得很,淡月问了几句,她闷头塞给淡月一个荷包,只言不发,怯懦地扣着手指,偷偷抬起眼眸打量淡月的神色。 淡月看她衣饰,应当是某宫的粗使宫女,轻叹一声,挥挥手,让她走了。 回到车上,淡月将荷包递给嘉宁,道:“……婢子估计她就是替人递东西的,应当也不知内情,便做主让她离开了。” 嘉宁“嗯”了一声,没接那荷包,以眼神示意淡月打开。 淡月将其拆开,只见小小的荷包里面,装了一只剔透的白玉手镯,还有一张小巧精美的信笺。 少女扫了一眼,便浑身僵硬地愣住。 “郡主?”淡月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嘉宁的僵直过于明显,淡月有心忽略都难以做到,“您、没事吧?” 嘉宁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煞白,感到阵阵眩晕,她扶住车壁,勉强支持住发软的身体。 淡月被吓了一跳,连忙想要上前扶住她,嘉宁抬手止住对方动作,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说着,她睁开眼,无视脑内嗡嗡作响,对着驾车的内侍说了句“开车。” 来到长信宫中,许太后、王太妃正有说有笑地围坐着,王太妃身旁坐了个衣衫质朴、未戴珠翠的妇人,看上去与王太妃有七成肖像,嘉宁心知,她应当便是王太妃那位精通妇科的妹妹。 “我来迟了,让诸位长辈久等,实在是嘉宁失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着轻灵如鸣玉的声音,少女款款入内,一袭水碧曳地长裙,乌发间点缀着圆润的珍珠,让看惯了宫内宽袍大衣、素衣木钗,宛如即将羽化登仙的一众妃嫔的王太妃眼前一亮。 “嘉宁,”许太后笑着招呼她过去,“快来给王太妃,王夫人请安。” 嘉宁盈盈俯身,行了福礼:“嘉宁见过太妃、夫人。” 王太妃看着少女清绝出尘的美丽面庞,由衷道:“郡主长得可真好,既像衡阳殿下,又像蜀侯大人。” 许太后道:“她的眼睛生得和她阿母一模一样,鼻子和嘴巴则肖她阿父……” 少女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从容地任由两位长辈谈论自己。 王太妃只育有一个女儿,又是恬淡闲适的性子,与许太后同在先帝后宫时关系就不错,天子登基后,王太妃时不时到长信宫中陪许太后推牌。 两人笑着交谈了一会,王太妃拉着嘉宁一只手,温婉笑道:“我家阿妹通晓些岐黄之术,阿婵说你有些病弱,快让她给瞧瞧。” 嘉宁如言挽袖,露出一截盈盈如玉的皓腕,轻放在桌上:“有劳夫人。” “郡主客气。”王夫人说着,接过宫娥递来的帕子净了手,方才伸手悬腕,将手指轻轻搭在了少女脉上。 许太后与王太妃皆停止了说笑,王太妃收敛了笑意,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夫人脸上的表情,许太后容色淡淡,垂眸,端起茶盏嘬饮一口,很是淡然的模样。 嘉宁亦是专注地看向王夫人,红唇轻珉,绕是她早已习惯了把脉问诊,但此时面对着这位陌生的“妇科圣手”仍是难免紧张。 王夫人眉宇轻锁,小心翼翼地摸了半晌,抬眸认真地打量嘉宁,视线扫过少女白嫩的皮肤、殷红的唇瓣、清澈含水的眼眸,道:“烦请郡主张口,让妾看看您的舌头。” 嘉宁依言照做,王夫人认真看了看,又询问是否有带平时服用的药方。淡月闻言飞快地点点头,从随身物品中拿出几张方子递给王夫人。 后者接过方子,展开认真阅览。许太后朝淡月投去一抹赞赏的眼神:“嘉宁,你这小女使倒是机灵,是碧华带的么?有她行事的风范。” 嘉宁笑着颔首:“淡月从前的确是跟着碧华学做事的。” 许太后点点头:“不错,碧华与青黛也差不多是配人的年纪了,侍候了你这么多年,她二人的婚事,你需上心。” 嘉宁心中早有打算,但许太后这提点之语亦是好意,她自然笑着悦纳。 看罢方子,王夫人思索片刻,缓缓道:“之前为您问诊的那位医者,水平很高,开的方子都是偏向温和滋养的,不伤身,且用之有效。我相信郡主您自己应当有所感受,比如,每逢小日子来时,腹中冷痛应当日益缓解。” 嘉宁回忆了一下,似乎自从到了晋阳,吃上云鹤先生的药后,自第一次来葵水起,折磨她的腹痛便慢慢舒缓了不少,她从前一来葵水便痛得卧床休息,难以起身,如今好多了,虽然仍有疼痛,但至少不似从前那般‘来势汹汹’。 少女称是:“腹痛的确缓解了许多。” 王夫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您的体质偏于阴冷,这是胎里带的病症,并无奇速良方,只能徐徐图之。” 她说着,忽而顿了顿,看了一眼许太后,似乎在犹豫什么。 许太后看出王夫人的迟疑,出言安抚道:“夫人有话,但说无妨。若您诊出嘉宁之恙,便是我闻人氏的功臣。金玉之石、虎晴之珠,只要哀家有的,都可赏赐予你。” 王夫人得到这剂定心丸,心下平复不少,面带谦卑之色,道:“回太后,郡主脉沉细弱,是为阴冷之症,可……” “又兼之,唇红而肤白,是为阳气充盈之表……按照郡主所食药方之功效,脉象不应如此孱弱无力,这……” 她双眉难展,似是陷入了困顿的思量。 迎着几人探寻的目光,王夫人字斟句酌道:“……郡主身边应当有一种极阴损之物,它无大害,甚至可能需要与某些植物、香料相遇才会发挥作用,但郡主接触多了,就会影响胞宫——进而,使郡主受孕艰难。” “什么?!”许太后勃然大怒,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掷,锐利凤目一凝,吓得王夫人连忙低头垂眸,身体颤颤,周围服饰的一众宫人更是吓得乌压压跪倒一片,“世间竟有此等伤人于无形的毒物?!” 嘉宁用余光扫了一眼,见众人都吓得不轻,忙起身,站到许太后身旁,轻轻拍了拍对方窄削圆润的肩膀,劝道:“您息怒,王夫人不是说了么,这种阴损之物没有大害,只是、会使人难以受孕罢了。” “再者,夫人医术高超,既然能凭脉象勘破此物,想必也应当有破解之法。”说着,给王夫人使了个眼色。 第四十八章虞美人(2)(纯剧情宫宴) 王夫人领悟其意,忙道:“万物相生相克,既是药物,就有可化解其药性的克星。只是——” “恕妾浅薄,暂时、暂时未能确认损伤郡主玉体的,是为何物……” 话音未落,王太妃便颇为担忧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又望向许太后,有心想要出言调解气氛,但嘉宁几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 “害与利随,祸与福倚。”嘉宁俯在许太后耳畔轻声道,“我正值青春少艾,过早生育反倒有损身体。” 王夫人闻言也忙点头称是:“郡主所言极是,妾这些年为不少女郎、夫人诊过脉,过早生育,对母体损伤极大,诞下的子嗣也不一定尽善尽美。反倒是年龄大些,身子长成,更有益于生养……” 许太后心中知晓这两人是在安抚自己,但她细细想来,这些年听闻过的受难女子,除却那些本就孱弱体虚的,的确大都年纪不大…… 许太后沉默片刻,长长舒了一口气,语调平缓下来:“依夫人高见,嘉宁身边的阴损之物,究竟是何物?” 王夫人如实道:“妾亦不知……但必然是郡主时常接触的物品,比如妆匣、铜镜、首饰……郡主回去可以仔细搜寻一番,这东西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有心去寻,必然能找到。” - 有心去寻,必能找到…… 靠在行进的车壁上,嘉宁心绪如麻,她只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幽深的漩涡,漩涡的那一头是前世踽踽独行、痛苦半生的女郎,漩涡的这一头是今生彷徨迷惘、怅然若失的自己。 一直以来,她看待子嗣之事素来洒脱,前世是不愿,今生是随缘。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现在,王夫人的话却如当头一棒给她以痛击。 她此前一直把无子,归结为自己终年多病,归结为与陆聿长期分居,甚至归结为自己命中无子。 可突然被王夫人告知,是有人从中作梗,是她沾了阴损之物。这无疑于打破了她的从容自若。 这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又所求为何呢? 嘉宁颇为茫然。 她身边的女使不必多说,与她荣辱一体,断没有背主逞凶的可能。 陆聿? 不可能,这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是想要孩子的。 楚夫人? 更不可能,若真是她所为,那徐女之事,必然不会如此轻拿轻放。 君舅?舅父?嘉宁脑海中闪过许多人名,又被她一一划去。 ——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但又觉得这个可能很是荒谬。 不希望她有孕的只有一个人——闻人熹,她的表兄,大应六皇子。 可是,闻人熹怎么做到的呢?他这时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而且自嘉宁重生后便对他心有防备,断不可能使用从梁王府出来的物件。 ——莫非,自己身边有他的人? 一时间,少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忽然,一双微凉的小手轻轻落在她太阳穴处,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郡主,”淡月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与其辗转反侧,不如直接查。” “您此行轻车简从,说不定那东西没被您带回雒阳……” 小女使音色沉稳,手法熟练,让原本陷入迷茫与慌乱的嘉宁渐渐镇定下来。 “你说的不错,”嘉宁幽幽道,“回了府,你给碧华去信一封,说明情状,请她在雁门、晋阳都仔细搜查一番,若是有可疑之人……”少女想罢,有些郁闷地蹙眉,她实在不愿将身边侍奉自己的人想得如此险恶,“拿下叩问。” 淡月低头应是。 - 驰光如騕袅,一去不可追。 在一片暗流涌动的平静中,大应迎来了明德九年。依祖制,大应皇子就藩后每三年回雒一次,除此之外,无诏不可离开封地。 自天子醉心道法后,宫中除了三元,也就万寿、圣诞要热闹些,其余节庆,皆十分俭朴——大司徒对此十分满意,妃嫔们也许心有不满,但也不敢表露。 正旦节,民间又称春节,沉寂许久的紫宫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迎来了久违的红火热闹。 代理后宫的崔夫人将宴席设在最恢宏、宽广的德阳殿,延请一众藩王宗室,以及二千石以上的雒阳公卿。 诸人皆早早入宫觐见,依尊卑秩序依次落座,宗室居左,公卿在右。 嘉宁紧挨着许太后落座,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往日空旷雄伟的大殿,只觉乌泱泱一大片全是黑黑的人头,颇觉无趣地收回视线。 “嘉宁,”左侧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许久不见,你一切可还安好?”少女循声望去,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庞映入眼帘。 是崔夫人的女儿成安公主,四皇子闻人焕与她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只见她一袭妃色罗裙,外罩曳地燕尾纱衣,高髻纷繁复杂,耳边明月珰浑圆硕大。 “成安,”嘉宁颔首,扯着唇角勾了勾,“劳你挂牵,我一切都好。” 成安公主施施然落座,她的位置就在嘉宁左手边,将堆迭的衣料一一抚平,娇笑道:“哎,嘉宁,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嫁人之后,更是出落得如此艳光逼人,不像我——”她说着,伸手虚虚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两下,“生了两个孩儿以后,腰都粗了一圈……” 心知这人主动搭话没什么好事。 嘉宁扫了一眼对方盈盈一握,完全看不出哪里粗的腰身,皮笑肉不笑道:“是么?成安你惯会说笑,明明腰如薄柳,”说着,视线缓缓上移,不受控制地在女子颈部游移了一瞬,肩膀微耸,似是极力压抑了笑意,“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成安公主脸色骤然一僵,她喜得麟儿后,原本光洁的脖颈便生出了几根淡淡的纹路,虽然并不明显,但却如白玉染瑕,让她每每揽镜自照时,都难以忽视。她疑心嘉宁是注意到了自己颈部的瑕疵,言语暗含讽刺,顿时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又想到今晨入宫后,向母妃央求白玉雪肤膏,却得知此物被赐予了嘉宁—— 想到这里,成安公主看向少女的眸光便带了几分幽怨。 第四十九章虞美人(3)(纯剧情前世之死) “哎……”成安公主叹息一声,颇有些自怜,“咱们姊妹几个,就属你与夷安命最好,一个嫁了英武郎君,一个嫁了竹马少年……” 嘉宁前世今生都不大耐烦应付这人,见她一副预备长篇大论的模样,忙出言打断:“成安阿姊这话说得奇怪,乔大人少年得志,乃大应肱骨男儿,又向来爱重你,你怎能……”说着,有些痛心疾首地看向成安公主,又状似无意地往成安夫婿的方向瞥了一眼,“若是这话传到乔大人耳朵里,还以为是你心有不满呢……仔细伤了夫妻感情。”最后两句,少女几乎是用耳语之音说的。 简单一句话被三言两语曲解成这般,成安公主不禁有些气结,怒目而视。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看着对方一副郁怒难掩的模样,嘉宁胸中闪过一阵快意,飞快道:“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成安你便少说几句吧,省得被舅父知晓了,还以为你婚事不遂呢,那他多伤心呀……” 成安的夫婿是天子钦点的。对夫婿不满,往大了说——不就是对天子的安排不满意么? 嘉宁从小就口齿伶俐,成安年长于她,但也鲜少在她这里占到口舌便宜。若非除了她以外的几位公主都不在场,而成安又向来不将那些个宗室女放在眼里,也不会凑到嘉宁面前来自找没趣。 成安气鼓鼓地坐直身子,连白玉雪肤膏都抛到了脑后。天子的几位公主,就属她与嘉宁最不对盘。 见成安偃旗息鼓,嘉宁也不愿与之纠缠,淡淡一笑,欲收回视线,却正好撞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眸若碧水,眉眼弯弯。 若非嘉宁前世亲眼见过他满脸阴骛,狂热而疯狂的模样,她自己都很难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清朗男子与任何不善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隐忍如蝮蛇,多智近妖——这是前世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判断。 ——梁王,闻人熹。 嘉宁猛地抬手掐住自己的腿肉,强迫自己压抑恐惧、镇定下来——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绕是在入宫前作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仍是在与闻人熹对上视线的那一霎,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那双眼睛,是她的梦魇! 她还记得男子冰凉的手抚过自己灼热的背脊、脖颈,然后猛地拽住发根,提起她因药物而绵软无力的头颅,逼迫自己与之对视。 眼神薄凉,眸底森冷,他毫不吝惜地将瘫软在榻上的自己拽到怀中,一字一顿地唤着她的名字: “泱、泱……” “嘉、宁……” “你为什么要给陆聿守节?” 这个姿势过于屈辱,嘉宁气得目眦欲裂,抬起涂着丹蔻的指甲一通乱抓,在闻人熹颈上留下道道血痕。 “闻人熹——”嘉宁胸腔狂振,几乎想要呕血,“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闻人熹松开她微微汗湿的长发,管也不管她乱抓的手指,转而扼住了少女纤细的脖颈。 “回答我、”男子眼底闪过阴郁的茫然,扣在嘉宁脖颈上的手渐渐用力“回答我啊——” “咳咳——”少女痛苦地咳嗽着,半是被掐的,半是被吓得,“你在、发、什么疯、” “陆、聿都、都死了八年了——” “呵”闻人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八年……呵呵,的确是八年……”他忽而松了劲。 嘉宁察觉到横亘在脖颈上的手软下去,忙将其掀开,跌跌撞撞地翻身下榻。 “太后曾疑你吸食五石散,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嘉宁说着,却对上对方那双阴冷幽暗的眼眸,周身寒毛一乍,忙止了话锋。 “……你好自为之。”嘉宁冷冷说完,胡乱扯了扯身上凌乱的衣裳,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勉力往外走。 没走几步,忽而听到身后的男子冰冷的声音: “把郡主,给朕带过来。” 少女脚步一顿,然后扔掉最外层厚重的披风,拔腿就跑。 那大概是嘉宁一生最为不堪的时候,她将平素奉为圭臬的优雅、淑女统统抛诸脑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扬州河网纵横、星罗密布,寿春宫内亦是水道纷繁。 也不知是闻人熹给她下了多重的药,嘉宁愈跑,身体愈热,数九寒冬的天,她竟跑出了一身的热汗。 宫人不断逼近,她已渐渐没了力气。 站在广袤的太液池畔,少女慢慢止住了脚步。 “郡主,”身后的宫人言辞恳恳,似是很为她着想:“人总要向前看的……” “您是一生的富贵命,逃不开,便认了吧。” 嘉宁听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倚靠着阑干勉强稳住身体,回首,问道:“你是长信宫的?” 那人没料想到嘉宁竟认得自己,一时间有些尴尬,又带了几分释然,拱手回道:“婢子曾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莳花娘子……郡主,听婢子一句劝,回去吧,您风华绝代,定能在宫中站稳——” 嘉宁没有耐心听她说完,冷笑一声:“谁稀罕?” 说完,她仿佛脱力般阖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围靠过来的宫人们闻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这话。离得最近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朝少女靠拢。 “告诉闻人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别以为自己收拾了宦官、世家便能高枕无忧,小心作了亡国之君。” 众人皆悚,只能装作没有听到这样狂妄的言论。 嘉宁忍不住嗤笑,笑得她本就剧痛无比的胸口愈发胀痛。 她抬手,拽下雪白玉颈上的璎珞项链,圆润的珍珠滴溜溜散落一地,将她最喜欢的那颗蓝色宝石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得到了什么鼓励,放松肢体,向后一仰,跌入冰寒刺骨的池水之中…… ——嘉宁猛地一拧腿肉,利用疼痛让思绪快速回笼。 如今,天子犹在,陆聿未死,一切的一切都还有转机。 她无心复仇,但也绝对不想再次沦为他人的禁脔—— 撇开纷乱的思绪,她朝闻人熹扯出一抹笑,而后垂眸,将视线身前的桌案上。 第五十章玉楼春(1)(纯剧情秦筝的消息) - 在天子长篇大论的颂词后,宴会正式开始。 大多数人参加宴会,是为了交际、联络感情。嘉宁参加过宴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非必要,她一般不会主动去和某人交谈。看着眼前由青玉碟盏盛放的色香味美的食物,她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往嘴里送了几勺甜津津的热汤。 甜汤下肚,勉强抚慰她因为与闻人熹对上目光而惴惴不安的心脏。 大应世家崇尚风雅,推杯换盏间,公卿那侧已行起了酒令,觥筹交错,是为宴酣之乐。 “倚梅园的梅花开了,要同去赏梅么?” 少女刚刚放下汤匙,一旁的成安便幽幽开口。 嘉宁瞥了一眼门外黯淡的天色,忍不住眼角抽了抽。 这个时辰,赏梅?这个借口简直不要再烂。 成安显然也知道这个借口选得不怎么样,用手拨弄了一下鬓发以掩饰心中的尴尬,但她实在眼馋嘉宁手里那盒白玉雪肤膏,硬着头皮也想再试试。 嘉宁有些累了,不想和她再打嘴仗,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想出言婉拒,便看到闻人熹朝她看了好几眼,似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前世这个时候,嘉宁与闻人熹的关系还算不错,或许,也能勉强称得上交好。 她身份特殊,为了避免沾惹站队之嫌,和二皇子代王、三皇子赵王这两位储君可能人选几乎没有往来,与母家势力雄厚的四、五两位皇子也关系平平。闻人熹与前面几位皇子相比,既无显赫母家,又无嫡长优势,嘉宁与他年龄相仿,自然而然便能玩在一起。 ——但也仅仅如此了,闻人熹十三岁时,梁国动荡,被镇压后,天子便封他为梁王,前往梁国赴任,名为就藩,实则是威慑。 嘉宁如今怵他,有些担忧这人见势不对自作主张过来解围——成安与闻人熹,她毫不犹豫选择前者,拒绝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 “走吧。”她说道,结果宫娥递来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而后站起身。 成安本已作好了被拒绝的打算,没想到嘉宁竟应了,有些茫然地“嗯?”了一身,又快速地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跟在少女身后离席。 雒阳昨夜落了一夜雪,枝头积了一层霜白,殷红的梅花便在这浅淡之中次第开放。 “这梅花开得真好呀……”嘉宁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郁郁重迭的花朵,喃喃道。 倚梅园是大应一位帝王为心爱的女子所建,历经百年岁月,一到冬日,便是满园寒梅飘冷香,梅树扶疏葳蕤,斯人却早已湮为一抔黄土。 成安捧着手炉冷得周身颤颤,一面暗暗后悔自己提议赏梅,一面又将肩背挺得笔直,俨然一副骄矜帝女的模样。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成安微怔,随即笑道:“你倒是直言不讳。” 嘉宁颔首,并不在意她言语的揶揄:“你我二人,也没多少叙旧的情分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言行肆意,毫无顾忌啊!”成安摇着头叹了一声,抬眸,与嘉宁一样将视线投向枝头傲雪的寒梅。 “……我记着,你闺中时与汝南秦氏的女公子往来甚密?” 汝南秦氏?嘉宁没有料到成安竟然会提及此事。 汝南秦氏的十一娘,秦筝……两人从前大概也算得上至交好友——皇后出身汝南秦氏,秦筝与她是嫡亲的姑侄。秦筝少时常出入宫闱,与嘉宁、夷安关系都很好。 秦筝是受过精心培养的顶级世家的女郎,温柔淑女、满腹诗论。 年少时以为身旁挚友便会携手一生,可惜自以为契若金兰,其实不过是短暂的同行——这段情谊持续到秦筝嫁人,嘉宁与她彻底断交。 秦筝嫁得,是幽州牧卫涛的嫡长子卫凌——前任蜀侯死于幽州独有之毒,虽无确切证据指向卫家,但经此一事,蜀郡明氏与范阳卫氏彻底交恶。 好友嫁了仇家,时隔太多年,嘉宁都快遗忘当时满腔的愤恨。 此时被成安提及,少女默了默,最后缓缓吐出一句:“谬误之言,我与秦女郎,不过泛泛之交。” “是么?”成安佯装讶异,抬手掩着唇,可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哎,我还以为你们俩关系不错呢,以前她不是常进宫找你玩么……” 嘉宁沉默不语地看向她,浅淡的琉璃眸子显露出一丝冷漠:“所以呢?” 成安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不耐烦,撇撇嘴,一面小声念叨着“你是在北方待久了么,遇事如此没有耐心。”一面摆着手娇声道:“唉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我听子翼说,卫少夫人近来似是与卫郎君不和,在闹和离呢……” 和离……少女在心间默默复述了一遍这两个字。 她前世回到雒阳,故人的消息再度传来,便是讣文。 秦筝死于明德十一年的春暖花开之际,她与卫凌唯一的孩儿彼时不过两岁——那岂不是说,秦筝如今正当有孕?! 嘉宁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究竟是怎样的不和,才会让一位世家贵女不顾孕期也要和离归家? 前世,嘉宁从未听闻过秦筝和离之事,显然,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汝南秦氏或许能接纳一个大归的女郎,但范阳卫氏绝对无法忍受一个怀着卫氏血脉的女人妄为。 嘉宁一时间只觉心绪颇为复杂,仿佛揭开了搁置已久的书册一角,铺面而来的俱是令人窒息的尘埃,她原以为的对方的锦绣人生,也不过是一张爬满虱子的锦袍。 成安一直打量着嘉宁的神色,见少女雪白的小脸始终一副恹恹的模样,不禁有些失望。 还以为秦筝过得不好的消息会让这人高兴呢……罢了,她向来是琢磨不透这位小郡主的心思的。 抿唇笑道:“罢罢罢,嘉宁你既然不敢兴趣,那我这边也没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提起裙裾,欲走。 嘉宁忽而开口:“成安,你是想向我讨要什么东西么?” “你直说,我若有,可以给你。” 成安猛地闭嘴,将下半句话咽回了喉咙中。她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嘉宁,似是在思索对方言语的可信度。 “不要么?” “当然要!”成安忙开口应道,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失态,半是尴尬半是欣喜地移开视线,压低声音道:“我……听母妃说,你手里有盒白玉雪肤膏……” 第五十一章玉楼春(2)(小肉小别胜新婚) - 春风二月,杨花抚柳。 踩着孟春最早的青绿色,嘉宁告别亲友,乘着宝马香车离开雒阳。 还未踏入荥阳境内,车辙滚动声忽而停止,嘉宁裹着绒毯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迷迷茫茫间只看见眼前帘幕一晃,还没来得及定睛去看,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久违而熟悉的:“是我。” 少女裹着毯子被他抱进怀里,鼻息间俱是男子清淡的松竹香气,嘉宁没睁眼,而是抬手搂着对方的脖颈,乖乖窝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哑,说完,清了清嗓子,微凉的额头贴着少年滚烫的颈窝轻蹭了两下。 陆聿伸手捞起她膝弯,隔着裤子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踝,答非所问道:“胖了点。” “去你的。”嘉宁笑着在他脖颈上虚虚一抓,她的指甲修得圆润秀气,在皮肤上刮蹭,激起一串皮肉的战栗,“我走之前外祖母还说呢,我被你养得浑身都没二两肉……” “是么?”少年闻声扬眉,落在她踝骨上的手作势便要往上探:“多了不敢说,但有个地方还是有二两的。” “哼,”嘉宁拍开他一路向上的手,皱了皱鼻子道,“你们这些男子,一天到晚脑子里就装那档子事儿……” 陆聿在她面前惯来脸皮厚得很,闻言也不尴尬,反而笑嘻嘻地收拢了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隔着绒毯暧昧地揉了几下,靠近嘉宁耳垂,言语间颇带了几分委屈:“夫人此言差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夫妇二人三月未见,已隔了不知多少个春秋,我若见了你无动于衷,那你当摸着脸,怀疑自己的美貌了。” 嘉宁挑眉看他:“小别胜新婚?” “何止是小别?”少年墨瞳乌亮,幽幽在她耳畔道:“实在是,久旱逢甘霖啊——” 他咬字颇为旖旎,嘉宁几乎是瞬间便听懂了话中之意,到底比不得陆聿脸皮,红着脸把少年那张凑得极近的俊脸推远些,“污言秽语。” “这就污秽了?”陆聿摇着头道:“咱们俩果然不能分开太久,这才三月不到呢,我好不容易帮你练厚些的脸皮又缩回去了。” “雒阳的水里难不成加了什么神仙甘露?你喝了就又变仙女了?” 说着轻啧一声,压低声音道:“今儿夜里,你不会说我耍流氓吧?” “陆聿!”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嘉宁稍稍提高声量,喊了一声。 对上少年那双漆黑如曜石般的眼眸,她又莫名缩了缩脖子,放柔了声音:“怎么越说越没谱了……” 陆聿又啧了一声,手指挑开她肩头的绒毯,伸手进去,摸到她藏在毯子里的温热的小手,从毯里抽出来,握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纤细的指骨:“摸也摸不得,说也说不得。” “唉!”他故作颓丧地长叹一声,“娶了个漂亮媳妇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简直是全天下最煎熬的男子——” “你就和我贫嘴吧!”嘉宁抬手在他胸膛上轻捶了一下,“既然不可亵玩,那你就好好远观吧,今晚别上我床榻。” 她尾音未落,少年却闻言眼睛一亮,重重在她脸颊啄了一口:“泱泱今晚想玩新花样?那为夫只好奉——” 嘉宁见他言语毫无顾忌,忙抬手捂住少年喋喋不休的嘴,生怕他的‘豪言壮语’传到驾车的侍卫与淡月耳中。 “你再说我生气了!”嘉宁狠狠剜了他一眼。 陆聿亲了亲她的手心,含糊道:“不说了……” - 夜间,陆聿实打实地让嘉宁感受了一下,何谓小别胜新婚。 纤细的手腕被腰带捆住,拴在床头动弹不得。她上身衣襟散乱,一侧粉嫩的椒乳被拽出衣襟,裹着一层淋漓的水泽,可怜巴巴地在空气中颤动。下身更是凌乱,贴身衣物皆被除去,腰带将松微松,重重迭迭的裙摆被撩起,露出一双纤长玉莹的长腿。 她的膝盖被强硬地按在裙幅间,女子最柔软、最纤嫩的隐秘之处被暴露在灯光之下。 嘉宁羞愤难当,想抬手捂住脸,手腕一动便被腰带勒得生疼,想并拢双腿,男子与女子气力上的差距此时显露无疑,对方的手掌宛如铜浇铁铸,她那点挣扎,连晃动的弧度都几不可见。 陆聿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那处微微翕合、颤动不已的妙处,“我的乖乖,三个月不见,又闭得这么紧……” 嘉宁恨不得扑上去打他:“你叫哪乖乖!陆聿!臭流氓——” “快把我手松开!疼!” 少年轻啧一声,难得显露出了几分不耐:“刚才和你好好商量你又不肯……” “我绑得不紧,你别挣扎就不痛。” 说着,他松开按着嘉宁膝盖的一只手,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臀肉浑圆挺翘,晃起一阵微波。 “乖点嘛,不就是给你舔舔?” 嘉宁觉得腿间一松,便下意识抬腿给他踹过去,陆聿抬手就抓住她的脚踝,又给按了回去。 “不行——”嘉宁一想到他说得内容,只觉脸上烫得厉害,仿佛要烧起来了。 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这人又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陆聿看着她腿心随着说话而溢出的些微水流,轻笑着,缓缓靠近:“都流水了……” “明明就很期待,泱泱总是口是心非。” 他喃喃着,呼吸愈发粗重,灼热的气流扑在她腿间,激得那软嫩的粉嫩颤得更甚。 “陆聿你别……”嘉宁躺在被褥间,仰着头,不敢去看下面旖旎的情状,只能无力地重复着毫无作用的话语。 他明明还没有动作,情潮却仿佛随着视线的抚摸而涌动,从身体各处涌入下体,她颤抖着,有越来越多的湿意从身下满溢而出。 “还没完全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少年从她腿间抬起头,眉目一弯,露出他尖利的犬牙。 “仙女才不会流这么多水,对吧?”说话时的热气一遍又一遍地喷洒在她水淋淋的穴口,陆聿的声音半是嘲弄,半是急切。 [小情侣久别重逢,写得我都腻歪了嘻嘻~] [最近忙起来了,可能不能及时回复大家的评论,宝子们见谅哦~所有评论我都会看哒!感谢大家的珠珠爱你们啵啵啵啵啵啵!] 第五十三章玉楼春(3)(大肉口活play) 他滚烫的唇齿落了下去,陷入极致的柔软。 嘉宁的尖叫在喉间徘徊,她无措而羞涩,迷迷茫茫地盯着头顶的帷幕,只觉天地都在旋转。 那处的确嫩极,少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舌尖,入口尽是意料之中的甜软。 就像是水豆腐。 轻轻舔舐,便能搅弄出潺潺水流。 舌尖破开层层软肉,似是想要进到深处。柔软与粗粝的诡异重合,是与手指、肉茎截然不同的触感。 少女的腰背在锦被间折出惊人的弧度,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晕,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粉色。 