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1v1】月与河》 1.妹妹 中考结束,估分后等成绩分批次,同意《志愿填报承诺书》,填好学校,等待录取。 徐姮作为一个老师眼里既听话又好学的学生,她被丽云市第一高级中学录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她就读的私立学校在本市的升学率很高,几乎一半都能去丽云一高。 妈妈朱佩琳是本市一个小学的英语老师,托了关系知道以徐姮的中考分数,按照排名能被分到丽云一高所谓的“栋梁班”里,徐姮的班主任会是每一届都能带出几个清华北大学生的地理高级教师,姓严。 但这好像并不是一件令她的妈妈感觉有面子到逢人就说的事情。 而她常常和别人说起的…… 是她同样考上了丽云一高的儿子。 也就是徐姮的双胞胎哥哥。 徐渚。 妈妈每每和人聊天说起的话,徐姮觉得她都快会背了。 总是说她儿子考了学校里的第二名,和第一就差了一分,名字都在光荣榜上并列着的,大大的字,去学校一进门的第一眼就能看见。 一般妈妈说完徐渚才会说起她。 轻描淡写地说女孩子只要文静听话,都是会读书会考试的,不用担心。 而徐姮知道妈妈在偏心,她绝对一直更爱徐渚。 即使在私立学校花着大把学费的人是自己。 她也知道妈妈一开始其实是想送哥哥去私立念书。 这个机会完全是她抢过来的。 哥哥徐渚没能留在本市,跟着爸爸去了浚河县,在一个普通的公办中学读初中。 爸爸徐政升原本开在丽云的厂子早几年因为财务的问题在本市经营困难,于徐姮徐渚小学毕业的那会儿卖了之后在浚河新买了地,碰上岗位扶持政策,近来才算重新办了起来,爷爷奶奶老家也在浚河县里,离得近也好照应老人。 妈妈则因为工作和徐姮上学的原因,基本上留在丽云,和妈妈住在一起的徐姮一年到头见不了爸爸几次,过年过节妈妈才会带着徐姮去浚河,且自从初二要准备地生会考有频繁补课之后,徐姮就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和妈妈回去一天,歇一夜再直奔姥姥家。 中考结束的徐姮拥有了从七月到八月整整两个月的假期。 但和其他一些无忧无虑、选择疯玩一个暑假的学生不一样,朱佩琳把她送去补课。 一个暑假下来,她的数学已经补到了三角函数,物理补到了牛顿第三定律,还有顺带每天要背一些《新东方高中英语词汇乱序表》,教英语的朱佩琳每周会报听写,在徐姮的身上费心不少,要记错词错题本,是妈妈一直以来要她养成的习惯。 徐姮曾问朱佩琳,在浚河的徐渚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在补课。 而妈妈的回答让她印象深刻: “男娃路子多,读书就算不行也有正事搞,你爸爸的厂子啊钱啊以后肯定是他的,又不要我操心;小月你才是要努力学习,女娃只有读书考大学才是出路。” “再说哥哥成绩也好,小月你和哥哥要在一个高中读,向你哥哥学习,不要和他争,也不要和他吵架。” “你就这么一个亲哥哥,爸爸妈妈老了也只有哥哥能帮你。” “小月今年十五,明年开春就十六是大姑娘了,听话是听话,就是真的要学会懂事了。” 后来徐姮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徐渚的暑假在爸爸厂子的机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也没细问,反正这个家里的人都觉得爸爸的厂子还有家里的钱从来就不关她的事。 她是要嫁出去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的徐姮把她手里的教辅书一下扔了出去,本来要放进书包里的教辅书就这样飞过了书包,掉去了书桌下面。 正当她从桌子底下把教辅书捡起来的时候,门都没敲的朱佩琳就直接推门走进她的房间,说道: “小月过来帮我打下手,窜到桌子下面在干什么?” “爸爸和哥哥已经在路上要到了,快点来帮我洗菜。” 说完就把门“砰”地一声带上了。 徐姮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的时候还撞了一下头,起身再看向窗外时,竟然觉得下午的阳光刺眼到有些眩目。 今天是星期六,也是暑假的最后一天。 明天星期天,早上八点就可以去学校报道了,要看班级在哪里,寝室在哪里,室友是哪些,当天晚上就相当于正式开学了,晚自习照常,只不过是班主任训话,发军训服还有新课本。 徐姮在收拾东西,整理她的补课资料,听到朱佩琳叫她就放下她刚捡起来的教辅书,准备走去厨房。 毕竟在朱佩琳眼里,她最值得夸赞的地方就是她的文静和听话。 不过她觉得哥哥徐渚可能不这么认为。 在去厨房之前,徐姮把一直放在自己房间擦用的化妆水还有乳液,甚至她基本不会怎么用还是偷偷买来的的粉饼和口红唇彩一并全都拿去了浴室,在洗手台上摆得满满当当,为了占位置还专门往回跑了一趟,拿来一面小的化妆镜摆上。 妈妈和爸爸的主卧有他们自己的浴室,她和徐渚一直共用这一间。 不过他都三年没回家了,就算再回丽云上学,这个浴室理所应当就是她的,他要想摆什么牙刷漱口杯之类的,必须先问过她才行。 来来回回折腾一会儿,朱佩琳果然不耐烦了又去她的房间催她: “小月,你听到没有?快点过来帮忙!” 徐姮则在浴室里应声: “妈,我在上厕所,马上来。” 出了浴室的门,徐姮这才注意到家里整齐干净了许多,客厅里的窗帘绑好了,电视机顶盒上的灰擦了,连地都重新拖过一遍,在下午黯黄的阳光里锃锃发亮。 还闻到一股炖汤的味道,香香的。 徐渚的房间就在她隔壁,本来就是一间房堆了墙对半分成两个的。 徐姮在路过时将哥哥房间的门推开一道缝。 瞄见里面果然也是整整齐齐,被子迭得四四方方,洗干净的床单铺得好像连褶皱都没有,朱佩琳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些事情上。 ……妈妈也会在她很久没回家的时候像这样对待她吗? 2.昳时 徐姮在厨房里帮忙,没事干了又被妈妈指使去街上的卤菜店买凉菜。 在学校的徐姮会按照风纪要求扎一个高高的马尾,但在家里经常是披头散发,就算妈妈总是说要把头发扎起来,写作业头发会掉在本子上,吃饭会掉到碗里,她仍然不会照做。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她现在敢明着做的叛逆的事情。 她其实很固执。 习惯性地先把长及背心的头发拨去一边,徐姮蹲下来在门边换鞋,身上穿的还是在家里睡觉时会穿的棉T恤,小时候的衣服宽宽松松,越穿越大,下面换的则是她从衣柜里伸手捞出来的第一条牛仔裤。 拿了妈妈给的钱和家里的钥匙,穿好帆布鞋的徐姮慢悠悠地晃出小区,照朱佩琳的说的,出小区拐几个弯,一定要去那家叫“黄东卤菜”的店,买几个卤猪蹄,几条鸭脖,半斤卤花生,半斤卤藕,半斤腐竹,他家给的辣椒蘸水很香,妈妈觉得好吃。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暑秋的天气依然很热。 徐姮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汗湿了自己额前的头发,长发盖着的颈窝里也全是汗,但是店里有空调,于是汗水就这样吹干在了皮肤上,凉快却又黏糊得难受。 出门回家的时候肯定又会再次热出一身汗。 卤菜店的袋子都很小,买完之后的徐姮左手右手提着好几个透明的袋子,尽量靠着路旁绿植的树荫在走。 还没拐进小区,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 “蛾子——” 她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叫她。 回头一看。 果然是汤昳时。 她从幼儿园开始就和他在同一个学校。 甚至他们还从小住同一个小区,徐姮她爸爸和汤爸爸当时还是一起去当兵的战友老乡,退伍回来汤爸爸转业去了供电公司,而徐政升当年选择创业办他的厂。 只是她和汤昳时从来没有同班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徐姮取外号,欠的。 小学四年级上语文课,他们两个班是同一个语文老师在教,讲李商隐的《嫦娥》,说起“姮娥”就是嫦娥或者月亮的意思,也不知他当时脑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从那以后天天顺道一起上学的时候就叫她“飞蛾子”或者简单一点的“蛾子”。 丽云有方言,“蛾子”听起来就像是在管她叫“儿子”。 所有的小学鸡似乎都很喜欢当爸爸,打赌什么的全都是赢了谁当爹,输了谁是儿子。 但小时候的徐姮可是和文文静静一点边都沾不上。 当时她听见就提起裙子往汤昳时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踢得他书包都背不稳,骂道: “老子还是你八辈祖宗!” 然后徐姮又多了一个外号,汤昳时改叫她“飞虫虫”。 说她骂人嘴皮子不打结,就像夏天夜里一直在耳朵边叫的某种不知道名字的小蚊子,骂得他脑子直嗡嗡。 那会儿拱完火才劝架的是哥哥徐渚,他和徐姮比汤昳时大两个多月。 三个人小学的时候一直是一起走去上学的,半道上吵起来的也只会是她和汤昳时。 但多半是徐渚挑起来的事。 她哥巴不得她和汤昳时吵架。 当然还是汤昳时欠的,喜欢惹她。 上初中后徐姮住校,徐渚跟爸爸去了县里。 私立中学学费贵且追求升学率,只在星期天放假半天,妈妈要是忙不来接她,徐姮只会留在学校寝室里,就算在同一个学校,她和汤昳时不同班也很少一起上学,都有各自的同学玩伴,彼此看见了就只打一声招呼。 现在他也不叫她“飞虫虫”,反正她是没听见过了。 据朱佩琳和他的妈妈聊天,她知道汤昳时也是要去丽云一高读书的。 徐姮在树荫下回头,眯起眼睛看着逆光向她走来的汤昳时。 在她的印象里,她似乎一直是他们三个里面最高的那个来着。 怎么好像才过一个暑假,汤昳时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都不止了,窜得真快。 他身上穿的是大红色带白杠的球衣球裤,正面的数字是“23”,衣服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出汗不少。 脚下踩着黑色的球鞋,高帮的,袜子是白色的,白到和新的一样。 露出的结实手臂正抱着一个有签名的篮球,才用了这么点力气就能让徐姮看见他胳膊上的青筋和肌肉鼓起的形状。 现在肯定打不过他了。 汤昳时直问徐姮: “你今天没去补课?” “每回问朱阿姨就讲你在补课,忙。” 他走近之后才让徐姮看清他额边如水珠一样的汗。 不如说满脸都是,看起来硬硬刺刺的头发被汗湿之后变得更像是刺猬的毛。 鼻子是鼻子,嘴巴还是嘴巴,怎么他长高之后连他的五官看着都顺眼不少。 不过徐姮留意到汤昳时那不知是不是被晒到发红的耳朵。 感觉自己也是同样的热,披散的长发只会让她更热。 而且有一些头发丝贴在了脖子上和耳朵后面,一流汗就会有些痒,双手提着袋子的她又没法拨头发,再说卤菜店的袋子都是油腻腻的,现在她手上也是,才不会去乱碰乱摸。 徐姮没什么聊天的心思,只想快点回家洗手吹空调。 汤昳时经常和他的同学去租那边体育馆的篮球场,现在碰到也是他打完球准备回家吃饭了。 徐姮转身,汤昳时非常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她只随便回了句,但听起来足够柔和且耐心: “明天要去学校,补课就在昨天结课,今天空一天,在家休息。” 男孩子到了要长开的年纪,一步迈得当然会比女生大,这会儿原本在徐姮身后的汤昳时已经同她在并排走了。 “我以为你那么喜欢学习都不给自己放假的。”两人一起回小区,汤昳时和徐姮搭话闲聊,“你家里来客了?提的东西重不重?” 他似乎想帮徐姮的忙,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似是想要帮她提一些。 “不重,我们自己吃。” 徐姮假装换手,手背还是擦过了他的。 赶紧走快几步,躲了过去。 捞空了的汤昳时转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落后了又叫住她: “蛾子。” “什么?” “我在二班……你分在几班?” 徐姮在越走越快,外面实在是又晒又热,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耐烦,可又得憋出轻声细气的声调,说: “不太清楚呢,明天去学校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蛾子明天准备几点去学校?” “妈妈说最好早点,凉快一些。” 正当汤昳时问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正穿过小区门口的侧门,有一辆车停了下来。 徐姮住的小区进私家车都要刷卡升闸留记录,本小区有停车位的车才能进。 又听见汽车鸣笛一声,按得很轻。 但是已经足够引起徐姮的注意。 她见在车窗户上贴了黑膜的一辆雷克萨斯将车玻璃缓缓降下,在驾驶位上的爸爸徐政升对她招了招手。 “小月,上车。” 汤昳时在她身旁小声问了句: “你爸爸回来了啊?” “嗯,爸爸送哥哥回来上学。” 说完徐姮就径直走了。 汤昳时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 摸到自己的耳朵的时候,感觉在发烫。 视线尚还停留在徐姮背后长长的黑发上,会在她着急迈大步的时候微微荡起,像是被风吹起来的,然后露出一点点同样发红的耳朵。 这时已经闻不到那股淡淡的洗发露的干净香味了,闻到的是在打完球之后自己身上并不好闻的塑胶味和汗味。 下次再碰到她,问问她家买的什么洗发露。 ……真好闻。 3.哥哥 走到车边的徐姮把自己手上提着的袋子举了举,表示她没法开车门,她也不想用油唧唧的手去摸任何东西。 虽然这种防偷窥不透光的车窗黑贴膜让她看不到里面的人,但她知道坐在里面的徐渚肯定看见了且明白她的意思。 即使她认为他们之间从上初中起就分道扬镳,剩的就是装模作样到不让爸妈操心的表面功夫。 所以他们还得是感情一般般却又自然而然熟悉彼此的兄妹。 