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星(高干 H)》 最后一年 “乖,再张开点,老公让你夹得难受……” 何泠泠的脸侧已有泪痕,晶莹的泪珠凝在她的睫上,白皙赛雪的脸上因情动涨起了不太自然的红晕。 窗外是松影浮动,今日有雨,虽是小雨,却淅淅沥沥地有了冷意,万俟缚泽怕她着凉,竟令人燃起了楼下客厅的壁炉。明明现在才是秋天。 她不喜欢秋天,因为秋天对于阿言哥哥太难熬了些——他的腿会痛,她也会痛。她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阿言哥哥,那个即便残疾仍旧待人接物始终温润如玉的男子,那个从小哄着她疼着她的男子,那个……从来不会像他一样欺辱她的男子,那个她曾深深爱过,不敢再爱的邻家哥哥…… 许是察觉出她的走神,万俟缚泽不高兴地皱了皱眉,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小脸,虎口正卡在她的下巴处。因为动情,他的嗓音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些嘶哑。 这下她面向了他。 和夜晚不同,她只需微微低头,就能清楚地看见那耸动的欲望毫不遮掩地在她的身体里进进出出,明明她那么讨厌他,可想到这里,她还是觉到一阵春潮涌动,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声:“啊……” 他凑到她耳边:“何泠泠,你不乖。” 她再恨他也难以否认,很少有人把她的名字念得这样好听。也很少有人能让她这样厌恶与怨恨。 她恨他的欺辱霸道,她恨他让她与阿言哥哥分开。 因为太紧,那一根欲望只能进到半路便退出来,带出丝丝蜜液。 何泠泠用细弱如藕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有些红的眼睛看向他。面前是多么完美的一张脸,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几乎有魔力,让人一旦望过去,就会深陷其中。立挺如刀削的鼻子也许是天神赐予的,那张漂亮柔软的唇曾让她在无数个深夜达到高潮。 他生得漂亮,却又有着那么凛冽的气质,只有眼角的痣,为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柔和。 越漂亮的蘑菇毒性就越大,只有她知道,他有多漂亮,就有多危险。而她,也最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一击即中。 她轻扬起细长如天鹅颈的脖子,柔软的双乳贴到了他微凉的前胸,引得他与她同时一阵战栗。 这一瞬间他们贴的如此近,却又离得那么远:“我在想谁你知道的,不是吗?” 那么柔软的唇,却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她最是牙尖嘴利。 万俟缚泽似乎愣了一瞬,他的眼睛漆黑一片,愈加深邃,恍若有杀意浮现在其中,可是接着他却勾起唇角。 他确实是对她太客气了些。 何泠泠的一条腿几乎是被他掰折了过去,直压在她的乳前,她轻呼一声,感觉身下一片凉意,粉嫩如花的穴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她“啊”地一声,内心一阵慌张,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混蛋”,却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用一只手紧紧按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撸了一下身下的一根,她分明看见那里又涨大了一圈,青筋裸露,在她还没来得及伸手制止身前的人,她便被他整个贯穿。 几乎是撕裂般的被他进入,随后是让她要昏厥过去的痛。 他没有管她,坚硬的下腹猛烈地撞在那一对浑圆雪嫩的娇臀上,一室令人脸红娇羞的拍击声。 不像平日里护着她怕伤着她的样子,万俟缚泽几乎次次尽根没入,红肿粗壮的巨大性器在身下娇嫩的蜜穴中进进出出,何泠泠痛到咬唇,却不愿再出一声。 那他就有十足的兴致跟她斯磨,在一起第十年,他最清楚她的敏感点在哪里。找到那一处凸起,他毫不犹豫地顶上去,几乎是瞬间撬开了她的唇。 “啊……不要……” 他偏又一次狠狠地撞上去,惹得她娇喘连连,还要凑过去问她:“不要什么,宝贝儿……” 他的儿化音那么地道,带着勾人的情欲。 “啊呜呜……啊啊……不要了……” 和嘴上说的不同,身下的小穴紧紧咬着布满青筋的性器,不放他离开,带出一股又一股的蜜液。 “咬得这么紧,不想活了?”他看着她的小腹被顶出他的形状, 无论如何,这一刻,她都是属于他的。 耳边是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娇喘,她的眼睛里盈满泪光,全是迷乱与动情。这是他喜欢与她做爱的原因,只有这个时候他们属于彼此…… 拍击声愈加急切响亮,爱液四溅,他将她抱起来,狠狠禁锢在怀里,贴上了她的唇,舌尖灵活地勾上了她的小舌头,引着神志已不太清楚的她与他接吻。 下身没有停止动作,间歇破碎的呻吟从唇舌间溢出来。 她哭得像只小奶猫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轻柔了起来。 怀里的是他少年时抢来的宝贝,这是他与他的宝贝在一起的第十年。 他轻轻地吻上临近高潮的泠泠的眼角,那里有一颗因他而流的泪。 “再跟我最后一年,泠泠。” 欲龙再次撞到最柔软的那一点,何泠泠的脑中一道白光闪过。 “啊——” 温热的水柱从小穴喷射而出,淋在他精壮的小腹和仍旧坚挺的性器上。 几乎是同时,他望着她完全陷入情欲的脸,将一股滚烫的浓浆射入她身体最深处,惹得她又是一阵战栗,然后是长久的昏厥。 ——我知道你不爱我,所以再陪我最后一年。 ps:忘说了sorry 男主的名字会变来变去不要介意,万俟是复姓。and你们会不会骂万俟缚泽这个名字非主流嘿嘿) 第一年(1) 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一样,明明初遇仿佛就在昨天。 D省的空气比B市好太多,所以连阳光都显得那么干净。 那时她是何泠泠,可他还不是万俟缚泽。 事实上,她也是好久之后才知道他的名字,又用了好久弄清楚哪个是他的真名。这人真奇怪,连名字都有一大堆。 可是,那时她只当他是一个奇怪的哥哥,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经年难解的纠葛。 也是初秋。 J市一中,一群活力四射的少年少女在秋日不燥的微风里肆意奔跑,午间的阳光慷慨地洒在每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上,校园里洋溢的是笑声,是快乐,是青春。 还没有残酷的现实生活压迫,也没有太多需要考虑的未来过去。他们最大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数学好难,不及格的月考卷子需要家长签字怎么办。 操场看台上一阵狂热地呼喊,沙坑上一个刚刚飞跃落地的少年,橡胶跑道上七道选手冲破了红色终点线。 是十月初的秋季运动会。 穿着纯白色校服t恤的女孩儿一脸愁思地从厕所里走出来,被短发假小子杜芬芳一把搂住肩膀,惹得女孩儿一个趔趄,长长的马尾在空着甩了起来。 “泠泠,还有一场接力就到女子1000米了,你可别错过了——” 说完把一个小小的东西塞进她的口袋,然后松开何泠泠的肩膀倒着跳到她的前面嬉笑着说:“跑得好了体育委员大大有赏!”接着就是一溜烟地跳着跑开。 何泠泠望着前面那个边跑还边不忘朝她挥手的体委,一句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掏出刚刚杜芬芳塞给她的小东西——一块德芙巧克力,还带着温热。何泠泠笑着又塞了回去,去二楼的走廊接水喝。 杜芬芳是高一十班的体育委员。虽然一般这个职位都是男生担任,但假小子杜芬芳整日活力无限,像只猴一样上蹿下跳,且因为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和男生女生都打成一片,在毛遂自荐后很快就被体育老师看中了。 秋季运动会是他们步入高中生活后的第一次大型活动,也是课业繁重的高中为数不多的放松机会,所以J市一中一直都很注重运动会的举办。在得到这一消息后,杜芬芳几乎是一蹦三尺高,硬要拉着全班同学都参与进来。 男生们长跑的长跑,短跑的短跑,调高,跳远都不在话下。女生们也希望能一展风采,几个长得漂亮的初中一起考上来的撺掇着大家一起编啦啦舞,所有的孩子们都热情地投入进了这场即将到来的赛事。 只是,由于一个班每个项目至少要出一个人,女子短跑、跳高、接力赛连着扔铅球杜芬芳是都全包了,可女子1000米的时间和接力赛时间撞了,杜芬芳实在力不从心。 假小子一样的杜芬芳一眼看中了安安静静坐在窗边的漂亮姑娘何泠泠。只是她的关注点有点奇怪——她觉得何泠泠的腿是全班女生里最长最漂亮的,跑起来一定很快,完全不知道这位私下里是被男生们奉为“仙女”的存在。 何泠泠望着可爱热情的体委大人,当然不会忍心拒绝,只是委婉地告诉她自己从小就是体育低能儿,可能会给班级丢脸。杜芬芳知道女孩子脸皮薄爱谦虚,没把何泠泠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大大咧咧地拍拍肩膀让她尽力就行,然后猴子一样一溜烟跑开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何泠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跑1000米这天碰上自己第一次生理期。她虽然出生在农村,但何妈妈在这方面对她的教育不算缺乏,所以她看到粉色内裤上那一抹红时只是有些慌张,并没有惊吓。只是,再充足的教育也敌不过没有准备。她没有卫生巾,也不知道怎么跟隔壁的女生借,只好把手里的纸巾胡乱折一折垫在下面。 有些粗粝的纸巾摩擦着她柔嫩的少女肌肤,让她感觉十分不适应,索性出血量不大,只有下腹有些微微的坠痛感。她希望自己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女子1000米。 走到操场看台上候场,何泠泠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凉。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她觉得自己下腹的痛感更加强烈了。 身边是几个女孩子在叽叽喳喳。 A拽着身边人的袖子:“喂,怎么办,他要出场了好激动啊啊啊!” B:“瞧你的出息,我倒要看看是谁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 A:“哎呀你不懂,可帅了可帅了,我做梦都想把他脱光——” 何泠泠的脸倏地红了起来。 B一声嫌弃地“喂”打断了A露骨的话。 何泠泠把手里的杯子握得更紧了些,希望能汲取一些温度,然后朝着身边女孩的目光所及处望去。 操场上各项赛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何泠泠往校服外套里缩了缩。马上就要到自己了。 突然,身边的女孩子A“倏”地站起来,大声喊“陈忆许——”,何泠泠手里的水杯被她碰翻,还有余温的水洒了她一身。然后身边开始洋溢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一声又一声或重迭或交错的“陈忆许”。 可怜何泠泠在临开始比赛校服外套被浇了个透彻,B看到好友的作为赶忙替她道歉,这时A也反应过来,慌忙一边拿纸递给她一边朝着她说“对不起”。 何泠泠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广播在喊:“女子1000米一组选手,请速速到操场东门处跑道起点就位——”她慌慌张张地脱掉外套,朝两个女生说了声“不好意思”便朝着操场跑去。 风穿过她的短袖,让她打了个寒战。 留下看台上的两个女生看着这个如此漂亮的女孩纤细的腰身与飞奔的背影。 别急,晚点还有一章 第一年(2) 发令枪响,看台上想起来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女子1000米是濒临尾声的项目,也是能够带动全场高潮的项目之一。因为它考察的不止是爆发力,更是持久力。 何泠泠左手边是体育队的选手,即便知道前期不能用太大速度,可仍旧是开局就把泠泠甩在了后面。何泠泠目标不大,只要能顺利跑完全程,完成班里交代的任务,就算成功。她在心里给自己微微打气,然后甩开双臂,把步子迈大了一点。 风从身前吹过,被水洒湿的校服t恤带来了一阵凉意,让她有些发抖。下腹的坠痛感竟强烈了一些。 突然,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泠泠——加油——泠泠——加油——”杜芬芳在她将要经过的跑道旁大声卖力地喊着她的名字,身边是被她揪来的几乎所有没有赛事的班里的男生。 泠泠看到一群班里的同学在卖力地向自己招手,感觉一阵感动。 她想起来邻居家的沉言哥哥告诉她,高中是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值得珍藏的快乐时光,她一定会遇到像家人一样的同学们。事实上,多年以后何泠泠再想起那群可爱的同学们心中始终是温暖的。 这次运动会结束后,学校会放十一长假,她终于可以回家见到好久不见的爸爸妈妈,还有……在本省读大学的阿言哥哥,他告诉她他这次放假会回家。 想到这里,何泠泠觉得动力满满,于是又加了把劲。可是这一用力,她明显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下体涌出。她一瞬间慌张起来,虽然校服裤子是深色的,但如果有污渍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而且她发现下面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涌出,再加上上衣被泼上水带来的凉意和痛感,让尴尬、疼痛和慌张一起在她的身体中萦绕。 她需要退场,可是又该如何面对那群目光炽热、为她加油助威的同学们? 这样想着,她愈来愈急,额头上有汗冒出,腹部的痛已从轻微的下坠感变得让她难以忍受。最最重要的是,她明显感到下午在那里垫的薄薄一张纸巾已经湿透,混着汗液黏在一起,让她十分的不舒服。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热的不行。 何泠泠本就身体底子不好,有轻微的贫血和低血糖,再加上生理期,这一下就是长久的拉力战她很难坚持下去。终于,在临近终点的半圈处,她感到眼前先是重影的人山人海,然后变得昏黄,最后一片漆黑。 一个瘦弱如蝶的美丽身影晕倒在了橡胶跑道上。 痛感、疲累感在这一刻消失,泠泠陷入了长久的昏暗当中。 事实上,她需要好久好久之后才能把这次初见从她最不愿面对,随便丢在犄角旮旯、落满灰尘的记忆盒子里,小心翼翼整理到她珍视的宝箱。 原来此去经年,爱一直是最初的模样。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没有风干的汗珠还是泪珠,让她整个人增添了几分孱弱。 风吹动校医院乳白色的薄纱窗帘,她打开眼帘,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深色背影。 嗯……很高,比阿言哥哥还要高些。也瘦,却并不孱弱,而是带着少年的朝气的骨感。事实上,在不久之后她会亲眼一次又一次看到衣服下的“真容”,明白他确实是看着瘦,实际……该有的一点不少……且十分有力,甚至超出常人的,咳,精力旺盛。 待她缓过神来,能够看得更清楚些,就发现他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手里仿佛正搅拌着什么。 上身是纯黑的短袖t恤衫,更衬得他皮肤白净。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一边的袖子被他撸到肩膀上,另一边的仍维持原样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手上持续着搅拌动作,她看到他小臂上露出的青筋,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脸红。他的下身是黑底色白边的五分短裤,再往下…… “咳咳——” 他突然转过头来,她像被当场抓中的小偷一样猛地扯起身上的白色被子遮住脑袋,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还有两只抓着被子的娇小的爪子。 可是眼前的遮盖物很快被一只更大的手掀开了。泠泠的脸已经红得像一个熟透的果儿,可是她不得不面对这尴尬的一幕了。 她先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他,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这是多么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啊!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从偷睁一只眼睛,变作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怔愣住—— 他额间是与衣服同色系的绒线发带,头发是栗色的,松松软软,糅合了他冷冽的气质。他的眼睛微微上挑,像是——泠泠需要在之后去回想他的深夜里才能想到这个让人脸红的比喻——像是男狐狸精,专门勾人心魄的那种。可偏偏他的神情,他的薄唇又那样冷冽,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触。 “何泠泠。” 面前的人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好听的不像话。 “哎?”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还痛不痛?” “……” 他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化,嘴里吐出的却是亲密好友之间才应该有的关心。 床上的小呆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她晕倒在跑道上不省人事,然后……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天!她究竟晕过去了多久?比赛结束了吗?芬芳有没有骂她?! 想到这里,她一个没忍住倏地坐起来,抓住面前人的胳膊问出了心中所想:“同学,快告诉我比赛结束没有?” 面前一直面无表情的人被她弄得先是一怔,然后皱起了眉头,眼神中洋溢出厌烦之色。 何泠泠明显看出他变得不高兴,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赶紧挠头道歉,可他接着却把手中温热的东西塞到她怀里。 是一杯红糖姜茶,还有热气,却并不烫了。 然后,面前那个漂亮的男孩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泠泠是长久的失神。刚刚他们双手相触的那一瞬间的凉意,和接着塞满手心的温暖。 她只听见不远处有人唤“阿许你怎么在这里?受伤了吗?有人找你……” 声音越传越远。 连带着那个深色的身影,也不知所踪了。 ps:嘻嘻sorry晚了一点俺忙着追剧(一边追剧磕cp一边修文),追剧去啦拜拜~ 第一年(3) 打破泠泠思绪的是一道女声。 “哎?你醒了呀?” 一位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女性端着银白色的注射器盛放托盘走了进来。她低头看了眼何泠泠手中的姜茶,忍不住嗤笑一声:“再不喝就要凉了。” 泠泠回过神来,慌忙点头:“哦哦!”然后端起手中的杯子往嘴边送了一口。 姜片虽是辛辣的,可和甜而不腻的红糖综合在一起也不是难以忍受。 温热的液体顺着口腔下流,达到身体的四肢百骸,一股暖意在体内流淌。 姜嫚看着这个在床上坐着走神的女孩子,一边手中动作没停,忙着给隔壁床的男孩子扎针,一边别有深意地笑着开口问:“高一的学生?” 泠泠乖乖地点头。 姜嫚看着她有些疑惑的样子,轻抬了一下眉,用目光示意她胸前有胸牌。上面用绿色的油墨写着她的班级姓名。 原来他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 “看你左手边。”姜嫚再次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只是她这次没有看她,而是正低头专心地给男孩子手上贴医用胶带。 泠泠往左手边看去,是一个粉色方形的东西,下面压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 她脸一红。 粉色的是卫生棉。 “出门右拐就是卫生间,快去吧。”姜嫚起身调整了一下头上方的点滴,转身看见落荒而逃的何泠泠,忍不住轻笑出声。 女孩儿可能是刚来生理期经验不多,是一个男生把晕倒的她送过来的。 男孩子生得十分漂亮,气质也酷酷的,会是女生们喜欢的类型。就是看起来火急火燎的让她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把女生放到床上之后,男孩子看着自己双手上的血迹愣住了,她也怔愣了一下,可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低血糖再加上生理期剧烈运动,其实到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委婉地示意了男生一下,看到他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 男生轻咳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她却笑得更加肆意,忍不住逗逗这对青涩的小情侣。 没错,她只是校医,还是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校医,而不是什么头发没几根,迂腐顽固的校领导,才不管什么早不早恋,违不违纪。从这段青葱时光走过来,她最知道什么是宝贵的东西。不过就是,面前男孩子眼中不懂掩藏的情绪,和脸上的那一抹青涩的绯红。 姜嫚大学期间曾去过新疆做支援医生,落下了痛经的毛病,所以柜子里常备着生理期用的生姜和红糖。她取出来,示意男生可以用桌子上的水壶给女孩儿煮一些,有缓解痛经的功效。 她简单讲解了一下煮法,男孩子听得十分认真。她这才发现,他脚侧往上一直到小腿处,有一道看起来不浅的伤口,正往外涌着血。 嘿,这臭小子,光顾着谈恋爱,也不知道疼! 她把他按在椅子上,给他消毒,包扎,所幸伤口并没有严重到需要缝针的地步。只是怎么也不会是他那样子一路跑来不会疼的样子。 接着就是又一个晕倒的男生被送过来。 每年的运动会都是这样,会让出去操场之外,校医院成为第二个格外繁忙的场所。姜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些身体素质越来越差的学生。 所以,她陷入了繁忙当中,已然顾不上刚刚过来的那对长相耀眼的小情侣。 等到忙完,两个人就都已经离开了。 何泠泠裹着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往教室走。她身高临近一米七,可这件显然是属于某位男生的冲锋衣还是能完完整整遮住她的屁股和大腿根,把那些令她尴尬的污渍紧紧挡住。足以见得衣服的主人生得高大。 衣服上是清爽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却又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妈妈会用的那几种,是一种十分特别的香味,盈盈地钻入何泠泠的鼻尖,让她有些恍惚。 刚刚那位男孩子的脸庞又浮现在脑海中。 这件衣服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可她慌乱间忘记问他的名字和班级,也忘记说一声谢谢。学校这么大,她应该怎么找到他?找不到他的话衣服怎么办? 好烦好烦,她又想到他冷冷的一张脸,还有眼睛中的厌烦之色。感觉他不太好惹哎,而且好像好凶。 一声有些“凄厉”的“泠泠”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教室。杜芬芳一把把她抱住,用哭腔问她:“你没事吧?!” 运动会已然结束,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校园里没几个人了。教室里也只剩下三三两两留下清扫卫生的同学。 杜芬芳留在这里完全是为了等何泠泠。 她亲眼看见何泠泠晕倒在了塑胶跑道上,大喊一声“不妙”就离弦的箭一般朝她跑去,可是泠泠被一个更快的身影先抱了起来。后来她只好回教室等她,所幸她终于等到了。 “泠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万死不辞!”何泠泠看着面前一脸慷慨赴义的杜芬芳哭笑不得,心中却是一阵暖意。开始她还在担心芬芳会怪她没有跑完全程,结果她的反应反而让自己不好意思了。 泠泠一拍脑袋,想起正事:“对了芬芳,你有没有看到送我去校医院的那个男生?”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样子,“就是穿着黑色衣服,高高瘦瘦,额间有一条发带……” 杜芬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泠泠,你竟然不认识他?” 何泠泠一头雾水。 “陈忆许呀!他当时去抱你的时候我都,不对,是全校师生都惊呆了!泠泠,我跟你说,”杜芬芳一脸正色地拉住她的手,“虽然他救了你,不过你可不要招惹他。” “他把高二一班的一个男生腿打折了,第二天却毫发无损地从警局出来了,学校愣是连处分都没有给他。” ps:甭急晚点应该还有一章 笑死了哈哈哈哈哈你以为的儿子:冷血无情抢我女儿 实际上的儿子:老婆晕倒不顾脚疼也要跑着送老婆来医院 老婆来姨妈了会脸红的小狗子一枚呀 醋心(1) 松寒居。 凌晨4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壁炉里的松木徐徐燃着。倒也没有冷意。 万俟缚泽将右手从身边人光裸的双臂中轻抽出来。那人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 他裸着上身下床,手动把窗帘拉得更紧一些。 何泠泠是有一点光亮也睡不安稳,要闹脾气。所幸是雨天,这个点外面天并不算亮。 智汶一身黑色西装,正立在一楼大厅等万俟缚泽下来。 壁炉里的袅袅松香熏得他有点飘然。 松寒居不在城中,选在了一块没人开发的荒地半山腰上,所以一路开车过来这里的天气明显比市中心要冷上不少。可此刻置身于这样偌大一个客厅,浑身竟没有一丝冷意,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这块地皮当时是他亲自置办的。 B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万俟缚泽为投资也不该买这荒山野岭的一块地,他是下属,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可也拦不住可畏人言——他们都说万俟家的小公子是为了养一只不能见人的家雀。 后来不知是不是万俟缚泽的一举,城西这块地方突然被越来越多开发商看上。 确是人杰地灵的好山水。 只是除去建松寒居的地方,万俟缚泽周遭数公里都买了下来,正占中心,也不怕被这些胡乱作为的商业化所累,能在b市图个清静。好事儿就是大家都知道万俟公子目光犀利,有商业头脑。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此刻,“家雀儿”正窝在二楼温暖的被窝里抱着枕头睡得不知天高地厚。 万俟缚泽边系衬衫上的纽扣边下楼。智汶向他颔首致意,他轻挥手示意他不必拘礼。 智汶拿出ipad跟他汇报此次出行的行程,这期间万俟缚泽已穿好衣服。老板的样貌他一个男人看了都要称赞一声,也难怪挡不住这么多莺莺燕燕往身上扑,可是这么多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身边只有一位何小姐。 可惜…… 智汶一瞬间的失神被万俟缚泽看在眼里,智汶自觉自己失态,紧走几步跟上老板的步伐。 司机早就候在外面,一行人很快融入漆黑的雨中。 车厢里,智汶接着就此次赴A行程汇报。他们会在台中转,停留的两个小时会有台市分公司的高层候在机场汇报重要事宜,A国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加上来往,他们一共会离b市一周左右。这次随行的除了智汶作为万俟缚泽的贴身秘书,还有不少重要人员,只是具体安排与目的,只有能接触到核心的几位知道,其余人员包括智汶,都当这是一次简单的视察。 车行到一半,智汶叫停,向着身边闭目养神的万俟缚泽:“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您吃不惯飞机上的餐食,先在翠玉轩垫一下吧。” 万俟缚泽一向口味清淡,智汶也算是本家那边派到他身边的老人了,除了日常出行与工作,衣食住行也得悉心照料着这位小公子。所以早在昨天他就在这里定了位子。 广式的早茶,大冷天的,哪怕是吃碗粥也是好的。 万俟缚泽抬眼看了看,车外天光已现,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了。松寒居与机场几乎是对角线的距离,算着时间,这个时候何泠泠也该起床了。不出意外,她正在与困意和冷意作斗争。 他摇头示意智汶自己现在没有胃口。 车窗隔绝了雨声,也算是歇神的好地方。他静静坐着,却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隐隐作痛,搅得他太阳穴也突突地疼起来。 不安的感觉在胸腔缓缓升起。 “派个靠谱点的,我不在的这几日都跟着何泠泠,别让她乱跑。” 智汶称“是”。 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说的不能说,做好上头吩咐的事。智姓三代人,终究是懂得万俟家的规矩的。 车子向机场的方向,越走越远。 ps:登了好长时间才登上来俺哭! 有点子短不要介意,明天大概率会有新人物出现嗷~ 还有就是需要解释(狡辩)一下为什么一会儿回忆一会儿现在。因为这是儿子和女儿的最后一年,如果简单倒序他们这一年可写的篇幅就很少了,有点难过,以及很难让看到他俩嗯嗯啊啊……咳……所以这样写是儿子强烈要求的(我躲) 醋心(2) 泠泠是临近十点钟才到师大校园的。 醒来时万俟缚泽没在身边。 今日有雨,路况不好,又是工作日,难免塞车。幸而万俟缚泽新换的司机是个老b市人,才让她顺利打上考勤的卡。 她至今不懂那个人为甚要把房子建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害她每日要早起一个小时。 她本科就就读于b市师大。何泠泠向来不是一个什么有远大理想的人,本科毕业后,别人考研她也考研,本校好考那就考本校,至少与家里那位t大没毕业就着手创业,凌晨还要看报表,现在已经身价不知一后面跟着多少个零的比起来,她算是混吃等死废物一个了。 何泠泠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在市场营销系做讲师。如果说高校专业也有鄙视链,那么与学校王牌专业和热门专业相比,市场营销几乎是处于末端的。平日里课少,课上学的内容又与实际工作大相径庭,差之甚远。所以很多选这个专业的学生本就是图个好过期末考,好毕业。即便认真想学好这个专业的学生,也把更多的重心放在了去企业实习上。 所以,在师大,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养老专业。也是何泠泠精挑细选,最适合自己划水的地方。 这学期她的任务不重,带两门选修,一周四节课。两节给本专业的同学上,两节给其他专业的同学上。只因为经管学院的何老师远近闻名,肤白貌美,长得漂亮不说,人就像一菩萨,任教两年,挂科率一直保持为零。反正选修课不算绩点,去混个学分还能近观美人,何乐而不为? 所以每年选课日,许多工科院、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就会在零点准时守在教务处官网页面就等抢课。 故而何泠泠虽带了个水专业的课,倒也不算冷门。 今日是水利学院和工程学院的学生,三百人左右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登登,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几乎四分之三都是男生。何泠泠了然于胸,调好ppt之后就开始上课。 泠泠今日一身黑色正装套裙,脖颈上随意系了一条Mon Premier Galop的方巾,用来遮挡昨夜万俟缚泽没轻没重留下的咬痕。她翻开教材,习惯性地用左手按了按脖子上的痛处。因为起晚了没来得及化妆,但淡颜也是好看的,她本就肤白,配上耳上的珍珠耳钉,更显恬静娇俏,惹醉一众男大学生。 营销案例开篇,为几点要讲的理论串线。一堂课有趣且理寓其中,引人深思。何泠泠虽是划水大将,但上课其实并不含糊,该做的工作,该备的教案,都十分用心地设计。让在座的学子对她不免另眼相待,只觉这位原来不仅仅是枚好看的花瓶。 只是,临下课时,还是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由于这门课泠泠决定以论文的方式结课,一方面可以降低挂科率,另一方面一门不算绩点的选修去麻烦教务处安排考场考试也算是小题大做,索性就延续她的一贯风格,期末一篇论文交上来就算过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学生们复习专业课。 何泠泠把这个考查方式告诉大家之后教室里的学生都高呼“老师万岁”,她一笑置之,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善解人意,实际内心急戳戳地想下课,她赶着去抢二餐的水煮鱼。 突然,坐于教室后排的一个男生站了起来面向她:“老师,能不能把您联系方式告诉我呀,您不说,我怎么交论文呀?” 男生们本就调皮一些,谁都知道这是明里要交作业,暗里想泡老师。后排男生一喊,底下就沸腾了起来。 何泠泠低头拿笔,面不改色地在白板上写下了她的邮箱。 然后笑着面向后排男生:“这位同学的问题提的很好,上面是我的私人邮箱,大家有任何问题都及时提出。” 突然她一合笔记本,正色道:“不过尊重师长这门学问,这位同学还是要好好学习一下。” 虽说何泠泠算是师大老师中顶顶年轻的一批,可比起这群喜欢闹事的本科生,她也算是半根老油条。在b市工作两年,其他老师的针对,同学的不尊重,类似这样的情况她倒也没少遇见。她早就明白,善良可以,但没有底线的宽容的后果就是不被重视和尊重。况且,刚才课上那小子实在太没礼貌。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跟某位臭脾气的少爷越来越像了。 这样想着,她竟又在校园里遇到了刚刚那个男生。 嘿,阴魂不散嘛! 她正要做出严肃的表情准备吓退她,谁知面前这位先用道歉堵住了她的嘴。 男生称自己叫关凯,是校队踢足球的。之前仰慕她很久,刚刚是激动才在课上失了分寸。 何泠泠没准备跟他浪费太多口舌,况且她认为能认错就是好孩子,也没斤斤计较,让他抓紧时间去吃饭。 谁知关凯非但没有让她离开,还没有分寸地想要邀她共进午餐,说要讨论讨论课上没懂的知识点。 本就是开题课,讲的不过一个导论,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听到这里何泠泠算是看出这位叫关凯的男生别有用心了。 她只好好好教育一下面前的这个学生。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何老师”,是同在管院比她大不了两岁的赵晓婧。 泠泠正觉又饿又累,索性往晓婧处指指示意面前人自己已有约,然后上前几个大步挎住了赵晓婧的手。 ps:今儿还有一章 醋心(3) 赵晓婧是财大管院毕业的,毕业后来师大教书。 经济系有个老校友今日要来师大做讲说,对学生来说确实是很好的学习机会,只是叫老师过去纯粹是充数。故而这些杂活全落在了年轻老师的头上。 没办法,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赵晓婧今天是真去不了,她妈给她介绍一相亲对象,海归,多金。 海龟还是海归不重要,赵晓婧一听“多金”俩字眼都直了。怎么也要想办法把这位拿下。这不,俩人约了午餐,报告会是怎么也听不了了,只好拜托她的好同事,也就是咱们饿的发晕的小倒霉蛋何泠泠。 泠泠怀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的奉献精神,听起了一场冗长乏味的报告。 台上老者已经八十高龄,说是师大校友也不准确,只是做过一段时间师大的荣誉教授。老先生的眼镜都要从鼻梁滑到下巴颏儿了,顶着弱不禁风的身子来给这群毛孩子讲实战,实在是亏了先生的才华,亏了学生们的时间。 何泠泠在台下昏昏欲睡,一通电话拨到了台市。 郑隆简单向万俟缚泽汇报了一下何泠泠上午的行程,大意就是没有什么异样。万俟缚泽一行正在机场附近吃午餐,独他一人出去,剩下几十人也都不敢动筷。 所幸通话半途他让智汶告诉大家不必等他,又走的远了些,以与诸位自在。 汇报完毕,那边一瞬静默。郑隆算是头次直接跟万俟对接,智汶只告诉他这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不会为难下人。他还以为不爱讲话是他的习惯。于是就准备挂掉电话,那边却突然出声。 “饭呢?” 一下就把郑隆这个一米八的大汉问懵了,想半天才想通人家问的是报告厅里打瞌睡的那位。 他刚刚汇报尽是捡着紧要的说,这些细节他还真没注意。万俟缚泽这一问,他才知道自己没让人满意,下次就不是行程了,得把何泠泠几时几分上的卫生间,上的时长都好好记下来。 幸而那位没接着再说什么,一句“辛苦了”就把他打发了。他拿着上面给的天价雇佣费,越想越后悔。智汶明明跟他讲了,这位是先生放在心尖儿上护着的,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他知道有钱人都会养几个女人,所以是带着点眼光看何泠泠的。 不过,拿钱不做事,做事不做全,不是他郑隆的行事风格。 这样想着,他赶忙往何泠泠的方向举了举手机,一张泠泠打瞌睡的照片传入了万俟缚泽的短信箱。 14:45的航班,14:40分时,众人看到万俟缚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他们终于看见老板黑了一天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万俟缚泽看见照片里微张着嘴呼呼睡的泠泠,又看见讲台上念稿的小老头,心下了然。一通电话不知拨到哪里。 只知道何泠泠正睡得香,被人敲了敲脑袋。 睁眼,正是刚刚做演说的老先生。 环顾一看,周遭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何泠泠才知道自己出了多大的洋相。齐老倒全然没有介意,只笑着说是让她跟着他一起去用餐。 何泠泠小时与自己的爷爷奶奶关系很好,所以对年迈的人都很有好感,一会儿就和齐老混熟了。 齐老看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言辞大胆,却不失尊敬,心里只道万俟家那小子倒是有些眼光。 学校领导本为齐老先生安排了用餐的地方,不少人排着队想要和老先生见一面,都被齐老的秘书一一挡了。对外称是身体抱恙,要早些回去休息。实际上一老一少正在餐厅吃的开心呢! 中途秘书进来送电话,是齐先生的孙女,学建筑的,正是建筑界的新贵,刚拿了普利兹克奖,现身在佛罗伦萨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自己干的如火如荼。齐老嫌弃孙女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样子,在电话里斥了她几句。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哄老人开心,齐老严肃的脸又柔和起来。 是视频电话,齐老手一晃,齐乐看到爷爷身侧的何泠泠,觉得有些熟悉,正准备问,爷爷已把电话切断了。 她在异国笑骂了一句:“坏老头!” ps:不出意外还有一章,下一章新人物上场,儿子女儿该见面了 哦对我要改一下上一章的一些小细节,写的太急了容易出错 醋心(4) 何泠泠已经一周多没见到万俟缚泽了。 万俟缚泽工作确实较忙,应酬多,出差也多。早些年他们刚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万俟的生意还没有起色,即便家里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出去也得饮酒陪笑。 泠泠虽讨厌万俟,但这一点还算是佩服他。从来不靠自己家里的关系,骨头硬,是北方爷们儿。 但身体也是那个时候喝垮的。 那时他还不算太有钱,两个人住在三环的一栋小型复试公寓。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不爱拿家里的钱出来自己用。故而当泠泠从旁人那里对他的家事得知一二时,惊讶之余也是赞叹这位足够金贵少爷的骨气。 要是她,早回去继承家产了。 夜半三更的时候,他总是喝得烂醉打开家里的门。 那时泠泠还在读本科,被他圈在家里,不能住校。她跟他吵了好大一架,他就是不允。但其实两个人几天也见不了一个正面。白天她已经去上学了他还没醒,晚上她睡着了他才回来。 奇怪的是,她睡觉不算重,他却从来没吵醒过她。 她常常醒来看见他衣服没换窝在沙发上睡。临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蜷在一楼的单人沙发上,毯子也没人盖一下,跟一可怜的野猫似的。那时候是他们关系最差的时候,也是她对他最多恨的时候。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是该幸灾乐祸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想象中那么高兴。她只记得那几乎是她见过的,他最瘦的一段时间——几乎是一日一日不停消得清瘦下去——却也是好看的。 只有一次他把她吵醒了。 临近毕业她忙毕业论文忙得颠三倒四,睡眠质量不算好,心情也很差。好不容易能睡着一会儿,突然一个冰凉的爪子放到了她的脸上,大冬天的任谁也不能忍了。 睁眼看见是一张认识的脸。那时他与她已有五六天没见面了,这样凑着星光看去,她一瞬间竟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他也睁着眼睛看着她。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是通红的。泠泠一窒,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她知道,他这是醉得厉害了。 泠泠高中就知道,万俟缚泽酒品很好。不轻易喝醉,就算喝醉了也不吵不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你……只是,喝醉的他和平日也是有些不同的。 至于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那一身冰冷的刺被他暂时忘却,收了起来,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这样想着,她觉得他眼角的痣愈发灵动勾人,身体内某个部位也有了变化。 先开口的是她。 可她一声“你……”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人堵住了唇舌。与冰冷的掌和不暖的心相比,他温热的舌尖把酒香送了进来,上好的勃艮第,惹得她也要醉了。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醉,他们隔着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她收起一时的失神,即便是面对脆弱的他她也要严阵以待。 她用手推开他,看见他红红的眼睛里竟有委屈和疑惑,这是他清醒时绝对不会呈现给别人的。 “滚开。”她翻了个身。她不能忍受再面对这样的他。 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来,让泠泠觉得有些冷意。 身后的人有一会儿没有作为,她几乎以为他睡着了,却有一双手圈住她的腰肢。 有人靠过来。越靠越近。 他的脑袋贴在她的脖后,柔软的发与她的长发缠在一起。 万俟缚泽的个子超出她很多,可他这样蜷缩在她的背后,竟更像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宝宝我好想你……” 几乎是一句呢喃,是情人间才会有的耳语。她浑身一个颤抖,有什么在心里破碎,又有什么在脑海里响起—— 是急刹车响,是撞击,是血肉模糊,是噩梦般的哭喊…… 一声又一声的,是拉扯,是悬崖勒马的劝诫。 她猛地转身推开身后的人,带着十足的恨意。 她听见万俟从床下摔下去的声音,以及被掩盖的一声闷哼。这样自己就该满意了,可是怎么心脏那里如此疼痛。 有泪从脸侧滑落,迅速变得冰冷。 一定是还不够。 “你真恶心。你最好死了我才高兴。” 她很少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后来她去回想,她此生几乎所有的冷言冷语都给了万俟缚泽。 为何四肢百骸都是难以忍受的痛。她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许久,一声门响,万籁俱寂。 她却一整晚没有睡着。 万俟缚泽与她又恢复了早晚都见不了一面的状态,甚至比之前见得更少。那天之后,连取资料来的都是一个叫智汶的年轻人。 智汶恭敬地喊她“何小姐”。她看他似乎欲言又止,忍不住在心里讽刺,没几个钱养的狗倒不少。 不过她之前还担心他那晚太醉,把她说的话都忘了。那几乎是她少数几次占到的上风,绝不能让它一点杀伤力没有。最好把那把剑插得更深一点,让他血肉淋漓,她好痛快一些。 她不知道,她渴望他记得的,正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 他恨自己的记忆力太好,那样醉酒也没有影响。无数个夜里,她说的每一个字,连同她说话时的语气,都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复喧嚣。 那以后,泠泠再也没有听到万俟缚泽任何有关工作上的事情。出差也是,隔三岔五的人就没影了。 正好,她落得清净。她恨不得他永远别回来,好还她自由。 这样想着,她坐电梯到停车场。过两天她打算回D省一趟,刚在商场给爸妈和沉言买了一些礼物,正准备回学校。 真是邪门了,就在她车不远处,那个许久没见的身影就立在那。 风衣都没脱。 他没看见她,她看他,连同他身边那位把唇印在他脸颊的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何泠泠把钥匙一按,车灯亮了起来,车很有面子地响了两声。 不远处两道目光投了过来。她谁也没管,上车潇洒地离开。 ps:新人物来也~ 我好喜欢写俩人在一起的事儿啊,但是剧情必须要推进。我反正是迫不及待想看他俩结婚,他俩小孩的名字我都起好了 这章画个小重点嘿嘿 求老婆们留言呜呜呜 血刃(1) 泠泠在商场呆的时间久了些,这会儿坐到车上,座子都是冰凉的。 商场离学校不远,她坐车里想着一会儿开完会要去趟稻香村,老爸爱吃那儿的老式点心。 B市算是入了深秋,路边一层层的落叶铺着,十分美丽。 是红灯,泠泠踩刹车。 正前方红灯闪烁,倒数数字一位一位地往下跳,红得让人发慌。她心里都是躁意。刚刚那抹红色的身影又闪入脑海。 女生比泠泠还要高些,一头法式大波浪,耳朵上是一对夸张的银色耳环。身着红色的毛呢大衣与身边穿着黑色风衣的万俟缚泽站在一起,两人一样气质卓越,好不般配。 呵,俩人都贴一起了。泠泠没注意自己踩油门的力气都要比平时大些。那抹明媚的笑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简直就是,她想半天想到一个不那么合适的词儿——恃宠而骄。可偏偏她那样子就是张扬恣意,还有旁边一个动也不动任她作为,脸上一脸纵容的主儿。 心突然就冷了下来。 他不是说最后一年吗?她差点要忘了。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人,甚至这座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泠泠眼中的一些情绪很快隐了下去,车辆迅速进入车群,卷起了几片飘零的落叶。 Sophie顺着万俟缚泽的目光望向刚刚离去女孩的地方,其实那里已空无一人,可是身边人的目光还久久没有收回。 她嗤笑一声,转身去拉车门:“这就是你那个追了好多年没追到手的小女朋友?” 万俟缚泽闻言眸子一暗。他捏了根烟送到嘴边,把车门拉开来。 “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Sophie也不生气,她知道自己这是惹这位少爷不高兴了。 回国后还没好好歇歇,她把高跟鞋脱下来扔到后座,露出光洁的脚,准备在车里先睡会。 谁知道某位不解风情的人竟直接上手把刚阖眼的她抱了出来,车库地板凉到心尖儿上。 万俟缚泽上车利落地把车门锁了。 Sophie觉得自己的怒气直冲天灵盖,她正要冲着一骑绝尘的Porsche大骂,手都伸出来了,什么东西飞到她的眼前,吓得她往后一跳。 一双红底的高跟鞋无辜地躺在地上。 Sophie一个怒踢,高跟鞋又滚远了些。红色的风衣翻飞。 “操!”她忍不住骂一声。 - 师大。 泠泠往图书馆报告厅快走了两步,她一直是个迟到大王。 正想着从包里掏手机看看时间,手就被人抓了去。 她受了惊吓,轻呼一声。 还带着热意的大掌把她的小爪子紧紧包住,泠泠看清来人,脸色迅速冷了下去。 万俟缚泽没有管她这些那些,只是拉着她往反方向走。他步子大,又有力,整个人带着,或者说是携着泠泠越走越快。 “放开,我要去开会。”泠泠抽手。抽不动。 她要停住反抗,万俟缚泽也不给她机会。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还是无语。 绕过假山和一片树茵,他带她到了一幢她没来过的楼前。 “实验楼”几个大字高高挂着,风吹日晒有些掉漆。 这应该是理工科的学生的常驻地,何泠泠作为一个经管院的学生,即使在这个校园待了近七年,也从未踏足过。 可万俟缚泽一个没在师大读过书的人倒是弯弯绕绕熟悉的很。 他牵着她的手径直上了二楼。 走廊尽头处是一间小型的储物间,没上锁,他轻轻一推。 里面是贴着墙的两排柜子,里面放着器皿仪器什么的,看起来有些破,地上随意放着一些杂物,上面随意盖着一层塑料纸,纸上落满了灰尘。 门正对着的是一个小窗台。此刻有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半空中有精灵般的尘飞扬。 橘色的光洒在泠泠的长发和脸侧,她带着怒气的小脸生动起来。她的眼睛像两颗有光泽的水晶,又像湿漉漉的果实。微微嘟起的唇是嫩红色的,完美的唇形让他心底生出一丝顽劣想法。他忍不住破坏掉,一口咬破,看那里流出属于他的果浆。这一刻,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万俟缚泽微微眯眼,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何泠泠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 她用一副他不可理喻的愤怒神情看向他:“你疯了!” 面前的人一时无言,就那样看着她。何泠泠心下一跳。 接着,她的唇被吻住了。 万俟缚泽勾住泠泠唇舌的一瞬间,他否定了自己。 不,他听到的是欲望的声音。 ps:登不上来人都痿了 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求收藏求去微博找我玩! 血刃(2) 因为要来学校,泠泠今日穿的是较为正式的chanel经典款套裙,配一双银色高跟。 此刻,一只大手正在套裙下肆意作为。 泠泠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的手指灵活地按压在那一处娇软的凸起,她只得咬唇忍住不出声。可却控制不住下体一股又一股晶莹的蜜液涌出来。 她足够湿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把她抱到窗台上。 青筋裸露的手就在她的面前,骨感的指上面挂着透明的液体。他故意将指伸进自己的唇中,舌尖裹住指尖,品尝她的味道。 万俟缚泽今日戴了一副眼镜。他有些轻微近视,平日里不戴,只是偶尔工作时会取出来用。 何泠泠看着面前的他简直要昏厥过去,她的内裤早已经被他脱了下来挂在脚踝,底裙也被他半掀开。倒是他,西装领带大衣,连带着眼镜都一丝不苟。可是手上的动作却让她觉得,他才是诱人的妖精。 她恨人的心和身体是分离的。明明她心里那么恨他,身上却是燥热一片,无法忍受。刚刚被她作弄一番,只觉得高领毛衣轻轻摩擦着乳尖,那儿痒得不行,上面下面都是欲动。 看到泠泠逐渐迷离与淫荡的眼神,万俟缚泽与她贴的近了些,轻握住她的手往下探。隔着西装面料触到那火热硬挺的硕大一根,泠泠浑身一个颤抖。 “宝贝儿,帮帮老公……” 一句话几乎是吹进她的耳朵的,她一瞬忍不住轻哼一声。这一猫叫算是点燃了万俟缚泽的欲火。他不再忍耐,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拨开冰凉的金属塔扣,惹得泠泠一个激灵。随之,她便毫无阻隔地碰到了他硕大的性器。 比刚刚还要大了一圈。大到她甚至握不住,泠泠只觉手里的东西还在逐渐肿胀。他带着她的手上下作为了几下,泠泠双颊发热,只好轻咬着唇掩饰自己的窘态。 却不知她这个羞涩的娇俏的样子让身前的人心中的欲火烧得更旺。 欲望的形状就握在她手中,如此清晰。她甚至能抚摸到上面的青筋。 带着一些暴力与力量,她没由来地生了一些惧意。 “老公教过你的,对不对。”他轻舔了一下她甜美的耳垂,她那儿敏感极了,所以几乎不需要他再说什么,她就已经迷离到听话地按他说的去做。 细弱小手握住硕大无比的性器上下滑动,而一只大手则掀开有着她温度的高领毛衣探进去,握住一只浑圆漂亮的乳。 与她的青涩相比,他就显得熟稔多了。轻轻捻捏着凸起的分红珠蕊,刚刚还柔软的乳尖很快硬挺起来,能够在毛衣外面看出形状。 有液体从他的顶端流了出来,她一个失神,用指尖划痛了他,却只见他眸中更深的欲色。 他迅速分开她的双腿,掏出那硕大的一根,仍是先用性器在她的外面轻轻探索滑动,让她足够湿润了。 她几乎难受地要哭出来,那儿汩汩的淫水外涌,全留在狰狞的紫色性器上。可怕的硕大男根与娇嫩的粉色花穴洞口形成巨大的对比。让人难以想象,婴儿臂般粗的性器如何进入这样小的口儿。可泠泠仍旧忍不住往万俟缚泽的身体上靠,那儿瘙痒难耐,她只想要更多…… 磨她磨得够了,他终于进去,一下到底,几乎是劈开了她。 “痛……” 刚刚已经做足了前戏,一下被他填满,她却仍是痛到流出泪来。 他也被她夹得痛到不行,且她的甬道如此之紧,层层咬住他,让他难以动作。他只能诱着在哭的她放松,好让两人都舒服一些。 缚泽掀开她的上衣,让她的双乳都裸漏在外面。他含住一个,用舌尖轻轻挑逗着,用牙齿慢慢斯磨着,让她的淫水越流越多,他才终于退了出来一些。然后是轻轻的抽插进出,他们都逐渐进入状态,他用手轻轻揉着她的胸,安抚着她。她终于不再叫痛,也攀上了他的脖颈,寻他的唇舌,去吻他。 “啊……啊……”她轻轻叫着,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映的都是他。 他心动。轻轻按住她的后颈,逼她低头,让她亲眼看见他在她里面进进出出。 她最受不了这些,要挣扎,他却不许。她只好看着狰狞的硕大性器撑进她粉色的小穴,带出丝丝蜜液。 他突然间抽出来,那儿一瞬空掉,泠泠一脸无措地望向他,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还要不要?”他凑过去。 她带着哭腔:“……要……” 他用手轻轻揉捏着她的阴蒂,看着她在怀里颤抖。 “要谁,宝贝儿……” 她不说。他一轻一重地按压。她终于疯掉,礼义廉耻都丢到身后。 “要你,忆许哥哥,给我……给我……啊啊……” 这个名字猛扣住他的心弦。 他一个用力把她翻转过去,让她面向窗子,背对他,他用力掰开她白嫩紧致的臀瓣,猛地进去,一插到底,两个人都是一声喟叹,长久的舒爽与满足。 这次他没有给她舒缓的机会,次次一插到底,狠狠撞击,且速度越来越快。 “啊……啊啊……”身前的人被他撞出一声又一声的淫叫。随着猛烈地进击,她的双乳,她的发丝,全在淫荡地晃动。 突然,泠泠猛抓住缚泽的手臂,几乎要哭出来。 “下面有人!” 从窗外往下看,两个穿着实验服的男生一前一后向实验楼走近,随还没有看到他们,但或许下一秒就会抬头。 万俟缚泽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反而愈加猖狂地作为。这几乎激发了他的暴虐心理,他愈来愈快地抽插进入,几乎算是暴戾! 泠泠的身子若不是被他箍住,几要被他撞碎。她整个人都如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 “求你……啊啊……求你停下……” 她哭着转头求他,他却凑到她耳边。 “这样不爽吗宝贝儿?” “啊啊啊……啊啊……” 性器狠狠撞在她的屁股上,那儿已由雪白变得鲜红一片,淫水糊的小穴口淫乱不堪。他一下下没轻没重的撞击让她肿胀起来。越来越粗的男根直插得穴口的嫩肉几乎透明。 她紧张地望着楼下的人,生怕他们被发现。穴口因为紧张裹得更紧。 他一掌拍上去。 “放松,夹这么紧不想活了?” 她浑身一颤,“呜呜”地哭起来。 她去求他,缠他。 “忆许哥哥……求你……啊啊……不要了……” 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猫一样勾人,他不舍得放过她,又不舍得她哭。 他轻轻揩去她脸畔的泪珠,只好从温暖的穴里抽出来。 坚硬力挺的性器暴露在泠泠的面前。 要更快点结束也可以。 他把她抱下来,“帮老公口。” ps:两个人竟然在读书圣地做坏事!不可饶恕! 没人在看嘛我哭 血刃(3) 师大校园,学子成行。 正是金秋好时节,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束一天的行程。 实验楼二楼的一件储物室。细碎的吟叫从门缝溢出来。 里面,一个上身光裸,露出洁白后背的女孩子跪在地板上,握住硕大的性器吞吞吐吐。 婴儿手臂般粗壮的性器,青筋遍布。 因为万俟缚泽太过高大,泠泠需要微踮着脚尖。她艰难地将其吞进自己娇小的唇中。随着动作,散在背后的卷发也在跳跃着。 性器次次顶到她喉咙最深处,仍不能完全进入。万俟缚泽用手扣住她的脑袋,然后看见身下的人被插到翻白眼的样子。 舌尖刮蹭着肉棒外表,泠泠刚刚经历了一场太过激烈的性事,现在又被堵住了上面的小口,一时混沌迷乱,泪珠还挂在脸上,粗壮的肉棒紧紧塞在口中,我见犹怜。 万俟缚泽不愿让她太难受,看她即将昏倒的样子,抱她到怀里。小小的一只完全没了力气,爪子也不亮了,只是扯着他刚刚被她扯坏的衬衫,乖乖地喘息。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那里,快速撸动了几下,仍没有要射的样子。 他也生了些躁意。把虚弱的她抱的更紧了些,用唇去吻她,一边吻一边手上继续动作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终于轻“嗯”一声,雪白浓稠的滚烫浆液射满她在她雪嫩的肚皮上,嫩乳上,让她与他都一个激灵,恍若爱人间独有的心灵相通。 可他们都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是爱人。 傍晚时分,车开到了松寒居。 泠泠还在万俟缚泽的臂弯里熟睡着。 他把风衣给她裹得更紧了些,才敢抱她下去。 壁炉燃着,松寒居里是暖的。 他把她放进二楼卧室,给她盖好被子,拉好窗帘,下楼去处理工作。 黑色皮鞋轻踩在地毯上,是熟悉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像踩在她的心尖上,让她心安,又让她心慌。 她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 皮鞋变作了球鞋,昂贵的地毯变作了走廊地板。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校园,秋天。 穿着纯白色校服的泠泠怀里是厚厚高高的英语作业本,她正艰难地向办公室移去。身下的百褶短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是傍晚。橘黄色的夕阳将薄纱覆在天边,太阳在给予世人一天当中最后的温暖。 “泠泠——”英语课代表李想从走廊尽头处飞奔而来,“我来拯救你啦!” 泠泠艰难地从高高的作业本后面露出脑袋,朝前方的人露出一个略显狼狈的甜甜笑容。 李想从泠泠手中利落接过作业,她刚刚送作业时突然肚子疼,怀里的作业本跟小山一样高,成了烫手的山芋。幸好看见正要回寝室的救星泠泠,李想一声“大恩不言谢”,把“小山”移到泠泠怀里,然后一溜烟跑去解决她的人生大事。 是周末。 J市一中周末没有晚自习,走读的学生早早回家休息,市里住宿的学生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还有一些家里离得比较远,回家不太方便的学生会留在学校里过周末。泠泠就属于其中。 这个时间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泠泠与送完作业,准备回家的英语课代表挥手告别后,也准备回寝室。 寝室里的人家都是本市的,现在已经走光了。所以泠泠有些抗拒往清冷的宿舍处前往,那让她有点小孤独。她低头踢着小石块下楼。 风吹过白杨,发出“哗哗”的响声,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树叶随风起舞。 空荡的楼道里,传来不属于她的脚步声。 她先是看见了一双有些脏的运动板鞋,然后一个穿着黑色卫衣,深蓝色牛仔裤的高个子男生与她擦身而过。 眼熟的漂亮侧脸让她一惊,她猛地抓住对方,急切地开口:“同学,你是……陈忆许对不对?” ps:到回忆部分啦!有点想改一下之前的想法了,突然感觉先把过去的事儿交代清楚也不错,不然大家看的也迷迷糊糊 血刃(4)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李想,如果那天走得再快点或再慢点,也许就不会再次遇到他。 可是那时她没有想那么多,看着面前的人平静又带着审视的目光,泠泠知道他一定是把自己忘了。 她手舞足蹈地给他比划着:“我就是那天,运动会,那个,晕倒了……”她突然想到什么,脸“倏”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声音小下去。 那天芬芳警告她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可是妈妈从小就告诉她,认识一个人要靠心,靠眼睛,不能靠耳朵。她相信芬芳,可是更相信面前的人愿意在她晕倒时毫不犹豫地送她去医院。 他……不是个坏人。她肯定地想。 陈忆许看着还在出神的何泠泠,有些嫌弃地把搁在他袖子上的小爪子拿开,继续往上走。 他是打算去天台抽烟的,那儿是学校为数不多没有摄像头的地方。他倒不是怕处分,他是不想那个多事的老师什么事都要详细地告诉家长。 现在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叽叽喳喳的小家伙拦住了去路,他摸了摸裤兜里的烟,心里有些躁意。 陈忆许没有管她,将步子迈的更大了些。 泠泠回过神来,着急地追上去:“哎哎,你先别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爪子又抓住了他的衣服,他皱着眉回头,本要发作的他对上了一张笑盈盈的漂亮小脸。 “我请你吃饭!”泠泠看着脸色很不好看的人急忙开口。老爸老妈说被救要学会报恩。 陈忆许的眉皱的更深了些,他的眼睛漂亮却含着冷光。泠泠有些退缩。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气势和声音都明显小了下去,“好不好嘛……”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一眨不眨,里面带着真诚与恳求的意味,还有丝丝的畏惧。 却没有因为畏惧转身离开。 他一瞬间愣住了。 这是他最常从周围的人眼中看到的情绪。整个学校,甚至连老师,都很少有人不怕他。脾气不好,性格乖戾,这是多少老师与同学给他贴在身上的标签。 他不在意,他确实喜欢用拳脚解决问题。见血了,才能暂时让他们安静一会儿。他希望别人见到他时露出的不是斜视与猜疑,哪怕替代这种情绪的是恐惧。 可是面前的人,竟然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他不喜欢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从上往下走。泠泠被逼着倒退,小脚探索着下楼。可仍旧没有回头跑开。 直到退无可退,她一个踉跄,几欲摔倒,被他搂进怀里,两人贴的很近。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你不怕我。” 她听见他开口,是陈述句。 这个时候还是示弱比较好,虽然杜芬芳说的话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但她确实经常在学校的通报红榜上看见“高二一班陈忆许”几个大字。报不报恩的,她觉得自己还是别拿自己的小命冒险更保险。 “怕!”她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她仰头看见陈忆许正盯着她,他眼角的痣真好看,他的脸真是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忍不住走神。这样正视他,她才发现他的嘴角有些淤青,事实上,他的手臂上也有一条刚缝了针的伤疤,是与高三的学生抢球场时打架留下的。 手臂上的伤口有些痒。他在心里冷笑一声,“骗人精。”他松开她。 泠泠的脑袋轻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咚”的响声。 可是忍不住看看她的名堂。他大步往下走去。 泠泠揉揉脑袋嬉笑着追上去,“东门的川香麻辣烫!” 她追过去扯住他的衣服往右走,“这边这边!” 自从不知道哪位八卦之王看到一中的校霸与一个女生晚上在东门吃饭并把这件事广为传播,J市一中几乎所有人一夜之间都知道了那位谁都不敢惹的陈忆许恋爱了。 一时间,男生们算是短暂地出气,暗叹这位难惹的终于沦落到被人欺负的地步,且那一张人神共愤的脸终于不会再缠着班花校花家花野花走不动路;而女生们,虽然没几个敢正面跟这位接触,但谁面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能守住芳心,所以这一夜,j市一中的女同学集体失恋。 他身上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单单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能感到他的戾气——可那又不是外显的,只是让人没由来地觉得他很危险,最好不要靠近。而他确实有这样的气质,明明和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事情,却让人觉得他不应该在这样普通的地方学普通的习,让人不敢靠近,却忍不住被他吸引。想要看看那神秘的魔盒里究竟有什么。 所以谣言没有止步,且越传越离谱。更有甚者说陈忆许是遇到了一个比自己打架更厉害的人,被怒打了一顿才折服于她。 这算是稍稍宽慰一下各个女孩子的心,毕竟梦中情人被猪拱了总比郎才女貌比翼双飞能缓解一些醋意。可传到论坛上的那张偷拍照片里的女孩子看起来娇娇弱弱不像是……能把陈忆许掀翻的样子…… 事实上,所谓的恋爱不过是因为陈忆许吃不惯油重的食物,而何泠泠不想浪费一个人吃了几乎两份麻辣烫撑得走不动路,被某位校霸大人嫌弃地连拉带扯送回了寝室。 可是他们两个的关系确实有了质的飞跃。或者说是,何泠泠单方面地黏上了校霸同学。 例如吃饭时要凑过去帮他加个鸡腿,他打球时她要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送饮料。总之泠泠认为他救了她她就要好好报恩,且他是她上了高中后交到的好朋友之一(某人说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他全然不像众人口中说的那样恐怖,而她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很舒服。 她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叫个不停,抱怨今天的数学老师又罚她写题只是因为她月考成绩没有及格。真讨厌!她就是学不会数学嘛! 她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小木枝在地上画圈圈诅咒老师,他在旁边边听边仰头喝水,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泠泠转头看他,他也不会回头。就那样望远方看去。远方是绵绵的云朵,云朵下是肆意奔跑的少年。他侧脸的线条美极了,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偷看,他喝水吞咽的时候喉结滚动,泠泠也会忍不住跟着咽口水,身上有让她不舒适且不习惯的热意冒出来。 她转过头来用小手给自己扇风,又把他的水抢过来。 他也不骂她,仍安安静静地坐着。 不远处和他一起打球的几位早已目瞪口呆,惊掉下巴。 原来老大谈恋爱会变得……那么乖啊…… 有时是嫌她太聒噪,他也会皱皱眉头。或是她做出一些出格的动作……例如…… 泠泠看打完球的他与早早坐在球架后等着的她坐到一起,他拧开水瓶的空隙,她没忍住好奇心上手去揪他额间的发带。一个还有汗意的大手猛地握住她细嫩的小手。 泠泠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里都是错愕。 赶在他生气之前,她赶紧抽手。抽不动。 “那个……”她求饶。 “我教你数学。” “哎?” 哦。 她还以为他没在听她讲话呢。有什么在心里绽放开来。 ps:校霸即将化身学霸 女儿真的就是颜狗,明明就是人家长的好看你才舍不得离开,干嘛还在那里“和他在一起很舒服”(来自老母亲的嘲笑) 血刃(5) 二教天台上。一张被陈忆许扛过来的破书桌,两把被何泠泠偷偷摸摸搬上来的椅子——其中一把还有点瘸腿。 书桌上是一盏有些昏黄的台灯,还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陈忆许拎着在校门口买来的晚餐,何泠泠最爱的川香麻辣烫。 泠泠头枕着期中考试试卷呼呼大睡。