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线》


 楔子

彷彿听见了熟悉的钢琴旋律。
    记忆中的交叉路口，那张静静待在交会点的白色长椅，后边依旧是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海。
    z镇的夏天是明亮的浅蓝色。
    蔚蓝的天、闪着光芒的海，空气中瀰漫着清新的味道。长椅上的女孩睁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午后的阳光照得她刺眼，当她再次对焦，那个人影缓缓在视线里清晰。
    那个人对她轻轻一笑。
    /

 第一章、碎片 (1)

    升上高中不到两个礼拜就迟到了四次，自从开学以来睡眠状况就很不好，总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似的，像玻璃碎片散落在各处，时不时就被扎伤。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甚么爱幻想的中二少女才有的说词。
    「少来了，这都是藉口吧你。」
    「我说的是真的！」面对江子琪的不信任，我也开始质疑起自己来，「照理来说是真的……但也不排除是藉口啦……」
    江子琪无奈以对，「我说你，也太容易被别人影响思维了。」
    她说的我并不反对，确实是这样没错。
    「总之，你要是再迟到，小心被班导抓去面谈喔。」她提醒。
    我和江子琪国中待在同个社团里，当时是仅限于互相得知对方，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升上高中后刚好被分在同一班才因此熟识起来，对此，我对她并非特别了解。
    江子琪塞了一口饭，随后像是想起甚么似的打开手机，「对了泽蕊，你记得之前国中五班的周允琛吗？」
    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我瞥了眼萤幕上的照片，老实说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就已经浮现了他的样貌，我当然记得他。
    这个小镇就只有一所小学、一所国中和一所高中，人数也不多。生活在同个地方，大家其实光听名字大抵都有印象，周允琛这三个字在当时是个挺高调的名字。
    「怎么了吗？」我没有直接回答江子琪的问题。
    「他是我朋友，感情蛮好……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向我提过这件事了，只是迟迟没有主动而已。」她缓道：「周允琛说他想要认识你。」
    江子琪一直没有对上我的视线，刻意绕了一圈才道出重点。
    闻言，我将目光转移到窗外，淡然道：「没有问题呀。」
    「嗯？这么果断吗？」
    「怎么，很意外吗？」
    语毕，江子琪脸色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回以我一笑。
    看到她这副模样令我忍浚不禁，她太好猜测了，此时此刻的江子琪大脑里想要问的是──
    那么林一呢？
    放学时分，我坐上开往半山腰的校车返家。z镇的东面是海，西面是山，往市区的话必须往北走一段近一小时半的车程，而离这儿最近的镇，坐公车大抵三十分鐘。
    隔壁镇只有一所高中，就是林一所待的那个地方。
    自从开学以来我们都还没见过面。
    我和林一自小一起长大，一路从国小同班到国中，天真坚信着能够一直在一起，却没想到他因为家里的因素必须到隔壁镇的高中就读。
    不过为甚么过了两个礼拜，一直没有见面呢？除了偶尔电话讯息连络，周末也不见他的身影。
    我想不明白。下了公车，爬了六十公尺的小坡后来到交叉路口，从有记忆以来，这张白色长椅就一直待在这里，正对着我家的那一条街。每每看见这张长椅，我都感觉它是为了某个人而存在的，安静地在原地等待，等待某个特定的人。
    我逕自坐了下来。
    右手边的下坡往山脚下，正前方是家里的方向，左边则是通往隔壁镇，也是靠近林一家的位置，所以我们常常会在这个交叉路口碰面。
    想起今天江子琪说的话，我猜测她对于周允琛的事情有些在意，并且以为我和林一是一对的。早在很久以前我们两个就被公眾配成一对，所以江子琪的误会也不是没有原因。
    赫然间，胸口一阵沉闷，像是好多东西混杂在体内一样，不严重，就是有点难受，莫名的失重感拉着我向下沉沦。
    铃──铃──
    两声清脆的脚踏车铃划破紊乱的思绪，我一惊，猛地抬起头。
    「董泽蕊？」
    对方的嗓音在脑海中回盪了好久，我迟迟做不出反应。两个礼拜对我来说够久了，所以才会油然而生这种陌生感对吧？
    不对。
    「你怎么在这？」
    「就……放学出来晃。」
    看见少年那身被夕阳染橘的白衬衫，未扣上的前两颗钮扣，和胸前绣着那九划笔划。
    我没有继续接话。
    最后一次见面是开学日的前两天。那时的我们都有些焦虑，除了升上高中以外，更主要的是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即将分开。
    那晚，我们待在顶楼上看星星，他抱怨着母亲不让他读c高这件事抱怨了一个暑假，但那天晚上，关于此事他隻字未提。我反而喜欢听他嚷着那些话，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跟着怨他父母，人都会想要把罪恶推向一个去处，不然光凭本身是没有办法消化突如其来的变数。
    一点都不成熟的作法对吧。不过也是因为和林一在一起才能氾滥这些不成熟，自自在在的生活。
    一辆机车驶过，林一牵着脚踏车朝我往前了一步。
    「不过，」林一上下打量她全身，「z高的制服真的有够丑。」
    ……
    我不说话是在等你的道歉！你这个笨蛋。
    但是太好了，少年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就算丑也比你们学校的女生制服好太多了好吗，那制服裙是甚么奇怪的配色，哼。」
    「那应该不是制服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我应该理解言中之意吗？」
    「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好了，哈哈哈。」林一笑了出来，我喜欢他那副爽朗的模样，还有瞇成两道弧线的笑眼。
    不知为何我瞬间如释重负，为的是甚么还来不及想，就被林一的下一步打断。
    他将脚踏车转了一个弯，侧头朝向我，「上来吧，好热，去杂货店买冰吃。」
    「你请客。」语毕，我侧身坐上脚踏车后座，面向海，乘着风。
    幸好一切都和记忆中的相同，看吧，白线一直都牵得好好的。
    才怪。
    /