后座的车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徐姮用肩顶开车门,上车顺手抽了一张抽纸,拿纸巾垫着才关好车门。 然后对坐在她身旁的人乖乖甜甜地叫了声: “哥哥。” 徐姮叫完就立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坐在斜前方的爸爸。 徐渚没应。 反正她没听见。 爸爸将车拐入地下停车场,好几年没回丽云的他在市里都绕了好几条不熟的路,当然也好久没见过汤昳时了,随意问徐姮: “刚才那是不是汤家的儿子?” 徐姮点点头。 车上的冷气很足,风速是最高档,男人似乎总是更加怕热。 就从小区门口到停车场的这么几分钟里,刚刚迭过一层的汗现在又干了一层在自己的皮肤上,直直吹在手臂上的冷风甚至都让徐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都长那么高了啊,我还有点没认出来,没和他讲话。” 车里只有爸爸一个人说话感慨的声音。 而侧头看向窗外的徐姮首先看见的是那黑黑贴膜上映出的自己。 披散的头发有些乱,普普通通的短袖上印有一只卡通小黄鸭。 那只变形又掉色的鸭子有着一对蜷起来的翅膀,还咧嘴举起来,比了一个“耶”。 其实挺适合穿去买菜,她穿了好多年,不在乎会碰见谁。 但现在的她好像有点在乎了。 徐姮光明正大地在她这边的玻璃窗上窥视她的哥哥。 徐渚正撑着头,手肘倚在车窗边。 没说一句话,不摆什么表情,也在看他那边的窗外,徐姮并看不见他那边映出来的是什么。 徐姮感觉有些古里古怪的不自然。 脑子里一直存着她刚刚上车时见到徐渚的样子。 清瘦精壮,穿的是没有任何印花的浅灰色T恤,九分直筒裤,鞋子白白。 他的头发和汤昳时那种粗硬到像是一根一根的发质不一样,虽然塌不下去,但也不会留寸头,稍长一点,却也看着整洁。 甚至徐姮知道他的头发如果真的长长了,还会像她,有一些自然卷。 她突然知道为什么徐渚看起来让她感觉奇奇怪怪了。 ……就是太干净了。 干净到她有些自愧不如,捻着手里提着的袋子,触感变得仿佛更滑更油了。 从来没有像这样迫切到想要去洗手,想要去洗澡,然后换一条她觉得好看的连衣裙。 徐渚不像刚才的汤昳时那样在这种大热天里狼狈地汗流浃背,一直待在车里的他肯定浑身清爽;但也不像以前过年时徐姮看见他的那样,住在县里奶奶家的徐渚总是在帮忙,冬天即使有电炉烤火取暖,家里也有燃气小灶,奶奶做饭还是喜欢用那种大锅灶,煮什么都好吃,就是要烧柴。 她哥就是一直抱柴添火的那一个。 如果有客,还要端茶倒水,扫地上到处都是的瓜子壳橘子皮。 头发衣服上面全是烧火时落的尘,脸好像也是灰蒙蒙的。 徐姮每次在奶奶家都待不长,没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她印象里的徐渚就应该是脏兮兮的样子,也是所有长辈眼里最懂事愿吃苦的样子。 但他和她一起在丽云上小学的时候,似乎也不是那样。 ……绝对不是。 自己身上穿的小黄鸭短袖他应该也有一件,妈妈以前总是什么东西都会买两件一模一样的。 而现在的妈妈会在去浚河的时候带好大一包东西,是她买给徐渚的新衣新鞋,徐姮不知道总是在教课的妈妈什么时候出去买的,只知道哥哥有的东西早就和她的不一样了。 “小朱,你还认不认识他?” 徐政升在问徐渚。 “朱”是妈妈的姓,她的爸妈一开始只想好哥哥的名字。 家里人在他们出生取名时找过算命的,说徐渚阳盛火旺,烈气冲动,名字里要加水,不然容易执着于某件事而走上歪路,继而名为“渚”。 而说徐姮就是阴盈气虚,柔则顺服,但还是和哥哥一样,可能会对某些事情执着不宽心,若要平安一生,还得拜那月阴之神来托福保佑,也就是碧桂蟾宫里的嫦娥。 所以她的名字是个“姮”。 算命的说这个名会让那嫦娥仙子把她这个小丫头看作她在人世间的俗世弟子,行善都会被仙子记住有功德的。 徐渚其实还有一个叫“猪猪”的小名,好像爸妈很久都没叫过了。 “嗯,汤昳时,记得。” 徐渚说话的声音不大。 温厚的,低沉的。 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男性的声音了。 但徐姮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的变声期,他会扯着他的破喉咙大喊大闹的时候。 因为那时的他并不是大人眼里懂事的孩子,身板挺直了跪在气疯了的朱佩琳面前,大言不惭: “我就是喜欢小月。” “我就是喜欢徐姮!” “我、就、是、喜、欢、我、妹、妹——” 徐姮还在看她面前的车玻璃。 有那么一瞬间的刺耳幻听让她有了想要捂住自己耳朵的冲动。 车进入地下停车场之后,沿路有炽白的灯,但光却并不怎么亮。 她现在能看清的倒影仅剩了他融在阴影里的五官轮廓,好似刻刀般的一笔一划,即使仍然青涩,那也是男性才有的刚毅。 徐姮一直没有移开看他的视线。 “小朱,你和小汤看起来哪个更高一些?” “不知道。” 徐渚短短地答道。 徐姮没插话,但她觉得徐渚可能要高一些。 不过…… 是不是除了她都变了呢? 因为现在的她,还和当年十二岁的她一样,在想他现在回丽云上学,如果父母依旧明显偏爱于他,那么她还会用同样的方式把他…… 赶走。 还要赶得远远的。 至少在父母明言说出他们就是偏心徐渚之前,或是像父母所说的在她结婚离家之前,爸爸妈妈就是不能有所偏颇,就是不能多爱徐渚一点。 她只是想要些理所当然的公平,别的也不求什么。 徐政升停好车后,徐姮用她攥在手里的那张皱巴巴的卫生纸,再次垫着,打开车门。 爸爸和徐渚绕去了后备箱,可能奶奶有让他们带回来一些东西。 徐姮凑去后备箱看。 见他俩一人提着大几包。 哥哥的身高已经赶上爸爸了。 而徐渚空了一只手,见徐姮过来就把她手上嫌弃到不行的那几个卤菜袋子直接全都截了过去。 徐姮有些错愕。 他们明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或者她的那些别扭又好像是她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徐渚还真的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是吗? 见徐姮杵在原地不动,爸爸对她说: “小月,去前面开路啊,按电梯,去。” 徐姮马上快走几步。 想着徐渚现在的手也和她的一样沾了油渍,她突然舒坦了。 本来就是脏兮兮的。 不,一样脏才对,谁都别说谁。 4.电视 徐姮才刚拿出钥匙打开门,在饭桌边摆碗筷盛饭的朱佩琳听到门口的动静就嚷嚷道: “小月怎么去了这么半天?” “你爸爸也是的,车不知道开到哪里去了,电话也没接。” 而后脚提东西进来的爸爸则回: “都开到家里了还不行啊?刚才电梯里面没信号。” 还穿着围裙的朱佩琳笑着几步赶到门边,见他和徐渚都提着东西就赶紧去接,又指着说他们的拖鞋她早就拿出来了,快点换鞋洗手来吃饭。 而对于在用左脚踩右脚的方式来脱鞋的徐姮,朱佩琳估计心情不错,难得没说她,使唤道: “小月你去厨房拿几个盘子过来,装卤菜。” 徐姮在往厕所走,只回: “在哥哥手里,他提着的,叫他去拿。” 她都走进厕所了,依然能听见朱佩琳在念: “拿几个碗都不愿意,要分老大老二,小月还是倔。” 妈妈其实对她很好来着。 什么都会关心,学习生活什么都要插一手,要钱给钱,要衣服买衣服。 ……不过徐姮就是很讨厌她那些什么意义都没有的唠唠叨叨,没人喜欢听。 站在洗手台前的徐姮打开水龙头,因着外面的水管有些晒烫了,凉水的那一边刚出来的水是温温的,她放了一会儿水。 顺便瞄了一眼手旁那个被她拿过来占位置的小镜子。 镜子里面的她是一副木木的表情。 摆不出什么像样的笑脸来,本来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洗过手的徐姮又拿水扑了一下脸,霎时凉浸浸到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这才出去。 又听见转回厨房的妈妈在里面对徐渚说: “小朱,我来弄,你去吃饭,歇一会。” 最终那几盘卤肉卤菜还不是朱佩琳端上来的。 那一开始使唤她干嘛。 …… 饭桌上的兄妹俩坐对角,依旧无话可说。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会藏事不告诉爸妈的时候,何况男女有别,两个孩子大了在父母面前只会更加沉默,都在安静地夹菜吃饭。 爸爸坐的是正对着电视的位置,在看央视台的广告,等《新闻联播》。 朱佩琳在挨个问这个菜好不好吃,那个菜怎么样,问完一圈才开始讲她觉得重要的事情,提醒徐政升明天一块早起和他们去学校,陪两个孩子报道,最好也见一见班主任,先留个电话,打个招呼。 跟着在看电视的徐姮见爸爸把看了一半的新闻联播转了台,翻了几下调到了一个只会轮播广告的频道。 徐姮喝了一碗汤再抬头,看见电视里正在播一个床垫广告。 有一个穿吊带睡衣的美女躺在那没有床单的床垫上,假装睡得香甜,然后精神奕奕地起床,开始念一串和顺口溜似的订购电话号码。 那个广告到底播了几遍,徐姮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吃完饭去厨房放碗筷的时候,听见朱佩琳在说她的标准口头禅: “老徐你听到没有?” 同样不太喜欢朱佩琳唠叨的人当然还有徐政升,他回: “听到了,你一天天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这个台有什么好看的?八套播电视剧不好看?你少看电视快点吃,我还要早点收桌子。” “我就吃个饭你还要催?催什么催?有什么好催的?你急着要出去打麻将?” 朱佩琳和徐政升在一起不到几分钟准会这样要吵不吵的。 现在比以前要好多了。 徐姮出厨房的时候,徐渚也正好进去放碗。 只不过她的注意力还在电视上面,并没看他。 床垫广告最后重复了几遍电话号码,就播完了。 而新广告是卖塑形衣,只穿内衣的年轻女模特当场换上肤色的连体衣,镜头从臀部渐渐移到胸部,画出一个“S”型,旁白也在读口号,说什么纤臀收腰提罩杯,弹性绝佳,轻薄透气,不勒不紧,多胖的女人都能穿,效果立竿见影,性感女神就是你。 徐姮再看向还坐在饭桌前、穿着花绿围裙、一脸不耐烦还拧着眉的妈妈。 她在小学里做了十几年的班主任了,不会经常笑,在家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板着脸,什么都要管,说一句话也要强调好几遍,可能把家里人都当成了她的学生,她说什么一定要听进去,还得记在心里。 突然觉得妈妈嘴角的皱纹在她板脸的时候好像变得更加明显了。 徐姮估计爸爸是不会换台的。 他喜欢看那些。 这也是他在朱佩琳眼皮子底下难得的乐趣。 移开目光的她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而放完碗的徐渚正好出来,他们之间的视线交汇,浅浅擦过一眼。 然后徐渚径直走回了他的房间。 的确是妈妈一直在夸的懂事的榜样,吃饭都不带看电视的。 她还以为男的都喜欢看。 他兴许没开窍,开窍了绝对都是一样的。 …… 回房间的徐姮在看《知音》和《故事会》,朱佩琳订了好多年,她去邮局取了就会顺手搁置在家门口的鞋柜上,徐姮没事的时候就会拿来翻着看。 家里唯一的一台电脑在徐渚房间里,她不爱玩,只是偶尔用来登一下QQ,等级才三个月亮,她登录也是看看有没有同学找她,并不养什么QQ宠物,汤昳时小学的时候还曾发消息问她的宠物结没结婚,想不想一起孵蛋,徐姮根本没回,装作没看见,他问了一次也就没再问过了。 朱佩琳则会经常用那台电脑写教案。 徐渚几年不在家,电脑一般都是妈妈在用。 徐姮喜欢看《故事会》后面偶尔刊登的恐怖惊悚故事,一定得是细思极恐的那种。 可她读书看得慢,要一字一句地认真读,像什么语文政治历史考试之类的总是会踩着时间答题,写字也是方块块的她有的时候根本写不完。 一个故事读过一两章,吓得心惊肉跳的徐姮抬头,却面不改色,瞄一眼自己书桌上的那个小猪闹钟,想着先去洗澡,太吓人了得缓一缓再回来再看,今天就算是熬夜也要看完。 拿了条睡裙出房门的徐姮留意到爸妈都没在客厅里,没什么别的动静,电视也关了。 可能都出去打牌了。 就当她这样想的时候,顺手推开厕所虚掩着的门。 只见没开灯的厕所里正站着一个人。 5.尿尿 徐姮自认为她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女生。 但乍一看自己熟悉的厕所里突然有个高高的人影,没开灯不说,刚才她还在读鬼故事,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被她强行压在喉咙里,吞不下去然后变成冷汗瞬时发过全身,整个人僵硬无比。 顿了顿,靠着开门之后客厅里照进的光,以及浴室的磨砂窗户透进来的路灯灯光,徐姮辨出了那个不开灯还站在厕所里的人是徐渚。 只见他也侧头看向她这边,随便看了一眼。 徐渚看清了妹妹瞪大眼睛被吓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可爱表情,于胸前紧紧揪抱着她手里那条皱巴巴的小裙子,胸口处那只已经变形的小黄鸭子被遮去了一大半。 徐姮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看着淡定移开视线的徐渚继续做他的事。 骨节分明的手不带任何迟疑地移到自己的上衣边缘,掀起一点点,然后她听见了拉裤链的声音。 霎时间无法思考的徐姮只愣神看他的动作。 直到她似是从那裤子的开口处看见了他的内裤边缘,而光线不够,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但是她能看清是…… 那明显鼓起的一团。 身上原本被吓出的层层冷汗又突然变成一阵局促尴尬到快要让她窒息的热流,烧得她的脸连带着耳朵在发烫。 徐姮连忙转身过去,紧闭着眼睛,眉毛都快凑到一堆去了,完全忘记了平时自己那轻声细语的说话腔调,直喊道: “徐渚你是不是有病?!” “在厕所不关门不开灯,你就是有病!” 可她嚷嚷完就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洒水声。 嘘嘘、哗哗、啦啦—— 还有徐渚毫不在意的语气。 他回: “我关门了。” “而且你又不是没看过。” 他倒是一点都不害臊。 但那又怎么样? 徐姮现在还就是讨厌徐渚这种自以为他们并无嫌隙的状态,她就想把什么都分得明明白白。 