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世界观(女尊NP)》 1.官方活动 前桥的微信里有个好友申请,由于一直关机,把人家晾了一下午。到吃晚饭时终于想起处理,打开详情框,对方已经发了三条申请消息。 第一条:姐妹加我,我是诱荷plus! 第二条:通过啊姐妹,你编辑没和你说参加活动的事吗? 第三条:原来你今天考试啊,那我先去看你的文啦!姐妹加油! 前桥一拍脑袋。活动,要不是她提起,自己都快忘了。 她连载小说的平台x网最近推出一个以“互换世界观”为主题的娱乐活动,把写文常用tag截然不同的两个作者联系起来,结成“对子”,用自己的文风写对方擅长的文章类型,意图让新奇的搭配创造出意料之外的故事。 简单概括,就是用自己的风格在别人的世界观里写小作文。 因为本次活动流量很大,是新晋作家提高曝光度的好机会,所以编辑鼓励她报了名。 作为一名刚完结第二本书的透明作者,前桥也想通过活动多涨点粉丝。于是按照主办方要求,提供了一份基于以前作品创设的背景和人物安排,又特意去把大热门tag的榜文浏览了一遍。 匹配的随机和未知性,让她忐忑的同时有些挑战自我的兴奋,那几天她几乎灵感爆棚,脑洞大开。 但报名时间持续太长不是好事。随着匹配结果迟迟未出,这份热情逐渐被磨没了。三次元的忙碌生活,让她半个月后几乎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今天,结好的“对子”和自己的编辑疯狂敲她。 诱荷plus?从她的语气来看,应该是个性格外向的女生吧。 前桥通过了好友申请,给对方发个卖萌表情,对方马上回了:“姐妹,考得怎么样?” “专业课考试,就那样吧。” “当学生真好呀。” “你呢?” “我已经工作啦。” 几番寒暄过后,诱荷plus给她带来了前沿消息,说参加活动的一部分作者都炸了。 “那个匹配机制很有毒,简直是乱点鸳鸯谱,有写言情的匹配到惊悚悬疑,写历史的匹配到科幻,写高武的匹配到耽美……名单一出,群里哀嚎四起,哈哈哈!微博话题都冲热门了!” 前桥先是觉得搞笑,但随即危机感袭来: “姐妹你是……写什么的呀?” “哈哈,我啊,言情嘛。” 前桥松了一口气。那还好!总归就是谈谈恋爱而已,不会太离谱。 诱荷plus说:“姐妹,我看了你的文,校园日常,文笔真细腻!你给活动提交的世界观信息,是根据你之前的作品写的吗?” 前桥回答:“当然了,这是官方的要求吧?” “虽然这样说,还是有人为了创设难度,给世界观埋了不少坑呦。” “啊,我不会这样做的。”前桥生怕她不信任自己,连忙回答道。 “嘿嘿,那就好。你放心,我也很忠于作品的!” 看到对方健谈又真诚,前桥感觉自己幸运极了。去网站上搜了一下对方的ID,粉丝比自己多出不少,常用tag是“言情”“古代”“宫廷”。 诶,古风言情嘛?可以尝试。 前桥放了心,在输入框敲下一行字:“明天还有一门考试,我去准备啦,考完开写!” “好嘞姐妹,祝你好运!我继续去研究你的文了。” 前桥放下手机,立即进入考前抱佛脚模式,等她再次从专业书和笔记中抬起头时,看到手机屏幕亮着,锁屏画报上停着一条诱荷plus发来的未读消息。 “姐妹,我真诚地给你个建议,你也该去看一眼我的书……毕竟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有好处。” 前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她在心里给诱荷plus回复道:现在不了,考完一定。 2.大意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前桥会冲过去,狠狠地打睡前的自己一个嘴巴子。 如果还能再倒流,她会给半个月前报名的自己另一个嘴巴子。 —— 1. 她醒来的时候,周围还很暗,沉重的脑袋和眼皮叫嚣着再睡个回笼觉,可心里还记着考试的事,便在枕头旁摸索手机。 摸了一遍,什么都没摸到,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前桥脱力地趴回枕头,迷迷糊糊中,想起昨晚快两点才上床睡觉,反正下午才考试,晚起一点也情有可原。 于是眼皮可以心安理得地闭合。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气息凑近耳畔,将她的被子掖好。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那人的声音温温柔柔地钻进耳孔,却吓得前桥睁大双眼。 她猛然转过头,动作一剧烈,脑袋就疼得像被钻了钉子。刚才黑灯瞎火,竟然没注意到身边躺着一个人! 还没等她看清楚,那人的手心就盖在她的眼皮上:“待天亮了,在下叫您。” 前桥一个条件反射把他推开,惊道:“卧槽你谁啊!” 跟着视力同时恢复的还有嗅觉,浓厚的酒精味顿时弥漫四周。她的头痛让她来不及思考,这个醉汉是怎么来到她寝室的,而下一秒,翻江倒海的恶心就将她吞没。 她将挡在对方胸前的手收回,捂住嘴巴。男人见状大声唤道:“来人!掌灯,拿盆!” 烛火应声亮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使她回头,盯着透光的纱帐愣住。然后床帐被拉向两边,一个铜盆递到面前,身后的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像被触动开关一样,“哇”地一声吐出来。混合酒气的臭味顿时向周围溢开。 原来酒味是从自己身上来的?奇怪的是,她丝毫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喝了酒。 她呆滞地看着面前雕花的床架,房间内精致而典雅的摆设,看着拢着双髻碎步来往的丫鬟,低眉顺眼的奴仆,金属的烛台和微动的火光。 她在众人的照拂中用薄荷水漱了口,又被男人的帕子擦拭嘴角。 “吐出来可好受些?” 烛光中,那人眉目俊朗,长发随意披在一侧的肩头,看她的眼神充满关切。她和那张陌生而好看的脸对视了一会儿,兴许是颜控发作,起初的警惕竟然奇迹般消失了。 “这……你是……我……”疑问太多,她几乎无法连词成句。 “殿下不该饮酒过量,纵然难过,也不值得损伤玉体。” “啊,这……” 显然,他口中的自己,并不是自己,这里也绝非她的寝室。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好家伙,没有一点工业社会的痕迹。 再看男子微敞的胸怀,床头摆着的两个绣花枕,凌乱而宽大的被子从腰部以下将她二人盖住,显然自己陷入了未知的麻烦。 这是,这难道是……可以理解成……穿越吗?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事儿真能发生? 见她目光扫来扫去,男子从枕边拿起一个锦盒,双手呈到她面前,问道:“殿下可是在找此物?” “……这是啥?” “殿下回府之初,此物曾系于腕上,在下给您盥洗时,才将其摘下。” 在前桥疑惑的目光中,男子将盒子打开。她看到里面的物品,不禁双目暴睁。 “靠,我的小x手环?” 按了一下屏幕,电子钟顿时亮起,04:29。 这不能是穿越吧?太离谱了吧?这是梦吧! 男子奇道:“咦?此物还会发光?” 前桥也想“咦”。穿越古代还拿着手环,这是赛博朋克吗? 她恍恍惚惚地把手环带回到手腕上,屏幕突然亮起红光。定睛看去,红光又消失了,从手环里传出一个声音。 “咦?” 咦?怎么全世界都在“咦”! 手环里的声音没有停止:“靠,述封11中?我说怎么有点耳熟!” 述封11中?那明明是自己小说里杜撰的学校。再说,手环什么时候有对话功能了?这声音是谁啊? “你听到有人说话吗?”前桥问道。 面前的男人忧虑地看着她,摇摇头。 那个来自手环的声音停止了,让她以为方才是一场幻觉。按理说也不该有对讲功能嘛,这玩意连个麦克风都没有。 “殿下,您还要就寝吗?”男人试探地问道。 她没空搭理男人的疑问,一切奇怪得让她无从思索。若说只是一场梦,自己为何如此清醒,感觉如此真实? “……我是谁啊?”她反问道。 “公主殿下。”男人恭敬回答。 “嗯……我的名字呢?” “魏留仙。” 前桥喃喃道:“魏留仙?没听说过。” 但是随即,手环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魏留仙!天,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前桥对不对!” 前桥愣住。这两个字听上去如此熟悉又陌生,作为笔名,它一直以文字形式出现,却很少被人这样呼唤。 “前桥,我是诱荷plus啊!” —— 2. “诶诶诶?” “果然是你!那就没错了,就像我此刻在述封11中高2(7)班一样,你一定是去了我文中的世界。” “啥?你说你在……” 对方兴奋且确信道:“对哦!魏留仙是我上一本书的女主角,而我现在也来到你书中的世界!还以为是昨晚看你的书到半夜,于是做了这样一个梦呢。” 前桥咽了咽口水,真的不是梦吗? “姐妹,我知道你的感受。一个小时前我坐在数学课堂上,心情和你此时一样惊讶。好了,先把这些放一放,既然我们可以对话,要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交换一下情报?” 前桥瀑布汗,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呢,诱荷plus似乎已经接受这个设定,开始研究对策了。 该说不说,她内心也太强大了吧! 她也恍恍惚惚地起身,想去找个没人处,躲开床上一直盯着她的男人。可当她汲上鞋,难忍的头晕再次袭来,屁股一歪,重新坐回床上。 晃晃脑袋才想起,现在身处的世界里,除了这个房间这张床,其余她一概不知啊,上哪去找没人的地方? “殿下,您想去何处?方才为何自言自语?您还好吗?”男人道。 “……你听不见跟我说话的声音吗?” 男人的脸色由疑惑转向凝重:“听不见。” 哎?这还是个加密通话吗? 诱荷plus也问道:“你身边还有别人?” “嗯……” “靠!是谁,是谁?”诱荷plus的语气突然十分兴奋。 “我怎么知道是谁啊……”前桥有点心虚:“我还没来得及看你的文呢。” “你只用给我说特点就行了,我写的人物我还不清楚嘛?长什么样?多高?” 前桥只好观察面前的男人,给诱荷plus描述道:“长头发,长得挺好看……皮肤好,眉毛黑,睫毛长,双眼皮……鼻子很挺……” 手环那边沉默许久。 “姐妹……这也太笼统了吧。” 笼统吗?前桥心道,多具体啊。 “就没有啥‘星眸璀璨’‘窄眸薄唇’‘轮廓棱角分明’等具体特点吗?” 前桥差点被她噎住:“没有,他长得挺像个人的。” “那他左侧的脖子上有没有一小块浅棕色的胎记?” 前桥凑近了男人的脖子,看到那小指甲大的浅色胎记,奇道:“有诶有诶!” 手环那头的声音仿佛炸了锅,诱荷plus嗷嗷喊道: “啊!姐妹!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竟然亲眼见到他了!” “谁啊……” “梁穹啊,我笔下的理想型男主,完全按照心头好塑造的!啊我完了,我嫉妒了,我缺氧了……” “梁……穹?”前桥复读道。面前的男人随即应答:“殿下,我在。” 他关心的目光打过来。额,这一下,别说诱荷了,自己都有点酥。 “他是我的……不对,他是主角的什么人啊?”前桥悄声问道。 对方回答迅速:“老公啊。” 啊这…… 虽然很突然,虽然很空降,但确实还挺好看的。既然是老公,出现在床上也可以接受……吧。 “或许,我们的情况都是这个写作活动导致的。我提交的背景和人物关系,是完全按照刚完结的那本书扒下来的,现在它就变成了你这边的剧情。” “……啊?虚拟现实?”前桥大为不解,“就咱们那个小破网站,有这个实力吗?” 诱荷plus嘿嘿笑道:“我的原则之一是,既来之则安之。我管它是什么原理呢,于我而言能重回高中时代,就是难得的经历。” 前桥看着面前叫梁穹的男人,心想,突然被安排了这样美型的老公……可以说是难得的经历吗?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昨晚真该看看她写的故事啊。 “喂,我要去上课了,还有什么话,快点对我说!” 前桥忙道:“……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到底在哪啊!” 诱荷plus叹了口气,迅速给她概括了这个世界的背景。不愧是作者,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 这是一个异世界架空国度,不同于父权体系下的历史,这里拥有最雄厚财力和版图的荆国以女子为尊,权力和金钱堆就的母系家族得以延续。而她,是这个帝国女皇的唯一妹妹,国家的公主。 “怎么样?有钱有权有貌,这个设定对你不错吧!” “谢了……所以故事的核心是什么?宫斗宅斗吗?” 诱荷plus哈哈大笑:“你都是公主还宫斗什么啊!这么好的背景,当然要开后宫啦!快出去走一走,你就会知道世界多美好。” 后宫?!前桥呆住。所以古代、宫廷、言情都是幌子,诱荷plus是写后宫文的吗? “我去上课了!再聊。嘿,艳福不浅啊你!” 诱荷plus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前桥放下戴手环的手臂,和梁穹对视,顿时陷入凌乱。 3.喝断片儿 1. 前桥看了眼手环。 04:55,时间还早,她却已然睡意全无。 梁穹一直在留意她的动作,虽然眼前的情况让他不敢轻易开口,但看她的眼神始终充满关切。两人沉默相对,前桥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好……向诱荷plus同志学习,先不管那些理解不了的前提,接受设定,好好生活再说。 自己虽然是透明扑街作者,也好歹写过百万多字了,一个女尊副本难道还搞不定吗? 前桥攥紧拳头,清了清嗓子。 “内个,刚才谢谢你照顾我哈。” 梁穹轻声道:“是在下该做的,殿下何必言谢?” 前桥粲然一笑,别的不说,有个美型男子在面前可真养眼!诱荷plus审美还是可以的,心头好不赖嘛。 她的手抚上额头,用狗血恋爱剧熏陶出的拙劣演技道:“我好像是喝断片了……唉呀,头疼得很,什么都记不得了。昨天我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出现了!穿越者第一招,装失忆骗信息。 按照前桥预想中的发展,梁穹此刻应七分心痛三分急切,忙不迭给她科普发生了什么事,原是奸邪小人蓄意灌醉,意图不轨。虽然本体无能为力,但穿越过来的她以公主之尊、现代之魂迅速回击,打出一片稳固江山,赢得掌声、名望…… 或许还有美男。 她腹稿都写好了,目光炯炯盯住梁穹,可对方只是尴尬笑笑。 “既然记不清,就不必强求。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殿下无需挂怀。” 嗯?不对劲。到底什么事,很不方便说吗? 梁穹缄口不言,把她弄得很被动,憋了半天才道: “那……我原本计划今天要去干什么?” 梁穹柔声道:“殿下未曾对在下提起。不过在下建议您哪也别去,在寝殿好好休养。” 哎真就什么都套不出来吗? “所以说,我是那种很清闲的公主吗?躺一天都没问题?” 梁穹笑了:“殿下想躺则躺罢。” 哦,看来是个没啥实权的纨绔子弟。 反正头疼欲裂,干脆睡它一觉。前桥爬到床上找枕头,梁穹则帮她把床帘重新理好。视野又被黑暗笼罩,感觉到梁穹在她身旁轻轻卧下,前桥寒毛都竖起来了,转头道:“你别轻举妄动哈,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单纯睡一下……” 梁穹一愣,叹道:“那是自然,在下只在身旁守着殿下。” 他二人重新躺好。虽然身体状态急需调整,可前桥怎么也睡不着了。 梁穹是诱荷plus笔下的虚拟形象,可对于自己来说,他是个实打实的陌生人,突然同床共枕,怎么也无法安心。 她翻来覆去很久,床的另一边一直没动静。她本以为梁穹睡着了,又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响起:“若殿下想说说话,或是有话要问,殿下就讲吧。” “唔……”梁穹一定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既然台阶递过来,她又怎能不走?前桥于是问出那个最关心的问题:“我到底有几个老公啊?” “什么?” 前桥费力从肚子里翻出一个词儿:“我是说,我有几个夫婿?” 梁穹答道:“公主殿下尚未恩降,并无公卿,目前只纳了在下一个庶卿。” 等下!只有他一个啊?也就是说后宫现在还没开始建立?前桥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松,可算没太离谱,不然刚过来就继承一堆男宠,脆弱的心脏真承受不了。 “使奴倒是有几个,如果殿下想问此事的话。” 心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刚有所平静,又忽悠一下飞起来了。 —— 2. “使奴……是不是那种,可以陪着睡觉的?” “自然。殿下是想召一位进来侍候?” 前桥倒吸一口气,矢口否认:“不想不想不想!” 两人一起沉默。半晌后前桥又问: “那……使奴,有几个啊?” “一十六个。” 前桥差点抽过去。这河狸嘛!这不河狸!诱荷plus你怎么想的?这么多人一股脑塞给我,我还分得清谁是谁吗?你自己分得清谁是谁吗!啊你写的时候爽了,牛逼了,怎么不考虑主角的感受啊! “殿下当真不记得了吗?” 前桥尚在绝望中,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 “对啊,我连自己叫啥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是个公主……啊,还记得你的名字——梁穹。别的都忘了。” 黑暗中梁穹的目光忽明忽暗。 “殿下。” “嗯?”她转过头,嘴唇蓦然和一个柔软的东西相碰。她跟个木头疙瘩似的接受了这个情谊绵长的吻,等到对方的舌头退去才想起应和。听见梁穹在耳边轻声道:“听您如此讲,在下很开心。” 他呼出的气息热热地扑在耳廓上,让前桥脸有些发烫。 “……我不是光讲,就是真的忘了。” “没错,就是忘了。在下懂,也非常乐意看见殿下忘记一切,与过往告别,重新开始。” 他好像理解拧歪了,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自己总算不用编理由套话了。 他轻轻吻在耳边:“今日由在下安排,可好?” 前桥有点上头,迷迷糊糊应声,又被梁穹抱在怀中,细心地吻起来。唇舌纠缠,津液交融,对方泛着淡淡清香的体味钻进鼻腔和味蕾,让她欲罢不能。 当梁穹的手探入衣怀抚上腰侧时,突然被前桥呵止。 “等等!” 对方的动作停下,前桥翻身起来,开始在黑暗中踅摸。 “刚才那个盒子呢?” 梁穹的双手精准地找到用来装手环的锦盒递给前桥。只见前桥把手环摘下,放在盒内封死,一边嘀咕道:“差点直播出去了。” 然后把头探出床帏,叫来外头候着的一个丫鬟,吩咐道:“你把这东西好好地保存在一个远些的地方。” 丫鬟应声走开,前桥看着她的动作,抻脖子喊道:“哎,你别放那啊!换个房间去。” 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闭,她重新躺回梁穹的怀抱,这才释然道:“我们可以继续了。” —— 3. 梁穹很听话,她话音刚落,他的手臂就环过来,手指拈着贴身衣物轻柔褪去,掌心抚摸在绵软的双乳,挑逗挺立的蜜蕊。裸露的肌肤相互贴合,前桥的后背传来梁穹胸膛的热量,也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他真的是个……不存在的人吗? 可是这心脏跳动得如此剧烈,如此真实。火热的皮肤下有肌肉和血液,脖颈处留下紊乱的呼吸。他助她躺回枕上,手掌顺着腰部向下移去,直到用力托住大腿,热气喷在敏感地带,滑腻的舌顺着腿根部游到漩涡中。 细密的水声响动,她不由得轻蜷双腿,夹在他耳侧,让他的唇舌带她步入云霄。 取悦女人,梁穹很有一套,看来是出自前主人的调教。就在她对开局福利感激涕零,放下所有心防,准备与他交合时,梁穹却突然停止,喘息着沙哑道:“在下把宁生唤来?” “啊?谁……” “殿下连他也忘了?”看前桥没反应,他解释道,“殿下尚未恩降,不能有孕,只有让‘滞势’之人与殿下交合,才能保证无虞。殿下平日最爱宁生,今日可要唤他来?” 未曾想过这点,前桥从旖旎中苏醒,看着胸前的那张俊颜,目瞪口呆。 “什么是‘滞势’?” “虽然阴阳结合有孕不算容易,但为确保女子不会受孕,有时正常交合是禁止的。于是有男子找医家施‘滞势’之术,封住精脉,如此既能保持雄姿,又无精气,即使交合,也可使女子无妊。” 前桥大惊:“结扎?” 梁穹没听明白,只是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再次问道:“要唤宁生过来吗?” 前桥暗暗咋舌,诱荷plus你可太敢玩了,为了让女主不怀孕,结扎都整出来了。 “所以我的那些使奴,都是‘滞势’过的人吧?” 梁穹略微思索,答道:“有人是,有人不是。经过‘滞势’者已尽数登记在册,他们现在可以陪侍,但地位仅限于此。还有人未曾滞势,当前不能侍寝,等殿下恩降,便可以侍寝,并有机会同殿下和公卿一起诞育后代。” 哦,明白了。 一部分人被剥夺生育资格,却可以提前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人去做使奴还是去当鸭子,都会因为不给主人造成负担而比较抢手吧? 所以说……所以说从前魏留仙若是和梁穹亲热,就必须再加一个人替代梁穹去做那种事?然后……天哪,不敢想象。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前桥的所有情欲顿时萎靡,在梁穹对面坐起来,正色道:“你别叫他了……我有个事儿和你商量。” “殿下请讲。” 前桥道:“如果我说,要把这些使奴都解散,不要了,是可以做到的吗?” 梁穹愣住:“为何突然不要了?” “嗯……有你一个就够了,十六个未免太多,滥交会不会出问题啊?”再说,俩人都进行到这步了,还得叫个人过来“帮忙”,场面也过于惊悚。 梁穹犹豫了,半天才回答道:“此事关系重大,容在下想一想。” “好。”前桥躺倒在被子里,手中抚摸着梁穹的手臂,心中还微微有点遗憾。既然没别的避孕措施,意味着和“福利男主”梁穹也不能再进一步了。 不过3p和吃素之间,还是选择吃素吧。 她神游天外,开始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趣。只有一点疑问飞入脑海:诱荷plus这么搞,是怎么过审的? —— 4. 在梁穹怀中躺了半天,虽然不能深入交流,搂搂抱抱倒也舒服,等到肚子大叫,才爬起来用膳。 为了照顾宿醉的她,梁穹命奴仆找来一张小案,平平铺在床上,供她足不沾地享用美食。她和梁穹披着衣服,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浓情蜜意,好不恩爱。 未等午饭吃完,就有奴仆来报:“兴国二皇子殿下来递拜贴,请求会见公主。” 前桥还不知如何回应,梁穹便抢先道:“回复说公主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请二殿下择日登门。” 前桥看向梁穹的脸,他虽然没明着表态,但脸上已有些许不快。 他迎着前桥的目光,道:“殿下方才也说过,今日想多休息罢?”前桥点点头,心里还在盘算,这个兴国二皇子是什么人?梁穹好像对他很警惕。 不一会儿奴仆又回禀道:“二殿下说,原本担心公主酒醉身体不适,来送些保养秘药。既有梁庶卿在旁照顾,他无忧虑之必要,这就回去了。” 梁穹挥手让他下去,前桥恍然道:“哦!这个二皇子就是昨天灌我酒的人吧?” 梁穹意味深长地瞧着她,问道:“殿下想见他?” 前桥摇摇头:“挺好奇的,但我懒,一想到还要洗头化妆穿衣服就觉得麻烦……改天吧,改天我会会他。” 什么人啊?大老爷们儿把一姑娘灌成这样,害她现在头还疼着。 似乎女尊国度也危机四伏,还好没被捡尸,不然可亏大了。 4.什么玩意初恋 1. 等填饱肚子,头疼也好得差不多了,前桥被新鲜感和好奇占据内心,就不愿意赖床虚度光阴。在奴仆丫鬟的簇拥下,梳妆打扮完毕,揽镜自照,别说,这皮囊还真不赖。柳眉杏眼桃花面,腮边有些稚嫩未脱的婴儿肥,稍微一打扮就娇俏可爱。 “殿下想去做什么?”梁穹为她发间插上一枚珠花,问道。 “开眼看世界。”前桥回答:“也就是四处溜达。” “好,殿下还回来用晚膳吗?” “当然啦。诶,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梁穹摇头道:“自几日前就在担心殿下之事,积压许多府中事务,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不能伴您同行了。” 原来这个“庶卿”如此受宠,竟然在当公主的家?前桥笑着在他脸颊印上一吻:“那你等我回来哦!” 一位在她寝殿伺候的丫鬟随她同行,想到日后会经常相处,前桥也不避讳丫鬟自己“失忆”的事实,索性见到什么问什么。 本来想着参观完府邸就出门看看,可没想到公主府有这么大,她走了一圈,累个够呛,才算把地形摸清。 “所以我那十六位使奴,除了几个受宠的有单独院落外,其余的都杂住在大院中?” “是。只有宁公子、江公子、罗公子和何公子有各自院落。但何公子并不在府内,他的院落是空着的。”唤作桃蕊的丫鬟答道。 所谓宁公子,应该就是梁穹口中受宠的宁生吧?怎么还有个请假的? 问向桃蕊,对方答道:“何公子目前尚在凤苑府的家中,待明年就过来了。” “为什么要等到明年?” 桃蕊掩口笑道:“何公子自小被赐婚于公主,原本两年前就该来了,自从前年圣上颁布新婚法后,男子成婚年纪从十六岁提升至十八岁,何公子就只能等着啦。” 啊,看来是个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 这些使奴身份各异,有其他贵戚赠送的,有魏留仙自己买回来的,有从奴籍、伎籍里收来的,也有像何公子那样家世清白的子弟。可见把他们尽数解散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怪不得当时梁穹没有立即答应。 “那今天过来找我的什么国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我昨天是不是和他喝酒来着?” 听她谈到这个话题,桃蕊显得不太自在:“嗯……兴国二殿下嘛,他年幼时被战败的兴国送入大荆,由先皇收养在内宫,是和公主自小相识的。” “哦,一个他国质子。” 桃蕊点点头:“因此……公主对他的情感也比对他人深厚些,纵然二殿下十六岁时返回兴国,公主亦对他颇为牵挂。” “哦,”前桥总结道,“原来他还是我初恋。” “二殿下此次来荆,是奉命与安吉郡主成婚的。婚约初定之时,公主殿下十分不悦,多次求恳圣上,终不能如愿。圣上为表安慰,便将梁庶卿赐与公主。公主却整日耽迷声色,广纳使奴,像是……故意与圣上和梁庶卿作对一样。” “啊……”前桥的总结被咽入口中。也就是说,昨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可能不是人家灌酒,而是自己爱而不得,巴巴地赶到旧情人面前,借酒浇愁来着? 魏留仙啊魏留仙,你也太差劲了吧!有梁穹这么养眼的人物在身边不够,你还要对一个已经订了婚的念念不忘。有缘无分就自暴自弃,纳了十六个小男宠,活脱脱一部渣女养成记啊! 桃蕊打量着她的脸色,借机道:“公主,奴们虽然位卑言轻,不敢插嘴公主之事,但奴们都希望您能和梁庶卿好好的。庶卿为人谦和,对公主又真心实意,奴们都看在眼里。” 前桥共情地点点头。梁穹可是诱荷plus的理想型男主,能不好吗? “成,我都想好了,找机会把这帮使奴都解散了吧。以后我就要梁穹一个啦!” 去你的后宫吧,老娘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桃蕊却明显迟疑开了:“啊?公主是认真的?” 前桥点头,可桃蕊看上去并没有欣慰,反而更加担忧了。 —— 2. 待日头沉沉将落,她终于带着桃蕊依约回到厅房。梁穹已经备好丰盛饭菜,等着前桥一同落座。 他身边站着另一个男子,身形挺拔匀称,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眉眼间有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梁穹道:“在下擅作主张,叫宁公子同来用膳,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原来他就是宁生。前桥心道,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意下? 她友善地冲他点头道:“坐吧!” 宁生举手投足很有礼节,待众人都坐了,他才坐在梁穹一侧。待梁穹起筷,自己才会夹菜。一饮一啄都关注他人动作,绝不逾矩半分。 梁穹和前桥不问他,他就不开口,梁穹提到他时,他便放下筷子答话,此外再无多余的表达。 前桥有些惊讶。都说恃宠而骄,这宁生在公主府受宠最多,本该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气,怎么还如此守规矩? “喂,你这样吃饭,累不累啊?” 宁生一顿,像是仔细思索了一下她言下之意,而后答道:“奴自受训礼仪以来,便严守尊卑之序,至今已十余年,早已习惯。” 听桃蕊说起过,宁生是受教坊专门培养,待成年后卖给宗室贵戚,行“滞势”礼后入籍的使奴。照这样说,他养成这种性格也能理解,可她又不禁想入非非…… 你说,魏留仙、梁穹和他在床笫时,他也像这般守礼,处处听候指令行事不成?这样毫无情趣怎会如此受宠?难道他被当成xx机器人吗? 一阵恶寒,她马上把旖旎的遐想打散。 梁穹干嘛特意把他带过来一起吃饭呢?莫非是听她说要遣散使奴,想让宁生在面前多露露脸,使自己回心转意? 后宫不该明争暗斗,打得不可开交吗?他俩怎么相处这么和谐,不会是在床上“配合”出习惯了吧? 诶呦,怎么总想这些事啊! 为了打断思绪,她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膳食上,刚把一盅汤喝干净,便有奴仆进来,捧一礼盒奉上,说是兴国二皇子送来的。 上午不是刚来过吗?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她余光看着梁穹。果然,梁穹春风般的微笑凝固在脸上,放下筷子,沉默不语。 害,白玫瑰与红玫瑰的经典桥段,如今知道他和这位二皇子之间的情敌关系,又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她故意表现得十分随意,对奴仆道:“我不接手了,你帮我拆了吧。” 那奴仆道了声是,跪在地上,把礼盒打开。拿出面上的一层,看了看道:“公主,这是一份‘咸嘉福’的糕点。” 前桥手一挥,大方道:“赏你们了!” 奴仆欣喜万分,叩头谢恩。 又拆到中层道:“公主,这是三枝‘凤衔珠’。长簪末端用金丝银线包嵌贝壳,插于鬓发之间,颇有意趣,在兴国女子中很流行。” “嗯,”前桥屁股都不挪窝,遥遥看了一眼,道:“我不缺头花,配个礼盒,给那位安吉郡主送过去吧,想必她会喜欢。” “是。” 奴仆又将中层拆下,放在一旁,看着底层的东西道:“公主,这像是一块艺锦的丝绸,嗯……” 他疑惑地把那件绣花的物什拿出来,放在掌心展开,众人一同看去,只见一个香艳的肚兜逐渐露出原本面貌。 那奴仆“啊”地一声轻叫,差点把东西扔了,慌忙跪倒在地:“奴该死,奴该死!” 周围沉寂了。梁穹叹气,宁生别开眼,前桥见状颤抖道:“怎么……这玩意是我的吗?” 天哪!魏留仙你玩得太过火了!喝醉酒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肚兜留下了?这是明显的出轨啊!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 这个二皇子也真是的,憋着坏呢他!占了便宜你偷着乐啊,还特意送回来,好家伙,最毒汉子心! 见桃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几乎是用抢地帮她把肚兜收好,前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真是我的吗?我没印象啊!没准是个假的,是个新的!” 实话听上去像是拙劣的开脱。 梁穹颇为无奈地苦笑道:“那公主殿下想把这份礼物转送给谁呢?” 前桥气道:“送给你怎么样啊?” 梁穹笑:“在下怕是没这个福分。” 心里酸溜溜的,虽然不是自己做出的荒唐事,前桥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梁穹。 “那就把它和那几只簪子一起封着,送到安吉郡主那里。他恶心我,我就恶心他未婚妻,让他家宅不宁。” 显然不能这么做,桃蕊非常配合地干笑出来,帮她缓解尴尬气氛,可是气氛仍旧微妙。 梁穹叹道:“此事……还是交付在下来安排吧。” 前桥算是明白了,有什么事情不妥当,梁穹就给“安排”了,这个“大管家”可真够贴心。 “行啊。再知会下去,以后咱们府里不许收任何二皇子的东西了。什么礼物啊,信啊,还是人啊,通通不让进。” 奴仆欢喜地道了声是,便提着礼盒下去了。 就这?狗币男人还让魏留仙朝思暮想那么久?她脑子坏掉了吧。 行了,防范渣男,从我做起。打今儿起,二皇子这个感情支线就砍了,咱不要了。 说到“支线”,前桥突然看向手腕,惊道:“诶,我手环呢!” 她可真行,直接把这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梁穹道:“快去将殿下的……‘手环’拿来。” 奴仆在偏殿找来锦盒,前桥连忙取出手环,戴在腕上。看那红光闪烁一下,松了一大口气。 “我吃完了,回屋休息去,你们不要跟着我哈,该干嘛干嘛。” 梁穹和宁生离席,目送她离开,梁穹突然把她唤住:“殿下……今夜让宁生留下可好?” “啊?”前桥惊道:“你不想陪我了?” “不……在下的意思是,宁生也可一起。殿下有些时日没召宁生了,不如今晚……” 前桥打了个冷颤:“额,不了不了,改日改日。” 宁生的目光有一瞬暗淡,最终也没有多言:“是,公主。” 还“一起”,什么危险的暗示啊。 宁生啊,望你理解,虽然有始乱终弃的嫌疑,但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还是早点斩断比较好。 5.解散是不可能的 1. 前桥飞速跑回床上,拉好床帐,对着手环呼唤道:“姐妹姐妹,在吗在吗?收到请回复!” 那边悠悠地传来一个迷糊的声音:“嗯……哎,我找了你一整天,你怎么才来啊?”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一直没倒出空来,这不刚吃完饭嘛。” “都几点啦,你才吃饭。” 前桥看了看电子屏:“17点20。” “啥?”诱荷plus的声音明显精神了很多,“娘嘞,我这边都快十点半了,咱俩之间竟然还有时差。哎,读书真累啊,往常这时候我还能刷个剧,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 听着那边的呵欠声,得知校园文也不算好待,前桥倒是有点开心。 “我想问问你呢,梁穹不是男主吗?怎么才是个侧室啊,我正室又是谁?” “嗨呀,就是那个——赵熙衡。” “谁?”怎么又冒出一个名字? “兴国二皇子,赵熙衡啊!哦,你还没见着他吧?没事,你和周围人打听打听就知道啦,你俩那点事堪称宫闱艳史,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前桥听得耳朵嗡嗡作响,几乎石化:“你说谁?” “赵熙衡啊,兴国二皇子,额,是你的一个青梅竹马。” 前桥吼道:“他不是都和郡主订婚了吗!” “……订婚而已嘛,在婚礼之前你们还是可以生米煮成熟饭嘛。” 前桥崩溃:“这特么什么设定啊!我要那个人渣干啥?他怎么可能是我正室!” “哎呀,你别吼我……怎么,你已经见过他了?” 前桥道:“还没见面,刚有点交集。这个人好渣啊,有未婚妻了还给我送肚兜,我俩是不是怎么地了?” 手环那头不怀好意地笑道:“那肯定是啊。你俩每次见面,都得‘怎么地’一下。” 前桥几乎抓狂:“不是……凭什么啊!就这种猥琐男的,魏留仙是瞎了还是脑瘫了,会喜欢他?” “哎,这就叫相爱相杀嘛。而且说他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呀。”诱荷plus笑道,“前桥,我不是指你哦,我是说我笔下的人物又不是什么光鲜伟岸的角色,肯定有污点和阴暗面嘛。” 前桥大挠头:“姐妹,人无完人我理解,但我觉得出轨、偷情什么的……不合理啊……” 诱荷plus打着呵欠道:“怎么就不合理了?明明互相喜欢,却有太多阴差阳错,你不觉得这种设定很带感吗……” “打住,打住。你不用安利了,他这条感情线已经被我连根拔起了。” 诱荷plus惊道:“雷厉风行啊你……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搞?” “还没规划得很详细,我只有个初步的想法。” 诱荷plus一听要讨论剧情,DNA都动了,兴致勃勃道:“来,说说,我们商讨一下。” 前桥也扭扭屁股把身体坐正,清了清嗓子: “首先呢,找个机会把我府邸里的人底子都摸清楚,然后循序渐进地把这十六人都遣散出去,就留梁穹一个,再想办法给他挣个正室的名分。” “……哈?” “所以你能给我那十六个使奴的资料吗?” “不是,姐妹……”诱荷plus仿佛快疯了,“我没理解错吧?你想在我后宫文里走1v1路线?” “这怎么说呢……我承认你设计得很香艳,但十六个,我接受无能……” 对面半天没有说话,唯有一声长叹悠悠传来:“暴殄天物啊!” —— 2. 前桥笑了:“为什么开后宫?梁穹是你的理想型男主,你也忍心?” “不是我不懂怜香惜玉,世界观摆在那里,魏留仙是女尊公主,身负为皇室繁衍后代的责任,天下优秀男儿尽可纳入府中。纵然梁穹再好,也不能独占她。”诱荷plus又解释道,“你别替人委屈了,他们都够聪明,会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路。你现在涉世未深,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其他。” “我可不觉得魏留仙是个聪明人……”公然和郡主抢男人,这是有脑子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诱荷plus大大方方承认了:“嗯,她是挺迷糊的,容易情色上头。” 前桥试探道:“姐妹,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诱荷plus明白她的意思:“你说得对,现在是你在写故事了,我尊重你的想法,虽然不知是好是坏。但我也想提醒你……别觉得梁穹多么完美,他有自己的小九九,你如果不警惕点,容易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诶,是这样吗? “你多给我点这种情报吧!再说说那个宁生怎么样?” “挺好,器大活好,生龙活虎。” 前桥怒:“不是这方面的情报!!!” “哦哦哦……他挺珍惜在你府里的机会,所以拼命讨你喜欢,一有机会就想往上爬。” 能理解。这种出身不好,又被滞势的男人,只有紧紧依靠公主这棵大树,爬得更高,才有更多权钱和安全感。 “那个传闻中的何公子呢?” “何缜?你小时候随先帝去祀神,途中结识的乡绅家小公子。多年来对你念念不忘,就盼着成年能入府。臭弟弟,有点病娇,占有欲强,你哄着就是了。” 好家伙,听上去活脱一小祖宗。 “还有个姓江的和姓罗的?” “嗨呀,你不用挨个问嘛!自己发掘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诱荷plus道,“其实那十六个有些我都记不太清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分配了笔墨的。魏留仙有收集癖,看到心仪的,就爱摆在后院看,又不肯上心,都是交给梁穹安排照顾。” 好嘛,原作都定义路人甲了,这下解散他们的信念感更强了。 “那我有没有仇家?” “不少……”听出前桥又要发飙,她赶紧解释说,“魏留仙地位尊贵,难免飞扬跋扈,第一个得罪的就是安吉郡主。不过,你如果成功砍了二皇子这条线,安吉郡主应该不会跟你为难。” 这一对儿听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绕着走,少招惹比较好。 “你也不用有被害妄想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人真的想搞死你。”诱荷plus又宽慰道。 谁知道穿个后宫文还要想这么多?前桥头都大了。可对方带着浓厚的困意,给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又让前桥心里十分感动。 “你呢?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我也可以帮你。” 诱荷plus一边打呵欠一边道:“我当然有麻烦,但你帮不了我。” 前桥急了:“怎么可能,你说说。” “我的麻烦就是——数学太特么难了,什么导数、圆锥曲线,我早就忘光了,铁定没法完成一学期逆袭的剧情,我决定躺平。” “这样啊……”前桥想了想,“你可以去找班副请教,他数学好,有耐心,还对你有好感。” “哈,”诱荷plus回答道,“我不找他,我找体委。” 前桥人间迷惑:“找体委能学到啥?再说,他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啊。” “当然不是想学到啥,主要是因为他更帅。再说,倒数第一向倒数第二请教如何进步,没毛病啊。” 前桥大无语:“什么破理由……你可别忘了高中生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享受青春,多谈恋爱。” 前桥大吼道:“不对!是高考!高考!!!” “哎呀,你别着急嘛……”诱荷plus道,“谁不知道是高考啊。只是我都拼死拼活过考一次了,有机会重新开始,就不能换个方式,学偶像剧谈谈恋爱,狗血一回吗?” 前桥可算感受到那种原作又气又好笑的感受。可自己都要删她后宫了,也没法说诱荷什么,只能妥协:“你决定吧。” “睡啦睡啦!明儿还要早起抄作业呢。” ……行吧。 —— 3. 诱荷plus那边刚没动静,敲门声就响起来。前桥拉开床帐过去开门,见梁穹在夜色中笑得温暖:“殿下没有更衣休息,可是还不困吗?” “啊,我……”前桥甩甩手臂,“我刚要睡。” 梁穹看出她有所隐瞒,却不打算深问:“宁生已走了,今夜还是在下来陪伴?” 前桥凑过去揽住他的手臂:“当然。” 梁穹拥着她回到寝殿,在妆台前为她卸下发饰,梳理她的长发。前桥闭着眼睛享受头皮按摩,不一会儿又想起席间的尴尬,对着镜子中的梁穹认真道: “我以前太操蛋了,你别生气。我保证日后不再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只要你一个。” 梁穹梳头的手停下来,笑道:“殿下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说出许多古怪话。” “我浪子回头金不换,打算痛改前非呗。” 梁穹的梳子重新在她头皮上移动,轻声道:“殿下不必如此。以公主之尊贵,宅邸充实为皇室之福,在下未觉有何不妥。” “一群人跟你分宠,你都不在意吗?” 梁穹答:“殿下喜欢,大家又相处和谐,在下怎会介意?”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把宁生赶出去?”前桥索性挑明了话题。 梁穹点头道:“是,不仅是他。像他这种在府的使奴,若是被赶出府门,定然无处投靠。近年滞势为奴之风大盛,常有人为跻身名府而伪造‘滞势’证明,为保‘滞势’者来源可靠,多数府邸都委派府内医者行刀,登记于内籍之上。因各家医者不同,名籍不外示,相互之间难以信任,便没法接纳别家‘滞势’之人。宁生并无亲眷,又曾是奴籍,若出了公主府,除非投身青楼,很难找别的活路了。” 前桥呆了呆:“这我还真不知道。” 梁穹考虑那么多,像个小圣母,难道这就是庶卿的自我修养吗? “留着也不是不行……可我又不想和他们上床,留着他们吃白饭吗?” 梁穹笑道:“偌大的公主府,难道养不起几个闲人不成?更何况,谁说使奴一定要侍奉殿下?” 诶,什么意思?不侍奉公主侍奉谁……是自己想多了吗? “待公主殿下恩降,与公卿行房之时,让他们在旁自渎,为公主和公卿助兴取乐,也是一件美事。” 前桥差点喷出来……诱荷plus还写了这种情节吗?她到底怎么过审的! “想必殿下最近青楼去得不勤,连这些花样都忘干净了。阿籽和阿芪昨日还问在下,何时可以再次侍奉,看来亦是遥遥无期了?”见她呆滞,梁穹调笑道。 前桥清清嗓子:“我以前……还真够操蛋的啊……” 6.找个没有男人的地方 1. 次日前桥和梁穹刚刚起床,就听奴仆来报,说宁公子备好早膳候在门外。 前桥被搞个措手不及,问梁穹道:“叫他进来一块吃?” 梁穹便先一步出门查看,再回来时只捧着两人用度的食盒道:“他说已经用过早膳了,这是为您和在下准备的。” 前桥看向梁穹打开的食盒,精美的膳食正冒着热气,郁闷道:“他以前也做这些吗?” 梁穹不回答,只微笑。 前桥哀叹道:“原本想遣散他们,昨日你讲明白利害之后,我已经在想别的法子了。可你看他这么殷勤,我倒有点害怕,以后我不召他陪侍,只养在府里,他恐怕更难受吧。” 梁穹道:“殿下放心,在下去和他说。” “嗯,早点讲明白最好,别整天死缠烂打的。” 早上已经有些意外,午饭后出去透风,刚走到花园,又和宁生不期而遇。 对方后退一步,对她微笑,脸上绽放了两个很深的酒窝:“风光正好,殿下是要赏花吗?” 前桥尴尬道:“是……吧……” 宁生察觉到她有意躲避,垂睫道:“奴不便打扰殿下兴致,这就告退了。” 他来去如风,消失在视线中,前桥拍着胸脯道:“什么情况?” 桃蕊尴尬回应:“……最近公主不理会宁公子,下面都在传言,他被您厌弃了。” “什么呀,我是想把使奴都遣走,才不是针对他一个。” “殿下,不光是宁公子啊……听说使奴们都盼着见殿下,像稍微得宠的阿籽和阿芪兄弟,隔几日就去找梁庶卿询问公主有无召侍。其他人只是地位卑微,不得擅自求见罢了。”桃蕊道。 阿籽阿芪?就是那自渎花样提名人吗?还“兄弟”,玩得挺野啊! “这公主府待不了了。”前桥慌道,“我得出去躲躲……桃蕊,我平时爱去京城哪里玩?” “唔……春喜楼?鸳鸯楼?霞鳞阁?” “这名儿……不会都是青楼吧?” 桃蕊点点头。 前桥无力道:“就没有那种见不到男人的地方吗?” 桃蕊略加思索,回答道:“秭书茶楼?京都女贵经常在此聚会,男人是几乎不来的。” 前桥兴奋地一拍巴掌:“就它了!” “那奴去备轿。” “不忙。”前桥将她拦住,“溜达过去,正好我想看看京都景观。” 桃蕊附议:“那好,奴去知会梁庶卿一声。” 听闻公主日常出行都要向梁穹报备,看来那天魏留仙去找二皇子,梁穹也是知道的。难为他了,眼睁睁看着屋外彩旗飘飘。 不对,按照诱荷plus原本的设定,二皇子才不是屋外的彩旗,而是正儿八经的屋里红旗。 梁穹如果能预测未来,也该有点欣慰——这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 2. 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裙准备出行,梁穹在公主府门口送她,又嘱咐桃蕊别让公主玩太晚。 “殿下忘性大,你多帮殿下留意,及时提醒。” 咦?他说这话,是信自己失忆了吗? 前桥尚未想明白,脚已踏出府门,宽敞的街道展现在眼前,车马行人来来往往,一时间兴奋得说不出话来,搂着桃蕊的胳膊让她给自己带路。 “公主为何如此开心?像是好几日没出门了。” 是像一辈子没出门了才对。前桥道:“低调低调,别叫‘公主’,叫‘小姐’!” “是,奴一时忘了。” 两人悠哉悠哉地向着秭书茶楼走去,沿途看到什么东西,前桥都要停下来瞅一瞅,桃蕊根本没想到,只是出个门而已,就能让公主如此兴奋。而快乐是有感染力的,她也被熏陶得开心起来,和前桥讲话不再恪守分寸,亲近了很多。 前桥在一首饰摊前流连忘返,听店主卖力地推荐各种花簪,喃喃道:“乖乖,这些样式我都没见过呢。” 桃蕊笑道:“小姐妆奁里的,不知比这些东西好上多少倍。既然喜欢,就带着玩玩。” 这话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前桥想着反正有钱挥霍,干脆看得顺眼的东西一样来一支。故而光花珠就在发间插了五六个,头上插不下的,就给桃蕊插上。桃蕊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变成了糖葫芦架,哭笑不得道:“小姐,哪有这样戴的?像那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农妇。” 前桥恶趣味地笑笑:“谁说的?这叫巴洛克风格,没准能成流行风尚呢。” 既然公主这样说,桃蕊只好硬着头皮,顶住压力,继续前行。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到秭书茶楼时,钱袋已因前桥挥霍而瘪了一半。 纵然是寻常打扮,秭书茶楼的掌柜也将常客身份认出,碍于她满头朱翠,想笑又不敢笑,引两人到临窗的雅间。她们便一边品茶,一边俯瞰来往行人和热闹的街景。 “真该多出门逛逛,下次就去你说的什么春喜鸳鸯楼,见见世面。” 桃蕊笑道:“就怕小姐见着见着,心又野了。” “哈,那你太小瞧我的定力了。” 桃蕊大胆奚落道:“小姐,您有定力吗?” 笑话,梁穹是何等风采?就连宁生都如芝兰玉树,看了让人移不开眼。想必府中其他没见过面的使奴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自己才没那么大胃口,对着外面来历不明的男人动心。 正得意地想着,身旁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轻笑:“奴儿,你家小姐的定力,自然不容小觑。” 前桥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只见一位打扮美艳的少女站在她身后。媚眼朱唇,灵动非常,尖尖的下巴向上勾起,给那张娇嫩的脸凭添几分桀骜。 “安吉见过公主姊姊。”她盈盈下拜。 前桥差点没端住茶盏。面前的美人就是安吉郡主?她昨天刚说要躲着他们夫妻走,今天就碰了头。 她干笑道:“不必多礼。郡主来此有何贵干啊?” “不过是婚期将近,约几位姊妹前来叙话。” 这么巧,她也选了这个地方。前桥打哈哈道:“啊,那你们聊你们的。” 安吉却不走,道:“多谢姊姊今早差人送来的首饰,还有那柄石榴玉如意,我看了着实喜欢。生怕姊姊割爱,心中还过意不去。可见了姊姊头饰,才知姊姊喜好别具一格。” 啊咧,原来没收到我的肚兜吗?前桥心道,看来是被梁穹贪污了,改送石榴玉如意一定也是他的主意。 既然梁穹想做足表面功夫,自己也不能拖后腿。 “妹妹喜欢就好。石榴多房,如意顺心,妹妹婚后定会开枝散叶,称心如意。” 安吉掩口一笑,飘然离去。不一会儿,另一个隔间中传来女子的交谈,依稀能听到安吉的声音,诉说自己与未婚夫再次见面的趣事。 前桥尚且安然自若,桃蕊的面色却很不好看:“小姐,我们走吧。” “走什么?茶还没喝完呢。” “这里……太吵了。” 前桥道:“我也觉得有点吵,可又觉得,该早点习惯这些吵——以后免不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桃蕊愣了愣,道:“小姐能想开就好。” 前桥何止是想开,简直想笑。今天送前女友肚兜,明天又和未婚妻约会,二皇子忙得团团转。还好女皇坚定不移,任魏留仙撒泼打滚也不妥协,否则自己就要接手这个祸害,那才让人想不开呢。 —— 3. 吃过了茶,两人又去街上闲逛。一直走到夕阳西下,桃蕊叮嘱好几句“小姐该回了”,前桥才恋恋不舍地答应。 回程也没闲着:老字号的点心买上几盒,烤肉酱肉买上几份,瓜果甜点又是一篮,直到桃蕊连连叫苦:“奴已拎不动了!” “好,走!” 前桥掏出钱袋付账,没等拿齐铜板,眼前一道残影伴随风声划过,两手已然空空——钱袋子竟然被抢了。 前桥愣了一秒,立马顺着贼人消失的方向去追。桃蕊在耳后大叫一声什么,此时也顾不得了。 随着那人跑进街巷,然而目标七拐八拐就消失在转角,她不敢擅自跟进,便在路口处叉腰大骂。 “小贼,知道我谁吗?犯事犯我手上?麻溜滚出来!” 搞笑,堂堂一国公主,被人从家门口抢劫了? “不出来是吧?小贼你别后悔!” 先诈一下,诈不出来,就去报官。前桥算盘还打得挺好,可是当面前的巷里冒出好几个壮硕男女向她逼近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女子汉不吃眼前亏,转身便往回走,却被一股大力袭击面颊,顿时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她爬起来,愣愣地擦嘴角。牙齿把嘴唇磕破,手背上都是血。 靠,还真打啊……自己可是公主诶…… 打她的人是个高壮的汉子,一副平民打扮,冷冷道:“叫什么叫?把钱都交出来。” 前桥一声不吭地把怀中剩余的银票扔在地上。 “首饰。” 前桥又把发间五颜六色的珠花尽数摘下,扔给对方。 那人见状嘲讽道:“怎么乖了?不打不听话?” 前桥无奈道:“钱都给你了,还想怎么样嘛?” “治治你的猖狂。”那人走过来,抬手又要落下一掌,前桥连忙化身缩头鹌鹑,心中大骂自己愚蠢,还以为是和谐社会主角光环呢?现在命都没啦! 可那巴掌不曾落下。 她睁开眼,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挡在眼前,而那位身形壮硕的劫匪正蹲在地上,痛苦地捂着手腕上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汇成一滩。 “滚。” 那人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巷口看热闹的人也都一哄而散。随后剑被收回,她终于看清楚剑的主人——一个束着马尾,不苟言笑的青衣少年。 —— 4. 少年剑客俯身把她的钱袋、银票和簪花一一拾起,站在远处觑着她:“能起来吗?” 前桥忍痛爬起,把口中血沫吐出:“不能让他走,得报官抓他。” 少年剑客冷笑道:“报官?还嫌不够丢人?”见她迟迟不动,他也只是走近了一步距离,问道,“能走?用不用叫马车?”那语气可一点都不像关心。 前桥摇摇头,呲牙咧嘴地抱拳道:“多谢侠士仗义相救,那些银票都给你了。” 对方迟疑道:“这是何意?” “见义勇为的奖励呗。” 少年剑客嘴角一扯,并不推辞,全部塞到怀里:“多谢。” “是我谢谢你,少侠。我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青衣少年并没走开,而是立在原地,神色古怪,像是疑惑又像愠怒。半晌,把怀中的银票又尽数掏出来:“你什么意思?” 前桥抬头看他,神色比他更疑惑。这小子有毛病吧?拿了钱还不走,等着以身相许呢? “让我走只消你一句话,何必拿这些东西侮辱我?” 啥啊,啥跟啥啊? 匆忙的脚步声自耳后响起,桃蕊慌慌跑来,见到前桥红肿的面颊吓得哭出声:“老天,怎么搞成这样!殿下,奴该死,奴该死!” “哎呀起来,别哭了,送我回去。”前桥生怕桃蕊在外人面前多言,抓住她就要走,却听桃蕊道:“公主这样怎么走?劳烦江公子雇个马车过来吧。” 青衣少年冷哼一声作为回应,抱着剑转身而去。 诶?江公子? “……他谁啊?” “公主,他是府里的江公子啊,一路都在身后护卫您安全,您……不会连他也忘了吧?” 7.绕不开的那次夜宴 1. 马车辘辘开动,车上三人面面相觑。 前桥才弄明白,这位青衣少年正是府中使奴之一,名叫江成璧。从前只要魏留仙出府,他就跟在身后,暗中护卫,而对着这么一个关系紧密之人,自己竟然说出“江湖再见”这种话,着实尴尬。 但是,也实在赖不着自己啊。这江成璧冷言冷语的,一点都看不出他和魏留仙有多熟。现在在马车里,对方也只是抱着剑,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自己脸还肿成这样,也不知道他到底护卫了什么鬼。公主府里除了梁穹,不会都是一群吃白饭的吧? 桃蕊用冷毛巾给前桥敷脸消肿,前桥受不了沉默,对江成璧解释道:“诶,对不住嘛。我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闹笑话了。” 成璧讥笑道:“没脸见人就失忆?酒可真是个好东西,既能丢人,也能失忆。” 为啥人人都拿她和二皇子喝酒这段说事儿啊?前桥郁闷道:“你说啥呢?谁丢人啦,你可别编排我啊!” 桃蕊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小声提醒道:“公主……那夜您出门赴宴,是江公子在护卫,也是他把您带回来的。” 前桥语塞了。魏留仙酒后失态,江成璧竟然是目击者?看来她当真借着酒劲对二皇子投怀送抱,还留下一个肚兜……可是又为何会在公主府醒来,而不是在二皇子那里呢? 再看成璧那满脸的不屑和鄙夷,前桥猜出了大概剧情:魏留仙投怀送抱,被二皇子拒绝了,江成璧在事情闹大之前把她带回来。 要了命了,尊严呢? 什么狗屁主角,留给自己一堆烂摊子。前桥脸上挂不住,也辩驳不过,咳了一声,识趣儿地闭嘴。 马车停在府前,众人下车,成璧过去叫门。前来迎接的梁穹刚刚现身,看到前桥的瞬间,一张脸就凝结成冰块。他快步走来端详她的脸颊,冷声道:“怎么回事?” 成璧立马下跪请罪,熟稔地像是例行公事:“在下失责,请求依家法处置。”桃蕊也跪下来,慌道:“奴有过,请庶卿责罚!” 梁穹定定看着成璧,道:“进门,跪着。” 他不理会二人,带着前桥去验伤敷药,从前桥口中得知发生之事,又怨又恼,道:“殿下自今日起不要出门了。” 前桥急了:“别啊,不能因噎废食。吃一堑长一智,下回我就不仗着有主角光环,恣意妄为了。” 梁穹并未听她所言,继续说道:“在下也该给殿下换个贴身护卫。” 前桥连忙握住他的手:“别别别,真怨不着人家。要不是成璧及时出现,我哪能就挨一个巴掌这么简单?桃蕊更是,我丢下她自己跑了。” 梁穹虚抚前桥隆起的面颊,叹道:“殿下不了解,成璧若当真及时出现,殿下断不会受一点伤。既然他心中已有杂念,就不适合再护卫殿下了。” 前桥想起成璧那冷漠的眼神,不禁猜测,那或许因为他挺恨魏留仙的吧……只是这些恩怨纠葛到底因何而起,自己无从得知。 “梁穹,算了。我知道以前府里的事多是你做主,这次听我一回,别罚他们。若是成璧和我有怨,让他亲口对我说。” “殿下不想追究?” “你可能觉得这伤对公主来说挺重,但其实……还真就不算什么嘛。破点皮,出点血,两三天就好了,都没有来月事严重。” 梁穹看了她许久,道:“在下明白了,殿下先用膳吧。” —— 2. 梁穹离开厅房,回到自己经常处理事务的东院,命人将成璧和桃蕊唤来。 待两人站定,他屏退众人,道:“公主免去你们家法,但我认为不该无惩,罚你二人半年俸资,可有异议?” 两人自然无话领罚,听梁穹道:“桃蕊,今日公主去了何处?见过何人?出事经过为何?” 桃蕊一一说来,和前桥所言倒是严丝合缝。梁穹脸上的阴沉未散,揉了揉太阳穴,嘱咐道:“这几日没准儿会有流言四起,你们看着公主,别让她再出门。”又问桃蕊道:“以你的观察,公主当真什么都不记得吗?” 桃蕊道:“的确忘了许多事,奴认为公主不是装的。” “她今日可有再和臆想之人对话?” “不曾。” 梁穹道:“你回去吧。” 房内只剩江成璧一人,梁穹的冷脸已经换作深深的埋怨:“你为何变成这样了?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先皇和圣上的信任吗?下次若还拿她的安全泄私愤,我绝不容你。” 见成璧看向别处,知道他气不过,又道:“她因二皇子打我一巴掌,你也打还了二皇子,这不是扯平了吗?何故今日又眼睁睁看她受辱。” 成璧闷闷道:“不是一码事儿。我打赵熙衡,是因他言行轻侮,该打。你那一掌之仇,还有所受之辱,我今日才讨回来。” “成璧,咱们和公主再有过结,哪件事不能关上府门解决,何必借助外人报复?” 成璧讥笑道:“这哪里是‘关上府门’能解决的事?她与赵熙衡眉来眼去多年,愈发不把别人放在眼中。上次还出口伤人,动手打你。你修养好,忍得过,我一介粗蛮之人,看不惯也忍不了。” 梁穹何尝不了解他的想法,也知成璧所受之气并不比自己少。 想到初见那日酒楼之上,成璧与公主并肩而行,两人情投意合,宛若一对玉女金童。不知不觉地,竟变成这幅局面。 成璧或是早就死心了吧。梁穹叹道:“你既看不过,干脆自己动手,打她一顿,我也算领你的情。可你既假手他人,竟也好意思标榜正义,我不知说什么好。” 成璧让他抓住道义的把柄,一时语塞,道:“那的确是我错了,我去负荆请罪,认打认罚便是。” 面对思路简单之人,梁穹也没了办法,颇为无力地扶额道:“……你一定也饿了,去和公主用膳吧。” “我回房就……” 梁穹打断他,一字一句重复道:“去和公主用膳。” “……是。” —— 3. 成璧心情复杂地进了厅房,见到前桥正和桃蕊共坐进食。 前桥一边夹菜,一边诧道:“半年俸资能买一头牛啊?那还是挺多的吧。”桃蕊悄声道:“和寻常奴役比,已经不少了。”然后二人看到成璧,前桥往对面空座一指:“一块儿吃吧。” 既然桃蕊都不顾尊卑,同席进餐,成璧也只能默默坐下。 前桥挂念着梁穹,见他没和成璧一起过来,料他还在生闷气,便叫人挑了几个菜送到书房。心里愈发后悔,本来今天十分开心,都因为自己擅自行动,搞得大家不痛快。 又看成璧还是那副臭脸样,前桥压低声音,对他道:“刚才桃蕊说你们被罚俸了,别难过哈,我会用银票补给你的。但你要保密,别让梁穹知道。” 成璧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叫那么大声干嘛!” 成璧郁闷地扒饭,却觉味同嚼蜡,终于放下筷子,鼓起勇气说:“今日我是故意晚出现,看你被打的。” “额……梁穹跟我说了。” “我护卫不力,让小人得逞,也辜负了陛下信任。公主是打是罚,我都不会有怨言,也不会再行报复。” “我不罚你哈。”前桥道:“你只需要跟我说说,你为啥这么搞呀?” 成璧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既气她过分,又恼她全忘了,犹豫许久,对前桥道:“自赵熙衡进京以来,你与庶卿多有不睦,四日前他设宴邀请,你欲去,庶卿苦劝,却被你以僭越为由批颊……” 前桥忽然一拍桌子,把成璧的话截住,横眉竖目道:“靠,魏留仙啊魏留仙,你果然就是个混蛋!哦,成璧你继续讲……” 成璧道:“……庶卿既未劝住,便令我当日随身守护。席间你大醉失态,那狗贼不仅不知避嫌,反而近身意图轻侮……我就打了他一顿,将你强行带回府了。” 前桥又一拍桌子:“干得漂亮!成璧,你两次救我,是我的大功臣!” 成璧却十分尴尬:“……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说为了那人,休掉梁庶卿和所有使奴,也在所不惜。” ???这么狠的话也撂啊?怪不得刚见梁穹时,他只说忘了很好,什么都不肯提。 前桥干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故意让我挨的那巴掌,算是为梁穹鸣不平了,虽然我挺无辜……但你帮我打了二皇子,是维护于我。唉,就当为你的仁义之心,敬你一杯吧。” 起先前桥说话时,成璧神色颇有缓和,听她说不再怪罪,惭愧又染上面颊,可当前桥拿起酒杯,他却像想起什么一般,把那副冷漠的面具重新戴上:“我不饮酒。” “从来不喝吗?你酒精过敏?” 成璧不答。前桥便换了一杯茶:“那我以茶代酒,敬你可好?” 成璧沉默良久,见她坚持,还是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成璧,我看出来啦。”前桥笑吟吟地托腮道:“我们之间的恩怨远没有这么简单,梁子应该很久前就结下了。若是我有机会想起来,一定和你好好聊聊;可若是我想不起来了,也希望你能像今天一样,坦然告诉我。” 成璧默然无语,像是思索又像是纠结,最终给前桥斟了一杯茶,道:“既然忘了,那便忘了吧,倒也不必记起。” 这算什么呀?一个个语焉不详,合着他们都挺看得开? 成璧的冰山状微微融化开,虽然还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总归没有那么臭烘烘冷冰冰,露出一点属于少年的青春样。 —— 4. 吃过饭后,前桥惦记着梁穹,回到寝殿,发现他并不在。去他所住的东院查看,里面早已熄灯落闩。 门口的奴仆道:“庶卿一早睡下了。” “哦。”前桥有些失望,在门口踱步几圈,又怕声音扰他休息,小声问奴仆道:“他可用膳了?吃得多吗?” 奴仆道:“已用过了,胃口尚可。” 前桥稍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回寝殿去。她在此处两日三夜,第一次面对空荡荡的床榻,骤然失落起来。躺在床上许久,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干脆披上衣服出门。 夜深人静,只有桃蕊随行,二人坐在亭中,前桥不住地叹气。 桃蕊问道:“公主是在因梁庶卿发愁?” 前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光是他。” 似乎自己对梁穹有一种说不清的依赖感,这个在陌生世界第一眼见到的男子,又是诱荷plus亲封的心头好,今夜未见,竟有些难眠。 加之手环的红灯没亮,本来想向诱荷plus打听成璧的往事,也没有机会。梁穹不让自己出门,而府里宁生在缠她,成璧跟她有解不开的过节,还有一群打酱油使奴不知道怎么处理,今天遇情敌又受伤,想想就头疼。 哎。 本是一口长叹呼出,脑后突然有阵寒风闪过,气息顿时被吓憋回去,呛得前桥大咳起来。 桃蕊连忙给她拍后背顺气,始作俑者则慌乱道:“……我不知是你,怎么深更半夜在此处坐着?” “咳,咳咳!” “啊呀,江公子您守着,奴去拿水!”桃蕊连忙跑开,成璧从亭子后跳到栏杆上,见她咳得直不起腰,颇为手足无措。 “是呛风了吧?”他抓耳挠腮一会儿,把外衣脱下,盖在前桥身上。 这管什么用啊! 前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咳得更加剧烈。一双手竟然伸来,环过她的腿弯和后背,将她整个抱起。 “这里四面无遮挡,咳嗽容易加重,我带你去我那。” 他把前桥的脸埋在胸前,飞身而起,几番腾跳便来到一处院落。将灯烛点了,又让前桥安坐在椅上。刚把茶水倒好,就听到前桥尴尬道:“额,我好像已经好了……” 他还是把茶杯递过去:“嗯,是不咳了。” 前桥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向四周好奇地打量,惊讶道:“你这房间倒是别致,怎么挂着许多画?”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成璧解释道:“你忘了?那些是‘浑相图’,我师父所绘。” “你师父?” “嗯,铜山派的木长老。” “哇,”前桥道,“原来你还是江湖人,太酷了!你很崇拜你师父吧?房间里挂了这么多他的墨宝。” 成璧望着那些图,语气却有些惆怅:“是。自我留在公主府,师父就将他近年所绘的‘浑相图’都给了我。无师父指点,我便可以通过此图钻研精奥。” “这图竟然是武林秘籍?”前桥惊道。 “一些铜山派功法和心得,的确隐秘,却是师父一家之言,算不上秘籍。” 看着那些“画”被保存良好,显然时时养护,而自见他起,他就是一副平实的青衫,干净利落,和公主府的华美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成璧怎么会由一个江湖少年变成公主府的使奴。显然这个敏感的问题不能问成璧,万一触动不堪回首的往事,他难免又会变回冰山一座。 找不到话题,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前桥感觉自己像是赖着不走,尴尬道:“嗯……你休息吧,我已经不咳嗽,这就回去了。” 成璧点点头,将她送到门口,正碰上前来寻找的桃蕊。前桥忽然想起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来还给他。一阵冷风吹过,顿时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成璧接过来,重新给她披在后背系好:“你穿着挡风吧。” 前桥道了声谢,等到离开院落,再一回头,看到成璧还站在那里。她顿时有一种错觉,像是自己现在回去,成璧也不会把她赶走。 不对啊,这是什么危险的想法?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8.一壶酒几个牛 1. 在府中安静待了两日,直到伤口消肿,外面的消息也突破厚厚的宫墙,飞进前桥的耳朵。 起先只是传言有一贵女在街巷被人批颊,后来“街巷”变成“当街”,又变成“烟花巷”,贵女的身份也有模有样地具体化,终于安在她的头上。 ——震惊!公主在青楼下与恩客争风吃醋,惨遭痛殴批颊! 前桥哭笑不得,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被梁穹下了“禁足令”。 她这脸伤一但被人看到,或是她当真报官去海捕劫匪,满城风言风语就会坐实在她身上。 前脚被打,后脚就有人写新闻稿,可以说是十分故意了。 好在是茶馆媒体当道,街头巷尾都是听个爽快,没一个真信。这要放新媒体时代,以前逛青楼的混账事随着翻出来,不知要被锤死几个轮回了。 于是她对梁穹的未卜先知更加佩服,这两天总往书房跑。梁穹虽忙于伏案,却也期待她的打扰,一手将她搂在怀中,一手翻看账目。两人亲昵地靠在一处,耳鬓厮磨。 前桥对货币单位毫无概念,指着上面某一行道: “这些钱,够买多少头牛啊?” “牛?”这是什么换算法?虽然疑惑,梁穹还是回答道:“大约三百头吧。” 也就是三百个桃蕊给她干半年,前桥暗自咋舌,又问:“是什么支出,这么多?” “这是本月的采买开销,如半月后送往郡主府的婚仪,殿下赴婚宴所穿的礼服,还有一些用于日常往来的礼品。” “二皇子结婚,我送礼也就罢了,怎么还要亲自去啊?” 她们不怕怨女魏留仙大闹婚礼吗? “这场婚礼不同其他,是荆兴两国交好的举国盛事,殿下是圣上唯一的妹妹,地位尊贵,在场方不失礼。” 前桥撇嘴道:“原来我是吉祥物。希望他们结婚顺利,别出意外。” 只要二皇子顺利结婚,这段感情线才能彻底消失,她也再不用担心出轨之名坐实,再惹出什么风波。 “那我一年的工资相当于多少头牛?” 梁穹不禁失笑:“为何总是问牛?” 前桥哪知道啊?她那晚问桃蕊半年俸禄能买什么东西的时候,桃蕊回答她一头牛,于是“牛”就成了前桥概念中的一般等价物,和货币体系挂上钩了。 “按照今年的状况看,公主采邑的税收应该有五百头牛左右。” 等下,一年收入才五百头牛?可是这个月光送礼就花了三百头! 桃蕊一年工钱是两头牛,府中奴仆最起码有七十个,那一年就是一百四十头牛。 所以说,送完礼自己只剩下六十头牛,还要养活十六个闲人吃饭! “咱们府是不是要破产了?”前桥呆道。 梁穹扶额笑:“哪有的事?殿下忘了,除了采邑收入,还有圣上的赏赐,地租的收入,丰库的盈利。与贵女们的财产往来只是互赠,怎会破产?” 前桥咋舌道:“这么说来……我是真有钱啊!” “当然,在荆国除圣上外,殿下是头等富贵的。” “可我看你们穿着打扮都不夸张,一点都不像京都最有钱的样子。” 梁穹解释道:“钱财虽多,也要用之有度。公主府内除必要开销外,闲钱都存入丰库,为圣上所调配拨给。赈灾地、垦良田、修兵甲、赡老弱,以有余奉不足。殿下每年从丰库获得资利,岂不比穷奢极侈好多了?” 前桥目瞪口呆:“好家伙,你们很先进啊!也就是说,咱府里一大部分钱都……买国债了?” 梁穹道:“丰库中的金钱,确实有不少是从公主府来。” 哇塞,那她不就是荆国小股东了?一本万利,旱涝保收啊!诱荷plus还挺会搞。 —— 2. 在梁穹处待到晚饭时分,手环却突然红光大闪,前桥马上找了借口离开,匆匆赶回寝殿,上床拉帘。 “哎呦姐妹,你终于在了!你这几天咋失联了?” 诱荷plus的声音带着哭腔:“呜呜呜,我一直在学习!什么命啊,刚过来几天,就特么赶上期中考!我都要崩溃了。” “啊,你不是说要躺平吗?” “我就那么一说。我躺平,还怎么和同桌考同一个大学去?” 前桥满脑袋问号:“之前不是说相中体委了吗?怎么又同桌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 前桥知道她又要犯老毛病,瀑布汗道:“这可是高中啊,可不兴开后宫啊!” “不不,姐妹,哪能是后宫呢?只是谈恋爱鹅已嘛~想想看,如果用我之所学,成为他们懵懂时期的白月光,等高考完不就有一群男友预备役了?” ???哈,她真是那啥改不了那啥啊。 前桥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觉得我的剧情都被你糟蹋了?” “你的所作所为才是糟蹋剧情,我明明是充分利用资源!” 这没皮没脸的语气,把在前桥心中刚刚建立的正面评价一扫而光。 “诶,姐妹。”诱荷plus又问:“你说我啥也不会,期中考怎么办啊?” 前桥也替她头疼:“你不然……把这东西带考场上去?你小声读题,咱们商量着来?” 诱荷plus笑了:“姐妹,不是我不想作弊,但把它带进考场,也太明显了吧!” “你可以说是电子手表嘛。” “哈?电子手表?你看我像个高达吗?” 前桥越来越感到不对劲:“你用来跟我对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耳机啊。” “耳机?” “我的头戴式降噪耳机。诶,我以为你也是耳机。” 前桥看了眼手腕:“我的是小x手环……” “哈?手环也有麦克风吗?” 前桥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为啥诱荷plus一上课就断线,原来是耳机目标太大,压根儿没法在课堂用。 “姐妹,那我也无能为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手环传来唱戏一般的悠长哀嚎:“这~就是~命啊~~糊里又糊涂~” 诱荷plus的声音骤然消失,失联状态再次来袭。 她寻思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没等问成璧的事情,她怎么就挂了?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除了诱荷plus不是还有现成的小喇叭吗?马上唤来桃蕊打听八卦。 —— 3. 听她问起成璧,桃蕊倒是回答得很犹豫:“其实奴也说不好,因为江公子进公主府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奴还没福分伺候公主,梁庶卿都没来呢。” “诶?原来他和我认识这么早的吗?” “是啊,听老人说,您刚建府时,在籍者只江公子一人,您待他极好。后来圣上给安吉郡主赐婚,梁庶卿入了府,您赌气好几个月宿在青楼。江公子为了护您安全,也一直守在身边,直到您回府住,他才回来的。” ……啊这……成璧也太惨了吧,原本拿着1V1剧本,却目睹爱人为他人发疯,被迫陪她流连风月场所。无论最初有多深的感情,都会化成恨吧。 “哎,”前桥绝望叹道,“照这么说,我和成璧的过节,无论做什么都解不开了……” 虽然那天晚上,他待自己的态度有些好转,但得知这段往事后,她反而没法直面对方的好意了——尽管做错事的人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她尚在思量,又听见房门被轻轻扣响。 桃蕊过去开门,发现屋外竟然正是成璧本尊,顿时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马上贴着房门溜出去,将门掩上。 前桥还以为是梁穹来了,回头后愣住:“……是你啊?” 成璧不像是听见她们对话的样子,冷然道:“庶卿说你还没用晚膳,让我过来送些。” 抬头看看天空,已经快全黑了,前桥才感觉到饥饿,再看成璧送来的东西,竟不像寻常膳食。 拆开一看,烤肉,甜点,瓜果,如此熟悉。 成璧道:“那日遇匪匆忙,所购的物品都遗落了,我又去买了一份。” 虽然心情复杂,前桥还是微笑道:“谢谢你,也不知道那天买的丢哪去了,便宜了谁。” 成璧又从怀中拿出前桥的簪花、银票和钱袋,尽数交回。前桥没接:“你傻啊,自己揣着呗!你刚被罚了一头牛,拿上补亏空。” 想起“一头牛”的出处,成璧心觉好笑。 “谢了。一则我不缺钱,罚俸半年也没有亏空;二则我若拿了,未免辜负庶卿减罪教诲之意,你还是收回吧。” “想太多啦。我也给桃蕊了,她可没拒绝。” 成璧坚持道:“我有自己的原则。” 前桥挑眉:“好吧好吧,随你了。”又问道,“你可用过晚膳了?” 成璧略一思忖:“还未。” 前桥于是笑靥如花地邀请道:“正好,一起吃吧!” 奴仆将食物装盘又端上桌,两人洗净了手,开始大快朵颐。成璧仍旧没多少话,前桥也怕倒了胃口,虽然揣着很多心事,亦无从开口,只好心烦意乱地斟酒。 见成璧看着她,前桥笑道:“知道你不喝,我自斟自酌。” 她倒上一杯,小小抿了一口,被辣得不行。 “一直不觉得酒有什么好,想来你戒酒是对的,这也太辣了。” 她对酒知之甚少,只听说有什么酱香浓香馥郁香,这个世界的酒大概是辣椒香。 虽饮酒如喝药,她仍未停口,成璧见状便道:“甜酒也有,只是你不爱喝。此酒是兴国所产,纵然辣口,却爱屋及乌。” 这下一口都喝不下去了,前桥尴尬道:“是兴国的酒啊,难怪你不肯喝……” 哎,什么狗屁公主府,连酒都是二皇子的影子。他这条线实在留不得了,太多的过结,都是二皇子这搅屎棍挑起来的。 “成璧,如果你是因为我始乱终弃而气恼,我为当初那个操蛋的自己再说一句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你当真是记不起了。” 这句话像是陈述,又像是叹息。 “想知道,我为何不再饮酒吗?” 辛辣的余味在口中蔓延,血液被蒸腾得微微发热。目光中的成璧走过来,对着前桥的嘴唇忽然印上一吻,他的舌头卷入,吸吮横扫,把苦辣的酒气裹挟进自己的口腔。 前桥陶醉在这溺人的口舌交缠之中,也渐渐找回一丝清醒:“成璧……我可没喝醉啊……” “莫非只有喝醉才可以?” “……也不是……” 只是……只是这是什么发展?不行啊,明明已经有梁穹了!凡事总归要讲个先来后到……不对,成璧貌似才是先来的……哎呀想这些干什么,关键是真的要开后宫吗? 蚂蚁竞走十年了你给我清醒一点啊! 成璧看她在发愣,将她放开,走回餐桌一侧。窗棂渗入清冷的月色,把他扬起的侧脸照亮,依次勾勒出鼻梁,双唇,下巴和咽喉。他将那半满的酒壶勾起,清酿如星辉倾入口中,被咽结护送着一路向下。 转眼间酒壶已空,下巴上斜逸的酒水被窄袖潦草擦掉,他的目光混合太多的情绪,深深地望着前桥。 妈的,这世上已经没有清醒了。 —— —— 备注:所以这壶酒到底相当于几个牛呢? 所以下一章终于要开始了吗! 天哪,这都第八章了,说好的荤素均衡呢?我可真是个大水牛。 9.小郎君呀(成璧人物志) 1. 理智碎掉的声音,一定和酒壶落地一般清脆。 那双充满酒气的唇随着男人的动作再次凑近,满载辛辣和醇厚,不知道是酒精还是人更让她上头。 身体被一双结实的臂膀环抱,脖子因对方的热情而向后仰去。他的双唇又顺着下巴爬向脖颈,解开领口的扣子吸吮肌肤。 本来让人生厌的辛辣酒味,竟然因被成璧带向她身体各处,涌出莫名的舒坦。当双乳完全裸露在外,被他忘情舔吮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在床榻之上了。 成璧除去亵裤,坚挺的阳物像一把剑指着前桥。 前桥突然警觉,叫道: “成璧!你,你‘滞势’了没……” 成璧分开她的双腿,冷哼一声道:“当然——这还是拜你所赐。” 嗯?什么意思? 她还在琢磨成璧的话,手腕处突然传来剧烈振动,她下意识去看,未曾防备手环屏幕射出一束刺眼的红光,径直打在视网膜上。 这熟悉的感觉…… 我靠!诱荷?你可千万不要现在出来啊! —— 2. 强烈的红光短暂致盲,等再睁开眼时,四周竟陡然变亮。前桥发现自己正走在京都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她转了一圈,感受到清风和人群穿过自己,走向远方。 这是……什么?灵魂吗? 一列仪队以庄严的阵形经过沿街欢呼的人群,将轿子送至她的眼前。掀开轿帘,自己竟然钻出来。 她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衣裙,秀发高高地束成一个马尾,神气活现地看了看街头攒集的人群,又被奴仆拥进殿府的深处。 虽然长着一样的面孔,但她的神态和气质与自己截然不同,前桥意识到那眼前之人并非自己,而是年纪再小一些的魏留仙。 皇元卿被一群宫人围绕着,身姿高贵挺拔,格外出众。见她到了,挥手招她过来。魏留仙的笑容多少有些不见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甜甜唤道:“元卿殿下!” 皇元卿微笑颔首,指着一旁身材精壮的长髯老者,对留仙道: “举国佳节,恰逢你府邸新成,需要用人,这位是铜山派的木长老,他本次前来,便是为了你的事。先皇亲选的三名童子已由他教授十年,待明日选出一位佼佼者,便可入你公主府,担任侍卫之长。” 木长老恭谨长揖,侧身让出身后三位少年,对皇元卿道:“还要劳烦元卿殿下主持考校,不知是否仍定在明日清晨?” 魏留仙根本无心听他们商量细枝末节,她背着手踱到三位少年身前,目光盯在其中一人身上,歪着头端详一阵,而后粲然笑道:“这位小郎君生得如此好看,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头,和她对视。俊秀的五官清清冷冷,恰似含着晨雾的山峦。 “留仙,万民面前不得轻狂。” 皇元卿见状轻斥,魏留仙则嘻嘻笑道:“元卿殿下规矩多,你们商量正事,我还是去吃酒吧。”她冲着那位俊秀少年眨眨眼,马尾一甩,轻快地溜之大吉,看得皇元卿直摇头。 贵女喜食甜酒,节典之上供应不绝,直到傍晚仍是笙歌剑舞,笑语未歇。魏留仙饮至微醺,被老婢搀扶着走入行厢。入门掌灯,解散发辫,骤然发现床榻上有一团东西正在颤动。 魏留仙不悦道:“哪来的狂人,竟敢睡在本公主榻上?” 她伸手扯起锦被,却露出一张满溢潮红的俊秀面容。少年的指节紧紧抓着床褥,目光迷离。 魏留仙看到他,不由得一怔: “咦,小郎君?” —— 3. 见他身体不住轻颤,口中逸出阵阵酒气,清冷的面庞已被红云染尽。魏留仙尚觉有趣,笑道:“小郎君,你是喝了多少酒啊?” 伸手去拍他的脸颊,察觉触摸之处烫得异常,魏留仙这才挑挑眉,将被子全部掀开,果见腹间那一处高高隆起。 原来少年不是喝醉,而是被下了情药。 “入口的东西要谨慎,哪能什么酒都喝。要我去唤你师父过来吗?” 她的手被拉住,少年含混而痛苦地呜咽道:“难受,公主,我好难受……” 魏留仙帮他解开领口,让他能更畅快地呼吸,在耳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成璧。” 魏留仙悄声对身边的老婢道:“他应是当年府中派去铜山派的童子之一,你去核查一下。” 老婢便去查看名册。魏留仙见他咬着嘴唇,不停翻动身体,凑到耳旁道:“小郎君,你是中了情药,我知你燥热难耐,本想帮你,但又不愿乘人之危。所以你自己泄掉吧,我会为你保密,不教她人知道。” 少年的耳朵逆着声音的来处瑟缩了一下,竟不受控制地转头,主动以唇舌迎送过来。魏留仙就像刚才没道貌岸然地说“不乘人之危”一样,立即噙住这个吻,陶醉地吸吮一番,少年干净却香醇的气味让她心神荡漾,手自然而然地去解他的衣带。 待老婢回报,称江公子确在府籍时,魏留仙早已将对方剥个干净。手流连在少年敞开的身体上,所碰之处惹起对方的兴奋颤抖,结实的肌肉崩出鲜明的轮廓。 她似乎很享受对方紧实的身材,手指不断在皮肤上游走,看少年手臂紧扣着床缘,胸腹起起伏伏,大口喘息,几乎移不开眼去。 老婢出言提醒道:“殿下,江公子明早将受考校……” “你看他这样子,明早不是醉得起不来,就是精气虚尽。还考校什么?”魏留仙又看向那张泛着情潮的俊俏面孔,道:“我若今夜要了他,也不用考了,是这个道理吧?” 老婢轻轻咳了一声。 “小郎君,瞧你打的如意算盘。” 这或许是他的阴谋诡计,但魏留仙并不反感,区区近卫之长实在次要,床榻上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美味。她与那醉醺的唇舌缠磨了一会儿,抚摸过挺立的柄物,又将手伸向卵袋轻轻把玩。 少年本就吃了情药,又被魏留仙熟练地挑逗,腹部因刺激收缩绷紧,受用得几乎泄身,马眼中汩汩流出透明的清泪。 “小郎君,你还是个雏儿吧?” 少年咬着嘴唇不语。 “不必用这伎俩,我也会让元卿殿下选你的——我一早就看上你啦。” 少年闻言睁开朦胧的双眼,坚硬的意志从欲火中突破而出,他恨声道:“不是我!我怎会如此……自轻自贱?” 留仙杏眼眯起,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那等帮你泄了情药,我们去查查谁以腌臜之术害你,可好?” —— 4. 少年点头,本能驱使他拱起腰胯,把欲望向着魏留仙的手心挺动。她配合着撸弄几下,那未经人事的玉柄一阵弹跳,顿时喷泄了满身。 高潮的欢愉刺激少年喘出旖旎之音,魏留仙则找了锦帕,将手上的浊液擦净。再看那处,还红肿地坚挺着蓄势待发。 “用手没用,药下得太重了。” 老婢听出言外之意,连忙道:“殿下不可,这位江公子未曾滞势。” 魏留仙眼含遗憾地注视他的身体良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着,凑到少年耳边道: “小郎君,我尚未恩降,你又不曾滞势,我无法与你交合。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你手渎几次,等精脉尽泄,囊袋已空,我再帮你解药。二是我找个医者立即给你滞势,而后与你正常交合……选第一种呢,你恐怕有生命之忧,但只要活着,仍是自由之身。选第二种,你不仅要当亲卫,还要当我的使奴——你选哪一个?” “公主……”老婢不满的声音被魏留仙嘘掉。 少年已经难耐多时,听着魏留仙此话,悲于自己命途多舛,不仅要丧尽尊严求人欢好,还要将清白之身系于床奴。两行眼泪流下,被留仙看在眼中,她伸手抹去,柔声道:“我府中尚无男子,纵是做使奴,也会待你同卿子一般好……你选哪个?” 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我……我想要……我选第二个。” 魏留仙满意地笑了:“好啊,你稍等,我这就找人帮你滞势。” 趁着少年双眼朦胧,她从床帷的饰品上剪下一根流苏,将它绑在那根柄物之上,逐渐勒紧系住,对少年道:“你忍一下,就快好咯。” 将那玉柄揉搓几下,令它更加膨胀,流苏在皮肉上勒出青紫,少年因疼痛的刺激而呜咽,紧闭双目,身体颤抖。魏留仙恶趣味地欣赏他半疼半欲的样子,像是捡到天大的便宜,见他实在疼得受不了,才偷笑吩咐老婢道:“把‘三防散’拿来。” 老婢叹息:“公主,那是禁药,千金之躯怎可有失?” 魏留仙道:“我还年轻,再说,就用这一回,不会有问题。” 老婢拗不过她,只能帮她将三防散掺进茶水。魏留仙皱眉仰头一饮而尽,才将玉柄上的流苏解下,对少年道:“你已‘滞势’完啦,奴儿。”褪去衣衫,早已湿润的花蕊对着玉柄沉沉坐下。 少年从未受过如此刺激,轻吼一声,便依从本能,挺着腰腹耸动起来。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虽未经人事,疏于床技,也弄得魏留仙喘息不已。 引着他双手覆上乳头揉捏,提臀应和他的节奏,她又俯在耳边娇声唤道:“小郎君,好奴儿!再快些,让我看看你学了多大本事。” 少年被淫词激得四肢紧绷,搂住魏留仙的胴体猛力进发,又被她噙了双唇啃咬,忘情的呼叫声没入对方口中。卵袋高高甩起,叩响花房门扉,绞弄出泛着白沫的淙淙流水,入到深处,被紧缩的红肉缴得泄罢身子。 裹着精液的硬物甫一抽出,又重新蓄力,似乎为欲火驱遣不知疲倦,直弄得留仙如上云霄,连呼妙哉。 肢体横斜,吟哦彻夜,当长夜转为破晓,两人才结束颠鸾倒凤的疯狂,力竭地相拥睡去。 次日午后醒来,只见满床狼藉,污液飞洒。冷峻的少年只剩下睁眼的力气,不着丝缕的胴体被奴仆们用床褥卷了,送上轿子,抬到公主府去。 皇元卿听说此事后,免去考核,将留府之人选定下来。原本要内府耗时一上午的流程,一杯情酒便替他们做了决定。 其余两位落选者,则脱去奴籍,回归门派。 待魏留仙恢复精力,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彻查酒水来源,把结果告知在府中休养的成璧时,他也已猜到了答案——两位师兄将他送上公主的床榻,换来自己的自由之身。 他虽愤怒,却也有一丝庆幸——幸好对方是魏留仙。那个光彩夺目,身份尊贵,笑靥如花,轻狂却深情地唤他“小郎君”的魏留仙。 可他未曾想过,进府之后,妻主虽对他百般他爱重,却再未与他共枕而眠。 —— 5. 光芒像被黑暗吸食一空,身体的重量突然回归,前桥眨了眨眼,看到面容愈发成熟冷峻的成璧,和他手中自己修长的腿。 幻念和现实交织在一处,脑袋像是要被挤压爆炸,前桥连忙把手臂撑在他胸前,叫道:“停!你容我缓缓!” 她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捂住头,梳理所有的信息。 刚才她竟然目睹了发生在魏留仙和成璧身上的事,一开始还像遥遥看着,后来就与魏留仙合而为一,体察到她的全部感受,也忘记自己并非其本尊的事实。 这是怎么回事?灵魂出窍吗? 关键是,刚刚这段回忆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魏留仙的?刚刚她因年少的成璧情动,只是魏留仙的情动被自己感知了吗? 那么成璧又属于谁? 她拥有的这段记忆,到底能不能当做对成璧好感中的一部分? 这些问题让她头疼欲裂,在她为此头脑风暴之时,成璧正静默地看着她。知道她面对自己再一次无动于衷,成璧失力地合上眼眸,用近乎绝望的声音问道:“为何……为何不可以是我了?” 前桥惊愕地抬起头,成璧与她对视,清冷的双眼满是受伤:“这些年我看着你恩信了多少人,又收了多少使奴入府,为何所有人都可以,连青楼伎子都可以,我却不可以了?明明我已许下承诺,明明是你让我接受这屈辱的身份,明明你也对我动心动欲,为何又这般无情,视我如无物?” 前桥终于理解了成璧在说什么,以及介于他俩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狗屁二皇子。 她不可置信地想,难道魏留仙从来就没有告诉他吗?就从来没有告诉他,又从来不碰他? 有毒吧……魏留仙有施虐倾向吗?生生把成璧逼得因爱生憎,自我怀疑成这样? 她舔了舔因紧张而干燥的嘴唇,解释道:“成璧你冷静一下,刚刚我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什么?”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了……成璧啊,你听我说,你其实并没被‘滞势’,那就是个玩笑……你这么多年没有性生活,原因和梁穹一样,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啊!” 老天鹅啊,救救孩子吧! 成璧还没完全弄明白她的意思,房门就被“轰隆”一声打开,床上两人被吓得激灵。只见梁穹捧着一个烛台,阴沉着脸走进来,先照了照前桥大敞的胸怀,又看看成璧不着一物的下身,问道:“是否已行房了?” 前桥慌乱摆手道:“还没呢,还没呢!”颇有被伴侣捉奸在床的尴尬。 梁穹不悦地看着成璧:“殿下恩降之前,若是实在想行房,找个使奴帮你。” 成璧简直愣在当场:“不对啊,我明明已‘滞势’过了……” 前桥干笑。 “成璧,那是一个……充满情趣的恶作剧。” 恐怕为了支撑这个恶作剧,名籍都被做了手脚。就“有那个大病”这点上,魏留仙和二皇子真算同道中人。 看着梁穹,前桥倒是很纳闷,若是他早就知道成璧没有“滞势”,怎么也不告诉人家啊? —— 备注:诶*罒▽罒*没想到吧?整了,但没完全整~ 小郎君以后还是得憋着。 10.欸 1. “将衣服穿好吧,免得着凉。”梁穹把丢在一旁的裙裤拾起,递给躲在被子中的前桥。看她面对自己仍有惊恐之色,歉然道:“殿下恕罪,方才在下着急,来得太突然。” 前桥伸出胳膊接过衣服,继续缩进被子。她是没啥事,不过……她看了眼成璧,打梁穹突然袭击后他就软了。 ……这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庶卿,我真的没被滞势吗?”成璧仍旧不敢相信。 梁穹道:“一直以来,这都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经过只有公主自己知道了。” 说着,便看向前桥。她于是把刚才所见的,那给成璧绑流苏、骗他滞势、其实是自己服药之事讲了一遍。又道:“成璧,你那里应该没有伤口,只有个青紫的印儿吧……” 两人有这种共同回忆挺有情调,可当着梁穹的面复盘,未免太过诡异。她说着说着就滑进被子深处,看着两个男人泰然自若地相对。 成璧还在琢磨:“是没有外伤……但我记得那夜过后,阴头至阴干处红肿不堪,痛苦难忍,碰都碰不得,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好。” “……”前桥脸红红地想,那是因为你被春药迷得忘情,搞了一整晚,游走在精尽人亡的边缘,能不疼嘛…… 梁穹道:“当年我封庶卿入府后,菊姑姑曾嘱咐我,未有公卿之前,勿让公主夜宿于你处。我去查名籍,发现你已行滞势之礼,便觉奇怪,于是又去查阅了那一年公主府医官的诊疗志——就诊的名单中,并没有你的名字。” 成璧道:“当晚并非在公主府,而是在宴宫……为我施礼的医者也非府中之人。” “那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可成为那晚滞势子虚乌有的旁证。” 梁穹吩咐奴仆从书房拿来某本籍册,略一翻阅,指着上面某行交给成璧。 “这是府内医官所开药石存档,当日你名字后面的药品,都是益精、壮阳、补肾之物,绝无促进伤口愈合或凝血功能。再看此处——” 梁穹又指着下页的一行递给他,成璧看去,立即惊愕住。 “这些才是止血消炎之药。前面的名字曾与你一起登记为府中外遣的童子,应是你两位师兄吧?而滞势的名单中,也有这两个名字。”看着和成璧同样疑惑的前桥,梁穹解释道,“想来是公主查明真凶,为维护成璧,便将这两位始作俑者带回府内,动了私刑。” 前桥自己都很震惊,看着他俩咽口水道:“别瞅我,这段我还没想起来呢……” 魏留仙竟然把那两个脱籍解放的人逮回来,给绝育了?这姐们不愧是真公主,啥也不说,手可是够狠啊! 成璧好歹接受了自己完完整整的事实,也对公主背地里的所作所为颇为动容。想到她作为皇室血脉,生育繁衍是何等重要,竟甘愿为救自己服用禁药。又在背地惩罚恶徒,给他讨还公道。 可他却无知无畏,因她的冷漠心生憎恨,不尽护卫之职。 后悔归后悔,他还是想不通:“为何不告知我真相?就算是当时的玩笑,也开得太久了吧!” 前桥也想问这个问题,难道真是魏留仙的恶趣味吗?看着成璧郁闷地盯着自己,她也有口难辩: “哎呦,我怎么知道啊!我刚想起来就告诉你了。事情是过去那个我做的,你可不能怪现在的我!” 她的胡搅蛮缠让成璧更郁闷了。 梁穹扫了眼两人,起身而退。 “既然事情已说开,在下就回去了。成璧,若想宿下,记得再唤一人过来。” 前桥的脸腾地一红,磕磕巴巴道:“不不不不用了,我还是一个人睡吧……” 虽然梁穹没说什么,可她就是心虚——明明前几天还说只要他一个来着。 “不用再唤谁来,我不行房就是了。”成璧却突然主动提议:“今晚让我留下吧。” 前桥惊讶地看着他,又下意识看了眼梁穹。只见后者站住脚,道了句“也好”,便离开了。 不,不好,后院要起火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前桥几乎要和怀里的被子融为一体。成璧问道:“谁生气了?梁庶卿?” 前桥点点头。成璧道:“会么?那我去唤他回来。” 前桥以为这是一句类似于“你要他,那我走?”的傲娇,没想到成璧真的提气大呼一声: “庶卿,请留步!” 已经行至门外的脚步声停了,那个人影重新映回门上。 诶不是!让他回来干嘛?! —— 2. 夭寿了,夭寿了啊! 前桥伸出手“啪”地打在成璧胳膊上:“你要干啥!” 成璧道:“这么晚了,庶卿还特意过来,是担心你。” 他担心归担心,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还好。俩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那,那你要走吗?” 成璧似乎才考虑这个问题一样,瞪圆了眼睛问道:“你是……要我走吗?” “……不是啊!可你把他喊回来,我们怎么,怎么休息啊?” 成璧理所当然道:“一起啊,反正都没法侍寝。” 前桥一时语塞,虽说没法侍寝,但擦边球又没有被禁止,上次梁穹不就给自己服务过一番?眼看梁穹已经出现在床边,她大有一种被饿狼环饲的小绵羊感。 那些深夜无意中点开的小网址标题图涌入脑中,一瞬间自己也能想起几个经典体位,即使换作梁、江二人的脸,也无法避免恶心。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不成有朝一日,她也要受此折磨了? 梁穹垂下头,轻轻拨开被子,将她的脸露出来。 “殿下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如临大敌的表情! “殿下是在……心虚?”梁穹注视着她的双眼,凑到耳边轻声问道:“发现做不到只有在下一个,所以心虚吗?” 前桥又要把脸扎进被子,却被他阻挡住。 “殿下为何觉得,我这庶卿连容人之量都没有?若我真那般小气,殿下还会有偌大一个后宫吗?” 他轻轻吻在前桥耳垂上,把她吓得一抖,惊恐地看着成璧。成璧却在整理刚刚穿好的亵裤,回头看他们道:“好了,快休息吧!” 梁穹也不再逗她,帮着成璧收拾了被褥,便脱下外衣,坐在床榻外侧等着她。 这俩人一里一外坐着,把裹在被子里形同窝窝头的前桥包夹起来。梁穹看了她半天,无奈道:“殿下是想坐到天亮吗?” 做,做到什么? 虎狼之词啊!当然“到天亮”也不是没做过……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成璧。 “快点睡吧!” 两人说罢,七手八脚将她从窝窝头被子中解救出来,整好衣服,递过枕头,盖上被子,然后一里一外躺下。 等了半天,除呼吸声外再没别的动静。前桥终于相信,他们说的睡觉,原来真的只是睡觉。 她动了动几乎快发麻的手,心想,这床可是够宽的啊。 —— 3. 前桥苏醒之前,就听见身边有轻微的响声,她把眼睛睁开一个小缝,发现是梁穹已经起床了,也想坐起,却被梁穹按回。 “殿下,今早司织局过来送宴服样子,在下去准备就好,您别起身了。” 前桥听他这么说,握着他的手在脸旁贴了贴,睡意朦胧道:“好。” 梁穹垂头,轻吻在她鼻尖处。他走得安安静静,前桥迅速重回梦乡,也不知闭眼多久,身体朝里一滚,碰到另一个人,才想起成璧的存在。 这一下把成璧也弄醒了,下意识地搂住她,头也亲昵地靠过来,可还没等前桥有反应,他又猛然坐起。 “嗯?”前桥迷糊道,“你也起这么早?” 成璧尴尬地吐出一个字:“我……”然后慌张地伸手,在床褥前后左右摸索一番,稍微松了口气。 “你摸什么呢?不是尿床了吧?”前桥开玩笑地将被子一掀,发现成璧那处正立着,一股特殊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钻出来。 “……嗯?” 成璧慌乱地将被子扯回来盖好,脸上泛起红云:“我不知怎么……遗泄了。” 诶?梦遗了吗? 啧,果然是精壮小伙子啊。也是,昨晚前戏都做得差不多了,自己神游天外大发春梦,成璧却被临门喊停。后来梁穹搞突然袭击,直接把他吓软了,憋回去的欲火也没机会解决。 “做什么梦啦?”前桥笑呵呵地看着他。 成璧也知这个问题只是出于恶趣味,并不用他搭理。他唤奴仆找来干净衣服和盥洗物品,将那污秽衣物丢下,又用湿布擦拭掉身体上的痕迹。前桥将被子挡在眼睑处偷偷看他,忍不住和昨晚所见做比较。 啧,看这肌肉块儿,身材还是那么好。只是那里比当年毛发旺盛了些,显得更有男人味。于是又忍不住想起成璧当年那欲火难耐、不停求恳的模样,和现在动不动就摆脸色的冰山格格不入,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重见那时风采了。 “看什么呢?”成璧皱眉道。 前桥噗嗤一声笑了,隔着被子调戏道:“当然是看‘小郎君’啊,‘小郎君’风采不减当年!” 她也就玩笑一句,未料到成璧的脸骤然从头红到脖子根,剑眉一拧,赤膊欺到脸前低声道:“你再叫一声?” 前桥被吓得缩脖:“不叫了不叫了!” 成璧并没移开,语气却转向温柔:“叫一声嘛。” 前桥瞟着他:“……小郎君?” 成璧竟然眯着眼笑起来,冷肃的面容泛起温柔之色。他轻轻吻了吻前桥的唇,柔声应道:“欸。” 欸。 前桥心跳都罢工了。 —— 4. 要不是揣着重大心事,看成璧这个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的样子,自己还真舍不得起床。可昨晚的事情太离奇,她不能拖延,必须去和诱荷plus商量。 她糊弄走了成璧,掐着时间到了八点钟,诱荷plus那边应该刚好吃完午饭,有机会戴上耳机。终于等来手环上红光轻轻一闪,她对着手环道:“姐妹!快听我说,重大发现!” 诱荷plus那边是同样高亢的声音:“我也有发现……你先说!” “好。姐妹,我昨晚突然想起成璧和女主的一段剧情,就是俩人初次见面,女主调戏他,假装给他结扎那段。” 诱荷plus疑惑道:“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前桥犹豫了,真话不能说,只憋出一句:“做梦梦见的。” “不可能。”诱荷plus斩钉截铁道:“这段戏……我根本没往里面写,我提交的故事里就不包括这段。” “什么意思?” 诱荷plus道:“这种h剧情怎么可能加进正文里?是我在小说完结后分享在粉丝群的。” 福利番外?前桥大惑不解:“那你故事里的成璧,一直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也问题不大,赵熙衡成为公卿之后,魏留仙就可以跟他上床啦,他还以为俩人冰释前嫌了呗。” “哈?”姐妹你这样搞,真的想过成璧的感受吗?前桥皱眉道:“我怎么才意识到,不是魏留仙有施虐癖,是你!” 诱荷plus不解:“所以你到底怎么看到这段剧情的?发生什么事了?” 前桥就把成璧和她喝酒,以及手环发出振动和红光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也抹去了“福利剧情”部分。 “姐妹,你有没有点熟悉感?”诱荷plus听罢分析道,“这就像角色养成游戏的套路,随着好感度不断增加,就能解锁人物志?是不是你和他喝酒触动了开关?” 前桥反应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你说这背后还有个奖励机制?难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有逻辑运算的吗?” 难道自己现在处于一个大大的橙x游戏里? 诱荷plus道:“我现在还说不好,不过今天上午,我在考场时也有一点对这个世界的发现……等下午考试我再验证一下,晚上跟你详细说。” 再商量也没有新进展,两人只好挂掉通话。 她又想起,成璧这段剧情对于他个人而言,应该是一段空白,但梁穹的验证结果和事实相符,说明虽然没写出来,这部分故事是实打实地存在的。 这不是脱离主线的展开,难道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一切出于诱荷plus的创作,都会被吸纳进来吗? 11.孤家寡人 1. 既然诱荷plus还有仨小时才能考完,前桥索性哪也不去,观察桃蕊绣花打发时间。 待了一会儿,就有奴仆来呈拜帖。前桥接过来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写。 “桃蕊,空的,这是什么意思?” 桃蕊也疑惑:“咦?是谁送来的?” 奴仆答道:“那跑腿的瞧着面生,想来和府中不常走动。” 奇怪了,不写字,是不想暴露自己身份?可不知身份,送这帖子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一种可能性,前桥心中恶寒起来:“不会是‘那个人’送来的吧……” “啊……”桃蕊惊诧道,“公主吩咐过不得往府内送二皇子相关的东西,难道他……” 俩人一起露出被恶心到的神色。前桥挥手道:“噫,丢了丢了!” 奴仆领命退下,前桥骂道:“这个浪荡玩意,他到底啥时候结婚啊!” “还有十四日……” 嗨呦,日子过得这么慢,烦死了! 桃蕊看她神色不善,宽慰道:“公主不必伤神,郡主婚期将近,想来乐仪县主也快到啦。南郡离京都大约十日路程,今年无水旱天灾,路上应该更顺利吧?” “乐仪县主?谁啊?” 桃蕊的神色颇有责怪之意:“公主,您连乐仪县主都忘啦!” 前桥弟弟呆:“忘啦。” 桃蕊叹气道:“县主怕是又要生气了。” 为什么要用个“又”字呢?这位县主是有多爱生气? “她是谁来着?” 经过桃蕊帮她梳理,前桥才弄明白,先皇幼弟浩王爷远嫁南郡武德侯,这位武德侯生有二子一女,女儿成年后受封,就是乐仪县主了。所以这个乐仪县主,相当于她舅舅家的表姐妹。 前桥想起安吉对她的称呼,道:“我应该叫她表姊还是表妹啊?县主表姊?” 桃蕊道:“公主,你们之间向来直呼名字的。县主若是来了,您可千万别叫生分了!” “哦哦,我知道了。”看来这俩人是不分尊卑的好闺蜜,继而又问道:“那她叫啥呀?” “县主姓张,闺字乃如。” 记住了,张乃如嘛。想到自己一来到这个世界,几乎整天被男人围着转,接触的皇室亲贵就安吉一个,还有些气场不合。以后有个女闺蜜,或许日子不无聊些。 想着便有点坐不住:“她什么时候到啊?” “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前桥点头,又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估摸快到点了,就把桃蕊赶去外面。落下床帷当成结界,静静等着红灯亮起。 不一会儿,诱荷plus开心的声音传来:“姐妹,你在?” “在!等你很久了,你早上想跟我说啥来着?” 诱荷plus颇为自得地笑起来:“我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听我慢慢给你说哈——上午考语文嘛,我好歹也是个文艺工作者,捞起笔就从作文开始写,然后写古诗文默写,再写阅读理解……” “等等,姐妹……你咋不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呢?”前桥见她半天没说到重点,打断道。 “嗨呀,我正说着呢,你好好听!我先写作文,没注意时间,等写完就剩半小时啦!于是我一顿奋笔疾书啊,到前面的选择题,干脆没时间读了。” 前桥扯了扯嘴角:“真可怜,所以呢?” 诱荷plus神秘道:“所以,我就打算都蒙C……但我涂卡时,冥冥之中能感觉到,我涂哪一个才能得分。” “哈?” “就是……我没读题,但我知道选哪个!” 前桥彻底无语了:“就这?实不相瞒,我考六级听力,每次都有这种错觉。” “你信我,和你说的情况绝对不一样。为了验证猜想,刚刚考英语我一道都没看,完全凭本能驱动涂卡。姐妹,英语我是会一些的,当我回头看题时,发现蒙的差不多都对!这是什么概念?” 前桥也呆了:“什么概念……” 诱荷plus用坚定的声音道:“我的成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前桥道:“……注定了个啥?” “我记得你的主角人设就是英语和语文强势对吧?姐妹,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经设定过,主角学渣逆袭过程中,每次考试的成绩曲线?比如说,第一次考试倒数,下次考试前进多少名这样。” 前桥回忆了一下,疑惑道:“就算有,也不能在文中写得这么明显啊,顶多有一个提纲。” 诱荷plus一拍大腿:“就是了!姐妹,我的发现就是,这个世界的种种,都是由作者构思时的大纲串联起来的。我的成绩也好,你看到的未公开回忆也好,都是在大纲上标记出的点,而具体的剧情则变成了细枝末节的东西。就像我现在谈恋爱,不听课,头脑空空,也一样能考出你设计好的分数!” 前桥实在不知她的推断能不能立住脚,毕竟这就是个孤证,自己这边并没有符合猜想的例子。 但诱荷plus兴致勃勃地说:“这个发现太重要了,姐妹,我好像可以重新规划人生了。” “你可以不学习,直接开后宫啦?” 诱荷plus哼哼道:“格局小了不是?比开后宫有意思多了。” 前桥心道,不就是异想天开嘛,现在觉得自己蒙的全对,没准出分就傻眼了。 想到自己期盼了一上午的“秘密发现”就这水平,她真为失去的光阴感到可惜。 就在此时,手环微微震了两下。 前桥以为又像上次一样触发了新剧情,便翻转手腕去看。不看则已,画面刚一入眼,前桥直接吓呆。 一个红色的插头图案出现在屏幕上,闪烁两次,阿拉伯数字5%赫然出现。 —— 2. 卧槽? 手环要……没电了? 对啊,这东西是耗电的,自己怎么才想起来啊! “姐妹,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震惊啦?”诱荷plus还陶醉在虚假的喜悦中,前桥已经快抓狂了。 “诱荷!你书里有写过……类似电气革命的东西吗?” 诱荷无语道:“你觉得我会写吗?太扯了吧……” “那咋整啊姐妹!”前桥快哭出来了:“我手环要没电了!” “诶?它一直在耗电吗?” 前桥没注意过,更没往这方面想。手环都能通话这么高级了,难道还要用电池吗? “如果没电关机,我是不是联系不上你了?”前桥心已经凉了半截。 诱荷plus道:“啊,应该不会……你先别急,姐妹,关机还能用也说不准啊。我们先想想,能不能充上电。” 怎么充电?!这玩意是很容易想出来的吗? 诱荷plus道:“原理应该不难,我记得书上有写。”她那边声音嘈杂起来,看来是在折腾东西,“有了!——锰锌干电池电极反应及化学式方程——一个锌加两个二氧化锰加两个氯化铵……” 前桥抓狂道:“我上哪整二氧化锰!你告诉我哪里有二氧化锰!” 诱荷plus噎住,又说:“别灰心姐妹,一定还有。”她又翻腾起来,良久,又道,“物理教材yyds!看这里,法拉第电磁感应实验!我给你描述一下……” 前桥道:“不用读了!切割磁感线出来的是交流电,我拿什么交改直?而且我怎么控制输出功率啊!” 诱荷plus无语凝噎:“姐妹,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了……就是不行呗?那怎么办啊……” 前桥濒临绝望。 “诶,姐妹,我又看到一个,铜锌水果电池!” “我恐怕要整好几千个水果并联,才能凑出500毫安的电流……”前桥彻底绝望。 “呃……你先按照这些原理做着,你放心,就算不能充电,我也会找到联系你的方法! “我不会放弃的……我们两个的世界一定存在什么联系,我会查明白,然后找到你!你要相信我!” 诱荷plus急切的声音让前桥心中一暖,还想说点什么,手环屏幕却突然暗下,对方的声音也骤然停止。 真的就……不能通话了啊! 她死马当活马医地摩挲着屏幕,用爱发电当然只是一厢情愿。前桥心中哀嚎不已,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自己今天算是实打实地见识了,学不好数理化,我就是个大麻瓜!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而她也终于感受到孤独。 以前还有诱荷plus,还有工业产品的存在,让她觉得这里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境,大可以游戏人间。可屏幕暗下去,听不到诱荷plus的声音,在这陌生的世界里,真的要独自生活下去了。 妈的,从前为啥就不想家啊,现在好想回家……结业考还没考呢!一旦挂科还要补考重修,保研也没指望了!想保研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回都回不去啊! 她强迫自己淡定下来,揉了揉鼻子,把眼角的泪花擦掉。 还有希望,诱荷plus说了,她会想办法找到自己,而自己或许知道一些发电的基本原理,总算没有那么糟糕。 一切都会好的……吧。 —— 3. 梁穹找到前桥的时候,她还在床上坐着。走近一看,前桥腰板塌了,眼神也没光了,左手捧着手环,右手拿着一根竹笔,嘴唇喃喃似在念咒。 “殿下……殿下怎么了?” 梁穹坐到她身边,看到她用竹笔在纸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图案,又都不成形状。 “哦,”前桥反应过来,“我在想事……梁穹,你知道一种叫‘锌’的金属吗?” “在下未曾听说过。” 前桥苦着脸想,就知道纯金属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古代用的往往是合金,估计提纯出锌是很靠后的事了。看来这个法子也不可行。 “唉……一切好不了了。” 直到吃晚饭时,前桥还是苦哈哈的样子。梁穹跟她说话,只嗯嗯啊啊地应付,吃米饭按粒夹,目光定定地盯着盘子发呆。 饭后她没说一句话,径直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去。想到前桥已经在房里待了一天,梁穹觉得不妙,便过去找她。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怪声传来。他耳朵贴着门缝细细地听,发现是公主在哭。 梁穹便轻手轻脚退回来,问桃蕊道:“今日公主见了什么人?” “没什么人啊……”桃蕊略一思索,悟道,“对了,今日公主收到一张空白拜贴……公主猜测,可能是……二皇子递进来的。不过公主当即让人扔了,是很生气的样子!” 她怕梁穹误会,给他着重描述了公主是如何厌恶地扔掉。 梁穹回过头看那扇禁闭的门。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 当真是这个意思吗?若真是赵熙衡送来的东西,以他的性格,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没再去敲门,对桃蕊道:“日后,来源不明的东西不准直接呈给公主,先送到我处。” 这已是堂而皇之的僭越。桃蕊虽觉不妥,却只能称是。 —— 4. 一连两日,公主府都笼罩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 前桥好像失去生活的一切干劲,每天如同灵魂一般飘荡。像是病了,却不发热不着凉,医者把脉也只开了滋补药方,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府中人亦感觉到梁穹态度微妙,一时间都在猜测,两人又闹了什么别扭。 “殿下要不要出去走走?”梁穹来到前桥面前,轻声问道,“在下让成璧陪您。” 前桥摇头。成璧成不璧的,都不重要了。 梁穹还欲再劝,就见一位奴仆匆匆赶来。他等着对方说话,奴仆却支支吾吾,说不成句。 于是梁穹起身,与奴仆走出房门。那人终于开口:“庶卿……又有人来投与前日一样的空白拜贴。” “人呢?” “听从庶卿指示,已经抓住了。” 梁穹便随他同行。本就因前桥几日来的沉默心中烦闷,想到那人又来招惹,更是不悦。走到大门处,见到被扭在地上的小厮,让人迫他抬头,发现面貌有些眼熟。 “谁府上的?” 送信的小厮道:“奴、奴是行宫的。” 行宫?二皇子随使团同住,并不住在行宫,那此人是何来历?不及细问,他吩咐左右道:“绑起来,带到东院。” 左右奉命上前,箍紧那人手臂,刚掏出绳索欲捆,便听身后一女子声音冷笑道:“梁庶卿好大的威严啊!” 梁穹闻言转头看去,那女子抱着手臂半倚在府门处。她身量高挑,五官精致,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并不穿长裙,而是着男子服饰。 梁穹惊讶道:“县主?不知县主何时来的京都?” 乐仪县主道:“已来三日了。” 她一边打量着公主府的陈设,一边走入,见到送信者被扭在一旁,皱眉道:“啧,把我的人放开。” 原来那拜贴不是二皇子送来的。梁穹不解道:“……县主为何送空白拜贴?” “还不是因为你俩?”乐仪县主压低了声音,“两年前我离京时,瞧你们俩剑拔弩张的样子。如今赵熙衡又要大婚,我怕留仙发狂病,哪敢贸然来公主府啊?只好投石问路了。” 然后笑望梁穹,问道:“你俩相处还好吧?” 梁穹的回答多少有些苦涩:“还好。县主走后没多久,公主便回府了。在下为公主庶卿,怎敢顶撞公主,惹她不快。” “你这么威风,不敢的么?”乐仪县主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向里走去,“留仙呢?怎么还没出来见我?” 12.好姊妹,跟我走(香艳男男春宫图预警) 1. “县主!”梁穹在背后将她叫住,不安地提醒道,“公主心情不大好。” 乐仪县主了然地笑笑:“放心吧梁庶卿,有我在,你的公主怎会心情不好?哈哈哈!” 梁穹本来也盼着乐仪的到来能调节公主的心情,但乐仪那几声笑又让他直泛忐忑,想起她俩从前流连青楼、臭味相投的模样。 乐仪轻车熟路地找上前桥的寝殿,见到守在门口的桃蕊,问道:“你家公主在里头?” 桃蕊一见是她,惊喜万分道:“啊,县主!县主怎么来了!” 乐仪嘿嘿一笑,进入房内,到前桥身前一看,表情顿时变了:“我的妈呀魏留仙,你怎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哈?前桥好像才反应过来面前是个人,用涓流模式回应道:“你……谁啊?” 一旁的桃蕊急得直跺脚:“是乐仪县主呀!” 前桥的大脑显然已经不顶用了,她看了乐仪一眼,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但没心思营业打招呼。点点头后,再次放空。 “乖乖,梁庶卿还说你心情不佳,我看是连魂儿都丢了!”她一伸胳膊,发力把前桥拎起,“走,跟姊姊我把魂儿找回来!” 前桥身量比她矮,也没她有力气,被她拽着往外去,像被夹的娃娃一样可怜巴巴。 桃蕊觉得这样不好看,追在后面唤道:“县主,县主!您缓步,奴去备车轿!” 乐仪竟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朝她摆摆:“不用,我骑马来的!” 她把前桥一路薅到门口,将她扔上马背,对匆匆赶来的梁穹道:“你家公主交给我了,明日……哦不,后日,我保证她鲜鲜活活地回来。” 梁穹心头警铃大作,知道害怕之事终于来了,上前拉住缰绳道:“县主,公主此时在外过夜,在下岂能放心?您稍等,在下也备马同行。” 乐仪嘻嘻笑着拒绝道:“哪有出去消遣还带着家卿的?也不怕被人笑话。梁庶卿在府中安心等待,我自会照顾好留仙。” 不待梁穹再开口,她一把将缰绳夺回,靴子磕下马腹,让那畜牲撒开蹄子跑远了。 梁穹回头道:“快,去叫江公子跟着!” —— 2. 前桥对身边发生之事浑然不察,在马背上颠来倒去,风灌满口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马上奔驰,瞪着惊恐的双眼回头,看到一张有那么点眼熟但压根想不起来的脸,呆道:“你是谁来着?” “把我忘了?真是薄幸啊!”乐仪道,“没事儿,快活快活就想起来了。” 前桥看着街道和行人从她面前唰地落到后方,依稀想起桃蕊说过的话,终于对上了号。 “你是乐……张乃如?” 桃蕊不是说她还有好几天才能到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行,回来了三魂一魄。” 乐仪县主一声喝止,勒住坐骑,在一栋建筑前停下。前桥抬头看去,那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楼檐下挂着块匾额,上书三字——“春喜楼”。 靠,这不青楼吗?怎么来这儿了? 乐仪翻身下马,伸手去扶前桥,正色道:“姊妹,我带你找回失去的六魄。” 不由分说,又将她拉入门内,在众人簇拥中轻车熟路直奔二楼,正与一位衣着绮丽,面容俊朗的男人相碰。 那人见到前桥的脸,露出一副面对老主顾的殷勤模样,恭敬长揖道:“公主殿下,县主殿下,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他将二人引到离楼梯最远的位置,推开门,请她们步入精致宽敞的房间,微笑道:“殿下们稍等片刻,红郎马上就来。” 他退去将房门关好,流程顺当得宛若一条龙。前桥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乐仪掂起几颗梅子,大摇大摆地靠在床榻上。 “你站着干嘛?” 前桥梗着脖子磕巴道:“你这、这是什么意思……逼、逼良为娼吗?” 哪有把人往青楼里摔的? 乐仪不屑道:“还矜持上了?姊姊答应过梁庶卿,带你出来快活,你怎不知好歹?” “啥?!”前桥叫道,“你跟梁穹说啦?他让你带我来的?” 乐仪理所当然地点头。 前桥道:“你点个屁头啊,就不可能!指不定梁穹在家急成什么样呢。不行,我得回去,你要玩就玩吧,可以记我账上,就当我给你接风了。” 这啥狗屁不靠谱闺蜜啊?走了走了。 前桥刚迈开步,手就被乐仪拽住,她狡黠地笑道:“呦,才多久啊,你就被梁庶卿征服啦?不是要死要活躲他的时候啦?” 她的调侃让前桥停下,试探道:“我啥时候要死要活了?” “嘿呦,不承认?明明就差以死相逼了。当初我还说,梁郎这般风流人物,能给你当庶卿就偷着乐吧。现在如何?成人家手下败将了吧。” 咦?她竟然从前就认识梁穹。梁郎风流人物,是有多“风流”? 还没弄明白呢,光是寻思这几个字,前桥就绷不住故作严肃的脸了。 她坐回桌旁,道:“我是公主,他是我庶卿,我尊重他,怎么是手下败将了?” 乐仪道:“那我怎么看他在当你的家?我向你投拜帖,他却要把我派去的人绑起来审。” 原来她才是空白拜帖的主人。前桥道:“你怎么啥也不写就送过来?我不知是你。” “坏事,你是真丢魂了。咱们小时候不是常这样玩吗?”乐仪奇道。 未免露馅,前桥只能点头:“我最近脑子是出了点问题。” “我看是你被梁庶卿管太久了,人都傻了,当妻主可不能这样。”乐仪听见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又冲门口朗声道,“真慢,进来吧!” —— 3. 之前那男人带笑走入,他的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男子,接着又是一对……不一会儿,屋内站定十名男子排成方阵,年龄体态各有不同。领头的男人见乐仪满意点头,才关门离开。 乐仪走到方阵前,仔仔细细检阅起来,不时评头论足,挑肥拣瘦。前桥强作镇定地坐在椅上,问道:“你要留下几个啊?” 乐仪道:“咦,自然是都留下啊。” 靠,十个?这到底是玩男人还是让男人玩我啊? 乐仪已挑好了心怡之人,拖着两只手拽到床榻边,吓得前桥连忙起身,躲到更远的地方。 “怎么了嘛?” 前桥道:“你玩你的哈,先说好,我不参与。” “为何?你来月事了?”乐仪问道。 都忘了还有这招,前桥忙不迭点头称是。 “哎,扫兴!”乐仪放开两名男子的手,分别在他们屁股上拍了一下,“既然玩不了,你二人自行去弄吧。” 只见两人听话地走到圆桌前方,高个的那个解开薄衣,将雪白的皮肤展示出来。稍矮的便跪下,脸埋在高个尚未挺起的物什前,把那物嗦入口中,转着圈儿吮吸了几个来回,待其胀大到如口径一般,红舌反卷,再行吐出,又去舔舐那人的卵袋。 被舔之人不由得低呼,双手按住身下头颅,挺翘的阳物压着对方鼻头,马眼湿漉漉地一张一缩。 乐仪竟看得津津有味,又抬手随意指了一人,向前方挥挥:“你也去,奴儿。” 被点名者也脱下衣物,注视面前两人口交,将自己下体揉硬。他拿起桌上一个小瓶,倒了些油脂出来,将那柄物从头到尾抹得油光可鉴,活像一条光滑海鱼。接着走到高个儿身后,拍了拍他的屁股。 高个儿会意,双手撑上桌沿,分开白玉般的双腿,将臀部高高翘起,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后庭被人用手指探进,打着圈微试一番,接着,涂满油脂的海鱼便取代手指钻入,几番浅浅抽插,蓦地杵到深处。 高个儿惊呼出声,而自己的柄物又被身下之人含在口里舔弄,双重刺激下,两腿颤抖得几乎就要下跪。后庭的红肉随着身后人抽离不断翻出,又被挺动无情送回。 他口中压抑着破碎的讨饶声,眼睛望着乐仪的方向。 “县主,奴,奴要不成了……” 话音已经变声,张开的口又发出浓厚喘息,身后之人加快速度,将他顶得连连尖叫。可后有追兵,前有猛虎,他的柄物直接没入下首者的喉嗓,被吞咽几次后,身体抽搐着泄出。 跪立之人将他软靡的秽物放开,又将精液尽数咽下。去桌上取杯茶水,含在口中,用唇舌细细地为他清洗喷出的污浊。高个儿早已站立不住,终于等到身后人泄身,灼热地喷洒在他肿胀翻卷的后庭,便双腿一软,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后庭漾出白沫,顺着股沟流下。他赤裸着身体,一步步爬到床边。 “县主,县主。”他握住乐仪脚踝,仰着头,痛苦又痴迷地看着她。 乐仪对他报以微笑:“干得不错,乖奴儿。本县主有赏,先记下。” 他微笑着伏在足旁,后庭流出的液体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前桥咽咽口水。她从未见过这场面,也终于明白,梁穹之前所说阿籽阿芪两兄弟助兴的乐趣……合着这姐妹带她来见世面了? 还是男男活春宫……玩得太野了吧! 眼见房内还剩七名男子,乐仪冲着前桥使了个眼色。前桥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哪成啊?都听您的。” 乐仪也懒得跟她谦让,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另一人,吩咐道:“你,去把这乖奴弄干净。” 被点名者乖顺地跪在脱力者身边,双手掰开他的臀缝,对着白沫吸吮起来,将外来者的体液吞下后,舌尖又探入红肿之处。说是清理,更像挑逗,把那人舔得轻声哼哼。 乐仪并不多看他,吩咐两对在地上互弄,剩下两人则带到床边为她捏肩。 那两对儿彼此赤裸相对,游蛇归洞,开始吟哦地叫,帮乐仪捏肩者也渐渐褪去衣衫。乐仪说着扫兴,自己却香肩半露倒在一人怀中,被另一人含着手指求欢。 前桥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了,现在已是非礼勿视阶段,她默默起身,贴着墙边溜出去。 卧槽,好险! 她关门转头,却和另一人碰了满怀。 —— 4. 那人在她叫出声前及时捂住她的嘴,将她带到对面的空房间。前桥眨眨眼,发现对方正是面色不善的成璧。 “……你怎么来了?”前桥心虚道。他是公主近卫,一定紧跟自己身后出门,刚才房间内香艳的一幕,想来早就被他看到了。 果然,成璧将门关好,皮笑肉不笑道:“好兴致啊。” “没有,我没有!”前桥急忙解释道:“你看我衣服都好好穿着的!” 成璧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也知道她确实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有没有贼心就难说了,带着埋怨问道:“怎么又来青楼了?” “你看我是自己来的吗?我让那小妮子绑架来的!”前桥借机反客为主:“你这亲卫怎么当的?一路上不知解救我,我都从囚禁处逃出来了,你才兴师问罪。你要是真不开心,刚才怎么不冲进来呀。” 成璧被她气得不行:“你们在里面叫红郎,我冲进去……像什么话!” 前桥咯咯笑道:“把‘们’去掉,是县主叫的,我充其量做了个东。” 成璧抱着手臂,从鼻子中迸发一个轻哼,看上去不屑与她争辩。前桥突然走上前,以很近的距离观察他,把成璧看得不自在:“做什么?” 看你好看呗。前桥在他后退之前,将他面颊捧在手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我突然想起个事儿——那天你遗泄后,有没有再自渎啊?” 成璧的脸腾地红起来,道:“你问这个干嘛?” “怕你憋坏了。我跟你说,总憋着不好。你这个年纪的男孩,自渎是很正常的现象。” 成璧哼哼道:“习武之人,才不会做此外泄阳气之事。” 前桥睁大了眼睛,好奇道:“是这样吗?怪不得小郎君格外厉害,头一回就做了整夜,原来是会保养的原因?” 成璧再次从头发红到脖子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前桥的嘴唇:“你再说!” 前桥没有再说了,她对着那双唇吻回,将成璧的舌勾进嘴里,贝齿轻轻咬下。成璧呼吸一滞,结实的身体便靠过来,将前桥固定在墙边,双手探入她的衣怀。 他顶着她的部分坚硬,吻她的唇甘甜,双手轻揉着乳房和小腹,动作急切又温柔。然后解开腰带,一路探到裙内,摸到一片濡湿,低声道:“还说没兴致?” 前桥扭着身体,让花窦寻找他的手指,口中含糊道:“那么香艳,谁不会湿啊?但我又不找他们。”那手指随着窄缝滑进来,逐渐深入,在前桥湿滑的褶皱上剐蹭,而后又多添一根,将那幽径饱满地塞住。 呼吸不由得愈发急促,被挑逗的身体一缩,将他手指缴得更紧。 成璧在她脸旁吐出一口气,自嘲笑道:“从前我觉得滞势屈辱,如今,竟有些后悔。” 他垂头咬在前桥耳垂上,将手指抽出,双臂托起前桥放在床上,掀开裙子,将头埋入。 湿滑冰凉的舌头碰到同样湿滑的花窦,分开阴唇恰似双唇。他找到那花芯中一点吮吸,而后又用手指按住,旋转摩挲。充血的嫩肉随着舌头分开,他从花房一路向下,直到舔舐在幼嫩的后庭。手指和舌尖同时捻动,不一会儿,花窦传来剧烈颤抖,欲水倾泻而出。 前桥喘息着将他拥在怀中。 “成璧,带我回府吧……” 还好有他在,这股邪火终于泄出来了,再在这儿待着,指不定出啥事呢。 13.无欲无求的共享单车 1. 前桥和成璧坐着春喜楼载客的马车,玉饰玲玎地停在公主府前。府门打开,梁穹早已在门口等待,当绮丽的车帘伴着醉人的香风掀起,他看到车中除前桥外有且只有成璧的时候,心中仿佛有块石头落地。 “梁穹!”前桥笑着扑进他怀里,梁穹就势将她搂住,轻抚在后背上,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好了,好了,安全回来就好。” 看着妻主终于找回往日精气神,他欣慰,又有说不出的憋屈。 难道当真只有逛青楼,才让她容光焕发吗? 第二日天刚亮,乐仪就横眉竖目杀进公主府。前桥从梁穹臂弯中苏醒,迷糊中听见有人在她房外叫嚷。 “县主……公主和庶卿还没起身呢!”桃蕊拦着乐仪,生怕她闯入。 乐仪骂道:“好你个魏留仙,撂下我一人跑了?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十个红郎任你挑,你哪里不满意了?” 哎呀妈呀,这姐妹虎不虎啊,咋啥话都往外搂呢! 前桥连忙爬起,随便抓件衣服披在身上,接着又被梁穹拽回。他轻轻吻在唇上,挑眉问道:“十个?” 不是,你听我解释啊…… “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交情了?” 门口的乐仪兀自叫嚣,前桥心知,自己再不出现她可能要嚷嚷得整条街都知道,忙把梁穹推到一边:“我先去哄她,再回来哄你哈!” 甚至来不及系好衣带,她打开房门,赶紧把对方扯进来。 “大清早的干什么啊?来,你进屋里喊!” 乐仪胆量不及嘴皮子,真闯进门反而不自在。往内室瞟了一眼,依稀能看到梁穹在床上穿衣,局促道:“你……梁庶卿还没起身,你拉我进来做什么?” “呦,你也有皮有脸的啊?”前桥嘲讽道:“有啥话不能关门说?非要嚷嚷!我昨日走之前,把你点红郎的钱都付清了,你没花一分钱风流整晚,有啥不满意的?” “魏留仙你……我差这点钱吗?” “不差钱你也是白睡了我的,今早倒是来埋怨,还把我名声毁啦!”前桥不悦道,“你跟梁穹说实话,你找那十个人我是不是一根手指都没碰?” 梁穹从内室迈着雍容的步子出来,就跟没听见她们对话似的,对着乐仪露出礼貌的微笑:“县主殿下——也是颇有威仪。” 见他用自己说过的话嘲讽,乐仪瞪他一眼,对前桥不满道:“你到底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睡几个也要解释,被庶卿调教成这样,简直把咱女人的脸都丢尽了。” 她是大女子主义吗?前桥不客气道:“千金难买奶奶乐意。你不也说梁郎风流人物,怎么,我珍惜他还出错了?” 梁穹低低地笑起来,站在一旁悠哉悠哉看着两人斗嘴,仿佛自己不是故事中的主角。 乐仪辩驳道:“你对他好归好,但庶卿就该在宅中安分守己,处理杂务,哪有像他这样不让这个不让那个的?我给你递东西,都交不到你手上?” 听她这话,梁穹的笑容倒是收束了,对前桥垂首道:“殿下,县主殿下所言有理,是在下僭越。” 前桥满不在乎地对梁穹挥挥手:“你别听她的。你不能管我的家,她就能管啦?” 不过乐仪所说也有点道理,记得诱荷就特意嘱咐过自己,太顺着梁穹,会被他当成提线木偶。 想到诱荷,心中又是一痛。她看着气鼓鼓的乐仪,心道她是自己身边唯一一个女性朋友了,便不愿再与她斗嘴,叹息道:“怎么一大早就生气?你要是实在过不去,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乐仪发了这一顿脾气,早就口渴难耐,索性坐下给自己倒杯冷茶。前桥连忙拦住,吩咐奴仆换杯新的。 “哪能让你喝隔夜茶,稍等会儿哈!” 新茶已奉上,前桥狗腿地给她倒好。 “要我消气也行。”乐仪嘬着茶借坡下驴:“子昂呢?让他陪我去行宫住几天。” —— 2. 子昂?是谁? 当然此话不能问出口,前桥支支吾吾道:“子昂嘛,他这个……” 乐仪又坐不住了:“魏留仙,你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我……我说啥啦!”她干脆装傻。 “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子昂在你这住一阵,下次我来京,再跟我住吗?” 乐仪对她眨眼,前桥心道:好家伙,跟我住完跟你住,这个“子昂”是台共享单车吗? “啊,有这样的事哈……”她只能装作有印象,“那就和你回去住呗。梁穹啊,你去把这个‘子昂’找来,一会儿让乃如带回去。” 管“子昂”是谁呢,反正她也不认识。与其放在府里多吃几头牛,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梁穹却没动,迟疑道:“罗公子已是公主使奴,又如何能转宿他处?” 乐仪振振有词道:“当初是我把罗子昂买下来的,登记在你们公主府,是因为我在京中没有田宅。否则你以为我愿意让他在此寄名?” 前桥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个所谓“子昂”,就是她后院那位罗公子。一直没见过面,都不知还有这档子隐情。 照此说来,此人不过是个挂名的使奴,虽然有可能——有极大可能,魏留仙已中饱私囊借机爽过了,可那是魏留仙呀,又不是自己,留着还不如还给乐仪。于是下定决心,吩咐梁穹道: “听乃如的,去把罗公子唤来。” 梁穹眉头轻皱,不以为然,却只能听从。 已料到令乐仪念念不忘的男子不同寻常,当罗子昂站在面前时,前桥还是不免意外不已。因他面相柔和,皮肤白皙,长眉凤眼,薄唇窄颌。只看脸面不看身材,几乎男女莫辨。唯独从衣领中延伸出一道刺青的花纹,用凌厉中和了他长相的阴柔。 他行过礼后,眼神就飘到乐仪身上,大方微笑道:“一别经年,县主别来无恙。” 乐仪笑道:“子昂过来,让我看看。” 罗子昂举身走到乐仪身旁位置坐下,前桥依稀能听到什么清脆却微弱的声响,细细听又找不见了。乐仪也不避忌,伸手把弄着他的黑发,道:“子昂清减了,这几日去我那补补?” 罗子昂并未回答,而是看向前桥。她笑呵呵地点头道:“去吧去吧,县主想你了。” 梁穹仍旧不悦的,却见三人已达成共识,自己不好再劝,只得吩咐左右道:“去为罗公子收拾细软。” “庶卿,奴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收拾的。”罗子昂道。 “也是,收拾什么呀?我那什么都有。”乐仪笑呵呵地看着罗子昂,又对前桥道:“自我上次匆匆离京,咱们几人还没聚过,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你带上庶卿,同去酒楼,我来请客。” 又凑过来小声道:“我总不能白拿了你府里的人。” 刚刚还说不是我的人来着。 去倒是可以,她又想起成璧,既是出府,怎能不带上他?乐仪完全不在乎多张嘴,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便约定好。乐仪心满意足带着罗子昂离去,特意嘱咐前桥为她准备一辆马车,说骑马太颠了。 前桥就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她把自己颠得肠子都快翻出来,还吃了一肚子风,她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今天倒怕把罗子昂颠了。还能再重色轻友一点吗? —— 3. 想到乐仪带走了院里一个麻烦,前桥倒有点开心,如果她胃口再大点,多带几个走也无妨。 乐仪看上去并不挑食,今天带一个,明天带一个,一来二去的,积压已久的库存不就清空了? 除了眼熟的那几人,其余的留着也没意思,锦衣玉食,不事生产,空吃白饭,充其量是供人消遣的玩物。自己若是追求活色生香的视觉盛宴,还不如去春喜楼呢——可算没白跟着乐仪见世面,这回学会不少。 她正想着,不知不觉往西边的小院落走过去,远远地看到宁生身影,才想起府里还有他的存在。 宁生……和其他人还不一样。且不说他之前最受原主宠爱,就凭着一起吃过饭的交情,也不能随便送出去。 自从上次他来送早膳,自己让梁穹跟他说不要献殷勤后,他就再没出现了。 怎么办,要不要打个招呼? 面前的人影驻足,像是有预感一样转过头。见到来者是她,嘴巴微微张了张。 “公主。” “哎,”前桥只好走向他,见他衣服单薄,问道,“快入秋啦,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也许是她突然的关心让他受宠若惊,宁生愣了愣,才回答道:“谢公主关怀,奴这就回去加件外衣。” “好。”前桥立在原处,向左右看去,那最边上的一间院落自己曾去过,是成璧的住所。宁生去了第三个院子,中间那处空的是谁的? 等宁生回来,她问道:“你隔壁没人,是何公子的住所吗?” 宁生答道:“是罗公子的。” “诶?”前桥有些惊讶,“我没见他拿东西走啊,院子怎么空了?” 前桥说这,走进院内,只见四处都收拾得干净整齐,几乎没什么陈设,就跟没人住过一样。 宁生在身后解释道:“罗公子住所向来如此,他不喜杂物,若是一物无用,必会舍去。” 哇,深谙“断舍离”原则,这人是个内政大师吧? “这么无欲无求吗?若是没用的就丢掉,总觉得相关的记忆也回不来了。” 宁生道:“公主说得没错。可有些人在世上,并无牵挂之人,也无留恋之物。他只是……为自己活着吧。” 前桥微愣,她不觉得这世上有任何人比她更有资格,过宁生所说的这种无牵无挂的日子,毕竟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外来者。 可自己尚且做不到超脱——即使没有希望,她也总把仅剩装饰作用的手环戴在腕上。好像看着它,就会想起在现代的日子,想起那个不着调的机灵鬼诱荷plus。——那么罗子昂是怎么做到的,他看破红尘了吗? 宁生眼见前桥又低落起来,以为她是舍不得罗子昂离去,出言劝慰道: “罗公子只是去县主那小住几日。县主在京中难免寂寞,有人陪伴说话,也可获得宽慰。” “哦,是。有人陪着总是好的。” 曾住在这里的罗子昂或许不觉得寂寞,倒是把她给看伤心了。她不想再待下去,转身离开。宁生便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 突然前桥停下,转头吩咐道: “差点忘了对你说,今晚我和梁穹、成璧去和县主吃饭,都不在府中……”说到此处,她突然意识到,好像除了叫不上名字的,府里今晚就剩下宁生一个人了。她为自己的欠考虑微感遗憾,内心挣扎一番,终于把叮嘱的话变成了邀请: “……你也一起来吧。” 世上不要再多一个孤单的人啦。 14.散财童子与荆国合伙人 1. 傍晚。 五味阁包间中,乐仪与子昂相邻坐着,看到前桥身后跟着仨人出现在面前,纳闷道:“是因为我说了请客吗?” “哈,不是不是。剩下谁在府里都不大好,就一块儿带出来了。” 乐仪呵呵干笑两声:“咋不把你公主府都搬过来?” 吐槽归吐槽,反正是有钱,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乐仪把菜单大致浏览完,指着招牌菜挨样点一轮,又凑到子昂身边,柔柔地问:“子昂想吃些什么?” “喂!”前桥道,“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先问我吧?” 乐仪才不买她的账:“下次你请客,大可以先问梁庶卿吃什么,我是不会介意的。” 前桥只好作罢。子昂却望着菜单淡淡摇头,乐仪这才把菜单递到她手上。见硬菜已经点了七七八八,于是点些甜点酒水,又顾念成璧不饮酒,给他点了壶茶。 菜尚未上齐,店家先端来几碟蜜饯点心,供客人开胃。前桥夹起一块果肉咬在口中,感觉风味独特,不由得赞道:“这是什么?还挺好吃的。” 梁穹也夹了一枚,细细品尝后道:“像是一种枳实。” “梁庶卿寡闻啦,此物京都不多见,在南郡却有很多。”乐仪笑嘻嘻道:“‘黎檬’,同梅子一般大,极酸,若不制成蜜饯难以入口。” 众人都在了悟地点头,前桥却问道:“……柠檬?”乐仪纠正道:“黎檬。”她用筷子蘸茶水,将字写出来。 “是不是这个样子啊?”前桥也用筷子蘸着茶水,画了一个柠檬,补充道:“黄色的?” “没错。” 前桥心道,会不会就是同一种东西?自己所知道的名字,未必就是这个世界中的通用名吧。那么上次自己问梁穹是否知道“锌”,他虽说不知,没准只是叫法不一样呢? “咦,你又怎么了?”乐仪见她沉默,问道。 前桥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暂时把这些考虑放在一旁,容日后再想。看着第一道菜已热气腾腾端上,她举箸笑道:“今晚无尊卑,不谦让,我先不客气啦!为了好好吃你一顿,我中午都没让厨房多做饭。” 知道她言过其实,梁穹等人皆微笑起来,索性不管那些礼仪尊卑,纷纷拿起筷子。前桥看到宁生都放松了,心中有些宽慰,仿佛回到现代的某次同学聚会——如果忽略他们间复杂的婚姻关系,是有点像的。 几人边吃边聊,菜盘已经撤下几轮,眼看大家已经接近餍足,乐仪建议道:“何不不玩点什么?” 玩什么呢?前桥道:“……飞花令?”她刚出口就后悔了,又不知道这里的文学史咋样,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幸好,除梁穹外其他人都摇起了头:“哎,不玩不玩。” 好家伙,一群文盲凑一桌了。 “酸腐至极,有何趣味?”乐仪道:“要我说,就玩投壶吧!” 诶?投壶好呀,一听就热闹! 前桥附议,乐仪便拿起一个空酒瓶,放在三步之外的地上。前桥见那瓶口非常窄,还跃跃欲试地比划,殊不知江湖险恶。只见乐仪刚回到座位处,捻起筷子,口中道了声“中”,只轻轻一投,那筷子就没入两指宽的瓶嘴里。 又拿起另一根,眨眼的功夫再次投进。 前桥咧着嘴把筷子放下……这还玩啥啊? 乐仪还笑呢,毫不真诚地邀请道:“来啊,你们也试试!” 试你个头啊?王者来青铜局炸鱼啦? 还真有接招的,成璧也拿起一根筷子,瞄准了瓶口快速出手。那筷子如飞镖般射中瓶口,发出一声清响,然后稳稳弹入瓶内。 “江公子好功夫。”乐仪眼前一亮。 呵,职业选手组团炸鱼来啦? 其他人见只有喝彩的份,也就兴致阑珊,只冲着乐仪嘿嘿地笑,乐仪摊手道:“那你们说吧,玩什么?” “要不然就……掷骰子?”成璧试探道。 “诶,可以!”乐仪唤来跑堂,朝他要了个骰盅,对众人道:“光掷也无趣,不如我们掷一圈,每掷一个,点数最小者饮,掷双幺者满饮,掷双四者免饮。” “好!”前桥欣然应允,又想起成璧不喝酒,对他悄声道:“你若掷了小的,我帮你喝哈。”成璧虽然微微感激,看他的眼神却意味深长。 于是从乐仪处开始。她晃悠半天,开盅瞧去,一幺一五,又见前桥接过骰盅,闭眼晃晃,开盅一视,一三一四。 “哈哈哈,喝!”前桥道。 乐仪痛快饮下一杯,看骰盅继续下传,心道最高不过十二点,她掷了六可不算很小。但梁穹开杯,得了八点。 喝。 成璧开杯,掷了双四。 喝。 宁生开杯,掷了十点。 喝。 只剩下子昂,他把骰盅接过,脸上是无奈的微笑。摇几下骰子,开盅一看,五点。乐仪可算松了口气。 罗子昂拿过酒杯斟满,举袖挡在口前,一饮而尽。 啧,不对劲。 前桥打量着她俩,暗戳戳地觉得有猫腻。果然,下几轮中赌神逐渐冒头——成璧永远在掷双四,子昂永远比乐仪少一个点儿。 就算有子昂兜底,乐仪也喝了太多,一边感慨自己手气太差,一边嚷着要去窗边透风,成功闪了一次罚酒。 前桥怕她喝多出事,跟她一同过去,靠在栏杆旁吹风。 —— 2. “你们京都有邪吧?我在南郡罕有敌手,今日气运竟如此差!”乐仪忿忿道。 “哪有……你好歹比子昂强嘛。” “哦,对。”乐仪想到此处,似乎找到一些心理平衡,接着又感慨道:“还好他没在第一个,不然得饮多少杯啊?” 前桥心道,他若是真在第一个,为了给你兜底,就只能掷双幺了。喝满一圈,实名惨。 “嘿嘿,留仙,其实我挺开心的。”乐仪吹着凉风,突然眯起眼睛,陶醉地笑道,“从南郡过来的路上,一直担心你会想不开。那日见你时,也确实不大好。不过现在放心啦,府里之人都很在意你,你过得挺滋润的。” 前桥心里一暖,但也有点无语:“你怎么也觉得,我会因为二皇子那家伙想不开啊?” “不会吗?” “……哎,我可没空管他。我遇到的问题,可比他棘手多了。”前桥道。 她的手被乐仪握住,对方虽然微醺,却瞪着眼睛认真道:“什么事?跟我讲讲!” “你知道也没用。”前桥见她还执拗地盯着自己,只好解释道,“我现在想做一个东西,可必要材料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做出来,就算做出来,我也不敢轻易试……你懂这种纠结的状态吗?” 乐仪摇头:“不是很懂。” 前桥无语:“我就说嘛。” “一定要自己做吗?” 前桥道:“不然呢?” “啧,公主殿下,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是你做不来的,但没有一样东西是金子做不来的。”乐仪摇头晃脑道,“你弄不明白的,就没人懂了吗?术业有专攻,你想要什么,花钱找人办就是了。你安居家中,聚天下之力,何必弄得自己这么纠结?” 前桥呆了呆,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纵然解释什么是“电”很难,但只要肯砸钱,雇人就围着这几样东西做研究,还愁没有发现吗? 这样一来自己根本不用懂,只出一个idea,剩下全等招标。反正有大把的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面对金子的诱惑,全国百工云集于此,不就是做研究吗,何愁没进展? 这就是万恶的剥削阶级想法吗……可太香了吧! 前桥将乐仪肩膀一拍,喜道:“哎,经你这么一说,我思路好像都宽了!” 乐仪冲她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姊妹,放平心态。” 她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袭入前桥的脑海。前桥呆呆地望着她,那一瞬间乐仪的口吻,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诱荷plus。 —— 3. 回府的马车里,前桥半倚在梁穹胸前,对成璧道:“你怎么有这么好的手艺?我还打算帮你挡两杯,可你根本用不着。” 成璧低调道:“熟能生巧的玩意儿,掷了什么稍微一听就知。其实掷双四不难,难的是像子昂那样,只比县主低一个点。” 原来大家都看出罗子昂有意放水,也不知乐仪是装糊涂还是当局者迷。 “他也是听出来的吗?” 成璧摇摇头:“各人念各经,他如何做到,我就不得而知了。” 宁生却道:“罗公子少时寄身青楼,必是从酒场中学来的。若是这些游戏都不得驾驭,恐怕要吃很多苦头。” 想到宁生和罗子昂是差不多出身,他这话说子昂,又何尝不是说自己? 前桥略一回忆,这几轮玩完,宁生不也一口都没罚喝?他没成璧那样张扬,只是未掷出最低点,不显山不露水地混过关。于是好笑地踢了踢宁生的腿:“好啊,你还藏着本事呢?” 宁生微笑地看着她:“微末伎俩,不算本事。” 前桥算是品出来了,这桌虽然大部分是文盲,同时也是千王之王。或许是吃过两顿饭,心态不同了,她对宁生没有当初那样避之不及。 宁生也是识趣的人,待回了府,知她要就寝,没再像从前那样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和她道了声告辞就回去了。 躺在床上,梁穹察觉到前桥整个人都在沸腾,在旁边翻来覆去,久久未眠。他伸臂将她搂进怀中,问道:“殿下怎么开心成这样?” 前桥一个翻身趴在床上,在梁穹脸边大大地“啵”了一口,双目晶晶道:“我找到了一个人生目标!” 是的,自从她来这里后,还没有过这么干劲十足的时刻,好像今晚突然活明白了。 “什么目标?” 前桥的眼睛好像在黑暗中发光:“我要做一个剥削劳动人民的资产阶级,充分占有他们的生产资料,用高薪奴役他们,用雇佣关系欺骗他们,用996的奋斗史PUA他们……” “……在下听不懂,好像很可怕?” “就是很可怕!”她又翻身回去,嘿嘿笑道,“最近府里的账归我自己管哈,我用钱地方多,每次都要跟你商量就太麻烦啦。” 翌日清早,收回财政大权的前桥罕见地没睡懒觉,跑去行宫找乐仪商量大业。 到了中午时分,京城中已沸沸扬扬地传开消息,称公主要从各地召集一百名金石工匠,及一百名擅长本草、丹药、器械等制造者,以探求“自然之激发”。 不仅薪资多得令人咋舌,如若中选,公主将提供全部食宿,报销车马费用,传统假日还有津贴补助。 与此同时,也有条件:入选者必须住在一处,且每日工作四个时辰以上。每六日休息一日,每半月进行一次绩效考核,若连续三次未通过,即为淘汰,不复录用。 前桥没想到,榜刚张了半个钟头,京中来应聘的工匠就要把门槛踏破。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个HR来审核应聘者,便把那些人赶回,在榜上加了一条——“三日后开始报名,五日后截止,择优录取,望见此榜者广而告之。” 争先恐后的人这才如潮水般退去。 “没想到来的人这么多!”前桥心道,发展荆国工厂有望啊! 乐仪却撇嘴:“那是你薪资设得太高了。他们种一年地,也没给你干一个月划算。要是一直这样搞,恐怕荆国农民都要不事生产了。” “所以要考核嘛。放心,我的目的是让他们按照社会分工各司其职,哪能什么人都要呢?”前桥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列起需要人力物资的清单:HR,医庐,厨师,保洁员……哦,还有厂房。 厂房好置办,听说京郊有一大片刚开发还未入住的宅邸,正好买下一处当厂房,再买一处当员工宿舍。医者、厨师、杂役,也都好找人,当务之急是这个HR团队都由谁当,只有自己和乐仪两个可是忙不过来。 前桥第一反应是梁穹,却又立即将此念头打消。一来是他太忙了,二来是……他掌控欲有点强,怕他指手画脚。 那还有谁可以培训、比较闲、又信得过呢?前桥和乐仪对视一眼,已对彼此想法心知肚明。 —— 4. 入夜,宁生刚欲闩门,就见前桥出现在门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终于等来良辰佳人,他不由得心跳加速,欢喜若狂。 就在他挂着幸福的微笑,想把她迎进房门的一刻,前桥唰地掏出一张纸笺,摆在俩人中间。 宁生看去,疑惑道:“合……同?此为何物?” “嘿嘿,都写里面了,你读一下。” 宁生读罢,知道她是为了这个才找自己,苦笑道:“既是用人之际,奴去帮忙就是,何必额外领赏?” “这不一样,亲家人,明算账。宁生啊,签了这个,咱们可就是最亲密无间的……” 宁生抬头看着她。 “……雇佣关系了。谁也别想把我们拆开。” 宁生低头签字,一边在心中嘀咕:就知道是这样。 15.谁不爱热闹呢?(3P,ntr预警) 1. 宁生一早随前桥出发。听说要和其他几个HR汇合,他就已经有所预感。到地一看,果然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除了乐仪,在场只有同样签了“卖身契”的罗子昂。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免露出“朋友我懂你”的惺惺相惜。 “好,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就讲两句。”前桥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想必大家听说了,我们这个项目正面向全国广泛招聘。各位要做的,就是仔细从报名者中,筛选出合适的人才,以保障项目正常进行。” 能听懂才怪了。乐仪帮她向两位男士翻译道:“我们要负责主持一场资格考核。” “公主……”宁生迟疑道,“您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前桥一拍大腿:“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的最终目的是在自然界中找到‘电’,并实现自主发电。” “电?只需等待下雨……” 前桥摇摇头,闪电可还行?她拿起乐仪梳妆台上一个犀角篦子,在衣服上摩擦了一番,然后举到宁生面前,看他的发丝被静电聚拢。 “不是天上的电,是人间的电,但也不是这样微弱的静电。”前桥摊手道,“好消息是,我知道一些发电原理。坏消息是,现有冶炼的金属纯度不高,估计达不到标准。所以,我现在想投资金属冶炼行业,抓紧提取出纯度较高的金属。” 这要是能听懂又怪了,宁生和子昂面面相觑。 “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哈。” 问题太多,无处开口。乐仪首先发问:“你要的是哪种金?” 前桥答道:“什么都要。铜,铁,锌,锡,铝……来者不拒,反正都可以试一试嘛。” 子昂问:“铜铁倒是知道,所谓‘锌’‘铝’又是何物?” 前桥不好意思地笑:“我只记得是银白色的,别的全不知道了。” “那么,何种矿石中会有此二者?” 前桥又笑:“不知道……” 子昂就闭了嘴,宁生又问道:“这二种金属为何可以发电?” 前桥在纸上画了两笔,样子是像模像样,不过组织了半天语言,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挠头道:“全还给化学老师了……总之就是它们之间要反应,就会有电荷流动。” 合着一问三不知,这几个回答听了就跟没听一样。 “奴大致……听见了。”就是没听懂,宁生道,“公主要这电……作何使用呢?” “唔,说不清楚,反正有大用就是了。”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很抽象,对于前桥来说更抽象。不过她相信天生我“财”必有用,自己变成个小富婆是绝对不能浪费的,只要肯砸银子,傻瓜都能培养成秀才。 “公主想要招纳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首要是对矿石有足够了解,其次是有求知欲和创造力,若能有奇思妙想就更好了!总之,对待人才,我们要多尺度评价,不拘一格。” “……是。” 见他们一时之间没别的话说,前桥也知他们云里雾里,可自己又解释不清,索性格外心大地挥挥手:“行啦行啦,你们就照我说的做。我现在去京郊看房子去,招聘事宜由乐仪县主全权负责,你二人听她指挥。宁生这段时间可以不用回府上,在县主这住下吧。” 宁生领命,乐仪嘿嘿笑了两声,笑得前桥心里毛毛的。想起她在青楼的劣迹,忍不住嘱咐道:“你别欺负人啊……子昂是你的,宁生可不是。” “哎呦!”乐仪气道,“你觉得我能做出那种事吗?!” 可保不准。不过前桥又想到,如果她愿意接管宁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算了,随她们吧。辞别三人,她立即动身,由成璧陪着去京郊置办田产。 她衣着不凡,出手阔绰,房主跟在贵客屁股后头点头哈腰地伺候。前桥背着手从这头走到那头,对着房间比划道:“这房里除了床和柜之外,所有家具都搬出去。” 房主一怔:“这位奶奶,这些家具用的可都是上品木料。” “搬出去,又不是扔掉。”前桥道,“我只要宿舍,这堆东西占地方,怎么住人啊?” 房主只好叫来几个脚力帮着往外搬,不一会儿空出一间房来。前桥拿步子丈量一番,摇头道:“还是不够,看来只能打上下铺了。” “这……奶奶,您要让多少人住啊?” “少说也有两百个吧。” 房主惊得差点咬舌头:“……这么多人,您是要干什么呀?” 前桥没理会他,心道前期就让工人们打地铺吧,等上下铺订制出来,他们再睡床。隔壁那间院子里还要架高炉、买矿石,运煤炭…… 哎,还要花不少钱,三十头牛可能顶不住。 —— 2. 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回府中,得知梁穹还在等着自己回来,并没吃饭。前桥心中一动,扑到怀中将他抱住。 “殿下的事可安排好了?”梁穹的手抚在前桥后背的发丝上,垂头问道。 “还没……”前桥有点心虚:“钱倒是花了不少。” “无妨,殿下还缺多少银据?在下去补。” 前桥干咳了一声,抬头看他:“那个……今天拿走那些,都花了。” 梁穹一怔:“花光了?” 前桥点头:“一张不剩。” 梁穹也没啥办法,呆了呆,苦笑道:“也罢,平日开源节流积攒财富,就是为了把钱花在刀刃上,殿下大可放心去花,却不知这投资是否能有利收?” “当然会有。”前桥道。 “即使不能获利,也无碍,毕竟都是殿下的私产,听凭殿下处置。”梁穹的眼神含笑打量着她,又凑到她耳边道: “不仅银钱是私产,我们也是殿下的私产,殿下有命,不敢违抗。只是,殿下对私产是否太大方了?昨日放走子昂,今日宁生也没回来。殿下若是想把府中之人一个一个送到南郡,不知何时会轮到在下?”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前桥耳朵上,不由得激起一堆鸡皮疙瘩,前桥脸红红地看着他道:“我怎么可能连你都送走啊……” 梁穹的瞳仁扫着她的表情,仿佛把她看破:“原来宁生……真被您送出去了?” 哎呀,在这等着呢?虽然自己也有这个打算,不是还没实施吗? 前桥推他一把,不满道:“你但凡少转几下脑子,我都愿意让你帮我的忙。现在,你要么闭上嘴巴,乖乖当个‘私产’,跟我去吃晚饭,要么……” “嗯?” 前桥咬牙切齿道:“没有‘要么’了。接下来你的嘴只能用来吃饭,不能用来干别的。” 前桥正欲拉他出门,又被他轻轻握住手腕。两张柔唇蓦然一碰,梁穹的双眼狡黠地看着她。 “唔……”前桥立刻软了:“干这个是可以的。” 梁穹便又吻一下,两行牙齿轻轻咬在前桥下唇上,好像实施了一个小惩戒那般再次松开,舌尖顺着牙齿咬过的痕迹扫了一圈,轻声魅惑道:“除此之外还有妙用,殿下舍得只让它吃饭?” 前桥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顿时红了,寻思这么个气质风雅的人,怎么说话如此大胆露骨?眼看他又要过来,马上提醒道: “舍不得……但是梁穹啊,你不饿吗?我可饿了!” 梁穹这才放开她,对门口吩咐道:“把饭食端进来吧。” 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摆在小餐桌上,前桥和梁穹对坐而食,聊些有的没的,待吃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到有人来报,说宁公子回来了。 “诶?我告诉他不用回府,他回来做什么?”前桥疑惑道。 梁穹倒是十分理解:“宁生作为公主府使奴,夜宿她人之处成何体统?他肯留在行宫才于礼不合。” 前桥无语:“那又是我想得少啦?” 看来这个世界男人都讲“贞洁”,至少在她公主府是这样。梁穹又吩咐道:“让宁公子过来吧,若他有胃口,也能再吃一点。” 宁生虽然已吃过饭,还是听话地过来,他不举筷,也不插话,只在一旁添茶倒水。等前桥和梁穹都吃好了,饭食撤下,他才说要告退。 梁穹却在他走前吩咐道:“有劳今夜去厢房睡吧。”宁生一愣,道了句是,便开门出去。 待房门关上,前桥心头警铃大作:“你……你干嘛让他睡在你院子里啊?” 梁穹理所当然道:“他那里远,我这里近。他劳累一天,在此处休息,有何不妥?” 前桥心道,我信你个鬼!都快赶上司马昭之心了,自从认识梁穹开始,他在敏感时刻说了多少个名字啊?宁生、互撸娃兄弟,甚至还有成璧。这回留下宁生,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理由。 “我不太理解啊……你是因为喜欢热闹吗?”前桥大挠其头,委婉问道。 梁穹闻言,嘴唇一挑笑道:“谁不爱热闹呢?” —— 3. “我就不爱热闹……” 五分钟前,前桥这样回答他。如今坐在床边,衣裙已经脱下一半,红色的肚兜旁露出两截雪白的肩膀,又被一双手握住。梁穹赤膊跪在地上,仰头吻她。舌尖传来绵长的深情让她几乎意识模糊,却不忘借着喘息的机会再次强调: “真不爱热闹……” 梁穹听她还在纠结于此,也是哭笑不得,把手探入裙中,找到那处,发现布料已濡湿了。手指在阴蒂处不断盘磨,让前桥欲火更炽,而他又没有下一步动作,惹得前桥不得不伸直了腰,把挺立的乳头送到他眼前。 那颗饱满的果实被他含在口中,用牙齿轻轻衔着,粗粝的味蕾摩擦着神经,触感与味觉交融重组。不一会儿,又在湿润的唾液中将它释放,舌面舔舐着另一侧的乳房。 前桥早已倒在榻上,余光看到梁穹下体也在充血发胀。她把手伸过去,握住那微热而坚硬的地方,轻轻撸动几下,拇指在马眼处一按,沾下一滴透明液体,惹得他轻哼一声,配合着前桥的手送腰过去,原本清透的眼也愈发迷离。 哎。难得逢此良辰,可惜是不能做的。前桥突然又想起魏留仙和成璧的片段,凑到梁穹耳边问道:“府上有‘三防散’吗?” 她话刚一出口,梁穹一切迷乱的姿态顷刻停止,盯着她道:“殿下何有此问?” 前桥忙道:“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咱们毕竟没法……” 梁穹叹了口气,晃晃脑袋道:“此药毒性甚大,易损害孕脉。殿下玉体不可有失,下次莫要再打这主意了。” 前桥才得知,所谓“三防散”和她认识中的避孕药绝非同一种东西,难怪魏留仙的老奴拦着不让,梁穹也十分警惕。看来研究出有效的长期避孕药也是迫在眉睫的…… 哎,那得猴年马月才能实现啊? “殿下若想行房,唤个‘滞势’之人来就好,何必自伤身体?” 又来了又来了,梁穹是不是脑回路不正常啊?他就那么乐意玩三人游戏吗? 想到宁生就在隔壁,前桥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步入设好的圈套。 “你别瞎搞啊,我稚嫩的心脏承受不了……” 梁穹歪着头看了她一阵,不解道:“这院中使奴,都只做泄欲之用,殿下何必如此抵触?”他呼出的气喷在前桥裸露的肌肤上,余热未退,话语又在耳边魅惑道: “我们许久不曾欢好了。殿下去见红郎消遣,或是与成璧冰释前嫌,在下都未有不悦。只是难免也有异常想念殿下之时,自渎虽聊以安慰,却始终不敌殿下垂爱。” 他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话语中似乎还带着讨好和恳求,平日里的自持沉稳一扫而空,让前桥一时间难以回过味来。 隐约听见房门轻声打开,又迅速关上,她转头看去,宁生只着一件单衣,正立在内室门口候命。 显然他们已经商量好了。 “让他进来吧?”梁穹道。 前桥喉咙咽了咽。两人被褥凌乱,衣冠不整,胴体尽陈,梁穹却丝毫不避讳,反而再次用手探向她身体敏感之处,另一只手揉捏在乳头上,衔住圆软的白肉忘情吸吮,惹出前桥的旖旎喘息。她侧头一看,宁生还站在那里,能看到也能听到,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梁穹从她的胸口抬头,重新回到她视野中心,与她双眼对视。 “殿下只须看着我,别的都不想,可以吗?” 他轻声问道。前桥望着那张向往已久的脸,咬着唇,意乱情迷地点点头。 轻微的脚步声来到床尾停下,前桥的唇被梁穹封住,对方润滑的舌头伸进来,柔柔地缠绕。她正与那唇舌回应,又察觉双腿被人抚摸,一个炽热的东西贴住冰凉濡湿的下体,卷动着吸吮起来。 她被目不能视的刺激弄得身体一蜷,反而因下体异样的快感加深了口中的吻,一手抓着梁穹的胳膊,另一只手去寻他那处挺立。握在手中,赫然发现比刚刚大了一圈。 前桥哭笑不得,心知这果然是他奇怪的性癖,没想到看着浓眉大眼、端端正正的一个谦谦君子,怎么走上牛头人之路了? 双腿接着被抬起,里外已被充分润滑扩张,那不断刺激的舌头远离了,紧接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那处,试探一番,就要进来。 前桥不由得惊呼一声,越过梁穹的头去看,只见宁生那柄硬物膨胀地立着,被自己的双腿夹在中间。感受到他一点点将阴道撑满,前桥的喘息已经变成破碎的哼鸣,双手徒劳地抓着身下的床褥,企图分散这份愉悦和不安。 梁穹也在看,再转过头时,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引导她揉着那浅棕色的小点。而后一边抚摸前桥的乳房,一边握住自己饱胀充血之处,迅速撸动起来,齿间迷乱地逸出喘息和破碎的呼唤。 “殿下,殿下……” 他果然……不正常! —— 备注:昨天看了个题头,大概是这样: “断更就会手生,手生就会断更” 呜呜呜,我深以为然,本来想10号开搞,一直卡文到今天。想着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干脆写篇香的找找感觉吧。 小梁的xp本来想慢慢揭秘来着,现在为给作者找灵感提前出场了(噗嗤)感谢他做出的牺牲。 16.工具人(3P,ntr,男男肉体接触预警) 1. 他不正常啊! 在前桥因梁穹反应而惊愕时,宁生已缓缓到达深处。几番试探,又几次抽离,待她渐渐适应,便有规律地律动起来。 他动作并不猛烈,可深浅刚好,尺寸也足够将她饱满地撑起。一种突如其来的快感袭击头脑,她不由得收紧双腿,将他紧紧地包裹。 目之所及仍是梁穹。 他在她身侧躺下,身体吸收着她所有不安,和一切因情动造成的热烈回应。将自己的硬挺送入她手中玩弄,看她被宁生勾起的欲火发泄在自己身上,表情迷离而充满渴望,浑身因燥热泛红,看她为下体传来的刺激扭动着腰肢,如溺水般寻找自己的嘴吸吮啃吻。 她下体的红肉已在摩擦中充血,肿成厚厚的肉璧,好像潜伏在浅滩处的敏感沙葵,随对方的动作颤抖着一下下收缩,将晶莹的淫水涂抹在那进进出出的肉柄上。 宁生对她身体十分熟稔,知道她即将到达顶峰,蓦然加快动作。肉体的碰撞响亮地回荡在房间内,混合着水声和她难耐的欢叫。随着那物深入到最深处,前桥在极度的刺激中冲上高潮。 肌肉仿佛因强烈的紧张失去控制,通电般的快感流向全身,一股温热水流随着她的抽搐喷射而出。 前桥呆了,宁生也怔住,立即脱掉披在身上的衣服去擦。肿胀的器官仍硬硬地顶在阴道里,她本想憋停尿液,收紧的肌肉却将那硬物夹紧。 宁生猛吸一口气,停下手中动作,轻轻摸着她的腿道:“公主……请放松些。” 完了,这日子没脸过了。 前桥恨不得没长眼睛和嘴,变成一颗混沌的球,感觉到他用衣服为她擦拭,可那东西还停在里面没退出去。也不知宁生为何能那么持久,她都已经这样了,对方连射精都没。 而梁穹的表情更让人火大,像目睹什么艺术品那样,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一面轻抚着自己的硬物,一面看着宁生为她擦拭身体。 “殿下今日兴致颇佳。”他甚至玩味地评价道。 前桥转过头看梁穹,拧死他的心情都有了,咬牙道:“梁庶卿名不虚传,当真是风流人物啊……” 梁穹一愣:“县主此话并非这个意思。” 管它原本什么意思呢,反正以后梁穹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也不知道是从前魏留仙的多情养成了他这样的癖好,还是他的癖好恰好适应多情的魏留仙。 她常因不够变态,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宁生衣服的布料在她视野外的感知中移动,擦过余热未退的阴蒂,惹得她肌肉再次敏感收紧,勒出体内对方异物的轮廓。感觉到宁生又动了起来,她马上收拢双腿,企图截停对方,却将它送进更深处。 宁生这回没再挺直着背,他用手臂支撑着自己俯下身体,以免压到身下之人,却并未靠近前桥的肌肤,而是转向一旁的梁穹。 梁穹则放开手中的阴茎,任宁生将它含入口中。 前桥被眼中所见惊得呆若木鸡,只见宁生熟稔地律动起来,用下体取悦自己,以口舌抚慰梁穹。那根阴茎被吞吐进咽喉,鼻子便埋进蜷曲的体毛深处,然后吐出,含着阴头舔舐冠状沟。 如此多次,前桥感到梁穹环着她的手臂渐渐收紧,呼吸紊乱地吻着她的脖子和锁骨。而她也因这既羞耻又刺激的场面难抑情动,目睹梁穹腰胯向着上方连连送入,冲顶口腔的壁垒,又被宁生尽数呑没在喉咙深处。 梁穹压抑不住的急喘喷在前桥的耳边,她转过头,找到他脖子上那处胎记,用牙齿和舌尖在那里轻轻舔咬。目见之景与身下之物将她感官撩拨到极致,再一次淹没在欲望的海洋。 梁穹律动速度也随之加快,那张嘴主动的吞吐已变成被动的承接,终于随着冲入最深处而骤停。腹肌几下收缩,梁穹终于射出,一团乳白的泡沫从宁生嘴角外溢。 他将梁穹的阴茎小心地放开,生怕一点精液流出来似的,又从已脱力的前桥体内拔出,转身拿过床尾夜壶,将口中所含之物吐入其中。 他仍旧没有射出,但似乎就此作罢,对前桥和梁穹恭敬道:“奴告退了。” 两人都没力气回复他。于是宁生欲自行出去,却在走出一步后突然停下,瞅着手里已经因擦尿变湿的衣服,又回头瞅了瞅他们。 还是梁穹先反应过来了,撑起上半身道:“啊,你暂时穿我的出去吧。” “……是,庶卿。” 梁穹又躺下来。听见宁生穿好衣服,把门关上,脚步远去了,低笑着搂住前桥。 —— 2. “殿下今夜感受可好?” 他亲昵地用鼻尖在前桥鬓角处摩挲,前桥却从上头的情色中苏醒,身体僵硬,咬牙道:“梁穹,你不对劲。” “何出此言?” “你怎么能让他……你们俩……”前桥满脑子都是宁生给他口交的画面,心道这太不对劲了,难道魏留仙没注意的时候,这俩人搞起来了? 直男怎么会接受同性的口交?直男怎么会看着另一个男人硬啊!难道梁穹是个双吗? 真是奇怪,自己以前也迷耽美剧情,怎么现在想起他俩可能有一腿,心里会这么不舒服呢? 前桥努力措辞:“你自己撸就得了呗,干嘛让人家给你口……” 梁穹沉吟一会儿,道:“自然是用嘴舒服些。宁生深谙此道,口舌之务颇为熟练。” 嘿呦喂,还评价上了? “殿下觉得这样不妥?”梁穹又问道。 前桥看他认真发问,都快怀疑人生了:“……你没觉得不妥吗?” 梁穹摇摇头,坦率道:“使奴,本就是泄欲息火之用,和器物无甚差别。需则召之,否则逐之。宁生既是府中使奴,当以伺候殿下、卿子为务,床榻上一举一动皆其分内之事,何来不妥?” 他还有理有据的? 前桥可算清晰认识到梁穹的巧舌如簧,被噎得寻思半天,道:“你平日里不是对他很好么?怎么现在有需要,又说人家是器物了?” 梁穹笑了:“殿下府中暂无公卿,在下忝为执掌,自然会待他们好。他们身为使奴,亦有职责所在。比喻或许失当,但在下不曾逼迫于他,也从未私下与他有任何苟且。故而殿下不必有此担心。” 梁穹总像能看透人心一样,现在虽然摆出那副“我就是有理”的样子,却还是有些讨好:“若殿下不喜欢,在下以后不这样了?” 还用个疑问句,一看就不真心。而且性癖是随便能变的吗? 前桥咧了咧嘴:“我好像得重新认识一下你们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成璧不会也帮你……这样弄过吧?” 如果、但凡、只要梁穹承认成璧也给他口过,她一定撂挑子不干了!这啥狗屁世道?她没睡过几个,这群人反而排着队给庶卿服务去?这还是她的后宫吗? 还好梁穹摇头,莫名其妙道:“在下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况且您并不召成璧陪侍,在下又怎会私下找他?” 哼,还是成璧最乖,其他人自梁穹往下都是变态! 梁穹叹息道:“看来殿下误会得很深啊。” “谁让你这么……奔放啊!”前桥恨铁不成钢地捏住梁穹的下颌,没好气道,“以后,再舒服也不能让别人给你口了!我不管是使奴还是什么,你的身体只能由我碰,听见没?” 梁穹吓得失色:“岂敢让殿下做这等下贱之事?” 前桥气得差点把他下颌甩出去:“你有毒吧!谁说我要给你口了!你脑子是不是被诱荷给写瘫了?!” “……”梁穹摸着下巴上的指印,尴尬道,“殿下息怒,在下刚刚没反应过来……” 满脑的黄色废料啊! 梁穹着实哄了半天,前桥才肯放过对他的声讨,在怀中皱着眉头睡去。翌日一早,又要出发去见乐仪,梁穹在耳边提议道:“要不要带着在下同去?” 前桥毫不犹豫地把他脸推到一边:“休想。”好像自从知道他奇怪的癖好之后,对他的回应也不客气了。 继而又想到宁生,更觉没脸见他。吩咐奴仆道:“我先走了。要是宁公子起了,给他准备马车,让他单独过去吧。”便由成璧骑马带着,赶往行宫。 —— 3. 路上,前桥犹豫半天,问身后的成璧道:“以你对梁穹的了解,他有没有那种……喜欢男人的可能?” 成璧吓得一拉马缰,道:“怎么会?” 这一下差点把她甩出去,还好身后是成璧的胸膛。 “你吓死我啦!我就问问,你紧张啥?” “此罪严重,梁庶卿担不起。为何这样问?” 哎呦,这咋说?难不成跟成璧说,我们昨晚3p时候看见的? “我……我猜的。” “断然不会。”成璧放开缰绳,重新让马驰骋起来,“梁庶卿对你忠心不二,对其他女子尚且无意,更何况是男子。你为何怀疑他?” 前桥又不能对成璧说实话,只好不再问下去,靠在他胸前,仰头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真诚道:“整个府里只有你好。” 成璧呆了呆,手臂搂紧前桥,语气都柔和起来了:“……这是做什么?” “不愧是我的小郎君。” 话一出口,成璧原本的柔情就封印在脸上,搂着她的手重新握住缰绳,皱眉喝了声“驾”,一磕马腹,让坐骑狂奔而去。前桥被吓得不轻,抓着身下的马鞍颤声道:“你发什么疯啊!” 她被成璧风驰电掣地带到行宫前,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好像要飞出来一样。 成璧翻身下马,伸手去扶她,见她站稳了,才低声道:“以后莫要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对我说这等话。” 啥话,啥大庭广众啊?前桥下意识四周看了看,有人吗?连个鬼都没有啊! “我说啥了……” 成璧去叫门,不回答她。 “哦……”前桥琢磨着他的意思:“那,晚上可以这么叫你呗?” 成璧轻轻“嗯”了一声。 这群人都啥毛病!啥毛病! —— 4. 乐仪早知她会来,亲自去门口迎她,兴致冲冲道:“快来看看,我们昨日想出的考核细则。” 前桥随她进了书房,接过的卷纸上分列几项,有诸如姓名、年龄、籍贯、成家情况、职业信息等基础项目,亦有对矿石了解、冶炼之能、以往作品概述等方面的简要题目。 乐仪解释道:“为了防止有人不识字,我还联系了几位教书先生,让她们帮着随场记录。” 行啊,人工语音转文字,先进的很。 前桥也道:“昨日厂房也找好了,去家具铺定制了五十多张上下铺床架,最快要七日才能备齐。这期间就让他们委屈一下,睡地铺吧。蔬菜肉食已经联系几个大商户订下,待开工便能送货。招聘时也要留意会医术的,会做饭的,到时都用得上。” 两人又计划一番,直到来人通报,说宁生到了,前桥马上脚底抹油,告辞道:“我走啦哈。” 她被乐仪拦住,对方暧昧地笑:“不对不对,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你没跟他一起来,现在又要躲他。昨日还好好的,发生甚么事啦?” 前桥想挣脱,可偏偏乐仪力气雄厚,怎么都挣不开,看着就要跟宁生打照面,赶紧讨饶道:“小姑奶奶啊,你放了我,我私下跟你说还不行吗?” 乐仪得逞,笑呵呵地把她松开,对子昂道:“你招待宁公子吧,我去后面提审人犯。”说罢,拉着前桥往里间走去。 前桥其实根本不想跟她说,只是想个借口不见宁生,谁知道乐仪是个钻牛角尖的,她不说个所以然来,压根不肯放她。 她只能尽量隐晦地、简明扼要地,说明昨晚宁生的工具人行径,以及与梁穹那段“耽美”剧情。 她还怕乐仪对梁穹产生不好的想法,尽量注意用词。 可乐仪听了,嘬了口茶,淡淡道: “就这?” 前桥无语。果然当这个世界所有人不正常的时候,不正常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我说你怎么越活越糊涂啦?男人嘛,不就是泄欲的工具?咋,只能你泄欲,不能让梁庶卿泄一下?” 她差点忘了面前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女子主义,从来都是拿青楼当杂货铺的,无奈道:“泄欲工具,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啊……” “对,我不严谨了,也不全是泄欲工具。”乐仪补充道,“还有生育工具。” 哈? “要不是为了有个后代,谁会纳家卿啊?滞势的使奴模样好,花样多,还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家卿不是生育工具是什么?”乐仪振振有词道,“像云景王姑吧,当初纳宋卿,不就是图他皮相好,想生个他那样的漂亮孩子吗?生育完,宋卿也就无用了,十多年来对他不闻不问的。” 前桥被雷得外焦里嫩,原来从前看到的种种只是冰山一角,这里的世界观是这样的吗?她觉得颇为搞笑,竟然有一天“生育工具”的称呼也能掉个儿,变成我的子宫我做主啦? 乐仪看她不说话,奇道:“你当初那般不情愿,都能接受梁庶卿,不就是因他皮相好、气质佳,看着讨厌不起来吗?” 前桥无语道:“算了,我和你说不来,容我消化一下吧……”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除了成璧,一个男的都不想见了。心里只盼着工厂能顺利开起来,等手环充了电,再联系上诱荷plus,痛骂她一通。 在乐仪的掩护下,前桥从后室悄悄离开。临走前透过屏风,瞥见宁生正坐在子昂对面与之交谈,衣冠楚楚,神态颇有腼腆的书生气质,和昨夜判若两人。 昨夜……不行,不能再想了。虽然脑海中旖旎的片段一经联想便难以拔除,前桥还是装作成功遗忘的样子,不动声色地从侧门溜出去。 —— 备注:……雷吗⊙ ⊙? 嘿嘿,我个人觉得还好。如果你能接受我的逻辑,那就更好啦哈哈哈(让我们“去你的世界观”吧! 17.失策 1. 想到明日即将开始考核招聘,前桥内心还有些不安。 这几日在京中各商铺采购的碗筷、垫褥、日杂一应物品陆续送到,由老房主代为接收。前桥觉得不能尽信于他,总是亲自去清点,可来来回回颇为费劲。 想到自己总有照顾不周全的时候,手中能用之人也就这几个,就十分头疼。 梁穹……她是绝对不想让他参与进来的,成璧又不能离开自己身边工作,宁生和子昂调去当HR了……怎么偌大一个公主府,连可用之人都没有呢? 成璧看她来回奔波,也替她不值当:“这种小钱就别省了,多雇几个人呗?” 前桥道:“你说得轻巧,这里干的事可不是一般生意,苦力是好招,可我上哪找信得过的人呀?” “你能跟宁生签合同,就不能和别人签了?”成璧揶揄道,“府里豢养那么多使奴,都不缺胳膊少腿,做些看管库房之事又有何难?” 前桥闻言,顿时觉得自己格局小了。使奴不用来暖床,用来当员工不也算物尽其用?她竟然一直想把人送出去? 幸亏没成功,差点错失物美价廉的劳动力。 “这群人……可靠不?” 成璧道:“他们中最新进府的,也有大半年了,若不够忠心,梁庶卿不会容他留下。” 梁庶卿……前桥已经听不得这个名字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脸一红。 虽然回府去见这群人,就意味着又得见着梁穹,对于她现在的心态有些勉强,但大业当前,这些小节也只能抛诸脑后。 现在不见,晚上也得见。总不能为了躲他,又去睡青楼吧?魏留仙干得出来这种事,自己可不行。 梁穹就跟长了顺风耳一样,前桥刚进府门,他就迎上来,依旧是那副优雅从容的样子,浅笑道:“殿下今日回来甚早。” 前桥一看他装正经就难受,干脆后退两步别过头:“我去后院看看就走,你别跟着我。” 梁穹没料她刚一见面,说话就如此决绝,一时间愣在原地。想靠近了跟她讲话,又碍于她的吩咐,硬生生收了步子,只用目光送着她和成璧离开。 成璧飞快打量了她们两眼,跟在前桥身后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啊。” 成璧摇头道:“不对,你早上问我的问题就很怪,你俩刚才更怪。” “哪里有怪,你瞎寻思什么呢?”前桥矢口否定。 “还不怪啊?”成璧又回头看看站在原地的梁穹,小声道:“你看梁庶卿的眼神,怎么那么委屈呢?” 前桥忍住回头看看的冲动,心里有点火大。他还委屈上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压压他那股邪风,自己岂不是要从头到尾被他拿捏住? 这股憋闷又没处发泄,索性都倒到成璧头上:“你这么关心他委不委屈干嘛?心疼他了?成天‘梁庶卿、梁庶卿’地叫,他在你心里份量真重啊。” 听到她阴阳怪气,成璧“啧”了一声,道:“方才怀疑梁庶卿喜欢男人,现在又怀疑我对他别有用心,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你们吵架,何必拿我寻不痛快?” 好像除了乐仪,也就成璧敢这样怼她,前桥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着把成璧的脸捏了捏,被成璧一脸莫名其妙地躲过。 在成璧指引下,前桥走进那座规格较大的宅院,从前只知道这里住着其他使奴,今日是第一次踏入院中,举目四望,向着院中一方棋桌走去。 她的到访已经吸引一些人的目光,遥遥地注视着她。 待她坐好,对成璧道:“去把人都叫出来吧,在我面前集合,我有话说。” —— 2. 人很快就齐了,前桥本来就有些好奇,现在乍看满眼环肥燕瘦的各色使奴,不仅暗叹魏留仙的大手笔——她是怎么做到收集这么多美人,还各有千秋,气质不一的? 哦,只有两个人不算“各有千秋”。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脸,用同样热情而讨好的眼神看着她。 看来这就是久闻大名的阿籽和阿芪两兄弟了?虽然是她不喜欢的纤弱型,长得倒是楚楚可怜,像两只摇尾的狗儿。 她装作没看到那些人的期待,公事公办道: “各位,这次我找大家前来,是有件事要商量。我府外一处产业缺人手,不过是做些简单的看管库房、盘点货物和人员接收等事,没有任何体力活要做。各位若是去了,有好吃好喝,也有工资可拿。想不想去全凭自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前桥的眼睛把他们挨个扫了一遍,有人积极道:“能为公主分忧,是奴等之幸。”众人纷纷附议。 她点头:“很好,很有觉悟。有谁想去?” 几人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其余人彼此看看,也都不甘示弱加入队伍。 “公主,不知要去几天?” 前桥沉吟道:“少说三五天吧。你们去了那,伙食住宿就地解决,需要添什么东西,也能随时从府中拿,不必担心。” 他们这才知道要在外面住,一个个都后悔起来,前桥看出他们脸色不对,只当不察:“我这几日天天往那里跑,事务繁多,却没有帮手。你们算是我的亲随,若是能在旁辅佐,算是帮我大忙了。” 这回鸡血算是打对了地方,听说她常去,使奴们再无别的顾虑。前桥便让他们自行收拾东西,把府中车马尽数派出去,浩浩荡荡地往郊区送。 这高调的出行引起不少路人侧目,都以为是什么贵女出游的阵仗。可众使奴到地下车后,都傻眼了。 他们并没料到这里不是前桥口中辉煌的“产业”,分明是筚路蓝缕的初创阶段。空荡荡的房间里堆放着被褥,凌乱的物资摆在任何能下脚的地方。雇来的脚力们懒洋洋地倚在墙角,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众人看看前桥,前桥活像个传销头子,意气风发地撸起衣袖。 当然不是要自己动手,她吩咐道:“伙计们,你们的第一份任务是——把这些东西归置归置,腾出个像人住的地方出来。物资数量需要清点,脚力们也要分配工作,你们中可有会读书识字的?” 使奴们一阵沉默,接着,有一人钻出来,道:“公主,奴曾同母亲做过小买卖,也读过诗书,识得一些文字。” 前桥见那人肤色白净,圆眼薄唇,的确是个灵巧的长相,顿时心生好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使奴大眼一瞬,似乎对她的薄情有些意外,低头道:“奴叫陆阳。” “好,陆阳,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儿的后勤经理了。一会儿我教给你些基础知识,你来负责调配他人。” 前桥平日里也是用人不疑的性格,正好适合临时安排工作,她的信赖把陆阳感动得不行。俩人一个肯教,一个肯学,不知不觉到太阳落山。陆阳已经能顺利地协调人手,把事务安排得差不多了。可是这里烂摊子还不少,陆阳刚上手,也需要自己指点。 眼见时间已晚,前桥跟成璧说:“你派人告诉梁穹一声吧,今晚我不回去了。” 成璧看着屋里,虽然刚被归置妥善,却还是难免简陋,不赞成道:“此处杂人太多,你若夜宿,并不安全。” “不是还有你吗?” 成璧摇头道:“我终究是一人,难免会照看不周。” 前桥咬唇沉默起来。其实她真舍不得回去,自打有个初步设想,这里可是自己一点一点拉扯起来的,虽然简陋了点,凌乱了点,却很有感情。能和大家在这里睡觉,也很有合伙创业的浪漫。 当然,更多的人是希望她留下的。 “江公子。”阿籽阿芪率先跑到成璧面前,恳求道,“奴们可以跑腿回去传话,也能伺候公主、保护公主,江公子别让公主回府了!” 成璧刚想说话,前桥倒是比他更快开口,拉住他的胳膊道:“成璧,咱走吧!” “公主!”使奴们急切地想挽留她,前桥却连连摆手:“诸位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我突然想起自己择床,不在家睡不着啊!”说罢,拽着成璧就要逃。 这群男的太饥渴了,各个如狼似虎,要真在这住宿,还不被吃了?可是再一想,府中更不安全,梁穹也是只老虎,眈眈地盯着她。她便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去哪了。 京都之大,竟无容身之所了吗? “你果真和梁庶卿吵架了。”成璧见她一脸孤苦相,分析道,“是不是不想回府见他?” 前桥点头:“别问我为什么。” “不问就不问,”成璧看看天色,建议道,“若不想回去,我就陪你找间馆栈住下?” 前桥眼前一亮:“哎?可以吗?” “有何不可?若是你我二人独居,我更好警戒一些。”成璧一边走,一边解释。蓦然被前桥拉住了胳膊,他回过头,就见前桥的脸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我们都去开房了,哪舍得让你警戒啊?多么浪费资源。”前桥嘻嘻笑道:“我问你,现在还是不是大庭广众,光天化日啦?” 成璧眼睛一眨,停下来看她:“自然不是。” 前桥立即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那这样也可以啦?” 成璧未等她离开,又搂住她,将这个吻加深延长,等到两人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又彼此相拥良久,前桥突然感觉,他们像是一对偷偷谈恋爱压马路的小情侣。 但这种氛围马上被破坏掉,成璧突然一拍脑袋:“啊,不妙!忘记告诉梁庶卿我们不回去了,得赶紧去投宿,让店员去府上传个信。” 前桥气得打他一下:“梁庶卿梁庶卿,你跟我约会,还要想着他!” 成璧胳膊挨了一下,没啥感觉,只有巴掌声音大得虚张声势。看她气鼓鼓的样子,觉得煞是好玩。不禁将她搂入怀中,放慢了步速,一路相拥着溜达过去。 —— 3. 此时的公主府格外安静,梁穹因她深夜未归,唤来一位奴仆问话。听说前桥去后院见了使奴们,又打听她说了什么。 那奴仆却因离得远,未曾听见,只知道前桥派马车将众人接岀去,至今未归。 梁穹颇觉头疼。命他退下后,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休息,不住摇头懊悔: “失策,失策啊。” 在书房随侍的奴仆关切道:“庶卿,怎么了?” 梁穹并不愿说,却已经知道公主一连串的反应都是昨夜引起的。 他猜测公主想把使奴逐一交付乐仪,为使她放弃,便安排宁生伺候了她一晚……本以为享受过宁生的好处,她就会舍不得,现在看来似乎起到反作用,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手盘磨着面前的镇纸,喃喃道:“把人尽数带出去,是做什么呢?是厌弃了,还是……” 未等思量出个结果,又有人跑进来报告:“庶卿,江公子方才派人传话,说公主今夜不回府了。江公子在旁守着,公主也未见旁人,请庶卿放心。” “传话之人呢?” “已走了,是客馆的小厮。” 他摩挲镇纸的手指不禁收紧,脸色也由凝重变成肉眼可见的失落。挥手让送信的人下去,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梁庶卿……您还好吗?” 梁穹苦笑着叹了口气:“有什么好不好的,最差也不过是像从前那般,还能坏到哪里去。” 他刚进府的时候,不也是这个样子? 魏留仙和女皇赌气,又为自己曾经的隐瞒大为光火,匆匆行过纳卿仪礼后,便在深夜离开,从此大张旗鼓地住在青楼,让耻辱和闲言砸在他这位庶卿身上。 那段时间才是最难熬的,不过他都成功忍到她气消了,回到他身边。 其后虽不能说是琴瑟和谐,至少相敬如宾。如今她一声不吭地带了使奴出门,还夜宿别处,到底是彻底厌弃他们了,还是,又想起当初的荒唐了呢? 梁穹不禁气恼起来,为何自己总是这样,做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心口烦闷,便披上衣服出门走走,可刚踏出院门没两步,一个奴仆便小跑过来,将一枚小令牌塞在他手中,而后又迅速跑开。 他把那小令拢入袖口,眼睛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才退回房内。 把令牌左右剖开,中间露出一截纸,展开后只有三个字:“速入宫” 梁穹皱眉看了那三个字许久,才用烛火点了烧掉。火光映着他的面孔,显得阴晴莫定。他再没心思入睡,熬到天明,便唤人去寻前桥。 “将公主寻回,我有要事相商。” 18.庶卿与梁小郎(梁穹人物志1) 1. 当被人火急火燎地找到时,前桥正和乐仪在行宫前支着摊子,门前的路上排出四组长长的队伍,好像一条天河。 但组成“天河”的人实在不够体面,多数灰头土脸,带着用麻袋装的家当,甚至还有几个浑水摸鱼的乞丐——与其说“天河”,倒不如“泥石流”更贴切些。 离着挺远,就能听到乐仪不耐烦的声音:“都说了不要捏泥人的,自己不会看招聘公告吗?……什么?不识字?不识字你就过来凑热闹,跟你有关系吗?” 她由于太过凶神恶煞,已经吓跑好几人了。相比之下,宁生和子昂面前的队伍更长,大家早就听说这里坐着两个俊美异常的男子,纷纷过来看热闹。 甚至有人好不容易排到子昂面前,刚与他对视一下,便暴跳跑开,一边嚷道:“爹诶!我见到神仙啦!” 前桥看着这些群魔乱舞之人头疼不已,有真才实学且符合条件的实在没有多少,反而混子有一大堆。 大家都想凑热闹,这可苦了她们四人。没有办法,前桥只好叫来一个负责抄录的先生,站在一旁高声宣读文件。 “诸位听好,这是本次招工基本要求,只念一遍,请各位对号入座。若是到了考官面前,被发现不合条件,却想浑水摸鱼者,罚银五十!” 她说到最后一字,立即全场哗然,不少人已经跑出队伍。转眼间排队的人就走了1/3,前桥又气又觉可笑,便让那位先生从队首走到队尾,来回宣读。 初筛的麻烦已经得到缓解,前桥刚想投入工作,又被人拉住。 “公主,您果然在此!” 前桥见他眼熟,好像是府中奴仆,又不能确定,思索道:“你是?” 那人急道:“梁庶卿派奴传话,让公主速回府,有要事与您相商。” “什么要事?”前桥不解问道。对方却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晓详情。 前桥烦闷起来。今日是第一次招聘,如此火热的场面,他把自己叫回去做什么?但面前的人一问三不知,坚持声称梁穹有要事,她只能听信。 前桥对乐仪嘱咐一番,才同成璧一块乘上车轿,回府而去。路上听见街道上传来和自己相关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公主招铁匠的队伍就在行宫不远处,周围有本事的人都去了,咱也去看看热闹?” 前桥把耳朵贴在车壁上听,脸上漾出得意的微笑。 街头巷尾风声正炽,公主府却格外冷清。梁穹并没同往日那般在门口等着她,前桥于是步入东院去寻,发现梁穹正站在书房内,被人侍奉着穿上一套礼服。 “殿下回来了,请坐。”梁穹回头道。 前桥坐下,因口渴饮下一整杯茶水,问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近日在外忙些什么?” 前桥愣了愣,答道:“你不是知道么?我办了个厂子,正招工呢。” “是吗?厂子是经营何业的?” 前桥因他的盘问皱眉:“到底什么事?你要是为了问这些有的没的,什么时间不可以?干嘛现在把我叫回来?” 梁穹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沉声道:“在下询问啦殿下昨晚派出的车夫,听闻殿下在京郊有处宅院,置办了许多日用器具、冶铁高炉,还将使奴尽数送去此处。殿下准备这些,是要筹备何事?” 前桥不悦道:“你要是想知道,问我不就好了,干嘛偷偷打听?” 梁穹严肃地看着她:“在下正在问,可您也没回答。” 前桥为他莫名其妙的严肃生起气来。今早的招聘有多重要,如果没有自己看着,那群半吊子指不定招出什么奇葩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回答问题不难,等我回来再跟你详细解释,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梁穹点头道:“可以,但在殿下没说清楚前,还是莫要出府了。” 他向左右奴仆打个眼色,那两人立即立在书房门口守着,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 梁穹则将礼服穿戴完毕,对怒视他的前桥道:“在下要进宫一趟,未回府前,劳烦殿下务必待在此处。” —— 2. 他退出去,随即嘱咐人关门落锁。前桥感到一股怒火冲上脑门,立即大喝道:“大胆!你凭什么下令关门,这里到底是公主府还是你梁府?我做事为何非要经你同意?” 又见成璧在门口,唤他道:“梁穹以下犯上,你是护卫,就这么看着?” 成璧却未立即帮她,而是劝梁穹道:“你是要进宫吗?有话好好说,何必剑拔弩张?” 他和稀泥的态度已经让前桥意识到不对,哪有亲卫眼睁睁看着主人被架住,不一手刀干翻对方,而是有商有量的?成璧根本不是自己的人,完全唯梁穹之命是从。 莫非公主府早就被梁穹架空了吗? 梁穹道:“我没时间耗下去了。我回来前,你好好陪着公主,万不能让她出门。落锁只是无奈之举,我不知进宫所为何事,不想节外生枝。” 成璧犹豫地看着她二人,最终还是咬咬牙,对前桥道:“稍安勿躁,庶卿有其考量,不如在此稍候,等庶卿回府再仔细商讨。” 前桥听他已经站好队,根本不维护自己,气不打一出来,恨声道:“梁庶卿好高明的手段,使奴是你的人,亲卫也是你的人,就连这帮奴仆都只听你的。公主府如同空壳,我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将这府邸给你,可好?” 梁穹本欲动身出发,听她这话,又立即快步走回。他双目带着失望和痛楚凝视她的双眼,反问道:“殿下说什么?” 前桥瞪着他,梁穹道: “您可知我为何要进宫?您为何置办外邸,广募铁匠?盐铁为朝廷专营,您为何染指?什么时间不好,偏偏赶在与兴国联姻大礼还有七日的节骨眼上?——上述问题您大可拿话搪塞我,可若圣上问起,您能搪塞掉吗!” 前桥不知他怎么突然扯到女皇,听罢他的话才意识到,梁穹不是要自己解释,而是要用自己的话,去给女皇解释。 可他干嘛要给女皇解释?女皇为什么绕过自己,让他解释? 这一切都说不通,除非…… 想到当初把梁穹赐婚给魏留仙是女皇的主意,前桥登时明白过来,梁穹竟然是女皇派来的人吗?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府中人监视,也早已习惯相信梁穹。心中还是觉得不可能,若他有问题,魏留仙不会给他这么大的信任和权力,可梁穹接下来的举动印证了她的猜想。 他从怀中拿出那个可以一分为二的小令牌,道:“这是宫中今晨送来的密函,两年多来在下收了十几份,回禀中可曾有一句对您不利?圣上担心你和兴国的联系,也最忌惮这方面,可您去见他,与他通信,甚至……”他停下,似乎不忍再言,却终究忍痛说下去,“在下从未对圣上讲过。我自认为早已和您命运相系,俱荣俱损,您从前还肯信我,如今为何不对我说出实情?” 梁穹的痛心写在脸上,却无从发泄,凝望着她后退两步,把那令牌收回怀中。 前桥想说,他把这件事想得严重了,她不是刻意隐瞒,而是此时此刻解释不清。但她也已确定,梁穹就是女皇派来监视的,虽然他说没传过不利消息,但稍有举动便要汇报,也让人难以心安。 女皇在忌惮她吗?纵然二皇子即将大婚,都不曾对她放松戒备? 梁穹见她不说话,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书房大门随之关闭,锁链哗啦啦地响在门环上。成璧趴在门缝处,叹息道:“你先别难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前桥骂了一句:“滚。”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脾气,她受不了自认为信赖的人实际上并不可靠的感觉,于是门外再没了动静。 梁穹方才那么生气,或许有担心她的成分,可一个受委派之人,能有多大真心留给她呢? 想到每次出行前的报备、梁穹对她的约束,从前只觉是一种关心的表达,现在也已变了味道。 前桥静静地坐着,不知时辰过去了多久,门外有人叫她,她发了一通火,将人骂走,重新回到寂静之中。 一直到身体乏了,缩在坐榻上眯眼,许久后困倦袭来,意识飘忽中,好像目见一道红光闪过。虽然人未清醒,熟悉的感觉却袭上心头。 这是…… 她的身体轻得像在飘荡,红光中有轮廓逐渐清晰,一方方红漆鎏金的礼盒在架子上整齐排开,架前一人正在动手挨个翻弄,另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前桥定睛看去,这个翻找东西的人……竟是梁穹? —— 3. 与上次看到成璧回忆时感觉如此相似,可手环已经没电了啊。 前桥向手腕看去,只能看到地砖的纹路。 她没有身体,仿佛只有一双漂浮的眼睛。于是她只能去打量梁穹,带着忧伤和埋怨。他的身量比现在纤细一些,脸上神色也没那么拘谨。像是同一个人,又像不同的人。 他终于在盒中找到印证自己猜想的东西——一个写着他名字的金牒。 他还没表现出什么,身边的书童却开心道: “是送往宫中的金牒,少爷果然要被赐婚了!以少爷出身,必定是正卿之位,只是不知圣上会将少爷许于谁?” 梁穹把金牒放回,合起盖子,摇头笑他愚蠢。 “既是赐婚给皇室贵女,断然不会是正卿,也就是个庶卿吧。” “少爷为何如此说?” 梁穹道:“自庆帝后,皇室对外朝干政颇为忌惮,同朝有两位梁姓男子成为正卿断无可能。舅舅既身居皇元卿之位,更不会主张此事,陷我梁氏于危险之地。” “少爷说得在理,只是可惜了……”书童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惆怅。 梁穹却很豁达,从屋中迈步出来:“不可惜,做她魏留仙的公卿,应该没有做庶卿舒坦。” 书童闻言惊讶不已:“少爷怎知会被许给公主……安吉郡主年纪也相仿,为何不是她?” “三日前,兴国联姻使团已经抵京,与圣上商议联姻之事。地位能与那位二殿下相配的未婚贵女,也只有安吉郡主和公主二人了。而圣上一直没有帝姬,公主作为其唯一妹妹,将来是有可能继承大业的。地位何等尊贵,怎会轻易做两国联姻的筹码?若赵熙衡归郡主府,我的归宿不就是公主了?” 书童为他早已盘算过咋舌不已,知道自家少爷将来必定不凡,能配与地位尊贵的公主,虽为庶卿,也不算埋没。 “圣上……会传位于公主吗?” 梁穹轻声道:“说不好。此话不要外传,你午后随我出门一趟。” 书童答应了,又问道:“去哪里?” 梁穹笑道:“既然大致知道我的归宿,不妨提前去打探一下吧。” —— 4. 梁穹在庆丰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只点了一壶酒,一份蜜饯果子。吃了大概一刻钟时间,就见魏留仙和一位少年并肩上了楼。 自日浴大祭后数月,她们一直没再见过。 魏留仙还是那副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张扬和傲气——这京中大概再找不出一个有如此气质之人,只因再无人有她这般尊贵的出身。 她身边那位少年相貌十分英俊,穿着打扮却很平常,神情冷冷,不苟言笑,但两人举止甚是亲密默契。梁穹已猜测出少年是公主府中使奴,又想到从别处听到的传闻,他举起酒碰唇,把笑容掩在杯后。 “咦?梁小郎,许久不见。”魏留仙稍稍转头,便看到他:“怎么独自坐在此处?等朋友吗?” 梁穹站起,微微欠身道:“参见殿下。今日恰好有暇,便在此独酌,并未约友人。” “哈,若京中女子知道梁小郎在此,只怕庆丰楼的台阶都要被踏破了。” 与魏留仙张扬的个性同时出名的,还有她的轻狂。她自来熟地坐在身边,对梁穹道:“若小郎不嫌弃,便同桌共饮,可好?” 梁穹笑着给她斟酒:“在下怎敢嫌弃?” 魏留仙又拉与她同行的那位少年坐下,向他介绍道:“梁小郎乃梁太师内孙,也是皇元卿之甥。” 那少年清清冷冷地向他抱拳,梁穹也友善地点头致意:“初次见面,江公子。” 成璧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梁穹则微笑解释道:“曾听闻去岁纺花节上,公主殿下纳了一位亲卫为使奴,想必就是江公子了。” 他这话一说,成璧的脸顿时一阵白一阵红,尴尬地看了看魏留仙。 梁穹暗觉好笑。那晚的风流韵事被传得有模有样,都说有一男子借醉献身,拼命取悦,精泄满床,被床褥卷着抬进公主府。他本以为对方是个浪荡轻浮之人,怎么也想不到,是这般清冷模样。 魏留仙也笑笑,在桌下握住成璧的手,回答道:“成璧与我有缘。说是使奴,不过挂个虚名,待我有了公卿,便会向皇姊请旨,晋他为庶卿的。” 梁穹愣了愣,面上却保持着优雅从容,对成璧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提前恭喜江公子了。” 成璧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因此有何喜色。 “不说我了,梁小郎年纪也大了,是否也将婚配?” 梁穹摇头道:“在下哪能自己做主?一切听凭圣上和元卿恩派。” “嗯,安吉郡主快到年纪了,又是自小相识的,我猜着兴许是她。” 梁穹苦笑,她倒是急着把他往外推,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心中未免有些烦闷,口中搪塞道:“在下不敢妄加猜测。只是听闻圣上已与兴国使者商议联姻人选,没准安吉郡主中选,一切还未可知。” 他说的几乎已是实情,可魏留仙听他这话,像听到奇闻一样笑了: “你当她们会选安吉吗?” 梁穹问道:“为何不会?” 魏留仙饮下杯中酒水,神秘地眨眼道:“梁小郎有所不知……我早已向皇姊请旨,成为同兴国二殿下联姻之人,皇姊也答允了。现在遣使商议,不过是两国间走个流程。” 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由于她所说之事,魏留仙面颊上显出一些幸福的酡红。这变化被梁穹看在眼中,蓦然心头一凉。 19.眼中钉和鸳鸯棒(梁穹人物志2) 1. 梁穹被她弄得疑惑不已,心道以她的身份竟然去请旨?圣上岂会应允?但看她神色飞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所言均出自真心。 于是他沉默。魏留仙并未察觉到他神情怪异,还以为他只是惊讶而已。 “实不相瞒,我与熙衡情投意合,已交往多年,兴国选他为联姻之人,也是他一力促成的。不出一个月,皇姊便会将此消息公诸于众——哈,我还未曾对他人提起,梁小郎可要保密啊。” 看她得意地笑着,梁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股凉意从头蔓延到脚尖。他知道自己来错了,就不该自作聪明去见她。 魏留仙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她既与赵熙衡相交已久,圣上怕日后大权受他国干涉,必然不敢让他二人结合。她还亲自去说,想来早已引起猜忌了。 她的全部算盘都会落空。那么在这个关头被赐婚的自己,又是什么角色呢? 一个眼中钉,一根鸳鸯棒,还是一颗用于制衡的棋子? 起初的开心一扫而空,他烦闷地饮下酒水,又给空杯续满,再次饮尽。 就算他藏得住心事,也被这由内而外的焦虑出卖。魏留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疑惑道: “梁小郎怎么了?莫非……”她秀眉一挑,柔柔笑道,“莫非梁小郎对我暗许已久,我却不知?刚刚这番话伤到你了?” 梁穹苦笑摇头:“殿下高贵,在下岂敢高攀?” 魏留仙眨眨眼,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若梁小郎果真有此意,是留仙之幸。只是,我期盼之人近在眼前,又机缘巧合遇到成璧,人间至美已尽在股掌,万万不敢肖想其他。你是京中少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留仙忝为贵胄,却难副盛名,是留仙不值得。” 她拒绝得干脆,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利刃插在他心里。梁穹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他暗暗咬着牙关,把酒咽下。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自以为胜券在握,可她不知道,结局会与期待南辕北辙。 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今日每多说一句,来日与她相见,便会更添痛苦。 “殿下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只是看到殿下得偿所愿,想到身为梁氏男儿,当唯圣上、元卿之命是从,于婚姻之事多有无奈,因此感伤自身而已。” “哦。”魏留仙的眼眸一闪,微笑道,“梁小郎吉人天相,怎会遇人不淑啊?待你的好事成了,我还要亲自送上贺礼呢。” 梁穹心中叹息,找个借口告辞了。回府之后再未出门,只派人日日留心联姻的消息。 一个月后,圣旨迟迟下达,果然如他所料,同二皇子联姻之人正是安吉郡主。又听说公主府已闹起来了,魏留仙多日进宫求见圣上,又遭叱咄,每每不欢而散。圣上怕她再生事端,索性下令将她软禁府中。 又过几日,他就被宣入宫中面圣。 “梁穹,你是朕与元卿最看好的孩子。如今朕有重任托付于你,万望莫辞。”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到来,跪下领旨。 “朕将你许给留仙,当她的庶卿,行公卿之权,代掌公主府。也帮朕看着她——若她再有私下会见、或传递消息于兴国人等之事,速来禀报给朕。” 女皇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凛冽,打量着梁穹道:“能做到吗?” 他的内心已接近窒息,叩首道:“在下定为君分忧,不辱使命。” —— 2. 可能是为逼魏留仙就范,本来复杂的皇室赐婚流程脱离繁缛,变得顺畅万分。因不愿应酬贺喜之人,梁穹继续将自己关在府中。 他听着所有消息,知道各路贵眷来来往往,奉命或是自发地敲响公主府的大门,在她们三个多月的殷殷劝慰下,魏留仙终于妥协。 于是便依吉日良辰,行成婚之礼。 同皇太女婚仪规格的车轿中,他穿着大红喜服端坐,从太师府出发,一路被送到魏留仙处。隔着遮目的纱帐,他二人安静地走完所有仪程,最终被送入洞房。 众人离去后,热闹的房间静得可怕。 梁穹有些恍惚,他曾设想过自己大婚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如今这般诡异的安静。 魏留仙不在吗? 等到腰背已经发麻,他终于自行摘下障目的红纱,看到魏留仙正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中摆弄着一个灭了火的烛台,默默地盯着他。 “殿下……”梁穹知道这天不会好过,但他猜不出,选择屈服的魏留仙会打什么主意。 魏留仙笑了,只是笑容没有一丝温度。 “好你个梁小郎,把我耍得团团转。” 他连忙解释:“殿下,当日与您相见时,在下并不知会被赐婚……” 话却被魏留仙打断,她道:“别否认,你早就知道了。旨意下达前,梁府就在筹备婚仪之物,甚至将写有你姓名和生辰八字的金牒放在先皇灵位之下,以求庇佑。这些日子我虽足不出户,却也有人手打探消息。” 梁穹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 “所以你不必费心编谎。我只想听你的实话:你既知晓自己会入我府中,当日为何不告诉我?”魏留仙皱着眉看他,语句从牙齿间咬出来,“我对你坦诚,你却这么喜欢看我笑话?” “殿下,在下的确只是猜测……何况您当时说了那样决绝之语,在下又岂有脸面张口?”梁穹语气恳切道。 魏留仙并不买账,进而问他:“是因知晓我的真意,不忍告知,还是知道此事已板上钉钉,你不愿惹是生非,干脆顺势而为?” 梁穹看着她,她冷漠的面孔已经染上绝望,好像怀着一腔的怨恨无处宣泄。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不是政治的筹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爱熙衡,我爱谁,想要谁,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受你们玩弄的工具。”她说到伤心处微微哽住,但始终未掉一滴眼泪,“你们瞒我时,可曾想过我得知真相会有多伤心,多绝望?你们只想着,在这场和兴国的博弈中,我们胜了一筹。” 梁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被利用,被隐瞒,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他早就看透了一切,知道这是逃不开的命运。就算反抗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而她,只要流着魏家的血,就不会有真正的遂心如意。 “殿下……在下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请您相信,在下和您一样无奈,也有不得不接受的安排和责任。” “你的责任?”魏留仙笑了,“是啊,熙衡许给安吉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把你梁小郎塞进我的府中?皇姊想知道什么?她是担心我不敬,自杀?还是怕我卖国?” 梁穹的心霎时如坠冰窟。魏留仙不是对这些权谋一无所知,她知道自己是谁派来的,她恨自己,已经有理有据。 “可惜这些我都做不来,虽做不来,也不想看你们称心如意。不就是一座公主府吗?既然皇姊让你代掌,给你就是了。” 魏留仙冷漠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往日里那自信的轻佻和亲热的情谊全部消失不见。 “梁庶卿,你好好守着这院子吧。” —— 3. 她还未脱喜服,便推开房门走出去。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她的目光绕开红烛和喜字,和那夜幕中唯一干净清澈的光源对视。 “成璧,”她望月唤道,“跟我走。” 成璧罕见地装扮一新,迟疑看向立在门口的梁穹,低声劝道:“这个时辰,你要去哪?今日你和庶卿大婚,你若出府,京都尽知。” “哎,成璧,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做一晚上的自己啊?”魏留仙笑得惨惨淡淡,“我又不会去兴国找他,这几个月被圈在府中,实在憋闷。出去散心一晚,明日就回来,可好?” 成璧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自然心疼不已,想着明日便回府,于是答应随她同去。 然而魏留仙并不是什么可怜巴巴的善茬。 成璧第二天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去。 她在青楼天天吃酒,白日里听着丝竹搂着红郎笑闹,晚上就遣走众人,坐在床边发呆,好几天都没合眼。 他不知道此刻公主府和京中的流言蜚语会乱成什么样,魏留仙的任性已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眼看她一天一天憔悴,心也随着她的绝望碎成两半。 又是一个不眠夜,成璧在背后将她抱住。 “不去想了好不好?让我陪陪你好不好?是放松一下也罢,把我当成赵熙衡也罢,总之,我不想再见你这么难受了。” 成璧细细地吻着她,从耳垂到脖颈,伸手去解她领口的扣子。魏留仙轻眯着眼倚在他身上,突然拍拍他的手臂。 “算啦,成璧。” 成璧抬起头看她。 “唉,我能怎么办?”魏留仙苦笑道,“我只有这点本事,躲在此处,荒唐度日。我也想过,干脆抛下一切去找他,背负叛国骂名,或者以死相迫,要我皇姊让步。终究不忍如此,让皇姊民心不稳,颜面尽失。” 她转过头,在成璧唇上轻吻一下,又掐掐他的脸蛋:“我也想让你陪陪我,才不是把你当成别人,只是想要你了,可又舍不得让你受伤。” 成璧没听明白,自己陪侍是怎么跟受伤挂钩的,只听魏留仙幽幽叹道:“这个不忍心,那个舍不得,所以一个个的,都来欺负我。” “我没有……” “是,你没欺负我。可是……”魏留仙看着他,眉毛纠结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又生生咽回去了:“算了……总之别再说这种话了——你帮我把白日里弹琴的那个红郎叫来。” 成璧愣了愣,没动地方。留仙懒洋洋地躺着看他,眼皮一翻道:“呦,出了府就不听我的话啦?” 成璧望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叹息一声,领命去了。 从此以后,魏留仙在青楼常住,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她不仅一掷千金,夜夜笙歌,只要睡到了个足够心怡的,就斥资买下,打发青楼的车把人送到公主府去。 还不忘捎去吩咐: “告诉梁庶卿:奴儿体弱娇嫩,好好照顾着。” 20.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梁穹人物志3) 1. 这场没有销烟的战争持续了小半年。直到魏留仙自己都无法忍耐寻欢作乐到空虚的日子,终于决定回府看一眼。 公主府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乱成一团,而是四处井然有序,奴仆丫鬟各司其职。她新收的使奴住在后院,个个顺从又彼此友爱,甚至因伙食太好,有些上胖了。 没人说梁穹的不是,夸他的倒是不少。她就更憋闷了,坐在堂中寻思,梁穹难道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她不信邪,去查名籍,查开销和流水,核对每月礼单,检查薪资和赏罚,验看库房与货物登记……全部查完已经是傍晚,梁穹垂着手恭敬立了几个时辰,魏留仙终于笑呵呵地抬头看他: “不愧是梁太师内孙,竟然能让我一点错都查不出来。” 她坦率直言,梁穹的忐忑倒是减轻不少,恭谨回复道:“在下既受殿下之托,代行掌府之事,自当尽心而为。” “哦。”魏留仙扔下账本,踱到梁穹旁边,上下打量着他道,“我送过来的使奴们吃胖了,梁庶卿倒是比几个月前清减了。” 梁穹答道:“是天日渐热,复衣换薄衫,显得在下清减了。” 魏留仙就笑了:“梁庶卿好会说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送来的新人穿着薄衫还显丰腴,旧人却不敢说我薄情,只好埋怨衣服。” 梁穹听出她话语中的不对劲儿,刚想出言辩解,又被魏留仙打断。 “梁庶卿,这几个月来你做得不错,是真的不错。我欠你一个新婚之夜,今晚我回府住,给你补上吧。” 梁穹沉思地看着她,琢磨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是真的被自己打动了,还是又设计了什么在等着? 同时又因她直白的邀约,脸不可抑制地发烫,只是自己能否再对迟来的幸福抱有期待? 他马上就知晓了答案。 魏留仙冲远处候着的一个使奴招招手,她早已忘了对方的名字,待他走近,轻浮地拍他的臀道:“乖奴儿,今晚你也一起。” 梁穹蓦然错愕地注视她。 “我府中无公卿,不宜有庶子。让这奴儿代行房事,梁庶卿有异见吗?” 梁穹的喉结动了动,双手因屈辱握拳,终究是艰难地吐出两字:“不敢。” “好。”魏留仙听罢,吩咐奴仆道,“去伺候梁庶卿和这位奴儿沐浴,不必着衣,直接送至我床上。” 她这命令下达,一时竟无人敢应。魏留仙肃然地扫了眼噤若寒蝉的奴仆,把他们吓得膝盖一软。 “聋了?” 奴仆颤声道:“不敢,奴领命……” 魏留仙看向梁穹,见他还强行挺直着背脊,冷笑一声离开。 他想在公主府建立威严,她就把威严全打碎。 —— 2. 魏留仙深夜时分回到寝殿,床榻上早已躺好两人。梁穹和那位使奴一外一内,身上覆着同一块锦被,只露出脖颈和肩膀。 魏留仙走过去,猛地掀开被子,见梁穹未着寸缕的身体因她的动作微微瑟缩。 她不把被子盖回,而是玩味地看着他的肢体,道:“梁庶卿身材还算不错,就是瘦一些。”又伸手在他胸口摸了一把,拍一拍。 “皮肤也滑,让我想起前夜里那个奴儿了。肤嫩骨柔,音色婉转。不知道梁庶卿床上功夫如何,是否比得上青楼的调教?” 她话语讥讽而露骨,打定心思要凌辱于他。 见他别开了眼,一言不发,又将手覆在他胸前,手法老练地抚摸他的乳头,让他下体不受控制地硬挺。又将那玉柄和冰凉的卵袋放在手中盘玩一番,直到他呼吸凌乱,又啧啧评论道:“身子虽瘦,东西倒不算小。” 梁穹已然面染潮红,手掌抓握成拳,把羞耻和情欲封闭在牙齿之后。纵然已狼狈成这样,也不肯在人前露出一丝不堪。 魏留仙注意着他的反应,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便转过头,对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的使奴笑道:“乖奴儿,也让我看看你。” 使奴闻言掀开被子,不仅露出身体,还握住自己的那物撸动起来。他出身青楼,自然比梁穹懂取悦女人之术,微微扭着身体,随动作逸出轻声哼鸣。 可魏留仙并不满意:“奴儿,你怎能只顾自己舒爽,无视尊卑之序?”她放开梁穹的下体,对那使奴命令道,“先去伺候庶卿。” 未等使奴行动,梁穹已撑着身体坐起,断然道:“不可!” 魏留仙终于等来他装不下去的时刻,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动作虽然轻柔,语气却冷冰冰的:“梁庶卿说什么?” 梁穹转开头,望着别处,轻声道:“殿下可以让他人看我,但别让他人碰我。”他的下颌突然被捏住,猛地一股力将他脸扭回来,魏留仙道:“你觉得屈辱?” 梁穹直视她的双眼,带着愤怒、不甘和失落,可魏留仙完全不留一丝余地:“若受不了,你现在就开门走出去。要么留下来,听我的话,取悦我。” 使奴屏住呼吸,见她二人对峙。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梁穹终于认命地闭上双眼,吻上魏留仙的唇。在他毫无章法的吮吸中,她舌头一卷,打开他封闭的牙关,引导他的唇舌交缠。 报复梁穹有一种快感。 看着他手足无措地应对舌头的侵袭,把混合的涎水咽下,青涩地玩弄身体求欢,把禁锢在尊严之后的哼鸣释放,像是打碎一尊清雅的塑像,和着灰尘和泥土扫进废水沟。 他不会爱抚,也不会亲吻,被魏留仙引导着才能掌握诀窍。自渎的模样与其说生疏,不如说是对使奴拙劣的模仿。连魏留仙都看不过去了,把他的身体接手,在熟练的撩拨下,他被快感刺激得扬起脖颈,喘息着唤出声。 “殿下……殿下……饶了我,快受不住了……” 把人前的高贵温润全部撕下,让她欣赏一切私密的不堪。他挺立的硬物已经汩汩流泪,满涨欲火,亟待泄发。那双迷离的眼中除了她的倒影,再没有其他。 面对这样的场景,魏留仙不可能没有一丝怜悯和心动。但她还是推开梁穹的身体,将他挺动的腰腹按住,对那位使奴命令道:“你来帮他。” —— 3. 深夜,魏留仙从两具因力竭而熟睡的身体旁边爬起,点亮几上灯烛,倒了杯茶给自己喝。 而后举着烛台回到床边坐下,静静打量那张犹有泪痕的脸。 梁穹长相是俊美的,她从来不曾否认过这一点。平时看着就令人舒心,床上浪荡尽显时,又别有一番风味。她看着那张脸,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刚才的表现。 明天醒过来,他会怎样呢? 若是闹着要回太师府,未免失了他梁氏男儿的骨气。若是寻白绫毒药想一死了之,她还得派人拦着点。 若是能就此认清自己的地位,当个唯唯诺诺的花瓶,她兴许还能在想起那张脸时,唤他陪侍一晚。 脑中回荡着乐仪劝她的话:“梁小郎模样俊,就算放在府里摆着看,不也挺好吗?”乐仪虽不着调,却没说错。模样是真好,一想到他情欲缠身、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更觉心神荡漾。 斯人虽好,只是爱不起来罢了。魏留仙用指尖碰了一下那张脸,又把烛台放回去。 次日。 出乎魏留仙意料,梁穹既没有寻短见,也没有吵闹,更没有躲着她。 他穿好衣服,吩咐奴仆清理床褥,就像平日里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早晨一般,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魏留仙冷眼看着,心道梁家人果然不一样。既然初步的报复没有得逞,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可每一次,她在床上把梁穹的瓷塑彻底打碎,新的外壳都会在第二日重新长出。 她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皇姊会看人,选了一个最适合的当皇元卿的人当皇元卿,选了一个最能忍的,来她的公主府。 斗不过,只好认输。本想让成璧收拾东西,随她再回青楼住下,成璧还没到,梁穹却到了。 他望着魏留仙让人收拾起来的箱子,问道:“殿下又要走了?” 魏留仙笑着回答他:“是,梁庶卿。本想给你个下马威,可还是你技高一筹。与其终日相看两厌,互相折磨,不如我出去住吧。” 梁穹最欣赏的就是她的直率,却也多次因她的直言受伤。 他道:“这段时日与其说殿下是威慑,倒不如说,是试探在下的底线。殿下想知道,究竟做到哪一步,在下才能彻底放弃,不去当圣上派来刺探的走狗,不去监视公主府的动作。” 他也学她的坦率,可说出这几句话,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殿下没试探出来,便以为在下是个毫无底线、不知尊严为何物之人,实则不然。”梁穹看着魏留仙,苦笑道,“在下不肯放弃,不是因为皇命在身,而是圣上对殿下已有疑虑。只有在下留在公主府,待在殿下身边,圣上才会放心——对殿下放心。” 魏留仙眼睛一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梁穹叹了口气,垂眸下去,再看她时,眼圈已经红了。 “若那日重来,我或许会抛下可笑的考量,把真相明白告诉殿下。可难免也还心存侥幸,自视甚高,想着日后朝夕相伴,殿下总有一日也会对我动心。”他摇摇头,自嘲地苦笑,“毕竟,自看到那张金牒起,我就已视自己为公主庶卿,视殿下为妻主了,无论殿下如何待我,无论他人对我寄于何种期望,我都不会背弃或伤害殿下分毫。 “殿下若肯信,便拿我当庶卿,若不信,就当这府中多了个可有可无之人吧。不必费心躲出去,徒惹疑虑。” 魏留仙沉默地看着他,许久许久。 她没给任何答复,却也没再提走的事了。 21.仙之所留也 1. 梁穹于午后回府,未来得及更衣就赶去书房。落锁的门口正站着几个丫鬟,捧着食盒,垂头不敢看他。 “午膳?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未送进去?”梁穹道。 “公主不准,奴们……” 是啊,她定是气极了。 梁穹愣愣地看着那扇门,心中不住叹息。每次和她关系刚有缓和,又会陷入僵局,仿佛难解的诅咒。他已习惯不对爱情抱有希望,只是每日演好庶卿这个角色。可最近不知怎的,总觉她比从前更信赖自己,于是那股压抑已久的热情又有所复苏。 她说忘了,不管真假,他就当是忘了。忘却一切,重新开始。然而今日清晨他领悟了一件事——横在心里的刺,怎么装作遗忘,都无法彻底释怀。 它就扎在那里,不碰则已,一碰生疼。只要她态度决然,自己便会又闪回两年多前那个新婚之夜,化作寂寞红烛下的一个孤独人影。 “你想一个人守着这院子吗?” 这句话跳入脑海,灵魂即化作胆小鬼不住躲藏,那根刺随着这句话插得更深更疼。他扶着门框,握住沉淀而冰凉的锁链,走前来不及说的话,心中在意之人,似乎也随着铁链一起封住了。 深呼吸数次,他掩饰住沉重的心情,示意奴仆将锁打开。 日光斜照进房内,投射出一个身影,前桥正抱着双膝坐在椅上发呆。听见开门声,耳朵动了动,却没看他。 梁穹屏息走近,小心翼翼地避过半块被扔在地上摔碎的瓷片,于她身旁蹲下,叹息道:“殿下为何不吃饭?就算对在下有气,也别伤了身体。在下叫人重做饭菜,您用一些,若想罚在下,吃饱了也有力气。” 前桥只是摇头,下巴架在膝头,两侧头发遮去了表情。梁穹刚要开口再劝,就见前桥通红着眼望过来,睫毛一瞬,下眼睑蓄着的泪花啪嗒啪嗒地掉下,如断线珍珠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未见她如此哭泣,一时心头大乱,无措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前桥不答。梁穹以为她因上午之事委屈至极,心中一痛,连忙揽住她双肩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急于进宫,怕迟了引圣上猜疑。您越不肯说,我便越急,无奈出此下策。您别哭,您罚我可好?” 前桥默默摇头。这眼泪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心疼梦中的梁穹。他这小半年独守公主府,自己虽听说过,却没亲身经历,仅凭想象根本体会不到他有多难捱。看到眼前的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既欣慰于他如此坚韧,又难过于他曾饱受摧残。 她蓦地将梁穹紧紧搂住,将下巴搁在他肩头,道:“这哪是你的错呢……至于怨你、罚你,更是无从说起。我并非想瞒你,只是不愿麻烦你,又想给那群闲人找点活儿干……” 不待她说完,梁穹便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声道:“我懂,我懂,我知道了。” “我没回答你到底干什么,是我现在还没搞出名堂,解释不来。糊弄他们还行,可你一问我,我就心虚了……” “殿下。”梁穹叹息道,“我没怪您,我怎么会怪您,我只是害怕……” 他怕什么却未说出口。梁穹闭上双眼感受那怀抱的温度,手臂愈收愈紧。多久没这么紧紧相拥了呢?久到他自己都想不起来,身体却记着这舒适放松的感受。 “乐仪说的对,我能有你在身边是何等幸运。可自你入府后,我待你一直很差,总是做些践踏真心之事,一次次伤你、折辱你。”前桥蚊声道,“过去之事已无从更改,我知道说抱歉也无法弥补,但日后……日后我会待你好。” 他没料到前桥会提起这些往事,心顿时像是被揉捏了一下,眼中也有热流将要涌出,那些烦闷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他搂紧怀中之人柔声道:“我岂敢奢求这么多……能有殿下此话,已胜过一切了。” “……你也太宽容了吧?” 梁穹却微笑道:“不是宽容……我们是妻卿啊,往后余生数十载光阴,还要福祸同担,荣辱与共,我岂会沉湎过去,怨怼当初?更何况,殿下亦不曾全然置我不顾,那时相救之情,我虽不说,却感念在心。” 呜呜呜,魏留仙她何德何能,拥有这般忠犬男友啊……前桥只能归结为诱荷plus的拉郎。至于他所说的“搭救”,却不知所指为何。 在幻梦中半年时间瞬息即逝,浮光掠影看不真切,难道说魏留仙在折辱梁穹的百忙之中,还抽空维护过他么? 此刻想不明白,但看他释然,负罪感减轻不少。梁穹伸手将她横抱而起,从穿过书房来到寝房,让她坐在床上,又拿软枕给她垫在腰后。 “殿下稍歇,容我更衣。咱们吃点东西,旁的慢慢说,可好?” 前桥点点头,对梁穹微笑道:“我帮你吧。” —— 2. 梁穹吩咐奴仆们将饭菜摆放于厅房中,自己则解开腰带,伸展双臂,便于前桥将礼服取下,听她口中惊呼好沉,便含笑将衣服接过,挂到一旁架上。 随后说什么也不用她帮忙,自行件件除下。 前桥又没事干了,不住地打量梁穹正在脱衣服的动作。想起梦幻之中,初来公主府时他还略显消瘦,手按在胸上能摸到分明的肋骨,如今已经愈发匀称结实。虽不及成璧那么有肌肉感,却比当初青涩之状耐看不少。 梁穹刚要换上常服,就察觉到前桥灼热的目光,动作停下,抬起眉梢道:“殿下看什么呢,眼睛都快不转了。” 他明明神色了然,又要明知故问。眉目含情欲拒还迎,还端得优雅从容。前桥心道,从前是魏留仙想把他的壳儿敲碎,现在怎么感觉,他是故意装出一副壳,等着被敲呢? 尚未穿好的衣服停在原位,梁穹中衣整齐的领口被她拉开,摸上一把,证实了心中猜想。 “嗯,还是现在的身材好看。不像两年多前,瘦得有点憔悴。” 梁穹看着贴在胸前的那只手,奇道:“方才就想问,殿下怎么突然提起两年前的事?您不是忘了吗?” 前桥道:“……我刚刚做梦,又梦到了。” “殿下每次梦一点,为何不一口气梦全了?”梁穹笑着问她,听那话就是不信。 前桥自己也犯嘀咕。按从成璧那积累的经验,解锁新剧情要靠手环,可现在手环都没电了,怎么还能有“灵魂出窍”的体验呢?难道手环不是必备品,诱荷plus推测错了? 思索间,手不知不觉顺着身体起伏的曲线,从胸前移到梁穹腰侧,被他伸手抓住,倒也没说拒绝,只是摩挲着手背凝望她。 前桥的双唇刚一凑近,他热情的回应便一触即发。未系上的衣服滑到臂弯,赤裸的怀抱散发火热的温度,将前桥整个包裹起来。两人刚刚重归于好,此时正是浓情蜜意,索性不管厅中膳食是否具备,堕下衣物,交迭四肢,做些缠绵之态。 情到浓处,接吻拥抱仍觉不解爱意,想到他曾以唇舌为自己服务,前桥便赤身弓腰,从胸前两处凸起向下舔舐,越过肚脐,再将吻落在他光滑的龟头处,舌尖碰到他精窍之上。倒也没想深入,只是逗弄他玩,却引得梁穹一喘,立即触电般弹开,慌道:“殿下不可!” “嗯?” 前桥愣了,怎么这么大反应? 梁穹努力让下体离她远些,虽然经逗弄后那柄物愈发涨得通红,硬邦邦地翘在双腿之间,还是喘息皱眉道:“在下岂敢让殿下千金之躯行此污事?” “污事?”前桥本以为他玩得开,没想到他会这么想,纳闷道,“哦……你给我舔不是‘污事’,我给你舔就是‘污事’了?” “精液腥气重,若非做受孕之用,则污秽不已,只有地位低贱者才会以口承接。” 前桥被他的理由弄笑了:“那你是说宁生地位低贱了?否则他为什么给你口?” 梁穹听她重提此事,面上有些不自在:“在下并没说错。宁生再受宠爱,仍是使奴身份,这些事他做得,殿下做不得。” 前桥哭笑不得道:“梁穹,你这个人很矛盾诶!明明看着百无禁忌,怎么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梁穹正色道:“于身份,殿下尊贵不容亵渎;于礼教,人卿当以事主为务。”他冠冕堂皇地说了两句,声音渐渐转向温柔,“于情谊,自然看你千般重于自己,不想殿下屈尊降贵。” 前桥虽然感了个大动,但还是渐渐咂摸出不对,道:“谢谢你的看重……但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男德’味儿呢?” “何为‘男德味儿’?” “嗯……比如说……”前桥措辞道,“认为女子有几个男人都无所谓,但男人从始至终只能有一个女人,无论那个女人多霸道多过分,都不能离开、不能反抗,不然就是不贞洁、不检点。” 梁穹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在下就是这么想的。大荆多数男子,应该也是此种想法。” 前桥哑了一下,接着又道:“那再比如,觉得妻子在外面有一堆情人也没关系,只要晚上能回家住就好。” 梁穹微微歪了头,看着她笑:“在下对您……不就一直都是这种要求吗?” 好家伙,前桥呆住,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原来梁穹是性转版的封建小媳妇吗?内心性癖张牙舞爪,又被教条框得紧紧巴巴。她也算对娶了第N房姨太太的军阀有些感同身受,虽然仍旧怪怪的。 既然对方执意不肯,她只好回到枕边,抚摸对方皮肤怅然道:“听说不能同时有两位梁姓男子成为正卿,你才只能得庶位,那皇姊也该早点给我指派个正的,否则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太耽误事了。” 梁穹却摇头笑道:“选公卿哪有那么简单?圣上并无帝姬,只有王子,您作为先帝之后,是有望继任大统的。为你选公卿如同选日后元卿,圣上自然多方斟酌。” 这话她已经听过一遍了,只是公主还没当怎么地呢,就开始寻思当女皇的事儿了?前桥心虚道:“不会真让我当皇储吧?” “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小。”梁穹道,“据在下所知,朝中有很多大臣拥立您,自然反对者也不少。” 前桥道:“为啥反对我很明白,我稍微有点……嗯,过于荒唐了。可咋还有拥护我的呢?就因为我是先皇之后,血统纯正?” “是,也不是。除出身外,其实还有个原因。先帝在时很多人津津乐道,如今圣上少言神鬼,就罕有人提了。” 前桥奇道:“是什么?” “殿下还记得您名字的由来吗?” “由来?”前桥心想,由来不是诱荷plus吗? 梁穹将衣服草草系好,侧躺在她身边,在梁穹的讲述中,她终于知道原主“留仙”之名从何而来。 —— 3. 原来这一切与荆国国教神明“真嫄”有关,自魏氏建国以来,荆国王室得此神明庇佑三百余年,至先帝时,祭祀风气达到鼎盛,灵龛神祠,香火不断。典仪繁奢,多有糜费。 原本是愚昧迷信之举,但先帝的祭祀当真得到了“真嫄”的回应。 昌会十二年三月,“真嫄”曾为先帝托梦,告知京畿将军欲有叛举。先帝醒后,遣御林军连夜入将军府邸搜查,正见一干人等合聚密谋,京城城防图纸尚铺陈桌上。先帝得此良机,将乱臣贼子尽数剿除。 自那以后,先帝对“真嫄”更加敬重,并于次月改元,年号“咸佑”,以求神明再次庇护。 先帝为政英明,极善察人,然而后嗣不昌,为君二十余载,膝下仅有大帝姬凰邻一人。元恕三年,先帝再次于梦中得见真嫄,向神诉说其后嗣寥落,年华不在。神明感慨,许诺赐其一女,先帝醒后,果然有孕。 听到此处,前桥想到先帝只有两个女儿,如果大帝姬是女帝,二帝姬只能是魏留仙了,便道:“难道是……” 梁穹点头,证实她的猜想:“仙之所留也——正是殿下之名。” 22.人造符瑞 1. 好家伙,魏留仙竟然还是个感孕而生的。这要是不作出些超尧赶舜的圣明功业,都不配诱荷给她加的主角光环了。 “先帝孕育您时已五十岁了,晚来得女,对您十分宠爱。照看帝姬本是帝卿责任,而先帝多是亲力亲为,只要下朝便去陪伴您。