 第一章、碎片 (2)

    今天的午餐有葱烧肉末，我不吃葱，但来不及告知负责添菜的学餐阿姨。
    通常我会一个一个挑掉，但现在的我并没有这个打算。我试着尝了一口，果然就算配了饭还是没办法接受它的味道。
    「是真的喔，我跟林一从来就没有交往过，实在不知道那些谣言是打哪来的。」
    我注意到江子琪过于惊讶的神情，「真的假的，我之前甚至以为你说的澄清才是谣言欸。」
    「因为你们两个太过要好，所以交往这个说法对大家来说比较可信吧。」回话的是周允琛，午餐时刻偶尔会和我们同坐。
    最初我并没有太在意关于「他想认识我」这件事，不过相处过后也挺融洽。他既聪明又健谈，广受眾人的青睞，和国中时耳闻的形象一模一样。
    江子琪咬了咬汤匙，双手托起腮帮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真好哪……我也想要有这样的青梅竹马……」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大胆猜测罢了──我快速瞥了周允琛一眼，他正埋头趴饭吃。
    我轻笑，再回到江子琪身上：「但是现在不同学校了也没什么用啊。」
    「话说回来，他为甚么不读我们z高呢？」周允琛问。
    「他爸妈都是隔壁学校的老师，这样比较好督促吧。」我说：「另外，我觉得他们希望林一高中可以沉下心专注于学习，之后到更好的地方发展，毕竟他们家本来就是z镇算有权的家庭，多少对他会有所期望。」
    周允琛看着我，眼神若有似无地透露着甚么，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你感觉挺淡定的。」
    「嗯？不然我应该怎么表现比较正常呢？」我笑问。
    「就……至少失落一点之类的。」他再道，眼神锐利的像要刺穿我似的，「你应该喜欢林一吧？」
    他的问题一向快狠准。
    所以这就是为甚么，我觉得周允琛这个人很有趣。
    「当然喜欢啊，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係当然比一般人要好，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语毕，周允琛明显啟齿，却欲言又止，最后以微笑收场。
    我相信他也察觉到了，我避开了他真正意思上的「喜欢」。周允琛足够敏锐，所以和他相处时总能得到一些意外收穫，相较之下，江子琪就不会放太多心思，她属于单纯的人。只是比起主动显现，我更享受被探索的感觉，或着探索别人。
    而能够满足我这样需求的人，好像就属林一和周允琛了。
    「后来她跟我说周允琛想要认识我，那时候的气氛让我感觉她在在意某个人，所以我才猜她应该是喜欢周允琛的。」
    十月份的空气还是有些燥热。我家那条街再往里边走远一点有一条小溪，小时候满是蝴蝶，现在却已寥寥无几，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依旧在记忆中流动。
    「你干嘛猜江子琪喜不喜欢周允琛？」林一跨过一块块石头，我跟在他身后，来自清水的凉意由脚下窜上，入冬后再来溪边就不那么沁凉舒适了。
    「为甚么不能猜啊，他们也猜我跟你是一对啊。」
    「所以是互相伤害的概念吗？」
    「也可以这么说。」
    就算交友圈不同，我还是常常分享学校里的一些芝麻绿豆小事，反倒是林一极少提起他身边的事，所以我问他原因。
    林一耸耸肩，「因为没什么有趣的事情，真的要讲的话，我也想不起有甚么值得记起的东西。」
    「……还是其实你在那所学校被别人排挤啊？」
    「并没有好吗！」林一泼了我一脸水。
    我不甘地还手，「没有就没有，对女孩子泼水有没有礼貌啊！」
    语毕，他一脸「老子从没把你当成女的」的表情，此导火线燃起，水仗开打。
    十月的回忆是少年浸湿的发。溪水灌入我的鼻腔、耳内、甚至肌肤上的毛孔，在侵入散发热度的心脏之际，他轻轻触碰我的体温彷如发了疯似地在我体内窜乱，佔据了所有，我为之恐惧却又深陷于如此迷恋，无法自拔。
    我们笑着直到全身溼透，直到筋疲力尽，「林一，我的鞋丢了。」
    「谁叫你穿着拖鞋下水。」
    沿路返回踏着的岩石上印着我们两个光脚的脚印，他左手拎着自己的拖鞋，赤脚行走。
    林一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自顾自地不停向前走，一直走，他的背影总是看起来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样，我则是不停跟在他身后。
    「你要是不穿鞋干嘛不乾脆给我穿。」我忍不住问了，事实上我想问的是「为甚么你不像以前一样把拖鞋给我穿」因为从小就是这样，要是没有人提醒我记得脱鞋，我就会穿鞋下水，结果十次有八次都会被冲走。
    而林一都会把拖鞋让给我穿的。
    林一顿了半晌，我以为是因为溪水声的缘故他没听清，下一秒他便回答：「打赤脚走不是比较浪漫吗？」
    「……浪不浪漫不知道啦，脚痛倒是真的……」
    「而且，」良久，他再次啟齿，「比起把鞋给你穿，我更想要与你赤脚行走。」
    要是水声再大一点，我可能就听不见他说的这句话了。
    //