她的身体颤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连珠贝般的脚趾都绷得笔直,仿佛陷入了极致的迷乱。 “呜……”如小兽般的呜咽声自她唇边倾泻而出。 陆聿听到这声音,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励,更加卖力地安抚她紧绷颤抖的身体。 舌头软软热热,虽有些生疏但却灵巧,钻入她的身体,羞涩与兴奋怪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少年高挺的鼻梁触碰到那偷偷冒头的小珍珠,引起她又一阵的痉挛收缩,身体渐渐失去了控制。 咕叽水声愈来愈明显,嘉宁仰着头,纤细的脖颈在光下肆意袒露,连皮肤下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陆聿在她腿心舔弄了一阵,只觉手掌握住的膝盖反抗渐渐微弱,却没有听见预想的娇吟。他有些不满地抬起来,从她身体上覆了上去。 “不舒服?”他一面问,一面将手指游移向下,在湿软泥泞,嫩得一塌糊涂的软肉上慢条斯理地打着圈。 “说句话,泱泱。”少年的声音又低又哑,俨然一副被情欲裹挟的模样。 嘉宁只觉自己几乎要被脸上的热气蒸熟,极力压制着喘息,不情不愿地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用气声道:“脏呀……” 修长的手指代替了柔软的舌头,拨开紧闭的蚌肉,往内探去,屈伸搅弄,便让她肢体颤颤,娇喘连连。 脚背绷得直直的,一根浅紫色的筋络自踝骨蔓延至膝盖。 她低低地哀泣了一声,极尽欢愉。 少年俯身,吮吸着她嗡合的唇瓣,长舌深入,勾起她无力的小舌追逐共舞。 “哪里脏?”他贴着她的嘴唇,声音有些含糊,“明明就很甜……” 快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嘉宁浑身瘫软,有眼泪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 “陆聿,我手疼……”她的声音湿漉漉的,混着哭腔断断续续响起。 陆聿猛地抬头,这才想起因为最开始她抗拒得厉害,他拿腰带给她捆了。 立即从糜乱的情潮中抽身,他飞快地解了绳扣,只见那莹白的皓腕上,被束缚出得红痕格外刺眼。 他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皮肉没有破损,这才一面用手指轻轻揉了两下那伤痕,一面有些心虚地看向少女。 “很疼么?”他揉着,只感觉那处皮肤的温度似乎都比旁出高些,颇为心疼地低下头吹了吹。 嘉宁摇了摇头,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然后抬手一绕,轻飘飘地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少女柔软的肌肤轻轻贴在少年胸膛,嘉宁将头靠在他肩窝,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陆聿抬手,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慢慢地拍着。 “抱歉……” 一时意乱情迷,险些伤了她。 嘉宁又摇了摇头,环在少年脖颈上的手臂略微收紧了些,她呢喃道:“没事,我只是,想抱着你……” 一百多个日夜不曾相见,她的思念似乎也只能依靠肌肤相贴才能稍稍缓解。 落在她背后的那双手微微一顿,原本有些冷却的情欲再度蒸腾。陆聿将她轻轻按回了榻上,他的双臂撑在她脸侧,少年定定地看着她,有汗滴自额头流下,汇聚在他英挺的鼻尖,悬而未落。 “……那我进去了?” “……” 嘉宁已经渐渐意识到了,男子与女子对于亲昵的理解不同,虽然她觉得陆聿的话语十分破坏此时的温存,但她自认为日后要做个温柔贴心的女郎,于是少女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朝他颔首。 陆聿察觉到了她的纵容,轻笑一声,低头,贴着她蹭了蹭,一面伸出湿热的舌尖,耐心而温柔地描绘着她精致的唇线,一面扶着自己的分身,缓慢地沉入。 他慢慢进了一半,将她身下那处软肉都撑得几近透明,殷红的媚肉向外翻着,翕合着努力吞吃下硕大的蟒首。 被紧致包裹的感觉令他舒服得低喘,一想到这是他的泱泱,心甘情愿地让他进入到她的身体里,少年便兴奋得胸口振动。 爱怜与情欲交杂的吻在她眉心落下,少女潮红的脸颊与汗湿的玉颈都被他一一吻过。 “放松,放松。”少年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哄诱,“你流了很多水,不会痛的。” 闷哼与轻泣都从嘉宁嘴边倾泄,她的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听从少年的低语,尽力放软的腰肢。 白皙的脸、绯红的靥,混着汗珠与泪水,如同被浇灌后娇艳到颓废的花朵。 黏腻湿滑的液体裹着肉茎,他扣着少女纤细的腰,肆意破坏。 他们的身体向来契合,即便初时连抽动都困难,但陆聿很有耐心,他绷紧腰间的肌肉,慢慢抽出,又凶狠得进入,捣出淋漓的水泽,嘉宁埋首在他肩窝轻泣哀吟,他却进出得越来越顺畅。 “呃……”喟叹自少年喉间泄出,他狠狠地顶撞着,抽送的动作越发疯狂剧烈,撞得她雪白的臀肉泛起薄红。 嘉宁吃痛,头向后仰着,指甲不受控制地陷入肩头的皮肉。 轻微的疼痛仿佛春药,陆聿的脑子一阵嗡鸣,他扣着嘉宁的胳膊,用力地把她往往怀里带,身下强势撞击,仿佛要穿透她的穴肉,将她死死钉在床上。 少女尖叫一声,软肉震颤着痉挛,花心被撞得凄惨得吐出水液,而后又被浓郁的白浊冲刷裹挟。 嘉宁重重地喘气,如此激烈的情事,让她连脊背都僵直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推了推陆聿的肩膀,示意他先退出去。 少年顽劣地嗤笑,抽出,又再度凶猛地撞入。 嘉宁掐着他肩背,无力地抗诉:“歇、歇会,我喘不上、气了……” 陆聿俯身,温柔地亲亲她唇角,精瘦的腰身却半点不歇:“还能说话,说明还有力气。” 他说着,扣着她的腰,开始了更深的驰骋。 又是难眠之夜。 [ 第五十四章金明池(1)(纯剧情这段剧情很多 嘉宁浑身都痛,裹着毯子窝在陆聿怀里,小口小口吃点心。少年摸着她柔软顺滑的长发,语调悠悠地给她将这之后的安排。 “……我们这次先回晋阳,阿父、阿母都很想你。回晋阳住上半月,我大概就要动身前往冀州,陈州牧五十大寿,延请四方,我若不亲去,倒显得并州不够知礼。” 各州州牧非宫内遣令,不可妄离治所,因此这类事宜,大都派出世子代贺。 嘉宁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又就着陆聿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才道:“你独自前去?” 少年闻言扬眉,听她这语气,似是有意同行?不由笑道:“陈家与你有旧?你竟这么给陈州牧面子……” 过往三年,所有要离开晋阳的交际事宜嘉宁都是一概不理的,她身份高贵,倒也没人敢与之计较这等俗事。 嘉宁总觉得他这话在揶揄自己,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挑衅似的弯了弯唇角:“我哪里是与陈家有旧,还不是看在你这晋侯世子的面子上,给他陈懿些许风光。” “我这次回雒阳,可被外祖母狠狠说道了一番,她说啊,我这世子夫人当得半点也不称职,若无君姑在前给我撑着,怕是你陆家的门楣都都被我丢净了!” 陆聿眼底浮现笑意,他用口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目光对视的刹那,少年终究还是绷不住,哈哈大笑,调侃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抬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少女靠在他肩窝上,精巧的下巴轻点了点,神色颇显惬意:“我离开雒阳时,外祖母跟我说,舅父已派了特使前往各州,派得似乎是周霂?相信拜月教之事很快便会盖棺定论。” 周霂是周霁的族兄,派他前去调查此事,只能说天子把对嘉宁的偏爱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他是在警告这事背后与之相关的臣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应的地界欺负皇家郡主,是想引来御史巡游不成? 拜月教绵延千里,牵连甚广,周霂手持御令查案,若是查出些有的没的,报到雒阳,也足够让各州的州牧、士族有够头痛。此举,势必会让北方乱上一阵。 北方,尤其是边境各州,为对抗匈奴秣马厉兵、金戈铁骑,州牧轻易不离治所,在当地宛如土皇帝,但到底是大应的疆域——师出无名,必将遭受群起之攻。 陆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光微闪,歪着头,道:“素闻嘉宁郡主受宠,今日一见,还当真是名不虚传呐——陛下‘无为而治’这么些年,为了你竟搞出这么大动静。啧啧,估计特使一出司州,北方不知道有多少人难以安寝……” 嘉宁笑盈盈与之对视,凤目微挑,佯装不知:“是么?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女郎在外受了委屈回娘家哭诉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难道这也要受人太阿?”说着她又轻哼了一声,“再者——舅父就我一个外甥女,他不疼我,还能疼谁呢?” 少年嗤笑着摇摇头,确实找不到话语来反驳——这何止是宠爱?一个能上达天听的郡主已经很引人忌惮了,若这个郡主还能直接影响帝王号令…… 陆聿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嘉宁随他前往冀州贺寿,得有多少人打着拜见的名义,往她跟前凑。 他想着,抬起她下巴亲了一口:“是也。以后还得让郡主多多招抚在下,最好,也能在陛下面前多替并州美言几句……” 难得从陆聿口中听到这么多好话——虽然言语间不乏揶揄,但嘉宁依然被捧得有些飘飘然,她又朝着少年勾了勾手指,琉璃珠一般的琥珀色眼眸中闪烁着些微的傲慢:“猜猜……舅父这次,补了我什么?” 少年轻啧一声,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道:“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泱泱,你好东西这么多,我如何猜的到——不过,当女郎可真好,受了委屈还能回家告状……” “嘁!”嘉宁看他一副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皱了皱鼻子,决定等回了晋阳直接告诉君舅,让这人彼时大吃一惊才好! 又问几个月过去,让他注意闻人熹,可查出些什么名堂? 说到这个,少年神色一凌,抱着她坐直身体,正色不少。 “……你说得不错,这位六皇子……的确不若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无害。” 嘉宁闻言微哂。单纯无害?上辈子真心认为闻人熹纯良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大概都没什么好下场。 陆聿道:“梁王名下……似乎私产颇丰。”少年说着,明显带了些疑惑之色。 嘉宁向他解释:“他的母妃……身份有些特殊——她是商人之女。” 大应世家林立,士庶不婚,天子后宫的夫人们都出身一流世家,景嫔以这样的身份位列九嫔,还能诞下一位皇子,着实罕见。 陆聿闻言有些惊讶,旋即了然:“怪不得我查梁国的资金往来,收支极不平衡……”他原本还在困惑,梁王这样并不受宠的皇子,梁国也非富饶之郡——闻人熹从哪搞来这么多钱? 嘉宁想了想,又提示他:“……你可以查查他身边的肖棋、谭旭等人,他们都是很擅长数算的人,大概会帮闻人熹打理产业。” 她说这话时,心中颇为犹豫。她有些害怕陆聿问她,为何会知晓得如此清楚——前世,闻人熹登基后,寻了由头收拾了宁夫人的父亲,大司徒宁墨,而后由肖棋、谭旭为左右司徒,分管中央财政——显然,这两人是他为王时期的心腹。 所幸少年闻言垂眸陷入沉思,并没有追问消息的由来。若他追问,嘉宁恐怕也只能信口搪塞,是从前衡阳长公主告知她的。 一个家私颇丰、名声甚好的低调皇子……陆聿第一次真正地将闻人熹摆在了与他相对应的位置上。 从前,他只认为几位皇子资质平平,不足为惧,可越查,他越确信,这位从未被认为有缘储位的梁王,的确如嘉宁所言,是个蛰伏多年、多智近妖的对手。 倒是——颇为有趣啊。 少年有些傲慢地想到。 第五十五章金明池(2)(纯剧情回晋阳) - 天边悬挂着晚照的春阳,仿佛泼翻了一海纯金,将白云青树都淹没在灿烂的金光之中,披了一山的波光粼粼。 远山在退,马蹄踏过早放的花朵,扬起纷纷扬扬的尘土。 再度回到晋阳,已翻过了一季秋冬,远远便看见,陆氏宅府参天的古树已换上青碧色。 嘉宁搭着陆聿的手臂踏下车辙,便见楚夫人携着一干仆妇,早早在门前候着。与楚夫人几月未见,看到自己这位君姑此番如此礼重,嘉宁也不介意与她摆出些慈母贤妇的阵仗。 “君姑,”少女眼含笑意,唇角翘起,盈盈上前拉住楚夫人的衣袖,“怎么劳驾您在这外面吹冷风呀?” 楚夫人眼底滑过一丝疑惑,面上却不显,顺势挽住嘉宁的手臂,抿唇笑道:“吹面不寒杨柳风,在外面吹着和风,晒着暖阳,等咱们家的小郡主回来,亦是妙事。” 嘉宁闻言微讪,果然,论逢场作戏,她和楚夫人比起来还是太嫩了些。 楚夫人说完,又看向陆聿:“聿儿精气神也不错。” 陆聿对着母亲笑了笑,唤了声“阿母”,又冲着后面道:“夫人,琬妹。” 嘉宁这才注意到,楚夫人身后站了一对脸生的母女,听着陆聿的称呼,竟然是传闻中极为受宠的南夫人,以及南夫人的女儿,陆聿的三妹妹,陆琬。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见过这对母女,从前对于两人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道听途说。 楚夫人与南夫人,一个久居晋阳,一个随侍河套,向来是王不见王。嘉宁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因为她的重生,已经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动。 少女面容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朝南夫人颔首:“夫人,”又冲陆琬笑笑,“小姑。” 南夫人仪态端方地受了两人的礼,陆琬眉眼低垂,乖巧地上前朝着兄嫂行了福礼。 “大哥,郡主。”小女郎的声音一如其名,柔婉非常,寥寥数字,宛如珠玉坠盘。 嘉宁淡淡扫了一眼南夫人,不便在长辈身上多停留,便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陆琬。 这位陆家女郎,继承了晋侯的姿容,生得美貌非常,穿一件雪青色素纱罗裙,长发垂垂,以一根丝带束在耳后。娉娉婷婷地站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前世,陆琬与她也算有些渊源——陆聿身死后,她断然离晋归雒,大抵是为了维系陆氏与明氏的关系,陆琬后来嫁去了益州。只不过今生陆聿应当能逃脱死劫,陆琬的姻缘大概要改弦更张。 众人笑谈几句,便往内走去。这个时间正好距离饭点不多时,嘉宁与陆聿回到听雪阁,匆匆洗漱了一番,便往主院去。 离家旷久,又难得众人皆在,归家的第一顿饭,自然是要去主院用的。 行步于抄手游廊,嘉宁颇为好奇地开口:“君姑与南夫人关系如何?” 陆聿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看着如何?”又把问题抛给了她。 少女有些不悦地撇嘴,嘟囔道:“我问你呢,你还问我……” “今日短短相见,我与南夫人没说上什么话,又不大了解她,你让我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直觉。” 少年颔首,抱臂看着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说说?” 嘉宁彻底无语,趁着四下无旁人,甩了对方一个白眼,清清嗓子,扯着嘴角道:“南夫人我不熟,但——君姑嘛,我是很了解的,是个极贤淑的主母,南夫人之于她,应当就和姜媪差不多,只不过姜媪是服侍君姑的,南夫人是服侍君舅的。” 陆聿听着她侃侃而谈,忍俊不禁,甚觉有趣地挑眉。 “你这是把南夫人比作仆妇?倒是胆子大。” “我和你私下聊聊嘛……莫非还要字斟句酌?”嘉宁歪头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 听雪阁离主院不算远,言语间,便近了。陆聿扫了一眼院外扫洒的女使,抬手拍了拍嘉宁的脑袋,轻笑道:“回屋了继续说。” 今日虽然匆忙,但嘉宁从来不允许自己在妆容服饰上落后于人,瞪了一眼陆聿,抬手抚了抚发间的珠钗,确认没有移位,有些不满地抿着嘴唇,道:“说话就说话,不要摸我的头发。” 少年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同时笑着解释:“我的错我的错,没有把头发给你揉乱的……” 嘉宁皱了皱鼻子,没搭理他,两人并肩走进主院。 一入厅堂,便见到硕大的紫檀木圆桌旁已围坐了许多人。晋侯居首席,楚夫人在他右手边,南夫人挨着楚夫人,其后依次是陆琬,陆玦。 两人竟是来迟了。 陆聿含笑上前,朗声道:“恕儿失礼,竟让诸位长辈久等。”说着,十分自然地向晋侯、楚夫人一一行礼。 嘉宁略落后他半步,笑盈盈地微微俯身,就算作见礼了。 晋侯眉目疏朗,笑意盎然,长臂一引,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泥于虚礼。嘉宁,匆忙了一日饿了吧?快快入座。” 嘉宁向来觉得自己这位君舅不仅姿容甚美,脾性更是宽厚风趣,倒是偌大个陆家顶顶有趣之人。 闻言从容笑道:“倒是让君舅说中了,我坐了一日马车,都没正经用些饭食,此时眼看着佳肴美馔,确实是感到腹中饥饿。” 晋侯见嘉宁接了自己玩笑似的关怀,哈哈大笑两声,又催促道:“既然饿了,那便先用饭,吃饱了,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叙旧。”说着,便朝楚夫人看了一眼。 楚夫人会意,立刻便有女使鱼涌而入,将碗碟、牙箸一一放于人前。 陆聿坐在晋侯左手边,父子二人数月未见,自然少不得佐以美酒,嘉宁挨着陆聿坐下,手执牙箸,斯斯文文地用着饭。 宴罢,撤了残羹冷炙,重换上茶具果蔬。 虽饮了不少酒水,但晋侯的目光依然清明,他的眼神在陆聿、嘉宁身上逡巡了一霎,悠哉开口道:“嘉宁此次回雒阳,玩得可还欢喜?” 少女琥珀色的眼眸闪了闪,笑道:“很是欢喜。” “陛下和太后娘娘原本还担忧我在晋阳水土不服,我这次回去,他们都放心不少。娘娘还夸我体丰了些,说一定多亏了君姑悉心照料。” 楚夫人听她提及自己,点了点头,道:“娘娘客气了,嘉宁你即是聿儿新妇,那我作为君姑,照拂你乃份内之事。”说着,看向嘉宁的目光带了几分满意。 今日一番相处,她觉得小郡主似是懂事了不少,不禁在心里感叹,恐怕也只有许太后能‘降服’这位小郡主,瞧,这回雒阳呆了三个月,竟如此听话乖巧。 第五十五章金明池(3)(纯剧情晋阳诸事) 晋侯又道:“过些时日聿儿将去冀州,给那魏侯贺寿,嘉宁预计如何打算呢?是同他一块儿过去玩,还是在家中休养休养?” 嘉宁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陆聿,心道这俩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相似,问话的习惯简直如出一辙。 “我欲与砚堂同去,”嘉宁回道,“太后娘娘说我嫁过来后一直在君姑身后躲懒,实在不像话,若是这次我回来,又如从前一般行事,娘娘知道后,定会恼怒的……”少女说着,微微低头,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委屈。 晋侯见状忙道:“哪里存在什么躲懒的说法,都是一家人,媛娘最是蕙质兰心,怎会与你计较这些呢?可切莫勉力为之,你体弱,更要爱惜自己。” 楚夫人亦是附和:“太后娘娘言重了,你还是个小女郎,合该是受长辈庇护的年纪。” 嘉宁拈着丝帕轻轻压了压眼角,颇受感动的模样,晋侯与楚夫人见状又是一通婉言相劝。 陆聿在旁忍得嘴角抽抽,最终按耐不住,借着桌布的遮挡,抬手在少女大腿轻揉了一把,示意她,见好就收。 嘉宁方才偃旗息鼓。 宴罢,各自回院,陆玦在门口唤了声“阿兄、阿嫂”,嘉宁闻声驻足,回首,便看见比上次重阳相见时又长高不少的小少年,扶着门框,带着笑意的眼睛圆润而明亮。 嘉宁冲他笑了笑:“阿玦,数月未见,长高了呀。” 陆玦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一排白牙咧得更开,挠着后脑道:“嫂嫂说得是,之前的衣裳裤脚全都短了,若非阿母急匆匆遣人为我量体裁衣,今日怕是要让嫂嫂看笑话了……”说着,小少年又看向一旁目光柔和、笑意浅浅的陆聿,“阿兄,您一会儿有事么?” 原来是找他兄长有事,嘉宁了然笑笑,给陆聿递了个眼神先行离开,方便他兄弟二人谈话。 回到听雪阁,卸了钗环妆容,嘉宁靠着引枕,听碧华与青黛汇报搜查事宜。 碧华将可疑的物件及其来源都整理成册,递给嘉宁,道:“……自郡主您雒阳来信,我与青黛便立刻着手将所有东西的排查了一遍,除了您的物品,连带着听雪阁中所有服侍女使们的物件、居所也通通彻查了一番。找到了一些可疑之物,但还需要进一步排查。” 碧华言语流畅,逻辑清晰,嘉宁向来信任她,闻言点点头,随意地扫了几眼册子,便将其还给碧华,道:“劳你们费心了。这些东西,你都拿给云鹤先生看看吧,至于缘由,我暂时不愿旁人知晓。”这便是要碧华自己找个由头的意思,女子接过册子,低头应是。 嘉宁又看向青黛:“南夫人回来多时了?” 青黛貌美飒爽,与陆府主事的几位媪妇、女使关系都不错,打探内宅消息正是她的长处。 闻声回道:“回郡主,南夫人是年节时同侯爷一路回府的,我听主院那边的意思,似乎是侯爷预备日后长居晋阳……”说着,看了抬眸看了一眼嘉宁。 嘉宁对此已有了些许猜测,闻言点了点头,道:“此事我心中有数,你这些时日可对南夫人有所了解?” 尽管楚夫人是个宽宏有肚量的主母,但南夫人作为妾室,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的日子大概是远远比不上在外随侍的。 青黛道:“南夫人性情很是柔顺,平日里深居简出,但婢子听说每日晚间楚夫人和晋侯用饭时,她都会在一旁服侍。楚夫人待她也很宽厚,节后楚夫人还带着南夫人与琬女君去了五台山祈福。” 听着似乎相处得不错。 嘉宁耸耸肩,双手一摊道:“君姑之豁达,大概我此生难以望其项背。” 碧华闻言抿着嘴笑,青黛亦笑着,眸中若有所思。 待到陆聿回屋,嘉宁倚靠在床头看书等着他。见少年归来,她轻轻将书合上,歪了歪头,问道:“阿玦找你何事?” 少年一面褪下外袍,一面回道:“阿父突然让阿玦停了清河那边的学业,在家跟着学学经世之道,这小子觉得事出突然,既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又担心军中是否出了祸事,便私下找我问问。” 陆玦从小便是比照着世家子的模板培养的,幼时在家习六艺、读诗书,大些了便去清河周家的族学求学。学业突然终结,也无怪乎他会感到惶恐讶异。 嘉宁非常赞成晋侯的决定。 安不忘危,存不忘亡。前世,陆玦从文,晋侯一身心力皆在陆聿,陆聿身死,陆家竟连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选都难以抉择,兼之匈奴入关,损失之惨重,岂止是伤筋动骨。 今生或许是因为她的变动,晋侯萌发了培养陆玦的想法,这对陆聿、陆玦乃至整个陆家都是好事,一则陆玦可以替父兄分摊军务,二则也让陆家不至于孤注一掷。 行伍之家,哪个不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就拿她蜀郡明氏为例,她阿父当年骤然暴亡,若不是因为堂兄明洵从小就跟着叔父,怕是益州得乱上好一阵。前两年明洵作了益州牧,明氏对于益州的控制再上一个台阶。 前世,若不是忌惮自己这位堂兄,闻人熹怕是早就动手了,哪里忍得到许太后离世? “君舅是决定将河套那边的事务交给你了么?那雁门那边谁去接手呢?”嘉宁的手指轻点着漆木床沿,思索着问道。 陆聿捻了捻她还带着些微湿意的发丝,下颌微抬,温暖的灯光下一双桃花目显得潋滟而深邃。 “小郡主倒是聪明。”少年轻笑一声,带着浑然天成的慵懒,“金鳞骑那边交给陆琛,而我,自冀州回来,便正式接管并州军。” 如果是金鳞骑是北方军队中的精锐,那么屯兵河套的并州军才是陆家的立身之本。 浅观陆聿掌权之路,先接手金鳞骑,再早早接触并州军,但凡不是鼠目寸光之人,见了都得由衷感叹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晋侯对于这个儿子,的确是倾其所有地悉心栽培、用心铺路。 嘉宁有些讶异,晋侯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这么着急‘退位让贤’实在不想这位‘锦将军’的性情。 “君舅……是身体抱恙么?”她思忖了片刻开口。 晋侯从军多年,几度带兵与匈奴鏖战,身有旧疾,也在常理之中。 陆聿微微侧头,若有所指地盯着嘉宁。 嘉宁与之对视片刻,忽而灵光乍现,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不会……是因为我吧?” 少年哼笑一声,“你说呢?”说完转身便进了盥室。 徒留嘉宁独自在原地纠结。 [三阿哥又长高了(bushi)~] 第五十六章山渐青(1)(纯剧情姜媪逾矩)( - 过了几日,陆聿陪着嘉宁去给楚夫人请安,辞别时,楚夫人再度留下了陆聿。 嘉宁对此不置可否,面上笑容未改,微微屈腿告退。 回去的路上,远远便看见有一粉衫少女领了两名女使,正在庭院中折花。 院里的望春已悄然绽放,团团簇簇随风摇曳,远望好似拥雪成围,淡雅的清香萦绕满园。 那少女在身旁女使的提醒下看见嘉宁,远远地便朝着她俯身行了一礼,又脚步匆匆地靠近。 “郡主,”少女音调婉转悠扬,带着浅笑的面容比她怀中的望春还要美丽,“您是去给母亲请安么?” 少女正是陆琬。 青黛不动声色地在嘉宁面前挡了一挡,漂亮的眼眸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陆琬怀中的花束。 陆琬骤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在距嘉宁五步之远堪堪驻足。 嘉宁“嗯”了一声,笑道:“刚从主院出来,正要回屋。小姑,是在折花?” 陆琬点点头,道:“院里的望春开得好,我便想着折几枝送予阿母、和母亲。” “望春清香馥郁,很适合盛放内室,”嘉宁的目光从陆琬的脸上移到她怀中的花枝上,只见少女怀中的望春,洁白晶莹,花瓣上染着淡淡的红晕,离得这么远,还是能闻到它的香气,“那我便不打扰你了,趁着花束还带着清露,快些给长辈送去吧。” 陆琬十分乖巧地朝她屈了屈膝盖,方才捧着花离开。 嘉宁看着她的背影,有几分若有所思。 陆家最多的,是什么呢…… ……四月雪? 少女抬眸,看向满院蓊蓊郁郁的参天古木。 回到听雪阁,碧华发现随侍而去的青黛眉宇紧锁,满是郁色,不由道:“这是如何了?怎地这副神情?” 正蹲在兔笼旁,拿着青菜叶逗云彩的嘉宁循声看过来,望见青黛神色亦是一惊,奇道:“嗯?我倒是没注意,适才在主院那,有人让你受气了么?” 青黛见两人都看向自己,兼之无法抑制心中的恼怒,愤愤道:“楚夫人身边的姜媪,真真是愚钝老妇,不知礼数!” “刚才郡主与郎君在内陪楚夫人喝茶,婢在帘外立侍,那姜媪招手,将我唤到一旁。” “我还道有何要事,谁知姜媪竟问我郡主的月事!” 碧华闻言脸色也有些不好。 婆母打听新妇此事虽无可厚非,但世家大族最重体面,即便是出于关心,也不应如此大咧咧地询问。 “我心下不悦,没有答复她,谁知那姜媪竟又恬不知耻地追问、追问……”青黛说着,晲了一眼嘉宁,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能不能当着她的面。 碧华隐隐猜到了一些,阴沉着脸问:“……追问什么?” 嘉宁没什么表情,自从从雒阳回来,她就一直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微垂着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笼中毛茸茸的小兔子,似乎十分认真。 青黛顿了顿,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她问,郡主和郎君房里的事……”青黛到底还未出阁,说到这事难免羞赧,越说声音越小。 “她的手倒是伸的长,”碧华冷哼一声,面色不善,“不过是夫人身边的仆妇,仗着自己年纪大些,竟敢逾矩刺探这边的事情。你是如何回她的?” 青黛同样恼怒,说道:“我念着她是老人,倒也忍住了脾性,只冷冷淡淡回了她一句,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嘉宁倒是不怎么愤怒,她闻言反而轻笑着站起身,一面接过女使递来的帕子净了手,一面道:“你做的对,若是与她当众吵起来,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也跌了听雪阁的体面。” 说着,又想到了王夫人所说的,自己身边还未寻觅到的那个阴损之物,蹙了蹙眉,思忖片刻,旋即又释然地摆了摆手:“罢了,总归我们日后要去河套长住,一个老妇,与她计较什么呢?” - 另一边,楚夫人留了陆聿谈话,姜媪撅着嘴,颇带了几分不悦的在一旁立侍着。 少年佯装未察,与母亲有说有笑地交谈了一会。 楚夫人说得口干舌燥,端着茶盏饮了一大口,方才注意到姜媪神态,不由疑道:“姜媪,你这是……” 姜媪见两人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撇了撇嘴,唇边两道纹路深深皱起,不忿又有些委屈地开口:“周大人年初不是抱了个小子么?郡主还给那小儿打了把长命锁……” 苏氏年初喜得麟儿,嘉宁那时正好在雒阳,寄信与她道了喜。众人去周家贺满月时,有女眷见那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脖子上挂了个精美考究的长命锁,想给自己的亲友也打一个,询问苏氏才知,那锁原是嘉宁郡主送的。 那女眷知晓嘉宁郡主是宫里出来的,她送的礼品,大抵也多出自宫中,悻悻笑笑,打住了想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媪在人群中听着,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郡主也能诞下小郎君,带上那样精美的长命锁,那老妪心中可就太欢喜了!”姜媪嘟哝着说道。 陆聿闻言,面上笑容不改,道:“子女是缘分,大抵是我与孩子缘分未到罢。” 楚夫人扫了少年一眼,担忧他心中不满,开口打圆场:“聿儿你是姜媪看着长大了,如今她年岁渐深,难免惦记起小辈来,这是俗常之事。” 陆聿颔首,“姜媪心意我知,只是儿与郡主尚且年少,何须急于儿女子嗣之事?儿如今翘首以盼的,乃是过几月前往河套之事宜。”少年言辞平和,但却半步都未有退让。 姜媪只好“嗯”了一声,附和道:“郡主乃福缘深远之人,想必与小郎君的缘分尚在后面。” 待到陆聿一走,姜媪便凑到楚夫人身边,有些酸涩地开口:“福缘深远?哎,我看那小郡主就不是福寿绵长之像,偏偏又是个善妒小气的——我可怜的大公子,快十九了还没一儿半女……” 楚夫人淡淡地横了她一眼。 姜媪心间一紧,以为招致了楚夫人的不悦,就听到对方平静的嗓音在室内缓缓响起: “姜媪,你是府中老人,说话行事都注意些,莫要逾矩。” 姜媪一愣,随即眼珠一轮,笑着应了声“夫人说得是,老妪知晓了。” [把键盘搓得飞起~呜呜呜最近流量好差,滚来滚去求珠珠qwq看文的宝贝多多给我评论呀!] 第五十七章山渐青(2)(纯剧情来到高邑突遇 - 落日熔金,霞光万道。 长久的鞍马劳顿使人疲惫,陆氏的马车抵达冀州治所高邑时,恰是夜幕将至,满天昏黄。 不同于雒阳的精妙奢华,也不同于晋阳的苍茫古朴,高邑显露出于北地别具一格的精致秀美。城池内外遍植绿竹,暮春之际,绿竹猗猗,红墙黛瓦,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北地少见如此大片的竹林,嘉宁见之,不免惊异。 她撩起帘幕的一角,向车外问询道:“高邑何故如此多竹子?” 魏侯世子陈骧亲自携伴在城门迎接陆聿一行,此时,陈骧与陆聿正并肩骑马,在马车旁边行进着。 陈骧生得容貌堂堂,眉目细长,若是忽略他高大的身形与宽阔的肩背,倒是颇显出文人的儒雅。嘉宁听说魏侯陈懿便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貌似书生,大概陈骧的相貌便是随了他。 听到嘉宁的声音,陆聿侧过头,冲她笑了笑,略微压低声音道:“听闻前任魏侯夫人名中带‘竹’字,前魏侯为博美人一笑,便让高邑内外遍植翠竹。” 陈骧在一旁听完,目不斜视,笑吟吟地补充:“陆世子所言不假,高邑之竹,起初的确是我祖父青年时命人手植的。后来城中百姓都觉的绿竹甚美,这竹便愈植愈多,方成如今这般风貌。” 为夫人遍植一城翠竹。听起来便是个风月缱绻的故事。