她都三年多不主动找他说话了,徐姮还就不相信他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此时水声即止。 以为他尿完了的徐姮回头来,摆出她觉得徐渚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生气的扭曲表情,说话横声横气: “下次你给我锁……” 但这话也只说到一半,又噎住了。 只见徐渚扯了旁边的纸。 其实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徐姮自己下一秒就不由自主地迅速窜回房间里去了,都忘了自己的话还没说完。 砸门的声音让还在厕所穿裤子的徐渚都能听见。 ……硬了。 又吓到她了。 果然还是生分了。 …… 徐姮趴在床上,将头捂在被子里,一开始没有尖叫出来的她现在还是没有叫出来,在床上滚来滚去,头发乱了才起来,然后用力砸了几下枕头。 脑袋里的鬼故事早就忘得没影了。 脸上的高热退不掉,想的只有她刚刚最后看到的画面。 在阴影里,在暗处。 那个…… 长长粗粗的东西好像翘起来了。 然后她哥用手握住,缓缓撸了一下,拿他扯下来的纸去沾擦前端的尿渍。 这和她的某些记忆相似,但又好像完全不同。 徐渚不仅人比她高了不少,那个东西……也长变样了。 “你又不是没看过。” 徐渚的这句话好似就这样留在了她的耳边。 沉沉的声音,若无其事的语气。 想起一次就让她莫名尴尬到想要破坏一切。 徐姮的确见过。 甚至她还摸过……不止一次。 徐姮不记得最开始是几岁的时候,只记得好像是学前班的年纪,朱佩琳带徐渚去割包皮。 割完后的那几天,徐渚总是会趁着黑漆漆的大半夜,偷偷摸到她的床上,把她摇醒,只为了让她陪他去上厕所。 头几次徐姮起不来,她其实也不知道妈妈把徐渚带去医院干什么了,就让他忍忍第二天起床了再去,可是徐渚就是要她陪,睡迷糊了也要把她推起来。 还是最后徐渚说他会把妈妈这个星期留的午饭钱全都给她,她给他买什么就吃什么,其它的钱都归她。 徐姮这才勉强同意了。 那个晚上也像今晚这样。 徐渚没有开灯,他甚至不许徐姮开灯。 父母睡了之后的家里额外安静,浴室里只有一点点昏暗路灯照进来的丝丝亮光。 徐渚拿一只手死死捏住她的掌心,从房间里一直牵她到马桶边;另一只手在摸着黑,磨磨蹭蹭地脱自己的睡裤。 他当时还在说悄悄话,像一只讨厌的蚊子: “妹妹,妹妹?” “月月?小月亮……我……” “我好怕。” “好疼……” 那个时候的徐姮在站着睡觉,困得不行没理他。 她后来惊醒还是因为听见徐渚在哭。 下意识让徐姮连忙把厕所里的灯打开,这才发现他在尿血,痛得直流泪。 黑黑红红的液体从小小丑丑的、软软塌塌的生殖器前端滴落在马桶里,马上就变淡晕开了。 她当时被徐渚吓得不轻。 只听哥哥哭着说不要告诉妈妈,他不想去医院,好怕去医院。 后来才知道只是手术创口没长好,其实再过几天多喝水多排尿就没事了。 小时候的徐姮可是一直和徐渚在同一战线上,当即就帮他抹眼泪,保证决不告诉朱佩琳,然后给他支招。 首先就是包扎伤口。 她揪住他的鸡鸡,拿厕所的纸巾帮他缠了好几圈,说这样可以止血。 再来徐姮坐去马桶上,没什么尿意的她半天才憋出来几滴,但是朝他打开腿,迭好方方的纸巾,按照妈妈教过她的那样,从前缓慢地擦去后面,向他示范如何正确地清理尿渍,对他说尿完就得擦,只要爱干净了,尿出来肯定是和她一样的颜色,她从来没有流过血。 那天晚上大概就是这样。 不过最后徐渚还是去医院了。 因为尿路感染导致的低烧,加上裹住的卫生纸在沾血之后干粘伤口上,很疼,他自己取不下来。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告诉朱佩琳是她出的馊主意,也没说她拿了他的钱,让他那一个星期的午饭都是一个吃不饱的葱香小花卷。 再后来大了一些的话。 她也是见过他那里的…… 还碰过。 握住过。 把玩过。 只是那个东西绝对和现在长得不一样。 将头捂在被子里的徐姮觉得有些热,去想小时候的事却只让她感觉越来越燥。 这时听见隔壁关门的声音,知道徐渚回房间的徐姮这才再次拿着自己的睡裙,溜去浴室洗澡。 6.阳台 徐姮这次走进浴室的时候,灯倒是开着的。 镜子与淋浴的玻璃门上尚挂着薄雾与水珠,还有一股浓浓的沐浴露与洗发露交融的香精味道。 只是她那面立着用来占位置的小妆镜现在却已经倒了。 没被人拿走,也没往上放什么额外的东西,就是简简单单地收好倚脚,扣在那里,仍然在那满满当当的洗漱台上面。 徐姮开始有种令她忐忑的预感。 徐渚是有备而来。 刚才厕所里的事也好,现在的这面小镜子也好,他在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来向她表明—— 他仍可以横冲蛮撞地挤入她的生活,参与她的任何事。 或许还会像以前那样,以哥哥或者男性的身份占去更多的东西。 只要他想。 脱掉衣服的徐姮走入淋浴间,发现淋浴头的水一打开就是暖的,根本不需要放水预热。 她讨厌这种事事都有另一个人存在痕迹的感觉吗? 其实并不。 从小如此,早就习惯了。 不如说他不住在丽云的三年间,让她才刚适应了所谓“独生女”的生活,他又立刻回来了。 时机如此准确。 就好像在嘲笑她一样。 …… 洗完澡的徐姮穿好睡裙,洗完自己的内衣裤,去阳台晾晒的同时也把脏衣服抱去阳台的衣篓,就在洗衣机的旁边。 正当她在拿着衣杆仰头挂衣架的时候,她听见有人趿着拖鞋走过来的声音。 徐姮平视去看,见徐渚也抱着一堆衣服过来,擦过她身旁,扔进了洗衣机旁的那个衣篓里。 他穿的是她没见过的一件白色背心。 头发半干,脖子上还戴着小时候姥姥买给他们俩一人一个的璞玉玉佩,没什么花纹,也没有规则的形状,只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把红绳换成了黑绳,戴在脖子上还挺扎眼的。 防盗窗上那一条一条的栏杆变成了影子,一道一道打在他身上,与一些明显的晒痕所重迭,也与他紧实的肌肉轮廓相交错。 除却过年时会见到裹得严严实实又忙来忙去的他,徐姮确实很久没在这种大热天里见过他的样子了。 大把年纪还在坚持种地的奶奶说他会主动晒翻几十斤花生,在收谷子的时候会去舂米,夸不完的事情多了去了,懂事的不得了。 也是一些徐姮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的事。 而在私立学校度过三年的她有的是和同班同学度过的纯粹时光,除了读书就只剩了补课。 晾衣架上那白色的少女文胸此时正在滴着水。 落了一滴,落在了徐姮的额头上,凉凉的。 徐姮瞬间回神,拿手擦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趁着徐渚没转身,赶紧把手上的内衣裤挂好了。 放好衣杆,也没管把衣服扔进衣篓的徐渚为什么仍然站在吹不到空调的阳台上,打开门准备回去。 徐渚却叫住她: “小月。” “聊一聊?” 原来他是专门来找她的。 徐姮重新关好门,确保屋里的冷气不会漏出来。 妈妈经常说门要是不关好,有一条缝都会浪费电。 她体贴地回道: “阳台上不热吗?我们进去说?” 她家的阳台从来没有装过灯,只要开了客厅的顶灯,阳台的光线已经足够晾取衣服了。 只是徐姮的潜意识让她有些不愿意和徐渚待在这种相对昏暗的环境里。 他现在比她高,力气绝对比她大。 而且她抢过本应属于他的东西。 此时的她好像成了被彻底压制的那一个,害怕被报复的感觉让她觉得捉摸不定的徐渚很危险。 只见徐渚将手伸进短裤的口袋里。 徐姮的目光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宽宽松松的黑色运动短裤也是她没见过的。 可即使宽松,那隐隐隆起的部位还是让徐姮又一次瞄见了。 她也不想看的啊—— 视线在跳跃,徐姮干脆去看那被防盗窗隔成四四方方的天。 今晚有一点点月光。 但她这个视角看不见月亮。 她只是在等徐渚说话。 是他说要聊天的。 可是徐姮却先等到了打火机擦燃声音。 这才再次转头,光明正大地看向徐渚。 只见他用唇衔住一支烟,在点火的时候就开始吸入且吐烟,熟练到像是一个成年男人。 徐姮只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作为老师的妈妈知道他在抽烟吗?! 徐渚似乎变成了一个她从头到尾都不认识的人。 “小月要去给妈妈告状?”徐渚再度吸入一口,细细直直的烟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烟头有那么一缕细细的雾在直直地往上飘,却又在他说话吐烟时混作一团,“随便去说。” 他此时的声音好似被烟熏呛过一般,哑哑的。 吐字言语间有着微妙的磁性颗粒感。 亮亮的小小的火星映在他浑如黑夜的黑色眼眸里,亦像是她今晚找不着也看不见的月亮。 徐渚已经足够了解她。 知道她随时都在收集他的把柄。 就等什么时候碰到什么事了,扯破脸了就去爸妈面前揭他的老底。 但是徐姮的耳朵却又在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 愣愣地盯着他被微弱灯光映照着的脸。 五官轮廓的棱角在阴影之中加深,好像更加陌生,也更加成熟了。 徐姮说不明白自己现在脸红耳热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有些气急败坏。 徐渚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抽烟这件在妈妈眼里绝对是罪大恶极的事情摆在了她面前。 他叫她去告,她就会去告? 谁在乎他那撞了墙的脑子在想什么。 徐姮已经摆脱不了她习惯装出的温柔语气,但她觉得她已经足够冷漠: “你抽你的,又不关我的事。” 看徐渚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抽烟并不是徐姮的目的,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和她说什么,但她有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单刀直入: “你回来干什么?” “反正你在浚河一个小县里能学得好,爸爸的厂子也是留给你的,奶奶喜欢你,妈妈管不到你,在那边不是要比在丽云自由自在得多,抽烟打架当混子都能有出息。” 徐姮完全克制不了,即使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语和她缓缓说话的语气完全相悖。 她曾经几乎事事都和徐渚一起做,她绝对不讨厌她这个哥哥。 但是非常厌恶失去她本来应有的东西。 是她的好胜心无法承受的极度的不甘。 徐渚静静地听徐姮说完。 将烟灰弹入他身旁的洗手池里。 挑了挑眉,却先对她说了句: “小月,喊哥哥。” 平平静静的音调叫她听来好像气急败坏的人真是她一样。 徐姮咬住牙,不吭声。 现在要想叫他哥哥,那也只能是在父母面前做做样子的事情。 徐渚这时又朝她走近两步。 平添了几分徐姮能察觉到但又不可言喻的紧张感。 湿漉漉的长发早就把她的后背打湿了,而顺着发尾流入胸口的水滴就像是下午出门那会儿渗在脖颈处的汗,微微瘙痒。 徐姮不知道为什么,两手空空的她也没有伸手去拨头发,好像她只要动一动就会破坏了她现在那种骄傲到可以不理睬他的做作模样。 但徐渚实际上也没威胁她。 只是说出了他以前哄她的时候经常说的那句话: “喊一声哥哥就告诉你。” 喊一声哥哥就给你。 喊一声哥哥就帮你。 喊一声哥哥就带你去。 虽然现在的这句话仍然出自徐渚的口中。 但却有着被烟熏过之后的涩意。 如此陌生。 徐姮知道徐渚言出必行。 她只要叫了,他绝对会说,毕竟他之前从未食言。 可她现在还偏偏不喜欢被他带着跑了。 “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徐姮直接转过身去,装成不在意的样子,打开门就是要走的架势。 “小月。”但已经靠近她的徐渚一步抢先,堵在了她前面,“我只是你的哥哥而已。” 徐姮认为徐渚在阴阳怪气地说反话。 但那也是他和父母有错在先。 徐姮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语气。 懦弱的,迷惘的,是仍需要被他这个哥哥所包庇保护的: “哥哥。” “你是不是在介意……” 徐渚说开了,那她就顺着台阶下了。 但她的话很快就被他打断了: “介意。” “小月,实话实说,我非常介意。” “但你真的没必要这样。” 徐姮不知道他在意指什么,是那明显放不下东西的洗漱台,还是她隐隐带刺的态度,却听他继续说道: “我是你哥哥。” “我的东西……你要是想要什么,全都可以拿。” 然而徐姮并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你骗人!” 徐姮说完就连忙打开门,不解释也不停歇,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7.早晨 早上的小猪闹钟才刚响过几声,时间恰过八点二十五。 徐姮昨天睡得晚。 并不是因为看了鬼故事。 迷瞪瞪地钻出来,怎么样都不愿意下床,闭着眼睛在床上把手伸得老长,用尽全身力气刚够着桌上的那个闹钟就“啪”地一下按住。 总算不响了。 但这个闹钟的声音很明显不是她一个人能听见的。 徐姮刚缩回被子里想再眯一会儿,她的房门就直接被推开,没有锁的房门就是会方便从来都学不会敲门的父母。 朱佩琳讲课会用大嗓门,在家里也一样: “小月!你自己定的闹钟都响了还不起来!” 徐姮还真就很喜欢把闹钟早定那么几分钟,再在床上睡一会儿回笼觉的自虐感觉。 正当她想像平时那样对妈妈说一声“再睡五分钟”的时候,朱佩琳却道: “你哥七点多钟就起来了,要是在奶奶那里他都出去逛完一圈了,就你一个人还在睡——” 徐姮立刻坐了起来。 妈妈要是在她面前说徐渚,她就算再困也能醒。 但朱佩琳好像并没有那么着急要带她和徐渚去学校。 只是单纯地看不得她赖床而已。 甚至妈妈还打开她的衣柜,颇有兴致地翻来翻去,在帮她挑衣服。 于是徐姮起身走出自己的房间准备去洗漱。 一打开门,果然看见她那个已经早起的哥哥。 只不过她看见的是徐渚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后脑勺。 