 第一章、碎片 (3)

    「泽蕊，快点下来，帮我送年糕到林一家。」妈妈在楼下喊着。
    今年春节特别早，刚放寒假的第一个礼拜就开始忙起过年事务了。家里以前是开糕饼店，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z镇的居民都会向我们家订购年糕，所以放假也无法好好睡到自然醒。
    「我打给他让他自己来拿啦……」天这么冷，我才懒得离开被窝。
    才刚重新感受被窝的温暖，不知何时上楼的妈妈一把掀开我的棉被，瞬间冷风灌进体内，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冻僵边缘。
    「当然还有别家要送，快起床！」
    哈啊......新年快乐。
    戴上安全帽，我发动机车出发，先前往最近的林一家。
    「有人在吗？我是泽蕊，来送年糕了。」我往纱门探了探确定客厅没有人在，才朝里头喊了声。
    「泽蕊吗？你先进屋来等阿姨一下，外边很冷。」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轻轻打开门进屋，把袋子放在桌上。
    半晌，林阿姨从厨房走出来，「这么早就在送喔，我们家那个林一都还在睡，还是你勤劳。」
    「没有啦，不然的话我妈又要念我。」我笑说。
    每次见到林阿姨都觉得很神奇，身材高挑气质非凡，脸完全不像是四十多岁的年龄，估计没有少在保养。
    「谢谢你帮忙送年糕来，你吃过早饭了吗？我帮你弄一份你留下来一起吃吧，啊顺便上楼叫林一起床。」
    「嗯，好。」
    事实上，早饭我已经吃过，也还有东西要送，不过我把接受邀请视为礼貌，所以我从来不会拒绝这类的邻居式热情，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林一，起床。」一敞开房门，我对着房间喊。
    我说……这个人也真是够好命，完全就是睡爽了嘛……我还得一早裹着大衣任由寒风狂刮我的脸。
    我上前粗鲁地将他摇醒，他这才微微张开双眼，瞥了我一眼。
    「……大早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我今天会衰吧。」
    你个王八蛋，最好是睡到死永远都不要醒来。
    林一缓了缓，像是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他身上似地，又或者他昨晚把强力胶涂在床上，这慵懒的姿态使我不禁……羡慕忌妒恨，直到瞅见他缓缓起身棉被落下之时。
    「我到底要等你多久？」
    「好冷喔，你能不能帮我拿衣服过来？」
    「为甚么大冬天的还要裸睡？」
    「你为甚么要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不要再用问句回答了！」我撇开视线，转身打开他的衣柜，随便抓了件卫衣朝他脸上丢。「……裤子要吗？」
    林一手边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唰的掀开棉被，运动长裤。
    是怎样，下半身才是本体？
    「董泽蕊。」他喊我一声，「你刚刚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是不是想刻意避开我的──」
    「给我住口。」
    在等待他梳洗之时，我躺在他床上滑滑手机，暗自希望他能在浴室待久一点，因为他的床很舒服，还带有他的气味。
    我无意间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林一回到房间后，我没有思考太多便开口，「之后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啊，去个北部之类的。」
    「嗯，好啊。」对方也很乾脆地答应，「但开学前我们好像还要去中部外公家，所以寒假是没办法了。」
    「那就暑假吧。」
    「嗯，那就暑假。」
    我倏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忘记的人要跳海喔。」
    语尽，林一抓起我掛在椅子上的大衣，敞开双臂将我围住向前拽，他的睫毛离我好近，落地窗透进的日光洒在他的右半脸上，那双眼在第一时间就将我綑绑，我无法脱逃。
    「在那之前先答应我不要随便躺男人的床，即使是我的也一样。」
    心跳已经重到是个负担，我屏住呼吸，林一的目光太过锐利、太过耀眼，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果断理智，他忘了我们是易碎的人啊，易碎的年纪。
    ///

 第二章、沉溺 (1)