嘉宁扯了扯嘴角,随声附和道:“老魏侯与老夫人真真是伉俪情深,使人闻之歆羡。” 陆聿如今还算了解她,一听这语气便知道她是在揶揄,扫了一眼陈骧,见对方神色如常,应当没有听懂嘉宁的话外之音,强忍着笑意道:“你喜欢?喜欢我也回去给你种一大片。” 嘉宁偷偷瞪了他一眼,当着陈骧的面还得给陆聿留几分面子,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道:“是么?郎君你对我可真好。不过比起竹子,我更喜欢摇钱树,你给我种一城的摇钱树吧。” 摇钱树以金铜为枝干,上缀玉器、铜钱——是西南流行的陪葬品。 陆聿轻啧一声,嘴边噙着顽劣的笑意,应道:“现在就种这个还为时尚早,你要真喜欢,再过几十年,给你百八十棵陪你,如何?” 陈骧不知这一习俗,闻言奇道:“摇钱树是什么?榆钱的别名么?” 嘉宁怕自己再和他聊闲下去,会忍不住当着陈骧的面大喊一声陆聿,那实在是——有失她嘉宁郡主的身份。再度暗暗朝着少年甩了个眼刀,嘉宁将帘幕一甩,合上了。 只听到车外,陆聿似是闷闷地笑了几声,才对陈骧解释道:“倒也不是榆钱……” 陈宅位于高邑之南,占地颇广。前来为魏侯祝寿的客人们都被妥善安置与府邸中。 嘉宁今日颇为疲惫,意欲先回屋休息,陈骧却安排了接风洗尘宴。这种宴席陆聿作为主宾自是无法脱身,只能以手背探了探少女额头,确认她体温正常,未有发热,方才放心些。 他捏了捏少女纤细的腕骨,带着歉意道:“……那你先回去,我会早些回来陪你的。” 嘉宁“嗯”了一声,便由陈骧的夫人周氏陪同着回住处。 周氏出身清河周氏,若论亲缘,周霁需得唤她一声堂姊。周氏听说嘉宁与苏氏关系亲厚,看向嘉宁的眼神都更加真挚了几分,领着她往住处去的路上,周氏十分热心地介绍着陈宅的院落排布。 “郡主,你看,那边便是内院,若你之后有事儿找我,只管派了女使往那处去。” 盘桓日久的世家大族子弟容貌都不差,清河周氏更是个中翘楚,周霁俊逸风流、周洛娇艳俏丽,眼前的周氏又是另一番清丽婉约之态。 嘉宁笑着应了:“这些时日借居贵府,必然少不了叨扰夫人。” 周氏掩口而笑,道:“何必如此客气,郡主这般神仙人物,见之令人心生欢喜,我恨不得日日与你相对。” 两人有说有笑地缓步慢行,路过庭院时,却看到满院花木中,有个女子背对着两人,倚亭独坐。 她独自一人,身形单薄,只提了一盏将熄未熄的小灯,仿佛面前那簇豆大的火焰被风吹灭,她便会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吞没。 “咦?”周氏看着那背影,颇有些惊愕,“那不是……卫世子夫人么?” 卫世子夫人……那不就是—— 那女子循声回眸,鹅蛋脸面,眉目都素雅浅淡,只见那双柔润如秋水的眼眸微微睁大,瞳孔骤然一缩,颤抖的声音从她淡得没有血色的唇瓣发出,她轻唤了一声: “嘉宁。” 从晋阳出发时,嘉宁就预想过自己或许会在高邑遇到秦筝——不,甚至说,她多多少少都抱着也许能见到秦筝的心态来到高邑。 一别经年,嘉宁记忆中的秦筝,还是那个温婉大气、满腹诗书的书卷才女,她扬唇浅笑,便比满院的寿春还要沁人心脾。 记忆中的少女,与眼前消瘦憔悴的女子渐渐重合,秦筝依然是美丽的,只是这份美丽过于脆弱,仿佛轻轻触碰,便会消散如云烟。 嘉宁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可是她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氏觉得氛围有些古怪,一面关怀地朝秦筝走去,一面呵呵笑着,开口道:“秦夫人,您一个人在此赏花么?虽是春日,到底夜凉露深,您怀着身子,还是记得多添件衣裳。” 嘉宁听到她的话,下意识往秦筝腹部望去,只见女子纤弱的腰肢上,赫然隆起了一块,她其实月份不算大,只是因为过于消瘦,而衬托得肚子颇为惊人。 秦筝站起身,语调轻缓道:“谢周夫人关心,我一会儿就回屋了。”说着,又看向不远处的嘉宁,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嘉宁,我们……” 嘉宁在她看过来的一霎那便启唇对周氏道:“周夫人,我今日甚为疲惫,实在无心观园,多谢您一片热忱。我看卫少夫人有喜在身,一个人怕是不太安全,劳烦您送她回去吧,我就先失礼了。”说完,朝着周氏微微俯身,转身就走。 “嘉宁!”身后的秦筝猛地提高音量,大喊了一声,纤弱的身子随之一阵晃动,她扶着桌子稳住身形,神色颇有些哀怨:“……你,是不是心中有怨?” 嘉宁脚步一顿,转身,朝着她露了个浅笑:“卫少夫人说笑了,你我二人在雒阳不过点头之交,何来怨恨之说?”说完,又朝着周氏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飘然而去。 “点头之交……”秦筝喃喃重复着,忽而惨然一笑。 周氏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不免心生担忧:“秦夫人,您……” “我没事,有劳夫人了。”秦筝再度抬眸,便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婉之态,她说着,率先提起软绵无力的步子,朝居处而去。 周氏与她交情不深,见状也不便多言,只好闷头跟了上去。 第五十八章云雾敛(1)【有点恐怖,害怕的宝 -陆聿回来时有些晚,他在盥室洗漱后,又用茶水漱了好几次口,方才往内室去。 嘉宁早早就歇下,内室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在床头摇曳。少年轻手轻脚地掀起帷幕,刚刚钻入被窝,便有个软软热热的身体滚到他怀中。 陆聿见她眼帘微抬,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回来这么久竟还未入睡,抬手在她脖颈处探了探温度,压低声量问:“不是说累么?怎么还没睡?” 嘉宁撇撇嘴,一翻身,趴到少年身上,白净的小脸压在他雪白的中衣上,闷闷道:“睡不着……”说着,便抬手环住了少年的脖颈,小脸往他颈窝埋了埋。 她人瘦,轻的很,陆聿倒是不觉得被压住,就觉得她胸前的两团紧贴着自己,隐隐有些点火的趋势。 少年“嘶”了一声,喉结滚动,“我今天喝了酒你别招我……”说着,却收紧手臂,将嘉宁揽得更紧了些。 虽然是不指望和这人在床榻上谈什么脉脉温情,但嘉宁闻言还是忍不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个白眼。 握着拳头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捶了两下,嘉宁道:“……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干净的东西?” 这点攻击力度,陆聿根本不放在眼里,笑嘻嘻地握着她的手拉到嘴边,在她白瓷一般的手背上亲了亲,少年道:“平日还是挺干净的,但此时躺在床上抱着自己夫人,泱泱,我又不是柳下惠。” “再者——”他拉长了语调,飞快地说道,“柳下惠夜里不也得抱着他的妻子么……” “再者什么?”少年的怀抱很是温暖,嘉宁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没听清他后半句话。 “没什么,”见她有了困意,陆聿压了心间腾起的火,郁闷地回答,“你快些睡吧。” 嘉宁隐隐听出几分咬牙切齿,但她的眼皮实在太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了句什么,便坠入了梦境中。 夜浓更深,万籁俱寂,外间忽而有些吵闹。 嘉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发生了何事?” 陆聿怕她骤然苏醒身体不适,一面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低声道:“碧华出去看了,似乎是卫世子夫人半夜有些不好,找的医士……” 嘉宁微弱地“哦”了一声,然后又躺回枕头上,继续睡梦。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嘉宁一醒来,便觉得灵台混混沌沌,不甚清明。她有些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四下无人,床头的小灯不知何时也熄灭了。 抬手摸了摸一旁陆聿睡的地方,冷得像冰。 咦?嘉宁心中颇为疑惑,陆聿平时起床有这么早么?天都还未亮,他就已经离开好久了…… 少女昏昏沉沉地想着,又觉嗓子干得厉害,唤了两声“碧华”、“青黛”却无一人回应,空荡阴暗的房间里,仿佛只有她一个活物…… 寒风自窗棂微开的缝隙钻入,嘉宁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冷颤,她一面喃喃着“碧华晚上没把窗户关好么?”一面趿了鞋子下床。 自内室而出,依然是无灯的昏暗。窗外寒月高悬,阴冷的月光惨白又皎洁,洒在地上,似有若无好似一条银色的飘带。 嘉宁有些怔忡地跟着那银带一路而去,直到走到了院里,才有些恍惚地疑惑:我怎么会跟着走出来? 室外比内室冷得多,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踩在青石板上,只觉地底的阴寒自脚底蔓延至周身。 冷得令人心生恐惧。 她忍不住双手环胸,微微颤抖着抱x俗约骸� “陆聿……”她提高声量唤道。 无人回应。 “陆聿——”又大声了些。 依然无人回应。 嘉宁终于从一片混沌朦胧中意识到了不对劲,浑身寒毛瞬间乍起。 “陆聿!!”她终于无法自抑地尖叫了一声,双眼快速地扫视着庭院,只觉昏暗之中,一切都透露着诡异,连树木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仿佛都如鬼魅般扭曲起来。 嘉宁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她一面拔腿往外跑,一面在心中无比担忧: 绝对,绝对不可以在这里犯病! 她奋力向外奔跑着,不知是否是因为恐惧,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软弱无力,根本提不起速度,又觉得好似是地板过于绵软,她踩上一脚都仿佛要陷入地面。 昏暗的景象在飞快地后退,嘉宁慌不择路,不一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 周遭静谧得可怕,仿佛偌大一个陈府,只有嘉宁一人粗重的喘息声。 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了陆聿在喊她。 少年的声音万分焦急,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嘉宁!” 嘉宁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颊,似是触及到满手的湿润,她哽咽着回应:“我在这里……” “陆聿我在这里!” 忽而,眼前的事物逐渐亮起来,嘉宁心中骤然一喜,全然忽略了景物的色调,逐渐从昏暗的黑转变为惨淡的白。她朝着亮处跑去,忽而,有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点着一盏小灯,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飘荡。 一如黄昏时,嘉宁与周氏在庭院中碰到的那般。 少女生生止住了脚步,牙齿轻微地上下磕碰着,抖出一句:“秦筝……” 那背影闻声微顿,然后在嘉宁微缩的瞳仁中,慢慢,慢慢地回头。 依然是鹅蛋脸面,素雅眉眼,只见那双柔润如秋水的眼眸微微睁大,失焦的瞳孔透露着怪谲,她轻轻张开嘴,露出殷红的舌头,轻唤道: “嘉、宁——” 语调古怪地被拉长,伴着这可怕的声音,一滴、两滴,有黏腻泛着微褐的红色液体自她眼角、鼻尖、嘴边滑落。 嘉宁的尖叫被生生掐在喉中,她双腿一软,第一次毫无淑女可言地跌坐在地上。 “别过来……”双手撑在地上,她一面喃喃着,一面往后退。 “别过来!!” 她大喊着,忽而感到一阵迅猛的眩晕。 [泱泱:放完狠话结果担心闺蜜担心到做噩梦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五十九章云雾敛(2)(纯剧情一探秦筝) - “嘉宁!” “嘉宁!” 陆聿看着怀中面容愈发惨白的少女,心中颇为急切,他一面附耳在她嚅喏不停的唇瓣,一面抬手轻轻拍着她的侧脸。 少女软软地靠在他怀中,轻轻一碰,她的脖颈便软绵绵地歪向另一侧。 俨然毫无知觉。 “郡主从前梦魇也是如此么?”少年面沉如水,音色颇为冷峻。 碧华绞了微凉的帕子递给陆聿,同样面露焦急:“郡主梦魇多是呓语几句而后惊醒,少有如今日这般惊叫连连,却无法苏醒的情况。” 一旁的青黛取出久违的安神香,有些犹豫要不要点燃:“郡主不大受得住熏香,如今又是春日,我怕引得她喘寂复发……”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惶惶不安之际,嘉宁忽然呛咳两声,豁然睁眼。 “咳咳——”颇为痛苦地咳嗽着,一双惯来明净透彻的琥珀色眼眸蒙上一层雾翳,缓缓地在眶中轮转了一圈,茫然道:“我……”在哪里? 少年温热的手掌附在她后背,不轻不重地上下轻拍,为其平顺气息。 “你刚才被魇住了,我们如何也叫不醒你,现在好些了么?”陆聿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嘉宁循声抬眸,便对上他那半是忧色半是凌冽的眼瞳。 有温热的蜜水被递到唇边,嘉宁靠在陆聿怀里,慢慢地捧着杯盏饮了一大口,方才感觉咚咚直跳地心房受到些许抚慰。 她接过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有些心有余悸地道:“我刚才做噩梦了,梦到、梦到……” “梦到了秦筝……” 说完,嘉宁飞快地抬起胳膊,将自己扑到了少年怀里,冷汗涔涔的额头紧紧贴着对方脉搏跳动之处,仿佛这样能稍稍缓解她心中的恐惧。 陆聿轻轻拍了拍她纤薄的脊背,直到感觉怀中少女的颤栗慢慢停息,方才看向一旁的碧华:“秦筝、是何人?” 碧华与青黛闻言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 碧华眉眼低垂,道:“回郎君,秦筝,是卫世子夫人的名讳……秦夫人,从前与郡主有几分交情……” 少年“哦”了一声:“怪不得嘉宁噩梦。”上半夜,他们不就被这位夫人的‘动静’吵醒过一次么? 嘉宁心有戚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疑心是否秦筝身体不适是因为自己黄昏时那番言辞引发的。一面将陆聿抱得更紧些,一面小声道:“……碧华,你帮我去问问,她、身体好些了么?若是方便的话,我、我想去探望一下。” 碧华低头应是,两女打了帘子离开。 四下无人,那只温热的手掌仍在背上轻抚着,嘉宁心中稍定,清了清嗓子,道:“秦筝,是我少时的好友。” “她是我舅母的侄女,时常出入宫闱。我从前、与她颇有些挚友情谊。” “五年前?还是六年前?我有些记不太清了……她嫁人了,嫁得是范阳卫家,我与她便恩断义绝,再无来往。” “昨天在庭院里,我碰到她了,她怀着身子,但是人很消瘦,我猜她在卫家过得不好。她与我打招呼,我、言辞、不太友善……”少女的声音越说越小,陆聿立刻便领悟到了她的情绪。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你觉得秦夫人夜半召医,与你有关?” 嘉宁点点头,她唇色泛白,有些无力地按了按眉心,面露郁色:“我觉得,也许是我刺激到她了。” 陆聿想了想,安慰道:“不要过分苛责自己,你说她有孕在身,却十分消瘦,那必定是卫家人没有好好照顾她。等会若是合适,你便送些补品过去,便算作弥补了。” - 两人一同来到卫家在陈府的居所。 幽州牧世子卫凌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范阳卫凌,见过陆世子、郡主。”他生就一张武将的面容,眉目正气舒展,身形高大壮硕,带着笑意,看着很是真诚。 嘉宁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内室去。 陆聿心知明、卫两家渊源,心中感叹,自家夫人真不是一般人,面对着卫凌这样压迫力十足的武将亦能傲然无视之,面上却还要挂上一副略带歉意的笑容,道:“晋阳陆聿,见过卫世子。内子倨傲,让世子见笑了。” 卫凌摸了摸鼻子,面上倒是不露尴尬之色,笑容可掬道:“陆世子说得哪里的话,郡主金枝玉叶,矜贵些实属应当。” 秦筝的女使忙不迭地上前为嘉宁打帘,嘉宁看她一眼,见这女使神色本分,应是循规蹈矩之人,冲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嘉宁迈步而入,任由门外两个男人虚情假意地寒暄客套。 内室灯光微暗,窗扉紧掩,嘉宁没走几步,便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秦筝原本靠着引枕怔愣发呆,闻声,开口幽幽嘱咐:“去吧窗户打开吧。”她的声音极为虚弱,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也仿佛是耗费了颇多的精力,说完,胸口微微起伏。 女使立刻便要去开窗,嘉宁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我无碍,莫让你家夫人受寒。” 秦筝倒也没固执,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笑了笑。 嘉宁见状忍不住蹙眉:“别笑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笑得我瘆得慌。”说完,她意识到这句话对一个尚在病中、身怀六甲的人过于生硬刻薄,抿抿唇,有些懊悔。 秦筝熟悉她的性子,并不介意,苍白的面容上再度泛起一个浅笑,但这个笑显而易见更发自内心。 少女在窗边坐下,她一面打量着周遭的陈设、物品,一面语气淡淡地开口:“夫人平日睡得好么?饭食如何?昨夜医士看后有说症因么?” 那女使愣了一会,方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忙俯身屈膝,一一答了:“……医士说,是夫人郁结于心,昨日又受了凉,才会导致见红,如今用了药,应当没什么大碍。” 嘉宁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秦筝看破她神态,随口打发那女使去厨房一趟。 见女使离开,嘉宁方才颇为不悦地说道:“这丫鬟怎么一点也不机灵,你带她出来作甚?你的陪嫁呢?” 秦筝扯了扯嘴角,轻声回道:“都嫁出去了……小鲤,也还不错,是个很老实本分的孩子。” 老实本分。嘉宁忍不住了轻哼了一声,看着确实挺老实本分的——一看就不怎么会侍奉人。 “你倒是宽宏。” 话音一落,两人四目相对,嘉宁的眼眸依然是少女一般的澈净明透,而秦筝的眼底已带上了览阅世事的苍凉。她们的年纪相差不过两岁。 嘉宁率先移开了视线。 第六十章云雾敛(3)(纯剧情香囊端倪) 两人静默对坐,谁也没有再开口。 嘉宁略坐了一会,道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过几日又来看你。”说完,站起身,微微弯腰,替床上的秦筝掖了掖被角。 少女的长发如瀑倾落,垂在女子眼前,她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忽而开口:“嘉宁,你莫要怨我,我当时别无选择……” 嘉宁垂眸对上她微湿的眼眶,愣了愣。 眼前孱弱瘦削、病疴缠身的女子,容貌、嗓音无一不是秦筝,又无一类似秦筝。 嘉宁亦是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潮润,缓缓道:“我不怨你了。” “你怀着身子,无论如何,都应当放宽心。你瘦得太厉害了,我见了都觉得害怕……” “瘦得厉害?”秦筝闻言下意识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高高突起的腹部,苦笑着喃喃:“若非身体撑不住,我宁愿不要这么孩子——” 嘉宁被这话语吓了一跳,忙回首看了一眼平静不同的帘幕,又给一旁的碧华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立刻挪步到门口站定。 她又将视线移回秦筝面上,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只能干巴巴道:“孩子是无辜的……”说着,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秦筝经历了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冠冕堂皇。 秦筝依然苦笑,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嘉宁略加犹豫,再度坐回杌子上,弯腰靠近对方,压低声音道:“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么?”好歹朋友一场,秦筝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令亲友痛心。 秦筝垂眸沉思片刻,长长的睫羽一阵颤抖,而后朝着嘉宁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的。” “真的没有么?秦筝,你知道的,我既然开了口,就有办法——” 秦筝还是摇了摇头,她有些颤抖地抬手,拍了拍嘉宁的手背,再度缓慢而笃定地回答道:“嘉宁,没有什么的。” 少女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心绪繁杂地离开。 回到居所,陆聿看她神色郁郁,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一面将人抱到膝盖上坐好,一面问道:“秦夫人的状况,很糟糕么?”他与那卫凌在外面交谈,卫凌那副侃侃而谈的模样,可半点不像夫人身体抱恙。 嘉宁揽着他脖子,闷闷道:“陆聿,你知道嘛?我总有一种预感,秦筝、她可能活不长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预感。前世,秦筝逝世不就是明德十一年,也就是两年后的春日么? 少年一顿,有些惊讶:“情况如此糟糕?” 嘉宁摇摇头,又点点头:“怎么说呢……她是心病。纡郁难释,积郁成疾。” 含恨而终——应当是人生最为遗恨的死法,心愿未了,仇怨未报,亲者痛,仇者快——嘉宁有些沮丧地承认,前世无论是自己还是秦筝,大抵都活得不大痛快。 “其实,成安之前偷偷告诉我,秦筝想要和离大归,但是卫家不同意。” 陆聿闻言,英挺的眉毛微挑:“和离?为何?” “我记得卫世子膝下无子,秦夫人肚子里的,应当是他的长子……” 嫡长子对于一个家族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我亦不知,我问她,她只摇头,什么也不肯说。”嘉宁说着,长叹一声。 陆聿捏了捏她后颈的软肉,宽慰道:“这些时日你多去探望她,待她自己想通症结,想必会将原因告知于你。” 嘉宁颔首:“也只好如此了。” 陈骧约了陆聿午后跑马,少年陪着嘉宁静静地待了一会,方才更衣离开。 他走后不多时,碧华便神色匆匆地进了内室,俯身,在嘉宁耳侧轻声禀告。 嘉宁闻言手一抖,杯盏中的水泰半洒落,淅淅沥沥,流淌了半个桌面。 “怎么会这样……” 碧华忙把她拉到了一旁,看着少女双眸失神、颇受振动的样子,哑然。 “郡主……” 嘉宁仍在喃喃自语:“为什么?” “怎么会呢?” 秦筝怎么会再次见红,召集医士—— 忽然她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从坐具上站起,嘴里念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左手飞快地拽下一直悬挂于腰间的香囊。 她颤抖着解开绯红的系带,露出里面半新不旧鹅黄色布料。碧华与青黛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震惊。 嘉宁打开那鹅黄色的香囊,入目,仍是那被妥帖折迭后,放在里面的,泛着微微光泽的柔顺光滑的丝帛。那是衡阳长公主亲手为她抄写的祈福的经文。 就在旁边两名女使暗暗松了一口气时,嘉宁伸出两根手指,探入香囊中,将那丝帛取了出来。 她慢慢地摊开那写满了簪花小楷的微黄丝帛,一层一层,仿佛剥脱花瓣一般,将自从被放入其中,便再也没有动过的丝绢打开。 一块暗红、微软的膏体赫然被包裹其中。 嘉宁呼吸一滞。 那膏体无声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看着七零八落的碎片,她慢慢、慢慢地蹲下身子。 “吧嗒。”有水珠滴落在上面,洇出一团水渍。 - 陆聿一回屋,便察觉气氛阒寂,诸女使俱在,却静如死灰。 碧华与青黛脸上都戴着隐隐不安,见少年进来,碧华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嘉宁在里间睡着。 陆聿无声地以口型问道:“怎么了?” 碧华摇摇头,沉默不语。他看向青黛,青黛看了看里间,又看了看碧华,低下头,也不敢说。 倒是嘉宁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披着袍子走了出来,她见众人一筹莫展的模样,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抬着眼看陆聿,眼角通红、眼下微肿,显然哭了好一会。 少年见她赤着一双足,忙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去。 嘉宁亦没有挣扎,乖乖地伸手搭在他肩膀,任由他将自己抱回去。 陆聿拧了帕子,蹲下身,帮她把白净的小脚擦干净,起身,正准备去净个手,缄默的少女突然抬手,拉住他的衣袖。 少年用手腕拍了拍她的头,解释道自己要去洗手,嘉宁低头看了一眼白嫩光滑的脚,又看了看他的手,默默松手。 第六十一章连理枝(1)(剧情肉交心与安抚) 碧华将东西装在盒子里,递给陆聿,又看看嘉宁,默默地俯身退了出去。 少年垂眸看着木盒中的红色膏状物体,听着嘉宁慢声解释前因后果,漆黑的眼眸渐渐染上阴冷之色。 “……我亦不知这东西从何而来,若非王夫人精于妇科,怕是终我一生,也想不到竟会贴身携带阴损之物。”嘉宁说着,顿了顿,慢慢抬手捂住了眼睛,“若非秦筝接连两天都是见了我之后便召医,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东西竟然在阿母给我做的香囊里——” “怎么会在这里面呢?不应当呀……” 她说着,又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她浑然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几乎片刻不离身地贴身佩戴了三年,秦筝两度召医大抵与此物有关,足见此物药性之猛烈凶险,她或许——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阵。陆聿率先反应过来。 “没事的,”他倒是比嘉宁冷静得多,将她抱在膝上,俯身亲了亲她冰凉的眼皮,安抚道:“顺其自然吧。” “女子生育本就艰险万难,你又是个孱弱身子,少经受些折腾也不错,平平安安陪着我便好。” 他语调颇为从容,仿佛在谈论什么轻松写意的事。 嘉宁愣住,忘记了哭泣,睁着一双微红的凤目呆呆地看向他,对上少年温柔含水的眼神,她眼中湿意更甚,抱着他脖颈,抽噎了几声,哭腔浓郁道:“万一真的没有呢?你是世子,未来的晋侯,你不可能不要子嗣——” 陆聿闻言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那——就得泱泱你多费点心了,给阿玦挑个聪明漂亮的媳妇,大不了,咱们日后过继一个孩子。” 嘉宁定定地看着他,看着少年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忽而有些出神,再度回忆起了前世,两人最后一面时,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模样的陆聿对她说:“嘉宁,我们得要个孩子。” 那时男子的眼眸浓黑如墨,眼底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冷漠?淡然?沉静?好像都不是…… 二十一岁的陆聿与十九岁的陆聿渐渐重合,前世今生,他好像变化很大,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嘉宁有些恍惚而茫然地想: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陆聿? 还是说,两个都是真实的陆聿——一个是她从未敞开心扉,由爱生恨的陆聿,一个是她试探着松开心门,与她由生疏客气到谙熟为常的陆聿。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大概永远也无法知晓答案了。 嘉宁轻笑了一声,真心瞬息万变,可至少此刻,她相信陆聿所言皆出自肺腑。 “陆聿,”她眼眶微红,唇角勾起些微的弧度,显露出一种上好瓷器般的易碎感,“我有没有说过,你真好看……” 她垂眸,睫羽轻颤,掩去眼底原本地哀伤幽怨,再度抬眸,便带上了一股不经事的妩媚,搭在对方脖颈上的手臂微微用力,指尖滑过他颈上跳跃的脉搏,亲了亲少年滚动的喉结。 “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郎君。”嘉宁认真地说道。 少年心中狂震,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压抑住狠狠吻下去的冲动,哑声道:“好……你也好看。” 面对嘉宁,向来的克制遏抑便消失得杳无音讯,仿佛从未拥有过。她今日哭过,正是情绪低落的时候,陆聿自认还不至于如此‘精虫上脑’。 但偏偏今日的嘉宁却有些不同以往。 漂亮如琉璃似的眼眸一顺不顺地盯着他,好似脉脉情深,又好似怔忡恍惚,澈净明透,让人情不自禁深陷其中。 陆聿已经很久没有因她的美丽而愣神,等他再度清醒时,便发现两人的姿势有了巨大的改变——少女素白的小手按在他肩膀,轻轻将他按倒在床榻上;嘉宁跨坐在他腰腹,精巧的下巴微微抬高,自上而下地看着他,背光勾勒出她隐藏在空荡衣裳下,弧度惊人的腰肢。 “泱、泱……?”少年有些疑惑,好像是不敢相信她的主动,滚烫的手掌贴在她圆润的腰胯处,貌似循规蹈矩,实际他的手掌一抚上她的身体,那灼热的温度便让嘉宁为之一颤。 “你不想?”嘉宁骑在他身上,歪了歪头,如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垂至少年鼻端,晃得他有些痒。 “那倒没有。”陆聿飞快地回道。 嘉宁被他这答复的速度逗笑,裹在衣裳中的乳团随之花枝招展地震颤,纤薄的肩背向内微扣,陆聿瞳孔微敛,抬手扯了扯她腰间松散的系带,衣襟随之敞开。 少女下意识抬手捂了捂胸口,又想到两人坦诚相见不知凡几,轻咳了一声,顺手将垂落胸前的长发撩至耳后,慢慢俯身,在距少年英挺的鼻骨尚有一指的距离停住,吐气如兰:“你急什么?” 这样呼吸可闻的距离,她的面容显露出摄人心魄的美丽,陆聿哼笑一声,坦然道:“我急色啊。”他这样说着,抬起手指慢悠悠地挑落挂在少女肩头的衣料。 衣裳在腰间堆迭,鹅黄的心衣包裹着她纤细柔软的身体,因为俯身的动作,胸前的浑圆拥雪成峰,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陆聿见之扬眉,深深吸了一口少女身上馥郁的甜香,十分客观地评价:“你这心衣,似乎有些小了。” “是吗?”嘉宁闻声垂眸,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脯,随后露出几分轻嘲的笑意,“那可能——还得多谢你的辛劳?” “夫妻之间何须客气,我向来‘施恩不图报’。” 少年扯了扯嘴角,抬手抚上那抹雪白的滑腻,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往嘉宁身后的系带探去。隔着心衣,他的虎口卡在那乳珠之下,不轻不重地揉搓着。樱粉的乳珠被他挑弄得凸起,仿佛要撑破薄薄的衣料,显露着醉人的靡丽。 嘉宁猛地直起身,向后挪了挪,躲过他伸向自己背后的手,“‘施恩不图报’?”她语调揶揄地重复着对方的话语,双膝跪在榻上,腰肢轻摇,便感受到臀后有什么东西,滚烫如热铁。 她轻啧:“我怎么觉着,你整日都惦记着让我回报呢?” [为女鹅的第一次农奴翻身鼓掌!巴巴掌啪啪啪——] 第六十二章连理枝(2)(小肉浦西磨腹肌(?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腰间徘徊,意有所指,喧然若昭:“等你……涌泉相报啊?” 嘉宁闻言嗔怪地皱了皱鼻子,床笫之间,论及脸皮薄厚,她大概是永远难以企及陆聿。索性不与他纠结这口舌官司,轻笑一声,柳条似的细指便从他腰间,摸索般探向腰带,指尖刮蹭间,能感受到掌下筋肉的些微弹动。 她朝着陆聿弯了弯眉,便垂眸,认真地打量着手下的玉扣,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上手解男子的衣裳,慢腾腾地摆弄了一会,愣是没有找到那玉扣的机关。 