您身边奴仆、伴读,以及长大后的亲卫,都是由先帝精心选拔而出。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有如今的性格,很大程度是先帝溺爱的结果。” 前桥深为先帝母爱感动,但对梁穹最后一句话很有意见:“我性格怎么啦?” 梁穹忍笑道:“……很好。” “可惜我对母皇没有印象了。难道那些朝臣会因为我是感孕而生,就去支持我,这不是子虚乌有吗……” “未必子虚乌有吧。您幼时确有超人之处,似乎可以和神明对话……”说到这儿,梁穹好像想到一些悠远的回忆,嘴角也向上牵起,“昔日姥姥进宫为圣上授业,有时会带在下同行,先帝会安排在下去陪您玩耍。那时您大概四五岁,常常对着一片虚无喃喃自语。在下见了,起初十分惊讶,去问先帝,先帝说您是天神真嫄赐下的,可以见神,也能与神对话。” “哈?”前桥压根不信,“这确定不是糊弄小孩的说辞吗?而且跟虚无对话什么的……不觉得诡异吗?” “诡异倒没有,在下当时觉得十分有趣。”梁穹道,“小时还问过您,神仙长什么样,您给我在纸上画过……画得很潦草,只能看出是个长发女人。” “这应该是我想像出来的吧?”前桥道,“小孩子就是这样,有点神神叨叨的。” “那如果说箱中放入一物,让您去猜,单凭想象,应该猜不中吧?”梁穹道:“但我亲眼见过,你喃喃发问后,能准确猜出箱中之物,当真十分神奇。殿下五岁时未入学堂,便会背诵国史,出口成诵,皆是真嫄所授。此外还有种种奇迹,不胜枚举。” 前桥听得大无语,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金手指吧,还是特异功能?诱荷为了塑造一个“神童”,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话说,魏留仙倒是和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只不过与她对话的是“造物主”诱荷。诱荷在编排魏留仙这段故事时,还不知她俩日后的境遇,也算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安排了。 “那我现在怎么听不见那什么‘真嫄’了?” “您七岁后就不再提见神之事了,也不再喃喃自语。他人相问,您便推说不知。待十来岁了,我再问您,您只说是幼时胡闹,装疯卖傻来着。” 果然如此,这没用的金手指塑造完“神童”,也就没用了嘛,指定又被诱荷砍了。前桥无语道:“我就说是想象的,你还煞有介事,看不出来蛮好骗。” 梁穹解释道:“时俗不同。那时很多人信鬼神,也信您能见神听神。圣上继位后,为整治祭祀奢靡浮夸风气,相继免除诸多祭礼、俭省神祠用度,目前只有国祭完整保留。圣上不言鬼神之事,移风易俗,大家也就不提殿下幼年的神奇了。但若问宫中老人,对这段事没有不知的。” “所以……现在还有人因此支持我……” 梁穹点头道:“多半是老臣。一方面相信天命所归,另一方面,她们极其反感男子当权掌政,认为此举会动摇国体。因此,王子殿下虽然好学不倦,天赋极高,又受圣上亲自教导,却不如殿下呼声高涨。” 好嘛,人家是潜力股,她是资源咖,上哪说理去?前桥又好信儿问道:“他天赋极高,那我是什么?” “殿下……天赋也高,不过是惰怠一些,贪图享乐一些,纸醉金迷一些……” 前桥自动补充道:“不学无术一些,浪荡不检一些,见色起意一些……说起来我的确没什么优点,我也不想当皇储,还是让我内甥当吧。” 梁穹只是笑笑,道:“在下已对您说了许多,您是否要告知在下,办冶铁厂的缘由了?” —— 2. 前桥就知道他要问自己这个,虽然说了要坦诚,却也不能当真过分诚实地交代。想了想先问道:“你这次进宫挨骂,是怎么对我皇姊解释的?我那厂子干不下去了吧?” 见她一副失落模样,梁穹倒是不觉遗憾,只觉庆幸。还好圣上未关注到她赴兴使宴约之举,只是招工声势浩大,引来关注。 “殿下若想继续经营也未尝不可,只需想个交差的方法,让圣上知晓,您既没挑战皇权威严,也未做出劳民伤财之举。” “什么意思?” “圣上的确问了您为何招工冶铁,在下于仓促中想了个托辞。若是圣上问您行事原因,便可以此为借口,但只能解一时之急。” “哦?”前桥眼前一亮,立即问道,“是什么借口?” “在下对圣上说,是真嫄于梦中告知殿下,发采矿石、冶金造器,可为大荆求得祥瑞。您虽心存疑惑,却不忍放弃利国之举,只好尽力尝试。至于是否能如愿寻得祥瑞,还未可知。” 靠,他还真敢说。前桥惊问:“我皇姊不是不信鬼神吗?你这么说,她不会觉得你在糊弄?” “圣上只是不喜祭祀铺张奢靡,希望取用有度,绝非不信真嫄事迹,否则怎会保留神祠与国祭?况且……”梁穹稍顿,又道,“况且圣上年事已高,朝中立储之声渐起,正是殿下的好时机。在下权且押个宝在您这儿,赌您当真有所作为,脱去‘贪图享乐’、‘纸醉金迷’之名,争取来更多拥戴。” 好家伙,梁穹虽然是找了借口,可换个角度看,这也是在给她造势啊!大荆兴,留仙王,可惜她是前桥,只想给手环充电。 她顿时心虚得很:“我万一搞不出来东西,怎么办?” “搞不出来,也得搞。”梁穹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殿下若决心去做,就一定要做出成品来。若是圣上见了,觉得没大张旗鼓生产之必要,您再放弃不迟。” 这“成品”一经梁穹解释,开始暧昧起来。前桥琢磨着他的意思,道:“你是想让我过段时间,拿个她喜欢的东西上交,就说是找到的祥瑞?我把前面这关过了再说,如果实在搞不出来,也只能放弃了。” 梁穹默应不语。 呵,人造符瑞,这越看越像乱臣贼子所为了。利用迷信无异于玩火,保不齐哪天女皇做梦,听句“留仙当斩”,她还没起床,就“咔嚓”人头落地。 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前桥只能认命道:“不管怎样,先过第一关再说吧……” 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接下来如何交差吸引,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梁穹等待半天,郁闷道:“原来殿下并不打算履行承诺,对在下说出实情?” “咦?”前桥装傻道,“我答应过你吗?” 梁穹失语。 “还有,谁让你把衣服穿上的?” 见她不仅无赖,还蹬鼻子上脸,梁穹唯有长叹:“不说便不说罢。在下只盼殿下当真弄出东西来,让圣上安心。您这几日也要提防,万万不可再与兴国接触了。” “那是自然。” 前桥见他不再追问,隔着衣物抚摸上胸口,趴在耳边暧昧道:“若是梁郎还有需要,咱们也可……” “唉,殿下还是先用膳吧。” 梁穹望着自己早已垂软的下腹处,前桥心知肚明,嘻嘻笑道:“那就下次,下次一定。” —— 3. 知她要去见乐仪,梁穹也不多留她,吃过了饭,便派人唤来成璧护她出府。 眼见二人从寝殿有说有笑地出来,倒让成璧望着那并肩而行的身影有些许错愕。前桥见了成璧,未等他开口,就跑过去搂住他手臂,好似全无芥蒂:“走,咱们出门去!” 成璧不自在地看了眼梁穹,把手默默从她怀里抽出:“上车吧。” 他微显冷漠的样子,让前桥突然记起自己情急之下曾对他恶语相向,一时间不好说软话,便躲进车轿中,等着他进来。 可成璧不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身边,而是骑马走在轿外。待出了府,前桥听着轿旁的马蹄声,终于忍不住掀开轿帘:“你进来嘛。” 成璧目不斜视。 “停轿,停轿!”她几声吆喝,车轿停在路中,引来好奇百姓的探视。她对成璧执拗道:“坐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成璧还是不动,她等了许久,干脆掀帘自己出来。成璧生怕她举止引起新的麻烦,只好下马入轿,到她身边坐着,却仍旧不肯看她。 前桥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他的脸。 “哎,对不起嘛。”这回终于是为自己的言行向他道歉,而非原主的历史遗留问题,“我不该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拿你发火。” 半天,成璧才摇摇头:“向来如此,已习惯了。” 前桥见不得他这冷冰冰的可怜样儿,忙抱住他道:“这可不能瞎习惯啊,助长歪风邪气。” 车轿颠簸着往京郊去,成璧闷闷地不讲话,前桥只当他还在生气,好话软语说了一路,临到目的地,成璧终于有了回应。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他没头没尾道。 “……谁?” 前桥没跟上他的思路,更不知道他为何突发此言。 “梁庶卿,你爱上他了。”成璧不是在试探,而是在下结论。前桥略一惊讶,打哈哈道:“他是我庶卿,我自然该爱他。” 成璧却道:“从前无论庶卿为你做什么,你都客气疏远。他也知你态度,只求握权,不求你真情相待。你召他用他,却从未用信赖依恋的眼神看他。可刚刚你二人从东院走出,就像一对儿璧人,彼此恩爱信赖,又相互扶持。” 车轿在京郊的宅院前停下,等待已久的众多使奴已在轿外恭迎。前桥没有机会就此问题与成璧讨论下去,她只察觉到,成璧有些怅然。 轿帘被猛然掀开,乐仪探头进来,面色不豫地忿忿道:“真有你的,让老娘做苦力,自己躲了一整天!” 前桥只好先应付这位脾气暴躁的大姐大:“我的错我的错,让您费心了!” 她跟着乐仪走进宅院,里面众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这群平头百姓也分不清谁是谁,见了衣着靓丽的人,统一都唤作“贵人”。 “今日来的人多,刚刚强行收场,还有不少人排着队呢。已经比原计划中首日招工人数超额一半了,估计明日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前桥点点头,多没事,养得起,主要是快些开工,早日鼓捣东西出来,好让她给女皇交差。 远远见着陆阳带着几人发放分配给工人的物资,乐仪眼前一亮,对他赞不绝口:“这位陆郎人不错,办事麻利,心思也机灵。你从哪收的?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从哪呢?她也答不上来。岔开话题道:“如果他干得好,以后就留在这工作,当个部门经理,不用回我府里仰人鼻息了。” 乐仪神色古怪地盯着她:“一时竟不知道你是赏他还是罚他……我猜他那么卖力干活,就是为了能早点回你府里的。” 前桥一挥手:“嗨,我府里有梁穹,他回去也没用武之地,留这儿多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乐仪赶紧把她嘴巴捂住:“这话别说了,容易影响军心。” 说话间,宁生和罗子昂正从伙房中走出来,白手起家之地,许多工作需要他们亲力亲为。为便于行动,长袍大袖高高挽起,露出手肘和小臂,手里分别拿着木杖和麻兜,原本光洁的面上微汗沾尘,几绺头发也碎碎地贴在脸侧。 乐仪呆了呆,咂摸着嘴道:“诶,这副样子虽然略显落魄,倒也别有一番风采。” 前桥点头道:“嗯,劳动人民最美丽。” “接下来什么打算?” 前桥道:“这群人招进来,就别闲着,明天休息一上午,下午就可以开工了。先让他们各显本事,整点东西给我,要新奇、卓尔不群,最好能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 寻常能见的东西,说是符瑞,女皇怕也不信。前桥强调道:“对,闻所未闻。这就当是对他们的第一次考核吧!” 23.赏罚分明 1. 当众宣告初次考核办法后,大家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明明说好第二日下午开工,却有几个人一大早就冲进厂房,占了最好的几台设备,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对于这种争当先进、带头冲锋的做法,自然要大力表扬。先是陆阳口头夸赞,早餐给他们多申了一份。再是乐仪大力倡导,嘘寒问暖。等前桥到了,听说先进事迹,直接赏金赐物,大张旗鼓表彰典型。 这下大家都眼馋不已,纷纷效法,还没等下午到来,厂里设备就被占用了七七八八。一时众人挥汗如雨,“千耦其耘”,好不热闹。 前桥特意留下宁生协同陆阳组织生产,自己和乐仪几人再去招新。正如乐仪猜测那般,这日比前日所来之人只多不少,大家经过街坊邻里的口口相传,都知道进厂是个香饽饽,挤破头也要挣个铁饭碗。 这让前桥头疼不已。昨日的招新标准和有限的岗位已没法应对僧多粥少的局面,故而只能提高标准,优中择优。 文盲、体有残者不要,不能自带设备者不要,无现成作品可证能力者不要……这些也还算合理,然而乐仪随之制定出两条标准:身上有疤者不要,身高少于八尺者不要。 新标一出,众人怨声载道。一妇女出列道:“身高八尺?那不是只要男人了?” 乐仪连连摆手:“我没这么说啊!”又指着一个身高至少一米七七的高大女人说:“她不就可以嘛!” “那不要带疤又是怎么回事?你们选工人还是选卿子啊?” 乐仪双手一摊:“为了安全考虑。你身上带疤,没准好勇斗狠,不服管教怎么办?” 她解释得随心所欲,不满者七嘴八舌反驳开来,可经过筛选还能留下来之人,便有些洋洋得意。 “人家有人家的规矩,你们多言无益,不如下次再来,没准下次标准不同呢。” 好不容易劝走淘汰者,剩下的人也因标准随时变化心生惶恐,推销自己格外卖力。这个说自己有创新技术、独家品牌,产品曾经销往兴国和西梧。这个说自己有祖传手艺,家学深厚,值得信赖。 更有一面皮白净后生,直言自己没啥本事,如今应聘,只是为有机会结识贵女。 乐仪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清清嗓子,收了。 众人看这都可以,立马摆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之势。这个说自己曾中过秀才,乃书香门第,那个说自己曾在某高官府上服役,见过世面。孝悌尊长、好学不倦的品行好像都拿不出手,在一群镀金包银的竞争者中抬不起头。 卷,就卷,疯狂卷。 好不容易招新结束,回去一看,更是卷。大家顶着饭香目不斜视,饥肠辘辘未有终焉,好像谁先放下生产工具,谁就矮了一头。 宁生和陆阳带着欣慰又无奈的神色,守在热气腾腾的饭桶旁,用餐处凄凉得与工作区判若两院。昨日里恨不得连吃三碗之人,今日就跟永动机一样不眠不休,还要他们挨个去劝。 终于还是前桥一声令下,表扬了他们饱满的热情,让大家停止加班享受饭菜,众人才像得了圣旨,轰然奔向餐桌。 前桥心情复杂,混合着打工人的同情,和身为剥削阶级的满足。照此工作效率看,迟早能搞出好东西来交工,这样想着,心情又罪恶地轻松不少。 一边是工人们不知疲倦,一边却是使奴们颇有微词。他们大多数已受够了和一群汗臭满身、杂乱不堪的人共处,趁着前桥心情不错,纷纷找理由回府去住。 前桥也明白,他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骤然从服务贵人变成服务工人,必定没法过去心里那道关,便分批次给了几人一夜的假。 饶是第二日还要回来,也让他们激动得不行。前桥看向一言不发的陆阳,问道:“你也辛苦了,怎么不回府去住?” 陆阳望着餐桌前风卷残云的众人,却道:“近来工人增多,更需要人手调度安排,奴不便回去。” 前桥欣慰道:“有觉悟,给你升职加薪。” 再看宁生,他已连轴转了数日,爱穿的宽袍复衫早已脱下,换作方便行动的窄袖便服,从前吃饭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如今匆匆忙忙,来不及细细咀嚼。 “最近多亏有你,我放你一日的假,如何?” 从那次之后,前桥有意避免跟他直接对话,宁生也有所察觉,并不出现在她面前讨嫌。面对她突来的关心,倒有些无所适从。 “奴并不辛苦,无需放假。”宁生也看着另一桌上争先恐后吃饭的人,道,“食肉衣锦,何敢言苦。” 诶?觉悟还上来了。 —— 2. 虽然无需放假,府还是要回的。傍晚前桥带成璧和宁生乘轿而归,其余使奴都坐草草收拾出的货运板车随行。 去时车马辘辘神采奕奕,如今风尘仆仆垂头丧气。一个个哪剩丝毫优雅,回府后便一头扎进院落,盥洗更衣。 听罢前桥叙述始末,梁穹略一沉思,待使奴们打扮一新,花枝招展地出来了,又将他们叫到面前。 “听闻今日诸位协助公主尽心竭力,甚好,应赏。” 众使奴喜从中来,口呼谢恩,跪下领赏。 梁穹抬手,唤人送上翡翠发冠,一一赠予他们,在一片道谢声中又道:“又闻陆公子临危受命,携领各方,调度有功,当有重赏。”说罢,命人取来府库中珠宝玉器、金饰古玩各数件,封了一口小箱子呈上来。众使奴虽然眼热,却也因陆阳的确有功,不敢心生觊觎。 梁穹笑道:“推恩不逾夜。既然各位已梳洗停当,不如返回京郊,将这赏赐带给陆公子。” “庶卿……现在就回去吗?” 他们本想回府睡上一觉,若是命好,也有机会被公主召侍,谁知只洗漱更衣,坐都来不及坐一下,又要回返,大家都有些不甘。 梁穹点头微笑:“如今公主正在用人之际,陆公子为主分忧,忠心赤诚。尔等当以之为楷模,听之,师之,不可再生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之心。” 说得众人一阵脸红羞惭,喏喏领命。 “既然罗公子已随县主而去,他原本的宅院,便赐给陆公子吧。” 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下使奴们更加面面相觑。 前桥也想加入他们面面相觑。她知道梁穹想帮她立规矩,让手下的人更卖力,可……怎么感觉是以她为诱饵呢? 待众人乘坐板车、带着赏赐离去,前桥拉住梁穹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升陆阳的位置啊?” 梁穹道:“未曾升位啊。他仍是使奴,不过有个单独院落。” 前桥为他掩耳盗铃之举哭笑不得:“有院子就代表受宠,就能常见我,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陆阳接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恐怕天天等着我召他侍寝吧!” “殿下不想赏他?” “想赏,也是给珠宝器玩的那种赏,才不是赏他上我的床!弄得好像我用身体做交换,让他们帮我干活儿一样。” 梁穹呵呵笑起来:“殿下不想召他陪侍,不召就是了,但这恩赏的姿态还是要摆的。殿下试想:若众人知道逃避工作回府去住,便有机会和殿下共处,谁还会安心待在府外?若他们听说卖力干活就能提升地位,又有何人不心向往之?赏罚有序,便会扼杀奸滑惰懒之风,让他们死心塌地为殿下效力。” 前桥哑火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宁生呢?殿下是否还要赏他?” 前桥摇头,凑到他耳旁笑道:“我要赏你呀,说好的‘下次一定’,这不就是‘下次’了?” 梁穹就势揽住她的腰,却也躲开她的诱惑。 “殿下还是饶了在下吧!一则在下无功,不敢受赏,二则因操心殿下之事,案头事务已堆积如山。昨日西南部暴雨损毁民宅农田,殿下食邑也在其地,公主府需做赈灾准备才是。” —— 3. 他关心苍生社稷,总是引导府中资源做利国利民之举,当自己庶卿的确屈才。 前桥似乎也理解了,为什么魏留仙防他打压他,却又放心用他。 “好吧,你注意休息,别把身体弄垮啦!” 前桥在他颊上落下一吻,两人拥抱一会儿,才不舍分开。 府里使奴几乎都没了,梁穹也不在她身旁,周围骤然显得冷清。前桥和桃蕊斗了会儿棋,逐渐心生困意,便唤她锁院关门,准备歇息。 可桃蕊刚刚出去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公主,”她神色复杂地回禀道,“宁公子正候在院中。” “啊?”前桥一惊,啥情况?大半夜的,宁生过来做什么? 桃蕊道:“方才宁公子说,是庶卿让他过来候着的。” 前桥气得摔了棋盘。 梁穹这人真讨厌,自以为安排周全,实则处处给她出难题!美其名曰“有赏有罚”,结果赏罚都是绕着自己的床,他怎么不“亲赏亲罚”呢? 循着窗缝往外看去,宁生正恭敬立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此刻若是让他回去,定然使他失落,可若是留下他,自己又实在没有兴致。 正踌躇不定,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探头看去,好家伙,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全来了。 刚进院门的成璧一愣,停在宁生身边道:“你为何站在此处?” 宁生颇为尴尬:“庶卿让我过来……公主迟迟未召我入内,只得候在这里。” 这下成璧也不好进门了,停了脚步迟疑道:“哦,哦……那我还是走吧。” “且慢,江公子。”宁生连忙拦住他,局促道,“庶卿本是好意,可公主若无此想也是徒劳。我不便开口,烦请江兄入内代我问询,若公主不欲相留,我便回去。” “这……”成璧倒觉得自己更不好开口。原本只是过来坐坐,并不想也不能留宿。一但去替宁生传话,未免有师法梁穹,想同侍一主之嫌。 宁生看出他的踟躇,却理解成另一个意思:“若公主与江兄已有约定,在下这就告辞。” 成璧只能拦住他:“没有没有,我是恰好路过……那你为何不亲自去问啊?” 这一问之下,宁生更躲闪了。他能推测出那次之后公主刻意疏远的原因,可对着成璧,这些私密之语无法开口。 “嗯……总之是有不便之处。” 两人各怀鬼胎地纠结起来。宁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成璧拦也不是,传话也不是。看得前桥在屋里急得直跺脚:“这俩男的在我门前,磨磨唧唧说什么呢?” “那好……”最终还是成璧妥协了,“我去帮你问一问,有个结果,也不必干杵着了。” 宁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忙不迭冲着成璧作揖。成璧一边措辞,一边往屋里走,刚进门便见前桥警惕地瞪着他。 “呃……宁公子让我帮忙问问,你今夜让他留宿吗……” 前桥简直尬得脚趾扣地:“成璧,你问这话……到底在第几层?” “啊?” “你是单纯想帮他问?还是不想让他留下?还是想让他留下?还是想让他和你一起留下……” 把成璧急得马尾一甩:“我就替他传个话!哪有那么多想不想的?” 前桥半信半疑,心道成璧这话也太怪了,难道说他也和梁穹一样,被培养出了特殊癖好?还未等说什么,只听窗外惊雷乍响,转瞬骤雨倾盆而至。桃蕊跑去门口一看,立马回禀道:“坏了,这雨来得太急,宁公子挨浇了。不然……公主和江公子先商量着,奴去给宁公子备把伞?” 还备什么伞啊,这不脱裤子放屁嘛……前桥无奈扶额道:“算了算了,让他赶紧进来避雨吧。” 幸好躲避及时,饶是如此,也把两肩浇透。前桥怕他着凉,让侍者带他到内室更衣,自己则对着成璧苦笑。 “你到底来干嘛的?” 成璧道:“我路过,见你院还没落锁,过来看看。” “真的?” 成璧看着她怀疑而诡异的眼神,道:“否则还能是什么……” “你们没有商量好,一起过来吧?” “谁们?”成璧后知后觉地望向宁生换衣服的房间,诧异道,“我怎么可能跟他约好这个?你想哪去啦!唉,我就不该来,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成璧眉毛都纠结起来,好像是剖白自己,又像隐隐地暗示什么:“我又没有‘那种喜好’……我……我自己想找你就找了,犯得上叫别人来吗?” 前桥脸红起来,原来梁穹的性癖,在这府里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成璧又皱眉道:“你若是真有此心,也别打我的主意。” “啥?” 他低下声音道:“有别的男人在场,我是不会有反应的。你不如趁早去找庶卿。” 好好好,你是正人君子行了吧……不是,这时候为啥要讨论这个问题?关键她也没这么打算过啊! 前桥第一次恨梁穹恨得牙痒痒,道:“你不想,我还不想呢!你们给我待到雨停,马上各回各家,谁稀罕要这种‘齐人之福’啊!” —— —— —— 附:毕业季小故事一则。 某日某厅文员校园招聘,到场男女约3:7,场外通知仅限专业,不限性别,按类排队,众生皆喜。 步入内场,某组面试官前贴打印纸二,小字曰身高标准177,欲退众女而「招娣」。然禁多投简历,男生早有offer,女而高者群聚而排焉。考官无奈,托以高妹已在他校招满,本场无名额,劝返众人。 女辄转排他队,见无打印纸增列名目,甚窃喜。及至,考官口告女已招满,男则有余。再排他处,曰留简历等消息。男女简历分列两案,女案累若山矣。 会毕,女进寥寥,男几全中。可叹虽同校谋学,实有良莠之别,其超群轶类,难望项背也。 谨录之,供诸君解颐。 24.何以治玉为竹蛏? 1. 天公无眼。 大雨一直下到半夜都没停,简直有水淹陈塘关之势。三人起初下棋打发时间,后来棋也没意思了,便猜谜闲聊,到最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桃蕊见前桥都小鸡啄米乱点头了,小声道:“公主,还是休息吧……您要是不愿留人侍寝,两位公子可以睡在偏室。” 可偏室的床铺本来是给随侍下人休息的,一张床铺容不下两个精壮男子,一个睡床,一个就要打地铺。只有前桥床够宽,睡下三人都绰绰有余,但她绝对不会——至少今天不会——让其中一个在另一个眼皮子底下上她的床,更别说两人一起上来了。 两人“兄友弟恭”谦让一番,最终决定都睡地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前桥也懒得管他们怎么商量出这么诡异的结果,搂着被子会周公。 睡到半夜,天光乍破,惊起后仍是落落雨声贯耳。前桥唤来桃蕊,问是什么时辰,方知还不到凌晨四点。 “雨还未停,想来汶河水又要暴涨,也不知下游百姓怎样了。” 下游,前桥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并不知道京都地势。想来王城应是处于高处,自己选的工厂虽然在京郊,却在山中高地,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又想到梁穹傍晚时谈及暴雨,有所绸缪,更觉敬佩,只是没料到雨会如此迅速绵延至京都。她还想就此问题再问桃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映得屋内白昼般明亮。 前桥向门口一看,众人正影影绰绰忙做一团,对抗地上黑色的蔓延,于是惊道:“诶!水漫进来了?” 桃蕊道:“雨势太大,不过不妨事,奴们已止住水了。” 前桥这回躺不住了,裹着被子出门看,只见成璧宁生早已起身“抗洪”,将木门的缝隙围挡严实。 见她起来,成璧道:“吵醒你了?” 前桥摇头,知道他们生怕吵到自己,一直轻手轻脚,由衷道:“没,谢谢你们。” 成璧向她笑笑:“还好今夜我过来了。” 因他这话,前桥心中格外温暖,又见宁生也闷声不坑地干活,想到他忙了好几日,今晚也没得空歇息,便对他感念地点点头。 止水工作已至尾声,只是地上潮气无法散开,成璧的地铺离门口近,被浸湿后,直接被他当成挡水材料堆在门旁。宁生位置虽远,也因地上潮湿,无法再躺下。看着天色将明,两人都笑说这回不用睡了。 前桥却挑眉,一脸认命的妥协:“一起过来吧,躺会儿,合合眼。” 两人迟疑未动。前桥无奈道:“快点!两位都是老司机了,矜持什么?再眯两个时辰,还要赶去厂子干活呢!” 她摆明一副剥削者面孔,两人反而不纠结了,跟着一起到了内室。想到这仨男的就跟排列组合一样,每个都跟梁穹多多少少“合作”过,如今这两人也终于碰到一块儿了,不知是不是诱荷设计中本来就有的发展线。 前桥掀开被子,躺到最中间道:“还能睡一会儿,困死我了,请诸君抓紧时间!” 两人也一左一右地上床躺着,彼此无言。也许是因为太累,转眼间沉重呼吸四起,各自在安稳的节拍中睡去。 等到快天亮,雨终于停了,三人醒来时仍觉疲倦。桃蕊过来送盥洗的水盆和巾帕,正赶上宁生从锦被中钻出,她余光瞥去,蓦然脸一红,垂头走到前桥面前。 前桥见状心生疑惑,侧头一看,原是宁生晨起而勃,裤子被撑出一个硕大的轮廓。联想到之前与他交合的体验,也不合时宜地脸红心跳起来。 宁生还未察觉,待洗漱完毕,见成璧神色古怪地看他,还不明所以:“江兄为何如此看我?” 成璧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吃早餐时,宁生还没想明白其中关节,但他又是较为敏感的性格,趁着前桥去对梁穹嘘寒问暖,拉住成璧问道:“到底怎么了?我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合适?” 成璧因他刨根问底哭笑不得:“没……你不必多心。” 宁生当然不肯不去多心,一再问询,成璧只好道:“我只是感慨……传闻非虚。”然后又叹气,“从前想不明白,府中数人,她为何独宠于你,如今知道了。” “江兄何意?” 成璧颇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皱眉想了一阵,又道:“梁庶卿……当真很懂用人之术啊。” 宁生能朦胧地知道他在说什么,总之是在说那档子事儿。可看他一句三叹,又觉奇怪。也不知为什么,从前成璧对公主大多时候态度冷冷淡淡,公主也不愿召他,最近两人关系突然好转,仿佛冰释前嫌。 他决定闭嘴,咳嗽一声,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 2. 前桥以为下了这么大雨工厂会内涝,没想到和府中一比,这里整洁得如同世外桃源。 也不是老天开眼,而是陆阳等人率众连夜铺毡挡雨,抢护设备的结果。 众人对她到来十分热切,尤其是昨夜没能有机会返回府中的使奴。前桥这才知道,梁穹送给陆阳的赏赐,被他借花献佛地分发下去,昨夜留下的使奴们人手一件珍宝器玩,而陆阳一样都没留给自己。 大家感念陆阳的大方,也领公主和梁穹的情。更重要的是,陆阳被赐宅院这件事,便由值得眼红的提拔,变成了众乐乐的由头。 此人不简单啊。前桥想着,和陆阳投过来的眼神对视,对方的圆眼含着感激和幸福的羞涩,轻轻对她道谢领恩。 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又要多一个对她“寄予厚望”之人了。 暴雨无碍,又新得赏赐,使奴们劲头十分高涨,但工人却因担心暴雨让家中受灾,各个心中不安。作为负责的老板,当然要解决员工后顾之忧。前桥当即对她们保证,自己将派人逐一拜访故居,留米留面留钱,并提供必要资助。 众人皆知她财大气粗,承诺一出,顿时放心不少。 于是使奴们有了新的工作,其他高层领导繁忙生活则告一段落,接下来不过是根据需求,给两座宅子增添必要的硬件设施而已。 前桥乐得清闲,只待期限一到,对众人进行初次考核。 这期限原本定得宽泛,给了五日时间,可那晚回府后,梁穹提醒她,近期女皇可能会因荆国各处洪灾,召她入宫同听朝议。 这把前桥吓得不行,直接把五天期限缩短一半:两天半,甭管做成什么样,都要上交。 时间紧迫到毫无喘息之机,众工人只能听从,这两日赶工加班,金器交击之声响到半夜。 期限一到,前桥终于等到她梦寐以求的初审作品。 —— 3. 前桥端坐于改建成会客厅的堂屋正中,身后站着清朗冷峻的江成璧,左边分别是正襟危坐的乐仪、风姿绰约的罗子昂,右边则是俊秀儒雅的宁生、机巧灵动的陆阳。 如此豪华的评委阵容,在前桥的命令下神色各异地纠结着:“为何我们非要转过身去?” 前桥道:“先听描述,如果有期待再转过来,这是规矩。” 乐仪对她向来毫不客气:“嗨呀,真麻烦,去他爹的规矩!” 前桥的欺软怕硬展露无遗:“好吧好吧,那正常开始吧。” 几位使奴捧着铜盘走上,盘中摆着材质不一、形态各异的物什。前桥等人抻脖去看,表情也和作品一样各异。 倒是有几样精巧的铸件,雕刻细致的容器,也有些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前桥指着其中一个黑不溜丢带着灰色纹路的东西道:“这是啥?” 那使奴答道:“是一方天然谶石,上面形成的纹路象征荆国百年基业,上面还隐隐约约有个‘寿’字,预示我皇万寿无疆。” 前桥琢磨半天,想从上面看出个字符,却怎么都没看出所以然来,挠头道:“还挺抽象,先放着吧。” 把那方“谶石”放在一旁,按照一二三等评出剩下的东西,再召下一批入内。 这回呈上来的不仅有金器,还有玉器,前桥望着其中一件,也不知该气该笑。 “谁能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那托着盘子的使奴赧然道:“是‘玉竹蛏’,此物用来……用来……” 他不用说前桥也知道。具象的雕刻将蛏肉头部部分扩大处理,介壳变成带着纹路的握柄,细致形象,仿佛当真有一蛏子在盘中伸缩。 只不过这东西造出来不是为了让蛏子卧沙,具体卧啥,不好言说。 “这东西……有伤风化,不大好吧?” 乐仪首先不干了:“挺好的啊!我就没见过刻工这么好的‘玉卿卿’,既温润,又美观。” 玉卿卿……这叫法从乐仪口中出来,让前桥一阵恶寒。 “我敢对皇姊说,我忙活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东西?” 乐仪嘿嘿笑道:“你可以不将此物呈给圣上,但这东西的确不错,不如赏了我吧!” 不错个屁!前桥都怀疑,这工匠是不是听说魏留仙风流浪荡,想拍她的马屁? “次等,次等!下一批。” 随后呈上的东西更加千奇百怪,也许是时间太紧迫,有的成品马马虎虎,甚至还有半成品,更有甚者把原材料交上来,非得给它取个不明觉厉的题目。 甚至还有个盘子中薄薄地躺着几张纸,前桥奇怪,唤人呈给她看,竟然是一篇《公主治金赋》。 “涉夏徂秋,冶居山幽。云渺渺兮高轩,晨谡谡兮琼楼……设京野兮熔炉,与巧匠兮相求。挥金土兮有义,致奇珍兮无俦……” 洋洋洒洒千语,看得前桥直皱眉:“为何会有……诗赋?”我们不是在大炼钢铁吗? 再读下去,后面都是夸她怎么运筹帷幄,怎么仗义疏财,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确也算言辞华丽,可是这玩意有啥用? “殿下,此人是铁匠之后,自小弃业读书,虽无家传技法,却也是个有识之才。殿下说吸引人才要不拘一格,奴便把他留下了。”宁生解释道。 前桥郁闷道:“怪我咯……写的挺好,以后别写了。他要是实在不会干别的,只会做文章,就整点‘针砭厂弊’的东西,重点说说我们的工作该如何改进,也比拍马屁好嘛。” 其后诸物乏善可陈,前桥简直大失所望。从中矬子拔高地选择几个作品,仍是不能满意。 无法,只能把东西林林总总装上马车,回府去找梁穹商量。 她本以为梁穹会从那些完成度高的工艺品中挑选一个,谁知他大致打量一番,拿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银锭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奇道:“此金竟如此之轻?” 前桥接过去,发现果然轻飘飘地,再看誊写好的简介,念道:“此物名为‘轻银’,从高岭石中提炼而得,可浮于水上,似银而轻。” 她读着便是一愣,用指甲轻轻划下,银白的表面立即形成一道小印。她望着印记,不可置信道:“……铝?” 不能吧,不会吧?听说提取单质铝出来很难的,虽然现在看来,眼前东西确实有可能是铝……前桥抓耳挠腮地想,要怎么证明它是铝啊? 她纠结不已,梁穹却道:“此物若能制成行军水囊,倒是轻便。” 前桥道:“嗯……但用多了可能容易得老年痴呆?”所以它到底是不是铝呢? “在下认为,此物可以上呈御览。”梁穹又将目光移到别处,挑挑拣拣,拿起那份最让他疑惑的东西:“怎么还有诗赋?” 前桥苦笑:“有个书呆子只会写文不会生产,就写了这个拍马屁的东西应付事儿。” 梁穹就笑了,略略一读,夸赞道:“好文采,最要紧的是这倚马可待的才思,他恐怕昨晚才落笔成赋。”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手指着某行“星孛”二字道:“昨夜确有星孛于轩辕,主在后宫,或是有哪位皇卿抱恙。” “……这你也懂?” “略懂。” 他又探手摸索一番,见了那“玉竹蛏”,一边把玩一边无奈摇头,最终举起一味药丸,放在鼻前闻了闻,道:“这是何种药材?” 前桥咧咧嘴,她记得这倒霉玩意。找到简介,读道:“‘饱腹丸’,呑食而进水,可止腹馁。” “哦?”梁穹奇道,“竟有如此功效?” 前桥道:“就瞎吹呗。”说着,拿起一粒丸药,用茶水浸在上面。不一会儿,那丸药就开始膨胀,变成一大坨黏黏的东西。 “你别看它膨胀到这么大,好像能饱腹,可吃了就拉不出来吧。”前桥用手指一捻,表面的粘稠就糊在手上,“这不都粘在胃里了?庸医啊!” 梁穹哭笑不得,垂眸想了一下:“纵然不能吃,却可以有其他用处。” 他将一枚干燥的丸药捣烂成粉,包在布中,又将布包浸入茶水,转眼满杯茶水就被吸收一空,再浸入第二杯,仍有余力。 梁穹见状,眨眨眼道:“或许改良配方,可用于吸水止漏。如今水患频发,若能将此物呈与御览,圣上定然欢喜。” 25.二龙戏(3p并伴有男男肢体接触预警) 1. 梁穹,梁穹是女皇给魏留仙的聚宝盆啊! “你可太厉害了!”前桥兴奋地拍了梁穹一下,“明明我比你看得还早,怎么就没想到?” 梁穹笑道:“殿下有殿下的慧眼,在下也算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还谦虚!这男人要了命了。 梁穹又建议道:“为显宽宏,殿下宜多设奖励,精致者有奖,不拘常格者也要有奖,勿要让主上偏好约束发明。” 前桥自然连连答应,把“轻银”和“饱腹丸”留下,其余都收拾好送上运货马车。待第二日颁布结果并展出作品,每类都设奖励,获奖者欣喜不已,未获奖之人也因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那会写诗赋的人,同样被前桥找了个职位,单独设了个“宣传部”,以后专门由他撰写向女皇汇报的文牍、工厂大事小情的通告,以及工人们对高层的建议汇总。 那人显然比起当工人更愿意坐办公室,千恩万谢地保证不辱使命。 前桥又找来“轻银”和“饱腹丸”制作者,让他们详说制作之法,着人记录。都安排完已是下午,她刚出办公厅,就被乐仪狗狗祟祟地拉住。 “诶,我怎么没见着‘那个’啊?” 前桥一头雾水:“哪个?” 乐仪啧了一声:“玉卿卿啊!你说好送我的,怎么没啦?是不是中饱私囊了?” 前桥皱眉道:“谁说好给你了?谁中饱私囊了?你要是想要,让那匠人再给你做一份。按照你的尺寸,量身定做。” 乐仪似乎没听出她语中讥讽,反而眼睛一亮:“妙计啊!” 转眼就见前桥痛心疾首地看着她。 “唉……我们荆国的贵族教育,真是令人堪忧啊。”前桥恨铁不成钢道,“人家卿子都知道忧国忧民,从所见之物中找到利国之法,再瞅瞅你——堂堂一个县主,满脑子都是什么情色爱欲?” 乐仪一点都不买账,推了她一下,嫌弃道:“你怎么说话跟我父卿似的?” 前桥见状,更加痛心疾首,捶胸振臂呼曰:“梁郎之贤,旷古绝伦啊!” “魏留仙你有病吧?” —— 2. 有了乐仪鲜明的反面对比,前桥逐渐领会了何为正确的价值观。与其在纸醉金迷、金屋玉宇中蹉跎一生,倒不如像梁穹那般,心怀天下,为国为民。 她仿佛受到了一种感召,整个人由里到外焕然一新,与这污浊的世俗和鄙陋的肉食者格格不入。回到府中,见到梁穹书房仍点着灯,他正在跳动的火烛下一笔一笔核算送往汶河救灾的物资。 火烛的幽光好像给梁穹周身镀上一层神圣的金边,前桥动容地立在门口,不忍出声打扰。 但梁穹还是察觉到她的到来,冲她招手道:“殿下来了?” “梁穹,”前桥走到他身前,认真道,“以后我也要做一个像你这般心系家国之人,你一生虽无法入朝为臣,却可将公主府之权尽为己用,我向你保证。” “哦?”梁穹颇为意外地挑眉道,“那便谢过殿下了。” 前桥郑重地摇头:“能帮助你,是我的幸事。” 梁穹听她这话,便将笔搁下,沉吟道:“今夜……让在下陪伴可好?” 前桥有些害羞,不好意思看他,只靠在他肩膀上点点头。 “殿下欠我一次,还记得吗?” 在他温柔的声线中,前桥再次点头:“记得……”随后咬了咬牙,做出三观的一次让步:“那个……今晚也可让宁生一起……上次不许你被别的男人看的话,我收回,我更想让你我都尽兴。” 她主动说出这话已经耗尽所有面子,红着脸垂头等梁穹答应,谁知对方呵呵一笑,拒绝道:“这倒不必。” “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梁穹对着她狡黠一笑,伸手从抽屉中掏出个精美的漆盒,神神秘秘地放到前桥眼前,骤然打开。 前桥一见那盒中之物,顿时所有羞涩僵硬在脸上,崇拜之情烟消云散: “靠,我说咋不见了?竟然是你藏起来的?!” 梁穹咧着嘴,将那柄温润的玉竹蛏举到面前,眼神都在发光,好像捡着玉玺一样得意笑道:“在下怕殿下拿回,心觉可惜,便自作主张收起来了。今晚,我们便用它吧!” —— 3. 知道什么是幻灭吗? “梁郎之才……果真是旷古绝伦啊!”前桥一字一顿,咬着牙道。 “若殿下觉得一柄‘玉卿卿’不尽兴,我们也可叫宁生一起。”梁穹的双眼继续放着诡异的光,把前桥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搞得我都没兴致了……” “殿下有性致。”梁穹吻住她的口,唇舌纠缠一番,又迅速回头吩咐道,“快去唤宁公子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猴急?太幻灭了,十分钟之前,我还拿你当偶像的!” 前桥说罢立马意识到,这本就是自己脱离事实的想象,梁穹只不过“有正事儿”些,专一一些,在性观念上,和乐仪的追求并没有啥差别。 只怪自己有眼无珠,遇人不淑。 梁穹是个复杂的集合体,大爱又有私心,放浪亦要守礼。他在几种社会角色中随心转换,倒是让前桥总是对他的价值观后知后觉。 “待宁生到了,在下便着人落锁,今夜定会侍奉殿下到尽兴。” 前桥对他露骨之语已经应接不暇,为时已晚地后悔起来。上次就因为这种事,和宁生尴尬了许久,好不容易缓和了些,怎么又变成这种局面了? —— 4. 同样纠结的,还有得到消息的宁生。彼时正在同成璧一块进餐,听仆人来报,差点把饭吃到鼻子里去。 成璧再次诡异地盯着他,他局促道:“庶卿考虑太过了……没准还像上次那样,公主并不想让我进门。” 成璧嘴角一扯,心烦地摆手道:“别解释了,去吧去吧。” 宁生带着五分惶恐,七分惊讶,两分不切实际的期待(对,我不会算术),来到梁穹院中。奴仆见他到来将门锁了,悄声退出。 这阵势已经是赤裸裸的明示了,他放轻脚步,走入屋中,甫一关门,便听见内室传来细微声响,应是女子情动的轻哼。 而后便入门内,床帐已尽数围合,床前小几上摆着一盆热水,那柄熟悉的玉竹蛏正躺在蒸汽中,正被人以此法加热。 他踱步至床前,脱下衣服放在一旁,道了句“殿下,庶卿”,便静静等着里面人的召唤。 梁穹的声音传出:“过来吧。” 他依言掀开床帐,视线和头颈都保持低垂,让里面的人先看到自己,自己的目光才打到他们身上。只见梁穹正从前桥双乳上抬头,手指仍在阴部抚弄,对他道:“去看看那玉势温热了没?” 宁生转过去,从热水中将玉竹蛏拿出。触手滚烫,想来入内会因温度过高引起不适,于是用双手捧着待其转凉。 目见梁穹已从俯卧姿态变为跪坐,舌头游移在前桥两腿之间,被她双腿稳稳缠着,心中微有疑惑。只因从前庶卿侍主虽然尽心,却也不曾如此卖力,更不敢如此主动。 好像不知不觉的,府中诸人都在发生变化。 那玉势终于在空气中降温,达到适宜程度,他转身在那热水中再次一蘸,将那沾了水润之物双手呈着递给梁穹。 梁穹接过,一手拇指对着阴蒂轻轻揉弄,另一只手将那润滑的玉势对准花窦,缓慢推入。 听闻公主发出一声婉转的喘息,宁生身下之物也因此壮大,看着梁穹手持玉势,一边微转方向,一边抽插。不规则的形状带来别样刺激,让那静躺享受之人欲罢不能。欲水与热水混在一处,从玉竹蛏的纹路中流淌出来,滴落在床单上。 待玉物已快让公主颤抖不已,终于被梁穹收回,轮到他出场。 他扶着硬硬的柄物,顶在前桥阴户前。经过玉势扩张的那处不仅湿润,也微微向外翘着,仿佛轻启门扉,等君入内。 将首端没入其中,还欲缓缓深入,前桥便难耐地缠绕着吸附过来。双腿盘在他腰间,引导他没入更深。 宁生差点没忍住,撑在床上急促喘息两下,再看公主双颊酡红眼神迷离,正晃动着腰肢求欢。他便应其所求,带动着包裹自己的胴体律动起来,将那摩擦和搅弄变成一声声娇啼。 余光瞥见梁穹正在床榻一角自慰,他更觉惊讶,从前他只当梁穹此举是为讨公主开心,不惜舍身自渎,可如今公主根本看不见他,他竟然还做此状。 宁生不敢细想。,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公主身体上。见她轻轻启唇,吐气如兰,细细呼鸣似在索吻,突然萌生一股冲动,将心中深刻的尊卑抛在脑后,立即去应和那张嘴唇的诱惑。 将口舌津液融合一处,气息喷吐,不禁心旌神摇,搂住那身体助她直身坐起,口衔着乳首,挺动腰腹猛力抽插。 公主已如风中摆柳那般乱颤,阴户相接处传来一阵肌肉的紧缩,知她已至情欲极点,又见梁穹亦似有迸发之意,却未像从前那般凑过来。 公主软泥一般缩在宁生怀中,对梁穹轻声道:“无妨,你就当我上次放了个屁吧……” 这声粗鄙之言说罢,梁穹走近,将手中红胀之物递过,被宁生张口含入喉咙深处。 梁穹喘息着抽插数下,似乎还未到那时刻,而宁生的口涎已经被他动作带出,滴滴滑落下巴之上。他没得极深,亦不像平常那般静待宁生服务,而是手抓对方头颅,迫其张口深吞,似乎发了狠要征服对方。 这把宁生弄得有些难受,唯有用舌面扫着他的阴茎,刺激他尽快到达高潮。 公主也伸出手,握住梁穹留在口外的阴囊,微微地揉。一汪春水终于突破冰层束缚,轰轰烈烈奔流开去,宁生将他终于退出的硬物舔舐干净,又把喉咙深处的白液尽数咽下。 接下来只剩他自己。公主虽已泄身,却仍留他在体内,用充血的阴户将他牢牢搅住。他稍微一动,便能引起一阵轻颤。 今日不同寻常的发现,让他有些迟疑,自己该不该就此停下。可公主仍在自己怀中扭动,轻声魅惑道:“上次你就做到一半,这次还不要继续吗?” 仿佛得了圣旨,见梁穹也没别的反应,便放纵由性活动开来。将那具柔软身体置于床边,跪在地上向前进攻。硬物冲至深处,在公主小腹上隆起一个轮廓,她用手一抚一按,他便能感觉到微妙的压迫感,正可触可视地冲击神经。 数十次进攻后,终于在公主颤声娇喘中喷射而出,将硬物抽离体内,连带着乳白色体液一并外涌,他本想以口吸出污浊,又顾虑到自己刚刚咽下梁穹精液,待漱口后方宜行此事,却听梁穹道:“我来吧。” 刚说完话,那自恃庶卿身份之人便俯下身,将另一个男人精液从公主股间吸出,含在口中,吐进痰壶。 宁生看着他的动作,心中陡然一惊。知道这已出离奇怪,可梁穹面色泰然,让他根本想不通症结所在。他只知此时此刻,身边的气场有些让人生畏。 浸淫欢场多年,让他养成了敏锐的直觉,来不及细思,匆匆告辞道:“奴去偏殿休息。” 梁穹点头,从容的态度一如既往,让宁生怀疑自己的担心只是一种错觉。 待宁生走后,梁穹从背后将前桥搂在怀中。两具汗湿的胴体躺在床上紧紧相贴。他的手臂留恋地环绕在她腰间,眼中载着不解的寥落,唇抵着她的发丝,闷闷道:“殿下,在下助您赢得皇储之位,好不好?” 前桥一惊,想回头看他,却被他牢牢箍住,无法动弹。不能直视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颅上方闷闷地传来:“……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26.老当益壮 1. “你……你说什么?”他双手一松,前桥便得以翻转身体,回头看他。 梁穹一瞬间冷静下来,眨眼无辜道:“……在下说了什么?” 前桥重复道:“你刚才说,想助我成为皇储。” 梁穹无奈地看着那双执拗的眼,刚才竟然让没由来的情绪占了上风,导致失言。他搪塞道:“殿下听错了,在下是说……” 不等他找借口,前桥立即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就是这么说了,我不会听错的。” 她刨根问底,不肯罢休,梁穹只能抱住她服软道:“嗯……方才一时兴起,口不择言,在下日后定当谨言慎行,这次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我当皇储,有什么好处吗?”前桥皱眉道,“还不如让我内甥当,我乐得清闲。” 梁穹没说话,前桥又戳戳他:“你刚才说你不想等了,又是等什么?” 梁穹知道若是不答,她又会问上许久,索性还是直言。 “等圣上给您选的公卿。” “那怎么不想等了?” “因为……我不想再守着这个位置,虚席以待了——比起一个陌生人加入,我更希望殿下的公卿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他的话认真而平静,却仿佛有千钧分量。前桥的耳朵因他突然表露的心迹发烫,半天才反应过来:“嗯……你不是说过,国朝不能有两位同姓男子为正卿,难道我成为皇储,你就可以当正卿了?还是不能当的吧。” 梁穹解释道:“并非完全不能当,而是,不能‘同时’当。” 见前桥不解,他叹息解释道:“这话殿下听听便好。若是圣上禅位,天下只留一位手执权柄之人,在下便可成为公卿——当然,此事不会发生,所以刚刚说的话都是一时胡言,您别深究了。” 待消罢体汗,梁穹起身,唤来奴仆送热水,服侍前桥沐浴消乏。帮她清理过身上暧昧痕迹后,又随她去床上躺着,伸展手臂将她环住。 前桥闭目歇息,感受梁穹的心脏在枕骨下通通地跳动。于半睡半醒恍惚间,她也能察觉到梁穹身上微妙的变化。 他今日所说胡言,当真不是心中所想吗?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不想让他当公卿……可真要为此争权吗? 魏留仙……倒不是没有争的根基。 —— 2. 翌日一早,宫中便先后传来两个消息。先到的是通知她午后参与庭议的圣旨,后到的是女皇请她和庶卿上午进宫赴宴的邀约。 这两件事明明可以合并传达,女皇却非要派遣两人分别带到,一副先公事后私事,先君臣再姊妹的样子。这让前桥心中犯起嘀咕,女皇和魏留仙的关系是不是不大行。 一国之君可不像别人那般好糊弄,她这个赝品公主对规矩、人情一概不知,甚至连女皇的样貌都说不准,贸然进宫一定漏洞百出。 前桥一边焦虑地踱步,一边问梁穹:“我该怎么和皇姊相处?” 梁穹被她询问,还觉奇怪,琢磨了半天,最终回答道:“如常就好。” 可她根本不知道“常”是啥,怎么如常?前桥又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礼仪?我该怎么三跪九叩?” 梁穹失笑:“同胞之情,血脉相依,无需褥节。殿下当真如常就好。” 前桥慢慢琢磨过来,他说的“常”,可能也是自己平日和他相处的“常”。那么问题来了,魏留仙平日里难道会对女皇这样没大没小? 回想当初赐婚风波,姐姐派间谍,妹妹耍心眼,她打死也不相信这对亲姐妹关系能多亲近。 可事实证明,她的担心的确多余。 —— 3. 内宫守备森严,却对她府上的车轿、侍应十分熟悉,只经过简单核验后,便一路绿灯地打开层层宫门。她甚至不用下辇步行,就被人直送至女皇私人会客的俭行殿。 服侍皇元卿的大宫侍候在殿前,笑靥如花地将她和梁穹引入其中。前桥穿着礼服,走得盈盈缓缓,心中战战兢兢。 宫侍在前带路,掀开淡金的纱帐,令她和梁穹步入居丰堂。前桥转眼环视一周,见正席坐着一位体态雍容的美妇,与魏留仙眉眼间甚是相似,却有着魏留仙身上见不到的威仪和庄重。 虽然从梁穹口中得知女皇已经四十多岁,可肉眼看去,她更像三十出头。 端坐于女皇右手边的人,前桥曾在梦中见过,正是气宇不凡、仪态万方的皇元卿。 前桥和梁穹先后步入堂中,女皇便冲她二人微笑点头,前桥乍着胆子唤道:“皇姊……好。”差点没把舌头咬了。 这不体面的招呼方式果然让女皇微皱起眉,可她的斥责更像是亲切的埋怨:“好什么好?你这孩子,朕不宣你,你就不进宫来。” 前桥只能干笑:“皇姊日理万机,留仙可不敢打扰。” “是不敢打扰朕,还是你忙坏了,没空进宫?听闻最近你府上热闹得狠,想来‘日理万机’的不只朕一个。别杵着了,坐吧。” 她抬手让前桥入席,前桥只能强作镇定微笑落座,梁穹则老老实实行过大礼,才坐在她身侧。 皇元卿道:“三日前家姊生忌,我担心穹儿思亲情切,唤了他入宫。若非如此,因公主不常来,连穹儿也不得见上一面。” 前桥明白,皇元卿在为梁穹进宫的真正目的打掩护,反正他们已经就此事说开,索性装糊涂:“啊哈,以后皇元卿想见他,派人到我府上知会一声就好,不用非随我一同来。” 她合计着女皇要问她冶铁之事,早在腹中暗暗打稿,可女皇接下来只询问她身体状况、衣着饮食等生活琐事,旁的话一概不提。最终还是她自己坐不住了,借着话家常的功夫,把办厂冶金之事说出。谁知刚起了个头儿,女皇便摆手让她停下。 “家宴难得,朕许久不曾见你,何必用正事扫兴?你那些话,稍后再说吧。” 前桥只能悻悻闭嘴,实在搞不清女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载宁还没好吗?”女皇唤来一名宫侍问道,“去博引堂看看,若他‘受戒’结束了,便带他过来。” 宫侍应声去了,女皇说过这些话后,又看着她和梁穹笑:“朕还记得你们小时念书,都惧怕梁太师严厉。一旦她奉命授业,你们便称是‘受戒’,如今还记得吗?” 前桥自然是不记得了,侧头看梁穹,发现他有些慌乱:“自然记得……原来姥姥今日也入宫了……” 女皇点点头,似乎挺满意看到他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等会儿朝议,梁太师也要参与,朕便让她先去考校载宁课业,待完毕后一同过来进膳。也不知为何此时还未结束?” 前桥能明显察觉,自打梁穹和女皇进行上述对话后,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了。他收起笑容,挺直后背,将坐具不动声色地后撤了几分,身体僵硬得像是被一把无形的框子套在里面,这让前桥倍感奇怪。 梁太师……那不是他姥姥吗?怎么跟听大老虎要来似的? 她无法发问,见女皇和皇元卿反应如常,还在频频停箸举杯邀她共饮,只好一边应酬,一边偷偷观察梁穹。 正在宴酣之时,门外传来一声通禀,说是梁太师到了。 只见梁穹的后背骤然一震,皇元卿也顿时收敛笑容,凝神屏气,正襟危坐。两位梁姓男子原本风度翩翩,此刻皆露出枕戈待旦之状,唯有女皇一人神态自若,呵呵笑着站起来。 前桥也起身离席,见一位满头花白,精神矍铄,一脸不怒自威的老太太快步走进堂中,中气十足地对着女皇山呼万岁。 女皇来到她面前,躬身双手将她搀起,尊敬非常,让她坐在左手席间。那老太郑重谢过皇恩,待女皇等人重新落座了,她也没依旨意坐下,而是转头对着梁穹,双眸喷火,大喝一声: “小子无仪!敢如此不守规矩!” 梁穹显然对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喝已有心理准备,镇静地垂首而立。前桥却没防备,被她吓了一大跳。 她本来就心虚,一惊之下,将桌上酒盏打翻,先在桌上叮里咣啷地滚了一遭,又在地上摔个稀碎。 梁老太眉头微皱,凌厉的目光又向她射来。 前桥没由来地一阵肝颤,立即噤若寒蝉,也不敢去收拾残局了,任由酒水一滴一滴浸湿衣服,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好吓人啊……这什么情况卧槽? “年纪愈长,愈发不懂规矩!公主席侧岂是你坐得的?” 梁老太太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转而训斥梁穹的瞬间,前桥竟然嘘出一口气。明明被骂的是梁穹,自己竟有种不道义的劫后余生感。 “荆国皇室祖制,卿子中唯有正室方能坐于席侧,他人皆要立侍其后。你虽代掌公主府,也只是庶位,怎能与公主同席而坐?” 前桥愣住,她还以为梁穹是犯了多大罪过,原来只是坐在她身边,就惹老太太如此发火? 知道事情并不严重,她就放心了,俯身将酒盏的碎片拾起,对梁太师笑道:“您息怒,梁穹虽是庶卿,但我爱重他之心一点都不比公卿差,才允许他坐我身边的。” 她本意是宣明自己对梁穹格外在意,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可梁太师听了愈发愤怒,正色道:“以庶侵嫡,以卑践尊,如此媚主之行,若不整肃惩治,岂非徒惹物议,令皇室蒙羞?” 27.初涉朝堂 1. 前桥直接哑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姥姥,该说她是家法森严还是大义灭亲?她张口结舌道:“没这回事儿,梁穹向来都恪守规矩,没人说他……” 她尚未说完,听见梁穹在身旁轻轻咳了一下。眼看梁太师脸色愈发难看,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她只好噤声。 还是女皇笑呵呵地打圆场:“是朕,想到家宴之上,若我们都坐着,穹儿站在后面不便叙话,才破了祖制,让他入席。穹儿对朕三跪九叩,方坐在留仙身侧。朕倒觉得这孩子心中最有礼仪,胜过留仙不知多少。有他在公主府,朕很满意,也很放心。” 女皇十分擅长应付自己的老师。梁太师听了此话果然面色稍缓,却仍没有笑模样,对梁穹哼道:“既然如此,也是主上施恩,你应当辞让。” “辞啦,让啦!”女皇无奈道,“再辞让一会儿,饭菜都凉啦。老师不必苛责这孩子,穹儿已十分守礼了。” 梁太师还欲说话,皇元卿便端庄地抬手,用一副和梁穹一点不熟、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虽然圣上开恩,但梁庶卿不可不思过自戒。回公主府后,需跪立两柱香静思己过,日后务必将礼仪常记于心。太师认为如何?” 这家人……这家人真是一家人吗?皇元卿是梁太师第四子,梁穹是他内甥,他竟然客气疏离成这个样子,丝毫不像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但显然,这样的态度才合梁太师的胃口。 她对着皇元卿躬身道:“皇元卿秉公持善,甚好。但仍有惩治过轻之嫌,不足以戒后人。” “哎。”女皇心累地摆手,“朕就觉得甚好。重罚小辈,倒显得朕和元卿没有容人之量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哄得梁太师终于点头妥协。 “老师请就坐吧,不知载宁为何没和老师一同过来?” 梁太师还是不坐,力辞道:“陛下家宴,臣不该入席,向陛下汇报完皇子功课,便去准备庭议。” 女皇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老师,您太见外啦……若朕不是帝王,只是一介平民,还要唤您一声家婆。您都不肯入席,这京中便无人敢入席了。” “陛下此言差矣,只要臣还在朝一日,便无赴陛下家宴之理。”梁太师正色拒绝后,又道,“皇子读书用功,颇有心得创见,只是对章句记忆不牢。现正抄书背诵,无法如期前来了。” 女皇一愣,却没埋怨她苛待了自己儿子,只摇头苦笑:“罢了,罢了。”随后唤来宫侍,吩咐做好饭食,给魏载宁送去。 梁太师又具体汇报了今日提问时皇子的应答,凌厉得像是开家长会的班主任,说完了话,便告辞离开,一秒也不多留。 待老太太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女皇对前桥苦笑道:“你看她,像个七十多岁的人吗?” 前桥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可以呼出来:“我的妈呀……幸好她不肯留下吃饭,否则我都不知道咋使筷子了。” 再看梁穹和皇元卿,两人僵硬的身体总算有所松动,梁穹脑门鼻尖上都是汗珠,皇元卿无奈道:“又让陛下看笑话了。” 女皇哈哈一笑:“你这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对待家人过于严苛。穹儿少时被太师抚养,想必也被求全过甚吧?” 梁穹叹道:“臣本以为来到公主府,便能不受约束,未曾想今日相见,姥姥还是如此严格。” “瞧你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前桥打趣道。 梁穹似乎有口难言,唯有苦笑摇头。女皇见了,便对前桥道:“你还说他,方才你也好不到哪去,莫非又想起小时她打你手板心的事儿了?” “啊?”前桥大惊。打手板心?她还打手板心?魏留仙可是先皇的老来女,宠得不得了,她怎么敢打的? “看来是忘了。”女皇笑道:“忘了也好,你自小被母皇惯得厉害,性子顽劣不堪,梁太师打你,是为你好,你可不能记恨。” 好家伙,前桥直呼好家伙。怪不得刚才梁太师罚魏载宁抄课文,还不让他吃饭,女皇也不责怪,原来遗毒是从这儿来的。 —— 2. 经梁太师这么一闹,前桥对女皇的惧怕和陌生少了大半,听着她和皇元卿轮番吐槽梁太师,竟然真有姐妹聚会的既视感。 梁穹趁着女皇高兴,暗示前桥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 她便将“轻银”和“饱腹丸”拿出,向女皇介绍用途,她见状竟然惊讶道:“咦?你还真弄出了东西?” 啥话啊?前桥有点郁闷:“皇姊你都说我‘大张旗鼓’,那自然是有成果的呀。” “朕以为你只是找借口胡闹。”女皇十分直白地表达对她的不相信,接过那轻银掂量一下,立即奇道,“是中空的,还是当真这么轻?” 自此之后,女皇才开始正视前桥对冶金厂的描述,又试过“饱腹丸”的吸水能力,沉吟一会,道:“不错,这些就是仙人在你梦中教你的?” 前桥嘿嘿笑道:“仙人可没说这么具体,只说我荆国地大物博,能工巧匠甚多,利用起来足以富民强国。我想着自己闲来无事,就替皇姊试一试。” “嗯,你那地方刚开工不久,便有如此收获,可见下了很多功夫。花销不少吧?” 前桥略一思索:“的确不少,前期准备花销大,后面就好啦。” 女皇把玩着轻银,垂眸笑道:“总用你府中私产并不合适,既然你是为朕分忧,朕自然会给你拨款。” 前桥听她说出此话,知道自己可以公款研究发电,立马开心得不行,可女皇的大方不仅于此:“日后你需要什么设施,多少人力,或者要哪里的地方官行方便,都可以找朕特批。” “啊,那,怎么好意思啊!” 女皇微笑道:“不用不好意思。朕会派个专员给你,全权对接你的需求。若你有新想法,来不及找朕汇报,也可与他先行商量。” 直到这时,前桥激动的心情终于略有平复,她眨眨眼,琢磨着女皇的意思,意识到没有她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听她这意思,是要空降指挥官? 想来也是,女皇既然想入股,自己必然不能独立负责,被插手是迟早之事。前桥觉得这也不算无法接受,只是笑自己差点没看出女皇的安排,还真以为天上掉馅饼了。 —— 3. 待一块儿用过了膳,女皇和前桥先后乘步辇去议事厅,梁穹这回没办法同行给她壮胆,趁着没人时将她拉至身侧,嘱咐道: “殿下从前总躲着庭议,今日肯来,已足够让圣上欣慰。殿下宜多听、多看,若是圣上询问您的意见,只需作答就好,不用在意正确与否。” 前桥听了非但没宽心,反而立马愁眉苦脸。她本以为自己只需要杵在那里听百家争鸣,当个不会讲话的绣花枕头,怎么还有提问环节啊?要了命了。 “你不早说!既然我以前都躲着庭议,今日也躲着不就好了?” 梁穹陪着笑脸拉住她双手,眨眼道:“殿下想临阵脱逃已晚了。来都来了,去听听没什么坏处。” 前桥看着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知道自己被他卖了,梁穹分明就是故意把她往女皇旁边推。他难道真想让自己学政务,当皇储?——现在才抱佛脚,也太晚了吧。 等到了垂政厅,趁着大家目光聚焦在女皇身上,前桥悄无声息地溜进去,打算安安静静站在角落,跟着大家滥竽充数地山呼万岁。 环视周围,除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梁老太之外,自己一个都不认得,但早已有发现她的官员过来跟她拱手,她看那礼节也不是很正式,便依样画葫芦地还了,将将蒙混过关。 但越来越觉得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心里不知把梁穹臭骂多少回。正当此时,听见一个压抑着欢快的声音在不远处呼唤:“皇姨!” 她顺着声音来处转头看去,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向她快步走来。到她面前,原本想拥抱她,又硬生生地收住双臂,改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礼,可那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载宁见过皇姨。” 原来他就是女皇的儿子魏载宁。前桥看那男孩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她,料到他平日里与魏留仙关系不错,只是碍于这个场合,不能过于亲昵。便也摸摸他的头顶,关切问道:“中午吃好了吗?” “吃好啦……”载宁的笑脸皱起来,“本想做完功课就能见到皇姨,太师考我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说漏了一句,被太师罚抄写,走都走不成了。” 前桥哭笑不得。梁太师若是身体再硬朗一点,过个十年再退休,估计能成为三代人的梦魇。 现下也无法吐槽什么,只能对载宁说:“不要紧,下次皇姨带你去玩?”载宁压抑着音量兴奋道:“一言为定!”然后绕过人群,溜到女皇右手边的位置站着,还冲她微笑。 前桥方闲适地想着,这小孩儿虎头虎脑的真可爱,就被女皇叫住:“留仙,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她向右手下侧比划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前桥转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那个空位上。 这下好了,她旁边就是被女皇特意赐座的梁太师。前桥朝她谄媚地笑笑,那老太太就跟生怕和她扯上关系一样,把满头银白的后脑勺留给她。 前桥自讨没趣。 更没趣的是庭议,明明汶河洪水治理已有既往经验和初步成效,这群人还在叽叽歪歪讨论不休。这个说地方官分配赈资不均,百姓多有怨言。那个又说筑堤不牢是前次治河之弊,主张严查。有说商行定价的,有说流民收容的,有说盗匪平定的,有说农田损耗的…… 起初听着还挺长见识,后来站得太久了,浑身不得劲,这群人还不停不停地说,说得她烦起来。 碍于梁老太太坐在身边,自己动也不敢动,只有眼睛可以自由溜达。 瞟到御座一旁,女皇身边的魏载宁也站着,十多岁正是男孩淘气爱动的年纪,他却在庭议中安安静静,侧耳倾听,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有认真和恭敬。 前桥眨眨眼,心道梁穹没有说错,魏载宁可比自己有前途多了。荆国要不是个女尊国度,这小孩如此好学,继承皇位后应该能成为明君吧? 女皇没有女儿当继承人,又培养魏载宁如此上心,大概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会知道载宁的性格更适合当储君,也不知那群迂腐蒙昧的魏留仙支持者支持个什么劲儿。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听庭议左耳进右耳出,好在此次汶河治理纠纷甚多,女皇逐一批复已经耗费大把心力,前桥彻底沦为摆设,待散了朝议,也没想起询问她的想法。 前桥向外一看,天都黑了。此时双脚麻木,几乎挪不动地儿,心中叫苦不迭。 — 4. 她陪着笑请不苟言笑的梁老太太先行,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一瘸一拐走出垂政厅。 刚伸伸腰,身边就窜出一个女官,伸手将她拦住,把她吓了一跳。 回头去看,感觉对方有点面熟。这人似乎刚才提出了流民安置十项建议,蛮有见地,还得到了女皇褒奖。叫什么名儿却想不起来了。 那官员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不多与她寒暄,只是微笑拱手道:“自调补京缺后,下官一直没机会入府拜谒,请公主殿下莫要见怪。” 前桥也不知她是谁,打哈哈道:“你公务繁忙,等有空时也不迟嘛……” 那人得了她这句话,也没功夫对与她寒暄一番,点头哈腰地送她离开。前桥满脸问号地出了宫门,见到等待在一旁的梁穹,还没开口,便见刚才那个“调补京缺”在不远处对她作了两个揖。 等梁穹回了一礼,她才意识到其中一个揖是给梁穹打招呼,便他问道:“这人谁啊?” 梁穹摇头:“似乎是新任的官员,并不面熟。” “啊?那她为什么说要去我府上拜访,还特意跟过来给你打招呼?” “是吗?” 前桥便把二人的对话描述了一遍,梁穹沉思道:“调补……莫非是新补的户部右执司何有玫?听闻此人在地方政绩卓着,被推举入京补缺,从未听说她与公主府曾有什么往来。” 两人一时理不出思绪,只好乘车回府,待梁穹打听对方来历。 路上,梁穹一边给前桥揉腿,一边问道:“圣上可询问过殿下的政见?” 前桥摇头。 “殿下听庭议许久,有何收获?” “她们把能说的都说遍了,我听着只顾新奇,哪能立即有什么收获?”前桥想了想,又道:“只是每天都这么站,是不是挺多大臣会得静脉曲张啊?我要是卖膏药,能赚很多钱吧?” 梁穹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了,追问道:“没了?” “没啦。” 于是他转过头看着那双腿,一时无语。 28.记荆都夜游 1. 翌日一早,便有宫侍登门拜访。那人长了一张和气的圆脸,见她便笑:“参见公主殿下,下官是内务督办,受圣上调遣来此,协助殿下运营冶铁之务。来前圣上嘱咐,给下官什么职务,什么任务,全凭殿下安排。” 前桥哭笑不得,女皇真是雷厉风行。昨天庭议上那么多事,还不忘往她这里派人。 “怎么称呼?” “不敢,贱名佟着。” 前桥点头道:“行嘞,佟纪委。” 佟着显然愣了愣:“纪委……是何职?” 前桥嘿道:“我随口一说。我正好要去京郊,你陪我走一趟,路上我想一想,给你安排个什么职务。” 叫上府中成璧、宁生随行,与佟着共乘。途中见街道张灯结彩,行人如织,比平时热闹万分,前桥奇道:“是要过什么节了?” 成璧道:“不是节日,是荆兴联姻吉日。” 前桥差点以头触柱:“这几天太忙,我竟然把他们婚事都忘干净了!是哪天来着?” “明日。” 啊,时间过得这么快啊!前桥掀开一角轿帘,依依不舍地看着布置一新的街景,叹道:“这才叫‘普天同庆’呢,你看大家多开心。” 成璧道:“圣上为这场婚事大赦天下,减税一年。” “啊?这么好啊。”前桥想了想道,“不行,咱们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成璧拿眼觑着她,状似礼貌问道:“殿下想如何表示?” 前桥假装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道:“当然是放假啊!让我们的员工也能同沐盛会,这就叫人文关怀。” 佟着听了,眼睛倏忽一亮,拜服道:“殿下竟有如此胸怀,令下官耳目一新。” 当着佟着的面,成璧是相当给前桥面子的,并不和她抬杠。她对佟着得意道:“都是基本操作。一会儿让宁生带你去我厂子里转转,你也帮忙提提建议。” “下官才疏学浅,怎比得上公主决策英明?提建议是万万不敢的。” 前桥道:“你可别谦虚啊,既然都到了管理层,就是我们的智囊团之一了。你不敢直言,我还要批评你呢。” 佟着一时间摸不清她的脾气,只能顺着话头连声称是,待马车停了,跟在前桥等人身后步入冶铁厂,发现场地虽然有限,设备也不齐全,但各方井井有条,不同职业分工合作,众人干劲十足。 前桥对大家表现也十分满意,找来陆阳吩咐几句,他便拿起一个铜锤,对着一面紫黑色的大锣钹敲了几下。 这东西原本也是众人交上来的“作品”之一,别看形貌甚是粗陋,声音却出奇地大,刚好能盖过高炉和锤铁的噪声。听了锣响,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过来,看到前桥山呼千岁。 前桥道:“我来是为宣布个事儿,大家初次工作颇有成效,就连陛下也夸赞你们做出了成绩,特意指派一位内务大官协助我们。以后我们有什么物质需求、精神需求,都可以跟这位佟内务提。” 大家听说佟着是个宫中来的大官,还能给资助,也不管具体是啥官,一律高呼“佟大老爷”,把佟着吓个够呛。 “只是为陛下做事的差使,‘大老爷’一名可担不起,还请公主殿下赐个职位吧。” 看到佟着略有求助的目光,前桥寻思道:“什么职位呢……不然,你当我们的‘指导员’吧?” “指导?这怎么敢当,”佟着慌道,“下官来此处是辅助公主,公主才是指导,下官仅仅起辅导之用。” “那你的意思是……辅导员?” “谢殿下赐职!” 好家伙,从首长到做学生工作,降了多少级,还谢呢。 “那就……佟导员吧。第二个事儿是,这不明天就是两国联姻的吉日吗?我决定给大家放三天假。” 众人听罢,欢呼声此起彼伏。乐仪却不知从哪打着呵欠走出人群,意兴阑珊道:“呵,你是大方了,还在炉里烧着的东西怎么办?高炉断火三日,再重新烧起来,还要一段时间呢,别忘了你定的生产任务。” 前桥挠挠后脑勺,是这个理没错,可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反悔吧?人群中也有人小声议论,有人想趁着放假回家看看,有人压根不想凑热闹,就想继续生产。 于是前桥灵光一现:“那就这样,考虑到我们近期仍然有生产任务,不如自行选择放假与否,如果有人自愿加班,可享双倍时薪。” 大家闻言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前桥干脆让他们自行纠结:“有加班意向的找陆阳主任报名哈,仅限今晚。” 佟着跟在匆匆离开的前桥身后,忙不迭赞道:“殿下用人之术果然非同凡响,不知下官可否询问众人的看法?” “去吧去吧,了解员工心理状态,的确是你辅导员的职责之一。” 佟着面容一肃:“下官定不辱使命!” 看他拿鸡毛当令箭的样子,前桥鼓励地点点头。 辅导员,他没准儿以为自己是二把手呢。等他熟悉熟悉这里的情况,再狠宰他一笔。 —— 2.Qamp;A时间 佟辅导员:“请问你听了公主的安排,想放假还是想自愿加班呢?” 铁匠A:“放假啊!俺不爱凑热闹,但想回家看看,前两天俺家遭灾了,虽然公主已差官人送去补贴,但俺娃儿和老娘也不知好不好。” 佟辅导员:“即使有双倍时薪,也不加班吗?” 铁匠A:“哎,钱不愁赚,俺娘可别有事儿啊!” …… 铁匠B:“加班,当然是加班!” 佟辅导员:“难得盛会,你不想休息吗?” 铁匠B:“盛会是难得,可双薪更难得啊!我从外县还不容易进京一趟,加班三天,能比别人多挣半个月的口粮呢!我都想好了,再奋斗四十年,就在京郊买个小宅子,找个俊俏后生过日子。傻子才去看什么焰火,那玩意能吃吗?能用吗?” 佟辅导员呵呵笑道:“你考虑得倒是实在。” 铁匠B:“可不是嘛?加班,是我们的福报啊!” …… 某宣传部部长:“毋庸置疑,定然是放假!” 佟辅导员:“哦?你要去逛街吗?” 某宣传部部长:“听闻今晚还有焰火、游船、灯会,热闹非凡,等我回来,要写一篇《记荆都夜游》,呈与公主殿下。” 佟辅导员:“呦,你还会写日记?” “什么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宣传部部长嫌弃皱眉道:“我主攻的是赋。哎,周围没有一个文化人,真寂寞啊。应该写篇《征文士说》,好好谈谈普及文化教育的重要性。” 佟辅导员无语:“怎么文体还有鄙视链啊?” …… 佟辅导员:“请问……” 某使奴:“公主去哪我奴哪。” 佟辅导员汗:“我还没问呢……” 某使奴:“问就是公主去哪我奴哪……但公主已很久不私下见奴了。” 佟辅导员:“咳咳,你是公主府上的公子啊?” 某使奴失魂落魄道:“为何公主不正眼看奴了?是奴身材不够好,还是没有陆阳会干活?” 佟辅导员:“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某使奴:“您是宫侍吧?难怪您不懂。能如宁公子一般侍奉床笫,就是奴毕生所愿。” 佟辅导员咳嗽:“我、我去换个人问吧……” 佟指导员一边物色新的采访对象,一边暗自感慨:公主殿下真是筚路蓝缕,令人心酸,否则怎么把府中使奴也安排过来干活了? —— 3. 话分两头,“令人心酸”的前桥正在议事厅兴致勃勃地准备观礼之行,着成璧规划好路线,派人去订下离着焰火会最近的酒楼包间,邀请乐仪一同前往。 乐仪似笑非笑地看她:“去可以,你别给我上演‘一醉解千愁’,怪丢人的。要是想哭,还是回府哭吧。” “哭什么呀我!”前桥急得跺脚,“我就想凑个热闹!” “那成。估计京中贵戚来得不少,难免会碰到熟人,我得回行宫换身衣服,别丢了南郡的脸面。” 衣服不好看就丢脸面,这是咋说的?前桥还没等表示不屑,成璧便对宁生道:“那我们也回府准备一番。” “啊?不就逛个街嘛,有必要吗?” 见所有人皆是一副“得之则生,弗得则死”的表情,前桥明白这恐怕又是荆国特有民俗,于是闭了嘴。 佟指导员还在问这问那,前桥就远远跟他打了个招呼,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带着几人回到府里。 梁穹只一听她要去观焰火,便着人为她梳妆,还挑出一套较为隆重华贵的衣饰,看得前桥哭笑不得:“怎么像我要结婚一样……” 就连平日一向节俭的成璧都煞有介事地盛装起来,梁穹微笑道:“每逢盛会打扮一新,贵族竞相攀比,已成荆国风气。况且今日还是二皇子婚事,不知多少人盯着公主府看,我们自然要撑起门面。” 前桥微微呆住,原来是这样啊……俗话怎么说来着?输人不输阵?不过如此一想,心里有些甜蜜。他们虽然对自己从前的言行有微词,可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她身后。 离着焰火会还有一段时间,不知哪里的商铺已经为招揽生意,请来鼓乐热热闹闹地吹奏起来,声音远远地飘到公主府中,把前桥听得心向往之。 “现在就出发吧!” 梁穹无奈道:“还有两个时辰呢,这么早出发做什么?” “不看焰火,还能看别的啊!”前桥拉着梁穹撒娇,又注意到他的确还有未处理完的事务,便对成璧道,“那我们先去嘛,现在外面好热闹啊!” 梁穹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好吧,桃蕊也随殿下一起,相互可有个照应。” 桃蕊开心地道了声是,动作利落拾掇一番,就随着前桥与成璧出门。预定好的酒楼下还没有其他轿辇到来,小二看见辇帘上织的纹样,马上跑回去,带来掌柜相迎。 “小人拜见殿下,您要的雅间已经备好,窗口正对着焰火会,周围不设座,既热闹又清净。” 前桥满意地点头,心道特权阶级可真该死,黄金地段设专座还画警戒线。上了二楼,果然宽敞,对面同样位置早已人满为患,只有她这处一派清净。 叫掌柜上茶和点心,三人坐在二楼看街景。 随着太阳渐渐西落,一个个轿辇来到附近酒楼停下。楼下大厅喧闹声起,四处已是人满为患。焰火会尚未开始,舞狮和请神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沿着长街由东向西游行起来,配合着叫卖声和游人的喧闹,京都繁华尽现眼中。 “小姐您看,是兴国观礼团!” 桃蕊眼尖,手指着队伍中某处叫起来。前桥顺着方向看去,请神队伍后的确有几方花车,几位异乡打扮的男子坐在花车之中,冲周围摆手致意。 前桥有点紧张,问桃蕊道:“……哪个是二皇子?” 桃蕊无奈:“二皇子岂会在这里?今夜参与游行的不会是重要人物,明日的婚礼才是重头戏嘛!” 哦对。人群这么乱,万一混入刺客,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边在做什么呢?”前桥看着对面酒楼出现轻微骚动,不一会儿,几个窗口处都挂上了形色各异的花灯。仔细一看,原是对街正有灯火贩叫卖。 见游行队伍络绎不绝,前桥失落道:“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这边啦。” “是啊……不要紧,小姐,您若是想要,奴跑过去给您买。” 前桥瞅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又看看身材纤细的桃蕊:“啊,就你?你能被挤扁了吧?” 桃蕊便说不要把她看扁了,却听成璧道:“我去吧。我去后面人少的街角,轻功跳过去,来回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江公子真有办法!”桃蕊闻言兴奋道,“奴会保护好小姐的。” 成璧便对前桥点点头,从酒楼后街口出去。隔壁没有被肃场的酒楼二层已坐满了人,竟然有人别出心裁,爬到酒楼外的栏杆上坐着。桃蕊伸脖子一望,咋舌道:“这男子真有办法,也不怕掉下去。” 前桥也向那边看,说来那人很是古怪,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还戴着个黑色幕离,就跟大晚上戴墨镜似的。 “捂这么严实,能看清楚吗?” “奴也不知,还是离远点吧,这人怪怪的。” 两人话音刚落,一声悠长的哨声响起,焰花已经从空中炸开。绮丽焰火花团锦簇,人群睹之欢呼四起。前桥和桃蕊又被吸引视线,随着炫目烟花拍手叫好。 街边人群中也有百姓拿着自制花火球燃放,虽然简陋了些,也可听个响儿热闹热闹。就在此时,隔壁酒楼二楼平台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桃蕊将脖子探出窗外一看,顿时惊了,对前桥道: “好像是有个花火球崩到二楼炸开了。” 三无烟花果然不靠谱啊,前桥拉着桃蕊躲到里面:“离远点离远点,别崩着咱!” 隔壁的骚动尚未停止,似乎有人往窗外躲避。那个头戴幕离、原本坐在栏杆上之人被推挤到更外面,转眼要失去立足之地,可一下秒转头,却见旁边一向拥挤的临街窗口竟然无人,索性长腿一迈,越过护栏跳到这头。 等他于窗口站定,回头瞥见包厢内有人影,随意拱手作揖道:“唐突了,暂借下窗口。” “你不得在此站着,这里已被我家小姐包了。”桃蕊对那不速之客下令驱逐,对方却抱着手臂轻轻一哼:“我又不往里去,就在窗外,不碍你们的事。” “罢了,让他在那待着吧。”前桥看他离得远,隔壁又乱作一团,也算善心大发,暂时借他一个落脚处。 可那人听了她讲话,突然转过身来,双眸透过幕离直盯在前桥脸上。 29.人形充电宝 1. 桃蕊见他举止古怪,上前一步挡在前桥身前,喝道:“放肆,你看什么?” 那怪人不答,反而向她们迈出一步。与此同时隔壁喧闹更盛,有两人无处可逃,便动了同样的念头,一面骂骂咧咧,一面从窗口翻入隔壁。 可没等他们站稳,那怪人就头也不回地出手一推,两人未及设防,竟被他推落窗口。 前桥立马跑到窗前,见那两人被一楼斜出的招牌挡了一下才落地,并没摔伤,但已引起人群骚动,便竖起柳眉,对始作俑者声讨道:“你做什么?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万一来者不善怎么办?”怪人丝毫不顾及他人安危,冷冷道,“不识好人心,懒得管你。”他听见楼下谩骂不止,像是不愿在窗口多待,压低了幕离要走,前桥以为他想逃,一把将他抓住。 那人不耐烦地甩开,可前桥又一次扯上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巴无声地翕张几次,似乎有要话说。那人便不再挣扎,立在原地静等下文。 前桥抓住他,放开,顿了一顿,又猛然重新拉住。这下确定不是幻觉,手腕处再次传来久违的震动,下一秒,她就形似癫狂地笑起来:“啊哈哈,啊哈哈哈!!!” “小姐,您怎么了?!” 前桥松开一只手,拨开腕上层迭的纱织衣袖,露出手环,对着那方闪烁的绿色充电标志道:“卧槽!这什么鬼设定!人形充电宝吗?哈哈哈哈哈老娘有救啦!” 怪人一把将她甩开:“你疯了吧?”前桥则再次扑过去,一边命令道:“不许走!桃蕊,快把他拿下!” 桃蕊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聪明,狠狠抓住那人另一只胳膊,却被他用力甩开,三人几番拉扯下,失手将他头上幕离拽了下来。 那人反应迅速,旋即闪身进阴影里,前桥定睛看去,瞬间明白他为何不肯摘下幕离。 只见他短发微蜷,上半截在脑后扎了马尾,下半截垂在肩膀,目光深邃,皮肤也更黑一些,全然不似荆国男子常见造型,倒和花车上观礼的兴国人有些神似。他不满地看着桃蕊,低声咒骂句“泼妇”,对着前桥却是无话。 难怪他举止偷偷摸摸,还如此无礼,原来是个兴国人。前桥按捺住对他言语粗鲁的不满,让桃蕊将幕离拾起递还给他:“这位兄台,我们没有恶意,劳驾你在此稍站片刻。” 那人似乎吃软不吃硬,见她好好说话,便将幕离重新戴好,口中哼道:“若有话对我说,就快些说。” 话?有个屁的话。 前桥一面抓着他,一面紧张地盯着充电界面,1%,真充上了!心还在雀跃中,却被桃蕊附耳道:“小姐,这兴国人鬼鬼祟祟,不可让他在此久留啊!” 前桥道:“充到20%,我就放他走……”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破空之声响在耳畔,男子刚戴好的幕离凭空飞了出去,他本人也被凌厉的剑气逼得踉跄,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形,举头怨怼地盯着来者。 成璧右手执剑抵在他胸前,左手还持着盏与他此刻造型格格不入的鱼形纸灯,带着怒意命令道:“给我放手。” 那人扯着一侧嘴角,目光向下,望向自己被前桥抓牢的衣袖,讥讽道:“你愈发不长眼睛了,是你家‘小姐’抓着我不放,看不见么?” 前桥因他对成璧出言不逊对他更无好感,又见这两人剑拔弩张,互相盯着对方如同死敌,明摆着不是头一次见面。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他是、难道是……赵熙衡?” 我靠!前桥几乎晕倒。防不胜防啊!就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还人形充电宝,她被诱荷卖了还数钱呢! 这赵熙衡也是的,明天就大婚了,他不好好准备,上街溜达个什么劲儿?前桥怪自己没早点反应过来,更怪这狗屁设定,这下为了充电,怎么也不能轻易跟他说拜拜了。 成璧迅速瞟了一眼前桥的手,沉声问道:“……还不放开?” 他回来得太是时候了,前桥哭笑不得。 “我也不想碰他,可这就是设定,你懂吗?就是硬邦邦的宿命的安排啊,我擦!” 成璧深吸一口气,像是压抑着复杂情绪,好言劝道:“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你又是什么身份,此处人多口杂,你亦不想节外生枝吧?” 前桥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对,对对。成璧,幸好有你在。我不碰他,你帮我把他弄到里面雅座去,我很快就好,真的。”她主动放开双手示意,成璧叹息一声,决定和前桥各让一步。收了佩剑,扭住赵熙衡,像抓牲口一样将他按到靠里的座位上。 赵熙衡一脸不服,却挣脱不开钳制,被成璧一按,屁股在椅子上摔了个结结实实。他口中骂了句脏话,对前桥不耐烦道:“你到底有什么话对我说?趁早说了吧,别卖关子。” “跟你说鸡毛啊?成璧,把他绑椅子上。” “啊?” “啊什么啊?还有半个时辰他们就要过来了,时间紧任务重,快按我说的做!” 成璧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眼下也不容他质疑,只能解开赵熙衡的腰带,把他双手绑缚起来。接着就被前桥塞了个东西在手中。 “拿着。” 那方最近都不离身的手环躺在成璧手中,她吩咐道:“帮我往他身上按,别松手。” “……做什么?” 前桥并没回答,反而对着空气嘿嘿笑道:“想不到吧?我不碰他,照样充电!跟我斗?” 成璧持着手环,顶着赵熙衡略有惊恐的眼神,将信将疑地把此物按在他手臂上。过了几秒钟,什么都没发生。前桥道了句“奇怪”,将手环接过来,只往赵熙衡衣袖上轻轻一碰,屏幕就再次亮起,显示出充电标识。 “成璧,你难道是个绝缘体吗?” 她再换桃蕊拿着按,竟然也和成璧效果一致。桃蕊还按照前桥的要求,尝试在赵熙衡身上各种部位用手环接触,都没有任何事发生。 “我真是吐了!”前桥抓狂道,“还搞人脸识别?为了维持这条感情线,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她不折腾了,认命地把手环带好,让桃蕊搬来一个凳子,坐得离他远远地,唯有手指抓着赵熙衡一截衣袖:“咱俩本不该见面,但命运的安排就这么狗血。总之我先充了电,你爱干啥干啥去,咱就当没见过。” 赵熙衡侧过头看她:“你叫我别走,只是为了这样?” “哈,否则呢?” 赵熙衡不说话了,前桥也不说话,两人相看两厌地别开头,均是一脸不耐烦。 成璧和桃蕊也不知如何开口,看着两个人的面色,心里只想这场景千万别让有心之人见了去,更希望梁穹等人晚点过来,否则可能要家宅不宁。 好在人们都被隔壁的骚动吸引视线,那两个滚落者叫嚷了一阵,不满声音也淹没在人群喧闹之中。 “明日是我大婚……”赵熙衡看着窗外的暮色和灯火,幽幽地开口,被前桥无情打断:“天赐良缘,恭喜恭喜。” 赵熙衡微微侧头看她一眼,又沉默了。 —— 2. “40%,够我撑一阵了。成璧,把他解开,让他走吧。” 前桥将手收回,低头翻看重新开机的手环,琢磨是什么原理充上了电,余光里却见赵熙衡并未离开。 他揉了揉手腕,整肃好拉扯中弄歪的衣领,不仅没走,反而大摇大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利用完就下逐客令?你留我在此,一杯茶水都未请,岂是待客之道?” “待什么客,不速之客吗?再说,根本不是我留你,是你自己翻窗进来的。” 赵熙衡才不管她说什么,也不接成璧扔到他面前的腰带,嘬一口茶,舒服地哈出气。成璧伸臂将那茶杯拿走,语气不善道:“公主让你离开。” “现在知道‘公主’了。方才外面乱作一团,你在何处?近卫当得如此失职,不思自裁谢罪,倒是有脸站在这?” 赵熙衡挤兑完成璧,斜支起一条胳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又对前桥道:“这么着急赶我走,谁要过来啊?梁穹?好啊,有日子没见了,正好跟他叙叙旧。” 前桥道:“梁穹没旧跟你叙。如果你不想明日顶着乌眼青参加婚礼,就别磨叽啦,麻溜地自己滚出去。” 赵熙衡看了眼身旁的成璧,对前桥沉声道:“威胁我?嗯,你最好这么做,我明日一早就以荆国匪寇破坏联姻为由,向圣上请求彻查——本来这婚也不是很想结,能拖一日是一日。” 前桥被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不行,还想反讥几句,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人声,立马紧张地看向门口。 盛装出席的梁穹、乐仪、宁生、罗子昂竟提前到了,明明是有说有笑地走进来,见到屋内三人,交流声戛然而止。 乐仪一见赵熙衡,便死瞪着前桥,好像在让她用脑电波传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然而身旁的梁穹正和赵熙衡一内一外,注视彼此,如同互不相容的针尖麦芒。她意识到这并非自己的战场,悄咪咪地往边上让了让,目光警觉地在两方人马中扫来扫去。 杀气,硝烟。然而梁穹面上十分淡定,甚至微笑道:“在下还疑惑客人是谁,原来是二殿下造访。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梁穹。”赵熙衡微眯起眼,对他不咸不淡道:“上次见面还是梁家小郎,如今要称你为庶卿了。” “是啊,正如殿下过了明日,便是荆国‘郡卿’。”梁穹回复罢,侧身让出身后的宁生和罗子昂,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宁公子、罗公子,殿下还未曾见过,日后定居京都,若常来公主府做客,便可与大家熟识了。” 宁生和罗子昂对赵熙衡之名耳闻已久,却是头一次见他本人,虽然对他的出现惊异不已,面上仍维持着翩翩风度,对赵熙衡行礼。 赵熙衡打量着二人。他已经听出所谓“公子”就是为公主府使奴,冷笑点头道:“果然都生了副好皮囊。” 宁生、子昂哪里不知他话中嘲讽,只碍于身份有别,又是初次见面,唯有向他道谢。然而赵熙衡不客气道:“多亏有你们在梁庶卿身边,助他侍奉公主起居。否则这两年多来‘有心无力’,讨不得喜欢,只能由着主人造访烟柳,纳些轻浮伎郎回来。” 他不说话则已,一张口就几乎把所有人嘲了个遍,连乐仪都尴尬得咳起来。前桥听不下去他讽刺梁穹,把幕离扔在他脑袋上:“我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没你的位置,快点滚开!” 赵熙衡一把把幕离扯下来,梗着脖子道:“梁庶卿方才说了,我是客人!怎么饭菜都没吃,就让客人走啊?” 刚才要喝茶,现在又要吃饭,这人是狗皮膏药变的吗?前桥还欲发作,却被梁穹拦住,柔声道:“二殿下说得没错,岂有让客人离席之理?殿下请入座。” 前桥则气呼呼对成璧道:“他再敢阴阳怪气一句,你就往死里揍他。我才不管破不破坏联姻,谁欺负我身边人,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揍我?”赵熙衡怒极反笑,“好一副无情面孔啊,刚才是谁拉着我,求我别走的?” 前桥气不打一出来,露出手腕道:“谁求你了?要不是为了这个,鬼才懒得搭理你!我现在家庭幸福,后宫和谐,你别想挑拨离间!” “是啊,是啊。”赵熙衡盯着那手环,皮笑肉不笑道,“我上次送你的礼物,你一直戴在手上啊。” 前桥简直要气疯了,指着赵熙衡的手指都在抖:“什么你送的!这是我自己买的!!!我!在!旗!舰!店!买!的!!!” 乐仪和梁穹左右开弓将她拦住,生怕她穿过桌子跟对方拼命,梁穹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连忙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哄道:“莫急,莫急。今日本为赏景观礼,看看民间热闹,殿下怎么发起火来了?教人听去,也难免传出风言风语。”他抬眼瞥见桌旁摆放的鱼形花灯,又道,“这灯如此可爱,还未挂起,是否需要成璧将其放在窗口?” 在他温柔的安抚中,前桥终于有所平静,点头坐下,见成璧探身出去,将花灯挂在外面,倏忽一道明亮火光飞上天空,在民众欢呼声中化作满天星点——焰火会开始了。 五光十色的花火照亮黑夜,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窗外。赵熙衡一半脸被火光映得发光,另一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再回过头,见梁穹温柔地揽着前桥肩膀,将她护于臂弯之内。前桥面上的不悦有所消散,抬脸对身边的良人微微一笑。 赵熙衡再次看向窗外,整张脸沐浴在为他燃起的焰火中。 小二掐着时间,将热气腾腾的饭菜传进来,为贵客摆桌布菜。赵熙衡便将幕离戴在头上,安静地待在座位上,等小二们尽数退了,才站起身道:“我不便在外久留,告辞了。” 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梁穹竟然挽留道:“殿下来京许久,梁某一直未得空拜访,今日逢此盛会,正好聊尽东道之谊,殿下用了膳再走吧。” “不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来往。” 赵熙衡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前桥一眼,在众人注视下大踏步地离去。 —— 3. 自他走后,屋内的沉默与窗外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唯有乐仪做作地长叹一声,总结道:“好一出大戏啊……魏留仙,看了你我愈发坚定,女人就是不该纳卿子的。露水情缘尽可沾衣,一旦纳回府中,便化为修罗地狱。” 她说话还不如不说,这不是煽风点火吗?前桥气道:“白看戏?你不付钱的吗!” “……哦,那我把子昂还给你做抵押咯。”乐仪道。 前桥兴致阑珊:“你还是闭了嘴吧。”她又转头对梁穹解释道,“当真不是我让他来的,你可以问桃蕊,他打扮成那样坐在隔壁窗外,我俩都没认出来。”桃蕊连忙点头,还欲补充说明,便听梁穹道:“是否与殿下有约并不重要,在下倒是关心有无他人瞧见,传出捕风捉影之语。” 前桥回忆一番:“应该没有。他只要靠近窗口,就会带上幕离,大概没人看到。” “幸而他还算谨慎。”梁穹像是当真不在意赵熙衡出现于此的真相如何,举杯对众人道:“如此良辰美景,何必因他事扫兴?日后公主府内府外诸多事务,还要各位鼎力配合,相互扶持。” “是是!”乐仪随声附和道:“虽然你们公主府跟我没啥关系,但看到你们团结友爱,我也开心得很啊。” 大家打起精神,一起碰杯,装作已经遗忘方才的不愉快。前桥饮尽杯中之酒,瞥见梁穹的左手搭在腿上,仍紧握成拳。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天呐,她都做了什么啊。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分明又在恬不知耻地吃回头草。 好在这些误会都可以慢慢解释,事情也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前桥偷看了一眼手环的屏幕。她有机会重新联系上诱荷plus,这是千金不换的结果,为此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30.僵局 1. 本怀着一腔期待观会,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猿意马,亦没心思到处走访拜会。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待热闹散尽,只剩下装点酒楼的星点纸灯,和店佣收拾残羹冷炙的忙碌身影。 前桥让成璧将那盏鱼形灯取下,执在手中,与乐仪子昂告别后,同梁穹一起走出酒楼。梁穹在车轿前为她掀开帘子,又对成璧道:“明日殿下进宫赴宴,需有两人侍奉左右,你随我去。” 成璧领命,梁穹便让他与宁生随前桥进入车轿,自己却留在外面,只道:“多喝了些酒,在下想吹吹风,骑马回府,就不乘轿了。”说罢,将轿帘放下。 前桥立马伸手掀开,看着梁穹的脸道:“饮酒后骑马不安全,你坐上来,我们可以敞着窗吹风,不会憋闷的。” 梁穹微微一笑:“在下又不是一人策马而行,只是乘在马上跟在一旁,怎会不安全?若殿下不放心,随时掀开帘子,便能看到在下。” 他说完就转身去牵马,前桥知道事无转圜之地,讪讪放开帘布。 这是梁穹的抗议吗?向来外出时他都与自己同乘,方才席间也对她百般照顾,在他人面前保持风度,可还是对她有气的吧。宁生见她沮丧,忙道:“公主莫担心,奴随庶卿骑马,不会教他有事。” 她点头同意,宁生也随即离开。成璧看她失落的模样,轻声叹道:“你若坚持,庶卿还是会进来的。” 前桥摇摇头。就算他依从自己又怎样呢?她没有那么多心力再做出解释,况且今晚就要去联系诱荷,不可能让梁穹陪伴身边。 车轿晃晃悠悠地前进,依稀能听见外面的马蹄声。 “此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成璧看着前桥的手腕问道。 “……我用它联系一个重要的朋友。”前桥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他。 “是……赵熙衡吗?” “当然不是他。”前桥皱眉道,“是一名女子。如果她能出现在这个世界,恐怕你们要叫她神仙啦……她就跟你们的造物主一样。” 成璧摇头道:“我不是很懂你的话,但总觉得你将它随身戴着,不大妥当。此物从来见所未见,还总有奇光闪烁,恐怕有妖邪。” 前桥突然有所思虑,疑惑道:“成璧,你还记得这手环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吗?” “突然出现?”成璧答道,“并非突然出现——是那日你去见赵熙衡,席间他赠予你的。” 前桥霎时呆住,心脏像是骤然停止,而后砰砰地跳跃起来。竟然真是他送的?这么工业化的产物,怎么可能是赵熙衡送的? “你确定?” 成璧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 “不可能啊,他从哪里拿到的?” 成璧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前桥望着手环陷入混乱。荆国连电都没有,难道离着荆国不远的兴国,是个用着电话网络的现代社会?这个手环是先进文明对荆国的精准扶贫? 哈?赵熙衡是个传播文明火种的外星人来着? “她到底是……怎么……搞的啊?”前桥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寄希望于回去后联系诱荷,好好问个明白。 成璧又问道:“明日工厂放假,还需要子昂他们去京郊吗?” “工厂?” 前桥好像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逐渐成规模的工厂,这玩意一开始是为了研究发电而建立的,但苦于知识薄弱毫无头绪,现在突然天降人形充电宝,反而让之前的大炼钢铁变成一件笑话。 可怜的佟辅导员啊,刚当了半天官,就要失业了。 也不一定会失业。她继而想到,工厂已经通过女皇验收,变成皇资企业,纵然想停也没理由停下来了。只是以后要生产什么呢?难道就像现在这样让他们自由开发? 随着赵熙衡出现,如今一切都乱套了。前桥捂住脑袋痛苦道:“爱去不去吧……哎,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 2. 车轿与两匹马相继回府,梁穹从马上跳下,神色收敛得很到位,一点也看不出不愉快的模样,和往常一样将前桥送至寝殿门口,柔声嘱咐道:“明日还要进宫,殿下早些休息。” 前桥看了他许久,还是没有说出留他住下的话:“你也是。”梁穹便了然地点头,微笑着目送她进去,待她身影消失了,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院中,成璧已经在等他了。见他这么快返回,成璧叹道:“我就猜你会拒绝她,仍是心中不快吗?” 梁穹的微笑已经挂不住:“是殿下没留我。”成璧便不说话了。 “到底发生何事了?赵熙衡怎么在那?” 成璧便把事情始末一一相告。“的确是她让赵熙衡留下的,但并没像上次那般死缠烂打。公主态度不好,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不叙情,还拉着袖子。”梁穹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道:“那手环到底是有何用?为何殿下如此在意?” “方才她说,是用来联系一个‘神仙’的。想来之前自言自语,也是在对那‘神仙’讲话。” 梁穹皱眉道:“什么神仙,非要用异国之物联系,怕不是邪魅妖术。你说我该不该带那手环去祭祠,让天师帮忙看看?” 成璧却摇头道:“圣上少言鬼神事,如今除国祭外一干祭祀皆不设。若因此事见天师,圣上恐怕不喜。” 他不知梁穹早已事先言过“鬼神事”了,还是在圣上面前。个中情由也不便向他讲述,梁穹不再言语,只在心中盘算下来。 成璧又道:“是我的错。想着酒楼安静,人也不多,稍微离开不会有变故。若我不走,便无此事了。” “你不必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只离开一柱香时间,就发生这样的事,若说是巧合,实在难以信服。这么多年来你也知道,他们若想联系,防是防不过来的。” 成璧见他面色很差,安慰道:“你别焦心,这次见面与上次大有不同。席间赵熙衡刚对你有所不敬,她立即维护于你,已足够表明态度了——她心中是有你的。” 说这话本为安慰梁穹,却使自己内心酸涩。他也曾短暂地走入她的内心,占领一块独一无二的地方,只是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封远来的信便让平静似水的人生漾起波澜。 “赵熙衡现在长居京中,像这般莫名其妙的见面,日后还会经常出现。”梁穹的样子十分疲惫,苦笑道,“让我管她,可我拿什么管呢?即使代掌公主府,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卿。” “你怎么算名不正言不顺?当初你赐婚入府,阵势不比今日热闹么?”成璧咧嘴道,“像我们这样的,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终是没有夫妻之实,谁人不知,我只是个入府两年的空架子。” 加之她当初为了反抗大婚的冲动举措,世人早以料定他受公主厌弃,明面上维持恭敬,背地里像赵熙衡这般看他笑话的不在少数。梁穹把后面的话咽入口中,不愿再提。 “你怎么想?”成璧问道。 “明日万不可出差错,你同我随席侍奉,务必时刻跟随。我或许不能坐在殿下身边,你做好挟菜斟饮的准备。” 成璧一愣:“啊?我来?……还是你来吧,我没做过啊。” 梁穹郁闷道:“不是我不想,前日打听到国宴是我姥姥督办的——有她老人家在,我只能坐在殿下身后了。” —— 3. 话分两头,前桥正握着手环坐在床上,看着失而复得的电量,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不仅让她心态有了变化,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 该从哪问起呢?诱荷还好吗? 深吸一口气,她按亮屏幕,刚要开口说话,诱荷的声音便传过来。 “你在吗?” “在的在的!姐妹,能听见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前桥差点激动哭了。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你一直没有回音,我就当你在吧……” “喂?喂,诱荷,你听不见我吗?” 那边的诱荷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自顾自说道:“……今天好像有日环食,老师带着同学们去天文馆了。我没去,心里特别乱,想和你说说话。前桥,对不起,我觉得我把你害惨了。” “不是的……”前桥下意识地摇头,又想到她看不见,刚想继续说,诱荷的声音却没停下:“一开始是觉得好玩,什么都不跟你讲,想听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想看你的选择,根本没料到我们会失去联系。” “我脑袋好乱,这十个小时过得魂不守舍。我说一定要找到你,但我该怎么做呢?”诱荷的声音沮丧而疲惫,“你怎么能给一个工业产品充电?我怎么去另一个世界见你?天呐,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诶,好像有人来了。” 诱荷的声音戛然而止,前桥陷入迷茫中。 她在自言自语什么?什么十个小时? 她们失去联系怎么说也有十来天了,十个小时是什么鬼?诱荷也不听自己讲话,光顾着自说自话,就好像只开了麦克风没开听筒一样。 而且,赵熙衡这个人形充电宝不是她送给自己的吗?那她理应知道怎么充电啊。若是她真知道,怎么不一早告诉她,又怎么会如此无措?莫非不是诱荷设定好的? 那赵熙衡又是怎么回事?他不仅有手环,还是个充电宝,难道他真的是外星人吗? 前桥对着手环召唤诱荷,那边没有一点回复。她试了许久,最终放弃,盯着手环的屏幕陷入沉思。 明明充电了,又好像没充。明明联系上了,又好像没联系上。赵熙衡是假冒伪劣品吧?他是不是把手环给充坏了? 要解答这些疑问,只能去找他本人。想到这里,前桥内心深处非常逃避。不仅是因为这次接触中对他印象不佳,还因为梁穹,那个已经在她心中有独特地位的男人。 过去的魏留仙选择赵熙衡,把梁穹扔在漠视和闲言之中,她不想让这样的戏码再次上演,更不想让梁穹、成璧失望伤心。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跟赵熙衡短暂的接触中,总能体会到一丝别扭。他的眼睛里有勃勃雄心,也有愁怨,尤其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那种愁怨仿佛会传递过来,把她吓得退避三舍。 她不愿和这样的人再有交集,可赵熙衡是唯一的突破口。她又回忆起梁穹桌下捏起的拳头,和站在她门口时了然的微笑,心中一阵闷痛。突然想去找他,想像从前那样抱着他,跟他说说话。 可怎么说呢,说什么呢?思绪这么乱,难道在梁穹的追问下合盘托出,说她是一个穿越来此的冒牌货? 她躺倒在床榻,用被子将自己压住。今夜无眠。 31.合婚之仪 1. 安吉郡主乃翼亲王魏云景之嫡女,女帝之表妹。赵熙衡虽未封王,也是兴国陛下次子。此番联姻荆国得卿,兴国得妇,本是双赢之举,但两国毕竟国政不同。 兴国乃男儿当家,荆国则女有卿郎,况且荆强兴弱,荆广兴狭,于联姻中也有所侧重。赵熙衡并不将郡主娶回,而是入府为卿——这在荆人眼中正常不过,在兴国民间,则称其为“倒插门女婿”,议论时颇有不屑。 安吉议亲时方二八年华,依礼待嫁这两年多来,府中也纳了几个使奴侍奉起居。因考虑到郡卿家乡风俗,使奴不便留在府中,便另置了处宅子,将他们统统迁出去住了。在荆人眼中,此举也甚是稀奇,索性不管到底叫什么府,赐其诨名“寡郎宅”。 更有童谣歌曰:“流水漫金台,乌啼寡郎宅。盼妻妻不至,元是郡卿来。” 前桥一大早就起床,梳洗完毕后被梁穹塞进车轿,路过长街往宫中去,恰好和别府轿子堵塞了一会儿,耳中就被塞了这些市井八卦。 她听着简直要笑死,成璧问她笑什么,她说竟然有童谣编排赵熙衡。成璧便道:“你不知编排你的更多吗?” 想到魏留仙“美名在外”,八卦必定更劲爆,前桥就哑火了。入了宫,皇亲国戚列在一处,和朝内文武百官一同见证合婚国仪。兴国使者跪呈其君主手写文书,由女皇身旁宫侍宣读,再由女皇向先君、真嫄奉酒,宣告二国缔结友好盟约,最终颁布合婚圣旨。 赵熙衡与安吉郡主从两侧来到殿前,跪接旨意。 女皇上前将二人搀起,看了安吉许久,又看了看赵熙衡,柔和笑道:“昔日朕为大帝姬时,安吉常伴左右,与朕朝夕共度,姊妹情深。熙衡亦曾为先皇养于膝下,至成年方回母国。你二人青梅竹马,今日结为连理,是天定缘份。日后要相亲相爱,不忘今日之好。” 两人接了口谕。前桥看着就庆幸,好在是自己站在这里,要是魏留仙本尊,听见女皇说安吉姊妹情深,又说安吉赵熙衡青梅竹马、天定缘分,她完全变成局外人,指不定要有多气。 她身边站着只到她胸口的魏载宁。小家伙抬头四处看看,奇怪道:“怎么皇姨在笑,翼亲王像是要哭了?” 魏云景鼻尖微红,道:“我也是高兴的。圣上这些年没少为荣语操心,如今她也纳卿成家,我这当娘亲的自然舒心。” 载宁童言无忌:“我常听母皇说,安吉郡主聪慧机敏,忠心亲善,母皇待她就同亲妹妹一样呢。” 翼亲王生怕前桥多心,对她解释道:“圣上向来体恤下属,关怀后辈,能得圣上垂青是荣语之幸。但她年纪尚小,行事莽撞,还需多多敲打历练。” 前桥并没有争风吃醋之心,她只是很惊讶,安吉郡主竟然很得女皇器重。自上次匆匆一面,她已经在心中把安吉和胸大无脑的恶毒女配划上等号,竟然只是表面现象吗? 那女皇让安吉给魏留仙接盘,这事儿就很有意思了。安吉对她言语刻薄,可能是不愿给她擦屁股吧。 她保持着看热闹的心理看完了国礼,又看这对儿“金童玉女”手执着手从殿中走出,比肩而立,祭拜天地。 好多双眼睛总往自己身上看,她无视那些探寻的目光,而是打量兴国使者们的服饰衣着,无论怎么看,都没看出一点现代感。 所以赵熙衡是怎么弄到手环的? 直到观礼后,女皇唤她去面圣,她还在想这个问题。女皇观察着她的表情,道:“朕刚想夸你沉得住气,可现在看你,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前桥回过神:“哈?没有没有。臣妹不是魂不守舍,只是在思索。” “思索何事呢?” 前桥无声地张了张嘴,才找到一个借口:“炼铁厂?” “你愈发有正务了。”女皇欣慰道,“那日见你与梁穹相处融洽,便知你已摆脱执念,朕寻思着该为你选个公卿了。” 前桥听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着急。” “你府中两年多来只有一个庶卿,看上去蛮不像话,况且你已到了可以生育的年纪,若因没有公卿耽误了,岂非朕的过错?朕已筹谋此事许久了,只考虑到国典过于密集,难免劳民伤财,最多再过两月,朕便为你选卿。” 前桥哭笑不得:“皇姊,我可没客气啊,我是真的没这个想法。” “为何?” 为什么呢?前桥不能说只想要梁穹一个,看上去像是在逼女皇选梁穹,这意味着什么,梁穹已经事先言明了。 她只能道:“因为,我喜欢的都入府了,除了我府里的,真挑不出喜欢的……” 女皇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眼她,意味深长道:“你的公卿必须是官宦之后,至少也要家世清白,才能为臣民表率。你府中那些青楼伎郎,当个使奴召奉起居就好,万无胜任公卿之可能。就算朕答应了你,满朝文武的上书也会把朕淹在案上。” “我又没这么说。”前桥苦着脸道,“我只是说此事不着急,咱们改日再议吧。” 连魏留仙的“遗产”都没认全,现在又要给自己塞一个,这如何吃得消?同时她也有些失落,女皇压根儿没提梁穹转正之事,说明她就没做过此想,那么梁穹和她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一对儿正常情侣呢? —— 2. 从女皇处出来已经快到晚宴时间,各家的车轿陆续赶到,前桥不愿和人应酬,坐在庭院一角的石凳上等待公主府的进宫。原本以为是个清净地方,却还有人来打扰。 一位陌生男子向她走来,好在那人没想跟她打哑迷,开门见山道:“许久未与公主相见,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在下?” 前桥露出一点疑惑,盯着那张脸,发现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十分英俊。五官端正,比例协调,下巴上蓄着整齐干净的长须,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不知不觉竟然看得呆了,心道“美髯公”一词,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对方摸着美髯,好像料定了她认不出来,自我介绍道:“在下乃翼亲王长子魏放,似乎上次见到公主,还是十年前啊。” “原来是表兄啊。”前桥的脑海中迅速转出了人物关系,恍然地想,翼亲王太会生了吧?长子魏放英俊不凡,幼女安吉明艳动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孩子,这一家颜值都要爆棚了。 “翼亲王此时正在风雅阁中,表兄不去陪伴吗?”虽然这张脸很养眼,她但还是希望对方别杵在这里。 魏放并没有听明白她的逐客令,解释道:“我在此处等待父卿。他久不来宫中,面圣难免忐忑,有我陪伴,可稍加安慰。” 前桥道:“表兄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与王卿分别前来?” 魏放措辞一番,道:“我父卿平日里并不住在亲王府,而是居于别院之中。” 前桥回忆起,乐仪的确曾经提过这么一件事儿。说翼亲王有个相貌好看的宋卿,而亲王对他并不上心,只是贪图他的样貌,想生个同样漂亮的孩子。等生产之后,便将宋卿冷置,不闻不问许久……原来那好看孩子就是魏放啊! 前桥看着魏放的脸,心想宋卿得好看成什么样,才能变成一个优质生育工具人?又想到街巷中谣谚,“盼妻妻不至,元是郡卿来”,可当了王卿都逃不掉被冷遇的命运。若魏留仙一意孤行,纳赵熙衡为公卿,没准儿在“寡郎宅”盼着的就变成成璧、宁生他们了。 正说着话,公主府的车轿便到了,成璧与梁穹先后下了车,见到在不远处招手的前桥,向她走来。 “参见殿下、魏官人。”梁穹记性真好,一眼就将对方认出,“魏官人玉树临风,一如往昔。” 魏放捻须笑着应承几句,便识趣离开。前桥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咋舌道:“他结婚了吗?” “自然。” “他现在是谁的卿子啊?”前桥慨叹道:“能有这么个神仙眷侣,那女子肯定不简单。” 梁穹呵呵笑道:“……魏官人不是谁的卿子。” 见前桥疑惑,梁穹解释道:“他娶了三位女子为妻,听说个个美艳动人。如今孩子已有四个,大的十来岁,小的上月刚刚出生。” 淦……竟然是位逆后宫玩家!这世界果然是看脸的,不管在哪都是看脸的! “是不是在荆国,像他这样有出身有脸蛋的男人,就可以一夫多妻了?” “纵观荆国,也就此一例而已,这是违反皇室祖训的。”梁穹解释道,“翼亲王对魏放意见很大,他便躲去建州,做了个清闲的画院讲师。离京远了,翼亲王想管也鞭长莫及。” “梁穹啊,你亏了。”前桥神色纠结地总结道。 同不了房不说,还是个委委屈屈的侧室。他要是按照魏放的路子走,怎么也得两年抱仨了吧? 梁穹无奈道:“在下……并不羡慕魏官人啊。再说,能如魏官人一般逆俗而行者寥寥无几,他乃皇室血脉,地位尊贵,而梁家虽涉足朝野,其实根基浅薄。” “你在凡尔赛吗?皇元卿姓梁,太师姓梁,朝中多少大臣都出自梁太师门下,这还叫没根基?” 梁穹摇头笑道:“姥姥教授学生无数,但只要学生入朝为官,便会与之断绝私下来往。儿子当了皇元卿,连家祭都不得参与。她一生不结党,不谋私,百年之后,梁府的辉煌便会如过眼云烟,随她而去。” 前桥愣了半天,才说道:“说真的,能做到这样不容易,我竟然有点佩服她。” 难怪脾气那么倔,女皇还会如此信任她,这老太太简直是为臣楷模。 “为臣的确无出其右,为母……”梁穹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摇头笑道,“罢了,不说别人了。今日婚仪可还顺利?” 前桥点头:“当然顺利啊,要是出了问题,不早就传开了……”说到这,才意识到梁穹不是关心对方顺利与否,而是生怕问题出在她这里,忙撇嘴道:“哎呦,我怎会如此拎不清,在国家大事上搞破坏?” 梁穹“哦”了一声,低声调侃道:“是啊,殿下一定要沉住气,婚仪结束后,机会有很多的。” 前桥哭笑不得:“梁穹你……你酸得很啊。” 宫侍将前桥一行人接至座位前,引导梁穹居于后席,成璧更惨,不得入席而坐,只能如其他侍奉汤水之人般跪在一旁。见两人毫无怨言听命行事,前桥的疑惑也变成了然,回首对梁穹道:“你姥姥安排的,是吧?” 梁穹一笑,前桥便郁闷地东看西看。只见别人都热热闹闹地带了一堆,而她席侧空着,旁边跪着,身后坐了一个,别提多别扭了。 看来看去,只发现一个人比她还惨——乐仪只带了一个行宫的仆从,按照次序坐在挺靠后的位置。她倒是大大咧咧,入了坐便着人给自己倒酒,遥遥地看见前桥,还冲她举杯示意。 难姐难妹。前桥这就有点不理解了:“乐仪是侯府之女,父卿又是浩王爷,为何座次如此靠后?” 梁穹附耳道:“武德侯位原非张氏世袭,张婉有功在身,又得先帝赐婚,成为国戚,才有足践南郡首领之本。但昔日先帝赐婚时,曾令武德侯‘非诏不得入京’,如此一来,又成了外放之官。县主不似她人那般贵重,也是因此。” “这样啊。”前桥道,“看来我母皇做事挺绝的,浩王爷是她弟弟嘛,也被她一诏弄得远远的,回不了京了。” “赐婚就是如此,毫无转圜之地。能像殿下这般抗婚之人,还是少数。”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酸溜溜地挤兑自己了。前桥郁闷地瞪他一眼。 —— 3. 随着翼亲王落座,前桥总算看到宋卿的真面目——他似乎腰部有病疾,被魏放搀扶着,捂着痛处缓缓坐在翼亲王身侧。他身形清癯,面色苍白,相貌没让人眼前一亮,反而比丰腴的云景亲王老了十岁有余。 翼亲王的眼睛从来没有放在他身上,越过侧席,转身与其他卿子说话。宋卿除了偶尔的咳嗽,一点也插不上嘴。 十余名兴国使者也入了座,就在她们正对面。其中一人似乎从前见过她,还冲前桥友善地点了点头。前桥装作未察觉,转了头去看最后到来的女皇和皇元卿。 乐师舞姬表演中,美食也逐一就位,前桥环视周围,其他席的侍者都在忙碌,给家主布菜斟酒,最后她定睛在成璧身上——果然只有他一人手中什么活儿也没有,正跪在那跟她大眼瞪小眼。 前桥瞅了他许久,直到他脸莫名其妙红了,都没想起自己职责所在。 红什么脸啊,真是的,他以为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能对他做啥?前桥好笑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成璧终于反应过来,接过餐具,但很明显,他完全不是做这些事的料,全然不见梁穹的优雅,几乎用碗碟弹起八音盒,切的肉块也充满野性气息。 就在他皱着眉头,如履薄冰地用小剃刀把炙羊排从骨上剃下时,前桥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道:“算了算了,弄不好别弄了。” 成璧看着羊排,小声说瞎话:“这不挺好的吗?” “啊对,挺好。”前桥点头不迭,把自己盘子里的菜夹了一筷子到他面前。 成璧一愣,抬头看她,前桥小声道:“你多试吃几口,看来宴会很久才能结束,别饿着了。” 投喂完成璧,她满意地露出姨母笑,又转身去看梁穹,把经成璧剃后的脱骨肉挟了半份给他。梁穹起初也不肯受,前桥便道:“梁太师不想你招摇,让你梁家落人口舌。可她约束着你,又没有约束我不许宠你。我对你越好,不是越体现出你梁家淡泊名利,忠君爱国嘛?” 梁穹苦笑道:“殿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前桥一边与他分食一边道:“这当然是道理,我当大家面对你好,让他们知道,你才是我公主府的一把手,以后谁还敢小瞧你?” 梁穹眨眨眼,将投喂夹入口中。面上沉静,但看着前桥的双眸柔得好像能漾出春水。前桥对自己的饲养员身份十分满意,点头道:“真乖,再来几口吧。” 她沉浸在打情骂俏的喜悦中,女帝正把不常在京的贵胄叫到面前,挨个存问,以示皇恩。魏放搀扶着宋卿面圣完毕后,女皇又向宫侍道:“叫乐仪来见朕。” 前桥转头去看,见宫侍匆匆行至末席,在乐仪身侧耳语一番。乐仪整肃衣冠,罕见地满脸认真,在宫侍的带领下走到女皇和元卿面前。 “南郡至此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可还适应吗?” 乐仪乖巧得就像一只小猫:“谢陛下关怀,京中风水养人,比南郡酷热要舒服许多。” 女皇笑道:“那乐仪便在京中多住些时日。你母亲身体可好?” “母侯深沐皇恩,身体向来康健,臣替母侯谢陛下记挂。” “你兄长可还好?朕犹记得两年前他曾染肺疾,如今可痊愈了?” 乐仪便逐一介绍他们四肢健全,身强体壮。前桥本来觉得女皇只是例行公事,可她问完哥哥问弟弟,最后又问浩王爷,可说是关怀备至,便有些疑惑。 武德侯虽非奉召不得入京,又不是从未入京,按乐仪来找魏留仙的频率来看,武德侯一家子并非不常见,也至于这么详细地问?到底是手握重兵的边陲武侯,纵是皇亲国戚,也让女皇无法彻底放心啊。 皇元卿默默地看着乐仪,微笑得就像尊瓷玉观音。直到女皇问完了乐仪诸多问题,又赐了好些东西,让她带回南郡交给母侯父卿。 32.小桃枝上宿双莺(3p预警) 1. 乐仪领赏下去后,一位兴国使者趁着女皇有暇,突然提议剑舞为众人助兴。 剑舞助兴?典型的刺杀情节,这是要意在沛公吗?如此突兀的请求,令前桥马上警惕起来,见对方正是那名冲她微笑过的使者。 女皇倒是不疑有他,欣然同意,把前桥紧张得够呛。可那人没有执剑,只从一旁装饰的花束中捻了一树花枝在手,随着鼓点节奏比划起来,才让她稍稍放松。 前桥看不懂招式,只觉得那花瓣随动作颤落的样子有点好看,于是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想起成璧是于武学颇有造诣之人,想让他评点一二,却见一旁的成璧正阴沉着面色,狠狠盯着那人。 “成璧?” 成璧闻声回头,前桥才发现他不仅面色阴沉,似乎还带着怒意,忙问道:“怎么了?” 成璧不欲多答,只是摇头。前桥便慌了,抓住成璧的手,压低声音急切问道:“他是不是……是不是想行刺皇姊?” 成璧悄悄摆脱她的拉扯,皱眉道:“……什么啊。他的确目的不纯,目标却不是圣上。” 前桥回头去看梁穹,见他神情没有任何异常,便知是唯独习武之人才能看出的猫腻,于是悄悄问成璧道:“目标是谁?”成璧只看着她,冷笑道:“你能问出此话,便知他们没有得逞了。” “目标是我?”前桥总算反应过来,“可我怎么啥也看不出来?” “此人与赵熙衡有关,你既不知,便别接近他,否则易生是非。” 那人舞剑完毕,将花枝挽了个剑花收回,获得满堂鼓掌。女皇问他这是什么舞,那人答曰:“只是寻常剑舞,因是良辰吉日,不宜动兵,才用花枝演绎。” “此舞颇具观赏性,以花枝代剑虽是偶得妙意,却有浑然天成之感。若因无名失传,岂非憾事?” 那人道:“在下才疏学浅,怕起了俗名贻笑大方。不如请座中才俊赐个名字吧?” 女皇微微点头,正迟疑这担子落在谁身上好,那人便转向前桥:“听闻……” 不待他说完,前桥立马接过话:“听闻魏官人书画双绝,文采斐然,不如就请魏官人赐名吧。”无辜躺枪的魏放闻言一愣,自谦起来。前桥心道好悬引火烧身,才不管谁接了这活,总归不能是自己。 最终女皇为了彰显荆国文学成就,钦点三位文士为之起名赋诗,那舞剑之人却不像得了殊荣,反而兴致缺缺。 前桥不想当出头鸟,更不想当俎上肉。悄悄摘下手环放入香囊之中,待散了宴席,唤成璧跟着,走到那人身前。 那人一看前桥,眼睛蓦然一亮,刚拱手迎接,便听得前桥道:“兄台方才剑舞精妙,不知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公主殿下谬赞,贱名王聪,多谢殿下赏识。” 前桥将衣袖向后甩了甩,双手抓住他的手,啧啧道:“王郎剑舞之妙,不仅在招式新奇,还有身段好的缘故。细看之下,五官倒也精致。” 夸奖男子面相姣好,在荆国属于日常操作,但王聪简直被她举动吓了一跳,目光从前桥的手指移到她的脸上,又看到她身边面色不豫的成璧,吞咽着话语结巴道:“这……在下只是一介粗人……” “粗人?”前桥掩口笑道,“不知王郎有多粗呢?” 开荤腔也是入乡随俗,周围女子都咯咯笑起来,倒是把王聪这个外来之客羞红了脸,看着前桥仿佛看到一个母夜叉。可越是如此害羞,越激起异性逗弄之心,马上有好事女子接过前桥话头,对王聪说些浑话,直到兴国使团长官过来周旋,将王聪从“温柔乡”中解救出来,才算了结了他的业障。 这么久的近距离接触,他都没看自己的手腕一眼。赵熙衡送她手环的事,这个王聪怕是不知情。但他种种反应,也说明他曾认识魏留仙。 成璧在身边道:“说好了别接近他,怎还对他讲那些话?莫非你……你对他亦有想法?” “就他?他有你好看吗?有你武功高吗?”前桥看成璧皱眉的脸,恶趣味地凑到他耳边暧昧道:“恐怕也没小郎君粗——我看上他什么呀?” 成璧脸红得像只帝王蟹,瞪着她道:“说什么呢!” 前桥就喜欢看他这个样子,继续逗他:“似乎好久没让你留宿了,不如今晚来我寝殿吧。” 成璧飞速看了看左右的人,也不管他们听见与否,红着脸低声道:“不准再说了!” 梁穹见状呵呵笑起来,前桥便唯恐天下不乱地把他加进口嗨中:“梁穹也一块儿,反正我床大,咱们就像——那晚一样。” 明明属于他们的“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成璧却想起脑补中的另一个“那晚”,一股脑将她塞进车轿中,生怕她多说出什么话来。前桥在轿里笑得打滚:“成璧,你脸皮怎么那么薄啊,哈哈哈哈!” “殿下别开他玩笑了,”梁穹亦上了车轿,将她与成璧隔开,“殿下到底从那位王郎身上刺探到了什么?” 前桥装无辜:“没刺探啊,只是调戏一下。” “那殿下接下来的打算是?”梁穹探寻地看着她。 前桥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和成璧一样,生怕自己接近兴国人惹来麻烦。然而手环的事没有眉目,赵熙衡迟早要再次见面的,此刻只能装糊涂道:“下一步的打算,就是让你们俩今晚陪我咯。” “殿下知道,在下问的不是此事。” 前桥但笑不语,看着沉默的成璧,也有点犯嘀咕。成璧看上去比梁穹知道更多事,恐怕还知道那个王聪的底细,可他沉默,莫非是因为梁穹在吗? 江成璧和魏留仙……难道有不能告诉梁穹的小秘密? 她看着那只心事重重的帝王蟹就想乐,原来成璧也有小九九。等找到独处机会,要好好问他。 —— 2. “你们刚才吃好了吗?”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我就知道,要不是我喂你们,你们就准备餐风饮露了。”前桥道,“国宴上菜品虽多,你们却无法放开,回府后我让他们做一些夜宵送过来,你们在我那吃。” 成璧看看两人,拒绝道:“我回自己院中吃吧。” 前桥佯装不悦:“你怎么总喜欢跟我对着干?今晚哪也不许去,只能在我那里!” 成璧又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你们……我……我不……” “奇怪了。咱们仨也不是没在一起过,上次都没事,这次怎么扭扭捏捏的?” 上次是上次。自打成璧察觉到前桥对梁穹态度的变化,便有意回避插入他们之间的机会。他不是梁穹,做不到看着她与他人心意相通,耳鬓厮磨,仍能保持平静无波。 “你怎么了?”前桥见他面色不对,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凑到他唇边飞快吻了一下:“你最近有点疏远我,不是变心了吧?” 成璧看看梁穹,红着脸否认:“不是。” 前桥倒是被他的微表情气得不行:“你怎么总看他!你看他做什么!你到底是我的卿子还是他的卿子?” “这是什么话啊?”成璧无奈道,“你别……你别当着庶卿的面做此事。” “做啥了?亲你一下而已。”前桥大呼冤枉。 成璧正色道:“以己度人,我虽同其他公子交好,却不愿目睹你与他人耳鬓厮磨,因此也不在他人面前与你亲密。若你心中有庶卿,最好也不要如此行事。” 成璧你大概……不大懂梁穹的性癖和容人之量。前桥看着梁穹已经在忍笑,哭笑不得道:“正主都没发话呢,你就当他的代言人啦?” “庶卿并非不介意你有他人,而是爱重你,才会处处以你为先。我若不知还好,既然知晓,便不会做出此等践踏心意之事。” 前桥一时语塞,看向梁穹。他听了这话,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也渐渐转为平静,垂眸半天,才动容道:“成璧,你能有此心,着实令我感动。实不相瞒,或许我对府中他人仍有些许芥蒂,但对你是万不会有的。不仅因你入府最早,更因你持心诚善。殿下向来最信任你,我尚未入府时,便想让你担当庶卿一职。我既后来居上,又怎会对你介怀?” 成璧摇头道:“即便我忝为庶卿,也不会有你做得好,你是最合适之人。府中可以没有江成璧,却不可没有你。” 他二人倒是惺惺相惜起来,前桥左右看看,道:“没有谁也不行啊。” 梁穹便握住前桥的手,将其送进成璧手中:“殿下说得是。所以成璧,你何必因怕我多心,而去做那多心之人?” 成璧沉默。虽然像是默许,但更像一时没想明白,被梁穹给绕进去了。前桥见状,试探地吻在他下巴上,见他没有躲开,再吻向嘴唇。轻轻一碰,便稍微退去,旋即再碰过来。多次欲擒故纵的试探,倒是让成璧转为主动。 的确许久不曾有亲密接触,这份难得的亲近很快变成燎原星火,让吻从蜻蜓点水转为深入。可随即,车轿骤然不解风情地停下,随行侍从在轿外禀告,已回府了。 成璧离开那张唇,头还有些发晕,等轿帘子掀开,微凉的晚风吹在头上,占据心头的情欲有所沉淀。他和梁穹先后跳下车,又搀扶前桥下来,最终还是决定从三人的关系中主动告退。 “你和庶卿回寝殿吧,我……”他尚未说完,前桥便拉住他继续刚才的吻。明明周围还有随从在,她却旁若无人地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肩颈,紧紧贴在胸前。 成璧下意识后退两步,却甩不开她的贴合,更不愿将她的温柔抛开。双手从由扶住肩膀阻止她的接近,向下滑至腰间将她搂紧。听着她将一句话通过唇舌传递到自己口中:“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成璧犹豫了一秒钟。若是梁穹,此刻定然如她所求,才不管他人目光。可他还是没点下这个头:“我……送你回去吧——今晚不走了。” 都这个节骨眼了,他虽然妥协却还保有坚持,前桥已经拿他毫无办法:“好,好,随你吧!”又对梁穹张开双臂:“那你来抱我。”梁穹二话没说,将她横在臂间抱起,送入寝殿之中。 侍从心领神会尽数退开,当梁穹将前桥放在床边,一边舌吻,一边熟稔地帮她解除礼服时,成璧有点恍然,自己竟然置身这等场面之中,当真始料未及。 他将礼服自行脱下,见到被子中探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冲他挥了挥,便在前桥身侧躺下。 她咯咯笑着翻身压过来,衣衫还未完全褪去,一双乳儿顺着衣怀开解的路径,滑到成璧面前。 —— 3. 成璧将手扶贴过来,拇指擦过柔软的蓓蕾,让尖端收缩硬化,前桥坐在他腰腹处,张开双臂,以便梁穹将她衣服取下,而后赤裸着上半身缩进成璧怀中。 她腰身顺着胯下的坚硬处动了动,隔着布料上下摩擦,成璧随之呼吸一紧,攥紧拳头想忍过她的挑逗,终于听梁穹救世主般的声音呼唤道:“殿下……”前桥才乖乖收了神通,不再做这种诱人犯罪的举动,然而手还是不安分地伸入亵裤内,握住那处坚挺把玩。 梁穹已收拾好三人衣物,吹了灯欲上床去,见成璧正咬着嘴唇忍着,一脸英勇就义之状,而前桥正握着他涨红的阳具上下撸动,便躺在他们身边,支着胳膊看热闹。 梁穹的到来稍微转移了前桥的注意,她转而去抚摸另一具胴体,让临在泄身边缘的成璧有了喘息之机。他将那阵难耐的欲火度过去,转头一看,她舌尖正在梁穹胸前两点处游走,手臂支撑在床上,将那双雪白的乳涵在大臂之内。这幅画面又将压抑已久的欲火重新燃起,促使成璧探出头去,将那软胸含入口中。 前桥手臂一软,随着他舌尖和牙齿的动作微微颤抖,将手臂收拢在他耳朵两侧,想撑起身体,却越来越矮,直到趴倒在成璧面上。听着破碎的哼鸣已经婉转成调,梁穹探向她双股之内,是处已然津津湿润,便用手指柔柔地按着,向那穴处逐渐深入,直到没入二指,随着她肌肉收缩的节奏缓缓抽插起来。 她腰肢摆动如逐水之萍,并拢双腿,将他手指夹紧。若是真能服侍这具肉体便好了,梁穹这般想着,将手指抽出,找来玉竹蛏握于手中。她则仰卧在榻,乳上是涎水的痕迹,面上是羞怯的潮红,双膝并在一块,又微微分开,将成璧的阳物重新握在手中。 梁穹便将玉卿旋入阴户,双肩撑开双腿,一面缓缓抽插,一面吻住阴蒂吸吮。她骤然门户大开,又苦于刺激不停袭来,只能救命稻草一般握住阳物撸动,直到成璧经受不住,最终颤抖着泄在她手中。 而梁穹亦加快速度,让她几乎同时到达高潮。 她已香汗淋漓,无法动弹,由两名卿子用湿帕为她擦去污迹和汗液,收拾妥当后一左一右躺在身侧。彼端新婚燕尔,洞房花烛,多少人猜测公主府孤夜未央,却不知此处三人尽欢,相拥而眠。 33.超生游击队 1. 半夜,前桥骤然醒来,面前是梁穹熟睡的侧颜,微微一动,腰便被成璧从身后揽住。她生怕吵醒他二人,闭上双眼欲重新入梦,却因腹馁无法如愿。 翻了个身,梁穹被她弄醒,紧接着成璧也醒了,三个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噜作响,梁穹笑道:“饿了。” 昨晚在路上还说让人做点夜宵送来,谁知他们一上头什么也不顾,筋疲力尽睡去后,半夜倒是被饿醒。 成璧率先翻身起床,边穿衣边道:“你们别起身了,我去厨房拿些糕点过来。”梁穹便应了,见他出门去,为前桥掖好被子,又问道:“昨夜感受如何?” “……真有你的,能把成璧也忽悠进你的三人行队伍里。” 她自己享不享受另当别论,梁穹倒是看得开心,直到睡前还硬着不退。此时又看着她笑道:“他肯接受在我面前同你亲热,是件好事。否则我总要担心你二人同宿,不让他在此过夜。” “为什么?” “在下忍得住,旁人未必可以,尤其是成璧。他曾与殿下有过欢好,若情到浓处,干柴烈火,殿下便只能喝那损伤身体之药了。” “你想得好多,但你怎么确定自己能忍住?” 梁穹却反问她:“在下哪次未曾忍住?” 前桥回忆起,好多次梁穹也曾情难自已,甚至面对自己的刻意挑逗,他也总能在一发不可收拾前自行解决。 “所以我好奇,你是怎么忍住的。” 梁穹认真思索一番,苦笑道:“或许是出于姥姥的管教吧。” “她还管你这个?!”前桥大惊,老太太手太长了吧?! 梁穹知道她想歪,解释道:“我指的是在她管教之下,我心中对于规矩的敬畏和遵从远胜其它,如同刻进骨血,每次都会引导我压抑欲望。”梁穹苦笑道,“自小恨透了这些束缚,总想摆脱,可现在看来,它们并非绝无用处。” “……梁穹,我知道你为什么适合当庶卿了。”前桥感慨,存天理灭人欲,这么调教出来的孩子,简直是封建社会三从四德的典型小媳妇。这小媳妇面上的规矩横平竖直,内里的规矩乱七八糟,本来就有点叛逆,再被魏留仙胡乱点技能树,搞得下床正经上床骚,连她后宫唯一的清流成璧,都被他污染了。 她甚至都被点出了奇怪性癖,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待成璧拿回糕点,三人靠在床上进食充饥,此时离日出不远,补眠已是无望。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三人蒙在锦被之中,又是一番耳鬓厮磨。 春风沉醉,香汗渐浓,前桥想着梁穹说过的话,故意将成璧的坚挺夹于两腿之间摩擦,做出一副将进未进之态,看他会作何反应。 成璧羞得满脸通红,还是强忍着欲望将她推开,警惕道:“你做什么?”前桥扒着他不放,成璧只能捂紧小腹,一边躲着她的碰触,一边求助于梁穹:“……庶卿,你管管她!” “我怎么了嘛!” 成璧好不容易摆脱魔爪,将被子裹在身上滚到一旁:“你莫要引我犯错。”前桥见状,对梁穹道:“看吧,你的担心实属多余。” 这还多余?梁穹更加确信自己防微杜渐之举正确至极。像她这般引诱,宁生上次都未曾抵挡住,若非他在场,成璧是无论如何也拗不过的。 见她还笑嘻嘻地骑在被褥上,想将成璧从包裹中剥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更是愁得一个头两个大。可下一秒,前桥停下来,突然问道:“成璧,你家里什么背景?” “……嗯?”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是官宦吗?” 成璧还没适应前桥的思维跳跃,顿了顿才答道:“应该不是。若是官宦,便不会因家贫,将年幼的我卖至皇家。” 前桥了然地点头,也有点失望。成璧家世清白,可出身不大行,看来也转正无望了。这两人谁也做不成公卿,也不知女皇要给自己空降个什么人。 她的烦闷全写在脸上,被梁穹瞧见,问道:“可是上次进宫时,圣上提及选公卿之事了?”成璧也关心地看过来,前桥咧嘴道:“是,皇姊说,再过几个月就要给我物色一位公卿。” 两人闻言,神色都有些复杂。梁穹道:“殿下府中空缺正卿已有两年多,确非长久之计。加之圣上只有一位皇子,正需殿下为皇室开枝散叶,稳固血脉。” 前桥连忙摇头:“打住打住,魏留仙才多大?十九?二十?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生孩子——我还没玩够呢。” “有公卿,也不意味着就要生育,而是向众人表明,殿下已经有为皇室诞育后代之力,此举有利于人心稳固。” 经梁穹解释,前桥才知道为何女帝少子是个隐患。 —— 2. 按照荆国以母为系的族别,“五服”的范围远比父系小很多,往往只以一位母亲的后代为正宗,以母亲的同胞姊妹之后代为旁宗。 随着先皇辞世,如今可称为魏氏旁宗的只有翼亲王一家和浩王爷。王爷又因婚配外族,其后代连旁宗都不算,只能算远戚,故而乐仪虽为县主,在国宴之上,只能坐在席末。 若是翼亲王辞世,旧一代旁宗中只有安吉郡主可以名正言顺保留,可若是武德侯辞世,乐仪连远戚的队伍都够不到了。新的正宗和旁宗要由新一代进行补充,先皇只有二女,正宗是女帝的后代,新旁宗的构成,只能来自魏留仙。 由于宗族都是一母同胞的后代,诞育新生儿能力毕竟有限,几代更迭分解之下,宗族往往不会扩大,反而有缩小的风险。女帝仅一个儿子,魏留仙又十分年轻,不曾生育。若新旁宗凋零,唯有从远戚中选择养女补充,如此一来,皇室用以维持正统的血脉便乱了,这也是造成皇室公信力降低的主要原因之一。 若非走投无路,往往不会择此下策。 “靠,所以我皇姊要是生不出来,为了维稳,这些名额就要从我这里出?” 见梁穹点头,前桥已接近绝望:“怎么会这样啊?”诱荷可没说过,魏留仙的最终命运是变成一个产娃的母猪。 翼亲王有三个孩子,先帝有两个,加起来是五个。若是和上一代看齐,怎么着她都要努力生出四个来……四个娃,要生到猴年马月去? 穿越到女尊世界怎么还被计划生育了?而且是多生超生那种。 不行,不能这样被动。前桥郁闷地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定要治好女皇的不孕不育!只要她亲力亲为地生下女儿来,自己非但不用继承皇位,还减轻了生育任务,岂不是一箭双雕? 可是算来女皇已经43了,按照现在属于高龄孕妇,她还生得出来吗…… —— 3. 前桥在府中郁闷了好几天,托梁穹找来数位京中圣手询问不孕不育治疗之法,感觉每人说罢都带来满满希望,可梁穹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殿下认为圣上不曾着急吗?宫中御医想必穷尽招数,也没能奏效。与其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殿下不如考虑,如何于此兴亡之际承担责任。” 前桥撑着脸看他:“怎么承担责任?生孩子吗?” “就算宗室凋零,也只会发生在数十年之后。相比之下,圣上没有完全合适的继承人选,才是当务之急。殿下可以学习政务,让圣上放心将荆国基业托付于您。” 前桥赶紧摆手道:“那我还是研究怎么生四个吧……” 梁穹知道她又要躲,他已不止一次无奈于她胸无远志,好不容易见她充满干劲儿地开了个炼铁厂,想研究什么发电,却又是虎头蛇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中感慨若无常性,的确无法成大事。 梁穹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见前桥站起来道:“我去京郊看看。” 梁穹眼前一亮:“殿下想生产些什么?” “不生产啥。我那边招了很多医生,让他们给我开个治不孕不育的土方子,没准儿民间智慧对皇姊有用呢?” 前桥自从上次遇到赵熙衡,已经对研究发电毫无兴趣,一想到这边还要生产就觉得浪费资源。现在倒是不浪费她的资源,改浪费国家的了——那就更别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当了好几天甩手掌柜。 这回重新回到京郊,刚下了车,她就被佟辅导员逮住:“殿下,您怎么才过来啊?” “……出什么事了?” 佟辅导员郑重地将一捆纸交到她手中:“这是几日来属下依据生产状况和现存条件,做出的运营预算和维护成本,圣上曾有口谕,殿下厂内后续开销可以由属下申领款项,不知殿下对此预算可有异议?” 前桥略略一看,瞪大眼睛诧道:“这么多?!”纵然她对单位换算仍不熟练,还是可以根据公主府的流水,看出纸上是一笔巨资。 她都有些恍惚了:“这,这些钱都能,让我皇姊拨给我?” “由下属去说,定然不辱使命。” 前桥的目光在一行行数字和项目中游走,想知道佟着是不是借机给她搜刮国库来着,可看着看着,才知道佟着只是想得长远,是真想把这里长期开下去。这些钱非但不算贪,还算得有些保守。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殿下,属下还有其他事务要向您汇报……”佟辅导员生怕她再次消失数日,刚结束一件汇报,马上讲起第二件,还拉着陆阳、宁生等管理人员一起找她研讨,直到日薄西山,才算告一段落。 前桥望着夕阳,在桌前愣了一会儿:“我来干啥的来着?” 对啊,治不孕不育!正事儿差点忘了。 前桥把自己的需求一说,佟辅导员便拍脑门儿道:“殿下不说,属下都忘了。自来此处后,属下逐一核查了所有工匠和名类,得知此处治金、治文、治医、治术者混杂,而现有生产计划和考核标准不足以涵盖所有类别,薪资开具亦缺乏可行标准。不如按工匠种类加以细划,制定不同岗位标准薪资。” 前桥点头道:“嗯,有点意思。再设立一个绩效工资吧,多干多得,两薪并发,带动工作热情。” 佟辅导员在小本子上一笔一划记下。 “咱们内部也定期评选优秀工匠,着人记录下其心得经验,以文稿形式内部传阅。若有启迪同行、提升行业水平之功效,便给他一个职称,让他享受更高级别薪资标准,还要负责带新学徒。” 佟辅导员竖起大拇指道:“妙啊!” “最好再根据不同岗位特点,设立几个门类的资格证考试,同科举考试划定等级。全国工匠都可参试,过了就发资格证。咱们依证招新,还能省下很多精力。” 前桥像倒豆子一般,“金点子”一个接一个涌出,佟辅导员一一记录,最终看着厚厚的文稿感慨道:“妙哉,妙哉!殿下果然有治世用人之能!” 前桥有些羞赧也有些飘飘然,毕竟这些经验只是照葫芦画瓢,根本不是她的独创:“……现学现卖罢了。” 佟辅导员更加感动于她的谦逊,将她天上有地上无地夸了好一番,直到成璧过来催回府,才像送神仙一样将前桥送上车轿。 前桥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完。车轿停在府前,才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是去要方子来着嘛!” 她气呼呼地下了轿,看成璧忍笑,索性把责任都怪到他头上:“你怎么不提醒我啊?下次他再拉着我说着有的没的,你一巴掌把他扇走。” “什么有的没的?佟辅导员和你谈的才是正务。” “你就跟我对着干吧!”前桥恶道,“只有在床上才肯听话。” 成璧立马变了脸色,皱眉低声道:“……住嘴。” 连个鬼都没听见,还害羞,脸皮儿怎么那么薄?前桥哼他一声,率先迈进府中,迎面见到梁穹举着一个信封冲她扬了扬。 “殿下亲启。” 前桥一边接过,一边问道:“谁寄来的?” 那信封上只有“公主亲启”四字,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成璧却比她很熟悉信上字迹,只看一眼便冷冷答道:“赵熙衡。” “唔哦……”前桥挑了挑眉,这人总算又出现了。 34.小狗呲牙 1. “他说什么?” 前桥读罢信件,将信纸塞到梁穹手中,示意他亲自查看:“他约我明日午后在东市的百瑞居吃饭,还特别言明,不可带你同去。” 梁穹看罢,问道:“殿下想去?” 前桥还没说话,成璧便不悦道:“已是郡卿,还要邀约别家妇人,言明不可带卿子同往,如此无耻,你别应他。” 成璧在这件事上向来和梁穹统一战线,一致对外。梁穹虽没说话,却也没否认成璧的说辞,只是看着前桥,想让她做出选择。 她也为难起来,一方面是需要接近赵熙衡得知真相,另一方面,梁穹和成璧苦赵久矣,上次在酒楼见面已经火药味十足,这回想想也不会同意他们私下见面。 看来家花野花势必要水火不容了,前桥想了想,打算双花齐下,先抚家花,再见野花。 “我还是得去。他已是我妹夫了,我会保持距离的,你们放心。” 魏留仙的嘴,骗人的鬼,正主本来信用分就低,她更没啥让人相信的资本。成璧还欲再说,便被梁穹拦住,道:“殿下自然可以去,但能否答应在下三个条件?” 还有条件?前桥哭笑不得,梁穹真的被她宠坏了。 “啥条件?” “其一,不得再让成璧离开身旁半步。” 前桥点头道:“那是自然。” “其二,您二人只能在闹市相约,日落前必须回府,不得有所拖延,私相授受,落人口实。” 前桥道:“嗯,你考虑得不错,也该如此。” “其三,”梁穹顿了顿,继而道,“殿下可否将此物放于在下处一日,勿要戴它同去?” 前桥见他指的是自己腕上的手环,心中一跳,道:“为何?” “殿下见那位王聪使者时,曾故意将手环取下,大概是为试探对方反应。既然此手环是二殿下所赠,不如不戴去,也可看看二殿下的态度,对此物是否重视。” 前桥讪笑道:“好吧,这你都知道。”又一想想,上次充的电还够用,不如真像梁穹所说那般试探一下,不戴便不戴,于是再次同意。 梁穹便无它言,向前桥伸出手。前桥将手环摘下,交给梁穹,又话题一转问道:“你晚上过来吧?” 梁穹学着前桥的样子将手环戴在腕上,摇头道:“在下想试试看,夜间戴上此物会否有古怪发生。” 前桥哈哈笑道:“嗯,没准会有个女鬼半夜跟你说话。如果她对你说了什么,你一定要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我。” 反正这几天诱荷传来的只言片语都跟梦话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而她跟诱荷说的话,诱荷没有一丝一毫反应。前桥已经寄希望于神秘玄学,希望诱荷的语音遇到她心头好男主,可以恢复正常。 于是由成璧送前桥回去,在寝殿门口,成璧显得格外犹豫,前桥还以为他想留下,调侃道:“你既然想在这,刚刚怎么不让梁穹陪你一起呀?” 成璧将她扯了扯,示意她别说话,走进寝殿道:“唉,我不留宿,是有话对你讲,讲完就回去。” “怎么了?”前桥看他面色凝重,也收起开玩笑的心情,将房门关闭,谴走众人,只留成璧在旁。 “那个王聪在筵席上作的剑舞,你可曾见过?” 前桥疑道:“哈?没见过吧?我上哪见过去?” “你见过,”成璧道,“但你忘了。所以我在犹豫是否对你讲。我觉得忘了是好事,可他约你去,我又担心。” —— 2. “那你是该跟我说啊。”前桥道:“到底什么情况?我以前就见过王聪吗?” “不是王聪,是赵熙衡。”成璧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剑舞,赵熙衡曾给你表演过。当时也无佩剑,便折了枝梅花替代。” 前桥摸不着头脑:“啥时候的事?” “四年前的腊月,快过年的时候。” “四年前?”前桥疑惑道:“不是吧……四年前赵熙衡早就回国了吧?我记得他是十六岁回去的。” 成璧道:“是,所以那时他乔装混进荆国,与你在边邑见了一面。临行时,他做此剑舞,为你送别。” 前桥先是震惊,又想起魏留仙曾对梁穹说过,她和赵熙衡曾经暗暗促成两国联姻,想来就是这时达成的共识。但魏留仙哪来的胆子啊?还纵容赵熙衡偷偷潜入边界,如果被人抓住,她这就是通敌之举啊! “你当时已入府了?” 成璧点头:“是我送你前去的。” 前桥听了便气不打一处来。成璧你怎么如此拎不清啊?这事儿不仅政治敏感,还给你戴绿帽,你不拦着不算,还要把魏留仙送过去?公主府是不是人均绿帽侠啊? “成璧你心太大了吧!我和赵熙衡没‘怎么地’吧?” 还好成璧摇头:“此时他还算守礼。有我在,也不会让他做出逾矩之行。” 前桥道:“怪不得,王聪当时表演,是因为我与你们举止亲密,他想看我是否还对赵熙衡留有旧情?四年前他也在场吗?” 成璧道:“赵熙衡孤身前来,并未带他人。”前桥便疑惑了,那王聪是怎么学得有模有样的?难道赵熙衡回去之后,还要特意教他一遍? 越想越混乱,加上魏留仙吃着盆里望着锅里的行径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破烂玩意儿,竟然能当主角啊? “你们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前桥看着成璧,痛心疾首道。 成璧苦笑道:“其实,他未重新找你之前,你还是很正常的。” 前桥歪着嘴直哼哼:“还好就这一次,也没发生啥。”突然瞥见成璧欲言又止的模样,差点咬到舌头:“不止这一次吗?” 成璧沉默一番,告知实情:“自庶卿入府后,你们还私下见过一次。”前桥听罢,立马萌生一股凉意,从头发冰到脚趾尖。 “梁穹知道吗?” 成璧道:“我从未告知任何人,也瞒着庶卿,但我猜着,他是知道的。” 我靠,这什么玩意啊?还怎么玩啊?怪不得女皇对魏留仙严防死守,这事儿她是真干得出来啊!前桥在破罐破摔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不确定地问成璧:“我……我可曾有卖国之行?” 魏留仙啊,女皇给你多少次机会,梁穹给你多少次机会?你如果真通敌,就太对不起这一家老小了! 好在成璧摇头道:“赵熙衡的确多次跟你探讨过我国北境边防和补给问题,都被你以‘无涉政之志,亦无治国之能’为由拒绝了。你对于政事向来慎言,这我可以肯定。” “也就是说,这两次和他见面都没谈过国事,也没上过床。”前桥看着成璧的脸色,补充道,“但是……有亲亲抱抱举高高这种亲密举动来着。”成璧点头。 前桥此时都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骂街,还是要感谢魏留仙的胸无大志? 亲亲抱抱,按照两国民俗算是互占便宜了,姑且扯平。难道魏留仙的信条是,跟你谈恋爱可以,打擦边球可以,冲动之下为你抗婚也可以,但一谈正事,哎,我就摆烂? 所以这人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啊? 她看着成璧,更是心痛:“你就不拦着?这你都不拦着?” 成璧道:“若非我拦着,怎会只有两次见面?你若真觉着见他不对,明日也不该去。” 这下前桥没话说了。成璧便用那种不屑的神情看着她,像是在说:看,拦着有用吗? —— 3. 前桥压根儿没觉得她去见赵熙衡和魏留仙去见有哪里相同,一个是为了探听情报,一个是为了满足私欲,而她对赵熙衡一点想法都没有。 虽说对方长得不错,但在荆国待久了,审美有点荆化,觉得棱角分明的面相太有攻击性,倒不如荆国男子线条柔和,气质风雅。 和成璧如约来到百瑞居,赵熙衡已在那里恭候了。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新婚后一打扮,端的是气宇轩昂,竟然罕见地礼貌起来,冲前桥点了下头,接着就对成璧道:“哪都有你,你是她的看门狗吗?” 帅不过三秒,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前桥不甘落后:“瞅你人模狗样的,说话也跟放狗屁似的。” 赵熙衡皱眉道:“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那就别引战。直奔主题吧,你叫我出来什么事?” 赵熙衡让她坐下,慢悠悠地给她斟酒:“纵然旧爱前情一笔勾销,咱也是相识一场,当年同在宫中,你还唤我声‘哥哥’呢。上次相遇不尽兴,这次请你吃顿饭,哪有什么主题。” “哦,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显摆新婚之夜呢。” 前桥没接他的酒,反而给自己和成璧倒上茶,而赵熙衡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转起来,知道他已注意到自己腕上空空,却未问出口。 “我是头婚,你又不是。跟你显摆岂非班门弄斧?”赵熙衡笑道。 成语有这么用的吗?前桥无语:“我是比你多了亿点点经验,但还没到阅人无数的程度,你也别妄自菲薄。”也就阅人十七而已。 赵熙衡颇为大度地一笑,接着便要人上菜,席间鸡毛蒜皮地扯了一通,颇有些没话找话。前桥受不了这种尬聊,再加上心里装着事儿,率先忍不住了,撂下筷子道:“我有事问你。” 赵熙衡眼睛一眯笑起来,似乎预料到她要说这话:“可以,我有个条件。” 怎么所有人都要讲条件?前桥道:“啥?还谈条件,好过分啊。” “不过分,”赵熙衡道,“我问你一个问题,换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们均不得说谎,很公平吧。” 前桥警惕起来,这明明就像互通情报。赵熙衡见她犹豫,补充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前桥道:“无关政治。” 赵熙衡放松道:“完全可以。” “别问隐私。” “我没兴趣。” “谁先?” 赵熙衡道:“我先。” 前桥点点头,在他刚张开口的一瞬道:“爱过。” “啊?”赵熙衡无奈道,“你想哪去了……听闻你月前在巷中遭人批颊,可知是何人所为?” 前桥愣道:“你就要问我这个?” 赵熙衡不悦道:“还没到你提问呢,你只需回答我。” 前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说怀疑他媳妇派人干的?只能道:“确有此事……我不知是谁做的,大概只是一介刁民。” 赵熙衡抱着膀子道:“梁穹也不知道?不追究?他这庶卿怎么当的?” 前桥道:“哎,那是另外的问题了。我来问你,王聪跟你什么关系啊?” “他从前是太子的家臣,现在是我的下属——该我了,上次你同我喝酒时所说的话,还记得吗?” 前桥呆,试探道:“忘啦……我是不是说要跟你私奔,为你遣散后宫之类的话来着?那都是酒话,做不得数的。” 赵熙衡皮笑肉不笑道:“所以,我是该信你忘了,还是该信你‘做不得数’呢?” “都信了也行啊。也许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它们真的不冲突。” “就算如此吧,你还有别的话问我?” 前桥道:“有。你那次送我的手环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得来的?” 终于进入正题,可赵熙衡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她的手腕,问道:“手环呢?” “没轮到你问呢。” “我早注意到你没戴着,为何?” 前桥气道:“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没轮到你问呢!” 赵熙衡才不管她说了什么,一边盯着她,一边连珠炮一般问道:“丢了?赠人了?赠谁了?梁穹?”看着她的表情,冷笑道:“呵,还真是梁穹?” 前桥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怎么就写了这两个字出来,见他猜破,还嘴硬:“不是他,我府上那么多人,经常随意恩赏。” 赵熙衡终于撕破那层不动声色的面具,又浮现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来:“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喜欢谁不好,竟会喜欢上那只哈巴狗?” “你说谁呢?”前桥见他又口无遮拦,也怒了。 “我说梁穹,他就是个精心培育的哈巴狗,只会对着女人摇尾巴!”赵熙衡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他们梁家所有男子都是这样,看上去有礼有节,实则为了取悦女人毫无底限。他为讨你欢心,做过不少牺牲吧?这两年他不得侍奉你,是如何让你魂牵梦萦的?” 前桥都快被他气得说不出来话,听他诋毁梁穹恨不得掐住他脖子,可一时之间真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冲成璧道:“你就看他口出狂言?” 成璧显然已准备已久,只等一声令下。剑鞘一闪,冲赵熙衡胸口袭来,赵熙衡侧身把这一击堪堪避过,随手将筷筒扔过来当武器,被成璧一挥手全部震回去。 筷子刷啦啦地落了他满头,模样颇为狼狈,赵熙衡一咬牙发狠,就要拔腰刀。 前桥总算看明白了,这丫对成璧既看不惯又必须忍耐的奇怪态度,原来是因为打不过啊。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他都照成璧差一大截呢。 “羞不羞啊?”前桥不屑道,“人家用剑鞘,你就要拔刀。你若本领不够,就别嘴欠。” “我说梁穹,跟他有何干系?”赵熙衡手头功夫不行,便做起嘴强王者,“梁穹是只哈巴狗,他就是哈巴狗的看门狗。从前围着你叫唤,现在围着新主子转。” 嘿这小子,说话真气人!前桥意识到梁穹就是赵熙衡的痛点,这家伙已经彻底被激怒了,再顺着聊下去只会离题千里。 “你还有没有点契约精神了?”前桥道,“手环到底怎么来的?我问你问题呢。” 赵熙衡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道:“无可奉告!” “喂,是你说的交换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你了!” “魏留仙,你就不觉得惭愧吗?从来你答应我的事,没有一件如约做到,你只会一次又一次伤我。是不是折磨男人很好玩?能满足你们荆国女人的变态欲望?” “哎,别开地图炮啊!”前桥不悦道,“魏留仙变态是她个人行为,别上升荆国,请留仙黑圈地自萌。” 35.魏留仙的珍宝 1. 百瑞楼下行人如织,百瑞楼上,店小二远远看着这桌贵客。 筷子和盘子砸了一地,新任郡卿青着一只眼,正被捆在椅子上挣扎,下黑手的冰山脸剑客显然受到另一人的指使——圣上的唯一妹妹。彼时她正嘬着茶水剥花生吃,好像做惯了这种纵凶伤人之事。 惹不起的神仙打架。小二心中估算着损失,溜着边跑下楼去。 “你是不是喜欢捆绑play啊?每次都自投罗网。还摔东西?以为是在郡主府呐。” 赵熙衡的脸都快黑成碳了,盯着成璧恶狠狠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别落在我手上!” 成璧冷哼一声,要说的话已经在拳头上了,不屑跟他斗嘴。 “对对对,技不如人就要多给自己时间,十年不行,就再等十年嘛。没准你大器晚成,八十多岁熬成一代宗师了呢?” 赵熙衡气得直哼哼,再也不肯好好说话了。前桥一看,光气他也不是办法啊,这人吠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想着上次他吃软不吃硬,便搬椅子坐在他身边,强作耐心道: “误会啦,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赠给梁穹呢?只是借他看看嘛。再说,我都回答你这么多问题了,你回答我一个,还委屈着你啦?” 赵熙衡似乎吃软不吃硬,见她双眼晶晶地看着自己,态度诚恳,竟然真收了脾气,只是语气仍然不友善:“回答你也不是不行,我临行前想给你带个礼物,特意在‘奉阴婆’处求来的。” “谁?”什么婆? “不是谁。奉阴婆是兴国先祖,我们国人都是她的后代。如同你们荆国信奉‘真嫄’,我们祭祀的神明乃奉阴婆。她显灵时,有求必应。” 原来又是个封建迷信,前桥道:“你跟你祖宗求这个做什么?” “不是求这个,而是求一物护佑你平安,便得到它。” 前桥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它,他……这个‘婆’是怎么给你东西的?” 赵熙衡道:“我按照老法子,将祷词与空箱一并埋入神庙土中。第二日发土,此物就现于箱中,细看之下绝非凡品,便知是奉阴婆显灵。便将此物封着,带至荆国送给你。” 前桥挠头:“不是……那手环会发光,还会出声,你怎么就认定不是凡品,没准是妖物呢?” “它在我手中时从未发光,也没出声音,是那日交给你后,奉阴婆灵气环绕,才有绿光闪烁。不管怎么说,你我也是相好一场,为你祈福是我一番心意,你好好戴着,别摘下,也别送给他人可好?” “哦……”前桥无心地答应着,寻思发光,屏幕,明明是唯物主义的范畴,怎么在他这儿变得神神叨叨了?“你说的这个奉阴婆,长什么样?” “目前只有塑像和古画,每一代工匠描摹都微有差异,总之是个面目慈善的老婆婆。依照典籍中记载,她曾是荆国贵族,被流放塞外后诞育了兴国后人。若你有兴趣,我便差人索来相关典籍,下次见面讲给你听。”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已经在安排下次见面了。前桥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荆国也不是没有书,我找找再说吧。” “你的问题回答完了,我还有问题。” 前桥都觉得他脸皮厚得可以,刚才闹成那样,现在都被捆成猪肉了,还能面不改色地讲条件。 “问吧问吧。” “你对我可还有丝毫留恋吗?”赵熙衡问出这话十分平静,可他表现得越平静,前桥越害怕。 “小赵啊,咱说好,不能急眼的。” 赵熙衡点头,耸肩示意道:“我都被绑成这样了,还能怎么?” 前桥正色道:“初恋是挺美好的,可我们不能活在过去呀。现在我有梁穹,你有安吉,你结婚久了就知道,能握在手里的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们都该抛弃幻想,好好过眼前的日子了。” 赵熙衡没有看她,沉声道:“我还有问题。” “不带这样的,说好了一人一个问题,你咋总耍无赖呢?” “最后一个问题。”赵熙衡执拗地坚持。 “哎呀好吧,你问!” 赵熙衡看向她的双眼,道:“你不是魏留仙吧?” 前桥只愣了三秒钟,连忙回答道:“我就是魏留仙。” 赵熙衡垂头笑了:“我们刚认识时你是几岁?” 前桥不说话,也说不出来。听见赵熙衡自问自答:“六岁,你六岁我们就认识了。你沉默时在想什么,你是否说谎,是开心是难过,我看一眼便知。我只是疑惑,你若是魏留仙,刚才为何会慌乱?若不是她,为何连说谎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前桥知道赵熙衡为什么让她觉得可怕了,这家伙到底是第六感太准,还是真的太了解魏留仙本尊?连梁穹都没怀疑过的事,他竟然一语道破。 她搪塞道:“我是魏留仙,犹豫是因为失忆了。” “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把有关我的记忆给失了。” 前桥噎了半天,回答道:“嗯,差不多,别人也有记得的也有忘记的。关于你,是一丁点儿也记不得了。” “这样啊。”赵熙衡听她回答,反而有些释然,“好,我开心了不少。因失忆放弃我,总好过因变心和绝情。” 看来还是没信她的说法。 “别以为一句忘了就可以结束,你还是欠我的。” —— 2. “我到底欠他什么啊?” 这次聚餐可说是不欢而散,前桥回府路上越想越气,魏留仙到底答应人家啥了?她说到不做到,还害得自己擦屁股。 成璧倒是因她和赵熙衡闹不愉快而心情大好,送前桥回去后,又替她去梁穹处取手环。 早知道梁穹不会轻易将手环留在自己身边,一定找了能工巧匠窥探其结构。成璧接过手环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变化,但灯不亮了。 “为何不发光了,你弄坏了?” 梁穹道:“它在我手里就没发光过。我先是找了匠人看,说外部看不到一丝接续,内部定有十分精巧的固定方法。材料非石非金,却坚固无比,我怕破坏后无法还原,没让他们硬拆,只细致描了图样下来。而后又去了真嫄祠,找天师查看有无鬼祟。” 成璧惊道:“你还真去了神祠?……天师看出了什么来?” “在真嫄像前,那绿光倒是突然闪了一下。天师说此物与真嫄必有联系,却看不出是什么法器。可若与真嫄有关,为何神物不在我荆国诞生,反而在他兴国?” 成璧想到赵熙衡的话,道:“你知道‘奉阴婆’吗?” “是个以巫诅之术发源的教派,在西梧和兴国被普遍信奉,几成国教。我大荆民间也有些乡野粗人受此影响,以祭拜奉阴婆祈求丰收。怎么了?” “赵熙衡对公主说,此物是他从奉阴婆处求来的。还说奉阴婆是兴国先祖,与荆国本是同脉。难道手环同真嫄的联系,是因此而始吗?” 梁穹听他详细复述一遍,道:“奇了,还有这等渊源?我倒是不知。待我找些典籍看看。” 成璧又问:“你戴此物,可听到有人跟你讲话?” 梁穹摇摇头。将手环塞入盒中交给成璧带回,临行前叫住他道:“就算此物能与真嫄感应,我也有些不踏实。赵熙衡所求未必单纯,若公主有什么古怪,立即告诉我。” 成璧答应了,带着盒子往回走,刚进院门便就觉着前桥的寝殿十分热闹,她正和几个丫头围在一处,不知商量什么。 见成璧过来,前桥一把将他抓住,兴奋地指着花瓶后处一尺见方的暗门道:“成璧,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 2. 成璧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装糊涂道:“暗门而已,每个房间不都有几个吗?”说着就要把门扣上,被前桥连忙拦住:“里面有东西,这可能是私房钱啊!你怎么不好奇!” 成璧苦笑,真要是私房钱就好了。他无法掩饰,只能看着前桥激动地给他还原现场:“要不是我不经意这么一踢,都发现不了花纹里藏着一个暗门!我问她们,她们都不知道,你说奇怪不奇怪?” 没事儿踢它干嘛?现在好了,都知道了。好在她还没拿出里面的东西对众人显摆。 成璧对她使了个眼色,前桥立马会意,对周围看热闹的丫鬟挥手道:“都出门候着吧,谁也不得接近,也不要乱说话。” 待大家走了,问成璧道:“原来你知道啊,快说说,里面是什么?” 成璧哼哼道:“我才不知道。” 前桥就觉好笑,成璧连说谎都不像。想起刚刚的场景,调侃道:“成璧,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几岁啊?” 成璧拿眼睛觑着她:“几岁啊?” 前桥算了算:“你大概十六吧。你什么表情是欲拒还迎,什么表情是欲火难耐,什么表情是欲言又止,我只看一眼就知道。” “怎么总能扯到那方面去?再说,这是什么好话吗?也跟着学。” “哈哈哈,”前桥心情大好,亲昵地推了推他的后背,“我虽然好奇,却不敢碰。你功夫好,有经验,帮我取出来嘛!” 藏得如此隐秘都能被发现,这或许是天意吧。成璧心中一叹,挽好袖子,将里面一个精致的方形小箱取出,擦掉上面薄薄的尘土,手按在箱盖上对前桥道:“确定要打开?” 前桥紧张道:“是什么东西?” “能给你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又听成璧继续吓唬她,“你若不拆,我们就把它一把火烧掉,一劳永逸。” “那烧之前得看一眼,不然多遗憾啊……” 前桥奓着胆子去开箱,待箱盖打开,发现里面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军火毒药,而是一封封信件。她随手捻起一个,见封皮上只写了四个字“公主亲启”,样子和赵熙衡送来那封一模一样。 “靠……”她接着往里掏,把箱底的信翻上来,下面的信封脏污得愈发厉害,封皮上的字迹也略微稚嫩,但无一例外只写了四个字——公主亲启。 满满一小箱,都是赵熙衡写给她的信。 “有多少?”震惊了许久,她问成璧。 “应是二十三封。这些年来你与他的通信都在此处了。” 前桥咽了咽口水,这果然是了不得的东西。这么多封跨国通信,梁穹还真敢帮她瞒。没准儿连梁穹都不知道,是成璧在瞒。 “里面写了什么?” 成璧道:“情书,聊天,或者别的什么。大部分你不曾给我看。” “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还有这些东西啊!”前桥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封信,其他的都保存完好,唯有它皱皱巴巴,像是被拆看了无数次。“这是第一封信,对吧?” 成璧点头:“之前不说,是不信你忘了。后来不说,是不想你记起。你若真想一刀两断,还是听我的,烧了,别看。” 前桥抓紧那封信,内心深处不断挣扎。可如果没有这些记忆,她没法做成真正的魏留仙,也没法彻底解决她和赵熙衡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不,我还是得把将它们看完。成璧,你今晚在此处陪我吧。” 成璧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选择,叹一口气,坐在她身边问道:“那你看完一封,我就烧一封,可好?此物留着将是莫大隐患。” 成璧说的没错,但自己有这个权力,去替魏留仙做决定吗?前桥刚犹豫一下,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魏留仙的男人都照睡不误,还在乎这几封信? “好,你去拿火盆吧。” —— 3. 成璧点燃火盆,看着前桥被照亮的侧颜,她正捧着第一封信深呼吸。刚想拆,突然又放下。 “我手环拿回来了没?” 成璧将盒子递给她,见她甫一触及手环,那物便亮起绿光,因此暗暗惊异。而前桥将手环牢牢系在腕上,并没将信拆开,而是用双手夹着,闭起眼睛。 一道诡异的红光划过,快得让他以为自己眼花。 “诶,魏留仙。” 他呼唤两声,对方保持着那个姿势,并没回答。 36.寝殿风波(赵二狗子人物志1) 1. 当强光消失后,前桥睁开双眼,举目四望,发现自己还在寝殿。不过摆设多有不同,应该距离现在有几年了。 为什么在寝殿?按照手环解锁支线的尿性,不该是去见当年的赵熙衡吗? 她刚满心狐疑地飘了两步,便听到一声女子的轻喘,心中咯噔一声。 坏了,难不成赵熙衡在魏留仙寝殿里?! 她马上向着床飘过去,冲破床帷来到这对野鸳鸯面前,不料魏留仙的赤色鸳鸯肚兜并没挂在赵熙衡腰带上,里面的男主人公竟然是成璧。 啊,成璧好,是成璧就好啊! 悬着的心骤然落地,她开始打量床上二人。魏留仙正搂着成璧的脖子仰面躺着,两人面色皆是绯红一片,呼吸的节奏暧昧缠绵,似乎刚刚激吻过。 这是……哪段儿啊? 她俩对视着,魏留仙噗嗤一声笑了,娇声道:“怎么停了?你不想要?” 她明知故问,因为成璧的模样已十分动情,手掌滑进她衣衫内抚摸着腰侧,沙哑道:“……想要。” 前桥听了这声音,自己都酥了,恨不得马上把成璧纳入身下,可魏留仙就跟有那个大病一样,还面不改色地调侃他:“是谁说过不做我卿子,只做亲卫来着?” “是我。” 成璧继续吻着她,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已经反悔了。魏留仙伸手向他下体探去,隔着衣服摸出那里的轮廓,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然后翻身将成璧压在身下,飞快地剥他的衣服,动作熟练得像在剥衣流水线上工作了好几年。 开幕暴击,是我能免费看到的内容吗?前桥还琢磨着非礼勿视,要么别在这杵着了,可还没等她行动起来,魏留仙已把两人衣服脱个精光,一边垂头索吻,一边将成璧的硬物放在手心摩擦。 好家伙,视觉盛宴,这下连走的念头都没有了。 可是不对啊,魏留仙不能和成璧啪啪啪,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成璧显然比魏留仙稚嫩许多,在她几番摆弄下已是情难自抑,手臂一揽,反客为主地将魏留仙压在身下,捧起双腿左右分开,将那挺立的硬物放在柔软洞口,就要试探着送入。而魏留仙根本拦也没拦,还抬着臀部配合他。 刚缓缓进了个头儿,两人皆是一喘,成璧轻吻着她,微微退出,又慢慢刺进一些,顾念着魏留仙的反应,柔声问道:“还好吗?” 魏留仙点着头,示意他继续深入。下一秒,咚咚的敲门声便响起来。 两人一愣,魏留仙皱眉道:“别管她。”可那敲门声转眼便像砸门,成璧最终还是拔出来,按捺着欲火道:“没准儿有急事。” 这场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魏留仙骂骂咧咧地披衣翻身起床,横眉竖目地去开门,见老婢菊姑姑站立在门口,同样严肃地瞪着她。 “要死啊?敲什么敲!” 菊姑姑对着盛怒的魏留仙正色道:“江公子可在里面?” 魏留仙听闻此话,架势上没示弱,语气却立马软了起来。 “他在里面你也不能砸门啊,把我卿子吓到怎么办?万一落下病根,以后数十年都勃不起来怎么办?” “殿下若不想让老奴如此,便不要同江公子行房事!上次殿下明明答应仅此一次,若殿下当真无法自制,便只能按照宫规,为江公子施滞势之术。” “你小声点。”魏留仙将她拉远一些,看了她半天,最终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怕你了。我不搞他,行了吧?” “殿下此话当真?还是想暂时将老奴打发回去?不然您让老奴进去,奴在床边看着,只要不合媾,您如何与江公子戏耍都可以。” 前桥都能感觉魏留仙在瀑布汗,谁想被人观赏这个啊?床上的还是脸皮儿最薄的成璧。天知道魏留仙得用多大努力,才让成璧甘心上床的,转眼就被面前之人搅和黄了。 魏留仙都要哭了:“我怕你了姑姑,姑奶奶!我以我皇室血脉起誓,真不睡他了。过段时间我就去找皇姊,让她随意给我指一个男人当公卿,我再去找成璧侍寝,你满意了?” 菊姑姑终于走了,魏留仙身心俱疲地回房,成璧已经重新穿好衣服,半靠在床上问道:“菊姑姑有何事?” 魏留仙俯下身吻他,在成璧又要重燃欲火之前及时停住,搪塞道:“突然有些事要处理,我今晚不能陪你了。抱歉。” “无妨。”成璧乖乖听话,当真一点也不怀疑,整理好衣服就要离开。魏留仙一直留意他的表情,拉着他的手问道:“以后……还能同你亲近吗?” 成璧以吻回答她,柔情得像是开冻的春水:“既是卿子,你觉得呢?” 草,真好啊,真好!前桥都看出姨母笑了,转眼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不对啊,赵熙衡哪去了? 这个成璧难道是赵熙衡变的?他是个孙猴子来着? 她跟在成璧身后飘出去,看他还脸红红地微笑,似在不停回味方才房内旖旎的一幕。他在院子中散了一圈步,到侧门时突然脚下一停。抬起头看着院墙,动作像猫一般警觉。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立即飞身上墙,前桥才想起来自己会穿墙术,等她把头扎出去,只看到一个黑影慌慌张张地跑向远处。 成璧从墙头跳下,稳稳落在雪地中,拾起那人留下的一封信。翻转了信封,见只有四个字——“公主亲启”。 “神神怪怪的。”他对着月光看了良久,也无法在不拆开的情况下得知内容,只好将信封塞回怀中。接着一个腾跃翻回墙内,依照原路向魏留仙的寝殿走去。 就是这里。 前桥看着成璧的背影,突然有些心疼。 按季节看,他刚入府还是夏天,如今到了初冬,相隔仅仅半年。他刚和魏留仙抛开心结,走入正轨,彼此倾心,宛若一对儿神仙眷侣,还差点生米煮成熟饭。 可转眼赵熙衡就出现了,以后的魏留仙怕是要鬼迷心窍,难怪成璧会对他如此介怀。 37.雪山下的落水犬(赵二狗子人物志2) 1. “怎么回来了?” 魏留仙从一把摇椅上晃晃悠悠地起来,还想抓过什么东西假装有事处理,却见成璧根本没想拆穿她的借口。他从胸前拿出一个信封递过:“方才有人放在侧门处。” 魏留仙奇道:“鬼祟至极,什么信要在侧门递?”她接过信封时还漫不经心,视线在那四个字上甫一停留,便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对成璧警惕道:“谁送来的?” “见我出来就慌忙跑了,没看清。” 魏留仙把信收在袖中,让仆人关上房门退出去,又问成璧道:“还有谁看见了?” 成璧对她突然上心莫名其妙:“只有我见了,就给你送来。怎么?” 魏留仙捧着那封信端详,好像要把信看出个窟窿,手放到封口处摆弄,刚想撕又移开,愁眉苦脸地长吁短叹。 成璧不解:“这是谁的信?” “一个……旧友。”魏留仙回答得十分简略。 “那便拆啊。” “啧,你不明白。”魏留仙把信盖在眼睛上,躺在摇椅上晃啊晃,“他走之前,我们说好再不联系的,现在他突然找我,一定是遇到麻烦,或者过得不好——我不希望看他过得不好。” “可是,他既然破例给你写信,应该是需要你帮助吧?”成璧道,“还是拆吧。能帮则帮,若帮不了,也可回信安慰,为他分忧。” 魏留仙笑得很无力:“你说得轻巧。他是个兴国人,他的信怎么好轻易回的?我都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把信送到府里。幸亏是你捡去了,要是旁人知道,没准生出什么事端。” 成璧这才了解到魏留仙的为难。虽然荆兴两国已停站多年,但近来边境摩擦不断,国人对此十分敏感。这个节骨眼上递信过来,实在不明智,没准儿真是走投无路了吧。 魏留仙心理斗争良久,还是决定将信拆开,只看了一遍,便将两页信纸放回信封。这下也没心思坐在摇椅上晃悠了,颓然靠在床柱边。 “信上写了什么?” “他想见我一面。”魏留仙闷闷道,“果然是过得不好吧。他很小就离开家了,成年才回去,在那边没有朋友,亲人怕是也生疏了。” 那的确不好过,可见面远比回信棘手得多。成璧担忧道:“在哪里见啊?” “一个叫吉江镇的地方。你可曾听说过?” “哦,我知道。”成璧道:“和兴国南部仅隔着一座山。去那里很远,少说也要七日路程。” “七日……”魏留仙苦恼道,“年节将近,我上哪找半个月的借口,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咬着嘴唇苦思冥想了一阵儿,又掏出信件读了好几遍,最终沮丧道:“算了,鬼才会去。” 随手拿起一个首饰盒子,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出来,再把信封填进去封住。而后环顾四处,骤然有所醒悟,走到角落里搬开一个花瓶,对着后面的墙体踢了一脚。 成璧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从未注意过的暗门打开,魏留仙蹲下来,伸出手在里面掏啊掏,掏出一堆成璧眼熟的东西来。某家公子留的香囊,某家公子送的玉佩,甚至还有青楼红郎的发带……她把暗格里的东西掏空,再把那盒子放进去,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尘,对着成璧眨眼道: “别告诉别人啊。” —— 2. 成璧本以为此事已经被魏留仙彻底放弃,可没过几日她便找上来,张口便让他收拾好东西,随自己出趟远门。 魏留仙言之凿凿地宣布:“赵院丞要率御画院学子去采风,他曾受梁太师举荐教我书画,我对皇姊说想去,皇姊便允了。” 成璧没有魏留仙那么藏得住事儿,已经知道她做好准备跑去吉江,舌头就像打了结,只能蹦出一个“好”字。 魏留仙借坡下驴,说圣上时常倡导,求知求学无贵庶之别,此次她同画院众学子一样待遇,不带随从,只带成璧一人。 她这话是说给菊姑姑听的,菊姑姑还欲再言,她便挡住话头:“画院有随行侍从,也有医者厨子,皇姊都放心让我去,你也不要担心啦。至于我答应过你的事,会说到做到。” 成璧不知她废了多少口舌,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既然不会配合说谎,便只能沉默不语。 收拾好东西随魏留仙出发,先是同画院马车向北行至半程,要西去时,魏留仙突然嚷嚷舟车劳顿,非要停下歇息。可怜赵院丞虽是她老师,却不敢忤逆,被她胡乱指使了两日,受不住行程耽搁,同意让魏留仙和成璧留在客栈,自己率画院诸生继续赶路。 把赵院丞等人磨走,魏留仙马上拉着成璧再向北去。快马赶了三日,终于抵达吉江。 那边陲小镇位于玉龙山下,山头白雪皑皑,山下茅屋连绵。炊烟袅袅,几亩荒田,冰溪流淌,渔歌回荡,美得不似尘世。魏留仙将马放慢,她能走到此处是何等孤注一掷,可越是接近,越是忐忑。 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见两个陌生面孔到来,有村民操着生疏的国语,问他们来找谁。 “可见过一个兴国少年吗?” 那人便笑了,说这镇上一半都是兴国人,若是找同样外来的陌生人,倒有一个。他带两人向溪水的来处走去,指着山脚下一座孤零零的房子,说那位外来者暂住于此。 魏留仙行至半途,将马勒住。成璧顺着她目光看去,一个少年的背影正坐在溪水边垂钓,短发微蜷,仅到肩膀。魏留仙静默地看了一阵,定了定神,才继续放马而行。 少年听到马蹄声回过头,和魏留仙远远地对望,又把目光转到成璧身上,似乎没料到她会带其他人同往。 魏留仙跳下马,走上前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亲卫,江成璧。”那少年对成璧点头,就当是打了招呼,又对魏留仙道:“我等了两日,你再不来,我就回去了。” 魏留仙坐到他身边,把途中种种曲折概括得轻描淡写:“路上有事,耽搁了。”接着又扭过头,对成璧介绍道:“这位是赵熙衡。” 这三字入耳,立即激起一阵熟悉感。随便挑出一个荆国百姓,怕都会对兴国质子之名脱口而出。成璧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赵熙衡?兴国二皇子殿下?” 赵熙衡意兴阑珊地点点头:“叫我名字就好了。这里哪个不是‘殿下’,你也不嫌叫着累得慌。” 成璧飞快地看了魏留仙一眼,吓出满头冷汗。他怎么就没想到,魏留仙要见的是赵熙衡?以魏留仙的身份,能结识的兴国旧友,除了赵熙衡还能是谁? 若是被圣上知道……成璧后怕起来。魏留仙却没他那么焦灼,看着赵熙衡收鱼竿的动作,眼中还含着欣赏:“从前觉得兴国男子发式怪模怪样,可看你短发的样子,又觉得蛮精神。不过你黑了,也壮实了。” “我回国后不久便去军营历练,辗转多地,半年前才回敏都。” “过得怎么样?对兴国还适应吗?你父皇还好?兄弟对你可好?” 赵熙衡胡乱点着头,走到浅溪处拾起鱼篓,魏留仙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道:“嗯,都还好,那就好。” 他将鱼篓扔回岸边,拨开水上的浮冰,顺手洗了把脸。沾湿的短发打着绺垂下来,把他衬得像一只落水的小狗。他仰头将水珠甩开,突然对魏留仙道:“上个月,我母妃过世了。” 魏留仙一时语塞,试探地安慰道:“幸好有你在她身边,我想她是欣慰的。” “我不在。”赵熙衡面色沉静得像脚下的冰面,“其实她早就不是妃位了。五年前被父皇褫夺封号,迁至别院,再没回过宫。我只有每月十五才能去见她一次。她过世时,无人来通知我,三日后我去找她,只剩郊外一座矮坟,墓碑也潦草,我找了好半天。” 他坐下来,后背塌着,脸上的水珠晶晶发光。魏留仙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她担忧地看着赵熙衡,轻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回国了,你父皇竟不曾赦免你母妃吗?” “我一早跟你说过,质子如同弃子。他把我送到荆国时只当我死了,我纵然回来,也不会有什么父慈子孝——谁会喜欢看一个用于求和的‘国耻’,整日在自己眼前晃?” 他自嘲地笑笑,终于打开憋忍许久的话匣子,连哀伤的神色也像突破冷漠的保护壳,刚刚浮现出来。 “我从前想着,回去要争,纵然现在一无所有,我还可以去拼去学。吃什么苦都不怕,反正我还年轻。每次得到父皇一句肯定,我都坚信终有一天,我能为母妃挣出个前途来。可现在……”赵熙衡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连酒窝都恹恹的,“好累啊,魏留仙,好累了。我没别的念想,也没牵挂,只想最后见你一面。” 她什么安慰也没说,伸出双臂环抱着他,让对方的脸藏进胸前衣怀之中。起初赵熙衡还执拗地以手撑地,不一会便溃不成军,牢牢回抱住魏留仙的后背。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始终没有放声大哭。 “见我一面后,你要去哪啊?找你母妃吗?她在九泉之下可愿见你吗?” “为何不愿?我回来后,她不知多开心。她居所那么小,身边只两个仆人,夜晚连盏灯都没有,还给我缝衣服,不知我身量,缝小了。她,她还记得我七岁时,爱吃金丝糕,我自己都忘了……”赵熙衡说着说着,就哽咽得说不出完整句子,“从来没有人、没人在意我,只有母妃……” 两行眼泪划过魏留仙的面颊,她轻抚着对方颤抖的后背,听他那些断断续续不成句的话语,一直到他发泄完毕,回归平静。她放开双手,心疼地看着赵熙衡直起身,用通红的双眼凝视着她,而后将吻黏到她额上。 这已经超越“兄妹”间该有的安慰,成璧刚有所警觉,就见赵熙衡和魏留仙的唇轻轻相碰。 “别。”魏留仙微微后退开,“我们说好的。” 赵熙衡就像没听见,继续吻她,却不深入,只是浅浅地碰,好像对待失而复得的宝物那般珍重。而魏留仙口头的拒绝软得像团棉花,待赵熙衡舌头都伸进来了,她才想起成璧在一旁,慌忙将对方推开。 赵熙衡被她推得猝不及防歪在地上,看看魏留仙的神色,又看看成璧充满敌意的目光。眼睛一瞬,便理解了自己被拒绝的缘由。 “哦,说什么亲卫,原来不是?” 38.新欢旧爱(赵二狗子人物志3) 1. 寒风中吹来浓厚的火药味儿。魏留仙抿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赵熙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连珠炮一般猜测道:“卿子?使奴?什么时候的事?你刚被赐府邸,想来就是今年吧。何必说谎瞒我?怕我伤心吗?” 魏留仙在他咄咄逼问下只能开口:“你能不能改改你这毛病……成璧是我亲卫,也是使奴。我没提,是没想好怎么跟你介绍。” “哦。”赵熙衡自嘲地一笑,“原来你早有新欢,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是,你们荆国女子只要开了府,至少凑个‘双喜临门’。你府中如今除了他还有几人啊?” 魏留仙闷闷地答:“只他一个。” 赵熙衡听见只有成璧一个,面色反而像听见有十个八个一样阴沉。 魏留仙道:“你没道理生气。你回国前我们就说好了,一刀两断,各奔东西。若不是收到你的信,我都没想到会和你再次见面。” 赵熙衡道:“还没道理生气?我才走了多久,你说放下就放下?我都还没放下!我刚见你骑在马上,还感慨回忆里那些日子没有远去,旁人都会变,但你不会,我也不会。可我才知道自己多可笑。我就不该给你写信,你也不该来,你把我对你的眷恋全毁了!” 他说着说着,就气冲冲地起身要走,被魏留仙一把拉住。 “赵熙衡,你给我坐下!”魏留仙怒道,“还有完没完?你在我心中是何等分量,难道你不清楚?若我当真如此无情,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过来见你?” 赵熙衡停下来,但仍然怒气未消。 “我……的确,表现得没有你长情……”魏留仙皱着眉头沮丧道,“既然念念不忘也于事无补,我为何不让自己开心点?若是提前知道你我还会见面,我自然不会……”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赵熙衡和成璧都看着她,等待下文,她咬唇道,“说这些假设有什么意义呢?反正结果就是这样了。成璧与旁人不同,我虽然对你有愧……但我纳了成璧,也不后悔。” 俩人眼瞅着又要聊不下去,魏留仙看看成璧,咬牙道:“委屈你去屋里待一会儿吧,这毕竟是我和熙衡之间的问题。你在我身边,他不肯好好讲话,我也总是分心。” 成璧自然不想走,也不放心把魏留仙一人留下,但魏留仙举起双手诚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是想解决问题,不会做多余的事,你相信我。” 或许是她的恳求太真切,又或许今天的魏留仙实在太令人伤心,成璧留下一个冷漠的眼神,就去屋子中将门关上,而后坐在窗前,一个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们的地方。 魏留仙让赵熙衡坐在身边,轻声道:“我想帮你,我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熙衡,你父兄目前是什么状况,和我们之前讨论的一样吗?” 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赵熙衡的脾气迅速冷却,摇头道:“回国才知道,咱们当初的猜测都是纸上谈兵。太子直属势力已日渐虚空,反而是三弟,更多朝臣拥在他身边。他母妃刚晋升贵妃,正是如日中天。想来父皇日后改立三弟为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子待你如何?” “他看我就像看鸡肋吧。我虽不与三弟同路,却也没什么根系和实力,就算站在他这边,对他也没有好处。” “你不能再去军中了,远离朝堂能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魏留仙道,“太子就算再式微,还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你三弟气焰嚣张,却无法改变庶出的事实,你去太子身边站稳脚跟,才是良策。” “我也这么想,可身无长物,只能任他指派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苦活儿,或是给他背黑锅。” 魏留仙甚是心疼地看着他:“以你的才智和抱负,实在委屈了。” 两人十分默契地沉默着。前桥如果有身体,一定在讪笑。这小妮子总说自己不摄政,帮赵熙衡指点江山倒是头头是道。听这意思,他们俩还正儿八经地推演过兴国局势——虽然推演得一点儿都不对。 如果赵熙衡不是那么讨人厌,看到他俩这样,还真觉得挺般配。 前桥这份磕cp的闲心不一会儿就被魏留仙敲散。 她认真道:“我有一策,你要不要听听看?” —— 2. 赵熙衡和前桥都竖起耳朵,听魏留仙问道:“荆兴边界近来总有摩擦,不知与其他毗邻国相处怎样?” “不算太好,和梧国至今仍在交恶,随时有兵戎相见的可能。恰逢今冬严寒,国内粮食柴火损耗严重,不少百姓南下抢掠,和你们的矛盾也在激化。” 魏留仙点点头,捡起一根树枝画起来。 “兴国与荆国不同,版图靠内,南有荆,西有梧,东有赫颐部落,又是交通要塞,常年冲突不断。你父皇自上一战后元气尽损,虽有不甘,也知休养生息方为良策,而荆国地大物博,国富兵强,正是兴国的绝佳靠山。 “从前两国缔结和约时有你为质,现在你回国了,这和约名存实亡,梧国和赫颐都知道兴国国力渐弱,自然想分一杯羹。若是荆兴两国再次结盟,甚至开放民间贸易,互通有无,大部分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你父皇一定乐见其成。” “如何结盟,再派质子吗?”赵熙衡苦笑道,“算了,你可知父皇看我的眼神?” 魏留仙摇头:“有个法子,比派质子可靠上许多,也不损失兴国颜面。最重要的是,能给你站稳脚跟的筹码。但不能你自己去促成,最好去告诉太子,让他帮你。” 前桥已经意识到,魏留仙此刻打的是什么算盘。然而赵熙衡尚未想通:“什么?” “联姻。”说出这两个字,魏留仙的声音都温柔下来,“联姻,你和我。若是能成,则再好不过,若是不成,也能让太子认为你有价值,重用于你。” 赵熙衡愣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要把自己的后半生给我做赌注?” “后半生?我可不是你们兴国女子,讲究什么夫唱妇随。”魏留仙笑道,“就算联姻,按照两国的实力,也只能是你嫁过来,成为我的公卿——当然,除了你,我还可以有庶卿,有使奴……” 见他面色逐渐不对劲,魏留仙倒是十分开心:“认清现实吧,我的殿下,荆国公主府的分量足以让你稳立于兴国朝堂。你是想牺牲小我成就大业,还是抱着尊严不肯松手?” 比起魏留仙的胸有成竹,赵熙衡则更多是怀疑:“就算太子有意促成,你该如何劝说你皇姊?你在她面前,从来都表现得对朝事漠不关心,骤然提及联姻,她岂会应允?” “这你别管,我自会尽力促成。你只需对太子告知此事,并让他相信,联姻人选非你莫属。若是扶持你,是为他自己培植左膀右臂,以他的境况,一定会答应。” “你是想帮我,还是出于……”赵熙衡停顿一下,道,“你想清楚,若成了,我们就真是夫妻了。” 魏留仙轻松地笑道:“那我也算夙愿得偿——本来我就喜欢你。” 赵熙衡闻言,脸上逐渐浮现微笑,看她的眼神也柔情似水,可口中还不留情:“你才多大,还‘夙愿’?” 魏留仙认真道:“不小了,我王姨这般年纪时,都已有三个卿子了。” 赵熙衡觑着她:“你想有几个?” “既然我是公主,至少也得……十个八个的吧?不过有你这个醋坛子在,再打个折,四五个也能接受……哈哈,开玩笑的,岂会有那么多?有你和成璧就足够啦。” 赵熙衡并不领情,立马变脸道:“你别跟我提他。” “熙衡啊……在荆国,不能容人,可不是贤卿所为。” 39.耍宝(赵二狗子人物志4) 1. 魏留仙处理完前男友的小情绪,又陀螺一般转去屋中安抚现任情人。开门后见成璧神情不对,还以为他听见了两人的密谋,心虚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就算你……”成璧突然抿着唇停下来,又没头没尾道,“我还是御封的公主府亲卫,让我走是不可能的。” 魏留仙见他只是胡思乱想,大松一口气道:“嗨哟乖乖,谁让你走了?瞎想什么呢?” 成璧虽知她没想让自己离开,还是气不过她方才所作所为,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架势。魏留仙看向窗外,确定超过了赵熙衡的视线范围后,迅速将成璧抱住深吻。 “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哎,我也没机会跟你提他不是?” “你既心中有他,当初为何还对我……” 刚才是赵熙衡问,现在又换成璧,魏留仙急得直跺脚:“你怎么也没转过弯呢?成璧啊,我遇见你之前,已经和他分手了。为了彻底忘记他,我还花天酒地了一段时间……直到遇见你,我才收了心啊。”她再次吻上他,一边吻一边呢喃,“我对你是真心的,没有一丝一毫掺假……” 前桥都快把白眼翻出来了。魏留仙你个大海王,快把成璧放开!这孩子遇见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 魏留仙当然没放,还把成璧吻得面色潮红,并在他将双手动情环于她腰后之际,无情地给他当头一棒:“日后熙衡入府为公卿,你便是庶卿,除你二人之外,不会再有他人了。” 成璧猝不及防,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公卿?!” 魏留仙点头:“我们商量着,想促成两国联姻,也就是我和他……”成璧连忙打断她:“联姻何等重要,你怎能随口应承?” “不是随口……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或者说是肖想吧。从前没有实现的可能,但现在,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 成璧与魏留仙对视良久,判断出她真不是一时兴起,颓然坐下来,沮丧道:“你不必跟我商量,我只是个使奴,既是残缺之身,也不敢惦记庶卿之位。你想弃随时可弃,不必用这话安抚我。” 看成璧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前桥心都疼了一下,恨不得拽着魏留仙打上几记老拳。魏留仙也知道自己有多过分,捂着胸口对成璧道:“我不想弃你,更不曾看轻你,作贱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和你开玩笑。其实……” 正说到关键处,木门被“咚”地一声踹开,赵熙衡不悦地看着两人微妙的距离,对魏留仙道:“鱼烤好了,出来吃。” 她原本要坦白的话便咽回去。 三条烤鱼,赵熙衡难得豁达地带了成璧的份,但成璧并没因这小小善良领他的情。两人全程视对方如空气,只和魏留仙说话,余她一人周旋双方。 吃过饭后,三人同去小屋中睡觉。室内条件简陋,赵熙衡这两日都用衣服打地铺,而今利落收拾出一处空地,将自己的毛氅铺平,对魏留仙道:“你睡这里,这里最暖和。” “那你呢?”魏留仙看他把御寒的外衣都给了自己,便要递回他,被他拒绝:“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身强体壮,哪有让女人受冻的道理?” 成璧也不甘示弱,将披风递给魏留仙当被子,和赵熙衡一左一右半靠在墙边小寐。 魏留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一定是有“一起挤挤”的心思,但幸好没说出这样的话。 —— 2. 等魏留仙从温暖的被窝中钻出时已天色大明,环顾四周无人,支棱着睡乱的毛迷茫了一下,像是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她掀开披风,揉着微微发酸的腰去找两人,刚到窗口,就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白雪地上一片狼藉,赵熙衡正在被成璧按在地上打,雪块在他外衣上结出一层厚厚的壳,饶是如此,也无法抵御对方的拳脚。 成璧私下动手可比魏留仙在旁时狠多了,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却次次都往要害处招呼。赵熙衡连还手之力都无,仍是不服,只待成璧刚有松懈,就跃起来反击,再被成璧狠狠摔倒在地,滚成一只雪熊。 魏留仙见事不妙,赶紧把门推开,喝道:“干什么呢?” 成璧立马收手,虽然气息急促,但面色红润,底气十足。那挨打之人也一骨碌爬起来,样子十分狼狈,口中却不肯甘拜下风。 “阉人。” 有人被揍不是没有理由的,谁叫他嘴欠。本来看他被成璧打,魏留仙是想给他撑腰的,可他又出口伤人,让这偏架都没法拉。魏留仙不悦道:“熙衡,你太无理了,给成璧道歉。”接着又给他科普,“滞势和阉割,是不一样的……” 见成璧没还口,赵熙衡以为自己找到了痛点:“都是无后,没什么差别。” “你们那兴国脑袋真讨厌。有后代也是我的后代,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倒是和阉人生个后代出来?” “我再说一遍,无伦和谁,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和别人没关系。还有,你扯远了,给成璧道歉!” 见魏留仙为打人者说话,赵熙衡气不打一处来,哼一声转头走上冰溪,用凿子对着冰面哐哐地砸。 魏留仙已经能预料到其后几十年的家宅不宁,疲惫地对成璧道:“他就这德行,你别介意。下次他再瞎说话,你打他也就罢了,下手控制一点,留些情面——你看他鼻子都出血了。” 成璧只道:“外面冷,还是进去吧。” 屋中生了灶火,成璧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魏留仙,看她饮下,又扭头向窗外望去,赵熙衡还在远处跳来跳去地发疯。魏留仙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打他?” 成璧道:“他说我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以为了不起,不过是个床上玩物。在荆国时见多了我这号人。” 魏留仙也不爱听这话,沉默起来,却还对赵熙衡较为宽容,安慰成璧道:“他那是知道我们有妻卿之实,嫉妒你了。其实我和熙衡还没有过,从前有一次,无论时机还是气氛都很好,我们差点就……但我没要他。” 成璧闷闷地问:“为何?” “当时在宫中,又没处寻禁药,冒不得风险呗。”魏留仙笑了笑,又突然想起成璧还听不懂,只是叹道:“哎呀,我那时候可比现在谨慎多了。” 她不用再劝和成璧,就又不肯说他没滞势的事儿了。好像比起解除成璧的焦虑,她更愿意看他那副爱恨交织的模样。 在这里待上一日,对她而言已是极限。魏留仙吃过早饭,将赵熙衡唤回来,告诉他自己要回京了。 赵熙衡不再乱发脾气,将冰凿等工具放到一旁,道:“稍等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来到玉龙山脚下,背起魏留仙,找了个相对缓一点的坡,想用轻功向上攀登,才行了十来米便气喘吁吁,转而冲背上之人不满道:“你怎么变沉了?” “什么变沉了?”魏留仙一语道破,“明明就是你功夫不到家,不信让成璧试试。” 赵熙衡听到成璧的名字就会产生应激反应,吼道:“用不着!” “只不过说句实话,像要杀了你一样。你们兴国男人都这样吗?”魏留仙哭笑不得道,“等你上去,只怕天都黑了。” 她不顾反对爬下赵熙衡后背,让一旁的成璧重新背起,果然人家十分轻松就登上顶峰,回头看着赵熙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跟上来。 三人站在山巅,向四周望去,正午的阳光正在将新雪擦亮,浮云深处隐藏着道路和村落。北边连绵的山脉和森林是兴国,南边广阔的平原和水域是荆国,两个国度在玉龙山两侧遥遥相望,近在迟尺又远在天涯。那些难越的关山和迢迢水阻,在山顶望去,都显得十分渺小。 “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吧?”魏留仙微笑着感慨道,“前路平坦,未来光明。” “你出发后,我会一直在这里看你。等看不见了,我再走。” 魏留仙忍着抱住他的冲动,点了点头。 “怎么像要哭了似的?”赵熙衡瞥见一旁盛放的梅树,折了一枝在手,自嘲地笑了笑:“纵然是技不如人吧,也想耍个宝给你看。” 他为减轻配重登山,将佩剑放在山脚,此刻便以梅枝为剑,一招一式比划起来。恰逢晴雪飘落,几片梅瓣带着雪花,随赵熙衡的动作自在翻飞。阳光中的少年肆意张狂,剑花挽得华而不实,带着对心上人的献宝,也带着点炫耀。 一舞完毕,只剩下空枝在手,梅瓣混作雪中香泥,梅香萦绕进魏留仙心里。 “一路顺利。” 赵熙衡抿着唇,目送她爬上成璧后背。在下山前,魏留仙又回头问道:“回去后,我该怎么联系你?” “东市宝阳桥旁源祥典行,找掌柜。” 魏留仙点点头,随着成璧纵身一跃,两人消失在山顶。 40.出点风流汗 1. 前桥长舒一口气,睁开双眼,见周围物是人非,心中五味杂陈,她摊开双手,将那封泛黄的信递给成璧。 “烧了吧。” 成璧接过来,迟疑道:“你不打开看了?” “我看过了。” 成璧便将信件一角置于火上点燃。火舌吞噬纸张,化作灰片,飘落盆中,前桥突然问道:“东市宝阳桥旁源祥典行,这个地方还在吗?” 成璧将剩下的纸扔入火盆,疑道:“……你想起来了?” “唔,想起来一点……”前桥拧着眉头,神色万分纠结。她还在赵熙衡的山顶剑舞的回忆中难以自拔,想到现在种种阴差阳错,心中像是空了一块。 魏留仙的承诺全泡汤了,但也不能怪她,她又不知女皇心中的盘算。最终姻是联了,婚没结成,反而给赵熙衡和安吉牵线搭桥。亲手把初恋男友送给他人,这波操作也是没谁了。 成璧看她还在出神,便知她没完全想起来。解释道:“早已不在了。那次从吉江回京后,你让我派几人盯住那里,寻了个错处,将一干人等全部交付衙门收押了。” “收押了?”前桥大吃一惊,“为、为什么?” 他们不是赵熙衡的联络人吗,怎么给一锅端了? “当时你说,既然能传递消息,便是兴国安插于此的细作。留之有害,不如除掉。” 前桥哭笑不得,这……这脑回路怎么跟不上呢?不愧是公主啊,在家国大事和个人私欲面前,竟然如此拎得清。 “那我是怎么跟赵熙衡通信的?” “你没主动找他,直到赵熙衡又给你写了一封信送来,新的联络方式写在信中。” 成璧从箱子中掏出另一封信递给前桥,她直接拆开,见里面说了许多有的没的,除了字迹之外,根本看不出是赵熙衡写给魏留仙的。看了好几遍,才从对角线上读出“事已办妥,听君佳音”八字。 信中提及一个医馆,看来就是新的联络处。 “我又把这里的人收押了?” “没,此后你都用此处传信至兴国。” 前桥攥住这封信,又搞不明白了。明明都是细作,为什么端了前面的,留下后面的?是魏留仙突然不想大义灭亲了,还是觉得之前那地方不够稳妥,想促进赵熙衡另找一处? 话说,当时赵熙衡都惨成那样了,还有力量在荆国国都建新的联络点吗? 翻翻信件,这才读完两封,脑袋就轰轰直响,身体也很疲乏。强打起精神欲往下读,成璧便担心道:“你脸色很差,还好吗?” “还好,就是头疼,身上也没力气。” 成璧将箱盖合上,放回暗门中:“别看了,先睡一觉,明日我再陪你看。”然后将前桥扶到床上靠着,为她揉按太阳穴。前桥闭上双眼,享受起专属VIP服务,突然想起一事。 “哎,菊姑姑去哪了?” “你还记得菊姑姑?庶卿入府后不久,她身体越来越差,告老请还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啊?”前桥噗嗤一声笑出来,“当年她对我们可谓严防死守,恨不得天天盯着,生怕我碰你一下。她走之后,又换成梁穹盯着……成璧,你跟着我可真倒霉。” 成璧想起往事,也笑了,搂紧她道:“还不是怪你,瞒我许久,一早对我说明多好?” 那怨得着谁,都是你眼光不好,看上了虐夫狂魔魏留仙。这么想着就觉得成璧运气太臭,明明是个可爱大男孩,被逼成个禁欲小媳妇。看着他展露出的温柔,越看越喜欢,轻声道:“今晚别走了。” 成璧寻思一番:“……我知道,提他你又要说我,但还是该告诉庶卿一声,免他多心。” 前桥撇撇嘴,转过身摆弄着他的头发,又跨在他腿上坐下,道:“那我差人去告诉梁穹吧。如果他不放心,让他也过来。” “不忙,一会儿再去叫他。” 两人难得独处,成璧将她整个搂起来,脸埋进胸口,一点一点蹭到怀里去。鼻尖找到胸前那点,将它剐蹭得坚硬,再用口衔住。从前桥视角看去,成璧乖得好像一个吸奶娃娃。 前桥抬起臀部向着他小腹处挪去,马上就被成璧按住,含混地让她别动。又转向另一侧乳房,将软胸上的皮肤吮得发亮。 前桥又挪了一下屁股,正好坐在隆起之处,成璧本能地向上顶了顶腰,抬头看她,喘息道:“还是别让庶卿来了……” “不让他来……”让梁穹在是为了督促成璧别坏规矩,上次都达成共识了,他又反悔,难道真是素了太久忍不住,想趁梁穹不在提枪直入?想到此处,便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要作甚呀?小郎君?” “你让府医为我滞势吧。” 前桥怀疑自己听错了,瞪眼道:“啥?” “给我滞势吧,我想侍寝。” 见成璧说得如此认真,她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至于不至于,成璧,刚才我不该挑逗你!你再耐心等等,几个月之后,公卿来了,你不也行了吗?” “我是心甘情愿的。纵然可以如庶卿那般暂时缓解,却还不敌和你一起。”成璧在耳边轻轻吐着气,呢喃道:“我想给你,像我们第一夜那样。有时梦见那次,醒来都会遗泄。可时间太久远,加上饮酒过量,我都记不清了。” 咳,有点惨啊,不过前桥倒是能记起来,甚至有点记忆犹新。看成璧仰着头,清冷的五官染着绯色,一副欲火焚身、吐露真情的小样,她突然很变态地与魏留仙产生了共鸣——妈的,就不该给他滞势,现在这表情、这禁欲范儿多好。 “我问过宁生了,府内医官对此娴熟,施术后一个月即可恢复好。”成璧仍在劝说,看她的眼神温柔缠绵,甚至有点像恳求,“那时就可光明正大留下陪你,不必再让庶卿陪同,也不必用玉势了。” 看来他还是不大能接受梁穹的花样。前桥道:“我还以为上次你很享受来着……” “身上还行,就是心里有点……”成璧斟酌着用词,小声道,“庶卿看得津津有味,我就觉着和你亲热像专门表演给他看一样,不大得劲。”前桥就想笑,成璧果然不是梁穹能轻易收服的,这公主府中还是有正常人在的。 “你滞势之后,可没法做庶卿,也没法跟我有孩子啦。” “我不在乎那些。这么多年都以为自己是‘玩物’,我不也认了?我只想要你。” 成璧一面亲吻双唇,一面将手探入衣裙内,沿着小腹下移,直到摸了一片湿润在手。 “你也想要我的,对不对?”他手指旋揉一番花蕊,于窄缝之中探入,随着前桥身体的曲线浅进几番,等她也发出难耐的轻哼,又迷离着双目,将沾满体液的手指放入口中,痴迷地伸出舌尖舔吮干净。 本是一幅活色生香欲男图,可成璧的动作突然定格于此,把手指拿出来愣愣地看。前桥也盯着他手指上突兀的红色痕迹,听见成璧道:“……你来癸水了。” “啊……” —— 2. 尴尬。怪不得身体不大舒服,原来是大姨妈造访。前桥不知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只能任由摆布。 成璧先是帮她把衣物换下,又从一个柜子中找出条围巾一样又厚又长的东西兜住下体,绑带系在腰上。 前桥动了动,不是很舒服。但成璧言之凿凿:“庶卿以前就是这么操作的。” 前桥脸都红了:“这种事咋还让他干呢?” “来癸水不能行房事,所以起居都由庶卿照顾。”成璧帮她穿上新衣,又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回真得叫他过来了。” 想到刚结束一段桃色风波,又要叫梁穹来收拾残局,前桥也很别扭。披上干净衣物,叉着腿走了两步,抱怨道:“太厚重了吧,走路都磨得慌。” 是不是该考虑生产点卫生巾了?天呐,发电还没搞明白呢,就想整卫生巾了,她还真是异想天开。 “既来癸水,还走什么?”成璧将她捉回床上,又道,“方才我跟你说的话,你考虑一下。” 魏留仙这么多年都没舍得下手弄他,他不偷着乐去,还让她考虑,考虑个鬼啊。话说刚才又是临门一脚突然喊停——成璧一定是属倒霉蛋儿的。 梁穹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见前桥已经换好衣服,又借着灯光古怪地打量成璧一番。 “这个月提前了三日。” “啊……你这都要记着。” “在下要记的事还有很多,殿下何时来癸水,何时结束,宿在何处,谁侍了寝……”梁穹又瞄了成璧一眼,似乎再不提醒已经看不过去了,“……把嘴擦了。” 成璧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才用手背去蹭,但手指上还有些干涸的印记,又被梁穹看到。他皱眉道:“癸水岂是可以随便玩的?” 他以为刚才是什么场面啊,成璧都被他重口的脑洞弄笑了,百口莫辩道:“冤枉,我方才不知道……” 都能弄到嘴上,还说不知道。梁穹看着成璧去洗手,又见床边不远处一个火盆在冒烟,随口问道:“方才在烧什么?”俩人一个激灵,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那就是有什么。梁穹的烦闷都快把脸染黑了,一个个都不让自己省心,尤其是成璧,最近愈发没轻没重。成璧看他心情不大好,已打起退堂鼓:“庶卿来了,我就回去吧。” 前桥自然不能放他走。信还没看完呢,那可是二十三顶绿帽子啊!就梁穹那黑猫警长一样的眼睛,万一看出破绽来,自己怎么圆? “成璧不要走,留下陪我!”喊毕,又搂住梁穹,把他按到床上,免得他四处乱逛,“你也不能走!”动作幅度过大,本来松松系着的衣衫随之敞开。梁穹的目光顺着前胸向下,一路滑到两股之间。 前桥把衣服拢好,讪笑道:“这个……非常时期,庶卿还是不要兽性大发比较好。” 梁穹叹了口气,把系在她腰上的带子解开,取下那野生版卫生巾,当着两人的面内外掉了个个。 “成璧啊,拿个新的去,这个用反了。” 就说怎么不舒服呢!原来是用反了,成璧真不靠谱。梁穹重新示范一遍正确用法,再帮前桥把衣衫系好,搂她躺下。虽然用正了也没舒服到哪里去,仍要叉着腿留出空间,却也因左右温暖的臂膀平稳入睡。 —— 3. 次日天未大亮,三人便被丫鬟唤醒,说是陆阳公子回府了,要见公主。 想到这是陆阳自打常住工厂后第一次回来,还是大清早慌慌张张的,定是有要紧之事相告,前桥便要他进来说话。陆阳匆匆进来,一抬头便见前桥和庶卿、成璧同宿,尚未开口,脸先红了。 “怎么了?” “公主,厂里出了点事儿,还请您出面处理。”陆阳垂下头,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似乎是,县主殿下玷污了闻人升。” “谁?” “闻人升,殿下,您的宣传部长。” “哦哦哦,对,是有这人。”一提宣传部长,前桥立马对上号。好几日不事生产,都快记不住人了。 “你说‘玷污’,什么叫‘玷污’?” 陆阳小声道:“就是……县主强留闻人部长过夜,次日一早,闻人部长哭着跑出,衣冠不整,还有轻生之举,想必是……” “啊?”前桥大惊。魏留仙的狗屁闺蜜还有这种癖好呢?就算饥渴难耐,也挑个人吧,怎么搞起她的笔杆子来了?就不怕人家写个《乐仪好色赋》,把她彻底搞臭吗? “备轿备轿,我去看看!” 41.社死现场 1. 穿好衣物,前桥一马当先迈出房门,便见一侍从不知从何处而来,蹿到脚前蹲下。 前桥差点没踢到那颗屁股,惊疑道:“干嘛来的?” 梁穹极其自然地扶着她趴到侍从后背上,那人站起了就要往外走,前桥才知道是要背她。 怪了怪了,这是哪出啊?一路懵逼地被背到马车上坐好,前桥伸了伸腿,并没发现任何不适。 “还以为我瘫痪了……好端端地背我干啥?” 梁穹把一个深秋才能穿的斗篷套在她头上,还把帽子仔细戴好,一连串地叮嘱道:“这几日需格外注意,出门不可以足沾地,莫要渡了寒气,下车让成璧背您。” 前桥哭笑不得地把兜帽摘下来:“你看看才几月份啊,热都热死了!”此举仿佛大逆不道,梁穹和成璧异口同声道:“戴着!” 戴着戴着……前桥立马怂了,把脑袋缩回兜帽,尴尬道:“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天下人都知道我来癸水了!” “这期间本就不能掉以轻心,您见哪家贵女在露期不是被团团围着照料的?” 前桥见得世面少,还真没做好相关功课,点头不迭地糊弄走梁穹,车刚动又把帽子摘下来。成璧马上接替了梁穹的工作,劝道:“戴好吧,万一身体有恙,庶卿定要怪我看护不力。” “能有啥,这能有啥?”前桥无奈道,“我承认你们比‘多喝热水’周到很多,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成璧满脸不同意,又要唠叨,前桥马上噎他:“你还想不想侍寝了?” “……这和侍寝有什么关系?” “你再磨叽我,我就不让你侍寝,让你天天发春梦,天天求我。” “……我什么时候发春梦求你了!”成璧恼羞成怒,见前桥要开口,马上把她的话捂在口中,“好好……今天确实很热,不戴就不戴吧,但下车还是不能脚沾地,得由我背着。” “唔唔。” 前桥眨巴眼睛示意他放开,跟成璧打听一番才知道,这里对月经简直当做神迹一般供奉,越是贵胄,越要被悉心照顾,以显尊贵。若是未曾生育的少女,则表现得更加夸张,简直有标榜生育能力的意味。 “太出格了。难道我皇姊来了癸水,就要五日不理朝政吗?” “圣上勤勉,纵然身体疲乏也不曾懈怠政务,方为后世楷模。”成璧道,“但市井亦有传言,圣上无女,正是露期不曾好好休养的缘故。” 前桥无语。如果说拿女皇对标一个高三学生,来例假从早上学到后半夜,也不至于累到不孕不育。归根结底是每人体质不一样,有人来月经凉水照喝不误,还能啃冰淇淋,有人就不行了,捂着热水袋还要在床上躺一整天。 也不知道魏留仙属于哪种体格。 —— 2. 前桥在车上时,尚不知事情严重,到了京郊,场面才叫一个惨烈。成璧把她像背包袱一样从马车上背下来,于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场院,往办公厅那么一放,大家立马恍然大悟,围上来纳头便拜。 “天降甘露,福佑殿下!” 前桥直接一个大无语加社死。没有月经羞耻是好事,但月经崇拜也太离谱了。还好有个斗篷兜着,能把大半张脸藏到兜帽里,挥手让大家散去,装作无事发生。 佟辅导员见无关人等退下了,上前汇报道:“属下已将闻人部长送至寝室,安排了人手在旁照料,防止他再次轻生。至于县主仍在其宿处,大家传言县主强占了闻人部长,可闻人部长脸皮薄,问了只是哭。属下不好询问详情,须得劳动殿下亲自出马。” 他不敢对乐仪兴师问罪,只好请自己出面,但该做的工作已经做了,不愧是辅导员。她便去找乐仪,途中仍由成璧背着,到地方才被放下。乐仪看着那副隆重的阵势,竟然还在打趣:“呦,这回是真来月事了。” 前桥让成璧离开,看着乐仪就发愁:“还笑,瞧你弄出的动静!” 乐仪嗤笑道:“活该,叫他乱写。” “乱写啥了?” “你自己看看。”乐仪走进房内,拿出几张纸递给前桥。前桥一看,发现是宣传部长闻人升写的一篇文章,专门提到了乐仪在厂内与公主府使奴作乐,还宿留外来男子,有伤风化,致使厂内媚主之风四起,男子竞相色进。自己曾经让他“针砭厂弊”,看来他也挺往心里去的。 乐仪还以为前桥要为她打抱不平,抱怨道:“你看看,这叫人话吗?” “人家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乃如啊,罗子昂这么个大美人我都给你了,你怎么还不满足啊?宿留外来男子,还去强奸?你有没有搞错?” 乐仪梗着脖子反驳道:“第一,我没奸污他。第二,我没碰你的人,你可别听信谗言,污了子昂清白。我终日看得着摸不着,还不能宿个别人解解馋吗?” 前桥奇道:“你不是说罗子昂是你的人吗?” “那不是为了哄梁庶卿放人吗?你咋还当真了,脑子没毛病吧?” 你脑子才有毛病,这人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啊?前桥暂时不去想罗子昂的问题,又问道:“你没睡他,他怎么要死要活的?大家也都说他被你那啥了。” 提到此事,乐仪倒是洋洋得意:“他不是喜欢附庸风雅吗,我就让他在我房里头悬梁,锥刺股,写一晚上文章,第二日天亮了才放他走。至于旁人怎么想,我可管不着。我也让他看看,什么叫捕风捉影,什么叫人言可畏——别以为拿枝笔杆子,就能写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污蔑人。” 合着她跑这玩瓜田李下来了?前桥头疼道:“可就算罗子昂的事是误会,你也还是带红郎回来了吧?人家没全写错,至于拿他清白开玩笑吗?现在好了,他寻死觅活的,名声还被你搞臭了。如果这事恶化下去,别怪姐妹不讲情谊,我只能牺牲你,给吃瓜群众一个交代了。” 乐仪警惕道:“你要做啥?” “让你负责呗,把我的宝贝部长许配给你。” 乐仪立马慌了:“魏留仙,你别害我,你知道我不想纳卿子的。” “那你就赶紧说明白去!” 乐仪心不甘情不愿地滚去找闻人部长,对方正哭得抽抽噎噎,梨花带雨。前桥好久没见到有男子哭成这副委屈模样,就看着乐仪会怎么处理。 她倒好,一点自责都看不出来,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抹在闻人升的下眼皮上,沾了点泪花下来,把人家吓了一跳,抽噎出一个嗝来。 “唉,多大点事儿,哭得我都心碎了。你要觉着名誉受损,不如我纳了你?” 乐仪风情万种地往闻人升对面一坐,煞有介事地端详着对方的面孔:“南郡虽然距此千里,却是个养人的美地,你若是爱舞文弄墨,我那兄弟也可陪你。他们与我不同,自小好读书,都是风流儿郎,必定与你相处得来。” 闻人升看她的眼神已经几近恐惧,只是恐惧中夹杂着被吓出来的嗝,显得不合时宜。“士可杀,不可——嗝!”一声几近尖利的嗝让堆砌的尊严全部倒塌,乐仪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也有点憋不住。前桥努力控制着表情,拉了下乐仪,让她收敛点。 “原来你不想嫁我?”乐仪撑着脸道:“这就怪了,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你却寻死觅活,我还以为你是借题发挥,让我负责呢。” “我本正直耿介,清清白白……被县主强留至天亮,引人猜忌,污了名声,难道、难道县主不以为过吗?” “风言风语的确可畏,闻人部长既然知道,我就不绕圈子了。”乐仪根本没向他道歉,还反客为主道,“与你不同,我本就爱红尘烟柳,亦不在意名声,有幸成为笔下素材,只不过赏析字句,感叹你文采斐然罢了。但你行文不加核实,毁了子昂清白,矫作秽乱之名,又让他在公主面前如何自处啊?子昂是我知己好友,相伴同行以来,他只宿在厢房,从未与我有苟且之事。你那样写他,他都不曾寻死觅活,如今你委屈什么?” 也许是其后的话有些狗屁道理,又或许是闻人升真的产生了流言受害者的共情,倒是认错很快,吸着鼻子道:“县主若是明白告知,我弄清真相,自会向罗公子道歉,何必以牙还牙,让我受此折磨?” 他说到伤心处,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乐仪见状,连忙上前揽住他后背,轻声哄道:“诶呦,我的小郎,卿卿,是我错啦。快别哭了,心疼得呦~~” 前桥差点呕出来,看她满口“乖乖”“卿卿”,保证这个保证那个,知道这乌龙结算是不清不楚地解开了,便回她宿处等着。 —— 3. 过了近两刻钟,乐仪才回来,又不是方才那副油腻腻的面孔了,撇着嘴吐槽道:“真麻烦,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男子。他若是我弟弟,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他?” 她倒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前桥道:“你既然饥渴,干脆纳些喜欢的男子在身边,也好过去青楼消遣,落人口实。” 乐仪嗤笑道:“纳进来迟早会腻,还不如花钱去寻,总有新鲜感。像我母侯和父卿那样,就无甚趣味。” 前桥八卦的耳朵竖起来:“武德侯和浩王爷不和吗?” “不和倒不至于,就是亲不起来,她俩无论何时见面都彬彬有礼,保持距离。”乐仪摇头晃脑道,“我母侯纳了三十多使奴,府里都装不下了,有的养在馆坊,父卿都像没看见一般。” 又小声对前桥道:“都说我和士敢是父卿生的,跟他长得像,但我对此严重怀疑。” 前桥也受她影响,小声起来:“为啥?” “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已经十几年不同房了——哪有不同床就有孕的?而且我母侯喜欢的男子都比较风骚,父卿古板庄重,一定非她所爱。” 还真是心大,自己父母的私密事也拿来说。不过浩王爷那么金贵的人,被如此冷落,难道都不会找武德侯麻烦吗?还是说浩王爷也像梁穹那般,是个守规矩的小媳妇,即使妻子在外彩旗飘飘,也不敢说个“不”字? 前桥还想打听她母侯三十多使奴的事,还未张口,小腹骤然传来一阵绞痛,紧接着腰都直不起来了,只能弓着背张口大喘。乐仪一看,赶紧问她:“可是痛了吗?” 前桥连一句回答的话都说不出来,冒着冷汗点点头。 乐仪道:“嗨,就说你们京都女子太骄矜了。如果像我那般从小习武,身体强健,就不会痛。”她还有闲心思吐槽这些,前桥一边腹诽她不靠谱,一边也在想,魏留仙的身板儿确实差得不正常,怎么平日里看不出来? 为了减轻疼痛,只好用胳膊架住头,靠在小几上缓解,没空搭理乐仪喋喋不休,也没有力气接她递过来的热茶。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来到身边,乐仪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便有人在她耳边问道:“公主,奴带你去榻上躺一会儿吧。” 前桥点点头,便被一双胳膊抱起。她双手扣在那人颈后固定身体,闻见一阵有些陌生的衣香,才发现这肩膀的主人是罗子昂。她没力气矜持或是拒绝,只能咬唇忍痛,直到被放在榻上,除去鞋袜。 罗子昂执着手帕帮她擦拭头上的汗珠,待她稍微好一些了,在耳边问道:“公主需要更换月带吗?”这声提问激起一阵紧张,直接让小腹再次痛起来。前桥缩成一团,连连冲他摆手:“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求求了,别再让我社死了! 好在罗子昂并没强制履行使奴应尽之责,看她拒绝,便整理好被子,将手掌盖在小腹上轻轻地揉。虽然暧昧的接触让她心理上有些不适,可生理的不适起到了明显缓解,前桥闭了双眼,思绪飘到远方。 想到乐仪称罗子昂是“知己”,他也曾对她留心照顾,可是不着调的乐仪偏偏能在罗子昂面前保守节操,他们之间纵然清白,关系也一定不一般,以后要找个机会八卦一下。 若按照乐仪的说辞,罗子昂只是友情外借,那恐怕也和宁生一样,是魏留仙的后宫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嗯,一定是太难受了,否则想这些干啥呢…… 42.发带与木雕 1. 伴随着小腹上规律而温暖的安抚,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金色夕阳刺入眼底黑暗,均匀地洒在宽敞的房间中。前桥把微酸的背挺了挺,手中执着一本书,顺手翻到下页。眼睛却没往字上瞧,直越过书本,看向趴在桌子上的魏载宁。 小家伙正一脸苦大仇深地和纸笔作斗争,偷偷抬眼,正撞上前桥的视线,叹了口气继续抄写。 “怎么了?” 前桥提着气,声线幅度高得做作,载宁终于找到了撒娇的理由,放下笔就往前桥膝盖上爬,一边爬一边假哭:“我不抄啦,不抄啦,抄得手腕都疼啦!皇姨你看呐!” 前桥憋着笑看一眼,伸到眼前的白嫩小手瞧不出哪里疼,倒是握笔处当真红红的。她没像载宁期待那般为他鸣不平,轻描淡写地把面前的手推开:“找你母皇说去,又不是我罚你抄。你抄得慢,还害我在这里看着,日落都不能走。” “皇姨,皇姨……”魏载宁撒起娇来恐怕小猫小狗都要往后让让,他撇着嘴可怜巴巴道:“知道你最疼载宁,舍不得我受累的,我们一起抄吧。” 还没等前桥做出反应,魏载宁就一路小跑过去,将笔墨纸砚一一端到前桥面前,利落地为她铺纸研墨。 “把纸笔都给我,你用什么抄?” 魏载宁讨好地冲她笑,眨巴着真诚的眼眸解释道:“皇姨,我先歇一会儿。等你帮我抄完一遍,我就歇好了,到时我再抄。” 用撒娇换来他人为其捉刀,是魏载宁的强项。前桥只当没发现他的小心思,模仿他幼稚的字迹抄写起来。 魏载宁乖乖地看着她写字,一边看一边夸。说她人美心善,学识渊博,尊老爱幼……前桥并不理他,载宁最终词穷,想了想又道:“皇姨,母皇前日问我,对上古史书中晋献公假虞伐虢之事有何体悟呢。” 前桥的笔顿了顿,未抬头问道:“是吗,你如何答的?” 魏载宁道:“虞公短视,只见眼前之贿,不辨唇齿之亲。与虢国守望相助足以抵挡强晋,他却假人以道,助敌伐邻,最终速祸至己,招致灭亡。” “嗯。”前桥道,“倒是不错。” 载宁继续认真道:“若以今论,我大荆与兴国也互为唇齿,共御西梧。兴国虽小,却是西梧东进途中要塞,于我大荆是友非敌。若兴君有识,也应与大荆敦睦休兵,莫让友邦名存实亡。” 前桥点点头,道:“你母皇怎么说?” “她说我想得对,还说老师教得好。”魏载宁小声讨好道,“我可没说是皇姨教的。” 前桥道:“嗯,乖啦。” “虽然兴国总有匪人南下滋扰边境,我还是喜欢兴国,不喜欢西梧。”魏载宁歪头笑道,“因为兴国是熙衡舅舅的家呀。” 一想到赵熙衡,前桥的心都有些荡漾。加上魏载宁处刚刚传来的“捷报”,笑容几乎要藏不住。西梧版图不断扩大,其吞并东南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早已成为荆国心头之患。若是兴国请求联姻,现在正是好时机,荆国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兴国的使者,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魏载宁见她抄到最后一句话就要搁笔,忙双眸晶晶地看着她,那圆溜溜的乌黑瞳仁中倒映着前桥的满面柔情。 “皇姨,你再帮我……” 载宁的嘴唇一张一合,后面的话却逐渐听不清晰。 前桥眨眨眼,一丝清明让她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搞错了。这张脸上的柔情和话语并不来自她,而是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魏留仙…… 在意识到此事的瞬间,好像披着的假皮被蓦然揭穿,黑暗又将她从那个布满余晖的书房中扯回,扔到硬邦邦的榻上。 她睁开双眼,成璧、乐仪、罗子昂等人正在身旁看她。 头疼欲裂,心脏跳得飞快。前桥心中暗叹,再这么“魂穿”下去,不仅身体难受,她的精神也在崩溃边缘。 “醒了?感觉好些了吗?”成璧抓着她的手,担忧地问。 前桥想坐起来,手触摸到被窝中的大腿,继而发现衣裙都被脱下,傻眼道:“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乐仪和子昂都看向成璧,前桥才松一口气。成璧却没松气,自责道:“为何会疼得昏过去?是、是不是昨晚……” 昨晚?唔,咋还有不打自招的…… 乐仪凑过来好信儿道:“嘿,昨晚?昨晚怎么了?啊呀,江公子莫非‘响春雷’啦?” 成璧红着脸没说话,前桥道:“什么是‘响春雷’?” “春雷响,万物长。若非江公子春雷一震,哪有月露红潮伴雨来?” 前桥听出不对劲,她又是在开黄腔,合着行房撞到月经也要有个吉利的名头。成璧抿着嘴,乐仪并不知他不自在,还在喋喋不休: “可惜你家公主还没有公卿,否则露期一过,行房定然有喜——皆是江公子响雷之功。” 这都啥跟啥?成璧终于听不下去,扶着前桥坐起后,就出去给她端补药。前桥借机岔开话题:“我身体一直这么差吗?” 她这几次回忆起魏留仙,对方都活力得让人嫉妒,能骑能喝,还能钓凯子玩男人,和孱弱两字一点都不沾边。 乐仪调侃道:“是梁庶卿没照顾好你,回去要家法处置。”前桥就冲她翻了个大白眼,她自己也乐了:“你别故意偏袒他,要我说,你月痛还真是庶卿之失——你是阳衰了。” “啥意思?” “你久无公卿,伺候床笫的都是滞势之奴,阳物缺少男精,阴寒在内,郁积成疾。你若是得个公卿,或是同梁庶卿圆房,立马就好了。” ……看不出来乐仪还是个民科大师啊,又是响雷又是阳衰,听上去这么不靠谱呢? 前桥反驳道:“你也没有县卿,合着就我阳衰,你不阳衰?” 乐仪道:“我只是偶尔消遣,又没像你一样,纳了近二十使奴。这么多阴盛之男在旁,你又不强身健体,可不是会痛嘛。” 前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咋反驳她。魏留仙纳了这么多人,侍寝是什么频率她并不知道,但就看花样如此繁多,也能猜出大概。 难道真是……做多了? 看到乐仪嘿嘿直乐,就知道自己差点又被她忽悠瘸了。要比纳的使奴数量,估计没人比得上她母亲,她母亲都没啥事儿,总不可能是这个扯淡原因。 —— 2. 等喝过药,还惦记着藏匿的信件,前桥便要回府去。乐仪却突然道:“你把子昂一并带回去吧。” 前桥都被她绕懵了,到底子昂的归属权是谁啊?共享单车咋还私有化了? “我上次就把他给你了,你不用客气啊。” “我倒是有心带他去南郡,人家又不干。”乐仪道,“从前让他跟了你,的确是权宜之计,可现在子昂认准你了,这是好事,我岂会夺人所爱?” 咋就认准我了?前桥大无语。罗子昂出府那叫一个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整个院子都搬空了。但乐仪罕见地认真,说既然会惹人非议,就不能再让罗子昂不清不白地跟在身边了,坚持要她带罗子昂回府。 前桥头都大了,但想到方才子昂还把她抱到床上躺着,也算是搭救之恩,就不好再说什么,让他晚上随宁生一同回府。由于他之前的住处已经当成空头支票赏给陆阳,就只能住在未曾谋面的何公子处。 搬来搬去,跟玩华容道似的。 经过这回痛经,她也再不敢对成璧的周到服务有任何异议,乖乖爬上他的后背,被成璧背了两步,一个年轻工人就脸红红地挤到她面前跪下,高举着一个方形东西递到面前。 “草民仰慕公主已久,一点薄礼,请公主笑纳。” 成璧脚下一停。前桥开始还有点犹豫,但看那礼物小小一个,再加上跪着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脸颊上的浅粉色恰如当年羞涩的成璧,知道只是少年一时情愫,便没拒绝,笑呵呵地伸手接了。 然后她就被成璧故意颠了一下,肋骨磕得差点出响。把她快步送到马车上,围好衣服后,成璧拉长了脸,不悦道:“什么物事,伸手就拿。” “嘿嘿,礼物嘛,小礼物。”她把方形软袋拆开,发现里面是一截短带,花纹挺精致的,但就像是个扎头发用的发带,还有被裁开的毛边,没啥意思。 成璧接过来,将发带拉直看了看,冷笑着扔回给她,接着就生气了。哄又哄不好,也不说是哪里不对,搞得前桥一路上都在手足无措。 成璧脾气好倔啊,就这玩意,魏留仙少说也收藏五六个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况且自己连人家叫啥名都不知道,只是接个礼物,他生气啥呢? 回府后不用成璧背了,他就木着脸告辞,前桥拉住他小声道:“你别走啊,我信还没烧完呢……” 成璧阴阳怪气道:“不用烧了,把这东西和信放一块,你好好珍藏吧。” 说完话,就走了个毅然决然。前桥懵了,寻思这破玩意扔掉得了,惹得家宅不宁,真不值当。 她被侍从背回寝殿,另一件让她心跳的事情就出现了。 梁穹竟然还在她寝殿中,微笑道:“殿下回来了,一切已经处理完毕?” —— 3. 前桥努力让自己不要看那个藏信的暗门,更不要寻思他是不是趁自己不在,早就把寝殿翻了个底朝天,镇定点头道:“已经解决了。你一直在此等我吗?” “嗯,稍微……到处转了转。” 危险,这男人太危险了。前桥坐下来,用喝茶掩盖自己的心虚,听到梁穹问道:“成璧为何没一起过来?” 前桥道:“额……他好像生气了。” “哦?” 前桥便把收到礼物一事告知梁穹,指着那个方形布包道:“我都不知送我的人是谁,既然成璧不喜欢,扔了得了。” 梁穹微笑着拿起布包,把里面织花的发带掏出来,做了个和成璧一模一样的动作——抻直看了看。又放回去,道:“扔了干嘛?殿下可以收藏起来。” 现在一听到“收藏”两个字,前桥就要冒冷汗:“这有什么好收藏的……” “殿下不是热衷于此嘛。”梁穹意味不明地笑道,“况且,长度也合适,殿下当真不心动?” “啊?你在说什么啊。” 见她是真不明白,梁穹带她走到偏厅一处柜门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躺着各式各样的短带。他随便拈起一把,长度都微有差异。 “国内民风如此,平民男子若有心仪女子,便自截一段发带送之,以表爱慕之情。” 他凑近了些,又低声道:“发带的长度,通常就代表了……那处的长度。” 前桥呼吸一滞:“……啥的长度?” 梁穹道:“阳物的长度。”他把新得的发带展开,和其他一比,的确算是稍长。又道:“难怪此人敢接近殿下,也算有些资本。” 啥资本啊……这不就是耍流氓嘛?古有送肚兜,今有送发带,净送些引人遐想的东西,难怪他和成璧都要抻了看。前桥望着满满一抽屉发带,讪讪道:“啊,我以前收过这么多啊……这些都是使奴们的?” 梁穹摇头:“是谁的在下不知。不过送发带只为达情,使奴们登记入府比较正式,自然不是送发带这么简单。” 前桥咽了咽口水:“那送什么?” 梁穹微微一笑,打开上一层的柜门。 只见半米多高的架子上齐齐整整地码了两排木制工艺品,长短不一,姿态各异。 43.丁丁陈列柜 1. 前桥随手拿起一个,那东西像块木雕,又像经筒,弯曲的主干上雕刻着活灵活现的松下童子,清漆润泽,一手可握。又拿起另一个,比前者雕刻更加精致,竟然分了内外双层,可以旋转把玩。 