    「董泽蕊，外找。」
    周允琛那傢伙居然在我数学小考前把我叫出去。「我数学要是考不好就是你害的。」
    他递给我一瓶果汁，笑了几声，「你不是成绩很好吗？」
    「唯独数学。」我耸肩，「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给我饮料吗？」
    「是啊，因为从篮球场回来的路上正好会经过你们班，饮料只是为了有个藉口可以让你出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挑挑眉，「那你怎么不顺便带一瓶给江子琪？」
    他不假思索，「江子琪说她最近在戒糖。」
    周允琛总是能让我抓不到空隙正面击中他。
    他和林一有点像，又有点不像，至少他们两个都很聪明也很敏锐。在周允琛面前我隐藏了很多东西，但他可以一一找出来，就像前一阵子他发现了我不吃葱这件事。
    我对他存以更多的竞争情感，因为他身上似乎也存在着某种等待我去寻获的真实。
    这个春天开始，我和周允琛单独的时间像数字相乘般的，一天一天，江子琪也不再和我们坐在学餐。说实在的，我不太擅长处理女生之间的感情，因为一直以来都觉得有林一就够了，所以并没有花时间在结交女生朋友上。
    青梅竹马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太过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一切。
    但如果双方都这么认为的话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只是我不敢去猜测林一，我也猜不透他，就算他总是直率地把想法表现出来，自以为越过了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面对他的真实想法前，却还立有一堵戒备森严的高墙。
    我猜，要是他也把我视为一切的话，那个时候就会把鞋给我穿了。
    啊，没错，就是这样。
    我太依赖林一了。
    我就是个幼稚的孩子。
    我翘掉了最后一节的课，这个时间没有校车，所以我走了将近两公里的路程到交叉路段，坐在白色长椅上，眺望恬静的碧蓝海洋。
    好重。
    林一的所有，他的样子、气息、嗓音、体温，那些所有都像绑上铁鍊的铅一般将我紧紧捆住，我在海里任凭它们带我向下沉溺，缺氧的片刻即是永远。
    林一是我的一切。
    我迈步跑向公车站，却看到站牌上的时刻表表示下一班往隔壁镇的公车还有一个小时，我甚么也没想，也没精力思考，脑袋沉甸甸的甚么也装不下，徒步沿着路段往林一的学校前进。
    董泽蕊一向很聪明理性，面对江子琪，她能掌握她所有小心思；面对周允琛，是与他不相上下的併跑；但在林一面前，她情愿只作为追寻他的一阵风。
    「董泽蕊你这个笨蛋……到底在做甚么……」
    我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走到累了，腿已经走到麻木，却怎么也停不下来，瞧了眼手錶后几秒又忘了时间，空气渐渐弥漫着橘黄色，我这才想起来从交叉路口搭公车到隔壁镇至少要三十分鐘。
    这时，一辆蓝色公车从前方驶近，我停下脚步。
    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连忙掏出手机拨给林一，系统的嘟声让我烦躁，它像在催促我的心跳越跳越快，林一始终没有接电话。
    思考彷彿断了线，我杵在原地陷入呆滞。
    而下一秒，他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此时此刻。
    我差点就要哭了。
    他的前发被风吹得凌乱，光影下他好看的轮廓稜角分明，微微颤动的薄唇，我缓缓将视线对上那双一直以来都纯净明亮的眼，几缕发丝垂落在他睫梢上阻挡我的眼光──
    说和回忆相同，都是骗人的。
    「怎么……」林一喘着粗气，眼神似乎有道不尽的惊讶，却在某一刻怔地瞠大双眼。「怎么突然哭了？」
    哭……了？
    我伸手拂过脸颊，指尖沾上透明的液体。
    不对......我没有打算......我没有打算要哭的......
    我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祈求林一能说点甚么或问点甚么，但他隻字未提，只是静静地等待我平復情绪。
    我乾哑着声，哽咽地缓缓开口：「我……我走了好久，从学校开始走到交叉路口，又继续往你的方向走，可是还是走不到……」
    林一只是朝我轻轻一笑。
    「嗯，没关係，走不到也没有关係，我会找到你的。」他的嗓音像落日般温柔，也像深海水压将我紧紧束缚。
    可是我不想要你找我。
    我在你身后跟了十六年，隐形的线联系着我们两个，却总是你领着我前进。我们是彼此的负担，董泽蕊是林一的一綑杂乱又复杂的毛线球，林一则是禁錮着董泽蕊的铁鍊枷锁。
    在落日之前，林一并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他没有问我为甚么到这个地方来，也没有问我为甚么哭，所以我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要是说出来的话，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果然一切都不復以往。
    回程的路上他背了我一段路，松懈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腿根本动不了了。
    眼看他家就在前方不远处，我淡淡地开口：「欸，林一，我问你啊，情人的线是红线，代表着姻缘，那你觉得青梅竹马的线是甚么顏色的线？」
    「嗯……」他拖了声长音，微微頷首认真思忖，「蓝色吧。」
    「为甚么是蓝色？」
    「因为你喜欢蓝色。」
    闻言，我不禁笑出声，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但这个回答又的确是他的风格。
    「会笑了齁。」林一侧头转向我，背着光，轮廓变得柔和，「那你觉得是甚么顏色？」
    「我觉得是白色。」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们两个都停下了脚步，在这个最熟悉的交叉路口，天边即将烧尽的光芒，镀上碎金的海，和白色长椅前。
    我笑了出来。举起林一的左手，也将自己的右手伸向前并轻轻贴近他，那条线彷彿就缠在我们两人的小指上。
    「为甚么？」他语带笑意。
    「因为白色代表纯洁的、朴素的、天真的、最懵懂的灵魂。」
    /

 第二章、沉溺 (2)