陆聿压着愈演愈烈的火气,见她折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暗扣,终是绷不住一副优游自适的模样,抬手,抓着她手腕往暗扣处一按,摇着头叹:“嫁我也三年多了,腰带扣子都找不到,啧啧,我这日子,谁见了不说一声苦……” “咔哒”腰带应声而解,嘉宁饶有兴趣地抽出腰带,举到面前端详了几眼,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少年:“哦?苦?” “哪来的苦?莫非你见识过旁的、很会解男人腰带的女郎?” 这话陆聿不敢打哈哈,忙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听闻——我在军营中听来的。” 说着,抓着少女微凉的指骨,往自己脸上轻贴,带了几分讨好道:“军营里嘛,无非就是聊聊匈奴、军衔还有、美人呗……”军营里都是些粗犷的汉子,说话自然不会如此文雅,但那些个污言秽语陆聿是不敢拿到她面前来说的,小郡主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主。 “美人?”嘉宁一面扒拉着他的衣服,一面纡尊降贵般掀了掀眼皮:“军营里还有美人?” “咳咳——”少年被她问得默默移开了视线,手指微曲,刮了刮脸,他该怎么给嘉宁解释这个问题呢? 所幸少女尚且没接触过这类事务,倒也没多加在意,她终于扒完了陆聿上身的衣物,看着少年纹理清晰、线条漂亮的肌肉,她忽而有些领悟了为什么这人如此喜欢脱自己的衣服,看着美好的身体从堆迭的衣料中被一层一层地剥出来,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啪啪”嘉宁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细而韧的腰身,发号施令般说道:“裤子自己脱。”说完,便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窗扉紧掩,却仍有光线从窗格中钻入室内,投影在地上,撒下一室斑驳。 榻边点着灯盏,榻上帷幕半垂,昏昏暗暗之中,少女再度攀上了他的腰身。 皮肉相贴,是与隔着衣料孑然不同的触感,男子皮肤的灼烫与坚韧,无一不昭示着与女子的差异。 嘉宁有心一报前些时日的绑手之‘仇’,半骗半凶地哄着陆聿乖乖‘就戮’,扯下自己袍上的系带,覆在他眼前。 做完这些,嘉宁已是香汗淋漓,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坐在少年腰腹间,暗暗休歇。 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陆聿这厮体力真好,平时由他主导,又搂又抱的,还有力气折腾她…… “累了?”隔着一层系带,陆聿却好似浑然无碍,面上的神情堪称悠哉,一只手准确地扶住少女纤细的腰肢,一只手探向她胸前,慢条斯理地揉搓着那团乳肉,仿佛双目无法视物的另有其人,“要不还是我来?” 嘉宁怎么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揶揄,冷哼一声,不甘示弱般调整了一下呼吸,微抖着手,往他身下探去。 那物早已兴奋得昂扬待发,高高的翘起,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安抚。嘉宁一触及,第一感受是好烫,怪不得每次进来都会烫得她一抖,第二感受是好粗,她一手根本圈不住。 悄悄地侧头看了一眼,虽然明知陆聿被自己遮掩住了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但嘉宁仍是触电般猛地收回视线。 瞟到了一点点,似乎是、肉粉色的,不算很丑,但也绝不好看—— 回忆着曾经帮他纾缓的经历,少女一面生疏地慢慢上下撸动,一面思索,她要是直接坐,能吞下去吗? 陆聿仿佛勘破了她的想法,捏了捏她弹软的臀肉,带了些警告的意味:“直接吃,撑坏了可别怨我。” 嘉宁横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上覆着的系带,嘟囔道:“谁还不知道了?”说着,她下意识地手上用力,掐了一把,疼得少年“嘶——”了一声,忙道:“祖宗别掐!” 嘉宁闻言下意识便要松手,又想到今日可是自己难得的‘翻身之仗’,清了清嗓子:“你别吓我呀。”说完,又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撸动了两下。 陆聿彻底折服。他原想着嘉宁生涩些也无妨,权作闺房情趣,倒是没想到这女郎出手就要‘废’了他。 无声地轻叹一声,扶着她的腰,自食其力地晃动起来,手上动作也不停歇,手指拈住她一侧乳珠,往旁扯了扯,乳波轻摇,他哑着嗓音问:“磨一磨,多出点水……”才好肏。 紧实的小腹摩擦着柔软的花穴,几乎是没磨几下,便让嘉宁腰身软软,下身悄无声息吐出水来。 “舒服吗?”他问。 嘉宁抬手,以手背盖着嘴,掩去险些脱口而出的一句“舒服”。 “不过尔尔……”她咬着唇,不想承认,但无奈一声娇吟倾泻而出。 “是吗?”系带覆盖之下的眼眸一片晦暗,落在她胸乳上的手继续肆无忌惮地揉捏着,另一只原本徘徊于腰间的手掌却悄悄向下,触碰她柔软水润的秘处。 “唔——”他的一根手指从穴口探了进去,几乎一瞬间,嘉宁便脱力般俯倒,软软嫩嫩的胸乳压在少年胸口,无限风光旖旎。 陆聿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弄她的‘不堪一击’,嘉宁尚来不及回击,他便抬手按在她脖颈,又凶又狠地啃噬她的唇。 身下的手指又加了一根,涨得厉害,少女挪了挪屁股,有心想躲,对方方才放开她的唇瓣,手掌轻移,准确无误地卡住她精巧的下颚。 隔着系带,嘉宁仿佛都看到了他眸中的嘲弄。 “不过尔尔?” “怎么才两根就吃不下了?” [今天和妈妈去看了封神,好多帅哥(流口水qwq),回家就火急火燎码了个新鲜的大纲,码完才想到今天要更新呜呜呜~~~本来打算一章了结肉肉,没想到竟然写了这么多2333] [女鹅:区区两根!(bushi)] 第六十四章迷仙引(1)(纯剧情魏侯寿宴) - 嘉宁心系秦筝,时常挑着卫凌不在的时候去看她,两人的关系逐渐恢复了几分少时的情分。但无论嘉宁如何旁敲侧击,秦筝依然不肯吐露想和离的原因,这种事情嘉宁也不好逼问她,只能叹着气,劝她多多进补,好歹别亏损了自个儿的身子。 眨眼间,便到了魏侯寿宴当日。 天堪堪亮,陈府众人便忙碌起来。嘉宁睡梦中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声音,支着胳膊撑起上半身,揉揉眼睛,半是睡意朦胧半是茫然地开口:“外面在做什么呀?” 陆聿长臂一伸,把她又捞回怀里,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今日有宴,自然需要早早准备了。” “?” 嘉宁颇为惊讶,微微瞪大了眼睛:“开始得这么早?”她记得陆家设宴,没有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呀…… 昨夜睡得迟,陆聿此时还困着,轻轻按了按她脖颈上的睡穴,解释道:“各府设宴,都是如此的,陆家也不例外。只是听雪阁地势高,动静传不到我们那。” 嘉宁“哦”了一声,靠着跟热乎乎跟个汤婆子似的少年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想,碧华和青黛对这些应当是熟悉的吧?她可半分没有过打理家务的经验,日后去了河套可莫要闹出什么笑话…… 又睡了一会,嘉宁便被碧华轻柔地唤了起来。 这算是她首次以世子夫人的身份进行交际,碧华与青黛对此都很重视,一人描妆、一人挽发,恨不得使出十二分的水准。 今日是寿宴,即是过寿,那衣衫颜色便不可素淡,又是宾客,因而也不可过度张扬,抢了主人家的风头。嘉宁便挑了一件藕荷色的月华裙,外罩银红素纱,裙幅层层迭迭,以彩丝绣着百鸟图,行走间流光溢彩。发间插了支赤金凤凰簪,与裙装呼应,显得明媚动人又不失端庄秀美。 陆聿则穿了件烟蓝色的圆领窄袖,以墨玉冠束发,赫然是个眉目精致的世家少年。腰银质革带,坠了个银红色的香囊。 两人衣衫上的暗纹如出一辙,一看便知是出自同样的布料。 到达正庭时,不早也不迟,正是赴宴的恰当时间。周氏特意遣了侍从留意嘉宁院子的动静,听说她出门了,便带了呼啦啦一大群女眷一同来迎,给足了嘉宁面子,也向众人展示,陈氏与陆氏交好。 陆聿借着衣袖的遮挡,背着人群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叮嘱了一句“玩得开心些。”这种宾客众多的宴会,自然是要男女分席而坐的。嘉宁朝他露了个一切放心的笑容,便被周氏挽着胳膊,被女眷们簇拥着进了花厅。 一路上,周氏十分热情地向她介绍道:“郡主,这是我二娣妇江氏、这是三娣妇于氏,阿阮、素梨,还不快见过郡主……” 声名赫赫的世家大族子弟都多,快速识人记物几乎是每位左右逢源的夫人都必备的技能。嘉宁长在宫中,对此技也算得心应手,因而她面上始终挂着从容得体的浅笑,视线淡淡略过每一位被引荐到她面前的女子的面容,飞快地记下她们的名字与相貌。 如此走了一路,嘉宁背上出了层薄汗。 花厅内早已坐了许多人,一屋子的女客,吵吵嚷嚷、珠光宝气。嘉宁被引到上首坐下,端着茶盏,气定神闲地听旁人闲扯。 这边坐得都是陈府亲厚的女眷,以及几位代表州府前来贺寿的世子们的夫人。嘉宁一面吹了吹茶汤,一面用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入目皆是陌生的笑颜,实在令人眼花缭乱,但好在她还能依据衣着与容貌分辨几分。 虽然周氏心知嘉宁与秦筝交情不错,但明面上,一位是蜀郡明氏的女郎,一位是范阳卫氏的少夫人,周氏果断将两人分隔开。嘉宁甫一入座,坐在她对面的秦筝便抿着唇冲她笑了笑。 秦筝今日穿了件湘妃色直裾,倒是给她消瘦憔悴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气色。 坐在嘉宁左手边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眉目张扬的女子。她容貌不算顶尖,但胜在气度高华、神采奕奕,穿着一件雪青色的宽袖襦裙,项上带了串鸽子蛋大小的珠串,个个浑圆玉莹,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嘉宁知晓,她应当便是兖州州牧的独女,陈遂心,除此之外,她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反朝的陈皇后——陈遂心的夫婿,就是前世夺取司冀兖三州之地,与南渡的大应朝划江而治的苏丞。 嘉宁听过他两人的故事,苏丞,一个没落士族之后,机缘巧合入了州牧独女的眼,从此,平步上青云——这人倒也算厚道,虽是反贼,但也记挂着妻族的助力,登基后便封了陈遂心作皇后。 遂心、遂心,人如其名。 陈遂心应当是嘉宁所遇见过的世家贵女中,性情最为开朗爽利的。嘉宁自己是个拧巴寡淡的性子,乍然见识到如此明快欢愉的女子,视线情不自禁便被她吸引。 陈遂心刚刚讲完她与苏丞的长子兕儿的趣事,见嘉宁眸光温和地追随着自己,不由得粲然一笑,主动搭话道:“郡主头上这只凤簪可真好看,不知是出自禁内,还是哪家的银楼?” 嘉宁低头嘬了口茶水,笑道:“这只簪是在雒阳的奎光楼打的。” “咦?”陈遂心奇道,“兖州也有奎光楼呀,可我没见过里面有这么精巧漂亮的首饰?郡主可莫要藏私哟~”她捂着嘴咯咯笑了两声,虽是调笑之言,但因她表露出的一派娇蛮之色,倒也不让人觉得冒犯。 于是嘉宁继续温声回答:“许是因为奎光楼是在雒阳做大的?老铺子的师傅手艺更好些?” 陈遂心附掌而笑:“那我日后寻了时机,也上雒阳的奎光楼瞧瞧去!” 立侍身后的碧华适时开口:“郡主这只簪是雒阳的赵师傅的作品,夫人若去,不妨问问店家。” “好、好!”陈遂心点着头回道,她发间的流苏被甩得叮叮作响,有一根不甚乖巧地挂到了发髻上。 嘉宁目不斜视,心中却啧啧称奇。 兖州牧陈瑾养得这个女儿——真是不大一般呐…… [来晚了呜呜] [又有新人物啦,为了避免大家看文混乱,简单梳理一下哈哈] 兖州牧-陈瑾独女陈遂心-夫婿苏丞 冀州牧-陈懿世子陈骧-夫人周氏 幽州牧-卫涛世子卫凌-夫人秦筝 故事设定是世家大族掌权的朝代,因此文中很多同姓的人都沾亲带故的,比如周氏和并州那边的周家人本家都是清河周氏,然后上面的两位州牧的陈,不是同一个陈,但是可以理解为分了几百年的本家和分支。 以及,有的州牧有爵位,有的州牧没有,这不是笔误,没写的就是没有。比如并州陆家一家独大,因此州牧和晋侯都是陆采(陆聿他爹),冀州陈家权势大,所以州牧和魏侯都是陈懿。而像幽州、兖州这些境内有好几个家族都比较强的,就是轮流坐庄,因此爵位和州牧不一定出自一家。(纯属瞎编,勿考究qwq) 第六十五章迷仙引(2)(纯剧情祸乱再起) 与花厅隔了一脉浅池清水的小亭,陈家府上的乐工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幕,吹拉弹唱,叮叮当当地开始了演奏。伴着这飘然而至的乐声,仆妇们流水似的将碗碟箸盏端上桌来。 魏侯大寿,宴请各方宾客,陈府的厨子使出了看家本领,菜肴精致可口,绕是嘉宁这般嘴挑的女郎,也用得颇为满意。 席间的另外几位夫人,见嘉宁随和,争相与之搭话。 周氏的小姑,小陈夫人年初新婚,她比嘉宁还要小几岁,是席间年纪最小的。她一面热情地介绍着高邑特色的竹酿酒,一面给嘉宁斟了一小杯道:“……郡主可尝尝,这酒的滋味呀,最是清甜,喝过的人都说好呢!” 嘉宁一双纯净分明的眸子看向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她身后的碧华婉拒道:“谢夫人好意,只是医士叮嘱,郡主不可饮酒。” 小陈夫人闻言有些尴尬:“这……” 陈遂心见状,轻笑着解围:“这酒看着不错,我还是头回听说竹子也能酿酒——郡主,不若把这杯让给我?” 嘉宁颔首:“那便有劳陈夫人。” 众人一面谈笑,一面用餐,几番对话下来,倒是比刚刚落座时熟悉了不少。嘉宁大多数时候都是附和着浅笑,有人问她意见,她也只是给个模棱两可、进退皆宜的答案,有人问她雒阳之事,她又不动声色把话题转开,几位有心从她这挖些宫中消息的夫人只能悻悻作罢。 ——听传闻还以为是个单纯娇蛮的郡主,行事粗浅任性,怎么打起交道来如此滑不溜手! 勘破表象的陈遂心不由心中腹诽,暗笑那几人天真,宫里长大的女子,哪里有愚钝可欺的?! 忽而有一女使走入,敛手低眉,形色匆匆,嘉宁见她步履生风,下盘极稳——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与寻常女使不同,许是个练家子。 那女使快步趋庭,来到了周氏身侧,附耳悄声说了什么。周氏面色一凝,随后又飞快地收敛了表情,但她绷直的唇部线条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嘉宁猜测,应当是出事了。 丝竹之声仍在继续,面前可口的佳肴却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嘉宁若有所思地夹着一箸青笋放入口中,缓慢咀嚼着,静静等待着周氏或是陆聿。 先来的是陆聿。 碧华附耳通报了一声,嘉宁姿态优雅地接过丝帕拈了拈唇角,略带歉意地向席间诸位告辞。 心知肚明的周氏勉强笑笑,起身,陪着她一同往外走。 一见到陆聿,周氏先张望了一下四周,有些焦急地开口询问道:“陆世子,外面情况如何?席间人多眼杂,郎君派来传话的女使说得一知半解……” 少年先从她手中牵过嘉宁的手,方才拱拱手,回道:“夫人稍安勿躁,世子一接到消息便先行离席,此时,应当与兵士汇合了。有他坐镇,高邑必定无忧。” 两人比肩而行时,周氏简单向嘉宁解释了几句,是高邑城中有人起事,陈骧宴中离席,带队镇压去了。此时看着周氏与陆聿的脸色,嘉宁心知应该不仅仅是有人起事这么简单。 她顺着少年的话安慰了周氏几句,夫妻二人携手离开。 待走远了些,不等嘉宁开口询问,陆聿主动向她解释:“代郡出大事了。” “特使团在代郡查到了东西,周霂看势头不对,立刻便给晋阳、高邑递了消息,高邑的消息被截了,陈家没收到消息……” “代郡的拜火教众于二十一日寅时发难,代王与特使被俘……如今代王城已彻底被拜火教控制了。” “什么?”嘉宁一时间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讶然出声。“所以陈家今天才收到代郡的消息?那周氏所说的带兵……?” 今日是二十叁日,也就是陈家整整迟了两日才收到消息。 少年的眸中也难掩惊讶之色,嗓音满是沉郁冷峭:“拜火教反了——他们宣称‘金德天子气数已尽,火德圣人应运而生’,打着‘浴火重生’的旗号,起事反叛!” 拜火教,反了?! 嘉宁目瞪口呆。 她当然知道拜火教会反,前世趁着大应天子更替,诸王、州牧不满天子熹践极的混乱之际,拜火教浑水摸鱼,挑动反叛,直接在北方掀起轩然大波——拜火起义、诸王起兵压阵司州、幽兖青徐自立门户、凉并豫无视调令——清嘉之乱,使大应直接丧失长江以北的半壁江山。 可是,此时距离清嘉之乱,还有整整四年…… “怎么会……”嘉宁完全无法相信,如今舅舅尚且在位,北方各位州牧哪怕是各怀心事,但面上仍是朝应的姿态,拜火教,他怎么敢的?! “说来也是危言骇世。那拜火教主占领代王城后,自称顺应天意,当日破晓之际,代郡北部便有天火降临……”陆聿说着,露出一丝苦笑,“我接到父亲的消息,目击者皆称犹如神迹。拜火教这些年于北地本就广有信徒,根基颇深,再大肆渲染一番天火之威——” “借天灾强化教权、煽动民心……”嘉宁幽幽道,“拜火教,在各地起事了吧。”她语气坚决,说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并州还好,去岁因你被绑,并州境内大部分拜火教势力被肃清、追捕,反倒是北方各州动乱程度最轻的。” “冀州……我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高邑城中都闹了起来,陈骧亲自带人去镇压了,我猜,应是不容小觑。” “阿父飞鸽传书,让我们立即返程,听候雒阳调遣。” 出了这么大的祸事,雒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大概率回调令州牧,勠力同心,镇压邪教祸乱。 嘉宁将前世今生的消息在心中过了一圈。她知晓,陆聿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前世,拜火教最为猖獗的就是冀州、幽州、兖州、青州四州,因此,前世拜火教动乱影响最大的也是这四州——拜火教屠杀兖州无辜百姓叁千余,因此前世反朝一立,苏丞便大肆搜捕拜火教众,高举屠刀,斩杀教徒五千以上,流血漂橹、血流成河,此等震慑,使拜火教在反朝领地彻底消声灭迹。 第六十六章迷仙引(3)(纯剧情秦筝的真相) - 今日是魏侯寿诞,高邑无人不知,但冀州的拜火教众依然选择了今日起事,可谓是浑然不把陈家放在眼里,陈骧勃然大怒,势要捉拿首恶,斩首祭旗。 魏侯本身武艺平平,自诩儒将,坐稳州牧之位主要倚靠权术谋略。显然,他深谙自身弱势,在陈骧这个世子的培养上,便格外注重其治军能力。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有相逢的机会。趁着碧华拾掇行李箱笼,嘉宁前往卫氏居住的院子,与秦筝告别。 卫凌不在院内,秦筝捧着茶盏坐在桌旁,指点着一干女使收拾东西。前些日子见过的,贴身照顾秦筝的女使小鲤便混在一堆女使中,匆匆忙忙地跟着忙碌。 嘉宁看着屋内众人胡乱穿梭、乱无章法地路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青黛见此情景,不动声色地站到小鲤身边,见缝插针般指点她。 接过秦筝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嘉宁忍不住道:“你到底如何思虑的?生活起居都打点不妥当,怎么能照顾好你呢……”她说着,余光瞟了一眼小鲤,见对方似是有些失落地垂了垂脑袋,到底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她想说,深宅大院的,凭这些人,如何护得住主呢? 秦筝的产期是在夏末,据她所知,卫凌后院可不止一两个姬妾——卫凌至今膝下无子,谁知道有的人为了挟子邀宠能干出什么事——秦筝前世早早逝世,说不定就有其中的缘由。 嘉宁的顾虑,秦筝如何不知?她闻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微微失神,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想法。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吐出一个音节,又戛然而止。 嘉宁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攥紧,抓得群面微皱,珠贝似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指尖泛白。 少女忍了又忍,最终无可奈何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连我也不愿告知?秦筝,你在担心什么?我虽厌恶卫家小人,却也绝不是那种拿你的事作筏攻击之辈!”她说着,惯来淡然的玉面染上一丝阴霾。 “不,不!”秦筝忙道,有些痛苦地撑着额头,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嘉宁,不是的……” “那究竟是什么?!”嘉宁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同时逼近秦筝,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眸,“是什么事,让你如此颓唐郁顿——”她说着,凌厉的眼神一扫,室内几个原就因旁观两人对话而胆战心惊的女使们都骇得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都没长眼睛的么?出去!”少女冷声道,言语间满是威仪。 她生就一张清冷昳丽的面庞,让人观之郑重,不可亲近,此时长眉一拧,凤目微抬,更显露出睥睨的气势。秦筝房内的几个本就胆怯畏缩的女使们直接被镇住,听清她的话语,几人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捧着东西出去了。 青黛红唇紧抿,不敢打量嘉宁的神色,福了福身,退出去的同时阖上了门。 嘉宁轻轻松开对方的手腕,重新坐直了身体,她垂眸,扯了扯自己微皱的裙摆,道:“你不说,我自己猜。” “你想和离。”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卫凌与你成婚数年,房中亦有姬妾,可这却是他第一个孩子……” “秦筝,”嘉宁抬眸,琥珀色的眼眸晦涩不明。 “这个孩子……不是卫凌的吧。” “呜——”少女话音未落,对面的消瘦丽人便捂着脸恸哭起来。 女子棱棱的肩膀颤抖着,几度启唇,却凑不出只言片语。 嘉宁起身,走过去轻轻地揽住了她。 “嘉宁……”秦筝环着少女纤细的腰肢,感受着来自友人身上的馥郁的清香与温暖的温度,簌簌泪下,情难自抑。 嘉宁抬手,拍着她薄弱的肩背,如鲠在喉,秦筝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嘉宁……”秦筝哽咽着开口,美丽的面容满是怨毒之色,“卫凌他不是个东西!他不是个东西啊!” “我嫁他五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在卫家受尽白眼!” “调理身子的药方、偏方喝了不知凡几,道家、佛家、方士、医婆,幽州所有的神我都求了,拜了,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我心中有愧,为他招纳美妾,许诺只要有子,我愿意认在自己名下,让他作嫡子。” “可是没有,还是没有。” “府中、城中不乏有流言传来,说我善妒狠辣,不允许卫凌有非我之子——我百口莫辩!就连阿父阿母都听闻传言,来信提点我行事不可丧失大家之风、淑女之态。” “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我才二十二岁,嘉宁,你知道吗?我都长白发了呜呜……” 秦筝说着,胸口剧烈起伏,因情绪过于激动而干呕了两声。嘉宁吓了一跳,忙给她拍背、递水。 女子的字字泣血,嘉宁心中堵得厉害,连安慰得话语都无得而出。她只能拍着秦筝的肩膀,跟她说:“哭吧,没事的,想哭就哭……” 秦筝又掩面哭了一会,很快她又吸吸鼻子,继续开口,仿佛准备趁着这个机会一吐而尽。 “……我终于有孕了。卫凌很高兴,君姑君舅、卫家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可是我不高兴。” “我觉得很不对劲……” “卫凌好像很高兴,但这种高兴,似乎只停留在表面,好歹也是五年的枕边人,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情绪,他并不开心,他只是装作喜悦。” “终于,在一次他醉酒后,我从他的醉语中,听到了真相。” 秦筝说着,眼神有些飘忽地撇向自己的腹部,唇角一勾,满是嘲讽之意。 她先是抚摸了几下自己隆起的小腹,而后眼神变得冰冷,抚摸的力道也逐渐变大。嘉宁悚然一惊,忙扯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这是个野种。” “是卫凌默许的野种——这个孬种!懦夫!自己没有生育的能力,却要让我来遭罪!” “我,秦筝,堂堂汝南秦氏主家出身的女君——我竟然被自己的丈夫设计奸淫,还有了野种!” 秦筝边哭边笑,絮絮叨叨地向嘉宁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讲她发现此事后,有意打胎,却被卫家阻止,想要和离,却被卫家断言拒绝。 嘉宁沉默地听着,面沉如水,她幽幽开口:“你想要离开卫家?我帮你。” 秦筝豁然抬头,泪眼朦胧:“帮?如何帮?” “总会有办法的。”嘉宁俯身,再次拥抱了秦筝,“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万不可顺遂了卫家去母留子的算计,你可是秦家的女儿!” 虽然不知道嘉宁有何办法,但少女言语中的坚定还是给予了秦筝力量。她点点头,喃喃道:“好……” [秦筝小姐姐真的很惨qwq这种男人就应该剁碎了喂狗] 第六十七章步蟾宫(1)(纯剧情碧海沉香) 陈骧很快便镇住了城中的动乱,天光乍破之时,他骑着高头大马、擐甲披袍送陆聿、嘉宁出城。 高邑之行便如此结束。 坐在回晋阳的马车上,嘉宁趴在车窗旁,看着窗外的景色向后奔涌而去。高邑城外的绿竹猗猗玉立,一如她来时那般模样,但眺望着悠远湛蓝的碧空,她心知,一切都已变得不同。 - 一路疾行,缩短了来时的一半时间,于五月初抵达晋阳。 陆聿片刻不敢停留,回家洗漱了一番便又马不停蹄往河套赶去。嘉宁暂时留在晋阳陆宅。 此次动乱,各地情况不一而足,并州境内尚好,晋阳城更是固若金汤,嘉宁心知留居城中最为安全,因而虽然不是很情愿和楚夫人长住,但她也没有反对这安排。 拜火教有备而来,又深谙宗教蛊惑之力,教徒们拿上武器,轰轰烈烈组成人数可观的军队,且在一路攻城略地间不断壮大队伍。直到嘉宁与陆聿回到晋阳,烈焰军以代郡为营地,向南、向东侵入,眨眼间,便攻下好几个郡,俨然一副烈火燎原之势——因拜火教军队手臂上系着画着火焰图腾的赤色布帛,故被称为烈焰军。 代郡是边郡,周围的郡亦是边郡。边郡屯兵多,又常年与匈奴人交战,战斗力不可谓不强。但面对这样的强兵健马,赤焰军有奇计——手无寸铁的妇孺孩童,或是腰系火药,骗得守将开门入城后炸得一片血肉模糊,或是站在军队阵前,恸哭哀嚎让守城军队进退两难,难以进行防御攻击——大应崇尚武德,士兵戍边,刀戈向外,以杀敌斩将、讨逆除暴为荣,万万没有挥刀向弱者的道理。拜火教藉由此计,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北方各地无不唾之! 嘉宁每日看着线报,忍不住暗骂拜火教阴毒。 楚夫人比嘉宁沉稳得多,容色不改,品咂着新到的蒙山茶,淡淡道:“拜火教宵小之徒,只能使些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 嘉宁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任他是什么歪门邪道,一路攻城略地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当然知道拜火教上不得台面,但她深知,决不能因为他们是一群散兵乱民之流,就忽略其贻害——不仅她知晓,前世的天子熹、苏丞、北方州牧都知晓,所以几乎所有统领者都在平息内乱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磨刀霍霍向拜火教。 话不投机半句多,楚夫人淡笑一声,没再接话。嘉宁觉得管家楚夫人是一把好手,论及时政,她或许还比不上自小被许太后、衡阳长公主放养的自己。微哂,强忍着不悦,在主院多坐了会,才告辞离开。 雒阳的御令来得很快,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骏马,传达到各州治所与屯兵之地:拜火之乱,离乱沦丧,蛊心惑民,民不堪命。封晋侯陆采为镇北大将军、鲁侯世子赵岐为副将军,中常侍福康海为监军,谕战速行,尽诛宵小,平定祸乱! 这道御令实属意料之中——四州受乱,自顾不暇,平定祸乱的最佳人选只有境内受拜火教之乱影响较小的晋侯、鲁侯、凉州牧。而凉州作为‘北当匈奴,南接种羌’的军事要地,轻易不调兵、不遣将,这责任自然便落在了并州、徐州头上。徐州牧鲁侯已年近六十,又不长于领军,这重担便由世子挑起。 前世,清嘉之乱中,鲁侯世子赵岐并没有什么卓越功勋,嘉宁对他的印象很少,因此她不免心生忧虑——陆聿在这场平乱之战中,是显而易见的先锋。 少女独坐树下,任四月雪的清香遍洒周身,她的眼眸并无焦点,只是虚虚地投射在影影憧憧的花团锦簇之间。 碧华请了云鹤过府,领着人进入院中,才看到嘉宁踽踽独坐的身影。她微微提高音量,唤了句“郡主。”,听到声响的少女方才凝眸望了过来。 看着衣袂翩翩的云鹤先生,嘉宁撑着树干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裙而后朝着来人颔首低眉:“云鹤先生。” 云鹤目不斜视,拱手还了一礼,“见过郡主。”,便指了指树下的汉白玉八仙桌,说道:“烦请郡主落座,今日会诊,需多费些时间。” 回到晋阳,碧华便私下带着那被装在香囊中不知多久的暗红膏体面见了云鹤先生。云鹤在深宅大院中待了好些年,自知这种阴私之事,万万不可泄露于人前,于是在屋中遍翻群书,终于有了些许眉目,便立刻借着会诊的名义,来听雪阁亲自告知嘉宁。 云鹤道:“此物名为碧海沉香,又名海里香,是南边沿海蕞尔小国的药材,数量极少,开采不易,鲜为人知。” “曾是贡品,是前朝秘药焕颜珠的原料。它本身具有延年益寿、养肤美颜之功效,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但此物一旦与插柚紫、流苏等植物的香气混合,便会激发其阴冷至极的药性,由药物变为毒物。” 嘉宁听着这番话,如坠冰窖。 流苏…… 她抬眸,看着头顶枝繁叶茂、扶疏婆娑的巨大古木,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陆家,遍植四月雪,四月雪,就是一种流苏树。 幕后之人显然所指明确,嘉宁若不在晋阳久居,此物于她,便是养颜至宝,可若她长住陆宅,此物便会成为催命毒药。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她已然猜到此物出自谁人之手——这样华美精致宛如空中楼阁,环环相扣错踏一步便满盘皆输的谋略,实在太具有闻人熹的个人风格。 闻人熹,他便是那隐忍千里的诡秘蝮蛇,他特别喜好请君入瓮、杀人于无形的伎俩——前世,他将帝王心术玩弄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大应几代皇帝极力制衡的多股势力在他的治下有如困兽,互相攀咬得分崩离析,白白让闻人熹稳坐高台,尽掌黄雀之利。 闻人熹…… 她无声地自唇齿间吐出这个名字,眼底一片阴冷。 很快,她又收敛好了一切情绪,再次成为了那个处事不惊、容色淡淡的嘉宁郡主,她微勾唇角,问道:“先生可有法子为我调和体内药性?” [火药貌似是唐才出现的,咳咳,没事,架空架空qwq] [柚子结婚了,暴风哭泣的一晚呜呜呜] 第六十八章步蟾宫(2)(纯剧情问药) 兹事体大,顶着碧华与青黛殷切的目光,云鹤不敢信口开河,略一沉思,缓缓道:“此物罕见,对应之策还需再思量一下。”说着,顿了顿,“烦请郡主伸出玉腕。” 嘉宁在晋阳时,会定期请脉,碧华拿出早就备好的丝绢轻轻覆在少女的皓腕上,便于云鹤号脉。 云鹤将手轻搭在嘉宁腕上,闭目侧耳,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对方跳动的脉搏,听罢,又让嘉宁更换一只手,半晌,他收回手,在纸上飞快地记起来。 “先生,如何?”碧华一面收起丝绢,一面问道。 云鹤头也不抬地回答:“脉象平和,但有些微弱,需要慢慢调养。” 他万年都是这样的答复,青黛闻言有些不悦:“您总是这样……”永远都是一句慢慢调养。 碧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青黛的衣袖,朝着云鹤露出温婉的笑意:“郡主这几年由您调养,确实身子好了些,烦请您多多费心,早日为郡主解了这沉香之毒……” 云鹤依然没有抬头,只从鼻腔中“嗯”了一声,态度十分倨傲。