梁穹介绍道:“男子成婚,都会将一具木雕当成随嫁,赠与妻主。此物依人特制,雕饰不一,外形与阳物等大。使奴入府后,也会将木雕赠予殿下,有的直接存在此处,有的殿下嫌雕刻粗陋,着工匠为其新制。” 前桥正抓着两个木雕,听了这话,已经不知该不该放下了。 合着这群艺术品并不是普通艺术品,而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雕花丁丁——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根雕”啊!和玉势不一样,要是就这么摆着一个,不知情的怎么也不会想到丁丁上去,还以为是什么小摆件。 魏留仙的口味真别致,两层丁丁陈列柜,啧啧啧。 和它们相比,发带已经不算什么了,前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体积最大的,比量了一下,立即判断出是宁生的所有物。 这熟练和经验感是怎么回事?怕了怕了。再看去,除了雕画各不相同,整体形态也很有差异。有的上小下大,有的微微前翘,有的尖端膨胀。看山非山,看水非水,前桥立即脑补出各式各样的尺寸和形态,静态的根雕仿佛活了起来。 “……哪个是你的?” 梁穹挑眉道:“殿下猜猜。” 咳,还要猜,梁庶卿果然有趣。 前桥踅摸半天,拿起一个大小和印象中实物差不多的,见上面雕镂着如意纹饰、珍珠翡翠,凹凸感非常强,华丽程度也非他物可比。 “你梁家是他们中最有钱有势的,这个明显比较华美。” 梁穹笑着摇摇头,拿起居中的一个道:“那不是在下的,此物才是。” 前桥接过来,那木料沉重,一掂就知是好东西,可雕刻图样中规中矩,让她不由得想起梁老太太一丝不苟的脸。 “倒是很有你母族风范……那这个是谁的?”她看着那最精美的问道。 “罗公子的。” 好家伙,罗子昂衣服还没脱,1:1的假阳具已经握在手上了。根雕突然变得烫手,前桥不好意思再拿着,给它放了回去,讪笑地左顾右看。 一,二,三……十六,十七。 嗯……十七个? 十六使奴,加一个梁穹,不是还有一个没来的吗? 前桥于是问出口:“怎么多了一个?” 梁穹并没立即回答,于是她又问了一遍:“咱们院子里加上你,才十六个人吧?” “嗯。” “多出来一个,是谁的?”前桥结巴道,“该不会是……该不会是……赵熙衡?” 天哪,不会是魏留仙色胆包天,刻了个赵老二的根雕吧? 梁穹无奈道:“以二皇子的性格,能让殿下为他雕刻此物?恐怕要把工匠的天灵盖掀了去。” 想到赵熙衡那副疯狗脾气,脑补此场景,虽然喜感,也确实会发生。 “是何公子的?” 梁穹乐了:“何公子被赐给您时年方五岁。若能有这般伟岸,也是奇男子了。” 原来是这么小的娃娃亲啊,也不知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在仅有的魏留仙记忆中,这个何公子连一丁点影子都没有,看来赐婚之后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为啥当初要把他赐给我?” 梁穹道:“在下只是有所耳闻。您随先皇西巡祭祀,在知州宅邸暂住时,与她家一位堂少爷年纪相仿,便整日一同玩耍。许是因夏日炎热,某日你二人解衣消汗,廊下同眠,正被先皇与随行官员瞧了去。本是懵懂孩童,纵然赤身同席本也无碍,但先皇忧心您日后因此名誉有损,便为您二人赐婚,将何公子记在您名下了。” “这……”前桥哑口无言,不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那种程度嘛,怎么过着过着当真了?魏留仙倒霉,这个小公子也挺倒霉的,才五岁,人生就一眼望到头了。等他到府上完婚,原本是两小无猜,现在是白雪公主和十七小矮人,惊喜加意外,看他哭不哭出来。 梁穹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幽幽道:“殿下琢磨什么呢?” “啊……”前桥低头,见自己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着梁穹那根随嫁木雕。对方伸出手,自己还舍不得放下,继续盘弄道: “这真是等大小的?” “自然。” “我不信……”前桥凑近了道,“你把衣袍掀起来,让我比量比量。” 梁穹无语望着窗外大亮的天光,低声道:“这才什么时辰……殿下实在好奇,待入夜了,去床上看。” “不要,床上哪有这里养眼。”前桥颇为自得地看着丁丁陈列柜,把手放在他衣衫外,对着那里轻轻揉捏几下:“让我比量一下就好,很快的。” 梁穹担心地看向堂中进进出出的丫鬟仆从,人人都有眼力价,不在他二人单独相处时凑近讨嫌,他还在犹豫,前桥已经在松他的腰带。 他只好往里站站,撑起衣摆,让她能轻松从裤中掏出,将绵软的阳物逐渐抚硬。于大庭广众下行此暗度陈仓之事,带来别样的刺激和快感,梁穹扶住柜门一角,尽量不发出声音,但呼吸声已渐渐转粗。 那物终于在爱抚中到达完全坚硬,前桥将根雕靠过来,凉凉地贴在一侧,见不仅大小一致,连弯曲的弧度都差不多,奇道:“还真是一般大,难道工匠打形的时候,要对比着原物看?” 梁穹喉结上下动了动,哑声道:“自然。木雕珍贵,也在于此……为使工匠造型精准,男子至少要硬上半个时辰,才能保证……轮廓贴合。” 硬半个时辰?脑海中浮现出梁穹在工匠面前红着脸撸硬的样子,他就还好,关键是成璧,简直想象无能。荆国男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受虐倾向吧……相比之下,还是裁发带比较容易。 难为他一边压抑着喘息,一边还要解释这些话。前桥见他难耐,耳语道:“别出声,我帮你弄出来。” “比过大小就罢了,无需再……殿下放手吧。” 前桥自然不肯放,抚摸着充血扩张的纹路,指尖抹开龟头少量溢出的液体,让红肿的头部整个湿润起来,握在炽热棒状物上律动。 两人呼吸灼热地喷在一处,梁穹的理智想躲,身体却缴械得一塌糊涂,只能单手发力抓住木柜的隔板,整个人绷得像笔直的弓弦。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冒冒失失走过来,在门口跪下,向梁穹汇报本月府中公子们的用度。 梁穹立即放开衣摆,那处充血的红棒和前桥的手腕无法被遮挡,从衣缝中探出头来,他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大幅度地推开前桥,用眼神暗示她停手,却见她咬唇笑着,仍旧握住微微摩擦。 他在床上浪荡,对外一直维持风度翩翩的形象,甚至能让那些传言和嘲笑找不到想象的依据,此时骑虎难下,只有咬紧牙关,生怕发出声响。 那丫鬟罗里吧嗦汇报了一堆,片字都未曾听进耳中,梁穹镇定答道:“好,你依此记下,送至书房,待我回去处理。”丫鬟不疑有他,领命而去。听着脚步声渐远,梁穹俯身去吻她的唇,气恼道:“殿下想看我出丑?” 前桥见他耳廓都红了,笑道:“天哪,你竟然也会不好意思?” 显然魏留仙只在床上锻炼了梁穹的脸皮,他红着面颊,将喉中的哼鸣释放进对方的唇间,双臂将她环绕起来,痴迷地吻了一会儿。待情欲已至极限,蓦然将头垂在前桥肩上,一边极速喘息,一边迅速将衣摆挡在下体前。 随着一阵收紧肌肉的微颤,温热的液体喷射在衣摆内侧,顺着布料纹路滴落至地面,独特的气味从空气中蔓延开来。梁穹嘴唇碰在她脖根处,轻轻咬了一下,气息还未喘匀,虚弱道:“你满意了?” 他不用敬语时格外可爱,前桥吻住那张喘息的唇,伸臂想抱他,却被他捉住手,不满地看着上面蹭到的精液。 他举起一角衣袍,反正已经脏污,便当抹布使用,刚想为她擦拭,却见前桥笑着将手指放在脸前,伸出舌尖在那处水渍上舔了一下。 梁穹并没立即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还举着衣角发愣,接着就像被碰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马上凑过来深吻,一直把前桥推到柜子上。 那双手已在无措中将精液抹上他的脖子,此时也不重要了,前桥好不容易从几近窒息的吻中突围,努力捕捉氧气道:“你怎么了……” 刚才都射了,这是闹哪样? “去床上吧……”梁穹呢喃道,“再来一次。” 梁穹干脆将脏掉的衣服脱在地上,将她打横抱起,突然也不在乎白不白天,有没有人看见,径直向内室走去。 丫鬟们一看这阵势,手里忙活的活全放下,如洪水般跑出。 前桥的面皮绝对是属弹簧的,别人薄她就厚,别人厚她就薄,见梁穹放下床帷,开始脱衣,惊慌道:“你做啥?” “侍寝,殿下想要吗?” “想是想,但我要不起……”前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赤裸的胸怀,“你大概忘了,我大姨妈还健在呢。” 44.讨喜 1. “虽是露期,在下也有法子供殿下排遣。” 既然梁穹执意送上门,拒收便是不解风情。方才两人避开耳目偷欢,如今得以光明正大地相合爱抚,心中自然更加畅快。 梁穹自行剥下衣障。白日天色刺透帷幔铺上肌肤,给身体打上一层柔和的光,那一处泛着粉红,被前桥双手握住揉搓。刚刚泄过一次,这回在玩弄下依旧坚挺,却很难再到极限时刻,梁穹抬起身,示意前桥去开床尾的一处柜门。 真是蹬鼻子上脸,他还指使起自己来了。吐槽归吐槽,前桥无意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看他偶尔恃宠而骄还挺欣慰,觉得是自己对他好的功劳,也乐意为之驱遣。 按照他的指引从柜中端出一个微沉的箱子。打开一看,便知道梁穹那副含蓄带臊的样子所从何来了。 魏留仙真是宝藏少女啊,不仅有根雕陈列柜、绿帽收件箱、发带小仓库,甚至还有这箱排列整齐的“小工具”。前桥略看了看,便感慨于自己眼界甚窄,根本叫不出它们的名堂来,只知道带钩的,带刃的,带尖的,带刺的,带棱的,带坠的,绑绒绳的,绑锁链的……十八般兵器难尽其数,接着就觉得疑惑,这到底是小工具还是十大酷刑啊? 她想起巧夺天工的玉竹蛏,带着点畏惧又带着点跃跃欲试地问梁穹:“这些……都怎么用啊?” 梁穹拿起其中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手上,在开敞的双腿间细致涂抹。手指抚过每一道褶皱沟壑,从腹下到股沟,甚至菊花附近都被涂抹一遍。明明是很色的动作却被他做得极为淡定优雅,魏留仙为数不多的功绩之一,恐怕就是调教出了梁穹纯欲并重的气质。 他涂罢一层,肌肤蒙上水光,随着皮下血管扩张,肉粉色更加明显,他把做好准备的身体交到前桥手中,被她一触,浑身都蜷了一下,不自觉地轻哼出声。 这么一哼,前桥立即感受到那种出于基因深处的原始快乐,玩男人该当如此啊!她每碰一下,梁穹就半迎合半躲避地哼一声,敏感到连括约肌都崩起来。她沉迷其中,欲罢不能,折腾半天才寻思不对劲,梁穹怎么给自己涂上了? “这些东西该怎么用?” 梁穹压抑着喘息,回答她道:“殿下挑个小些的吧。有段时日未用,在下怕受不住……” 昂……前桥看看梁穹,又看看那箱小工具,再看看梁穹张着双腿和润滑的菊花口,后知后觉道:“这些是给男人用的?!” 梁穹是个绝世大M吗?喜欢NTR还则罢了,竟然还有这样隐秘的小爱好? 这不坏事儿了吗,她又没有魏留仙那么变态,三人行还是刚刚才接受的,以后满足不了梁穹层出不穷的受虐癖怎么办? 话说他真的有受虐癖吗? 前桥想起上次和宁生三人行时他突然爆发的征服欲,以及赵熙衡对梁穹的评价——只要能讨女人开心,他可以毫无底线。所以说,莫非魏留仙喜欢虐人,梁穹未必喜欢受虐,起初只是为了迎合妻主,却因此打开奇怪性癖的大门…… 回想起来,梁穹的性启蒙就相当变态,加上一直没机会得到矫正,就在奇怪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前桥百感交集,既有拯救梁穹指引他走上正途的正义凛然,又实在被他现在的模样勾得想继续犯罪。寻思半天,理智还是败给兽性,道:“还是你选一个吧……” 梁穹便拿出一个约两指粗的玉塞交给前桥,前桥拿着它对准后庭轻轻戳了戳,见梁穹不像是被开发过的样子,微微用力才被破开。肉壁慢慢舒张,直到将水滴状的头部吞没进去,噗地一下收紧起来。她头一回做这种事,生怕弄疼他,再进一些便轻轻往外抽,饶是如此,梁穹已受用得连连喘息,随着她动作的频率呼唤起来:“殿下,殿下……” 一个健壮男子在身下敞开双腿任君采撷,征服欲瞬间就燃起来了,她将抹在梁穹小腹上的液体带到胸口,按住乳头揉搓,让他肌肉在刺激下持续紧绷。但前桥还是不擅长玩弄后庭,抽送了一会儿便插着不动,将梁穹涨红的硬物握紧,撸到他浑身颤抖地喷射出来,滑腻地铺在小腹上。 松开手,这幅场景令人窒息,满载阳光的裸体,肚脐中积聚的精液,阳物略微委顿地躺在一侧,两腿间插着玉石的菊塞,还随着他的抽搐微微晃动。 她已经彻底放弃矫正梁穹性癖的想法,只想感慨一句魏留仙YYDS! 将菊塞缓缓往外抽离,紧缩的洞口将玉塞寸寸外吐,内侧细嫩的肉都随着动作外翻出来。梁穹刚刚泄身,又被她动作刺激得轻喘,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刺激度过去。 前桥帮他将身体擦个大概,用被子为他盖好,道:“我叫人来送浴水,你清洗下?” “殿下……”梁穹拉住她,失力道,“原本来找殿下,不是为此事来着。” 前桥心中咯噔一声,听梁穹道:“奴仆说,殿下昨日找到一个箱子,又见火盆中有未烧尽的纸灰,在下斗胆猜测,那些字笺是不能存在于世上之物吧。” “……你看过了?” “在下不会看,猜也猜到了。殿下没全烧掉,可是有何顾虑吗?” 前桥无语:“没有顾虑,是昨晚太晚了,没烧完。” “在下说这话,殿下或许会生气,但在下还是得说。”梁穹道,“纸笺尺素,存在是为承载思绪,不管殿下是真想忘记,还是想将那时心意深藏心中,这些实物对你们都不是好事。殿下若是想毁去,应及时行动,可别因一时心软酿成大祸。” “我会毁掉的,梁穹。”前桥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大度得令人感动,又如此诡异,好像早已对魏留仙回归家庭没有期望,只剩妥协了,“烧了它们不光是为了我和赵熙衡,更是为了你。你苦心为我瞒着皇姊,我岂会如此不知好歹,陷你入危险境地?” 梁穹眨眨眼,有些意外地微笑道:“好。” “还有件事要对你说。”前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喜欢的是你,梁庶卿。即使没有那些花样,我也喜欢你。你不必委屈自己,费心讨我喜欢,因为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梁穹感动非常,双眸含着柔情道:“听见殿下此话,我很开心。”前桥便去吻他,两人纠缠了一会儿,梁穹又道:“其实做这些事并非费心讨殿下喜欢,起初或许有这个原因,后来发现,自己也挺喜欢的。” 啊这…… “殿下想对我做什么都好,不用担心我的喜好,因为我最深处的喜好,就是殿下。” 好家伙,果然从一开始天赋就点歪了,梁穹算是没救了。 —— (什么?灌肠?理想型是不需要灌肠的。) —— 2. 梁穹执意要回去清洗身体,让她有时间自己处理那些前男友信笺,这份体贴让前桥感动,但她根本不敢自己处理,于是差人将成璧唤来。 成璧来时还是不高兴,道:“你自己烧了不好吗,为何非让我来?” “第一,我身体不舒服,不敢碰这些信,并且严重怀疑我身体变差都是碰了它们,总做噩梦的缘故。”前桥霸道地回答他,“第二,我从前最信得过你,现在也一样。你帮我拆了,读给我听,咱们拆一封烧一封,今晚务必搞定。” 成璧听到她最信得过自己的时候,脸色有点缓和,但还是别扭道:“我怎么没觉得你有多信任我?” “不信任你,怎么每次偷会情郎都带着你?” 成璧气道:“这算哪门子信任啊!谁要这种信任啊!你就是没把我当卿子,才会不在意我的感受。” “太冤枉人了吧,如果不在意你的感受,我早趁着你意识不清给你滞势了。到现在都没动手,不就是因为在意你嘛?” 成璧更气了:“你自己弄吧,别找我了!” 前桥迅速拉住救命稻草,软声道:“别!我就是忍不住要逗你,觉得好玩,不是故意想气你的……” “让我帮你也行,”成璧也学会讨价还价了,“答应我,给我滞势。” “嗯?你说啥?” “别再装聋作哑了魏留仙,我想滞势,我想侍寝!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好好好,”前桥看他眼睛都快喷出火了,跟个炸药桶一样,满口应承道,“不光滞势,我以后天天点你的钟,榨得你下不来床,行了吧?” 成璧不屑道:“粗鄙。”却当真不走了,帮她把信箱拿出,燃起火盆,问道:“从哪开始看?” 前桥就想笑,成璧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太可爱了。这么好哄,幸亏是碰到自己,要是碰到别人不得被骗得……啊,跟着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她坐在床边,道:“按照时间顺序,从前往后看。” —— 3. 从前往后看,科学性很强,却不是什么明智选择,成璧一连念了五封,都是些肉麻情话,没有有用信息不说,还给他气够呛。 “我就说过,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 前桥欲哭无泪:“我们读信,不是为了知道这段记忆,然后烧掉吗……我现在对他没想法,就算读到情书,内心也毫无波澜啊。” 成璧闷闷道:“我不是说现在。你回复这些信的时候,还整日陪我逛街,哄我开心——转头就去和别人书信调情。” 前桥没话说了。魏留仙私德有亏,想享齐人之福,雨露均沾,她现在只能承受孽力回馈。 成璧烧完一封,又拆开另一封,迅速浏览一番,抬眉道:“呵,终于不是那些酸话了。” “写的什么?” 成璧如同机器般棒读一遍,纵然如此没感情,也能从用词读出气愤和失望。 赵熙衡先是指责她未按照约定办事,令他空欢喜一场,接着又说她意图放弃,是对感情的背叛。控诉之语写了五页纸,比情书还多,生的不是一般的气,正是为赐婚一事。 “他为何说我放弃了?当时我可一直在抗争呢。” 魏留仙都为他和女皇闹掰了,几乎半个朝堂的要员都在往公主府进言,她生生抗下那些压力,不肯后退一步。虽然最终还是妥协,但过程中的魏留仙硬得像块茅厕里的石头。 成璧道:“可能你对他说了些放弃之语吧。其实当时,你知道结果无法挽回,已经有所释然,你还跟我说过,这一步虽然没依计发展,但好在殊途同归。赵熙衡有了在兴国站稳脚跟的实力,也有向太子投诚的契机,你纵然难过,可对他而言已得偿所愿。” 前桥有些惊讶,魏留仙在面对赵熙衡时,竟然会如此大公无私。就像她所说,她不希望赵熙衡过得差,只是在尽力帮他。 “就算我接受了现实,可我该做的已经做了,怎么也经不起这么重的指控吧?”前桥皱着眉看成璧手中的信,那些一改常态的指责话语让她莫名烦躁。 成璧冷哼道:“我向来没觉得你对不起他,可你总有奇怪的负罪感。” 难道是因为初恋情结吗…… 前桥道:“唉,烧了吧,下一封。” 成璧将纸投入火盆,拿起下一封信,道:“这封我有印象,你新婚后躲去青楼,梁庶卿通知我有信件,我帮你回府取的。” 前桥都要吐血了:“梁穹看过啦?” “没有吧。那时他可不敢随意动你的东西。”成璧说这话时带着点儿调侃,拆开看内容,随即神色古怪道,“这个赵熙衡,他在说什么啊……” “嗯?”前桥探头去看,见那信中写满了两页庆贺新婚的祝福之语,又说他们双喜临门,各得所爱,真是天赐良缘。反话说得夹枪带棒,挟着怒气的字体酸溜溜的。前桥无奈道:“他这刀插得也太狠了吧,我当时收到是什么心情啊?” “没什么特别表现,倒是寡言少语几日,我一直不知里面竟写了这些话。”成璧皱眉道。 魏留仙承受能力太强了,以她待赵熙衡的初心,当年看到这封信,一定心痛得无以复加吧。对方这幼稚至极的行为,就像为了试探对方会不会疼,故而牟足了劲往伤口里戳。 诱荷说他俩爱而不得,相爱相杀,说得可是不错。 45.拼补回忆 1. 打定心思今晚搞定所有来信,前桥便收拾起那些多余的慨叹,让成璧继续在信匣中翻阅。下面好几封信边角处都折了个痕,像是曾经被收藏在一处,成璧便寻着那道痕将它们一并挑出,挨个拆开。 本以为里面又是严厉指责,可信中赵熙衡的口吻就跟换了个人一般。 他先是询问为何魏留仙不肯回复,而后言辞几近恳求,说无论她如何考虑,都盼如实告知。从字里行间来看,仿佛信一经发出便石沉大海,未获回应。前桥有点懵了,赵熙衡刚刚还在生气,这回怎么又可怜巴巴的? 成璧将它们大致排了个顺序,沉吟一会儿,看着火盆里的纸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了,这几封信你不是不回,而是没收到。” “嗯?” “可惜前面的信已经烧了……方才指责你背信弃义之语,应是在这组信后才发出的。那时你刚得知赐婚旨意,多次进宫求恳,圣上下令将您软禁府中,还让朝中要员轮番来府劝说。来往此处的都是敏感人物,你怕被人察觉,就断绝了一切外部呈递,也不好派人取信。这些信递不进来,他又不知,一连发了数封,都没回应。” 前桥琢磨一番,觉得他的猜测有些合理。可惜他们看一封烧一封,证据已经被搞没了。 “那我是什么时候恢复收件自由的?和梁穹大婚以后?” “是。庶卿入府后,你搬去了青楼,才有机会重新收信。” 前桥暗暗吃惊。魏留仙执意不在公主府住,大婚第一夜就跑去青楼,住了快半年,难道不光是想给女皇和梁穹找不痛快,更深的原因竟是为了联系上赵熙衡吗? 是啊,家中被女皇安了梁穹这个摄像头,自然没有在青楼方便行动。 “也就是说,经过一段时间徒劳的抗争,我已知道改变结局无望,心生退意。离府后得了机会,就给赵熙衡写信,劝他放弃认命……” 前桥进而推测道:“所以他才会没头没尾地指责我,因为在他眼中,前面那些信我全部无视,给他下最后通牒?” 那小子甚至还恼羞成怒,待她完婚后,写一堆新婚垃圾祝福发过来,把魏留仙刺激得够呛。只是梁穹入府以来,魏留仙的禁令不复存在了,那封新婚祝福反而顺利送到了公主府,先被魏留仙看见。 前桥苦笑道:“真狗血。这段误会还没解开吗?” 将那些信放入火盆烧掉后,成璧拆开下一封,读毕道:“解开了……想起你那时执意要去见他,原来是收齐来信后,心中有愧。” 前桥看去。信中赵熙衡答应见面,将地点仍旧约在吉江镇。有了上次的经验,前桥已经不用费力魂穿看戏,直接问成璧:“那次见面,我和他……和好啦?” 成璧摇摇头:“起初还好,后来吵得不欢而散。” “哈?” “你有心安抚他情绪,可劝着劝着,你们就聊到边防财政等问题。你不想回答国事,他却总问,你们就吵起来了。” “我觉得好奇怪……”前桥皱眉道,“赵熙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他已经知道事实无可挽回,又不想放弃,只能是因为情分难舍了吧?可好不容易和我见了面,又在说这些话。” 成璧闻言,冷哼一声。 “若当真出自爱意,他又怎会不顾及你的名声,让你屡次为他冲动,甚至以身犯险?”他补充道,“你的那些恶名,十有八九都是为他来的。”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两人就火药味十足,成璧对赵熙衡成见向来不小,但这些负面评价也不是毫无根据。 “我的态度,也很奇怪……” 前桥总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就是抓不住。她愣愣地看着火盆,心道自己旁观过魏留仙这么多事儿了,这姐妹虽然海王了点、不负责了点,变态了点……但敢爱敢恨,坦率自信,杀伐决断,脑子转得一点儿也不慢,其实是个挺有魅力、挺有主意的人来着。 这样的人,没道理看不出赵熙衡的古怪吧? “诶!”前桥突然灵光一现,问道,“你说,为什么信送不进公主府,赵熙衡却不知道呢?” “嗯?” “这个新联络方式分明是他告诉我的,既然信送不到,负责传递的人总该汇报一声,免得他着急吧。” 成璧想不通,前桥便缓缓将推测说出:“难道……这个传递点背后真正的负责者,并不是赵熙衡?我的信也不是直接交给他……” 想到这里,她恍然意识到那种不确定感来自何方。 雪山之上,魏留仙得知了联络处,回去后第一反应是破坏。而此时在兴国势单力薄、毫无根基的赵熙衡,竟然能迅速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荆国都城,建立起另一处据点。 如此不合情理,一定有厉害的人在背后帮赵熙衡做这些事。魏留仙奇怪的举动恐怕是在试探,而她早已探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次在吉江镇,他并非接受了我的建议,拿着联姻的筹码投奔太子……恰恰相反,他早就是太子的人了,找我的真正目的……是奉太子之命,让我同意联姻?” 联姻,通商,恐怕还有利用荆国的强大后盾,抵抗西梧进犯。从赵熙衡去见她,在冰河旁吐露心事起,就是一出排演过的戏。 晴雪中舞梅的少年逐渐在脑海中模糊,由宴席上的王聪取而代之。 啊,难道这就是初恋情缘的真相吗?她刚刚才被两人少年情思感动不已,可窥得其下脉络,只觉心中闷闷地难受,仿佛有千钧落石压下来。 魏留仙早就试探出了赵熙衡的真实目的,还是与他情话缠绵,不惜为他抗旨悔婚。她可能是出于真爱,但洞悉太子的操控后仍一意孤行,已经是在危险边缘试探。 她到底对赵熙衡有几分把握,认定与他联姻不会踏入一场阴谋?还是说,她已经恋爱脑到不顾背后的利益牵扯,只想两人风流快活? 想到这里,前桥郁闷不已。 —— 2. “成璧,我若明知赵熙衡受太子指派来找我,还要促成联姻,这与通敌何异?” 成璧思索道:“此话怕是言重了。就目前而言,荆兴二国毗邻,是友非敌。就算你早就知道背后是太子,也只是顺水推舟,让太子给他记了一功。他虽然有心利用你,问你荆国军政时,你不是没回答吗?” “啊,是……”前桥刚有所欣慰,可看到成璧箱子中还剩着信没拆,又颓废了,苦笑道:“没准儿接下来就卖国了……” 成璧还对她挺有自信的:“应该不会,你拎得清。” 他打开信,继续阅读。这俩人自上次不欢而散后,虽然没恢复到热恋时的肉麻,却还是嘘寒问暖,一副余情未了、恋恋不舍之态。几封如此的信后,情情爱爱又戛然而止,赵熙衡再次带着怒火发信,问她为何又不回复了,言语中多有对梁穹的冒犯。 这回前桥不用分析也知道了——魏留仙终于被梁穹以柔克刚、以退为进地收服了呗,回府之后又想安心过日子,不跟他玩出轨游戏了。察觉异常的赵熙衡再次化身疯狗,叫嚷起来,看得前桥苦笑: “唉,婚约没成,多是一件美事啊。万一赵熙衡真的当了公卿,后院怕是天天起火,哪有现在这么和谐太平。” 成璧哼笑一声,也不知是冲着赵熙衡,还是曾经鬼迷心窍的魏留仙。他捻起下一封信浏览,还没等诵读出来,面色就愈发严肃。前桥见状颤抖道:“我……难道我真的通敌……” 成璧做了个手势打断她,将信遥遥地举起来,指给她看:“赵熙衡怎么说送了个人给你,你可记得是谁吗?” “咦?” 信上的字不多,但处处透着诡异。赵熙衡那个醋坛子竟然在问她,自己送来公主府的使奴已经有一段时间,是否令她满意。 前桥差点跳起来:“府里有他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竟然连庶卿都瞒过,他是怎么做到的?”成璧紧皱眉头,把无孔不入的赵熙衡恨得牙痒痒,又对前桥不满道:“你也是,如此身份可疑之人,竟然在身边放着。若说你没叛国之心,我都不信了。” “我……”她百口莫辩,欲哭无泪,她哪知道魏留仙怎么想的?“快看看下一封写了什么。” 魏留仙恐怕也被上一封信吓到,迅速发信问他详情,赵熙衡则在回信中解释说,自己偶然遇见此人,因见他性格好,会照顾人,且“颇有意趣”。既然他和魏留仙注定今生无缘,便将此人送给她聊做安慰。自己一番心意,愿她善待对方。 前桥目瞪口呆:“你信吗?” 成璧摇头。前桥说:“我也不信。他恨不得往我身上撒泡尿,圈领地一样圈起来,还有这等胸襟送我男宠?” 赵熙衡信中未提那人姓名,再看信件,还有两封,索性都让成璧拆开。里面竟都是赵熙衡的决绝之语,似乎魏留仙开始死缠烂打,而他已彻底放弃,还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执着。 他二人恩恩怨怨,痴痴缠缠,你追我赶又调了个头。终于告一段落,却让前桥涌出无数问号。 —— 3. “难道也是太子授意的?他到底送来了谁啊?”前桥对大部分使奴的了解仅限见过名字,便对成璧道:“咱们有记录侍寝的档案吧,你帮我拿过来,我好好研究下。” 成璧不一会儿便拿回名册,她大略翻看一遍,档案从建府开始,到昨晚为止,记录精确到每日时辰。府中谁侍寝了,谁新纳入府中了,皆有文字留存。 “那人是我回府后才来的,对吧?我从青楼回府是哪一年?” “隆德十一年,你是九月回来的。” 前桥略微一翻便找到位置,发现这年相当热闹。自三月“纳庶卿梁穹”条起,记录中就不时出现纳使奴之语,然而侍寝记录一条都没有,想必此时的魏留仙正在青楼快活。 快速翻到九月,终于见到了第一条侍寝记录——魏留仙回府当晚,点了梁穹和另一个使奴的名。 这段儿属实在头脑中印象深刻,其后梁穹就跟日常任务接引处的NPC一样,每天都会出现在档案里,后面还跟着不同名字,搭配成不同组合,最多时竟然和四个名字同时写在一块儿。 前桥当时于幻梦中只是浮光掠影地一看,并不知晓全部细节,此刻都不知道做啥表情好了。 魏留仙太能折腾了吧,以她这种玩法这种频率,梁穹怕是要被她榨干,身体还受得了吗? 这庶卿当的真是…… 她硬着头皮往后翻,总算在侍寝名单中找到了一条新入府的记录。 “……十月初四,纳使奴罗子昂、使奴明庚——子昂是这么晚才进府的吗?我记得乐仪说,子昂是她出钱买下来,放在我这里的。但我回府之前,乐仪就已经回南郡了吧?” “子昂只是进府晚,跟着你可不晚。你在青楼时,就经县主介绍,为子昂赎身了。”成璧接着无语道,“还说是县主买的?你大概忘了他的身价,以县主的财力,最多只能出个零头。” “额,他很贵吗……” 成璧道:“说是天价也不为过,抵得上四份梁庶卿的嫁妆吧。” 前桥咽咽口水,梁穹已经是贵胄中的贵胄了,嫁妆一定非比寻常,却不及罗子昂身价?想到花了那么多钱,她竟然睡都没睡,就大方送给别人,还有点小确幸——幸好现在又送回来了。 再看“明庚”这个名字,简直毫无印象,侍寝记录中这俩人一进府,就加入“梁穹多人运动”行列之中。此时魏留仙折磨梁穹的新鲜劲儿有所减退,开始陆续召幸他人,明庚和罗子昂成为常驻嘉宾。 可转眼到了十一月,明庚的名字就突然消失了。 前桥立即想起丁丁陈列柜中多出来的那个根雕,莫非就是这个“明庚”的吗?于是问成璧道:“这个明庚,现在是不是不在了?他去哪了?” 成璧看着她道:“是不在了,去哪里却不好说。有可能只是不在府了,有可能是不在人世了。” 这话把前桥说得毛毛的,道:“怎么还……不在人世呢?” “你当时朝我借了一些人手说有用处,第二日明庚就不见了。侍卫被你下了死命令封口,我问你你也不说,估计他凶多吉少。过了几个月还没音信,梁庶卿把他名籍也勾了。” 前桥心道,魏留仙手黑得很,这个明庚没准儿真被她杀了。成璧的两个师兄不就被她抓住滞势了吗?继而道:“会不会是他?我发现他是赵熙衡派来的,就给杀掉了。” 成璧摇头道:“明庚消失时,你才回府几个月?与赵熙衡正嘘寒问暖打得火热,时间对不上啊。” “也没准儿是人先进了府,赵熙衡过了很久才问我?” 成璧道:“那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可疑了。” 是啊,恐怕整个府中完全没有嫌疑的,只剩下梁穹、成璧二人了。她捧着档案再往后翻,侍寝记录太多,已经看不过来,纳闷道:“就没新人了?” 还是成璧门儿清,接过档案来,直接翻到下一年的二月,指着宁生的名字点了点。 “唔哦……”前桥没想到竟然是他。随后成璧又翻到九月,指着陆阳的名字点了点。前桥这下哭笑不得了:“也太巧了吧?我新工厂就这两个得力干将,竟然都是嫌疑人吗?” 成璧道:“赵熙衡本来不就是想投你所好吗?送来的人得宠,也很正常。” 前桥心中叹息,翻看记录,宁生自进府后被召就十分频繁。起初只有他一人名字,后来总和梁穹搭配出现。与之前花样繁多的排列组合不同,他们搭档逐渐稳定化,一看就是梁穹发现了宁生的长处,借人家的光搞3P,牛头人当得不亦乐乎。 前桥撇着嘴,继续查陆阳,相比于宁生,他受召幸次数就少得可怜了,每月只能可怜巴巴轮到一次,最多不过三次。 “你觉得是谁?” 成璧道:“性格好,会照顾人,这两人都符合。是否‘颇有意趣’我不好判断,但宁生更受你宠爱,是有目共睹的。” 前桥立马想起宁生异于常人的生理特征,这会是赵熙衡所指的“意趣”吗?赵熙衡真的会送大鸟男给前女友玩? 成璧又道:“能否以此为凭,认定是他,我认为证据还不够。像你说的,其他人进府稍早,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嫌疑。” 前桥思索道:“也不知道送进来干什么的,刺探消息吗?” 成璧道:“刺探还好说,怕的是暗中对你做什么手脚。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左右。”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是想让谁陪侍,我也可以在一旁待着。我虽不愿旁观,但放心不下你身边有他人,还是亲眼看着比较好。” 成璧竟然都让步到这份儿上了,前桥生怕他被扭曲成第二个梁穹,这谁受得了啊?舔舔嘴唇道:“还是消停吧,别给我假设场景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46.天谕 1. 两人彻夜未眠,直到天色转明,才靠在床头小憩,挨不住身心疲惫,一同沉睡过去。奴仆过来叫了几次,都没叫醒。想到昨夜房内彻夜亮着烛火,也不知她们通宵耍些什么乐子,便不叫了,由她们补眠。 将前桥惊醒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呼唤。 “姐妹,在吗?” 声音刚入耳,前桥就一个激灵爬起来,立即答道:“在!” 手环那头的诱荷沉默一会儿,最终叹息道:“我就当你在吧。” 诱荷压根儿就听不见她讲话,自言自语道:“这几天我把你那边的故事线梳理了一遍,打算给你讲讲,以免你一无所知,多走弯路。但是姐妹,鉴于你已经把人物线弄乱了,我不知道你后宫遣散得怎么样,这群人究竟会何去何从,我也叫不准了,只能跟你说一些不可控力导致的重要事件,你只要成功挨过这些节点,达到HE,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我要说啦,你最好记一下。” 前桥马上翻身下床,去寻纸笔,动作把成璧吵醒,迷糊着支起身体问她:“怎么了?” 前桥铺好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手环贴在耳边仔细地听。 “你穿越时,按照荆国纪元,应该是泰和元年九月,这年十月你们荆国西部连绵暴雨,岍江中上游、汶河下游为重灾区,民房多有损毁,且暴雨时至,缠绵不去,要做好长期准备。 “十二月起,北部兴国、西梧被深雪之灾,灾民南下流亡,过八百云关时,在边境会起许多摩擦。这波流民处理不好会很麻烦。我不知道荆兴两国联姻了没有,如果联了,守望相助,可以免去流民成匪之患。 “泰和二年二月起,全年风调雨顺,你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但不能失去警惕,因为泰和三年一场大灾就要降临——” 前桥一边听一边记,冷汗都要下来了。这不是后宫文吗?为什么又是暴雨又是流民又是天灾的,还以为是末日废土要来了。 诱荷接着道:“泰和三年九月,按照之前的设定,兴国会有内乱,至于赵熙衡能不能借此机会,凭借荆国支持和自己积攒的人脉,成功谋下太子之位,要看他的造化了——既然你砍了他这条线,我估计是没啥戏。 “注意,泰和三年十二月,荆国中西部会有大地震,受损非常严重,影响波及半个荆国,一定要警惕西梧举兵东进,你们国家危急存亡就在此时。我本来不该剧透的,鉴于我们已经失联,这些话再不说,就是害了你。 “我一时之间找不到救你的方法,但你要相信,我一直在为之努力。我在想,既然你能解锁人物志,不如早点放弃1V1路线,把后宫男主挨个攻略一遍,有变故也有人帮衬,千万别落个孤家寡人的境地。 “姐妹,你一直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沟通。那每天这个时间,我都会给你复述一遍以上内容,今天是公历11月15日,祝你一切安好。” 诱荷那边的声音消失了,前桥看着匆匆记下的一页纸,头皮开始发麻。成璧安静地待在一旁,已经好奇地看了许久,见她搁笔,歪头问道:“这是什么?” 前桥将纸折迭起来,贴身放着,答道:“……天谕。” “跟你说话的那位‘女神仙’,是不是真嫄啊?” “咦?”前桥疑惑,成璧怎么也知道真嫄的事儿? “庶卿说,你小时候会和真嫄对话。” 这果然是梁穹说的,于是前桥道:“你庶卿也说过,那是我编的。” “啧,什么叫‘你庶卿’啊?”成璧特别不乐意她开这种玩笑,道,“如果不是真嫄,告诉你这些机密的又是哪位神仙?” “说了你也不认识,她叫诱荷。” “诱荷?的确没听说过。”成璧念叨着这个名字,又道,“你刚才记下流民又是地震,怪吓人的。她跟你说这些干嘛?” “一些不知道准不准的预测,我先记下来,以防万一。” 前桥见他都看到纸上大致内容了,还有刨根问底的趋势,就不愿意深说,打岔道:“饿了吧?去叫厨房做点好吃的送过来,熬了一宿,咱俩都补补。” 趁着他去厨房的工夫,前桥又把那张纸拿出来复习了一遍。 提前知道天灾发生,有备无患是好事,但要想更彻底解决问题,不仅要靠前瞻性,还要有手段和能力。上次朝堂听议水患时,大臣们就上奏了诸多赈灾相关的后续问题,足以说明荆国现有的救灾能力和应对方式,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然而可供改进的时间不多了,诱荷预言中的十月暴雨已经发生,十二月流民入关迫在眉睫,听诱荷的意思,这些问题如何解决将影响未来故事走向,不得掉以轻心。 同时,那些只记得音不知道字的地名也听得她头痛,她要想有所施展,也得对荆国有更加深入的了解才行。 —— 2. 吃完了饭,便让成璧为她找来荆国地图和国史。正巧梁穹也来了,和昨天那副柔顺的小样相比,梁庶卿简直换了一个人,刚进门就对成璧不满道:“昨日殿下月痛,为何不告诉我?还是问过子昂,我才知道。让你从旁细心照顾,你又是如何照顾的?” 成璧语塞。其实他挺冤枉,公主又不听话,往往不愿配合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梁穹吩咐下来的事就要打折执行,最后出了问题还要他背锅。 辩驳也没什么用,成璧闭了嘴,默默等着处罚。 梁穹也挺难,如果成璧只是亲卫倒还好了,他就以约束下属的标准严格要求,可成璧是使奴,还是公主中意的,从来不曾要求他做过什么,也没因他玩忽职守罚过他。 作为庶卿,他既不能强行约束,又不能放任成璧尸位素餐,这个平衡太难找。 这不,当家主的又在为成璧找借口:“不能怨他,我自己身体差,疼也很正常嘛,休息休息就好了。” “不正常,”梁穹执拗道,“殿下从前几乎不会痛,至于‘身体差’,更不知从何谈起。” “好啦好啦!”前桥道,“你觉得是成璧的错,却不知道乐仪还说是你的不对呢。”说罢,就把那套民科“阴盛阳衰”理论照葫芦画瓢地说了一通。 梁穹差点气笑,道:“反倒成了在下的错了?在下何尝不希望您有早日有公卿,就不必越俎代庖约束众人,也不必费心说上这许多话。” “哎呦……怎么能是你的错呢?我的庶卿乖乖。”前桥看他心情不善,赶紧把他拉到身边坐着,亲昵地搂着哄道,“我因她说了这话,骂了她一通呢。你在我这里和公卿是一样的,有我在,谁敢说你半个不字?我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无关你,也无关成璧,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们别怨来怨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请殿下按照在下的方法来处理——露期待在府中,让身边人仔细照顾,不要到处走动。等身体方便了,再出门不迟。” 前桥见他终于松口,只能满口答应。被圈在府中,正好有时间研究荆国地图和历史。又因水患有频发的可能性,派人送了命令给佟指导员,让他率领一些人针对性地改造“饱腹丸”配方。 这几日诱荷也履行了承诺,每天都对她重复播报一遍同样的内容,只有落款时间逐日增加。诱荷依旧听不见她的回答,偶尔在例行打卡后,也会提及自己那边的情况。 和印象中的故事主线不同,诱荷的行动轨迹有点诡异,比如她说自己找到了某个ATM机的bug,可以少量多取无限刷钱。再比如她某日发现警察只出现在某条街道,可以卡着地图边界钻孔子。 她还振振有词:“前桥,你可把我害惨了。原本我只想做个谈恋爱的狗血高中生,现在为了能加速发育,不得不当法外狂徒,每天都在违法边缘试探。 “我定了个小目标,先挣它个1个亿,找到你书中最厉害的物理学教授,资助他研究时光机。” ??? 还特么时光机?!这小妮子可以把技能树点得正常些吗?等她研究出来,几百年都过去了吧! 前桥已经不对这位外援抱任何希望,唯一值得参考的是,她能不能也学诱荷,找个什么bug逆天发育一番? 可是思来想去,都觉得这里最大的bug是那家伙——有手环,还能给手环充电的赵熙衡。诱荷日复一日给她打卡,勤快得令人欣慰,手环电量也因此掉得飞快,她又不敢贸然关机,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想到没电后又要去找赵熙衡充,内心就十分纠结。 他在公主府留下的“间谍”,被她误打误撞地送出府外,两个最大嫌疑人还都是工厂一把手。目前留在府中的,只有毫无嫌疑的梁穹、成璧,以及嫌疑相对较小的罗子昂。这样一来,从罗子昂下手调查倒是更加方便。 纵然已经有过一些接触,前桥对他的了解仍旧近乎于零,这几日想到诱荷的嘱托,罗子昂的人物志迟早要解开,就趁着他在府中的时间,多叫他和梁穹、成璧一起用膳。 成璧知道她有些试探的心思在,便坦然处之,梁穹却不知内情,还以为她后悔将子昂送出,失而复得后又动了念头。于是很大度地带着子昂一起玩,下次都不用前桥嘱咐,他就派人将子昂唤来同桌进餐了。 说来也奇怪,使奴们为得宠各个张牙舞爪,宁生为复宠频献殷勤,梁穹变着法地讨她欢心,就连真·别扭成璧,最近找到机会就要暗示她履行承诺,给自己滞势,闷骚饥渴得一批——只有罗子昂不同。 他被送出去了没二话,被送回来也没啥意见。有机会一同进餐,也不见他谄媚讨好,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就在前桥经期最后一天,梁穹又“大聪明”了一回,建议道:“今晚要不要安排子昂来寝殿侍奉?” “不会你又‘看上’人家了吧……”前桥毫不留情地拆穿。 “殿下想拿我寻开心,编排别人还好,子昂就算了。”梁穹竟然打了退堂鼓:“若是他来服侍,在下自然让贤。” 这可奇了怪了,她只能理解成梁穹有宁生这个固定搭配,别的使奴在他眼中,没准都不如宁生“好用”。她正好也想打探子昂的底细,侍寝是假,叫过来问些话是真,便顺水推舟道:“那你让他今晚过来吧。” 47.赁奴 1. 将这安排告诉成璧,他虽然说过寸步不离,真到执行时又往后退。 “不如你们在内室,我候在外室?如果有异常,你就叫我。” 前桥哭笑不得,道:“不是说得好好的,你怎么怂开了?万一他暗地里对我不利,我又不知道,没法报警,你这贴身守护也起不到效果呀。” 成璧知她所说有理,还是皱眉:“旁人倒还好说……子昂……”他使劲儿琢磨了一会儿,像是下了挺大决心才答应,“那好吧,我会留下。” 前桥只当成璧是不愿和人同寝侍奉,但自己根本没有对罗子昂下手的想法,只想提点问题,看他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也懒得解释,任由他纠结去。 入夜,两人靠在床上等着,一声门响后,奴仆将罗子昂送了进来。 他着了件轻薄的中衣,赤着双足,身材苗条出挑,行动间带着沐浴后的香风,微湿的乌发挽在背后,本来那张脸就小而妩媚,这下五官被衬得更加精致。 他先瞅见了床上不自在的成璧,又见前桥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原本要宽解腰带的手便放下了,安静地立在一边。 前桥给他让出一块空床,拍了拍道:“站着做什么?坐过来。”罗子昂便颔首坐下,看着前桥,似乎在等她说话。 前桥调侃道:“发什么愣?将你送出去几日,连如何侍寝都忘了?” 罗子昂垂眸解释道:“奴见江公子在,还以为公主有别的事找奴。”说罢,便动手去宽衣解带。 随着衣领的开解,他锁骨处那道刺青在胸膛上显示出全部轮廓。一枚神秘而妖冶的团花图腾盛放在胸膛,乌黑的墨迹将他皮肤衬得莹白光洁。但也不免有些突兀,让人觉得没有这刺青在身上会更加好看。 前桥原本乐呵呵地地看美男脱衣,可当罗子昂将全身都露出来后,那份陶醉感立即荡然无存。 她的微笑慢慢收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具身体。立即明白了成璧为啥神色纠结,梁穹为啥甘心让贤。 只见罗子昂胸前两处粉色的凸起处嵌着乳钉,几根细银链从中穿过,和肚脐上一处银饰垂垂地相连,随着他的举动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他左侧腰部留着另一处刺青,花纹凌乱,狰狞刺眼,一直延伸至大腿根,纹到泛着粉色的柄物上,那物软垂着,前端缀了一颗莹白的珍珠。 若单看他这张脸,柔美得像位下凡的仙子,可看他这身体,又惨得像刚刚经历地狱酷刑。 前桥此刻既没有欣赏的心情,也没有探听消息的打算,魏留仙的性癖已经引发巨大不适——刺青,乳钉,脐钉,甚至还有尿道口那颗珠子,随便一样都让人瞠目,从来未曾想过它们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罗子昂还没意识到她心态变化,半卧在床,将柄物抚硬,随着那物充血膨胀,轮廓也渐渐鲜明,肉柄上竟星星点点地埋着五六颗珠,将表皮撑得同陈列柜中的木雕一般凹凸错落。 前桥实在受不了,将衣服拾起来递给他。罗子昂愣愣地接在手中,见她偏着头不看自己,已经大概猜到原因。 他无声地穿好衣服,想站起来,又被前桥拦住。 “你坐着就好。”有了衣物遮挡,那种直面他身体的不适感立即减轻。前桥靠在他旁边,沉声问道:“我记不大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事?” “你身上这些……”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代称,又怕他敏感多想,道:“你别介意啊,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我以前会对你做这些事……” 罗子昂用一双长睫美目看着她,又看看成璧,才道:“听庶卿说,公主将许多前事忘了,果真如此。公主不必自责,这不是您做的,您若觉得有碍观瞻,谴奴回去便是。” “不不不,我没觉得你碍眼,只是缺少一点心理准备……” 前桥心道,不是魏留仙做的,难道从青楼买回来时,子昂就这样了?——这会是赵熙衡所谓的“颇有意趣”吗? 看到成璧浑身不自在,知道他很难接受罗子昂的身体改造,又不想外露情绪。子昂表现得丝毫不在乎,但谁又能把身体残缺给他人观看,当真毫不介意呢? 想了想,她还是让成璧去外面待着,自己则卧在罗子昂身边,问道:“你也知道我忘了,方便讲讲吗?如果你觉得回忆过去痛苦,那就算了,我不逼迫你。” 罗子昂倒是豁达:“公主想知道,奴自然会说,也没什么痛苦的——公主可知‘赁奴’一词?” 前桥摇头,罗子昂解释道:“有人专门物色面容姣好之童男子,加以调教,待滞势后赁与他人使用,便是所谓‘赁奴’。赁期往往以半年为限,这半年客人有权任意处置赁奴,唯一要求是不得使其生病或丧命,待赁期到了,需将赁奴交还放赁人。放赁人联系好下位客人后,再将此赁奴转租,由下位客人处置。 “遇见公主和乐仪县主前,奴已被转卖过六次,身上痕迹皆是之前客人所留,并非公主所为。” “竟有……此等泯灭人性之事……”前桥既震惊又悲哀,这分明就是贩卖性奴,怎样变态的一条产业链,能把一个好好的人祸害成这样? 难怪成璧说过,罗子昂身价很贵——被多位客人改造过的极品性奴,身价自然高。 “凡能致钱处,哪有不可为?”罗子昂却像一个旁观者讲述别人的故事,甚至连情绪都没有,看来他早就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这份超脱让前桥有些敬佩。 “你很坚强。我若是你,经历这些,恐怕会有轻生之举。” 罗子昂垂下眼笑了笑,前桥道:“怎么?” “奴想起初见公主时,公主也说过类似的话。您当时问奴,何不自尽了事,非要受此折磨。” “哦?”前桥心道,魏留仙还真直言不讳,她就不怕把罗子昂激得真自尽了吗? “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奴说,想用这副残躯,去尽头看看。看看若不主动放弃生命,前方到底还有什么在等着。” 前桥眨眨眼,意识到面前的人与其说是坚强,不如说早已看透生死。 宁生说子昂无视身外之物,只为自己活着,可活着只为冷眼旁观自己的死亡,这与行尸走肉何异? 她不知该如何回复,讷讷道:“我当时听到,是什么反应?” 罗子昂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想到那时场景,便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公主对奴说……‘那你赌对了。未曾想到吧,在尽头等着的不是死亡也不是折磨……是殿下我。’” 他看着前桥,前桥则呆住。靠,虽然不想承认,但刚才有点被魏留仙帅到。 —— 2. 罗子昂对往事并不回避,前桥好奇心大盛,便与他并肩躺着打听八卦。 “你是被乐仪介绍给我的,是吗?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她为何把你介绍给我?” 罗子昂当真如他所说那般知无不言:“赁奴租期虽然只有半年,但价格昂贵,有能力承担的客人并不好找。在财主未上门时,赁人便找来有潜力的主顾,以次计价,让奴相陪。 “两年前,奴有幸为县主侍奉枕席。县主听闻奴之遭遇,心怀恻隐,想为奴赎身,赁人却自认奇货可居,张口开出天价。县主在京中财产有限,便将奴引荐于公主陪侍。” 哦,也就是说,魏留仙的确当了把冤大头,出了四份梁穹嫁妆,解救了乐仪的小情人?既然是魏留仙出的钱,乐仪也没有理由将人要回去,只好由魏留仙将他带到公主府中,加入“气梁穹使奴豪华套餐”。 先不说魏留仙是不是仗义了一回,就说乐仪把自己用过的男人送给魏留仙,这波操作她就有点接受不了,只能说她们荆国风气太开放了…… “那你身上这些……都是谁弄的?能租得起你的人,一定身份也不一般吧?” 罗子昂道:“有国中显贵,也有商人。”他微微拉开领口,看着前桥的反应,见她没有厌恶之色,指着胸口的团花刺青道:“这是第一位客人留下的,一个兴国富商。说奴皮肤白皙,适合刺青,便着人做此印迹。听说这团花图样是‘奉阴婆’的图腾……” 他还未说完,前桥便惊道:“谁?你说谁?” 罗子昂道:“奉阴婆,公主听说过吗?兴国人多信奉此教,大荆民间也有信徒。” 前桥眨眨眼,惊讶到有些不知所措。罗子昂是在自爆吗?他身上纹着兴国国教图腾,和赵熙衡口中手环的出处如出一辙。是赵熙衡设计,让赁人找上乐仪,开出天价,逼迫乐仪求助自己,将罗子昂安插进来吗? “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奴十五岁时。” 那就不对了,六年前赵熙衡也才十六,估计刚回兴国,没道理已经开始谋划这件事。难道只是巧合? 前桥又想到他身上另一处纹身,问道:“下面那处刺青与这里差异很大,也是什么图腾吗?” 罗子昂摇头道:“此处原本不是刺青,是烧酸痕迹。赁于第二位客人后,被弄出许多伤,鞭痕已经恢复得几乎看不见了,唯有此处肌理损伤严重,极难复原。其后一位客人便想以刺青盖过,故而不似胸前这处刺青看着舒服。” 他说着话,将裤子也拉开一些,让前桥伸手触摸小腹一侧的刺青,果然触手处凹凸不平,若没有刺青遮盖,应是巨大的一处伤疤。前桥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不必盖着了,我看久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吓人。” 罗子昂便将所着之物尽数敞开,又指着乳钉道:“这也是第三位客人所为,当时快到归还期,他怕奴入钉后没时间恢复,便央了自己的胞弟转赁。待奴康复,转于其弟之手,又将下体植珠……” 前桥惊道:“胞弟,是男子?我以为女子才会做这些……” 罗子昂沉吟一会儿,道:“男子中,也有喜欢被他人后入者。”好家伙,什么奇怪的人都让他遇见了。 前桥算是听明白了,到最后一位客人时,他又被安装了脐钉和银链,随着他逐渐被改造,身价也越来越高,这时乐仪说要买断,对方便开出价值四份梁穹嫁妆的天价。 前桥已经可以正视那具身体,伸手触碰乳首的银钉,道:“这么大的刺青和疤痕估计不可逆了,但如果将银链拆下,还是有复原希望的。我将你买下后,为何不教你拆了呢?” “公主想让奴拆掉?” 前桥摇摇头,认真道:“不是我想。如果它们让你觉得屈辱,就拆掉,把那些不堪的回忆交给时间遗忘。但如果你觉得自己没被它们吓退,这些痕迹不会引起你的难过和恐惧,就留下。只要你接受了,旁人也会接受的。” 罗子昂望着她轻轻笑道:“是。公主当初,也是这样对奴说的。” 前桥头一回与魏留仙有了高度一致,对着罗子昂也没有那么纠结了。他早就同自己的经历和伤痕和解,旁人的怜悯也好,心疼也罢,都显得多余。 他扶住已经绵软的柄物,问道:“既然对前事已没了印象,公主可要试试吗?” 前桥立即脑补出勃起后上面突出的颗粒,虽说内心深处还是有点好奇,但想到成璧就在外面,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罗子昂也不磨她,不要便是不要,他拉开被子将二人盖住,等着前桥继续问他。 前桥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明庚……这个人你认得吧?” 罗子昂听她骤然提及此人,微微错愕,点了点头。 “我看过档案,他最后一次侍寝是同你一起,似乎次日此人就不见了。成璧说他被我秘密处理了,但我毫无印象,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此前对她知无不言的罗子昂突然沉默了。他犹豫许久,道:“不是奴不肯说,而是您若忘了此人,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和他怎么地了?我问成璧,成璧不知道,也问过梁穹,被他打岔打走了,你也神神秘秘不肯说。” 罗子昂闻言眼睛一瞬,道:“既然如此,奴更不能说了,还请公主体谅。” 想瞒?呵,罗子昂对现在的世道一无所知,殊不知只要手环在手,甭管什么秘密,底裤都能给你扒下来。 “子昂啊……”前桥摆弄着他的衣服,诡异地笑了笑:“你知道吗?只要确定了知情者是谁,在我面前,就没有秘密。” 罗子昂长睫毛眨巴眨巴,像是没听懂,又像无所谓:“既然如此,更不肖奴说了。若公主自行知道,本也不碍事,奴只是不想背后议论他人。” 前桥盯着他,心中开始琢磨,手环所剩电量不多,到底是满足自己追求八卦的心理,查看隐藏剧情,还是留给诱荷,等着听她的日常播报呢? —— 所以大家是想怎么样呢? 48.为八卦事业奉献终身 1. 去她的日常播报,让那个法外狂徒小妮子见鬼去吧! 她简直没犹豫一秒钟,就把手环贴到罗子昂脸上。对方也不知她在干嘛,动也不敢动,前桥贴了一会儿,啥也没发生,又收回来。 就很奇怪,有时她毫无准备,却能接收到剧情,有时做好准备,却什么也得不到。莫非是有触发时机吗? 想到成璧剧情是在喝了酒吐露真言后出现,梁穹剧情是因两人大吵一架,赵二狗的过去全凭那几封信拼凑出来,如果硬说是有什么规律,恐怕是自己和对方情绪都有很大波动,并且内心深处十分想要了解对方。 但是……她看看平静如水的罗子昂,这家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也不知道他留在魏留仙身边,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压根儿无所谓,又或者背负了什么任务,这种情况下怎么让他激动起来? “你有没有害怕的东西啊?” 罗子昂道:“没有。” 猜也猜到了,这家伙恐怕是铁板一块。不过即使没有害怕的东西,总是有在意的东西吧? 前桥笑嘻嘻地躺下来,开始说瞎话:“子昂,我看乐仪待你不薄。当初买下你,钱虽然是我花的,主意却是乐仪提的。你若跟着她,她也必定待你好。怎样,我送你去南郡吧?” 罗子昂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分辨她此言背后的缘由,却道:“公主若执意如此,也好。” “好什么好啊。”前桥不满道,“你心中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你直说就是,我不会怎样。” 罗子昂想了想,道:“县主于奴,有知遇之恩。”他停顿一下,又道:“……公主于奴,有再造之德。奴对县主之恩感激敬重,若要报答,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对公主之德……无以为报。” 他只说了四个字,却已经表现出倾向。前桥暗笑魏留仙好手段,把一个个男人都弄得服服帖帖。既然子昂更在意自己,那她就可以放心插刀子了。 她仿佛变成了为实现目的不择手段的大反派,对罗子昂冷冷道:“可是我玩腻了你,不想要了。” 罗子昂静默地看着她许久,没有多余的反应,最终全盘接受:“奴听凭公主发落。” 哇,绝了,这都能忍?他和梁穹的忍术是一个师门教出来的吧? 当然,也可能是他表面功夫做得好。前桥将手环贴在他身上,又道:“当初花了大价钱买的,你如果不跟着乐仪,我只好再将你卖了,也好回回血。下一个客人应该不会有乐仪这么好了,怎么样,去南郡的事,你考虑一下?” 罗子昂眨眨眼:“奴若是方才告知公主明庚之事,公主便不会说这些话了吧?” 他还挺机灵,前桥笑道:“是,所以你要不要说?” 罗子昂叹气道:“还请公主三思。涉及此事之人大概不欲为人知,若公主旧事重提,难免再度造成伤害。” 看来其中隐情蛮大,并且不只涉及明庚一人。前桥道:“你只说跟谁有关就好,我知道后,再不问你,也不去和当事人重提。” “公主保证?” “当然。”前桥又补充道,“我以魏留仙的血脉起誓。” 跟她没啥关系的魏留仙血脉,的确足够分量,于是罗子昂开口说出答案: “是庶卿。您不要去问他,他必不愿重提旧事。” 好家伙,这咋回事,吃瓜吃到梁穹身上来了?前桥瞬间涌出无限猜想,什么明庚的肚兜挂在梁穹腰上,什么我与妻主小男宠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按照梁穹在床上玩得开,又不把使奴当正常人的性格,他没准儿真做得出来…… 靠,如果真是这样,魏留仙对明庚下死手,就有理有据了。 自己不会去和梁穹当面对峙,但瓜既然是这股味儿,她已经不得不吃了。 —— 2. 说好不再发问此事,这一晚上便没什么收获,唯一线索是他身上有块“奉阴婆”的标记。可成璧又说,在兴国这记号十分常见,马匹上常有烙印,有者也会将烙铁烧红,将图纹印在姬妾私密处,以示所属。 若赵熙衡弄出这么明目张胆的记号,平白令人生疑,反而达不到悄悄安插的目的。 他说得在理,这条线索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这几日京郊再次下雨,虽不如上次那般迅猛,但雨终日持续,连绵不绝。诱荷所说长期水患,恐怕就是自此而来。她一方面令佟指导员加紧研发止水材料,另一方面拿着从工厂撤回的部分钱财,向未受灾的东方采购了许多粮食棉帛,囤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梁穹注意到她的举动,欣慰地夸她未雨绸缪,前桥却因知道小秘密的苗头,每见他一面,都忍不住yy他和明庚的过去,还憋着没法问他,难受至极。 眼看手环电量即将告罄,索性一咬牙一跺脚,让成璧去丁丁陈列柜找出明庚留下的唯一遗产,再唤来罗子昂侍寝。 罗子昂这回已经知道所谓“侍寝”没那么单纯,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就过来了。成璧仍在侯在外间,他一人入了内室,只见前桥怀抱着一个木雕,手里握着手环,对他命令道:“脱衣服。” “公主答应过奴,不再问了。” “我不问,”前桥道,“我只是想让你波动起来。” 罗子昂没全听懂,脱衣服的指令倒是照做无误,脱完后便坐在床上等着。前桥凑近了些,小心地戳了戳他的乳首,问道:“疼么?”子昂摇头道:“力道正常,便不会疼。” 于是前桥放了心,将手指擦在上面,罗子昂立即像被电击那般颤了一下。原来此处经镶嵌后格外敏感,光是摩擦就让他难以忍受,随着前桥的动作,下体亦慢慢肿胀。 反正这也是前桥想要的结果,便让他躺下,轻轻拽着那条银链左右拉扯。随着喘息声渐起,嵌着龙珠的阳物逐渐膨胀,将顶端固定着的珍珠吞入精窍,再次引来他周身颤抖。 子昂白皙的身体已经因血液加速流动而泛起粉色,银光闪烁的链条格外耀眼。这群“子昂改造家”虽然变态,难得没折磨死他,反而每一处改造都成功了。她将手环贴在子昂身上,见到没有红光,知道是时机不到,便去吻他双唇。 罗子昂如溺水之人般将她揽住,将舌头和哼鸣渡进口腔之中。他扶住完全勃起的硬物,便要引她去坐。前桥一边避免和他直接接触,一边注意着手环动向,总觉得离触发点还差些距离。 难道只有自己献身,才能触发剧情? 为了听句八卦,付出也太大了吧? —— 3. 坐,还是不坐,这是一个问题。对方的情绪和身体都已经就位,她却抱着明庚的木雕丁丁不肯撒手。子昂伸手抚摸在她面颊上,柔声问道:“公主是在怕吗?” 前桥没回答他,只把多余的口水咽下。子昂继续道:“看着可怖,实则很舒服,奴定会让公主满意,您不必害怕。” 这哪是害不害怕的事儿啊?她要的是八卦,八卦!都到这步了,换算到成璧那回,她都进行到调戏醉酒小郎君了,该死的剧情为什么还不触发? 前桥深吸一口气,在心中给自己催眠。咱是奔着剧情来的,这叫勇于献身,可不是馋他身子……罗子昂见她已经有所松动,便慢慢引导她坐下。起初有点困难,耐心试了几番,终于循着那根硬物坐下。饱满的颗粒逐逐一纳入阴户,直到坐至根部。见她酥得软泥一般,红云爬上面颊,罗子昂挺着腰腹律动起来。 他阳根处那颗珠恰好摩擦着阴蒂,将前桥刺激得几乎叫出声,同时又很想哭。 ——坐都坐了,妈的剧情呢?说好的剧情呢!这傻逼手环坏掉了吗! 她仍旧不信邪,紧紧握住那根木雕,按着对方的乳头摩擦,子昂的冲击开始提速,他扬起头颅大口呼吸,喉结又被前桥含在口中吸吮。经改造的身体不仅带给妻主刺激,也将感受到的刺激放大数倍,两人几乎同时到达高潮,就在一股热流喷射入身体的同时,熟悉的红光终于出现。 前桥在最后的清明中,用手里的木雕使劲打在罗子昂头上。 气死了,这男的真特么麻烦! 49.明庚 1. 也不知道那一下敲没敲出个好歹来,来不及细思,前桥已经被那道光吸引过去,游魂般飘去一处地方。 香风满溢的房间饰以艳俗重彩,魏留仙正与乐仪面对面坐着。 这是哪段? 只见魏留仙葛优瘫在一位红郎怀中,拿腔拿调道:“不是我不帮,实在是太贵了。她瞅准了我们势在必得,才狮子大开口。” 乐仪则好言好语求道:“若你都觉得贵,那就没人买得起了。你心地善良,富可敌国……” Yes!听到这里,前桥就知道她们一定是在商量买下罗子昂的事。子昂与明庚入府初期焦不离孟,想要的八卦铁定没跑了。 魏留仙丝毫不为彩虹屁所动,截住话头道:“要是让我皇姊知道,绝对饶不了我。我现在耍脾气不回府,她理亏,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我一掷千金争风吃醋,信不信御卫立马冲到我面前,把我揪回府去?” 于是乐仪让步:“你出一半,我出一半呢?” 魏留仙嗤地笑起来:“还你出一半?我竟不知武德侯俸禄如此之多。” 乐仪双手一摊,道:“既然我的钱跟你比是九牛一毛,那你就别推辞了……要是怕圣上怪罪,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乐仪认真道:“你出钱,对外说是我出的。反正我母侯离着远,管不了我。是我一掷千金争风吃醋,圣上也管不着你。” 魏留仙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傻子:“……我长得像冤大头吗?钱我出,名给你,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乐仪叹息道:“人睡了,豪言壮语说了,希望也给了。你真忍心放手,对子昂见死不救吗?” 提及对罗子昂的承诺,魏留仙最终还是忍着肉疼答应了。 “先说好,钱是我出的,人也是我要的,仗义疏财的名可以给你,但你以后都别想打他主意。” “把他引荐给你时,我就做好这个准备啦。当然,若你日后对他没兴趣了,随时欢迎送给我。” 魏留仙撇撇嘴,拍拍身后那位红郎的手,微转了头道:“你那宅子甚大,只有一人住未免可惜,让罗子昂陪你吧?” 那位红郎为她捏肩的手顿了顿,笑道:“既是公主赐的宅邸,自然由公主安排。奴无二话,恭候罗公子。” 魏留仙对他的回应十分满意,对乐仪夸耀道:“明庚就是乖巧,不枉我如此疼他。” 诶,他就是明庚? 骤然听闻这个名字,前桥马上去注视那位红郎的脸。只见他眉目俊朗,身形健壮,神色间隐隐带着些傲气,原来这就是明庚本尊。他此刻顺从地为魏留仙捏肩,待乐仪走后,便踱到她身边跪着,执着甜橙为她剥皮。 “如此巨资,公主眼也不眨,难不成被他伺候一次,便爱得紧了?” 魏留仙看着明庚笑:“怎么,吃醋了?我上月赐予你的,可是昔日留王府旧邸,不也没眨眼就买下了?你吃的什么邪醋?” “公主宠爱奴,奴当然知道。只是宅院再好,终是外邸,公主有朝回府,奴也成了外人了。” 魏留仙明白他的暗示,就着手咽下橙瓣,眨眼道:“你不知道,我那庶卿令我不喜,他又奉旨掌府,我并无打算回去。将红郎封为使奴送入府中,只为碍他的眼,主动向我皇姊提出和离。你若是也想去,可要做好今生都见不到我的准备。” 明庚哪能当真不见她,笑嘻嘻地解了发辫,道:“奴有公主此话,便足够了。”他倒在榻上,由魏留仙提着裙子,去他面上坐着。裙摆一放,整个头颅笼在黑暗中放浪,将女子好生服侍一番。 是夜,魏留仙便召明庚、子昂共侍。 明庚本是争强好胜的性情,怕罗子昂与其分宠,还想在魏留仙面前有所较量,可目睹他身上种种痕迹,又不禁吃惊,收了攀比之心。此后子昂搬来宅中同住,明庚还主动与他序齿,因年纪稍长,亲切唤他为弟,又嘱咐道:“公主虽说不回府,可上次听她和江公子对话,仍隐隐有回府之意。你我二人既是兄弟,届时纵然落下了谁,另一人也要帮忙争取。” 罗子昂丁点争宠之心都没有,但因寄人篱下,不好忤逆,只能称是。 此后月余,魏留仙果然携了成璧回府,未提将二人带走之事。明庚终日着急,只要见了魏留仙,便去软磨硬泡,可魏留仙只道府中住不长久,迟早还要出来,以此为由搪塞过去。 好在她仍旧每日出来看望两人,在宅邸内作乐一番,明庚耐着性子小心侍奉,总算捱到一日,听魏留仙说起梁穹的不是。 “庶卿是个棉花性,忒能忍,我想给他个下马威,送入府中的使奴竟没一个顶用。到底是烟柳巷中的杂人,只会床上风骚谄媚,根本不济事。” 明庚得了机会,毛遂自荐道:“公主苦恼无人可用,却不知有人想施展拳脚,都无处请缨。” “你说自己么?”魏留仙道,“你有何本事,说来听听。” “奴本事不大,只是曾学过如何调教男子,对付那些倨傲不从者亦有心得。公主若想让庶卿屈服,需有些手段才好。” 魏留仙迟疑道:“他是梁太师内孙,家风出了名的死板,整座梁府都死气沉沉,卿子大气不敢出一声。你那些手段管用不?给些教训就好,别弄过了头。” 明庚保证道:“公主只要信奴,奴不会辜负所托。” 于是魏留仙又对子昂道:“既然如此,你也同去府中吧?”子昂只淡淡地应了。 —— 2. 魏留仙派了专车接明庚和子昂入府,阵势浩大,梁穹亦亲自出来迎接,为二人安排好独居院落。 子昂偷偷打量梁穹,便觉他与魏留仙口中描述并不相同,根本不是个乏味无趣的木头疙瘩。这位庶卿不仅相貌俊美,举手投足间那股雍容华贵无与伦比,待他们并无居高临下的骄矜,却让人感慨望尘莫及。 他已是世间难得之男子,魏留仙仍不满意,想来是从小身边见过太多此种男儿,便不觉有何独特了。 明庚则没同样的感慨。见皇元卿内甥与自己平起平坐,说话客客气气,难免有些飘飘然。同子昂一起辞别梁穹往自己院落中走时,回忆起刚才场景,不由得笑道:“看他那副样子,是知你我二人受宠,想要巴结呢。” 子昂并不喜明庚的圆滑市侩,经常对其言论不做理会,因此明庚早就习惯自言自语。此刻竟因没有回应而烦闷,对着那位借了他的光才进府、却不知心存感激的“兄弟”嘲讽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怎的不说话?” 子昂被逼,只好开口:“他是庶卿,母家高居三公,他又是皇元卿内甥,巴结我们这等伎郎做什么?” “你没见公主不爱他么?没有公卿,他也侍不了寝,一个空架子罢了。” 子昂道:“公主是为赐婚一事气闷,对庶卿本人不见得有多厌恶。况且其风姿卓然,又有使奴相助侍主,复宠只在旦夕。” 明庚听了不以为意,冷笑道:“那些平庸之人甘心被利用,我却要看看,他如何敢用我固宠?” 日落后,魏留仙果然唤他二人与梁穹同侍,事先得了命令,罗子昂只着一件薄纱,将身上种种痕迹若隐若现地展示出来,他负责侍奉魏留仙,明庚则服侍梁穹。 这位养尊处优的庶卿从没见过此等阵势,在子昂脱下衣服的一刻便吓傻了,又见魏留仙坐到那具身体上,一边“凌虐”一边欢好,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明庚忍着笑,俯身握住他下体,轻轻托着卵袋按摩,娴熟的手法将潜藏的欲火重新激发,阳物突破心中壁垒而高高挺立。 因得了指令,明庚不去管魏留仙与罗子昂如何了,只专心对付梁穹。他的确没想到,成婚半年多的庶卿还能如此青涩,他才逗弄几下,还未使出五成功力,梁穹便浑身颤抖地泻在他手上。 明庚看着梁穹,梁穹也看着他。明庚便笑了:“庶卿若是初经人事,短射便罢了。长期如此,将如何满足公主?” 梁穹意识到他来者不善,别开脸不答,明庚却不愿他躲闪,含住阳物舔弄起来。将精液舔舐完毕后,又去舔卵袋,口舌一路转到后庭,被梁穹不自在地躲开。明庚抬起头,将手指伸入口中裹上津液,而后旋着探入紧闭的后庭之内。 梁穹的挣扎被他以单手按下,怒火只当不见,反正魏留仙在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也未曾喊停,他没理由终止,梁穹也没理由反抗。手指伸入反复碰触,将阳物再次逗弄得坚挺。梁穹未曾受如此调教,又知道面前之人一心只想折磨自己,唯有向魏留仙服软求助。 “殿下,我受不住……”未等他说完,魏留仙便抓住他一只手握着,自己在子昂身上骑乘未停,笑道:“庶卿忍忍便好,这位奴儿颇擅此道,不会令你难受。” 梁穹别无办法,他下意识紧紧握住魏留仙的手,眼睛也只望着她,在高潮中声声唤着“殿下”,再次被明庚玩弄至泄精。 魏留仙看着梁穹这副样子,倒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满意。见他已再无力气,唤来奴仆将他带下沐浴。明庚借机来到她面前献吻,被她捏住脸拍了拍,赞道:“当真挺会调教人的。” “奴说过,不会辜负所托。” 这次体验比之前所有效果都好,魏留仙十分开心,赏赐了他二人许多东西。次日一早出了寝殿,明庚便有些自得,对子昂道:“梁庶卿不过如此,比青楼中雏鸡子还不如。” 子昂仍旧不接话。明庚想到他得了侍奉公主的美差,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讨了同样的赏赐,心中不平。见左右无人,出言讽刺道:“装什么清高?从前被卖过好几手,鸡巴也吃得,兔儿也做得,如今进了公主府,又只侍侯公主一个了?你倒是会讨巧。” 子昂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也不屑卖弄口舌,将此话报告魏留仙,充其量不过装聋作哑,倒是让明庚找见机会,稍有不顺便恶语相向。 只是魏留仙虽然喜欢明庚的圆滑,到底更偏向沉稳的子昂一些,但凡明庚有的,子昂都不会差。某日特意来他院中看望,见赏赐的一方屏风不见了,便问子昂收在何处,子昂道:“明庚喜欢,要与他房内的凑一对儿,就送他了。” 魏留仙道:“他爱拔尖出头,气量有些窄,和你不同。你生性宽宏,别与他计较。若是短你什么,就告诉我,我会补给你。他若欺负了你,也别瞒我,我会为你讨公道。” “奴本就不在意这些,公主还是将赏赐给需要之人吧。” 魏留仙没回应,而是问道:“今晚和明庚一块儿?这回不由他调教庶卿,你来可好?” 子昂拒绝道:“奴不会。” 魏留仙一笑,将他轻松识破:“拙劣。你赁主中有过男子,我知道你会。” 子昂便苦笑,又道:“奴不想。” 魏留仙耸耸肩,也不逼迫他:“既然如此,就还让明庚来。” —— 3. 明庚也不知道,为何轮也轮不到他和魏留仙一块儿,带着怒火将梁穹弄到泄精,眼见子昂与魏留仙在一旁欢好,更加气不过。再看梁穹,下体已经泛着血色,那张脸偏偏还要忍着,不肯吭一声。 他每日被人这样折腾,却没瞧出什么进步,依旧清纯得一塌糊涂。这让明庚找到了些乐趣,也不管他是不是刚被弄射了两回,依旧用手指在后庭处摆弄。 还是罗子昂看不过去,出言提醒:“庶卿接连硬了许久,再弄怕是要受不住。” 明庚等着魏留仙发话。妻主并没让他停,便以为是默许,对子昂道:“伺候好公主便罢了,莫要操他人的心。” 梁穹感受到局势有些微妙的变化,至少此时此刻,罗子昂是肯为他说话的,抓住机会对明庚道:“我累了,今日到此为止。” 明庚笑道:“公主还没发话,庶卿想停就停?” 梁穹又看向魏留仙。她撑着脑袋,眼睛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明庚见状,好似得了圣旨,并不停手,将梁穹弄得气喘吁吁。到高潮时,只是颤抖不已,一滴体液也喷不出来,依旧喊着“殿下”,听得明庚心烦。趁他张口,将手指塞进去令他舔舐,被梁穹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清脆的掌击带来一阵安静,两人彼此对视着,有怒火在暗暗涌动。魏留仙则打破沉默,道:“够了,看都看乏了。来人,送庶卿回房沐浴。” 梁穹被送出后,只余子昂和明庚二人。魏留仙见明庚一脸不忿,道:“稍微给个教训就行了,他是太师府出来的,受不了这阵势。” 明庚点点头。魏留仙又问:“你从前服侍男人时,在上头还是在下头?” 明庚道:“自然是在上头。公主不知,若是在下头久了,阳物难免疲软,只能用种种办法增其功效,才能勉强维持原状。” 罗子昂前任主顾就是位男子,给他乳钉上加了银链,是为后入时便于拉扯,增添情趣。他这话中的讥讽已十分明显,只是子昂依旧不睬他。 50.男女通吃 1. 魏留仙深知明庚恃宠而骄的性格,故意冷落了他许多时日,明庚察觉到所受疏远,对子昂又恢复一派友善,只待魏留仙来找子昂时能再想起自己。 几日后正值新雪,魏留仙带着子昂赏雪完毕,穿过花园欲往暖阁中坐,却见梁穹与明庚在一处假山背阴处待着。 这二人似在交谈,皆未察觉魏留仙到来,她屏气凝神躲在一旁,听见明庚说着许多下作之言讽刺梁穹,梁穹则忍气吞声,便没了兴致,拉上子昂去了暖阁,此后见了明庚也只当没见。 明庚心焦于恩宠日弛,只能去找“好兄弟”吐苦水,子昂起初并不欲理他,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出言提醒。 “既然你恩宠系于她人好恶,就该安分守己,别总想踩在庶卿头上。” 明庚道:“是他终日挑衅我,见我失宠,便落井下石。什么道貌岸然之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罗子昂无意介入他二人争斗,管他谁先挑衅了谁,总之公主眼中皆是明庚不敬,只道:“我言尽于此,望你谨慎行事,莫要触了逆鳞。” 又过几日,也不知明庚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又得魏留仙垂怜,子昂进屋时,两人正腻腻地缠在一处互喂蜜饯。子昂便坐在一旁为魏留仙斟酒,听明庚道:“许久不召奴侍奉,莫非公主当真不想奴?还是庶卿进步飞快,将您迷了去?” 魏留仙耻笑道:“他何曾有什么进步?” 明庚道:“公主宽心,庶卿还年轻,床笫之事操练数月,便会有进益。奴先前莽撞任性,对庶卿多有冒犯,若公主有兴致,奴今夜当奉酒为庶卿赔罪。” “赔罪?你竟有这等心胸。” “奴也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明庚明媚地笑着。 子昂冷眼旁观,心中明镜儿般知晓他是何种性格,断不会委屈了自己分毫。 果然,夜间庶卿领过明庚一杯赔罪酒,热潮便升上双颊,只稍微经手调教,就下体硬挺,意识混沌。明庚将手指伸至他口中,就着那张闭合不牢的唇欲吻,梁穹起初还勉力闪躲,被他粗暴扯回,不久后放弃挣扎,含着口中之物轻轻舔舐起来。 他眼波流转,呜咽不已,双膝分开,隐隐有求欢状。明庚见他顺服,低头去吮他脖颈,直到将胎记附近吮出红莓。又将摆弄后庭的手指抽离,肩上搭起双腿,阳物抵在湿润的菊花口前,猛一发力便想入进去。 罗子昂双手立马从魏留仙腰腹处伸出,将他用力一推,道:“你疯了吗?!” 明庚见梁穹露出欲求不满之状,对魏留仙道:“庶卿想要,奴从是不从?” 魏留仙的脸早已黑下来,她扫了眼明庚,又看着浑身燥热难耐的梁穹不言语,等他脱离明庚的控制,恢复了些意识,才冷冷命令道:“下去沐浴,找些精神。看你现在是副什么样子。” 梁穹终于得以摆脱噩梦,连滚带爬地想要起身,然而站都站不稳,刚将衣服披在身上,便双膝一软跌倒在地。罗子昂索性抛下魏留仙,下床去搀,却被梁穹推开,小声道:“你别碰我,我身体不听使唤。” 罗子昂只需看他反应,便知是情药功效,执意要魏留仙准许自己送梁穹回去。他帮梁穹披好衣服,扶着他出了门,却没回庶卿房中,而是送去自己那座小院。安置好梁穹,又开柜找出一瓶丸药,令其以水送服。 梁穹略有迟疑,子昂道:“青楼中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庶卿受苦了,将此服下便会无碍。” 见梁穹乖乖服了药,前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立马飞身去另一边看。 明庚就是在作死。他不知早在成璧之时,魏留仙对情药就是何等深恶痛绝,竟然在她面前用此法陷害梁穹?还意图玷污? 寝殿内的魏留仙已经将衣服拢好,侧躺着观察明庚,许久都没说话。见她脸色不对,明庚小心问道:“可是奴做得过火了?” 魏留仙微微一笑,道:“梁庶卿面貌俊逸,又清纯羞涩,调教起来十分顺手,比之那些红郎如何?” 明庚道:“终是欠些风情。” 魏留仙道:“你竟一直在肖想他吗?” 明庚一惊,否认道:“不曾。” “他为庶卿后,我不待见他,天下皆知。”魏留仙手中把玩着一截衣带,幽幽道,“可你不知,他与我自小相识。既是童年玩伴,又是少年同窗。更重要的是,他是公主府的庶卿——岂是你这腌臜东西可以惦念的?” 明庚急了,分辩道:“公主只见表面,不知那厮背地里是如何挑弄于我!” “他引你来对他下药,奸污他么?”明庚见她拆穿,一时语塞,却仍坚持声称庶卿并不单纯。 魏留仙便用一种十分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我向来觉得你乖觉伶俐,纵然人粗鄙了些,勉强能留在身边,当个玩物。”她一说起实话丝毫不讲情面,让曾以为自己备受宠爱的明庚愣在原地,耳中听着她又叹:“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也可惜了一座留王府。” “公主!” 魏留仙不管身后叫嚷,将他关在内室,着人唤来成璧,朝他要手下两个护卫。 “你又要做什么?”成璧话语中带着不耐烦。前桥注意到,此时成璧看着魏留仙的目光已经不似半年多前那般留恋,这几个月来的物是人非,将他二人拉扯得更远。 魏留仙心情很差,对他没好气道:“不该你问。” 成璧冷哼一声,随意给她指了两人,也不说告辞就转身离去。魏留仙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情郁闷到极点,朝那两名护卫做了个手势,便在外间等着。 那二人动作麻利地出来后,魏留仙头都不抬地吩咐道:“拉出城埋了吧。你们就当今夜没来过,嘴巴闭紧,对谁也不得提起。” —— 2. 翌日一早,梁穹竟然主动登门。见他无碍,魏留仙调侃道:“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为何?” 魏留仙道:“在我这儿整日受折辱不说,昨夜还差点被人……呵呵,没想到梁庶卿有男女通吃的本事。” 梁穹立即正色道:“在下正是为此来的。昨夜在下被明庚用情药控制,幸赖罗公子相救,才解除药效。此人手段阴险,这次是在下,若他有朝一日对殿下别有用心,行此歹事,后果将不堪设想。在下有掌府之责,当肃清奸邪,断不能容此人于府内为非作歹!” “哦,竟有这等事吗?”魏留仙听罢,装得好像一无所知,梁穹便有些急,道:“若殿下不信,可立即传来明庚与证人罗子昂,与在下当面对峙。” 魏留仙有些头大,干笑两声道:“如此大张旗鼓,倒是不必。庶卿回去吧,此事我知道了。” “殿下!”梁穹见她轻描淡写,以为又在包庇明庚,还想开口为自己争取,就被魏留仙打断:“不嫌丢人吗?还想闹多大才满意?此事庶卿难道没错?若你有能力约束众人,做卿子表率,谁会将主意打到你头上?” 她话音刚落,就心知不对。梁穹这个庶卿原本当得好好的,是她这段时间的折辱和纵容,才让他威严扫地,给了歹人可乘之机。但是人都杀了,难道还要向他道歉不成? 越想越烦闷,梁穹也被她一番说辞气到,两人怒视了对方一会儿,魏留仙不耐烦道:“出去出去。” 梁穹忿忿而出,生了满满一肚子气。他真正注意到明庚不见了是在一日后,去向魏留仙禀告,对方只是靠在床上点点头,说句知道了。 “殿下,明庚他……” 魏留仙止住他的发问,冲他招了招手。这手势魏留仙在着人侍寝时经常使用,可现在只她两人在,原本不合规矩。 他收拾起内心波澜,将疑惑暂时咽下,送吻至对方面前,开解了衣物任其抚摸。 魏留仙在他阳物上按了按,一路摸向后庭,梁穹下意识瑟缩,却没躲开,反而张了双腿迎上来。 感受手指寸寸伸入,未经润滑便涩涩地拔出,将肉壁牵连出别样快感,梁穹哪里是毫无进步的模样,主动放松括约肌供其探指,还自己握住阳物撸动起来。 魏留仙好笑道:“这回怎么不躲了?” 梁穹低声道:“旁人要躲,殿下是妻是主,为何要躲?” 魏留仙旋即加快动作,反复触碰到隐秘之处,直到白液溅射在胸口。梁穹紧握颤抖不停的阳物,急切地探着身体索吻。 “你学得倒快。”魏留仙的话听不出褒奖还是讽刺,而梁穹喘息道:“是殿下调教得好。” 魏留仙很郁闷,她的郁闷都快写在脸上了。 明明自己最初目的是报复梁穹,与皇姊眼中理想儿郎公然作对。自以为攻城掠地,却在不经意间折戟沉沙——府中最后一个能对梁穹造成威胁之人被自己下令处死,那个最想折磨他的自己,反而去维护起他最后的尊严。 甚至此时此刻,调教梁穹也变成一种快乐,因他从青涩到放浪的变化产生成就感,陶醉在给这具身体施加更多可能性之中——真令人郁闷。 魏留仙越郁闷,前桥却越开心。上帝视角让她看穿了梁穹的把戏,他到底是如何以退为进地扳倒了一个大麻烦,又如何作为一张白纸,任魏留仙涂鸦性癖。 梁穹已经赢了,他在不断试探中找到了魏留仙的G点,终于将自己变成了让她着迷的存在。 甚至于明庚事件都不那么简单。明庚口口声声说受梁穹挑唆,骂他两幅面孔,道貌岸然,没准儿也是实话。 在前桥印象中,梁穹就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他有手段有心机,绝不会甘心被人摆布。对明庚一再隐忍,看上去是受害者,最终却是受益人。正因为明庚的前车之鉴,魏留仙才会对他有愧,下次折辱他时,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这男人若是心机起来,也挺可怕的,她觉得自己像在看一部性转版甄嬛传。难不成魏留仙在前面开后宫时,梁穹就在后面玩宫斗吗? 想到魏留仙送进公主府的,都是她精心挑选出和梁穹作对之人,可她回了府,本该争风吃醋的使奴们皆是一派友爱之状,更觉诡异。或许那时候,梁穹就已经宫斗过一波,才将他们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梁庶卿……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当公卿,镇得住他啊? 难道当真只有官配赵熙衡吗?可是那厮已经是人家的官配了…… 她在这边思绪纷飞,梁穹却十分忐忑。 眼看魏留仙神色由满足变成愤怒,不知又如何惹到了她,便默默将身上的污浊处理干净,穿好衣服告辞。 魏留仙心情低沉至极,独自呆了一会儿,唤人找来成璧。成璧刚进了门,就抱着手臂冷冷问道:“你那晚把明庚怎么了?” 魏留仙不想回答,只是道:“府里待得愈发没意思,过几日你随我回……” 她还未说完,一切画面便消失在眼前。前桥晃晃微痛的脑袋,看到罗子昂正在身下翻着白眼。 —— 3. 她立即想起刚才自己一鸡巴打在他脑袋上的壮举,扔掉凶器,摇晃子昂道:“卧草,子昂,你醒醒啊!” 罗子昂被她摇醒,惊异地看着她,疑惑道:“公主干嘛打奴?” 前桥都被自己逗笑了,一边笑一边赔礼道歉:“我一时心急,你别往心里去……” 罗子昂想摸摸脑袋,却因仍被前桥坐在身下,稍微一动就牵扯着两人结合之处,他只能以一只手稳住前桥腰腹,让她得以固定,再慢慢抬起上身靠在软枕上。 前桥理亏,自觉地帮他揉,果然摸到一处鼓包,也不知自己怎么能下手这么重。搂住他头在怀,想将他头发解散,察看患处,突然感觉乳尖一凉,低头看去,子昂正伸着舌头在那处舔弄。 还有这心思,看来伤得不严重,甚至可以再打一下。 前桥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停下来看自己,带着点得意挑眉道:“子昂,我知道明庚的事了哦。” 罗子昂眨眨眼,没说话。 前桥真诚道:“谢谢你那时帮助梁穹。以我的性格不会轻易认输,没准儿一犹豫,梁穹真被他玷污了。” 这回罗子昂才确信她真的想起来了。不可置信道:“……公主不是忘了吗?” “又想起来啦。我跟你说过,在我面前,没有秘密。” 她故作深沉,却当真把子昂唬得够呛,半天才道:“您把明庚杀了吧?” 前桥点头:“当晚就咔嚓了。” 罗子昂沉默一会儿,又道:“果然,也是他咎由自取。” “子昂,你说明庚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敢在我面前做这种事?觉得我很傻,看不出来吗?” 罗子昂苦笑道:“色令智昏……” “什么意思……”前桥惊道:“明庚难道真对梁穹有那个心思?” 子昂道:“从他言行中不难看出,对庶卿多多少少有一些贪念吧。公主纵然不喜庶卿,都会沉迷于调教,明庚又怎会例外?况且他一生经历之人都是青楼烟尘客,无人能有庶卿这等高贵俊逸,又肯任人采撷。” 好家伙,原来明庚是真被梁穹给通吃了,难怪魏留仙会问他是不是在惦记。察觉有可能,直接咔嚓一刀,丝毫不留情面——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祸害。 “但我那时很不待见梁穹……太神奇了,我为啥就对梁穹那么抵触呢?” 罗子昂道:“这个,公主倒是曾说过缘由。您说皇家培养出的男儿太像了,都是一副知书达礼、乖巧懂事的模样。没个性,没冲动,只会克制,了无趣味。” 前桥语塞。正因如此,魏留仙才会喜欢上赵熙衡那只疯狗吗?那他的确是女尊王宫里不一样的焰火,能带给她一些新奇的疯批体验。 子昂这趟也算没白来,不仅满足了八卦之心,也把两个人的嫌疑摘了出去。 明庚被杀都是他自己作死,和那只疯狗八竿子打不着。罗子昂前期的说明书虽然复杂,但这人很通透,对自己身外之事纵然明晰,却不苦心追求。这样的人并非能远程掌控的类型,应该也不是赵熙衡指派的对象。 她看向手环,这破玩意终于在完成使命之时彻底没电,她恐怕又要去找那只疯狗一趟了。 —— 51.野猫偷腥 1. 随着奴仆送来浴水,成璧也回到内室,前桥才后知后觉尴尬起来。刚才调戏罗子昂,不知不觉入了港,一定被一墙之外的成璧听见了。 成璧倒没表现出不乐意,只是见子昂捂着头,奇道:“你磕到脑袋了?” 罗子昂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点头,穿了衣服便回去,由成璧留下服侍前桥沐浴。 前桥享受成璧以热水浇身,体内一点残余的精液被水浸泡,溜了出来,白白一团浮在水面上,被成璧见到,伸手捞出。这搞得前桥很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好话题。 她只好没话找话:“你说子昂身上的链子那么细……他洗澡时候不会卡泥儿吗?” 这冷笑话比此刻场面还要尴尬,成璧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到底何时给我滞势啊?” “咳,你以前还觉着滞势为奴屈辱,现在怎么愈发堕落了?” 成璧没精打采道:“当初哪里知道,我会莫名其妙被撂在一旁这么久,又不是人人都同庶卿一般有方法排遣。要我说,最好你去向圣上请旨,将梁庶卿封为公卿,这样一来他不用忍着了,我也不用忍着了。” 前桥道:“我何尝不想让他当公卿,可梁穹说过啦,他当不合适。” 成璧道:“如果他都不合适,估计也选不出来合适的人,你莫非要孤苦一生?” 那也未必。前桥心道,不是还有官配赵二狗子吗?只是如果赵熙衡真当了公卿,成璧一定会怀念这个整日求她为自己滞势的太平日子。 想到赵熙衡,又开始烦得慌。自己需要充电宝,可是这充电宝并不想要赵熙衡牌的。他又如同一个大bug那般逆天存在着,不走这条捷径简直天理难容。 前桥看了看一旁的成璧,还是决定冷静。反正也没想好以什么借口见他,不如忍一忍,把后院的和平保住再说。 —— 2. 前桥次日又久违地去工厂视察,大家正在佟辅导员带领下紧锣密鼓地改良止水材料,佟辅导员跟工人穿得一模一样,只将头发绾了个揪,不修边幅得像是个有文化的泥腿子。 他将最新改进出来的样品给前桥看,当真比前一个版本更能吸水。听佟辅导员介绍,升级后改名为“止水丸”2.0的版本性能有了很大提高,用过还能经暴晒,脱水复原,继续使用。 虽然效果会有点打折,但能重复利用就意味着省钱,也意味着节省了运输成本。 她查看配方,感觉这东西也并不难搞,甚至能实现大批量生产,便让佟辅导员将现在的研发产品进宫上报女皇,请她做进一步指示。 佟辅导员起初还跟她客气,说这种汇报的美差怎能由他越俎代庖,还是要公主亲自去。可前桥一点儿也不想进宫,硬生生将露脸的机会塞给他,把佟辅导员感动得不行。 “先别忙着谢我。”前桥道,“我问你啊,这些日子宁生和陆阳出过工厂吗?” “出过啊,不仅他俩,我们都出过。殿下,您不知道,现在因暴雨航道受影响,原材料很难运输,您又要得急,大家伙都得四散了到处采购,才能凑齐。” 前桥沉思一会儿,又问:“那他们有没有一个人单独出去的时候?” 佟辅导员回忆一番,道:“没有,我们得几人同行,才能一起搬运回来。” 然而纵是一起出门,也能找到机会摆脱他人,不具备参考价值。前桥沉思着点头,佟辅导员便问:“殿下可是不放心府中使奴吗?” 她可不能让女皇的人知道她后宫出了问题,笑道:“没有的事,只是随便问问。” 佟辅导员雷厉风行,得了前桥命令后,头天晚上整理好一切,第二日就去找女皇汇报。将要日落才出宫,登公主府拜访时,简直笑成一朵太阳花。 “恭喜殿下!下官有个好消息带给您。” “呦,我皇姊批啦?” 佟辅导员道:“圣上不仅批了,还叫下官带一批止水丸,交给将去六朝埠治理河患的何大人,让她应急使用。” “哪位何大人?”前桥心中一动,“可是那位刚调补了户部右执司的何有玫?” “正是。何大人本就是凤苑人士,在府衙政绩卓着,才调任京职。水患严重的六朝埠就在凤苑境内,何大人处理起来一定得心应手。” 啊,这人仕途太顺了吧。刚从地方调来京都没多久,又得了露脸机会,估计这次立完功,回来又有官升。 和她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前桥道:“把咱们的止水丸都给她带上,也好让她测试一下使用效果,给咱们积累点实战数据。” “下官已备好了。殿下,下官要说的好消息还不是此事。” “嗯?” “圣上对殿下忧心黎民之心大加赞赏,让下官捎来口谕,说若是殿下再有想法,可以直接写札子呈上。” 前桥点头,就是说可以上奏嘛。佟辅导员又贺了一遍:“圣上对殿下青睐有加,下官恭喜殿下。” 前桥还以为佟辅导员是相讨赏,也没想多深。晚上让梁穹侍寝时,将此事告诉他,他却奇道:“圣上真让你写札子?” “是,怎么了?” 梁穹笑:“札子可不是谁都能上的,纵然翼亲王也没有议论朝政之权。殿下如今也不过有了一点进步,圣上便如此,看来圣上还是存着心思,考虑让殿下当继承人的。” “啊?” 梁穹怕她躲,又道:“殿下就算不想当皇储,也迟早要学会这些。若王子继承大业,还需要殿下辅助幼主。” 他这么一说,前桥便觉得有道理。载宁虽然聪明好学,但还是十岁的小孩子而已,记忆中多少少年践阼的天子最终为谗臣所误,她可不能让此事发生在载宁身上。 “学便学吧,只是如何学呢?” 梁穹笑道:“梁某不才,倒是可以教您。” 她早将荆国图册收在桌上,梁穹起身拿过,回到床边,就着灯火展开图纸为她讲解。诱荷提到的八百云关起初只有个朦胧的印象,经梁穹解释地产与航道,前桥才知道为何流民从此南下是场隐患。 荆兴两国接壤处多为山脉,只有云山和阴岗山间一道平原可供车马同行,名为“八百云关”。这里自古便是荆兴沟通官道,西梧商人往荆国来,也需经由兴国走八百云关。过了关往南是西部沃土平原,河流众多,土壤优质,既是粮食生产集中地,也是荆国最富庶之处。 若流民南下,首当其冲的是关内黄原府,此地在早年冬季便饱受兴国劫掠之苦,幸南有大亭府与之互助,收纳黄原南逃百姓。然而今秋降水激长,又受水患影响,两府之地粮食大幅减产。河流横溢影响航道,粮价也水涨船高。百姓尚不得自赈,应对流民侵扰能力早已下降。若大量饥饿匪盗闯关进入,横加劫掠,对荆国西部将是一场大难。 好在圣上已因最近洪灾频发颁布相应利民政策,也在为冬季储备做出准备,可她大概只知内忧,不知外患。屯粮可救荆民,却无法涵盖因暴雪闯关之兴匪。 前桥琢磨着,如今自己得了上奏之权,是该想个不引起怀疑的法子,将这件事告诉女皇,让她有个准备。 —— 3. 自从梁穹说要教她,当真显示出梁太师之内孙的能耐,从庶卿升级为私人家教,只要前桥肯学,他便言之不尽,倾囊相授。 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前桥不禁腹诽,魏留仙还好意思说和梁穹有同窗之谊,也不知同的什么窗。一个学得满腹经纶,另一个技能全点在泡男人上了。 这要是在校园文里,将是年级第一辅导不学无术恋爱脑一起上清华的励志故事。想到校园文,她又想起诱荷,想到诱荷,就会想起手环没电——她忍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了了。 一方面害怕诱荷跟她了什么重要内容被她错过,另一方面又打心底里知道,这个电迟早要充,除非她研制出发电机——那还不如寄希望于诱荷投资时光机成功,哆啦A梦一般穿越到她面前。 可是该怎么开口啊?有什么借口能让她捎带手地见赵熙衡一面,再捎带手儿地充一会儿电呢? 她日思夜想,愈发焦虑,又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小情绪。在课业上唉声叹气,梁穹便看出她心不在焉,吃饭时又没有胃口,成璧也看出她心事重重。 这两人早就见惯了此等场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只是心照不宣地不说出来,让她没处抒发。 吃晚饭时,前桥又愁眉苦眼,梁穹见桌上有道红烧鱼,便让桃蕊往桌子中心放,含沙射影道:“最近府内人少,野猫缺食儿,闹得厉害。这道菜可不能放外头,得在眼皮底下看住了,以免被偷腥之猫儿盯上。” 前桥差点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他指桑骂槐后,气得哭笑不得。 成璧看看梁穹,又看看亏心得默不作声的前桥,道:“庶卿放心,野猫儿乞食而已,喂饱就好了。若是府中少人投喂,也可将人唤回来,总不至于去桌上偷。” “嗯,你说得对。” 对个屁股啊对?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给谁听呢。 被他俩挤兑着,吃饭更加没意思,前桥不一会儿就放下碗筷道:“我饱了。” 梁穹微笑道:“今晚让子昂去殿下房里吧。” 他当是喂猫吗?又开始给自己塞男人了!前桥不满道:“殿下今晚没有兴致。” “那辛苦子昂在寝殿外侯着,等殿下有兴致了,再进去侍侯。” 嘿,他是瞅准了自己舍不得让子昂吃苦?前桥不忿地离了席,入夜,果然见到罗子昂形单影只地侯在外面,她本不想如梁穹的意,最终还是不忍,让罗子昂进来了。 “什么破庶卿啊,就会折腾你们!” 罗子昂倒是不介意,笑道:“庶卿是为您好。” “哈,为我好?” 罗子昂幽幽道:“……私会郡卿,传出去会对公主名誉有损。” 好家伙,她看罗子昂吃饭时不吭声,以为他不知道呢,合着他只是装聋作哑。这府里竟然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想找赵熙衡,自己难道有这么明显吗? 前桥郁闷起来,看着罗子昂,突然灵光一现:“你说,乐仪会不会帮我?” 子昂苦笑:“您可以试试。奴猜着县主不会答应,她比谁都希望您过得顺遂,既知此举对公主有害,便不会做了。” “我不私会赵熙衡,我让乐仪做个东,请我们俩出来,这总行了吧?” 子昂奇道:“县主作东,既请郡卿,难道不请郡主吗?既请公主,难道不请庶卿吗?” 前桥头都大了,如果都请,听着就是一修罗场。可是充电在即,不能管那么多了,索性手一挥道:“都请!梁穹也请,安吉也请,反正我就想充个电,他们爱咋咋地!” “好吧……”罗子昂无奈,又脱下衣服道:“公主既然打定主意,就请安歇吧。奴来时得了命令,拼劲浑身解数,也要喂饱公主。” “……” 前桥大无语,自己哪里是不饱啊,分明是电量不足。也只能由子昂折腾一夜,可一觉醒来,她没啥事儿,反倒是子昂没爬起来。 好在子昂嘴巴紧,前桥跟他商量完贼放心,而后就去联系乐仪,说什么也要让她凑个局出来。 “姊姊,你饶了我吧。”乐仪的神情仿佛前桥让她去死,“你想偷吃我管不着,但你能不能别让我夹在中间?我可是个持身正直之人。” “去你的正直吧,调戏我宣传部长的敢情不是你了?”前桥骂完接着又求道,“好姊妹,我发誓我不偷吃,只是见他一面。再说,梁穹也在啊,难道我会当着梁穹做什么吗?” “你胆子那么大,谁知道呢?”乐仪还是不信她,苦口婆心道,“家花哪有……不是,野花哪有家花好啊?” 眼见劝是劝不听了,前桥心一横道:“你开个价吧!” “啥?” “我出多少,你才能帮我?” “啧,见外了不是。”乐仪虽然这么说,却当真严肃思考起来,刚一张口,前桥赶紧补充道:“子昂已经不可以给你了。” 乐仪无奈:“谁说我要子昂了,你上次说给我,我就没要嘛。” 可上次她又不知道子昂的妙处。前桥嘿嘿笑道:“那你要什么?” 乐仪沉吟一会儿,道:“你还记得我有个庶出的兄长吗?他能力不错,只是不得重用。你也知道,我母侯虽是南郡首脑,又是皇亲,但在圣上面前,一直没见有多亲重,也不肯给孩子求官。兄长早该成家了,但他不喜为人卿子,只想自己干出点事业来,所以至今没许嫁。你若是有法子给他委个什么官做,那我对你感激不尽。” 走个后门应该不难,只是自己没处理过类似的事。前桥思索一番,想到屯粮之事,问道:“今年南郡粮食收成如何?” 乐仪道:“风调雨顺的,应该不错。只是田产规模不大,比不得大亭和潭阳。” 前桥已经有所计划了,道:“好,我答应你,肯定给你兄长一个美差,你可得帮尽心我凑这个局。” 乐仪自然没有二话。又过两日,便送请帖至公主府。前桥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装作不知情,把请帖给梁穹看。 梁穹只阅过一遍,就似笑非笑道:“县主若只请殿下,也用不着下请帖了。敢问还请了谁?” 好嘛,打第一步就露馅了。前桥硬着头皮说不知,可梁穹好像早就看穿了:“县主做东,面子不能不给。也望殿下届时考虑在下的面子,别让在下沦为众人笑柄。” 见他松口,前桥立即将他扑倒在床上,搂着他开心地亲了两口:“不会的不会的,庶卿信我,我有分寸!”她只求充个20%的电就好,席间总能找到机会。 梁穹将被子盖过二人,一边感受她因愧疚和感激而展现的温存,一边也感慨,管他公卿是谁都好,得尽快有一个才行,否则凭他一人不足以应对她的状况百出,难免会有心无力。 52.梦里花落知多少 1. 乐仪为了凑这个局考虑周到,不仅给安吉、赵熙衡两口子下了请柬,还拉上了安吉的二哥魏收。令行宫随从将宴厅上下装点一新,又重金聘来五味阁、庆丰楼名厨侍宴,珍馐美馔摆了一席。 前桥这次见到魏收,才依稀想起婚宴上已经和他见过面了。只是这位二哥和“美髯公”魏放不同,他身量不算出挑,相貌也平平,与明媚夺目的大哥和妹妹相比,低调得不像话。 这时候就看出生父基因的重要性了——魏收应该不是那位宋王卿的崽。 安吉和赵熙衡打扮得光鲜靓丽,真有点金童玉女那味儿,由乐仪接引至前桥对侧入座。一番寒暄过后,安吉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众人答不出,安吉便笑:“乐仪姊姊平白设了个宴,也没些由头吗?” 前桥没想到乐仪竟然真有准备,她言之凿凿道:“今日是殇王爷冥诞。” 安吉便有些莫名其妙:“是今日吗?这位三王舅出生月余便殁了,四十多年也没祭祀过,为何今日突然过起冥诞?” “不祭殇王爷,是我们小辈的失敬啊,妹妹怎可习以为常?若是三王叔在世,看到妹妹与妹夫新婚燕尔,必定开心,我们借今日为宴,也是告慰三王叔在天之灵。”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开了,安吉还是有些迟疑,赵熙衡却给自己倒满一碗酒,道:“既是王舅,那自当敬酒。”他大剌剌地端起酒碗,一口闷下,爽得直嘶哈嘴,意犹未尽道:“当敬王舅三杯。” 说罢,又自顾自吨吨饮了两碗,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不是……安吉不让他在家喝酒吗,跑这儿过瘾来了? 有他起头,大家也莫名其妙干杯起来,纵然酒量都不错,也不像赵熙衡那般捧着酒碗鲸吞,几人用精致的小杯子碰了才喝下。 乐仪见状道:“郡卿明明是在荆国长大的,举手投足还是兴人模样。” “县主说笑啦,要我像你们这般饮酒,我也会。”他端过小酒杯做作地举着,姿态正好学着斜对面的梁穹,只是那份端庄被他学得过分妖娆,他夹着嗓子扭捏道:“众位姊妹有礼了。” 梁穹知道他故意耍宝嘲讽自己,又觉得他行为幼稚,不愿理会,魏收却看着他笑: “郡卿还是老样子,喜欢同梁庶卿玩笑。记得幼时,你们也常在一处打闹。我几人年纪稍大,懂些事理,受了先帝命令从旁劝解,却总也劝不住。” 赵熙衡对魏收道:“二哥,你只记得我与他打闹,却不记得事后我如何被教训呢?先帝偏他,圣上偏他,就连你们拉架都偏着他。” 他这话像是触动了大家共同记忆,梁穹唇边翘起弧度,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魏收哭笑不得道:“什么叫偏他?他不肯跟你动手,尽被你讨便宜,我们不拦着你拦谁?” 安吉也道:“不怪偏心梁庶卿,是你小时太顽劣了,就连梁太师想起你都要头疼。” 乐仪笑着问大家:“诶,郡卿当时有个什么名儿来着?” 魏收想了想,恍然一拍桌,道:“啊——‘不败将军’!”众人想起这幼稚名字,便开始哄笑。 “对对,自封什么不败将军,说御卫也打不过他。可一听说我要跟他比试,吓得影都跑不见了。” 赵熙衡就瞪着乐仪,不甘示弱道:“怕你?我是不屑和女人打架——好男不和女斗。” 大家便说他是兴国脑袋,乐仪假模假式挽起袖子,道:“现在让你一只手,你都未必打得过我。你信不信?”他人听了就起哄,让“不败将军”和侯门虎女比划比划,赵熙衡也知自己武艺稀疏,只肯动口,死活不肯下场较量。 前桥看着他们讲话,根本插不上嘴,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来的,是属于魏留仙的童年时光。她惊讶于几人小时候有这么多纠缠的回忆,又感慨少年单纯,意料不到日后情感纠葛,最终走向陌路结局。 魏收也有所感慨,冲梁穹和赵熙衡道:“你俩现在长大了,还斗吗?” 赵熙衡满了一碗酒,大度道:“什么年纪,早不斗了。来,我敬梁庶卿一杯,权当为少时莽撞赔罪。” 梁穹也举起酒杯,淡淡笑道:“不敢,小儿打闹,何罪之有?郡卿少年恣意,梁某向来敬佩,该敬你。” 两人心照不宣地逢场作戏,喝了一杯不痛不痒的酒,话语难见几分真诚。魏收却没看出他们真真假假,对两人友好之态欣慰不已,又对着前桥叹道: “公主年幼时,我们常去宫中相伴,长大后天各一方,不常见面,也生分了许多。乃如远在南郡,日后有了卿子,怕是更不常来京了。筠郎、士敢皆已六七年未见,也不知还有无机会重逢。” 赵熙衡立即清清嗓子,问乐仪道:“士敢最近如何?”乐仪道:“同收哥一样,刚定了门亲,最迟明年初就完婚了。” 安吉好奇道:“是哪家的女子?”乐仪答:“瑞麟将军次女,齐雯。” 安吉道:“那是不错,你们和齐氏本就是姻亲,这回亲上加亲了。”乐仪忙摇头:“那都是姥姥辈的交情了,我母侯与齐氏并不经常走动。母侯选这家女子,只因是士敢所爱。将军之女也好,平民之女也罢,母侯不计较出身。” 安吉也不纠结,又问道:“怀敬哥哥婚配何人?” 提到这个,乐仪便笑:“他老大年纪,还不愿结婚。” 安吉道:“我大哥从前也这样说,后来娶了三位姬妾进门,姊姊警惕些,没准你哥也是这样。” 乐仪摇头:“他哪有放哥的风姿,谁爱委身呢?再说,若是他敢,母侯要打死他。”安吉就意味深长地挑眉:“姊姊早点娶卿,你母侯心里也舒坦,否则难免为你哥发愁。”乐仪推脱道:“此事不急,母侯还说公主尚无公卿,便也不催我。” 因前桥被提起,安吉突然道:“不过听母王说,圣上已和她商讨过公卿人选了。” 前桥一个激灵,忙问:“是谁?” 余光中梁穹看过来,赵熙衡举杯的手也微微一顿,可安吉耸肩道:“梁庶卿出身显贵,这人也不能低了去,左不过就是从朝中大员家的儿郎中选一位。姊姊,你方才说起大哥,我才想到,他不也是个好人选吗?” 乐仪吓得筷子都掉了,这简直是当着家花和野花的面,把亲哥哥往火坑里推,连忙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哥是个庶出……他可配不上公主。” “正因庶出,才没血亲。”安吉提醒道,“再说,有这两代姻亲在,南郡不就长久姓张了?你又和公主姊姊要好,将来继承侯位,助益颇多,我是为你着想啊。” 乐仪讪笑着谢过她的好意。安吉句句不离南郡军权,她也不知是何缘由,她隐隐有些担心,赶紧扯了点别的事,将话题盖过去。 这几人叙起旧便没个完。前桥看赵熙衡在吃东西,梁穹在和魏收聊天,安吉和乐仪在八卦,便借口说解手,趁机溜走。 如果赵熙衡有心,应该能跟过来。 她算盘虽然这样打,但在茅房忍着臭气等了半天,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好闷声回返。入席一看,好家伙,人家正在那吃专心致志地啃油爆虾呢。 呵,吃吧吃吧,自己还不如一个虾! 赵熙衡自打进入行宫,和她完全没有过眼神交流,并不是刻意躲避,而是像陌生人一般冷冷淡淡。搞得前桥有点着急。上次不欢而散后,赵熙衡不会对她死心了吧? 他死不死心无所谓,关键电得充啊! 可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急得抓心挠肝,对方没有一丝回应,她还得应付魏收的嘘寒问暖。安吉倒是关心她的炼铁厂,详细打听了许多,至于和她男人的藕断丝连,可能是碍于场合,也可能没啥由头,便丝毫不提。 众人吃到一半,突然有佣人进来通报,说郡主府派人传话来,宋王卿有些不舒服。 安吉和魏收听闻都放下筷子,安吉询问是否叫了医官,对方说叫了,医官看过还是不好,这才叫人来请郡主。安吉便叹道:“母王不在京中,兄长也已回建州,父卿独居别院,身体抱恙,我应当去看看。” 她又想到魏收和梁穹正聊得投机,道:“二哥留下吧,医官都在,想来没什么大碍,父卿那里我去照看就好。” 赵熙衡拿起手帕擦擦嘴,也要跟着安吉离席。安吉便道:“不如你也留下?”赵熙衡却笑道:“留下做什么?自然是与你一起。” 安吉点点头,回身对前桥和乐仪道歉:“对不住啦,两位姊姊,这次不得尽兴,改日我做东,回请你们。” 前桥看着她两口子就这么走了,赵熙衡连个屁都没放,不禁有点错愕。好家伙,白吃了一顿,愣是找不到接触机会,一点电也充不上? 接着就觉得乐仪太不靠谱。他俩座位也不挨着,节目也不整,怎么安排的呀!她当真领会成自己只想见赵熙衡一面吗? 这两人走后,梁穹倒是明显放松许多,乐仪也不再端着了,和魏收嬉笑没了禁忌,大家聊天扯淡其乐融融。前桥见他们挺开心,也终于接受全场只有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命运。 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了。万事开头难,以后再想办法吧。 魏收正缠着梁穹讨论梁太师早年写过的一篇文论,乐仪吃得酒足饭饱,拍了一下前桥肩膀,道:“上次圣上赏我许多锦缎,你也知道,我不爱那些奢华缎子,南郡燥热,也穿不来,不如给你做几件衣服。走吧,跟我上楼量身去。” 前桥不疑有他,跟在乐仪身后。见梁穹和魏收听不见了,捅着她气道:“说组个局,还真就只组了个局哈?你可真能干!” 乐仪不理她阴阳怪气,走到某扇门前,把她往屋里一塞,低声道:“只能帮你到这了。一炷香时间,我敲门你就得走。” 说罢,轰地一声关了门。前桥呆呆回头,便看到赵熙衡正站在灯影里,抱着手臂,弯着双目对她笑。 —— 2. 赵熙衡一反宴席上的疏离,对她亲热道:“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靠,两手准备?乐仪果然是亲姐妹啊!前桥微微一怔,毫不留情直奔主题:“闭嘴,充电!” 赵熙衡原地坐下来,痛快地伸出一只手,供她捏着袖子,一边歪头打量她一边道:“你还挺有办法的,乐仪能在京中住多久?下次是什么由头?提前告诉我一声,给你准备礼物。” 果然是本性难移,他装正经装了一晚上,刚背离了众人,又开始学狗皮膏药了。前桥只当自己聋了,疑惑道:“你不是跟着安吉走了吗,她怎么放你回来了?” “县主有准备,我自然也有准备。安吉去别院照顾宋卿,那地方离她外宅近,若想顺道探望那些使奴,势必不会让我跟着了。” 原来把安吉中途弄走是他搞的鬼。前桥想到他结婚那天听到的市井流言,脱口而出:“外宅……寡郎宅?”* “这你也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惊讶的是赵熙衡竟然知道,而且不避讳安吉去外宅偷吃。难道他们夫妻各过各的? 赵熙衡调侃道:“好在你这回只带了哈巴狗,没带看门狗,否则见面更加不易。” 又来了又来了。前桥怒道:“你才是狗!” 赵熙衡绝对属癞皮狗的,他嘴巴一圈,吐出一声圆润的“汪”,又柔声哄道:“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好不容易单独相处,我才不要和你吵架呢。” 这人简直没皮没脸到极致啊!前桥只想充电,可没心情跟他搞婚外恋,索性胡说八道:“没让成璧跟着,是因为我昨晚要了他一宿,他身体没恢复好,在府中休息呢。” 赵熙衡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冷冷道:“真的?” “嗯。”前桥面不改色,“你难道和安吉没有性生活吗?” 赵熙衡谈起这个话题,微微有些不自在:“……有的。” “那不就得了,哥。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多好~” “那你为何找我,不是想我了?” 前桥无语:“别自作多情啊,我只是想充电了。” 也不知赵熙衡是真分不清两者区别,还是在装糊涂,他点点头道:“嗯,那也是想我的一种。” —— 看到大家对于公卿的讨论,心血来潮加了一部分内容。好了,现在乐仪的大哥已经不可能了(≧▽≦) 53.潜力股 1. “……” “你怎么不说话了?” 前桥心道,你让我说啥啊?梁穹就在楼下,他还说这些暧昧之语,搞得自己偷情般心虚,于是只看着电量,不理会他。 赵熙衡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她。前桥接在手中,见那小牌子背面刻着一朵十分眼熟的团花,不禁“咦”了一声。 “来不及准备礼物,此令送你。”赵熙衡道。 她是不要命了才会收下赵熙衡的这玩意,简直比藏匿兴国使奴还要过火。她看着团花问道:“这就是奉阴婆的图腾?” “是。” 果然和子昂胸前的刺青一模一样。前桥把令牌还给他,道:“我不要这东西,我且问你,三年前在吉江镇找我那次,可是太子授意的?” 赵熙衡坦然道:“是。” 前桥见他毫不隐晦,知道自己磕过的cp当真塌房了,怒道:“你个大骗子!” “我以为你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前桥只能硬着头皮说知道。合着这俩人都知道,一个明目张胆行骗,一个将计就计被骗,一起演戏给太子看? 魏留仙图啥啊?无私奉献,让世界充满爱吗? “你为何送我使奴?” “啊?” 前桥凶道:“你送我使奴的事,装什么傻?” “不是装傻……”赵熙衡无奈道,“你那么敏感干嘛?我没恶意,顺应荆国民风,送个玩物给你。如果能分散你对哈巴狗的注意力,那就更好了。” 他说话半真半假,总是藏一半留一半,前桥没心思和他周旋,道:“你把他收回去吧,我不想要了。” 赵熙衡奇道:“他又不是我手下,又在你府籍之中,我如何收回?你若不喜欢,自己遣走就是。” 前桥根本不知道是谁,怎么遣走?见她沉吟不语,赵熙衡恍然大悟似的:“原来你不知那人是谁?”而后又笑,“可真奇了,你不知是谁,却记得有这回事?” “笑什么?赶紧告诉我!” 赵熙衡挑眉道:“此人……个子还算高,浓眉大眼小白脸一个,有些文弱书生气。跟那只哈巴狗有点像,酷爱装模作样。姓什么来着?宁?” “你到底真的假的啊?”前桥有了被他骗的经验,压根儿不信,“你上次在酒楼见过他,才这么说的吧?” 赵熙衡笑道:“爱信不信。你对他满意吗?” 前桥咬牙道:“满意,太满意了,这是我见过最粗的男人。如果你真的送了他给我,我谢谢你!” 赵熙衡立即收了笑,正色道:“就是他,我特意挑了个雄壮男子供你玩乐的。你若不要,遣出去吧。” 这人嘴里压根儿没一句实话,全是狗放屁!前桥深吸气,压抑住怒火,耐着性子道:“赵熙衡,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嗯?” “婚前叫我喝酒,我差点为你解散后宫。当着梁穹送我肚兜,想看我家宅不宁。婚后找我叙旧情,这会儿又玩暧昧,交流毫无诚意。我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除了跟你偷偷相会的刺激——所以你的目的,该不是毁了我吧?” 赵熙衡不悦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因为你已经是郡卿了,又是你那太子哥哥的大功臣,在兴国日子应该没当初那么难挨,你安心待着就好了,费力折腾什么呢?” 赵熙衡眨眨眼,低声道:“你当我如此短志,只求苟且偷生吗?当然是要摆脱太子,有资本自立门户。我不能一直当傀儡为人作嫁。魏留仙,你说过要帮我,不能只帮一半,说走就走。” 果然他目的不纯,前桥道:“你们兴国的事,我怎么帮?” “以前结婚就是最大的帮助,现在也没这个可能了。”赵熙衡一边思索一边道,“安吉虽是贵胄,终不及你有实权,我当了郡卿也不会有资金和流水,不像你,掌握着国家近半财源。我要想在荆国扩大人脉和经济来源,还得靠你。听说你最近开了炼铁厂……” 前桥听了这些话,简直不知气愤还是失望:“哈,就是因为这些,你才对我死缠烂打?!” 赵熙衡有点无奈:“我说感情,你要骂我,我说利益,你又不喜。你心中到底对我有什么期待啊?” 前桥确实不知道自己对他有什么期待,更不知道魏留仙对他有什么期待,能这么忍着他。怒道:“那你待我到底是出于感情还是利益?” “一半一半。”赵熙衡坦率道,“我最喜欢的女子是你,也只有你,但我也爱利益。我大哥鄙陋,三弟昏庸,这两人谁当储君都于国无益,只是平白增加内耗而已。我夹在中间,有其心而无其力。如今跟着太子羽翼渐丰,又能远观鹬蚌相争,正是我脱离掌控的好时机。” 前桥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他就是奔着利用魏留仙来的,哪有一丝一毫真心啊!搅屎棍还要当伸手党,想什么美事儿呢?下辈子吧! 电也充了一些,于是不屑和他多言,起身便要走,赵熙衡拦住她道:“你确定不需要我?若我当了太子,和你一条心,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滚吧赵熙衡!我没你也过得好好的。你是怎么做到吃我福利这么久,还理直气壮的?我是被你PUA了吗?” 赵熙衡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能听出一定不是好意思,道:“我不是白拿你的,你如有需要帮助之处,我也会义不容辞。仙儿,我现在羽翼未丰,能给你的不如你给我的多,但你要相信,我感念你对我的好,也从没将别人如此放在心上。” 前桥扯扯嘴角。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他不就是盯准了魏留仙这个小富婆,抱着腿喊“饭饭”“饿饿”吗?如果魏留仙不是公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初恋,他现在准跑到安吉那头去了。 当下烦闷得很,可看着他那张脸,又突然想起他官配的身份。 听诱荷的意思,他曾借着魏留仙之势成功谋取太子之位,没准儿真有狗屁主角光环在身上。他又对上位野心勃勃,日后可能还会有所成就。 帮他……也不一定是坏事。投资潜力股,总有用到的一天。加上他和手环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会不会也暗示着一些线索? 循着原公卿这条线,有望帮助自己化解难题,重新见到诱荷吗? 前桥琢磨着,赵熙衡看着她的脸色,就乖乖地等。她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道:“我这里的确有个内部消息,告诉你后,足以使你在兴国立个大功。” “真的?”赵熙衡眼睛一亮。 “但我有条件,你答应了,我才能告诉你。” “什么条件?” 前桥道:“第一,把你送给我的使奴是谁告诉我,我要听实话,一旦发现你扯谎,我这辈子都不信你了。第二,你如果想参与我的产业,在荆国所有行动都必须与我商量,我是你老板,你是我员工。” 赵熙衡想都没想,痛快道:“成交。” 前桥道:“使奴是谁?” 赵熙衡耸肩道:“就是那个叫宁生的。他本人未必知情,卖主却与我相识。我将他送给你,是因为……”赵熙衡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低声道,“因为梁穹没法和你圆房,又难免寂寞,这位使奴不仅会伺候女人,还会伺候男儿……没准梁穹用着用着,就沦陷了。” 他看前桥震惊,又若有所指道:“你回去查查,若是查出什么苟且之事……不能怪我。” 靠,靠靠靠……前桥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宁生给梁穹口的画面。尼玛,这赵熙衡……最毒汉子心啊! 但是经过明庚那事之后,她对梁穹已经有了足够信心。梁穹性癖复杂,却不是个沉迷情色之人,前桥几乎可以确信,梁穹只是和她上床时拿宁生当工具人使,断然没有私情在,可不能听这癞皮狗挑拨离间。 前桥瞪他一眼,见他等着自己的情报,道:“今年十二月,你们和西梧皆会因暴雪被灾,难民为潮,相继南逃,需要早做准备。我言尽于此。” 赵熙衡奇道:“你如何得知?” “你听说过我小时候会和真嫄对话吧?还有我母皇被真嫄告知有人谋反之事。”前桥道,“这事也是真嫄告诉我的。现在我们两国已经联姻,早做准备,守望相助,还可避免一场麻烦。你能否在太子和三弟之前抢得先机,就看你重不重视这个情报了。” 赵熙衡很是狐疑,看了她半天,最终还是道:“姑且信你。” 门被轻轻敲了三声,前桥知道是乐仪在叫自己,赶紧起身。赵熙衡却突然凑过来,在她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口。 前桥瞪大眼睛,面前的赵熙衡笑得很是得意:“仙儿,我今生有你,好幸运啊。” 前桥把口水印使劲抹下去,气道:“这话你跟安吉说去!” —— 2. 臭流氓,要不是冲着40%的电量,一定要打他一嘴巴。 乐仪帮她关上门,眼睛不住往她身上瞟。前桥道:“看什么?” 乐仪压低了声音:“看有没有吻痕,下去别露馅了。” 还吻痕?她以为自己在屋里做了啥呀!前桥也没机会和她细说,下了楼,两位男子一同回头看她。 梁穹微笑道:“殿下量好衣服了?不知选了什么花色?” 乐仪抢先一步道:“我让她选蝠字暗纹的,她非说太素了,要那匹霞织的。” 前桥不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还藏私。” 两人斗几句嘴,把梁穹的试探截住。夜已深,宾主尽欢,依依惜别。回程的马车上,梁穹见前桥心满意足之状,道:“见了一面,殿下心情好了?” 前桥看梁穹那副酸酸的样子,靠在他身边偷笑,接着又八卦道:“我以为你和赵熙衡不对付,是因为我的缘故,原来你们从小关系就不好?” “性格不同,他少时嚣张跋扈,像个无赖。在下则过于沉闷,少言寡语。互相看不对眼,也情有可原。” “你小时候很内向吗?” 梁穹点头:“家母和父卿过世得早,在下寄养在太师府,说多错多,索性闭口不言,进宫来反而约束少些。” 原来梁穹从小深受太师毒害,小孩子的天真烂漫都被扼杀了,前桥听着有点心疼:“所以你小时候爱找我玩?” “先帝怕您孤单,多召同龄孩子入宫陪你。当时爱进宫,也不仅是为了找您,更因宫中热闹,有人情味儿。” “那我是和你关系更好,还是和他关系更好?” 梁穹想了想道:“说实话,在下根本不知你们关系多好,只记得你们经常吵架。他心中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与你最合不来。你稍大些后,逃课顶撞,倒像是和他学的。故而那时你说与他交往已久,在下十分震惊。” 哎,估计是魏留仙见惯身边人一板一眼,一颗兴国脑袋反而超凡脱俗,把她注意力都吸引了去。这混世魔王真有狗命。 前桥笑了笑,凑近他耳旁道:“我当时不知梁郎之好,现在明白事理,才知你无可取代。” 甜言蜜语下埋着心虚,毕竟在他眼皮子下面搞了场私会,可梁穹不知,十分自然地去吻她。两人转眼蜜糖般黏住不可分割,梁穹见快回府了,暧昧道:“今晚让宁生来吧?” 前桥的动作立马停下——对啊,还有个大麻烦呢。 “我问你啊,宁生有没有……勾引过你?” 梁穹愣道:“这是什么话?” “有还是没有?” 梁穹皱眉道:“这些使奴以媚主为生,难免不分主次,误入歧途。有人难以自拔,有人迷途知返……殿下所谓勾引,我不知如何定义。” “……也就是说,企图勾引你的使奴,还挺多的。” 梁穹无奈道:“不是这意思……这话怎么如此别扭啊?” 前桥幽幽道:“我知道梁庶卿有男女通吃的本事,又不把使奴当人看,我怕你视人家为工具,却被人家占了便宜。” 梁穹断然道:“不会,没人能占了在下的便宜——除了殿下。” 前桥就诡异地看着他许久,直到梁穹局促道:“殿下是想起……明庚了?” “嗯……” 梁穹思忖一番,道:“那次是个意外。若非殿下对他纵容,对在下压制,也不会让他走入歧途。” 马车到站停下,前桥拍拍他的脸,道:“此事是我不对,我不问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梁庶卿清清白白,我一直都知道。” 梁穹听着她话中隐约藏着什么,问道:“那今晚……” “今晚庶卿早点歇息吧,让宁生一人侍奉就好。”前桥轻松地笑了笑,“改日你再来陪我。” 派奴仆去传召宁生,恰好他刚沐浴完毕,便直接送入寝殿。成璧经过此处,见梁穹还在原地发愣,问道:“今晚赴宴没出什么事吧?” 梁穹恍然回神,摇摇头。 “看什么呢?” “公主单独唤宁生了。” 成璧便忍笑:“怎么,只许她单独唤你我,不许她单独唤宁生?” 梁穹喃喃道:“唤他也就罢了,还问我些怪问题。”转而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这里戳着实在不像话,便问成璧要去何处。成璧说长夜无聊,约了子昂一同下棋,又问他是否同去。梁穹心绪不宁,不加推辞,干脆与他们一道。 棋下了几轮,一奴忽而进来拜见成璧,说公主有命,让他立即委派两名府卫去她寝殿。 三个男人闻言登时愣住,成璧道:“宁公子还在公主寝殿之中吗?”那奴仆道:“是。” 她上次亦是如此,随后明庚命丧黄泉,如今旧事重现,三人心觉不妙。成璧立即对那奴仆道:“我随你去回话。” 三人急匆匆赶到寝殿外,成璧抢先一步敲开了门,前桥见他出现还算意料之中,往他身后一看,梁穹和罗子昂也来了,无奈道:“大晚上的,你们都不睡觉吗?我也没叫你们来啊。” 成璧不跟她废话,直接将门打开,闯入内室,见宁生红着双目裸身跪在地上,转头对前桥道:“你要将他杀了吗?” 前桥递给他一个眼神,成璧知道她是为了之前那件事,低声道:“你如何确定是他……赵熙衡说的?” 前桥点头,成璧急道:“怎能仅凭他一面之词,不再行核查……”他还欲再说,见梁穹和子昂进来,匆匆停住。 前桥也没机会跟他多解释,又被刚进门的梁穹拉着问:“深夜唤府卫来此,殿下欲行何事?” “你紧张什么?”前桥将衣服扔给宁生,让他得以蔽体,又对成璧道,“让两个府卫把守在我门外,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明早你亲自跑一趟京郊,告知佟辅导员,宁公子以后都不去工厂了,让他重新安排人手。” 梁穹见她刻意忽视自己,又拉了拉她,急声唤道:“殿下……” “庶卿放心,我向你保证,我没想杀宁生。”前桥笑着看他和子昂,道:“你们都回去吧,在这杵着,宁生如何侍寝啊?” —— —— 囚禁play?我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话说你们想看公卿,到底是想看新男人出现,还是想看梁穹、成璧的肉啊(●—●) 请原谅我再次要随缘更新了。嘿嘿。 —— —— 4938?那我再水一点,凑个整。 狗子今生虽然没可能了,但还是有狗肉的,将用意想不到的方式炖出来。 后面仍会有新男人出现——至少两个,已经搞出来大致剧情了,只是不知安在哪。唉,这就是没纲裸奔的任性了。 xp也会增加的,毕竟这篇文主旨就是去他的主旨,让我们通吃吧! 54.乖奴 1. 梁穹有了前车之鉴,并不信她誓言,软语道:“殿下别哄我走。既然大家都在,您若仍是心有疑虑,大可当面质询清楚。在下自诩坦荡,从来不惧对质,宁生有无违禁之举,在下有无他心,您一问便知。” 梁穹语中隐隐透着着急和委屈,搞得前桥无奈不已。她不想把这些怀疑拿到明面上,平白给梁穹增添风言风语,他倒好,当着众人玩了个不打自招。 前桥只能打马虎眼:“我何曾说过宁生有错,又何曾要对他怎样?庶卿深夜造访,找的借口实在不高明。” 梁穹意识到她有心偏袒自己,忙顺着她的话道:“恳请殿下留我一同服侍。”前桥拒绝:“我只想独宠宁生,你若有心侍寝,明晚再来。” 梁穹不肯轻易让步,生怕她将自己哄走后下黑手:“在下可以睡在外室,不会打扰殿下。” 前桥都气笑了:“你是庶卿,谁敢让你睡外室啊?你是不是打定心思,今夜就要在我这里胡搅蛮缠了?” 梁穹坚持道:“殿下让门外府卫离开,在下也会离开。” 见梁穹一门心思护着宁生,前桥头疼起来,叹息道:“如果我说,我本意是让府卫帮我绑了宁生,缚着玩耍一番,你也要观摩吗?” 梁穹还站着不动,看来是压根儿不信,把前桥逼得没办法,见宁生还抱着衣服跪在地上,硬着头皮令一府卫进来,将宁生双手扭在背后绑了,使他赤条条地跪在床前。又抓起一个烛台,当着梁穹的面,作势要把蜡油滴在宁生背上。 她原本只想做样子吓唬人,谁知手一晃,蜡油当真晃下两滴,啪嗒地在宁生背后拍出两朵蜡花。 宁生被烫得一颤,她也被吓得一抖。跪着的人不敢叫嚷,只咬紧牙关挺着。她已骑虎难下,故作镇静对梁穹道:“庶卿还想接着看吗?” 梁穹犹疑的工夫,蜡油又啪嗒啪嗒滴下几滴,宁生哼也不敢哼,硬生生地受了。尚未干涸的烛油在他后背蔓延出道道红痕,梁穹不忍目睹,刚想出言制止,瞥见宁生低垂的下体正在抬头,想是痛感正化作刺激。 于是难为情占了上风,他终于待不下去,带着面色复杂的成璧和子昂告辞。 —— 2. 寝殿门被关上,前桥终于松一口气。放下烛台后,手都有点酸麻,好像受刑的不是宁生而是她自己。 低头看去,宁生背上被滴了七八处蜡花,下体竟在刺激下隐隐有壮大之势,于是奚落道:“看来不够疼,还有工夫想别的。” 宁生忍着背上的灼痛,费力地给她磕头:“奴惹公主不悦,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 “死不至于,何况我已答应庶卿留你的命。本想给你禁个足,竟闹了这一通。绑都绑了,我暂时没空管你,你就这么待着吧。” 宁生不知她生气的缘由,只能称是,好在从她口中听到了免死保证,让原本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可窗纸上还隐隐透出一位府卫的轮廓,对方绑过自己也没离开,让他想起曾经听过的故事。 他心中忐忑,可前桥当真不再搭理他,坐到桌前展开地图,手指顺着荆国北部主航道岍江一路移动。 往西经过花溪江、三道海,连成黄原、大亭、凤苑间水旱双路。她一直在寻思粮运之事,若从南郡调运钱粮至西北以备万一,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沿西线北上,经木流府绕过白冬山。先由陆路至潭阳,再由潭阳官道北至大亭。另一条路沿中部水系北上,可经阴渡、长中至岍江,直达凤苑。 陆路距离近,可车马行驶缓慢,未必比水路便捷。若走水路,岍江中段又正受洪灾,尤其是凤苑附近航道受损,至半程也要转陆路。二法难分优劣,却都暗示险阻重重,她有心行动,宜早不宜迟。 不知盘算了多久,手腕处传来红光闪烁,她仿佛形成条件反射,迅速举手至耳畔听着,拿起纸笔,等着诱荷开口。 “姐妹,在吗?” 诱荷播报的固定时间变了,但还是同样的开场白。前桥已经习惯她听不见自己,也就不做回复。 “我就当你在吧。今天是公历11月22日……” 诱荷刚说了一句,前桥就将手札往前翻了一页——11月21日,她用光最后的电量,接收到明庚剧情那天,记录下的日子是公历11月21日。可那并不是昨天发生的事,而是四天前。 她没电的这几天,怎么着诱荷也得进展到11月25日才对,怎么还是22日? 她耐着性子听完诱荷那些耳熟能详的“天谕”,盯着札记,不住思索。 自打诱荷开始按日期播报,通话每日一次,不曾错乱。可断电后四天过去,诱荷却像在原地等她一样。 想到上次充完电,她这边已经过了十多天,诱荷那里才过去十小时,就已觉诡异。从那以后,诱荷就听不见自己的回应了。难不成她们的时空并不同步,她只要一断电,诱荷的时间也会停止吗? 又或者,她们的通话早不是实时进行了。她听到的是诱荷留在过去的“录音”,她有电时才会播放,只要没电,录音就会暂停。所以诱荷绝无回应她的可能,她们像是存在于不同的时空。 无论哪种情况,都让她烦躁不已。如果她真的和诱荷失去时间同步,空间又失去关联,怎么可能再联系上? 如果当真是断了电,时差就会增加一些,那么赵熙衡……必须要和他结成一种相对稳定的联系,保持手环电量充足,才能控制她们之间的时间缝隙不再扩大。 前桥那个悔啊。自己前几天还纠结要不要找赵熙衡,也不知犹豫个什么劲。现在可好了,这些时差怎么找补回来? 她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好,手腕仿佛千钧重,心绪复杂,回头看见宁生还乖乖地跪在床边,匀称的身体赤裸着,双手缚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 —— 3. 啊,对。这儿还一个需要处理的人呢。 前桥招手让宁生过来,他便膝行来到面前。前桥盯着他背上的蜡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一揭,宁生没设防,疼得叫出声,抬头看去,前桥正捻着枚蜡花,望着他背上的圆疤发呆。 蜡迹之下,雪白的背上烫出一处粉色伤痕。前桥只知这种玩法,却不知她房内照明用的灯烛与专门用来调情的工具不同,这几下真把宁生烫个不行。 前桥道:“疼么?” 宁生垂头道:“不敢。” 前桥又掀下一朵蜡花,宁生这回咬牙忍着,目见她重新拿起桌上的烛台,从侧面绕到他身前,跳跃的火光照得她面庞忽明忽暗,将宁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缩。 她的声音也阴晴莫定:“滴在后背会疼,滴在这里又会如何?” 宁生见她将烛台移到自己小腹处,惊恐地看着前桥,听她幽幽道:“……想必会更疼。我没有折磨你的欲望,可我要听实话。会不会烫到,取决于你的态度。” 宁生咽咽口水,道:“公主要问什么,奴定知无不言。” “方才你进来后,我曾问你籍贯,你说自小被卖身,不知来处。我又问当初调教你之人底细,你也知之甚少。我权当这些是实话,再问你一事:你入府时,可曾被托付了什么任务吗?” 宁生摇头道:“不曾……”话音刚落,前桥手中的烛台一歪,蜡油瞬间滴落在阴头上,烫得他大叫一声,直往后缩。前桥心一横,伸出另一只手,紧紧钳住他的下颌,不让他的目光躲开,追问道:“什么都不知道,嗯?送你来的人一句话都不嘱咐?” 说罢,作势又要滴蜡,宁生连忙叫道:“有,有的!” 她手中的烛台停止倾斜,宁生疼得牙齿都在颤,道:“送奴来时,爹爹嘱托奴,奴年纪大了,若此行卖不掉,以后只能去青楼接客,故而,要想尽办法讨公主喜欢。” “还有呢?” “还有……还有……”宁生在飞速回忆,又道:“公主常出入青楼廊馆,阅人无数,奴虽天生阳物伟壮,仍要日日服食保健药品,维持雄风,才能稳固恩宠。” 前桥并不想听这些,直接问道:“你爹爹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庶卿的事?” 宁生道:“……是,爹爹曾嘱咐奴,庶卿家世显赫,又代掌公主府,奴不仅要讨好公主,亦要讨好庶卿。” 果然没错,前桥听罢脸都黑了,咬牙道:“他让你如何讨好庶卿?” “庶卿无法侍寝,有意让奴代行房事。奴伺候公主与庶卿,便是讨好……” “你可有私下‘讨好’他?” 宁生一顿,前桥立马又滴了一滴蜡油上去,把他痛得大呼一声,白面冷汗地躬身缩成一团:“没有,没有!”宁生咬牙道:“奴知晓分寸,庶卿也对奴讲过明庚之事……” “若平白无故,他会对你讲这个?”前桥追问道。可宁生夹着双腿倒在地上,痛得只顾吸冷气,好像再也受不住一下。她带着气掐住宁生的脸,道:“我的电量何等珍贵,你可真不知为我节省!” 受不了一直跟他挤牙膏,前桥强迫他抬头张口,将舌头送进去搅动。宁生下体被她略带粗暴的动作揉捏得逐渐胀大,牵扯着蜡油痕迹,带来新的痛感,被占据的唇舌只能发出声声呜咽。 疼痛伴随让人窒息的吻,难得宁生忍着痛还要下意识迎合。他比罗子昂稍微好对付些,手腕处的红光在第三次蜡油滴落前出现,终是免去一场皮肉之苦。 —— 3. 前桥的视野重新清晰,发现宁生仍旧赤裸着身子跪在面前,这让她有些时空混乱的恍惚,旋即意识到,面前的宁生并没有被绑着双手。 他乖巧而沉默地跪着,肌肤雪白,赤条条的,一如今日。只是对面坐着魏留仙,翘着二郎腿打量他。许久之后,才开口对那位站在一侧点头哈腰的男人道: “模样倒是端正,只是我府中已有十来个使奴,平日里乱糟糟的。这奴儿若是没过人之能,不如另投他处吧。” 那位卖奴人便讨好地笑,将一个木匣双手奉上。魏留仙瞟了一眼,见那盒子木料一般,也不放在心上,只让仆人接了打开。 抬眼看去,盒中竟然躺着一尊木雕,尺寸甚是伟岸,把魏留仙看得有些意外,挑眉问道:“当真?” 卖奴人见中她下怀,喜不自胜,拿出一个随身酒壶,倒了杯酒给宁生喝。那酒水中似乎掺了催情之药,宁生饮过没一会儿,便浑身燥热,下体勃起。那处硬邦邦地翘着,果然如木雕般壮硕。 她正经欣赏了一会儿,才问道:“多大年纪了?” 卖奴人道:“二十二岁。” “年纪不小了,竟还是处子吗?” 卖奴人解释道:“一直调教着,从未放名揽客,也未滞势过。这奴儿体质异于常人,又被教得贴心乖巧,轻易卖与青楼着实可惜,倒不如等着贵人慧眼识珠。” 前桥又看看宁生的脸,见他模样端正,像个知书达礼之人,偏偏竖着阳物狗趴在地,狼狈猥琐。反差造成感官冲击,她最终笑道:“既是如此,就留下吧。” 卖奴人松了口气,宁生也如释重负,磕头叩谢公主大恩。魏留仙走到他面前,俯身嘱咐道:“奴儿,望你日后担得起这身价。今夜在此休息,明日一早,府医便来为你滞势。” 如此吩咐后,打发卖奴人领了银子出府,便不再过来探视宁生。头两天还嘱咐下人用心照顾,时间一长便忘在脑后。唯有梁穹记得她新买了个使奴,让医官开了药膳,日日给宁生滋补。 月余后,府医向魏留仙报告,说宁公子已恢复好身体。彼时魏留仙正同梁穹用膳,听罢便对梁穹道:“对了,这位新得的奴儿甚为乖巧,不如今夜庶卿留下,调教调教新人。” 梁穹应声,把前桥看得一脑袋问号。 合着明庚死后四个来月,梁穹就农奴翻身,从被调教的一方晋升为调教教主了? 和明庚在时充满逼迫和威胁的三人行不同,此时梁穹和魏留仙似乎就这种交媾方式达成共识。两人在床上做些接吻之事,等着宁生被送过来。 宁生被锦被卷得像只春蚕,只露出头和半个肩膀,被五个奴仆抬着送来。魏留仙见了便笑:“怎么不自己走,偏让他们费力去抬?”拆了被子,见他下体已经硬硬地立着,便知他提早服用了壮阳之药。 这谄媚的举动并不讨喜,甚至触犯了魏留仙隐秘的红线,她立即兴致阑珊,只摆弄一下便道:“去伺候庶卿。”想了想又补充道:“注意分寸。” 宁生便低头至梁穹腿根处,细心舔舐他的卵袋,舌头沿着轮廓向上,逐渐把龟头含在口中,舌尖在冠状沟和精窍处舔戳,把梁穹刺激得呼吸急促,侧头将魏留仙乳头衔进口中吸吮,又被她捧着脸吻起来。 “庶卿感觉如何?” 男根已经被宁生吞咽到喉咙深处,梁穹忍着顶胯的冲动,沙哑道:“甚好。” 魏留仙便跨坐在梁穹面上,让其以口唇吸吮。梁穹一边舔舐,一边被宁生娴熟地侍弄,没待一会儿便泄了身。 宁生将口内精液咽下,又舔净阴茎上的残留,此举让他重获魏留仙青睐。她爬下梁穹的脸,转而和他趴迭在一处,翘起屁股对宁生道:“乖奴儿,进来。” 55.影子 1. 宁生提枪对准舔舐湿润的花房,饱涨的进入让她不禁叫出声。 “奴儿,慢些!”于是宁生一边抚摸她的阴户,让她放松,一边缓缓推进。还没怎么动,魏留仙就被撑得受不住,趴在梁穹胸膛上直喘,被梁穹抱在怀中细细地吻。 巨大的男根终于没入深处,而后规律地晃动起来。魏留仙一边叫床,一边疯狂吸吮梁穹的唇。 她张口,不是对着宁生,竟是将梁穹的名唤出来:“庶卿,庶卿……可再深些……” 梁穹骤然听见这声呼唤,既出乎意料,也有些不知所措,接着下体就被握住,宁生一边深度冲击着魏留仙的阴户,一边为他手渎。 梁穹心中不住感叹这奴儿的确心思细腻,索性闭起双眼,听着魏留仙的呼唤,支起双腿,将性器在宁生手中挺动摩擦。 他从前被人侍奉时,亦曾将自己想象成与魏留仙交媾之人,却从未有过这等逼真体验。同魏留仙亲吻许久后,梁穹颤抖再次喷射出来。 宁生又弄了十余下,待魏留仙受不住了,便将硬物抽离。淫水从泛红的阴穴中流出,滴在梁穹腹上,与他的精液合在一处。 魏留仙已尽失力气,宁生用软布将她擦拭干净,而后又要帮梁穹清理。梁穹拦道:“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那些使奴和梁穹同床时,纵然不敢与庶卿相争,亦不曾做出这等甘心代替之事。这回魏留仙体验大好,不仅重赏宁生,还将明庚昔日住过的院落赐予他,时时让他伺候床笫。 他的懂事也被梁穹看中,逐渐被他固定为代房对象。宁生虽初来乍到,地位却如日中天,众人皆知幕后梁穹功不可没。 宁生亦知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自觉当好梁穹的影子,不曾逾矩,故而恩赏绵延不绝。 —— 2. 往常魏留仙想让梁穹相陪时,多会去他那里宿下,梁穹提前得了消息,便邀宁生等在偏殿,裸身暖床,以待公主到来。随后三人做耍一处,其间妙处,不可胜言。 可梁穹生辰那日,公主原本答应去他院中留宿,席间被使奴们劝着多吃了两杯酒,头晕沉沉地不适,不便远行,只得就近在罗子昂处住下。 梁穹跟着伺候盥洗,忙完已是深夜,回到寝院才想起宁生还在床上等着。 他累得够呛,让奴仆都退下,坐到桌边对宁生道:“抱歉,公主贪酒醉了,今夜不能过来,劳你去偏殿休息吧。” 宁生闻言起身,见梁穹支着额头,不仅有酒醉的疲惫,还有些失落。庶卿生辰,公主爽约,他知道纵然面前之人平日大度,也必定心中不快。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对梁穹平日照顾的报答,又或许想给身为替身的自己挣得更多利益,他没动身,而是叫了梁穹一声。 梁穹抬头,见宁生半裸着钻出被子,问道:“庶卿……是否有需要?”梁穹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宁生又小声道:“若是需要,奴亦可伺候。” 帐中微弱的烛光映出男子身影,梁穹晃晃脑袋,将那些疲倦和醉意赶出。他沉默一会儿,问道:“谁教你的?” 宁生坦诚道:“奴来之前,爹爹说要讨公主喜欢,更要讨好庶卿。奴在公主面前已是庶卿影子,也可在庶卿面前,做公主的影子。” 反正平日里伺候梁穹惯了,他了解梁穹的喜好恰似了解魏留仙,即使没有公主在场,他也有把握让梁穹耽迷。可梁穹似笑非笑地打断他:“你那颗脑袋不动还好,怎么稍微一动,就要往死路上撞?你先穿好衣服起来,再跟我说话。” 宁生听出自己打错了主意,将衣服穿了,跪在梁穹面前。 梁穹端起茶水慢慢地饮,半天之后才幽幽道:“……你进府前,公主有个甚爱的使奴,今日宠你如此,昔日宠他更盛。可惜他动错了脑筋,也搞不清界限,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你若不想和他一样,就别自作聪明。” 宁生被吓出一身冷汗,虽然大家语焉不详,他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明庚的大致模样。梁穹是在警告,也在提点。他磕头不迭,谢过梁穹饶恕之恩,梁穹又道: “作为使奴,你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位,就是公主。想投其所好,就要知道她到底要什么。她让你我一同服侍,是为她助兴,可不是想看后宫男宠淫乱——更何况我对男人没兴趣,是公主有兴趣看罢了。” “……奴知错了,今日多亏庶卿提点,日后奴必尽心侍主,唯庶卿之命是从。” 梁穹一席话臊得宁生红了脸,又向他叩了几个头,这下连睡在偏殿都不好意思,深夜逃回自己住所。 从此宁生服侍魏留仙更加卖力,也不敢在梁穹面前稍有逾矩。加之梁穹肯教他如何投公主所好,宁生有良言提携在旁,日加受宠,势头隐隐较当年明庚无二。 于他而言,回报梁穹只有一法——即在公卿到来之前,演好庶卿的影子,弥补梁穹不能侍寝的短板。 —— 3. 前桥从过去醒转,再次见到面前的宁生。他正缚着双臂仰头喘息,等待她下一步凌虐。 前桥却尽失兴致,心道白白受了苦费了电,得到的信息却不足以把宁生的嫌疑排除掉。 他的卖家的确嘱托过他接近梁穹,可宁生非但没成功完成勾引任务,反而被梁穹收为己用。 她判断不出究竟宁生是真无辜,还是自己解锁的人物志暂时不含关键剧情,为保险起见,人还是不能放。于是也不解开绳索,只是唤人拿来温热浴水,让他将身上的蜡油软化擦净,又拿出新被褥铺地,命他趴在上面睡觉,自己则睡回床上。 宁生不敢反抗,纵然身体不适,也只硬挺着。他提心吊胆,彻夜未眠,好不容易捱到黎明十分,才有了点睡意,梁穹便借请膳之名登门。 与其说是请膳,不如说他趁着前桥没醒透,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梁穹环视四周,瞥见宁生绑着双手,趴在地上,背上还有惨兮兮的红疤,便知实情不像前桥说的那般简单,连忙问道:“殿下为何还缚着他?” 前桥昨夜睡得太晚,此刻还没彻底清醒,朦胧着双眼道:“……你咋又来了?” “殿下,宁生……” 前桥打断他,爬起来道:“先别管宁生,你来得正好,一会儿随我去找乐仪一趟,咱们商量点事。”说罢,让仆从为自己盥洗更衣。 梁穹在一旁等着,不敢轻易开口,一直到前桥梳洗停当,才劝道:“宁生被缚着不便进食,也无法更衣,殿下将他松了绑,让府卫看管就是。” 前桥正忙着将桌上地图收进袖子,不理睬他,又听梁穹道:“缚与不缚均可禁足,殿下小惩大诫,何必大动干戈……” “哎呀行行……松绑松绑。”前桥受不了他一直絮絮叨叨,索性如他的意,差人将宁生解了,吩咐三餐照常送,但不许宁生出寝殿。 梁穹借机又道:“府卫候在门口,看着不像话,不如请进堂中,守于内室之外。” 前桥气道:“梁庶卿还有什么妙计,一并说了吧?” 梁穹垂头道:“不敢……” 前桥冲府卫吩咐道:“听见庶卿的话啦?你们进来守着。”又对梁穹道,“已经按你的意思办了,今日除非我主动问你,你都不许再说话。” 梁穹闭了嘴,随她与成璧一同出府,路上趁车马颠簸,故意去搂前桥肩膀,见她没躲,知道她对自己没那么声气,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为何不满宁生,可否说明缘故?在下或可分忧。” 前桥干脆换去成璧身侧坐着,对梁穹道:“你怎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啊!我禁足他,你紧张什么?拜托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没有宁生帮忙,我照样宠你。” 梁穹听罢,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复。喜也有之,惊也有之,半天才叹息道:“昨晚实在是太过突然,在下不知发生何事,这才……” 成璧见前桥对宁生一副不杀不放的态度,就知道宁生的确有问题,转而对梁穹道:“庶卿宽心,府卫和奴仆不会苛待宁公子。” 梁穹奇怪成璧态度和昨晚不同,他和前桥一唱一和,全然不似昨夜那般焦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两人一旦偷偷摸摸,便与那人脱不开关系。 难道赵熙衡在乐仪处等着吗?梁穹将疑惑藏在心里,转而问道:“殿下找县主做什么?” 前桥的回答让他意外:“想跟她商量从南郡借粮一事的具体细节。我们讨论好了,你来帮我拟札子。” 梁穹不解:“借粮?圣上已下令对罹水难之地开仓赈灾,纵然今秋粮食有所减产,也无需再从南郡借调。” “我不是为水患,是为西北关隘。”前桥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到了乐仪那,咱们一起商量。” 及至行宫,乐仪接到通报,亲自出来迎接,一路将他们引进厅堂。前桥拿出地图,用笔勾勒出东西两条路径来,问乐仪道:“你帮我看看,若是从南郡运粮和物资到西北部,这两条路是否合适?” 乐仪望着终点和起点,不解道:“你想运去潭阳和凤苑?听闻京畿已经西进赈灾了,你何必去南郡找这千里迢迢的麻烦?” “我不为水灾,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粮食、被服等货物运过去,储存在这两府。黄原若有动乱,两地便于调运。” “动乱?”乐仪稍微思索便明白过来,“你是怕兴匪南下劫掠?听说往年入冬会有很多摩擦,但黄原府有驻军在,对付这些人手到擒来。” “今年怕是不同往常。”前桥道,“听说兴国被蝗严重,西梧又入秋早雪,今年多灾,若是两国冬日再被雪患,可能有流民南下逃灾。荆国水患以来西部粮食本就无法自足,如何抵御流民?京畿已经为赈水灾开仓了,恐怕应对流民有心无力。南郡风调雨顺,流民也滋扰不到,朝你们借物资最是合适。” 梁穹和乐仪面面相觑,沉默了半天,乐仪道:“你怎么就确定,兴国会有雪灾呢……” 前桥一时语塞,梁穹却沉吟道:“……照现在的天象看,的确入冬后北部可能多雪。不知殿下如何得知?” 前桥心道,梁穹竟然连这个都会看?搪塞道:“我也是找人算过,加上今年灾害频出,想多提防一些。” 乐仪不疑有他,看了会儿地图,指着西边的陆路道:“这条线从很久以前,就是从南郡北上的必经之路。你想取道木流府,需经此处。”她手指指着一个地图上小的微不足道的关隘名字,“吴道。别看它小,能让你少绕半日山路。此处归六火坞管,是瑞麟将军齐人美的势力范围,齐家目前是说得上话的,她家二女儿齐雯就是我胞弟妻主,人很可靠。” 前桥想起她曾说过弟弟订婚一事,又问道:“你娘是南郡首脑,竟然还有人说不上话吗?” 乐仪道:“有的是。几位将军名义上是我母侯部下,然而侯位并不世袭,她们难免有所觊觎。加上南郡根深蒂固的部落遗毒,势力远比你想象中复杂。” “我看你弟媳齐雯就很好。”前桥又找到武德侯府所在地苍羊府,道:“另一条水路,我想让你大哥负责监运。” 乐仪道:“大哥自小跟着母侯在军营长大,做押运官没问题,但水路不好走。岍江中游航道已经全线崩塌,也不知道何时能修治好。从苍羊去凤苑,走水路怕行不通。” 前桥本想在黄原东南两侧部署,可是东线那么长,不走水路,行程要多费三倍时间。正在迟疑,梁穹问道:“殿下为何一定要去凤苑?” 前桥答:“凤苑在黄原东南,距离最近,可备万一。” 梁穹摇头:“近则近矣,‘最近’却不见得。”他手指沿着封原山绕了半圈,停在东部一个叫塘夏的地方:“封原山南陡北夷,此处有路直通凤苑,若取道塘夏,则可绕过岍江中游,转行月道河。况且春台、塘夏商贩众多,南郡运送物资也不引人注意。” 前桥看去,塘夏这地名隐隐有些熟悉。她的目光再往北看,北部是觐坞府,和兴国交界的雪山南麓有个不起眼的小镇,名曰吉江。 难怪她会有熟悉感——当年魏留仙跟着画院偷去吉江见赵熙衡,假意留下,实则北上,中转之地正是塘夏。印象中此地交通发达,商贸繁盛,的确是个转运的好去处。 他三人又就途中每处关卡进一步商议,重新规划了水运路线,最后由梁穹秉笔,拟一封札子递呈女皇。 待一切妥当已是黄昏,在乐仪处用过晚膳后,前桥便与梁穹成璧回府。梁穹一路都不再提宁生之事,到寝殿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叫住前桥道:“殿下昨日答应在下……” “嗯?”见前桥是真忘了,梁穹提醒道:“殿下说,若在下想侍寝,今晚可以。” 前桥笑逐颜开:“想起来啦,走,我们去你那。” 梁穹却揽住她,问道:“就在殿下寝殿,可好?” 前桥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无非想让宁生表现表现,惹自己心软,于是气道:“我得赶紧找个公卿,免得你惦记着把我往别人床上推。你这庶卿当得真大度,连嫉妒都不知怎么写了。” 梁穹柔声哄道:“殿下不欲让宁生伺候,便打发去外室,只当他不在便好。” 前桥知道他身为庶卿肩负照顾大家的责任,今晚不看到宁生不会轻易罢休,便让梁穹进来。见两名府卫尽职尽责地守在内室之外,前桥满意非常,刚欲进内室查看,府卫却道宁公子一整日未曾进食。 “是何缘由?身体可有不适吗?唤府医瞧过了吗?” 不同于梁穹的关怀,前桥则哼道:“不吃是吧,明日起不要送了。”说罢,挑了门帘走进去,见宁生苍白着脸色坐在桌前,衣服只是草草一系,听到声音惶恐跪下,伏在地上给她叩头。 前桥道:“今晚庶卿留宿,你拿上自己的铺盖,去外室睡。没我命令不得进入内室一步,否则……你知道后果。” 56.不看僧面看佛面 1. 至夜半时,前桥已然沉睡,梁穹轻手轻脚起身,用掌心盖着烛火去外室找宁生。两名府卫正坐在一旁打瞌睡,脚步声入耳的瞬间醒了,见是梁穹来寻,便未敢轻易出声。 宁生躺在铺盖上忐忑得睡不踏实,经他轻轻一推,也醒转过来。梁穹压低声音问他:“究竟发生何事了?” 宁生一骨碌坐起来,急道:“庶卿救奴!” 梁穹示意他轻声,道:“殿下都问过你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 宁生便将前桥问话实言相告。梁穹起初听他说前桥问起前主人与宁生原籍之事,还在思索其中关联。其后听到前桥怀疑宁生对自己别有用心,立即愣了一愣,营救宁生的打算骤然被推翻。 他起初为宁生奔走,为他创造机会,还不知自己在事件中脱不了干系,如今恍然醒悟,便知不可在这场漩涡中越陷越深,否则非但救不了人,还要受此牵连。 宁生仍在指天发誓,自己对公主和对他均无二心,梁穹怕他声音过大,吵醒内室之人,截住话头道:“你赌咒发誓有何用处?殿下问出此话,便是已对你存有芥蒂,你将如何剖开内心给她证明清白?” 梁穹态度依旧从容,话语不疾不徐,却听得宁生逐渐心凉。 “她一时舍不得杀你,但未让府卫离去,不保哪天便狠下心,我们有意搭救也来不及,届时你当如何?” 宁生犹疑道:“公主答应过不杀奴,她也答应过庶卿……纵然公主不看重奴,她不看僧面看佛面……” 梁穹苦笑道:“你当我是佛面吗?我何曾有此荣幸?我与殿下自小相识,你见她折磨我时,有念过几分旧情吗?” 宁生颓然:“那……” “越拖着对你越是不利,我来想办法劝殿下,送你出府吧。” “出府?”宁生惊道,“奴能去哪?” 梁穹道:“随你去哪,我会给你一笔钱,供你谋生。如今殿下仍有怜悯,是你出府的好时机,若她心中情谊已尽,杀伐只在一念,届时再无转圜之地了。” 宁生急道:“……奴对公主绝无二心,公主府外产业也尽力打理,如今为何要走?恳请庶卿帮奴说几句话。公主爱重您,肯听您的,您帮奴劝说,公主未必还会如此无情……” 梁穹并不应他所请,只道:“你若想出去,我们几人都会尽力为你争取,你好好考虑,我是为你好。” 宁生望了他半晌,明白他已经不打算为自己多费口舌,心凉了半截,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梁穹不能久留,拍拍他的肩膀,盖了火烛欲往回走,听到身后宁生道:“如今您恩宠稳固,也用不着奴了。” 梁穹步履未停,对他话语只当没听见。轻手轻脚躺回床上,将前桥搂在怀中睡去。 —— 2. 第二日,梁穹像没事人一样服侍前桥盥洗,绝口不提宁生事,只尽心帮前桥处理府内杂务。 加之女皇准奏的批复已达,女皇同意秘密筹备军粮,定了个不大不小的数,指名要乐仪携带密旨,亲自前往南郡安排人手。也依照前桥的建议,命齐雯和张怀敬为转运使,又从京都分别指派了两位副使扮作礼官,随乐仪同去。 乐仪单独面了圣,即刻便要动身回南郡,临走前珍而重之地将桌案上一封书信塞进贴身口袋中。 前桥见状奇道:“那是什么?密旨?” “这个啊。”乐仪掏出信拆开,带着点炫耀道,“是你宣传部长近来写的一篇赋。” “赋?”前桥拿过来看了看,疑惑道:“我怎么没读过?” “他刚写好的,送来给我品鉴。” 霍。这家伙趣味如此低俗,竟然还懂品鉴?可那字迹的确是闻人升的,前桥疑了个大惑,难道这男的对乐仪有意思了? 明明上次还要死要活的。小妮子不简单啊,对付男人一套一套的。 乐仪笑嘻嘻揣回去,嘱咐道:“对了,最近他忙得不得了,说是佟辅导员突然分了他很多活儿,你知道这人身子骨弱,比不得你那些壮硕使奴,可别把他累坏了。” “靠,我是他老板!他要是忙不过来自然会跟我说,轮得着你同情心泛滥?” 乐仪此行准备得匆忙,走得却从容得很,带着四大车恩赏加两个俊秀红郎,声势浩大,排场十足,和从前几次离京回家仿佛一模一样。 前桥这几日忙里忙外,完全将宁生之事抛在脑后,梁穹尚沉得住气,倒是把成璧弄得不安起来,找个机会问她什么打算。 前桥也犹豫。她知道若是魏留仙本尊处理此事,必定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而自己一个心软拖延下来,现在梁穹置身事外,宁生逆来顺受,她想寻错处都寻不来,只好当不当正不正地维持现状。 最终还是前桥沉不住气,去试探梁穹:“你怎么不絮絮叨叨让我放人了?” 梁穹一笑:“殿下厌恶了身边使奴,也是常有之事。既然不喜宁生,这段时间在下多让子昂去陪您。” 前桥迟疑道:“若是厌恶到不想见他,该怎么办?” 梁穹道:“不想见,打发去京郊就罢了。宁生自进厂以来干得不错,近来佟辅导对他也多有称赞。”前桥不语,梁穹又道:“若是工厂也不欲他去,倒不如除了府籍,外放出去。” 梁穹似乎无所谓,前桥却不敢随意放走宁生,哼哼了两声就没下文了,对宁生的处理依旧不置可否。梁穹沉下心观察了两日,始终摸不着头脑,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登门。 —— 3. 赵熙衡递帖拜访,然而回禀犹如石沉大海,他不知前桥一早下过令,与他有关的任何东西都不得上报,只得原地候着。 一人一马立在府外,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了,揪住公主府看门的侍从道:“你小子压根儿就没给我通报吧?!” 侍从在他手下挣扎道:“放手,您放手!” “为何不通报?嗯?梁庶卿授意的?” 侍从道:“公主有令,您的一切东西都不能递进去,请郡卿自重!” “呵,自重?”赵熙衡冷笑一声,又道,“我光明正大登门拜访,礼数周全,哪里不自重?轮得着你这奴才自作聪明?梁庶卿治家本领着实不佳,手下之人好没规矩。” 侍从敢怒不敢言,又不愿替他传话,好在骚动已经引来梁穹,他赶到后,和门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对视一会儿,侧身引赵熙衡进去。 赵熙衡拱拱手权当打过招呼,然后把马缰递给他:“梁庶卿,我找公主有事,你帮我把马照顾好。” 他无理得像是府中主人,梁穹没动,早有小厮上前替他接过马缰。梁穹道:“殿下正在花园赏红叶,在下为郡卿引路。”赵熙衡咧咧嘴,道:“有劳了。” 这是赵熙衡第一次进公主府,他并不安心跟着梁穹,而是背着手走走停停,东看西看。梁穹也是好脾气,表面功夫做到极致,一路领着赵熙衡到了花园。 只见红叶铺了满地,假山旁正坐着三人身影,前桥靠在成璧身上,张口吃罗子昂手中剥了皮的葡萄——赵熙衡顿时明白了,为何梁穹肯好心给自己带路。 他抱膀子冷眼看着这副画面,梁穹则“不解风情”地出声打破平静:“殿下,郡卿前来拜访。” 成璧闻言已警惕站起,赵熙衡深深地看一眼罗子昂,又看看他身边的前桥,道:“我有要事给你讲,将闲杂人等遣远了吧。” 前桥才不按照他的节奏走,张嘴示意罗子昂再喂一颗葡萄,才道:“在此待客像我轻慢了你。来人,引郡卿去会客厅等我,我一会儿过去。” “不劳旁人了,既然梁庶卿喜欢带路,就还让他来吧。”赵熙衡懒懒道,“烦请庶卿费心,这回别带岔了。” 梁穹垂眸道:“请随我来。” 两人走后,成璧看着赵熙衡背影,皱眉问道:“他怎么来了,他要跟你说什么?” 前桥知道成璧对赵熙衡都快ptsd了,敷衍道:“我哪里知道?是梁穹放进来的,你该去问他嘛。” 成璧果然被转移注意力,疑惑不已:“庶卿怎么能放这家伙进门……你什么时候过去?” 前桥道:“哎,不着急。咱们玩咱们的,让他多等等。” —— 4. 另一头,梁穹带着赵熙衡去会客厅,又让人给赵熙衡奉茶,自己陪在一旁坐下。 赵熙衡喝了一盅,见前桥还没来,梁穹则悠哉地和他一起饮茶,突然道:“方才坐在她身旁的男子,上次在酒楼曾见过,是罗公子吗?” 梁穹点头:“是。” 赵熙衡就笑:“这般标致人物在旁,你也容得?” “在下居庶卿位,岂有容不得使奴之理?” “要是我,就容不得。”赵熙衡凑近了道,“我见不得她与旁人寻欢作乐。” 梁穹道:“听闻安吉郡主外宅住着位贾郎,从前是享誉京都的名伎,相貌无匹,子昂尚不及他。不知郡卿是否见过?” “他啊,自然见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贾郎长得还不如你呢。况且无论怎样的人,养在外宅眼不见心不烦,总好过整日在眼前晃。”赵熙衡顿了顿,又补充道,“哦,瞧我这记性。忘了庶卿和我不同,陪宿仍需使奴帮忙才行。若像郡主一样将他们弄去外宅,难免会不方便。” 梁穹沉默。赵熙衡见自己再次戳中他肺管子,心情大好,低声问道:“上次在酒楼,还有一位宁公子在旁,为何这次没见他?” 梁穹与赵熙衡挑衅的双眼对视,恍然意识到府内莫名邪风背后是他在搅弄。赵熙衡觑着他笑,靠回椅背上,喝淡茶喝得津津有味。 梁穹盯着面前之人,几乎要压制不住一拳打在那张欠揍脸上的冲动,前桥却突然到来,对梁穹道:“你先出去吧,两刻钟后再来提醒我送客。我今天忙,就不留郡卿太久啦。” 忙?忙着跟使奴赏叶吗?赵熙衡也不说破,见梁穹忍气吞声离开,倒是开心起来,幽幽道:“原本以为你府中使奴多,得是何等热闹景象,怎么只剩这几人了?看起来有点萧瑟。” 前桥道:“他们啊,都去厂里给我打工了。”又道:“你找我干嘛?” “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已告知太子,让他有所准备了。” 前桥十分意外:“告知太子?原来你不是想自己立功,脱离他掌控来着?” “那也得有能力才行啊,我目前远在荆国,能插上手的事务有限,不如他行事方便。”赵熙衡道,“况且,年前让他多忙一忙,他没空烦我,我倒是快活得很。” 太子果然并非完全信任赵熙衡的,前桥想到那位名叫王聪的家臣,除上次大婚典礼见过一面后,赵熙衡出门并不让他相随,可见对他还有提防。 从她进门起,赵熙衡嘴角就挂着莫名其妙的笑,看得前桥直皱眉。他不过是光杆司令一个,也不知那股自信从哪来的。 “反正情报告诉你了,至于怎么用,随你吧。” 赵熙衡涎皮赖脸地凑过来:“还有吗?” 前桥皱眉:“什么?” “你那位‘真嫄’,还有什么消息托梦给你吗?” “没有。”前桥道,“换我问你,荆兴两国通商,都通些什么?”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儿了?” 还不是想趁着你们联姻的关系,从兴国那多搞一些钱?前桥道:“最近工厂不知生产什么好,想跟你打听什么东西往兴国销量高,如果有商机,我也好对症下药。” 赵熙衡便笑:“此事你算是问对了人,不过,也算是问错了人。” 嗯?这是什么哑迷? 见她面露不解,赵熙衡解释道:“我说你问对了人,是因为我的确对两国商贸有些了解。我说你问错了人,是因为通商……起初是两国高层的一厢情愿,如今嘛,只是个幌子。 “——早在婚约缔结之前,两国就已为通商做出诸多准备,然而收效甚微。荆国想卖的东西在兴国卖不动,兴国想买的东西在荆国买不来。通商云云,你听听便罢了。” 前桥得知一些内情,眉头也皱起来:“那你说的‘幌子’是什么意思?” 赵熙衡的笑中带着无奈:“说它幌子是因为,这场名为通商的契约背后,其实是我兴国皇室以商贸为由,向荆国输送岁币。” 前桥大惊:“啊?纳贡?” 赵熙衡点头:“是啊。荆国对兴国而言是强援,可对荆国而言,兴国不过是北境的一处蛮地。况且,论防范西梧,荆国面临的威胁远没有兴国大,我们找你们结盟,是给自己找个靠山,当然要纳贡。” 啊,说什么联姻,原来是变相收保护费来着……如此看来,兴国又赔儿子又赔钱,真的够憋屈啊。 “纵然是幌子,也有采买吧?你们皇室买的是什么?” 赵熙衡环顾四周,冲着酒樽、花瓶、种种摆设和精巧的小家具道:“这、这、还有这,就是这种玩意。” 前桥也顺着他目光看去,道:“不也挺好的?”一件件都是珍品,买过去也不算受了欺负,干嘛说得可怜巴巴? 赵熙衡随手拎起一旁放着的小酒壶给她举例:“你看此物,壶口细长如鹤颈,弯曲幅度经过细心调制,以保倒酒时不急不滞,不余残酒。腹部双层中空,还可保温。” 那酒具的确精巧,她也喜欢摆在一旁观赏,时不时用来自斟自乐。于是前桥道:“这本就是上品。” 赵熙衡不理她,继续端详酒壶道:“最妙的是这壶身,镂空雕花装饰轻便,可防手滑,还能将这么大一颗南珠稳稳嵌住,足以证明工艺绝佳。” 一通夸奖让前桥更疑惑了,看向赵熙衡,只见他脸上的欣赏之色逐渐收敛,道:“但是,没用——这些讨好你们女贵的精妙玩意,穷尽了工匠的机巧心思,却没什么用。”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皮酒囊,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此物没什么心机,形状也粗犷,容纳之酒是前者五倍。可贴身带着,耐颠簸,也耐挤压。盛了温酒放入怀中,未饮身已暖——比这小酒壶如何?” 哪有这样比较的?前桥道:“一个是消遣玩赏用的,一个是行走日常用的,这能一样吗?还是说你们兴国就没有工艺品的?” “玩赏之物我们当然也有,但你可知,这小壶一只值两千贯。” 57.回头草 1. 赵熙衡默默地看着前桥的反应,然而对方没给他任何反应,眨眨眼睛问道:“两千贯……能买多少头牛啊?” 赵熙衡一愣,迟疑道:“你们牛价比我们贵一些,在荆国能买……一百来头?” 前桥终于有反应了,瞪眼道:“好贵!一个小东西快赶上我公主府雇佣使役的一年开支了!” 赵熙衡纳闷道:“你们……支出不用现钱,都是发牛吗?” 前桥不理他,又道:“可是我府用度不比寻常,既是奢侈品,贵点就贵点了,我也出得起,民间买卖又不会如此。” 赵熙衡便笑:“你是久居天阙不知民间疾苦,若明日你有暇,我同你去罗坞一趟。不远,就在京都北郊。大小商行集聚于此,亦有兴、梧商贩往来,你可看看行情。” 前桥不禁思索起来,自己来到这里后,的确只见过上层世面,没体验过民间生活,去看看也挺好……只是跟着他,靠不靠谱啊? 赵熙衡仿佛洞见她心中所想,道:“有我和‘看门狗’在,你不必担心安全,但罗坞毕竟人员混杂,还是多带些府卫随行较好。我就不带随从了——免你多心。” 她知道赵熙衡又在骂成璧,却听着想笑:“什么叫‘你和看门狗’?你又是什么狗?” “你说我是什么狗?”赵熙衡凑过来柔柔一笑,还怪暧昧的,前桥赶紧把他推开。 “那……郡卿明日一早过来吧,你会否与郡主同往?” 赵熙衡道:“郡主约了一行友人出游,无法同去。若乐仪县主还在,约她一道挺好,可惜她走得太匆忙,我都没来得及送一送。” “南郡路途遥远,她早点动身,也不算匆忙。”前桥知道他早就瞅准了妻主不在的时机找她约会,却故意道:“可我是打算带着梁穹和成璧一块儿去的,郡卿一个人孤零零跟着我们,不会难过吗?” 赵熙衡眯了眯眼,生硬道:“不会。你最好把你那十几个公子都带上,人多,热闹。” 前桥嘻嘻笑道:“不成不成,他们要给我干活呢!”想到干活,突然又想到宁生。前桥收敛了笑容,对赵熙衡道:“你送来的那人,我想遣出府了。” 赵熙衡无所谓道:“随你。” “你不想领回去?” 听她此话,赵熙衡却更加不屑:“玩物而已,你若不要,是扔了是杀了都好,我领回去做什么?况且我能领到何处?让他去郡主府当使奴吗?” 前桥耸耸肩:“也是,那我今晚自行将他遣出去吧。至于去哪,看他造化了。” 两人沉默,梁穹掐准了时间进来,提醒她送客,前桥心领神会,同他一起将赵熙衡请出去。成璧已站在厅外等着,一副防贼的架势。 赵熙衡冲他拱拱手,成璧不屑做表面功夫,依旧冷冰冰地盯着他,赵熙衡便笑:“你我也算相识多年,还跟个榆木疙瘩一样,没点儿热乎气儿。”他热脸贴了冷屁股,成璧只白他一眼,连句话都不愿和他讲。 好在赵熙衡脸皮厚得可以,心情差的时候是个炸药桶,心情好的时候就是副狗皮膏药。他完全不觉碰了钉子,笑眯眯地去牵马,趁着前桥没有走之前暧昧道:“哦,公主可别忘了明日之约啊。” 前桥没来得及和他人通气,大家尚不知约为何约,于是赵熙衡看着梁穹几人充满警惕却硬要维持涵养的模样,开心到极点,仰天大笑几声,纵马而去。 —— 2. “我约着他还有你们,明天去罗坞看看——我一开始不知兴国是在给我们纳岁币,还想借着通商机会生产点东西,挣挣他们的钱。后来也的确想看看民间买卖是怎么回事,所以就答应他一起去咯。” 前桥知道赵熙衡在故意惹乱子,等他走后连忙和众人解释,梁穹道:“殿下是想生产卖到兴国之物?” “嗯,是这样。” “难。”梁穹总结道,“兴国想要的,我们没有,纵然有,也不能给。我们想卖的,他们又不想要。” 后者所指前桥已知晓了,但前者为何如此,她还不明白,于是问道:“兴国想要什么?” “钱,粮食。”梁穹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解释道,“我国国政以粮抵税,农夫手中除明年春种和今年口粮外,一律收归国有,由州府委派专员统一调配,严禁私人倒卖——一方面是为国内应急储备,另一方面,也是不肯让兴国商贩借此渔利。 “殿下知道,八百云关乃荆兴交通要道,正是商贩来往密集之处,同时也有重兵把守。关守核检货物极其严格,任何粮食不得北上出关。” 这些民生之事还是头一次为前桥所知,她顿时了解两国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和平的外表下,是相互提防和算计。 “啊……可是他们那边的环境并不适合种植,冬季往往南下劫掠,正是缺粮导致。”前桥惊道,“我们这样做……不是在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吗?” 说好的两国守望相助,唇齿相依呢?这两个国家姻都联了,守望了个寂寞啊! 梁穹摇头道:“虽然民间不得卖粮,但皇室可限额买卖。每年兴国都向荆国王庭高价买粮,可这些粮食买回去,无论多少,都为兴国王室所藏,一粒都不会用于救济灾民。冬季兴匪劫掠之风屡禁不止,并非我们逼迫之故,而是这伙平民本就是弃子——入荆为匪,尚能通过劫掠自赈,亦可免去兴国王室财政负担,何乐而不为?” 啊这……前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起初还担心荆国贪得无厌,对邻国步步紧逼,没想到兴国整个一摆大烂,我穷我有理,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搞得外援荆国也没啥办法,只能等着当后勤预备役,给兴国擦屁股。 好吧,看来提防是对的。这样不顾民生的皇室,兴国从骨头到肉都已经烂透了吧?可真是苦了百姓啊。 前桥沉默着消化一番新知识,想起宁生,又道,“我打算听你的建议,将宁生送出府去。” 梁穹微笑道:“好。殿下需要在下做什么?” “嗯……帮他收拾院里的东西,再给他一笔钱谋生吧——毕竟也在府中待过一段时日,总不忍见他潦倒。” 梁穹应声去准备了。成璧道:“你真要赶宁生走?” 前桥却道:“我晚上放他出去,你到时远远地跟着,别被他人发现。如果有人接他,你就跟着那人看看什么来路,如果有人杀他……你便出手救他回来。” —— 3. 傍晚时分,梁穹已着人将宁生随身行李打包好,包裹中不仅有银钱,还依照约定放了一把钥匙和一张写着宅邸地址的信。他以府务繁忙为由,避不出面,由罗子昂代为交付。 这几日心力交瘁,把宁生折磨得瘦脱了相。他冲前桥深叩三个头,对方只让他起来,旁的话一句都没说,他也知自己不该有所期望,拿上行李只身离开这座巍峨府邸。 府门在身后关闭,他踏上熟悉又陌生的京都街道。春熙街,平登路,荣安街……过了下个街口,便是热闹的茶肆酒楼,馆驿商行,有长长招幌的裁缝铺子,飘着苦香的药店…… 他有意避开人群和一张张轻松的笑脸,幽魂一般往人少处行去。 直到暮色垂垂,华灯落在身后,影子渗进石板路,宁生一个恍神,意识到自己已走出很远。他伸手在包裹中摸索,碰到一柄冰凉的钥匙和字条,正待查看,黑暗的墙边蓦然闪出一人,头戴幕离,黑衣黑裤,拦在身前。 宁生停下动作,打量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形。 “想去哪?” 那人声音有些熟悉,宁生警惕道:“阁下是谁?”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将你送来此处的人。”见他犹疑,又道:“你那拉皮条的爹爹叫陆有望吧?他本姓花,是兴国九火陵人。我和你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你大概没印象了,也是我劝陆有望别着急将你出手,该去京都碰碰运气。” 宁生已意识到他是谁,不知不觉后退一步,道:“爹爹果然是兴国人,难怪……” “你爹爹收了我的钱,又依约将你卖到公主府,一笔生意,两处盈利。你如今自由了,要不要再去找他?” 宁生慌乱地问他一连串问题:“你……为何这样做?我知道爹爹背后有人指使,却不知那人是谁,也不知是何目的。你现在来找我,又是为什么……你要我做什么?” 赵熙衡从幕离中抬起头,嘻嘻一笑:“我暂时没什么要你做的,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宁生坚决道:“没有!” “再考虑一下,为我做事,总好过以奴籍只身在外,我不会亏待了你。” 宁生恨声道:“没有,没有!” 赵熙衡悠哉地看着他,徒劳的脾气也无法改变俎上之肉的身份。 “还挺忠诚,可惜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这种人,我看了都犯恶心。” 他话音刚落,便从袖口甩出三枚暗钉,分别向着宁生喉咙、胸口、腹部而去,电光石火之间,宁生竟骤然向一旁摔跌,将暗钉堪堪避过。 金属落地之声响在背后,在宁谧夜色中格外清晰,宁生愣了一愣,抓起包袱就要跑。 赵熙衡没想到对方还有武功傍身,能避开自己突然出击,便过去擒他,触手又觉他弱得可以,不像有这么好的身法。 而此时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不容他多想,只得放开宁生,身子一缩,向一侧避开。翻滚落地同时,迅速摸出手刃,向来者下盘击去,但那人却仿佛洞悉他的行动,早已避在一旁,只手捞起地上的宁生便跑。 赵熙衡不及思索,将手中匕首用力掷去,似乎中了,引来一声惨叫,可那前来搭救的黑衣人不曾停下,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望着那人眼熟的身法,赵熙衡在原地气了一阵。翻看宁生掉在地上的包裹,将里面一沓银票拿了,剩下的衣服之类东西,则乱糟糟地丢在原地。 —— 3. 直到深夜,前桥才等到成璧归来,见他身后没有跟着宁生,便问他怎么了。 成璧一脸疲惫,举着茶壶喝到饱,才道:“哎,别提了……宁生太能走,赵熙衡也忒能跟,他不露面,我只能等机会,直到他出手,才把宁生救走。” 果然赵熙衡想杀人的,前桥忙道:“你怎么没带宁生回来?” “他负了伤,我怕赵熙衡匕首有毒,就近将他藏进留王府查看伤势。原本只是皮肉有损,没什么大碍,可他竟趁我不备抢了佩剑自残,被我及时拦下……这回好了,又要帮他包扎新伤,忙活到后半夜。我无论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回府,说是受人蒙蔽利用,没脸见你。” 啊这……前桥倒是不落忍起来,问道:“你这么走了,他不会再自残吧?” “我已派人盯着他了。那宅邸本就被你口头赐了他,他虽从未去住,但一应仆从还是在的,我走前叫来管家仆役吩咐关照了,明日再去探望吧。”成璧揉着太阳穴,一副头疼模样。 前桥思索道:“我以为赵熙衡派他潜伏进来那么久,是为得什么情报,谁知他问也不问,直接下手要杀。难道真像他所说,只是送个玩物给我吗?” 成璧将一把小匕首从怀中亮出:“他不携带惯常武器,就是做好了必杀准备,以免追查凶手时查到他身上。这府中男子,他哪个不想杀?若非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他不想杀我吗?我看他今日的眼神,恐怕已盯上子昂了。” 我的妈,惹上这么一个报复心极强的疯狗系前男友,也太可怕了。前桥道:“说不通啊,既然嫉妒心那么强,他干嘛给我送男人?” 难道真想离间她和梁穹?可是宁生根本没得到充分训练,这计划也太随意了吧。 “他就是个疯子,谁知他怎么想。你天亮后还去赴约吗?” 前桥道:“当然去,不去好像怕了他。” —— 4. 天亮后赵熙衡如约登门,打扮一新,骑在马上笑得像朵牡丹花,一点也看不出昨夜追杀他人的模样。前桥见了打趣道:“郡卿来得好早,想是昨晚休息好了,今早才有精神。” 赵熙衡咧着嘴低声道:“既说了遣出去,又派人接回来,回头草好吃不?” “回头草好不好吃,要问郡卿你呀。我偶尔一尝,不知是何滋味,比不得郡卿,是这方面的行家。” 赵熙衡坐直了身体,看着成璧将前桥扶上马背,又将她圈在身前同乘,得意的笑容有所收敛,用马鞭点点梁穹和五名府卫,道:“难得一起出来玩,不想与你争吵。你府中那么多人,只带他们同行?” 前桥道:“刚刚好,人不能带多,多了难免被惦记。” 赵熙衡哈哈大笑两声,率先向北策马而去,余人跟在其后。出了京都,又在官道上行了一个时辰,直到行人渐多,叫卖声远远传来,知道另一个城镇就在前方。 赵熙衡放慢马速,回头对前桥道:“罗坞镇就在前面。这里不比京都,道路拥挤得很,你下了马后,要紧紧跟着我,莫要走丢了。” 成璧黑着脸道:“庶卿和我会护着公主,不牢郡卿费心。” 赵熙衡看都不看他,想来昨晚成为手下败将的丢脸还未散去,对他此言唯有嗤之以鼻。行到镇口,几人牵了马进去,立即被南来北往的叫卖声吞没。 前桥抓住成璧的手,心道赵熙衡没瞎说,这镇里简直乱得不行,低头只能看到各式鞋子,连路面都瞅不见。 赵熙衡示意他们跟上,随后只顾着低头往里走,像只斗牛一样撞开一条路,身后几人被来往人群刮得头晕眼花,唯有紧紧跟着那只开路牛,总算突破层层人群,来到人相对较少的街道。 “附近百姓赶集也在镇口,故而人格外多,里面就好些了。” 前桥被他们护在中间,除了闷出些汗外,还不算狼狈,其余人被挤擦得衣衫褶了,头冠也歪了,鞋子上不知何时留下好几个脚印。 赵熙衡也好不到哪去,但他毫不在意,冲一个店铺探探下巴,道:“走,跟我进去瞅瞅。” 58.殉 1. 刚进了那间裁缝店,便听到客人在和掌柜讲价。掌柜夸张道:“您出这价,谁也不能卖,这可是现下京都最时兴的料子。月前安吉郡主大婚时,她哥哥魏放官人身上穿的,就是用这料子制的衣服。” 顾客笑道:“东西或许是好的,可我卿子比不得放官人风姿,穿上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前桥趁着他们说话,观察起那布料,但她已忘了当时魏放穿的什么料子。掌柜忙得像个陀螺,还带着眼色,对他们一行人打招呼,随后又对前一位客人道:“按您出的价,我只能给您推荐另一款,料子也不错,您过过眼。” 她走到一匹月白色布料前道:“这是公主府曾订过的。” 客人立马来了兴趣,上前查看,掌柜道:“公主府有个极受宠的罗公子,偏爱这料子的衣服。虽然不是眼下流行的式样了,但材质工艺都是上品,销量一直不错,主要是价格合适。” 前桥又凑过去摸那布料,触感挺熟悉,子昂的确有几件这样的衣服,奇道:“公主府也在你们店订衣服?” 掌柜笑道:“哪能啊?公主府用度当然来自御内,只是本店有司织局的门路,对于贵女家眷衣着消息十分灵通。您放心,绝对信得过。” 前桥点点头,心道如子昂这般无欲无求之人,穿的衣服布料都如此金贵,公主府用度果然无匹。 客人买了些月白色布料,临走前还道:“若是有郡卿喜好的衣料,记得派人告知我一声,我家卿子偏爱异域风情。” 前桥等人也随其走出去,隔壁是一间首饰店,店主正在门口叫卖:“本店新到乐仪县主同款玉钗,南郡美玉!”周围一群人正在围观选购。 前桥也拿起一柄查看。布料她或许看不出来,可是乐仪不离身的头饰她十分熟悉,手中之物有几分相似,做工远不及乐仪的精细,却引来极多人购买。 赵熙衡在她耳边道:“见了吗?你若是想挣荆国人的钱,这便是生财之道。” 前桥放下东西看着赵熙衡,对方继续道:“荆国民风尚贵,爱攀比浮华,你们追捧什么,民间便流行什么,价格也水涨船高。前段时间你搜罗民间铁匠,可知铁器工艺品价格已因此翻了几倍?每得一物,只要说是公主府所铸,便有人争相求购。” 他领着前桥往另一个店铺走去,那铺面更是过分,堂而皇之写了个“公主府敕造”的招牌放在一旁,下面摆些精美的小器件,不时有人驻足围观。 前桥挤近人群,发现还真有几个眼熟的,似乎在厂里见过,问掌柜道:“这真是公主府铸造的?”掌柜言之凿凿:“当然,本店童叟无欺!” 赵熙衡看着她脸色,小声道:“若有真品,也是正常。市价如此,难免有人偷偷拿来售卖,赚些利润。” 前桥郁闷地把东西放下。她大炼钢铁原本只为了发电,后来想借机搞搞工业,没想到给这群奸商可乘之机,炒作起来。 赵熙衡拉着她走开:“不值得看太久,接下来还有一处地方带你去。” —— 2. 他们又跟着赵熙衡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字画店。店内正对门口处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字,梁穹见了立马瞪大眼睛,想近距离看,却被店主拦住:“郎君,这可是先皇御笔真迹,是本店镇店之宝,不出售的。您远远看着就好了。” 梁穹错愕道:“我自然知晓这是先皇墨宝,你从何处得来的?” 店主呵呵笑道:“咱母家也曾是大官呢。客官若感兴趣,就往里走走,里面还有。” 前桥几人跟着店主进门,听着店主介绍各种书法名家手迹,又至内部一室,店主话锋一转,道:“这里都是些名流手札。” 数行木架紧密地挨着,泛黄纸张置于其上,有的按照府名收纳在一处,有的平平铺开。前桥背着手走走停停,突然眼前一亮,拿起一副字,惊奇看向梁穹。 店主适时介绍道:“这是太师内孙,公主府梁庶卿的真迹。” 前桥忍着笑,看梁穹垮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接过来,他视线下移,从一沓纸中又拽出几幅画来。店主见状赞道:“客官好眼光,梁庶卿师承御画师谭维先,丹青也是一绝。” 梁穹脸上丝毫不见被夸奖的喜悦,只是问道:“多少钱?” 店主做了个手势。 梁穹道:“还有吗?我想全收了。” 店主见他出手阔绰,兴奋道:“还有,还有!”随即转身而去。 赵熙衡笑着拍拍梁穹,难得好心地提醒道:“你莫非想全买下来?还是省省吧,这东西他们有的是。你从小到大习作和废稿有多少?买是买不完的。” 梁穹只得苦笑:“十岁的书画,竟然也值得拿来出售?” 十岁?难怪他想销毁呢,原来是黑历史。前桥问道:“他刚才开价多少?” 梁穹自动换算成一般等价物:“……三十头牛。” 前桥一惊,揽住他胳膊道:“你别买了,多写几幅好不好,我也想拿出来卖!” 梁穹未回答,店主又抱着几幅字走出来,语带歉意道:“其他字稿在仓库中,小店此时不能取来,不过有梁太师的真迹,也颇具收藏价值啊。” 梁穹叹息一声,将字幅一一打开。其他几张都略一看过便放在旁边,唯独对着一幅题字沉默良久,道:“此物并非太师手迹。” “不会,本店都是真迹!” “真迹不假,但这是太师次女梁佐臣的字。她习字由太师亲自教授,其母笔法学了九成,您看走眼也情有可原。但两人笔力和心性截然不同,稍微熟悉便可分辨——这方印‘离棠’,是梁佐臣曾用斋号,采自其卿子‘杜离’之名。”梁穹将那幅字卷到一旁,不再看查。店主见他懂行,拱手道:“还未请教郎君姓名。” “没什么大名,我家不过也是做买卖的,家母早年有幸识得佐臣娘子,我家中亦有二人往来书信。”他顿了顿,像是突发奇想,“不如我将此字买回,或许可以博母一笑。” 店主连连赞道:“佐臣娘子辞世已留,尊母定然怀念,郎君孝心可嘉啊。” 既然不是梁太师真迹,便能讲一个公正的价格,梁穹等人带着题字离开,赵熙衡在旁打趣道:“梁庶卿也算没有白来一趟,竟寻得母亲遗笔。” 前桥偷眼看梁穹的脸色。她从前只知梁穹自幼丧母,被太师抚养长大,他几乎没提过自己母亲。如今重见双亲遗物,竟是在这种场合。梁穹面色不改,只是问道:“私人字稿为何会流出?是家奴偷窃变卖吗?” 赵熙衡道:“嗯,此类事也不算罕见,梁庶卿今日才知吗?” 梁穹沉默,赵熙衡道:“贩卖京中贵人名品,是罗坞镇集特色。方才走得匆忙,若是细心搜罗,别说梁庶卿的墨宝,公主的字恐怕也找得见。” 他不说则已,一提这茬,前桥没由来地想起了他和魏留仙的数十封通信,心虚起来。道了声真险,好在魏留仙藏得深,万一被人偷出来卖,可就是通敌证据啊! 梁穹幽幽道:“郡卿虽然来京不久,似乎已是此地常客。” 赵熙衡呵呵笑:“是,我也爱附庸风雅,收藏字画。” 经梁穹提醒,前桥恍然意识到此地还有另一个作用。这些偷跑的贵戚字画不仅可以用于收藏,也可能成为携带关键信息的情报资料。赵熙衡混迹于此,一定不是为了跟风,他只能为后者。 赵熙衡并不想隐瞒这点,笑眯眯道:“饿了吧?我常去一家饭店,口味不错。你们若不嫌粗陋,便跟我来。” —— 3. 赵熙衡于是做了个东,请两桌饭菜酒食,众人吃过午饭已觉疲倦,也对罗坞崇尚浮夸的风气没甚兴致,便各自乘马回了京。 前桥回府后小寐一会儿,醒转了酒去找梁穹,发现他已将买来的那幅字高挂在书房墙上,对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前桥凑过去搂住他,柔声问道:“可是想你母亲了?” 梁穹微笑:“还好。” “……我从未听你提起过她。” “嗯。”梁穹遥遥地看着墙上的字,道,“我也有些忘了,毕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你母亲和父卿很恩爱吧?她的斋号都取你父卿的字。” 梁穹的面上泛起一丝温柔,随即又转为忧伤:“是,我母亲只有父卿一位卿子,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听说她天赋不错,姥姥曾对她寄予厚望,悉心培养,希望她日后也成国之栋梁……可能是受不了姥姥的高压吧,母亲生产我后,逐渐发了狂症,难以入眠,最终身体垮了。” “……” 前桥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搂紧他的肩膀,听梁穹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气诉说这段成烟往事。 “她去时我还年幼,本该由父卿将我带大,可姥姥以母亲只有一位卿子为由,执意按祖制行事,逼迫父卿为亡妻殉葬。” “啊?!”前桥大惊。 “后来他的确为母亲殉了。”梁穹叹道,“就这么着,我失去双亲,被姥姥带入太师府抚养。从小我对姥姥敬畏大于亲近,甚至心中有诸多埋怨,皆是因此事而起。” 半天之后,前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梁太师……我本以为她死板,没想到会死板成这样。” “幸而有小舅舅在——也就是元卿殿下。他是个聪明人,若非有他时时开导我,教我如何自视,难保有一日我也会在姥姥高压之下重蹈母亲覆辙。”梁穹叹道,“姥姥这几个女子,除小舅舅外皆不得善果。我长姨娘看破红尘出了家,数十年了无音讯,三舅舅……唉,不说也罢。” 前桥没有再问下去,这个比出家更差、让梁穹难以启齿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她意识到摊上这样的监护人,梁穹能成材已经是幸存者偏差了。 “其实我没有母亲和友人的往来手札。”梁穹微笑道,“大概同她一块埋葬了吧?所以今日我十分感激赵熙衡,若不是他,我还真见不到母亲的遗笔。” “嗯……他还算做了件人事儿。” 梁穹眨眨眼,将那些哀伤赶出面上,笑问前桥道:“今日去了罗坞,殿下有何想法?” 前桥道:“的确有诸多感悟。以往我只知荆国有攀比风气,却不知是这样奢靡。上层尚浮华,下层争相效法,难怪冶铁厂开业之初,他们交上来的都是些不明所以的玩意。” “嗯,殿下定然想改变这风气吧。”梁穹道。 “如果从我开始,崇尚一股朴实之风呢?不尚浮华,除去雕饰。”前桥拿起桌上一个花瓶道,“把这些掐丝、彩绘、镶嵌的工艺全去掉,还原花瓶本来的样貌,来一场‘包豪斯’革命,让实用主义占领上风。没准下层也会跟着做呢?” 梁穹笑道:“嗯……在下明白殿下所想,这很好,但很难。”他继而道,“殿下可知,荆国权贵为何喜好浮华,一掷千金?” 前桥摇头,梁穹道:“殿下还记得丰库吧?在下曾告诉您,公主府中多余资产全部存于丰库。其实不止殿下如此,其他贵族、重臣皆是如此。皇家设立丰库之初,便设有入资比例,无论是谁,都要按照相应比例将家中余钱存于丰库,获取红利,如需动用,先上奏有司,方能撤资调取。 “这本是为抑制世家大族敛财之举,也有充实国库之效,却不可避免地产生负面效果:贵胄为免财产充入丰库,都不喜留现钱在手,往往一掷千金,将府产挥霍出去。奢华攀比之风,也是因此而起。这不是您鼓吹简朴就能改变的。” 前桥这才明白,原来这群贵族一个个都是“王多鱼”,不把千金散尽换成不动产,家财就要充公,心中千万个舍不得。这回可好,物价被她们炒高了,风气被她们带起来了,开弓也没有回头箭了,倒是便宜一群奸商如蚁附膻,从中渔利。 “也是因此,我们荆国的商品才没法出口吧……”前桥叹息。兴国是实用主义,西梧暂时不知,大概也不会和荆国一样,把钱花到毫无意义的附加值上。 可是丰库制度显然功大于过,是无论如何也取消不了的。该怎么抑制这种浮夸风气呢? 梁穹看着前桥思索的神情,面露欣慰,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办法的,殿下还年轻,仍需学习、见识,能有此为民之心已经很好,将来定会有所得。” 他这几日一直谨言慎行,生怕触怒自己,前桥也看得出来。她本想告诉梁穹,自己已不会因宁生之事迁怒于他,让他放心,可此事牵扯甚多,话到嘴边,又不方便说了。 59.荆国脑袋和兴国脑袋 1. 自上次登门邀请后,赵熙衡来公主府拜访算是上了瘾。他也不是次次都有要紧事,但总能找到理由到府中坐一会儿,把成璧烦得够呛。 梁穹也烦,因赵熙衡每次都以拜访自己之名入府,让他出来接引,再抛下他自顾自去找前桥。于是他找准时机,故意安排罗子昂陪前桥小坐,专门让其撞见,惹其不悦。 可此人脸皮厚得可以。赵熙衡起初爱变着法嘲讽罗子昂,见他不理自己,也觉得毫无趣味,于是视他如无物。此举算是中了罗子昂下怀,对他也只依礼作揖,此后再无一句话说。 但罗子昂性格本就冷淡,纵然被对方无视,也丝毫不会尴尬。赵熙衡则不同,受冷遇多了,总以为对方是在挑衅,又找不到理由像对成璧一样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因此愈发郁闷。 可再一想,这几次来府连宁生的影子都见不到,不过一把匕首之伤,总不至于养了许久都没好,便猜着是前桥不容他,将他安置在别处了。 如此也算成功挤兑走了一人,他心情又快活了些。 —— 2. 按照节例,过几日原是传统藏丰时节,只因今年多地欠收,女皇有意简办,便不与元卿亲临,只让前桥为主的二十多位年轻贵戚至京郊田野祭祀,品尝丰获,慰问农人。 所来贵戚以公主为尊,次为安吉,举行完祭祀后土典礼,两人也顺理成章地行在一块。 前桥披着微厚的风氅,按照礼官的牵引策马走在最前,安吉落后一个马头紧随其后。其他贵戚难得聚在一块游玩还不受束缚,都相伴谈笑,唯独她单独对着安吉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装作高冷沉默。 穿着草制衣鞋的农人跳罢古老的娱神之舞,将丰收得来的五谷中择取最大颗粒蒸熟奉上,由前桥代表圣上品尝。其余食物则分给其他贵戚,最后由宫人们发放圣上赏赐的钱币衣帛。 前桥听见安吉在耳后幽幽道:“姊姊骑术生疏了不少。” 前桥下意识拽住马缰。幸好藏丰礼只需在田畔骑马缓行,自己还能独自应付。若是游猎之类,还真要成璧陪着才行。想到这里,突然害怕安吉在她背后使什么坏,干脆放慢了马速,与她行在一处。 “最近骑马少,难免有些生疏。” 安吉笑道:“去罗坞不需骑马?难道姊姊乘车去的?” 得知她在算这个账,前桥嘴角抽搐起来:“怎么去的……你问问你家郡卿就知道了。你也该多抽空陪陪他,免得他无聊,老去我府里找梁穹玩,我还怪烦的。” 安吉轻声嗤笑道:“他找的是谁,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你们过去恩怨我管不着,我只知道熙衡并非无礼之人,你身为公主,也不该有逾矩之心,否则是给圣上蒙羞。” 她一席话让前桥不知该从何处吐槽。赵熙衡还不是无礼之人吗?他对着你有礼,对着我俨然公主府半个主人,梁穹、成璧都镇不住他,牛逼哄哄的,不知多无礼呢…… 可是这话不能说出口,说了像是挑衅。前桥无意和她争风吃醋搞雌竞,郁闷道:“我对郡卿没想法,也没逾矩过,至于给我皇姊蒙羞,更是无从谈起。你吃醋就说吃醋,扯些旁的干什么。” “你当我是吃醋?”安吉耻笑道,“我和你不同,赵熙衡怎样,我一点也不在乎。当初若非你一意孤行,而圣上有意保全你,我也不会成为两国联姻的牺牲品。你当我爱赵熙衡吗?难道我就愿意把人都迁去别院,只为娶他?” 前桥呆住,又听见安吉道:“以身维护圣上颜面、为你善后的人是我。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今日代替圣上尝丰的是你而非载宁,是因载宁年纪小吗?圣上苦心如此,你所行当真对得起她吗?” 她说罢,冷冷看了前桥一眼,不顾念尊卑率先离开。众贵胄以为典礼已经结束,纷纷呼啸策马,经过前桥身边行了礼,便相继追逐笑闹远去了。 唯有前桥依旧缓行,一方面是骑术有限,另一方面,自己也需要时间梳理安吉的话。 安吉的敌意,莫非不是由于嫉妒,而是出自女皇的偏袒,和魏留仙的不求上进? 好像全天下都知道女皇给魏留仙创造了多少机会,她却偏偏要躲。她在躲什么啊? —— 3. 梁穹等人本在外围等着前桥,可众女贵都策马过去了,还不见前桥身影,便过来寻找,只见前桥正在一伙宫人簇拥中放马缓行,神色像在发呆。 “殿下,”梁穹率先赶到,担忧问道,“您怎么了?” “啊……没事。”前桥不知从何说起,抬眼看见成璧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顿时不耐烦起来,皱眉问道:“你不跟着安吉,来我这儿做什么?” “她们都在赛马,我看你不在,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赵熙衡回答得理所当然,让前桥头疼不已:“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我是你妻主吗?你跟着我像话吗?” 赵熙衡因她突然的脾气错愕地勒住缰绳,先是看看她的脸,又往后看看早就跑没影的众人,脾气也上来了:“嘿,我好心为你……” “罢了,别吵架。郡卿也是好意,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倒是梁穹出言为赵熙衡解围,他行在前桥身侧,观察她的面色,道:“殿下可是骑马疲倦了吗?” “嗯。”前桥糊弄着应答一声,在农田前驻足,一边放松因仪典僵直的后背,一边观察田间忙活之人。和她所熟悉的社会相似,做整理秸秆等粗活的仍以男子为主,女子有者帮忙出力,有者送来饭食。 几人沉默了一阵,赵熙衡突然指着田间几人道:“我们做个猜吧,猜猜这三人是什么关系。” 前桥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位男子正将背后的麦杆放在地上,他身边一名女子在帮他的忙,另一名女子则在盛粥。 “左不过是他妻主和他姊妹,或者是妻主的姊妹。” 赵熙衡笑道:“要我说,这两位女子都是他老婆。” 前桥断然否认:“你当是在兴国吗?” 赵熙衡则信心满满:“那你们随我去问。先说好,若我赢了,该当如何?” 前桥没心思跟他打赌,更没精力处理他那些花花肠子,冷声道:“我不知你赢了如何,若是你输了,就别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除非我找你,别在我面前晃悠。” 赵熙衡抿了抿嘴,不服输道:“好。输了我听你的,若我赢了,你也要听我的。”他话锋一转,语气微微软下来,“若我赢了,你别再赶我走。我向来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去,你是知道的。我跟着安吉又要同她逢场作戏,她也厌烦。总之除了这里,我只能孤身一人,没什么可去之处了。” 梁穹默默看着赵熙衡,心中感叹,他向来自尊心何其强烈,竟也肯为心中之人做出这等垂头丧气说软话之举。可前桥还是不肯买账:“你我终究身份有别,你如果不是郡卿,咱们一块儿玩也没什么,可你已经是她人卿子,纵然你不怕闲话,我也是怕的。” 赵熙衡闻言又有生气的征兆,却没发作出来,只是带着不甘同她对视。梁穹却暗暗垂下眼眸,思绪不知飘去何处。 想起早些年的时候,为了赵熙衡,她也曾这样毫不留情说着伤人的狠话。如今换了个角度看这场景,总觉得狼狈得丢盔弃甲的赵熙衡像是当初的自己。 这种感觉说不上幸灾乐祸,只是知道,她说出来对谁都好。 “这么着吧。”僵持一番,前桥终于打算给赵熙衡一个台阶,只是台阶不大高明:“你若是赢了,我给你两头牛。” “我要牛做什么?!”赵熙衡带着怒气一夹马腹,顺着“台阶”跑到那三人面前,俯身问道:“喂,快说,你们三个什么关系?” 哪有这么问的?他在逼供吗?前桥立即跟上去,安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三个可怜老百姓:“你们别怕,如实回答就好。” 那男性农人抬头看看前桥,又看看她身边一干男子,磕磕巴巴道:“这、这是小民两位妻子……” “两个妻?”前桥属实被震惊住了,心道他又不是魏放那般的俊秀人物,为何能在女尊国度成为逆后宫玩家? 农人以为她在生气,磕头不迭道:“贵人饶命,小人并非有意败坏风俗,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小人家中只一位老母,农田甚广,无人耕种,都撂了荒。唯有两位妻子多诞子嗣,方有余力事田。”他说着话,两个十岁左右的娃娃背着竹篓过来捡拾种粒,好奇地盯着前桥一行人看。 赵熙衡俯身将一袋银两扔在农人面前,满意道:“我已知晓了,你别怕,这银钱是公主赏的,拿去买两头牛吧。” 那人对赵熙衡千恩万谢,前桥则心情复杂地拍马走开。赵熙衡追上来,涎皮赖脸地管她要银子:“我可一点儿都没藏私,这猜算是白赢了。” 为什么会这样?前桥在心中不断问自己。 以男性为耕作主力而分工配合的小农经济竟然在荆国京畿存在,并滋生了一夫多妻家庭,这是她难以想象的。她有些愤怒,并且清楚地知道这怒火不是来自所谓风俗,而是为着后怕。 这会是某种苗头吗?当荆国奢侈浮夸的上层阶级不思进取,这些人会变成田野中的点点星火,瞬间燃烧起来吗?诱荷难道还为这乌托邦里的女尊政体埋下了颠覆的伏笔?她想干嘛啊? 赵熙衡犹自在耳边说个不停:“你在惊讶?有什么好惊讶的。你没去过兴国,不知我们那里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 “那你还惊讶什么?”赵熙衡道,“这很正常,或许应该说,这才是正常的形态。想想看,先皇有二十皇卿,却只有圣上和你两个孩子。圣上有七名皇卿,只生育了载宁一个。而你……十六个使奴加上一个庶卿,两年也毫无所出。可若是一位男子有十六个妻妾,你猜两年之后,他会有几个后代?” 前桥当然知道结果,不悦道:“爱几个就几个,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们总说我是‘兴国脑袋’,如今我也想同‘荆国脑袋’说说话。对于依靠力量维生的底层人来说,怎么结合能使人丁兴旺,怎么便好。荆国农民一夫一妻一亩田最是常见,一夫多妻由于风俗限制,相对较少,可是一妻多夫的情况基本看不见。财产积累不足时,一切都靠自食其力,很难将诸多耕种主力聚集一处。除非是极富贵之家,妻主提供的财产高于夫郎个人创造价值,才不会形成以劳动主力为中心的小家庭。” 赵熙衡又道:“在我们兴国,纵然耕地少,可打猎、械斗也需有力男子,和这些农民的选择无二。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凭本事说话,只要你能力强,就有机会打败他人,爬到至尊之位,平民草寇也可为王为相。坏处是子嗣越多,家财越分越少。兴国没有荆国这般聚敛财富的能力——数十男子养育为数不多的婴孩,举全家之力不使财产分流,才会诞生你们这等难以撼动的至尊贵族。贵为贵,永世贵;奴为奴,万古奴。” 前桥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又觉得片面,一时之间想不到话反驳,只能听他掰着手指道:“然而贵族贪爱享乐,举全家之力养育婴孩,贵女也难以满足,反而以广饲使奴为乐。贫苦男儿进取之径,不是读书明理,保家卫国,而是去医馆滞势,卖身于贵族之家。” 他说着,又去看成璧:“像他这般男子,有样貌也有本事,却只能当个床奴供人取乐,后代也没有一个,你难道不觉可惜吗?长此以往,小民从何而来,军队从何而来?国家如何繁衍强健而优秀的后人?” 前桥勒住马,愠恼地注视着他,最终还是沉默……赵熙衡拿成璧举例子不恰当,因为他不知成璧没有滞势,但前桥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情况是挺可惜的。 无论是自然界雌性择取高大善斗的个体作为繁衍对象,还是荆国女子寻找皮相、家事匹配的男儿纳为卿子,都是对后代的筛选。可阶级固化之下,如梁穹一般的男子还可为卿,像罗子昂、宁生、陆阳等底层出身之人,只有滞势为奴一种途径……按理说他们基因也不差,对于人类整体而言,可能真是一种资源浪费。 赵熙衡见她沉默,有些自得:“怎么?突然感觉兴国脑袋也有些道理了?” 前桥猛然问道:“你们兴国国祚多少年啊?” 赵熙衡一愣,回答得有些底气不足:“二百九十八年。” “啧,今年可是荆国纪元三百六十七年。”前桥气不打一出来,道:“枉你纸上谈兵这么久,合着国祚并不如我们长,是怎么做到大言不惭指指点点的?我真该学学你的厚脸皮。” 赵熙衡皱眉道:“就事论事,你若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倒是和我辩论,何必讽刺我?” 反正就是不对。说得好像荆国已是夕阳政体,命不久矣一般,赵熙衡酸得很。可她现在理论知识并不充足,没法有效回敬,只能暂避锋芒。 回去的路上,前桥怎么想都觉得憋屈。自己穿越过来后,还没享受几天女尊好日子,就有人在耳边唱衰,兴国脑袋可真讨厌啊! 梁穹陪在身边,见她愁眉不展,幽幽道:“殿下若是为了郡卿所言伤神,倒是不必。他所言只是个人见地,实情并不尽然。” 前桥听了此话,知道他掌握反驳之法,眼前一亮道:“怎么讲?你快教我!” “他说永世为贵,这并不假。诚然,荆国贵族同他所说一般,财富积累越来越多,但这些财富最终都会流入国库,用于民生。” 丰库!前桥一拍脑袋:“对啊,如此对贵族财富进行二次分配,倒比他买粮都不肯赈灾的兴国皇室高明不少!哎,我真是笨,被他绕得团团转,倒是忘了丰库这只‘看得见的手’了!” 梁穹耐心讲道:“他提及农民的家庭选择,可能在殿下看来,很难理解。但在下之前给您讲过荆国以粮抵税之政,除口粮和春种外,一切收成归国家所有,这口粮分配是有原则的——只按成年劳动力人数分配,无论男女,皆为定额。所以一妻多夫也好,多妻一夫也好,在口粮分配上没有差别。 “差别在于孩儿,未能从事劳作者,并不按人头分配,而是以家分配。赵熙衡只见表面,以为多妻一夫少见是风俗所致,其实不然。同龄孩子越多,反而会因口粮有限,难以同时养活。” 前桥琢磨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所以,就算像他所说,一个男子娶了十六个老婆,生十六个孩子,他们的口粮也只够养活十七个成人和一个孩子?生得多反而养不过来,倒不如拆成小家庭合算。” “正是如此。” 经梁穹一番解释,前桥才开心起来。若不是梁穹在,赵熙衡言之凿凿的忽悠没准真让她信念如山倒。就知道故事走向不该是让她见证女尊国度的大覆灭,否则她宁愿掐死诱荷。 “你还知道什么?再多跟我说说吧。” —— 一些编外话: —— 最近篇幅中会有很多针对荆国政体的描述,属于赖以支撑乌有乡的世界观设定。由于一直存在脑子里,现在骤然倾倒出来,故事性不强,可能读起来有些枯燥。 但是我挺想借前桥和二狗子论辩之机,让前桥对女尊国政的理解逐渐加深,从而激起她为国事业心,更融入这个世界,也解开魏留仙身上的更多秘密。 新男人在安排了,快了快了。 60.出口转内销 1. 梁穹继而解释道:“至于军队,我大荆更是重视,若非兵强马壮,也不会被兴国视为抵御西梧的靠山。每年丰库中有相当部分支出用于军费,参军者无论男女,皆有丰厚补贴。大荆江湖又与朝堂同气连枝,皇室长年资助三大门派,令其培养禁军和战士。” “等等,三大门派?”前桥还是头一回听说,看了眼成璧,恍然道,“是不是有铜山派来着?” 成璧点头道:“不错,所谓三大门派,正是碧州铜山派、玄边生死地和固砾凝云堂。这三个门派在江湖赫赫有名,日常用度皆取自丰库,虽然不列于朝堂,却是在野不可或缺的强大势力。” 想起魏留仙与成璧初次见面的场景,成璧不就是由先皇亲自遴选出的童子之一,被送往铜山派学习武艺吗?等学成了,直接派去公主府成为护卫长。前桥于是问成璧道:“难道禁军都是你的师兄弟?” 成璧不置可否,笑道:“该怎么说呢……训练禁军是莫大殊荣,有冠绝群雄之能才可胜任。三大门派每隔五年便主持一次江湖大会,在武林是一场盛事,也为争夺在圣上面前的权力归属。我铜山派有幸蝉联四届榜首,近二十年来,禁军的确皆由铜山派调教。其他两派,则负责培养各府护卫、守军将领之类。” 前桥看着成璧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打趣道:“原来你是按照御前标准培养的,到我公主府任职是屈尊啦。” 成璧挑眉道:“可不是?加之遇主不明,又要我降格为奴。” “啧,别瞎说,我可舍不得让你当使奴。”这是实话,魏留仙为了留一个健全的成璧,这么多年碰都不碰他,虽然把他折磨得够呛,也算是……好吧,没有虽然,总之就是被折磨得够呛。 “其实在府中,的确没有在门派舒服。”成璧道,“我在碧州时补贴比如今的份例还高,武学也有师父指点、同辈切磋,还不用仰人鼻息,讨好主上……” 前桥听着气不打一处来,皱眉道:“你后悔了?当初是你……”前桥想到当时情景,将“是你求我”的话就此打住,难怪成璧的师兄会把他送到自己床上——在门派钱多事少离家近,谁都不想入她公主府。 梁穹也把话题引开,道:“看来以后不能罚你俸禄,你根本不缺钱。” 成璧忙道:“谁说的?我缺钱。” 梁穹道:“奇怪,你在门派时没花钱处,在府中也不曾置办什么稀罕物件,怎会缺钱?” 噌地一声,成璧抽出一截佩剑,用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道:“庶卿不知,为这件东西,我要攒上三年俸禄……”他说到一半,好像刚刚想起什么要紧事那般,瞪大眼睛道:“坏了!” 前桥和梁穹不解地看着他,成璧问道:“你给了宁生多少盘缠?” “多少?”前桥也不知道答案,只好问梁穹。梁穹回答:“……五百两银票。” 成璧尴尬道:“他包裹好像丢了,当时太忙乱,过了这么多日我才想起来,估计早被别人拾走了……” 前桥倒是无所谓,心知自己不差这点,就当普惠民众了。梁穹却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丢了?为何丢了?丢在何处?” “嗯……”成璧看了前桥一眼,知道不能对梁穹细说,更不能说出赵熙衡的关系,搪塞道:“总之就是丢了。” 梁穹想起钥匙和字条。成璧既然知道丢了包裹,看来宁生出府后,他是跟着的,那为何又能看他丢了包裹? 没了钱财倒是小事,若是被有心之人拾去,令前桥发现自己还为宁生留了安居之所,难免又会引她多心。 可他又不可深问,只能在腹诽成璧做事毛躁,实在不靠谱。若非当初他沾了公主爱慕的光,否则这护卫队长是无论如何都不合格的。 —— 2. 因包裹遗失一事,梁穹又担心起来,可前桥知道宁生就在留王府,吃喝不愁,衣食无忧,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每日只缠着梁穹问些荆国民政之事,问完便出门一段时间,回来后换波问题再问。 想也知道,这些问题是赵熙衡甩给她的,她回答不了,才去请教梁穹。成璧看不过去,提醒梁穹道:“她才想保持距离,如今又找那家伙勤了。你就不能一股脑教给她,别让她找他人争辩?” 梁穹道:“殿下从小就这样,喜欢同赵熙衡吵。我以前以为他们多有分歧,如今看来,怕是两人吵着吵着,才惺惺相惜了。” 成璧听罢急得不行:“所以更不能让她去了!” 梁穹道:“你别急,我是发现有赵熙衡和殿下吵,反而让她对政事更感兴趣。殿下手边那么多书,何时见她翻读过?我给她讲课,板凳坐不热就要玩闹。反而是为了辩过赵熙衡,最近主动找来好些书看——那厮烦则烦矣,也算有些作用。” 因梁穹没有干涉之意,成璧也只能紧跟前桥,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她找赵熙衡,好在那日午后前桥便气冲冲地回来,刚进门就嚷嚷再也不同兴国脑袋说话了。 梁穹道:“殿下与他辩,难道又输了?” 前桥道:“我没输!是他说的话太气人!竟然放言我们政体维持不了太久,最终都会变成他们一样的屌样儿——这人就是屌癌一个,跟他说不清楚!” 成璧则有些幸灾乐祸,借着安抚之机劝道:“我说过吧,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别去找他了。” 前桥答应的“不找”大概维持了两天,再同成璧归来时,带回来一大袋乱七八糟的玩意,丁里咣啷铺了一地。前桥就地一坐,操笔描画着图样,也不管旁人有没有落脚处。 寝殿变成废品站,把刚进来的梁穹吓了一跳,问成璧道:“这又是做什么?” 成璧抱着膀子站在一旁,满脸都是疲倦和不耐烦,对梁穹埋怨道:“我就知道,找他总有一天会出事,庶卿还不信。” “出了什么事?” 成璧冲前桥的背影使了个眼色:“赵熙衡怂恿她,按照兴国喜好改良东西,着人送往罗坞试行情。为了搜罗这些兴国常用之物,我们忙活了一下午。” “啊……”梁穹道:“让殿下生产东西,挣他母国的钱吗?赵熙衡为何这样做?” 成璧哼哼道:“他才不管挣谁的钱,他只关心什么能让他挣钱。” 梁穹一个头两个大,避开地上的零零碎碎,敛着衣袍蹲在前桥身边,一边看她描画图纸,一边问道:“殿下,郡卿他……” 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被前桥打断:“对了,我正要找你商量,赵熙衡想入伙我的冶铁厂,他知道什么东西在兴国卖得动。我们前店后厂,挣钱分红。” 梁穹哑了哑,比起商量,这更像是通知。于是问道:“殿下是想挣钱吗?” “不是。”前桥道,“我又不缺钱,等我摸索出什么东西在兴国畅销,也算给咱们荆国的投机商贩指条明路。大家不用攀比浮华内卷了,一起去挣兴国的钱多好?” 梁穹失笑,她倒是打着如意算盘,只是赵熙衡岂会这么好心? 前桥思绪飞到别处,又对他笑道:“我怀疑安吉不给赵熙衡零用,他缺钱得紧,最近几次聊天的茶水都是我掏腰包,可是前不久在罗坞,他刚请了两桌饭菜,也不像没钱的样子。” “郡主为何不给他钱用?” 前桥撇嘴道:“信不过他吧,毕竟他天天往我这儿跑。可是他的钱也没花在我身上啊,应该有别的勾当。安吉防他像防贼一样,不仅不给他钱,出门也不带他,还不让他掌管府中内政——只有床让他上。” 梁穹因她最后一句顿了顿:“……殿下连这也知道。” 前桥暧昧地笑了笑:“我自然知道……有意思的是,赵熙衡觉得反正结婚了,安吉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八成安吉也这么想。他俩互相占对方便宜,竟然平衡起来了……噗嗤。” 为何她不生气呢? 梁穹看着前桥的笑脸,很想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如果当真放下了,怎么还要同他藕断丝连?这等私密之事也拿来讨论,赵熙衡又是抱着什么心思? 他低头,又看向前桥的图纸。自己该阻止吗?该纵容吗?如果不加限制,什么时候才是喊停良机? 这个庶卿怎么被他当得越来越累,越来越难呢? 直到傍晚,前桥还在桌前完善图样,桃蕊忍着呵欠,拿两盘点心放在她旁边,又将暗淡的烛火剪亮,轻声问道:“公主还不睡吗?” “就快好啦。”前桥几乎没有过这样饱满的干劲,对桃蕊笑道,“我今晚画完再睡,明日一早就送去厂里,让佟辅导员按图加工。” 桃蕊立在一边看着,叹道:“公主许久都想不出生产什么好,郡卿可真有办法。” 前桥笑道:“嗯,他脑袋够用,就是烦得很。” 桃蕊找准时机问道:“奴好奇,郡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比梁庶卿如何?” 前桥一愣,放下笔道:“他是旁人卿子,哪有这样比的?” “谁的卿子不都是男子吗?奴不过随口问问。” 烛光中的前桥思索一番,道:“赵熙衡嘛,他这人毛病挺多:得理不饶人,大男子主义,涎皮赖脸,阴阳怪气,大吼大叫,倔……”她本来想欲扬先抑,可是赵熙衡的毛病说起来就停不了,掰着手指头又道:“自视甚高、心胸狭窄、武艺疏松、嫉妒心强、无利不起早、阴险狡诈……但是……” 桃蕊就在等她这句“但是”,屏息凝神,听见前桥道:“但是,和他在一起很放松,也很真实。他和我观念截然不同,却不愿藏起分歧曲意逢迎,我们可以争到面红耳赤,有机会也能一拍即合。而且,他在荆国是个异类……” 我也是个异类。这话前桥没说,恐怕这荆国之中只有她能听懂赵熙衡那颗兴国脑袋讲的什么。 她能予以理解,却是基于这具灵魂所处本来世界的际遇,所以她仅是理解,对赵熙衡的呼吁则并不同情。 她也能部分体会到魏留仙对赵熙衡痴迷的缘由——一个是身居深宫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挑战权威格格不入的质子,他们在传统的教养和叛逆的引诱中,不可避免地被对方的特异之处吸引。 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这两人或许早已挣脱束缚,像太极图一般紧紧相容。那幅景象没准儿存在于诱荷创造的原着之中,她没机会一览,有点可惜,但仅此而已。 “你是为着梁庶卿过来问我的吧?”前桥对桃蕊一笑,“庶卿以为我与赵熙衡余情未了,其实多虑了。他又不傻,已是郡卿,搞婚外恋到身败名裂对他有何好处?他没兴趣和我破镜重圆,只是想借着我的光,为他在兴国的势力铺路。 “而我对他的感情也不是爱恋,更多是欣赏和理解,我也想借着他的光,看看我能将这荆国改良成什么样。”说到此处,前桥的双目反射着跳动的烛火,露出开心的笑颜:“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对手。赵熙衡对荆国抨击越多,我反而越不服输——我总得做出些事业,打他那颗兴国脑袋一记耳光。” 听她说完这些话,桃蕊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笑道:“那么,公主和郡卿是在互相利用吗?” “可以这么说。你若是问我心中将哪个男子看得最重,那还是庶卿。”前桥道,“我好好表现,也是为了不辜负庶卿的良苦用心……他可是对我‘寄予厚望’啊。” —— 4. 前桥猜得不错,桃蕊一定是将这些话如实转述给了梁穹,因为第二日他便从一只炸毛的看家鹅变回以往那般温顺贤惠模样。 至于成璧,仍旧是百十个不乐意,前桥便跟他约好,只要他看赵熙衡哪个举动不顺眼,随时可以出手打上一架。她不拦也不劝,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成璧起初自恃武功高于赵熙衡,巴巴等着找对方的茬,才发现其行为举止合乎礼数,纵然想揍人,也找不到机会出手。久而久之,也就忍下来了。 三日后,佟辅导员奉上第一批按照前桥图纸改良的器物。前桥找了个使奴前往罗坞,将货物卖给兴国客商。那使奴背着货囊去了一日,第二天回来,货囊中器物一件不少。 “没卖出去?” 前桥不解,拿起东西左右观看,对赵熙衡道:“工艺明显比你们的要好,还很实用,为何卖不出去?” 赵熙衡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使奴答:“那几个兴国商贩说,货没有问题,只是现在行情不好。听说是兴国本土工匠所需矿石受关检阻碍,无法从荆地运往兴国,部分兴国人认为是荆国商会恶意为之,于是国内排荆情绪高涨。前些日子有个常往来两国贩卖的商队被兴匪抢了,只因车中满满两箱都是荆国所产货物,被砸得一个不剩。” 啊这……前桥已经脑补出兴国人打出“抵制荆国,支持国货”的爱国横幅游行场面,对赵熙衡道:“看来上市时机不对,咋整?” 赵熙衡沉默良久,突然一拍脑门道:“我有一计!” 他掏出随身的小令牌,将那团花纹样描在纸上,交给前桥:“着人将这批货送回厂中,让工匠在外部描画纹样。明日换个人去罗坞贩卖,就说这是兴籍在荆商人为国民定制而成,爱国商人在荆不易,大家应理性爱国,支持国货。” 前桥瞪大眼睛看着他,再次觉得赵熙衡是和她一样的现代穿越者,道:“……怎么说,兴国人不骗兴国人呗?” “对!”赵熙衡眼前一亮,附和道,“就说兴国人不骗兴国人。” 还好意思说“不骗”呢?你就是最大的大屁眼子!前桥无语,按赵熙衡想法安排,再去罗坞时,新品果然销售一空。此时第二批货物也生产好了,赵熙衡又提出不去罗坞,干脆北上春台府。 “这批货只有二十来个,千里迢迢运去春台,不值当吧?” “哎,物以稀为贵。正因生产不易,爱国行为才更有份量。” ……他还会玩饥饿营销?他真的不是一个跟自己一块穿了书,却潜伏在她身边伪装NPC的大屁眼子吗? 要说赵熙衡的确有些商业头脑,更重要的是有些发财的狗命,但那是后话——在前桥按赵熙衡想法将第二批货发往春台的半个月后,一位京都贵人机缘巧合将此物买回,放在家中赏玩。 友人拜访,见此物独特,询问来历,贵人便说是兴国爱国工匠呕心制成,为激发民众支持本国工业。虽是他国民众,其拳拳之心亦堪推表,于是她也买下收藏了。 这奇幻故事不知不觉传了出来,竟引得荆人随波效法,罗坞卖出的第一批货成了香饽饽,又高价倒卖回商贩手中,价格骤升几十倍,又因产量稀少,成为一票难求的珍品。 春台府的销量尚且未知,罗坞的爆款却早一步到来,只是这钱又进了投机倒把的商贩口袋里。赵熙衡瞅准时机,果断出口转内销,趁着A货没仿出来前以正品抢占市场,总算是从虎口夺了点食回来。 第一桶金到手,前桥慨叹着做出总结:“看来相比于兴国,还是荆国的钱好挣一些……” 61.爱驰 1. 自前桥再次开始瞎折腾后,成璧的神经便绷紧了弦,寸步不离地守着,一直不得空去留王府探望宁生。等他终于有了闲暇,宁生也休养得差不多了。 赵熙衡那一刀结了痂。由于成璧阻拦及时,他因羞愧抹脖子的伤并不深,如今只留一道浅疤。这道疤本也不必有,成璧见他一派憔悴,便知他没有护理皮相的心思。 “公主最近不得空,但也问候了你。” 成璧撒了谎,其实除出事那晚前桥问了宁生状况,其后几乎没提过他。宁生听罢只露出一个无力的笑,透过窗棂看着院内的落叶,没头没尾道:“这还是我头一次到留王府来。” 成璧坐到他身边,听他继续道:“从前公主将宅院赐给我,我知其贵重,但也嫌它不祥——那时我听说过明庚之事,一个盛宠的使奴,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轩窗内外一如当年。留王府长期没人居住,还照旧时模样打扫维持。成璧环视之下,回忆也涌上心头,道:“是,明庚在此住了许久。” “我不知江兄信不信命,我是有些信的。公主赐我此府是一次提醒,庶卿也提醒过我,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还是走向这条死路。” 成璧道:“你没见过明庚本人,他恃宠而骄,与谁都相处不来,和你情况截然不同。” 宁生摇头,视线落到一旁的桌案上,轻声道:“或许性格不像,可总有一些是相同的。” 成璧顺着他的目光向桌案看去,几张字稿正放在那里。见宁生没有阻拦之意,他便将其拿到眼前。 头几张纸上虫迹歪扭,白字频出,似乎出自一位不常用笔之人,所誊抄的无非是些诗句。翻到最后,则是一张娟秀的字稿,由于太过熟悉,他立即认出是谁的手书。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成璧哭笑不得,她知道魏留仙写下这诗时,最多只有两分真心。她不过将诗句信手拈来故作深情,以促使明庚安心留在外邸供她享乐。这是她惯用伎俩,恐怕送给红郎的情诗收集起来,能在罗坞书画店中摆满整整一架。 他以为宁生在感伤魏留仙曾对明庚留心,解释道:“公主附庸风雅,专引用些成诗打发人,不值得当真。” “那日我发现此物,猜着是明庚所留。这不过是一句成诗,公主写时无心,他却视如瑰宝。或许在此等待公主的时日中,将她的笔墨字字誊抄,以解相思之苦吧。”宁生侧头去看那笨拙不堪的字迹,又道:“我不知明庚是何样人物,可他对公主之心,却令我有些同感。” 成璧默默将字稿收起,拍他肩膀道:“你和谁同感,也别和明庚同感——他或许对公主有些爱慕,但没你想的那么痴情。充其量是想谄媚她,为自己谋个前程。” 宁生则苦笑:“试问江兄,在公主府内,我可有傍身之能吗?论才华门第,庶卿无人可匹,论武学造诣,无人及你,论明理达观,我尚不如子昂。就连此书函,都是江兄说了成诗,我才知晓——我也是赖这副皮囊谄媚公主,以谋前程之人啊。” 他这么较真,反而让成璧一时没话可说,望着失落的宁生纠结起来。他该说什么?难不成说你这副皮囊已算得上傍身之能了?就算用来谄媚又如何? “其实我也没读过多少书……只是看她写多了,知道是引用。”成璧叹道,“你这样共情明庚,自怨自艾,于事无补。她当时将你遣走并非真心,只是想试探赵熙衡,如今你伤好了,也该告诉她一声,早日回去。” 宁生却摇摇头。 “从前府中无论赏赐还是陪侍,我都是头一份,以为就算没有庶卿,但凭我这副身躯,也能拴住公主之心……可是你看,这些爱意和恩赐转瞬即逝。大梦初醒,我才发觉自己愚笨。我共情明庚,也是笑他傻,直到临死之时,才看透公主心思。” 成璧愁得直挠眉头,安慰的话怎么也憋不出来了,转身吩咐管家道:“老关!拿坛酒来。”待酒上了,也不管宁生的伤没好利索,直接给他满了一碗,道:“宁兄,你若是心里不舒服……我陪你喝点。” 趁着他喝酒的功夫,成璧再次理了理思路,真诚道:“你说这些话,在我看来……都是因为过得太顺了。你进府晚,没见过当初梁庶卿是怎么过来的,也没见过我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你经历过,就知你今日之苦当真不算什么。她如今不和赵熙衡试探了,只要有心找你,你立即能回府。以前怎样待你,以后还是怎样。” “纵然回府,我也只能用这副身体求她惦念。公主对我的爱,迟早会随时间流逝再次消失。” 这话说得成璧脸都快黑了,道:“这又怎样呢?有的人想陪侍,引她惦念,都没办法啊。”他也算拿宁生当自己人,鼓起勇气说了些私密的肺腑之言:“宁兄,有时我都想自己滞了势,同她欢好——我不知多羡慕你。” 宁生望着他认真道:“公主如此待你才是爱重之举,这爱不在平日赏赐,也不在日常缠绵。从前我看不透,以为公主对你和庶卿都不曾用心,如今看来……”他长长一叹,苦笑道:“所以,我想走了。本来不欲告诉别人,悄悄走了便好,如今你正巧来了,我有件事想托付你。” “走?你能往哪去?” 宁生未回答,从衣袖中掏出钥匙,对成璧道:“庶卿怕我出府后没处落脚,曾为我置办居所。他思虑周全,本是一番好意,可若公主知晓,未免多心,与庶卿再生嫌隙。如今我用不着了,劳你替我悄悄交还庶卿,莫使她人知晓。” 成璧已经快被这种事逼疯了,左一件不能告诉梁穹,右一件不能告诉公主,当“双料间谍”实在太费心思。 他收好钥匙,郁闷地拿起宁生的酒碗,自己也喝了一口,又苦心劝道:“我还是觉得你不该走。一来伤没好利索,二来盘缠没了,三来没地方住,你想如何傍身啊?若公主问起来,留王府上下也没法交代。你稍安勿躁,容我回府问问吧。” —— 2. 成璧回府路上还因宁生之语郁闷不已,也随之产生诸多感慨。 因他进府最早,对魏留仙了解较深。当时她已有风流之名,行事尚没过分夸张。跟在她身边久了,她是真心是假意,几乎一看便知。 外宿青楼以来,魏留仙把狂蜂浪蝶那套玩得游刃有余,如明庚、宁生之流已辨不出她有几分真心,被赏赐和浮华蒙蔽双眼。骤然看透,才会格外失望。 他最早看破,知道希求真情只会落个伤心下场,梁穹亦是聪明人,求不来爱便要掌事之权,罗子昂则向来通透,公主府于他而言只是避风港,至于公主爱不爱他,他都一样活。 俗世的尘网倒是将宁生之流围在其中。还有多少人至今未曾看透,在冶铁厂眼巴巴地等着。 生活不易,成璧叹气。他揣着种种情绪回到府内,正好被梁穹逮到。 “庶卿……”成璧见了他,刚要掏钥匙,就被梁穹接住话茬:“我有事找你。” “何事?” “明日司造局要来府中查看暴雨损毁情况,趁入冬前统一修缮。接待司正一事本应由我来,但明日我要进宫领本府月资,午后方能回府。恐怕要麻烦你替我接待了。” 成璧知道这是正事,连忙应下,梁穹又把一份清单交给他,详细叮嘱。 “我已将府中各院需修缮处统计在此,你按所列项目,带司正逐一查看即可。不过我要嘱咐你一句,徐司正经验虽足,毕竟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你务必带他仔细查看,时时留意他的记档。离府前也要同他核实一遍,避免疏漏。” 成璧珍重地将清单收入怀中,点头不迭,随后才想到宁生的钥匙,将其递给梁穹。 梁穹接过,皱眉问道:“公主将他安置在何处了?” 成璧只能实话实说:“留王府。” “好吧。”梁穹没时间多问,匆匆离开去忙另一件事。成璧看着他的背影,方才那些惆怅和感慨立马烟消云散。 自己就是闲的。若是同他一样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有时间感慨那么多? —— 3. 第二日天刚亮,梁穹果然就不见人影了,成璧也不知那位徐司正将在何时登门,待晨练完毕,就去前桥那里坐着等,正好和她提起宁生一事。 前桥听说宁生外伤易好,情伤难愈,倒是长吁短叹了一番,随后也不纠结了。 “他若同意,让他还回厂里吧。如今赵熙衡都入股了,再防范他也没必要。宁生纵然不是我的使奴,也还有合同在,你问问他还愿不愿去厂里工作,报酬按以前标准来。” 成璧点头,前桥歪着脑袋摆弄一下茶壶,又补充道:“若他想回府……也行。” 那是“也行”吗?她就是还惦记人家身子。成璧不愿说破,和子昂、桃蕊一块听前桥讲解她的新图纸,直到奴仆通报司造局着人来访,才拿着梁穹留下的清单跑去迎客。 府门大开,成璧对着门外之人拱手,意外发现来者并非梁穹口中的迟暮老人,而是个相貌俊逸的年轻男子。 那人未等他发问,便弯起一双桃花目笑着作揖。 “见过公子。下官乃司造局少司。昨夜徐司正疮痛复发,不能到访,故而由下官接替,还望公子见谅。” “少司大人客气,有劳了。”成璧核验过他的宫司牌证,保证无误后将他迎进去。心道这年轻人眼睛不花,反而比那位司正来更好。问他姓氏,对方称姓孟,便唤他孟少司。 成璧按照梁穹的清单,从东边第一间房开始,带着孟少司细细查看。此人办事十分老练,于细枝末节之处也未曾遗漏,在随身簿册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 成璧见状问道:“少司看着年轻,不知在司造局当差多少年了?” “下官隆德七年入选司造局,至今有六年整了。” 成璧有些惊讶:“只六年便升迁少司之位,果非寻常之辈。” 孟少司笑道:“公子谬赞。幸赖司正悉心指导,不嫌下官蠢笨,如今有机会略尽愚力,为主分忧,是下官之福。” 他此话是谦虚,却说得十分真诚,突然让成璧想起府中也有一位和他气质相似之人。 “少司莫非见过梁庶卿吗?” 孟少司因他此话微微错愕,回问道:“公子为何这样问?” “从前初次登府、未曾见过庶卿之人,见我招待,总会将我错叫成庶卿。”成璧道:“少司久居禁中,初次拜访,却只叫我‘公子’,大概是见过梁庶卿的。” 孟少司恍然一笑,点头道:“嗯,是曾有幸目睹庶卿风姿。” 将梁穹所居东院受损之处查看完毕后,成璧引他往其他院落走去,孟少司望着几无人住的宅院,最终藏不住疑惑,问道:“下官曾听闻公主府使奴甚多,为何这三处院落都是空的?” 这三处院子中,一个是宁生的,刚刚被遣出府;一个是陆阳的,还未搬进来住。还有一个是罗子昂的,他虽然住在这里,却和没人住一样。成璧也不方便说出实情,只道:“其余使奴都在京郊别院居住。” 孟少司点点头,不再发问,将一应房屋全看过了,来到供其他使奴杂住的大院时,手头的档案已记满十页。正待沿路转去后厨查看,便遇到桃蕊提着一个糕点盒子出来。 她迎面见到两人,“咦”了一声,盯着孟少司直看。成璧只得给她介绍孟少司身份,桃蕊奇道:“原来是少司大人啊,方才奴初见,还以为是谁家卿子。” 桃蕊现在被前桥纵容得没大没小,成璧怕孟少司觉得冒犯,待桃蕊走了,对他解释道:“方才那位是公主的大丫鬟,平日里被公主纵容惯了,还望少司海涵。” 孟少司泰然道了句不会,随后再往花园查看庭院回廊。等两人回到前厅,又见到桃蕊候在廊下。这回她手上没拿任何东西,只笑吟吟地看着两人,言行也恭谨起来。 “少司大人和江公子是否要去正殿检看?” 她笑盈盈地杵在那里,明显是受人所托。 孟少司道:“公主在殿内吗?” 桃蕊道:“是。公主派奴在此恭候。” 孟少司便向不远处的正殿看去。他怔怔地望了半晌,再低头时,似乎将无数情绪藏在一双桃花目内,转而对桃蕊笑道:“下官岂敢让公主久等,有劳姑娘引路。” —— 我删了一炮,让新男人提前出场了!反正已经2W5K字没有肉,不差这口了。 小传写了一堆,终于给他整出场了,啊啊啊好激动,我今晚不睡觉也要再码一章。 在此提个小问题:海王魏留仙的初夜既然不是二狗子的,又是谁的呢? 62.纵使相逢应不识 1. “公主,方才奴在后厨外头,瞧见江公子与一位好生俊秀的郎君站在一处。奴还以为是谁家卿子,原来是司造局的官人。” 桃蕊将图纸收在一旁,又从食盒中取出点心盘子,前桥则奇怪道:“司造局官人?梁穹说那人已六十多岁了,你看到的是个好生俊秀的老头儿?” “哎呀,司正大人才是老头儿。”桃蕊解释道,“来的是位孟少司,看上去和庶卿年纪相仿。奴发誓,他当真是个顶好看的人。” 她左一个俊秀,右一个好看,搞得前桥也好奇起来。 “到底是有多好看?”前桥拍拍身边的子昂,骄傲道,“你就说那人跟子昂比如何?” 桃蕊并不上她的当:“哪有这样比的?奴若说罗公子好看,您只当奴谄媚,若说少司大人好看,咱们罗公子又不输他。奴怎么说都不对,还不如公主自己比较。” 看这丫头被自己惯得越来越放肆,前桥不禁嘿嘿直笑,对桃蕊道:“那你去引他过来,让我看看。” 桃蕊应声出门,过了一会儿,当真领回成璧和另一位男子。 那男子比成璧稍高,乌发高束,宫装合度,仪表堂堂,生得一双含笑桃花目。来到前桥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口中尊道:“少司孟筠,拜见公主。” 前桥见了他本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桃蕊诚不欺我,果然是个帅哥。 虽然见过的好看男人已经不少,但十有八九都是魏留仙的遗产,剩下一个美髯公魏放,也是名草有主的逆后宫玩家。如今这位帅哥恰如误入剧情的过路NPC,成功引起前桥兴趣。 “少司大人不必多礼。听说大人仪表不凡,亲眼得见,方知此言不虚。” 孟筠起身的动作有一丝迟滞,目光带着僭越盯在前桥脸上。他不谢恩,也不站起。沉寂显得格外漫长,直到前桥脸上的好奇和笑意变成疑惑,成璧也出言唤他,才像是回过神。 “下官惭愧。初见殿下,竟然有些失态。” “无妨,孟少司请起。”前桥才不介意,反而有点高兴。看孟筠被桃蕊接引着落座,对他嘻嘻笑道:“少司刚进来时,我就差点失了神,还好隐藏得高明。原来少司见我也会如此吗?” 孟筠把她的撩汉之行当成解围,感念地笑笑:“殿下才貌无匹,人品贵重,下官得见尊颜,乃三生之幸。” 前桥笑吟吟地看着他,心中有些奇怪。若是平常人说这些话,一定会把她膈应得不行,觉得对方圆滑世故、溜须拍马。可不知是孟筠语气诚恳,还是他姿态低调,奉承之语也带着七分真诚,让她十分受用。 她看向孟筠手中簿册,好奇问道:“这是少司的堪检记录吗?”孟筠称是,前桥道:“可否借我一看?” “殿下请便。” 孟筠将簿册呈上。前桥小心翼翼翻开,见那册页中字迹娟秀,不仅工整记录各受损处地点、结构、尺寸、材料,还有诸多看不懂的图画记号。再往后翻,左右两页联合成一副草草画就的公主府平面图,虽然线条简洁,比例却一点不错,前桥不禁多看两眼。 “下官绘就此图,是为明确待修缮区域,以便后期运料施工。司造局档案皆归藏禁中,不会外泄,请殿下放心。” 前桥压根没担心这个,只是赞道:“孟少司是细致之人,图画得也好,必然不会使图纸外泄。纵然外泄也无妨,莫非有人会用草图来闯府吗?” 孟筠失笑:“公主府尊贵,不容有失,提高警惕实有必要。” “没事,有他在呢。”前桥笑嘻嘻地向他介绍一旁坐着的成璧,“这位就是我的护卫长,我认识的人中,还没人打得过他。我倒希望一个大胆毛贼闯进来,试试他身手有没有退步。” 成璧知道她在信口胡说,只是一笑置之,孟筠则对成璧拱手道:“失敬,原来是江公子。初见公子便觉不凡,不愧是经先皇遴选、元卿殿下考校之翘楚。” 成璧笑意僵在脸上,又无语起来。一说护卫长,孟筠就能对上自己姓名,足见当初那件风流韵事流传之广。心中一虚,接受到的恭维也变了味儿。 “你们司造局只管建筑营造吗?”前桥继续翻看孟筠的簿册,问道:“我看少司笔记,似乎对瓷器也懂?” 孟筠道:“不敢称懂。除宫苑外,司造局也兼管重器营造、修缮之事,对金、石、木、土之性,均要有些了解。” 荆国男人真有意思,有本事不吹牛,偏偏那么谦虚。前桥觉得他有那么点像梁穹,都是表面上看不出,往下深挖却是宝藏。 她带着欣赏将簿册前前后后翻看一遍,末了却幽幽叹了声“可惜”。 孟筠以为她从簿册中看出什么不妥,连忙问道:“可惜?” “啊,少司别紧张。”前桥道,“我是想起皇姊曾为我选派宫人,配合经营冶铁厂。若是她派少司过来,该有多好。” 有他在,自己怕是连画图纸的工夫都省了,也不必为改良产品抓耳挠腮。只是孟筠已是国家级公务员,恐怕不愿去她那座小庙。 孟筠倒是回答得滴水不漏:“殿下日后若有用到下官之处,尽管开口,下官义不容辞。” 前桥知道他是客气。他公务繁忙,被自己拉着在这里坐了半天,已经是碍于她的淫威,哪能再压榨他打两份工。 听闻他还要去郡主府勘检,便不再留他。孟筠收拾好簿册起身告辞,却有一人步履匆匆赶来。 “在下来迟了,殿下、少司大人久等。” —— 2. 梁穹回府时已听说有位少司接替而来一事,担心这年轻官员和成璧的靠谱程度,还是决定亲自把最后一道关。 他带着春风般的笑意踏入殿内,正与孟筠碰了个照面,竟脱口唤道:“筠兄?” 孟筠笑着对他拱手:“下官参见梁庶卿。” 梁穹那声呼唤只是出自本能,他本人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神,才拉住孟筠连声问道:“原来筠兄在司造局当差?徐司正曾提过有位爱徒,莫非就是筠兄吗?我竟一直不知。筠兄一向可好?” “原来你们认识啊?” 前桥的突然发问打断了梁穹的叙旧,他默默闭上嘴巴,轻皱眉头,若有所思。 “多谢庶卿记挂,下官一切都好。”孟筠又对前桥道,“殿下府内各处需修缮之处已登记完毕,近日便会着工匠造访,下官还要去郡主府上,这就告辞了。” 前桥对他笑道:“那孟少司常来玩,我以后还有事情想请教你呢。” 孟筠深深一揖,转身欲去,却被梁穹拦住:“在下归来路上听闻郡主现已出府,午后方归,不如少司在梁某处稍候,待郡主回府,再登门拜访。” 安吉在和赵熙衡在,与孟筠去郡主府上门检测有什么干系?前桥想不明白,孟筠却被他劝动了:“多谢庶卿美意,既然如此,下官叨扰了。” “少司请。”梁穹对着前桥点了个头,匆匆带着孟筠走了,把前桥看得一头雾水,问成璧道:“他俩怎么神神秘秘的?” 成璧也道:“嗯,孟少司果然认识庶卿,似乎还很相熟。” “唉。”前桥又叹,“有点可惜。” “什么可惜?” 她刚才当着孟筠的面没说实话,这回撇嘴道:“多标致的一个人啊,可惜是个内宦。” 成璧都呆了,问道:“……孟少司竟然是内宦吗?” “他在宫中工作,不是和佟辅导员一样,是个内宦吗?” 成璧哭笑不得,给她解释道:“佟着是内务府人,他是司造局少司,能一样吗?各司官员并常不往来后宫,只是工作于禁中的臣子。像少司这般品秩,是等五品皇卿的,怎能是内宦呢。” 喔哦!还好刚才没说出来,否则要闹笑话。前桥又问道:“既然是禁中臣子……你说他们需要滞势不?” 如果不滞势,某天女皇兽性大发,“等皇卿”很容易变成真皇卿,总该为此做点避孕措施吧? 成璧听她发问,脸红道:“我哪知道?”见前桥若有所思的模样,连忙嘱咐她,“……你不要去问孟少司啊,很失礼的。” “害,我又不傻。” 干嘛去问孟筠呢,直接问梁穹不就好了?这些事情他都门儿清。 只是梁穹拉着孟筠风风火火地走了,不知与他嘀咕什么。 —— 3. 梁穹邀孟筠去他那里坐,张口唤他“少司”,又觉不妥,道:“此刻无人,我还照从前那般,唤你筠兄吧。” 孟筠单独对着他也随意许多,和善道:“都好。可如今你是庶卿,再像从前一样叫你‘梁小郎’,也不合适了。” 梁穹笑得有些惭愧:“筠兄离开葆懿宫后,就去了司造局吗?” “是,幸赖元卿殿下为我筹谋,多加关照。除禁入后宫外,我与其他宫官并无不同。” 梁穹便感慨:“原来一直以来,筠兄与公主相隔并不遥远。” 孟筠看着他,似有所问,梁穹知道他心中必定满是疑惑,主动解释道:“筠兄离开葆懿宫后,公主时常惦念,如今重见筠兄,本应欣喜,只是几月前公主生了场怪病,将过去所识之人、所经之事全忘了。偶尔会想起些,也散乱不成章法。公主对筠兄不热络,原因在此,筠兄莫要介怀。” 孟筠早有心理准备,听说是病,便问道:“太医可看过了?病是如何得的?” “公主外出饮酒,醒来后有些不清醒,初时以为醉酒缘故,并没请太医医治。” “她同谁去饮酒?” 梁穹顿了顿,才道:“安吉郡主府郡卿。” 孟筠脸色不大好看,沉默良久,才又问道:“我在府中勘检时,来往下人竟无一个熟面孔,菊姑姑是何时离府的?” “我成为庶卿后不久,公主怜惜菊姑姑年迈,赐金让其回乡了。” 孟筠又问:“月枝、月婵也不在吗?” 梁穹道:“听菊姑姑说,公主建府后为两位姑娘说了郎君,让她们结婚生子去了。” “难怪。那位叫桃蕊的丫鬟,也是后来的新人吧。” 梁穹点头,孟筠又开始沉默,搞得梁穹也不大痛快。他问来问去,话中意思,似乎只有在葆懿宫中陪伴公主长大的一干人才信得过。 自己身为庶卿,难道他带的人就不可信了? “府中现役使婢皆由元卿殿下拨选,虽不及月枝、月婵聪慧,也经菊姑姑调教过,服侍公主尽心尽力。我代掌府后也时时督导下人,筠兄不必多虑。” 梁穹带出皇元卿的关系,一来是让他放心,二来也是不想孟筠继续越俎代庖。孟筠自然明白他言外之意,话锋一转,柔和笑道:“相识已久,我信得过梁庶卿治家之能。当下有一件事,也需庶卿帮忙。” “筠兄但说无妨。” 孟筠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梁穹手中:“此物……请庶卿收好。” 梁穹接过那方小牌,见其上阴刻公主府图纹,不禁意外看向孟筠,对方解释道:“公主初建府时,曾托人将此物交给我。收下只是权宜之策,我无心应公主所求,还请庶卿代为收管吧。” 梁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接的,又把牌子递还给他:“此物贵重,该由筠兄亲自交还。” “公主已忘了我是谁,我去还她,解释起来不方便。”