陈忆许看到她嘴角那晶莹的一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掏出纸巾,帮她擦掉。 有风吹过来,天台上没有遮挡,已是深秋,他看到泠泠缩了缩脖子。 正想着要不要叫醒她去下面吃,某人就闻着香味醒来了。 看到是自己最爱的麻辣烫她赶紧抢过来。打开看到一份儿是多麻多辣多肉多菜,一份儿是骨汤泡着几根可怜的菜叶。泠泠还没等挑,陈忆许就把骨汤的那份儿拿到了自己面前。 他一向吃不惯辛辣刺激的东西,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吃麻辣烫。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补习何泠泠期中考试数学成绩终于及格,他答应她要请她吃豪华版。 泠泠那边就不是这样想了。她看着自己满满登登的一份豪华版晚餐,又看看陈忆许在可怜巴巴地捞那几根菜叶往嘴里送,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明明人家才是那个付出更多劳力的人。 过去的一个月他们每天晚自习逃掉来这里补习,虽然过程是十分艰辛的,但一个月过去了何泠泠一个没有数学脑袋的人终于在陈忆许的提点下慢慢开窍,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期中考试终于及格,不用回家再受老爸的数落! 她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那位“小老师”却很淡定地分析她的失分点。她撒娇让他给她放个假。原以为他又要一脸冷漠地说“不可以”,可没想到他竟然点头了。 但何泠泠怎么也没想到陈忆许给她买麻辣烫吃要付出这么多,他这么穷的吗?不会为了请她吃饭自己要吃清水煮菜吧!她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迅速地把自己碗里的丸子肉类一股脑全夹到了对面的人碗里。还一脸无私奉献的样子,嘴里振振有词:“你多吃点,你太瘦了,下次我来付钱。”还抓住他的手真挚地说:“我会养得起咱俩的!” 陈忆许觉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在发光。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向她说明真相,还忍着不舒服把她夹来的东西全吃光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何泠泠在那边边吃边念念叨叨。 “如果我每次考试都能进步十分,那我下次考试就是100分,下下次就是110分。”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110分哎陈忆许!我想都不敢想!” “……” “110分证明我也许就能考够600分,也许就能留在J市读书……也许还能考上阿言哥哥的大学!”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阿言哥哥”这几个字,他本来全无在意,可是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光芒,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心口处的不舒服。 后来他回望这十年岁月,原来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从来都是“沉言”两个字。 他永远也比不过她心里的阿言哥哥。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 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的发生,也许泠泠会忘记杜芬芳曾经说的话。 她见到的陈忆许太安静了,让她忘记了“陈忆许”三个字是有多经常出现在通报名单上。 泠泠那日没由来地心慌,准备回寝室午休的路上她看到层层的人水泄不通地围在篮球场。 她知道陈忆许中午的时候习惯去打球,所以她抱着去找他玩会儿的心思凑了过去。 可是面前的一幕却让她愣在了原地。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忆许,他眼中几乎是带了杀意,他的嘴角、拳头,上全部是汩汩外流的鲜血,而被他按在身下的人更是十分可怖,白色的衣服全被染成红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围观的人山人海,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拉住他。 突然,陈忆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精准地朝她的方向看去。 他从她的眼睛看到了恐惧。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停手了,可是额上的血还汩汩外涌,流到他的泪痣上。 有老师跑过来,然后是警笛响声。 被打的男生已被送到了医院,办公室里是校长,级部主任,高二一班班主任,连同民警以及男生的妈妈,还有陈忆许。 所有人都严肃地站着,陈忆许斜倚在墙上。 他脸上、身上的伤口都没有处理,样子十分吓人。 男生的妈妈不同意私了,说自己儿子在医院生死未卜,指着陈忆许说绝不能放过这个作恶多端的学生,老师们在旁边陪笑劝解。 刚刚那个学生确实看着吓人了点,但谁都能看出来他不过受的皮外伤。哪里到生死未卜的地步? 女人身材肥胖,一身廉价的玫红色闪片裙,叉腰大骂“家长呢?让他家长来谈!” 陈忆许的眸子暗了暗。校长轻按住女人的手臂,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又被她甩开。 “要多少钱?”他低低开口。 屋子里的人都静了一瞬。 那个女人跳起来骂:“你小子看不起谁呢!我的宝贝儿子被你打伤……” “三十万。” 一个能让所有人闭嘴的数字。 在J市一个高级白领一年得不到的工资。 所有人面面相觑,女人抱着不信的态度,他飞速写下一串数字。告诉她打给这个人,钱今天就会到账。然后转身推门离开。 女人要追上去,她怎么能让这小子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小小年纪就口出狂言……可她还没迈开步就被屋子里的警察制止了脚步。 她偷偷摸摸开个小发廊,平日偷税漏税,最怕警察,只好撇嘴缩缩脖子。立马掏出了手机求证。 那个警察朝校长老师摇摇头,示意此事就算这样了了。 他是认识这个男孩儿的。 大约一年前,也是因为打架,他被人送进了局子里。 对付这样不好好读书打架斗殴的小混混他们最有办法,在里面关上两天,出来毛都顺了。 那天刚好是他值班,他只觉得面前的男孩子生得清秀漂亮,身上的气质不像是这样的小地方养出来的孩子。 他问他为什么进来。他不说话,旁边的同事告诉他他把人腿打断了。 他嗤笑一声,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还挺有战斗力。那男孩子听见他的笑声抬眼看了他一眼,刚喝进嘴的茶水差点没把他呛住。他竟然觉得,他没接住一个孩子的目光。 他后来去想那日幸好是他多嘴问了一句,没把他立马关进看守所。那几乎拯救了他下半辈子。 因为就在下一秒,处长亲自进来把男孩儿请了出去。 对,就是请。他还从没见过那个势力眼的处长对谁这么客气过。 更何况,那还是个孩子。 他不知道处长也几乎认为自己要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他看着来人身上的军装和肩章,只觉手脚冰凉,暗暗心惊。 后来上网去查了资料,更是久久难以平复。他怎么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派出所,能迎来南方军区总司令。 他看着房间里一老一少相像的两张脸,弓着腰掩上了门。门外是两名同样穿着军装的人,他笑着奉茶,两个人神情严肃地守在门边,没接。 没有人看见,响亮的一巴掌,万俟泊甩在男孩儿的脸上。 血刃(6) 陈忆许叼着烟从办公室走出来。不到十块钱一包的白将。 他手上有血,把烟支染成了红色,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也脏兮兮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个家还没有散的时候,万俟泊把他抱在腿上,嘴里叼着的就是白将。 烟是从手下的兵那里偷拿的。万俟泊烟瘾大得很,且好坏不分,什么都抽。 许奕管他管的严,平日从部队回b市烟瘾犯了,真是急得他抓耳挠腮,不抽一根浑身痒痒。 只好时不时地抱着最宝贝的小儿子挡枪子儿,从手下那里求来几支过过嘴瘾。 大夏天的,一个大老爷们儿领着个半大小子也不嫌憋屈,就往大院里哪个犄角旮旯里一坐。B市夏天是真热呀,老槐树下爷俩都热得汗流浃背。小缚泽(陈忆许)时不时地闹着万俟泊说“我也要来一口”。 万俟泊就会一掌拍在他屁股上:“臭小子,这烟烈!” 他照要不误,万俟泊哈哈大笑说不愧是他的儿子。然后看着小缚泽被呛得站不住笑得更欢。 回家后许奕闻着一大一小身上的烟味,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万俟泊骂:“老万你要是再偷偷抽烟,还带坏儿子,这个家以后你俩都不用回了!” 万俟泊笑着打哈哈安慰老婆,他也跳过去亲亲抱抱,许奕拿他们没办法,一人身上来了一脚。 原来那是一句谶语。 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那个家,真的没有人回得去了。 烟确实烈,且伤身体。陈忆许这会儿静下来,才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他不敢回头,不敢往过去想。往事太过美好反而像刀一样。他知道自己身后已是荒原,只有往前走,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血路。 身后的人都散了,老师们在议论那个穿着玫红色裙子的被打男生的妈妈。有人说她势利泼辣,他那个儿子平日在学校顶撞老师,也不是个好学生。 他说陈忆许是有人养在d省的私生子,他妈就一婊子,一赔钱货。 陈忆许一拳上去,他接着挑衅,说他是没人要的孬种。 这话跟触到了陈忆许的雷区了一样,接下来他是一点没留情。万俟泊曾经教给他的几招全让他用在了打架身上。 是的,就像那几位老师说的那样,那个女人势利贪财,偷税漏税,可是仍旧在看到儿子受伤时红了眼眶,被人骂也要站在儿子前面维护他。 而他,就算不愿意承认,也再也不会有人站在他的身前。万俟泊早在一年前他进了警局那次就明确地告诉他别想再让他因为这种丑事来d省一次。 就像那个男生说的一样,他是没人要的人。 可是,有一双手从后面猛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冲力让他一个踉跄。 身后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忆许你吓死我了!” 他讨厌回头,可是那天他怎么也忍不住,回头擦掉她的眼泪。 她说她看到了,那个男生身上的血都是他染红的,她问他为什么不喊“疼”。她把消毒棉签按在他脸上的时候她先“哇”地一声哭了。他问她“怎么又哭”,她指着他的眼睛说你不也哭了…… 是的,妈妈去世,被自己的爸爸像狗一样赶出家门,几乎是“发配”到边省,年纪不过十二岁就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一熬就是五年,他什么样的眼神都见过,却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这么苦。明明他只是像往常的无数天一样跟人打了一架,他却怎么也忍不住在这一刻,在一个人的面前,觉得自己什么不是没人要、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儿,而可以因为一点小痛就红了眼眶。 …… 泠泠,泠泠。 他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只觉心口处是永远无法纾解的痛。 她让他有了回头的勇气,她亲手往过去的十年一笔一笔添上色彩又撕毁。他最清楚,往事是一把银刃,闪着漂亮的光,却是浸满了鲜血的。 ps:血刃就先这样,一些回忆会留到男主视角去写。 哦对许奕叫万俟泊“老万(wan)”这点后文会解释。再说一遍万俟是复姓,读“mo qi” 如果有在看文的脑婆求评论呀~ 沈言(1) 临江一套复试公寓,男人的大掌拍在身前半跪的性感女人浑圆的屁股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男人耸动腰肢,性器抽插花穴,他贱笑着问身前的美人:“爽不爽?” Sophie没让他抽出来转过身,肉棒在花穴里转了一圈,两人同时发出“啊”的轻吟。白提江一个没忍住,射了。 Sophie先是有点吃惊,然后看着面前光裸的男人,满面写的都是两个字“就这?”白提江自觉丢了人,Sophie一脚踢开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裙子穿了上去。 要不是刚回国被万俟缚泽丢在车库,她才不会来这破医生的破公寓,还要忍受他的早泄。想到这里她抬头看看,嗯,长得确实俊秀,身材也算可以,该有的都有,要不她也不会上了他。所以这人不是做大夫整日熬夜伤着肾了吧!看来她还是早溜为妙。 白提江看着Sophie一脸探究的眼神,只觉无地自容。谁能想到,他年近30还是一处男,第一次做爱就遇到自己的心上人,难免激动了点嘛! Sophie没管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她得先去隔壁酒店订一房间解决一下自己回国后的食宿问题。 白提江一看她要走,赶忙追上去,从背后抱住她:“崎崎,我知道你不满意,但你得让我多加练习啊!你一走这么多年,我……” Sophie一把推开身后的人,她不过来他这儿搞个419放松一下身心,他还想多加练习?他没事儿吧!怎么还说的跟她是一负心汉一样…… “我劝你赶紧打住,再见面咱俩谁也不认识谁!”她一幅“你最好离我远点”的样子。 白提江又粘上去:“好歹咱俩也是青梅竹马,崎崎你也太狠心了吧……” 嘿,这人还委屈上了,谁跟他是青梅竹马。她不过就是小时候帮这个毫无战斗力的小菜鸟打了几次架,赶走了大院里老欺负别人的那几个家伙。怎么,他还想以身相许啊? 想到这里,她又一步一步地逼过去,白提江的小心脏“砰砰”跳。 “你小子不会是喜欢我吧?”Sophie眼含深意地问。 白提江直爽地点点头,倒把Sophie给整愣了。 白提江看她的样子心下一紧,暗叹有戏!谁知面前的人一包甩过去,直砸得他眼冒金星。 他不知道,Sophie是十足的不婚主义者,恐婚恐育,最恨的就是别人跟她表白,要想让她安安稳稳地谈恋爱,受人制约,不如先让她死! 白提江看着被“啪”地一声关住的房门欲哭无泪,女孩子怎么这么难哄啊! 不过还好,她总算愿意回国了。 白提江看着被关上的大门鼓励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毕竟,她不在的这些年他都一个人熬过来了。 - 何泠泠没想到自己再次在偌大的师大校园里碰到了关凯。 她看着面前笑得很无辜的男生忍不住扶额。 “小何老师,我请您喝奶茶。”关凯一米八的个头,虽然比不上万俟缚泽,可是在何泠泠面前仍然要弯着腰跟她讲话。 何泠泠很难在下课时间找出“我赶着去上课”这种类似的拙劣理由,可是她也并不想跟眼前的这个学生有太多纠葛。 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跟关凯解释清楚,好一劳永逸,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在校园里最好流传的风言风语,她仍记得那些年被家里人称作“被有钱人保养的二奶”“小三”,即便像她这样不在意其他人眼光的人也曾因为这些难听的标签在深夜偷偷流泪,她更怕父母听到这些对她露出难过和质疑的眼神。她清楚地记得这些都是拜谁所赐。在这种事情上,人们习惯把恶意全加在女生身上。所以现在,她同样也不愿成为“勾引学生的老师”。 司机在不远处候着。 泠泠也不愿意耽误太多时间,她告诉关凯现在他的首要任务仍是学习,不应该有其他的心思……以及一系列马毛邓三理论。可是这家伙听了全无动容只是跟她打马虎眼。 她有些泄气。心中也被他整的有些焦躁。索性直接转身离开。 突然一通电话打进来。她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两个字,心脏猛地急遽跳动。 她望望不远处的车子,点了接通按钮。 沉言温润的嗓音透过话筒传过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 “泠泠,你还好吗?” 她一瞬间像是哑住了,鼻子处是酸痛的。 可是接着她听到了那边杂乱的背景音,有推车声,有护士的喊叫,最后是一个熟悉的女声:“阿言!你怎么还在打电话,你身上的伤口……” 泠泠的心一下子降入冰点。 关凯看着她脸上的血簌簌地往下掉,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这才发现她抖得如此厉害。 他听见她哭着,几乎是兵荒马乱地问:“阿言哥哥你在哪里?你怎么样?你哪里受伤?……我去找你好不好……” 那边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是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的声音传来。 “……泠泠,我是杜芬芳,我们现在b市第一人民医院。若你没有事……”电话被切断。 杜芬芳失神,她垂下手,看见手术门已被关上。 是的,他那样危急的关头心中也只有她。而她……只要知道他在哪儿就一定会过来。 何泠泠没有时间想沉言为什么会和杜芬芳在一起,她只知道阿言哥哥受伤了她要立马赶过去。她切断电话后转身抓住关凯的手。 关凯觉得这和刚刚那位冷静与她谈话的小何老师简直判若两人——可也深深地吸引了他——她眼中的情绪……他说不清,他竟然觉得那是赴死的决心,因为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比喻了。 “送我去医院。”她开口。那样脆弱又那样勇敢。 在知道沉言受伤后,她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件事在盘旋着——她不能坐他手下的车,她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即便失去性命,她也绝不能让那个魔鬼再动阿言哥哥一分一毫。 沈言(2) B市一医。 一个焦急的身影被过往的转运床猛地撞到,前方推车的护士带着本地口音,满头大汗地大喊着:“说了让你们让一让,让一让!这是人命知不知道啊!”话语里几乎带了歇斯底里的意思了。 没办法,今天中午天桥附近一场连环车祸,现场混乱不堪,受伤的人比比皆是。 此刻一医里是人满为患,走廊过道都挤满了家属。小孩的吵闹声,妻子的哭泣声,纷纷入耳。 一个身材高大强壮,有着小麦肤色的中年男子扶了一把被撞的何泠泠。刚刚转运床被推得急,一下子从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 泠泠赶忙对着面前的身材长相都很威猛的男人道谢,男人示意她不必在意。泠泠急着离开,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往前方走去。 身边又一辆转运床过去,郑隆帮了一把,一直把病床送到了手术室。再转身,刚刚那个瘦弱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往嘴里送了根烟,把医院的定位和刚拍的何泠泠的照片传简讯给上头的人。 路过一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孩朝他喊:“先生,您能不能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啊,您想抽烟直走左转,别给我们添麻烦了!”郑隆忙笑着点头哈腰,把还没点着的烟扔进了垃圾桶。 - 关凯不过停了个车,何泠泠就跑没影了。他上层下层地转了三四圈,终于在二楼急诊室外面走廊看到了她的身影。仔细看看,何泠泠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似乎在拉扯她的衣服,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护士着装的年轻女孩。再前面,是一个轮椅上坐着一个清瘦的男人。 何泠泠正满脸通红地跟面前的人据理力争。 什么叫医院人手不够,病情不严重的换护士简单处理一下就行。她看见那人把下半身都是血的阿言哥哥推出来时气得肺都要炸了。 护士也是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忙了半天还得不到家属理解,索性也不再客气,把盛着消毒水的托盘往身旁座椅上一搁:“我说那些大爷大妈都比您明事理,说了多少遍了小伤小伤,简单消毒包扎就行。您这样我也没法儿工作,这活儿爱谁干谁干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何泠泠急得泪流满面,杜芬芳也红了眼圈。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泠泠。这一握,泠泠的眼泪就跟坏了开关的水龙头似的。 沉言抬手,泠泠知道他要给自己擦眼泪,慌忙背过身摸了一把,然后又弓身笑着跟坐在轮椅上的沉言说“我没事”,可声音都哑了,还是带着哭腔的。 沉言用纸巾把她面上残存的泪水一点点擦干净。泠泠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只觉得更难过。明明他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可眼神里却满是心疼。是的,他永远是那个眉眼干净,待人接物温润如玉的沉言。也是那个永远默默站在她身后为她擦去泪水的阿言哥哥。 此刻,他的一条裤腿空荡荡的。刚刚在车祸现场他的假肢被碾成了碎片,现在要用残体面人,尤其是面对他心爱的泠泠,虽习惯却也觉得难堪。 可是,泠泠永远是那个不会嫌弃他的泠泠。 就像刚刚她也是关心则乱。他不过是一些看着吓人的皮外伤,护士误以为他压断了腿才把他送进了急诊室。而其实他早已成为残疾人许多个春秋。可是在泠泠为他落泪时,他却觉得那些年因断腿曾经历过的噩梦般的痛都可以再经历一遍。 没人看见不远处的关凯在看到轮椅上的人时神色变了变。 他收收情绪,快走几步喊了声“小何老师”。 何泠泠这才想起刚刚关凯把她送到了医院后她就把人落下了,这会儿想起自己慌里慌张地把自己的学生晾在一边也是十分不好意思,她简单向沉言、芬芳介绍了一下关凯,关凯笑着一一与他们问好握手。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 关凯看向沉言的断腿,神色一惊。沉言看在眼里,急忙向他解释不是这次事故造成的。关凯为不小心揭破别人私事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沉言向他投去“没关系”的目光。关凯低头表示歉意。 沉言身上的虽是小伤,可是放任不管不消毒不包扎也很危险。泠泠为自己刚刚一时的急性子后悔不已。诚如刚刚的护士所说,现在医院人山人海,根本没有空闲的医生。 杜芬芳先站不住了,她开口:“我去找医生!” 泠泠小脸儿苍白,知道拖着也不是办法,点点头说:“我和你一起去。”关凯也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就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他停在几人面前:“我是白提江。请问哪位是何泠泠?” - 智汶挂掉与白提江的通话,把今日整理好的会议纲要拿给万俟缚泽。 万俟缚泽接过来,握拳低咳了几声,脸色不算太好。智汶提醒他要到吃药时间了。 万俟缚泽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智汶看着老板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他的心在工作上,在何小姐身上,在家人身上,就是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 吃药前总要简单吃些饭吧! 倒不是智汶不提醒他,是智汶清楚地知道,就算他提醒了,老板也不会说他“多嘴”,只是仍会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万俟缚泽一直有胃痛的毛病,这是早些年留下来的病根。 他是从万俟本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跟着他的。智汶的父亲以及祖父都是万俟家的老人,万俟老先生让他跟着万俟缚泽,是对智家的信任。他最明白,万俟家对他们,绝不只是知遇之恩。所以从一开始跟了万俟缚泽,他就从来都是死心塌地的。 俗话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在万俟家,谁都知道老爷子最金贵的就是这个排位最小的孙子。万俟缚泽的父亲万俟泊是六子,一辈从水,即名字里均有一个“水”字;而到了万俟缚泽这一辈,从山,即名字里均有一个“山”字。唯有这个最宠爱的小孙子,跟着父亲一辈从水,“泽”取义“福泽”“恩泽”,又取“缚”一字在前面,以免宠溺过重,取“茧”意,怕孩子乘不住这个名字,算是压一压福气。 早些年,不少人戏称这位是四九城里名副其实的小太子,一家人换着番儿地宠。唯有孩子的母亲许奕怕把孩子宠坏了时常打打骂骂。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万俟缚泽一直是言行知礼,完全没有长歪的趋势。 尤其是骨子里的那点子刚烈,是完全从了万俟家人。 万俟缚泽是本科就开始创业,一分一毫不拿家里的钱,更是从不把自己的家世透露出来。 这些智汶是最清楚的。那个时候他以“陈忆许”自称,从来都是自己开山凿路,该赔的笑,该陪的酒,全不含糊。有一次一个老总看他年轻,一瓶茅台砸桌上,让他对瓶吹。还说知不知道这值多少钱,喝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他在旁边看不下去,他曾亲眼见过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谄笑着求万俟家的下属行个方便,他不信万俟缚泽认不出他……可是万俟缚泽什么都没说,利落地把酒倒杯子里,一声“敬您”,仰头眼也没眨地喝完了。一杯又一杯,酒最后还是没喝完,生意自然也没谈成。他看着万俟的脸色从红变得苍白,心里一惊,知道不妙,这就抗着他准备送医院。 天意是很晚了,出了酒店门刺骨的风吹在身上,两个人俱是一个寒站。 万俟已痛到痉挛,豆大的汗珠往外冒,可他神志又像是清楚的。 他死死拽住他的衣服,对他说送他回公寓。 智汶不明白,他虽无法体悟他的切肤之痛,可仍知道情况已然危急。 可是他只是说,他的药在那里…… 他在好久好久以后才明白,原来万俟所谓的“药”不过是一个人。原来最痛的时候要先去寻独属于自己的药石。 可是那时他只知道,即便是神志不清时,他口中反反复复咬着的,总是两个字—— 泠泠。 ps:这一章智纹的回忆就是醋心(4)里泠泠的回忆,缚泽当时是胃出血,后续还会提到 早泄的白医生再次出场哈哈哈哈哈~ 求评论!!!爱你们 沈言(3) 白提江在为沉言做基础包扎,房间外站着杜芬芳和何泠泠两人。 泠泠对杜芬芳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时期她那一头“假小子”般的头发,还有始终大大咧咧的性格,所以一时间看见她留了及肩长发,还有红红的眼圈,竟觉得她变了一个人似的陌生。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芬芳何时,与阿言哥哥走的这么近…… 刚刚情况紧急,两人没有过多交谈,现在得了闲,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看着芬芳一直没有离开沉言的忧虑目光感到喉头一窒。 是的,她离开d省这么多年,与阿言哥哥的联络寥寥无几。而阿言哥哥已近三十岁,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她没有限制阿言哥哥的自由,可是心中的痛却一阵一阵地袭来。 白提江打断了各怀心事的几人,他很忙,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匆匆离开了。泠泠向他道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秒,但也没有说什么。 何泠泠虽好奇是谁请这位好心的医生帮忙,但白提江走得太急,她也不好问。她忙着去看沉言,可是又看到先她一步进去的杜芬芳正抱住了他,似乎在哭泣。 她推门的手就这么一顿,放弃了。 一旁的关凯把她的不对劲看在眼里,有意逗她开心:“小何老师,这位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 何泠泠听了这话似乎一惊,急忙一句“别瞎说”,可是脸上却全然是被揭穿的慌乱。 “不是最好,我还等着追您呢。” 何泠泠对面前这个隔三岔五就要“挑逗”她一番的大小伙子全无办法,但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呵呵”冷笑了几声,表示这个笑话没什么意思。 关凯却是被她可爱作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杜芬芳推着沉言出来,正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看见沉言的脸色明显暗沉了下去,她的心也跟着冷了冷。 关凯把一行人送到了医院附近的一间中档酒店,和泠泠道别后就离开了。 泠泠和芬芳一起帮着把沉言送到房间休息。何泠泠在看到预定信息上写着的“双人间”几个字后脸色变了变。 杜芬芳刷了房卡,泠泠推沉言进去。房间不算太大但也算干净方便,门正对着的是两张床。 泠泠想要扶沉言上床休息,刚碰到他的胳膊杜芬芳就抢先了一步,她说:“我来。” 说着动作利落地架着沉言上了床。芬芳虽个子不矮,但终究是女生,要扛起一米八五的沉言终究还是要费不少力气。可泠泠看着面前动作熟稔,配合默契的两人,很清楚芬芳经常这样照顾他。 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想知道,有太多太多的话要问,可是她知道在阿言哥哥面前她说不出口。 她心里几乎打翻了苦胆。她最是清楚,先离开的人是她,身边一直有别人的也是她,可是她看着行动若多年恋人的芬芳和沉言,只觉心里翻江倒海地痛。 芬芳替沉言盖好被子,让他好好休息,说待会会把饭给他带上来……何泠泠几乎不能再听下去。她背过身子,遮掩自己不能再维持的笑容,没有看见沉言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伤痛目光。 芬芳上前跨住她的胳膊,笑着说:“泠泠,我请你吃饭去。” 泠泠的本意是在楼下随便吃些,可芬芳似是怕怠慢了她应要拉着她去一家不算便宜的西餐厅,只点了没几份东西,就已经小一千了。 泠泠忙说“吃不完的吃不完的”,可芬芳却是一扫刚才的阴郁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胃口很大。” 泠泠只好任她作为。 和刚刚在沉言旁边不一样,坐在何泠泠面前的杜芬芳几乎还是J市一中的那个“假小子”。她硬拉着泠泠从高一回忆到了毕业,把班上那些同学、老师的糗事说了个遍。 泠泠也被她的笑容和爽利感染了,跟着她一起大谈特谈,那些飞逝不可追的快乐往日,好像还能摸得着。 两个人硬是把一顿西餐吃得餐厅里的人频频回头。 让泠泠把那些想问不敢问的话暂时抛到了脑后。 可是那是逃避不掉的话题,最后一道甜点上桌,芬芳先开了口。 “泠泠,你还和陈忆许在一起对吗?”声音里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还有一些期许。 泠泠的笑容就那样终止在面庞上,她手上的银勺停住了,餐厅正中,克罗地亚狂想曲从钢琴师手指间跳跃出来。 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她也一直逃不出那人的股掌之间。 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勇气,轻轻点点头。 坐在对面的芬芳跨过桌子伸手握住了她桌面上的手。 她没有看芬芳也感到了她的喜悦。 芬芳像是猛松了一口气似的。 她说:“那就好……泠泠,我与沉老师要结婚了。” 何泠泠猛地抬起头,面前的芬芳眼中的光芒那样刺眼,让她在这一瞬间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任何情绪。 沈言(4) 杜芬芳是在高三那年遇到了沉言。 临近高考,她的成绩一塌糊涂,如果再不加把劲可能连d省本科都上不了。 杜爸杜妈给她请了个在d大的大学生做上门家教,正是沉言。 杜芬芳的反抗和厌学心理在看到沉言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一向文盲且神经大条的她脑海中也忍不住蹦出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沉言性格清润,言行有礼,又是知名高校在读,杜父杜母对他很是满意。而杜芬芳虽是没有学习的脑子,可也在沉言一句句温柔的讲解中逐渐沦陷,开始埋头苦读。 小鹿般的心跳,懵懂的春心,都是杜芬芳第一次经历的。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 在她拿着进步的成绩单要去和沉言报喜时,她却看到沉言笑着用手去摸身边女孩子的头。他眼中的神情是从来不会在家教过程中出现的——那种超乎寻常的温柔与耐心,而不是带着距离感的礼貌。 而他旁边的女孩子,正是她的同窗好友何泠泠。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就好像有什么沉沉的石头压到了自己的心口,无力和失落感一起袭来。 是的,泠泠漂亮,性格又好,总是有数不清的男孩子跟她表白。 她从前从未因为此羡慕过她,因为她的世界里没有那些复杂的东西。而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底产生了别样的情绪——嫉妒。是的,她忍不住嫉妒泠泠能和沉言这么亲密,而她,落汤鸡一般,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艳羡。 老妈爱看的午夜档电视剧中,总是有让她不能理解的情节。女配为了和女主争夺男主坏事做尽,伤害女主,她从前不能明白,现在却觉得自己像女配一样,有着酸溜溜的阴暗心思。 可是,她绝对不会伤害可爱的泠泠。那样温柔帅气的男生,就应该和漂亮可爱的泠泠在一起才般配,而不是她,假小子一般,没有漂亮的脸蛋,也没有可人的身材。 再次周末,沉言来辅导的时候觉得身边的女孩不像从前那样活泼,反而是有些拘谨。但他没有说什么,他的任务就是做好辅导工作,学生的情绪是私事,他本就不该过多干涉。 所以当他结束家教离开后,也没有看到杜芬芳为他没有为自己矫揉造作的情绪给予半点关心的神伤。 她那时算是情窦初开,也很快就明白,所有爱情美好的前提,都是两个人是相爱的。而一方的相思,最是难熬。 她索性想尽办法把他抛到脑后,可是她又看到泠泠和陈忆许亲密地在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 沉言喜欢泠泠她是亲眼看到的,难道泠泠心有所属,不爱沉言?她一瞬间说不出自己的复杂情绪,她一方面希望泠泠不爱沉言,这样卑微的她也算有了渺小的机会;另一方面又怕泠泠不爱沉言,这样沉言伤心她也会难过。原来恋爱,是这样酸苦的呀! 直到那个周末,她终于知道真相。 爸爸告诉她小沉老师因为感冒不能按时家教,要她自己学习。可是心上人生病,她哪能坐的住。她骑上自行车直奔D大男生宿舍,几番周折打听到了化学系男寝的位置,又因为一头短发顺利混了进去。 大三的学生很多都外出实习,不再住校,所以整栋楼其实也没有太多人。她很快找到了在寝室高烧的沉言。 她摸他的额头,几乎烫手!可身上手脚又是冰凉的。她迅速为他取了药,烧了热水。 当她把退烧贴贴到沉言的额头上时,一只大手突然握住她。 芬芳心里猛地一惊,心跳如雷。 她觉得自己也要开始发烧了。可是那人嘴里吐出的却是“泠泠”。 她的心又迅速冷却下来,接着是密密麻麻的酸痛。她又不舍得抽手。就让她做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吧,梦里被需要的女主角是她。 沉言确实是烧糊涂了,把被握住手的杜芬芳完全看作了泠泠。他朝着她虚弱开口:“泠泠,不要离开我……你为什么要跟陈忆许走……” 杜芬芳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她暗暗下定决心,她要让泠泠知道沉言的心思,不能让泠泠伤了沉言的心。 那个陈忆许,她早就跟她讲过,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让泠泠和他分开又多了一个理由。 杜芬芳一直是个神经大条,做事不过脑子的急性子。所以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很快就去找了何泠泠。 泠泠正在家里抓耳挠腮地做陈忆许给她出的数学模拟题。 已到了高三,虽然她的数学成绩早已在陈忆许的恶魔式辅导下跨越110分大关,向着130分进军了,可是陈忆许还是不愿意放过她。他说高三数学是高中三年的综合,高一高二的考试只能称得上是专项训练,而高三的试题算是地狱难度。 即便何泠泠再三跟他说明自己只是个没什么远大理想的普通人,他也从没有给她放过一天假,但也没有因为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补习一个知识点嫌弃过她。果然如陈忆许所说,虽然她也算是勉强打好了基础,可第一次做高三试卷,还是再次没有考到100分,所以只好继续接受陈忆许的折磨。 她从前立志要在d省考一个差不多的本科,后来觉得自己有希望再冲一冲之后,就愿意朝着沉言哥哥所在的d大进军。而现在在陈忆许的带领下,她已经是很有希望,甚至如果成绩一直稳定下去,一定可以进入d大。泠泠认为这就已经大大超出她的预料了,毕竟她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何爸何妈在知道她能考600多分都觉得她要光宗耀祖了,一时让何泠泠有点飘飘然。在得知她想要当老师之后,陈忆许问她为什么不去b市师大,那是全国最好的师范类院校。 这就让她一瞬间有些迷茫。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好像她的进步都是来自陈忆许背后的推力。正如她从前觉得进入d大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有像阿言哥哥那样刻苦努力的人才能做到。她与阿言哥哥都是生于d省h县,那里教育资源落后,像阿言哥哥这样能考d大的已是寥寥无几。在那样的地方很容易妄自菲薄,甚至如果不是阿言哥哥强烈建议何爸何妈送何泠泠来省会读高中,何泠泠可能留在h县,连本科都考不上。 泠泠还在上初中的时候,阿言哥哥每日要学到深夜才睡觉,所以何泠泠一直觉得需要非常非常刻苦才能出人头地,她这种不能吃苦的只要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就好了。 可是陈忆许又给了她全然不同的感受,她觉得陈忆许从来不会像阿言哥哥那样无时无刻都在读书复习,她甚至很少看见陈忆许学习,但他总是能很精准且高效率地找到自己或者她薄弱的地方,然后有条理地一一克服。 泠泠时常觉得陈忆许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因为他像是有一份独特的傲气。他从来不会觉得远方的山很高,他只是想去一个地方,找到最高的山,然后带好登山工具上去。而非一味地仰慕,让它潜意识里早已成为一个不可实现的梦想。 所以一直以来,泠泠好像在被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带动着。陈忆许像是一个从来没有告诉她“你要往前走”,而是在背后默默发力,推着她走向更好的地方的人。 只是那时她太小了,从来没有意识到。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惊讶,而是认为自己有能力登上这座山了。 她那时惊讶地只是,家在j市的芬芳为什么会出现在h县,她的家门口。 ps:求评论求收藏求关注微博~ 我爱你们呦 除夕和新年可能要请个假!宝宝们新年快乐!泠泠缚泽新年快乐! 沈言(5)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爱上一个人的心思是很难藏住的。 何泠泠的父亲是一家机油工厂的修理工,母亲把大部分精力给了家庭,在得闲的时候也会去做一些简单的、零碎的劳力活以补贴家用。 H县是一个相对落后且贫穷的地方,但泠泠因为有一对虽然学历不高但一直爱她、支持她、理解她的父母,从来都觉得十分幸福知足。 泠泠的家是自建二层小楼房,泠泠的房间在二楼,从窗户往下看,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景色。所以当老妈在楼下喊她朋友来了,她看到来者是杜芬芳时,直接就跳着飞奔下来迎接她。 与来时的满腔热忱不同,芬芳到了泠泠面前又变得支支吾吾。是的,她该如何和泠泠说呢?莫非要把自己对沉言的爱慕全盘托出? 当然不行! 她的本意是让泠泠与沉言重归于好,如果泠泠知道了自己对沉言抱着其他想法,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不安好心,想要拆散他们。 可是又如何让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呢? 杜芬芳这时开始埋怨起自己的莽撞来,她平日里没闲过的小嘴这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以她只好先弄清楚泠泠的想法。 她问泠泠是不是在和陈忆许恋爱。何泠泠似乎愣了一愣,然后被她噎住了。 她以为泠泠和陈忆许如此亲密一定是在一起了,可是泠泠接着摇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因为面前女孩的脸分明红了。 她一瞬间有些说不清楚的失落,接着是生气,既然没有与陈忆许在一起,那为何又要与他如此亲密?难道对着不喜欢的人也能露出那样甜美的笑容,再以之去伤害默默爱着自己的人吗? 她想起卧病在床仍念着泠泠名字的沉言,突然用冷下来的语调与泠泠说:“那就不要再与陈忆许在一起!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你愿意被他伤害,难道你愿意沉……你身边亲近的人因他受伤吗?泠泠,仔细去想想你爱的是谁!” 她没等泠泠反应过来就愤怒地离开了泠泠的家,她还听见何妈妈在后面追着问“怎么不吃了饭再走”,她不能转头,她再三告诉自己自己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一种无力感袭击着她。 刚刚泠泠错愕的表情让她讨厌自己。她觉得刚刚那个肆意去讲陈忆许坏话的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她。事实上,从今以后她都再也回不去了。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陈忆许,那个听说乖戾难训的漂亮的男孩子。可是她不愿意沉言受伤,即便她要为此伤害别人…… 谁都没有想到那时她的话一语成谶,她想要用尽全部保护的沉言,温润如玉的他,被陈忆许狠狠毁掉了。 她恨陈忆许,连带着陈忆许身边的何泠泠。即便她们曾经那么要好,她也难以容忍带给沉言灾难的他们。 原本他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老师,或在实验室来回小跑为自己的数据忙碌,他原本能够拥有的光明的人生全被这两个人毁掉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场车祸。 和刚刚的那场不同,因为那分明是有人策划的,受害者只有沉言一个。 现场血肉模糊,沉言倒在血泊里。她甚至以为沉言要为之付出生命,幸而只是一条右腿,可是那足以击垮清风明月一般的他。 是陈忆许。她知道。 她亲眼看见陈忆许与那个肇祸者同室饮茶。那时沉言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出来,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心肠如此狠毒的人,即便毁了别人的一生却仍能够事不关己一般悠然自在。 她去报警,去写信申诉,都行不通。 她终于明白那个曾打断别人一条腿,却能毫发无伤地从警局出来的陈忆许有多么神秘的家世。也终于明白权力的意思——原来就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仍然可以无所作为地得闲饮茶。 而她,痛得泣血。 可是何泠泠呢?沉言在昏迷中仍在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她那时在干什么,仍与陈忆许共同出入。 她终于忍不住去找她。 可是她狠心如斯,她说:“对,芬芳,我仍和陈忆许在一起。” 她亲眼看见装作还没醒的沉言眼角滑落的泪水。 就像七年后的今天,在她问出“你是否还和陈忆许在一起时”她仍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她说,那就好。 她将手中“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拿的更近了些。 她总该让沉言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泠泠,心里装的三个字从来都是“陈忆许”,而不是他。 而她也终于能有能力在听到何泠泠肯定的答复后说一句让她脸色苍白的话——“我与沉老师要结婚了”。 就让他们永远在一起,恶人就该相爱。即便她没有能力为沉言报仇,可她知道,真正的幸福永远不会降临在他们身上,她会永生永世给他们诅咒。 谎(1) 面前的残羹已冷。 一辆有些年头的帕萨特里,郑隆看着坐在窗边的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猛吸了一口烟,等着她起身,可是她一直没有动作。 明明刚刚与她一起吃饭的那位姑娘已经走了将近半个钟头。 郑隆今年三十八,老家n省,是一个退役军人。因为曾犯了些作风错误,退役后不好找活,来做了私人保镖。 说是保镖,他倒觉得自己像是有钱人家派来跟踪自己小情的。这活儿确实不光彩,只是上家给的钱足够把他心中那点不舒服抹掉。他安慰自己,为了生活谋生,不算丢人。 只是这位的身份,他忍不住琢磨一下。 一般这样的活,都是富家太太派人跟踪自己爱偷腥的老公。智汶称她一声“何小姐”,明显两位还没有结婚。哪有一个大男人整日派人跟着自己女人的,更何况还不是老婆。 再者对方只是一个大学老师,平日里两点一线地家与学校跑,最多就是偶尔去逛个超市,哪有什么危险可言。 所以他每日的工作就是开车跟着何泠泠城里城外地跑,唯一的本钱也就是车油钱。 这么想着,面前一辆黑色车身的bentley停了下来,郑隆当兵多年,眼神和记忆力都超出常人。他看着这车眼熟,果然下一秒有电话进来。 是智汶。 他告诉郑隆今天他可以提前休息,何小姐这边有先生顾着。 郑隆挂了电话,发动轿车。下一刻,信息进来,他的第一笔报酬进账。 他把手机丢到副驾,一骑绝尘。 - 何泠泠需要用不少时间来消化杜芬芳带来的消息。直到她坐得手脚冰凉。 她几乎是无神地呆坐在那里,一位又一位服务员在她身边驻足,又因她面上的失神,通身的悲伤而无声离开。 她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是心底生出一股又一股的钝痛。 也许是那些年已然流光了眼泪,其实她早知道自己与阿言哥哥全无可能,在她对着在遭受断腿折磨的沉言说出“我仍与陈忆许在一起”时,她就明白那是他们之间至深的背叛。 她早已是败絮其中,如何再去沾染仍是一块完玉的阿言哥哥。 可是,那些年与阿言哥哥相依的时光,那些年因他而起的心底悸动,为何像泉一样涌出,要她按得鲜血淋漓也按不住。 终于,一只大手握住了她。她本能地像鱼儿寻水一样寻求温暖与支撑。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痛到令她窒息与泣血的钝痛。 西餐厅里的人们为这位漂亮如神的男人频频回头,而他只是径直走向那位呆坐的女士,用衣服裹紧她,抱她出去。 女士们扼腕叹息,好男人总是早已心有所属…… 万俟缚泽早已到了,只是一直没有下车。 智汶几次想向他开口,老爷子今日想见他一趟,不宜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可万俟缚泽只是静静地坐在后座,看着窗边那个同样静静坐着的美丽身影。 他看不懂万俟的心思,主子的心思本就是他不该看,更不能猜的。可他又觉得他看到了何小姐身上的悲伤慢慢转移到了万俟身上,因为他眉眼间的,分明是痛。 他知道,万俟是爱何泠泠的,老板这么多年放在何小姐身上的心他一个做下人的也看得清清楚楚。而何小姐的心他却永远看不明白,只知道两个人虽看似亲密却仿佛一直在互相伤害对方。如果这就是不爱,那么为何被老板抱在怀里的何小姐把他攥得紧紧的,就像……永远离不开他一样…… 宾利一路南下,朝着松寒居的方向。 街边的人影逐渐稀少,城中那点繁忙热闹被群山与清冷代替,可也静得让人自在舒服。 万俟缚泽怀里,何泠泠正睡着。她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里,无意识地与万俟缚泽贴的很近,用纤细的手臂换住他的颈。 她这个样子,活像受惊的猫儿找到了归所,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泠泠温热香软的身体为他传递热量。他轻轻揩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水。 刚刚在他怀里,她终于可以哭出来,整个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处,泪水洇湿了他的衣服。她流了那么多泪,哭得那样伤心,却全然没有出声。 原来,这么伤心吗? 他真想打断她,让她不要再哭了,因为她哭泣的时候,他心口处的痛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他从来都对她的眼泪没有办法。 他甚至曾经想过,如果何泠泠霸道地想要这个世界,也只需流几滴眼泪,他就会忍不住去耗尽一切,把这个世界送给她。 高中他不过打架流了些血,她就要哭。受伤的难道是她吗?害他手忙脚乱地忍着痛为她擦眼泪,又要想办法逗她开心。 等到她终于不哭了,他瘫坐在地上。 “何泠泠,你真是无理取闹。” 那人眼睛还是红红的,可已经露出小狐狸一样的爪牙:“我爸爸说女孩子就是要宠的!” 他忍不住为她的发言翻个白眼,可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唇角已轻轻勾起。 小狐狸突然凑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简直要吸走他的魂。 “陈忆许,你以后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他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怎么能忍住说“不好”,她只消再凑近些,他甚至愿意把心掏给她。 “你不打架,我就再也不哭了。” 微风轻轻吹动少年少女的衣衫,吹不冷他心中涌动的热血与燥热。 他轻轻揽住她细嫩优美的脖颈,封住了她柔软的唇。 这次,他听到了她如雷的心跳。 何泠泠,你骗人。 我再也没有打过架,你怎么还是会哭。 不必说,我知道,因为你的眼泪不会再为我而流。 谎(2) 许是昨日情绪起伏太大,再加上路上着了凉。何泠泠从晚上到了松寒居就开始发烧。 万俟缚泽推了工作,本要去本家一趟,也只好搁置,被老爷子骂了一顿。 万俟缚泽看爷爷还能在电话里大骂出声,心下明了不是什么大事。 半夜里何泠泠烧退不下去,小脸烧得红扑扑的,手脚却是冰凉。药他喂她吃了,也没什么作用。他也有些着急,想着给她擦擦身子,她却抓着他的手死活不放。 只好把衣服脱了,偎她偎得紧些,好给她渡些热气,让她发汗。 泠泠在他怀里发抖,脑子里翻天覆地,什么错综复杂的陈年旧事全涌进脑子里。 阿言哥哥因她摔倒了哭得像个花猫儿给她糖吃,阿言哥哥把她搁在自行车后面带她上学,阿言哥哥用高中考试第一名拿的奖金给她买妈妈不同意买的花裙子,明明他自己都舍不得吃超过十块钱的午餐……她最喜欢阿言哥哥了,她要好好爱对她这么这么好的阿言哥哥,阿言哥哥对着她笑得真是好看。 然后,猛地一辆车开过来,把高高瘦瘦的阿言哥哥撞翻在地,撞碎了前一秒还在对着她的笑脸。 血,满天满地的血,自阿言哥哥的右腿处晕开。 她吓得失声,扑上去用手捂住流血的地方,可是她怎么也止不住如泉水般涌出的血。 同样止不住的,是她的眼泪。 是谁害了阿言哥哥,是谁让光风霁月的阿言哥哥失去了右腿,从此只能做一个残败之人? 她想不出,也不愿想,更不愿意相信。 可是那人还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能是他?陈忆许,她最好的朋友。 不会是他,不能是他,她拼命摇头。可是他眼角的痣,熟悉的唇,又分明是在狠狠打她的脸。 她的心痛得更厉害。 那张熟悉的、漂亮的,即便大多数时间都没有什么表情,可她却仍是好几次偷偷看到余光里在浅笑的脸,此刻变得陌生与丑恶。 她觉得心里的痛已难以忍受,扑上去打他,咬他,却被他吻住。是暴力的吻,以及暴力的挣扎—— 那几乎是神一样的预见。 他们往后的年月,时刻不如那时一样,相依相亲,却又狠命地互相伤害,直到两败俱伤,鲜血淋漓。 何泠泠抖得厉害,即便是睡梦中眉头也紧缩,牙齿估计是紧咬着,整个人的状态都像头受伤了正准备攻击的小兽。 万俟缚泽心下一惊,唤她的名字。 何泠泠终于从高烧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那颗令她瑟瑟发抖的痣。 她一瞬间觉得苦水倒灌,心口是止不住的痛,索性用尖牙咬住他的脖子。 万俟缚泽妄图推开她,又怕伤了在病中的她。 两人推拉间身体都起了反应,起先的撕咬变作了亲吻。 大手在何泠泠细嫩的皮肉上游离着,刚刚就光裸的身子让万俟缚泽进入的异常顺利。 她身上还有些烫,他细细地吻着,轻轻地用欲望磨着她。极浅极浅的抽插,他平日里哪有这样十足的耐心,泠泠很快软成了一滩春水。 小穴紧紧绞着肉棒,他没有完全插入,也没有完全退出,两个人最私密的地方像在说着什么密语。 万俟缚泽轻轻把她翻过来,用掌揉她白嫩的翘臀。然后俯下身子,用舌尖探进最柔嫩与美丽的那块天地。 舌头进入的一瞬间,何泠泠就低叫出声。 因为发眨纳裘ń幸谎尤耍旅嬗驳哪咽埽梢仓皇窍赶傅匚抛拧⑻蜃拧⑧茏拧� 他知道她心里难受,就想让她身体上开心。 带着她独特香气的蜜液与他的津液纠缠着,被他卷入口中。 不过二寸天地,却好像有无限神秘。 泠泠很快到达了高潮,她的花穴剧烈地抖动,身上泛了更深的红。 他没有等她的高潮结束就迅速插了进去,泠泠叫了出来,还在抖动的花穴咬住他的性器,他加了些力道,却也不暴烈。 只是长久的斯磨,交缠。 极尽美丽的两具躯体,在柔和的灯光下。 万俟缚泽把泠泠有些凌乱的发丝用手拢住,去吻她。 她的口中像是有甜味,而他仍像个喜爱糖果的孩子不知收敛。 她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水汽,可也异于平常的清亮,看得万俟缚泽心里突地有些难过。 他觉得她有话要说,可他不想听。 泠泠突然伸出手,去摸他眼角的痣。 他心里一痛。 “放过我好不好,陈忆许……” 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那是她的泪吗,一定不是…… 谎(3) 万缚泽,万俟缚泽。 她用了好久才记住他的名字。 也是用了好久,才知道他原本与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其实她早该看出,接他出行的司机用生硬的语气叫他“陈忆许”,腰却没有直起来过,面上也永远是让人不能忽视的谦卑。身上的衣物饰品虽少,又不是常见的名牌,可都能在做工间看出贵气。以及平日言行举止甚至用餐时的礼仪,那种从未对周围人有过厌弃或鄙夷的眼神却也永远格格不入的样子,都绝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家庭能培育出的孩子。 阿言哥哥出事后,她觉得天都塌了,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他帮忙。 带着泪眼见到他的一瞬间,心里全是恐惧与委屈,一声“陈忆许”还没有喊出来,就看到一个穿着考究,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恭敬地叫他“小少爷”。 一室人转头看向狼狈的她,千人千面,各怀心思。 她只觉得无地自容,慌乱间却看到伤害阿言哥哥凶手。 明明是醉酒驾驶,警察却迟迟未捕!可怜阿言哥哥还躺在急诊室没有脱离危险,她一瞬间觉得糊涂。 那么好的陈忆许怎会和罪犯搅在一起? 她不信,冲上去抓住凶手,歇斯底里地要他跟她去警局,那人看她一副疯狗的样子用力甩开她,她从未有那样大的力气,可是却死死地没有松开,潜意识中觉得这是让凶手落网、为阿言哥哥昭冤的唯一机会。 可她力气终究不济,撕扯中她哭着看向陈忆许,却看到他安然不动,一身镇定地坐在座上饮茶,眼神中黝黑一片,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终于被那人掼在地上,后背狠撞在室中的椅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是彻骨的疼痛。他的眼神终于落到她身上。 他朝她伸出手要拉她起来,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泠泠,不要无礼。” 她只觉胸腔里全是燃烧的怒火,忍痛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用力推开他,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她想要骂他一句,却更想问他一句。 可环顾四周,又觉得四处都是陌生、未知,让她发冷,发慌。 面前这个简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她痛得不能忍受这一切,转身跑出去。 他没有追。 她听见凶手带着怒气喊他“万小公子”。 原来,他真的不是陈忆许。 而这一个“万”字的分量有多重,她那时却全无头绪。 那是不能从吃饱喝足的饭后闲谈中得知的,也不能从哪个多嘴的下人口中听到。只有他本人能讲出他的身世。 一个只能从书本上、电视上看到的名字,一位受人仰慕、铁骨铮铮的将军。一个不能随便提起的家庭。 他是家里最小、同样是最受宠爱的孙子。 宠爱到,名字要不同于同辈,唤作缚泽。 而在d省变“万俟”为“陈”姓,也不过随了老将军年轻时行军带兵时的化名“陈平”。 那些能流传在坊间,成为茶饭后闲谈的,不过是一些能放在台面上的笑话。 有人说万俟将军年轻时不拘小节、讨厌繁琐,嫌弃自己行军时写报告写名字时次次要写四个字,简直是浪费笔墨浪费时间,索性大手一挥,把万俟更作“万”姓。从此家里亲近的人之间都唤作万姓,只有正式场合才唤“万俟”。也有一些人说老爷子早先没有文化不识字,是十足的“老粗”,只懂打仗,写不出比划复杂的“俟”字。 说什么的都有,可去编传记时,老先生的功勋却无人能戏言一句。 直到在他身边这么久,她也才知道那些戏言九假一真,唯有姓氏一条,却是真的。 而她也逐渐明白,他骨子里的烈性与傲气,以及少时与人打架时眼神中掩盖不住的狠劲儿,都是从这个家庭中前辈那里得来的。 他哪里是她曾经朝夕相伴、倾吐心事的陈忆许,他是一挥手就能遮住一片天,四九城里满身贵气的小公子。 ps:上一章结尾改了一点~ 谎(4) 半睡半醒间,她听见他与下人说“别让何小姐出了松寒居”。 她在心中冷笑,这么多年他还是只会这一招。 他以为困住了她的身体就能困住她的心吗?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有如此卑鄙肮脏的一面,更不知道噩梦才只是开了个头。 他害她成为飘零残絮不过一夜之间。 他的样子怎得切换的如此之快?昨日还是与凶手同室共处的贵公子,今日就再次来到她面前成为了那个与她日日相亲的陈忆许。 可她早已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她甩不开他的大手,只听见他说他那天说的喜欢她愿意同她在一起都是真的。 她感到愤怒,这人怎么突然又要提这件事。 就在阿言哥哥出事的前一天,他突然没由来地向她说“我喜欢你”。 何泠泠脸一个爆红,呆在了原地。 她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不喜欢,只知道她那时如脱兔的心跳让她觉得心房处要炸裂,这让她不舒服。 他却又握住她的手,说同他一起考b市的大学。那时他已经在t大读了半年本科,为陪她高叁复习功课,隔叁岔五地就要飞回d省。她那个小呆鹅一样没有开了情窍的脑子才没有看出什么其他的心思。只是知道自己日日盼着他会来看她的日子,要耐心地在日历上他来的日期上画上一颗可爱的小兔表示开心。 现在面对他的告白她却慌了神,她吞吞吐吐之间,看到他身后不远处阿言哥哥的身影。 她赶忙挣脱他,她无法忍受他握住她手时心底的燥热,只好以阿言哥哥为借口跑开。 她没有看清他那时眼底的情绪,可是昨日他冷静疏离的样子她记得一清二楚。 她说她不会再与他做朋友,如果他还算有良心就劝那个撞了阿言哥哥的人赶紧自首。 他却突然恼了,几乎是暴戾地把她按在他的怀里说:“你的心只在沉言身上吗?”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一个温热的地方,那里“砰砰砰”有力地跳动着,却是不寻常的快速。 “何泠泠你有没有心,你能不能听到这里在面对你时的声音!” 他如鼓擂般的心跳让她再次产生那日他告白时慌张无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一瞬间浑身燥热不堪,难以忍受。她在他怀里挣扎,推搡。 她说:“你离我远一些,我不愿与伤害阿言哥哥的人在一起!” 挣扎间她感到小腹处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在顶着自己。 只看见他眸色一深,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拦腰横抱,直接扔到了车里。 奔驰一路狂飙,开到了他在j市城中独居的别墅。 她那时气急,抓住抱着她的他乱啃一同,没轻没重,弄得身上处处是鲜红的牙印,有些地方还出了血。 她看着他好看却隐忍的侧脸有些慌神。 她不知道,她的作为只是惹得他欲火更盛。 他把她抱到他的卧室里,纯黑色的大床,装修只有黑、灰、白叁色,她是来过这里的。 他说要帮她补课,学校里晚间会熄灯,又说他已经不是一中的学生,没有办法随意进出校园,总之她被他充足的理由“骗”到了这里。 他确实是要给她补课,她却因为第一次来这么大的房子,有这么舒适的床,还有高叁封闭管理许久没见的电子设备起了玩心。缠着他陪她打游戏,他坚持要她做完试题,最后还是做了两套卷子才开始双人游戏。 两个人玩到几乎凌晨,她倒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 后来她算是成了这里的常客,每次陈忆许回j市看她他们都会来这里。她逐渐发现房子里越来越多她喜欢的东西,例如先前冰箱里没有的,她喜欢的可乐和零食,以及没有见过的游戏机,他的家逐渐变作她摆脱繁重学业的快乐基地。 可是这一刻她只在这里感到清冷与恐惧。 他将她扔到床上,平滑的床单与被褥上起了褶皱,她陷在其中,像陷在了他提前织好的网纱里。 他脱了上身的衣服,她看见他腰身上类似棒伤的红痕。 她心中生了恐惧,因为面前的他是从未见过的样子——漆黑漂亮的眸里像盈着欲火,以及玩心。 她后退,颤抖着说:“你要干什么?” 他却步步逼近,拿拇指插进她细嫩湿润的嘴里,口中因异物的侵袭生了津液,他把拇指拿出来,把她湿漉漉的口水动作轻柔,却带着狠厉地抹在她的唇周。 粉嫩嫩的唇,就变得亮晶晶的了。 她看见他的眼珠变得更黑了些,那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他开口回答她。 “干你。” ps:今日一起更了两章哦不要忘了看上一章 好想快点写完啊啊啊最近事巨多 求评论宝贝们!!!!晚安! 谎(5) 漆黑宽阔的大床上,何泠泠像是一条被剥干净的小鱼。 一只肆无忌惮,青筋显露的手在她白皙粉嫩、如牛奶般丝滑的少女肌肤上游离。 因为是第一次,他下手没轻没重,失了力道,在她滑嫩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掌印。 无论是他对她,还是她对他,其实都已万般熟悉。可这样裸诚相待,仍是头一遭。 那是鲜活炙热的两扇躯体,一个细嫩如宝贵的丝绸,一个硬挺如锋利的刀刃。肌肤相贴的一瞬,二人俱是心头震颤。 泠泠眼睛红了,里面是恐惧。她带了哭腔:“陈忆许,求求你放过我……” 他的眼睛也红了,可盛满的确实难以扑灭的欲火。 面前的他就像揭开羊皮的狼,凸出的喉结滚动,少年坚硬却不臃肿的腹肌,以及下身不可让人忽略的硬挺与炽热,都让她感到恐惧与发抖。 哪懂什么前戏、温存,插进去的一瞬间简直是撕碎灵魂的剧痛。 她的眼泪几乎是横飞出来,“痛……” 刀锋割破了名贵的锦缎。 可是她的那里紧的不行,他只进去了个头而已。 他的汗水滴落到她的乳上,他也涨红了脸。 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不会。 不会如何在这个时候安慰她,不会缓解她的痛楚,不会下一步如何继续。 他卡在欲望、痛楚、焦灼的中间,进进不去,出,却也不愿出来。 只有一狠心,托住了她较弱的身子,一用力,全顶了进去。 这次她痛得不能出声,因为紧张和惧意甬道还是干涩一片。他只觉那里生涩难耐,却又因她死死地裹紧头皮发麻。 是难以忍受的痛,可也是让他如饮鸩止渴般地上瘾与沉迷。 他抱着她上下颠簸,直磨到那里生了甜美的蜜液。 他终于愈加舒服,也看到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突然不知是碰到了她哪里,只见她剧烈地颤抖着,抱着他有力的臂膀吟叫。 “啊啊……”她恍惚间抱紧了他,带着寻求安全的恐惧,“陈忆许……”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她达到了高潮,那时他只知道,她那样淫荡地叫出他名字的一瞬间,他便忍不住精关大开,同她一起攀上了巅峰。 不只是积累了多久的欲望,他射了许久才停,全落在她光滑漂亮的身体上,她在漆黑的床上更显耀眼。她已翻着白眼晕了过去,他那里却仍挺翘坚硬,毫无要软下去的样子。 上面挂着的丝丝晶莹,是从她身体里带出来的。 这样想着,那里又粗了一些。他硬着为她与自己清理身上的粘液,他看到黑色的床单上的深渍。 那是他不小心伤到了她。 直到她睡到后半夜,他才再次弄醒了她。 打开了欲望的口袋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阴暗的本质。 他已冲了两次凉水澡,可一次次看到她时,仍忍不住欲火焚身。 那里硬的简直要炸了。他终于再次亮出刀锋。 这次的他简直无师自通一般,用指捻着她红豆般细嫩的乳尖,只弄得她口中咬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下面的蜜液足够多了,他才进去。这次是轻轻地细细地研磨,他体悟到了情事之乐,也让她逐步陷入难拔的情欲之中。 漆黑的夜,漆黑的眸。 少年少女面面相对。 他下面一下又一下有力地顶撞着,让她摇摆与颠簸。 她哭着开口:“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不说。 “……我再也不会喜欢你……” 他用了力,顶得她一个哆嗦。 “我恨你!”她开始推他,眼里的厌恶简直让他发狂。 “是不是你伤害沉言哥哥?” 呵!他在心中冷笑。她心中果然还是只有沉言!即便他们在这里肌肤相亲,共室温存,她却仍在想着他! 沉言,沉言。 心中的魔鬼再也抑制不住,挣脱了他完美的皮囊。 他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几乎是暴怒着喊出:“是!就是我找人撞了他!我看不惯你们如此亲近,看不惯他碰你,何泠泠,你只能是我的!” 他把肉棒从她的下面拔出来,用手大力撕住她的长发,把她按到下腹处,硕大无比的肉棒被硬塞在她的口间。 她被他呛住,眼泪飙飞出来,剧烈地咳嗽。她的牙齿几乎瞬间就划破了他的性器,他感到了痛意,更多的却是酥爽。 再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只有压抑已久被释放出来的野兽。 他拽着她的头皮带动肉棒在她的口腔里出出进进,不知深浅,次次深喉。 她跳跃着的双乳简直淫荡,而他的眼睛里盛满的全是玩味、兴奋与欲火。 不知进出了几百下,他用力按住她的脑袋,把一股股滚烫浓稠的精液射进她的口中,他松开她,她摔在床上,已神志不清。 嫩红如血的小嘴仍因被撑的时间太长没有合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处起起伏伏,汩汩白浊从嘴角流出,她又被自己呛了几口。 白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到她的脸庞、发丝与黑色的床单上,混着清澈的泪液,让她整个人一片泥泞。 从此眼睛中的东西再也不会是清澈,只有无尽的恨意与痛楚。 他穿上下身的衣服离开房间,留给她的只有一句话。 “你就好好待着这里,别想再见他……” 关门声显得沉闷,明明不响,却让她猛地一个发抖。 漆黑的床上,全裸的她身上布满刚刚性爱带来的红痕。她用双臂抱住自己,蜷成一团。 眼泪终于如泄洪的江水,滔滔不绝地涌出。 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空余无穷无尽的冷,与此生难偿的孽。 ps:i know i know 今天是大家集体讨厌儿子的一天。 咆哮着求评论!!!!! 江逝(1) 那时他关了她叁天。 就关在j市他的别墅里。 他摔门而去后留她一人在这里。窗帘紧闭,满室无光,她陷入了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一开始下体火辣辣地痛,那是他撕裂般的贯穿带来的。她不知怎么办,一人留在房中抹眼泪。在床上躺得昏天黑地不知时间,她觉得自己饿到无法忍受,想要爬起来寻些吃的,又自惩般的没有作为。 因为她想到阿言哥哥。 他终于承认是他害了阿言哥哥,他是凶手,她又何尝不是引狼入室的帮凶。 阿言哥哥仍未脱离危险,她哪有脸面再吃凶手居室的饭羹。 她难以相信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如此恶毒,可他的作为已让她的心伤痕累累。 