    蝉鸣四起，艷阳高掛，伸手顺了顺头发连指尖的知觉都是烫的，但球场上的男孩们就是能耐得住高温，在烈日下奔跑。
    体育课的自由时间，由于和隔壁班的时间重叠，所以这座篮球场上有两班的学生在上课。我独自坐在树荫下看着球来来去去，阳光下的周允琛看起来比平时更耀眼，他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彷彿有神奇的魔力，光彩夺目。
    他朝我的方向跑来。
    「辛苦了，主将。」我边说边把水递给他。「你都不把球传给队友，这样容易被讨厌喔。」
    周允琛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头一仰，一下就把水灌没了，看着他装满水而鼓起的腮帮子，我不由地伸手戳了戳，他被逗得差点吐出水来。
    「平常我当然不会这样，是因为你在看，所以要争取更多投篮机会表现。」他露出恳切的表情，「是给你看的，了解？」
    我搔搔后脑杓，装出无辜的样子，「哎……我刚刚都在看那位前锋，没注意你耶……」
    「喂，谁准你看其他男生的！只能看我知道吗！」他双手捧住我的脸定在他面前，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实在令我忍浚不禁。
    「哈哈哈，是谁呀那位前锋，好想要认识──」
    「不准！你已经有我了，不许你再找下一个！」
    没有很久，就两个礼拜前开始的。
    国中开始就时常耳闻哪个人喜欢我，我自认为自己条件不差，会得到这种待遇也不算没道理，但他们多数人都因为我和林一的谣言而退避三舍，那是他们自己心态的问题。
    倒也是有不顾传言向我告白的人，但那时候的我眼里除了林一，谁也容不下。
    周允琛就是默默关注我的其中一个。
    两个礼拜，真的不久，去年开学我等了林一两个礼拜，现在换他等两个礼拜了。
    所以我今天才告诉林一我和周允琛的事。
    老实说我不是很想面对他，我怕他生气，我怕他难过，我怕他摆出惊讶的表情说「你这汉子居然交得到男朋友」，更怕他笑着对我说恭喜。
    我知道的，这些都不是害怕，真正压迫我头脑的假设是他毫无波澜的神情。
    后来，我做了一个后悔一辈子的决定，我用冷冰冰的文字，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直述句传了封讯息给他。
    所以我也无从得知他收到消息后的神情变化，语气温度，和他真正想告诉我的真心话。
    『真意外呢。』
    『对了，明天要不要到山脚下晃一晃？我骑车载你。』
    林一回覆得不慢，是我不敢在第一时间读讯息，之后收到的是这样的两则通知。
    指尖的温度似乎在慢慢退去，我努力阻止自己臆测林一这时候的表情，突然感觉有甚么东西衝进体内把五脏六腑搞的一团糟，瞬间好想要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放声尖叫。
    『嗯，到时候见。』
    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拧住一样。
    那首刻在脑海里的钢琴曲，我一直忘记问林一那首曲子叫甚么名字，他喜欢那首歌，从小弹到大，我也从小听到大，就算不知道名字，也能一个音符不漏地哼出来。
    它的曲调有一点悲伤，却悲伤地很凄美，像是在夜晚的海边独自弹着钢琴，皎洁月亮轻轻拥抱着琴手，白键映着微光照在他的修长手指上形成的影子。
    温柔的白月光，我惦记的那个少年。
    醒来之后，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块。
    //

 第二章、沉溺 (3)

    比起骑机车，林一更喜欢脚踏车一点。我曾经问过他原因，他说骑脚踏车时的风最舒服。
    夏日的蝉，炙热的光，我才惊觉高中一年级的进度条已经接近最底，这一年来的改变甚至让我有些不可思议，对于从小只注视着林一的我而言。
    是为了自己而努力的，因为想要成长，不想再原地踱步当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想着想着，注意到林一的白色t恤染上薄薄汗水，今天确实是很热，可是奇怪……林一的肩膀甚么时候变得这么宽──
    「董泽蕊。」他轻轻唤了我一声。
    「嗯？」
    「你和周允琛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他听起来很淡然。
    「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那天放学，就在公车前，学生们井然有序地上车，我排在队伍尾端忽然脸颊一阵冰凉，转过头看见周允琛拿着一瓶果汁灿然一笑。
    我问他为甚么会在这里，因为住在山脚下不需要搭公车上去，但其实我知道理由。
    他只是想见我罢了。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就在这啊。」一个完全没有逻辑的答案，但从周允琛口中说出来却是合理的。
    我接过他手中的饮料，「为了送我饮料你也挺辛苦的，我明明没有拜託你帮我买，怎么我自己都有点罪恶感了……下次换我请你。」
    「你终于意识到欠我人情了啊，那太好了，我要指定。」
    饮料差点没洒出来。「我、甚么时候变我欠你人情了啊！明明是你自己要塞饮料给我的……」
    「这叫战术，你到底请不请？」对方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嘴角噙着放荡不羈的微笑。
    臭流氓，真有你的，周允琛。
    我白了他一眼，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好，行，姊姊我请你行了吧？你说你想要甚么？」
    下一秒，视线里周允琛的笑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有些危险。
    我感觉我像跳跃在半空中的兔子，知道自己落地的那一刻注定是陷阱。
    「要你。」周允琛凑近我：「董泽蕊，不要再跟我玩鬼抓人的游戏了，交往吧。」
    那个时候，我深切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窃窃私语此起彼落，我感到人群瞬间离我几百公尺，除了周允琛那道眼神，我不曾见过的坚定眼神。
    那一刻，我想要好好记得这种感觉，心跳意外的平静，思绪在好与不好之间，像是我老早就已经预测这天的到来，所以脑袋在意料之内的清醒。
    而事实确实是如此，我知道周允琛喜欢我。
    回答的前一秒，我撇开他的视线，不知为何飘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知道林一现在在做甚么呢。
    ///