孟筠道:“庶卿只需自行收着,不必告知公主了。” “那更不合规矩,筠兄别为难我。”梁穹皱眉道:“况且……她将此物送筠兄,是有心意在的。” 梁穹心中酸溜溜的。 看来公主早知孟筠去了何处,刚刚建府,立即去给他送牌子,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若你还想跟着我,我随时欢迎。他此时掏出牌子,也不是真心想还,否则刚才见公主时,他有诸多机会。 梁穹不收,孟筠便不再坚持,将牌子送回怀中。 已提醒梁穹自己并非插不上话的外人,孟筠便不再兜兜转转:“那位江公子名为护卫,实为使奴,当初元卿选他多有无奈。不知他能力如何,可堪重用?” 梁穹实话答道:“江成璧本领不错,公主对他爱护多于约束,并不苛责。” “她与赵熙衡,还时常联系吗?” 梁穹沉默,孟筠心领神会:“你入府时便生出诸多事端,如今他是郡卿,还来往得频繁,难免引人非议。无论对她还是对你,都非好事。” “公主近来是因冶铁厂,多与郡卿商量。”梁穹将前桥的产业对孟筠讲了,孟筠听罢,直中要害道:“他倒是想让公主帮忙,因此毁了公主名声,也不在意。” 这正是梁穹想说的话。虽然孟筠插手内政让他不悦,但比起赵熙衡,孟筠还是自己人。公主若能受他影响远离那个狗皮膏药,不失为一件好事。 “公主从小信任筠兄,像筠兄这般全心为公主打算之人,出了葆懿宫,也难见了。” 孟筠望了他半晌,叹道:“我问得多,你别恼我。我无意为难你,是因先皇辞世前曾对菊姑姑和我面命,嘱托我们用心照顾公主。我身份受限,不得不提前离去,菊姑姑也已年迈,无法完成先皇之托。见公主今日之状,难免忧心。” “……是。” “赵熙衡之事,应早些处理,避免酿成祸患。近日我可能常来打扰,庶卿莫要嫌烦。” 反赵战线骤然有了得力盟友,梁穹自然放下芥蒂,配合为先:“那是一定。” “既然公主不记得我,庶卿也别说破,否则还要费力解释。至于这方牌子,我会在公主恢复记忆后亲自归还,望庶卿体谅。” “筠兄做主就好。”想起牌子,梁穹又有些不自在,见孟筠欲告辞,道:“筠兄将去郡主府吗?” 去郡主府,就会见到赵熙衡,孟筠道:“我不便出面,另有一位少司替我勘检郡主府。” 看来他来这里也不全是临时起意,定然早有所计划了。梁穹恭送他离开,返回后独自去了书房。坐在案前,从盒中取出另一块小牌。 公主府图纹阳刻其上,与孟筠那块正可相合一处。 —— 改好啦。 进攻性强一点,干脆结成反赵联盟吧! —— 孟筠的名字埋在了第52章里,魏收说起童年好友,曾提到过一位“筠郎”,就是指孟筠。本来想碎碎念一些设定,还是保留悬念,以后慢慢写出来吧。 63.筠郎 1. 这块牌子在他那里,却不是他的。 牌子两方合一,阴刻图纹一块稍大,为正牌,由公主本人保管,有发号施令之效。阳刻图纹一块稍小,为副牌,一般由公卿保管,是协管府务之证。因公主府尚无公卿,梁穹代掌府务,副牌也就暂存于他那里。 这么久以来,他都不知道,那块至关重要的正牌根本不在府中。 正牌送了孟筠,是任性也是万幸。 孟筠久居禁中,不会当真对公主府发号施令,牌子在他手里,象征意义多于实权。梁穹明知这点,却也忍不住去想,当初公主将正牌给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纵然她有爱重之心,待筠郎不同他人,可孟筠毕竟已经滞势,断无成为公卿之可能,担得起这么一份大礼吗? 或许在公主原本的计划中,公卿是赵熙衡的,庶卿是江成璧的,正牌是孟筠的……她为许多人做过打算,唯独没考虑过一人。 梁穹将牌子握在手中,拇指按住图纹摩挲棱角旋转。牌子边缘敲打在案上的声音刺耳,组成让人心烦的节奏。他在这鼓点中思绪飞到远方,连书房内进了人都不知道。 身后之人伸臂将他揽住,梁穹蓦然回神,还未转头,太阳穴处就被亲了一下。前桥蹭在脸庞问道:“想什么呢?我进来你都没看到。” “发呆罢了。”梁穹似叹息般应答,手中的牌子也放了下来,前桥又问:“这是什么?” “……副牌。” 副牌,恰如一个庶卿。突然的惆怅袭来,心脏像是被扯了一下,梁穹将手收在胸口处,眉头也皱起来,前桥见状慌了神:“你身体不舒服吗?” “胸有些闷。” 前桥帮他解开领口,轻轻按揉顺心,手却被他握住。梁穹将她拉住亲吻,这吻不轻柔也不从容,牙关磕在嘴唇上,甚至有些疼。他急迫得像是要从她口中挖出点什么,没过多久又重回平静,动作转为温柔。 “梁穹……”前桥得到喘息之机,微微推开他问道,“你,你是不是有点吃醋?” “吃谁的醋?”梁穹面不改色。 “嗯……孟少司?”前桥心虚道,“我虽然留他聊了很多话,但今日是头回见面,对他不了解,也没有别的心思。” 她急于解释是在意自己,可这在意是基于她失忆的前提。 梁穹想叹息,又记起孟筠的嘱托,收敛心思道:“孟少司一表人才,又懂机巧之术,对殿下府外之业将大有裨益。殿下对他感兴趣是人之常情,不必遮遮掩掩。” 前桥松了口气:“你不介意就好。嗯……你刚才和孟少司谈什么?” “叙旧罢了。他入司造局前,曾与我有数面之缘。” “孟少司叫什么名字来着?” “孟筠。” “孟筠?”前桥又念叨了两遍,道,“其实我觉得他和你挺像,都是有亲和力的人,相处起来像和多年旧友一样舒适。” 梁穹哑然,纵然没有记忆,她也会对孟筠产生好感。既然三句话不离孟筠,他便顺水推舟:“后花园景致有些老了,在下早想修整,却无头绪。孟少司眼光独到,在下想趁司造局修缮府院之机与其商议重修,不知您意下如何?” 梁穹竟然在找理由约孟筠?前桥意外地眨眨眼,道:“嗯……好啊。你最近忙坏了,今晚去我那里用膳,然后歇下怎么样?” 梁穹却兴致缺缺地敷衍道:“嗯,还有许多府务亟待处理,在下不留您了,晚间再会。” 他抬手将牌子放回盒内,对着前桥做了个恭送的姿态。看得前桥满心疑惑。 他真的没吃醋吗?怎么自己像是被打发了…… —— 2. 其实梁穹有情绪只在瞬间,专心投入府务不久,那种不悦便淡了。毕竟比起一肚子坏水、没皮没脸的赵熙衡,孟筠要好上太多。 至于那块牌子,除了暂时压制自己外,几乎没有作用。日后孟筠不可能凭此当上公卿,踩在自己头上。 许多理由在脑海中起伏,让梁穹逐渐恢复了内心平静。成璧却在此时悄悄来访,见四下无人,开口问道:“庶卿,你跟我交个底,孟少司从前是不是曾与菊姑姑共事,侍奉过公主?” 梁穹颇为意外地看他。孟筠在公主建府前就已隐于司造局,成璧断无见过他的可能,于是道:“你为何这样问?” “菊姑姑曾对我提起一位‘筠郎’,今日你唤他‘筠兄’,我便猜着与孟少司是同一人。” “菊姑姑?”梁穹道,“菊姑姑是如何提的他?” 成璧知道又要提及他的黑暗往事,提前告了个罪:“那时她夜宿府外,菊姑姑苦劝无果,便长吁短叹,说若是筠郎在此劝解,她还可听上一听。” 梁穹垂下眼。当初如果孟筠在,没准儿真能劝动她。可是孟筠既在,她会否还会执着与赵熙衡联姻,尚未可知。 既然瞒不过成璧,梁穹索性实话实说:“你猜得不错。公主当年做帝姬时住在葆懿宫,孟筠是她蒙官。” “果然……”成璧早已猜到了,皱眉道:“我就觉着这个孟少司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与常人不同,既是帝姬蒙官,那就解释得通了。”顿了顿,又道:“公主……就是他开的蒙吗?” 梁穹点头。 蒙官并非官职,其实是个诨名。 贵女闺内皆设有蒙官,往往会有个类似“侍书”“侍琴”“侍学”的帽子,无所谓叫什么,归根结底只有一个任务:待贵女即将成年时献身,为其开蒙,传授云雨之事。 他们往往少年入邸,与贵女长在一处,伺候饮食,相伴读书,结成深厚感情。初次遗精后滞势,并开始饮用抑制男根生长之药。诸多准备,只为保开蒙那夜无虞:感情深厚,则不会粗莽行事。男根受抑,则不会因粗壮伤身。 一夜云雨,传授女男之欢,为免贵女耽于一人,蒙官便被送往他处,往往此生不再重返故地。故而在民间,蒙官又被戏称为“一夜郎”。 “孟筠六岁时经先皇选拔入葆懿宫,八岁任侍书,开蒙出宫时是十七岁。公主以他为兄为友,对他很是信赖。菊姑姑说的不错,若孟筠还在,大概她不会对赵熙衡如此执着吧。” 梁穹的话让成璧沉默半天,才道:“为何从未听她提起过此人?” 梁穹道:“筠郎走后,她虽伤心,却不敢表露,说来都是历史遗毒。皇室向来对蒙官的处理手段偏硬,若贵女耽于一人,甚至求留蒙官,便是其开蒙之失。从前蒙官因此受杖毙、充军者皆有,公主不提,不是她心中无此人,只是有诸多顾虑。” 她一定是想拖到自己开府,有条件保护对方,才将孟筠接到身边,故而早早打听到孟筠在何处任职,府邸刚成就去表明心意。 可孟筠并不应其所请,一门心思扎在司造局,牌子也闲置了四年。 “过去不提,是有顾虑,如今不提,是记不起来了……”成璧意识到其中关节,唏嘘道,“孟少司今日不是失神,大概是无措。作为蒙官,同公主再次相认是何等罕见之事,公主却不记得他。” 比起这些共情和同感,梁穹倒是犯愁别的事。 “孟筠是先皇为公主挑选的人。纵然先皇辞世多年,对这些下人的影响丝毫不减当年。他若想插手府中内务,怕是会和我起冲突。” 成璧不以为意:“我不也是先皇选的人?” 梁穹无奈,成璧虽是先皇选拔送去学艺,但经魏留仙“考校”后,他早偏离了正常路线,怎么可能等同于新朝之初搅弄风云的先皇余部? “你不懂,以菊姑姑为首的那群葆懿宫人,对公主有极高期许,约束身边人更是严格。当初由于公主偏袒,菊姑姑没法管你,后来她不在了,换我掌事,实则还是听从公主心意。孟筠只来府上走了一趟,就觉府卫松懈、奴仆不力,与他心中设想不符,在此对我好一通诘问。” 府卫松懈、奴仆不力,是说他二人失职了?成璧不悦道:“你是庶卿,他不过曾是蒙官。如今当了司造局少司,和公主府再无干系,轮得着他诘问吗?” 梁穹无奈道:“还真轮得着。你入府这么多年,可见过我们府令牌在何处吗?” “难道不在公主手中?” “她早送给孟筠了,这回轮得着他诘问了吧。” 成璧无语,对她四处留情又气又恨。多年来并肩作战养成的默契,使成璧在关键时刻向来和梁穹站在一处,他立马表态:“纵然有正牌,他也支使不动我。在我心中只有公主、公卿和庶卿,才不考虑外人。” “谢谢。好在孟筠目前只想矫正赵熙衡常来常往的毛病,这是一件好事,我会全力配合。至于公主与他的往事,他不愿提,咱们也不必说,你只拿他当孟少司便好。” 成璧点头应了。 府中如今没有旁的人,罗子昂超然物外,不理世事,在前桥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成璧。梁穹提前交代拉拢,是未雨绸缪之举——若孟筠日后真有心与他争权,有成璧站在身边,自己也会多分把握。 —— 3. 自打那日梁穹找了借口邀请孟筠,前桥就开始期待他再次造访,只是传回的消息都是孟筠公务繁忙,不便出宫。 各处修缮叮叮咣咣,感兴趣的帅哥也不见踪影,前桥在府中待得烦闷,只好多往冶铁厂去。 宁生已经归位,虽然被她赦免,见面还是难免尴尬。加之赵熙衡总往冶铁厂跑,宁生对这位始作俑者恨得牙痒,他则毫无愧疚之心,支使宁生如同仆役。 众使奴在这种问题上倒是一致对外,见他对宁生颐指气使,也觉得是自己丢脸,对赵熙衡同仇敌忾起来。 可赵熙衡是谁?从小在异国做惯了异端,舌战群雄从来不怵。众使奴越刁难,赵熙衡越放肆,阴阳怪气起来世无敌手,每天都有使奴气急败坏地冲进办公室,对佟辅导员控诉赵熙衡恶行。 他把工厂内部和谐搅和得乌烟瘴气,前桥还能容他,只因他鬼点子多,做人也没啥底线。无论兴国人、荆国人,只要腰包里有钱,他都惦记,甚至数次将妻主安吉忽悠进智商税的火坑。除了爱窝里斗,勉强算是个十佳员工。 只是每要设计图纸,前桥总是抓耳挠腮,望着别人差强人意的作品,不由得想起孟少司。 这大概是一种欲擒故纵。因为当前桥从冶铁厂回府,见到孟筠和梁穹站在一处,对着施工现场指指点点时,心脏不由得雀跃起来。 她忍着笑意和一些被放鸽子的委屈,注视两个男子比肩的背影,直到梁穹发现了她,对她致意,她才向两人处走去。 孟筠也回过头,对她俯首作揖。 “孟少司不必多礼。三顾茅庐之下,终于肯出山啦?” 孟筠惭愧道:“下官近来事物繁忙,让殿下久等,是下官之过。” 前桥一笑,见了他本人,小委屈又不算事儿了,府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也觉得好听。她没借口留在施工现场,示意孟筠和梁穹继续商量正事,自己带了成璧往回走。 她想见帅哥,本来只为工作之余调节身心,能捉他为自己画几张图更好,此外并无多余期望。谁知梁穹再来时,给她送来一件意外消息。 “在下与孟少司不知不觉谈至深夜,此刻已宵禁,少司不便回宫,在下想辟闲置院落给少司暂住。” 前桥看看梁穹,深度怀疑他这么积极撮合是在拉皮条,又看看孟筠,后者如羊入虎口而不自知,只道:“多有叨扰,请殿下见谅。” “不叨扰……”前桥只好道,“我这里空院子多,孟少司随便选一个住吧。” 孟筠深谢,梁穹则陪他去住处。 前桥想起梁穹曾经也如此为宁生创造机会,顿时有些忐忑,将成璧打发回去,吹了灯却始终无法安睡,在寝殿内遍遍徘徊。 桃蕊被她折腾得不行,莫名其妙道:“公主怎么不睡?” 咋睡啊?这莫名其妙的展开,梁穹揣摩上意是不是过度了?她对孟筠充其量是感兴趣,还没到喜欢的程度。 再说,砍后宫容易,女主故事线里没有的男人,到底存不存在攻略的可能啊? 前桥抬起手臂,望着手环喃喃唤道:“姐妹……”刚叫了一声,就把话咽下去。 不问也知道,诱荷这个邪恶混乱专业户,从来不嫌后宫过于庞大。如果真能问她意见,她一定会“上”字当先。 她只得45度仰望天空,半天憋出一句话:“……你陪我出门走走吧。” “走?”桃蕊懵道,“这么晚了,去哪?” “反正睡不着,随便走走。” 桃蕊忍着呵欠帮她穿好衣服,应其吩咐,只打上一盏小灯笼,陪她往西边溜达。 起初看行进方向,以为她是想找成璧或者罗子昂,还暗笑公主思春难眠。可眼见前桥在一处空了的院落外站定,望着窗纸上的烛火发呆,顿时警铃大作,拉住前桥道:“姑奶奶!这可……使不得啊!” 64.意外收获 1. “啥?” “……强宿宫官是重罪!况且孟少司是梁庶卿留下的客人,您若是去了,庶卿也难保……” 前桥打断她的絮叨:“我又不是流氓,强宿他干啥?”她噗地一声吹灭火烛,弓腰踮脚溜到窗户下面,示意桃蕊跟上。 桃蕊只好哭丧着脸紧跟其后。两人在窗外站定,前桥学着电视剧中情节,将指尖浸了口水,在窗纸上无声地戳了个洞。手指撤开,四只眼睛向洞内望去。 屋内通明人未眠,也是时机凑巧,孟筠正坐在床榻边准备就寝。未防备有人偷看,他脱解衣衫只着亵裤,用温水浸过帕子,将赤着的脖子与前胸抹了一遍。而后浣洗干净帕子,挽起裤腿,打算浣足。 前桥和桃蕊的喉咙中同时发出两声咕噜。桃蕊不好意思再看,扯着前桥袖子提醒她非礼勿视,可对方还在兴头上,摆手让她走开。 看了一会儿,屋内脚步声响起,随后灯便灭了,前桥这才重新猫腰,示意桃蕊一起离开。 “姑奶奶,您是特意来看孟少司……宽衣的?” “意外收获,意外收获!”前桥有点振奋,又问道,“他身材还不错,比梁穹壮一些是不是?” “奴觉得……还是庶卿壮吧?”桃蕊努力搜寻记忆中梁穹的身材曲线,脸微红地评价道:“不过孟少司肩膀更宽。” “比例挺好的。”前桥有些意犹未尽,啧啧地评头论足:“胳膊没有成璧有力量。若成璧拧毛巾,应该拧得更好看些。”以后要找个机会让成璧拧一遍。 桃蕊也咂摸着嘴道:“有点可惜,奴见孟少司胳臂处有一道疤,若没这道就更好了。” 她不说前桥都没注意到,经回忆才依稀想起有个伤痕,却不以为意:“疤有什么关系?带点战损不是更有男人味吗。子昂身上疤就不少,嘿嘿,别具风味……” 这两人一个是实战派,一个是观摩家,评价起男人头头是道。不知不觉将后宫所见之人尽数排了个名,前桥还要逼桃蕊说府中哪个男人身材最吸引人,桃蕊迟疑半天,回答道:“嗯……其实身材还是次要的,奴觉得之前在府的宁公子……最棒。” 哦,身材次要,翻译过来就是——喜欢大的。 “若说气质,还属庶卿好。这位孟少司倒也不逊色。” 桃蕊说得不错。魏留仙的使奴大多皮相好看,出身却不佳,论起谈吐和气质,便没有几人拿得出手。梁穹本是众人中独一份,如今又有孟筠,不愧是等五品皇卿的宫官,和太师府内孙相比竟然难分伯仲。 “等你想结婚生育了,我也给你说几个壮汉,细皮嫩肉的还是人高马大的任你挑。彩礼不用担心,咱有的是钱。” 前桥此话说得桃蕊嘿嘿直笑:“奴将来的卿子,若赶上公子们一半,也算不枉此生了。” 她本来出门只是鬼使神差,意外吃了顿福利,回去反而睡得香甜。次日醒来,精神百倍,趁孟筠还在府中,吩咐下人为他安排了丰盛早餐,假公济私地把图纸拿给他看。 —— 2. 有她在一旁候着,孟筠只能草草填了肚子,便接过图纸翻看。 前桥对自己的改良产品一直不算满意,这次来问他,也是想听听内行的意见。可孟筠要么低头看纸,要么点头倾听,很少表达意见,前桥便以为他是疏离客套,对孟筠道:“少司听了许久,也没说几句话,是碍于身份不敢对我讲吗?” 孟筠愣了愣,道:“倒不是……下官是惊讶,故而想听殿下多说一些。” “惊讶?你惊讶什么?” “下官虽居禁中,也曾听闻殿下斥巨资征用工匠,置办府业之事。起初只当殿下一时兴起,看了图纸,方知殿下心存高远之志,故而有些惊讶,也有些惭愧。” 原来孟筠和女皇一样,都以为自己闹着玩呢。前桥无奈道:“不用惭愧,像少司一样想的大有人在。冶铁厂开办之初,皇姊都以为我只是瞎胡闹……其实,我觉得你们对我的期待偏低了‘亿点点’,以至于我现在随便做出什么,你们都觉得意外。” 孟筠看她为表达“一点”捏起的手指,桃花眼眯起,露出一个欣赏的笑。 “或许并非期待偏低,只是期待有所不同。圣上也绝无看低殿下,说来殿下移风易俗,改变荆国贵族尚浮华之风,正与圣上心愿如出一辙。” “哦?” 孟筠道:“先帝朝崇神敬神,民间便有重祀之俗。至圣上即位初期,因费用昂贵,整个朝廷甚至凑不齐一整套祀天地、真嫄所用礼器。也是因此,圣上于隆德二年大举废除祭祀之礼,罢神职者数万,以雷霆手段遏制重祀之风。当时朝野上下谤议甚众,如今十余年过去了,此举利民之处逐渐显现,反对声才算平息。” 女皇废除祭神之礼这件事,前桥曾听梁穹说起过,只是和孟筠所言角度不同。女皇以强硬之姿,将奢侈祭祀一举废除,换来的却是十年才能平息的物议。看来梁穹说的不错,自己想移风易俗,也是一场持久战,不是生产几个产品就能解决的。 孟筠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殿下所改的日用器物,下官看着甚好,长此以往,必能有所得。只是殿下对兴国偏好采用过多,虽然有助于扩宽销路,却导致器形有些粗俗。” 他捻起一根笔,在别张纸上依照前桥的原图摹画起来,仅在关键处微做修改,使那东西纹饰保留兴国简洁质朴之风,形状却融合荆国工艺品精巧特点。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道:“荆国匠人工艺高超,擅长利用金性做出轻薄、精巧之器。殿下厂中工匠多擅此道。这是长处,也是特色,舍本逐末岂不可惜?” 前桥想起赵熙衡的话,认定荆国复杂讨巧的东西在兴国没市场,道:“可是兴国人买不起,也不喜欢。还不如我仿制他们的器物做个改良版,让他们来买。” 她将自塑“爱国商人”形象带货之事对孟筠讲了,孟筠笑道:“荆国之物当真不受喜欢吗?若真如此,兴国王室为何会斥资购买?荆物自有对方学不来的优势,殿下要做的并非削足适履,而是扬长避短。荆国之巧,兴国之朴,若能好好结合,一可振兴外销,二可改良繁饰之风,何乐而不为?” 他将改后的图样给前桥看,一一为她解释器形中隐藏的机巧道理,隐藏在装饰背后的实用智慧,在孟筠讲解下才为前桥所知。 她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又被赵熙衡带偏了,如果没有一个靠谱的荆国代言人拽着,她恐怕又要不知不觉变成“智兴疑荆”派。 如此看来,孟筠果然是宝藏男孩啊! “孟少司,你在司造局月薪多少?” 她突然的发问搞得孟筠一愣,双手便被前桥握住:“我想雇你当顾问,你开个价吧!我保证你挣的比当宫官高。” 孟筠垂眼向下看去,默默将手抽出,道:“能为殿下效劳,是下官之福,不敢收取酬劳。” “怎能不收呢?我若白用你,也不好意思使唤。”前桥又道,“对了,徐司正康复了,少司最近不会太忙了吧?” 孟筠道:“是,下官这些时日得空,殿下有需要尽管吩咐。至于酬劳……这个不打紧,日后再谈也好。” 绝了,上哪去找这么吃苦耐劳又物美价廉的员工啊? 前桥内心充满感恩,却也不忘将手中厚厚一摞图纸交给他:“近日我想带少司去厂里参观,至于这些图纸,你什么时候改好了,随时拿给我看。” 孟筠倒没感慨任务艰巨,或者是没感慨在面上。他临走时拿好图纸,又对前桥道:“殿下有野心做大产业,致力生产是一方面,也不应闭门造车,还要尽早找个可信之人管理销售事宜,为后续货物外销打通关隘。 “春台府确为好地方,北有缠腰道同兴国相连,近年多有客商往来。殿下可派心腹常驻此处,此人最好对兴国文化民俗有些了解,又是殿下亲信。” —— 3. 孟筠的嘱托就差直接说出“赵熙衡”三个字,指望将其发配得远远的。可他不知,前桥压根不认为赵熙衡和“亲信”两字挨边,更不觉得他信得过。 以她的了解,让赵熙衡独自去外地专管销售,八成利润都会被截胡进他的腰包。 可除了这个“兴国通”,便没有合适的人选了。难道为防他监守自盗,还得派个监督员跟着吗?这人油盐不进,冲谁都能吠两声,有人克得住他吗? 送走孟筠后,前桥琢磨了一下午,正没头绪,见成璧进来找她,顿时眼前一亮。 天克赵熙衡,唯有江成璧啊!赵熙衡从来没在他手中讨过便宜,打不过骂不走,只有无能狂吠的份。 她炽热的目光把成璧看得不自在,皱眉道:“想什么呢?” 不行……成璧不能去,他还要当护卫呢。 前桥歪头看他,又不禁琢磨:他当护卫以来,好像也没护卫成功过几次。魏留仙对他的期待,与其说是寸步不离的贴身保镖,还不如说是陪她偷鸡摸狗、有机会可以来一炮的床伴,工作则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 “啧,问你还不说话。”成璧不满道,“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啦?”前桥无奈,他这以下犯上的臭脾气哪有一点护卫的样子? 成璧则觑着她冷笑:“有人深夜出门,扒在人家窗户外头看,还不鬼祟?” 听他提起此事,前桥脸一红,心虚道:“……你见到了?” “听见异响,就出门看看。我护卫当得不算合格,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成璧看她的眼神多有不屑,讥讽道,“对孟少司有心思,却不敢当面说,尽搞些偷偷摸摸的勾当。” “冤枉!没人比我昨晚更清白了!”前桥大言不惭地把桃蕊的劝告挪用过来,“人家是宫官,是客人,强宿宫官是重罪,我怎么可能有心思?” “宫官怎么了,你若想要他,不过是跟元卿殿下打个招呼。”成璧幽幽道,“还以为你是去找子昂解闷儿,没想到是孟筠。” “我……”前桥根本不知孟筠身份,以为成璧此话只是吃醋,转变路线哄他道,“……我是睡不着,想去找你来着,看他那里亮着灯,就有点好奇……” 成璧不信她的鬼话,却听出她讨好之意,挑眉道:“找我?我又没法侍候你睡觉。” “是没法,但我们可以躺在一处。” 前桥搂住他脖子吻一下,见他脸红无话,借机在耳边呢喃道:“对哦,你都好久没陪我啦……”成璧低垂着眼,喉咙一动,发出声含混的“嗯”,前桥便心领神会,松开双手,将一个丫鬟唤来。 “去告诉庶卿,江公子今晚在我处歇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至于梁穹想不想来,看他自己吧。 成璧见房内侍奉之人尽数出去了,羞涩地拉她的手,被前桥拍拍肩膀:“愣着干啥?脱衣服啊!” “猴急。”嘴上的不满犹带笑意,成璧乖乖听命,将上半身脱了,赤膊与她拥吻。前桥手指划过成璧身上的肌肉线条,忍不住在心中和昨晚孟筠胴体暗暗比较,伸手在他裤带处一解,高昂的硬物便从脐下探头。 成璧闭着双眼,将阳具蹭在她掌中来回摩擦,口中溢出轻微喘息,前桥见状附耳问道:“这么敏感,你多久没自己弄了?”成璧含糊道:“没你在,我不愿弄。”说罢,又去吻她。 都是不能同房,梁穹与成璧态度截然相反。梁穹崇尚及时行乐,成璧则是绝情断欲,再加上他习武者的坚持,一向排斥手淫,此刻攒了满腔欲火亟待发泄。趁梁穹尚未过来,抓紧时间与前桥耳鬓厮磨一番,终于受不住她的抚弄,将精液泄了一身。 成璧素了多日,终于如愿,喘息良久,又侧身与她缠绵交吻。而后唤人送来浴桶清洗身体,前桥却道:“你用帕子沾了水擦吧。” 成璧满腹狼藉,羞涩道:“这回泄得格外多,擦不如洗了干净。” 前桥坚持道:“还是擦吧,你若嫌擦不干净,可以洗好帕子拧干,擦好几遍。” 成璧拗不过她,只好如她所愿,用帕子沾了水擦拭。 前桥看着他双臂肌肉随着动作膨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成璧拧毛巾果然耐看。这场景也算是给昨夜偷窥做了些想象上的延伸,若是此刻擦身子的是孟筠,一定也赏心悦目。 成璧看她诡异的微笑心里发慌,道:“笑什么?” “笑你魅力十足啊。”前桥才不会对他讲自己的意淫,只赞道,“小郎君长的好看,身材也妙,府中谁都不及你。” “等会儿庶卿来了,你有胆再说一遍。” 成璧刚调侃完,梁穹就出现在门口。他一进内室就闻到满屋未散的旖旎气味,看着成璧仍旧硬挺的阳物和地上放着的水盆,已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道:“每次我来时,就已结束了。” 成璧则嘿嘿一笑:“庶卿,公主有话对你讲。” 梁穹看向前桥,对方正掐着成璧脖子将他推倒在床上,引来成璧夸张的讨饶。他便坐到床边将打闹的两人拉开,问道:“在下见孟少司带着图纸离开,殿下是想用他了?” “是啊,他挺有见地,确实能帮上我。最近我还想带他去厂里看看。”前桥不再和成璧打闹,问梁穹道:“你觉得有谁适合去春台负责销售?” 梁穹心中已有答案,还是故作沉吟:“按说郡卿合适,但他终究是郡主府人,殿下恐怕调派不动。” 前桥抿嘴一笑:“他这人无利不起早,只要薪酬到位,别说是春台,让他去西梧都干。我只担心没人看着他,他会吞了我的钱,或者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说罢,她看向一旁的成璧,意识到若派成璧去当监视器,自己也不能与他时常相见,摸摸成璧脸蛋,就更不舍得让他走了。 “先睡吧,我明日去厂里看看再做决定。” —— 嗷,我觉得我需要聘用一个私人编辑,我简直太拖延了!狗没拿塞! (我今天要连着码字补上,不干别的了) 65.黑寡夫 1. 这晚前桥做了个怪梦,这梦混沌似没有情节,却有个没五官的对象。她脸枕在那男子裸露的胸膛上,感受手指在发间移动带来的酥痒。 “若我日后想你了,该怎么办?” 她听到自己带着鼻塞的声音这样问,男子的回答在颅顶传来:“若是想我,无论相隔多远,我都会知道。所以你不用说出来,默默想着就好。” 她循声抬头,脸和男子胸膛间一阵黏腻,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对方的拥抱甚紧,她无法看到那人面容,只能望见一截手臂,以及臂上一道窄长的疤。 醒来时天还未亮,她微微一动,便碰到身旁之人。梁穹的手臂被她枕在颈下,成璧还处于半睡状态,不自觉地蹭了蹭她。 前桥眼周仍有干涸的泪,她一边揉眼,一边回忆梦中支离破碎的场景。 搞什么啊?身边躺着两个男的,还能做有关别人的春梦,太过分了吧。 然而那男子臂上的长条状伤疤让她难以忘却,她只在孟筠臂上见过一道差不多的,莫非是睡前的意淫带入了太多孟筠的缘故,以至于他又在梦中出现吗? ……反正都做春梦了,怎么偏偏把关键情节省略掉?前桥半是惭愧半是遗憾地迷糊到天亮,洗漱用餐完毕后,带着成璧去了京郊。 —— 2. 自打赵熙衡成了厂中常客,无论何时来此,都能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佟辅导员光是处理内部纠纷就已心力交瘁,对前桥诉苦道:“若是旁的恩怨也就罢了,这争风吃醋的事,下官束手无策啊。” 佟辅导员将纷争定义为“争风吃醋”,都是打使奴这边来的。使奴们对赵熙衡的不满,总是因他的压榨和颐指气使开始,最终却无一例外落到感情上—— “他对我等出言不逊,皆因入不了公主府,嫉妒我等可以伴随公主左右!” 佟辅导员知道这话有多离谱,每每听到都要拦住:“诶,他可是郡卿,此话慎言啊!”使奴们却分不清利害关系,和赵熙衡斗着斗着,往往又成青楼上争风吃醋的模样,搞得佟辅导员十分头大。 前桥也头大。赵熙衡隔三差五去府里闹一波,隔五差三又去厂里折腾,她这两处根据地被他搅得鸡飞狗跳。几日前宣传部长都看不下去,写了篇阴阳怪气、脍炙人口的《论寡郎宅》。听说此文一出,在厂内立即引发文学热潮,就连大字不识的都能全篇背诵了。 赵熙衡不得人心,使得前桥也在琢磨,要不要抓紧时间把他派到外地去考察一波,省得他在这里讨人嫌。 只是该找谁监督他呢? 同赵熙衡关系最差的是使奴们,若是找个使奴去监督,没错都能挑出错来,料他不敢轻举妄动。前桥便叫来陆阳和宁生,问他们使奴中谁可担此重任,陆阳却苦笑摇头。 “谁也担不了。”陆阳道,“如今大家只是抱成团,仗着人多势众,合力抵抗郡卿压制。可若是拆开了、揉碎了,便没人能奈何得了郡卿。” 宁生则回复以沉默。陆阳继续道:“况且郡卿是兴国贵胄,无论眼界学识,我们这帮穷苦出身都比不过他。公主试想,若起争执,郡卿绝无屈服之可能。这监督一职,也就名存实亡了。” “呵,难道我还真请了尊大佛?”前桥冷笑道,“连你也不能制住他吗?” 陆阳无奈:“奴只是仰仗公主青睐,在这厂中有几分权。出了府,奴是既无胆量,也无能耐与郡卿相争的。” 前桥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宁生,他比上次见面更清癯,也更加沉默了。于是问道:“你一直不说话,是还怪我吗?” 宁生垂下头:“不敢。” “我当时对你太凶,让你难受了?”前桥突然凑过去看他脖子上的红痕,叹道,“又为什么做傻事呢?若不是有成璧拦着,你是想我后悔吗?” 宁生不知说什么好。她的话语明明是在关心,可这关心来得如此迟,也如此廉价。自己出府以来所希求的不过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询问,让他蓦然觉得荒诞。 “其实我早知你是赵熙衡的人。”前桥话一出口,引得宁生错愕不已,她又道,“赵熙衡派你来,却无法对你有效控制,也许正因如此,那时我能容你在身边。可是自上次醉酒后,当初的我如何打算,如今全不记得了。对你态度过于决绝,望你原谅。” 宁生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释然,更说不上感动,他又想起明庚藏在抽屉中的书札,那些黑白分明的、善变的、伪饰的怜爱和关照。 “奴……既得青睐已是上天眷顾,不敢埋怨公主。” 前桥不知他心中纠结,见他口称不怨,还以为是有回府之心。正琢磨怎么开口不会显得出尔反尔,宁生却道: “既然无人能担监督之任,奴倒有个提议——若公主信得过奴,不必郡卿前往,奴可去春台与兴国客商洽谈。奴为红郎时,爹爹是兴国人,奴懂兴国话,对厂中事务也算熟悉。” 前桥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她既没考虑过赵熙衡以外的人,也没想过回府的台阶都递到眼前了,宁生却绕开不走。 成璧生怕梁穹等人算盘落空,到头来赵熙衡没撵走,宁生倒是被挤兑走了,忙拦道:“宁兄,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把破烂吹得天花乱坠坑害国人的本事,你不如赵熙衡。要我说,去春台还是他更合适……”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声冷笑:“你这厮……我就当你是夸我吧。” —— 3. 众人讨论的焦点正抱着双臂,慵懒靠在门框一侧,姿态活像棵长歪的松树,也不知在那里杵了多久。他对着前桥皮笑肉不笑道:“这么重大的差事,你跟这几人商量,都不跟我说一声吗?” “这不是没见到你人吗?”前桥反客为主问道,“你干嘛去了?” 赵熙衡没回答她,自顾自走进来,轻蔑地看了眼宁生:“想去春台,还懂兴国话?就你那烟花巷的下九流阅历,什么时候轮到你进言了?” 纵然前桥在此,赵熙衡的气场还是能把宁生和陆阳压得忍气吞声,见他们没话说,又对前桥道:“不用考虑别人,我去最合适。” 就知道这个肥差赵熙衡势在必得,前桥嘴一咧,把丑话说在前头:“将在外不受命。等你去了春台,会不会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让我赔得血本无归啊?” “于我而言,钱是重要,但没那么重要。我不是饮鸩止渴之人,为了挣些小钱,得罪你这大金主,对我有何好处?我还指望您多提携我呢!”赵熙衡道,“若不放心,大可同我立字据嘛。” 立字据有用的话,还要大理寺干啥?更何况赵熙衡最擅长的就是反复无常。 前桥琢磨道:“你还是给我留个抵押吧,薪资我会给你照常开,若是顺利完成任务,抵押物原样奉还。若你监守自盗,抵押物就归我。” 赵熙衡听罢就骂:“立字据不信,非要抵押?你跟我算得还真清楚!” 前桥双手一摊:“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呀。” 赵熙衡没好气道:“你知道我没钱给你抵押。” “奇怪,你大婚时连个嫁妆也没有?”前桥道,“就算你没有,郡主府也总有些值钱的东西,你搞上几件,暂存我这里,我又不是不还你。” “安吉的东西,我动得来吗?” “那你就别去了。”前桥直接打断他的讨价还价,道,“宁生也不必去。我赶明儿上奏皇姊,让她给我派个宫官……” 她还未说完,赵熙衡就拍着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什么脑子啊?这种事还要圣上插手?她若插手了,日后还轮着你挣钱吗?” 前桥表示那就没辙了,把赵熙衡逼得没法,咬牙道:“你等着,不就是抵押吗?明日我就给你!” 看来这小子尚嫩,禁不住激啊,前桥呵呵直笑:“你为了能攒点小金库,可算掏了老婆本。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春台搞出什么名堂来。” —— 4. 宁生仍对回府迟疑不决,赵熙衡却相反,决心一定便雷厉风行,第二日就把几张纸甩给前桥,力度大得像要把她拍死在桌上。 前桥正在看孟筠改好的两张图纸,又见他摔了什么东西过来,抬头问道:“这啥?” “抵押。”赵熙衡不拿自己当外人,更把一旁站着的成璧当空气,搬椅子直接去她身边坐着,见前桥拿起纸张,发出他意料之中的惊呼。 “地契?!” “嗯。” “这是‘寡郎宅’的地契?不是……你偷这个啊?”前桥声音都走样了,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小声道:“把安吉外宅给我做抵押?有你这么吃里扒外的卿子吗?” “抵押给你不是正好?省得那群酸人成日里念叨……你直说,这抵押够不够格?” “够是够了……”前桥为安吉发自内心地一叹,“谁娶了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赵熙衡丝毫不以为耻,还腆着脸拱手道:“呵呵。过奖,过奖。” 前桥吐槽归吐槽,还是很不解。安吉防他那么严,他到底是怎么得手的? “这说来啊,要感谢收哥。”赵熙衡回答道,“你大概还不知昨晚出了一件大事,魏收那未婚的妻主,也就是北毅侯的二女儿,昨夜饮酒坠马,不幸去世了。” “啊?去世了?”前桥忙问,“可魏收还没过门,咋办?” 俩人婚期似乎也就剩十来天了,还没过门就死了妻主,难道要守寡? “能咋办,按从前那样办呗。”赵熙衡抱着双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确实棘手了点,毕竟在这个之前,收哥已经死了两任未婚妻主了,因此得了个‘克妻’的恶名。好不容易重新说了亲事,快结婚了,嘎巴,又没一个。昨夜听了噩耗,收哥万念俱灰,闹着要出家呢。亲王府、郡主府乱成一锅,我也是因此得了机会,嘿嘿。” 嘿嘿?嘿个毛啊,魏收拿他当朋友当亲人,亏他“嘿”得出来。 安吉这俩哥哥合着都是奇葩,一个搞逆后宫,一个是黑寡夫。难怪魏收明明比梁穹还要大一些,却到现在都没结婚,原来前面已死了俩未婚妻。前桥无处吐槽,只能讷讷叹道:“好倒霉啊……” “嗯,收哥这命啊……” “我是说安吉倒霉!亲哥出事,你又趁机吃里扒外。” 赵熙衡只当她在夸自己聪明,大眼一眯道:“只要不是你倒霉不就行了?说吧,有什么吩咐?” 前桥努力把被八卦震惊的注意力转移到正事儿上,将那张珍贵的“寡郎宅”仔细收了,道:“你这次去十来天就好,重点在于考察,选个地点合适的铺面出来,再在当地招点人帮你。目前新图纸还没投入生产,你带着现有存货去吧。” 赵熙衡也露出斤斤计较的本来面目:“没问题。出门在外可不比在京,衣食住行都没着落,你看薪资翻倍怎样?至于雇工、铺面、与当地商行的走动、车马,前期投入也不能少了。” 嗨,不就是要钱吗?前桥道:“这次我给你的钱你随便花,多余的放你那,不够再找我要。你一切自便,只需将各项支出记档,回来给我过目就好——不过我有个要求。” 赵熙衡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兴国有不少细作,别借着招工机会往我厂里安。这厂子迟早要交到我皇姊手里,你若想当郡卿当得舒坦些,就老老实实地干活,别有花花肠子。” 赵熙衡呼出一口气,对她的担忧不以为意:“我怎么说也是郡卿,你以为我还跟从前那样吗?我那时幼稚,对你还心存不切实际的希望……” “哦,现在呢?” “现在,你早让我伤心透了。”他话虽这样说,却一点也不伤心地抽走前桥桌上的新图纸,刚看一眼就赞叹道:“呦,这谁画的?有点意思。” “我找了个宫廷画师。”前桥没对赵熙衡说孟筠的事,生怕他知道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又闹幺蛾子。赵熙衡也不深问,只是道:“你一心要把厂子给你皇姊留着了?将来呢,给自己还是魏载宁?” 前桥不理他,料定他要说“牝鸡无晨”之类的兴国话。赵熙衡却道:“我倒是挺想看看,你做女皇是什么样。” 前桥意外地看他,然而他又补充道:“只是你别再立姓梁的为皇元卿了,着实无趣。” 前桥立即收回方才对他的刮目相看,认定此人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66.度假是一场危险尝试 1. 赵熙衡拿了钱回去,立即像只迫不及待出去浪的狗子,翌日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前桥出于好老板对员工的关心爱护,亲自送他至京郊。 如果不是梁穹、成璧和子昂也跟在身后,两人策马同行的样子还有些浪漫。 赵熙衡早已学会对其他男人选择性无视,他望着远处连成片的红叶,即将公款吃喝的兴奋背后,终于涌现出一丝离别之伤,叹气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留步吧。” 前桥痛快地将马一勒:“好,那我不送了,正好我还有事。” 赵熙衡有些失望,幽怨道:“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就去十来天,还搞依依惜别这一套。前桥无奈:“我不说点什么,这个告别不完整吗?” 赵熙衡点头。前桥腹诽他的麻烦,敷衍道:“那我赋诗一首吧!”这答案使他意外:“……长本事了,会的不少。” 呵,这才哪到哪。 前桥清清嗓子,望向远方,开口吟道:“送君千里终须别……”赵熙衡目带惆怅,同她一起望向路的尽头,又听她道: “正因分别才要送。若是今日不别君,千里万里无需送。” 赵熙衡收回远望的目光,盯着她故作严肃的脸看了半天,才道:“梁穹他姥姥自从不再为你授课后,可听过你作诗吗?” “……没有吧。” “没有就好。”赵熙衡道:“老太婆高寿不容易,别吓着她,怪可怜的。” 前桥忍笑,冲他抱拳:“好,保重!” “唉,保重。” —— 2. 前桥只知赵熙衡不受欢迎,却没想到是如此不受欢迎。 她在回厂路上听到咚咚一阵炮响,还以为出了安全事故,风风火火回厂查看,才发现众使奴在放炮欢庆。 “怎么弄的乱七八糟的?”佟辅导员冲出来埋怨道。明明这就是他放弃管理的结果,见到前桥还要装作履行职责:“下次不能在厂院放爆竹……” “罢了,大家开心嘛。”前桥拉着梁穹走进办公厅,佟辅导员跟过来陪笑道:“不知公主和庶卿要来,大伙玩得一时忘形。” 这还是梁穹头一次来冶铁厂,众使奴见了他别提多亲切,涌进来问好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合力帮他赶走情敌的光荣。 “诸位辛苦,今明两日暂时停产,大家自行回家探亲或是随处玩玩。快要入冬了,公主备了一些棉帛、酒肉,你们拿到家中去,交给亲人吧。” 梁穹将三车物资交给陆阳和宁生分发,便披上风氅,随前桥等人去工厂附近山林中漫步。 他来此没什么任务,其实是为度假。前桥本想让他放下手中的活出来玩一天,梁穹却说想不到哪里好玩,不如去京郊冶铁厂。 “去那干啥?” “您忘了,在下还没去过呢。” 前桥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思。这处京郊房产如同外宅,梁穹怕她早出晚归的背后金屋藏娇,给他吃个定心丸也好。加之附近山中林叶苍翠、金黄相间,景致的确不错,平日里没空观赏,正好带上府里几个男子一块儿秋游。 工人们放了假,佟辅导员、宁生、陆阳和闻人升等“干部”相约去京中酒楼聚餐,其余使奴们大多半心照不宣地留下。 等他们散步回来后,工厂几乎只剩公主府中那些人。平时这里燃着高炉,乌烟瘴气,打铁丁丁,人来人往,今日才像个山中别院。 梁穹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候,他在院中找个黄金位置,摆上三只竹凳,远望山景,十分惬意。 他心情很好。赵熙衡含量骤降为零的日子里,连空气都充满清新,纵然这段惬意只能维持十来天。 前桥坐到他身旁,见梁穹的目光悠悠望着远山,便有些后悔。这里除了近没啥好玩,游完山只能在此发呆,于是问道:“你去过的所有地方里,觉得哪处最好?” “嗯?”梁穹道,“在下除了京都,并没去过别处。” “你没出过京吗?”这让前桥很惊讶,“我以为你懂很多地方掌故,一定有丰富的游历经验。” 梁穹一笑:“那都是在书中读的。在下少时的确想四处游历,不过一来家教森严,没结交到相伴出行的友人,二来……也知婚期将至,要随时待命。” “哎呀,又是我耽误你啦?” 梁穹面带微笑地伸展四肢:“谈不上耽误,偶尔这样出来走走,不也很好?” 秋风穿过庭院微凉,卷起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响。前桥又柔声问道:“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们以后可以同去。” “殿下这样问的话,可就多了……”梁穹道,“南郡部落民俗与中部截然不同,在下一直想去见识。西部传统浓厚,风景奇伟瑰秀,凤苑、大亭皆有诸多名胜,也值得一观。还有峰峦连绵的八百云关,北部高耸的玉龙雪山,东部百雷海边百丈高崖……” 前桥一一记在心中,道:“明年开始,我就带你四处走走,把你想去的这些地方挨个去一遍。” 梁穹微笑点头。他知道这句承诺在公卿未定之前只是空话,但至少此时是她真诚的心意。前桥的吻落在颊边,被他侧头噙住,两人浓情未解,周围空无一人,前桥索性跨坐在他腿上与之拥吻。 耳畔只有鸟鸣、叶响,和竹凳发出的吱哑。 胯下的硬物正在抬头,前桥知道他已动情欲,附耳问道:“随我回去?” 梁穹的喉结上下一动,轻声道:“唤人替我吧。” 他的小癖好也在蠢蠢欲动,自从出了宁生的事,他再没主动提出多人运动。纵然有时和成璧一起陪宿,成璧也总打时间差,不愿让他从旁观摩。 前桥知道他憋得不行,反正是度假,索性放开点,便道:“让子昂来?” 梁穹一愣:“哦……” 看他忌讳的样子,前桥笑道:“你是不是看他身上……不大舒服。” 梁穹点头:“有些,不过殿下喜欢就好。” “得咱们都喜欢才行,那就换一个……” 可是换谁呢?院里的使奴一大堆,她一个都没睡过,唯一睡过的那个……目前还比较尴尬。正琢磨着,梁穹道:“陆阳如何?” “为什么是他?” 梁穹回答得理所当然:“他出力多,有功劳。” 前桥大无语:“你休想让我赏他上床,恩赏不是这么用的。况且他和宁生、佟着去吃饭了,还没回来呢。” “既然如此,那就子昂吧。”梁穹道,“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 3. 子昂来侍寝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则对主人癖好了如指掌。 他状似被动地躺在床榻,由前桥坐在腹上,抓着乳钉上的银链拉扯,他配合动作发出细碎的轻哼,给予对方最大的征服满足。等对方没了力气,他又转为主动,扶着对方腰腹有节奏地向上挺动。 问题只出在梁穹身上。他本是拥揽着前桥亲吻,帮她舔舐双乳,可前桥顺着他身体曲线向下摸去,将那物握在手中,总觉得比平日里要软一些。 她以为是时机未到,抱着他吻了一会儿,果然重新硬了,但只要不和他接吻,又会软回去。 罗子昂双乳在银链的衬托下红如滴血,缀了珠的阳物格外狰狞,见前桥快要到达高潮,他干脆跪坐起身,化被动为主动,一边揉捏阴蒂一边送腰,让前桥得以全程享受。可前桥刚享受了两秒钟就溜号了——她发现梁穹彻底软了。 “你……你到底怎么了。” 罗子昂看看两人,也停下来,将阳物从前桥体内徐徐退出。梁穹双眼根本不敢往那边看,对自己表现失常也十分惭愧:“在下……不大能专心。” 他只要看到对方的身体就会下头一点,和他初次见子昂时一模一样。由魏留仙施虐逐渐累积的罗子昂抗体,在得到固定搭档后逐渐瓦解,如今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似乎接受罗子昂的身体改造,对这几个男子来说都是很艰难的事……可为啥她能接受呢?难道她真的很变态吗? 子昂也明白问题出自他这里,帮前桥将体液擦干后提议道:“还是再换个人进来吧。” 梁穹过意不去,他知道刚才罗子昂已经很进入状态了,忙道:“你不必管我,满足公主为先,我去外室待一会儿就好。” 罗子昂道:“庶卿,奴是说,再‘唤’个人进来。” —— 4. 这年头没有字幕,前桥还是用高深的文学素养理解了一下,才知道罗子昂的本意。 再,唤,个,人,进,来。 能面不改色说出这六个字,罗子昂你也不简单啊。 他进一步解释道:“再唤个人来助兴,免得庶卿没处看,只能看奴。” 难怪罗子昂说出这话,原来是考虑到仨人严重分歧的性癖。 罗子昂不管内心是啥样,总之身体是个抖M;梁穹有牛头人情结,但对M过份的罗子昂下头;前桥则是混乱邪恶派,管他牛头马面,来者不拒。仨人喜好的确难以调和。 “唤……唤谁啊?”前桥看看子昂,又看看梁穹。 梁穹沉默一会儿,道:“阿籽、阿芪?” 这不是以乱伦和自慰提名的哥俩吗?好家伙,反正度假难得,从魏留仙那继承的这张老脸也不要了,自己也算借机见识一下。 阿籽阿芪两兄弟还真没离开工厂出去度假,估计其他使奴留下,也是为了等这希望渺茫的机会。 他俩得了召唤,眼中含着“等风等雨,终于等到你”的激动,对床上的前桥和梁穹叩头后,也不知是兄弟俩中的哪一个,带着颤音开口道:“重得召侍,奴们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全身脱个精光,一左一右地跪着,同时捧起前桥足尖吸吮。 纵然做了心理准备,前桥还是老脸一红,细碎的吻已经从脚踝移动到大腿根儿,其中一人埋首在她腿间,另一人抬起头来讨好问道:“公主,我们兄弟,还同从前那般服侍吗?” 从前是啥样的老规矩、一条龙,前桥也不知道,只能点头。 “那公主让我兄弟中哪一位伺候?” 连他俩谁是谁都分不出来,前桥随意道:“……那就你吧。” 这位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的闻言十分激动,咬唇给她磕了个头,而后对着另一人喜道:“今日由我伺候公主!” 另一人道:“好,我来伺候弟弟!” ……哎,不对?哎什么意思? 那位弟弟目视着前桥,幸福地掰开臀瓣,他哥哥则在其后摩擦一番,将挺翘阳物入进后庭,他二人迭罗汉般躺在床上,弟弟握着自己的阳具扭动腰肢,一边发出痛苦而愉悦的哼声,一边不住邀请道: “公主,公主,快坐上来啊!” 卧槽,他们当自己是糖葫芦串吗?穿山楂吗?哥哥已经在弟弟身下挺动起来,弟弟仍一边叫着,一边手握阳具发出邀请。罗子昂也煽风点火地来到身边,打算扶着她坐上那座人肉“刑具”。 原来这就是所谓“从前那般”,魏留仙的修为,自己这辈子是赶不上了! 前桥内心防线再次崩塌,刚要喊停,只觉手臂上被滴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又是几滴红血落下。 子昂见状愣了:“公主……”她伸手去擦痒酥酥的鼻子,顿时抹了满手红液。 鼻血?竟然流鼻血了?自己果然是修为尚浅啊! 梁穹慌了,连忙找来手帕帮她擦鼻子,唯恐天下不乱地冲门口唤道:“成璧,成璧!” 我勒个去你叫他干嘛! 前桥挣扎着想制止,却被血呛了一口,只能看到成璧闻声冲进来。他错愕地看着床上的五具裸体,其中两个使奴还乍着八肢,迭在床上串葫芦。 梁穹道:“去找医官过来,殿下突然流鼻血了。” 前桥不顾咳嗽,赶紧嚷道:“别去!!!!” 已经很丢人了,不要再丢人了!她夺过手帕,狠狠擤了擤鼻血,一边捂鼻,一边对成璧道:“你别杵着!先进来,把门关上!” 成璧跳进来,将门关好,牢牢抓着门闩,死也不肯接近面前的修罗场。前桥还要安慰他:“没事,没事,我只是视觉冲击太大了。” 梁穹回头一看,兄弟俩还在床上迭着,头疼地吩咐道:“你们两个快下去。子昂,拿水来。” 成璧靠在门口,看着乱做一团的五人,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扯扯嘴角。 —— 5. 深夜时分,阿籽阿芪带着被召幸的喜悦和沉重遗憾回去睡觉,前桥鼻中塞着布条,和梁穹、子昂躺在一处。 仨人犹如老僧入定,清心寡欲,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鼻子倒是好了,可成璧见了她就笑,前桥使劲打他一下以示封口。成璧笑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冲她扬扬,道:“人还没到春台,就阴魂不散了。” 前桥接过去,刚看到封皮上“公主亲启”四个字,就知是谁的手笔。她将信拆开,见赵熙衡写了一首小诗: “春台冬来早,早冬至春台; 若是冬不至,春也不曾来。” 前桥回忆起两人分别时的场景,再看这“诗”就想乐,废话文学算是被他学明白了。她再翻到背面,见到另一首诗: “曾与冬同去,梦与春同来。 红叶相思意,随风入客怀。” 一枚红叶缀在信后,前桥拿起叶柄把玩,心中涌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开心。 她知道这开心本不该有。赵熙衡或许是情感游戏的熟手,总能在两人正常交往中穿插拉近关系的行为,她明知这一点,也不免被他愉悦到。 这诗留着吧,还挺有意思的。 她将信纸和红叶装回信封,蓦然想起魏留仙藏匿的数十封来信。 当时的她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情,明知这段感情不可沉溺,又不忍遗失。 67.维护 1. 两日忙里偷闲后,山中又没了怡人的清幽,工人们回厂复工,前桥也把梁穹、子昂送回府。 公主府修缮已近尾声,四处还是叮叮当当,被山居安静养刁的耳朵听闻噪音有些难受,正印证外出度假的决定何其英明。 孟筠倒是对噪音司空见惯。这几日他不仅督促各处施工,还将前桥交付的大部分图纸重绘完毕。 图纸上标注清晰、细节到位,一看就知花了不少心思。前桥十分满意,对他道:“少司辛苦,今日我带你去京郊看看,你也好对我那些工匠当场督导。晚上回来,我请少司吃饭。” 她回去将赵熙衡的信藏在“老地方”,再次同孟筠回到京郊。下了马车,将他引荐给佟着。 两人同为宫官,客套一番后,孟筠便拿出新图纸给他看。佟着见了连声赞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总结道:“下官见孟少司此图,只觉有少司襄助,公主定将如虎添翼。” 孟筠谦虚推辞,又道:“不知可否叫来匠人与监管者,我与大家一同讲解,如有问题,也一并解答,往后生产时才避免误会。” 佟着立马召集资深工匠和所有管理人员,众人围住孟筠听讲。前桥虽听不懂,见孟筠事无巨细,耐心十足,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模样,便觉赏心悦目。 几份图纸讲过一遍,在场工匠十有八九已对他心悦诚服,孟筠便让他们着手去打个小样,他再具体提意见。 接着好说话的孟筠就被各种匠人拉走,问这问那,嘴巴一张便没有关闭的时候。宁生在旁听得认真,也属他心细,怕孟筠不好意思说疲倦,瞧着一个无人的空档,领孟筠去宿舍中歇着,斟了梨片煮过的茶水给他润喉。 孟筠喝了茶,感激地冲他笑笑:“有劳公子体贴。我总是这样,工作起来就忘了时辰。” “少司大人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孟筠疲倦的喉咙在茶水滋润中逐渐放松,目见宁生相貌堂堂,已猜到他是公主府使奴,心中有些留意,遂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宁生方才没纠正他的叫法,此刻被他深问,有些尴尬:“奴叫宁生。虽是奴籍,却不是府中公子。” 孟筠忙道:“宁郎,抱歉。我见你相貌出众,先入为主了。” 宁生不便对外人诉说其中关节,只道:“无妨,少司大人。” 孟筠从小长在宫中,识人眼力极好,他能看出宁生的尴尬和有意隐瞒,却不问他,只道:“方才我讲解时,你一直在旁倾听,是对制物有兴趣吗?” 宁生羞愧道:“奴不知何为兴趣。有幸入厂,便想学些本领,但一来没读过什么书,二来没做过重活,在厂内处理些日常琐事,想有所进益,也不知从何入手。少司大人讲得很好,画得也好,奴听了很长见识,便想多听听,多学学。” 孟筠对他回答很是意外,难得他长得出众,却不想着如何媚主,反而想学本事,不禁感慨道:“世人逐利,多有家世清白儿郎滞势为奴以求富贵,像你这般想法却是少见。”又道,“你没读多少书,可识得字吗?” 宁生点头。孟筠微笑道:“既然如此,便好办得多。六年前我初入司造局,也是什么都不懂,恩师送我一些启蒙读物,算是为我入了门。你若想学,我下次来时,带着送你。” 宁生未曾设想他有如此善意,心中又惊又喜:“真的?此物既是大人恩师所赠,想必意义重大,奴不敢要,奴应借阅后归还大人。” “书不贵重,难得有缘,赠你无妨。”孟筠道,“你若感激,便勉力学习,将来为公主尽心效力,也算是对我的回报了。” 宁生想跪下谢他,被孟筠拦住:“宁郎,谢你的茶,下次再会。” —— 2. 孟筠此行虽然疲惫,但心情不错。 这“外宅”和他想象之中大不相同,别家使奴在外宅伺候主人,公主府的使奴竟在清扫炉灰、做饭浣衣,他愈发觉得有趣。 “少司在想什么?” 孟筠桃花眼微弯,看着前桥便笑:“下官想到公主驭人有术,外宅中使奴不争宠爱,反而争着干活。” 前桥得意道:“我后院人多,这也算物尽其用啦。”她刚说完,又怕孟筠会因魏留仙的多情对她产生成见,补充道:“我使奴多,是因为我有收集癖,见到好看的就喜欢摆在后院,才不是因为花心啊。” 这是诱荷留下的“官方解释”,却引得孟筠道破天机:“下官怎么记得,使奴多是因您曾外宿青楼。” 前桥干咳。好吧,看不出来他还挺八卦的。 “梁庶卿是京中不可多得之儿郎。”孟筠道,“无论家教、学识还是风度,京中子弟无人能及。殿下厂中使奴也是千里挑一,但下官斗胆猜测,恐怕他们加起来,也不抵一个庶卿吧。” 前桥答道:“那是自然。” 成璧带着迟疑看向孟筠,他一直认为孟筠此刻的示好是有入府之心,却不料孟筠背地里声援梁穹,反而暗暗指责前桥的不是。 这人牌子都收了,却不想入府吗?成璧纳闷儿地琢磨,他是想干什么? 公主府内,梁穹早已准备好招待孟筠的晚饭,着人请来庆丰楼的大厨侍宴。招待孟筠格外省心省力,他没有特殊的口味和忌讳,只因口味源自葆懿宫私厨近十年的培养,与魏留仙几乎一模一样。 孟筠因修缮府邸的缘故成了公主府常客,与一众男子同坐也不生分。加上他性格谦和,平易近人,如罗子昂般不多事的人,都愿意同他聊上几句。 前桥看着看着,总觉得与孟筠同桌吃饭的场景充满协调——如果能一直这样吃饭,倒也不错。 梁穹、前桥平日里就爱自饮自酌,罗子昂也是海量,吃到尽兴,不由得多喝几杯,想为孟筠添酒,孟筠却道不能喝了。 前桥道:“你只喝了一杯吧?” 孟筠道:“下官只有一杯的量,殿下见笑了。” 前桥也不勉强他,冲着成璧努努嘴:“这有什么可见笑的,我们桌上有人连一口的量都没有。” 成璧不爱喝酒是有缘故的,被她这么说便不大高兴。也是平日里放松惯了,张口回敬道:“不喝自有不喝的道理,可不像某人,惯会酒后失态。” 前桥哭笑不得:“就你,还好意思说别人酒后失态?”他酒后才过份呢,直接往床上送。不过这话不能当着孟筠说,前桥嘿嘿两声不说话了,可说一半简直比直说还要伤成璧纸糊的面子。 他两眼一瞪过来,前桥便笑着服软道:“好好,我错了,我说错了。” 两人这样没大没小地打闹惯了,梁穹根本没放在心上,还为孟筠挟菜。孟筠却默默放下筷子,待两人闹够了,对成璧问道:“江公子少年时,曾在碧州铜山派学艺,不知师从何人?” “我师父是铜山派木长老。” 孟筠点头:“木前辈之名,下官也有所耳闻。原来禁军统领柳贺大人是公子的师姐?” 成璧只听过这个名字,却没见过柳贺,更不清楚孟筠为何突然这么问,实话答道:“是,不过我没见过柳大人。” “没见过?”孟筠状似意外地挑了挑眉,对他道,“下官没记错的话,国朝自古有制,皇室禁军及各宫府侍卫长,皆要定期接受禁军统领考核,成绩评定良好方可连任。江公子在公主府任四年侍卫长,竟未见过柳大人吗?” 他突然的诘问把成璧弄蒙了,下意识看了眼前桥,前桥马上打掩护道:“啊,是我不让他去的,他虽是侍卫长,毕竟也是我卿子……” 孟筠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近侍为人卿子,也需遵守定例。圣上后宫中有位穆皇卿,少时乃凝云堂选送的近侍,圣上即位后,他由近侍提为皇卿,仍旧每旬去柳大人处报道,同禁军一起接受考校。江公子既是先皇亲选,又由皇元卿拟定为侍,想必于宫规更无例外。” 他一席话说得成璧面红耳赤,前桥也有些尴尬,却找不到话去帮成璧反驳。孟筠说罢,起身离座,对成璧和前桥躬身施礼道:“殿下,江公子,方才下官酒后失言唐突,还请公子莫要怪罪,下官当罚三杯。” 成璧面色很不好看,却碍着理亏无法发作,只得佯装大度,以茶代酒与他碰了杯。孟筠说着只有一杯的量,一点不含糊地又喝三杯,也没见他上头。 前桥怕成璧难堪,半开玩笑道:“孟少司……若日后为人卿子,治家当是一绝啊。” 孟筠忙道:“岂敢岂敢。下官失言,再罚三杯。” 前桥连忙拦下,嘴上说着不必,心中却疑惑不已。他向来谦和,为什么突然和成璧过不去……成璧干什么惹到他了? 难道就因为成璧刚才凶了自己? 可是成璧和她顶嘴不是一次两次,魏留仙在的时候,成璧想发脾气也都发了,她更是不拘小节,早就习惯这种相处方式。或许在孟筠看来这是不恭敬的表现,他才想提醒成璧的? 可是,可是……成璧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前桥举杯掩饰自己的表情,陷入一些理不清却不禁遐想的疑惑。这是孟筠维护她的方式吗?他是以什么立场维护她的……他,对自己有意思吗? —— 3. 小小插曲之后,众人也算酒足饭饱,梁穹受命送孟筠回宫。夜深不便动用马车在宫禁附近走动,两人也都喝了些酒,便徒步而行。 秋风渐寒,孟筠望着薄云道:“看来要下雪了。初雪之前,公主府刚好可修整完。”又对沉默的梁穹道,“今日越俎代庖多了句嘴,希望你不要介意。” 梁穹道:“不会。其实筠兄所言,也是在下的心里话。”他深吸一口冷气,又缓缓吐出,“成璧为侍卫长以来,虽也算严于律己,但与其他府近卫比照,其实并不合格。他自己不知,公主也纵容,我为庶卿,说话多有不便。” “你这位置坐得不易。”孟筠道,“平日里要与他们互相关照,自然不可过于苛责。这些得罪人的话,我来替你说就好。” “如此,谢谢筠兄了。” 孟筠笑道:“不必谢我。我是为你,更是为她。你们妻卿日子还长,何必因此小事产生嫌隙?纵然不满我这个外人的‘无心之语’,她也不会迁怒于你。” 梁穹听他此言,骤然有些惭愧,见宫门就在眼前,停下脚步道:“筠兄……难道不想回到公主身边吗?” 孟筠奇道:“你问出这话,倒像是头一次认识我。” 梁穹知道以他的心性和抱负,定然不肯隐身后宫之中,当个籍籍无名的玩物。可凡事都有例外,对方不是别人,是与他从小相伴的魏留仙,是他在葆懿宫中、甚至其后留在禁中的唯一理由。 他还是想打探孟筠的真实想法,可孟筠偏偏卖关子,并不给他吃定心丸。 “我对她好,有很多种方式,并非只有当使奴一条路。”孟筠看出他的忐忑,最终还是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牌子会还的,请你放心。宫门已至,留步吧。” 梁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不舒服。这些感受很大程度上来自对内心真实自我的审视。他希望孟筠对魏留仙无私帮助,甚至帮他排除异己,可想到孟筠对接近会分走为数不多的爱,又不免介意。 可如今,自恃的容人气量和良好修养,竟在孟筠胸襟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吗? —— 4. 那边梁穹在送孟筠回去,这边成璧还在气恼,前桥坐在他身边好一顿甜言蜜语:“你不必管他说了什么,像从前那般就好。他是谁啊,管得了我们吗?” 成璧骤然怒视她,心道孟筠有这样的底气,还不是怪你那块牌子!你现在倒好,忘个干净。 前桥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他气自己不帮他说话,好言道:“孟筠是第一次来吃饭,不知道你的情况,话说得过了些。不知者不怪,咱们也不用听他的,你还照以前那样就好呀。我对小郎君喜欢得紧,没有任何不满。” 还“不知者不怪”,孟筠明明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他就是故意给自己难堪。成璧进府以来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当初飞扬跋扈的明庚都没敢招惹他,向来只有魏留仙能给他气受。 一想到被人抓住把柄挑刺儿,心中仍旧不悦,闷闷道:“我去睡了。” 前桥以为他要生气好一段时间,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去哄他,没想到成璧不见了。 “他去哪了?” 前桥去问梁穹,梁穹答道:“成璧一早进宫去了——去找柳大人报道。” 哈?前桥十分惊讶,问道:“你叫他去的?” “他自己要去的。”梁穹说罢,又笑道,“其实,殿下给的体恤未必是成璧想要的——他最初可没打算做使奴,一直想做您的护卫来着。” 前桥咋舌,孟筠不过说了一句话,他是赌气还是什么,值当记挂成这样?可同时又隐隐觉得,成璧有些变化也好。他如果早被正确引导,也不至于陪着魏留仙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 68.蜜糖与砒霜 1. 直到前桥吃完早饭,成璧还没从宫里回来。按说他缺席了四年,还敢只身一人面见长官,也是头铁得可以,不知此时是否正在遭受批斗。 既然成璧迟迟未归,梁穹便建议前桥去翼亲王府探望魏收。 这既是应走的过场,手中这份寡郎宅地契更有魏收的不世之功,如此想来,去探望的动力就盖过可能撞见安吉的别扭。 翼亲王府由外至内一片肃然,从气氛就能看出,魏收这次面临的问题不小。他大哥魏放也从建州匆匆赶回,管家迎她与梁穹进去时,翼亲王一家四口正齐聚一堂,神色都十分古怪。 “公主、庶卿还特意来看我,让你们见笑了。” 魏收靠在床边,疲惫的脸上写满了“颓废”、“厌世”和“出家算了”。他身边的翼亲王眉头上有一道很深的折痕,魏放捋着长髯忧心忡忡,安吉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几人像是刚刚争吵过。 当着前桥的面,这家人还算收敛,寒暄中试图营造一些和平的气氛,可说着说着就藏不住分歧,火药味儿又蹦出来。 “北毅侯那家女子,我本来就没看上。”魏放对弟弟道,“她与你也不般配,只因双方母上觉得年纪相合,便有了一纸婚约。她现走了,这也是你二人缘分未到,你何必出家自苦?” 魏收还没说话,翼亲王就拍桌子道:“婚约怎叫不般配?先皇在时,还让圣上唤北毅侯‘外姊姊’,收儿配她家女儿,难道还委屈不成?” 魏放面对强势的母亲并不退缩,道:“收弟这婚约是如何结下的,大家心中都有数。只因连着两任未婚妻去了,怕收弟落了闲话,便着急把他嫁给她人,敢问母亲,这女子与收弟见过几面?心中有他几分?” 翼亲王怒道:“儿大由娘,这是自古至理!为娘为收儿着想,为他说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有何不对?难道要让收儿像你一样,沦为世人笑柄吗?” 魏放不就此事与母亲争吵,转而对魏收道:“收弟,你不必为外间言论急嫁。能遇见喜欢的女子,等上几年又有何妨?若执意与不称心之人共度余生,每日都将是煎熬。你不信,且看父卿就知道了。” 宋卿是魏放心中的刺,上次他就不满于宋卿被翼亲王不闻不问,现在更是借题发挥,将翼亲王气得不行。 “我怎生得你这逆子出来?怨你父卿不曾好好教你,净学那些兴国娶妾陋俗。我让收儿为未婚亡妻服孝,你不帮我劝他,却教他动歪心,悖风化!”她骂到兴头上,转而变成无差别攻击,“我造了什么孽,怎生出你们这群倒霉孩子!” 原本一言不发的安吉被卷入战争,“啧”一声不悦道:“我怎么啦?我是让您丢人了,还是有悖风化了?当初我也不赞成二哥这么快缔结婚约。就算去了妻主又如何,皇舅爷送走四任妻主,不也好好过来了?” 翼亲王道:“国朝三百年来就出得一个皇舅爷,除他以外,你还听过哪个男子是不从一而终?皇舅即将九十大寿,收儿还是别去了。” 安吉呛声道:“二哥纵然去了,皇舅爷也不会开心。不为别的,若年轻时皇姥姥一味让他服孝、守贞,想来他不会如此长寿。” 安吉看着娇媚,其实是个挺会含沙射影的主,翼亲王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前桥知道,这两兄妹的出发点都是让魏收心里好受点,别对外界的评论和多舛的命运耿耿于怀。可魏收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仍旧颓然靠在床边。 “唉,这就是我的命数。”魏收叹气道,“又连累母亲、妹妹和兄弟因我争吵,让我更加觉得自己不祥。出家也好,与其受红尘牵绊,不如了断凡心,无牵无挂。” “你不嫁人便不嫁,何苦出家?”安吉再次意有所指,“若嫌家中有人催,你就来我府上住,我养着你。”翼亲王叫道:“你这是什么话,说得倒像是我连自己儿子都容不下了!” 她话说完,魏放和安吉都怒视着她,她也有点心虚,只好松了口:“唉,我不再急着给他说亲就是——如今想催也没用,怕是无人敢娶他了。” 她后半句说了不如不说,魏放听罢痛声道:“母亲,您少说两句吧!收弟,你同我去建州如何?”翼亲王立马瞪眼:“你敢?!” 我去,这家人是掰扯不明白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家“吉祥三宝”。前桥也不能戳着妨碍他们内讧,无效安慰了魏收几句,便和梁穹打道回府。 “收哥当真克妻吗?”回来的路上,前桥问道。 梁穹不以为意:“巧合罢。” 前桥幽幽道:“我觉得没准儿真是命数。”说不定诱荷给他的设定里就写了“克妻”两个字,直接刻进基因,这小妮子啥缺德事儿干不出来? 话说,如果魏收真克妻,可怜归可怜,合理利用也能起到生化武器的效果——没人要可以远嫁敌国嘛。赵熙衡不一直想夺嫡吗?不知他两个兄弟有没有这方面的癖好,让魏收过去联姻,比自己当倒插门女婿有用多了。 —— 2. 直到前桥归府,成璧还是没回来,让人不禁担忧起他在宫中的遭遇。反而是孟筠带着一箱书到了,说是要依约带给厂中一位姓宁的郎君。 “宁生?” 前桥对他俩突然的交情倍感意外,拿起书看了看,发现内容大多是讲木工、造器的,问道:“是他管你要的?” 孟筠称是,前桥将书放回去,道:“看不出他还挺爱学的,也有找老师的眼光。” 孟筠笑道:“既得殿下赏识,下官也会倾囊相授。” “我可没拍你的马屁。”前桥道,“孟少司昨夜那席话,已经点醒梦中人了——我家成璧今早就进了宫,向柳大人报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倒是知错就改,孟筠失笑:“下官僭越,幸好江公子是个爽利人,不曾放在心上。” 前桥知道成璧对孟筠是有怨言的,但梁穹说得对,成璧并非好逸恶劳之人,他或许并不满足魏留仙给他创设的温室,有人提出意见,反而给他走出舒适圈的契机。 “其实不怨成璧,是我对他太过纵容,给他近卫一职,也是不想让他屈身为奴,又想留他常伴身旁——说来都是我的一己私心。” 她想为成璧正名,却听得孟筠心中泛起酸涩,面上笑道:“殿下对江公子纵有私心,也是真情驱使。” 其实上次他就有所察觉,成璧说话无拘无束,没有上下之别,这既是恃宠而骄,也是一种底气。到底是进公主府最早的男子,与妻主的信赖无人可比。反观梁穹就谨慎许多,虽为府中庶卿,却没有成璧那份安全感。 他能看出这些微妙的关系,却也不得不开口提醒。偏爱和宠溺如蜜糖如砒霜,能让人微笑着睡去,也能让人痛苦地长眠。这些道理本该有人在她出宫建府后教她明白,可是为什么…… 孟筠看着她的侧脸,有些晃神。心中有个声音在替他发问:为何月枝和月婵都不在身边?为何公主府中不剩一个旧人,菊姑姑却可放心离去?为何会闹到为赵熙衡抗婚,与身边之人反目…… “孟少司,少司?” 孟筠将眉头的肌肉放松下来:“何事?” “你为什么……看着我发呆啊?” 不能出口的羁绊只能化为暧昧的关照,他找不到回应的借口,幸好下人来报江公子回府,前桥的注意力得以转移。成璧没有直接找前桥,他先是回了房,将所穿衣服换过一新。 “我进宫时正赶上柳大人训练禁卫,跟着练了一上午,衣服被汗浸透了。” 前桥见他面色还好,问道:“你师姐没有为难你吧?” 成璧斟酌一番才道:“我不守宫规在先,数落和处罚是难免的,但总归收获更大。”成璧说罢,不咸不淡地对孟筠抱拳道:“还要多谢少司提醒。” 孟筠连忙还他一礼,口中辞道:“下官惶恐。” 成璧是真心想谢他,可表达起来并没好脸色,前桥知道那是他在别扭。也不着急戳破,拉着两人往京郊去。 到了冶铁厂,孟筠又如泥牛入海,被工匠们团团围住。他昨日刚吩咐下去,今日成品还没完全做出来,只能将零部件一一看得细致。待手头忙活完毕,又去办公厅找前桥,正赶上佟辅导员在里面,他不敢贸然进去,就在门口等待。 佟辅导员出去时与他打招呼,前桥才发现他,责怪道:“你在我这儿不必拘谨,佟着也不是外人,下次让人通报就好。” 孟筠称是。见前桥手中摆弄着一个细长的东西,不时拉扯一下,表情像是不满意。那东西应是佟辅导员刚刚呈上,托盘下方正压着一份图纸,是前桥未给他看过的。 “少司。”前桥刚张了口,又道:“算了。” 他知道前桥想问之事与她手中物有关,见那东西莹白如蚕茧,却是一根棒状模样,不明所以,于是问道:“这份图纸,殿下倒是没交付在下修改。” “这东西有成品,并非我首创,图纸就不必革新了。”前桥道,“但目前不算称意,也让我有些为难。” “殿下不如对下官讲讲,或可分忧。” 孟筠很认真,却引得前桥古怪地一笑:“本来是想对你讲的,可是……咳咳,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殿下但说无碍。” 前桥舔舔嘴唇,坐直了身道:“那我就对少司直言了,少司别觉得我是耍流氓。” 她将手中之物交给孟筠,那是一个被织成寸长的棒状棉制品,尾后还缀着一根长长的棉线。孟筠从未见过此物,疑惑中等待前桥张口,听得对方道:“此物名叫——卫生棉条。” —— 3. “何为……卫生棉条?” “女子来癸水用的。” 孟筠低头看去,已经根据形态联想到了用法,神色立马不自在起来。前桥知道以荆国的尿性,对未婚男子说这些话恐怕不妥当,但工作当前,遮遮掩掩反而不好,索性直白道: “布带厚重,反复清洗不卫生,不如用此物放在体内止血。棉线留在体外,等血吸饱后,可以扯着线拿出扔掉。不过此物很难聚合,直接推入不算容易,最好有个在外辅助的东西,将它送进去。” 孟筠手中轻飘飘的棉条犹如千钧,耳廓早已红了,又问:“如何……辅助?” 前桥用手指比了个筒,另一只手食指放进圈内,道:“由一个硬一些的东西包裹着棉条,放入体内一截,将棉条推到位后,再把这东西拿出来。”总而言之,现在缺少塑料导管的替代品。 她比划得十分生动形象,孟筠满脸都写着“不理解但大为震撼”,他凑到离前桥很近的地方,小声担忧道:“异物入体,会否损‘阴池’?” “阴池”?啥是“阴池”…… 前桥猜着是指子宫或者阴道一类的器官,解释道:“理想状态是不会的,除非放得太久,忘了拿出来。” 孟筠俊秀的五官满是犹豫,低声道:“阴池生赤水,此乃阴阳化生的孕育之征。若截断血源,恐怕也会有损孕脉。公主三思。” 前桥才明白荆国人是怎么理解生育这件事的,同时也啼笑皆非——男子绝育手术都如此发达了,他们对待月经竟然还是蒙昧得很。 在孟筠的带动下,自己也不由得小声起来:“绝对不会影响生育,甚至可以带着它游泳,这是经过验证的。” 孟筠皱眉道:“殿下言之凿凿,莫非找人试过?——殿下万不可亲自尝试。” 前桥无奈道:“我若自己没用过,少司你都不信它靠谱。我总得亲自用了,大家才会信吧。现在缺少一个承担导管作用的东西,若有了此物,我肯定第一个试。” 孟筠与她对视半晌,见她坚持,又垂头去看那半成品棉体,最终让步道:“此物……关系重大,若殿下信得过下官,下官也想参与监制。” 前桥当然乐意,忙道:“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怕你觉得我耍流氓。对了,少司还未嫁人吧?宫官可以嫁人吗?” 孟筠把这些题外话屏蔽在耳外,硬着头皮继续道:“待下官觉得可以了,殿下才能使用,此前不可尝试,能答应下官吗?” 前桥以手托腮笑眯眯地看他,却没回答。孟筠挑眉,又问她一遍,前桥才道:“孟少司那么担心我啊?” 孟筠道:“公主之躯何等贵重,下官如何不担心?” 前桥的双眼带着些狡黠:“若是其他贵胄找你帮忙呢?若我皇姊找你,你会不会有这么尽心啊?” “除了殿下,还没人因私事找过下官。”孟筠垂眸隐去不该有的情绪,又道,“孟筠身为人臣,无论为圣上还是公主效力,都会尽心而为。” 嗨,他看着真诚,其实冠冕堂皇的。前桥没得到期待的回复,原本雀跃的心不免有些失望。看了看放在一旁的书箱,唤人道:“去把宁公子叫过来吧。” 她还保留着在府中时对宁生的称呼,自己也没意识到不妥。待宁生已至,对他道:“孟少司说你想读书,特意带了一箱书赠给你。” 宁生跪下谢恩,孟筠将他扶起,嘱咐道:“我已由浅入深,为你标出阅读先后次序。这些前人着作中难免有晦涩之处,若读之不解,可以记下来问我。” “多谢大人。” 前桥顺势和颜问道:“你还想看什么书?或有其他需要的,一并对我说了吧。” 宁生却垂首道:“有劳公主费心,没有了。” 他还是如此疏离。背着她可以管孟筠要书,当着她又一句多余话都没有。上次自己都不计前嫌明白约他回府,他倒好,摆上架子了。 这俩男的一个赛一个难搞,给台阶都会不下。想到魏留仙泡男人,勾勾手指就搞定了,怎么到她手里那么难?莫非自己作为新一代四有青年,倒不如这个大海王吗? 前桥只能意兴阑珊道:“哦,随你吧。” 69.邀月阁 1. 随着公主府修缮竣工,一场厚重的初雪也随之而至。雪落了一个晚上加黎明,等再出门时,已经可以没过毛靴的脚面。 前桥看着众人忙碌清雪的身影,恍然想到,那预言中的雪灾果然近在眼前了。 她本以为北境灾报会频频涌入中央,却未曾想这雪只下在荆国中部及南部地区,北边一点风声都没有。连赵熙衡的来信中都调侃道:“或许所谓兴国雪灾,要移步至京都了。” 她并不怀疑诱荷情报的可信性,虽然手环那头传来的消息依旧不着调。 诱荷前不久以天文数字买下了故事中最好的高校,成为其名誉校长——估计那钱正是她利用bug刷出来的。似乎还将一群高二同学组建成什么民兵组织,俨然有脚踏黑白两道的趋势。 当初她还抗议自己乱砍感情线,现在放开手脚,校园主线已经被玩得粉身碎骨。前桥只希望诱荷想出见面方法前不要作得太过分——至少把小命儿保住吧。 初雪之后,京都又是另一幅景象。 街道店铺一水儿挂上了布帘子,掌柜们手藏在毛袖里,笑吟吟地站在店门口,给路过的客人发一枚象征吉祥的铜钱。好不容易扫成堆的雪被孩子们再度弄乱,通红的小手将雪攥成冰球,笑着砸在伙伴棉服上。 初雪带给所有人喜悦,仿佛只给她的忧心蒙上一层薄冰。 雪也带来了另一个吉事,皇室一位长辈即将迎来其九十大寿。这位幸福的老鳏夫是先帝唯一仍在世的舅舅,也是现存辈分最大的人——当今圣上的舅爷。* 老头儿见证了四代帝王更替,作为肃帝魏濬生前最疼爱的兄弟,这份尊重被代代保留下来。 “其实皇舅爷年轻时候,有很多风流韵事的。” 梁穹脑子里记得的张家长李家短,绝对不比他读过的书少。他说皇舅爷年轻时面容俊朗,曾先后嫁得五位妻主,多是当朝是赫赫有名的王侯、将军、文士。 荆国古来流行老妻少卿,无论多大年纪的女人,都对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情有独钟,也是人之常情。皇舅爷也钟爱成熟女性,妻主们大多比他年长不止一轮,也是因此,他的丧偶概率大大提升。 每每丧偶,辄嫁她人,直到老头儿七十多岁,送走了最后一任妻主,民间渐有传言,说他长寿的奥秘是吸取妻主寿命为己所用。风言风语传遍大街小巷,终于把皇舅爷吓得不敢再嫁了。 如今老骥伏枥,他正儿八经当过卿子的家就有五户。除第一任妻主外,全部妻卿和睦,恩爱非常。这后四氏共十个后代,没一个与皇舅爷直接相关,却都因他是最后一任正卿而唤他父卿。 母系荆国之中能有如此庞大的“家族”,皇舅爷属独一份。 “难不成皇舅爷的孩子有四个姓?” 梁穹道:“是,分别来自季氏、谢氏、梁氏和姚氏。” 等等!前桥惊讶道:“梁氏?!” “嗯。”梁穹道:“皇舅爷第四任妻主,时任华文阁学士的梁琢采,正是我姨姥姥。” 好家伙,这一定只是冰山一角,老头儿长达五十年的复杂情史指不定能带出多少盘根错杂的关系。 皇舅爷年轻时候,大概率是个深受富婆喜爱的小奶狗吧。 这也让她想起魏收。同样是“送走”妻主的命运,皇舅爷和魏收的遭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翼亲王见到皇舅爷,由人及己,会不会对他儿子的际遇更宽容些? 梁穹又道:“皇舅爷爱热闹,您小时常去他府上玩耍。他宅院后园中有许多奇景,一方迷宫最为出名,按古阵法排列,是他第三任妻主羽光将军的手笔。” 魏留仙的这段童年记忆已经消失无踪,但从皇舅爷的邀约里,也能看出当年痕迹。如今宅院经过翻修一新,皇舅爷特意邀请已成家的小辈带着卿子、夫郎同往,热热闹闹游乐一场。 “能带几个?” 前桥问那皇舅爷派来递请帖之人,对方想到她家大业大,不禁失笑:“殿下放心,皇舅爷说了,多多益善。” 其实前桥想带的人没几个,不外乎府中几位男子,再加上位编外之人。 —— 2. 自打梁穹说过皇舅爷的府邸独特,既有武将威仪,又有文臣清雅,她就想到孟筠。作为司造局年轻有为的宫官,他一定对重修后的皇舅爷府感兴趣。 于是她去邀请踏雪而来的孟筠,对方轻抚着毛领上的水珠,模样很是意外:“殿下为何邀请下官?” “少司去过皇舅爷的宅邸吗?” “……不曾。” 前桥道:“我也算没去过,毕竟记不清了。我想少司如此懂建筑,大概会好奇皇舅爷府内长什么样子,想邀你一并前往。若少司不方便,当我没说。” 孟筠的确不大想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不想撞见可能记得他的故人。可是皇舅爷府,上次去那里,是多少年前了? 孟筠想起深秋满地的黄叶,记得是先皇故去的两年后。精神矍铄的老人尚能健步如飞,从他怀中接过灰头土脸几乎吓傻的魏留仙,遍布皱纹却有力的手指帮他按住手臂上狭长流血的伤口,口中不住宽慰道:“好孩子,好孩子……” 一晃十年过去了,九十岁高龄的他,还能如此康健吗? 他于是微笑:“多谢殿下记挂,下官愿同往。” —— 3. 皇舅爷身体还算硬朗,虽然牙齿仅剩一颗,耳朵也听不见,还能在仆人搀扶下勾着腰走上几步。 亲眷们虽被邀请,在女皇贺寿完毕前只能在府内一隅候着,遥遥望着皇舅爷府的一角,枯燥地等待。 女皇、元卿在屋内与老人坐在一处,下首站满了受邀祝寿的小辈。皇舅爷看到这么热闹,呵呵笑得开心,他其实糊涂得只能认出翼亲王魏云景,连圣上都认不准了。 他唤着女皇“云阁”,从她手中亲昵地拉过魏载宁。 “皇舅爷还认得载宁吗?” 老头儿吐出一个个难以理解的音,像是说话,更像婴儿牙牙学语。高兴之余,转眼精神头就快不济,女皇扶着他轻声道:“你们都散了吧,想玩耍的就四处走走,别吵到皇舅爷休息。” 魏载宁听了这句话,恭敬拜别后,立马拉着前桥跑出去。 “皇姨带我去玩!” 魏载宁平日里一定被管教得过于严格,被放开缰绳后,好像一只撒了欢儿的宠物狗,前桥只能着一位侍者带路,领着魏载宁和梁穹等人汇合,一同往皇舅爷的后花园走去。 皇舅爷宅邸面积甚大,曾历经三次扩建。第二任妻主季优辞世后,皇舅爷为羽光将军续弦,将军合并东邻,以阵法施种树石为景,入局即迷,称为“玄门奇阵”。而后嫁与梁学士,再扩一处为其藏书楼、校经阁;至最后一任妻主姚启识手中时,这位头发花白、来自西部的风雅女子,将宅院再扩一处,修整成温婉秀丽的西境园林,以湖水山石调和格格不入的各处建筑。 至此奇景告成,像是调和了院内建筑,更像调和了以皇舅爷为中心的一段风流艳史。 前桥等人也慕名来到翻修后的玄门奇阵,见树木山石勾勒出的复杂通路,道:“原来是座迷宫?尽头是什么?” 侍者遥遥指着一栋高高的阁楼道:“出了阵,便能来到这座邀月阁。” 有点意思。太阳即将落山,等到月亮出来时候,正好能在此楼歇息。前桥道:“不如我们也玩一玩?” 众人附议,侍者道:“此阵共有五处门,请各位客人自行挑选。” 前桥踱着步子,选了好久,终于认定一处,成璧却在另外一门前道:“这才是生门,你不懂阵,是走不到终点的。” 前桥疑惑:“真的?” 梁穹则对着东边一处入口道:“根据星象方位,在下认为这才是生门。” 魏载宁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道:“该听谁的啊?” 前桥笃定道:“听我的,这回绝对是我对。” “为何?” 她望着地上凌乱的脚印,得意道:“这处通道雪都被踩实了,一定是去邀月阁打扫的奴仆踩出来的,跟着脚印走就能到啊。” 侍者闻言便笑了,前桥觉得自己掌握到关键,成璧却道:“你还没进去,就被障眼法迷住啦。” 这是会障眼法?见三人各执己见,前桥看向孟筠,他站得更远,显然和大家想法都不一样,索性道:“既然大家意见不同,干脆我们一人走一条路,看谁先到终点吧。” 她伸手准备去拉魏载宁,谁知载宁早就跑开了,跟在罗子昂身后道:“罗公子,我也觉得你选的对。” 罗子昂纳闷道:“奴是瞎走的。”魏载宁不由分说将他推进去,走了一段,才小声解释道:“去年我来这玩过,知道该怎么走。你若是瞎选的,运气还真好。” 起初几人隔得不算远,隔着树丛还能听见彼此脚步,可走了一段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前桥循着脚印走,只觉离头顶露出的阁楼越来越远,几个岔路过去,脚印突然凭空消失,才发现自己上了大当。 成璧说得对,还真是障眼法。好在自己的脚印还在雪上,可以返回一段,转了几个自以为对的弯儿后,总算在直线距离上接近了阁楼,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她有些累,找了个石头坐着,心道这么跟他们玩并不公平,成璧遇到死胡同还可以用轻功跳过去,她只能望洋兴叹了。 有意思的是,明明每个人都在努力接近这座阁楼,却听不见彼此声音。这位设计者不愧为什么将军,当真厉害。 她没有理论指引,脚印也不靠谱,只好走走停停,按照灵感乱走。转眼已是夕阳西下,抬头看着阁楼,还没有人影出现在上面,知道大家正和她一样乱转。 傍晚日光不足,只好向着夕阳方向前行,又过了两个弯后,突然见到有个人影在山石旁坐着。 终于遇见活人了! 残阳在人影身后镀出一圈金边,他的影子一路拉到前桥脚下,她听见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盖过踩雪的吱嘎。孟筠起身,对于前桥出现于此似乎并不意外,倒像专门等着她一样。 —— 4. 为何会遇见他?这就是命运吗……前桥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冲他笑道:“少司也被困在此处了?这迷宫还真厉害。” 孟筠点头:“羽光将军深谙阵法,是位军事奇才。六十年前谢家母女在北境创下齐渡大捷,为荆平定三州之乱,曾令兴国乱贼闻风丧胆。她做此迷阵,虽是娱乐之举,其中智慧却不可小视。” 原来这个将军是老赵家的大仇人。前桥道:“若是始终走不出去怎么办?” “等入了夜,若还有人走不出,便有侍人进入,提灯引路,殿下不必担心。” 他熟稔得令人惊讶,并不像第一次来此。又不着急寻找出口,恐怕出去的方式早就被他看透。前桥觉得孟筠好像看在树桩前的猎人,等着她这傻兔子一头撞过来。 “殿下想自己走出去,还是想等侍人带路?” “当然是自己走出去啦。”前桥一边寻找,一边道,“只是我找不到出口,怕是离正确的路越来越远了。” 孟筠笑道:“这倒未必。通往邀月阁之路,或许就在眼前。” “少司既然知道怎么出去,何必又在此等着?” 孟筠垂眸笑笑,不知是独处的夜晚让他卸下心防,还是场景和当初太过相像,他终于没有回避对方。 “下官想着,殿下可能会在此处打转,就等了一会儿。” 前桥觉得神奇:“我都不知自己在哪,你又怎么会知道。” 孟筠没回答,他望着面前的假山,对前桥使了个眼色。前桥刚才明明探过那里,并没有路,孟筠便走过去,把手放入“阴影”中。 “一些利用光影不置的障眼法,殿下请细看。” 一处入口被不同颜色的石漆隐蔽起来,像是有着斑驳投影的平面,孟筠却可将手探入其中,对前桥解释道:“此阵白日与夜晚不同,若是白日,这些把戏骗不过殿下,现在云多月暗,殿下才未看清。” 魏留仙有些夜盲,前桥是知道的,可她惊讶于孟筠了解得一清二楚。孟筠先她一步低头进入暗门,提醒她小心脚下。 途中杂草与积雪更盛,纵然有孟筠开路,每一步还是走得小心翼翼。她一个趔趄后,孟筠立即停下,却只将一截衣袖伸到她面前。 “殿下抓住下官袖子,此路难行,下官带着您走。” 前桥紧紧扯着那方衣袖,只能看见脚下的阴影和一具宽阔的后背。当雪路消失在台阶上,抬头一看,竟然已经到邀月阁门前了。 “恭喜殿下与公子,请上楼来。” 侍人提着灯笼将她二人引到楼上,正值月挂中空,可将整个阵林尽收眼底。几个脑袋正在密密麻麻的通路中乱窜,成璧果然鬼鬼祟祟在一处翻墙,不禁让人感慨羽光将军修建此阁的恶趣味。 前桥与孟筠相视一笑,虽然已经登阁,她仍旧没放开扯着孟筠衣袖的手,孟筠也心照不宣地没将袖子收回。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连接处拉扯出重量,对方的体温似乎能顺着冰凉的夜风传递而来。 前桥有点想抓住温度传来方向的那只手,却怕孟筠觉得冒犯。她攥了攥拇指,指尖微微冰凉。 孟筠却像见了她的小动作似的,轻轻一叹,从侍人那里拿过热腾腾的手炉递给她。 他又知道了。 他知道夜盲,知道她的意图,知道她身边人的软肋,连她喜欢吃什么都一清二楚。若非他心细如发、处处留心,怎会只相处这段时间,便对她了如指掌。 前桥捧着手炉,垂头笑道:“从前我以为没有可比梁穹的男儿,如今倒是觉得,日后公卿完全可以按孟少司的标准找。” 孟筠道:“下官焉有此福。” “少司未曾嫁人,可有心仪女子吗?” 孟筠沉默许久,点头道:“下官福薄,与之无缘。” 他是真的有这个心上人,还是在找借口?前桥执意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禁中女官吗?少司但说无妨,我可以帮你。” 她说着帮忙,脸阴沉得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孟筠苦笑道:“谢殿下美意,不必劳烦了。” “为什么?她……她去世啦?” “……不是。”孟筠斟酌道,“此人算是下官一位青梅竹马,长大后许久未来往。如今她已成家,将下官忘却。诉说心意徒增尴尬,还是顺其自然吧。” 好家伙,还真有这么个人?既然有心上人,干嘛还对自己表现得如此关切啊?难不成是个中央空调,对人习惯性周到? 挫败感夹杂着不悦,再加上那么一点侥幸,前桥问道:“孟少司,既然你心中之人已无望共度余生,你愿不愿意……”她还未说完,成璧便登上阁来,对她道:“看来还是你和孟少司破阵最快。” “江公子的轻功也不赖。”孟筠笑道。 成璧上了邀月阁,见下方种种尽收眼底,便知自己翻墙作弊已经暴露,尴尬地摸摸鼻子,对前桥道:“他们估计走不出来了,还是接应一下吧……” 前桥点头,她的表白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孟筠也没再继续话题,唯有手中一方暖炉散发渐冷的热气。 —— *皇舅爷:其实就是舅姥爷,但想到按照我的设定,并没有固定的所谓“爷爷”,干脆以爷这个男性身份代替所有长辈吧。 70.少女情怀总是诗 1. 提灯的侍从组成夜色中的金线,穿梭于迷宫条条通路,将众人领回。梁穹虽没亲自走出,却玩得十分陶醉。 “羽光将军故去已久,阵法玄妙历久弥新。” 魏载宁则气恼地拉着罗子昂道:“我上次明明不是走这条路出来的!” 他记性不错,却不知此阵因时变换,出门之法也因时不同。魏载宁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宫游玩,却在迷宫里浪费掉大好时光,刚下邀月阁,就可怜巴巴地被领回皇宫。 前桥的马车先将孟筠送到宫门口,才往公主府去。梁穹见她沉默,搭话道:“殿下是如何破解阵法的?” “哦……我一开始顺着脚印走,后来顺着夕阳走,再后来顺着感觉走……”她停下不语,因为再再后来顺着孟筠走。 “如此看来,倒是无招胜有招了。” 前桥满腹心事,随意点头应付,成璧见状便道:“庶卿别问了,这位的魂儿已经被勾走了。” 他俩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都猜着邀月阁上两人独处时一定发生过什么,殊不知前桥赖以回忆的只有一截衣袖。这也让她喜忧参半。 孟筠那截袖子恰如他的态度,不拒绝也不接受,像是吊着她玩一样。她理解了为何有人心甘情愿掉进爱情游戏的陷阱,因为可望不可即本来就有致命的吸引力。 在感情中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被动,否则愧对魏留仙的海王之名。前桥决定给自己冷静时间,等次日孟筠再来访时,她选择避而不见,可也因此更加坐立难安。 好在下人此时递来一张拜帖。她拆开,里面是熟悉的空白。 是乐仪? 她出门去找,没见人影,便决定去侧门看看。果然如她所料,一个头戴幕离、被斗篷包裹严实的人正站在墙根下,单看高挑的身段也知道是谁。 “真是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乐仪压低声音道:“进去说。” 前桥将她领入侧门,到了院内,乐仪把自己从藏匿身份的斗篷中解救出来。 “事情办妥了,我回京复命,刚从宫中出来。” “粮食运到了?” “还没有,我负责前半截,保证粮食筹备以及两路安全出南郡,剩下的由押运官负责,我无权过问。” 如此看来,估计雪灾来临前可以将将完成储备。前桥着人给她奉茶,又道:“你接下来还要回南郡?这次是找我告别的?” “不光是告别吧……”乐仪手握着茶杯摩挲两下,微微皱眉道,“收哥怎样了?” —— 2.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魏收再次丧偶之事竟然也传到乐仪耳中。前桥实话答道:“前几天我去亲王府探望过,他精神头不大好,想出家呢,连皇舅爷九十大寿都没去。” 乐仪又问:“翼亲王怎么想?” 前桥道:“她想让魏收为亡妻守孝,但安吉和魏放不同意。翼亲王拗不过两个孩子,也没法劝服魏收不出家。这家人吵很久了。” 乐仪苦着脸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前桥觉得她很不对劲,往常闲不住嘴的一个人,今日沉默得诡异,于是问道:“你到底来找我干嘛的?” “我……”一向伶牙俐齿的乐仪竟然张口结舌起来,“唉,有件难事,我自己想不通,找你商量商量。” 前桥忙道:“都是自家人,有话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乐仪向她投来一个感念的眼神,清清嗓子道:“你知道我家中情况。母侯与父卿感情疏离,我耳濡目染,也从不看重婚姻之事。觉得与其束缚一生,不如及时行乐。近年母侯想让我成家立业,我也找借口拒绝。” 前桥点头。乐仪幸好是个不婚主义,否则以她的花心程度,做她卿子应该比做魏留仙的卿子还难。 “这次回京述职,圣上突然说想为我凑一门亲事。” 靠,这么突然?“是哪家男孩?”前桥刚问出口,突然想到她们刚才还在聊魏收,惊道,“啊……魏收吗?” 乐仪抿嘴看她,对她的猜想已经默认:“……我拒绝了,圣上便再不提。” 好家伙,果然是魏收,难怪她会这么阴沉……如果是自己被赐婚,大概率也会阴沉吧。这是给功臣的奖励吗?诅咒还差不多,女皇心真大。 她拍拍乐仪道:“做得对,拒绝了就好。” 乐仪看上去却不轻松。“你是知道我……一直喜欢什么样的。”她凭空将手这样那样舞了一下,看得前桥一脸懵:“不是很明白。” “嗨,就是玩得开的、听话的,嗯……最好在床上放荡一点的。”乐仪嘿嘿道。 想起之前在春喜楼上见过的“世面”,前桥很难不撇嘴:“哦,你直说嘛,魏收这样的不对你口味。” “唉,话也不是这样讲。”乐仪竟然又拧巴起来,“收哥这个人很好,真的很好。大家少爷,明事理、平易近人,和他势利眼的妹妹、不着调的哥哥完全不同。虽说他不是宋卿之子,但若说谁继承了宋卿年轻时的风采,还是魏收。” 前桥捂着下巴观察乐仪,感觉自己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乐仪也觉得自己的话没说透,补充道:“就像梁穹一样,他合适当卿子吧?当初你却不喜欢他。魏收也适合当卿子,但是……” “但你也不喜欢——那不是正好?嗨,一个提议而已,我皇姊又没逼你娶他。” 乐仪沉默了,似乎历经了一会儿天人交战,才道:“我没说我不喜欢。” —— 3. 哈? 前桥捂着下巴的手放开了。她啥意思?喜欢魏收?刚不是说不喜欢他那样的? 乐仪皱眉道:“该怎么说呢……这也是我目前不舒服的由来。我拒绝了,但并不开心——大概是后悔吧。” 哈? 前桥道:“你别闹,他即使性格合适,却不是好娶的——他克妻啊!” 乐仪挺不愿意听这话:“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在他有‘克妻’之名前……我曾向他提过亲的。” 啥玩意啊,她不是不婚主义吗?提亲是怎么回事? 乐仪解释道:“当时提亲,真不是因为喜欢,更多出于儿时胡闹和朋友义气。那时放哥很受女子欢迎,就有人笑魏收,说他长得不如放哥好看,将来是没有女人肯娶的。魏收听了难过,我也是年纪小,思虑单纯,觉得不能让朋友没面子,就夸下海口,向他讲:‘谁说没人肯娶你?我就肯娶你!’而后回南郡,怂恿我母侯向亲王提亲。 “我当时尚不知婚姻是怎么一回事,母侯却认真以待,借着奉旨来京之机找翼亲王说了,可亲王一听,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母侯劝我换家男子追求,我感到十分丢脸,认为她们看不起我这个边陲野民。好在知情者不多,我和魏收也尴尬,此后只当无事发生,再没提过。” 乐仪口中那个纯情少女,和现在的形象可谓天差地别,前桥一方面觉得荒诞,一方面又不便表达,只能安慰道:“你父卿是翼亲王亲弟,她怎么会看不起你?会不会是当时你年纪太小,她觉得不合适?” “才不是。”乐仪回答得斩钉截铁,“拒绝我后没一年,她就给魏收说了个妻主。只是那家女子未等成亲便去世了,魏收守孝三年,才订了第二门亲。” 好吧,那大概就是没看上乐仪。 三岁看老,或许英明的翼亲王早就根据少女时代看出她日后的不着调。 “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乐仪纠结得很:“魏收若顺利嫁人也就罢了,可他嫁一个死一个,我就没办法不怀疑……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啊?” 前桥看她像看傻子:“命运啥啊?命运安排他下一个克你啊?” “不是克我,是等我。”乐仪难得正经道,“圣上今日之言或许不是有意,却弄得我心乱如麻。留仙,你帮我个忙,我想私下与魏收见一面。当年那件讳莫如深的事,总该找机会亲口问问他。” 还问,有啥好问的?前桥算是看出来了,乐仪死要面子说是义气,或许那次求亲的确有真心在。被拒如同喉咙里卡了多年的刺,吐也不能,咽也不是。 想到洒脱如她也有为情所困之时,自己追求孟筠的不顺也有所释然。 乐仪知道她不大乐意,便道:“你上次想见赵熙衡,我可帮你了……”不待她继续威胁,前桥马上拦住话头:“帮帮帮……我没说不帮啊。你先在我这住两天,容我想想办法吧。” “这还差不多。”有朋友倾诉心事,乐仪那副没皮没脸的状态又回来了,呵呵笑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前桥便让人去厨房取食物。丫鬟将门一推,正赶上梁穹领着孟筠从远处走过。乐仪眼尖,立马把脖子抻得老长去看。 都快成长颈鹿了,她真是色心不死啊! 前桥奚落道:“又惦记什么呢?就这德性还好意思对魏收念念不忘。” 乐仪压根无视她,望着门口奇道:“筠郎?” “啊?” 乐仪冲她瞪眼睛:“我没看错吧,刚才在梁庶卿身边的男子,是不是筠郎?” 前桥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又看回乐仪。压根没想过她会认识孟筠,更没想过她会叫得这么亲昵。 “……你说孟筠吗?” 乐仪有点急:“否则呢,你还有几个筠郎?你什么时候把他找回来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前桥这下彻底傻眼了。她盯着乐仪,默默靠回椅子,无数不可言说的怪异终于像是开解的线,梁穹的态度、孟筠的关怀和疏离、成璧的怨怼和服从…… 就知道这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路人甲属性的优质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嘛,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魏留仙的种子早就把这片土地播撒过一遍了! 乐仪见状酸酸道:“呦,忘了?你可真是薄幸啊……” 前桥怒道:“别说风凉话了!我是不是早就认识孟筠?” “啧,何止是‘认识’啊……”她见前桥双目快要喷火,不敢再卖关子,耐心解释道:“你未出来建府时,筠郎是你身边蒙官。” “听不懂。” “这么说吧,你小时由他贴身照顾,干的都是梁庶卿、江公子现在干的活儿,他也是你用过的第一位男子。”乐仪接着又笑得古怪,“你脑子有问题,不记得也就罢了,梁庶卿明明认识筠郎,也不说……哎,或许是我的错,不该多这句嘴吧。” 这都啥跟啥啊? 前桥心中万马奔腾,恨不得把诱荷掐住脖子摇。孟筠怎么变成魏留仙第一个男人了?她第一个男人凭什么不是二狗子啊!哪有谈着初恋还跟别人这个那个的,海王小妮子到底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大量信息瞬间涌入使她倍感头疼,更头疼的是梁穹——他从小认识魏留仙,没道理不认得孟筠,为何也不告诉她真相? 乐仪还趁机煽风点火:“你也别怪梁庶卿,男人嘛,嫉妒心重情有可原。”给前桥听得越发来气,这回她只有一点确定,就是不能再和孟筠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去把孟少司请来。”她派走一个丫鬟,又对乐仪道:“你给我在这待着,我倒要看看,在你面前他还有什么话说!” —— 4. 孟筠再被叫去时,料定昨夜那些对话又要进行一遍,心里早演练好如何与她打太极。进了房门,果然丫鬟仆役都不在场,只有前桥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地打量他。 “殿下有何吩咐?” 他从容镇定,前桥却摆着一张冷脸道:“想问问少司心中那位‘青梅竹马’,到底姓甚名谁。” “下官随口之语,殿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还不说实话?前桥咄咄问道:“你不告诉我是谁,她总得有个身份吧?是女官?丫鬟?贵女?还是别的什么?” 孟筠头疼,她果然和赵熙衡联系密切,坏习惯都学得有模有样。 “年少时遇到的女官,现已出宫了……”他还想搪塞,却听见侧面传来一阵咳嗽,转头看去,乐仪正从屏风后走出,朝他叹道:“筠郎啊……你都回来了,还瞒她做什么?” 他准备好的台词被骤然截断,望着眼前之人,徒劳闭上嘴巴。乐仪既然在此,隐瞒已是毫无必要。四只眼睛一同盯着他,像盯着一个变戏法穿帮的街头艺人,他唯有苦笑:“是县主殿下啊……” 前桥看他反应,确信自己当真被耍了一道。孟筠那张曾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如今简直让她又气又恼。 “孟少司,孟筠——耍我很好玩吗?” 孟筠沉默,前桥气道:“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是不是想隐瞒和我这段过往,方便以后再嫁她人啊?” 他百口莫辩,却还坚持试探:“……殿下当真想起来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前桥起身走到面前,猛然一把捏紧他的手腕。 “我是真搞不懂……”她疲倦道,“我搞不懂你,搞不懂梁穹,更搞不懂以前那个自己……我一腔真心,快被你们搞疯了——我好惨啊!!” 怒吼声震着双耳,手腕处五根玉葱般的手指抓得牢固。孟筠盯着那里,直觉感到有什么在面前一闪而过。 —— 5. 前桥目之所及在红光中扭曲,唯有抓着的那截手腕未变,只是在光芒中更加白皙、纤细。 手腕的上方渐渐凝聚出月白色的衣料,再往上看,一位少年正在朦胧的晨光中睡得深沉。 果然是有剧情在的,他果然不是个过路的NPC。望着孟筠稚气未脱的沉睡面庞,前桥听到自己叹息的声音。手刚松开一点,便再也找不到抓握的力量。 她唯有近距离打量那张睡颜,看他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想到这个宝藏男孩与魏留仙有牵绊在先,心中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淡淡失落。 不知看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木质地板从远处传来,最终化作“咚”的一声巨响。严闭的房门骤然被推开,不仅将静谧的黎明打破,也把沉睡的少年惊醒。 “孟筠!孟筠……” 房门开到极限又弹回,再次发出刺耳噪音,魏留仙比她初见成璧时还要小一些,她赤着脚,披散头发撞到房内。 孟筠刚坐起身,她的屁股就落在床边,瞪眼急道:“我做了个梦,好吓人,好可怕!” “……什么梦?” 她身后原本有四个提鞋拿衣追过来的丫鬟,都在孟筠房门外垂头等着,谁也不敢贸然往里看。半掩的门内传出魏留仙的大惊小怪:“我梦见梁太师是老虎精变的!她现出原形,将载宁叼了去,又想叼我!” 孟筠听了,一头躺回床上,望着彩绘的天顶长叹道:“我知道你今日不想去‘受戒’,倒不必找这借口。” “不是借口,我当真做了噩梦!”魏留仙见自己的话不被当真,蛮横掀起被子想薅他起来,却触碰到孟筠胯间撑起的一处。 孟筠猛地坐起,抢过被子重新捂在身上,无措地盯着她。 她则收回那只触犯禁忌的手。她尴尬,恰说明她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这导致更深层的尴尬立即将两人包围。 孟筠望眼门口站着的丫鬟们,小声对魏留仙道:“你先出去,容我更衣。” 魏留仙没动,眼神再次向下飘去,似乎想把被子烧穿个洞。她在孟筠的僵硬中凑近,嘴巴放在他耳侧,轻声却涎皮赖脸地说了四个字。 “我想看看。” 前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小妮子懂事也太早了吧!难怪她初见成璧会如此熟练,果然海王要从娃娃抓起吗! 孟筠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早在她的无理要求下红了脸颊,紧紧按住被子道:“……别闹。” “我没闹。”魏留仙声音虽小,语气却倔得像头牛,“给我看一眼……我还从来没看过呢。” 孟筠紧张得说话都磕巴起来:“它、它岂是可以随便看的。” “给我看也随便吗?反正你迟早要给我看。”魏留仙一笑,冲他暧昧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是蒙官——三月前乃如开了蒙,她早对我讲啦。我不迫你侍寝,你只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孟筠好像能猜到今天的局面正是乐仪的“功劳”,他无奈而苦恼地望着那张笑脸,对贞洁的维护仍旧如按着被子的手那般寸土不让。 “那殿下告诉菊姑姑,让她命我开蒙。只要她下令,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在此之前,恕孟筠难以从命。” 孟筠显然十分了解该如何跟魏留仙相处。他虽是下属,却坚守底线,软硬不吃,倒换魏留仙黔驴技穷,只能低声故作严厉道:“别以为我不敢!” “殿下哪有不敢的事?”孟筠淡定地反客为主,“去找菊姑姑吧,我要起床了。” 一向霸道的魏留仙估计很少碰过这种钉子,嘴巴一鼓,气冲冲地走了。她刚把房门摔上,孟筠就大松口气,憋着的冷汗瞬间流成瀑布。 表面那么淡定,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前桥哭笑不得地想,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与其说主仆,倒不如说像兄妹。魏留仙色厉内荏的本质被孟筠充分把握,她狠话说了一堆,到底还是没有行动。 那天以后,就像有人把记忆抹去一般,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未提起这段尴尬的插曲。 魏留仙依旧上她的课,下课就和赵熙衡打闹玩笑,孟筠依旧为之伴读,在菊姑姑等人看不到的时候,肩负起草作业初稿之重担。 然而也有端倪证明,懵懂的少女情怀纵然没展示在嘴上,也悄悄在心里发了芽。 71.欲障 1. “何为‘忍精同快’?” 魏留仙手执圣贤书,口出浮浪词,把菊姑姑吓了一跳。她绕过去瞧书中的内容,字里行间也没有这等猥琐之语,纳闷道:“殿下从何处听来的?” “张乃如说的呀。”魏留仙又问道,“是什么意思?” 菊姑姑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皮发麻。乐仪每次来京都能带来一股开放之风,在她开蒙后尤为过分。自家公主旺盛的求知欲正与此相合,跟着乐仪学了很多不三不四的知识。 她不想接茬,但魏留仙再三询问,终于把一屋丫鬟都问笑了。中有一人调侃道:“公主若实在想知道,让筠郎教您吧。” 魏留仙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孟筠,对方正无奈地摇头。葆懿宫上下心知肚明,孟筠早已到了可以侍寝的年纪,以往菊姑姑觉得魏留仙还小,并不接这话头,此时却叹道:“也是,公主日后出宫建府,总不该如此懵懂。筠郎,既然殿下总缠着问这些事,你便教教她吧。” 不待孟筠领命,魏留仙截在前头拒绝道:“我只是好奇问问,不值当如此当真。” “殿下若经历过,便无需发问了。” “我不问就是。”魏留仙不悦道,“你若是能答便答,不能答直接说,何必处处推给孟筠。” 她话语中的袒护任谁都听得出来,几名丫鬟在远处偷笑私语:“公主是舍不得筠郎呢。”话音落在孟筠耳中,带来微痒的舒坦。他留下来将书本按顺序整理好,淡定得像是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魏留仙趁着没人重新踱到他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这次幸好有我为你顶着,你打算怎么谢我?” “为我顶着?”孟筠奇道,“上次不知是谁说让菊姑姑下令,却没了后文。这回又为我顶着了?” 魏留仙哼哼两声:“反正你迟早是我的,我又何必急于此时?”接着又道,“不如在我身边多留些时日,好不好?” 孟筠笑笑,接收到她话语的那侧耳廓有些发红发烫。魏留仙也噙着笑坐下,撑起面颊看他,两人保持着一截小臂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好不好也不必回答,彼此的心思早已心知肚明。 他头一次从秩序井然的书架中读出安静而朦胧的暧昧,可是这宁静的氛围也容易被打破。魏留仙得寸进尺道:“你也迟早要教我的,倒是跟我说说,什么叫‘忍精同快’?” 孟筠无奈地递给她一本诗集:“殿下有空多读些好书吧。” 魏留仙不接,小声道:“不说也行,你给我看一眼。”她向下方以目示意,“我保证只是看看,什么也不做。” “……休想。” “唉,你可真是不解风情。”她被拒绝也不恼,反而呵呵地笑得开心。她不为得逞,只是过过嘴瘾,顺便打破那种让她心跳而无所适从的暧昧气氛。 孟筠是她捧着的一坛醇酒,名为“欲”的酒气正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外溢,可理智又时刻训诫她饮过便无的道理,使她不肯鲸吞暴殄,只愿小口地品。 可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将醇酿满满盛上一碗,端到她面前。 —— 2. 几日后魏留仙受课完毕,刚进宫门就被菊姑姑拉到一旁,附耳嘱咐道:“今夜早些就寝,筠郎在等您了。” 魏留仙听罢一惊,接着就红了脸:“怎么还真让他陪我啊?” “这是什么话?”菊姑姑嗔道,“为殿下开蒙本就是筠郎之责,殿下日后出宫建府、纳卿孕育,良多用处,都该筠郎教您才是。早些去吧,别让他久等。” 魏留仙忐忑至极,悲喜兼具,在寝殿门口徘徊良久,看着关闭的门,愣是没敢进去,还是孟筠在内朗声唤道:“殿下不认得家门了?” 原本躲在一旁偷看的丫鬟们哄然发笑,把魏留仙臊得一头扎进屋内。见孟筠一袭白袍坐在那里,桃花眼带笑安然自若的样子,不禁又羞又恼:“她们竟敢看我笑话!” “确实愈发放肆了。”孟筠顺着她的话道,“就算要看笑话,也该偷偷地笑,怎能如此堂而皇之?” “喂!” 孟筠忍笑道:“好啦,在此说话不免又被听到,殿下随我去内室吧。” 他起身想去拉魏留仙的手,正如十年来一直做的那般,可魏留仙局促得很,不肯将手给他。他便弯腰与之平视,柔声问道:“殿下怎么怕起生了?” “我不是怕生,”魏留仙坦然道,“我紧张。” “这样啊。”孟筠道,“说实话,我也紧张。虽说我今日奉命开蒙,也是头一回行此道。若开得不好,殿下别恼,还望多多担待。” 他再次伸出手,这回魏留仙终于将手握在他的掌心,对他安慰地笑道:“你怎会不好呢?就算不好,我也不会恼你。” 他二人执着手步入内室,孟筠将她安置在床边,伸手去解收在一侧的床帐。明亮的火烛被三层纱帘过滤,只剩下朦胧的光,孟筠吹灭其中几盏,留着床脚两侧的烛火,使那床纱上笼罩的光愈发朦胧。 随后他也掀开纱帘进来,见魏留仙盯着自己看,问道:“怎么了?” “今夜过后,你就不在我身边了对吗?” 孟筠点头,魏留仙皱眉道:“这并非我本意,我没想让你走,更没想这么快让你走。” 她有些懊恼,可不管她原本如何打算,今夜还是如约出现了。其实在她第一次表现出对异性身体的兴趣时,孟筠就知道今日的到来不会太晚。 窗外已经渐黑,他不想给这个特殊的夜晚增加任何负担,更不想让心里的惆怅肆意蔓延,将纱帘重新拉好后,坐到她身边道:“殿下也知这天迟早会来,我岂会陪您一辈子啊。” “好像你陪我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今夜似的。” 孟筠笑道:“菊姑姑怎么告诉您的?让我们聊一晚上的天吗?” 魏留仙看着纱帘上跳动的烛火,局促道:“不和你说话,我又不知该做什么。” 她狠话说过一堆,真到践行又手足无措。孟筠饶有兴致地看她不好意思的模样,抬手将头发解散,又扯开上衣的带子。他今日所穿衣料轻薄易解,只轻轻一拉就从两肩滑下。 他赤裸着上身等待魏留仙的反应,对方只呆了呆,便一点不知矜持地摸上他胸前的肌肤。 孟筠偏了头笑道:“还说不知该做什么,我今日开蒙到底有无必要?” 魏留仙恼道:“别笑!我没做过也听说过,乃如讲过许多!” “有县主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别笑了,别笑了!” 孟筠忍道:“好,不笑了。殿下接着想做什么?” 魏留仙舔舔嘴唇,试探地搂住他脖子道:“……那就,接吻吧?” —— 3. 孟筠顺从地将头靠近,找到嘴唇贴着,呼吸也贴在唇边,痒痒酥酥的。他的唇轻轻厮磨一会儿,便伸出柔舌探入牙关,顺着齿列向内爬行,逐渐勾带起另一只舌头缠绕。魏留仙窥得门径,立刻转为主动,扣住他的后颈依样画葫芦,将对方的唇吮得啧啧出声。 两人都是学习力旺盛的年纪,试探逐渐变成忘我的交锋,孟筠将她放在床上,帮她开解领口的衣扣,顺着脖子吻向锁骨,突然停下来捏了捏她的下巴。 “以后不要这样掐人了,很疼的。” 魏留仙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去捏他的下颚,强迫他视线中央只有自己,得意道:“可是这样很霸道。” “唉,您是公主,想怎样便怎样吧。” 或许是想到日后再也捏不到他,魏留仙的得意逐渐转为颓然。她放下手指,看着孟筠将衣服全部脱下,躺在她身旁,随后孟筠握住她一只手,盖在小腹上。 对方引导她的手掌向下移动,路过微虬的毛发,毛丛之中微硬躺倒的阴茎,再往下是软垂的卵袋。和常人相比,孟筠下体细得不符年纪,可魏留仙尚未识人,未觉奇怪,只觉有趣。她撑着上半身望向那里,用手来回摆弄,听孟筠问道:“知道这是何物?” 魏留仙点头。孟筠又问:“那也知如何用了?” 魏留仙的摇头带着迟疑,孟筠忍笑道破她的伪装:“知道便说知道……” “我只听过,没用过,哪里算知道!” 孟筠拿她也没啥办法,叹了口气自顾自将下体抚硬,魏留仙支着脑袋观察他身体产生的变化,抬头问道:“你也想要了吗?” “还不是时候。” 孟筠帮她除下衣裙,吻落在她大腿上,逐渐向上向内移动双唇,引导她打开双腿,将头纳在其中。那双刚亲吻过她的唇落在阴唇上,舌头也勾在缝隙内舔舐,从未有过的刺激让她蜷起身体,双腿紧紧夹在头颅两侧。 “殿下放松些,信我。” 孟筠轻拍她的腿,待那股力量渐渐消失,又将舌尖探进阴户。津液与体液混合难分,顺着臀缝流下,他将指尖用口水浸湿,缓缓从阴户探入。 “若行房事,阳物便入此处,称为交合。殿下有公卿前,不得与寻常男子交合,只能找滞势之人泄欲,可记住了?” 魏留仙难耐地轻扭腰身,乖乖点头道:“记住了。” 孟筠察觉她已情动,俯身含住乳头轻吸,继续以指抚摸扩张下体,待觉得差不多了,才将硬挺的阳具抹上油脂对准洞口。 “殿下放松,不会让您不适。” “孟筠。”魏留仙突然唤住他。 他停下,对方撑起身体,热情的吻随即落下,舌头和唇学得有模有样。孟筠将她的双腿放开,认真迎合这场激吻,却被魏留仙猛然一推,按倒在床。 她迈腿跨坐在孟筠腹上,居高临下道:“明明是我临幸你,你放松些。” 孟筠赶紧拦道:“您头一遭掌握不好力度,容易受伤的。” “你不也是个雏儿,怎么就比我强了?” 孟筠惊道:“雏儿?县主还教您这等话?”见魏留仙握着阳物跃跃欲试,生怕伤了她,忙道:“不急,不急,先坐过来。” 他示意魏留仙移到自己面上坐好,再次为她舔舐润滑,又经这般挑弄,魏留仙早已等待不及,退回握住阳物欲坐。那物顶在入口处,浅试了几番,始终不得进入。 孟筠帮她扶着双腿,盯住她的动作,紧张得头上都冒出了汗。因他托举之力,肌肉得以放松,魏留仙终于稍微坐下一点,便喘着气撑在孟筠胸口。 “好,殿下别动。我退出一点,再进来。”孟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反应,轻轻退出,又缓缓进入,如此十余次后,对方终于不再是严阵以待的模样,娇喘一声倒在他胸口,由他耸着腰胯送入更深。 “筠郎……”她一边呼唤,一边学着孟筠之前所为,舔咬他胸前的小豆。听着孟筠喉咙里也发出哼声,探手向两人结合出摸去,捏到一截未完全没入体内的男根,叹道:“这么粗,竟入得进。” 这声感慨却听得孟筠苦笑:“若当真粗壮,便不会为您开蒙。这等大小都受不住,再粗壮些,岂不伤了殿下?” “难道筠郎细小吗?” 孟筠喉咙一动,诚实答道:“是。” 在荆国,阳力不足是男子一生无法抹去的污点,魏留仙却不以为意。 “细小也无碍,我甚是喜欢。”她在孟筠脸颊旁留下一吻,“想来大小如何并不重要,我心中有筠郎,筠郎便是好的。” 孟筠心中一暖,引她手指放在已涨红的阴蒂上。 “殿下旋按此处。” 魏留仙便去按,却被刺激得缩了身子道:“啊,不成。”这一下缴得孟筠差点泄身,喘息着平定一会儿,才继续抽送,同时沾了口水帮她摩擦。 在他抚慰之下,二人连接处传来一阵强力的肌肉收缩,魏留仙蜷着身体将他缠紧,他也不再隐忍,将体液喷射而出。两人相迭着紧紧拥抱喘息,任由汗液黏住彼此皮肤,谁也不忍放开双手。 良久后,孟筠才从喘息中恢复:“男子在阴池内泄精,便可能使女子受孕,日后殿下若不想有孕,只能找滞势之人欢好。可记住了?” 魏留仙点头,将他被汗黏住的一绺头发从脸颊上移开,柔声道:“你别叫我殿下了。” “那叫什么?” “留仙?仙儿?母皇、皇姊和元卿都是直接叫我名字的。” 孟筠垂眸望着她,微笑道:“我也可以么?” “是你的话,自然可以。” “仙儿……”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敬,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孟筠唤着,将头靠在她颅边,掩饰住紧皱的眉头,叹息地再次唤道:“唉,仙儿。” “筠郎……”魏留仙收紧了双臂,红着眼眶叹道:“我后悔了,今夜我不该来。我若不动欲念,依旧视你为兄为友,该有多好。” 孟筠去吻她的头发,对她心中的不舍心知肚明,却也深知隐忍不是长久之计,感慨道:“你已动欲念,如何还能欺瞒自己,视我为兄为友?” “所以我后悔,若忍得这一时,你就能长久在我身边,总好过这一夜过去,再见不到你。” 孟筠将阳物撤离,又帮她舔净下体污秽,盖好被子,重新将她搂在怀中。 “仙儿,你日后所遇男子,比我要好上千百倍不止。”他安慰地抱着她,淡淡说出埋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实情,“我只是被先皇选作公主蒙官,有机会同你一处生活、念书,才得你青睐。你现在不舍,几年后面对天下优秀男儿,便会知晓,孟筠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魏留仙反驳道:“才不是!我认得其他男儿,魏放、魏收、梁穹、士敢……他们都不及你。” 孟筠故意逗她道:“哦,那赵熙衡呢?” 一阵沉默后,魏留仙才道:“他也不及你。” 孟筠因她违心的奉承失笑,继而又道:“你知道吗,我也好,熙衡也罢,你现在对我们朦胧的好感,都因见过的男子太少。待你成长了,回头审视当初,还会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你说这些话,是怕你走后我忘不掉你吧。” “呵呵。”孟筠也没反驳,望着床顶长叹了一声。 “仙儿,床笫之事虽有可采,却也伤神,日后万不可耽迷于此。” “……好。” “我知你对熙衡有情,可他终是要回兴国的。你与他难免天各一方,要有心理准备。” “……” “我保证,你日后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子。” “好……” “还有菊姑姑,她年纪大了,难免想家中女子。她不肯主动说,你为人主,要有心记挂。” 魏留仙紧紧搂住他,将眼泪抹到他胸口:“好。” 孟筠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往后余生再说不出的话,都想在此夜嘱咐一遍,然而话到嘴边,却一句都想不到了。 魏留仙问道:“若我日后想你了,该怎么办?” “你若想我,无论多远,我都会知道。所以你不用说出来,默默想着就好。” 默默是记住的方法,也是忘却的通途。魏留仙擦擦眼泪,手指划在他胳臂的疤痕上:“筠郎,我也有事拜托你。” “你说。” 魏留仙抬头望着他,认真道:“不管你日后会去哪,都别急着嫁人。我建了府就去找你,我们还在一块儿。” 孟筠笑道:“你想让我等你啊。” “否则呢?”魏留仙眼中还含着泪花,言语又霸道起来,点点他胳膊上的长疤说:“你不等我,也没人敢娶你,一则初夜已没了,二则别的女子会嫌你身上有疤。问你伤是如何来的,你只能说为了那个拿走你初夜的女子——如此一来,除了我还有人肯娶你不?” 孟筠哭笑不得,只能敷衍着答应。魏留仙拥抱着他睡得深沉,他则睁着双眼直到天边微亮,而后被接应的宫人悄悄带走。 魏留仙醒来时,枕边只剩下一个微凹的痕迹。她裹着被子坐起,伸手触碰褶皱的中央,那里还留着一点体温。 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默默地坐了许久。 72.后劲儿 1. 菊姑姑等人都以为,接受孟筠的离开只是魏留仙成长过程中的一环,伤心一段时间后,她就会同其他贵女一样,因新的乐趣出现转移注意力。 可她恢复的过程格外漫长。那天她在空无一人的房内披着被子一直待到天黑,拒绝任何人服侍。她等待余温冷却,可失去了床上的温度,心上也多了一道冻疮。 她出门后,发现与她寝殿相对的西厢已经空了。若非昨晚就开始收拾,不会找不到一丝人住过的痕迹。空气中还存着一点孟筠衣服上的熏香味儿,这若有似无的味道令她格外难过,她在离开后命令道:“将这里锁了,以后都不必打开。” 不开,就好像下次推门,那人还能笑意盈盈地坐在窗前与她相望。于是那处厢房就落了锁,丫鬟们怕她睹物思人,有意将闩落在门内,帮她维持对方还在的假象。 她日日经过西厢,也不曾驻足一看。身边少了位侍书,读书学习也恹恹地,经常没兴趣上课。菊姑姑劝不动她,也知她心里难过,只能由她。 独处的时间逐日变多,话也因此变少,以往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劲儿几乎荡然无存。那日菊姑姑着人熬了梅汤为她开胃,从小厨房走出来时,听见两个扫地的丫鬟在窃窃私语。 “听说蒙官离去,旁人都会哭的,咱家公主怎么也不哭啊。” “筠郎和公主感情很好,公主只是阴着脸,却不悲伤,的确不对劲。” 菊姑姑听在耳中,借着给她送汤的机会去屋里看她。 魏留仙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端着书看似阅读,半天都没翻一页。菊姑姑便将她人全部支走,轻轻拍拍她的手臂。 “殿下。”菊姑姑道,“我知您心中难受,但若您一直如此,难免让筠郎落下侍主不周的口实——女子因蒙官从一而终乃是大忌,从前皇舅爷小女姚颖开蒙时,蒙官栈恋权贵,引诱主人记挂,妄图再次回到姚家,被发觉后依律杖毙。宫中定规更是严格,殿下就算为筠郎考虑,也该早日振作啊。” 魏留仙听了更加垂头丧气,长叹道:“我竟连偷偷难过的权利也没了。” “殿下不如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可解忧思。” “我何尝不想哭,但心里闷得慌,哭不出来。”魏留仙怔怔道,“孟筠在我身边十年,我都没觉得他有何珍惜之处,他走后,才知无人能及他。这几日伺候我饭食的、为我侍奉笔墨的,都是什么不长脑子的东西,就连盥洗的水温都不知道。我懒得发火,看了也烦。” 菊姑姑大惊,道:“老奴定会严加管束下人,不让她们惹殿下不快。” “严加管束又能如何,就算贴了心,她们也不是孟筠。”魏留仙皱眉叹道,“罢了,若我日后开了府,还能让他回来吗?” 菊姑姑忙道:“若是殿下还想要筠郎侍奉,总是有机会回来的。” 魏留仙哼哼两声,挥手让她去了。菊姑姑立即将所有葆懿宫伺候之人叫到身边,将公主喜好事无巨细耳提面命,并严禁她们再背地讨论孟筠之事。 下人侍奉更加卖力,魏留仙仍旧不说哪里不满,却也没见她恢复开心模样。 —— 2. 碍于皇姊查问功课,她懈怠了几日,还得重新上学。侍书换了两个眉清目秀的侍从,虽不及孟筠可心,也还算机灵。 魏留仙一早就到了,垂头补着前几日丢下的功课,有个不知情的倒霉蛋儿来到身边,冲她礼貌招呼道:“殿下早。” 魏留仙头也不抬:“嗯,早。” “怎么近来都没见筠兄随行?” 魏留仙闻言立马抬头,双目带火刺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梁穹。突来的敌意把他吓了一跳,两个小侍也噤若寒蝉,连打圆场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梁穹脑子转了转,便想明白孟筠不在、而魏留仙怒气冲冲的可能缘由,脸腾地红了,尴尬道:“为殿下成人道贺……” 魏留仙懒得回应,狠瞪他一眼继续看书。这下梁穹算是触了逆鳞,立马选了个离她极远的位置坐着,生怕被她迁怒。 如此孟筠已侍寝离开之事相当于公布于众。魏留仙的气闷还有别的原因——她身边的赵熙衡脸色像铁,一句话都不和她讲。魏留仙课中找理由搭讪,问他要前日太师的析义,赵熙衡就跟没听见一样,搞得魏留仙更是生气。 “你怎么回事?”散学后她拦住匆匆回宫的赵熙衡,见四下无人,走近一步问道:“我惹你了?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赵熙衡像个捉奸在床的原配,冷笑道:“还好意思来问我?你当真委身于那人了?” “孟筠是母皇为我选的蒙官,侍寝是他的职责,什么叫我‘委身’?” 赵熙衡的兴国脑袋能理解才怪,他怒道:“人尽可夫!口口声声说心中有我,却与他人暗通款曲。我算是对你失望透了,你日后别来找我。” “你有病吧?”魏留仙毫不留情地回呛,“在荆国多年都洗不掉你那颗兴国脑袋,和你说话才没意思呢,日后你也别来找我!” 两人结束幼稚至极的吵架,不欢而散,气鼓鼓地各回各宫。 在魏留仙看来,精神和肉体是两回事,最起码她被孟筠服侍,并不影响她爱慕赵熙衡。甚至经过在孟筠处积累的实践经验,这两件事可以相得益彰。 可正如赵熙衡理解不了她的“博爱”,她也只将赵熙衡对女子贞洁的偏好理解为嫉妒。两人针尖对麦芒较上了劲,即使在一处受课,也整整五日没说过一句话。 赵熙衡还是有功劳的,他将魏留仙心底挥之不去的悲伤转化为有形的愤怒。回到葆懿宫后,稍有不顺便摔打吵闹,纵然心情仍旧不佳,却比之前憋着不发作好上太多。 可这思想迥异的两人,依旧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的吸引。冷战数日后,赵熙衡主动找上她,遣开随从,劈头问道:“若我也想委身于你,你会要我吗?” —— 3. 魏留仙以为他又是来找自己吵架的,听到他的话如坠梦中:“……真的?” “你只说要还是不要。” “当然要。”魏留仙真诚道,“你知道我对你的心。能与你亲近,我梦寐以求。” “那好,今夜子时,碎英榭见。”赵熙衡干净利落地留下一句话,接着又冷哼道,“这几日都阴沉着脸,好像家里死了人。只有刚刚,眼睛亮得跟狼似的。” 魏留仙对他笑笑,讨好地拉他的手,却被赵熙衡轻轻推开。他叹息道:“晚上见面再说吧。” 有了这道约定,魏留仙整个人得到状态上的大反转,不仅食欲大振,差脾气也好了不少,天刚黑便主动去就寝,并让众人早些回房歇息,莫要随意走动妨碍她睡觉,大家自然从命。 临近子时,她蹑手蹑脚从房中潜逃,一路避开灯火,往无人的碎英榭去。 她知道赵熙衡所指的是二层的小间,刚上了楼,便见那处隐隐约约透着灯光。赵熙衡从杂物中收拾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正坐在那里等她。 “熄了灯吧,免得有人看见。” 赵熙衡噗地将灯笼吹灭,反正借着月光也可睹物。魏留仙将头靠在他怀里,两人交迭双臂紧紧相拥。 以往的亲密接触到此为止,可这个夜晚必然有所不同。魏留仙踮起脚,轻轻吻着对方的下巴和唇角,脸上是同样酥麻的触感,鼻尖却捕捉到不同的气味。她骤然想起孟筠,泛起的惆怅被她刻意压制,舌头在赵熙衡口中肆意攫取。 对方的心跳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分开的嘴唇拉扯出晶亮的弧线。赵熙衡揽她坐在地上,颤着手去解两人的衣服。看她娴熟地挑弄自己胸前的敏感之处,心中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欢愉。 两具身体已然赤裸相对,魏留仙将乳房送到他口前,教他舔舐,自己则伸手握住他挺立的阴茎。 这一握之下,她就察觉不对劲。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赵熙衡那处青筋涨得粗壮饱满,比孟筠大了不止两圈,被她握在手中难耐地挺动不已。她顿时理解了孟筠当时所言何意,心中更是一痛。 “你当着我,还要想别人吗?”赵熙衡放开湿润的乳尖,只看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魏留仙收敛心神,撸动手指惹他喘息,对方不再执着发问,也探手向她摸去。最初不得方法,手被魏留仙拍走,示意他平躺在地,而后由她分开双腿,跨到他面上欲坐。 赵熙衡见状微微起身:“哎,应该这样吗?” “哪里不对?” 他也不知,迟疑道:“……孟筠就是这般伺候你的?” 魏留仙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嗯”,他便不再纠结,报复似地张口吻下,虽无章法,也将那隐秘处的红肉几番鼓弄,化作花心中迸发的一汪儿欲水,将魏留仙弄得喘息连连。 感到对方已然难耐,他摸索着将肉柄对准湿润的阴户,深吸口气,提腰欲入。 “熙衡,等等!” 他闻声停下,惊讶地看着魏留仙一骨碌爬起,坐回他身边懊恼道:“唉……你与孟筠不同,你没滞势。与你交合,还是不可以的。” —— 4. 她在关键时刻想起孟筠的话,而赵熙衡一腔热情全被浇熄了,冷冷问道:“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有你,熙衡,你向来知晓我心意的……” “你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魏留仙,你想过没有,再有两个月我满十七岁,就要回国了!” 她岂会不知,更何况孟筠也曾嘱咐她做好心理准备。见她不语,赵熙衡道:“此去山高路远,恐怕再也不得相见,你难道一点都不遗憾吗?” 魏留仙的眉头紧紧皱着。她一定饱含不舍,但又记着孟筠对她的叮咛,正陷入一场深刻的自我纠结。耳旁是赵熙衡恳求的低语: “我不在乎你的第一个男人是不是我了,只想临走前我们可以有一次,日后见不到你,我还可以凭借回忆,假装你还在我身边。仙儿,我知道最好能忘了你,却如何也舍不得,我想给你,我会做得比他好,你要了我吧……” 赵熙衡吻她,带着讨好和亲昵的诱惑,舌尖从嘴唇吻到耳后,又挑弄着耳廓求欢。魏留仙却在吻中露出万分纠结痛苦的神色,怀抱他良久,最终还是忍痛拒绝。 “不成……” 这两个字在赵熙衡看来像是对他真心的嘲讽。他放开魏留仙,正视她的双眼道:“你一直在玩弄我吗?” 73.不能打破的幻梦 1. 前桥深知彼时的魏留仙尚无玩弄男人意识和情致,可她仍旧百口莫辩。 一方是留下殷殷叮嘱后消失的孟筠,另一方是即将回国、执意要她诚意的赵熙衡。两方的拉扯将她绑缚刑台承受鞭笞,这大概是她头一次因脚踏两只船倍感煎熬。 “我才没有玩弄你……”魏留仙飞快披上衣服,又想帮赵熙衡穿,却被他推开,只能坐在一旁解释:“我在有公卿前,不能和没滞势之人欢好……况且你日后若嫁人,没了贞洁,恐怕会惹妻主不快。” “什么妻主!我是回兴国,哪有人在意我贞不贞洁!” 赵熙衡快气炸了,将手边的灯笼扔在地上摔烂,又骂道:“我今晚还特地过来,真是个大傻瓜!你和她们一样,都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之人!” “你小点声吧。”魏留仙估计都不觉得人尽可夫是侮辱的话,还安慰他道,“今夜贸然答应却食言,是我错了,可我绝对没有玩弄你的心思。你若滞了势,我宁愿天天和你在床上。” “让我滞势?你想都别想!这话对你的筠郎说去!” 魏留仙苦笑道:“你别总提他啊。我对孟筠与对你不同,我从未把他当爱人看待。只是心中有太多愧疚,若我可以重新选择,宁愿那天没去找他……唉,咱俩好不容易相会一次,别闹不愉快了。” 她凑到身旁轻柔地将他搂住,手握在未褪热情之物上,小声道:“你平日是怎样弄的?我帮你弄出来,好不好?” “我没兴致了。” 赵熙衡将她甩开,气鼓鼓地穿好衣服,一边系腰带一边撂狠话:“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也是天各一方,倒不如从今夜开始,再不相见。” “熙衡……” “与其苛责你,我更埋怨这命运。”赵熙衡恨恨道,“若你不是荆国公主该有多好……你我注定今生无缘,就此打住吧,免得日后更加难过。” 魏留仙委屈巴巴地坐在一旁,注视他穿戴整齐,又把外衣沾染的灰尘掸掉。他临出门前捡起摔在地上的灯笼,借着月色查看,发现灯芯都摔没了,只好重新扔回原处,又转脸对魏留仙凶道:“喂!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倒是说说我与他比,谁厉害些?” 不是……前桥简直哭笑不得。他什么脑回路,竟然在纠结这个? 魏留仙苦着脸说出实情:“……你。” “哼。”赵熙衡竟然有些痛快,仍旧恶语道,“过了这村没这店,日后你求着我想要,我都不会给你。” “……” 魏留仙理亏得不知该说什么,抱着双腿缩在角落,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随时要哭。赵熙衡站在门口望她半天,最终还是心软走回,蹲下帮她系紧衣带,没好气道: “你有什么委屈的?明明是你不要我,弄得好像我欺负了你。” 魏留仙借机拥住他,在他耳旁道:“唉,熙衡……可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我靠,这丫头惯会张口就来。明明前几天还对孟筠说过“谁都不及你”,这回又玩上“只爱你一个”了。现在的魏留仙虽比不上日后那个花心大萝卜,油嘴滑舌的劲儿倒是如出一辙。 摊上这样的初恋,赵二狗子的青涩回忆也不咋美好嘛…… 她甚至有那么一点理解赵熙衡如今的利用和死缠烂打,在他心里,大概魏留仙狠狠地欠了他一把。可是归根结底,他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非要绑在一块,不be才怪呢。 诶,话说不是看孟筠吗?怎么把赵熙衡捎带上了? 她感到红光的能量正在消散,赶紧集中意念,人工维持这场魂穿延续的时间。可是身体承担的压力正在加重,头颅上闷闷的疼痛感也逐渐清晰。 前桥勉力坚持,心中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去见孟筠,拜托了,再一会儿就好。” 画面终于开始扭曲,却是回到她所熟悉的公主府邸。 魏留仙比刚才高了,也更美了,年少初尝的忧愁消失在她脸上,取而代之的是青春少女的活泼模样。 她眉眼带笑,手中把玩着两个精巧的摆件,对身后为她打扇的丫鬟道:“好看么?” 丫鬟附和:“圣上只得了一对儿,专门赐给公主,必非凡品。” 魏留仙扭着脖子,各种角度欣赏这对儿瑰宝,最终满意道:“江公子在碧州长大,大概喜欢这种小玩意,你拿去送给他吧。”顿了顿,又觉不妥,“算啦,用晚膳时,我亲自去。咱们不是招了个擅做大亭菜的厨子吗?让她今晚多做几道。江公子食欲不振,没准儿是京都菜不合他胃口。” 她轻轻哼着小曲儿,似乎还是初见成璧时自信、骄傲的魏留仙,和方才抑郁难过的模样判若两人。 年轻真好啊,心里装不住愁,伤心恢复得也快。 从她对成璧的称呼看,成璧应该入府没多久,俩人还处在你追我躲的尴尬期,魏留仙对他讨好,却也保持着距离。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丫鬟正投来犹豫的目光。扇子摇了摇,轻声对她道:“公主,今日奴入宫去,打听到了筠郎消息……” 魏留仙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看她。 “筠郎原是在司造局当差呢,听闻很受司正大人赏识,月前还任了御造使。” “司造局……”魏留仙稍一思索便了然:“很合适他,他本就喜欢读这方面的书,看来要多谢元卿殿下费心安排了。你可面见他了?” “奴远远地看了筠郎一眼,”丫鬟注意到魏留仙的关切,安慰道,“筠郎过得不错,周围人待他也尊敬。或是太久没见的缘故,总觉得身量比当时还高一点呢。” 魏留仙轻轻一笑:“我都长高了,他长高也不稀奇。” 接着就是沉默,长久的沉默。丫鬟迟疑道:“公主……” “嗯?” “您不想找筠郎回来了吗?” 魏留仙道:“不是我不找……他如今已为宫官,恐怕不愿到府中来了。” “怎么会?您若请他,他定会回来的。” 魏留仙笑笑,眼中不知是欣慰还是寥落:“月婵,去封五十两银子,下次入宫领例收时交给他。最近皇姊裁减宫司用度,他俸禄若受影响,有这些银子也可周济。” 月婵领命,魏留仙又从一方抽屉中拿出公主府令牌一剖两半,想也不想,就将副牌递过去:“再把这份铭牌交予他,他若想来找我,随时可以。” “这……”月婵道,“公主,这块是留给公卿的呀,就算您送筠郎,他也不敢收吧。” “哦,那就给公卿留着。”魏留仙再将自己那块抛给她:“太平年月,这块我拿着也没用,你替我给他吧。他若不要,便说我随他丢在什么地方,见你拿回来,就要罚你。” 月婵接过牌子嗔道:“公主……您莫要吓唬他,没得筠郎真丢了去,还要害我受罚。” 魏留仙笑笑:“你就这么传话。孟筠岂会丢我的东西?” 月婵也只是开玩笑让她放松,接了牌子便告退。她走后,魏留仙侧头望向寝殿西侧摆着的一盆竹景,柔和却失落地注视良久。 这方竹景至今还放在那,前桥此前从未留意,如今才知是为纪念某人的缘故。 你光看着有什么用啊?开了府就去找他,这不是你说的吗,为什么不亲自见他? 前桥急得几乎要问出声,却只能干瞪眼。 她不亲自去问孟筠,是怕被拒绝吗?可事实正如她担心的那般,孟筠没丢她的牌子,也一直没去见她。 所以,孟筠又在想什么啊!即使现在好不容易与她见了面,也不肯相认? 幻象在欲裂的头痛中消失殆尽,她还握着那截手腕,孟筠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清晰。 一股强烈的感情随着视觉的恢复涌上心头,她蓦然收紧五指。 “殿下?” 再次听见熟悉的嗓音,那种萦绕心头的复杂的情绪便难以抑制。悲伤、懊恼,还有对他隐瞒自己不肯相认的委屈和愤怒…… 她也不知情绪为何来得如此强烈,像海浪一般将她局外人的立场完全吞噬。 或许是从魏留仙的记忆中继承了她的怨念,她发力拽着那截手腕,咬牙道:“六年了,你还知道来见我……” 孟筠一愣,乐仪挑眉道:“啊呀,看来是想起来了……” —— 2. “殿下……您这回想起来了?”孟筠的语气还带着怀疑,却被前桥捉住下巴凶回去:“你叫我什么?!” 孟筠眨眨眼,重新唤道:“……仙儿。” “牌子呢!” 孟筠头不能动,只能伸手进怀中,费力掏出那方正牌。 “呵,随身带着哈?”前桥阴阳怪气道,“是打算随时还我吗?” 孟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道:“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前桥也不答,自顾自地来气:“装什么正经啊!明明我们是这么亲密的关系,迷宫里连手都不给我拉,邀月阁上我跟你表白,你还要顾左右而言他!还编出什么‘青梅竹马’?耍我很好玩吗!”(突然单押) “等等哈……”乐仪都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你们别各说各话呀……留仙,你先别发火,筠郎啊,你也别躲啦。留仙这些年很想你,你既然就在宫中任职,怎么也不来看看她啊?” 到底还是闺蜜,乐仪竟然也有如此靠谱的时候! 有她居中调停,那股直冲脑门的情绪有所缓解,前桥松开孟筠,端起茶水一口气喝下,将茶杯顿在桌上:“我要一个解释!” “我没想好怎么见你。”孟筠答道。 “怎么见?还能怎么见?你就像现在这样,拿着牌子大摇大摆走进来,跟我说你回来了,不好吗?” 乐仪赶紧按住前桥,免得她再度生气,可孟筠道:“这样见了,然后呢?” “然后?”前桥道,“那晚对你说的话还没说完,既然我记起前事,就再问你一遍——你心中之人纵然成家,也没忘却你。只要你想,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以卿子之礼相待。你愿不愿留下?” 这是一场求婚,两人一起盯着孟筠,周遭静得只剩呼吸。他却沉默,最将头摇了摇。 一股寒意直击心房,前桥冷冷道:“为什么?” 乐仪轻叹,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轻声道:“你别急,好好和筠郎沟通,我去外面待着。” 乐仪将房间让给两人人,她走后,前桥的愤怒渐渐被忧伤取代,她看着地上孟筠的影子,无力问道: “是不是你发觉我变了。从前那份感情,也找不回来了。” 孟筠蹲下来,抬头看着她:“仙儿,变化并不是坏事,”他耐心解释道,“就像现在的你,关心国事、置业有方,我为你骄傲,若是先皇泉下有知,也会欣喜。” “那你为何不肯?” 孟筠却问她:“为何一定要我留下?” “我很想你……”前桥只看着他,便忍不住悲伤,“你走之后,我想你也不敢说,怕你会因此惹上麻烦。他们拿走与你有关的所有东西,对你闭口不谈,就像你没存在过一样……读书也无甚趣味,没人能逼我背下那些章句了,后来熙衡也回了国……我讨厌菊姑姑,自认对我好,替我做安排……” 眼泪从眼眶滑落,前桥突然停住嘴,按住太阳穴上咚咚跳跃的病灶,喃喃道:“不对,我在说什么呀……” 她脑袋从未有过这般昏沉,孟筠的呼唤带来一丝让人清醒的平静,他握住前桥微凉的双手,把掌心的热量传递过来。 “仙儿……你在邀月阁上对我说的话,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他凝视前桥的双眼笑了笑,“你不要难过,我并非不在意我们之间的感情,或是对你失望——你想听我的心里话吗?” 前桥皱着眉,点点头。 孟筠嘴唇微抿,似乎是在措辞:“我已是滞势之人,纵然入了府,对你生育也无益处,仅是解你一点皮肉之渴。仙儿,你实话说,你想纳了我,是否为补当初那晚的遗憾?” 前桥道:“我是遗憾。但我也想和你亲近,至于解皮肉之渴,我府上哪个使奴不行?可他们代替不了你。” 孟筠便叹息。 “你打错算盘了,”他顿了顿,苦笑解释道,“仙儿,你对我的记忆,是美化了的……你大概不知,自十二岁起,我的日常饮食便掺入药物。有这些抑制阳物生长之药,才能在开蒙时保你无虞。服药多年,于身体之害早已不可逆转。 “你当时识人尚少,以为我好,如今你已见过其他男儿,当知筠郎之好只在你记忆中。我何必破坏你的美好回忆,自取其辱呢?” 孟筠不是在抱怨,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残忍、绝望又那么真实。 前桥心中一动。她想起读取魏留仙的记忆时,孟筠明显不健康的下体。当时他说自己只是一个过客,难道才十七岁的他,就已把这些痛苦自我消化,看透了命运吗? 可是侍寝与否并不重要,梁穹现在都没法上床,也妨碍不了自己爱他。 “我不在乎这些皮肉之欢,筠郎,只要能和你朝夕相对,我就心满意足了。” 孟筠了然地笑笑。 “你不在乎,是因你有众多使奴,若动情欲,我满足不了你,你也有别的去处……可我一旦留在府中,你就是我的生命和情感的全部,我若目睹自己无法满足妻主,又会是什么心情?” 前桥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 “更何况,这涉及尊严。仙儿,我还期望你像从前那般青睐我,因此不能撕破华丽的伪饰,把其中不堪放在你面前。我希望你心中的孟筠依旧可靠、完美,尽管那不是真相。倘若有朝一日,你对我失望了,于我而言,将是莫大的羞辱。” 他温柔注视着前桥,拇指帮她拭去泪痕,像是捧着挚爱珍宝。 “仙儿,让我继续做少司吧。我想在公主府之外,直立着生长。” 他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前桥恍然意识到,孟筠就是他自己,不是任何旁的人。不是打碎外壳任其涂画的梁穹,也不是纵然心觉屈辱,也能为爱忍耐的成璧。 她也突然懂了,为何魏留仙一早断定他不会回来。多年朝夕相处,她一定理解孟筠的抱负,知道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之外,有更让他珍视的东西。 在这个女尊国度里,像他这般想的人一定是少数。她敬佩,却也伤心。因为孟筠此话全是给他们的缘分判了死刑,这段始于懵懂的爱情,只能就此收尾了。 “你有你的坚持,但这会成为我的遗憾。”前桥还不愿就此放弃,真诚道,“我不想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到头来连个名分都没有。” “我现在也有名分啊,不过是自己挣来的。”孟筠笑道,“司造局少司,你上次还封我做了什么官来着?‘产品经理’?” 前桥心中哀叹,事业心太强不是好事,他是打定心思当男强人了。 明明自己没有记忆的时候,迷恋的正是这样认真能干的孟筠,可为什么有了记忆,反而要他扔掉优秀的品质,屈居在旁呢? “我可以尊重你的选择,也可以放弃娶你的念头。”前桥思索良久,还是决定暂时让步,“但我还想时常见你,和你说话……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相处,好么?” “自然好啊。”孟筠幼稚地伸出小拇指,对她眨眼道,“你要和我拉勾吗?” 前桥伸出手指令他勾住。两人相扣的手扯了扯,似乎回到从前在葆懿宫中某个无忧无虑的日子。 孟筠望着两人的手指,眼中柔情未退,语气却微微严肃了。 “仙儿,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74.影响 1. 见他神色有变,前桥心中后知后觉咯噔一声。 孟筠会问什么?他临走时,对魏留仙定有很高期许……可六年之后,她变成什么样也看到了:瞒着女皇勾结赵熙衡,为他抗旨出府,甚至纳了一屋子使奴。 一屋子使奴啊!不久前她还炫耀地带他去冶铁厂看这群“员工”,如今只觉从头尬到脚趾。 “仙儿,昔日葆懿宫中跟着你的那些人,你为何尽数遣出?月枝和月婵,是你让她们出府娶卿的?” 孟筠开始询问,可他的第一个疑问就无法解答。 “我不知道……”她只记得月婵的名字,魏留仙曾托其把牌子送给孟筠,可是再多的记忆就没有了。“……月枝是谁呢?” “还没完全想起来吗?” “只想起与你有关的一部分而已。” 其实前桥心里隐约有个答案。那些人在身边碍手碍脚,不许这不许那,魏留仙还怎么放飞自我,和赵熙衡勾勾搭搭?她一定在雪山见了赵熙衡以后,就把她们都打发了。 可是如此一来,她身边只剩心有余力不足的菊姑姑,和一个压制不住她的成璧。如果那群心腹还在,定然晓以利害,也就不会有新婚去青楼的一出好戏。 这丫头自断双臂,如今看来很不明智啊。 孟筠又问:“你是如何失忆的?” “你问失忆患者这个问题……挺别出心裁啊。”前桥企图蒙混过关,却见孟筠还盯着,只能答道:“好像是有天喝多了,记忆有些断片。” “你同谁去喝酒?” “……赵熙衡。” 孟筠早从梁穹处知道答案,如今得以求证,心中已是不悦,又问:“那刚刚为何会想起我的事?” 前桥实在不好回答,只觉自己刚失去了一个男宠,又找回了一个亲哥。头疼仿佛要从外表渗入灵魂,搪塞道:“我一接近你,就自动想起来了。” “仙儿,你还信我吗?” 前桥下意识地点头,孟筠道:“多年情谊,我纵非卿子,也算是你知己好友。你若有信不过旁人之事,尽可对我讲。若怕说实话引我责怪,则大可不必——我不会为既定之事怨你,只会站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思索应对之法。” 前桥因他这话感动得不行,然而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你是个重情之人,做你的卿子一定很幸福,可我也担心,这份重情会为人利用。” 魏留仙……重情吗?这俩词儿就不挨着吧!前桥哭笑不得,孟筠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她啥都好。 “我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的。” “我对你放心,对别人可不会。”孟筠不再和她兜圈子,直言道,“赵熙衡对你接近讨好,你失忆一事也有他参与,定然有所谋划,让我不得不防。如果他想利用你的感情,为他牺牲,做他追求权力的垫脚石,我定不饶了他。” 一向温柔的他也有目光如此阴寒的时刻,前桥顿时感觉,自己似乎只看到孟筠的冰山一角。 “……额,我承认他对我有所图谋,不过失忆这个事儿,应该和他无关。” 她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名为失忆,实则魂穿魏留仙,赵熙衡如果有这么大本事,魂穿老爹改立太子得了,何必大费周章? “你无需为他开脱,我有自己的判断。”孟筠说着便叹了口气,终于语带责怪道,“你啊……真不让人省心。如今他已有妻主,你还是放不下吗?” “啧!哪有放不下啊,他就是我一个员工!” 头上的钝痛又开始传来,前桥强撑许久,还是精力不济,捂着脑袋道:“诶,不成,我头疼得很,我们还是下次再说吧。” “是着凉了吗?” 孟筠扶她躺下,随后便要起身,被她警觉地一把拉住:“筠郎别走!” 孟筠哄道:“我不走。你身体抱恙,得叫庶卿知晓。” 前桥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随后就陷入混沌之中。等她再醒来时,屋外已黑透了,陪伴在旁的人变成了乐仪。 —— 2. 见她醒转,乐仪将她扶起:“你好些了?” 她转转脑袋,那种不适感已经烟消云散。手环视梦的副作用虽然强烈,却往往睡上一觉就可调整,然而四下转头,都没见孟筠身影。 乐仪道:“筠郎说深夜不便留下,刚刚回宫去了,梁庶卿去送他——俩人鬼鬼祟祟的,恐怕有话想背着我说。” “哦……” 猜也猜到了,孟筠和梁穹一样,都不是好打发的。唉,重新与孟筠相认,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这男的控制欲好像不弱啊。 乐仪看她愁眉苦脸,以为她还在为孟筠不肯回来之事伤心,揽着她安慰道: “有些事是急不来的。筠郎现在的想法,以后未必不会转变,你得花时间,慢慢去磨他。” 什么,还能磨?前桥问:“怎么磨?” “他不肯嫁你的原因,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无非是蒙官身体不好,怕在床上满足不了你。可是这枕边之事,哪有个定律,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 见她仍旧疑惑,乐仪进一步道:“下面不济事,不是还有嘴巴,还有玉卿卿嘛?甚至筠郎愿意的话,把后面给你也行啊。这些花样你不会不懂,从前他教你,现在换你教他嘛,嘿嘿……” 好家伙,就像和梁穹那样吗……乐仪不愧是魏留仙的启蒙导师,竟然还说得她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有操守的孟筠自抬双腿、开敞后庭让她玩的样子……额,不敢想。 “以你的能力,加上你们的情谊,摆平他是迟早的事。”乐仪安慰她完,话锋一转道,“好啦,你的事暂时解决啦,那我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虽然乐仪言及魏收还是不远的上午,可前桥在回忆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年,愣了一愣,才理解她的意思。 “我明日要和孟筠去一趟工厂看看生产情况,后日吧,后日我去亲王府,邀收哥出来。” 乐仪满意道:“好姊妹,就等你这句话了。” —— 3. 随着她恢复记忆,孟筠的身份也就失去了遮掩的必要。 消息不胫而走,孟筠来厂视察产品的功夫,就连佟辅导员都听说了,向她禀告时还自作聪明地改了口。 “公主,孟公子说……” 前桥赶紧拦住:“可别这么叫!还是叫孟少司——你别把他吓跑啦。” 前桥牢牢记着乐仪的话,收复筠郎有望,不可操之过急。纵然和他亲近,也发乎情止乎礼,给他十足的尊重。 只是对于其他使奴而言,孟筠的选择非常难以理解。 宁生自收到孟筠赠书以来,总要晚睡早起,匀出时间去阅读。他底子不好,读书很慢,却也格外认真。因是借书,不敢随意涂抹,遇到不明之处,就抄录在其他纸上,短短几天攒了一堆。 他本想等孟筠再来时询问,却听说了孟筠原是公主蒙官之事。 “少司大人,您为何不想留在公主府呢?” 孟筠完成工作后找他闲坐,顺便答疑解惑时,宁生忍不住问他。 孟筠笑笑,反问道:“宁郎,若是你来选,想当少司还是公主府使奴?” “奴自知没有当少司的本事,可做使奴……”他停住了,当初患得患失的忧伤又涌上心头,“做使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是啊,若只求富贵,不动感情还好。”孟筠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一旦怀揣真心和期待,就要随时做好失望准备。若为求怜爱争宠、谄媚,真情也变了味儿,到头来,无论是美好回忆还是最初的真情,都不会剩了。” 宁生抿抿嘴,苦涩点头道:“少司大人通透。如此看来,将命运自握,倒比系于她人好上太多。” “宁郎何必感慨?你不也是不愿当使奴之人吗。” 孟筠望着他笑,宁生没觉喜悦,只觉惭愧。他竟误会自己和他是同类人吗?若当蒙官的是他……想必想不到这些,也不会有他这般说拒绝就拒绝的底气。 “奴哪能与大人比。实不相瞒,奴曾是公主使奴,后为其所逐……前些时日公主让奴回去,纵然公主府锦衣玉食,可奴除了这身子别无长物,想到恩宠稍纵即逝,心中便悲戚不已。” 他说到此处,对孟筠感激地笑笑:“如今见了少司大人,好似这空荡荡的皮囊有了灵魂。奴资质平庸,却也想学着大人,自食其力。” “原来如此……”孟筠长叹,似为他感慨,又道,“能这样想,也证明你资质并不平庸,我这赠书之举倒不多余。” 宁生感念地对他施礼:“大人之恩,宁生永世难忘。” 孟筠冲他友善地微笑:“言重啦,宁郎。对我何必拘谨?你我有缘,不如像梁庶卿一般,唤我筠兄吧。” 这对宁生而言好似殊荣,他不敢照做,却没法推辞,只好对他施以大礼,口唤为兄。身体被孟筠扶起,对方上下打量他叹道:“以你这般风姿,竟会被公主驱逐,实在出人意料。其中情由,可愿对我讲讲吗?” 孟筠待人真诚,心地良善。想到他是公主蒙官,又视自己为友,一些私密之语讲也无妨,便将自己入府缘由和被逐契机大致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与梁穹有关之事。 孟筠静静听罢,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是吗,他竟敢……往公主府安插人手啊。” “筠兄,你别误会。”宁生连忙自证,“我虽受其安排,却不知真相,也未曾做过危害公主之事。” “你肯对我直言,我信你心胸坦荡,真不知情。”孟筠口上虽这样说,看他的眼神却疏离许多,将书本一合,道,“时辰不早了,我改日再来同你讨论书中内容吧。” —— 4. 回去的路上,前桥以为孟筠会继续昨天的话题,对她多方盘问,可孟筠并不如此。 或许是怕成璧多心,他一路上都与前桥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也拒绝去府中坐坐的邀约,等他到了宫门口下车,成璧才偷偷问前桥道:“孟少司真不想回来啊?” “昂。” 成璧道:“他既然不放心我们,怎么不留在你身边帮忙?”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前桥问道:“他不放心你们?” “嗯。”成璧道,“无论是我,还是你身边的丫鬟、奴仆,他都觉得不如意,我还以为你会让他治治我们。” 前桥看着他阴阳怪气的小样,捏他鼻子道:“让他治你?除了我谁能治得了你?”接着又去吻他,“明明连我都舍不得治你……” 车内无人,成璧倒是羞答答地和她吻了一会儿,接着又小声问道:“对了,孟少司他……从前是怎样为你开蒙的?” “啊这,你想问什么……细节?” “细节就不必了。”成璧道,“我怀疑他当初就没给你开好头,否则你现在怎么那么……” 嗯?“……那么啥?” 成璧说到便忍不住笑:“……我头一次见到阿梓、阿芪是如何侍寝的。从前多人伴宿,我以为不过是像庶卿和我那般,没想到……” 前桥打他一下,心道成璧还是太天真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梁穹都要玩出花来了,那箱小工具掏出来只怕要吓死他。 说来成璧都进府四年了,啥也不知道可还行?该感谢魏留仙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吗?前桥哼哼道:“这事不怨孟筠,只怨我自己学习能力太强。一经点化,触类旁通,见微知着,举一反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啊?”成璧皱眉道,“我没有在夸你,怎么还骄傲上了?” “不必多言,你的心里话,我已经看出来了。” 成璧无语了一会儿,又在耳边轻轻呵气道:“其实我和他挺像,都是只有一夜……这些年他如何过来的,我也算能感同身受。唉,我还是想滞势。” 诶呀,又来了,他兜兜转转地又来了。 而且成璧明显学坏了,说完不算,还轻轻含了下耳垂,给她整出一身鸡皮疙瘩来。伸手一摸,果然那里微硬,成璧顺势将她手掌按在小腹上,舒服地叹出一口气。 “你就这样放一会儿,也可解乏了。” 前桥拇指摸着龟头的轮廓,心中不断哀叹:还是赶紧娶卿吧!再等一会儿,后宫里唯一性癖正常的男生也要憋出毛病来了! 女皇不是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吗,咋就没下文了?自己是不是该主动点儿? 想归想,面对成璧激发的冲动,在独自回到寝殿后又烟消云散。她坐在桌前,摩挲着手环的屏幕。屏幕黯淡,没有一丝反应。 为了强行看到孟筠更多剧情,手环超负荷运转,再次耗光了电量。关机就意味着和诱荷的时差更加扩大,可是那个人形充电宝,现在还在春台公款吃喝呢…… 不管孟筠怎么想,她都要赶紧见到赵熙衡了。 一想到这里所有男人都不待见他,唯一盼他快点归来的,还是惦记他的电量,就觉得赵熙衡混成这样还挺惨的。 75.干柴与烈火 1. 乐仪绝对是属催命鬼的。 平日里前桥的事不见她多么上心,如今轮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早早就在房门口催促,好像前桥晚出发一秒,魏收会化成蝴蝶飞走似的。 可怜前桥昨晚心事重重睡不踏实,早上又被她折腾醒,轿子晃悠一路,靠在成璧身上直打瞌睡。 到了亲王府,才知魏收昨夜也失眠,她来得太早,对方还没起床。那就等吧,忍着呵欠跟翼亲王东家常李家短地扯了一通,总算等到魏收见她。 “收儿,公主想约你去郊外散心。”翼亲王道,“你总闷在家中也不好,出去走走怎样?” 魏收意兴阑珊道:“谢谢记挂,不过我言谈无趣,恐怕要扫兴了。” “我又不是为自己开心,陪你有什么扫兴啊。” 魏收还是不想去,翼亲王见儿子这个样,便想帮他回绝,前桥连忙道:“收哥,这回除了梁穹,还有个伙伴一起,你大概会感兴趣。” 翼亲王先问道:“谁啊?” 前桥笑呵呵地答:“王姨,是孟筠呀。” “筠郎?”魏收果然上钩,意外道,“你见到筠郎了?” 前桥点头:“他现于司造局任少司一职。上次同他聊天,他还谈起收哥,想来多年未见,收哥也想他了吧?你就随我去吧!” 或许出自对童年好友的怀念,魏收这回没有立即拒绝,翼亲王又问道:“还有谁去?” “再没旁人啦。” 翼亲王便劝魏收道:“去吧,让荣语也陪你一起。” 等等,安吉?那哪成啊!前桥还没说话,魏收道:“别麻烦妹妹了。自我出了事,她便终日忧心,如今郡卿又不在她身边协助,就不劳她费神了。” 这下前桥都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心虚,只能佯装未闻,对魏收道:“车就在外面,收哥收拾一下,随时可以出发。” 魏收却没有拾掇的心情,只换了身衣服,就带着位仆役随她上了马车。 “公主是如何再遇筠郎的?”去郊外的路上,魏收问道。前桥就把徐司正生病,孟筠顶替来府一事简略对他讲了,然而孟筠只是用来给他画饼的工具人,此刻在郊外等着的,只有乐仪一人罢了。 她看着魏收便琢磨,小妮子会不会剃头挑子一头热?上次吃饭时,丝毫看不出魏收对她有特别想法。当然,那时的他还有未婚妻在。 如果魏收无意,今天这场偷会可就尴尬了。 魏收未曾想所谓的郊外游玩的目的地是一座茶楼,他环顾四周,未见友人身影,在前桥指引下上了二楼,里面只有一位高挑女子回头看他。 魏收与乐仪于此相见,愣在原地,一时都忘了打招呼,似乎身体的部分机能也随之停止了。他沉默地看着乐仪,对方解释道:“是我让留仙约你出来的。” 她无需多言,魏收转身,对随行奴仆道:“我在此与梁庶卿、筠郎叙旧,你下去吧。” 他公然指鹿为马,而非掉头就走,前桥便知事已成了七分。 乐仪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对那迟疑的奴仆微笑安慰道:“放心,我不同你家少爷独处,公主也会留下。” 前桥点头应和:“你去楼下与江公子一块儿吧。” 碍于三人威压,奴仆只能领命。等他走了,乐仪将包间的门一关,又对前桥惭愧道:“你在外间等我一会儿,我想和收哥单独谈谈。” 姐妹,懂,就跟对孟筠一样嘛,有些话只能私下聊。 于是内室的门也关上了。前桥一人夹在中间,无人陪伴,百无聊赖。等到茶水都喝完了一壶,里面俩人还没动静。 按理说,商量婚事同意也就点个头,值当花这么长时间吗?如果不同意,争执声也听不到,一片静默,格外奇怪。 她害怕自己多心,不敢贸然敲门询问,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缝处听了一会儿。 这俩人不知道在叽咕什么,有声音隐约传来,内容却听不清。总之还在友好交谈,没有激烈争吵,那前桥就放下心,刚想撤退,就听到一声怪异的喘息。 这喘息原本微弱,被她灵敏捕捉后,愈发清晰地相继传入耳中,竟然有不绝如缕之态,混合着两人的咕哝耳语,仿佛闭着眼都能脑补出门内的旖旎。 可是……这是茶楼啊!就算做那些事儿,总得有个地方吧!哪来的床?里面只有个大桌子……大桌子?我了个去,啥场面啊。 她知道乐仪素日色胆包天,却不知她能如此出格,魏收竟也是个玩得开的,肯在此地和她偷欢。 这对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寻欢作乐,前桥却如临大敌冷汗直冒——约魏收出门的是她,把乐仪带来的也是她,她成乐仪大官人身后的王婆了? 该怎么办啊?叫门也不是,听着也不是,装不知情更不是。心里早把乐仪骂了千八百遍,绕着茶桌转了半天,心一横,对着内室的门轻轻敲了两下。 内室没有一丁点反应,她再次轻敲,乐仪终于有了动静,凑近门口问道:“怎么了?” 前桥低声道:“你干嘛呢……可不兴胡来啊!” “……别敲了,吵到楼下之人怎么办。再给我两刻钟。” 靠,还掐点儿? 前桥都要被她气死了,接下来的两刻钟简直度日如年,时间一到,乐仪还真准时推门出来了。不待前桥看到里面情形,就把门迅速关上。 前桥刚想质问,被她做了个手势:“小点声,他累坏了,刚睡着。” 前桥咬牙切齿道:“……太胆大包天了吧!” “说来你可能不信。”乐仪坐下长吁短叹,压低声音道,“我起初真没这心思……是他主动的。” 主动……主动你就要啊?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偷情!虽然未婚先做也不是不行,可至于这么鬼鬼祟祟吗? “他答应嫁给你啦?” 乐仪却严肃道:“这正是我想找你商量的事。他肯给我,可一和他说结婚之事,他却说不成。” 啊? 前桥惊道:“姐妹,你不会被……骗炮了吧?!” —— 2. “骗炮?何为骗炮?” “他跟你上床,又不想负责……”她刚说一半就被乐仪打断:“是他不要求我负责。” 前桥噎住:“你可以这么想,但这事也可以换个角度解读……” “你是想说,他玩弄我感情吗?”乐仪摇头道:“问题不在他身上,收哥说,他曾和翼亲王提过和我的婚事,可翼亲王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就奇了怪了,这娘们儿到底为何看不上我?!” 为什么呢,原因或许挺好理解的——毕竟魏收刚刚就被某人在不知道桌上还是地上破了处。 “……那、那你怎么想啊?” 乐仪道:“我自然是想娶收哥,之前还有点犹豫,可他刚刚不仅委身于我,还……”像是触发了什么回忆,乐仪竟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嘿嘿嘿。” ???嘿嘿你个大头鬼啊! “男子到了年纪,却一直没有经历房事,骤然交合,会格外热情。”她还真不拿前桥当外人,轻声品评道,“……我见过那么多男子,像收哥这般风韵的,还是头一回。” 前桥咽了咽口水,骤然想起梁穹。他也一直没有过真正的性生活,如果能和他做爱,不知是怎样……等等,这不是重点啊! “那收哥自己的计划呢?” “他只想和我有过一次关系,便了无遗憾去出家。我都没敢告诉他圣上曾赐婚,却被我拒绝之事……”乐仪讪讪一笑,尴尬道,“你看我还能找圣上说,我又反悔了吗?” “……”多多少少是有点尴尬。 “唉。之前我对他有些不能言说的怨气,现在看他这样,那些不满就烟消云散了。”乐仪道:“他对我有感情,只是翼亲王多次从中作梗。可是为什么呀?我想不通。” 前桥也想不通,乐仪的父卿是翼亲王亲弟弟,这姐弟俩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仇? 俩人商量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在外室等着魏收醒来。说来魏收也是有趣,他对着乐仪放浪形骸,怒解相思之苦,看似破罐破摔,可面对前桥时又羞耻得不敢看她。 “收郎,你可知翼亲王为何不同意你我之事?” 乐仪问魏收这个问题时,魏收也带着憋闷:“母亲在此事上格外强势,我只知她似乎害怕武德侯在南郡根基不稳,会连累你,可是再多的话又语焉不详。” “我母侯怎会根基不稳?她是皇亲,又是三府将军首脑。”乐仪皱眉道,“你说得我都害怕起来了,朝廷不会想对南郡有什么举动吧?” “有举动还会……”还会为你赐婚吗?前桥没说完,乐仪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对她轻轻摇头。 “乃如,有母亲在,你是拗不过的。我也不怕公主笑话,既然我今日做了这个决定,此后身子和心都是你的了。日后我不会再嫁,只会青灯古佛度日,纵然出家,也是断绝纷杂情丝,对你之情,永不会变。” 不是……怎么这些人六根不净就想出家,佛祖招谁惹谁啦! 乐仪特别感动,不顾前桥在旁,上前拥着他道:“收郎,给我两日时间,我不会令你真情错付。” 两天时间,够干什么呢? 把魏收送回后,乐仪对她道:“不管了,我得进宫,求圣上再次赐婚。” 前桥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姐妹,皇姊赐婚好办,可翼亲王到底在担心什么,你就不好奇吗?” 乐仪沉默了,前桥道:“你在南郡刚立新功,我不觉得皇姊想对你不利,但武德侯、翼亲王都举足轻重,你们的婚事既然受阻,我还是隐隐担心。” “这些隐情如何得知呢?去问翼亲王吗?” 前桥摇头,自然不能问翼亲王,她却想起另一个人来。 此人虽然没怎么接触,可印象中很多事都有他的推动。他对魏留仙不可谓不好:任成璧为其亲卫、派孟筠去司造局,甚至梁穹当庶卿也有他的功劳。若非有颗细腻善良之心,没法为魏留仙做这么多事。 更何况,他是梁穹至亲家人。若知晓相关实情,或许可以对她直言。 “你等我消息吧,我想找皇元卿打听打听。” 孟筠的事,也该当面对他说声谢谢。 —— 3. 临行前,前桥从梁穹处得知了一些关于皇元卿的情报。 梁太师第四子梁怿,有幸诞生于梁太师事业的上升期。彼时这位严肃的良臣正忙于工作,无暇关照幼子成长, 导致梁怿的童年相较几位姊兄更幸福些。 梁府的孩子恭谨而好学,卿子顺从而沉静,整个梁府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冥顽之石,梁怿倒长成了顺着缝流淌的灵动之水。听说先帝第一次见他,就直言不似梁家儿郎。 梁怿十七岁时,由先皇做主嫁与时为太女的魏凰邻,成为储卿十二年来,纵然太女无妊,也一直给予梁怿独宠,未曾再纳一人。直到太女登基为帝,才开始充实后宫。 梁穹这么说,前桥感觉他话里有话:“你是不是挺羡慕皇元卿的?” 梁穹笑道:“荆国儿郎,有哪个不羡慕他呢?” 是啊,妻卿恩爱,家庭幸福,童年快乐,皇元卿简直是人生赢家。再反观魏留仙身边这些人,过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哼!你等着吧,我也会宠你宠到大家都羡慕你的。” 梁穹却不为所动,笑道:“待公卿入府再说吧。” 前桥心中一动,也因他此话有了新的考量。 —— 4. 入宫见皇元卿时,正赶上他考校魏载宁的功课。这场景下倒是看出梁太师幼子的风范来了,魏载宁刚察觉错了一处,便委屈巴巴地把手伸给他。 “都多少遍了,还会错?你皇姨小时念书,可没有这么费劲。” 当着前桥的面不便惩罚,魏载宁也因此免了一顿手板子,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感激。将载宁赶走后,皇元卿幽幽一叹,面色转为温柔,对前桥道:“这次没带穹儿同来,是找我有事吗?” 前桥暗叹他心思细腻:“的确有事想请教元卿殿下。” 皇元卿冲她笑笑,竟然调皮地眨眼道:“我猜猜……莫非为了筠郎之事?” 他知道自己已见到孟筠了?前桥没有立即回答,皇元卿便道:“我还以为筠郎不肯跟你回去,你来找我帮忙的。原来不是吗?” 他是天使吗!竟然还有意外收获?前桥立马问道:“是,就是!元卿殿下有什么办法?” 然而皇元卿摇头道:“办法是没有的。筠郎向来有自己的主张,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是用一座司造局,尽可能久地留着他罢了。” 果然,当初孟筠入司造局真是他刻意安排的,前桥诚恳道:“此事多谢您。如今重见筠郎,我十分开心。” “你不必谢我,我做这些也不只为你。” 前桥更加拜服:“元卿殿下心善,竟然也会为筠郎考虑。” “你别把我想的太无私。”皇元卿好笑地看着她,“能看着她人在皇室严苛条令禁锢中不留遗憾,我很开心,我做这些是为取悦自己。” 嗯? 见她疑惑,皇元卿道:“很难理解吗?” 前桥琢磨着他的意思,缓缓问道:“您所说的‘皇室严苛条令’,是指蒙官制度吗?” 皇元卿点头。 “开蒙那夜心碎的女孩可不只你一个。我没法挽救诸多心碎之梦,只能尽可能地帮帮你了。” —— 好过分,怎么是副cp章节啊!——我帮你们吐槽了嘻嘻 76.生辰之谋(1) 1. 他所说的心碎,不知是暗示哪个人的哪段过往。毕竟在荆国,像魏留仙一般的幸运儿是少数。孟筠虽然离开,却在不远的地方过得有声有色,随时准备和她重逢。 可是更多的人大概如菊姑姑讲述的故事一般,蒙官要么远离要么死去,贵女要么遗忘要么自我疗愈。双方越过节点再不相汇,直至对方模糊在生命或回忆的尽头。 “元卿殿下的善意,留仙铭感五内。”前桥由衷道,“只是如今还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助。” “什么事?” “我想为好友求个恩旨。前些时日皇姊有意将魏收指给乐仪为卿,她二人本也般配,可当时乐仪近乡情怯,婉拒婚约,如今心中后悔,不知还有机会吗?” 皇元卿好似对女皇有此安排并不意外,摇头笑道:“圣上几年前就有心将她二人撮合到一块儿,只是每与翼亲王商量,亲王都说收儿已许婚约,圣上才作罢。如今收儿未嫁丧妻,圣上便旧事重提了。” 翼亲王已经不只一次从中作梗?如此看来,每次丧偶都急着给魏收找下家,还有堵住女皇之口的缘由吗? 翼亲王如此筹谋,一定和武德侯有不为人知的过节,前桥抓住机会问道:“从前乐仪托武德侯向魏收求亲,翼亲王也曾阻拦,不知亲王为何如此?” “她行事缘由,我只能猜个大概,不敢妄言……你若想促成这门婚事,我倒有个建议。” 前桥只能暂时按捺心中疑惑,听他下文。 皇元卿道:“乐仪想娶收儿,侯卿可知晓吗?” 乐仪从被指婚拒绝到后悔,不过是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一定来不及写信到南郡。而她小时那场求婚,也没提到浩王爷在其中的作用。 想来荆国女子掌事,孩子婚姻也不由卿子插手,于是前桥答道:“大概不知情吧。” 皇元卿点点头,耐心教她道:“乐仪现有新功在身,纵然后悔,倒不必亲口反复,讨你皇姊厌烦。此事不该武德侯出面,你让乐仪回南郡去,叫侯卿亲笔写信给圣上,阐明想为爱女求娶魏收一事。有了这封手书,圣上必不会在意乐仪出尔反尔之过,还会欣然应允。” 让浩王爷出马?他是女皇的小舅舅,碍于长辈相求,女皇大概不会拒绝。可翼亲王也是长辈,关系还比浩王爷更近,两边如果争执起来,浩王爷能有多少分量? 前桥担忧道:“若翼亲王再加阻拦,又该如何?” 皇元卿道:“从前圣上只是与她商量,她还有推脱机会。若是圣旨下达,她不敢违抗。你不必多想了,叫乐仪按此法去做吧。” 他说罢,望着桌上插着的几朵水仙,感慨道:“若喜事成了,乐仪在南郡的亲眷,也可来京都走动……届时宫中会更热闹吧。” 让女皇采取强制手段,逼迫翼亲王就范? 这真的可以吗?翼亲王不会更加不满,给乐仪穿小鞋吧? 皇元卿看出她不大放心,又安慰道:“别担忧,亲王不是针对乐仪,她只是害怕。揣摩上意、谨言慎行本也无妨,只是苦了乐仪这孩子……” 他摇头叹息,这番感慨在前桥听来如同天书,纵然满头问号,也想不出个头绪。其余的事,只怕要乐仪向父母亲口打听了。 不管怎么说,皇元卿还是指了一条明路,有他保证,相信一切会顺畅很多。 想到乐仪即将得偿所愿,她心中那份念头也在蠢蠢欲动——皇元卿会不会帮人帮到底呢? “殿下。”前桥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您有办法,让梁穹成为公卿吗?” —— 2. 皇元卿一时间没有回应,前桥生怕自己话没说到位,又补充道:“梁穹教养、出身俱佳,代掌府内事务以来,做事妥当,御下有方,没人比他更合适当公主府群卿之首。两年多前他成为庶卿,契机出于无奈,如今尘埃落定,我也想给他个应得的名分。 “公卿之位空闲已久,皇姊曾说要给我选个夫郎,可我与梁穹感情日深,若再纳其他男儿,恐怕新人之情,也不敌待梁穹那般深厚。我没什么远志,往后余生,能同梁穹和府内诸公子共度,便是我心愿所在了。” 前桥脸皮还是有待打磨,说出这些肺腑之言竟像当众表白,不由得心跳加速,紧张不安。 皇元卿沉默良久,才幽幽一叹:“我没想到……你竟有此心待他。” 别说是他,恐怕经过从前那么多事,梁穹自己都不敢相信有被如此珍视的一天。皇元卿脸上带着欣慰,又道:“我原以为梁氏男儿是命中有劫,不料穹儿有幸,将此诅咒破了。” “……什么劫?” “情劫。”皇元卿看起来像是跟她开玩笑,“爱人心属他人之时,退而求次之劫。” 前桥眨眨眼,琢磨他的意思。这劫说梁穹倒好理解,可皇元卿被女皇独宠,怎么也应不到这劫数上来。 “你能如此看重他,我很欣慰。”他感慨完,话锋一转,竟没有应她所请:“可惜我身为元卿,不能做出偏袒穹儿之态,更不能答应你左右公卿人选,否则是将穹儿推上风口浪尖。我相信他不在乎嫡庶,能得你真心爱意便知足了,他不是栈恋权贵之人。” 啊这。 前桥虽然抱有希望,可得到这个答案,也不算意料之外,只是刚才积累的皇元卿“神仙滤镜”淡了一点。 说什么“不似梁家儿郎”,这公私分明的劲儿,一看就是梁太师儿子嘛。 可是梁穹太惨了吧?以前魏留仙不喜欢他,偏偏硬塞进后宫,现在自己想要转正,他小舅舅感动得热泪盈眶,却按着后门死都不肯开。 国家或许需要这样的臣子,可梁穹需要这样的舅舅吗? 本想给梁穹一个惊喜,如今竹篮打水,也就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前桥回去后找到乐仪,这般那般地转述了皇元卿的话。乐仪听罢,立即决定动身回南郡。 “让我父卿写信倒不难,我只觉得不靠谱。”乐仪道,“他嫁到南郡这些年,从来就没回过京都,和圣上也没啥交集。他写信,也不知有用没有。” “既然皇元卿这样说,你就照做吧。” 乐仪点头,收拾好为数不多的随身行李,就戴起幕离想走,突然又被前桥唤住:“我差点忘了,有东西交给你呢。”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封信,对乐仪扬扬。 乐仪道:“是什么?” “我那宝贝宣传部长给你写来‘品鉴’的东西……他不知你已回京了,上次去工厂时,向我打听你何时回来,还托我把信寄给你。”前桥揶揄道,“桃花运真旺啊,一个接一个的。” 乐仪故作镇定拆开看了一遍,就按着脑袋唉声叹气:“孽缘啊,孽缘。” 前桥也想看看写了什么,可她把信折了两折就塞进口袋,倒是没狠心扔掉。 “不成,当前首要的是收哥,我没心思想别的事。旁人……不是当务之急。” 她到底也没说放弃,估计还想日后通吃呢。 前桥撇嘴不屑道:“闻人升的脑子坏掉了吧,会对你这个花心萝卜感兴趣。” 乐仪倒是得意一笑。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看收哥。”她又微微正色道,“我回去后也问问母侯,究竟她有什么事瞒着我,搞得翼亲王这么紧张。” —— 3. 乐仪走时只一人一马,她走后日余,赵熙衡返程的消息也送达了。 前桥本想借着接风之机给手环充电,可梁穹就跟接收到信号一样,软磨硬泡要一同前去。 知道他放心不下,又实在舍不得他的温柔请求,前桥只能将充电的念头排在其后。这下可好,她口风稍微一松,梁穹的要求就开始有丝分裂。等她到达郊外长亭时,身后比半个月前还热闹——梁穹、成璧、罗子昂、宁生、陆阳,甚至还有孟筠。 她一个人坐在前头,只觉背后凉飕飕的。回头看去,这群男人友爱地站在一处,又什么异样都没有。 还是不对,太诡异了。这哪有一点接风洗尘的样子?赵熙衡看到,没准以为他们是来干仗的。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那个身影终于从路的尽头出现。 赵熙衡得瑟地骑在马上,手中握着鞭子转圈把玩,一派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之态。等走近了,对着前桥笑出两排白牙,脸竟然还胖了一点。 “就知道你在等我。”他解开肩上挡风的狐毛围脖,弯腰递给前桥:“天凉了,此物送你。虽然花的是你的钱,却是我一番心意。” 他依旧厚着脸皮,无视其他人的存在。前桥没有接围脖,盯着他没好气道:“你真的有好好给我干活吗?就去十来天,都能吃胖了?!” 赵熙衡直起身,从怀中甩出一个账本交给她:“就知道你不放心,喏,自己看吧。” 就在前桥低头翻查的功夫,他已居高临下地把她身后诸人看了一遍,视线最终停在孟筠脸上,目光由挑衅转为阴冷。 “我当你这几天收了什么新欢在旁,原来是拣回不要的‘旧爱’。” 孟筠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郡卿殿下安好。” 他只打了个招呼,便挺直后背,与赵熙衡毫不退让地对视。 和对方打交道多年,成璧已察觉到马上之人的怒气,早上前一步,挡在孟筠面前。然而赵熙衡没有靠近,他抬起手腕,鞭子头冲着孟筠的方向,带着警告意味点了点。 “既是宫中少司,就别玩忽职守。天黑渐早,回宫路上,大人务必小心。” 孟筠面对威胁毫无惧色:“多谢提醒。也愿郡卿殿下今后一如既往,耳聪目明。” 赵熙衡双目眯起,又见前桥一言不发,连个解释都不想给他,顿时有些气闷,对她道:“舟车劳顿,我回府休息去了。三日之内,没有要紧事别来找我。” 他在想什么,三天?自己还指望他充电呢。前桥皱眉道:“都养胖一圈了,还好意思休息?等我看完账本,你得随叫随到。” 赵熙衡冷哼一声,刚要阴阳怪气,前桥就说:“你不会在春台挣出了一座寡郎宅吧?” 想到地契被押,他只得把怨气咽回去。狐毛围脖也不乐意送她了,重新戴在自己项上,他趾高气昂地从一群男子身边走开,拍马奔着郡主府去。 前桥纵然手捧账本,却一个字都没看进脑子。 这只疯狗不会想刺杀孟筠吧?可她今天怎么着也要充上电了,和诱荷之间的时差,已经承受不住再扩大的风险。 “接下来你们去哪?” 前桥巴不得他们不跟着自己,可梁穹道:“殿下想去哪里?我等陪同侍候。” “那倒不必,各回各家吧,孟筠今夜住我府上。”前桥扬扬手中账本道,“我去工厂看流水,查查他在春台都干了什么勾当。” “殿下,陆阳和宁生已许久不曾回府了。”梁穹叹气道,“纵然要协助殿下产业,终究也是府中公子,更何况……” 他话音拉得老长,前桥还等着他下文,倒是成璧接茬道:“更何况,今日是宁公子生辰啊。” 宁生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众人,成璧挑眉道:“去岁此时,你还对他许诺,再过生辰,要带着他去百雷海游玩。如今去不成了,找个地方听听戏、吃吃饭也好。” 成璧等人都在等她回应。魏留仙在热恋期许下的承诺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倒是被他们利用起来,成为让宁生重回公主府的台阶。 这群男的也太贴心了吧!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前桥借坡下驴道:“是,是,那今日不办公了,咱们玩一场,给宁生庆生。” “不必,公主。”宁生惶恐道,“若非庶卿和江公子提起,奴已忘了生辰之事。如今不在府籍之内,公子之名,亦是无力承担。今日公主若有闲暇,陪伴庶卿等人畅玩便好。” “你推脱什么?她都答应了。”成璧拍了他一下。 宁生竟然从袖中掏出一本书,真诚道:“奴无心游玩,只想回去看书啊。” 孟筠竟然也开口相劝,笑道:“书何时不能读?宁郎,今日算借了你的光,我也能忙里偷闲。你可愿做个东,请我一同游玩吗?” 他都这样说,宁生再没了拒绝的立场,也知晓他们口径一致,必是商量好了,只能苦着脸妥协道:“好吧,谢谢筠兄赏光。” “今日交由在下安排可好?”梁穹道,“总在府中也无趣味,在下想着留王府甚大,又曾是赐予宁生的房宅,这个生辰不如请来戏班、名厨,来留王府热闹热闹。” 留王府?他提到此处,惹得前桥一个激灵。那曾是明庚所住的外宅,梁穹他……当真不会介意吗? 成璧倒是立即应声:“庶卿安排得甚好,我去东街请人,你们先去留王府坐着吧。”积极得都不像他自己。 前桥的视线从这几人身上扫来扫去,心知他们一定在筹谋什么,却没告诉自己。 筹谋什么呢? 六个和她有过关系的男子齐刷刷站在这里,还要一同去别院玩耍……鼻腔有点痒痒的,梁穹不会在策划一场多人party吧? —— 77.生辰之谋(2) 1. 对于在场的大多数而言,留王府都不算陌生。 两年多前,它是明庚与子昂的居所,也是梁穹心上一道隐痛——妻主藏匿心爱红郎之外宅,他虽知晓,却无法涉足。 如今与公主并肩来访,迈过门槛时,两人会默契地互相搀扶,十指相扣。他打量这座传闻中的府邸,方觉它也不过如此。 宁生仍是留王府名义上的主人,肩负招待前桥等人的重任。吩咐侍者在宴厅摆上几炉炭火,众人坐了一圈,向来少人的宅院才算热闹起来。 “宅子不错,一直空着有点可惜。”前桥环视着四周摆设,对宁生道:“你别总是在厂里住,有时间还是该回来打理。” 宁生对这种话题本能逃避,向梁穹道:“留王府太大,奴来往此处不方便,还是交由庶卿保管吧。” “一座宅院而已,你住着便是。”梁穹随意道,“如果什么都要我来管,我岂不是忙坏了?” 有时大度无关修养,而是来自底气。梁穹如今紧握权柄,无需介意这座府邸住了谁,宁生只能闭口。 不一会儿,成璧也带着侍宴者回来了,几位京中名厨及助手就位厨房,戏班人马装扮整齐,于厅中热热闹闹唱起来。 众人觥筹交错,极尽欢愉之态,待酒足饭饱,梁穹便称冬夜行动不便,为所有人安排了房间,命他们在此住下。 可能因梁穹有“劣迹”在先,前桥总觉得他的安排别有用心,等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前桥拉住他,试探问道:“今夜我同谁一块儿?” 梁穹好笑地看她道:“殿下想同谁一块儿?” 啧,这不是送命题吗?前桥说出那个唯一解:“自然是你呀。” 梁穹吐出一个悠长而圆润的“哦”,对她幽幽道:“那您就跟着在下来吧。” 他方才分配房间时,并没把留王府最大的休息处留给自己,前桥随着他七拐八拐,进入一间逼仄的厢房。看着梁穹熟稔的路线,奇怪道:“没记错的话,你是第一次来吧,怎么你对这里比我还熟悉?” “在下是第一次来,成璧又不是。”梁穹敲了敲紧闭的房门,脚步声从内响起,开门者竟然是成璧。 啊……他咋半夜三更在梁穹房间里? 前桥还未说出疑惑,又见孟筠也从屋内走出,与成璧站在一处。梁穹将门闩上,对孟筠道:“筠兄,人我带回来了,还是由你对殿下讲吧。” 孟筠点头,将桌旁一把椅子拉出来,对前桥正色道:“殿下请坐,我有话对你说。” 不对。看这阵势,等着她的绝非什么深夜多人运动。孟筠一扫席间悠闲,面色严肃得像是给差生开家长会的班任。 前桥知道他要说正事儿,乖乖坐到他对面,低声问道:“说什么?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孟筠直视她的双眼,开门见山道:“赵熙衡……他曾往你身边安插过使奴,是也不是?” 卧槽? 前桥大惊,立马看向最有可能告密的成璧。孟筠对此十分不满:“我问你话,你看江公子做什么,还想让他为你瞒着不成?” 她冷不防被凶了一顿,有些不知所措。 孟筠从未用这种以下犯上的口吻对她说过话,如今知道宁生的事,急得顾不得尊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怪。 “你是怎么想的?枕边之人何等重要,竟然任由他人安插,甚至瞒着梁庶卿?若非我今日发问,你打算放任赵熙衡到何种地步!” 他咄咄逼问,梁穹和成璧则候在一旁,安静如鸡地看她被训,好像期待着这一幕发生似的。 她现在已经作到千夫所指的地步了吗?可是这窝囊事儿是魏留仙干的,不是她啊!孟筠冲她凶巴巴有什么用啊? “不是任由安插……”她尝试解释,“宁生是他派来的,但赵熙衡没给宁生指令,宁生也没听命于他。我从前一定是调查过,放了心,才把宁生留下的。” “你拿什么放心?是与他的多年感情,还是信他人品正直,不会借此算计你?”孟筠紧皱眉头,似乎被她气得不行,“他去春台后,还知晓你添了新人入厂,还知我在宫中任职,你身边之人当真可信吗?他多年来对你不肯放手,逼你不计后果为他付出,难道不是一种掌控吗?” 前桥语塞。 孟筠说的没错,魏留仙对赵熙衡的确抱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执念,在明知对方设计、利用自己后,还会甘心飞蛾投火,这或许是她开挂人生中唯一的败笔。 前桥对此并不赞成,却也没有过分担忧——赵熙衡是原作公卿,诱荷plus钦定的官配,曾在那个平行时空,和魏留仙共度余生之人。纵然手长了点,行事怪异了点,怎么着也不会心存歹意。 甚至每每念及他“原公卿”的身份,心中警惕和怀疑也会溶解一些。加之记忆一片空白,她只能藏起疑问,认定原本的魏留仙没有做错选择,只是解锁了与她不同的成就。 她信赵熙衡,并不是信他本人,而是信任那个提前知晓的故事结局。 然而孟筠和她不同。他无所凭信,也无法理解。 —— 2. 消失于魏留仙成长过程的第六年,他回到原来的节点,目睹她走上与期待完全偏离的人生轨迹。 公主府错综复杂的人际情仇积重难返,伤疤斑驳一层盖过一层,不管梁穹和成璧有多么真挚,苦口婆心的话也只能封在心中,化成血痂,不敢轻易揭开。 唯有他,利益无关的局外人能逼她停下,审视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矛盾和疑虑,将她拉着扭回来,像是矫正一节歪掉的骨头。 孟筠望着她沉默的脸,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仙儿。”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唤她,长叹出声后,方才的强势化作一股无力和忧愁:“你们感情深厚,彼此无疑,你信他爱他,那我呢?我从小到现在也只一个你,他不会害你,我就会害你吗?” “筠郎……” 前桥心中一动,将他双手握牢。孟筠微微皱着眉头,继续道:“我此前之言并非是结论,也没说他一定对你别有用心。这是怀疑,猜测,是基于现状对你的担忧。你可以凭借你们多年情谊劝服自己,却没办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让我同你一般相信他啊。 “你就当是为劝服我,让我查查这件事吧。有了答案我也安心,总好过如今日日自责:是不是我早点来见你,就不会错过你人生中的重要节点,也能更好地护着你了。” 前桥动容地将他紧紧抱住,在耳边道:“筠郎,你不必自责,你说的话都是为我好,我听进去了。” 孟筠总算目的达成,拍拍她的后背,又将她怀抱轻轻推开:“所以,你同意让我去查了?” 前桥点头,却还是疑惑:“你想查什么?宁生吗?” 孟筠耐心解释道:“有他,也不只是他……我想知道真正听命于赵熙衡,并为他传递消息之人到底是谁。以及为何那时他刚刚提起,你就能锁定人选,我们却不能。” 孟筠连这个都知道?成璧果然叛变革命了,他们仨应该是趁她忙活乐仪的事时,把情报彻底交换了一遍。 这三个老奸巨猾啊。 前桥硬着头皮道:“你觉得给他传递消息的人不是宁生?可他是赵熙衡派来的,两个人都承认了。” “这是他们的说辞,而我需要自己的判断。”孟筠道,“赵熙衡费尽周折,不会派个无用之人来你身边。就算是宁生,他也是枚问路之投石,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目的,尚未可知。今日来留王府的这段时间,梁庶卿和江公子已派人手在公主府、工厂两处查验可疑,咱们在此也不能闲着,需要你配合行动。” 前桥看向梁穹和成璧,没想到他们先斩后奏,行动迅速,打定主意要把赵熙衡从她身边连根拔起。 哎,就不该让他们和孟筠一起玩,一个个学得胆大包天的。亏她还有所向往,原来今日的特殊活动不是生日福利,多人party,而是三堂会审啊。 她垂头丧气道:“你想我怎么配合啊?” 孟筠拿出一张图纸,上面清晰标注出留王府各房间位置,其中有三室做了标记。 “三位公子的房间,在这几处。你能立即认出他派来了谁,一定是此人身上有什么特殊记号。我们平日看不出,可他们侍寝时,你看得见。” 他顿了顿,问道:“你对这记号,还有印象吗?” 啥记号啊…… 宁生的裸体她倒是看过,可当时注意力全在某处,哪里管得着什么记号?陆阳嘛,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碰过,要说记号,只能是罗子昂了——他全身上下都是记号。 “没印象了……” “没印象也无妨,梁庶卿、江公子和我会同你一起观察。你以就寝为名,找这几位公子要求陪侍,待他们脱下衣物后,再找个借口退出来,去下一房间。注意留心他们身上不同寻常的特征,或者与赵熙衡有什么相关之处。” 前桥疑惑道:“等等,我进去了,你们咋观察啊?” 孟筠走到一处门前,伸出手示意她握住,嘱咐道:“一会儿别出声,里面黑,紧跟着我走就好。” 见前桥点头,他推门进入,经过一段狭窄的长廊,终于有些光线透进来。 前桥紧紧拉着他的胳膊,随他走到光线前站定,发现光的来处是墙壁上几个孔洞,从孔中看去,屋内的大床就在眼前,床上种种摆设都能由此看得一清二楚。 ……这变态房子最初设计的时候,是咋想的啊? 前桥满脑子草泥马狂奔,随孟筠再由长长的走廊退出来,这回知道他们所说的“一起查验”是什么场面了。 “……唉,你们开心就好,我去了。” “等等。”孟筠道,“你这么去,还差一剂饵料,恐怕鱼儿不会轻举妄动。不如抛个赵熙衡会感兴趣的假消息吧——你向几位公子说,从皇元卿处打听到了公卿人选,乃南郡武德侯庶子张怀敬——我想看看他们有何反应。” —— 3. 站在子昂门口,前桥那叫一个悔不该当初。 原本是充电的大喜日子,现在要顶着三个男人的期待目光,做潜伏在另三个男人身边的特务。 旁观侍寝,亏他想得出来。啥场面啊,集体牛头人啊? 想到他们此时应已在通道中就位了,前桥努力保持自然,敲子昂的房门道:“子昂,睡了吗?” 里面传来一声应答,子昂将房门打开。他已换下了厚重的衣物,仅将外袍在亵衣外简单披了一下,看她出现还很惊讶:“公主没去陪伴庶卿吗?” 不就是因为找他,才被卖了吗? 前桥道:“他睡了,我来找你坐坐。” 她进了门,一路来到床边,装作不经意地把对面的墙看了一遍,暗叹设计精妙,还真看不出猫眼藏在哪里。 可是她总摆脱不了一种错觉,好像六只眼睛正在盯着她,把她盯得坐立不安。子昂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公主今夜让奴陪侍?” “咳咳……嗯。” 子昂不疑有他,自动自觉地开解腰带,想把桌上火烛吹熄了,前桥连忙拦住:“别,点着吧,我好好看看你。” 子昂微微一笑,双眼中带着柔情道:“好。” 情绪很到位,可惜是一场钓鱼执法。前桥眼见他褪下衣物,将胸前纹身、乳上银钉和小腹上的伤疤刺青依次露出来,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对孟筠而言一定是场视觉冲击。 活该!他自己策划的行动,跪着也得看完。 前桥触摸子昂胸前的团花,心中不由得琢磨。这会是所谓“记号”?赵熙衡那个大直男,会评价这具身体“颇有意趣”? 子昂尚不知她心中盘算,探着上身去吻她,被前桥无情按回床上:“你躺好,不要动。” 他于是脱得赤条条的,躺在被褥和衣物之中。身上种种痕迹在雪白皮肤的衬托下格外清晰,下体还未有反应,软软地垂着,镶嵌物凸成表面的一个个颗粒。 前桥盯着他琢磨所谓“记号”指哪一条,要么就是所有的,又命他坐起来,将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留王府长久未住人,屋内温度与公主府相比还低上一些,子昂由她摆弄,身上已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没出声,前桥观察他的纹身许久,才后知后觉。 “你冷了吧?” 子昂点点头。 “冷怎么不说呢?” 前桥帮他披上衣服,不知墙壁那头的人看出什么没有,反正自己除了纹身,啥也没看出来。刚想见好就收,子昂却将她手握住从腰间环过,放在脐下,回头看她。 前桥倒是很少有机会摸到软着的子昂,手指轻轻一动,就能感受他嵌的珠在肉中浅浅地转。他的生理反应从指尖传来,回过头献吻,刚披好的衣服又滑下去。 若非有人观看,真想对这具身体深入探究,此刻只能忍住冲动,对他耳语道:“我上次进宫,元卿殿下说公卿有人选了。” 子昂停下来看她。 “是乐仪的庶兄,张怀敬。我和乐仪是好友,如今亲上加亲了。” 子昂有些意外,但仅此而已,反问道:“公主告知梁庶卿了吗?” “唔……还没来得及呢。” 子昂忽然一笑:“奴向公主道喜……倒不为公卿,而是公卿进了门,您终于能同庶卿圆房了。” 前桥都不知怎么接他这话,想到梁穹就在墙后观看,更加不好意思:“子昂啊,你睡吧……我走了,改日再来找你。” 说好了留下,却出尔反尔,子昂心中疑惑,却也没有挽留。他穿上亵衣,顺从地将前桥送出房门。 “公主晚安。” 他可真淡定啊……前桥一边往宁生门口走,一边琢磨,子昂对自己的定位是人形炮机吗?除了身体有反应,心里压根没有情情爱爱嘛。 78.烧春疤 1. 有了从子昂处积累的宝贵经验,前桥敲宁生房门时淡定很多。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门才被打开。 “哗,你一个人喝闷酒啊?” 随穿堂风涌出的还有一股浓厚酒气,宁生红着鼻头和眼眶,只手扶在门框站着,有些摇摇晃晃:“……是公主,有事吗?” “你过生辰嘛,我来看看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前桥见他席间无恙,回房后却状态不济,有些将信将疑。这段时间宁生躲她躲得紧,又不回府,莫非是为方便往春台递消息吗? “奴不知公主来,失态了……” 他蹒跚着将手扶在桌子上,想为前桥奉茶,却将茶壶失手跌在地上。前桥看他实在醉得厉害,不像装的,忙道:“你快坐下,坐下说。” 宁生晃晃悠悠走过来,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屁股对准椅子。 前桥打量四周,见他桌上书还摊着,笔和酒壶歪在一旁,看来他一边看书一边自酌,不知不觉过了量。 宁生晃晃脑袋,顺着她的视线往书桌看去,喃喃道:“奴想看点书……还有好多不懂之处,需请教孟少司。”他痛苦地晃晃脑袋,又道,“可是太难了,太难了,奴……读不懂。” 宁生说着,嘴巴一撇,双目蓄满泪水,泪珠滴滴答答掉个不停。他抬手拭目,泪水浸透长睫,糊了个满脸花,咬着嘴唇委屈道:“读书太难了……” 妈呀,这什么场面,咋如此熟悉呢? 生活在卷王遍布的时代,前桥对宁生此时心情格外有代入感。 犹记那年上高三,数学模拟灯下算。千次翻遍参考卷。不知不觉已两点,泪痕未干夜将阑。明早起床抄答案——她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写,绝望得想去幼稚园回炉重造。 另一个世界中,诱荷在校园文里苟延残喘,想来她的日常亦如是吧…… 于是对宁生的共鸣更深了些,前桥带着同情轻轻拍他后背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难,咱不读了噢。” “不成,奴得读……”宁生却将脸一抹,把书放在膝上,倔强地死盯着,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认不出后,他再次急出眼泪,沙哑着嗓子道:“奴想读些书,想有学识……奴不想再做床上一无是处的玩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前桥默默帮他把放倒的书正过来,道:“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可是做有文化的使奴,和没文化的使奴,有什么区别呢?” 宁生哀伤道:“奴已不是使奴了,奴也不想再做使奴了……” “那你想做啥?” “奴想像……孟少司那般,不依靠妻主,不依靠皮肉,用自己双手挣出前途……”宁生说着说着,竟然含泪微笑起来,眼中闪烁希望的光芒,“奴想自食其力!想读书,长见识,想独立!” 哈? 前桥整个一大无语,忿忿地瞪向墙壁。 都怪孟筠,说什么“直立生长”,不带好头,瞅瞅把人家拐成啥样了。 还“独立”?若是后宫男子都要独立,她岂不成光杆司令了?独岂有那么好立的! “孟筠优点那么多,你不学,就这么一个缺点,让你盯上了。”前桥劈手夺过书,没好气道:“你想看书就好好看,喝什么酒啊?这也是孟筠教的吗?” 宁生哀伤道:“奴本想专心读书,可又想起去岁……去岁生辰时,公主对奴说,会一直待奴好……”说到此处,他才算说出心伤,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直哭得泣不成声:“奴也知道,奴身无长物,唯有皮肉可使公主惦记,如今……如今恩宠、情谊、诺言,皆是不在了……” 他已不是呜呜咽咽,而是放声大哭,整得前桥手足无措,只能徒劳地搂住他的头轻拍,哭笑不得地想:说什么要独立,还是舍不得嘛……这男的真别扭。 “哭什么,你看我不是来陪你了吗?”她在耳边好声哄道:“我才舍不得让你走呢,今晚你来为我侍寝好不好?” 宁生紧紧抱住她,却还是倔强摇头,呜咽着又去说些“独立生长”之语。醉汉神智不清地反复横跳令人头大,前桥发现和他拉扯不明白,干脆将他一推,严肃道:“我不是和你商量,是命令——给我脱!” 宁生咬着下唇看着她,哭也委屈地憋回去,最终还是跪倒在地,凄凄切切地解衣服。将亵衣扯开后,奶白色的胸膛从衣中露出,带出肩头一道刀伤。 这是赵熙衡当时砍他那刀,疤痕还泛着淡粉。 前桥走到他面前碰触这道伤口,仔细观察之下,才知道宁生有多会长:别说记号,他浑身上下连颗痣都没有,白得让女人都嫉妒。若非肩头那处伤疤,此人堪称白璧无瑕。 果然是极品啊,这么完美的身子,当时魏留仙是凭借什么认出他的?莫非是“型号”?可记忆中的赵熙衡也没有宁生这般尺寸,怎么也没法将两人扯到一块。 她心中一个闪念划过——魏留仙对宁生如此宠爱,完全不似心有疑虑。想错了吗?那时魏留仙认出的人,不是宁生吗? 没准儿如孟筠所言,宁生只是用来问路、以试探公主府是否好进的石子,魏留仙和赵熙衡谈论的使奴另有其人…… 她尚在皱眉思量,宁生却已开始下一步动作。 他跪在地上揉捏软垂的阳物,想将它从酒精的麻痹中唤醒,投入服侍公主的任务中来。可身体的一部分机能早已关闭,他看着仍旧软绵的下体,哇地一声痛哭出来: “奴——不举了!奴连这仅剩的皮肉,也不成了啊!” 诶呀妈呀…… 他五体投地,如丧考妣,又可怜又可气。前桥是一秒钟都看不下去了,耐着性子道:“你不是不举,是喝多了……唉,我还是走吧,跟个醉汉讲什么道理啊?等你醒酒再说吧。” 假消息也不必给他放了,醉成这个样子,估计听见了也记不住。前桥将衣服拾起给他草草围上,逃也似地离开这鬼哭狼嚎的是非之地。 长夜漫漫,何处是头啊! —— 2. 在宁生处耗费太长时间,敲陆阳房门时,屋内之人已睡下了,被惊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看到前桥站在门口,不解道: “公主?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前桥只想赶紧下班,直接迈进房内,坐到床上命令道:“咱们把废话都跳过吧——脱。” “啊?”陆阳被惊得睡意全无,迟疑道,“这……公主是想让奴侍寝?” “对,别磨蹭了,赶紧脱。” 陆阳按着衣领,局促道:“按说奴该听公主的,可今日是宁公子生辰……”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公主若找他陪侍,他一定开心。宁公子躲着公主,其实是怕自己再度被您厌弃。” 陆阳真是个小可爱啊,侍寝机会就在眼前,还要为宁生说话。可惜自己不是来跟他掰扯这些的,前桥疲惫道:“我刚打他那过来,他喝多了,没法陪侍。” 陆阳闻言,很有眼力见地走到身后为她捏肩膀,轻笑道:“原来如此,公主找他不成,便来找奴了?” “嗯。”前桥点点头,又道,“别捏了,快脱吧。” 陆阳捏肩的手松开了,她耳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当陆阳从身后绕回到她面前时,竟然已是发丝尽解,浑身赤裸。前桥没料到他如此主动,也尚未做好与他深度接触的心里准备,下意识向后躲开。 好在陆阳没有主动靠近,他静静看了她几秒,退到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她不愿怀疑子昂,又觉宁生受了冤枉,接下来的嫌疑人只剩陆阳了。前桥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射一遍,注意到他脐下有一处圆形伤痕,警惕问道:“这是什么?” 陆阳垂头看了看,答道:“春疤。” “什么是‘春疤’?” 陆阳轻轻笑道:“是奴身子干净时跟着您的证明——有这道疤在,奴今生今世,都只属于公主一人。” 他说得隐晦,前桥压根没听懂,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奴头一回侍寝时,公主您送奴的。” 前桥隐约领悟了这是什么东西。魏留仙曾经给他烧了个疤?若是她俩之间的小情调,应该和孟筠所想的“记号”无关。 她又把陆阳浑身上下仔细看过一遍,可惜除那道疤痕外一无所获,只能暗暗记住几处痣的位置,叹气道:“本想找你侍寝,但想到一事,突然没兴致了。” 陆阳愣愣问道:“何事?” “前几日进宫时,皇元卿告诉我公卿有了人选,今后多了个人约束我自由,自然没有兴致。” “原来如此……”陆阳微笑着拾起衣服,将身体挡住,冲她讨好道,“得了公卿是喜事,奴要恭喜公主。” 前桥摆摆手,示意他穿好衣服:“我走了,你留步吧,早些歇息。”陆阳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始终没有深问公卿之事。 三个房间溜了一遍,头脑反而一团浆糊。魏留仙到底是怎么把人对上号的?那六只眼睛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 3. 她顺着路走回梁穹所在的厢房,还未敲门,梁穹便将房门打开,冲她暖暖一笑:“此行何其不易,辛苦殿下了。” 还知道说辛苦,都是你害的! 前桥只想哀叹,看着那几个煞有介事的“牛头人”道:“你们热闹看了一堆,找到什么线索没有啊?” 孟筠正环抱着双臂,立在桌前沉吟,他思索一番道:“罗公子身上绘有兴国国教图腾,按说嫌疑应是最大。我若是你,收到那样一封信,会马上联想到罗公子。” “等等,子昂应该是清白的,他很早前就跟着我了,还是乐仪引荐的。”前桥解释道,“而且他曾是赁奴,身上诸多记号都是各任主人所留,若他是赵熙衡送来的,得多早就开始布这个局啊?” 孟筠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她许久,直到她都不自信起来:“我说错什么了?” “赁奴。”孟筠不悦道,“我说他身上怎么有如此多的伤,还以为是你弄的……赁奴换过多少主人,身体何等污浊,怎么也能收在身边啊?” 孟筠原来有处男情结,前桥哭笑不得。 “收都收了,你现在马后炮也晚了,谁让你不早点来找我?话说回来,我仍旧认为不是子昂。你不了解他的性格,他不是有欲望、能被收买之人。” 孟筠摇摇头,好像认为她的理由太过肤浅。 “曾承认身份的宁公子,身上反而最是干净。陆公子身体没有别的记号,唯有一道春疤……”他思及此处,突然停下,问前桥道,“你有给使奴烧疤的习惯吗?” “啊?我不记得了……” 孟筠也知问她是白费功夫,转而看向梁穹。梁穹皱眉道:“在下也有些在意……似乎府中其他使奴并没被烧疤。” 孟筠又问成璧:“江公子也是清白时委身,可有春疤吗?” 成璧尴尬地摇头:“不曾。” 问成璧都多余,这里哪有人比梁穹“见多识广”,看过的使奴多?他说了没有,一定就是没有。 看他这么在意,前桥不解道:“春疤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古时遗存之习俗。从前妻主取男子初夜时,往往在他脐下烧疤,以做标记。如今滞势为奴者增多,烧疤倒不流行了。”孟筠解释完,又疑惑道,“江公子、宁公子初夜也是你的,怎么独给陆公子烧了疤?” 原来是“处男疤”啊,难怪陆阳说今生都是她一个人的。前桥也解释不通为啥只给他烧,魏留仙的性癖实在太怪:“没准儿是情到浓处,心血来潮吧……” 计划并没有孟筠想像中顺利,他皱着眉头叹道:“你夜间最好还是歇在梁庶卿、江公子处,别靠近闲杂人等。这些只是猜测和怀疑,先别打草惊蛇,我会再找机会验证,辛苦诸位今日为我帮忙了。” 梁穹和成璧拍拍他的肩膀,冲他点头,前桥心道,孟筠又不是反赵的最大受益者,谁给谁帮忙还不一定呢。 孟筠出师不利,看来最近是不会消停了。前桥忍着睡意,执意将他送到房门外。他见身边无人,轻声道:“陪我走走?” 她二人便并肩而行,孟筠道:“抱歉,今日我语气重了,不是故意害你在卿子面前丢脸。” 前桥心中一叹,他关心则乱,出发点是好的,自己怎么会怨他呢? “不会,筠郎。我知道这些话也只有你敢说。你若乐意当我卿子,我巴不得你天天管我。” 孟筠垂头笑笑,没接她这茬,却道:“方才梁庶卿在,我有个不情之请,没有说出口。” 前桥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要背着梁穹?莫非他开窍了?她努力克制内心的雀跃,问道:“……你想说什么?” “公主府的侍寝档案,可以借我一阅吗?我觉得从中可以找到线索。” 他刚说完,前桥的雀跃顿时蔫巴了。妈呀,幸亏他没当着梁穹的面说…… 她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 “你怕什么?”孟筠轻易将她的心虚看透,调侃道,“我连罗公子都看过了,对你现在的癖好也算有些知晓。我又不会怪你,只想帮你。” 前桥依旧警惕地摇头。孟筠根本想不到罗子昂只是冰山一角,一旦魏留仙张牙舞爪的性癖放出来,吓坏他都是轻的。 不行,原主的变态buff不能让自己背锅。 孟筠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再次轻声求恳道:“我毕竟曾是蒙官,你最起码让我看看,我这蒙开得到底如何吧?” 孟筠啊,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出于自信,然而这种事可不能瞎自信……前桥本能想拒绝,可他在耳边低声说这些暧昧往事,心中又不免有些痒痒。 “若你真没给我开好……”前桥望着他道,“还能再开一次吗?” —— —— 午休摸个鱼。 鉴于闭站期很长,鱼鱼们可以在ao3镜像或者文澜德看更新(这可不是引流啊!)等开站了我再一股脑传到废文上来。 说好的500收福利眼见600了也没搞,我真过分,老脸一红。 或许会发在微博吧,我不确定有没有时间。 无论如何,都非常(×3)欢迎你们催更,作为一个没有自制力的人,被催更导致的羞愧心是我码字的不竭动力。看到小黄灯贼开心ヽ(○^?^)?? 79.无处藏匿 1. “再开一次?” 孟筠惊讶于她能说出这等没脸没皮之语,前桥则状似大度道:“我决定给你一次补救机会。” “如此说来,我还得谢恩了?”孟筠嘲弄地看着她,又道,“开蒙好与不好,不是你嘴唇一碰下定论的——我得看看记档再说。” 这明明是一件暧昧提议,被他公事公办得好似有章可依。前桥算摸清了他的惯用套路:在目的达成前打感情牌,甚至牺牲一点点色相,让她以为希望触手可及,头脑发热任凭摆布。 可一旦她想将关系继续升华,孟筠又不声不响退回原地,亲密而疏离,好像那些橄榄枝都是她的错觉一样。 欲擒故纵,属实狡猾。前桥咬牙道:“我当初就该给你烧个春疤,看你还怎么躲。” 孟筠笑笑,冲她眨眼道: “别捂着啦。你若不答应我,我也能找梁庶卿要。只是牌子已归还,再说想看记档,庶卿未免不悦……” 啥?他还敢找梁穹要?孟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问题的关键不是他僭越与否,而是记档的内容。梁穹以两年牛头人的辉煌战绩,不能行房却几可荣获侍寝最佳男主角提名奖——她捂着不让看,是完全为自己吗? “……你还是不看为好。不为别的,只为你们多年友谊,以免相见尴尬。” 孟筠隐约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却没有猜到点上。 “我知晓庶卿无法侍寝,自然不会令他难堪。那明日我找你看记档,就你我两个,不教庶卿知晓。嗯?” 他挑眉看她,像是一种不传六耳的暗示,末尾这声“嗯”属实拐到了前桥心坎里,生生给她整出背着原配偷情的紧张来。 见前桥没拒绝,孟筠的笑意更深了些。 “那我们说定了。时辰不早,你不必送了,回去陪伴梁庶卿吧。” 他擅自“说定”后,离开得干净利落。前桥凝望他的背影腹诽——目的达成,他又没兴趣玩暧昧了,售后服务是真不咋地。 —— 2. 次日一早带着梁穹等人回府,前桥找个借口在书房独自待着,命人寻来记档,等待孟筠找上门的时间里,先行翻看起来。 上次也曾大致浏览过,可这次心态与那时不同。 那时她积累尚浅,还不能深刻领会魏留仙的修为,以及一个个名字背后的含义。如今经过“糖葫芦串”事件,到达心眼合一境界,使奴们的姓名便化成活春宫,在字里行间跳跃起来。 这东西给孟筠看,真的好吗? 啧,没准儿担心多余。这个国度民风如此,并非魏留仙一人之过。 想想乐仪,她随便逛个青楼就能以一敌十,其余人诸如安吉和武德侯都有好多卿子。区区魏留仙只是时代的小巫,在真正的纸醉金迷面前啥也不是。 她接受无能,不代表土生土长的孟筠和她一样。 也不知是真琢磨出了道理,还是出于自我安慰,忐忑的心情放松不少,可随着一声通报传来,她还是心虚得差点没拿住档案册。 孟筠刚进门,就见她手捧簿册,面红耳赤,疑惑道:“……看什么呢?” 前桥未答,下意识将簿册合上了些,孟筠看到封皮,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原来已经准备好了,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刚看一会儿你就进来了,哪来得及啊? 见前桥摇头,孟筠一边将外头的毛氅脱下,一边道:“好磨蹭。不指望你了,我同你一起找。” 果然他眼中只有记档。 但愿孟筠是个表里如一的工作狂,看记档只为找线索,不去管些旁的。前桥心道。可他刚翻两页,眉头就皱出两道折痕,样子活像当年的菊姑姑。 哎呀,这表情可不妙。 孟筠的手指又飞快向后翻了几页,神色愈发不满,虽然极力忍着,还是出口责怪道:“我当年临走前和你说过什么——不可耽迷于床笫之事。你竟似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前桥心虚得缩脖如鹌鹑:“你的话我还是记得的。当初赵熙衡想给我,我就没有要他……” 还有这段儿?孟筠看她一眼,又气又觉万幸,低头继续翻看,眉头上的痕迹就没放松过。 “还说我开蒙不好,我可未曾教你这些花样。”他定定盯住一行,那里被五六个名字塞得满满当当,“你实话说,当初遣走菊姑姑等人,是不是她们总管着你,让你不得自由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 前桥道:“咱们不要超纲出题,还是就事论事吧……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这记档如此复杂,哪能一眼看出?”孟筠心情郁闷地坐下来,四向寻摸笔想要标画,前桥见状赶紧给他递笔研墨。 她屈尊讨好,孟筠硬邦邦的话又不好出口了。 “你啊……”他只能长叹一声,“我真该早点来见你。” 可不是嘛。 但凡他早点出现,魏留仙当年也不会抓着赵熙衡不放,或许新婚躲去青楼的风波也不会有,更别说和梁穹那段“孽缘”。 可惜现在说啥都晚了,孟筠和她只能相对坐叹,一番唏嘘。 孟筠收拾好心情,将册簿细细翻看起来,刚阅了几页,便有一声传报从门外响起,说是梁庶卿来了。 孟筠反应迅速,立马将笔一放,抓着册簿整个塞进怀中,若无所事地整理衣怀,动作一气呵成如同惯犯。前桥哭笑不得地目睹“簿册瞬间消失术”,见他已藏好痕迹,才让梁穹进来。 两人坐在一处面带紧张盯住来者,倒是把梁穹弄得一愣,拱手道:“打扰了,在下来得不凑巧。可宫中有使来此,需要殿下接旨。” 宫中?前桥疑惑,女皇这个时候会传什么旨给她? 心中装着事,想到又要和女皇打交道,未免不安,又听梁穹道:“私造局也谴人来传话,请孟少司速速回宫。” “我刚出来一会儿,发生何事了?”孟筠皱眉问道。 然而梁穹也不知晓。 两事赶在一块,自然皇命当先,两人只能暂停原计划,接旨的接旨,回宫的回宫。出门时,孟筠披上外衣,对着衣怀做了个手势。 前桥瞪眼,孟筠却微微摇头。 好家伙,这是不打算把记档还她,还要拿回去细细品味了? 当着梁穹的面,前桥只能由他去,心中感慨牛头人大军从此多添一员猛将。 —— 3. 做好接旨准备后,梁穹将宫侍领到前桥面前,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封奏章,恭敬呈递于她。 前桥不知女皇因何找她,还有些忐忑。解开缠绕的封带,尾部朱字御批“转报公主知道”六字入眼,紧绷的心弦才算稍稍放松。 不是她惹了麻烦,女皇只是将一份奏报转递给她。她飞快看过,里面的内容令她暗暗心惊。 此奏由觐坞府加急传派入京,言兴国东部自三日前连被大雪,至今仍有不绝之态。看奏报发送落款,已经是四日前了。 女皇特意转告她知晓,定然也觉得这雪不同寻常——诱荷所说的那场雪患,终于要来了吗? “此奏是何时抵京的?” 听她发问,宫侍答道:“今日凌晨,快马传到。” 照此推算,若发报后雪仍未停歇,至今已连下一周有余。觐坞位于边界,首先观测到异常,快马奏报中央。当时尚在春台的赵熙衡还未听闻,看来离流民为潮、引起纷乱尚有一段时间。 “皇姊只让你传旨,没要我进宫?” 那宫侍称是。前桥差人将她送出后,在房间内踱起步来。 女皇只转发奏报,却没要她再参与,要么是仍对可能的恶劣影响将信将疑,要么是南郡粮食已经北运到位,她胸有成竹,打算静观其变。 多思无益,没有实权,也只能在原地等待女皇的部署安排。 孟筠还在查赵熙衡,可相比于猜忌,合力应对雪灾才是目前头等要事。手环也要赶紧充电了,万一诱荷那边有更多指示,也好及时知晓。 得找个由头见赵熙衡一面。 她拿出账本。上次草草翻阅,她知道赵熙衡的确用她的钱做了不少实事,纵然有中饱私囊的可能,可活也没少干。春台的铺面、伙计都已置办一新,等着产品运送过去。 于是她得了理由,差人去郡主府请赵熙衡,一面又让人去冶铁厂,命陆阳带着新的生产清单向自己回禀,随后等着他们到来。 —— 4. 先赶到的永远是赵熙衡。这厮来的时候还在闹别扭,阴阳怪气道:“现在孟筠也是你的使奴了?” 前桥无语:“你脑子里能不能放点重要的事?” “此事不重要?”赵熙衡斜睨着她,啧啧道:“重修旧好,再续前缘,我就离开十来天,瞧你演得一出老旧戏码。” 这话轮不到他说吧?梁穹和成璧都没抗议,一朵别人家的“野花”,还管这么宽。 前桥看着他酸溜溜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他自从来了荆国,就在致力于与魏留仙的各种男人做斗争。上到庶卿,下到使奴,如今还要加上一个编外孟筠。 飞醋吃了一筐,男人却越斗越多。他如果真当了公卿,后院的男人不得都叫他祸祸死算完? “别扯淡了,我有要紧事问你。” 前桥示意他坐在对面,抓着他袖子边充电边问道:“自从上次我告诉你雪灾之事以来,你那太子哥哥到底做了什么准备?” 出乎意料地,赵熙衡却看着她哼笑:“准备?他能有什么准备。” 前桥心中咯噔一声,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声道:“什么意思?” “赈灾、安民,那不得花银两啊?他若心好一些,会找我父皇要钱,除去打点地方官员,写些夸奖他的漂亮奏报外,其中五成能用于赈灾已经谢天谢地了。” 赵熙衡伸出五根手指头,又把其中四根收回去。 “我怕的是万一。万一他拿此事当烫手山芋,想让我三弟干这出力不讨好的活,他则从中作梗,虚耗三弟的底子。我三弟赈灾不成,只好开关放流民南下,移祸荆国……” 他说到此处,竟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像坐山观虎斗的他有多么聪明。气得前桥攥紧了手中衣袖,差点扇他一个耳光。 “我一早告诉你此事何等严重,你说你没实权,需要太子处理,我还以为有良策,原来是坐以待毙吗?!” 赵熙衡尚不知兴国现状,还无奈道:“我那俩兄弟一直以来都这么斗。好好的国家,都被他们搞散了。” “我看是你把它搞散了!”前桥厉声道,“你不也是隔岸观火吗?批评他人头头是道、义正言辞,可你做过什么?与他们有何不同?兴国真不幸啊,摊上你们三个倒霉王子。” 突然被凶了一顿,赵熙衡也察觉她态度有变,皱眉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知道他是个白给货后,前桥都不愿多费口舌。早让他抢占先机,他自己不当回事不说,还要纵容昏庸的兄弟为所欲为。 他还好意思说荆国这不好那不好,兴国才是从头到脚烂透了! 她放开赵熙衡的衣袖,没好气地将密旨拍在桌子上。 “今早刚收到的奏报——兴国暴雪,已经连下七日了。你就继续幸灾乐祸吧,反正流民可以闯关南下,反正荆国做了准备,你们的损失有人买单,不过是无知百姓为你们的傲慢和计较献出生命而已。” 赵熙衡一愣:“当真?你给我看看。”他伸手想去掀密旨,却被前桥牢牢按住。 “你不配看,赵熙衡。”前桥冷冷道,“从前你说过那些话,让我误以为我们是一类人。但我错了,你也不过是个政治投机者,只是找不到机遇而已。” “喂,说够了吧。” 赵熙衡皱着眉头看她,收回手正色道:“现在不是声讨我的时候。此事是我错了,我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它会成真……可我会尽力帮忙,我需要去春台。” —— 5. 他说去春台,前桥并不意外。 当初选择在春台设立据点,并不仅仅因商贸繁盛,消息畅通,还因它处在京都通往北境的交通要道。 春台是货物北上的重镇,反过来,也是与兴国有关的种种南下的关键之处。 她明白,赵熙衡也明白。他主动请缨去春台,也是为自己打算。 “我在京都帮不上忙,在春台还能尽我所能,利用人脉联合兴国客商,一起救助同胞。”赵熙衡道,“我刚才所说的,只是对我兄弟最恶意的揣测——我不知道他们能为普通百姓做到哪一步,我也希望他们放弃平日里的锱铢必较,共纾国难,可也不能把宝压在他们的良心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刚才硬邦邦的语气染上哀求:“再让我回一趟春台吧,我这次结识了许多兴国大贾,他们信赖我,也乐意帮我。我会说服他们一起施救,不会让流民之患成真。” 他已经不避讳说出他在春台真正所为,可这些已经不足以表现诚意了。 前桥摇头道:“我不会再让你插手我的产业了。我自己的钱,会用在我认为对的地方。你不想把宝压在你兄弟的良心上,我也一样。” 她望着面前的人,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觉得失望和不值,为魏留仙的眼光不值——她多年来费尽心思帮助的,只是一个钻营利益却无果的可怜虫。 赵熙衡还想再求,却听闻有人敲门,称陆公子到了。他的话语瞬间凝滞,站直身体,神色也恢复正常。 陆阳走入这气氛微妙的场景,把本次生产的清单默默呈给前桥,前桥看也没看,直接扔回给他:“拿回去吧,不需要了。” 纸页飞散开来,陆阳一惊,匆匆将飞页拾起,抱在怀中不敢出声。听见前桥道:“你出去。” 陆阳还没行动,便听见赵熙衡的声音道:“我真的能帮你,我会帮忙。就当让我赎罪好吗?” “我不指望你。你若真有心,自己想办法。” 还好没动,原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陆阳被压抑的氛围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只听见赵熙衡离开的脚步,又听到前桥忿忿的长呼。 最后唤他道:“清单。” 这回是对他说话了。陆阳垂头将重新整理好的清单递上,前桥正伸手去拿,一不小心与他的手相碰。 那只手在碰触到他的瞬间立即弹开,陆阳听见前桥一声大叫。他抬起头,看见前桥捂着手臂,表情十分痛苦。 80.雪覆之日 1. 触碰到陆阳的那一刻,红光在眼前闪过,前桥还没来得及惊讶,一股强力就从手环传来,将她的手生生弹开。 捂住胳膊只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她甚至不记得当时条件反射的大呼。疼痛伴随着麻痹侵袭整条手臂,令她缩成一团,不敢妄动。 门开关的声音引出屋外的嘈杂,梁穹快步走来,在耳边急切地发问:“殿下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 她想说点什么,却怕颤抖的牙齿咬到舌头,只能咬紧牙关,不住点头。 梁穹立即唤府医过来,仆从丫鬟来来往往乱作一团。 经过一番热敷、推拿,她总算从痛苦中恢复了些精神。颤抖着右手将手环小心移开,左腕的皮肤留下一道红痕,就是这里散发着烧灼的疼痛。 刚才是怎么回事?陆阳…… 她在人群中搜寻陆阳的身影,却未找见,于是用含混的声音问梁穹:“陆阳呢?叫他来见我。” 梁穹道:“他方才跪在此处磕头,在下让他暂时去门口候着。”说罢他便出门去找,再回来时还是一个人。他面色凝重地问仆从:“陆公子何时走的?” 大家面面相觑,注意力都在前桥身上,谁也没有在意陆阳的动向。 “成璧,让府卫去寻,务必将陆阳带回。” 梁穹看着府医为她针灸,心疼而自责,自己关心则乱,怎么没立即将陆阳羁押?还好在府医的帮助下,前桥的不适有所消减。 “公主手臂没有大碍,至于麻痹症状,像是受了风邪。” 前桥心道,是够邪的,刚才那一瞬间手环都快崩飞出去了。 “会是下毒么?”梁穹沉声问道。 府医摇头:“应该不是。” 不是毒,前桥知道她胳膊的麻痹来源于手环。与陆阳相触的一瞬间,似乎手环想读取记忆,却被陆阳的身体弹回。 这种事情从未遇见,现在想来,她也没机会遇见——她从没碰过陆阳,梁穹有意让他侍寝,要么他不在场,要么是她自己碍于脸皮。纵然那日陆阳已经赤身裸体在眼前,她也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现在他心虚了,溜之大吉,赵熙衡送来的人是他?可是这过于奇怪。 赵熙衡可以给手环充电,陆阳却有拒绝手环的体质。这让她感到一阵虚无,这世界的规则是怎样的?陆阳是何方神圣,为何会排斥手环的能量? 一事接一事,让前桥身心俱疲。明明刚才这两人还站在她面前演戏,像是彼此并不熟识。 赵熙衡这个装模作样的骗子! “让人去郡主府请郡卿过来,我有事问他。”前桥刚恢复过来,就对梁穹道:“如果府卫没有搜寻到陆阳,就去冶铁厂,封锁陆阳的房间,任何人不得靠近。” “好。”梁穹将命令传达下去,又听前桥问道,“昨夜府中搜查的侍卫有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梁穹道,“殿下,您怀疑是陆阳吗?” 不是怀疑,简直已经板上钉钉了。前桥想起侍寝档案还在孟筠手上,顿时觉得命运在跟她开玩笑——辛苦查验的人还困在原地,她的无意之举却成了解题关键。 她留在府中静养手臂,等到下午,成璧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复命,跟她说了两个消息。 “赵熙衡没回郡主府。” “那陆阳呢?” “也没寻到。”成璧道,“府卫分成两组,一组寻人,一组去冶铁厂。到京郊的时候,正赶上冶铁厂失火,几个连在一起的宿舍都没幸免,以陆阳房间火势最大。 “没有人员伤亡,只是合力扑救之后,房间里的东西已经化作焦炭了。” 前桥沉默。陆阳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快的动作,除非有人在帮他纵火。 付之一炬,是知晓败露,想让自己无从查起?她被手环震开的瞬间,陆阳也有感觉吗?他和手环的力量有什么关系? 她伤神地扶住额头,成璧见状蹲到身边,轻声道:“庶卿说你伤得不重,可我看你神色还是不好。是不是疼得紧啊?” 手臂上的伤不重,可是来自信任的伤……她伸臂将成璧揽住,在他耳边叹出一口气。 “我有点没主意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把冶铁厂全部交给我皇姊?” 成璧怕她受凉,微微脱离她的拥抱,把浸满寒气外衣除去后,才重新将她搂在怀中。 “为何这样想?” “我从前不当回事,以为赵熙衡派来的人不过是来撮合我们两个,传些没有用的小道消息。可是……” 可是如果连手环都和他们有如此禁秘的关系,这事情就严重得超乎想象了。 “……究竟还有多少人和赵熙衡勾结,他们在筹谋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现在除了你们外,都是不可信赖之人,我打算把冶铁厂所有使奴撤回来,让皇姊派专员运营。” “我猜……圣上并不在意这个冶铁厂,她更在意你的安全。”成璧道,“你应该把赵熙衡和陆阳的事告诉圣上,让她制裁。” 唉,这怎么行呢?她没法和女皇解释手环的事。前桥只能放弃与成璧商量,又问他道:“陆阳从前在府中的住处,还留着他用过的物品没有?” 成璧想了想,回答道:“我得去查看一下,应是没有了。自从他们常住京郊,已经陆续将那座院落搬空,上次孟少司修缮屋宇时,我有印象。” 如果当真一件物品都不剩,通过老物件解锁剧情的方法也就泡了汤。手环屏幕上的电量只剩下一个小块,前桥望着它陷入沉默。 这是赵熙衡送给魏留仙的。自从有了它,自己算是牢牢和他绑定住了。如果这也是他的阴谋之一,那手环的真正作用又是什么? 她听到的“诱荷”,真的是诱荷吗? 她觉得自己该就此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如果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诱荷的存在,信念将全部陷入虚无,那她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意义也将清零。 —— 2. 傍晚时分,梁穹带来了赵熙衡的消息,说有人曾在午后,看到他由北郊的官道骑马向北而去。 向北。他是纵火后畏罪潜逃,还是当真去了春台? 他就算是去兴国,前桥都不认为他有爱民之心。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对赵熙衡的道德期望过于圣母。 他从小到大,也没借到兴国什么光。一个不爱自己的父皇、两个彼此仇视的兄弟、唯一慈爱却早逝的母妃……他就算对这个国家有身为子民的忠诚,也很难有好感。 赵熙衡置身事外看兄弟们的笑话,把国家危难视为对上位者惩罚,未尝不是一种报复。前桥理解,却不欣赏。 她宁愿他圣人一点,无私一点,当一个受尽冷眼却依旧心怀天下的孤胆英雄,那样更符合她心中对男主角的期待,也像是值得魏留仙喜欢数年的男人。 而另一边,陆阳好似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前桥去他曾居的院落查看,那里和他本人一样,没留下一点有用的痕迹。 入夜时梁穹陪在她身边,前桥提起想移交冶铁厂权力之事,被梁穹断然否决。 “殿下此时放弃冶铁厂,并非明智之举。” 他解释道:“圣上并不清楚郡卿与您的恩恩怨怨,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经营,圣上不会理解您为国担忧的良苦用心,只会觉得您没有担当。 “毕竟公主府的私财拿来置办产业,而非充实丰库,已是圣上对殿下的纵容。圣上甚至不愿您自负盈亏,鼓励您放手探索。哪有刚出现动乱苗头,就撒手不管的?再说,如今外患在即,正是您展示抱负的机会啊。” 她明白梁穹的意思,他想让自己表忠心立功劳,不仅让女皇满意,也给足女皇面子,向朝臣和百姓证明女皇给自己投资的眼光不差。 可她也实在害怕,以自己的眼界和智商,实在斗不过赵熙衡这种土生土长的老狐狸。 “我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做从前的事吗?” 梁穹点头:“这是圣上期待的结果。可殿下不应止步于此,您可以想想,若雪灾波及我大荆,殿下以个人之力,能为国家做什么?” 前桥顺着他的思路想去,犹豫道:“流民入侵之初,恐怕引起慌乱,荆国又奸商当道,或许有人趁乱哄抬物价。” 见梁穹赞同而鼓励地微笑,她想了想又道:“还有那群消息掮客,没准又在做什么纸上功夫。将流言平息,安抚百姓,或许也会有帮助。只是相比于流民之患,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梁穹却很欣慰。 “圣上定会调派中央官吏前往灾区前线,赈灾轮不到殿下插手,可京中‘杯水车薪’的安稳也很重要。更何况,远方发生之事对于圣上来说只是一纸奏报,京中发生之事,才是眼见之实。” 梁穹在教她怎么讨女皇欢心,可前桥真没这个心思。 “我就算这样做,也不是为了个人的名声,而是真想为荆国做点事。” “在下知道您不想邀功。”梁穹道,“可将心意化成行动,也需要方式方法啊。在下不求您刻意表现,但也不想让您的真心不被看见。” 前桥躺在他怀中,隐约猜到他的目的。梁穹想将她往上推,培养成女皇心中合适的接班人——他上次就说漏了的。 而她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储后,大概也会让梁穹离公卿之位更近一步。 唉,这群男的,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真会因为太在意梁穹,而变成他的“提线木偶”,好在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并不令她反感。 —— 3. 这两日前桥忙得脚打后脑勺。 原本打算售往春台的新产品在佟辅导员的帮助下送往罗坞,这笔收益再度回归到京都各行商会手中,并对有囤货的大贾威赏并施,令他们买卖如常,不得哄抬物价。 梁穹也按照去年惯例,计算出接下来两月的采邑收入,如数捐赠平民之家,供其日用。 魏留仙封邑在潭阳、大亭、荣阴一带,地处西部偏南地区,按说受到流民影响并不直接。可梁穹说,此地百姓若有余财,心中踏实,那么相互扶持、救助同胞的力量也会更足。 与此同时,女皇也再次请她参加庭议。自从收到那封密旨后,她再未听说有关北部的消息,直到朝堂之上,才知荆国北部也有暴雪迹象,八百云关附近已经出现几次小规模暴乱。 女皇处理朝务有条不紊,众臣议奏条条呈报。可能经历过一些事后,心态和当初已有不同,前桥虽然无法完全听懂,却沉着地听完了每一位臣子的发言。 她没什么高明见解,故而觉得所有人都很高明。见到众臣在高效的议论中互为弥补,直到形成令人满意的最终方案,由女皇拍板实施,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才是一个国家该有的样子,看看兴国,什么狗屁玩意? 散朝以后,她虽然浑身疲惫,却没像上次那般呵欠连天。她跟在一伙儿朝臣身后不远处走向宫门,依稀可以听见她们的议论。 “圣上其实早有安排,你们注意到何有玫今日不在吗?上月治水初见成效,还没回京歇上几日,这回又被派去八百云关了。” “何大人名为递补京缺,可在京待的日子,还没有在外长呢。” 又一年长臣子摇头笑道:“她这仕途看着曲折,实则顺畅着呢。圣上喜欢踏实的能臣,等她再回来时,可就不是一个递补的右执司了。” 何有玫……前桥才记起这个曾有数面之缘的官吏。得知女皇已派专员前去,她更加放心。随着众人迈出第二道门,转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墙壁之下。 “孟少司!” 她快步向他所在处走去。孟筠对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随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逆着人流走到另一侧。 “最近司造局太忙,一直不得空出宫见你。” 孟筠眼眶有淡淡的青色,看来这几日都没休息好。他不多说废话,将府册递还给她:“那位叫陆阳的使奴,如今还在冶铁厂吗?” 欧哟,他果然也锁定陆阳了。前桥问道:“你从记档中看出什么来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详说,总之你需留意他的动向,不要打草惊蛇。等忙过这两日,我同你一起审他。” 前桥无语,他聪明是聪明,却总慢半拍。 “唉,我也知道是陆阳……不过现在他已经跑了。” “跑了?”孟筠惊道,“怎么会让他跑的?” 前桥惟有苦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呗。唉,等你闲下来我们再细说吧。” —— 4. 两人匆匆一见后,又各自忙于职责,说好的闲暇却像总也盼不来的空头支票。暴雪带继续南移,东边的黄原、大亭和西边的觐坞也难逃天灾。庭议开了几日,朝臣们的面色与日凝重。 当京都也开始飘雪的时候,北境压抑的氛围仿佛也随之降临。街上再不见笑意盈盈发吉祥币的商贩,孩童的玩闹也被拦腰打断,由忧心的大人领回家去。 前桥的车轿行在京郊通往罗坞的官道上,车轮压雪而过的声音喑哑单调,显得周遭更加静谧。 她隔着厚厚的窗帘,依照记忆默数一路经过几户民宅,出神中车轿骤然一停,在辙声之外,她依稀听见一阵细微而清脆的铃响。 “怎么停了?” 车夫贴着门板回禀道:“公主,到石桥了。对向有一人一马挡着路,车轿过不去。” 成璧掀开帘子向四周望去,确定对面只有一个人,冲前桥点点头。前桥不想节外生枝,慵懒道:“既是一人,就让他先过吧,我们让在一旁就好。” 车夫于是重新赶马将路让开,对桥那边的人喊了一声。 马蹄踏在石板桥上发出哒哒轻响,马铃声也逐渐接近,一个属于少年的清亮嗓音响在车轿之外。 “老伯,劳驾问您,前方就是京都了吗?” “小郎,你已在京都地界了。过桥后再往前走,就是西城门。” “如此,多谢。” 对方似乎在抱拳,引得马铃再次窸窣作响,可马蹄原地踏了几下,并未远离。车夫带着警惕问道:“小郎,你看什么?怎么还不走?” “这图纹我见过,敢问是公主府的车么?” 车夫意识到来者不善,用手叩了三下轿板提醒车内之人,一边厉声道:“既然知道,还不快点让开!” 那人没被震慑住,反而发出一声轻笑。 “少爷我去的就是公主府。” 81.久违的不速之客 1. 他说这话时带着一丝得意,好像视自己为公主府的座上宾,从马背跳下后,直接走到马车前掀车帘。 “小郎,莫要造次!” 车夫出声制止也是徒劳,那人才不肯听他劝告,可与此同时帘布骤动,车厢内探出一只手,精准将来者腕部扣住,掌心发力向外一推。那少年吃了一惊,就势退回到离车两步远的距离警惕地立着,周遭几名府卫随即现身,将他围困其中。 