就这样孤身一人地躺着,躺到口干舌裂,熬过了第二天。 脑子里已是混沌一片。 比起身体上的折磨痛苦,心里的悔恨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似乎发起了烧,身上又冷又烫,在迷蒙中想到阿言哥哥的音容笑貌,心口是难耐的沉闷。 第叁日凌晨终于有人推门进来,动作如风般,带着夜间的凉气把她有力地揽到怀里,接着就是狂奔。 她已没了意识,更听不见那人几乎是带着绝望意味般唤她的名字。直到听到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手背上有尖锐的痛,然后是凉凉液体的流入。 恍惚间听到有人用惊讶的语调在说“老天,你身上的伤要赶紧处理”,她没有了思考能力,只知道一只手握着她一直没有离开,她下意识喊出的,仍是沉言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在医院里她又睡了足足两天才醒。 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 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显得有些憔悴。 她没有注意到一向怕热的他为何在大热天穿了外套,因为那时她已经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是的,昏迷的几日,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阿言哥哥的身影。 她终于能想明白,为什么她在面对他的告白时浮现那样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觉,而在看见阿言哥哥时却愿意把他当作逃避的理由与永远的避风港。 因为爱。 她爱她的阿言哥哥。 一向不通情窍的她终于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她终于在这样包含巨大痛苦与折磨的几天中想明白,为何她从前想到阿言哥哥时都忍不住开心,为何在阿言哥哥受伤时她痛得喘不过来气。 需要泪流到心中干涸一片的时候才能懂得,爱一定会痛。 “跟我走。”他开口。 “我要高考。”她没有看他,眼神是空洞的,可话语中已与他隔开一座山。她的心中恍若枯槁一片。 他快步进入她的视线,握住她的手:“那就等高考完,你考到b市……” “我不要!”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挣扎间输液管回了血。她再也不愿听他讲这些没有意义的未来。 “陈忆许我不喜欢你!我恨你!”她是用力喊出来的,话语间都带着狠劲儿。 他整个人都衰败下去,像是硬憋着一口气撑了许久,却因一句话败了军。 她将身子转过去不愿看他,泪水顺着眼角侧着躺下去,又流到另一只眼睛里,她觉得酸痛。 可是仍要说下去…… 他不是喜欢她吗?这是躺在病床上的她能利用起来伤害他的唯一利器,她要使好了。 她说:“我为什么不答应你的告白,我喜欢谁你不是知道吗?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起拥有很多很多的回忆。我的父母都很喜欢他,我也……” “别说了!”他双眼通红地打断她。 她也不甘示弱,猛地转身再面向他:“我也喜欢他!我爱他!不像你,是人人厌弃的魔鬼!” 他暴怒般地掐住她的脖子,她的脸色很快涨得通红,可是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她心里清楚这是一场输赢已定的战役。她没有挣扎,笑了出来。 他很快放开她。 真是京城大家庭里教出来的孩子,听到这样侮辱自己的话也能片刻间恢复正常,而她狼狈地在病床上猛咳。 “既如此,你就看看我的手段。”他看向她,眸子已变得异于常日的深邃与漆黑。 那是即将上位者的胜券在握,也是拿至上权力对付他们这样无力之徒的俯视目光。 “去b市,跟在我身边。” “何泠泠,沉言的命在你手里。” 是无声的哀嚎,是咽血的妥协,是十年如一日的困囚。 她再也不是自由之身,而要牺牲自己的半生为阿言哥哥赎罪。 而所谓告别,不过是在面对芬芳的质问时,当着阿言哥哥的面说一句“我仍与陈忆许在一起”。 她看见阿言哥哥眼角清澈的泪水,那是对她余生的慰藉。她要在无数个难以忍受、与敌相伴的深夜,用一串泪水安抚自己。 她终于知道他也爱她。她只能恨自己对这份清澈温柔如春水的心意懂得太晚。 现时她应与他离得远一些,他已是碎玉,而她是更加低贱的浮萍。 可是,江水终于也要弃她而去…… 江逝(2) 酒店卫生间。 杜芬芳把长发绾成了一个髻,她穿了一身白色紧身的内搭,袖子被高高撸起,正弯腰涤一只白色的毛巾。 毛巾不是酒店的,她怕不干净,所以在来b市之前就备好了好几条新的。 沉言坐在轮椅上扣上衣的扣子,他行动不便,在外不方便洗澡,只能由杜芬芳帮他擦一擦身子。 在浴室没有戴眼镜,他的头发因沾染雾气,显得整个人湿漉漉的,带了些平日里难见的色气。刚刚已擦完了上身,杜芬芳拧完毛巾要托他的裤子。 他脸一红按住了她的手。 “芬芳,我自己来吧。” 沉言的避嫌让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生反而不知分寸,她微微低了头,可还是推开他的手。 “又不是没做过。”说着便架着他把衣服解开。 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充斥着难堪。 杜芬芳熟练地从他的腿根处擦起,因为常年在轮椅上坐着,他腿上并没有硬朗的线条,可也没有一丝赘肉,是好看的。 一丝一寸的皮肤她都仔细地擦拭,直到他的断腿处,她的精神更集中了些。 这个角度沉言刚好能看清她的侧脸。 顺着灯光,白色紧身把她圆润的胸包裹的很漂亮。 其实刚开始认识杜芬芳时,他只当她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因为那时她总是顶着一头男孩子似的短发,且活泼好动,让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身上也有这么安静的一面。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与泠泠的关系,他一颗心都在泠泠身上,也看不懂为何小猴子一样活泼的芬芳在他面前会有平日难见的脸红和紧张。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突然在他的病床前说“我爱你,我愿意照顾你。”他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看作学生的芬芳,竟对他抱有这样的心思。 他刚刚大学毕业,找到实习的机会。可在一夕之间他失去了右腿,又与喜欢的人彻底错过,他的世界陷入了完全的灰暗之中。 其实一切都早有预感,在泠泠把那个长相异于常人的好看的那孩子带回何家,他就知道泠泠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她善良,因为他看到泠泠的目光再也没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对那个叫做陈忆许的男生一次一次展开笑颜。 他看出陈忆许的家世非比寻常。 他在离泠泠家有一公里左右的路口处看到一辆不会出现在他们所在的那样贫穷的县城里的车子,他猜到那是那个男孩子的所有物。 果然是他。 不知是为了试探,还是怕吓到泠泠,他选择了隐瞒自己的身世。要把车停得足够远,才能成为何泠泠的一位“普通同学”。可是他没想到他走后何妈妈硬要泠泠把自己刚做的点心再送点给他,泠泠抱怨着追上去,正看到司机给他开门。 没有叫出声来的“小少爷”让他一个眼神瞪回去,变成了一声生硬的“陈忆许”。 再后来他偶然得知他的姓氏,才知他的隐藏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那不是因为私人感情、私人生活就能拿来做借口的隐瞒。 那时他还以为陈忆许不过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后来听泠泠说他考到了b市的t大他才对他有了全新的态度与认识。 与陈忆许不同,他在教育资源极度落后的h县需要秉灯苦读十余载才能考上d省最高学府。对于他来说,高考是他改变出身,跨越阶级的唯一机会。 他想到自己窘迫的生活环境,想到爷爷奶奶破旧的衣裳,想到自己因没有足够的钱吃饭的拮据 他没有背景、没有钱财,甚至没有父母—— 那一次又一次给他带来身边人面向他时异样的目光。 是的,他几乎就要拥有全新的生活了,他终于有机会挺立脊背站在何爸爸何妈妈的面前说一句“你们放心把泠泠交给我,我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也终于能对他一直藏在心中的泠泠说一句,我爱你。 命运怎可如此坎坷多舛,攀登如此艰难,让他头破血流,可失去却是一朝之间。 那场车祸夺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右腿,那是他在这个世间为数不多拥有的——一个健全的体魄,以及尊严。 他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失去了拥有一份光鲜工作的机会,但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泠泠终于还是与那个叫陈忆许的男孩子在一起了。 一直以来,何泠泠都是前进的精神支撑,可她走了,他就垮了。 他躺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不愿醒来,是芬芳叫醒了他。 他睁眼看到的,就是她在哭泣的场景。 她对着他哭得那样伤心,他竟然真的有些动容。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竟然说“爱他”。 连他这个男性都自愧不如,先不论她对他有多少的爱意,就看要有多少的勇气,才能着一个刚刚截肢,永久丧失右腿,可能还会丧失养活自己能力的男人,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因为藏在这三个字背后的,是“我养你”。 他当然没有同意,先不说他对她全无感觉,拖累一个好人家女孩,他绝对不会做的。 可是他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毅力,真的搬到了他的出租屋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从做饭洗衣服,到为他换药,大事小事她一人包揽。 她的家庭虽不算十分富有,可也算是富足,一看从小就没吃过苦。 开始做饭她会烫到手,切伤自己,洗衣服时一倒半瓶洗衣液,用了几大桶水也洗不清浮沫。可她竟然真的一点一点把这些事做得熟练起来。 不是没有赶她出去,她却一次又一次像没听见一样出门买菜又回来做适合他吃的养胃蔬菜粥。 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活泼可爱,留着短发的小猴子,变作灯光下一头柔顺长发,耐心仔细为他擦拭断腿的杜芬芳。 沉言抓住杜芬芳的手,杜芬芳停了动作,抬头看他。 她望向他的眼睛一片纯粹,他竟一瞬间短暂地陷了进去。 他开口:“芬芳,我已说过很多遍,我的心不在你这里。” 她转身回避他的眼神,去拧毛巾。 “我耽误你这么多年,难以报答你的恩情……” “你知道那不是恩情。”她轻轻打断他,口齿间是慢慢的苦味。 “也不是爱情。”他狠心回道。 泪水还是溢出来,可她死命噙着。“你亲耳听到的,十年后她仍然在陈忆许身边,她不爱你……” “可我爱她。” 多么坚定的话语,多么伤人的陈述句。 “沉言,我告诉她我们要订婚了……”她的泪还是流了下来。 “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他的语气一直冷淡。 她终于抓狂,朝他喊道,“可是我已经一千次一万次说爱你!在你身边的一直是我,我只要你娶我。” 沉言终于难以朝她再展现这么冷淡的脸色。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中是满满神伤。 他抬手擦她的泪水,她哭到不能自已,俯在他身上。 他轻声痛苦地开口:“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他没有能力,所以也没有资格给任何人任何承诺。 身残的他能够做的,只有静静擦掉她的泪水。 这场陈年的纠葛早该结束,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们。 是陌生的号码,却不是陌生的声音。 江逝(3) 艾莎珠宝晚宴。 宴会厅金碧辉煌,觥筹交错,一片华丽景象。 后门处,一个穿着正装的漂亮男人启门离了这欢乐场。 主办方的经理调了半天的表情,只为找出最得体的微笑来面对这次的投资商。 有时候一场容纳上百宾客的晚宴,为的只是取悦一个人。 谁知万俟缚泽早已离场,经理看着宾客出入名单,以及监控里只剩的那个高大背影,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小助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骂了一声“废物”。 也不知道骂的是小助理,还是自己。 晚宴其实刚开了个头,万俟是艾莎最大的投资商。 智汶把外套递给老板,“您明知道老爷子让您跟艾莎合作是看上了这家的千金,这么早出来,这不是拂了万老的脸面嘛。” 万俟缚泽把外套穿上,边走边回他:“老爷子年纪大了糊涂,这家的小姐姓沉。” 智汶听言闭了声儿。 沉家跟许家有些经年的烂事儿,已有几十年不来往了。 自万俟缚泽的母亲许奕去世后,好像大家都默默把许奕、许家藏了起来,怕提起来伤人的心。而这一藏十几年,慢慢的,就成忘了。 万俟缚泽这么一说,智汶才给自己提了提神。大家不提去世的太太是担心万俟缚泽伤心,事实上万俟缚泽确实也是那个把生母藏得最深的人。每年许奕忌日,他从没去跟着大伙儿一起扫过墓。 起先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一个失去母亲的十二岁的孩子,大家怎么忍心拉着他去触景伤神的墓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痛苦,所以连一向重家风礼节的万老爷子都默许他不跟着一起扫墓。后来他大了,这也就成了习惯。 他还是万俟家那个人人疼爱的孙子,从来不在家中提他过世的母亲。 可今日智汶才意识到,不提不是忘了。相反,只有他记得最牢、最深。 一直到许奕去世十几年后他还要把自己当作许家人,守着许家的规矩。 这会儿轮到智汶内疚,不好好推敲调查,才伤了上司的心。 智汶看万俟缚泽脸色有点白,知道这是刚刚和艾莎的高层喝了点酒胃里不舒服了。 下午从公司出来,万俟缚泽还没吃一点东西。他也不是没催过,万俟缚泽次次都点头说“好”,回头他再来取餐盒时还是一点没动。 幸而最近不知为何,万俟参加的活动以及经他手处理的工作量都大肆减少。 他早觉得万俟缚泽该给自己放放假,这些年他日日拿身体当事业的本钱,再年轻有力也遭不住如此折腾。 姻不姻缘的,先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事儿。 车开到一半,停到了b市一家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字号私房菜那儿。因万老爷子喜欢吃这儿的东坡,他来这儿跑过好几次腿。 他不免感到欣慰,身边这位少爷总算想起解决自己的饮食大事了。 谁知万俟下车后直接一句“我要见一个朋友”就把他打发走了。 嘿,这是又来一场局! 他一个私助能跟老板提什么意见?但还是带着点恼怒地把药塞给万俟缚泽,叮嘱他别再喝酒。 万俟缚泽破天荒地朝他笑笑,还带着少年气的真挚一笑让智汶有些愣,他几乎要忘了万俟缚泽还要小他三岁,却已经因为特殊的家世撑住了一片天。 他望着那个看起来又瘦了些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四事坊藏在b市胡同里,没在商业区,又没有花里胡哨的门面,可向来是没有预约没有位儿。只有老b市人才知道正宗的菜品向来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四事坊的主人姓关,瓜尔佳氏改来的姓氏,早先是旗人。 进门昂贵但不显赫的红木桌椅,一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男人把万俟缚泽往里引,正撞上下楼的一个中年男子。 他看清万俟的脸后赶忙迎了上来,恭敬地叫了声“小少爷”,说着就要带着他上楼。 万俟缚泽笑着对他说,“今儿一楼吃。” “您有朋友?”那人问。 “这就来。” 男人明了,让人备最好的座位。说完没有退出去:“我爷爷亲自煨的东坡,待会给老爷子带回去点儿。” 万俟缚泽示意他有心了。 他轻掩上了门,退了出去。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淡下去。 迎面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不算时尚的年轻女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进来。 二人气质还算可以,但不像是能出入这里的人。 有服务员上前问,“二位是否有预约?” 他挥手让服务员下去,将两人带到了万俟缚泽的房间门口,笑着说,“小少爷正等二位呢。” 江逝(4) 松寒居地下室是个酒窖,万俟缚泽一直有藏酒的习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酒窖里有个出口,能让何泠泠避开正门偷跑出去。 但她在万俟缚泽的柜子里,书房里,总之想到的地方都翻了半天,就是没找到地下室的钥匙。 她焦急地在房间里跺脚,四处环视了一周,把目光锁定在二楼的窗台上。 十分钟前她收到一条芬芳的短信,说是万俟缚泽找沉言见面。 她知道万俟缚泽行事稳重,近期要有上层换届,他不会在局势紧张的现在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她仍不愿意把阿言哥哥至于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之中。 所以,她必须逃出去。 卧室在二楼,楼层不算太高,但要徒脚跳下去也不算容易。 何泠泠打开窗子,入目是满眼翠色。漫山遍野的松幽深如画。 墙壁上爬着带有齿叶的藤茎类绿植,那不是故意培育的,是不知为什么就在这里落地生根的种子。万俟缚泽没让人除掉,反而往墙上安了爬架,以引导植物生长方向。 何泠泠当时看到在心里讽刺他假模假式,可后来长得密了从外面看松寒居不显得单调,十分漂亮,且与四周风景融为一体。 不承认也不行,这人除了聪明,还有点审美。 何泠泠看上了面前的这个爬架,刚好方便她借力往下跳。 她束好头发,撸起袖子,穿了一双帆布鞋就翻越了窗台。 谁知那绿萝上边全是细小的刺,她抓上去的一瞬间就觉得刺痒难耐,无数根小刺齐齐扎进了她的手心手背。 不过反正已经受到伤害,索性一鼓作气,顺着爬架往下滑了两米,然后跳了下来。 何泠泠看了眼自己鲜红一片的手掌,知道前边儿还有等着自己的难关。松寒居在半山腰上,她既然偷跑出来就不能去车库取车,而且松寒居周围数公里荒山野岭的打车也不算容易。 她没有办法,只好先往外走去。 郑隆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看着那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娇小身影拍了段小视频,给万俟缚泽传了过去。 其实万俟缚泽压根儿就没有要把她关在松寒居,松寒居大门正敞着,何泠泠就算大摇大摆走出去又有谁能管她。那天他说的不过气话,这人还真当真了。 万俟看着那个边下山还边停下来跺两脚路边的石头的气鼓鼓的身影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总是这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可爱。不过现在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他呢! 他看着不远处刚到的杜芬芳和沉言二人,心下了然她的来意。 这次他直接给郑隆回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辆出租车,送她来四事坊附近。并嘱咐郑隆让他好好跟着她,注意点她的安全。 话说完,郑隆没回。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再安静下来是车启动的声音。 郑隆挂了电话,一条短信发过去,没几个字。 “不用了,人上我车了。” 何泠泠觉得人点子背到了一定程度上天就会给点甜头尝尝。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出门没多远就看见一辆老式桑塔纳停在路边。 敲下车窗看见是个看起来有些强健的中年大哥,何泠泠觉得有点眼熟,但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就是一张笑脸奉上去,告诉对方希望他能把她送到城中。 见郑隆神色有点不正常,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莽撞。有赶忙改口说出了这一段路也行,只要去到个能有交通工具的地方,她想再去哪儿都容易。 面前的人还是没给回应。郑隆生得身强体壮,皮肤黝黑,再加上眉骨处一道早年当兵时留下的疤痕,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刚硬,不太好惹。何泠泠有些怵,告诉自己坐不上就坐不上吧,最多就是多等会,总会有车。她这边都要泄气了郑隆却突然打开了车门,告诉她“上来吧”。 泠泠一喜,大声回了句“谢谢大哥”,利落地钻进了车里去。 何泠泠一向是个自来熟,爱交朋友的性子。更何况面对这么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实则心地善良的大哥,她更要聊上几句。所以这一程车里都萦绕着何泠泠的欢声笑语。 郑隆也是没想到何泠泠是个这么活泼的性子,虽说因为自己身份的问题他本不应该跟何泠泠有太多交流和来往,但他还是几次忍不住因为后座那张没闲过的小嘴儿爽朗地笑出了声。 他像是有些明白了为何智汶说万俟缚泽这么多年身边就这一位。 万俟的性子沉稳冷静,和这位简直是十足的反义词。 生在那样严肃的大家庭里,想必是渴望身边多些热闹的吧。 他手习惯性地伸进上衣口袋掏烟,又想起后座还坐着个何泠泠,抽出根烟往后摆一摆,“介意吗?” 何泠泠爽快地答道:“您随意!” 他笑了声把烟填嘴里。 半个小时的车程因为何泠泠说不完的话过得很快,郑隆把车停在离四事坊不远的一家酒吧。 何泠泠看到了地方赶忙掏钱给他,他摆摆手,“我不是干这个的,刚好来这里办事儿。”意思就是不收钱了。 何泠泠推辞了一番,他指指酒吧说:“我急着走,你不说交个朋友吗?大哥带你一程不收钱。” 何泠泠闻言笑着指指他嘴里的烟,“那大哥少吸点,对身体没好处。”说着还是把钱往车窗里一塞,“朋友给你报个油钱。” 说完没等郑隆再推让,直接转身挥手离开。 郑隆也笑笑,把嘴里的烟碾灭了。 四事坊位置不太好找,万俟缚泽曾带她来过两次,但她向来路痴,弯弯绕绕的记不清楚。 她掏出手机准备给芬芳打电话,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不知万俟缚泽跟阿言哥哥见到面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找阿言哥哥的意图是什么。 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事,她有些担心万俟会拿什么去威胁沉言。只是很可笑,万俟缚泽还不知道,沉言要与芬芳订婚了。而他所担心的,她与阿言哥哥,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她觉得心口处是突然而至的疼痛,她低头按了按发酸的眼角,再抬眼,在自己面前的不远处就是在轮椅上坐着的沉言。 也许这是唯美电影里才能出现的巧合。 可是在电影里这样的相遇总预示着离别,所以她在这一瞬间摒住了呼吸。 见到了朝朝暮暮想要见的人,她却忍不住回避。 事实上她也真的背过了身。 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个事实,那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她的阿言哥哥,马上就要娶别人。 没人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影伫立在暗处,凝视着前面相望的两个人,眼神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指尖的烟烫到了手,让他回了神。 ps:昨天看到了大家的评论,还看有人关注了俺的微博,我真的超级无敌巨开心!没想到真的有人在看俺的文呜呜呜呜!!爱你们。 另:裂帛一章结束后泠泠视角整段整段学生时代的回忆应该就没有啦,再写过去部分就是儿子的视角啦~大家可以浅浅期待一下嘿嘿嘿 俺再求一波评论收藏关注微博!!!爱你们 江逝(5) 晚秋,江边微风徐徐。 不算在闹市的小区附近,有不少人吃完晚餐沿着江边散步。 何泠泠推着沉言缓步而行。 杜芬芳刚刚在四事坊吃完饭就离开了。 风带着些凉意,泠泠怕沉言着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沉言的下半身。 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江边的灯火已然点明。 何泠泠还在h县读初中的时候,每日放学后会和沉言一起回家。 H县不大,好的学校也没有几所,他们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个校区。 晚上放学后,初中部会有一个小时的课后辅导时间,其实就是一个短暂的小小晚自习。利用这个时间,学生们可以完成今日作业,这样效率也高些。 高中部的晚自习要一上三小时,但走读生可以选择不上,回家自习。沉言为了送何泠泠回家,选择走读。 何泠泠向来玩心很重,一个小时的课外辅导时间她在跟小伙伴们聊天玩耍的过程中就过完了。上完课外辅导之后,她会到车棚处等沉言。 其实沉言的家离学校不算太近,所以他一般会骑一辆自行车。 但在送何泠泠回家的这段路途,他总是会选择推着自行车徒步走路。 他喜欢看她在不长的马路上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和他讲一些今日见闻。 何泠泠的马尾辫总是一扬一扬地摆在半空中,略有些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不算难看,反而更显青春稚气。 那时的天空也是这样,从学校到家,慢慢地黑下去,他们一高一矮走在路上,岁月娴静美好。 他一度以为那是永远。他也愿意付出一切让她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她总是嘟着嘴巴说她讨厌学习,他就更加努力地学习,不敢懈怠,只为让他未来能有对她说一句“我养你”的资格。 他没有什么“女强人”“成功女性”的概念,他只是觉得,如果她不愿意工作,他就愿意更努力一些养着她。身为男人,就应该为家人多付出一些。 可是他没想到,现实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现在的他只能在私立学校做一个非正式的兼职老师,领着零星的薪水。 而那时整天撒娇跟爸妈说“讨厌学习”的泠泠反而轻松考上b市高校,成为在大学中有着体面工作的老师。 他无法去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 正如他可以有底气地让过去那个贪玩调皮的何泠泠等他赚钱实现她可以在家“混吃等死”的梦想,却没有自信对面前这个人问一句最近工作怎么样。 因为他知道她现今的经历见闻是他在一个小县城的高中无法接触。他怕他连她的话题都接不上,那也许会让那些他脑海里虽微弱,却仍旧蠢蠢欲动的欲望之火彻底熄灭。 过往种种如同春江一般拨动他的心弦,浇灌他已然残破的生命。 可是离别的七年在他们之间划出了鸿沟,他们如今不过咫尺之距,却难以回到从前。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的是,春江已逝。 当年的分别是源于何泠泠一句“我仍与陈忆许在一起”,那如果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呢? 就像杜芬芳所说的“订婚”一样也是假的。 是的。春江已逝,可仍有翻滚不息的后浪袭来。 如果已然知晓她在陈忆许身边过得不快乐,他为什么不尽快把他们的错过弥补过来? 他用手转动轮椅,和何泠泠正面相对。 江风吹得她的发丝有些凌乱,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想抱抱她,但他现在还站不起来。 可他这一瞬间没有自弃,他暗暗握了握拳,像是下定了要抓住什么的决心。 “泠泠,我没有要与杜芬芳订婚。”沉言开口。 江边的人不算多,吹到耳边的全是鼓鼓风声,可是除此之外,何泠泠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在急速地跳动。 她觉得有些冷,可是心尖儿是热的,眼眶也是。 ps:每日固定节目《求评论》 红事(1) 晚上九点多钟,b市的天已经黑透了。 不是工作日,万俟缚泽自己开车在三环环线绕了一圈。 鲜少有工作少,且这样清闲的时候。他在车里没穿外套,上身就穿了一件衬衫,领口的扣子被他解开,袖子轻折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正式严肃,沾了点颓颓的痞气,倒还真像了那些京城里喜玩乐作戏的公子哥。 他嘴里咬了支烟,正燃着。 和何泠泠在一起后,因为她讨厌烟味儿,他就鲜少在她面前再抽。烟瘾大了的时候,就叼一根在嘴里咬着,慢慢就成了习惯,烟也算是戒了,反正没之前瘾那么大了。 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点燃了。 车窗大敞着,他一只胳膊架在车窗上,单手转方向盘。晚风簌簌地往里进,吹得他虽冷却很舒服。 再小一点的时候,喝醉了酒就爱这样,三环路开车转一圈,冷风一吹就清醒了。 今天他开得久了点,心下隐隐觉得这样的机会不太多了,索性好好看看b市的夜景。 是美的。 即便他从小就在这儿长大,也还是觉得这是一座充满年轻、朝气与希望的,又有着底蕴、魅力与故事的城市。有不少的旧事渐渐消逝,也仍有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 唇齿间是烟草的香气,他侧头看看手表,转了车头的方向。 cbd,栋栋写字楼仍灯火通明。 万俟缚泽把车停好上了十层,正中位置装修声入耳。 白提江正弯腰擦刚装好的玻璃板,看到进来的身影叫了声“老万”,手上的活也没停。 万俟缚泽看四处杂乱,难以下脚,坐到了还没摆好位置的沙发上。 刚风吹得有点儿头疼,他松松地靠在靠背上,撑着脑袋浅阖了眼。 白提江看他脸色不好扔了手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坐过来。 大礼拜的还忙了一天,他活动活动筋骨说:“怎么,最近又胃疼了?” 万俟缚泽摇摇头,没接他的话茬。“买这么高的地方,能赚着钱吗?” “您能不能体察一下儿民情,少爷。就这地界我都得搭上小半辈子的积蓄,还得贷款!”对着熟人,白提江京片子乱飞。 他准备辞了工作,开私人诊所。这事儿筹备了有几年了,一是公立医院工作忒忙,自由时间太少;二是他过段时间想接着去欧洲进修两年,想腾出来研学的时间。 “我就说我给你投资,给你钱你还不干。”万俟缚泽又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 这事儿他说过不少次,但白提江一直没点头,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儿。 “你顾好你自己就行。”白提江也抽了根万俟烟盒里的烟,“Daniel说你有一阵儿没去他那儿了,状态还行?” 万俟缚泽点点头。 Daniel是万俟缚泽的心理医生。 白提江知道他性子自小就轴,不是别人劝得动的,也没再多说什么。 状态再差也比不上早年那会儿,他看着万俟颓丧的样子都害怕。熬的眼里都没神了,就是睡不着。 医生说是心理方面的疾病,他知道是之前万家出事儿的阴影,但没想到他一直忍着没说,一个人熬了这么多年。后来不知怎么总算不失眠了,问他怎么回事儿他也不说。 他们算是一起在大院里长大,关系很近,但万俟缚泽十二岁那年被万伯伯送到d省后,再回来他就觉得他变了不少。也许是一别几年,跟身边的朋友生疏了些,可他还是觉得他变得太过寡言。或者说,是心门闭紧了,很难有人走进去。 也是,出了那样的事儿,谁能受得了。更何况还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 他在心里叹一口气,“那么大人了,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啊你!” 万俟缚泽笑笑,暗想身边这位从小就是个爱管闲事儿的唠叨鬼。可是这个年纪,能得到的像这样真心实意的关心已经不多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白提江的肩膀,“走了,改天去看咱奶奶。” 白提江也起身,“哼”了一声,“老太太还是老样子,一把年纪嗓门儿不减。” 俩人一起笑了出来。大了点算是明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里有人念叨着,再幸福不过了。 “我看波波姐回来了,你家好事将近了吧?”白提江关了灯往外送他。 万俟缚泽点头,让他别往外走了,“就这两天的事儿,等着吃喜酒吧。” 白提江小小吃惊,在心里骂自己这两天忙事儿忙得什么都搁到脑后了。带着怒气朝万俟喊了一句“不早说”,赶忙回去取车钥匙。 得回大院一趟,红包还没包呢,回去奶奶不知道得怎么念叨他! 万俟缚泽在前面笑出了声儿,即便是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显得好看极了。 ps:儿子说的“改天去看咱奶奶”,不是他跟白提江一个奶奶,是关系很近的意思 女儿那边两人漫步江边 儿子一人夜游三环 笑死 红事(2) 即将进入学期尾端,b市师大的学生们都陆续进入了期末月。 选修课结课早,何泠泠给出的考核方式是提交一篇论文,所以不算着急。但她最近在忙着发paper,又要挤出时间为沉言找工作,所以每天都过得不算闲适。 沉言留在了b市,从酒店搬到了临时租的房子,何泠泠去看,房子在一楼很方便,且宽敞透亮,就是位置和样子都看起来不便宜。沉言让她不必担心,说是和房东偶然认识所以房租比较便宜。 偶然收到芬芳的短信,告诉她自己要飞回j市,希望她能替她好好照顾沉言。何泠泠匆忙赶到机场还是与芬芳错过。心中是歉疚与难过,虽然不知芬芳和阿言哥哥这些年的关系,但她暗暗觉得自己差芬芳一个道歉。无妨,他们都需要一段时间去理清心中的麻团,等到大家都能够坦然相见时,那些过去也就会乖乖地跑出来,或是永远地被抛下了。 芬芳走后,泠泠准备为沉言再找一位能贴身照料他起居的阿姨。可是沉言告诉她自己一人也能正常生活,而且房东与他住的很近,平常对他多加照料,日子过的不算艰难。她想要坚持阿言哥哥却仍是笑着摇头,她只好说“好”。 她想要为阿言哥哥做些什么的心好像永远都无法实现,她不知道是不是阿言哥哥在抗拒她。 沉言偶然告诉她自己想要试着考师大的研究生,提升一些学历也许在这里工作会更顺利。 何泠泠一拍脑袋骂自己怎么没想到,她在师大教书也方便帮助阿言哥哥考试。阿言哥哥的想法很对,先提升自己的资历比抱着薄薄的简历一盏一盏地敲门更快更有效。 她从求职网转到了研招网,开始帮助沉言整理考研资料。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她又在师大校园碰到过几次关凯。 因为之前关凯帮她忙的事儿,她对这个男孩子的印象好了许多。所以再见面的几次都主动跟他打了招呼,还有一次和他一起在学校吃了午饭。 就如初见的那样,关凯性格很外放,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泠泠太过年轻,他面对何泠泠时没有学生面对老师时的拘谨和尊敬,反而把她当成一个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言谈间她得知关凯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比他长了很多岁,人很严肃,对他也很严格。但是何泠泠能看出他和二哥关系很好,因为谈起二哥时他的神色都是亮的。他说他二哥去了很远的地方,有几年没回家了,但最近他说他要回来…… 何泠泠看他掩不住的欣喜面容对他笑着说“恭喜”,说希望有机会能认识他们。 关凯默了一瞬,点点头。 谈话间他把菜里的姜片和葱业挑出来,何泠泠看他面前的饭菜没动多少,像是不常在学校吃饭的样子。 “这帮厨子做饭忒不用心,提味的佐料也不挑出来。”关凯皱着眉头说。 他话语里的嫌弃和刚刚那个春风和煦般的阳光大男孩有点反差,何泠泠一愣。 可他很快又恢复了那个皮里皮气的样子:“我是不是太挑了小何老师?” 何泠泠笑着摇摇头,低头夹了一口菜到嘴里。 关凯也笑:“没办法,我家就是做这个的,口味难免刁了些。” 何泠泠暗下明白,看关凯穿着打扮确不像普通家世,原来是做餐饮行业的。 那天他匆匆告别说是要去接他的二哥回家,何泠泠让他注意安全。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要进入冬天。 赵晓婧相亲成功,已热火朝天地谈起了恋爱。 何泠泠暗叹有桃花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她眼看着这位同僚变得精致起来,整日青春洋溢红光满面。而且很明显赵晓婧的这位男友确实多金,就这一周,何泠泠就看见她手里的包换了两款限量版的Hermes,还有一只经典的lv。 赵晓婧说她是冲着结婚去谈的,就算最后成不了,现在也要多宰他一些。 她要为一个没有给她最终保证的男人奉献肉体,花他点钱怎么了? 何泠泠听她这话乐了老半天,话糙理不糙,恋爱谈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人家两个过的开心,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谈了个有钱男友,赵晓婧每日带来办公室的瓜都多了。何泠泠看她这个男朋友不止是有钱,还得多少有点背景。不知往里面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赵晓婧每次讲的事儿都惹得一众或捧腹大笑,或长吁短叹。 或是哪个模范企业家在公众面前一副好老公好爸爸的样子背地里却保养好几个小情儿,或是哪个看起来很硬汉的人物其实是个整日逛gay吧的男同,还是下面的那个。 有的时候还会说到哪个体制里的人物,何泠泠就“哎”两声让她注意注意,大学里照样多的是隔墙有耳勾心斗角。 赵晓婧也意识到自己的嘴没个把门儿容易给自己招麻烦。她笑着往何泠泠脸上亲一口:“还是你对我好。” 何泠泠往她身上招呼:“起开起开!”两人闹作一团。 这天赵晓婧又带着她的大瓜来了办公室。 何泠泠看她一幅神秘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头,可是她没想到今日赵晓婧的“瓜”让她也凝了神。 仍是要说一些不该说的人和事,而且还不是什么普通干部,是一个提名字都要隐晦一些的高层,可是赵晓婧虽然神秘却不怕被谁听到。 因为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到算是个喜讯,且早晚要放到大众的眼前。而她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早知道了一些。 说是有上面有两家要联姻。 有人笑着问是谁。 赵晓婧故作神秘地摇摇头,却经不住大家百般“拷问”。 她悠悠地喝了口水:“千后边儿多加个零。” 千后边多个零,万嘛! 众人一幅了然的样子,上边姓这个的,可不就那一位。 何泠泠在写字的手一顿,听到耳边是三三两两的私语“早知道这两家的关系”“可不就是唯一能露脸的那位”“其实早有风头了”“听说是女方刚回国,之前两家闹了矛盾”…… 万俟家自老爷子之后子孙多从政,唯有一位从商。 能露脸,还能被大家漫谈的,可不就只有一位。 何泠泠想起那张经常出现在商业杂志与电视机上的冷酷却漂亮的脸。 脑海中涌现月前在地下车库看到的那抹俏丽的红色身影,还有印在他脸上的唇印。 有什么好像突然就被她想了清楚。 为什么会有突如其来的一年之约,为什么把她当家雀儿养了那么多年。 原来他身上早就有,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婚约。 只觉得身上的温度尽数褪去,赵晓婧看她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赶忙唤她。 何泠泠半天才回了神儿。 ps:大家不会把sophie忘了吧,就是在车库亲缚泽被泠泠看见的那个,哦对她还说过白医生早泄…… 大家猜猜她是谁 求评论~ 红事(3) 穿过连廊,晚秋红枫懒懒攀挂在石架上。 一只奶白色的乳猫踩着酥脆的落叶悄悄溜过来,又在看清来人时偷偷隐到了石柱后面。 圆溜溜的小脑袋上有一个姜黄色的斑块,一双眼睛葡萄一样盛满水雾,柔软的爪子想往前伸又退了回去。 那人浅笑着伸手把它揽过来,抱到了怀里。 小猫先是畏惧地挠在他的胸口,一只大掌覆在它的小身板上,几乎能把它整个包裹起来,以事安抚。小崽子是个欺软怕硬的,看面前的人虽生得高大手上却全是轻柔,又示威似地叫了两声。 万俟缚泽浅笑出声,只听见连廊外是一声带着南方语调的呼唤。 “是小幺来了吗?” 万俟缚泽快走了几步,看到满面笑容的孙莲萍。 他笑着应了一声。 孙莲萍这就要接过万俟缚泽臂弯的外套,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小猫笑着拍上它的脑袋。 猫儿“喵”了一声以示不满,从万俟缚泽的怀里跳下去,躲到孙莲萍的腿后,怯怯地看着他。 孙莲萍嗔怪道:“你几要有半年没来,连娇娇都不认识你了!” 万俟缚泽携了身边这位年近七十,身材矮胖的妇人往前走。 他没有揭穿她。娇娇是他小时养的猫仔,这只小的,是娇娇前年诞下的小猫儿。 万俟缚泽的奶奶是江南人家的女儿,孙莲萍年轻时跟着万俟缚泽的奶奶嫁过来。万俟缚泽的奶奶自幼体弱多病,早早就走了。孙莲萍一直留了下来,算是在万俟家待了大半辈子,现今贴身照顾爷爷。虽是下人,可因为资历连万俟家的小辈子女都要敬她几分。 万俟缚泽看孙莲萍的记忆力有些问题,哄着她说哪日陪她去做套全面的体检。 孙莲萍直骂他臭小子就知道浪费钱。 万俟缚泽笑着回,“公司与私人医院有合作,送的名额全被浪费了,您可得把医院的油水替我捞完。” 孙莲萍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们小幺真是有本事!” 万俟缚泽太高,拥着她往前走的时候步子迈的更小了点。这位老太太仍像二十年前那样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方亲人间的温暖是他此生最愿珍视的,同样也是他少有的。 看客厅前的一方鱼池里只剩了几片残萍,他随口问了一句。 孙莲萍边给他收衣服边跟他抱怨:“先生现在脾气大着呢!” 万俟缚泽没忍住笑出声。因随了年轻时的规矩,孙妈一直称老爷子“先生”没改过。 爷爷什么时候脾气不大,早些年身子骨还算硬朗时,当着他一小孩的面儿就把万俟泊一脚踢趴下了。万俟泊欲哭无泪地喊您能不能在我老婆儿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回他,老子有一这么一个带不好兵的龟儿子才是没面子呢! 这么多年,整个万家能跟,或是敢跟老爷子逗上两句嘴的,也就孙莲萍了。 孙莲萍把姜茶递到他手心里让他暖暖身子,坐他旁边数老爷子的罪证,还没开始说,自己先笑了。 说是天冷了,家里日日开着空调,老爷子嫌他们糟蹋钱。又开始讲早年过草地的事儿,那时冻死多少多少人,生个火要有多难。说到这不知要来哪出,非让人把这房间的空调全闭了。 问他要怎样,老爷子脾气牛起来了:“生火!” 这下把一众人难坏了。老爷子本就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这下又非得追忆过去在房间里生明火。 孙莲萍说到这里就笑得不行,手上比划着跟他讲,年轻点的家庭护士在那儿跟先生说理,说是什么生火有氧什么碳,我也听不懂。先生向来是轴脾气,你又知道你爷爷讲话向来是声音很大,把姑娘眼里的泪花子都急出来了又不敢跟他多说。 孙妈讲的场景恍若历历在目,万俟缚泽笑着饮茶。 “你猜最后是谁治了他?”万俟缚泽很配合地摇摇头,孙妈拍拍他的腿笑着讲,“你二姑!来到家第一件事把所有房间空调都打开了,那两天我们也冻得不行,在家就得穿外衣。二小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火盆形状的灯,插上电那火苗就跟真的一样,摸上去又不烫手,可算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 “好玩儿的在后头,二小姐仍像小时候一样皮,跑到先生房里问他暖不暖和。先生一下拧上她的耳朵,骂臭丫头,把老子当猴耍。一家人都笑开了!” 孙莲萍把那时的笑带了过来,让他整个人身体里都明朗起来。 “可别看先生年纪大,眼花心不花,什么事都看得明白着呢!” 万俟缚泽点头称“是”。 孙莲萍又让他待会等先生醒了去看看,老爷子念了他不少天了。说完去厨房看汤。 不远处有人声,万俟缚泽看手机亮了起来。 Sophie的短信,连发了三个感叹号。 ——快出来救急!!! 万俟缚泽把刚放好的衣服又穿上了。 Sophie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跟警卫员吵起来,她怎么着也是小时候在这地界长大的小霸王,怎么就出国几年连个家都不让回了? 好说歹说不行,只能搬救兵。给万俟缚泽发了短信她就往门口台阶一坐,就在刚凶她的那警卫员三尺远的地方。 警卫员毫不动容。 可谁知刚坐了没两分钟门儿就敞开了。 一辆银色车身的车开了过来,看起来漂亮骨感的一只手伸出来。 白提江老远就看见一可怜小狗儿蹲在门口,他笑着把车停到她面前。眼镜下是充满笑意的一双桃花眼。 “跟不跟哥哥走?” Sophie一脚踢到车门上,鞋尖给车刮了道痕。 白提江没有心疼的样子,倒是下车把她的腰揽住面向警卫员:“我女朋友。” Sophie又是一脚。 他笑出声来,不远处万俟缚泽走过来。 他看到白提江放在Sophie腰间的手脸色变了变。 突然就明白了这小子为什么开诊所不找他投资,原来是不愿拿人手短。 他点了根烟看向白提江,眼神中带着不友好的意味。 向前走几步牵住了Sophie的手,轻轻一拽就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眼神在白提江身上逡巡,嘴里喊得却是Sophie。 “姐。” 警卫员心下明了几位的身份,开了防护栏。 Sophie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位,冷笑一声:“都给我滚开。” 身后一头柔顺耀眼的大波浪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 白提江没看够,眼神还黏在万俟崎身上。 万俟缚泽一脚踢上去,和刚刚万俟崎闹着玩似的一下不一样,这一下差点没让白提江摔个狗吃屎。 白提江护住眼镜:“嘛呢哥们儿,你不地道呀!” 万俟缚泽没看他,心里全是家里养的白菜竟被隔壁的猪偷了。越想越气,又往他身上招呼了一下,“滚远点。” 红事(4) 因不是面客,又没有外人,祖孙三个围坐在一方圆形红木小餐桌前进餐。 孙莲萍进来送鱼汤,万俟缚泽让她坐下一起吃,她借厨房还有菜的由头推却了。下人不上主桌,即便主人家与她都像亲人一般亲近了,这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Sophie在纽约待了近十年,期间鲜少回国,甚至年关都没回过几次。这是她决定回国定居后第一次回本家,所以餐桌上可着劲儿地讨好爷爷。 老人坐首位,耄耋之年仍正坐如松,看起来还算硬朗。右耳缺了半只,年轻时一个弹片贴着脑袋飞过去,只消再往左一些,没得就不是半只耳朵,而是半颗脑袋。 他由着孙女在身边献殷勤,面上表情变都没变,不为所动。他不算保守,子孙出国深造不算大事,他们那时科研打仗还要向苏联取经。但要是心里没根儿,顶着x国皮当了他娘的外国佬,那就是大逆不道! Sophie朝着万俟缚泽使眼色,万俟缚泽看都不看她,这是为着刚刚白提江那事儿跟她置气呢! 嘿,万俟家这些男人,老的少的欺负她一个。Sophie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啪”地一声脆响。 她两手抱胸:“不吃了。” 万俟守缺喝了一声:“没规矩!”总算是开了口。 万俟崎撒着娇偎过去:“爷爷您总算跟我说话了。” “以后别在家用你那什么菲的洋名。” 万俟崎狗腿子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旁万俟缚泽轻轻勾起了唇角。 姐姐在纽约做艺术品拍卖,在国内家里人没谁叫她Sophie。爷爷连她在国外叫什么都一清二楚,怎么会像发脾气时说的那样一点不关心她。是想念的不行才对。 年岁高了,胃口也不算好。万俟崎哄着老人喝了些汤,他就嚷着让这俩兔崽子都快滚,好还他清净。 万俟崎最近工作室在忙画展,确实没空,说“过两天家宴再好好看您”就离开了。 房间里留了祖孙二人。 万俟缚泽将煮来的茶端给爷爷清口,老人闭目,接过来。 他知道自己做什么都逃不过爷爷的法眼,这算是一场早晚要面临的训话。 果然,老爷子开口:“公司最近人事变动不小。”是陈述句,万俟守缺啜了一口茶。 万俟缚泽颔首称“是”。 脑子里早已想好措辞,即便不能瞒住太久,能拖住一些时间他就算满足。但他没想到爷爷竟也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把桌上鲤鱼的眼睛捻起来,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万俟缚泽觉得有些恍惚。 “心明眼亮,平平安安。”老先生搁了竹筷。 “这个家我向来是对你最是纵容。那时你爸要你当兵,你说你不愿去,我也没跟着说什么。”万俟守缺说到这里向窗外看去,担心他身体问题,孙莲萍早早把厚重的紫色绒帘掩上了,此刻室中一片沉香木味。 “我也时常想是否把这些人逼得太紧,一个个不论男女都是性子刚烈,越逼越是一身反骨。但我自问,我教出的子女没有一个窝囊废。可等到老了,看到的又是别样景色。你是这一辈最小的一个,索性就把那时他们没享到的福,都给了你。” 万俟缚泽有些动容,老爷子接着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 万俟缚泽仔细听着。 “照顾好身体。” 万俟守缺向来严肃凛然,此刻一番话全然不像他的作风,让万俟缚泽几乎一瞬间心惊,觉得爷爷知道了什么。可在脑海中把最近行径过了一遍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起自自己幼时爷爷就把餐桌上的鱼眼夹起来放进他碗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也是这八个字—— 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今日一番话他方知爷爷的苦心。他一度以为这句话重点在前四个字,心明眼亮,方能成事。 可今天爷爷亲自告诉他,平平安安,才是期许。 “你们家正儿八经想当兵的倒真有一个。”万俟守缺搁了茶杯,拿绢子擦嘴,“改日去看看你妈还有你哥。” 万俟缚泽眸子深了些,默着点点头。 秋日要结束了,他起身把绒帘掩得更紧了些,以防进风。 天色晚了,孙莲萍让他住下,他笑着说公司还有事儿忙。这一推脱,孙妈的眼圈竟有些红了。 万俟缚泽哭笑不得,“您是见不到我了还是怎得?” 孙莲萍怒嗔:“胡说!”说着抬手把他的围巾系的更紧了些,他弯腰任妇人作为。 “怎么瘦成这样?”万俟缚泽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这是心疼呢。 万俟缚泽拿拳锤锤胸口:“有劲儿着呢。” 孙莲萍看他又皮起来,也笑出声。 万俟缚泽知道孙莲萍也上了年纪,情绪敏感。又笑着安慰她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别多操心。 然后离了本家,一路向城西开去。 刚蓄起的一点温度散尽了。 到松寒居已是凌晨一点了。 本不该这时回来的,家里最近要忙的事儿不少,要发喜帖,还要见媒体。可就是忍不了这一时一刻的思念,迫不及待想见见她。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任性的人,生在这样的家庭,要面对的,要忍耐的,总要比旁人多不少。 可对于她,他向来是瘾君子一般没有分寸,如同不定心性的孩提。 进了门,四周一片漆黑,也算是空荡,房子建的太大。 他私心曾也以为他会与她育有子女,所以只让设计师往大了设计,好方便养一堆皮猴子。 佣人们早已睡了,他轻声上了二楼。 迈步进来的一刻,他方觉心安。 许奕去世后,有她的地方才能是家。 夜色里,硕大的床上被子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等身上足够暖了才钻进去。 伸手把带着热度的她拥进怀里。 小小的一团奶猫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一千次一万次同她相处,都像是初见一般。 他深知这是饮鸩止渴,也许再多几次便是不舍得。 不舍得放手,不舍得离开。 可仍旧不知悔改一般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用高大的身子把她包裹住。 指尖却突然摸到温凉的液体,他迅速亮了灯。 “何泠泠,你哭什么?” ps:我(吃瓜+暗示):你老婆哭了,快用肉体安慰一下 求评论求收藏求关注微博~ 红事(5) 昏黄的灯光下是万俟缚泽的面容。深夜时他凌厉的骨架显得不那么冷冽,一滴泪痣倒衬得他有些妖冶。 这个角度看他,他的唇色鲜红一片。 何泠泠有一瞬着了迷,胡乱抹了把眼泪转过身子,“你管我。” 他只轻轻用力,就把她的身子扳过来。 这次她不敢看他,只留给他一个头顶。 他轻扣住泠泠的柔软下巴,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泠泠的目光从他脖颈上的青筋一路向上,移到他的眸子处。深邃的瞳像要吸去她的魂。 “受谁欺负了?” 她冷着语气闪躲,“没有。” 他护住她乱动的腰身,让她感到身体里一股暖流。 “为什么不开心?”他追问。 她不答。 脑子里却想到高中的时候,她不开心他也是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 他开口就会问“受谁欺负了”。她暗笑他只会打打杀杀,好像她哭就必须是受人欺负了。 其实她不过是因为住校想家,又觉得十几岁的人说出这话丢人,只默声摇头。 寡言少语的他总是在这时变得话多起来,一定要问清楚她在为什么哭。 如此执着,最后只剩认真的一句,“何泠泠,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告诉你了又能怎样?”她反问。 “我会帮你解决。”少年肯定地陈述,语气是自信的,却并不显得自大。 “什么都能解决吗?”她突然被他的认真逗笑。 可他却肯定地回答:“什么都能。” 那时夕阳下的陈忆许面上的神情和眼前的这张脸重合起来。 万俟缚泽似是叹了口气,“何泠泠,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她忍不住望着他的眼睛走神。那里有她的影子,却不再是那个没有烦恼,可以靠着陈忆许的肩膀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的何泠泠。 什么都能解决吗?她在心里问。 “因为你。”她恶狠狠地开口。 万俟缚泽放在她腰间的手一瞬间收紧,刚刚还算含着关心的眸子里现在只剩一片让人看不清,但莫名生出寒意的幽深。 面具恍若被撕毁。 他只错手一拨,便伸进了她的底裤,触到了她下面的软肉。 带着凉意的手指碰到泠泠的一瞬间,她一颤,然后用力推他,“疯子!我不要!” 万俟缚泽哪里会停。摸到她温暖的身体那一刻他就起了反应,既被这只尖牙利爪的小猫狠狠往心口挠了一下,他也不必再对她客气。 他揉捏住她的阴蒂,由轻到重有规律地搓揉,直让那里肿胀起来,眼看着何泠泠脸上的红晕泛起,想要忍着不叫出声却仍没忍住微张了小嘴。 他看到那粉嫩嫩地一截小舌,心中一动,咬了上去。 “唔……”他堵住了没说出的“疼”。 现在喊疼,还早了些。 他将她流在他手上的蜜液全涂在穴口,轻轻分开她的双腿。把一条腿绕到了自己的腰后。 伸手拉开床头柜,满满两盒避孕套。因他许久没回松寒居竟还剩不下少。 撕开包装的声音恍若是对她“死刑”的宣判,何泠泠一抖,他很顺利地进入了。 细弱的双腿夹着他强劲的腰腹,视觉上造成强烈的冲击。 他带着她在大床上颠簸,一下一下撞到她的身体里。 她那里狠狠地绞着粗壮的男根,很快便被他撞得吟叫练练。 他太粗。 在细弱的洞口进出简直要把她撑爆。 下面酥爽却也痛。心里也跟着痛。 又想起办公室大家的谈话。 他婚约在身为何还要束住她,都要与别人结婚了还要回来找一只家雀儿。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何时落了泪,只当是恨,是冷。 万俟缚泽不满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硬要次次撞到深处,用唇死死吻住她,要她把全部心思放到他身上。 她也来了脾气,带着怒气胡乱推他,咬他,却弄得他欲火更盛。两人动作间不知怎么就变作了她在上面。 在上面比他一人动作进的更深,她几乎一瞬就被他顶到了宫口,仰着脖颈叫了一声。 他掐住她的腰身,带着她上上下下地动作。 一对乳球随着动作跳跃,灯光下的她美极了。 他看的情动,喉结滚动,手上使了些力,让她次次落下时力更重些。 一室拍击与低喘。 他与她俱到了高潮。 泠泠淫叫着,慌乱间用指甲在他的胸腹划出妖艳红痕,他则叩住她滚圆的臀用力冲刺。 她大喊不要了,他自是不会惯她。 眼眶猩红一片,那是情欲的巅峰。 低喘声中,他终于射了。却久久不愿从她身体里退出来。 她是一片柔软的沼泽。 让他沉迷,让他情动,让他深陷其中,心痒难耐。 他轻轻吻住被他弄晕过去的泠泠,心中有痛意。 ——什么都能解决吗? ——什么都能。 什么都能。 再等等。 泠泠,再等等。 ps:明儿新人出场,让泠泠交个新朋友。 有在看文的宝贝冒个泡呀~ 红事(6) 是周末,何泠泠这个爱觉人士一般会好好利用这为数不多的赖床时间,把四分之三的周末时光都在床上度过。 尤是这几日万俟缚泽都回松寒居,日日都不在床上放过她。即便她睡着了,也得厚脸皮地把她弄醒。害她昨夜凌晨三点一脚把在她身上动作的万俟缚泽踹下床,朝着有点懵的某人骂“你有完没完”,然后裹起被子翻身开始蒙头睡。 她觉得自己再不多睡会儿,人就被掏空了。 谁知大早上天刚刚亮,一只冰凉的大手就搁在了还在熟睡的泠泠脸上,何泠泠哀嚎一声,睁眼看见万俟缚泽的脸。 他的头发末梢有些雾气,身上是还没换下来的运动服,应是刚刚沿山晨跑带来的,这样看着竟还是高中那会儿满身的少年气。他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但她才不管他的状态,她连骂人都没有力气,翻个身继续睡。 万俟缚泽没忍住勾了勾唇角,用嘴往手上哈了几口气,又搓了搓。有了暖意后探进被子里去捏她的腰身。 “何泠泠,起床了。” 她躲着他的手咕哝,“不要……” “乖,我带你去吃饭。”他凑得近了些,呼出的气让她有些痒,但是好闻、清冽的味道。 “起不起?” 她往里又缩了点。 “……”万俟缚泽早知道她的脾气,把手从她身上拿开,往远站了点。 他清了清嗓子,佯装朝着卧室门喊,“阿姨您进来吧。” 何泠泠迅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大喊着“别”,哪也没看就忙着找衣服穿。 昨夜她身上仅存的睡裙还是万俟缚泽给迷迷糊糊的她套上的,除此之外,她连胸衣都没穿。这人大早上把她弄醒不说,怎么还要让阿姨进来,真是讨厌! 等穿好了全套从床上溜下来,才看见卧室的门根本就没打开,只有万俟缚泽一人看向还有些迷糊的她。那张脸看似毫无表情,可她分明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得逞的玩味与笑意。 她一个抱枕砸过去,“有病!” 万俟缚泽接住,在她转身的一瞬浅笑出来。 洗漱完毕,何泠泠边束头发边下楼,看见万俟缚泽正坐在沙发上看手中的ipad,旁边立着穿着正式的几位陌生男女,看她下来面上俱是得体的笑容。 有他在的时候,家里有陌生人到访不是难见的事。 桌上是可颂和热奶,万俟缚泽这时已换上了稍正式的衣服,自她下楼就没有看她。松寒居的阿姨迎着泠泠让她把早餐吃了,她也对某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吃起来。 期间万俟缚泽看她边看手机边心不在焉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某人继续悠哉。 一旁立着的几位心想您总算发现何小姐耽误时间了。 万俟缚泽:“喝凉的对身体不好。” 一旁众人:“……” 等何泠泠慢悠悠地吃完已早上八点钟了,她也没想到站在松寒居的几位是在等着给她做造型,来不及多问什么就被几位按到了椅子上。 万俟缚泽开口:“简单点就好。” 助理称“是”。 她这才看见,他今日穿的不是普通的西服,而是改良版的中山装,看着不像平日那副商人装扮,反而显得富有内涵,高雅稳重。而造型师让她换上的,也是开襟旗袍。素色为底,仔细看方可看出低调的银线勾勒出简单花样,同是大方优雅,不显山不露水的贵气蕴于其中。 等两人终于上了路,又是一个小时之后。在车上避了人她方可问他要去哪里。 他鲜少带她去应酬,因她不喜欢那充满谄媚的场合,更讨厌别人看立于他身边的她那别有深意的目光。 而今日让他这般重视的,也绝不是普通酒会。 可他就回了两个字,结婚。 她一个怔愣,又想起他放在书房里亲手写了三日的喜帖,手机响打断了她的出神。 是万俟缚泽的手机。因连了蓝牙,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对面是个男声,带着些痞痞的懒散。 “老万,我说老爷子正骂六叔呢,你再不来这个火就要从你爸转移到你身上了。” 万俟缚泽打了个弯,没回。 对面接着说,“今儿你不是主角,也不能晚这么久吧?” 何泠泠愣了愣,万俟缚泽已挂了电话。 白提江在那边骂了声“丫挺的”,暗想这小子的气生了这么久。 何泠泠却是一瞬觉得自己的心情不知为何就明媚了起来。 万俟缚泽一眼看出她的心情变化,虽觉得莫名其妙,却也跟着她开心起来。 车停到一家位置隐秘的会馆,有泊车员远远地在门前候着。 何泠泠要开车门,万俟缚泽按住了她。 他从车的储物柜里拿出一个紫绒方盒,看起来有些年头,却因保管尚好没有坏损。 打开是一对珍珠耳环,个头不大不小,却是难见的圆润有光泽。饶是何泠泠一个外行也看出这不是俗物。 万俟缚泽突然揽住她的腰身,稍稍发力便送她来到面前,倾身为她佩戴上。 这个姿势与距离,活似……亲吻。 何泠泠红了脸颊。 万俟缚泽看向她的眼睛,轻轻吐了两个字,“下车。” 红事(7) 低调不奢华的会馆,竹影连绵,相比婚宴,更像家宴。 可到场的一众宾客,却让泠泠几度暗暗心惊。 不说那些商政两界新贵,仅是过巷的一路,便不知遇见了多少平日里电视上、书籍上才会出现的人物。 来人俱着中式服装,低调淡雅,无一浮夸,足见主人家的贵气。 稍微年轻些的,面向身边人时会恭敬唤上一声“万小公子”,若是年长些的,也会亲切地与他攀谈几句,让他向家里的老人聊表问候。 泠泠方知自己先前对万俟缚泽的认知仍是浅薄了。 这不是因为保守,而是她从最初所处环境带来的对眼界的遮掩。 因为从未见过,所以才看不清。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见到他身边的她时,无一人露出异样的,让她不舒服的目光。 竟有几位路过时还问出,“这位就是何小姐吧,果真冰肌玉骨。” 何泠泠有些不自在地浅笑,万俟缚泽只把她的手握的紧些,又不着声色地往后掩掩,替她回话。靠在他身边,泠泠方觉心安。 珍珠耳环动作间微微摆动,虽无声,却像发出了悦耳的脆响。 来人看万俟缚泽如此护她,都浅笑着暗叹自己算是巴结错了人,然后躬躬身子离开。 不过数百米的青石阶路,泠泠却觉得一路上见了几十位人,连每一位的出场顺序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走下来像与敌友俱周旋久。 这怎是一场婚宴?分明是政客商客言谈说笑间的过招。 转眼偷偷看身边人,却总是言行有礼,事事得体,四两拨千斤地把所有话都回得十分漂亮,是不知要明里暗里练习多少年才能成的火候。 他拥着她进了一间偏室,正临竹丛,竹影浮动,掩得很好。室外一方鱼池,泠泠侧头看到红橙黄黑的几只鲤儿讨喜一般游得正欢。 有人替她取了肩上的银狐披肩,只剩身上的素色旗袍。 竹影清风,更显四周秀丽文雅。此刻置身于此,只觉身处之地,一番秋景,却如暖春一般惹人醉。 万俟缚泽抬手替她把碎发别过耳后,泠泠晶莹如珠的眼睛一瞬抓住他的心。 “你不喜欢应酬,就在这里等我。” 他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盛满情意,让她几欲接不住。 她几乎要错以为,她真的是陪他来赴一场亲眷婚礼的伴侣。 慌忙转头,没看见他闪过一丝失落的眸。再抬眼,面前只剩那一枝枝挺立秀美,随风而动的竹。 为何心中会有浅浅的痛? 小几上摆着模样精致的点心,以及一瓶刚刚侍者已经起了塞的米酒。 泠泠要拿起那酒尝一尝,比她更快的一只爪子先伸向了桌上的杏仁挞,把在走神的泠泠吓了一跳。 一张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然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进入泠泠的视线。 她一瞬屏了呼吸,不是为这张还未褪去稚气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而为那一双漂亮,蓄满致命诱惑以及危险的眼睛。 竟是,天蓝色的。 Aria笑着在她眼前摆了摆手,说了声“hi”,然后毫不犹豫地在她身旁坐下,把杏仁挞塞进了嘴里。 他看着十几岁左右,个子已不矮,行为举止却仍有稚气。身上穿了同样正式的中山装,很是合身,很明显是为他专门定制的,此刻却被他解开了最上面一颗排口。 这种不伦不类的穿法没有让他显得怪异,反而因穿在他身上让一些“不合理”的东西免于陷入“不好看”的错误。 嘴里的杏仁挞还未咽下去,他又选中了一块酥酪。 何泠泠对着杏仁挞扬扬下巴:“好吃吗?” Aria把酥酪填进嘴里,为她取了一块:“我说了不算,你自己尝尝。” 泠泠被他逗笑。 她也取了一块嚼,入口微苦,之后却是甘的,边嚼边暗想这不知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宝贝儿,在这里与她同室闲谈。不过也好,日日对着万俟缚泽那张臭脸她也会腻,今日刚好让她饱一饱眼福。 这样想着她又向那个专注于吃的漂亮男孩子开口,“你是混血儿?” 因他瞳孔是漂亮的蓝色,可头发却更像亚裔的棕黑。 “不是。”Aria摇摇头。 泠泠微微疑惑。 “我爸爸是。” 原来如此。 “你上高中了没?” 那人边吃边答,“我上大学了。” “哦……哎?”何泠泠一个噎住。 Aria看她人很漂亮,看起来却比他还幼稚,心里想着看起来总是严肃寡言的小叔叔原来喜欢这样的女生…… 他越过矮几摸她的珍珠耳环。耳环轻轻一荡,是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戴这个比我mommy戴更好看些……”说完又认真好笑地歪歪头,像是在思索如何不能同时开罪两个家人,“应该是更合适些。” 泠泠被他弄得一个怔愣,她觉得今日自己几次被一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实在是丢人。所以故作严肃地讲,“小孩子不可以耍流氓”。 又察觉到他话里的怪异。 什么耳环?为什么又要与他mommy比较。 Aria又“哈哈”笑起来。 这般疑惑着,又有两人进了这间偏室。 男方高大帅气,女方虽穿着端庄却显得活泼。仔细看,耳间挂了同泠泠几乎一样的一对珍珠耳环。 最最主要的是,男方那张脸简直同面前少年的脸生得一模一样。 Aria看清来人,高兴地叫了声“mommy”,然后稍显别扭地看了眼男人,匆彩谴判老驳摹� 男人浅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眼里盛着的是几要溢出来的爱意与宠溺。被Aria称作mommy的女人朝一大一小两个喊,“喂,你们少在这里给我上演什么父子情深的戏份。” 两人俱是带着羞涩地笑出声。 泠泠正觉有些不知所措,万俟缚泽掀了帘子。 泠泠看到仅这一会儿,他又换了身装束。 他淡淡开口,“Aria小孩子逃出来不说什么,你们两位做新人的让我来应付宾客,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些?” 言语一落,室间几人俱笑起来,几位大大小小的男士的脸似乎多多少少重合起来。 泠泠心里有了猜想。 万俟缚泽拿走侍者奉上的绢子擦了擦手心,缓步走到她身边,揽住了她的腰。 拿不太友好的眼神看向还没有他高的Aria,“万俟钧,你欺没欺负她?” 家雀(1) 何泠泠被万俟缚泽莫名其妙的维护弄得红了脸,Aria跳到司潋波的身后大叫:“mommy,小叔叔又要为小婶婶欺负我!” 然后探头朝万俟缚泽和泠泠方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像只调皮的小猴子。 万俟峥笑着把母子二人俱拥在怀里,泠泠的脸因Aria的称呼更红了些。 司潋波看着面前可爱娇俏的女孩子很是喜欢,从衣襟处取下一朵用于装饰的纱质白色花朵,花蕊处用一颗珍珠点缀,然后别到泠泠的耳侧。 她拉起泠泠的手左看右看,又用带着手套的手为她调整了一番。 “完美。”她看着自己的“作品”笑道。 一方调整,让她本来素雅的装扮显得更加灵动高贵,可仍不张扬,正是“锦上添花”。 泠泠抬手轻碰了一下,分明那里没有别针,不知司潋波用了什么方法,卡得不紧却很牢固。万俟缚泽向她解释司潋波现做设计工作,可以称她Polly。 司潋波却是笑着回:“你就和他一样叫我波波姐就好。” 因临近中午,司潋波,万俟峥同Aria很快离开,Aria临出门朝泠泠喊了声“小婶婶再见”。 万俟缚泽暗笑这小子算是懂些规矩。 泠泠却轻轻扯扯他的衣服:“你明知道我不是的……” “不是什么?”万俟缚泽转向她。 何泠泠似是不愿说出那样亲近的称呼,犹豫方久开口:“你以后总会结婚的。” 言语间,心中是淡淡的失落。 万俟缚泽似乎也因她的话怔愣了一下。 然后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骨节分明,语气间带着点讽刺意味:“结婚对象又不会是你,你担心什么?” 泠泠突然觉得整个人恍若坠入冰窖。 刚刚一室温情本就是戏,她差一点就要陷入其中,误以为自己是戏中人了。此刻才想起自己不过被拉来凑数,包装精美的花瓶。剥了这张皮,离了这个人,她能算是谁呢? 是的,她早就知道,他要娶的,要是一个与自己家世相当,里外都光鲜的人。 至于他爱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刚刚的酡颜迅速蒙上冰凉的面具,万俟缚泽似乎也觉得扫兴,伸手让身边的女侍带她去正厅。