青黛见状,顿觉火起,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碧华忙给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嘉宁并不在意几人的话语官司,她抚平衣袖,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鹤笔走龙蛇般的毫尖,试探着开口:“先生妙手仁心,不知可有什么不甚伤身的打胎方子……” ‘打胎’二字一出,众人俱敛手低眉,云鹤笔尖一顿,淡淡道:“虎狼之药,五痨七伤,若是能不服用,还是尽量莫用。” 嘉宁闻言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长叹一声,压低音量道:“先生,我亦知晓这个道理,只是……” 她说着,抬眸看了一眼云鹤身后提着药箱的两名小药童。 云鹤会意,朝着背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先行退下。 “她遭人奸污,此时孽珠暗结,明面上不可张扬,实在没了办法,问到我这。您是当世神医,若有法子,还望您指点一番……” 云鹤心下一惊,他当然猜到了嘉宁郡主问这个应当是帮旁人问的,可是能交心到这一份儿上的嘉宁郡主的朋友,哪个不是名门之后,惨遭罹难的贵女……云鹤不敢再细想,道:“郡主的意思?” 嘉宁坐正身体,随手拂落裙面上的落花,轻笑道:“若是有什么事后很难被医者看出端倪的方子,那自然最好。您知道的,深宅大院,阴私太多了,把柄可留不得。” 云鹤低头沉思片刻,抬手写了个方子,递给嘉宁:“胎成打落,有违天意、有损阴德……这个方子只可使用一次,若有第二次,必定血崩而亡。” 嘉宁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方子上,而是碧华上前一步接了过去。 “我的事,还望先生多费心,缺药材、缺银钱,只管遣人来找碧华。” 送走了云鹤,嘉宁随口叮嘱道:“亓官大人是清廉之官,你准备的礼品尽量朴素实用。” 碧华低头应是。 去年回雒阳时,嘉宁偶然搭救了亓官延的女眷,想来时至今日,她们应当在幽州站稳脚跟了。 - 烽烟四散,窗间过马。 五月中旬,是陆琬的生辰。虽然陆家的男人们领兵在外,不得而返,但小女郎的生辰仍是要过的。 作为晋侯唯一的女儿,陆琬自然是并州女郎们争先讨好的对象。她的十四岁生辰,由南夫人亲自打理,在湖畔水榭举办,邀请了陆家通家之好的小女郎们,虽算不得盛大,但也别开生面,意趣盎然。 这种场合,嘉宁是不会去凑热闹的,只让碧华替她将礼物带过去,自己则窝在房中午睡。 谁知碧华捧着礼盒过去,回来时,身后却跟了七八个小尾巴。到底是陆琬的长嫂,嘉宁自然不会在她生辰之日落她面子,得到通传的少女简单梳妆了一番,便去前厅会见几位‘不请而来’的小客人。 陆琬一袭淡绿罗裙,被簇拥着坐在中间,面色隐隐带了几分尴尬,她一见到嘉宁,便歉意十足地上前行礼。 “阿嫂……”小女郎有些局促地盯着自己的手背,不大敢直视嘉宁的眼睛,“给您添麻烦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嘉宁还是知晓的,南夫人母女行事很有分寸,鲜少到她面前凑热闹,陆琬绝对不是那种耀武扬威、喜欢炫耀的小女郎。今日带着一众小姊妹来听雪阁叨扰,必定是有人从中撺掇,陆琬拒绝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嘉宁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屋中色彩各异的小女郎们,只觉她们鲜妍得好似那枝头还带着露水的花骨朵,生平第一次生出‘美人迟暮’的感触。 此时虽是初夏,但嘉宁受不得热,房屋四角都摆着冰块,屋内凉丝丝的,没有半分燥热。小女郎们来的路上还颇为兴奋,叽叽喳喳聊了一路,此时进到了听雪阁,一个个跟鹌鹑似的,规规矩矩地围坐着,垂眸看着桌上,眼神不敢乱动。 桌上摆了许多瓜果,正中间,用冰块镇着一碟半青半红的荔枝。冰块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白雾,缠绕在荔枝周围,显示出其晶莹可口。 众人乖乖低头吃着瓜果。她们大都远远见过嘉宁,但如此近距离还是头次,许多人原本是打算借着这一机会,与这位传闻中深受帝宠的郡主亲近一些,但到底都还是年纪尚轻的小女郎,乍然看到嘉宁,只觉心生敬畏,不敢与之亲近。 室内沁凉,瓜果香甜,但陆琬却觉得浑身难受,她强撑着与嘉宁交谈了一会,便提议离开,不打扰嘉宁休息。 嘉宁并不阻拦,淡淡笑着,让碧华将荔枝给小女郎们一一分了——荔枝多产自岭南、蜀地,在并州不多见,众人一看便知其金贵,除了嘉宁入座时随手摘给陆琬的两颗,竟然无一人摘取。 看着一众小女郎乌泱泱地离开,嘉宁一面接过微湿的丝帕净手,一面问道:“怎地想到来我们这玩了?” 碧华向来处事稳妥,今日撞见了几个不懂识人眼色的小女郎,倒是难得显示出了几分赧然。 “是韩女郎……她说听闻听雪阁可以鸟瞰陆宅全貌,近来又是四月雪盛开的季节,女郎们被她说得意动,便吵着想来看看……” 嘉宁点点头,一点小插曲,并不放在心上。 第六十九章步蟾宫(3)(纯剧情陆琬生辰) 离开听雪阁,小女郎们又商量着前去映雪湖观赏锦鲤,陆琬有些心事重重地坠在人群后面。 韩蜜娘捧着刚分来的荔枝,鼻子靠近嗅了嗅,只觉清甜无比,她咽了咽口水,将其放入了贴身的荷包中。装好荔枝,她正好抬眸撞入陆琬有些复杂的眼神中。 韩蜜娘瞟了一眼陆琬身上纹绣精致的丝罗长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精致,但已经过时好几年的纹样,衣裙之下,更是旁人难以窥视到的洗得泛白的里衣,扯扯陆琬的衣角,悄悄道:“琬阿姊,郡主可真漂亮啊,她房里的陈设装饰也漂亮,一定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她说着,语气难掩羡慕。 韩蜜娘出身的韩氏已经没落,若非韩蜜娘的母亲与南夫人是堂姊妹,她今日本是没有机会来参加陆琬的生日宴的。 陆琬向来是温婉端庄的性子,对待韩蜜娘这个有些破落户的姊妹亦是温柔和煦,从未有过轻蔑。但——泥人也有叁分土性,今日韩蜜娘吵嚷着想来听雪阁玩,其余的女郎们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陆琬拒绝不得,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般的逼着来打扰她那出身高贵的大嫂,这让陆琬感到十分难堪。 她看向韩蜜娘的眼神有些冷,但偏偏后者被教导得一派天真烂漫,浑然察觉不到小姊妹的不悦,还眼含期盼地等着陆琬回话。 “阿嫂身份尊贵,她那里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陆琬淡淡道。 “哇!”韩蜜娘捧着脸惊叹,“她不是郡主么?!我怎么看着比公主还气派……” 陆琬心中不爽,有心想刺她一句“你见过公主?”,但到底稳住情绪,保持了士族女郎的温婉体面。 “阿嫂很受宠爱的,她的母亲是享尽两朝荣华帝宠的衡阳长公主,父亲是前任蜀侯——一般的公主,或许还真比不上阿嫂这般尊贵。” 韩蜜娘啧啧称奇:“琬阿姊我可真羡慕你,是陆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贵女作阿嫂……”说着,又叹了一声,半是惋惜半是哀怨,“二公子若是姨母的孩子多好,那样我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陆琬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口无遮拦,在路上走着便敢这般言语,连忙扫视了一眼前方,见似乎没人注意到两人的谈话,终是忍不住剜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冷冷道:“二哥的事,自有母亲定夺,休要胡说!” 韩蜜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抬手捂住嘴,圆溜溜的一双眼睛流露出讨好的笑。 陆琬别过视线,不再看她,却在心中止不住冷哼。韩蜜娘真是被姨母养得不懂规矩,也不看看韩家什么门第,也敢肖想她二哥?一般人单单是见了郡主这通身的气派,便应该知晓寻常女子是入不得楚夫人法眼的,她倒好,竟然敢胡言乱语,说些‘若是姨母的孩子’的话——隔墙有耳,若是被楚夫人知道了,说不准会给阿母招惹怎样的麻烦! 如此想着,陆琬亦有些惆怅。 她还没定亲,大应女郎多在十叁、四岁定下亲事,十五、六岁梳妆待嫁,从前在河套,阿母对着一干青年才俊挑挑拣拣,总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如今回了晋阳,适龄的公子郎君多了,可阿母却也做不了主了。 回了晋阳陆宅,那她便不再仅仅是南夫人的女儿,名义上,她更是楚夫人的女儿,她的亲事,自然由陆家主母楚夫人说了算。 陆琬这些日子与楚夫人接触得多了些,知晓楚夫人不是那种苛刻子女的大妇,但也难免怅然无措,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晓楚夫人会给她择选哪样的人家。 临近映雪湖,踮起脚尖都能看清湖中游曳多姿的锦鲤。 韩蜜娘再度悄悄开口:“二公子可订了亲事?是哪家的女郎?” 陆琬没想到她的心思竟还在陆玦身上打转,眉目皆冷淡下来:“蜜娘,我当你是姊妹才会对你好言相劝。” “别惦记二哥了,他的婚事,阿父母亲做得了主,阿兄阿嫂做得了主,唯独我阿母,莫说是做主了,半分也沾染不得。” 说完,前方有小女郎唤着陆琬的名字,陆琬连忙抬声应了,提着裙摆便要赶过去,看着韩蜜娘娇艳欲滴的容颜,暗暗警告:“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不会害你的。”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韩蜜娘撇了撇嘴。 她这个姊妹,出身大族,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自认为自己表现得温婉端庄,实则谁都看得出她骨子里的清冷傲慢。 韩蜜娘与在场的小女郎们都不相熟,她们都是并州士族女子,韩家早就没落了,自然也没人自降身价来与她交好。 韩蜜娘挨着众人在最边上坐下,没人与她搭话,她便撑着下巴,默默欣赏自己投影在湖面上,也难掩俏丽的姿容——南夫人姊妹皆貌美,陆琬与韩蜜娘皆遗传了母亲的美丽,甚至只论容貌,韩蜜娘比起陆琬还要更胜一筹,只是韩家没落,没有什么金银宝饰来妆点她的俏丽。 阿母憔悴苍老的模样与姨母美丽鲜妍的身影同时在韩蜜娘脑海中浮现,她侧耳听着陆琬与女郎们的娇吟浅笑,心中暗暗叹气: 她也没指望当正妻呀——凭她的容貌,如姨母一般,混个侧室岂不绰绰有余? 另一边,陆琬的好友朱雪燃把她拉到一旁,一面往池中抛洒着鱼食,一面鄙夷道:“你那表妹拉着你在后面叽叽喳喳说什么呢?我隐约听到了一句二公子?” 她是西河朱氏的女郎,陆琬听南夫人说过,楚夫人似乎有意在西河朱氏和楚夫人的母家楚氏为陆玦择一位妻子。 陆琬抿了抿唇,笑道:“你听错了吧?蜜娘哪里会与我谈论二哥?”在外人面前,她自然不会谈论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韩雪娘的不是。 “是么?”朱雪燃倒也没把韩蜜娘放在心上,只说了一句“你这表妹行事真小家子气,以后咱们的宴席可莫要再叫上她了。”便揭过这个话题。 陆琬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今日这个生辰过得有些憋闷,从朱雪燃手中接过鱼食,泄愤般重重丢入池中,溅起层层涟漪。 第七十章上阳春(1)(纯剧情烈焰军况) - 自从陆聿去了前线,两人虽分隔两地,但陆聿每隔两叁日便寄过来的家信让嘉宁总有一种,他好似没有离开晋阳的感触。嘉宁不懂军事,但光从对方这寄信的频率便不难看出,此次‘镇北’之行,大抵还算顺遂。 ——这也是毋庸置疑的,拜火教再如何擅长于蛊惑人心,煽动民众,却也无法掩饰它手下领导的不过是一群军队都称不上的游兵杂将的事实。‘兵行险招’或有奇效,但真正对上并州军,特别是陆聿带领的金鳞骑,也不过是如螳臂扼辙,不堪一击——并州王师、北地之刃的金鳞骑若是不打得烈焰军丢盔卸甲,怕是趁早解甲归田,回家种地更有前程。 但,也并非全然顺利。 陆聿信中提到,他们在靠近代郡时受到了阻碍,晋侯坐镇后方,高挂免战旗,并州军暂且按兵不动。 这阻碍不是什么锦囊妙计,仅仅是两个人,代王闻人烁与特使周霂。此二人,一个是天子特使,一个是皇室‘长子’,都被控制在拜火教之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即便是镇压了烈焰军,天子与晋侯、鲁侯也会颜面无光。 晋侯不敢托大,一面指挥着并州军偃旗息鼓,一面给雒阳传递战况,静静等待着来自禁中的调令。 另一头的鲁侯世子赵岐,虽比不得并州军这边披荆斩棘、有如神助,但也止住了拜火教东扩的动势。鲁、并二州一东一西,俨然呈现两面包夹之势。 可惜静候了七八日,雒阳依然没有调令传来——毕竟,天子虽然寻仙问道数年,但到底没有真正的忘却红尘,他和儿子们不见得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代王始终是天子如今最年长的儿子,而且他的身后还站着南阳宁氏以及一位大司徒,并不是什么无权无势、可轻易舍弃之人。 嘉宁自认对自己的舅父还算了解,知晓他大概是割舍不下与代王的父子之情——先太子染疫病逝已过了近十年,可十年的光阴并没有磨平天子心中的丧子之痛,反而使此事成为一代帝王心中无法触碰、一触便痛的毒刺。天子亦是凡俗人,没有哪个父亲愿意再度经历骨肉离丧之痛,即使这个儿子愚钝、鲁莽,但他依然是天子的骨肉至亲。 她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写入信中,告知陆聿,并义正言辞地提醒对方,最好能保下代王的性命——闻人烁这人前世的确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蠢才,凌迟于他都死不足惜,可今生,他到底还没有翻下那滔天大罪,好歹是个世家拥护的皇子,若命丧拜火教之手,北方各郡都不好向雒阳交代。 陆聿信末问及嘉宁香囊之毒和身体近况,嘉宁便挑拣着云鹤先生的话语逐一答了。她写好信笺,搁下紫毫,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回信,流露出满意的神情,若是要她细数重生后最愉悦之事,当属自己这手字。她前世回雒阳后闲得无聊,可练出了一手好字,嘉宁琴棋书画都不算精通,从前只有画技能称句‘上佳’,如今这手子也算拿得出手了! 封好信纸,交给碧华由她寄出,做完这些,嘉宁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了看黯淡无光,许是要下雨的天幕,她准备回内室小睡一会。 恰好,青黛入内通传,原是主院那边遣了人过来邀嘉宁过去。嘉宁不免有些微讶,她前两日才去主院给楚夫人请了安,心中虽然疑惑,但也知晓楚夫人是那种无事不登叁宝殿的性子,接过碧华递来的沾了薄荷水的丝帕醒了醒精神,简单梳妆一番便往主院去了。 “今日找你过来,也无甚大事,”楚夫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直裾,亲手斟了杯茶,递给嘉宁,面上的笑容和蔼可亲,“玦儿如今十四岁有余,也不小了,他的婚事悬而未定,我与你君舅难免萦怀于心。” 嘉宁难得在陆聿不在的场合见到楚夫人这般亲昵的姿态,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盏,附和道:“君姑说得是,小叔恰好是订亲的年纪,若拖得迟了,看中的小女郎许就罗敷有夫了。” 陆聿在陆玦这个年纪,已经早早定下了和嘉宁的婚事。 楚夫人点头称是:“正是这个道理。” 嘉宁便问:“我平日里不大关注这些事儿,君姑心中可有谋算?” 楚夫人道:“我这两年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心中有两个合适的人选,郡主帮我参谋参谋,可还妥当?” “一个是我娘家的侄女,性子极其温婉贤淑,人又机灵能干,深得我心。” 嘉宁心想,楚夫人娘家的侄女,还深得她心?那——岂不是小一号的楚夫人?! 想着,少女心中一阵恶寒,她可不想多个和君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妯娌,于是忙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西河朱氏的小女郎,雪燃,前些日子琬儿生辰,也来府上做客了。” “她也是个聪慧的女郎,人生得漂亮,与琬儿很合得来。” 嘉宁对朱雪燃还有些影响,那日小女郎们到听雪阁玩时,这位朱女郎坐得是陆琬的左手边,两人言笑晏晏,的确是一副关系亲密的模样。 嘉宁道:“朱女郎我那日见到了,的确是个眉目宛然的小女子,与小叔倒也相配。” 楚夫人一听便知是敷衍之语,但也并不拆穿,只笑笑,道:“我找你过来,出来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还是想问问郡主,除了这两家,你那可还有合适的人选?” “你从小在宫里长大,去岁又回了一趟雒阳,雒阳的贵女你应当大都认识。” 嘉宁闻言,心中微微一讪。 雒阳的贵女们她的确相熟,可是——与她年龄相当的可都已嫁做人妇,那些待字闺中的女郎们,她哪里有机会了解呢? 嘉宁从未做过这类牵线搭桥的冰人,从前自然没有关注适龄的女郎,如今听楚夫人提起,又觉得有几分新奇有趣,于是点了点下巴,问道:“君姑可有什么要求?我从前未留意过此事,须得仔细想想……” 第七十一章上阳春(2)(纯剧情归家) 屋内没有外人,楚夫人倒也不拘束,直抒胸臆:“我们这样的人家,容貌是其次,不要太差便足矣。” “出身不拘高低,清白就好。” “但性子一定要好,聪慧识大体是其一,温婉贤淑是其二。” 楚夫人这般说着,后面两点倒还好,第一点嘉宁是不赞成的。陆家的孩子都长得好,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若是陆玦的妻子容貌太次,站在他身旁不匹配不说,与自己大概也难以相处融洽。 一旁的青黛亦在心中暗暗道:郡主与琬女君皆是好容貌,若选个中人之姿的女郎进门,看着这样妯娌与小姑,心眼小些得怕是背地里少不得怄气。 楚夫人的侄女显然完美契合她的要求,但嘉宁对徐女印象差,连带着对楚夫人那边的女眷都没什么好期望。 西河朱氏的朱雪燃容貌好,家世也好,更契合嘉宁的想法,但嘉宁与她几乎没有接触,也不知道她性子如何。 蹙眉不展之际,嘉宁忽而灵光一闪,一个美丽而不失机敏的身影跃然心头——那于返雒途中偶遇的少女,亓官蘅。 嘉宁三言两语向楚夫人解释了一下自己与亓官蘅的缘分,楚夫人闻言,眼眸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怜惜的神色。嘉宁见状,心知也许有戏,便又继续道: “……亓官大人虽被贬斥,在官场上人缘也算不得好,但他是个颇得民心的好官。” “这样的人,本不应当被埋没,奈何世道不堪,忠良难为。” “以亓官大人的名声与才干,若能得到陆家的支持,必能造福一方百姓。” 楚夫人听着,连连点头,道:“这样的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子,聪慧机敏暂且不提,性格必然是坚毅贤淑的。”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拂过嘉宁白净的小脸。 虽然隐隐察觉楚夫人话中有话,但只要没挑明,嘉宁如今倒也愿意忍让她几分,扯了扯嘴角,只道:“……若是君姑思量好了,我便派人去探探亓官夫人的口风。” 楚夫人听着,却又摆了摆手,“暂且不急,”她说道,“我还需问问玦儿的意愿,毕竟,这是他的妻子。” 嘉宁闻言颇觉讶异,在她的认知里,楚夫人可不是什么豁达开明的长辈……少女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扫了楚夫人一眼。 楚夫人端着茶盏饮了一口,挑眉笑道:“怎么?觉得这不像我的作风?” 嘉宁扯着唇角,眉眼弯弯:“没有呀。” “君姑向来深明大义、通达明理,外祖母常说您贤德,让我好好跟着您学呢。” 也许是心智成熟了的缘故,嘉宁如今大部分时候面对楚夫人,都能做到波澜不惊,偶尔,还能像今日一般奉承两句。 从前不肯低头半分,只知自己是皇家郡主,出身高贵,却不知,即便是天宫的神妃仙子,一旦落入婚姻里,也逃脱不开俗套的捉弄。 嘉宁那张脸做出卖乖的神情很好地取悦了楚夫人,她笑着,不经意间说道:“嗯?嘉宁不知情么?” “当年你的阿母,衡阳殿下,托人带了看中聿儿的消息来,我与你君舅心中自是欣喜,只是聿儿从小便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性子,我们不敢随意替他应下。” “最后啊,还是聿儿寅夜策马,偷偷去了雒阳一趟。才把这事落成的。” 嘉宁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从未听闻此事。” “砚堂去雒阳作甚?” 说着一顿。 陆聿去雒阳做什么? 嘉宁印象中与少年的初见便是新婚之夜,此前也从未听阿母提及过陆聿赴雒的事,那他必然不是走得明路。 按照她对陆聿的了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来……看我?” 楚夫人既不否认,也不肯定,笑道:“聿儿只说少年慕艾,三生有幸能入殿下法眼。” 若非楚夫人还在面前,嘉宁真想扶额长叹一声。 这个男子,还当真是——表里如一的浅显啊。 陆聿好她颜色这一点,大概没有旁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但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楚夫人知道又是一回事。绕是嘉宁此时已经有了比前世更厚的脸皮,也忍不住耳根阵阵发烫。 这人怎么回事?在自己阿父阿母面前也用不着这么坦率吧? 少女想着,一面在心中忍不住嫌弃陆聿,一面又隐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骄傲? ——原来在她尚不知情的时候,某些人已经红鸾心动了…… - 天色晦暗不明,云翳低垂,遮掩着出岫的日光。 天堪堪亮,正是睡意正浓之时。嘉宁拥着被子睡得极沉,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厚厚的锦被中,被柔软的绒絮包裹,只露出铺散在枕头上如瀑布般的长发。 突然,嘉宁感觉到上身一轻,仿佛被人掀开了重重压住的东西,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竟然是陆聿。 他穿了身簇新的石青色袍子,鬓角的头发还挂着水珠,一副刚刚沐浴完毕的模样。见嘉宁睁眼,他有些心虚地收回扒拉她被子的手,挠了挠下巴,说了句“你睡醒了?” 果然是陆聿。 嘉宁心想。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都一如既往的讨嫌。 清梦被扰的少女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记白眼,拉过被子,准备继续睡。 她背过身去,听到对方茫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忽而,一滴水珠滴落在嘉宁脖颈,小而冰凉。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来:“陆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 少年思索了一下措辞,回道:“准确来说是昨天半夜到家的,见你睡得香,我就没进来,在榻上将就了一下……”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嘉宁直接朝他扑了个满怀。 少女揽住他的肩膀,如乳燕投怀般拥住他,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眸还带着刚睡醒的濛濛雾气。 陆聿听到嘉宁软软娇娇的声音响起,她说:“陆聿,我好想你呀……” 寅夜赶路的疲惫仿佛被一扫而光,他微微收紧了臂膀,嗅着怀中少女清甜的发香,轻轻道:“我也很想你。” 第七十二章上阳春(3)(纯剧情甜甜小日常~ - 两人一同用了早膳。 陆聿归家,小夫妻理所应当要去主院一趟。嘉宁坐在铜镜前梳妆,少年便坐在一旁,一边把弄着她纤细的手,一边托腮听她叽叽喳喳地讲起近来发生的趣事。 “……我听青黛说那韩女郎是阿琬的表妹?怎地故意让她尴尬?你是不在场,当时阿琬的表情可好玩了,怎么说呢……又想生气又顾忌着不能冷脸,我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僵硬哈哈哈——”嘉宁回忆着,忍不住笑得一俯身。 淡月正在帮她挽发,一不留神便扯下了三四根青丝。 嘉宁吃痛地“嘶”了一声,见淡月被一副立刻要跪的模样,忙摆手道:“无事无事,你继续梳。”说着,从她手里接过自己被扯落的头发,塞到陆聿手心里。 “送给你了,好好保管。” 少年接了落发,“啧”了一声,道:“小郡主的秀发,确实得好好保管。” “怎么保管呢?泱泱帮我做个荷包吧,以后我带出去别人问起我也好炫耀炫耀。” 嘉宁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懒得废话。 且不提她那堪称拙劣的女红,陆聿平日是不带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的,若是有天他腰上突然多了个荷包,出门必然被问,以陆聿的性格,嘉宁觉得他真的做得出来‘炫耀’这种事——她脸皮薄,还是不跟他一起丢这个人了。 见嘉宁不说话了,少年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抬手去戳少女白嫩光滑的脸颊,余光一扫,便看到了淡月略显幽怨的小眼神。 虽然与这小女使交集不多,但她的眼神还是很好懂的,那是一种工作被打扰的不悦,陆聿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默默坐了回去。 嘉宁打扮妥当两人并肩出门,陆聿伸手牵她,嘉宁便看见他了衣袖上的护腕。 “嗯?”她有些疑惑,“你在家带护腕干嘛?” 陆聿顿了顿,笑道:“我们见了阿母后,我再陪你吃个午食,应当就要出发了。” 嘉宁闻言,止住了前行的步伐,“你又要走?”她难以自抑地撇下了嘴角,低下头,有些闷闷不乐地看向自己轻轻点地的脚尖,“你才回来多久,又要走——”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过分哀怨,嘉宁忙轻轻了嗓子,不动声色地换了个音调:“你要去哪?河套么?” 陆聿“嗯”了一声,瞥了一眼周围,见碧华目不斜视地看向一旁的园林,抬手轻轻捏了捏少女白嫩的后颈,带了些安抚的意味:“探子来信,匈奴近日接连异动,阿父担忧这些蛮子要浑水摸鱼,便让我回河套守着。” 河套,是大应从匈奴手中夺来的沃野之地,几百年来一直置重兵把守,是直面匈奴的第一道‘关隘’,匈奴与大应对战的如山倾颓之势,也是自失去河套始。 如果说凉州是一把巨斧狠狠劈开匈奴与西域各国的联系,使其陷入孤立无援之境,那么河套就是一柄利剑,狠狠斩断匈奴攻打大应的屯粮驻扎之地。 尽管两国和约上写明了‘互不扰境,边关互市’,但是把握并州、镇守河套多年的陆家非常清楚,匈奴从未放弃对河套的觊觎,他就像一只假寐的狼,静静等待着能从大应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的时刻。 是以,尽管陆聿是金鳞骑最合适的领导者,晋侯依然将他调离了战场。 嘉宁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向前走,两只手依然紧密地牵连着,但气氛却再也回不到刚才的热烈。 嘉宁向来脸上藏得住事,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冷冷淡淡、凤目微阖的神态,面对陆聿,是她难得多些小女儿情态的时候。 楚夫人不大了解嘉宁,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看着陆聿有意无意地眼神飘向一旁浅笑的少女,楚夫人不由道:“聿儿,你怎么一回来就招惹嘉宁。” 说着,又拉了嘉宁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跟君姑说说,这混小子作甚么惹你不开心啦,君姑帮你教训他。” 楚夫人的手温暖而宽厚,覆在手背上仿佛确实带有慈母的力量,但嘉宁知道,她或许是陆聿的慈母,但绝对不是自己的慈母。 于是少女扯了扯嘴角,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看楚夫人,又看看陆聿:“嗯?什么呀?君姑你多心了。” “砚堂才到家,怎么会招惹我呀……” 陆聿低头咳了一下,笑着找补:“怪我,早上和她闹着玩扯到她头发了,扯了好些下来,咳,我这不是怕她心里生闷气么……” 嘉宁“哼”了一声,侧过头不看他,算是认了这个说法。 楚夫人看看嘉宁,又看看陆聿,虽然知晓大概不是因为这事,但既然两人这么说,她也便这么信吧! 她看向少年,眼神暗含责备:“女子的头发多金贵,硬生生扯落肯定疼得厉害,你日后可不许扯嘉宁头发了。” 陆聿连连点头,接着道歉的工夫,牵过嘉宁另一只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以后一定不扯你头发。”在楚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勾了勾少女的掌心。 嘉宁撇了撇嘴,有些冷淡地回了句:“好吧,原谅你。”但嘴角的弧度却自己都没察觉的弯起。 从主屋辞别,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嘉宁被陆聿牵着往回走,她看着少年握着自己手掌的那只手,看了看他手臂上花纹精致的银质护腕,又看了看他走路时平稳的肩背,只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迭。 只是那时,他并没有拉住自己,两人背道而驰,再见,便是天人永隔。 嘉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仰着头,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么?” 少年顿步,回头看她:“一起去哪?” “一起去河套。”嘉宁回答,她一字一句说得很利落,“我想和你一起去河套。” “我要赶路的,泱泱。”陆聿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马车速度太慢了。”而他又不可能放心让别人来护送她。 “我可以骑马呀,我骑术这么好,你担心什么?” “……”陆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组织言语。 嘉宁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声音刻意放软:“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让我和你一起去嘛……” “陆聿?陆聿……” 听着心上人娇声软语一声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着实是一件要命的事,少年仰头,抬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七十三章伴云来(1)(纯剧情一同前往) “……”陆聿实在招架不住嘉宁撒娇,只能别过眼,憋出一句:“会很辛苦的。” “日晒雨淋、灰头土脸……” 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有戏! 嘉宁眼睛一亮,挽着他的手臂,再接再厉:“我不怕!”说着,忙伸出三根手指在少年面前晃了晃,“我发誓,路途上绝不多嘴、绝不抱怨!” “……” “所以带我一起去嘛……” “我真的很想你,这次我若不跟着你去,我们最少也要小半年才见面,陆聿,你也舍得?” 淡如琉璃的琥珀色眼眸带了些祈求的神色,婉拒的话语在喉间滚了一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嘉宁见状,继续加码。 她瞥了一眼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碧华,上前一步,纤细的胳膊软软环住少年精瘦的腰身。 “你难道不想见我么?” 少年情不自禁地回答:“想……” 嘉宁粲然一笑,靠在他肩膀上,歪着头道:“所以我们一起去河套吧!” “好吧!”陆聿放弃了抵抗,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只能违心地应诺,说着,还不忘继续补充着:“真的会很辛苦,一天要赶两百里路,比八百里加急好不了多少……”毕竟八百里加急可以换人换马,他赶路可换不了人。 “嗯嗯。”嘉宁一面飞快地应着,一面将手搭在他肩膀,将少年推了两步,催促道:“你不是走得急么,咱们快点回去呗……” 一如陆聿所言,两人用过午食后,便整装出发。这一次既带不了碧华与青黛,也带不了淡月,只有嘉宁一人,同陆聿一齐上路。 嘉宁换上骑装,戴着兜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给她收拾行囊的碧华却难掩忧心。 嘉宁身边都没离过人,碧华担忧陆聿照顾不周,让她吃苦。 看着碧华收拾东西的陆聿也很忧心,看着女使将包袱装得越来越满,他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晋阳到河套,一千多里的距离,一路疾行,他真的能照顾好嘉宁么?少年自己都不敢妄下定论。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唯有嘉宁,浑然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优哉游哉地坐在梳妆台前,让淡月教她如何给自己编辫子。 日上梢头,碧空万里。 月白的兜帽遮住算不上灼烈的日光,银红的骑装腰身掐得极细,勾勒出她挺直而纤细的腰肢。少女笑意盈盈,朝着一众女使挥了挥手,翻身骑上离云,缰绳微扬,白马仰头打了个响鼻,抬起马蹄‘达达’起步。 陆聿背上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骑着登风,紧跟其后。 两人在城中还算收敛,马蹄缓步而行,一出了晋阳城,嘉宁率先一夹马腹,便当真如离线之云一般冲了起来。银红的裙裾被风呼啸着扬起,好似一朵开得热烈的花。 少年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俯身摸了摸马儿的耳朵,轻笑道:“走,追阿娘。” 登风得令,也十分欢快地撒开步伐。 离云、登风本就是麟驹,负重不多,跑得飞快,竟是比陆聿预期更早的到达汾阳。两人两马迎着绚烂的晚霞,迈入了陆家在汾阳的宅院。 嘉宁一直觉得自己喜欢骑马,可是爱好一旦成为了任务,那就全然失去了趣味。她匆匆用了饭填饱肚皮,又撑着打架的眼皮沐浴,做完这一切,倒在柔软的床铺上的那一刻,少女长长地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哼。 一时间,她完全没有精力去思索枕头、被褥用得是不是自己喜欢的布料、图样,只想抱着软乎乎的枕头,立刻去会周公! 腰腿都酸软的厉害,嘉宁睡得迷迷糊糊的,察觉到有只手在解自己的腰带,强撑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只嚅喏着嘴唇道:“我要睡觉。” 言简意赅,直截了当。 解她腰带的那只手顿了顿,陆聿似是偷笑了两声,然后手指继续刚才的动作,解完还拍了拍少女挺翘的屁股,示意她高抬贵臀。 嘉宁很是不爽,她猛地将被子一掀,跪坐起来,抓着少年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眼前,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警告:“我、要、睡、觉!” “我最后说一次。” “我、要、睡、觉!!” 少年潋滟的桃花眼眨了眨,浓而密的睫羽轻轻拂过皮肤,泛起一阵战栗,嘉宁松开他衣领,没好气地甩了个白眼,翻身准备继续睡去。 谁知陆聿竟然还敢去扒拉她的被子! 嘉宁彻底怒了,抬手胡乱地往他的方向挥过去。 少年迅敏地扣住那飞来的手腕,赶在另一个巴掌落下前飞快地开口:“我给你涂药!” 说着,他朝嘉宁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罐,解释道:“你大腿内侧磨破皮了吧?我给你涂点药,要不然明天有得你疼的。” 嘉宁被睡意侵扰得几乎成糨糊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一下,她的大腿的确磨破了皮,没出血,但红通通的一片,沐浴时沾水都疼。 看了一眼陆聿,见对方眼神清明,一副心无杂念的无辜模样,少女心中微囧,移开视线,纡尊降贵般点点头,一面挺腰便于他给自己脱裤子,一面打着哈欠道:“你怎么知道……” 陆聿轻笑两声,一面拉高她的小裤,一面回道:“你走路姿势都变了,肯定是磨破了呗。”说着,他便挖了一大块药膏,飞快地涂抹在她软嫩的腿根处。 药膏冰冰凉凉,一触及皮肤便缓解了灼烫,少年的手指力度轻柔,很快便涂好了一侧,嘉宁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涂完药膏,陆聿握着少女莹白纤长的小腿,侧过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放回床榻,重新给少女盖好锦被。 嘉宁无意识地嘟囔了两声,拉过被子沉沉睡去。陆聿净了手,俯身亲了亲她白嫩的耳垂。 少年的身体温热,嘉宁睡梦中如八爪鱼般缠了上来,半梦半醒的陆聿被她钻入衣襟的小手凉得一惊,打了个冷颤,然后将她柔软的身体搂得更紧了些。 第七十四章伴云来(2)(纯剧情初到临戎) - 赶路的日子无聊又艰苦,但嘉宁却丝毫没有抱怨之语,倒是让陆聿颇有些……刮目相看。 平心而论,嘉宁绝对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女郎,甚至可以说,她是个对事对物相当挑剔的人,这从她睡觉要睡丝锦、小衣不能带刺绣便可见一斑。 但偏偏,这样一个金尊玉养的少女,吃下一路疾行的苦闷,没有怨怼,也没有恚恨。这让陆聿觉得,自己或许也没有自己想得那样了解她,嘉宁纤细飘渺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很倔强的心。 若是嘉宁知晓对方心中所想,一定会讪笑着表示:如果有条件,她还是会挑拣一下的…… - 抵达朔方的临戎城,两人都疲倦至极,赶路千里,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是身心俱疲的体验。 嘉宁清减了许多,去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些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好在虽然疲倦,并不显颓靡之态。 无力去留意临戎是一座怎样的城池,踏着昏黄的霞光,到达了位于城西的陆宅。 留守的仆役早早接到了消息,大女使带着几个女使、仆从在门口翘首以盼。 嘉宁翻身下马,抬眸打量着高耸门楼上悬挂的牌匾,‘陆氏宅邸’四个大字遒劲有力,无声诉说着质拙的古朴。 “听闻大公子与郡主要来,我们几个早早便在这侯着,可算是把您二位给盼来了!”那穿着一身粉紫裙衫的大女使笑盈盈地说道,她生了一张圆脸,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分外可亲,“婢子是应钟,南夫人身边的李媪跟着南夫人一同回了晋阳后,这宅子便主要是由婢子在打理。” 嘉宁“嗯”了一声,将缰绳扔给陆聿,一面挽下兜帽,一面接过小女使递来的丝帕擦了擦手,随口道:“应钟,你的名字很好听,是南夫人取得么?” 应钟点点头,笑道:“郡主说得是,正是南夫人赐名,除了婢子,府上还有夷则、南吕,我们三人各自分管事务。婢子理人事、南吕管采买。” 嘉宁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三个名字,心知这应当就是临戎陆宅主要的理事人。 应钟极有眼力劲,见嘉宁与陆聿都面带倦色,并不多啰嗦,引了两人入内,简单介绍了一下陆宅的布局,道:“主院已经布置好了,郡主与大公子是要先用饭还是?” 临戎的这处宅子很是精致漂亮,与苍莽古朴的晋阳老宅孑然不同,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种南方婉约秀丽,嘉宁猜测,这宅子应当是南夫人一手打造的。 看了一眼嘉宁的神色,陆聿淡淡回道:“摆饭吧。” 南夫人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将临戎打理得极为妥帖,嘉宁与陆聿用完饭,素来在口腹之欲上颇为挑剔的嘉宁一面用帕子捻着唇角,一面点头:“这里的厨子手艺不错。”显然,在这里生活的日子里,南夫人的衣食住行都是极为讲究的。 匆匆沐浴了一番,躺在簇新的床榻上,嘉宁的视线扫过博古架上装饰满满,宝瓶、玉器、笔架一应俱全,再看向青砖通铺、绒毯遍盖的地面,忍不住摇了摇头——若她是南夫人,过了十多年这样‘只手遮天’的日子,再让她回到主母手下讨生活,怕是比杀了她还痛苦……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南夫人还是陆琬,都是心思沉稳、极能忍耐之人啊! 想到这里,嘉宁有些无奈,怎么好像除了自己,陆家所有人都精得跟狐狸似的——她这是嫁到陆家还是落到狐狸窝了? - 终于结束了赶路的日子,嘉宁舒舒服服地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腹中空空作响,方才拥被坐了起来。 陆聿一大早就出去了,但他给嘉宁留了张字条在枕边,上面写着他去军营里走一趟,大概要明日再回来。 嘉宁看完字条,随手将其塞到枕头下,打了个哈欠,忍不住腹诽:这人可真是牲口似的体力,赶了近半个月的路,竟然还能跑军营里去!真是片刻也不安宁…… 应钟昨日点了几个小女使在内室侍奉,但嘉宁太累了,也没和她们说话,洗漱完毕就直接睡了,今日起床看着一屋子陌生的面庞,不免觉得有些头疼。她想了想,随手点了邻近的一个女使,让她把应钟叫过来。 应钟来得很快,嘉宁头发还没梳好,她便步履平稳地赶到的。今日她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裳,衬得圆脸更加喜庆了。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个模样俏丽的蓝裙女使,两人仪态端方地朝着嘉宁行礼。 “见过郡主,郡主晨安。”两人脆生生地喊道。 嘉宁“嗯”了一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应钟给梳头女使使了个眼色,后者暗暗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郡主,这是南吕。”应钟主动介绍道。 南吕听到自己的名字,低眉顺眼地再度朝着嘉宁福了福身,“婢子平日主理厨房与采买,郡主您有什么喜好、忌口只管让人列张单子给婢子便好。” 嘉宁应了一声,觉得头更痛了。 平日碧华与青黛包揽她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极为妥帖,嘉宁鲜少在这上面费心,这会两姝不在,她面对着全然陌生的一众女使,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布置起。 好在应钟这大女使也不是摆设的,十分体贴地问道:“今日厨房煨了鸡汤,让她们呈上一盅可好?” 嘉宁喜欢这样机灵的女使,闻言点点头,露了一个满意的浅笑,道:“可。” 鸡汤火候掌握得巧妙,又炖足了时辰,骨肉软烂,香气扑鼻的同时又不显油腻,嘉宁有些饿了,就着鸡汤用了一块小饼。 南吕先行告退,应钟则立侍一旁,静静等待着。 屋内寂静无比,偶有银勺与瓷碗碰撞的叮当声,应钟余光看着慢悠悠用膳的嘉宁,只觉对方言行举止无一不美,心中暗暗升腾起一股欣喜之意。 见嘉宁轻轻搁下小勺,应钟方才略带歉意地开口:“婢子一时疏忽,还望郡主原宥……” 嘉宁眼皮颤了颤,投以一个略显茫然的眼神:“原宥何事?” “是夷则……”应钟说着,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眼眸中流露出愧疚之色,“她近来病了,尚在卧病修养,平日里主院的事宜是她打理的,婢子匆匆接手,不周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第七十五章伴云来(3)(纯剧情斗法) 嘉宁微微挑眉,一时竟无法分辨应钟这是在上眼药,还是真心感到愧疚。 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水微凉,她搁下茶盏,轻声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确实是不周。”她语气淡淡,言辞却并不柔和,“若是缺了一个夷则便打点不好内院的事,那你们几个管事的,就一起走人吧。” 应钟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她愣了一下,随后立即俯身,双膝一弯,额头紧紧扣在地上,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婢子知错!还望郡主饶恕婢子一次!” 嘉宁笑了笑,清丽的五官似是有些无奈,眼尾微微上扬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冷淡至极。 “我脾气不大好,没什么海纳百川的肚量,也不在乎那些个贤良淑德的名声。” “继续留在府上做事,还是收拾东西换个主家。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吧,明日前答复我。” 比之普通民众,世家女使的生活也称得上一句锦衣玉食,陆氏是顶级世家,又不动辄打杀仆役。应钟三岁入府,早就把陆府当作了自己的家,听闻要让她离开,吓得脸色煞白,重重地磕了两下头,飞快答复道:“婢子知错!婢子日后会好好做事,还望郡主给个机会。”说着,又‘梆梆’地磕起来。 “婢子这些来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求郡主开恩,绕过婢子这一回吧!” “行了!”嘉宁最不耐烦看这幅做派,喝了一句,应钟身体瑟缩一下,立刻止住了动作。 “我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是恶人。” “最不喜欢看这种寻死觅活的做派,你日后行事稳健些。” 嘉宁冷冷淡淡地说道,说完也不看应钟的反应,径直往外走去。 外间的小女使们都被内室的动静骇住,见嘉宁出来,齐刷刷跪作一片。 她可不是要给她们下马威的…… 嘉宁有些烦躁地捏了捏山根,内心无比怀念碧华与青黛,若是她们在,她哪里用得着自降身价和应钟说那什劳子废话! “该做什么做什么,都跪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应钟跟在嘉宁身后出来,见到这情景,心下一紧,一面偷偷觎着少女的神色,一面厉声道。 嘉宁看了她一眼,并不作评价,只轻嗤了一声,走到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册子,便又回了内室。 应钟心知自己应该没做错,暗暗松了口气,又冲几个面色各异的小女使冷了冷脸,压低声音警告:“都给我做事仔细些!茶壶里水凉了都没人管的么?!” 有机灵的女使进屋换了茶水,还从茶房给应钟倒了一杯茶,一脸讨好地递上。 应钟睨她一眼,接过,说了一句“可算还有几分眼色。”边说边往外走。 一出主院,在外候着还未离开的南吕便迎了上来,亲昵地挽住应钟一只胳膊,踮着脚往内扫了一眼,轻声问:“如何?郡主怎么说?” 应钟握了握她的手背,神情有些不好,想了想,只道:“不大好糊弄……” “我只了一嘴,她便大发雷霆,我不敢触她霉头,只能立刻跪下认错。”说着,摸了摸自己红肿起来的额头,龇着牙“嘶”了一声。 南吕看看对方额见的红肿,颇为惊讶:“啊?” “不是说郡主……”她看了一眼周遭,把应钟往角落里拉去。 “心思单纯么……”南吕言辞很是委婉。 嘉宁郡主的名声,临戎这边也有所耳闻——骄傲矜贵、不理世事的小郡主,仗着身份尊贵,三年无所出也要独霸大公子,和楚夫人吵架,动辄就要离家索居——应钟与南吕都是府上长大的女使,深知世家贵女的品行要求,因而难免对这位行事放荡、嚣张跋扈的郡主心生轻蔑。 “单纯……”应钟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冷笑一声,道:“郡主心术如何我不知晓,但她绝对不是个好糊弄的贵女。”说着,简单复述了一遍嘉宁的话。 “……总之以后你我行事都谨慎些。” 南吕皱着眉,低头应是。 - 临戎三位理事的大女使关系如何嘉宁犹未可知,但应钟与那位还未露过面的夷则面和心不和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嘉宁无意,也没有兴趣去插手这二人的恩怨,只想着,若是应钟仍是不识趣,等碧华与青黛一到,她便打发这几个大女使挪挪地方——她可不想家里请几尊大佛,天天斗法,没得个清静! 心绪不佳的时候,嘉宁会早早上床,今日恰好也不用等陆聿回来,她窝在床上翻完了随手选的一册地方小志,便扯了床帘帷幕,也不管窗外仍是天光大亮,准备蒙头睡去。 有小女使端着羊奶羹进了内室,甜津津的蜜香飘溢满室。 嘉宁撩开帘子,看了那女使一眼,问道:“南吕让你送来的?”说着,便趿了鞋子走下床。 小女使轻轻将羊奶羹放在嘉宁面前,又殷勤地倒了一盏茶,垂下眼,规规矩矩地回道:“不是南吕姊姊,是夷则姊姊。” “夷则?她不是病着么?” “她今日醒了,叫我过去问了几句话,走的时候,便叮嘱我,让我午后去厨房端碗羊奶羹给您……” 嘉宁吃着香甜的羊奶羹,心中只觉得好笑。 临戎这几个女使倒还真是胆子大,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都想借她的手斗呢? “她既病着,便好好将养,主院这边倒也用不上一个病人操心。” 说着,又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女使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雪商。”小女使笑着回答,唇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嘉宁看着那可爱的梨涡,也笑了,“雪商,从前府上的媪妇、婆子们有没有教过你……” 她的笑容彻底淡下去,淡色的眼眸仿佛淬冰:“不要把病气过给主子。” 雪商跪倒在地上,抖如筛糠:“婢子知错!” “去夷则那里吧,她病着,正缺人照顾。”嘉宁冷淡道。 “等她病愈,你们俩再一起回主院。” 她音色冷,气势也冷,雪商不敢抬头看她,只胡乱地点了点头,带了哭腔应了句“是”。 嘉宁看着小女使匆忙离开的背影,将手中的银勺扔在桌上,心中万分无语。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第七十六章鹧鸪天(1)(大肉炖点肉肉) -夜深人寂,红烛高烧,垂落的帘幕上投映下影影绰绰的影子,风吹火焰跳动,带得那影子也随之摇曳。 一双手灵巧地探到被下,勾着那松松散散的衣带,轻轻一扯,软嫩滑腻的椒乳便从衣襟中泄了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掌借着昏暗的光影,准确地抚上那抹樱粉的红晕,指腹轻拢,捏着那颗小巧的朱果慢慢捻压。 一声娇吟从昏沉睡梦中的少女口中倾泻而出,她轻轻喘了喘,白嫩的胸口一阵起伏。 “陆聿?” 伏在她身上的人影应了一声。 嘉宁推了推他,睡得粉润桃红的俏脸显露出几分不悦:“你下来……” 陆聿亲了亲她的脸颊,少年背着光,看不清面上的神色,但从影子勾勒的轮廓,也能感受到他的讨好。 “这么久没碰过你,憋死我了……”少年的声音隐隐带了几分委屈,“泱泱,你行行好……”说着,便抓住嘉宁软软的小手,引着往自己身下探。 他确实素了大半个月。嘉宁听他这撒娇的语气,有些心软,推少年肩膀的手腕松了松,然后又想到了什么,轻咳两声,好声劝道:“先忍忍。”说着,便想翻身从他臂弯下钻出去。 陆聿扣着少女纤薄的肩膀,把她按回床上。 “忍什么忍?我不忍。” 他英挺的鼻背戳到嘉宁脸颊,皱着眉,乌亮的眼眸含了些不悦的情绪,伸手便要去扯她的腰带。 嘉宁这两日本就埋了脾气,被他这态度一激,便如鞭炮般噼里啪啦燃了起来。屈膝毫不客气地顶了陆聿腰腹一下,听到对方吃痛的闷哼,愠怒道:“我好言好语和你说话说不通么?!”说完,扫了一眼门框,见动静似乎没惊醒外间守夜的女使,冷哼一声,拉过被子便要继续睡。 陆聿听出她语气不对,火泄了泰半,捂着腹部,“嘶”了一声,问道:“谁惹到咱们泱泱了?” “给你家郎君说说,我帮你教训他!” 说着,有些委屈地揉了揉刚刚被膝盖顶到的地方,斯斯艾艾地小声抱怨道:“泱泱你这一膝盖可真没留情,再往下点可就葬送你后半生的幸福了……” “谁惹到我?呵——”嘉宁冷笑,“所有人都惹到我了,包括你,陆聿。” “现在我要睡觉,你,不要再和我说话!” “哎呀……”少年轻啧一声,任由少女如何扭动,他还是钻进被子里,把她柔软的身体圈在了怀里,“生闷气对身体不好。”一面说着,一面安抚似的拍着少女的背脊,“和我说说呗,谁惹你不开心了……” 嘉宁撇了撇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与宅子里的女使们不相熟,不想让她们洗被褥。” “嗯……”陆聿思索着,猜测她的暗语,“那我洗——我弄完就趁着夜色把床单被褥都洗了?” 嘉宁不答,少年便悄悄又伸手抚上了软嫩的乳尖,揉搓了一把,见她没抗拒,方才大着胆子又翻身覆了上去。 少女冷冷地晲了他一眼,别过脸,精巧的下颚微抬,显露出好看的弧度。 到底是半推半就。 陆聿如今对嘉宁的脾性还算熟稔,将她白嫩的耳垂含入口中,喃喃哄道:“还是泱泱心疼我,怕我憋坏了……” 凝如脂玉的身体在他眼前展露,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 无论多少次,看到这样美丽的画面,他都难以自抑。 骨节分明的手拖住那柔软细腻的下缘,手指微微收紧,在掌中掂量了一下,陆聿仰头,对着她轻轻地笑,“真漂亮……”俯身,将那顶端的蕊果含如口中。 湿热的口腔温柔地包裹,略显粗粝的舌头碾压舔弄。 嘉宁颤了颤,抬手抱住那颗覆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的头,手指深深插入乌黑的发间,好像有些抗拒,又好像是在鼓励。 帐中响起短促的低吟:“啊……轻点……” “轻不了,而且……” “你不就喜欢我重点么?” 陆聿舔弄着柔软香甜的胸脯,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一路向下,没入她黏腻温热的腿心。 那里湿漉漉的,轻而易举便吞吃下一根手指。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忍的难受啊……”在她刻意压低的喘息声中,少年又缓缓探入第二根手指。 内壁温暖而紧致,随着指节的深入而不由自主地收缩,仿佛在热情地吸吮缠绵。 汗滴顺着额角滑落,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颚骨上悬而不落,嘉宁意乱情迷地盯着那水珠看了许久,‘吧嗒’,终是滴落下来,在她白腻一团的雪乳上溅起水花。 陆聿摸着水淋淋的花穴,一面轻啧一声,说着“水真多啊小郡主……”,一面握着她软嫩的腿根,将昂扬的器物以极其嚣张的姿态抵了上去。 蟒首先行,在紧致的甬道口不轻不重地浅浅进出,如愿换来身下少女的战栗与娇吟。 珠贝似的玉趾蜷缩弯曲,小腿胡乱地蹬了两把,嘉宁娇声催促:“你别、别磨我呀……” 少年仰起一张无辜的脸,乌黑如曜石的眼眸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深藏着一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狡黠,他故意挺腰,往逼仄的甬道内又进了寸许。 “我没磨。” 男子性感的低喘在嘉宁头顶响起,他重重地喘息了两声,说道。 “是你太紧了,我进不去。” 他说完,便感觉到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湿软之地有规律地收缩起来,是她在微微痉挛。 扣着少女被花液浸染得滑腻的腿根,硕大的阳物势如破竹,缓慢而不可拒绝地挤入那细窄的隐秘之地,将她撑开,填满。 如丝绸般的长发披了满床,被汗水沾湿,黏糊糊地粘在少女白皙的脖颈。嘉宁胡乱挥动小手去拉扯了几下,陆聿抓住她的手腕,在她微湿的发顶落下轻吻,随后十分耐心地将粘在玉颈上的发丝一一拨开——他的手指是那样温柔,可深埋在少女体内的昂扬却以一种刻不容缓的姿态,又重又重地捣入深入,换来一声又一声溃不成军地哭吟。 …… 深夜,蹲在院子里举止悄悄搓洗着床单的少年看着皎洁的月光,长长的叹息——为了吃口肉,他也太不容易了! [我掐指一算,肉炖好了~] 第七十八章泄春光(1)(小肉媚药) - 军中汉子多,若遇无战事的休沐,少不了约上三两好友痛饮一番。陆聿初初接受河套屯军,设宴酣饮,是与将领们亲近的好机会。 边疆男儿骁勇善战,也善饮酒,几番灌酒下来,绕是陆聿这般堪称海量的人也扛不住攻势,直呼“不胜杯酌”。 宴近夜深,少年踩着虚浮的脚步,赶在宵禁前回了府。 嘉宁有喘疾,绕是喝得头脑发懵,但陆聿还是记得要先沐浴去了酒气,再进屋。 他有些晕乎乎地往盥室走,有个女使垂着头冲上来搀扶他,陆聿将人推到一旁,摆摆手,说道:“不用。”那女使倒也十分识趣地俯身退下。 花了小半个时辰沐发、洗漱,陆聿满脑子都是回去抱着嘉宁睡觉,一时竟未察盥室内没有干净的衣物。 嘉宁身边的女使行事都很有分寸,青黛服饰陆聿次数多些,每每少年沐浴,青黛总会提前遣人置好一切物品,并不与之有过多接触。 因而当听到门板响动之声,少年竟被吓了一跳。 “郎君,婢子来给您送衣服。”音色柔柔,正是夷则。 陆聿揉了揉山根,语气有些冷冽:“把衣服放在架子上,人出去。” 夷则脆生生地应了句好。 陆聿飞快地套上衣物,莫名感受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有些难受地扯了扯衣襟,大踏步推门出去。 夷则竟还在门口候着,她见到少年,脸上挂着温柔而得体地笑意,嘴上说着:“听闻郎君饮多了酒,婢子搀您进屋吧?”说着,还要来扶陆聿的肩膀。 清风吹拂,吹动女子馨香的长发,显露出别样动人的妩媚。少年猝不及防闻到她发间的淡香,只觉胸口烈焰炸裂而起,重重地吸了口凉气,扶着门板后撤了两步,难得露了凶相。 他冷冷说道:“滚。” 夷则从未被劈头盖脸骂过,看着少年不耐烦的眼眸,眼眶登时红了大片,有些手足无措地退远了几步,然后伏倒在地上。 陆聿没心思理会他,他抬手用力地按了按‘噔噔’狂跳的太阳穴,一时顾不得什么世家公子的体面,一边烦躁地扯着衣襟,一边扬声高呼“泱泱!” “泱泱!” 动静闹得颇大,有不明所以的女使跑过来想搀扶住步履略显蹒跚的少年,都被陆聿凶狠的目光定住,站在原地呐呐不敢动作。 嘉宁原本看着话本靠着引枕睡着了,正朦朦胧胧进入梦乡,便听到陆聿又凶又厉地高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她惊得立时从榻上坐直了身体,附耳听了听,发现还当真是陆聿在喊,随手披了件袍子便往外跑,慌乱间,险些将鞋子甩掉。 她在门口撞上了正跌跌撞撞往内冲的少年,见他眼底猩红一片,骇得周身寒毛乍起,愣了一瞬,又连忙上前,扶住少年一只臂膀。 “你怎么了?”嘉宁一面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身上并无伤口,略微松了口气,便感觉陆聿山岳似的朝自己压来。 少女惊叫了一声,被他扑倒在地,两人齐齐摔出‘嘭通——’巨响。所幸陆聿下意识用手肘撑住了地面,不然以他的重量,怕是能把嘉宁骨头压断。 嘉宁心有余悸地看向他,只见少年玉白的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薄唇紧珉,显示出惊人的朱色。忙抬起手,向他额头探去,甫一触及他的皮肤,便被烫的猛然缩回了手。 “陆聿你发烧了!”嘉宁被这温度惊到,语调都急得带了几分哭腔。 “泱泱别哭——”尽管头颅中嗡鸣一片,但听到嘉宁的哭声,陆聿还是下意识开口安慰她。 ‘吧嗒’、‘吧嗒’,两滴鲜红的液体从少年鼻间流出,滴落在青石的地上,溅出两朵艳丽的血花。 浅若琉璃似的眸子剧烈地震颤,嘉宁哀泣了一声,扬声高呼:“来人!快传医师——” 陆聿猛地抬手,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手臂极为用力,仿佛要把嘉宁的肩膀捏碎。 野兽般沉重的喘息在头顶盘桓,她听到陆聿十分狂躁地冲着正要迈步入内的女使们说道:“都滚出去!” 紧接着便响起女使们慌忙离开的声音。 嘉宁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将眼前的雾气顺着睫羽甩落。 “陆聿?”她的声音有些抖,又惧又怕,“陆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没事……”少年剧烈的喘息着,他起身,猛地甩上门板,然后便抄着嘉宁的肩窝,将瘫坐在地上的迷茫少女直接‘拔’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在她飞快收缩的瞳孔中,少年滚烫又炙热的吻便这样落了下来。 “陆聿,你怎么、”陆聿以吻封缄,堵住了嘉宁的问句,粗粝的长舌长驱直入,凶狠地吸吮着少女软嫩的小舌。 “唔、唔!”涎液顺着少女的嘴角流出,她抗拒地伸出手,想要推开对方的肩膀,却如蜉蝣撼树,纹丝不动。 嘉宁哭得厉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聿——凶残、暴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拆吃入腹。她挣扎着,汗水混着泪水,汇聚在她精巧的下颚。 “啊——”嘉宁惨叫一声,是对方粗暴地扯开裙摆,探入了一根手指。 受到惊吓的甬道猛烈收缩,卡得那指节寸步难行,因嘉宁还未动情,而干涩无比。 “泱泱、对不起泱泱、”陆聿的另一只手强势地揉搓着她的胸乳,他的动作如此恶劣,可他的眼眶红得好像要滴血。 少年一边胡乱地道着歉,一边将额头抵住少女的额头,汗湿而冰凉,与他自己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嘉宁,但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好似要将他的理智、清醒通通烧断,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贯穿她! 又是两滴血液滴落,这次,滴在了嘉宁衣衫半解的胸口,她看着那抹骇人心神的红,忽而灵机一动,呜咽着问道:“你中了媚药?” 陆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俯身,衔住少女一侧耳垂,哑着嗓音回应她。 “应当是烈性媚药——” 第七十九章泄春光(2)(大肉胞宫) 嘉宁暗暗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陆聿突然发狂了,但一颗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谁给你下的?!”她第一反应是晚间和陆聿一同饮酒的同伴,还没问出,自己便在心中否定。 那些都是河套屯兵的将领,也许有人心中不服气,也许有人想给陆聿一个下马威,他们会想法设法把他灌醉,但是给他下媚药——谁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可若不是宴饮之人…… 嘉宁的眸光骤然一冷。 火热的指尖灵巧地在干涩的甬道中摸索,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能捕捉她的每一次震颤,嘉宁心中的恐惧消退,很快便被那手指捅出了动情的清液。 “不知道——”陆聿含含糊糊地回答,他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嘉宁忍不住忧心——这样烈性迅猛的药性,会对身体有多大的损伤? 还想再问,那滚烫的唇舌已从耳垂落到她脖颈上,半轻不重地吸吮着,留下暧昧的水痕,饱满的胸乳被他团在手中,手指深深陷入其中,樱粉的奶尖从指缝隙出。 热量仿佛得到传递,不一会,嘉宁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烧了起来。 陆聿在她脖颈、肩窝又啃又咬,几乎可以预见明日会是怎样的惨状,但嘉宁看着他难受的模样,眼里泛着泪花,咬着唇忍耐下一切。 他鼻间又渗出了几滴血色,嘉宁以手背在他脸上擦了擦,混着汗水,有几分滑稽,但更多得是惹人心疼。 少女强忍着眼角的湿意,小声但坚定地催促:“你进来吧。” 陆聿的视线越发血红模糊,他听到这个声音,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猛地嗡鸣,喉结飞快地滚动了一下,有些哽塞:“……可以么?” 嘉宁仰头看着他,鼻梁高挺,眉宇锋利,一双桃花眼含着水光与赤色,额角青筋乍起,显然已忍耐到了极限。 纤细的小腿抬起,轻轻搭在少年后腰处,不甚熟稔但格外勾人。 吸吮着她侧颈的那张唇“呜”了一声,裙摆被推高上去,堆迭在桌面,仿佛一朵被风雨摧残的落花。 轻轻松松地进去了一个头。 满足的叹息与吃痛地瑟缩同时发生,但只是一瞬,嘉宁将腿根分得更开了些,这是无声的邀请。 她仿佛能够包容一些。 陆聿重重喘息着,挺身一个重刺,终于完成了今夜疾风骤雨的水乳交融。 