她说怎么大清早的开了电视还不吵,原来电视调到了九套的记录片,正放着一个连旁白都没有的海洋动物世界,播的是澳大利亚的大堡礁。 徐姮没怎么留心,她看电视也喜欢看纪录片,这一部她早就看过好几遍。 洗漱回来的徐姮见妈妈给她挑了一件格子衬衫,下搭牛仔短裙,说鞋子配她那个白色的帆布鞋正好。 “小月你长得瘦,脸也白净,穿什么都好看。”朱佩琳把那件衬衫举到徐姮面前比划着,又把她拉去房间里的全身镜前,“腿也直,就是要穿裙子。” “还好你姥姥在小的时候把你和哥哥的脚都绑直了来睡,不然这个腿估计还长不了这么标致,就怕长成个罗圈腿,只能穿长裙子。” “我年轻的时候还不是又瘦又白,就是生了你们两个……你看我脸上的斑,都长了十几年了,还是一块一块的。” 妈妈的话仍然很多。 换好衣服的徐姮搬个小凳子坐在床前,妈妈坐在她的床上帮她辫鱼骨辫。 幼儿园的时候也是这样,妈妈会给她辫上满头的的辫子,特别复杂的发型好像是一种小女孩之间耀武扬威的本钱。 她会坐在妈妈身前给她不厌其烦地一根一根递彩色的头绳,再时不时抬手,接好妈妈递给她的小梳子。 就算头皮扯得再疼也甘之如饴。 而作为男生的徐渚自然是早就剃了头发,早上等她们的无聊时间里就坐在沙发上看少儿频道《大风车》的重播,好像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现在依旧如此,徐渚还坐在外面看电视。 “小月在学校就不要把心思放到打扮啊穿衣服上,高中就三年,要考大学了。” “上大学了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我不会再管了的。” 朱佩琳接过徐姮递给她的头绳,突然嘱咐道。 可能她发现了自己买的眼影,也有可能是当老师都有的通病。 认为女学生只要把头发散了,涂口红画眼线,有校服不穿,反而穿什么裙裾飘飘的衣服就是变坏思春的标志,不仅自己思想有问题,还会带坏其他男学生。 估计也就今天这么一天能在学校里穿裙子,领了校服就得穿粗筒的运动裤和球鞋,长头发要绑成高高的马尾,露出耳朵,最好不要刘海,这才是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的好学生榜样。 在徐姮这里,她从没有把青春期想的过于复杂。 毕竟她又不是男生,学习成绩是妈妈唯一会认可她的事了。 …… 朱佩琳今天不做早饭,说是要带兄妹俩出去吃。 妈妈还就是喜欢带他们一起出门,最好左边右边跟门神似的各站一个,碰到熟人打招呼就会说她的姑娘儿子都长大了,夸什么读书成绩也好,肯定是享福的命。 只要撞上这么一回,妈妈能高兴一整天,她就好这种讲究面子的事,笑得眼睛都能眯起来。 然而徐姮那个好像只有在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出现过的爸爸还没有起床。 等他吃完早饭,那也是十一点钟快到中午的事情了。 两个孩子各背一个书包,各有一个行李箱,提前说好爸爸去徐渚的寝室,妈妈去徐姮那边收拾。 在开车去学校的路上,车里坐满四个人却也经常只有朱佩琳一个人的说话声音。 徐政升一边开着车,一边对坐在后面彼此谁都不看谁的两个孩子说: “你们两个怎么都没有话讲的?” 朱佩琳马上回: “你当他们两个还是小孩?大了都稳重了,懂规矩有距离多好。” 妈妈这样感慨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学每年放暑假他们都会去姥姥家里过,依然是爸爸开车,但在后座上的兄妹俩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打牌下棋玩弹珠算好的了,如果吵起来到了要动手的地步,叽叽喳喳打打闹闹一路,徐姮喜欢动手掐人,徐渚要还手也就是推她一下,总之没完没了。 “我又没问你。” 徐政升明显又在嫌朱佩琳话多。 到了学校,这个点的教务处基本上是人窜人,先得去各班班主任那里报道拿缴费的条子,再才能去财务室的窗口处交报名费和学杂费。 徐姮分在二班,班主任就是之前朱佩琳打听过的教地理的严老师,班上女生也多,是文科班的底子。 而徐渚在一班,他的班主任是会带理科班数学的梁老师,这两个老师就是这一届所谓“栋梁班”的两个班主任。 朱佩琳很会打交道,让徐政升拿了条子先去排队交钱,她带着两个孩子跟班主任闲聊,在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现在估计都知道了一班和二班有一对龙凤胎亲兄妹。 留完电话又套过近乎,朱佩琳带着两个孩子下楼,走到去寝室的岔路口的时候,她正准备叫徐渚去找爸爸,而她要带着徐姮去女生宿舍,却听见有人叫她: “琳姐,碰到了啊。” 徐姮跟着朱佩琳朝来人看去。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汤昳时的妈妈。 所以扭头正好看见汤昳时跟着他妈妈从男生宿舍的方向朝他们走来。 还没到跟前,汤昳时就在向她招手。 “蛾子,蛾子——” “你在几班?” “跟你一个班。” “二班?!真的是二班啊?班主任是严世新,是不是?” 徐姮冲着好像有些激动的汤昳时点了点头。 8.开学 这时的徐渚礼貌地叫了声“郑阿姨”。 “这是你家的哥哥啊,好久没看到,长好高了。”汤妈妈笑着打量徐渚,拍了一下背着书包的汤昳时,“昳时,你也喊人呐。” 汤昳时明显还有话要对徐姮说,但这会儿被生生打断了还是乖乖听了妈妈的话,叫朱佩琳一声“朱阿姨”。 这才把视线投向他刚才根本没留意的徐渚,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了一眼愣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两个妈妈都是熟人,聊起天来很快将这一丝尴尬的气氛揭过,听汤妈妈说: “琳姐,我早上还在说我儿子懂事了,他今天大清早就催我,要到学校里来。” “以前上学从来没有这么积极过,这个点我们已经把寝室都收拾完了。” “现在看他哪里是懂事了,人都不知道喊,就在光看着你家里的小月,真的是长漂亮了啊,我都要盯着看。” 汤妈妈的这些话有点太过夸张,已经习惯会被妈妈打趣的汤昳时本来不打算插话的,但是被戳中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心事,他立刻插嘴来转移话题: “我是怕下午太热,早点来不行吗?” 脸皮薄的徐姮正垂眼,感到微微脸热,是大人眼里一贯羞涩含蓄的女孩子模样。 谁夸她,不管夸什么,她都是这样,看起来并不爱谈吐。 可一听到汤昳时口中自己昨天说过的似曾相识的话,徐姮转而抬头看向他,有些惊讶。 却也正好对上汤昳时一直看着她的视线。 他今天没穿一身球衣了,脸上也没像昨天打完球之后的汗如雨下。 白色的短袖加上黑色的运动裤和球鞋,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毕竟从小就认识。 就是五官给她的感觉还是和昨天一样,硬朗顺眼不少。 可能她还在心里记他小时候的仇,老是招惹她的汤昳时在她的印象里可不怎么好,回回都会挨她的打。 只是他仍在看她,对上眼了就直截了当地看,这种太过直白的专注…… 让徐姮感觉有点忸怩。 同时她也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目光,她知道徐渚在看她这边。 不过她不知道他是在看她,还是在看被汤妈妈数落到别别扭扭的汤昳时。 反正徐姮是不会故意偏头去确认这一点的,又垂首去看自己的帆布鞋,手在抓着书包的肩带,用指甲无意识地一道一道划着,想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 汤妈妈似乎习惯去揭汤昳时的底,接着说: “睡到中午才起来,你放暑假哪次打球不是下午去的,天天往外面跑,还怕热,怕个鬼。” 被拆穿的汤昳时这时突然移开了他看向徐姮的视线。 既像是在心虚到要堵住她妈妈的嘴,又像是在破罐子破摔: “早点弄完,我下午还要去找同学打球。” “我就知道你要出去玩,上高中了还在想着玩。”汤妈妈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且令她满意的答案,却还是不依不饶,“今天都在报道,时间还早,你以前的同学好像也没碰到几个,谁跟你凑一堆去打球啊,先跟我回去。” “妈,你好烦人。” “琳姐你看,还是姑娘听话,你家的哥哥你也教得好,都是规规矩矩的,我这个汤家的说他一句要还我十句,我要是也有个不操心的姑娘就好了……” 朱佩琳一直在圆场面话,夸汤昳时的花样都不带重复的。 她们之后又聊起了朱佩琳工作的小学,说在月底小学开学之前他们年级的老师组织出去团建。 去的是跑马山,山顶上面比市区凉快许多,还有一家马场,几个农家乐,能吃烤全羊,现宰现烤,就得在真正入秋之前去玩,不然上山还得裹棉袄。 在徐姮的印象里,妈妈每年这个时候好像都会跟着单位的人一起出去,她和徐渚曾跟着去过几次,一去一周多,她后来上初中开学变早了还要住校,其实想去也跟不成。 看起来没完没了的家常到最后还是朱佩琳提醒汤妈妈说他们来太早了,要不要先回家里去吃午饭,下午快上晚自习了再过来。 这才话别。 在汤昳时他们走远了之后,朱佩琳对徐渚说: “你不认识小汤了?你们小时候就在一路玩,肯定都是要选理科的,多交流多学习,他成绩也还可以。” 徐姮本来没有多在意,刚才两个妈妈的闲谈她就基本什么都没听,可当她听到徐渚回: “昨天就碰到过。” 她便立刻警觉,果不其然她哥接着说: “昨天下午看到汤昳时和小月一起往小区里走,刚好碰见。” 徐姮朝徐渚看去。 刚才汤昳时看她的目光让她现在想起来还仍然有着不自然的感觉,不知道徐渚是不是也同样察觉了这一点。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与偏激,在下意识地认为这时的徐渚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在妈妈面前影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就和小时候她干了什么坏事一样,总是怕哥哥不经意间和妈妈说漏嘴,叫妈妈抓住苗头,把她揪出来。 即使徐渚从来没有故意在朱佩琳面前说过她什么。 但徐姮现在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徐渚曾找她和解的事情,他说了什么事都会让着她。 徐渚看向朝他投来视线的妹妹。 他当然犹记他们之间曾有过眼神的示意与默契。 这不过是简单的试探而已。 那么妹妹是为了什么呢? 徐渚选择了面无表情地移开眼。 然后如她所愿,轻描淡写地带过: “当时我们在车里,爸爸没认出来,只把小月叫上了车。” 一向爱要面子的朱佩琳一听就开始抱怨徐政升当时怎么不多问一句,邻里邻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这么久才回来一趟,也叫人家看见了,摆什么架子。 话题顺利地从汤昳时转到了去缴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的爸爸。 徐姮暗暗庆幸徐渚什么都没说,虽然她也不知道能庆幸什么,她和汤昳时本来也仅仅只是同学。 可能是怕妈妈听到一些没边的事就开始和她念叨要收心要懂得父母为了她已经付出了多少,向她要求考试成绩、年级排名、好大学以及几十年之后的养老和孝顺。 妈妈讨厌烫头发打群架还谈社会男朋友的早熟问题少女,而她也讨厌妈妈总是要把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如一顶帽子一样先扣在她身上,好像是她做了那些不可理喻的事,有了将心比心的现身说法才来一通说教。 大概她已经对妈妈这种教育方式产生了叛逆与排斥的条件反射。 朱佩琳抱怨了一会儿,都抱怨到徐政升昨晚打麻将和今早不起床的事,得出的结论就是叫徐渚打电话去找一找徐政升,找到了直接去男生寝室,她要带着徐姮先去女寝那边收拾。 9.寝室 朱佩琳很快就把徐姮的床铺给打理好了,是八个人住一间,上下铺。 妈妈还带着徐姮去找了同楼层的热水间和洗澡间,发现白天并不供应开水,于是妈妈嘱咐她上完晚自习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热水,不然人肯定很多。 一回来又开始在小阳台上洗她早上带兄妹俩出门吃早饭时买的两斤葡萄,要徐姮见到同学了就分给她们吃,生活老师也可以分一些,搞好关系。 在摆自己牙刷杯的徐姮看着妈妈忙来忙去的身影。 她仍在唠叨,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徐姮突然觉得自己的叛逆根本不足为道,甚至罪大恶极。 就算哥哥回来了,妈妈仍然对她很好。 仍然很爱她,不是吗? 怪里怪气的人一直是她才对。 她应该听妈妈的话,也应该对哥哥好一点。 徐姮顺手揪了一颗手边的葡萄,抿入嘴中。 很会在菜市场砍价又很会挑挑拣拣的朱佩琳买来的葡萄果然是甜丝丝的。 甜到快要蜜进心里去了。 徐姮站在阳台边,再次留意到妈妈嘴角和眼角的明显细纹,以及从她怀孕期间一直长到现在都还没消下去的黄褐斑。 心里有些发堵,徐姮不是那种会向父母表达明确情绪的孩子,看妈妈这时坐在自己的床上翻看手机,简单提议道: “妈妈,箱子里的衣服我自己来收,葡萄好甜……你也吃一点?” 意料之中,朱佩琳拒绝了。 “小月你喜欢吃就吃呗,就几件衣服,我帮你迭了就去给你爸爸打电话,他们要是没弄好,我一会儿去男寝帮忙。” 但是徐姮还是蹲去行李箱旁边,给朱佩琳递衣服,递一件她就迭一件,省得妈妈弯腰。 配合起来很快就完事了,朱佩琳便去了阳台打电话。 徐姮听着妈妈的大嗓门,理出来是爸爸那边出了一点问题。 父母之间的好话并说不了几句,然后只剩了什么意义都没有的相互指责。 于是徐姮和挂掉电话的妈妈一起下楼,去男寝那边。 却只见到爸爸就站在楼底下抽烟,上去问徐渚的寝室是几层几号,他也说不清反而叫朱佩琳自己去问生活老师。 父母通常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吵起来的,他们都是好面子的一类人。 但妈妈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你今天就开车来抽烟的是吧?” 