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影之间,他方才回了神。 泠泠因万俟的一番话兴致尽失,只取了侍者手中的champagne啜着,四周俱是陌生面孔,心中也逐渐生了自堕之意。 一些令她难堪、难过的回忆在酒意中涌了上来。 也是什么劳什子慈善会。 那时万俟缚泽的事业刚刚起步,仍要参与数不过来的应酬。他把她带到会场后就不知去了哪里,她只好一人坐在角落拣些小东西来吃。 一个身材肥胖,一口酒气,老总打扮的人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到她面前,伸手就往她后背摸了一把,然后拿满口黄牙,笑得十分猥琐地对着她:“宝贝儿,陪陪我。” 她一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她不过刚上大四,哪里遇到过这种场景,急着就跳起来离他远些:“你走开!我是有男朋友的!” 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忆许,眼睛里也四处寻他。 人海茫茫,觥筹交错,人人穿着华丽服饰谈笑风生。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生得一样,全无他的身影。 那人拉住她的手扯来看,见上面空荡荡的,笑得几乎淫荡:“什么男朋友女朋友,我看是哪个在座的养的小情人儿。” 泠泠因这带着明显鄙视与侮辱的形容感到不舒服,抽手抽不动,那人反拉得更紧。 “你放开……”她推他。 “跟着我,我给你更多钱。”那人死不悔改,带着酒味的恶臭口气喷了她一脸,然后又淫荡地凑了近些,眼神里全是没有遮掩的露骨。 “最重要,我活儿更好……” 泠泠的脸一个爆红。 不是因为他的话太露骨,而是她被这样侮辱性的话语狠狠刺伤。 眼看那男人又要把手放到她身上,她一个着急,猛地推了他一把。 本来她也没有能推倒一个看着有二百斤重的胖子,可过度的恐慌以及胖子喝了酒,让男人一个趔趄,背朝后甩了个四脚朝天。 摔下去的时候,他一把拉住身边桌布想要稳住身子,可已然来不及。 “哗啦啦”的刺耳响声良久回荡,厅里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俱朝二人的方向看去,连同楼上的一些贵宾,也没忍住朝楼下望一望。 她立在角落,却成了酒会的中心。 心中的惊吓未平复,只看到一众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人人无言,却又好像都说了和刚刚那人一样露骨刺耳的话。 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她狼狈地哭着跑开,拐进卫生间。 刚刚她拼命找寻的人就在里面,虽只是一个背影她仍看得清楚。一个女人坐在盥洗台上,身着大红色短身裙,拿修长的双腿勾住了他有劲的腰身。此刻正千姿百媚,妖精一般缠着他。 她迅速离开,只觉刚刚差点被人侵犯也不及此刻令她难堪,心中觉得这是背叛。泪水涌出,却都是冷的…… 恍惚间好像又看到那个女人,她好像有些醉了。 一声“小何老师”从身侧传来,泠泠转头,看到了满脸笑容的关凯。 她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关凯顺着她刚刚的目光指给她看。 “那位也是今日主人家的亲眷,是老将军六子之女,万俟缚泽的亲姐姐。” 说完拿手里的酒杯和何泠泠面前的碰了一下,发出“叮”的脆响,淡黄色的酒液晃动。 “小何老师,你认识万俟缚泽吗?” ps:感谢每一位为俺老鱼投珠的宝贝!!! 家雀(2) 万俟缚泽是谁? 泠泠已经觉得头脑发晕,眼前的人开始变得昏黄模糊。 恍惚间看到有人朝她疾步走来。 那是谁? 她不认识万俟缚泽,只记得看似沉默却会把她说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打架到浑身是血也不会喊疼,带着她一点点进步,给予她无数温暖的陈忆许…… 万俟缚泽几乎是把手中的酒杯砸到桌台上的,直惹得刚与他对谈的人一个怔愣。 Sophie被万俟缚泽突然的失态弄得莫名其妙,但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只是笑着把他没有敬完的酒与人喝完,然后拉住满身不寻常,要离开的万俟缚泽,压低声音说:“我不管你发什么疯,爷爷就在里面坐着,你要干什么都给我长点心。” 她顺着万俟缚泽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正是那个叫何泠泠的女孩子。 女孩儿看起来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她不愿干涉弟弟的私生活,但仍忍不住心里的念头……单纯过头,即是蠢笨。 时到今日她方才明白为何行事一向磊落的爷爷也曾使着手段摧毁一桩姻,不过是不愿看自己的血肉至亲受丁点伤害。 因为这个女孩子,万俟缚泽曾经差点被父亲打死……那也是她自成年离国后第一次回国,可是到家后仍没有赶上劝父亲一句,也没有见到弟弟一面。 硕大的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爸爸一人。Sophie觉得一向高大的老爸这一刻苍老了,明明那时她离家不过五年,走之前这个家还是五口人,那么大的房子因为两个弟弟整日跑来跑去也显得拥挤,可是怎么转瞬间只剩下了父亲一人…… 她扑到万俟泊的身上痛哭出声,把当年妈妈死时未流尽的泪流了个痛快…… 父亲说小幺还是跑了,他把他打到下不了床,他还是在半夜撬开了窗子从二楼跳了下去。 楼下的草丛有已变成深色的血迹,直蔓延到很远。 他在回忆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从军多年,他最懂人的要害在哪里。他记得万俟缚泽当时的脸色,照经验最少三天下不了床。 难道他是装的?可明明他虽未下死手,却也全无收力。 这个威风凛凛,久经沙场的父亲在这一刻遇到了无解的难题,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了解自己的儿子,也许自他把他送到d省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只剩下血缘这一条纽带,虽无法斩断,却在绷紧时可用于伤人伤己。 Sophie仍清晰记得父亲眼里满含的失望与痛意。小幺曾是他们姐弟三个当中父母最喜欢的孩子,连带着一众亲人都最爱他。就是老爱对孩子摆严肃脸的爷爷也忍不住在看到他时露出笑脸。 她小的时候时常嫉妒这个弟弟,他好像得到了超过他们得到的,太多太多的爱。可是又忍不住一次次被他牵住心弦—— 一个永远像小太阳一样的男孩子,活泼可爱到可以给所有人带来笑声,年纪尚小就拥有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品质,要把从二姑那里顺来的巧克力捂化了,只为留给姐姐而自己舍不得吃…… 这样的男孩子,有谁不会多给予一些爱? 这样的男孩子,又是如何变成那个不苟言笑,心思深沉的男人? Sophie最知道这其中缘故。而从此之后,她再也不会让他受丁点伤害。她要像他曾经用小小的身躯护住她一样,保护她的弟弟。 定睛看了看,在何泠泠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尚小的男孩儿。她太久没回国,要好好想想才能记起他是谁。 在何泠泠闪身的一瞬间她看清了男孩子的右眼,那和脑海中的一双眼睛重合起来。 关飞。 她在心里暗想,关爷爷的长孙,四事坊现任的主理人。 那不出意外眼前这个小一点的,就是关飞同父异母的弟弟关凯吧。 万俟缚泽把将要醉倒的何泠泠拉进怀里,面向眼前的男孩儿:“看样子你哥最近没把话传到位。” 关凯笑着抛起手里的纱花,看它升起再落下,然后紧紧握住。正是刚刚司潋波为泠泠簪上的一朵。 他似乎毫不惧怕万俟缚泽,言语中皆是挑衅:“我哥?你说哪个哥啊?” 万俟缚泽不愿理他的话里有话,只是在看到关凯手里的东西时眸子深了深。他把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了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关飞比你清楚,以后多听你大哥的话。” 说完又把刚刚那个轻蔑的目光照样子还给关凯,可是也许是年纪与眼界的碾压,同样的眼神出现在万俟缚泽身上就不再是轻浮,而成了压迫。 “至于关越……” 这个名字让关凯的状态立马变得警觉与愤怒。 “我能让他在里面呆七年,就同样有能力让他呆一辈子。” 眼前的少年明显乱了阵脚,刚刚恣意玩味的样子被一种极度的愤怒取代,他眼看着万俟缚泽拥着身边的女人就要离开,又开口。 “缚泽哥,小何老师酒量太差了。” 眼前的人脚步一顿,可仍没有停留。 只留他一人在宾客之间,面上的表情仍然得体,可手上的拳被他握的咔咔作响。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 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很多年,结局的胜负,本就不是一场谈话能决定的。 关凯将手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家雀(3) 几乎是把油门一踩到底,万俟缚泽仍无法抑制住心中的焦躁与恐惧。 在看到与关凯相依的泠泠时,他觉得有什么被自己牢牢握了很多年的东西被发现了,让一向冷静的他瞬间在表哥和波波姐的婚宴上失了态。 身旁的泠泠已然神志不清,嘴里喃喃吐出一些他听不清的东西。 他朝医院驰去。 他知道关凯不可能有胆量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明目张胆地伤害她,可仍在听见他的挑衅时要迫不及待离场带她去医院检查。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也可能使她陷入危险当中。 爷爷不可能放任他没规矩到为一个他从未带到万家的女孩擅自离席,即便爷爷真的不说什么,远在南方的父亲知道后也不会饶过他。 毕竟,他因为泠泠已经不止一次忤逆他了。 可是仍然难以控制自己,Daniel告诉他在失控时要深呼吸。好,他照做。 深呼吸,一次,两次。 他狠狠把拳砸到方向盘上。让他如何冷静,他小心藏了这么多年的人仍差点被人伤害。 是他粗心,估错了敌人,他差一点就要…… “失去”这个词语还没有浮现在脑海,他的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先生……先生?” 一位年轻护士在叫他。 他终于回神,可是眸子里的痛色仍没有褪去,让小护士微微心惊。 如此漂亮的一双眼睛里,却满满是伤。 “检查结果出来了,何小姐体内只有浓度稍高的酒精,并没有其他药物。所以何小姐的昏迷……大概率是喝醉了。”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身子松垮下来。他向护士和医生道过谢后,把昏睡着的泠泠再次抱回车里,这次抱的更紧了些。 好像抱的紧些,护得劳些,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婚宴选取的酒度数均很低,即便关凯没有下药也还是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万俟缚泽觉得自己有必要尽早结束这场延续太多年的纠缠…… 他用手轻轻抚摸泠泠细嫩的脸颊,刚刚颤抖的手终于因她再次回到自己怀里平稳了下来。 傍晚,圣悦酒店。 何泠泠迷迷糊糊地醒来,感到脑袋沉得像灌了铅。 房间里没有开灯,睁眼先看到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从窗子往外望去,橘橙色的硕大夕阳正向下沉落,成为这个布满钢铁森林的城市里唯一的鲜明色彩。 翻身看见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熟悉的背影。 他正无声站在那里,手里不停地搅拌着什么。 她觉得脑袋一瞬间又疼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一幕?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陈忆许……” 万俟缚泽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转过身来。 熟悉的眉眼,却不是那个人。 为何心上突然涌现的好像失落,泠泠把头再次转回去,不再看他。 可是他却很快走了过来。 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到她面前。 “喝了。” 她不理。 “别任性。”他送的更近了些。 她还是不理。 “何泠泠。”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意。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又凭什么管她?他不是不久前还在轻飘飘地说“结婚对象又不会是你”吗? 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她恶狠狠地把身子背过去。 万俟缚泽猛地把水杯磕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杯子里的蜂蜜水在晃动中洒了不少出来。 “好,不喝也行。你先告诉我你和关凯是如何认识的。” 关凯? 何泠泠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有些懵。那个看起来阳光活跃的男孩子,虽然有时做事会失了分寸为人却是善良的,还会在餐桌上跟她讲他的亲人…… 她模糊想起自己在上午的婚宴似乎见到了他。而既然万俟缚泽此刻如此发问,他一定也见到了。 她有些谨慎地回答:“不关你事。” 谁知万俟缚泽却突然像吃了枪药一样愤怒地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何泠泠一瞬心惊,那几乎……不像她认识的他。 似乎是看到面前的人脸上的惊恐,万俟缚泽的声音还是放软了些。 “以后少跟他来往。” 他不愿把她至于任何危险之中。 可是何泠泠却是因他莫名其妙的“命令”而满腔怒火。 这样类似的话他也曾因阿言哥哥对她说过。 为什么少跟他来往? 难道在他眼里,她不能与一切异性有接触,而只能像一只困兽一样,呆在他身边吗? 难道他还要拿出对付她与阿言哥哥的手段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仍在读书的大学生? 不,她绝对不能容许他再毁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的人生! “万缚泽,你如果伤害他我跟你没完!”她吼出来。 万俟缚泽也没有想到她的情绪突然如此激动。 原来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好了吗?他在心里轻嗤,他真是轻视这个刚成年的男孩子的能力了。 他走近些,“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反正你不会是好人。”她恶狠狠地回,直让面前的人一个怔愣。 他很少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单纯,甚至有些出纯真的神情,这与成年后的他身上的气质一点也不相配。 果然他的眼睛很快由那一丝淡到几乎看不清的受伤,变为野兽般的危险。 何泠泠这只常在他身边偷生的兔子很快嗅到了风雨将来的味道。 他狠狠扣住她的脸,让她与他正面相对。 “我有多坏?” 在她还没有回答出口的时候,他已经吻上了她因醉酒充血的唇,肆意侵犯。 泠泠迅速挣扎起来。 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能在与她争吵后还能做出如此行为,她心中全是愤怒与对他的厌恶。 她用力推他坚硬的胸膛。 无果。 再用力。 仍推不开。 只好使了些奇巧,用尖牙狠狠咬住他的唇,直吮到血腥味,他终于放开她。 唇上的血迹让他本就漂亮的脸平添了一分妖冶。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说过一年后要放我离开。”她的发丝有些许凌乱,眼神已经不在他身上。 是不敢看,还是不愿看? 他没有说话。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何泠泠的心躁乱起来。 “既然决定要放我离开,为什么不在现在……”她把话说得杂乱不堪,可还是一股脑地说下去,把她的疑惑,她的委屈,“万缚泽你知道我不爱你,而你……也不愿意娶我……” “何泠泠!”他愤怒地打断她,不愿再听她说下去,再多的只会伤人伤己。 她却好像一座爆发的小火山,被他打开了强忍着的口子便要把所有的都宣泄出来。 “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伤害阿言哥哥又要伤害我,凭什么把我一困就是十年!” 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眼泪已流了满面。 她望向他,那样子简直让万俟缚泽一瞬间心碎,声音已经弱了下去,可话里的内容却像一把刀。“万缚泽,你放过我……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吗?” 她要一些勇气才能说出让自己难堪这么多年的话语。 “他们说我是你身边的困兽,说我是你养的家雀……” 她像一只破碎的水晶娃娃。 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世间最后一点余晖没有了,在顶楼,在这个房间,在他们之间,终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家雀(4) 圣悦的顶楼,落地窗外的b市夜晚。 是否因为处于高层,才觉得这个繁华忙碌的城市如此安静。 窗外繁星点点,正对面是交错亮灯的楼栋。 泠泠静坐在窗边的卧榻,用双臂环着弓起的双腿,身上是一件稍长的宽松白t,下面只有一条打底短裤。 头发松松地塌在背上。 醉酒前她身上还是礼服和首饰,可酒醒后身上就全无束缚,就连造型师帮她做了很久的头发也变得松散。 她当然知道这是出自谁之手,但她不知道他如何做到这些—— 像是会魔法一样帮她除去一切她不喜欢的枷锁,让她只要在他身边的时候身体就能处于最自由、最舒适的状态。 手里握着一杯温热的柠檬蜂蜜水。 不是万俟缚泽为她冲的,那一杯已然冷了。 可仍旧是他安排的。 是圣悦的工作人员送来的,连带着不算复杂,却看起来精致可口的晚餐。 脑海中他离去的身影挥之不去。 醉酒让她不太清醒,曾经被她死死埋藏在心底的那些委屈不知怎么就全朝着他吐了出来。 余光里他眼角的痣像悬挂的泪滴。 可他竟出人意料地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良久,静静地离开了这里。 那样轻的脚步,恍若无声的告别。 搁在一边的煎挪威青花鱼,只略撒了一些海盐,入口是丰富的油脂却并不腻。 有海的味道。 那年的海风好像又吹了过来。 他不吃海鲜,也不喜欢大海,却在她毕业那年陪她去了心心念念的海边。 他狠心地说着“结婚对象又不是你”,却也曾像个慌张的少年一样与她求婚。 那样碧蓝美丽的天空与海洋,是她曾在d省向往已久的。 是他的朋友回国邀请他一起出游,任着朋友软磨硬泡,听到目的的地后他也无动于衷。 她窝在一旁的沙发上,玩pad自带的幼稚通关小游戏。小人儿被怪兽吃了两分钟她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因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去看海哎! 她最喜欢一望无际,自由宽广的海。 可是小时候没钱,长大了没时间。室友在毕业前就安排毕业旅行的事情,她想起家里凶神恶煞,连晚上八点后回家都要生气的他,摇摇头说算了。 可怎么不想去玩? 这会儿听到他的朋友在那边对计划出游地的描述,她觉得自己已然吹到了腥咸的海风,吃到了美味的沙滩bbq。 “不去。”他还是冷淡地朝着电话答。 她在沙发上失望地翻了个身,接着把死去的小人儿救回来。 毕业典礼开完的当天,他把车停到师大正门接她,却不是往公寓的方向。 收拾好的行李,提前订好的机票,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瞬间烟花在脑海里炸开,她激动地在机场跳到他身上大喊,又尴尬地爬下来。 在脑海里幻想一千次一万次见到海的样子,都不及看到的一刻心潮澎湃。 白色的浪一次次扑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卷出漂亮的花。 她光着脚跑进海浪里。 也是因为太兴奋,不知怎么就越跑越远,再回头岸上的人都看不清晰。 回身是一个几米高的大浪把她打下去,让她死死呛了几口水。 她本是会游泳的,可一瞬间呛到失了力气,被活生生灌了几大口腥咸的海水。 后来也算命大,得亏游得不算太远,总之最后还是平安捡回一条小命上了岸。 醒来看见同样湿漉漉大狗狗一样的万俟缚泽,额前的发软软地塌下来,看起来顺眼极了。 就是狗的眼睛有点红…… 她迷迷糊糊地问他:“你怎么了?” 他好半天没说话,就是看着她。 她被看得莫名其妙脸颊发烫,转身要离开。 他却拉住她的手,两只湿漉漉的爪子一大一小缠在一起。 “泠泠,嫁给我……” 没有观众,没有钻戒,荒唐的求婚,慌张的少年。 泠泠转身瞪大了眼睛。 一只明晃晃的银色钥匙被他挂在手上,左右摇摆。 钥匙…… 落地窗外的灯光透过窗子反射进来,何泠泠突然看见餐盘的一边,是一把金色的钥匙。 家雀(5) 何泠泠不知道为什么万俟缚泽这么讨厌吃海鲜,明明阿姨做的香煎挪威青花鱼油脂丰厚,入口很香,搭上柠檬汁一点不腻。 纷纷乱乱的往事都汇聚到梦里。 竹影浮动,穿着方正中山装的他捏着她的下巴嘲讽般说不会娶她。竹影褪去是碧蓝的海,金黄的沙,满身湿漉漉的他又在朝着她说“嫁给我”。 他不吃海鲜,也不喜欢大海,却在她毕业那年陪她去了心心念念的海边。 他狠心地说着“结婚对象又不是你”,却也曾像个慌张的少年一样与她求婚。 那样碧蓝美丽的天空与海洋,是她曾在d省向往已久的。 是他的朋友回国邀请他一起出游,任着朋友软磨硬泡,听到目的的地后他也无动于衷。 她窝在一旁的沙发上,玩pad上自带的幼稚通关小游戏。小人儿被怪兽吃了两分钟她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因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去看海哎! 她最喜欢一望无际,自由宽广的海。 可是小时候没钱,长大了没时间。室友在毕业前就安排毕业旅行的事情,她想起家里凶神恶煞,连晚上八点后回家都要生气的他,摇摇头说算了。 可怎么不想去玩? 这会儿听到他的朋友在那边对计划出游地的描述,她觉得自己已然吹到了腥咸的海风,吃到了美味的沙滩bbq。 “不去。”他还是冷淡地朝着电话答。 她在沙发上失望地翻了个身,接着把死去的小人儿救回来。 她本就不该有什么愿望,她在心里气馁地想。 可毕业典礼开完的当天,他把车停到师大正门接她,却不是往公寓的方向。 收拾好的行李,提前订好的机票,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瞬间烟花在脑海里炸开,她激动地在机场跳到他身上大喊,又尴尬地爬下来。 在脑海里幻想一千次一万次见到海的样子,都不及看到的一刻心潮澎湃。 白色的浪一次次扑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卷出漂亮的花。 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的她笑着、跳着,光着脚跑进海浪里。 与大海想贴的一瞬究竟有多快乐她在梦里也不能忘怀。 也是因为太兴奋,不知怎么就越跑越远,再回头岸上的人都看不清晰。 回身是一个几米高的大浪把她打下去,让她死死呛了几口水。 她本是会游泳的,可一瞬间呛到失了力气,被活生生灌了几大口腥咸的海水。 后来也算命大,得亏游得不算太远,总之最后还是平安捡回一条小命上了岸。 醒来看见同样湿漉漉大狗狗一样的万俟缚泽,额前的发软软地塌下来,看起来顺眼极了。 就是狗狗的眼睛有点红…… 她迷迷糊糊地问他:“你怎么了?” 他好半天没说话,就是看着她。 她被看得莫名其妙脸颊发烫,转身要跑开。 他却拉住她的手,两只湿漉漉的爪子一大一小缠在一起。 “泠泠,嫁给我……” 没有观众,没有钻戒,荒唐的求婚,慌张的少年。 泠泠转身瞪大了眼睛。 一只明晃晃的银色钥匙被他挂在手上,像钟表一样左右摇摆。 头脑中有一瞬空白。 她没接钥匙也没理他,小声说“我不要”,然后迅速跑开。 直到一个僻静没有熟人的角落,她蹲下来轻轻按住胸口的位置。 慢一点。 她对自己轻轻说。 请你跳慢一点…… …… 落地窗外,初晨的日光透过窗子反射进来,唤醒了熟睡的泠泠。 睁眼要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她有喝醉酒就会忘事的毛病。 只知道是万俟缚泽把她送到这里,后来发生了什么都记不清。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她不太舒服,轻轻按住心房的位置,感觉那里还跳得激烈。 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却看见身边不远处有光在闪。 是一把金色的钥匙。 ps:谢谢大家的陪伴!求评论嘿嘿! 我:你俩啥时候能正儿八经在一起!! 初寒(1) 四事坊。 就这一上午就是四五通电话进来。 秦经理谄笑着对着话筒回:“哎,对,关先生临时出差,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这边会给您补偿,哎,耽误您的时间了……” 挂了电话长吐一口气,真是没有好应付的有钱人。这些个少爷小姐连吃饭都要订好日子时辰,好像今天的饭明天吃就是犯了大忌似的。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响,秦经理被吓了一跳,把包夹在腋下灰溜溜地跑开了。 关飞确实要离市一趟,关母的骨灰准备从江南接回b市,他要好好打点,决不能让母亲已亡的肉身不得安歇。 谁知临近登机时一通电话进来,机场明明很热,可对方简单的几句话让他觉得血都冷下来。 几乎是把一辆小型奔驰开成了赛车飙回四事坊,又让人推了今日的客人。 关好门后,他狠狠地一巴掌甩到了关凯脸上,瞬间就见了红印。 “混账!” 关凯跪在神龛面前,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里是对面前人的轻视与不桀。 接到万俟崎电话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出了事,从小生活在规矩冗多的大人家里他最知道对方的一句问候可能就是暗里警告。 他想起不久前万家的小公子来四事坊做客,何尝不是也在做给他看。 如果那时他尚不清楚万家的意图是什么,现在他已经在心里摸清了七七八八。 可是越猜测,越警觉一身冷汗。 七年前一场事故让关、万两家的关系陷入冰点,那时尚算年幼的他几乎以为关这个姓氏要消失在b市之中。后来总算是万老将军念着旧情不愿追究,把这事压了下去。 压下去的方式很简单,让做错事的人得到应该得到的惩罚。 在那种情形下,“牺牲”一个人又算什么,所谓的脸面比不上一个家庭的兴亡。 更何况那个人本就不姓关…… 关飞看向跪在地上的关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明明二人有着血缘关系,每每相见却都像仇人。 地上跪着的人眉目硬朗,带着狠劲儿。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却也已经十岁。 他看着那个父亲领来的,眉眼和他有三分相像的男孩子,感觉心中有什么在崩塌。 要他如何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在家里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人样的母亲,在痛到几乎昏厥时喊得也是父亲的名字。他就在母亲身边守着,一次次播出父亲的电话,却是一声又一声令人失望的无人接听。 他以为在外地工作忙到无法归家的父亲,不过是早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养了新的家庭,过着美满生活。 如果不是男孩子的母亲出车祸,男孩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他也许会继续狠心地瞒下去。 可那样也好,残忍的真相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被永远藏起来。 可他还是揭开了肮脏的幕帘。 怎么时间都掐得那么巧,在母亲去世的当天,他带回一个十岁的男孩儿。 男孩子被养的很好,个子很高,长得也白净漂亮,头发剃得很短很精神,目光里没有一点踏进陌生之地,面对未知的恐惧。 而已经成年的他,倒是像一个毫无家教,闯入罪恶之园的疯子。 他扑上去没有收力地一拳打到父亲脸上,连带着已经去世的妈妈那份,然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身后有另一双带着探索意味的眼睛隐在暗处,像一个身外人一样审视般地看着这世间荒诞。 那是关飞母亲生前因为好心收养的一位被遗弃在医院的孩子。 爷爷为他起名关越。 关越,关越,关山难越。 预见一般的名字,一切都像冥冥之中的天意一样无解。 他对关凯,自是连见都不愿意见一眼。 而关凯和关越,却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一起,如胶似漆地反而像……亲兄弟。 他看着餐桌上暗地里捉弄对方的男孩子与一言不发的爷爷,还能再说什么。 父亲毁了爷爷经营多年的名声,可没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与家庭置于难堪之地。 在这深深重重的京城里,丑事层出不穷,又一件件被隐得漂亮。 只要维持住光鲜的外表,就不会碰到藏在里面的脓。 爷爷默许了他们的存在,默许了欢声笑语,假面和谐的继续,他就跑的远一些,低头做好自己的事。 不过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能闹出什么天地。 他以为离得远些便能与这些扯开,可骨肉血缘却扯不断,他始终是关家的人。 在七年前关越犯了错后他作为长孙要第一个站出来处理,七年后关凯闹出事他仍要出来替他收拾这场烂摊子。 他没有时间去想他苦心维护的这个“关”字还值不值得,明明爷爷也是为国断臂的功勋,怎会教出一个又一个如此败类! 他要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平复心情。 他咬碎牙齿开口:“无法无天,你知不知道你碰的是谁!” ps:求评论~ 初寒(2) 什么时候才看懂了自己的心。 初见到关越的时候,关凯觉得他像一只野狗。 一只本不该出现在这华丽都市,富贵关家的野狗。 他身上鲜见的痞劲儿和坏劲儿几乎是瞬间吸引住了他。 开始只是逗他,拿着十岁小孩的聪明的坏捉弄满肚子坏水儿的关越只会自食其果,关凯在他那儿吃了几次瘪后心甘情愿地叫出了第一声“哥”。 他却吊儿郎当,满不在意地回:“哥?我可不是你哥。” 是,论血缘关系,关飞和他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可关凯从来没叫过关飞哥,反而对于这个看起来不像是关家,确实也不该姓“关”的人,让他忍不住亲近。 跟着关越,他第一次骂看不顺眼的老师,第一次逃不想上的无聊的课,第一次去网吧开黑,第一次泡妞,第一次……上床。 他跟着他拥有了太多太多第一次,只有一次他拉住了他。 夜店vip包厢,他带着他见一个叫刀哥的人。 他不知道关越要从刀哥那里求什么,刀哥一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拍到他面前。 像是从鼻腔吐出的一个字,“吸。” 他看着关越的脸色白了白。 “刀哥,你知道的,我只想卖……不碰这个。” 他心里一惊,恍惚知道了那是什么。来不及想关越为什么要碰这种东西,只是看见刀哥不容置喙的眼神,肯定地觉得绝不能让他受伤。 谁知道哪里来的蛮劲儿,拉起他就跑。身后是“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和追赶声,有人喊着“决不能让他们跑了”,他们却跑得更起劲。 耳边的风呼呼地刮过,他们在灰色地带的小巷子里窜来窜去,一直跑到腰都直不起来,身后只剩下风声。 就是那个时候,他坐在地上边喘气边问他:“问什么要救我?” 他想随口搪塞过去,就像过去无数次他向自己做的那样。 可是面前的他是认真的眼神。 不想骗他,也不想承认。 就在这样两方纠结中,他被面前的人吻住了。 心跳像是停了一瞬,又剧烈地迅猛狂飙。 带着尼古丁香,独属于关越的劣质又呛人的烟草味,被舌尖顶了进来。 他们就在那个盛夏,那个破烂的巷子里,在无人问津的地方至死纠缠。 可是回去又像亲兄弟一样打打闹闹,对那天的荒唐闭口不提。 可是心下的种子已然种下了。 他那时在想,只要他继续读书,赚钱,等到有能力了就带着他离开关家,离开这个假模假样的虚伪城市。 他们去一个自由的地方吹风、看海,永远地生活下去。 那样近的愿望简直很快就要实现了,可是又被人狠狠地敲碎。 硕大的关家,即便没有遮天的权力也不会救不出一个同样姓“关”的人。反而,所有看起来平日没有来往的虚伪之徒在这一刻骨子里的血却开始凝聚。 大家一致决定放弃他。 只是因为他身上没有流关家的血,即便他也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他回到家关越已不在了,留给他的只有他入狱的消息。 他像是失了魂。 抓住身边一个人就问他有没有说什么,那人被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挣脱。 他不甘心,又抓住另外一个,同样无言。 最后是他的亲哥哥关飞喊住他,面上仍是对他难以掩饰的厌恶与嫌弃。 “他说让你别等他。”轻飘飘的话语钻入耳间。 他无力跪坐到地上。 那些朝夕相处,不用暄照也各自清楚的心意,那年夏天被他反复取出回忆的一个漫长的吻,都在一刻破碎了。 接着,就是漫长的谋划与等待。 关越,我答应你,我绝不等你。我会好好利用这余生,为你讨一个公道回来。 经年呕心沥血的算计不是他们轻飘飘的几句讽刺就能推翻。 关飞问他知不知道那是谁。 他当然清楚这会是飞蛾扑火、属于他一人的恶战。 七年窥探,终于被他看到,原来万家小公子也有一根软肋。 他嗅到了他用血肉包裹隐藏的宝贝。 而他,只需一层一层靠近,一层一层剥开,最后一刀就是致命的伤害。 初寒(3) B市偏北,秋日未过,已露初寒。 泠泠一早就接到了母亲大人的视频问候,已有半年多没回d省,透过手机看对面头发又花了些的老妈,感觉鼻头有些发酸。 妈妈叮嘱她一定不要为了好看少穿衣服,不然老了要遭罪。 她缠着柔软厚实的被子趴在沙发上跟妈妈撒娇,余光能看到未关门的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看文件的万俟缚泽。 因为是周末,他也没有去公司。 但明明昨天他也没有去,前天也没有去。 一向劳模的万俟缚泽最近过分清闲了些。 何母看女儿呆呆撑着下巴走神,目光早已不在她身上,阴阳怪气道:“跟老妈聊一会儿也要看别人哦。” 何泠泠回过神来,看小小的屏幕里又挤进了一个人。 虽然不是工作日,但为了多拿些加班费何爸一般还会去工厂干上半天的活。 他身上已经穿好了深蓝色的工作服,上面还有一些油污。 泠泠在这边大叫起来,吸引了某人的目光。 “爸爸你怎么又要偷偷加班!” 何运东一向严肃,尤是眼角的褶子为他平添了几分阅历与不易亲近。但看到女儿,虽还是那张严肃脸,也忍不住放柔一些声调。 “臭丫头,管起老爸来了!” 赵眉对两人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虽因担心丈夫身体再三跟他强调现在家里不缺钱,女儿已经有了安稳工作可以养活自己,他们按年龄退休也可以每月领上足够支撑二人花销的退休金,何必要去干辛苦的零工,遭一份罪。 可何运东就是不听,就闷着声穿上工作服让她别管。两人为此吵过好几次架,后来赵眉看自己实在劝不过这头倔驴,也只好不了了之。仍是每日晚上提前为他温饭热菜,提前打开大门等他回家。 这会儿女儿骂骂他,也许他会有些松动,赵眉也就在旁边听着没劝。 何运东自知自己说不过对面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忙说了一句“要迟到了”就匆匆离开。气得何泠泠在这边直锤被子,赵眉乐开了怀。 “泠泠,放假了回来看看妈妈哦!”她在那边看着许久没见的女儿说。 这张小脸她从襁褓看到现在,女儿脸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眉眼愈发清秀,有了她年轻之姿。 真是不敢相信,那个整日闹着吃“糖醋小排”扎小辫儿的小孩,都已在b市安家,有了一份体面工作。 正想着,对面小鸡啄米式点头:“我要吃糖醋小排!” 得!还是那个德行。 赵眉刚刚自我感动地感慨一番,又对自己的结论深深怀疑。她嫌弃地按了挂断键。 徒留何泠泠左右切换倒置了一番看是不是松寒居网络不行,最后实在弄不明白裹着被子又钻进了卧室。 今日要偷偷去看阿言哥哥,天气渐冷,不知他能否忍受b市糟糕的天气。 顺便看看可以带他去医院复查一番。 万俟缚泽看到把自己裹成粽子一样在家里跳来跳去的泠泠,思索片刻按出一个号码。 对面叫了声“陈总”,脑子里迅速思索最近自己分管地区的业绩,诚惶诚恐在等老板的安排。 谁知对方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上次说你家装的地暖还不错?” “哎?……哎,是。” “联系方式给我。” - 周末车流量本不该太多,但何泠泠半路遇上一小型车祸,现场封控,只好绕路而行。 本来一个小时的车程泠泠开了两个小时才到,出门时还冻得不行,现在生生急出了一身热汗。 进了沉言的家门更热。 她没想到阿言哥哥租的这个房子不但位置好,配置也这么给力。 初冬地暖就开始供热,正好让沉言哥哥不为身上的顽疾头痛。 客厅里堆满了高等数学、大学化学的课本,还有一系列考研辅导书籍。 阳光正好,透过窗子洒在木质地板上,小小的房间看起来十分温馨。 沉言自己推着轮椅跟着在房里四处转悠的泠泠,忍不住笑着开口:“喂,你在查房啊?” 泠泠闻言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可又很快爽利地接住沉言的话茬:“对,看你有没有藏娇。”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泠泠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了分寸,尴尬地推起沉言的轮椅大喊:“不行了不行了,我要饿晕了,阿言哥哥你要请我吃饭!” 沉言收起刚刚心底一闪而过的情绪,笑着回:“没问题!” 泠泠推着沉言出门,因为在一楼出行很方便,且门口处有一个看起来刚砌的斜坡,刚好方便推轮椅下行。 她心里愈发肯定这个住处,不知阿言哥哥如何找到这么适合他的地方。 两人在小区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坐下,准备随便吃些。 泠泠喜欢吃辣,来b市以后,万俟缚泽总是管着她的饮食,跟在他身边她鲜少有能贪口腹之欲的时候。 现在来了阿言哥哥身边她一定要大快朵颐,她剁椒鱼头、干锅羊蹄个个划了勾,沉言在旁边嘲笑:“说了请客,也不用这样宰我吧?” 何泠泠笑着把菜单递给老板,然后小猴子一样皮着笑:“对!就要宰你!” 身后铃铛轻响,又有人进来。 老板把人领到他们旁边的一桌。 何泠泠与沉言谈起学校的趣事,刚说到有个教授上课掏书掏出了一只袜子,旁边就有一个人接道。 “是建筑院的那位吧?” 泠泠一愣,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笑脸。 关凯把目光投向泠泠对面的沉言,话却仍是对着泠泠说的:“小何老师,不介绍一下吗?” ps:刚好趁着这里解释一下前面忘记解释的一个问题。 红事那一章说万家只有一位从商的,泠泠以为是缚泽结果不是,因为缚泽在外做事一般都用的陈忆许这个名字。一是因为他自己比较犟,不想用家里的关系;二是有家里的背景有时做事反而会不方便,他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留人以把柄什么的…反正有钱有权有时候也有不少烦恼… and还是求评论~ 初寒(4) “沉言,我的……朋友。”泠泠向关凯开口,然后又转向沉言,“阿言哥哥,这位是我的学生关凯,上次在医院我们见过的。” 关凯率先伸出手,越过两个桌子间的过道向沉言伸去。 从泠泠的方向看去,关凯面上的笑容十分得体,但又因为这份过分的自然,让泠泠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他很早就认识沉言哥哥一样。 转念又觉得自己有些许多心,他们这种家世的孩子总是做事滴水不漏,她跟在万俟缚泽身边这么多年最清楚不过。 沉言急忙伸手过去,但因为距离稍远,他坐轮椅又不方便,这样直接伸手竟然没有够着。 他又赶紧转轮椅调整位置,可在逼仄的空间里一急,轮椅竟卡到了身后的凳子,让他一瞬动弹不得。 场面有些尴尬,可这时关凯只消欠一欠身就能解他的局,但他却笑着收手了。 沉言脸色有些白,朝关凯说了一句“抱歉”。 关凯未发一言,脸上仍是意味深长的笑。 这时即便是泠泠多心,她也不免觉得,那笑太过刺眼了些。她莫名觉得这个男孩子今天不太友好,让她回忆起他们初见时他的行为,也像这般,让人觉得合理,却又让人心里不舒服……就好像是故意给人难堪。 老板娘来上菜,布满青红辣椒的剁椒鱼头看起来令人垂涎欲滴,还蒸腾着热气。 何泠泠招呼关凯过来这个桌和他们一起吃,关凯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沉言对面。 沉言身体缘故,只拣些不辣的菜来吃。 席间感觉有道目光叁番五次地投向他,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泠泠为人活泼,叁个人凑到一桌不怕没有话题聊,且怕沉言与他不熟会不自在,她也十分细心地次次照顾到他。 饭毕泠泠要结账,老板却笑着说这位已经付过钱了,目光看向关凯。 泠泠怔了怔,刚刚明明是他们先到,他什么时候付的钱? 再转身关凯已经替她推起了沉言的轮椅,她慌忙向老板道谢,追了上去。 心中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前面二人出了餐厅,关凯的个子不矮,推沉言所坐的轮椅仍需弯腰。 阳关照在他的侧脸,刀锋切割般的下颌让他平添几分狠劲。 他笑着同沉言说着什么,像是正聊得开心。 泠泠莫名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眼熟。 突然,关凯停下脚步,转到沉言面前蹲下身子,把头低下来看向沉言的断腿。 泠泠心里一惊,恐他做出什么让阿言哥哥不适的行为。 可他只是低头为他掖了掖盖在沉言断腿上的毛毯。 泠泠看不清背对着自己的沉言的表情,可是下一刻不知关凯与他说了什么,沉言突然回头,面上带着一些难以置信的惊恐。 泠泠生生遏止住了自己要去追他们的脚步。 她顺着沉言的方向回头,看见刚刚他们出来的那家饭店的门口站着一个服务员打扮的瘦高个男人。 距离稍远,她看不清他的长相。男人剃极短的寸头,远远看起来身上线条硬朗凌厉,是那种虽然瘦但十分有劲的存在。 此刻他站在门口抽烟,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射过来。 又在看到对面的人时愣了一愣。 他有些不自然地再次进门,何泠泠用力握住自己在颤抖的手。 是看不清长相她也能认出的人。 七年前她在茶间狠狠掼倒的,伤害阿言哥哥的凶手。 一瞬间有什么迅速地涌入脑海中。 相比当年她已长了七岁,不再是那个只会恶狠狠地喊“我不会放过你”的小姑娘。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一直以来面对关凯的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她好像终于看到了一些端倪。 他那种对什么都带着些许轻视的样子,与刚刚那人身上的气质重合起来。 “我与我二哥关系很好。”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时关凯莫名其妙突然与她谈起自己家人。 有一些猜测迅速在心中发酵。 初寒(5) B市今日晚间有雨。 明明白天还晴空万里,傍晚就乌云遍布,阴沉沉一片。 关越从打工餐厅出来,越过后门跑进细密雨中。 他出狱后一直住在租的郊区老式小区里的房子。 四周早已开发,只剩那个小区绿苔遍布,青霉横生。四周俱是断墙烂砖,阴森又潮湿,看起来与这个光鲜的城市格格不入,但仍挤满了人。 从市中要转两次地铁,还要徒步两公里,才能到达居所。 关越出狱后每天就这样在光鲜与残破之间辗转,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过上这样的安稳平淡的生活。 不过好像还不错。 他大冷天也只穿了一件老头背心,上面还有在后厨做菜留下的油污,外面套了一件纯黑漆面的皮夹克挡风。 下车雨变得大了些,他身上有早年与人打架留下的伤,钢筋棍闷声砸在他的背脊上,那一瞬间深入骨髓的痛已记不清楚。 因为年少轻狂浑不吝留下的伤疤有太多,那些荒唐大部分都被他忘却了,只有在阴雨天中才会因天气潮湿隐隐发痛提醒他一番。 他往嘴里填了根烟,有风,要用左手护着才能见明火。 阴暗潮湿中,这一抹被护住的火光照得他脸上的伤疤更加狰狞。 那给他加了一抹邪性。 兜里的手机还在震动,他没管,嘴里叼着烟照样往前走。 进监狱前,这种老年机还没完全淘汰。出来后,淘汰的不止有老年机,还有他。 明明小小的一块握在手里更他妈方便,他在心里不屑地骂,还有一些更人性化的设计,比如…… 小小的一块贴在手心,如果开了静音来电时会震动。 像有无尽能量一样,刺激着他那一块有茧子的肌肤,让他的皮连筋骨,筋骨通心脉,跟着活泛起来。 好像不接电话,也能看到拨电话的人焦急等待的样子。 第八次,这是第八次了。 小小的一块在手心安静下来,因被他捂得太久已带了热度。 他继续走着,在细密的雨中,等待它第九次震动。 这种猜测“他会不会再打来”的未知让他浑身发麻。他心里说着“随他妈的便”,可潜意识还在数这次间隔的秒数。 已经五十八秒了,超出前六次最长的叁十二秒。烟草入肺,细雨迷蒙。 他不会再打来了,他这样想。 青石路布满苔藓,下雨天稍加不慎就会滑倒。 但他已经是大人了,他对自己说。 大人不可以摔跤,不可以流泪,也不可以思念,因为那他妈的矫情!臭矫情! 他狠吸一口烟尾,随手扔到路边的草丛里,低头躲雨,向着没有门,墙壁黢黑的楼梯口跑去。 口袋里的板砖突然又震动起来,吓了他一跳。 就像突然触了电一样。 就这几步路雨也能越下越大。关越觉得自己今天忒躁,又骂了声“操”。 不是因为雨,是因为站在楼梯口的人。 那人举着智能手机贴在耳边,看雨中的人向自己奔跑。 - 小区一共五层,最上面一层是天台,关越住在第四层。 开始和他一起来租房的是一来b市打工的姑娘。姑娘兴许觉着一楼太潮抢在关越前面说我要四楼。结果就住一天又巴巴地提着水果来找关越换。 没别的,没电梯也没什么,晚上楼梯间没灯。 天天上个楼要脑补一部丧尸片谁也受不了。 关越没收水果,抱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往上走。 姑娘感动地不行,再叁跟他说谢谢。他回没事儿,我命硬。 克父克母被关家捡走,被钢筋打到吐血第二天活蹦乱跳,就连七年牢狱熬过去也不过转瞬之间,他觉得鬼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 从卖破烂那里收的破烂冰箱,自己拾掇拾掇还能用,里面只有昨天剩的酱油炒菜,还有啤酒。 他拎出来一罐往瘸了一条腿的茶几上一扔,没看坐在沙发上的关凯:“喝了赶紧走。” 关凯身上是连帽球衫和干净的浅色牛仔裤,看起来比他入狱之前高了不少。 他“啪”地一声拉开易拉罐拉环,有少量白色泡沫溢出。 喝了半罐才敢开口。 “哥,我有办法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 小小一居室里没有所谓的客厅厨房,所谓做饭的地方,也不过离沙发两米远的一个水池和破旧高桌。 关越进门就脱了皮夹克,只剩身上的白色背心。 从背面看刚好看见精壮的小臂肌肉和强劲的窄腰。 贴头皮的短发更适合他身上的歹劲。 “我不是你哥。”他边洗昨天剩下的盘子边说。 关凯把啤酒罐砸到桌面上讥讽开口:“关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窝囊。” 他知道关越最禁不起别人的挑衅。 可是那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手中动作,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窝囊?窝囊照样也能吃饭拉尿。 关凯显然没想到他完全不吃这一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陌生的感觉。这种陌生让他觉得好似无数小虫在自己心上啮咬。 他不再敢确定,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是否还像从前一样思念着他。 而这种恐慌与不适让他忍不住失控,他突然冷声道:“我会为你报仇。” 那人用力一砸,手中的白磁盘磕在水池边,碎成瓷片。 “蠢货!”他骂出声来。 那不是靠着莽劲儿就能胜过的家庭,也不是吃着人情就能逃过的罪恕。 他七年前想凭借小聪明逃过一劫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今时今日,他决不能让……小凯也像他一样毁了。 ps:为啥觉得关越关凯芥末好磕 求看文的老婆评论~ 生日(1) 教室里寂静无声,有人低头飞快用指尖敲打键盘为了给朋友通风报信。 何泠泠的课一向轻松,这是为数不多几次需要计入期末考试成绩的点名。也正因为考核方式少,所以出席率成绩占比较大。 讲台上的人身上是Chanel当季的套装,手边是一顶同款荷叶帽,与她今日淡雅明艳的妆容刚好相得益彰。淡淡的粉色唇彩显得她的气色很好,侧面用一个简单的水晶发夹卡住了侧边散落的碎发,何泠泠用手指划过一个一个名字。 目前为止所有名字后面跟着的都是“对”号。 “……关凯。”何泠泠对着话筒开口。 教室里寂静一片,无人问答。 何泠泠轻轻向台下抬眼,有不少刚刚在看热闹的人随着她的目光低下头。 “关凯。”她又重复了一遍,仍然没有人回应。 有人在下面为这位同学默哀,逃课这种事确实玄学,不知什么时候就中了招。 泠泠抬眼看了一眼关凯常坐的位置,人群中,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他都是显眼的。 他一向不会缺席她的课,甚至……会在本没有他的课也出现在课堂上。那时她毫不在意的事情此刻一瞬露出端倪。 泠泠微微走神,合上点名册宣布大家可以结束本学期最后一次课程了。 耳边是学生们收拾书籍和离开的声音,泠泠看着点名册的封面凝神。下班后仍要先去阿言哥哥那里一趟,最近种种皆像风雨欲来前的景象。 是敌是友,她尚不能分清,前尘往事,仍是一团迷雾。 可这次,她要好好守住阿言哥哥。 办公室里赵晓婧又在和大家海聊,只是这次和大家聊得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她本尊。 泠泠没有想到这位好友的婚事来的这么迅速。明明晓婧让她帮忙参加讲座,自己偷跑去相亲还只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儿,此刻她却要结婚了。 不谈感情,赵晓婧确实实现了自己轻轻松松在家“躺尸”也有钱花的生活。老公能赚钱,还是圈内人。无论如何,赵晓婧此后的事业和人生路都不会太难走。 这位爽利开朗的b市姑娘正缠着大家让他们陪她一起去婚前最后的狂欢,这个季节正适合去夏威夷玩。见刚刚还贺喜的大家变得兴致缺缺,赵晓婧拉住何泠泠。 泠泠一语揭开痛处:“你要成富太太了,我们还是一穷二白的人民教师。” 赵晓婧闻言一拍手,豪气冲天地面向大家:“机票我包,食宿全免!” 说着又偷笑着补了一句:“我老公有钱。” 众人听此自然狂呼“万岁”。 泠泠也被赵晓婧逗笑,偷偷问她:“你老公这就不管你了?” 赵晓婧半晌才小声回了一句:“他也跟着……” 嘿,什么单身狂欢,泠泠一把扯开赵晓婧放在她身上的蹄子。 臭情侣。 - 挂了万俟缚泽的电话,郑隆跑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地下商城买了包烟。 因为是学校在市中心,东西并不算太便宜,他微微有些心疼,觉得这个烟瘾自己是时候戒一戒了。 虽然现在所做的工作薪酬很高,但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却有一整个大家庭要养活。 瘫痪在床的父亲,没有劳动能力的母亲,以及舅舅家过继过来,不好好上学也不去打工的问题表妹,还有借看表妹为借口来“借钱”的舅舅。 一大家子的生活费全靠他出,早年舅舅赌博欠的钱像填不满的窟窿,他思及此,更觉得手上拿着的烟不顺眼,刚抽出来的一根又被他恶狠狠塞进去。 却听得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女声。 “大哥,这儿!”何泠泠没想到自己和这位好心大哥如此有缘分,竟然在师大门口又见了面。 她下了课,正准备去阿言哥哥居所一趟,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威猛的人立在马路对面。 她心里一喜,上次没来得及好好和大哥道谢,她朝马路对面小跑过去,水晶发夹夹住的碎发随着她的跑动轻轻颤动,阳光的照射下,那一块晶莹在盈盈闪烁。 她看到大哥在看到她时微眯了眼,她朝他摆手,却又看到那双刚刚还只是审视的眼睛里换作了一瞬间的警觉和凌厉。 “别动——” 泠泠听到那声极具穿透力量的一声,带着难以侵犯的威慑。几乎是同时,一辆车擦着她的身子过去。 像一阵极大力的风,泠泠虽为被车撞到,仍是跌倒了路中。 一瞬间提起的心还在狂跳,太过紧张让她的头脑有些眩晕,可明明看到对面明显的写着“让”的路标。 一只手握住还在晕眩中的泠泠的右臂,要拉她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左手手臂也被拉住,只是那股力量更加强烈。 处于惊恐后寻求安全感的心理,泠泠先看向了左方。 是郑隆。幽深让她看不清情绪的眼睛,可她能感到那里面带着锐利的审视,与不容侵犯的危险。 奇怪,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泠泠却觉得他如此亲切……觉得待在他身边就不会有危险,因为他一定会保护她。 郑隆轻轻一个用力,把她扯到了自己这边。 他稍微借力给还在腿软的泠泠,这样泠泠正面向了郑隆和自己的对面。 刚刚没有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就在眼前。 几步远处路中央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十分显眼。 这一刻泠泠几乎能够确定关凯是故意的。 故意选她的课,故意在课上做出不尊重她的行为,故意与她“交好”,甚至在刚刚故意“撞她”…… 因为她在他的眼里没有看到任何担心,而是玩味与轻佻。 那分明是捕猎者在看到猎物时,才会露出的极度黑暗明亮,却暗含喜悦的神情。 ps:俺又更了!嘿嘿 求评论! 生日(2) 郑隆是在师大门口接到万俟缚泽的电话的。 与他对接的通常是智汶,能让万俟缚泽亲自打来电话,一定有要紧的事情。 接了这份私活这么长时间,他仍未弄清这位上家的性子。不知长相,不知年纪。即便是有事吩咐,也不过寥寥几句,虽彬彬有礼,却在字语之间透出让人不可忽视的威严。 刚刚对方只是说让他最近注意何泠泠身边行踪不正常的人,但他仍敏感地在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得出“最近可能有些麻烦”的潜台词。 自上次与何泠泠的“巧遇”,他对这位智汶口中的“何小姐”有了很大改观。他是一个传统的人,觉得认定了一个人就该给彼此名分。把人“养”在身边,与给人伏低做小都是他至为不屑的行为。而能促成这样行为的动因不过是,一个有钱,一个图钱。 所以先前他对何泠泠均带着鄙夷的态度,一个有着体面工作、高学识的女人,表面看起来干净漂亮,背地里却要给人做情妇,干龌龊之事。可那次接触,他却发现她并非自己早先想象中那样恃宠而骄,盛气凌人。反而,她那样的活络热情,时时刻刻向身边人——即使是他这样刚认识的,被她自封的朋友——传输热烈的情感。她言行中既无自盛,也无自贱,只是像一个……干干净净、活泼可人,让人看见就忍不住心生喜爱的女孩子。 如果他从前还是忍着道德上的不适去做这件事,那么见到她的那一刻,那些从前的别扭都奇怪地消失掉了。 他也忍不住像只是载了她一程,就被她当作朋友一样,像一个真的大哥一样去做好这份工作,默默保护她。 但他没想到刚挂了电话就遇见了何泠泠,她像个小太阳一样笑着向他挥手,可他来不及朝她回馈微笑,就看到一辆突然驶到路中的小型汽车直直朝那个瘦弱的身影奔去。 心是瞬间提上来的,他当兵多年,心里素质够硬,却也最为清楚人的脆弱,在残酷的天灾和人祸面前,绝不是靠着所谓“钢铁”般的意志就能与之抗衡的,尤是那样一个如蝶般的身影。 所幸车身只是擦着她的边过去,把她揽到怀里的瞬间方恢复正常呼吸,可也愈加明白万俟缚泽派他跟着她从来不是多此一举。 多年当兵的经验给了他锐利的识人眼力,对方绝不是无心之举,相反,他很有可能就是万俟缚泽让他暗中所防之人。 他先看了看何泠泠的脸色,只是苍白一些,看样子是惊吓过度,也许他最好还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一番。与他相比,她显得那样柔弱娇小,她一定是吓坏了。 他给了对面的年轻男人——或许只是男孩——一个暗含深意的目光,他相信他能看懂那是警告。 他借力给怀中的人,带着询问的目光探向她的眼睛,他要带她去医院,如果她不介意,他可以把她抱到车上……可是他没有想到那双眼睛里是突然而至的清亮,却让他看不懂。 他被何泠泠轻轻推开,她站直仍需要费些力气,可整个人却看起来莫名的坚定。她向他开口道谢,声音还有些虚弱,接着她竟向那个男生走去。 他瞬间皱起眉头,站在对面的那个男孩子回给他的是一个略带挑衅的笑,刚好回应了他刚刚自以为是的警告。他自然不会被这种幼稚行径弄乱阵脚,可他却不能让何泠泠落入他的圈套。 郑隆稍稍用力,何泠泠便被他扯回来。 “不行。”他皱着眉头开口,他不信何泠泠看不出那人如此明显的“故意”。 可何泠泠却笑着向他摇摇头,她的脸还没有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见郑隆仍没有松手的迹象,她认真起来。 “大哥,他不会伤害我的。他是……我的学生……” 眸里是一片清明,有着必须要去的坚定。 他曾在谁的眼里见过如此神情? 郑隆突然就没忍住松了力气,就这一瞬间她就挣脱了他的束缚,上了关凯的车。 车并没开走,只是挪了些位置,停在路边。 他就在一旁看着,他拦不住何泠泠,就要将她能受到的危害降到最低。 车里没有开暖风,带着幽闭的冷意。 冰冷的皮质座椅让何泠泠没忍住打了个寒战,关凯看她的样子嗤笑出声:“你这样弱不禁风的样子,连自保能力都没有,万俟缚泽怎么就独独喜欢你?” 话语中显而易见的讽刺让何泠泠心里一刺,可是她却从中得到了更让她心生冷意的信息—— 不善的语气之间,关凯似乎,对万俟缚泽有着恨意。 生日(3) 半刻的无言。 何泠泠知道,今日种种,关凯就是在等她开口去问。 关凯。这样一个常见的姓氏,彼时她并没有把他和那个伤害阿言哥哥的凶手关联起来。 再次见到七年前那人的一刻,她才恍然明悟,原来关越的关,和关凯的关,是一个字。 那时她耗了多大的力气去找他的罪证。本不会是难事——马路正中央肇事逃逸,监控必定拍的一清二楚。 到了派出所,甚至一年前的录像都有存档,就阿言哥哥出事那一日,监控离奇地坏掉。 她愤怒地与那人理论,那一刻民警身上的制服像一身虚伪至极的皮,让她厌恶。 他们厉声说她妨碍公务,影响治安。她还是不走,一定要在这里找到证据。一个看起来身高体状的警察去推她,论力气她哪是那人的对手,叁两下的拉扯,就被他拽到了大门。 那人走后,玻璃门随着他的离去摆动,还有一些声响。 正前方倒影出她的身影。 看起来狼狈极了、软弱极了。 她这一刻恨起自己来,心爱的人无辜躺在病床上,失去右腿,失去未来,在这一刻,世界甚至要他失去公平。 而自己明明有手有脚,却连一个公道都无法为阿言哥哥讨来。 泪水是没意识到的时候就落下来的,她用袖子摸了一把,却像触到了什么开关一样,越来越委屈,泪水也像擦不净一样越流越多。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天下的路千万条,即便在公安局碰壁,周围的店也一定会或多或少地拍到。 她挨家挨户地问,可得到的回复都好像是统一的。所有老板都眼神闪躲地告诉她,没有监控,或是监控坏掉了。 没有人会傻到看不出那些人闪躲中的暗示—— 不过是在告诉她不必再做无用功。 那时她方知他们要保住一个人会下多少功夫。甚至在她去靠着仅有的信息去调查肇事者的背景时,也不过只查到了一个名字。 关越。 走投无路时把这个名字和万俟缚泽四个字全写到一封信里,寄到纪检处。 那更是石沉大海,却也是钝刀割肉。 她在过去十七年没有见到的世界,由万俟缚泽一点点揭开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终于知道,重重帘深后,多么冰冷,又是多么无助。 只得在阿言哥哥所住的病房外面偷偷落泪。 从那个楼梯间上到七楼,徒步走,只有声控灯。她带着又一天的无所得和失落一步步踩上去,从来没有一盏灯为她亮起来。 可是脚下的阶梯,却替她接到了多少温热的眼泪,无声却也带着力量。 爬到最顶层时,她会坐在阶梯上等八点钟护士给阿言哥哥换药。她不愿在那个时候进去病房,并非是她不愿意面对阿言哥哥的残态……而是,她不能接受阿言哥哥面上的窘迫…… 可是即便躲出来,心口的痛每日还会心有灵犀般地来到。 在她咬住下嘴唇哭得最伤心时,一只手递到她的面前。 泪水早已模糊双眼,薄薄的一片,方方正正。 会割破手心,也会割破人心。 “五百万。”是熟悉的声音,更是让她深深痛恨的声音。 每次拒绝,她都会听到一个更高更好的数字。 顶层没有灯光,只有不远处的高楼投进来的零星阴影。 他高大的影子笼盖住她娇小的身板,她就完全隐匿到了黑暗之中。 “……你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你要高考……”话没有说完就听到她突然而至的失声痛哭。他的手还保持着伸出的状态,她就蹲在地上,蹲在他的阴影下抱住自己,哭到不能自已。 认识她之后,她从来没有过这么伤心的时刻,哭到浑身颤抖,难以自持。也从来不知道她如此坚韧,逃课出校也要顽强地查下去,在碰壁后哭得那么伤心也要擦干净眼泪再次去下一家询问。 是的,他终于要承认,他不了解她,而当她把更加真实的自己给他看时,却完完全全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 有多么羡慕病床上的那个男人,能得到这样好的她的心。他宁可失去右腿的是他,只要能得到她一滴眼泪,也已是此生了无恨遗。 他知她恨他,却仍忍不住想伸手抱抱她。 好像有一把刀刃在心上剜割,他伸出的手不能落下,他怕吓跑她。 她也曾在过去主动向他伸出细嫩的双臂,把大大的他拥在怀里。 那样珍贵与美好的时光为何转瞬即逝,不能复刻。他此生再也无法拥有那一时一刻的,来自她的暖意。 手中的银行卡被轻轻抽走,那一刻竟好像有什么已然命悬一线的薄弱牵扯随着她的动作彻底断裂了。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朝他流泪怒吼,阿言哥哥的命不是钱能换来的,你们玩弄人命是要得到报应的。 即便是辱骂他也愿意接受,因为他还有理由再次见她。 可是这次她只是静静地接过银行卡,她清澈的泪水滴落在薄薄的卡片上,他的手还不记得落下。 “好……”她轻轻地吐出这个字,就像在与他告别一样。明明是脆弱的声线,可声音确实平静的。 平静中是不可复燃的死灰。 她终于选择接受这个现实。 诚如他告诉她的那样,即便沉言打赢官司也拿不到这么多的赔偿。对于此后都无法站立的他来说,公平相对于钱来说,并非如此重要…… 钝角的银行卡从他的手里转移到了她的手里,没有温度,那象征着她向他妥协。 她愿意为阿言哥哥做出也许永生不会被他原谅的举动,可是,她只是希望他在忍受身体的病痛时,过得好受一些…… 她离开了。把他留在了重重深重中。 至为黑暗中,只剩他一人。高大的身形不再高大。 他告诉自己,这才是对的。她不能再囿于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这样会伤害她的身体;她也不应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查找所谓的“证据”上,她要高考,不能自毁前程…… 这一切都是对的。只有他留在黑暗当中,这是对的。 反正他早已经习惯生活在黑暗里,他早已习惯被所有人厌恶。 这一切都是对的……他想自己的心早已麻木,可为什么会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滑落下来。 面前好像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海,他被海水封住口鼻,窒息感扑面而来。 原来分别从那一刻已经注定。他其实早已经意识到,只是不愿承认……- 车厢里。 何泠泠用手去按刚刚在地上磕破一些的裙子时,腕间一抹银色露出。她下意识用左手覆了上去。 镯子是许多年前的生日,万俟缚泽送她的礼物。 她当时收到后远远地掷了出去,看到万俟缚泽的脸色变黑她便开心。只是他会一次次再捡起来给她戴上。她无数次摘下,他就无数次重拾。 后来终于耗不过他的耐心,她戴了好多年。 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性动作,每每在她心下有慌张和不安的情绪时,她就会在自己没有意识到轻轻去触碰镯子来换来一些莫名的心安。 她要理清杂乱的头绪,直击敌人痛处。 可是翻来覆去,她最想问的只是一句:“七年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阿言哥哥?” 生日(4) 赵晓婧远远看见泠泠身边站了一个子很高的男人,一旁的沉呈寺先站起了身。 二人走进了她才看清男人的脸。 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惊为天人。 在大学校园混迹久了,总觉得周边搞科研的同龄同事个个长得一言难尽。可就算往前推个四五年,读书那会儿,也很少见到长得如此漂亮的男生。 且身材长相无一不在线,真是极品。 又想到泠泠真是不厚道,什么时候谈了个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回过神来沉呈寺朝万俟缚泽伸出了手,语气中明显带着些恭敬地叫了声“陈先生”。 万俟缚泽也笑着回握,并无丝毫傲慢神色。 赵晓婧心下隐隐想着,对方虽看起来年轻,却能让沉呈寺这般恭敬的叫一声“先生”,定不是寻常人物。她便也陪着沉呈寺做足了场面功夫。 泠泠看见二人交握的手,不免在心中腹诽。难怪万俟缚泽对她独自离京一言不发,不过是早就默着跟来了。 一行人同坐一桌,又为齐乐添了把椅子。 本来齐乐是不愿意的,她生性自由洒脱,又机灵古怪。正同做烧烤的大哥聊得开心,却被万俟缚泽揪了过来。 齐老让万俟缚泽好好看着些乐乐,尤是她在佛罗伦萨总爱半夜画图,美其名曰“深夜灵感”,却把身体早早熬坏了。现今回国,一定要让她按时作息,好好吃饭。 他应了齐老先生,就得好好看着这位朋友。 齐乐本还说他“小老头”,和爷爷一样爱多管闲事。却又在看见同桌的人时惊喜大叫。 “表哥?!” 她指着沉呈寺瞪大眼睛,又看向他身边的那位。 目光在赵晓婧和沉呈寺之间逡巡,沉呈寺终于没憋住笑出声,起身给了齐乐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说要看嫂子,这不就给你带来了?” 沉呈寺松开齐乐,齐乐惊讶地看看表哥,又看看身边的万俟缚泽。她回国休假,刚落地就被万俟缚泽拦在机场,连个解释都没有就把她扯到了另一班飞机上。 又是三个小时。 他只说是请她度假放松,可她回国就是为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里愿意乱飞。更何况她要回家看表哥的新娘子……气得她在飞机上把万俟缚泽乱打一通。 万俟缚泽只是跟她解释“不会让你失望的”。她便也只好享受这场旅途。 Y省确实气候温宜,风光无限。 但她却没想到,原来万俟缚泽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家人和心心念念的准嫂子。 她幼时与沉呈寺关系做好。因父母做外交工作,一年到头不回家,便把她寄养在舅舅家里。所以她与沉呈寺像亲兄妹一样。但后来她读书工作都在国外,与亲人相见的时间本就了了。尤是与这位比她还忙的二表哥,更是几年见不了一面。 此刻一见,自然是万分感动。 万俟缚泽总是自小就能在无言中把事做得妥帖,她朝这位几个小时前还被她暴打了一顿的可怜朋友眨巴眨巴大眼睛表示感谢,然后甜美有力地叫了声“嫂子”,朝赵晓婧奔了过去。 大家都笑开了。 只是同样懵的还有一个,被紧紧抱住的赵晓婧。 沉呈寺把齐乐从晓婧身上薅下来,像她解释道:“这个臭丫头就是你担心请不过来的tina,最近设计界的新贵齐乐……当然也是我家的宝贝妹妹。” 齐乐笑着朝沉呈寺说:“我说怎么回事,原来你们一个两个借着让我放松的由头来压榨我。真是万恶的资本家……” 万俟缚泽举手“投降”,沉呈寺转身看向晓婧:“咱们要把这个骂名做事了,好好压榨压榨她!” 泠泠看着如此一幕,只觉原来二人携手走进婚姻殿堂,原来会为彼此带来更多的亲人与温暖,自己心中也是暖暖的。无声间万俟缚泽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万俟缚泽向来吃得少,只简单喝了些酒。剩下几个吃饱喝足准备回去休息。 万俟缚泽先拉了泠泠的手起了身。 沉呈寺跟着站起身来。 万俟缚泽示意他不用拘谨,他便也只说了句“好好休息”。 沉呈寺看着二人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还久久未回神。 晓婧许是早就想问二人关系。 倒也很好解释。 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长大了一起读书的同学。只是总有一些身份不能逾越,需要他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陈先生”。 至于这位真正的姓氏,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更清楚的是,不能说。也只有表妹这样如此大大咧咧的存在,才能还将昔时好友看作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 不过也好,他成年后悟出的道理就是,自己辛勤做事,本就是为了家人能更自在些。 泠泠早就困到不行,可此刻仍逼着自己清醒。 他在身边,无异于洪水猛兽,要人提防。 所以在到房间门前时她有一分钟的犹豫。 到底要不要他进去? 房卡就在包里最显眼的位置,她却还佯装没看到四处翻找。 突然身后一只大手伸过来,精准捏住了那薄薄的一张卡,贴到房门锁上。 “滴”的一声响起,让泠泠心里一颤。 她竟然觉得自己此刻没有厌恶,反而那轻轻的一颤像是有些雀跃。 房门被大手旋开,他把房卡又丢进她的包里。 