成璧阻住来者后,拨开车帘钻出,面色冷峻地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那人身形并不高,穿得像头跨越北境防线的熊,厚重的毛氅将他完全遮盖,狐毛围脖乌黑油亮,半张脸都隐在其中。腰间系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开口处露出半截剑柄。 成璧盯着他,尤其是那截剑柄。在府卫的帮助下,他已不担心面前之人对公主安全存在威胁,只是疑惑对方的来历。 成璧打量他的同时,那人也在观察成璧,不久后开口问道:“足驾就是梁庶卿么?” 成璧默然。那少年盯他一阵,又歪了头问:“若非梁庶卿,你是公主的爱奴么?” 他不说近卫,而说爱奴,成璧猜着是因为这身衣服。前桥新赐的银色貂裘,非说适合他的气质,不许他不穿。如今看来,果然过于招摇。 成璧尚在思量,少年见自己不被搭理,皱眉道:“你哑了还是聋了?不管你是谁,若非梁庶卿,便别拦在此处,耽误我见仙姐。” 仙……姐? 成璧挑眉,他还没听过有人如此亲昵地称呼魏留仙。他把所知的适龄贵戚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还是没有和面前之人对上号。 “你是什么人?”成璧终于问道。 那人纵然被包围中也不惧怕,轻蔑答道:“无需向你告知。见到仙姐,我自会说。” 成璧冷哼一声,示意两名府卫上前羁他,道:“要么坦白从宽,要么押往讼狱司,你自己选吧。” 这只是一种施压,可那怪人面对靠近的府卫,突然将包袱往地上一摔,单手握住剑柄将兵器抽出。 成璧大惊。这是京都,只要在贵戚面前动兵,一律按刺客处理,此时就算府卫杀了他也不足为怪。可那人只为自保,剑未出鞘,只对着包围着格挡防守,起初尚游刃有余,后来渐落下风。 无需成璧亲自下场,他便冷眼旁观,发现对方使的是铜山派剑法,只是剑术不精,破绽属实不少。若继续缠斗,此人定会为府卫所伤。或许出自那一丁点同门之谊,他还是执兵入场,瞅准破绽,只用三招就把对方佩剑精准挑飞。 少年骤然丢了兵器,不可置信地看着成璧,对方不待他反应过来,扯住兜帽攻他下盘。那少年扭身,关键时刻壁虎断尾,整个人从肥厚的皮氅中滑出来。纤细的本体虽已逃脱,却因惯性一头撞到马车上。 这一撞可不轻,车身都晃了两晃。成璧扯着领子将他薅远,连忙对车厢中人安慰道:“别怕、别怕!无妨……” 那人摔倒在雪地中,捂着脑袋痛苦道:“谁说无妨!诶呦喂——” 只能说他活该且幸运,只是撞头又没砍头。成璧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用剑尖戳在他喉咙前,居高临下问道:“我问最后一遍,你叫什么?是铜山派人吗?” 少年见他动了真格,心头一慌,脱口叫道:“仙姐!救我!” —— 2. 前桥在车里早已听得不耐烦,将帘子掀开,亲自去看那死活不肯直说姓名之人到底是谁。坐在雪地上的少年得以与她见面,登时眼前一亮,额头上的大包也不顾揉了。他眨眨眼,唇边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 “仙姐……” 可惜这张冻得通红的小脸没有引起任何印象,前桥冷声道:“你是谁?” 少年轻柔的语气与方才的蛮横判若两人,仍旧卖关子道:“……你猜猜呢?” 他丝毫没意识到前桥的反感,坚持上演久别重逢的“浪漫”。前桥叹气,松手让帘布垂合,府卫见她不愿理会,立即上前拉那少年欲走。 像是不会察言观色,少年还在车外叫道:“要不要我给点提示……” 他没了毛氅,整个人在寒风中冻得哆哆嗦嗦。成璧叹了口气,将毛氅递还给他,而后剑尖在他撂在地上的包袱上一挑,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顿时四散开来。 他无视少年的不满,将雪地上的过所拾起,找到姓名籍贯,见之眉头一挑。 “凤苑何缜?”他放下过所,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你就是何缜?”对方却不答,责怪地瞪着成璧,好像埋怨他道破天机。 难怪他会铜山剑法。成璧心道。碧州乃西部二府武学中心,许多贵族会送家中孩子至铜山派学习剑术,强筋壮骨。何缜既是凤苑籍,就说得通了。 他吩咐府卫退在一旁,登上车轿对前桥道:“车外的似乎是何缜公子。” 前桥疑惑:“何缜?何缜是谁?” 少年衣服穿到一半,闻言顿时委屈至极,不可置信道:“仙姐,你竟把我忘了!” “何公子。”成璧截住话头问道,“你怎只身一人来京了?家中人不曾送你么?” 听成璧唤他“何公子”,前桥才反应过来。魏留仙后宫中那个预售款使奴,莫非就是这家伙么? 车帘被重新掀开,前桥打量着外面那只“长毛小熊”。他看上去也就十五岁,比成璧矮了一头多。不是说成年了才能入府,这是“成年”该有的样子吗?光是这外形就引人怀疑。 成璧也疑虑未消,但他仔细查验了过所,沿途关镇皆有凭印,的确不是伪造。 何缜郁闷道:“家母说好今年送我来京完婚,可她事务繁多,总把我的事忘在脑后。已经年末了,我等不及她,就自己来了。” 好个任性的少爷,竟然是离家出走啊……成璧无语地看着他那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又听前桥问道:“你母亲是谁?” “她叫何有玫。” 前桥变色惊道:“何有玫?你母亲是户部右执司何有玫?” 见何缜点头,她对两人母子关系既感意外,又后知后觉想起一些细节——初次见面时,何大人就特意给自己和梁穹打过招呼,原来是为儿子今年入府完婚之故? 如此说来,何有玫的确够忙的,今年不是治水就是治雪,东跑西颠不得安宁。她没空管儿子,导致婚期拖延,何缜干脆自己送上门了。 其实在有限的接触中,她对何大人印象还不错,既然何缜是何有玫之子,此时也不好对他冷言冷语,便唤他上车同乘。 得了邀请,何缜眉间嘴角都带着羞涩,矜持地坐在她斜对面,成璧着人将他包裹和佩剑收拾好,由府卫带回。 何缜不住地偷瞧前桥,轻声道:“仙姐不记得了吗?我们小时曾在大亭一块儿玩耍,先皇为我主婚,许与你为卿……你若忘了,查查府籍,一定有我的名字。” 前桥当然知道府籍上有他的名字,就连他住的院落都已备好了,她只是没料到何缜出现得如此突然,看着他怪异的打扮问道:“你从哪里来的?穿得如此多。” “多么?凤苑正下雪呢。我从凤苑出发,经畦秋、五水原、昌定府、汶北……一直到京都,雪才少了些。” “你走陆路来,不是绕远了吗?” “水路受州府守军管控,已不得通行了,只能走陆路。”何缜解释道。他由西北向东南行,一路走来,沿途民生全看在眼中:“城镇关守也严格,听闻我往京都来,怕我是流民,多次盘问才给通行。” “路上流民乞丐多么?” “比之前多些,不过时有地方长吏发放粮帛,命流民就地暂住,不往京都方向去,故而京都附近不多。” 前桥点头,得知女皇部署成熟,地方官认真执行,更加放心。何缜脸红红地问道:“仙姐,我去了公主府后,怎么住呢?” 现在的小孩可真胆大……成璧瞧着前桥如何回应,可前桥公事公办道:“回去后听梁庶卿安排,他让你住哪就住哪。” 何缜闻言有些失望,双眸一眨,道了声“哦”。 —— 3. 在成璧看来,何缜的失望来得过早。 前桥状似推脱给梁穹处理,可梁穹一定不会亏待新人。且不说他作为庶卿的容人之量,单说在讨好公主这件事上,他向来不遗余力,连分享床铺都不会介意。 可何缜并不知晓该如何与这位庶卿相处,他随着前桥走了一圈公务,到傍晚方回公主府,被成璧引荐给梁穹,又把过所上交核验。 “庶卿,公主让你安排何公子的住处。” 梁穹仔细核对过所后,对他礼貌招呼道:“何公子,久闻大名。” 何缜也冲他微笑抱拳:“我才是慕名已久。梁庶卿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堪称京都公子之首。” 梁穹对他的友善报以微笑:“在下有个疑惑,还望公子帮忙解答。”何缜忙道:“梁庶卿但说无妨。” “府籍中载,令堂乃大亭富商何来润,并非如今任户部执司的何大人,不知是何缘故?” 何缜闻此,恍然点头道:“庶卿说得没错,容我为你解释。”他将其中隐情对梁穹讲了,原来梁穹掌握的信息没错,何缜生母确非何有玫,而是何有玫的胞妹何来润。何有玫尚有一兄,嫁与大亭府尹为正卿。 十年前,大亭府官商勾结,谋下重案,圣上下令彻查,大亭府尹伏法受诛,当地十余富商巨贾皆受牵连。何来润怕自己难逃一劫,殒身就法不说,倒连累孩子一生前途,便将膝下独子过继给一直无妊的姊姊何有玫。 当时何有玫不过是凤苑一个行吏,未曾想其后仕途如此走运,十年后一举成为受圣上青睐的能臣。 梁穹弄清了来龙去脉,对何缜礼貌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差人去何大人宅中送信,请何府奴仆接你回家。” 他起初待人诚恳,骤然说出此话,令何缜颇感意外。 “梁庶卿,你让我出去住?我此次来京,并非投靠母亲,而是来找仙姐的。” 梁穹依旧是那副春风般和煦的样子,只是话语毫不让步。 “公子虽为先皇赐婚,毕竟没有行完婚之礼,贸然住进公主府,对你名声有碍。在下是为公子着想,请公子稍安勿躁,待何大人回京了,再名正言顺地来公主府不迟。” 何缜将他的说辞理解成打压,回应也冷了下来:“梁庶卿确定不过问仙姐,就这么将我打发走吗?” 梁穹道:“公主既全权交由在下负责,想必是信服在下的。” 何缜身量不高,尚需抬头看他,短的不仅在个子,也在气势上。他咬咬牙,不甘心道:“我要见仙姐。” “公主已睡了。”梁穹微笑道,“何公子明日随时可以递拜帖来访。” 他用礼貌客气将对方的诉求全部阻挡在外,何缜望着梁穹,气得说不出话。 道貌岸然。何缜心中蹦出这四个字。作为庶卿,他明目张胆设绊子,而江成璧就在一旁看着,连个屁都不放,他俩定是早串通好了看自己笑话,照此看来,以后纵然入府,日子也不会轻松。 何有玫在京宅邸的管家接到消息,亲自来领何缜回家,临走前还对着梁穹千恩万谢。直到他们走出公主府的大门,女主人都没再出现,这让何缜愈发气闷。 何缜走后,成璧看着神色自若的梁穹,幽幽道:“他名字在府籍中,就连院落都备好了,你做什么拦他?” 梁穹答道:“是先帝赐婚,又不是圣上。圣上反对童婚,何公子之事怎么处理,还未可知呢。” 这理由并不足以打消成璧的疑惑,还让他想到另一件事——何缜虽为何有玫继子,却是出身于地地道道的官宦之家。公卿之选迫在眉睫,梁穹在担忧吗?纵然平日里表现得再大度,到底还是有私心在的。 成璧并不觉得他过分,反而为梁穹圣人外表下暴露的俗欲感到有趣。他拍拍对方肩膀以示鼓励,一切尽在不言中。 晚上陪宿时,梁穹对前桥汇报了这次安排。前桥有些意外,可随即意兴阑珊道:“也好,反正我不喜欢这个何缜。” “为何?” “出言不逊,一看就是不好管教之人,搞不好会变成另一个赵熙衡——我对任性弟弟没兴趣。” 梁穹失笑,调侃道:“哦,原来殿下喜欢乖巧听话的。” “我喜欢让我省心的。”前桥手伸在他衣襟里,抚摸他的身体解馋,一边道,“最近小腹坠得慌,大概要来月事了。你明日往司造局送封信吧,问问孟筠有没有时间过来一趟。” 自上次委托他生产棉条,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前几次被姨妈带支配的痛苦犹在眼前,她还指望孟筠这个小天才能带来新的希望。 翘首企盼终于得到了回应——来潮的当天,孟筠就带着几个“卫生棉条”赶到,只是那东西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 4. “我在殿下图稿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良。” 前桥望着手中的精致玉管,讪讪道:“……看上去很值钱,这是广大女性能用得起的东西吗?” 孟筠古怪地望着她:“这是我手制的,给你一人用就是了,还想给谁用?” 他在一枚空玉管上机关摆弄几下,将那玉管剖成两半,给她演示道:“将棉条填充于此,重新扣合,放入阴户,按此推动至底,再将玉管抽出。”一边说着,一边操作给她看,“此管使用后,务必以沸水蒸煮,晾干方可再用。” 前桥算是看明白了,孟筠给她做了个简易“枪膛”,合着每次还要自己上弹。 但有总比没有强,前桥见那棉条外围用极细的丝网围织着,使其不会脱絮,更觉有门儿,对孟筠道:“我试一下。” 孟筠却犹豫:“我虽用牛皮囊充气试过,拉力尚可,可一想到你要用,还是不免担心……” 他说到一半,又将嘴巴闭上,似乎有话不吐不快,又不便言说。前桥心领神会,主动问道:“那不然……我来试,你在旁边帮我留神儿?” 孟筠纠结地看她一会儿,道:“……可以吗?” 前桥无语。还“可以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有什么不可以。只是害羞在所难免,毕竟和孟筠关系微妙。说是前男友吧,两人还缺少一点恋爱过程。说是前炮友吧,又实在玷污这段青葱岁月。 “矜持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 前桥嘟囔出声,孟筠只当自己没听见。他看着前桥遣走侍者,将房门落锁,还是转过身去,等待对方整理衣服。 身后布料声音窸窣作响,刺激耳朵不时向那个方向微动。孟筠默默等了一会儿,可身后仍是寂静。他问道:“弄完了吗?” 前桥正急得满头大汗:“你刚才是怎么推进去的?” 孟筠闻声回头,见前桥正撩着下摆,分着双腿,苦大仇深地和玉管做斗争,心中蓦然一跳,暗自感慨物是人非,她与记忆中那个身影也不同了。 当初那段回忆不免随着时光远去渐渐模糊,如今有了新的载体。孟筠深深看她一眼,在脑海中努力记住她此刻的模样,随后摒除杂念,用空管演示给她看。 “这样用。” “在外面能推动,在里面不成啊。”前桥局促道:“它卡住了,我又不敢用力,这玉脆不脆,会不会崩碎?” 她说得孟筠更加紧张,本来就不够放心,又不知该怎么指导她。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孟筠轻声道:“要么……让我试试?” 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奏出洪亮的鼓点,前桥望着他,默默将手移开,露出半截未入内的玉管。把柄处换成孟筠手指捏着,他跪在地上,凑近了那里查看,将玉管微微转个角度,拨动外侧机关,将棉条向内推去。 原本卡壳的地方变得顺畅无比,但孟筠仍旧推得缓慢,一面关切问道:“可有不适吗?” 前桥愣愣地看着他,摇摇头。 孟筠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小小玉管如重千钧,他憋着口气将玉管推到底,才如释重负地呼出。手指蹭上了些红液,空管尚未外拔,他就被前桥叫了一声。 “筠郎。” 他抬起头,对方突然扣住他的脖子,将深情的吻一股脑送到他口中。他被动承接着,捏住玉管的手指刮擦到阴唇的形状,那里柔软得令他不敢妄动,封闭的心像被钟杵来来回回撞个不停。 理智让他将对方的胸口外推,感性却让他不舍用力,半推半就最终变成热情的回拥,来自对方毛孔的久违香味再次充填鼻腔,令他欲罢不能。 ——就这一次。 孟筠忘情地用舌与她勾缠时这样想着,随即这放纵的借口就厝火燎原,整颗脑袋溃不成军。 衣扣被解开时,他想着就这一次,拔掉玉管,抚摸向她阴蒂时,他想着就这一次。可一旦感受到自己的生理反应,这四个字就化成利刃扎在心上。 不可再越界了,否则这段关系维持下去,真的会没有以后。他将头垂到前桥肩上,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停止所有动作,把万劫不复的想法逼死在角落。 —— 我:再更一章! 孔乙己着了慌,捂住我的存稿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多乎哉?不多也! 82.男人 1. “抱歉……” 孟筠的声音闷在肩头,他深呼吸平息过快的心跳,沙哑地重复道:“抱歉,抱歉……我知道你期待什么,但不行。” “你怕我和你一起后失望,不再喜欢你吗?”前桥抱紧他,在耳边呢喃道,“如果我不失望呢?如果我喜欢你胜过外在的一切,什么都挡不住呢?” 她轻吻他的耳廓,惹来对方的轻颤。乐仪所说“慢慢去磨”的时机大概到了,经历过情不自禁,两人相隔的窗户纸形同虚设,孟筠的欲念和理智正在心尖上摇摆。 “你刚才回应得那么热情,明明也在想着我。一直压抑自己,不痛苦吗?” 孟筠拥着她的手在发力,她听见肩头传来的一声喟叹。 “……欲望是无尽的。选择放纵要承担后果。当初如此,现在也如此。”他咬着牙关,话语哀伤却冷静,“或许这一次后,我们发现还相互吸引着,回到从前那般好。也或许,我们发现留恋只是回忆的谎言,真实的彼此早就渐行渐远……那时教我怎么办?接受命运,失去你吗? “实话说,我承受不起了,你就当我是懦弱,想把梦做得更久些吧。” 孟筠向来独立坚韧,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软肋,此时却像只受伤的幼兽微微蜷着。前桥想起他们这六年时光,由欲望而始,以绝情为终,心像是被扯了一下。 孟筠在怀中轻声道: “和你亲吻的感觉……真好,我闭上眼就会想起,胸口也暖暖的。仙儿,谢谢你,让我对你的回忆多添一笔。我会一直记着你的好,但我们的关系,别再进一步了。” 别再进一步了,别因放任欲望再失去彼此了。他这潜台词惹得前桥想哭。触碰禁忌是一场豪赌,当初魏留仙和他几乎倾尽所有,如今的她们,再没有勇气把对方放上赌桌。 不成了。前桥拥抱着孟筠,心中唯有叹息。这条线就是月老来搓,恐怕都搓不长了。 “抱歉……是我该说抱歉,刚刚情不自禁。本来今日叫你过来,没存这个心思的。” “无妨。”见她放弃,孟筠且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柔声道:“我不会怪你。方才我也有些失控,今后我们都会克制好的,对吧?” 唉,真是自我管理能力极强的回答啊……她可没有孟筠的信心,只能是尽量吧。 前桥嗟叹着穿好衣服,在屋内走了一圈,未感体内有异物。她对孟筠这个小天才从不吝啬欣赏,赞道:“还得是皇家的教育,能培养出这么棒的少司。” 孟筠净手完毕,笑道:“我是你的侍书。你夸我,更像夸自己。” “我可没奉承,你敢说你的眼界和能力,与在宫中成长的经历无关吗?”说到此处,她又想起昨日遇到的何缜,摇头道,“就是同为官宦之后,地方与京都的教育也有很大差距——你看梁穹,出身尊贵却平易近人,什么时候颐指气使过?” 孟筠附和道:“梁庶卿的确万里挑一。” 那何缜就不大行了,一见成璧不是庶卿而是使奴,立马换副面孔说话。前桥心中颇为不屑,可她不愿在孟筠面前提及后宫新人,吐槽也就点到即止。 接着便是等待棉条吸饱血,再看扯出来是否顺畅。孟筠与她坐在一处等待,道:“上次匆忙一见,未来得及和你详谈陆阳一事。” 这是正务,前桥忙问:“对啊,你是怎么看出陆阳身份的?” “侍寝记录有几点可疑。第一,陆阳侍寝次数与他人相比虽然寥寥,却从未参与共侍。完全独宠,这在众使奴中乃独一份。第二,你在见赵熙衡并同他饮酒前,召陆阳侍寝频率骤多。既然看重,却不常召侍,必然有隐情在。” 前桥不是没注意到陆阳有段时间频繁侍寝这件事,可魏留仙性癖太过复杂,她总觉得是原主一时兴起。如今诸多线索汇在一处,此人的嫌疑才渐渐明朗。 “你呢?你又怎么确定是陆阳的?”孟筠问道。 前桥转动着腕上手环,皱眉道:“可以理解成心灵感应吧。” 孟筠望着她的动作,突然问道:“是此物告诉你的?你难道想起了过去发生之事?” 前桥惊讶地看着他,孟筠道:“我曾问过梁庶卿和江公子,他们说你这手环十分古怪。既能和女神仙对话,又能让你想起从前之事……它还是赵熙衡送的,需要‘充能’才可使用。” 前桥听得冷汗直冒。孟筠已经对手环了解到这种程度了吗?这群男的不咋吱声,却一直没有停止观察她,以他们的了解,都能写出一份用户回访报告了吧。 她还有秘密在吗?自己是冒牌货这件事,什么时候会被拆穿? 前桥如临大敌,仿佛准备着下一秒就被打回原形,然而孟筠怀疑的关键并不在她身上。 “倘若把线索串起来,我有个猜想——”孟筠十指交叉放在脸前,幽幽道,“赵熙衡送你陆阳为使奴,你们则以陆阳为媒传情达意。你趁着赵熙衡即将来京的时机,频繁召见陆阳,与他商议相见之法。随后你去赴宴,被他们设计陷害,失去记忆。 “赵熙衡送你的手环,以邪术催生幻觉,让失忆的你对其中声音产生依赖,而他又是唯一能为手环充能之人,你因此更加离不开他。” 孟筠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她道:“——你觉得,这会是他的算盘吗?” 如果前桥不是清晰地知道自己是穿越者,还真能被孟筠的推测吓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庄周梦蝶的剧情?如果诱荷和自己的一切,都是失忆的魏留仙幻想出来的,那…… 那怎么可能啊! 她在头脑中走马灯般过着各种信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高中生必背文言文、武林外传台词、赵本山的小品、四级单词第一个是abandon…… 如果这些都是魏留仙幻想出来的,她一定是个超级计算机吧! “太离谱了。”前桥无奈道,“如果真是邪术搞出来的幻觉,我怎么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还能预料未来的雪灾?” 孟筠道:“你不是看到过去发生的事,只是解锁了封闭的回忆。至于雪灾,懂天象的人稍微看看,也知今冬不同寻常。” 才不是呢。前桥心道。她解锁的回忆,不是出自魏留仙的第一视角,而是作为能跟踪拍摄的旁观者,看到连魏留仙都不知道的事。 她读到本书“番外”部分的事,怎么也不可能跟孟筠解释清楚。只能耸肩含糊道:“你说是邪术,我还觉得真有神明帮助呢。我不就是神赐的孩子吗?” 那个神叫啥来着? “真嫄?”“真嫄?” 她和孟筠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名字,她突然想起,没人比孟筠更了解魏留仙小时候的事。 “你当真重新听到真嫄讲话了?”孟筠问道。 前桥为了让他放心,只能把诱荷的戏份安插到真嫄身上:“嗯啊……就是她告诉我北部要有暴雪的。” 孟筠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前桥叹气道:“你虽然很聪明,但作为一个凡人,要承认自己的局限性——很多事情不是推理能推理出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阳已经不在了,只能等赵熙衡回来盘问——如果他还有脸回来的话。 “等忙完了这个冬天,我会好好调查的。”前桥道,“这回我不会手软。” —— 3. 孟筠虽然还有诸多疑虑,可得了她这句承诺,算是有了少许放心。待前桥试过棉条可以无碍拔出后,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部分。 “我回去稍微改改,将图纸给你,就可以让工厂照此生产了。”孟筠道,“不过,我觉得你一人用就好,此物不好推广。” 往阴池塞异物,估计不放心的人占大多数。他有顾虑,但前桥毫不担心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月经带太厚重了,大家都会选方便的,不信的话,你就看着吧。” 孟筠笑着摇头,看上去仍是不信。他起身欲告辞回宫,又被前桥叫住。 “我有东西要送你。之前皇姊赏了好些上等银貂皮,我着人为你和成璧制了衣服和皮氅,正好一人一件。” 孟筠听了,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家宅安定才能免除后顾之忧,你要对梁庶卿好,有赏赐先想着他。送给我算怎么回事?” “我问过他啦,梁穹说他不怎么出门,无需穿得这么保暖,是他主动让我送给你的。”前桥又笑道,“难得我有如此不吃醋的卿子,你就给梁穹个面子,收了吧。” 他倒很会做人情,大概是为了感谢自己出面帮忙。孟筠想着,又道:“这么贵重,我没法穿着它在宫中走动。” “那就不穿,放房里当毯子盖,很暖和的。今冬严寒,你别受凉了。” 前桥与孟筠并肩出门,送他到门口后,孟筠就以月期不能受寒为由,坚决不许她再走路。 她只能唤人去拿貂皮大氅,孟筠陪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声呼唤便从旁边传来,引得两人侧头去看。 “仙姐!” 何缜跑在一行人最前面,到她身边站定,甜甜地对她笑。 啊?这家伙不是回何府住了吗? 前桥本不想让孟筠知道何缜的事,可这俩人已经打了照面,她只能硬着头皮给孟筠介绍:“这位是何缜……” 孟筠意外之余,对何缜礼貌作揖道:“何公子,初次相遇,久仰大名。在下乃司造局少司孟筠。” 他称“久仰”并非客套,的确早就听说过何缜之名。 那年魏留仙随先皇西巡,他虽不随行,却知先皇为其赐婚一事。魏留仙出去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回府后突然“成家立业”,当时菊姑姑她们还笑,说西部果然是二帝姬的宝地,还能捡个小夫郎回来。 魏留仙起初尚不明白“夫郎”是什么意思,听这种调侃多了,自己愈发反感,于是不准她们再提何缜。 想起当年之事,又看着何缜本人站在眼前,孟筠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与梁穹接触在前,何缜已经把孟筠的客套自动划入笑面虎范畴。又见他和公主关系亲密,提防也多了些,冲他拱拱手后,就在一旁观察。 只见丫鬟呈着皮氅复命,前桥将其拿出抖开,摸着顺滑油亮的皮毛对孟筠道:“怎样,是不是料子特别好?你拿去用吧。” 孟筠笑笑,又看向梁穹,道:“却之不恭,那就谢谢公主和庶卿了。” 何缜已看出这氅子和成璧那身衣服质地相同,不禁有些疑惑。仙姐赏了江成璧和孟少司,却不赏梁庶卿?别看他手握大权,果然像传闻中一样不受宠呢。 —— 4. 何缜今日登门,本为表明自己不会屈服于梁穹的威压。梁穹则笑脸相迎,对于昨日的承诺,他也丝毫不打折扣。 何缜在他热情陪同下转了一大圈,游览之余借机熟悉府邸,将一应院落逛完后问道:“仙姐有多少使奴?” “算上公子,有十六名。” 听到自己被算入低等使奴之列,何缜像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梁穹却解释道:“未成婚无法定品秩,故而将公子暂列使奴充籍,完婚后会为公子重新定品。” 他说的是事实,现下何缜纵然不情愿,也只能承认使奴之名。他想了想又道:“江成璧也是使奴么?” 梁穹称是。 “他那日与仙姐同乘车轿,衣着华丽,举止亲密,我曾误以为他是庶卿呢。” 梁穹听了并不吃醋,莞尔笑道:“成璧入府最早,的确格外受公主爱重。在我嫁来前,公主曾欲给成璧庶卿之位。” “真的?” 梁穹十分自然地点头,就像公主宠爱他人是如日月更替一般寻常之事。他一抬眼,正见到子昂拎着扫把给院落扫雪,便招手唤他。 “子昂,来见见何公子。”他给何缜介绍道,“罗子昂也是府中使奴之一。” 乍见之下,何缜被罗子昂的出众相貌震住,但他随即看向对方手中的扫把—— 美则美矣,应该不受宠,否则为何亲自扫地?再看他所住的院子毫无人气,丫鬟仆役也不见,看上去萧瑟得很。 “这几座院落中,也有你的。”梁穹指着几处院门介绍道,“其他两座分别是成璧、子昂的,还有个空院子,日后宁生或许会住进来。” 何缜默默把这几人名字记住,又问:“梁庶卿住在哪?” 梁穹遥遥给他一指,何缜见是东院,便道:“东院应是公卿住所,既然梁庶卿在住了,公卿又将住在何处呢?” “待公卿入府后,再听公主命令吧。”梁穹道,“这几年并无公卿,都是在下代为掌府,住在东院,处理府务比较方便。” 这下何缜算是找到了话头,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梁庶卿可知道公卿人选?” “还不知。” 一旁的罗子昂却奇道:“庶卿不知吗?听公主说,公卿乃南郡张怀敬。莫非公主还没告诉庶卿?” 梁穹一时语塞,望着罗子昂,心道把这茬忘了。那本是孟筠的一个谎言,想试探赵熙衡的耳目。计划未成功,却忘记辟谣,如今子昂已当真了。 梁穹不好说什么,何缜倒是因此皱起了眉。几人默然相伴继续前行,打寝殿外过,正赶上前桥和孟筠立在门口说话。 一阵微风起,孟筠十分自然地走到上风处,用身体为对方遮挡。他们几人停住脚步,远远望着这副场景不语,唯有何缜拧着眉头,不情愿地问梁穹道:“他又是哪位使奴啊?” “不是使奴,是司造局的孟少司。” 男人,男人,这么多男人。如此殷勤,搞不好在变成使奴的路上。 一早上的观察让何缜产生不小的危机感,他情绪复杂地看着前桥和孟筠熟稔的互动,像是下了决心,才跑到她面前打招呼。 83.《卿诫》 1. 孟筠拿着皮氅,在成璧亲自护送下离去。他身影消失后,何缜回头看前桥,正好捕捉到她目光中尚未褪去的留恋。 她轻叹一声抛却哀愁,转眼与何缜对视,从孟筠那积攒的温和迁移到他人身上,竟然柔声关心起何缜:“昨夜睡得好吗?在京中住得可习惯?” 何缜喜悦道:“京都风物虽与凤苑不同,却很习惯。我昨晚睡得很好,醒后就想早点来见仙姐。如果仙姐不觉打扰,我可以每日都过来吗?” 少年流露的依赖没人能抵抗,前桥还挺受用,冲他笑道:“你想来就来。京都有很多美食,你应该会喜欢。可惜我暂时不能陪你玩,就让梁穹和成璧招待你吧。” 何缜有些失望,可看着前桥穿得暖和,站在房间门口不往外去的样子,瞬间明白了缘由。 “仙姐,你是不是来癸水了?” ……啊这。 前桥不知道该说啥好,何缜却连连催促道:“既然如此,怎能在这寒天里站着?仙姐快进屋中去!” 他搀着前桥的胳膊,借机同她一起步入屋内,将前桥安置在椅子上后,借花献佛地斟了杯桃蕊刚沏好的热茶,双膝跪在前桥面前,将茶高举过顶奉上。 何缜好似践行“举案齐眉”四字,突来的大礼让前桥无所适从,喊他起来,对方却举着杯托执拗道:“虽未行婚礼,我却早已是仙姐夫侍,侍奉妻主是我的本分。” “哪有跪着侍奉的?”前桥接过他的茶放在一边,令他在对面坐下,“你当自己是什么,仆役吗?” “正因非仆非役,才要更加谨慎。”何缜道,“《卿诫》有云:‘顺敬之心,莫敢不存。屈膝而服顺,仰视而恭敬,此为侍妻之至道。’在家时,父卿百般叮嘱我周到侍主,方不丢了何氏家风。” 《卿诫》?一听就是男德读本,有空可得瞅瞅。 既然男德有明文规定,怎么从未见梁穹照此执行?前桥对置身事外的梁穹眨眼,玩味道:“庶卿学识渊博,可读过此书吗?” 梁穹摇头,无奈笑道:“五十年前《卿诫》倒是家喻户晓,我姥姥就对此书格外推崇,如今不时兴了。” 提到梁太师,前桥就不由得想到梁穹身世。他被迫为妻主殉身的父卿大概也是“男德”的受害者,与他玩笑之心便收敛了。 何缜却对梁穹的说法有很大意见,反驳道:“梁庶卿一定没去过凤苑,我们那的男孩从小就要熟读《卿诫》《夫道》和《教郎仪规》,否则会被妻主瞧不起的。” 梁穹微挑着眉点头,那是一个敷衍的表情,何缜见状不悦道:“我小时读的《卿诫》还是由梁太师校注的,庶卿当真没读过?” 梁穹装不下去了,解释道:“读过归读过——可这些书把婚嫁由娘视为正伦,无视发乎内心的情感吸引,以条条框框束缚夫卿天性。侍妻之道,贵在心存爱重,原不在这些刻板形式的。” 何缜不满道:“这是为卿自古之礼,怎么能说刻板?若你不是梁庶卿,我真要说这卿子当得不合格,有辱梁氏门楣。” 被人当着妻主面质疑一顿,梁穹看着何缜略带挑衅的眼神,放弃和他争辩,拱手道:“受教啦,‘西来之郎’。” —— 2. 荆国有句俚语,叫“南来姑娘西来郎”——南部女子个性洒脱风流,不对卿子苛责,往往是男人向往的妻主类型。西部郎君则因传统浓厚,侍妻恭顺,成为绝佳的夫郎人选。 梁穹说这话更多是讥讽。前桥知道他是个礼貌和叛逆的矛盾共同体,曾目睹父卿成为礼教牺牲品,自己也深为包办婚姻所害,他反对梁太师传统的教导,却不可避免成为其践行者。 很少有人能懂梁穹的复杂和摇摆。前桥怕何缜说话不知轻重,触碰到梁穹伤疤,打岔问道:“除这些书外,你还读过什么?” 何缜回答:“父卿说无才而德备,奇书生异心,故不令我看旁门左道之书。” “那你平日喜欢玩什么呢?” “左不过是男孩儿都爱玩的游戏——算珠、击鞠、燕几图,借此明持家之道。” 他不解释则已,一解释背后“深意”,引得前桥对他兴趣全无。 也许是何缜身形矮小的缘故,前桥总下意识拿他当没长大的小孩,语重心长道:“你还小,应该广泛阅览游玩。看得多了,才知孰是孰非。” 何缜立马借坡下驴:“那我能住进公主府,待在仙姐身边,和仙姐一同读书一同玩吗?” 前桥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说说看,未成婚先同居,符合你自小修习的‘为卿之道’不?” 何缜一愣,前桥摆手道:“等你母亲回来后,我们正式商议婚事,再住进府不迟。” 梁穹的搪塞变成前桥亲自拒绝,何缜哑口无言,只得称是。 前桥对他没有长留之意,更没深入了解的想法,晾他在外面玩耍,自己回去休息。梁穹为她收拾床褥时,听到床上传来前桥的抱怨。 “好好的小孩洗脑成这样,封建思想真是害人不浅。” 梁穹笑而不语。装乖讨巧罢了,难道《卿诫》教过他离家出走,只身寻妻吗? 想来何缜初来乍到,尚未摸清公主喜好,不知她讨厌死板,喜欢思想独立的灵魂。无论赵熙衡、孟筠还是成璧都有自我和倔强,这些个性非但不会引起反感,反而会换来欣赏和尊重。 何缜只是在试探,正如当初的他那般。 “何公子满心都是殿下,孺慕之情,殿下难道不欢喜?” 前桥郁闷地寻思,满心是殿下的人有那么多,哪能挨个要她负责啊? “孺慕么?他就是个被男德洗脑的弟弟,想着从小定下婚约,必须从一而终。唉,等何大人回来和她谈谈吧。” 何缜如今有名无实,能把他完璧归赵退了最好。何有玫拖了许久都不带儿子来京完婚,估计也不想履行婚约吧。 何有玫又不傻,正值事业上升期,与她攀亲戚的人只多不少,为儿子找个门当户对之家当正卿多好,何必在她这棵家大业大的歪脖树上吊死呢? 梁穹陪伴前桥休息,快傍晚才起身,此时何缜早已走了。他回到东院处理府务,成璧不知何时溜进来,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听说我走以后,何公子当着公主面说你的不是?”成璧轻声提醒道,“这小子身上带着股劲儿,不好对付,你小心点。” “啊……”梁穹笑笑,轻描淡写道,“我不会同他计较。” “要么你能当庶卿呢,真有容人之量。”成璧戏谑地冲他作揖,被梁穹推开。 这与容人之量无关。毕竟有的人放在那里不用管,跳着跳着,自己就跳没了。 —— 3. 梁穹不想与何缜见招拆招,索性主动揽下接替前桥前往罗坞的活儿。眼不见心不烦,且看他能蹦哒到几时。 就跟长了千里眼一样,梁穹前脚刚走,何缜后脚就到。他认门已经轻车熟路,未出嫁的小伙子不知羞涩,大张旗鼓往公主府跑,像是生怕别人不知晓他的身份。 前桥正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有了棉条加持,她甚至可以翘着二郎腿嗑花生米。只是这府中有一个算一个盯住她不准出门,漫漫白日怪无聊,正好听闻何缜拜访的消息。 纵然对他不感兴趣,此时排遣寂寞之心也占据上风,前桥着人领他进来,少年脱了外袍,就似马驹般欢快跑到她身边,甜甜唤道:“仙姐!” “你不四处逛逛,总来我这干嘛?” “想仙姐了呀。”何缜道,“仙姐不能出门,恐怕也觉无聊,我来陪你解闷儿吧。” 何缜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真挚和依恋,这一瞬间让前桥实打实地感受到有个弟弟的妙处。小家伙念书时可能被荼毒了大脑,本性倒是单纯可爱。 她拍拍何缜胳膊道:“吃些点心。” 这是友善的讯号,何缜接过点心,小口小口地吃得斯文。两人说说笑笑倒有些融洽,待何缜吃完将手擦净,靠近了前桥问道:“仙姐,你躺得腿酸不酸?我帮你按按吧。” 他要伸手,前桥赶紧拒绝:“不酸,你坐着就好。” 何缜眼睛一眨,羞涩笑道:“那等我进了门儿,再伺候仙姐。” 咳,不行,有点顶。 这小家伙三句话不离结婚,一派情窦初开之态,可惜自己没有辣手摧花的本事——都怪何缜少年感太过,一米六五的个头,很难让前桥把他和十七岁的年纪联想到一块儿。 成璧当年也嫩啊,可那时他已很高,该发育的地方也都成型了……前桥咂摸着嘴回味,思绪又被拉回,何缜目光晶晶、带着天真问道:“仙姐,你有这么多‘公子’,究竟哪一位最得你心啊?” 前桥差点被口水呛到,半坐起身道:“问这个干嘛?” “我年纪最小,经验不足,日后入府,还要向各位哥哥学习侍妻之道。仙姐喜欢什么样的卿子,我想提前知晓,做些准备。” 这孩子看着小,想法是真顶。前桥不答,何缜便试探问道:“仙姐最喜欢江公子伺候吧?” 啧……要是成璧真能伺候自己就好了。前桥又递了块点心给何缜,想占住他的嘴,让他别再口无遮拦讨论这些,正巧仆从通报孟筠到了。 于是点心在半空中停下,又重新落回盘中,何缜望着空空的手心愣了愣。 “叫孟少司稍等。”前桥顿改慵懒的常态,迅速整理衣服起身,一边往镜子中端详自己发饰面容,一边对何缜道,“你出去坐会儿,我和孟少司有事谈。” 问题没得到正面回应,何缜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他见前桥已经顾不上自己,便不再逗留。沉着脸出门后,正与外面的孟筠打个照面。 孟筠友善地冲他拱手,何缜却似笑非笑地往天空中瞅。 浓云中露出的阳光刺得他瞳孔发亮,他伸手挡在额前,眯起双眼。 “云挺厚,恐怕北方又在下雪。”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又对孟筠感慨道,“要说还是当宫官好——家母千里迢迢北上赈灾,司造局却一派轻闲之态。” 孟筠对他突来的敌意有些意外,随即了然答道:“司造局公务也很繁重,下官是受公主所托来府复命的。今日过后,便不会常来了。” “如此甚好。”何缜笑着点头,侧身为他让路,“少司快进去吧,莫让公主久等。” —— 4. 何缜被撵出后,独自背着手,一路溜达到后花园。他选了个视野开阔的亭子,一边用手划拉着石桌上的残雪,一边回忆公主府的诸人现状。 他自觉摸透了路数——梁穹空有权力,孟少司空有爱宠,罗子昂和今早碰到的那个“宁公子”,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唯独江成璧地位超然,不好撼动。 当初他能投怀送抱换来公主亲卫身份,本领和手段必然缺一不可。其他人好打发,江成璧恐怕难办。 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他能为自己所用,倒是不错——仙姐原本想给成璧庶卿之位,却被梁穹鸠占鹊巢,想必他心中也有气在。最好不过联合江成璧之力对付梁穹。 何缜在角落里乱乱糟糟地寻思了一大通,直到孟筠送完图纸出门,迎面见成璧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宁生向他走来,立足疑惑道:“宁郎?你怎么了?” 宁生咬牙道:“佟辅导员托奴送表单给公主过目,天冷路滑,奴摔了一跤。无妨,不严重,已去府医处上过药了。” 自从生日宴后,宁生只觉自己倒了大霉。他醒来时未着寸缕,向奴仆打听,得知公主曾于深夜造访。酒后无知,他凭借想象拼凑出当晚情景,认定自己再次失身。 悔之晚矣,便想回厂静心,谁知一场突来大火又将他随身之物付之一炬。他没了歇脚处,只得回到留王府住着,每日处理不告而别的陆阳留下的烂摊子。 今日受了佟辅导员托付,硬着头皮来找公主汇报,在府门前偶遇一位神秘少年,那人同他聊了两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他竟膝盖一麻,转身时重重摔在地,差点站不起来。 “最近奴的运气,着实有些差。” 成璧将摔瘸的宁生扶进去,而后空着手出来,花园亭中闪出一个身影,远远地对他招手。 左右也是闲着,成璧向何缜走去,对方亲切唤他道:“又见面啦,江师兄。” “你为何在此?” 何缜道:“仙姐正在会客,我稍等一会儿。见到江师兄也在,正好有问题请教。” 成璧对他印象不佳,只冷冷抱着膀子道:“什么问题?” “与师兄不打不相识,上次江师兄破我的剑法,竟然仅用三招,着实令我佩服。我这招‘临水拂花’从来用着不爽利,可自己琢磨又不得要领……” 何缜说着,拾了截枯枝当剑耍上几招,成璧本来不想理他,可这么多年来几乎无人跟他讨论武学,他忍了忍,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雀跃,解释道: “发力不对,握剑太紧太僵,此招是这样用的……”他如此这般地比划一下,何缜一点即通,双眼发光道,“果然!不愧是师兄啊!” 成璧罕见地因称赞感到愉悦,大方解下自己的佩剑递过:“你拿真家伙试试,我看你理解了没有。” 何缜刚抽出剑身,就两眼放光赞声“好剑!”他上下左右端详着,又啧啧称赞道:“看着像是荣阴郝家的锻造工艺,价值不菲,江师兄好大的手笔啊!” 知——音——难——觅。 这一瞬成璧想起很多,他想到上次前桥说他攒钱买的新剑像根烧火棍儿,想到梁穹对打打杀杀毫无兴趣,想到罗子昂虽是朋友却如弱柳扶风,想到府中其他侍卫都是朝廷配发武器,从未见过世面——惟有他如锦衣夜行,买了好兵都不知和谁炫耀。 他本对何缜有些成见,如今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兴致勃勃地指点了何缜好几招。心怀鬼胎之人起初奉承居多,如今对他也有了实打实的拜服。 “我那日还同师兄动手,实在班门弄斧了。” 成璧大大咧咧道:“同门切磋而已,别多想。”他顿了顿,又好心提醒何缜,“不过你那日的确鲁莽,哪能当着公主亮兵器?京中规矩森严,尤其是在公主府上,遇到那‘较真之人’就说不清了……我们习武者性子直率,莫因一时不察吃大亏。” “愚弟受教。”何缜连连点头,“我和师兄投缘,还想多聊聊,不知师兄可有闲暇?” “只要她不出门,我就很闲。”成璧将石凳上的雪拂去,坐在何缜身旁问道,“你想聊什么?招式、心法,还是煅剑?” 何缜摇首笑道:“都不是,我想聊聊有关仙姐之事……冒昧请教,师兄是怎么做到被仙姐盛宠至今的?” 他问罢,成璧的神色瞬间变得古怪:“‘盛宠至今’?你恐怕有些误会……” “师兄莫要谦虚。”何缜道,“说实话,我无心与师兄争宠,只是从未侍奉过妻主,难免忐忑不安,想师兄帮忙指点一二。”他见成璧犹疑,压低声音进一步问道,“不知师兄在碧州时,修习的哪种房中术?” 成璧的脸腾地红了,瞪眼看着何缜,对方微微皱眉道:“大小童阳?保御方?还是化丸术?” 这都是啥和啥啊?成璧面对比他小三岁的何缜,竟然局促得像只待煮的螃蟹,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是护卫出身,学的都是武艺,没人教我房中……大小童阳倒是练过,可那是铜山派内功修为之法,和……那种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何缜笑道:“师兄此言差矣。内功修行固原强本,使男子坚硬持久,怎会与床上表现无关?” 成璧咽咽口水。真的吗?怪不得那次……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师兄若感兴趣,我下次来时,为你带几本教授卿子房中之术的书籍。虽然以师兄盛宠应是用不着,不过也可锦上添花。” 的确是用不着,好可惜。成璧又想,没准儿啥时候就用着了。总之这份好意他心领了。 他辞别何缜时,宁生正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何缜见前桥会客完毕,和他道别后,就迅速回到“仙姐”身边,成璧则叫来轿夫候在一旁。 “宁兄稍等,我派轿子送你回去。” 宁生也知自己走回去有多艰难,感恩地冲成璧笑笑,心中却有些疑惑萦绕不散。他入了轿内,又掀开帘子问道:“刚才那位就是何缜公子?” “正是。” “我今日在大门口遇见他,他未表明身份,只让我唤他‘少爷’。我刚和他分别,就腿部麻痹跌倒在地。府医说腿是被某物打在了麻筋儿上。”宁生说着说着,也不自信起来,“我不是怀疑何公子,只是太过凑巧,那时身边并无旁人。请问江兄,世上有没有隔空打穴的功夫?” 抟丸点穴?成璧差点脱口而出,这是铜山派用于止血疗伤的拿手绝活……他陷入一丝荒诞的疑惑,如果真是何缜,他想干啥啊? 84.何缜战役 1. 有的人就不能给好脸色,否则容易蹬鼻子上脸。 何缜就是个绝佳的例子。只因前桥留他在房内聊了会儿天,就已让他获得了半个主人的底气,第二日再来拜访时,一股脑带来了两大马车东西。 梁穹还没起身,唯有早起练功的成璧接引,他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看着何缜指挥车夫卸下几口箱子,疑惑道:“这些是什么?” “我的嫁妆。”何缜道,“既然府中已留有我的居所,我也来京了,何必让那院子白白空着?” 成璧哭笑不得:“梁庶卿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还没成婚,这样做会对你名誉有影响。” “若我另嫁她人,的确会有损名誉,可我又没有改嫁的念头。”何缜言之凿凿,“既然如此,便只是早晚住进来的差别。” 继千里寻妻后,他又带资进组,何缜外露的性格已让成璧为他尴尬得脚趾扣地,却因没他这么能言善辩,不知如何劝说。 何缜见他为难,指着其中一口箱子对他道:“这里有箱东西,是特意送给江师兄的。” “送我?”成璧大惊,摇头道,“我可不能收。” “师兄放心,不是钱财,是书。”何缜冲他眨眨眼,意有所指道,“那日所言之事,愚弟说到做到,望师兄能行个方便。” 书?……房中书? 这么短时间内,他能搜集一箱子,行动力竟可怕如斯。成璧没有公然受贿的胆量,更因箱中之物心虚,轻咳一声道:“我做不了主,容我去请示公主和庶卿。” “梁庶卿在啊?”何缜听罢,一屁股坐在箱子上,“那我在此恭候师兄吧。” 成璧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何缜仍旧不尴不尬地坐在那。 一个男孩,数口箱子,微开的公主府门,这场面让有心之人看去没准传出什么话来。等何大人回京听闻此事,恐怕也不好交代。 赶紧来个人拿主意吧!这场面他应付不来啊! —— 2. 成璧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去找梁穹商量。此时前桥尚未起床,梁穹还在穿衣。听奴仆说成璧求见,猜到是急事,披上外衣出内室会客,见成璧急慌慌道:“何缜……他搬着嫁妆过来了,说啥也要在府里住。” 成璧身上带来一股凉气,梁穹紧了紧衣服,皱眉问道:“他现在在哪?” “和嫁妆一块,还在府门前等着。” “唉……”梁穹接过奴仆烧好的热茶,脸色郁闷而无奈,饮下一口后道,“放他进来吧。” 成璧微惊:“你不管?” “何大人还在边关为国效力,独子过来履行婚约,我身为庶卿,还要公然拦他不成?一旦闹到圣上那里,公主前期的积累付诸东流不说,圣上也会因顾念功臣,为何缜主持公道。”他手指摩挲着茶杯口,轻哼道,“不放他进来,公主算是白忙一场。放他进来……只引我一人不悦而已。” 成璧已能嗅到硝烟的味道,梁穹只手遮天,何缜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旦入府,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成璧向里屋努嘴道:“……你无需请示公主?” “请示?还想让当初那场闹剧重新上演吗?”梁穹幽幽望着他道,“这说到底还是家务事,现在是非常时期,最好关上门解决。” 梁穹纵然不悦也无可奈何,穿戴整齐后,还要亲自去门口迎何缜进来。 他给足何缜面子,何缜也很受用,冲他笑道:“早几日前,梁庶卿若让我住进来,也没那么多麻烦了。” “在下哪有那么大权力,不过是奉公主之命行事。” 何缜挑眉道:“仙姐在哪?” “在下起身时公主还未睡醒,请公子先去院落稍候。” 何缜听出这是陪侍了一夜的意思,不由得多打量梁穹两眼。梁穹倒表现从容,安排人手帮何缜将行李拿入空院中,又派了奴仆为他打扫布置。 前桥睡饱一觉,醒后没由来感到一种异于往常的热闹气氛,又听外面人声纷杂,十分奇怪。唤来桃蕊一问,对方掩口笑道:“何公子拿着行李进府住了,庶卿正帮他收拾呢。” “哈?” 前桥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床侧。梁穹不在身边陪她,竟然是去帮何缜了? 可谁让何缜进来住的?这么一搞,自己怎么跟何有玫解释没碰过她儿子的事实?还怎么退婚啊! “啧,把梁穹给我叫来!”前桥气道,“他怎么又随意给我安排男人啊!” 卿子不吃醋是好事,过于大度也让人愤怒。梁穹不会因为长期不能转正,对她破罐破摔了吧? 等那个男人站在面前,前桥忿忿指责道:“你拿我当什么啊?和别人分享不吃醋,还上赶着给我塞男人?怎么,你现在觉得十六个不够了?我再纳几个,让你热闹热闹?” “殿下息怒……” 梁穹唯有苦笑,把今早发生之事和自己的顾虑对她讲了,前桥听得愈发恼火,只是这份气愤转移到了何缜身上。 “这么说,那小子想用他母亲的身份,向我逼婚了?” 这不算逼婚,只算履行契约。梁穹心中明白,但也不想为何缜的行为辩驳。 “不管何公子怎么想,此事您总得顾及何大人的体面。若为国卖命者家眷不得安稳,会伤了天下人之心。”梁穹为她分析道,“至于何公子,暂时交由我们照顾吧,若不得召侍,也不会有记档留存,完璧之身不难证明。待尘埃落定,再同何大人商量。” 前桥原本对何缜只是无感,这么一来像被喂了只苍蝇。明明其他使奴也是从魏留仙那继承来的,却没有一个继承得如此被动窝囊。 她算是对当初被赐婚的魏留仙有了那么一点感同身受,自己没法像她那样不顾后果地拒绝,但视何缜如无物还是可以办到的。 她主意打得挺好,暂且将何缜收留,等待何大人回京再议,然而她未想到,这烫手山芋不是轻易捡起的。 —— 3. 何缜进府住了两天后,彻底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梁穹在公主府不是白白经营了两年有余,他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妻主信赖,奴仆拜服,听说使奴们尚在府中住时,没人敢和庶卿顶撞。 虽然名头前有个“庶”字,他的声望和权力早已直逼公卿,连侍寝频率都稳居前列。 这不是最可怕的,更要命的是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师兄江成璧——他压根没有反抗梁穹的心思,反而是梁穹最忠实的拥护者之一,这让何缜恨铁不成钢。 再说那个罗子昂,白长了一副天使面孔,活得就像公主府的过路人。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毫不在意,甚至不受宠都无所谓,要他站队表态简直比登天还难。 进府,原本使他离目标更进一步,何缜却真切感觉到一种被孤立的态势。 他明明没有被谁联合欺负,却因挖掘到公主府的底层秩序而心生难过——在所有人心中,这后宫是个以梁穹为中心的圆。任他在里乱窜乱跳,那个静态的圆心都立在那,淡然从容又无法撼动。 可梁穹不会是圆心。何缜深知,公卿绝非出自梁氏,这给他打破圆形的铁律带来一丝底气。 既然迟早有人取代梁穹的位置,那个人为何不能是自己?他没别的优势,除了一个将他捧在手心里的娘家,金钱人脉皆为所用。于是从身边奴仆入手,重金买通几人成为心腹,总算窃取到有诸多价值的情报。 “梁庶卿啊……他和公主感情好,两人也曾吵过架,主要是为郡卿的事。他虽待人和善,有时也蛮可怕,从前有个使奴跟梁庶卿不对付,他头日里去找公主说话,第二日那使奴就消失了!” “江公子为人正直,虽然入府最早,可公主从没召幸过他,他对公主也淡淡的。都说当初是他借酒献身,可大家觉得以江公子人品做不出这种事来,保不齐是被公主设计玷污了呢……” “谁侍寝最多?当然是从前的宁公子。宁公子也是和善之人,可惜后来被逐出府了。” “罗公子啊……他曾是个赁奴。都说他身上被前任主人改造得面目全非,传得贼邪乎,可没一个人亲眼见过。公主其实挺疼他的,怕罗公子受议论,召他侍寝时从不让下人帮忙更衣。” …… 情报一个接一个涌入脑海,自然不能尽信,但何缜总算靠八卦修正了自己的错误形势研判。他拥有了一个临时组建的初代智囊团,然而他要的不仅是八卦这么简单。 “张怀敬呢?”何缜又问,“你们对此人了解多少?” “那是谁?”“没听说过啊。” 奴仆们面面相觑。何缜不禁疑惑地想,难道又是一个梁穹放出的假消息?这位庶卿有点本事,布了多少迷魂阵,饶自己有七窍玲珑心,都快被他给绕懵了。 “我知道从前你们只信梁穹一个,可要知道,公卿人选绝不会落到他头上。现在我来了,你们的机会也到了,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公子我,有你们好处在。” “何公子……会当公卿吗?” 何缜挑唇,自信笑道:“那是当然,我和仙姐乃天作之合。我被先皇赐婚,成为仙姐夫卿时,梁穹还不知在哪呢。” 何缜是世家出身,心高气傲,也懂御下之术,几番话语将大饼画下,手下个个心悦诚服。 “仙姐现在不肯见我,大概是被梁穹吹了枕边风。不用着急,公主府不是有个外宅吗?你们明日随我去看看。” 既然府中梁穹势力根深蒂固,他自有驱虎吞狼之术。 —— 4. 说来也是何缜命中该着有此幸运。自打北境雪患、陆阳外逃,前桥就被绊住了腿脚,半月有余未曾在冶铁厂好好待上一阵,总是匆匆而来匆匆离去。 公主事务繁忙,想不起众多使奴们,就连梁穹也没空照顾他们的情绪,冶铁厂逐渐由外宅变成一块飞地。 原本使奴们来此卖力,就是信了梁穹画的饼,觉得跟着公主好好干,早晚有一天走上奴生巅峰,在二环的公主府中攒下一个独立的小院。 可随着陆阳的寝室付之一炬,最有可能成为黑马者也音讯难觅,阴谋论不免暗戳戳地生于罅隙之中——宁生、陆阳相继被逐,孟少司也不常来了,梁穹铲除异己,最终独霸后宫。 何缜以何有玫独子、先皇赐婚的身份在厂内视察一圈,就已将使奴们的心怀鬼胎掌握大概。他向来对准妻主偌大的后宫不满,此刻却破釜沉舟,打算团结一切力量,共同对付梁穹。 也多亏他有积蓄且不吝啬,连着三日过来,在物质上给予使奴们极大满足,又将鸡血成功打进每个人心头。 “旧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兄弟们,我们要回到公主府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使奴们没有多么崇高的目的,他们单纯只想见到公主。既然梁穹的余晖已将他们抛弃,何缜在夜空中如启明星般升起。 “奴等唯何公子之命是从!”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佟指导员拦不住如退潮般辞职的使奴员工,眼睁睁地看他们高昂着头颅,乘着拉铁矿的板车在一溜黑烟中踏上回京之路。 “快去留王府告知宁公子来主持大局!”佟指导员对闻人升命令道,又对左右说,“备马、备马!我要去公主府!” —— 5. 其实经期刚一结束,前桥又回归忙碌,她一早被请上庭议,听女皇与众臣研究北境流民灾势。过了紧张而充实的一个上午后,乘着车轿和梁穹、成璧一起回府。 如今已不需梁穹特意启发,前桥心中有了正事,主动分享起自己的见解。 “我们赈灾是做得好了,却给了兴国和西梧甜头。最近阳陵、丰城几次民抢官粮的恶性事件,背后竟是受兴国和西梧的富商指使,他们想拿走我们的储备、甚至是抢夺他们灾民口中的粮食,转卖给兴国贵族渔利。”前桥说到此处,气得冷笑,“若非我身临其境,都不知这世道能如此荒诞。” 梁穹也叹息起来,顿了顿道:“八百云关闹得严重,听罗坞的商人说,东部缠腰道也开始有兴国灾民闯入了。还好固砾军镇守在那,兵马充足,暂时不必担心。” 路上与梁穹聊着正经事,马车越是接近公主府,一阵狼哭鬼嚎越是清晰,等前桥停在门前,听到是府院内有众人洪亮哀哭,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匆忙忙跑进去,却见十来个灰头土脸的使奴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佟辅导员用衣袖不停拭汗,桃蕊等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何缜则眨着无辜的眼睛站在一旁。 作什么妖呢?前桥看着一个个鼻涕泡爬满脸颊的使奴,最终转向唯一看上去精神正常的何缜,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们哭什么?” “公主,奴们想回家!!!”未等何缜开口,众使奴再次响亮嚎啕起来。何缜缩了缩脖子,样子像是在说:喏,如你所见。 前桥得知这只是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气不打一处来,拍桌骂道:“都给我闭嘴!别嚎了!” 众人被她吓得不敢吭声,前桥怒气冲冲地坐下,指着下方一个个蹭得发黑的鼻头道:“国家危机,你们一不为国马革裹尸,二不为民毁家纾难,一个个在圣上脚下过着太平日子,还要哭,要闹,你们想干嘛?!” 她最近都不大顺利,又刚刚得知北境局势不稳,一腔郁闷无处发泄,正好撒在他们头上。梁穹安抚着她的情绪,用眼神示意使奴们暂时出去躲躲,却没有一个人动。 果然,前桥越看他们越上火,气道:“本想改改你们好逸恶劳的歪风,谁知本性难移,干屁大点的工作动辄喊累喊苦。我要你们有何用?庶卿,把他们名字一个个都从府籍中划出去!” 梁穹知道这样下去迟早没法收场,唤成璧道:“你去陪公主休息,我来处理。”前桥还气冲冲地说不用他处理,直接全部遣散,一边说一边被成璧半抱半拖地带走。 望着面前一派狼藉,众人的沉默更衬出梁穹的烦闷。 “我理解诸位想见公主的心情,但府中不久前出了件大事,北境又有国难,公主实在抽不开身。她尚在气头上,所言多是气话。名籍我不会划掉的,但诸位万勿再生事端,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 梁穹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又吩咐奴仆道:“去给公子们收拾房间,动静要轻,别吵到公主。” 众使奴听他不想赶走自己,名籍也保住了,纷纷给梁穹磕头。梁穹毫无笑模样,也不看众人,只冷冷对何缜道:“何公子,请你跟我来。” 何缜却笑嘻嘻道:“我还有事做,庶卿,改日我们再聊。”他说罢欲溜之大吉,又被梁穹唤住。 “想针对我也无妨,只有一点,别为置气毁了公主名声。”梁穹凛然道,“最近京中形势紧张,府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今日是嚎哭,明日就有人捕风捉影,写了剳子呈上去。你若想当个合格卿子,总得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 都要被手下人造反了,还在教他做事儿?梁庶卿真是父卿味儿十足。 “不愧是皇元卿之甥,受教受教,日后还要多向梁庶卿讨教。” 何缜半是敷衍半是讽刺地冲他拱拱手,便逆着人流走回自己房间。 85.学无止境 1. 首战告捷,战果颇丰。 何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回去躺在床上小寐,一边命人为他捏肩捶腿,一边回忆方才给梁穹添了多少烦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成璧过来拜访。何缜唯独面对这位师兄时态度还算客气,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问道:“仙姐睡下了?” 成璧摇头。 “还没消气,睡是睡不着的,庶卿正陪着她呢。” 一听此话,何缜的脸又拉下来。成璧看在眼中,问道:“何公子,听说你这几日总往京郊去,是否留意到变故苗头?” 何缜闷闷道:“师兄何必问我?梁庶卿治家无方,惹得使奴生怨,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尚在嘴硬,可此事明显得人尽皆知。成璧叹道:“看在我们同出一派的份儿上,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跟你说。” “师兄但说无妨。” “让使奴们出府居住,并非梁庶卿无法容人之故,而是公主的主意。”成璧道,“庶卿并不赞成,可公主执意如此,他只能遵照命令行事——故而你今日所为,明里是让庶卿难做,暗里却是在和公主唱反调。” 何缜的确没有料到其中情由,给他情报的“心腹”也难知详情。他消化了成璧之语半天,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仙姐为何要谴出使奴”。 “他们当初是因何入府的,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那时公主不喜庶卿,新婚后广纳使奴想令他难堪。可如今,她待庶卿情感与当初不同,对待使奴的方式,自然也不同了。” 他是想说,仙姐已经喜欢上梁穹,把使奴送走,是对当初举动的挽回和救赎?何缜解读出含义,心中闷闷地难受。他恍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太多事,明明是最早定下身份之人,却变成他人故事的旁观者。 “我是不是来晚了一步?”他垂眸苦涩道,“如果母亲能早点安排我入京完婚,就算没到年纪,至少早点来见仙姐,也不会到这种境地吧。” 梁穹地位渐稳,和公主情感纽带更是强壮不可割舍。成璧没法对他的假设发表评论,更何况假设无用。何缜又苦笑叹道:“不瞒你说,我是来了京都才知,这里情况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习惯就好。” 成璧轻描淡写地止住对方的苦水,他来此只是出自有限的善良,并不想听太多辩解。何缜毕竟太年轻,以为遭遇之事非同小可,严重到值得别人为他的委屈买单。 见他垂着头久久不语,像是受了挺大的打击,又想到他年纪还小,成璧的语气还是软下来,问他道:“看得出来,你挺想当公卿的?” “……当然。” 何缜以失落却坚定的声音缓缓道:“自我记事起,就知妻主是谁。所有人都说我和仙姐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说我日后定会成为公卿——这话我听了十来年,纵然已记不清五岁时发生了什么,也没再见过她,却是听着她的名字长大的。” 成璧想起初次见他时,他执意给魏留仙“惊喜”的模样,好像理解了他为何行事如此偏执。 帝王赐婚,是何家的莫大荣幸,她们希望培养公卿光耀门楣,为此不吝溢美之词激励幼子。可这些美好向往,也让妻主的概念过早缠进何缜的人生。 魏留仙对他而言,是常识、习惯和人生目的。一旦拔除或者颠覆,便难以接受。 成璧暗叹,试探问道:“那你在家中时,可听说过她以后的事吗……她蓝颜知己不少,在京都向有风流之名。” 何缜点头,成璧就笑:“都知道,还相信你们是‘天造地设’啊?” 何缜已不是当初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可他也培养出了自己的见解角度。 “她风流,正说明梁庶卿不够优秀到拴住她的心,也说明她还没遇见命定之人。” 成璧失语,何缜微抿着嘴与他对视,神情傻倔傻倔的。孩子没准儿还能再救救,成璧如此想着,又耐心劝道: “那你现在见了,她的心已被梁庶卿拴住了。你想留在她身边,就得接受梁庶卿的存在。”成璧幽幽道,“不光是庶卿,还有其他人——比如我,比如其他使奴……还有一些你想不到的人。” 道理何缜都明白,他只是不愿面对,皱眉嘴硬道:“我没有不接受,我对你不够客气吗?” “谢谢你的大度,但宁生的腿伤,也是你弄的吧?” 何缜点头,坦然得像不认为这是罪行,还振振有词道:“既是被遣之奴,何必巴巴地回来,岂非不知廉耻?他不懂事,梁庶卿也不秉公处理,我让他受些教训,是警示他。” 成璧都不知说啥好了:“他来也罢,不来也罢,公主和庶卿都不管,你有何立场警示他?” 何缜道:“梁庶卿不尽统理使奴之责,一味讨好仙姐,仙姐厌恶便帮她驱逐,仙姐想召回便随她召回。不知情者见了,只会觉得仙姐出尔反尔,罔顾是非,久而久之,作为妻主的威严往哪放?” 他还有自己的道理了? 成璧从来没见过这号人。以前那个明庚也狂,可背后有公主撑腰,闯了祸能得到袒护。何缜却不同,公主对他绝无好感,方才要不是他和梁穹拉着,都要杀到何府问责了。 好话不听,你就作吧。 成璧放弃和他平等交流的想法,冷冷道:“此事宁公子不追究,这次我便只是警告,若你下次再犯,我会以家规、门规处置。再提醒你最后一句——别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何缜冲他拱拱手,看样子仍旧不服不忿。 好心当成驴肝肺。成璧不再理他,独自往公主寝殿去。 —— 2. 此时梁穹刚把前桥哄得消气补觉,听通报说江公子回来,便去外室见他。看成璧神色不悦,问道:“刚刚去见何缜了?他怎么说?” “这何缜,让我又气又有些庆幸。” 成璧将两人对话对梁穹讲了,又道:“我气他太狂傲,油盐不进,可又知他这性格势必不被公主喜欢,因此有点庆幸——若他像孟少司一样,或许更让人头疼吧。” 梁穹失笑。何缜心思的确不难猜,喜恶都摆在明面上,可见何大人对继子很是爱护,否则养不出这等自尊自傲的脾气。 “公主已对其他使奴下了禁足令,何缜也在其列。我奉命执行,只怕他又误会我在针对。” 短时间成见难以转变,梁穹也怕多生事端,于是不亲自出面,只派奴仆传达了禁足令。 命令刚下,何缜就派人回话,说要面见仙姐。梁穹听了只当没听,令府卫严格把守何缜居住的院子,不准他私自外出。到了傍晚,前桥补觉醒了,梁穹才向她禀告此事,问她是否要听何缜当面陈述。 前桥回想起白天发生之事仍觉恼火,皱眉拒绝。 “有什么好见的?你去跟他说,我收留他在此暂住,并非是承认了他的身份,而是看何大人的面子帮她照顾独子。至于所谓’婚约‘,更是母皇当年随口之言,我们一无金牒二无聘书,根本做不得数。他最好认清地位,好自为之。” 梁穹苦笑,本来何缜对他印象就差,这话怎么好他来传?前桥只管下令,才不管他怎么执行,又问梁穹道:“成璧现在在哪?” “应是在他院中休息。” “我明日得去冶铁厂看看,有些话需嘱咐成璧。我去找他吧,正好活动活动四肢。” 她让桃蕊掌灯,随她往成璧院落走去。府中骤多了十余人,却因禁足令下达并没显得热闹,成璧的小院也出离安静。她进去一看,仆役们多数已经歇息,成璧的房门则紧紧掩着。 “奇怪,他何曾睡得这么早?” 前桥纳闷地上前敲门,里面传来成璧不耐烦的应答:“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 “是我!”前桥道,“你这也没睡啊,干嘛锁门?” 她只是一问,没想到里面随即传来乒乓之声,像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拾掇。半天后声音停下,成璧过来为她开门,神色间隐约透着紧张。 前桥瞪他道:“鬼鬼祟祟干嘛呢?” “没、没什么啊。” 前桥一把将他推开,不屑道:“多大个人了连撒谎都不会。起开起开,不劳你费心编谎啦,我亲自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成璧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前桥将四个房里里外外看过一遍,一时间难以发现端倪。她于是驻足,回头打量成璧,直到把成璧盯得心慌,下意识抚了一下腰带。 前桥手急眼快按过去,隔着外衣隐隐摸出里面的不平整,她得意笑道:“呦,慌慌张张的,内衣都来不及系上吧?” 成璧禁不住诈,面皮还薄,见他脸红前桥就知猜对了,凑近了戏谑道:“坦白从宽,刚才在干嘛?是不是夜色渐浓,寂寞难耐了?” 成璧哭笑不得:“你想哪去了,不是……” “当真不是?”前桥说着就要解他外袍的腰带,手被成璧迅速按住,她见状道:“若不是,你心虚什么?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偶尔自我排遣,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值得藏的?” “真不是……”成璧面色绯红,咬牙死撑,却死活不肯说出方才在做什么。前桥便将他按到床边,动手夺他腰带,打定心思要证实心中猜想。 用武力制服她很容易,但成璧哪能当真和她动手?防守间有所顾忌,被她拿住破绽,将衣怀一把拽开。 他里面的衣服果然凌乱散着,前桥看了就笑,笑得没劲儿再和他撕扯。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成璧失笑,将她揽住,两人嬉闹着滚倒在床上。前桥将他手腕按在头后,俯身吻了一会儿,随后只手向下摸,触碰到下腹处微硬之物,正欲动手调戏,突然瞥见成璧枕下露出一角方方的东西。 她手急眼快,不待成璧有所察觉,迅速将那本书抽出来。 成璧大惊,劈手去夺,前桥却举着书威胁道:“别动!让我看看——《绣榻备务》?这是什么书?被窝文学?黄色小说?行啊成璧,长大了哈……” 她一只手要按着成璧,另一只手翻书不便,索性将书往成璧面上一盖,以脸为案翻阅起来。成璧原本轻轻一挣就能逃脱,却因万念俱灰放弃抵抗,声音掩在书下闷闷道:“你误会了,这书讲的是一些自修之术……” 什么自修,还得藏着掖着。前桥找到目录,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壮根’篇,‘延时’篇,‘悦女’篇,‘忍精同快’篇,‘护本养精’篇……还有‘嵌珠’篇?!”她收了笑容,心情复杂地将成璧双眼从书下露出来,“你看它干嘛,不会是想效法子昂,也去搞什么花样吧?” “啥啊!我刚读,从头往后翻,还没看到这些呢!” 从前往后翻,那就是“壮根篇”呗?前桥忍笑,翻到那页看说了什么。这书还图文并茂的,画中有个赤裸男子双手据地,将屁股高高地撅着,旁边以密匝小字讲述如何通过提肛牵引操来增大男根。再往后翻,就是该名纸片裸男演示这操的后几式。 “你刚才就是跟着这个练来着?有用吗?” 成璧已经快因羞耻而死了:“……这才第一天,哪能那么快见效……” 前桥恶趣味涌上心头,拿走书拍他的脸蛋儿道:“你接着练,我想看看。” —— 3. 成璧铮铮铁骨,威武不屈,严肃拒绝道:“你休想……”接着就被前桥吻住。她唇舌轻柔地缠绕过来,含糊劝道:“小郎君,就让我看看嘛。你身材那么好,一定比图中男子更加迷人。” 魏留仙哄人三件套:一掷千金、软磨硬泡和“谁都不及你”,她也算耳濡目染入了门。成璧对钱没兴趣,对后两者倒是有些受用,见夜幕四合,周围寂静,她又不断恳求,心中也微微动摇。 “咳。”成璧局促道,“给你看也行,但得吹了灯。” “吹了灯?那还怎么看?” “不是有月光嘛。”成璧皱眉道,“总之,不吹灯就免谈。” 还敢讨价还价?瞧给他惯的。色欲熏心,前桥还是把灯挨个都吹了,适应了黑暗后,发现月色当真明亮可以照物,她蹦到床上激动道:“开始吧成璧!”接着又去看书中之图,发现人体轮廓尚可看清,画可看不见了。 “不用看了,我都记住了。”成璧将衣服脱下,周遭无人黑暗,他似乎更放得开了些,主动给前桥送了会儿吻,便双手撑床,双腿分开跪下,做了个图中同款撅腚之姿。 哎呀这多是一件美事!前桥心中一喜,上下打量他,却发现他趴着不动了。 “就光趴着吗?” 成璧道:“书上说这第一式要保持紧腹,提肛再放松,进行二十次。” 前桥也看不出他提肛了没有,已经硬挺的男根倒是随着他用劲儿在腹下一晃一晃,煞是好看。前桥望着他分开的臀瓣,将手指往他后庭处轻轻按去,成璧立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叫。 “别动!你要干嘛!” 他差点一个后蹬将前桥踢开,前桥则无辜道:“我看不清,想摸摸你有没有认真提肛。” “这是能随便摸的吗!”成璧攥紧拳头维持那个跪姿俯卧撑,仍如临大敌地叫唤道:“你快拿走,快拿走!我要忍不住踹你了!” “还敢踹我?!”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上次和梁穹玩,肛塞都插进去了,他不是好好的?然而成璧当真像是极力忍着不适,胳膊都没法维持撑床的姿势了,趴在床上连声道:“不成,你别碰了,你碰得我想大解!” 大什么解啊,死直男真下头。前桥无语,不仅不拿走手指,还用劲儿在那处按了按,成璧脚趾都勾了起来,以从未有过的绝望叫道:“别别别别别!” 她只能收了神通。成璧一骨碌爬起来,抱着双膝坐在床尾,将屁股牢牢护住,苦大仇深地盯住她。前桥见状哭笑不得:“你咋反应这么大?” “你说呢?”成璧郁闷道,“我都被你弄软了。我又不像子昂……你碰我后面,我可受不来。” “还说子昂,我看这么多人里也就你一个受不来。”前桥笑道,“没事,以后机会多的是,慢慢调教。” 成璧不满道:“什么调教啊!我才不要!你也就会挑我欺负,怎么舍不得折腾梁庶卿啊?” 前桥笑得眼睛都快眯上了,拍着成璧脸颊道:“唉,这傻孩子。” 梁穹都快被魏留仙折腾出花了,也就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此时也不能把梁穹卖了,前桥按捺住心中主意,将灯重新点亮。 “不和你闹了,这书挺有趣,咱们一块看看?话说你是怎么想起买房中书的?你并无增大的必要,虽然这些图的确色气得很。” 成璧自然不能说书是何缜送来的贿资,除了这本之外还有一大箱。 想到此时何缜正被禁足,他俩却捧着人家的书读得津津有味,成璧有短暂的心虚,但两人读之情动,再次放下书本互相爱抚时,微不足道的心虚也被抛到脑后。 —— 值班有点像在图书馆摸鱼,让人欲罢不能呢。 我想画个饼:在90章和公卿完婚。 86.字灰 1. 冶铁厂骤然减少十余使奴,前桥不免涌现出担忧,可次日去厂区查看,发现佟辅导员及时将几位杂役调来接手使奴们的工作,只短暂忙乱一阵,秩序就渐渐恢复正常。 她算是看出来了,有使奴帮忙并没增添效率,少了他们也没原地止步——这就是俗称“给根骨头狗都能干”的工作吧? 从前念在劳动价值,还有留下众使奴的理由,如今所谓价值也变成笑话。前桥暗暗下定决心,等朝廷大事告一段落后,定要精简队伍,还后宫一个朗朗乾坤。 说到使奴,就不得不提起“贼首”何缜。 原本禁足只是小惩大戒,除了不许他出门,并没有任何虐待。但何缜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日日派奴仆堵在前桥寝殿门口苦苦哀求。 这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听,一会儿绝食一会儿撒泼,只要前桥在府里,总有关于何缜的消息入耳。 她不想当面告诫何缜,因为一旦同意见面,就代表无理取闹起了作用。他难保不会像当街哭闹逼迫家长买玩具的孩子一样,从此得了万能之方。 于是她闭目塞耳,置若罔闻,甚至躲出府外探望受伤的宁生,让何缜白天里只能去闹梁穹的耳朵。 如此冷处理几日后,何缜果然安静不少。等前桥再回来时,寝殿外已经没有硬着头皮为他通传的奴仆,倒是有一封信函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梁穹将信呈上,无奈笑道:“何公子差人送来的,请殿下过目。” 前桥不耐烦地接过阅读,猜到他又在磨叽什么“庶卿不公”“想见仙姐”之语,却未想到,里面是工工整整的十五页楷字检讨。 何缜不愧是文臣之子,把检讨书写得好似奏章。他以本次事件为契机,从性格缺陷、方法不当、沟通不畅、人际不佳等方面深度剖析失当言行,字字泣血,严格自省,针对前桥想骂的内容展开严厉的自我批评,那叫一个悔恨交加。 前桥看得一时都没回过劲儿来——这还是那个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倒霉孩子吗? 信纸上字迹工整美观,唯有些水痕皱皱巴巴,想来是一边流眼泪一边写就的。前桥见了尚未尽信,找来看守在何缜门口的侍卫询问,得知这些时日何缜当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好几次递的饭食都几乎原封不动地拿出来。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方骤然可怜巴巴地认错,竟让前桥的气消了大半。想到这小孩毕竟才十七岁,或许被她发火吓到了,既然知错,教育警示也有了作用,就不值当和他多计较。 更何况饿坏了何大人的儿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出于种种考虑,前桥还是解除了禁足令,并撤走他门口的守卫,派人告诉何缜好好吃饭,好好改造。 何缜也终于得到一次和她见面的机会。他双眼湿湿红红像兔子,眼神也怯怯懦懦的,长睫一垂,泪水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仙姐,我知道错了。我会听话的,你千万不要讨厌我。” 兔儿在有食儿吃的时候格外温顺可爱,让人很难想起它闹腾时有多惹人生气。 前桥对何缜不够了解,或者对其本性仍旧怀揣期待,赦免何缜后好似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继续来往于京郊和罗坞,将“乖乖听话”的何缜留在偌大的公主府。 正所谓包羞忍耻是男儿,卷土重来未可知。何缜终于以一双湿润的兔眼挣脱牢笼,重新迎来可供撒欢儿的春天。 —— 2. 要按往常,梁穹绝不会把何缜这号人放在眼里——一个明显被家人宠坏的世家少爷,自命不凡,眼高手低,总觉得世界该围着他转。 可梁穹也得承认,运气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的人命该行运,挡也挡不住。 何缜赶上了收买人心的好时候。公主府的私产已大部分投入在厂房,剩下从女皇那招商引资回血的钱财,也不遗余力送往北境灾区。如今公主府内自梁穹以下开源节流,使奴、仆从用度皆被裁减。 辞职返乡的使奴发现待遇尚不及“国企”之中,缩衣减食自求多福,言行举止更受束缚,加之每日见不着公主的面,不满情绪与日俱增。 梁穹对此没有良策,他自己尚且焦头烂额。 手中攒了快三年的小金库接连投入罗坞,一来帮助商会稳定物价,给公主博得美名,二来暗中派人去春台打探消息,窥视赵熙衡的一举一动。他无暇顾及何缜的挑衅,更无心照顾使奴们的突发情绪。 如此一来,倒是何缜的娘家发挥了雪中送炭的作用。何大人不在京中,卿子生怕何缜在妻家受到慢待,便以真金白银暗中接济,以应何缜所求。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奴易主。梁穹这庶卿当了两年有余,兢兢业业换来善待众卿之名,转眼就崩塌于何缜的小恩小惠之下。 他仍可治理府中事务,只是于细小之处有诸多桎梏。何缜学聪明了,使绊子不在明面上,让人拿他不知如何是好,又寻不出他切实的错处。 这些苦水都如鸡毛蒜皮微不足道,没法讲给前桥听,梁穹于大局之中,只能听之由之,暂避锋芒。 有人命该行运,就有人命该有劫。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穹几乎没有可供外派的私人势力,监视赵熙衡的举动,也只能雇佣人手执行。 毕竟不是自己亲手调教,这群人行事稍有不慎,反倒被那只身经百战的兴国狐狸抓个正着。 暴露的探子灰头土脸地回禀,还被赵熙衡当成免费的差役,将一封写着“公主亲启”的信函堂而皇之送到梁穹眼皮底下。 ——想知道我在干什么?都写在信里了,有胆量就拿去给公主看。 他无言的挑衅让梁穹恶心至极。望着那封信良久,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赵熙衡终究棋高一着。 他知道无论公主多么生气,说过多少狠话,终究无法完全割舍赵熙衡。信仍是会看的,就如同之前的无数次那样。赵熙衡似乎也料定,在涉及他的事情上,别人只会是公主的次要选择。 这自信何等令人恶心。 —— 3. 另一边,何缜趁着梁穹精力不足迅速壮大势力,原本插满梁氏大旗的使奴军尽数投诚,倒显得“刚正不阿”的罗子昂格外突兀。 他对两人针锋相对毫无兴趣,在公主府如同领一份差事,陪宿都无关情爱,只是身为使奴的工作。故而何缜起初用些小事挑衅,罗子昂都无动于衷,甚至不觉自己受了委屈,更无心和他人诉苦。 他表现越是淡然,越显得神秘莫测,难以对付。 何缜这孩子轴惯了,从来不晓得“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加之压制梁穹风头正盛,不免有些飘。一日傍晚,路过罗子昂院前,发现门正掩着,奴仆则无影无踪。 何缜心觉奇怪,轻轻扣门数次,未得回应,便将院门一推,擅自进去找人。 房中正燃着烛火,人并没歇下,子昂不防备有人偷入,沐浴也只掩门未闩。何缜如猫儿般机敏地踱步进入屋内,正瞧见浴桶中一个背影。 从前听别人说罗子昂身上有诸多“痕迹”,传得神乎其神,却少有人说得清楚。要么无知揣测,要么讳莫如深。如今罗子昂黑发盘在头上,露出半截光滑覆水的肩胛,肌肤泛着淡淡红色,宛若失了羽衣的仙子。 何缜无暇欣赏,倒是嗤之以鼻。心道旁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哪里有什么“痕迹”。 他立在门侧冷眼瞧着,带来些许室外的凉意,罗子昂有所察觉,骤然扭头回望,正与何缜对视。 何缜一惊之下,目光却未收回,依旧抱着手臂看他,很轴、很挑衅。 在某种程度上,罗子昂也是个轴人。虽然对方擅闯住处,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但他心中坦荡,并未觉难堪,伸臂拿起架上的绒布,反倒从浴桶中缓缓起身,擦净身体结束沐浴。 热水从他胸膛向下退去。当罗子昂的正面映入眼帘,何缜不禁后退两步,松开手臂,双眸随着对方动作慢慢睁大。 只见一朵墨黑团花从白皙透粉的皮肤上绽放,而后水中依次露出穿孔的双乳、腰肋处的伤疤和刺青,当那疙疙瘩瘩的东西也自毳毛中亮出来时,何缜及时堵上自己的嘴巴,不知是为防止呐喊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惊得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罗子昂平静地抹去胸口水珠,将乳钉和银链一件件穿回自己身上。 他终于呆不下去了,大惊失色破门而出,跌跌撞撞去找梁穹问话,正赶上对方坐在书房中,拿着封信发愣。 “他!他他、他……” 何缜语无伦次地开口后,意识到不妥。喉咙吞咽两下,努力平复心灵冲击,望着梁穹道:“没事、没事……你瞧什么呢?” 梁穹正出神,没注意他来了,不动声色翻手将信扣住。可何缜眼尖,还是看到了封面。 “公主亲启?梁庶卿见不到仙姐的面吗,怎么也想着‘书信传情’了?” 这末尾四字虽是无心,却引出梁穹灵魂深处的抗拒。他头一次带着冰冷的敌意看向何缜,似乎之前的挑衅都没让他如此生气。 “书信传情?……请慎言。” 何缜了然地笑笑:“看来不是庶卿的信,是哪位蓝颜知己么?是姓宁的?还是那个姓孟的?” 梁穹盯着何缜得意的神色。心道他和春台那位一模一样,都是冤家魔鬼,他冷冷答道:“姓赵的。” 话音刚落,何缜就精准地叫出那个名字:“赵熙衡?!”声音大得把梁穹吓了一跳。 他抬头望着何缜严阵以待的小脸,对方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为何会给仙姐写信?已是她人卿子,还对仙姐念念不忘吗,好不要脸!写的什么东西,拿给我看!” 梁穹眨眨眼,心道这段儿纠葛果然恶名远扬,连凤苑的何缜都知道了。继而又想笑,孩子毕竟年轻,光是听个名字就气成这样。 他回避何缜的诉求,又把何缜弄得十分不悦:“你不会当真拿给仙姐看吧?” 梁穹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皱眉道:“否则呢?” 何缜嘴巴一撇,看他的眼神恨铁不成钢,不由分说箭步上前,将梁穹手腕拿住。 习武之人到底与常人不同,他如法炮制成璧对付他的招式,制服没有武功傍身的梁穹也绰绰有余。信被何缜从手下扯出,他恶狠狠地瞪了封面字迹一眼,双手左右一扯,也不管里面写了什么,直接掀开灯罩,将残纸凑进火舌。 烧了?梁穹根本阻拦不及,慌忙站起身,信纸已渐被火舌吞噬,他唯有瞠目结舌地吐出一句:“你这……” “这什么啊,你就是这么当掌府庶卿的?如此危险之物,还留给仙姐看不成?若给她看,岂非纵容她们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如何给安吉郡主交代?仙姐名声迟早会坏在你手里!” “……” 梁穹看看他又看看信,冷汗吓出了一头,终于彻底失语。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发问:还能烧的?还能烧的?他怎么敢啊…… 转眼信已成灰。何缜嫌弃地将残纸扔入火盆,仰头瞪向梁穹威胁道:“此事虽是我做的,但见者有份,梁庶卿也别想往外摘。若你偷偷跟仙姐告状,我饶不了你……听见了吗?” 梁穹还能说什么?只能从喉咙里“嗯”上一声。 何缜满意地拍掉手上纸灰,突然想起此行目的,原本是想问他罗子昂的事来着。可梁穹正满脸纠结地看着他,随时像要反悔把他卖了,他意识到并非开口的好时机,干脆抬屁股走了。 房中只剩梁穹一人愣愣看着火盆中的残烟,他不知是福是祸,心中竟隐隐有些开心。 或许自己也觉得,这东西最好的归宿就是一把火烧个干净,只是不敢做,也做不出来。何缜倒是完成了一件他心中向往却力所不逮之事,让他有些后怕,有些欣喜,也有些羡慕。 这样一来,原本针锋相对的关系不免掺杂尴尬,他似乎不清不楚地和何缜狼狈为奸,做了件隐秘却必要的坏事。 —— 4. 依何缜所言,梁穹果真把那封信的事瞒了下来,并注意到何缜最近的言行收敛很多。 他以为是何缜卖他面子,殊不知他是打罗子昂处受了刺激,对“变态的仙姐”产生了畏惧之情。 前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压制何缜的力量是打罗子昂处来的。反正何缜消停了,她就挺开心,只是开心和满意尚未持续两天,便出了一件大事,让她差点把何缜重新禁足。 事情要从一个平静的午后说起。 自打烧毁了赵熙衡的手字,何缜对递送进府的信札格外留心,他关注了几日,当真遇见端倪——又有封信鬼鬼祟祟递送进来,封皮上一个字也不敢写。 信在到达梁穹案头前,就被何缜以强硬之姿半路拦下。何缜故技重施,拿回院中欲烧毁,正被刚刚回府的公主听闻,赶去逮个正着。 好在前桥及时行动,才让乐仪的信件脱离何缜魔爪。梁穹到达现场时,何缜正被训得狗血淋头,委屈而不忿,却不敢和仙姐争辩,咬着嘴唇就是哭。梁穹念在上次同谋的份上,赶紧过来打圆场,将前桥连哄带劝地弄走。 “这家伙差点坏事!谁给他的胆子,敢私自动我的东西?!” 前桥尚未消气,自顾自咒骂何缜一番,才将信中内容大致浏览完,眉头紧紧皱起。 “县主说了什么?” “武德侯、侯卿要与乐仪一同进京了。”前桥生硬道,“这本是好事,说明婚约提上日程。可她又说婚约恐怕有变数,要和我见面细说。” 想到乐仪,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她临走前拜托自己照顾魏收,可她一忙起自己的事,就把乐仪嘱托忘在脑后。如今也不知魏收怎么样了,乐仪所谓的“变数”又指什么。 她想集中精力思考这个问题,可何缜方才所为又窜进脑海,思路尽被打乱。前桥气道:“敢私拆我的信件,他平日里都是这么无法无天?” 还有更无法无天的呢。只是梁穹荣升同案犯,无法提供更多指认。 前桥道:“我去亲王府看看收哥。你让何缜麻利收拾东西滚出去,我回来以后,不想再见到他了。” 前桥此举相当于撕破了脸皮,何大人的情面也顾不得了。梁穹只得称是,送她出门,何缜正在门外委屈巴巴地跪着,前桥看也不看,直接从他身边迈过。 她携着成璧拜访亲王府,然而翼亲王并不在家,倒是魏收出来接待。 自上次帮助他和乐仪私会后,前桥还是头回与他见面,那日门外所闻不由得浮上心头,惹来一阵害臊。魏收大概也很尴尬,耳朵根子都红了,故作镇定地将她迎接进门。 “今日母亲进宫去了,公主是……有事找我吗?” 他的状态与当初心如死灰的模样截然不同,看着前桥欲言又止。 “乐仪说马上就能回京了,这回是和武德侯、侯卿一块儿,叫我来看看收哥。”她话音刚落,魏收神色便一松,幸福的笑容都掩饰不住:“如此,甚好……公主放心,我在家中很好,心中有所期盼,便不觉日子难挨。” 前桥点点头,知道有的话不能多说,否则可能戳破他的甜蜜泡泡。她相信乐仪已是情丛老手,有能力搞定那些问题。 “已是傍晚了,翼亲王还未回来吗?今日宫中可有什么急事?” 魏收一笑:“我也是偶然听母亲提起,说与公主倒也无妨。”他声音转轻,对前桥附耳道,“不久前何有玫大人于前线负伤,圣上体恤,改派官员接替了何大人。昨日她已回京了,母亲今日一早受诏进宫,估计是听何大人回报北境民情呢。” 前桥微惊。操作如此隐秘,看来女皇有诸多担心。一怕更换主管官吏造成不良影响,二怕有人得知何有玫负伤借机生事。好在有惊无险,何有玫已顺利回来,估计不日将放出消息。 她回来是好事啊,那个死儿子终于能领回去了! 探望完魏收往回走的路上,前桥都想好了该如何坚定婉拒何有玫。来到公主府外,见门口停着一顶陌生的轿子,她猜着是叫来帮何缜搬家的,便没做理会。 马车停下,刚要迈步下车,那轿子中便有一人走出来。 “殿下,殿下留步!” 前桥闻声抬头,惊讶看到许久未见的何有玫正从轿中钻出来。她还穿着朝服,脑袋上缠着棉布绑带,整个人憔悴得瘦了一大圈,此刻不顾形象跑到车前,慌慌给她深深作揖。 “犬子无知,叨扰殿下多日!望殿下恕罪!” 要不是她及时拦着,估计何有玫能激动得给她跪下。前桥哪敢让负伤的朝廷命官行此大礼,赶紧将她扶起,何有玫则哭丧着脸道: “见到家书称缜儿离家失踪,下官心急如焚,好在京中家眷派人来报,说缜儿入京后被公主收留。殿下大恩无以为报,请受下官一拜!” 前桥一边扶她,一边哭笑不得。 哪是她想收留啊?是何缜贴着她死活不放。眼看何有玫负伤不顾休养,为了孩子匆匆奔走,狠话也不便出口了,只能安慰道:“何大人为国效力,还要忧心儿子,属实辛苦。何缜就在府中,我这就让他随你回去,母子团聚吧。” 何有玫深揖道:“多谢,多谢殿下体恤!” 87.为母之心 1. 见何有玫对领走何缜毫无异议,前桥十分感动。她拉着何有玫的手步入公主府,正听见一阵吵嚷。 何缜被多位奴仆围在中间,脸上泪痕犹在,还在胡搅蛮缠不愿离去。包裹中的东西散落在地,声援何缜的使奴们七嘴八舌,场面何其热闹。 前桥忍着太阳穴上的突突跳动,对混乱只作罔闻,清清嗓子,以从未有过的友善假笑道:“小何啊~你看看,是谁来了呀?” 熊玩意快跟你妈回家去吧! 何缜停下。先是看到她,又看到她身边的何有玫,惊呼一声:“母亲?” “胡闹!”何有玫面对眼前乱象,本就负伤的身体气得直咳嗽,严厉训斥道,“你怎可在公主府如此放肆,快快随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早已被赐婚,许给仙姐做卿子……”何缜话音未落,就被他母亲打断:“先皇的确曾为你赐婚,可当下婚仪、牒谱一率未有,婚约便未生效,你懂是不懂!别胡闹了,随我回去!” 何缜扁了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去母亲身边,还是不舍地看着前桥求恳道:“仙姐,我错了,我不知那是乐仪县主的信,求你别让我走……” 未等前桥发话,何有玫便扯着何缜的手命他闭嘴,对前桥连连道歉,又冲着梁穹深深一揖。 “犬子唐突冒犯,是我教导不严之过,给庶卿添麻烦了。” 梁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礼貌答道:“何大人言重了。请注意身体,好好休养。” 何有玫半推半拉地将儿子塞入轿中,两人同乘离开,留几个家丁帮忙搬运走何缜的东西。严母的端正态度引来前桥一阵好感:还好何有玫是个着调的,这才是教训熊孩子该有的方式啊! 经过这番折腾,她早已身心俱疲,命梁穹留下指挥何府家丁搬运,自己则回去休息。 她满意于何有玫的态度,却想不明白:若她当真教子有方,又怎么会把何缜惯成这个样子? —— 2. 回何府的轿中,何有玫铁青着脸居中端坐,何缜坐在一侧看着母亲,心疼而愧疚。 “母亲这些时日操劳了——” “你还知我操劳?”何有玫严厉道,“我为国奔走,还要记挂着你,你就不能懂些事,让我省心吗?功课不见多上心,倒记着离家出走,万一出了意外,我怎么向你生母交代?” 何缜理亏,却仍小小声顶嘴道:“还不是母亲一直不让我进京完婚之故……” 他垂下头,身旁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 “缜儿啊,为娘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公主并非良人。”何有玫见他依旧执着,苦口婆心劝道,“为娘不希望你嫁她,难道是害你吗?公主纵然和你有缘,可当时年少无知,日后人品还要重新验看。你可知晓她是如何对待身边人的——” 她不待何缜辩驳,继而道:“梁庶卿是太师内孙,新婚后被公主晾在府中不闻不问数月,还纳青楼红郎羞辱于他。公主身边那个近侍,是她当年亲口向皇元卿求要来的,不也是喜新厌旧,玩过一阵就不珍惜了?对其余诸人更是如此,还与兴国皇子藕断丝连,险些酿成国家丑闻。如此行事,让我怎么相信你嫁她后会被善待、会被珍视啊?” 她所言也是实情,何缜无话可说,何有玫叹气道:“为娘是过来人,见多了年轻男子受甜言蜜语蒙骗,婚后便遭妻主冷遇的。如今女子享乐成风,更换卿子如同换季更衣,若是嫁了这样一个妻主守活鳏,倒不如嫁个寻常人家为卿,也好过日日受此折磨。” “母亲……” 何有玫拍拍他的手道:“为娘这般卖力拼命,也是为你前程着想。如今圣上对娘有所倚重,娘正打算禀告圣听,请她为你解除婚约,另觅良主……” 何缜一听,连忙拒绝道:“不要,母亲!我还是想嫁仙姐,旁人我可不中意!” 何有玫忿忿地看着儿子,急道:“我方才对你说了许多,你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母亲为我好,我都知道。”何缜咬唇道,“可是……我觉得再没女子比得过仙姐了。我这回进京,见她第一面,就决心非她不嫁……母亲,你可体会过那种命中注定的感觉?仙姐就是我命中之人,错不了的。” 何有玫盯着被旖旎之情占据大脑的傻儿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何缜措辞一会儿,又哀求道:“母亲……仙姐不是个坏人。她如今对梁庶卿、江成璧都很好,和外界传言并不相同。我相信若她和我相处久了,也会对我好的……” “为娘没说公主是坏人,她或许有能力,有抱负,可她不能善待卿子,只这一条就敌过所有长处——我怕你期待越高,伤心越多啊!”何缜还想再说,却被何有玫拦住,“你现在不大冷静,且回家去,和你父卿、卿叔聊聊,也听听他们的意见。” 何有玫说罢,扶着头上患处闭目养神,何缜不敢再说,一路无话随母亲回了何府。 吃过晚膳,几位何府卿子就轮番上阵劝导,费尽口舌,可何缜的脑袋就像被焊死了一般,始终认为他的仙姐无人能比。 一连五日舌战何缜,何府卿子纷纷败阵,消息传入何有玫耳中,看着站在门口可怜巴巴求见的儿子,她唯有摇头苦笑。 虽然何缜并非亲生,到底做了他母亲多年,对于何缜的期盼,亦无法完全放任不管。 “儿大不中留啊。我知道如今怎么劝你都没用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只盼你自己负责。日后纵有不顺意,也别怨怼旁人。” 何缜听闻此话,喜出望外道:“母亲,这么说你允许我去公主府住了?” 何有玫仍旧不愿,却无可奈何。在凤苑时就尝试扭转何缜嫁妻随妻观念,终究未能如愿,她皱眉斥责道:“你想现在过去住?以什么身份,使奴吗?”见何缜委屈,埋怨的话终究化成一声感叹。 “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既决心要嫁公主,就要风风光光明媒正娶。咱们何氏虽在京中根基不足,却也是书香门第,没有婚仪便跟着妻主,只会让人瞧不起你。” 何缜感激地看着何有玫,意外发现她的目光中带了些苍老的疲惫,想到母亲正值壮年,却为他忧心奔波耗费心神,便难掩愧疚。 何有玫却不看他,落寞道:“为娘会给你挣个好前程,你在家中等消息吧。只是公主并非好伺候的妻主,从今日起,你要收收少爷脾气,在家中阅读《卿诫》静心,不得再出门了。” “是……” 何有玫的保证令何缜喜忧参半。有母亲支持,他终于能扫清追梦路上最大的一座屏障。可他也担忧—— 仙姐目前并不喜欢他,他看得出来。 —— 3. 没有烦人精相随,前桥找回了失去已久的快乐,与此同时另一喜事也传入耳中:武德侯正携卿子、女儿奉召入京,乐仪也在与她团聚的路上了。 自打何有玫回来后,似乎北境最艰难的时段也过去了,捷报频频传入中央,流民之灾被挡在诸绵山北渐渐平息,再未造成更大影响。 前桥在罗坞时,见到许多南下的兴国商人。他们贩卖一切可以交易的货物,以微薄之力组成洪流,投入救助同胞的行动中。 来自民间的力量渐成风气,与兴国贵族做派截然不同,一位衣衫褴褛的兴国商贩将所得银钱揣入口袋后,对关心问候的人笑笑。 “——唉,我们所做的,只是杯水车薪呐。若说我们所为值得敬重,倒不如说二殿下功不可没。” 那与他对话的人疑惑道:“二殿下?” “我们的二殿下,就是郡卿殿下啊。”兴国客商提起赵熙衡,疲倦的眼睛都发出希望的光,“这太子和三殿下还在兴国争得水火不容,荣海、流头等地已有人易子而食,都受助无望,我等逃至荆国,不过是刨食求存,不料能遇见二殿下…… “他将我等汇集起来,倾尽钱财采购物资,让我们分给受难同胞,同舟共济……我弟弟一家经缠腰道乞讨南下,至春台竟得二殿下收容,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殿下洪恩,却说不图我等回报于他,只愿我们守望相助、传递善意于其他蒙难同胞——二殿下才是高风亮节啊!” 这对话经罗坞的商贩口口相传,最终也进了前桥耳朵。 面对赵熙衡的正面宣传,她现在已经能于惊讶之余,平静地分析背后的利益关系。 赵熙衡或许当真散尽家财,去做了救助同胞之事,却不可否认,他打了个微妙的时间差——先按兵不动,待掌权的兄弟自私嘴脸暴露无遗后,再如救世主降临,于绝境雪中送炭,把人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想到他从前总是哭穷,如今看来小金库着实攒了不少,这钱也终于在值得之处发光发热了。 抛除白月光滤镜后,赵熙衡在前桥眼中露出庸俗的本色,其善举背后的目的也异常清晰。 “我好像对赵熙衡‘祛魅’了。”前桥把在罗坞的见闻当作趣事对梁穹讲述,又道,“他这样虽得民心,难道真会助他赢过兄弟吗?远在荆国的民心,又有什么用呢?” 梁穹撑着脑袋躺在她身侧,微笑道:“暂时没用,但他还年轻,谁知道日后如何?民心是日积月累养成的,民怨也是。” 这些时日他帮助前桥积累的名声,不也是这般水滴石穿的功夫?默默积累,只为关键时刻发挥妙用。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自从雪灾开始,荆国人互相救助早成习惯,然而兴国帮助同胞之举,却显得如此珍贵难得。” 梁穹点头,思索一番答道:“或许……是因两国的家庭结构不同吧。” 见前桥示意他继续说,梁穹补充道:“母爱是一种伟大的力量。荆国家主多为母亲,经过诞育之后,更懂生命珍贵,面对老弱不免多生同情关爱。兴国则不同——女子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绵延后代的工具,养女是为人做嫁,养子为防老送终,自上而下各扫门前雪,相互救助当然变成珍稀之美德。” 前桥听罢看着他就笑,梁穹问道:“殿下笑什么?” “我还是不太适应,从一个男子口中听到这些话。”她笑着凑过去亲了梁穹面颊一下,又道,“不过我喜欢。” 荆国的男人真是越看越可爱了。 也是在不久之后,前桥才于表彰何有玫的圣旨中读到这句话——“能而爱人,爱人如母”。梁穹说这八个字来自神明“真嫄”的圣训,也是荆国家长教育孩童时命她们记牢的信条。 以母爱作为善待他人的标准,让前桥想到很多事。 她想到魏留仙在赵熙衡失意时的同情和爱护,未尝不是一种母性泛滥,又想到乐仪对流落风尘的子昂尽心救助,未尝不是一种母性泛滥。可在这两种场景下,“母性泛滥”又不是贬义词。 她继而想到,如果“圣母”成为社会常态而非讥讽,那么离“天下大同”还有多远? —— 4. 南郡的车队尚有些时日才能入京,前桥只觉度日如年,盼着乐仪能再写一封信,剧透婚约到底会发生什么变故,然而新的信件再未送达。 比她更迫不及待的是魏收,他总觉得前桥消息灵通,动辄传信给梁穹借口小聚,实则借机询问乐仪的消息。 这可愁煞了前桥。 魏收期待越足,难保失望越大,她起初还说些漂亮的场面话糊弄他,后来意识到不是办法,干脆找借口不见面了,只盼乐仪能早日回来。 乐仪向来不走寻常路。 在武德侯原定到京时间的三日前,她就戴着幕离单骑赶到。这回也不故弄玄虚递什么空白帖子,直接一股脑杀进公主府。 “呦,这么热闹!你把他们都接回来了?” 乐仪被京都的严寒冻得脸颊通红,看着府内满院使奴,还有些不适应,下一句话竟然是埋怨:“你不让他们干活了,岂非要累坏闻人升?” 前桥一个拳头锤过去:“还顾得上闻人升?你心可真大啊!这几日收哥动辄询问你的消息,我都不敢回答,你上封信没头没尾的,到底婚约出了什么变故?” 乐仪呵呵傻笑两声:“说来话长……哎,去给我倒杯水吧,这一路紧赶慢赶过来找你,累死我了。” 敢如此大张旗鼓指使魏留仙的,这世上也只剩一个她了,前桥屁颠屁颠给她和自己都倒了茶水,亲自端到她的面前。 乐仪坐下来,闲适地吹吹茶面上的热气,浅酌一口后望着她,玩世不恭的表情慢慢染了些苦涩。 “我不知道从哪跟你说好……总之,我恐怕不能给收哥一个婚仪了。” 这句话直接让前桥被茶水呛到,一边咳嗽一边惊道:“为啥?武德侯不让?” “并非母侯不让,是我思考再三,实在不能。” 乐仪像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对她说明,前桥忍着骂她负心的冲动,听乐仪解释道:“我父卿一封求亲书送达,圣上的确欣然答允,还邀请母侯来京商议婚事。可圣上又在回复中提了一句,她希望我能成为南郡接下来的掌事人。” 好家伙。前桥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以为她在凡尔赛。 “这不是好事?皇姊想让你接手武德侯的权力,是看重你啊。” “什么看重,你就不多往后想想?”乐仪道,“原本南郡由三府将军分治,首脑以军功立,能者居之,没有哪家长久独大。这是沿用南郡传统的部落建制,用你们的话讲,算是前代遗毒了。圣上向来对此不满,她说这话的意图,是想从我这代改为一府制,自母侯起,世袭罔替。” 乐仪说到此处,摇头笑道:“这是个过程——先由三姓变为张氏一姓,日后就要慢慢变成魏姓了。” 前桥这才恍然,她对南郡与中央微妙的关系早就有所耳闻。 皇室以姻亲束缚住南郡将军,又让将军孩子从小入京,教育同化。乐仪就是个例子,她在生活习惯上或许保持南郡特点,但在文化认同上,明显是偏京都的。 可这样“亲京”的乐仪,却对世袭十分排斥。 “若母侯同意改制,就是为我出卖其他两府将军、出卖南郡。若不同意改制,便是与圣上二心。”乐仪叹道,“我本以为母侯会抗旨不从,却不料,她想受诏前往京都,和圣上谈谈。” 乐仪的脸被茶水的热气蒸腾着,想起那个在南郡的夜晚,她敲响武德侯的房门,想和母亲聊聊婚事。这位不着调的花心侯王拿出酒杯与她对饮,难得正经地讲起道理。 “——人活一世,顺遂心意最重要,千万别把名利看得太重。” 武德侯摇头笑道:“为娘我就是吃了亏。年轻时以为机遇稍纵即逝,想尽办法混出功名,可现在想想,当年所谓追求,也不过是一个虚幻之梦。这南郡首脑当了又如何?不过尔尔。” 她举杯碰在乐仪酒杯上,对她眨眼,话风倏忽一转。 “但是爱人这东西,不虚幻。你有中意的男子,为娘会想尽办法支持你。” 乐仪望着她,皱眉道:“怎可为我一己私欲,裁撤三府建制?如果收哥和南郡势必要背叛一个……我还是会以南郡为重。” “你以为你的婚事这么重要,圣上为你提了这个条件吗?别傻了。”武德侯摇头道,“南郡与中央分立已久,迟早成为荆国王室眼中之钉,裁撤三府势在必行,不是在娘这一代,就是在你这一代——你娶不娶魏收都无法左右,改制是南郡的唯一出路。圣上说这句话,是试探为娘的立场罢了。” “圣上似乎对母侯……有很大意见?”乐仪试探道,“可印象中南郡行事并无不妥,不满到底来自何处?” “……前代恩怨。” 武德侯幽幽说出这四个字,又叹道:“不过这些恩怨是时候了断了,为娘招惹的是非,总不能让你也受此牵连。此次进京,为娘会尽力助你达成心愿。 “别再说放弃魏收之语了——翼亲王人不怎么地,她二儿子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88.管中之窥 1. “母侯所说的尽力,估计是在必要时放弃南郡建制。可就算改制大势所趋,我也不能让母侯背上招安恶名,成为南郡罪人。”乐仪纠结道,“至于收哥……我头一回如此认真、坚定地想娶一个人,亦不愿让他痴情错付。” 前桥咽咽口水。临走前还是好端端的谈婚论嫁,现在怎么变成电车难题了?这个女皇啊,她或许是个心怀苍生的君主,可在政治婚姻安排上,真没咋干过人事儿! 从前魏留仙就被她摆弄得死去活来,现在又换成乐仪。都女尊了,自由恋爱咋还这么难呢? 南郡究竟怎么个历史、怎么个建制,前桥并不关心,她倒是记着魏收的期待呢。小两口干柴烈火一炮定情,秒变政治砝码,换谁都觉得如鲠在喉。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做选择吗?”前桥弱弱道,“姐妹,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可没指望你,你能有什么好主意?”乐仪竟然在嫌弃她,“我心中已有一良策,既能保住母侯名声,又能同收哥在一起——” 前桥眼前一亮,又深谙乐仪的不靠谱,迟疑道:“什么良策?” 乐仪道:“同收哥私奔。” “……” 唉不是吧……好狗血,她果然只有狗屁良策。 乐仪却一脸“我真是个大聪明”的神情,向她解释道:“我带着收哥远走高飞,圣上就无法让我接手南郡,侯爵也不能世袭给我,虽然给不了收哥婚仪,但我不会辜负于他。如此南郡建制不改,我与收哥终成眷属,岂不两全其美?” “……” 全啥啊?美啥啊?她敢私奔,且等着被翼亲王、武德侯和女帝三路追杀吧! 乐仪仍在认真筹划:“我过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筹谋私奔之事。来京路上,我大致拟订了路线,我带着收哥先向北至昌定府,再向西去凤苑、大亭、圣乡……” 前桥咧着嘴,哼哼唧唧地接道:“……最后向南,去大理,那是个家家有水,户户有花的世外桃源。” “咦?”乐仪皱眉道,“大理?我怎么没听说过。” 还好意思“咦”呢! 前桥生气地拍桌道:“什么狗屁私奔计划,全搞乱套了!这个世界不准私奔,不准搞狗血,不准加戏!当初我都没和赵熙衡私奔,你凭什么比主角戏还多啊!” “那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乐仪快抓狂了,“我不知该怎么面对收哥,更不知怎么面对南郡。她们把这么重大的议题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能怎么办啊!” “姐妹,先淡定。”前桥安慰道,“这事我们做不了主,关键还要看你娘的。她是过来人,见的事比我们多了去了,说了会尽心帮你,肯定有比你‘良策’更高明的办法。你娘不行的话,还有侯卿呢,你父卿怎么说?” 乐仪摇头道:“我父卿是坚决反对南郡改制的,别看他姓魏,关键时刻还是南郡人。” 这对妻卿虽然不和睦,立场倒是坚定,或许这就是所谓妻唱卿随吧。前桥道:“那不更好?有她俩在,你就别瞎折腾了。” 乐仪以往做坏事,都有个狼狈为奸的常务合伙人,这回没得到同伙支持,只能偃旗息鼓,乖乖在公主府留下,耐着性子等武德侯与侯卿至京。 这期间倒也不是毫无收获。次日前桥委托梁穹去邀约魏收,因公主府人多不便,小聚地点选在了留王府,反正这宅邸目前只有宁生一人在住。 苦命鸳鸯小别重逢,手拖手互诉衷肠,乐仪还觉不满足,借着说话时机疯狂给前桥使眼色。 都是女人,前桥懂。只是乐仪心属实大,昨天还愁得不行,今日见了魏收,又情爱当头,把种种顾虑抛在脑后。 这俩人想单独相处说些体己话,前桥也不好杵在一旁当电灯泡,只好找借口离开。梁穹见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玩笑道:“殿下是对县主担心,怕她对收哥有不轨之举吗?” 前桥心道,早就不轨过了,这小妮子什么做不出来?只是不能言明,梁穹却一副放心模样:“县主懂分寸,纵然对收哥有意,也不会在未婚前逾矩。再说,收哥不会允许的。” 前桥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美色当前,收哥怕也忍不住呦。” 梁穹皱眉道:“这不是说反了吗?女子行事才是情色至上吧。收哥是宗室贵子,不会失了身份的。” 前桥嗤之以鼻,两人观念相左,梁穹也是个小聪明蛋,戏言不是有暗道吗?不如去窥视一眼。 这话仿佛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前桥心中摇摇欲坠的正义随之崩塌,鬼使神差地跟着梁穹到达入口处,望着门才打起退堂鼓。 “不是……她俩一个是我闺蜜,一个是闺蜜爱侣,我偷窥算怎么回事啊。”前桥脸红红道,“万一看到不该看的,我这……以后不好处啊!” 梁穹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难不成以前殿下同县主去青楼玩耍,都是各付各账吗?” 听他这么问,前桥才认真回顾了一下:唯一一次和乐仪去青楼的记忆里,乐仪的确是开了个超大号房间,给她俩一共叫了十名男子,并未按人分配,而是共付共享……她后知后觉地大惊:“卧槽,不是吧,从前玩得这么花?!” 乐仪调戏男子从不避着她,这俩人指定一块“借鉴学习”惯了。场面必定群魔乱舞啊,群魔乱舞! 梁穹脸上写着“你还好意思说”,挑眉问道:“所以,殿下敢不敢放下负担,进去看看?” 真有意思,还整个“敢不敢”,梁穹为了哄她进去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前桥嘴硬道:“你都不怕心中纯爱信念崩塌,我怕啥?——不瞒你说,这俩人早就勾搭上啦。” 前桥与他执着手进入幽暗长廊,梁穹只上次走过一回,此时却有些轻车熟路,他拉着前桥精准找到乐仪那间房外,把遮盖在的小眼后的塞子一拔,里面的场景顿时映入眼帘。 —— 2. 室内之人正缠在一处接吻,好在衣服尚未脱去,魏收将乐仪紧紧揽着,趁着换气的间隔柔声道:“你一去这么久没音讯,我终日想你念你。” 妈呀,前桥老脸一红,这是能免费视听的内容吗?乐仪更是劲爆,将魏收往床上一推,直接跨坐在他腿上,搂着又吻一通。 “心肝儿,我又何尝不是想你想得紧?自那日后,睡去梦中是你,醒来闭上眼睛,还是你。” 咿呀,诶呀妈呀,好油!前桥鸡皮疙瘩起一身,乍着膀子无声地抖,再看梁穹也在忍笑,洞中眼瞅两人嘴唇好似被胶水黏在一块,乐仪不愧是乐仪,马上着手脱对方的衣服。 这场景真熟悉啊,当初魏留仙也是这么以无影手扒成璧的。闺蜜俩不愧共探精奥多年,连脱人衣服的功法都如出一辙。 魏收转眼就被扯个精光,乐仪手触在他腹部,往下按了按。 听闻魏收一喘,乐仪笑道:“好敏感,你还想同上回那般,与我再来一次?” 这句话给予梁穹极大冲击,他侧头瞪着前桥,一定想不明白所谓“上次”是何时发生的。前桥则一摊手——是她们干柴烈火,我有啥招?难道用棍子把她们扒拉开吗? 梁穹无语看回孔洞,这下可好,魏收正赤条条地曲腿仰面躺着,只手扶着硬挺的阳物。乐仪将他屁股轻轻拍两下,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打开全是瓶瓶罐罐。 这玩意眼熟,梁穹不也有相似的一盒?难道是荆国闺房常备?乐仪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个细颈瓷瓶,拔开瓶塞走过去,垂头吻了吻魏收,问道:“来之前洗过了?” 魏收红着脸点头,虽然说话挺露骨,还是会不好意思,看看灯烛脸红道:“乃如,灭了灯吧。” 乐仪笑笑,将他脱下的衣服往他头上一盖,道:“灭什么灯?你就当我看不到你。” 卧槽,她好能。这下魏收赤身裸体掩耳盗铃,面上盖衣无法视物,扶着阳具不知所措。乐仪则闲适地欣赏他好一会儿,才再次在他屁股上清脆地拍了两下。 “腿分开,腰抬起来。” 魏收被拍得微微一缩,接着如其所言分腿抬臀,乐仪就将瓷瓶里液体倒出来,抹在指上,向他菊花处探去。魏收一声婉转轻呼闷在衣服中,抚摸阳物的手也不自觉动起来。 前桥正看得入迷,突然被梁穹拍了一下。她吓得转头,见梁穹皱眉冲她打手势。 切,刚才是你怂恿我过来看的,现在又打退堂鼓?前桥摇头,继续作管中窥,乐仪也不知道从哪整出了条带珠子的肛塞,正一个球一个球地往里塞。 啥人啊,肛塞还随身带着吗?她比魏留仙段位高啊!魏收被撑得难受,却不反抗,蒙着脸直哼哼,乐仪塞完了玉珠,终于去摸他身体,被他牢牢抓住手指,挺着胯求道:“乃如,乃如……要了我吧。” 不行不行,平日里仪表端庄的魏收床上竟然这么饥渴,实在很顶,难怪上次乐仪会和捡到宝一样嘿嘿直笑。梁穹这回也不拍她了,直接动手将她拉远,小声道:“好了,别看了,那毕竟是收哥……” 嘿,他平时在床上不是看得挺欢,怎么现在又矜持上了?前桥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那是魏收,他不是说自己不想看,是不想她看。 思及此处,前桥探手向他腰下摸去,果然已硬邦邦的。她哭笑不得道:“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原来是不想我看别人。” 梁穹揽着她肩膀,小声道:“回去吧……” 这三字意义深远,回去要干什么,前桥已经浮想联翩,然而孔洞内又传来一声娇喘,她立马放开梁穹跑回去,斯哈斯哈地往里面瞅。诶嘛,幸好没走,险些错过精彩镜头。 盖在魏收脑袋上的已不是衣服,而是乐仪的裙摆,她正倒骑着面目叫得欢畅。随后俯下身,够住留在魏收体外的绳索,拉着那玉球串一扯,将最外面的一个球扯出来。 身下之人发出一阵难受与舒服兼具的叫声,撸动阳物的手更为卖力,随后又一个球从体内扯出,魏收抵挡不过刺激,立时一阵颤抖,双腿蜷起,精液不断喷涌而出,被他用手挡在腹上。 “乃如,乃如……”魏收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求恳道:“你娶了我吧,我想日日同你在一起……” 啊,牛逼……前桥心中为乐仪的训夫手段大声鼓掌,随后小孔一黑,梁穹的手挡在面前,不满道:“殿下……” 前桥不管他要说什么,于黑暗中捧着那张脸吻下去。舌头勾带着属于梁穹的独特味道,让她欲罢不能,被声色犬马带起的情欲燃在心头,脑海中却全是梁穹在床上的模样。 记忆中的梁穹也是同样羞涩而放荡,因没法侍寝而求助他法,由白纸一张被调教出花样。两人气息急促地吻了一会儿,她握住梁穹的手,助他将自己衣带解开。 赖于多年配合,只一个动作就让梁穹知晓她的诉求。他跪立在前桥面前,为她解开衣怀,将温热的吻落在她小腹上。 既然乐仪为娶魏收而努力,为何自己不能再为梁穹声援一回?这个念头刚涌上来,她又想到,当初魏留仙为赵熙衡牺牲那么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曾顾念礼教、规矩甚至名声,自己却瞻前顾后,不为梁穹争取,岂非连魏留仙都不如吗? 柔舌正顺着缝隙舔舐,牙尖轻衔阴蒂,把流出来的淫水咽入喉中。前桥双手捧着梁穹的头,抚摸他因吞咽而上下移动的喉结,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 这回不找别人,直接去找女皇吧,去找她坚定地表明自己非梁穹不娶,除他之外哪个做公卿都不稀罕,才是她来此一遭该做之事。 她把这个念头藏进心里,在高潮过去后,无声地吻着梁穹。 —— 3. 武德侯一行入京时,正赶上奋战北境的第一批文臣武将回来复命,女皇为两拨人马操办了一场朴实的庆功宴,慰劳南北两方共襄国难之心。 宴席上,前桥第一次见到武德侯。她一双凤眼和乐仪如出一辙,年近五十身材依旧紧实健壮,一看就是军功喂出的练家子。与她们站在一块时,京都女子被衬托得过分柔弱。 前桥便想,如果自己是女皇,大概也会忌惮这样的外姓将军。 之后女皇数次独召武德侯,甚至留她在宫内住宿,面上与她十分要好、百分尊重,背地里怎么商量大事,别人都不得而知。 乐仪急得好似热锅中的蚂蚁。她没法见到武德侯的面,和父卿又不亲,只能日日来找前桥排解忐忑情绪。可是忐忑没消除,甚至急出了大姨妈。 来大姨妈好啊!前桥马上祭出新发明给她看。 “看,癸水神器,卫生棉条!你有福啦姐妹,这东西还没彻底上市,先给你个体验装试试。” 乐仪拿着摆弄半天,在前桥讲解下明白了用法,又回房自己尝试,等再出来时神清气爽,连连称赞道:“不错不错,放进去真没感觉诶!” “是吧是吧!” 乐仪点头:“你还挺会琢磨的。要我说,这东西就有一点不好,用着比较麻烦。” 啊,这还麻烦?前桥刚想发问,就听乐仪道:“现在我身边没人,以后找个小郎专门帮自己塞,就不麻烦了。” 前桥哽住,咋还非要人帮忙啊?可乐仪言之凿凿道:“自己塞有什么趣味?你好不容易发明如此色气之物,自然要小郎来塞才不浪费。” ??? 好嘛,她的脑回路自己是一时半会儿都跟不上了。 前桥无奈道:“还‘小郎’,你都在议亲了,可收收心吧,以后让收哥伺候你塞棉条。” 提起魏收,乐仪又忐忑起来,继续哭丧着脸在房内转来转去。她没转出自己母侯出宫相聚,倒是转来一位宫侍传旨,说圣上请公主入宫觐见。 “只请我?” 宫侍称是。前桥莫名其妙接了旨,更换礼服的过程中,乐仪还在喋喋不休。 “进宫之后好好打听我的事,有一点风声都不能放过,立马回来告诉我!” 前桥心道,便趁机提提梁穹的事吧。女皇既然有心给宗室办婚礼,咱就加个码。 89.公卿 1. 梁穹将前桥送到宫门口后,执意要在宫外等她。 “都这个时辰了,想来圣上不会留您太久,在下等着就好。” 前桥笑笑,将吻落到他面颊上:“那行,你揣好了手炉,千万别着凉。”她吩咐随车的侍从好好照顾梁穹,与此同时,一顶轿子晃晃悠悠抬了过来,正停在她们身后。 帘布掀开,侍从扶着一位身披棕色毛氅的男子下轿。梁穹回过头,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人大概四十来岁,身姿挺拔,面颊有些瘦削,舒展的眉眼很是好看。他也向前桥的马车瞧了一会儿,随后留侍从在原地,自己走上前来。 “留仙?” 他吐字发音十分好听,随着微笑面颊上涌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也许因他风姿不凡,前桥竟然对他贸然搭讪并不排斥,点头道:“是,我是魏留仙。” “这位想必是梁庶卿了。” 梁穹并不认识来者,但见他直呼公主名字却无避讳,猜道:“阁下莫非是……侯卿大人?” 那中年男子笑着点点头。 啊?乐仪的父卿、武德侯卿,暨昔日的浩王爷,竟然是眼前这位气质干净的中年男子吗? 前桥倍感意外。因为从乐仪的描述来看,她父卿是个严厉、冷漠、很少和颜悦色的老古板,怎么可能是面前这个笑起来挺好看的大叔啊! “小舅舅?”前桥迅速理清了两人的辈分关系,问道,“你也受召进宫吗,我怎未听乐仪说起?” “是我自己要来的。武德侯迟迟不归,我不放心,便想进宫看看。” 他邀请前桥同行,两人一起走到宫门口,前桥有传旨的宫人在旁接引,并未受到阻拦,倒是武德侯卿在门前站下,与宫人交涉。 “烦请官人通秉,南郡武德侯卿魏琅声求见圣上。” 他方一揖,那宫人就冲他施礼道:“圣上早有旨意,若是侯卿来了,可自行入宫,不必通秉。”说罢,命守卫宫门的侍卫分立两侧,放他进去。 武德侯卿有些意外,微愣之后冲他们点头,转而对前桥道:“留仙,那你我一同进去吧。” 前桥应了一声,心中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觉得女皇命令刻意,像是料定了武德侯卿会来面圣一般。可既然想召她们妻卿一块进宫,下令就是了,何必只召一个,让另一个自行入内? 帝王之心真难测啊……要么咋人家是女皇呢? 侯卿和她并肩走在路上,环顾前殿一砖一瓦,似有所感,脚步不知不觉放慢了,前桥只能停在不远处等他。武德侯卿回神后,疾走几步跟上来,赧然笑道:“宫中果然已大变样了。” 想到他自嫁到南郡后从未回来,前桥问道:“小舅舅离家很久了吧?” 武德侯卿道:“二十四年了。” 二十四年前,魏留仙还没出生呢。所以这不光是自己第一回见他,也是他头一回见魏留仙,前桥疑惑道:“那小舅舅方才是如何认出我的?” “你长得和圣上小时很像,一眼就能认出。”武德侯卿笑了,继而解释道,“我虽是先皇之弟,与圣上差着辈分,但论起年纪,只比圣上年长四岁——我也是由先皇元卿抚养长大的。” —— 2. 先皇元卿,也就是魏留仙的父卿。前桥对这个称呼只有基于血缘的概念,并没任何印象,但武德侯卿讲述时带着深深的怀念。 “先皇元卿是我皇姊夫。我自小失去双亲,是他照看长大。他辞世时我在南郡,都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武德侯卿嗓音悠悠缓缓,好像在讲几百年前发生的故事,接着又道,“但我又想,幸好我不在……他临终前定是不想见到我的。” “怎么会……” 武德侯卿摇摇头,不说话了。他虽然言语温和,眉间却有舒展不开的折痕一直皱着,想到他女儿婚事悬而未决,妻主在宫中如同软禁,纵然与武德侯貌合神离,此刻心中应一样焦灼。 前桥不好和他多聊,只盼他这回进宫能得偿所愿。 两人来到殿外,女皇身旁伺候的大宫侍接引前桥时,正见到武德侯卿,骤然眼前一亮。 “浩王爷?”她先是下意识地一唤,又不好意思地改口道,“侯卿大人……您来了,奴这就去禀告圣上。” 武德侯卿似乎与她熟识,微笑道:“有劳暖春姑娘。若圣上暂时不得空,我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侯卿还唤奴‘姑娘’呢?”大宫侍暖春掩口笑道,“现在奴已是宫中资格较老的姑姑了。”她看起来挺想和许久未见的武德侯卿寒暄,却惦记着不能让公主久等,便先领着前桥进去。 女皇正立在案前写字,收笔时正赶上前桥进来,她直起腰,笑着招手。 “来,留仙,正好你看看,这字如何?” 还能如何,就夸呗!前桥刚走近了酝酿彩虹屁,就听暖春姑姑道:“陛下,武德侯卿也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听见二十多年没见的小舅舅来访,前桥猜着女皇会同暖春一样激动,可她沉静得好似一池秋水,只是刚刚搁下的笔又被她拾在手中。 “朕还有事同留仙谈,你带侯卿先去暖阁,让他等等。” 暖春领旨退下,女皇让前桥坐在身边,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把暖春叫回来。 “京都比南郡冷上不少,给暖阁多生点炭火。” 暖春笑道:“陛下放心,奴正有此意。”女皇这才让她退下,又拉着前桥道:“来,说说哪张写得更好?” 前桥凑去一看,女皇写的两张字都是同一个内容——“忠君爱民”。一版严正,一版飘逸,她道:“都很好看,皇姊是想把墨宝赐给谁?” “何有玫。”女皇道,“她担得起这四个字。” 前桥点头,心道何有玫果然凭借政绩荣升女皇新宠了,连给她赐字都要寻思半天。她在两幅字中来回比量,最后选择了那张较为严正的版本递给宫侍,对前桥道:“入了冬就状态百出,朕不得空叫你进宫叙情,想必你也忙坏了吧?” 前桥总是下意识觉得女皇问她的话中带钩,回答得也很严谨:“皇姊忙于国家大事,臣妹不能分忧解难,故而也不敢打扰皇姊。” “你说这话就是客套了,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干嘛拘谨呢?”女皇笑着,从案头文山中抽出一份公函,递给她道,“今日一早,京都府尹就将一份万民书送给朕看,若非亲眼所见,朕也不知道你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她这话听不出来褒贬,搞得前桥吓出一身冷汗,等看完内容,才知道是篇夸奖她平衡物价、乐善好施、助老扶弱的文章。这回冷汗还没消掉,脸又烫了,惭愧道:“一点力所能及之事,怎担得起这么大的夸奖……” “善无大小,贵在肯为。在掌权者看来一点力所能及之事,百姓心中可能是救命之举。母皇当年遇旱灾,也曾拿出祭神善款分发穷苦百姓,若她见到今日你之所为,必定欣慰。” “臣妹的确只是在京中帮些小忙。平衡京都物价,那是京都府尹的功绩。助老扶弱,该同何有玫大人一般,身体力行前往灾区为君分忧。臣妹只是不给皇姊添乱,哪敢居功?” “这样还不够吗?朕也没期待你去北边,像何有玫般折腾出一身病来。若真如此,朕也心疼啊。”女皇说罢,拍拍她道,“你倒是讲讲,既然想稳定物价,是怎么选择去罗坞的?” 前桥见她发问,只好实话实说。 “从前臣妹曾与梁庶卿去过罗坞,知道此处商贩酷爱鼓吹贵族所爱之物,藻饰浮华,令货价水涨船高。其实罗坞物资并不缺乏,反而囤货严重,商贩待价而沽,民众求而不得,一段时间未见弊端,可若遇突发事件,百姓拿不出钱财,商人也卖不出货物,贸易就会全线崩盘。”她顿了顿,又道,“臣妹只是听从梁庶卿建议,遏制商人借国难囤货,让她们将手中物资吐出来,刺激资金流动而已。” 她夹带私货地吹捧了一通梁穹的功劳,女皇果然笑道:“穹儿学识深厚,平日不好卖弄,往往有好主意也埋没了。你以后也要多多咨询他,向他请教。” 一看女皇对梁穹评价这么高,前桥心中那个念头又在蠢蠢欲动,刚想开口对女皇说梁穹扶正之事,女皇又道:“可作为卿子,实在不必太过聪慧。若自己有主意,妻主约束不来,反倒不如那蠢笨的如意。你说是吧?” 昂……她这是啥意思? 前桥感觉到话风不对,赶紧闭了嘴,在心中做起阅读理解。女皇又道:“前几日召翼亲王进宫,听她说安吉郡卿许久不曾归家,似乎是去春台府了。我问过安吉,她却说自己可以解决。你在京都走动时,有没有听到什么春台的消息?”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前桥素知女皇忌惮赵熙衡和自己的关系,既然问了便不敢瞒她,把听闻他救助兴民之事对女皇说了。 女皇听罢,看不出喜怒,只是感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你们都在宫中读书受课,培养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郡卿始终洗不掉兴国底色,就如同南郡诸人——乐仪骨子里,也难舍三府将军守望互助的义气吧。” 她又骤然把话题转到乐仪身上,搞得前桥再次不知所措。乐仪咋了?怎么就三府将军的义气了?女皇说话拐弯抹角转来转去,难道是和武德侯谈崩了,要对乐仪有什么举动? 她更加不敢擅自发表言论,只能一边聆听,一边用已经发热的大脑飞快处理信息。 “朕知道你们要好,可南郡分立而治,是自母皇而起的遗毒。这国土名为荆国所有,掌权之人却是三府将军。朕与母皇多有政见不合之处,自即位以来逐一改制,渐成功效,唯有南郡始终无法撼动。长此以往,分裂也将埋下祸根。” 女皇看着前桥,又道:“朕裁撤三府将军,改制南郡,并非为朕一人,而是为大荆后世功业。乐仪是你知己好友,她如继任南郡首脑,誓死效忠于你,待你承袭大统之时,南郡便是你的亲随了。” 等等,啥?承袭大统? 女皇用如此平静的语言说着本朝最大的决定,前桥都吓坏了,忙不迭道:“我没想承袭大统啊!” “朕没女儿,你不想承袭大统,难道要逼朕立宗室女吗?你倒是放眼看看,有哪家宗室女合适?”女皇嘴唇一挑,又道,“又或者,你想同那些歪脑袋一样,鼓动朕立载宁,然后慢慢引导他改我们大荆的本制?” 前桥都惊了:“拥立载宁……会是一种阴谋?” 女皇道:“阴谋则未必,朕是怕有人利用载宁做文章。” 前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荆国朝堂有可能也存在兴国思想的渗透,有人躲在大荆身后,时不时准备反扑? “留仙,朕一直很属意你,不光是朕,就连当初母皇心中,也更想你成为储君。” 女皇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些寥落,又道: “只是你那时太小,少年情爱,难免蒙蔽头脑,朕担心你受骗,更担心你被人利用。如今你大些了,分得清孰是孰非,心中装了天下万民,而非自己那点爱恨情仇,朕才敢对你讲这些话。” 前桥咽咽口水。今天接二连三的冲击之下,她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也分不清女皇给她画了好大一张饼,还是真情吐露。她听着女皇又道:“等过了年,朕会下旨封你为储君。对了,公卿人选拖得太久,不如一并办了吧,咱们也凑个双喜临门。” —— —— —— —— 啊,哪里来的这么长的分节符呀! —— (好过分!) —— 3. 突然到来的幸运让前桥把前事都暂且忘却,南郡也罢,乐仪也罢,储君也罢,如果这些是选立公卿的先决条件,那么她统统可以接受。 “皇姊,公卿……” 还未说完,女皇就笑吟吟地将她打断:“你心中是否已有人选了?” 有,当然有。 “梁穹。”前桥无比认真地盯着女皇,做出心中排演无数遍的回答,“只有他,只有梁穹。我如今确信了,当初您把他许配给我,是何等正确的决定。” “朕的决定自然没错。”女皇笑笑,却话风一转道,“但梁穹不行。梁家已不能再有一个正卿了,更何况是储卿?你想两任元卿都是梁氏男子吗,天下岂不乱套了?还是换个人选,无论是谁,朕都尽量满足你。” 不是……我靠这女人,刚才还假惺惺问她,让她以为有得商量,结果还是不行……耍人玩吗? 自己真是愚蠢啊,信了封建君主的假民主!前桥顿时郁闷得不行,她除了梁穹并没第二人选,但能选择总好过开盲盒,硬着头皮道:“不能梁穹,那就江成璧吧。” “元卿为你定的那个近卫?”女皇不悦地皱眉道,“听说是个献身于你的轻浮男子。这正卿之位啊,要能压住旁人,才能协调后宫——此人不行,再换一个。” 为成璧正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前桥只能忍气吞声,又试探道:“那孟筠吧……” “筠郎?他早就滞势了,怎么和你诞育后代?你想什么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前桥急了,总不能再提名罗子昂吧!女皇看她愤懑的样子,却闲适地笑道:“朕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此人与你有些渊源,年纪相仿,家世清白。” 她说着,笑吟吟地收起另外那副“忠君爱民”题字,前桥见了,心中“咯噔”一响。 “……你不会在说何缜吧?” 女皇点头道:“前日朕听何有玫说,她有个养子,是十多年前经母皇赐婚寄名在你府内的使奴。既然有此缘分,也免去为添新人挑花眼的麻烦,就选这孩子吧——其母家现在如日中天,未来可期,何有玫也乐意全心襄助你。有她在,前朝能少一半烦心事。” 她觉得安排甚好,可前桥如临大敌,果断摇头拒绝道:“不要!我不要!” “为何?” “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他!”前桥努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以免被人误会成和女皇吵架,“这些日子怕给你添麻烦,我一直没告状——自打那何缜来了京都,我没一日是消停的!你可千万别被何有玫骗了啊,她儿子是个没有礼貌、没有教养、没有眼力价儿的熊孩子!和她妈一点儿都不一样!” “哎,朕知道你喜欢穹儿,自然觉得别人不及他好。”女皇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良言劝,:“但是宠爱归宠爱,公卿归公卿。选公卿是选最合适的,而不是最心爱的。纵然何家小郎当了公卿,也不妨害你继续宠爱庶卿啊,你若是愿意,和穹儿诞育个后代都是可以的。” 前桥快为她的轻描淡写而疯了:“怎么可以啊,怎么可以这样啊!” “为何不可以?你以为朕最爱的,就是皇元卿吗?——他不过是最适合当皇元卿之人。” 她这话骤然令一些片段进入脑海,前桥回想起那次进宫,皇元卿也说自己是女皇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可是怎么能这样?他和女皇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恩爱,怎能只是表面功夫啊。 “我做不到。”前桥仍旧拒绝,“我做不到心中没有他,却和他虚与委蛇。” 女皇听闻就笑了:“当年让你娶穹儿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这能一样吗?魏留仙当初不喜欢梁穹,心中揣着另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回忆,才有今天的美好,凭何缜如何相比?难道有朝一日,自己会爱上何缜不成?女皇把爱当什么了? “皇姊,你还不如给我换一家小郎。”前桥冷冷道,“家世清白的官宦子弟不只何缜一个,你换一家给我,我不怕挑花眼,谁我都可以接受。反正若不是梁穹,旁人都差不多。” 女皇摇头笑笑。 “留仙啊,你可知朕登基后,将母皇昔日重用之官员裁撤多少?——十之八九。朕与母皇政见相左,若有他们从中掣肘,是无法推进政令的。你也该培养追随自己的臣子武将,何有玫是朕的能臣,却是新晋官员,有朝一日或可成为你的心腹——你听懂了吗?何缜就是最好的公卿人选。 “他又是先帝西巡祀神途中为你选定的,若立他为正卿,天下人都会称赞你无改母道的孝顺,也会认为这是神明祝福的结果。 “留仙,你当知晓,为我魏氏女儿,当舍小顾大,没有那么多顺遂心意。” —— 4. 南郡改制,何缜为卿,竟是为她培养左膀右臂?女皇自以为对自己好,却从始至终没问过她,想不想要这种好。 前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宫殿中走出来的,每迈一步都觉得愈发恶心,她扶着墙大口呼吸几次,心中想起魏留仙。 当时她也是这种感觉吗?不甘、愤怒,可又深知对方是为自己考虑,使这恨中又夹杂着同情和怜悯。 宫门口车子还在停着。梁穹的背影立在车边,双手袖在袍中,仰头凝视树枝上晶莹的冰凌,他听到脚步声回头,冲她微笑。 “在下以为您会待得更久一些。” 前桥心中一痛,快步走过去拉他的手,又帮他抚去毛领上的雪花,皱眉道:“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着干嘛?怎么不进车里去?” “在车里难免憋闷,于是出来走走——殿下您看。” 前桥顺着梁穹的手指看过去,几束枝条中间结了层冰霜,一朵不知哪里来的蜡梅花苞被冻在那里,晶莹剔透。她无心欣赏这突来的诗意,对梁穹道:“随我回府吧。” 马车颤颤悠悠往回走,梁穹看着她的脸色,试探问道:“殿下心情不好吗?” 她何止心情不好。她现在很后悔,自己怎么就走出来了,还接受了这个结果?为什么不和女皇闹一闹,搞个故技重施:若不让梁穹当公卿,她就在青楼住上半年? 她原本以为自己比魏留仙高明,现在才知自己逊爆了,连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哪有这么憋屈的穿越者? “难道圣上不是想让您当储君,才召您进宫的吗?”梁穹突然问道。 前桥意外于他提前得知,又想到他今日所为,心中骤然一动:“……你是猜到这个结果,才执意在宫门口等着我的?” 梁穹弯眸温柔笑道:“等圣旨下达,恭贺殿下者怕是要踏破公主府门槛,在下私心,想做第一个为殿下道喜之人,故而……”他话未说完,就被前桥搂住,将头埋进他怀中。 抱歉,抱歉。 “怎么了?”梁穹搂住她,轻轻拍在她后背上,“到底出了何事?” “皇姊已指定了公卿人选……”前桥的声音闷闷的,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她已无需说下去,梁穹安抚着她,淡然道:“不是在下,对不对?” “……” “无妨,哎,这结果早就知晓了。”梁穹仿佛在笑她笨,轻描淡写道,“在下有个当皇元卿的舅舅,怎么可能再成公卿啊。这不是殿下的错,您可别自责啊。” “我该自责。”前桥闷闷道,“我该像她那样,不计后果声援于你,为你争取,逼迫皇姊就范。这天下的所有规矩都该为我让行,可我没有…… “我被她绕来绕去绕懵了,她一连提到赵熙衡和乐仪,用这两件事唬住我不能开口,后来再提公卿人选时,我跟她对着干都没有勇气。”前桥懊恼道,“我当初都肯为那个王八蛋豁出一切,如今怎么无法为你这么做呢……我真差劲。” “我只庆幸殿下没为我做。”梁穹却正色道,“殿下以为,我会羡慕赵熙衡吗?让您为我背负恶名,陷入不忠不义之地,何曾是我的心愿?” —— —— (掐人中ing)码了6000+竟然是这个结果(′?ω?`) 先别取收啊!暂时当小妾也挺好的,能得到多倍补偿嘛…… 不用卖股何缜,公卿暂时无爱无性…… 89.5.踢被子 1. 他只是在故作淡然,前桥知道,所以更加心疼。 梁穹这段时间帮忙出谋划策,教她做事明理,都是为了让她更接近储君这个位置。他也从未放弃当公卿的想法,他曾说过比起他人介入,更希望站在身边的是他自己——可现在她被高高举起,梁穹反而离目的地愈发遥远了。 “你指责我,我还好受点,你越不肯说,反倒让我越难过。” 梁穹笑笑。 “有时确有不甘,觉着自己好像游离在殿下的世界之外,无论代掌府,还是行公卿事,都是准备有朝一日被他人取代。” 他低叹一声,将怀中之人搂紧,又道:“可更多时候,在下心中没有那些计量。因为陪着殿下的每一日,都是属于我们的日子。在下不羡慕您为赵熙衡做过什么,只羡慕他有和您共度的无忧年华,有时间在您心中扎根,见证您的成长。 “而现在,在下也在见证您的成长,从迷茫到坚定,从任性到从容。虽仍是庶卿,却感觉自己住进这里了。”他将前桥微微松开,手抚在她左侧心脏前,微笑道,“那就是值得的,殿下。只要在这里,在下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地位,名份,权力,曾经牢牢握着当作生存之基的东西,如今已没那么重要了,他想要爱,要无法被取代的留恋和在意。 胸口被他捂着的地方热热的,两人拥抱着彼此,回府的路程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下了车后,前桥仍旧执着梁穹的手步入府内,一路不曾放开。 “老妻老卿了,腻不腻歪啊?”乐仪见她们牵着手回来,立即投来嫌弃的目光,又问道,“怎样,打听到我的事没有?”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是一个人的愁思,现在她也自身难保了。前桥道:“我进宫时,遇见了你的父卿——”接着就把今日发生之事对她说了。 “皇姊希望你来继承南郡侯爵,似乎也是为了我。她觉得作为我的知己好友,你会率领南郡站在我这边,有利于日后江山稳固——皇姊她,想立我为储。” 她对继位本就兴致缺缺,更被女皇的一番操作搞得反感。可乐仪听了,竟然眉梢一抬,道:“是这样?” “怎么?” “身为南郡人,的确不希望改制。可若说为了你,这厌恶感又淡了很多。”乐仪道,“只是你确定吗,这不是圣上让你劝服我的说辞?立你为储是否真做得数?万一圣上有了女儿,还会让你继位不成?” ……这难道还会是一个局中局吗?她被这群真·皇室贵胄的九曲心思弄怕了,皱眉道:“皇姊多大年纪了,还能生啊?” “先皇生你的时候都五十了——当然,那是神明赐女。咱们圣上不信神,恐怕没这护佑。”乐仪带着些怨念,说起话来也阴阳怪气,接着又叹,“如此看来,我娶收哥反倒成了小事儿,圣上对南郡是势在必得了。也不知我父卿进宫是各种情形……不成,我得回府等消息去。” “你先别走,我还有一事要对你说。”前桥顿了顿,苦笑道,“皇姊还给我选了个公卿。” 乐仪的眼睛飞快向梁穹瞟去,又看回她,发觉前桥面色很不好看,她竟然莫名其妙慌乱道:“……谁?不会真是我哥吧!” 你哥啥啊你哥,好像生怕哥被她祸祸了一样。 前桥没好气道:“不是,是个叫‘何缜’的熊玩意,何有玫的养子,一个丝毫不讨喜的家伙!” 乐仪对于突然降临的公卿着实意外,皱眉念叨他的名字:“何缜?咋这么耳熟……”继而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是那个五岁就被许给你的小夫郎?他是何有玫养子?天啊,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你会不会说人话?”前桥怒道,“再强调一遍,我不喜欢他!皇姊就是在给我塞男人,当初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乐仪怕梁穹多心,尴尬地替前桥找补:“但有时塞得也挺好不是……?” “那是极少数的时候!”前桥见她谈及前事,不悦道,“还有,你别拿梁穹和何缜相提并论,他俩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儿。” “要我看来,就是一回事儿。梁庶卿,我这么说你也别生气。”乐仪又对前桥道,“圣上当初把庶卿赐婚给你,是觉得庶卿可靠,稳得住你,亦能把你从赵熙衡的火坑中拉出来。现在选何公子为公卿,多半也是看何大人对你有用。如此看来,圣上都是把认为对你好的塞给你,就这点而言,梁庶卿和何公子并无不同。” 什么狗屁歪理邪说,女皇逼她娶别人,她还要感恩戴德不成?前桥虽知乐仪没有这层意思,可她赶这个节骨眼上声援女帝乃至何缜,实在像是来找不痛快的。 她刚要回敬,梁穹竟然也附和道:“县主说的在理。若非知晓何公子性情,单看他出身,便知他当公卿是极为合适的。” 前桥立马把炮筒对准梁穹:“你怎么还为他说话呢?” 这不是为谁说话,而是实情。若当真成了皇储,总要有属于自己的势力。那群跟着圣上不言鬼神的家伙,是不会看好先皇的“神赐之女”的。可眼看她要吵架,梁穹还是乖乖缄口,不和她顶着干。 —— 2. 乐仪回家等消息后,前桥回忆今日宫中之事,越想越憋屈。吃饭憋屈,散步憋屈,不小心瞅到使奴身影,又想起他们和何缜狼狈为奸的事儿。 魏留仙作成这德行,还有人巴巴盼着她好,甚至把皇储的位置给她留着,那是有女主角光环在。可这个何缜怎么回事?啥好事没干,就能空手套公卿? 更何况,诱荷有限的前情概要中压根儿没多少他的笔墨,估计从没拿他当回事。原男主是赵熙衡,男二是梁穹,就算自己走歪了主线,也得是梁穹顺位啊,怎么就把何缜空降来了? 这也是什么狗屁男主运吗? “殿下。”她正闷闷不乐地思索命运的捉弄,就被梁穹从背后环住,声音柔柔地贴在耳边道:“出门散散心如何?” “这么晚了,能去哪?” 梁穹道:“许久不曾在京都好好逛逛了。恰逢傍晚,华灯初上,街上比平时更好看呢。” 反正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也没啥好报,不如撂挑子摆烂。她同意后,梁穹叫来成璧相随,三人先去琴楼听了曲,又一同去酒楼饮至微醺,等出来时已是夜晚,街上空空,唯有明月高悬于天。 席间成璧已从二人口中知晓公卿之事,感慨命运之余,也心知前桥难过。不仅梁穹封公卿无望,她还要被迫与一个不爱之人相对。 于是在前桥说自己不想回府后,成璧提议道:“那便不回去了,咱们骑着马,沿河向东走走。” “黑黢黢的,还能骑马吗?” 成璧失笑:“若靠你那夜不视物的眼睛,肯定不行,可是有我们在呢。” 他找了家赁马的店子,不放心前桥独骑,只借来两匹壮马,和梁穹换着班载她。向店家购来的两盏防风灯挂在马侧,只能照亮脚边的一块路,随着他们的步伐摇摇晃晃。 前桥睁着双眼望向前方,觉得晦暗难分,闭上双眼,倒和睁着没什么两样。 此行漫无目的,如同脱离主线后不受控制的人生,还好有他们在。她闭上双眼,身后是一壁火热的胸膛,厚实的毛氅将她紧紧裹在其中。梁穹和成璧妙语连珠,轻松的俏皮话一个接一个,于是走了许久都不疲倦。 她心中暗叹,明明是她觉得自己对不住梁穹,反而要他们哄自己开心了。 —— 3. 在飘着小雪的深夜漫步骑马,是难得的浪漫,可浪漫也有代价。三人之行最终落败在寒冷面前,梁穹将前桥交给成璧,让她被厚实的貂氅裹着,自己则快马加鞭去不远处的村落中找寻投宿之处。 他马上的风灯消失在路的尽头,不一会儿有隐隐约约地出现。梁穹一人一马跑了回来,行至半途,将风灯拿在手中画了个圈。 成璧一夹马腹,载着前桥追至梁穹面前,听他冲着前方道:“那也不是村落,只是农忙时在田边盖的小房。条件虽然简陋,倒也可以挡些风雪,你我去附近拾枯枝生火,勉强凑合一晚吧。” 说做便做。两人将前桥送进小屋中坐下,把马上的风灯摆在地上照明,就去周围捡拾枯枝断木。幸而房中还有灶台和半堆柴火,他们用风灯的烛芯儿将柴上枯草点了,几次努力之下,篝火终于燃起来。 大功告成,两人松了口气,一左一右坐到前桥身边。 “从前在碧州时,还总同师兄弟们翻院墙偷跑出去玩,来京都后,出门的机会就少了。”成璧忙活了好大一通,虽然疲倦,却挺开心,提议道,“我看以后可以往远走走,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足了干粮和水,走上三五天再回来。” 梁穹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这大好河山,只读过没见过,当真遗憾。” “还觉得冷吗?”成璧转而看向身边缩在皮毛中的前桥,她的手被梁穹握在手里暖着,点头道:“身上还没缓过来,但是心里缓过来了……” 有他们陪伴,心中不适减轻不少。前桥脸上也终于重新浮现出幸福的神色。 “这就是了,管他公卿是谁,我们仍旧在一块儿。往后余生,陪你的日子还长呢,何必愁眉苦眼,好似人生到了头啊?” 没想到平时口笨舌拙的成璧关键时刻这么会说话,前桥忍不住去捏他的脸,当着梁穹的面亲了一口。成璧赶紧把她推远,这场面看得梁穹直笑,将她手重新握住,感觉仍旧有些发凉。 “殿下,还是将寒衣脱去吧,拿皮氅盖一盖,太阳出来后咱就回去。” 他俩将挡风御寒的外袍套在一起,形成一张宽敞的被子,衣服则架在篝火旁烤干,三人赤条条地挤在一块儿,两具暖得发烫的身体挨在皮肤上,让前桥舒服地惊呼出声。 “你们好暖和啊!” 其余两人则抽气道:“怎么如此凉?” 于是捂手的捂手,捂脚的捂脚,等前桥体温恢复正常,三人紧紧相拥而睡。 前桥闭了会儿眼,感觉左右呼吸渐渐沉重。心道确实累坏了他们,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被挤得手臂微麻,动了动胳膊,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碰到胯侧之物。她微觉疑惑,将之各自纳入左右手心——好家伙,竟然都是硬的。 这俩人明明就没睡着啊!就说怎么睡这么快,合着搁这儿玩无间道呢? 既然他们假寐,自己也佯装不知,不动声色地同时抚摸两具阳物。两人竟都忍着不做反应,紧闭眼睛好似睡得深沉,唯有喷在肩头的呼吸略微凌乱。 前桥拇指旋着阴头抚摸不停,随着阳物涨大,动作幅度也逐渐变大,终于梁穹受不住,哼出声来,随后吻在她肩膀上,将她捣乱的手按住。这下成璧也意识到她在同时撩拨两个人,阳物抵在她胯侧,责怪道:“别闹了,好不容易捂的热乎气儿。” 前桥装糊涂,将手中他的硬物扯了扯:“这就是热源啊——奇怪,你比梁穹的烫。” “哪有比这个的?!”成璧恼羞成怒,却被她转头吻住,为了维持那宝贵的热气儿,他动也不敢,却见前桥吻着吻着,突然发出一声难耐的喘息。 他随即感觉腿上一冷,抬头看见前桥右腿高高举着,将梁穹的头纳在腿间——这下热乎气儿全跑光了! 成璧无奈至极,但前桥将他吻得几近窒息,他也只能一边踢“被子”帮她盖好,一边抚摸玉乳,将舌头喂至她口中盘摩亲吻,帮她缓解下体刺激带来的躁动。 刚用无影脚把“被子”弄好,前桥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将他整个覆在身下。口含住他胸前的小豆舔咬,阴蒂压在他卵袋上,屁股则高高地撅着,享受梁穹手指的戳弄。成璧被她咬得有些发痛,下体又硬邦邦地难受,索性手握着自我消乏。那“被子”终于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四分五裂,恢复衣服的本来面目。 冷空气的窜入瞬间浇灭欲火,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随后又因此笑作一团。 “别受凉了。” 梁穹和成璧七手八脚地把“被子”再次拼好,这回说什么也不肯再折腾,一左一右将前桥牢牢箍在中间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来,篝火已快熄了,三人收拾好东西,于晨雾中赶路,终于在天色大明时回了公主府。 —— 4. 武德侯于次日携侯卿出了皇宫,前桥至今仍不知道,侯卿究竟以什么理由劝动了女皇维持南郡建制,却又同意了乐仪和魏收的婚事。 乐仪在得知消息后,给她母侯与父卿郑重地磕了个头,随后就跑来公主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前桥。 “父卿说女皇通情达理,并非刻意为难我。她虽然仍未放弃让我继承南郡的念头,却终归不以收哥的事逼迫了。”乐仪道,“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得商量的,你要不要也去商量一下?” “当真?”前桥迟疑道,“可是听你的意思,她也未曾放弃南郡改制啊……” “唉,南郡本就是荆国领土,她是皇帝,想改也就改了。”乐仪解释道,“只是不能因我母侯和我的缘故改……她要是再找个明目,随她怎么改,其他两府将军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嘛。” 好嘛,原来她不是南郡独立小斗士——这个被京都悉心同化的反骨仔啊! 可是再怎么和女皇打商量,也不能把公卿换成梁穹了,除非皇元卿突然嗝屁,或者女皇突然逊位——这两条哪个都不可能发生。 更何况,经过昨晚梁穹和成璧身体力行的“开导”,她似乎对于公卿是谁也没那么看重了。 是谁都一样,现在的讨厌一些,没准儿接下来的盲盒更讨人厌。反正自从歪了情感主线,这剧情就开始破马张飞地乱跑了,若是诱荷看到,一定会惊讶于离题千里的故事发展。 话说,原作里魏留仙最终有没有当女皇的继承人啊? 公卿是赵熙衡的话……以女皇这么多的心眼,当真会让魏留仙当储君?她连立自己儿子都怕被兴国思想左右,会同意赵熙衡这个兴国脑袋来当储卿? 如果没有新男人出现,原作里魏留仙后院中最“适合”当公卿的,仍旧是何缜……又或者以前的故事无关立储,只是一个花天酒地的女尊公主情情爱爱的小甜文?那为啥还要铺垫这么多潜藏的危机呢? 这么一琢磨,更加无法理解,她总感觉诱荷当初的话没说透。她说没给世界观埋坑,不会是骗人的吧? 她在这儿云里雾里地瞎琢磨,却听下人递上拜帖,说何有玫来访。前桥现在一听“何”这个字,头皮都有应激反应了,出来迎接何有玫也并不热情。 “呵呵,何大人啊。” “公主殿下。”何有玫对她态度依旧恭敬,“下官贸然来访,还望见谅。” “没事。”前桥皮笑肉不笑道,“‘贸然来访’我这府邸的可不只何大人一个,不必客气,进来说吧。” 何有玫听出她话中夹枪带棒,讪讪笑了笑,带着个手捧锦盒的仆从进了府中。待何有玫落座,招手让那仆从将锦盒呈递上来。 前桥瞧着疑惑,问道:“何大人是带了什么礼物?” “是一件旧物。殿下或是记得,或是忘却了。” 何有玫笑着回答她,亲手将锦盒盖子打开。织金的绸缎上摆着一枚质朴的玉环,似乎是受过损伤,那玉环有一处密密地缠着绳线,好像在掩盖玉上的缺口。 91.傻大儿 1. 前桥看都不用看,她知道自己一定不记得。 只是她不清楚何有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玉环看着像是被人用旧了甚至用破了的,值得她珍而重之地收藏着,在这个节骨眼儿送过来,难道是所谓“魏留仙和何缜的定情信物”吗? 她担心有坑,接了就跟接她儿子一样,变成烫手山芋。于是只远远地看着,也不发问。 何有玫见状,陪着笑脸道:“公主殿下大概没了印象,毕竟是此物是多年前先皇所留,彼时公主尚小。” 这是魏留仙母皇的东西? 前桥有些意外。她曾在梁穹、孟筠和女皇的描述中,大致拼凑出先皇的样子。她为政英明,极善察人,却也迷信神明,祭祀铺张。她教育后代严厉有方,却偏心溺爱次女。她和先元卿扶养幼弟长大,却在幼弟成年后将他嫁去南郡,无诏不得回京。 这是一个复杂的帝王和母亲,恐怕未知全貌不好评判。但唯一确定的是,她对魏留仙的爱十分深厚。 像是预料到自己天不假年,先皇在临终前将最好之物统统送给次女:日后的亲卫、伴读的蒙官、侍奉的姑姑和丫鬟。让她在严厉的梁太师前受教,怕她寂寞请来同龄孩子入宫陪伴。先皇对魏留仙用心至此,令当今女皇提起都微带嫉妒。 前桥于是点点头,示意何有玫继续往下说。 “嘉赐九年,先帝西巡圣乡祭祀真嫄女神,途中暂住于大亭府尹宅邸……彼时的大亭府尹与下官长姊何来润是姑嫂,长姊因得殊荣接待先皇。为表衷心,将供在真嫄像前五十载的一枚玉环献上。 “先皇得之甚悦,将玉环刻字赐予殿下,以求真嫄护佑。可这玉环常年未经手护,又乍离神龛,刚被殿下拿在手中,就裂开一个缺口,无法再用了。先皇见了便叹,说玉环无心易主,亦不愿前往京都,恐怕神意使然。 “彼时殿下不忍见先皇难过,向当地人打听了个土方法——以彩绳捆扎玉环,将其埋入真嫄神祠下土内,据说吸收神力多年后,玉痕即可消除。您临走前嘱咐缜儿,十年后为你掘土取环,将完璧送至京都,与您和先皇相见。” 说到此处,何有玫无奈叹道:“缜儿记着这个约定,虽然其后他母亲、舅母尽遭下狱,他也被过继下官远赴凤苑,还是如约重返大亭,掘出当时埋下的那枚玉环。看到没能复原,就不敢去京都找殿下,自己将此环藏着了。” 何有玫将玉环小心翼翼拿出,双手捧着呈给前桥。她接过,见玉环内侧以蚊足之字刻着八个字:“真嫄歆飨,长乐无央”。彩线已经褪色,玉身被泥土沁黑,完全失去当时光彩。 前桥也曾有耳闻,那年魏留仙八岁,似乎就是这次西巡归京后不久,先皇就辞世了,她信奉一生的神明并没有给她更多护佑。前桥捧着玉环,莫名觉得沉重。 魏留仙还记得吗?童年时以羽翼护着她的母亲,以及这枚承载关爱的玉环。如果她不奢求复原,而是将它带在身边,恐怕凭此回忆起母亲时,心中会更添温暖吧。 “先皇待殿下母爱深厚,纵然身体长逝,情亦留存。为母之心,世人皆同。”何有玫的话令前桥有所感念,又听她道: “……缜儿自幼丧母,下官公务繁忙,辗转求仕,难尽教导之责,加之卿子一味纵容,致其顽劣,日前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下官将缜儿禁闭府中思过,他亦懊悔不迭,愿得殿下宽恕。 “幼时缜儿遇先皇赐婚,如今圣上有心立之为公卿,是缜儿之幸。下官为母,既为儿喜,亦为儿忧。唯有勤加督促顽儿尽心侍主,勉力改过,兼修才德,助公主协理诸卿。不求富贵加身,但求一生安乐顺遂而已。” 听她提到何缜,前桥的眉头又下意识拧起。先皇给魏留仙留下的东西里,只有他可称败笔。 何有玫眼中是真诚和恳求。前桥明白她特意来这一趟,是想让她念着何缜的好,至少别像当初对梁穹那样对她儿子。 纵然不喜何缜,自己也没有折辱人的爱好。 前桥握住那枚陈旧的玉环,对何有玫道:“他顺遂与否,是他自己得来的,不是我给或不给他。我不会欺负他,但若他还是那副样子……皇姊可以赐婚,我也可以和离。” 何有玫知她心中不悦,却最终没有以强硬手段将何缜拒之门外,于是冲她深深一揖。前桥搀起何有玫,执着她的手叹息。 “何大人,你是个能臣,为北境所做之事令皇姊称赞,也令我佩服。若非你儿子之故,真想和你多聊聊。” 何有玫尴尬地笑笑,前桥又道:“大人下次再来我府中时,咱们就当没有这层姻亲关系,你只视我为忘年交吧。” —— 2. 抛除何缜的因素,和何有玫聊天是非常有收获的一件事。 她是从基层靠政绩和名声一步步干起来的,往往对政事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前桥与她聊了一会儿北境抚灾见闻,惦记她身体尚未完全好转,才放她离去。 前桥只叹,可惜这样好的人,有个那样烦的儿子。 她拆下玉环上已经褪色的彩线,次日把带有裂痕的本体交给厂中会治玉的工匠,让他们想办法拯救一下。不求痕迹愈合,最起码做做保养,弄成可以随身佩戴的状态,也不算埋没了先皇的爱女之心。 随着流民问题渐呈平息态势,她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春台的信。看到封皮上“公主亲启”四个字,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多久没见到赵熙衡了?两个月? 他和陆阳先后不告而别,带走了一堆秘密。不知是否有与何缜对比的缘故,她想起赵熙衡时气愤都减轻了许多。 等他回来,大概正赶上委任正卿的旨意下达……前桥讪笑一下,真狗血。行吧,既然自己选择了歪主线这条路,就要承担它可能带来的后果。 她定了定神,将信拆开,无比熟悉的字迹跳跃在眼前,与从前化作纸灰的数十封来信一样,却似乎也有所不同。 —— “仙儿,抱歉。 “上封信没有得你回应,猜着你大概还没消气,抑或书信为人所截,并未送至你手。总之抱歉。 “自钱财耗尽已有月余,前书所言难处皆已斡旋解决,如今勉强向好。与乾元商行之人同吃同行同住以来,饮食愈恶,志愈坚毅,从前自诩与高居殿堂目光浅薄之辈不同,如今我身体力行扶助民生,才深切知晓小民之苦。 “昨日午后,与罗坞一位行商相谈,告我以公主抑制奸商稳定物价一事,闻之惭愧更甚。兴民滞留春台以来,一再受助,非我一人倡导之功,更有荆国民众合力周济之果。反视君父、兄弟所为,与之相比,高下立判。 “为我曾经的自大和狂傲道歉,为无辜殃及的黎首道歉,也为你道歉。归期定后,当亲自拜见谢罪。” 前桥将信件收了,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赵熙衡这个大男子主义也有为兴国认错道歉的时候啊?看来在春台被折磨得不轻。 自己上次的话也说重了,他是个投机者,可也不是完全那么坏。他有抱负却没处施展,有想法却没有权,只能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至于利用自己……唉,这些小心思魏留仙未必不知,说到底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前桥心中涌现出一种难言的感觉,似乎因赵熙衡的道歉欣喜,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陆阳的事儿还没解决呢。 她只好继续纠结地盯着那封信,瞧见开头几行,陷入疑惑——“上封信”是啥意思?他走后给自己写过信吗? 前桥只能去问梁穹。既被问责,梁穹别无他法,只能以实相告。这下可不妙了,刚刚因何有玫拜访而积累的“何缜好感”再次清零,前桥气得要死。 “原来拿走乐仪的信,已经不是他第一回干坏事儿了?他还烧了多少!” 共犯梁穹心虚之下连连保证:“没有了……只这一次。” “在我这多久啊,就把自己当主人啦?真当了公卿,还不得飞到天上去!”前桥气道,“我这就找皇姊,说啥也不要他了!” 梁穹赶紧拉住她,安抚道:“殿下刚刚答应圣上,昨日又见了何大人,现在进宫反悔,岂不是折了两人面子?殿下稍安勿躁,赐婚旨意还在年后,尚有时间周旋。” 前桥被梁穹拉着坐下,气鼓鼓地瞅着桌上的东西不说话。梁穹坐在一旁拉着手哄她,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侍从进来通报,说何府送来了礼物给梁庶卿。 梁穹站起身,带着不解看向前桥,随后命人把礼物送上。打开一看,原是数支碧州名笔与一方重宁墨湖宝砚,他端详一番,对前桥意外道:“还真是送给在下的。” 前桥则冷哼:“估计是何有玫授意,让他向你赔罪呢。” “在下是庶卿,他无需向在下赔罪。”梁穹笑笑。 虽是庶卿,却是目前最得宠的,更何况还有个时任皇元卿的舅舅。何有玫大概做好了何缜入府后与梁穹平起平坐的准备,于是尽力挽回儿子和梁穹的关系。 这个妈当得真够操心的。 “咦?”梁穹突然疑惑喃喃道,“这是何物?” 前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方砚石之下还有个盒子,上面别着个小小的纸条,上书两个蝇头小字——“仙姐”。 梁穹挑眉,对前桥道:“似乎这是何公子专门送殿下的。” 前桥预感不佳,皱眉道:“你拆,我不碰。” 梁穹只好帮她拆开。拿下纸条打开盖子,见里面还有一层,封签处仍旧贴着“仙姐”两字。梁穹看看前桥,见她不管,便用指甲划开封签,可拆完这层又遇一层,仍旧贴着封纸强调“仙姐”两字。 梁穹哭笑不得,拆也拆不下去了。 “他生怕在下私自拆了一般,怎么把您的称呼写满了?这盒子到底有多少层?” 前桥接过来,放在耳边晃了晃,掂量着一点都不沉,晃着却几乎没声,应该是个镂空的大东西。 她只能和梁穹一块,把那包装神秘的盒子拆到最后,盖子下隐约露出木料的香气。她离真相只有一盖之遥,终于将盖一掀—— 一根金丝楠木的“根雕”露在眼前。 —— 3 ……淦。 那根雕泛着油光,大概被时时打理,模仿皮肤下血管的纹理雕刻入微,仿佛何缜当真切了那活儿,封进盒子送给她。 前桥瞅着根雕,对梁穹面无表情道:“这也是何有玫授意的?” “……八成不是。” 前桥气极反笑,看着拆出来的一堆盒子和封签,只道何缜脑子一定从小受过什么刺激,否则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何有玫好不容易拉回好感,又被傻大儿一朝得瑟回去了。他母亲若是知道何缜借机“夹带私货”,指不定得疯。 前桥不稀罕欣赏他这表白心意的根雕,甚至有点破罐破摔,拎着盒子去了丁丁陈列柜,打开柜门,望见丁丁姿态各异、“摩肩接踵”,她扒拉开几根,将何缜那根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其余的则在它旁边长长地围了一圈。 不是赶着送丁丁吗?魏留仙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和其他丁丁一起吃灰去吧! 如果自己穿越时带着手机,此刻一定把这场面拍下来发给何缜,把他气得不疯魔不算完,如今只能砰地一声将柜门摔上表达不满,等着以后把他揪到此处,逼他看个够。 可下一秒,她愣了愣,又将柜门重新拉开。 梁穹站在前桥身后,见她盯着柜里好似在寻找,走近了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有不妥?” 前桥眨眨眼,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有陆阳的木雕?” 梁穹一愣,前桥自问自答道:“十六个,没错,我有他的。我怎么才想起来?你帮我把陆阳的木雕找出来,我要看他到底在府上做了什么。” “看?”梁穹疑惑道,“怎么看?” “不用管这些细枝末节,帮我找出来就是。” 前桥吩咐着,走到书房将抽屉的手环拿出,扣在腕上系好。自赵熙衡走后没处充电,她在电量岌岌可危时摘下,以休眠待机之法勉强撑着,如今还有可怜巴巴的7%。 刚带上手环,那头就传来诱荷plus中气十足的一句话:“同志们,我宣布:述封十一中——从此——独立啦!” 搞什么呢?前桥皱眉,她在cos伟人吗?一个破高中,独立毛线啊? 她冲着手环“喂”两声,那边再次没了反应。 行吧姐妹,甭管你在干嘛,活着就好。对你还能有什么期许呢? 纵然梁穹记性不错,将十六根丁丁和真人对上号还是花了一段时间,还剩下几个实在没有记忆的,就将使奴们叫来挨个认领。 柜子上满满两层,最终只剩下金丝楠木的和另一根。 梁穹将那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雕拿在手中,递给坐在桌前的前桥。她接过,想闭上眼,又迟疑着睁开。 “你在我身边等着,不要离开。”她皱眉道,“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点发慌。” 梁穹蹲下来平视她,认真道:“好,虽然不知殿下要做什么,但在下不会离开的。” 前桥点点头,将右手放在梁穹掌心,左手紧握着木雕闭上双眼。 视网膜上映着熟悉的红光,心悸的感受却较之以往提前到来,将那红光染上些许诡异。 —— —— 【注】 经凹3评论提醒(没想到吧朕在凹3也挖了坑呢),朕暗戳戳地改了前文一点细节:何有玫去找女皇说了何缜之事,也是她提醒女皇自己有个已经当了使奴的儿子。这回表述得更直接了点。 如果何有玫不知情甚至死活不同意,的确编不下去(?) 既然90章的饼馊了,那就再画一个吧——95章吃掉梁庶卿! 下一章画风会变,提前预警。 92.偶人——金与墨 1. 暧昧的艳红在视线中逐渐凝固,勾勒于满室富丽装潢上。中央看台坐着抚琴、吹笙、弹阮、槌鼓、敲钟五名男子,声乐缠绵动人,婉转入耳。 台下只两人。魏留仙正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陶醉地随着节拍点头。她身后立着面色清冷的成璧,似乎也被音乐感染,瞧着那群男子不语。 一曲完毕,居中那名男子从琴案前站起,走下台来,跪着为魏留仙斟酒。她垂头就着手喝了,对男子笑道:“这新曲旋律悦耳,闻之难忘,只是欠些磨合。你们多练着,赶明儿我再来。” 她转头看一眼成璧,竟然起身要走,让前桥有些意外。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妮子来烟柳巷玩,竟然不捎带着做点什么? 前桥以一双漂浮的眼睛打量四周,见房内并没设床,猜到可能是个专供听曲的清水乐坊。男子只卖艺不卖身,看来享受付费情节无望。 魏留仙和成璧一前一后走出,刚欲下楼,就被人唤住。 “公主殿下!” 一位高髻妇人匆匆向她走来,魏留仙则惊喜道:“季姊姊?你何时来的京都?” 那妇人热络地拉着她的手,将刚要离开的她又扯回房内。 “我是昨日刚到的。想着去殿下府上拜访,又怕您在忙,就先来这坐坐,岂料刚巧将您碰上了?” 魏留仙就笑:“我哪有什么可忙的,姊姊找我无需客气。”接着又吩咐那个琴郎道,“你们把刚才的曲子再演一遍,给我姊姊助兴。” “哎,不劳破费。”季氏妇人摆手道,“就算要请,也该我请殿下。多亏殿下帮忙,我侄女才在京都任职啊。” “举手之劳,姊姊不必挂怀。” “殿下,您听我说。”季氏妇人请魏留仙在身旁坐着,又道,“一年前,我曾买了五名处子送到瑶歌楼学习乐理,此次来京就是将他们带回远沙府的。恰好您在,也过过眼,看上哪个就领走吧。” 嚯,就知道不能白来一趟。人是没睡,该捡的便宜一点没少,这就是女主角的烂桃花运吗? 前桥觑着魏留仙,又看看成璧,可怜的成璧八成已被她搞得心如死灰,此刻连个表情都没有。 她乐得看热闹,然而魏留仙尴尬地拒绝,苦着脸道:“姊姊啊,我院中都多少使奴了,你还送给我啊?不如留下自己用吧。” “使奴这东西。还嫌多不成?”季氏妇人道,“殿下没有公卿,该找些小郎排遣寂寞,我选的人个个妥贴,殿下尽管放心。” 魏留仙沉吟一会儿,努力措辞道:“虽无公卿,却也有个庶卿在……他成日里关照诸使奴,已经够忙了,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她用梁穹当挡箭牌,季氏妇人还欲再劝,魏留仙连忙道:“好了姊姊,心意我领了。今晚我还有事,改日你来我处,我们详聊。” —— 2. 她好不容易打发了季氏妇人,携着成璧出了琴楼,却没乘车回府,而是步行去了方向相反的街市。 成璧不问她去哪,没准也不想问,前桥虽然疑惑,也只有跟在身边当阿飘的份儿。 魏留仙走过几个街角,拐去一间书画店。店老板正端着副画观赏,注意到她来了,连忙将她迎进门。 “殿下,小人正要去公主府禀告,您就来了——您要的墨已到了。” “哦?这么巧。”魏留仙刚刚坐好,那老板就去一旁柜箱中取出方盒子为她送来。魏留仙打开盒盖,见锦缎上躺着两块乌黑的墨,浮雕浅浅,看不出什么名堂。 店老板却道:“此物如今难见了。小人是托了在建州的表亲帮忙寻找,她卿婆家做古董生意,正巧收藏着一对,听说殿下想要,就将镇店之宝拿出来了。” 魏留仙听说这么费劲还有些意外,将墨块小心拿起,瞅着它折射的紫光道:“多谢费心,钱少不了你的。” “公主殿下肯赏光,是小人的荣幸,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啊。” 魏留仙不多与她寒暄,把盛墨的盒子交给成璧拿着,银单看也不看,只说回府后着人结款,就携着成璧走了。 她这一趟着实绕了不少路,回去正值夕阳西下,梁穹正在府门内等着她。 前桥瞅着梁穹谨小慎微的样子,又想起他最近很少这么恭敬地迎接自己了,不由得腹诽自己把他惯得过分。 魏留仙对他一笑,带着得意冲成璧挥手,那盛着墨的盒子就交至梁穹手上。 梁穹没料到自己会收到礼物,启盒见墨,直接被吓了一跳。 “彭墨?这种品相,十年间都已难见了……”梁穹将盒子放好,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因内盛之物紧张不已,魏留仙则轻描淡写道:“皇姊赏的。我用不上,寻思送你得了。” 女皇赏的……? 前桥黑人问号,望着撒谎不脸红的魏留仙,想不明白她为啥找了这个托辞。梁穹似乎还没从意外中缓过来,眨眨眼道:“如此……多谢殿下。此墨难得,在下会好好收藏的。” 魏留仙有种暴发户的气质,不耐烦地教育梁穹道:“该用就要舍得用,收藏什么?你若喜欢,下次我再向皇姊要。” 见她信口应承,梁穹直接慌了,认真答道:“不必,殿下……这一对墨可价值不菲啊。” 前桥站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明就是她费劲巴力搜罗来的,咋不告诉梁穹呢?这太反常了。 按小妮子从前的脾气,指定献宝一样把自己的辛苦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可现在她只是打量着梁穹,叹了口气。 “你啊,有什么想要的,别憋着不讲。上次还是和子昂聊天,才知你想要块彭墨——跟着我快两年了,连你喜欢什么都不清楚,我这妻主当得也挺失败。” 梁穹将盒子握紧,垂首道:“是,多谢殿下……” 魏留仙摆手潇洒而去,样子有点装逼。回到房内,才将书画店给的票据打开,唤人去结账。 一看之下,骤然大惊。 “三十金?!那么小块,三十金?” 好嘛,装逼过头了,她果然是不懂行。魏留仙想起刚才跟梁穹夸下的海口,尴尬得差点把舌头咬下来,将票据交给结款的侍从后,又特意吩咐道:“把待存丰库的钱支出来,可别走府里的现账啊。” 不走府里的账,她是怕被梁穹知道?哪有花钱还不想买好的,她想干嘛? 前桥看着看着,一个猜想恍然间涌上心头,今日所有反常慢慢在脑海中穿成了线—— 她是在……追求梁穹吗? 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 —— 3. 这是何年何月啊?夭寿了,魏留仙好像动感情了! 前桥找不到日历,只能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只言片语中读出端倪——大概是初秋,她说梁穹快进府两年了,应该是去年初秋。 去年初秋,魏留仙竟然追求过梁穹? 本以为自己在穿越来此之前,原主从没在意过这个庶卿,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她终于在朝夕相伴间微微动心,只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变得格外含蓄。 或许因两人曾有诸多不愉快,又或许她清楚当初那场“报复”是出自迁怒,却又不想承认错误。基于这些前提,关心和喜欢也无法正常说出口。 但察其行迹,还能看出端倪。 大概有两个月,她不曾去青楼玩耍,就算喝酒也只去找艺伎——虽然只维持了两个月,对于从小花天酒地的她来说已是莫大收敛。 梁穹仍旧每日等她回府,故而也能感受到这些细微不同,只是他的回应也变得含蓄。 或许因伤心太多而不敢轻信,或许因对魏留仙敬畏参半,他在接收到对方若隐若现的好意时,生怕因期待过高再次失望,索性不为所动。 不动则不伤。 梁穹用迟钝自我保护,唯有在床上迟钝不来。他仍需侍寝,在宁生的帮助之下。 —— 4. 当夜,魏留仙在宽阔的锦被中将他压在床上亲吻,宁生则立在床尾等着。这个吻格外绵长,等她放开梁穹时,对方如缺氧般猛吸了口气,接着胸膛剧烈起伏着喘起来。 魏留仙看着他就笑。手伸入被中将他阳物握住,却不唤宁生帮忙,只一边贴近了看着他的表情,一边握着撸动。锦被兀自颤颤悠悠地动了许久,梁穹身子终于向上一躬,喘息的双唇被她吻住。他在窒息和刺激中哼出数声,将浓稠的精液遗在小腹上。 魏留仙看着他肚脐中蓄起的一汪乳白和因充血泛红的阳物,似乎这样就已心满意足,宁生竟彻头彻尾变成背景板,魏留仙回头吩咐道:“去给庶卿打盆热水来。” 宁生领命,穿好衣服去拿水。梁穹将身上污浊洗了,见她将宁生打发走,心中疑惑却没多言,直到魏留仙缩进被窝,头靠在他肩旁,将他拥着睡去。 身边之人渐渐呼吸深沉,梁穹睁开双眼,视线停留在肩旁的颅顶上。他伸出右手帮她把碎发别在耳后,手指则停在她脸旁。 似乎于黑暗中,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对方,回忆起白天那些若有似无的示好,把期待稍微调动出来。 那些细节一定让他感到温暖,他想着想着,不仅露出浅浅微笑,在乌黑的颅顶轻轻落下一吻,又帮她把被角压实。 —— 5. 次日一早,季氏妇人就携着个头戴面纱的儿郎登府。 此时魏留仙尚未起床,由梁穹出面接见。季氏妇人自报家门后,对梁穹道:“昨日于歌坊中偶遇公主,未及长叙。今日来访,是想将此郎送给公主,以报昔日恩情。” 梁穹涵养很好,听闻她话语后态度未变,侧身迎她进来,捎带着将那跟着的小郎瞧了一眼。 男子冲他做了个揖,季氏妇人见状介绍道:“陆阳是个乖巧的,昨日考校乐理,他最精通,想来送给公主极为合适。若公主有意留下他,还望庶卿多提点。” 留与不留,那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梁穹没法决定,只能请季氏妇人坐下,再把此事禀告魏留仙。 容易想见,昨日还在对梁穹示好的魏留仙听到消息后何等尴尬。她披着被子徒劳找补道:“这季姊姊啊,我昨日遇见她,说了不要的……” 梁穹公事公办道:“既然季娘子来了,殿下同她商量吧。” 魏留仙支支吾吾地应声,跑去跟季氏妇人见面,几番商量之后,还是把人留下了。 “她是我姑母家女儿,原本也是个大户,小时常进宫带着我玩的。自父卿辞世后,季家家道愈发不如从前了。去年我帮过她一个忙,她总是挂在心上。”魏留仙对梁穹解释完毕,远远地看了眼陆阳,无奈道:“人我只好收下了,不然她会觉得欠我的。” 梁穹却道:“这是殿下的事,无需同在下商量。” 魏留仙皱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因他的态度有点郁闷,撇下他走了。见到陆阳也只是将他面纱一掀,打量两眼而已。 “什么名儿来着?” “回殿下,奴叫陆阳。” 魏留仙撂下面纱,随意点头道:“好,陆阳,让庶卿给你安排个住处吧。”说罢就不再管他,回去干自己的事。 明明是她的使奴,却甩手扔给庶卿。梁穹派人给陆阳收拾宿舍,又亲自为他带路,途中问道:“陆公子籍贯为何?” 陆阳恭敬答曰:“奴是泰成人士,小地方,庶卿怕是不知。” “泰成啊,在觐坞府阴岗一带。”梁穹心中仿佛藏了一个荆国地图,对陆阳道,“冒昧问一句,公子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为何会入奴籍?” 陆阳苦涩地笑笑,言语也染上悲戚。 “阴岗盛产松木,原本家中靠山吃山,经营制棺生意,可嘉赐六年兴匪南下,阴岗东南尽遭掳掠。母亲为匪所害,父卿便将孤儿卖入奴籍,凑了盘缠,随新妻逃难去了。” 梁穹闻言,同情道:“抱歉,谈及你的伤心事了。” “不敢。多谢梁庶卿关心。” 梁穹似乎戒备未消,又就泰成松木棺材和漆料同他聊了一会儿,没察觉出破绽,吩咐人将陆阳安顿好就回去了。 前桥则留在陆阳身边,紧张地盯着他。 既是赵熙衡安插进来的人,不可能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然而陆阳就是什么都没做。他面带羞赧地同周围使奴打了招呼,收拾好自己的居所,又去擦地、洗涮、缝补旧衣上的划痕……等到深夜,一位奴仆传话,让他去公主寝殿前候着。 才进府,就侍寝啊……魏留仙这么猴急? 前桥咋舌不已,又跟着陆阳的步伐,一路飘到寝殿。魏留仙却不在,又一丫鬟传令道:“庶卿有言,秋夜寒冷,请陆公子进去等着。” 靠,果然是他,前桥大无语,她有时真要被这个“无私”的男人气死。她紧跟陆阳进去,内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至今为止,魏留仙似乎都没认出陆阳的身份,那么转折一定发生在侍寝的过程中。他到底是怀揣什么目的,又是怎么表明身份的呢? 水钟正一滴一滴地走,陆阳跪在房间一侧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魏留仙垮着脸走过来。 “梁庶卿呢?”她不悦道:“派人来侍寝倒是勤快,他怎么不在?” “庶卿还在处理账目,说是晚一点来。”丫鬟小声地答。 魏留仙轻哼一声,进入中室,掀开珠帘,看见垂头跪着的陆阳。对方闻声抬头,和她四目相对,魏留仙竟突然站住脚,五官染上错愕之色。 “殿下……” 陆阳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快步上前的魏留仙狠狠掐住下颚。她动作之快令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桥几乎和丫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前桥紧张地看着她,那只掐着陆阳的手正因用力而不停颤抖,魏留仙闭上双眼晃晃脑袋,再次睁开,看陆阳的眼神多了几分迷茫,手却捏得更紧了。 “……陆阳?” 她声音干涩而严厉,被捏着的人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指痕,对着她艰难答道:“……是,奴是陆阳。” “殿、殿下……” 丫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魏留仙像是才缓过神,冷冷看她一眼后,将陆阳的下巴松开。 “你出去吧。”她又嘱咐道,“告诉庶卿,不必来了。”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前桥一双眼睛上下翻飞,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可是很明显,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自打魏留仙方才见到陆阳,整个人的气场大变,脸更是阴得可怕。陆阳则垂头跪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丫鬟关门离去,魏留仙转身去椅上坐着,紧皱的眉头从未放松,远远地盯住陆阳。 “你是用了何种招数?” 她沉声发问,陆阳则垂头不答。魏留仙又道:“你是他派来的?” 陆阳点头:“是。” 他?是谁?赵熙衡? 天啊,魏留仙到底是怎么看出他俩关系的? 前桥明明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任何细节,可她还是错过了。这两人的对话如同拖动进度条将剧情跳了一大段,搞得她云里雾里,不明觉厉。 魏留仙确认了猜想,样子并不轻松,她手指撑在扶手上,胳膊的肌肉紧紧绷着,似乎内心十分抗拒与他待在一起。 “上封信中,我已明确告知他切断联系,重新开始各自生活。既然决定放过彼此,为何还要这样?” 陆阳答道:“奴不知,奴只是奉命前来侍奉。” 他说罢,手按在腰间,将外衣腰带解开。魏留仙看着他,似乎在咬着牙严阵以待,下颚崩出肌肉的弧线,却也没有让他停下。 前桥从未见她在床前是这副态度,仿佛看到的不是使奴的裸体,而是一个仇敌。 陆阳脱罢衣物,注意到她神情不对,膝行至面前道:“公主,奴很健康,也受过训练,您不必有心理负担。” “你别跪我。”魏留仙失神地望着他的脸,突然道,“他从不跪我。” 陆阳随即听命站起,试探道:“公主还有何吩咐?”对方却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看他时已充满决绝:“穿了衣服,给我滚出去。” 这回陆阳并没听命,他微微弯腰俯视着魏留仙,将她桌上点着的灯遮住了一半,也在她脸上投下一个晦暗的影子。 “仙儿。”陆阳幽幽道,“你当真让我出去吗?你舍得我出去吗?” 这突变的称呼和语气已十分诡异,可魏留仙的反应更是诡异,她急促地呼吸几下,牢牢抓着椅上扶手,严防死守的态度似乎正在崩塌。一滴泪突然滚落眼角,被陆阳伸手擦去。 “哭什么?傻瓜。” …… 93.偶人——真与幻 1. 不对,不对不对! 前桥被眼前所见震惊得无以复加,陆阳在干什么?他的语气怎么那么像…… 没等前桥说出那个名字,魏留仙就闭上双眼,伸手环住他的后颈,将头埋入对方胸口。赤裸而健壮的手臂拥她入怀,吻落在她耳侧,陆阳发力将她横抱而起,向内室走去。 前桥呆呆地跟着,停在床帐前。这是她有史以来旁观过的、最想提前离场的性爱。 魏留仙一定是把陆阳当成了别人,在肌肤相亲时反复呼喊着另一个名字,床笫欢愉夹带悲伤,还有抹不去的怪异。 可是为什么?这两人完全不像、丝毫不像,她怎么可能认错的?还是说赵熙衡的灵魂正在夺舍陆阳? 今日所闻已经远超前桥想象,床上所见更是触目惊心。在步入高潮的最后一刻,魏留仙突然双手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像是要下杀手扼死对方,可那力量只维持了几秒,她就手臂一软,倒回床上。 她双眼定定看着枕上一朵刺绣的牡丹,目光惆怅而悲伤,陆阳从她体内拔出,揉着被掐得难受的脖颈咳嗽,侧身想去拥她,又被她推开。 “是我不像吗?”陆阳伏在耳旁问道,“你教我怎么改,我去改,改到你满意为止。这也是他的愿望——纵然本尊不能相伴,也想以一个灵魂的样子,陪在你身边。” 放屁,什么狗屁愿望!前桥恨得牙痒痒,她看得明白,赵熙衡才不是想陪着魏留仙,而是不想被她抛弃。 可是,人家明明都要回归正轨,和梁穹好好相处了,他干嘛啊! 魏留仙用眼角觑着他,轻抬手指,示意他去打开床边的抽屉。陆阳领命,从抽屉中拿出个香筒,迟疑着递上。 她接过爬起,一声不吭地用蜡烛点了香,随后将陆阳按倒在床,把烧红的香头点在他脐下。 “嘶!”灼烧之痛使对方下意识挣扎,却被魏留仙死死按住,她在原处又点了一次,冷然道:“别动,这是春疤——你是我的人了,对不对?” 被烧坏的皮肤上冒出一阵轻烟,陆阳忍痛抓住她的手,探着身体吻她。随后燃烧的香头被折断,魏留仙再次将他纳入身体,听着他同样意乱情迷的呼唤。 “仙儿……仙儿……” “不见你的日子,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前桥听不下去了。她不知陆阳用了什么方法,以完全不同的脸让魏留仙错认成赵熙衡,但很明显,它充满着阴谋的气息。 她唯一看懂的是那道春疤。 那道疤是陆阳的所有物。在分不清两人的时候,唯有藉此做出判断,那是魏留仙理智的来源。 她享受着赵熙衡送来的“人偶”,却也不愿完全沉溺在声色陷阱中。 —— 2. 放纵,克制。魏留仙找到这二者微妙的平衡。 她向梁穹隐瞒了陆阳的身份,将这具“人偶”藏在后院,却也没有肆意宠幸,纵容对赵熙衡的留恋和喜爱。 每次与陆阳相对,她既警戒又懊恼,却始终无法戒掉对他的瘾。自从那张脸重现她眼前,就成为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她曾问过陆阳,为何自己时而觉得他与赵熙衡一模一样,时而又觉得完全不同,陆阳则冲她微笑。 “这是一个术法,古老的术法。”他抚摸着魏留仙的面颊,用另一个人的声音说道,“我不是陆阳,也不是赵熙衡,我是一面镜子。‘奉阴婆’会帮你见到心中最难割舍之人。” “‘奉阴婆’,你们所信仰的神么?”魏留仙又问,“那别人呢,别人看你是什么样?” 陆阳笑笑:“男子不会看到幻象,我亦不在其他女子面前展露,故而这公主府中,能见到的只有你。” 只有你——量身定做的陷阱,竟被他说得像是殊荣。 纵然如此,魏留仙也不敢在他陪宿时唤他人在旁,亦没提高见他的频次,唯有思念过甚,难以摆脱之时,才唤陆阳相伴。 若真是偶人,则不会因使用频率太低而不满。可他是偶人,也是男人。 一日白天,陆阳在府中独自闲逛,和魏留仙打了照面。他垂头行礼,继而走开,却在不久后被魏留仙追上。 陆阳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笑嘻嘻地看着她。 魏留仙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恶狠狠道:“白天,别用那张脸见我。” “好。”他眨眨眼,“你说怎么,我就怎么。”虽然前桥看不出差别,却知他没执行指令,因为下一秒,他就被魏留仙忘情吻住。 在床榻上时,魏留仙坐在他腰间,摸索到他脐下的圆疤。她难过而迷恋地摸着,明知是假,也未尝停止与这具身躯欢好。 可偶人在她意乱情迷时,言语更像魔咒。 “你怎么舍得不理我?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是你,要联姻的也是你,怎么能把我交给别人,又不要了?” “闭嘴!”魏留仙痛苦道,“别说了……” “你同他人欢好,可我这些年来都为你守贞。” “仙儿,你是我的一切。除你之外我已一无所有,难道你也要抛下我,忘了我吗?” …… 闭嘴!闭嘴!闭嘴! 前桥恨不得冲上去掰开两人,狠狠扇陆阳一个耳光。她不欠你们的,她有权利追求新的生活,干嘛还要让她有负罪感,永远逃不出对你的愧疚啊! 就说她怎么一直忘不掉赵熙衡,什么恋爱脑,根本不是!怎么会有这么无理取闹的人,怎么有这么恶心的勾当! 那些如情郎声线响在耳边的责怪,让魏留仙在巨大的压力中无处可藏。她没法对梁穹明言,成璧亦对她冷淡失望,知己好友远在南郡,曾经能说贴心话的葆懿宫奴仆已尽数遣散。 她终于重新拿起笔,顺从心中的魔咒,回复搁置已久的赵熙衡的信,却在收到对方决绝的手书后心碎不已。 这一定是商量好的——先让她念念不忘,继而求之不得,将愧疚和不安在她心中深种。前桥看得明明白白,头一回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着魏留仙,眼看她在平静的伪装下走向崩溃。 —— 3. 在对精神折磨缄口不言的日子中,她外表依旧理智而正常,爆发只在陆阳面前,压力竟无人知晓。 一日,府中的石桥坏了一角,那曾是她最接近救赎的时刻——司造局派来五名负责修缮的男孩,她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们很久,最终将一人叫到面前。 “公主殿下!”那小伙子脸蛋红扑扑的,殷勤问道,“您有何吩咐?” “你们司造局……有个叫孟筠的御造使吧?” 小伙子点头道:“是呀!不过他已不是御造使了,孟大人两个月前刚刚升任少司。” “少司?”魏留仙重复了一遍,感慨道,“好快啊,他进司造局才几年。” “孟少司勤快又刻苦,很得司正大人赏识。小人经常在夜晚路过孟少司的房间,见灯烛总是燃着,才知他深夜要读了书才肯睡下。”小伙子谈起孟筠来喋喋不休,话语流露着向往,“小人非常崇拜孟少司,他一定是热爱司造局的工作,才会这么努力的。小人问他的问题,无论多傻都能得到耐心解答……” 魏留仙耐心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眼神逐渐温柔,却也愈发悲伤。她对小伙子道:“跟着孟少司好好干吧,别对别人说……我今日问起过他。” 小伙子点头,带着受公主青睐的开心离去,她则望向别处。果然不出所料,孟筠已有了新的追求,从没打算回来。 —— 4. 她又失去了一个可供倾诉的对象,熙熙攘攘的公主府竟像一座孤岛。私藏赵熙衡的赝品用于发泄,这种行径亦无法向高居殿堂的唯一亲人求助。似乎只有朝着陆阳的方向,才有出路。 心弦经过反复切割,直到仅剩一根丝线连着,也许下一秒,微如风吹的力量就会让它摧折。 “他马上要入京完婚了,想见你一面。” 陆阳只负责传话,让她自己做选择,可他对结果早已胸有成竹。 那天夜里,魏留仙将赵熙衡的所有来信从暗匣中拿出,一封一封堆放在火盆旁,她想烧个干净,可拿着火石的手颤个不停。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对吗?你当真想错过吗?” 他再次在耳边呓语道。 畸形的迷恋除了陆阳无处发泄,她也深知自己正被对方摆布,可瘾已深种,自我厌弃已在内心发芽。她没有太多排遣负面情绪的方法,时隔半年之后,重新踏足青楼。 是夜,梁穹等她直到次日黎明,才见她醉醺醺地被成璧架回。 “殿下去哪了?” 梁穹面色凝重地为她检查,确认她无恙的同时,也从衣上浓郁到刺鼻的香气中,得知问题的答案。 “霞麟阁。我拦不住,拦了也不会听我的。”成璧既气恼又无奈,将她交给梁穹道,“听说了吧?兴国使团已动身了,那个阴魂不散之人,就快入京完婚了。” 梁穹的喉咙上下一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他忍着困意,为魏留仙更换好衣物,擦洗干净手和面孔,做完一切庶卿该做之事后,转而听见她无意识的呓语。 “熙衡……” 这两字是对梁穹的会心一击。他愣愣地望着床上之人,手中还执着杯醒酒茶。 茶杯被一只颤抖的手匆匆撂下,他似乎已忍不住胸口巨大的痛楚,躬身按住患处,喘出一口浊气。昏睡之人未察,他已因常年的委屈和折磨泪涌,泪珠好似破碎的真心,滴滴答答溅在锦被之上。他僵在捂胸口的动作许久,直到可以调整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将桃蕊唤到身旁。 “你在内室照顾公主。”他吩咐道,“我去隔壁厢房补眠,若是公主醒了,你来叫我。” 他头一次不想留下。桃蕊一愣,低头称是。 直到夜色降临,魏留仙才彻底醒来,她捂着头上的钝痛,又听罢桃蕊的描述,想起自己饮酒放荡之行,懊恼与失望的折磨再次挤入脑中。 桃蕊离去后,她曲腿缩在床上,将头深深埋在双臂之内。 前桥担忧地望着她,虽然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道: “不能再找陆阳了,快去见梁穹吧,和他说开,别撑着了……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撑下来的……” 前桥印象中的魏留仙坦率而坚韧,以前再崩溃都没有过号啕大哭,如今却将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湿透袖子都擦不尽。她突然又像听见了前桥的劝告,努力从床上爬起,将鞋子和外衣匆匆穿好,推开房门,于夜色中向着梁穹所住的东院飞奔而去。 前桥飘在她身旁紧紧跟着,风声呼啸穿过身体,她心中竟然有一丝雀跃——对,去找梁穹,快和他说清楚!明明是互相关心的两个人,何必心生嫌隙,被坏人找到机会横插进来啊! 魏留仙跑在石板路上,脚步踏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一路传到点着灯的室内,未等奴仆进来禀告,她就砰地一声推开梁穹的门。对方正执着笔坐在案前,徇声抬头看她。 醉酒的头痛仍旧作祟,她靠在门口把气喘匀,通红着双眼,疲惫而悲伤地望着梁穹。 “庶卿……”她无力道,“我是真的、曾经,想要和你重新开始。” 梁穹静静地看着她。 “可他好像梦魇,我放不下,也逃不掉。” 魏留仙忍着眼泪,牙关紧咬,如同她同样绷紧的心弦。梁穹缓缓放下笔站起,却没向她走来。 她失神地呢喃道:“这样下去我会受不了的……我快受不了了。今晚你来陪侍,不需要他人代宠。我不想等了,你最好能让我忘了他。” 梁穹仍旧站在原地,没给她任何回应。前桥知道他是因凌晨发生之事而伤心,可魏留仙的那根心弦也快断了,她走上前,不由分说将梁穹往内室拉去,梁穹不肯动,她干脆将他按在桌上,任笔架竹筒和文稿噼啦啪啦滚落一地。 梁穹死死拽着腰带,从未对妻主反抗的他此刻毫不退让,瞪着魏留仙的双眸似含怨恨。魏留仙见不得他这样子,几番拉扯没将他制服,亦没精力从头到尾对他讲明一切。想到陆阳声音在耳旁呢喃呓语,那根弦终于彻底崩断。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梁穹脸上,她抓着对方领口骂道:“你是庶卿!我想忘了他!你能不能让我忘了他!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忘了他!” 她是在求救,可惜没人能听懂。梁穹脸上残留着巴掌的红痕,倔强地盯住她,眼泪也流出来。 “这是你的执念,不是我的错误!”他终于忍不住道,“不管谁在你身边,不管我低三下四为你做什么,你都没法忘记他。若我有办法选,从一开始就不会当你的庶卿,还需要忍到今天吗!” 言语的利刃将伪装彻底划破,只留下一片死寂。领口上的抓痕变成无法抚平的褶皱,魏留仙默默望着他许久,终于脱力地松开手,一声不吭地离开。 成璧在梁穹房外与魏留仙擦肩而过,见她神色如常,而屋内东西散了满地,梁穹正蹲在一片狼藉之上,他连忙跑进来问道:“怎么了?你们刚刚吵架?” “……” 梁穹缓过神来,似乎对刚才冲动之言有所懊悔,他担忧地看着门口道:“你快跟着公主,太晚了,别让她一人出府去。” 成璧借着灯光看到他面颊上的红痕,惊道:“她打你了?!” 梁穹皱眉道:“是我话说重了……你别多问,快去跟着。”成璧虽然不悦,还是出门去,不久后回来对梁穹道:“她没出府,在寝殿睡下了。” “有谁陪着?” 成璧道:“说是陆公子。” 梁穹叹息,望着桌上七零八落的东西不再言语。前桥却听得心头一凉。 她怎么忘了,这是发生于原作的故事,她改变不了任何人的想法,亦无法阻止魏留仙被陆阳折磨到崩溃,决定去见赵熙衡。 如果她没去,自己也就无法穿越过来,可若顺其自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熙衡是如何成为公卿的?难道魏留仙真为他放弃了一切? 这才不是双向奔赴,建立在虚假和利用之上,算什么双向奔赴啊!你个傻逼作者诱荷plus,你在瞎写什么啊!!! 她纠结地看着寝殿的方向,内心万分抗拒再次进入那个房间,再看到施加精神折磨的陆阳,更不敢想里面正发生什么。 结局无法改变,时间无法回头,可她几番犹豫,还是无法消减对魏留仙的担忧。最终眼一闭,牙一咬,闯了进去。 两人的纠缠已经结束,前桥甚至庆幸,自己没亲眼目睹过程。陆阳侧躺在床上睡去,魏留仙靠在床柱边,双眸失去焦点,沉静地看着门口,也就是她来的方向。 她停在原地,被那目光穿透着,有种错觉蓦然产生,让她以为魏留仙在等着自己。 “你……” 明知远隔在另一个时空的对方听不见,前桥还是被心里一个冲动怂恿着,问出那句话: “你是不是需要帮忙?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 黑暗中有晶莹在魏留仙眼中反射。 “你别哭啊,你别怕……”前桥手足无措道,“我想帮你,我要怎么帮你?” 对方眼睛一眨,那滴泪还是流了下来,幽黑的房间打碎成一汪墨水,渐渐消融。身体的重量骤然回归,前桥大口喘着气,她的手被另一双手牢牢握着,力量来自梁穹的掌心。 “殿下。”他关切问道,“您怎么了?” 前桥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失而复得的重力似乎全部压在心头,压得她无法呼吸,甚至盖过头上的疼痛。 难怪第一次见到梁穹的时候,他会说那样的话。 她想重新开始,初见自己那天,他也说要重新开始,只是身处另一个时空的魏留仙听不到了。 她将梁穹紧紧拥住,好像不光是为自己,也在替那个人抱着他。说来奇怪,明明自己和魏留仙如此不同,却没因原主与梁穹的感情产生嫉妒。 好像不知不觉的,她在接受过去剧情的同时,也在向魏留仙靠近。 这会是她来此的真正意义吗?扒开故事的真相,帮助那个曾经又美又飒的姑娘。或许不是这次混乱穿越的初衷,但她觉得,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她看着腕上的手环,红色的充电标志闪烁两下,再次暗淡不见。 —— —— 【注】 我怕这章过于沉重,卡在一半很难接受,索性写了1w字,把这段故事大致讲完了。 _(:з」∠)_看在我勤劳的份儿上,希望你们不会被我创到,或者因幻灭而伤心。 ——Girls help girls,不要伤心哦,桥儿会帮她的! 94.关于真理的大讨论 1. 梁穹双臂紧紧环着她,手掌在后背拍出舒缓的节奏,过了好一会儿,她心头的沉闷才渐渐消解。 前桥缓缓将他放开,梁穹则因她脸色发白担忧不已,询问道:“不是说要看陆阳做了什么,怎么突然……您还好吗?” 我很好,她不好。前桥在心中答道。 魏留仙竟长期遭受精神控制,身边人都不知道。她瞥见被撂在一旁的陆阳的木雕,心中骤然泛起一阵恶心。 “……建立在欺骗和阴谋之上的爱情,会有好结果吗?” 她喃喃地问梁穹,对方则皱眉思索道:“殿下说谁?” “说我自己。”前桥仍旧盯着木雕,冷冷答道,“如果当初我非要和赵熙衡在一起,甚至让他成公卿,结果会怎样?” “没有这种如果。”梁穹认真道,“有在下在,不会让此事发生。” 他过头的自信令前桥稍微无语,心道梁穹果然不是万能男主,她说的明明是实情,他还坚信“不会发生”。 “为什么不会?”前桥道,“我如果豁出去了,用尽办法逼迫皇姊,甚至以生命为威胁,公卿非他不要呢?” 之前魏留仙抗婚不从,只折磨梁穹一人,在其他事情上还有所收敛。可是那天晚上,她双眼干涸好似枯井。如果没有顾虑,没有在意,还豁不出去吗? 梁穹似乎不想面对这个假设,可她执拗地要个答案,他只能叹息道:“结果怎样,在下无法预料。但殿下若如此行事,一则得罪圣上,二则得罪亲王与郡主,三则失去天下之心。圣上亦不会考虑立您为储……您所得的,只是一个男子罢了。” 这答案和她预料的差不多,梁穹只说了社会影响,还没提到感情影响。赵熙衡那颗兴国脑袋不会允许多卿一妻存在,让他当公卿,恐怕梁穹和成璧都要被她休了。 她想不出死局中的魏留仙将如何把生活维持下去,于是气恼起来。这个诱荷啊,要么是给原主开了太多金手指,要么就是在给她挖坑。 还在搞什么……“述封十一中独立”?在另一个世界见鬼去吧! 刚刚幻境中对魏留仙做出的承诺,如今冷静下来细想,她有些冲动,也有些一厢情愿—— 说要帮她,怎么帮她?自己和原主是互斥的两极,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至不在一条故事线里,完全没有帮到她的可能。 可围绕赵熙衡和陆阳的一系列疑问必须引起重视。那个可怕的术法是什么?奉阴婆是什么?赵熙衡和陆阳有什么关系? 让别人代替自己睡前女友,这竟然是官配男主的道德水平?前桥想到赵熙衡,更加恨得咬牙切齿。 狗男人,自己竟然还对他有过那么一些动心,对错过他有过那么一丝遗憾……现在想起都觉得灵魂被玷污了,他哪里配啊! “殿下……”梁穹问道,“您想起关于陆阳的事儿了?” 前桥恍然回神,答道:“嗯……你帮我把孟筠和成璧叫来吧。有些话,一块儿对你们说比较方便。” “好。” —— 2. 成璧和梁穹随时有空,司造局的孟筠暂时还不能出宫。在等待孟筠的时间里,她让梁穹找来相关典籍资料,把关于“奉阴婆”的记载一一誊出。 赵熙衡对她说起手环的来源时,也曾提到过这个名字。可那时的她严重低估了对方的野心和手段,并没深入探寻,如今才从文献资料中找寻蛛丝马迹。 首先,荆国文献对此“神”记述语焉不详,甚至有些混乱,彼此矛盾。比如有的文献说“奉阴婆”是兴国本土诞生的土地神,有的则说它来自西梧,更有的说这是由荆国的“真嫄”崇拜演化而生的神明之一。 纵然对来源记述混乱,可有一点各家相同,它们都称“奉阴婆”拥有如保佑丰收、实现愿望、助生育、盼男儿等一系列神奇魔力。 保持虔诚之心,并献祭相应之物,最终收获符合心愿的结果,这是极具诱惑的交换。只是所求越多,献祭越多。荆国曾有位以自己为牺牲祈求生意兴隆的信徒,其家人亦疯魔于献祭,酿成灭门惨案。此后,“奉阴婆”在荆国也有了“邪神”的称号。 当然,狂热的信徒是少数,在民间更多表现为一种浅层的、功利的迷信,广泛流传于荆国北部农民之中。其所求只是丰收,所献不过五谷、畜肉和香火,更像经过本土化改良的“荆派奉阴婆”。 至于法器、易容、幻象,则在典籍中无从提起,前桥心事重重地看着自己的手环——按照赵熙衡的说法,这东西也是他向“奉阴婆”求来的。 古老的邪教和巫术,甚至连接着现代文明,那些秘密大概不以文字为载体,只能在那个北方的国度挖掘了。 —— 3. 前桥从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里的骨干男主召开一场关于真理的大讨论。 孟筠次日午后寻了个空档,匆匆出来见她,前桥想起前事,对他不免有些怨言。 “早就让你来见我,你牌子不还,话也不传,躲在宫里玩失踪。司造局就那么吸引人吗?少司就那么想当吗?” 孟筠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骤然被她数落一通,哭笑不得道:“怎么提起以前的事了?我这回可是刚得了空就来见你,一点儿都没耽搁。” 谁让他早不升官,晚不升官,偏偏卡在魏留仙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前桥知道他挺无辜,可也烦他自己做决定,全然不和别人商量,于是狠狠瞪他一眼。 “今日叫我过来,莫非是为三堂会审?”孟筠挑眉笑道,又问梁穹:“庶卿,我怎么惹她了?” 梁穹无奈道:“是为陆阳的事。” 孟筠闻言,笑容立即收敛了,连忙追问道:“找到他了?” 前桥道:“没有,但我想起来他是怎么一回事了……” 四人围成一圈坐着,前桥把陆阳是怎么到她府里当使奴,怎么用赵熙衡的脸成为替代品,又是怎么在她耳边不断灌输折磨,最终把她逼到自我厌弃的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三个男子听着愈发震惊,面色也愈发凝重,在她讲到那晚和梁穹的争吵,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时,梁穹突然靠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她本来不想哭的,却因梁穹的道歉微微破防。 “对不起,殿下,对不起。”梁穹仿佛要把她箍进胸膛,和跳动的心脏汇合在一块儿,“那夜之事,我尤为自责,如今得知全貌,更加愧疚……” 他说不下去了,前桥赶紧拍他背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我原谅你了。” 她说出这话时非常心虚,深知自己没有立场替魏留仙做出原谅。可魏留仙是喜欢他的,前桥又想到。若是本尊有全知视角,应该也不会责怪梁穹那晚的爆发。 “所以那夜之后,你召陆阳陪侍,竟是这个缘由?”成璧通红着双目,恨恨咬牙道,“敢在我眼皮下行此事……” 孟筠冷冷地看了一眼成璧,眼神似是指责,竟将成璧激怒:“你又想说什么?说我护卫不力,识人不明?不劳您动口,我自己都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悔恨交加,怒道,“赵熙衡和那无耻贼子,我必要他们身首异处!” 孟筠不再看他,却没因他自责轻言放过:“侍卫长与使奴本就不该兼任,沉湎爱欲,不受约束,失职只是迟早之事。” 妈呀,他们咋要吵起来了…… “好了好了,我不是想让你们互相指责。”前桥赶紧打断孟筠道,“这件事不是一人之过,是多重历史遗留问题导致的。我们每个人之间都有过不去的坎儿,我对梁穹有愧,对成璧有气,对孟筠有失望,你们对我亦有各种隔阂与担忧,因此沟通不畅,言不由衷。 “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而是请你们帮我的忙——我想了解关于‘奉阴婆’的一切,以及这种巫术的运作方式。赵熙衡和陆阳等阴险之徒令人生畏,我是否应告知皇姊,请她定夺?” 孟筠和梁穹竟然异口同声答道:“不可。”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知道彼此缘由一致。 梁穹道:“圣上是殿下亲姊,更是一国之君。若知晓殿下多次联系他国政要,为您撑腰的同时,也会失去对您的信任。” 孟筠也道:“兹事体大,不免动荡两国国政,未调查清楚前,还是不要告知圣上。这颗黄连我们只能暂时装哑咽下,但无论是报复还是调查,都不能停止。” 唉,怪魏留仙在这件事中不是完美受害人。她理亏,明知是圈套还往上凑。前桥细细想来,确实不能告诉女皇真相,立储是小事,把梁穹卖了却不应该——女皇可一直把梁穹当自己眼线来着。 孟筠顿了顿,又道:“等开了春,最好去兴国一趟。只有在当地行走,才能知晓确切情报,而且我觉着,陆阳大概逃回兴国了。” 前桥也有去兴国看看的想法,几人一拍即合,先搜集罪证,等合适的时候把渣男从头锤到尾。 “殿下的‘手环’,似乎也和‘奉阴婆’有关?” 梁穹下一秒就问得前桥一惊,她只能点头:“赵熙衡说,这是他在‘奉阴婆’处为我求来的。” “殿下收到手环后失忆,会不会也与他的阴谋有关?”孟筠道。 前桥则断然摇头:“不会。我失忆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反而让他这么久的布置都白费了。”她低头看着手环,轻声道,“它……应该不是用来害人的,而是救人的……成璧,我那次赴宴,你是如何把我带回来的?” 成璧答道:“那日你醉酒,曾对他表白心迹,说……想抛弃府中诸人随他而去。他妄图借机轻薄,你却醉得昏睡过去,我与他打了一架,把你强行带回了。” 前桥道:“对,我昏过去了,如果没有昏过去,他不就得逞了吗?所以这是一次机会,一个走向分支剧情的关键节点!” 一定就是这个时候,自己穿越到了魏留仙的故事中,把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一定是这样! 她为发现两个世界连接的关键而振奋,然而三个男人根本摸不着头脑:“这也不能证明是手环的功效啊。” 前桥继续解释道:“我的记忆都是通过手环复原的,那时接触陆阳也是手环发出预警。不管是它的功效还是里面的声音,都一直帮着我,所以我相信,它不是邪恶的。” “既帮着殿下,又为何需要赵熙衡那厮才能维持运作?”孟筠道。 因为啥?前桥苦笑,或许因为他是男主吧……这奇怪的充电设定是出自诱荷的拉郎。 —— 4. 众人一时商量不出满意的答案,也无法说服前桥把手环取下。今日所谈之事过于沉重,几个人都闷闷的,孟筠快离开前,突然道:“还未恭喜你,听闻公卿已定了。” 前桥的表情绝不像一个需要恭喜之人,她郁闷地看着孟筠:“公卿是何缜……你真心想恭喜我吗?” 孟筠淡淡笑道:“何公子合适。纵然不是你心头所爱,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什么狗屁安排。她刚想反驳,孟筠就道:“西部是你的福地,他为公卿,或许能化解这位邪神的影响……故而,我不仅建议你去兴国,还建议你去西边。” “西边?” “嗯,大亭府,圣乡县。”孟筠道,“要想知道这手环中对你讲话之人是否与真嫄有关,只能去一次西部。圣乡是真嫄的神诞之地,如今只有那还保留着原汁原味的神祠,也只有那的民众还在信奉真嫄。” 怎么又扯到真嫄身上了?看孟筠煞有介事的样子,前桥疑惑道:“我小时候,当真能听到真嫄讲话啊?” 孟筠六岁就进了葆懿宫,他对前事完全知晓,望着前桥点了点头:“你小时可以见神之事,阖宫皆知,只是后来你自己不提了。” 前桥看看梁穹,又问孟筠道:“是我装神弄鬼来着吧。” “不是装神弄鬼,是假称装神弄鬼。”孟筠解释道,“你不再提真嫄,其实是为圣上。” 为圣上?这又是从何说起? 孟筠道:“你出生后,先皇对你格外爱宠,当时圣上已是储君,先皇却有心废嫡立幼。朝中分立两派,时常因此相互攻讦。有日你去找先皇,无意中听闻有臣子以你能与真嫄沟通为由,劝先皇改立储君。” “你懂事很早,知道先皇偏爱你,回来后对我说,若姊姊因此而废,并非真嫄之功,而是真嫄之祸,于是从此闭口不提,只说装神弄鬼。说得久了,你自己都忘了,当初是真有过这么一段神迹。” 前桥闻之心中一惊,梁穹成璧也颇感意外。如此看来,女皇即位不久后大举废除真嫄祭礼,恐怕不光为移风易俗,更是为扫荡先皇的残余势力,以及以崇拜真嫄为由,支持魏留仙的人。 先皇的偏心眼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前桥顿时后怕起来,魏留仙此后不言政事、游手好闲,难道都是为让姐姐放心吗? 女皇没有女儿,如今只能传位于妹妹,内心一定是不甘的……想起之前几次接触,她完全不设防,不禁吓得冷汗直冒。 这对姐妹花果然有点塑料啊…… 可孟筠又道:“西部仍有广泛民众信奉真嫄,因此,本朝少有西籍入京为官。可圣上如今肯重用何有玫,又把她儿子送你为卿,看来是当真不在意前事,也是当真想立你为储了。” 她刚刚建立的女皇警戒线又有些动摇,现在百感交集。 她们好复杂,她们谁真谁假……天哪,好想离开这个世界回家啊…… 她只能敷衍着答应孟筠去西部看看,心中却知多此一举。所谓真嫄之语不过是她杜撰的谎言,为了掩盖诱荷的存在。 —— 5. 流民问题尘埃落定之时,年节也终于到了。这是一个满载辛苦的年关,连庆贺都带着疲倦。 虽然前桥没打听,但她猜着丰库的积累至少流失了一半。宫宴也组织得紧紧巴巴的,听梁穹说完全不似从前的规模。 女皇仍旧给了何有玫等一线功臣和武德侯最高礼遇,使年宴更像慰劳。前往北部参与平灾的官员多受封赏,南郡参与运粮的乐仪、张怀敬以及瑞麟将军府齐雯等人也得赏赐,张怀敬授长史官,乐仪竟直接提了一级,荣升郡主。 女皇看重武德侯一家之心可见一斑,此后又当众宣布为乐仪和魏收赐婚,引来一片恭贺,翼亲王大概已和女皇通过气,早就知道了结果,她淡定地对着武德侯微笑拱手。 那么好事成双,她的婚事也有幸成为跨年之喜——公卿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同于乐仪与魏收的初婚,娶何缜虽然也要大操大办,却无需繁琐的前期准备,毕竟对方从五岁起就已在府籍之中。只需进行封公卿仪式,再于公主府行毕婚礼,即可成婚。 要问前桥现在的心情,就是无所谓,也没法追究个所谓。她被复杂的政治局势和姐妹情谊搞得心有余悸,已经没胆再折腾了。 宴席散后,她带着成璧回府,刚登上马车,就听见一阵脚步奔向她的方向。那人立在车厢外,竟然罕见地没有动手掀帘子,而是喘匀了气,小心唤道:“仙姐……” 前桥看着帘布,忍不住想叹气。她思考一番,还是开了帘,和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何缜对视。 也不知道他已在寒夜里等了多久,可他脸上没有疲惫,双眸反射着灯笼摇曳的烛光,微笑小心而温柔,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可真的面对面见了,又说不出口。 他手指攥在袖口,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仙姐……我、我会当一个好卿子的。” 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前桥静静看着他,又想起赵熙衡。何缜虽然能作,惹出不少麻烦,却没大恶,在同行衬托之下竟然像一朵白莲花。 她点点头,放下轿帘,把他留在车外,让车夫载她和成璧回去。 95.一寸柔肠情几许 1. 公主与功臣之子,先皇御赐良缘,卿子千里寻妻修成正果……自圣旨下达后,迭buff一般的“爱情故事”竟引起京都民众狂欢。 “听闻今日一早,何府的墙脚土被挖空了一圈。” 梁穹笑吟吟地对前桥讲起京都趣闻,前桥则疑惑道:“挖土?什么土?” “民间有俗语:‘墙脚土,好嫁夫,高高垒起入金屋’,认为男子嫁得好,家宅墙下的土也有魔力,带回家中,能保佑自家男儿嫁个好妻主。” 听闻她和何缜的cp都有人嗑,前桥倍感魔幻,讪笑两声道:“嫁给我是嫁得好吗?” “您是公主,为何嫁得不好?” 前桥抬杠:“那你嫁给我的时候,也有人去挖梁太师的墙脚土吗?” 梁穹被她问噎住,却道:“听闻小舅舅当年任储卿时,梁府的外墙都快被挖倒了。” 这么卖力?前桥也瞅着自己的外墙哼哼:“世上从来不乏乐子人啊……” 挖完了土,又要备吉服。 宫中早就按她的身材备好了几件衣服样子,供她挑选后继续装饰。前桥懒得花心思,只从成衣中挑出件看着不错的,穿上试试,还算合身,那便行了。 “灾祸刚平,皇姊倡导节俭,不宜铺张浪费,我这婚仪也一切从简吧。” 她对送吉服的宫侍如此说道,之后就把衣服放在一旁,不再查看。 先皇的玉环也由工匠养护完毕,送还给她。外皮染黑的部分已经不见,使那玉环温润晶莹,裂口被巧匠以金叶修饰,活像有株植物从缺口处破玉而出。这匠心令她格外喜欢,于是把那玉环缀在吉服外头。 也算让魏留仙的母皇看着爱女成婚了。 公主府为了筹备婚仪,布置新房,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宁生都被叫回帮梁穹的忙,只有前桥游手好闲,跟要结婚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净整那花了呼哨的,有啥用?瞎折腾。” 她不帮忙就算了,甚至还说风凉话,搞得梁穹哭笑不得。 “又没要殿下插手,您安心去房中看书吧。”梁穹又对成璧道,“看我们忙,她一人待着难免无聊,你去陪着。” 成璧只好去找前桥,见她果然不大开心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是一个男人要加入进来啊,一个别的男人!”前桥不满道,“我真想不明白,你们跟着热闹什么劲儿。” “那否则呢……”成璧笑道,“你可以无视他,我们可不能怠慢了公卿。” 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摇头叹道:“我已习惯啦。从前梁庶卿嫁你时,就是菊姑姑她们带我布置了新房。嗯,这回,我又由梁庶卿带着布置了……” 这平淡的话语把前桥说得心中一痛,皱眉瞅着他,成璧喝完茶,又望杯柔声道:“你选的那套吉服很好看,比梁庶卿入府那天,穿得还美。看得我心都酥了。” 他欣慰的笑容下藏着浓厚的忧伤,前桥微微沉默,随即挥手道:“出去,出去!别在我眼前晃!” 成璧瞪眼,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煽什么情啊,你是真会给心上插刀啊!” 看不出来她在郁闷吗!还过来火上浇油,成璧可真是……真是倒霉啊。 她用发火掩饰悲伤,随后把委屈巴巴的成璧抱住。 唉。 —— 2. 婚前三日,她被叫去宫中独宿祈福。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先皇的画像和牌位,谥号后面跟着一个名字,魏云阁。后方放着先元卿的牌位,上面是他的名字,季之夔。 她不由得想到很久之后,这里不免立着女皇和皇元卿的名字,随后是她的——魏留仙和……何缜。 于是祈福不来,瞅着就上火。 三日见不到梁穹等人,独宿结束那天清晨,直接来了二十多名侍妆宫女,捧着吉服、首饰、妆盒,要把她从头到脚打扮一新。 她任由摆弄,心中却不甘,瞅着一件繁琐的首饰,非说不好看。侍妆们瞧出她心情不好,只能依言不为她戴,默默将妆容化好。 前桥原本抵触情绪挺浓,可刚觑见化妆完毕后镜中的倒影,顿时涌现出一种来自生理本能的开心—— ??本仙子好美!哦不,魏留仙好美! 啊,她们好厉害,好会化妆啊! 侍妆们笑吟吟地看着公主原本麻木的双眼绽放出星星的光彩,捧着镜子的女孩儿奉承道:“公主真好看,一会儿将发冠戴上,发上添了点缀,一定更美呢。” 半忽悠半劝地,之前被前桥说不想戴的东西也戴到了脑袋上。她照着镜子转了一圈,突然就想开了—— 老娘化全妆,穿好看衣服,是为了愉悦自己,才不是为结婚和什么公卿! 如此一想,何缜也不重要了。她被宫侍扶着出门,沉迷在大家的赞叹和恭维中。 除了那顶非常夺目的头冠,她腰侧还挂着把金色的剪刀,不知有什么用,另一侧则挂着先皇那枚镶了金的玉环。 册封公卿的仪典布置在殿前,何缜已盖着红色的面纱立在那里了。两人在宫侍指引下按部就班地完成仪式,辞别女皇,而后前桥骑马,何缜乘轿,送婚仪仗从宫门开始,穿过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公主府门口。 只是三天没回来而已,这座府邸竟然有些陌生。 前桥远远地就看见檐下挂的花灯和喜字,她在府前下马,身后的轿子也随之落下,在抬脚迈进大门那一刻,呼吸随之骤停。 以梁穹为首,十余名使奴正在府内立着恭候。 —— 3. 梁穹除进宫面圣外,很少有打扮得如此隆重的时候。他身着合体赭石色礼服,头发一丝不乱地用玉冠束着,目光柔柔,笑意温暖,神色好似今日只是一个迎接她回家的平凡日子。 他举手躬身向她施礼,朗声道:“庶卿梁穹,率使奴十五,恭迎公主、公卿。” 前桥的视线看着他,久久不能移开。虽然路上已做好心理准备,见到他时还是不免心痛。她快步上前,将梁穹放在额前的手握住,回头催促宫侍道:“如此寒冷,别杵着了,婚仪快些进行吧。” 梁穹顾及何缜颜面,主动将手抽离开,退到一边立着。何缜踏入府门的第三步被人以彩绸拦住去路,宫侍大唱:“妻主执剪,除祟。” 前桥则在宫侍示意下上前,用腰上那把金剪将彩绸剪成两截。宫侍见状,应声唱道:“无灾无厄,终世顺遂!” 何缜继续往前走,又被宫侍拦住——“妻主执剪,除讼。”她继续剪,宫侍又唱:“鸾凤和鸣,同心同德!” 何缜每一步走得愈发谨慎,似乎紧张得身体僵硬,他最终在厅前停下,宫侍将绸缎再次拉好:“妻主执剪,除憎。”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三剪已落,三厄已除。她愣愣看着何缜步入正厅,心中有些恍惚,和梁穹那次婚礼犹在眼前,并没这么多程序,也没人祝福“佳偶天成”。她想把剪子放下,又听宫侍小声道:“公主拿好,接着还要用呢。” 她便拿着,依照指引坐到上位,接受何缜叩首,随后何缜也落座于次席,梁穹则率众人进入厅内,将袍角向后一拉,双膝跪地,对她二人行拜礼。 拜后抬头,端坐之人和下跪之人目光相接。梁穹微不可查地冲她笑笑,双眸饱含欣赏和迷恋。 两次。他参加过两次婚礼。 第一次是他和魏留仙,匆匆忙忙草草率率,他坐在床边发呆,妻主在椅上沉默。而后是这次,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他跪在地上,仰视上首穿着吉服的两人,微笑着送上祝福和敬意。 梁穹起身后,双手捧着一物交给桃蕊,前桥看去,是那方阳刻的公主府副牌。 他说:“时任庶卿,幸得帝命,赐我副牌,忝为掌府。如今代管之期已至,此牌物归原主。” 不只是前桥的目光随着牌子移到何缜手上,成璧、子昂以及其他使奴,都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梁穹近三年的心血,一千多个日夜,他的责任和惆怅,仿佛都被一枚小小的牌子系住了。他交出牌子,意味着不再有掌事之权,不再有代公卿之名,甚至下一次宴会中,也不会落后半个席位,坐在公主身旁了。 梁穹垂下眼,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向来足够隐忍,今日至此,也算尽了最大努力。随后前桥与何缜去了他腾出的东院,他面色沉静地注视两人离开,后背被成璧拍了一下。 “需要喝点儿吗?”成璧低声道,“子昂那收着坛好酒,是乐仪郡主从南郡带来的,难得宁生也在,一块?” 梁穹淡然道:“不需要……你今日不用在外面候着?” “让我今日去,安得什么心?”成璧看着那边,微微叹息道,“那下棋聊天?” 梁穹勉强一笑,兴味索然道:“做什么非要拉着我?你们玩你们的。”他把礼服勒人的扣子微微解开,对成璧道,“我有些乏,回去睡了。” 成璧点头,自己今日心情也不好,索性跟着子昂和宁生一块儿坐坐,长夜漫漫,如此也不算寂寞。 —— 4. 前桥万万没想到,给何缜住的院落是梁穹腾出来的。从前知道这是公卿住的东院,梁穹鸠占鹊巢,却没想到宅院易主后能如此陌生。 梁穹居住的痕迹消失一空,家具摆设截然不同。这院子像梁穹的,又不像,她看着就忍不住想,梁穹搬走时是何种心情。 同样的房间里,何缜头盖红纱,坐在一张不同的床上,宫侍示意她拿起腰间的金剪。 床上之人胸口随呼吸紧张起伏。宫侍托着个盘子,盘上有十二花孔,对她道:“请公主将公卿身上十二枚同心扣剪下。” 何缜吉服上正有三枚,她依次剪开后,外袍就从肩头松去,两名宫侍一左一右帮何缜脱下,里面衣服上又缀着三枚,这回连同腰带一块解开。她觉得自己像在拆何缜送来的盒子,一层一层,最终把何缜拆出来。 最后三枚系在贴身内衣上,宫侍将何缜扶到床上仰面躺着,把只剩三个花孔的托盘留下,随后尽数退去,将门关好。 屋中寂静,前桥来到他身旁坐下,用剪尖挑开胸口、腰侧两枚花扣。它们落在托盘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咯哒”,何缜的喉结在纱帐下紧张地动了动,开解的衣物随着胸膛起伏,隐约可见奶白色的肌肤。 最后一枚在小腹下,若是自己心中有他,这过程将格外浪漫。她轻轻一叹,将花扣剪下,少年的身体如橡树汁从腹侧衣缝中流淌出来。 何缜攥着拳头,紧张得四肢绷直,腹侧那道缝隙因某物充血渐渐撑开,将更多橡汁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前桥终于掀去他的面纱,露出一双紧闭的眼,半天后,何缜才通红着脸怯怯看她。 “仙姐……”他的双眼微微失神,呢喃道:“你今日好美……” 在那道缝隙继续扩大前,前桥把被子扯来盖在他身上,摘下头冠和首饰放在床头,问道:“今天累了吧?” 何缜抿着嘴,点点头。 “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何缜一惊,从被子中探出手来将她拉住,慌慌问道:“仙姐……你要去哪?” 她拍拍何缜的手背,轻声道:“我不出府,你放心。”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何缜仍旧拉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那般,“我……仙姐,从前的事对不住,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听你的话。” “何缜,我不喜欢你,你知道吗?”她见何缜忍泪眨眼,呼吸凌乱,还是决定说下去,“但你已是公卿,这是命定的事实,我不会让你在外人面前失去颜面,可我需要时间去接受你。先休息吧,剩下的话,我们明日再说。” 她语气平静,扯掉何缜的手却丝毫不留恋,被子中的少年连忙坐起,被解开的衣怀彻底敞开,却见她的身影穿过屏风,随着一声门响,消失在视线之中。 —— 5. 门外的侍从和丫鬟听见门声,几乎是跳起来看她,一些人甚至面带惊恐,似乎想到了之前那次经历。 然而这次,前桥并不打算去青楼。她问桃蕊道:“庶卿住在哪?带我过去。” 桃蕊紧张地看着她,小声道:“公主……公卿……” “若你不带路,我也可以自己找。” 桃蕊连忙垂头,执着灯笼为她引路,知道公主又犯了老毛病,心中叫苦不迭。 可前桥步履不停,甚至在得知方位后不需她掌灯,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那座院落门前。先将门推了推,未开,见灯也灭了,于是捶门唤道:“开门!” 始终没有回应,她又捶了两下,里面才有脚步声靠近门口,梁穹隔门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你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梁穹却没动:“……夜深不便,明日再说吧。”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我要现在见你,开门。” 平日里她只要耍横,梁穹便会想办法依她,可今夜无论她如何说,梁穹依旧不为所动:“殿下早该就寝了,在下也正要入睡,实在不便开门。明日一早,在下便去请罪,殿下请回吧。” “梁穹。”前桥凑在门边。两人明明只隔着一道门,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对方心跳,她对着门缝轻声道:“开门,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我想见你,很想见你,来不及等到明天,就是此时此刻,想见你。” 半晌,里面都没传来回应,但对方也没有离开。 “殿下与公卿新婚之夜,在下若开门,是以庶凌嫡,陷殿下于不义……” 门里传来梁穹的长叹,他的声音也逐渐温柔:“殿下,你深夜来找我的心意,我已了解了。我没想过今夜你会过来,更没想过,有一日我也能得你如此看重。但我们日子还长,还有千千万万个夜晚可以共处,不必急在这一日。” 他总是这样,理性而克制,即使感动,也要告诉自己孰是孰非的大道理。可前桥今晚不想听道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床上那具新鲜的身体,而是属于梁穹的一个晚上。 “你不开门也行,在门口陪我说说话。”前桥把额头抵在门缝处,那里冰冰凉凉,却无法让心头的热血降温,她小声道:“三天没见了,想多听听你的声音……我说实话你可能要笑,我不是找你上床的,只是想你,很想你。从刚回府看你那一眼,就想过去抱住你了。” “在你以前的房间里,更想你。”前桥心中一痛,皱眉道,“你不开门便不开吧,我在这儿站一晚上,只听着你说话,也心甘情愿。” 原主的甜言蜜语攻势属实让她学到了家,她话音刚落,面前就传来门闩开启之声。梁穹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内,就被前桥扑过去紧紧拥住。 桃蕊看着这副场景,知道已经无可转圜。用手掌将灯笼盖了,悄悄离去。 —— 6. 梁穹将房门关好,却没落闩,生怕她着凉,赶紧给她倒茶暖身,前桥却望着门口道:“我今夜不走,你锁门吧。” 梁穹放下茶杯,苦口劝道:“殿下不得在此过夜。” “这是我的府邸,我爱去哪去哪。” 他只能叹息:“您是贵胄之表率,大婚之夜宿于庶卿房内,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的事儿,我干的还少吗?”前桥道,“跟你结婚的时候,我还大半夜去睡青楼呢。” “是,那种感觉很煎熬。正因在下经历过,推己及人,才不想公卿也受此委屈。” 梁穹坐在她身边,垂眸道:“您见了,也抱了,今夜相会,于我已是难得之幸,殿下不必再多留,徒让妻卿生出嫌隙。” “你好无私,好伟大啊……”前桥看着他,半是真心半是调侃地一叹,随后吻在他唇上,含糊道,“可我是个自私的小人,我不管别人,只管我自己。” 她轻啄在梁穹唇边,浅浅地试探他的反应,令人熟悉的气味再次被鼻腔捕捉,竟然把她舒坦得几乎落泪。梁穹只淡定了一瞬,就侧头去迎她的唇舌。柔舌将来者紧紧缠绕,把津液涂抹在味蕾和嘴角,他捧着对方脑后忘情回应,比她的试探更加热烈。 她们紧紧相拥,用力亲吻,压缩体内空气,如同末日狂欢。紧巴巴的衣服被件件扯下,吉服上崩落的明珠如同何缜需要剪开的同心扣,梁穹亦抛却层层衣物,直到露出亵裤。 她将盖在他身体上最后一层白色扯开,露出毛丛和已经挺翘的柄物,梁穹突然在耳旁喘息道:“去床上……” 前桥停下来看他,他又补充道:“别在椅上,去床上……” 她不知梁穹为何看上去如此紧张,便与他同去床上,梁穹仔细铺好了被,伸手将头顶玉冠取下,让如墨乌发散在肩头,随后用火热的裸体与她相拥。 他的阳物立在腿间,充血的圆头吐着一滴晶莹的蜜液,小口翕张,像他本人那般无措。她将指尖按在那滴晶莹之上,沿着口缘慢慢地旋,更多体液被刺激得涌出,他蓦地一喘,随后把阳具高高挺动。 “想要了?你终于想要了?”前桥柔声嘲笑道,“你不把我赶走了?” “我怎么舍得赶你?”梁穹迷离着双眼,扶着阳物不敢抚慰,真诚道,“我连闭眼都舍不得,生怕是梦。” 前桥顿时吻住他,分腿跨坐腰间,握住他青筋外露的柄物对准花窦。红肉微翘的洞口衔着顶端盘磨,微微试探几次,将其寸寸纳入。 此次尝试并未由他做好前戏,梁穹想如从前那般帮她舔舐湿润,却被前桥按着不得动弹。她坚持扶住对方肩膀退出再入,尝试数次,总算用体液打通滞涩之处。 梁穹目视阴茎在阴唇间没入吐出,从湿润的洞口染上水泽,而后整根藏进她的腹腔,在温暖的包裹中舒服得叫出声,握着腰的手也紧紧收拢。 他眼眶微红,双唇微张,青涩得一如当年。前桥突然领会了他今夜紧张的来源——虽然她二人早已“百无禁忌”,可有妻卿之实还是头一遭。 这竟是梁穹真正意义上的初夜。在一个只有两人相处的房间,一个没有道具帮助的夜晚。 96.蓝条空空梁庶卿 1. 他的紧张、不安、等待和迷恋,都随着房内的火烛融进床帐。两人相对间,窗外骤然炸响一团烟花,那一响之后,京都城内数十烟花相继绽放,浓烈而张扬地铺开在漆黑的夜空,也把房间的窗纸点亮。 梁穹转过头,喧哗和光芒让他有瞬间的失神,可下一秒,前桥就环住他的脖子,腰肢随着焰火闪烁晃动起来。下体的刺激将他视线扯回,一具温暖的身体正将自己牢牢包裹,她晃动着,节奏把跳跃的心脏稳在胸腔,也把干扰隔在窗外。 前桥温柔地捧着他的脸,让他双眼中只剩自己的倒影,然后垂头吻他。 交合处黏腻的水声也摇晃着放大,两人情不自禁张唇喘息,梁穹突然扶住前桥的腰,轻唤道:“殿下,等等……等等。” 她停下来等着,可梁穹没再说话,他双手穿过腰身,抚在她背上,脸则埋在她袒露的胸前。他没像从前那般含住双乳挑逗,只是静静地、紧紧地抱着。 前桥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充血的性器还维持在交媾的位置,他却如此单纯地拥抱,好像没有任何情欲的掺杂。 她轻轻摸着梁穹的头发,眼眶热热地想哭。这是他少年时原本的期待吧?没有感官刺激的涂抹蹂躏,只是平平整整一张白纸,发乎情止乎礼地同心上人恋爱,如现在一般,干净而纯粹地相拥。 他手臂的力量逐渐收紧,像要把她揉进胸膛,半晌后他开口,以一贯的称呼呢喃着呼唤:“殿下,殿下……” 她轻轻应和:“我在。” “这一天……我好像等得太久了。”他将头埋得更深,声音闷闷地阻在胸前,前桥摸着他的头发道:“是,快三年了。” “好像又不只是三年……” 前桥感受胸口的皮肤微微发凉,低头看去,两人触碰处竟然濡湿了一块,梁穹的头发黏在上面,她才意识到他在哭。 “我像是从前世就在等……一直、一直地等。” 他说着,后背因哽咽而颤抖,双手将前桥紧紧抱着,眼泪无声地涌出,仿佛积攒多年的心酸和难过也随着眼泪一股脑释放。前桥慌了神,想为他拭泪,却被他扣住五指放在心口。 “你还会离开我吗?” 她连忙摇头,坚定地回答他:“不会!” 不会。此刻的承诺无需瞻前顾后,前桥似乎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再一次重复道:“不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再让我离开你了。” 梁穹长睫挂着泪水,欣慰地冲她笑,似乎一句承诺就足以让他忘怀过去的所有委屈,把面前之人郑重地放在心上。前桥垂头吻着他,压榨他口腔的每一寸空隙,像是要把他的不安和难过统统挤出身体,她按着梁穹的双肩,重新将腰肢律动起来。 几近窒息的刺激使梁穹仰头大口喘息,唤着“殿下”的情话在情欲中碎不成句,晃动着跑出喉咙。 他闭上眼,身下触感温暖、湿润,带着血液跳动的力量,不同于粗糙的手掌,也不同于他人的口腔。他整颗心都因此处而化了,扶住前桥的大腿,蓦然随着她的节奏向上挺动。 肉体拍击声回荡在封闭的卧室,前桥被他弄得如风摇柳叶一般地颤,乳头上下飞动好似蝶舞,被他擒入口中,与舌面厮磨一会儿,又卷带着涎水弹出。 快感自结合处一波一波传来,当他没入最深处,小腹随之隆出他阴头的形状。前桥和他共同望着那里,看它随着动作隆起又平复,那是彼此亲密无间的证据。她欣慰地想——这个让她深爱又心疼的男子,终于和自己实打实地做了妻卿。 他毫无保留地将身心奉上,就在自己体内,坚硬而火热,一下一下地冲击她的灵魂。 快感淹没头脑的一瞬,在动情的高呼中,前桥将双腿收拢,把他留在自己震颤的深处。紧缩的肉体亦将他绞得浑身酥麻,一股热流喷涌着填满阴道。 梁穹像个急需安抚的孩子,一边喘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抬头索吻,唇舌得到抚慰后,喉咙也咕哝着满足的哼鸣。灵魂与肉体得到双重满足,两人被汗水黏着,紧紧抱住不放,等待情欲平复。 前桥微微抬臀,肌肉的收缩顿时夹得梁穹一哼,颤声拦她:“啊,殿下……别。” 她停下,可又觉着刚才那声甚是好听,想听他再叫,于是又故意一夹,这下梁穹彻底受不了了,脸贴在她胸前求饶道:“别、别动,殿下……现在不行,刚刚泄身,那处太敏感了……” 前桥顿时搂着他笑起来,可笑也伴着腹肌的收缩,梁穹被她折磨得够呛,说什么也要拔出,她只好坐直身体,慢慢抬臀。 红涨的阴茎裹挟乳白色的精液自下体流出,连带着更多体液浸湿被褥,她心中才后知后觉地“咯噔”一声。 ……糟糕。 总和荆国培养出的滞势使奴上床,差点忘了……梁穹并没绝育啊!他刚刚的行为是……无套内射? 淦,咋整…… —— 2. 她怎么糊涂了,那所谓“公卿未定不能和庶卿交媾”的规矩,是从诞育后代的角度出发,以抹去雄性的冠名权,而非单纯为了避孕。 自正夫进门后,不管和谁生的孩子,都算正夫所出,可若正夫未进门前妻主有妊,无疑缺少正夫的参与,孩子也就妥妥变成庶子了。 在荆国,只有极少数时候能确定孩子的生父。若女子在妊娠前独宠一人,并怀上某个确切卿子的后代,将被男子视为莫大殊荣。魏放就是翼亲王独宠宋卿的结果——翼亲王只为生下带有良好基因的漂亮孩子,哪怕她不爱宋卿。 所以……即使结了婚,做了爱,也没法彻底解决避孕问题啊!前桥整个人坐在床上抓狂。 梁穹还未知她所想,带着羞涩和甜蜜俯下身体,帮她处理干净秽物,又在阴唇处落下一吻,抬头笑眯眯地看她,却听前桥问道:“咱们的‘三防散’……还有吗?” 梁穹的满面柔情化作无措,前桥生怕他多想,把好好的“新婚之喜”破坏了,连忙解释道:“我并非对你不满意,我无比爱你,只是我现在不想要孩子,也不能要孩子。” 梁穹沉默,随即自责道:“……是,殿下还要查明‘奉阴婆’之事,恐怕要远赴兴国,此时的确不适宜妊娠。是在下考虑不周……抱歉,殿下……” “不不,不怪你,”前桥连忙道,“我们今天情到浓处,无法自拔,是彼此的决定,不是你的错。我无比乐意和你在一起,只怪这破世界的工业水平存在问题,你不要自责啊。” 梁穹望着她,认真道:“既然殿下不想有孕,在下可以滞势。” “你打住。”前桥哭笑不得道,“你滞势?想让我无后啊?” 他并非公卿,纵然公主有后也算不到他头上,故而前桥此言在他听来有独宠之意。他感动之余,还想坚持,却被前桥打断:“别瞎寻思了,虽然不知可能性有多大,但我会积极研发避孕套的……” 不研发怎么办嘛?总不能让梁穹滞势吧?要滞势为啥不早点滞势,为了和他上床等这么久,岂不是白等了?! 前桥只怪自己脑子不够机灵,又被这世界坑了一道。 想到刚刚两人浓情蜜意,现在难免自责懊恼,又觉古今皆同。多少情窦初开的爱侣,也曾在激情和冷静中体会到责任的酸涩,难道是成长的必由之路么? 她又想起魏留仙,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从前魏留仙于新婚之夜逃跑,被她一顿鄙夷,如今自己竟然也做出同样的选择。从前魏留仙为成璧喝药,这回自己也要为梁穹如法炮制了…… 诶,成璧……? 她心神一荡,不自觉地溜了个号,回头看见梁穹正在穿衣。 “毕竟是禁药,交给旁人不放心,在下去库房一趟。” 梁穹带着歉意吻了吻她,突然又被前桥拉住,她问道:“三防散,能避几天的孕啊?” 梁穹一愣,答道:“既是三防散,自然是三天。” “是前面数三天还是后面数三天?又或者前后加起来六天?” 梁穹心想,真有那么长的本事,干脆叫“六防散”好了,他解释道:“是防着服药当天和前数两天。” 前桥听闻答案,直接将他拽回床上:“别去了——反正都要喝,现在喝太亏了,至少得连做三天再喝吧!” 梁穹被她的虎狼之词羞得脸一红,搂着她轻声道:“殿下说什么呢……” 哼,还能说什么,这四处埋坑的悲惨世界,她为了利益最大化,做爱都只能争分夺秒。 她侧过身面向梁穹,手指沿着胸口往下划去。 “说……说我想要你整个晚上。”前桥摸向他下体热情未褪之物,手指顺着阴茎的位置划向卵袋,小声在耳边调笑道:“漫漫长夜,不知庶卿的精神头能撑几次?” 梁穹喉结微动,柔声答道:“殿下想要几次,我就可以陪几次……我是殿下的人,自然听殿下的。” 很好,很有精神。于是刚穿好的衣服又被扯下,两具身体重新赤裸着紧紧纠缠。 有了上一次的情感宣泄,这次更能心无挂碍沉浸于欢爱之中。分开双腿将他深深纳入,被前送的节奏挤出欲水,挺翘的乳首在唇间充血摩擦,欢叫之唇难以闭合。 身体仿佛不知疲倦,皮肉碰撞之声久久未停。此夜未阑,长乐无央。 —— 3. 正所谓“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梁庶卿入府近三年,头一回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还带着点晕乎,看着外头炽烈的阳光,心头突突地跳,一瞬间很多事情涌入脑海:资金账本、送往迎来、奴仆管理、公主饮食……然而下一秒他望向枕边熟睡的前桥,又恍然记起,自己已不需要操心这些了。 意料中的失望并没到来,梁穹也为此奇怪。他将身旁之人搂紧,未着寸缕的身体还在被窝里贴着,闻着对方的体香,用鼻尖在她颊边轻轻蹭了两下。 前桥被他痒醒,翻了个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看着像午时。” 梁穹撑着身子想起床,却感到腰腹传来一阵难忍的酸麻,他顿时胳膊一松,倒回床上,把前桥吓了一跳,紧忙问道:“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 梁穹望着床顶眨眨眼,手掌扶着腰侧,这回动都动不了了。 啊……前桥看他那副样子立即了然,这就是所谓的肾亏吧。毕竟昨晚从天黑折腾到天亮,一共射了五次,蓝条都射空了。 这年头又没有“她好我也好”的某某肾宝,前桥只能唤人过来,想请府医给梁穹看看。门外等着的桃蕊应声,领着四名手拿药汤的侍从走入。 桃蕊脸上带着笑,垂头不敢看床上两人,吩咐侍从把东西放下。 “奴们一早煮好了滋补的药方,请庶卿饮下。” 其实这药汤本是为何缜备的,谁知东院没用上,用在西院了。