 第二章、沉溺 (4)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脚下的镇区，再往外走点就是海岸线了。这时间的浪很平静，就和听完我故事的林一一样，似乎动摇的只有他被风吹起的发丝。
    沿着堤防边走边看海，大海像承装了世间所有的鑽石让它们在平面上争先闪耀，儘管如此我的目光依旧无法忽略他的轮廓，我不清楚为何一个人会有如此强大的魔力，总是理所当然的发着光。
    「不过周允琛真的很聪明，我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看穿，甚至是那些刻意隐藏的事情，虽然一点防备都没有，但我反而喜欢这种感觉，让我感觉自己是被在乎的、被关注的，我甚至不需要在他面前暗示，他就能了解我。」
    这样的对待是女孩子最渴望的东西吧，周允琛没有甚么甜言蜜语，我和他的相处也不像一般情侣来得高调，可以说依然是像朋友一样的自然模式相处着，但又能让我感受到属于他男朋友身分的温柔，我由衷地感到能被周允琛喜欢实在是很幸福的事。
    林一伸了伸懒腰，慵懒地语气回道：「是吗，那太好了，看来他人还算不错。」
    「嗯，没错呢。」我低下头，「虽然后来被江子琪讨厌了，不过我不太在乎，反正从小到大我都是女生眼里的眼中钉。」
    语毕，林一轻轻笑了一声，「你真的得学习如何跟女生相处了，国中国小都还有我陪，高中被你遇到一个周允琛，但之后接触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世界上不是只有我和周允琛两个人。」
    林一的话很轻，风一吹过剩不下甚么，但是传进耳里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有了压力。
    但我知道，这样的压力也是我甘愿受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逕自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我听见他在后方的脚步声。「林一，我是不是依然很幼稚？」
    他没有回应，我接着说：「不知道为甚么，我总是觉得这个世界很吵。我喜欢和我的家人们在一起，但当他们提到一些和我有价值观断层的话题时我就觉得很刺耳，所以和家人相处也不是那么安静；在学校也是一样，不论我多么努力想要融进朋友圈里，我总是会被那些人与人的心机，或无形的阶层搞到一身灰，甚至连我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也会被自卑心态压的喘不过气，可是很奇怪，不知道甚么原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世界很安静。」
    就连此时此刻周遭浪花拍打的声音，我依然觉得很安静。
    林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脱下鞋子大步往海的方向走，看着他的背影我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朝他的方向奔去。
    而就在我准备触及他的前一刻，他转过身。「那在周允琛身边呢？」
    这句问题从此打住我。
    时间好似定住了一般，唯有我的思绪还在转动，但此时此刻，我所思考的并不是林一丢出来的那个问题，而是我为甚么要随着林一跑到海里。
    脚下的冰凉彷彿定住我全身，无法动弹，浪潮退来又退去。
    「在周允琛身边也觉得吵对吧？」
    好沉，林一看我的眼神好沉重，我把持不住。
    「那你为甚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胸口那里好像有甚么东西在互相拉扯。
    「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周允琛？你在骗－－」
    「我没有！」我慌张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我思绪突然像打了一个一个结一样甚至乱成一团，林一突然对我说这种话我招架不住。可是他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所有事情都被他看在眼里，那个从容的姿态实在把我惹恼！
    「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那个周允琛，我也不认识他，」林一晃了晃脚，侧过身，「但你以为抓了一个替代品就能假装我不在这里吗？」
    闻言，我狠狠地一把将他推倒在海里，自己也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
    「你少装作一副看透我的样子对我说教！比起你，周允琛能给我我想要的，他不会逼迫我要努力、不会嫌弃我不够成熟，他也了解我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所求的是甚么……所以说我不懂你为甚么可以一副看透我的样子？相较之下你根本是个笨蛋！」
    「说出这种话的你才是笨蛋！」林一双手制止我的失态举动，「甚么叫做我不瞭解你？你从小到大的各个心思我都放在心上，我还会比那个只认识你一年的他看不透你吗？董泽蕊，人可以幼稚，但是不可以一直长不大！」
    我控制不了情绪地对他又锤又推，而他始终没有还手，「我为甚么不能？」
    「因为我不想束缚着你。」他声音微哑，上前凑近我，「那你刚刚为甚么要跑向我？」
    闻言，我回答不出来。
    我只剩下想哭，因为我不知道为甚么我要向林一跑去。我把自己绑在他的身后了，只要跟林一在一起，我就能回归世界的寧静；只要跟林一在一起，我就再也不会迷路徬徨；只要跟林一在一起，就可以……可以……
    「你看吧，你还觉得我是真的不了解你吗？」
    他攫住我的双手渐渐缓下了，我们跪坐着任凭海水冰冻着下半身，这一刻总算尝到这些年来刻意隐藏那些心意的后果是甚么，这场捉迷藏游戏到最后是另一种结果，林一老早就找到我了，却没有去揭穿我，而我固执地想要他对我承认。
    「被线系住的两个人为甚么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我轻轻靠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也感觉到他的无力。
    最后，他在我耳边轻轻笑了笑。
    「你真的是永远讲不听，下水的时候要记得脱鞋子啊。」
    我们两个是牵着线没错。
    可惜只是一条白线。
    一条，纯净到甚么也没有的白线。
    在那之后，我和林一断了交集。
    ////

 第二章、沉溺 (5)