徐政升在看手机,好像在回消息,眼皮都没抬,满不在乎地对朱佩琳说: “那你自己去买车,去交学费。” “我要是把你的事都做了,你就去挣钱啊。” 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指使道: “上去看看怎么还没下来,我把你们接回家了就好回浚河去,下午不在家里吃。” 一直在盯着手机回消息的爸爸这时又开始接电话,没再理会朱佩琳,手里没抽完的的烟也和顾不了了一样,由着兀自燃烧。 烧掉一小节再变成烟灰飘落,然后烟头又被直接扔在地上,抬脚踩扁踩灭。 就算爸爸穿的是西裤和衬衫,头发也用发胶打理过,但发福的态势和对她们漫不经心的态度就是让徐姮觉得爸爸油腻腻的,像是她昨天晚上提着的卤菜袋子,迫切地想要扔掉,不想再看第二眼。 父母的简短争执并不能引起徐姮的注意,她早就习惯了。 徐姮在出神地回想着徐渚昨天晚上抽烟的时候。 可是哥哥会把烟灰抖在水池里,没抽完的那一半也在他打开水龙头冲烟灰时用水浇灭,烟头则扔在了客厅里的烟灰缸里,最后去了浴室刷牙。 通风的阳台干干净净,她甚至都没闻到什么呛人的烟味,印象里只有她晾挂内衣时闻到的香皂味道。 徐姮记得徐渚熟练点火弹烟的姿势,她虽然的确不知道哥哥在浚河的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 他会不会也有烟瘾了呢? 会不会像爸爸一样完全忍不住在哪里都抽呢? 一班二班的所谓好学生要是被抓住吸烟的话,不是简单地私底下批评检讨就能完事的吧? 徐姮完全不能想象朱佩琳因为徐渚抽烟的事而被叫到学校里来见班主任的情景,她只觉得爱面子的妈妈一定会崩溃,她不想再一次看见强势的妈妈露出丧气又低落的苍老表情。 她应该提前去向徐渚确认这一点。 即使这是哥哥送给她的把柄。 这是他想同她和解的诚意。 但要是说出来,大概除了她,这个家里没人会开心。 徐姮不相信徐渚不知道这一点,他比她更早明白妈妈有多爱惜她的脸面。 所以这个把柄又像是他的陷阱。 徐姮一直在无意识地盯着人进人出的男寝门口。 就在她还想着要不要劝哥哥戒烟这件事的时候,一眼看见徐渚从男寝门口走了出来。 阳光下的他看起来好像更加干净清爽了。 徐渚似乎很偏爱没有任何图案的T恤,而且他的肤色和她一样都随了朱佩琳,比较白,昨晚他身上让徐姮瞥见的几处深色的晒痕着实令她印象深刻。 他的发色其实也浅一点,在光下并不是纯黑,虹膜也是,偏深棕色。 徐姮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徐渚能抽烟简直是一件无法想象且不可思议的事。 他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乖宝宝类型的好学生。 她可能真的已经彻底不了解她的哥哥了。 …… 父母之间早就胜似分居的生活让朱佩琳只瞄着徐政升的钱还有向着她的两个孩子,她在寝室楼下一直问着徐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这弄好了没有,那去看了没有之类的事,徐渚应了还不够,她甚至还想再上楼去看一趟。 而徐政升因为要开车,在催着他们回家,说要赶着回去,有饭局。 不过朱佩琳不领情,直接说晚饭就在外面吃,他徐政升要是着急去找谁就赶紧走,省得她看着心烦。 爸爸竟然真的直接走了。 如果突然有人说爸爸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徐姮一定不会觉得奇怪。 最后妈妈还是坚决地让徐渚带她上楼晃了一圈,她满意了才算是合格的满意。 10.同学 朱佩琳带着两个孩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菜馆里吃了晚饭,送到教学楼下。 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六点一十五,晚自习是六点半,从敞开的班级门口能看见里面已经坐得七七八八的教室。 妈妈离开后,徐姮也准备往高一二班走去。 只是徐渚叫住了她: “小月。” 他们之间隔了好几步远,是合适的疏离且陌生的距离。 徐姮回头看向哥哥。 今天他们还没说过话。 但猛然间像是直面了一个在等她在这时回头的温柔目光。 ……有点不自在。 徐渚继续说:“有什么事都可以过来找我。” 看起来他也开始操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明白的心。 她明明不需要他来管,他就比她大了十几分钟而已。 徐姮并没什么反应,径直走去了她的教室。 她不屑于在她的哥哥面前装什么,她不喜欢在哥哥面前摆出她那副假惺惺的乖乖模样。 啊,她好像应该对哥哥好一点来着? 下次吧? 就下次专门找他说抽烟的时候。 …… 徐姮一进教室就发现很多人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偶尔说话的声音都很小。 现在还没正式开始上课,有人已经在做题,乍一看全都是老师眼里好学生应有的模样。 走去教室门口的课表旁边,那里正新贴着一张座位表。 她的同桌是和她同寝室的一个女生。 叫吕君妍,不认识。 然而她的前后左右也就认识坐在她斜后面的汤昳时。 徐姮还找到了她的初中同班同学——黄斐霏。 她们之间是那种天天去厕所去食堂都要一块的关系,当时放假的时候就联系过,知道她也会来一高上学,徐姮高兴了好久。 可惜斐霏并不是丽云市人,家住在浚河隔壁的陈川县,暑假里偶尔打一打电话,一直在补课的徐姮知道斐霏的妈妈在暑假的时候带她去了好几个地方旅游。 也可惜没分到同一个寝室,不过同班已经很好了。 斐霏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刚才正打了个照面,她对徐姮招了招手。 放下书包,徐姮瞥见戴着眼镜又是短头发的吕君妍在画受力分析,看起来是斯斯文文的一个女生,正专心做着物理选择题。 徐姮想着还是暂时不要和她打招呼了,和她说话好像都在打扰她一样。 可徐姮才刚把书包送进抽屉里,还没坐下来,就感觉到自己辫子的发尾被轻轻扯了一下。 徐姮转头去看,发现汤昳时和他的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调了个位,在她回头的时候就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张小纸条。 措不及防地,她的手碰到了汤昳时的手。 虽然很快,但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叫徐姮赶紧攥住纸条,转了过来。 幸好这时又进来了一两个别的同学,进来的时候就在说话,教室里的杂声一下大了好多,大概没人留意她。 徐姮坐下来才去打开那张被包了两层的小纸条。 “月月,下课陪我去上厕所” 然后字体越写越小: “我看到你今天和一个男生一起上来的(爱心爱心)你还穿裙子嘿嘿嘿” 那两个爱心还专门用红笔画的。 斐霏的性格很大胆,什么都想知道。 她甚至还曾和徐姮说过某个男同学的内裤竟然是亮黄色,有海绵宝宝图案。 不管是没边的八卦还是靠谱的绯闻,她全都精通。 徐姮回头往后面斐霏的方向看去。 可汤昳时不知道是怎么了,见徐姮往后面看,他也跟着她回头,知道她在看谁之后,又回来盯着她瞧。 中午那会儿也是这样,不挪眼。 他成天在看什么啊? 叫徐姮又有点不适应,朝斐霏比了个“ok”的手势,赶紧转过身来。 好在班主任严世新这时板着脸冷着面走进来了。 完全不像是报到时那个笑起来会眯着眼睛的和蔼老师,手上还拿着一个纸箱子。 嗡嗡的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班主任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每个人上来交手机。 收完手机就开始按照中考成绩评班干部。 徐姮被选成了化学课代表。 她这时才知道吕君妍原来是班上的第一名,严老师顺理成章地让她做了班长。 体育委员和生活宣传委员都是男生,二班文科班底,女多男少,这两个必须是男生的位置本来就是变相做苦力的。 坐在靠前排的汤昳时因为他的高个子一眼被班主任相中,被选为体育委员的同时就被严老师打发去教务处,和班上的几个男生一起,去领军训服和新书。 就见汤昳时来来回回地跑,但好像也跑得挺乐呵,他就是那种没什么心眼还好骗的单纯性格。 从小如此。 军训持续总共两周的时间。 训的内容总体来说还是那些,寝室内务随机抽查,第一周练军姿耐力,第二周练踏步踢腿,最后一天这一届高一总共十七个班会有一次评选,有部队里的领导过来参观精神面貌,评几个集体以及个人的奖项。 各班于期间的晚自习看《开学第一课》和《感动中国》,看完了之后要写观后感。 至于这两周剩余的晚自习时间,语文或者英语老师会选放一些名着或者教育电影,比如《巴黎圣母院》。 课间一到,斐霏自然而然跑到了徐姮的桌前,两人结伴去厕所。 一路上徐姮被斐霏小声追问,她就简简单单地提一下徐渚是她亲哥哥,关系一般般,初中不同校,真没有斐霏想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真的。 徐姮认为现在是肯定以及绝对地不会再有了。 - 本文无任何形式的雌竞。 11.自习 什么都不用想的这一周转眼就到了周四晚上。 高一在文理分科之前会在周五放假,周日返校。 班上的气氛很明显因为明天就能回家而躁动,晚自习在班主任来之前都在说小话,闹闹的。 更别说严老师一进来还给班上带来了一个“轰动”的消息。 说是根据天气预报,明天可能会有阵雨,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 年级主任的意思是如果早上集合的时间下雨了,那明天的军训会取消,改成在室内,由各班的军训教官带着学生唱红歌。 他们已经快被干晒了整整一周。 别的班里有女生直接被晒晕了,站久了低血糖被搀扶着去医务室的也有,是该下一场大雨了。 严老师一说完,班上就有男生开始起哄,说今天晚上能不能不看语文老师安排的《祥林嫂》,改看恐怖片。 “可以是可以。”严老师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大家都觉得有戏,“那下个星期踢正步……你们能不能踢得比一班好?能不能拿个优秀集体奖?” 班上所有人齐声回答:“能!” “有没有信心?!” “有——” 于是语文老师到班里来放电影的时候就被大家七嘴八舌地开玩笑,说什么绝对没骗她,不信就自己去问严老头。 班上哄闹的热烈气氛终于在丧尸电影的氛围里冷却下来了。 专心致志看电影的徐姮始终在用手捧着自己的脸,预感到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就赶紧捂眼睛。 她是喜欢看这些东西,可就是没那么大的胆子用来看。 但在这时,她的背被汤昳时轻轻戳了一下。 直接把快缩成一团的徐姮吓到后背直立,可能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姮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她小时候总是喜欢踹汤昳时了。 比如她现在都想给他来一下。 她记得小时候被她打了的汤昳时还能嬉皮笑脸的,其实有点好奇她如果现在揍他一回会是什么反应。 但转过身来的徐姮只是微微皱着眉,对他说着有气没声的悄悄话: “……没事戳我干什么啊?” 电影里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教室,不断变化的场景与光影在完全灭灯的室内会照在所有人的脸上。 徐姮回头背光的样子让汤昳时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甚至连她的口型都有些看不清。 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朝她靠近了一点。 她没再散开她的长发,天天高束着的马尾偶尔还会漏一丝头发没扎到,但他还是能闻到那股香香的洗发露的味道。 ……好好闻。 “蛾子,你的观后感写完了吗?” 徐姮听完只觉得很奇怪: “不是星期天才交吗?我还没开始写。” 这种有的没的就不能等下课的时候再问吗? 她的头一个想法便是汤昳时想看她的作文,他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临到开学才开始赶作业,赶不完了就拿家里的座机给她家打电话,妈妈都接过好多次,明着是汤昳时叫她出去玩,实际上她去接电话的时候汤昳时就问她能不能给他抄作业。 而且现在也没急着交啊,再说作文这种东西她打死都不会给别人看的。 但汤昳时好像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又开始说起别的: “蛾子,朱阿姨明天来接你?” “妈妈跟着同事出去玩了,不在家,明天我可能和徐渚一起打车回去。” “哦对,你哥回来了……你们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呗,我妈开车来接,肯定坐得下。”汤昳时似乎把她妈妈不在家这件事看成了一个亟待讨论且需要解决的问题,“那蛾子你周末怎么吃饭?” “来我家里?我跟我爸妈说一声就行。” 徐姮觉得她现在和汤昳时的距离实在太近,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又像什么小虫子一样爬上了身。 甚至近到她都能从汤昳时的眼中看到投影屏幕上的电影画面。 乍一瞧,他那正看着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光。 亮亮的。 徐姮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微热,有些无所适从。 她知道自己总是这样,脸皮薄,动不动就心跳加速。 随了妈妈的肤色让她脸红的时候特别明显,冬天在外面冻一会儿就算不冷也鼻子通红;还爱哭,和别人吵不起来,要吵也是眼泪先流,明明要说狠话,可抽噎着来说的什么都是委屈巴巴的语调,眼睛都被泪水糊完了,瞪不出来那种理直气壮的势头。 