前桥扶着梁穹坐起,给他端来药汤放在口边,梁穹竟然还难为情,非要自己喝,不叫她帮忙喂。 四碗被他乖乖喝空,桃蕊将空碗收起,又将几枚药丸放在桌上:“府医说,庶卿若体力不足,可以服用一颗丸药,但一夜不得服用超过三颗。若身体还有不适,即刻唤医。” 梁穹点头,前桥拿起丸药查看,好奇问道:“这是补肾的?” 桃蕊忍着不敢笑,找个借口出去了,梁穹则把她按回床上,等桃蕊走了,才在耳旁解释道:“……是壮阳的。” 啊?还壮啊!前桥惊讶地看着梁穹,梁穹则小声道:“殿下若还想要,在下可以吃上一颗。” 不不不,倒不用这么卖力。前桥认真道:“你可悠着点,小心精尽人亡。” 梁穹笑眯眯道:“卿子责任之首就是满足妻主,您要我几次都不为过。”他接着靠在身旁,柔声道:“我觉得很幸福,有此机会满足你。” 前桥彻底酥了,原本打算今天起来后去找成璧,现在也起不来了。经过一夜狂欢的梁穹好似打开任督二脉,性子突然格外磨人,不是搂就是抱,再腻腻地说些情话。纵然蓝条已空,还望着药丸跃跃欲试。 她倒是乐意梁穹缠磨自己,两人终于连门都没出,躺在一块黏糊到深夜。 年少贪欢,梁穹终是捂着后腰吃了一颗药丸,卖力耕耘后彻底虚脱,又打起第二颗的主意,被前桥及时制止。 “你从前不是挺隐忍、挺克制的吗?”前桥压在他身上,戳着他胸口道:“从前那个梁庶卿被你藏到哪去了?” 梁穹抬起胳膊,把手掌热热地贴在她的胸口。 “在这儿呢,”他?着眼笑道,“在殿下这儿住着呢。” —— 4. 一天两晚没出门已是极限,前桥自己是无所谓,却时刻担心东院那个小祖宗搞出什么动静来。 那天自己敷衍离去,说了第二日找他,却在梁穹处乐不思蜀。按何缜的性格,第二天就会冲进来乱发脾气,但很奇怪,他毫无动静。 前桥趁着梁穹在内室喝补药的功夫,把桃蕊叫来身边询问,桃蕊带着埋怨叹息道:“公卿才不是没动静,他哭了一整晚呢。府里大部分公子都去陪他了,奴猜着,公卿不来为难庶卿,应是公子们的主意。” 公子们?就是那群和何缜“患难之交”的使奴? “上次何缜闹事就是和他们蛇鼠一窝,这次他们会劝着何缜消停?” 桃蕊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公主您?公卿应是怕您一气之下跑了,把这院子剩给他一个。” 这下前桥反而乐了,他有忌惮就好。回头看见梁穹还没喝完药,又鬼鬼祟祟问道:“成璧……” 桃蕊知道她想打听什么,刚要回答,梁穹就把碗放下,扶着门框走出内室,对前桥柔柔问道:“殿下今晚想吃什么?” “今晚么……最近有点上火,不如来点清淡的吧?” 梁穹点头,吩咐院中侍者过来,交代了几个清淡的菜品。前桥瞅了眼桃蕊,她正忍笑地冲她做鬼脸。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梁穹竟然护上食儿了。 —— —— —— 1.讲个冷笑话:梁蔗卿 2.谢谢推文的鱼鱼和我的亲友! 97.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1. 既然晚饭已安排好,前桥便依旧留下陪他。和梁穹关系更进一步后,总觉着心里空的一块也被填满,只要两人在一起,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互相看着都会满足。 想到历史故事中那些耽迷享乐的君主,和她此时心态大概相似。正如庸君埋怨红颜祸水亡国,堕落也怨不得她——谁让世间有梁穹这般男子,还教她碰上了。 她大可“从此不早朝”,梁穹却不得安闲。在把牌子交给何缜之前,他早已将手头工作如期做完,只等新任公卿接手。可公主夜投此处,让他始料未及,如今没面目与何缜当面交接,不少工作也搁置了,奴仆管家没有办法,只能又来找他。 梁穹脸皮也锻炼厚实了,反正阖府上下都知道,他在公卿进门当晚受令陪侍,白日里也和公主腻在床上,补药一碗一碗地送,整整两日两夜没有出门,索性也不回避他人的目光。 唤人在床前架起一个屏风,他便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为屏风外头找他拿主意的奴仆一一解答。 在重新接受外界信息的同时,梁穹也不免好奇,向奴仆打听道:“公卿可好?” 奴仆回禀:“公卿正核对丰库及赈灾账目,刚刚接手,没有庶卿处理得熟练。” 梁穹不禁意外。何缜被如此对待,竟然还在学着处理府务?可他下一念又想到当初的自己。新婚之夜万念俱灰,整夜没有合眼,第二日还是硬撑着完成肩上的责任。 此刻何缜一如自己当年,梁穹大概有些同情,可也没有高尚到主动让位。他接待完一波人,把被子掀开躺回床上,长臂自前桥背后环绕至前胸,将她牢牢箍着。 “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公卿?” 前桥正侧躺着读一本记述荆兴两国近百年战争的史志,听他发问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手握在梁穹腕上,随意道:“问这个干嘛?” 梁穹将头埋在她发中。 “那夜本不想留住殿下,却还是留了您这么久。以庶凌嫡之过,该向公卿赔个不是才对……” 他话音刚落,前桥就把书放下,回头点着他胸口道:“你要做啥,把我还给何缜?呦,梁庶卿这么大度啊?” 梁穹笑道:“在下自然大度,却谈不上还或不还。殿下想去哪,当然听凭心意,岂是在下能左右的?”他补充道:“但在下当真应去赔罪,这是礼数。” 前桥觉着好笑,他根本不想放自己离去,还惦记对外维持君子形象。这个梁穹啊,有时候还挺道貌岸然的。 她大概忘了,梁穹本就是个不那么纯粹的君子,他的“道貌岸然”也不只体现在对何缜上。 第三日早晨,两人在相拥中醒来,梁穹仍旧将身体缠绵地贴着她,纵然前桥已明确表示不能再进行任何房事,他还是声称自己无需怜惜。 “这几日连服药膳,已把身体补好了。”梁穹捉住她的手往晨起而勃的下体碰去,吓得前桥将他向后一推:“够啦够啦,你打住吧!我已见识到梁庶卿金枪不倒,不用这么透支啊。” “谁让殿下使奴甚广,阅人无数。恐怕在下这杆金枪,也入不了眼呢。” 前桥一开始还不明白梁穹怎么突然酸溜溜地,却也能听出攀比的含义。 啊……梁穹从前和使奴同床共侍过,其他人在床上的表现,他几乎看了个遍。谁长一点,谁硬一点,谁久一点,估计梁穹心中全有数。尤其是他以前的搭档宁生,木雕丁丁摆在柜子里傲视群雄,谁也没他伟岸。 所以……这会造成梁穹丁丁焦虑吗?怕陪侍后露出真本事,反让她觉得“不过如此”? 前桥于是哭笑不得:“你还担心这个啊?要我说,府中最不需要焦虑的就是你了。从前无法侍寝时我就宠你,现在能侍寝,都快把你宠成啥了?如今你道歉都不必向何缜提,有我给你撑腰呢。” 梁穹低声笑道:“殿下爱我是一回事,我也得对得起殿下之爱。” 她这回算是明白了,梁穹这几天如此卖力,就跟女生有外貌焦虑一样,荆国男人也焦虑,只是焦虑更多体现在阳物上。这可能也受于女性的凝视,从他们献上木雕嫁给妻主的一刻,就已加入雄性的内卷竞逐之中。 梁穹如今没了实权,便想在床上挣个威名。他的木雕在所有使奴中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夜五次已属人中龙凤。如此尚且焦虑,非要和其他侍过寝的使奴们一较高下。 于是她又想到孟筠。他坚持不嫁自己,恐怕也出自同样的考量。思及此处,唯有叹息。 —— 2. 在和梁穹独处的第三日黄昏,终于有人实在忍不住,混进交接工作的队伍中,假公济私地找上门来。 此时梁穹刚命人把屏风撤了,准备和前桥共进晚餐,就见成璧捧着几本簿册进来。梁穹一边穿上外衣,一边看着成璧,神色似笑非笑的。 成璧心眼实诚,要他投机取巧总是别别扭扭。他翻着明显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的册页,欲盖弥彰地请教梁穹该怎么处理。 “你不是向来不愿为这些事花费精力吗?”梁穹好笑地看着他,又道,“这后厨采买,自有专人负责,平时来往府中的也都是京都熟识的店铺掌柜,只需照从前清单准备就好,不必事事询问我。” 成璧点头,把薄册收好,却没走,依旧看着他。 前桥斜靠在床头默默看戏,只觉面前这一幕荒诞可笑。成璧的架势明显就是来管梁穹要人的,可梁穹故作正经地端坐着,愣是装糊涂。 他知道成璧脸皮儿薄,主动说出诉求很难,故而偏偏不提这话茬。俩人就这么默默看了对方一分钟有余,成璧终于不耐烦,把簿册放下,开口道:“庶卿啊……” “吃过晚饭了吗?”梁穹突然发起邀约,“没吃的话,留下一块儿吧。” 他友善地拍拍成璧的胳膊,把成璧弄得有些疑惑,不知这是想放人的前兆,还是单纯的打岔。 但和梁穹认识已久,成璧对他待人接物的方式也算有些了解,决定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备了些京都小吃,想问公主感不感兴趣,若庶卿有空,也可一起去我那。” 梁穹瞅了他一会儿,眯眼笑道:“可我已着人做了饭菜和汤品,都是公主爱吃的,马上就能端上桌了。” 成璧这下可以判断,他压根儿就不想放人,微微皱了眉,不悦道:“庶卿这儿的饭菜已吃了三天,公主总该换换口味了吧?” 梁穹悠闲地看着他,又看看前桥,把皮球幽幽踢给她:“那……殿下决定?” 成璧也转头望向她,脸上带着憋屈和委屈。置身事外看热闹终于进行不下去,前桥搂着梁穹给他一个深深的舌吻,随后在耳旁小声道:“我决定让你好好歇歇。这几日辛苦了,但过犹不及,你真该为健康禁欲一下。” 她都这么说了,梁穹也没法阻拦。帮前桥穿好衣服后,自己也披上外套起身,将她依依不舍地送至门口。 成璧正为前桥系紧斗篷的带子,高兴得连道具都忘了带,还是梁穹将遗落在桌上的簿册递还给他。 “册子从哪拿的,用完赶紧还回去吧。”他笑眯眯地意有所指,“——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成璧闻言停住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穹,随后脸色一暗,拉住前桥转身就走。梁穹抱着手臂目送她们走远,最终缩回屋子把门关上。 —— 3. 成璧一路都臭着脸没说话,直到走回自己房间,把簿册啪嗒一声甩到桌上,才放肆吐露不满。 “我以前怎么没觉着梁庶卿这么小肚鸡肠!”他气道,“什么叫‘好借好还’啊?像我从他那把你借来一样。” 前桥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几乎要憋不住乐,向成璧道:“他不是一直很会阴阳怪气吗?你才知道啊!” 从前梁穹又不冲着自己阴阳怪气,他骤然听见了才不舒服,郁闷道:“我多够意思,多拿他当朋友啊!知道你当晚去找了庶卿,我还跟子昂说,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真心为他高兴。明明第二日也想去找你,我都忍着没去,念庶卿等了许久,必定想和你多相处一会儿。” 前桥微微挑眉,成璧竟然有这等心胸,如此看来,他才是懂得成人之美的真君子啊。可这位“真君子”正被“伪君子”气得够呛。 “再看看他呢?整整三天两夜,完全没想过旁人。我刚才都到他面前了,说得那么直白了,还要跟我装糊涂!”他忿忿道,“没有这么办事儿的,以后休想我再拿他当朋友了!” 她觉着俩人隔空斗气着实可爱,但当着气鼓鼓的成璧,还是收敛了火上浇油的乐子人心态,安慰他道:“好了好了,不气哦。你是真君子,他心眼儿才多呢,蔫坏蔫坏的,咱不跟他计较。” 成璧闻言抱住她,口中叹息道:“见你一面可真难……”接着又有点委屈,“你竟也不想我。若非我今日来找你,是不是要把我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啊……”见成璧像只受了冷落的心塞大狗勾,把下巴架在她肩头,搂着她久久不放,前桥哭笑不得,唯有轻拍他的后背小声安慰。 他宽阔的肩膀将前桥圈着,脚步逐渐往床边挪腾,等到了位置向下一按,她屁股刚好落在床沿。 “那……”成璧蹲在面前,眼中闪着温柔的光,却不好意思说透心中所想,“那我们……要不要……” 手掌将前桥的拳头温暖地包裹,手指微微摩挲,面皮儿又有些泛红,成璧不往下说了,前桥瞪着眼装糊涂:“要不要什么?” 成璧垂头在她膝上暧昧地亲了一口,随后这个吻又带着暗示往小腹处移动。他仍旧不肯说破,再次发问道:“……要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什么?”前桥瞅着他,故意打岔道,“不是买了京都小吃吗,小吃呢?” 成璧看出她在捉弄自己,长叹口气,默不作声地把两人鞋子解了,一只手握着前桥的足踝,抬头问道:“小吃?” 前桥紧张地瞅着他,脚心蓦然一痒,她勾着脚趾哈哈笑着想躲,却被成璧扯住不放。 对方像在报复她的捉弄,一边在她脚心挠痒一边道:“坐在我的床上,还想着京都小吃?”前桥足尖紧紧绷着,被他痒得笑到上不来气,被抓的那只脚挣脱不开,就用另一只脚使劲儿踹他。可成璧好似一座岿然不动之山,踹之无用,她便捞起绣枕去砸。第一下打在他头上,第二下扔歪了滚落在地,这回连趁手“兵器”都没了,唯有连声讨扰的份儿。 “错了,错了成璧!我不吃小吃了,快放手……放手啊!” 成璧仍旧提着足踝不肯放,逼问道:“不吃小吃,那吃什么?” “吃你!吃你!” 成璧得了她这句话,方才心慈手软将她放了,嬉皮笑脸地滚到身边,头使劲往她怀中蹭。刚刚玩闹时微散的衣怀被他蹭开,他隔着里面的衣料轻轻咬着乳尖,口水把那处浸出一个圆点。 前桥气得扯他的脸蛋,成璧固执地依旧舔咬,含糊道:“我都快忍坏了,你还有心思与我玩笑……”他说着,手迅速解着自己衣带,褪下的衣物来不及迭放整齐,全部扔到床尾。 挺翘的阳物在亵裤中撑着,成璧又来帮她脱衣。前桥很少见到成璧这般猴急,笑嘻嘻地打开双臂任他动手,转眼自己身上只剩了件金丝肚兜儿,成璧双手从她乳侧抚摸到后背,一边细碎地吻她脖子,一边马不停蹄地拆肚兜的系带。 前桥闭着眼享受成璧的亲近,可他笨手笨脚,半天都没解开,最后都没心思调情了,手眼协同专注解带。前桥等得不耐烦,催促道:“好了没啊?” 肩头传来成璧的咬牙:“……是梁庶卿帮你穿的?” 前桥点头,成璧颤着手气道:“哪有这样的人啊,他打了个死扣!” 前桥顿时乐不可支,哈哈笑得在床上打滚,成璧索性不管死扣与否,把她肚兜向上一提,雪白的双乳登时滑出。他双唇捉住乳尖衔着轻舔,又将她裤儿褪到脚踝,舌头从乳房出发越过肚脐,直直来到腿间的阴蒂。 前桥大敞双腿撑起腰胯,把下体往他口边送去,扭着腰邀他来舔。这场景让成璧意乱情迷,双手托住臀瓣,将阴唇含着卖力吮吸。充血的阴道口已完全湿润,又被他舌头撑着微微扩张,前桥被他弄得浑身颤抖,淫水直流,半伸着舌儿细碎地哼,声声唤他脱了裤子入港。 成璧受不住她求欢,将亵裤扯下,硬邦邦的阳物抵在濡湿的腿间,心脏跳得几乎飞离口中,那处软肉一边扭着一边吞噬他的阴头,他顺着缝隙往里一送,阳物直接插了一半进去。 这突然的一下把前桥激得躬腰,半张着口喘息,腰身也扭动起来。成璧被她晃得难耐,阴茎再次抽动,直接触至花穴深处。 柔软的阴唇湿湿热热贴着阴囊,阴头处仿佛有东西绞着,将他吸往更深处,他张口大喘几下,双手撑着倒在前桥身上,一边疯狂吻她,一边奋力抽插。 他急切,焦躁,将身下之人顶得连声高呼,可刚抽送几下就觉不妥,这快感实在太强,海浪一般,快把他整个人吞没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难以阻拦的光芒就直击大脑,成璧颤着声搂紧身下之人,浑身肌肉绷紧,兀自抖个不停。 随后他惊诧,呆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桥,前桥也在看他。 射了…… 成璧心头如落惊雷,大脑雪白一片,将身体慢慢撤离,只见浓稠的精液从她充血的洞口流出。 成璧望之,万念俱灰。 —— 4. “你……你咋了?” 成璧双眼皆是震惊和绝望,呆呆地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咳。在一片丁丁焦虑的洪流中,成璧真是反向内卷的典范啊……前桥对他表现失常倒没有多在意,甚至觉得早有预料——他太久没做了,又不懂得循序渐进,方才如此生猛,激动到早泄,完全是心理作用使然。 成璧却心如死灰,喃喃道:“我……我难道不成了……” “才不是呢!”前桥抱着成璧,给他解释道,“小郎君是憋太久了,突然刺激这么大,受不住了。”又给他举例论证,“想想我们最初那次,你可是做了整整一夜,那时候小郎君才多大,身体就如此棒,现在自然比当初还要厉害!可别瞎寻思,真整出心理障碍来啊。” 成璧喉头动动,小声问道:“那梁庶卿……梁庶卿那晚,给了你几次?” “……”前桥一顿,出于同情,给梁穹匀了点出去:“三次……” 成璧更沮丧了:“都是忍了许久,梁庶卿都没事……看来我就是不成了……” 前桥哭笑不得,他能和梁穹比吗?梁穹虽然不上场,每次侍寝时手淫口交一点不少,模拟题做了一堆,考场发挥自然在线。成璧却是禁欲派,独自睡觉从不手淫,生怕泄露阳气妨害练功,熟练程度和人家比差远了。 不过他身体这么结实,只要正常发挥,把心态调整好,成绩一定不差的。 哎,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引导。前桥抱着他轻轻吻着,在耳旁小声道: “我又不会笑你,这次表现不佳,就再来一次嘛,更何况你就是太紧张了,休息一会儿准保就好。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再玩耍会儿,反正今晚我都陪着你,侍寝也不必急在此时。好不好?” 成璧点头,把脸埋在她肩头,前桥见状叹道:“哎,小郎君啊……” 每次亲近似乎都惨遭不顺,你是真的有点倒霉。 —— —— 小郎君当然没痿,只是缺少一点调教。所以在线征集一个成璧调教指南吧!(为了小黄灯我真是不择手段啊) 98.延迟满足 1. 成璧着人将热在后厨的食物拿来,摆满一桌。 犹记上回与他享用京都小吃,正是她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当晚情愫萌发,酒色乱心,两人差点有肌肤之亲,也是自那时开始,她第一次解锁魏留仙的回忆。 现在想来,这段回忆成为她和成璧感情基础的一部分,也不知是好是坏。她似乎正把属于魏留仙的一半人生吞进自己的生命线内,也在此过程中和原主愈发难分。 成璧帮她撕开一块炙兔肉,似乎不能专心享用美食,忍不住提及那方面的困扰。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有随书练习。”成璧道,“壮根、延时、悦女,我全看完了,每日晨起,会先修完‘男功’再去练武。” 前桥讪笑两声,修了还这样,看来修了个寂寞。 “听说庶卿近日吃了不少滋补之物。”成璧又道,“是否我练功太多,导致阳气外泄?大概也该吃点补补。” “能不能别惦记这事儿啦!”前桥瞅着他手上的炙兔肉,道,“这不是吃着呢?还不够补啊?” “我说的是‘补’……这只是饱腹,不补啊……” 成璧愁得把兔肉放下。前桥见他实在没心思吃,自己索性也不吃了,用帕子擦净了手,唤人将桌子收拾好,而后走到成璧身边,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别想啦,别想啦。”她道,“你去拿剑,耍几招给我瞧瞧。” 成璧犹豫道:“为何?” “反正也是无聊,况且很久没遇到需要你动手的场合,我突然很想看你用剑。” “这有什么好看的?”成璧虽不理解,但看着她双目晶晶面含期待,还是听话将剑取来,问道:“想看什么?” “什么都好。”前桥笑眯眯地坐在床上看他,“我又不懂,你捡好看的耍给我看吧!” 成璧的表情就像心中神圣的职业受到了外行的侮辱,嘟囔道:“剑术,是用来战斗的,不是用来装饰的。若一味追求好看,华而不实,战斗技能就不会精进,只是一个花架子罢了。” 他这么一说,前桥突然想起那个明亮的雪日,赵熙衡在山顶执梅作剑舞。魏留仙看得沉醉,成璧的表情却像在看免费的耍猴。 她知道成璧此刻想要贬低谁,便笑道:“我知道让你用哪套剑法啦——那日在酒楼,你拿剑指着赵熙衡的那招。” 成璧闻言,将桌椅向两侧移开,提起剑,酷酷道:“嗯,看好了。” 他肃脸架剑,动作飒沓,望之悦目,可随即剑招出手,一穿,一撩,一点,凌厉剑风即刻扑面而来。前桥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兵刃无眼,成璧拿的可是开了刃的真家伙,于是默默移动到床内侧,与他拉开一截距离,这才安心。 成璧余光瞧见她的反应,心中笑她担心多余。屋内燃着暖炉,热气蒸腾,动作剧烈后头上身上便闷出了汗,于是他中途停下,脱得只剩中衣,才一招一式将剩下的部分练完。 他收了剑,将黏湿在前额的碎发随意向旁边甩去,挑眉问道:“怎样?” 前桥由衷答道:“有你在身边,实在太有安全感了。” 这才是成璧期望中的肯定,他对前桥露出一个微笑,坐到床边,眉间嘴角颇有些小骄傲。 “你在想什么?” “想……想到我头回看见你那次。” 成璧微皱眉瞅她,前桥嘻嘻笑道:“我说的是失忆后第一次见你。当时你就是这样,英姿飒爽,不苟言笑,我还以为你是从哪冒出的侠客,特意来英雄救美的。” 成璧垂眸道:“不料我当日是特意去看你挨打的……真是抱歉。” 他叹气,又道:“其实孟少司说得不错,我的确什么都没做好。当使奴本非我愿,故而时常心有不甘;当护卫虽是自小信念所在,如今看来,守护之主受奸人所害而不知,险些酿成大祸,当真是一错再错。” 前桥见他难过,刚想安慰,成璧却微微抿了嘴,冲她微笑道:“可我也非知难而退之人, 既然护卫没做好,我日后必会做好它……我想对得起你的爱,也想好好护着你。” 前桥也笑了,看来不必再说什么。多好呀,他这个越挫越勇的性格。 她将头靠在成璧怀中,额角贴着他的面颊,柔声道:“小郎君,无论是孟筠还是梁穹,他们的话有时候对,有时候不对。本质是想帮我,为我好,却也可能无意伤害到你。这些话你听听罢了,不必往心里去。我们怎么相处舒服就怎么来,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与旁人无关。” 成璧低沉地“嗯”了一声,垂头去吻她的发丝,前桥又道:“其实我很喜欢和小郎君在一块的感觉,想斗嘴就斗嘴,想闹就闹。” 成璧带着笑将她搂得更紧,看着她手抚在自己胸口,试探地问道:“那你想……想再试一次吗?” 前桥抬头瞅他一眼,看他抿着唇面露羞涩,突然想笑。成璧明明是老司机,怎么比梁穹还纯情啊? “不忙。” 她支着身体向成璧双唇凑过去,对方的鼻息喷在脸侧,带来痒麻的触感。他身上也仿佛带着一股难以描述却十分诱人的气味,只要闻到,就知道是来自成璧的毛孔。 她一边浅浅地吻,一边被这味道引诱得无法停下。两人向枕边倒去,以凌乱的呼吸将对方气味交换进身体。成璧的贴身衣物被扯开,裤带也松了,半褪的亵裤褶褶地堆在膝窝,他的身体炽热地暴露在摇曳的烛光里,想探身去拉好床帏,却被她止住动作,将胳膊摆到头顶压住。 成璧并不反抗,红着脸陶醉地看她。砰砰跳动的心脏引来血管扩张,于是无论面庞还是身体,都在羞怯地发烫。 前桥的手柔柔地抚过他起伏的胸口,从两颗小巧的乳头处逗留一会儿,又顺着腹肌的中线往下移动,碰到马眼的一刻,成璧小腹蓦然一收,那处也本能向上挺起,被她握在手中,手指继续向下,碰触他微凉的卵袋。 随后那只手如游鱼,逆着卵袋拉扯的褶皱,再次溯洄至阴茎,沿突出的输精管抚至阴头,手心在那处打圈攥了两下,闷哼便从他喉咙中传来。 前桥带着笑意回到他身边,成璧只觉手腕处有东西一紧,抬头看去,她竟执着一截衣带缠在他腕上,另一端系在床柱。 他微微缩手,发现绑得挺牢。明白这是她情趣所在,故而也没反抗。前桥将他双手缚住后,吻落在下巴上,沿着脖子在喉结处吸吮停留,成璧无法动弹,唯有仰头喘气,喉结将津液咽下,又因她的爱抚分泌更多。 那吻又来到胸前,将两点衔着吸吮,五指指尖顺着肌肤纹理向下划,逐渐滑到根部,以掌心握着坚挺的阳具,慢慢地撸弄他滑动的皮肤。 红润的阴头从褶皱中冲出,把冠状沟整个暴露,接着又随她的动作隐藏、露出,成璧腹部已绷得似弓弦,被绑缚的双臂徒劳挣扎一下,引来床体一声沉闷的吱呀。 前桥坏心眼地笑笑,垂头与他接吻,手心垂在阴茎前与他浅浅地碰着,果然成璧受不住这般挑逗,挺着腰用阴茎戳她的手,口中呢喃道:“解开我吧……你把我绑住,我还怎么、怎么抱着你啊……我想抱着你啊……” 前桥只是笑,并不应他所请,目见成璧一面难耐一面求恳,自觉舒服到了极致。将他阳物松开,分了双腿趴在身上。 成璧撑着双腿急切地想找寻那温暖而湿润的入口,可戳弄几次均不得其门,急迫之下嗓音都变了调,在前桥耳旁求恳道:“别折磨我了……你不想要我吗?” “我想要你,但我想让你按我的节奏来。” 前桥向床头爬去,将一对乳儿垂到他面前,成璧便像得了至宝一般难耐地含住,吮吸得啧啧出声。而后她唤他停下,又往前爬,直到坐于他面上。 成璧的吸吮带着喉咙的咆哮,将她阴蒂含着,舌头和双唇连番鼓弄,直弄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可她又令成璧停下,见他唯有胸膛起伏,浑身上下都听话得不敢妄动,才退回原位,将阴口对准阳物,浅浅地纳着。 “慢些进来。若是快了,就不让你继续。” 成璧喘息着点头,当真小心翼翼地寸寸送入,她突然喊了声停,成璧便压抑着喘息停在原地,直待她继续下令,才缓缓入至幽径深处。 “感觉如何?” 前桥趴在他胸口问道,成璧忍着下体欲火的冲动,哑声答道:“你当真是要我的命……”前桥见他肌肉都绷得颤抖,低笑着道:“那你动嘛,慢一些。” 成璧如同得了圣旨,挺着腰腹缓缓动起来,他没有双臂协助,乳首还被前桥含在口中吸吮,唯有咬紧牙关,艰难地保持舒缓的节奏。 如此抽送数十下,倒是前桥先受不住,软塌塌地倒在胸口,碎碎地喊他加快。于是成璧放了束缚,有力的大腿递给腰腹一股猛力,黏腻的结合化作缠绵水声,床栏也喑哑作响,身上之人已从气定神闲的指挥变为无法控制的颤抖。 “小郎君,小郎君……”她的声声呼唤带着高潮的欢愉和迷乱的含混,赞道:“你当真是没白练‘男功’,能耐好大。” “舒服吗……”成璧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腰腹挺动不停,想吻她却不能,只好卖力挺腰,直到那人一阵娇啼,四肢缩起,颤巍巍地失了力气。他也临近爆发,却不敢贸然射出,连声问道:“……现在可以吗,可以了吗?” 在前桥的点头中,成璧蜷着腹部发出一阵低吼,这才狠狠泄了身,随后四肢一松,倒回枕头上大口地喘。前桥也没了力气,将他牢牢搂着,刚歇过些就想笑,调侃他道:“还担心自己出了问题,你倒是看看,哪有问题?” 他还没从体内退出,两人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在一块。成璧笑笑,下巴又被前桥吻了一下,小声道:“你方才要把我的魂儿弄走了。” 成璧顾不上害羞,对她夸奖倒是十分受用,一边平复心跳一边道:“当真?” “嗯。” “那……”他微微一顿,轻声问道,“那,是我伺候得舒服,还是梁庶卿……” 前桥望着他,顿时哭笑不得。咋刚脱离了不及格忧虑,转眼就卷起来了? “嗯……这有什么可比的嘛。就算你好,也和梁穹感觉不同。反之就算梁穹好,他也取代不了小郎君啊。” 像是不满意她一碗水端得太平,成璧又问:“你说他第一日给了你叁次啊?” “……”前桥决定实话实说,“是五次……” 成璧沉默一会儿,斩钉截铁道:“他一定是吃药了。” 诶呀,她苦笑着闭眼,成璧在脑海中举起右手对她道:臣妾要告发梁庶卿吃药,秽乱后宫!可梁穹第二天为续航才吃壮阳药,第一天是自然发挥,看来成璧这真君子也有小心眼啊。 “他今天是对不起你,说了那些话,不过你也不用这么诋毁他……” “这不是诋毁,男子为服侍妻主服药,不是很常见吗?”成璧却坦然道,“我不吃,只是怕对身体有影响,耽误练武。据我所知,这府中使奴十有八九都是吃药的。” “……?” “所以梁庶卿若是吃了,你也不必惊讶。” 不是……不是惊不惊讶,而是她找梁穹是临时起意,若他真吃了药,便是早有预料她会找上门。 一个人再神,也神不成这样吧? 可梁穹确实过于卖力,一夜五次,这是正常男人的水平吗?成璧不提则已,一提她也忍不住多想。 “仙儿。”成璧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在她额头上轻吻,柔声问道,“日后我也能这样叫你吗?” 前桥抬头,见他清冷的五官上满是柔情。 成璧很少叫她的名字,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称呼。若是护卫长,该叫她“殿下”,可这样太生疏礼貌。若是爱侣,该把她的名字含在嘴里,从舌尖那亲热地一颤,将她的爱称唤出来,可又过于亲昵。 他不自称奴,也不称她公主。似乎是在等着这一天到来,用情人的方式相待。 “当然,你这么叫我,我很喜欢。” 前桥将头靠回去,两人在被窝中耳鬓厮磨,胶着的下体始终不愿分离,索性就这样腻在一块儿。 只是缠绵未维持多久,门就被轻轻敲响。 “殿下,”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打扰了,请开门。” —— 2. 成璧和前桥蓦然一惊,都不知梁穹此时过来干嘛,更不想按常规作风分析他此刻到来的目的。 成璧下意识想起身,扑腾了一下却没成功起来,才想起自己还被绑在床头。 “仙儿,快,快把我解开……” 前桥一边帮成璧解绳子,一边冲门口问道:“你……你咋过来啦?” 门口传来梁穹的叹息。 “……在下是来送药的。” —— 3. 两人还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的燕好痕迹,只能由成璧披着衣服下床,将梁穹放进来。 他暗暗揉着手腕上的勒痕,看梁穹快步进入,手中还提着个带炭层的食盒。 “在下本想晚一点出现,却考虑到药效不宜超时,还是贸然前来了。” 室内隐隐有精液的腥气,他看前桥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知道她们刚刚结束鱼水之欢,还没来得及穿衣,于是将煮好的药盛出来,示意成璧去端给她。 “是什么药?”成璧问道。 “叁防散——殿下目前还不想有孕。” 成璧一愣,接过药碗走到床边,皱眉道:“早知如此,我就该自行滞势,不听你的。” 前桥抽抽鼻子,讪笑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她将热气腾腾的碗端过,瞅着里面漆黑的液体,再次闻了闻,面色有些发呆。这苦涩醇厚的味道的确过于熟悉,于是她疑惑更甚。 “慢点喝,据说挺苦。”成璧担忧道。 前桥浅尝一口,顿时将碗放下,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梁穹还以为她被苦得难受,问成璧道:“有蜂蜜吗?”成璧忙道:“我去后厨拿。” “等等……” 前桥皱眉叫住他,看着那碗“叁防散”道:“这真是避孕药吗?它成分是啥,你有没有它没泡好的版本?” 梁穹从衣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身上只这一包了。” 前桥接过去拆开,用手指头沾了些棕黑色的粉末放进嘴里,呆滞道:“没错啊……这不就是咖啡吗?” “咖啡?” “就是咖啡啊!”前桥顿时抓狂了,“天啊,谁告诉你们它能避孕的啊!” 99.“兄”友“弟”恭 1.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们从哪听说咖啡可以避孕的?” 梁穹与成璧对视一眼,似乎都对她此问怀有不解。梁穹道:“这‘叁防散’配方古已有之,向来为女子避孕所用。殿下所言‘咖啡’为何?却没听过。” “古已有之?”前桥问道,“有多古?” “嗯……这就不得而知了。在下倒是曾于《国史》中读过,自成帝朝起严令禁止皇室贵女滥用‘叁防散’一事,由此可见,至少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两百年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它没用吗?” 前桥大为震惊,可梁穹道:“既然无人质疑药效,自然是有用的。殿下为何觉得没用?” 他这么一说,倒是把前桥问懵了。低头看着手里的碗,心道莫非只是口感像、气味像,但“叁防散”并非咖啡?可是未免太如出一辙,自从喝了这口咖啡,她已经罕见地出戏了,总感觉这个虚幻的世界随时可以崩塌。 成璧道:“既然你担心,不如叫府医过来问问?” 也是,梁穹和成璧说不出个所以然,府医却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一定比他们知道得更为详细。 府医见深夜急召,便知出了大事,匆匆赶到时闻见满屋浓郁药气,慌慌问道:“殿下莫非是在服用‘叁防散’?” “这药是什么做的?当真有避孕功效吗?”前桥端着碗示意府医,她解释道:“‘叁防散’确乃此药俗称。南郡西南沃土产‘女果’之树,取其果核脱壳,发酵焙干后磨粉,即为‘叁防散’。其性寒,服之可止妊娠。” 嚯,还真有这功效?可“女果”是啥,没听说过,这加工工艺听着也着实像咖啡豆,前桥又问道:“为何要叫‘叁防散’?” “据医书记载,所谓‘叁防’乃防妊、防伤、防悔。又因此药止妊有效期为叁日,民间将‘叁防’理解为‘叁日之防’,渐渐无人得知其本意了。” 前桥因意外微微挑眉。不怀孕,不自伤,也不必后悔,如此罗曼蒂克的解释,当真不是诱荷的私设吗?会不会是她把现代的咖啡借用过来,创造了荆国本不存在的植物,再赋予其药用含义? ……哈,这坑爹作者能有这么好心? “既然防伤,为何还被列为禁药?” 她如此询问府医,对方答道:“‘防伤’只是预期药效,然而此药服用后有诸多不良反应,如腹泻、亢奋、心慌、头痛、夜不成眠。况且此药能损孕脉,那一定不能常吃的。” 失眠,腹泻……所以这就是咖啡啊!前桥这回几乎可以确信,咖啡只是被诱荷强行拉过来,附加了个“毓婷”功能,于是摇身一变,成为荆国女生福音了。 所以这两百多年来,由于对生育的重视和对药物的不了解,无痛避孕药竟然以讹传讹,又成了荆国禁药“叁防散”?好魔幻啊。 “我真的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啊……” 更魔幻的是自己。前桥咬牙感慨着,将咖啡一饮而尽,心中不知该感恩诱荷还是该骂她——早知如此,她就该像魏留仙那样,早点一边上床一边喝咖啡,何至于浪费一个公卿名额,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混蛋玩意。 ……可该说不说,久违的咖啡,还真好喝啊。 —— 2. 梁穹和成璧见她已安心服下“叁防散”,又命府医回去,便知晓她再无顾虑。梁穹将空碗接过,皱眉道:“是药叁分毒,这‘叁防散’还是尽量不喝为好,日后在下和成璧还像从前那般侍奉吧。” 前桥拒绝道:“不用。我对喝咖啡没有意见,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有意见——日后每叁日喝一杯咖啡,就这么定了。” 梁穹只当她是赌气,慢悠悠地把食盒收拾好,成璧则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已然收拾妥当却仍不愿离去,干脆披上外套,皮笑肉不笑地将梁穹往门外推。 “庶卿啊,我这里床小,比不上你屋里的。今夜就不留你了,慢走啊。” “唉,成璧。”梁穹回头笑道,“小人之心了不是?我没想留下。” 成璧不为所动,哼哼着将他赶出门外,将门闩了,才脱了衣服扎回被窝,搂紧前桥得意道:“他想得美,还惦记分一杯羹呢。” ……梁庶卿之心,果然路人皆知啊。 “我唤人来送热水,随后服侍你沐浴吧。”成璧在耳边暧昧道,“方才庶卿来得急,咱们都没顾上清理。” 成璧对于侍寝的态度倒是点到即止,不知是否与他害怕“阳气泄露”耽误练功有关。帮前桥沐浴后,自己也用热水洗了,两人暖暖地钻进被窝儿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前桥就被耳旁淅淅飒飒的的声响弄醒,发现是成璧正坐在床边穿衣,他见前桥醒转,垂头吻她额头道:“抱歉,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吧。” “你要去干嘛?” 成璧答道:“晨练。” 果然维持好身材是要付出精力的,成璧雷打不动闻鸡起舞,倒是比那个纵欲无度、一觉睡到大中午的人境界高出不少。前桥眯了会儿眼,发现自己也睡不着,索性起床出去看成璧练剑。 冬日的晨曦带着柔和的朦胧,凛冽的空气又让头脑瞬间清醒。前桥捧着手炉站在檐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户外的太阳了。 色迷心窍,玩物丧志啊……之前为了纾解流民之灾而成日里奔走的自己,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好像自打“成家立业”,生命中的一部分就随之稳定了,顿时失去奋斗欲,哪怕名义上的公卿是何缜。 说到何缜……前桥将桃蕊叫到身边,问道:“公卿最近还安生吗?” “嗯……的确没有头一回来府中那么能闹了,公主,您可真有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 “您连着几日将公卿大人晾在一旁,当真灭了他的威风,不敢在府中肆意妄为了。” 前桥冷笑。他若是有心收敛,那还真不错,只是经过之前的接触,她几乎认定何缜不是个省油的灯。 与成璧吃过早餐后,她沿着府中石板路散步,不知不觉随着身体记忆,走到了梁穹曾住的东院。 正好来了,不如看看这位东院的“新主人”在干什么。前桥如此想着,抬手喝住奴仆的通报,悄悄走到何缜门外,见他正端坐在案前。出人意料地,梁穹竟然也在,垂手立在何缜对面,一副恭听教诲的模样。 “你从前就是这么管理的?” 何缜抱着手臂看梁穹,语气挺不友善:“我总算知道你为何把自己弄得那么忙——旧人若不能胜任工作,立即革除就是,何必虚设闲职,让她们领月俸却无权属?有司掌之权者处理日常事务,还要受其牵掣,不敢自行处理,事事问询于你才能施行。如此平白虚耗府产,效率也没提高。” 梁穹默默地听着,何缜嘴一撇,没好气道:“因此,我打算裁撤一批人,庶卿没有意见吧?” 梁穹拱手道:“尽凭公主、公卿做主。” 别看何缜个子小,坐在这个位置上气场可是不弱。他看着梁穹略略沉默,又从鼻尖儿哼出一股气来。 “你……”他拉长了音稍微一顿,才道,“既然知道这么留着仙姐不好,特意过来给我道歉,为何又不肯劝她走?” “……” 前桥感觉梁穹硬挂着的君子形象都快被何缜无情戳开了,可他尚有余勇,睁眼说瞎话道:“在下劝过。公主有自己的想法,在下纵然劝说,也无法左右。” “这几日总有人跟我说,梁庶卿刚入府时,也被如此对待,叫我别往心里去。”何缜盯着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内心强大那般,竟嘴硬地一字一句道:“可我不觉委屈,倒觉甚好!仙姐是个念旧之人、有情之人、肯为他人着想之人,有此妻主是为卿者叁生之幸!你以为我会为此难过吗?哈哈,才不会呢。” 要不是那声“哈哈”过于干涩,前桥都要以为何缜脑子被她折磨糊涂了。他真的假的,莫非知道她在偷听,故意说来让她难堪的? 梁穹看着打肿脸充胖子的何缜,也微微错愕,措辞回答道:“公卿若能如此想,的确……甚好。” “为妻者难免有所偏爱,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埋怨庶卿,更不埋怨仙姐。”可何缜说此话时几乎咬着牙,“你我皆为卿子,自当同心侍主,不分彼此,日后……便以‘兄弟之礼’相待吧。” “兄弟之礼”被他咬字得像“兄弟阋墙”,何况这话一听就不是何缜想说的,他只是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身为公卿该有的台词。前桥愣在门外,梁穹愣在门里,如他这般游刃有余之人都被整没词了,他尴尬地轻咳一下,垂头道:“自是公卿为尊,在下不敢僭越。” 何缜立马竖眉:“你以为我说的不是真心话?我就要和你以兄弟之礼相待!” 他盯着梁穹,仿佛不是要认什么兄弟,而是要咬死仇敌。梁穹瞅着他的神色,苦心揣测他的深意:“既然公卿有言,那……”他顿了顿,犹豫着唤他,“……缜兄?” 哈? 何缜则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点头道:“嗯,梁弟。” ??? 这俩男的在玩啥啊,真是一点也不兄友弟恭的对话啊!前桥尴尬得脚趾挖鞋板,心道“梁弟”是咋排的辈儿?梁穹可是比何缜大了整整五岁呢! 都不用寻思,前半截的“大度”一定来自何有枚的授意,后半截逼着梁穹管自己叫哥,则是何缜自己的发挥。前桥无语摇头,悄悄离开,心道这孩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又一想,自己新婚之夜撇下他不管,何缜还巴巴给她找理由,明明是个倔脾气,也要“低叁下四”地和梁穹“称兄道弟”,一丝愧疚不由得在心头作祟。 就像魏留仙无法和赵熙衡终成眷属,实在怨不得梁穹那般,梁穹当不上公卿,似乎也怨不着何缜。毕竟现公卿只是千里迢迢奔赴而来,恰好一脚踩进萝卜坑。 身边奴仆来来往往,各司其职,简直和梁穹仍在管理一个样。前桥停下脚步,有点恍如隔世,最终缓缓叹出气来。 至少何缜是个“贤内助”吧,特指在治家方面。 —— 3. 她本来没惊动正在尬聊的两人,独自回去待着。可午后何缜好像瞅准了她悠闲的空档,立即过来找她。 两人隔了几天再见,那股隐隐的愧疚又在前桥心头作祟,她和颜悦色地明知故问道:“在府中还习惯吗?处理府务累不累?” 何缜得了这句关心竟然受宠若惊,垂了头道:“我很习惯,不累……”他偷偷看她一眼,咬唇道,“若是仙姐能多找找我,就更好了。” 前桥刚开了口,还没等说话,何缜就立即道:“哦,不找我也没关系……仙姐想怎样都好。” 于是前桥的嘴又默默闭上了。这么卑微啊?或许那晚真把他吓到,何缜面对她时很是谨小慎微,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她不悦,她就会抛下自己转战青楼。 魏留仙威名之下,任是多有能耐的孙猴儿也翻不出五指山,前桥笑笑,对他道:“你是公卿,不必过于拘谨。” 何缜点头,样子却一点也不放松。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垂头呈递给他。前桥接过,见又是一封信——“公主亲启”。 现在只看到他的字迹,就难挡心中恶心。想到赵熙衡以为自己毫不知情,仍旧假惺惺地上演痴情戏码,更加作呕。前桥犹豫着是否拆开,又见何缜那副局促的样子,对他调侃道:“这回你不烧啦?” 何缜乖乖道:“不敢了……” 前桥却心道他之前任性妄为,还歪打正着烧对了,那人渣的东西,的确留着还不如烧了。她飞快将信拆开,当着何缜的面阅读。信中内容倒是简短,赵熙衡只说自己已启程回京,收信次日,大概就可抵达。 她大婚的消息举国尽知,赵熙衡反倒什么也不说,连阴阳怪气祝她幸福都没有,这还是那个酷爱插刀的他么? 前桥将信递给何缜,道:“帮我烧了吧。”在何缜的惊讶目光中,她补充道,“以后见到这个男人送来的东西,但烧无妨。” 明日,她得去趟京郊,纵然心中仍旧恶心。 她可以调查,可以自己去寻蛛丝马迹,但这笔拖欠已久的虚假情账,也得早日跟他算清。 —— —— 芜湖,99章了耶。 打算100章开启赵二狗火葬场,他必须为赎罪做很多很多事——也休想得到原谅! 100.分路扬镳 1. 何缜接过信,信上只寥寥两句内容,也被他捎带着瞥见。他迟疑问道:“仙姐,你要去见他?” 前桥未做回答,何缜微微急了:“可他已是郡卿……我知道不该插嘴仙姐决定,但为名声计,仙姐还是该同她人卿子……保持距离。”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竟然咬着下唇,像下决心一般道:“仙姐或许不信,但我不是因公卿身份才拦着你的,也不是因嫉妒。” “嗯,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我考虑。”她注视着何缜,又道,“但我和赵熙衡之间,并非藕断丝连这么简单,而是有仇怨在。我找他也不是因余情未了,而是有帐要算。” “什么账?”何缜发问,然而前桥并不想就此多聊。看他烧完了信,就婉言让他离去。 何缜满腹疑窦,走出门后仍回头望着寝殿。知道她不肯告诉自己,必然有隐情在,这隐情他无从得知,估计那些久不受幸的使奴也无法接触,唯有仙姐身边之人有望相告。 何缜如此想着,便转道去了成璧的居所。 —— 2. 次日午后,京郊长亭。一团冬日正将草上积雪照得银亮,风声中夹杂零星的雀鸣,两方人马分列东西,共同朝着前方等待,却视对方如空气。 前桥抱着手炉坐着,远远瞥着那边的人。她带梁穹、成璧及十余府卫到达目的地时,早有一伙人候在那里了。人群中有个熟悉的面孔——王聪垂头丧气地立在为首那名女子身后,在冷风中冻得缩手缩脚。前桥并不眼熟那位女子,可也能凭借排场猜出,此人应是郡主府的一位管事女官。 安吉大概也得知了赵熙衡即将回京之事,特意派人在此等他。对方丝毫没有要和她寒暄的意思,自打她来了,那边的人只是远远对她行了个礼,随后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将她们彻底晾在一旁。 她索性也不言语,捧着手炉坐在挡风处,静静注视着没有人迹的官道。 直到一人一马飞驰而来。 赵熙衡何德何能,回京竟有如此排场,能得公主府与郡主府同时迎接。他远远地看到这场面,似乎也对气氛异常有所察觉,迟疑地勒住马匹,令坐骑结束奔驰,缓步前行。 他逐渐接近,样貌也在前桥视线中变得清晰。瘦削的面颊、脸上的胡茬、长且蓬乱的头发,一切很难和记忆中那个人对上号,似乎在荆国也难见这么邋遢的男人了。 当他走到面前,对面那位严肃的女子终于开口,对他行了一礼,语气冷冷冰冰唤道:“郡卿大人。”赵熙衡端坐马上冲她点头:“有劳林姑姑接引。”随后下了马,却是向前桥处走来。 可随即,他被一柄剑鞘拦阻步伐。成璧出手快到来不及反应,冷声勒令道:“站着,不得接近!” 赵熙衡驻足,眼神如淬毒之刀将成璧剜过,他懒得搭理拦路狗,远远地瞅着前桥道:“抱歉。我已竭力挽回,你还没有消气吗?” 前桥摩挲着小腹上的暖炉,幽幽地瞅着他,心中顿感讽刺。他用那么阴诡的方式,把魏留仙当成垫脚石,竟然还能厚着脸装怪讨巧。人心隔肚皮,当真不假。 赵熙衡对她心中所想仍然不知,试探问道:“你等了多久?是否冷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赵熙衡……”前桥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们是不是该停止这样的情绪游戏了?” 他闻言微愣,前桥已从椅子上起身,捧着手炉走到他面前,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突然抬手赐予对方一个清脆的耳光。寂静的枯树丛中惊起十余鸟雀,像是那巴掌的涟漪,赵熙衡向身边踉跄两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陆阳的事,我已全部想起来了。” 此话一出,赵熙衡错愕与愤慨尽数消散,唯余惊讶还剩在脸上,他讷讷重复道:“……你想起来了。” “二殿下!” 王聪疾声呼唤,然而那位林姑姑回头看他,竟吓得他再次噤声。赵熙衡只微微往那边侧了侧头,目光又回到前桥身上,他用手背擦擦唇角,牙齿将嘴唇内侧磕出一个伤口,血在他一擦之下糊在牙上。 郡主府之人袖手旁观,公主府府卫按剑待发,他一人一马夹在当中,骑虎难下。 脸上的掌痕开始发烫,赵熙衡清清嗓子,低声道:“我们回去说,好么?你打也罢,骂也罢,纵是要杀我,我也不会反抗。” 看他仍未放弃伪装深情,前桥只想冷笑。 “我现在有几个问题,你记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不回答或避重就轻,我会把你和陆阳所为尽数告知皇姊,请她处理你,并重新思考与兴国联姻之利弊。你大可掂量一下,在皇姊心中,是我的安危重要,还是和蕞尔小国维持表面情谊重要。” 赵熙衡沉默,最终凝重道:“你要问什么?” “第一,陆阳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为何会巫术?第二,陆阳的所作所为背后是否由你授意?这个计划所期待的最终成效为何?第叁,你给我的手环……到底从何处而来?” 赵熙衡瞟了一眼身旁之人,低声道:“待我回去,找机会与你详说,我会和盘托出,此事不是叁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别妄想拖延了,就是此时此地,我要你讲清楚。”前桥立即将他诉求拒绝,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是个男子汉,在你决心利用我的信任和真情,为我铺设陷阱之时,就应当做好谎言被拆穿的准备。等东窗事发再回避、讨饶,只会让我更加看不起你。” 赵熙衡的喉结无奈地上下一动,像是心知这关说什么也要过,最终还是回答了。 “陆阳……是兴国敏都奉阴庙事神之觋,出身祭司世家。你所谓的‘巫术’,大抵是指其幻形之术,只有特殊的巫觋才有此能力。”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前桥冷冷道,“你让他假扮成你的样子,住进我的后院,成为你的替身,借此筑牢我对你的感情……” “不是!”赵熙衡连忙否认,“这并非我的计划,而是我大哥的……他知道你我关系,一直不愿我们切断联系。纵使联姻,他亦觉得安吉不如你接近权力中心,因此从未放弃让我当公卿之念。是他将陆阳引荐给我,观察、模仿我的一举一动……仙儿,我从来不愿利用你,可我受制于人,也有身不由己之处。” 他越急着剖白,前桥越是想笑。 “或许是我的错,不该问你是谁指使,反倒让你有了脱罪借口。” 前桥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事情的关键也不在谁指使、谁推动,而是你明知如此,还是同意执行。帮助别的男人接近我,伤害我,以换来我对你的死心塌地。你觉得作为既得利益者,一句‘受制于人’,就能抹去你的作用吗?” 她盯着赵熙衡,笑容愈发轻蔑:“还是说,你那么自信于我对你的爱,以为这样都会得到原谅吗?你在同意之时有没有想过,你是在对这世上仅剩的、用真心待你之人下手啊。” 魏留仙不是对他的欺骗和利用一无所知,从那天吉江镇相会时,她就知道了,可那句“联姻”还是从她口中说出,只为将他救离落魄的困境,给他孤苦无依的寒夜点一盏灯。 或许日后积重难返的恶果有她过分善良种下的因,但善良本没有错。错的是他,贪心不足、谎话连篇、愧对善意,甚至现在还未悔改。 —— 3. 面对她逐渐阴寒的目光,赵熙衡仍在苦苦挣扎:“仙儿,我的确一直想当公卿,也想成就彼此的梦想,但你要相信,我绝对、绝对不会以牺牲你为代价,为自己牟利。”他说到此处,眼眶突然红了,急急问道,“……陆阳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你会不知情吗?” “我只知他是太子为促成联姻布下的棋子,他会模仿我的样貌,成为一个替代品男宠,逐渐讨你喜欢,让你愈发难忘。可为何会伤害到你,我并不知悉,太子和他也从未说过这些……” 他急得想上前一步,却被成璧死死拦住,只能停在原处,语带哽咽道:“仙儿,你告诉我,他是怎么伤到你了?” 如此拙劣。 前桥觉得自己看厌了这出戏,白白在风中站了许久。赵熙衡的信和陆阳的言语,完全就是在互相掩护,他竟还不死心,苟延残喘地拼命解释,想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罢啦。为了不再浪费时间,我决定不掰扯这个了。” 她将微冷的手炉递给梁穹,从他那换了一个新的捧着,一边问道:“说说下一个问题:你给我的手环,是怎么回事?” 赵熙衡顿了顿,答道:“从‘奉阴婆’处求来的,此事我并未撒谎。” 前桥不语,等着他继续说,赵熙衡又道:“当信奉足够虔诚,心愿又足够强烈,神明就会回应。这当真是我求来的。” 他曾说过许愿一事,但总归不会是“平安喜乐”这样的愿望。前桥问道:“那你许下的心愿是什么?” “别离开我。”他盯着前桥,坚定却带着绝望地复述一遍:“我的心愿是让你别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块。” 在那一瞬间,她蓦然窥视到赵熙衡目光中的野心和欲壑,心中有一部分瞬间揪着她,让她打了个冷颤——赵熙衡的“愿望”如果是实话,那它当真实现了。 为了给手环充电,接近赵熙衡是目前的唯一法门,没准儿撕破脸皮后,也依旧难逃。可这也带来一种混乱——赵熙衡的充电能力若非诱荷拉郎导致,而是出自他自己的心愿,那这位所谓的“神明”到底有多大能力,可以凭空创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手环,借此将她二人高度绑定? 奉阴婆……为寻求真相,兴国之行是绕不开了。 在这一念冒出来的时候,她又不免意识到,这没准儿又是个圈套。用未解之谜将她吸引,后面还有更多阴谋蓄势待发。可她别无选择,这一切都过于蹊跷。 甚至连诱荷都很蹊跷——她从来没提过这个什么“奉阴婆”,都失联这么久了,有精力把近叁年天灾挨个预测一遍,竟然对这位隐藏的神明只字未提? 赵熙衡说出那些话后,看着前桥久久不语,成璧却突然发力,用剑鞘狠狠打在他腹间,赵熙衡未设防,直被撞得弯腰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残雪之上。 成璧不再顾及京畿不得公然动兵的条例,甚至无视匆匆靠近的郡主府人,抽出剑咬牙道:“无耻之徒,凭你也配肖想?!” 赵熙衡毫不示弱,立马回敬道:“走狗,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成璧说得没错,你的确不配。”前桥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转身离去的同时将另一句话抛下: “你不配我,更不配她。” 虽然很想放纵成璧揍他一顿,可安吉的人还等在旁边,此处也时不时有人往来于此,撞见打斗难免引起风言风语。她欲登车离去,身后传来赵熙衡一声急切呼唤,然而那声音转瞬又被打断。 “郡卿大人,将奴等晾了许久,不知您现在是否有闲暇了?” 那唤做林姑姑的人走上前来,虽恭敬地称呼他,语气却满是倨傲。她稍一挥手,身后两位姑娘立即得令,将王聪猛地推到赵熙衡面前。 他只好出手帮这位下属稳住身形,不致摔跌,却见王聪垂着头,艰难地从袖中拿出一份字笺。 “这是何物?”赵熙衡沉声问道。 “和离书。”林姑姑答道,“郡卿不会以为,不告而辞两个月,郡主还容得下您吧。” 嚯!前桥在车中听闻此话,简直要忍不住掀车帘看看外面场景。耳中只能听见赵熙衡的声音道:“我即刻回府,向郡主请罪。” 林姑姑却道:“不必,郡主已将您的行李尽数封箱,扔在郡主府门外了。接此和离书,便辞郡卿位,二殿下可自行携带细软离开,至于想去哪,郡主不干预。” 好啊,安吉够狠,直接下通知啊?前桥正为安吉的行动迅速而意外,林姑姑等人传话完毕,却不再停留,立即上了两辆马车。车夫马鞭一挥,那车子就晃晃悠悠往城内走去。 前桥听见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音,也下令道:“走——去冶铁厂。” 她的马车同时启程,经由另一条路离开。 赵熙衡捂着肚子重新站起,一边咬牙一边看着两辆背道而行的马车。王聪急出了冷汗,慌慌问道:“殿下……我们往哪去?” 赵熙衡未加迟疑,将王聪留在原处,飞速上马,朝着安吉郡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 4. “他追着郡主去了。”梁穹将车帘放下,对她道。 前桥听着渐远的马蹄声,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赵熙衡是个聪明人,一个利益至上者。失去了她,不过少了一根更高的枝桠,可失去安吉,他在荆国的根基将一并折断。孰轻孰重,他心中那杆秤早有计量。 不知安吉会怎么处理他,但兴国是一定不会在刚受巨灾的节骨眼上,再失去荆国的强援。那么要交换利益吗?女皇怎么想?安吉的“和离书”女皇知道吗? 她想着这些,到了冶铁厂门口,却没动身下车。扪心自问,方才选择来此,并非有什么事要做,似乎只想和安吉的人马分头行动,最后看看赵熙衡的选择。 如此看来,自己当真对那个王八蛋动过心啊。 拷问心灵的答案让她惭愧不已,对赵熙衡的在意仿佛是背叛了许过承诺的魏留仙,不过好在,这份纠结的情感从此可以画上句号。 她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对梁穹道:“还是回府吧——我们商量一下去兴国的事儿。” —— —— po18作话: 谢谢po18上的读者(股东们)。本故事的上篇至此结束了,基本完成一个小闭环,接下来打算用100章左右的下篇讲完大闭环。本文首发fw,wland和AO3同步更新,由于没有大纲和存稿,在写新章的同时,我会反复修改前文的表述和字句,甚至有整章大改的情况。但po上爬虫实在太多,往往来不及修,内容就被爬到其他网站。半成品被传开还没有修正机会,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所以等后面剧情结束,该改的都改过一遍了,我会重来此地,把剧情一股脑更新上,正如同前100章做的那样。 本站暂时停更,其他网站更新正常。 关于本文的一些设定图、场景图之类的,指路凹3、微博可见。 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我会把它写完。 101.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 1. 自京郊返回府邸后,意料之外地,何缜这个公卿并不在岗位上待着。前桥懒得管他去了哪里,询问奴仆无果,也就不再理会,转而翻看起地图来。 “殿下若想一路北上,可走此道。经昌定府、五水原、新塘、春台府、洲中、觐坞府、固砾,至缠腰道,从此去往兴国。若西行,则需经仙家道、汶河、六朝埠、大亭府、广遥、黄原府、阳陵,至八百云关。”梁穹的指尖随着两条路线在地图上爬行,总结道,“西行路程是北上两倍有余。” “那自然是北上为好。”前桥道,“正好途径春台,我还得验收一下那边的产业,当初交给赵熙衡,也不知道被他败成什么样了。” 梁穹点点头,却也笑道:“西行也有西行的好处……水路多,风光好,可解舟车劳顿,也十分惬意。” 惬意?他竟然在考虑这个? 前桥意外地看向他,见他笑意盈盈的,好像在商量游山玩水的路线,心头那份由于未知的沉重也不知不觉减轻很多。 “是啊,风光好……此行虽为调查真相,却也是难得的游历机会。之前还答应过你们,等天暖了,带你们四处走走,游览荆国河山来着。” “在下只是提供两个选择,究竟想怎么走,还是听殿下的。”梁穹柔声道,“殿下去哪,我们自然跟到哪。” “那就还是北上吧。”前桥的目光顺着地图转了一圈,问道:“这样可好?我们北上入兴,再从八百云关南下回荆,这样转上一圈,岂不是东部西部都游览一遍了?” 成璧惊叹道:“那可真是好大一个圈子啊,你可知走这一趟需要多久?” “一年时间,够么?” 成璧闻言,挑眉道:“你竟要去一整年?” 反正根据诱荷线报,次年风调雨顺,是难得的喘息之机。若不抓紧时间充分利用,恐怕也难以应付好接下来的劫难。前桥拍拍他的手臂道:“你这个护卫要辛苦啦,全年无休!” “纵是日日守着你,也不会嫌累,”成璧道,“我只担心……圣上会否应允?” 也是,她还得过请假这关呢。又想到从前魏留仙在京都游手好闲,女皇说不定也认为她花时间在青楼上,倒不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是目的地为兴国,多多少少有点敏感。 自己还得想个法子,让女皇相信出国留学利大于弊才行。 —— 2. 叁人又就行程细节多方商议,待敲定后已近黄昏,便一起用了些膳食。随后乐仪来访,他二人不便留下,这才出门。 月色清明,府内已四处挂灯,梁穹只觉今日周遭格外冷清,站在廊下寻思了一会儿,才拉住一位路过的奴仆问道:“公卿还未回来么?” 那奴仆称是,梁穹接着问道:“公卿走前说过要去何处吗?”奴仆摇头称不知,成璧道:“兴许是回何府了吧?他自婚后还未回门,没准儿思念何大人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府门大开,一微矮黑影身后跟着俩黑影,偷偷摸摸地溜进来。这叁人也不掌灯,任凭自己黑得鬼鬼祟祟。何缜靴头儿上都是雪,刚进府内就开始跺脚,跺出一地残白后,转头望见檐下站着的两人。 “公卿?”梁穹带着成璧迎过去,一面观察何缜一面问道,“您这是去哪了?” 何缜一惊,慌慌反问:“可是仙姐找我吗?” 梁穹略微沉默,何缜看出自己没有被找,尴尬地自问自答道:“哦……没找我就好,我先回去了。” 他稍垂着头从两人身边快步走开,生怕多留一会儿似的。成璧则眼疾手快地扯住他披风一角在手,奇道:“你衣服怎破了?”何缜停步看去,见是处果然划开了一个大洞,气得直咬牙:“这该死的!” “您到底去做什么了?” 梁穹带着疑虑,借着光仔细观察何缜的披风,才发现那上头不仅有个破洞,还灰扑扑的,灰屑正随着成璧拉扯的动作在光下张牙舞爪地飞舞。他用手中灯笼照去,又在袍底赫然见到一枚大脚印,惊道:“是、是谁踢了您?” 何缜不悦地躲开他的灯笼,搪塞道:“不是,你管我那么多……”随后头上的兜帽就被成璧不客气地掀掉,这下他们看得更清楚了,何缜嘴角竟然有处淤青,脸上也有擦伤。 “你被打了?”成璧声音都变了调,何缜却瞪着他,坚持反驳道:“胡说!什么叫‘被打了’?是我打他……只是没赢而已。” “您是去打谁了?”梁穹虽然这么问,心中已然隐约有个答案,但看着何缜这副样子,那答案显得十分魔幻。 年轻的公卿唇角还青着,冷笑咬牙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无耻狗贼,看我下次怎么揍他!” “您果真是去找安吉郡卿了。” 何缜虽然败北,气势却一点不输:“谁让他一直暗害仙姐?你别看我这样,他也好不到哪去!我暂时落了下风而已。” 梁穹还欲再问,成璧却像听到天下奇闻一般,反问何缜道:“你去打赵熙衡输了?你竟没打过他?你怎么连他都打不过呢?” 何缜在声声质问中更显屈辱,成璧一时间竟为何缜打输了十分没面,费解道:“怎么会没打过啊?他翻来覆去就那几招,基本功也没你扎实。” 何缜闻言眼前一亮:“你打得过他么?师兄教我!”成璧立马上前和他勾肩搭臂,如此这般地开始传授“打狗拳法”,看得梁穹更加无奈,低声提醒道:“成璧啊……” 两人微顿,回头看他,梁穹这才想起自己已没有掌事之权了,只得对着新任公卿妥协道:“好吧……你们聊,我先不打扰了。” “喂!”何缜对着梁穹却没有落败者的屈辱,仰着小脸警告道,“你不许去和仙姐告状,上次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就会窝里横。梁穹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真没出卖的念头。回去路上边回忆边摇头,这个何缜啊,虽然我行我素,却也真够利落痛快。若非那日有郡主的人在,成璧怕是也想揍他一顿吧,于是才会如此热情传授何缜方法。 公主若离京游历,带上他们几个,又岂有不带公卿的道理?这一路怕是要格外热闹了。 —— 3. 等成璧回到寝殿时,前桥已洗漱完毕,正披散着乌发坐在妆台前用香露敷面,梁穹则躬腰在床边铺被。 他一时弄不清梁穹有没有做那告密之人,也就没开口说话。直到前桥询问他:“方才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才确定何缜的秘密没有暴露,上前帮她梳发,带笑答道:“去公卿那坐了会儿。” “哦。”前桥果然没兴趣多聊何缜,成璧却问:“你要离京,是否带着公卿同行?” “带他干嘛?” “这一走要一年才能回来,公卿刚刚入府,当真留他一人在此啊?” 镜中的前桥皱眉道:“我若是带他,路上甭干别的,当监护人就能当得头疼。留下他一个也没什么嘛……”她说到此处不免有些心虚,往床边瞧去,梁穹果然在看她,于是更加心虚了:“……你们是觉得我带着他更好?” “妻卿和睦,方无后顾之忧。”梁穹待她坐回床边,服侍她将鞋袜脱去,一边叹道,“带着公卿给殿下带来的麻烦,远没有留下他严重。” 呵,是啊,这回可跟上次不一样。魏留仙那时敢公然留下梁穹一个,是明摆着和女皇置气,她却没法罔顾何缜背后的女皇和何有玫,平白增加许多捕风捉影的猜测。 虽然这样想,还是不愿立即认输委屈自己,前桥只哼哼着搪塞道:“……先看看再说吧。” 成璧吃了会儿茶,仍旧坐在桌旁看着两人不走,前桥有些意外,探出只手冲他招招,他便放下茶杯凑到身前。 “好香……”她鼻尖冲着成璧探去,闻到一股茶气,嘻嘻笑着调戏道,“小郎君快让我尝尝是什么茶?” 原本只是打打嘴炮,成璧却当真凑过来浅浅地吻她,舌尖也带着茶香碰在唇边,将她吓了一跳,小声问道:“你不走了?” “嗯。”成璧用鼻音答道,“我先去换衣,一会儿陪你。” 奇了怪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有朝一日主动加入多人运动大军?梁穹已在旁边躺下,中衣领口微微敞着,对成璧道:“将灯全熄了罢,你能看清吗?” “庶卿放心,看得清。”成璧说罢灭了灯。他倒是能在黑暗中准确找到床帐,掀开被子躺在身旁,前桥却如同眼盲,只能望见黑暗中一团更加黢黑的影子。 但那熟悉的茶香将对方的位置暴露,成璧的黑影微微急切地吻她,舌尖勾着她搅动,在湿润的黏连中将香气渡进两张口唇。她双手捧着成璧的脸,感受裤儿正从腰间退下。 这时方能理解梁穹为何提醒成璧灭灯,只有黑灯瞎火,成璧才放得这么开。前桥怀抱着怀中之人,双腿又被轻柔分开,另一张唇于黑暗中刚就着臀缝一吮,立即引她喘息起来,手也在成璧胸前摸索,将他衣障褪至臂弯。 梁穹逗弄着她,探着舌尖去碰那花核,一下一下痒酥酥地戳弄。他每舔一次,那花核就倏地一收,再凑近了邀他来舔,几次互相挑弄后,舌尖已能勾出那肉缝中的欲水,才让早已备战的阳具抵在洞口。 梁穹手指微微外抻着两瓣阴唇,就着滑腻蜜液摩擦一番,将肉柄入了进去。 前桥目不视物,身下摩擦冲撞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唇舌还被成璧衔着亲吻,喘息也被那染着茶香的唇吞得支离破碎,唯有扯着成璧阳具撸弄消乏。身下之人由缓至急撞个不停,偏偏那手还不知消停,在她娇啼声中抚上阴蒂揉弄,被前桥狠狠一夹,连声道:“别、梁穹,别!”他听罢当真放开不弄,倒引得前桥反悔,扭着腰哼哼地唤他名字。 成璧搂她在怀,口含乳尖舔弄,肉体拍击声在封闭室内格外清晰,她缠绵的呼唤忽近忽远萦绕心头。许是黑暗加重情趣,那挺身之人一时竟有些热血上脑,他咬牙忍着再撞十余次,终在情欲爆发前迅速停下。 前桥只觉身下骤然一空,那令她酸胀难耐之物竟从体内退去,此时也不顾抱住成璧了,连声唤着梁穹别走。可他声音又于黑暗中来到耳侧,喘息带着热气响在脸旁:“我在,殿下,我没走……” 一根已然湿漉的阴茎放在她手中,梁穹将自己的性器和她的欲水交给她玩弄,可于此同时双腿又被抬起,那抒解情欲之物终于再次硬硬地入体,被饱胀撑满的肉壁获得一阵舒坦的满足。她双脚架在成璧肩头,随着律动再次摇晃起来。 被纳在体内的成璧与方才的梁穹不同,当把视觉挖除五感,仅仅用肉身体味,二者差异愈发鲜明。成璧有力、急躁,体温更加灼热滚烫,纵然欠些技巧,也在那急迫撞击中将她欲水剐蹭到喷涌,引她勾着脚尖欢叫。 梁穹吻着她,双手轻柔抚过乳房,一路向下摸去,食指与中指分离,停在被成璧阴茎撞开的左右阴唇上,感受那里被撑开、填满,沉醉地抚摸不动。于是两具身体碰撞之时,中间能隐约夹出另一人手指轮廓,这旖旎的巧思让前桥如痴如醉,带着心理震撼和满足达到生理高潮,颤颤地夹紧成璧不放。 成璧却将梁穹一推,咬牙道:“你拿开!” 梁穹辩解的声音颇有无奈:“我又没碰你……”成璧犹将肉柄前送不停,不满道:“你别把手放那,我能感觉到!”梁穹悻悻然收了手,但接着又去摸她阴蒂,引她已至极限的身子弓着讨饶,收紧的肌肉将成璧夹得愈发难受,恨不得就在这温暖之处泄掉,最后只好强忍着欲望拔出,把柄物架在她阴唇外等待情欲冷却。 可这样一来又不免与那揉捏阴蒂的手指相碰,把成璧气得不行。 真是受不了此人的癖好啊!不吹灯止不住他的眼睛,吹了灯又止不住他的手。但梁穹确实并非故意触碰自己,成璧只能忍着膈应生闷气。 “殿下,殿下……”黑暗中隐约可见梁穹握着阳物的身影,他一面快速自我抚慰,一面抚着对方阴蒂,手指再向前伸,摸在她因成璧而激发的欲水上,将它们滑腻地涂抹在双腿之间,似乎这举动更令他满足,竟浑身颤着泄了精,一头倒在前桥身边,将她紧紧搂着平复喘息。 那碍事的手指终于撤走,成璧放下手中双腿,也来到身旁索吻,将已近欲点的阳物握在掌心,带着水润几番快速撸动,腥湿之气终于喷发,浑身脱力地泄在身旁。 两人一左一右倒在身侧,喘息声此起彼伏响在耳边。前桥一手捞着一个,在黑暗中摸着他们头发不语。 好家伙,他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竟然搞上接力了? “我们这般伺候,殿下若觉得足够,日后便无需饮‘叁防散’了。”梁穹将她面颊吻了吻,喘息未定,哑着嗓子道,“是药叁分毒,这精物还是不泄在阴池为好。殿下若觉不够尽兴,我们也可唤着子昂或宁生一块儿——反正熄了灯,谁也瞧不见谁。” 啊?还有宁生的事儿呢?前桥问道:“他还没回留王府住?” “公卿说外宅看管不易,命他回府来了。” 是啊,赵熙衡和陆阳之阴谋浮出水面后,当真算是冤枉了宁生。当初那么让他回来,他都不肯回头,何缜倒好,直接下了命令,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前桥将怀中的成璧吻了吻,旁人都好说,唯独怕他接受不了。可成璧在左耳边闷闷道:“这般同侍倒不是不行,只愿下次,庶卿别再做那种举动了。” 梁穹在右耳边委屈道:“……成璧,我当真没碰你啊。” “可是我能感觉到啊!” 扑哧,前桥一乐,这俩人算是掰扯不明白了。 —— —— 嘿嘿,因为不打算大修文了,所以打算提前重启啦。谢谢po上的读者们! 102.好耶,是大冒险! 1. 与新公卿虚假的爱情故事有一点好处,即堵住擅长遐想的市井流言,让赵熙衡被扫地出门的奇闻没有与她这位“绯闻前爱”挂上钩。 前桥次日进宫途中,听见市井流言沸沸扬扬,都说郡卿可怜巴巴地在郡主府外头站了一夜,也不拿走自己的行李,非要请安吉收回和离之书。 按说妻主休夫在此算不得新闻,休夫的原由也五花八门,根据梁穹的说法,荆国甚至不乏于新婚之夜休夫的情况,多由木雕与真人“货不对板”而起——送来的陪嫁木雕令妻主满意,可燕好之时真货缩水。若在这种情况下被休,男子甚至得不到丝毫同情,只会被旁人耻笑既无金刚钻,又想揽瓷器活。 可赵熙衡乃兴国王子,又曾是先帝养子,嫁与郡主半年闹到这般田地,一时难免流言纷飞。前桥只觉他活该,又不知此事会如何收场,心中怀着疑虑。到宫中见女皇时,当事人安吉竟也在,俩人非但不因赵熙衡而生气,甚至还笑语嫣然的。 女皇先让安吉退下,笑容未褪地问前桥道:“你那公卿可还算贴心?” “多谢皇姊记挂,公卿……就那样吧,”前桥也不瞒她,补充道,“还是庶卿更贴心些。” “也罢,若你实在不喜何缜,放着不管就是了,只有一条——可别学你王姨,将正卿迁至别院。再怎么着也得照顾他母家的面子。” 女皇倒也没再劝她接受何缜,似乎娶进门和爱宠是两回事,将正夫当成摆件,在荆国也不稀奇。 她答应后,女皇又问:“今日为何来找朕?” “想跟您请个假。现在流民之祸渐渐平息了,想来皇姊不需要臣妹做什么,因此我想去四处游历一番,见见世面。” “游历?”女皇听她说罢,倒是一副意外模样:“你是为此事找朕商量的?” 前桥点头,女皇就笑了:“那是朕小视你了,还以为你是为着郡卿被休一事。朕怕你不便开口询问,连忙将安吉遣走了。” 前桥都无语了,自己该感谢她的贴心吗?唯有苦笑解释道:“我犯得着为他开口?休不休的,那是安吉和皇姊您商量的事,与我有何干系?再说,作为一个精神正常的成年人,他应该为行为负责,惹恼了妻主被休也是他自己作的——活该。” 女皇看上去还未尽信,挑眉逗她道:“当真?那朕为何听说郡卿回来当日,你曾率人候在长亭,还掌掴过他?” “所以说他活该嘛……”前桥含糊答道,同时又因女皇对赵熙衡的称呼倍感意外:“……郡卿?皇姊您还叫他郡卿?” 女皇笑笑,示意她在身旁坐下,解释道:“联姻事关邦交,怎能说断就断?” 那……那就是不能休夫了,为啥还大张旗鼓地把赵熙衡赶走? 想到方才女皇和安吉一副轻松模样,似乎不为此事生气,反而像是在筹谋着什么。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能安静等着女皇开口。 “流民之灾尽因兴祸而起。他们不担起救民之责,反而放任流民南下,移灾入我国境。大荆尽举国之力禳灾,才使乱象平息,兴民得以保全回返。如此隔岸观火,虚耗我大荆钱财粮帛,他们倒是高枕无忧,渔翁得利,你觉得这亏朕肯吃么?”女皇冷冷笑道,“朕要借机提点提点他们,若还想继续维持友邦关系,得拿出更多诚意了。” 啊,秋后算账?她果然不是个圣母来着!前桥闻言立马有些畅快,女皇和安吉原来是故意捏着赵熙衡,管兴国要说法呢。 “皇姊想要什么?” “玉龙山北麓叁州之地。”女皇说起这话时硬气十足,“若他们不想给,朕命固砾军去攻,此时取城也易如反掌。朕只是不想灾患刚息,就动干戈。” 前桥简直在心中鼓起掌,这就是大国底气吧!兴国灾后重建,还得依靠着荆国这个强邻,现在没勇气也没实力和荆国叫板。一想到受的憋屈还能找补回来,还是以赵熙衡为由头,就有种快意萌于心中。 是啊,“爱民如母”不是一味宽宏容忍、任人宰割。她们可以对兴国无辜民众予以同情,自上而下勉励相助,可面对脑满肠肥的肉食者,女皇绝对不会被白占便宜。 就连她自己也该有这般决心才对。等调查清楚了,那些暂时咽下的黄连,都要从对方身上一一讨回来! “皇姊,你太棒了,”前桥真诚道,“你是我的偶像。” “你方才说你要去游历?想去何处游历?” 她的回答多多少少有些心虚:“先沿官道北上,经缠腰道去兴国,再经八百云关返回西部……” 女皇垂眸摇头,哭笑不得道:“你这计划真会赶时候。朕刚想管他们要地,就把皇储派到他们国家游历不成?若兴王得知这个消息,怎么忍着不打你的主意啊?” “皇储的事,您先放放吧,不必急于一时,”前桥劝道,“再说,我这一趟并非要大张旗鼓地去,而是想乔装身份微服出游。兴国与咱们大荆民风截然不同,又是邻邦,我去当地看看,大概会有更深入的思考。” “朕当然知道游历的好处,朕十几岁时,也曾去往南郡数月,只是……” 女皇沉吟不语,前桥猜着是因魏留仙前科太多,一时之间不好信任,又道:“皇姊,我是真心想为荆国做些事,可哪有没出过京,光靠纸上谈兵的呀?我也想全面了解兴国,以便将来更好地对付他们的鬼心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师夷长技以制夷’嘛。” “又在胡造话了。”女皇叹道,“你想去多久啊?” “大概一年时间。” “带谁同去?” 前桥掰着指头数道:“梁穹、还有我的护卫江成璧……当然如果能带,也想把其他人带上。” “其他人?” 前桥点头:“嗯,比如……孟筠?” 女皇不悦道:“你不先想着带公卿,难道要把他一人放在府里一年么?” 果然这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前桥妥协道:“……您要非让我带,那带着也行吧。” “唉。朕虽答应你,也难免担心。你想怎么走,路程规划好了吗?” 前桥对她详细说了商量好的路线,女皇听罢沉吟许久,最终道:“纵然乔装,也难免因不懂当地风俗有诸多掣肘,朕还是给你派个向导吧。此人曾为朕做过事,能力尚可,又对兴国语言、文化精通,功夫也不错,路上可以照看你们。” 前桥算是听明白了,就跟开冶铁厂一样,如果没有女皇信得过的人跟在自己身边,这位帝王是不会放心的。可这是否也侧面说明,女皇已经不信任梁穹了? 她大概看出,这个硬塞进来的庶卿已经和自己一条心了吧。 “没问题,我也确实需要一个地陪,那就多些皇姊相助了。只是这人是何身份?我该去哪找他?” “此人名叫施可久,春台人士,自小于固砾凝云堂习武,是穆皇卿的师弟,也曾担任过朕的暗卫。朕会派人传旨给他,等你到达觐坞府,就让他去找你。” 凝云堂么?曾听成璧说过,凝云堂也是和铜山派齐名的江湖势力之一,这回路过固砾,也顺便去见识一下了。 “每行一处,若有体悟,随时寄家书回来给朕。”女皇欣慰地看着她,却也叹息着叮咛道:“出门在外,一切当心。至于筠郎想不想去,你自己问他吧。” —— 2. 前桥不仅得了准假出行的旨意,还得到了女皇私下特批的一笔银资,此时此刻,竟对当日赵熙衡公款出游喜悦感同身受。她噙着笑出了内宫,在宫侍带领下往司造局去。 这是前桥第一次进入孟筠办公之所,只见各路宫官行色匆匆,司造局内一派忙碌。她对一位主簿讲明来意,那人称孟少司有公务不在,将她带至厅中饮茶稍歇。 等了两刻钟时间,孟筠终于被人领至面前,他手中簿册都来不及放,匆匆行礼后担忧道:“殿下为何亲自来此?可是公主府内出了何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孟筠见她神色如常,松了口气道:“无事就好。” 前桥笑嘻嘻地看着他:“随我一起离京吧?”孟筠惊讶地眨眨眼,前桥柔声道:“皇姊已同意我去兴国游历了,我想带你一起。” 听闻她还想着自己,孟筠的桃花眼含着笑意,却垂眸道:“我什么身份……随你同去,公卿会如何想?” “我带着谁,还要管何缜想法不成?”前桥无奈道,“别寻思那么多啦,收拾收拾东西,把你的活儿给别的少司分一分,再和徐司正请个假,近日咱们就出发。” 孟筠无奈道:“殿下……唉,你举家出行,我莫名其妙跟着,当真不合适。”他刚说一半,就有下属进来找他询问公事,焦急地立在门口。前桥一看他这“男强人”样,脾气又上来了。 “才不是举家不合适,而是你心里只有升官,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孟筠百口莫辩道:“我何曾如此啊?你当真是冤枉了。”前桥也不听他巧言善辩,起身欲走,被孟筠一把拦住,他陪着笑脸好言好语劝道:“我的姑奶奶,你消消气吧,在我心中你的事比天还大,升官算什么啊……” “你只说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我……”孟筠欲言又止。他既非府中公子,新任公卿又曾阴阳怪气地指责他来得太勤,如今受了这种邀约,自己岂能答应,使她妻卿不睦? 他一迟疑,前桥就洞悉了他心意,气道:“甭说了,贯会嘴上哄人!你不是还有公务吗,快去忙吧,什么时候做了孟司正,也不需要我来找你了!” 她气鼓鼓离开司造局,心中把孟筠骂了千百遍。明明一开始皇元卿留他在此,只是为了建个黄金屋装着他,谁知他真长出事业心了? 不走就不走,自己还缺男人不成?既然要带何缜,那子昂、宁生也别留下了,索性一起带着,还能消解掉应付何缜的头疼。 如此想着,回到府中去西院找梁穹商量,刚迈进门就见院中央摆着一方竹质躺椅,那平日里忙碌之人竟披着毛氅,惬意地假寐晒太阳。 前桥只觉这场面滑稽可笑,刚刚生的气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悄悄走进,蓦然拍拍他的脸颊。 梁穹被她惊醒,瞪眼看她。前桥道:“我发现你不掌府后,日子过得真是舒坦啊……” 梁穹美滋滋地乐,又把眼睛闭上:“可不是吗,久违的自由啊。” “行了,别闲着啦!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已向皇姊请好假了。”前桥将他赶走,自己鸠占鹊巢躺在摇椅上,将双手枕在脑后,感觉阳光透过眼皮,脸上暖洋洋的:“这回把桃蕊、子昂、宁生都带着……哦,还有何缜。你何时收拾妥当,咱们就何时出发。” —— 3. 如此大型的出游,梁穹自然不能自己决定带什么不带什么,只能拟好清单后请示公卿。何缜骤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无法尽信,又去问了前桥确认,才履行起公卿职责,同梁穹一块准备起来。 这两人都是办事麻利的性格,若抛除平日里争风吃醋的因素,配合起来倒是事半功倍,不一会儿就将日常用品分门别类准备一全。 接着又叫上成璧一块,叁人一起帮着前桥拾掇寝殿内的珠宝首饰。 叁人各自忙活起来,暂时无法互相留意,直到梁穹发现公卿不在身边,才带着成璧去偏室寻找。何缜被寻到时,正在一架柜子前呆呆地立着,梁穹只看他站的位置,就心头一跳,硬着头皮走过去唤道:“公卿啊……” 何缜面前之景也映入他的眼帘:丁丁陈列柜门大敞四开,两排木雕何其醒目,排列方式也别具匠心:四周黝黑粗长的木雕姿态各异地扭着,将那根金丝楠木的丁丁包围其中,与众不同的色彩分外夺目,略微不足的个头愈显矮小。 公主甚至特意将宁生那根最长根雕的摆在何缜“身后”,微微前弯的头部探着,仿佛以俯视之姿对其凝望。 何缜无语,看看梁穹,更加无语。他皱眉问道:“那根是谁的?” 梁穹犹豫着说出答案:“宁公子……” 何缜的样子好像头回见到这么多其他男子的木雕,有点挫败,也有点不甘,他带着真诚的疑惑对梁穹道:“我自小修习房中,每日皆做男修,从未懈怠,为何……” 他不说了,梁穹也不知如何回答,倒是一旁的成璧不好意思地干咳,带着同情和理解安慰何缜道:“你不必跟宁公子比,其实你这也不短,够用了……至于男修,或许没什么用。” 何缜咬唇,不甘地看着面前的“千手观音”沮丧不已:“仙姐不肯碰我,难道还有这个原因吗?” 两个男人只好去安慰公卿那颗受伤的少男之心,可何缜随即想到他俩最近得宠得很,不耐烦地挥手道:“走开走开,我才不伤心呢!仙姐不肯将就,很好,是在激励我更加勤勉男修!” 两人无语相视,看着打掉牙往肚里咽的公卿关上柜门,故作潇洒地离开。 —— 4. 收拾叁日后,终于来到出发前夕,为掩人耳目,她们将两货车行李分批次运往京郊,再派出运人的马车,至京郊汇合同行。 孟筠等了几日,在出发前赶来为她送别。前桥一看他没带行李,就知他仍旧没有同行之意,没好气道:“你还来假惺惺地送什么?” 孟筠将一枚精致的小木球放到她手中,轻声道:“别气了,我虽不便同行,却备了个礼物给你——梁庶卿说你时而因手环头痛难受,这香球中是安神的香料,放在枕边,可助安眠。”他见前桥收了,又道,“你不在时,我会帮你照看冶铁厂生产之事。此行务必多多珍重,如有发现,及时传消息至冶铁厂,我会定期过来的。” 前桥还能说什么?只有阴阳怪气:“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希望我回来后,你就是孟司正了。” 孟筠无奈道:“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气,以后有机会,我定向你负荆请罪。” 还负荆请罪,说得轻巧,怎么着也要一年时间了。前桥向他挥手告别,随成璧、桃蕊上了马车,与提前赶到京郊侯着的梁穹等人汇合。 两车装人,两车装货,八名府卫化妆成家丁,骑马在车外随行,于微凉的晨曦中踏上一条向北之路。 前桥掀了轿帘,看着逐渐远去的京都城门,心头竟因喜悦和紧张而跳跃不休。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她终于不用依靠手环解锁的“前情提要”,而用自己的眼睛亲自感受了。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03.老板我要“团圆房” 1. 官道以南,一条凝冰河流与众人偕行,其上游即为汶河,尾端则疏浚为濠,绕京都城外一圈。待行得远了,汶水也在视线中渐渐远去,田野和绵连诸山覆着残雪,黄白相映,初看时新鲜,注视久了又不免疲倦。 何缜瞧出她精神不足,关切道:“今晨起得太早,仙姐睡一会儿吧,待前方到了浦里镇,我们进城吃些早餐。”说罢,将一方软垫递给她。 前桥抬眼将他瞅了瞅,仍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就因为他在,车厢里装上成璧、桃蕊和自己,已经再没地方留给梁穹了。这位庶卿顾念大局已成习惯,不待她重新分配,主动请缨去另一辆车中待着,倒留下何缜与自己相对。 她心怀不满,将何缜的软垫放到一旁不管,靠在成璧怀中假寐。 从前她外出最远不过行至罗坞,如今在马车中坐得久了,才追念起沥青公路的好处——荆国基建是真不怎么地,已经有雪填补路面崎岖,还是颠得她头晕眼花,纵然是孟筠送的安神香也无法排解。 于是寐不住了,又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瞅。 “你是不是觉得憋闷啊?”成璧道,“不如我带你骑一会儿马?” 还得是他呀!前桥双眼一亮,对成璧道:“好啊!” 何缜却忧心忡忡地提醒道:“雪天路滑,骑马怕是不安全吧。” “公卿放心,有我在。”成璧说罢,唤车夫原地暂停,从府卫手中牵来一匹膘肥体壮的备用马匹,将前桥扶到鞍上坐着,自己也上了马背。 这回视野格外开阔,空气清新微凉,车厢中积攒的憋闷消失一空,前桥只觉由内而外地舒坦。又指挥成璧策马跑到梁穹车边,叫他掀了帘子与她聊天。 “你困吗?饿吗?颠不颠?”前桥一连串地问道,“要不要也出来骑马?” 梁穹摇头笑道:“这一路上马匹还要轮换使用,以确保马力充足,殿下同成璧玩玩就罢。在下在车中,不觉无聊,倒觉暖和。” 前桥一听理由充分,也就不再缠磨梁穹,笑嘻嘻地对成璧道:“你带我跑上两圈如何?” “好啊。”成璧向梁穹告别,靴底一夹马腹,带着前桥纵身而去。马速骤然加快,马背也愈发颠簸,却不同于沉闷难耐的车厢,摇摇欲坠的感觉竟刺激她发出一阵愉悦笑声。 成璧收着劲儿,并未让马全速奔驰,双手仍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于田间小路绕行而去。田垄和树木在视野中一一向后退,前桥后背埋在胸口,与他紧紧贴着,漂浮的发丝时而拂过他的面颊,好似一只小手挠在心尖敏感之处,引他垂了头,悄悄在那颊边落下一吻。 反正离春耕还早,田间地头罕有人至,成璧信马由缰地跑了一阵,直到覆雪之处路况不明,才将马放缓,再次回归大道与队伍汇合。 “心中可畅快了?”成璧问道。 “嗯,有点红尘作伴、潇潇洒洒的感觉了!”前桥鼻尖微红,飞速奔驰一会儿后凉意加剧,却仍眷恋自由不肯回去,被他扯着披风裹住。 “冷么?” 她摇头,往四周看去,见一处白雪微动,一只被踢踏马蹄惊起的白兔惊慌失措逃离芜草,少见多怪地兴奋道:“看,是兔子!” 成璧因她过分旺盛的兴趣而哭笑不得:“又不是没出过门。当初吉江那么远,你也去了,为何此时……”他话未说完,又被前桥夸张的声音打断:“还有野鸡诶!——飞了飞了!” 他唯有摇头,把疑问吞回腹中。前桥拽着缰绳摆弄一会儿,又叹道:“还是骑马好。我也该趁此机会锻炼下骑术,现在独自出行都成问题,若有紧急事件发生,恐怕难以应付吧。” “你从前骑得蛮好,如今只是忘了,想来拾起也不难,”成璧道,“等前方到了浦里,我为你选匹性情温顺、耐力强的马,午后陪你练习,累了再去车中歇着。” 嘿嘿,有他在真好。 梁穹和成璧是身旁值得信赖之人,也都各有本事,她以前曾读过一个理论,大概是说人若处于社群之中,能力也倾向交由社群掌握。譬如她想知晓某地人文,会先询问身边的梁穹,而非查阅某本地方志;又譬如她想自保,会先想到成璧的功夫,而非亲自学习防身之法——有他们在身边,储存某种暂时用不上的技能,的确会让自己轻松很多,可也未免过于轻松了。 梁穹向来愿意帮她,也更愿意教她。从前她不懂授人以渔的道理,如今出了京门,走在路上,竟然不知不觉因一匹马想到许多。 依赖是感情的延伸,却不是止步不前的理由啊。她得加把劲儿,至少要把魏留仙曾熟练掌握的技能重拾起来才行。 —— 2. 一路时走时停,等到达计划内歇脚的第一处城镇浦里时,早已日上叁竿。前桥途中吃了糕点,肚子倒不觉饥饿,可看到城内袅袅烟火气,隐约听闻百姓来往叫卖之声,馋虫不免蠢蠢欲动。 “家主,小心。” 梁穹过来扶她下马,等双脚落地,她才感到屁股已被马鞍硌得微痛,想来学习骑术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在她这位“家主”带领下,几人去了门面最为阔气的酒楼稍事歇息。依照从乐仪处学来的点餐技巧,前桥将招牌菜挨样点上一份。 她本以为小镇中饭食质量会打折扣,却未曾想小二端上菜肴后,那菜品精致程度几可与京都名楼媲美。颜色和谐讲究,摆盘别具匠心,就连盛菜的盘碟都各不相同,以便同内容之物精致对应。 当那些招牌菜逐一上桌时,前桥不由得发出欣赏且遗憾的叹息——为啥自己穿越时带着手环,不是手机呢?此情此景多适合发朋友圈打个卡啊! 然而身边没有朋友圈,只有“相亲相爱一家人”。何缜见她迟迟不启筷,问道:“仙姐怎么了?” “这也太精致了吧……”她瞧着一块拳头大的扣肉旁码得整整齐齐的碧绿菜丝,只觉筷子落到哪里都不合适。其他人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何缜甚至皱眉道:“美则美矣……我倒觉着盘子太大,菜只放了中间一点点,好占地方啊。” “你懂什么?这叫留白。” 前桥夹起菜肴放入口中,这味道相比于外形来说显得平平无奇,却也不算难吃。她不得不承认,面前一桌菜肴有过度包装之嫌,不过也给消费者提供了味蕾视觉双重享受不是?钱花得不冤枉。 至于菜品大小——她也算对何缜的抱怨有了些理解。在府中时菜肴都是私厨制作,往往吃完后还有些盈余,此时放在桌上的,明显不够一女五男分食。 前桥留心观察身边好几桌顾客,发现店家竟然在“看人下菜碟”,给不同主顾的菜码也各有不同:一位身量纤细妻主同卿子吃饭,那菜品也小小两份,精致可爱,对女子食量来讲正好,可她卿子未免不够餍足。另一桌女客生得珠圆玉润,体态丰腴,店家给她上的菜码明显调大,可给她对面男客依旧是小小一份。似乎没人因此而“患不均”,反而神态自若。 这发现倒有趣。菜品过度包装是为迎合女性审美,餐食规格也为适应女子食量而备,前桥悄悄问梁穹道:“若男子没吃饱呢?这对于你们而言,的确太少了吧?” 梁穹道:“食倒也不必求饱。尤其是在这等酒楼,只为陪妻主吃个氛围和热闹,小小一份就够了。若当真没能吃好,回家再垫补些就是。” 前桥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上次在国宴上也是这般,梁穹的餐食精致却少得可怜,还得靠自己周济。印象中荆国男人少有肥胖,难道有不暴饮暴食的缘故吗?只是在外吃不饱,回家再垫补,听上去未免有些可怜。 可又想到,在彼端那个世界里,很多地方曾有“女子不上餐桌”的陋俗。客人来访,女主人不仅要在锅台前忙于烹饪,还没资格同席进餐。与此相比,荆国男人以小小一份餐食与有荣焉,倒算是格外体恤了。 她也不知他们吃没吃好,反正只要她问,各个都说吃好了。姑且就算酒足饭饱吧,桃蕊和府卫们也轮换着进餐完毕,短暂休整后准备再次启程。 成璧已在城内物色了一匹合适的马,身量不高,但格外温顺。他将鞍具装好,扶她上马后叮咛道:“若不舒服,别撑着,随时去车里歇息。练习是日积月累的功夫,不必急在一时。” 前桥点头,看他跨上另一匹马走在身旁。 这回她单骑上阵,大部队更不敢走快,仍旧保持着慢悠悠的慵懒步调,直到夕阳欲沉,她实在屁股酸痛,才下了马被送回车中。这回“拖油瓶”不在,行军速度明显有所提升,终于赶在夕阳落尽前到达昌定府外。 —— 3. 作为离京畿最近的首府,昌定古城以悠久历史和宏伟建制显得格外气派,仿佛天生带着“京城门牙”的实力。将掩饰身份的过所交给守卫核验,对方不疑有他,盖了印鉴便放行。 苦于暮色渐至,只好放弃城内逛逛的想法,先找地方投宿。财大气粗的前桥从酒楼处积累了经验,仍旧向当地口碑最好的客栈奔去。 客栈掌柜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她家大业大,开口问她是要“独宿间”还是“团圆间”。 前桥将这问题在脑中自动翻译成普通话——要标间还是大床房,又想到路上难见几次的梁穹,心中不免有些旖旎遐思,对掌柜笑道:“我要‘团圆间’,给我几位随从开‘独宿间’吧。” “好嘞——芽儿,带客官去甲字一号房!叁儿,去看看客官的马栓好了没,备上草料。”一个男孩儿应声跑去后院,打扮麻利的女孩则走在前头为她们热情引路。 前桥随着那女孩走上二楼,听她介绍道:“甲字一号房虽然临街,但不喧闹,还能远远望见江景。地方宽敞,娘子和几位郎君在此,也完全活动得开……”她说着开门,露出一间收拾干净的闺房。前桥初见之下比较满意,赏了她些碎银,将她打发走了。 这间房拾掇得不错,窗户够大,当真能望见点点江舟渔火。她一边抚摸室内摆设,一边往窗口移动,路过内室时不经意向里一瞥,微感疑惑,脚步也不由得停了。 于是退回数步,从头细看,这下确认自己并非眼拙,所见之物果非其他,而是一张巨大床架。 她不可置信地迈步进门,看到全貌,终于明白掌柜所谓“团圆房”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房间简直不能称其为房间了,因为那张巨大的床已经占据半壁江山,睡下七人都绰绰有余,“团圆”得名实相符,让她想起东北老家热乎乎的炕头。 她哭笑不得。自己寝殿那张床在它面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方才那丫头所谓“活动得开”,是这个意义上的活动么? 饶是梁穹书本经验丰富,也从未在外开过房,被巨床惊得微愣。何缜千里迢迢过来寻她时,恐怕也没机会抉择“团圆”与否,于是几双眼睛皆望着巨床出神,沉默之中,倒是罗子昂道:“若公主不便,奴去厅中摆铺盖睡下便是。” 他个小机灵鬼,总能一针见血找到问题症结。宁生听他此言,兴许也觉得同宿不便,表达附议,这下可让何缜逮到了机会,未等前桥说话,就率先同意道:“好啊,你们铺好了被子,夜间别着凉。” “啧!”前桥不满道,“谁问你意见了?” “我……”何缜委屈巴巴。 “你怎么不去打地铺啊?” “……” 何缜不敢怒也不敢言,听前桥道:“谁也不许走,好端端的床放着不睡,打什么地铺啊?” 如梁穹一般“见过世面”之人,也为她此话和引发的遐思微微羞赧,更别说新婚至今从未侍寝的何缜。他先是臊得从头发红到了脖子根儿,又把周围男人打量一遍。 看看罗子昂,不免想到浴桶中那具惨不忍睹的肉体,心底一阵恶寒;再看宁生,丁丁陈列柜中所见袭上心头,给他一个无情逼斗;再看梁穹,十分不甘百般不齿;再看成璧,好像也只有这位师兄值得信赖。 何缜偷偷凑近成璧身边,小声道:“师兄……你说句话啊。” “说什么?”成璧嘴角挑了挑,小声安慰道,“嗨,公卿放心,今晚闹腾不起来的。” 许久的相处也让成璧总结出了规律。既然她把何缜也囊括在内,断然不会是个混乱之夜,充其量诸人共享一张大床罢了。 在旅店解决晚餐后,何缜仍旧忐忑不安,又不肯出去打地铺,死皮赖脸非要挤在她旁边躺下。可前桥只有两个“旁边”,一边摆了他,一边就要放弃梁穹或成璧之一,这仨人中唯有成璧仍是使奴身份,他二话不说放弃了权利,把宝贵的“身边”留给公卿和庶卿。 前桥是真想把何缜赶到厅里独宿,可见他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想起他一路小心翼翼的示好,又觉狠不下这心。索性把头转到梁穹一侧,背对着何缜入眠。 饶是什么都不做,何缜还是兴奋得一夜未眠。这是头回和她同床共枕,也是头一次在异性身旁,以如此近的距离宿下。纵然自己近似和衣而卧,纵然身旁只有一堵后背,他仍旧保持着姿势整夜不敢移动。 耳中听着周围渐起的轻微鼾声,眼望窗外一轮皎洁圆月,人月同圆,他睡意全无。 104.同夫之泪 1. 赶路一日已足以让人筋疲力竭,好在次日并无早起缘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众人中唯独一个例外——何缜兴奋了整夜,终于天光渐破时困到眼皮打架,昏昏沉沉睡去。 成璧睡在靠窗的一侧,睁开眼时天还未明。他每日早起已成习惯,睁眼看到同床几个男人,倒有些习惯不来,缓缓起身,向着床中间望去,见前桥睡得还香,于是掀了被子轻手轻脚下床。 穿衣后出门,吩咐小二备好餐食,他又取了刚烧好的热水回房盥洗,随后披上毛氅,下楼检视车马情况。为保无虞,八名府卫昨夜轮班歇息值守,成璧听完汇报后点头满意离去。 他不敢在外头多待,又轻手轻脚返回房内,再开门时,见梁穹也醒了,却没起身,支着胳膊撑起脑袋,笑吟吟地看着身旁前桥的睡颜。 纵然室内依旧有些晦暗,成璧还是从那张微笑的脸上读出喜爱和迷恋。他远远地冲梁穹打个手势,告诉他早饭已派人去安排了。 于是梁穹不必着急起床,躺回枕上继续看着妻主。这目光似乎被前桥感知,她眉头微动,眼皮破开一个小缝,迷糊中看到梁穹的脸,似乎一时没醒过来,也忘了身处何地,向前伸了手臂拥他,脑袋也挤到怀中。 梁穹美滋滋地接受了这个早安拥抱,笑出一脸的羞赧和甜蜜,顺势将她拥紧,却感觉衣怀蓦然一动——一只手习惯性从胸口处探入,将裤带熟练地一解,精准握在晨勃之物上。 他轻松的笑意顿时消失一空,心虚之下左右看去,罗子昂翻了个身,成璧正站在门口换衣,暂时无人注意此处发生之事,然而那只手也不加掩饰地抚摸起来。前桥用额头蹭着他的脖颈,呼吸和细吻都落在颈侧,一派将醒未醒的求欢之态。 从前虽与他人同床共侍,气氛却与今日不同,更何况公卿还在另一侧躺着。梁穹忍着下体的刺激,将头离她远些,轻声唤道:“殿下,醒醒……”然而对方拒绝清醒,察觉他在逃避反而凑得更近,柔唇吮在颈边,头埋在枕里,暧昧地呢喃道:“你好硬啊……我想要了,又不愿动弹。你在上面好不好?” 她迷离地说完这些亲昵情话,又用鼻子蹭他。梁穹紧张得喉头一动,望向成璧,对方只给他一个背影,耳廓和脖子都红红的,双臂撑在窗前不语。再看身侧,罗子昂明明已将头发拢在一块儿打算起床,此时却生怕打扰到他似的,默默躺了回去。 一定都听见了,屋内静得不同寻常,唯有何缜发出的微微鼾声,以及被子布料的摩擦。前桥见他不肯听话,手里便不饶他,被子运动幅度也愈发明显。本就充血敏感的阴头被拇指几次拨旋,炽烈的欲火格外难耐,梁穹忍着不发出奇怪声响,既然大家装聋作哑,他只好佯作无事发生。可裤内那只手犹自肆意撩拨,本就积聚一处的快意即将冲破防线。 他感觉不妙,连忙出手按住,压抑的声音也微微失控:“别、殿下,不要!……啊!” 话已迟了,那人不肯善罢甘休,求饶亦是无用,梁穹在强烈刺激下唯有张口喘息的份,接着四肢骤然一僵,赶紧垂头吻住枕边人妄图遮挡哼鸣。欲火终于找到通路,将男精泄了满裤,他忍过下体快意的脉冲,半是悔恨半是羞惭地闭上眼。 到底还是叫出来了……一世英名毁于旦夕,竟然就这么当着众人泄了身。可尴尬事实已经酿成,梁穹破罐破摔地放开前桥,喘息着平复心情。 始作俑者竟然在他脖颈旁痒痒地发笑,总算睁眼将他瞅了瞅:“让你不肯依我,怎么满脸都是汗呀?” 她刚问出口,就注意到周遭与寝殿截然不同的装潢。初升的阳光越过成璧的遮挡洒在床上,照亮旁边一动不动的子昂,她总算明白梁穹面色潮红、眼含委屈和埋怨的缘由,将手从他裤中飞快抽出,一头倒回枕上。 ——不怪我,是他自己射的!我还没醒呢! 梁穹见她不肯负责,唯有无声叹息,默默忍受小腹处的潮湿和黏腻,待欲火完全消去,终于起床更衣。 成璧耳廓依旧红着,难为他一直在窗口装作远眺景色,子昂、宁生则强忍尿意在床上挺尸。梁穹硬着头皮,独自去偏室将中衣换了,握着脏污的裤子,深呼吸数次做足心理准备,酝酿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泰然走回。 对,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那叁个男人。 最容易尴尬之人已经无法与他同处一室,口中念叨着去看早餐备好了没,逃也似地离开了。罗子昂和宁生则是一副大梦初醒之状,爬起来对他道早安。 于是梁穹也微笑致意。等众人走了,他才把床上仍旧装睡的前桥拍了拍,在耳旁叹息道:“殿下……你害得我好苦啊。” 对方竟然毫无愧意地埋头闷笑,梁穹气道:“在下方才就该应您所请,仔细服侍一番……现在脸全教我一人丢了,您还不管我……” 前桥笑意更甚,趴在枕上一抖一抖的,梁穹也无可奈何,唯有将脏衣物放到盆中,再唤何缜起床。 完美错过一切的公卿揉着酸涩的双眼,望向右边笑意盎然的前桥,呆呆萌萌地羞涩道:“仙姐……我刚刚又梦见你了。” 前桥对他眨眨眼,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但她终于在心中承认,面前这个懵懂无知的绿帽公卿有点可爱。可何缜刚傻笑完就面色一变,瞪着眼睛不肯动了。 他左右乱摸,随即捂紧被子,动作似曾相识,前桥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加之空气中隐隐传来精液腥气,让何缜更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咬唇自首道:“仙姐……我、我好像遗泄了……” 这一早上,都什么事啊?前桥哈哈笑得在被子里打滚,把何缜弄得愈发无措:“仙姐你别笑……我、我这就去更衣,弄干净……” 果然当梁穹不尴尬,尴尬的就成了旁人。何缜从更衣到吃饭到逛街,一直尴尬得要死,总觉得今日他人交换的眼神中藏着什么,似乎暧昧地意有所指。 —— 2. 在昌定府待了两夜后,前桥等人再次启程出发,沿着官道奔向五水原。到那以后,颠簸的马车之行就可告一段落,从五水原渡换乘船只,经由全年不冻的岍江中上段一路北去,可经春台到达觐坞。 西侧山峦逐渐增多,路也经常沿山脚绕行,前桥一边看着,一边问何缜道:“你来京时,就是走这条路吗?” “是,西边是诸绵山南麓,一直延伸到岍江南岸,过了岍江,就是封原山,凤苑府就在两山西侧平原,岍江之畔。” 前桥望着覆雪的山路,被车辙和人迹踏平之处露出坚冰,想到何缜来时正是暴雪时节,他单骑而行,一路艰辛必然更甚。 太鲁莽了。前桥此时才对回京来不及休息、刚出宫就带伤见她的何有玫感同身受——万一路上出任何差错,大概呼救都无法,何缜是如此命大才穿越暴雪来到京都。若他真出了事,自己恐怕也会愧疚。 九死一生的当事人却未有劫后余生之幸,轻松道:“仙姐,五水原很好看。以前总听人说,‘春台五水原,凤苑六朝埠,东极百雷海,北山八百云。’皆是荆国奇景。我从前只去过六朝埠,其他叁处从未见识,来京途中在五水原休息,方知传言未曾夸张。” 前桥幽幽一叹,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好,这回我们在五水原多住几日。” 何缜点头,脸颊微红地冲她笑。还欲说些什么,车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马蹄声飞快从车旁掠过,一名府卫赶至前方,警惕喝问道:“前方何人?为何拦路?” 一男子声音远远传来:“过路娘子官人,请行行好,救救我家妻主吧!” 前桥唤车停下,身旁的成璧、何缜已下意识将兵器放在趁手之处。公卿在关键时刻的确无愧其名,沉声对成璧道:“师兄守着仙姐,我出去看看。” 他掀开车帘跳落地上,似乎去同那男子交谈,过了一段时间后独自返回,向前桥回禀道:“是叁名过路人,两位娘子,一位夫卿。其中一位娘子有孕在身,叁人行至此处,马匹受惊跑了,原地等了许久,才见我们路过。” 前桥一听有孕妇,连忙道:“走,成璧,我们也去。” 何缜与成璧一左一右跟着她,在那位夫郎带领下走进路边一个简陋的避风巢,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见有人来,连忙喜道:“瑞姊,有救了,瞿郎带着人过来了!” 在行李上靠着的那女子身形略微高壮,精神头不大好,在旁边那女子搀扶下站起,对前桥道:“这位娘子,我同妹妹、夫郎北上,途中遗失马匹,行动不便,只得在此侯着,不知娘子可否行个方便,借我们马匹一乘?” 女子穿得厚实,前桥一时看不出她是否孕妇,回问道:“你骑马当真没事吗?还是坐到车中来吧。” “不妨、不妨。”那女子忙道:“怎么好意思再劳娘子费心?马匹即可。”那妹妹却急道:“既然娘子肯借车给你,瑞姊还是不要强撑,马背颠簸,你又受了凉,自然是乘车更好些。” 前桥道:“你妹妹说得对,还是别勉强了,随我乘车吧。” 高个女子千恩万谢,在妹子搀扶下与前桥同行,他夫郎则将行李收了,扛在肩上跟着。何缜见他有些吃力,令一名府卫上前帮忙,那男子感激不迭。 两位女子先后上了马车,前桥将桃蕊赶去梁穹那辆车上,又看着成璧和何缜不语。这回倒是何缜先开了口:“仙姐,师兄功夫好,由他守在你身边,我骑马去。” 他说罢,和成璧交换了眼神,随后骑上马背,与那位夫郎走在一处。 成璧轻声解释道:“她们行李虽不在身边,却是生人,不可不防。我与公卿共同警戒,你别怕,上车吧。” 前桥点头,掀帘进来,那身材稍矮女子见成璧也跟着,微皱眉头道:“这……娘子,有男子在旁,怕会不方便吧。” 成璧只作未闻,自顾自坐下。高个女子却道:“颖妹,我们是借这位娘子的乘舆,哪有将人家卿子赶出去的道理?”那位颖妹道了声是,垂头不语,高个女子便对前桥道:“妹子言行失当,娘子勿怪,她是太担心我了。” “人之常情,倒也无妨。”前桥大度道,“娘子如何称呼?” “敝姓姃,女正之姃,名瑞,是春台府新塘人。这位是我妹妹,陈颖。”姃瑞又问,“不知恩人高姓大名?” “我姓钱,单名一个桥字。”前桥笑笑,这名字终于光明正大说出口了,“你们要到哪去?既然有孕在身,怎么顶着寒风在外奔波?” 姃瑞道:“我随颖妹去草溪探视她家亲人,本是坐船来的,行至半途,头晕呕吐不止,只能上岸,找了医者搭脉,方知有孕在身。”她说到此处,将颖妹的手牢牢一握,两人相视微笑。 “这下坐不得船,又无处租借马车,本来我骑术尚可,想着乘马倒也无妨,谁料马儿不知受了什么惊,趁着休息的功夫一溜儿跑没了。瞿郎追了很久也没追到,只能在此等待过路人相救,好在遇见钱娘子。” 前桥得知始末,唤府卫拿些食物给她二人充饥,见姃瑞精神头不错,又向她问了些闲话。她那颖妹起初态度有些令人不舒服,后来前桥发现她并无恶意,只是年纪太小又受了惊吓的缘故。等与她熟识了,才渐渐可爱起来。 前桥在车中搭话试探,何缜亦是如此,问向同行的瞿郎道:“妻主既然有妊,你为何不租借车辆,怎放心让她骑马?” 瞿郎不好意思道:“我与颖妹都劝过妻主,她自负骑技甚佳,执意如此。” “颖妹?”何缜问道,“那女子是你妹妹么?” 一问之下,瞿郎更不好意思了:“……是我妻主的妹妹。” “你这事儿做得不对。”何缜认真教育道,“她年纪小,你不能听她的,况且身为卿子,你该尽心照顾孕妻,怎能交给他妹子做?” 瞿郎一愣,半晌后问何缜道:“这位郎君,请问你可曾去过新塘?”见何缜摇头,瞿郎苦笑道:“那即是了。郎君不知,我虽为卿子……却是家中外人,非但搭不上话,甚至与那使役没什么区别。” 何缜不知他何出此言,等着下文,瞿郎则叹道:“若非妻主和颖妹想要个孩子,也不会将我娶进门了。” 何缜惊得一拉马缰,几乎把马拉得停下,他定了定神,才意识到那两位女子是这种关系。瞿郎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道:“吓到郎君了?郎君大概不知,在新塘,像我这般男子着实不少。” 105.生育之具 1. “你……”何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是罕见地于自己之外顾念起别人的伤口,“你妻主她……喜欢女子啊?” 瞿郎垂眸道:“颖妹是妻主爱侣,她二人情投意合已有多年,当时碍于颖妹年纪小,一直未能成婚。去岁妻主娶了颖妹,又想孕育一个孩子,于是又将我娶进门。” “原来如此,瞿郎,你……有点可怜呢。”何缜震惊之余,心中不免酸涩。原本以为新婚之夜即受冷落,已是为卿之大耻,却不想有人比他委屈更甚。瞿郎的妻主看来压根儿不在意他,借他的精种,只为满足与另一人的生育需求。 他可怜对方,也想到自己——若仙姐也只为精种而亲近他,虽比现在不碰他要好,却不见得是他想要的吧? 他乱七八糟地想到很多,瞿郎却对他宽容一笑:“多谢郎君同情,但若细究心迹,我其实是乐意的。”见何缜面露不解,瞿郎又道:“不管妻主心中是谁,我确信自己只爱慕妻主一人。若能有助于她生育,纵有不得其爱之憾,却也是开心的。” 何缜见他这副甘之如饴的样子,眨眨眼不说话了。 这就是你情我愿吧?他心道。无论是那份卑微还是豁达,竟然都让自己感同身受。他哪里是在和瞿郎对话,何缜转头望向前方,只觉在与另一个自己策马同行。 —— 2. 前桥一行途经一处村庄,村道口由民众搭了间简易酒铺,供来往赶路人沽些米酒暖身。她们也在车马上颠得不耐烦,索性停车在酒铺后身场院之内,进了酒铺歇息用餐。 梁穹已从桃蕊口中知晓途中发生之事,此刻见了随前桥下车的两位女客,远远地做了一揖。 前桥于是对姃瑞介绍:“这位是我庶卿。” 对方见状叹道:“好个家大业大的钱娘子!初见时我只觉你身旁两位郎君风姿不凡,没想到其他卿子亦然。钱娘子物色郎君眼光着实不错,这几位郎君能遇到你,也是有福气。” 她夸的是后宫诸人,却听得前桥十分开心。细想之下,这赞叹又充满乌龙,明明是魏留仙选人的眼光不错,她跟着高兴什么劲儿?抛开前缘不谈,把梁穹、成璧等人调教成现在这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倒和原主沾不着边,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功劳,于是这赞叹也理所当然地领了。 前桥留仙,庄周蝴蝶,或许本就不该分得太清。 两家之主率先进入酒馆内,立即被室中烧旺的炉子熏得舒坦,前桥坐下,唤小二上酒水和茶,又参考墙上的招幌点了份土灶焖驴肉。趁着菜未备齐,还想同姃瑞继续聊天,却见梁穹在一旁唤她,非要她来看何缜手上缰绳的磨痕。 按说何缜不是个娇气的人,不久前刚刚千里走单骑,小小磨伤应该不至于大张旗鼓。前桥瞧出梁穹醉翁之意不在酒,走到他们身旁细问。果然何缜并无大碍,公卿庶卿避开了众人视线,似乎有事对她说。 “殿下,”梁穹意味深长道,“姃娘子说此行要去何处落脚?” “新塘,”前桥答道,“春台境内一个小城镇,听说离五水原很近,我们这一路似乎可以相伴同行。” “同行倒是无妨,只是殿下最好与那位姃娘子保持距离。” 前桥警惕地皱眉道:“是她身份不一般么?莫非她心怀鬼胎,故意接近我?” 梁穹摇头:“在下并非担心姃娘子人品,而是殿下与姃娘子举动过密,那位陈颖姑娘,难免会多心。” 她察觉到梁穹言外之意,回头再看向两人执手言笑,一派亲密之态,后知后觉惊道:“她们是……女同?!诶,不对啊,姃娘子有位夫卿来着?” 何缜则搭腔道:“她是有位夫卿——那瞿郎是她娶来采精受孕的,与其说是夫卿,不如说只是个助育之具。” 前桥彻底为姃瑞一家叁口的关系震惊了,这该怎么说来着……“同夫”么? “瞿郎自己知道吗?” 何缜点头:“他知道,这也是瞿郎自愿的。” 前桥再次转头看着桌旁叁人,姃瑞始终与颖妹执手谈笑,那位瞿郎则坐在一旁,时不时向妻主投来温柔目光。她心情顿时有些复杂,按说瞿郎应该挺值得可怜,但是……但是,他似乎也没损失什么。 这和男同性恋骗女生当同妻还不一样,毕竟女生是在毫不知情下当了生育工具,为无法正常繁殖的第叁方诞育孩子。可她们这种女同性恋……自己子宫自己做主,娶了瞿郎借精,却也不需瞿郎额外承担生育之苦,更何况他并非毫不知情。 虽不知叁人于床笫之上如何相处,但似乎没人因此受感情以外的伤。我生我的,你过你的,纵然姃瑞心中未必在意瞿郎,可这和娶了公卿放在后院当吉祥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真是超纲题啊,道德标杆该怎么倾斜?前桥也没了主意。 “殿下,在下只是提醒,并非让您远离她们。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啊,您无需为她人担忧。” 梁穹所言也是有理,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前桥点点头,听何缜又道:“听闻新塘有很多如姃娘子这般的人家。”梁穹称是:“公卿说得没错,在下也曾于游记中读过,新塘女伴侣组成家庭并不罕见。” 民风如此,看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反正此行也是为多看世间百态,前桥倒觉得姃瑞是个很好的观察切入点。叁人交流完毕,若无其事地回去就坐,前桥虽仍坐于姃瑞身旁,却再没对她过分热情了。 倒是姃瑞,提出邀请她们去新塘的家中坐坐。 前桥下意识推辞,颖妹却笑道:“钱姊姊不必客气。你们远来是客,我们应尽地主之谊。新塘虽是小地方,景色比不得五水原,但也是个声乐繁盛之处。况且姊姊将去春台,路过新塘,正好顺路啊。” 她都如此大度,前桥也不再推辞。女尊国内的女同之城,似乎只听这个绰号,就让人无法不好奇。 —— 3. 众人吃饱喝足,稍作休息后再次启程。途中姃瑞见前桥一副刻意生疏的样子,心中已明白几分缘由,主动向她坦白了自己与颖妹的关系。 “起初未以实情相告,并非刻意隐瞒,而是京都风气与新塘不同,我看钱娘子是京都人士,又有同伴夫郎,怕你接受不来。” 她当然不会接受不来,只是好奇更多:“同为女子也能结婚吗?荆国法律是如何规定的?” “法并不禁女子相结合,只是要经过多方登记,费些功夫。” 经姃瑞介绍,前桥得知其中缘由。这其实和性取向的复杂性有关,有的女子虽与同性相好,却也不拒男人,用现在的话讲叫双性恋;可有人只爱女人,对男人无感,用现在话讲就是铁P铁T了。法律不禁止家主以娶夫之由助孕,可多位男女混住一家,难免生出很多意外事端,甚至有盗污情况发生。有些家主被绿,也有那异癖者骗来女子与男宠同欢,相关官司一多,女同性恋婚姻登记就免不得麻烦。 同性婚娶,要去当地衙门做好备案,家主再纳卿子,也要一一记录在档。户政官宛若新人床头婆,以案说法提前告知诸多禁忌事项,若发现任何盗污苗头,户政官是有权直接干预的。 “似乎很麻烦啊……”前桥脑子一转,又问道,“那男子若与男子相恋呢?他们也会共同嫁给某个妻主吗?” “男子与男子相恋……嫁妻?”姃瑞听罢,竟然一副意外模样,不解问道,“既爱男子,为何要嫁妻?” 前桥有一瞬间怔住,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性别对调问题。她试探道:“会不会有人,虽是男同性恋,却也想……繁衍后代?” “繁衍后代?”姃瑞和颖妹相视,彼此眼中皆有困惑,姃瑞似乎在思索她为何能有此一问:“……男子本就无法生育,为何要繁衍?” 她们竟然理解不上来么?前桥琢磨着怎么把话说得更清楚点,颖妹却了悟道:“哦!我知道钱娘子的意思,是说同那兴国好男风者一般吧——纵然与男子相好,也想让女子生下带有他血脉的孩子?” 前桥点头:“正是,会有人这样想吧?” 颖妹尴尬道:“这……兴国或许有吧,我曾听人说起过,但我无法理解。 “归根结底,生育是女子独有的能力,男人若有幸为女子选中,助她繁衍后代,是男子之幸。”颖妹接着道,“就拿我来说,我虽不喜男子,但喜欢瞿郎助姊姊孕育孩儿,我想这孩子定会如瞿郎一般,眉眼秀气,玉雪可爱。可若男子本身就爱慕男子,即是无心助女子生育了,那为何还要……还要繁衍呢?” 她的问题倒是将前桥问住。在荆国,怀孕生孩子都是女人的特权,那么就不存在迫切需要“继承皇位”的男人了?可当真会没有吗?这种延续血脉的贪心,应该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吧。 “倒是有那决心与同性共度余生之男子,主动找医家滞势或摘睾,以拒绝女子求婚。”姃瑞所言令前桥再度惊愕:“摘睾?!” “嗯,如此无助于受孕,亦无法为女子所用,倒能断绝部分异性妄想。”姃瑞解释道,“故而,主动选择与同性共度余生之男子,往往态度坚决,为表明没有助女子繁衍之意,不惜损身明志。娘子所说的情况,在荆国不存在的。” 前桥十分意外地点头,却也乐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荒谬,似乎一早沾染了“兴国脑袋”,盯住一条Y染色体,就以为它的延续才应是常态。可面前这对儿爱侣告诉自己,荆国的男同性恋并不觉得自己的Y染色体多宝贵,多有传承之必要,他们似乎只担心自己会被女人盯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做她人的生育工具。 “是我冒昧了,”前桥由衷感慨道,“我就说啊,从前怎么就辩不过那人呢?原来是自己站位本就不大对。姃娘子,颖妹,谢谢你们。我现在真的很好奇,新塘是个怎样的地方。” 姃瑞笑道:“那等钱娘子在五水原玩够了,就来新塘找我吧。” 她留下一个写着地址的字条,在五水原西的梨花渡下了车。彼时已是深夜,渡江陆路不通,姃瑞一行只能乘船,好在到了五水原,剩下的旅途就不算远。瞿郎仍旧任劳任怨地背着行李跟在她身后,颖妹则在一旁小心地扶着她。 “这里是月道河,它向西北汇入岍江,新塘正与五水原隔岍江相望。”姃瑞指着河水流淌的方向,来自五水原周围渔村的灯火,将那里的水域映衬得更加开阔,“感谢钱娘子一路照拂,五水原景色宜人,你可尽情多玩些日子。无论何时来新塘,我都会好好招待。” 前桥站在渡口,注视叁人上了一艘客船,站在船板上对她们挥手致意。随后舟楫一荡,小船悠悠驶离江岸。 “春台也在北边了吧?”她问梁穹道。 梁穹点头,又向西看向连绵山脉:“五水原是名胜之城,也是交通要塞。向西穿过群山,即可到达凤苑。” 这一路还真远呢。前桥叹道:“遇到姃娘子后,我这骑术也没机会练。现在太晚看不清周围,白日里江岸一定好看。我们先进城去,找地方宿下,待第二日白天,一起去江岸骑马?” “自然是听殿下的。” 106.五水原与春祷仪式 1. 五水原坐落于多条水域交汇形成的平原之上,月道河和横钗山将岍江分成两段,渐缓的水势也在群山脚下滋润出小块沃土良田。五水原主城就被田园包围在中央,又因过多的水道散作叁个鼎足而立的城区。小舟在城区来往穿梭,沿着更细小的河流可达每户人家门口。 它像城市,又像好几个村落的集合体。 或许是分散使得五水原包容,每日都有来自西北的人荡着舟楫入内,又有来自东南的人乘马赶车经行。或许又是包容使它闲适,不管带着水路的湿润还是陆路的风尘,行客驻足于此,无不停下匆匆赶路的脚步,融入这份闲适中来。 这里节奏很慢,飘荡的小船慢,运转的阳光慢,商贩叫卖声也慢而悠长,若不经意入耳,还以为是有人清唱地方小戏,适应了腔调才辩认得出,那是“热包子唛——皮薄薄——馅满满——”唱得像被海上的神仙咬过一口。 前桥在叫卖声中苏醒,望向楼下唱似地卖包子的摊主,已近正午了,可那人仍悠哉悠哉卖着早点。 众人凌晨才入住旅店,成璧仍旧是起床最早的那个,不待前桥为腹馁开口,就已将入了梦的包子装盘送到她面前。 “饿了吧?起来用膳,”成璧道,“抱歉,我提早吃了一些。” 前桥并不在意,也知他晨练后要补充体力,哪能一直饿着等她起床?似乎会因她饿肚子的从来只有一位,于是她探头向房间外,问成璧道:“庶卿呢?” “庶卿他……” 成璧还没说完话,一人就捧着什么东西飞奔进屋,带着欢天喜地的热情几乎摔入她怀里。 何缜手中是一大束花枝,花叶上还带着微湿的露水,他抬头笑问:“仙姐快瞧,花好不好看?” 梁穹也在何缜身后走进房门,一边将袖口沾染的水珠拂去,一边弯着双眸看她。 将何缜献宝的花束接过,前桥细细看去,那似乎是一种重瓣的梅花,由花萼至花瓣过渡着胭脂般的淡粉,她问何缜道:“你去给我摘花啦?” “原本出门只为查看周遭情况,昨夜入住时天黑,难以确认环境,今早起来后带着庶卿在附近看了一圈。”何缜解释完,又望着花束笑,“旅店后方有片珊瑚梅开得很好,主人见我喜欢,剪了几枝送我。” “送你?”前桥倒不信似的,“人家辛辛苦苦栽的,肯剪了送你?” “她说现在刚入春,雪还未化,新梅又开,用梅花插在瓶内摆着,妻主会喜欢。”何缜期待地看着她,问道,“仙姐喜欢吗?” 纵然总得到冷水浇头,他的讨好仿佛不知疲倦。前桥微微叹气,将花束举起看了一阵,对何缜点头道:“嗯,喜欢。”明知说的是花,他表情却像听她说喜欢自己,红了脸颊,眼睛向下移去,望见小几上一盘包子。 “我帮仙姐插上花,仙姐起床用膳吧。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骑马?” 说到用膳,前桥终于想起问梁穹:“你吃过了没?” 梁穹点头,坐在她身边,一边帮她穿衣一边道:“在下与众人轮流吃了饭,想叫您起床,但您睡得正香,索性留您多睡会儿。公卿已安排好众人骑乘的马匹,宁生和子昂也打听了五水原有名的几家食铺,您若想在此多留一些日子,也够大家不重样地吃上一遍了。” 合着自己睡个懒觉的功夫,能做的事已经全被他们安排好啦?前桥只觉出门和在府没什么两样,这几人把她伺候得舒舒坦坦,依旧无需自己事事操心。 —— 2. 成璧将包子隔水烫了,让她暖暖地吃饱,精力充沛后,一家之主总算率领众人下楼。旅店老板坐在帐台后头,手中拿着针线刺绣,见她们路过,懒洋洋地起身。 “没什么生意?” 店老板微笑点头,也不着急:“刚开了春,来往客人不多。” 那也实在懒得不像话。前桥再往一旁看,两个跑堂打扮的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画册,这要是在京都,恐怕会被客人揪着投诉。 但五水原就是这么个神奇而闲适的地方。 卖包子的已收摊回屋,空空的笼屉仍摆在门口。两个谁家卿子一同晒好洗净的被单,站在桥边惬意伸腰,空气中飘来新鲜的皂角味道。租借渡船的老太在桥对侧,无人问津时,她选择的消遣方式与梁穹如出一辙——躺在竹椅上晒太阳。 这里实在太适合养老,前桥与众人看着暖冬里悠闲的百态人生,提起精神牵了马匹出城,等坐上马背,经凛冽春寒一吹,被五水原浸染的慵懒总算跑了一半。 “我们往哪去?” 梁穹的手指由东边指向西北方:“不如沿着月道河去岍江,再折到西北边,可以从另一侧入城。” “好啊!” 她们策马向江畔而行,四名府卫紧随其后,昨夜与姃瑞分别的码头转眼来到面前,开阔的平地一旁,树林夹杂早开的梅花,汇成一片江岸春景。 “我们赛马吗?”前桥一上头有点不知情重,成璧无奈道:“算啦,还赛马?站没站稳就想跑,悠着点吧。” “唉,我知自己骑术不精,但看此情此景,也眼馋得很。”前桥望向众人道,“不如你们赛一场,我来看着,也算过眼瘾了。” 梁穹道:“是陪你练骑术,我们赛个什么劲儿?” “对啦,看来得设个奖励,你们才有动力不是?让我想想奖什么好……”前桥灵光一现,作恍然大悟状,“就赏第一名两头牛吧!” 这答案令人失望,众人七嘴八舌不满道:“要牛做什么啊?” 前桥嘿嘿一笑。他们不把钱放在眼中,可手头又没有合适的筹码,也不知是五水原的轻松氛围还是自己心情愉悦使然,她引着马头原地转了一圈,笑吟吟对众人道:“嗯,我知道赏什么了——谁拔头筹,今晚我就同他困觉!” “扑哧。” 这露骨的玩笑激起一阵羞赧和轻松,马上诸人脸红的脸红,笑的笑,可终究无人像反对赐牛一样提出异议。何缜紧张得握紧了缰绳,盯着前桥问道:“仙姐此话当真?” 前桥见识过梁穹和成璧的骑术,对严阵以待的何缜点头道:“自然。公主之言,驷马难追。” “从哪开始,到哪结束?” 前桥眯着眼,手搭瞭望棚,对着远处一个影影绰绰的农庄道:“就那吧!到那个晒鱼架前折回,谁先遇到我,谁就第一啦。” “望山跑死马,这可不近啊。”梁穹抱怨一声,转头看向成璧。公主近前不能没有可靠之人守着,对方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庶卿放心,你们去赛吧,本来我也没想参与。”他又对前桥道,“我陪你慢慢走过去。” 于是随着一声令下,这成功变成了一个追及相遇问题,梁穹尽显在其所受教育中必不可少的骑术,伏低身子一马当先跑出,何缜、宁生也不甘落后。罗子昂就有意思了,他先是试着跑了一段,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卷不过那几人后,干净利落地收了马步,掉转马头走了回来。 “你放弃啦?” “嗯。”子昂理所当然道,“一则比不过庶卿,二则……有点颠。” 前桥是在好多天后才想明白子昂为何怕颠,以及为何乐仪总是担心他被颠到,但那是后话。她此刻看着淡然骑在马上的罗子昂,心中只有窃喜:终于有个和她骑术不相上下的人了。 成璧这个私教1V1授课变成了1V2,罗子昂也在一旁听得起劲儿。就在叁人沿着江岸又走出一公里后,前桥看见江雾中众人返回的身影。暂时看不出谁领先,可是再过一会儿后,那领先之人特征愈发明显:他简直是对胜利胸有成竹,甚至坐直身体,将肩上披着的围脖摘下,炫耀地举在手中绕圈。 马蹄和着口中呼啸奔来,同今早的他别无二致。何缜越过她身旁,又由于惯性前冲很久才勒住马。他调转回到身边时,一人一马都已累得气喘吁吁。 “还挺有本事的。”耳边捕捉到来自成璧的一声赞叹,前桥则看着何缜不语。胜利者将狐毛围脖挂在鞍上,脱下对于现在而言过厚的衣服,喘着气红着脸,笑出满身少年肆意。 “我是不是赢了?仙姐,是我赢啦!” 梁穹已无需狂奔,他在何缜超越身旁奔向终点时就收了马步,等着宁生跟上,一起同前桥汇合。薄汗覆在梁穹额上,他虽然呼吸急促,神色却有说不出的畅快。 “公卿,衣服先别脱。周围风还很冷,小心受凉。” “不打紧。”何缜还逞能,可他头发已在冷空气中冒白气,脱下外衣的身上也雾气腾腾,前桥见状无奈道:“穿上,庶卿是为你好。” 何缜只能把衣服重新披上双肩,又执拗地要她给个回应:“仙姐会履行承诺吧?” 前桥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置可否:“让你捡便宜啦,成璧又没参加。” 何缜一愣,不服气道:“纵然江师兄参加,我也未必会输。”前桥点头道:“是啊,他没参加,自然随你去说。” 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何缜停在原地,抿唇沉默地看她。梁穹见状打圆场道:“公卿,公主是在同你玩笑。” 可他仍抿着唇,眉毛也轻轻蹙起,那是一个委屈且悲伤的神情,好像又要当场哭了。方才冲过终点时的张扬肆意昙花一现,她心中早有评判,无所谓冠军是否是他。 前桥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催马前行。因委屈滋生的倔强让何缜停在原处,他拒绝说话,也拒绝跟上。 前桥并不回头,她不知自己怎么了。 这明明是一场游戏,在何缜报名参加时,她也做好胜出者可能是他的心理准备,方才那两句话不过是调侃,可闹到现在这副僵局,反而不想给他台阶下了。 何缜永远在奔向她,从比五水原更远的凤苑出发,带着他浑身的雪和初春的花,带着有她的梦、少年的肆意和真诚,可也一直抓不到她。 成婚以来,他在改变,收敛锋芒,兢兢业业做公卿,履行他那晚在宫门口车轿外的承诺。这一切她看在眼中,曾经的不满和愤怒有所释怀,可又不想那么快释怀。 他到底是毁掉了自己的美梦,虽然他也无辜。 如今何缜立在江畔,好像被风化成一尊石雕。前桥终于在梁穹轻声提醒下勒马,回头看他。 “过来。” 何缜倔脾气上来,装聋作哑地不动,前桥叹息道:“我是说——你今日幸运极了。无论是早上的花,还是刚才的你,都有些令人惊艳。” 骤闻此话,如石般的倔强从何缜脸上消失一空,但他还是愣着不动,他在因表扬而错愕,不知是风吹还是真的想哭,眼圈又红了。 前桥在眼泪滑落前匆匆掉头,蹄声中留下一句叮嘱。 “把衣服系好,别仗着自己年轻为所欲为,等你感冒发烧,有你好受的。” 何缜一愣,连忙腾出手系好衣扣,也催动坐骑跟了上去。 两岸树影在阳光中铺作一地斑驳,前桥在成璧带领下微微放开马步,以小跑姿态前进。完全回过劲儿来的何缜再次凑到身边,带着开心向她传输冠军的骑术经验。 不知不觉中,作为标记物的渔村也近在眼前。 —— 3. 渔村靠江处捕鱼,靠岸处种田,只看村庄摆设和环境,此地村民生活应属富足。她们穿过村落向北走时,目光不免被一位打扮与众不同之人吸引。 那男子微蜷的短发格外醒目,正坐在村口一个木桩上饮一碗米汤。察觉有人盯着自己,他呆呆地抬头回看,正与前桥对视。 “……是兴国人?” 前桥勒马,带着警惕发问。那男子放下饭碗慌乱站起,手足无措地回答道:“是、是……姑娘。” 她对兴国的恶感与赵熙衡脱不开干系,见了那男子相似的打扮和惊慌之态,更觉他心怀鬼胎,皱眉问道:“兴国人为何会在此?” 对方手足无措,求助似地看向一旁农舍,可农舍静悄悄的,似乎并没人在,于是更加局促:“我是,年前从兴国逃灾来的……”男子声音听着很年轻,他看前桥对回答并不满意,喉咙一动,继续说道:“我流亡至荆,遇到同乡,为他收留,就一直借住在此。” “我大荆圣上二十日前早有御旨下达,兴国滞荆流民应向当地官府报备,由官吏统一派调护送人员,助你们返回母国。”这借口完全骗不到经常参加庭议的前桥,她冷冷逼问道,“你为何不报备,仍留在此地?” 对方张口结舌,又去看那家农户的窗子,前桥见状道:“你同乡姓甚名谁?这里是他家么?” “不不,这是我同乡妻主之家……此时她们并不在家中,留我在此看门。” 见那男子实在慌乱得很,前桥更加怀疑地盯着他:“你紧张什么?” “我……”男子磕巴数次,终于试探问出心底疑惑:“姑娘你、你是谁啊?”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管我是谁?” 前桥见对方顾左右而言他,对府卫打个眼神,他们立即下了马守在那兴人身旁,前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道:“你同乡在何处?” “……在、在田里。” 兴国男子属实被她吓个好歹,被府卫架着动也不敢动。看惯了赵熙衡那副屌样儿,前桥还以为兴国男人都一个德行,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人会因盘问抖如筛糠。 她望向田野间狭窄的阡陌,下了马道:“带路,我去看看。” 那人挣脱不了,只能被催着行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头。何缜与成璧警戒两侧,前桥依旧在盘问他:“你叫什么,你同乡叫什么?” “我叫张策,同乡叫张宗游。” “都姓张?” “嗯……”张策道,“我们周围几个村,都姓张。” 对于兴国来说,一村都由某个姓氏祖先发展成的大家族组成,应该也是常见之事。只是太过巧合,这张策逃难来荆,恰好遇见另一个兴国人,恰好又是他同乡……哪有这么恰好的事? “你是投奔他来的?” 她如此猜测,男子果然点头道:“是,我起初在洲中附近乞讨维生,听闻宗游哥住在五水原,就过来找他了。” “张宗游……你那个同乡,他很有名吗?” “洲中很多人认识他,大概是有名的吧……”张策停了步伐,指着原处树丛中几个人影道:“宗游哥就在那里,他妻主也在。” 前桥见那处人数不少,生怕有诈,警惕道:“旁人是谁?” “是附近农户,宗游哥正为乡亲作春祷仪式,用以祈求今年丰收。” “春祷仪式?”这陌生的名词引来前桥疑惑,而方点头道:“对,来自我家乡的春祷仪式。在‘奉阴婆’庇佑下,种物和鱼获都会有所增长。” 他这话说完,就像触动一个公用开关,所有人警惕地盯住他。前桥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丝毫不见热度的笑。 “是吗,奉阴婆啊,你们信奉的神明。”她眼神一转,又冷冷问道,“张宗游是祭司吗,是侍神巫觋?” 张策被周围气场吓到,吞咽口水摇头道:“不、不……宗游哥只是个寻常信徒。” 可无论他辩白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前桥,她冷冷打断道:“这是你的说辞,而我需要自己的判断。带我们过去看看,若你声张,打扰到那些人,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107.一起洗澡澡 1. 她说“死得难看”,可此时活着的张策也不算好看。他畏于胁迫,带着敌军靠近毫不知悉的乡亲和恩人,快到地方才琢磨过来似的,问前桥道:“姑娘,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观摩春祷仪式,还能做什么?”前桥道。 “那、那也不必如此严肃吧……”张策苦着脸打商量,“宗游哥是个好人,他妻主也是,仗义疏财,舍己救人,虽然,虽然……” “虽然什么?”她刚一追问,张策又红脸了,畏缩道:“没什么……” 啧。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他当真是个兴国人吗?简直比荆国男人还细腻啊。前桥对他这样的性格绝无好感,不耐烦地让他闭嘴带路。 众人在张策带领下接近那伙农人时,对方也注意到她们到来,停下手中事向她们望去。张策被前桥一指头戳在后背上,吓得立马开口:“宗游哥,舒娘子,他们是……旅客,找我打听路来着……” 他说完谎,做错事般垂头站着,懊恼到极致,可那位姓舒的农妇未觉异常,对前桥礼貌点头:“客人稍候,待仪式结束,我来领诸位找路。” “不着急,你们先忙。”前桥一副笑态,目光转向几位农妇中唯一一位男子。张宗游瞧着有三十多岁,不同于兴人常见的打扮,他蓄着长发,身穿荆国常见的男子长袍,看着简直就像个土生土长的荆国人。 “我还没看过春祷仪式,如今也算借机观摩了。” 农妇们听了便笑,中有一人说道:“乡野之地的土祀罢了,没什么值得观摩之处。娘子若好奇,看看也行。” 于是中途暂停的春祷仪式重新启动,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张宗游身上,前桥也紧盯着他,以及摆在他面前方桌上用于“施法”的三个空盘。 根据典籍记载,借“奉阴婆”之力祈祷丰收需以献祭为代价,所献越多,收获越大。若有人利用荆国农民对丰收的渴望,借以传播奉阴婆教义,将成为民间不容小觑的邪教势力……这需禀告皇姊,让她警惕才行。 就在前桥思索之时,张宗游已开始祝祷。他先将左手边的空碟撒上秕谷,又在中间的碟内填了几块干粮,举右手拾起五块腊肉,将它们整整齐齐排在剩下的空碟中。而后他拿起了此仪式中唯一一个与“奉阴婆”有关的东西,是块印着团花图腾的布,他先弯腰将那布中裹满地上残雪,再用双手相握其上。 被体温融化的雪水沿着掌心纹路流下,被他依次滴入三个碟内,张宗游双唇翕动,念起古老而神秘的咒文,其他人亦双手合十,闭眼聆听,作祷告状。 前桥微微皱眉,生怕这是什么迷魂咒,还好嗡嗡咒声结束,也没出现任何诡异。张宗游举起泡着秕谷的碗碟,将水谷混合物倒入脚下农田。又将干粮切成几块,由几位农妇分取吞下,剩下那腊肉的汤水交给他的妻主。 舒农妇喝了第一口,又递给身旁另一位农妇,不一会那碗东西在传递中被众人喝尽。随后大家心满意足,收拾东西,准备散去。 前桥等人严阵以待地戳了一会儿,面前景象却让人始料未及,所谓“春祷仪式”,竟然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这位娘子,你要去何处?我带你找路。”舒农妇问道。 ……这假的吧? 望着面前一张张轻松满意的微笑,前桥顿觉荒谬。她甚至怀疑对方早在初见之时就已产生警惕,才没把真正的“春祷仪式”展示出来。 没有想象中血淋淋的场景,所见不仅和邪教毫无瓜葛,甚至在荆国藏丰节上,都能找到类似仪式的影子,除了那团花和咒语外,简直看不到属于奉阴婆的独特性。 她看向张策,严重怀疑此人以暗号传递消息,令同伴做出这场戏打发人。对方在她的凝视下心虚地缩了脖,而他那位同乡在呼唤:“阿策,来帮我抬桌。” 何缜是有些机灵在身上的,他不动声色地挡着张策,对府卫道:“你们几个也去帮忙。” “哪能让客人动手……” 张宗游还在推辞,可何缜以人多力量大为由,执意命两名府卫从他手中接过桌子和碟子,走在一行人最后,以便检查道具上有什么猫腻。 “张郎是兴国人?” 张宗游已无需搬运重物,就跟着她们走在前头,听前桥发问,倒是坦然地答:“对,我是兴人,来荆国已有七年了。” “不知你来此是为做什么营生?” 张宗游答:“起初随家人跑生意,后来家人回了兴国,我又在此遇见妻主,就留下来了。” 前桥只是报以微笑。他说的鬼话,自己一个字也不信——赵熙衡从小被送往荆国当质子,受教整整八年,都洗不掉兴国脑袋的本色,面前这人岂会为了“真爱”,在女尊国度留下当夫卿? 很明显,对方已经对她有所警惕,不肯再说实话了。 —— 2. 前桥向舒农妇打听好了去春台的陆路,也失去了在此停留的必要。她初窥这些奉阴婆信徒的冰山一角,深知在对方警惕时不可贸然行动,只能暂时告辞。 可就在临出发前,那张策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求她:“姑娘,你们也带上我走吧。” “阿策?”张宗游唤道。他看上去和前桥一样意外,然而张策解释道:“我想随这位姑娘一起离开,去春台府,找到负责遣送国人的官员,将我送回家。” “你要回家?你不在我这儿待着了?” 张策道:“已打扰宗游哥和嫂子多日,实在过意不去,更何况家中还有老宅,需我回去打理。雪灾已渐平,我岂有一直待在荆国之理啊。” 他离去的决心应下了很久,从农宅中将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打了个包袱,挂在身后。那农妇见他去意已决,铁青着脸回去了,张宗游则尴尬道:“你既决心如此,我也不好拦你。放心走吧,妻主那里……我去说。” 张策垂眸红脸道:“有劳宗游哥……你们相助的恩情无以为报,愿你和嫂子白头偕老……” 他挥别张宗游,又抬头看骑在马上的前桥,前桥看完了戏,幽幽道:“你看我做什么?我没有多余的马给你骑。” 张策一愣,局促道:“那、那我……那我走路吧。” 这人性子真是柔,柔得让人下意识想欺负。前桥猜着他想跟住自己,绝非同去春台这么简单,暂时收敛了捉弄之心,对成璧打个眼色。 于是成璧下马道:“张郎,你来骑我的马。” 随后他坐到前桥坐骑上,双臂将她圈着护住。张策性子虽柔,登马动作却利落至极,他对成璧感念一笑,随着众人出了村子。 “你就这么走了?我看舒娘子似乎对你离去很生气。” 途中前桥如此发问,张策尴尬道:“姑娘看出来了?按说舒娘子是宗游哥之妻,是我嫂嫂,可她……想将我也纳为……夫侍……” 前桥瞅着吞吞吐吐的张策。他那副尴尬难言的样子,是打这儿来的吗? “我知荆国民风如此,却还是无法接受,宗游哥的妻子对我有此情谊……” 前桥半是打断,半是提醒道:“是妻主。” “是,宗游哥的妻主……”张策红脸道,“她除宗游哥外另有一位夫侍,却还是对我有兴趣。” 前桥侧头看他。张策那张脸虽然略显邋遢和瘦削,五官倒也能看。看来他急匆匆想走,不是有情报要交流,而是为了躲烂桃花。 “荆国农民也有一妻多卿?我本以为农户大多一妻一卿,或是多妻一卿。” 张策道:“富庶农户多如舒娘子这般一妻多卿,我乞讨维生这段时间,也曾遇到过贫穷的姐妹,娶不起夫郎,于是共用一夫,但总归是不多的。” 这答案也算给前桥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荆国民间家庭结构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恐怕饱学如梁穹也无从得知所有细节,唯有像张策这般底层人可看得清晰。 她见张策对她讲话始终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和她眼神交汇,又问:“你是不是有点怕荆国民风?” “……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接触过女人,到荆国后,却总被人……不庄重地搭讪,心中实在受不来。”张策羞红着脸,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荆国人很好。若非受惠于荆国人的施舍,我是活不下来的。” 这人虽然思想与荆国迥异,倒也算真诚,于是前桥继续问询他有关张宗游的事。张策听她问起“春祷仪式”,表情更加尴尬。 “这附近很多人冲着‘奉阴婆’的功效,请宗游哥祝祷丰收,可若单看那仪式,当真与兴国祭祀毫无关系。 “在我的家乡兴国,一般会用牺牲献祭给奉阴婆祈求丰收,国家举行大型祈祷,甚至以童男童女作为酬神之物,仪式远比现在复杂,祭品也更加残忍。但宗游哥说,没有女人会乐意拿孩子献祭给神明,这样的仪式会被荆国打成‘邪教’。于是他依照荆国人的喜好改良了仪式,以雪水代替牺牲之血,这样更易接受些……” “所以说,所谓‘春祷仪式’,是他原创的?” 张策谨慎答道:“是宗游哥改良的。” 前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心道怪不得自己看不出门道,还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张宗游当真把本土仪式全盘荆化了。他名义上是个传教士,实则就是招摇撞骗的。 如此一来,“荆化奉阴婆”也脱离了原汁原味,变成一场心理安慰作用的过家家。她一时竟有些说不准,这到底是兴国在搞文化入侵,还是荆国在主动吸收并改良异端,为我所用。 —— 3. 走陆路去春台云云只是借口,前桥将张策送往北部渡口,又给了他一小袋钱财,供他坐船北上春台。对方得知无法同行,带着遗憾和感激问她姓名,说日后定会找机会报答。 “我姓钱。至于报答就算了,我和我的姓一样,并不缺钱。”她见张策古怪地看着自己,又道:“呃,你也不必打别的心思——如你所见,我也不缺男人。” 张策用震惊的目光扫视前桥身后的所有男性,好像才想明白同行人与前桥的关系,通红着脸道:“我哪敢有别的心思……” 别说,兴国男人被调戏就脸红的毛病还挺有意思,可前桥没心思和他多耗,见他离去,就带领大家从北城门重回五水原城内,依照宁生子昂提早打听好的酒楼情报,吃了一顿当地特色菜。 夕阳西下,五水原慢悠悠的节奏又回到众人身上。她们租了船,在穿城水域间慢悠悠地漂荡,听撑船的介绍五水原必去的消遣之处。 “不知娘子对汤浴有无兴趣?五水原城内有家老字号汤浴馆,温水药浴,可滋补养颜。”撑船的一边看着略显疲倦的众人,一边介绍道,“娘子游玩一日,临近傍晚,正好可与众位夫郎汤浴,放松歇息。” 前桥一听说是洗浴中心,那人言语中还流露出暧昧,当下有点拒绝。可到了店面门口,见不少当地人提着木盆走出,或携着夫郎进入,各自带着满足笑意,便知它与自己想象应有出入。 本着见世面的原则,前桥率众人走入汤浴店内,老板察觉她们是生面孔,殷勤介绍药汤类型,又热情推荐了大包间。 前桥随着老板步伐走到包间前,推门而入,氤氲热气之中,一方温泉水池赫然出现。 店主交代烧药汤的奴仆几句后,将前桥等人引至更衣室,说待药草煮好,会有仆从来请。女男更衣分列两处,前桥独自换上汤浴馆提供的“浴袍”,无聊地等了一会儿,不久后奴仆便来敲门,说水已备好。 她赤着足走在温热地毯上,循着奴仆接引来到汤池旁,眼前景象带给她一阵头晕目眩——池中不仅弥漫着热气,还有五具微微泛红的浪里白肉。众位夫侍赤裸上身坐在水中,一齐回头望她。 何缜面带紧张,梁穹笑意温柔,成璧颇为害羞,宁生察言观色,子昂则大剌剌地看着她,身上的链条已经摘去,使那粉嫩乳头更加妖娆。 妈呀,这就是所谓“齐人之福”吧! 何缜和梁穹起身扶她,她才发现这几人只是赤裸上身,还有遮挡在腰下,总算没有太过分。她也学着众人模样,不脱衣直接进入热水内,刚刚坐下还觉有些滚烫,可随即就被舒服的触感取代一空。 安神的药汤泛着香气,前桥仰头闭眼,舒服地一叹:“谁发明的这个好地方!”再睁开眼,一张张如玉面孔出现,令人赏心悦目。她伸着胳膊在成璧脸上狠狠捏了一下,笑道:“五水原人真会享受啊!” 成璧躲开她的攻击,轻声问道:“要不要试试全躺在热水里?我们托着你。” 前桥点头,在他们纷纷让位中放平身体,身上浴袍散作水面上一朵绽开的白花,腰下是旁人手掌。平躺的身体被药香和热水包裹,她不禁舒服地又叹一声:“我以后一定要在五水原终老!” 梁穹用腿托着她的头,低低笑了笑,帮她把头发绾起,问道:“骑了一日的马,殿下腿酸吗?” 酸不酸她已判断不出来了,此时心中只有舒坦。梁穹自作主张道:“还是帮您按一按吧。” 于是两条腿分别被宁生和子昂握住,沾着热水帮她按摩肌肉。何缜和成璧也没闲着,一左一右地为她按胳膊,头颈按摩则交给梁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前桥有舒服到落泪的冲动——如果不是突然察觉颈下有个硬物正在抵着。 梁穹还装无事发生,不动声色地把变硬之处调整了个角度,仍旧帮她按摩脖颈。可调整后的那处也更加硌人,前桥冲他眨眼笑道:“……庶卿按得真好。” 梁穹知她话里有话,可周围那么多人在,只得佯作未闻。 她这样躺着,难免引人遐想,更何况这一池子人中除了何缜都与她有过肉体接触。梁穹有反应,别人恐怕也如此。 她转头看向为她揉手臂的成璧,将手掌往水下一放,果然碰到硬处,成璧立即抬头,带着局促和羞惭注视她。 啧啧啧,由此可见,这池水里还有多少只鸟在嗷嗷待哺啊。 她无声地按着那处一扯,把成璧扯得难受,她却不停,饶有兴致地继续调戏。脚趾踩着两人胸膛,手将成璧拽到身前,而后一抬胳膊,将他头勾过来。 她对成璧的亲昵之态已不顾忌他人目光,成璧依旧羞愧,却未拒绝这个炽热的吻,只是努力让硬挺的下体远离她,以免她又当众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欲火难耐已非药浴作用,也非热水之功,而是自从出了公主府,就再没做过了。所有人都看出她已情动,所有身体亦任其采撷的准备,却没有一人主动靠近。 今夜何其特殊,是未曾侍寝的公卿的吉日,入夜后即将兑现一场同枕而眠。虽然她仍旧拉着成璧亲吻,把一旁的公卿看得直发愣,可今夜不会一直如此。 挑起主人情欲,促进公主与公卿欢好,是所有侧室存在之目的。 罗子昂和宁生默默解开围挡在腰下的布料,已蓄势待发的男根破开水面,露出个头儿,硬硬地送到她手边,供她抓握把玩。梁穹和成璧亦将衣着脱下,赤裸的胴体一览无余——唯独何缜,他仍旧裹着遮羞之布,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 他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惊恐。曾听使奴们讲过,公主当初是如何许诺梁穹一个“新婚之夜”,却也让他在人前备受折辱。若是这等场景下,在众人注视中……他不敢想,唯有紧张地咽口水。 前桥尚未觉察,手握子昂硬物,拨弄他顶端缀着的珍珠,令那格外敏感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又去碰宁生,壮硕的阳具与他文质彬彬的面孔形成反差,此刻正硬得出奇,她手指向下抚摸,轻轻揉捏垂软的卵袋。 宁生强忍快意咬唇不语,将身体往前送了一送。前桥顺势手指再往下去,路过会阴,竟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轮廓。她带着疑惑继续触摸,发现是一枚圆圆的东西,正堵在肛门外头。 肛塞? 她意外地盯着宁生,实在不知他为何泡热水澡还要戴着肛塞。这莫非是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癖好?可宁生的表情又不像被发现性癖那般羞愧,于是她带着满腹疑惑,也向罗子昂会阴摸去——同样在肛门外摸到一节肛塞。 “你、你们……”前桥简直莫名其妙,认真问道,“你们给自己塞了什么?” 子昂的回答十分自然:“肛塞。” “我知道是肛塞,为何要戴肛塞?” 子昂看看旁人,又看回她:“是汤浴馆的规矩。为免身上污浊弄脏浴水,男子下汤浴池,都要佩戴肛塞。” “都?”前桥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穹,伸手向他屁股后头一探,果然也有肛塞轮廓,她最终瞪着眼睛看向成璧,颤声道:“你也戴了?!” 成璧抿嘴点头,前桥立马坐起身,于水中艰难跋涉,非要将他腿掰开了瞧,把成璧折腾得羞耻至极:“你碰一下不就知道了,干嘛非要看?” “我太吃惊了,你上次都不肯让我碰来着……”成璧连忙恶狠狠地威胁道:“闭嘴,闭嘴!” 嘴是闭不上了,前桥哭笑不得道:“为何没人通知我,让我戴肛塞啊?”众人却异口同声道:“女子又不污浊,不需要戴。” 好吧……前桥无语了。明明是不公平的霸王条款,还这么维护,荆国男人真是M到过分啊。 108.花径缘客扫,蓬门为君开 1. “为何女子不需戴?” 她刨根问底,然而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只说向来如此。又说在她等待时,众人不仅换了衣服,上了肛塞,还提前沐浴过一遍。据梁穹说,男子身上汗液多,污浊重,与妻主共浴要多做些准备。 前桥隐约明白了,或许在荆国文化里,对男人说不清理由的限制,正如另一个世界中女人不能上船、不能坐门槛、经期不能串门儿一样。来自矇昧的厌恶,把生理现象理解为异端,把性别差异歪曲成不祥。 向来如此未必对,可扭转观念也非一夕之功,至于是否有必要扭转,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带肛塞虽然不够“进步”,至少挺涩气的。 远处的何缜正越过人群,脸红红地看她。想到他此刻也带着肛塞同在浴池,总觉有些别扭,毕竟和这名义上的公卿连根手指都没碰过。 今晚会是两人关系升华的良机吗?前桥想了一会,又看向热水中那几个挺立的鸟儿。 若魏留仙本尊在此,此刻只怕早已挥手,将何缜唤到身旁,依靠四位助攻团,将含羞带臊的公卿纳入裙下。可她不是魏留仙,也没做好让他人参观性事的准备。 “先泡完澡吧,待舒服够了,我们就回去。” 众人听出她没有旖旎心思,也就退回原位,将挡布重新盖回身上。几具身体沉默着,静待情欲退去。 —— 2. 从洗浴中心出来后,何缜罕见地一路无话,他沉默地随着前桥回到旅社,又沉默地看着他人为妻主解发洗漱,最终料定所谓胜者奖励只是一场口头承诺,于是沉默着脱鞋上床。 前桥却突然道:“你不去隔壁,在这儿干嘛?” 何缜停下,在周围人的目光中羞红了脸:“我以为,以为……”他咽咽口水,又道,“我以为仙姐不愿同我一起……” “我没说不愿,”前桥道,“若你不愿,那自然另说。” “我当然愿!”何缜急了,将刚脱下的鞋慌慌穿好,“我这就去隔壁等着仙姐。” 梁穹眼见何缜一溜烟走入偏室关门,心中只有叹息——平时霸道得像只拦路虎,唯独在妻主面前软得似猫。他帮前桥梳顺了发,又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殿下今晚要饮‘三防散’吗?” 前桥却道:“不必,我没想和他欢好。” “不欢好?!” 惊讶的不仅是梁穹,更是屋内诸人,成璧道:“你不是答应公卿,今晚要同他……啊?不会只是躺在一处睡觉吧?” 前桥乐道:“原来你也有脑子够用的时候哇。” 唯有她面对这个决定嬉皮笑脸,成璧哭笑不得道:“你不会觉得这个主意很高明吧?”梁穹也在皱眉:“您新婚之夜就未碰公卿,今日还是虚晃一枪,只怕公卿会难过。” 又开始了,梁穹给她安排男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再看子昂和宁生,也是一副担忧之态,前桥不禁腹诽,他们明明都是夫侍,不争风吃醋也就罢了,还要撮合她和旁人不成?大度得如此怪异。 “我想上谁是我自己的事,不劳诸位费心。” 梁穹都无奈了:“可他是公卿啊……又不是旁的人。如今婚已结了,殿下怎还是无法接受他?” 前桥不屑地摆手,向着何缜房间走去。心中其实也有疑惑,按说梁穹成璧这些人当初也是硬塞给她的,被诱荷塞男人和被女皇塞男人有什么区别?她能接受旁人,为何迟迟不能接受何缜? 不待思索出答案,她已打开房门入内,何缜正身穿中衣,垂着双腿,乖乖地坐在床边等她。前桥将神色复杂的其他人关在外头,来到妆镜前坐下。 何缜见了,连忙去为她宽衣。 他手指从领口的扣子移动向腰间的衣带,在挂着玉环处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许久,随后缓缓跪下,珍重地将那重新嵌好的玉环捧在手中,抬头对她微笑。 “犹记新婚之夜,仙姐婚服上就系着它。我那时见了,觉得自己幸运至极,五岁时的承诺,当真在十二年后兑现了。” 他说这话时双眸充满真诚的幸福,竟然没有任何抱怨之态,前桥看着他的手,又看向那枚玉环,心里有些闷,最终将系绳从带扣上解下。 “我将它送了你可好?” 何缜有点无措:“……这是先皇留给仙姐的。” 可自己连先皇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当初的那段往事,还是何有玫告诉她的,唯有何缜,心心念念了两人儿时约定多年。 “还是你拿着吧,我想它对你的意义,远比对我要多。”前桥道,“你任公卿后,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收了一根木雕,还你一枚玉环,也算投桃报李吧。” 听她提及木雕,何缜又羞涩起来。他将玉环爱惜地握在掌心,帮前桥脱下外衣,听她轻声道:“去床上吧。” 于是他绯红着脸到床边等候,先等妻主上了床,自己又去吹熄两盏烛火,才将床帘拉围,回到床上。 隐约透光的纱帐中,何缜拉开衣怀的手在微微颤抖,那雪白的胸膛不久前刚在浴水中见过,如今没了暧昧的水雾,又被晦暗的光线衬得朦胧。他继续解开腰间系带,让脐下春色也暴露在前桥视线之内,她目光随着布料的裂缝向下游去,停留在一根肉粉的阴茎上,那里皮肤光滑,纤毛不存。 “等等。”前桥突然警惕道,“何缜,你多大?” 何缜愣了愣,才意识到她在问年纪:“过了年,已十八了。” “十八?你当真没骗我吗?”前桥看着他两股间光洁的皮肤,万分纳闷道,“十八了为什么没有毛?” 何缜无措得犹如腿间那根秃毛的鸟,他口唇开合几次,可却没解释缘由:“……仙姐不喜这样?” 不是喜不喜,是很奇怪啊!她虽然识人不多,但少年啥样也不是没见过——成璧十六岁委身,毛发已很浓密,孟筠十七岁开蒙,毛发虽经修剪,依旧黝黑虬曲,何缜什么血统,可以没有一根阴毛? 何缜局促道:“是我……我将毛剃了。” 前桥躺不住了,拉开床帘让更多光线透入,凑近了细看,那处皮肤下隐约可见毛茬的黑点。若真是剃的,弄这么干净也得费不少功夫。 “你剃它干嘛?” 何缜提着衣服红着脸,小声道:“《男品》有云,男子阴毛有五好,称‘毳、齐、无、香、露’,其中无毛乃上品,我以为仙姐会喜欢。” “男品?还品……阴毛?”这帮荆国文人骚客有毛病吧?前桥又问:“什么叫‘毳齐无香露’?” “毛发以毳小柔软为好,粗黑坚硬为丑;以修剪整齐为好,蓬松杂乱为丑;以无毛白净为好,多毛黝黑为丑;以气味宜人为好,气味馊臭为丑;以露出阴干为好,以毛长遮阴为丑……” 何缜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前桥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合着后院那些男的,从头到脚就连屌毛都在勤加打理,并非天生就长这副屌样子来着? 嚯,媚女的小心思值得鼓励,但剃光也太……也太接受无能了。 她又想起何缜那根金丝楠木的木雕,虽然长度和别人一比略显卡哇伊,但把毛这么一剃,看着倒也像回事儿了。 剃都剃了,她还能说什么?唯有叹息道:“去躺着吧。” 何缜便将衣服脱了,赤身躺在床褥上,双眼滴溜溜地看她。无毛的阴茎正在泛红充血,那是因紧张和遐想难以自抑的生理变化。他难为情地侧了头,将手放在阴茎上盖着,遮掩的模样又有些勾人。 纵然决心不碰他,前桥还是忍不住把眼瘾过足。 对方身上有成璧那般属于练武者的肌肉,却不显得孔武有力,光滑的皮肤上几乎不见毳毛,也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打理的。他没听到命令,不敢擅自盖被,忍着微凉的空气和对方的目光,直到前桥也躺到他身侧枕上。 何缜目光温柔,试探地向她凑近,直到额头靠在她肩旁。见她没表示厌恶,才小心翼翼地把手脚都蹭到被中。 “仙姐……” 少年微颤的声音贴近,可前桥出声制止他:“何缜,我们就这样睡吧。” 他的身体骤然停在原处,满腔期待和紧张再次被寥落取代。他惆怅地远离了散发体香的肩膀,默默躺回原位,转头看向床顶的同时,两滴泪也流到耳侧。 他也不肯擦拭,更不肯让枕边人知道自己哭了,就这么仰视着床顶默默垂泪,直到前桥察觉到身边人呼吸的鼻音,忍不住转身看他。 “……你哭了?” 她后知后觉发问,何缜再也忍不住,将手背盖在眼皮上,任泪水顺着粘合的皮肤往下流。 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她把一个窝里横欺负到哭鼻子,前桥当然知道自己多过分,迟来的良心终于痛了一下,尴尬地找补道:“……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啊?我记得你刚来时候,不是谁也不怵,挺霸道的吗?” “我、我不知道……”何缜愈发哭得抽抽噎噎,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道,“我也不喜欢哭,我在家时从不哭的,我是知道仙姐……不会喜欢我了,我……我今天不该逞强,不该不让江师兄……上场……不该占着马车,把梁庶卿挤到别的地方……” 他絮絮地说着,声音愈发接近痛哭:“我也不该求着母亲,让她不要悔婚……或者不该自作主张,离开凤苑来京……不该妄自想着你,想了那么久,久到你早已把我忘了……你人生美满到不需要我,我早就看得明白,我不该……不甘心……” 在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前桥唯有摇头苦笑,原来何有玫当真曾想悔婚来着。若自己再坚持一点点,和这位家婆统一战线,没准儿就没何缜什么事了。 如今木已成舟,她接受了何缜,也答应何有玫好好待他,却还是把他放在希望和绝望的两极中煎熬。若非他今天哭成这样,她恐怕都意识不到,自己和当初的虐夫狂魔魏留仙有什么区别。 “何缜……你这般懊悔自责,又何尝不是控诉我薄情啊?”她将那盖着眼睛、徒劳拭泪的手臂移开,“我承认,我一直没做好接受你的准备,可无论多少‘不该’,我们都已是妻卿。这明明是我自己的决定,该对此负责的是我,怪不得你。这段时日对你的冷漠和排斥,也多半不是因为你……” 她顿了顿,自嘲地苦笑道:“是因我自己……我讨厌自己的无能和软弱,讨厌明明是局外人,还要任人摆布、身不由己,讨厌无论在什么权下,都始终带着镣铐,现状看得到,改变做不了。我其实羡慕你的张扬肆意、敢作敢为,甚至有些嫉妒——我敢说隔壁那些男人,他们都是嫉妒你的——你就和当初骄傲的她一样,是我拼尽全力,都画虎不成的对象。” 身旁的何缜呆呆地忘记流泪,前桥收敛了复杂愁思,冲他叹道:“对不住,这段时日把你折磨得够呛。其实错不在你,若你遇到旁的女子,定会被人好好珍视的。” “可我不要旁的女子,我自始至终,只爱仙姐一个!”何缜仍带着哭腔,却坚定道:“无论你何时能接受我,我都愿意等。当初的梁庶卿也是等,我也能等,他为你做过什么,我都可以做,只要你别剥夺我等待的希望……我想要机会为你多做些事,纵然是等,等上许久,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罢,将脸上泪水擦掉,手放在已垂软的阴茎上,略显生疏地抚弄起来。他一定从其他使奴那听来梁穹以忍为进的历程,于是故技重施,甚至对前桥道:“纵然仙姐想要旁人进来侍奉,也未尝不可。” 他是名正言顺的公卿,绝无当年梁穹无法侍寝的尴尬,何缜这份让步已足够大,大到把尊严和体面都让出去了,前桥望着他,幽幽叹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仙姐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你的,不光今夜是你的,以后每一日都是你的。仙姐,我求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侍奉吧……” 面前的何缜仍旧赤裸身体抚弄性器,垂软的卵袋被分开的双腿夹在中间,无毛的阴茎涨出皮下血色。何缜哪里是自渎,明明是自我折磨,他大开双腿,把最为坚硬和脆弱之处送到她面前赏玩。 腿间的软肉微肿,看来是肛塞和热水之功,何缜在求,求她看自己,求她施予对梁穹那般凌辱的欢好,似乎这是复宠的必由之途。 清纯而放荡,眼前尽是无知少年的自我玩弄,心头的魔鬼正在呓语,前桥突然想起浴池中那一幕,似受蛊惑般问道:“肛塞……还有吗?” —— 3. 何缜立即起身,打开床头抽屉,取出一个盒子。若是搁现代,里面大概是某杜或某邦,可如今躺着两个旅馆特供假阳具,一方粗壮而长,一方纤细略短。 何缜挑了那较细的,又从盒内拿出一个小瓶,回到床上岔开双腿,似下决心般咬唇问道:“是我自己塞,还是仙姐来?” 嗯……上次和梁穹这样玩,是她来塞的,于是前桥道:“你自己来吧。” 何缜闻言,将瓶中液体倒在手上,躬身在双腿间费力涂抹,他显然疏于做这种事,用指尖沾了液体试探地往菊内送,却不知涂上多少为好,几番试探下,反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 本就肿胀的红肉更加肿胀,指尖的进出都能令他气息不稳,他下了下决心,将那小号肛塞拿来,尖端对准洞口,深呼吸两次后,咬紧牙关送入。 肛塞只进了一小截,他就已受不住,喘息许久才再次内推,原本的躬身姿势也换做省力的躺姿,他岔着双腿无措道:“这塞……比傍晚时用的,粗上不少。” 这副自我折磨的样子竟然让前桥格外上头,何缜倒在床上,费力想把肛塞继续推入,后庭的刺激让性器持续硬挺,甚至在他推入时,从前端的小口涌出两滴清液。 “仙姐,进去了吗?可全进入了?” 何缜无法自视,唯有向她求助,前桥探手向他腿间之物,握着把柄浅浅抽送。 他终于停止自我折磨,双手扶着阴茎来回抚摸,感受下体带来的异样刺激,也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他又开始流泪,但始终未曾制止她的动作。直到那肛塞已不再涩涩地进出,而是包裹了比润滑油更多的液体,将粉红的内壁带着翻出。 何缜压抑着叫声,用另一只手抚摸乳尖。 “仙姐,仙姐,你摸摸我,你碰碰我吧……” 他一面吐出缠绵的喘息,一面沙哑地求恳,扭着身体想得到来自肉体的碰触。这场交易如此不公,她只需伸出一只手,就能得以欣赏对方抛弃尊严的自我抚弄。 手指终于擦过何缜紧缩的乳头,引起他一声喜悦的颤叫,那只攥着两人定情玉环的手攀握在她指间,何缜迷离地看着她,因她的掠夺而吐出支离破碎的情话。随着下体一阵急切的套弄,竟将情欲积攒至极点,连遮挡精液喷射的下意识反应都来不及做,就躬着腰把体液尽数泄出。 粘稠的白液溅上前桥手臂,带来微凉的触感,与此同时,她蓦然感到腕上手环震了一下。床上的何缜仍未发觉,还在紧握阴茎大口喘息,前桥却将手迅速抽出,手腕往他脸上一碰。 那久已不亮的手环屏幕上,果真显示出绿色的充电字样。前桥呆呆地看着这幅场景,有些茫然,也有些讶异。 人形充电宝原本是前公卿赵熙衡,如今竟然变成了何缜?这是手环的力量对新任公卿的肯定吗? 何缜察觉到她的异状,忍着下体不适坐起身唤道:“仙姐……”他刚开口,那充电标志立即消失不见,前桥连忙再去碰他胸口,可就跟断了电一般,手环再没了反应。 “你躺回去,躺好。” 何缜听话地躺回枕上,前桥一边在他身上各处测试接触信号,一边问道:“你刚才是什么姿势?还原回去。” “哦……”何缜重新握上阳物,想了想,又把放在床上的玉环抓回,那只手重新勾上她的手指,手环再次一震,充电标志又回来了。 “是玉环?你握着它,坐起来。” 何缜听话照做,将姿势换了,充电标志却一直没消失,可一旦前桥让他将玉环放下,连接又会断掉。 前桥望望玉环,又望望何缜,突然问道:“听说你们凤苑仍有很多真嫄信徒,你们何家是吗?” “自然。仙姐忘了?这玉环就是听当地偏方埋进土中,以获得真嫄力量,使之复原的……虽然没有复原成功。” 玉石没有复原成功……但或许,力量已经被收纳进来了? 前桥放开他,独自思考起来。 如果说陆阳代表着奉阴婆的信徒,而指认他身份、破除阴谋的手环,力量来自荆国的守护神真嫄,那就说得通了。无论玉环还是何缜,都和真嫄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今只有二者在一处,便能替代赵熙衡的功效……这是否意味着,剧情当真被她扭转过来了? 不光是剧情,甚至是那股仍旧晦涩不明的巫术力量,都被破开一个口子,找到了一丝方向?何缜难道真是命中注定,千里送电的新充电宝吗? 可是……可是……她更想不明白了。这前任和现任充电宝的人选,诱荷知道吗?如果她知道,为什么不说啊? 想到诱荷,她来不及对何缜解释,也来不及让他处理干净身上的污浊,或拔出体内的肛塞,只示意他握起玉环躺好,先充上电再说。 109.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1. 她按着何缜充电,可刚充了十分钟就觉惴惴不安,这实在太过刻意了——她刚因揭开过去恩怨而放弃赵熙衡这个稳定电源,何缜就送上门来,简直像是非要让她充电,维持与诱荷的联系一般。 她搞不懂这背后的机制。联系诱荷有什么用?时差仍旧存在,甚至不断扩大,依靠手环解锁的大部分爱恨纠葛,差不多都真相大白了,自己似乎无需魂穿魏留仙拼凑剧情主线,这手环的作用几乎寥寥。 而且,上一任能给手环充电的男主……似乎并不可靠啊。 她脑子中乱乱地想,又见何缜狼狈地躺着,裸身上的精液已近干涸,肛塞也撑得他无法动弹。心头情欲冷却后,冲动便被廉耻取代,她终于意识到方才对何缜所为堪称一场玩弄。 明明没有和他欢好的心思,却还惦记占他便宜。这和当初魏留仙所为有何区别?自己来到此处,好习惯没保持住,恶习倒是学了不少。 她对自己有些失望,也失去了欣赏床上风光的闲情。没有奴仆送来热水,她只能隔门高呼成璧。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成璧都没敢入内,只将水盆悄悄放在门口。 她把盆端给何缜,叫他清洗身体,自己则穿上衣服出去,找梁穹讨论充电之事。 外面诸人还未就寝,见她抛下何缜独自出房,神色都有些尴尬。梁穹警惕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有东西给你看,你随我来。” 梁穹拒绝道:“在下不去。”接着又苦口婆心地劝她道,“殿下……这是公卿第一夜,您日后如何都好,只是此夜,万万别叫来旁人来共侍。” 啧……他想哪去了?前桥无奈道:“我有时真不知你脑子怎么长的,看着挺干净一人,脑洞怎么乌漆墨黑的?谁告诉你,我要找别人代行房事了?” 梁穹不管她说什么,仍旧不为所动:“在下是不会去的。” 榆木脑袋,懒得跟你说。前桥瞪他一眼,看向成璧,对方更是远远躲着,摆手道:“你可别看我啊……” 他俩置身事外,剩下那两人还都是代宠专业户。子昂和宁生局促得不行,又没有梁穹的地位和成璧的胆量说“不”,唯有忐忑地看着前桥。 “唉,都是你开的好头,”前桥长叹一声,对梁穹无奈道,“我没想让你代宠,是要带你去看充电……”她把重新亮屏的手环放在梁穹面前,让他看到屏幕上的时钟。 “这是……如何做到的?” 前桥向着何缜那道门撇嘴:“这下要不要同我去看看?” —— 2. 当前桥带着梁穹和成璧等人重现屋内,又把何缜吓得不轻。可怜的公卿刚把衣服系好,看到有人闯门,慌慌将肛塞藏进盒内,差点踢翻脚边盛热水的盆。 前桥打头阵坐在床上,好在她还记得安抚何缜的情绪:“没事,你别紧张,握着玉环就好。” 何缜看着面前一干人等,喉咙吞咽两下,牢牢握着玉环,任前桥将手腕贴到脸旁。可她贴了几下,神色随即转为疑惑:“奇怪……你躺着。” 他又听命躺下,按要求换了几个姿势,前桥的声音更加不解:“怎么不灵了?” 手环徒劳地在何缜身体各处寻找“信号”,方才的神迹并未降临,前桥莫名其妙地看着何缜,又看向大眼瞪小眼的众人,一个猜想涌上心头—— 现在与刚才有什么差别?何缜现在冷静,而刚刚,震动是在他泄身同时突然出现……想到曾经也在子昂情绪激动时解锁过他的“番外剧情”,这手环是有点恶趣味在身上的,难道何缜情欲平复,充电就不灵了吗? 嘶……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展示充电过程啊? 她只能命梁穹等人离开,现在房内又只剩个何缜。她暂时把惭愧和廉耻屏蔽在念头之外,坐在何缜身旁,将他双手握在怀中。 “公卿。” “嗯?” 何缜疑问的吐字带着微微颤音,随后被她凑过来的双唇堵住话语。眼前骤然放大的面庞将清晰的体香带入鼻腔,何缜微微错愕,反应过来后,立即反握住她的手,急切迎合这个迟来的亲热。 他颤抖地探着舌尖与对方柔唇交汇,在吸吮和碰触中忘记呼吸,双眼微闭,胸膛起伏,方才隔靴搔痒的接触似乎终于得到补偿,他拥有了渴望已久的亲昵。然而在他视线之外,前桥将手腕凑到他脸上,与那动情献吻之人浅浅相碰。 手腕处传来震动,她心头微微一叹——果然如此。 放开何缜的唇,那红着面颊之人还在因她主动亲近而微笑,目光中的柔情像要将她缠紧。她与那双眼对视,心情何其复杂。 太刻意了,实在太过刻意了。 若仅是何缜加玉环就可充电还好,如今加上何缜的“发情”条件,未免太有任务味道。 上一个充电宝人设,使她不得不接近已经结婚的赵熙衡,难道为得到下一个充电宝,还要与何缜上床吗? 她想不通这背后的逻辑所在,却有一件事十分肯定:她很反感、也不想这样被人摆布了。 何缜尚不知情,再次凑近了她,试探地想继续方才令人陶醉的亲热,却被她微微躲开。 “你先睡可好?我还有点事要做,暂时睡不着。”她有些不敢直视面前之人,更不敢瞧见他眼中的柔情和期待。 “仙姐想做什么,我可以陪你。” 他真诚的话语让前桥心中牵出一阵惭愧,余光瞟见地上那盆水,想起方才充满折辱的一场“房事”,更觉无地自容。 “你也累了,先睡吧……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她起身,逃也似地溜走,装作看不见那人的失望,更无心与梁穹等人打招呼,默默穿好衣服下了楼去,寻到一方木椅,坐在上面望月吹风。 何缜对她越真诚,她越受不了,她不想利用对方的期待,为充这个鬼电把他睡了。所以今晚按原计划躺在一处就好,干嘛非要碰他呢? 若只为消遣情欲,其他人谁不可以?为何非要是与她本无前缘、又并不喜爱的何缜?如今和他亲近一次,再远远推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 真是贪啊,这果然就是贪吧。 有人悄悄来到身边,将一件披风盖在她背上。梁穹坐在身旁,小心问道:“您又留下公卿一个了?” “我不想碰他,也不该碰他的。”当着梁穹的面,前桥的懊恼再也藏不住,“我现在很后悔。我不爱他,就不该做那些亲密之事,明明我的理智也知道,不该给他希望又让他更失望,可我不知自己怎么了,一时会那么上头……他投怀送抱,还那么主动,卑微得不像样,我……” 她说不下去了,面前的梁穹让她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穿越回两年多前,见到刚入府半年的庶卿。魏留仙回府那夜所见之人,恐怕和此刻何缜相同——她竟当真走了一条本被唾弃的老路。 梁穹在了然地点头,搂着她轻声安慰道:“在下明白。可殿下不必难受,一则何缜是公卿,您与他亲近,如何亲近,公卿都会欢喜……” 前桥在安抚中情绪有所平复,将头依偎在他怀中,听梁穹柔声劝道:“二则……殿下也不宜对自己过于苛责——您只是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前桥依偎不住了,抬头惊道:“哈?” “情色误人,更何况是少男身躯。这对女子来说,诱惑在所难免。” 前桥咬唇观察梁穹的表情,判断出他是认真地说出此话,而非讥讽,内心顿时啼笑皆非。 真是谢谢啊。枉她一世英名,竟也沦落至此,要靠这狗屁借口自我开脱了。 —— 3. 待在外头躲避良心的时间里,她再次收到来自诱荷的日常播报——果不其然,还是上次那日子的后一天。 两人间时差再次扩大,无论怎么充电都追赶不上。为了良心不再阵痛,也为了何缜不在希望和失望中反复煎熬,前桥决定摆烂。 去他的充电宝吧!爱咋咋地,老娘不扯了。 做好决定后,心中仿佛有块巨石落下,只是见到何缜仍旧难免尴尬。何缜恐怕也处在妻主再次外宿的尴尬之中,然而面对其他男人,仍旧挺直脊背,维持自己身为公卿的威严。 次日前桥去小间补眠,何缜与他人同在外室相坐,他双眼将众人扫了一圈,脸色阴晴莫定道:“昨夜……谁去陪侍了?” 余人彼此对视,皆是满面无辜。何缜直视梁穹,劈头盖脸盘问道:“仙姐从我房里出来后,是庶卿陪着吗?” “是在下……但在下未曾陪侍,只是陪公主在屋外坐着。” 何缜瞪他一眼,气鼓鼓地对着窗外沉默,其余几人也不敢开口,不知过了多久,何缜终于皱着眉头,背向众人幽幽问道:“……仙姐喜欢什么样的?” 大家一时未做回应,何缜又凶巴巴催了一次:“你们听见了,就快点回答我!” “喜欢……您这样的。” 何缜当然听出言不由衷,一阵沉默后,竟然叹息出声:“我是真想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是指‘那方面’。你们不必糊弄我,请如实相告,这对我很重要。” 他罕见地真诚发问,众人面面相觑,也猜到昨晚他的房事并不顺利,于是更不知如何回答。 何缜回头,盯着向来最好说话的师兄,成璧这下无法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努力思索一番,红着脸回答道:“似乎她比较看中身材……” “身材?我身材也不差啊。”何缜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虽然不差,可相比众人也算不上拔萃,又撇嘴哼道:“除了身材,还有吗?” 他看向罗子昂,想到曾窥见的他的身体,就不敢问他了,再看宁生,对方嗫嚅道:“似乎是……”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丁丁陈列柜所见足以解答何缜疑惑,他不愿再问,又盯着梁穹,对方沉吟过后,勉强答道:“你非要问的话,恐怕……还要喘得好听些。” “嗯?” 何缜还将信将疑,却见几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对视,露出不可言说的神秘微笑。 “怎么叫‘喘得好听’?”何缜迟疑道,“要……娇喘吗?” “啊,不,”梁穹在费力措辞,“不是那种柔弱的喘,若是太柔和,她很容易失去兴趣。” “刚中带柔吧。”成璧总结道。 “时机也很重要。到关键时刻再喘,最好是……难耐到不得不喘那种。”宁生的提议十分有实践价值。 “再加上点无措——公主略微有施虐倾向,看到对方应对不暇,会有征服的快感。”子昂补充道。 参加沙龙收获颇丰,众人也毫不藏私,把获得青睐的“技巧”倾囊相授,可惜比起怎么喘这种小事,何缜更希望知道努力的具体方向。 可到底想听到什么,学习什么呢?模仿和哪个男人的性事,才能给自己机会啊? 何缜不知答案,也愈发无奈。 “你怎么不生气了?”梁穹问道。 “听多了,麻木了。”何缜瞪他一眼,依旧语气不善道,“今晚谁也不许去,还是由我陪着——我要再试一次。” 谁也争不过他,谁也不与他争,只是等不及他行使公卿权利,醒来的前桥就有了新的指令。 “子昂,今晚你来陪我。” —— 4. 罗子昂去见她时非常无奈,顶着何缜想要杀人的目光,还要将多日不食荤腥的前桥伺候到心满意足。 当对方将他纳入身体,手指在他敏感的乳头上撩拨之时,他不可避免地发出一阵喘息。想起早时的讨论,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子昂将硬物撤离,把众人对话向前桥讲了,她既感好笑又无奈:“这也要总结?你们还有什么总结,说来听听。” “并没时间说上那么多。” “那不管旁人,你自己的想法呢?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奴觉得……” 子昂思索一番,微微挑了眉,竟然将手覆上阳物,一边温柔地直视前桥的双眼,一边用拇指打圈儿套弄起来。他伸舌舔咬前桥的耳垂,将隐忍而性感的喘息送进她耳中。趁着前桥意乱情迷的功夫,在耳边含糊唤道:“殿下,殿下……” 前桥听了这专有称呼,心中骤然一荡,鸡皮疙瘩立即从耳朵炸到全身。慌慌把罗子昂推开,张口结舌道:“你、你这……好端端的,你学他干什么……” 罗子昂被推倒回床,仍旧支起身体够着吻她,手继续爱抚阳具,答道:“奴猜公主会喜欢。” “……什么意思?” “从前每次庶卿在您耳边这样喘,您都恨不得立即要了他。现在庶卿可以侍寝,和您没了禁忌,想必行房时也少了几分从前的乐趣吧。” 好家伙,他又总结出奇怪的东西了!梁穹可以侍寝后,确实不再执着于观赏她与别人房事的牛头人行为,身上那种禁欲之风一去不返。可要说怀念,也实在谈不上。 毕竟相比于禁欲,她更喜欢梁穹亲力亲为。 “得啦,你别cosplay了。”梁穹若是知道自己的性癖成了她和其他男人的调情工具,估计那张脸会臭得很难看,前桥责怪道:“你们表面上尊敬他,背地里怎么喜欢拿他取笑啊?” “这岂是取笑?”罗子昂道,“是奴借庶卿的光,对公主‘投其所好’。庶卿由公主亲手调教,只要公主喜欢,便是对,哪里轮得着别人取笑?” 一时之间,她都判断不出子昂所言到底是恭维还是讽刺,听着像是说她用变态的手段调教出梁穹的癖好,可又觉得罗子昂不像是会指桑骂槐的人。 子昂垂眸一笑,又道:“您喜欢每人的特质,梁庶卿的,江公子的,宁公子的,奴的,甚至还有公卿的……”他骤然提及何缜,让前桥内心条件反射地一跳,子昂又道:“只是公卿尚且年轻,看不透自己特质有何可贵之处,才会泯灭个性,曲意逢迎,妄图偷师他人,迎合妻主喜好。若有一日得知自己个性珍贵,善加利用,引您喜欢又岂是难事。” 前桥愣了半天,皱眉看着子昂,心中叹他平日不言不语,看事倒是通透得很。 “你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奴人微言轻,自然无法对公卿开口。” “不开口就对了。”前桥道,“他的所谓‘个性’能否让我喜欢另说,我可不想让他再有什么期待。” 只是子昂的话再次引起愧对真情的内疚。前桥打定心思,从今以后,还是与何缜相敬如宾吧——虽不能给他宠爱,似乎这也是最好的补偿了。 110.女字边 1. 自打决定善待何缜后,这份好意就被他觉察,他的开心可视地与日俱增,动辄缠着前桥说话。虽然每每入夜便尝试侍寝,每每又遭婉拒,他只当妻主正在慢慢接受自己,所以并不强求。 前桥买了对儿当地产的精巧折扇,觉得十分符合孟筠气质,虽知他不会拿来使用,但收下心意就算不错。她写了两封家信,一封给宫阙中的皇姊,一封给孟筠。前者所述多为途中见闻,后者多为报平安和慰问。 两封信和一盒折扇都交给梁穹,让他执令至驿馆,发往冶铁厂和宫中。 “接下来想去哪?”成璧问道。 在此已停留五日,每日骑马、泛舟,欣赏湖光山色,五水原是养老乐都,只可惜暂时不能耽误太多行程。 前桥道:“去新塘吧。今日让大家收拾一下,想采购纪念品的抓紧去,明日一早就出发。” 成璧领命,刚要离去,房门就被敲响,手捧食盒出现在门口的又是何缜,他道:“听掌柜说是老字号小食,我守着摊位买了刚出炉的一锅,仙姐尝尝?” 前桥让他进来,邀他坐在桌前一块品尝。何缜不放过任何机会,雀跃问道:“仙姐今晚想要谁陪侍?” 美味的食物突然有些噎人,前桥转头看看正为他人尴尬的成璧,对何缜抱歉道:“……我早和成璧约好啦。” 突然被“约好”的成璧无话可说,唯有把头埋入手中食物,何缜并不想和师兄争,望着前桥诚恳道:“没事仙姐,我可以等——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的。” 这下美食更噎了,成璧心虚得吃不下,低头一味喝茶,待何缜离去,他看向门口,神色有说不出的古怪。 “让你侍寝,这么不开心啊?” 成璧叹道:“你要了他一夜,随后只待他好,再不让上你的床。我猜,他这份等待的热情最多能维持一年吧——别问我是怎么得知的。” 见他用那双带着忧愁的眼睛望向自己,倒把前桥弄得挺不痛快。合着她玩弄何缜,心中会因想起梁穹遭遇而不舒坦;只对他好不玩弄他,又会想起成璧,依旧不得安心? “路都让你们堵死了,我能怎么办啊!” 成璧无法理解她的气急败坏,“什么叫我们堵死的……这都是你自己弄的呀。” “你们”又不是单指你俩,还包括那个酷爱折磨男人的原主。前桥怎么处理似乎都会步入魏留仙的覆辙,她的覆辙迭起来都要深成堑了。 反正归根结底,当夜不碰何缜就好了,甚至不骑马比赛就好了,不娶他就好了……不参加活动穿越过来就好了! 唉,这都什么事啊! —— 2. 成璧捡了个大便宜,还要数落妻主的不是,直到傍晚躺在床上才寻思过味儿,美滋滋地凑过来要欢好。可前桥烦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调转了头面向床里装睡,死活不肯搭理他。 不一会儿身后没了动静。前桥还纳闷地思量:成璧睡着了?这都睡得着?她想回头看,只稍微一动就按下身后之人的开关,成璧立马涎皮赖脸地讨饶:“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去去去!那么心疼何缜,你怎么不肯和他换换啊?你现在去和他换,要他过来陪侍,他会感激得把你供起来。” “我要他供我做什么……”成璧一边揽着她,一边小声道:“我只想供着你……出来好些日子,都没碰过我呢,今夜我要好好供着你,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真的?” 成璧情欲上脑,不加分辨地答应,又连忙补充道:“啊……可别像上次那般碰我后面,我这几日正有些腹胀……” “去去去!”前桥再次转回。真下头啊,开发后庭被他说得像是润肠通便!成璧则连声哄道:“不说了不说了,除此之外什么都行。陪你一夜着实不易,可别生我气啊。” 好话说了一堆,前桥终于肯转过身,幽幽望着他道:“那你去把蜡烛点了。” “点蜡烛做什么?” 成璧脑海中不免浮现那日她绑了宁生滴烛油的场面,表情委屈而无辜,然而前桥道:“想看你看得更清楚些。” —— 3. 这话算是戳了成璧的心坎儿。他目露春情,含羞带臊,将床边熄着的两个烛台再次点亮,回到床上与她口舌缠磨了一会儿。情至浓处,便和往常一样跪坐,将吻顺着脖子往下方延伸。 然而前桥唤他躺回身边。 “脱了衣服,让我好好看看。” 双人良夜,纵有灯火照耀,也让一向放不开的成璧稍稍摆脱了拘谨。他闻言将亵衣裤除去,通红着面孔,让妻主打量自己的裸身。 前桥握着硬硬挺立的男根,分腿坐于其上,微湿的洞口将他顶端涵着磨蹭一番,成璧难耐地尝试数次,均不得其门而入,轻声唤道:“你坐过来,我先帮你……” “不忙。”前桥并不着急过去,而是饶有兴味地看他欲火焚身的小样,在成璧目光迷离地挺动腰身时,伏耳轻声道:“从前你不见我时,是如何自我排遣的?” “……你是想看啊?”成璧早锻炼出洞悉前桥言外之意的能力,对她的恶趣味有些失望,“今夜由我陪侍,你却只想看我自渎?” “啧,是你说过什么都可以做,难道刚答应就不算数啦?” 成璧皱着眉,瞅着旁边明亮的烛火,讨价还价道:“那……熄一盏灯吧。” “不要,就这样。你知道我夜盲看不清东西,还每次都要熄灯,说实话,我和你上床从来都是两眼瞎,什么也看不见。”她拒绝后想起乐仪,灵光一现,颇为照顾地把成璧脱下的衣服盖在他脸上:“不然给你蒙上?就当我看不到你。” “诶呀,这般更奇怪了。”成璧不爽地将“盖头”揭开,无奈至极,“不熄灯就不熄吧,可我也不能这样干巴巴地自渎啊……要不你……启发我一下?” 成璧绯红着脸,眼巴巴地看她。 想要亲近又不直说,还搞个“启发”,前桥吻着他启发了会儿,又用手帮着成璧抚弄一番。她身体将床外烛火一挡,成璧这原本放不开的又能放开些了,趁着黑暗握住阳物玩弄,将手指蘸了口水放在龟头上,打着圈儿摩擦刺激。 前桥默默把身体移开一点,让烛火能清晰将他下体动作照亮,成璧见状长叹道:“你啊……” “就当我不存在,继续继续……” 成璧哪能真当她不存在,倒是借着阴影盖脸,大胆伸舌索了会儿吻,又将手指重新蘸了口水旋在乳首上,前桥听着他喘息渐急,轻声调笑道:“原来你喜欢这样。” “我更喜欢你碰我……”他右手从卵袋处往上捋,再次将阳具紧握手中。烛火将动作投于墙面,放大出一个褐色的“巨幕电影”,成璧松开手后,一具前倾的男根留在上头,正在微微颤动。 这是什么人间美景,前桥看着顿时上了头,惊叹道:“你好美啊……” 成璧看了那影子只觉羞耻,哪有什么美不美的赞叹,见她望着墙上自渎的投影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亲自动手折磨他另一侧乳首,索性闭了眼专心感受。 不久后有呼吸凑近,一双唇将他噙住,成璧带着身体异样的舒爽,将柔唇含在口中不住舔吮,而后身旁一轻,烛光刺透眼皮,他睁眼看去,一具温润胴体正跨坐在腰间,被烛火照得通体明亮。 前桥终于将他反复折磨下的阴茎对准洞口,配合地放入,这让成璧禁不住发出满足的呼声。他转过头,也去望刚刚那面墙。 微动的火光摇曳,“巨幕电影”换上一张凸凹有致的剪影,成璧一面尝试向上顶胯,一面赞道:“确实……很美。”他支起双腿,渐渐发力向上运动,把联合处的肉体拍出声响。墙上的影子也随着动作摇晃,翘起的乳头飞作颤抖的墨点。 成璧并不习惯躺在床上受人主导,他撑着上身坐起,将手握在那双蹦跳的乳上。 剪影中的柔软胸膛也被硬朗的线条缠绕,这仿佛给他极大的心灵满足,腰部由着欲火频频发力,将身上之人顶得欲罢不能。 “都怪你……非要看我弄……” 成璧喘出断断续续的抱怨,手握向她腰侧,主动将已近发泄极点的阳物退去,将前桥扶在枕上躺好,低伏至双腿间,含着淫水涟涟之处,再次舔舐拨弄。直至阴户在刺激下不受控制地翕张,对方因高潮连连喊他停下,成璧方直起身,让烛光也尽数打在自己身体之上。 阴影和光芒交汇,勾勒出肌肉轮廓,成璧望着床上之人,忘情地重新自渎。阴茎还沾着对方体内带出的欲水,手掌的温度一如她湿润温暖的肉体,成璧闭上双眼飞速动着,将情欲再次撩拨至发泄边缘,最终挺着腰急速喘息,将白液尽数喷射在掌心。 这番折腾耗费太多精力,一向身强体壮之人也手臂一软,脱力地趴在她胸口道:“我迟早有一天,毁在你手里……” 墙上那道影子正随着成璧的呼吸节奏起伏轻颤,前桥抚摸着他被汗黏湿的头发窃笑——这才哪到哪啊? —— 4. 次日一早,众人再次向北进发。由于周遭水脉通达,走陆路反而要多绕行半天路程。去北部码头一打听,竟有专门送长途旅客和大件行李过江的专用木排,不光可以将马车装载其上,连马匹都有丰富经验的专员护送。 于是她们也入乡随俗,改走水路,听从船家安排忙活一通后,终于客货船齐发,离开五水原奔向隔江相望的新塘。 虽然两地只隔一江,新塘已算是春台管辖范围,生活节奏也与悠闲自在的五水原截然不同。这里交通不及五水原发达,倒是比五水原热闹不少。前桥腐眼看人姬,得知新塘“女同之城”的名号后,总觉得每对儿相伴同行的女子都有暧昧倾向。 她按照姃瑞给的地址,向新塘住民打听清楚那条街的方位,好巧不巧,刚转过一家胭脂店门前,就与个熟面孔碰上了。 颖妹瞪着眼睛惊喜道:“是钱娘子啊!你来新塘啦?” 新塘虽然不大,能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彼此碰面,也算一场奇缘。颖妹格外兴奋,将刚买好的胭脂水粉交给身后侍女,热情拉着前桥道:“你是来找瑞姊吧?这方向不错,再过两个街口,就能看见姃府了。” “不忙,颖妹,我们打算先在附近找个旅店歇脚,将行李放下。” 颖妹却拦道:“啊呀,住什么旅店?姃府空房多得是,就是再来上两个钱娘子,带上两倍多的夫郎,也通通住得下。你就放心随我来吧,况且,这也是瑞姊的意思呀!” 客随主便,更何况是急于想当东道主报答相助之情的颖妹,前桥服从安排,随她又走了两个街口后,转弯往巷内走,到达一座气派的宅院门口。 “姃娘子家中竟然如此阔么?” 那大门和院墙的排场和一路走来其他住户不同,隐隐透着地方纳税大户的气质。 颖妹望着匾额上“姃府”两字,对她解释道:“姃是古姓,姃家也是名门望族。瑞姊的姥姥曾任新塘地方官,母亲则弃官从商,这宅子也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你看那匾额,还是时任工部尚书的姚启识大人亲笔题的呢。啊,钱娘子留心脚下。” 颖妹将她引入,拍着两个侍从嘱咐道:“你去告诉瑞姊一声,我将钱娘子带来啦。你去找几个人,将西院那间大屋收拾出来……诶,你们过来,把前娘子的行李搬进去!” 颖妹忙里忙外,安排仆从的样子宛如性转版梁庶卿,又找了人领众位夫郎去客房休息,自己则带着前桥,走入正房去见姃瑞。 姃瑞早从报信奴仆口中听闻前桥到来的消息,还未等她们进去,就已迎了出来。 “钱娘子总算来啦,我以为你会在五水原住多些日子,早知道你这么快来,就该派人去码头日日等你。” “再好的地方,也不能耽误行程啊,”前桥道,“本想找旅馆住下,没想到娘子早有安排,那就冒昧叨扰啦。” “你再和我这么客气,我就要唤你‘恩人’啦。”姃瑞笑着,热情将她拉进房中,那位瞿郎原来也在,他看了颖妹一眼,就自觉告退了。 三人坐在一处说了好些话,前桥也将五水原的见闻挑几个有趣的讲给姃瑞和颖妹听,姃瑞见她兴致十足,道:“左右今日也没什么事,若不觉疲累,我就带你去新塘逛逛。” “你正怀着身孕,还是不要劳累吧。” “又无需我骑马,府中的车奴很稳当,娘子放心。” 她执意如此,前桥便叫来成璧相陪,姃瑞这个地陪十分负责,指挥马车载她们从一条热闹的商业街出发,走上一大圈,只为给她介绍古迹、特产和文化。 待到一处琴楼前,姃瑞将车唤停:“娘子赏光,随我上去坐坐?” 她当然唯命是从,随着姃瑞步入琴楼,掌柜连忙过来热情相迎,将她们一路接引至清雅的隔间。不待姃瑞发话,又已将她熟识的琴郎唤了出来,熟稔得像京都青楼掌柜看到魏留仙登门。 说是琴楼,其实听曲之余也备些精致酒菜。姃瑞征询了前桥口味后,点了一桌菜品,对前桥眨眼道:“这回算是我为娘子接风,我离府前,已委托瞿郎招待你那几位夫郎了。” 她感念姃瑞的周到,却也对她身份好奇:“姃娘子家中曾有政商背景?上次和你相遇,竟然不知。” 姃瑞有些奇怪,笑道:“是我没提。我以为娘子听了我这姓氏,就已知晓身份了。” 姓氏?‘姃’姓的确难见,前桥却不知有什么渊源。姃瑞不待她表示疑惑,主动向她解释。 “姃乃古时旧姓,娘子若留心观察,会发现荆国部分姓氏中有个‘女字边’。上到如今的国姓‘魏’,以及前朝国姓‘婴’、‘妘’,下到京都姚氏、姜氏,春台姃氏,长中姬氏,荣阴嬉氏、嬴氏,南郡妙氏……不一而足,皆是古时旧姓。 “后来老氏族开枝散叶,举家搬迁者有之,战乱流亡者有之,后继无人者亦有之,唯剩几个大姓仍在本地留存,其余姓氏则渐渐以地名或封号取代分化。钱娘子若查阅家谱,没准儿会看到钱家也有旧姓之遗存呢。” “我家?应是不如姃娘子那般底蕴深厚吧。” 前桥虽如此说,却对母系氏族分化过程产生强烈的即视感。“魏”皇室不愧号称为真嫄所护佑,当真有些历史资本。 如今朝堂姓氏百花齐放,地方望族也不尽是带着女字旁的贵族了,这是开枝散叶的必然趋势,也是历史车轮前行的必由之径。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也曾是“神农之世”的历史旧态,只可惜经过卫道士们对伦理几番宣扬,倒成了骂人的讽刺了。 她笑着举杯和姃瑞相碰,心中涌起一些感慨。 华阳龙首,感育炎帝。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在上古传说中,神迹往往降临在一位年轻女子身上,她受到某种力量感召,以一己之身妊娠,诞育未来的帝王。 可女子无法独自完成受孕,无论感了龙、吞了蛋还是履了迹,一切神奇的描述,不过为给君王史无所载的父亲安一个身份,以便名正言顺——哪怕他们未必需要一个确切的父亲。 111.妓姐儿 1. “钱娘子虽是京都人,似乎对荆国各地风俗并不了解。” 前桥也知瞒不住,索性笑着承认:“是,我家中有些闲钱,我却从未离开过京都。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故而听了什么都觉新奇。” 可纵然是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也不会在听到几个大姓的渊源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姃瑞并不想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友善问道:“那你还想了解什么?” “太多了,一切对我而言都很新奇,”前桥道,“实不相瞒,我以前从未想过,在女子为尊的国度中,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家庭会是什么样。” 姃瑞笑笑:“我自觉与你常见的家庭没什么不同,新塘同性相爱者多,但文化也包容,这里有无拘性别相爱的自由。非要说和其他城市的不同之处——钱娘子,你看到那栋建筑了吗?” 沿着姃瑞手指的方向,隐约可见楼阁一角,前桥向那边看去,见飞檐下坠着好些装饰,栏内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那是竹萱楼。”姃瑞介绍道,“新塘有名的青楼之一。和你在京都看到的青楼不同,竹萱楼中是有女子营业的。” 姃瑞以为她会惊讶,然而前桥只是面露纠结,皱眉问道:“在荆国……也有妓女啊?” 女尊国度竟然也会复刻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这令她万分不适,紧接着又想起新塘“女同之城”的名号,一个猜想登时涌上心头:“这是……面向女客的青楼?” “不错。”姃瑞点头道,“楼内妓姐儿和妓郎都只接待女客,若有不明真相的男客上门,会被打发走的。” 前桥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有点迟疑:“还曾有男人想来消遣么?” “春台客商来来往往,许多兴国、梧国来客也会到新塘停留,不明情况之人着实不少。故而这青楼外也常年设着壮奴把守,以防有人惹是生非。”姃瑞又道,“像这样的青楼,在京都从未见过吧?” 前桥点头:“的确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荆国以女为尊,向来轻视邻国沦为妓籍之女,京都此风自然更甚。有妓姐儿待客的青楼,整个荆国也只有新塘容得下。”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新塘的开放风气可见一斑。姃瑞愈介绍,前桥愈发心痒难耐,连琴曲都没法静心聆听了,时不时往那座阁楼处张望。姃瑞看在眼中,问道:“钱娘子可想随我去见识一下?” 啊?还可以提供这种服务吗?荆国土着真棒啊! 她第一次青楼的见识是打乐仪处来的,第二次见识要打姃瑞处来了吗? 兴奋之余,前桥看向身旁的成璧,他立马换上一副极其不赞同的表情:“哪有刚来此地第一日,就去青楼的啊?” 姃瑞忙道:“郎君放心,我只是带着钱娘子去看看,不是去消遣。再说——我是有家室的人啦。” 前桥也对颖妹道:“姃姊想带我这‘乡巴佬’见见世面,你不会介意吧?” 相比于严阵以待的成璧,颖妹则更加轻松:“无妨,我随你们同去,至于这位郎君,也可同去啊。郎君不是来消遣的,只是为了陪伴钱娘子,管事的人应不会拦着。只是郎君进去后,眼睛莫要四处看,妓姐儿脾气大,又未必喜欢男子盯着,若惹她们发起火,那可就难办啦!” 成璧当然不会四处看,他若是能选择,根本不想有这瓜田李下的殊荣,可几个女人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商量完毕,就把行程定好了。 前桥直接忽略成璧眼神中的反对,好奇问道:“去消遣还要看妓姐儿的脸色吗?” 姃瑞解释道:“妓姐儿不常见,在新塘这地方又急需,物以稀为贵,于是大多脾气骄矜,比女贵还难伺候呢。” 颖妹也道:“钱姊姊不必问上太多,一会儿随我们去看,你就知道了。” —— 2. 曲罢饭半饱,前桥等人已经坐不住,离开琴楼奔往下一处目的地。 成璧尽职尽责跟在前桥身后,脸色有万分不豫。正如姃瑞所言,竹萱楼门口站着三个壮奴把守,敬业而警惕地打量成璧,盘问他来此贵干。 一向无视对方武力值的成璧陷入此种场景,竟然心虚得说不出话,还好有姃瑞帮忙解释,门口的人这才点头放行。 饶是放了行,成璧也已脸红不已,暗暗数落前桥道:“要不是担心你,我再不想踏足这种地方。” 前桥装傻充愣:“再踏足哪种地方?京都可没有这种地方,莫非你以前来过呀?” 成璧还未反驳,她又笑嘻嘻地冲他眨眼,搞得成璧更加郁闷。 “你想我回去怎么和正卿、庶卿交代?”他嘟囔道,“若有人生了气,你自己处理,可别让我斡旋。” 前桥正兴致盎然,才不理会他的冷水,注意力已经被楼内来往宾客吸引了。相伴同行的女子甚多,有人在一楼的散桌上喝酒,有人则亲昵地领着客人往二楼去。若非仔细观察,前桥几乎分不清哪些是所谓“妓姐儿”,哪些又是客人——她们并不浓妆艳抹,也没有充满性暗示的暴露穿着,甚至更多的人打扮端正而娇俏,浑似一朵朵含笑待人的解语花。 前桥看着步履匆匆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似乎感觉这里氛围不似所谓“青楼”,而是什么上层名媛的联谊所。她随着姃瑞往一处空桌处走,却有一人上前与她搭讪。 来者是位三十多岁的貌美妇人,一边打量前桥一边问询:“这位贵客面孔生,是第一次来‘竹萱楼’吗?”前桥不知规矩,不敢贸然回答,只有点头,顺便把身旁的姃瑞让出来。 那搭话的妇人见了姃瑞,惊讶道:“似乎是姃娘子?” “你认得我?” “早些年生意曾受您母亲照拂,那时的姃娘子还小,如今大抵将我忘了罢。娘子既来竹萱楼消遣,那一切花销不必担心。” 这妇人如此说话,大概是这座青楼的主人,姃瑞却道:“多谢美意,不劳娘子破费了,今日是我做东,宴请这位远来之客。” 那妇人便不多和她推辞,继而招呼前桥道:“娘子从何处来?” “京都。” 妇人冲她笑,转身招唤一旁待客的某个姑娘:“小莫,你过来。”她又对前桥介绍道:“我们这儿有个姑娘,也是京都籍,想必客官听见乡音会更喜欢。” 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含着笑意来到身旁,冲众人盈盈行了一礼,鹅蛋脸上有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显得她俏皮而可爱。那妇人拍拍她肩膀,向众人道了句尽兴,便不再逗留于此了。 “娘子们请随我来。我们这儿的花酿虽比不上京都五味阁,倒也有地方特色。” 她引几人走向空桌,与大家攀谈起来。从口音和见识来看,小莫大概真是京都籍贯,好在她没见过魏留仙真容。前桥见她谈吐风趣,见闻甚广,并不像没读过书的样子,对她身世愈发好奇,问道:“姑娘为何当妓姐儿呢?” 小莫大方道:“我不想成家,亦无心生育,却想多交些女性朋友作伴。来这‘竹萱楼’谋生倒是极为合适,于是就入奴籍啦。” 这回答令前桥倍感意外。竟然有人主动选择当妓,而不是迫于压力?小莫自然得好似这只是一份正常的工作,笑盈盈地问前桥道:“那娘子呢?你为何来此?”她转眸看向红脸垂头的成璧,又道:“娘子似乎喜欢男子,也有夫郎,无需来竹萱楼啊。” 前桥哈哈笑道:“我是好奇。我第一次听说世上有女子营业、专门接待女客的青楼,所以想来看看。” “原来如此。我倒是可以为你介绍,娘子都想知道什么?”小莫看前桥有些放不开,凑近些向她眨眼道:“放心,你大胆问啦,我一不会笑话你,二不会编胡话糊弄。我们妓姐儿有行规的。” 她说得煞有介事,仿佛真有过什么入行准则。前桥目光看向一旁的楼梯,两位随她们一起进入的女客选定了一位红郎,三人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 前桥小声道:“你看,这我就挺不明白的——两位女客明显是一对儿,为何还要来此选红郎?” “红郎,自有大用啊……”小莫的明眸微弯,笑道:“你可别小看竹萱楼的红郎。他们既有阳物,也被训练过口活儿,一人能满足两位女子,助其欢好。有者手上功夫厉害,还可供四位女子同时取乐呢!” 四位?前桥也算见过些世面,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男子头上一个身下一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的究极体位——合着这不是找红郎,是找人肉炮台啊! 当初宁生侍寝时也与此雷同,用下体服务一人,再用口服务另一个。在荆国人眼中他们就不是男人,而是长了男人器官的工具。 想到那时和梁穹、宁生的回忆,脸上就有些发烧。也不只她一人不自在,身旁的成璧都快把脑袋垂到桌面上了。 “那,若选了女妓相陪……该怎么弄?” 她以为这话会冒犯到小莫,然而对方认真解释道:“我们服侍女客,也用唇舌,用手指,没有阳物便用玉卿卿代替。当然,来竹萱楼找妓姐儿的客人,也不单是为满足欲望啦。” “还为什么?” “看那边,我们有时也接这样的活儿。” 前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位妇人领着个年轻姑娘进了楼,和掌柜说了几句话后,那年轻姑娘就被一位漂亮妓姐儿领走了。 “这是要干嘛?” “开蒙。” 这两字让前桥心头条件反射地一惊,小莫道:“虽然女贵喜欢豢养蒙官以作开蒙之用,但蒙官毕竟是男子,粗心者有之,不服管束者有之,饮药抑制阳物生长,也有药力未到、或过犹不及之时,难免出现差错。况且蒙官制度下,从小相伴的男子一经使用便被遣送他处,何尝不是给少女心上再添一道伤疤? “若由我们妓姐儿开蒙,自会小心行事,还有经验相传——女人都是从少女过来的,我们更懂女人,或者说更懂自己,自然会比那些男人更温柔体贴。你说是吧?” —— 3. 前桥不说是与不是,她的一部分心似乎被那上楼的少女和妓姐儿带走了。她怔怔望着两人裙角消失在楼梯转弯处,眼眶竟有些涨热。 如果当初不是在京都、在宫阙,如果她是那新塘开明母亲手中牵着的小姑娘,就不会有孟筠的遗憾和自卑了吧……他会做他直立生长的树,也会让枝叶自然与她相碰,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两人来一次情投意合的交融。没有第二日见不到对方的失落,没有上锁的西厢,她送上的心意被他接收,只有单纯的感动,没有反复的纠结、犹豫和思量…… “娘子,你怎么了?” 前桥回过神,发现大家都在看她,成璧也在看她。她喝茶掩盖惆怅,姃瑞见状试探道:“钱娘子是京都大户出身呢,莫非想起自己的蒙官啦?” 前桥不答,却道:“这样被女人开蒙的少女,日后不会只能接受和女人上床吧?” 姃瑞等人哈哈大笑:“那也无妨,反正这里是新塘啊!”小莫也道:“你说的情况倒不无可能,但我们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在传授房中术时,会将男子与女子差异告知客人。当然,客人自己未必不了解,我们的任务只是打通阴池,让客人以后与男子交合,不会痛苦罢了。” “钱娘子是京都人,听到这些,只怕不好接受吧?”颖妹担忧道。 “……不好接受?”前桥长叹摇头道,“我只想日后回到京都,投资开个竹萱楼分店。” “哈哈,若娘子真有这么大手笔,可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做你竹萱楼京都分店的头牌呢!”小莫只当这是玩笑,顺着她的话追捧道。 —— —— 话说今天早上半睡半醒之间,我梦见了赵二狗子,他有一张无论干了多少破事都能被人冲着颜值原谅的脸。(不是要原谅渣男的意思)因为太帅了,导致我醒过来后没有第一时间记录下来,又睡了个回笼觉妄图续上——没续上,再一觉醒来已经把他长什么屌样给忘了。 好遗憾啊!!!好久不曾有帅哥入梦了!!! 虽然是过气男主,这段时间也拉出来溜溜吧。赎罪和虐也要有机会不是?那就画个饼,120章? 112.兄弟们,为人权和自由而战 1. 小莫很擅长聊天,这不仅体现在她善解人意的性情上,还来自她广远的见识,她总能借此向众人开启有意思的话题。 “我前年也曾接待过来自兴国的女客,”小莫想起这段回忆,不由得摇头叹息,“向来以为‘兴国脑袋’只长在男人身上,却没想到女人也是有‘兴国脑袋’的。” “什么意思?” “那客人来此楼消遣,并非对女人有兴趣,而是听闻荆国境内也有间由女妓营业的青楼,特来看看是什么样。我与她们对话,总像有东西说不通。” 一听小莫掌握和兴国女人对话的一手资料,前桥来了兴趣:“怎么说不通?” “比如,那客人问我为何不肯接待男客,反正已沦为妓籍,决心挣这份钱了。我说我不喜男人,也无需为钱强迫自己。而后她又问我,待我‘人老珠黄’时,将如何‘从良’。我回答她待我年纪大些,攒下钱财,自会去选个心仪女子共度余生,若想孕育,也可去寻看得顺眼的夫郎——何谓‘从良’? “她哑口无言,便说我已是妓姐儿,纵然花钱娶了夫郎,对方也不会真心爱我,甚至我将来的孩子,也会因我今日的营生抬不起头。” 她说到此处,并不愤怒,反而觉得好笑似的。姃瑞和颖妹也纷纷摇头,发出无奈又不解的嘲笑。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前桥问道。 小莫把身体往前探了探,看向窗外热闹的街市:“我问她说,你看那卖首饰的,卖胭脂的,卖酒水的,卖花的,她们没有孩子么?难道只有女贵的孩子抬得起头?那客人说:卖身的与她们怎能一样?你脏!” 那后两个字一出口,就连前桥都加入了皱眉摇头的队伍,小莫却嘻嘻笑道:“她似乎希望看到我们过得不好,想象荆国也有受委屈和压迫的女子,可惜她惦记的‘贞洁’,在荆国没有女人在意。我大概了解兴国民风,所以我问她——‘你相公有小妾么?有几个?’她回答我说——‘有几个都无妨,我相公只明媒正娶了我一个!’我就盯着她看,直到她反应过来,再不想和我说话,气咻咻地走了。” 众人因小莫直戳痛处的回击和对方的“娇妻”自觉而哈哈大笑,但笑过后,前桥觉得有些悲凉。同情来自理解,所以她并不反感兴国女人,甚至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们的心情。 贞节牌坊未必是她们心底的选择,而是文化和环境设下的迷雾,纵然想有其他出路,也无处寻找明确的方向,只能心眼皆盲地摸索。 也是因此,前桥不愿看到她们被人取笑,可又不得不承认,有人被枷锁栓得太牢、太久,适应了背负沉重,便拒绝想象自由,就连生长都要向着最适合带上镣铐的模范,以防象征荣誉的镣铐戴不到自己身上。 “其实我有点同情她们。”小莫笑罢,突然又道:“当时我刚入行没多久,回应之语还很稚嫩,若现在遇见相同的客人,我也不会这么针锋相对地说话。” 颖妹追问道:“那你会怎样说?” “我会说——客人既来消遣,为何浪费时间在口舌上,不和我试试呢?若与我上楼试试,我自会身体力行回答你的问题。”小莫灿烂道,“其实我对异域风情蛮有兴趣,没和她来一次,至今仍觉遗憾。” “你若当真那么说,没准儿对方跑得更快……”前桥无奈道,“她们不是冲消遣来的,而是想给心中的疑惑找个答案,可要让她们违抗对丈夫的忠贞,接受这个答案,只怕比登天还难。” 众人挑眉抿嘴,唏嘘不已。小莫将一只手支在下巴上,冲前桥道:“娘子,你既对我感兴趣,又花了钱消遣,何不也随我上楼试试?” 她说完这话,美目抛来一道秋波,把前桥撩得不知所措。成璧倏忽从桌上抬头,小莫见状对他笑道:“看来你在担心妻主的定力?也就是说……我有希望?” 成璧想说什么,却不好意思,半是气恼半是羞愧地红着脸。 “别逗他啦,我对女人是真没欲望,和你做朋友倒是可以。” 小莫点头,半真半假地答:“嗯,那等你有欲望了,随时来找我吧——我对你可兴趣不小呢。” 她应该适应这种来自同性口无遮拦的调笑,这在荆国堪称常态,只是从前在京都,没人敢对她如此不庄重。 她对小莫等人举杯,又听见窗外传来一片喧嚣,小莫只向那里瞟上一眼,似乎已知晓何事发生,长叹道:“唉,又开始了。” —— 2. 什么开始了? 前桥尚未发问,不少看热闹的人就已凑向窗口,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生怕与热闹失之交臂,连忙随着众人向窗外看去。 楼下不知何时被人扯起一方写着大字的长绸,那字龙飞凤舞煞是好看,只是内容让人摸不着头脑: “磨镜有幸,抱背无辜!” 这句话尚难理解,而下一句话更是直接—— “男男之好,也应一视同仁!” 啊?前桥看着窗外街边扯条幅舞大旗的男子们,因猜到游行示威的目的而顿感魔幻——女同之城的男同也开始奋起反抗,要人权要自由啦? 那群男子显然做惯了这种游行,熟练地摆好标语,将额头用发带束着,面容严肃地望着路人,让出一个拿着铜钹的男子,只看他那架势,就知道是本次游行的主要发言人。 铜钹刺耳地一敲,那人清清嗓子,开始说话。 “新塘,是包容、开阔、美美与共之地,是体现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之城!荆国有成千上万互相爱慕之女子,曾为乡邻冷眼、为家人鄙夷,但她们同赴新塘,在此成家,以对抗世俗与传统,一扫天下歧视之风,将自由和抗争的信念带入世人心中。于是承雅三年,大荆肃帝从善如流,变革婚法,废除‘禁止同性成婚’法条,支持女子以同性组建家庭,免受世人白眼。” “此乃同性相恋者之进步,是反对世俗至关重要之举动!然而七十年前在此高呼者,不止女子,男子亦然!昔日肃帝变革婚法,仅将女子家庭纳入法条,甚者可娶夫郎,绵延后嗣,男子同性婚姻却向来不列其中。法已无依,心亦凉薄,男子同性相恋者为求所爱,摘睾明志有之,远遁他国有之,同景不同情,何等凄凉也!” “反观邻国国政,男子相恋,亦有妻嬖,传宗接代,无人置喙,真心所至,女男相同。荆国泱泱,理当见贤思效,今日在此,誓为我同性相恋者发声!千千万万吾之兄弟,请随我一起高呼:要家庭,要繁衍,要平等,誓不做她人生育工具,护佑男儿独立自强!” 男子嘶哑着嗓音带头振臂,带来稀稀拉拉的回应,更多的人则如同姃瑞、小莫和颖妹,仅仅抱臂看着这场闹剧。 那男子也没机会说再多的话,实际在他刚振臂高呼一次后,就被前来维持治安的捕快抓住胳膊,连同绸缎条幅一块带走了。 看热闹的众人失去热闹可看,也就一哄而散,前桥还没反应过来,向姃瑞道:“什么情况啊?看来荆国果然有想要繁衍自己后代的男人!” “从前都是主张男人也要自由嫁娶,不做女子助育之夫,今日这出戏码,我也是头一回见。”姃瑞道,“其中一个看着有些眼熟,像是从兴国‘留过羊’回来的。” “啊,留过啥?” 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让前桥有些出戏,姃瑞重复道:“留过羊——你不觉得兴人的卷毛很像绵羊吗?” 前桥沉吟良久:“额……是有点像。” “人出去了,头脑可能也被兴国同化了。听听他说的,还同性恋者要‘传宗接代’?用什么传宗接代?” 颖妹也不悦道:“他的呼吁,当真和那日钱娘子的提问差不多呢。” 前桥可不想把这烂事儿往自己身上揽,道:“我只是问问,可没这么想过。话说,荆国的男同性恋多吗?” “若说搭伙过日子那种,倒是不少。”小莫道,“荆国有许多男子同住,也作那翻云覆雨之事排遣寂寞。不过这是否属于爱恋,却不好说……总之都是嫁不出去的男子,常在一处发泄欲望。” “嫁……嫁不出去?” 小莫点头:“若无妻主肯娶,待嫁男子年纪渐渐长,也有冲动和欲望,苦于无法排遣,便抱团一处,互相爱抚,以后庭为阴户,男男相合,这在荆国并不罕见。自然,我也听说有贵女爱偏看这个,豢养男子在府中作耍取乐——娘子在京都,可听说过当今公主就有此癖好吗?”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有种当众被掀马甲的错觉,前桥心中随即叫苦不迭——魏留仙的性癖怎么传得这么广啊!全国的鸡鸭鹅狗猫似乎都知道了!臭名远扬,她又不好说不知,唯有硬着头皮应了声。 姃瑞便叹道:“大呼繁衍之权的,大抵不是荆国同性相伴之男子,至于那几人为何当众宣言,想必和荆兴近年交流过密有关——自打安吉郡主与兴国二王子联姻,两国通商渐多,兴国思想风尚不断从北传入,对荆国文化民俗也是一场冲击。 “北边的春台府有畅销的兴国器物,西边的凤苑青楼也曾引入兴国男子为妓郎,宿资一时炒为天价。前段时间我去郊外,竟见农户以祭祀奉阴婆之法祈求丰收。众人都以邻国守望相助、交流学习为好,大概只有我在忧心吧。” 颖妹安慰道:“瑞姊不必过于担心,兴国弹丸之地,也就资助几个跳梁小丑,做些街头杂戏罢了。去年年末那场大雪他们都应付不来,你当他们还有何本事?” 小莫在一旁附议地点头。一时间众人的担忧和自信通通入眼,前桥扪心自问,自己其实有一丝懊恼。当初只顾赚钱,还妄图学习兴国造物远销他国,此举在爱追随贵族风尚亦步亦趋的罗坞镇翻了车。 她想移风易俗,却忘了自己的行为本身就是效法的对象,不知不觉带动的兴国“爱国商人”热潮,居然也可能埋下倾兴审美的隐患。若非孟筠及时矫正、提醒,只怕事与愿违,自己反而做了帮助兴国文化入侵的伥鬼。 唉,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权力和义务相生相伴,这个公主果然不像想象中那样好当啊。 —— 3. 前桥离开竹萱楼随姃瑞回府时,已经夕阳西下,瞿郎正在门口焦急等待妻主,见姃瑞无恙归来,才大松一口气,搀扶着她唠叨起来:“妻主怀着身孕,还是不要出门太久。” 颖妹是爱玩的年纪,今日也有点乐而忘返,听到瞿郎提醒才道:“啊呀,是我忘了,下次我要提醒瑞姊早点回来才行。” 姃瑞道:“不妨事,这次是为招待钱娘子,再说,我又不累。”她招呼前桥道:“去将夫郎们叫出来,一块吃个晚饭吧。” 前桥自然听从,于是三个女人坐上桌,两家夫郎坐下桌,桃蕊和其他侍卫在旁侍宴。待一餐完毕,姃瑞等人去歇息了,前桥也终于与众人再度相会。 “仙姐和姃娘子去哪里玩了?” 前桥嘿然不语,何缜尚觉疑惑,可梁穹等人见她那表情就知道有隐情,转而看向成璧。成璧轻咳一声道:“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可以作证。” “仙姐自然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何缜讨好地声援完毕,谄媚问道:“仙姐今晚想要谁陪侍?” 前桥已学会糊弄何缜不打草稿,顺口说道:“梁庶卿。” 何缜失望地点头,梁穹却洞悉她转嫁矛盾的意图似的,唯有垂眸苦笑,待何缜走了,无奈道:“殿下下次拒绝公卿,可否不要以在下为幌子了?” “你不好奇我今日去干了什么?”前桥扯着他走入卧房,嘻嘻笑着耳语道,“我去逛青楼啦!” “啊?”梁穹怀疑地看着她,又听前桥兴奋道:“真的,你听说过竹萱楼吗?新塘一家以妓姐儿营业的青楼,里面只接待女客,装修漂亮不说,妓姐儿眼界开阔,谈吐风趣,还丝毫不以妓籍为耻……我简直大开眼界。” 梁穹听出她想分享的不是“体验”而是“见闻”,心也稍稍放下,调侃道:“还以为殿下变了口味,不爱男儿了。” 性取向哪能说变就变啊?再说,就梁穹这副样子,按照魏留仙的癖好量身定制,又不知不觉把她自己的癖好也依样画葫芦地塑起来了,日后但凡做出抛家舍业的决定,都得先过梁庶卿这关才行。 她向那张魂牵梦萦的柔唇吻去,鼻尖回荡令人安心的体香,梁穹环着她的肩膀献吻,手自觉地向着自己衣领解去。 “庶卿……” “嗯?” “你知道我为何日日想你,却不日日找你吗?” 梁穹挑眉:“哦,为何?” “我找你一次就不舍得走,除非像成璧那般,上门将我挖走——这对其他男人来说,未免有些不公平,也会让你引人妒忌的。” 梁穹洞悉她的讨好,也心知她每次有些亏心,就会多说些甜言蜜语,半是受用半是无奈道:“如此说来,在下是否该更大度些,说‘有殿下此心就够,不必当真日日过来找我’?” 腰带被拆解开,两人往床里滚去,前桥将他搂在怀中,手已急切地向未完全开解的中衣内探入,在耳边轻声道:“我走了一日,太累了,今夜你在上头。” 113.什么感觉? 滴滴滴,我是大卡车!(字面意义上的)本章为梁庶卿play纯享章。 —— “殿下有命,岂能不从?” 梁穹微微一笑,翻身跨在她腿上虚坐着,将衣物往两侧一拉,也不完全脱下,只是任它们褶皱着堆在肩头。 他深谙妻主喜好,知道半遮半掩比全裸更令人着迷,虽体位在上,仍是那副任人采撷的模样,勾着前桥去拆他剩下的衣衫,直到把早已硬挺的柄物从衣底露出。 他注意到妻主的目光饱含满足和欣赏,对方伸出手掌,摊平了冲他招招。梁穹心领神会,膝盖微微前移,把炽热的硬物放在她掌心,像是上交一份玩具。 前桥握着柄物在手,上面有凸出的血管、泛红的冠状沟、富有弹性的圆头。顶端那个精致裂口正紧紧闭着,前桥一捏,马眼就随着动作张翕,似水中鱼儿的呼吸。几番揉弄后,一滴透明液体从马眼处凝结成珠,被她以食指揩下,涂抹至梁穹下唇。 梁穹舌尖一卷,将体液吞咽入腹,主动耸着柄物向她手心挺动,似乎借以抒解郁结之火,可欲火反而摩擦得更盛。 “殿下……”梁穹轻声征询,“想要了么?” 她没回答,再次摊手示意他向前,梁穹只手扶着硬物前移,又将垂软的卵袋撂到她掌心。 小小的卵袋装着前桥至今都无法理解的神奇——布满褶皱的皮肤,内部游移的睾丸,微凉发湿的触感,软得让人想盘玩又不忍发力。她用手指描摹内容之物的轮廓,听着梁穹逐渐转粗的呼吸。 “这是男子最为脆弱之处,若被人拿捏攻击,会剧痛无比,故而堪称死穴。”梁穹的双眸柔得像要拉丝,开玩笑道,“在下将它送您了,任您处置,可好?” “怎么送?你要割了送我啊。” 梁穹乐道:“可不能割,割了在下怎么伺候妻主?是送您把玩。”他说着,又将对方手掌捉住,往胸口碰去,“此处也任您把玩,可好?” 他胸前两颗小巧乳头正愈发坚硬,引人想亲吻衔咬。明明是他欲火难耐,却说什么“任您把玩”,好像在为前桥的癖好光荣献身。梁穹惯会做这道貌岸然之举,马眼都因等待焦灼落了两滴珠泪,还是非要勾着对方主动。 前桥看出他已等待不及,反手搂住他的后背,将吻落在胸前,舌面味蕾将乳头反复拨弄,梁穹终于受不住刺激,手握阳物暗中自渎。 前桥察觉:“不是说送我了?哪有送给别人,自己还玩的道理。” 梁穹委屈地松了手,向前挺腰道:“……您也不要啊。” “谁说我不要的,我摸得正起劲儿呢。” “殿下光想着摸,难道不想让它发挥侍奉之用?” 两人距离逐渐拉近,梁穹的发问也愈发私密露骨,他一边献吻,一边呢喃道:“它想殿下想得紧,清精都流了不少。您那夜去见成璧,隔间偶然传来声响,我光是想象门内情景,此处就涨得难受……殿下您看,它是否涨得出奇?” 耳鬓厮磨,欲火渐炽,梁穹轻声诱惑着,将她手盖在肉柄处,引她去弄:“殿下垂怜,疼疼它吧……” 他绝非在求,倒是故意用求的语气说些引人想入非非的荤话。前桥从没听过这等浮浪之语,尤其是面对教养良好的梁穹,此时被他刺激得头脑发热,将膝窝架在梁穹肩头,抬了臀邀他来舔。 多日不曾服侍妻主,梁穹格外卖力,唇舌破开湿润柔软的阴户,舌尖向内试探扩张,不一会儿房内便回荡起女子难耐的哼鸣和啧啧水声。 前桥被弄得舒服,便迫不及待更进一步,主动以身体去寻他那处,涵着头部浅试数次,终于将柄物寸寸纳入。 两人皆是一喘。梁穹俯下身体,一面仔细观察她的反应,一面保持缓慢节奏继续向深送入。肉壁柔软而温暖地包裹在下体,令他发出一声喟叹,含混问道:“殿下……这般可舒服?” 前桥点头,未答已胜似回答,晃着臀部邀他抽送。梁穹仍在喘息间隙呢喃发问:“如此好么,要再快些还是再深些?” “可再快些……你今日怎么那么多话?” 梁穹低低发笑,将挺动频率稍微加快,闭眼感受交合之处带来的刺激和舒坦,脸垂在前桥耳边,张开的口溢出轻喘。 “殿下,殿下……” “我在……” “好幸福……我心头发热,下面也在发热,和殿下在一处幸福极了……那处烧得不行,唯有殿下阴池之水能让它浇熄……” 今日的梁穹奇怪得过分,话不仅多还露骨,他以四肢牢牢将前桥圈在中间,向前耸着腰,肉体拍击声在屋内渐响。 他还有空询问前桥感受:“殿下……殿下也说说,感觉如何?” 前桥臊着脸道:“舒服……” 多余的话说不出来,前桥抬头与他接吻。梁穹探手向两人相合之处,摸到一片黏湿,他抚摸阴户前凸出的小核,将前桥刺激得腰身一弓,下体牢牢搅紧。 梁穹在更加狭小的通路内抽送,明知故问道:“殿下流了好多水,摸此处很舒服吗?” 然而舒服得过分,前桥的呻吟都带着讨饶的味道:“你别碰,别碰那……” 梁穹不听她的,仍旧轻轻地揉,别样的刺激让阴道收缩,又使阳物受裹更严。他弄得前桥小去一次,颤抖得连完整句子都说不利索,于是放缓节奏,让她将那波快感度过,随后再次恢复常速,顶着腰胯抽送,仿佛不知疲倦。 前桥被他折腾得够呛,又气方才让他停下却被他无视,索性也双臂环绕其背,手掌向下移动,分了他臀瓣,将指尖探在后庭。 “别……!” 梁穹下意识出声制止,然而前桥岂能答应?指尖抵在通路门口,浅入一点就往外抽离,未加润滑的摩擦将内壁粉肉连带着抽出,梁穹浑身一颤,急切地向她索吻。 “什么感觉?”这回是前桥坏心眼地问他,梁穹羞得说不出话,只是哼哼,前桥便将指探得更深,抽送也更不顾念对方求恳。针锋相对的态势瞬间调了个个,前桥将他推开,打开床边匣子去寻工具。 然而不知是新塘特色还是姃瑞家独有,她床头匣子中并未配备肛塞,只有大小不一的数根假阳具。前桥犹豫一番,选了个相对最小的,可与梁穹平日用过的肛塞相比,还是大了不少。 她将油脂充分涂抹其上,那物型号还是引起梁穹一阵警惕,他默默将下体通口也仔细润滑好,主动掰开两股,以供前桥试探。 假阳具的尖头将后庭通口分向两旁,软肉被裹着送入,又被他努力放松的括约肌配合着放出。梁穹因紧张和满撑喘个不停,他从未被扩张成这个样子,刚纳了阴头部分,就已无法再入了。 “舒服吗?”前桥再次发问,她一面问一面缓缓外抽阳具,“说说什么感觉?” 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梁穹羞愧不已,以单字总结道:“热、撑、疼。” “很疼么?”前桥将外露的部分又涂了油脂,再次送入,反复尝试似乎让他适应了这节奏,哼哼着答道:“还好,还好……” 然而前桥并不想就此放过他,摆弄着他坚硬的阴茎,抬腿跨坐其上,在梁穹压抑不住的呻吟中将他彻底纳进身体。她熟练地前后摇动,手指勾着其后硬物抽送不断。双重刺激之下,梁穹的呻吟已变成惊呼,连声讨饶道:“殿下,不要!殿下……” “什么感觉?”前桥还在追问,“回答我,什么感觉?” 梁穹绯红着脸,求饶的声音都变了调:“舒服,好舒服……殿下好热、好软,我想牢牢抱着你,后面又好涨好满……殿下怜惜些,我要不成了,要不成了……” 原本入不进去的部分也随着他身体扩张逐渐深入,前桥被情欲迷神的梁穹托住臀部,猛击得娇喘连连,无暇顾及的假阴茎遗忘在后庭插着不动,却仍给梁穹莫大的刺激。 每一下向上冲击,都连带着后面的垂坠感,他无法停止向柔软处送腰,可后庭刺激也如影随形。梁穹被前后夹击折磨到近乎疯魔,吐出的哼声已成带着哭腔的破碎呓语。 “饶了我,殿下,要不成了……我前面后面,都要不成了!” 他明明在自我折磨,却还是唤着妻主名号,前桥见他临近极限,反手握住假阴茎一拔到底。迅速的动作卷带着内壁的粘膜和红肉,梁穹大吼一声,疯狂推开她的身体,手将涨红的阴茎死死按住,下一秒白液便如开闸之水,从马眼狂喷而出。 他躬身扶着那处,浑身流汗,眼中含泪,颤抖不停。 前桥眼看着他连续喷了三次,知道他此时话都无法正常说出、只一个劲流泪,正是刺激太过强烈所致,挖苦道:“活该,谁让你先折腾我的?你今日好怪,从前向来不说那些粗鄙之语的。” 梁穹阳物涨得发紫,后庭肿了一圈,平复了半天才渐渐找回声音。 “在下曾于书中读过……兴国有些男子房中喜言猥琐之语,以供妻卿燕好增乐之用。在下读之好奇,却从未亲眼见过,故而想试试是否真有效果……” 他说着,似乎因方才表现心生羞惭,坦白道:“果然有用,殿下发问时,在下一边侍奉一边回答……都快做不到‘忍精同快’了。” 前桥看他那副娇羞样子,深知他所理解的“猥琐之语”与那书中所指的“dirty talk”完全不是一码事,但梁穹毕竟是梁穹,竟然开发出了一套新的羞耻play。 那酷爱探索人体极限之人已至极限,躺平在床无处可动,眼望假阴茎的尺寸,责怪道:“这也太大了,殿下真不知怜惜人。” 太大最终也被他纳进去了。前桥讽刺道:“是谁刚才说好舒服、快受不住的?现在又说我不知怜惜。明明很享受吧?以前从未喷这么多男精来着。” 已经结束发情状态的梁穹,那副外表正经内心闷骚的模样又回来了,他望着锦被上脏污的水渍羞愧道:“殿下别再提了……” “不提?那不是便宜了你。”前桥嘻嘻笑道,“被前后夹击,做到哭泣,我不仅要提,还要提一辈子呢。” 114.春台府与咸猪手 1. 一夜缠绵结束,前桥唤桃蕊去烧浴水,同梁穹赖在被窝中说体己话。两人蜜里调油,肌肤相贴,搂搂抱抱不舍分离。她沿着枕边赤裸的肩颈望向梁穹的脸,不禁感慨,当初因公卿人选而万分纠结的自己还是太嫩了。 正的庶的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要在一个被窝里用一个枕头?她就是格局太小,非要给梁穹一个正室之位,仿佛不如此就对不住两人情谊。 如今坐拥齐人之福,什么正庶之分,全变成了狗屁——庶卿不也是要放进被窝宠的吗?除了权力照公卿差一点,也不算亏待了梁穹嘛。 瞅瞅历史书里读过的那些君王,格局一个个大着呢。汉成帝纠结过飞燕合德谁当皇后吗?他侄子爱董贤爱得连皇位都要拱手相赠了,董贤的妹妹不也照娶不误吗?自己学不来女尊土着的格局,就连比着那些埋进土里的老古董,都差一大截呢。 至于遣散后宫独宠一人,如今看来更是可乐。梁穹乃人间尤物,成璧乃娇羞忠犬,子昂乃战损维纳斯,宁生乃人肉巨炮……何缜暂时不纳入考虑范围,可单看前面几个,谁人不香?谁人不好?魏留仙是失了智,才会放弃整片森林,在赵熙衡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吧。 “殿下想什么呢?” 梁穹搂着她,声音和动作都柔成一滩水。前桥难以抵抗来自他的诱惑,就着柔唇深吻一番,才想起一事,道:“去给我倒杯热水来。” 梁穹起身为她斟水,回头见她从妆奁内拿出个纸包,端水走回后,当即认出纸包内是何物,惊道:“殿下为何还吃这个?明明在下和成璧已……” “小声点。”前桥一边用热水给自己泡咖啡,一边解释道,“体外射精避孕是玄学,不保准有效的,我同你们欢好,事后都得做足防护。再说,难得遇见咖啡,不喝对不起天降福利啊……” 她每每与梁穹和成璧交合完毕,还是要饮“事后咖啡”为保障,只觉着是对自己负责,未曾考虑谁对谁错,可梁穹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只一味觉得不妥。 “日后在下不会同殿下欢好了,若殿下有需要,我们可以使别的法子——像今日这般也好,或是像从前那般也好。” 她望着那张严肃认真的脸,哭笑不得道:“喂,你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咖啡是没有副作用的。” 任她如何为咖啡正名,梁穹都不肯松口:“在下心意已决,殿下别再说了。”末了,又补充道,“纵然不用那活儿,在下也有信心让殿下满意。此时殿下不愿有妊,若有朝一日想孕育了,在下责无旁贷,一定配合。” 前桥瞪了他半天,可梁穹就跟脑子轴了一样,说啥都初心不改。等浴水送来后,他规规矩矩地服侍前桥沐浴,自己也就着尚有余温的热水清洗周身,将衣服松松垮垮束在身上后,搂着她睡去。 对方的体香和呼吸就在身旁,前桥并没那么容易入梦,探手在梁穹怀中眷恋地抚摸,又不知不觉往亵裤内移去。 手被梁穹捉住,他刚要开口,前桥就噎他:“别跟我提旁人的名字。” 梁穹憋回去,叹息道:“殿下想摸就摸吧,可若您实在想要,在下只好先去滞势,再来侍寝了。” “你敢?”前桥揪着他再次起反应的阳物,一边吻他一边道:“你光是说得好听,我就不信你忍得住!” 梁穹舍不得推开她的亲热,却也无心更进一步,瞅准她攻击的间隙道:“在下没别的功夫,唯有忍功自诩一流。殿下不妨想想,在下从前可有没忍住的时候?” 前桥的手停在原位,看着目光坚定的梁穹,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埋怨: “你个荆国脑袋啊!” —— 2. 梁穹是个人伦挑战者,床上表现堪称百无禁忌,却也是个十足的老古板。那夜前桥拼劲解数诱惑他破除誓言,重新与她欢好,又被他回复以拼尽解数的擦边抚慰。 总之她得到二次满足,却仍未扭转梁穹的想法,遗憾败北。 败北也不止于此。那夜后梁穹一定偷偷和他人通过气,就连成璧都信了邪,说什么也不肯再侍寝了。 他比梁穹更惨一点,自己不侍寝,又没什么可供开发的癖好,还要每日跟在前桥身后,随她去竹萱楼找小莫玩耍,看着楼里来来往往的妓姐儿红郎,反视自己,憋屈得不行。 前桥找小莫,倒也不为消遣,只为聊天解闷儿。只是竹萱楼毕竟是青楼欢场,客人一多,来自天南地北的消息也不胫而走。那日正和小莫叙话,旁边一桌客人的交流就恰好入耳。 “你就信了我吧,我刚从觐坞来,兴国保准要有动作的,这几日固砾军紧张得很,觐坞城里都是巡防兵。” 另一人道:“他们去岁元气大伤,能有什么动作?”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觐坞城戒严之状,和十六年前那次一模一样,当时也说打不起来嘛,可第二日就……总之,妹妹暂时别北上啦,看看风向再说。” 此言惹得前桥一阵惊奇。她才离京不满一月,当时情报还是对方忙着休养生息,甚至向荆国借粮借款应对国内百端凋敝,如此短的时间,就恢复到可以筹划反攻了?未免太快了吧。 这于理不合,可客人的消息又不像空穴来风。她猜着觐坞府的确在筹备什么——会是什么呢? 觐坞,吉江,玉龙山……临行前女皇的话涌入心头。玉龙山北麓三州之地,正与觐坞府隔山相望。两国是要就割地一事谈判吗?谈了吗?女皇说过,若他们不同意割地,她就命固砾军去取,难道谈崩了?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固砾军大动干戈了。 “我们要加快速度北上,”回到姃府后,前桥将见闻向梁穹等人说了,“我实在放心不下,若真是如此重大的国事,我在附近或许更好。一可防备万一,二则,这也是难得经历。” 梁穹点头道:“圣上对玉龙山北,看来势在必得。荆国版图已六十年不曾有大变动了,上次还是承雅十二年的‘齐渡大捷’——飞羽将军谢小澜与其女谢铮大破兴军,为大荆打下玉龙山南麓三城。于是肃帝建固砾军把守东北关隘,又将凝云堂迁址至此,用以威慑兴国。若此番能将玉龙山北麓也收入囊中,将是为帝者莫大之功。” 前桥曾在史书中读过这段历史,如今荆国觐坞府辖区内,很多地方并非荆国自有领土,而是通过战争从兴国那里夺来的。 她打心底里相信,以女皇的野心和实力,若想建此伟业,一定能做成。女皇坚持此时与邻国谈判,怕是料到她会同时到达觐坞。 是想让她见证伟业吗?虽是个外来的灵魂,可想到此事,不知为何,前桥的心脏里竟有热血奔涌。 —— 3. 姃瑞将她送至城外码头,话别带着尚未尽兴的遗憾:“也没招待你几日,就要再次分别。知道你有要务在身,若事办完,欢迎再来新塘做客。” 前桥对她近日周到的招待已十分感激,想到妊娠多有不易,叮咛她照顾好身体,而后告辞,继续沿岍江北行。 春台就在新塘之北,越是接近,航道上望见的船只越多,气派的码头停泊着数艘江舟,步履匆匆的人影往来,好不热闹。前桥有种错觉,好像整个荆国北部的人都聚集在春台了。 下船后走入城中,找了间较为安静的旅社下榻,等安顿好一切后,她将梁穹和宁生叫来身旁。 “你们去赵熙衡留下的那间店看看,观察他是否安插了可疑之人,不必暴露身份,回报我知道就好。” 两位男子领命而去,前桥留在旅社琢磨地图,盘算着如何去觐坞最为省时。 春台靠北,冬季离开这里更迟,她沉心研究的工夫,窗外竟飘起轻雪。远离喧闹的街道在雪中愈显安静,她面向窗外,看着雪花打着旋落在地上。 不一会儿,梁穹和宁生也顶雪而返。 “郡卿买下的店铺、置办的东西都还在,只是开不出工钱,伙计皆已散了。如今只留有三个护院,是郡卿走后,春台的兴商们集资帮忙雇佣的。” “兴商?” “嗯,”梁穹点头,“似乎春台的兴商很仰慕郡卿,郡卿回京后,他们就主动帮忙照看此处产业。” 前桥能理解这种仰慕,在不明真相的群众眼中,率领兴民互助的赵熙衡是救世主。可如果他们知道赵熙衡本可悄无声息地避免那些苦难,是否还会崇拜如天神降临的他呢? “这是店内物资清单,因无法暴露身份,奴只能大致一看,凭印象整理。还有多少,尚未可知。”宁生递来一份纸笺给她。 前桥看了看,又只剩摇头叹息的份儿了。 “我也没心思继续经营它了,庶卿,你来拟个札子,写明情况,把这处产业交给皇姊处理吧。” —— 4. 虽无心处理,雪停后前桥还是出了门,往春台的集市去。 这里和书中记载大致相同,很多兴国人在此开店。前桥挨个店铺走动,也不买上什么,只是观察。她发现很多店铺柜台上都有同一个标记,问向掌柜,对方答曰:“此乃乾元商行。” “乾元商行?”前桥重复了一遍,又想起自己曾在赵熙衡信中看过这四个字,“兴国罹患之时,就是你们在春台救助同胞来着?” 那掌柜摇头道:“不敢居功,小人只是遵从二殿下之令罢了,这都是二殿下的功劳啊。” 前桥看着那虔诚的目光,心中讽刺地一笑,看来赵熙衡真收获了他想要的名望。她一路走来,见了不少有乾元商行标记的店铺,这些人无一例外,提起赵熙衡,满脸都是感激,和曾与之并肩战斗的荣耀。 “听闻二殿下为帮助我们,和安吉郡主有诸多误会,如今在京都也不好过。若我们能略尽薄力,帮助殿下就好了。” 他们坚持称赵熙衡为“殿下”,而非同荆人一般,唤他“郡卿”,前桥觉得这是兴商保有男性本位的缘故。在他们心中,安吉并非独立的个体,而是二皇子的皇子妃。可兴国商人又对荆国女客格外热情,看到前桥家大业大,绝不吝啬奉承和恭维。 “娘子一看就是目光独到之人,试试我们店里的发钗吧,是兴国流行的式样呢!” 前桥接过他手中的货,觉得有些眼熟,她刚穿越来此时,似乎就收到来自赵熙衡的一份饰品礼物,和手中的大同小异。她将那东西端详一会儿,还给店主道:“太小家子气了,我不喜欢。” “娘子眼界到底不同于我们兴国那般短视妇人,看不上此物也不奇怪。不知您对胭脂膏有无兴趣?本店有上好的红窈胭脂,是地地道道的兴货。” 店主挡住首饰架子,将她引导向另一个货架。他口中所说的胭脂,前桥有所耳闻,原材料是只开在兴国极寒之地的一种红花,熬制膏体颜色艳丽,气味宜人,在荆国很受追捧。她买了两份,被店主恭恭敬敬送出门去。 像她这样的顾客不少,可以说来兴商这里消费的,绝大多数是荆国女客,兴商以极大的热情和周到的服务迎接她们,将客人捧得眉开眼笑。 吃完晚饭后,春台华灯盏盏,夜市成了更加热闹的重头戏。她带着众多夫郎挤在人群中,前进反而不畅,便只约了在哪汇合,令大家自由行动,各自去看感兴趣的东西。 于是梁穹和子昂驻足挑男子衣带,何缜和宁生则被一处旧书摊吸引,剩下成璧跟在她身旁,兢兢业业护卫安全,又在她的恶趣味下,被各种新买的挂饰戴了满脖。 “你想听我说实话吗?我一个都不喜欢。” 成璧的嫌弃被她无视,前桥挨个细数他胸前的东西:“谁说都是送你的?这个是给梁穹的,这个是给子昂的,这个是孟筠的……只是让你帮忙拿而已,难不成要我来拿啊?” 成璧无话可说,只能闭嘴做人形货车,两人悠哉悠哉走走停停,于约好的桥头前,看到早已等候在此的梁穹和子昂。 “你俩怎么就逛完了?” 梁穹笑道:“子昂有些乏累,在下就陪他来人少处,看看江上灯火。” 可能是从前所遇坎坷太多,罗子昂身体向来不大好似的,骑马怕颠,走路怕累,前桥有点后悔带他出来,或许子昂并不愿辛苦营业,随她四处游历,只想在京都府中舒舒服服地呆着呢?然而子昂摇头笑道:“庶卿太周到了,奴只说了一句累,就要带奴来这里赏灯,只因此处可以闲坐。” 梁穹果然有兼顾各方的细腻,前桥感念他的好,率先坐在茶馆的石凳上,招呼众人道:“都坐下歇歇吧。不知何缜和宁生逛到哪里,想来也快到了,咱们一起等他。” 几人围着火炉喝茶,眺望江景,过了很久都没见两人踪迹。梁穹有点坐不住了:“分别时说于这边石桥汇合,公卿听见了,是吧?” 成璧点头道:“公卿知道在哪。没准儿是流连忘返呢,再等等吧。” 于是几人继续等待,又换了一次茶叶后,何缜终于拉着宁生出现,两人神色都不太正常。 “怎么才来啊?” 前桥本是关心,没想问责,可宁生突然“扑通”一声跪地,给她磕头不迭,口称恕罪。何缜横眉竖目道:“此事不怨宁生,仙姐别生他气。” 前桥连发生何事都一头雾水,哪能生气?唤宁生起来,他又不肯,垂头跪着请她责罚,无奈之下只能询问何缜,他便将两人单独行动后发生之事尽数道来。 原来他二人在书摊选购书籍,何缜寻到一本来自兴国的房中书,如获至宝,想着和宁生执书探讨,可两人还没说上几句,宁生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他们望向始作俑者,那撞人的女子并不道歉,反而笑吟吟地打量两人,道:“哪里来的小郎?年纪不大,好不知羞,竟看些闺中之书,莫非想着服侍心上人么?” 何缜眼皮一翻道:“关你何事?” 那女子也不是冲他来的:“谁和你个矮瓜说话了?喂,那高个儿的小郎,你可曾婚配了人家?” 宁生听出她言语轻佻,似乎含着酒气,当下不知所措得很,拉着何缜欲走,那女子又上前一步拦着。 “好个白净的小郎,害羞后真是好姿色,脸都烧红了。你若想看这类书籍,可以随我走啊,姊姊手把手教给你,保证你比书中学来的多。” 何缜平日窝里横,可面对外人时极其护短,对那女子冷声道:“放尊重些,我们已嫁人了,若我妻主知道你说这些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嫁人?小孩说大话,弟弟才多大年纪?” “就算没嫁,对你这般没教养的无赖也无甚兴趣。”何缜反唇相讥。 周围有人发笑,那女子被驳了面子,上前一步,要同何缜理论,宁生怕事情闹大,连扯带劝地带着何缜逃离现场,何缜还冲他发火:“我们没错,就是动手我也不惧,干嘛要跑啊!” “使奴抛头露面,已是大忌,惹人惦记,更是行为不端……”宁生急道,“若妻主知道,定会不悦……” “仙姐才不会呢,她分得清是非。”何缜道,“是那女子不庄重,忒可恶了!” 于是何缜忿忿不平,宁生惶惶不安,两人走向约定之所,见了前桥,宁生更是惶恐,连呼恕罪,何缜则怂恿她为自己讨回公道:“仙姐,那女子当众调戏别家夫郎,令人难堪,你不可轻饶了她!” 她理解何缜的憋屈,可这茫茫人海,上哪找寻方才的“真凶”呢?前桥无奈道:“我们先回去吧。你们两个姿容不凡,被人调戏两句……也是情理之中。” “啊?倒成我们的不是了?”何缜叫道。前桥绝不赞成受害者有罪论,只是不想把事闹大,哄他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夸你们呢。” 何缜的少爷脾气受不了这个,可前桥只想息事宁人,他只能委委屈屈地闭嘴,登上客舟准备返回旅店。憋闷之气还没等自我消化,也是好巧不巧,舟船之上,竟然又与那人狭路相逢。 那女子看着酒气更重,双腮坨红,远远地冲他笑,何缜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只手探向宁生的屁股,响亮地拍了一下。 宁生被烫一般,大叫一声,跳开三丈远,涨红脸看向那笑得弯了腰的“登徒子”。拍击声甚是响亮,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梁穹上前一步挡住宁生,成璧也站起身,手按剑柄之上,前桥则气得口歪眼斜道: “姐妹儿,当着我的面还敢这样,你可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 115.停,不可想 1. 那女子朦胧着醉眼,想说点什么,旋即被赶来的两位友人一左一右架住。 “姊姊,别闹了!”一位友人以附耳但并不小的声音劝阻道,“那郎君是有主的人啦!” “任是什么主,哪有跟着我好……”她尚未说完,另一位友人就对早已面色铁青的前桥连连道歉:“这位娘子海涵,我朋友醉了……对不住对不住!” “醉了就能随便拍人家卿子的屁股啊!” 前桥最看不惯这种用酒精给没礼貌打掩护的事儿,然而话刚出口,最容易替人尴尬的成璧就咳嗽一声,投给她一个眼神。她才意识到周围人们的窃窃私语——她们关注的焦点不是孰是孰非,而是宁生的屁股。 “实在是我们唐突了,我朋友喝了点酒,她平时不这样的……” 前桥没好气道:“跟我说有什么用啊,去给我卿子道歉!” 宁生臊得几乎要躲起来,更觉没面目见前桥,那借酒占便宜的人挣脱友人的钳制,扯着脖子道:“怎么能要我道歉呢!谁叫你家卿子……” 她带着挑刺儿的目的望向宁生,可对方衣冠楚楚,书生气质落落大方,实在找不到可供指摘之处,只好暧昧笑道:“……谁叫他屁股那么翘,还在书摊看……唔。” 两个友人生怕事端继续扩大,连忙捂住她的嘴截住话头,一人给前桥塞银票企图息事宁人,另一人完全不敢松手,向着前桥和宁生道歉不迭。 遇见个酒醉的无赖,还真没法争执是非。前桥臭着脸看对方仓皇离去,回头瞧已经吓傻的宁生——那屁股当真翘得过分。 宁生双膝一软,又要跪下,被前桥拦住。她把银票递过来道:“喏,她们赔你的精神损失费。” 宁生更怕了,哆哆嗦嗦不敢去接。前桥知他多心,生怕他又像上次一般想不开,补充道:“是我叫你拿着,不要白不要。” 宁生只好接了,而后船只靠岸,前桥率先下船,一路无话,众人倒因她态度不明忐忑起来,宁生哭丧着脸道:“公主定是生气了……” “生气吗?生气为何只不痛不痒说了两句,不帮你讨回公道?”何缜不悦道,“卿子被人羞辱,哪个女子能咽下这口气啊?” 宁生想说他担不起“卿子”二字,只是个逐渐失宠的使奴,然而何缜这么称呼他,是难得好意,他便不纠正。 “只怕公主已不爱宠奴了,”他苦涩道,“自奴重新回府后,公主再未传奴侍奉。” “不爱宠你,叫你留在府里就好了,跟她出来做什么?”何缜倒是看得很明白,“仙姐并非不看重你,只是不愿为你出头,我暂时想不明白……仙姐不会是怕了对方吧!” 越说越离谱了。梁穹道:“我倒觉得公主未必生气,与其这样担忧,不如今夜找她谈谈。我若是你,就主动提出陪侍。以你的天资,没什么是一夜欢好搞不定的。” 宁生又脸红了,梁穹提起那档子事何其自然,又安慰他道:“去吧,就算无法哄好她,还有公卿和我帮你争取呢。” —— 2. 在梁穹的鼓励下,宁生乍着胆子往妻主卧房去。 “你怂恿他投怀送抱,莫非又安了什么歪心?” 梁穹面对何缜质疑的目光,挑眉无辜道:“在下能有什么歪心?” “别人不懂你,我还看不透你吗?”何缜冷冷道,“梁庶卿若真想给他机会,头两月为何什么都不说,任由他失宠,如今倒肯好心指点了?梁庶卿宽宏容人之姿,看来也分时间和条件啊。” 梁穹望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不再辩驳也不再回答了。 伪君子。何缜心道。这人才不是无端对人好,那一脸温和笑容之下,都是在为自己铺路。谁知他又想让宁生买他什么好,为他鞍前马后呢。 —— 3. 另一边,成璧将前桥送至卧房,难掩疑惑道:“你生气了吗?” “嗯?”前桥懵道,“没啊。” 成璧不理解了:“怎能不生气呢?宁生被人调戏了啊!” “……隔着衣服,拍一下屁股而已,再说对方已经赔礼道歉,再理论下去没个完,人家毕竟是个醉婆。” 成璧更加纠结:“我就是在介意这个,你干嘛要接她们的赔偿啊!这岂是可以拿钱衡量的?” 啊?赔偿不拿,那不是被白占便宜了?前桥get不到成璧的不满,正如成璧不理解她的大度:“你是妻主啊,怎能如此出卖……使奴的清白。” “等等!她只是隔着衣服拍了一下宁生的屁股,虽然很响亮,但还是隔着衣服拍的呀。宁生用这笔赔偿买点好吃的好玩的,不就缓解心情了?” “什么啊!”成璧皱眉道,“旁人只会觉得你不爱重卿子,至于被非礼被轻薄,也是为同她人碰瓷,要些好处。” 前桥嗤笑道:“哦,还有人这么想啊?咱不和脑子不好的人一般见识。” 什么脑子不好啊!成璧还想跟她争论,就听房门被敲响。他问是谁,门口那人声音带着忐忑:“是奴,宁生……” 事主来了,他不便多留,匆匆对前桥耳语道:“你不可罔视宁生的清白,不然他会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把他当瞿郎一般的器物,仅供泄欲之用。” —— 4. 成璧出去了,换作宁生入内,前桥还在发呆——拿宁生当泄欲器物,有什么不对吗…… 这就是乐仪、梁穹曾教会她的事,也是魏留仙身体力行的坚持。因为将对方视为器物,她才能接受梁穹、宁生与她的花样玩法,或者换个角度说,正因宁生成为器物,他才会得宠——否则谁愿意以怀孕为风险,和一个只有皮相的男人上床? 成璧也是使奴身份,他对宁生难免共情更多。他的叮嘱带来一瞬的纠结和怀疑,可当看到宁生站在眼前,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时,那种自我怀疑又不见了。 “有什么事?” 宁生不敢看她,关了门就跪在地上,垂头道:“公主今夜……想召奴服侍么?” “呃……”她说实话,这种想法没有很炽烈,但她的犹豫被宁生理解成另一个意思,沮丧道,“公主是否嫌奴,不够干净了……” “啥啊,啥啊!隔着衣服拍一下屁股而已,都没碰到你的肉,怎么就不干净了!” “奴是公主的使奴,奴全身只是公主一个人的,奴的屁股……”这两个字让宁生一阵难以启齿,他咬牙道:“也只能由公主来拍!” “……” 前桥可算听明白了。这种所谓“清白”,与其说宁生自己看重,倒不如说是宁生觉得她看重。她细想想也能理解,从前被看了脚踝、被扯了手、被强吻一口就失去清白、非流氓不嫁的女人,正因清白本就不属于她们自己,而是未来夫君的财产。 她作为妻主,也有自由支配宁生清白的权力。容许他为梁穹口交,不算辱没他的清白,可若她容许之外的部分被侵犯,就是宁生保管失责,没有守护好属于她的权利了。 想通这点后,她不禁叹息。就说成璧多虑吧,宁生对自己的定位,向来也是个所有权归别人的器物来着。这是无论读多少书、听孟筠上多少课都扭转不来的潜意识。前桥唤他一声,让他抬头看自己。 “是不是我同意你侍寝,你会觉得清白又回来了?” 宁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吟半天才道:“奴会确信公主没有生气,或没有嫌奴不干净,心中好受些。” “好吧,”前桥笑道,“既然如此,脱了衣服,今晚你留下吧。” —— 5. 扭转思想何其艰难,前桥也不屑揽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宁生的滋味掐指头算算她只尝过两次,自打出了赵熙衡的事,再没了找寻那种销魂蚀骨的心思。 他将衣服件件脱下,里面的皮肤仍旧洁白光滑,唯有肩头一道刀疤。宁生起初用手将那处掩着,像是生怕她会嫌弃似的。可前桥根本不看他,只去床上更衣,于是宁生不再掩饰,微侧了身,熟练地将下体抚硬。 皮肉之欢不得长久,可他别无长物,男根是他得宠的密钥,也基于此,他的花期注定只有青壮年时那些日子,能否用前半生的努力换来后半生的享福,是他一直面临的生存难题。 从前有个梁穹的大树可供依傍,可那大树自己生出了枝叶,不需他人装点了。他是被弃的绿藤,失去攀附的对象,也没生出独自站着的力量。对孟筠的羡慕和仰望是一场遥远的梦幻,他越努力越发现,纵是亦步亦趋模仿别人走过的路,以他的资质也画虎不成。 他上床,为妻主更衣,将身体尽数呈现在她眼前和手中,由着她折腾摆弄。待妻主满意,她会打开双腿,让他付以唇舌;待伺候得舒服,四肢也会打开,让他得以进入。 他完全硬挺时,充血的阳物涨得粗壮挺拔。进入不易,要耐心、细致,多做温柔的尝试。这也是个技术活,如若将她弄痛,多大的阳物也不值一钱。欢好是宁生的工作,他在工作时从不分精力照顾自己的身体感受,因为这掺不得个人感受。他得泯灭自己,才能满足妻主。 柔软湿润的洞口将他顶端衔住,他寸寸试探,抚平通路中的每处褶皱,饱满地撑着不留缝隙,只剩体液随摩擦发出黏腻的声响。鲜红的阴蒂和撑开的洞口看不出是疼是欲,感受只写在她脸上,宁生盯着她,像是研读难懂的书籍,琢磨每个表情背后的含义。 第一下,她眉头微皱,呼吸急促,那处因他的退开而绞紧,说明虽然满涨,尚可接受。第二下,她张口喘息,双手将他胳膊搂着,这是默许,是暗示深入。于是第三下完全没到尽处,对方胳臂搭上他后背,脖子向上扬起,身体柔软温热,不自觉的颤动正将他那处刮蹭摩挲……停,不可想。 他屏蔽五感,无知无觉,琢磨着她最爱的节奏和力量,在身上规律地运动。交合处的肿胀逐渐被研磨成欲水,给清脆的拍击伴奏涛声。她伸舌渴望,他便噙住口送入舌,她捉住手置于胸前,他便伸指摸向乳房。顶端坚硬瑟缩,底部柔软饱满,弹性,浑圆,稳在整个掌心,停,不可想。 她双腿夹在腰间,黑发散在枕上,吐气如兰,媚眼如丝。他适时将哼鸣从嗓中释放,不为快感,只为给对方听觉满足。颈后探过一只手掌,将他的吻拉到唇边,急喘便无法压抑,通通渡喉入腹。香兰之息喷在脸颊,痒酥难耐,她迸发的喘息带着节奏,共鸣和回响,竟是因他而起……不可想,不可想。 她接近高潮时会将浑身舒展,似乎有意将他纳入胸肋,含进躯壳,变成难舍的体悟。于他却非眼前的幸福,而是后半生的安稳——他的情绪永远滞后,床上到不来的高潮,床下要不到的爱宠。他耸着腰给她痛快一击,让那沦陷爱欲之人欲罢不能,而后一声清脆的巴掌竟拍在他屁股上,将颅内计划好的仪程尽数拍散。 宁生停下,愣愣看着前桥。 “我没这般拍过你吧?”前桥说着,又拍一下,响亮得几乎是在殴打,“我没拍过你,你才这么介意被人先下手。那以后我来拍你,隔着衣服的调戏,还能否被你介意了?” 宁生尚在发愣,接着又是一声拍打。皮肤终于隐隐有些发痛,他呼喊一声“公主”,重重喘出一口气,被刻意麻木的情欲涌上心头,恨不得连卵袋都化成水,送进那温柔的穴口。 “公主……打得好……”他一边阻着早已忍耐不住的情欲之闸,一边对身后的拍击俯首称臣,“公主打得好!公主若不满,尽可打奴,像那般用烛油、用捆绳,奴还会觉得公主心中有奴,不再将奴当成可有可无之物……公主,公主……”他断断续续唤着她,声音已带哽咽,精心设计的节奏开始失控,目睹她在自己挺动中放肆叫出,颤抖身体步入高潮,他也被收缩的阴户夹得几近迸发,怕仍留在体内引她发痛,深吸口气,缓缓退出。 湿润的男根仍未泄劲,被冷空气一激,情欲稍微从颅顶溜走。宁生跪下为她擦拭身体,见她汗水已将头发黏湿,便欲穿了衣服,出门为她调配浴水。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梁穹的声音在外面道:“水已烧好了,宁生,开门接下。” 庶卿向来周到体贴,他开门时,又递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果然如庶卿所言,公主没嫌弃他不清白,宁生的心放下了,只剩屁股火辣辣地疼。 梁穹送完浴水却未离开,而是去床上扶前桥:“殿下,可下得了床吗?要现在清洗吗?”他将床上之人搂在怀中,宁生只好掩了房门离去。 —— 6. 前桥尚未完全从情欲中恢复,见梁穹过来,伸了手臂将他拥住。他怀抱着汗湿的身体,帮她把被子盖严,附耳问道:“殿下舒坦么?” 前桥微微将他推开,皱眉道:“啥癖好啊……这你也要打听。” 梁穹笑道:“不是打听。若殿下仍念宁生的妙处,下回要在下服侍时,也可唤他一起。”不待前桥说话,他马上补充道,“在下不会让他碰我,我二人都只服侍殿下,殿下大可放心。” 若今日被非礼的人是他,自己会如何? 前桥凝望梁穹,默默自问,脑海中已闪过命成璧亮剑与对方相搏的画面。就算不是拍梁穹的屁股,只动他一根头发丝,她都怕梁穹受了委屈——如此可见,这屋中除了成璧,竟当真没一人在意宁生。 “再说吧,再说吧……”她也没明确拒绝。梁穹服侍她洗好了澡,又得了机会和她共枕而眠。 只是三人成行未能如愿,次日醒来,前桥癸水造访,计划又将搁置了。 116.以恶止恶 1. 好在一早备有棉条,前桥并未因癸水限制行动,只是夜晚来临时,免不了清心寡欲一下。 梁穹随侍身旁,做起伺候起居之事游刃有余,却也憋着一点报复的坏心,明知她心长力短,故意趁更衣之机袒胸露乳在她眼前晃。 纤秾合度的身体立即被前桥一把抓来,爱不释手盘摩良久,末了唯有惆怅一叹。看得到吃不着,她望向梁穹含笑的双眼,明白这是对她之前调戏的报复。 “你说你……平时看着正经,实则骚气得很,哪有一点良家卿子的样?” 梁穹一边系上衣服一边问她:“良家卿子什么样?” 前桥想了想:“就你小舅舅那样。” “元卿殿下乃世间卿子典范,在下区区一个庶卿,哪敢与之相比?”梁穹幽幽道,“在下嘛……才疏学浅,不读《卿诫》《男则》自规,亦不习房中、壮阳之术,忝为庶卿,其实难副,愧对殿下厚爱了。” 自打知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梁穹蹬鼻子上脸得很,掩藏的小性也愈敢展露出来,不时阴阳怪气顶几句嘴。前桥喜欢他偶尔的放肆,又不免皱眉:“我是信任你,才把他人趣事跟你分享的,你可别拿这个当把柄啊——敢去成璧面前说,我饶不了你!” 梁穹抿唇而笑。他才不会卖弄口舌得罪何缜和成璧,更不会出卖和他坦诚相见的妻主。窗外稀疏的飘雪入眼,两人在暖室中一叹。 “我想歇息两日就出发。”前桥道,“不知皇姊和他们谈判得如何了,我每日焦心,只想早点去觐坞看看。” 梁穹道:“只歇两日?殿下身体吃得消吗?可别像上次那般月痛。刚下了雪,江上开阔,寒风更甚,乘船应是不易,您可别逞强。” 他坚持要前桥多休息,前桥起初不当回事,后来听说桃蕊也来了癸水。她们主仆相处太久,就连生理期都在趋近,不为自己,也为桃蕊,最终还是多在春台停留几日。 前桥躺不住,就是休息,也要拉着成璧往春台热闹处去。成璧实在怕她身体不适,只能好说歹说将她往茶室酒楼引,坐着总好过街道上奔波。 两人在暖室中望向窗外街道,说实话,前桥并不喜欢春台。这座城市商机盎然,活力十足,可所有人步履匆匆,怀着目的而来,从一处奔向下一处,友善只是掌柜迎来送往的笑脸,钱货两讫后,似乎没有谁和谁产生隽永的牵绊。 这里实在不宜居,别说不如五水原,就连小城新塘也不如。 她乱糟糟地想着,楼梯处传来的人声将思绪拉回,循声音往来处望,门帘缝隙里几个模样打扮都很“兴商”的人正拱手作揖,在一片“请”字中,客客气气将彼此让进隔壁的雅间。 “前日我们还说,最近不常见卢老板,原来是在京都发财啊。” “发什么财?为谋生奔波罢了!老几位可还好?” 此时纵隔着屏风,也能知晓他们兴商的身份了,几个爷们儿聚在一处,声音逐渐洪亮,随后点菜酤酒,觥筹交错,吹牛拍马,大呼小叫,喧闹得前桥和成璧想当场走人。 “粗俗。”成璧忍不住道,“从前我没怎么见过兴人,掰指头数数,也就赵熙衡一个。他身上就有诸多毛病,怎么这些人比他毛病还多?” 隔间趁着酒楼此时客少,聊天都不再压抑,不时提到在荆国颇为禁忌的词汇,妓女、妻妾、恶俗的黄色笑话。前桥只是讥讽摇头,倒把成璧听得连连皱眉,想叫小二去干涉一下。 “你个吃瓜群众,干嘛要真情实感?听着就是啦。” 成璧听话坐下,倒还是忿忿:“实在忒不庄重。” 那边的话题倒也不让前桥的偷听白费,那位从京都来的卢老板操着明显受京都影响的口音,对他的同伴道:“京都最近又出了个奇特的货物,很受追捧,几位哥们儿不妨猜猜,我手上之物,是做什么的?” 众人微微沉吟,答出几个互不相干的猜测,卢老板呵呵笑道:“不对,都不对。据说此物乃荆国公主发明……”他压低了声音,神秘道:“是来红时,用来止经的。” 前桥和成璧互看一眼,想也知道那人此时正拿着冶铁厂第一批制造出来的卫生棉条,然而隔壁正七嘴八舌地质疑:“这……这该如何用?” “你看它那样子,还不知晓如何用吗?”或许是谈到荆国权贵,这几人也不敢高声嚷嚷了,轻声道,“当然是……从那处放进去用了。” 接着传来众人忍笑之声,其中一人道:“卢兄说此物备受追捧?难道真有女子爱用不成?” “我也纳闷得很,听说还有贵女专挑来红时,叫男侍帮自己放入,算是闺中之乐。”他补充着盖棺定论,“荆国女子浪荡饥渴,果然不假。” “哈哈,毕竟是那位嘛……其浪荡之名谁人不知?能发明此物也在情理之中。卢兄在京都走动,可见过荆国公主真面?” “年前她大婚时,倒是远远见到了……”卢老板声音压得更低,显然正说不传六耳的私语,听得众男子哄堂大笑,纷纷道:“如此看来,传言不虚,传言不虚啊!” 成璧怒了,拾起桌上的剑就要往隔壁去,被前桥拉住。成璧道:“你岂是他们能议论肖想的?无耻至极,看我不割了他们舌头!” 前桥也满肚子火,但比成璧看得开,劝道:“淡定,淡定,你这一动手,我难免身份暴露,连兴国都去不得了。” 成璧气道:“去不得就去不得,恶臭之国,我还不想去呢!”他虽如此说话,还是按捺冲动,在前桥示意下坐回原位,只是瞪着隔壁的双目好似火烧。 诸男嘲笑完“棉条”之可笑,又纷纷找卢老板进货。 “要是放我们兴国,哪个正经女人会买?羞也羞死了。但这是荆国——女人的钱嘛,不赚白不赚。” —— 2. 吃奶还要转头骂娘,兴商是前桥见过的头一个,想到乾元商行内点头哈腰、服务周到的商家,在她背后可能也是这个屌样,前桥连吃饭的兴致都没了。 成璧更没兴致,狠咬牙关,仿佛随时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兴。 “只是听见些议论,就恨成这样?”前桥道,“成璧,你且记住,咱们要记的仇可不止这一次,要报复的也不只这几个杂碎。想想赵熙衡不负责任的父兄,想想他作为皇子何其阴险,甚至他们这群白眼狼,所有憋屈我们将来都要找回来——我们是要做大事的,成大事者,忍得住一时之耻。” “你所说的大事是什么?”成璧又问,“若要我忍上数年,看他们继续逍遥,还不如顺遂心意,当即讨来代价。” 大事是什么呢?大事是皇姊的玉龙雪山北,大事是赵熙衡和奉阴婆的密谋,甚至等她到了兴国,这大事还会包括更多。眼下她生气,可也明白不能为一己之荣耻不顾皇姊大计。 “我知你哪里不好,”成璧道,“我也曾怨你多情,恨你风流,可我见不得别人说你——就凭他们,也配说你?” 前桥也见不得他们用油腻的语气,谈论魏留仙曾经的风流往事。小妮子敢爱敢恨,帅气得很,风流而不下流,唯一一次不够潇洒的翻船,还是中了赵熙衡的损招。他们一生能找到如半个魏留仙的女人已是祖坟冒烟,竟然还腆着脸对她说三道四。 隔壁的觥筹交错和笑声刺耳,想也知道何等快活。靠,忍他干嘛? 前桥道:“你去动手,可以保证掩藏痕迹吗?我不可暴露行踪。” “那是自然,”成璧起身,似乎就等她下指令,以汗巾覆面道,“你在此稍候,听着就好。” —— 3. 成璧平日太过忠犬,以至于前桥都忘了,他看着冷清,实则心狠手辣。和赵熙衡动手从来不遗余力,更何况这几个狂妄路人。 只听门口一声巨响,隔壁间热闹的人声戛然而止。中有一人道:“这位壮士,有何指教?” “你们是兴人吗?”成璧问道,“听闻兴人个个爷们儿得很,赚着荆国人的钱,还要骂着荆国人放荡。” 那几人一听,知道方才的高谈阔论入了旁人耳朵,又拿出了商人迎来送往的笑脸,和成璧打太极:“这位小郎,误会啦,我们可没这么说啊!荆人友善,风土宜人,我等若非心向往之,也不会在此经商啊!” “就是就是,咱都是男人,酒后之言难免放纵,并非有什么仇啊。” “男人?”成璧循着说话的声音,找到那位坐在主客之位的卢老板,幽幽道:“好啊,既然你们兴人酷爱自诩铁血儿郎,我们就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几个家伙担不担得起‘男人’二字。” 接着便无人声,只有兵刃出鞘的一声尖锐啸叫,随后重物相击之声、碗碟破碎之声、众人鬼哭狼嚎不绝入耳,方才高谈阔论的“硬骨头”正抱头鼠窜,连声讨饶。小二和掌柜听闻情况不对,匆匆赶到门口,被前桥塞了一袋银子在手。 “这是装修费、拾残费、医药费……饭钱我不包,你得找那几个家伙要。” —— 4. 她二人回去后什么也没说,前桥扬眉吐气,成璧倒是还有些忿忿不平,梁穹当即看出不妥,问道:“成璧,你心情不大好?” 成璧扯着两边嘴角冲他笑:“庶卿不必担心,待我北上,见到固砾军军容严整、兵强马壮,踏平北边无耻之国易如反掌,心情自然会好。” 梁穹对这回答有些意外,也不打算深问,反正妻主自会告诉他。成璧将前桥平安送回后,又把何缜悄悄拉走。 “师兄,干嘛?” 他和何缜密谋已不是头一次,这回竟然有些熟稔。 “公卿随我出去一趟,有话对你说。” …… 据说那日,几位兴商吃饭时被一伙贼人痛揍,他们去医馆包扎后下榻在旅馆养伤,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入夜又遭恶徒洗劫。在场者不仅被打得伤上加伤、鼻青脸肿、口歪眼斜,其中一位卢姓客商更是倒霉,被人以残忍手段割了阳脉。 那人捧着鲜血淋漓的命根大呼救命,随即被一位身型稍矮的恶徒无情踹在面上,痛晕过去。再醒来时已失去最佳治疗时机,断根难续,唯剩残卵,望之可怜。众兴商皆觉受辱,以乾元商行为首,结成抗议队伍,走街串巷,呼吁荆国平等对待外来民族,莫让歧视愈演愈烈。 荆国人生性包容,同情心泛滥,倒是同仇敌忾地跟着声援了一会儿,可转眼又听酒楼中目击第一场凶案的小二讲述受害者的恶臭发言,这下跟着游行的人也开始倒戈,转而呼吁起死刑了。春台讼狱寺原本将此恶性事件定为谋财害命,长官调查传言后懒得办案,也不愿查处见义勇为者,定个打架斗殴算完。 乾元商行一看风头不对,也不敢趟浑水了,将条幅和口号撕了,纷纷拿出各扫门前雪的明哲态度,和恶臭同胞割袍断义,誓死服务荆国主顾。同胞的血肉垫在脚下,竟给他们拉了一波好感,生意未受影响,只是招待客人时脸上笑容愈发讨好,腰也愈弓愈低啦。 一场闹剧之后,始作俑者正离开春台北行。 —— 5. 薄雪仍旧未停,往岍江边上一站,就觉寒风刺骨。众人放弃乘船出发,转用包裹严实的马车,前桥抱着手炉坐在其中,会比坐船舒服不少,纵然绕些远也值得。 她经期刚过,梁穹等人仍旧不肯掉以轻心,哄她穿上层层御寒衣物。前桥头脸隐在毛皮帽子中,眼睛几乎快看不见,梁穹还连连夸她”好看“,央她别摘了风帽。 她看向桃蕊手中的铜镜,一头毛绒巨兽正和她四目相对。 “我怎么觉得,这身打扮很眼熟呢?” 成璧忽然想起她头一次在京郊见到何缜,对方就裹成了这个熊样。然而当事者并不知情,瞪着圆眼疑惑:“眼熟么?” “你看看我,”前桥对何缜道,“是不是活像个熊孩子?” 熊孩子何缜尚不知如何回答,前桥也没想要个答案,将梁穹一瞪,阴阳怪气说了句“庶卿好审美”,转而去马车中坐着。 车夫一声呼和,马鞭于空中炸响,吱嘎的碾雪声里,车马再次北上。越往北去,积雪越厚,路也渐窄,她们经过三次寻访村落借住休整,才于第四日正午看到觐坞府的城门。 灰蒙的严霜中矗立着铜墙铁壁,远处一座高耸雪山被晴空照亮。玉龙山南在六十年前也是兴国故土,如今巍峨铁城将它牢牢圈起,庄严而警惕地望着玉龙山那头。 觐坞城外,前桥等人见到旅途中最多的守军,也遇到了最严格的排查。自己的过所虽是伪造,却也是御制的高仿,来时过五关斩六将从未被拦,如今竟在觐坞府外受了挫。 “娘子是年后申领过所,当按新规执行,写明随从姓字才是,为何只写了随行人数?带这么多人行远路,京都衙署竟如此疏忽?” 她哪知道这么具体的细节啊?况且一路上都没有人这么较真盘问,前桥道:“你要我现在回京都,找衙门问问,为啥这么给我颁发过所吗?” 那人也一派纠结:“圣上颁布新规,我只按规执行,娘子这种情况的确罕见,待我向长官禀告吧。” 她这一禀告就是两个时辰,前桥等人歇在城外简陋的旅店,看着觐坞府兵巡逻盘问通行人马。不一会儿有几个身着铠甲之人带着满身寒气骑马到城门口,与巡逻兵交谈几句,又出示了令牌,才被准许进入城中。这伙人军装与觐坞府军不同,前桥猜着应是从固砾来的骑兵。 “固砾军在此,看来的确形势严峻。” 梁穹道:“殿下不必过于紧张,听闻固砾军有前后营之分,前营就在缠腰道附近,后营才在固砾城,固砾军出入觐坞也是常态。” 她们观察着关口来往之人,两个时辰后,终于把那核验兵和长官盼来了。 —— 6. “钱娘子说来此寻访亲友,不知访的是谁?” 前桥按照女皇给的说辞道:“此人名叫施可久,春台人士,现居固砾,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固砾的施可久?”长官闻言疑惑道,“你要找的人是施可久?” 前桥有些意外。女皇将他介绍给自己时,说此人曾担任过她的暗卫,想来身份隐秘,怎么这长官像是认识他一样? “不是本官不让你进城,而是施郎去世已有五年,也从未听闻他在京都有什么亲缘。钱娘子此行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还是返回京都吧。” —— 117.安逸 1. “死啦?”前桥不免大惊,“怎、怎么会死呢?” “人嘛,生老病死,旦夕祸福……” 前桥当然不是说施可久理应长命百岁,而是感到荒诞,怎么他死了这么多年,女皇都不知道,还巴巴叫她过来找? “不知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人?我说的那个施可久乃春台籍贯,是凝云堂弟子,现居固砾……” 她徒劳地把为数不多的已知信息再次复述,长官叹息道:“世间还有几个施郎呢?娘子骤然听闻噩耗,难以接受,本官理解,但你我所说的施可久确是同一人。七年前我在固砾任职,曾与施郎有过交情,他旧疾复发,英年早逝,本官也深感哀恸。” 往事如烟,长官不忍再提,又去看她过所,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我也是按规办事,娘子凭信既然不合要求,请恕本官无法放行,还请自便吧。” 前桥深知不可放她离去,局势如此紧张,觐坞城只怕一天比一天难进,总不能打道回府,让女皇再开张证明吧? 她一把将那人拉住,虽是下策,如今也不得不用了。 “留步,我给你看个东西。”她从内袋中翻出公主府令牌,轻声道,“……噤声,我身份不可泄露。” 在她原本的期待中,象征身份的牌子一亮,对方纳头便拜,乖乖放行,可那长官看也不看,甚至愈发不耐烦。 “我不知这是什么——每日从各地拿着牌子来觐坞的人,实在太多了。”长官无奈而真诚道,“我一介小官,没见过许多世面,娘子若当真有背景和铁腕,大可着人将合规过所补来,届时本官一定放行。” 她说罢拱手,转身便走。前桥徒劳地叫她一声,然而对方已不愿在她身上多费时间。 前桥立在那,气极反笑——一个芝麻城防官,一生见过的最高领导不过是觐坞府尹,如今竟把公主阻在城外?合着出了皇城根儿,公主府令牌都不好使啦? 仍旧有不少人通过层层检查,被守城员放行,她望向觐坞府城门,恨得直咬牙。 “行啊,行啊……官不大,派头不小,到底是边陲之地,基层尽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冒儿……” 成璧看着天色,迟疑问道:“现在怎么办?” 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前桥略一沉思,计上心头:“去固砾。施可久是皇姊让我交接的人,怎么可能死?我猜固砾或者凝云堂,一定有人知道内情。若施可久真死了……” 若真死了,事儿就严重了。 曾经的近卫去世,死讯竟然多年未曾传至中央,至少说明女皇对边境的掌控已经名存实亡。她望着城门,心中愈发凝重,不敢耽搁,即刻率众启程。 马车并不适合荆国北部简陋的基建,她们索性弃车乘马,一路向东。行至月挂高空,风雪渐重,愈发难走,才找了间客栈落脚歇息。 —— 2. 荒野中客栈简陋,却是唯一容身之处,不由客人挑剔。前桥将马匹留给府卫收拾,快步走入室内。 觐坞城防严格后,掌柜已多日不曾开张,客栈中还余下许多空房,正好供她一行居住。 前桥点名要与梁穹、成璧二人同宿,掌柜好心,言明床宽不够容下三人,她却声称无妨。那掌柜拗不过,一边感叹她们妻卿恩爱,一边将本店最大房间的钥匙交付给她。 至于剩下的人,她懒得参与房间分配,全部塞给何缜安排。 公卿已被她搞得没脾气,默默把照顾其他使奴的责任扛在肩头。他转头望向身后的宁生,突然发觉少了点什么。 “诶?罗公子呢?” 众人这才看向门口,寻找掉队的罗子昂。他刚在两名府卫搀扶下落地,下马的动作小心翼翼,动幅也出奇小,像是在和肢体麻木做斗争。 其实不光是他,前桥的屁股也因一路颠簸硌得生疼,想到子昂健康程度本就堪忧,一定比她难受更甚。 或许当真不该带他出来吧。 罗子昂跟着众人走在最后,手指轻拉着胸口的衣襟,秀气的双眉皱起一个折痕,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搭配那张柔美的脸,倒有些“西子捧心”的味道。 幸亏前桥有些良心,对他病态的关怀多过欣赏,驻足问道:“你还好吗?” 子昂点头,回应得轻描淡写,仿佛当真没什么要紧,可眉头仍旧不肯放松。 “是累了?饿了?哪里不舒服?骑马太久,屁股坐痛了?” 前桥有询问的耐心,却没赵熙衡那种从一连串问题中洞悉内心的本事,罗子昂面色如常答道:“有些精神不济,妻主不必在意。” “累啦?”前桥将信将疑,“那你早点歇着。” 目视子昂、何缜和宁生各自回到房间,梁穹和成璧也紧随其后,去了大房之内。梁穹将门闩了,转头去看床架,客栈掌柜说得不错,这张床宽度仅能和府中桃蕊用的那张看齐,前桥非要与两人挤在一处睡觉,恐怕连翻身的空隙都没有。 任性之人还在和成璧开玩笑:“好挤啊,你睡地上。”对方斜睨着她:“是你非要我来的,还嫌挤?”前桥笑嘻嘻地拱火:“那怎么办?你不睡地上,难道让梁穹睡?他可是高贵的庶卿。” 成璧气道:“我身份低微,自己知道,本就没想和庶卿争,不劳你挑拨离间。” 打情骂俏就打情骂俏,提他做什么?梁穹太阳穴又开始跳,来到床边时,前桥已经把成璧按倒,两人抄起枕头开启幼稚至极的“大战”,随即如胶似漆地滚在一处。 他默不作声地把两人遗落的外衣迭好,拿去案上放平,一转头床上又多出几件,这回要从两人身下费力扯出才行。两台“服装制造永动机”还在兢兢业业生产多余衣料,新脱下的衣服已经扯不出来,缠进被子裹在两人身旁。 成璧因激吻呼吸渐粗,一只白色胳臂探出被障,将他脖子牢牢圈着。 如此看来,就算要睡地铺,也不是成璧来睡了。梁穹自觉从柜中拿出多余的枕头和被褥,打算给自己物色个一席之地。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声敲响,何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仙姐……你们睡了吗?” 前桥放开成璧,边整理头发边道:“他过来干啥?”梁穹将门开了个缝,何缜道:“梁庶卿,没睡就好,我来问你拿点止血散。” “止血散?”梁穹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罗公子……小伤,不妨事。” 前桥听了,无心再和成璧亲热,唤梁穹将衣服拿来,边穿衣边道:“我就知道他那样子不像累的。哪受伤了?怎么伤的?问他为啥不说呢?” 何缜无法回答,接过梁穹递来的止血散,又将他和成璧拦下:“仙姐一人去探望就行了,两位留步。” 前桥奇怪地看他一眼,疾步前往子昂的房间。房门敞了个小缝儿,应是何缜方才走得太急,连门都没关严。 何缜在旁解释道:“我看他面色不好,过来问问,才知他受了伤。” 何缜当使奴时从不关爱他人,成为诸卿之首后格局大开,倒学会体恤使奴了。前桥赞许他的进步:“今日幸好有你,不然以子昂的性格,能忍到天荒地老。” 何缜开心了,却也有些尴尬:“这……这岂是好忍的啊。” —— 3. 前桥不知子昂伤在何处,推门而入时,见他正弓背坐在床上。 “哪儿伤了?给我看看。” 子昂意外地目视前桥接近自己,又在她示意下,将拉紧衣襟的手指松开。 中衣上两处血渍露出,初见之下,醒目的鲜红令人心惊,可两处血点位置对称,大小也相似,让这份惊讶又转为疑惑。 什么东西能把他伤成这样?衣上没有破损,只有被血浸泡的痕迹,伤必是从内部来的。 “脱了衣服,我看看伤口,帮你上药。” 罗子昂拒绝道:“……奴自己可以。” “别磨蹭,脱!” 他不再坚持,乖乖照做,吸着冷气将中衣松开。不想面对他胴体的何缜早已悄悄躲到一边,前桥看着他胸前肌肤渐渐展露,终于知道两处对称的血点从何而来,一时竟悲也不是,笑也不是。 罗子昂为便于出行,已将乳钉上的银链摘下,可经过改造的乳尖格外敏感,仍旧受不了长距离的马背颠簸。他刺青下方的粉嫩双乳被衣料磨得一片血红,不仅染红了衣服,还顺着身体往下流淌,在肋腹上干涸出两条血痕。 前桥可恶的抽象思维正不由自主地发散,把子昂看成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的刑天。这个面覆刺青的刑天活像个微笑流泪的表情包,竟然给惨痛加上了不合时宜的喜感。 前桥一边心疼他,一边又极力压着想笑的心情,帮“刑天”把眼泪擦干——怨不得乐仪怕他被颠,他自己也不敢参加赛马呢,乳头这么脆弱敏感,衣料磨擦都会让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雪上加霜。 她揩净血痕,又命子昂躺下,帮他敷盖药粉。渗血的两处被裹上厚厚一层白药,矗立成胸口两座豆大的玉龙雪山,前桥简直被子昂弄得哭笑不得,愈是隐忍,愈发不合时宜地想笑,最后只有别开头。 子昂看出她在忍耐,轻声道:“公主想笑,那便笑吧。” “我……唉,我不是要以你的痛苦取乐……”前桥笑叹一声,无奈道,“可是你该早点告诉我,都磨成这样了,我若不知晓,继续赶路,难道要它被磨平吗?” 子昂的五官在黑发衬托下愈发好看,他认真道:“伤并不大,奴不是娇贵之人,也不想因此多受垂怜。” 前桥知道他的性情,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能直面过去遭遇和身体状况,他不在意、也不需要别人可怜,更没心思用可怜邀宠。罗子昂让她想笑就笑,是指不必调动同理心的美德,煎熬着,悲悯着,仿佛不如此就没有良心。 “告诉我,至少能多一个人帮你想办法。你不说,我照顾不到你,明明嫁了妻主,却和孑然一身没区别,你不委屈吗?” 她问完,只看着子昂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他不委屈,或许难受,但那是因为渗血的伤口,而非被妻主忽视的委屈——就好像自己为他产生的同理心多余而可笑。 世上怎会有如此没心的男人啊?他当真不是一个莫得感情的AI吗? 前桥皱眉道:“虽然你不需要,但我想关心你,好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你妻主,如果你过得不好,我很没面子的。” 罗子昂从喉咙中蹦出一个“嗯”来。 前桥冲何缜道:“别杵着了,去把宁生叫来。” —— 4. 她依稀记得宁生在冶铁厂时和孟筠学过编蔑,还曾给烧制的器物做过竹制装饰圆盖。她拿起桌上两个茶盏比量大小,宁生就到了。 “公主……” 她叫何缜去拿纸笔,在纸上打了个胸罩的图样,把两个茶盏扣在罩杯处,对宁生道:“你帮我编两个茶盏这么大的竹碗,收口圆润点——你会缝纫吗?” 宁生虽懵但点头:“会。” “真棒。等你编完,就按照图纸把这两个碗缝起来。再搭配上背带和肩带——你什么时候开始弄?” 宁生想起旅馆旁的杂木,琢磨着前桥的意思,试探道:“……今晚?” “好,”前桥就等着他自己往坑里跳,“不急,明早交给我就好。” 宁生点头——这一晚甭睡了。 有了这个“胸罩”保护,或许能帮子昂避免乳头再次受创,前桥让宁生回房加班,看了看床上的子昂,对何缜道:“你休息去吧,帮我告诉庶卿和成璧,我今晚不回去了。” “仙姐要留下?” 前桥点头,何缜关了门道了晚安,床上的子昂听闻对话,已自觉将手移动到下体处,将阳物抚得微硬,被前桥发现。 她望着罗子昂雪白的乳头,沉痛道:“你都啥样了,咋还想这些事呢?” 罗子昂看着她:“原来公主不要?” “你受伤了,我要什么啊?”前桥痛心道,“我留下,是怕你照顾不好自己,不是想乘人之危啊,懂?” 子昂点头,可即使她想要,自己也不会认为她乘人之危——使奴本就如此,在需要时为妻主提供情绪价值和肉体满足,这只是分内之事,他依旧不觉委屈。 —— 5. 前桥说着照顾伤患,睡得却比谁都快,子昂帮她把挣到被子外的手臂塞回被窝,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双乳上的磨痛已经镇定,偶尔微痒,他也闭上双目尝试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陌生的房间。 面前那人看不清面容,一双大手将他双腿折上又扯开,后庭处源源不断传来撕裂的胀痛,他听见自己在张口喘息,不为快感,只为从胸口到下肢,每处关节传来的痛苦。 一个响亮的巴掌将他头打得歪向一旁,脸颊先是冰冷,而后热得像火烧,额前的头发被人揪住,向上扯去,对方正在他视野之外满意地端详他的面孔。 “长了好一张婊子脸,荆国果不简单,就连男孩也能养得肤若凝脂。” 咽喉传来压迫,他咳嗽几声,血沫就从鼻孔喷出,接着又是一记七荤八素的耳光,发丝尽数纠缠在脸上。他没有力气转头,心中只想着——又回去了。 回去自打被养为赁奴以来,每日都在经历的日子。看不见头的疼痛和折磨,突破想象难以计数的变态发泄,每张不同的脸从他那里拿走一部分东西,再把另一部分强硬地塞给他,用尽心机让他面目全非,成为值得夸耀的艺术品。 激烈的晃动中,肩头刚刚结痂的团花图案又在渗血,对方把污浊注入他最深处,又俯下身痴迷舔舐他干净的红痕。 他闭上眼,再睁开,面前又换作另一个谁,再闭眼,再睁眼,所见再次变幻。他固执地做这场机械运动,仿佛无知无感,眼中白天和黑夜轮换,房间摆设轮换,伤口轮换,姿势轮换,他一直在变,而这世界与他相连之处,又好似亘古不变。 该到头了吧?一个肉体凡胎,至此也该撑不住了吧?再闭眼时,就闭上吧,再也别睁开了。 下定决心后仿佛世界停止了,四肢的力量和温度褪去,僵硬成路边的一丘土。可下一瞬间,他被人用力摇醒,惊悸睁眼后,星光映入眼帘,微微映出黑暗中的一个人影,那人轻拍他的面颊道:“醒醒,子昂,你梦魇了?” 梦魇…… 罗子昂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无视身上的酸痛和胸前的伤口,凭借本能急切而用力地将前桥拥进怀中。一颗心脏刚刚复苏那般,正跳得不知疲倦,他在大口呼吸中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这份梦魇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不曾经历睁眼和闭眼没有差别的日子,那些名叫安逸的东西,竟然也能跟随自己数年。他久违地在梦魇中察觉到后怕,习惯麻木的日子里,本没有剩下精力用来害怕,现在他也会怕了。 带给他安逸的人正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担心蹭到他的伤口,动也不敢动。 “你……梦见什么了?” 子昂逐渐平静下来,手臂也慢慢放开:“当赁奴时,一些前事。” 前桥探手摸他额头,那已经被冷汗浸湿,她以为这份梦魇是从伤口而来,安慰他道:“没事,没事,不疼啊,伤口不大,养一养就好了。” 罗子昂有些发愣,身体还记得梦魇中的一切,乳头的痛相比之下微乎其微。这种程度的伤,放在从前不值一提,如今也能被他格外重视了。 原来安逸能带来这么多改变。 “躺回去,我给你补上药。”前桥下床点燃灯烛,责怪他道,“平日里沉稳,怎么做个梦疯疯癫癫的?你不想要乳头直说啊,我让医官帮你‘割以永治’。” 罗子昂在灯影下抿唇看她,心脏还在雀跃地跳动。三年前那场交易里,公主出钱,他出身体,可到底还是公主亏了,她只得到一个使奴,他却得到比自由更多的东西。安逸之外,淫欲也跟着滋长,似乎也能用剩余的精力建立一个小小的梦想,或者体会身外之物带来的物质满足了。 那么还能有精力奢求更多,比如去爱一个人吗?罗子昂不曾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从未在性中体会过爱,甚至快感都是寥寥,无论公主爱或不爱他,自己爱或不爱公主,都会给她精神和肉体上的满足,直到她不再需要自己为止。 罗子昂把千种念头化成一个无声的微笑,心中有痒痒酥酥的冲动去牵她的手,可最终只是微笑。 —— 118.锄奸分队 1. 宁生忙碌一整晚,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把竹制的前卫“胸罩”送来给她。前桥在子昂身上比划了肩带和背带的长短,又让宁生根据身型微调,总算是贴合了。 将此物衬在里头,穿上外衣,罗子昂的乳头虽然保住,但胸前微微撑起两处,竟然显得玲珑有致。前桥咂摸着嘴叹道:“别说,子昂……你没准儿适合女装。” 她是个行动派,话刚出口,就要将自己衣裙借给他穿。 子昂骨架大,宽松的外袍在他身上包裹紧实,除了屁股不够丰满外,倒真有些妖娆味道。前桥又将他发冠拆了,黑发披下,松松挽成发辫,再拿胭脂在他唇间一点,眼中竟活脱脱一个娇艳美人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却也有冲动想采撷那张柔唇上的殷红,于是噙着笑付诸行动。子昂柔顺地迎合她,将淡淡的胭气渡进她唇舌中,不知为何,她已百炼成钢的面皮儿竟然有些发烫。 明眸善睐,朱唇皓齿,面前的人仿佛是子昂,又仿佛不是。她浅尝新鲜滋味,捧着那张脸如同瑰宝,一边给他梳妆,一边啧啧称奇。 独享美丽难免孤寂,前桥又叫大家集合,领着子昂挨个显摆。众夫侍竟然不觉奇怪,反而一个个微笑以对。 “罕有男子能穿出女装韵味,”梁穹叹道:“记得放哥儿年少时,也曾以女装惊艳京都,长开些后,就没这神韵了。像子昂这般成年还能做此装扮者,当真少见。” 前桥意外至极:“啥?魏放也曾穿过女装?” 梁穹点头,回答得何其自然。 “每年四月初‘豆蔻节’,未成年男子以女装示人,攀比身段容貌,是荆国自古民俗。男子小时都有此种经历,只是成年后身型愈发粗犷,大多再难驾驭女装了。” 好嘛,还有这习俗?前桥问道:“所以你也穿过?” 梁穹点头,又问何缜和成璧道:“不知西部有无类似习俗?”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我从小穿女装就不好看,恩师和师姐曾为我打扮两次,都放弃了,‘豆蔻节’我是从来不敢参加的。”成璧道。 何缜则笑:“我小时很瘦,穿母亲的裙子还宽绰。那时觉得母亲送的衣裙好看,过了‘豆蔻节’也不爱脱,几个卿叔哄我穿了半月之久,还找画师为我画像。画旁题字并非我的名字,写做‘何思娖’,我问母亲,她说娖为谨意,她若有个女儿,想给她起名‘思娖’来着。” 梁穹咂摸着这个名字,问道:“思娖……这也是你的‘闺中名’吧。” 何缜称是,梁穹对一脸懵的前桥解释道:“期盼生女孩的母亲若得了男儿,也会给他起个‘闺中名’,一是盼再得女儿,二是女名贵重,得真嫄庇佑,少女不易夭折,若给男孩起了‘闺中名’,可护佑男孩平安长大。” 前桥唯有接着点头的份儿,这民俗倒是大开眼界。荆国重女轻男的风气之下,男子小时倒都有一段穿女装的童年回忆了,看来喜欢打扮子昂不是自己变态,而是入乡随俗。 她极富想象力的头脑瞬间给面前几人挨个安上女装滤镜,看过一圈后得出结论:其他人就算了,还是子昂最合适。 如此一来,女装也不必换掉,接受子昂的“假胸”亦不在话下,何况这样对他康复有好处。 —— 2. 在掌柜处用过早点,前桥一行再次做好出发赶路的准备,可还没等动身,门口处突然进来六七个人,吵吵嚷嚷地要吃包子。 人少的客栈顿时热闹起来,前桥将来者打量一番,意外发现其中竟有个熟面孔——比初见之时更加狼狈的张策瞪眼看她,明显将她认出,却匆匆垂了头,躲避她的目光。 为首的女子身穿官服,在几位男子簇拥下落座,她接过掌柜递来的菜单,指了几道菜,又把一个腰牌顿在桌上。 掌柜是识得此物的,热络道:“原来是押运官人,既是公务,本店免费招待,请各位大人稍候。” 官人拿腔拿调道:“饭菜免费,那住宿呢?” 掌柜忙道:“也免费,免费。” 她满意地点头,随即视线和不远处的前桥相碰,两人仅看了对方一会儿,她身边之人就不耐烦了,凶道:“你看什么?” 前桥笑笑,不多说话,率众重新回到楼上。 她这一路接触到不少荆国女人,从来没有一个像面前之人这般奇怪。更何况张策正紧张得头都不敢抬——他上次心虚,也是这德性来着。 古古怪怪,必有其害。她轻声命何缜道:“去向掌柜续一日的房钱,子昂还需养伤,宁生也要休息,我们后日再出发。” 何缜领命而去,回到楼上找她时,她果然还在子昂处,这回在尝试给他梳理发髻。 何缜吐槽道:“觐坞这边的押运官薪资不够吗?楼下几人吃得热火朝天,好似饿鬼托生。” 前桥问:“张策见了你,有无和你说话?” “不曾,”何缜道,“他连头都不抬,也是一副饿坏的模样。” 自辞别张策已半月有余,他去往春台,要听那里的押运官指挥,择日遣送回国。可这排场比她预想中寒酸太多,丝毫不像遣送邻国百姓,倒像押送犯人去修长城。 前桥沉吟不语,何缜问道:“仙姐觉得不妥?” 前桥道:“那官吏的目光,尤其是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不对。” 何缜倒没察觉出异常:“哪里不对?” “我不好总结,非要说的话,恐怕是有点畏缩——说实话,我从未见过荆国女子眼神不自信,可她刚跟我对视时,虽然动作镇定,目光却似想跑到它处,我看得出来。” 前桥说罢,何缜思索道:“是吗?我倒没察觉。” 这也只是前桥一瞬间的感觉,她没什么证据,却十分笃信这古怪的存在。自打来到荆国生活,她见过太多属于女子的自信目光——在魏留仙脸上见过,在乐仪脸上见过,在安吉脸上见过,姃瑞、颖妹、小莫,甚至是荆国农妇脸上,都见过。同为奴仆,就连桃蕊平日里的眼神都和宁生有很大不同。 外来者的身份赋予前桥敏锐的感知力。她深知若非文化环境熏陶,绝对不会拥有天生自信和笃定的目光,这是穿什么衣服、用什么腰牌都模仿不来的。 “押运官人……”前桥琢磨一阵,对何缜道,“去把成璧叫来。” —— 3. 出门在外,成璧可称一把趁手兵刃,前桥刚把想法跟他说了,成璧就道:“那等她们宿下,我去摸摸底细,届时还要劳烦公卿为我放风。” 何缜立即显出应有的专业素养:“那是自然。” 虽然同行府卫不少,成璧还是选择找武艺相对稀疏的何缜帮忙,这其实是对症下药——何缜剑术平平,身法和轻功却不错,加之耳力惊人,待走廊上纷杂的脚步归位,他端着水盆佯装路过,在走廊溜达一圈,只消听着里面的声响,就能对屋中下榻之人摸清大概。 何缜在纸上一边画草图,一边道:“那押运官和一位男子住在右数第二间,张策住在第五间。与官人同住的男子和第三间两位男子都是一身硬功夫,警觉得很,一人出门,另一人便留在内,只怕师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入房看查并不容易。” 成璧沉吟一会儿,看着四周道:“她们的房间和我们应是同样摆设,室内狭小,但凡有异常响动,屋内之人也会立即察觉。” 何缜点头道:“入夜后,或许才有机会。”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皆对行动没什么把握。客栈太过狭小,并非行动良地,或许应该静候她们出发,偷偷随着,摸清去向。 何缜和成璧在子昂房间内待到深夜,成璧微开了窗,静静听着风中传来的动静,突然他眉间一动,看向楼下黑暗的树丛。 “……有人在那。”他对着那处盯了一会儿,轻声道,“看来还有后续人马,此刻正在附近埋伏——我们没轻举妄动是对的。” 前桥不由得皱眉,敌在暗,我在明,原本是盯人,现在反被人盯,琢磨道:“若真是官府,何用这般偷偷摸摸?你能看清下面有多少人吗?” 成璧摇头,他方才只是一瞬间捕捉到兵刃反射的月光。既然自己的窗户已被监视,行动计划只能告吹,成璧索性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向外瞭望。 他就站在这,楼下的人也不动手,看来只想监视她们,并不想有额外举动。公主说得不错,这并非官府的惯常作为,那她们是什么身份?张策又怎么遇上了她们呢? 成璧无言地思索这些问题,静谧的夜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引他耳廓一动,听着像有什么东西滚到窗外。成璧先是警觉,而后开了窗皱眉四望,突然长臂一伸,将一物从窗角捞了回来。 “是什么?” 众人见他手中捧着个被稻草捆扎的东西,拆开外部凌乱的包装,露出一个简易的盛水竹筒。成璧也十分意外:“刚刚此物……从那头滚到窗外。” 他望着押运官等人下榻的方向,随后小心翼翼将竹筒塞打开,内部果然有物:一截被揉得褶皱、撕出毛边的纸张上,用炭灰还是什么东西,草草地写了九个字。 “钱当心,官为假,玉囗山。” 前面的还知道什么意思,后面那三个字……前桥道:“玉什么山?玉龙山?” 作者书写时可能都没看着纸张,很多笔画已经飞到抽象的地方,需要脑补才能知晓。与此同时,这竹筒的主人也不言而喻了。 “张策?”前桥道,“我猜到她们或是兴人假扮的,可张策……他这是干嘛?向我通风报信?” “而且……” 何缜望着窗外不说话了。张策“通敌”的过程显然已经被窗外之人看得一清二楚,对方虽然不想对成璧动手,但要怎么惩治内奸,还真不好说。 “若张策是为提醒你,押运官是假扮的,估计他意思是,此行将翻越玉龙雪山,偷渡回荆。”成璧道,“觐坞府城坊严成什么样,咱们有目共睹,她们原本的计划恐怕是混入觐坞,走缠腰道回兴国,现在害怕败露,便动了翻山之念。” 嗬,这是主角光环吗?她刚想去固砾,途中就遇到一伙儿内奸,等着她惩奸锄恶。哪来的天降任务啊。 这下怀疑更加坐实,却不知如何动手了。同层有狼,楼下有虎,恐怕“竹筒证人”都保不住。但是好在目前走廊尚未传来动静,张策性命还在。 “仙姐,我去楼下听听声音。” —— 4. 何缜所说的“楼下”是供府卫和桃蕊休息的一楼,房间更加简陋,何缜找到正对着押运官宿处的那间房,命人抬了桌椅迭高,站在上头听了一宿。 楼上的成璧也靠在窗侧,整夜未眠,第二日天刚亮,休息得容光焕发的押运官一行便纷纷出门,退房用餐。 成璧看着窗外,道:“那伙人在雪地里趴了一夜,真是能忍。”随后何缜也打着呵欠上来。前桥问他听到什么动静,何缜脸微红道:“有用的没听到,床倒是响了一宿……” 楼下布控良好,楼上自然高枕无忧。张策昨晚的滚竹筒行径暂时还没暴露,可他自己沉不住气,或许以为他的讯息没被察觉,见前桥下了楼,对她慌张地挤眉弄眼。 前桥挺无语,说他聪明吧,他的确不算笨,能想出法子通风报信,可也透着一丝不聪明——再挤会儿眼睛,楼下那伙人不举报他,也足以引起身边人注意了。 前桥见了只当没见,等她们出门后,己方众人也远远跟上。 府卫正按照成璧指示,盯着那伙在雪地里猫了一晚上的人马,前桥不知何时是动手良机,只能跟着地上的马蹄印走。 好在她有练习马术,奔波一上午,也未觉疲乏,对方歇下后,她们也在远处歇着。对方显然已经有所警惕,修整后骤然加快了前进速度,前桥也下令疾驰,就在此时,身后一声尖啸响起,右后方丛林中突然窜出一伙人马。 成璧已与何缜戒备在前桥身边,暗中随行的府卫也向她们飞快靠拢,可那伙人的目标并非前桥,而是朝着前面的“押运官”追赶而去。 成璧道了句“不好”,随即催马跟着,只听前方叫喊之声、兵器相击之声骤起,寂静的雪林激起无数鸟飞兽奔,那伙儿一路埋伏之人行动迅猛,杀招频出,只消一会儿,鲜血便铺满雪地,假官吏纷纷倒下。 张策被眼前阵势吓得抱头鼠窜,何缜将他一把擒住,手中剑将将把杀招格挡开,张策小命这才得以保全。 可何缜再无精力恋战,退到赶来接应的府卫身后,前桥赶到时,林中雪地只剩狼狈的残骸和一伙身裹白雪的蒙面人。 张策是唯一的活口,双腿正软得像面条。蒙面人中为首的女子用带血的剑尖指着何缜,冷声道:“是同伙?是路人?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何缜不答,蒙面女子又道:“你可知救下之人乃兴国奸细?若继续包庇,当以通敌论处!” 人墙后传来张策的痛声自白:“我没有!我不是!我好无辜啊,我是被她们掳来的!” “狡猾!”蒙面女子不耐烦道,“你敢说自己不是兴国人?” “我是兴国人,可我是守法平民!我本来跟着押运官北上,快到觐坞府时遇见她们,押运官被她们杀了,还冒了人家的名。将我带在身边,只因我说我是兴国人,想回家……可我一点都不想杀人啊!” 张策忙着辩解,而后向前桥恳求道:“钱娘子,你是知道我的,我若真是奸细,昨晚为何还要给你报信?” 为首的女子又将剑尖指向前桥,这举动令成璧和府卫极其不满,纷纷按剑挡在前头。 前桥问道:“你们就是昨夜埋伏在旅馆外的人?原来不是她们的同伙?你们是谁?” 对方不解释,只是维持剑拔弩张的态势:“你若是同伙,我们当以死相搏,若是无辜卷入,只需将手里的兴国人交给我,就可以无恙离开。” “呵呵,”前桥看透她的色厉内荏,道:“你真有本事杀了我们,干嘛还谈判啊?和我们打,怕也没有胜算吧?” 两方的确势均力敌,刚才和府卫交过手,对方深知苦斗之下没准儿两败俱伤,那女子道:“我们只杀兴国贼子,对你们没兴趣,更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娘子大可率夫郎离去,将兴人交给我们,何必趟这浑水?” 前桥看着不远处的尸体,并不退让:“你们要杀他,我可要审他。既是奸细,为何不盘问,哪有直接灭口的道理?你说你们锄奸,我还觉得你们像是黑吃黑呢,说实话,我信不过你。” “那就别想走了!” 女子一声令下,对方众人立即拉开架势,成璧等人也毫不示弱,亮出兵器严阵以待。只是双方都懂得爱惜武力,不想硬拼,对峙竟然只是互相戒备,谁也不肯先动手。 其实前桥也忐忑,只是她没想到对方话狠,却与自己顾忌相同。 两边就这么按兵不动地僵持了一个钟头,期间夹杂数次“把他交给我”“休想”的无效谈判。眼瞅着太阳西下,前桥都站不住了,索性和梁穹、宁生、子昂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 对面也不含糊,每次轮流休息两人,剩下的人依旧戒备。 大冬天在雪地里,任穿了多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前桥吃了点东西,还是冻得有些瑟缩。那女子见状皱眉道:“别挺着了。前方往北五里,可到绥宁镇,只要将他交给我们,你们就可去歇息了。” “我说,你们也是死心眼啊,我都说要保着他了,干嘛还要盯着不放?你们就没有别的奸细要抓了吗?” “我是服从上峰命令!” 前桥问道:“你上峰什么人啊?” “无可奉告。你姓甚名谁,籍贯为何?” 前桥气道:“无可奉告!” 那女子恐怕也是头一次见这么轴的,冷哼一声道:“好啊,给路不走,我可就跟你耗着了!晚上这树林中滴水成冰,我看你们受不受得住。” “哼。连着一天一宿没吃饭、睡在外头盯梢的人才会受不住呢!” 前桥成功戳到对方痛处,她们的确没有补给,女子气道:“那就耗着!” 谈判再次告吹,对方继续轮流休息,不一会儿有几人拿着长矛出列,刚刚坐下的成璧又警惕地站起来了。 对面的人说:“我们去把尸体埋上!这林中有野兽,若闻着血腥味儿过来,咱都别想活了。” 说罢,那两人走到旁边闷声干起活来,前桥想了想,也叫两个府卫去帮忙。一同将尸体埋入雪坑后,合作的双方再次各自归队,府卫悄悄对成璧报告说:“她们快受不住了,我听见她们挖坑时,呼吸声很大。” 成璧望着气喘吁吁的府卫,忧心道:“我看你也要受不住了。” 119.易容 1. “你们是南方人吧?”入夜后,两边均已升起篝火,蒙面女子再次开腔道,“是第一次来觐坞?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里晚上真有猛兽,狼、虎、豹,专吃行路人的。” 怎么像吓唬小孩似的?前桥咧嘴道:“哦,光吃我们,不吃你们?猛兽还有地域歧视。” 对方面罩外的眉毛竖起:“每年因自大死在这儿的南方人可不少,我说这些是为你好,非要耗在这里,死了可别怪我。” 前桥哭笑不得。南方人跟她有什么关系?还自大?去找乐仪说啊,京都可一点都不南。 “大姐,到底谁在耗啊?你若是想打,就和我们痛痛快快打一架,咱们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现在的问题是你打赢没把握,放弃任务又舍不得,和我耗着。” “我不会和平民动手,”蒙面女子道,“我的任务是不留兴贼活口,一个不留。” 明明就是没有打过的把握,还嘴硬。前桥觉得她似乎有点“一击不成,远遁千里”的刺客执念,可还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这才进退两难。 耗着就耗着吧,反正自己这边补给充足,而她们从昨晚开始就在雪地里忍饥挨饿,真要耗下去,也比她们有胜算。 前桥不理她,甚至就着篝火烤在春台买的猪肉干,吸引来对方好多目光。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抵如此,她们吃完后,对面终于有人受不住,凑到蒙面女子身旁,建议鸣金收兵。 “姐,冬夜保存体力何等重要,这样消耗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和这位娘子商量,两边同时开拔,在绥宁宿下再说。至于这位兴国人如何处置,休整完再讨论不迟啊。” 两人“密谋”的音量刚好能被前桥听见,她与蒙面女子对视一眼,罕见地没有呛声。夜风渐寒,甚至开始飘雪,其实彼此心照不宣,都想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哪怕是去下一处和平谈判。 蒙面女子也不说话,瞅着她不动,前桥则爽朗道:“嗯,我同意。” “真是麻烦!你直接把人交给我,不就好了?” “你怎么不说你放弃任务就好了呢?” 两个死心眼针尖对麦芒,咒骂归咒骂,还是麻利地熄灭身旁篝火,迈开已经有些冻僵的腿登马启程。 蒙面女子不耐烦道:“你们不熟悉山林,要紧跟着我,别自作聪明行动,不然定会随那奸细一起冻死在林中。” 她说话难听,却也是实情,覆雪的树林夜间静得诡异,前桥只好跟着她们前进。 两方人马并驾齐驱又保持警戒的距离,蒙面人当真走熟了这段路,把她们引到镇中的旅店,店老板打着呵欠开门,门外人数多得让她震惊。 “……本店太小,这么多客人,也宿不下啊。” 蒙面女子抢先道:“她们住房间,我们不住,给我们个库房凑合一晚就好。” 前桥也立马道:“我也要库房,不要房间。” 蒙面女再次气咻咻地瞪着她。其实两方都不为省钱,而是不想陷入狭窄地形,承担对方包围的风险。 店老板无奈道:“我这儿就一个库房,都想住,不如就一块儿住吧。价钱好说。” —— 2. 这库房名副其实,周围全是难以忍受的牲口饲料味,她们无法挑剔杂乱的摆设,只能找到相对干净之处席地而坐。 两方虽然还对峙着,到底有了遮风避雨之处,一个炭炉生在正中,众人缩在自己的衣服里,不满而麻木地盯着彼此。 “我们轮流放风,你睡一会儿吧。”成璧将一个毯子披给前桥,让她能更舒服地缩在梁穹怀中。 她也实在太累,心里想着就睡一会儿,等后半夜替成璧的班,不知不觉迷糊过去。 时间在恍惚中悄然流逝,一声尖锐的烟花啸叫骤然响在空中,库房内众人顿时惊醒,这才尴尬地发现,无论敌我双方,都已累得进入浅眠状态了。 蒙面人迅速收拾随身之物,接着便像静候什么人到来。不一会儿门外有脚步接近,仓库门被推开,睡意朦胧的掌柜带着一女一男进入。那两人穿着反毛的雪衣,打头的女子一脸肃然,身后男子满脸络腮胡,连表情都看不清。 蒙面女子欣慰唤道:“妙令主、朗令主,你们来了!” 那女子吩咐掌柜几句,令她退出库房,而后环顾屋内众人,目光在前桥面上稍作停留,又对蒙面女子道:“我和朗光正往觐坞城去,听说你尚未收队,怕是遇见麻烦,就循着记号跟来看看。” “确实有麻烦,要不是遇到个死心眼,我早就收队了。”蒙面女子冲着前桥一撇嘴,“喏,就是她,非要保着奸细的命,我又不能和平民动武。” 来者竟然是对方的帮手,虽然只有两个,却比蒙面女胸有成竹。 前桥默默打量两人,唤作“妙令主”的也在打量前桥,又看看警戒在她身边的府卫,淡笑着道了句:“‘死心眼’说不准,‘平民’却不见得。” 她说话时还没有动作,可话音刚落立刻出手,凌厉掌风劈头盖脸,向着前桥袭来。成璧当即以全力接下这一掌,可她的下招又随之而至。面对对方突然袭击,成璧不敢轻视,将护卫前桥的任务交给何缜和其他人,全力格挡那女子的攻势。 甫一对掌,他已知晓对方修为和武艺在自己之上,心中紧张不已。若她们联手,凭自己和何缜难有胜算,他还必须分心留意身后,生怕另一个“令主”趁自己无法脱身,去找前桥麻烦。 可对方不曾妄动。妙令主和他过了五招,收手退到一旁。络腮胡男子冷眼旁观,寥寥数招之内,已将成璧来路看透。 “碧州铜山派,空有蝉联两届武林榜首之名,弟子实力不过尔尔。” 妙令主和他相视,轻蔑一笑。 成璧有些窝火,回到前桥身边站定。在前桥看来两人打了平手,可妙令主的得意和成璧的臭脸宣告了比试结果。 妙令主佯作大度地抱拳:“得罪了,小郎。明年武林大会,还望再和铜山派讨教。” 成璧则在耳边轻声道:“她的掌法属凝云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见身份已揭晓,妙令主不含糊,主动掏出怀中铭牌展示给前桥。 “我乃凝云堂火霞旗左令主妙蔚,不知这位带着铜山派护卫出行的娘子高姓大名?” 前桥怀疑道:“你真是凝云堂的?” 妙令主再次给她展示牌子,前桥像觐坞守城官一样皱眉道:“不必给我看,我又不认得这个,谁知真的假的?我且问你,你认识施可久吗?” 妙令主一愣:“打听他做什么?” “我奉家姊之命前来找他,在觐坞城外听闻他已去世的消息,就想去凝云堂问问。你若是凝云堂人,烦请告知。” 周围有诡异的沉默,那络腮胡也不抱着胳膊作壁上观了。妙令主冲她伸手道:“过所。” 前桥便把伪造过所交付给她,头皮一阵发麻。妙令主拿在手中,却不仔细看上面写了什么,倒是将空白处对着炉火照去。 火光透过纸背,空白处竟隐约可见几个铁划银钩,把前桥看得一愣。 这是……水印? 她随即哭笑不得。就说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差错,女皇不在过所上写随行者的名字,不是疏漏,而是为了留空白做水印吗?还是只有凝云堂会懂的记号。 就不能跟她提前说一声吗! 妙令主迅速读完藏匿的密语,又噙着笑把过所递给身后的络腮胡。 “……参见殿下。看来我们也不必赶去觐坞城了,您要去固砾吗?” 妙令主已改了称呼,显然确信了她的身份。这两人进门时曾说目的地是觐坞,没准正是肩负接引她的使命,谁知误打误撞,和她在这仓库碰上了。 女皇此举,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啊。 前桥既疲惫又无奈:“你先告诉我施可久怎样了吧,他若真死了,我就不找他了,麻烦你再派个靠谱的地陪给我,我还急着去下一站呢。” 妙令主干笑两声,和一旁的络腮胡打了几个难以看懂的眼色。 “嗯……不如上去细说?蜗居在这仓库中,也太委屈您。” 前桥犹带疑虑地望向一旁的张策,妙令主见状道:“殿下要保他,在下不敢阻拦,锄奸虽奉圣命而行,您毕竟是圣上的妹妹。”可接着,她又咂摸着嘴道,“不过,他现在知道的可太多了,您身份不得外泄,不如还是将此人交给我们灭口吧。” 张策双腿一软,都快哭了:“……你们聊天,也不是我想打听的啊!” 蒙面女也愣愣重复道:“圣上的妹妹……公主?你是公主殿下?” 妙令主看着手下,知道“灭口”之言已进行不下去,挑眉道:“此地不是谈话处,还请殿下移驾楼上。阿廖,你也和众姊妹兄弟好好歇歇。” —— 3. 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与凝云堂之人碰上也绝非巧合。 “这两年来,凝云堂火霞旗都在为圣上暗派,以觐坞为中心,执行锄奸任务。”楼上包厢中,妙令主解释道,“在殿下碰上那伙人前,我的手下已经跟了一日两夜。本想趁夜在旅馆动手,却遇见隔壁的你们,不知是敌是友,这才按兵不动。” “原来如此。不瞒你说,我也以为你们是奸细的援军来着。” 原来两边就这么猜忌着不肯动手,直到阿廖看到兴国奸细加快步伐,生怕他们逃脱,这才下了杀手。 妙令主又道:“殿下为何不在觐坞城等着?就算要打听施可久的消息,也该在城内打听,擅自东行,难免危险。这次是碰到阿廖,若是别人,光是那林子您都走出不去。” 她来不及休息就跑去固砾,还不是因为那个水印?凭借假过所根本进不去觐坞城,现在反倒指责她乱走了。 前桥听出妙令主虽用敬语,语气却始终带着轻蔑,总像是教她做事那般。本来就对今日一番折腾有怨言,也不肯好脾气应对了。 “是你们来晚了吧?我出发前皇姊说,施可久会在觐坞城等我,可这人非但死了好几年,你们也没做好换人接引的准备。我不得已,只能东行去固砾,幸好途中没出事,否则凝云堂难辞其咎。” 妙令主一时语塞,只能领了罪责:“殿下教训得是,我们并非有意来晚,而是有要事耽搁了……”前桥打断道:“借口以后再找,你先说说施可久是怎么死的。为何他死了五年,我皇姊都不知晓?” “施可久……他的确死了,却也没死。”妙令主见前桥疑惑,解释道:“‘施可久’并非他的真名,像我们这般行走江湖、为圣上办事之人,也没个用得长久的身份。” 前桥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问道:“他还活着?现在在哪?” 妙令主笑笑,让出身后的络腮胡。 “公主……还是听他亲自解释,请容在下告退。” —— 4. 妙令主临走时递给同伴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来应付这位脾气骄矜的大小姐吧,与我无关”,可火霞旗以左令主为尊,右令主为副,上峰并不想管他,于是只剩下一个络腮胡,尴尬站在原地。 前桥这才认真观察那个名叫“朗光”的令主,他虬曲的胡子实在过于粗犷,以至于难以看清面貌。说实话,她有点失望,本以为皇姊曾经的护卫应是皇元卿那般仪态万方的男子,谁知竟是个邋遢大汉。 离开了精致的京都,这男人都被北风吹粗犷了。前桥皱眉唤他道:“施可久?朗令主?” 络腮胡有些尴尬地垂眸笑笑,若是梁穹做这表情一定好看,可他不一样,过长的眉毛都快把眼皮遮住了。 “是,我是施可久……曾是施可久。” 前桥果然是为兴师问罪的:“皇姊给你的命令是何时见我?你不仅没在规定之处等着,还来迟了,你可知罪?” 络腮胡道:“抱歉,殿下,旗中有任务耽搁,想忙完赶去觐坞城见您,谁知阴差阳错的……在下猜测,这第一印象,恐怕不太妙吧。” 你也知道不妙啊?刚才是谁嘲讽成璧来着?前桥挺护短,更何况这人当初抱着膀子看成璧出丑,说话也冷嘲热讽的。 可他不待前桥指责,先对着成璧作揖:“得罪贵卿,恕罪恕罪。”这下成璧反倒更难堪了:“我技不如人,何来得罪?江湖切磋,不必拘礼。”络腮胡连声称是,夸赞成璧大度,把前桥的责难憋回嘴里。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成璧一眼,没好气道:“施可久,你当初为什么‘死’?” 他恭谨答道:“患病,暴毙。” “死后呢,又用什么身份活了?” “那时在下是固砾前营军医,名叫杜行舟。” “杜行舟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三年前。杜行舟战死后,在下又短暂地换了三个身份,一年前固定成这个——火霞旗右令主朗光。” 前桥歪头看他,皱眉道:“这么多身份,行走范围却不出觐坞城和固砾,难道就没人认出你的脸?” 络腮胡抿着双唇,沉吟道:“嗯……没人认出,”他见前桥怀疑地盯着他,解释道,“因为这是易容术。” 他说罢,指甲顺着腮缘揉搓脸几下,一撮胡子就连着皮肤被他揉搓开,他抻着那里给前桥看:“……是易容术。” “哇哦。” 前桥故作严肃的脸没法再肃下去,眼神倒是绽放了别样的光彩。这是百闻不如一见的易容术?她凑到施可久身旁,凝视皮肤与伪装的连接处,还用手戳了戳他的脸。 “触感还挺真实……”她甚至捻起一根胡须尝试拔下,施可久由着她动手,她从假皮上当真拽下一根没有毛囊的胡须,惊讶道:“如果有人跟你打架,扯你胡子,不就露馅了?” “嗯,在下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前桥大开眼界,意犹未尽道:“卸妆,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施可久便去卸妆。将假皮用特殊的油皂搓开,肉色的部分化成软泥,簌簌掉落,随后以温水濯面,清水立即被染上油彩,水面泥泞夹杂凌乱的黑色毛发,场面别提多狰狞。 前桥几乎是忍着恶心看他洗完了脸,接过宁生递来的白色面巾,将水痕再次擦干,随后一张成熟俊逸的面孔便在雪白布料之间露出。高隆的眉弓上两道剑眉,下颚的转角清晰而凌厉,瘦削面颊右侧有道淡淡的伤疤,前桥眨眨眼,意识到这个已不算年轻的男人还挺好看。 嗯……这才像她皇姊的审美嘛。 施可久还在等她发话,这回卸去伪装,他的表情也愈发看得清了。那双眼带着忐忑,似乎正在窥探她的想法和心情。 前桥道:“你以前用过本来的脸吗?” “除却少年担任圣上护卫时,很少用真容。” 前桥又问:“那这回不再易容,你还是朗光吗?” 施可久摇头,当即在她面前跪下:“属下已有新主,自当辞去火霞旗令主一职。还请殿下为属下赐名。” 这人长的不油,行事倒是挺油的,前桥望着他笑了:“赐个什么名呢?我还没想好。现在太晚了,你先去休息,等明日精力充沛,我再好好想。” 施可久领命告退,前桥看着远处地平线上依稀可见的晨光,虽然困倦但还不忍睡下。成璧帮她用帕子擦了脸,见她还在笑,不禁有点恼火。 “方才还义正严辞数落他,他露出真容后,你又笑开了。” 前桥哈哈笑道:“我哪笑开了?” 成璧在她嘴角处微微用力一抹,被她擒住手掌吻在唇边,梁穹见状幽幽叹了口气。 “看来殿下冷言冷语,并非不喜凝云堂行事作风,而是不喜朗令主满脸胡子的那张脸?” “什么呀!”前桥虽然反驳,笑容仍旧未退:“你别借机阴阳怪气地编排我。再说,他都多大岁数啦,脸上都有褶子啦!我是好奇易容术,好奇而已。” 梁穹察觉到她的让步,也不咄咄逼人使性子,帮她铺了被褥,三人同枕宿去。似乎因与施可久接头成功,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次日被梁穹唤起,他说施可久已在屋外恭候了。 前桥唤他进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她总觉得施可久和昨日所见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似乎是皮肤更光滑了些,脸型也更匀称了。 “……你化妆啦?” 施可久大大方方承认:“嗯……不易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管化妆也叫易容,看来是职业病。不过他这一化倒真不赖,四十多岁的人有点三十多岁的样子了。 “是不是用你自己的脸,会没有安全感啊?” 施可久一愣,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琢磨后才道:“好像真是这样。” “那……”前桥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如此,你支持定制吗?” “……定制?” 前桥道:“定制一张脸,作为新身份——反正你都要易容的。” 施可久微微沉默,随即点头:“听凭殿下安排。” 诶呀,还有这种机会呢?前桥心里乐开了花,如果施可久这么灵,那他今天易容个梁穹,明天易容个成璧,后天易容个孟筠……斯哈斯哈! 她感觉嘴角又在不由自主地咧开,赶紧正色道:“唔,一会儿我给你画一张脸,你等着……我先想想给你取个什么名儿。” “好,殿下慢慢想。”施可久道,“不过有一事属下需汇报殿下知道——昨夜听闻京都急报,荆兴两国将重新签订条约,我大荆国境已移至玉龙山北,囊括北麓三城之地。” 这么快!前桥道:“两国已签订条约了?可是兴国还没有使臣来荆啊。” “是,所以名为条约,实为通知。”施可久道,“安吉郡卿,也就是兴国二皇子殿下,将代表两国友好亲赴北境,与荆兴使者共同完成交割事宜。” 赵熙衡?代表两国友好,亲自完成交割?这几字放在一起何等讽刺。前桥眨了眨眼,女皇对赵熙衡不可谓不狠,安排堪称杀人诛心——现在他要背负得罪妻主、谈判失败的罪名,亲自把国土送给邻邦。 这样一来,他苦心经营的民心,恐怕也竹篮打水了。 “自今日起,缠腰道暂停通行。殿下可在固砾稍候,待合约签订,在下会护送您至兴国。” 前桥点头,令他下去。想起春台乾元商行诸人,他们若得知此事,该是怎样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让他们高高在上的骄傲滚落在地,为无知和自大买单,想来更觉痛快。 如此看来,不放她通行,就是为了让她逗留在此,亲眼看着交接领土?女皇真是玲珑心思。 这是一场爱国教育,还是想观察她的立场和反应?前桥暂时猜不透,女皇对觐坞的掌控力之强,倒是让她放了心。 120.再会玉龙山 1. 用过膳食后,前桥命桃蕊铺纸研墨,又将夫郎们叫在一处,手中执笔,将众人面孔仔细看过。 梁穹温柔的双眼,成璧挺拔的鼻梁,宁生性感的唇瓣,子昂我见犹怜的小脸,就连何缜精神十足的眉毛都让她满意不已。若把这些优点尽数捏合起来,她将获得一个独一无二的泥塑男神,再加上施可久出神入化的捏脸大法,高精度建模2D转3D,纸片人不就活过来了吗? 此时前桥只恨自己没点好绘画技能树,还原不出众夫郎美貌之万一。 天赋不够,努力来凑,经她在纸上一番认真雕琢,倒真画出个“集大成者”。 “怎样?”她满意地手举画作给众人看,“英俊吗?” “英俊,英俊!”率先给她捧场的是何缜和宁生,何缜尤为卖力,指着画中人的嘴巴连连夸赞:“这里仙姐画得十分好看。” 他的马屁拍对了地方,前桥赏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唯有成璧依旧死心眼儿:“嘴倒好说,两只眼怎还一高一低呢?” “什么一高一低啊?”前桥不满道,“这叫透视!我画的是侧脸……近大远小懂不懂?” “可是嘴也有些歪。” “啧,都告诉你了这是透视!”她用凶恶的眼神将成璧禁言,又冲梁穹道:“庶卿有学问,换庶卿来评点。” 梁穹面带无懈可击的微笑,以柔声泰然应答道:“殿下画得甚好。此人鼻如悬胆,眉若霁峰,目光炯炯,仪表堂堂,颜舒色悦,神清气正,必是个风姿绝世、气度非凡之人。” 大家都在盯着梁穹,他这马屁拍得连何缜都要骂句过分。成璧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连连清嗓子,唯有前桥抚掌而叹,瞅着成璧嫌弃道:“听见了吗?平日里要多读书,多积累,学学人家的审美趣味。” 成璧继续清嗓子,瞅着依旧泰然的梁穹不语,谁知接着前桥又把问题抛给梁穹:“庶卿也觉这双眼好看吧?是照着你画的呢。” 她有意讨好,却引得梁穹一愣,神色也不见荣幸。他垂头仔细看了画中双目,蹙眉道:“这、这怎能是在下呢?” “目光炯炯,仪表堂堂,怎就不是你了?”成璧幸灾乐祸道,“我倒觉得这双眼像极了庶卿,现在他也双目‘透视’,高低不一呢。” 梁穹“双目透视”地扫向成璧,前桥也对成璧道:“那鼻子呢?鼻子像不像你?我是照着你画的。” 成璧不惯着她:“什么啊,一点不像。” 鄙俗之人,并非伯乐。前桥哼哼两声,收起画作,不再理会他们,转而将施可久叫到身旁。 “你就照这张图去易容吧。”她贴心问道,“有难度吗?“ 施可久琢磨着那张纸上简易的线条勾勒,五官歪斜的地方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功夫不到。他沉吟半天,没敢妄作回应,本想观察其他男子面色推测主人意图,却见他们神色各异,着实判断不出。 好在前桥发了话:“总之是张英俊的脸,你技术那么好,我已经在期待了。” 他这下确定,新主人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不是考验如何调和反常的五官,只是绘画功夫不到家,遂点头道:“殿下放心,属下有数了。” —— 2. 施可久走后,前桥也将他人遣出,独留梁穹在旁,她笑意盈盈地问道:“两国重新划分边界的日子还未到,这期间你有什么想做之事?” “想做之事?倒是没有。” 梁穹尚未明白她的意思,前桥提醒道:“真没有吗?你想去哪玩,我可以依你。” 梁穹沉吟一会儿,还是摇头:“在下想不到。是殿下有想去之处吧?殿下但说,在下会陪着您。” 见他是真不记得了,前桥揭晓答案:“你不是曾说,想去玉龙雪山看看吗?” 梁穹一愣,这只是句无心之语,没成想真被她放在心上了,又听前桥细数道:“北边的玉龙山、八百云关,东边的百雷海,西部的凤苑、大亭,还有南郡……你说想去的地方我都记着呢。这里离玉龙山不远,我问过成璧,去吉江镇只用一日行程。怎样,要不要随我去玉龙山看看?” 妻主的偏宠目光正投在他脸上,梁穹一时心情复杂。感动和欣慰之余,也滋生一丝忐忑——当初他并不知晓玉龙山上发生过什么,只是对书中记载心生向往,可自从了解妻主与赵熙衡的全部纠葛,对玉龙山的向往也变了味。 覆雪的山巅埋葬着她们最美好的回忆,此后的每一日,都在打破玉龙山上的美梦。梁穹判断不出故地重游是好是坏,与妻主的多年相处纵然积攒了默契,也让他下意识思虑太多。 在他沉默的同时,指间传来相握的力量,前桥眼望他鼓励道:“去吧,去嘛。我们先去玉龙山,有机会再去别处——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把荆国大好河山全部走上一遍,千里之行,自今日始。” 她用食指将他勾着,如此就当设下承诺,梁穹心窝某处仿佛被温柔地搅了一下,只觉如今的日子可遇不可求,将她拥在怀中叹道:“殿下……我何德何能,得您如此相待啊……” 前桥与他相拥,却也因他过分感动想笑。去玉龙山不过小事一桩,就算他不提,自己说去也就去了,实在不必动容成这样。不过梁穹感动,她也开心,顺势祭出甜言蜜语:“我待你好,是因为庶卿值得。” 两心相印处,浓情之语亦不绝于耳,新婚蜜月虽属于公主和公卿,主角却更像她和梁穹,荆国史上宠卿待遇也不过如此,梁穹倒不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不能以庶凌嫡”之语了,他享受着来自妻主的偏宠。 过了许久,梁穹才问:“殿下想怎么审问张策?” 她差点忘了,这还有个跟屁虫没解决呢。 可审问他什么呢?那夜张策私传竹筒,也算绞尽脑汁给她报信,人笨了点,心不算坏,倒和那些兴国商贩不同。审问云云不过借口,前桥知道自己是恻隐心发作,不想看这个有一面之缘的倒霉蛋惨遭屠戮而已。 前桥道:“他还老实吗?” 梁穹失笑:“自打知道您的身份,他终日惶恐得很。” 是啊,不管张策知不知道奸贼的内情,对自己身份倒是明晰了,这人一时当真放不得。 于是她又去审了张策。对方知无不言,却也如她所料,“无不言”的部分仅为皮毛。张策在经历贼人掳掠、得知更多情报前,就被挟持到那家客栈,与她们相遇。他懵懂着被追杀,又懵懂着被救下,如同他当初懵懂着被奸细收入偷渡过境的队伍。 纵然知晓他无辜,前桥也没放他离开。 “以后你是公主府的奴仆了,”她对魂不守舍的张策道,“要听你桃蕊姊姊的话,忠心侍主,若有二心,我定叫你身首异处。” 本就噤若寒蝉的张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 ?????别误会,我可没心思配平啊。 —— 3. 那位凝云堂的妙令主暂时还没离去,前桥找她问话时,她正和一个男子交谈。 “我接下来想去玉龙山一趟,听闻缠腰道已遭封禁,不知玉龙山还能否去得?” 妙令主没答,却反问她:“殿下为何要去玉龙山?” “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如今局势紧张,殿下前去,反而增添危险。” 前桥没想到对方想也没想,一口回绝,不满道:“是吗?增添危险?原来固砾军和凝云堂是摆设来着?” 妙令主刚张口,还未等说话,她身旁的男子就轻咳以示提醒。妙令主皱眉道:“玉龙山附近正由固砾军把守,殿下若非去不可,应让朗光以凝云堂令主身份开具公务信函,再呈递军司……” 前桥打断她道:“施可久已辞去右令主一职,也恢复原来容貌和身份,还怎么开具信函?” 妙令主一愣,无奈道:“……好吧,由在下去凝云堂开信函。” 前桥听得出来,妙令主一点都不想给她打工,从刚见面起,凝云堂就仿佛带着股与世隔绝的疏离,纵然知晓自己的身份,疏离感也未曾减弱。 前桥只能假装没察觉她的消极怠工,嘱托她速去速回,带着成璧往楼上走,可身后不知不觉跟了个小尾巴。 那与妙令主说话的男子尾随两人上了楼,前桥察觉,停下看他,那男子也随之停下。 “跟着我做什么?”前桥道。 对方眨眨眼:“属下来问问,殿下要赐我什么名。” 他这话一出,前桥和成璧倍感意外,前桥叫道:“施可久?!” 对方点头,两人一起瞪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如果非要形容他的相貌,绝非什么“目光炯炯,仪表堂堂”,而是平平无奇,完全和前桥的预想背道而驰。 暴殄天物。她心中涌出四字。明明五官都百里挑一,组合起来怎会如此普通?于是失落道:“哦,这就是你的易容了?” 施可久继续点头,将前桥给的图纸递出。前桥瞅着图纸,又看看他,最终承认原画师和建模师的隔阂比马里亚纳海沟还宽,无奈道:“还不如之前那张脸呢。你洗了去吧,我再给你画个新的。” 她说罢欲走,施可久却停在原地,皱眉看她。前桥停下,问他怎么,施可久道:“易容是项伪装技能。” “我知道。” “属下的意思是,无论身份还是面貌,都有伪装的缘由和目的。”他道,“属下接到指令后,精心设计出这张脸,方才同妙令主搭话,她都没立即认出,故而属下认为易容并不失败。判断伪装是否良好的标准也不在皮相,而在能否抛去另一个身份的影子,完美隐藏自己。” 施可久说出这些话,是为自己付出的精力和努力正名。成璧虽看不惯凝云堂人,此时倒是很理解施可久。外行指导内行总会闹出尴尬的笑话,就如在公主府,侍卫长就被多少人当成无所事事、只会携剑耍帅的闲职。 前桥却没接受他的辩白,冷声道:“皇姊让你在我身旁,是命你教导我吗?” 施可久沉默半天,垂眸道:“不敢。” “我不喜欢这张脸,去换一张,换到我满意为止。”前桥道。 “……是。” 施可久不再有他言,恭敬告辞离开,倒是成璧轻声道:“他说得不无道理,易容可不是玩具。” “易容不是玩具,我还不是主子呢。”前桥瞪着施可久离去的背影道,“你不觉得凝云堂人很难相处吗?明明是奉旨来帮我的,却一个比一个惰怠。她们应竭尽全力辅助我,而不是强调客观理由,扯我的后腿。” 成璧苦笑道:“你说得也对,凝云堂人的确不如京都人那般听话。” 岂止是不听话,妙令主看她的眼神简直像要造她的反。天高皇帝远,固砾有军事实力和战略地位,不免眼高于顶。她若是现在就低头,岂会不被拿捏?以后怎么开展工作? 她的强硬有了回报。次日一早,施可久换了张脸出现在她门口,重新get主人心意的他让人眼前一亮。 五官虽和上次大体相同,但因着细节处的差异刻画,特点和亮点也显现出来了。这张脸终于算是个“集大成者”,前桥满意地点头称赞。 “这不是可以做好吗?”她道。 施可久答得滴水不漏:“多亏殿下不嫌属下粗笨,悉心栽培。” “以后就这样易容吧,挺顺眼的。至于给你起个什么名儿——”前桥看向固砾巡防军曾留在旅店内的一方绣标,口中随意念道:“‘克诘戎兵,克光丕业’,愿我大荆戎功可久,就叫你‘克戎’吧,你认为如何?” 他唯有领命的份儿:“谢殿下赐名。” “去玉龙山之事,你认为何日动身为好?” 施克戎答曰:“即刻便可启程。妙令主已前往凝云堂,待殿下至吉江镇时,公函也将随之而至,不会令殿下行程耽误。” 前桥微微一笑,哦,这不也行动起来了吗?若她不坚持,任由两人撂挑子,还真被拿捏了。 “好啊,那我们也出发吧。” —— 4. 众人修整过后随即启程,施克戎为其引路,不敢如手下般大胆穿梭雪林,便带着众人踏上更为平坦的乡道。 因着张策加入,伺候公子有了更好的人选。因前桥只带了桃蕊一个奴仆,众公子又不敢使唤桃蕊,故而多是亲力亲为。而张策则不同,男子近身服侍比女子方便,就连宁生和子昂也有了新的使役。 张策战战兢兢,服侍他们如事神明,端茶倒水牵马拿衣,大气都不敢出。 夜间众人在馆驿宿下,张策暗暗旁观,见公主唤了子昂入内侍奉,至深夜时,又唤宁生进入。 他窥见秘事冰山一角,不由得羞得面红耳赤,就连梦里也都装满乱七八糟的旖旎遐思,可天还未明,他就被人唤醒——公卿说屋内炉子灭了,要他重新烧起。 张策打着呵欠去何缜房内生火,实在忍不住疑惑,问道:“罗公子和宁公子夜晚未归……” 他还未说完,昏昏欲睡的公卿就一个激灵坐起:“哦?” “敢问……两位公子,是去做什么了?” 公卿的声音从齿间挤出:“还能做什么……他们是分别去的,还是一起去的?” 张策答“分别去的”,黑影就躺回去了。等他忐忑地生好炭火,黑影又道:“你留意着,若梁庶卿和某位公子同去公主房内,需速报于我。” 张策一抖,差点没拿住手中的炭夹,那黑影又压低声线道:“还有你,你没滞势,可明白分寸?若公主要你相陪,你当严守贞洁,不得从命。” 这下炭夹子“啷当”一声掉在地上,张策惶恐地想,难道公主留自己一命,是存着这心思吗? 他不知这只是何缜“有备无患”的嘱托,联想到某夜自己也可能被叫去那神秘的小屋,脸颊立马像被煤炭烧红,他匆匆拾起炭夹,胡乱应承,仓皇逃出。 —— 5. 次日午后,众人终于抵达吉江,这座村子已和前桥印象中截然不同。 座座军帐穿插在村寨之间,袅袅炊烟换作工事黄沙,曾经宁静流淌的冰溪上架起数条木构栈道,供士兵通行至山间巡逻。国语生疏但笑容满面的百姓不知迁至何处,取而代之的是铿锵有力的军事号子——“克诘戎兵,克光丕业”,他们喊着,字正腔圆,铁血寒衣,令人胆战。 前桥当真看了好久,才让眼前之景和记忆中的静谧村庄重迭。一切都回不去了,她想,同时也有些庆幸,目睹这变化的是自己,而非魏留仙本尊。 凝云堂人行动不可谓不迅速,她们前脚刚到,公函也恰好送达。只是护送人员并非妙令主,而是曾与她们对峙一夜的阿廖。 阿廖知她身份尊贵,不敢造次,恭敬道:“属下来送公函,妙令主她……因堂内有事,来不了了。” 前桥知道这是借口,她一定躲着了,可见凝云堂管理松散,不过公函已经送达,前桥也无法追责,便让阿廖与军队交涉。 不一会儿,阿廖单骑跑了回来。 “娘子和众位卿子请随我来。”她不认得施克戎如今的样貌,还奇怪地打量他一眼。 固砾军派出两人随行,说是护送,也是监视。这回无法同上次那般让成璧背负着到达山巅,只能走军队搭建的爬山道,沿着绳索慢慢地行。 前桥只带了梁穹和成璧,外加一个新护卫施克戎。她们一步一个脚印攀登上去,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到达山巅。 上次站在此处,也是这般举目四望,魏留仙和赵熙衡还年轻着,看着广大世界,将心扉交付彼此。 如今再次站在此处,向北望去,满目苍凉,向南凝视,亦是美景不复。固砾军旗插在曾经梅树盛开之处,晴雪下的梅舞从回忆中连根拔除,干净的少年也化作鬼魅。她正感慨物是人非,梁穹的手指触碰到她,暖暖地与她相扣。 她看向梁穹,对方因跋涉面颊微红,此刻正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纵然前路坎坷,却有别样景致。”他微微抻开双臂,深吸一口猎猎冷风,叹道,“多谢殿下,让在下夙愿得偿。” 梁穹为何想来玉龙山呢?前桥看着他,他却望着北边的苍茫浓雾沉默不语。山巅的斜风将发髻吹乱,梁穹用手指冲着山脚虚虚地画一道弧线,对前桥道:“三州之地。” 这三州比她预想中小得多。梁穹解释道:“兴国版图多山,道路崎岖,常年冰冻,城防多呈狭小点阵,集合为州,州间修筑短道相连,便于在复杂地形彼此接应帮衬。” 前桥看着下方影影绰绰的城市,又听梁穹道:“从前不知能有机会去兴国,便一直想来玉龙山,看看这只在书本中读过的邻邦究竟是什么样。”他又冲前桥笑,“幸有殿下,在下不止远观,也可亲自前往一览了。” 前桥握牢他的手,梁穹道:“玉龙山一直在此,模样大有不同。六十年前它是兴国铁垒,而后觐坞归我大荆,十六年前,此处又见证一场反攻鏖战。国境线一扩再扩,从觐坞以南至玉龙山脚、玉龙山阴,如今又至北麓三州以北。雪山无改,站在山顶之人,却年年不同了。” 是啊,她所旁观的变化那么大又那么小,就像被拔除的梅树,投入历史的长河甚至无法激起涟漪。前桥长叹出声,听着耳旁梁穹道:“殿下在意的或许是一株草木的荣枯,然而这座巉岩和坚冰构成的巍峨之山,虽然不被注意,却也始终在您脚下。草木因时荣枯,山岩千年永固,就像有的人,无需您做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一点温度,他就会站在这里,一直一直地等着您。” 前桥知道他在自比,正如所言这般,他一直一直等着。从独守空府到代任公卿,再到权柄旁落,他始终未变。 前桥将他揽在怀中,也自责于刚刚因赵熙衡产生的寥落,梁穹吻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您曾问在下有没有本事让您忘了他,从前在下不敢想,也不敢答,可现在在下想试试。 “无论令您快乐的还是伤痛的,只要关于他的回忆,我都想覆盖掉。我想把他从您生命中彻底剔除,我不止一次想着,若世间没有他就好了,若我们的感情只是单纯的喜爱和讨厌,关系只是自小相识而后缔结良缘成为妻卿,不掺杂第三人的牵扯,那该多好…… “可我又很胆小,怕剃头挑子一头热,没信心做成之事,我就只敢想不敢做。可现在我想了,也敢了,殿下,我能覆盖他吗?您还给我机会,让我覆盖他吗?” 上次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两人都被逼到死路,一个因绝望憎恨一切,一个因失望坚守心门。如今旧事重提,梁穹带着不解的愧疚和坚定的信念,在雪顶冰冷的夕阳中吻她。 没人再能占领这片纯净的雪白,虚假的梦不能,回忆不能,图穷匕见的伪善者更不能。让彼此奔赴的现实覆盖掉难舍的执念,她们的亲吻如此卖力,几乎可被夕阳炙化,再被冷风吹凝。 梁穹对她耳语:“那间小屋可还在?” 前桥看向他,梁穹道:“可以带在下去吗?” —— 下章5p预警 121.五仁馅? 1. 那间孤独矗立在溪水边的小屋虽不在大营内,却也被征用为守备的临时休息处,门口有士兵把守,接近不易,除非着人打点关节。 前桥命令的目光被阿廖选择性无视,她带着一股气——一国公主千辛万苦登上雪峰,不为别的,只为和卿子相拥激吻,在她看来实属荒谬。 看着自己快马加鞭取来的公函,更觉荒谬。 前桥命她去交涉,阿廖气道:“我怎么去?固砾军只听圣上的话,不会听我的。若你觉得可以指挥固砾军,大可自己去开口。” “这是你的态度,还是凝云堂的态度?”前桥道,“你若能代表凝云堂,亦能对说过的话负责,便继续说。” 阿廖自知理亏,却决心拿她的话当耳旁风,倒是施克戎冲她伸手道:“公函给我,我去试试。” “你谁啊?”阿廖对着那张陌生的脸竖眉怒目,随即有所感应,错愕唤道:“……令、令主?” 施克戎示意她噤声,执着公函步入军帐,也不知说了什么,把守的士兵倒真同意放行了。 施克戎回禀时问道:“此屋是守备临时休息处,未有整理,凌乱不堪,不知您为何非要进入?” 前桥答道:“今夜我要宿在此处。你们在外把守,不得令人接近。” 施克戎一愣,阿廖问道:“宿下?只是如此?” 她的疑问好似质询,前桥坦然望向她道:“对,只是如此——你有意见?” 阿廖恨得紧咬牙关,待前桥携夫郎尽数入内,她把兵器狠狠往枯草堆上掷去,骂道:“尸位素餐的贵女,惯会随意使唤人!” “她是公主。”施克戎望着不远处扎帐篷的桃蕊和府卫,轻声提醒道。 “公主怎么啦?先皇纵容之下,将她养成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她与圣上哪里像是亲姊妹……”话还未完,就被施克戎横了一眼。 “慎言。守卫公主是圣命,作为下属只有服从,不可有他心。”他接着又叹,“等国境线重定,她就要离开此处去往兴国了,接下来不用你效力,再忍过这几日便好。” 阿廖不忿道:“我苦日子到头,倒是劳累了令主……还、还易容成这副模样,庸脂俗粉,好似她的新男宠……” 施克戎想起自己被支使易容的经历不禁哀叹,两人小声抱怨起来,忽见屋门骤开,公卿和张策一前一后走出。生怕摸鱼被察觉,二人噤声观望,好在公卿并非来此兴师问罪的,他唤了两个府卫随行,目不斜视地从二人身边路过,牵了马匹往镇外去,不知欲往何处。 “这么晚了,你说公卿是要去哪?” 阿廖只是好奇,施克戎悠哉抱膀道:“命令只言护卫公主,至于公卿如何,可不归我们管。” 两个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摸鱼打工人相视一眼,放下多余的关心,选择在寒夜中数星星消磨时间。张策被桃蕊等人排挤到风大的帐篷口,被两个曾想杀了他的人百无聊赖地盯着,只觉冷汗不停地冒。 不知过了多久,阿廖后知后觉地惊道:“诶?她那些夫郎都在里面,今晚就不出来了吗?” 施克戎沉默着望向小屋的门,不知该作何回应。 —— 2. 屋内众人已将房间打扫完毕,成璧将土灶生了火,铁锅烧化雪水,用以为室内增温。梁穹熟练地用众人外衣铺就地毯,抬头一看,前桥正坐在窗口,望着黑夜中的冰溪发呆。 在同样的地方做着魏留仙所做之事,带给她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并没生出过多感慨,成璧却怕她多想,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冷么?”他问,“在想什么?” 前桥微叹。纵然似曾相识,也是原本剧情入侵记忆产生的错觉,她归根结底还是个局外看客。屋中冷气已被灶火驱逐殆尽,热水开始沸腾,她转头看向梁穹,对方冲她微笑,将衣袍缓缓脱下。 梁穹眼中向来只有妻主,亦不在意其他男子目光,他细致整洁的打扮与周围潦草的环境泾渭分明,如今跪在毯上,将发冠拆下,任黑发微卷着披散肩头。他洁白的胸膛自衣怀处挣脱,暴露在空气中时,前桥过去将他拥住。 梁穹一副任人采撷之态,由着前桥将吻细碎地落在颈旁,平整的衣料迭出褶皱堆在地面,破坏完美和打破塑像同样令人着迷。梁穹和她接吻,认真而深情,熟悉的体香在小屋中蔓延,被热气蒸腾得四处飘散,他是占巢之鸠,正用最原始的方法标记领土。 前桥轻啮在他脖上,听他喉咙发出一声咕哝。隆起的喉结在坚齿下脆弱得不堪一击,不知为何,她涌现出一种狩猎脖颈的冲动。啃噬,亲吻,逐渐深入,将他洁白的脖颈吮出红梅,随后她起身,将梁穹的头颅怀抱在小腹。 她知道今夜即将去往何处,心脏跳跃着隐隐期待,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廉耻尚不肯安息。梁穹的吻落在私处,隔着衣料痒痒酥酥,她解开裙摆,将头颅纳入,湿润的唇舌摩擦出一阵情动,隐秘的欲水先于轻哼溢出体表。 她在刺激中抓牢手中的乌发,梁穹则咽下涎水和蜜液,仰头看她,酡红着面颊道:“殿下似乎准备好了……” 对彼此身体过于熟悉,使她们可以在话说出口前洞悉心意。前桥向后挥手,来者随即帮她将身上衣物除去,成璧不好意思去看跪着侍奉的梁穹,便闭了双目同她接吻。 上下两处同时被温柔舔舐,前桥打了个舒坦的激灵,燥热亦自心中升腾,立即想以交合取代隔靴搔痒的痴吻,又舍不得二人的精心服侍。她向宁生处看了一眼,仍旧不必开口,对方已心知肚明。 他宽衣解带,将火热的阳具露出。 从梁穹处接过润湿的下体,宁生将衣物迭好垫在前桥腰下,势峰抵在通口,浅浅尝试纳入。前期舔舐扩张带来放松和润滑,进入并不艰涩,充血的花房反而紧缩着将他迎至更深处。 他节奏和缓地进退几次,腰间双腿逐渐收紧,哼鸣正由舌尖送进成璧口中。梁穹吻上她的乳峰,唇舌逗弄着乳头在口腔打转,湿漉的舌面将唾液黏到腹肋,又到肚脐,在撑得隐隐凸起之处微做停留,再向下体继续移去。 宁生的阳具肿胀在体内,将两瓣阴唇左右撑开,充血的阴蒂立在小阴唇根部,也被扯向两方。梁穹未做预警,伸了舌尖,直直向阴蒂舔去。 这一舔把前桥刺激得一叫,也把宁生吓了一跳。他再不敢妄动,生怕自己一个顶撞碰到梁穹的头,而庶卿的舌尖正蜻蜓点水一般,在妻主最敏感处反复碰触,力度轻柔,若有若无。 游丝般的力道反而惹起浪潮般的快意,他每一下舔舐都引起前桥本能的神经收缩,夹着体内硬物进退不得。内部肿胀火热,外部冰凉润泽,她在内外双重夹击下微晃腰肢,意图消解燥热,那些燥热最终积在动弹不能的宁生身上。 宁生深吸口气,看着下方那颗披散黑发的头颅。纵然无法入体,梁穹仍是性事的主导,今日在旁的所有人,毫无例外,都将成为这两人的性爱玩偶。 “庶卿,庶卿……” 前桥一边用力吻着成璧的唇,一边如此呼唤着。闭上双眼,梁穹仿佛无处不在。与自己激吻的唇舌是他,放在手中把玩的阴囊是他,舔舐阴蒂的舌头是他,硬硬撑在体内的阳物也是他。她不安的身体演绎和他的碰触与幻想,在多重快感包夹中欲罢不能。 她在梁穹服侍下小去一回,对方刚移开已酸软的舌,静待已久的宁生便动起来。 阳物浸在另两人的体液之中,欢叫换了节奏再次响于耳旁,赤裸的肉体和层层衣物相藉,五具胴体彼此交缠,在凌乱的室内难舍难分。 灶火昏黄,人影摇曳,性事潦草,地上的交媾仿佛一场野合。梁穹俯身与她相吻,把无处安放的阳物送到她手中,口里仍然呢喃对她的称呼,夹杂情欲的呼唤让尊称略显亵渎。她用手指握着,感受梁穹不得发泄的炽烈情欲,然而有关他放入体内的遐想已经彻底充斥大脑。来自幻想的满足,竟甚于真正的肉体相触。 原来不用与他性交,也可达到同样的高潮吗? 持续的刺激下,快感正逐步消散,前桥唤宁生停下,让子昂接替。子昂顾及旁人感受,连上衣都没脱,进入已被宁生扩张过的阴道十分顺畅,衣摆下放,让两人的紧密交合遮在布料之下,而后挺动腰身,阳物上的珠突与阴蒂反复缠磨。 子昂和宁生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恰似左右手间的成璧和梁穹。前桥放开两人,坐直身体,反将子昂按在身下,扯掉他未开解的衣带,露出胸前小小的竹制胸罩,而后笑着将其解下。 把身体交付子昂满足,乳房被梁穹衔在唇内,手指被宁生含在口中,成璧从身后环着她,侧头献上长吻。她在多重满足下惊叫出声,身体的颤抖和收缩已然无法承受,在高潮中连声唤道:“子昂,可以了,可以了……” 子昂闻言,立即停止抽送,扶着她的腰将阳物撤出。方才动情的交媾让他也临近泄身边缘,用手心就着温度撸弄几下,当即仰首颤声射出。 白液顺大腿流淌,浸湿身下衣服,弹跳不已的阳物被前桥抓着,手指就着粘液拨弄他顶端的珍珠。 子昂被刺激得只有呜咽的份儿,极致的欲和痛在他身上相伴相生。他喘息求饶的唇被前桥噙住,对方与他舌吻后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子昂,没事了。” 被放开的子昂四肢一软,瘫倒在地,今夜的缠绵似乎只有他和前桥真正到达顶峰。在他迷离的目光中,成璧正为妻主围盖好衣服,梁穹则隔门唤来张策,命他送些凉水进来。 热水凉水混合一处,激起更多暧昧的蒸汽,调和温度用以擦拭污浊的身体。室内终于重回寂静,筋疲力竭的五人共衾入眠。 张策守在门外,动静入耳,听了一整晚。 —— 3. 何缜次日自固砾返回后,面色颇不好看。张策记着他的嘱托,偷偷过去向他汇报昨夜所见。 “庶卿和几位公子都在里面。” 他说了一遍,何缜好似没听到,于是他又追上去重复两遍。何缜怒了,冲他大吼:“听见了听见了!我没聋!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公卿为何生气,原因显而易见。张策闭了嘴,只是再看到前桥和她的男宠,总会想起那夜见闻,不自觉地耳根发烫。 他早知荆国女人对男人的态度,那是宁滥勿缺,也是可有可无,他又想起公卿嘱托自己的话,每每此时,就会红了面颊。 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进入小屋和她共处吗?这和宗游哥妻主带来的感觉并不相同,若想到强迫他的或是公主,很奇怪,竟然没想象中那么排斥。 为何如此呢…… 张策忐忑之余,向桃蕊打听了使奴的月俸,那是一个令他眼馋的数字,甚至并不比地方官的俸禄少。 —— 4. 自那夜后,施克戎和阿廖对前桥已不报任何希望,尤其是阿廖,路上不住吐槽。 “宠幸男人在何处不行?非要在此!害我大费周章,跑了好几趟。” 施克戎但笑摇头,阿廖又气道:“我是真不明白,她如此娇宠,为何当初还有臣子偏她,怂恿先帝废嫡立幼……”话语立即被打断,施克戎严肃道:“慎言,莫谈此事。” 前桥并不知晓凝云堂的立场及施、廖两人的怨言,在她心中,受到礼遇理所应当。从魏留仙那继承来的不应只有压力,当然还有权力,放置不用岂非苛刻待己? 至于那间小屋……她想着想着,不禁微笑。属于她的生动记忆,当真把当初青涩的遗憾覆盖住了,她看向骑马行在一旁、衣冠楚楚的梁穹,对方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哪有一点深夜的放浪? 梁庶卿果然好本事。 而另一边,何缜愈发郁郁寡欢。他被支使去凝云堂告知前桥接下来的行程,并捎带着送去关于阿廖不服从指挥的控诉。本以为出差的安排是出自妻主的信任,不料是防备他坏了众人“好事”。 仙姐的爱似乎要盼上好久才能到来。上次的“房事”和那场初吻,在他心中仍旧记忆犹新,对方竟像忘个一干二净。 “公卿,前方左转,就要到了。” 阿廖公事公办,依旧懒洋洋地不愿营业。何缜当然知道去固砾的路怎么走,他点头,心中自语。 再怎么说,他也是公卿。不被宠爱也好,最起码是公卿。 他将脊梁调整到正位,傲首挺胸端坐马上,转过最后一个弯后,便见到树丛中写着字的一方路碑。 122.驯同 1. 春来固砾更迟,三月已至,眼中仍难见绿色,从城池到郊野,无不散发一股肃杀之气。要论规模,固砾城算不上大,但因着城外军队的驻扎和南部化宁山脚的凝云堂,威严气势并不输于主城觐坞。 阿廖出示凝云堂令牌,将前桥等人送入固砾城内。 “还有需我效劳之处吗?” 听她意思又想置身事外,前桥奇道:“我若说没有,你就可以去躲清闲了?” 阿廖不悦道:“我们火霞旗肩负锄奸使命,不是某个贵女的亲随或奴仆。你若不需我跟着,我就回去执行命令了——旗内还有一堆活等着我干呢!” 前桥瞧着她不耐烦的样子,心道明明没给她重任,怎么好像宁愿去雪地里趴着盯梢也不愿跟随自己?闹脾气罢工也得有个限度,索性不去理她,对控诉也佯作未闻,把阿廖气得不行。 彼时前桥尚不知晓凝云堂诸人为何不愿配合,直到在固砾选好根据地,率人去街上采风,才渐渐了解缘由。 —— 2. 固砾距吉江不远,两地民众口音差异却很大。印象中吉江人国语生疏,魏留仙当年费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路,然而固砾人口音同京都标音几乎无二。 她问施克戎为何如此,对方解答道:“觐坞府城中居民,大多并非本地人,而是以六十年前羽光将军麾下军属之后代为主。昔日羽光将军讨伐兴贼,拿下觐坞、固砾、玉龙等地后,以丰赏命属下就地落户,休养生息,十三万军人及其家属组建新城,诞育新民,乡音文化亦得传承,与吉江本地语言便不同了。” 原来又是这个羽光将军。前桥想起在皇舅爷府中,她还玩过羽光将军设下的玄门奇阵,当时已为阵法玄妙震惊,不料觐坞府的重建和发展也有她的首功。 “羽光将军命军中文官设下学堂,教导野民,移除陋俗,同时也将肃帝恩典推行至北方,以示化民之政。绥宁元年,原征北大军整编,组成固砾军,至今仍镇守东北国境,凝云堂也迁至化宁山,同固砾军相互配合,整理北境江湖势力。” 以官吏教化民众,以新民带动旧民,这是肃帝朝抚远之法,如此一来,无论是新组建的固砾军,还是新搬来的凝云堂,都成为觐坞府的中坚力量。随着新城拔地而起,它们也变为帝王在北境的手足耳目。 “虽受教化,固砾到底还是粗野之地。阿廖快言快语,多次冲撞殿下,其实无心,还请殿下见谅。” 前桥冲他挑眉:“得了吧,阿廖对我的不满就差写在脸上了。她不是因没礼貌才冲撞我的,就是对我有意见,或者说直白点,她不喜欢我。” 施克戎没有料到她这么直白,脸一阵青一阵红:“绝非不喜欢殿下,而是……凝云堂听从圣上吩咐已成习惯,殿下来此之前,我们是从未听从她人命令的。” “可是让你们配合我,也是皇姊的命令之一啊。”前桥道,“我是真不明白,你们配合我和忠心事君并不冲突,为何要拆开来呢?” 施克戎沉默了,似乎在琢磨如何解释,不久之后,他指着固砾正北和偏东的两座大山道:“殿下请看。这是玉龙山,那是高天山。高天山上曾有‘飞凰’盘桓的往事,殿下可听说过吗?” 前桥摇头。 “昌会五年时,高天山顶曾出现巨鸟盘旋。凝云堂一小旗至高天山采药,恰睹此景,颇感神奇,回门派后便向诸堂主讲述。当时出任固砾城尹的是位外放的京官,知道先帝信奉神明祥瑞,便拟了道章奏,谎称高天山头有‘凰’盘旋不去,为大荆祥瑞之兆。 “章奏抵达京都那日,正逢先帝诞育大帝姬,先帝闻之甚喜,以此为天意,还为大帝姬取了圣名。” 想到先帝的迷信和皇姊的名字,前桥不禁哑然失笑:“凰邻——竟是这么来的?” 魏留仙的母皇迷信不要太离谱,二女儿的名字就和神仙有关,怎么大女儿名字也是这般来历? 亏得是“凰”,还可入名,若祥瑞是“灵龟”“彩爵”“白狼”啥的,取了名也不好听啊。 “昌会六年,圣上满周岁时,先帝携女巡视固砾,还特意去了高天山,听固砾城尹诉说去岁‘神迹’。城尹以为飞黄腾达始自今日,不料先帝又移驾凝云堂,着目睹‘神迹’的几名堂众当面细禀。” 施克戎说到此处,笑了起来:“江湖人哪有那么圆滑?亦不会溜须拍马。那几名堂众诚实相对,称去岁采药时的确偶遇兀鹫捕猎,贼鸟太多,还被她们张弓射下几只。” “啊?”前桥哭笑不得道:“我母皇那么迷信,听闻真相,不会将这几人杀了吧?” 施克戎摇头道:“先帝宅心仁厚,知晓实情后,罢免了谎报祥瑞的城主,却奖赏了说真话的凝云堂人。又将时在襁褓的圣上引给众堂主看,说长女与凝云堂有缘,要凝云堂日后担负护卫之责,尽心辅助幼主。凝云堂以此为荣,其后精选亲卫数名送往宫中,佼佼者即当今穆皇卿。我也曾有幸被选入近卫之列——可以说,当今圣上是凝云堂几位老堂主看着长大的。” 施克戎提及女皇时神色带着向往,前桥见了,恍然大悟道:“凝云堂不喜欢我,难道是这个缘故吗?” 施克戎尴尬道:“凝云堂哪有不喜欢殿下……” 少来了,这大女儿“神迹”是假,二女儿神迹是真,真嫄赐女一事当时可谓轰动朝堂,多少人以此为由劝先皇改立储君,耿介且誓死效忠大帝姬的凝云堂怎会不介意? “就因为皇储之争?天呐,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皇姊当帝王以来,哪有人说过半个不字?她都不介意往事,待我如初,你们竟然还要翻旧账,给我使绊子?好小的心眼啊!” “我们……”施克戎百口莫辩,“我们没使绊子啊。” “没明着使绊子,但拒不配合。”前桥毫不客气地揭穿道,“忠君是好事,可我又不是皇姊的敌人。你们不知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还觉得我俩是对立关系,当真狭隘得很。” 施克戎本意是解释阿廖的不配合,洗清凝云堂不喜欢她的猜测,谁知把自己也卷进去了。前桥哼哼着走远,面上不悦,心里却松了口气。 凝云堂的敌意更多源自对帝王的忠诚,正因极端忠君才会排除异己,这反而让她欣慰。自己没想革女皇的命,凝云堂怎么看她无所谓,一心向中央就够了。 由此看来,当初先帝是真想给皇姊铺路来着。可为何还考虑改立皇储呢?当真是因为神赐之女吗? 凝云堂对她的成见这么多,都是从这件事而起,迷信思想果真害人不浅啊。 —— 3. 或许是自“小屋事件”后,前桥如同打通任督二脉,性观念更加开放,也不再坚守所剩无几的节操余额。待在固砾的日子里,白日里常与梁穹、成璧一处,到了夜晚,又自动唤宁生和子昂相陪。 两位男子尽心服侍,为保持雄风需日日饮服补药,张策连着煎药数天,终于忍不住问宁生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是方向错了?或许不是你们需要进补,而是公主需要开个方子。” “什么?”宁生没听懂。 张策舔了舔嘴唇:“你们夜夜侍寝,公主都没身孕……大概是她体质偏弱,需要开个助孕的方子吧。” 宁生语塞,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不孕是我们的问题,不是公主的问题——我和子昂已滞势了,本就无法让她有孕。” 张策闻言,半是震惊半是慌乱地“啊”了两声,他自然知晓“滞势”何意,却没想到宁生承认得如此坦然。 宁生又道:“公主目前不想有孕,公卿、庶卿和江公子身体完好,无法侍寝,故而我和子昂相对劳累一些。” 说罢,宁生瞅向药炉,意思很明显:你煎补药就好,本职之外的事别想太多。可张策在第一日煎药时就已经在多想,如今更是想得满脸通红。 放弃生育资格,享受恩宠和荣华富贵,这到底值得吗? “怎么了?” “我、那我……”张策张口结舌。 宁生问道:“你?” 张策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是我……” 宁生看了他半天,皱眉道:“想滞势为奴、讨贵女喜欢者不在少数,你若有此想法,也不必遮遮掩掩,承认便是。你已经是奴仆,只要体质经过考核,升任公主使奴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张策结巴了半天,察觉到宁生是很认真地和自己说这些,不好意思道:“还要考核啊……都考核些什么?” “身体素质、健康程度、阳物硬度和尺寸,身体敏感度……” 宁生一边说,张策一边不自在地清嗓子,最终廉耻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又问道:“由谁来考核?” “从前在府里是有专人负责的,现在出门在外,大概由公卿代为执行吧。” “公、公卿?!”张策惊道,“让男人来?” 宁生道:“有何不妥?” 要让男人测试自己的私密之处,张策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不妥,更何况那人是公主正夫。宁生却道:“不让男子来,难道让女子?万一桃蕊姑娘对你有所企图,岂非欺负了你?” 怎么还有桃蕊的事儿啊?也是,公主随身只带了一个丫鬟。张策一时语塞,这已是他无法预测的话题了:“……会吗?” “唉,你若决心走这条路,就要做好把全部献给妻主的准备,让她完全占有你的身体,直到厌倦为止,”宁生说到此处也不免叹息,又问道,“你是处子吗?” 张策局促道:“是。” “最好是处子,但也不要太过懵懂。”宁生道,“你可以没操练过,但基本的能力和知识是不可少的。” 张策又在脸红,随后问道:“怎样才算过关?” 这些细节宁生自己也说不好,他思索一番后道:“我帮你看看?” 看看? “啥?!”张策闻言差点弹起,“不行,这可不行!” “有何不行?” “我们同为男子,你帮我看……这太奇怪了!” 宁生为他的矜持不耐烦:“皮肉而已,你有的我又不是没有,害羞什么?” 倒不是害羞,那处尺寸张策心中有数,自认还是有傲人之处,只是宁生如此热心,都令他怀疑是否有所企图了。 可宁生泰然的样子完全不像骗人。 “你若忌讳多,我只看,不碰你就是。” 成为公主使奴是何种感觉,这明明是自己好奇的问题,宁生既然肯答疑解惑,他也该收起廉耻心。于是张策定了定神,将衣衫脱去,宁生刚看了上半身就已把眉头皱起:“胸膛稍微有点瘦——继续。” 张策接着露出腰腹,宁生顿时惊了:“你不清理体毛吗?”张策看着自己小腹上的毛发,不自信道:“……要清理吗?” “看妻主的喜好,咱们公主偏爱皮肤光滑洁白的男子。当然,如果你有子昂那般本事,也可破例。” “……” 张策虽不知子昂有何本事,却也知道半夜侍寝时子昂的出场频率,他默默记住体毛的事,不好意思地将裤子解开,露出阳具,还等着宁生评价大小,谁知对方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道:“阴毛如此蓬乱,你竟从不打理吗?” 张策愣了:“啊?” 宁生皱眉道:“阳根入阴池,必须要保持干净、清洁,才能确保女子无虞,你这么多毛发不剪,会滋生汗液和污垢的。” 现在张策不用担心宁生碰自己了,因为宁生简直离他远远的,看他的眼神也充满嫌弃:“更何况毛发蓬乱,还会显阳物狭小。《男品》有云,男毛以‘毳齐无香露’为佳,你是五样都不占啊。” 他的一番话令自信满满的张策都产生怀疑了,自尊心矮了一大截:“兴国没有男子会剃这个……” “现在你在荆国了,就要知道荆国的规矩。”宁生嫌弃但耐心道,“先剪短再剃会更方便,街边很多店里都会卖除毛膏,涂上可以软化硬毛——你暂时用我的吧。” 他从床边抽屉中拿出一个瓷盒,显然常常使用,才放在这么顺手的位置,接着又把剃刀交给张策。张策内心挣扎了一秒钟,还是没拿。 “我才不会剃……秃毛之鸟,像什么话。” “随你,”宁生收回友情赠品,又瞥他一眼,评价道:“反正现在是丑死了。” 这有什么丑的!张策想大吼,明明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可宁生的目光仿佛自己掌握世间至理,可用以评判天下妍媸,作为荆国外来户的他,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若成为使奴要背负这么多东西,他才不会向往。张策收起好奇心,穿上衣服,重新回到炉边煎药。 可为何荆国还有那么多男子趋之若鹜呢?如宁生、罗子昂、江成璧,甚至公卿庶卿这样的儿郎,明明面貌教养俱佳,竟也会做出这等泯灭天性、讨好于人之举? 宁生还说他下面丑,丑?难道真的很丑吗? 到底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他出了问题? —— 4. 又过几日,阿廖送来凝云堂的消息,说京都来的谈判官已到春台了,紧接着固砾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在前桥所住的客栈窗口,时而可以看到一小队固砾军穿城而过的身形。 众人虽然不说,却也被紧张气氛感染。梁穹总是望着窗口不语,成璧见了,凑近问他在想什么。 “你说赵熙衡来后,她会去见吗?” 成璧不悦道:“见什么啊?她早对此人恨之入骨了。”接着又有点不自信,“是她说要去见吗?” 梁穹摇头:“她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自己多想。赵熙衡为使何等窝囊,岂会坐以待毙?他在固砾会做什么?公主恰在此地,若两人打了照面怎么办?公主暴露行踪怎么办?” 他一边说,成璧一边在心中擂鼓:“……你就瞎想,她不会见他的。” 梁穹幽幽看着他:“那次去吉江镇,还是你陪她去的。” 成璧哭笑不得。几日前言之凿凿要“覆盖回忆”的是你,现在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也是你,梁穹似乎也知自己心乱如麻,不该如此外露,摆摆手道:“当我没说。” 梁穹心事重重,成璧也有些不安,何缜因多次被排除在外逐渐郁闷,沉郁的气氛搞得宁生也不敢多说话。 他除了服侍公主也没别的任务,故而张策再次趁煎补药之机找上他时,他还有些惊讶。本以为张策上次询问是一时兴起,却不想他再次脸红红道:“我这回将毛剃了,你再帮我看看行吗?” “剃了?”宁生疑惑,“你不是说不想剃吗?” 张策不自在道:“剃了自有剃了的好处……的确凉爽很多,也显得更大了。” 宁生见他认真,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让他脱了裤子查看。阳物表皮上添了些新伤,很明显它的主人手法并不娴熟,好在毛茬已去除得很干净。 宁生点头:“这样倒是看得过去了。你每日仍需涂抹软化膏,剔除毛茬,不然会痒痛的。” 张策点头,宁生又道:“现在将它弄硬,我来看看尺寸和硬度。” 张策又是一脸震惊且不愿状,宁生无奈转头道:“我不看你,好吧?” 他虽背过身去,到底还是个人站在身旁,张策怎么都无法克服心理压力,宁生便叹息道:“你这样不行,作为使奴,妻主若有需求,必须立马硬起……要用些药物吗?” 张策脸红,看向自己刚熬好的补药。 肥水不流外人田,辛劳到底是进了自己的肚子。喝过药后,张策身体很快有了反应,宁生歪着头看了看,竟然伸出手指在他阳物侧面一按,把张策吓了一跳。 “你干嘛!” “尺寸还好,硬度不足,且你阳物举后微弯向右侧,外皮也有些松软,这里有颗痣,不够好看。看来你当使奴亦是无望,公主的眼光是极高的。” 张策原本带着信心来找他,现在完全被打击没了。 “你……你评价我头头是道,自己又好到哪去?” 宁生但笑不语。张策不知内情,见他矜持,还以为是故意打击自己。 “不成,你也给我看看。” 宁生拒绝道:“我已是公主使奴,除非公主有令,身体是不能外露于人的。” 张策气道:“那你刚刚还捏我?!” “你又没有嫁人,更何况是你求我帮你看检的。”宁生道,“你想知道什么?虽不能给你看,但我可以描述。” 张策咬牙道:“……尺寸。” 宁生微微一笑,拾起笔来,在纸上画了个硕大的轮廓。张策见状道:“我真诚待你,你竟对我吹牛,有意思吗?”宁生见夏虫不可语冰,唯有摇头叹息,转身而去。 是下马威吧,公主使奴会真心为他答疑解惑?不过是千方百计打击他的自信罢了。张策只觉是鬼附了身,才会过来找他。 卵袋上的毛茬正扎得腿间奇痒无比,让他更觉荒谬。荆国男人是石头做的,才忍得了这个。至于尺寸和阳物批判,一定也是排除异己的谎言。 —— —— —— 我为什么要写张策,因为我好想让他在女凝下痛苦地卷一卷。就像觐坞野民被荆国文明同化一样,让张策也不知不觉变成荆化男人。 然而努力也没结果,女尊国度的公主虽然“人尽可夫”,却不是收破烂的。(笑) 123.安吉郡卿 1. 继觐坞城戒严后,固砾的半封禁状态也随之到来。 户政官和巡捕两日里三次拜访旅馆核验身份,幸有凝云堂掩护,前桥一行得以顺利过关,严肃阵势倒把民众吓得不轻,首当其冲的是在荆兴民,多方盘问下,忐忑与日俱增,索性闭门塞牖,足不出户,躲避风头再说。 与此同时,来自京都的“郡主休卿”消息也在北地不胫而走,赵熙衡被妻主扫地出门的丑闻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人人目睹他可怜巴巴地在郡主府外跪了一夜。小家之事也是国事,赵熙衡又出任两国谈判使者,让民间对他的“归宿”产生诸多猜测。 前桥则更好奇于兴使的身份。在边境问题板上钉钉的当下,出使谈判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女皇选了赵熙衡当背锅侠,不知兴国又会选择谁。 她消息不灵,凝云堂却是北地情报网中的重要一环,一日后,阿廖就将兴使身份告知于她,让她意外不已。 “兴国主使是太子。使团将于后日抵达觐坞城,再由觐坞府尹护送至固砾。” “太子?” 兴国派个这么重要的人过来,足见讨好荆国的诚意,可惜女皇并不领情,不仅不在京都招待,还把谈判地点设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城。 不过转念想想,在固砾谈判也不可谓不合适:六十年前从兴人那夺来的土地是如今的觐坞,将兴军打得落花流水的是固砾军前身,使者若见如今的固砾汤池铁城、固砾军兵强将勇,定会望之生畏。 届时纵然条件无法接受,也不得不屈从,因为荆国完全有实力达成目的。 —— 2. 荆国接待官将比兴国使者提前一日到达,即将进南城门那日,前桥欲出城去看,施克戎为此花了一夜时间将她易容成阿廖的模样。 阿廖将自己的令牌、衣服递给前桥,复制的赝品正对本尊露出新奇的笑容,神色让她倍感不适。 “别笑了别笑了,像则像矣,怎么这么奇怪啊!” 众夫郎也皱眉附和:“是奇怪……” 前桥对着镜子照了照,施克戎精准拿捏了阿廖的长相特点,五官塑造不可谓不细致,但自己的神态和阿廖完全不同,两者相结合,非但不似本人,反而平添诡异。 “这或许就是‘恐怖谷效应’吧……” 阿廖看不下去,又将幕离递给她:“你还是戴上这个吧。” 其实诡异来自曾经的熟悉,擦肩而过的路人未必能察觉异常,幕离实乃多此一举,但行头齐全后,前桥反而上了瘾,又抢占了成璧的佩剑挂在背后,当真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士了。 前桥向眼巴巴看着他的何缜抱拳道:“我不在的时候,有劳公卿照看大家。” 何缜也向她抱拳:“唯愿仙姐速去速回,莫要暴露身份。” 前桥起初还没明白何缜什么意思,出了城门才寻思过来——什么叫“莫要暴露身份”,原来是提醒她别借易容之机,忍不住见赵熙衡。 “何缜的脑袋在想什么啊?我又不是为去见他的,只是想看看荆国接待官的阵容。”前桥有些郁闷,“他竟如此不放心我,哪有一点公卿的气量?” 成璧心道,哪是何缜一人不放心,梁穹早就开始忧心忡忡,只是故作泰然,不说出口罢了。 “若真如此,你等着接待官入城不好?何至于亲自出城去看?” “城里卫兵那么多,哪有机会近距离看得仔细?更何况……固砾城内可看不见这些人。” “这些人?” 成璧顺着她的话看向前方。通往固砾南城门的必经之路两侧正等候着数十民众,有人手拿农具,有人推着板车,也有人挎着包袱,城外还感受不到城内严肃的气氛,听闻今日荆国接待官将抵达固砾的消息,民众都抢着来看热闹。 前桥混入人群,耳中听着对“郡主休卿”一事的风言风语,传了好几手的市井谣言如同说书那般引人入胜,她正听得起劲儿,手臂突然被成璧拉了一下。 对方抬抬下巴,示意她向对面看。 几个熟面孔正挤在人群之中。乾元商行的几位兴商风尘仆仆,仿佛尽失从前的豪气和体面,面色焦急地眼望路的尽头。 “他们来此做什么?”前桥道,“见赵熙衡?接引官队伍不是刚从春台离开吗?” 成璧道:“不知,不过就凭他们几人,应是掀不起多大风浪。” 借着幕离遮挡目光,两人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们,又稍等了一会儿,一阵急切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人一骑从路的尽头飞驰而来,聚集的民众连忙向此处张望,却被那人呼喝着驱赶。 “有朝廷要员将至,无关人等回避!速速让路!” 那人身后跟着二十来个步兵,随她一声令下守在道路两旁,把看热闹的民众赶到更外围。众人脖子伸得老长,好奇心更甚,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和车马声远远传来。 —— 3. 护送接引官的卫兵队由京都军抽调组成,她们的装束与固砾常见的铁甲寒衣截然不同,深红镶银的铠甲甫一出现,就变成肃杀的北地最为亮眼的颜色,将京都崇尚富足华丽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消卫兵维持纪律,人群已被恢恢气势震得鸦雀无声,偶尔能听见低低的赞叹。 “不愧是我们大荆的京都军啊!” “是啊,她们入了固砾该有多威风!” 前桥看惯了京都军的装束,没觉得惊艳,只暗笑她们这身装扮太过隆重,倒显得固砾寒酸起来,而她们似乎就是带着东道主压人一头的目的而来,有意卓尔不群,格格不入。相比于固砾军,京都军未必能征善战,却是宣扬国威的绝佳素材。 开道者在赞叹声中大踏步远去,骑兵簇拥中,森列舆仗行至面前。 打头的乘舆装饰尤为华美,车壁上用银线纹绣着“荆”字,车帘紧闭,无法窥见内部。第二架乘舆与前不同,它一出现,身边的民众便沸腾起来,不少人唤着“城主”,前桥才知道,原来固砾城主亲自至春台护送接待官到来。 而接着,第三架乘舆也出现在路口,图纹装饰再次为之一变。有见识的民众当即惊呼道:“安吉郡主府?车内是郡卿!”这下八卦情绪又被调动起来,民众推推搡搡,纷纷想看这位郡卿到底是何样貌,只可惜车帘依旧纹丝不动地紧闭着。 民众传言纷纷:“他还坐着郡主府的车舆,看来休卿一事子虚乌有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要谈的?” 洞悉一切的前桥将身旁的嘈杂猜测屏蔽在双耳之外,目光随他的车子移动,路对面的乾元商行之人似乎早已等待不及。 “殿下……” 这声呼唤不是冲着前桥,而是冲着马车内之人。兴商挤在人群最前面,像是在春台没机会见他一般,快步与赵熙衡的乘舆偕行。然而车未曾停,赵熙衡也没有回应。 他们只有再次呼唤,跟了一段后,被忍无可忍的卫兵用兵器叉走。 有人高呼:“殿下,是我们啊,我们知道您受委屈了……” 也有人向卫兵解释:“我们只是看看,没有恶意!” 卫兵并不买账:“车内乃朝廷要员,无关人等迅速回避!” 那几人唯有喏喏应承,惆怅地望着那驾乘舆,押后的铁血固砾军将接引官队伍护送走远,乘舆的帘子依旧像被焊住一般。 “从春台跟到这儿,就为见他一面,这些人还挺忠心的。”前桥对成璧耳语道。 “毕竟那是曾与之‘共患难’的王子殿下。”成璧道,“他们还不知谈判结果,定是想让赵熙衡给颗定心丸吃。” 可惜这定心丸压根不存在,赵熙衡有脸见他们才怪。车帘不敢掀,也不知道车外的热闹听没听见。 兴商因进不去固砾城一筹莫展,前桥则尾随声势浩大的接引官队伍回了固砾。 到住处后,何缜、梁穹等人也正在阁楼望台处眺望,此时接引官们于官署前停马下轿,从旅馆的一角正好可以望见那里的街道。 梁穹看着从第一个车舆中走出的贵妇背影道:“似乎是左丞相姜大人。” 后面几架车舆也纷纷停下,众接引官中唯一一位男子格外显眼,赵熙衡的头发留得比上次见面更长了,绀青色礼服极其繁复华美,完全是荆国郡卿该有的模样。 梁穹沉默地凝视他的背影,而这目光似乎也被对方感知,他欲转头向侧方,又被固砾城主的寒暄打断。 赵熙衡一改从前自来熟的热络,似乎精神不济,对城主的热情只是点头应付。梁穹不再看他,又念出其后的几个名字,随后众接引官就在固砾城主带领下进入官署。 直到傍晚,来客才被送出,去对街的馆驿入住。官署两侧各设一处馆驿,另一处还空着,是为恭候太子等人明日到来。 前桥看着那馆驿外的看守卫兵,心道看大臣竟和看犯人架势差不多,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就连相邻的街道都不能正常通行,百姓要绕行好大一圈。 两座馆驿一座官署,被巡逻和站岗的卫兵盘得固若金汤。前桥怎么看怎么觉着眼熟,后来才想到——这就是个活生生的“围”字嘛。 —— 4. 这日只是接引官到来,南城门还出得去,当兴国太子的队伍驾临时,北城门只有飞鸟能通行了。固砾城昨日的景象得以再现,只是这回护送兴国使团的并非京都军,而是全由固砾军亲自出马。 与其说“护送”,更像一场练兵。灰白的战甲和深灰的斗篷如同铁水,浩浩荡荡涌入固砾城,将初春的城池冻得更寒,也衬得兴国太子的车舆如此弱小而无助。 太子落车,被觐坞府尹和固砾城主恭迎进官署时,短暂地露了个脸,还没等前桥看仔细,就消失在大门中。 “我就说嘛,在城里真的啥也看不到,”前桥道,“他们谈判的过程我能看到不?” 施克戎摇头:“那是凝云堂能力范围外的事了,即使是堂主,也没有参与这等国家要事的权力。” “不会吧,难道皇姊只是为了让我感受氛围?可是我在外面,简直连兴国太子长什么模样都没办法得知。” 她此刻又疑心起凝云堂在贯彻落实女皇指令中打了折扣,施克戎怕她多想,道:“呃呃,那属下来想办法……” 他一会儿“堂主都没有权力”,一会儿又“属下来想办法”,搞得前桥都不知道事情当真难办还是受他阻挠。然而施克戎对于谈判过程着实无法安插,倒对其后安排有个主意。 “若殿下只想近距离看看太子的模样,属下可以安排殿下潜入晚宴。” “晚宴?” “是。晚宴时凝云堂人会乔装奴仆侍宴,属下可以安排您以此身份进入。不过为防不虞,您不能近身侍奉,只能随属下在厅外走动。” 既然没法旁听,那退而求其次,参与晚宴也成。前桥点了头,施克戎便再次为她设计易容面目,一边为她上妆,一边嘱咐她诸多细节。妆容一化就是小半天,嘱咐也说了一箩筐,听到最后,前桥都自动讷讷重复。 “听见了,听见了,不得擅自行动,不得擅自开口,不得离开你周围一步,有行动要先和你商量……” 施克戎无声一笑,前桥叹道:“咱们就不能把成璧也带进去吗?” “不行,”施克戎拒绝得干脆,评价也毫不客气,“江公子武艺还有待精进,极易被看出路数。不仅兴人会留意,就连凝云堂人也会怀疑其来历,反而是殿下同常人无二,利于伪装。” 好吧,将光鲜头衔去掉后,路人属性偏强也是一种特质。于是前桥和施克戎一起化妆成路人脸,于正午时打入宴厅内部,听了一堆业务培训后,安静等待宾客到来。 然而那晚宾客迟迟未到,差人去打听才知道,这些政要并没谈完,明日还要继续。 明明只是对方点头的事儿,竟然没谈下来,让前桥有些意外。她们这群人没法出去,也只能留在客房等待一日,然而第二日依旧如此。 迟则生变,前桥意外之余也不免忐忑起来。施克戎则淡定很多,安慰她道:“这是国事,本就不会如料想一般顺利,殿下耐心等待吧。” 直到第三日,宾客们终于如约而至,也不知三日里谈出了什么结果,两方人进来时倒是携手并肩,其乐融融。 —— 5. 前桥在施克戎身旁垂手立着,余光看到姜丞相和太子分列两席主位,其后诸人依次排列入席,她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被人拍着肩膀使唤走:“别杵着,快去告诉舞乐队伍来在门口候着!” 果然哪里应酬都少不了唱跳表演一条龙,荆国也不例外。前桥遵命,屁颠屁颠跑去催场。 几个擂鼓的乐者闻言打头先行,身后跟着十来个跳舞的汉子,他们舞裤上的银色装饰叮当作响,赤裸上身,仅挂饰品在项,将白皙皮肤和身体线条充分展示出来。 前桥一边跟着一边瞪眼,所谓“舞乐”原来是这么个形式吗? ……也太荆国审美了,那群兴人受得了吗? 她完成任务,去找施克戎汇合,对方对她耳语:“这里活儿多,殿下随我来。” 她在施克戎带领下躲进一个管事者无暇照看,很方便偷懒的角落,场上的热闹只能看见一丁点,但目之所及处,这群汉子的鼓乐舞蹈还挺养眼。 怪不得从前魏留仙爱往乐舞坊跑呢,谁不喜欢美丽的肉体啊?她都想把府中那群闲置的使奴组织起来,排演几场舞蹈,如果效果好,就在京都开个巡回展演,也算没有白白吃她府里好几年的牛。 “这个表演不错,可惜不能看到全貌。” 施克戎小声道:“那待会儿属下再寻觅一个位置。” 她算是看出来了,施克戎的副业绝对是研究开小差的,对摸鱼的精通绝不亚于易容术或者武功。他果然又踅摸到另一处视野更好的摸鱼天堂,然而舞乐表演早就结束了。 “殿下放心,过会儿肯定还有。” “对,表演嘛,哪能只有一场。” 彼此安慰不枉此行,对绝佳摸鱼场所拍掌叫绝,还没高兴多久,后脑勺就挨了两下。二人回头,见一位管事官不悦道:“又是来这儿躲清闲的?!都给我进去拾餐渣!” 原来此地过于热门,已经变成摸鱼知名打卡处,早被管事人员盯上了。施克戎一听要入内,连忙道:“不成,我们不懂侍宴,是在厅外伺候的。” “谁叫你们侍宴了?是让你们拾餐渣!”管事官不耐烦道,“将干净渣碟给侍者,再把用过的拿出来,快去快去,动作要轻。” 施克戎心中暗道不好,正想找借口逃离,还没说话就被搡进等待拾餐渣的队伍,贸然出去太引人注意,他只好硬着头皮,在一伙人的带领下前进。 眼看要进入厅内,前桥的队伍又和他分开,他忙对管事者耳语:“我也去那头……”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废什么话,快点跟上!” 他唯有跟着队伍,目光担忧地追寻前桥的身影。前桥倒没他这么不安,反而乐意得此机会接近兴国政要,站在宴厅最外侧,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弓腰敛步接过渣碟,再往前走一桌,依样画葫芦。 兴国太子就坐在斜对面,从此处可以远远望见一眼,然而瞧不仔细。完成任务只需替换三桌渣碟,她随众人退出后,发现这是个好活儿,既轻松又没存在感,于是主动向管事官建议道:“我接下来还想拾餐渣!” “想什么想?你去那边,引如厕的女客去方便。” 果然委托任务总没有误打误撞尽心,前桥佯装去别处报到,被随后赶来的施克戎拉住:“姑奶奶,您快吓死我了,您答应过不要擅自行动的!” “喂,明明是我们两个偷懒被抓了。” 前桥刚喊了声冤,施克戎便严肃道:“这管事官不是我们的人,我还是带您去找凝云堂吧。殿下莫要一时兴起,再对她人开口了,您也知道火霞旗对疑似细作的一贯态度,如今我们的易容谁也认不出,万一被怀疑,是没有辩白机会的——这并非玩笑。” 前桥知道孰轻孰重,随他向“组织”走去。凝云堂总有识别自家人的方式,和施克戎对接上后,给前桥安排了更加轻松的活:给宾客休息用的偏屋卷门帘。 如此虽然可以安心摸鱼,倒是离她“心心念念”的兴国太子越来越远了。 “我在这儿能看着啥啊?还不如倒渣碟呢,至少能知道他们吃了啥。” 施克戎道:“您身份贵重,这风险冒不得,万一您被认出……” 拜托,对自己的易容技术有点信心好不好!宴会传来的丝竹声已经淡到几乎听不见,前桥气道:“我觉得你就是想躲清闲,可我不是来摸鱼的啊!” 施克戎百口莫辩,前桥郁闷地当了会儿无所事事的“卷帘大将”,便见施克戎对她使了个眼色。 她向一侧看去,克制意外带来的表情变化。一个身穿绀青色礼服的身影正向她们缓步走来,远离人群的安吉郡卿收敛了世故的微笑,面无表情的脸阴沉得好似北地今日的天空。 124.国之大蠹 1. 赵熙衡? 他怎么来了?刚才入内她在席末,连照面都没打,前桥敢确定身份没有暴露,可他为何会突然来此…… 赵熙衡在她的千种猜想下慢慢悠悠走到身旁,确切来说,是走到偏屋的门口,向她问道:“内部有卧榻么?” 领教过他对原主的了解程度,前桥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只压着声音说了句“有”,赵熙衡便道:“我去躺躺。” 她作为“卷帘大将”的第一份工作竟是给赵熙衡卷门帘。不苟言笑的郡卿保持慢悠悠的步调进入屋内,留下前桥和施克戎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她俩没法交流,单从眼神也能看出,彼此对其突然造访皆是一头雾水。屋内隐隐传来鞋子落地的声音,随后木榻发出一声轻响,赵熙衡应是躺下了。 宴会才进行到一半,他就出来躺着?前桥本能觉着这背后一定有猫腻。 施克戎也深感怀疑,借着倒茶的机会入内探看。只见赵熙衡半靠在枕上,将双臂枕在脑后,神色恹恹地看着在面前走动的人影,突然出声唤道:“憋闷得很,你过来为我打扇。” 施克戎放下茶壶,转而拾起桌上摺扇,对方的目光也随即向他手中看去,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罢了。舟车劳顿,你还是帮我捏脚吧。” 他倨傲的神色仿佛还在熟悉的府邸,脚也毫不客气地伸到对方眼皮底下。易容下的微表情不易展现,倒让施克戎给出比内心更加淡定的反应。前桥听见里面没了动静,猜着足底按摩已经开始了。 从前凝云堂人还嫌她太过骄矜不好伺候,如今见识到真正骄矜的主了吧?施克戎刚按一会儿,臂上就挨了一脚,脚的主人嫌弃道:“没吃饭吗?力道这么小。”他便加大力度,惹得对方舒服地哼唧起来,又嚷:“再来个人,为我打扇。” 凝云堂的管事者早察觉到异常,及时安排一人入内,前桥仍站在门口,听见赵熙衡又在挑刺儿:“哪有这么扇的,从前没伺候过人吗?” “奴……” “愚笨,扇得我身上直发冷。罢了罢了,站到一旁,来人,再给我添炉炭火。” 他半躺着吆五喝六,一会儿要东一会儿要西,把人们指使得团团转,前桥目见人来人往,退出走入,最后不知是那活祖宗彻底满意了还是精神不济,总算安静下来,将其他人赶走,卧在榻上打起轻鼾。 施克戎也得了机会退出,神色不善地看着床榻的方向,沉声道:“他是想试探我们的来路?” 前桥点头。凝云堂防范他格外上心,方才只敢让自己的手下入内侍奉,八成赵熙衡也在借机认人呢。这小子鬼心眼儿才多,看他行事可不能只看表面。 施克戎冷笑道:“已是俎上肉,还不消停。就算认得我们也无妨,让他知道周围有不少眼睛盯着,也可多些戒惧。” 平稳的轻鼾入耳,这可不像戒惧的模样。可他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呢? 前桥正思索着,身侧一个高大的人影便走入余光范围。那男子身穿紫色镶金的华贵礼服,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与他的兄弟不同,他眉眼舒展,说话也柔声细气的。 “劳驾姑娘,我二弟可在里面?” —— 2. 她一直“牵肠挂肚”的兴国太子此刻正微笑着站在眼前,令她有点恍惚——这就是女主之力吗?都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核心人物竟然还会一个个地找上门来? 太子为了和她平视,故意弯垂了脊背,却也因此将脸凑得更近。前桥有些反感这种亲密的距离,也生怕他看出易容的破绽,后退一步道:“郡卿在里面。” “恐怕席间饮多了酒,他身上不爽利,我能进去瞧瞧吗?” 他简直礼貌得过分,让前桥都开始怀疑曾接触到的兴人只是来自基层的刻板印象,或许他们的贵族阶层还是有教养良好、彬彬有礼之人的。太子的礼貌和柔缓语调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垂头引其进入,想起方才赵熙衡作威作福的模样,只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太子像是生怕惊扰了榻上熟睡之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然而赵熙衡在浅睡中仍保持警惕,察觉到有人靠近,平稳的轻鼾一停,从榻上一骨碌坐起来。 “你躺着,你躺好。” 他被太子以双手按回,对方坐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叹息道:“见你迟迟未归,我有些担心,来看看你好是不好。唉……这几日来,我们兄弟俩竟不得机会见上一面。” 赵熙衡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前桥,用微哑的声音道:“闷,为我打扇。” 打扇打扇,这人离开扇子活不了吗?前桥藏起腹诽,拾起扇子展开,刚为他扇了两下,赵熙衡又道:“停,还是给我倒杯茶吧。” 这人有病吧!她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将赵熙衡鄙视了好几回,太子却将手伸到茶壶前:“我来。”而后亲自奉茶给弟弟,看他润了喉,关心道:“这几日你脸色都不大好,是春来寒热交替,身体不适吗?” 赵熙衡摇头:“我无碍。倒是你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我是太子,为国事奔波是职责所在,没什么辛苦的。”太子轻叹一声,又道:“父皇有话让我转达给你,可我一直不得机会。你现在状态可好,方便听吗?” 赵熙衡顿了顿,将茶杯撂下,为表尊敬还稍微坐正了身体。 “方便。” 就在前桥认为自己将要被他们赶走、以便交代兄弟之间的私密话语之时, 一向柔和的太子却突然抬手,将两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赵熙衡面上。 这下赵熙衡愣了,前桥也愣了,太子泰然道:“这第一下,是他身为人父打你的——作为丈夫不能管束妻子,传出和离丑闻,沦为天下笑柄,还要君父低三下四为你求荣。身为人子,你罪该万死!” 赵熙衡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唯用一双眼睛盯着他,太子又道:“这第二下,是他身为人君打你的。国家危难之机无法为君分忧,还要授人以柄,以姻亲为对方要挟筹码,迫使我国南境北缩三城。你犯下此等罪行,简直无颜面对九泉之下列祖列宗!” 别说是赵熙衡了,就连前桥都觉得这两巴掌挨得不值。你倒是因为他撒谎、害人、吃着盆里望着锅里打他啊,你说的这几条哪个他能搞定? 赵熙衡闭眼晃了晃脑袋,从嘴角蹦出一个轻蔑的笑。 “呵。我没为君分忧?敢问我还能怎么分忧?”他气道,“雪灾和流民之患我一早对你说过,是谁毫无作为任由流民南下?你向我传这话就不心虚吗?谁都知道我和安吉不合只是明面上的借口,南失三城的原因当真在我?难道惹怒荆国女帝的不是移祸南国的你们吗?!” 他咄咄逼问之下,太子还能保持着那副谦虚和善的面孔,只是看赵熙衡的眼神更像怜悯一条无能狂吠的狗儿。 “三弟赈灾不力,致使灾情扩大,父皇已严厉惩罚过他了。”太子接着长叹道,“你也别恼,我这个当儿子的,方才只是替父皇传话,哪里不知你的苦劳?他正在气头上,国家内忧外患齐至,谁不生气着急?不过你放心,我已为你说了好话,如今父皇不惜牺牲领土,也要保着你在荆国的荣华,已是他的恩典了。” “是恩典吗?他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太子对他的质疑避而不答,只是道:“虎毒不食子,他是为你好的。” 赵熙衡回报以嘲弄的哂笑,仿佛看一个变着法圆谎的骗子,太子却像毫无芥蒂般揽住他的肩膀,以柔和的声线宽慰道:“二弟,你受委屈了。别人未必知道,我可是知道,你为救助同胞下了多大功夫——我听到不少遣送回国的灾民,都在夸奖你呢。” 那些夸奖是赵熙衡与乾元商行之人同寝同食、同舟共济换来的,在太子口中仿佛生出了另外的含义。赵熙衡已不愿陪他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冷冷道:“夸奖我的话传到父皇耳中,只怕变成了赞扬你调度有方。大哥好本事,虽三弟国内赈灾不力,南逃灾民却能感沐您的恩德。” “诶,不全是我,这也是你的功劳啊。我这里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好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前桥算是看穿了这个笑面虎,合着赵熙衡在荆国忙活几个月,散尽财产救助兴民所做的“赎罪之举”,倒成了太子授意并向兴皇买好的功绩啦。好事落不到头上也罢了,耳光倒是一个没少吃,重定国境线明明是女皇对兴国执政者的不满,现在完全变成赵熙衡一个人的错了。 他没有上奏权,只能任由太子抢功。看赵熙衡的面色就知道,他已放弃无用的争辩,接受自己为人作嫁、代人受过的结局。 “二弟,你到底还是气不过?” “是,”赵熙衡幽幽道,“但至少我当真做过一些好事,良心上不会过于折磨了。” 太子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又亲昵问道:“你有几分把握哄好安吉弟媳?” “她不需哄。两国谈判已成,荆国拿到三城之地,她便不会再为难我。” 太子不适时地欣慰道:“那就好,你毕竟是郡卿,还是夫妻和睦为佳。等过个一年半载,你们有了娃娃,那就更好了。” 赵熙衡懒得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躺回去道:“我倦了。” “诶,兄弟难得见面,你倒是待会儿再睡。” 赵熙衡翻了个身,只拿屁股对着他。太子自讨没趣,唯有长叹一声,准备离开。 “我这弟弟啊,脾气就是倔,从小就如此,当兄长的总是要迁就一下。劳驾姑娘在他醒后奉茶,为他解酒。” 他走时还是那副和善的笑颜,又客气地拉了施克戎为他带路去如厕。前桥一时难以客观评价赵熙衡的窝囊处境,也因之前的种种纠葛不愿与他共处一室,刚想悄悄退出,赵熙衡却突然开了口。 “把扇子带走吧,告诉他们,学学你的拿法。” 前桥停下,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赵熙衡的脸依旧没转过来,闷闷道:“这是摺扇,不是凝云堂的铁扇,握住扇柄时没必要将食指搭在扇骨外侧——那里又没有机括。” 原来他刚才一番折腾人“打扇”,是想看看监视之人的来历?可他看出就看出,何必出言提醒?前桥没贸然回答,带着满腹疑窦退回门口,心里一直在琢磨赵熙衡的话,莫非他认出自己了?可是怎么可能啊?他是透视眼吗? 一刻钟后,赵熙衡也收拾妥当出来,淡淡瞥她一眼后,重新向宴厅走去。 “看来郡卿酒量不大,脸都有些红啊。” 宴厅门口,他正遇见如厕归来的一位兴国使者,赵熙衡微笑答道:“喝惯了荆国甜酒,再喝北地烈酒,的确不习惯了。” 对方道:“故国之人尚会异心反目,故乡之酒,郡卿感到陌生也不稀奇。” 这要是在从前,以赵熙衡的性子能说出一串来反驳那人的阴阳怪气,然而这次他只是笑笑,侧身引对方进去。 偶然看到一个沉默而隐忍的他,忽地让前桥感到陌生,或许情感炙热外露、时刻带着野心勃勃的冲劲儿的那个赵熙衡,本就是在魏留仙面前营造的假象,他在大多数时候,仍旧是多年前在吉江镇冰溪旁重见的,怀揣满腹心事的阴郁少年。 而相见不识的现在,只是一方开始易容,一方摘下易容而已。 —— 3. 宴会进行的同时,谈判结果也已公布于众。 是夜北地卷起大风,飞沙走石将馆驿二楼的小台压塌了一角,在固砾这种事很常见,无人受伤也无人在意,直到第二日凌晨,馆驿外被人放了一盆泛着泡沫和沙石、枯叶的屠宰污血,旁边用巨石压着一份清晰可见的血色文书,上面只有四字:卖国求荣。 这场示威只出现在接待官入住那侧的馆驿,所以不是冲着谈判来的兴国主使太子,而是冲着赵熙衡。固砾城主派出巡捕搜查始作俑者,顺藤摸瓜揪出一家固砾原住民。 “卖国之贼,你有何面目见这玉龙雪山?!嫁了荆人改了姓氏,也忘了你的血脉了吗!”他们被抓走时还在恨声叫嚷,“国蠹如此,天之不容啊!” “回去,熙衡。”闻风而至的太子脸色很不好看,将他往回拉,“刁民而已,市井野语,不必在意。” 赵熙衡挣脱他的阻拦,顶着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和打量的目光,直到咒骂的声音逐渐远去。他一张脸仍旧看不出喜怒哀乐,漠然地望着卫兵将巨大的血书拿走撕碎。 谈判三日的最终结果令所有兴人倍感窝囊,失去的三城之地和南部屏障玉龙雪山,竟是为保郡卿的安稳头衔,让窝囊中夹杂愤慨。他们自然不懂导火索背后的政治博弈,只是急需泄火,唾骂赵熙衡这个“始作俑者”就成了宣泄郁闷的出口。 估计赵熙衡自己也想不到,这些带头威胁辱骂他的人,几个月前还曾从他手中接过救济粮,发誓为他鞍前马后,以效犬马之劳。 “郡卿请回吧,本官保证,不会再发生此事了。” 固砾城主不是为了维护他,而是为照顾安吉郡主和接引官的颜面。在巡捕严格管控下,晨间那样的公然袭击事件没有再发生,可街头巷尾关于“卖国贼”“无耻国蠹”“三城郡卿”之类的标语仿佛除不尽的牛皮癣,无时无刻不在延续谩骂。 这才是第一日。前桥想到,接下来他们还要去玉龙山交接领土,届时赵熙衡面临的民怨,哪是几张大字报这么简单。 —— 4. 国土交接仪式由固砾军负责守卫安全,凝云堂人亦无法通过公函插手其中,前桥只能由施克戎带着隐匿在附近,看众人登上山巅,完成仪式,再由军队护送着带回。 这一路的围观者并不比迎接荆国接引官时少,可仔细看看就知道,队伍中的兴民占大多数。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个石头先飞到赵熙衡车舆外壁上,将车砸出巨响,接下来的场面简直维持不住,围观者的咒骂和飞石相继飞来,固砾军拿出盾牌强迫群情激愤的民众后退,却也把正常行进的车队堵在路中央。赵熙衡从砸歪的车中刚探了个头,就被一块飞石击中额头。 “你们做什么,想做什么啊!” 一片混乱中,也零星夹杂着声援赵熙衡的微弱声音,乾元商行的商人们制止身边砸红了眼的同胞,大声质问道:“二殿下救人性命的时候,你怎么不骂他?” “老子的命不用他救!与其目见国土饱受蚕食,倒不如当初死了干净!” “你……你这白眼狼!” 赵熙衡应是听见了,又或许是在处理额头上流血的伤口,总之没有再露头。“悍民”们的冲突最终以固砾军武力镇压结束,当一行人回到城内时,赵熙衡的车都快晃散了架。流言早就随着人潮一并传入城内耳朵中,兴人的暴动又成了荆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熙衡听不惯车架吱吱扭扭的声音,还没到就唤停了车,直接跳下步行。他额头上的伤已被草草包扎过,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望着伤口长吁短叹,高呼医官为弟弟诊治。 医官匆匆提着药箱赶来,重新为他包扎后道:“的确不能大意,不然郡卿脸上会添疤,眉尾也会断裂。” 太子愣了愣:“我是问你,他的头有没有事。” “外伤而已,无碍。我开些抚平疤痕的伤药就好。” 太子罕见愠怒地挥走医官,一边搀扶赵熙衡一边道:“好个荆国庸医,不关心你的身体,只关心没用的皮相。” “仅是荆国庸医如此么?”沉默了一路的赵熙衡道。 “哎,那些无知百姓……” 赵熙衡并不顺着他的话转移注意力:“明明世人皆如此。” 太子摇头:“家人就不如此。” “家人?”赵熙衡幽幽道,“‘家人’早在几年前就被我弄丢了,哪还有什么家人。” 如果说他充斥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还有一处纯洁之地,应是属于他逝去的母妃。赵熙衡皱了皱眉,不再停留,于呼啸的风中钻回馆驿之内。 风势渐强,除卫兵外已经无人在街上逗留,前桥等人也回了客栈,锁好门窗,喝着梁穹备好的热汤。 梁穹早在楼上目睹一切,沉吟道:“他下场还真够惨。身为皇子,救助平民乃分内之事,做得好不是功劳,做得差便是罪过,倒是那什么都没做之人博了美名——凭谁也讲不出这等道理来。” “我看这个太子根本不关心国境线,也不关心民众,他利用三皇子的失误扳倒了竞争者,又夺走了赵熙衡费心经营的民望,还要在此假惺惺装好人……” “他若不装,承载民怨之人,不就成了他么?”梁穹笑道。 这老赵家两儿子实属狗咬狗一嘴毛,赵熙衡惨则惨矣,刚长出一点根就被拦腰斩断,却也是他活该,如今的众叛亲离到底为何而起,该他好好反思一下。 话说他真的会反思吗? —— 5. 直到黄昏,风仍不止,明明是太阳沉沉降落之时,屋外却黑得像夜半。何缜命宁生帮忙,将窗开了个小缝,刚向下看一眼就放弃了。他来自风调雨顺的西部,从未见过这等飞沙走石的场面。 “北地环境已经如此,兴国该有多恶劣。” 他将窗重新闩好,成璧却竖起耳朵道:“什么声音?” “风吹石头跑的声音。” “不是,”成璧重新将窗闩打开,呼呼风声伴着碎石落地声乱乱地钻进屋内,他望着那驿馆的方向,发现有人竟然在强风中扯了马头,无视马的嘶鸣跨坐其上。 “咦?有人这天气骑马出门?” 何缜没认出那人,成璧倒是熟悉得很:“是赵熙衡。”他和施克戎对视一眼,两人皆道:“跟去看看。” 天气如此恶劣,不便带着前桥,便留下她和大家一起待在旅馆内,两个身手较好之人换了挡风的大氅,急急出门去追。幸而赵熙衡刚出了城,那马就不肯再跑,只能弃马步行,两人跟在他身后,由风声和走石掩盖行踪。 他们确定赵熙衡有重要的人要见,才会不惜冒险出城,却见他走了很久依旧孤身一人。从固砾到吉江的短短路程在风天里显得十分难行,越接近吉江,施克戎越是疑惑:“难道他要见的是固砾军人?” 成璧倒是能大致猜到赵熙衡的目的地。 已经快被碎石掩盖的小溪分不清堤岸和水的界限,那间小房也比上次见面更加破旧不堪。赵熙衡推门入内,用草绳费力地将门拴好,而后颓然坐在地上。 “他们约了在此相见?” 施克戎还在警惕那即将与他“接头”之人,这声无心之问仿佛让成璧重回多年以前,他顿了顿道:“没人会来,他只想找个地方单独待会儿。” “单独待会儿?值当走这么远的路?” 成璧叹了口气,想起那时随她赴约,在吉江镇共度的一日一夜,仿佛过去了几百年之久。透过远处工事上长明的朦胧烽火,他看到赵熙衡将头埋在双腿中。 他或许在哭,或许在忏悔,或许怀念那些誓言和温柔的关怀,可现在没人怀抱他,给他安慰,做他的后盾了。 125.焚书 1. 两人从吉江赶回客栈时,夜风已经没有那么骇人了。前桥在房内沉沉睡去,梁穹披衣起床迎成璧入内,将灯烛点了,以便他拍除风氅上留存的沙石。 “怎样?” “他……”成璧微微一顿,瞧见前桥未醒,才继续道,“他去了吉江镇,那间小屋。原来冒风启程不是要去见谁,而是心中放不下。” 梁穹目视成璧的动作,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沉默,把成璧弄得心里毛毛的。 “你有话就说,笑什么?” “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梁穹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现在做出顾影自怜的样子给谁看?” “施克戎说她们在宴厅打了照面,赵熙衡没认出她来。” 梁穹点头,认出来就不是现在这副局面了。前桥的态度让他有些欣慰,对赵熙衡的境遇看在眼中,却也没像从前那样百般不舍,顶多感慨一下,晚上还能睡得香甜。 “公主不在意他就是好事,至于他还在不在意公主……”梁穹淡然一笑,“谁管他怎么想呢。” 自梁穹那日未雨绸缪,与众人在小屋中上演过缠绵戏码后,成璧知道那地方在前桥心中已经变了味儿。赵熙衡故地重游或许满怀悲戚,若被她知晓,可能也只剩下不合时宜的滑稽,和对那夜与众人缠绵的回味了。 想到那夜,脸上不由自主有些发热。篝火中几具胴体摇曳交缠,犹在眼前,换作以往他一定想象不到自己会加入其中。此举虽然暂时牺牲面皮,也算为长远计,值得,值得。 他于是脱了外衣,盥洗过后,轻手轻脚钻入另一侧的被子。动作小心翼翼,还是把前桥弄醒,睁眼看是成璧,将他搂紧含糊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成璧吻过她的额头,柔声道,“接着睡吧。” 前桥双臂拥他入衾,直到成璧躺好仍不撒手,脸颊蹭在他脖子旁细语些什么,成璧没听清,将耳朵凑近了问她,前桥暧昧笑道:“我说想同你欢好。” 这句话和着暖融融的哈气钻进耳孔,撩拨得耳廓痒酥酥地发烫,恰好几日来都未亲近过,成璧心头一荡,循着柔唇的方向吻去,探手想给她安抚,摸到一片柔软的皮肤,才发现她衣下的裤儿早已不知所踪。 梁穹一边整理枕头,一边无奈道:“你回来前,刚缠着我要了一遭。” 那双腿将他攀着无声地索要温存,看着她仍旧欲求不满的模样,成璧便知两人无非是调情游戏,并未入港。他只好暂时用手安抚,待梁穹将灯熄了,床帷拉好,窸窸窣窣同入被中,他也放得更开,解开衣怀裸身和她相拥。 前桥丝毫不像刚被吵醒的模样,于接吻间将成璧双手抓住按在枕旁,双腿一分跨坐腰际。成璧一身肌肉好似无用,半点儿也不挣扎,笑着由她摆弄,可前桥不像从前那般抚摸他已然坚挺的玉茎,而是任它躺倒在小腹,将双腿间的湿润之处朝他蹭去。 两瓣红肉浅浅吸附着柄物的轮廓,随她的动作盘磨过圆头,最后摩擦在阴蒂上,前桥一边抚摸成璧结实的胸膛,一边因下体刺激不断将哼声喘出。 这又是什么爱好? 成璧大惑,任她坐在腹上磨蹭性器自我解乏,本以为是场浪漫的前戏,可对方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腹部已被她磨得湿了好大一片,前桥仍不邀他入内,反而自己动得愈发起劲儿。 他忍不住伸手探去,花瓣前小小红豆坚挺红肿,前桥顺势扣留下他的指尖,仍旧摩擦不停。 她既不觉辛苦,成璧也没法制止,没过一会儿,开立在胸口的双膝骤然一收,前桥皱眉抓紧他的胳膊,连声唤道:“成璧,快,快些进来!” “好……” 他等待这声呼唤已经许久,更何况她情动之态如此难得,见她主动邀请,恨不得立即应其所求,可自己正被她压坐着,如何进去?成璧手忙脚乱地调整好姿势,刚持着性器找准入口,前桥就已收拢双腿趴到一旁,犹带喘息地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已去了。” ……去了便去了吧。 这也太快了吧? 成璧手执湿淋淋的势峰无处安放,眼看梁穹一边熟练地自我亵渎,一边狗儿似地凑到妻主身旁索吻,又巴巴地帮她舔去腿间磨出的一汪淫水,将她舔得往极乐之地再去一次。 这两人倒是舒服了,只有他被蹭得难耐。得不到发泄的欲火在身下硬硬地戳着,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而身旁那两人早就睡熟了。 不是说想同他欢好吗?这算怎么回事。 —— 2. 次日前桥起床后精神百倍,成璧还带着一点怨气,听她问赵熙衡昨晚的动向,这点幽怨也有了突破口。 “还挺关心他的。” “当然啦,他鬼鬼祟祟出门,不知又见什么人,在我们的领土上搞什么鬼。” 成璧实话实话说:“他去了吉江镇你们曾一起住过的房子,我们盯了他一晚上,直到离开,他还是孤身一人。”说罢观察她的反应,前桥果然不大自在:“什么叫‘我们’一起住过啊,是‘咱们’,说得好像你不在场,我俩有过什么似的。” “若当时我不在,没准儿真有过什么了。” “啧,对我有点信心啊。”前桥反驳道,“当年他脱光了白送我我都没要,我岂是如此随便的人。” 成璧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喔……迭加的记忆总让她有点混乱,忘记这是孟筠走后发生的事,当时还没遇见成璧呢,也没机会对他详细展开叙说。上帝视角就这点不好,容易让她把某人的经历当成集体共识而说漏了嘴。 成璧看她的眼神已经堪称五味杂陈,前桥打岔道:“他想去那就去吧……跟我没关系。你怕我心疼他么?可是我也被他骗得很惨,谁来心疼我啊。” 更何况她生着气呢。这个赵熙衡,口口声声说陆阳的事完全受太子指使,他毫不知情,可这次见了太子连茬都不提,也不见帮着魏留仙声讨害她之人。明明就是和太子狼狈为奸,还要在她面前装好人,将污水泼到别人身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情心泛滥实在没必要,他活着大该呢。 —— 3. 国土正式交接完毕后,固砾军便马不停蹄地开进玉龙山以北,持和平友善的态度协助兴民北迁或就地编入新籍,同时将城内种种资源统计固定起来。 觐坞府多得了一块领土,虽然不大,却极有战略地位,府尹也颁布了新的民政,按照女皇的旨意,以“玉龙新城”将三城统编起来,号令府内诸城民众迁入新地安家落户,不仅给予财政支持,家中读过书的女儿还可破格考取一官半职,协助长官治理新城。 本就有着移民血脉的觐坞人没有安土重迁意识,响应号召齐齐涌入新城,踏上这片她们的先辈曾“望山兴叹”的土地。 前桥等人也混在新民中开拔。真正经过缠腰道进入玉龙山北,才知“三城之地”远比在山顶所见还要小上很多。 “‘三城郡卿’原是用这巴掌大的地方换的。”有人笑道。 赵熙衡的绰号在短短几日内传开,如今已不再是兴人们的专属,也变成荆国人津津乐道的词汇了。她们这么叫赵熙衡并非含着咒骂的意思,只是如同“寡郎宅”一般戏称,想来这污名迟早完全褪去羞辱的本意,却也因此要与他相伴一生了。 前桥去玉龙城内逛了一圈,街上冷冷清清的,被当成弃子的兴民还不知如何应对突然大批涌入的邻国军人,多数将自己关在房内,然而百姓还要过活,也有商户敞着大门,贩卖些日用之物。 前桥走走看看,直到一个书摊前驻足。乡野之地见不到什么珍品善本,充其量是娱乐大众的地摊文学,她草草翻阅几本,多数恶抄恶刻,还没等细看,一队固砾军人便纵马冲来,对摊主道:“城主有令,所售禁书一律烧毁,你,跟我们走!” 荆兴两国文字相通,口语却有差异,因着同荆国做生意的缘故,兴国人大多懂些荆话。摊主大惊失色,操着生疏的国语道:“书是我卖的,不是我写的!” 固砾军人并无耐心听他分辩,将那些书抓着塞进布袋,也把前桥手中正在翻阅的书夺走。 前桥道:“这似乎只是话本。” 那军人道:“是禁书,读之有害。念娘子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我等不会为难你,下不为例。” 前桥愣愣地看她们走远,稍微感觉不是滋味。 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书,怎么就突然列为“禁书”了,想来宣扬兴国思想的读物都不是好东西,读之难免腐蚀心灵。虽然此举有点一刀切,但统一思想是当务之急,哪有那么完美的解决方案呢? 失去了书,前桥也兴致恹恹的:“走吧,我们还是继续向北,到兴国去。” “您就这么去?” 前桥看向施克戎,对方解释道:“如今兴国刚刚割让领土,仇荆民意四起,若见一个女子携带一群儿郎,猜也猜到您是荆国贵女。可别小瞧了普通民众的报复心,他们或许没有上战场杀敌的本事,倒是可以对您多方觊觎。” “那你怎么想?” “我帮殿下易容成男子,与众位郎君一同扮为荆籍货商,同为男子,他们会多些忌惮。” 前桥迟疑道:“若我是荆国男人,他们该恨还是恨,该杀还是杀了。” “但兴人对待男子与女子,毕竟不同。” 施克戎没说到底哪里不同,前桥凭借对男尊社会的了解,也能猜出个大概。皇姊既说他是“兴国通”,听他的经验总没错,于是换了男装,再被施克戎以易容之术稍微装饰,打扮成了年轻公子的模样。 阿廖送她们到边境,神色带着终于将她这尊大佛请走的释然,到底还是并肩同行的情谊多些,拱手与她作别道:“玉龙城虽在掌中,但火霞旗的任务仍久艰巨,我们会为荆国守好北地,你也要保重。” —— 4. 兴国的碎石路面在规划之初显然没考虑过宽阔马车的使用体验,经由商道穿过罕有人烟的松林,前桥被生生颠得想吐,最后改为骑马,总算和环境适应了些。 她这一路上见到不少人。有的兴人不愿留在已经被交割出去的故土,他们北上都有同一个目的:跨越新的边境线,回到心心念念的故国去,然而这条路远比南下更加艰辛。 久违的兴国军队正把守在城防之外,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堵在那里。前桥远远望见一片兵荒马乱,还以为此处像觐坞和固砾一般戒严,心中叫苦不迭,却听人说,这是士兵们在索要“通关费”。 “从前他们是堵在缠腰道,过了他们这关,才能过国关,如今三城尽失,他们倒是将营生开到了此处。” 张策也算亲身经历了一场“国家浩劫”,看着这群兵不兵匪不匪的人恨铁不成钢。施克戎钻到人群前面,打听到了“通关费”的具体金额,回来后禀告道:“他们瞅准了机会发国难财,瞧见商人或举家搬迁者就逮着不放,非要把血吸干算完。殿下家大业大,他们保不准狮子大开口,容属下去打探一下,若能用钱摆平长官则更好,我们也可躲过小吏敲骨吸髓。” 那些有钱又肯花费的人,连衣服都被扒过一遍才给放入,没钱的仍旧留在城外做野民。前桥也知道现在不是过关的好时机,便和众人一起找个茶棚坐着,等待施克戎回来。 何缜怕她一路颠簸腹中饥饿,去不远处一个摊贩那儿买几个梨子分给大家,他从荷包里翻出几个铜板,动作引得周围人忍不住探看。 待他回来了,前桥低声嘱咐道:“你将零钱放在顺手的位置,剩下的贴身放好,财不外露,这样张扬难免惹人觊觎。” 何缜乖乖称是,将铜板放在袖袋里,荷包也藏了,然而还是引来了目光,一个穿着灰扑扑衣袍的消瘦男人突然挤到前桥和何缜中间,并一眼认出了众人中的主角,涎皮赖脸地对前桥介绍道:“这位老板,可否交个朋友?” “你谁啊?”何缜和成璧一左一右将他推开,面色不善地打量他。 “小人姓周,贱名周不愁,嘿嘿。”那人咧着嘴笑道,“公子们是荆国人吧?这节骨眼儿来兴国,来得真是不巧。” 前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警惕道:“你是做什么的?” “书商。”周不愁遥遥指着自己放在不远处的两担书籍,解释道,“我是来鄗城卖书的,我也不巧,到达那日正赶上领土交接。脚踏之处来时还是兴国地界,回去变成荆国国土了,找谁说理去?” 前桥不是来听他抱怨的,静静望着他不说话,周不愁见状道:“不过我识得守城门的一位军官,他是我同乡,只要花钱打通了他,任公子带了多少人,放进关都没问题。” “你这么有门路,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嗨,我也想找,可我没钱啊!这一趟过来没挣多少,还搭了路费。实不相瞒,我方才见公子的兄弟出手阔绰,想来是有余钱的,不知能否借我一些通关费?你放心,我在杞城有朋友,过了关就能还你!” 见前桥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样子像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周不愁又道:“我可以立借据,也可以做抵押,公子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我必不会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之事。这样如何?我先拿这书给你抵着。” 只见他从随身书箧中摸索开来,贼眉鼠眼地将一本书郑重交到她的手上。 她望向那书封皮,看不出什么特别,周不愁却压低声音道:“这是兴国禁书,早几年前就不让卖啦,放眼全国,独我这儿还剩个抄本。公子若信我,就拿我这孤本当个抵押,借我钱通关吧。我什么时候还钱,什么时候找你要书。” 前桥对“禁书”二字稍微来了兴致,方才被固砾军神神秘秘没收的也是“禁书”,不知兴国这本禁书长什么样,会不会和奉阴婆之类的神秘信仰有关。启书看到标题,只有三字“藏钗记”,看得云里雾里。张策却不觉“啊呀”一声,脸腾地红了。 “呦,看来这位公子很懂啊!” 张策一个劲儿摇头:“有所而闻,有所耳闻。此书我只听说过,都不知竟还有抄本存世。” “你若懂行甚好,也省得我好说歹说,你家公子仍不信我。” 前桥此时已大有兴致,但又不想这么轻易被人牵着走,问道:“你还有什么书?” “不是我吹牛,兴国畅销的这些书,我这儿应有尽有!公子只要借我银钱,就是我的大恩人,你要什么书,我就能给你弄来什么书。” 周不愁指天发愿,说什么都要求前桥将他一并带进城里,还保证自己的门路畅通可靠。前桥心道这样也算省了事,若他同乡好用,施克戎也不必费心去找了,便带了周不愁去城门口,正巧碰上拨开人群回来找她的施克戎。 他向前桥耳语一番,原来此行托人找到了长官,只需花钱打点,能将所有人带进去。 他动作还挺快的,这下又用不着周不愁了,前桥将“禁书”书抛回给他,周不愁就道:“别啊兄弟,你带着我!这书我……我送了你还不成吗?” 前桥不语,微笑摇头,周不愁道:“求求了,你带着我吧!我,我还你双倍的通关费……三倍!” 前桥还欲和他讨价还价,不料周围人群突然出现暴动,方才还卖给何缜梨子的商人被一伙走投无路的暴民盯上,钱被抢劫一空,背篓中的东西撒了一地。有人大叫抓贼,有人趁乱拾梨,还有人借机要往关里闯。 卫兵们将兵戈架起抵挡,甚者已经与急需进城的饥民肉搏,施克戎知道事不宜迟,立马护着前桥向通道跑去。 周不愁挑着担子紧随其后:“带着我,带着我!” 前桥无暇他顾,眼看着周不愁跌了一脚,差点将担上书架摔散,难为他这时还不放弃吃饭的家伙事儿,紧紧顾着他的宝贝书。前桥便向府卫打个手势,三人冲到他身边,两人架起两条胳膊,一人夺过扁担扛着,将他拖死狗一样拖在后头。 这一趟过来,前桥的出行经费直接搭进去一大半,周不愁对她千恩万谢,说她是“过命的大哥”。 “哥,我还不知你贵姓呢。” “免贵姓钱,”前桥惜字如金,公事公办道,“去写个欠条,你之前说好了三倍奉还的。” “钱兄,别说是三倍,小弟的命都是你的了。”周不愁爽利地补了欠条,又道:“钱兄想往哪去?不如随小弟去杞城?小弟做东请你,一则为你接风,告慰你舟车劳顿,二则也拿银钱还你。” 前桥本也没有固定的目的地,打听了杞城离着不远,也就点头同意了。路上重新租了车,一边行路,一边研究那本“藏钗记”,粗略判断出是一本言情小说,写得还挺有意思。 126.飞羽将军与祸国妖女 1. 故事发生在不知何朝何代的年岁,题材也有点老生常谈:一个兴国小姐救了一位来自荆国的少年,少年一无所有,为报恩情,决定将一生奉献于她,跟随小姐当牛做马。 小姐家教甚严,少有玩伴,与荆国少年结为密友后暗生情愫,却要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位有钱的老鳏夫。小姐不想从命,也不想与情郎分离,于是故意藏起发钗,借口让荆国少年帮忙寻找,实则引诱他到闺房中倾诉心意。 两人打开心扉,却因种种考虑未能私奔,小姐循着父母的命令嫁了老鳏夫为续弦,老鳏夫常年在外,她便与情郎保持不伦关系排遣寂寞。以藏钗寻钗为幽会暗号,小姐度过了近乎寡居但十分愉悦的青春年华。 给相公戴了数十次香艳的绿帽后,这段隐秘的关系终于被撞破,奸夫淫妇一起浸了猪笼。两人的坟茔上长出了一棵树和一根藤,仍久紧紧缠绕在一起,斫而复长,生生不息。 前桥草草读罢,感觉虽然偷吃的场面写得相当香艳,也不过是个好看点的出轨文学,实在不值得大张旗鼓禁毁。当她询问周不愁其为禁书的原因时,周不愁道:“这分明是挑唆妻子不顾礼义廉耻,行奸淫事,若不禁毁,夫妻人伦往哪里放?” “哈,这样啊……” 前桥心道,诱荷plus写魏留仙的时候,可比这事儿严重多了。她只能感慨兴国对夫妻人伦之防甚于防火防盗,实在不够开明。 于是“藏钗记”也不必细看,什么时候想看小黄书,再拿出来重温就好。前桥把书交给成璧收着,又管周不愁要他担子里的其他书读着解闷儿。一本名叫《三君绮梦》的书映入眼帘,前桥道:“这讲的是什么?兴国小姐和她的三个荆国男仆?” 周不愁笑嘻嘻摇头,前桥便自行翻看。 三个荆国男儿不假,主人公却不是兴国小姐——故事讲一位兴商携妻妾到荆国南郡贩卖货物,途中先后遇到三位美郎君,面容姣好,婀娜生姿,胜过女子,货商起初生怕他们勾引了娇妻美妾,谁知这三人对货商本人更感兴趣。于是货商左拥妻妾,右抱三君…… 前桥无语道:“想来这也是禁书了?” 周不愁奇道:“这有什么好禁的?” 哦,合着兴国小姐出轨要浸猪笼,货商却能开后宫?前桥撇嘴道:“还不如前一本呢,至少那本的肉很好看,感觉小姐和情郎是真心相爱的。这本完全就是在舔嘛。” 周不愁瞥了一眼她身旁站着的各色男子,尴尬道:“我看钱兄相伴同行之人皆是男子,还以为有双阳之好……” “我……我是爱男子,但不代表爱兴国本位的后宫啊。”前桥不悦道,“况且我们荆国男子注重形象是为迎合妻主喜好,以便在竞争中更占优势,却被你们写得好像柔柔弱弱,见了兴国男子如同天神下凡,纷纷拜倒在阳刚之气下——哪有这样的事嘛。” 周不愁陪着笑脸,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是是是……”也不知心里到底能否理解。 罢了,谁都想世界围着自己转,荆国既然有《教郎仪规》和《卿诫》这样的读物,兴国有后宫意淫文学也不奇怪,读不下去只是因为自己不是目标受众,她没必要真心实意地感慨,也没肩负着拯救文坛的责任。 说到底,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 2. 到达杞城后,周不愁带她去了他家的书店,他们兄弟合伙,表哥做大老板,他是二老板。他向表哥说了路上的遭遇,要了钱还给前桥,也热情地留她暂住,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顿。 他的表哥却对前桥不冷不热,仿佛弟弟热情款待荆人十分丢脸。可前桥又是弟弟的救命恩人,他无法撕破脸皮,也无法用平常心对待。 周不愁约她吃饭时,委屈道:“我哥说什么都不肯和荆人做生意,可我觉得和谁做生意都是做,挣荆国的钱有何不可?我们挣了钱,甚至可以去荆国常住,那里气候好,生活也更富足。有好日子不过,为何非要在这儿耗着?” “可是兴国男性地位高,你在荆国可就不能这么舒坦了。” “我怎么没觉得我地位高?要我说,除非当大官,否则在哪做苦力都一样。可若能有个荆国贵妇垂青,我从此就不用奔波了,每日往床上一躺……嘿嘿,不是更省心吗?” 他一席话说得周围男子苦笑摇头,梁穹道:“荆国无论男女,都要奔波劳累的。妻主孕育孩儿时,卿子更要辛劳养家,至孩儿诞育,还要负责教导和照顾。至于贵族豢养的使奴,每日园艺耕种、缝补洗涮,都是自给自足,极少有高枕无忧时。” “诶?是这样吗?”不仅周不愁在疑惑,前桥也惊讶出声。梁穹无奈地望她一眼,成璧道:“原来你以为使奴不用干活,才让他们入冶铁厂的?使奴自然也是奴仆,不需献身时,府邸中的体力活是逃不开的。只是若得宠,干活少些罢了。” 前桥呆了,那群人竟然不是在白吃她的牛吗? 难怪……难怪不需成璧护卫的时候,魏留仙也要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原来是开小灶让他偷懒啊。这下不仅周不愁大开眼界,前桥也恍然大悟。 “话说钱兄,你家中是什么情形?你母亲娶了几个男子啊?” 周不愁对荆国感兴趣,问的问题虽然刁钻,却不见得有什么恶意,前桥索性编了故事答他,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于是周不愁更爱和她们在一块说话,次日又邀请她一起去书店,恰逢表哥进货不在,前桥坐了一会儿,就有人上门找周不愁签货。 那人告诉周不愁书已抄完,将抄本奉上,周不愁验货无误后准备付钱。两人一错身的功夫,突然被前桥瞥见那书中有三个极眼熟的字,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拿在手中仔细查看,才发现没错—— 书中赫然写了“魏留仙”三字。 “……这是什么书?” “啊,这种说书近年蛮受欢迎,我就雇人誊抄成书,拿来贩卖。” “说书?讲什么的?” 周不愁的笑容有些尴尬,似乎挺难启齿,前桥道:“能借我看看吗?” “看么……可以。不过钱兄是荆国人,恐怕不喜欢这书的内容。”周不愁道,“先说好,我只卖书的,这可不是我写的啊。” 他神神秘秘,还有点往外摘,前桥知道内容不会很好,见这书主角名叫“魏留仙”,身份也是荆国公主,不禁讶异写得还真是她。想不到原主在兴国还是个“网红”? 文中先是盛赞了魏留仙的美貌,接着剧情就逐渐不对劲儿了。 只见描写对象从面容来到体形,酥胸媚骨冰肌丰臀之词不绝于眼,魏留仙精彩亮相后,就同男主角共赴巫山、被翻红浪,美得天妒人怨的圣洁玉女顿时淫靡猥亵,尺度之大比“藏钗记”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什么玩意啊!” 前桥只想借一双没看过的眼睛,翻开另一本,也是大同小异的套路。书中的魏留仙是个妖,惯会采男精补阴,修炼媚术……兴国畅销文学竟然是以魏留仙为主角的小黄文?这让她倍感魔幻。 “接受不来吧?”周不愁小心翼翼道,“买它的人也没当真,就是图一乐,你知道的,公主的宫闱秘事,这种题材最吸引人了……” 前桥冷冷看他一眼,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这下她再无法置身事外,觉得这些东西与自己无关,也无法保持路人的淡定和冷漠了—— 自己虽然一开始也看不惯魏留仙的浪荡,可她在荆国环境下,如此行事无可厚非。况且其敢作敢当,爱恨分明,也会救助落难的子昂,直来直去的性格还挺可爱,竟然因为私生活影响名声,而变成千里之外男人的意淫对象?哪有这样的道理! 想来被固砾军列为禁书者,绝非“藏钗记”一般的通俗文学,而是这种编排荆国贵族的色情读物。 “兴国人的意淫向来如此吗?” “什么?” “以自己为圆心,要么美貌男性俯首称臣,要么荆国公主投怀送抱……”前桥一边说着,一边对成璧做了个眼色。成璧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仍心领神会地将书店的门关了。 “钱兄……你要干嘛?” “看看还有什么侮辱荆国的‘奇书’,以及……”前桥目光盯着他,何缜和施克戎也心照不宣地站在周不愁身旁,“兴人是否有底气和胆子做出这种事。” 不理会周不愁的辩白和不满,前桥坐在桌前,在梁穹帮助下查阅起书籍,发现不只这两本有问题,意淫魏留仙的内容比想象中多多了。她一时之间看不了那么多,便让人将有问题的书尽数带走,回去详读。 周不愁气道:“钱兄若觉书不喜欢,不读也就罢了,何必较真?看书只是图个消遣,又不是当面侮辱你们公主,再说,这儿是兴国,你管得着这里的人喜欢读什么吗?” “我管不着你们看,但你也管不着我不喜欢,并且非要管这闲事。”前桥道,“念你不是禀笔之人,这次只给你一个教训,书我带走了,书钱不欠你的,日后最好别让我看见你。” 她命人拿了书籍,留下成璧揍人,头也不回地离去。如今撕破了脸皮,也不必留在此地,便退了客栈离开杞城向北而行。 途中她将书籍打开,忍着恶心垂头研读。梁穹等人见她心情不佳,也知书中写了不堪入目的东西,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好。 傍晚时众人找客栈入住,梁穹见她房间还在点灯,知道她没睡下,便来找她。 “殿下还在看?”梁穹担忧道,“夜已深了,不休息吗?” 前桥轻轻“嗯”了一声:“一会儿就睡。” “殿下,”梁穹安慰道,“自六十年前兴国失去觐坞等地,民间对于荆国怨气极大,诅咒或丑化荆国在位者之事层出不穷。殿下若想深究,只怕没完没了。” 前桥沉默了半天,这道理她不是不知,或许宏观下她可以理解兴国人的愤怒和种种精神胜利,但作为魏留仙身体的继承者,她做不到大度。 她不说话,梁穹就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半晌后前桥突然道:“‘澜儿’是什么意思?” “嗯?” 前桥指着书中某一行道:“你看这里,上下情节都接得上,可我为何自称‘澜儿’?” 梁穹看去,前后文中夹着“魏留仙”的撒娇,她却自称“澜儿”,这的确很奇怪。 “似乎是字抄错了。” 前桥道:“不只一处,看这里,丫鬟唤我,也是叫‘澜姐儿’。” 梁穹为此同样狐疑不解。前桥心道,除了称呼,还有很多地方透着奇怪:魏留仙明明是个年轻姑娘,很多故事中却有她生子怀孕的情节,很难单纯解释为性癖。就连描写也都是千篇一律的丰乳肥臀,更趋近于成熟女性的身体。前桥在几个文本中比较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道:“这是个换头文学吧?” —— 3. “何为……‘换头文学’?” “就是说,这个故事原本的主角未必是我,只是因为我比较火,知名度高,就把有关别人的黄文安到我的身上,改个名字,吸引眼球……这个‘澜儿’,是原本女主角的名字。” 梁穹看着她平静地分析这些细节,感觉有点荒诞,前桥却拾起某两本书道:“这两个故事情节也有诸多重合之处,都是妖狐托生,魅惑敌军将领,只是细节不同,所以很可能出自同源……整理此书时大概有底本,抄书者不加分辨,抄错了。” 前桥知道继续查下去只怕很难,于是让梁穹叫来施克戎这个“兴国通”和土着张策,张策一早听闻最近发生之事,臊着脸不敢看她,前桥道:“你以前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是……” “从黄色小说里?” “不不,”张策把头摇成拨浪鼓,“兴国有以宫廷故事为题材的说书,兴盛于茶楼酒肆,荆国贵女的风流韵事很多人爱听,故而不仅听闻殿下,还有与二皇子联姻的安吉郡主……从前还有云景亲王。” 好么,合着荆国那些女的一个没放过,要不是因为乐仪是“边陲野民”,名气不大,还得算她一个。 “那你听说过‘澜儿’么?” 看张策样子有些迷茫,施克戎道:“殿下从何处看到的?” 前桥便将书中所见对他讲了,张策道:“是狐狸精吗?我们这儿民间传说里,狐狸精的名字常叫做‘澜’,它们有在战场上呼风唤雨、魅惑敌军的能力。” 施克戎沉吟道:“是,我也曾听说过类似的传说。” 前桥便让他们去至书肆遍采书籍,找出和这个“澜儿”有关的故事,搜罗整整五日,采集到数本旧书,女主角无一不是狐狸精,惯会用狐媚之术魅惑敌军,帮助国家打出奇仗,滋扰邻国安宁,后为神仙收服,暴毙而亡。这是张策耳熟能详的故事,却有一本书情节十分丰富,不仅有“澜儿”自己的故事,还涉及她的家人。故事中“澜儿”同另一个妖物有染,生出小狐狸精“铮儿”,又魅惑了国家的王子,成功跻身贵妃。 前桥还没反应过来,梁穹成璧施克戎等人惊道:“谢小澜?!” 这个名字何等熟悉,前桥道:“飞羽将军谢小澜?” “谢将军的女儿就叫谢铮,季优将军去世后,国舅爷改嫁其密友谢将军……想来这位‘王子’,是指国舅爷了?” 前桥马上核对故事细节,果然地名和军队建制与六十年前那场荆兴大战多有相合之处,情节却和军事无关,文中“澜儿”赢得战争胜利靠魅惑将士和“睡服”敌军将领,用词极尽羞辱。 前桥读罢,愤懑之情比见自己当了黄文女主角更甚。国舅爷府的“玄门奇阵”犹在眼前,飞羽将军至今仍是固砾军难以忘怀的虎胆将领,“齐渡大捷”六十年来成为觐坞为之骄傲的一场硬仗,如今竟变成与床褥和身躯紧密相关的肮脏情事。 “原来是这样,大败兴国的飞羽将军被污化为妖邪,成为市井传说,如今人们多不记得源头,这故事又转移到我身上。”前桥冷冷道,“我还抱着友邦交流的心态来玩,却给我送上如此大礼,这个国度从上到下都恶心透了。” 还和谈?还联姻?皇姊怎么不打他丫的!玉龙山北麓三城太少了,狗屎国家,去死吧! 张策作为兴国代表,战战兢兢地承担了所有人的怒意。飞羽将军对于众人是不容亵渎的存在,公主也是。况且流言蜚语一旦传播难有尽时,创造污名容易,正名很难,几十年后,如今捕风捉影的东西难免变成常识,作为全民记忆窜入历史都是有可能的。 六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也能得到公正的书写吗?前桥对此已经不抱希望。 127.月黑风高老猫妖 1. 再次踏上旅程,所见愈发萧瑟,阳春四月在这里完全是另一个模样,农田覆盖着厚雪和杂木,路旁多是缺了门窗的无主房,千里无烟,鸡犬不闻。 杞城相比于眼前之景简直体面到割裂,前桥又想起梁穹说过的话,兴国皇室纵然买粮也不会救济灾民,余人捂紧腰包,各扫门前雪,在城镇还没法切身体会灾害严重,到了郊野,荒凉的比照才令人心惊。 沿途并无合适落脚处,只能稍事休息,继续赶路。兴国领土其实和南郡差不多大,却因地形复杂,路基本修得弯弯绕绕。眼看离敏都只隔一座山,还要绕上一大圈才能接近。 她们在一个名叫望迁的城市驻足,多亏兴国的腐败内政,外来者只需要花些银钱打点,便可让城吏抬手放行。说来也是奇怪,如此不负责任,却达成某种微妙平衡,尸位素餐到极致,也不拘束民众自谋生路。兴国商贸如此繁盛,商人如风中的种子一样飘散在周边各国,想来和官府的放任自流有关。 这一路走来,行贿已成惯常,望迁城吏连遮掩都懒得做,伸手比个数字,示意她们如数塞进腰包,通关费到手立马放行,一秒都不耽搁。 可偏偏如此不巧,这回她们碰上个没眼力价儿的过路人,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人先是不怀好意地站在不远处冷冷旁观,直到官吏示意前桥等人入城,才发问道:“如此便不查验了?” 兴国话她们大多数人听不懂,于是这声杂音被自动屏蔽。没人搭理他,可此人脑子就像缺根弦,铁了心要和“不良风气”死磕到底。 “从哪来的,来干嘛的,只要钱到手,问都不问?城吏当成阁下这样,难怪望迁此月有众多凶案发生。” 那城吏无法再装聋作哑,不悦道:“凶案频发是捕快无能之故,同我有何干系?你是什么人?在此大放厥词!” 那男子不苟言笑,肃颜瞠目,较多的下眼白将他衬得像一条发怒的豺。刚被人反驳一句,他身后就蹿出几个壮汉,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样子挺不好惹。 城吏见他意欲威胁,朝周围打个招呼,几名执着兵刃的匪气同僚迅速靠拢过来。有人撑腰,胆子也大了几分,对那男子厉声喝道:“你要如何?袭击官吏吗?” “官吏?”男子冷哼一声:“你配穿这身皮?” 这人看着凶神恶煞,实则也是嘴强王者,冷嘲热讽几句后又不再逗留,临行前用那双豺眼将前桥等人逐一盯过。他身后几个凶神恶煞的跟班也如法炮制,直把人盯得发毛,才扬长而去。 “这人什么来头?说了什么?” 前桥在兴语听力中云里雾里,施克戎将两人对话复述一遍,前桥听罢气道:“神经病吧!行贿者那么多,偏偏跟咱们杠上?兴国每个城池都腐败得一团糟,他就像才知道似的。自诩正直,属实可笑。” 她对兴国人早已尽失好感,进了城后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那人的踪迹再未出现,他的模样却被前桥牢牢记住了。材质不错的衣着加上一群随从,不像是简单的江湖人士,那张臭脸搭配白眼着实讨厌,仿佛谁都欠他的钱。 ……欠钱?难道刚刚行贿露了财,又遭人惦记了? “兴国这破地方雁过拔毛也就罢了,别是吃人不吐骨头吧?他刚才还说‘凶案’,什么凶案?” 施克戎摇头,他并不知情。想来兴国受灾以来民生凋敝,吏治腐败成这样,抢夺偷窃之事肯定也时而发生。 为了确保安全,这回寻了个带院墙还养狗的客栈下榻,前桥对兴国成见不小,看客栈掌柜都形迹可疑。他安排人拴好马匹,急急引众人进屋,明明太阳还未落山,他可倒好,直接将门板合了。 屋里骤然漆黑一片,前桥莫名其妙道:“怎么着?黑店?” 那掌柜掌了灯,道句“客人莫怕”,亲自引她们去往客房。 窗外天色大明,屋内却要点灯,众人大惑不解,施克戎问:“为何这么早打烊?” “客官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最近城里可不太平啊!有人为求钱财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一月内已经发生四起命案了。客官切记不要晚归,若本店将门窗封了,任谁敲都不会开的!” 施克戎翻译完毕,前桥和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破地方,咋还真有强盗啊? “你们官府……也不管杀人之事吗?” 店老板撇嘴摇头:“他们?那贼人保不齐都和官府穿一条裤子呢!前几日朝庭派了大官过来,说是彻查命案,进入衙门再未出来,谁知道查是没查?百姓仍旧人人自危,街上看了谁都像嫌犯。” 前桥听着施克戎的同声传译,仿佛置身魔幻世界,连吐槽兴国都不知从何下口——这国家怎么运转下来的?烂成这德行,赵熙衡那副自信的样子从哪冒出来的? “我怎么感觉,都不用和他们打仗,他们自己就要烂透了呢?” 待回房后,桃蕊为她收拾房间,听闻此话也无奈摇头,伸直腰板向窗外看去,大街竟已空无一人,不禁惊道:“这才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晚霞还在天上呢。 这样的傍晚前桥还是头一次见,好在旅馆自有厨房,朝掌柜要了饭菜,一块吃饭还挺热闹。可吃完傻眼了,时间还早,总不能直接回房睡觉,可是不睡觉又能干什么?门都出不去。 没有网络的世界真难捱啊…… 实在百无聊赖,她干脆教大家玩起狼人杀,几个性格迥异之人想尽办法斗法,欢声笑语将周遭诡异冲淡不少。施克戎始终在旁警戒,此刻正皱着眉头望向窗外,被前桥看到,于是她也望过去。 夜晚的街道漆黑一片,总像哪里不对劲儿,前桥瞪眼看了很久,才发觉偌大的城区连个有光的窗户都没有。 “……是都睡了,还是没人点灯?” 无人知道答案。她又看向屋内的烛台,她们方才玩得热闹,在如此深沉的黑夜中怕是十分显眼。忐忑重新涌上心头,前桥道:“还是将灯吹灭了吧。” 于是成璧将烛火挨个吹熄,窗户内外漆黑连成一片,游戏再玩不成,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围坐一处。 何缜清清嗓子,打破沉默:“今夜是老月……你们听说过‘老月猫’吗?” 啥? 前桥说不知,何缜看着窗纸上透着的朦胧月轮,幽幽讲道:“相传凤苑有妖,名叫‘老月猫’,专在多云满月之夜化作人形,哄骗待嫁年轻男子去妖洞陪它做耍。故而小郎夜晚不可随意出家门,满月之夜亦不能同陌生女子搭话。” 唔哦,原来是都市怪谈……他十八了怎么还信这个,好幼稚。前桥敷衍道:“是,男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凤苑的男孩子。” 梁穹则问道:“这‘老月猫’既会化人,可有何特征?” “妖怪么,自然是千变万化,凡人难以看穿伪装的。猫妖走路极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啊!!”何缜说到一半,骤然怪叫一声,对旁边的成璧道:“我正说话,师兄干嘛拍我!” “我哪有拍你?”成璧的声音十分无辜,“我缠剑穗呢。” 前桥不嫌事大地挑弄是非:“黑灯瞎火的,你缠的哪门子剑穗?我看就是你拍的何缜。” “缠剑穗用指头缠,又不用眼睛,当真不是我……”他话未说完,宁生也轻叫一声,不确定道:“子昂你……” “嗯?” 前桥收起藏在手中的戒尺,快忍笑成一只弯腰虾米,又暗戳戳去打梁穹,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箍在怀中,在前桥挣扎中对成璧叫道:“来搭把手,‘老月猫’落网了!”成璧也知是她搞鬼,作势威胁道:“大胆妖物,还不束手就擒?”梁穹道:“不说废话,就地正法!” 前桥与他们缠闹,乐不可支,趁黑在梁穹脸颊处轻吻一下,感到对方放在她胳膊上的手稍微收紧,只叹不是打情骂俏的好时机。 她放开梁穹,犹自嘴硬:“我只拍了梁穹一下,还被他捉住,你们可不是我拍的,当真遇见‘老月猫’了!” 何缜认真道:“女子生气重,妖物不敢靠近。有仙姐在旁,它不会来。” 这幼稚鬼还挺会拍马屁,前桥铁了心逗他:“妖物既千变万化,你怎知面前的我是我,而不是‘老月猫’变的?” “我们进院子时,那狗又没叫。”“啥?” 何缜解释道:“猫妖和狗最冲,若走在路上,整条街的狗都冲她叫,止也止不住,那才是‘老月猫’化的人形……” 话音刚落,像是配合何缜所言,窗外骤然炸响一阵犬吠,将毫无防备的众人吓了一激灵。起初只是一只,随后更多狗加入狂吠的队伍,静谧街道仿佛拉响防空警报,登时沸腾起来。 前桥尚有心思调侃何缜:“呀,你老乡‘老月猫’来抓你了。” 何缜小声道:“抓我干嘛?我又不是小郎……我早嫁人了。” “它还挺讲武德,知道不碰别人卿子。” 前桥不怕鬼,也没敬畏之心,尚与众人嬉戏取笑,然而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似乎正是客栈的门板被反复锤砸,那暴躁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比窗外狗叫还要骇人。 想到所谓“凶案”云云,前桥立即噤声,护卫们也站在门前警戒。砸门声音极大,伴随人的呼喝,而后那脆弱的屏障终于像是被撞开,有人暴呵道: “立即掌灯!方才有嫌犯躲入室内,速让我等搜查你处!” —— 4. 似乎有一伙人乱糟糟地闯入,掌柜解释着什么,对方压根儿不听,反而将每间客房门暴力踢开,惹得住客惊慌叫嚷。 那声音越来越近,成璧和施克戎执兵警戒,府卫亦做好随时和破门之人博斗的准备,可人还未到,窗外倒是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呼,如同流星划破黑夜,刺激得众人头皮一麻。 本在门口的脚步如退潮般撤离,前桥微推开窗向下望去,只见众多捕快穿过街道汇集一处,将狗刺激得连声吠叫。 施克戎听着下面的人声,道:“贼人得手了。” 前桥在惊变中尚未回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情况啊……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天亮我们就走吧!” 众人睡也睡不踏实,便去收拾行李,准备天亮后离开,只是没过一会儿,那伙捕快又折返回来,汹汹架势像是要把客栈拆了。 他们大叫勿动,重新逐户搜查,破开前桥这间房门,意外看见十余人正聚在一处,同他们面面相觑。 人满为患,极其可疑,也不知谁先点燃引信,双方几乎同时亮出兵器。捕快警惕看着屋内,逐渐分列两旁,直到将身后一人露出。 昏黄灯光映着一张熟悉的脸,那双豺目更显阴森。他手执油灯走进屋内,照了照众人,用干涩的荆语问道:“荆人?” 大家不语,警惕地望着他。 “荆国哪里人?何时来的兴国?欲往何处?” 城外没进行的盘问终于由他问出,前桥不客气道:“你是城吏吗?管得着吗?我们要去哪,同你有何干系?” 那男子盯了她一会儿,冷笑道:“原是女子,那不稀奇。荆国女子野蛮少教,我早知道——换个爷们儿回我的话。” “野蛮?”前桥听不得他开地图炮,回敬道,“不敢当,还是仁兄野蛮,看面相就知道是人和动物杂交的产物,实话实说,你爹当初是不是被‘老月猫’抓走过?” 那人听不懂她的讥讽,却也知道绝非好话,沉着脸上前一步,立即被成璧挡住。 “退后,”成璧冷然道,“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不退,将手中灯盏放到桌上,幽幽道:“在异国狂傲,是要有本事的,威胁人,也要本事。” 他语毕一声令下,捕快纷纷往屋内闯入,众人看到动了真格,哪能束手就擒?利用门口狭窄地形,迅速开展防守,捕快的长兵反而掣肘,被府卫以拳脚顶住。起初那男子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接着就不那么淡定了。 荆国皇室护卫经过江湖势力选拔,个个百里挑一,武艺出众,捕快根本不是对手,直被打得鼻青脸肿,跌得横七竖八,就连那男子也于混战中受了施克戎一下肘击,踉跄后退中撞到门框。 伤虽不重,却很丢脸,男子咒骂一声,命令捕快以人海战术上前压制,不顾一切把众人往角落逼迫,自己则暗戳戳躲在后面,拿着捕快掉落的长棍补刀。 成璧将前桥护在身后,生怕她被误伤,一时投鼠忌器,不敢动兵,只能用双拳抵挡,被那男子寻到机会,一棍挥在半空。 “成璧!” 前桥察觉不妙,下意识向前猛力一撞,将成璧推到一旁,自己却暴露出来。那棍子原本冲着成璧的脑袋,如今挥向她处,她连忙用以手护面,咬牙缩头,打算硬受这一下,总之不能让成璧被开了瓢。 然而那棍子竟然收了力道,碰在身上不痛不痒,前桥睁眼,望见一双豺目。四目相对的一瞬,他转而挥棒砸向何缜,完全无视掉面前手无寸铁的前桥。 前桥不知他怎么突然很讲武德,或许是自己抱头鼠窜的动作太过柔弱,引来他的恻隐和轻视,竟然大剌剌地将弱点暴露在面前。趁他专心对付他人,前桥毫不犹豫,立马提膝,稳准狠地照着那处击去。 人群中迸发出一声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凶案再次发生,那男子扔掉凶器,怀抱腹下,伛偻成一只虾,双目怨毒地盯着偷袭之人。 “臭女人……”他咬牙切齿,“我都不打你,你竟打我?!” 打谁也不行啊,打谁都是打了她的人,难道何缜和成璧受欺负她就不介意吗?前桥可不为自己的“不义”脸红,谁要这人主动放松警惕。 擒贼先擒王,这个挑事儿的伏了法,攻守之势立马对调,府卫将他绑了,胁迫敌人退出房间,可越来越多的捕快闻声赶来,涌入客栈,包围四周,即使暂时逼退敌人,只怕也是插翅难飞。 前桥知道骑虎难下,气道:“你图什么啊!我们又不是杀人犯,这么针对我们干嘛?” 那人忍痛尚且冷笑:“荆人来兴,所为何事?我不针对你们,难道看你们进兴为所欲为不成?某为捉拿凶犯,特地抽调周边捕快两百余人,今日你们出得这客栈,也出不去望迁!” 前桥立马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敢情是破不了案,拿她们背罪?亏她还觉得这人有点正义感,还知道批判兴国时政,原来不过是一丘之貉! 她可不能被抓,无论被关被审都不成。窗外仍可见捕快身影,这群人没能力抓到凶犯,围困她们却不需要技术。她看着成璧微微冲她摇头,知道在层层包围中没多少突围的底气,于是转变策略道:“你就算用我们顶罪,案子也结不成。杀人者依旧存在,两百多人都追捕不到,难道他会善罢甘休?” “自然不会。”那人道,“其实两百庸才不若十余勇士,我能围住你们是有赖这座客栈,若真刀真枪在战场见面,他们的脖子只有为你们磨刀的份儿。” 前桥疑惑了:“你什么意思?” “做个交易吧——借我你的人手查明凶案,抓住犯人,我就不计较你袭击朝廷命官之罪,也能将你们放了。” 128.毒 1. 这人好奇怪,上一秒刚说了不能容忍荆国人任意妄为,下一秒就要“与虎谋皮”。况且谁是刀俎谁是鱼肉啊?明明是他被抓着,怎么反倒威胁起自己来了? “我不答应又能怎样?若你不在意性命,便让门外之人进来,拼个鱼死网破。两百多草包到底能不能阻住我们尚未可知,但我们能否杀了你,这毋庸置疑。” 她摆明态度不会任由摆布,帮他查案云云更是天方夜谭,可那男子哼笑一声:“是啊,若不在意性命,不妨拼个鱼死网破,这话同样送给你——”他视线下移,幽幽道,“看看你的手腕吧。” 前桥凝眉看着他,对方脸上的笑容好像对即将上演的好戏十分期待。可什么叫“看看手腕”?她手腕上有什么……是指手环吗? 在她琢磨之时,那人不断以怂恿的表情示意手腕的方向,弄得她愈发忐忑。她故意没去看戴着手环的左手,而是将右手衣袖卷起,她确信不会看到任何,但眼前景象出乎意料—— 只见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何时青紫一片,手腕正中印着条墨黑色线条,形状正与血管相合,呈现一条Y字,好像一条早已腐败的伤口。手腕为何会这样,青紫色从何而来,她全然不知,下意识扼住手腕,失声叫道:“这什么情况啊!” “此为中毒之状。”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前桥盯着那男人得逞的笑脸,荒谬之情顿生心头。 中毒?什么毒?几时下的毒?为啥要给她下毒? ……刚才不就浅踢你一脚吗?招你惹你了啊! 她恨得咬牙切齿,右手握拳尝试几次,非但使不上劲,勉强发力还会肌肉酸疼,这才相信自己真的中了什么狗屁毒。 这啥事儿啊! 成璧拿过她的手腕查看,似乎也从未见过这等毒发状况,眼神有些发愣。他迅速检查起前桥暴露在外的皮肤,企图找到可疑伤口,与此同时施克戎袖刀一闪,抵在那人颈前威胁道:“解药何在?快些交出来!” 那人面对刀锋犹自微笑,一派胸有成竹之状。 “这女子眼下无碍,离毒发还有七日,只要你们助我抓到真凶,届时定然……” 他话未说完,锋利的刀尖就扎入肩窝,刺破皮肉的同时,也将后话变作一声惨叫。行刑者道:“我再说一遍,解药!信不信下刀叫你毙命!” 那人痛得牙颤,抬起通红的豺眼,竟然还在威胁:“你想清楚,这毒药是我家传,天下只我一人能解。你若杀我,最好马上准备寿材和墓穴,否则七日后来不及葬她。” 施克戎深知多少嘴硬之人都过不去求生欲这道关,与其同他废话,不如换一处落刀,再扎个血窟窿出来,看他还能狂到几时。 如此想着,将手中刀刃横着一搅,那人凄厉地叫嚷起来,鲜血也在伤口处汩汩流出,他依旧要对方交出解药,可那人痛呼过后咬牙道:“你觉得我怕痛,还是怕死?此毒发作之时,远胜刀伤之痛千倍万倍,你胆敢再伤我一次,我会立即将她体内之毒催发,我有胆同归于尽,你有胆用她来和我赌么?呵呵……” 施克戎看着那双癫狂的红眼,按在刀柄上的手迟迟未动。他不知这人是否真有远程催毒的本事,正如他不知对方何时将毒下到公主身上。 可这种眼神他见过,癫狂、偏执而目空一切,好像兴国江湖中臭名昭着的“武疯子”。那些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血脉里流淌着野蛮搏斗的本能 ,视性命如草芥。他如何同疯子讲道理?公主之命,又如何与疯子相提并论? 他冒不起这个险,更不敢赌。那人在汩汩流血中仍旧挑唇笑着,看上去真像精神不正常。旁观一切的前桥欲哭无泪——怎么来兴国见到的不是猥琐男就是精神病啊! 都什么报复社会的烂人啊! 成璧并没在她身上检查出伤口,她和此人唯一近距离接触只有那临蛋一脚。他怎么下毒的?难不成裤裆里的玩意淬了毒? 什么百年一遇的毒龙被她碰上了啊! 更诡异的是其他人手腕并无异常,就连离着最近的何缜都健健康康,到底怎么精准投毒到她身上的? 梁穹还算淡定,沉声向那人问道:“你说此毒发作时痛苦,到底是何症状?” “经络寸断,化肉成血,”那人边吸冷气边答,“此前只是失力、麻痹、偶有刺痛而已。看到腕上黑线了吗?七日后延伸至肘弯,届时药石无医。” 梁穹瞟了一眼前桥的手腕,几乎咬碎后牙,问出了困扰前桥许久的问题:“你是如何下毒的?” “自有我的方法。” “毒已种下,你靠什么来催发?” “看来你不信,”那人一笑,继续看着前桥的手腕,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她腕上的青紫色迅速向下蔓延,又扩大了半个指腹的宽度,梁穹连忙喊停,也不知他怎么做的,那黑紫的痕迹又停在原地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竟然真有这本事。前桥先是惊讶,随后更加气恼,有这本事为啥不给贼人下毒啊?欺负她算什么! 梁穹被吓得不行,声音干巴巴的:“可我们怎么信你有解药?这解药什么样?药粉还是药丸,如何服食?” 那人嘲弄道:“怎么,你打听这么清楚,是想为她查阅医书么?你大可去查,咨询郎中也好,只是那些庸医会不会以解毒为名乱开药方,骗取钱财,贻误解毒时机,我就不知道了。 “这解药不在我身上,更不在某个确切的地方,唯有药方在我心里存着。你大可不必反复试探,要我看此时十分简单,我若欺骗你们,害她死了,就向我索命报仇好了。” 人若死了,报仇还有何用?梁穹愤恨地盯着他,那人道:“但我是个诚信人,我向你保证,只要缉拿歹徒,就会为她解毒。我从不背弃誓言。” 疯子的承诺到底是否可信?手掌麻木更甚,紫黑色区域已经一寸见方,窗外百余人依旧虎视眈眈,再较劲下去,她们只会更加投鼠忌器。前桥心中暗叹一声,为今之计,只有答应他的条件,再借机寻找解毒方法。 你大爷的!解药到手,往死了打! “你疯,你狠,你有种,”前桥摇头道,“你丫让我卖命,叫什么名总得告诉我吧!” 男子见她松口,收敛了嘲弄的神色:“我姓肖,单名一个俦字,俦侣的俦。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前桥才不管他是丑驴的丑还是丑驴的驴,干脆在心里叫他“老月豺”。亏得何缜讲的那个故事,什么妖魔鬼怪都让她碰上了。 “我姓钱!”前桥说完,见老月豺又看向她身旁的众人,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他们也姓钱——随我姓。” 老月豺默默盯了她一会儿,知道她此时心中窝囊不好交流,索性不再多问。 “随我回衙署,你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不要轻易浪费。” 他说出此话时还被绑住双手,使这幅场面不免带了诙谐,前桥示意府卫给他松绑,然而那一刀太深,老月豺试了试,已经没法抬起胳膊了。他按了按衣服上那片血迹,对始作俑者阴恻恻道:“下手真狠,不错,接下来能否看到你和匪徒殊死相搏?” 施克戎忿恨地怒视他。 公主中毒,是护卫的重大失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自己都不知该反思哪个环节。 是他离公主太远,来不及相救?是江公子疏于防范,公卿、庶卿等人帮不上忙?还是她太不谨慎,竟然亲自上阵?又或者对方阴毒,本就难以设防。 他自诩知晓兴国,却从未听闻这等听话的奇毒,此人能将毒药随身携带,解药必不会太远。施克戎做好盘算,待进入府衙,务必找出解药,将此人杀之而后快。 众人想法与其相似。成璧心急如焚,生怕前桥劳累催动毒发,执意要背她。将前桥驮到后背时,小声道:“别怕,我会找到解药,必不教你有事。” 前桥横他一眼。还护卫呢,你就说说你成功护卫过几次!走后门拿到offer的果然不靠谱……还有何缜,平时窝里横,出门打不赢,要不是救他,自己怎么可能踢到那疯子的毒龙啊! 前桥无处抒发郁闷,索性无差别讨厌一圈。她趴在成璧后背,盯着老月豺的背影,想起城外跟随他的四五个壮汉随从,奇怪那些人并不在身旁保护。 怎么着?都死光了,没人用了吗?否则为何抓她们当壮丁? 他果然是疯子,伤口的血滴了一路,还在往前走,连管都不管的。 —— 2. 直到进入衙署,他那几个壮汉保镖也再未出现。老月豺还不够疯,他是知道疼的,趁血没流干之前,叫来医者包扎伤口。 兴国男人当真没有遮掩肉体的自觉,当着前桥的面将上衣脱去,看得大家纷纷皱眉。那身体实在没看头,伤口的肉翻出来,血糊一片。前桥生怕自己犯恶心,转头望向别处。 “你不必害羞。” 前桥莫名其妙地回头,发现这句话当真是老月豺对她说的。害羞?谁对着猪肉害羞啊,他还能再自恋点吗?老月豺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将一本簿册抛到她面前。 “这是卷宗,你识字吗?” 前桥瞪他道:“我不识字,不晓得‘恶心’怎么写。” 骂归骂,她还是用尚有力气的左手抓过卷宗,扯着纸页翻看起来。 卷宗记载详细,四位死者中两位是商人,两位是当地官吏,都在本地拥有雄厚家资,凶手杀人的同时,也将贵重财物洗劫一空。 单纯为财?还是仇杀顺便劫财?这超纲了,她哪懂啊。 老月豺解释道:“根据每次带走的钱财数量看,这伙歹徒至少四个。” “至少?”前桥怀疑道,“行凶四次,没人看到他们的确切人数?” 老月豺道:“贼人专在黑夜下手,没人看得真切,我们只能从手法看出是江湖杀手所为。” “什么江湖杀手?”前桥道,“你是说能确定门派?” 老月豺摇头道:“无门无派。赫颐杀手惯用弯刀,和死者伤口吻合,杀人劫财,配合流畅,这是一群曾经活跃在北部的雇佣杀手,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望迁。”老月豺说到此处,眼神发狠道,“望迁百姓众多,远离江湖纷争,行凶劫掠,甚损民生,我必除之!” 他攥拳发誓,前桥听了只想翻白眼。 假惺惺的,你不也在戕害人吗?你们兴国民生无辜,她一过路人被下毒,难道就不无辜了? “那就查一下赃物,抢来那么多珍品,总要有处销赃。今天死的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 “赃物……“老月豺微微一顿,迟疑道:“呃。” 呃? “呃”是什么? 前桥皱眉看着他,对方张口攒拳,身子紧绷,眼神直勾勾的,好像随时要发病咬人。成璧感觉不对,迅速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对方突然扑来。 可老月豺没动地方,直直的眼神突然一倦,接着像被谁推了一下,于众目睽睽中向前倒去。众人默契地后退一步,他的脸就轰然拍在地上。丫鬟医者瞬间涌来,七手八脚将他抬起。 好在退了一步,不然就被碰瓷了,前桥诧异道:“正说着话呢,他怎么死了?” 那医者会荆语,连声道:“没死,没死,肖大人还有脉息。应是失血过多,动怒晕厥,待老朽开个益气补血的方子……” 该,让你装,血都快流成小河了,不晕才怪。现在他鼻子也和肩膀一起流血,前桥不管他是否急需就医,拽住那医者不放。 “你先看看我这个毒,你能解不?” 医者挣不脱她们的钳制,急得满头大汗,只好先给前桥把脉。疑惑地“啧”了一声,又去看腕上的黑痕,竟然气道:“做什么拿墨渍糊弄老朽!快快放开,肖大人还等着医治呢!” 墨渍?前桥一愣,没想过这个可能,还真擦了两下。随后她更愤怒了,那黑色明明就来自皮下,和墨渍毫不沾边。 这个庸医啊,连中毒都看不出来,还解毒呢?! “你的医术和你家大人真乃绝配,但愿你能治得他长命百岁,卧床不起。” 前桥挥手放人,这下活解药生死不明,老庸医有目如盲,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她干站着也没用,在丫鬟带领下去客房休息,看着手腕发愁。 —— 3. 主人贫血昏迷,倒是个绝佳机会,施克戎和成璧拟好“一探解药”的行动计划,留下何缜和府卫守在她身旁。 何缜这下长了记性,对方送来的茶饮一概不喝,将杯盏壶器仔仔细细涮了,烧水用的壶都不能离开眼前。前桥还在垂头沉默,他见了不免自责:“抱歉,仙姐,都是受我连累的。” 前桥循声抬头,瞥见一双充血红肿的眼。她也知道这怨不得任何人,叹气道:“别自领罪责,说什么受我连累,好像我不该救你一样。” 何缜就算不是公卿,同行这么久以来,也是个同甘共苦的伙伴了,她帮他救他完全出自下意识的行为,和喜欢、讨厌都不沾边。 “这案子如何查,此人作为调派官员难道不知?何必找来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帮忙?其后必有隐情。”梁穹还在研究那本卷宗,眉毛拧成了疙瘩,“更何况此人十分机警,怎会容许外国人插手他本国之事?” 前桥问道:“你怎么想?” 梁穹沉吟不语,半天后才道:“我们值得信任的只有武力,恐怕他是想借刀杀人吧。” 这猜测有些道理,那几个跟班不知所踪,没准儿已经被他报废掉了。舍不得用自己的心腹,改用外国刀子对抗江湖杀手,也像老月豺这号人干出的事。 “这个疯子啊……” “您莫要动气,先在此休息,在下想法子借些医书来看,没准儿能找到关于此毒和解药的信息,总好过坐以待毙。” 前桥点头,让梁穹离去,自己则盯着手腕发呆。说是七日之后药石无医,万一她真的毒发身亡怎么办?死的是魏留仙还是自己啊? 要是魏留仙死了,她能脱离这副身体,回到现实世界吗?可诱荷那边又会怎么办?要是自己死了…… 谁也无法给出答案,前桥苦思无果,又将两手放在一处比照。 真怪,左腕上除了被手环腕带压出的印子之外,毫无异常,右手中毒症状却十分明显……这毒难道还分左右?还是说毒是从右手腕处来的,所以左手无恙? 兴国的毒,怎么总是专盯着一个人啊? 从前陆阳是这样,现在老月豺也是这样。 她乱乱地想着,望向已经没电的手环,一个猜想涌上心头。她费力拆下搭扣,将手环放得远了些,没过一会儿,原本无恙的左手腕处就传来隐隐酸痛,血管颜色也比方才更深了,她忍着害怕耐心观察,直到手腕处渐渐出现一道黑色的线,忙叫何缜帮忙,将手环戴回原位。 “仙姐,你怎么了?” 前桥握住手腕,后怕地看着那道浅痕,心中有如擂鼓。难道左手没中毒真和手环有关?它能抑制毒发?还只能抑制一只手?莫非电量不足的情况下,右手的毒爱莫能助了? 这都什么世界观啊?她摩挲着手环黑掉的屏幕,又想到诱荷。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能联系上她该有多好,可是在时差的影响下,那边没准儿还是枯燥的日常播报…… 该怎么办? 前桥思想挣扎半天,最终还是看向一旁的“人形充电宝”。 “何缜,你过来坐。”她又吩咐其他人道,“你们出去吧。” —— —— 抱歉,卡了个128,我去修文了,所以两章连放。 129.公卿牌充电宝 1. “什么事?仙姐。” 何缜在她身旁坐下,以为她有不传六耳的悄悄话要讲,面色严肃地附耳过去,没想到对方的呼吸突然贴到面前,嘴巴也凑过来。 何缜被吓了一跳,竟然直直向后倒去:“怎、怎么了仙姐!” “你躲什么?”前桥不悦道,“我要吃了你不成?” 何缜结巴道:“太、太太突然了……” 也是,这和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前桥回正身体,寻思要不做点拉近关系的“前戏”,只是弄到什么程度停下?充多少电够用呢?正在琢磨,又听何缜道:“仙姐,你不会死的。” “昂?” “你是不是怕你毒发身亡,日后没机会同我亲热,故而……” 咳……故而什么啊。他以为自己色心大发,想临死之前解个馋么? 何缜见她沉默,以为揭穿了她的心思,小心劝道:“仙姐不必有这种担心。一来我们定全力缉拿凶手,换取解药,二来我是卿子,你想何时要我、怎么要我都好,前提是仙姐能获得愉悦。你发自本心,决定是否亲近我,不必为了满足我想亲近你的心思,或为了减少我的遗憾,勉强自己亲近我。” 他一番啰里八嗦的告白让前桥哑口无言。经过上次那场玩弄,她以为何缜清楚自己没安好心,然而他的信赖并没减少半分,还感动得不行。 “仙姐今日为救我犯险,我铭记在心,怎么敢再要求其他?我只遗憾,这个卿子当得属实不好,武艺疏松、经验不足、疏于防范,没保护好仙姐……” 何缜说着说着,眼睛又在发红,前桥实在听不下去,索性用吻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把何缜吓得浑身一颤,动也不敢动。 舌尖突破唇障,挑逗着呆滞的齿列,逐渐向口腔爬去。她在那张唇内报复般肆意攫取,终于引来迟疑的回应,前桥心中倏然一叹。 她哪有那么高尚,还考虑着何缜的遗憾,明明只想充电。但何缜不知,闭着双眼同她交吻,沉溺在迟到的爱意里,压抑的情欲也重新上头。他将腰带解了,敞开衣怀供她抚摸。 松垮的衣领向下滑开,胸膛与一截腰腹暴露在外,何缜斜靠在椅上,迷离着眼问道:“仙姐……要在此处吗?” 周遭是坚硬的桌椅,远没床上温暖舒服,梁穹初夜时执意不在椅上草草就她,可充电不同,充电不用挑舒服。前桥抚摸他脑后头发,点头道:“就这儿。” “好。” 何缜完全不抗拒,听话地散开发束,向她胸口探出舌尖,想增添情致,却被前桥躲开。她沉默地拆着何缜的衣服,动作快得像和良心赛跑,直到将他衣裤脱下,目光从喉结掠过胸膛,来到窄腹和肚脐,无毛的性器正雀跃地立着,在它和肚脐之间,有一处陌生的圆疤。 前桥愣愣地看着那里,动作也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弄的?” “春疤。”何缜以手指抚摸此处,柔声回答。 她当然知道是春疤,可自己不曾为他点过。何缜解释道:“那夜……仙姐离开后,我就给自己烧了个疤,本想央着你烧的,怕你不愿,就自己动手了。” 他握着前桥的手,引她去抚摸那处凸起的伤痕。 “在我们那,此处被视为男子魂灵和肉身的交点,为谁点了疤,就会将那人放在独一无二的位置,生时长伴着她,死后魂灵也护她直到轮回。仙姐,我知道你或许无意,但若我能有此幸,是今生无憾。” 她唯一一次关于烧疤的记忆,是魏留仙和陆阳在床上,火红的香头点下去,将皮肉烧焦成一屡烟尘。陆阳痛得不断挣扎,要按着才能继续进行,她不知何缜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还忍着不说,如今看见这疤时,伤口早就愈合了。 这小家伙知不知道,付出千万不要自我感动的道理啊…… 前桥不赞成他这么做,却还得承认,自己的铁石心肠当真被触动了一下。良心不飞奔了,站在原地巴巴地望着她,她叹息着将何缜衣服合好,这动作却让他万分惊慌,结结巴巴道:“仙、仙姐不喜欢?若你喜爱皮肤光滑,我这就……” “闭嘴。”前桥打断道,“椅子不硌人吗?随我去卧室。” —— 2. 何缜匆匆裹好衣怀,有点发懵地跟在身后。卧室内还有两个丫鬟在打扫,前桥命她们离去,将何缜推到床上。 “玉环呢?” 何缜呆呆地从贴身衣物中将它掏出:“在此……” 衣服随着动作再次敞开,何缜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惊讶多于得宠的愉悦。眼前的人影不断放大,前桥左手环住他的后颈,几乎是扳着他的脸吻过来。 何缜面皮迅速红起,张口缠绵相迎,渡来玉津在喉,柔软的床铺和昏暗的灯光,将暧昧遐思激起,前桥手指顺着他的裸露的胸膛向下抚去,腰腹、肚脐、春疤,每路过一处都引起他的轻颤,终于在尽头碰触到那根扬起的势峰。 充血的头部伸出表皮远远地探着,何缜用那处够她的手,小声请求道:“仙姐……你多碰碰我,好不好?” 微弱震感正从手腕传来,电源情绪已到,她无法说不好。右手将他性器虚虚握住,并没用劲,却让何缜十分享受,他叫出一声,臀也随之动起,一面在她手中浅浅摩擦,一面欣慰呢喃道:“你终于、终于肯碰我了……” 他指的是上一次,被玩弄到泄身,她也只握着肛塞,碰都没碰他一下,还是何缜恳求,才施舍般摸了他的胸膛。余光中的手环跳了1%的电量,接着又到2%,似乎何缜情绪越投入,充电速度也会随之提升。 为了印证心中猜想,她低头含住他胸前的小豆,舌头横扫引得那处迅速收缩,齿啮的欢愉伴随微痛的刺激,何缜摆着头,享受而难耐。他将玉环放在胸口,配合地抚摸自己另一侧乳首,颤声唤道:“仙姐坐上来,我也帮你弄……” 前桥看向手环,果然不出所料,电量已经迅速跳到5%。弄懂这一机制,相当于同时获得了何缜发电说明书,前桥望着他柔声道:“你师兄说习武者不该外泄阳气,不知你平日独宿时,会自渎么?” “我与师兄不同,”何缜脸红道,“有时思念仙姐过甚,也会暗行此事……” 前桥的话痒痒地落在耳旁:“我手使不上劲,有心帮你排遣,却无力行事。你平日怎么弄的,弄给我看可好?” “仙姐不必帮我排遣,让我服侍你就好。” 前桥摇头,拒绝道:“可我想看。” 何缜听得出来,她仍旧没有欢好的意思,不免有些失望,但那只手还握在自己私密处,恰似拒绝后的安慰奖。他咬唇道了声“好”,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浅浅动起来,又用口舌滋润了另一只手的指尖,打着圈抚弄胸前小豆。 他双眼微闭,扬起脖颈,撸弄下体的动幅愈发增大,白皙的身体因激动泛起红色,手指同坚硬的乳头对抗折磨,腰身向上弓起,动作格外撩人。前桥得承认,他虽然矮了点,身体当真好看,淫靡之举仿佛纯情少年自甘堕落,在欲海翻涌中无助漂泊,看得她都有些上头,鬼使神差唤地何缜坐起身体,从背后将他环住,一只手继续握着他的阳物,一只手揉捏他的乳头。 玉环顺着身体的起伏,从胸膛滑落至肚脐,何缜倒在她怀中,仰着脖子大口喘息。双腿无措两相分离,腰腹顺应节奏挺起,何缜转头吻她,情欲焚身中不忘说道:“仙姐不必太顾我,我更想服侍你舒爽。” “你舒爽吗?”何缜一边轻喘一边点头,前桥道,“你舒爽了,那就够了。” 带着失落的感动,何缜继续吻她的唇,却因挡不住的快感持续来袭,不得不将吻终止,他低头看着阳物和阳物上紧握的两只手,这是它头一次在异性手中充血膨胀,冲捣不停。马眼已被刺激出盈盈泪花,铁势剑指脐下那颗春疤,他终于感受到一种归属,来自背后温暖的拥抱,胸前指尖的缠绕,和阳物外柔软的包裹。 他支起双腿,律动不休,闭上双眸,幻视当真与一具胴体翻云覆雨。木床在肢体摇晃中发出喑哑杂鸣,高潮到来的一瞬间,他将胯部高高抬起,阳物颤抖着将精液喷射到远方。 上次他可没有兴奋成这样,这回连话都说不出,只顾着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疯狂喷射,白精越过胸膛,落在下巴和面颊上,将少年的身体更添淫靡。前桥微微侧身,将他放回枕上,伸手指将他脸上的精液揩了,就近送入他还未闭合的嘴巴里,被何缜乖巧舔下。 “是什么味?” 前桥逗他,何缜脸红红地答道:“有些苦涩难闻,看来要少吃荤肉了。” 她都没想到这问题还有答案,何缜解释道:“自尝精液也可用于判断身体状态和男精质量,以此调整起居饮食,有的放矢。” 前桥沉默……行吧,毕竟你是荆国土着。她算是理解了为何荆国女人偏爱“西来之郎”,他们男德意识是真浓厚。 对了,她想干啥来着?前桥看向手环屏幕,寻思刚才的状态怎么着也得充40%吧,谁知看到的是一枚满电标致。 满电?100%?这么奢侈,从前都不敢想的!合着赵熙衡是涓流模式,何缜是120W快充啊! 如此说来,刚才他是真的很舒服吧。 —— 3. 得到满足的何缜擦净身体,说了些贴心话,就枕在她胳膊上睡去。也许是方才耗费太多精力,他很快就进入梦乡。 等他熟睡后,前桥轻轻将他头颅移开,起身穿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就见一个脑袋挡在面前,吓得她差点大叫出声。 梁穹猛然和她打了照面,神色也很尴尬。未掩的门缝里依稀可见床上一个人形,想到宁生和子昂在他入内前的提醒,猜到是何缜躺在被中。 公卿侍寝,名正言顺,更何况按时日算,她们早该进行到这一步了。梁穹也知道内心的酸涩不合时宜,掩示情绪道:“您刚中了毒,尚不知毒性为何,宜多多休息,不要剧烈活动……” “嗯,我心里有数。”前桥点头,将门关好,又挑了眉问道:“你刚才在偷听吗?” 梁穹摇头,前桥笑着逗他:“是没偷听,还是没听着?” “……在下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前桥笑吟吟地望着他,梁穹犹豫一番,试探问道:“殿下要饮‘三防散’吗?” 昨夜没睡好,的确该来杯咖啡提神。前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梁穹理解却是另一个意思。他拐弯抹角验证了猜想,心中愈发闷闷地难受。 “医书已托人找到几本,在下先看完这些,再差人去买其他的。那姓肖的还没醒来,成璧他们也没动静呢。” “嗯,辛苦你了。” 前桥急着和诱荷通话,也没怎么留意梁穹复杂的神色,听他向自己告辞去煮药,还提醒他少放水,要沏得浓一点。 梁穹答应着,心事重重往外走去,突然脚步一停,又折返回来,唤道:“殿下……” “嗯?” “今晚陪我好吗?我也想你想得紧。” 前桥纳闷道:“可你刚刚还说,我不该剧烈活动来着?” 梁穹一呆,垂眸道:“是……抱歉。” 有啥可抱歉的?真奇怪。梁穹也再没说别的,道了句去煮药,就离开了。前桥莫名其妙地看他消失在门口,还是决定由他去吧,当务之急,还是联系诱荷要紧。 —— 4. 许久不曾看到手环亮屏,她都有点陌生,摆弄半天才找回有电子产品的快乐。记步功能、心率功能还完好,美中不足的是没人回应她的呼唤。 可能是时机没未到?她就好像拿着个调频收音机,只有对方播报自己才能接收,可是诱荷那里是几点?她什么时候来啊? 不急,不能着急,还有七天,办法还有很多。饶是如此自我宽慰,她还是愁得抓耳挠腮。 梁穹送来一碗醇香的咖啡,被她小口品着喝下,看着咖啡她就在想,诱荷弄了那么多救命的设定,没道理一个毒药就让她玩完了吧。 还是要相信她,要淡定,没准儿联系上她之后,一切迎刃而解。 在她等待的时候,梁穹就在一旁沉默地翻书,他当真字字行行看得仔细,然而眉头始终紧锁,似乎毫无发现。前桥反正也是等,便和他一起查阅,直到正午时,她们看完了三本书,虽然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但成璧和施克戎回来了。 两人可称满载而归,也可说是一无所获。 “药找到很多,但没标签,实在判断不出是做什么用的。”成璧道,“我们打算把那医者绑来,让他逐一分辨。” 两人将衣兜中的瓶瓶罐罐全部掏出,瞬间摆满一桌,那是一个足以让人头疼的数量。前桥拿起两个没有标签、长得好似孪生的药瓶,按着太阳穴道:“好主意,快去绑吧。” 两人行动迅速,那医者最终是被架着胳膊抬回来的。 五旬老汉要急哭了,一落地就开始嚷嚷:“我正在给肖大人施针,你们做什么啊?做什么!” “肖大人啊,您给他留口气儿就行,不用太上心。”前桥指着桌上一堆瓶瓶罐罐,不客气道:“请帮我分辨一下,这些药都是做什么的,有哪个可以解我中的毒?” 老汉当真哭了:“这位姑娘,老朽连你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如何找到解药啊?” “那就用排除法嘛,先把你知道药效的挑出来,剩下的再想办法。” 老汉万念俱灰,看那堆放得乱七八糟的药瓶,更加头疼。若是它们原样放在盒中,还能判断出是什么药,现在杂乱摆在一处,实在无从辨起。 他只能唉声叹气地逐一开盖,有的能闻出来,有的不确定,还要用舌尖去品。前桥都怕他误食毒药,一命呜呼,到时候连凑合用的庸医都没了,好在他还不算庸,挑挑拣拣,排除了一多半的药,剩下的实在没办法,只能依靠主要成分猜测功效。 前桥问道:“肖大人什么来头?为何他有谁都解不开的奇毒?” “老朽不知啊!天下毒物如此多,老朽见识着实有限。老朽只是为这衙署办事,偶尔医个头疼脑热,至于肖大人,他是敏都派来的要员,我一介小小医官,哪里知道贵人的来历?” 好吧,一问三不知。前桥问道:“那他还有多久才能醒?”医者急道:“若非我被两位壮士绑来,没准儿施针完毕,大人就会苏醒了!”前桥不耐烦道:“嚷嚷什么?你这就回去接着施针便是。” 桌上还剩十来个药瓶不知用途,前桥将它们摆弄来摆弄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成璧是个实诚人,建议道:“不如我们挨个尝了,帮你分辨?” 前桥大惊:“咋分辨啊?” “若是解药,应当无碍,若是毒药,大不了同你一起……” 一起啥啊?一起死啊? 前桥横他一眼:“什么狗屁主意?万一这解药主打个‘以毒攻毒’,我吃了没事,你们吃了一命呜呼怎么办?我找谁哭去啊!就你那脑子还是省省用吧。” 成璧还欲再说,前桥挥手道:“省省,省省。” 找解药这法子看来陷入瓶颈了,无妨,还有医书和手环呢。 —— 5. 到了傍晚,众人已经将梁穹搜罗来的医书翻了个遍,皆无记载手腕血管变黑之毒。 这方案宣布告吹后,她也好巧不巧地收到了手环那头久违的声音。 前桥几乎激动得下跪磕头,然而下一秒又快被那头的诱荷气死。她棒读般重复着从前的播报,日期正是上次“广播”的后一日。 前桥气极反笑,这不说明时差又扩大了吗?她这辈子还有希望联系上诱荷吗? 右手上的紫黑色痕迹并没消退,电量充盈的手环竟然毫无用处,三个方案相继夭折,让她身心俱疲,前桥痛苦地以手抱头,心中不断挣扎盘算。 还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诱荷无情的声音消失后,红光也恢复黯淡,她死死盯着手环,骤然眼前一亮—— 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基本就没见过纯NPC属性的男人,她一度以为孟筠是她捡来的路人,结果还是与魏留仙有缘在前。 这是个女主后宫文学啊!男的围着女的转,这个什么肖俦,虽然是个兴国人,但毒得这么蹊跷,保不齐和魏留仙有过交集呢?没准儿也是她的后宫之一? 虽然这人很臭屁、自恋、说话难听、大男子主义、阴险狠毒……不仅不可爱,甚至很可恶,但诱荷是谁?她是个来者不拒的变态啊!指不定突发恶疾,给笔下女主送了这么个奇葩男人充实后宫呢。 她啥缺德事儿做不出来啊? 若有交集,必有前缘,传记解锁,或可一试。前桥重新抬头,眼神发亮,拍着成璧道:“走,跟我去见那个老月豺。” “现在么?他应该还没醒吧。” “没事,不用他醒。” 梁穹担忧道:“你只带成璧一人?施兄也一起前去吧。” 前桥立马摇头道:“不用不用,成璧以前做惯了这种事,已经很熟练了。” “我做惯了什么事?”成璧一头雾水,跟着前桥走进老月豺疗伤之所,那医官对他都有心理阴影了,将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护着,质问道:“你们又想干嘛?!” 前桥无视他的劝阻和丫鬟的阻拦,自顾自走上前去,将老月豺一只手放在掌心握着。成璧大惊,把手夺走,瞪眼问道:“你要干嘛?” “我看看和他有没有发展的可能……不是,我试试能不能和他碰撞出火花。”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前桥又道:“我试试,能否看到我们过去发生之事。” 成璧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你根本就没见过他啊!” “也许小时候,在我还没遇见你之前,我见过他呢?总之让我试一下,把手还我。” 成璧咬牙道:“你……你这么随便摸他的手,他醒过来,叫你负责怎么办?” “怎么可能!”前桥笑他迂腐,“咱们是在兴国,哪有这么有男德的人?” 前桥索性不和他废话,抢回那只手,把成璧气得七窍生烟,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惯了的事”——想起她从前偷鸡摸狗、幽会小郎总是带自己随行,躲都躲不掉,心中更加郁闷。 前桥抓住那只微凉的手等了一会儿,没见红光闪过,猜着触发条件没达到,可总不能为“刺激”他,对他做出什么吧?太恶心了,她可下不去这手。 她正在犹豫中,老月豺的手指突然一动,紧闭的双眼快速抖动几次,缓缓睁开一条小缝。 “大人!您醒了!” 医者喜出望外,老月豺眼皮微抬,看清了面前的人影,想撑起身体坐起,才发现手正被前桥握在掌中。 他看着两人的手发愣,收回了起身的动作,幽幽道:“多谢姑娘照拂,我好些了。” 130.夜长春梦短 1. 谁照拂你了? 前桥一听他误会,抬屁股就想走,老月豺却老成地叹了口气,状似大度道:“虽是你的人伤了我,但我性命无碍,更没理由迁怒于一个姑娘家。你不必害怕,更不必自责。” 前桥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这人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不?还能再自恋一点不? “我没照拂你,更没自责,你能活下来和我没关系,是这个老头儿照料得好,你若死了,我也只会放炮欢庆,我管你迁不迁怒呢?”前桥嘲讽地看着他,“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会因为你的‘不迁怒’而感恩戴德吗?” 老月豺沉默一会儿,摇头叹道:“你这女子,长得还算清秀,可惜就是不肯好好说话。凶巴巴的,像个母夜叉。” “我怎么说话关你什么事?”前桥怒道,“我见人才说人话,见到那不是人的,就像夜叉!” 老月豺不再说话,倦怠地挥挥手,丫鬟和仆从便簇拥过来,将她们赶出房间。前桥往回走的路上越想越气,只恨自己昏了头,竟然怀疑和这个精神病有前缘? 就算有前缘,她也会像踹走赵熙衡一样把这个人踹得远远的,自我中心,油腻至极! 回到房内,吩咐桃蕊备好水盆和花胰子,将碰过他的手洗了好几遍,只要想到那人油腻腻的口吻,就觉得没洗干净。 成璧在一旁看她折腾,想笑又只能忍着,哼哼道:“我都说了不要碰他,这男子下流猥琐,怎么可能和你有缘?” 她也不愿意和这人有缘啊,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今日一切行动几乎都以失败告终,诱荷这边没指望,还听了一耳朵油乎乎的发言。而后何缜醒了,一派娇羞地找她说话,后悔利用他的心情又让前桥难受不已。 人不能,至少不该这么惨吧? 入夜之后,众人准备睡下,虽然有足够的房间,她们还是聚在一处打地铺,仿佛这样会更安心。前桥又累又困又气,做了很多浑浑噩噩的梦,半夜突然惊醒,在黑暗中听到身边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她微微一动,就碰到身旁梁穹的胳膊。 对方下意识将她揽住,好像知道她做噩梦吓醒一样,有节奏地轻拍着她。 ……还是梁穹好啊。 熟悉的节奏让她想起在公主府中的日子,那时她偶尔夜半醒来,枕边的梁穹也是这样哄她重新入睡。不管梦中多么惊悸,都会在他的陪伴下重回平静。前桥慢慢缩进他的怀抱,心中感慨,让梁穹睡在身边是她今日唯一满意的决定了。 她本来没想到让梁穹陪着,他那时去而复返的样子却突然出现在脑海,她不忍让心爱的男子失望,于是睡前叫人搬来屏风,将她二人与大家稍稍隔开。 如今有了一个半开放的“独处”天地,梁穹深沉的呼吸格外清晰,他拍打的动作逐渐变轻变缓,而后停下,前桥才意识到自己毫无困意。 是白天喝了浓咖啡的缘故吗?竟然睡不着了。 她转了个身,梁穹又开始拍她,仿佛这是一段设定好的程序,只要她不安就会触发。她心头一暖,探手描摹着梁穹下巴的轮廓,又顺着咽喉滑向松垮的衣怀,一路向下游去,绕过脐下短卷的毛发,一截绵软的阳物便碰到手指。 她想起何缜的身体,带着点惭愧地得出“有毛和没毛各有各好”这样一个结论,她用手指挑弄那处,看着梦中的潜意识在身体苏醒,垂软的物体也在手中增大变硬。 如此一来,失眠的长夜有了打发时间的消遣,前桥一边抚弄一边思索,梁穹此时在发春梦么?什么时候醒转过来?若真醒了,他会说什么? “殿下不可——”若是制止,那是出于庶卿的尊严;又或许什么也不说,顺从地将自己给她,那是出于伴侣的爱意。他时常在纵欲和克制中摇摆,于是此刻都无法判断出他的选择,只有一点前桥可以确定——欲望正在他身上厝火燎原。 阳物渐渐坚硬刚挺,呼吸旋即混浊粗重,属于他的味道在黑暗中蔓延,好像在勾人靠近。前桥起身解衣,分腿跨坐在梁穹腰际,龟头并没坚硬到常态,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几次,才成功帮他放入阴唇。 提神只是咖啡最微不足道的副作用,梁穹大概想不到,他熬的苦汁最终会在梦中用诸自身。前桥努力不发出声响,缓缓下坐,将愈发坚硬的阳物寸寸吞纳入身体。 —— 2. 撑满的阴户持续扩张,待填的欲壑好似容器,漆黑深夜化作缠绵基酒,胯下的身躯则是气息诱人的调味,在腰肢搅拌中,快感正如气泡层层升至颅内。前桥乍饮辄醉,抬手摸向梁穹的面颊。 拇指爬上唇瓣,借助软弹的触感摩擦。想到这张嘴,真是妙用良多——微笑时面含春色,回话时能言善辩,亲狎时又灵活机敏,竭尽所能满足她的私欲……“鼓唇摇舌”在他这儿大概是贴切的褒义,梁庶卿颇擅此道,只消想到,她的身体就会自动分泌爱液,润滑两人的连接之处。 前桥用舌尖撬开牙关,对着沉睡的身体肆意攫取。多年相伴,梁穹养成了很多肢体本能,回应她的亲热也是其中之一。他人还未醒,就已张口探舌,做出任人采撷之态。 他四肢摊开,口唇张启,下体被涵在阴户挑弄,欲火飞掠五脏六腑,燎作一团暧昧低喘冲出口外。前桥听着,既爱他这副难耐的样子,又怕他声音过大,吵醒别人。 她的担心并不多余,床上的梁穹向来不算安静,从前就爱絮絮叨叨叫她的名号,高潮时更是反复呼唤,让尊称染上淫靡的味道。此刻前桥纳着阳物摇摆,他又喃喃唤起“殿下”,或许肉体享受早和这两个字挂上了钩。 情欲发泄曾是两人的唯一纽带,此刻又成了感情升温的法门。前桥小声道:“是我,庶卿。”话音刚落,她摇动之处就被人猛顶了一下,硬物没得极深,差点让她惊叫出声。 她忍住了,可对方替她叫了出来。 “哈,嗯……殿下……” 梁穹终于惊醒,缺氧般大口吸着气,双手攀上她的后背,发疯似的探着身体去吻她。 “殿下,殿下,殿……” 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被前桥捂住,她附耳嘘道:“——安静!旁人还睡着呢。” 梁穹点头,克制着直冲头颅的刺激,把生理反应憋在喉中。手顺着对方的腰线滑向腿间,在肉体连结处摸到一片滑腻,才知这场梦中房事已进行了许久。他羞惭之余,也因警告愈发兴奋,将手指留在原地,借着两人分泌的体液熟练拨弄,引得充血肥厚的阴蒂微微颤抖。 这回努力憋忍的不只他一个,前桥咬着唇,夹紧下体,嗔怪地将他的手拍开。 随后她们忘情接吻,为隐藏肉体撞击之声,胶合彼此,动得深而缓慢。压抑滋长新的刺激,像在众目睽睽下进行一场偷欢,呼吸也渐渐突破束缚,随着节奏放大,梁穹甫张口一喘,又被前桥拍在身上。 “别叫。” “嗯——” 梁穹眯着眼,神情享受至极,虽然点了头同意不叫,却还是把“嗯”字拉得老长,使妥协听着更像呻吟。 这人怎么没完了?和梁穹行房体验不错,可她得承认,梁穹过于吵闹,好像不把别人的注意当成她俩情欲的一环,就不够尽兴似的。 前桥又警告他别出声,梁穹则将嘴巴凑到耳边,尽量小声道:“我也不想叫,但是好舒坦,殿下,我忍不住……” 暧昧的热气喷在耳边,前桥脸红道:“……那也小点声啊。” 梁穹点着头,一截舌尖欲求不满地向上探着,勾着前桥落吻,也借机把喘声送到她口中。他单手在前桥股后轻拍两下,默契就是不用说一个字,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前桥将臀抬起,爬到头边,腿夹双耳,手握乌发,找准唇位,重新落座。 痒麻的快感中,她被唇舌弄得去了几次,终是不解饥渴,重新退下与他交合。 这回入内更加忘情,是否静音已顾不得了。但见一个口衔乳峰,漫舐珠阙,阳冲牝洞,狂捣玉台;一个素足高擎,衣服萎堕,欲水流溢,吞溺横柯。数十往来不知疲倦,一心浓情才算感发。旋即丹窍顿开,神元俱颤,白精涌喷,共赴极乐。 两人餍足,筋疲力竭,搂紧彼此,喘息良久。 —— 3. “殿下怎么……”梁穹事后终于生出些许羞赧,贴耳调侃道,“莫非公卿处没饱腹,想起吃在下这碟小菜?” “你何时成小菜了?”前桥知道他在吃醋,将他留在体内之物一夹,引来一声闷哼。“此菜‘小’在何处?我看是你此处狭小得很。” 她手指点着梁穹心口,控诉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对方一笑,倒是承认今夜心满意足。两人又缠腻一会儿,才分离胶着的下体,处理好黏湿的爱液。 周围人还睡着,偷欢成了今日唯一做成的事。前桥点亮手环屏幕,借着光查看腕上那道黑色痕迹,说来奇怪,如此激烈的房事并没让它继续扩散,看来毒性和血脉运行无关。 这毒当真邪门……想到此处,刚刚被梁穹驱散的阴云突然又回来了。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用情欲自我麻痹,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 4. 次日天刚亮,她们就被老月豺叫醒,对方完全不似昨日那副缺血萎靡的样子,看着精神头不错,只是受伤的手臂仍旧抬不起来。 他和前桥一个吊着左手臂,一个吊着右胳膊,打照面时两人都因撞了造型有些发愣,但也毫不愧疚,反正在彼此心中,对方的伤都只能用“活该”形容。 老月豺并不多言,只催促她带上“能用的人”,跟自己走。 前桥明白他想让这把捡来的刀子“出鞘”,这意味着今日的任务一定危险重重。 她是家主,也是长官,要对手下的安全负责,也没必要让所有人都深陷险境。她给梁穹一个眼神,暗示他留下,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的庶卿此刻竟十分迟钝,好像看不懂般继续跟着,直到老月豺停下脚步,不满道:“无用之人不要碍手碍脚,我要的是能打的战士,不是以色侍人的男宠。” 他这话在众人看来十分冒犯,梁穹无论家世还是地位都和“男宠”二字不沾边,可在老月豺眼中,外表好看的文质男子不过就那么回事。 前桥小声对梁穹道:“你得留下,还有何缜他们需要你帮我看顾呢。”梁穹道:“我只看顾你,他们有手有脚,自保即可,无需我看顾。” “我就没手没脚么?”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确“少了”一只手,梁穹担心她继续犯险,但这种担心此刻毫无用处。 “别犟了,你得听我的。成璧他们为人卖命,我不放心,何缜他们留在此处,连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我也不放心。你若想帮我,就为我守着后方吧。” 梁穹还想争辩,前桥索性吩咐何缜道:“你护着大家,凡事与庶卿商量。”何缜虽也担忧,可关键时刻总会听她的命令,点头道:“妻主务必小心。” 她们说话时,老月豺就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见话终于说完,不满地骂了句“婆婆妈妈”,就快步走上一旁的石板道。 “你叫我们去做什么?” 老月豺的回答好似没答:“到了就知道。” 前桥强忍不适,又问他去哪? 老月豺“啧”了一声,在一扇门前驻足,示意看守的衙役将门打开。 随着铁链和陈旧的木门开启,看到一根根粗壮的木栅栏隐约映入眼帘,前桥等人步入昏暗的室内,才确定这散发恶臭的是一处牢房。三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大字型绑着,从发丝到脚踝无一不被鲜血沾染。 这是杀鸡儆猴?想说不为他卖命,就是这个下场? 老月豺解释道:“昨日你不是问我赃物吗?里面关着的,就是和贼人接头、收购赃物之人。” 前桥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老月豺行动如此迅速,已经抓到了关键人犯。既然接头之人落网,那几个凶手定然不远,案子竟然这么轻松就能破获,岂不是解药也近在眼前了? 然而接下来对方的话,又让前桥收起了一腔雀跃。 “你选三个人乔装一下,今晚替他们去和凶犯接头。”老月豺道,“丑话说在前面,我要活的凶手。若是成了,我双手奉上解药,若是行动失败,你们自己想办法脱身,我不会管你的人的。” 他会置身事外,前桥早猜到了,可这安排说得朦朦胧胧,简直不是行动计划。 “你什么时候抓了他们?那伙贼人当真不知接头人落网了?” 老月豺答道:“昨日抓的,他们应是不知。” “应是?”前桥问道,“你不确定吗?那你怎么确定他们就是接头的人?” “从前抓住过销赃者,我只是故技重施。至于方法,我不能透露。” “等等,等等……”前桥打断道,“你是说从前凶案发生后,你就抓过他们?既然抓过,为何没将贼人一网打尽?” 似乎给她解答层出不穷的疑惑很费力,老月豺皱着眉头道:“不是我,是望迁上任刑狱守抓的,他也是第三位死者。他抓住了人,也走漏了风声。” “所以被杀了?” 老月豺点头,前桥气道:“接头为什么会失败?你话不说全,就这么一点一点挤,可急死我了!你要我们给你卖命,总得多分享一些情报出来吧?藏着掖着像什么话?” 老月豺沉吟一番,似乎觉得此言有理,点头答道:“贼人与销赃者接头时需对暗语,若暗语相合,便能确认身份。上任刑狱守抓住销赃者时,对方已经死了,他不知暗语一事,于是打草惊蛇,不仅放跑了贼人,也丢了自己的性命。” 这人是属牙膏的,要挤着才能吐干净话。前桥又问道:“所以你这回问出暗语了?” 老月豺点头,前桥还是怀疑:“你如何确定这暗语是真的?” “谁也不能确定,”老月豺望着牢笼中三个吊起来的血葫芦道,“但无论怎么拷打,都只能得到这个答案,到底是真是假,需要你们来试了。” 前桥气极反笑。果然,这人良心就是黑的。情报不知真假,他舍不得用自己的人试验,就让她们来蹚雷。若是成了,他有渔利可收,若是不成,也少了几个有潜在威胁的敌国高手。 前桥越看此人越是恶心,但寄人篱下,纵然满心不愿,她也无可奈何。 “我的人去接头,你的人干嘛?