他讨好地去亲吻她的嘴唇,香甜柔软,他忍不住咬了一口,还来嘉宁一声闷哼,但她依然没有任何抗拒或躲避的动作。 一双琉璃似的眼眸蒙着层朦胧的雾气,粉腮桃红,红唇轻微地颤抖着,轻而易举便让恶意的快感如藤蔓般生长、蔓延。 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这种感觉,他年少从军,练过无数次枪,骑过无数次马,获得过无数的战功与荣誉,可是好像从未有什么东西,能这般强烈,强烈得仿佛能剥脱为人的理智,甘愿俯身跪地,成为裙下之臣。 “难受吗?”陆聿一手揉搓着她软嫩的胸乳,一手扣着她纤细的腰肢,他的手掌微微用力向下按了按,便有狰狞的形状从她薄薄的肚皮显露出来。 嘉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如蚊蚋:“还好……” 他俯身看着她,矜傲美丽的嘉宁郡主,通体白瓷般的肌肤上青紫的痕迹清晰可见,仿佛一件精美的瓷器有了裂痕,可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在蛊惑,在叫嚣“重一些,再重一些”。这是他亲手留下的印记,到处都是,就像一个标志,宣誓着他对他的主权。 他对她的绝对占有,他对她的绝对臣服。 灯盏的烛焰跳动了一下,光晕在他脸上舞动,英挺俊朗的面容,难掩失控的疯狂。 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在嘉宁惊恐担忧的眼神中,陆聿随手扯过不知是她还是他的衣衫在脸上擦了一把,又胡乱扔在地上。 他的手指在她腰窝处流连,速度不快,慢慢地抽出,再缓缓地进入,但他进入得很满,将她整个甬道都撑开。 “泱泱,”他的喘息越来越重,“泱泱……”,呼唤名字的速度逐渐加快。 “我在,”嘉宁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胸口剧烈起伏,有些艰难但坚定地回应,“陆聿,我在的。” 这个回答让他的唇角无法自抑地上扬,腰间的肌肉绷紧,狠狠一撞到底。 他撞到了从未抵达的深处,感到一道极窄的小缝紧紧闭合着,但又似乎隐隐有撞开的迹象,他盯着嘉宁骤然痛苦的面容,凶狠地撞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轻点,轻点!”生理泪水夺眶而出,可惜换不来身上男子半分怜惜。 他继续撞着那紧密的胞宫口,用头恶劣地磨她。 “呜——”嘉宁伸长了玉白的脖颈,重喘着,连呻吟都被撞得断断续续,“陆聿轻点,我难受——” 他压在嘉宁身上,亲吻着她滑腻的肌肤,身下的凶器一下又一下地贯穿她的身体。 “轻不了——”他咬着牙根,极力隐藏着声音的暴戾。 挺腰狠狠地肏进去,滚烫的硬物在紧致的甬道摩擦撞击,将她腿间撞得一片泥泞。 陆聿身体里那把火烧得过于癫狂,顶弄抽送的动作也愈来愈剧烈,伴着一声粗喘,昂扬顶到了可怕的深度。嘉宁只来得及“唔”了一声,紧接着眼前便炸开大片的白光,她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连无力垂落在桌沿的小腿都在抽经似轻微抽搐。 少女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紧实的肩背中,陆聿强势地又抽插了几下,然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抵着剧烈收缩的甬道深处,爆发出精液。 黏腻的、被磨出泡沫状的水泽从两人的交合之处,源源不断地向下滴落。 陆聿俯身,啄了一口失魂落魄的少女的脸颊,嗓音依然沙哑,但眉目已舒展开,不再似初时那般紧蹙。 “再来一次?” 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问句,他攥紧她脱离的腿根,连拔出的动作都嫌多余,直接就着刚才两人分泌的体液再度抽插起来。 第八十章泄春光(3)(纯剧情夷则所为) - 嘉宁坐在桌旁,看着眼前乌压压跪倒一片的女使们,面色晦暗不明。 今日一早,她便让应钟、夷则将所有昨夜轮班的女使们都叫到了主院,并不言语,只让众人在院内跪下。 众女使惴惴不安,偏偏嘉宁并不问话,只坐着,自顾自地翻书册,沉静如水,满院俱静,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无端叩得人心间颤颤。 三个大女使皆以额贴地,规规矩矩地跪着,后面的女使们便是心中万般言语也不敢吐露,只能忍着刺痛的膝盖,继续俯身扣地。 待翻完了手中这册书,嘉宁抬眸瞥了一眼愈升愈高的日头,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幽幽道:“昨夜之事,可有人有话想要交代的?” 应钟有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试探着开口:“郡主,您说得是?” 嘉宁看向她,毫不掩饰眼底地嘲讽:“应钟。” “你若当真一无所知,那这大女使的职务便趁早辞了吧,何苦花钱养些酒囊饭袋呢?” 她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当着一众女使的面丝毫没给应钟留面子。 女子的脸面瞬间一片赤红,急急忙忙地俯下身,重重磕了两个头:“婢子惶恐!” 嘉宁冷哼一声,并不想和她在这费力演戏。 眼神冷漠地扫过下首跪倒的,或镇定自若,或抖如筛糠的女使们,再次开口。 “我再问一次,昨夜之事,可有人有话想要交代的?” 无人应答。 嘉宁揉了揉眉心,只觉浓浓的厌恶涌上心头,勾了勾嘴角,怒而反笑道:“没人说么?”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美丽的面容明明带着笑,抛出的话语却格外冰冷。 “那就,通通发卖吧。” “你们回去收拾东西了吧,等我的人一到,领了银钱便可离开。” 说完,她便转身往内室走,脚步一如往日轻巧,仿佛她刚刚只是说了一番无关紧要的话。 “郡主!”应钟没料到嘉宁如此肆意妄为,一时间有些慌了神,跪在地上的膝盖急急忙忙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惶恐道:“郡主留步!婢子有事要报。” 嘉宁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反而继续朝前走。 应钟不敢再拖延,扯着嗓子大喊道:“是夷则,郡主——” “昨夜出事前,只有夷则服侍过郎君!” “而且她一直以通房自居,只等着郎君给她开脸!” 眼见应钟越说越离谱,夷则羞红了脸,连眼泪都要急出来了:“你胡说!” “郡主我没有做过错事,您别听应钟胡说!” 嘉宁停住了脚步,“通房?”她秀眉微蹙,冷冷地看向夷则,“你是南夫人给郎君准备的通房?” 夷则一看嘉宁神色便知事情不妙,忙为自己解释道:“郡主,我是主院的管事女使,无论是从前的侯爷与夫人,还是如今的您与郎君,我都只是忠心侍主啊!” “嘁!”应钟不屑道,“你发誓自己从无二心么?!忠心侍主——” “主院里不少的姊妹们可都知道的,你夷则自持美貌,不甘为婢!夫人与侯爷离开后,你还几度托人打听郎君何时抵达临戎!” “你这是血口喷人!” 夷则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哀求地望向嘉宁:“郡主,您切莫听此人胡言乱语!” “她与我面和心不和,院里姊妹们也都是知晓的,怨怼之人所说的话,添油加醋,没的也能说成有的!” 两女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个喋喋不休。嘉宁只觉太阳穴直跳,下身的疼痛仿佛一路向上,蔓延到了大脑。她扶着额头,看向南吕:“你来——” “她俩说的孰真孰假。” 夷则与应钟的争论戛然而止,两女齐刷刷地看向俯身跪地的南吕,前者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嘉宁一记眼刀甩过,悻悻然闭嘴。 南吕本认真听着二人争辩,不欲掺和其中,忽而听见嘉宁点到自己,额角立刻冒出层冷汗,打着哆嗦,语调慢慢:“婢子对郡主所说之事一无所知……” “夷则所说,她与应钟不合,确有其事,宅院内女使们大都知晓,甚至因她二人缘故,主院与其他的女使们都隐隐形成抗争之态……” “应钟所说,婢子不知真假,但——”她说着,垂下眼眸,不敢看到夷则的一丝眸光,“南夫人有意将夷则拨给郎君作通房之传言,几次耳闻,婢子也曾私下问过夷则——” “夷则,并未否认……” “南吕!”夷则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向她,“你何时问过我?!” 应钟讥诮:“你从前不是得意于此么?” 嘉宁抬手,止住两人继续争论,她的手指点了点雪商:“你与身旁的人一同,去搜一搜夷则与应钟的屋子。” 雪商与身旁女使都面带惶恐,福身应是,脚步匆忙地离开主院。 两人离开之际,嘉宁重新坐回树下的石凳上,面容冷冷淡淡地,看不出喜乐:“除了夷则,还有人昨天靠近过郎君么?” 一众女使还是第一次见到应钟与夷则这撕破脸皮的争锋相对,都被吓得连连颤抖,纵使各怀心思,也不敢在这个当口显露出来。 雪商回来的很快。 夷则与她关系向来要好,见看到嘉宁点了雪商去搜屋子,夷则狂跳的心平复不少。可一看到雪商面如死灰般抱着一个眼熟的盒子回来,女子心停跳了一拍,然后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唤了医师前来辨认,确认盒中装得便是烈性的催情香。 医师拿出盒中的香料与香膏解释道:“此物名为‘烈火流金’,是从匈奴传过来的催情之物,常用于房中助兴。” 说着,又举起那盒香膏,说道:“‘烈火流金’一旦与茉莉香膏混合,便会成倍的激发其药性,甚至会使人失去神智,变得癫狂。” 医师昨夜便从盥室发现了一小截还未烧尽的‘烈火流金’,而茉莉香膏,正是夷则的常用之物。 应钟满脸鄙夷:“动机、赃物一应俱全,夷则,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夷则猛地瘫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第八十一章风雨如晦(1)(纯剧情夷则事了) - 一次无趣、荒唐的‘审判’。 嘉宁揉着额角,看向夷则的眼神满是失望。 宁为穷人妻,不作富家妾。 临戎的三个大女使,唯有夷则尚算入眼,嘉宁实在没有想到,夷则竟然自甘为妾。她又不禁想到碧华言语间暗示,青黛似乎也对作陆聿姬妾有些兴趣。 一时间,只觉心神剧痛。 世道对女子多有苛责,她素来不愿为难女子。 “郡主!你莫要信应钟呐!”夷则哭着扑到嘉宁跟前,声声哀泣,“这是陷害!” “这是明晃晃的陷害!” 应钟冷笑:“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夷则,郡主是女子,可不会因为你生得漂亮就对你的错事轻拿轻放,收起你那副狐媚子姿态吧!给自己留些体面——” “体面?!”夷则恶狠狠地看向应钟,她的眼神过于狠厉,把应钟吓了一跳,口舌卡顿。 “应钟,你这毒妇!好狠的心呐!” “为了陷害我,竟敢对郎君下手,你这样的蛇蝎之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吵吵嚷嚷闹做一团算什么样子?”一个冷厉的女声从院外传来。 正在对骂的两女言语一滞,齐齐看向院门。 只见一个精致美貌、眉目极风流灵巧的女子,怒不可遏地跨步而入。 “你们是如何学的规矩,竟敢在郡主面前胡言乱语?” 看清来人,嘉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站起身,留下一句:“交给你了。”说完,便转身入了内室。 女子朝着少女的背影盈盈一福身,脆生生应是。 应钟撇了撇嘴角,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敢问这位姊姊,你是何人?” 女子快步走到应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她,精致的眉眼显露出冰冷的凌厉。 “出言不逊,以下犯上——” “这两人,各打嘴二十!”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女使上前按住应钟与夷则的肩膀,两人有些惊恐地挣扎,却发现按着自己的女使看似平平无奇,手劲却很大,如何也挣脱不开。 “啪——”在院内跪着的一众女使们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响起了第一声重重的巴掌声。 “我是何人?”女子冷笑,“我是郡主身边的大女使,青黛。” 帘幕垂落的内室,陆聿仍在里间睡着。 嘉宁坐在床边,探手去摸他的额头,终于感觉掌下的温度退去。 在里间候着的医师背着药箱,轻声道:“郡主,郎君并无大碍,药力已经散了。” 嘉宁“嗯”了一声:“有劳先生。” 医师想了想,还是委婉开口叮嘱:“……催情只要到底伤身,郎君身体底子好,虽无大碍,但近期也应节制房事,避免损伤元精……” 嘉宁愣了愣,然后红着脸应了句“好”。 待医师一走,嘉宁便忍不住抬手,狠狠掐了陆聿的胳膊一把,小声啐道:“不省心的东西,还得本郡主给你收拾烂摊子……” - 碧华与青黛的到来,直接让临戎宅院上下为之一颤。青黛着手处理夷则、应钟之事,碧华则开始接手院子里的人事。 这两位紫宫出身的大女使对原本管事的夷则三人的能力十分不屑。向来温柔娴静的碧华侍奉嘉宁沐浴时,都直言不讳:“……南夫人眼看着也是个聪明之人,怎地院子打理得如此不堪?” “也许是有意为之吧……谁能知晓呢?”嘉宁凉凉一笑,答道。 她虽然与南夫人相处不多,但从与南夫人、陆琬两母女的言行举止,也不难看出这位夫人温婉能干,内秀于心——若是她理不好宅院,还能在随侍晋侯这么多年? 嘉宁可不觉得自己那位君舅是能忍受私宅混沌之人。 ——临戎宅子里的仆役年纪轻,包括理事的应钟、夷则、南吕在内,都是些青年男女。 在晋阳,南夫人身边可不乏服饰的媪妇。只能说明——南夫人很清楚晋侯的动向,知晓这次离了临戎便不会再回来,所以把身边得力的人都带走了。 应钟、夷则和南吕,或许有些理事的能力,但缺乏主子的督促,年纪又轻,在临戎无人的情况下,慢慢地,便放松了对仆役们的约束与限制。 终是造成如今这般情形。 嘉宁泡在温暖的水里,淡淡道:“无论真相如何,应钟、夷则都留不得。” “做错事的那个,直接发买,另一个,调到别院吧。” 她的神情颇为冷漠。 碧华低头应是。 - 真相并不难查。 青黛的审讯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亲自教授的,不伤人性命,但效果卓绝。 事情并不复杂,究其缘由,逃不开一个‘妒’字。 主院的管事女使是三人中最体面的,夷则因为出色的容貌,被南夫人安排打理主院,应钟心中不服。 两女本就有些龃龉,眼看着夷则越来越得嘉宁看重,应钟心里那根名为“嫉妒”的弦终是崩断了。 她曾听旁人谈及过“烈火流金”的特殊之处,正巧夷则惯用的香膏,便是能激发“烈火流金”催情药力的茉莉香膏,她便大着胆子,从外面购得了几只“烈火流金”。 应钟是总管全院的大女使,很多女使都受她差遣。 她听说陆聿今日醉酒而归,便着人悄悄换了盥室的香料,将普通的安神香,替换成了能催情助兴的“烈火流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高价买通了一名女使,让其擦着茉莉香膏,在陆聿回府时去搀扶他,免得药力不够。 听完青黛的陈述,嘉宁陷入沉默。 “应钟此人,罪不可遏,婢子立即着人将其以及串通为恶的女使发买,”青黛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嘉宁的神色,“夷则此人……确实无辜,不若……” 碧华看向青黛,轻轻摇了摇头:“南吕所说流言,并非空穴来风。经此一事,夷则在府上也坏了体面……还是按照郡主原本的打算,将其调到别院吧。”说完,意有所指地扫了青黛一眼。 青黛被她那眼神略过,后脑一阵发麻,她强行按耐下内心的波动,面色不改地等待嘉宁的吩咐。 嘉宁道:“就这样吧。” 此次风波就此揭过,南吕成为三女中唯一留存府中的人。她见识到了青黛的手段,收起一切小心思,战战兢兢地继续自己的职责。 第八十二章风雨如晦(2)(纯剧情大厦将倾) - 黄云断朔吹,白雪拥沙城。 朔方郡的十月,北风呼啸,就连轻盈漂亮的雪花,到了边塞,也增添了几分气势与壮丽。 嘉宁的十九岁生辰,便在这北地霜雪之日安宁度过。屋内早早烧起了地龙,陆聿每每回到内院,总是带了身的寒气,边走边被满室的温暖吹得冒起白雾。 没了代王这个人质的对镇北军的束缚,拜火教之乱很快便被平定。代王死了,据说他被活生生地放开了血液,死相极为凄惨,代王妃一脉被定为邪教奸细,满门抄斩。 监军康如海带着胜利的捷报、押解的囚犯以及装着代王尸体的棺椁回到雒阳。 北地恢复了曾经的平静,受害最严重的冀州、兖州、青州等地的州牧上书雒阳,希望能减半后面叁年的赋税。 偶尔还有些拜火教残部在北地跳窜,但都是些散兵游将,掀不起什么波澜。 这场祸乱来得如此轰轰烈烈,死了一位皇子、死了一位天子特使,也死了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与将士。 这场祸乱也结束得如此仓促潦草,前世在北方掀动轩然大波,甚至还引来匈奴入关的拜火教,就这样被击败,过不了几年,便会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中。 嘉宁心中有些怅然。 这样的结果,绝对谈不上好,却也说不上不好。 怅然间,她又觉得迷茫。 历史的车轮受到她的影响,有了些许的改变,但显然,大趋势依然滚滚向前。 大厦将倾,岌岌可危,非一人之力可力挽狂澜。 这日,嘉宁抱着手炉,斜倚在贵妃塌上,眯着眼,听碧华给她念书。 冬日总让人倍感倦怠,她抬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心中思索着今日是否要早些安置? 青黛神色不安,将一封密信递到嘉宁面前。 这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信封上的图腾彰示着它的由来——这是出自长信宫,许太后之手的密信。 这个时间点,收到太后的八百米加急绝不是什么让人平心静气的事,嘉宁心中升腾起几分不妙的预感,抖着手指开启了信封。 许太后的密信并不长,但内容却石破天惊。 看到那句“天子近来多梦魇,宗政天师日夜陪伴,为其解梦。太医婉言提示哀家,陛下龙体欠安,或需早作打算。”嘉宁的眼泪就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吧嗒、吧嗒”,砸在信纸上,晕开团团的水渍。 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舅舅的死亡提前数年,那她今后如何安寝?如何有颜面见地下的母亲? 是夜,嘉宁哀泣着从梦中惊醒。 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仿佛被朔风裹挟撕扯的蝴蝶。 守夜的碧华听到动静提着夜灯从外间赶来,便看到嘉宁伏在枕头上,无助地抽泣着。 “郡主……”见她哭得胸膛剧烈起伏,碧华忙将夜灯放到一旁,上前轻轻给少女拍背顺气。 “您做噩梦了么?郡主?”碧华的声音温柔而沉静,无形中给人以安抚的力量,“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不要害怕……” “碧华,”嘉宁仿佛找到支柱般扣住对方一只手腕,因刚刚从睡梦中抽离,而有些语无伦次,“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为了救一个人,而害了另一个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会怎么办?” 碧华依然轻轻拍着她的背。 “郡主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因为下午太后娘娘的那封信?” 她试探着询问。 “嗯……”嘉宁以鼻音回应。 那封信她看完便立刻烧掉了,亲密如碧华青黛也不知晓其中的内容。 “并非出于自己的本心,却一不小心伤害到了旁人?” “如果是婢子的话……能弥补便尽力弥补,若不能弥补,那便当他是天意。” 天意…… 嘉宁忍不住苦笑。 如果天意是一命换一命,那为什么要换舅父、而不是她这个逆天施行之人的命? 嘉宁其实还算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面忍不住自责,因为自己的举措,让天子再次经受丧子剧痛,加速了他的衰亡,一面又安慰自己,这样的局面,并非出自她的谋划,她或许并不无辜,却也没有过分的罪责…… 等到陆聿从军营回府时,短短四天,嘉宁便消瘦了许多。 他避开嘉宁,询问碧华发生了何事,得到答复后,结合晋侯这些时日递来的消息,有了些许猜测。 夜里,两人并排躺在床榻上,少女发间的馨香直往鼻端钻。陆聿突然主动挑起了话题: “嘉宁,这些时日,我与阿父通信,阿父说,北方怕是要乱了……” 嘉宁闻言,抿着唇,沉默。 其实她对此并非全无预感——此次镇北之行的艰难,师出有名,一为拜火教狠辣狡猾,以代王、周霂乃至无数妇孺儿童为俘虏,逼得军队不敢妄动;二为,除却被雒阳任以重任的晋侯与鲁侯世子,诸位州牧声称境内深受拜火教之害,只肯各扫门前雪,不愿出兵出力,单凭并、徐二州,自然打不出势如破竹之势。 “……若是北方乱起,并州,怕是难以独善其身。”少年的声音有些冷冽,仿佛已经预见了前路的艰难。 “嘉宁你——” 嘉宁知道他在想什么,吸了吸鼻子,极力想要将泪意凝固在眼眶内,却止不住泪滴滚落。 她抬手,胡乱地揩了一把脸,哽咽道:“我知道的。” “陆聿,我知道的。” “‘金德天子气数已尽’并非只是拜火教的谬言。王朝更迭是天命大势,独木难支。” 她越说,泪水滚落得越多,砸在枕头上,很快便浸湿了一大片。 陆聿下意识想要抱住她,却被嘉宁轻轻推开。 少女背过身,肩膀颤颤,显然在抽泣。 “你是并州的世子,注定要担负起庇护治下民众的责任,我心知肚明。” “但我毕竟是大应的郡主,如今的天子,是自幼待我深厚、予我尊荣的舅父。” “若有朝一日你与他为敌——” 陆聿猛地伸手,扣着她纤细的腰肢,死死地扣在自己怀里。 “你这些时日就是因为忧心此事而消瘦许多的么?” 嘉宁挣扎了几下,未果,抽泣两声,没有回答。 陆聿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 “我向你保证,嘉宁——” “只要当今陛下在位一日,并州陆氏,绝不谋反!” [大概也许快要完结了哈哈哈哈,天天想剧情想得抓耳挠腮qwq] 第八十三章风雨如晦(3)(纯剧情泰山封禅) - 雒阳的春日下起了连绵的雨。 叁月的一个清晨,甘泉宫外的树木枝叶扶疏,枝头点缀着点点粉白,那是早春的芳菲。 贴身侍奉天子的常侍一如既往,低眉顺目地呼唤帝王,压低嗓子唤了好几声,往日浅眠的天子,今日却没有半点回应。 常侍颤抖着伸手去探,方才惊觉天子竟然已在睡梦中故去。 待消息穿到临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从宫中隐秘递出的布帛被呈递到临戎时,嘉宁正和陆聿窝在内室,两人各自捧着自己的书,互不打扰。 碧华形色匆匆地捧上布帛。无需展开,那明晃晃的缟素之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嘉宁愣在原地,不敢动作。她握着书册的手指颤抖着,泛着惨淡的白。 陆聿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眶已被泪水盈满,只要轻轻眨眼,那泪滴便能顺着睫羽滑落。 他上前接过布帛,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天子驾崩、齐王登基。” 尽管心中早有预期,陆聿还是懵了一瞬。 天子……死了? 平心而论,陆聿对这位在位叁十多年,虽然在登基之初颇具文治武功,后来又沉迷于寻仙问道的君王并没有什么敬仰之心。 但他也许不是一个称职、出色的帝王,却绝对是个慈爱、悲悯的长者。 陆聿知晓天子对嘉宁的宠爱,自然也能猜到嘉宁对这位舅父匪浅的情谊。 “上面写的什么?”嘉宁有些茫然地开口。 陆聿闻声转过头,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言辞是如此的僵硬、无力。 “嘉宁……”他缓缓道,“天子崩殂,齐王继位了。” 嘉宁接过布帛,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地阅览着。 碧华已悄悄退出了房间,内室除了少女偶有的抽泣声,再无其他。 齐王闻人焕,他的母亲,是代掌后宫的叁夫人之手的崔夫人,与嘉宁不大对付的成安公主,是他的胞妹。 齐王是个病弱的皇子,齿序行四,除了已逝的太子和代王,齐王前面还有皇叁子赵王。 新皇的登基之路并不顺利。 上午,叁公得知天子死讯,匆匆入宫,按照先帝的旨意,传唤了留在雒阳还未回封地的齐王。 夜半,赵王煽动羽林军,趁着夜色逼宫。 所幸有梁王领兵救驾,一箭将谋逆之首射杀于玉阶之上,结束了这场混乱而荒唐的宫变。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仅凭这寥寥数语,嘉宁已然知晓,禁宫之中,必然已是血流成河。 嘉宁抱紧布帛,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阿父阿母走了,舅母走了,如今舅父也走了……陆聿,我只有外祖母一个亲人了……” 陆聿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安慰道:“至少你还有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给你递来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王位更迭、以幼克长,这样的变动自然是充满血腥的,但至少,许太后还平安——只要还是闻人氏子弟践极,许太后依然是那个高居殿堂的贵人——现在已经不是许太后了,而应该尊称为太皇太后。 - 春去夏来,纷纷求不得。 新皇上位,雒阳各方势力进行了一次大洗牌,宫内宫外、庙堂朝野,人人自危。 但,这些混乱都与北地没什么关系。 除了家家户户挂上白色灯笼,遵守着国丧的礼仪,北地一如往昔,几无变动。 嘉宁的内心已接受了天子驾崩、新皇登基的变动,她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陆聿在军营每待上五日,便会回临戎小住两日。陆聿在家,小夫妻便游山玩水,陆聿不在家,嘉宁便乐得莳花作画。 山雨欲来风满楼。嘉宁深知,更大的变动就在不久的将来,那将是个人无力撼动的时代洪流。她作为沧海一粟,只能尽力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 - 踩着盛夏的尾巴,远方再次传来故人的音讯。 “泰山封禅?宴请州牧们观礼?”内室四角摆着冰块,丝丝缕缕飘着凉气,任外头烈日高悬,嘉宁歪在榻上,身上搭了条薄被,正以手托腮看着新寻来的游记。 听到陆聿的话语,她有些惊讶,但视线仍然落在书册上,没有移开。 “君舅意欲何为?”她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掩唇,打了个懒懒的哈欠。 “这种明晃晃的鸿门宴,阿父自然不去。”陆聿靠坐在缠枝木躺椅上,跷着腿,脚尖微点,有些懒散,又好像有几分不耐烦,“不止阿父不去,北方的诸位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婉拒了,也不知陛下会如何想——” “总归,不会想得太好。” 嘉宁凉凉地瞥他一眼,眼神好似在说,‘你这说得什么废话?’ “闻人焕此人,常年病痛缠身,为皇子时自恃病弱,不太爱与人交往,他作了皇帝,脾气不见得多好,但应当也抽不出太多精力来把持朝政。” “所以——” “陛下如何想,不重要。太后和摄政王怎么想,才重要。” 从前的崔夫人,如今的崔太后,是个对权势、朝堂野心勃勃的女人。自新皇登基,雒阳官场大洗牌后,隐隐呈现双足鼎立之势——一方,是以崔太后、大司空崔池为首,平原崔氏为根基的士族,一方,则是以新封的摄政王为首的宗室与寒族。 新封的摄政王——便是在大行皇帝驾鹤,赵王逼宫时,力挽狂澜,一箭射杀赵王的梁王,闻人熹。 比起久病多年的新帝,显然斗志昂扬的崔太后、久居高位崔司空,以及如蝮蛇般阴冷蛰伏的摄政王,才是庙堂之上,真正的掌权者。 想到这些,嘉宁忍不住轻叹:“陛下身体欠安,封禅的主意,显然出自闻人熹——也不知他是如何打动了陛下,竟然不顾惜自身,也要前去泰山。” 陆聿扯着嘴角,凉凉道:“这步棋走得着实……” “臭?”嘉宁抿着嘴若有所思,“倒也不见得,端看闻人熹下一步想要什么,毕竟,”她掀起眼皮,看向陆聿。 “泰山离梁国可不远。” 梁国,就是闻人熹皇子时期的封地。 第八十四章声声慢(1)(纯剧情陆玦的婚期) - 古法有云,天子驾崩是为‘国丧’,臣下需‘斩衰’叁年以示哀悼。礼法以治天下事务为根,事有权变,大应朝自高祖皇帝起,国丧便缩减为七七四十九天,举国不作乐、不屠宰、不嫁娶。 如今已是夏日,国丧早已结束,一切因白事而停摆的事务,都已重新步上了行程。婚丧嫁娶之事亦不例外。 晋阳传来消息,二公子陆玦的婚事正式订下,订的是在民间素有清名的亓官延的千金。 亓官蘅那精致聪慧的面庞在嘉宁心中一扫而过,她忍不出露出几分笑意。 这应当是今年以来,她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西河朱氏是何反应?”嘉宁手指轻巧地捻着壶嘴长长的铜壶把手,往翠意盎然的花草中洒着清露,“他们不是对二少夫人的位子势在必得么?” 淡月在一旁拎着燃了艾香的香囊,笑盈盈地回道:“朱氏虽在并州有些体面,但坦白而言,二公子的婚事,夫人管得、侯爷管得,郡主您也管得,旁人可插手不了半点。” 嘉宁觉察出淡月言语中并不难辨认的喜悦,轻轻搁下铜壶,打趣道:“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怎地?咱们淡月与那亓官小淑女别有交情不成?” 淡月嘻嘻一笑:“婢子与亓官小淑女有没有交情,郡主您不是最清楚的么?”一年多前,嘉宁暗中回雒阳,偶然解救了身处陷阱的亓官蘅母女,彼时,随侍的正是淡月。 楚夫人来信告知了婚期,并询问嘉宁,是否要回晋阳观礼。 于公,嘉宁既是长嫂,又有郡主之仪,叔弟的婚礼,若少了她出席,总归是有些失色。 于私,嘉宁或多或少有些猜到陆聿的想法。 自然是要回的。 夜间,用过晚膳,在水榭旁摆了棋盘,嘉宁执黑子,陆聿执白子,两人吹着凉凉的晚风,漫不经心地一边落子,一边闲聊。 嘉宁给他提了陆玦的婚事,道:“……定在九月,正好重阳家宴,人也到得齐些。” 陆聿颔首:“待到八月末,我这边应当也脱的开手了。”他是名正言顺的陆家宗子,又是实打实在边地锤炼过的,河套这边的军务虽繁杂,但对陆聿来说,倒也没有预想的那般棘手。 嘉宁“嗯”了一声,晲着来势汹汹的白子,险而又险地落下一子,面上却云淡风轻道:“算算时日,陛下的銮驾也应该到泰山了?也不知这次浩浩汤汤的封禅殿仪,究竟要弄个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 嘉宁的堂兄蜀侯明洵前几日也向临戎递了消息,原来除了北方的各位州牧不动如山,南方的益州、荆州和交州的州牧亦是安如磐石——司州雒阳对各地方掌控的失序已呼之欲出。 嘉宁忍不住饶有兴趣地想:陛下,以及如今的摄政王闻人熹对此会如何想法呢? 这情状,粉饰太平都不是件易事。 陆聿看着少女纤细柔软的指节捻着若碧玉点漆的黑子,落到一处意想不到之地,竟是硬生生在他凶猛的攻势下撕开了一道生门。 有意思。 少年忍不住挑了挑眉。 “如今烈焰军乱已镇压,大应尚算太平。各州打得什么主意,雒阳又打得什么主意,彼此心知肚明。” “左不过……想要寻个‘师出有名’的名号罢了。” 嘉宁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泰山是兖州地界,兖州牧陈瑾或许不足为惧,可陈家的婿郎苏丞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泰山封禅,陈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帮衬着皇室操办的,陈瑾和苏丞应当也免不了在旁作陪。” 几个起落,棋盘再现死局,嘉宁看着,忍不住轻叹一声,幽幽地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男人的神色,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篓当中。 发出叮铃啷当的脆响。 “不下了!”她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显露着小女儿的情态,接过碧华递来的拧干的丝帕净了手,小声埋怨道:“拿你那些兵家阵法来和我下棋,显摆得你!” 领兵之人长于兵法谋略,陆聿更是个中翘楚。他的棋风比之平日对外展露的春风和煦的性格,更接近陆聿领兵的风格:势如雷霆、急似闪电、迂回包抄、片甲不留! 嘉宁的棋是和先帝、太皇太后学的,棋风倾向于春风化雨、逐渐蚕食。柔和的棋风遇到陆聿这种打法,暂且不论输赢,光是跌宕起伏的节奏就很容易让人心绪为之萦绕牵挂——和他下两局,把嘉宁的脾气都激出来了! 陆聿收了棋子,轻“啧”两声,摇着头道:“泱泱你怎么输不起啊……” 嘉宁抬眼瞪他。 少年又一次挑眉,却识趣地住了嘴。 一旁的碧华忍不住掩唇轻笑。 嘉宁略有些幽怨的眼神又飘到她身上:“你也笑话我……” 碧华忙抿了唇道:“婢子不敢。”