徐姮调整了语气,停顿一小会儿装着为难的样子来稍作掩饰,她回道: “我……还有哥哥就不麻烦了,妈妈留了钱的。” 徐姮说完就连忙转过去了。 再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耳廓,烫。 庆幸现在的教室根本没开灯,不然她这扎起来的头发根本藏不住什么。 所以他找她是要干啥来着? 反正汤昳时之后再戳她几下,徐姮没搭也没理。 …… 周五早晨的徐姮是被室友吵醒的。 一睁眼看见三两个人已经下床在阳台洗漱。 意识到自己肯定起晚了的徐姮忙坐起来。 可能起得太快,眼前黑了那么一下,头晕了一秒。 于是坐着缓缓神。 这时听见阳台上的室友在说外面根本没下雨,太阳已经出来了,广播开始放歌了,还是得集合。 徐姮匆匆忙忙地洗脸刷牙,斐霏来寝室叫她走时候还在穿鞋,大清早就着急忙乱,出门时忘记戴迷彩帽,还是斐霏提醒她才拿上的。 下午午休之后天才开始慢慢变黑,飘一点点细细的雨丝。 今天并没有前几天那么热,有厚云层挡着,太阳也不是很毒,但徐姮自觉好像更加难熬了,站着总有那种低血糖头发昏的感觉,可又不至于要到打报告去医务室的地步。 二班的女生是多,但在这军训期间还没有人中途早退过,徐姮也不想开这个头,生生熬着。 ……总算是盼到下雨了。 她才发现这种凉凉的雨落到脸上会是一件这么舒服的事。 有人也像她一样早就站不住,只想着放假回家的学生都在问能不能回教室。 但教官却说才这么点雨就让他们一个二个忘了纪律军规,忘了要吃苦耐劳,挑了几个着急想跑的“典范”,再次强调挺胸抬头膝盖并拢平视前方,好好站着。 直到闷闷的雷声响起,原本丁点大小的雨顿如倾盆瓢泼,教官刚一松口,操场上的学生如鸟兽尽散,乌泱泱地乱作一团,全往教学楼里跑。 等徐姮跑回教室里的时候,她的上半身已经被淋得半湿不湿。 班上抢先跑回来的男生打开了教室里的空调,她一进教室就被吹了个透心凉,咬住牙还是在打哆嗦,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好冷。 严老师不时过来整顿教室纪律。 虽说还没到放学的时间,但大家的心思不在学校里,自习上了也是白上,严老师干脆把手机拿过来分还给大家,说如果家长现在在校外等着,那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都冻习惯了的徐姮想着先回寝室换一身衣服,加一件外套。 她也在想要不要和徐渚说一声。 徐姮在收拾书包的时候,随意往窗外的走廊望去。 看见了靠站在走廊的哥哥。 还是正好对上了他看向她的目光。 不……也不能说是正好。 就和那天刚开学上晚自习之前说最后一句话的场景相似,他好像就是在等着她来发现他在一直注视着她。 徐渚穿着和所有人都一样的军训服。 但他把帽子摘了,就好像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了。 徐姮连忙把视线移了回来。 仅仅只是因为—— 她突然在无缘无故地幻想某天穿着军装的哥哥在抽烟的模样。 怪怪的,莫名其妙的。 却又让她的脸微微发热的。 12.痛经 校门口的门卫认每个班主任签字的假条,因为高二高叁不放假,每个要出去的学生都得有假条,所以徐姮还得跟着同学一起排队,去讲台上找严老师拿。 说起来一班怎么放得那么早…… 到了徐姮这里的时候,严老师问她: “你和哥哥一起回家啊?” 徐姮点点头。 丽云一高建在郊区,周边还在搞开发建设,打车回市里得一二十分钟,就更别说那些要赶回县里的,通常班主任都会提一句最好是有家长来接,为了安全要么就建议留校,食堂和小卖部照开,生活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严老师问别人都是问有没有家长,到她这里就仅仅只问了她哥。 不过估计是看到在外面等着她的徐渚了。 徐姮拿了假条,汤昳时本来就排在她后面也跟她一起出来。 当然他也看到了徐渚。 再次叫住徐姮,但是说话是对着徐渚说的: “我妈已经到了,蛾子说朱阿姨不在家,我们一起坐车回去?” 徐姮在她哥说话前抢着说: “我还要回寝室收拾东西换衣服,不知道要多久,就不麻烦了。” 然后又对徐渚道: “徐……哥哥,你要是想先走也不用等我,我自己打车。” “回寝室去了。” 徐姮谁都不看,说完就准备闷头快走。 徐渚却突然伸手拦她。 错愕间,只见他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伞。 “不要淋雨。” “好了给我发短信。” 徐姮匆忙接过,什么都没回,该跑还是跑。 连下楼梯都赶了好几步,出了教学楼的她在雨里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一路狂奔,根本没打伞,跑回了女寝。 …… 徐姮最后还是和徐渚一同打车回了家。 他一直在等她,她上车主动坐了副驾驶。 徐姮当时在寝室换衣服的时候就接到妈妈的电话,朱佩琳嘱咐她和哥哥一起回去,记得吃饭,下大雨要注意安全,到家之后和她说一声之类的话。 开门看见客厅里的挂钟指着叁点四十七。 时间还早,不到饭点。 家里的熟悉感让徐姮彻底放松下来,可早上起床时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似乎又来了。 军训真的好累。 加上外面雨声淅沥,她很喜欢在这种雨天里缩在自己的床上,最好是中午吃完饭就开始午睡,然后一睡一整个下午的那种。 徐姮一边换鞋,一边对正在给妈妈打电话的徐渚说: “我去睡觉,不要敲我的门。” 又在关自己房门的时候才听见和妈妈报备完徐渚回道: “那我等会儿叫你起来吃饭。” “不要吵我!” 徐姮认为自己很冷漠地说出了这句话。 …… 睡觉前的天已经是乌云密布黑压压,徐姮睡醒之后连整个房间都黑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是被热醒的,浑身都在发烫。 睡肯定是睡舒服了,但身体都好像睡软了,没有什么力气。 怎么睡了一觉还睡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踢开被子,翻身下床。 走去门边打开房间的顶灯。 就这么来回几步的距离,徐姮不仅觉得头昏昏沉沉,鼻子发堵,还觉得她的小腹也是一样的感觉,甚至隐隐坠痛。 忙掀开被子一看,发现床单上面已经漏了一块褐红色的血迹。 难怪。 她还以为是军训的缘故,原来是她这从来就没准过的生理期,偶尔二十几天一次,有的时候能推迟十几天。 徐姮翻出自己上周洗过的小黄鸭T恤,她还是喜欢在睡觉的时候穿这一件,抱着睡衣睡裤就打算跑去浴室洗澡,换掉自己沾血的内裤还有睡裙。 打开房门,家里和她刚醒的时候一样,漆黑一片。 陡然间还以为这整个家里安静到只剩她一个人。 通过房间里透出的光,徐姮去瞄客厅的挂钟,现在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怎么睡了这么久。 又见哥哥房间的房门紧闭,门缝里似乎也没光。 他不在家吗? 可能出去吃饭了? 徐姮没功夫想那么多,当务之急就是去厕所倒腾她的大姨妈。 打开淋浴头放水预热,再脱掉沾血的衣物,先拿洗内衣的小盆用冷水浸着。 但也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徐姮感觉到腿间有东西流出来,她刚刚蹲着放盆,现在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用手撑在洗漱台边深呼吸了几回才缓过来。 再去看自己腿,发现血正顺着她的大腿淌着,还滴了几滴在浴室的瓷砖上。 这次第一天的量怎么会这么多…… 又赶紧扯了纸去擦拭地上的血迹。 淋浴间的水已经放了一会儿了,此时的浴室已经蒸汽萦纡,厚厚的水雾让在洗头发的徐姮只觉得好闷好闷,就算把水调凉了也还是闷热,闷到就像是还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 小腹也越来越痛,甚至痛到连腰都直不起来,最后徐姮还是蹲在淋浴下面咬牙坚持着把自己头上的泡沫勉强冲个干净。 但她渐渐发现并没有吃晚饭的自己开始有了低血糖的症状。 似乎还越来越严重,头晕好想吐,徐姮已经顾不上洗没洗完,扶着墙换好新内裤垫好卫生巾,连忙裹一圈浴巾就打开浴室的门透气。 不然徐姮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昏倒在浴室里。 整个客厅里面回荡着她大口喘气的声音。 闷热的感觉随着凉凉的空气吸入肺中而消散,但小腹的坠痛也随之愈发剧烈。 看着那不远处的房门,徐姮头一次认为自己连这几步都走不了。 但在这时,她听见了阳台开门的声音。 “……小月?” 徐渚唤她的声音还有他疾步走过来的脚步声一同传入她的耳朵。 现在的她浑身在滴水,垂着头佝着腰靠在浴室的门框边。 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她就是不争气,在徐渚扶住她的时候眼泪就冒了出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让她什么都没想,哭着说: “哥哥……好痛。” 声音气若游丝,痛经让她连哭都哭不出声,说话好像都能扯到什么筋,从而痛得要命。 但真的没必要哭的啊。 他不过来她绝对不会哭。 更何况这就是在哭给他看,她就是在想他能来帮她,想他来可怜她。 可是…… 在他面前暴露脆弱,真的是一件她控制不了的事。 他是她曾经信任到几乎成为了习惯的哥哥。 13.靠近 徐渚很明显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还被徐姮吓到了。 他在扶着徐姮的时候就想直接把她横抱而起,虽然着急,但语气是在哄她: “到底哪里痛?” “去医院?” “去医院好不好?” “月月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别哭别哭……” “我去你房间拿件长外套,你披上,我抱你去医院。” 痛得要死的徐姮怎么可能让他抱。 这么大的动作,抱起来走路还要一颠一颠的,简直痛上加痛,能把人痛到散架。 勉强抬手打断徐渚的动作,徐姮将身体的重量放心地全都压向他,靠在他胸前,强撑着解释: “就是……痛经。” “不用去医院。” 正当她想让徐渚帮忙把她扶回她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她想起来自己的床单上有一块血渍。 看到就看到了吧? 反正现在已经够尴尬的了。 在徐姮犹豫沉默的片刻间,徐渚似乎理清了现在的状况,提议说: “那小月去我的房间躺着?” “少走几步。” 他的房间的确离浴室近一些。 但这种被他猜中心思的感觉让她很怀念。 她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大概知道她在踯躅些什么。 上周他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徐渚把她提着的袋子抢了过去,他知道她在嫌弃手里的东西。 徐姮没有回应。 小腹处一阵一阵的剧烈绞痛让她死死抓住了徐渚的肩,屏息着,捱过了才敢放松呼吸。 她也没力气去说多余矫情的话,甚至连点头表态都没有。 可徐姮已经默认哥哥明白了她的顺从。 徐姮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一样弯着腰挪着小步,靠着徐渚磨磨蹭蹭地走进了他的房间,平稳地躺在了他的床上。 闭上眼睛,盖着他的被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 突然有些失望。 这才想起来自哥哥回家之后,他还没在这张床上睡过第二夜,妈妈曾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去整理他的房间,床单被套一概洗过重新铺垫,她熟悉的味道应该早就没有了。 “小月,先别睡。” 徐渚用他放轻声音之后的柔和语调哄着她。 徐姮听话地睁开眼,看向坐在床边的哥哥。 只见他忽地向她伸手,她还来不及躲,他的手就抚上了她的脸。 不过本来她也没想躲的。 凉凉的手心在触碰她,带着让她很舒服的温度。 他的手指轻轻拭过她眼角沾的泪,再用手背覆住她的额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在自然而然地享受徐渚对她的好。 这其实是一件让她觉得恐怖的事。 她害怕那种不可自拔,然后渐渐变成习惯的感觉。 “在发热。” “量一量体温?应该是发烧了。” 徐渚同样抚着自己的额头,在简单地在比对他们的温度,皱着眉对她说。 徐姮仍然没有什么表态。 看着徐渚起身,应该是准备去找家里药箱里的体温计。 她只能用孱弱的声音说话,有些发堵的鼻子还有一些鼻音,试着叫住他: “哥哥……” “给我一颗止痛药就好,药箱里有布洛芬。” 背过身去的徐渚看着好像更高了。 随之说出的话也似乎变得没有任何商量周旋的余地: “痛经是痛经,发烧是发烧,等你没有那么难受了,要是不退烧,我们一起去医院。” 徐姮目送徐渚走出房间。 隔着虚掩的房门听着他在客厅里翻动的轻微响声。 仰面躺着的她看见的是和她房间一模一样的顶灯。 乍然直视还真是刺眼。 眩目的感觉让她觉得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自己了。 这种感觉也和她看徐渚的时候类似,她其实并不能盯着他看太久。 ……这也不是她给自己规定的面对徐渚的冷漠态度。 ……那应该怎样对待他? 头好沉,额头的热度好像连带着要把她的眼珠烧了,眨一眨眼觉得自己的眼皮都是烫的。 想不明白。 徐姮本来不想动,但她还是侧过身来。 刚刚上床的时候还裹着吸了水从而半干的浴巾,于是把压着的浴巾扯出一个角。 在徐渚回来的时候朝他喃喃道: “这个……” 她已经不想思考自己的语气到底像不像是在对他撒娇。 既然已经病了,那就该享受,就该休息。 不好么? 见拿着药和温度计的徐渚愣了愣,再次坐回她身边。 他把头先扭了过去,抓住她扯出来的浴巾一角,把她那潮潮的浴巾从被子里抽了出去。 现在果然更加暖和了。 紧接着徐渚把那支温度计递到徐姮眼前,但他仍没有回过头来看她,只是说: “温度计,自己夹好。” 