她先进去,却听见身后的人开口:“早点休息。” 转身看见他又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厚重的地毯吞掉了他的脚步声,她却觉得自己听的清清楚楚。 然后是“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她才像是认命一样关了房门。 生日(5) L市居南,是少数山、水兼具之地,且四季温暖如春。 泠泠同同事们一起在短暂的几天内去了不少地方,看到了这座古城的别样风光。 只是鲜少在出游之列看到万俟缚泽的身影。即便他本不是和他们一道前来此地,齐乐也总是出现在人群里面。 今日是他们在y省的最后一日,大家一致决定晚上去喜洲古镇玩。 泠泠起了个大早为今日的出行做准备,打开门却发现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打开手机查天气预报,雨势会越来越大,一直持续到今夜晚间。 计划就这样泡汤了,赵晓婧提议既不能远行不如就在附近酒馆放松放松吗,说不定也能发现别样风景。 天将将黑泠泠就下了楼,一个人在房间里泡了一天太无聊,她早早就去酒馆占好了位置,却在酒馆角落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样看去,正好把他挺直的背影尽收眼底。 他的体态一向很好,只是从背面看,也能看出他气质不凡。 泠泠望着不远处出神,被突然出现的齐乐吓了一跳。 “泠泠!”齐乐跳到她的眼前,“阿泽在那边!” 说着便拉着她的手朝万俟缚泽的方向走去,在座位上坐下泠泠看清了他的脸。 不亮的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将阴影投射到他的眼下。不知是不是错觉,泠泠觉着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万俟缚泽将柠檬苏打推到她的面前。加冰的苏打水没有一点酒精,却也是好喝的。 不一会大家陆续都到来了,有少数几个早早休息准备回b市,沉呈寺牵着赵晓婧坐到了吧台附近。 齐乐在他们桌坐了一会又去后台乐队寻乐,她向来是个坐不住的。 这样一方小天地,就剩下泠泠和缚泽二人。 昏暗灯光下,小店里洋溢着微醺的气息。泠泠低头啜着苏打水,没有看他,却又忍不住看他。 她朝着路过的侍者要了一杯鸡尾酒,却被万俟缚泽拦下。他为她取了托盘上的另外一杯,男服务生得体地朝泠泠笑笑。 活像在告诉她她的伴侣很贴心。 泠泠没由来地觉得脸热,她把脑袋放在桌面迭着的双臂上,用银勺搅拌冰块,小声嘀咕:“我就想喝那杯嘛……” 这个语气活像撒娇。 “那杯太烈了,喝酒对身体不好。”万俟缚泽哄着她。 “你还不是也经常……”她突然就有了反驳的理由,可是声音又沉下去。 他确实经常饮酒,可她却觉得他喝的并不快乐。 在他的世界里,每一杯酒都有价值。或许它的价格是一个竞标,或是暗里一场关系的建立。 这样的事情总是没意义的,她就也不想再说下去。 至于原因,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万俟缚泽也没有回她的话,垂眸浅浅啜着自己杯中的饮品。 雨天店里人并不多,可气氛更好。 耳边传来熟悉的男音,泠泠寻着看去,正是沉呈寺。 此刻他抱着吉他坐在刚刚歌手坐的地方,泠泠心下些许惊讶,原来今晚将是见证幸福的时刻。 她的位置刚好看得清楚,连同戒指上碎钻折射的光芒和晓婧晶莹的泪水。她真心为这位好友感到幸福。 泠泠突然就红了眼眶。而对于刚刚那场感人情景看都没看、被泠泠骂作“冷血鬼”的人此刻却抬了眼。 他把纸巾递给她。 她不接。 万俟缚泽只好上手为她擦掉脸上的泪水,无奈地安慰她:“哭什么啊?” 泠泠推他的手:“你管我……”又小声补了一句,“很幸福啊……” 万俟缚泽怔愣两秒后又开口,可声音太小泠泠没有听清楚。整个酒馆是铺天盖地的掌声。所有人都为这对新人感到高兴。 泠泠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有信息进来。 她在对面的人看过来之前赶紧擦掉眼泪跑进卫生间。 然后看着镜子里眼睛红红的自己给沉言回消息。 屏幕上的“生日快乐”还在对话框闪烁。 其实也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 老妈一早就给她打了电话,老爸则是大方地甩给她一个红包让她买零食吃。爸爸妈妈仍把二十五岁的她当作小孩子看待。连同阿言哥哥也准点为她发来生日祝福。 她还在期待什么? 心中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所以她在这极其平常的一天感到无错和焦灼。 她不愿意承认,在来到d省当晚他没有走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想那个人。 那个她明明应该厌恶到极致的人,此时此刻,她竟然因为他忘记自己的生日感到…… 很不开心。 生日(6) 同样是生日。 高三二班的教室里,何泠泠看着手上的数学试卷发呆。 十八岁是成年的分界线,可是那时她在想,过了今天,她还是要呆在这间教室里,日复一日地与枯燥的课本对弈。 所以比起探究成年后有什么不一样,更让她好奇的是,他今天会不会来看她。 他已经毕业半年,去b市读书。 虽说他每月都会回j市找她,但和从前那样两人日日黏在一起仍然是不一样的。 开始他几乎每周都会飞回来,后来好像变得忙些了,来看她的时间越来越不规律。 她的课业也逐渐紧张起来。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每天都要到天台为她辅导的差学生,可是仍在每天下午的课结束后,渴望与他一起吹天台舒爽的风。 很想他。 泠泠把小脑袋搁在桌面上看着桌上的电子手表走神,已经下午六点了,她在心里失望地想,他肯定不会来了。 什么时候对他如此依赖的呢? 泠泠在独自一人踏上去二教天台的台阶时悄悄问自己,可是没人回答她。只是在看到夕阳下站立的他时觉得好高兴好高兴。 十八岁生日有什么重要的,她期待的,一直都是他。 他心有灵犀般地转过身来,在看到她时露出来一口白牙,她带着满心欢喜与他撞个满怀。 少年温热有力的胸膛把她包裹。 他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泠泠……” “……” 何泠泠的脑袋重重垂在酒桌上,吐出平稳的呼吸。 万俟缚泽把掌放到她因醉酒红彤彤的小脸上再次开口:“泠泠,要回去了。” 仍然没有回应。 酒屋里已只剩寥寥几人,赵晓婧同沉呈寺早已离开,连着一向爱玩的齐乐都已经回酒店休息。 此刻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突然自私地不想与她离开这里。 她安静睡觉的时候没有醒着的时候那么鲜活,可是不会说讨厌他。 食指从她的眼睛滑到她微嘟的粉嫩的唇,他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描摹她的样子,把这一时一刻记在心里。 似乎觉得有些痒,泠泠把脑袋换了个方向。 却让他做贼心虚一样迅速收了手指,抬眼看钟,已经十一点了。 他叫了酒店的车把她送回房间。期间沉呈寺来过一回电话,无非是问他需不需要让酒店的经理来接。 他无意跟他客套,只说“不用麻烦”就挂了电话。 算是为了泠泠的安全他才跟来,可个中麻烦也让一贯适应繁琐的他感到些许厌烦。 沉呈寺先是为了他改了目的地,不过是打听到他不喜欢海。又特地把住宿地点安排到韩二旗下的酒店。 诸此种种,每一步的细心安排都是在试探他的喜好,也是带着目的性的牵线搭桥。 他从未厌恶过家族长辈带来的荣誉,可也时常会因为这一身同样源自于一个姓氏的枷锁感到束缚与难耐…… 这让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与她坦诚相待的机会。 尤是在这如此特殊的一日,他不想再有任何身外之物,来打扰这为数不多的珍贵时光…… 他把她背在身后,她如此轻巧,他却还若初见她的少年一样步步生怯。 他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微微加快了脚步。 直到把她放到床上才开口。 “泠泠,你还没许愿呢……” 这是他陪她度过的第十个生日。 他用卑鄙的方式把她困在身边,才有机会见证了她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所有美丽的模样。 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柔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也许爱情可以让一个钢铁一样的男人也化作一抔柔软的水。他仍记得父亲曾因手破了皮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和母亲撒娇,明明他带兵时因太过凶狠严厉被手下称为“东南阎王”…… 此刻他只是在思索过去的九个生日泠泠许的是什么愿望。 她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他只好先把礼物塞进她的小手里。 他看着秒针一格一格走过,用手握住她的手。 缩在被窝里的女孩感受到手心带着硬度的礼物,她也不知道一向聪敏的他为何没有发现她在装睡,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知道他只有在她不太清醒时才愿意表露出来的样子。 她听见他说:“泠泠,生日快乐……” 好像听到这四个字的一刻才觉得今日是圆满的,原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我只好循着私心为你许下今年的愿望。”她没有看见他对着她虔诚的样子,又好像带了点委屈,“我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知道还说,她在心里骂他笨蛋。 “可是是我的话没有关系。” 哎?她在心里疑惑他莫名其妙的话,可更想知道他会为她许什么愿。 “你喝醉了酒总是会忘记发生了什么,我从前最恨你这一点,可是今时今日觉得也不错。” “祝何泠泠从今以后每时每刻都过得平安快乐。” 好普通的愿望……她腹诽。 一年只有一次的许愿时刻,怎么能不保佑我得到天降横财变成亿万富翁! 她在心里抱怨他,可是嘴角明明偷偷弯了起来。 接着她感觉到嘴角一点凉意,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面上。 是熟悉的味道,也是如雷的心跳。 她听见他轻轻开口。 “泠泠,我爱你。” 一个没有停留的吻,连离开时都没有脚步声。 直到听到门被关住才敢放松呼吸。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打开手心,那里静静躺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水晶。 她每一年都会收到同样的礼物。 不明的灯光下,它也发出了令人着迷的光彩。 如此晶莹美丽,像……她找到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她几乎要透过这块水晶看清自己心底的真相了。 ——你许了什么愿望? ——笨蛋,说出来就不灵了。 ——哦,好吧……真的不能说吗? 她大笑起来,看着他呆呆的模样。 是你。 我的愿望是你。 我希望,陈忆许能永远陪在我身边。 出膛(1) 是熟悉的地界,却不能称之为家。 关凯踩着皮鞋快步上了楼,步伐间透着焦急。 关飞说关越来了本家,可他推开门才知自己太过心急鲁莽。 关越出狱后自己谋生,没有再回关家的意思。那这些姓关的人高兴还来不及,定要把这个有污点的孙辈推得远远的,哪里会轻易再把他带到这来。 他面向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不能发火,因为他的身后,爷爷端坐在那里。 关笠头发已然全白,身着一件墨色唐装。右面的袖管空空荡荡,是早年打仗时遇袭截断了手臂。 这位早些年仅坐在餐桌上就能不怒自威、镇住一家人的老人已值耄耋之年,现今连人都认不清楚了。 “我是小凯,爷爷!” 关凯把脸贴近老人的耳朵,大声地喊出来。 关笠只是点头:“哎,哎。”却不知听见没有,认出没有。 关飞打开里屋的门,带着冷漠厌恶的腔调。 “行了,让爷爷休息会儿。” 关凯拢了拢老人身上披着的外褂,随关飞进了房间。 房间门关上的一瞬间关飞的话响起。 “这件事到此为止。” 关飞背对着他看窗外,家属院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他幼时跟着爷爷,就是在此地长大。 可窗外的风景,已然换了一番。 他听见关凯在身后嗤笑,心下是一片厌恶。 不止是厌恶他——这个父亲情妇诞下、本该是见不得光的儿子,更是厌恶自己。难道骨肉血缘真的可以克服一切道德伦理?因为他发现,此刻他的心里,对他竟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原来非要来这里谈话,是要拿爷爷来压我。” 关凯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这是关飞幼时的房间,桌面上是他mit的毕业照。 名校毕业,风流倜傥,脸上是粲然大方的笑。 这才是关家人,关凯在心里想。 但也并非有如此身份地位才有资格在世间过得光鲜。 关飞最恨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转身怒视他:“知道就好!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这样胡来!” “你们?” “……” “总算承认关越的存在了?”关凯的声音突然暴戾起来,他站起身来质问面前的人。关越像是他的雷点,“七年前你们亲手把他送进监狱的时候,怎么没人把他当成关家的人!” 关飞压抑心中的怒火,他不愿意这么快就与关凯闹翻。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爷爷在外面,你给我小声点。七年前的事,你知道是关越做错了事……” “呵!”关凯冷笑一声打断他,他伸手指向房门。 门是紧闭的,可他分明好像透过这一扇门指向了门外的老人。 “你也知道爷爷在外面!爷爷的胳膊怎么没的你比我清楚!我们关家给了万家这么大的人情,他们却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我现在不过是……” “住嘴!”关飞几要向他挥出拳头,可又狠狠忍下。 他觉得心上是燎燎的火,这一份爷爷差点用生命换来的“人情”还有多久可以挥霍,他看不明白。 可他在七年前那场事故中就已经清楚,不会太久。 爷爷的右臂是在四五年的那场战争中失去的,炮弹飞来时他拼命护住了自己的上级陈平,右臂当场被炸飞。 他们没人能否认爷爷是英雄,却也不得不承认万家为了还这一份救命的恩情为他们做了多少。 六十年代是万俟守缺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回郑笠的命,使他免于成为“反动派”。彼时万俟守缺四个孩子已有两个死在了污名之下,当轮到关笠被批斗时是最小的那个孩子站出来说,我年轻,能抗得住,让我替关伯伯去受刑…… 那时他们有多久没吃过一口热饭都瘦脱了相,确实没有一个人认出这个惨死在当街的人,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不是关笠。 是万俟守缺等到夜半偷偷扛起这具瘦弱的尸体,没人知道这位尚算年轻的父亲是否把热泪洒在枯萎的麦田。他只知道后来万老见到爷爷时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爽朗一笑,叫一声“老关”。 关家无人从政,无人从军,至今在这京城中仍有人敬一声,无不是乘了万家的情。 万俟守缺把关笠当作患难与共的亲兄弟。 恩情是像万家这样还的,人情不是像关家那样亵渎的。他不得不承认万俟家人没有一个无作为的子辈,万家人人敬关家,京城人人笑关家。 哪有什么关万之好,不过是重情重义的一家人遇到了啖人血肉的他们。 要他如何去与十岁才来到关家、对这一切无所知,更不谈体悟的关凯讲这一份牵扯。 他只能最后拉他一把:“这次,爷爷也救不了你。” 出膛(2) 是熟悉的地界,却不能称之为家。 关凯踩着皮鞋快步上了楼,步伐间透着焦急。 关飞说关越来了本家,可他推开门才知自己太过心急鲁莽。 关越出狱后自己谋生,没有再回关家的意思。那这些姓关的人高兴还来不及,定要把这个有污点的孙辈推得远远的,哪里会轻易再把他带到这来。 他面向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不能发火,因为他的身后,爷爷端坐在那里。 关笠头发已然全白,身着一件墨色唐装。右面的袖管空空荡荡,是早年打仗时遇袭截断了手臂。 这位早些年仅坐在餐桌上就能不怒自威、镇住一家人的老人已值耄耋之年,现今连人都认不清楚了。 “我是小凯,爷爷!” 关凯把脸贴近老人的耳朵,大声地喊出来。 关笠只是点头:“哎,哎。”却不知听见没有,认出没有。 关飞打开里屋的门,带着冷漠厌恶的腔调。 “行了,让爷爷休息会儿。” 关凯拢了拢老人身上披着的外褂,随关飞进了房间。 房间门关上的一瞬间关飞的话响起。 “这件事到此为止。” 关飞背对着他看窗外,家属院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他幼时跟着爷爷,就是在此地长大。 可窗外的风景,已然换了一番。 他听见关凯在身后嗤笑,心下是一片厌恶。 不止是厌恶他——这个父亲情妇诞下、本该是见不得光的儿子,更是厌恶自己。难道骨肉血缘真的可以克服一切道德伦理?因为他发现,此刻他的心里,对他竟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原来非要来这里谈话,是要拿爷爷来压我。” 关凯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这是关飞幼时的房间,桌面上是他mit的毕业照。 名校毕业,风流倜傥,脸上是粲然大方的笑。 这才是关家人,关凯在心里想。 但也并非有如此身份地位才有资格在世间过得光鲜。 关飞最恨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转身怒视他:“知道就好!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这样胡来!” “你们?” “……” “总算承认关越的存在了?”关凯的声音突然暴戾起来,他站起身来质问面前的人。关越像是他的雷点,“七年前你们亲手把他送进监狱的时候,怎么没人把他当成关家的人!” 关飞压抑心中的怒火,他不愿意这么快就与关凯闹翻。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爷爷在外面,你给我小声点。七年前的事,你知道是关越做错了事……” “呵!”关凯冷笑一声打断他,他伸手指向房门。 门是紧闭的,可他分明好像透过这一扇门指向了门外的老人。 “你也知道爷爷在外面!爷爷的胳膊怎么没的你比我清楚!我们关家给了万家这么大的人情,他们却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我现在不过是……” “住嘴!”关飞几要向他挥出拳头,可又狠狠忍下。 他觉得心上是燎燎的火,这一份爷爷差点用生命换来的“人情”还有多久可以挥霍,他看不明白。 可他在七年前那场事故中就已经清楚,不会太久。 爷爷的右臂是在四五年的那场战争中失去的,炮弹飞来时他拼命护住了自己的上级陈平,右臂当场被炸飞。 他们没人能否认爷爷是英雄,却也不得不承认万家为了还这一份救命的恩情为他们做了多少。 六十年代是万俟守缺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回郑笠的命,使他免于成为“反动派”。彼时万俟守缺四个孩子已有两个死在了污名之下,当轮到关笠被批斗时是最小的那个孩子站出来说,我年轻,能抗得住,让我替关伯伯去受刑…… 那时他们有多久没吃过一口热饭都瘦脱了相,确实没有一个人认出这个惨死在当街的人,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不是关笠。 是万俟守缺等到夜半偷偷扛起这具瘦弱的尸体,没人知道这位尚算年轻的父亲是否把热泪洒在枯萎的麦田。他只知道后来万老见到爷爷时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爽朗一笑,叫一声“老关”。 关家无人从政,无人从军,至今在这京城中仍有人敬一声,无不是乘了万家的情。 万俟守缺把关笠当作患难与共的亲兄弟。 恩情是像万家这样还的,人情不是像关家那样亵渎的。他不得不承认万俟家人没有一个无作为的子辈,万家人人敬关家,京城人人笑关家。 哪有什么关万之好,不过是重情重义的一家人遇到了啖人血肉的他们。 要他如何去与十岁才来到关家、对这一切无所知,更不谈体悟的关凯。 他只能最后拉他一把:“这次,爷爷也救不了你。” 出膛(3) 智汶临中午的时候打来电话,彼时何泠泠正在齐乐身边。 硕大的一面白墙,齐乐穿着皮质罩衣站在木梯上,脚边是一个不高的桶,她正哼着歌拿手刷上米黄色的墙漆。 b市正中的地界,高档小区,房子不算是“豪华”,却也一定是天价。且处于不高不低的楼层,光线视野都棒极了。 泠泠一个门外汉被齐乐临时拉来,她刚好闲着没事便来“监工”。 齐乐忙着创作,泠泠就自己四处看了看。这个小区算是处于商圈里,黄金地段,交通十分方便。离师大也近,要是从这儿出发,不堵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学校。 何泠泠还没来得及喟叹,就听见一阵动感摇滚,整个人被吓了一跳。 意识过来不免感叹,这位金牌设计师的音乐品味也异于常人…… 站在木梯上的人回头喊了她一声:“泠泠,帮我把手机撂上来。” 何泠泠帮她取了手机,看见上面的名字心里一顿。 只听见齐乐取了手机乱应付几声:“知道知道,管的这么宽……我会饿到她吗?我自己也要吃饭行吗……” 对话的最后一句是“万恶的资本家”,齐乐边挂电话边下扶梯。然后搂住泠泠的肩膀说:“吃饭去!” 又想到自己身上不干净,猴子一样跳开笑起来。 齐乐脱掉身上的罩衣,看着刷了一半的墙问她:“这个颜色好看吗?” 泠泠点头,她很是喜欢这样暖色调的墙体,看着温暖舒服,不像松寒居处处是冷意……她却没意识到,自己的抱怨完全像一个主人一般…… 吃完饭齐乐继续干活,她时不时转过身来询问泠泠意见。泠泠虽然不懂却也尽可能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又觉得自己对沉城寺和晓婧的房子“指手画脚”不太好,幸而齐乐完全没有否定她的意思,反而是欣喜地说“我也觉得”。 临近傍晚,齐乐总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泠泠觉得齐乐真的是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她可以一整天把时间花费在工作上毫不喊累。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是齐乐表哥的房子才让她如此亲力亲为,她可以从她的神情与认真中看出她的热爱。 齐乐是用心对这处居所的。 而不久的将来,晓婧也会在这里展开自己的全新生活。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对面是圣悦,齐乐递给泠泠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在我们小时候,韩二哥就最有奸商气质。” 泠泠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圣悦,她知道万俟缚泽是那家酒店的会员。 她浅咳一声:“……那万俟呢?” 齐乐像是没想到何泠泠会突然问这种问题,笑着看向她:“阿泽是暗里坏。” 说完泠泠也没忍住跟她一起笑了起来,那人是什么样子她也是清楚的。 总是不露声色地……使坏。 “啊!”齐乐一拍脑袋,“忘了正事!” 泠泠看着她慌乱翻手机相册,然后把屏幕举到她的正面前。 “泠泠,你想不想领养一只狗?” 手机上是一只品种很好的小金毛,年纪还小,样子乖极了,可眼睛已能看出英气。 齐乐的问题太过突然,让泠泠愣了好一会儿。 齐乐看她的样子,以为她没有养狗的意愿又解释道:“我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家里不适合养宠物。可是我又不舍得把他送人,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阿泽。他要是知道我敢找你帮忙,一定又要好一顿说我……” 泠泠看她误会急忙摇头:“我没有不愿意,我之前也养过一条小狗,只是后来他生病离开了。所以我有些担心自己会养不好他……”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看那张照片,只是觉得才见到照片就觉得与这只狗狗有了亲密的感觉。 她轻轻说:“……我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齐乐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开口,“只是你要让阿泽再送幅好画给我家老爷子。” 泠泠怔然。 “我说这些一个两个没有艺术细胞的臭商人干嘛要藏那么多名画,他们看得懂吗?整日里就是用画来投资做买卖,污了这些个艺术品……” “不过我爷爷一样坏,上次松寒居那么大工程万俟缚泽也才付我那么一点工钱,后来我才知道他送了爷爷什么……”齐乐说到这里一阵唏嘘摇头,“真不知道阿泽哪里拍来的东西,都抵上我一辈子的工资了……老爷子竟然也不告诉我,你说是不是懂经济的都这么奸商……” 泠泠要一会儿才能消化这话里的意思,不论是松寒居还是万俟缚泽送画,都是她从来无从知道的事情……可是她先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 她总觉得齐乐有些眼熟,所以在齐乐说到她爷爷是学经济的突然闪入一个想法。 她与齐乐不止是多年前毕业旅行时见过,还有那次与齐老同桌吃饭…… 原来他们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她也从未想过为什么那么着名的经济学前辈愿意请她一个无名小辈共进午饭。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身边,在她的生活中。 她看着手机上的亮起,是一条短信。 楼下停着来接她的车,也一定是他的安排。 只是,他会在车上吗? ps:老婆出去玩会儿 儿子也要一会一个电话打进来 我劝你不要太粘人啦! 出膛(4) b市去临省的高速上,车开得越来越远。 电话响起来,上面只有一个字“哥”。关凯就像没听见一样,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转移,只是看着前面的路。 将近一分钟,铃声消失了。 可是转瞬间,又响起来。仍是那个人。 这次关凯直接点了挂断。 不远处是巨大的落日,橙红色晚霞似是要燃了半边天。车速很快,两边的树飞快地向后逝去。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屏幕上显示的是另外两个字。 是关飞打来的电话。 不同于刚刚毫无接听的意思,这次他直接接通了电话。 一个明显透着怒气,却又似乎在压抑自己情绪的男声透过蓝牙音箱传出来。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再动不该动的……” “哥。” 寂静的车厢内终于响起第一声,却是让电话那段良久的沉默。 哥。 自关凯十岁来到关家,他与关飞只要见面,似乎总是剑拔弩张。 开始是关飞红着眼像条恶狗一样撕咬他,后来是他像看仇人一样看待他。 他们似乎,从来都在对方最恨自己的时候,不把对方放在心里,可又时刻相杀。 十多年岁月,他何曾叫过这一个与自己真正有着血脉联系的人一声哥。所以关飞在听到这一声称谓时,不是感慨,也没有压住火气,反而从中听到了对方真正的意味。 这是即便鱼死网破,也要尘埃落定的一声告别与宽慰。 可正是如此,反让关飞在回过神来怒火更盛。 关飞没有等待他的后话,他很快接上。 “你现在掉头,出了b市,谁都保不了你。关凯……”他顿了顿,声音更深了些,带着更深的庄重与力量,“放人。” 可是关飞没有等到回应,这通短暂的通话在两秒钟后被挂断,甚至一方只说了一个字。 关凯把手机关了机,丢出窗外。 开窗时簌簌的风吹进来,让何泠泠打了个寒战。 关凯嗤笑一声,“他们都以为是我绑了你……你不怕?” 何泠泠没有回他的话。 其实她也有犹豫究竟要不要赴约。 昨日在齐乐身旁她收到了关凯的短信。短信内容很简单,不过是说愿意告知她七年前的种种。 究竟是什么驱使她坐上关凯的车何泠泠也想不明白。明明七年前的事是她亲眼所见没有什么好去怀疑的,明明一封荒谬的短信看起来很不可信。她与仇人相伴十年,而今终于脱身的机会。 她的未来马上就要归位,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说吧。”何泠泠坐在副驾驶目视前方开口,“七年前发生了什么?” 关凯听到她不算客气的语气脸色难看了一些。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万俟缚泽把你看得跟宝贝一样,这次怎么舍得让你自己回来?” 何泠泠听到熟悉的名字心下一动,下意识握住了手上的镯子。 “你不就是知道他没回来才找我出来的吗?” 关凯轻笑,原来这位也不算太笨。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何老师,你和沉言究竟是什么关系?” 和刚刚听到万俟缚泽的时候不同,这次她的态度明显变得激烈了许多。 “你们已经伤害了他一次,如果这次你们还要伤害他,我一定会让你们进监狱!” “监狱”两个字瞬间刺痛了关凯,他突然踩了刹车,因为太急,何泠泠整个人向前伏去,然后又弹回座位。 关凯一拳捶到前控台上,他恶狠狠地开口,“就是因为监狱!关越已经坐了七年牢,你们还想怎样!现在他不过是做个破厨师也要再被送到南方,只是因为他有可能威胁到你!”他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何泠泠,双目红得像要滴血,“我他妈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金枝玉叶,要让万俟缚泽花这么多心思?!” 何泠泠被他震得一个后退,可是耳边的话语先让她皱起眉头。 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关凯一番话捣得支离破碎。那本是一栋完整的房子,她在里面生活了十年。可是一朝之间,关凯似乎告诉了她那是幻影。 她轻轻开口,“你说关越坐了七年牢?” 关凯似乎要从面前的人脸上辨认出她是在开玩笑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可是他费尽心思也看不出何泠泠脸上半分的伪装。 他突然大笑起来,心下都是冷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被毁了半生,却是苦痛无人知晓。 他也方知自己一定找对了人。 “何泠泠。”他的声音已然沉静下来,可也冷了太多,“万俟缚泽保护你保护得这么好,连这些都不舍得让你知道。” 他扯住她的手,何泠泠觉得冷汗顺起。 关凯看向她腕间的镯子。银色雕花,很是古朴,也带着庄重。 “那么,我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让他也痛苦半生了。” 手猛地被人松开,手镯磕到座上,清脆一声响。 脑洞 那日他与南港的人谈完生意回国来已是凌晨,穿过层层棕榈,又越过小泊,岛上的天气太过炎热,即是近清晨,也热得不行。 他们的居所在隐蔽山林处,他不愿有人跟着,早早遣了他们,推门去果看见她坐在床上等他。 落寞春深处,她形单影只背对着他望山,瘦的不行,看起来孤独极了,可怜极了。他心里就那样一紧。 快走几步搂她进怀里,一点点吻掉她半烫半冷的泪。情深意浓时,他咬着她的耳朵问她“生个孩子吧?” 男孩最好,快些长大,替总是不在她身边的他为她挡风挡雨。女孩也好,若是像她一样的女孩子,他就动手再快些,趁早把那些碍眼的人全除了。 她哭着摇头说不要,他生气地全留在她身体里,一滴不剩。后半句才堪堪落入耳中。 “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一句像血液一样滚烫的话。 那时是爱的吧。他坚定地想。 可后来把黑色枪口对准他胸膛的时刻,她也是那样一张可怜憔悴的脸。 所以那时是爱,还是不爱呢? - 他本该是至邪至狠的人,却有一根牵扯命脉的肋骨。她应是污糟泥潭滚过数遭,又总被他擦得干干净净。 临死前不能告诉他的,谁也不知道。 是爱的。 那时是爱的,一直是爱的。 北境特情(女)×南亚少主(男) 设定:少年夫妻 看文案就知道天雷滚滚 但我自己好想看 出膛(5) 已是冬日,正中午日头很烈,却绝不温暖。 白色刺眼的日光像是带着寒意,万俟缚泽把何泠泠扯出来塞进自己的车厢里。 因为生气,他的动作带了些力道。 何泠泠被“摔”在车里,她吃痛轻哼一声。万俟缚泽没有看她,脸上、身上都是冷意,可仍是帮她把安全带系紧才离开。 泠泠想要拉住他。她莫名心慌,却仍是失了手。 于是只能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再次靠近那辆车。 他似乎……又瘦了些。 万俟缚泽不愿与关凯多言,即便关凯昨日今日种种逾距,他奔着解决这件事的态度试图与他交涉。 在y省生病留下的后遗症还未过去,他的嗓音有些哑。 “我愿意保你和关越,前提是你以后不能再见何泠泠。” 关凯却是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径自开口,像是在问他,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曾经在想,沉言是万家什么人,要让你大动干戈,顶着把两家情谊闹僵的风险保他。 “我查了很久,都没有头绪。那时候我太幼稚,只想着报仇,可你们做事太过谨慎,我又权单势薄。后来也算老天长眼,让我看到你也有一根软肋。” 关凯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看万俟缚泽反应。 出乎他意料的,他神色丝毫未变,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生了场病。 这样看,平日高大的男人也显得有些脆弱。 他叹口气,竟像是有些释怀,可他们都知道不是。 “我考上师大确实是别有用心,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有多亲近,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又有多大。 “可是我越看越不对劲,你们很少出现在同一时间,就算真的出现在一起,你们之间的态度也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这不对。我甚至发现何泠泠和那个叫沉言的人关系都比跟你亲近的多。说实话,那段时间我很泄气、非常泄气,好像先前巨大的希望全破灭了,可是更让我泄气的是我搞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帮助一个陌生的男人,帮他送……关越进监狱。” 关凯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点了根烟,又扔给万俟缚泽一颗。万俟缚泽接过来擒在嘴里。 “太多年了,缚泽哥。我刚来b市那会儿跟着爷爷去你家吃饭,二姑姑还老给我抓糖吃。 “那时候我们关系多好,我最尊敬的就是万爷爷,一身的勋章。最喜欢的同辈人是你,你从来不会因为我的身世用和别人一样的眼光看我……那天看见沉言看何泠泠的目光,我好像突然就想通了。” 万俟缚泽按了打火机,“啪”的一声响砸在人心上。 “何泠泠爱他对不对?” 万俟缚泽没回话,关凯也不需要他回话。 “你要帮她爱的人报仇。” 还是无声,可是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轻嗤一声,笑了出来。 车里一会儿烟雾缭绕,他越加看不清万俟缚泽的脸色。 “你说要保关越,哥,我不信你。七年前你也是这样说的。” 关凯突然下了锁,“你下车,我们比一场。赢了你们走。” “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万俟缚泽沉静开口。 “没有。”关凯咬死话。 万俟缚泽有意拖延时间:“我在欧洲有房子,我送你们出国。” 关凯笑了一声:“你现在走还有赢的机会。” 万俟缚泽静了两秒终于推开车门。他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车,现今孤立无援跟一个亡命之徒比拼不是好的决策,可让人步步紧逼又会让人起疑。 他在算要有多久才能等来救兵,又要多长时间才能完好送泠泠回家。 至于他,得来的日子都是偷来的,他从来都不惜命。 两辆车同时踩了油门,急速在无人的马路彪行。何泠泠狠捏了一把汗,却没有在这时扰乱万俟缚泽的心思。 只要跟着他,就一定不会有危险。不知为何她心中冒出这个念头。 可是关凯哪里是想赛车,几次逼近,分明是想把他们推下半坡。 公路在上行的路上,两边是栏杆。 关凯突然转了方向盘像他们的方向驶去,何泠泠的心猛地提上来,两辆车“擦枪走火”般几次相撞又离开,气氛像紧绷的弩。 何泠泠看到万俟缚泽前额的发全被风吹了上去,因为用力臂上青筋显露。他脸上颗颗冷汗悬挂,唇上血色尽失。她心里一紧,知道他状态不好,许是老毛病犯了。 泠泠握住车厢上方的把手:“万缚泽你快停车,这样太危险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声枪响,“砰”的一声击中后车窗,玻璃碎裂,呼呼的风灌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车子猛地一旋,何泠泠尖叫一声,眼看连车带人就要撞到栏杆,这样的速度不死即伤,万俟缚泽却是开了窗大喊一句:“郑隆!” 身后一辆黑色吉普直追而上,狠撞到关凯的车上。 郑隆先喊出声来:“他拿了枪!” 何泠泠脸色一白,万俟缚泽沉声回他:“不是他。” 几人这才看见又有一辆车追来,车窗伸出一只握枪的手。朝着车胎打了五枪,有两枪中了。 万俟缚泽无法控制住车子,两人朝路边栏杆处撞去。 郑隆暗骂了一声,追上开枪的人的车往上撞。 何泠泠只是感到他们所在的车子激烈地摇摆失控,再也不受人控制。 刺耳粗噶的车胎摩擦声贯穿耳间,两个人迅速地向路边栏杆撞去飞去。如此关键时刻万俟缚泽松了方向盘扑到她的身上,用肉身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巨大的冲力让何泠泠觉得自己是撞到他怀里的,电光火石间,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涌入她的鼻尖,她被她完完全全地包住。 只是在进入黑暗的前一刻看到那只握住枪的手对准自己……然后变成对准他。 浑身的血簌簌下落,她脑海变得空白。在巨大的恐慌袭来前她大声喊“万俟缚泽”。 可是太晚。 下一刻,她感到了巨大的撞击——来自紧紧抱住她的那个人。 子弹进入身体的那一刻他想也许一起坠落也好,这样他们此生就能永远在一起。 可是那是他的泠泠。 他消失了也许无人在意,可是泠泠要永远快乐地活着。 所以他把她紧拥在怀里,死死地抱着。 归往(1) 直到手术室门被关上,智汶仍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 他想要吐出来,却因为忍得太久,反而显得艰难。 只好慢慢地缓一缓,散一散心中的积郁。 来往的医生、护士看到他瘫在长椅上、大有长坐不起的样子无不多投去两眼。 只要他回头,他就能看到窗外楼下那个在苦苦徘徊的纤弱身影。 已是深夜,b市的冬天哪是说着玩的? 可他不愿意回头。 他想要知道,那个看似柔弱不堪,实则心狠到与自己老板抽刀相向的人,愿意为了她伤害过的人站多久? 他真蠢。在万俟缚泽说要留在y省养伤,晚几天再走时就应该想到,万俟缚泽何时做过这种舍得把何泠泠先送回京,自己留在远处的时刻。不对,应该更早的时候他就应该看出端倪。他与齐老爷子关系好许是真的,与齐乐关系好也是顺便,可绝对不会愿意在局势如此复杂的此刻,亲自出现在南界,只是为了圆齐乐与哥嫂的团圆梦。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沉呈寺为了卖万俟缚泽一个人情,把未婚妻原先定好的国外旅游地改为国内,只是为方便万俟缚泽在关凯眼下撒一个谎。 万俟缚泽把智汶早早遣回了b市,自己则坐上了与何泠泠差不到一个小时的航班回京。他笃定关凯会在他“不在”b市的时候有所动作,可他绝没有想到,何泠泠会亲自上关凯的车。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他的视线之外,让她陷入危险之地。 他弄不清楚关凯如何引诱何泠泠,让她宁愿担负性命之危。 就像智汶也弄不懂,为什么何小姐宁愿相信一个恨不得亲手杀了她的不熟的人,也不愿意给掏心掏肺护了她那么多年的万俟缚泽一个好脸色看。 可是为什么,她又在浑身是血的他面前哭得直不起腰? 原来她也是有心的吗? 还是说,心会在慌乱的时候,指引一个人做出自己真实想做的? 他想起那一片惨烈场景,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要用命去赎罪给万老爷子交差。 尤是看到从车里救出的灰头土脸的两人,连同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万俟缚泽苍白着脸被何泠泠抱在怀里,已经没有意识。 何泠泠满脸的泪水,眼里是绝望般的光,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瘦弱的她与万俟缚泽形成强烈的对比,可这一刻的画面却很离奇。 瘦小的她紧紧抱住、托起高大的他,让人觉得万俟缚泽才是柔弱的那一个。 也许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她终于在他生命露出枯竭之际做出本能的反应。 可是却为工作人员添了麻烦。 不,不是小麻烦。是很大的麻烦。 武警早已封锁近叁千米路段,军用医疗车开过来,担架都已经搬到二人面前,何泠泠却迟迟不愿松手。 人命关天的时刻,她像一个疯子一样把毫无意识的他抱紧,不愿意把他交给任何人。 就好像,只要自己一松手,他的生命就流逝了。 智汶一开始还压着火气叫她“何小姐”,后来看到她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再客气,把她细弱的腕子扯出红痕,几次把她掀翻在地,她又换个姿势把他抱到怀里,不愿松手。 还是医护人员先开口,说只是伤了胳膊,我们现在这里做止血处理,但要尽快送回医院取出子弹…… 中年女医生说到这里,何泠泠终于回了神,用手拉住医生的手,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砸,看得智汶心焦。 “他不会死,对不对?”她用力抹一把眼泪,又清清嗓子,似乎是嫌自己刚刚口齿不清淅,再次缓慢地、逐字地问了一遍,或者是说了一遍:“他不会死。” 医生见惯如此场景,却也被她弄得怔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郑重地重复她的话:“他不会死。” 智汶看到何泠泠静静地点点头。 她白着一张脸把他抱的紧些,又用自己的冰凉、湿润的脸贴一贴他冰凉的脸。 所有人看她的小动作都有些唏嘘,可一直沉默的她却突然痛哭出声。 何泠泠终于还是跟他们上了车,又进了医院。 这破了规矩,是郑隆劝他试着破矩一次。 他乱骂一句,他觉得郑隆完全是跟着万俟缚泽在胡闹。可是他忘了还是郑隆提醒自己先别急着叫救护车。 是的,他慌忙到忘了这是性质多么严重的事情,哪能随随便便把人送到普通医院。也忘了这内里有多少里里外外的关系需要提前打点知会,所以只在看到武警部队和军用救护车时忍不住怒骂,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是万俟缚泽早就设好的局,拿自己生命当儿戏的局。 他望着楼下那个还在徘徊的身影,忍不住出神。 他想起多年前万俟缚泽创业,陪一个胖到满面油光、肥头大耳又喜欢欺负新人的老板喝酒,一直喝到半夜叁更,年轻有活力的b市都逐渐沉寂,餐桌上还是推杯换盏,乌烟瘴气。 那天万俟缚泽吐到站不直身子,却清明着一双眼睛。 “送我回家。”他对智汶说。 其实他痛到难以忍受,因为满肚黄酒,因为没有谈成的生意,因为年轻被人欺辱,因为再一次濒临创业失败、资金断流…… 可是先想到的,仍是回家,回自己的家,回有她的家。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凛冽的冬夜。 ps:只是被打中了胳膊!!!我有告诉大家哦~ 归往(2) 松影浮动,天渐渐浮现出鸭蛋青色。 园子里的灯照下来,冰冷一片。 脸上的泪珠都成了泪痕,泠泠盯着不远处石栏里的灌木丛出神。 她只着薄衫,却忘记了冷一般。 手中是一片灼热在割裂她柔软的掌心。 “泠泠……”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是少年时带着莫名其妙的小心翼翼,是成年后总是带着薄怒的担忧,又变成满身是血的他,含着在危险面前用生命诉说的情意,浓烈到让她不敢靠近一点。 她不敢细细地数,因为她与他的撕扯不是一时一刻,也不是一年两年。 整整十年,密密麻麻到绝不能让人视而不见。他们在相对、相拥、相吻、相恨时,见过对方的一切。 他们甚至无数次在深夜、在白昼裸诚相待。 就像何泠泠不愿意承认的那样,在自己自以为思念沉言的日日夜夜,他们拥有彼此的一切。 静静摊开手掌,掌心里贴合复杂纹路的是一颗橙色的玻璃糖。 她又回到了黑暗没有光亮的车厢。 令人恐惧的淡淡血腥味萦绕鼻尖,几乎擒住了她的呼吸。 黑暗中她猛烈颤抖,不敢看他的脸。 那一刻她感觉到的全无死里逃生后的惊喜,只有无穷无尽,让她不敢面对,也不能面对的巨大崩溃。 让她如何回想那一刻的感受,她似乎无法想象,那个看起来冷漠心狠,与她互相中伤彼此的人,可能会死,会离开这个世界。 而这个想法让她没有庆幸,没有摆脱,只有崩溃的浪涛把她淹没。 她拿齿咬住他坚硬的肩膀,在他的怀里颤抖呜咽。 直到他出声才觉得绝望崩裂。 呜咽变作失声痛哭,何泠泠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泪水。换作她用尽全力揽紧他入怀。 原来此刻才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与庆幸。 子弹击中他的右肩,此刻把她揽到怀里,他才觉得心沉了下来。 他轻哼了一声,她终于回过神来,白着一张脸慌张问他“哪里痛”,看到他的样子又是不住的泪流下来。 万俟缚泽的心被轻轻一扯,他几乎要以为她在……担心他了。 他费力地去够储物格。 泠泠看到他的动作一急:“你要什么?” 她赶在他前面拉开了车里的储物格。 却觉得呼吸一滞。 满盒的橙色玻璃糖,晶晶地闪着光,像是少年少女纯洁到闪耀的心一样。 一只手取走了糖果。 “唔——好甜。” 一双蓝色的漂亮眼睛对上何泠泠。 “Aria?”何泠泠的嗓子已经哑到只能发出难听粗弱的声音,她难堪地咳两声,自己的样子一定憔悴狼狈。 含着糖果的Aria同她一样“口齿不清”,却十分绅士地把手中准备好的棒球衫披到她的身上。 何泠泠觉得Aria又长高了些,她想起那对漂亮无比的夫妇,以及面前这张与万俟缚泽有些想象的小脸,心止不住地又疼了起来。 但她不愿意把悲伤带给这个漂亮得孩子,她只是觉得Aria值得所有人疼惜。 调皮如小猴子一样的Aria此刻却显得有些安静。 他拿凉凉的手指揩去她脸上闪烁的泪珠。 “小婶婶,你这个样子,小叔叔会担心的。” 水晶一样的小人,说起话来戳人心肺。 何泠泠本来要笑骂他“人小鬼大”,嘴都咧开了,热泪却先流下来。 她索性自暴自弃,她知道就算装笑,也一定是一个难看无比的笑。 要她如何告诉Aria,现在担心无比,心痛无比的人是她。 她的心疼的要命。 她疯了一样想要立即见到他——见到一个完美无缺,即便仍是冷漠心狠的他。 但有着透亮心思的Aria仿若知道一切。 “或许,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Aria叹口气,看着满脸泪水的何泠泠。 何泠泠点头,Aria却看她半天没有出声。 这双蓝色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思。她哪里像想要听故事的样子,即便这个故事与小叔叔和她有关,且会让她心情好些。 她饱含泪水的眼睛里只有对小叔叔的思念。 Aria想起来老爸看到mommy身上的伤疤时痛苦的眼睛。 他终于又叹了一口气:“算了,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小叔叔。” “他只是伤到了胳膊,但还在睡着。” 她看到何泠泠亮着眼睛拼命点头,细碎的泪水被日光分割。 他暂停脚步,何泠泠疑惑着和他一起停下来,仍用那双眼睛看着他。 他静静说:“真的不要再哭了,小婶婶。” 归位(3) J放军总医院第X中心。 凌晨空荡荡的走廊里有着冷意,消毒水的味道渗入鼻尖。 护士为床上闭目的年轻男人换完药静静退出去。能在此处病人身份非比寻常,护士长又亲自嘱托她对这位神秘的病患仔细些,这些本是她的职责,但她仍因为那张漂亮脆弱的面容格外耐心了一些。 明明他在沉睡着,她却忍不住红了脸。 这份静谧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不客气地打破。 当值的白提江连工作服都没有换下来,直接从一家医院来到另一家,一阵风一样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大力推门进去。 他紧抿着唇,脸上是如十一月的b市一样的寒气。 万俟缚泽已半坐起来靠在床背上,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按按额角,先出了声:“没什么大事儿,就伤了胳膊,别让我爷爷知道。” 白提江脚步未停,不理他的话,径直到他床边把一张报告单甩到他身上。 扔完背过身,似是气到极致,等他解释。 室内没有开灯,窗帘关了一半,微弱的冷白,不够驱散一室的阴沉。 白提江把手伸进裤袋要拿烟,又想到自己穿着工作服,在医院哪有烟抽,低低出口一声京骂。 再背过身看床上的人,自己竟微微红了眼睛。 万俟缚泽仍是安静地阖目,没有解释的欲望。 “早听说你名下的几家企业高层有大变动,前两个月你又抛了一些股份……去y省也是为了跟韩二见面?” 万俟缚泽终于开口:“不是,陪着人散散心……” 白提江:“散心他妈散到山上去!万缚泽你睁眼看看你的样子!” 床上休息的人面色带着病气的灰白,比月前见到时又瘦了一圈。打着绷带的右臂吊在身前,吐出的呼吸都清浅至极。 他只觉气结,半夜看到报告单时浑身上下血都凉了。 他虽是外科医生,看到CT单上那一片阴影也急剧心惊。月初万俟家婚宴见到他时只当他这是老毛病,哪里知道…… “提江。”万俟缚泽唤他,终于睁眼看向好友,目光如炬。 他用力吐气,不理。 “一定要帮我瞒住老爷子。”落字如山。 真不愧是万家人,自己病到这种程度先想到的仍是长辈。白提江不敢想,是的,如何让英勇一世的万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难得他一片心思,却从未用到自己身上。 白提江忍不住讥他,“瞒住什么?枪伤?还是你的腹部的阴影?” 万俟缚泽仍是态度淡漠,看得白提江一阵心凉。 他何时变成这样,连生死都不再是大事。 “枪伤不是我能瞒得住的。你住进这家医院就该知道自己要瞒住的是宗阿姨。至于你的病—— “我已经为你安排了检查,你放心地去。早发现早治疗,绝对没有问题。” 万俟缚泽静静展开手掌,像是没有听到白提江的话语。 掌心上,生命线在一半处断裂,许奕在世时为他求过不少平安锦囊,果然人敌不过苍天。 压住生命线的,是一块晶莹闪烁的橙色玻璃糖。他用大手剥开小巧的玻璃糖纸,填到嘴中,没再回话。 唔——好甜。 记忆中摆动着马尾的她填了一颗到他嘴里,又填了一颗到自己嘴里。 呜哝中念念有词。 “见义勇为是好事,可以后不要再打架了陈忆许。” 少女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连同刚刚为他哭过的红红眼睛,也显得楚楚动人。 他红着脸静静点头。 内心是撒谎后的难耐。 骗她真是一件容易又困难的事情。她那么容易就相信他骗她自己打那个骂他是“私生子”的男生是见义勇为,可是面向她湿漉漉的眼睛他又觉得欺骗她是那么煎熬的一件事。 如果可以,下次他宁愿说出自己阴暗的内心,也不舍得再骗她一点。 脑袋上是她用“粗暴”手法为他做的简陋包扎,他看她又塞了一颗糖果进嘴巴里。 少年觉得自己口中的橘子味漾开。 “我紧张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担心的时候,反正就是所有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吃橘子糖。” 他看着她用纤小可爱的素手灵巧地又扭开一颗,橙色的糖果躺进她的手里。 她捏起来又塞到他的嘴里。 “甜不甜?” 好甜。好甜好甜。 甜到可以淹没心中所有的苦。 好喜欢。 喜欢到她不再喜欢他之后,他也要搜尽所有糖果铺,把玻璃糖塞满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就能和她一样,在紧张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担心的时候,所有不开心的时候,塞到口中一颗橘子糖。 缓解——那无论如何也不能纾解的——对她独一份的思念。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查出自己可能生病时不愿告诉所有人,也许是父亲经年离京,不愿回家;也许是Sophie也在妈妈同哥哥出事后躲到美国不愿回来;也许是唯一愿意在母亲出事后对她捧出一颗真心的她,朝夕相处十年对他的态度中仍然只有恨意。 他就知道,自己只有沉默的资格。 他难得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橘子味的甘竟会回苦。所以他没有看到白提江出门时微微讶异的神情,以及玻璃门外被Aria抱住,看着他突然痛哭的何泠泠。 ps:yeah,这就是缚泽要让泠泠离开的原因 归往(4) 合上车门,关飞填了一支烟进嘴中。 几天时间连轴转,终于得了一会儿清净时刻。 高尔夫球场经理早早亲自出来迎他,这片球场,当初还是万俟缚泽建议他投资。 后来果真让他赚的盆满钵满。 他告诉经理今天没有约人,自己停车后兀自绕人工湖慢走。 万俟崎的话言犹在耳。 关凯永远不能回国,关越送去南方监狱。 与万俟缚泽一点不同,万俟崎风格手腕都更像万俟守缺。或许是留美多年,又或许是生性洒脱,动作言语间,Sophie都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霸道,连第二条路都没有留给关家人。 他没有拦住冲动的关凯,又忘记了更让人头疼的关越。 他早知道关越野心大,又有些非正经手段。却从未想过他竟敢藏枪,也不敢想他敢用枪。 半小时前万俟崎看他的眼神仿若在看一个废物——一个连弟弟都管教不好的废物。又带着不能躲避的怒气——是自己亲人被伤害后不会妥协善了的决心。 他能怎么样?不过是再次拿关家的利益同人谈判。 “你当我是老爷子,重情重义这么多年?还是当我是万俟缚泽,念着那点儿莫须有的兄弟情分?” 是的,他几乎忘了,那点被挥耗无几的情分,他们已经没脸再提。 七年前万俟缚泽已出手帮关越大大减刑。不只是撞人,警察从他车厢里搜出的还有白粉…… 万俟崎离去的样子还在脑海中,如此坚硬冷漠的背影,恍若他们从不认识。事实上他们本就不熟—— 她少年时即离乡,也许心才格外的冷硬些,不会把所有人都放在心上。 可是这反而让他暗暗舒心。因为这是他苟活多年无数次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不能像她一样抛开自己讨厌的人毅然决然离开,也不能为自己心爱的人果敢抛弃一切。也许本该如此,那数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早该需要被冷漠地拨开、剪断……- B市机场。 何泠泠拖着不重的行李箱等待检票,她低落地看着手中的证件。 19岁的自己脸上还带着未入世的稚嫩样子。 已有近半月未见万俟缚泽,那日医院也只是在门外偷偷看他一眼。 涉及他切身安全的事,Aria也不能帮她。 她也再次明白,与她伤害彼此多年的这个人,是另一个家庭的珍宝。 学期的教学工作完成,临近新年。 父母早就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催她回去,她放假倒早,但心中总念着什么不愿回去。 也许,再等等,就能看到他回家的身影。 直到松寒居的阿姨告诉她小少爷回了本家过年,她的心沉了又浮,浮了又沉。 也许能回本家就是伤势已然大好,但为何又不愿回松寒居见她一面…… 是,他哪里愿意见她。是她害他受伤,也许他的心也同她一样早已千疮百孔,这一枪像是要把她留在他心中的最后那点残念也狠狠击碎。 心底微微发苦,桅杆却早已偏航。 终于要面向最不敢问自己的问题—— 关凯说了一半的话暂且不论,可一个在生命紧要关头,毫不犹豫用血肉替她挨下冰冷子弹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伤害她? 一瞬间有太多的问题袭来,幸好广播中的检票女音把她思绪侵占。登机前最后看到的消息来自齐乐。 是一张照片,照片上蹲着一条正冲镜头吐舌头的狗狗,漂亮的小金毛。她没忍住勾起唇角,脑子里已经想好在松寒居的何处为他置办小家。 闭眼又想到自己幼时曾经养过的一条小型犬。 通体白毛,漂亮极了。她在去找沉言回家的路上碰到的他。 他静悄悄地乖乖躲在一辆汽车的旁边,泠泠怕他会被突然发动的汽车吓到,小心地唤他过来。 他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还带着污水,前腿有一些细碎伤口已经感染。 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晶晶亮亮,清澈无比,像是碎满星河。 所以他叫星星。 飞机准时落地,她没有提前告诉父母自己回了d省,省的他们为了接她来回折腾。 同样北方干冷的空气将她包围,她缩了缩脖子。 面前人来人往,处处是熟悉的乡音。 一条宽大厚实的男士毛巾被围到了她的脖颈上,熟悉的冷冽松香袭入鼻尖。 她一怔。 抬眼对上一双碎满星河的眸子。 像是,星星。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归往(5) 面前的人身着长款黑色毛呢长款大衣,内里是同色系高领毛衣,虽仍是冷色调,却已经是他身上难见的休闲穿搭。他的头发似乎剪短了些,绷带也已经拆了,人不再像半月前医院里憔悴的样子。 清风朗月般立在面前,让何泠泠的呼吸一滞。 接着眼圈便偷偷红了。 心中的惊讶没有换作一句“你怎么来了”,倒换成了“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本面无表情的万俟缚泽听到她的话怔愣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他浅浅一笑,身上的气质如冬日暖阳般温柔起来,没忍住伸手捏捏她藏在围巾里的小脸。用得是受了枪伤的那只手。 泠泠悬着的心往下落落。 “先送你回家。”他回她。 一场事故的发生似乎让他们的距离近了些,最起码两人都收了身上竖起的刺。 缚泽无声接过泠泠手中的行李箱,将她带到早就停在机场外面的车子。二人同时而行,像人海茫茫中普通的一对漂亮伴侣。司机要来接行李,他没松手,亲自把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又为她开了后座车门。 一般回d省他都会亲自开车,但这次因为身上的伤没有冒险。 司机是自己的人。 年关附近他也会回d省看望长辈,幼时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父亲再不愿意同自己见面也为他打点了不少关系来关照他。这是唯一一次春节前来到这里。 临走前先给老人家拜年道歉,父亲常年不居家,他再不陪爷爷过年实在说不过去。这次算是有事要办,爷爷并未为难他,只是给他派了司机。 他想了法子遣了爷爷的人,不愿把她同她的家人置于自家人监控之下,即便这也许对爷爷来说已经不是秘密…… 泠泠坐进去闻着属于他的密闭空间里总会环绕的独有男士香气,莫名感到心安。 缚泽知道她念家,为她开了车窗,看她放松地靠在车窗处看d省的川流不息与大街小巷。 如果不是当年他执意带她离开,也许这才是她会安稳快乐度过一生的地方。 “你还记不记得j市一中门口的那家麻辣烫?”正路过市中心,泠泠趴在车窗上突然开口。 “嗯。”他望着她的背影回应她。 那是他们最初成为朋友的地方。 他没有看到泠泠突然黯淡的神色,却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出不悦:“那家店竟然关门了。” J市近两年整顿市场,事实上一中附近的小吃街都已经歇业。现在那附近是即将开发落地的公园。 听起来似乎更适合学生们的健康发展,可却使无数人的青春回忆录被迫翻篇。 缚泽知道她读书的时候最喜欢那家的麻辣烫,考好了还要拉着他一起去庆祝。他知道她难免失落,可是这一刻他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因为这是他不能帮她弥补的遗憾。 况且,那里对于他来说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所以他也很伤心。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路边的高楼与商区逐渐被普通的霓虹灯代替。天色渐晚,两人回到了泠泠出生与成长的地方。 泠泠落地后给父母打了电话,老两口在电话那边激动的恨不得立即见到她,一边埋怨她不早点说他们好做准备,一边又说立马要来省城接她。 泠泠哭笑不得,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自己已经坐上了车,临挂电话又说这次自己带了位客人。 赶在赵眉八婆之前她赶紧挂了电话,像丢了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赵眉叁令五申威胁自己这次再不带男朋友回d省就别再回来,万一电话里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被身边的人听见她真是…… 万俟缚泽看着她挂了与父母的电话突然开始红的脸皱皱眉。 车子停在一片有些年头的小区。 不高的楼层,家家透出昏黄温暖的灯光。 何泠泠先推开车门,闭眼满意地嗅了嗅周身熟悉的味道。万俟缚泽把刚刚在车上被她摘掉的围巾又罩到她毛茸茸的脑袋上。 何泠泠不满地往下扯一扯:“马上就上楼了。” 万俟缚泽没有理她,转身开了后备箱,要把重物提出来。 何泠泠赶紧跑过去推开他:“哎你别动!让我来!” 说着就把自己不算重的行李箱提了出来,这才发现,行李箱后还藏着不少礼品。 她看了看上面的logo暗暗心惊,转身抱怨道。 “喂,干嘛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万俟缚泽看她不满的样子发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该郑重些。” “我妈平时买个菜还用爱马仕?!” 万俟缚泽作沉思状,“嗯,也许跳广场舞的时候用得到。” 何泠泠没忍住笑出声来,司机已带着笑把准备好的大大小小的礼物提了出来。 这次何泠泠说什么也不让万俟缚泽提任何东西,自己一个人大包小包扛上电梯。万俟缚泽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心中一片暖意。 司机送两人上电梯后恭敬地离开。 何泠泠后知后觉地问:“他住哪里呀?” 万俟缚泽回:“他就是本地人。” 泠泠将手中的礼品盒放到行李箱上点点头,想到他本来就在d省有不少房产,安排一个司机的住处肯定是小问题。 又想到什么后知后觉地问:“那你住哪啊?” 对,要把这个大家伙安排在哪里貌似才是个大问题。 见到他的瞬间头脑发热,连他的身份都没有编好。只告诉爸妈要有客人来。 她在电梯里边跺脚边自言自语:“对啊,你住哪里呀?” 万俟缚泽适时插话:“司机把车开走了。” 电梯灯照的他脸色有些白,语气还挺可怜。 何泠泠暗中叹气,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思索间已到了家门口,她吐出一口气按响门铃。 门几乎瞬间就被打开,显然是门后的人等候已久。 赵眉先冲出来,何运东紧随其后。 何泠泠大声地叫:“老爸!老妈!” 谁知赵眉越过她先拉住她身后男人的手,一脸慈母笑。 “忆许!” 万俟缚泽在何泠泠身后乖乖叫了声“阿姨”,直把何泠泠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抬眼又看见老爸也越过自己慈祥地看万俟缚泽。 内心直冒出一簇火苗。 喂!什么情况? 谁是谁爸妈来着? ps:鱼:搞定老婆要先搞定丈母娘!不愧是我鹅子! 女儿:到底什么情况啊喂! 求评论~ 归往(6) 高二的时候,仗着校内外有名的陈忆许对她事事相依,何泠泠过了好一阵儿恣意时光。 一中的学生眼睁睁看着这位在警局几进几出的主儿乖乖跟在一姑娘的身后,跟一忠犬似的一声不吭,身后还背着一个粉嫩的书包,不免唏嘘。 英雄难过美人关,高叁的陈忆许还是拜倒在他的小女朋友裙下。 那时候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好到何泠泠假期都非要因为两人没通关的游戏缠着他,要带他回自己的家。 其实自然不是为了那一款看起来像是开发公司半程跑路,页面流畅度都烂的不行的电动,只是在问到他怎么一个人住在d省,父母不在身边时,平时酷酷的少年突然就跟蔫了的茄子一样支支吾吾。 何泠泠想到陈忆许在j市的独栋别墅,热闹非凡的市中心里装了一幢空荡荡的别墅,空荡荡的别墅里又装了一个渺小的他,想想就可怜极了。 操场上,何泠泠一边抱怨期末试题的变态,一边抱怨父母要去上班,假期冗长又无聊,最后用双手把住坐在草坪上喝水的陈忆许的双肩用力晃动:“陈忆许!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她看着被她惊人的动作吓到喷水的男孩子捧腹大笑。 真是忍不住把这只可怜的大狗狗一同塞到回家的大巴车上,带他奔赴小城的夏天。 后来他没有问出,为什么她的妈妈只在家里照顾她她却要说假期父母要上班家里没人很无聊,也没有问为什么这么长的假期她都没有叫他一起玩她念叨了好久的电玩。 一向聪敏的他有一天也要后知后觉,原来她一点也不无聊,她只是想要带他回家。 关于那次相处的记忆其实已经很遥远,遥远到何泠泠本人都忘记了大半,所以她看着餐桌上除她之外和谐相处的叁人忍不住拍桌。 “喂,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无人应声。 泠泠妈继续满脸慈笑地询问万俟缚泽工作是否顺利,一向严肃的泠泠爸此刻也一脸放松地静听。 只有一双手伸过来,夹了一颗糖醋虾仁到泠泠的碗里。 她愤愤然填到嘴里。 呸,真酸。 然后用力地把一盘虾仁推到万俟缚泽面前。 赵眉皱起眉头敲一下何泠泠的脑袋:“臭丫头你怎么回事?” 边说边伸手又把虾仁从万俟缚泽面前移开,“忆许不吃海鲜你忘了?” 何泠泠听到赵眉又叫错万俟缚泽的名字不耐烦地纠正:“妈!人家不叫陈忆许了。” 她没看见万俟缚泽脸色暗了暗。 赵眉:“叫什么名字还不都是一个人?” 一直没说话的何运东也适时“嗯”了一声。 万俟缚泽低声说了句:“没关系的。” 何泠泠听他嗓音不正常,偷偷看他,发现他碗里的饭没动多少,脸色也不甚好看,心揪起来。 这里不像在松寒居,随时就能叫来他的家庭医生。再不济智汶也能时刻待命,她只顾着同父母见面高兴,一时忘了他的身体。 她在家向来没规矩,这就拉住他的手要起身,抛出一句“不吃了,我带他去睡觉”,此刻发现他的手冰凉,心下又紧了些。 长辈面前一向游刃有余的万俟缚泽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进退两难。他低声叫“泠泠”唤她,谁知她转头疑惑地看他一眼:“愣着干嘛?” 赵眉:“就吃这么点怎么行?你闹着要吃的小排也没见你动两口呀?” 万俟缚泽朝何父何母露出抱歉的笑,何运东摆摆手让他别在意,赵眉正奇怪着,想说什么又被何运东拉住。 他看妻子:“行了,你闺女那点儿心思你还看不出来?” “这些年忆许心思全放在她身上,她也总算知道疼人了。” 赵眉听了丈夫的话一愣,又看向消失在拐角处的两人背影。 何泠泠把万俟缚泽带进来客房卧室。 近年老城区开发,何泠泠家也住进了小区,总算不再像高中那样要让万俟缚泽这个“外来者”睡沙发的程度。 家里有地暖,不算冷,这间卧室平时没有人住,所以何泠泠先去柜子中找被褥,准备给他铺床。 何泠泠半跪在床上扯床单。 她的头发散在身后,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盈盈光泽,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下。 万俟缚泽觉得自己心尖儿上有羽毛在挠。 不太大的房间,整齐的家人,欢声笑语,浓厚温情,能把这小小的空间填的满满的。 满到溢出心房。 他后来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为什么她总是柔软善良,不慕钱财、不慕权势,为什么她总是能大方地说出爱,大方地对人好。 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可以得到最好的关于爱的教育,她永远拥有底气—— 那是这个家赋予她的。 七年前,她把自己这个外来者带到了这个家里,让他短暂地成为这个幸福的家庭里的一份子,又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地在这里待下去。 七年后,他再次跟在她的身后来到这个温暖的地方。 他知道他总有一天要从这里离开,且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临。 他曾虔诚地以为这里是自己的救赎之地。 所以他要好好地同这里做一次告别。 他要第二次失去自己的家之前,回光返照一样,他看见她转过身用美丽的面孔对向他。 他恍若,再次回到了那幸福到不真实的过往。 劣冬(1) 临近春节要置办不少年货。何家关于干活最大的规矩就是男士优先。 所以一大早,何运东就带着万俟缚泽奔赴早市,留下何泠泠和赵眉两个人在家乐得清闲。 赵眉坐在沙发上与手里的毛线团斗智斗勇,何泠泠直接横卧在沙发上,把脑袋搁到妈妈的腿上玩手机。 何泠泠一边用手划拉早间的财经新闻,一边问赵眉在做什么。 “我给忆许织条围巾。”赵眉应她。 何泠泠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一顿。 他还叫“陈忆许”的时候,自己同他的交集也不过两年。遥远的记忆里,她也只带他回过家一次,况且时间已经那么久。 后来知道他的身份,又同他一起去了b市,多年在他身边。这些她曾不耻的回忆当然从来没有告诉父母过。 按理来说,赵眉与何运东只知道她在b市生活,并不知缘故。又哪里会记得一个多年前被她带回家住过几天的朋友。 即便万俟缚泽这么多年长相变化不大,身上的气质也总该翻了一番。赵眉和何运东哪里会一见到他就叫出他的名字,况且是如此亲昵的称呼。 昨天晚归饭间没有问出的,何泠泠觉得自己要马上弄明白。 这太过奇怪了些。 她从赵眉身上爬起来。盘腿坐到沙发上正视赵眉。 