嘴边却仍挂着浅浅的笑意。 不敢,不是没有。 嘉宁哼了一声,懒得和他们计较,挪了挪位置,往栏杆边靠,扶着立柱,将指尖浸入湖水之中。 轻轻搅弄,泛起层层涟漪。 她穿着轻纱的袍子,腰带懒懒地系着,玉莹温润的肩颈在纱下若隐若现。 有圆头圆脑的锦鲤傻乎乎地凑上来,围着嘉宁指尖打转,鱼尾在水中飘荡,憨态可爱,让她忍不住泄了几分笑。 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后揽住了少女纤细的腰肢,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小腹上,轻轻揉着。 少年朗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夜里玩凉水,小心肚子疼。” “才不会。”嘉宁故意嗤他,却没有避开的动作,反而往后蹭了蹭,在陆聿温暖的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上,“水不凉,我也没有这么体弱。” “真的吗?”他轻笑一声,落在嘉宁腹部的手慢条斯理地往上走,从松松散散的衣襟伸了进去,托住少女饱满的乳缘。 她的肌肤微凉如玉石,在盛夏的室外待了近两个时辰,也没出什么汗,当真担得起冰肌玉骨几个字。 “嗯……”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了那小巧玲珑的顶端,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故意碾过,换来嘉宁一声闷哼。 “确实没以前那么弱了。” 第八十五章声声慢(2)(大肉水榭室外) 嘉宁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 轻哼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周遭,确认碧华很有眼力的领着女使们退开了。 “你脑子里成天就是这些事。”她嘴上嫌弃着,却到底没有拒绝。 陆聿和她相处,最会得寸进尺。 俯身将那小巧圆润的耳垂衔入口中,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你好香啊。” 嘉宁小声埋怨:“你十次有八次都是这句。” 这话语将陆聿逗乐了,一面松开她耳垂,一面笑得肩膀抖动。 有力的臂膀轻轻一带,就将娇滴滴的美人揽到了怀里。 美人故意瞪了瞪眼,拍着他紧实的胸膛嗔道:“笑什么?我又没有瞎说。” “是是是。”陆聿强忍着笑意点头,唇角抿了又抿,还是无法自抑地上扬,“可是你真的很香。” 销魂蚀骨的女儿香。 嘉宁打了他两下,撇嘴嘟囔:“欠收拾……” 少年在她面颊上啄了一口:“省点力气,等会有你累的。”说着,手指已灵巧地勾开少女腰间那系得松松垮垮的带子,轻纱垂落,雪白的肌肤从外袍中剥了出来,在摇曳的烛光下,显露出珍珠般的玉莹润泽。 陆聿的手掌落在她腰后,顺着伶仃的脊骨往下滑落,将头埋在她白嫩嫩的胸口,又亲又啃。 “吧嗒”虚虚挂在少女脚踝处的织金绣鞋落到了地上,如新月般纤细的脚趾被骤然的凉意侵袭,瑟缩地蜷起,既似羞怯,又像动情。 嘉宁咬了咬下唇,将情难自盛地吟哦吞入喉咙。 陆聿轻笑着去寻她嘴唇:“忍什么?这里又没别人?” 这人惯来脸皮厚。嘉宁鼻腔里憋出一声轻哼。 藕节似的胳膊攀着他坚阔的肩,微颤着身子道:“会被听到。” “碧华有分寸的,”少年语调低哑,似在诱她深入,“而且……听到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又不是那偷情的野鸳鸯。” 嘉宁蹙了眉,有些坏心地拿指甲去掐他肩膀,轻嗤:“野鸳鸯?” “你想和谁当野鸳鸯?”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夏衫掐入肉中,有些疼,陆聿“嘶”了一声,却任由她动作。 修长的指节撩开裙子,轻车熟路地往腿心的密谷探去。 嘉宁月事快来了,这几日身子敏感得很,只揉了几下,便有潺潺的清液打湿他的手掌。 “真乖,湿得好快。”陆聿说着浑话,不等嘉宁反驳,就咬住了她嘴唇,舌尖舔弄,亲得人呼吸不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分不清是憋气憋得,还是害羞的。 眼角有泪花涌出,嘉宁看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眶与挺直鼻梁,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只做嘉宁郡主的裙下之臣,旁的什么人,可看不进眼。” 陆聿揉着她胸前的柔软,贴着红唇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少年英挺的眉眼裹挟着笑意与情欲,显露出摄人心魄的气质。 “油嘴滑舌。”嘉宁啧他,身体却十分配合,微微抬高了挺翘的臀。 带着薄茧的手指摸索着少女后腰如绸缎般光滑的肌肤,陆聿挺身,就着黏腻的清液,进入她。 两人有段日子没做过,尽管嘉宁已足够动情,但被这尺寸不善的器物破身而入,还是让她胸口起伏着,短而急促地吸气。 陆聿捻着殷红的乳珠,手掌微收,抓成一团,忍着一贯到底的欲望安抚着她:“没事,没事,慢慢吃,腰慢慢地蹋下去……” 不算太艰难的进入了大半。 陆聿俯身,吻去她鼻尖细密的汗珠,毫不吝啬夸奖:“太乖了,泱泱。” “很舒服……” 这种床榻之上的直言不讳嘉宁还是没能完全适应,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去看陆聿的神情,把头埋在他脖颈处,用齿尖轻磨了两下,小声道:“你这样,我有时候真的觉得……” “自己好像个祸水。” 陆聿闷闷地笑起来,胸膛震震,深埋在狭窄紧致的甬道中的阳物又胀大了几分。 他手指收缩,扣着少女弹软的臀肉往下按了按,喉咙中发出满足的叹息。 “别妄自菲薄,”他笑道,“小郡主确实很有做祸水的本钱。”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腰窝处打着转,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缓慢地抽送起来。 “吸得这么紧……哪个君王碰了撒得开手?” 她下头柔嫩紧致,吸得陆聿尾椎发麻,简直恨不得掰着那两根又白又细的腿,恶狠狠地横冲直撞。 他今天动作缓慢轻柔,但也进得深,嘉宁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简直疑心这薄薄的小腹是否会被戳破。 “陆聿……”她的声音又娇又柔,唤得少年脊背绷紧,“你真的有点粗鲁……”在床上。 “嘁——” 少年漫不经心地呛声,“我这还粗鲁?”他有心想说泱泱你是没有见过真粗鲁的,话到嘴边又舍不得,只能吐着气,猛地向上一顶。 这个姿势进得特别深,嘉宁被顶得失神一颤,嘴边开始溢出缠绵的娇吟。 她仍是搭着陆聿的肩膀,腿根颤抖得厉害,嘴上却不求饶:“就是粗鲁!” “激我?”少年哼笑一声,被激起了几分脾性,舔弄着面前小巧的蕊珠,落在她后腰上的手向前,覆盖在柔荑般的手背上,对着肚皮上的凸起恶意地重重一按,唤来嘉宁失魂般的尖叫。 “确实很有效。” 痉挛使她下头绞得更紧,陆聿额头冒出涔涔的汗,险些缴械。 尾椎处升腾起的酥麻感立刻席卷了全身,他深吸了一口气,扣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大开大合地冲刺起来。 激烈的碰撞声在交合处响起,嘉宁向后仰长了纤细的脖子,露出脆弱的喉咙。 呜咽声从她喉管处响起,她被撞得有些受不住,抖着腿根想要向后撤开些,偏偏陆聿并不让他如愿,扣着少女纤薄的肩背又将人拉回了胸膛。 脆弱的花心被撞出水流,淅淅沥沥地顺着淫靡的穴口滴落,把垫在身下的布料浸成深色。 气势汹汹的蟒首品尝着花心的哀嚎,贲发的青筋刮蹭着每一寸软肉,捕捉她的每一缕震颤。 陆聿爽到了。舔着她汗津津的白嫩脖颈,坏心思地问道:“这会粗鲁吗?” 嘉宁脱力地窝在他怀里,闻言,翻了翻眼睛,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八十六章金错刀(1)(纯剧情兖州反) - 陆玦的婚事一定,嘉宁也深刻意识到,碧华与青黛的婚事是真的不能再拖了。 好在这事她心里一直牵挂着,让陆聿把金鳞骑并河套大营的青年才俊弄一份名单给她,昨日陆聿的副官弄好了图册便送到了府上,今日嘉宁又按照画像、家世挑挑拣拣,选了八个尚算满意的人选,在书房摆了一长排,让青碧二女自行挑选。 名册上不仅有画像、家世,连生平都写的清清楚楚,有普通人家,也有英武之后,端看碧华与青黛自己的想法。 嘉宁倚着贵妃靠,老神在在地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参天绿植,大有陪着两女慢慢选的意思。 碧华知悉她心意已决,抿着唇屈膝行了个规规矩矩地福礼,便敛手低眉,颇为认真地看着名册。青黛也紧随其后谢了恩,只是比起碧华的专注认真,她娇艳的眉目却显露出几分心不在焉。 不多时,碧华便选好了人,她面上带着端丽的浅笑,耳垂却已染上薄红:“婢子觉着,小陈将军不错……” 碧华选的是陈禾,前世今生他都是陆聿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正在河套大营。 嘉宁心中有些酸涩,碧华选陈禾,也是不想嫁得离自己太远吧? 她忍不住起身,拉着碧华的手并肩坐着,道:“婚姻大事,你可想清楚了?” 碧华颔首:“婢子想清楚了,小陈将军的确是很好的人选,家庭简单,又打小跟在郎君身边,婢子相信,他是有大好前程的。” 这倒是实话。陈禾的父亲是跟随过晋侯的老人,后因伤病退了下来,前些年已经走了,如今陈家就只有陈禾的母亲和小妹,以碧华的身份与才干,嫁过去便能当家。 嘉宁附掌而笑:“确实不错!陈禾好好干,日后给咱们碧华挣个夫人当!” 这个夫人指的倒不是平日里尊称各家女眷的夫人,而是朝廷对于官员女眷的封赏,名为“命妇”。 碧华跟着嘉宁轻笑,笑着笑着,却是偷偷红了眼眶。 嘉宁不免拍着她手背安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与青黛陪了我十多年,也该是你们去过自己的日子的时候了!”说着,她又看向青黛,问她可有满意的人选。 青黛咬着唇上前,有些踟蹰。 嘉宁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这几个人没有入她的眼,若有所思。 前世,青黛嫁得是雒阳家资富庶的勋贵子弟。今天这几个,虽然都是青年才俊,但到底是军中之人,免不了上阵厮杀。 不由道:“……若是你中意书生士子,我们倒也可以再看看庶族子弟。”这些年无论南北,庶族崛起的势头很猛,尽管仍是世家大族把持政局,但也有了不少新兴的家族,以青黛的姿容手段,再辅以丰厚嫁妆,嫁一个庶族寒门的有能之徒并非难事。 青黛闻言,柔柔应好。 陆聿星夜回府,两人用了晚膳,靠着床榻各看各的书,嘉宁撇了一眼在外间守着的是淡月,便和陆聿说起了白日的事。 她先说了青黛的事,让陆聿帮忙想想有无合适的人选,又道:“你猜猜,碧华选的谁?” 陆聿一手把玩着少女水滑如绸缎的发丝,一手支着下颚,道:“陈禾吧。” 嘉宁有些惊讶地捂住嘴:“你怎么猜得这么准啊?!”她的眼睛又水又亮,带着讶异的神色,陆聿很喜欢她露出这样小女儿的情态,深觉这是外人无法觊觎的美丽。 少年哼笑着,不免就带了些得意的神态:“很难猜?”陈禾是他的心腹,以碧华的性子,必然不会舍近求远。 嘉宁扬着手掌轻轻捶了他肩膀两下,抬眸,看着头顶柔和精美的承尘,长舒了一口气:“……我给她俩在晋阳各置了一间叁进的小宅子,离陆家不远,以后也能常来过府来看我,再添叁千两的陪嫁,你觉着够么?” 陆聿故意逗她,咂舌道:“嘉宁郡主好大的手笔!知道的晓得你嫁女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女儿呢!”又道,“平日里碧华和青黛把你照顾得服服帖帖的,怎地你一副操碎心的语气……” 嘉宁瞪他:“陆砚堂!” “你这说得什么怪话!碧华青黛尽心服侍我一场,我待她们好点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绷不住咯咯笑个不停,笑倒在陆聿肩头。 陆聿怕扯了她头发,忙松了手,又拿手掌垫着床角,免得她磕到,倒是有些手忙脚乱。 惹得嘉宁又捂着肚子笑起来。 陆聿看她胸口起伏的厉害,唇边的笑意一下子就偃旗息鼓,忙伸手揽了少女入怀,温热的手掌覆在她背上,轻轻顺气。 “你笑归笑,别给自己笑岔气了,一会还不是你自己捂着胸口难受……”陆聿小声念道。 “嘁!”嘉宁啧他,“陆砚堂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说话怎么越来越啰哩巴嗦的……” 陆聿哼了一声,揉着鼻根无言以对。 夜里,两人洗漱完毕,正要安置,忽而有晋阳急报抵达。 这个时候的急报——泰山!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中看到了异动的眸光。 嘉宁立刻拥着被子坐起来:“我和你一起去书房!” 陆聿嘴边的那句“你先睡”便又咽了回去,他瞥了一眼窗外的满天星斗,思索了一下以“更深露重”为藉让嘉宁别去书房的可能,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下床,给她披了袍子,又蹲下身拿起榻边精致小巧的绣鞋。 “脚。”少年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嘉宁美滋滋地掀开被子,任他给自己套上鞋子。 兖州反了。 新帝泰山封禅遇刺,虽无大碍,但震怒不已,摄政王领旨扣押了许多人,要彻查此事,兖州牧陈瑾赫然在缉拿名单中。 陈瑾身体不好,常年在山中静养,兖州事务实际上是其婿郎苏丞在打理。也不知闻人熹与那苏丞如何交涉,苏丞拒不允许闻人熹进山,两拨人竟然打起来了。 崔太后勃然大怒,叫嚣着要废了陈瑾的州牧之位,罢免陈家的兵权! 苏丞也是个爽快的,当即就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反了。 第八十七章金错刀(2) нēi𝓎ēsн𝓾K𝓾.cōм 嘉宁握着急报,按着额角无力道:“这都是谁给陛下出的馊主意?兵权是这么好罢免的么?!”各州兵马,明面上是大应的兵马,实际上,就是各州的私兵! 陆聿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乐不可支:“崔太后就这点谋略怎么敢自认能与太皇太后比肩的啊哈哈——” 嘉宁有些不想承认自己之前和陆聿说起崔夫人时,还认为她‘颇有谋略’,无奈道:“以前我在雒阳时,她确实……”嘉宁说着,猛地噤声——她以前一向觉得,成安愚钝,不肖其母,现在看来家学渊源是不容小觑的啊!箌梿載渞髮䒽詀閱讀罘蒾路:➄❾щ𝓽.𝒸öm 陆聿道:“崔家有个崔司空,崔太后行事必然也非随心所欲,或许,这便是泰山之行所图谋的……” “该说这便是顶级世族的盲目骄傲么?”嘉宁轻叹,“就这样撕开雒阳同地方的友好面皮,当真是自恃崔氏声明,自认可号令各方?”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闻人氏一族之天下。”陆聿悠悠道,“崔太后此举,是小看了各州州牧的当权之心啊。” 站在事后的角度看泰山之行,并不难发现,这是一次雒阳朝廷针对兖州率先下手的阳谋——朝廷当然知道兵权不好收缴,他给了兖州两个选择,要么,配合潜龙卫的搜查,让州牧陈瑾下诏狱,静候提审,要么,就是兖州如今的现状——刀悬刎颈,不得不反! 作为皇室的郡主,陆家的世子夫人,嘉宁的视角比一般人要复杂些,她可以理解朝廷面对着各地强权兵行险招的殊死搏命,但也更深的感受到,天下分合的大势,是不容阻挡的——乱世将至,世家豪族的赫赫声名,何及兵强马壮! 前世今生,兖州都是率先举起反旗的一方。嘉宁猜测,这固然与兖州的实际掌权者苏丞的性格有关,但也必定和闻人熹脱不开联系——兖州与梁国想去不远! 前世,清嘉之乱,诸侯并起,闻人熹在极端紊乱的政局中上位称帝。这一世,天子早逝,齐王登基,若是闻人熹仍对那个位置有所图谋,那今日的乱局,便一定是他有意为之! 无数个人名从嘉宁脑海中掠过,扰得她额角青筋狂跳,将笔一扔,颇有些烦躁:“君舅……对此有何想法?” 陆聿见她秀眉微蹙,不由得也皱了皱眉。 他给嘉宁说这些可不是惹她心烦的…… 只是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老头子肯定想按兵不动。” 嘉宁闻言点点头:“自然作不得出头鸟。”前世苏丞占据北方,可谓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只是并州势大,纵是无意逐鹿,奈何地居要处,想来这安稳的日子也不会太久……” 北方并州,南方荆州,扼山关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陆聿抬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头发,安慰道:“莫要杞人忧天,有我在一天,定会护你周全。” 嘉宁回眸看他,将即加冠之龄的少年,眉目英挺俊朗,这两年骨量变重、棱角分明,从精致漂亮的少年郎俨然朝着俊美桀骜的男人成长。 嘉宁忍不住笑了笑,回身抱住陆聿,埋首在他颈窝,嗅着男人脖颈上清淡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 陆聿被她弄得有些痒,又舍不得推开,揽着少女纤细的腰身,用手掌丈量了两下,啧道:“泱泱,平日里碧华没有克扣你饮食吧?怎么嫁过来好几年了,腰还是……” 反正陆聿看不到,嘉宁肆无忌惮地翻了翻眼睛:“你懂什么?淑女讲究的就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少年胸口振振,丝毫止不住笑意。 “好吧。”他故意作出一副无可奈何地口吻,“我还以为是你怕我床榻上折腾你,故意饿的呢……” 嘉宁扯了扯唇角,都懒得反驳他,直接顺着少年劲瘦的腰身摸过去,揪着他腰侧的肉狠狠拧了一把。 “嘶——”陆聿痛得龇声。 嘉宁松开他,懒懒地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嘴上说着“困了,安置吧!”就迈步往内室走去。 陆聿看着她娉婷的背影,以唇音低骂了一句“谋杀亲夫!”,骂完,又乐呵呵地追过去- 事态的发展比雒阳朝廷预估得更为糟糕。 在豫、徐、青叁州诡谲的袖手旁观下,随侍朝廷中军不敌兖州军,新帝在潜龙卫的护送下,疾驰回到司州。 崔司空震怒不已,当即发令,让冀州、并州州牧带兵镇压反州,并派遣特使前往豫、徐、青叁州,势必问责州牧。 晋侯上书,言明今年匈奴屡屡屯兵边境,河套又有内附胡人不时作乱,并州之军不敢妄动。 魏侯则言,拜火教之乱贻害甚广,冀州至今没有恢复元气,甚至还搬出被烧毁的几座大粮仓,委婉地向雒阳寻求支援。 看着两人的回复,代替新帝掌印的崔司空差点气晕在大殿上,吹胡子瞪眼,大声怒吼着:“庶子尔敢!”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和崔太后一齐,去拜谒迁居长乐宫的太皇太后。 远在并州的嘉宁,再度收到了来自太皇太后的密报,她不敢隐瞒,忙遣人把正在营中练兵的陆聿给叫了回来。 陆聿一身绯红骑装,匆匆打马归家,满身都是汗,他一面解着护腕,一面匆匆进了主院。 “发生了何事?” 在大事上,嘉宁的性子绝对担得起一句“沉稳”,她今日行事如此急促,必然是有紧要之事! 嘉宁禀退了一众女使,将太皇太后的密报递给了陆聿。 “陛下肩上被那苏丞射了一箭,又连日颠簸,回到雒阳时已经昏迷不醒了……”她一面说着,见陆聿满头是汗,一面给他倒了杯凉水。 少年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陡然一冷:“阿父并未听到任何风声……” 嘉宁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密报上的“连日昏迷”几个字,道:“外祖母从不信口开河,陛下怕是伤得不轻……” 齐王在皇子时期就有“病弱”之名,登基后,更是因为几度卧床休养,不得不将皇权一分为二,分给崔氏和摄政王。 天子受伤,雒阳发来的信报中却只字不提,只说让并州出兵镇压反叛的兖州。 才上位不久的新君,若因泰山封禅之事而陨落…… 嘉宁揉揉额角,简直不敢想后世的史书要怎么记载这位闻人氏的君主。 她闭了闭眼,无可奈何道:“若舅父泉下有知,怕是悔及将皇位传给了齐王……” 第八十八章金错刀(3)(纯剧情不速之客) - 盛夏时节,蝉鸣聒噪,枝桠疯长,碧蓝高远的苍穹无云也无霾,唯有似火骄阳,向大地慷慨地投下炙热。 一队拖着蔬菜瓜果的商队自东门入,穿过熙攘的闹市,一路低调地朝着临戎陆宅的角门而去。 嘉宁穿着清凉的纱裙,执着一柄蜀绣仕女团扇,轻轻摇着,裹挟着冰块凉意地清风拂过面颊,是这酷暑之日难得的清凉之地。 可惜,坐在她对面的不速之客却无心感受这浮生偷闲的趣味,摘了兜帽,耳边硕大浑圆的明月珰被勾得轻摇,晃得嘉宁下意识地侧过头避了避那逼人的光亮。 “嘉宁,”摘下兜帽的美貌妇人眼神热切地看向嘉宁,她身子微微前倾,搭在少女的手背上,“你可一定要帮帮你表兄!” 嘉宁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摇了摇扇子,靠着椅背,有些疑惑地歪头,慢悠悠地问道:“成安殿下的话……我有些不懂。” 不请自来的妇人,便是崔夫人的女儿成安公主,如今登基的陛下,与她是同胞姐弟。与成安一道前来的,还有先帝的小女儿,与嘉宁自幼一同长大,关系匪浅的夷安公主。 先帝崩殂,新帝上位,两位公主也便从公主变为了长公主。 成安看着嘉宁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便来气,偏偏她自行又是有事相求,只能悻悻地收了手,朝着身旁的夷安使眼色。 夷安并不看她,只是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目光柔柔地打量了几眼嘉宁,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碧华与青黛,轻声道:“几年不见,看到你过得不错,我很开心。” 嘉宁亦是笑盈盈地看向夷安,见她面色红润,眉宇间也未有愁云笼罩,知晓对方平日书信中提及的舒心不似作伪。 “夷安也气色不错,想来武陵守孝,日子虽清减,心境却怡然。” 夷安抿了嘴笑,她生如牡丹国色,作这般小女儿的情态,显露出与嘉宁孑然不同的妩媚之态,明艳动人。 “还得多谢嘉宁给我送来的方子,我这几年一直在服用,确实感到身轻体盈、旷然舒适。” 一旁的成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两位殿下过得都很不错,容色照人。” “只可怜我那以病弱之体苦苦支撑应室的阿弟……哎,嘉宁,你若回雒阳看到你四表兄,必会心疼不已!”说着,捏着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残泪。 嘉宁与成安自小不对付,看着成安这幅模样,淡淡的轻蔑从少女眼底一掠而过。 “殿下远到而来,便是为了在我面前哭上一场么?”言语之中隐隐有些不耐烦。 成安闻言以余光瞥了一眼嘉宁的神色,见后者依然是一副轻描淡写、无怒无忧的平静模样,知晓戏不能过度,哀泣了几声,点到为止地吸了吸鼻子,抽噎的两下:“自然不是——” “嘉宁,你可知晓兖州牧陈瑾谋反之事?”说着,她并不等待嘉宁反应,又自顾自地继续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皇尸骨未寒,陈瑾便公然谋逆,真真是枉费父皇几十年的信任与栽培,有官如此,真是天不眷顾我大应……” 以前的嘉宁最不耐烦应付成安的长篇大论,往往成安说不上几句,她就会出言打断。成安一面言辞凄厉地控诉,一面等待着嘉宁不耐地打断自己。 如今的嘉宁依然不耐烦听她说这些,但对面的少女今日却并没有打断,而是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饮了一口。 “最最可气的是那豫州、徐州还有青州的州牧!明知兖州谋反,还敢作壁上观,任那陈家反贼追着陛下一路西行!” 成安一面说着,一面借着桌子的遮掩,在桌下轻轻地踢了踢夷安。 “嘉宁……我与成安姊姊此行,是领了太后懿旨,想向并州借兵五万。”夷安说道。 成安满意地点点头:“嘉宁,父皇生前最疼你,你——” 并没等成安继续打感情牌,夷安继续道:“崔司空口谕,若并州肯出兵,愿战后将廪丘以北给予陆家治理。” 成安错愕地看向夷安,她没料到夷安竟然会这般大喇喇地把崔司空的底牌直接摆出来,这可是她们要拿来与嘉宁讲条件的! 路上可不是这么商量的! 她恨恨地暗瞪了夷安一眼,飞快地思索着事已至此,该如何行事。 少女修长纤细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她的神色似乎有些茫然:“雒阳有中军十五万,难道不够镇压兖州之叛?” 兖州军不过八万人,中军几乎二倍之,当然是够的! 只不过崔司空要的,不是大获全胜,而是碾压! 只有雒阳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地镇压兖州之乱,才能震慑各地虎视眈眈的州牧! 夷安道:“军中之事,我不懂,朝堂之事,我也不懂。我只是将崔司空交于我的谈判筹码与条件,都一一摆出来。” 嘉宁摇着头道:“这些事,我也不太懂……” 成安在旁看着,几乎想要冷笑。她强忍着火气,先瞪了夷安一眼,又幽幽道:“嘉宁,你可是大应的郡主,你不能有了夫家,就忘了娘家呀……” 嘉宁听着她这句话,觉得很有几分荒谬。 她姓明,又不姓闻人…… “哎……”嘉宁长叹一声,垂眸扶平裙上的褶皱,“成安姊姊,不是我不想帮忙呀——” “我只是个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并州军队之事,我一窍不通,更说不上什么话,哎……” 成安忍着怒火,继续劝道:“莫要妄自菲薄!咱们这些姊妹可都知晓的,嘉宁你与陆世子伉俪情深……” 就差指名道姓地点出来,让她吹枕头风了! 夷安开门见山,成安阴阳怪气,两人摆明了朝廷的态度。偏偏嘉宁一直摇着扇子道,不懂,说不上话。 叁姊妹自是不欢而散。成安跺跺脚,气鼓鼓地走了,嘉宁留了夷安用饭,后者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我们过几日再来拜访”便提着裙子跟上了成安的步伐。 嘉宁看着夷安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八十九章沙如雪(1) нe𝒾sщц.c𝓸м -夷安提着裙摆刚刚迈步踏上马车,成安的责骂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你把大司空的许诺都给嘉宁透干净了我们还怎么和她谈条件?!” “我没什么意思,实话实说罢了。”夷安垂眸抚了抚裙幅的皱褶,面容明丽,神色却有些漠然,“来的路上就与你说了,我了解嘉宁,我们此行,并没有什么成功的几率。” 成安怒极反笑,瞪着眼睛上下飞快地扫了夷安一眼,冷笑道:“我险些忘了,咱们大应朝的小公主向来是个张扬跋扈的,怕是忍受不得求人的滋味!” 夷安掀起眼皮凉凉地望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话,反而抬手撩起了一旁的车壁上的帘幕。 “闻人漾!”成安尖声呼喊着夷安的名字,“你是大应的公主!现在皇帝有难,你不能坐视不理!” 夷安被她尖锐的声音闹得头脑一阵嗡鸣,也来了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速飞快地回道:“我当然知道我是大应的公主,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为何要与你不远千里来到临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么浅显的道理成安阿姊还需要我帮你解释一下么?” “若我当真坐视不理,有的是法子婉拒此事,反正我是出嫁女,若是称病不出,难道你还能到何家宅院里硬把我拖出来不成?!” 夷安是先帝最小的孩子,这么多年,成安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口吻与自己说话,一时间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眯着眼睛威胁道:“有的是法子?呵!你可莫忘了,何夫人还在长乐宫里待着呢!”楍妏鮜續鱂在ⅿïⅿïse8.𝒸o𝓶鯁噺 綪到ⅿïⅿïse8.𝒸o𝓶繼續閱dμ 何夫人是夷安的母妃,作为先帝妃嫔,随太皇太后迁居长乐宫中。 “怎地?成安阿姊是在拿母妃威胁我么?”夷安根本不把成安公主话语中隐藏的威胁放在眼里,“我竟不知,什么时候长公主的手也能伸到长乐宫中了!” “夷安!”成安被她说得有些恼羞成怒,红着脸斥道:“你莫忘了,我可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姊姊!” “哦?是么?”夷安冷笑,“都是陛下的姊妹难道还分高低贵贱?” 先帝后宫三夫人,崔夫人、何夫人以及已逝代王的生母宁夫人,三夫人平起平坐。尽管崔夫人代掌凤印,实际地位略高于另外二位,当着夷安的面,成安却也不敢真和她论一句高低。只能愤懑地跺跺脚,将头一撇,看也不看她- 过了几日,两位公主再度上门,却吃了闭门羹。 青黛歉意地告知两人,陆聿带着嘉宁出城游乐去了。成安尚不死心,追问行程,被青黛不轻不重的一句“主子没有交代的事婢子不敢妄加揣测”顶了回去。 成安气郁不已,偏偏青黛礼数周到,她找不到发泄的口气,只能郁闷地离开。夷安知她脾性,轻飘飘留下一句“身子不适”就躲进邸店的屋内。 在成安看不见的地方,嘉宁简装轻行,和夷安在一处茶楼相聚。 这是晋侯的私产,在陆聿来到临戎后就交到了嘉宁手中。 嘉宁摘下幂篱,盈盈朝着夷安露了个浅笑:“总算和你碰上了。” 夷安端着茶盏嘬饮了一口,赞道:“茶不错。” “那当然,”嘉宁挨着她坐下,“这家店现在在我手上。” 益州出产好茶叶。 两人寒暄了几句,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少年时的亲昵。 嘉宁立刻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你身子还好么?这几年刻意避孕、何家五郎没说什么吧?” 这几年两人书信未曾断过,嘉宁对夷安前世生育之事的艰难记忆过于深刻,重生以后便有意和她谈论这个话题,一边是姊妹的肺腑之言,一边是医师的悉心调理,夷安这一世虽然暂时还未有孕,但也避免了像前世那样的悲惨命运。 “他能说什么?”夷安抿着嘴笑,“他好歹是个世家公子,还能讳疾忌医不成?”虽是调笑的话语,但从她的语气与表情中不难分辨到幸福的甜蜜。 嘉宁记得,夷安和何五郎感情一直很好。 夷安笑着,又把话题引到嘉宁身上:“……你与陆世子可还好?计划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呢?” “随缘吧。”嘉宁道,“子女都是缘分,也许是我没这个缘分?”她故意说着有些丧气的话,但神采飞扬,一点也看不出失意。 如果说去年刚刚得知自己被下了虎狼之药的嘉宁,心绪还会为之波动,那么隔了大半年,她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她很满意目前和陆聿一起的生活,决定遵循一个朴素的道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夷安拍了拍她的手背,撇着嘴道:“就算没有那也不是你的问题……” 嘉宁忍不住笑了:“不是我的问题?难不成还是陆聿的问题?” “你直接称呼陆世子为陆聿?”夷安有些惊讶,旋即又觉得以嘉宁的性子实属正常,“怎么不能是他的问题?说不定就是他杀伐过重,影响了子女缘!” 嘉宁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笑得伏倒在夷安肩膀上,弯着眉眼道:“你说得对。” 夷安又与嘉宁说起太皇太后的近况:“……皇祖母一切都好,虽然换了个地方,但长乐宫离前殿后宫距离远些也好,省得各种腌臜事都找上她老人家。” 说起这事,嘉宁心中其实颇有些怨气:太皇太后住了三十多年的长信宫,崔太后一上位便让太皇太后迁居,虽然符合礼制,但到底少了些对太皇太后的尊敬——崔夫人代掌后宫可离不开当时的许太后的支持! 嘉宁冷哼一声:“她们母女如出一辙,都是小人得志的性子……”说着,她又问,“你为何会和成安搅和在一起?莫不是崔太后拿何太妃……” 夷安轻叹了口气,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这事我拒绝不得,念着也能来这边看看你,就权当是游玩了!” 嘉宁想了想,道:“若我拒绝,是否会——” 夷安知道她想说什么,忙摆了手,道:“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崔太后手再长也伸不到何家去!” “无非是我母妃还在宫里,我不好直白驳了崔太后的面子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嘉宁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拍了拍夷安的手,一面思忖一面慢慢道:“你远行至此,空手回去到底不好,不若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