徐姮乖乖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接了过来。 放到腋下时却没有把手重新缩回被子里。 而是搭在外面,裸露着右肩,大概还有锁骨和胸前的位置。 热热的身体从而有了让她感到快慰的丝丝凉意,却又好像是假的,冷外热内的浮沉让徐姮的浆糊脑袋一点都辨不明白。 她是故意不放回来的。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渚这时在翻看布洛芬的说明书,他不会看她的。 他们只是兄妹而已。 徐渚会让着她。 而且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对她好。 他是哥哥,所以没关系的。 “我在烧水,等你吃了药我就下楼去买些吃的,顺便去一趟药房。” 徐渚冷冷淡淡的声音就好像她露在外面的右肩所能接触到的冷空气,和浑身一团火却又没有丝毫理智的她完全不一样,他还在仔细研究那张字体小小的说明书。 “布洛芬刺激肠胃,我会买粥回来,多少吃一些。” “现在是八点半,药效六个小时左右,今晚早点睡。” 这时电子温度计的恒温提示音响起,徐渚应声朝她这边看过来。 就和徐姮想的差不多,他就和没看见一样,取走了温度计,然后不痛不痒地说了她一句: “把手放进去。” “白天淋雨,晚上着凉,你不发烧谁发烧。” ……徐渚果然还是变了。 变得更像是只会照顾也仅限于照顾她的那个哥哥了。 他说什么徐姮都乖乖照做,她把手缩回了被子里。 又见徐渚来回两趟,先是把一杯温热的红糖水和一颗布洛芬放在床头她的手边,然后把她的手机还有她搁在浴室里的睡衣睡裤也拿了过来,嘱咐说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他现在出门,会尽快回来。 但徐姮又在他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叫住他。 “哥哥。” “你之前在阳台做什么?” “下雨了,想起来去阳台看看有没有衣服没收。” 徐渚说完,头都没回就走了。 不像是找了借口的样子。 他更会装了。 徐渚走之后徐姮才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吃药,被子掉下去露出没穿衣服的上半身也没什么所谓。 她还在想着哥哥。 想他上次都能当着她的面抽,这次怎么不坦然承认他在抽烟呢? 徐渚要是承认了,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劝他不要再抽,妈妈也绝对不会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没有闻到任何烟味。 脑袋里能幻想出的香烟味道还是爸爸抽的时候飘出来的呛人气味,她闻到一定会皱眉,有的时候还会咳。 徐渚是真的没在抽烟? 那他还能在阳台干什么? 徐姮还就是能理直气壮地凭着那所谓双胞胎的直觉断定徐渚在撒谎。 可是…… 也可能只是自己鼻子堵了根本什么都闻不到吧? 14.余温 徐姮认为徐渚是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她吃了药,歇了一会儿,才刚穿好睡衣睡裤,还没来得及躺下来,就听见家里客厅有开门的响动。 见徐渚提着两袋东西进来。 有吃的,也有他去药房买的药。 “坐起来了?有好一点吗?” 徐渚刚走进房间就关切地问她道。 “吃完药了,好多了。” 小腹的疼痛在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饥饿感,以及发烧之后浑身无力的感觉。 徐姮嗅到了香香的气味。 她在徐渚拆袋子的时候就非常自觉地把装着生滚粥的打包碗拿过来,而徐渚也顺手给她递了一个勺子。 徐姮很喜欢这种默契的感觉。 没有任何需要说出来的客套。 即使他不是父母这种一直顾养她的角色,也不是大她许多的那种哥哥。 他们是一样的年纪,其实并不用谁来让着谁。 她是什么样的,需要什么东西,曾经对他做过什么。 徐渚都知道。 但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在关心她、照顾她。 徐姮连连吃了好几口,热热的粥让她的身体产生了一种真实的暖暖感觉,而不是发烧时的那种虚弱的热感。 可她的眼睛好像还是烫的,似乎都快烫出了眼泪。 徐姮抬头快速看了一眼徐渚,觉得眼睛仿佛真的被粥的热气给熏得润润的,连忙摸了一下眼角,又低下头去。 慌乱中瞥见的他还留在自己眼前。 外面可能还在下小雨。 哥哥的发梢有点潮,有些凌乱。 还穿着他在家才会穿的黑色运动短裤,上身好像是因为要出门才随意套了一件帽衫,上面有着被雨打湿的斑斑点点。 现在的他好像才脱离了那种她能看在眼里的从容与成熟,和汤昳时绝对不一样。 可他又正站在书桌前,在有条不紊地拆着他买回来的其中一盒药。 徐姮突兀地问他说: “你吃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会儿忽然叫不出那声“哥哥”了,但又想和他说话,只能开始你啊你的。 “等会儿吧,先看看小月你的情况。”徐渚说着便把他刚拆出来的药递过来,“说不定还要再出去一趟,到时再吃也不迟。” “这是退烧药,药房的人说发烧的话只吃一颗200毫克的布洛芬退烧效果不好,再吃一颗这个。” 徐姮接过徐渚手中的药,他接过她手里的碗,再把她那喝了半杯的红糖水递回给她。 等她吃完药,徐渚仍然还是那个在操心的哥哥,说: “多喝点粥,吃太少了。” 徐姮摇摇头,缩回了被子里,把自己裹到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回道: “你去吃饭呗,我真的已经好多了。” 她担心自己会在徐渚回来之前睡着,继续道: “我要是睡着了你把我叫起来。” 徐姮看徐渚皱眉的表情就知道他要拒绝她,又加了一句: “你得把我叫起来刷牙。” 说出来的语气像是某种不可拒绝的命令。 但她的声音从来都没有硬气过,现在听起来估计只有被娇惯的颐指气使。 徐姮只是不想鸠占鹊巢,毕竟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 她说完就不再看徐渚,管他是点头还是别的什么,翻了个身专门来背对着他,还拿出自己的手机翻看一条来自“10086”的短信。 仿佛这样就让她说出的话真的就变成了他必须做到一件事。 以前就是这样的。 她越是摆脸色,他就越是会满足她。 随后徐姮只听见了徐渚收拾的声响,他并不会像妈妈那样催个十遍二十遍来强迫她吃东西。 身体仍然疲惫,但徐姮觉得更多的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让她才醒来没多久又开始犯困,这种被逼着睡觉的感觉也只有生病吃药才会有了。 不过哥哥肯定会叫她起来的。 ……大概吧? …… 徐渚把徐姮吃剩的粥、喝剩的红糖水都拿去了厨房。 在进入厨房前的他再叁转头确认他房间的门不是被他虚掩着,而是真的关紧了。 这样万一妹妹出来的话,他能听见开门的动静。 他摸了一下杯壁,也碰了一下碗。 原本热烫的粥现在是温的。 杯子里的红糖水已经冷了。 下了雨之后的家里也有凉意,今天晚上是不需要开空调的舒适温度。 但徐渚却在这时脱掉了套在身上的帽衫,似是觉得很热,又返回客厅,顺手扔到了沙发上。 再次无声走入厨房的他不是简单地触碰那个杯子,而是把装有红糖水的杯子拿起,让顶灯灯光完全贯穿透明的玻璃杯。 ……他找到了徐姮喝水时留下的那个浅浅的唇印。 然后将杯子握在手心里。 不在光下的杯口其实很难找到那个并不明显的唇印。 看了半天的他突然抬头,通过厨房的窗看向黑漆漆的雨夜。 朦胧的雨声和那浅淡的唇印一样微不可觉。 但这深沉的夜让站在光里的他只有感同身受。 指腹在轻轻地、不可自控地摩挲着留有印记的位置。 像是在犹豫着,徘徊着。 徐渚最终还是再次拿起了杯子。 用自己的唇覆住那个好像并不存在的唇印。 以最自然的姿势喝了一口凉丝丝却也甜蜜蜜的糖水。 再拿起她用过的勺子。 吃了一口她剩的粥。 只是这次他的动作利索多了。 以前他也会吃妹妹剩下的,亦或者她不喜欢而专门丢到他碗里的。 嗯,这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徐渚却将那一口粥含在嘴里,走出厨房,专门去看了一眼他的房门。 这时整个家里全然寂静,和妹妹之前在睡觉时的家一模一样。 他能听见他现在吞咽时的细微声响。 像是在吃什么毒药一般。 好像如此咽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不是早就回不了头了吗? 他原本不希望徐姮发现他的所作所为。 但现在的他莫名其妙地希望他的妹妹能打开这扇门,惊讶又疑惑地看着他。 就和她不久前问他在阳台做什么一样。 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吧? 现在她要是出来—— 他觉得他会告诉她的。 徐渚再次缓步来到阳台。 打开门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客厅里的灯再次被他关掉了。 往他的房间门口看去,看了半晌。 他知道他的妹妹并不会轻易满足他,生病脆弱的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的。 妹妹绝对是在纵容他。 她绝对知道他喜欢什么,在图谋什么。 他的妹妹时时刻刻提着那根已经咬钩的鱼线,任他游远了,自由了,她再勾一勾手指就能把他拉回来,就算是头破血流也要义无反顾地再次回到她身边。 徐渚于黑暗中拿出衣篓里被徐姮扔在里面的军训服上衣。 再次凑到鼻前。 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衣服上留有薰衣草的香精味道。 现在的洗衣液味道都很浓,他看见妈妈让徐姮带去学校的就是一瓶印有紫色薰衣草图案的洗衣液。 但他能从中敏锐地捕捉到令他熟悉的、让他怀念的、乃至于梦到过无数次从而刻骨铭心的—— 属于妹妹的隐秘味道。 甜甜的香气。 却不像是他刚刚喝了一小口的红糖水,入口便甜到腻牙。 这种味道明明很淡,可让他分辨出来之后就仿佛能致幻,越闻越甜,越闻越是上瘾,越闻越是忘不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覆去身下。 硬到发疼的玩意儿让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妹妹到底抱有一种何等龌龊的想法。 甚至他早就知道了,并且觉得自己能伪装得很好。 至少妈妈不再记得那些他在失控时用吼才能说出来的真心话。 他不在乎妈妈是不是假装不记得。 他只在乎妈妈是真的让他回来了。 徐渚的呼吸被他拿在手上的衣物所包裹,听起来逐渐迷离且沉重。 但他有意识地在减轻自己呼吸的频率。 只是这黑夜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其实并不适合做这种不能被发现的事情。 他的手也只是死死地按住自己的下体,不愿去抚慰,也不想要什么快感。 这种由妹妹主导的错觉会让他感到莫名兴奋异常。 他就喜欢这种因为她而存在、因为她而痛苦的感觉。 就算仅仅只是臆想。 任由自己的脑袋放肆地去一遍一遍想着他刚刚碰触到的她的体温,纤细白皙的手臂,隐隐窥见的胸前的轮廓,还有她坐起来之后于那薄薄的T恤之下微微凸起的两点。 当然还有她别扭着却在真切依靠他的听话表情。 她今晚给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让他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徐渚不知道自己在阳台的寂静黑夜里消磨了多少时间。 再次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时,他并没有叫醒熟睡的徐姮。 而是站在漆黑的客厅与自己房间的边缘,靠着床头小夜灯的微弱灯光凝视着在他床上安然睡去的她。 慢慢走近,缓缓地掀开被子的一角。 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温热的指尖。 再把一件短袖放到了她的手边,重新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关上灯。 快步从这个属于他的房间里落荒而逃。 …… 绝无任何可能接受他所珍爱的妹妹会有属于别人的时刻。 现在不可以,以后也是。 15.往事-1 徐姮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了争吵的声音。 从床上坐起来的她的确有足够的好奇心去窥探去凑热闹。 但她早就不再是一个莽撞的孩子了。 不会直接推门质问到底是谁,到底在吵什么。 她已经习惯从床上下来时不穿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悄悄地听。 和她所想的一样,是父母在吵架。 “小孩上学的钱你不出?!你一天天把钱都拿到哪里去了!” 朱佩琳在咆哮。 “地是刚买的,招工人不要钱?!拉关系不要钱?!就我说两个都没考上就都跟老子别读了,花那个鬼求的钱,考又考不起,屁用!” 徐政升同样气急败坏。 砸东西的声音,妈妈尖叫的声音,一切都很真实。 徐姮捂住自己怦怦跳的心口,就算明白过来她是在做梦,再次听到她会记得一辈子的内容还是会让她心慌不已。 又回到了叁年前的夏天。 爸爸的厂子那时刚贴了许多钱从丽云市迁到了浚河县,有外债,她不清楚具体数目,但父母一直在为钱的事情吵架。 也正值她和哥哥小升初的时候,妈妈希望他们能去读市里最好也是最贵的私立初中。 私立学校有所谓的“自主招生”考试,单独出题,统考统分,数学有奥数,还会考物理。 简单来说,这是一场并不怎么正规的考试,而且对一些刚毕业的小学生而言的确很难。 她和哥哥在妈妈的指导下专门准备了一段时间,写了几套卷子,不追前几名而是只要能进能考上,其实不成问题。 妈妈还在考前安慰他们不要紧张,考不好没关系,市里还有别的学校,是金子总会发光之类的话。 徐姮知道父母一直不和,徐渚也知道。 