赵眉最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性,做事一惊一乍,想一出是一出。她专注地挑毛线,看都不看她。 “妈!”何泠泠叫。 “干嘛?”赵眉仍旧不看她。 何泠泠把赵眉手中的半成品抢过来扔到身后。 赵眉终于把目光移向女儿的方向:“别吃醋啊,上一年给你织了一条都没见你戴过。”她抱怨道。 “谁问你这个!”何泠泠抓狂,“你到底怎么跟他这么熟的啊?” 赵眉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把人家带进家门的你问我?” 说完又去拿泠泠身后的毛线。 “那也太多年了吧!你怎么……还记得他呀?” 赵眉把被女儿搞乱的线团理清楚:“是有好多年了……” “忆许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会儿你还在上初中吧!”赵眉带着笑看向不远处的墙壁,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何泠泠不耐烦地打断她:“是高中!”她被老妈一声声亲昵的“忆许”喊得鸡皮疙瘩起一身,“妈,人家早改名了,他现在不叫陈忆许。” 陈忆许这个名字带给她的感觉总是很别扭。 对于她来说,这像是一个谎言,一个虚假的外衣。 又像是她在心底关于他的唯一净土。 她不得不承认,她曾在后来那么多年的深夜里,无数次把他认作陈忆许。 又在午夜惊醒,躺在自己身边的,是万俟缚泽。 赵眉看到女儿脸上突如其来的落寞。她自然知道这些年女儿同忆许之间有些什么。 一定不是简单的矛盾,虽说她自然不会向着女儿之外的外人,可是忆许是怎样一个孩子,她看得清清楚楚。 倒是泠泠时而心思细腻,时而又神经大条。 赵眉知道女儿这是看不清。 她把她揽到怀里,泠泠又顺势躺到妈妈腿上。 那里温暖柔软,和小时候一样。 她听到赵眉轻轻地叹气:“名字只是个记号,他的人一直没变过呀……” 何泠泠怔住。她听到妈妈接着说。 “是初叁,你第一次把他带回我们家。那时候,你们都还小。” “我记得的,当然记得。” 我当然记得,这可是我的女儿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的男孩子。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时,何运东和赵眉一样,吓了一跳。 他们两个齐齐以为何泠泠早恋了。 那时候何泠泠初叁,比她大不少,从小就带着她玩的沉言考上了j市的大学,所以何泠泠失落了好一阵时日。 所以沉言说要带何泠泠去j市玩两天时,夫妻俩很快就同意了。 可是谁知道何泠泠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从j市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 两个人,还有一条狗。 何泠泠大叫着“好累”就往房间里冲。 何运东看着抱着一条脏兮兮的狗的脏兮兮的女儿,叫妻子赶紧带俩娃去洗澡。 要关门时才看见门外还有个“脏兮兮”。 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男孩子站在门外不远处,脸上有伤,身上的校服也破破烂烂的。 他静静望着女儿的背影一动不动,眼神中是一片黯淡与落寞。 何运东看着这个陌生的男生紧皱眉头。他一向严肃,凶起来泠泠都怕他。 但男孩子看到他的目光时并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只是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冒昧,静静地避开了。 何运东心中存疑,但也没有多想。 第二天清晨赵眉出门时被吓了一跳。 门口处,一个男孩子蜷着身子缩在何家大门旁的角落一动不动。 赵眉呼吸都停了一瞬,脸一下子白下来。 也不怪她。 那时他身上有伤没处理,身上校服还带着外伤留下的血迹。 乍一看,谁都会误以为是凶杀现场。 赵眉喊何运东赶紧过来,喊声惊醒了陈忆许。 赵眉这才发现,这个男孩子只是睡着了。 赵眉的心落下来,何运东却皱起眉头。 他扯着陈忆许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厉声道:“你是谁?” 劣冬(2) 早市人挤人,却并不令人心烦。 这是一年到头为数不多人们把身与心都融入舒适之中的时刻,大家都感受着这个节日赋予此刻的温暖。 何运东拎着手上的烟火和肉食,向鱼摊走去:“再去买条草鱼,泠泠闹着吃水煮。” 万俟缚泽手中有不少年货,又把何运东手中的大大小小抢过来。 活蹦乱跳的鱼被老板利落地捞出,三下五除二处理干净。 何运东接过后要付钱,老板对他说他身后的男子已经结了账。 何运东愣愣,回身面向万俟缚泽。 “走,带你去个地方。” 万俟缚泽曾经一度以为何运东非常讨厌自己。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他留下了太过不好的印象。 一个跟着自己女儿的陌生男生,身上还挂了彩,即使并非想害泠泠,也不会是什么“好孩子”。 赵眉作为一个生性柔软的母亲,只把他当作顽皮受伤的孩子,会为他细心无比地包扎。 而何运东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冷静甚至冷漠地与他来了一场单独的谈话。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男人与男人之间,或者说那时只是男人与少年的对话,永远是简短尖锐的交锋。 他不知自己为何抛弃了十几年的家教,几次对何运东的问话避而不谈,选择沉默以对。 就好像是把刚在亲生父亲那里没撒出的气全撒在了何运东身上。 幸而赵眉提前制止了他们之间的交锋。 她让何运东先不要对一个还在受伤的孩子这么大敌意,离开时,何运东用那双属于一个父亲的眼睛望着他,然后沉默离开。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是在泠泠高二的时候。 泠泠看他一个人孤单要带他回家过假期。 曾经对他悉心照顾的赵眉反而要丈夫的提醒才能记起又长高许多的他是谁。而何运东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何运东巧妙避免了妻子的阻拦,在妻女都不在家的时候带他去家附近的餐厅吃饭,他要完成上次未竟的谈话。 第一句,仍是问他是谁。 万俟缚泽看出他的意思,该说的泠泠已经都解释过,那何运东拐弯问出的,其实是—— 你对泠泠是什么想法。 倒是何运东被他的话弄得怔愣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坐在他对面的男生,竟然直白地告诉自己。 我喜欢泠泠,但在她成年前,我不会过多地打扰她。 先有一股怒火,可后来逐渐平息。 他为男孩子身上的气质而哑然——镇定却谦和,他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子心思如此清明,看事看得透彻。 把他想要让他离泠泠远点的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所以在他正式开口前,自己先坦言。 何运东仍是沉默,他想要从面前这个叫“陈忆许”的孩子脸上看到一丝怯懦或是玩笑,却都没有。 甚至没有丝毫想要早恋被家长抓到的回避。 “泠泠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他终于开口,也终于看到陈忆许的脸色变了。 少年眼里失去光亮,变得慌张万千。 一句话含义深重。 他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泠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只有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明了的。 何运东仍然不喜欢他。 他擅自去找了何运东第三次。 那时泠泠高三,被考试和学业困住了身。倒是他已回b市读大一,隔三岔五地为泠泠飞回j市。 他瞒着泠泠,在那个晚上去找了何运东。 不知打了多少腹稿,仍会紧张。 如何把他的心思真诚地展现给泠泠的爸爸,如何向他解释并让他接受自己复杂的身世,又如何让他接受他想要带泠泠去b市。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他的心思又真诚到哪里去? 何运东在他的面前一根又一根地抽烟,烟云间,他心间一根紧绷的弦。 “你愿意娶她?” 何运东终于说了一整晚的第一句回应。 少年的心如雷鼓,双眼发涨。 “我要娶泠泠。我只会娶泠泠。” 他定定开口。 何运东抬头看向他,仍用那双父亲的眼睛。 带着威胁与审视,却终于带上了妥协。 “不要让她受委屈。” …… 车子又停到二人初次独对的餐馆。 万俟缚泽先下了车,等何运东下车再同他一起走。 路过餐馆的时候,何运东却没有停。 万俟缚泽怔了怔,看着何运东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样子,径直向前。 他看到二人身前不远处,是一片小区住宅。 那是这个不算发达的小城里最为高档的一片小区。 心中一个念头冒出。 他终于在此刻明白,何运东在清早敲响他房间的门要他同他一起外出意图。 他也终于明白身前的这个父亲想的、做的,都比他自以为的多太多。 自己曾经没有在意的全涌上心头——泠泠同父母通话时赵眉抱怨丈夫要退休还加班。临近年关何运东也要穿着有机油的工作服傍晚时刻才回归。 万俟缚泽感到心里钝钝地痛。 他在何运东取出那把钥匙前先开口。 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他感到胃部绞痛,让他难以忍耐。 何运东看他苍白着一张脸,汗珠外冒,也变了脸色。 “你怎么了?”他沉声问。 脑海中像放映室一样,昔日影像簌簌滚动。 ——“你愿意娶她?” ——“我要娶泠泠。我只会娶泠泠。” 违背诺言的人会付出抽筋拨皮的代价。 如若如此,他仍不会安心。 幸而泠泠不爱他。 他按住自己的腹部。 “何叔叔,对不起,我不能娶泠泠了。” 他看到何运东的脸色瞬间变暗,可他仍要卑劣地为自己辩解。 “我生病了。” 与早市不同,小区周遭商铺清冷无比。 瑟瑟寒风中,万俟缚泽苍白着一张脸,再也不敢看何运东的脸色。 劣冬(3) 已到腊月,正是寒冬。 赵眉从窗外往下看,小区里只有零星的松,没有人影。她把窗子掩得更紧些。 客厅旁不远处,热气“咕咚咕咚”地从砂锅往外冒。 泠泠一身家居服,低盘了一个丸子头,丝丝碎发散在双颊。她正忙着煲汤,鸡汤煨着菠菜粉丝。在家从来懒得下厨的人说是自己馋这一口。 赵眉说不如等何运东把鱼买来,让老爸给她做鱼汤更鲜。她下意识就反驳说“他身上有伤吃不了海鲜”……说完就想到自己说漏了嘴,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粉红。又觉得妈妈是在故意引导自己,与妈妈置气,又与自己的嘴笨置气…… 一颗心都在他那里。 那夜她为他铺床,脑中想的全是他一个人夜间万一有些不舒服都无人帮衬。想到他饭间苍白的脸色,心上狠狠拧着疼。一瞬生出一种干脆就睡在这里的大胆心思。可哪里能像松寒居那样“猖狂”,爸妈不把他赶出去也要把她逐出家门。 临走前被他突然拽到怀抱里,他急切的动作与熟悉的味道激得她一个猛颤,心一下拔高,又安安稳稳地落下来。 眼红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贴着他心脏的地方流泪。 那里怦然有力。 这时才敢喟叹。 真好,他还活着。 至今不敢回想丝毫那日的惨烈,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一次又一次闻到了密闭车厢里的血腥,她在松寒居呕吐,浊物混着泪水。 如今那片难耐的血腥终于被他身上熟悉的松香驱散,他要松手时,她鬼使神差地环住他的腰。 他动作一僵,不敢呼吸。 她早该要和他谈谈,要谈的事情太多,从七年前的祸事,到关凯的话……那些困住她良久的,关于阿言哥哥的东西,只有他能解答。 可是此时此刻,她竟全然没有与他谈这些的欲望。她惊觉自己不愿意让任何人,即使是沉言哥哥,去剥夺她同他的这一点时光。 干燥、冷冽,他的气味惹她生醉。 松寒居他的书房,红纸婚书,烫金正楷,那才是她想要问他的东西。 她几要张口,却感到他的力气。 迷蒙的双眼里还有着雾气,看到他冷漠的眼睛时迅速闪开。 像是被人从天堂拉回现实。 梦一样的温存瞬间化成尴尬与狼狈。 “我……我先走了。” 落荒而逃的背影像是在逃脱,她不想知道他冷漠的眼神里是否还有厌恶,所以她同样没有看到他苍白的唇色和要借墙壁才能不倒地的残躯。也没能看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突然涌出的浓重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痛楚。 她掩上门才静立,心中缓过,埋怨自己为何不多嘱托他两句。 她想要告诉他,她就在隔壁。 他打开门就能看到的隔壁。 大门被人打开,赵眉打了三四通电话也没能打通的对象就站在门口,带着满满一身寒气。 赵眉边接过何运东的衣服埋怨:“逛早市也能逛一天呀?” 门开着何运东往里走,赵眉往外看,泠泠也闻声跑出来。 “老何,忆许呢?”赵眉出声。 何运东低咳一声:“回去了。” 赵眉疑惑地问:“回去了?回哪里?” 何泠泠没等何运东开口:“爸爸,他是不是回b市了?” 女儿脸上没有一贯的神采,反而带着些异样的冷色。 赵眉下意识拥住女儿的肩。 “嗯。”何运东低低应声,没有抬眼。 何泠泠解下身上的围裙,冷静开口:“爸爸妈妈,我要回b市。”其实她的心中全然与冷静不沾边。 她说完这玩笑一样的话就要跑回房间里收拾行李,身后何运东冷声开口。 “站住!” 何泠泠立住。 “胡闹什么?你还想追过去不成?” 她自小更怕严肃寡言的何运东,虽然爸爸鲜少同她生气,但如若她犯了错,他也绝不纵容她。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莽撞,可是她不能容许他再有意外。 她同何运东解释,“爸爸,他身上有伤,不能折腾,我会尽快再回来看你和妈妈……” “他说你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何运东的话像是一记重锤,让她大脑突然空白。 他……同爸爸说了什么? 心上是绝望般的苦水泛滥。 “何运东!”赵眉站到他面前,挡住丈夫的视线。明明泠泠是背对着他们,可她仍旧觉得女儿在接受丈夫的审视与责备。 那个娇小、柔软又坚强的身影,她的女儿。她不想让她受一丝伤害。 可是身边的丈夫却一反常态,句句如刀般往人心上扎。 “你上赶着去丢什么人?”最后几个字要提高音调才能掩饰颤音。 他看到女儿抬起胳膊,一定是在抹眼泪,一定流了很多泪。 他最爱的女儿,静悄悄地,挺着脊背,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他刚刚送走。 那个真实名字叫做万俟缚泽的男孩子,他也曾看着他从少年成人。 昔日坚定地说“我要娶泠泠,我只会娶泠泠”的男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帮忙隐瞒病情。 “你这样泠泠会伤心的。”他沉声痛道。 他说:“叔叔,我曾做过的让泠泠伤心的事,我会倾尽所有补偿她。” “您就告诉泠泠……我从来都不想娶她。” 她会伤心吗?答案如此明晰。 他是否曾想过告诉她自己的病情?从来没有。他似乎抗拒用此来留住她,生死之痛,他切实体会过送走亲人的感觉。即便也许她连一丝吝啬都不会给他…… 劣冬(4) 那个叫陈忆许的孩子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畏惧自己。 这种畏惧的来源明明白白。 先不论人如何,作为父亲,谁都很难会喜欢上一个喜欢自己女儿的男孩子。 何运东生性爱沉默,兼具北方男子所有的气质。 妻子同泠泠是他最柔软的部分,她们把欢笑与爱充满家的每一个角落。 他仍清楚地记得泠泠第一次叫出“爸爸”时自己内心的激动,甜甜的奶音几乎把他一个一米八的大人的泪催出来,直在妻子面前红了眼。 在自己的半生中,活宝一样的女儿永远在他身边,熨平他心口的每一道波痕。 他如何会让泠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又如何会让泠泠的心有一丝伤痕? 所以在后来,陈忆许不明白一向不看好自己的何运东为何突然像变卦一样并未直接否决自己要同泠泠交往的意愿,却不明白那是女儿用见到男孩子的星星眼和说到他时欢快的语气一次又一次积累着换来的。 陈忆许以为何运东只见过他三次,却不知道他在泠泠的眼中、心中、笑容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 泠泠会在家里的餐桌上频繁地提起这个叫“陈忆许”的男孩子,眼中心中满满是他。 女儿迟早要从他身边飞走,而他要亲手握住女儿的手交到另一个年轻男人手里。 即便这对一个父亲来说太过残忍了些,但他仍清楚地看到女儿脸上的幸福与满足。 她同那个叫作“陈忆许”的孩子在一起时,不仅快乐,还在变好。 好到一向不把学习放在心上的泠泠也能考上首都的高校,好到能在遥远的b市有安居之地和体面工作。 唯让他心头不安的是十八岁的少年曾单独与他进行的谈话。 那个孩子真诚地告诉他自己不同常人的家世,他也终于知道第一次见面就从一个少年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他不属于这里”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家庭同出处也许会给心思单纯的泠泠带来莫多困扰。但更让他担心的是,如果他不是真心待泠泠,或是对泠泠只是一时兴趣,为让泠泠如何受伤。 高考完填报志愿时,何运东第一次同泠泠发了彪。 他不许泠泠填报b市的学校。可是一向爱靠撒娇博得他同情的泠泠也动了气似的,竟然大声地反驳了他。 几个志愿,她无一不填报的b市的大学。 一点后路都没有留给自己。 他本来满腹的措辞,在看到女儿委屈的红眼时变成了空白与闷气。 泠泠眼中的,是明目张胆的反抗,与一腔孤勇的决心。 何运东躲在阳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后来泠泠去读书,是他亲自去送的。 B市车站下车后,等在外面的是陈忆许。 那是他第一次把泠泠的手交到陈忆许的手里。 他终于在一年又一年从b市把女儿接回来时同少年妥协,同自己妥协。 因为七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能看到陈忆许对女儿的心思。 泠泠心思简单,眼中无事。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每次回d省,泠泠所坐出租车身后跟着的车子,要等泠泠上去半个小时才会安静离开。 他不得不承认,曾经那个会沉默着同他对峙的男孩子,确实会把所有的事做到细致至极。而自己,也在年年复年年的相处中,喜欢上了他。 他没有办法给女儿富足的生活,却也不愿意让泠泠受委屈。 只好用一个父亲能想到的最笨拙的办法,穷尽半生,为女儿在d省安置一个小家。 最初的自己似乎是为帮顽固的女儿争一口气,留一条路。可是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动机变成了为两个孩子在d省留一个小家。 他在不知不觉中,也像多爱柔软的赵眉一样把忆许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即便富贵非比寻常却仍旧谦逊知礼的男孩子,对泠泠、对他们,好得都没话说,心思时常比他们这些长辈还要细腻。 泠泠那个丫头没心没肺,从不知道忆许会在每年年关过后来看他们。 忆许……会在大冬天抢过赵眉手中的水盆,会在他放下筷子时先收拾碗筷,也会在赵眉讲到泠泠小时候事情的时候,他像听课的学生一样眼睛一眨不眨。 有几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同谁置气,在三个人的饭桌上朝妻子开口:“哼,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一个两个都同你近!” 这话简直酸的没法听。 饭毕忆许偷偷找在阳台抽烟的他搭话,两个大男人沉默无言更尴尬。 忆许挠着头向他说“抱歉”,他心里突然暗笑,一直觉得他不像孩子,这时觉得心里有口气吐了出来。 他说自己自小就爱惹自己父亲生气。 何运东想起他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过父母,就问了一句。谁知陈忆许的母亲数年前就去世了,这才恍然这个男孩子为何一直都是这样沉默性格。 心中除却满意,又多了些疼惜。 幸好女儿往后可以爱他,他们也会成为他的家人…… 女儿……何运东心下钝痛。 自己的钥匙终究没有交出去,那本是他为女儿准备的嫁妆。即便知道忆许绝不会亏待泠泠,可是……万千可是,他仍旧选择了伤害忆许的一种可能。 他选了最难听的话说给泠泠,其实是断了忆许的后路。 他的做法是对的吗?他不知道。 因为很多时候女儿有着异于他想象的勇气与固执…… ps:何运东在自责的时候,泠泠已经飞了……放心,泠泠就是缚泽的后路。 劣冬(5) 落地b市,刺骨的寒风吹得泠泠几乎站不住。 从家偷偷订机票跑出来,怕被父母发现,夜半连行李都没有收拾。身上只罩了一件毛绒外衣。 也许是泪流得太久,风吹过整张脸像要裂开般干痛。浑身上下是麻木的,连同思维。她自觉自己此刻一定像一个头发乱糟糟的流浪汉,狼狈极了。 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离那样温暖的家,奔赴一片寒冷。 此时此刻,在自己呆了七年的b市,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异乡人。 是的,如果一无所有地来到这座人群密集的城市,觉得不能拥有体面的生活;即便拥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对梦想的热情也会被数不清的房贷、车贷、升职加薪消磨得一干二净。 有多少人干劲十足地来,又叹着气离开。 她似乎太晚思考这个问题,这应是一座会令人生畏的城市,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自己是不是早就回到原点,去小县城做一名中学老师,轻轻松松却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 或许她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来到这里,这座充满未知也意味着充满希望的异乡。 她的身子在抖着,手心里却微微发热。 混沌之中,自己在千丝万缕中找到答案。 b市寸土寸金的地界,处处溢满争抢。可如果从脚下这片地方向西北一直走下去,沿路会路过喧闹,又路过寂静,最后到一片松香环绕的地方。 而她会从一个畏手畏脚的外来客,毫无负担地回到松寒居——这座喧闹之城里的一片温暖与寂静,让她不再是一个异乡人的地方。 她从未发觉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会在听到爸爸的话之后仍然果断离开。可其实并非是她大胆,正如七年前她自虐般地选择待在他身边,也许只是心底处明了他不会伤害自己…… 去找他的心如此强烈。这一刻,在找寻迷失的时光,说出迟到的心意之前,她要先知道,他是否还好。 身上的伤是否还好,这样冷的天是否有感冒,身边大大小小的助理是否有在他执意要工作时劝他停一停…… 心里微微发苦,好想他。 她像一只迫切要寻家的蝶,顾不得其余一切。 幸好这里是b市,让她可以在凌晨迅速打到去城郊的车。 许是太冷,司机师傅本就疲劳,态度有些许冷淡。只是她还未欠身坐到车里,就被人扶住了车门。 熟悉的穿着正装的男人,像是曾经无数个萦绕在他身边,或是被他安排到她身后的人一样。 那人倾身:“何小姐稍等。” 说完去前面同司机说话。 用一迭不算太厚却远超这段路程价码的钞票安抚了半夜接到大单却被人搅黄的司机,那人回到何泠泠身边说了声“冒犯了”。 言语间一件披风被罩在泠泠身上,扛了冬日的冷意。 她愕然,“他知道我来了?” 那人回她:“陈先生吩咐把您送到圣悦。” 泠泠愣住,陈先生,陈忆许。一切向回到了原点。再回神车子已开入市区。 夜半仍璀灿如琉璃的b市,如此明亮美丽,却不是她的家。 劣冬(6) 车门被打开的瞬间,冷风如同有了灵魂一样迅捷钻入车厢。 智汶带着一身寒意坐进副驾驶,手里举着两杯热咖,把其中一杯递给身边的司机。 司机推脱无果,接过直饮一大口。 智汶同司机一样喝了一口,骂道:“b市这天儿真不是人待的!” 司机同他接了几句,只觉上头的身边人都没有架子,跟着陈先生的几年,连家里琐事先生都有所过问。 二人在寂静的冬日里等待,却在迎来万俟缚泽之前先等来了一通电话。 智汶心里一动,点了挂断。 电话那边的人却很有韧劲地再三打过来。 他硬着头皮接通电话,在挂断电话后又硬着头皮下了车。 山间茶居,进入一间隐蔽的厢房,正看到万俟缚泽背对门帘的背影。 跟了万俟缚泽这么多年,智汶自然能懂得他的心思。 自何小姐跟着老板开始,他便几多不满,那位总是显得过于单纯年轻,又不生活在圈内的女孩子,绝不会是万俟缚泽这样家世的人的良配。即便没有家族的施压,他想分开也是迟早的事,却没有想到二人能厮守七年。如今他终于等到老板“迷途知返”,为何会在此刻踌躇。 接何泠泠的电话已是不应该,来到茶室更是不该,却在犹豫间想到万俟几多落寞、如同灵魂被人抽走的侧脸选择了千不该万不该的一种。 “是她来了电话?” 智汶听不出万俟的语气,似乎是在庆幸,却更像叹息。 - 圣悦顶层,灯火明亮。 上次来这里,还是万俟峥婚宴后她醉的离谱。 他曾在两人都还算年幼时带她来这里看b市最繁华的地段,却又因那时二人间一次又一次的矛盾弄得意兴阑珊。 现如今终于有心情看一看窗外,却又因没有身边人而感到物是人非般失落。 落地窗的玻璃反射下,她的脸上一片苍白。 寂静冬夜里,身后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却不像往常一样来到她身边,只是在身后刚刚好的位置戛然而止。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不开口的背面是惴惴不安。 “见到他了?” 良久,万俟缚泽开口,他走近一些。 这一瞬,万般情绪齐齐涌入心间。何泠泠的手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她背对着他静静点头。 怎么也没想到,她被他从机场接到圣悦,开门见到的人竟然是沉言。 更没想到那一瞬间的自己竟然是惊慌失措,以至于自己几乎是带着质问情绪急切地问出“你怎么在这里”。看到阿言哥哥白下去的脸色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可是。 为什么沉言哥哥会出现在这里,又带着绝望般又暗含某种绝地将死处期许神色地问她“是否愿意同他离开”。 她眼神摇摆,不敢看他。 只是难看地笑着问“去哪里”。 沉言良久无言,而后极尽落寞、自虐般的一声浅笑传入耳中。 他走过来握住泠泠的手开口:“泠泠,一定要看清自己的心意,珍惜自己爱的人……” 她的心狠狠颤动,甚至不知道阿言哥哥何时静悄悄地离开。 连阿言哥哥都能看清的心意,自己绝不能再次摇摆。 她慌忙翻包找手机,按耐住躁动不安的心脏用颤抖的手指按出熟悉的号码。 内心的不安将她掼倒,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到他。 无论是万俟缚泽,还是陈忆许,什么都无所谓。 就像妈妈说的,她爱的只是他。 可是机械的女音反复提示她他的手机关机。她从未如此慌张,把电话打到了智汶手机上,直到第五遍智汶终于愿意接她的电话,她也终于如愿见到了他。 可是为什么不敢回头看他…… “泠泠,看着我。”他的声音近在耳边,一如既往地好听,却不再让她安心。 她固执地不愿意动作,直到他叹息着移步到她的面前。 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名片递到她面前。 “这是lee的名片,他是美国业界最权威的骨科华人医生,最近正要回国。先前……沉言的主治医生已经不在国内发展,我与lee的医疗机构有些合作,你只需报你的名字就可以联系上他。” 他把名片递到她的面前,她却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一动不动。他叹息,扯出她柔软的小手,将卡片放进她的掌心。 “德城佳苑在三环内,离师大很近,不会堵车,骑共享单车十五分钟就能到,地铁也只有两站的距离。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松寒居出行不方便又清冷,那里周围很热闹,很像你喜欢的b市的样子。虽然在高层,但有无障碍电梯,坐轮椅上楼也很方便。钥匙上次给了你,你随时可以却看看有哪里不满意。” “读书的时候创业,让你跟我受了很多苦,我身下的股份会转让给你50%,会有专人替你打理。这些律师会跟你联系……” “还有吗?”她突然打断他,让他也顿了一顿。 她无法聚焦的目光此刻突然投向他的身后。 寂静夜中,恶劣冬日,却落不下一片雪。 “陈忆许陈忆许——” 少女毛茸茸的外衣拢住可爱的脑袋,拢不住兴奋与雀跃。 j市一中顶楼教室,昏弱的灯光外,透过那一扇不满尘土的玻璃窗,看到被冷风吹起的鹅毛大雪。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下雪吗?”十六岁的何泠泠仰着小脸问身边的少年,却看见他一双眼睛紧紧锁住自己的脸,异常温柔,又异常坚定。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是否爱情在到来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不然为何我们会错过这么多年。 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个冬天。 她该看懂的,在那个时候。 呼啸的北风,吹乱的雪花,一方温暖的光下。 陈忆许,独属于她的少年在说“我喜欢你”。 可是此刻,面前的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她清晰地感到一把利刃从心口处剖开,切着纹路,让疼痛丝丝缕缕。 “何泠泠,我们分开吧。” 再也等不到寂静春深处,伤心的人被掩埋在寒冷冬日里。 劣冬章(完)。 遇星(1) 刺耳的拉扯声、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交替回响。 身上的棉服早就被脱下去,智汶却觉得身上的汗冒个不停。 心悬在嗓子眼,让他狠狠憋了一口气。 救护车走到半路万俟缚泽清醒一次,扯他衣袖像是有话要说。他急忙低头凑近,仍是“何泠泠”。 他气息已然不稳,面上带着氧气罩,费了劲才讲清,说一定让人把何泠泠平安送回d省。 心头的火瞬间高涨,看他执拗的眼神半天梗着脖子点点头。 前半年的时间,万俟缚泽一直有意调他离京,他那时只以为是万老爷子的意思。因那会儿遇上了合适的相亲对象,生了安家的想法,就没有隐瞒地拒绝了。 万俟缚泽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而后还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他知道万俟缚泽不会逼他,即使这是放着万家给他铺好的大好的路不走。竟没有丝毫怀疑那时他已病重到这种地步。 他到达圣悦顶楼的时候,他已昏倒在地。 临近一米九、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这一刻站都站不起来。 因作下属,只能立于左右,望其项背,所以没看出他早已形销骨立。 靠近了才发现他还有意识,只是疼痛催的人站不起来。 紧紧握住他的手,身上仍带着一如既往的贵气,却用了恳求的眼神。 “哥,别送我去医院。” 一声“哥”叫的不可谓不重,只让他肠子都悔青。 这一刻,以死谢罪的心都有。 智汶当然不会听他的话,深夜把电话打到宗秋阳手上。 那边也是一惊,而后冷静下来,吩咐对方迅速把人送到军区x医。 宗秋阳深夜从家出发,丈夫听了原委执意要送,一是怕她夜里开车疲累,情绪影响接下来的手术,二是这位特殊身份的病人,他也必须要去看看。 宗秋阳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脾气火爆也是宗家独一份。 看着躺在病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的万俟缚泽,她转身毫不客气地先把智汶骂了一顿。 说的话是在不算好听,智汶却也是一声没吭全受下了。 后半夜万俟缚泽悠悠转醒,看到床畔坐着的人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处。他哑着嗓子唤了声“宗阿姨”,那张病弱的脸上的笑,仍和小时候一样。 宗秋阳正冷着脸翻他的病历本,没应。 上半夜智汶靠着这半年的蛛丝马迹联络上万俟缚泽远在美国的主治医生,又用了些手上的关系调来了近一年万俟缚泽的治疗记录。 把资料交到宗秋阳手上的时候,不用看对方的脸色,他自己就已心如刀割。做下属做到这一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被原谅,现如今能做的只是将功补过。 杜冷拎着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也不知深夜他从何处弄来的药膳。 他一身文人儒雅的气质,与宗秋阳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站在一起又让人觉得相得益彰。 他抚了抚妻子的肩,看向病床上的缚泽,柔声开口:“你们都辛苦了。饿不饿?吃点粥吧?” 他看向妻子的眼神带着浓重的柔情,万俟缚泽看在眼里心上酸酸涩涩。 后半夜人疲且乏,杜冷的到来些微缓和了病房里幽冷的感觉,万俟缚泽吃了粥,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意识已不算清楚,只模糊看见床前人影交迭,有人在交谈。恍惚中听到宗秋阳带着震惊问了一句:“他病成这样万家人都不知道?” 对面的人还没回她,万俟缚泽先张了口,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您千万别告诉我爷爷……” 病床上的人面上没有丝毫血色,连唇都变得苍白,仍是费力扯出一个向长辈讨好的笑。 宗秋阳心上狠狠扯住,扯得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在内里跌得头破血流。 那个笑太过熟悉,她不敢想好友去世后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许奕的这个小儿子。却总觉得小缚泽带着这样讨好可爱的笑叫她“干妈”仍在昨日。 是该后悔的。 曾经催人心肝儿、被几家人轮番宠的宝贝儿,现一刻要讨好地露出一个认错的笑。 只因为自己生了病,生了要让家人担心的病。 人是否该相信命运? 如若不信,人富贵到此等地步,为何仍敌不过十几年前的天灾,又敌不过今时今日的人祸…… 她厉声回道:“臭小子,你进了这里,就知道不可能瞒住你爷爷。” 不知道床上的人是否听到了她的回话,万俟缚泽又阖上了双眼。 催心催肝的疼让她狠吐一口气出来,不知许奕在天之灵,看到这样的场景是否肝肠寸断…… 宗秋阳掖了掖缚泽的被角,凝视许久,终于出了房门。 临出去的前一刻回头望去,低低念到:“臭小子,怎么不叫我干妈了?” 无人回他。 出门看到在外等了一夜的杜冷。 杜冷知道妻子伤心伤神,不敢离开。这会儿看见妻子出来先将宗秋阳揽入怀里。 他二人无子无女,如若没有十五年前的变故,他们应仍像从前一样把缚泽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去疼惜。只是后来许奕去世,缚泽远去d省,宗万两家也断了本就不算亲密的联系。 他低低叹口气,对怀里一身冷硬的妻子说:“这孩子还像小时候一样。” 许久,宗秋阳总算将杜冷身上的暖意渡到了自己身上。 她回:“就是太轴。”和他爹一样。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 虽是醒不来,却也是大梦一场。 梦里女孩儿的眼泪直在他心上。 临走前她问他“还有吗”,让他准备了很久的措辞一瞬变得空白。 还有。 当然还有。 他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都想给她。 怕她过得不容易,怕她过得不舒服,又怕她过得不开心。 所以最开始拟的草案,律师看了都要微微吃惊,怀疑这位受赠人的身份究竟是遗嘱上写的“何小姐”,还是“陈太太”。 他只是苦笑着摇头。 给多少都不算多。他从泠泠那里得来的、从何爸何妈那里得来的,哪是这些能还的清。 从d省回来的那一晚本不是计划之内,只是突然病发自己不能以病躯示人。只好先同何运东讲清楚。 他自少小离家,生命中父亲的角色缺失许久,他知道何运东看着严厉但一直将自己看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以至于说出自己的请求后,他再三红着眼问自己是否一定要这样做。 他说:“泠泠不爱我。” 可是何运东却肯定地摇头:“你这样,她会恨你的。” 恨? 不会的,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有想过她会追回来,所以派人在b市机场候着。短时间内何叔叔一定不会让她回b市,但如若她愿意偷偷跑出来,她竟然真的偷偷跑出来!快到一向做事有把握的他都招架不住。 仅仅是看到她的背影他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告诉自己,必须要把事情做得更绝…… 所以他把让何父告诉她的话自己又重复了一遍,那样难听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来的。只是在看到她的样子的时候连自虐般的快感都没有。 她没有落泪,他的心里却大雨滂沱。 她颤着嗓音问:“还有吗?”整个人抖得像一只可怜的鸟儿。 “没有了。”他难过地咽一口空气。 有的。 有的,泠泠。 那些乱七八糟的没什么好东西,律师和遗嘱会说的一清二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分别前的最后时光,我一点也不想跟你谈这些。 我真正想说的,从不能说的,再无可能说的…… 只有一句—— 我爱你,何泠泠。 ps:本章开始进入缚泽视角。是的,终于。 嘻嘻(?˙︶˙?) 遇星(2) ——“妈妈,我遇到了一颗星星。” 十二岁时,万俟缚泽被万俟峥送到位于b市南方的d省。那是年幼的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父亲有滔天的富贵同手段,可以让一个人消失数年不被察觉。直到他偶然回京的一次窃听墙角自己才明白,没有什么可以被瞒得天衣无缝的谎言,原来爸爸做得一切早已被爷爷默许。 在父亲负气一样说完“我把小幺送到南边去您一直是知道的”后,未闭房门的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还年幼的他静悄悄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要献给爷爷的热茶,默默细数着这样的沉默。 离家的日子里,只有过春节或是重大的日子才被爸爸允许回京。孤身在外的时光,他会静悄悄地把对家人的全部思念一点点塞进心里,等回到了熟悉的家再一点点掏出来。 姑姑见到他捏他逐渐褪去婴儿肥的小脸笑他:“小幺怎么越长大越腼腆?” 他也只会红着脸笑笑。 自己确实腼腆安静了很多,也许是因为一个人长时间呆在没有家人的异乡,想要说话也找不到可以言说的对象,所以从那时起养成了安静的性格。 还记得刚到d省的时候不适应,他从小肠胃脆弱,水土不服,夜里发起了高烧。即使已经十二岁仍是孩子,半夜细细地啜泪,要保姆打电话给爸爸。 本就是半夜,万俟峥又在军区,回过来电话已是半小时后。 他在夜里被保姆抱在怀里,抹着眼泪喊爸爸,说自己想回家。 当时他听到的也是这样的静默。 那时爸爸用沉默拒绝了他,此刻爷爷用沉默默许了爸爸的话。 手捧着按妈妈教过很多遍的方法沏成的热茶,他静悄悄地下了楼梯。 直到张妈大声叫了声“小少爷”,又从他手里夺过茶盏,他才看见自己一双手都被烫红了。 张妈边拽着他的手为他冲凉边咕哝:“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灵巧了……” 他红着脸咬嘴唇,没由来地感到无地自容。 那天傍晚,他没有等到爸爸吩咐司机就主动坐上了回d省的车子。那是第一次他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就回到了d省,也是第一次坐在沉闷的车厢当中没有红眼睛。 他再也没有主动向爸爸提出过要回家。 一个人在d省的日子不算太过艰难,即便恨他,父亲也从来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他。 j市市中心的别墅,四层只住着他一个人。家到学校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却每天都有司机准时准点候在校门口接送。衣食起居有保姆的照料,连应季的衣服也会被人掐算着日子送上门来。 只是,保姆也有自己的孩子,会在孩子生病时舍弃钱财忘记他;司机也是别人的爸爸,会在雨夜的时候先想到自己的女儿再想到他。 在寂静的夜里,他会静静地躺在床上思念自己的妈妈,那是年幼的他第一次体会到痛苦,因为他发现自己连妈妈的样子也逐渐记不清楚了。 他知道爸爸讨厌他,是自己夺走了他心爱的妈妈的生命,所以要把自己送到d省眼不见心不烦; 姐姐讨厌他,讨厌他让她失去妈妈和低低,让一个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所以要远赴美国逃避悲伤; 也许哥哥也讨厌他,哥哥也不过十五岁,生命都才刚刚开始,就被海浪淹没。 那么他只有妈妈了。 生命危急的最后关头,是妈妈用有力的手把他托举起来,用一命换一命。 妈妈一定是爱他的,对吧? 妈妈不会讨厌他的,对吧? 他用力地闭上眼睛,漆黑一片,又睁开,仍是寂静无人。 巨大的恐慌将他吞噬,妈妈的身影在从脑海中渐渐消逝。就像手中的沙砾一样,他越用力,沙子流得越快。 他开始畏惧黑夜。 开始是强迫自己睁着眼睛,不想陷入那无尽的空虚黑暗中,后来似乎养成了习惯,即使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直到成年后有一次回京检查身体,白提江惊讶地看着他的报告和样子,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你怎么不睡觉啊?”好友问得没头没尾,让他也许久答不出来。 自己都觉得神奇,他有了连续几天不用睡觉的能力。后来是在daniel的威逼利诱下自己才勉强敞开了心扉。 “因为我老是不做梦,太孤独了。”他只说了前半句。 后半句是—— 闭上眼睛的世界,再也没有妈妈的等待了。 遇星(3) 我在d省已经读到初叁,除去过年会被人接回b市几天,我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家庭。 就连名字,也更换成了“陈忆许”。 我长大了些,自然明白如果顶着原来的名字在此地生活一定会有诸多麻烦。即使是已经成为“陈忆许”,我也曾在夜半收到匿名送来的被包裹严实的晚清瓷瓶一对,只是因为爸爸的下属曾来看我一次。 除去这样不算频繁的小插曲,我在d省的生活过得十分平淡,只是仍有一些不可融入感。 也许是因为一人生活在这里,回到家连说话的亲人、朋友都没有。就连开始照顾我的保姆阿姨也因慢慢参透我的神秘身份对我格外客气起来。 我也无法同他们亲近,不是因为他们的原因,是我自己的缘故。我似乎在潜意识中催眠自己j市只是我的暂居之地,而那时仅十五岁的我,就已经对“回到b市”有了别样的执念。 它对于我来说,绝对不只是地标的更换,不止是一个简单的行为,它会是我再次被接纳的某种象征。 因为我始终无法忘记一堂历史课,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割裂感。 那堂课上讲到现代一场战役提到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我看见历史老师用那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的“陈平”二字,内心涌出许久未见的浓烈情绪,那种磅礴的、如同海浪般的思念,如同一双手,紧紧扼住我的喉咙,让我难以发声。 我听见老师用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的介绍与分析爷爷传奇的一生,对应起那个把我抱在怀里讲述自己从军故事的老人,心中溢出晦暗的自得。 老师谈起陈平的原名时,我正往今日要交的作业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陈忆许。 听述老师用一种后人的旁观语调说出一些令人发笑的猜测——例如因为爷爷是个粗人舍弃了四字诲字此类,我很想大声反驳,我明知道爷爷军中改名是因曾给他一份饭吃的百姓家的儿子战中死亡,爷爷为铭记前人,在往后需隐藏身份时均用了这位牺牲者的名字。 意为,万士同心,永远不倒。 可是我却不能说。 那种不能让大家知道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之后是这样害母害兄的废物的强烈羞耻感,让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如果说物理上脱离曾经的家是在01年冬天,那么在精神上,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不再属于曾经那个家庭的时候,是在几年后这堂再平常不过的历史课上。 即便有着我要回到b市这样信念的支撑,我仍然是因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过得十分艰难痛苦。 我在初二的时候因为同学校高年级的学生打架进了医院。风声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爸爸的耳中,我最多是有些骨折,但却引来了院长的接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独属于爸爸都我的关心——即使他不在我身边,也一直暗暗关注着我。 可我心里的感动没有持续五分钟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在那边严肃的批评让我的脸迅速烧起来,心也是。因为那种来自爸爸的嫌弃的感觉让我再次感到无比的难过和羞耻,我从小跟在爸爸身边长大,知道我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可笑,竟然将拳头挥向自己的同门。 我对着那话那头的父亲点头称“是”,正看见同我打架的男生被她的妈妈哭着揽在怀中,他却嫌弃地把自己的妈妈推开,说“我都多大了,你丢不丢人啊”。 我听得不太真切,因为我在看见的一瞬间就赶紧离开了那儿,腿骨处剧烈的疼痛没有阻拦住我,我有一种急切要逃离的感觉。 我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就是那样,我无法忍受那样的场景。 我就是在那时学会抽烟。真是奇怪,我也是被长辈一遍遍夸懂事的孩子,却在那几年把所有的陋习染上了个遍。也许身体也是在那时被我摧毁的。 我每日夜间能入睡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对于我来说黑夜是难以忍受的酷刑。后来我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可是开始独身在j市没有注意,后来有了能留住我的人我又不愿意回b市接受长期治疗,且因为某些原因我逐渐不再失眠,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再次陷入这种长时间无法入睡的怪圈,只是那时,我的身体已糟糕得一塌糊涂。 也许是因为功课成绩一向不错,我多次在学校犯错都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也因祸得福给我带来了一些“人气”。我的身边开始有男生环绕,因为我总是能在违纪后带着他们逃过老师的惩罚。我的课桌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堆迭起一些五颜六色的情书,甚至有更大胆的人在课间广播念出了我的名字。 身边的人都起哄问我“不谈一个”,我非常嫌恶地避开他的笑,那次老师也严肃地处理了这件事,广播的女生被叫了家长。 被传遍全校的名字除了我,又加上一个她自己。 我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是我做的,在几千人的学校里想找到混进广播室的人确实很难,老师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大费周章,可是我找人“借”了监控室的钥匙,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偷进广播室的女生,又很不小心地把这段视频发到了教导主任的短信箱里。 我截了音频,所以女生受的处分只有私自动用学校设备一条。但谁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从此再很少有人往我桌子上放那一堆红红绿绿的东西。 我自以为我不是一个好人,在这种事情上我一向狠得下心来。 这些小聪明,例如在监控盲区抽烟,逃几次不是班主任的课去打球,不太会给我带来什么困扰。只有一次,我因为行为太过恶劣惊动了全校,甚至惊动了我一年也难见到一次的父亲。 遇星(4) 好像后来很长时间我也因为这段黑历史被大家闲谈,我刚升入高中一年,就要面临退学的险境,足见我做了多么恶劣的事情。 我同一个男生打架时致使他右腿骨折,我被男生的父母理所当然地送到了警局,因为在一种老师领导问我原因的时候我都闭嘴不谈,即使班主任老师再叁在我耳边苦口婆心地劝诫我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这个时候,我想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天平也是倾向于我的,例如我的老师们都希望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我浑身也并不光彩,我的额头、下巴、后背上面全是伤口,在白色校服t恤上染出难闻的血腥味,右小臂骨裂带给我的疼痛让我几欲想吐,只是大家的目光更多聚焦在那个男生的身上。 警局里的警察似乎没遇到过我这么难缠的主儿,毕竟那时我只是个学生,却一点不怕他的威吓,他难免有些挫败。但我也知道他有的是法子治我这种“不良少年”。 其实我已经没太多精力同他周旋,我的胳膊处传来的剧烈的痛让我的嘴唇都褪了血色,可是年少时似乎就是有那样不愿轻易喊输的别扭劲儿,我以为我还要同他再耗个一小时,大不了就是把我关上两天,最好能让我疼晕在这儿我也好睡一觉。 可是事情突然有了大的转变。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我看见刚刚还对我横眉冷竖的警察恭敬地喊了声“局长”。接着我被那个被称为局长的人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前。 让我出乎意料地是他对我的态度太过于好,几欲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直到我们转弯我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半掩着的门后对我来说无异是洪水猛兽,我一瞬冷汗直流,竟生出逃走的想法。 身后的中年军人用有力的手带住我的腰,将我带进房间,又将门彻底掩住。 和我猜测的一样,门后站着的是我朝思暮想的父亲。 他一个巴掌甩到了我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 “混账!” 我听见他这样叫我,用盛怒之下的语气。 我已知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形象破败不堪,以至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我如同跌落泥潭的家犬,要隐在污糟之中才敢放肆仰望我原来的家人。 可那时我仍不可抑制地渴求一些来自于至亲的关怀,因为现在高高在上的,也是曾揽我入怀的。 不过这些都是虚妄之念,我那时才知心上的痛要远胜于身体上的痛。 父亲甚至没有问我为何同那人打架,便将我定义为他心中既成的样子。 所以他并不知道我是因为那个男生说我是某些官员所养的情妇所生才与他大打出手。 我几乎是要撕碎自己心中最后那一点火星般的希望。 我突然不死心地问他是不是很恨我,我看见爸爸盛怒下铁青的脸,可他也终于哑口无言。 门外有人敲门。我的父亲琐事缠身,能飞到这儿来一趟不知费了多少周折,却是为处理犬子这些破烂之事。 我再不敢等父亲的一句话。 是不是恨我? 我的勇气在问出这句话时已经完全耗尽。 他自然恨我。 我是弑母弑兄的幺子,早已被清除家门之外,甚至连姓氏都不再配拥有。 门外的敲门声渐息,我自知走出这扇门是斩断父子间本就薄弱的系带。 可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我不知道自己离开警局后到了哪里。 我知身后有人寻我,父亲不至于恨我到要我死在异乡他处,可我突生执拗之意。不知转入多少小巷,也不知走到哪里,避开了身上穿着制服的一群人。 将要晕倒前,我眼前一片幻影。 我听见一道带着焦灼的声音,那声音就在耳边,化作一双柔软的手。 “你还好吗?”她似乎带了哭腔。 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好。 遇星(5) 我在04年冬天将要完结的时候,初遇泠泠。 自此拥有偷来的,数次救我于水火的十年时光。 - 我在何家醒来的时候,只觉身处一片温暖之中。 那是不同于身处父亲在j市为我安排的偌大却空荡荡别墅的一方拥挤的温馨,让我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不敢醒来。 如果爱能充斥周遭,寒冷便无处可侵。 我睁眼先看到的是一位穿着家居服的中年女人,长相温婉,身上带着温柔可亲的气质。 她正俯身在我床头,细声细语地说“快起来”,不过并不是对着我的方向。 我微微转动还在发痛的脑袋,肩胛处又是一股剧痛袭来,我咬住牙齿,这才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俯在我的脸侧。 她半趴在我的枕边,珍珠白的脸颊上漾着蜜桃一样的淡粉,睫毛长得像一把羽扇在翕动。 我一瞬屏了呼吸,她太过漂亮,让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红了脸。 幸好微微起伏的身体印证她已睡熟了,嘴角还扯出一丝晶莹,她在流口水…… “你醒了?”中年女人突然对向我,用手抚上了我的额头,“脸这么红,是还在发烧吗?” 我一瞬间尴尬得要命,幸好她没有过多追问。 她用手碰了碰床边矮桌上的杯子,里面是已经冷了的冲剂。 她边帮我把被子掖紧边向我解释昨天在家门前发现我的事情,又说让她女儿进来给我送药,没想到她趴在我床边睡得像头猪……又说她帮我重新沏一杯,让我赶紧把她叫起来…… 我自觉活了十几年,还没做过如此莽撞的事。我简直就像隔壁班那个整日逃课去酒吧的男生,喝了假酒到处发疯。 原来自己昨天干了这么荒唐的事。 我赶紧掀被准备离开,又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兴许是昨日身上太脏被这好心的一家帮我换掉了,可那时我无法考虑太多,只知道要赶紧离开。 我动作间惊醒了那个趴在我床边睡得香甜的女孩,她正穿着带着浅粉色花边的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蒙地看我。 我终于想到昨天的事。 自己在将要晕倒前看到一抹白色的裙摆说要带我回家。 原来是她。 而不一会儿我将要知晓她当时对话的对象竟然是一只狗,我才知道自己究竟闹了多大的一个笑话。 是的。 我蹲在餐桌前与那条被装在奶箱里的脏兮兮的小狗面面相觑,惹得何家一家人捧腹大笑。 那就是后来被我放在书桌上的相片里、齐乐误解是我养的狗狗“星星”。 我感到气恼,可在经年后回忆那一刻,不得不承认那时我与星星一样脏兮兮的可怜。 何家夫妇也不敢相信自家女儿竟然有一天捡回家一条小狗和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多么可笑却又可爱的场景,只是尚在年幼的我还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 要到将要别离时回忆方可认清。 原来那是予我十年温暖的挚爱,是助我熬过漫漫寒夜的明星。 (遇星篇完) 夺星(1) 我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决不可能信佛家箴言。我的爷爷、父亲,以及我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因为泠泠,我相信了命中注定一说。 我在次年夏天,再遇泠泠。 那时我已经高中二年级,我知道自己大学的目标城市只有b市,所以对学习还算上心。 在j市的日子对我来说已似倒计时,而一年前的那个小小插曲早已被我抛掷脑后。 只有那个女孩在临走前的一句话时不时会在脑海浮现。 那日清晨她快要迟到被催着去学校,我满身尴尬地应付何家父母的关怀,然后在女孩一阵折腾终于要出门时,她半只脚已经踏出门外,脑袋却又“折返回来”: “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那清脆的一声喊,并没有随着她的离开在我耳边消失,反而在我离开之后,这一年间都时不时冒出来。 我也曾在回到自己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后,躺在床上回忆她的脸。 我最终把这种行为归结为心虚。 我当然没有等她放学,我不敢想象那是多么无厘头的行为,我吃完早饭就谢绝了何父何母的好意不再多留,我给父亲为我派的常驻司机通了电话,坐上回去的车之后我才知道我昨日走了多远,竟已经离开j市中心。 我总是迅速拂掉心头那一点不适感,毕竟我并没有给她许诺,我也相信她要我等她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是总会有从犄角旮旯里冒出的后悔泡泡,被我按下又浮起,按下、又浮起。只是不太频繁。 j市一中一年会有一次初高中部一起联办的运动会,全校停课,持续叁天。这对于整日埋首书山的学生们来说无异是盛典。 我不喜欢热闹,可是因为这两天学校监管松散也过得十分自得。 如果没有强制性参加的项目,我通常会躲在学校天台抽烟。 运动会第二日的男子3000米因为没人报名,我被班上的体育委员拉去充数。 他在问我前似乎再叁犹豫,我看他从晨读开始就偷偷看我,一直到下了晚课才来问我意愿。 也许是因为我在身边的同学眼里确实是有那么一些特立独行,例如明明在尖子班却总和问题生混在一起,就我们班长就不下五次发现我躲在走廊尽头抽烟,还有一次因为打架进了监狱,竟然能完好无损地回到学校。 这样的情况,特立独行就变成了一种“不好惹”。 不过我一向不在意他人感受,况且这种莫名其妙就形成的印象带给我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它为我省下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我并没有为难体育委员。 我本来也没有坏到要处处与别人作对,倒是他的反应像是我做了什么惊天大事一样…… 等我上了赛道,突觉这3000米没人报确实有情可原。尖子班的学生本来就一个个顶着厚重的啤酒瓶抱着书啃,身体素质差到上个楼梯都要喘气,哪里能跑的下来。 我自然是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但我不想再看到那个总是事事求第一的班长的黑脸,准备混个叁等奖交差。 临到终点前我眼看见不远处二操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 那一瞬如灵光般闪现的,我后来也只能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在那一刻引领着我抬头看她。 就在隔壁的操场,在进行女子长跑组中的、那个女生在我身侧穿行,晕倒。 我在同组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刻第一个发现了她,然后像疯了一样穿过人潮拥挤,从赛道上离开。 我几乎听到了黑脸班长在身后捶胸顿足的声音。 我第二次做出如此荒诞的事。 只是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夺星(2) 我虽是最先看到她的,却不是最快能赶到她身边的。无论如何我们中间间隔了一个操场,拥挤间不知是谁推了谁一把,又将我推搡至围栏处的间隙。 动作间右腿处突然传来尖锐的痛,我看着眼前拥挤的人潮心生躁意,动手将身前的人全部推开,看到了安静躺在跑道间的女孩儿。 我的心脏处传来顿顿的痛意,那张苍白的脸让我觉得她像一只受伤的猫儿。 我抱起她,一路狂奔到校医务室,她真是轻得可怜。 直到将她放到医务室的病床上我才看到自己满手鲜红的血,我一瞬间慌了神。 校医务室的医生将白色的帘子拉上,让我在外面候着。我看到她拿了酒精和托盘进去,很想问问医生她到底怎么样。 我后来想起这一幕仍觉好笑,那时我们都青涩非凡,我将她的晕倒看作生死别离般的大事。 直到多年后换我躺到病床上我却反而变得心如止水,只是那时依然是物非、人也非。 大概五分钟,女医生拉开帘子,她问正急得不行的我有没有带钱。 这一个问题把我问的很懵,我摸了摸口袋,我是从赛场上跑下来的,自然没有带钱。 我看到医生身后的她静静躺在床上,很是后悔自己不细心一些常备些钱来应急。 医生看我窘迫的样子却是嗤笑出声,她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零钱递给我:“隔壁超市去买一包卫生棉。” 我当场怔愣在原地,医生说的话恍若外星语。 我双臂和手掌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迹,只是已然干滞。 原来那是…… “卫生棉,知道是什么吧?” 医生看我呆傻的样子又问了一遍。 生理课上的知识在这一刻乱糟糟地涌进脑海,我红着脸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感到十分窘迫,尤是医生用那种奇怪又带着些责怪的眼神看我的时候。 我想她那时把我当成了床上女孩不称职的“小男友”,事实上她确实低低念了我一句,让我本就发热的脸更是红的厉害。 她将手上的东西往我臂间一搁,告诉我橱柜第二格有红糖水和生姜,让我煮水沏一些。 我先去冲了自己满臂的血渍,指尖在手臂上搓动的时候留下痕迹。所以我洗了很久,那里还是红红的一片,只是变作了我皮下的鲜血。 我偷偷回望仍躺在病床上的女生,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医生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片粉色的方方正正的棉巾。 她把东西递到我手上,我慌张间连谢谢都忘了说。 幸好因为是运动会,校医院有络绎不绝的学生走进来,医生忙的焦头烂额不会过多管我。 我在回望时看到醒后睁眼发怔的她,可爱的样子和一年前简直一模一样。 我自觉自己也许堕入了什么无际的海中。 墨绿色的校牌上正是她的名字。 “何泠泠。” “哎?”她扬起小脑袋。 “还痛不痛?” 那一双晶莹的漂亮眼睛在我面前一闪一闪,嘴里吐出的话却把我气个半死。 “同学,快告诉我比赛结束没有?” 我简直急得要疯掉,她竟然在关心那个什么破烂运动会。 我生气地将煮好的姜茶塞进她的手里,在转身离开后才敢轻轻吐出那一口被我憋了好久的气。 手心微微粘腻,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迫切地想要那声音更大一些,因为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她也能知道我叫什么。 夺星(3) 我后来回想起那些时刻,仍觉怦然心动。 泠泠从一而终的漂亮可爱,且善良非凡,我想即使重来,我也绝对忍不住会被她吸引。 是的,我忍不住靠近她。并且在发现她完全忘记了我后十分恼怒,决计不再与她有任何交集。 但我自然是高看了自己。我在独自一人别扭酸涩的斗争中,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偷偷跑去高一级部楼去看她。 那段时间我的逃课次数极度上升,班主任找我谈话时我认真地告诉她最近班级作业布置地太多,我没有时间做自我练习和复盘,压力实在有点大…… 那个胖胖的班主任把认真听了我说的话,甚至还间或在她的笔记本上记上一点两点。鬼知道我有什么课业压力,抽屉里空白的语文试卷都能堆成山了,全被我用来分给那个“书呆子”同桌当草稿纸,他竟然不舍得用,只会用来把卷子再做一遍权当复习。我想班主任真正应该谈话的对象应该是他…… 我这样一边听班主任的唠叨一边走神,看到窗外连绵不绝的晚山。 正是下学的时刻,橘色的余晖像薄纱一样笼罩住整个校园,我突然在这样美的场景里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裙摆。 我心弦被她猛地拨动,像被什么附身一样猛地从班主任面前的椅子上站起身,又意识到身边有人。 我打着滑头跟老师说自己肚子疼,然后没等老师回话就一溜烟地溜出了办公室。 我想我们班长看到我跑向教学楼的速度脸一定会黑的像煤球,因为我运动会时跑3000米慢得像只乌龟。 我在楼梯间处信步良久,看她抱着那么厚的一迭作业艰难移步。 那什么狗屁同学也真是叫人无语,这么多的作业她一个人哪能搬动。 我看她从办公室出来后乖乖地吐了一口气,没忍住笑,又在她面向我要下楼时赶紧收住自己张扬的表情。 我错步从她身边走过,同她这样“见一面”已是我最近发现能让自己心情好一整天的法宝,尤其是这样面对面地“错过”。我想自己也许是疯了,竟然因为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荒唐事,又心甘情愿地乐在其中。 我知道高一级部教学楼的天台有一块死角,我准备上去抽根烟。本来就是给学生放风的周日,但我不愿意太早回到那栋空荡荡的别墅。 谁知我刚迈步向上走,就被一股小小的阻力滞住脚步。 我听到一个弱弱的小声音胆怯开口:“你是陈忆许对不对?” 我听到自己心上有烟花放开的声音,原来她认识我,原来她记得我。可那一瞬间的绽放让我有些毫无缘由地浑身不自在,我急切地从她手上把胳膊抽开,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为何心生惧意,她的主动靠近是我多年未曾再见过的东西,我在十二岁离家后感受到的只有被人远离。所以面对她,我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 从前那种晦暗的心意让我足够隐秘,足够安全,所以也足够让我和她完好无损。 我甚至在后来一万次想到那时犹如美梦般的场景是否是被掩饰的地狱,她是否有一万次后悔走到我的面前,剖开我的皮肉。 因为那颗心,在许多年前就被寒冰包裹,不能再融化。所以即使是在展示爱意时,也总是让自己的爱人遍体鳞伤。 我也许早在那个犹豫的瞬间就预料到未来翻地覆的那天,却仍旧不舍得斩断同她这还算薄弱的联系。 因为我看到她的眼睛时就知道自己会万劫不复。 她手舞足蹈地在我面前比划着:“我就是那天,运动会,那个,晕倒了……”又突然想到什么,脸“倏”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声音小下去。 我太久没有见到这样只装着我的眼睛,我甚至在看到她时听到了我在心底默默哭泣的声音。 也许在那时我就已经成为困她为囚的魔鬼,只是那时我也成为了一个困在少年爱意里的囚徒。 即便后来痛到无法呼吸,我也不敢忘记她的眼睛。 夺星(4) 我至今无法回忆那两年的时光,就像我无法像齐乐坦然地讲述我、泠泠还有星星的故事。 我在妈妈和哥哥去世后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我习惯把从前的那些美好回忆都掩藏起来,如果从未拥有,就不必体会失去的痛。 我不知泠泠是如何去“处置”独属于我们的那些回忆的,我曾一次又一次在深夜看着她熟睡后仍旧美丽非凡的脸庞思索,昨日种种对于她来说算什么? 我至今无法弄清楚那时被亲人毫不留情抛弃的我到底有哪里好,我甚至在想遇到她已经耗尽我前半生的运气,或是我遇到了那么多厄运,只是为了在此刻遇到她。 临近高考的那半年,我看着泠泠窝在j市我的那张床上呼呼大睡的样子,被自己心里突生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我竟然萌生了放弃回到b市的想法,我惊奇地发现,自己从前觉得偌大的空荡荡的别墅,原来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人就能填满。 事实上我也真的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了行动,那年回京过冬的时候,我在餐桌上将话题引到半年后的高考上,爷爷无疑问了我想要考哪所学校。 我没有直接回复爷爷说我要留在j市读书,那样爷爷势必能察觉出一定有让我愿意留在d省的原因。我太清楚家里人的手段,所以引出这个话题不过是看爷爷的看法。 我跟爷爷说暂且还没有太明确的意向。 爷爷沉默半刻,说年轻人做事情要有方向,我迟早要接家里的班,政法大学或是外交学院,要看我想走什么路。 我心向下沉了一沉,爷爷对我已是偏袒,家里长辈或是同辈的路,向来都是爷爷一手定下,唯有我这里仍下放了些选择权。 我不再敢提我的想法,只是点头,似乎在爷爷这里,我高考后回到b市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是我曾经迫切要做到的事,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是那年家里出了一件大事让事情有了转机。 万家同司家向来在政事上有分歧,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知为何我在那年回京后屡次在家中听到司家的名字。爷爷甚至在一次吃饭时因接到一个电话勃然大怒,离席而走。 我离家已有六年,难免对家里的事有些陌生,却正因我的经历让我得知了事情全貌。 由于我鲜少归家,大部分时间又不出现在客厅等地。家里一些做事的人并不知我所住的那个房间有人。 我向来在夜晚难以入睡,尤其是泠泠不在身边的时刻。 我在夜半时分听到一声异响,警觉地开了房门,面前的人让一向冷静的我也差点喊出声。 门前是我的表哥万俟峥,他浑身是血,横躺在地,我本要叫人,却感到他拉住我的裤脚,示意我不要出声。 那时我心中的震动时至今日仍无法消怯,那夜我不知何来信念和勇气,我一向钦佩我的爷爷、我的父亲,却连缘由都没有问就帮助表哥逃至香港。 我至今无法想明白那个原因,我同万俟峥并无过多接触,他五岁时才被送到万家,是外传的私生子。可也许是因为我在那一刻嫌少地同面前的人心意相通,那双即使忍受剧痛也冒着光亮的眼睛,让我心骤然一痛,我似乎在那一刻意识到,比起归往,我心中占上风的是逃离。 