    升上高二我开始专注于课业上，打算报考城市的大学，一方面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把林一从我的生活硬生生地藏了起来。
    而我和周允琛也结束了。
    我和他提分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挽留，只是很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眼里透着悲伤，我到现在依然不敢回想他那时候的表情，我对我自己感到失望透顶。
    周允琛到最后还是对我很温柔，但那一刻，他的温柔不再如昔日那般柔软且令人安心，我好希望他可以讨厌我、责备我，说不定这样我还能够好过一点。
    周允琛的温柔总是让我心好痛。
    即便已经习惯了高二的水深火热，我还是走不出来。
    偶尔独自一人想起他还是会哭，在路上和他如陌生人一般的擦肩而过依旧无法镇定，我不可否认喜欢过周允琛，我并不完全是把他当作林一的替代品，但我就是怎么样也无法、实在无法－－
    不是林一的话，我实在做不到啊。
    那天在海边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们没有履行暑假的约定，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林一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守约，所以他接受了惩罚，我也是。
    「忘记的人要跳海喔。」
    那段时间我过得比任何时候都痛苦，不如以往焦急烦躁又带着期望的等待漫长的暑假，我好像心脏被掏空一般甚么也感受不到，这个暑假我依旧没有往前，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寻找我了。
    升上高三那个夏天，林一已经取得交换学生资格，消失在我的青春里。
    我的光熄灭了。
    /////

 第三章、光(1)

    被包围在四起的驪歌中，我猜有些本不想哭的人也被曲子的情感所蕴染而掉下眼泪。我认真感受现在这个时刻，我没有想过时间是如此之快，却也不觉得时间有慢到哪里去，我已经好久没有认真感受身边的人事物了。
    毕业典礼上，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抱着一束妈妈送给我的紫丁花，我一步一步缓缓穿过人群往礼堂外走，看到有些熟识的面孔有些眼角噙着泪，有些哭得唏哩哗啦，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看起来都很幸福。
    不知为何，心底涌出一股酸意。
    转眼间，我瞥见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他朝我笑了一笑，手中拿的是一束满天星，和他那双发着光的眼睛一样充满星星。
    「毕业快乐。」
    我绽开笑容，「毕业快乐。」
    正是木荷树开花的季节，我和周允琛走在礼堂外的木荷树走道上。这是我们分开后第一次有了接触。
    「老实说好几次在学校遇见你都想和你打声招呼，但你很明显是在躲我，所以后来也就不为难你了。」周允琛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在怪罪自己利用我？」
    他一针见血，一语道破我内心那到过不去的坎。
    「嗯……是这样没错。」我停顿半晌，「但后来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太自私了，不管对你，或是对林一都是一样。」
    结果到最后的最后周允琛还是让着我，他顾虑了我三年，甚至更长，我一直想问问这样的他到底觉不觉得委屈。
    他微微頷首，嘴角的笑意稍稍加深了点，「你应该没有忘记分手那天我说的话吧？」
    「嗯。」我回：「想忘也忘不了。」
    周允琛那时说他知道我放不下林一，并且从最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实，但是他选择不拆穿我，甚至还跟我告了白。
    「因为喜欢你啊。」那时候的他笑说，「因为喜欢你，所以那些都不重要，哪怕我知道某一天我们一定会因为林一而分开，也曾想过说不定我能成为能够代替林一的人，但这些对于喜欢董泽蕊这件事一点关係都没有。所以别把自己套进是在利用我的圈子里反反覆覆，这些我也早就知道了。」
    他那时候，在丝丝细雨中扬起好看的笑这么对我说。
    我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看得太特别了。
    像是在温室里含苞待放的花蕊一般，活在林一的保护网下一天天接受他的细心呵护和开花绽放的期盼，却又害怕绽放后的玫瑰花终有一天无法再得到花苞时那样的温柔。他灌溉到倦了，我被禁錮到怕了，在相同的平行线互相拉扯，谁也不愿退下一步。
    后来遇到愿意一直守护我，不强迫我开花，只需要在他身边当个小花蕊就足够得周允琛。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把他的一切都给了我，哪怕我始终是待在林一的玻璃屋里接收他的守护。
    我和周允琛之间跨不出去的那个坎，就是林一的玻璃屋。
    「所以说，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我不想强行违背我自己的心意。虽然偶尔确实会有那么一点委屈，不过都是对你的感情，我觉得这是很美的事情。」
    他把他手上的那束满天星折下一小枝，放在我手心上，「你那天也跟我说，觉得我喜欢你是一件可惜的事，你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闻言，我脑中立刻浮现出我当时说过的那句话。
    『是我被你喜欢真是太幸福了，但你喜欢的是我果然太可惜了。』
    我从来没有真正站在周允琛的角度好好想过，这句话连带否定了他对我的那些真实的感情，简直幼稚至极又自我中心的想法。
    幸好，因为玻璃屋的破碎，我终于鼓起勇气绽放自己了。
    「当然不。」我抬眼，充满笑意地看向如花朵般温柔的他，「是很美的事情。」
    我静静地看着手上那株小巧的花朵，心中好像有甚么东西渐渐放下了。
    /

 第三章、光(2)