那时的他们才刚学会体谅父母,合谋之后打算去做一件自以为会让父母开心的事。 所以她和徐渚的计划就是: 装模作样地写一些,大部分留白卷就好了。 就单纯地以为不去那种花钱像喝水一样的地方上学就可以让父母少为钱的事情吵架,妈妈不用向爸爸一直讨学费,还是小孩子的他们也能为这个家省钱。 照妈妈的话来看,在哪里念书,只要努力都是一样的。 但徐姮从未想过大人的世界能如此复杂。 拿到兄妹俩成绩的朱佩琳是徐姮最不愿意回想的妈妈的样子。 也是她所见过最陌生的样子。 妈妈没说升学的事,也没说钱的事,可这些明明才是徐姮认为对目前这个家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明明妈妈也说过去哪里读都无所谓,考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用功就行。 徐姮不能担保自己的学习成绩一定会好,但她绝对能保证自己会听话,会努力,所以妈妈的话她全都信了。 她还记得当时的朱佩琳用着几乎让她冷到刺骨的语调。 妈妈对她和徐渚说: “你们两个考的是什么玩意儿?” “汤家的儿子都上了,你们平时成绩比他好,怎么会考成这样?” 起初就是如此轻轻飘飘的讽刺语气,然后妈妈的声音逐渐变得尖利。 “我办公室里面今天所有的老师都在问你们两个考的成绩,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都是徐家的贱杂种,跟那个背时的徐政升一样,靠不住,指望不上,干什么都不行!老子今天有多少脸都贴不回去,拼了命生了你们两个有什么用!” 徐姮自此才知道妈妈有多在乎她的面子。 那天有多失魂落魄,她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和徐渚一起挨了骂,挨了打,再一起灰溜溜地窝回房间里。 彼此给对方帮忙,往被皮带抽出血的地方擦碘酒,然后并排躺在床上,面对面谁都没说话。 爸爸在他们上小学的时候确实有过一段风生水起的日子,骄傲的妈妈许是从那曾经的吹捧里走不出来了,用要用好的贵的,孩子上学也一样。 只要是能拿来当做谈资的事,她朱佩琳绝不能丢那个脸。 即使她和徐渚在那之后明确地和妈妈说他们不想去私立读书的想法,考也是故意考差的,却只被朱佩琳讽刺说还轮不到考得稀烂的他俩来挑叁拣四,他们两个不被允许有任何态度,懂个屁。 不知道对什么有执念的朱佩琳终于还是托了关系送了钱,校方松口说可以给一个名额,但却不能把两个成绩不行的都塞进来,后门开多了会有影响。 徐姮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朱佩琳从未对她提起,还是徐渚转述给她的。 妈妈的意思是让哥哥去私立上学。 也就是在那时,徐姮第一次感受到父母能让她万般沮丧且失望的偏心。 自那场她和徐渚都没有好成绩的考试过后,整个家好像完全变了样。 妈妈开始朝她灌输婆家嫁人带孩子之类的事,似乎要把爸爸的厂子还有家里的钱与懵懵懂懂的她分个明明白白。 她和徐渚不是都没考好吗? 为什么现在是哥哥突然得到了所有东西? 十二岁的徐姮想不明白,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只能把一切的愤懑与不解都归错到了那个既得利益者、她的哥哥的身上。 即使他曾对她承诺: “小月亮,小月亮呀……” “我绝对不要不和你分开,我们一定要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但最终徐姮等来的却是妈妈把她单独叫到主卧里,冰冷地宣告她已经帮自己联系好了另一个学校,而哥哥要去私立念书。 徐姮从邻居口中听到过这个消息,妈妈已经按捺不住在朝别人炫耀她的儿子能去本市最好的学校上学。 什么都是她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一切并没有因为徐渚的承诺而有什么改变,一向说到做到的哥哥这回骗了她。 甚至当时的徐姮就凭着她发热的头脑,用最坏最恶毒的方式去揣测他: 如果不是徐渚说要去读,偏心的妈妈怎么可能宁愿不叫爸爸出钱,花自己的钱也要送他去。 徐姮的确在嫉妒。 而且是彻头彻尾的不理解与不甘心。 但为什么徐渚得到了那么东西还要骗她说要和她一直在一起?! 要说她什么时候变得不正常了,估计也就是自那一天、那个暑假开始的。 因为那天的她胆子大到敢主动在妈妈面前岔开升学还有成绩的话题,憋住眼里一直流不出来的泪,装得惨兮兮,看着妈妈,悄声对她说: “妈,哥哥……他欺负我。” 朱佩琳当时愣了一会儿,摆出来冷漠的表情显然有些松动,却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妈妈并不相信她。 这本就是徐姮没有考虑过的冲动行事,学着从电视剧里听来的话,好像还是《还珠格格》里面的台词。 只为了说服朱佩琳,她抖着嗓子,话不成句: “他……污了我的清白。” 声音是颤的,身体也莫名其妙地在颤,甚至还把自己一直圈在眼睛里面的眼泪也颤了出来,意料之外地装了一手可怜的好戏。 但徐姮当即就挨了朱佩琳狠狠的一巴掌。 喉咙顿感腥甜,眼前黑了一下,头都是懵的,坐在了地上,额头撞到床沿。 眼泪突然止住了。 心好像也就此冷硬了。 朱佩琳在咒骂她,可似乎没敢像平时那样敞开了嗓子吼她,但压低声音的妈妈却似乎恨她这个亲闺女恨毒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老子平时没管你没教你?!” “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下贱的门道?那是你的亲哥哥,还能这样说他?!你学习不行,是不是只会瞎说话,只会犯贱?!” 徐姮于妈妈的谩骂里生出来了一身反骨,咬着唇,尝着嘴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味,把那副委屈的腔调装个彻底,冷静地、煞有其事地说: “妈,我没骗你。” “你白天下午一不在家……哥哥就会到我房间里来,不让我穿衣服。” “妈,你要是不信,你明天下午可以先出门,再回来看。” 要是真有什么妈妈口中那下贱的事,估计就是她这个时候哭着骗人的样子。 16.往事-2 徐渚应是听到了她们在卧室里面争吵的动静。 徐姮开门从主卧里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一脸不安、看起来正在担心她的哥哥。 但她的脸上还顶着被朱佩琳打出来的巴掌印,额头眉心处也磕出来一道渗红又吓人血痕。 徐姮不想让他看见。 也根本不想见到他。 用尽全身力气去推纹丝不动的徐渚,她就算知道妈妈在身后,却还是对哥哥用近乎尖叫的声音吼道: “让开!不要管我!” 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朱佩琳也对徐渚说: “你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去你妹妹的房间。” 但妈妈的语气和刚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相比,明显温柔多了。 甚至妈妈还在直白地提醒徐渚不要中她的套。 徐姮眼里的泪在此时彻底决堤。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还碎成了一小堆细细的粉末,再也拼不回去了。 和她此时已经完全崩溃碎裂的心是完全一样的。 徐姮捂住自己开始肿痛发热的脸,泪眼朦胧的她看不清哥哥的模样,下意识地在臆想他面上假装无辜实则看好戏的戏谑表情。 但她看见了哥哥在朝她伸手。 不知道是想要抱她还是想要拉近她。 可徐姮选择用力咬了他一口,尝到了和自己嘴里一样血腥味才于泪水交迭间迅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门之后还能听见徐渚在和妈妈争执的声音: “你们说了什么?” “凭什么打小月?” “小月什么都没做错,她那么乖,我天天和她在一起我不知道?你凭什么打她?!” 徐姮推了两把椅子,迭好,将没有锁的房门抵得死死的。 然后把头埋在枕头下面,身上再裹紧自己的被子,直到浑身捂出了细密的汗。 鼻涕眼泪混着汗水一通流着,流到脸上发肿的伤口处便是一阵刺痛,哭到喘不过气,被子里闷到简直无法呼吸。 而外面的徐渚跟疯了似的在拍门。 他还在厚着脸皮叫她的小名。 好像很担心她。 也许是她不知好歹,但她此时此刻不需要,也轮不到他来可怜她。 用来堵门的椅子被震得哐哐直响。 她听不清妈妈在和哥哥说什么,家里又吵起来了。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徐姮根本就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甚至有了直接去街上四处流浪的想法,说不定那样都比待在这个家里要好。 但她是懦弱的。 她知道离了妈妈,爸爸更是不会管她,出去了谁都可以欺负她。 好像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突然间全都更加喜欢哥哥。 可她这个哥哥又好像是仅剩且唯一在乎她的人。 他拿了所有的好处,当然可以居高临下地施舍她、可怜她。 活着有意思吧? 在临睡前,眼睛肿到眯成一条缝的她只剩了一个想法。 要是今晚她能死在一个让她开心的梦里就好了。 不。 就算她死也要拉着徐渚一起死。 …… 第二天的徐姮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一上午。 妈妈没有来叫过她。 只有徐渚过来敲门。 因为推不开门,每次都只在门外问她几声。 徐姮一概不答。 即使她没出房门,她还是能听见妈妈在警告徐渚: “你管她干什么?不要去她的房间。” “哭够了就不哭了,饿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出来吃?死犟的脾气就是要磨,惯出来的毛病就要改。” 不知道朱佩琳是不是专门在门外说给她听的,反正徐姮听得很清楚。 那股要和所有人对着干反着来的报复心劲又上来了。 午后,朱佩琳果然出了门。 妈妈前脚刚走,后脚徐姮把抵在门背后的椅子全撤了。 再次过来敲门的徐渚用的还是她在堵门时的力道,拍几下这门就被他推开了。 抱腿坐在床上的她眼睛还是肿的,脸上渗过血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昨晚在枕头下面被蹂躏了很久的头发现在和鸡窝没什么区别。 要说她身上还有什么是能和徐渚相提并论的,那也就只有他俩现在都穿着的小黄鸭短袖。 一样的价格,一样的图案,妈妈用一百二十块买了两件。 这是她喜欢的公平。 “小月亮……小月亮?” “疼不疼?” “桌子上的饭菜我没收,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徐渚止步于她的房门口。 他的眉毛都快皱成了一团,正小心翼翼地用他发颤的声音来尝试和她交流。 徐姮的声音已经哑了,但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也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一般,自言自语: “洗澡。” 随即跳下床就去了浴室。 但徐渚也跟着她到了浴室门口,情不自禁地拽住她的手臂,着急说道: “先吃点再洗吧,饭快冷了,脸上有伤口,身上有没有?还疼吗?” “洗澡冲水会痛的,吃完饭先拿湿毛巾擦一擦,涂点药,好一些了再洗澡。” 徐姮不语,没给他眼神,直接反手甩开他。 她似乎也因此没了洗澡的兴致,转而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徐渚当然是跟着她。 还在徐姮关门时用手推住门,就算门内的妹妹手脚并用却还是没有他的力气大,关不上。 但这好像把她气到了。 徐姮突然直接把门拉开,大力摔门的动作都让门把撞到了墙,“哐当”一声;也让还在推门的他没站稳,踉跄一步。 妹妹若无其事地躺回了她的床,睁着她那双发肿的眼睛看向天花板。 她在赌气,而且在生他的气。 但徐渚并没有放弃说服妹妹,正撞到她气头上让她撒撒气其实也没什么。 “小月亮,饿不饿?” “小月亮,脸上还痛吗?” “小月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怎么样?” “小月亮,你和妈妈昨天说了什么?” 徐渚说的话似乎并没有引起徐姮的丝毫注意。 她仍然愣愣地看着房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直到他说: “小月亮,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哥哥一直都站在你这边,什么都可以和哥哥说,妈妈打你就是她不好。” 徐姮这才转头侧身。 掐着她那哭哑之后令他心疼心碎的嗓音,轻声道: “哥哥……” “我眼睛痛。” 徐渚立刻去浴室拿毛巾浸了热水,敷在了徐姮微微红肿的眼睛上。 见妹妹终于对他的言语有了反应,他当然是把所有安慰的好话全都堆在了她面前,想哄她去吃饭,也想把她哄开心。 可是连眼睛都被蒙住的徐姮更是让他猜不到她的任何想法,她又开始对他不理不睬。 没什么办法的他只好拿起她枕边放着的一本书,随便从里面挑了一个故事,念给她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想陪着她。 但徐姮可能烦了他在这里没完没了地吵闹。 尚在变声期的他声音并不好听,念出来的故事也可能是她早就读过的。 终于听她又叫了他一声: “哥哥。” 语调平平。 的确是她在厌烦之后才会有的语气,不然她唤他的尾音会上扬拉长一些。 但只要她还愿意和他说话,怎样都好。 徐渚放下书,连声问妹妹想要什么。 但徐姮却出乎意料地说了一个反倒令他难以启齿且不知所措的要求: “哥哥,再让我看一眼……你的那个。” “嗯……要硬起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