我在隔年春天收到表哥从香港寄来的信,信里他向我陈述谢意,并同我讲述了他的爱人。我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惊讶,原来表哥是为了波波姐才背离家族。 信件末尾说他并未在异乡寻到爱人,寥寥几笔惹我也难耐非常,不知表哥如何在香港苦度这些时日。我破天荒地用力拥紧身侧的泠泠,我将她吓了一跳,可她似乎察觉到我的悲伤并未挣脱,甚至用手轻轻安抚我。 在妈妈去世后,我从未感到如此幸福,却也从未如此害怕再次失去。 我听到泠泠小心翼翼地叫我“陈忆许”,那是我第一次完全自愿地接受那个名字。 我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闷着声说:“嗯。” 她又轻轻拍拍我的背:“不要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也许就是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也许我真的并不是迫切地需要回到b市,回到父亲和爷爷身边。 我只是迫切地想要回到家里。 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在我面前徐徐展开,也许走那一条道路将会意味着永远失去爷爷和父亲的帮助,意味着前所未有的艰难。 可是为了泠泠,我愿意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因为我想,泠泠就是我的归处。 但好像人生就是这样,你所求的永远难以触及,你害怕的总是在美满到来前面捷足先登。 夺星(5) 因为从小跟在爷爷和父亲身边长大,我一向善于处理周遭的人际关系。即便来到这个我曾以为自己不会久居的异乡,我也下意识地没忘打点好身边的人脉。 这其中当然也有父亲的暗中助力,只消让他在j市周边的战友进出我的居所一两次,就不乏大把大把的人来拜访我一个无名小卒。 我想有时正是“不知名”才让人愈发神秘,官场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在j市一中就读的最不缺高官的孩子,让他们来挤到我身边打探消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方式。有时候我们这些小孩的玩闹,也是助力于家长平步青云的台阶。 这些,我早在还小的时候就略知一二。 但后来同泠泠一起后,我有意回避这些圈子。我深知这样光鲜亮丽的背后,也带着污糟。我绝不愿泠泠迈进这样的看似漂亮的泥潭里,尤是我已经做好放弃这条路的决心。 我时常觉得自己过于冷血,可是泠泠总是能很好地中和掉我的性子。 隔壁班级的朋友有意攒局,三番两次找到我头上,我都以最近学习太忙拒绝了。我早知他爸是j市纪委书记,更是刻意避开。但那人一向爱偷奸耍滑,做事圆滑非常,竟找到泠泠头上。 泠泠自是不疑有他,只当真的是我的“朋友”联系不上我,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我。 我早听她向我抱怨近来复习得头都大了,知道她想出去玩。我能怎么?自然是带着她奔赴这场饭局。 我看她笑意盎然地朝身后的那个男生吐吐舌头,意为圆满完成任务,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朝那个男生投出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 有些关系当断则断,我最清楚不过。 聚会时间是晚上,许是意识到我隐有怒气,那个男生倒也未甚张扬,看起来就是朋友小聚。他做事确实妥帖,连着泠泠的朋友都请来了几个。泠泠玩得开心,我自是不会说什么。 只是临结束时我借由去卫生间离场,泠泠醉的七荤八素,自然要跟着我。我也喝了不少酒,只是不容易醉。 我背着泠泠悄悄从后门离开,那样聒噪的场面不如我同她这样安静独处几分钟。我回头看她醉的泛红的脸,忍不住笑出来。 若是能重来,我情愿那条路没有尽头,我可以背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去。也许没有归处,可是没有归处也是一种归处…… 皎洁的月光洒在我们的身上,我听她在我背后呢喃。 “陈、忆、许。” “嗯。” “陈、忆、许……” “嗯……” 我静静等她的后文,她却只是一字一顿叫我的名字。 我开始喜欢陈忆许这三个字,我知道这是爸爸对妈妈的思念。此刻我觉得,我也在被人思念。 直到她真的呢喃着给出后文,我却恍若被人击中一般傻愣在原地。 那时年少时的悸动都有回响,她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此生难遇的美梦。 我听见她说,忆许哥哥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就傻愣在那里,我多想把她叫醒,让她再说一遍……可是她彻底地安静下来。那轻轻的一句就彻底消散。 我到那时才知道,绝顶的喜悦也会牵来细细密密的痛,我久久不能动弹,只想压住那颗雀跃的心儿。 我将她背上的她拥得更紧一些,抬眼看见细碎的星光。 后来才知那夜没有星星,是我细碎的泪,分割出钻石般的赤子心。 夺星(6) ℊв84.𝒸öm 后来有很多年,我去追溯我同泠泠真正分裂的时刻,可是去回忆起来,我却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时间。 是因为她心心念念的沉言,抑或是因为关越关凯? 我偏执地想要看清她口中的恨的源头,想弥补却每每受挫。爱与恨不是简单的对立面,没有一份恨就要用一份爱来填补这个公式。 也许在最初,就是我过于愚蠢地耽于这场美梦。那样好的人,必然不会为我停留。 泠泠在第一次提到“沉言”这个名字时,我并没有过多在意。那时她说他生了病,要去j市的某所大学去看望他。因为看她十分着急,又因为是周末很难打车,我担心她的安全,偷偷叫了家里的司机来送她。 我同她一道去了学校,因为泠泠没办法进男生寝室楼,我们托宿管帮忙叫了他下来。 也许是因为在病中,他看起来面色有些难看,却仍是清瘦好看的一个男子。我从小跟在父母身边,养成了观察人的习惯。我看他穿着是十分朴素,也许家庭条件并不算好,那能进入这所学校,一定十分刻苦努力。 但当泠泠哭着扑到他怀里的时候,我皱了眉头。 我看那个被泠泠称作“沉言哥哥”的年轻人低头看向泠泠,他脸上那个笑容让我莫名难受。本伩后續鱂在℗ö18ča.čöm更薪 請椡℗ö18ča.čöm繼xu閱讀 于是我打断他们,说司机还在那边等着,我们赶紧去医院比较好。 泠泠松开他的时候,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一直刻意站在泠泠同他的中间,后来想想那时我实在是别扭,在那次之后,泠泠还有几次要同沉言联络,我都使了些法子把她留在了我身边。 还有一次我被高年级抢球场的时候同他们打了一架,我一向不喜欢主动挑事,其实只是那次泠泠说要帮沉言过生日,我故意摔破额头,连包扎都没包扎就跑到她眼前晃悠,她自然是没有去。当然我也再次被通报批评,不过那时仍然满意地觉得十分值得。 我甚至有段时间怀疑那时泠泠看着我眼里的心疼都是我的臆想,并没有存在过,要不然她后来怎么把什么都忘了。 关越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回到b市读书,那时我同泠泠分隔两地,但我半月或是一月仍要回去一次。 我迫不及待地一次又一次见到泠泠,可是要避着爷爷的眼线也难免要费一番功夫。 其实那时爷爷已对我放开了大半,我想也许是表哥的事情让他伤了不少神,对我选学校的事情他并无过多干涉,反而有些放了手的意思。以至于我那段时间过得有些肆无忌惮,直到爷爷点名让我处理关家的事时,我才知道一切不过是我的小聪明,我从未避开过爷爷的视线。 万家一向隐在深处,不多伸手。爷爷教导子辈向来是低调行事,却一直奉早已不在政坛的关家为座上宾。 我知关家对万家有恩。 这些我一个小辈不愿过多了解和深究,也不必了解和深究。 可爷爷亲自吩咐的,我不能不做。 对于关越的身份,我早就略有耳闻。关飞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也是多年前的丑事一宗。 我许久没用万俟缚泽这个名字,都忘了有多好用。关越在j市酒后撞人,当场从人双腿处碾过。对方想要上告,我坐到茶气氤氲的茶室,听对面省厅的人毕恭毕敬地叫我“小少爷”。 能识得我身份的人不多,看来在座的大半是爷爷亲自派来的人。 我一时有些头疼。 心里想的是泠泠快要过生日,我许久未见她,好不容易这次回j市却要避开熟人。却未曾想我心心念念之人竟在我们谈话间隙闯入我眼前。 那些场景若是回忆起来,仍是历历在目让我心痛。 后来我才知关越撞伤的人是沉言。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只是在泠泠看我的嫌恶如同见到敌人的样子时,体内的血一寸寸凉下来。 我执拗地困她入怀,我不知道为何那夜醉酒后说“喜欢我”的她竟然连信都不信我。那时我的怒意滔天,尤是看她挣扎的样子,听她辱骂的声音,都让我接近疯狂。 我那时不理智非凡,做了无可挽回的伤害她的事。席间她问我是不是我伤害的沉言,我简直要疯掉,我恨不得掐住她的咽喉。那样善良柔软的竖起一身的刺,说出的话像刀箭一样刺向我的心房。 她竟然问我是不是我伤害的沉言? 她竟然以为是我伤害的沉言! 我简直是丧心病狂般自虐,我回她,就是我。 既然她不信我,那还有什么解释的意义。 只是在看到她悲凉万分的瞳孔失去往日灵采时,我才记起害怕…… 我一寸寸擦拭她被我弄伤的身子,又擦掉她的泪水…… 可我发现,我竟然揩不干净…… 她的泪像断线的珠,簌簌地滚落。我心痛难耐,俯身吻住昏迷的她,任凭我们的泪交织在一起,如同水乳交融…… 彼时我想的只是我不能失去她,绝不能! 那颗出现在我荒凉沙漠般人生中的明星,即使是夺,我也要想尽办法夺来…… 此刻我却觉得她是我手心中的流沙簌簌流下,仍凭我怎样用力,都无法挽留…… (夺星篇完) 窃星(1) гóuщ𝓮п8.𝓬óм 忍着剧烈的痛,我从床上滚下爬到门边。 也许我的血已躺得满床单都是,因为我已经闻到充斥在这件不大的房间里浓重的血腥味。我甚至在剧痛中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如若这是六年前,这个感受甚至会让我笑出声来。 我似乎在那个还是小孩的年纪就已经参透这样的人生哲理——也许死去,要比活着更容易……尤是死在自己的亲人手中…… 我的耳朵贴在发亮的红木门上,听不见父亲的声音。 这样的夜半,终于月朗星稀。 房间的钟“哒哒”地响动,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也许是伤口带来了炎症,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高热之中。我烧的意识有一些混沌,所以躺在木制地板上开始颠三倒四地乱想。 我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有了同泠泠的孩子,他犯了错,我会不会如同父亲一样狠心棍棒相见…… 热推楍妏后續鱂茬m𝔦m𝔦se8.c𝖔m哽薪 綪箌m𝔦m𝔦se8.c𝖔m繼xμ閲du- 同款 父亲将手中的棍棒挥向我时我正跪在妈妈的遗像前,紧咬着唇,直到他将我打趴在地掀倒一个桌板,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声。 我想父亲真的恨我到极致,那一刻他真的是想我死的吧…… 就这样推己及人的胡思乱想让我很容易宽恕父亲,如果我的孩子害了泠泠,我想我也不愿意他活…… 我没有办法告诉爸爸,我比他更想要为妈妈和哥哥偿命……如果我可以的话……但我现在不能,我赶着回去找泠泠,她仍在那儿等我,我缓慢地、几乎要比蜗牛还要慢地爬向窗边,因为我已然很难行动。 父亲在打我时专找要害,我的双腿痛到难以直立。 但我要赶在夜间警卫处十五分钟换班时间逃出这里——这个我曾经的家,我从二楼跃下,准确来说是滚下,砸到了窗子下还算松软的草坪上。但那强烈的冲击力仍让让我痛到感觉浑身都碎了骨,忍住没痛呼出声。 我确实做了滔天罪事,也许是我按部就班在这高墙大院中活了十八年做过最荒唐的事。 我却发现带着这一身的痛,我比谁都要轻盈。 我必须承认,不是我救了沉言,是泠泠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看不惯什么。 离开j市当天我连夜赶回b市,在关家门前跪了整整一夜。 我知道泠泠想要的是什么,她要什么,我便为她求什么。 我想爷爷一定滔天大怒,我早做好认罚的准备,只是要先回j市安置好泠泠。却不想父亲先赶回来,我在机场安检处被几个穿着军装的人直接拦住。 我想也是这个契机让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但决定做下的一刻我就没有办法回头,也心甘情愿不再回头。 我不能告诉泠泠关越入狱的事,最好能长长久久地瞒住她,直到她不再恨我,直到爷爷愿意宽恕我,直到关越出狱,直到……即使我在心底明晰,在我踏出这并不明朗的一步时,终点可能十分遥远,甚至并不存在。 只是我心甘情愿地等下去……只要能让她陪在我身边。 我乘坐夜间最后一班飞往j市的班机,我知这是前途未卜的旅途,可是我一定要在这夜见到泠泠…… 窃星(2) 我和泠泠一起来到b市,开始我们后来的故事。 创业回春后,我的合伙人eric问我最想做的事。我说家,想有个家。我看见他用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我,用嗔怪的语气称我为“strangechinese”。我拍拍他的肩膀,许久未见地爽朗地笑出声来。 对于我们来说,这轻松一刻来得并不容易。我想,于我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我在那年选中城西的一片地皮,买下周遭数公里,建下了松寒居。我希望这对我和泠泠来说,可以是新的开始。 泠泠大四毕业那年,我带她去m国度假,那时朋友相伴左右,爱人就在身旁,我想不会再有比这更为美满的时刻。 只是途中泠泠尝试潜水突遇意外,我在差点失去她的绝顶恐慌后向她求婚。 那时我真是大胆且荒唐,直叫齐乐后来许久还笑我。我用来求婚的不是什么早就约好的paris设计师设计的钻戒,而是一枚钥匙,再普通不过的钥匙。 我应该给泠泠一个绝顶好看、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求婚惊喜,可是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徒劳般地认清一个事实——我决不能失去她,哪怕一时一刻。 所以我用此生归处向她求婚,也将停留或者离开的权力交到她手里。 那把松寒居的钥匙交到她手里后,被她丢到了我们卧室的一张矮桌的抽屉中。 我后来就是在那个我抱着万分期待建造的家里,看到她躲避着我落寞凝视手机上“沉言”的身影。 只是他在医院一个受伤的背影就让她潸然泪下。 我曾以为她要离开,却又驻足,是有一丝对我们彼时时光的眷恋。 后来我终于明白,那不过是她为了保护沉言愿意付出的苟且余生。 我想也许是我此生罪孽太多,需要用病痛去赎。 我在我们相伴的第十年,因一次酒后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人似乎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多有预感,我未等到医生具体的治疗方案,就果断地决定放弃治疗。 那年我携着泠泠一起去参加表哥同潋波姐姐的婚礼。 家里长辈多半事务缠身,两位新人又是不拘小节,所以婚礼是我一手操办,席间“小猴子”aria多来献计,我想这真是最好的婚礼。连同泠泠也多有动容,我竟从她眼里见到了羡慕。 我想也许就是那时,我不会再后悔我的决定—— 放她离开。 她本该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却因旁人的过错囿我身旁。 我在那时顿悟,如果我能离开,该是多么圆满的一个结局。 泠泠可以回到她爱的人身边,父亲可以逃离自责的怪圈,万家可以少一些罪孽出现…… 而只需那十年岁月中的点滴,就足够我用不长的余生漫漫回顾……我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求得妈妈和哥哥的原谅,换我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我挚爱的人…… 那一颗被我偷过来、圈起来的璀璨,可以回到她想回的地方去。 我用不长的半生参透这件事情,原来星星有翅膀,星星从来不爱我。 (窃星完) 欲望(1) “泠泠,吃粥……” 何泠泠觉得脑袋像一团浆糊,眼前也是朦朦胧胧,自己躺在床上,活像一条在发烫的鱼儿。 只有耳边清明,听到他细声细语地在叫她。 她病了也就闲了下来,所以有时间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例如他也是从小被惯着长大的小少爷,为什么对她却永远那么耐心。她当然知道自己磨人,生病了最爱磨人,稀里糊涂地就是一通脾气乱发,他却是不厌其烦地小心顺着她、哄着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一碗药要他驱车几公里从公司赶回来喂她吃,因为药苦了烫了就要掉眼泪,直哭得他也红了眼她才甘心…… 那日他分公司团建邀请她去,实际上是他因为她生理期连eric的面子也要拂,害eric一个大老板也要想着法子曲线救国。她心里小算盘打的脆响,还要捂着肚子做样子给他看。 能怎样呢? 他疼她疼得连命给她都心甘情愿,还要扯个烂借口说自己吃坏了肚子要休息两天。 也难怪eric一个英格兰绅士时常对她一个年轻女孩白眼翻上天,她还要躲在他后面得逞地吐舌头,活像…… 护食的小狗。 其实真的把他留在家里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她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别扭。明明把eric气走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像个胜仗将军,转身就沉默地把卧室门甩上,总觉得在清醒时同他永远不能自然地相处。所以在关门时不小心瞥到的他落寞到让人心疼的样子也被她狠狠地拂去。 自己怎么这么坏?怎么能对他这么坏? 他可怜的样子像一把攥紧她心房的手,让她这会儿疼得不能呼吸。想着再也不能那样娇气地折腾他,让他也跟着她一起病。 所以这样想着就睁开了眼,空荡荡的房间一片冰冷,原来只有她一个人。 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 同他分开了半个月,她日日都要这样劝诫自己。 她现今一个人躲在酒店,连父母的电话也要时而避开,只说自己最近工作太忙,天知道她请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假。日子被她过得一塌糊涂,时而醒着呆坐半天,坐到太阳东升西落,一摸脸,才知挂了满面冰冷的泪珠。 不远处的酒店茶几上放着那迭厚厚的文件,她自出了松寒居就没有碰过。那个同她对接的律师一条一条地陈述他赠与她的资产,她全无高兴,只觉得坐立难安。 她想律师一定当她是他的情妇,也许那时真是得了失心疯,因为他们连这一丝一缕的不光彩联系都要失去。更让人难受的是那一条条冰冷的文字,全是他决意要同她割裂的证明。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坐在她对面的律师只是一遍遍惊叹,委托人只说是赠予“女朋友”,可是文件上数以亿计的股票同房产,坐在对面的哪里是女朋友,怕不是“陈太太”。 只是简单的“告知与被告之”,律师一句话没停歇,竟然说了整整半个小时。 到了最后,律师问:“这就陈先生的遗嘱,何小姐是否还有疑义?” 她吓得睁大了眼睛,遗嘱?她当然有疑义。 律师看她惶恐的样子急忙补了一句:“一般年轻的企业家都会在年轻时就提前立好遗嘱,避免后续家庭纷争,何况是陈先生这种地位的人,何小姐不必担心。” 她的心微微放下,又在放下后沉得更低了些。 她静静摇头,拿笔签了字。本想上楼安静地呆会,她连送客的心情都没有了,却被律师告知这座房产不在她的名下,工作人员还等着公证。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尽快离开。 她微微错愕,想起律师一条条列出的房产,竟没有松寒居。 这是他创业成功后亲手建造的房子,即使那时她毫不关心,却也能看出他夜半仍抱着图纸同人磋商的兴奋。搬过来后,遑论地理位置还是周遭设施,她都当着他的面吐槽了好一段时间。他很少生气,却在那几天鲜少地不愿意理她。有一日他喝醉了酒,夜半爬上床抱住她,嘴里嘀嘀咕咕说的是“我们终于有家了”……那时她想她必须承认,自己的心也安了下来。她喜欢这个地方,第一眼就爱上了。满山的松配他正好,她常觉得他像松一样清冷又有暗香。是她爱的样子。 是的,是她爱的样子。他是她爱的样子,松寒居也是她爱的样子。只是现在她要离开他,也要离开松寒居了…… 她的东西很多。这儿可是她近十年的家,她磨磨蹭蹭收拾了半天,想起楼下律师在等,索性破罐子破摔,只拿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愿意离开这里,正好趁着一遍又一遍行李的邮寄,同他多一些来往。 临行前在他与她二楼卧室的抽屉里,取走一把金色的钥匙—— 那是他当年向她求婚,在沙滩上赠与她的那一枚。后来知道那是松寒居的钥匙,也只是冷笑一声。她人被困在这里,那时只当这是牢笼,而非归处,所以拿到后就随便丢到抽屉里。 现在临走时,这把钥匙却成了她最舍不得的东西…… 她离开松寒居后住进了酒店,其实他给了她大把大把的房子,但她一栋也不想去住,她下意识排斥那些冰冷的地方。 住酒店这半个月的时间,她竟然没有收到他一通电话,系里主任和教研员的电话倒是打来一堆。新学期要开始了,开题报告不知道耽搁了多久。院系与企业的合作说是来访的人中有她的旧识,领导说什么要她来牵线…… 旧识?也不过是早年他在她刚工作时下功夫联络的圈内人来提点她。他简直是侵蚀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就算想翻篇也有数不清的疏漏。而她像发了疯一样地思念他…… 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要持续多久,只是系里的工作不能一拖再拖。她回了主任的消息,说周一就能回去上班。也许她能从所谓的“旧识”那儿打探到他的一点消息,毕竟他的身份在那儿,连商业新闻都无法捕捉他的身影。 酒店套房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按了接听键,是经理在问她今晚晚餐的菜式想要中式还是西式。她回绝说今天自己去楼下吃。经理在那头毕恭毕敬地回复“祝您用餐愉快”,他知道这房间里的人是上头老板秘书亲自吩咐下来要格外照顾的人。 何泠泠简单收拾了一下下楼,她决心不要在沉溺在这躲避的情绪中,却在自助取餐处见到了熟人。 欲望(2) “杜叔叔,林阿姨?你们怎么在这儿?”何泠泠看到熟悉的面庞迎上去。在b市这么多年,她鲜少见到j市的熟人,尤其是长辈。她没想到会在圣悦看到芬芳的父母,自半年前一别,她甚至与芬芳都没再见过面了。 泠泠一直知道芬芳的家境不错,家在省会,杜叔叔是省劳动局的干部,林阿姨在j市实验教书。后来她知道沉言哥哥去做家教的对象是杜芬芳,惊讶之余是感叹缘分的奇妙,让她的朋友们都凑到了一起。只是没有想到芬芳会对沉言哥哥产生别样的感情。半年前她同芬芳见面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知沉言哥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拒绝了一向执着的芬芳。她在心里苦笑,自己竟然还在这里操心别人,明明自己的感情被她处理得一塌糊涂…… 杜父杜母看到泠泠更显惊讶,他们早从女儿那里知道何泠泠如今的身份,两人热情异常地同女儿的这位老同学打招呼。反倒是何泠泠有些不自然,杜父杜母让她觉得有些过分热情了。 这时一声熟悉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寒暄,向他们三人走来的人正是杜芬芳。芬芳的头发又被修剪得像高中一样利落,整个人显得自信大方,泠泠打心底觉得这才是她熟悉的芬芳,热情开朗,像一朵绽放的向日葵。只是更让她震惊的是芬芳身边的年轻男人,准确来说更像是刚刚成年的大男孩儿。 芬芳看到泠泠后松开身边男孩儿的手奔跑过来抱住她,直在她脸上连亲几口,惹得周遭几个人都笑起来。泠泠惊讶于芬芳的变化,明明半年前她还是那样悲观深陷的模样,但如果是杜芬芳这一切也说得通。芬芳就应该是这样能够快速找回自己的人。 杜芬芳拉过刚刚被她抛到身后的大男孩儿大方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说完头一歪凑到泠泠耳边:“比我小十岁。” 泠泠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惊讶情绪,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男孩子是在京体读书的田径体育生,个子很高,身材也好,头发被剃得极短,贴着头皮,就是皮肤因为整日训练有些黑。他配合着芬芳的话朝泠泠露出一个笑,满口白牙都露了出来。泠泠低低笑出声来。 一行人一起在酒店吃了饭,本来杜父杜母说要遇到了泠泠一定要请她去餐厅,泠泠怕麻烦又不想拂了杜叔叔林阿姨的好意。刚好酒店经理认出了她,十分称职地给他们一席人介绍了今天的两位主厨。这一打断,杜父杜母也不好再提出去吃的事。 杜芬芳的小男友看经理对泠泠如此热情十分惊讶地同芬芳耳语,芬芳自然是知道泠泠的男友身份不同寻常,甚至圣悦这种高消费酒店本来也不是他们这种只是来京游玩的人的首选,只是…… 经理对他们这一餐格外照顾,芬芳的男朋友要赶在门禁前返校,饭后匆匆告别,杜父杜母似乎对这个有些莽撞的大男孩颇有微词。吃完饭后,杜父非要芬芳去送泠泠,明明到房间不过几分钟的事。泠泠觉得杜叔叔林阿姨实在是太过客气,芬芳直接挎住她的手臂:“行了,这么久没见,你不想跟我聊聊天吗?” 离开杜父杜母的殷切注视后,泠泠方觉松了一口气。 芬芳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爸妈让你难堪了吧?抱歉啊泠泠。”她有些抱歉地挠挠脑袋,就像高中时那样。 泠泠正要开口,又听她接着说:“但是他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你。 “陈忆许……啊不,是万俟缚泽,他确实帮了我们太多。” 那时她沉浸在同沉言的感情中不能自拔,连家里遭遇那样的变故都不知道。一向清廉的父亲突然被上级调查,多重迹象表明杜父有贪污行为,连同母亲的工作都受到了影响。那时她陪沉言来b市复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照顾他,其实那几年她一直都是那样,死皮赖脸地黏在他身上,那时一厢情愿化作了一腔热血,后来知道他心之所属是谁,连热血都没有了。她甚至还将情绪发泄到泠泠身上……现在想想,自己因为执念,平白做了多少傻事,数都数不清,连家里的事都要外人告知。 陈忆许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当他是害了沉言的人,他一副冷冰冰的好面皮,看了确实能加深她对他能拿着身份玩弄人命的印象。谁知他竟然劝她同沉言分开。 这样的话从几年前她的父母就开始跟她说,她因此跟父母吵了多少架,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粘在沉言身边是胡闹。她在沉言那边得不到好脸色,也得不到亲人朋友的支持。现在连一个外人都想来插手她的事,她不出意外地发了彪。 在她对面的男人却出人意料地十分镇静,且一直等她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才开口,醇厚的嗓音间带了些许推己及人的劝慰,也因此掺杂了一些苦涩。 “杜小姐,爱一个不会爱你的人不会幸福。”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被他推到她的面前,照片上的人正是她一直爱着的人,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神情目光,看着他身边的女孩儿,何泠泠。 欲望(3) 她那日酣畅淋漓地在这个她一向视为仇人的男人面前痛哭一场。万俟缚泽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失态,将整个咖啡厅包了场。 他沉默地将方巾递给面前的女孩,静静地等待她情绪平复下来。也许是带着同病相怜的感受,他总觉得她将他那一份眼泪也落完了。 直至今日杜芬芳仍记得那日场景,他简直是谈判高手,每一句话都拿捏人的命门,就连感情这样的东西也能被他理直气壮地当作商品来谈判,真是十足的生意人。 她开始是愤怒的,她何故坐在这里和一个害过沉言的人在这儿谈话?事实上她在将那些恶毒的话都说尽后确实要起身离开,万俟缚泽从头到尾没有打断她的谩骂,只是在她将走时平静地拿给她杜父的调查函。 她整个人犹如雷击般定在当地,不敢动弹。 “杜小姐的家事我本不该插手,但令尊令堂最近过得是在艰难。” 后来她冷静下来才想到,不知他有多大能耐,竟能将这种文件的原件截到手拿给她看。但她想他一定也费了不少功夫……是,肯定费了不少功夫,那些他为泠泠铺好的路、为自己设好的局,一步一步缜密非常,连她知道了都心惊…… 只是她最恨这种玩弄权势的人,她咬着牙问他:“你给我看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幽深如海:“想跟你做个交易。”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待宰的羔羊,屠夫手起手落全看对面这个男人的心情。 “杜先生为官近三十年,一向清正廉洁,但无奈挡了旁人的路……杜小姐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也多少明白这些事情。同泠泠交好,我想你也一定了解我的家庭背景不算普通。” 他略微停顿,似乎也要下什么重大决心。自她刚刚走进这家咖啡厅,这样的停顿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已是奢侈的情绪变化了。 “我愿意帮令尊脱险,前提是你要离开沉言。” 她惊愕看他,只觉这个她不算熟悉的人更显神秘陌生。 她看他脸色不算好看,甚至有些苍白。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然觉得有些病气萦绕在他身上。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在意料到自己问出这句话并不合适又尴尬地转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一个伤害过沉言的人,在这时捏住她的短处拿沉言要挟她,她不能保证他不是别有用心。 坐在她对面的万俟缚泽似乎早发现她会有此一问:“如果杜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走一趟。” “七年前的事情另有隐情,我因为一些私人原因瞒了许久。我是诚心诚意想同杜小姐做这个生意,如果杜小姐可以帮我保密,我可以带你见到七年前的肇事者。” 那时就像做梦一样,也许是事情给她带来了太大的震撼。整整七年,她一直以为万俟缚泽是帮助伤害沉言的凶手窜逃的人,一夕之间,她却在监狱看到了关越真人。她有太多太多话想问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但万俟缚泽只是巧妙地避开话题让她考虑他的建议…… 离开沉言? 她怔住。 就同沉言爱了泠泠很久一样,她也爱了沉言很久。 也许离开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忘记却很难。 有徐徐的秋风从二人之间穿过,带着即将到来的冬的冷意。 她的长发飘动,这是她爱上那个人之后才续起的长发,竟然这么快就到了第七年。 她无法想象选择忘记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她轻轻开口问他:“为什么?”在咖啡厅没有问出的话还是被她问出。她难以理解他这样做的动机,在她的认知里,沉言于他来说,应该也是对手。 毕竟他爱泠泠,不是吗? 为什么? 万俟缚泽愣住。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摆在眼前,却是他用了十年才敢做出的决定。 他看着面前的杜芬芳就如同看见可悲的自己。 多么相似的心境,苦苦求一场没有结果的爱,其实不过是害人害己。 所以想在离开前为她在做最后一宗事,泠泠爱沉言,那他想方设法也会将沉言还给她。 “我想放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杜小姐不想让你爱的人幸福吗?” 他又用那双如海般深邃的眸子望向她。 杜芬芳很快反问:“你不能让泠泠幸福吗?” 她问住了他,他似乎在家庭破碎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表达爱和给予幸福的能力。 甚至除去泠泠在身边的时刻,他自己连幸福都很少感受到了。 他羞于承认这个事实,他不能让泠泠幸福,甚至让她痛苦。所以这问题像利剑一样中伤他,“我希望泠泠能幸福,但……” “但是什么?” 酒店里,杜芬芳坐在泠泠的大床上陷入回忆当中,被泠泠的问话打断。 她还记得万俟缚泽再三拜托自己一定要瞒住泠泠,她挠挠脑袋,想拿话搪塞一下,可是看着泠泠听她谈到万俟缚泽曾帮她家一个大忙这件事后认真想要听她讲述的眼神,她有些难受。 因为知道了部分真相,也知道了万俟缚泽并未伤害过沉言这件事,她对万俟缚泽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敌意,甚至因为那次会面看出他是一个足够睿智、也足够深情的人。 她扪心自问,她自诩爱沉言这么多年,也无法做到像万俟缚泽那样为泠泠付出那么多。 以至于她不忍心遵循那个残忍的承诺。 泠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芬芳,明明她刚刚还提到万俟缚泽,现在又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更让她焦急。 她已经太久没有他的消息,所以一丁点关于他的信息都能缓解她对他病态的思念。即使那是饮鸩止渴,她也甘之如饴。 芬芳看她的样子多有不忍,她试探性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沉言当年的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泠泠安静下来。 芬芳看她表情有些难看不敢再说。 何泠泠想起这半年来频发的事故,以及无论是关凯、关越,似乎都拼命向她传递着什么信息。 有什么秘密近在眼前,她就是抓不住,尤是他骤然提出分手,更让她的困惑无人可解。 她一瞬又陷入犹如深谷的压抑情绪之中。 片刻间她的手被另一只握住,盈盈的温暖渐渐传来。 她对上芬芳意味深长的眼睛,看见她真挚地望向自己。 “泠泠,不要再欺骗自己。” 芬芳顿一顿,像是在犹豫自己的话是否合适,“如果爱,就不要给自己留遗憾……人生太多变故了,泠泠……” 人生的变故多到那样的天之骄子也会身患重病。 她至今难忘那日万俟缚泽的样子。 也许带着落寞,但即使失意也毫不失态。 她反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心爱的人推给别人,为什么不自己去带给泠泠幸福。 他说,他希望泠泠能幸福,更希望能带给她幸福的是他。 但是,他生病了。 她难以想象她一个外人听到也会叹息的消息如果被泠泠知道会怎么样。但她想人生处处是困局。正如她曾以为自己离开沉言不能活但一切都是执念作怪一样,泠泠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心意也是当局者迷。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泠泠,你是爱他的对吗?” 这轻轻的一问,像是带着重击,直震得何泠泠心中虚假的玻璃罩碎成水晶,晶莹间折射出的,是这十年来她与他的点滴。 她是爱他的,对吗? 她忍不住在好友面前落泪。 她是爱他的,当然是爱他的。 欲望(4) 师大因为冬季小学期的缘故,仍有不少院系的学生在校。 何泠泠一身简约的套装,疾步向经管楼会议厅走去。 她最近睡得不好,脸色不太好看,所以简单化了淡妆,也算得体。 既然是院里领导点名让她主持的会议她就不能不上心,从松寒居离开后,她一直住在圣悦,因为在市中心,所以即使是比从前晚出发半小时,她也能提前到学校。 何泠泠看到第一排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矿泉水,让前来布置会场的学生再煮一些茶水备着。 前来做讲座的虽是大咖,却全无架子,在会议开始前十五分钟准时到了现场。 何泠泠看了来人不免惊讶,自己最近果真糊涂。昨日看嘉宾名册的时候,竟没有发现齐老的名字。虽同齐老只有半年前的一面之缘,她是十分喜欢这位慈祥的老人的。何况那时一餐之缘,更是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泠泠前去同齐老打了招呼,从秘书手上接过老人,引着齐老落座。 齐老看到泠泠自是高兴,女孩儿和自己家的孙女年龄相仿,聪明伶俐,又是世交家小孩子的女友,他没有理由不喜欢。 泠泠有主持工作,玩笑间和齐老讲等等会议就要开始不能陪他太久,齐老大手一挥说去忙你的,不要管我这个老头子。一老一少都笑开来。 会议开展得还算顺利,齐老这次是作为嘉宾前来,也许是考虑着老先生岁数大,除了同青年学者的简单交流外没有安排其他活动。 泠泠结束主持后先去走廊尽头卫生间将脚上的高跟鞋换掉了。 她不习惯穿太久高跟鞋,后脚处擦破了一块皮,换鞋时不小心碰到,她发出“嘶”的一声。 就这不算大的一声就被齐老的秘书听到了,她进来时刚好看到泠泠,看她的动作心下了然,忙从包里掏出一个创可贴递给她:“快贴上。” 泠泠看清来人笑着道了声谢,问:“齐老还没走吗?” 秘书笑笑:“老先生遇到了从前的学生,说是要重新逛逛母校。估计现在还没出会议厅。” 泠泠闻此,暗忖自己理应同齐老打个招呼才合乎礼数,于是同秘书告别,果真出了经管楼就看见还未走远的齐老一行人。 她快走几步,追上他们的步伐。齐老看清来人,笑着让学生等他两分钟。 “您怎么这次不请我吃饭了?”泠泠调皮地笑着说。 齐老故作严肃:“你们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忙,我哪敢打扰?”说完又想到什么,朝泠泠笑,“我听说阿泽又让齐乐帮他做房屋设计,你们这是好事将近了吧?不管怎样,赶紧让那小子把他欠我的画送过来!” 泠泠一愣,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她急忙问了句:“齐乐是您的孙女?” “对啊,她同阿泽是发小。”齐老显然没想到泠泠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他佯装发怒,实则玩笑,“我就说阿泽那小子从小就是个人精,那时你们住的房子要乐乐设计,又要我题字。现今婚房又找上我们,怎么,利用完我们老齐家就翻脸不认人了?” 何泠泠一瞬怔住,有什么猜想在脑海中渐渐呈现,她试探性地追问:“您是说松寒居是您提的字?” “对,是松寒居。”齐老看女孩的样子心下了然。 缚泽那孩子从小就爱暗里做事,这是花了那么大的心思给人送了栋房子,这么多年了还没告诉人家呢! 他摇头笑笑,“姑娘,阿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也许有时候脾气倔了些,他也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但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松寒居是他亲自来找我题的字,那之前只是图纸他就同乐乐一起磋商了一年多,后来监工也一直是自己上阵……哈哈,这些你该问齐乐那丫头,她那段时间一天有一半时间都在骂阿泽‘资本家’。 “我前前后后给那房子拟了不少名字,这小子都不满意。他心思细腻,把你的名字写在澄心堂纸给我,那时我俩一起敲定‘松寒居’这个名字。取自‘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一句。这些,看样子你都不知道吧?” 齐老说完又笑笑,他们这一辈孩子中,大人们都最喜欢小缚泽。都说多少年不出一个这样聪颖早慧的孩子,又因后来变故,他们都对这个孩子更多了些怜爱。 他私心以为面前的女孩儿是良配。他们这一代孩子,只要真心相爱,便就是最大的相配不是吗? 泠泠回过神来,齐老一行人已经走远。 她心上很乱,便将车停在了学校,决心自己徒步吹吹风。 沿着还有冷意的街道漫步,从天亮到暮霭逐渐降临,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这里…… 抬头看,户户亮起的灯光澄黄一片。 对面是圣悦。 那时他们在最高层相依,她望向对面这一片澄黄,他在她身后问喜不喜欢。 她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回答他。但他做事向来都不是在等到她确切回复后才行动。 是她一直抱怨想要呆在的市中心,因为在中心,所以去她工作的地方很方便。又因为在一楼,所以……即使是有轮椅上楼也很方便。因为是她“监工”齐乐装修,所以这次的装修风格不会像松寒居,她一定会喜欢……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不哭出声,老天,她究竟错过了什么……那个人,到底在离开前为她做了多少? 她从包中翻出自己的手机,怕晚一秒自己就没有勇气。 原来一向数学很差的人可以清晰地记住那串数字,和他的名字紧密相连。 她在漆黑的夜里等一个回音,一个可以救她的回音,却只等到他彻底同她割裂的决心。 竟是空号。 欲望(5) 芬芳这次来b市一是出差,二是带父母好好逛逛。 想着女儿要同小男友恋爱,杜父杜母要提前离开。 是周末,芬芳有工作早早出发,泠泠起了个大早开车送杜叔叔和林阿姨去高铁站。 车上备着她昨天特地跑到城西买的特色点心,这家店只有常住在此的老b市人才知道,还是万俟缚泽多年前带她去的。 送走了两位老人,芬芳才匆匆赶到,一路撞到了两三个赶车的旅客。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她甚至还能看见爸妈的背影。 “嘿,你说这俩老顽固!就知道给我省钱,不说多玩两天。”芬芳抹了把额头的汗,一把拍在泠泠肩膀上,“谢了啊!”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工作还顺利吗?” “工作是挺顺利的,倒是感情不太顺。” 芬芳在j市一中做体育老师,这次来b市是去京体交流学习。刚好可以顺便和在京体读书的男友见面。两人年纪差得太大,在某些观点上难免有偏差。杜芬芳老觉得男友就是十年前的自己,带着小孩的思维看问题,所以总忍不住用高人一等的口吻教育他。男友自然多有不满,觉得芬芳和他压根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恋爱谈得忒累。 两人从高铁站离开,泠泠开车载着好友去觅食。难得有这样空闲的时刻,两人谈得开心,期间芬芳甚至主动提起沉言的事,看样子确实是放下了。芬芳同泠泠说吃完饭她要再回京体找一趟男友,她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在这场恋爱中太过强势。 泠泠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往日大大咧咧的芬芳都会在感情中复盘了。 谁知饭吃到一半,芬芳的小男友找来。也不知他哪里找来的定位,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看着芬芳就委屈地红了眼睛。这反差……泠泠偷笑,也许芬芳真的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她看着两人浓情蜜意自己提早离场,却在出门后突然不知要去往哪里,心底是一片黯然落寞。 包里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是属地为b市的陌生号码。 - 临街的咖啡厅,对面就是师大校园。 少年少女们或背着背包行色匆匆,或手挽手两人漫步而行。 b市是一座漂亮的城市,sophie自小就知道。富有底蕴,又充满朝气。在美国读书那几年,她时常遇到不友好、搞种族歧视的白人。自以为家里有钱的newmoney,因为泡不到她在party上当着众人的面骂她“支那人”。她一杯香槟“伺候”,要数位好友拦着,她十厘米高的鞋跟才没有击中那张美国佬的臭脸。也许是喝醉了,她拿一口京腔骂他,同僚都说那日她一身金色的紧身长裙实在是太美太飒,简直酷毙了。可是那天晚上她在单身公寓里却哭了好久好久……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是的,作为万俟家人,她爱且敬仰自己的爷爷、父母,她要且一定会成为一个能配得上这个姓氏的人。所以即使是课业最困难的时候,她也咬牙坚持。她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原来也会发疯一样想念那座城市、想念家人。 那时异国的夜,柳上难得圆满的月。就是那段时间,她染上酒瘾。final次次得a的她,竟然第一次缺考。她开始混迹酒场夜店,每日醉生梦死,结交了一群酒肉朋友。酒醉间,不知被谁哄骗,针尖将要触到静脉的一刻,是一位年轻的华裔教授救了她。大梦初醒一般,她惊叹这半年来自己做了什么。她记得很清楚,那位华裔教授曾在课上问教室里来自各个国家的学生“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教授用纯正的伦敦腔叫她的名字“sophie”,那一瞬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families,myfamilies。 她甚至被自己的毫不犹豫惊到,心下有苦涩泛起,像干涸已久的河床裂出纹路。后来再次在课上那位教授,总觉他对自己更友好亲近了些。尤是他在一堂课上讲到自己的国家时用中文说出“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她心下泛起柔软,又泛起孤独。 所以她才会在拿到华尔街顶级事务所的offer时选择回国,即便那时那位华裔教授两次登门劝她留下,不管是处于何种祈愿,她都不曾在他面前流下一颗泪滴。 她不后悔。她在异乡时,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契机,就能回忆起自己人生中至为重要的是什么。现在她已经三十有余,仍然会思念自己的妈妈。如果妈妈离去,这个家要面临动荡,那已经足够强大的她心甘情愿代替妈妈的位置。她不会再让她最爱的家、最爱的家人出现像二十年前那样的离去。 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还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呢? sophie低头看手中盛满拿铁的陶瓷杯上的猫猫花纹,可爱极了,但似乎只有孩子年龄段的学生才可以表达对它的喜爱。 抬眸间她看到穿着一身休闲装的年轻女人正向自己走来。白色衬衫配蓝色紧身牛仔裤,搭上黑色短靴,她活像一位带着青春气,在读的大学生。sophie似乎透过她看到了自己弟弟成年后就变得冷冽的身影。 如果这是能寻回幼时阿泽的宝箱,即使她不愿做探秘者,自己也心甘情愿步入这片未知的丛林。 她向马上走到面前的何泠泠举起手臂,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何小姐,你好,我是万俟崎。” 欲望(6) 何泠泠是见过面前这个女人的,如此明媚的面容与凌人的气质,过目必难忘。 只是,她从未想到面前这个人是万俟缚泽的亲姐姐。 事实上,她并不了解万俟缚泽的过去。自她认识他起,他就是独自一人在j市生活、住着空荡荡的大房子的陈忆许。她不知道他是b市人,更不知道他有个姐姐。 但一切也是有迹可循的。例如如此优越的皮相,相似的贵气,她都从他身上看到过。 只是,在这一刻,她内心是惶恐的。或许是多年前沉言的意外带给她的阴影,她对这样的气势有些由衷的恐惧。又或许是幼时劣质文学作品给自己灌输的根深蒂固的思想——男友的家人如果单独来见自己,一定是劝她离开。即使他们现在早已不再在一起生活。 所以她先开了口:“请问有什么事吗?” 万俟崎似乎不着急步入正题,她将面前的咖啡推向何泠泠。刚刚还在回忆和沉思中的她此刻已染上了浅浅的微笑,看在泠泠眼里只觉面前的人的气质都柔和了许多。 “卡布奇诺是阿泽最喜欢的咖啡。” 泠泠怔住。这句带着魔力的话让她举起手中的咖啡送向唇边,轻啜一口。 “何小姐是不是并太不了解我的弟弟?” 咖啡的香气溢入喉间,先苦后甘,再到心上的时候,又化成一捧醇苦。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自应该情窦初开的年纪就遇上了他,又同他相伴十年。她似乎应该是了解他的,可是如今却连他最爱的咖啡种类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又觉得他很陌生。 卡布奇诺是咖啡中最甜的一种,是不是与他不太相配?万俟崎好似能看透她的心。 她轻笑,再次陷入回忆中。小幺才不喜欢咖啡呢!幼时金贵宝贝一个,全家舍不得让他吃一点苦。能让他吃苦的还不是他自己?趁爸爸处理公务时爬到他膝盖上,端起桌子上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大饮一口,然后被苦得哇哇大哭。全家拿这事情取笑他许久。直到小幺也到了开始明事理的年纪,家里人一提咖啡他就暗自生气,若是家里来客人上咖啡,他一定选最甜的一种。卡布奇诺,还要再加许多许多糖块才能皱着眉头喝一些……她苦笑,那么不爱吃苦的小幺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呢?她痛得不敢想象。 病房一见弟弟瘦到脱相,病成那个样子要饮多少苦药汤。 听到弟弟说“放弃治疗”时她气得简直要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直到她隔天看到空无一人的病房才惊觉,她对那个幼时会给自己留朱古力的小弟陌生至斯。 找到小幺不是难事,爸爸和爷爷都有滔天的本领。可是她在看到空荡荡,绕着药水味道的病房时却迈不出脚步。 她恍然,困住年少时小幺的,远不是身体上的病痛,还有这数年来将其反复折磨的心病。 所以她在医生再三告知自己一定要尽快手术时,选择花掉这珍贵的时间先见一个人。 小幺在十几岁时带着父亲给予的满身伤痛也要飞回J市急切见到的人,在二十几岁时明知万俟峥婚礼是家宴时也要执意带来的外姓人。 那时他用心用命也要藏住的人,却在发现自己患病后不顾一切带到表哥婚礼上暴露在世人面前。不过是要在自己离开后给她留下最大的保障。 他笃定他的亲人们会因对自己愧疚放过自己的爱人。 万俟崎再次看向自己对面的年轻女人,她想透过她看到这十几年她缺失陪伴在弟弟身边的岁月,却徒劳地发现她什么也看不出。 她看见的只是一个眸子如小鹿一般干净的女孩儿。 “何小姐愿不愿意听听阿泽的故事?” 何泠泠抬眼望向万俟崎,那深邃如海的眼睛,恍若另一个人。她内心有如擂鼓,这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吸引力。 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男孩儿,那个她爱了好多年而不自知的男人,她迫不及待想要从他最亲密的家人口中,知道她未曾见过的模样。 - 在这个不算温暖的冬日下午,万俟崎以一个问开始关于她口中阿泽的故事。 那真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同她初见的陈忆许的暴烈不同,也不同于后来常伴她身边的万俟崎的冷冽,万俟崎口中的“小幺”像有魔力一样,让她不愿意移开一分注意力,整颗心随着她嘴唇的翕动浮浮沉沉。 万俟崎问她,你是否以为阿泽一直是这副长袖善舞的模样? 泠泠答不出来。 她知道不在她身边的万俟缚泽是极有能力和头脑、意气风发的另一个样子。 Sophie似乎并不是想要一个答复,她只是用这句问句做一个开头,而后开始一个漫长的故事。 12年夏天的时候,我在美国华尔街最顶尖的事务所实习,那天,主管交给我一个新的case,我拿到那迭资料的时候,它的重量就预示着如果我能做好,又能大赚一笔。可是上面的名字却让我的心一下子拔高,又一下子跌到最底。 Yixu Chen。 如果这个名字我还会犹豫一下是不是那个人,那紧跟在后面的英文名字就完全肯定了我的想法。 主管看我愣在当场叫我的名字,我抱歉地告诉那个瘦削精明的亚裔女人我不能接。 她自然很生气,当然她的生气绝不会表露在脸上,她只是用不可理喻的嫌弃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用半年的实习才在她那里树立的好感和印象全盘崩裂。 可是让我如何告诉她这件事情有多荒唐。 她要我对付的人,是我的亲弟弟。 我不知道原来小幺走了这条道路,也不知道他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商人天赋与眼光,那厚厚的一迭资料,我只需轻轻一瞥,就可知道他手下已有多少资产,竟已做到行业翘楚的地步。 你一定想不到,在得知这个事实后,我作为姐姐内心泛起的不是骄傲,而是细细密密的自责与疼痛。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那个下午我都盯着“Yixu Chen”这个名字无法动弹。哦,你是不是好奇小幺为何有两个名字?呵呵,我想你猜出了一些。万俟这个姓氏太不常见,在D省确实显眼了些。所以老爸给他的临时证件上换了“陈忆许”这个名字。 忆许,是追忆许奕的意思。 许奕是我们的妈妈,现在提起这个名字真是陌生,但我想我们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她。她是全天下最美、最好的妈妈,愿意为深爱的丈夫放弃事业,愿意为自己的孩子放弃生命。她在42岁那年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场事故不仅带走了我和小幺的妈妈,还带走了我的另一个弟弟,阿嶦。 阿嶦的离开甚至让万家和许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白热化阶段。 那是小幺六岁的生日。你一定想不到小幺从前是我们整个万家的宝贝疙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轮番地宠,也真是神奇,这样的宠溺竟也没有让小幺长成纨绔子弟。 那会儿爸爸事业正是上升期,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不在妻儿身边,我也一直在美国读书。小幺生日的时候妈妈带着陪在身边的两个儿子去马来度假,我们还用电脑连线视频,那个时候六岁的小幺都要赶上阿嶦高。 我自诩我们一家从未做过坏事,上天却给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小幺早就对冲浪跃跃欲试,这次来马来也是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专业的器材,专业的教练。就连天气预报也告诉我们那是阳光明媚且无风的一天。 天气预报,可恶的天气预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信它,我想小幺也是…… 那日突起风浪,在小幺被卷入海中的瞬间,妈妈就在救援队来之前下了海。阿嶦也不过不到十岁的孩子,在遇到那样的险境时仍理智尚在,按顺序拨打救援电话,通知家人……我真该为我有这样勇敢优秀的弟弟骄傲是不是?可是在没有见到妈妈和弟弟的十分钟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下了海。 风浪夺走了我们的家人,但多么幸运,它把小幺留给了我们。 至于妈妈和阿嶦有没有在最后关头找到小幺,同他说最后的话,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了。因为小幺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在醒来后也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对,你一定不知道,看起来那么正常的阿泽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吧?他在六岁那年,从整日昏迷不醒,到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爸爸请来的高级催眠师对他都毫无办法。后来他被送到j市,仍要定期做康复训练,只是效果一次比一次更差,连专家都连连摇头。直到他读到高中,才突然地好转,康复的程度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也许那时是你们遇到彼此的时间?何小姐,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想这也是他对你一直死心塌地的原因之一。 恕我向你道歉,阿泽为何被爸爸送到D省这件事,涉及一些机要,我无法奉告。那时我因突然分崩离析的美满家庭大崩溃,缩回了美国我的单身公寓不敢回来,父亲也不长居b市,小幺一人被送到千里之外的D省,那真是难捱的一个冬天。 我缺失了作为一个长姐的责任。说来怕你嘲笑,彼时我也是被全家宠成宝贝的公主,这突生的变故让我一整个变作鸵鸟。可并不是远走天边就能逃避一切,那几年我一直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与自问之中。关于小幺在D省的生活我自然很难触及,可也并非一概不知。 何小姐,你同小幺有过一次冲突。也许你被小幺保护得很好只能看到表面,但我必须要告诉你那件事惊动的不仅是关家和万家两家人。你应该不止一次抱怨小幺把你当成什么物件藏,可你也应该知道,让你用着原本的身份,在关家虎视眈眈的b市过正常的生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会是一件安全的事。 连我都不止一次地想,抹掉你的身份换一个新的,不是万事大吉?后来我慢慢了然,那小子是想把你从身到心都保护好,不让你受别人一点委屈。 请允许我再次抱歉,在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后我三番五次地怀疑你同我的弟弟是否相配,又或是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他为你做到不惜与至亲作对?我很想看看你究竟是谁,事实上在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记起了你是谁。 小幺在过年时脱掉的外套内里口袋里,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小幺、你,还有一条狗。 后来这张照片被他放到了书房的桌子上,我想也被他放到了自己心里。 这些事本不该我告诉你。可是我知道我不说他永远也不会说。 那一年事出的时候,何小姐,你在D省安然无恙的时候,你是否知道有一个人为你去关家门前跪了一夜只为给一个“沉”姓男孩求一个公平?你是否知道有一个人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打到浑身鲜血遍体鳞伤?你又是否知道那个傻小子明明都疼得下不了床,冒着断腿的风险夜半也要飞回D省看你一眼? 其实他没有你以为的聪明对不对,呵呵,我看他傻得要命。就是这个傻小子自责了这么多年只知道赎罪,爱一个女孩爱这么多年不知道言说……连生病了也不愿意告诉家人…… 如果你听了这些,仍然不能原谅他十年囿你之苦,是否能再忍最后几天帮我一个忙。 也许只需要你劝劝他——请原谅我的自私,你以为的那个无恶不作的万俟缚泽,作为姐姐,我绝不能看着他离开——他爱你,也许是还要超乎你我想象的深沉巨大的爱。 所以我想,如果你让他活下来,他是否会听? 欲望(7) 迈过长长的厅,越向前走,身边陪同的人就越少。 长廊两侧摆放着一件件绿植,养在暗红色瓷盆中,暗含华贵之色。 四处都是遮光的、极厚重的深紫色绒布帘子,只有些许光亮能透过缝隙流进这幢“古董楼”内。 前后不知过了多少道门槛,泠泠才随着Sophie走到这儿来。就只是搜身,入门后就不下三次。一波又一波穿着武装战服的人列队上前,直看得泠泠乱了眼。可进了这栋楼,人又一波一波地褪去,四处落针可闻,连Sophie长筒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显得巨响无比。 太安静,就显得阴冷。这样安静阴冷的地方,怎么可能住着人? 直到走廊将近尽头,连Sophie也要离开。离开前她突然开玩笑,指着走廊尽头虚掩的门说:“这头儿,小幺就在这儿养病。我爷爷带兵打仗一辈子,临到老糊涂了忘了信奉一辈子的唯物主义。”她转头朝本来背对着门一瞥,泠泠随着她的动作缓慢转头,这才发现走廊另一面也有一个房间。“这老头儿前些年生过一次大病,那次我全家都以为他挺不过去,灵堂都给他备好了。我奶奶倒是身体倍儿硬朗,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临了了,谁知道这老头阎王都不收。那关我爷爷是度过去了,奶奶耗心耗神地病倒了。当时我奶奶住的是那间,老人家没挺过去。爷爷迷信,非要让小幺住另一间。嘿!你说是不是挺可笑的?” 走廊很快只剩泠泠一人,Sophie人走了,话像是还没离开,在这走廊里回绕。 “有时候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谁能知道最后走的是身子骨一向硬朗的奶奶呢?可是后来我又想,是不是我们太少关注奶奶了,也许她过得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嗨!但我妈让我小孩儿别想那么多,你也别想那么多,熬得过熬不过,这都是小幺的命。” 而后索菲又笑起来,她总是爽利地笑,可这会儿的笑里带着点儿苦涩和心疼,所以泠泠总觉得她心里是在哭的。一个人心里在流泪的话,为何可以笑得出来?她真是好奇,因为她一点也笑不出来,明明近在咫尺的那间房里,有她心爱的、朝思暮想的人。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 本来她还好奇,为何大冬天不锁上房门,这不是让病人更加虚弱。可是还没踏步房内,她就嗅到了房间里盛不住,多到要溢出的病气,混杂着一种类似沉木的熏香,齐齐涌到鼻尖处,直刺激得她眼眶突然间酸痛无比,盈满了泪。 房间里一片浓稠的黑,没开灯,又被帘子遮得没有一点光。 万俟缚泽早听见声响,也只是充耳不闻,侧身装睡。 不过是大姐和白提江一遍遍地来“耳提面命”,要他赶紧接受治疗,前些天爷爷也来过一趟,只是他没见着面。但何须见着面,就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还将他遣返这栋“危房”,就已经证明老人家被他气得不轻。 这个点来的,应该是来送餐的护士。 他在心里算着,今天护士来得应是早了些。 这段时间他已经只能吃下流食。那真不是人能吃的玩意儿,连他这个不挑嘴的人都嫌弃的要命,要是泠泠,更不用说…… 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对他来说实在难熬。先前爷爷要戒了他的止痛药,只为逼他“就范”,赶紧接受治疗。可是只用医生通风报信一次,爷爷就又命人将该上的药都送来了。他痛的样子爷爷都心疼了吧?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除却思念她的时间……她巴掌大的小脸在脑海中浮现,才是救治他的良药。 这儿暗无天日,躺在床上白天黑夜都是梦。他想起她温暖柔软的一团贴在他身上时……床畔的窸窣响声像是他的幻听,有人掀起他的一侧被角,竟真有温暖柔软的一团贴在他的身上!身子如此小如此柔软,小小的一团,细弱如藕的手臂从他的腰上穿过,而后环住,如此,一个带着活力和热气的身子无限靠近了他,直与他的脊背完全挨在了一起。 片刻间他再也不能动弹,恍若一颗雷在心间炸开。 其实只要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他就能确定一定是她。可是如果不是在做梦,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出现在他身边? 他想要转身看一眼,却又胆怯,直到感到背后的人在颤抖,他才赶紧转过了身。 面前可不就是他朝思暮想,放在心尖儿的宝贝。 他看她煞白着一张脸,神色间都是掩盖不住的巨大悲伤,一瞬间恍了神。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听见泠泠小声嗫嚅。“那天你在山上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心上一震,不敢说话。 那天她生日,沉呈寺要在半山向赵晓婧求婚,她却迷路和同伴走失,在雨中寻不到回去的路。 她其实害怕和绝望到认为自己也许要命丧当场,尤是在雨越来越大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自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同他好好相处过,心间竟然全是遗憾和恐慌。 如果这次能回去,她想要同他好好谈一次过去和未来,不再是他一个人一句“最后一年”就能把她抛去,那个坏蛋真当自己是一件他的物品吗? 最后她果然回去了,但不是老天不要她的命,是他来救她。永远都是他来找她,永远只有他来找她。在她平安时有他带她向好,在她绝望时有他救她囹圄间。 他背着她在大雨中下山,她温热的泪顺着冰凉的雨滑到他的脖颈上。这个大笨蛋一定没有察觉出来……他太笨了,可是她心里满满的都是他……那一刻,她多么幸福,那时她就与自己和解了吧,即使后来他雷厉风行地抛弃她,不给她一点言说的机会。可是那一刻她就觉得是永生。 他在她身下念叨着她的名字,直把她心口装得满满的。他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呢!哼,她烧的迷迷糊糊的也没忘记怨他。这个人还知道替自己许愿呢!可是许的那叫什么愿望?“平安快乐就好”,多么俗气,多么普通,她又生气起来。再说把愿望说出来是怎么回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这点常识他不知道吗……可是他又说“是他的话没关系”…… 是他的话没关系…… 到底为什么是他的话没关系,自己才是真的蠢笨如猪。 为什么不能问一问,守着那点破碎可怜又无用的自尊心要什么,为什么不能抽出那么两秒钟的时间问一问为什么是他的话没关系…… 是因为,人死之后,能把愿望带到天上对吗? 是因为,他是将死之人对吗? 难以再想下去,雨夜山上,那时他已病得严重。 千级石阶,不敢细数。 他如何忍着病痛背她下山? 她那时以为,他生在京城大家,出生就在别人不可企及的罗马。欲望所及,都能得到。如今偎在他身边,贴着他温凉的骨皮,她才明白,他也不过肉体凡身。得到意味着背负。那一片煊赫之下,落寞无人说、孤寂不能言。 她几乎已经忘了,他只比自己大一岁,甚至连二十七岁的生日都没有过。明明她还是个要被爸妈哄着的孩子,他却在多年以前就已经为她撑起一片天。 不过一个姓氏,要他背负多少,她才只是窥见一角。 而终于在此刻朦胧懂得,只是为了护她周全,十年岁月。 连一声爱也不能说。 可是,少年一言不发咬唇受父亲棍棒得来的一背血痕,瞒住亲人独身前往关家斩尽孤傲的一跪,用筋骨血肉替她挡住的穿肩子弹,漫天雨夜中背她下山一步一步所走的千级石阶。 无不在说爱她。 那一枚叮当作响的银色钥匙,是他用心血打拼为他们缔造的第一个家。见了齐老才终于知道松寒居是什么含义,也终于明晰在他书房看到他写废的婚帖却不舍得丢弃是什么原因。在为表哥和波波姐写婚帖时,沾了浓墨忍不住写下她的名字。 他是真心想要娶她的,对吧? 泠泠青山上,松间岁月寒。 少年心思,如此隐晦却深沉,直击得她一颗心破碎得鲜血淋漓。 他举起那枚钥匙向她求婚,原来是这番心意。 可她都尽数错过了。 所以他在最后一年,把银钥匙换作另一把给她。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把自己半数以上财产全送给她,只有松寒居要圈住留下。 不敢再想下去……几乎听到了自己骨骼抖得作响,心口源源不断涌出的是血液,捂不住的是剧烈疼痛。 他感受到她的失常,怕她出事要按床头铃声。 她看见他骨骼分明,白到露出青色血管的手,因为病重在颤抖。 终于发出一声小兽一样的呜咽,像是深渊困境中的悲鸣。 连着他,也是猛猛一颤。 如此之痛,不能忍受。 欲望(8) 欲望(7) 夜半又有人来送餐食。 其实傍晚时护士已来了一趟,照例是来送今日的餐,顺带按吩咐行事,带着一定量的药物,只是因他每日都会拒绝注射,所以久而久之这一项就成了走个过场和形式。 今日傍晚护士来送餐时显然是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那会儿泠泠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无尾熊式的攀在他的身上,两只爪子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紧环住他的脊背,是一个极怕失去的姿态。 护士来时开了灯,正睡着的泠泠显然受了惊,皱起眉头咕哝一声,万俟缚泽朝年轻女护士比了个手势,让她先退下去,顺手将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又拢了拢,遮住光亮。 护士走后他给万俟崎传了简讯,让她传本家厨房做些清单小食送来。说是夜宵小食,实际上他看泠泠哭了近一下午,直哭得昏过去,列了满满一长串,临了还加了句如果来这儿路过翠玉轩,再打包一份那儿的水晶虾饺带过来。 无疑万俟崎一个电话打过来要骂他,他早有防备立马挂断,搂着怀里的人心满意足地又睡了会儿。 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信誓旦旦说要放手的许诺全被他在这一刻简单抛到脑后,他遵循身体本能做的是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一些,嘴角扬起了难压下去的满意弧度。 如果真的能这样抛却一切一直抱着她睡下去该有多好? 他似乎想要的一直很简单。 十二岁后想要一个家,十五岁后想要一个人,只是永远不能如愿。 再有人进来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他早早地醒来。往日这个时间点因为胃痛他本就睡不好,不知今日为何一直没什么痛感。万俟崎差人送来的吃食已热了第二遍,他才迫不得已将床上的人唤醒。 泠泠下午哭的时间太长,这会儿半夜醒来仍是头昏脑胀。看见近在咫尺小声唤她等她转醒的万俟缚泽一瞬间又委屈上了,鼻头一酸就又要挤猫尿,双臂环上缚泽的脖子,两人又依偎好一会儿才分开。 