    我终于找到那首林一总是弹奏的歌了。
    总是认定他一直都会在，所以就算不知道那首曲子的曲名也没关係，但现实是他离开了，留下那段不知名的旋律，我再也找不到那首曲子，以及他。
    那是在大学偶然听见的，是坂本龙一作的曲子，曲名叫?merrychristmas?
    坐了将近四个小时的火车，还未到站，馀光瞥见窗边的熟悉色彩，映入眼帘的那片大海使我心跳加速。
    那是属于z镇的蓝色。
    下了站，我提着行李爬上天桥，包袱重得我有些吃力，不过说实话，那些负担是来自于胸口的紧张不安，心跳躁动的频率使我有些头昏脑胀。
    我花了一些时间去整理我和林一的所有感情。其实也没多长，大概就一年……一年半？或者更久，又或者我打从第一次遇见就在猜测神秘的他。
    七月份，大一结束的暑假。
    林一不在我身边，但他从来就没有消失，他说的每句话、他的表情、他的情绪，一刻都没有消失过。
    我曾经问过他，为甚么从不跟我谈论他的高中生活，他说因为没有值得提起的事情。
    『因为没什么有趣的事情，真的要讲的话，我也想不起有甚么值得记起的东西。』
    也曾经问过他，为甚么不但不把鞋子给我穿，反而和我一起打赤脚走在石头路上。
    『比起把鞋给你穿，我更想要与你赤脚行走。』
    还有，他认为青梅竹马之间的线应该是蓝色的原因。
    「因为你喜欢蓝色。」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这些问题，想通了林一的答案，在他面前，我永远不够聪明。
    毕竟我也一心认为待着在他身边即便不聪明也行。
    两个人的相处是相互付出，我们在这个圈子里竭尽所能的把自己掏空献给对方，却忽略了对方真正需要的是甚么，一味地在这段曖昧打转，束缚来束缚去，到最后连那一条紧紧联系我们之间的线也消失殆尽。
    所以他最后选择离开，他知道只有离开，才能找回那道光。
    到头来，林一依旧是那个简单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简单；而董泽蕊，一个走不出自己所设下的复杂迷宫的幼稚笨蛋。
    他果然太聪明了呢。
    我试着平下心来好好看看z镇这个回忆聚集所，即便城市再华丽也比不过小镇带给我内心的波澜。
    搭上公车，我看着窗外的景经过z高、镇上唯一的小超市、穿着小背心在路上边走边玩闹的孩子们，还有斜坡上的杂货店，最后到了熟悉的白色长椅那。
    「这不是泽蕊吗？」刚下车便遇上住在附近一栋二层楼房的住户，男人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女人，见到熟识的面孔我不由地兴奋。
    「敬尹哥，好久不见。」语毕，我俯下身，轻轻握住轮椅上女人的手，「林葳姐姐，我是泽蕊，最近还好吗？」
    听见我的声音后，姐姐绽出笑容，即便她没办法直视我的眼睛。「嗯，我很好。」
    「你是刚到吧，要不要先到我们家坐一下？太阳越来越大了。」敬尹哥对我提出邀请。
    一阵略微燥热却清透凉爽的吹过。
    「没关係，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耳机里循环拨放那首熟悉的钢琴旋律。
    记忆中的交叉路口，那张静静待在交会点的白色长椅，后边依旧是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海。
    z镇的夏天是明亮的浅蓝色。
    蔚蓝的天、闪着光芒的海，空气中瀰漫着清新的味道。我睁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午后的阳光强得刺眼，当我再次对焦，那个人影缓缓在视线里清晰。
    「好久不见。」
    因阳光的反射，我彷彿又看见了我们之间的那条白线，它闪着光。
    -全文完-

 后记

    距离上一部作品是两年前，2018年的?森林没有说?
    大家好，我是林二戚，也是丹伊。作为回归的短篇新作老实说也是个小挑战，第一是荒废已久的文笔和叙事能力都和以前有很大的落差，再来是首次尝试短篇，果然不是太容易的事(汗)认识我的人应该都知道我是一个青梅竹马控，这次设定了女主角和竹马以及暖男的三角之恋，结局是打从一开始就设定好了，从来没有变过，也希望大家能够满意这个结尾:)
    因为是短篇，所以很尽力的把情感浓缩描述，但又不马虎带过，写作的当下最困难的果然还是想要把情绪强烈地带给读者，不过有时候会过于矫情，所以接下来会更加努力着墨这个部分的！(握拳)
    我一直认为在青少年这个年纪的恋爱是一种成长，大家都在易碎的年龄为了某个人奋不顾身，所以我们能够在爱情里沉溺，在伤痛中成长；我们束缚以及被束缚，我们理解并且被理解。董泽蕊总是以为自己够聪明，林一从来没有停下脚步等过任何人，周允琛则是一昧付出对方不需要的东西。
    但是后来，挣脱的挣脱了，理解的也理解了，在这条满地碎片的成长道路上，他们一起往前迈了一大步，得到的是另一扇窗射进来的一道光。
    啊，真好，虽然我上面这么说，但我根本一点恋爱经验都没有呢；)
    就这样吧，接下来马上就会开另一部作品，我得来还债了，毕竟是三年前填到一半就不了了之的坑(挨揍)
    最后特别感谢几位小读者们的陪伴，谢谢宇瑄都用神乎其技的速度看完然后留言(我明明没有固定时间更新xd)谢谢萌萌帮我投本作的第一颗珠珠，还有谢谢忧忧也神奇的在我偷偷回归没几天就发现我回来了，书封感谢鬱笙和雨女，当然还有我幻幻的支持，谢谢各位，爱心。
    btw我在最后一话塞的小彩蛋旧读者应该都知道是甚么，那如果不知道的可以去看?森林没有说?喔，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