折腾到半夜泠泠确实饿了,看见桌上摆的全是她爱吃的不免胃口大开,动了筷子又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对面坐着的阿泽,那人正噙着笑一脸满足地看着她,恍若看着她的样子就能吃饱。 他灯光下越发明显的瘦削感仿佛一把利剑插进自己的胸口,泠泠觉得自己一瞬间痛得不行,这份心疼在看到他期待的神情后又数十倍地加剧,于是刚拿起的筷子又被她放了下去,刚刚才有的胃口也全部消退。 万俟缚泽将她神情的变化看在眼里,忙问,“是不合口味吗?” 泠泠摇摇头,“你都不能吃。” 就这五个字,她的心疼昭然若是,让他一瞬间感到心口满满的。 他换了公筷为她布菜,知道她爱水晶虾饺,可这个点吃不好克化,怕她嘴馋特地暗中挪远了一些。 完事又将先前护士给他送的特殊晚餐倒进面前的瓷碗,拿药匙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对对面那个还是不愿动筷的人说,“我这个也特好吃,要不你尝尝?” 本来就是逗她,谁知道她真的把手伸过来要取,又被他赶紧护住,此地无银地解释,“这都是定量的药膳,你吃了我就没得吃……” 谁知泠泠还是执意要抢,也送了一大口进嘴里。 他紧张地观察她的神情,唯恐她吃了这难吃的玩意又要红眼睛。再说这东西本来就是中药性质,他怕害的她也不舒服。 谁知泠泠眼也没眨地咽下去那一大口后,没头没尾地向他开口, “缚泽,接受治疗好不好?” 她神情一反常态地认真,让他成了那个不敢面对她的胆小鬼。他低了头,又舀了一口药膳送到口中,是浓重的苦味。 他还要时常逃掉,不知她是如何神情不变地一饮而下。 他听见耳边的那个如同有魔力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会陪着你,你痊愈后换你陪着我,陪着我一起吃这些……好不好?” 这样苦的药,她不想让他再吃一天。 这样暗无天日的房子,她不想让他再住一日。 这样摧人心智的病痛,她不想让他再受一日。 只要看到他现在这副瘦削的样子,她就心疼地想要死去。 过去也许她和他的家人伤他良多,让他失去生的希望。现在她拼命回头找他,希望一切不会太晚。即使她的力量只有那么一些,她的爱在他的人生面前也显得那么渺小。可是她想要用尽全力一搏,哪怕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换他,她也心甘情愿。 只要他能平安。 她目光如炬地等对面的人一个回复,可只是等来他又换上冰冷的面具。 “吃了这顿饭,你就离开吧。” “外面的人不会让我走的。” “我会给楼下的人通话放你出去。” “你就这么想要我离开?” 万俟缚泽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半晌小声“嗯”了一声。明知道他在撒谎,她还是忍不住被他毫不犹豫的肯定伤到心。 于是泠泠从餐桌离开,拿自己的外套作势要走。 他看她动作一个心急,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要伸手拉住她,又发现自己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于是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一连串动作,推开门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要走。 一间房瞬间又被黑暗和冰冷笼罩,同时,落寞与悲痛笼上他的心。 他怎么有资格留住她? 一个将死之人,离开是自己最好的选择,他早就知道不是吗? 那为何又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生的欲望一点点敲响自己的心门? 他的人生从自己害死亲生母亲和哥哥的那一刻就成为一片无垠的暗夜,只有泠泠出现时才会有闪闪星光。 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只要有一颗星星,他的世界就很亮。 知道泠泠不爱自己的时候放手很难,可是知道自己在不能给她快乐的时候,连保障都因为生病不再能给她,放手就变得简单。 可是简单是否意味着他心甘情愿,他似乎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不敢去问。 正如下午看到她时不是恐慌而是巨喜,此刻她离开时不是开心而是落寞……唯有一点没有变过,那就是她平平安安地离开,他才会安心…… 迷迷糊糊睡去后,不知有多久他又突然惊醒,想起她离开时他并未和楼下看守的人通话,门外是零下四五度的寒冷,要是她还没出得去不知冻成什么样子。 他带着巨大的心慌披上外套就要出门,没想到刚打开就看见那么可怜的一小团就缩在角落里打盹。 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才看见她身上的衣服有多单薄,即使这儿不是外面,可这年久失修的走廊也处处透着寒风。 一瞬间自责和心疼简直淹没了他。 缩在那儿的泠泠明显感受到了光亮转醒,整个人冻得发抖,却在看见他露出粹着光亮的眼睛,想要站起身,却因蹲得太久了脚麻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半天站起来扑到他身上满意地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不要我。” 换他痛得要命。 怀里的人还在发抖,可是却幸福地嗫嚅,“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你不想看见我我就会乖乖躲开,可是不要让我离开好不好……” 因为脸贴着他的衣服,她的声音闷闷地,很潮湿。 楼下有换岗的哨声。 这寂寞漫长的夜,两人伫立于此长久相拥,汲取着对方的全部温度。 终有一滴热泪能划破寒冰。 ps:泠泠好乖 偷生(1) 偷生(1) “首长,茶水要凉了。” 机舱里,下属将盛满浓茶的白瓷杯放在他座椅前的桌板上,万俟泊极难得的愣神被下属撞破,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又恢复从前冷厉严肃的模样。 他点头示意对方退下,也许是他连续两夜未睡眼中的红血丝太过刺眼,一向懂进退的下属竟鲜少地多嘴。 “您该休息会儿了。” 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下属终又退下。 机舱内一室静谧。极浓郁的茶总是带着些苦涩。这并不是上好的茶叶,只是驻扎渝市时托秘书帮忙买的几十块一斤的街边摊,可是对于提神来说却十分有用。 他自成年后,工作就忙。年轻时就养成了喝茶解乏的习惯。受父亲一辈的影响,他在遇到许奕之前,他虽顽劣,却始终如一地认为人的精力就是应无止境地献给祖国和事业。 如此,即使与许奕——那个他爱到极致的人——结婚之后,除去偶尔对妻子和孩子的思念,他也鲜少违反部队规定和家人团圆。 只是阿奕会一遍遍提醒他浓茶伤神伤身,于是他戒了,又在妻子离开后再次染上。 也许要到妻子去世后痛入骨髓的深夜里,他才能意识到在自己的小家中,作为一个丈夫他有多么失败。 父亲一生刚正不阿,鲜少动用手下关系,却在深夜用加密线同他联络。 也许在那一刻他就慌了神,所以才在这一刻在属下面前失了态。 他的小幺……他同阿奕的小幺,竟被他折磨到了如此地步。 他简直痛彻心扉。 十五年前妻子和二儿子出事时他一度萎靡,甚至要撒手追随妻子之步。那时是父亲一番话将他打醒。 他用了很多年才接受妻子不在这件事,可是父亲同他的谈话让他在那一刻,在当下就记起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小幺仍在病房接受治疗,许家、司家虎视眈眈。昔日亲家却一朝反目。 也许是祸不单行,那时正遇那场政变。需父亲坐镇才勉强度过。 人心叵测,万许两家的斗争竟要将他的儿子牵扯进来,也许就是那一刻,他认清妻子的去世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那些亲友之情、血肉之躯,不过都是政治游戏中的砝码。 他们竟想同他要小幺! 他气急,也慌急。 他一直知道许二不满许奕为了他放弃事业,所以在阿嶦出生后就一直暗中培养阿嶦,也许不到成年就要接走他。 他并不在意,因为那是他的儿子,而许二是他儿子的舅舅,那时他只想到这里。可现今,他们借由阿嶦离开的事情同他要小幺过到许家生活,莫非是当他傻子? 他真想一枪崩了妻弟,他们想拿小幺牵制万家,而他万俟泊不会窝囊到拿儿子当质子。 他托子昔日战友,连夜将小幺送至D省。原以为可以就此安心,可是甚至不需要当面见到小幺,只用听他在电话那边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的心都碎了。 就连一向狠辣的父亲,在知道他将小幺送至南方后也气极,不懂他为何如此狠心。 他却从未后悔过。 他同阿奕的儿子,可以独自成长百炼成钢,却绝不可以沦为敌人之棋子,委屈一生。 可是父亲在加密通话中只需寥寥几语,便可摧毁他这数年来心中坚固的城墙。 缚泽病重,速归。 他甚至没有勇气问父亲一句,小幺生了多严重的病?更不敢问一句,严重到何种程度要他速归? 他只能在此刻自问,让儿子离开B市的那几年,是不是但凡自己愿意让一些步,把小幺送到许家,他就不会受这么这么多罪? 小幺离家去D省那些年,第一次带他回家是过年的时刻,他至今记忆犹新。 虽然是男孩子,但小幺同阿奕一样心思细腻敏感。 那日回家,父亲叫他去书房谈话的时候,万俟泊鲜少地走了神。 他虽少时顽劣,但因万俟守缺的棍棒一向对长辈恭敬,尤是面前的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他曾经的长官。 可是他忍不住对自己孩子的思念。 d省一见,看到小幺瘦成那样,他的心都碎了…… 那孩子自小即聪明、懂事,一双眼睛敏慧漂亮,随了许奕。他也曾怕看到儿子的眼睛回忆起亡妻之痛不能忍受,可是看到那双眼睛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亮起来,他觉得整颗心被孩子撕碎了。 真狠的心…… 他有一颗真狠的心。 父亲骂他混蛋,敢把还那样小的亲生儿子丢到那样的地界……他不能还嘴,反因父亲的怒骂好受安心了些。 “您可要见见小幺?” 谈话间余他问父亲,“小幺看起来十分想念您。” 说这话时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怕父亲不应,更怕父亲答应。 其实他在李警卫员刚刚门前的暗示早看出了父亲的态度。 面前的老人沉吟良久,才吐出二字“不见”。 好。 他点头,退了出去。 父亲为事素来果断狠辣,颇具将风,仍不解他狠心伤子。 “不见”,是“不忍”的意思。 他出了房门,惊觉一身冷汗,看到一楼茶水间黯然神伤的小幺,竟生出不敢独面的惧意…… 阿奕,如果你还在我身边,可会原谅我伤害我们的儿子至斯…… 沉思至此,仍是钻心蚀骨之痛。 十五年前,他敌不过天灾人祸。 十五年后,他只求见到一个健康的小幺。 偷生(2) 白提江一路同Sophie打打闹闹,要一同去万俟缚泽现在的居处探望。 Sophie仍旧是板着脸不理Dr.白的嬉皮笑脸,自从他不小心泄露自己早就得知缚泽生病却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Sophie已经近半个月对他冷脸了。 只是白医生会失落但不会气馁,对付这位大小姐,他最会使的就是八年抗战。 因为顾及万俟缚泽生病,这栋四层老式洋房前不久新装了电梯,这现代化的产物装在里面显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二人出了电梯都怔了一下,忍不住定住脚步。 正前方长长的走廊窗明几净,一改往日连顶灯都盖不住的灰扑扑的色调,本来条条厚重且巨大无比的窗帘不知被谁“一并销毁”,掩在帘子后的景色全部映入眼帘,甚至还能看见远处稍显的山脉。 转弯,走廊尽处的房间也是不再被黑暗笼罩,反而透出纯洁干净的日光。 房间里传出“咯咯”的笑声,银铃似的止不住,间杂着几声年轻男人无力的打断,似乎带着些小小的怒气,可明明是呵斥的话语,语气却带着十足的求饶。 本来都要推门进去,看见房间里两人正开心Sophie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白提江不解,在一旁问:“嘛呢?” 却看Sophie把食指竖在唇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扯着他的袖子赶紧离开。 白提江本来的疑惑也因为她的动作一瞬间烟消云散,又狗皮膏药一般黏了上去开始嬉皮笑脸。 其实最初选择去见何泠泠时Sophie并没有底。 虽不是十足了解,但她知道何泠泠同小幺之间有些纠葛,不然她知道就小幺的性子早把人家娶进了家门。若不是自己的弟弟做了错事,他哪里会心甘情愿放着人家女孩儿在身边眼巴巴瞧着不动弹十年? 咖啡馆一见她不是没有震惊,她知道男人是视觉动物,却没想到弟弟喜欢的人是这个样子。她不是没有见过泠泠,可是近距离地接触还是第一次。不是泠泠不够漂亮,她很美,可是身上的气质却干净得像个小孩子。 她知道自己没有砝码,本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所以在来之前特地备上了一张支票,结果见了面之后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嫌弃自己俗气。 刚刚房间外看见那一幕,弟弟在泠泠身边那气质,活脱脱小时候在爸妈面前仗着大人宠他赖皮的模样。 她眼睛酸酸的,心口也酸酸的。 其实她这次来是想问问泠泠是否劝服缚泽手术,可是看到那个场景,她突然觉得没了这个必要。 她相信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阿泽就会重拾生的信念。 她想自己找对了人,也终于窥见小幺这么多年从一而终心甘情愿耗在这女孩儿身边的缘故…… 何泠泠靠着一招“苦肉计”已经成功入住万俟缚泽养病的房间,并在这儿称王称霸。 除却请来服侍的人和医生护士,整栋洋房里就他俩人。因为没什么电子设备,无聊是不可避免的。 自从泠泠来了已经把这儿四处好玩的翻了个遍,又在今天一早起来翻到了房间里的漏网之鱼。 其实缚泽自泠泠开始对洋楼内的一切“动手动脚”后就长了个心眼。他小的时候奶奶生病时在这儿住过一小段儿时间,那会儿一家人都拿他当活宝逗生病的奶奶开心,他难免不留下点什么“黑历史”。 虽说泠泠是亲近的人……但万一有什么太颠覆形象的东西给她看到也难太为情了些! 谁知他千防万防防不过泠泠不会闲着,左摸摸右摸摸的小爪子,最终在两个大书柜的夹缝里翻出这本影集。 何泠泠活脱脱就是馋猫见了鱼,两只眼睛都冒出光来。 跟她硬抢他是不敢的,所以只能由着她一整天都趴在床上抱着那本厚厚的影集“咯咯咯”地笑。 她自己一个人看还不算完,还要拽着他让他同她趴在一起,自己边看还边要他讲解。 于是他从他为什么嘴里塞着蛋糕还嚎啕大哭,一直讲到那个因为摔倒不好意思哭被老妈拆穿后又委屈地冒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而他就看着何泠泠从一个人兴趣盎然地边翻看边“咯咯”地笑,到最后边捶床边大笑到肚子痛,最后笑着扑到他身上捏他的鼻子说: “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当然知道这是揶揄,所以一个甜蜜的吻把她的笑都吃到肚子里才算完…… 笑累了,两个人都静躺在床上望天花板。 泠泠想起他们一起在J市读书那段日子,她窝在他在J市别墅里的大床上闲度光阴,也是这幅场景。 “阿泽,你想你的妈妈吗?”她突然问。 刚刚两人头碰头一起趴在床上翻影集的时候,多次看到那个时光深处的气质飒爽的短发女人,那就是缚泽的妈妈。 缚泽愣了愣,认真地点点头。 泠泠是亲近的人,他愿意向她分享自己的不堪与感受。 对于他来说,想念是不可以说出口的。因为如果不是他,许奕不会离世。所以他以为自己的情绪有一种卑劣感。 泠泠不同,泠泠是一个很会表达自己情绪和情感的人。 正如此刻,她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他: “如果你不愿意乖乖去治疗,我也会像你这样想念你。” 他一愣,又笑一笑。 这几天他一直在规避这个话题,对于他来说,做决定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是放弃,他还要缜密地做到方方面面计划,何况是重新开始这样更为沉重的决定。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一场完全不能保证概率的手术,不知道如何面对不能确定的后半生,可是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用眼神和行为“咄咄逼人”的何泠泠。 看他又很“聪明”地闭了麦,泠泠也不气馁,只是自顾自地又说起其他的来。阿泽的固执,她在开始认识他时就是知道的。 “我想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泠泠翻着手里的一张张照片开口。 万俟缚泽在一旁安静地呆着,突生一些无力。 泠泠不知道他曾经做的错事,所以天真地以为他们是“父慈子孝”。倘若她有一天知道了真相,是不是又和当年一样,在说完“喜欢你”之后就果断抛弃他。 对于他来说,她从爱他到恨他,简直就是从天堂到地狱。 这种陡生的熟悉失落感迅速淹没了他,他有些自讽般地开口,“那如果是我害死了我妈妈呢?”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神色,自虐般地想要从她神色的变化中知道在人们眼里,尤其是她眼里,自己作为一个儿子有多么不堪。 果然,她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惊讶和茫然。 他想她一定怕极了,所以没忍住自嘲地笑一声。 如果能把她“吓”跑,他也省一些力气。 “你怎么能这么以为?”她还是那样,用一把清水掐的嗓子温柔地出声问他,毫无侵犯人隐私感。 “索菲姐姐告诉了我那件事……”,她心疼地钻进他的怀里抱住他,“我知道你肯定很伤心,可是你要要想想,你的妈妈得有多爱你,才会为了你放弃生命?” 她的声音像是轻轻敲在他的心门,那儿开了一道小缝。他知道她是索菲找来的,姐姐一定告诉了她不少事情,可是没有想到连这些也告诉了她。 “你有没有想过,我姐为了让你来劝我美化了我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她觉得突生一些距离感。 可是她最了解他那些坏毛病了,他要她走,她偏靠得更紧一些。 “你是什么样子,我就在这儿。看得见,也摸得着。用不着听别人怎么说。” 她伸出一只小手,捏住他的鼻子,左右轻轻地拧“可是你猜猜我们一个两个好言好语、想方设法来劝你,是为什么?” 能为什么呢?当然是爱他。难道要她告诉他她每时每刻都难过和担心得要命,恨不得把他登时立刻就绑到医生面前?还是告诉他其实他晚上痛的时候跑到外面被她看见她都知道,因为她也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幸好她了解他,他道德感太重,喜欢把自己放在最末尾。不愿意别人为他受一点苦,担心自己治不好惹人伤心,又担心自己治好后拖累家人、拖累她…… 她登时觉得她的缚泽过得好累。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阿泽?” 她的小眼睛一眨一眨,调皮地逗他开心。 她的话音就像冬天洁白透着淡蓝色的一捧雪块,砸到他烦躁无比的心上。于是,他一颗心都湿漉漉的,眼眶也湿漉漉的。 他终于愿意转过身抱紧她,于是她香甜柔软的唇贴到了他有星星点点胡茬的下巴上。 两个人的心都盈盈满。 “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好像偷生。”他闷闷地开口。 泠泠回他,“我也觉得认识你,自己就像是偷走了你的少年时光。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我永远也不会认识你。” “可是,我们都是幸福的小偷不是吗?” ps:泠泠:攻心而已,小case 偷生(3) rouse8.com 98.偷生(3) 夜半时寂静深空处群星点点,绕着一轮镰刀似的弯月闪烁璀璨。 细碎的痛由浅到深砸到身体最深处,今夜,总有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裹他的弱指,如日光般炽热的力量远远传入他的体内,似是慰藉,也像偏爱。 汗水早已湿了额前的碎发,又被人轻轻拨开。 他眼角的痣随着他的颤抖微微翕动,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这样的痛是难耐且难熬的,所以忍耐的意义总是难以寻出,更显他的意志强大。 只是今夜这阵剧痛太久,握住自己手的掌太暖,让他也在梦中恍惚。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rouse ba.com 他似乎又回到幼时那个温暖的家。 如果爸爸要回来,妈妈总是提前好久就开始张罗。等一家人都齐了,父母总会轮着番的抢他抱来亲。 梦又飘到十二岁生日,浪涛卷走他时他脑子里清晰地响起父亲半小时前在电脑另一端对他说两天后就回来给他补过生日,结果再睁眼时就是家破人亡。 那剧烈的绝望感再次将他淹没,这一场延续十多年的梦魇,他真希望睁眼后发现是一场噩梦。 流至眼角的汗恍若泪,睁眼后面前还是一片迷蒙,他在这一片迷蒙中看到幼时将他托举至肩头的父亲。 那一方温暖的大手,无论何时都要大过他的。 他看到父亲总是凌厉的眼神中,带着闪烁的泪光…… 下午时他突然病犯晕倒,泠泠叫来护士后对方建议迅速送至医院。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用住处专线给万俟崎致电,却在半途被人截了通话。电话被转接到一个陌生男音那儿,这个男人就是刚落地不久的万俟泊。 他调了人,用白色车牌的军车把人以最快的速度接到医院。来时路上他已和昔日的军医战友聊了很久,且业界最权威的专家现已搭乘专机前往国内。 这小子不愿治疗? 他绑也会把他绑到病床上! 可是见到痛至痉挛,瘦到脱相的儿子,他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狠心。 身旁那个对儿子贴心照顾、无微不至的年轻女孩,他本来在多年前就有机会见到,只是因为自己太过自大执着,一错再错,已将他的孩子伤到遍体鳞伤了。 万俟缚泽见到父亲后震惊是有的,他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可仍旧不免生出畏缩之意。 让活着的人提前跟亲人告别,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却不曾想父亲并未像自己想的那样态度强横,只是无言地亲自拧一方巾帕,像幼时他生病时那样为他覆在额间。 如此的沉默,他宁愿父亲像从前那样一巴掌打在自己身上,反而舒服一些。让他看到爸爸红了的眼圈,简直是比病痛还要令他难耐。 至此,他便是真的不孝了吧。 一连两日,都是万俟泊在他身边照顾。不像泠泠那样整日说不完的话,父子两人向来是沉默一整天。 万俟泊睡在病房里单独为他安排的一张单人小床上,夜半万俟缚泽听到父亲翻身的声音,知道他年轻时落下的腰痛的毛病。让年过半百的父亲和自己一同受罪简直是无尽的折磨。 所以不知怎么,他就主动提出了专家会诊。 他假装没有看到爸爸脸上一闪而过的兴奋,简直融消了他多年来冰封的气质。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是他出了病房,决定会诊,都没有见到泠泠的身影。 心里不是没有慌张的。他想爸爸也许不喜欢泠泠,或是泠泠主动将独处的时间留给他们父子。 可是他担心泠泠受到一丁点委屈。 话到嘴边好多次又被他咽了下去。问老爸他是不敢的,只能凑着众人讨论他病情的时候偷偷发讯息给万俟崎。 好在那家伙也给力,消息回的很快,说是泠泠的爸爸妈妈都来了b市,这会儿泠泠在陪他爸妈呢,让他不用担心。 万俟缚泽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只是不知道万俟崎有没有把他愿意会诊这件事告诉泠泠。他想如果泠泠知道,一定开心得不行。 说不定还会跳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吻。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失去了最初对结果的担心,反而因为得不到泠泠对他自觉的夸奖,心底冒出暗戳戳的委屈。 话是这样说,等看到爸爸真的和医生们谈话结束,一脸凝色地出来,他的心也提了上去。 幸好泠泠不在身边,不然她也许比他还紧张。可是他又希望她在身边,因为她想要听到一个好消息,而他想要的只是家人和她会开心。 父亲没有对他多说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去问。 因为突然想到自己月前和何父一起商讨的“计谋”,他让何叔叔替他瞒住生病的事,虽说泠泠现在早已知道了这件事,可是毕竟是他骗她在先,不知道泠泠知道了是不是会生气。 这样想着,万俟泊推着他的轮椅将他送回病房,二人就在房门前看到了等候良久的何父何母。 万俟泊先上前和两位极为尊重地握了握手,万俟缚泽则是来不及怀疑为什么爸爸会一眼就认出二位的身份,心头被莫名的恐慌占据。 他急着问:“叔叔阿姨,泠泠呢?” 万俟泊则是对他说了这么多天第一句重话:“不知分寸。” 万俟家一向注重待人之道,他确实是因为心急失了分寸,忙又对何运东和赵眉重新问了好。 他坐在轮椅里,看见何阿姨红着眼眶弯腰对他说:“忆许,你受苦了。” 赵眉从年少时初见这个孩子就一直真心实意对他,尤是后来得知女儿心意,更是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去疼。 前不久忆许突然从她家不告而别,忆许一向重礼重道,她就知道事情没有很简单。 在她的多次逼问下,丈夫终于向她吐露实情。 她一瞬感到悲凉,原来忆许那孩子生了重病,念着所有人却念着自己。 这次来b市,她要看着这孩子平平安安地走出来。 只是没想到,他们连夜赶来到的第一晚,就看到了病倒在床的女儿。 泠泠是在送走晕倒的缚泽后接着晕倒的,她甚至一只脚都踏到了车厢里,身子就软了下去。幸好缚泽那边有万俟泊照应,泠泠被后赶来的万俟崎送至了一家私立医院。 医生说是进来太过疲劳,应是精神状态也绷着,所以累倒了。 只是从被送来那一日起,泠泠就开始低烧,浑身还起满了红色的疹子,找不到诱因,医生也说大概是情绪所致。 只有赶来的何父何母一言不发。 女儿这样子他们是见过一回的。 就在泠泠高二那年,被女儿捡到的那只叫“星星”的小狗无缘无故病死了。泠泠那时住校,回家后没看到星星的身影急得不行,但虽然那时年纪小心里也有了预兆。 星星一向身体不好,尤是在还未断奶的时候就被人抛在了马路边,所以小病不断。 餐桌上赵眉几次犹豫最后简要告诉了女儿这件事。 泠泠当时倒也没表现出来伤心,赵眉还当女儿神经大条,或是和小狗感情不够深。 谁知当天夜里泠泠就开始发烧,浑身起满疹子,诊医时医生也说不出原因。 人在过度悲伤时,身体会先情绪一步作出反应。 何泠泠也想到少时那次来势汹汹的疾病,她日夜昏倒在床,意识迷迷糊糊大多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假,再回到学校后,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阿泽生气。 他说这么久找不着她,他简直要疯了…… 可是这次她不敢睡太久,她念着阿泽的病,怕他跟爸爸吵架,怕他病痛难耐,所以很快就清醒过来。 醒来就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坐在床边的轮椅上看她。 是何运东把实情告诉了他。 赵眉本要瞒着,可是何运东说他们之间再不该有彼此隐瞒的事情。 两人之间有牵绊才有陪伴,有挂念才有转机。 于是他们放任阿泽去见泠泠,这一关过去,也许此生再也没有能阻隔他们相爱的山海。 偷生(4) 99.偷生(4) 自己抠抠搜搜病了多久不去求医,一夕间满室的医生学者不知他从哪里请来。 泠泠简直要被这个傻子气死。 自己一身红疹丑得要命,这人是要尽早把她的丑态显露出去吗! 问到最后回复全是“积郁至极”,泠泠看着那个一脸郁色的人脸越来越黑,大有要把这群专家大骂一通的气势。谁让这家私立医院他是老板都要仰仗叁分的大股东呢? 可怜何泠泠本就是病号,还要去耐着性子安慰另一个小气吧啦的人。 这儿不像是大医院那样总是人满为患,条件不好。就她这一间vip病房就配了四个护士,居住的环境也是一流,所以陪床的人也不用担心睡得不舒服。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跑向了某个脸还黑得彻底的人。 本来不想同她说话,看她不穿鞋就往冰凉的地上踩,又赶紧把她揽到身上。 他穿着长款的黑色风衣,内里是同样色系的高领毛衣,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显得这人十分有型。 她笑嘻嘻地窝到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小脸贴到带着他体温和味道的衣服上,非常自觉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她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和舒适,她感到近来的担忧和焦虑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有力的心跳就在耳边,恍若她昏迷后想要找寻的停泊港湾。 他何尝不是这样?得知她也病倒的那一刻他简直要疯了,他恨死自己的愚钝,泠泠困在那里没日没夜为他操心哪里能过得好?又气自己的粗心,若他细心一点也能从万俟崎和他通话时的语气察觉出一点端倪,也不至于两天后才知道泠泠生病。于是他疯了一样从一家医院感到另一家医院,从一个生死场去往另一个生死场。 这期间的疲累身体上还是次之,心理上简直无法忍受。路途中他想到泠泠每日醒来是不是都像他此刻一样恐慌。 那是多么巨大的痛苦,连他都难以忍耐。 此刻怀抱住受伤的她,小鸟一样偎在自己怀里,他方觉安心。 所以哪舍得再讲她半句不是? 也许是上次分手给两人带来的阴影太大,这次即使只是分开两天,两人都觉得好久未见。 因此他们都珍惜此一刻的温存。 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依偎彼此不说一字,他们也能从对方的身上汲取最大的慰藉和力量。 泠泠的小脑袋突然抬起来,一脸难过地问他:“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吻住她柔软饱满如樱桃的唇,撬开她的牙,勾住柔软的舌尖,直到她满脸通红因为缺氧锤他胸口才舍得放开。 看她趴在自己胸口喘气的样子没两秒,他又勾住她的下巴覆上她的双唇。直吻得她也动情难耐,忘记自己问过的那个令他心伤的问题才算完。 她还不知道他爱她爱得快要疯掉吗?竟然问他自己是不是变得很难看…… 泠泠一双眼睛湿漉漉红彤彤的,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委屈。 他看不了一点她受委屈的样子,可是这次让她难过的竟然是自己…… 他就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对让她流泪,于是赶紧像献宝似的把今早医生说的手术方案美化着将给她听。 “医生说我特别幸运,肿瘤的位置很好,特别好做手术。” 他跟讲什么宝贝似的将自己的病,还夸上了。 能逗她一笑他什么干不出来? 情况自然是美化过的,要不然他爹的脸色也不会黑得恨不得想再像几年前抽他一顿那样。 除了位置还算有利,几乎没什么好消息。耽误得太久,恶化是不能避免的。手术时间已经敲定到最快,主刀医生万俟泊也是从老美不知用了多少门道才给他请来的。 要是真活不下来,那就全是命了。 但这些要他告诉泠泠是不可能的。 就看着她那双因为他的话闪闪发亮的眼睛,他都忍不住跟着她心里高兴起来。 “你真同意做手术了?”泠泠语调中是掩不住的兴奋劲儿。 他赶紧乖乖点头。 他敢为了她死,还不敢为了她活一场吗? 谁知这一姑娘又不乐意了,揪住他耳朵不放,直捏的他呲牙咧嘴的。 “看样我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劝你,还没有你爹打你一顿好使是吧?”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何运东黑得没法看,赵眉也一时有些尴尬,后面站着的万俟泊也是带了一辈子的兵,第一次被儿媳调侃后脸挂不住的样子。 泠泠背对着房门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见缚泽一脸止不住地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 ps:下一章完结是不可能了,因为还有一点小情节想放在正文里写出来,总觉得正文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才算圆满,番外就用来甜甜甜吧~ 偷生(完结章) 100.偷生(完结章) 接连两次的会诊和手术都安排得很紧,就好像所有人都怕缚泽下一秒又会后悔一样。 其实他根本没这个胆子。 早些年Eric就总有意无意地在带着下属的饭局上阴阳他“妻管严”,但作为一个商人,他很自豪地坚信Eric作为一个ABC不会知道的六字箴言,“怕老婆,会发财”。 在所有人都捏着一把冷汗的时候,泠泠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照常同阿泽打打闹闹。如果不是她一身还未消下去、且越发密集的红痕,可能大家真的要以为她一点也不紧张。 缚泽倒也全无为自己身体担忧的样子,每日最大的事就是监督何泠泠乖乖涂药膏,顺便把餐桌上她爱吃但不健康的食物偷偷撤掉。 倒是临进手术室前,手术们都要打开了,万俟缚泽又突然转了轮椅方向。 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以为他有要事,何泠泠“噔噔噔”迅速跑到他身前。 她弯下腰听他讲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年轻的一对伴侣身上。 不久后他们就要经历此生最大的考验。其实这两日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讲那些温存之语。只是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很心大,倒显得这些长辈们小家子气了。 看看,还得是年轻人,临要上战场了才想起演这出感人的戏码,可是没几秒钟何泠泠就一个巴掌拍到万俟缚泽身上,惹得轮椅上的人一个讪笑,揉揉鼻子乖乖进手术室了。 赵眉问女儿忆许跟她说了什么,泠泠嫌弃地挥手说“没什么”。 所以赵眉也就假装没有看到女儿转身后红了的眼圈了。 索菲这段时间显得愈发冷静能干,连爷爷前两天也在餐桌上夸她终于长大了。可是这会儿也是“泰山崩于前而变色”了,在那个不懂事,或者说是太懂事的弟弟面前装得太久,她都以为自己一点都不担心了。 万俟泊则是躲到外面的阴影处去吞云吐雾,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对他来说实在是催心剖肝之痛。 一向坚信唯物主义的万俟守缺突然有意无意地向孙莲萍打听求平安要拜什么神。 十五年前还小的阿泽突然失去了众人的宠爱,十五年后的今日,所有的人都再次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终于可以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反思,阿泽一直都是十五年前的阿泽,一直都是那个聪颖早慧,喜欢牺牲自己的孩子。 即使这番迟到的醒悟是用巨大的代价换来的,幸而一切还没有太晚。 万俟缚泽常常觉得泠泠是他的福星,为他带来正确的创业之路,为他带来人生第一桶金,为他找回家人的爱,最重要的是,让他寻到了此生可以停靠的港湾。 正如Eric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要铁了心追着一个一直对他冷脸的人十年不放,但他不知道的是…… 他失去母亲和哥哥,十二岁就被送到离家乡千里之外时,在那一个又一个孤寂、漫长、难以忍受的黑夜里,他从来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在漆黑的夜中发现一颗漂亮的星星要带他回家。更不敢想象,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的星星用最真挚纯洁的爱为他铸造了爱的堡垒。星星有翅膀,可是兜兜转转,星星又自己飞回了他身边。 他在手术结束后,陷入昏迷的黑暗中想明白一个道理。 只有一点从未变过。 医院里他们久久地无言相拥,步步艰难却把她抱得越来越紧的青山雨夜,无数次争吵却在吵架后各自流泪心伤的夜晚,教室天台的一套破旧的桌椅上面笼罩着的温暖灯光,捡到星星带他回家的路上,医务室窗口挂着的白帘被风吹着翩翩起舞,初懂情爱的少年少女久久相望…… 没有谁能够否认—— 此去经年,爱一直是最初的模样。 于是睁眼后就看到她穿着无菌服轻轻地擦去他从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却擦不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她小心吻住自己从年少时就深爱的他。 他们用漫长的时间错过彼此,幸而还有更为漫长的半生让他们一直去爱…… 此路山高水远,漫漫无边,幸而群星闪烁。 一颗璀璨的泪珠滑落。 今时今刻,他终于再次拥有了自己的家。 (全文完) 明日巴别塔 “mommy,你和爸爸的婚礼糖果为什么只有这种橙子味的?”Aria的醉人蓝眼睛一闪一闪。 司涟波捏住儿子粉嘟嘟的漂亮脸蛋儿。 “这你要去同你老爸讲,他与你小叔叔都是奸商。”司涟波也捻起一块糖果,是浓浓的橙子香精的味道,吃起来甜且腻,而且容易化掉。 婚礼上大部分事都是万俟峥亲力亲为,她可以专心做自己的工作不必费心。况且这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她不问小事,只不过因为这是阿峥一定要补给她的所以她才愿意费一番周折。唔,万俟峥总是说她不够浪漫,好像确实如此,她的仪式感弱了一些……可是即便如此,连她都觉得拿这个做婚宴糖果太简陋了些。 她拿去问了万俟峥,才知道原来其中大有故事。连她这个一项神经大条不对浪漫感冒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她也愿意把这饱含爱意的糖果作为喜糖。 Aria是在爸妈的蜜月时期才知道这个故事的。 所谓蜜月,其实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旅游。司涟波和万俟峥两个人一致选定去到丹麦哥本哈根,这个美丽的童话小镇。 Aria在到达小镇的第二天就发现了那家糖果店——因为它太过显眼,就在城市中心,与周遭商场相比显得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因为这儿本就是“童话”本身而被很好地包容。 “妈咪,糖果——”Aria指过去。 他想说的其实是,这家糖果店店名竟然是中文字写出的,这在异国他乡实在令人惊奇。 木质的牌板右下角,是汉字写就的五个小字——“明日巴别塔”,像一方掩饰的落寞、一方愚蠢的真心,一方破釜沉舟的勇气…… 司涟波来不及解释,就听到了Aria的另一个问题。因为让Aria更震惊的是,他在这家糖果店看到了小叔叔! 司涟波已知内情,只是意外,没有惊讶。 万俟峥则是一直以来的处变不惊,毕竟这样疯狂的事他也做过不少,实在不愿五十步笑百步。 只有小小的Aria指着糖果店大叫:“叔叔你开了一家糖果店!为什么?” 小小的指头越过万俟缚泽的高高肩头指向那行行楷。 明日巴别塔…… “糖果……” 他默念,有长达半分钟的失神。这对于他和身边的人来说真不常见。 Aria急着等他的答案,怕冒犯长辈只好急切扯扯妈妈的袖口。万俟缚泽这一会儿没有聚焦的目光回归到那繁复绮丽花纹处——被Aria扯动的袖口——是典雅又不算低调的中式纹路。 忍不住去想,这样的纹路用在婚礼礼服上最合适。 “是我爱吃。”他闲散却又带着认真地看着Aria,“大人也可以喜欢糖果。” 是的,大人也可以喜欢糖果。 只是,他竟然也从那个昔日里赖在妈妈臂弯里的小孩子变成了大人。 Aria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发现一向严谨严格的小叔叔第一次言不对题,用老妈说的就是遮遮掩掩。 那位被腹诽的人此刻正站在哥本哈根童话般的街头,回头看自己“可爱迷你”又有些滑稽的糖果小铺。 那是他挺过资金链断裂、遭同门师兄背刺的第一年,新技术产业回春,他凭着“陈忆许”这个名字拿到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融资,将原来和几位同窗挤在校园旁报废旧工厂变为一支千人团队,又变成万人团队,一切向好,他终于可以真正“忤逆”父亲的意思“回到”b京。 那是多好的时候,所有人都斗志满满,他却在最好的时机做了最不好的投资。 拿出一笔钱来到哥本哈根开一家糖果店。 没有为什么,想到就做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明白只有用头脑做的生意才可以成功,用感情做的生意永远会败得一塌糊涂。 一间硕大的房子,在童话小镇的最好地段,从上到下,木质阶梯连接起来,只卖一种糖果。 橙色玻璃纸糖。 天气热时如果不开冷气,滞销的糖果会慢慢化掉,变得黏黏腻腻。 万俟缚泽会在哥本哈根一年里最热的夏天躲进他的小店里,一颗颗扭开玻璃糖纸,尝尝橘子酸甜。 因为那时也是她最恨他的一段时间,处于最初他们好到令人难以想象和相信,同后来她麻木地呆在他身边中间的那段时间,那对于他来说最难熬。 她是鲜活的她,永远鲜活地向他表达恨意。 走投无路的时候,亡命徒做出最后一赌。 他只是抱着一亿分之一的希望,只要那一个人,有朝一日可以走进这家糖果店,哪怕只是走进、驻足,这就是最好的投资。 ps:之前发在wb的一个小番外 想起来po好像没发过(?不太确定) 儿子中枪后,Aria为了安慰小婶婶想讲但没有讲出的故事 番外:唇膏 toky ore 8.c om 秋天那会儿,B市天气特干燥,出门风裹着沙吹得人很不舒服。 何泠泠因为这事儿,擅自偷摸把婚嫁延长了几天,说是跟老公去环北半球度蜜月,实际上她每天窝在松寒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清冷也温馨。 万俟缚泽因为公司的新一轮融资又忙了起来,每日早出晚归。何泠泠就像小动物一样乖乖在家等着老公下班,顺道给她带些不太健康的宵夜。 有时他难得闲下来,陪她呆一上午,下午又被一个电话叫走。 何泠泠树袋熊一样挂他脖子上,哼哼唧唧地拿鼻尖儿蹭他喉结那块儿微凉的皮肤。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p owenxue.com 他觉得不舍又愧疚,心里盘算着忙完这阵儿怎么补偿她。 结婚后俩人黏得像刚恋爱,甚至比刚恋爱更甚,除了工作,一分一秒也不愿意跟对方分开。 临走时看他嘴唇有点干裂,她顺手取来桌上自己半管唇膏,拿手指轻轻点着涂在他的唇上。 他看她认真的样子,心痒难耐,握住她动作的手,俯身亲她…… 下午在线上办公,开了个远程会议,赵晓婧问她嘴上的唇彩是什么色号,还挺好看的。 她在家素着一张脸,哪会化妆。 这才想起中午给万俟缚泽涂得唇膏会随着温度升高一点点慢慢变色的…… 万俟缚泽在开会前秘书几次看向他嘴唇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了。 他多精明一人,要么也不能刚毕业没多久就成行业新贵。 拿纸巾擦过之后人又是处处得体一老板。 苦了在家以为自己干了坏事的小人儿。 她不知道她就算是给她老公化了全妆那帮人也只会说夫人好手艺,还以为自己做了错事败坏一次好生意。 那个商场上冷面无情的人自然是不会吃一点亏。 这次换他拿指尖一点点把唇彩点在她的朱唇上。而后看着因为体温的升高,一点唇彩变得越来越红。 直到夜半月上柳梢,泠泠还在床上哑着嗓子喊,“老公,不要了……” ps:小小小番外(对手指) 番外1:春光 初春的时候,万俟缚泽随万俟峥上了一趟山。 这是许奕去世后,万俟缚泽第一次去正式上香。 他并不知道万俟峥为许奕在青兰寺专门供了一个牌位。 父子二人行至山脚时,警卫员没有照例熄火,因为万俟峥提前吩咐过,万俟缚泽大病初愈,不宜多行,这次要把车再向上开些。 青兰寺隐蔽、人少,只有余音袅袅的钟声和间或传来的鸟鸣。 “把衣服拢紧些。” 万俟泊回头看缚泽一眼,缚泽轻轻点头。 两人均着黑色大衣,背影极其相似,不知在此供奉的亡魂看到这一幕是否动容。 净手,上香,跪拜。 缚泽随着父亲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抬首才发现,原来父亲早已银发尽显。 万俟泊和住持有话要谈,缚泽静静避开。 出了门看见不远处群山连绵,冒着隐隐绿意。 “司令员年年都要来这儿待几天。”万俟泊的警卫员突然开口,又面向下山的坡道,“领导脾气犟,我们也不敢劝。每年自己都要从这儿一个人一步步爬上来,不让人送。” 万俟缚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陡峭的石阶,密密麻麻延伸至看不见的底端。 “有一次司令员生了场病,医生再三交代静养、静养,到了日子他自己还是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几位下属担心不过,派我来看,我正从正门瞅见他一人跪坐在灵位前,痴痴地往前望着。” “我总也知道,剥了一层皮,他也是普通人。皮夹里一家五口的照片,都被他摸得卷了边儿。” “他脾气差点儿,可我们这些人没人不服他。这些……” 人突然又没声了,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讲一讲。 “谢谢您。”缚泽接了上去,“以后还得托您多照顾我爸。” “哎!”警卫员这就知道万俟缚泽是听心里了,心也就放下了些。 在此处供奉牌位,其实已然暗示,许奕的尸骨并未寻到。 万俟泊在这儿为妻子新安了一个小家,一年往这儿奉的香火钱令人咋舌,不过也是求他的阿奕能在哪日得闲,去他的梦里唠叨两句。 万俟缚泽想配父亲在这儿多住两天,万俟泊始终不允,怕他身体有恙。 “你来这一趟,你妈就该高兴了。” 万俟泊鲜少说这些宽慰人的话,缚泽也终于点头,又向母亲奉了柱香。 回去的当天夜里,他突然梦到许奕和万俟嶦。他们一家五口坐在一起吃饭,许奕一脚踢在已经年老的父亲身上,又把手指指向他。 “瞧你那病怏怏的样子,能不能别再让我操心了!” 他和老爸一起陪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隔日清晨,从米兰订的对戒刚好到智汶手上,智汶打电话问他,是不是要送到求婚场地那儿。 缚泽摸了摸床上身边空着的位置,边举着电话边去寻身边的人,又在厨房灶台看到那个兀自忙碌的背影。 泠泠拿皮筋随便绑的丸子头毛茸茸的,在初春的暖阳下好似发着光。她穿着家居服和毛茸茸的拖鞋左蹦乱跳,拿勺子舀了口砂锅里煨着的粥,显然是不太满意,小脸皱着摇了摇头,准备关火。 缚泽心里一动,突然就改了主意,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送到家里来吧。” 他扔了手机,走到她的身后,拿胳膊圈住她。 泠泠身上好闻的干净味道传来,他把头搁到她的肩颈处撒娇儿。 泠泠开心极了,这个高冷鬼鲜少有这样主动表达爱意的时刻。 她骄傲地讲:“我早起给你熬了养胃粥!” “嗯……”他笑着回应,鼻子闷闷的。 “不过失败了,呜~”她沮丧。 “嗯……”他嘴角的笑更大了,只是脑袋还搁在她的身上,不愿意起来。 “你怎么都不安慰安慰我啊万缚泽!”何泠泠恼怒,转身要瞪他,直接被人吻上去,把她所有的小脾气都吞到肚子里。 他们穿着成套的家居服,在初春的暖阳里用吻互诉爱意。 泠泠不禁逗,没一会儿就红了脸。 缚泽是毫无要收敛的样子,单手就圈起她的腰,把人往料理台上一放,也好吻得更方便些。 “呜——阿泽——” 泠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拿爪子掐缚泽腰上的痒痒肉,这动作在缚泽看来全用来是煽风点火的。 何泠泠看着缚泽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儿,赶紧又乖乖收回了手,任他讨点甜头。 幸好楼下门铃响,她看见这人略有哀怨地放开了她,明显是要刀人的眼神,她忍不住笑,拿拳头锤他硬实的胸口。 缚泽把她抱下来,又往她眼睛上轻吻了一下才离开。 下楼又上楼,他回来得很快。 泠泠把粥放到餐桌上,让他赶紧过来吃早餐。 那人一反常态半天没有动作,她奇怪地看他一眼,看见缚泽别扭地揉了揉鼻子,小声叫她“泠泠”。 她面向他,看见他突然单膝下跪,举起一个白色的戒指盒。 泠泠止住呼吸。 “嫁给我,好吗?” 他鲜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刻,讲话要一字一顿。 eric讲他是最好的演讲者,可是这一刻他像笨蛋一样不知如何表达心意。 提前半年订好的求婚场地,verawang还没有走到秀场上独属于她的婚纱,他都等不及了。 他毕生渴求的,就是如今早一样稀松平常的时光,只要是同她度过,何处都是春光。 缚泽像一个纯粹的孩子,认真在等待他的礼物。 泠泠微微红了眼眶,他也微微红了眼眶。 她朝他伸出右手,让他把自己套牢。 那如同粹满星光的指环,也粹满他们彼此的爱意。 余生,终于有了名字。 他们熬过此生许多个冬夜,才得以见到春日群山。 幸而春山连绵,余生不断。 ps:求婚篇,正式的番外外呜呜~阿泽在春天原谅了自己,得到了他的礼物 番外2:春风 缚泽和泠泠结婚那会儿,一家人都比他俩上心。 缚泽得了名头好好赖在家里陪泠泠玩,把公司大大小小所有烂摊子事全甩给Eric。他在Eric那里早是臭名昭着,不在意再被他多骂两句。 老万家最宠的孙子,婚礼前前后后办了不下三场,碍于身份的事儿,有些宾客要私下宴请,父亲那一辈儿的老战友和下属不能马虎,他们俩自个儿这一辈的婚礼更多是面向朋友,D省那边儿,万家的几位老人都说绝不能省…… 泠泠也上了hk那边的媒体,按理来说不合规矩,家里也没人说要联系报社下了新闻,明里暗里是要彰显儿媳妇的身份呢。 俩人被这群人提溜着团团转,幸好不用操什么大心。 面向朋友办的婚礼,泠泠能看出来缚泽最开心。 都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他离开B市前一起在大院里长大的朋友,他毫不遮掩地向大家展明他对她的爱意。 婚礼主持也是朋友,他俩都熟,齐乐。 齐乐算是对他俩恋爱过程最了解的那个,就当着一群人的面讲缚泽怎么拿东西“贿赂”齐老爷子。 佳士得拍的画她连仿的都买不起,真的却被缚泽一摞一摞往她爷爷书房里送…… 又讲书房里的照片她摸了一把被他臭骂一通,第二天就一分钱不花让她给他装修房子…… 大家伙儿都笑开了,几个好事的在下面说,“缚泽这小子看着是好人,实际跟二哥一个派头,忒黑……” 齐乐就着话头接了一嘴,“这么坏的人,泠泠你还嫁不嫁啊?” 底下全是起哄的,泠泠当场脸爆红,拿手悄悄背过去拧缚泽,缚泽那么爱装深沉的人都没忍住笑,凑过去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泠泠觉得自己脸烫得要炸,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回齐乐。 “嫁的……” 这会儿就是真的全场沸腾了。 到了俩人宣誓结婚誓词的时候,缚泽准备了小小一段话。 后来好多年,Eric还扬言要把这段放到推特上,保管让公司股价再翻个翻儿。 如果不是不遵医嘱饮了一些酒,这些清醒时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来的。 “承蒙各位关心,我在去年生了不小的一场病,以至于我以为我活不到今春。我在进医院前托陈律帮我拟了一份遗嘱,很幸运我没有真的用到。 “好的,陈律,费用我在两月前就汇到你账户了,改天我同我太太一起请你吃饭……(陈律举手竖大拇指,大家大笑) “一直不愿意去手术,是我想我会拖累她,看着她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更怕我真的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泠泠从来没有给过我压力,有天还特大义凛然地跟我严肃地说,生命是我的,只有我有权做自己的决定……她说这话时的表情特认真,当天晚上我却看到她躲在走廊里捂着嘴偷偷哭,我知道,她怕我听不进去,又怕我真的听进去了。 “她为我承受好多压力,进手术室前一天,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我在隔壁私医看到她也穿着病号服,一身红疹,把我吓了一大跳。她不敢告诉我,怕我担心,当天晚上烧到了快四十度,还迷迷糊糊跟我说明早先别喝水……我至今不能理解医生口中说的积郁成疾,可我想那是痛的具象化,也是爱的具象化。 “我让她流了好多泪,她却两次于死亡边缘拉我回来。今天,我终于可以娶到她,我此生最爱的人…… “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 “我爱你,何泠泠。” 算是很庄重的一段,一个说完,一个听完,俩人的眼泪都止不住了。 下面的助理让齐乐给泠泠缚泽递纸巾,一看齐乐比人家正主哭得还凶呢。 再往下看,女宾没有不擦眼泪的,男宾也都红了眼眶。 缚泽脸红、眼睛也红,迷醉一样看着泠泠,索菲把弟弟的糗样拍了下来,后来传给泠泠。 泠泠笑:“那还是他第一次说爱我呢,哼,真是木头。” Sophie惊讶:“啊?那你俩手术那天缠缠绵绵半天说了啥?” 泠泠一愣,半天想起来,“他让我别挠身上的疹子,容易留疤。” 真是的,临进手术室,半条命还在阎王手里的人,先关心起她来…… Sophie在那边笑,哪里木头,“我爱你”这三个字,其实今生他们都对彼此“说”了好多遍了…… 办到D省那场,俩人都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尤其是泠泠,按习俗敬酒轮了一圈下来,虽说都有缚泽护着她,下半场人乏得不行,脚也痛。 缚泽把她抱回休息室,脱了她的鞋,半跪着帮她揉脚。 这会儿换是泠泠有些醉了,红扑扑的小脸,笑着看她的阿泽。 缚泽待不久,宴会他俩不能都不在,但走之前也细心地叫了人帮忙看着她。 表妹拿了姐夫塞给的厚厚厚红包,去偏厅取了点儿点心,问泠泠饿不饿。 这下可好,蛋糕还没送到嘴边儿,泠泠就光着脚跑到卫生间先吐一通,回来时正好被放心不下她的缚泽看见。 这一下一室沉静,几个人都若有所思。 泠泠还好,虽是往好事的方向想,可就这一会儿缚泽脸都吓白了。 他赶忙给宗秋阳打了个电话,被宗秋阳在那边一顿好骂,让他赶紧开车去医院,比什么都保准儿。 临挂电话前又让他开车小点心…… 就这一句话,开车缚泽是不敢了,司机跟了他十几年,被他几句吩咐也紧张得不行。 泠泠笑,“还不一定呢……” 他抓了她的手,指环上的钻石正冲着他,他轻轻吻上去……只觉胸膛里一颗心跳得要出来。 检查单很快出来,他不敢看,又偷偷看她脸色。 泠泠看他好玩的样子故作玄虚,要吓吓他。 她皱眉摇摇头。 他倒没有失望的神色,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怕她害怕,又怕她受苦,这么突然他反而…… 他把她搂到怀里,感到胸腔发震,是她在“咯咯”地笑。 “你要当爸爸了万缚泽。” 他又松开她,哑然,夺过检查单,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眼眶终于红了。 又把她抱进怀里,细细吻她的发丝。 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泠泠又笑。 只觉今春的风都是暖的…… 番外2:春风 《番外2:春风》 ps:maybe孕期比较甜 但也不确定[比耶] - 缚泽和泠泠结婚那会儿,一家人都比他俩上心。 缚泽得了名头好好赖在家里陪泠泠玩,把公司大大小小所有烂摊子事全甩给Eric。他在Eric那里早是臭名昭着,不在意再被他多骂两句。 老万家最宠的孙子,婚礼前前后后办了不下三场,碍于身份的事儿,有些宾客要私下宴请,父亲那一辈儿的老战友和下属不能马虎,他们俩自个儿这一辈的婚礼更多是面向朋友,D省那边儿,万家的几位老人都说绝不能省…… 泠泠也上了hk那边的媒体,按理来说不合规矩,家里也没人说要联系报社下了新闻,明里暗里是要彰显儿媳妇的身份呢。 俩人被这群人提溜着团团转,幸好不用操什么大心。 面向朋友办的婚礼,泠泠能看出来缚泽最开心。 都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他离开B市前一起在大院里长大的朋友,他毫不遮掩地向大家展明他对她的爱意。 婚礼主持也是朋友,他俩都熟,齐乐。 齐乐算是对他俩恋爱过程最了解的那个,就当着一群人的面讲缚泽怎么拿东西“贿赂”齐老爷子。 佳士得拍的画她连仿的都买不起,真的却被缚泽一摞一摞往她爷爷书房里送…… 又讲书房里的照片她摸了一把被他臭骂一通,第二天就一分钱不花让她给他装修房子…… 大家伙儿都笑开了,几个好事的在下面说,“缚泽这小子看着是好人,实际跟二哥一个派头,忒黑……” 齐乐就着话头接了一嘴,“这么坏的人,泠泠你还嫁不嫁啊?” 底下全是起哄的,泠泠当场脸爆红,拿手悄悄背过去拧缚泽,缚泽那么爱装深沉的人都没忍住笑,凑过去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泠泠觉得自己脸烫得要炸,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回齐乐。 “嫁的……” 这会儿就是真的全场沸腾了。 到了俩人宣誓结婚誓词的时候,缚泽准备了小小一段话。 后来好多年,Eric还扬言要把这段放到推特上,保管让公司股价再翻个翻儿。 如果不是不遵医嘱饮了一些酒,这些清醒时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来的。 “承蒙各位关心,我在去年生了不小的一场病,以至于我以为我活不到今春。我在进医院前托陈律帮我拟了一份遗嘱,很幸运我没有真的用到。 “好的,陈律,费用我在两月前就汇到你账户了,改天我同我太太一起请你吃饭……(陈律举手竖大拇指,大家大笑) “一直不愿意去手术,是我想我会拖累她,看着她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更怕我真的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泠泠从来没有给过我压力,有天还特大义凛然地跟我严肃地说,生命是我的,只有我有权做自己的决定……她说这话时的表情特认真,当天晚上我却看到她躲在走廊里捂着嘴偷偷哭,我知道,她怕我听不进去,又怕我真的听进去了。 “她为我承受好多压力,进手术室前一天,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我在隔壁私医看到她也穿着病号服,一身红疹,把我吓了一大跳。她不敢告诉我,怕我担心,当天晚上烧到了快四十度,还迷迷糊糊跟我说明早先别喝水……我至今不能理解医生口中说的积郁成疾,可我想那是痛的具象化,也是爱的具象化。 “我让她流了好多泪,她却两次于死亡边缘拉我回来。今天,我终于可以娶到她,我此生最爱的人…… “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 “我爱你,何泠泠。” 算是很庄重的一段,一个说完,一个听完,俩人的眼泪都止不住了。 下面的助理让齐乐给泠泠缚泽递纸巾,一看齐乐比人家正主哭得还凶呢。 再往下看,女宾没有不擦眼泪的,男宾也都红了眼眶。 缚泽脸红、眼睛也红,迷醉一样看着泠泠,索菲把弟弟的糗样拍了下来,后来传给泠泠。 泠泠笑:“那还是他第一次说爱我呢,哼,真是木头。” Sophie惊讶:“啊?那你俩手术那天缠缠绵绵半天说的什么?” 泠泠一愣,半天想起来,“他让我别挠身上的疹子,容易留疤。” 真是的,临进手术室,半条命还在阎王手里的人,先关心起她来…… Sophie在那边笑,哪里木头,“我爱你”这三个字,其实今生他们都对彼此“说”了好多遍了…… 办到D省那场,俩人都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尤其是泠泠,按习俗敬酒轮了一圈下来,虽说都有缚泽护着她,下半场人乏得不行,脚也痛。 缚泽把她抱回休息室,脱了她的鞋,半跪着帮她揉脚。 这会儿换是泠泠有些醉了,红扑扑的小脸,笑着看她的阿泽。 缚泽待不久,宴会他俩不能都不在,但走之前也细心地叫了人帮忙看着她。 表妹拿了姐夫塞给的厚厚厚红包,去偏厅取了点儿点心,问泠泠饿不饿。 这下可好,蛋糕还没送到嘴边儿,泠泠就光着脚跑到卫生间先吐一通,回来时正好被放心不下她的缚泽看见。 这一下一室沉静,几个人都若有所思。 泠泠还好,虽是往好事的方向想,可就这一会儿缚泽脸都吓白了。 他赶忙给宗秋阳打了个电话,被宗秋阳在那边一顿好骂,让他赶紧开车去医院,比什么都保准儿。 临挂电话前又让他开车小点心…… 就这一句话,开车缚泽是不敢了,司机跟了他十几年,被他几句吩咐也紧张得不行。 泠泠笑,“还不一定呢……” 他抓了她的手,指环上的钻石正冲着他,他轻轻吻上去……只觉胸膛里一颗心跳得要出来。 检查单很快出来,他不敢看,又偷偷看她脸色。 泠泠看他好玩的样子故作玄虚,要吓吓他。 她皱眉摇摇头。 他倒没有失望的神色,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怕她害怕,又怕她受苦,这么突然他反而…… 他把她搂到怀里,感到胸腔发震,是她在“咯咯”地笑。 “你要当爸爸了万缚泽。” 他又松开她,哑然,夺过检查单,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眼眶终于红了。 又把她抱进怀里,细细吻她的发丝。 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泠泠又笑。 只觉今春的风都是暖的…… 番外2:春风 《番外2:春风》 ps:maybe孕期比较甜 但也不确定[比耶] - 缚泽和泠泠结婚那会儿,一家人都比他俩上心。 缚泽得了名头好好赖在家里陪泠泠玩,把公司大大小小所有烂摊子事全甩给Eric。他在Eric那里早是臭名昭着,不在意再被他多骂两句。 老万家最宠的孙子,婚礼前前后后办了不下三场,碍于身份的事儿,有些宾客要私下宴请,父亲那一辈儿的老战友和下属不能马虎,他们俩自个儿这一辈的婚礼更多是面向朋友,D省那边儿,万家的几位老人都说绝不能省…… 泠泠也上了hk那边的媒体,按理来说不合规矩,家里也没人说要联系报社下了新闻,明里暗里是要彰显儿媳妇的身份呢。 俩人被这群人提溜着团团转,幸好不用操什么大心。 面向朋友办的婚礼,泠泠能看出来缚泽最开心。 都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他离开B市前一起在大院里长大的朋友,他毫不遮掩地向大家展明他对她的爱意。 婚礼主持也是朋友,他俩都熟,齐乐。 齐乐算是对他俩恋爱过程最了解的那个,就当着一群人的面讲缚泽怎么拿东西“贿赂”齐老爷子。 佳士得拍的画她连仿的都买不起,真的却被缚泽一摞一摞往她爷爷书房里送…… 又讲书房里的照片她摸了一把被他臭骂一通,第二天就一分钱不花让她给他装修房子…… 大家伙儿都笑开了,几个好事的在下面说,“缚泽这小子看着是好人,实际跟二哥一个派头,忒黑……” 齐乐就着话头接了一嘴,“这么坏的人,泠泠你还嫁不嫁啊?” 底下全是起哄的,泠泠当场脸爆红,拿手悄悄背过去拧缚泽,缚泽那么爱装深沉的人都没忍住笑,凑过去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泠泠觉得自己脸烫得要炸,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回齐乐。 “嫁的……” 这会儿就是真的全场沸腾了。 到了俩人宣誓结婚誓词的时候,缚泽准备了小小一段话。 后来好多年,Eric还扬言要把这段放到推特上,保管让公司股价再翻个翻儿。 如果不是不遵医嘱饮了一些酒,这些清醒时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来的。 “承蒙各位关心,我在去年生了不小的一场病,以至于我以为我活不到今春。我在进医院前托陈律帮我拟了一份遗嘱,很幸运我没有真的用到。 “好的,陈律,费用我在两月前就汇到你账户了,改天我同我太太一起请你吃饭……(陈律举手竖大拇指,大家大笑) “一直不愿意去手术,是我想我会拖累她,看着她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更怕我真的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泠泠从来没有给过我压力,有天还特大义凛然地跟我严肃地说,生命是我的,只有我有权做自己的决定……她说这话时的表情特认真,当天晚上我却看到她躲在走廊里捂着嘴偷偷哭,我知道,她怕我听不进去,又怕我真的听进去了。 “她为我承受好多压力,进手术室前一天,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我在隔壁私医看到她也穿着病号服,一身红疹,把我吓了一大跳。她不敢告诉我,怕我担心,当天晚上烧到了快四十度,还迷迷糊糊跟我说明早先别喝水……我至今不能理解医生口中说的积郁成疾,可我想那是痛的具象化,也是爱的具象化。 “我让她流了好多泪,她却两次于死亡边缘拉我回来。今天,我终于可以娶到她,我此生最爱的人…… “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 “我爱你,何泠泠。” 算是很庄重的一段,一个说完,一个听完,俩人的眼泪都止不住了。 下面的助理让齐乐给泠泠缚泽递纸巾,一看齐乐比人家正主哭得还凶呢。 再往下看,女宾没有不擦眼泪的,男宾也都红了眼眶。 缚泽脸红、眼睛也红,迷醉一样看着泠泠,索菲把弟弟的糗样拍了下来,后来传给泠泠。 泠泠笑:“那还是他第一次说爱我呢,哼,真是木头。” Sophie惊讶:“啊?那你俩手术那天缠缠绵绵半天说的什么?” 泠泠一愣,半天想起来,“他让我别挠身上的疹子,容易留疤。” 真是的,临进手术室,半条命还在阎王手里的人,先关心起她来…… Sophie在那边笑,哪里木头,“我爱你”这三个字,其实今生他们都对彼此“说”了好多遍了…… 办到D省那场,俩人都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尤其是泠泠,按习俗敬酒轮了一圈下来,虽说都有缚泽护着她,下半场人乏得不行,脚也痛。 缚泽把她抱回休息室,脱了她的鞋,半跪着帮她揉脚。 这会儿换是泠泠有些醉了,红扑扑的小脸,笑着看她的阿泽。 缚泽待不久,宴会他俩不能都不在,但走之前也细心地叫了人帮忙看着她。 表妹拿了姐夫塞给的厚厚厚红包,去偏厅取了点儿点心,问泠泠饿不饿。 这下可好,蛋糕还没送到嘴边儿,泠泠就光着脚跑到卫生间先吐一通,回来时正好被放心不下她的缚泽看见。 这一下一室沉静,几个人都若有所思。 泠泠还好,虽是往好事的方向想,可就这一会儿缚泽脸都吓白了。 他赶忙给宗秋阳打了个电话,被宗秋阳在那边一顿好骂,让他赶紧开车去医院,比什么都保准儿。 临挂电话前又让他开车小点心…… 就这一句话,开车缚泽是不敢了,司机跟了他十几年,被他几句吩咐也紧张得不行。 泠泠笑,“还不一定呢……” 他抓了她的手,指环上的钻石正冲着他,他轻轻吻上去……只觉胸膛里一颗心跳得要出来。 检查单很快出来,他不敢看,又偷偷看她脸色。 泠泠看他好玩的样子故作玄虚,要吓吓他。 她皱眉摇摇头。 他倒没有失望的神色,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怕她害怕,又怕她受苦,这么突然他反而…… 他把她搂到怀里,感到胸腔发震,是她在“咯咯”地笑。 “你要当爸爸了万缚泽。” 他又松开她,哑然,夺过检查单,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眼眶终于红了。 又把她抱进怀里,细细吻她的发丝。 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泠泠又笑。 只觉今春的风都是暖的…… 番外3:春水 番外3:春水 自泠泠怀孕后,缚泽正式开始了居家办公生活,公司大大小小事务一律减半,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会议,他一般不再出席。 泠泠婚嫁产假一起休,更是乐得自在。 除了她自个儿,一家人都忙络起来。 sophie不赞同二姑的传统孕育理念,俩人从得知泠泠怀孕开始就几天一吵,各自请来的护理团队都快掐起架来了,又被缚泽统统赶出家门。缚泽和之前美国的团队合伙做了项专门针对孕后保养医疗的投资,最近学霸气质尽显,抱着相关书籍一摞一摞地啃。 泠泠觉得大家伙儿有点太过紧张,尤其是缚泽,自己晚上睡觉翻个身他都得紧张兮兮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也许是体质原因,宝宝在肚子里的时候特别省事儿。 她吃得好,睡得也好,几乎是一点罪没受。 就是老爱犯困,平时晚上的觉一点儿不少,白天还要一下午一下午地睡。 她窝在被窝里,蜷成小小一团,午后的阳光正好,她用不了一会儿就乏了。 迷迷蒙蒙间还听见缚泽在旁边小声问她:“怎么又困了啊?” 她不愿说话,就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一拱,小猪一样。 再醒来时天都黑了,不用睁眼就知道缚泽还在身边儿,她再往他怀里拱一拱,他就会就势把她抱得更紧些。 他睡不着,也爱陪着她,一下午看她像个小睡美人似的,心尖儿的麻一点点得过。 宝宝是正正好好在预产期出生的,一点也不让人操心,是个非常健康、漂亮的男孩子。 万俟家这一代的长孙,一家人对缚泽的宠爱顺势转移到宝宝身上,也可谓是真会投胎了。 缚泽给他起名叫何北辰,泠泠更爱叫他小土豆。 小土豆长得很像妈妈,但性格不太像,从小就特安静,大人面前不吵不闹。 直到三岁时候,无论谁逗,北辰小朋友都一本正经的。 泠泠特好奇,还问缚泽,“老公,你小时候这么安静吗?” 缚泽看着儿子手里摆弄得坦克模型默了一会儿。 好似生命、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家里还真有一个人和小北辰特别像。 北辰像万俟嶦这事儿不止缚泽一人看出来了,家里人都有目共睹,非常默契地对这孩子更怜爱了些。 有次家里的聚餐,一向“高冷”的小北辰见了许平(许奕弟弟,“生日”章节出现过)非让他抱,这下大家都更唏嘘了。 临结束许平笑着拍北辰的屁股,“臭小子,跟爷爷走吧?” 北辰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这下一家人都愕然,泠泠笑着说,“您带走帮我们看一阵吧,我们俩还真想过过二人世界呢。” 回去的路上,缚泽握住泠泠的手,心口犯着点难受。 泠泠又回握过去,她明白,一家人看着,都像是哥哥又回来了似的。 所以次年春天的时候,她陪着他又一起上了趟山。 隔着层层山林往外望去,不远处有片绿色的湖。有风吹过的时候,湖面上的波纹一点点往外荡……直荡到人心里,熨平最内里的那一点凸起。 缚泽仿佛在这荡漾的春水中,听见哥哥的声音。 哥哥朝着他笑,却随着水波越来越远。 他想自己终于可以肯定,不是哥哥回来了,是哥哥要离开,来和他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