干看着吗?” “自会为你警戒,但如果我判断你的人没有克敌制胜的可能,未免无用的牺牲,我不会下令出手的。”老月豺冷冷道,“你要确定你的人尽力而为,这样我也会更确定地选择帮你,若是心存侥幸、犹豫,那就自求多福吧。” 这人还要身兼督军?关键是对方才四个人啊,他这么警惕,到底是不是多余的? “何时行动?” “今夜人定之时。”老月豺看出她面色不好,鼓励地一笑,“我也期望你们能顺利完成任务,这对我们都好。” 131.最佳演员 1. “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执行更加稳妥。” 回去的路上,前桥对施克戎如此说道。他懂兴语,也会易容,无论江湖经验还是武功修为都远胜他人,可以派遣两名府卫与其配合,余人候在暗处,以备非常。 她知道施克戎有很多本事,可敌人毕竟是未知底细的江湖杀手,行凶月余,兴国官员都束手无策,只怕很难对付。 “你从前与赫颐杀手打过交道吗?心中有几分把握?” 施克戎答道:“赫颐杀手只出没于兴国北部,并非江湖常见势力。属下没打过交道,不敢衡量把握,但会尽力一试。” 在这鼓舞士气的紧要关头,他还说得如此保守,前桥的心马上凉了半截,猜到他没多少底气。 “所以凶多吉少了?” “也不能这样定论。江湖高手迭出,风云变幻难以预测,属下只是谨慎,不敢随意说出保证,以免轻敌大意。” 于是前桥的信心又有些回升,猜着他存在谦虚的可能,便追问有多大把握成功。施克戎被逼得实在没法,答道:“五成吧。” 五成?怎么才五成啊! 如果他都只有五成,那成璧岂不是更低?她顿时有种手拿木剑刚出新手村就接到屠龙任务的荒谬感,施克戎见她脸色不对,补充道:“属下会尽全力的。” 都这样了,不尽全力还能怎么办?前桥深吸一口气,尽量表现出一个领导该有的平静和胸有成竹。 “你是我姊姊的心腹,我知道你有能力全胜归来,不过这老月豺心眼儿多,一定还有事没交代清楚,你务必万分小心,不仅要防着那些杀手,更要防着他。” 施克戎点头称是,前桥张了张口,发现没什么能嘱咐的了。那句“五成”把一切嘱托变成空洞的废话,既然摸着石头过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月豺并非可靠的同盟者,她不敢将后背轻易交出,回去后,她向府卫下达了随时待命的指令,对照老月豺提供的地图,安排好人手和接应的地点,尽量做好多重保障。 此时离夜深还有很长的时间,施克戎带着两位“演员”易容乔装,前桥与梁穹去帮他们的忙,余人则回房休息,为行动养精蓄锐。 成璧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抚平地铺的褶皱。向来很有精气神的他看上去十分疲倦,随着动作幽幽发出一声长叹。 “江兄怎么了?”宁生瞧出他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是否今夜的行动十分棘手?” 虽然任务不轻松,但成璧真不是为此叹气。 “唉,并非这个缘故。”他揉着太阳穴解释道,“是我昨夜没睡好,现下颅后疼痛难忍,但愿补眠会好受些。” 此话一出,几人默默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色,似乎都有所顿悟。 宁生轻咳一声,试探问道:“原来江兄……也被吵醒了吗?” —— 2. 他能不醒吗?昨晚动静实在太大。梁穹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在妻主提醒下非但不知隐忍,反而叫得愈发放肆。成璧本就警惕,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转,昨晚简直被梁穹害苦,旁听一夜呻吟不说,还不能动,生怕做了那打扰“雅兴”之人。 除成璧外,余人昨夜也无一不醒,只是纷纷佯装熟睡,任由屏风里的想象蔓延一夜,次日全部顶着黑眼圈精神萎靡。 何缜忿忿道:“待他回来,我要同他谈谈——日后不可叫这么大声,身为庶卿,竟如此不知羞耻!” 宁生忍笑:“他说了——舒爽,忍不得的。” 昨夜的记忆被唤醒,何缜皱眉咧嘴,五官都拧成“嫌弃”二字。 “说到舒爽,我倒一直有个疑惑……”成璧放下手中的活计,通红着脸开口道,“真有如此舒爽吗?是庶卿太敏感,还是……我是说,我也知做那事舒爽,却从没舒爽成他那副样子。” 成璧很少在大庭广众下谈及房事,纵然知晓此处人人皆有一身本领,可比起切磋商讨,他更愿将体验私藏。此时主动提起,皆因疑惑实在难忍,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又不便说出。 其实他的心思众人都懂,宁生也看不出梁穹的“舒爽”几分真假,保守答道:“大概舒爽是真的,妻主爱听……也是真的。” “是吧?”成璧道,“你也觉得他是演的吧?” 宁生无法保证,不置可否,成璧又看向罗子昂,对方笑道:“这不好说,我看喘成这样也未尝不真。实不相瞒,我有时就是忍不住。” 可他身体被改造过,对触碰格外敏感,与梁穹并不相同。何缜斩钉截铁道:“这都毋庸置疑,他就是假装的!你们还记得吗,上次议论仙姐喜欢什么,他就说了‘要喘得好听’,其后还大谈要领,这分明就是他媚主的手段啊!” 何缜最近都快被醋酸腌入味了,难得有机会同众多受害者声讨梁穹的“恶行”,便抓住机会批判一气。子昂知道他们一向暗中较劲,出言调和道:“妻主既爱听,就如爱其他事物一样,循其心意,投其所好,也不是过错。” “做假还不是错?”何缜不悦道,“仙姐那么聪明,怎偏偏此事上看不出,明明他都装得那么过分了!” “作假也是情趣所在,”罗子昂耐心解释道,“女子与男子毕竟感受不同,女身敏锐、持久,男身则较迟钝、滞后,往往不能与女子‘同乐’,何其遗憾。若能放纵情欲,一处沉沦,妻主耳闻目睹,想必更加愉悦。”他说罢,又对成璧打趣道:“江兄下次也可效法庶卿,多喘几声。” 成璧受不得这个,连连摇头。何缜气子昂为他人说话,敲着桌板道:“什么烟柳之地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不以为耻也就罢了,别怂恿我师兄。” 子昂不再分辩,向他告了罪,就不开口了。 其后几人各自补觉,约一个时辰后,生物钟精准的成璧率先醒来。头上的钝痛已有所缓解,便叫上府卫去寻前桥。梁穹正巧也在那,两人不免碰上。 和成璧不同,对方精神异常饱满,哪有折腾一宿的模样?想到同是熬夜,陪宿与否心情状态天差地别,成璧泛着从何缜那带来的酸气,打招呼也不如以前热络。 梁穹不知他心中烦闷,还照从前那般细心嘱咐:“成璧,那姓肖之人不可尽信,一会儿务必紧跟妻主,若情况危急,两方无法兼顾,要以保护妻主为上。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任务能否完成并不重要,即使失败,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寻找解药,不必与亡命徒硬碰硬,若受了伤或丢了性命,才是得不偿失。” “……我知道了。”成璧叹息一声,对他的气又生不起来了。 他同梁穹相处时间最长,扪心自问,这位庶卿当得属实不错。梁穹从不嫉妒他同公主亲近,不仅有容人之量,她们闹别扭时还会暗中调合,待他平等宽宏,是家人更是朋友。其身上为数不多的毛病——比如喜欢把他人旁观当成性刺激的一环——只是美玉之上的小小瑕疵,面对这样的人,自己的小心眼多么不合时宜。 “庶卿放心,我明白的,”成璧微微一顿,好心劝道,“……你也去补个觉吧。” —— 3. 梁穹因不能同行忧心忡忡,哪有睡觉的心思,也没精力思索成璧话语的引申义。但前桥执意让他去休息,他只能回去躺躺。 打开房门,何缜等人都已醒了,目光齐刷刷盯在他脸上,却没人说话。他敏感地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脚步一停,挨个看回去,视线最终停在何缜脸上——那表情太熟悉,一定又想找他的茬。 最近有什么把柄吗?梁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迅速复盘。昨日还好好的,莫非是自己说不想看顾别人,惹来埋怨了…… 何缜不待他想出答案,将脸一板,冷冷吩咐道:“来人,上家法。” 家法? 在梁穹惊疑的目光中,宁生手持托盘硬着头皮走了过来。那盘子扁扁,不知内盛何物,梁穹亦不知触犯了哪条罪行,瞅瞅盘子,瞅瞅宁生,又瞅瞅何缜。 “正卿……”梁穹小心道,“在下愚钝,烦请正卿告知在下犯了哪项罪责。就算您要施罚,在下也懵懂着,如何改过自新啊?” “你以为我要打你么?打了你仙姐还要怪我,”何缜不耐烦道,“至于犯了哪项罪责,你自己去看。” 宁生将托盘递到面前,梁穹定睛看去,里面放着的不是戒尺或藤条,而是一本被翻阅得只剩五成新的《卿诫》。何缜走过来,熟练地将书翻到某页,指给他看。 “读一遍。” “呃……”梁穹只扫一眼就了解了文段大意,生硬读道:“妻卿欢爱,阴阳至和,同房侍妻,守礼有格。目无邪视,行无媚色;体态庄宁,容颜敦和。矜矜应对,远秽言亵语;惕惕举止……忌擅宠淫合。” 梁穹对号入座,读之愈发尴尬,更要命的是段后还有梁太师的亲笔批注,自家姥姥提笔评道:秽语污言,下流淫恶,邪俗蒙蔽,甚侵正途。亲族女贵宜细细思之,约束卿子,勿损情操。 他总算弄懂今日这架势的缘由,和妻主的夜半疯狂一定被何缜甚至是在场众人听见了,公卿极为不满,以至于把他姥姥搬出警告。 “庶卿总说没读过《卿诫》,现在读了,可知错吗?” “嗯……”梁穹和他对视一眼,示弱道,“错了。” “更何况,你叫得太假了。” 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梁穹也罕见地红了脸,事已至此,抵赖无用,只得乖乖认罪伏法。何缜随即下达了任公卿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家惩——罚梁穹抄写《卿诫》全文十遍,并提醒他务必入脑入心、落到实处。 —— 4. 话分两头,梁穹回去领罚,前桥等人则随老月豺前往接头地点。施克戎精湛的易容术将牢中犯人模仿得九成相似,让老月豺惊异万分。 “世间竟有这等本事?如何做到的,你剥了他们的面皮吗?” 前桥无语,这人血腥的脑洞真让人难受,问他道:“你没听说过‘易容术’?” “有所耳闻,却不曾亲见。”老月豺上下打量着施克戎,好奇的表情和当初的前桥如出一辙,“我对江湖事并不了解。” 前桥也能猜到,毕竟他见到城吏腐败都要惊讶,大概是个家世显赫的官二代,没出过远门,也不晓得人间百态。他反复查看施克戎的伪装,前桥总觉得他不怀好意的成分更多。 “缉拿凶犯,换取解药,你有几成把握?” 施克戎道:“十成。” 老月豺意外地挑挑眉,前桥也挺意外。几个小时前自己问他,他还只有五成来着。 “别讲大话。你若死了,我会为你收尸,再将你剥皮脱骨制成肉糜。”老月豺似笑非笑道。 前桥挪步到一旁,尽量离那疯子远点,免得又听见血腥暴力的威胁。施克戎则不以为意,把老月豺视为空气,对着她和成璧点了个头,就率领两府卫去了。 比起口舌之争,老月豺更期待接下来真刀真枪的比拼:“我们去那边的山头,可以远望此地。” 由他带领,前桥等人摸黑来到那处山的另一面,借枯草和树枝伪装自己。山坳道路上有叁个拿着灯笼的人影行走,施克戎就连步态都经过设计,完全看不出他本人的痕迹,而两名府卫就不同了,毕竟是临时“群演”,怎么看怎么别扭,前桥愈发担忧起来。 “若是被认出……”她本想和成璧预测其余埋伏的府卫该如何支援,却被老月豺插了话:“那他们就死定了。” “你也死定了!”前桥忍无可忍,骂道,“兴国男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情商低、不讨喜?别用你那死鱼眼瞪我,不知道自己特别欠揍吗?” “荆国女人才讨厌,尤其是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前桥做了个轰苍蝇的动作,不屑和他继续对话。她的心思都在施克戎身上,叁位演员已经就位,那伙歹人也即将出现,她紧张得将一根枯黄的草杆捏住揉搓,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施克戎说只有五成把握,她现在也觉得只有五成了。老月豺死活不说抓到收赃之人的方法,或许早就打草惊蛇,杀手不会来了。又或者对方有所计划,设个请君入瓮的圈套,想把敌人一网打尽。 情报说只有四位杀手,当真可信吗?她这刀子当得名副其实,除了任务本身一无所知,情报真真假假,毫不可信。 “刚才还嘴硬,现在知道怕了?” 老月豺的声音恶心至极,看热闹的表情更让人来气。前桥二话不说,照着他左边肩窝捶去,被他迅速躲开。 “疯婆娘!你想痛死我吗?” “你那张嘴用来呼痛,也好过在这里狗吠。” 老月豺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回骂,前桥就被成璧扯了一下。他带着低声预警道:“有人来了。” 大敌当前,塑料盟友也只能放下分歧,一齐噤声看向山下。树林中渐渐出现两个晦暗的身影,前面那人腰间和背后分别挂两把弯刀,后面那人没带兵器,倒是背了个鼓囊的包裹。两人皆蒙着面,笼罩在黑衣之中。 “只有两人?” 老月豺沉声道:“恐怕是只来了两人。就算十成把握,也不能一网打尽了,无妨,抓住一个活口,我就先审一个。” 对方警惕,只派两人来接头,说明其他人可能埋伏在别处。可是天太黑,月光照射范围有限,实在看不清其他地方有无可疑。 那两人来到施克戎面前十步远处站定,后者将包袱往地上一撂,金属磕碰的声音就清脆传来,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前面的人也把弯刀抽出。前桥的心都因此揪了一下,却见施克戎站在原地,甚至动也不动。 一把弯刀指着他,对方说了句兴语,施克戎再以兴语回答。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完成了对话,对方的防备肉眼可见地松懈起来。 后面那人不再严阵以待,将匕首盘在掌心旋转把玩,这是一个放松的信号,前桥也跟着松了口气——至少说明第一关过了,暗号对出来,敌人已经相信施克戎的身份。为首的黑衣人又说了句什么,手指向施克戎左侧那名府卫。 似乎得了施克戎的同意,府卫除下武器,于灌木丛中拖出准备好的一袋钱银,抗在肩头向黑衣人走去。后面的黑衣人也将地上的赃物重新拎在手中,准备与他钱货两讫。 府卫有些紧张,走得十分小心,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成璧似有所感,叫了句:“不好!”而变化就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那正被黑衣人把玩的小刀旋转着插入府卫的胸膛,一杆冷箭也在同时破空袭来,正中另一名原地待命的府卫腰腹。 两人相继倒下,不过一瞬之变,中箭的府卫倒地之初还在挣扎,没过一会儿就不动了,老月豺冷漠道了句:“又是毒箭。”把前桥恨得咬牙切齿。 “又是?你知道他们有这招,怎么不说?” 他们从公主府就跟着自己,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居然就这么死了?而老月豺说得理所应当,仿佛牺牲他们只为验证一个猜想。 “总是故技重施,这伙杀手只怕一直留在望迁。为何不离开?为何明知接头人可能有诈,还要接头?他们想见谁?到底在等谁?” 老月豺喃喃自语,前桥却气得发狂。这个疯子,就是故意把她当成小白鼠的,可是谁要成为实验数据啊! “让施克戎撤退,叫他回来!”前桥命成璧拿出烟花筒,那是凝云堂传递信号专用,她为防不测,行动前找施克戎要了一个。 成璧掏出火折子,老月豺却道:“你想暴露位置?信号一发,他未必撤得了,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前桥亮出右手腕上的毒痕:“我本就没法全身而退。发信号!” “等等!” 老月豺不在意别人性命,对待自己的性命还是相对谨慎,他叫停成璧,然而此举多余,成璧拿着火折子根本没动。 他握着前桥的手,定定看向下面。叁发弩箭接连射向施克戎方才站着的地方,场面惊险异常,前桥甚至看不清他是否成功闪避,就听见弩箭钉入树干的声响。在接连的箭逐中,施克戎掌握了诀窍,他以一种在前桥看来简直匪夷所思的功法腾空而起,不仅避开弩箭的最大仰角,还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人呢?” 这话是老月豺问的,火光照亮之处完全见不到的施克戎的身影,这人就像凭空蒸发一般,为此感到疑惑的不只她们,还有两名杀手。他们警惕看向四周阴暗的树丛,后背相对,凑到一处,为彼此守护,谁也没注意到头顶的那片黑暗,纵然注意到,也会疑惑施克戎到底是怎么从天而降的。 总之当他落在第一人肩膀,将他膝盖压垮跪倒在地时,已经顺手夺过他的弯刀,毫无犹豫地向着另一人挥刀砍下。 鲜血从刀口喷涌而出,接着又是叁发弩箭接连而至,没入尚有余温的尸体。老月豺急得叫了句“留活口”,施克戎虽听不见,心中却有数,他用尸体挡着弩箭,手向身下之人口中探去,迅速将牙后毒囊扯下,又塞进一个东西撑住牙关。 “生擒了一个,还有埋伏,他需要支援!”前桥话音刚落,天空中一朵烟火骤然炸开,早已部署好的府卫循声而动,向此处包夹过来。伏兵人数不多,急于逃命,弩箭也顾不得发了,在一片混乱之中,老月豺站起身来,双眸闪着诡异而兴奋的光。 “还真做到了。”他似乎在压抑着狂喜,冲伏兵喊道:“通通上去,将人犯拿下!” 自施克戎开始动手,到现在成功收尾,全程没用上叁分钟。前桥甚至因进展太过顺利,有些跟不上趟,总隐隐担忧事情没有结束。 然而任务就是这样结束了,除了地上多了叁具尸体。 什么叫“五成把握”啊?如果这是五成……什么又是十成啊? 132.三加五等于八 1. 叁位贼人死了一个被俘两个,老月豺不仅打了漂亮的翻身仗,还如愿得到活口。面对劳苦功高的施克戎,他表现出不计前嫌的大度。 “你不错啊,”谁都能听出他口吻中的亲热和惊喜,“你一身武艺师承何派?简直闻所未闻!” 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股,施克戎错身走开,为前桥掌灯照路。老月豺也不尴尬,依旧跟在身后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命都卖给你了,才想起问姓名。前桥将碍眼的老月豺推开,看向躺在地上的两名府卫尸体,心里别提多难过。他们跟随自己远赴千里之外,却为了个无关的恶徒丧命,梁穹说得对,这牺牲好不值得。 老月豺见状道:“我会派人为这两位壮士安葬,这次多亏有他们配合。” 前桥只当未闻,示意成璧和施克戎过去抬人。他二人用外衣将尸体裹了,尽量为他们摆出安详的体态,可血迹还是如此骇人。前桥蹲下身,想为他们擦拭面颊上的血迹,却被施克戎拦住。 “人死不能复生,家主不要过于悲伤,先回去吧。” 前桥摇头:“我对不起他们。” 她将两人垂软的手放在掌中,冰凉的触感带来一种难言的体悟。死亡是如此沉重的东西,她无法说服自己,把他们的离世当做所谓路人甲或炮灰的退场。她也不想在敌人面前暴露脆弱,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一滴接一滴狂涌而出。 她后悔了,不该将他们送上这条绝路,她也惭愧,并肩同行了这么久,此时此刻,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 施克戎还在劝她起来,成璧也道:“此地不可久留,咱们人手不够,听我一言,先回去再说。” 前桥明白他的意思,暂时的结盟难保老月豺不会动歪心,对方人马数倍于己,她只好擦掉眼泪,强打精神,当看到其他府卫的身影时,心再次被扯了一下。 “他俩叫什么名字?” 前桥向成璧询问,对方却在沉默,她不满道:“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你的手下叫什么,难道也不记得?” “不是不记得……”成璧解释道,“我今日见他们时,都已易过容了,你派去的是哪两个人,我并不知道。” “你这护卫长怎么当的?”前桥不满道,“一共就八个人,留下一个守着何缜他们,剩下的全在此处了,你只需对照缺了谁,还不清楚吗?” 成璧知她心里不好受,本想把这个问题含糊带过,却愈发惹她不快,只能将名字告诉她。 “我会记得他们的,”前桥动容道,“不光是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我都要记住,以后无论去哪,遇到什么事,我们这个队伍一人都不能少。” 和老月豺的春风得意不同,回去的路上,府卫们抬着同伴的尸体,沉默地消化痛苦。 老月豺关押了人犯,命人核对搜出的随身物品,又安慰前桥道:“今日辛苦了,你好好休息,我要连夜提审人犯,明日大概不会麻烦你。” “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老月豺搪塞道:“这才第几日?待我审出结果,将他们一网打尽,解药自然奉上。你不要急,先去休息吧。” 自从老月豺意识到“刀子”多么锋利,态度都好了很多,主动保证道:“日后我不旁观了,会让我的人和你的手下一起行动,今日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 “我要和你一同审问人犯。”前桥道,“我得知道我们的牺牲换来了什么。” “不是我不带你去,实在没这个必要。”老月豺道,“我要问他们幕后的指使者是谁,是否在做损害我大兴民生的勾当,也要问案件的细节以及同伙的去向。为了得到答案,我会用重刑,也会反复逼问,这个过程很熬人,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旁观了。” 前桥冷冷坚持道:“我不怕麻烦,也不怕看用刑,你既然要我继续参与行动,就得让我知道全部。” 老月豺微微一顿,没有应她所请,却也有所妥协:“这样好么?我将卷宗整理好就拿给你看,绝不藏私。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出去了一整晚,想必有人会担心你。” 他的口吻仿佛在哄小孩,却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当面打发人出门去买寿材和香烛,自己则找个借口跑了。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毕竟老月豺想要一把利刃,随着他的意图冲锋陷阵,又生怕它扎伤自己,故而必须斩断它的想法和判断。 他和刀依靠威胁达成同盟,和平是短暂的,倾覆的拐点近在眼前:一旦行动结束,前桥解了体内的毒,他抓到想要的人,老月豺绝不会对她手软,就像她会毫不犹豫向施克戎下达杀人的指令。 拐点来临前,在和平的遮掩下,她要弄懂一些事,比如老月豺的身份和目的。即使对方不肯直言相告,她也想靠自己调查答案。 —— 2. 前桥回到客房时,天已经快亮了,几个男人衣不解带等了一夜,听闻门外有动静,纷纷出来迎接。 “仙姐终于回来了,”何缜松了一口气,关切道,“行动还顺利吗?人可抓到了?” 前桥的“嗯”带着浓厚的鼻音,梁穹担忧地望着她,接着就注意到府卫正抬着什么东西跟在其后,他目光一闪,错愕地看着前桥。 “这是……”何缜也见到了,还没发问,就听前桥下令道:“我托你们一件事——将他俩的易容洗去,血迹擦净,找来干净衣服换上。死在异国他乡,恐怕只能就地安葬,让他们体面地走最后一程吧。” 何缜的头点得很迟疑,神色与其说哀伤,不如说疑惑。 “好的……他们是谁呢?” 原来身为公卿的何缜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前桥思之愈发哀伤,却也明白这不能怪他。作为一家之主,自己不也从未拿这些人当回事吗? “成璧,你将这两位府卫兄弟名字写下,日后找工匠做两份牌位,我们也可时而祭祀。” 成璧称是,何缜继续迟疑道:“……府卫兄弟?” 前桥有点受不了了,这孩子会不会察言观色?人家都为她牺牲性命了,叫声“兄弟”怎么了?难道非要主是主仆是仆,固守尊卑观念吗? “方才的命令哪里不妥?你有什么意见?” 何缜看出情况不妙,被她凶恶的态度吓得后退两步。 “仙姐有命,我听令就是,不敢有意见……”他委屈道,“可是、可是我们的府卫都好好的?这两位‘兄弟’从何而来呀?” 何缜说着,求助般看向成璧,似乎想得到一个解答,可成璧和前桥一样愣着,目光越过何缜梁穹等人,来到他们身后——叁名府卫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门口,看着尸体面色疑惑。 前桥眨眨眼,迅速回首——累出满头大汗的五名府卫还在原地,同样和她面面相觑。 叁加五等于八……怎么能等于八呢?! 她最终望着地上的尸体,吓得叫出声来。府卫既然都在,尸体是怎么回事? 是死掉的府卫复活了?还是他们像游戏里定期刷新的地图野怪,可以无限重生?前桥大惊失色,何缜却疑惑道:“仙姐,你把什么人的尸首当成府卫带回来了?” 他走上前,挑开覆盖尸体的布料,露出易容的脸,又将面皮小心撕开。在众人的围观下,两张完全陌生的脸露了出来。 何缜看着前桥,似乎以为这是她精心设计的玩笑,可前桥的表情简直震惊之极。这不是灵异事件,也不是无限复活,而是易容跟着行动的两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府卫! 她这下呆了,转头看向唯一可能知情的施克戎,对方苦笑道:“早告诉家主不要伤心……此处人多不便,还是进去说吧。” —— 3. 前桥的大悲与大喜转换太快,以至于都无法确定此时的心情。 “他俩是谁?” 施克戎答道:“姓肖的派来看守我们的捕快。” “他不是说了,不会找人帮我们的,而且他自己似乎不知情……”前桥说到此处停下,不可置信道,“是啊,他不知情!你掉了包?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更衣浣洗准备易容时,属下让府卫留下,换成了这两人。时间紧迫,怕您拒绝,便擅自作主了,家主见谅。” 她不会责怪施克戎,甚至在震惊后只剩下喜悦,恨不得封施克戎一个大红包,可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 “属下实在没有把握,”施克戎答道,“若行动失败,与府卫一同丧命,家主身旁骤减叁人,损失甚大,不如留下他们,保留实力。属下行走江湖,习惯单打独斗,他们纵然在旁也帮不上忙,还是属下便宜行事更为稳妥。” 他真的没把握吗?明明已经强成这样了……或许集体行动和单人作战是两种技能,而施克戎更擅长后者?前桥知道这些问题应该往后放放,关键是他如何让那两人乖乖配合的? “自然是借鉴他们上司的伎俩,以性命为要挟,让他们跟着走而已,属下没指望他们发挥多大作用,凑出人数就好。” 叁人的行动被他视为独角戏,还要坚持说“没有把握”,前桥都不知他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谦虚了。 “所以……”她看着那两个放在一旁无人问津的尸体,发现一件很现实的事:她已经不悲伤了。明明还有人与世长辞,但得知自己的府卫无事,她不仅毫不悲伤,甚至还在窃喜。 她无心审视自己的冷漠是否正当,而是将府卫叫进来,挨个和他们握手拥抱。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群精壮小伙被她的“亲密接触”弄得面红耳赤,好像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做了不可饶恕的事。老月豺买的寿棺和香烛既已送到,也没有浪费,前桥还是给死者举办了一个小型葬礼,感谢他们为主角团做出的牺牲。 这一次补觉,她睡得无比踏实,梦中又见到施克戎干净利落杀人的模样,只是这次死者换成了老月豺,她差点笑醒。 再睁眼时已是傍晚,众人昼夜颠倒地过了几日,大多还在睡着,唯有梁穹已醒,正在伏案抄写《卿诫》。 她翻了个身,看着梁穹专注的背影,并不知道走后发生过什么,只猜他还在查阅医书,找寻解毒之法。心中感动,就没出声打扰。 随后困意再次袭来,不知过了多久,半清明中听见何缜隐隐约约的声音。 “专挑这时候抄,怎么?想仙姐一醒过来就看到,问你缘由,给你撑腰么?” 接着似乎是梁穹的辩解:“在下认真抄录,您又不满,总觉得在下有别的企图。” “哼,我还不了解你么?少做那些耍心眼的事了。“ 唉,又在吵。前桥微微皱眉,心道何缜真是过分,作为公卿,心眼儿比针鼻还小,梁穹看医书又没碍他的事,还找人家的不痛快。 就不该给他好脸色,否则一天到晚欺负人。 她如此想着,又不自觉睡去,下次醒来已是深夜,梁穹还在灯下伏案。她想起梦中听闻的对话,打定心思维护梁穹的抄笔记自由,绝不纵容何缜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歪风,于是压根不提这茬,让梁穹自由抄写,让何缜无话可说。 她满意于自己的体贴,只是梁穹更郁闷了。 —— 4. 老月豺整整一日没出门,要不是看到医官也守在门口,抱怨他忙于工作忘记清创换药,前桥还以为他不在此处了。 各路人马步履匆匆地从门口经过,似乎老月豺正在下达重要指令,然而这些涉及机密的部分,都不会让她知晓。 说来老月豺身份十分奇怪。一个不懂江湖事的官员,查办涉及江湖的案子,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用人还要现抓壮丁。他在调查的事情一定不是凶案这么简单,所谓审讯,更像是为探求其他事情的答案。 到底是什么事呢?她光靠猜测想不出,又不愿轻易放过近在眼前的秘密,于是找来施克戎,问他能否潜入审讯室偷看卷宗。 “我要他们没有整理的审讯笔录,而非整理后的版本。” 施克戎脸苦得不像话,前桥见状问道:“有难度吗?” “这么多人看着,属下是魂,飘着才能进去吧。” “自然不是让你现在去,我想办法将老月豺约出来,你趁着他们换班时间,找机会偷偷潜入。”前桥补充道,“你别为难,能有五成把握得手就好。” 施克戎苦笑道:“那房子只有一窗一门,属下五成把握都没有,最多一成。” “一成也行,不管怎么说,你都试一下。” 家主执意如此,施克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经过上次的行动,前桥对他的能力有了加倍的信任,做好一番表情管理,就出门去找老月豺了。 —— 5. 没有生离死别的心理压力,她再次见到老月豺反而笑嘻嘻的。对方惊讶而疑惑,顶着一头几日没梳的乱发,被强烈的阳光和她的笑容刺得眯眼。 “想一起吃饭?待我这边忙完,再宴请姑娘吧。”老月豺迟疑道。 “我现在吃一口少一口,你又一直忙个不停,等忙完正事,我会不会已经一命呜呼了?”前桥道,“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什么,肖大人就当犒劳我,赏个光吧。” 她骤然如此温柔好语,搞得老月豺措手不及,思索一番,还是点头答应:“那好,钱姑娘,今日我为你做东,感谢你的帮忙。” 他行动迅速,一声令下,望迁的好吃好喝逐一送至衙府里,他和前桥坐在圆桌上,似乎才想起这是应有的待客之道,尴尬道:“时间仓促,怠慢贵客,本该自罚叁杯,但我有伤在身,还是以茶代酒给姑娘赔罪吧。” 前桥腹诽他毫无诚意,耐着性子笑道:“你也知有伤在身,为何不出来换药?破案是要紧,可也该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老月豺点头称是,看得出来,他更吃温柔体贴这一套,聊天的话都变多了。 “我们所料不假,凶犯只剩一个还没落网,我已命城主封锁望迁,此人孤立无援,无法出城,必定急得发慌。若以他为饵,按兵不动,没准儿能引来接应者。” 原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只是不知他在期待什么鱼上钩。 “你觉得谁会来救他?” 老月豺笑:“自然是派他来的人。” 他点到即止,说着不谈正事,却克制不住对施克戎的好奇,向前桥道:“我知道荆国国情,故而想问,跟着你的这些男子,都是你的夫婿吗?” 前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顿道:“大部分是。” “那位武功很好的壮士也是?” 他对施克戎如此在意,都快让前桥怀疑他的性取向了。此时施克戎大概正盘算着怎么进他的审讯室偷取笔录,前桥索性以他为饵,顺着话题回答。 “他是我属下。但你应该也知道,在荆国,他的人也归我。” 老月豺点头表示理解:“大概像我们这里的丫头一样。你当初花多少钱将他买来的?” “你要买他?”前桥皱眉道,“这可不行,他忠心不二,不会受雇于别人,况且我没打算卖他。” 老月豺笑道:“我就是问问,这位壮士是有大本事的人,不做出一番事业,实在可惜。” 这是什么话?难道跟着她就做不成事业了?或者在老月豺眼里,男人做的事才叫“事业”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前桥几乎装不下去热络,断然道:“你别想了,他不会易主的。” “钱姑娘身旁环绕众多优秀儿郎,真是令人羡慕,我就不同,总遗憾手下不够得力。或许这是荆国女子才有的‘纳贤之术’吧。” 这番酸葡萄的言论快把前桥气笑了。他在暗示什么?自己用身体为交易,换来他们围绕身边吗? “他们跟着我,是因为我值得跟随,并非因我是荆国女子。你懂不懂得凤栖梧桐的道理?——只有鸡才会选择在枯树杈站着,你招不来优秀的属下,是你这棵木头的问题。” 她是真没想到,老月豺的脸皮可以厚成这个样子,只见他放下茶杯,幽幽开口。 “是啊,这些男儿既然不愿易主,不知钱姑娘有没有兴趣……嫁我为妻?” —— 6. “你说啥?” “嫁我为妻。”老月豺不尴不尬地重复道。 “……我会得到什么好处?” 前桥是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更想不明白老月豺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口的。 “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此外,我至今仍未娶妻,日后也可不纳妾,只专心待你一人好,不会介意你在荆国的经历。” “……你不会觉得这很吸引人吧?”前桥是真被气笑了,“锦衣玉食不用你给,我已经有了。你的一心一意很值钱吗?还不‘介意’我的经历,你有什么资格‘介意’?您哪位啊?” 老月豺并不因她的嘲讽恼怒,认真得像是为懵懂孩童解释常识。 “嫁给我,你不用在外奔波,足不出户就可享受这些。我知道以荆国国情,对你说‘介意’不对,可这里兴国,我能做到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前桥不是不明白他的目的,无非是看中了她的手下,既然施克戎不能易主,那就嫁1赠N——她想不明白的是,老月豺真的认为开出的条件可以换来一个年轻女人和一群手下吗?这个条件有什么诱人之处啊! “我对你完全不感兴趣。别说嫁你,就是你带着一堆陪嫁,滞了势,求我纳你当使奴,我都要掂量掂量。”前桥无比真诚道,“你这个人太没有魅力、太讨人厌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号人。” 老月豺因她直白的评价神色一愣,笑容也收敛了,找补道:“我知道成不了,就是问着试试。你们荆国女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比你们还懂。” “呵呵,你说,你说说。” 这懂王还没完没了,前桥心道,看看你这狗嘴能吐出什么。 “有野心有抱负、胸怀天下,这些男儿优秀品质你们毫不在意,”老月豺道,“你们在意的只有肤浅而无用的皮相,钟爱那些小白脸。我说个人名,一定是你喜欢的类型。” 前桥哼哼着抬下巴,示意他抓紧说。 “赵熙衡。”老月豺道,“你见过他吗?在你们荆国,相比于名字,大概更熟悉他的封号——安吉郡卿。” 那叁个字甫一出现,前桥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血脉逆行般的凉意,心中陡然一跳,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嘲讽的笑容继续挂在脸上。 133.虎狗豺 1.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没听说过他吧?” “听说过,没见过。” 前桥拿不准赵熙衡的名字怎么突然出现,更不知道老月豺是否在故意试探,掩饰道:“郡卿高贵,我哪有机会见他的面容?” “也对。毕竟是‘郡卿’,在荆国不能随便抛头露面。”老月豺似笑非笑道,“那你可有听说关于他样貌的传闻?这人虽没能力,皮相却不错,很招女子喜欢。多年前他结束质子身份回国,得到敏都许多无知女子青睐。” ……嚯,还有这段儿呢? 许多女子,还青睐……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还可怜巴巴去吉江见魏留仙?难道只为演一出戏吗? 想到演戏,前桥心里又有些憋闷。在脑海中回忆起赵熙衡的脸,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思考对方的长相。原因不难理解,她刚穿越至此时,耳闻有关“初恋男友”的诸多不靠谱往事,打定心思和他切断联系,就没在意他好不好看。 至于后来他加入冶铁厂,每次见面都是业务往来,哪有空关心别的?现在想想,这人确实长得……人模狗样的。可也不至于那么讨喜吧? 此刻老月豺就坐在她对面喝茶,因胳膊不方便,只能单手操作,烦得他动不动就翻白眼。前桥看向那张驴样的臭脸,心道如果敏都的男子都长成这样,那赵熙衡真的可以脱颖而出。 面对这样一个质子郡卿,荆国民间会怎么讨论他呢? 前桥拼凑着市井流言,尽量不谈及只有自己知道的真相。 “安吉郡卿的确得宠,郡主殿下从前有很多心爱的使奴,自打娶了郡卿进门,就将他们全遣到外宅了。那宅子在民间俗称‘寡郎宅’,因为里面的人怎么盼,都盼不来妻主相见。” 老月豺抬着眉毛,意外道:“他如此得宠?若是得宠,为何安吉郡主要休了他?” “休夫这种事情……可以理解成妻卿之间的一种特别情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看现在,这两个人不是好好的?” 她真真假假胡说一通,老月豺则幽幽道:“那这一架吵得不简单,和得也不简单,将南部叁城之地都和进去了……等等,你是说,这是他们夫妻联手做的戏?一个佯作和离,一个假意挽回,借机吞并我大兴国土?!” 前桥一愣,没想到老月豺的阅读理解可以如此优秀,虽然猜得一点不对,却达成意外收获。 她没必要维护赵熙衡的名声,顺着对方的意思点头,高深莫测道:“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啊。” 老月豺攥起单拳,恨得牙关紧咬。 客观来讲,他人不怎么样,爱国这点确实没的说,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可惜这样的拳拳之心,最终也错付给了如此腐败的国度。前桥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又问:“你对郡卿似乎很了解,既然是官员,你从前和郡卿经常见面么?” “我对只有皮相的卖国贼丝毫不了解,”老月豺恨恨道,“至于见面,若他此刻在我面前,我必然……” 他想挥手做击打的动作,可惜肩膀的伤让他迟疑了一秒,手硬生生收在半空,看着更像打一只飞翔的蚊子。前桥想象两人打架的场面,一豺一狗一嘴毛,一定精彩好看。前桥倒挺期待,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的那些话,你考虑一下。”老月豺话锋一转,认真道,“安吉郡主怎么宠爱赵熙衡的,我也可同样待你,若你不喜我那些侍婢,我也会全部驱逐,必不令你委屈。你家世应该不错,我比你稍好一些,你放心,我们绝对称得上‘门当户对’。” 对于他的自信发言,前桥已经有了相应的麻木,那句“门当户对”更是让她啼笑皆非。 想起从前对着兴国脑袋赵熙衡,也听了不少“兴味儿”言论,两人观点虽然不合,她还是有兴趣争辩几句。这个老月豺却不同,让她连辩驳的念头都没有,知道费多少口舌都是鸡同鸭讲。 “这样吧,如有一日,你主动滞势,剃干净体毛,拿着你家的房契财产,求着当我的使奴,只要我的正卿、庶卿都同意接纳你,我会点头的。” 老月豺皱眉瞪眼道:“我真心实意说要娶你,何必如此侮辱人?” 这是侮辱吗?前桥可没觉得。将手一摊,笑嘻嘻地喝了酒。天已经聊到这份儿上,再没法继续,她们结束宴饮,各自回去。 辛苦灌了一耳朵垃圾,也不知道施克戎那边进行到哪步了。前桥猜测着可能的结果,一边快步赶回,却在房门口站住脚。 施克戎不在别处,就在门口坐着呢。他抬头,何其无辜地看着前桥,连带他身边四个捕快也一齐向她看去。 前桥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只有“一成把握”,这是被发现了? —— 2. “家主回来了?” 施克戎起身,面对着前桥,却更像对身边几人说道:“那我进去了。” 在八只眼睛的注视下,她莫名其妙地带着施克戎回到屋内,关上房门,再也忍不住疑惑,问道:“你被发现了?” “没,但他们的确在怀疑我了。”施克戎说着打开衣怀,拿出一张迭成小块的信纸,“属下未完成任务,还望家主恕罪。” “怎么回事?”她又问道,“这是什么?” 她接过那信纸方块,在手中展开,听见施克戎道:“里面也有人把守,口供大概在最深处的牢中,属下实在没法进入,只能潜入无人的起居室搜查一番。在渣斗中找到它,似乎对家主有用,就拿出来了。” 那是张被撕了一半的纸,前半截空着,只在最后写了一行字:“儿安好,母勿忧,一切顺利,不日将回都。”接着是落款“征儿顿首”。 征儿?这是老月豺的真名吗,还是别人写的字条被他截获了? 前桥无法比对字迹,亦不能确定写字之人就是他。但如果“肖俦”是他的假名,难道官员的身份也能仿造吗?这人是怎么在望迁呼风唤雨的? 她摆弄着空白的那一截纸,喃喃道:“为什么前面要空这么多行?他先写了结尾,以后再补前面吗?” 施克戎解释道:“前面不写,是为卷成纸卷后,不会将字迹磨损。”他将纸条卷好,用空白的部分包住字迹,示意给前桥看,“或许想用鸽筒传书,又不知为何不想发出了。” 看来这大概就是老月豺自己写的,不然不会出现在起居室的渣斗内。前桥又问:“说起‘征儿’两个字,你能想到谁?” 施克戎摇头:“属下不知。” 这应该是个关键情报,却少了几块拼图,暂时派不上用场。前桥手握纸卷,沉思一会儿,对施克戎道:“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她将右手袖口卷起,露出腕上青紫色的痕迹。施克戎见之一愣,因为已经快到中毒第四日,原本应在手臂过半的毒瘢,却只蔓延了寸许。 “家主,这是……” 前桥道:“虽然无法根除,但我或许找到了抑制毒性的方法。现在需要你用易容术帮我补全,做出毒瘢正常延伸的假象。” 施克戎道:“补全不难,只是……家主用了什么方法抑制毒性?” 用了什么方法?还不是电力充盈的手环。她日前看到颜色没有扩大就开始怀疑,现在左手腕上淡淡的青紫都已尽数消退,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手环的功劳。 虽然不知能否完全根除毒素,但相信何缜的电量和能与诱荷沟通的手环,远比相信老月豺靠谱很多。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你就当我是误打误撞吧。” 施克戎不再发问,拿出工具在她手臂上描摹,前桥感慨着拥有一门手艺可以走遍天下,同时也疑惑。手环如果再次保护了她,为什么上一任“充电宝”是赵熙衡呢?他明明在伤害魏留仙啊。 她想不明白,但有了手环的帮助,至少在面对老月豺的威胁时,不会那么被动了。 —— 3. 过得昼夜颠倒的不只她们几人,或者说,她们的昼夜颠倒正是拜此人所赐——凌晨时分,她们的房门突然被扣响,声音大得吓人。众人起床气爆棚,就连罗子昂这样脾气好的都受不了了,捂着胸口低咒一句。 “催命的鬼差吗?迟早被此人折腾疯掉。” 成璧怒气冲冲去开门,差点忍不住给对方一拳。老月豺双眼晶晶亮,看上去不仅毫无困意,反而兴致盎然,他对前桥发出邀请:“我审问完人犯了,按照约定,带你去看口供。” “你有病吧?有病吧?你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吗!”前桥指着天上的星星骂道,“这才几点?口供就不能白天再看吗?” 老月豺正色道:“白天有白天的安排。” “不去!谁爱去谁去!”前桥示意成璧关门,“再敢多说一句,给我照着鼻梁打出去!” 什么人啊这是!看着年纪轻轻,作息时间怎么跟老头儿似的?自从遇见他,自己就没睡过一次好觉,连捕快都熬不住了,每次路过都呵欠连天的。 门在老月豺面前摔上,因为忌惮成璧动粗,他不说话了,改为沉默而死气白赖地敲门。 那笃笃的节奏在深夜异常清晰,催命符般惹人烦闷。前桥实在忍不住,在屋内高声骂道:“肖大人晚上只有口供一件事可以做吗!肖大人难道没有性生活吗!” 敲门声一顿,前桥继续道:“老娘和你不一样,老娘还要‘御男’呢!你再打扰,我把你绑在房门口,让你听一宿!” 她气极所言,脱口而出才后悔起来。万一老月豺也有不正常的癖好,让他在门口听一宿,不相当于奖励了他吗? 万幸这世上还是正常性癖者居多,少数异端只围绕在她周围,她一通发火后,枯燥的敲门节奏终于停下,门口再没了动静。 “对付他就不能要脸,”前桥忿忿地往枕头一躺,“睡!” 这一睡直到日上叁竿,前桥带着未褪的怒气出门找老月豺,路上捕快皆对她侧目而视,悄悄议论,她一瞪眼,那些人又不敢说话了,纷纷作鸟兽散。 看来昨夜吼叫的壮举被他们听见了,听见就听见吧。 “你知不知羞,你当着众人的面说那些话,我还怎么娶你?”老月豺见了她,痛心疾首道,“万幸听懂荆语的人少,不然我真是不会再见你了。” “谁要你娶啊?下回我用兴国话嚷嚷。口供呢?” 老月豺瞪着她,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忍气吞声,他将一份二十几页的薄子甩到她面前,以表不满。 前桥不管他态度恶劣,拾起纸页细看,记录杀人和销赃过程的内容并不算多,老月豺着重审问了他们来到望迁的契机。说来奇怪,他们并非千里迢迢从赫颐出发,而是从另一处过来的。 “肃山?那是什么地方?” “你也注意到了?”老月豺冷冷开口道,“他们来望迁之初,并非为行凶杀人,而是与数月前另一案子有关。” 果然他在查别的事情,前桥默不作声,听他讲述。 “数月前大兴深受雪灾所苦,陛下曾分派官吏去各地赈灾,发往西南部肃山的物资尤多,行至灵峡关一带时,被一伙江湖贼人洗劫。押运官尽数丧命,物资也被抢夺一空。肃山之灾无人相济,贼匪劫掠不得安宁,百姓为了活命,只能冒死过关,相继南逃……” 听到此处,前桥心中一凛,接下来发生的事她知道了,正是这场兴国流民冲关引发了一大波难民潮,不仅兴国内部民生重创,连带着小半个荆国也损失惨重。 “你说他们是从肃山而来,”前桥道,“也就是说,当时劫掠赈灾官员的江湖贼人……” 老月豺点头。 “不错,尸身上可见弯刀刀伤,起初我还奇怪,因为赫颐离此千里,就算要打劫,为何不劫掠北方的救济,反而南下劫掠?便猜他们是专冲南方物资来的,或许正是为了引发难民之潮,诱导流民闯关,制造兴荆冲突。”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前桥,对方如其所料地面色凝重。老月豺叹道:“所以啊,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案,我要抓住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才能还原出整个真相。钱姑娘,你已帮过我很多,我十分感激,接下来的行动不用你的人担任主力,只需在一旁配合就好。” 前桥沉思道:“如何配合?” “我已放出消息,声称查明了宿迁杀人案及数月前劫掠救济粮一案的真凶,即将启程,将一干人犯押解至敏都——这次是以我为饵。钱姑娘,你们是我的压轴法宝,你我更是生死与共,万万不可令我失望啊。” 他竟然会以身犯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根据前桥的了解,他即使有那么一丝爱国情怀,也顶多做忽悠人送命的推手,绝对不会干身先士卒的蠢事。 更何况她听得出来,老月豺一番话不可尽信,他也想以爱国情怀为饵,引她主动合作,好像调查这件事也在帮荆国追根溯源一样,她如果觉悟够高,都该不计报酬地帮忙。 兴国人不愧是做生意的,总是不愿亏了自己,可惜她也锻炼出了心眼儿,当下并不答应,讨价还价道:“任务完成,就给解药?” “一言为定。” “先别定,空口无凭,你给我写个字据。” 老月豺道了句“这有何难”,立即铺纸研墨,执笔写起来。前桥看着他的手迹,正和施克戎在渣斗中捡来的纸条字迹相合,“肖俦”果然不是真名来着,他的名字中应有个“征”字,可字据落款处,还是毫不犹豫地署上“肖俦”二字。 前桥将没有法律效益的字据收了,也不指望对方兑现,笑嘻嘻道:“不忙,我还想加个码。” 老月豺迟疑道:“什么码?” “你知道我想去敏都玩一圈,再转道去西梧。你也知道,我这一路上被层层盘剥,每进一座城,就被敲一次竹杠。你既是敏都官员,我想向你要个通关证,能保证我们正常出行、不被剥削的那种。与你分别以后,我们好往别处去。” 老月豺摇头拒绝道:“没有这种东西。” “官方的没有,私人的也没有吗?你开个公函也好,签个凭证也好,总之能起到这个作用就行。不然我还没去西梧,就已倾家荡产了,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和你同归于尽呢。” 老月豺为难地看了她半天,得知若不答应她,她也不会帮自己最后一忙,寻思良久,还是同意了。 他走到公案前,在一沓信纸中寻觅良久,掏出被压在最底下的一方金属令牌。那令牌在烛光中一闪,前桥顿时愣了。 这东西她见过,或者说,她见过一方差不多的。当时在乐仪组的私会局上,藏在二楼的赵熙衡见她出现心花怒放,执意要将此物当作礼物送她,被她坚决拒绝了。奉阴婆的团花图腾雕刻其上,老月豺只有单手,正费力地在令牌表面涂匀墨水,再把图案拓上一方信纸。他做好了这一切后,吹干墨水,把信纸递给前桥。 “拿去吧。” “这是什么?”前桥佯作陌生,反复查看那图纹,犹豫道,“当真好用?” “你若不信,随我去城门口试试。” —— 4. 她们再次出现在城门前时,眼中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宿迁曾经懒散的官吏个个挺直了腰板,仔细核查,有序放行,让前桥以为进入了异次元的平行时空。 老月豺在耳边道:“重刑才能尊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此时你们才来,是决计进不了望迁城门的。只可惜这世上只一个我,却有诸多懒散的城池。” 虽然望迁城变化很大,但如老月豺这样的方式,真能治理好众多城池吗?前桥深感怀疑。老月豺则对她使了个眼色:“你试试看,用此印函,能否通行。” 于是前桥独自上前,将印函出示给守城官看,对方看过后又仔细看了她的脸,果然将兵器一收,就地放行。前桥小声问道:“这是什么图案?”可惜没人懂荆语,也没人回答她。 “这回相信了?可以答应帮我了?” 她回到老月豺身旁,将印函贴身收了,点头道:“可以,我们何时动身?” “今晚。” 前桥气道:“怎么又是晚上?你不睡觉的吗?怎么那么喜欢晚上行动啊!” 老月豺认真道:“夜晚会得庇佑。奉神的恩泽会像月光一样,照在你身上。” 奉神?前桥一愣,重复道:“奉阴婆吗?”老月豺点头,似乎这信仰并不是秘密,但他纠正道:“我还是想让你叫他‘奉神’,不要叫他‘奉阴婆’,那是无知之人的叫法。很可惜,就连敏都的神祠祭司,如今也都充斥这等无知之人。” 前桥默不作声,这些话她还没法立即消化,但那个团花图案自打重新出现,就一直在她脑海中旋转。转到子昂的胸口,转到赵熙衡给她看过的那方令牌上,又转到怀里老月豺的印函。 她随成璧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沉默思索,直到见了施克戎,将他叫到一旁,将印函递给他。 “你认得这个图案吗?” 施克戎点头:“奉阴婆的图腾。” “不是,我是说这个令牌整体。” 施克戎有些莫名其妙,摇头后问道:“这是那个姓肖的交给您的?” “你说……他会不会姓赵呢?”前桥突然道,“赵熙衡——就是安吉郡卿,他有两个兄弟来着吧?太子我们在固砾见过,你可知道他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施克戎略一沉思,答道:“太子赵允德,次子赵熙衡,叁子……赵寿徵?” “寿徵,是哪两个字?” 施克戎写给她看,前桥严肃道:“我觉得就是他。我记得那个笑面虎太子曾说过,‘叁弟’因赈灾不力,被他们皇帝严厉责罚了——赈南部的灾,本就是赵寿徵此前肩负的任务。而肖俦也在查兴国南部赈灾物资被劫一案,他找到了线索和当时的凶手,他真正想调查的,其实是导致他当时赈灾失败的幕后黑手!” 若肖俦和寿徵真为同一人,那他期待查到什么真相?那个动用江湖势力为他使绊子的人,他推测是谁?他眼里容不得的沙子,到底是谁? 谁有实力在多年前就将手伸到荆国,派出眼线和细作? 谁又在两位皇子相继失势后,收获九五至尊的青睐和倚仗? 前桥突然想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怎么就跌跌撞撞,和这一家子奇葩兄弟碰到一处了?现在已经不是想象中的豺咬狗一嘴毛了,而是笑面虎和老月豺的撕咬。 她头一次对行动产生如此高的期待,甚至比老月豺本人还渴望获得答案。 134.墙内阋,墙外侮 1. “您怀疑这伙赫颐杀手的幕后主使人,乃兴国太子?” 前桥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面对诸多迹象和巧合,她相信这猜想接近真相。如果证词中包括太子指使阻碍赈灾的隐情,老月豺去兴皇面前检举揭发,不仅能一雪前耻,也可大撼太子根基,他势在必得。 而太子不会眼睁睁看把柄被竞争者握在手中,一定在其回敏都途中百般阻挠。老月豺就是在赌,赌对方的自乱阵脚和孤注一掷,让自己获得更多有力证据。 这场兄弟阋墙的戏码,她要怎么插手比较好? 帮老月豺护送证据进敏都,能把太子扳倒吗?扳倒了太子对荆国更好还是更坏?前桥反复思索,也判断不出怎么做有利,施克戎不知内情,还在纠结于老月豺的身份。 “那封信笺落款‘征儿’,与三皇子的‘徵’字发音相同,字却不同,会否只是巧合?”他道。 “可能是通用字吧?”前桥道,“况且他认得赵熙衡,谈及此人言语甚是轻蔑。若是皇室以外的人,敢对皇子这般不敬么?” 施克戎一愣,继而笑了:“这……若是别的皇子,自然不敢不敬,可二皇子不同,他不仅是少年质子,后又嫁入我大荆,无法继承赵氏皇族香火,也有悖兴国民情。因此不难想见,兴国对他敬意寥寥。” 前桥撇撇嘴,想到从前赵熙衡总说荆国坏话,鼓吹母国,可这也没有换来接纳,反而是荆国对他态度更温柔友善,也真拿他这个“郡卿”当一回事。自从经历被休风波,他得了个“三城郡卿”的诨名,在荆地位随之急转直下,现在谈起他来,荆国民间也是戏谑居多了。 这怪得了谁呢?谁叫他以怨报德、两面三刀来着?报应,前桥只能说是报应。 “若真如您所料,他就是三皇子本尊,您有什么打算?”施克戎又问。 打算么? 前桥本恨透了老月豺,想拿到解药就先下手为强,把这一路的仇清算干净,可他若真是兴国皇子,报仇的性质就复杂了。 “我自然想让他吃苦头,可又不愿掺合进他们兄弟的内耗中,万一热闹没看成,倒引得他们‘外御其侮’,就不好玩了。”她微微一顿,问道,“你江湖经验比较多,如果你是太子的手下,要怎么阻止老月豺带证人回敏都?” “若是属下的话……” 施克戎看向远处。老月豺的问讯室门口,捕快还在兢兢业业站岗,他望之喃喃道,“若是属下见同伴纷纷落网,必定心生疑惑,从前对方拿赫颐杀手束手无策,为何最近捷报频出?如此高调夜间出行,为何不怕劫囚、胸有成竹?若说没诈,属下不信,若说没高人指点,更是不信。“ 前桥眉梢一挑,照他的说法,好像敌人能推测出老月豺留有后招,而他就在人家眼皮底下玩弄心计,当下觉得好笑,又问道:“有所怀疑,又将如何应对?” “将计就计。”施克戎道,“对方既然做好准备应对劫囚,不妨如其所愿,派出一小队行动。不求成功,甚至可佯败,重要的是试探对方人数和战术,摸清底细。 “待试探完毕,对方自以为成功御敌,难免大意自满,此时再调配人手,针对薄弱处一举攻破,是更稳妥的方式。” 老月豺带着囚犯,目标更大,对方要想组织多次进攻并非难事。前桥突然想到,自己既想给老月豺教训,何必亲自动手?倒不如把刀递到他哥哥手中。无论怎么争斗,都是兄弟内讧,他们只会怨怼对方,将更多精力投入内耗中来。 反正这个国家如此令人恶心,两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人,她巴不得兴国乱上加乱,手足相残。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你且听上一听。”前桥对施克戎笑道。 —— 2. 她回去后,命大家迅速精简物资,只随身带着必要物品,其余能在途中补充或不易携带的东西能舍则舍。她没明说要做什么,但众人已经知晓言外之意。 “我们要走了吗?”何缜问道。 前桥点头:“今夜老月豺即将押解人犯去敏都,让我们在暗处策应。他想引蛇出洞,将凶犯一网打尽,我们也随时做好抽身离去的准备。” 她所说的“抽身”并非指离开此处,而是离开老月豺。众人听得明白,不免疑虑重重。梁穹担忧道:“抽身不难,可解药怎么办?若没有解药,我们不是白忙一场么?” “一无所得离去,岂不是便宜了他?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她不愿多言,只安慰梁穹不要担忧,命众人收拾行李,换好夜行衣,随时准备出发。 直至深夜,几人与老月豺汇合,听从安排部署,施克戎带领府卫守在侧翼,她和成璧、梁穹等人则跟随队伍前进。老月豺一声令下,城门洞开,大队人马在宁静深夜中出发,踏上前往敏都之路。 囚车就在她的身旁,她在队伍中的位置几乎等于护着囚车前行,被俘的囚犯被老月豺刑讯逼供,不知此时还有几口气在。周遭无人说话,静得出奇,只有马蹄和车轮前进时发出的单调嘈杂,这带给前桥一丝源自未知的忐忑,每见一处黑黢黢的树丛,就疑心有人埋伏于此。 成璧和何缜守在她身旁,一个留心观察,一个凝神倾听,正因怀疑中的埋伏并未出现,二人也表现出十足的专注和安静,反而让前桥更紧张了。 在心事重重的沉默中,队伍行进了约一个时辰,敌暗我明的感觉很不好,在她的臆想里,所有暗处满布敌人。长时间神经紧绷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争战,让她逐渐焦虑,心中仿佛有无名怒火等待升起,却又无处发泄。 时间才过去短短一会儿,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凝云堂是怎么在雪地里趴那么久的?前桥轻轻呼了口气,想平息内心的慌乱,可这口气还没等喘匀,马缰就被身边人猛扯一下,坐骑停得猝不及防,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嘶鸣。 她来不及问何缜为何拉住她的马,下一秒就被成璧揽着腰抱离马背原地蹲下。几声刺耳的金属碰击之音响在不远的前方,敌人的第一次攻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沉默骤然被打破,捕快纷纷亮出兵刃对敌,漆黑的夜色让敌人的轮廓难以分辨,只能听见打斗声和叫嚷声。 成璧提醒众人下马,藏在囚车背后,他判断出来者不多,还算淡然,只是弩箭破空之声又接二连三响起,对方故技重施,先用弓箭阻碍前进,老月豺也有所准备,捕快纷纷架起携带的盾牌防御。 她被梁穹拥着,看不见身后打斗的场面。囚车附近是最为安全之处,不仅布置有充足人手,敌人的弩箭也会避开此处,不会冲同伴招呼。可这错觉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就随着喷溅到面上的液体烟消云散,她微微发愣地摸下一手粘腻的鲜血,回过头去,一名囚徒后背插着箭簇轰然跌倒。 前桥一惊,对方的目的竟然不是劫囚,而是杀人灭口?是啊,与其救出他们,倒不如让他们带着秘密永远离去。老月豺也有所察觉,指挥捕快迅速集合,死守囚车。敌在暗我在明,撑过了一轮剑雨,捕快已经死伤大半。 还说什么“试探”,如果这是“试探”,那动真格会是什么样?她简直忘记对方没有道德底线,还期望“讲武德”硬干一场,可哪有这样的机会? 老月豺也在混乱中失去坐骑,护着伤臂连滚带爬,向她们藏身处投奔而来。见了前桥,带着怒意道:“你的人呢?怎么还不出手?” 成璧不愿他挤占本就狭小的避风港,将剑撑在他胸前阻拦,突然又像看到了什么,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前。多亏他及时出手,一杆冷箭几乎是擦着老月豺的后脑勺堪堪划过,老月豺看着没进泥土中的箭簇,后怕得双腿一软。嘴巴开合几次,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似乎很想让你死,”前桥打量着老月豺惊恐的脸,缓缓道,“比起劫囚,他们更想将你和人证都开不了口。” “他敢?!”老月豺咬牙恨恨道,“你的人呢?还不速来帮忙!” 前桥不答,将手伸到他面前。 “解药。” “你想趁火打劫?” “别惊讶,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同盟者。”前桥仍旧向他伸着手,“你死了不打紧,人证也会随你而去,由于你过于自信的计划,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死一个敌人并毁灭证据,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不想插手?可是我们说好了的!你帮我得忙,我给你解药。” 前桥微微一笑:“肖大人,或许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我不想插手,但若有解药,我可以帮忙。” 老月豺恨恨地盯着她,两人的信任早就土崩瓦解,他骂出一句前桥听不懂的兴国话,并没犹豫,下一秒就向怀中摸去。原来他领子内侧暗缝了处口袋,用力一扯便撕开口子,七枚乌黑丸药被他收好,尽数放在她的手心。 解药……这就是解药了?前桥看着掌中的乌黑丸药,想起其中种种波折,说不上心中是何等滋味。老月豺催促道:“你别愣着,先帮我退敌,也能有暇送服。” 前桥将解药收进荷包,命成璧吹响口哨,这尖利的声音刚落,狠辣的箭雨就蓦然终止,仿佛等着休止符一般。原来伏兵早被施克戎等人摸清方位,只等前桥命令下达,便可开始动手。失去掩护的敌人战斗力大打折扣,被后来的奇兵前后包夹,施克戎没再使出那种毙命的狠招,而是通过打晕、扭住关节等方法留下活口。 见战事迎来转机,老月豺那股精神气儿又回来了,迅速钻出藏身处,眼睛发光地指挥捕快里应外合,追击敌人。周围的尸体逐渐增多,敌人仍在负隅顽抗,老月豺收获了足够活口,下令对那些誓死不降者斩草除根。 屠杀和报复的快感已经湮没了理智,老月豺几乎忘了保留实力的必要,满地尸体是他大难不死的胜利勋章,他亲手斩下两枚头颅后,痛快地放声高呼。 “好!好!简直痛快!” 他杀红了眼,在鲜血中举兵狂笑,让泛着血味的深夜更像修罗地狱。他如获至宝地看着施克戎,对方面色凝重,但身上干干净净。老月豺笑道:“你还是仁慈了,不过无妨,等到了敏都,论功行赏,你定居首功。” 施克戎并不在乎他的“首功”,沉默是因为后怕。前桥的命令发得比预想中更慢、更晚,几乎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再稍晚一些,满地尸体中难保不会加入她们的身影,故而成璧一声哨响,他立即行动,生怕有更多变数。 此战险中求胜,捕快死亡二十余人,重伤四十余人,几乎所有人都带着轻伤,如此换来对方死亡二十,生擒五人。老月豺冷静下来后,也不敢再以身犯险,命重伤者返回望迁,余人迅速包扎伤口,离开此地,继续前行。 “前方是青伏城,再坚持一下,天明之前可达,青伏城尹与我有旧,到时入城休整,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我也会教你怎么服解药,这药不可单独服用,还需有个药引。” 就知道是这样。前桥冷冷一笑,她料到老月豺不会把全部底牌亮出,今日是解药,明日是药引,后日没准儿还有别的名头,解药是他屡试不爽的空头支票,她早已厌倦了来回拉扯。 既然最后关头仍旧不仁不义,也休怪她狠心了。 前桥没有表露不满,不动声色地跟随队伍前行,施克戎和府卫借更换马匹的工夫悄悄调整位置,逐渐向她们靠拢,此时天将亮未亮,一处密林就在关隘旁,几人眼神遥遥一对,已知晓时机合适。前桥突然调转马头,将马腹狠狠一磕,向着密林纵身而去,余人相继随行,竟然有序的队伍一阵大乱,老月豺在身后叫道:“回来!” 鬼才会回去,前桥高声道:“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老月豺为其临阵脱逃气得牙痒,却苦于人手不足,无力追击她们,只能拿出从敌人手中收缴来的弩箭,对准前桥等人背后放箭。可密林中斜树横生,射出的箭只纷纷被阻挡在外,老月豺见状骂道:“你不要命啦?只有药没引不起作用的,你活不过明日的!” 老月豺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就算药引俱在,她也不敢吃,她知道继续相信老月豺的鬼话,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牢笼。 她向施克戎问道:“消息传递出去了?” “是,属下留了活口回去报信,也表明自己不会再插手他们的恩怨。如今老月豺身旁可用之人不过几十,已无力应对下一轮攻击了。” 前桥点头,余人才知道她早已安排了这样一出反水,纷纷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折返回去,找个位置,看场好戏。” —— 3. 她们回到密林边缘时,老月豺的人马已经不在原处了,显然意识到形势不利,已向着下一站全力进发。 她们跟随车辙和马蹄印前进,老月豺还要带上囚车,再快也不会快到哪去,果不其然,走出三里地后,她们就看到了对方的人影。 前桥等人迅速藏匿进松林,密切关注着老月豺那边的动向,等能将一切看仔细了,才发现老月豺周围简直一片狼藉。 囚车中尸体相藉,流血成渠,但凡还站着的,都不是老月豺的人马了。对方像循腥而至的鲨鱼,来得如此迅速,也如此优雅,不疾不徐地翻开尸体的衣服,挨个找寻着什么,老月豺被他们围在中间,也晾在一旁,似乎透明成灵魂,没人正眼看他。 “有句话带给殿下:如此稚嫩,就别妄图插手江湖事了。” 终于有人对他说话,只是语气听上去十分不友善。施克戎在耳旁为前桥实时翻译,她一听“殿下”这称呼,就知自己猜对了,老月豺果然就是三皇子。 老月豺似乎认识此人,沉默半天,而后问道:“他在哪?” “您在说谁?小的愚笨,怎么听不懂?” “我在说赵允德,别装傻,他在哪?” “原来是问太子殿下,”对方打太极道:“小人一介草莽,哪里知道太子在哪?我猜,大概在为陛下侍疾吧。” 老月豺闻言一惊:“什么?父皇病了,何时病的?不行,我要回宫!”他说着,往马匹处走去,对方则好笑地看着他,慢悠悠将其拦下。 “不忙,三殿下。您携带的证人已死,不知口供放在何处啊?” 老月豺并不耽搁,从怀中掏出一卷纸笺交给对方。那人看罢,仍旧没有放他离去,反而命人将囚车马匹尽数搜查一遍,果不其然,他们又寻到一份藏匿在马鞍中的证词。 那人冷笑着把两份口供扔到老月豺脸上。 “你……放肆!” 他没受过这等屈辱,可很多的屈辱还在其后,对方无视他的愤怒,将巴掌甩在他侧脸上,一击倒地,又示意手下固定住他的四肢,不令他挣扎脱身。 老月豺肩上本就有伤,被暴力扯住,痛得惊呼出声,可那人越听,越是发笑。 “殿下这就受不了了?三年前您是怎样对我的?我背上这道疤、我家的五口亡魂还都记忆犹新,殿下难道忘了?” 前桥这回听明白了,此人和老月豺原有旧恨,太子派他过来,正是想借此机会羞辱老月豺的。那人点燃火折子,微笑着将老月豺辛苦得来的口供当着他的面烧了精光。 老月豺双眸反射着愤怒的火焰,梗着脖子不肯屈服,因此又挨了一下。那人蹲下身体,将老月豺的头颅摆正,随后竟开解腰带,对准面部便溺起来。 尿水从头脸流下,浇熄口供上残存的火星,前桥大惊,她实在想不到,老月豺作为皇子,竟然会有这等遭遇。对方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不怕被报复吗?还是说他们打定心思,今夜要了老月豺的命?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子啊,怎么敢的啊?! 羞辱在滴沥中接近尾声,不知是被呛到还是被恶心到,老月豺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接着干呕不已。 “我杀了你,我誓要杀了你!”他声音嘶哑发狠,可对方还在笑:“殿下最好这样做,别像三年前那样轻易放过我,否则有更多折磨等着您。” 那人松开的腰带并未系上,反而将咳嗽的老月豺一把抓起,前桥以为耳光又要落下,目睹之景却出乎意料——对方用拇指控制住老月豺的牙关,将那根裸露在外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嘴巴。 她惊得忘记反应,施克戎也忘了翻译那人说出的话,只见他控制住老月豺躲闪的头颅,将那物深深送入抽动,惹得对方更加剧烈地反胃干呕。 前桥自诩见过大场面,男男活春宫也见识过,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恶心难受。那些人已经从控制老月豺的四肢变成剥下他的衣服,下一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她趁自己还没看到更多细节前,强忍恶心逃离现场。 身后远远传来男人的求饶和惨叫,声音卑微得不像话,前桥打了个冷战,心道自己也恨极了老月豺,却没想过用太子这般狠毒的手段。果然是亲兄弟,知道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羞辱这个骄傲的弟弟——让他屈从于同性的威压,做舐脓的泄欲工具,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这……这也是你自找的。报应,前桥只能说是报应。 哥仨怎么一个比一个变态啊?太子会杀了老月豺吗?怎么掩盖皇子的死亡呢?还是说不会杀他,而是让他永远活在这场记忆中? 不能想了,前桥又有些泛恶心,见到一处流淌的冰溪,正好下令在溪边休整。她洗了把脸,也把手臂上的彩绘伪装清洗干净。 —— 4. “这解药虽到手,却未必可信,殿下……” 梁穹看着她手臂上那处青紫,虽然真实的毒疮没有那么触目惊心,可毒性还残留在体内,失去手环的压制,保不准就会发作。 “我不信他,也不打算服药,这毒先不解了,我们进敏都后找个郎中,看看药是什么成分再说。” 前桥擦干手臂和面目,望向天边迟来的曙光,愣愣地看了很久,梁穹小心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我觉得这里有点闷,”前桥指着胸口道,“不光是恶心,好像还有点沉重。我发现生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这种感觉,很久都没出现了。” 她游戏人间以来,其实很少真正体会到沉重,即使经历很多波折,也曾伤心流泪,可就像阅读一本小说一样,一时代入,归根结底还是旁观她人故事。然而这段时间的经历不同,它只属于自己,并不属于魏留仙,它就像绩点和保研一样,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压力。 主角光环可能还在,但容错率越来越低了,她要很认真很小心,才能接近想要的结局,这和重活一次的难度几乎没差别。 梁穹揽着她的肩膀,说了什么安慰的话,她没听进去,只是默默点头,待他说完,前桥开口道:“我想学兴语。” “学兴语?” “对,还有武艺。现在开始或许晚了,但会总比不会好。” “您无需学这些,有他们在……”梁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什么。前桥笑道:“技能储存在别人那,和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是不同的。就像我知道你会处理政务,若有不明之处,咨询你就好,却还是听了你的话,旁听庭议,丰富积累,培养自己的见解……” 梁穹垂头笑了:“是,在下一时糊涂,殿下所想很有道理,只是这样背负‘沉重’,会很辛苦的。” 身边有信得过的好老师,辛苦就已少了一大半,况且体力上的辛苦,总好过心中忐忑没着落。她想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因此必须听懂周围人的话,明白面对什么事,了解怎么保护自己。 她将施克戎叫来,对他说了想学兴语之事,并半强制性号召众人一起学习,定时形成“兴语角”,培养日常对话习惯。 学语言不难,更何况两国文字同源,只是学武阻力更大。 被施克戎婉言拒绝身兼二师后,前桥又去找成璧咨询,他倒是没拒绝,只是十分发愁的样子。 “我是男子,不懂如何教女子,若是乐仪郡主教你还成,我是教不来的。” 前桥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觉得武功是男生的事,我学不来吗?” 成璧忙道:“我岂有此意?我是说男子天赋不足,所以习武多靠蛮力补拙,女子则靠天生巧韧,二者路数不同,功法不同,我贸然教你,说不定会浪费你的天赋,南辕北辙,教坏你的。” 前桥眨眨眼,是哦,这才是荆国男人会给出的答案。她原本有点怒气,现在又因为被夸赞矜持上了。 “天赋什么的……先不去想它,总之你教我几招防身术嘛,或者遇到敌人近身,我该怎么见招拆招。” “光教招式,不教心法吗?” 前桥道:“心法不是不同吗?既然不同,就交给乐仪好了,我先跟着你从招式入手,外练筋骨皮,再内练一口气。” 而且她总觉得心法什么的未必有用,听说过哪个学女子防身术的还要学心法啊?打军体拳也没学过心法啊。成璧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当教练。 从此前桥有了文化课和体能课,也有了一堆同窗,众人配合地陪她一起学习,正如梁穹小时候所做的那样。如果忽略她与“同窗”们的肉体关系,倒真有大学生那味儿了。 135.禁欲与纯爱 1. 送走“豺扒皮”,又来“江酷吏”,自成璧担任教练后,前桥再次难逃失眠的折磨。 次日她在梁穹的轻声呼唤中醒转,见窗外未亮,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却听梁穹道:“成璧在门口等您——要一起晨练呢。” 梁穹说完,自觉地服侍她穿衣,前桥才于迷茫中想起约成璧习武之事。 这才几点?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也不至于这么早吧。 她揉着睁不开的眼皮,尽量不要倒头睡去,由梁穹帮她梳发擦脸,待收拾妥当,萎靡的精神终于有所缓和。推门而出,成璧就守在房门口,正45度角仰望窗外的天空。 她噗嗤一笑:“凹什么造型呢?” 成璧侧头看她:“太慢了。我在此站了许久,窗外的鸟都开始叫了。你明日出来时,务必要比晨曦更早才行。” “比晨曦早,你怎么不说比启明星早呢?我干脆半夜出来算了。” 她不屑一顾,带头往室外走去,成璧跟在身后好言相劝:“早起不是不睡。若在一日之初打通经络,舒展筋骨,你会精神饱满一整天的。” 她大概忘了,成璧是个自我管理大师,每日练功风雨无阻,就连“久旱逢甘霖”的第二日清早,都不会贪图温存赖床不起。有这样的老师督导,何愁神功不成?只是早起的起床气还在脸上,使前桥看上去不大开心。 成璧笑着哄道:“好啦,我教你一套简单的拳法,你先跟着我练练如何?” 一听要学“拳法”,她兴致又回来了。她就期盼这种实用教学,拳拳到肉,虎虎生风,日后看不惯谁直接动手,废话都不用说一句。 然而成璧教她的招式和想象中截然不同,与其说“拳法”,不如说是广播体操,或者更接近广场老人健身拳。出于对成璧的信任,她还是耐着性子照葫芦画瓢一番,才知道看起来简单的动作其实不易做好。刚打了半套,就已经汗如雨下。 成璧不说停,她勉力撑着,一整套拳下来,浑身都热腾腾的,汗水从头浸到脚,关节处有说不出的舒坦。 “很好,”成璧满意道,“原以为你会吃不消,看来身体素质比我预料中好。” “少小瞧人了,我还是有肌肉在的。” 前桥气喘不匀,豪气却不能丢,成璧无情戳穿道:“夸你一句就得意,你身上几两肉,我还不清楚吗?” “啧,你倒是说说,我有几两肉啊?” 她的挑衅带来一点暧昧气氛,让成璧的笑容有些羞赧,他话锋一转,开始点评前桥的动作,并帮她指导纠正。两人又不可避免地产生肢体接触,成璧教学的声音很柔很缓,虽严格却不严厉,前桥练着练着,又有些心猿意马。 想到成璧不似自己那般随时拥有陪伴,侍寝要等其他男子让位,他又是个闷葫芦,就算想念也不会开口与人相争,除非憋到受不了。 面对这样懂事的成璧,她不免因雨露不均而自责,趁着休息的功夫,冲他张开双臂。 “来,”前桥笑道,“掂一掂我现在多重,日后长了多少肌肉,都算你的功劳。” 成璧一笑,确定四下无人,将她拥在怀中,这回手就不肯松开了。发间微湿的汗水浸在对方衣服中,温存更加惹人眷恋,前桥顺水推舟,琢磨起晚上让成璧侍寝的事,又听他柔声叮嘱:“日后不光要早起,还要早睡。” “嗯,”前桥点头,“我睡得可早了。” “你是躺下早,不是入眠早,那管什么用?你想想看,我就算侍寝,一般也只同你好一次,这样不仅能为你放松疲累,也会养足次日的精神。 “有句话我早想说了——床笫之事,少可怡情,多则伤神,你这样过度纵欲,对身体不好的。” 啥?原来他不抱怨侍寝频率太低,反而觉得多了不好么? 前桥抬头,望见一张通红的脸,难为成璧害羞还要坚持此话题,建议她多多休息,勿近男色。 这话平时说还好,刚好赶上决定让他侍寝的关口,使她的体贴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 “我没有纵欲无度吧,这个频率,我觉得还可以……” 她想递个台阶给对方走,可成璧竟然掰开手指,认真为她细数起来:“你看,昨夜是庶卿,前日是宁生,大前日是庶卿,大前日下午还有公卿……你明明忙得不可开交,怎说不纵欲无度?身体无恙是暂时的,你毕竟还年轻。” “我……”前桥一时语塞,看着“正义凛然”的成璧,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你是说我最近该歇歇,不要同任何男人行房啦?——‘任何男人’?” 暗示几乎变成明示,可惜傻瓜仍旧没听懂,成璧严肃点头,前桥气都没处生,无奈道:“你这是歪理邪说!我的御男频率照乐仪比差一大截呢,她都没耽误练武,更别说我了——你就别操这多余的心了。” “可是……这对庶卿也不好。子昂身体状况什么样你也见了,若总是如此卖力,过度依赖药物,几年之后,庶卿身体会吃不消的。” 哎,谁说梁穹吃药了? 就因为初夜被比下去,成璧竟然还在误会梁穹服用违禁药品吗?简直离了大谱。 她赶紧为梁穹正名:“他没吃药啊……你也见过他床上什么样,每次硬起来都会很持久,身体也敏感,稍微给点刺激就有反应。”她说着说着脸红起来,声音也小下去,“我想给你举以前的例子,又怕人太多的场面会吓到你……总之我保证,梁穹的的确确不是靠吃药。他都是真的。” “就算没吃药,也不能整夜……”成璧一言难尽,又道,“你既然爱他,也该爱惜他,不要总是挑战他的身体反应……” 等等,成璧在说什么呀?! 前桥和他面面相觑,熟成两只火红的对虾。其实成璧只是想说,不要再沉迷于看梁穹受刺激的样子了,庶卿现在有点病态,连喘都在假装。然而他的面皮已经不支持他说完,更拿不出证据证明梁穹在放大身体敏感,哄她开心。 “你、你在嫉妒他?” 前桥果然误会了,成璧垂头丧气道:“我怎会嫉妒他啊?算了,不说了,总之乐仪郡主虽然放纵,却没耽误习武,我是想说,你若想武艺进步,还是要调整作息,让身体充分休息的。” “哦……知道了。” 前桥嘴一撇,既然他坚持让自己多休息,便放弃了让他侍寝的念头。 至于梁穹,起初她也觉得有点病态,现在已经全然接受了。庶卿天赋异禀,别人不理解很正常,尤其是成璧这样的,不懂开发身体极限的妙处,无趣得很。 他也就知道个“早睡早起”、“一夜一次”,怎么可能理解梁穹嘛。 —— 2. 继续向敏都行进的途中,成璧也没闲着,不仅教她骑行进阶技巧,还坐在她身后,让她尝试马上拉弓。直到这时前桥才明白,成璧所谓的“二两肉”是什么意思——她连弓都拉不满,更别说射箭了。 练习还是有必要啊,成璧一身肌肉是每日坚持换来的,就像没有一步登天的拳法一样,也没有不经苦练就能使用的肌肉和力量。 成璧道:“慢慢来,别急,当年谢小澜将军三十多岁投笔从戎,很多人笑她起步太晚,可谢将军自立誓之日起,每日勤学苦练,从未懈怠,三年后还在京都校场拿了头筹。女子在很多方面有先天优势,你若像我一样有名师指导,造诣会比我高。看,你骑马不就学得很快吗?” 前桥对他笑笑,心中美滋滋的。这里的成长环境真令人羡慕,女孩从小被寄予希望,在鼓励的氛围中突破自我,如果是她,听着“女生更擅长数学”或者“女生更聪明”的论调长大,没准儿高考能多考20来分,上梦中情校呢。 “谢谢恩师夸奖啦,不过你能不能把剑放在别的地方?”前桥转头冲成璧道,“你放我身后,有点硌屁股。” 成璧一愣,不自在地扯了下肩上的背带,何缜听闻疑惑道:“师兄的剑不是背在身后吗?” 如同大胆戳破皇帝新装的小孩,何缜一时口快,随后意识到硌着“仙姐”的东西可能是什么,尴尬地让到一旁。前桥反应过来后狂笑不止,成璧气急败坏地让她闭嘴,她笑得更凶了。 “还说人家梁穹该禁欲,你看看你,都憋成什么样了?” 梁穹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走过来道:“家主叫我?” 成璧没脸待下去了,呼哨着让马疾跑几步,载着前桥远离众人,确定其他人听不见他,他也听不见想象中的窃窃私语后,才张口埋怨道:“你怎能当众揭我的底啊?” 前桥还在笑:“是何缜揭发你的,不是我……” “可你还说了关于梁庶卿的事,明明是私下对你说的话,怎能拿出来讲?” “我哪有说他?”前桥道,“我只是说你都憋硬了。” 成璧委屈道:“我也不想啊!离你那么近,我自然会想起亲近时抱着你的样子,它有反应,我又没法控制……”前桥不待他说完,已经侧头吻在他嘴角,挡住抱怨的同时单手寻到身后硬挺之处,隔着布料抚摸两下。成璧呼吸一紧,吻也急切起来,让她不由得想笑。 “我本想让你陪我,还没开口,你就让我早睡禁欲,哪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成璧呆了:“真的?” “你以为只有你想我,我就不想你吗?”前桥挑眉道,“还是说你坚持认为我应该禁欲,不要碰你?” 成璧急道:“你是该禁欲……但我也可陪你,我们就同枕躺着,我搂着你睡觉,什么都不做。”他见前桥似笑非笑的,索性也不为面子硬挺了,涎皮赖脸在耳旁求恳道:“就这样吧,答应我吧,我做梦都想和你一块儿……” 前桥靠在他胸前,小声道:“那说好了,你今夜随我住。也别管禁不禁欲啦,我们白天练日功,晚上练床功,这才叫双管齐下。” “……什么啊,净说这等下流话。” 前桥摸着他裤子的轮廓。下流是下流了,他也没有下头,嘴上说不要,身体依旧诚实,成璧就是这么别扭,他害羞时的说话,要反过来领会精神才行。 —— 3. 两人偷偷约定好后,站在远处等着队伍跟上。成璧归队后笑出一脸幸福样,谁见他这表情,都能猜到两人窃窃私语的大致内容。 她们于傍晚到达敏都。在城门口出示老月豺送的通关印信时,前桥还有些忐忑,生怕对方藏了心眼,可城防就这么为她打开了,城吏不仅不加盘问就让她们进城,态度还毕恭毕敬的。 她令施克戎拿了些钱,向一个城吏打听这印信是什么含义,为何拿着它会被另眼相待。 施克戎随后回禀,神色十分纠结,显然得到的答案难以启齿。 “属下道是什么缘由。元是兴皇正广征秀女,充实皇室后宫,这段时日全兴国适龄女子凭此印记皆可入城。城吏以为您是来应选秀女的。” 呵呵,不愧是老月豺啊,让他抬手帮忙,他可到好,帮忙的同时也要把便宜占了。如今想起他可能的遭遇,又觉得此举何其讽刺,问施克戎道:“你一会儿再打听,城里有没有关于三皇子的消息。” “属下回来的路上,确实听见一些传言,”施克戎道,“不过是关于三皇子剿匪的。望迁杀人案了结后,民间传言说,三皇子匿名查案,同歹徒殊死搏斗,拼了一百余弟兄的命,终将歹徒尽数杀了。百姓赞他雷厉风行,却也畏他凶残暴戾,盛赞三位皇子中唯有太子宅心仁厚。” “啊?” 前桥倍感荒谬,这件事怎么从手足相残变成三皇子一人血拼歹徒啦?合着好名声又被某人抢个干净,这戏码怎么似曾相识呢? 如今看来,无论是赵二狗还是老月豺,表面挺唬人,其实根本斗不过那个笑面虎嘛。这位太子才是危险人物啊。 —— 4. 敏都不愧是兴国首都,虽然气势上和京都没法比,甚至只能和昌定府勉强打个平手,但至少看不出一丝受灾的模样。街上富贵打扮之人比比皆是,集市热闹,生意红火,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这里唯独一点不好,就是旅店实在难找。不知为何,前桥等人连着走了三家旅馆,都说满员满房,要么就开出一个令前桥都震惊的天价。 不仅大店这样,规模小的店铺也如此,施克戎一打听,才知道她们正赶上一波“入都旺季”——各地秀女正云集敏都,等待遴选秀女之日到来,投宿者甚多,纵然房源被炒高了好几倍,仍旧一房难求。 若找不到旅店,人生地不熟的她们只有露宿街头的份,然而事实上已经有人在这样做了。她们这一路上看到四五个街边搭起的临时棚子,装饰从简,只有住着的姑娘打扮得光鲜亮丽。 听施克戎介绍,这是没落贵族或低级官吏家的女儿,只等一朝花开,折向贵人手,以此光耀门楣。 而更有趣的是,这些姑娘不像前桥想象中那样把自己藏进棚子,而是坐在门口,有意无意地展露美丽。 有些装扮华美的女人路过,会停下来问上几句,有的聊得开心,就着人帮其收拾行李家当,引来马车相接。 “她要把这姑娘带到哪去?别是要拐卖了吧!” 前桥看不懂她们的行为,施克戎解释道:“那些打扮华丽的女人出身富商之家,虽有积蓄,地位却不高,借着选秀机会,寻觅有潜力入宫为妃的女子,结为义姊妹,不仅敞开宅院供其留宿,还会出资采购首饰华服,为她精心打扮,只盼其一朝中选,自己也变成皇妃的‘娘家人’了。” 这不就是兴国版“奇货可居”吗?只是这关系中藏着双赢的互惠,和一方算计另一方还是不同的。 “这种‘义姊妹’只要缔结,是终生有效的,她们真的会把彼此当做血浓于水的亲人。相传兴国陈贵妃就曾是没落贵族,选秀之时连车马都没钱雇,是一步一步走到敏都的。幸而被一位富商夫人看中,结为义姊妹,为之倾力助。而后一朝中选,后擢为贵妃,不仅母家跟着增光,连同那位富商也谋了个位同三品的闲职。” 其实前桥能看出来,女人间的互助同情在兴国也不缺席,只是实现的方式和想象中不同。帮助对方嫁入豪门虽不够先进,却也是当下环境中最简单直接的改变命运的途径了。 眼看着另一个女子也被满头珠翠的贵妇选中带走,前桥收敛了替别人担忧的闲情逸致,皱眉道:“所以我们要住哪里呢?” “再找一找,总会有价格不那么离谱的旅馆吧。” 其实她们早该想见,若还有这样的旅馆,此地就不是信奉“无利不起早”的兴国了。在敏都周边不起眼的小店都宣称满员后,前桥决定放弃。。 “看吧,这就是兴国的待客之道,让我第一日来此就露宿街头。” 她已经接受命运,可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张策突然支支吾吾道:“我……我或许能找到住的地方。” 前桥好像才想起他也是个兴国人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迟疑道:“你是敏都人?” “不不不,我第一次来敏都。可宗游哥跟我说过,他在敏都求学时结识过一位寡妇,那人对他很是照顾,说我若是有机会去敏都,要帮他带个好。我或许可以找到那户人家求宿。” 前桥眨眨眼。能借上张宗游的光,这实在是意外收获,对张策点头道:“你还记得地址不?” 张策记得,可他也是第一次来敏都,带着大家走了不少冤枉路后,终于打听到了具体的街巷。 那是毫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最深的一户,门口的杂草长了好高都没人修剪,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 然而张策敲门后,真有一个老太太出来应答。她听罢张策的话,又将前桥等人看了一遍,友善地邀请请她们进去。 前桥用生疏的兴语说了感谢,老太太笑道:“既是宗游的朋友,不必客气。这里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有你们在,我也不算孤独。” 前桥只能勉强听懂一些字词,却能感受到语气中的友善。她们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吃了晚餐,又去收拾老太太专门留给她们的客房。 这户宅院不大,一共只有两间,前桥等人又要挤在一处。她谢绝了老太太邀请她同住的美意,可那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又费力搬来一个旧屏风,说男女有别,屏风内外不得走动,像防狼一样帮几个女生防着男子。 前桥满口答应,将老太太哄走后,笑嘻嘻地把成璧拽到自己这一侧屏风内。桃蕊早识趣地离开了,成璧羞得满脸通红,又知道此处不隔音不便说话,索性不开口,噙着笑将衣服脱了,搂着她钻进被窝。 肌肤贴合带来一阵舒坦,成璧暗叹出声,他知道今夜做不来什么,却忍不住同她亲近。两人无声地相吻,唇舌交缠之间,胯下硬物也在抬头,被前桥握在手中。 她脸皮经过多方磨练,如今与成璧早已不同,将那根硬挺的阳物放在手中摩擦,丝毫不避忌屏风外的人会听见什么。 成璧羞愧不已,也受用至极,不忍让她停下,只能不吭声地憋着。然而前桥愈发大胆,竟然分开双腿,想跨坐其上,吓得他连忙拦住。 “别,我们还是躺着吧……会被听到的。” 前桥附耳道:“那我们再等一等,等他们睡熟了,再……” 成璧脸腾地一红,想到她和梁穹自以为掩人耳目的那夜,尴尬症都犯了,连忙摇头拒绝:“不要。” 前桥已自动理解成害羞时的默许,耐着性子同他搂抱一会儿,听见屏风外传来轻微鼾声,知道时机已到,笑嘻嘻地让成璧躺好,自己去他脸上坐着。 其实成璧心中也在暗暗期待,可总担心被人察觉。欲念和理智在脑海中几番交战,他决定采用折中的方案——动作尽可能轻,憋着不出声,不叫旁人听见。 —— 5. 成璧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前桥也在极力压低声音,带着禁欲的放纵,让成璧也体会到一种别样的快感。 当充分舔舐阴部做好润滑后,他小心翼翼将阳物探入牝户,由她的身体寸寸吞噬。有段时间没尝到这等滋味,成璧舒服得一塌糊涂,沉醉在对方的体香中,深而缓地随着她的节奏律动。 只是前桥还不够满意,亲热间咬着他的耳垂道:“你别忍着,喘几声。” 成璧一边动,一边咬牙摇头,前桥抚摸他胳膊上肌肉的轮廓,又道:“那你叫叫我,好不好?” 成璧无语了,他就说梁穹怎么越叫越夸张,果然是为了迎合她的癖好。他不愿屈服,以吻封住她的口,下体仍旧胶合着进进出出。接连的刺激倒让前桥先叫出声,一边指引他抚摸阴蒂,一边哼哼道:“成璧,再快些……”他受不得这婉转命令,如其所愿加深加快,引来前桥气喘吁吁。 双腿将他牢牢夹紧,肉体拍击的声音随之放大,当成璧想收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收敛不住了。这场期待已久的房事将情欲卷起滔天巨浪,理智几经拍打冲刷,已所剩无几。 “仙儿,我在叫你,在心里叫你,”成璧突然在耳边轻声道,“我只是不说,但我心里一直一直唤着你。”这声表白引来她的一阵颤栗,将成璧紧紧拥着,他的吻细碎地落在脖颈,摇晃的身体将理智再次颠簸出局。两人四肢交缠,口舌相噙,淫水沿着冲捣的路径混在一处,几乎所有部位都在合而为一。 前桥在高潮时抚摸着他的卵袋和乳头,专挑敏感之处下手,成璧也最终不负所望,急喘着将精液喷出,接着就听见前桥嗤嗤地笑。 “你啊,你迟早憋出毛病来。”她在成璧屁股上一拍,清脆的声音把成璧吓得一个激灵。 “……你做什么?” “拍拍你。” “别闹,声音太大了。” “大么?”前桥笑着耳语,“小郎君,你刚才喘的时候,声音和它一般大。” “真的假的?”成璧知道她大概率在骗人,可还是紧张起来,前桥笑道:“你同我好光明正大,干嘛避着他们?” 成璧微微一顿,将头埋在她颈窝处,声音也闷闷的。 “因为私心里觉得,我们的爱和欢好,都只属于我们两个。”他浅浅一笑,带着羞赧道,“只有这个时候,特别想和你去没人的地方待着,假装他们不存在,我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只是我一个人的。” —— —— 梁庶卿:众男嫉余之频次兮,谣诼谓余以吃药。 136.俯卧撑 1. 梁穹的影响力毕竟有限,纵然千方百计拉成璧进入多人运动队伍中,还是没能改变他“可以但最好不要”的态度——成璧还是喜欢吃独食的。 现在回头想想,他的好日子只有那短短半年时光。 那段时间他是公主府中唯一男客,和魏留仙朝夕相伴,渐生情愫。若非赵熙衡的来信打破平静,将是一段先婚后爱的美好情缘。 可那封信为二人世界破开一道小口,源源不断的男人就如洪水涌入裂隙,赵熙衡、梁穹、明庚、子昂、宁生……一个又一个使奴打得成璧措手不及。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偏偏魏留仙又一改态度,既不更加亲近他,又不彻底放手。无人为少年情谊的热火拾柴,只能由好感在每日拉扯中渐渐磨灭。 前桥起初不知这些往事,现在回过头看,只庆幸那时当机立断,找成璧说明真相。若继续拖延下去,失望的成璧会变成什么样?她不得而知。 成璧如此珍视着两人失而复得的情谊,纵然他已不是府中唯一的男子了。前桥当下做了一个决定——今后与成璧独处时,尽量减少旁人的参与,虽然那时的青涩爱恋再也回不去,至少还能给他一个独宠的美梦。 其实成璧想要的一点也不多。 两人相拥而眠。次日一早,前桥在声声温柔的呼唤中醒来,睁眼看到的清俊的面容上满是眷恋,成璧吻向她的头发,与她紧紧相拥。 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两人赤裸的身体如磁石般向着对方靠拢,前桥在被窝中摸索到晨勃的阳物,将其紧握,成璧的兴奋和无助尽在掌中。 清晨如此适合调情,更何况成璧呼吸渐沉,清冷的五官渐染情欲。就在她以为趁着时间还早,可以无声无息地再干一场时,成璧突然道:“我们该起床练功去了。” 前桥微愣:“……练什么功?” “昨日我不是教了你一套拳法吗?” 他是什么柳下惠,这个当口竟然还在想练拳?前桥一时张口结舌,望着窗外道:“怎能、怎能一天比一天早呢?” “没有比昨日早,只是今日天阴云密,看上去好像更早些。” 哎呀,成璧这个木头……前桥都没心思调情了,倒回枕上痛苦地哼哼,成璧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忙着帮她穿衣,可他又没有梁穹那样熟练,手忙脚乱不得要领。腿间硬邦邦的东西仍旧高高地支棱着,随他的动作上下颠簸,前桥望之良久,不解道:“你都这样了,还能晨练?” 成璧脸色微红:“不用在意,它一会儿就消了。” 就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大不大?若此时床上是梁穹躺着,一定献宝般将阳物送到她面前,暗示身体随时准备着回应她的求欢。成璧倒好,“一会儿就消了”,他可真行。 前桥长叹一声,将他乱动的阳物抓住,按着胸口让他躺下。成璧手拿衣服,局促问道:“你要做什么?” “把‘什么’去掉。”前桥不悦道,“成璧啊,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人家梁穹每次陪侍都弄两回起步,宁生子昂也都随时待命,只有你,每次都一回、一回,好像生怕我占你便宜。” 成璧的脸红得可以。他从没想过自己没尽到满足妻主的义务,毕竟前桥从未抱怨过这些,他也不知别的男人私下多么卖力,当下又羞又惭道:“那、那我日后……” 日什么后啊,前桥懒得废话,以双手双脚将他困在床上,成璧生怕弄出动静,不敢大力反抗,眼见阳物被她扶正,对准双腿间的牝户浅浅试探,最终身体一沉,将阴头纳入。 这一下让成璧差点叫出来,咬着嘴唇道了声“别”,手倒是自觉地扶她的腰。前桥抬起身体又再次坐下,每次纳入都更加深刻,四目相对间,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欲望和满足。 成璧似在埋怨,又像意外的羞赧,轻声道:“你答应了早起,又沉迷此事……” “今日是阴天。再说,是你先晃着它勾引我的,也不知羞。” 她双手撑在成璧肩头,摇动腰腹自我满足,对方从齿缝中挤出的声音也随着她的动作断断续续:“我哪有勾引你……这样好么?我们先去练功,回来再……” “不要!那时天都亮了,哪有做这种事的心情?” 成璧又道:“那今晚好吗?今晚还是我陪你……” “闭嘴,不要。” 借着渐亮的天色可以目睹他的表情和身躯,半推半就、含羞带臊给成璧更添魅力。他那处正憋得肿大,似乎晨曦中比夜半时更加粗硬,就在她俯下身亲吻他时,成璧终于不再挣扎,不仅伸舌回应热吻,还迎合她的节奏轻轻顶胯,经口唇润泽的手指寻到她的阴蒂处,颤动指尖给予挑逗。 这傻孩子终于开窍了。前桥刚欣慰了一瞬间,就听成璧道:“我伺候你快些结束,还有时间练功!” 她一个巴掌拍在他头上,怒道:“什么叫‘快些结束’?这是卿子该说的话吗?!你给我慢下来!” 成璧不再说话,扶腿助她侧躺在床,自己则贴在背后,以一种行之有效的体位深入刺探。阴道摩擦的快感让前桥十分受用,拉着他手臂坐起,与他胶着更密。成璧无法加速冲刺,只好卖力舔乳撩阴,用尽浑身解数,想让她尽快高潮。 可就在此时,窗外惊雷乍响,密匝雨点如屑降落,两人动作一停,愣愣望向窗口。 前桥幸灾乐祸道:“得,这下天都不帮你了。” —— 2. “唉,少练一次就少进步一点,我明明是为你好,你在得意什么啊。” 成璧长叹一声,知道今日的安排泡了汤。原本逼仄的时光放缓,使情欲的释放更加绵长。 两人身体还紧紧黏着,成璧向来没有那些花样,却极会照顾感受,怕她不够尽兴,时而退了阳物吸吮舔弄,可自己还是难掩失落。 前桥见了,抬脚踢着肩头让他停下,“好心”建议道:“其实无需出门也能达到晨练效果,我有法子在室内强身健体,你想不想听听?” 成璧压根不指望她有什么好主意,却还是配合地点头,前桥嘻嘻笑着招手道:“来,我教你练‘俯卧撑’。” “……何为‘俯卧撑’?” 成璧懵懂地从腿间起身,按照示意双手撑在她头部两侧,双脚向后伸直。前桥则仰面躺在身下,解释道:“你俯,我卧,你撑——这就是俯卧撑。” 她抬起腰腹,正对阳物,命成璧屈臂俯身,于是每次俯卧都会将阳物纳入一段,待手臂撑起又会拔出。成璧试着弄了几次,撑倒是没问题,就是衔接不大精准,每每不得入户,在门扉胡乱拍打一气。由是愈发奇怪,迷茫问道:“这倒是新奇……你从何处学来的?真能强身健体?” “当然能了,你不觉得很练力量吗?” “是能练力量,”成璧沉吟道,“可你躺着,能从中修习到什么?莫非是采阳补阴之术吗?” 亏得他面对自己的胡闹还能拼命想出台阶,成璧是有多信任她?前桥忍笑夸他聪慧过人,成璧听不明白嘲讽,竟然还有点开心。 他不再“俯卧撑”了,收拢四肢将前桥抱住,小声道:“这些招数虽然新奇,却未必奏效,我看都不如练拳对你有帮助。至于其他的事……我才不怕被你占便宜呢,之前是我不对,使奴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满足,也会掌握好尺度,叫你尽兴又不筋疲力竭。” 面对一个如此认真的成璧,前桥咬了咬唇,顿时为自己耍无赖的行径感到抱歉,抱住他道:“好,那我也不拖延啦,下次你说起床就起床,我们一起练拳。” 成璧笑着与她相拥,两人眼含彼此,身体交融,将喘息压抑在缠绵的烟霭和雨声中。比起方才刻意的爱抚,还是情投意合的交合更令人沉醉,成璧凝视她的眼眸,颤抖着身体将精液喷洒在痉挛的阴户。 阳气严重外泄,不知小郎君感觉还好?成璧的呼吸喷在耳旁,表情倒是一脸幸福,似乎那些冷静之语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 3. 初春冻雨下了一早。 前桥起床出门,想亲眼看看今年所遇的第一场雨,却见老妇人在院中费力地拖拽着什么,身上都被雨淋透了。前桥马上将其他人呼唤过来,一起去帮忙。 成璧双手一抱,就把两根巨木扛起放到房前,前桥又命梁穹拿来干燥布料供老妇擦干湿发,示意施克戎上前询问。这才得知,原来是主屋有两处漏雨,老妇人想将毡布铺在屋顶,用木头压着,暂时遮挡。 这老太太难道想自己做这些事吗?她连木头都搬不动,竟然还想修房顶? 前桥环顾这间年久失修的旧宅,按照修缮公主府的经验,需要调整之处一定远非屋顶这么简单。 她们借宿于此本就叨扰,可不能光添麻烦不干活。前桥让老妇人在房内坐着,着人用盆暂时承接漏水处,对施克戎道:“这院子年头久了,我看井口都塌了,你问问她还有哪里需要收拾,我们一并办了。” “您要帮忙修屋?” “我们恐怕还要住在此处一段时间,”前桥道,“既然她这里缺人帮忙,我们又有人力,不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于是施克戎做翻译,将前桥的想法传达给老妇人。对方力辞了一会儿,最终拗不过,说原本可在院中种些园蔬,近年由于年迈无力经营,园圃已被杂草覆盖了。 前桥感觉自己像是接到一条支线任务,笑着点头道:“好,那除杂草的事也包在我身上。” 好在雨势虽急,持续时间却不长,院中唯有主宅屋顶两处漏雨相对严重。待雨停了,前桥拿着一笔一纸,在宅院中细细走了一圈,盘点宅院中需要修缮的各处,又将众人按照能力组建成临时施工队。 轻功好的施克戎、何缜二人去修缮房顶,力气大的成璧率领府卫搬运杂物、拔除杂草,梁穹、宁生和张策将倾颓的井口重新砌好,她则带着桃蕊和子昂收拾几乎要堆满杂物的牲口棚。 梁穹见她撸起袖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开玩笑道:“听凭吩咐,‘钱少司’。” 前桥就笑了。她的确是对着孟筠依样画葫芦,虽然专业性比不上为皇家办事的司造局,但她们几人有商有量,相互配合,施工进度一点都不慢,不仅将屋顶碎裂的瓦片换了,还收拾出一个看上去不错的小苗圃,凌乱的院子开始变得井然有序,梁穹等人手握农具,将老妇人院内的地尽量夯得更加平整。 老妇人也没闲着,在她们暂停施工的时候,准时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 若说前桥对兴国有什么好印象,都是从这老妇人处来的。她们虽然语言不通,但关怀本就无需语言,可以实际行动中切身体会。老妇人知道她不会兴语,同她说话像教小孩子一样认真。在她手指比划夹杂常用名词的表达中,前桥竟然真能听到八成懂,也学着她的样子,比比划划地应答。 老妇人笑得好像做成了一件大事,饭后执意收走她们身上穿的衣服,要帮她们清洗缝补。前桥不敢麻烦她,连忙命众夫侍同去洗衣。 当老妇人看到这群男人手拿皂角、洗衣缝补轻车熟路后,简直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是荆国人吧?” 她指指众人,又指指遥远的南方,双手做了一个徒步远行的动作。前桥听懂了,想到两国现在的形势,犹豫了一下才承认。 若是这老妇人也有仇荆情绪,不想招待敌国人,她们便另寻他处,总之她并不想用欺骗换来住宿。可老妇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宽容地对她们笑笑,她没赶走众人,只是说了一句话。 施克戎翻译道:“荆国也好啊,我那干儿子宗游,就去荆国谋生啦。” —— 4. 她们所住的客房隔壁,就是张宗游的旧屋。 前桥在老妇人的带领下步入其中,虽然此处看上去很久没有人住,但屋内物品还保持在主人离去前的状态。引起前桥注意的是桌面上的一尊木雕,在征求老妇人同意后,她将那木雕拿在手中细看。 “这是宗游刻的。” 那方木雕尚未刻完,人偶的头部和背部描摹得十分细致,唯有足部只雕刻出一个大致形状。她无需询问,已经知道这是谁的偶像——老妇状态的身躯有点伛偻,面目寥寥几刀刻出慈祥模样,此人左手提篮,右手持杖,身后一朵团花图腾精致而繁复。 兴国人信奉的神明是这副样子,看上去既没有力量也没有美感,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而这样一个和蔼无害的神明能支持陆阳那样的阴谋,也让她深感遗憾。 前桥尝试用手环触碰雕像,没有任何异常,或许是未完成的作品没资格同“奉阴婆”建立联系。好多关于这个宗教的东西她无从思考,现在看到木雕,感觉有东西揭开一个小口,却露出更多未知,这让她有些雀跃,也有些忐忑。 “这木偶有何作用?”她托施克戎询问道。老妇人回答说,雕刻神像是张宗游的副业,他将木偶卖给敏都的教徒,换来银钱缴纳学费。 “你若是喜欢,就将它送了你吧。” 老妇人见她摆弄着木偶迟迟不放,以为她爱不释手又不便言明,前桥道了句谢谢,将木偶装进口袋。 原本自己来到敏都,是想调查手环和奉阴婆的联系,以及陆阳那个诡异的巫术。为兴国皇室主持祭祀的神使不便接近,但既然敏都民间存在教徒,或许可以从此着手。 “去哪里能找到这些教徒呢?”前桥命施克戎如此问道。 “你想去找他们?倒不必麻烦,大概明日,就能与他们见面了。”老妇人答道,“有几人时而找我洗补衣袍,我靠此谋生,与他们相识,到时可以为你引荐。” 137.卯卯 1. 既然不用她找就能送上门,倒是省下一番工夫。前桥向老妇人打听了敏都最具口碑的医馆位置,待雨停后,扮上男装,与施克戎、成璧二人出门去。 可能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街上少了很多行人,她一路走来,总觉得敏都街头“含男量”极高。与她擦肩而过的多半是男子,除却一小部分以她的审美可评价为“正常”者,余人则风格迥异:大胡子的、脸带刀疤的、满头癞子的、穿着怪异的……看得前桥直皱眉,难道兴国男人有什么歪瓜裂枣基因吗? 她并非肤浅到只看外貌,可对方如此不修边幅,让她觉得就算在荆国街头随便抓个男人,放在此地也能横扫千军。 难怪赵熙衡会被评价为“小白脸”,实在是同行衬托得好。当然这话并不是在夸他。 兴国普遍认为,男人能力的证明不在外表,而在于地位、财产和声望,拥有这些即被视为成功者,追求外在则是舍本逐末。他们自然没有娶妻的压力,因为女子的崇拜和追随是成功者的必备奖励,是“你若盛开,蝴蝶自来”的东西。 荆国与之恰恰相反,不符合女子审美和社会规范的男人根本无人问津,遵奉男德只是基本素养,他们还得像展销商品一样不断摆出优势、吸引目光。就算面皮不好,也需赠上发带木雕,暗示拥有“一技之长”,才能引来妻主垂青。 若实在没有归属,只能沦落到和其他无主男子抱团抚慰的地步,这在荆国人看来是很可悲的。 也是因此,一些视线投射在这群最底层最边缘的男子身上,竟演化成一种特殊的审美趣味——贵女喜看男子相亵,模仿见不得光的互慰行为,加之夸张的戏剧化处理,以娱女子之目。她们欣赏这种“表演”,正如欣赏骄子沦落和圣人见渎的戏码,“演员”间产生情愫则是一件不被理解之事,这缘由也显而易见:荆国人对女子相爱接受度较高,对男子相恋则大多持蔑视态度,高高在上的站位使她们无需包容男人间所谓的“爱情自由”,却能保持对其性行为“叶公好龙”的欣赏。 如今想想,乐仪和魏留仙都是这种变态审美的持有者,魏留仙犹为过分,乐仪好歹是让红郎表演助兴,玩出花来也无关痛痒,她可倒好,钟爱拿枕边人开刀。但凡对梁穹还有一丝理解和同情,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折辱他。 从前自己看待梁穹,只当是性癖被妻主重塑的夫郎而已,现在懂的多了,才理解两人关系发展成这样的必然性。 可上位者的同情始终有限,就像敏都的大街走满了形形色色的男子,只留下狭窄的一块供女子通行。她们要么乘在轿中,要么低头赶路,几乎无法看到一张完整的正脸,留下的印象似乎只有干净整洁的衣着,毕竟这是会持家的证明,也是女子努力展示的优秀素养。 而那些在街头暂住、备选秀女而抛头露面者,则因这场大雨更加狼狈。她们依旧维持着体面,却被一群男子围着看热闹,不时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这个胖了,那个瘦了,这个五官寡淡,那个四体笨拙,这个定是媚主之人,那个难保生养不顺……给皇室准备的媳妇,虽高攀不起,但多看一眼就当占便宜——他们是这样想的。直到有人将女子领走,或女子受不了视线自行回避,他们再意犹未尽地一哄而散。 在众狼环伺的兴国露宿街头,似乎并不安全,前桥不免担忧,施克戎却道:“家主不知,有时宿在街边才安全。” “为何?” “遇到那好心的,是在进宫前提供临时住处,可不免有浑水摸鱼之徒,见女子根基不稳,借口引诱至家中强占为妾……您别惊讶,此地毕竟是兴国,常有类似事件发生。” 前桥木着脸道:“我不惊讶。” 她不惊讶,这种事不发生她才惊讶。看来选秀女不仅困难重重还暗藏危险,可是她们别无选择,上天留下的通路已经不多,即使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要闭眼一闯,更别说还肩负着家族的期望。 —— 2. 或许是远离食肆的缘故,街上行人渐渐变少,覆水的青石路格外静谧。兴国的基建设施草率得很,路面排水多有不畅,深处如谷,浅处如陵,为避开积水,三人踩着狭窄的压栏石,几乎紧贴外墙向前移动。 目之所及只有一处高地没被积水覆盖,可仍旧无法通行,因为一顶孤零零的轿子正停在那里,将路口挡了大半,让前桥想起现代社会乱停乱放成灾的电动自行车。 不按交通标识标线停放,应当处以罚款,严重者免除上路资格,兴国显然没这条法律。那轿子堂而皇之地停得歪歪扭扭,堵住半条胡同不说,轿帘子也翻了半截在外头,主人和轿夫则不知踪迹。 前桥几无立锥之地,小心翼翼迈过积水,还没等站稳,就听见巷内传出一声急促的惊呼,把她吓得脚步一虚,要不是成璧扶着,差点踩到水里。 “什么声音?” 稳住身形后,三人面面相觑,齐齐转头向巷口内瞧。这回用不着翻译,单从语速和情绪,她也能分辨出那声音是呼救,还来自一名女子。前桥顿了顿,立即踩入积水,带领两人往声音的来处赶去。 循声转过墙角,看到争执的源头,方才的担忧果真发生了:只见两位女子正被五名男子围在墙下,似乎无法脱身,靠墙那名女子掩面啜泣,另一女子则将同伴护在身后,与五位男子对峙。 呼救声也是她发出的,而后她望见赶来的前桥等人,双眸一亮,口中不断冒出一个前桥最近学会的词语:“帮帮忙!”“帮帮忙!” 前桥立马提气大吼一声:“做什么呢!” 纵然语言不通,可突来的呵斥威慑不减,五名男子转头看她,似乎是人数让他们找回了自信,不仅没有停手,为首者反而警告似地将那呼救的女子推搡了两下。 那女子本就瘦小,被推得脚下趔趄,仍旧伸着双手挡住他们。前桥看得火大,对成璧道:“去给他们点教训!” “家主,出门在外……”施克戎知道前桥看不惯,可这毕竟是邻国国情,贸然行动可能会惹来麻烦,成璧却不管那些,问道:“什么程度?” “就你揍赵熙衡那种程度。” “也好,”成璧活动着手腕关节,“让你瞧瞧那套拳法是如何使用的。” 在她这个外行看来,“揍赵熙衡的程度”既能起到威慑效果,又不至于弄出人命,可在成璧眼中根本不是那回事。对方见要动手,仗着人多势众率先向成璧冲来,但他连武器都没拿出,扎稳马步拨开攻势,对准破绽挥拳反打。 像是为了教学,成璧将一招一式演示得十分清晰,舞拳生风,挥臂如鞭,攒劲蓄力,下手狠辣,只是十几招的工夫,已有三人鼻塌嘴歪跪地不起,手捂鼻血鬼哭狼嚎。剩下那两人望而生畏,警惕地和成璧保持一步远的距离,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了。 她怎么忘了,成璧打人何曾手下留情过?只是赵熙衡抗揍,嘴还硬,给她一种成璧很讲武德的错觉。 他冷着一张脸,对求饶装聋作哑,其余二人也被他揍翻在地,紧接着进行的是“打地鼠”游戏,成璧但凡看见谁有爬起的苗头,也不说话,直接再补一拳打倒。那五人逐渐摸清套路,只像蛆虫般在地上扭动,再不动起身的念头了。 一群纸老虎。前桥十分不屑,成璧似乎也不尽兴,他一定觉得皮实的赵熙衡更适合当沙包。前桥望着伏地五人,对施克戎道:“让他们给这二位女士磕头道歉,保证日后不再犯贱。” 在铁拳和言语双重威胁下,五名男子争先恐后叩头,屁股上又挨了前桥一脚,换来“滚蛋”的赦令,这才相互搀扶,溜之大吉。 当了把救美的豪杰,还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实战演练,前桥心满意足。那两名女子投来感激目光,倒让她有点羞涩,她挥挥手,正打算深藏功与名地离去,那位一直站在前面保护同伴女子突然开口道:“多谢三位侠士相救。” 前桥愣了,因为此人说的并非兴语,而是地地道道的荆话。 “你、你也是荆国人吗?” —— 3. 前桥这才仔细看那女子的脸。她个头不高,也不是荆国常见长相,秀气无害的五官长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嘴唇习惯性地微微张开,露出一对兔牙,使她看上去带着点滑稽的可爱。 兔牙姑娘摇头道:“我不是,但我学过荆语。” 在兴国,学习荆语似乎是一种风尚,做生意的多少都会几句,虽然没有她这般地道。前桥点头表示了解,又问道:“方才他们为何纠缠你?” “并非纠缠我,是纠缠这位妹妹,”兔牙姑娘让出身后的女子道,“这位妹妹是来敏都遴选秀女的,我见那几个平日游手好闲之徒,竟好心要带她去家里暂住,心觉异常,尾随来此。果然教我猜着了,他们就是诱骗人的!我的警告他们也不听,还好你们出现了。” 这姑娘原来也是见义勇为的?前桥看着她的小身板,好似目睹刚穿越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这就是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吧?自从她吃过一次亏,就只敢打群架了。 “你一个人过来的?” “自然不是。”兔牙姑娘走到巷口,来到那顶乱停乱放的轿子前,皱眉道,“叫他们喊人帮忙,也不知去了何处,现在都不见人影。” “原来这轿子是你的?” 兔牙姑娘点头,看着积水和空无一人的街道,面色有点茫然。现在她们三人鞋子都湿了,尤其是那位准秀女,似乎昨夜就淋雨着凉,此刻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兔牙姑娘打量着前桥道:“我想将她送到我朋友家中,我朋友是信得过的人,一定会善待这位妹妹。” 有靠谱的地方住,倒是比风餐露宿好很多。前桥点头表示赞同,可兔牙姑娘双眼晶晶,还在看着她,于是前桥琢磨起她的言外之意。 “那……以免再遇危险,我送你们去你朋友家?” “谢谢姑娘!你可真好。” 前桥笑笑,她能不好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本就不放心,生怕那几个恶徒回头报复,如今再送一程,也算遂了自己心意。 兔牙姑娘的朋友家比想象中近,众人走过两个街口,来到一处气派的府邸前,又绕行到侧面的角门,兔牙姑娘道:“姑娘既着男装,不便入内门,请在此稍候。” 她说罢,带着那名准秀女去叫门。府内家丁似乎与她熟识,没多问就放行了。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一顶小轿子和六个壮硕家丁。 “久等,我已将她安置好,这轿子是我朋友送的,人也是她派给我的,姑娘请随我上轿吧。” 前桥看看那六个保镖,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既然有人护送你,我就不上去了。” 兔牙母娘莞尔一笑:“你快随我来吧,有悄悄话对你讲呢。” 这姑娘神神秘秘,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怎么还不放手了?前桥被她热情拉进轿中,心中还有些忐忑,只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目见那姑娘打开座位上放着的包裹,拿出一双干净的鞋,递到她面前。 “喏,你的鞋子一定也湿了,换上这个,更舒服些。” 原来上轿是为让她换鞋? 前桥不免意外,将鞋子接到手中,迟疑道:“这话何必非到轿子中来说?” “你难道要当街换鞋么?岂不是随便被人看了去?” 前桥一愣,已经很久没听过女子说出这等言论,心中有些恍惚,却也知道对方是好意,索性不去反驳,只是一笑置之。 新鞋有些挤脚,兔牙姑娘又问:“姑娘怎么称呼?” “敝姓钱,你可以叫我钱桥。” “我姓朱……名就不说啦。我是卯时生的,我娘总是唤我卯卯。” 前桥一愣:“……是个很可爱的名字啊。” 对方笑笑,露出一双兔牙,似乎知道她的意思,却不以为意:“我也这么觉得。” 前桥向来对性情开朗的女生没什么抵抗力,要不是今日要去医馆看身上的毒,一定会同她多说些话。前桥见自己换好了鞋,对方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样子,于是问道:“你家离此地远么?如果你不放心那几个人,我可以送你。” “不,我是想送你的。你遇见我们前,计划要去何处?”卯卯却道。 “这倒不用麻烦。” 卯卯眉梢一挑,坚持道:“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是敏都人,送你就当报答你的帮忙,并不麻烦。” 前桥还是摇头不语,在目光相交的沉默中,终于确信彼此想法一致,既想了解对方,又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踪和身份。既然秘密难以启齿,再推让只是耽误时间,前桥掀开帘子下了车,回头道:“那就不打扰了,谢谢姑娘的鞋。” 卯卯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失望,却也没有挽留:“……祝你一路顺风,钱姑娘。” —— 4. 那轿子在她身后抬起,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路的尽头,前桥收回目光,继续前往医馆。 见义勇为耽误太多时间,等她到达医馆时,已经快要关门了。医者将她脉象和腕上的毒疮看过,迟疑地说出结论。施克戎翻译道:“此毒怕是来自禁中。” 诶!有门儿啊!他能看出这点,已经可以秒杀望迁的庸医了,不愧是敏都人,见多识广。 前桥欣喜若狂,可下一句话又让希望尽数浇熄。 “这样的中毒症状,鄙人从前只见过一次,那人中毒七日后毒疮过肘,肉体尽溶,化为乌血,只剩皮囊白骨犹在。不知姑娘中毒几日?” 他对症状的描述让前桥四肢发麻,老月豺所说的七日之限早就过了,多亏手环和何缜,她还活蹦乱跳的,可这医学奇迹无法解释,医者也不知晓解毒之法,她示意成璧将怀中纸包拿出,打开包装,露出七枚乌黑丸药。 “让他们看看,此药能解毒么?是什么成分?” 医者将其中一个药丸碾碎,略一闻看,就得出答案。 “这是一种名叫‘黑天胡’的常见药,可用来活血化瘀,若一次服用太多,难免与你体内之毒相冲,从而加快毒发。” 前桥“呵”地一笑,她猜到老月豺根本没有良心,却没料到在那种危急关头,他还想拉别人陪葬。还好自己早就透支了对他的信任,没有吃下所谓“解药”。 医者说这种密毒一般只有施毒者知道解法,自救之行再次碰壁。前桥离开医馆后,望着手环叹了口气。 又要寄希望于充电宝了。她该感谢何缜一直在身边,还是该抱怨充电宝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呢? —— 5. 走回住处时已是夜晚,天空再次飘起微雨,成璧撑起外衣,遮挡在两人头上。小院门环上挂着盏微弱的灯,映出前方一个撑伞等待的身影,前桥扑哧一笑,对成璧轻声耳语:“就知道他会站在门口等我,你有没有觉得,庶卿越来越乖了?” 成璧有些无语,梁穹的关心从她嘴里说出,好像成了“驯夫之道”。撑伞之人快步走到身前,宽大的伞接替衣服的使命,自己也接替了妻主身旁的位置。 “怎么回来得如此迟?可是出了什么事?” 前桥轻描淡写道:“没事,不过玩久了些,没注意时间。” “在下煮了姜茶,您回房饮几杯,暖暖身子。”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成璧做作的咳嗽。梁穹侧头,看到成璧瞪眼盯着自己,无奈道:“自然也准备了你和施兄的份儿,不必提醒我,好像我会忘了一般。” “你裤脚都湿透了,我怕你方才一心顾着等人,哪有精力留意其他?” 梁穹这才感受到脚踝的凉意,目含柔情眼望前桥,她也顺势与他十指相扣:“是啊,你也该喝点姜茶,我们一起暖暖身子。” 两人并肩同行,迈入门中。成璧想提醒她顾念梁穹的好,别把他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必然,前桥或许没察觉,跟在身后的施克戎却看得清清楚楚。 公主后院人不少,心却向着一处,似乎有种力量将众人紧紧拧住,才能如此和谐。或许来自公卿的掌控力、庶卿的号召力、江成璧的共情包容、罗子昂的出尘不争,以及宁生的乖巧顺从。他虽未婚配,却见识过太多表面和谐、内部暗流涌动的家庭,越观察公主府诸人,越觉新奇有趣。 这大概就是属于现今年轻人的家庭氛围,真是比他们那一代好上太多。 —— 6. 众人在昏黄的灯光中围坐,共饮姜茶,听梁穹汇报她走后发生之事。 “今日傍晚,果真有三位男子找孙婆拿干净的衣服,孙婆讲了您想请教奉阴婆教义之事,对方也很乐意交流,约定明日委托几位会荆语的教徒来访,专程为您答疑解惑。” 想到要和教徒接触,前桥就不免抵触。这群信徒一个比一个变态,老月豺是其中的集大成者,谁知道以后还会遇见什么奇葩?但和他们接触又是必由之路,她的问题越来越多,需要门内之人答疑解惑。 “他们是传教士,”梁穹又道,“这些年来,不断有民间教徒行走在大荆北部,或深或浅地传播奉神思想。从前安吉郡卿也爱说些反荆言论,您直接同他们交流,在下有些忧虑。” “你怕我被洗脑?放心,没有任何人能洗脑我,尤其是那个奉阴婆——因为我内心有一个最为崇高的理想。” 她似乎胸有成竹,却卖关子,不说那理想是什么,只催促众人回房睡觉。 “睡这么早?” 众人习惯了她晚睡晚起的作息时间,一时不大适应,前桥则道:“养足精神,明日还要早起练拳呢。” 138.信徒 1. 次日成璧准时醒转,下意识向枕边拥去,却只搂到一床被子在怀。察觉到前桥不在,他瞬间困意全无,翻身起床,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坐在桌旁。 原来她早已穿戴整齐,正对镜将头发高高地扎起。成璧发愣道:“你当真起这么早?” “其实醒得更早。我第一次睁眼时天还黑着,你睡得正香,我又躺了许久,始终睡不着,干脆就起床啦。” 成璧担忧道:“睡得不踏实吗?可是有哪里不适?” “身上没问题,是心里装着事儿,想到一会儿要习武,就睡不着了。” 昨日所见带给她一丝异样的感受,她突然发觉习武不仅可用来自保,还会获得一种能力,即在必要挺身而出,对需要帮助之人伸出援手。 如此想着,热血沸腾,只盼睁眼见到天明,再也睡不着。 成璧知道她的积极性多么难得,一边飞快穿衣,一边适时鼓励道:“嗯!习武是水滴石穿的功夫,你天资绝佳,只要持之以恒,不出五年,必能达到和公卿不相上下的水平。” 啊?与何缜不相上下,竟然要五年这么久啊…… 预言中的天灾可不会给她如此充足的发育时间,前桥笑得有些尴尬:“你这话到底是鼓励还是泼冷水?” “自然是鼓励。达到公卿的水平,行走江湖足以自保,你别小瞧了他。” 她不会小瞧何缜,却也知道他在认识的人中,武力值只能排在倒数位。前桥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和乐仪谁更厉害?” “我同郡主见面不多,也没交过手。听说其母侯、姨母都有军功傍身,家学渊源深厚,自小又得名师指点,想来武艺在我之上。” 前桥也没见过乐仪动手的样子,不过她能轻松把自己打横夹起,捆上马背一骑绝尘送到鸭子窝,单说力量就不俗了。 两人“初见”闹剧,如今想起,竟然已似许久前的事了。自离京以来,她常给皇姊和筠郎写信,诉说途中见闻,但因着行踪不定,这些信从未收到回复,乐仪的近况也无从得知。 她此刻正在南郡筹备和魏收的婚礼吧?不知以她随心所欲的性格,一切会不会如期待般顺利。见过的人事和沿途坎坷带给前桥许多收获,也有不少委屈,每每此时,就更加想念公主府和京都的亲友。 这是归属感吗?她在这异世界,也有眷恋的地方和人了。 —— 2. 晨练完毕,精神百倍,吃完饭后,宅院的门又被敲响。几名男子来访,自称是懂荆语的奉阴婆信徒,听闻有荆人对兴国国教感兴趣,特意来此走访交流。 前桥守株待兔,终于把他们盼来了。那为首者又瘦又高,肩背微微佝偻,得知前桥就是委托人后,他用荆语打了声招呼。 有赖于乡音的好感加持,前桥邀他坐下,微笑赞美道:“你荆语说得不错。” “我原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同荆国打交道最多,语言自然说得利落。不知姑娘是荆国哪里人?或许我去过你的家乡。” 前桥道:“我是京都人。” “京都,那可是个好地方。”男子察觉她的友善,开启了话匣子,“我当初跑油料生意,和京都很多富商甚至权贵打过交道——天福街的来诚油铺,是老字号了,你应该听说过吧?那老板娘与我相识多年,每次我去京都,都会同她小聚。” 前桥只是礼貌点头,既没印象也无兴致。那男子又问:“姑娘宅邸在哪条街上?我认识的人很多,没准儿你家附近就有我熟识的掌柜。” 与他初见时印象尚可,可随他没完没了夸耀人脉,前桥的不耐烦也逐渐增加,打断话题道:“我找你来是想了解奉阴婆的神迹,希望你可以为我解惑。” “没问题,姑娘但说无妨。” 前桥道:“相传奉阴婆的神力可以满足祈愿,十分灵验,若我许下心愿,她能帮我达成吗?“ 男子得知她要问的是这件事,点头称是:“奉阴婆确有此本事,但祈求神迹降临有个过程,对于常人来说并不简单。” “怎么讲?” 男子解释道:“祈愿的本质是交换,想要从神那获得什么,就要相应地付出什么,这和做生意的道理差不多。” 前桥听明白了。所谓交换,对于一般神棍而言,可能是要些好处费,可对于兴国信徒来说,大概是指“献祭”吧。 她曾听说献祭越多,越有可能获得神明青睐和丰厚回报,故而有那痴迷献祭之人,将全部家当甚至亲人性命都赔进去了,只为满足心愿,俨然有往邪教发展的趋势。 “如何与她交换?”前桥佯装无知发问,果然收到意料之中的答复:“献祭。 “献祭是诚意的体现,即你愿意为祈求之事付出多少代价。至于祭品,作为装载诚意之物,是不拘于形式的——珍器重宝可以献祭,美食佳肴可以献祭,五谷六畜可以献祭,不过最为灵验的祭品仍是血肉。 “血肉是最接近灵魂之物,也最利于沟通神明。” 前桥沉吟道:“血肉?听闻兴国国祭时常用牺牲,甚至献祭童男童女,原来是血肉更易沟通神明的缘故。” 男子点头道:“正是这样。” “不知兴国国祭一般会祈祷什么?今年用了什么祭品?” “我一介平民,无从得知,想来祈祷的内容无非是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国泰民安一类吧。” 前桥幽幽道:“看来你们今年国祭的诚意不够,否则也不会有雪灾降临。” 如果真有神明吃下人类祭品,去保佑其他人类幸存,那它也是个偏心眼子的邪神。前桥更倾向于没这回事,一切都是兴国人矇昧的崇拜和创想,雪灾的到来是意外,平复灾情也与神明无关。 可那男子却道:“国祭是一场权衡,如若献祭过少,诚意不足,奉阴婆无法保佑;可若献祭过多,终损民生,也非明君所为。”他又道,“我们的国祭诚意已经足够,其实大部民众能安然度过雪灾,也是奉阴婆将少部分人作为祭品带走的缘故,由此可见,神明还是垂怜我等的。” 祭品?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救助灾民、平复灾情明明是人力所为,怎么在这群幸存者看来,同胞成了该死的祭品,得救变成神明眷顾了? “你觉得他们的死难是不可避免的?那你自己呢?如果你遭遇不幸,也会甘心做他人的祭品吗?” 男子笑道:“这假设没有意义,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世界中,我能完好活下来,恰恰说明我是被神明眷顾之人,是强者,而非献祭神明、保证别人生存的祭品。“ 前桥都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这言论何其荒诞,难道他们眼中,包括同胞在内的一切都明码标价,随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这是极端的利己主义吗? 魏留仙的母皇也迷信,花大价钱打造豪华祭典,却从没把活人献祭和民生问题说得这么理所应当。荆国温和的有神论使前桥对信仰秉持包容态度,她万万没想到,兴国信徒会有这么极端的精神状态。 难怪老月豺让人不适。她早该想到,信这个邪教的只会刷新她呢的底线,一个比一个奇葩。 如果心愿达成要付出血肉以证虔诚,那么赵熙衡到底献祭了什么,才把手环求到手的?一定不是他轻描淡写的“将祷词埋入神庙土中”这么简单。 这般凭空造物的奇迹,在兴国还有多少?奉阴婆是怎么突破技术壁垒,把现代工业产物送人的? 前桥怀揣满腹疑惑,却不能暴露手环的秘密,只好委婉问道:“那你听说过有谁祈祷成功,获得神奇的法宝吗?” “神奇的法宝?” “嗯。比如说,我想让某人永远不离开我,有这样的法宝吗?” 那男子听闻,笑得像是早就预测了前桥所求,暧昧道:“情比金坚的缘分、用之不竭的钱罐、画物为实的神笔,这些法宝我听过不少,不过都在传说故事里,从未亲眼见过。人人心中都有贪欲,贪欲会让你谨慎付出,希冀以更少的祭品换取更多的回报,故而足见诚意的献祭少之又少,神迹也很难降临。 “所以,奉阴婆会不会给你想要的‘法宝’,要看姑娘能付出多少了。” 前桥不禁冷笑两声。在这套逻辑下,只要神迹没降临,就要不停填补无底洞,或者承认自己不够真诚,任由前期的投入打水漂。 这和杀猪盘有什么区别?兴国人竟然深信不疑,他们是一群笨蛋吗? 或许沉没成本太多会迫使信仰坚毅,又或者从商的兴人很吃豪赌这一套,他们的疯狂和深信令前桥无法理解,她猜着终有一天,这群人会为一个极度想要的结果,把自己的生命也献祭出去。 她思索了一会儿,问出另一个问题。 “我还听说奉阴婆教徒可以利用幻象易容?你有这本事吗?” “姑娘说的大概不是信徒,而是祭司吧。” 前桥心中一凛:“祭司?” “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完全献祭给神明之人,有望成为祭司,即使献出生命也不会死去,而是会拥有反映贪欲的半神之力,变成一面镜子。” 他看着前桥紧绷的脸,又解释道:“这并非易容,而是祭司可以幻作任何你所贪求之事,人,物,甚至飞禽走兽。他们会如实映出你的贪欲,代表神明诱惑你,考验是否虔诚。” 前桥喉咙微动,这让她想到陆阳。将自己献祭给神,彰显足够的诚意,才有望成为祭司,获得神力吗? 所以陆阳已经死了?他到底是不是人? 这不是唯物主义范畴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她至少明白,为何魏留仙分不清赵熙衡和陆阳两人,或许她眼中的陆阳,比赵熙衡本人还要真,也更接近她的期望吧…… 然而这群败类利用她的感情,反而以为钻了漏洞。前桥强忍愤怒道:“你有认识的祭司吗?” 男子摇头:“祭司不见外人,他们只被皇室掌握。” 那绝对就是太子和赵熙衡密谋,将陆阳派去干扰魏留仙的。这不仅会改变一段感情的走向,还会影响公卿人选,继而干涉荆国未来的继承人。 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 “姑娘祈祷姻缘?想好用什么当祭品了吗?” 男子见前桥迟迟不答,以为她尚未想好,建议道:“强以弱为祭,主以仆为祭,这是天地之道。正如我们会用妻媵、孩童为祭,你作为荆国人,应该也有不少夫郎。” 前桥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认得祭司,却也为不少人主持过献祭仪式,你若有祈求奉阴婆的需要,我可以提供帮助。”男子道。 “此事……对我十分重要,我想多方比较,直到找出我信赖之人。”前桥不再与他虚与委蛇,起身吩咐成璧道,“送客。” —— 4. 兴人逐利、慕强、自私,她早有耳闻,今日窥见他们的逻辑,才将理解更深一层。 信徒走后,前桥的面色不大好看,梁穹将凉茶拿给她喝,试探问道:“听了那些歪言,很倒胃口吧?” 前桥点头,又叹道:“但我也稍稍放心了,我猜大部分荆国人,都不会受此诱惑的。” “殿下怎么知道?” “如果教义宣传顺利,那些传教士也不用迎合荆国文化,搞什么改良版‘春祷仪式’了。明明就是没有市场,才会阉割教义,适应环境。”她一边思索,一边道,“荆兴毗邻已久,文化交流一直未停,他们这些歪理一定早有传播,荆国既以其为邪教,只接受改良版仪式,恰恰说明荆国形成了一定的文化抗体,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些异端分子。” 一直以来,没准儿是她杞人忧天,以为男尊国度在侵蚀荆国的文化,可警惕的重点根本就错了,对方并非寄希望于传教士的文化输出,而是通过更直接的方式,掌控魏留仙……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改变一个上位者,远比改变整个社会观念轻松多了。 幸好自己来了,强行扭断赵熙衡这条感情线,或许误打误撞,把魏留仙给救了呢! 前桥喝尽茶饮,转念又道:“祭司既然稀少,陆阳应该就在敏都,我想试试看,能否打听到关于他的事。” 梁穹道:“通过这群信徒吗?” 前桥点头不语。既然兴人无利不起早,她也有了使劲的方向,便等着更多信徒来找自己吧。 —— 5. 消息在信徒中不胫而走,说敏都来了个荆国女子,想向奉阴婆祈求姻缘,引来不少访客登门。 昨日那个信徒也来了,对前桥道:“我把姑娘的需求告诉了其他教众,有人同样会荆语,也想来见见姑娘。您尽请‘货比三家’,若发现无人有我好,还望您再次关照。” 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帮忙宣传,也是让前桥领情。前桥向他道了谢,逐一接待起来访信徒,当然,来找她的人质量参差不齐。 有人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求姻缘的荆国女子长什么模样。加之选秀已经开始,街边没有了露宿的秀女供他们过眼瘾,闲着没事,来此凑热闹。 也有人是觉有利可图,鼓吹献身可利于心愿达成。更有甚者大讲兴国女子的“幸福生活”,指责荆人对内宣传存在妖魔化内容。 前桥懒得废话,只要聊不下去,就让成璧将人乱拳赶出。她算是看明白了,礼貌和好言无用,不开心了掏出拳头,兴人就怕这一套。 也会有戏剧性的时刻,她同时接待两拨来访的信徒,她还没说上几句话,这两波人自己先吵起来了。 一个指责另一个是“西来异端”,接着又被对方骂作“迟暮伪神”,前桥听了许久才明白,原来奉阴婆信徒内部还分两派呢。 一派似乎信奉兴国本土的奉阴婆,他们认为神明的形象是慈祥老妪,掌管死亡和繁衍,拥有帮人实现心愿的神力。 另一拨人则完全反过来,他们声称奉阴婆来自更远的西梧,是壮美强大的男性神明,因此不该叫“奉阴婆”,而应尊称奉神,兴国的“奉阴婆”则是讹传来的伪神。 两拨人单推己方教义,互不相让,最后大打出手,俨然有拼命之势,还是她们帮忙拉开的。 “西梧也信奉阴婆?” 她只能去问张策,看来张策是另一派的支持者,不悦道:“他们那是假的,竟说奉阴婆是男子,焉有此理?” 前桥有些意外:“哦呦,你们这么贬低女性,竟然维护女神?” “当然了,她是诞育我们种族的神啊,怎会是男子?男子用什么生!他们就是伪神。不知为何,近年来多了很多头脑不清之人,竟然去学习他们的教义。” 如今前桥愈发迷茫了。关于奉阴婆起源的记载,她在荆国时也查过不少,的确有好几种不同说法,原来在兴国也分属两种流派。 她没兴趣和精力追根溯源,调查一个本就玄妙的东西怎么诞生怎么发展,可接连数日接触的信徒根本没人认得祭司,更没人听过陆阳的名字。 调查进展甚少不说,手环电量还在飞快下降。她只能叫来何缜活色生香地自慰一番,借此充能。 —— 6. 旁人不知公卿侍寝的秘密,看到前桥每次都结束得很快,事后也没有眷恋回味之态,不免生出猜测。 “公卿是否患有……短泄之症?” 梁穹没和何缜共侍过,也拿不准他表现如何,皱眉道:“他年纪小,身体也不错,按说不会啊。” 此病不是小事,若久治不愈,早晚会遭妻主厌弃。众夫郎与何缜的关系也就那回事儿,可他们一致认为维护公卿的地位,也是维护公主后院的和谐,家庭稳定是硬道理,个人喜好可以往后放。 “奴曾听闻兴国有一些药和手段,可延长时间,明日奴带着张策去街上看看。” 梁穹点头道:“有劳了,宁生。” 宁生做红郎时,曾从爹爹处学过一些兴话,其后太久不用,已彻底生疏了。这回同张策一起,要处处听他的转述。 张策还惦记着上次从宁生处碰的壁,来到己方主场,忍不住要把面子找回来。 “我们兴国壮阳药、房中物比你们花样还多呢,这回也让你开开眼界。” 张策带着他往某店去,说罢需求后,那店主掏出个五寸长的银托子交给他。 “宁兄见过此物吗?” 宁生摇头,张策道:“这便是行房用的,若男子不够硬挺,将它绑在阳物之下,送将进去,可保房事顺畅。” 宁生将其捧在手中,仔细查看半天,迟疑道:“此物入体,女子不会疼痛吗?” 这问题在张策的知识盲区,毕竟他只听过,没用过,只好询问店老板。老板道:“妇人行房,哪个不会痛呢?痛着痛着就舒服了。客官放心,买过的都说好用呢。” 宁生放下银托子,拉着张策离去,出店门后不满道:“男子无能,才会让妻主行房疼痛,此人竟以为常态,何其无知。” 张策讷讷道:“我也听说都会痛的……” “我阳物比常人硕大,都未曾令公主不适,更别说疼痛了,这就是能耐不行的借口。我看那银物入体,难免划伤牝户,此店不好,再找一家。” 在宁生坚持下,两人又寻了几处店面,所谓的延时悦女之器,不是存在安全隐患,就是本末倒置,令宁生大皱眉头,最后只能买些丸药回去。 “夫郎早泄,会有什么后果?”张策问道。 宁生面色凝重:“休夫。” “啊?!”张策惊道,“公卿也会被休吗?” “若调理不好,妻主又无法忍受,即使是公卿,被休也在所难免。当然有癖好钟爱调教短泄之男者……显然公主不属其类。” 张策也沉默了,半晌才叹息道:“在你们荆国,男人活得好累啊……” 宁生道:“还可以吧。若女子不得满足,要卿侍做什么?” 张策还想交流几句,却被一处客栈内隐约传出的争执之声吸引,两人融入人群,避到路旁,伸长脖子观察。还没从周围人的交谈中拼出事件全貌,就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扭着几位住客出来,与一张纸上的肖像来回比照。 宁生瞧见那画与前桥的男装扮相八成相似,心中大惊,和张策异口同声道了句:“坏了!”便匆匆离开围观人群,往众人藏身的宅院赶去。 139.玉米须和救命恩人 1. 宁生张策飞奔而归,将路遇官府查人之事对前桥说了。 “他们手中有您的画像!好在是易容后的男子装扮,不至太过相似,可眉眼间还是像的。” 前桥听得面色铁青,谁会用她的男装画像搜寻踪迹,简直显而易见——老月豺是神经病吧!他的仇人明明是太子,怎么非要和她过不去?被谁欺负了,就该找谁去报仇啊! 如今老月豺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吃定她,那些奉阴婆教徒最近又往来此处频繁,关于她的消息传到老月豺耳中,只是时间问题。 宁生只注意到她一人的画像,可那双豺眼几乎见过所有人,画像也未必只有一份,此地怕已无法安稳容身了。 “别愣着,把你们头发拆开,衣服也别穿得那么整齐。施克戎,动作要快,给他们加点改造。” 有人没反应过来:“改造什么?” “我们不能一起行动,更不能在此地等着,否则碰上查问,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会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前桥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头发用布带包裹着盘起,“最好先出去躲躲,风头过了再回来集合,你们的打扮太引人注目了,一看就不是兴国男子。” 众人彼此打量着,心道兴国男子该是什么样?多数卷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他们倒能把衣服穿得不伦不类,可一张张干净无须的“精修”脸,怎么才能野生起来? 梁穹稍一思索,带头蹲下,手捧灰泥搓散在掌心,往面上揉去,又从绾得一丝不苟的额发中扒拉下两撮毛,再抬头时,的确灰头土脸、狼狈十足。 人靠衣装,梁穹暗了一个色号后,再难找到光风霁月之感。众人一见此法有门,纷纷仿效,都不待施克戎出手,阳光大男孩便如雨后春笋蜕变为“土生土长”的兴国人。 作为高级易容师,施克戎无用武之地,便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他拿了根筷子在灶火中烧热,逮住离他最近的成璧,低声道了句“别动”。 成璧听话地不动,那热筷子沿头发攀爬,给成璧笔直的黑发上烫出几个急转弯,顺滑的发质肉眼可见地毛躁枯焦,一股臭味随着白烟扩散,惹得前桥掩鼻。 等等……易容归易容,不能祸祸人啊!施克戎难道和成璧有隙,在这儿公报私仇呢? 前桥欲喝止“暴行”,可众人见了成璧的新发型,竟然纷纷点头称赞。 “这样一来,的确像是兴人了!施大侠果真好手段!” “……” 前桥的话咽了回去,她得承认,在黑兴国人这方面,自己的段位远远不够。可是玉树临风的小郎君怎么变成玉米须啦,救命啊,这成璧还能要吗? 众人不知她的惋惜之请,也纷纷手握筷子,自行“烫头”,直烫得臭烘烘、乱糟糟,扔到兴国街上足以大隐于市,拿个破碗就能无缝衔接莲花落为止。 烧热的筷子最终指向两位女子,前桥吓得连连摆手:“我们这样就可以了!兴国女子都是这副打扮来着,又没有那么丑!”桃蕊也点头不迭,逃过一劫。 接着只剩施克戎自己,大家用灼热的目光望着他,等发明烫头的“大聪明”有难同当,可施克戎竟放下筷子,打了一盆水加入药粉,将易容卸了,露出截然不同的原貌。 众人这才高呼上当。施克戎的脸是由前桥那张原画泥塑的,根本不用折腾头发,只要洗干净脸,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人了。 现在只有玉米须们付出惨痛代价,前桥也不知该夸他们执行力高,还是该嫌弃他们造型辣眼,令宁生和张策回到街口警戒,余下之人则分成体量较小的几组,分批次离开。 —— 2. 随着选秀开始,候选女子住进宫中等待遴选,敏都客栈不再一房难求。施克戎跑前跑后,在半个时辰内安排好众人新住处,回去见前桥时,她和桃蕊已换上不起眼的女装,手中拎着买菜的竹篮,俨然有敏都平民家女儿之态。 施克戎道:“这条街上还没有搜寻者,公卿和庶卿已住进旺福楼,罗公子和江公子在兴安客栈等候,属下这就送家主过去。” 三人即将动身离开,就在此时,宁生带着张策慌忙跑回,一进门就急道:“奴看官兵突然往这里来了!” 已经成功撤退大半人马,前桥还算镇定:“别慌,你和张策先走,去旺福楼,同庶卿他们汇合。” 宁生道:“家主先走,奴们殿后!” “我扮成这样,应与画像上差别很大,不会被轻易认出的。”前桥道,“听话,你先过去,我走另一条路,随后就到。” 宁张两人只能听命离去,前桥匆匆辞别老妇,带着施克戎和桃蕊出门,刚转至街上,就目睹一队身穿铠甲之人被百姓带领,往她们来的巷子口走去。 那带路百姓的面孔前桥认得,正是前几日找过自己的奉阴婆信徒。幸好撤退及时,万一在那小巷子里迎头遇上,简直无处可避。 旺福楼与兴安客栈在一条街上的斜对位置,距离她们并不远,前桥本同宁生保持着距离,也向那个方向走去,可街上突然聚集了几组搜捕者,拿出画像盘问路人,还揪住了宁生和张策,与手中画像仔细对比。 货不对板,抬手放行,宁生逃过一劫,却把前桥看出一身冷汗。 桃蕊小声道:“家主,奴去看看他们手里的画,若当真不像,咱们就垂了头闯过去。” “还是由我去吧。” 施克戎的新面孔比她更适合打探,不一会儿就将消息带回。 “他们的确有家主的画像,也有一张属下易容前的样貌。”他打量着前桥,忧心忡忡道,“虽然不同,却还留有相似之处,真不如就以男装打扮,属下给您粘上假髭须。” 现在烫成玉米人、贴胡子都来不及了。前桥只好避其锋芒,向反方向走。转过两条街后,搜捕之人只增无减,又有两人从不远处店内出来,似乎刚刚搜捕无果,正向她们所在处赶来。 前桥立即躲到施克戎身后,可这能躲到几时?她望向长街对面,三辆牛车刚刚驶过,后头一顶四人抬着的小轿,正悠悠跟着。 这是最近的掩体了,前桥快步跟上轿子,利用盲区将那两人视野卡住。 为分散敌人注意力,施克戎和桃蕊没有跟来,反而畏缩地留在原地,果然因形迹可疑被抓住盘问,没人注意到她。 前桥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等喘尽,又被提到胸前——牛车前竟然聚集了一队人,将运货牛车拦下,她身旁的轿子也被迫停住。 这下前桥困在当中,进退不得,两队搜捕者都在接近,可谓前有猛虎后有追兵。正当她无措之时,身旁轿帘微动,一张小巧的面庞从帘中探出,好奇地向拥堵处张望。 接着她就看到了前桥。意外让她微张双唇,露出一对儿兔牙。 “钱姑娘?”她不确定地看着前桥,“……是你吗?” 卯卯?! 敏都可真小,前桥来不及感慨,小声道:“快让我上去!” —— 3. 卯卯见她火急火燎的模样,也不多问,直接下令落轿,待前桥坐到身旁,放下帘子挡住外面,好像多了一层结界,可脚步声还在逐渐接近。 前桥面色紧张,卯卯打量着她,小心道:“在躲什么人吗?” “是,我稍后再给你解释。” 卯卯道:“不急,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她用兴语吩咐了跟轿的老者一句,轿子就被重新抬起,路过被盘查的牛车,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下。前桥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可那搜查者仅同跟轿老人对了几句话,就放任轿子离去。 前桥不知缘由,倒是有劫后余生之感。卯卯笑道:“你又去惩恶扬善了?这次惹了麻烦吗?我看那似乎不是官兵,是谁家的私卫?” 前桥抬起轿帘一角,看到街上散落着盘查之人,皱眉道:“你这轿子真好,竟然有免检资格。我恐怕一时半会儿下不去了,他们人多,我只能借你的轿子避避难。” 卯卯道:“你想避多久避多久,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你要去何处?上次想送你就没送成,这次可叫我逮着啦。” 她热情而亲切地看着前桥,轿外的老人突然讲了几句话,卯卯听了,将轻松的微笑收敛了:“听说他们有你的画像?” 前桥叹息着点头。卯卯连忙拿出右手边一个包裹,将其中迭放整齐的衣服抖开。 “你快把这个换上。” 那是一件点缀珠宝的祖母绿外衣,像是上年纪的贵妇钟爱的款式。在这非常关头,前桥没空问她听到什么消息,穿上衣服干嘛,只能听从安排,又取下格格不入的布巾丢到座位底下。 卯卯取下自己的发饰和耳饰,将那些闪着晶莹的东西插到前桥发间,打量了一会儿,又掏出怀中的口脂,用指甲挑了一些,抹在她唇上。 “前面有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一会儿你不要讲话,让老金来就好。” 她话音刚落,轿子就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一阵嘈杂,随即又变成两人和善的交流。跟着轿子的那位老者应该就是卯卯口中的“老金”,似乎认识查验之人,两人交谈甚欢。 卯卯侧耳捕捉外面的动静,知道前桥听不懂,好心地给她翻译。 “老金问他要查什么,他说……一个蟊贼,偷了他主人的东西,躲起来了。”卯卯说到此处,压低声音道:“竟然是三殿下的人在找你,你怎么……怎么偷到他头上?” “……”她哪知道啊。 卯卯见她迟疑,以为是一场误会:“外面那人是三殿下的家臣,是他亲口所言。难不成,他们搜捕的人不是你?” 前桥忙道:“是我……” 这下意外变成蟊贼,怎么也解释不清了,卯卯拍她的手安慰道:“好啦,没事了,他们说要放行啦。” 大概是看在卯卯的面子上,对方不再查验,她也柔柔地营业,对轿外之人道了句谢。轿子重新抬起,走了两步,却突然又被唤住。 “……糟糕。” 卯卯听着轿子外的动静,前桥则盯着她:“怎么了?” “他说轿夫今日抬轿,似乎比往常更吃力,问里面除了我还有谁在。” 轿夫,怎么又是轿夫在拖后腿啊!卯卯的家长怎么就不能给她派几个靠谱的轿夫啊! 老金答了几句,可那人声音压低,已不像方才那般从容。前桥虽听不懂,却也知道这是怀疑的前兆,卯卯小声道:“不怕,我来对他说。” 她捏了捏前桥的手,让她放心,随后竟掀开帘布,大大方方露出自己和前桥的半截身子,与外面那人对视交谈。 斜照的夕阳从窗外透入,头一次让前桥感到坐立不安,但卯卯柔和的声音将忐忑化解一空,最终那人向她作揖,恭送轿子载着两人离去。 令人不安的嘈杂消失,卯卯道:“看来一时半会儿,我没法把你送回,你先到我家中避避吧。” “卯卯,你到底是谁?你认得赵寿徵?” 卯卯瞪着眼睛看她,迟疑道:“嗯……不过,我很少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前桥此刻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庆幸,卯卯是个有面子的,要不是遇见她,自己恐怕逃不脱了。可另一方面又在忐忑——卯卯和老月豺到底什么关系?这俩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像一路人啊! “到啦。” 卯卯拍了拍她,掀开帘布。前桥向轿外望去,见宅邸门口横匾上写着“平国公府”四字,震惊地看着卯卯。 —— 4. “平国公府?!这是你家?” 卯卯点头:“是我祖父传下来的封号。” 前桥一时失语。卯卯若是国公府小姐,认得老月豺当属情理之中,可上次被小恶霸刁难就太合理了,哪有这么狼狈的国公府小姐? 卯卯察觉到她的疑惑,叹息苦笑道:“你光看封号响亮,可随着家父辞世,这国公只是空壳子罢了。朱家三代单传,偏偏父亲去得又早,只留我一个独女。祖辈的功勋,到我为止了。” 轿子停在院中,卯卯下了轿,又去扶前桥,看着她上下风格截然不同的搭配,忍不住笑出声。 “我对林渠说你是我二姨母,来此参加节礼的,还好他没细看。”她顿了顿,又道,“那日跟随你的人,不知你来了我这儿,你要不要向他们报个平安?” 自然是要的。他们担心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担心他们?如今自己在平国公府,上了卯卯的船,不管她和老月豺什么关系,都只能相信她的真诚。 前桥将地址告诉了卯卯,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靠谱之人送信。随后两人在厅房饮茶等候,前桥看着她家精美的室内陈设,终于藏不住心中疑惑。 “纵然是没有从前辉煌,可你还是国公府的小姐,上次怎会那么狼狈?” 她的问题让卯卯尴尬起来,咬着嘴唇道:“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当然不会。” “其实……那日欺骗秀女、让人将我围住的男子,我是认得的。”卯卯斟酌着用词,似乎难以启齿,“不光认得,他还同我沾亲带故——唉,我不卖关子了,那人正是我表哥。” “啊?!” 前桥怀疑自己听错了。表哥是什么鬼? “我父亲去的早,母亲常与舅舅家来往,而后他们一家搬到敏都,母亲经常邀表哥来家中玩,待他俨如己出。他能如此无法无天,正有我母亲纵容的缘故。”卯卯解释道,“那日我无意中撞见表哥恶行,派轿夫去舅舅家告状,他们却被母亲留住盘问,这才没及时找我。 “后来我表哥鼻青脸肿地回了家,母亲还去看望,她一定知道我当时在场,却只叮嘱我最近谨言慎行,不要惹是生非。” 前桥闻之哭笑不得,合着见义勇为者和耍流氓者是一家人?还好卯卯的母亲关键时刻向着女儿,压着此事不提,不然他们还要把流氓被打的账算到卯卯头上。 “没想到吧?我竟与这么坏的一个人是亲戚。” “亲戚嘛,”前桥道,“本来就不是你能选择的。” 卯卯垂头,感念地一笑:“谢谢。话说你是怎么招惹到三殿下呢?林大人说你偷了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偷了什么,大概是他的面子或者尊严吧。”前桥冷笑道,“我一分钱也没拿他的,反而被他害得差点死掉。” 卯卯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前桥警惕道:“你同那个三殿下,关系好吗?” “幼时就相识了,谈不上好或者不好。” “若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就不说他坏话了。” 卯卯忙道:“别!你还是说吧,我想听,特别想。” 前桥也不能尽说真相,只能把自己手腕上未愈的毒疮给她看。已经猜到卯卯会惊讶,却不料她瞪大眼睛道:“这是……‘十二寸玉’?你中毒了?” 前桥一愣:“你知道这毒叫什么?” “‘十二寸玉’,是禁中的毒药,我小时见过这个毒疮,也听祖母讲过一些。”卯卯严肃道,“这药只有被处极刑才能使用,你是怎么中毒的?” “……多亏那个三殿下。”前桥咬牙道,“你还记得那日初见时,跟在我身后的两个男子吗?赵寿徵看上了其中一个,便给我下毒,用解药胁迫他……” 卯卯一边听,一边震惊:“我竟不知,三殿下好男风到这等地步……你中毒几日了?听闻这毒若无解药,七日即会发作。” 前桥眼前一亮:“你有解药?”卯卯摇头:“没有……” 唉,这答案也不出意料,前桥现在都看开了,安慰她道:“我中毒快一个月了。放心吧,虽不能根除,但我找到了抑制毒性的方法,性命可以无忧。” “三殿下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卯卯不知为何,一个劲儿哀叹,“和我表哥相比,又好到哪里去了。” 140.篡史 1. “你这么长吁短叹,倒像没见过他似的,”前桥道,“就连敏都百姓都评价他‘凶残暴戾’,你与他相识已久,不会才知道吧。” 卯卯皱眉道:“相识已久,是因着家中的关系。贵妃与我母亲是同乡,我和三殿下也总在时节庆典见面,因男女之防,连话都没怎么说过,我又去哪里知道他的性情?” 前桥奇怪道:“你没怎么与他说过话,却听得出他家臣的声音?” 卯卯哭笑不得:“贵妃与母亲来往赠礼,都是托付这位林渠来府走动,我常听他的声音,也就记住了。” 原来是这样,幸亏她与老月豺有来往又不熟,才能获得免检资格,又不至于揭发自己。如今看来,对卯卯出手相助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卯卯也逐渐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道:“你在我这儿多住些时日吧,我去帮你打听‘十二寸玉’解药的所在,抑制毒性只是权宜之计,唯有根除可免后患。” —— 2. 自父亲亡故后,平国公府由母亲主事。卯卯身为独女,却在大事小情上做不得主,连留下前桥居住也要获得母亲准许才行。 好在国公夫人好说话,又对女客几无疑心。她不会荆语,听卯卯介绍客人是慕名参加节典的荆国商人,再没细问,叫下人拾掇出干净的客房,叮嘱了卯卯几句,就叫她们回去了。 “娘说敏都最近不太平,我表哥刚刚遭人殴打,街上也有人大肆缉盗,老金年纪大了,难免照顾我不周,娘叫我们近日不要出门了。” 这位好心的国公夫人大概想不到,敏都诸多不太平的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入住于她安排的客房。趁下人收拾房间,卯卯拿来漂亮的小瓶子和一篮针线,要给前桥剪绒花做装饰。 “这房间闲置许久,看着单调,不如布置些彩色绒花,配上香薰,定教你心神康宁,心情愉悦。” 前桥怕她白费力气,忙道:“我躲过这阵就走,倒不必如此费心。” “母亲孀居以来,几乎只同舅舅一家来往。家中很少待客,我也许久不曾邀请朋友啦,”卯卯道,“就当我想热闹一下吧,况且这是我做贯之事,并不费力的。” 她都这么说了,前桥只好客随主便,看卯卯熟练运剪,两人闲聊打发时间。 “那日同行的侠客,就是你夫君吗?” 她指的应该是成璧,前桥道:“是我夫侍……之一。” 卯卯顿时红了脸,垂头剪了朵绒花后,才接着问道:“那你有几夫侍啊?” 怕说真话吓到她,前桥好心地给答案打了半折:“大概八个。”却还是让卯卯吓了一跳:“八个!” “也不是。”前桥科普道,“其中只有两位能叫‘卿子’,也就是被家族承认的夫侍,其余都是‘使奴’,没有名分,类似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卯卯接话道:“通房丫头?” “对对对!”前桥点头,“通房仆役,就是这个意思。” 卯卯的脸更红了:“这么多男人,不会争风吃醋吗?‘一山不容二虎’,想来两个卿子经常打架吧?” 在卯卯的想象中,她大概像个金元宝,成日被几个男人抢来抢去。前桥乐了:“总体上相处和谐,虽然有时抱怨,可他们不敢闹到我面前来。” “为何?” “谁敢闹事,就是损了我的面子,我不容他。”卯卯好奇的模样激发了分享欲,前桥又道,“我那正卿就是个爱使性子的,酷爱耍威风欺负人。有次我忍不了,把他打包扔回娘家,他哭着央求我,他母亲也连连向我保证,我才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此后他就安分守己,不敢造次了。” 这些话有夸大之处,也算没偏离事实太多,卯卯眼睛都听直了:“竟是这样?那他们会因宠爱多寡心生不满吗?若你冷落了某人,他会不会离家出走,去找别家女子了?” “找别人?是指不清不白跟着别的女人吗?荆国女子放着大把好男人不要,捡出轨的破烂做什么?”前桥摊手道,“再说有什么可不满的?既被冷落了,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够好,花心思改正问题、提高自己,才能把妻主留住嘛。” 卯卯呆了又呆,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简直不敢设想,大概只有荆国女人才说得出了。” “荆国男人也这么说。他们在男德方面的自我约束之强,连我都望尘莫及。”前桥由衷道。 “等等,钱姑娘,我还有个问题,”卯卯小声道,“听闻荆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可若孩子并非自己的血脉,夫郎又怎会尽心抚养呢?” 前桥能理解这些疑问,也能听出卯卯没有恶意,毕竟它们也曾萦绕自己心头,没想到现在的她晋升荆国代言人,给别人做科普了。 “因为在荆国,生育和抚养是分属母亲、父卿二者的职责。谁在抚养时出力多,自然与孩子更为亲近,无论有无血缘关系,都会获得孩子的依赖和认可。当男子年迈、无力侍奉妻主时,就要靠孩子保障晚年了,如此一来,谁敢不在抚养中尽心呢? “子嗣从母亲处获得生命,从父卿处获得关爱,这样才能健康成长、真诚侍奉双亲。若只因某人是名义上的父,即使他毫不出力,为人子也必须孝顺,那未免太悲哀了。那些不想付出的父卿,就让他晚年凄惨好了。” 卯卯消化了一阵,才默然点头,前桥笑道:“荆国和兴国毗邻已久,难道你从未听闻荆国的文化吗?” “这么说吧,自打我学了荆语,才知平日里听到有关荆国的种种,与真实情况截然不同。”卯卯摇头叹息道,“国人口中的荆国淫乱放荡,女子玉体横陈,不知羞耻,群男轮宿,以此为乐,听得怕都怕死了。身为女子,少有机会走出国门,用这些话可以唬住人的,若女子都知晓在荆国活得多么自在,谁还留下做贤妻良母呢?” 哎,终于有个明白的兴国人了!前桥受够一路所见的刻意抹黑,没想到在敏都会碰上心明眼亮的姑娘。 卯卯是个可造之才啊!或许与她会说荆语有关。 “对了,你荆语为何说得那么好?我来兴国许久,遇见不少自称懂荆语的商人,可他们没你说得流利。” 卯卯对这赞美十分受用,开心道:“我对荆国很感兴趣,一开始条件有限,只能自己偷偷地学,后来家中来了个玉龙籍贯的绣娘,她荆语说得好,我又同她学了许久。” “是这样啊……” 荆国幅员辽阔,各地口音微有差异。觐坞民众怎么说话前桥不是没听过,同京都正音并不相同。与其说卯卯的语言师承玉龙,不如说更像京都——也可能是那位绣娘走南闯北,乡音淡化的缘故吧。 “听闻京都繁华气派,五水原风景秀美,南郡更是奇峰美泽,气候宜人,钱姑娘去过这些地方吗?当真如此好吗?” 她提到的地名,只有南郡前桥还没去过,想到乐仪总将家乡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想必也是名不虚传。于是点头道:“荆兴两国景致不同,或许你很难想象这些风景,你若来荆国做客,我定带你实地游览一番。” 卯卯摇着头,语气怅惘道:“可惜我今生都没机会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你是家中独女,夫人不放心你独自出门吧?” “与其说身为母亲担心女儿,倒不如说替未来的婆家看着媳妇。”卯卯惨淡一笑,“在我们这儿,未嫁女子几乎不准出门,像我这般能读书识字者都是少数。若非母亲对我格外宽容,我会一直在府里待着,直到出嫁为止。你可知我最远去过哪里?是敏都的西城门,匆匆看上一眼,就回去了。” 想到两次见到卯卯,她都躲在密不透风的轿中,若非上次发生意外,她也不会抛头露面。 这惆怅有点眼熟,前桥总觉得在哪见过,后来才想起自己身边也有个胸怀天下山河,却只足践京都之人,去个玉龙雪山都值得他高兴半天——如此一来,也因着对梁穹的理解,更心疼卯卯了。 “不过,我也可以当我去过荆国啦。”卯卯狡黠地眨了眨眼,面上愁云消失一空,“我有个宝贝,你要不要看?” 前桥点头。她便派人去房间取来一个装饰精美的圆筒,解开搭扣,露出里面的卷轴,双手捧着递给前桥。 前桥小心展开,发现那是一份荆国山川图,精度差得像旅游纪念品,只在关键处以小图绘制风景,标出位置和地名。卷轴内另有一张薄纸,好似从图上描拓的,除原图线条外,又密密麻麻附加了许多注解,手绘多条河流和城镇。 卯卯笑道:“这是我根据书中记载猜的,有些地名只有大致方向,不知具体位置。但我时常看着这张图,想象荆国是何样风景,在梦里去了这些地方一遍又一遍。” 两张图纸张洁白如新,显然被主人精心收纳。前桥这下确定了,卯卯大概是个难得一见的“精荆分子”,她对荆国的热忱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也时常会想,这样一个国度是怎样运行的?皇帝是女子,大臣是女子,领兵打仗的将军是女子,为何女子如此柔弱,却能做王侯将相呢?每每问父母,他们总会说出荆国好些毛病,说那是夕阳政权,即将覆灭。” 她的目光从卷轴上移开,转而看向前桥:“可这么多年了,荆国还是好好的,不断失去领土的是谁呢?是兴国,还是兴人用傲慢筑成的心防?” —— 3. 若说前桥初来平国公府时,还对卯卯留有一些戒备,现在也因她这些话全放下了。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亲属和环境,至少能决定三观、愿想和努力的方向。 她看得出卯卯与别人不同,也意识到,她是自己在兴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整个晚上,卯卯几乎毫无困意,缠着她问有关荆国的问题,后来实在撑不住,坐在桌案两头靠着墙面睡去。 等被发麻的胳膊疼醒,天已亮了,卯卯揉开眼睛,懊恼道:“昨夜聊得太投入,我竟忘记叫人查看你家附近的布防了。” “没事,一会儿我写封家书,你帮带去就好……” 前桥揉着失灵的腰,同卯卯吃饱喝足后,写了封亲笔信,告知众人自己安好,会在平国公府多待几日,让他们互相照拂,勿要挂念。随后请卯卯记下地址,派人送到梁穹所在的旺福楼。 留在国公府,不仅能与卯卯作伴,还能等待解药的消息,比在客栈东躲西藏方便很多。 她在卯卯带领下参观平国公府,来到书房,发现卯卯果然收藏了不少有关荆国的书籍,甚至包括一本《藏钗记》。 卯卯道:“此书是我祖母所藏,如今已被列为禁书了。我经常阅读,可现在市面上的书越来越不好看,要么褒扬贞洁烈妇,要么称赞贤妻良母,很少有像《藏钗记》这般新奇大胆的文章。” “嗯,”前桥点头附议,“新奇大胆的文章都是给男主角准备的。” 要么意淫左拥右抱,要么换头小黄文,那些畅销作品都是迎合男人的产物。兴国女人识字率低,对书本需求不高,市场充斥着为满足男人欲望书写的读物,纵有识字女子买书,也只能从这类作品中选择。久而久之,她们的审美倾向也会由此塑造,变成这些文学的拥护者——这可不是什么良性发展。 “从前不是这样的,我听祖母讲过不少女子勇敢追求心中所爱的故事,想来若是写成文章,也会视作异端,遭到封禁吧。” 前桥立即来了兴趣:“都有什么故事?你说说看。” “让我想想……”卯卯思索一会儿,清清嗓子道:“那我就给你讲个‘投河妇’的故事吧。 “相传有位妇人常年遭受丈夫姑婆虐待,欲去河边自尽,一老妪路过,问她有无未了心愿。妇人道:‘我劝阻丈夫酗酒,他却嫌我碍事,将我打骂,愿我死后,他饮酒烧肠,痛苦身亡。’老妪道:‘这有何难?你且回去,为我织个鸳鸯肚兜,我便帮你。’ “妇人将信将疑,回家织布裁肚兜,晚饭做得迟了,又遭婆婆掌掴。她回到河边哭泣,重见那位老妪。 “‘怎么了?’老妪问道。妇人泣诉:‘婆婆多病,我不食不眠,尽心侍疾,今晚一饭,却受掌掴。愿我死后,婆婆病中无人照拂,不得善终。’老妪道:“这有何难?你且回去,为我煮锅肉汤,我就帮你。’ “妇人怜其年迈,煮了肉汤送去,而后望着茫茫河水啜泣。老妪问她缘由,妇人道:‘我曾有爱郎,却在出嫁前夕被丈夫强占,不得不辗转他乡。愿我死后,尸体顺河漂流回乡,见爱郎一面。’老妪道:‘这有何难?你回去美美睡觉,谁呼唤都不要应声,我就帮你。’” 前桥忍不住道:“这老妪像是骗她放弃自尽,好好活着的。” 卯卯道:“你接着听我讲啊——妇人辞别老妪后心身疲倦,索性回家睡觉。丈夫喝得酩酊大醉,问她肉汤怎么没了,婆婆撕了鸳鸯肚兜,骂她不知廉耻,她都不理。丈夫急火攻心,拿起灶旁的柴火欲打,谁知一脚踢倒酒缸,引得灶火烧了一身。婆婆慌忙去救,却被织布绊了一跤,也跌入火场。 “丈夫就这么烧死了,邻居将妇人和婆婆救出,妇人被浓烟呛得昏迷三日,重伤的婆婆无人照看,随后也死了。小姑知晓此事,将妇人告了官,说她蓄意纵火,谋杀丈夫和婆婆……” “啊?!” 前桥起初还觉故事老生常谈,听闻转折顿时惊了,然而卯卯神秘笑道:“正巧新知县走马上任,得知案件,立即传唤妇人与小姑当堂问讯。听罢二人陈述,忽觉被告眼熟,下堂细看,认出正是当年未婚之妻。妇人与爱郎久别重逢,执手垂泪不已。知县痛斥小姑诬告,还妇人以清白。就这样,妇人没有投河,三个愿望却都实现啦!” 前桥笑道:“这故事……的确很新奇,那老妪想必不是凡人,既让妇人活下去,复了仇,又帮她找到情郎。” “是啊,老妪就是奉阴婆嘛。” 前桥闻言心头一跳:“你说谁?” “奉阴婆,我们信奉的神明,只有她才会化身老妪,帮人实现愿望。” 等等,善良老妪形象竟是那位邪神的化身?简直像是给前桥感动的心当头一棒,她冷笑道:“这妇人只‘献祭’了肉汤和肚兜,奉阴婆也会帮忙吗?” “至少我祖母讲的故事里,是这样的。”卯卯接着从书架中找来一本书,翻到某页,对前桥道,“可在此处,故事变成了这样。” 前桥接过,见那故事同卯卯讲的大体相似,剧情发展却截然不同——有妇寻死三次,均在河边偶遇老妪,老妪听罢哭诉,没要肚兜或者肉汤,只要她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为婆婆织衣,婆婆眉开眼笑,劝阻儿子酒后打骂媳妇;第二件事是为孩儿煮汤,孩儿心满意足,在祖母迁怒母亲时出面解围。 第三件事是帮小姑赶蚊虫,助她安睡,妇人因此发现厨房失火,及时避免一场火灾。 全家感激妇人,妇人则道,多亏有奉阴婆提点,自己以忍让面对生活,否则还要一直活在怨怼中。 前桥傻眼了,卯卯讲的故事明明是鼓励妇人反抗,追求真爱,怎么到这书中变成忍字当头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或许是祖母不满意这故事,才改了它的情节吧。” “你祖母是哪年讲了这个故事?” 前桥翻看书序,问卯卯道。卯卯寻思了一会儿,答道:“那年我大概五岁,应是十二年前。”前桥摇头道:“这书是五年前才刻的,年轻着呢,要我说,没准儿你祖母讲的故事才是原版。” “什么意思?” 前桥冷笑,兴国的换头文学还少吗?连飞羽将军都能改成狐狸精,魏留仙都能变成畅销书中淫娃荡妇,何况一个没名没姓的民间传说? “我是说,这种书面故事往往采自口耳相传的素材,再由笔者加工形成文字。它并非故事本貌,而是注入笔者观念,包含倾向的。”前桥举着书道,“在你们兴国文学史上,这已不是个例了,我估计二三十年前的刻书,才会有你祖母说的那个版本。” “那样的书,恐怕要去我父亲的书房找了。” 前桥突然唤住她:“卯卯,你所了解的奉阴婆,是个怎样的神呢?” “什么?” “为何她会帮助女子追求新生,又用残忍的手段束缚她们,杀死婴儿,献祭妇女?她不是老妪吗?为何不同情关爱同类?这好反常。” 卯卯皱眉良久。 “神明是慈爱的,这一点不会错,错的是以神名义妄为之人。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疑惑。祖母说她小时从未听闻献祭之事,也不曾有那些骇人的祭司,不知何时开始,信徒和教义,都变得残忍野蛮起来了。” 果然如此!前桥只觉浓密的黑暗中有飞星一闪。奉阴婆的故事来源复杂,东西两派互相龃龉,难说不像那些民间传说一样,经过多重改写和攀附,才变成如今的面貌。查明这个过程,大概会离她想知道的真相更进一步。 “说实话,我来兴国的目的之一,也是调查有关祭司和献祭之事,卯卯,你愿意陪我找找,这变化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吗?” —— 4. 卯卯说他父亲和祖父有诸多藏书,这并非夸张,平国公甚至藏有一套三百年前的古籍,堪称镇斋之宝。她发动家丁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协助查找相关书籍,果然比两人努力更为有效。 按照成书先后,她们给选出的书籍排了个序,接着要将不同书中记载的同一故事分别誊出。其中包括奉阴婆起源、成神故事、相关神迹、祭祀方法和祭司能力,几乎发动府中大半会习字的下人同时抄录,场面热火朝天。 前桥震惊于人海战术的效率,卯卯道:“反正他们也是闲着,我再派人淘些古书来。等抄录完毕,我们再看就是了。” 卯卯说干就干,一日之内又收来几套不同时代的经义,这回有了范围更广的参考,获得结论将更加精准。 待抄得差不多了,前桥拿起时间最靠前的几张纸阅读,又拿出最近发行的刻书,粗略比照之下,眼前骤然一亮。 果然如她所想,这份三百年前的教义和现在的通用版本,简直有天大不同。 141.痛饮渐淡之酒 1. 在那本形成于三百年前的书中,清晰地刻画了奉阴婆成为始祖神的过程。 根据记载,她本是一位来自天山以南的阴姓妊妇,怀胎三载有余,跋山涉水来到空无一人的古奉地,见此处青松环绕,地势开阔,河流不冻,土质肥沃,便搭建房屋,畜养走兽,打算定居长住。 某日她在林中射猎,忽觉胎象异动,便以松土为床,诞下一儿一女。此二子亦非常人:三日会走,七日能言,长至一岁,体态声貌犹如成年。他们开枝散叶,后代渐蕃,部落由此诞生,阴妇被尊为始祖,是为“奉阴婆”。 她向子民传播文化,教授技艺,指导男女分工,兴建城池家园。三百载后,奉阴婆年迈而亡,部族感其恩德,以松针团花合为图腾,纪念始祖丰功伟绩。 如此便是故事全貌,前桥将内容记在心中,又去细看那形成时代较近的文本。 此时奉阴婆与前大不相同,早已摒弃身为人类的种种特征。她不再有确切的姓氏,而是以“奉阴”二字为神名,也不再有怀胎三年的奇遇,而是感孕自天、诞育初民的造物主。 没有关于她怎么将子民创造出来的描述,暂且可以理解成无痛分娩或有丝分裂——总之她几乎生下一整个部落的子民,享受他们的供奉,并用神力保佑添丁进口、六畜兴旺。 为拯救生民于妖邪之患,她降下大雪,引导疾风,澄清玉宇,涤荡乾坤,却也耗尽体力,变成迟暮老妪的模样,依旧慈爱地守护着她的子民。 前桥读罢,问卯卯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三百年前记载的奉阴婆,竟是这个样子?还是现在的她更像个神明——不受怀孕三年之苦,也不用亲自劳动,有控制气象的神力,还能享受子民供奉。” 前桥在荆国时,也曾搜集关于奉阴婆的记载,它们大部分记录于根据兴国书籍和兴人描述整理出的地理志中。有关奉阴婆的内容不尽相同,有的甚至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她当时以为荆国的资料不够精确,才会以讹传讹,却不想巨大的文本差异在兴国同样存在。 “虽然目前还没整理出所有文本,但我已有个大致的猜想——你要不要听?” —— 2. 卯卯点头,前桥拿起第一张纸,道:“如你所言,这两个版本相比较,第一个奉阴婆不像神明,她更趋有异能的人类女性,挺着肚子走了三年,找到适宜生存之处,诞育了最初的婴孩。这里虽说得隐晦,可仔细想想,奉地只有她与两个孩子,将如何持续繁育种族?” 卯卯略一思考,皱眉道:“莫非……兄妹通奸?” 前桥知道她介意,笑道:“你可别为乱伦不耻,在很多民族的创世神话中,先民都是一对亲兄妹来着。奉阴婆的孩子纵有一岁成年的奇迹,单靠妹妹一人,也很难将整个民族繁衍壮大,我大胆猜测,母子相交、重复受孕的环节也不可避免,才能达到繁衍效率最大化……不必皱眉,当下的伦常观念并不适用于那个时代,在没有文明的地方,人性与兽性毫无区别,异性的交配是自然而正常的。” 卯卯红着脸,艰难点头道:“我尽量理解吧……” “奉阴婆又将技能和文化传授给孩子们,创造了文明的图腾,说她是位女国王也不为过,直到三百年后去世,地位才从人类国王蜕变为始祖神。她到底能否活到三百年,并不好说,总之奉阴婆或者她继承人的国王生涯在三百年后结束了,你们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帝王,是位男性。” 卯卯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这片土地上最初的国家,是由奉阴婆统治的?只是没记录下来?” “到底是没有记录,还是别的原因呢?”前桥又拿起另一张纸,道,“再看这里,你最熟悉的版本中,奉阴婆完全没有了人类特征。她是神的代言,为履行天命而来,她可以生下许许多多的后代,免除母子、兄妹乱伦的诟病,也可以呼风唤雨,驱除妖邪,满足子民心愿——”前桥微微一顿,继而道:“所以,你不觉得它是对上一版本的修正吗?” “修正?” 卯卯还在琢磨她的话,前桥的脑海中则浮现出面目慈祥的神偶,望着纸张上的字迹解释道:“让你皱眉的东西同样不为世人接受,这些引起争议的、不符合伦常的部分被渐渐剔除,更符合神明身份的元素加入其中,被剥夺国王、女人的身份后,她更像一位无可挑剔的神明了。” “你是在说,我们现在所了解的,并非奉阴婆真实的模样,而是经过修改的?”卯卯重新看着第一张纸,突然似有若悟,“就算是这一版,也未必是最初的形态吧?” 前桥轻轻点头,就如改写后的“投河妇”,抹去咒婆杀夫的情节,都可以一跃成为贤妻良母,那些卫道士怎么就不会篡改国教神明,让它更好地约束国民呢? “在你们兴国,这种变化是细微而持续的,或许每次书写下的奉阴婆都微有不同,但由于大部分还保持传承,这些变化未被留意。好比你不断从酒桶中舀出一勺酒,又注入等量的水,纵然亲口品尝,也很难感受一勺之差带来的变化。 “可若有人在最初时尝过一口酒,在你换掉大半酒水时再尝一次,就会发觉酒兑了水的事。” “这些被修改的文献也是这般,在偶然传到荆国后,文本被固定并束之高阁。不知过了多久,当它再次进入荆国人的视野,会与前者有断层式的差异。荆人不解其意,只有依实记录,让每个版本保持独立延续下去,我想这就是我在荆国查阅此类文献,会得到众多分歧结论的缘由。” 其实在文本流传过程中,内容不断变化也属自然现象,可前桥看过太多兴国搬弄是非的例子,本能让她觉得背后有人操控。 这是一条只见开端和结尾的线,奉阴婆的记载在这三百年里不知变了多少次,衍生了多少版本,才化作现在的模样。她继续让平国公府家丁整理文字,只有把线索条条捋清,才能证实猜想。 —— 3. 如此又过数日。她的家信往梁穹处送了两封,听闻老月豺这些天搜寻频率有所下降,似乎在酝酿新的手段,好在大家早已化整为零,可警惕之心仍不可丢。 纵然没有成璧督导,她还保持着每日晨起练拳的习惯,卯卯见了,好奇问道:“你也会武功?” 前桥拼命稳住大腿肌肉的抖动:“你应该看得出,我是初学者吧……” 卯卯笑道:“我从未尝试过这些需要力气的事情,荆国习武的女子多吗?” “嗯,应该不少。”前桥收了招式,将头上汗水擦掉,“我有个朋友,出身南郡武学世家,从小就舞刀弄枪,她那身体素质……能将我扛着扔到马上,都不带喘气儿的。” 她本来想说乐仪一晚点十个鸭子,都不带喘气儿的,又怕玷污了卯卯纯洁的向往。卯卯惊道:“那她长得很粗壮吧?” “看着挺匀称的,大概是肌肉多,脂肪少吧。” 卯卯又问:“荆国是不是难见性情温婉的女子?” “说实话,荆国什么样的女子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温婉的泼辣的……不会有人对性格或者体貌指指点点,就算你想与同性相恋,荆国法律都是允许的。” 卯卯轻声讶异,前桥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只要你去荆国看看,就明白啦。” 五日后文献逐渐整理成型,由于藏书和购书仍旧有限,最终只搜集出二十来份可靠的文字材料。前桥和卯卯逐一比照,竟然从中又挑出一份与前不同的全新版本。这个版本更加过分,称奉阴婆雌雄同体,通过自我受孕完成繁殖,可以呼风唤雨,引导洪水狂风。它来自“日落之地”,在“日出之地”建立了兴国民族。 “‘日落之地’,那就是兴国以西了?”前桥琢磨道,“这就是西派奉阴婆的观念吗?” “不是,据我所知,西梧奉神完全是男性,不存在雌雄同体和自我受孕的说法。西派自称奉神才是奉阴婆的本来面貌,而我们现在所知的奉阴婆,是因靠近荆国,受真嫄文化影响的缘故。” 听完卯卯的话,前桥直摇头:“这说法可立不住脚,毕竟在三百年前的记载中,奉阴婆就是女性国王了。对了,那部书中可有关于西梧的内容吗?” 负责誊抄的家丁重新查阅了古籍,还真在只言片语中看到痕迹—— 文称西梧有神名“捧”,生灵与其交合,诞育半人半兽的部落。这些部落常为争取利益陷入战争,不尽心侍奉神明,终有一日,捧神震怒,从每个部落中只选出一对男女,引导洪水泛滥,将余人冲得一干二净。 男女再次经过多轮繁衍,重造民族和部落,各部落依靠献祭才能获得神力加持,从而在征服中获得胜利。 “捧神?”卯卯道,“简直闻所未闻,我一直以为西梧只信‘奉神’。这两字又如此相似,会不会就是同一个?” 不排除这种可能。前桥顺着这条线索,又去查阅关于“捧神”的记载,可它却在其后的文献中凭空消失了。提到西梧的神明,也只称“奉神”,再无“捧神”。 “是失传了吗?”卯卯问道。 到底是失传,还是“捧神”隐姓埋名,化成“奉神”了呢?前桥不得而知,唯有和卯卯一起,为所得的数十份资料标记成文时间,随后一张一张铺开在地上,将其中重点要素圈出。 神明的来历、呼风唤雨的本事、献祭与祭司、救助臣民、惩罚人类……每每看到要素间潜在的联系,就用彩色绒线串起,经过一日一夜的阅读和排列,逐渐梳理出一条树状线索。 “你看,如今的奉阴婆有一脉相承的内容。”前桥的手指沿着最粗的蓝色绒线移动,“孕育百姓,传播文化的功绩,是从这位孕妇国王处来的。随后文明程度提高,乱伦情节被改良以合理化,”她的手指又向右偏移,指向数个“洒种为民”“抟泥为民”的传说,最终定格在“感天生民”上,“于是奉阴婆也由女性国王变成了女神。 “与此同时,西梧的创世神传说在某个时间进入兴国,最初被称为‘捧’,后来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演化,逐渐变成“奉神”,并同本土神明奉阴婆的传说融合了。奉阴婆不仅有了雌雄同体的形象,还有操控天气的魔力,她也不再是无私的慈母,会向子民索要供奉和祭品,并奖励信徒以不死之身。 “她不断向‘捧’靠拢,却越来越偏离最初的样子,甚至今日,你们很多人相信老妪只是奉神幻化出的一个形象,奉阴婆并不独立,她来自西方。” 这背后的力量如此潜移默化,先抹去女性国王的存在,接着否认奉阴婆的本土性,那么接下来呢?质疑“奉阴婆”这个名字、去掉她的女神身份,完全被那位“捧”神同化吗? 看着卯卯凝重的脸,前桥说出心中的结论:“数百年来,你们的神明正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甚至祭司,都是随这位‘捧’进入的舶来品。我就觉得奇怪,如果真是始祖神,兴国子民无论富贵贫穷都是她的后代,身为天下之母,又怎会心安理得接受血肉供奉? “你们如今信奉的神、献祭的对象,当真是那个始祖奉阴婆吗?” —— 4. 卯卯愣愣地看着地上被彩线串出的纸片树,各种颜色汇合成粗粗的“树干”,来自西梧的红色竟占了一半,分外扎眼。 “一百年前,兴国才出现第一位祭司……此后皇室将祭司视为神的使者,愈发倚重。”她失神道,“若非奉阴婆的信徒,难道他们真实侍奉的,是那位‘捧’神?” “卯卯,你见过祭司吗? 卯卯答道:“见过,每次国家大典,都会请他们到场。”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陆阳的?” 卯卯称不知。前桥又问:“最近有什么机会能见到祭司吗?” “三日后便是‘呈新日’,中选的秀女会充斥后宫,或赐给皇室宗亲,祭司们将在典礼中祈福。” “你能带我看看吗?”前桥道,“我们刚刚谈论的内容,终究只是猜想,若知晓祭司与不死之身的真正由来,会解开更多疑团。” 卯卯沉思道:“恐怕得委屈你扮做我的婢女,才能随我去。不过钱姑娘,你为何要查这件事呢?你想颠覆国人的信仰吗?可我觉得,神明到底从何而来没人在意。对于百姓而言,神明能满足心愿就好,对于帝王而言,只要神能约束民众、维持权力,何必管他所从何来?” 前桥不想颠覆兴国的信仰,说实话,兴国怎么发臭发烂都和她无关,只是看着今日之兴国,总有唇亡齿寒的担忧。 再过三百年,那些篡改记忆之人会不会虎视眈眈地盯住荆国?今日之兴辙,会否成为来日之鉴? “我不是为你们国家,我是为自己。”前桥道,“有个名叫陆阳的祭司,曾骗我落入一场阴谋,我来兴国是为调查此事。卯卯,我先说好,这件事背后或许有兴国太子参与,你帮我未必有好处,反而可能陷入危险……” “你想问我会不会打退堂鼓?”卯卯打断她,认真道,“就冲你那天过来声援,我就已拿你当朋友了。我不知道能帮你做什么,但知难而退、以求自保之事,吾不齿也。” —— 5. 两人达成共识,为三日后顺利混入“呈新典礼”,前桥给成璧、施克戎也安排了位置,他们将乔装成卯卯的亲随,当日一同出发。为共商大计,卯卯预定了一处酒楼的私间,由前桥写信告知梁穹等人在此汇合。 对于前桥的夫侍,卯卯抱有极高的期待,《藏钗记》塑造了荆国男子性情温和、相貌堂堂、忠心不二的形象,卯卯见过成璧,觉得与期待相符,便愈发想知道其他夫侍什么样。 两人在老金护送下提早到达酒楼,等待其他人到来,卯卯忍不住八卦,问她有关夫郎的事。 “钱姐姐,这些夫郎中,你最爱哪一个?” 一听这种问题,前桥就头大,摆手道:“诶,这不兴比较,水要端得越平越好。” “不是说他们不争风吃醋吗?”卯卯眨了眨眼,随即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最爱的不是正卿吧!” 这……这小丫头咋看出来的? 卯卯笑道:“就和比起正妻更钟意爱妾一样嘛,担心偏袒爱妾引来正妻妒忌,故而不敢明说,对也不对?” 前桥只得服输,压低声音道:“是,其实最得我意的是庶卿。” “那日跟在你身旁的两位男子,哪个是庶卿?” 前桥道:“都不是,一会儿我将他指给你看。” 卯卯红着脸继续八卦:“你都喜欢他什么?” “嗯……相貌好,性格好,知书达礼,心胸宽广,脑子够用,注重内部团结,从来不给我上眼药、出难题。” 前桥给予一连串极高评价,瞬间将卯卯的期待更上一层,她望眼欲穿地看着门口,总算等到渐进的脚步声,不由得紧握前桥的手,兴奋道:“来了,终于来了!” 前桥哭笑不得,面上故作淡定,酝酿出亲切的微笑向门口看去,可下一秒,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靠,忘了这茬了。 只见门中相继进入五六个邋遢乱糟的玉米须,弓腰塌背毫无气质,土黑面孔胡子拉碴,衣衫不整里出外进,眼中倒是都闪着思念和担忧,含情脉脉看向前桥,齐声唤道:“家主……” 她本能地向后一躲,背靠在椅上,手被卯卯抓住,对方附耳问道:“他们就是……你的夫郎?” “不,不不,误会了,认错人了。” 前桥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仙姐……我好想你啊!” —— 6. 怎么想让他们长脸的地方不长脸,反而一个劲儿丢人呢?此时前桥社了大死,臂如木偶抱着怀中委屈的何缜,生无可恋望向“玉树临风倒”的梁穹,目光依次扫过一个比一个辣眼的成璧宁生罗子昂,最后看着唯一相对正常的施克戎。 谁说年龄大更稳重啊,就属这人最腹黑了!真不该让他把关造型,知道要见外人,还不悠着点。 看到卯卯在旁忍笑,前桥也知这次印象分已无可挽回,于是抓紧时间介绍了卯卯的身份以及当天的行动计划,命成璧带领施克戎及两位护卫扮做卯卯的家丁。 “那天打扮得正常点……给我丢人就算了,别给平国公府丢人啊。” 前桥唯有长叹,和众人简单吃过饭,昧着良心与众玉米须依依惜别,随后准备同卯卯回去。 “真的不需要我跟着吗?”成璧与她分别时问道。 前桥摇头:“平国公府只有女眷,你住进来不大方便。” 成璧看了看两人,点头道:“好,那你保重,两日后见。” —— 7. “不乘轿了吧,我们走一走。” 卯卯见街上没有搜捕者,便向前桥提议。于是两人带上轻纱覆面,弃轿沿街缓缓步行,走过多半路程,前桥只觉速度越来越慢,见卯卯眉心紧蹙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 卯卯扶墙叹息道:“本想走回家去,可刚走到这,脚就疼得受不了。像我这种身体,想去荆国游玩,恐怕也做不到吧。” 前桥蹲下查看痛处,发现卯卯的鞋子为显袖珍好看,鞋底只有薄薄一层,不累脚才怪!遂抬头叹道:“我从没见过这种不实用的鞋,压根儿不是为走路做的,没磨出脚泡已经谢天谢地了。”她将自己的鞋子脱下,递给卯卯,“你先穿我的。” “那你呢?” “马上就到啦,这几步路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卯卯估计是第一次当街换鞋,慌慌张张穿在脚上,走了两步,果然不再呼痛。两人将兴国杀千刀的女鞋设计者痛骂一气,傍晚的街道在身旁展开,一群孩童跑过,欢声笑语不断。 卯卯看那孩子手中的风筝,不由得出了神,问前桥玩过没有。前桥点头,卯卯道:“我家中也有个风筝,闲置了多年,我一直想玩,可惜要么无人陪伴,要么只能同表哥一起……” “这有什么可遗憾的?反正天色还早,你让人拿出来,我陪你玩就是。” 卯卯一笑,感动而喜悦地点头,竟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府门拿风筝。前桥在身后唤道:“叫下人去就好,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卯卯将半个身子探回来:“你等着,我给你拿双舒服的鞋,穿着我那破东西,玩不尽兴的!” 她活力四射地消失在门口,笑唇间的兔牙格外俏皮可爱,前桥心中涌起一阵欣慰——能否找个机会带她去荆国呢?卯卯一定喜欢宁静祥和的五水原,前桥甚至能想象她泛舟游湖的模样。 真好啊…… 卯卯离去的风带得门发出一声吱呀,前桥噙着微笑,逐渐收回目光,突然耳边一阵疾风袭来,有物如刀,劈向后颈,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142.棣云别院 1. “殿下……” “殿下……殿下……” 浅浅的流光在黯淡天幕中划过,耳边是愈发清晰的呼唤,前桥的眼皮像有千斤重,刚微微一睁,又沉沉合了起来。 这人在叫什么?殿下……什么殿下? 脑袋浑浑噩噩,她无法控制眼皮和意识,在想入非非中重新陷入昏睡,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声音已不见了,头脑恢复清醒,只是后颈隐隐作痛。 她按着患处撑起身体,迷茫看向四周。这床铺何其陌生,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任何一个熟悉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她只记得…… “你醒了?” 突来的男声入耳,把前桥吓了一跳,她猛然转头,见有个身着绛色衣袍的魁梧男子向她走来,手捧一盏瓷碗,脸上笑意盈盈。她盯着那张面孔,谨慎地没有答话,男子则温柔道:“你颈后有伤,别乱动。现在还痛吗?” 前桥目光随他移动,对于发问闭口不答。男子见状又道:“魏留仙,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留仙?”前桥终于开口,皱眉疑惑道,“……那是谁?” “……嗯?” “你是谁?这又是哪?” 男子垂眸笑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确听闻传言,说荆国公主记性不好,看来并非虚言……也罢,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认得我也是自然——我姓赵,名允德,你和我二弟很熟悉了,恐怕也已见过我的三弟,我这个哥哥虽为太子,竟是最后认识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药碗端到前桥床旁,盛了一匙药吹凉,伸手想要喂她,却被她推开。 “太子?不是……什么跟什么啊,我这后脖子是你弄的吗?” “这绝非我的本意,”赵允德一脸惋惜之态,“我叫他们将你请来,是想礼待荆国公主,愚人竟用此法害你受伤,我已尽数严惩,望你谅解。这是医者煮的散淤止痛之药,你喝下会轻松些。” “荆国公主?”前桥莫名其妙道,“还有什么太子……我已经懵了,从我醒过来,怎么你说的所有话我都听不明白?” “你真不记得自己是谁?” 前桥道:“我叫钱桥,不是你说那个人吧?” 赵允德耐心地顺着她的话道:“那么钱姑娘,你还记得家在何处吗?” “家?”一提到这个,前桥的表情霎时迟钝了,“我家……在哪……” 赵允德打量她半天,最终叹息道:“或许你仍有戒心,但我并无恶意,希望你可以相信这点。你刚刚醒转,一定还需休息,药你趁热喝了,有利于伤痛恢复。我就不打扰了,等你想见我时,我再过来吧。” “喂,你在自说自话什么啊?”前桥几乎抓狂,“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好,好,”赵允德语气柔得像哄小孩,起身离开前,还不忘叮嘱道,“先喝药吧,嫌苦的话,旁边那碗是蜜水。” 前桥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紧闭的门外隐隐传来一声吩咐:“你守在这儿,公主若唤人,你再进去。”接着是男子的应答。 那碗热气腾腾的药还放在床前,前桥呆坐着看了半天,眉心渐渐紧皱。 —— 2. ……一觉醒来,怎么直接掉到虎穴了?还是兴国太子这个笑面虎?谁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在卯卯家门口被打晕的事浮现脑海,前桥怎么也想不通,遍地搜查自己的人明明是老月豺,怎么最后绑匪变成了笑面虎太子?他是什么时候锁定自己的? 想起被打晕时,卯卯的家丁就在门内不远处,虽来不及阻止,却能看到是谁将她带走。卯卯会顺藤摸瓜,知道绑架者是太子吗……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嘛! 哎呦,还学了半天拳法,敢情被人盯上根本来不及用!怎么办,怎么办? 脖子还在释放剧痛,可前桥根本不敢喝所谓的药。这笑面虎太子最为可恶,下手这么狠,还假惺惺装好人,要不是早见识过他怎么对赵熙衡过河拆桥、怎么对老月豺赶尽杀绝,真要被表面温柔迷惑了。 她忍痛下床,打探周围,这里门户禁闭,四下静谧,门口隐约有个人影,应是奉命看守她的,破开窗纸一角,可以看到外面的极小的庭院,目之所见都透着陌生。 她不知自己在哪,不知逃跑路线,更不知如何把求救消息传递给梁穹他们。缝在内衣贴身处的公主府令牌,和左腕上那个手环都还在,说明她至少没被搜身,可笑面虎太子笃定她的身份,也不相信她失忆了。 咋办啊? 她在房间里四处翻查,找寻出去的可能方法,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房门敲响。 “太子殿下吩咐我等来送清淡餐食,公主殿下醒了吗?可以拿进去吗?” 那女声本就微弱,又被紧闭的房门挤得发闷,前桥找了个能看到门口的位置坐着,才道:“进来吧。” 四名宫女闻声而入,将食盒捧进屋内,前桥借机向其后看去,房间外还有两道门,连外面院子的景象都看不到,心中大呼不妙,这意味着逃跑难度直线上升了。 宫女们送完餐就静静离去,前桥将食盒打开,坐在桌前。笑面虎太子表面功夫一流,那些名为“清淡”的食物个个精致,很像荆国餐饮风格,必定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吃,还是不吃呢? 她身上不仅中过奇毒,还有手环加持,如果饭菜有问题,可于正面战场以毒攻毒,亦可在侧面战场百毒不侵……罢了罢了,不找借口了,就是腹中实在饥饿,她被软禁于此,除了服从安排,也没有余地做选择。 好在饭菜清淡却不寡淡,适合病号食用。前桥吃饱喝足,又去琢磨逃生之法。那几个送餐的宫女也随即敲门,说是要收走食盒,前桥瞅准机会,叫住其中一个。 “我现在是在何处?” 对方用生疏的荆语恭敬回答:“殿下在‘棣云别苑’。” 这什么地方?她听都没听过。前桥道:“你们找错人了吧?我姓钱,不姓魏,我是平国公府小姐的朋友,她若见我不告而别,会着急的。” 那宫女嘴巴翕合两下,好像不知怎么回答似的,前桥借机道:“若不信我说的,去平国公府打听一下,就知我是不是荆国公主了。这里离平国公府远吗?你能进出‘棣云别院’吗?也不劳烦你做什么,只需将这双鞋送到平国公府……” 那宫女一时手足无措,求助般看向门口,用兴语唤了声什么。门口的影子应声而动,从前桥醒来起,它就安静坐在那里,此刻终于开口了。 “她只是奉命行事,殿下别难为她了。” 前桥听闻熟悉的嗓音,心脏陡然一跳。人影站起身来,绕过半扇门扉,来到前桥视野之内。他原本笔直的长发已经剪短,机敏的圆眼也不再含着羞涩的期待,一张脸似笑非笑,看她像是看挣扎的困兽。 陆阳示意宫女关门出去,垂头向她行了个兴礼。 “又见面了,公主殿下。” —— 3. 是他? 难怪,这下前桥明白笑面虎太子为何这么笃定她就是魏留仙,敢情是有这个人在身边啊。陆阳既在此,失忆也装不下去,前桥收敛了表情,回到床上坐着。 她的确想找到陆阳,却是在三日后的典礼上,有成璧他们在旁帮忙,而非像现在这般独处一室。 “陆阳啊,”她睨着对方道,“我找了你很久,你竟在此处。” 陆阳浅笑:“殿下不会是为找奴,才来兴国的吧?” “奴?” 前桥不免觉得荒诞。他还好意思保留这个自称,故作谦卑,可愈是如此,愈让她恶心,这抟刹皇窃谔嵝眩牡腿滤亩际亲餍愫鸵跄薄� “你骗我那么惨,临走时还一把火烧了我的职工宿舍,我来兴国找你,难道多余吗?” “殿下是公主,做什么都不多余,”陆阳笑笑,“奴有愧,是奴想到被殿下如此惦记,受宠若惊了。” 他表情看不出半点愧意,只是体态还拘谨着,肩膀微微前倾,一副卑微姿态。前桥道:“是你把我的踪迹告诉了太子?” 陆阳点头,前桥又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奴没认出殿下。三殿下找您大动干戈,可笑那画像竟未还原出您的美貌——”陆阳话锋一转,“不过奴在教会听到了一些消息,知道有位荆国女子住在沧水街,打听祭司和奉阴婆之事。 “起初奴不知是您,只是事有凑巧,一日清晨,奴在街上看到相貌与桃蕊姑娘极为相似之人,因此顺藤摸瓜,找到庶卿等人藏身处、殿下所在处并不困难,只是需要耐心和时间。” 前桥心中咯噔一声,原来早在给梁穹传信报平安时,她的踪迹就已暴露了。在上次短暂的见面中,她曾听何缜说过,为保安全,他们都是拜托从未露出真容的施克戎和极少露面的桃蕊负责采买日常用品,可这敏都偏偏有人认得桃蕊面貌。 陆阳见她沉默,压低声音道:“这么多故人啊。奴也犹豫许久,是告知太子,还是瞒着他偷偷来找您。” “偷偷找我?” “是啊,”他将脸凑近了些,似有所指道,“您大概不信——但奴回国以来,时常会思念您。” 对他话语中的暧昧,前桥难掩厌恶:“下这么狠的手把我打晕,是因为思念?” “奴没这个本事,将您强硬带回,是太子的授意。”陆阳不尴不尬地将太子谎言拆穿,随后又道:“奴只是奉命来侍候,毕竟在荆国当使奴时,服侍您是奴的老本行,太子可放心托付。” 他不提则已,一提这茬让前桥反胃不已。所谓“服侍”就是为人替身,戳魏留仙的肺管子,把她逼得走投无路、神经恍惚,差点酿成大错?可别玷污“使奴”这两个字了! 想到他祭司的身份,更觉恶心。他和魏留仙上床这些日子,到底是活是死,是人是鬼? “赵熙衡说你是祭司?” 陆阳称是。 “那你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 陆阳笑道:“或许世间有一种状态,是非生非死,亦生亦死。奴失去生命,却获得了永恒。” “永恒?”前桥闻言,忍不住讥讽道,“你不会真的在自豪吧?脸不是自己的,身份不是自己的,甚至命都不是自己的,这是哪门子永恒?从前你是赵熙衡的人偶,我的玩物,如今呢?在这个躯壳里半死不活暂居的游魂吗?” 似乎前桥的蔑视也让他难以忍受,陆阳收敛了笑意,双目同她对视,似回击又似威胁道: “奴仍旧可以当殿下的玩物。您想要谁的脸?他的?庶卿的?又或者是新任的公卿?奴会让您满意,不枉费您千里迢迢来寻奴。” “陆阳,既然居心叵测,就别把‘奴’字挂在嘴边了。”前桥厌恶道,“拿在荆国学来的东西,假装伏低做小,毫不脸红地包装你的性幻想,会让你格外舒爽吗?我看见你都觉恶心,更别说听过你刚才的话,你简直要害我把刚刚吃下的饭都呕出来了。” —— 4. “恶心?”陆阳向前走了两步,气极反笑,“奴将此字挂在口边,是居心叵测,还是拜您所赐?殿下,奴为您滞势、点春疤,见您以前到离开之后,都只同您一人好过,您不说罗子昂恶心,说奴恶心?” 前桥道:“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滞了势千方百计接近我,讨好我,也害苦我,还好意思自诩受害者?你就是恶心,从内心到皮肉,都恶心透了!” 陆阳面色一暗,竟想上前抓住她的手,刚刚碰触衣袖,就被一股大力弹开。他立即捂住手腕,可还是被震得虎口发麻,前桥也不好过,但她好歹有了心理准备,咬牙顶住手环的反作用力,将盛药的瓷碗握在手中。 “奴忘记了,这身体如今碰不得您。”他竟看向前桥的手环,扯了嘴角笑道,“就连幻象都失效,就是因为那个吧?二殿下深谙鸟尽弓藏之道,果非可信。” 陆阳说着,就要起身,前桥忙将瓷碗砸到他头上,瓷碗应声破碎,陆阳也被手环威力再次震得人仰马翻,一块瓷片崩入他的额角,嵌入皮肤,可那里没有鲜血流出——伤口处皮肉泛着白,好像再也不会愈合一样。 这副身体,果然不属于人类。 前桥动作稍微一迟,身后便传来破门之声,四个身穿铠甲的卫兵跑入,围住正在对峙的两人。陆阳连续吃瘪,一看救兵到来,捂着头颅暴喝一声,那几人立即上前按住前桥。 这回手环并没发挥作用弹开他们,前桥在徒劳的挣扎中,感觉手环搭扣被人解下,立即惊恐叫道:“别!” “殿下,奴是真的想您,您怎么就不信呢?”陆阳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见手环离体,又试探着去碰她的脸,那股阻拦自己的力量果然随即消失。他令卫兵放下手环,退出门外,双手捧住前桥面颊,便要垂头落吻,被尚有反抗余力的前桥猛地推开。 然而手环的保护消失后,右手腕处毒疮复苏,正飞速向下蔓延,手臂越来越沉越来越痛,几乎尽失力气,前桥咬牙道:“滚下去!快把手环——还给我!” “您带着它,奴碰不得您。” 不知为何,陆阳的面貌正在前桥眼中扭曲,奉阴婆的镜子没有映出前桥最向往的事,却映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前桥闭紧眼睛抵抗可怖的幻象,听陆阳道:“等您享用完奴,奴就帮您戴回。” “你个傻缺啊!我会死的!” 腕上传来让她颤抖的剧痛,迟到的七日之期终于一股脑袭来,前桥仿佛能感到骨头和肌肉逐渐被噬啮消融,抵抗的手臂再也使不出丝毫力气,逐渐连话都说不出了。 陆阳冷着一张面,动手解她的衣服,却也在她放弃抵抗后隐隐察觉不对。莫非是以退为进的伪装?他如此想着,还是没停下动作,直到将外衣脱下,见到她手臂上紫黑的毒疮。 陆阳吃了一惊,连声唤道:“……殿下?殿下!” 可对方皱着眉静静躺着,对他的所有举动完全失去反应,陆阳脑中灵光一闪,立马回身抓住手环,不出意料地被强力再次震开。他来不及喊人帮忙,颤着手继续尝试拿起手环,刀坎斧斫的痛楚便从手指传来,他咬牙强忍着惨叫数声,终于将手环重新扣回前桥腕上。 随着按扣一声“咔哒”,他似乎失去所有力气,瘫软在床边,除要散架的痛楚外,身上毫无知觉,但好在前桥手臂上的黑线开始收缩,乌毒像蛇入洞,迅速从远处爬回腕口的皮肤,最终凝结成一处乌黑圆疮。 陆阳愣愣望着眼前的一幕,喘着气平复痛苦,对闻声赶来的卫兵道:“去……禀告……太子……她中了……‘十二寸玉’。” —— 5. 前桥再醒来时,又见到了那张故作和善的脸,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把脑袋转到一侧,太子哭笑不得道:“怎么,是不想见到我吗?” “你说呢?” 前桥将手臂从被子中翻出,仅剩的记忆提醒她失去手环毒发之事,可她还活着,痛楚已经消失,眼中两腕空空,那里既没毒疮,也没手环。 见她一派惊慌模样,太子解释道:“你中的毒,我已帮你解了。” “你帮我解了?” 太子点头:“此乃宫中禁毒,虽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解药,但放心,你已无碍了。” 前桥迟疑道:“我的手环呢?” 太子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在此。” 他坦荡得让前桥怀疑他做了什么手脚,可接过手环后,屏幕可以正常点亮,没见别的问题。他就这么轻易还给自己?前桥疑惑不已。 “是谁给你下了毒?” 前桥没好气道:“还能是谁?你那个三弟啊。” 太子随即怒目:“果然是他!此子愈发放肆了,这可是要命的禁药,怎能用在公主千金之躯上?!” “我觉得公主的千金之躯,也是不该被打晕的。” “我再次为没轻没重的属下道歉,”太子叹息道,“好在有惊无险。这毒药解了,你可还有不适?” 除了脖子还难受着,其他都是心理上的不适了,前桥郁闷地揉着脖子看他:“言归正传吧,你把我绑架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绑架?”太子哭笑不得道,“这从何说起啊!我听陆阳说你在敏都,三弟最近又不安分,怕他又发狂症,误伤了你,于是将你请来坐坐。” 可真能扯淡啊。前桥扯扯嘴角,又道:“那我现在想离开,你会放人吗?” “干嘛急着走?你初来做客,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呢。”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这不还是将她软禁吗?前桥只想冷笑,老月豺是玩狠的,赵熙衡是玩阴的,面前这个笑面虎是玩软的——一家子“翘楚”啊! 不要靠近老赵家,会变得不幸。 “太子殿下这话见外了,早在荆国时,我就已被你派来的人‘好好招待’过了,”前桥幽幽道,“陆阳是你送给我的一份大礼,难道忘了吗?——对了,他在哪?他刚才可是想对我行非礼之事,莫非也是太子殿下授意?” “我只是曾应熙衡所请,将陆阳送给他。”太子先是一推六二五,又叹息道,“是该让陆阳当面向你请罪,他得此恶果,是以下犯上之报,但愿你见了可以消气吧。“ 恶果?这人又在打什么哑迷? 在前桥的疑惑中,太子拍了拍手,便有四人抬着竹担架进来。将担架放在地上,前桥才认出昏睡其上之人正是陆阳。 “这又是哪出戏?” “我为你解毒后不久,他就这样了,”太子道,“府医说他骨筋皆断,今后无法动弹分毫了。” 143.虚情寸断 1. 啊?怎么就……不能动了? 在她仅存的记忆中,陆阳被手环弹开两次,又被自己一药碗砸在头上……难不成就是这下砸到了中枢神经,当场没发作出来,后劲儿却大,把陆阳砸瘫痪了? 天下间……竟有这等好事啊? 前桥于朦胧中有所顿悟,心道习武果真有用,正所谓“功不唐捐”,虽然开局不顺,好在打斗效果出乎意料,多亏她每日晨起操练,才有如此回报。 不省人事的陆阳没法亲口道歉,又被原封不动地抬回,前桥暗道“老天有眼”,只可惜老天睁眼不彻底,还有个假惺惺的笑面虎在她身旁唉声叹气。 “你总认为我包藏祸心,却不知我为稳固两国和平做过多少事,挨了多少冷眼和谩骂。我和寿徵虽为兄弟,想法却大有不同,我一直视荆兴如唇齿,难免摩擦,终究互成依靠。而寿徵同我相反,他仇视荆国,动辄将西梧挂在嘴边,得知你与他有牵扯时,我吓了一跳,生怕他会对你不利。”太子卖好似地又叹一声,“好在,你身上所中之毒已解了。” 前桥悠哉地看着他的表演,脑海中浮现出在固砾时他对赵熙衡说的话——“若与安吉有了孩子,那便更好了。”什么更好?是更好地利用血缘掌控荆国贵族,还是更好渗透魏氏和荆国?他们原本的目标可不是安吉,而是魏留仙,拉拢荆国当然不只为和平,为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荆兴两国联姻以来亲上加亲,更何况太子曾任特使,去大荆交付玉龙三城之地,我自然相信太子诚意。”前桥不动声色道。 “唉,公主却不知,那时我被骂得多凶!”太子愁眉苦脸,一副痛心之态,“那些鼠目寸光之人只看到领土之失,不知两国修好之利,不少人说我是‘卖国贼’,我也百口莫辩。罢了,我做这一切的初心,只要公主明白,我就知足了。” 前桥想笑,被骂作“卖国贼”的到底是他还是赵熙衡,以为她不知道么?既然太子爱表演,自己便不再接茬,对付这种擅长做表面功夫的人,只需按兵不动,他迟早憋不住,把话题绕到真正意图上来。 果然,在死皮赖脸陪她用过餐后,太子终于说出了目的。 “寿徵在望迁查案时,是公主在帮忙吧,可知晓他查出了什么?后来你又为何离他而去呢?” 前桥见他迫不及待露出尾巴,不由得笑了:“他查到了什么,你不清楚吗?若你不知,为何还要对他下手?” “寿徵从小就这样,被父皇娇宠惯了,总能将一些无中生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我也是谨慎起见,才出此下策。”若对太子不了解,还真以为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哥,为弟弟操尽了心。他?着眼道:“也得感谢公主及时撤离,公主的美意,我铭感五内。” 他言语间想把前桥拉到同一阵营,前桥听明白了,原来是担心她同老月豺在一处时,手中也掌握了他截断救济的罪证。现在说这些话,一为探口风,二则有意拉拢,他能对弟弟下手,却无法同样对待荆国公主。 可惜老月豺防她防得紧,关键证据从未示人,更别说让她留存,不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早就推理得差不多了。既然太子投鼠忌器,那就好办。 前桥笑道:“太子殿下,罪名若当真无端,你也不会派人杀了赵寿徵的手下和人犯,还用那种方式羞辱他吧……” 她清晰提及此事,太子果然有些发慌,刚要开口,就被前桥截住话头。 “你想说非你指使?这话骗骗你父皇罢了,我可知赵寿徵不仅抓到了人犯,还取得了对你不利的口供,只是留在他手中的那份,被你销毁了。” “他手中那份……”太子眼睑骤然一缩,和善的笑面终于维持不下去,瞪着前桥的眼中隐隐露出凶光。前桥淡然笑道:“是啊,我倾力帮他抓住凶犯,总要拿点‘报酬’,而你只销毁了他手中那份。所以你这下明白,为何他大肆搜查我的踪迹了吧?” “你将口供带在身边?” 前桥摇头,悠然看着那张脸上紧张懊恼的神色,知道说中了太子最担心的事。他没法将她的随从一网打尽,也就没法销毁“罪证”,只要老月豺还在同他明争暗斗,前桥就可坐收渔利。 “公主,”太子咬牙道,“你的毒是他下的,却是我解的……” “是,我谢谢你这么做,也相信你有维持两国和平的诚意——我可以把口供交给你,但你打算何时放我回去呢?” 太子听闻她有意合作,面色有所缓和,思量一番道:“‘呈新大典’将至,不宜节外生枝,你伤口也未痊愈,不如等典礼过了,我再亲自送你回去吧。”他顿了顿,又道,“留仙,对于你的名字我向来景仰,却遗憾无因相见。平国公府在敏都势力有限,我是太子,行事自有我便利处,你来敏都一定有什么心愿吧?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前桥奇道:“你是太子,就算再和我站一边,又能怎样?” “玉龙三城都给了你们,还质疑我不够尽心?” 前桥盯着他,此人所做勾当,用“卖国贼”这三字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她在太子这儿软禁的消息,仍旧没法传递出去,前桥无人接应,也只有等待一法了。 “对了赵允德,你对西梧的‘奉神’怎么看?” “邪神。”太子几乎没犹豫,下意识就说出答案,“他们就是以杀戮和嗜血驱动的邪神,有我在,兴国不可能与西梧共谋。” “那么陆阳这些祭司,信奉的神是兴国的奉阴婆吗?” “当然。”太子似乎还不知本国教义被篡改之事,莫名其妙道,“这毋庸置疑。” “那你知道我这个手环的来历吗?” 太子看着她举起的手腕,短暂沉默后答道:“是熙衡为你求来的。” 他果然也这样答,前桥又问:“这是‘献祭’吗?他用什么作为交换,才求来这个手环?” “抱歉,我当时并不在场,的确不知。” 前桥疑惑道:“那你怎么就放心让我继续戴着它呢?” 太子道:“这是奉阴婆送你的礼物,也是熙衡的心意,我没必要夺走你的东西,更何况,我是抱着诚意同你相识的。” —— 2. 前桥见识过太子多会说谎,自然无法相信他的回答,也受够了看他故作老实人的模样,便提出要去陆阳那走走。 “好歹他也是我的使奴,不知太子可否行个方便?” 太子虽然答应,却不放心她独自行动,不仅亲自同行,还叫了四五个人贴身服侍。陆阳的养伤处只与她相隔一院,前桥还没看清棣云别院的布局,就已经来到陆阳房门前了。 床上之人早已苏醒,疼痛让他难以抑制轻哼,他果然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转向门口,她们进来的方向。 这世界瞬息万变,陆阳竟是个毫无威胁之人了。前桥让太子出去等待,自己则坐到床尾,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 “这就是你说的‘永恒’吗?”前桥幽幽道,“即使身受重伤,也不会死去……‘永恒’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怎么看着不轻松呢?” 陆阳声音沙哑道:“殿下的毒解了吗?” “解了。” “那就好,倒不枉奴相助及时。” 前桥嗤笑道:“相助及时?” “否则呢?殿下以为这手环是谁给您戴回原处的?” 前桥一愣,她没想过还有这段曲折,自己醒来时两腕空空,太子也没讲过解毒的详细过程。她的确记得陆阳想强迫自己前,曾让人将手环解下,难道他见自己毒发,又帮她戴回去了?他有这等好心? 陆阳不是被她砸成这样的,而是由于手环的威力吗? “奴不该救您,”陆阳盯着天顶,冷冷道,“或者说,奴该晚些救您,等他们笨手笨脚地冲进来帮忙就好,何必受这苦痛?但若您死了,奴可担不起责任。” 就算他为救自己变成这副样子,前桥也不感动,毕竟是这厮意图不轨,命人解下手环,只能算罪有应得。她问道:“你知道手环的功用?” “奴若知道,又岂会落到这般田地?”陆阳冷哼道,“二殿下说,这是太子和他向奉阴婆求来的,却从未说过它会伤害到奴。” 前桥幽幽道:“既是奉阴婆送我的,看来是神明抛弃你了吧?” “定是二殿下做了手脚!奉阴婆不会用法器伤害她忠诚的祭司。” 前桥看着他不语,或许太子将手环还给她,也是源自于此?他们并非信得过自己,只是信得过奉阴婆的神意,虽然这个神意把陆阳弄成了残废。 陆阳难掩愤怒,前桥却沉静得很:“你是何时准备来到荆国接近我的?” “奴不想说。” “你都变成这样了,还为他们两个保守秘密?不知太子登基后,有没有方法帮你接续断骨?” 陆阳闭上双眼道:“奴不信太子,难道信殿下吗?” “至少我没有理由让你死掉,”前桥笑道,“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觉得比死了更好。” 陆阳看向她,见那些话当真被她笑意盈盈地说出,不禁神色一怔,思绪仿佛回到初见公主那日,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 “二殿下回国一年后,”陆阳道,“太子知道他同您关系密切,就有心布这个局了。起初二殿下拒绝回荆国找您,说并无名利之心,只想孝顺思嫔而已。可没过一年,思嫔就过世了,太子那段时间帮过二殿下很多,随后二殿下便转了心意。” “思嫔就是赵熙衡的母亲?”前桥见陆阳默认,又问:“她的死,和太子有关吗?” “思嫔积郁成疾,与太子无关。” “所以赵熙衡去吉江镇找我,是你们安排好的?”前桥又问,“那后来呢?后来我和他分别被赐婚,我断了念想,也是你们用尽方法,派你来荆国,让我深陷旧情、对他念念不忘?” “是。见联姻无望,又听闻您有放弃之意,太子便将奴送至荆国。听说您广纳红郎,又寻觅了一些青楼男子,试探进入您府邸的难易程度……最终也只宁生一人成功送入,可供参考罢了。 “奴来荆国后,先去了远沙府,而后被送往京都,再之后的事,您也知道了。” 果然和自己的猜想差不多,宁生就是问路的投石,送他来公主府的人借机试探公主喜好和人员构成,以备陆阳后续顺利潜入。 “买下你的那个远沙府季姊姊,她也和你们串通吗?” 陆阳却闭了嘴不答,前桥又问一遍,他才冷笑道:“殿下啊,您是不是看奴这副样子,就忘记奴的身份了?奴既能让您对他抗旨毁婚,难道没本事让一个女人将我卖到您这儿? “可奴为何帮她们洗清嫌疑?这明明是一环套一环的锁链,哪有什么大恶和小恶?殿下走到今日,是奴对您不起,可哪个铁环比奴清白?您问这么详细,当真有必要吗?” 这是什么歪理?他有什么立场耍脾气?前桥隐约觉得陆阳的状态很怪,又说不出为什么。 “你信奉的是奉阴婆,还是西梧的奉神?” 陆阳皱眉道:“奉阴婆是兴国母神及守护神,奴身为祭司,难道会倒戈他国?” “很好,看来你是忠诚的信徒,”前桥微笑道,“那你会向你的神明许愿痊愈吗?她会答应吗?或者说……你还有什么能献祭的东西吗?” 陆阳冷冷道:“奴会尝试的,不劳公主费心。” “祝你成功,陆阳。”前桥将手撑在他的胸口,辅助自己从床尾起身,按压让陆阳痛得高呼不已,前桥发现他的胸口软得几乎没有骨头,伤不是装的,疼也不是。 她对哀嚎充耳不闻,转身便走,陆阳却在身后大呼一声:“殿下!” 前桥停住脚步,听他道:“您看到的是他的幻象,可真正同您好的向来是奴!幻象消失后,当真就不眷恋了吗?” 前桥回头看他,奇道:“你说出这话,倒真像个使奴了。” 由于情绪激动,陆阳身上的被子不断起伏,呼吸和语言是他仅剩的活力证明,前桥看他这副急切的样子,突然就笑了:“怎么是你越陷越深了?” “什么?” 她走回床边,再次出手按在他胸口,不出意外换来一声惨叫。陆阳半惧半气地瞪着前桥,却见对方从胸口抬腕,将手环放到他眼前。 “你为我捏过肩,应该知道,只要隔着一层碰我,不接触皮肉,就能帮我戴上手环,又能免去受伤。可紧要关头你连这都忘了,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我且当你说想我是实话……陆阳,你的确越陷越深了。 “可惜你的身体……”前桥微微一顿,摇头道,“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 陆阳神色一呆,前桥身影再次消失在床边,脚步和冰冷的门响将他吓出一阵激灵,却连转头追视都做不到。 眼中仅剩空白的棚顶,胸口的痛楚由内而外泛溢,陆阳突然意识到,自己寸断的又何止筋骨。 —— 3. 前桥在太子护送下回去,应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太子忙不迭道:“陆阳虽和我相识,但我对他不会说出全部考量,他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前桥懒得听他洗白,敷衍道:“太子放心,我问问罢了。一个惯会说谎的卑鄙小人,我怎会信?” 太子讪笑道:“正是。” 前桥一边走回,一边留心院落的布局,她住的小院尤为封闭,简直像精心打造的笼子,终于她忍不住道:“我说太子殿下,我既是客人,总不能闷在房间,连窗都能不开吧?” “关窗闭门,是考虑到你伤没痊愈,”太子解释道,“这院中三间屋子任你去住,不必拘谨。” “仅是院中?” “棣云别院杂人来来往往,我怕他们冲撞了你。” “我不怕冲撞。” 太子还是笑着摇头:“这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还是请公主客随主便吧。” 能把软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太子属头一个,前桥知道典礼前让他抬手已是无望,好在自己获得了内室和外厅的通行权,不用关在小屋中了, 院子名义上不拘束她去,实际还是去不成,只要她一踏出门口,立马围来几个卫兵,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直到她退回房间为止。 太子依旧常来同她用膳,赶不走躲不掉,前桥没了办法,只能接受这个“饭搭子”的存在,与他随便聊些闲话。 —— 4. “公主是怎么认识朱文苑的?” “谁?”前桥一时没反应过来,太子解释道:“平国公府的小姐,您是她朋友,却不知她的闺名吗?” 卯卯的确没提过自己的名字,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前桥并不觉受了欺骗,却听太子叹道:“明日就是‘呈新大典’,届时将选出女眷赐予皇室宗亲,想来朱小姐也快被赐婚了吧。” 前桥尚不知典礼事关卯卯,连忙问道:“她要和谁结婚?” 太子笑道:“我猜大概是要便宜了寿徵。贵妃同国公夫人私交甚笃,朱家也需要一个有力靠山,这些时日寿徵来往平国公府频繁,应是存了此心的。” 听他此言,前桥指尖蓦然发凉。卯卯竟要嫁给老月豺?!不会吧?平国公府并无让人惦记的实权,娶了卯卯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不少。”太子听她发问,解释道,“平国公家底雄厚,朝堂也有不少旧部,愿意给国公夫人几分薄面。三弟若娶她过门,呵呵,不仅让父皇欣悦,他亦能得诸多好处。” 太子说罢,观察前桥表情,果然见她脸色黑得难看。 他们将卯卯明码标价,可卯卯想嫁给老月豺吗?若想嫁,不如将她踪迹出卖给未婚夫,何必对荆国山川图做那么多注解,为锻炼脚力穿着绣鞋走回家? 卯卯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所以才那么沮丧——她一早就知晓,自己去不了心心念念的荆国了。 “你知道三弟绝非良人,既与朱小姐要好,不会看她跳入火坑吧?” 前桥明白,太子又想拿她当枪使,可带走卯卯哪里是由于他的怂恿?明明是自己早已做出的决定。 太子柔声道:“我明日会去主持典礼,皇子赐婚不同其他宗族,往往半月后才会公布,别急,我们还有时间。” —— 5. 大典当日,太子消失了一个白天,于傍晚前回到棣云别院,换好衣服来到前桥处,准备陪她共进晚餐。 前桥厌烦他的监控,却也忧心卯卯的消息,忍不住向太子打听。太子则卖起关子,劝她稍安勿躁,待用餐时与她细说。 随着荆国风味的饭菜依次布好,太子请前桥落座,两人刚举筷,就有侍卫前来通报,说三殿下前来拜访。 太子意外道:“他怎么来了?” “说是给殿下和太子妃带了礼物。” “他岂有这么好心?”太子冷哼,沉默着思索一会儿,最终对前桥道,“失陪见谅,请公主自己用餐吧,我去看看三弟又折腾什么。” 他面色凝重地离去,前桥门口的守卫也随即增加了一倍。她自然无心进食,老月豺突然拜访,这是天赐良机,如果他知道自己就在这儿,岂会容善罢甘休? 从前害怕老月豺搜出自己,现在却无比希望这对兄弟打一架。可是该怎么告诉老月豺呢? 前桥坐在厅中望着门口的憧憧人影,半天也没想到好方法,直到几名宫女捧着汤炉进来。 宫女……似乎是唯一能进出她院子的人了。 她看着宫女放下汤炉,将盛鱼汤的砂锅放在上面煨着,简单的工作即将结束,前桥生怕她离去,也生怕自己失去潜在良机,突然起身道:“我不在这里吃,你帮我把饭菜拿到里……嗯?” 她话未说完,突然愣在原地,像是被人点了穴道。那送汤炉的宫女本是几日来见惯的模样,此刻正因意外微微开启双唇,露出一对儿不太明显的兔牙。 不,不是吧…… 前桥喉咙一紧,心脏砰砰跳动起来,她故作镇定地让那宫女带着饭食随她来到里间,而后飞快将门掩住,面向那张陌生的脸,不确定地唤道:“卯卯?” 对方则深呼一口气:“果然在这,我……我可算找到你了!” 144.重逢 1. 果真是她! 前桥激动之余,也感到一阵虚无,在此处得见卯卯令她如坠梦中。想到老月豺来访在前,卯卯随后就到,大概并非巧合,关于两人婚事的传言涌入脑海,前桥难免心情复杂。 “你是随赵寿徵来的?” 卯卯承认:“是,三殿下猜测你被太子藏匿于此,让我乔装易容,进来找你。” “赵寿徵……易容?” 两词关联起来,简直和卯卯突然出现同样魔幻。陌生的脸背后是熟悉的手法,卯卯乔装打扮与她见面,竟是出自老月豺和施克戎的通力合作?为了救她,两方化干戈为玉帛,还联了手?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卯卯道,“那日你被人掳走,事发突然,我连忙去找你的夫郎商议。所有人都认为是三殿下带走了你,我怕他对你不利,便去府上要人,可他并不知晓此事,听我描述,还一口咬定是太子所为。 “他在棣云别院埋有眼线,听闻太子近日幽禁了一位女客,便说此人八成是你。碍于证据不足,无法搜查,拜托施公子让我乔装成这位宫女样貌,进来打探。” “那宫女本人……”前桥近日总被她服侍,可见其深受太子信赖,怎好轻易掉包?卯卯解释道:“三殿下的手下在她饮食中掺入药物,估计她此刻正昏睡着……我能逗留的时间不多,等你出去再详说吧。” “你要怎么带我出去?” “告诉三殿下你在此处,他一定有办法。” 前桥一愣,原本的振奋和激动有些平复。豺虎相争的戏码虽喜闻乐见,可让卯卯搭桥被老月豺“救”出,就不单是救了——离开虎穴,又入豺窝,人情还欠了老月豺的。 “对了,还有这个,你快把它服下。” 卯卯将一枚纸包递给她。前桥在掌心展开,见中有药丸数颗,似曾相识,于是道:“解药?赵寿徵给你的?” 卯卯点头,前桥又将纸原样包回。别说毒已解了,就算没解,她也不敢再信这个人分毫,卯卯见她不吃,解释道:“是我向他要的。‘十二寸玉’毒性强烈,拖得越久越麻烦,你身为公主之尊,不容有失,快吃了吧!” 前桥愣道:“啊,你知道了……” “那位姓梁的庶卿在得知你被掳走当日,已让凝云堂将此事急报荆国了,他没瞒我,对我讲明利害……可即使他不说,我也能感觉到,你了解那么多秘事,一定不是等闲之辈的。” 是梁穹说的,难怪,他一定觉得事情严重得无法掌控,才会惊动皇姊,而告知卯卯,一方面出自信任,同时也有责令她尽力寻人的意图。前桥又问道:“那赵寿徵也知道了?” 卯卯却道:“没,梁庶卿要我别告诉他。” 不愧是她的庶卿,关键时刻还是很有默契。老月豺不知她真实身份,反而比知道要好,若当她只是硕果仅存能证明太子罪行之人,还会真心实意营救,可若知她就是荆国公主,就要反过来了——他巴不得太子酿祸,摊上囚杀公主的莫大罪业,斩断兴荆友好的可能。不能为我所用就彻底毁掉,是他一贯准则。 解药最终还是还给卯卯,前桥道:“别担心,我身上的毒已解了。太子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会善待我……赵寿徵则不然。你将解药还回去,对他说,被太子幽禁的那位女客并不是我。” 卯卯大惊:“你……你不打算告诉他?” “这两人将我争来争去,一个下毒,一个软禁,梁穹上报皇姊时,定已阐明前因后果,皇姊之怒可想而知。我何必被人救出,平白断了罪证?更何况这种程度的救,只是从虎口逃生,重入豺窝罢了。现在太子不敢拿我怎么办,还会尽心保护我的安全,我自行脱身,软禁一事便只能小事化了,我还成了赵寿徵对抗太子的筹码,岂非便宜他们?” 前桥说着,身体和语气都逐渐放松下来,微笑道:“但你可以对梁庶卿说实话,让他安抚旁人,莫要挂念我的安危。” “你是想……等着荆国的消息?”卯卯迟疑道,“可是你姐姐会怎么做?” 前桥也不知女皇会怎么做,但有一点她能确定,那就是女皇不会容许魏留仙有失,一定会有所行动。在一虎一豺间横跳,充其量是兄弟小打小闹,然而魏留仙是公主,不是任人拉扯的玩偶,她倒要看看,闹成这样两人将如何收场。 “你想嫁给赵寿徵吗?”前桥突然回问。 卯卯一愣:“你说呢?” “我若有方法带你走,你会随我去荆国吗?” 听她说出这句话,卯卯完全呆住了,而下一秒,她急切而认真地问道:“你当真会带我走吗?” “‘钱姑娘’或许没办法,可魏留仙一定有办法。”前桥笑笑,安抚她道,“先不要激动,记着如何向赵寿徵回话,以及……留有余地,别一口咬定我不在太子处,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告诉他的——这时机你自己把握吧。” —— 2. 太子回来后难掩喜悦,相应地,老月豺大抵无功而返,其后数日,又接连传来他拜访的消息,太子都找借口闭门谢客。 “不知听了什么风声,来我这里折腾,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也不知稳重,”太子笑道,“对了,听闻父皇已为他拟定两位皇子妃,其一正是朱大小姐。虽出身公侯之家,毕竟实权不敌风头正炽的相国大人义女,只任了平妃,实在委屈了。唉,父皇到底还是偏爱三弟的。” 前桥心中一恸,而太子正在观察她的表情。他知两人交情匪浅,等着听她的回应,可前桥沉默良久,只是叹息而已。 “每个人的命数不尽相同,朱卯卯得此结果,只怕是天意。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我有个庶卿,人品家世在京都首屈一指,不也只能做我的侧室?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放宽心吧。” 太子果然愣了,他探寻地打量着前桥,想看出她的伪装和违心,却什么也看不出。自上次与卯卯见面,知道消息传到荆国,她已学会情绪稳定地面对旁敲侧击,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波动转移给了旁人,太子皱眉道:“寿徵如此待你,怎会善待妻妾?你不为朱小姐担心?” “一碗水端不平的,就算任了正室,也不一定被善待——赵熙衡被安吉扫地出门那天,在郡主府外跪了整整一晚呢。” 太子愣道:“有这等事?” “所以啊,平国公府小姐也好,兴国二皇子也好,命运若执意捉弄,作为平常人,也只有夹着尾巴领受的命……” 她事不关己的态度令太子有些生气:“熙衡是皇子啊,怎能如此受折辱?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前桥抬眼道,“我不否认曾迷恋过他,可那是出自寂寞,陆阳入府后有了代替,对他的惦念又淡了些,如今一点都不剩了。男人嘛,两只眼一张嘴,天下随处可见,我身边要多少有多少,没什么稀罕。” 太子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告辞离去。他走后,前桥心情大好,悠哉地给自己沏了茶。才几句话就受不了,尊严是纸糊的吧?听惯“兴国脑袋”的恐怖言论,自己也该还还口,让他们尝尝滋味了。 太子一时气不过,毕竟还有把柄在前桥手中,撕不破脸皮,又要回来听那些“荆脑言论”,被气得面如土色。如此软禁的日子也不算难熬,前桥不再催他放自己离去。只是心中难免惦记卯卯,赐婚离成婚还有时间,但愿自己能早日光明正大地出去,将她救出豺窝。 日子平静如水地过,棣云别院是堵密不透风的墙,外界消息永远不会传进她的耳朵,终有一日,前桥从不变中嗅到了异常气息,意识到似乎有了转机。 那日太子晨起出门,整日不见人影,深夜时才匆匆回来,带着十几个奴婢径直来到前桥所居院落,着人带她离去。 “殿下恕罪,你得随我去个地方。” 太子气都没喘匀,额上罩着一层汗,显然事出紧急。阵势绝非放人,却像转移赃物,太子命她噤声上轿,与她同乘,向着棣云别院一侧小门行去。抬轿子的几乎在小跑,颠得她七荤八素,太子终于不做笑面虎,阴沉着脸看着前方的虚无发呆。前桥问道:“出了什么事,非把我送出去不可?” 太子恍神,故作轻松道:“没什么,换个更舒服的地方给你住……” 他说话的同时,棣云别院的侧门也吱呀一声打开,轿子跃过门槛,飞快移动一段,却骤然停下。不知哪里来的脚步从轿子一侧纷乱踏来,逐渐将四周合围,门也在身后应声关闭,轿帘上投映着摇晃的火光,任谁都知道,这不是太子计划中的环节。 有个不怀好意的人声随后传来:“呦,大半夜的,兄长想去何处啊?”前桥脱口而出:“赵寿徵?” 老月豺神了,竟知道太子要转移人质,还搞出如此大张旗鼓的动静?不装了?摊牌了?有好戏看了?前桥努力憋着笑意,望向太子的冷脸,他面色发青,嘱咐前桥别动,随后下轿。 抬起的轿帘露出一角憧憧人影,随后飞快把耀眼火光隔断在外,老月豺带的人比她想象还多,明火执仗地围住太子的别院,显得势在必得。 “果真是兄长啊,”轿外,老月豺正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轿中还有谁?” “放肆,寿徵,”太子厉声道,“你带着这么多人包围我的别院,意欲何为?要杀我吗?” “别给我安弒兄罪名,担不起。”老月豺道,“你知道的,今日父皇收到荆国女帝国书,称公主正在敏都游学历练,让友邻多多帮持,助其游学期满归国。父皇意外之余,根本不知公主踪迹,一连问责好多官员。愚弟想着兄长人脉广泛,或许知晓关于公主的消息,便来问问。” 果然今日这阵势是由皇姊而起!国书,她递了国书过来。前桥心脏砰砰跳动,强迫自己冷静,皇姊只说她来此游学,却不提被掳一事,是不想和刚刚割地求安的兴国闹太僵吗?还是怕逼迫之下,兴国反拿她当人质?总之这封国书直接派给兴皇,将她身份公布,倒让太子措手不及,不得不连夜转移。 “我哪里知晓荆国公主的踪迹?你凭什么带领暴徒围攻我的别院?” “兄长,我只是着人打着火把,大街小巷寻找荆国公主,既非冲你而来,更谈不上围攻。此处有人鬼鬼祟祟,我疑心有诈,叫人拿了,在旁蹲守,谁知他接引的竟是兄长的轿子?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了,到底为何深夜偷偷出门?” 太子答道:“王妃抱恙,我欲回宫探望,你在外面随意拿人,与我何干?” 老月豺不依不饶:“你轿中似有人影,不是王妃?” “何来人影?你休要信口雌黄!” 太子怒了,身后那道小门也随即打开,更多凌乱的步伐奔袭而来,以轿子为圆心,将众人再次包围。太子有了对抗的人马,底气大增,对老月豺喝道:“天子脚下,我家门口,你胆敢率领暴徒阻拦我的车轿,不知是依照大兴哪条律法!你心中还有没有君父兄长!今日你若打定心思同我对抗,也休怪我不客气了!” 前桥不知外部情况,单听老月豺不像刚刚那么跋扈,也猜到太子的人马更多。老月豺见硬碰硬无望,立即转变计划,向车轿高呼道:“你在里面吧?快出来,我是来救你的!” “大呼小叫什么?”太子急了,生怕前桥应声,而老月豺并不住口:“钱姑娘,魏留仙!你就在车轿里吧?我带你进宫去见父皇!” 摇曳的火把和周围的目光几乎想烧穿轿帘,前桥坐在当中无声地笑了,她抱着膀子,仍旧一言不发。老月豺急道:“你被绑着了?被塞着口了?叫唤一声也好,我立即救你出去!” 打吧,打吧,就这么出去,岂不是白带那么多人?前桥依旧不回应,老月豺又道:“是你将她迷晕了?”太子忍无可忍:“你还有完没完?来人,乱棒轰走!” 太子不公然械斗,就是不敢把事闹大,身后小门再次开启,想要趁乱将轿子拥回别院去,老月豺的人马自然不肯,虽然太子极力控制,两方还是短兵相接,矛盾升级,老月豺在兵戈声中叫喊道:“你既说无人,那我烧了此轿!”太子暴喝:“你敢!” 妈呀,他别是真的敢吧?前桥对老月豺的道德底线没谱儿,还真怕他付诸行动。好在老月豺存着敬畏,不敢公然伤害荆国公主,更不愿亲手毁掉人证,只是前桥并不配合,急得他抓耳挠腮也无良策。 就在两方搏斗时,兵戈声里突然混入一个干脆利落不失威严的女音。那人声刚入耳,前桥就下意识打了个激灵,随后握紧双拳,浑身血液剧烈奔腾起来。 “兴国都城有人深夜打斗,严大人叫我别管,我却想看看热闹,不料竟是熟面孔。”她最好是别笑,刚笑就暴露了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今晨刚刚见过太子,深夜再次会面,似乎身陷麻烦,不知是谁同你纠缠不清?” 太子尚未答话,倒是老月豺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前桥撑着身下座椅,听那女子朗声道:“这位是玉觐兵马巡督使严大人,任使团主使官,在下副使,南郡乐仪。“ —— 4. 老月豺对荆国贵族封号知之甚少,不悦道:“哪里来的无名小辈……”话未说完,就被太子截住:“严大人、乐仪郡主,幸会,这位……是三皇子赵寿徵。” 乐仪道:“哦,你们兄弟打架?” “骨肉至亲也难免摩擦,让郡主见笑。” “既是家事,我便不问了,”乐仪道,“只是方才听了许久,似乎有人提到公主之名。怎么?兴国陛下说要搜寻我大荆公主踪迹,两位皇子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太子连忙道:“这是个误会,寿徵以为……” 就在他想好借口,打算搪塞时,车轿中默不作声之人终于开口了。 “我在。” 一只手将轿帘掀开,前桥淡然从轿走出,数十火把正将夜空照得发亮,她在刺鼻的烟尘中看向乐仪的脸。对方与她对视,眼中是浓浓的担忧,但显然五官的肌肉不再紧绷,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臣等参见公主!” 自刚才起就未开口的严大人声如洪钟,率领乐仪大步走到前桥面前,她这才发现,两人身后正跟着一队觐坞军人,整齐划一随严大人前进,铠甲长枪无声地将手拿火把者赶到后面,像驱逐飞舞的萤火虫。随后她们单膝跪地,对她山呼“殿下”。 乐仪从未对她行过如此大礼,此刻给足了她颜面:“臣等来迟,望殿下恕罪。” 争执的兄弟此刻站在一处,和他们的手下一起沉默,目光紧张地盯在她身上,前桥则微笑道:“严大人、郡主请起,一路辛苦了。” 严大人恭敬道:“此臣应尽之职,殿下请与我等回去吧。” 前桥看向太子,悠然道:“好,不过我还有东西留在别院,请太子行个方便,让我回去收拾。” 太子喉咙一动:“好……”老月豺则道:“我也去。” “改日再去吧,今日我做客,并不欢迎你。”前桥冷声道。老月豺见她马上随太子进入门中,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想要拦她,手刚触及衣摆,就被人擒住手腕。乐仪抓腕在手,抱肘于腹,也不知怎么用的一股巧劲儿,竟将老月豺忽地从背后摔在地上。随着一声巨响,轻巧的纸包从他手心掉到地上,老月豺来不及声讨乐仪的僭越,止住忿忿上前的手下,对前桥道:“这是解药,你拿去用!” “你下的‘十二寸玉’,我早已帮她解了。” 太子冷哼一声,将他抛在门外,引前桥及使官队伍进入别院。门刚关上,太子也如强弩之末,脸上汗珠连串滑落,连声叹道:“多谢,多谢公主相助,不然三弟定会以此为由,指责我藏匿……” “不必谢我,我们的帐另算。”前桥打断他,对乐仪道,“陆阳就在北边第三个院子里,你着人将他抬来,随我带走。” “这……”太子想拦,被乐仪瞪了一眼,立即不敢擅动。昔日的笑面虎不复镇定,期期艾艾道:“是我帮公主解了毒……您答应过,那份口供……” “对喽,口供还在我这儿呢。”前桥浅浅笑道,“太子明知我的身份,却掳走我,正是为了这份三皇子失去的口供。” 太子刚要说话,前桥立即道:“不止这些,太子知道赵熙衡去年十月即秘报你的雪灾消息,是从谁那来的吗?” 她提及此事,太子的脸顿时白了,前桥微笑道:“是我告诉他通知太子,及早防范未然,也是我让他在灾后救助难民,保全同胞。可太子是怎么汇报兴皇的?恐怕没说出实情吧。这些都是今年发生之事,再早些时候……陆阳……” “公主!”太子不敢拉住前桥,只能躬身行礼,末了又觉不够,不顾身旁有人,慌忙跪下道:“这些灾祸确因是我贪婪所致,公主要我如何偿还,我赴汤蹈火责无旁贷!只是三弟奸佞,不可让他坐收渔利啊!” “赵允德,我念你的好,至少你心向荆国,比你弟弟好上不少。我带走陆阳,是让他承担应有的罪责,这些旧账总不能向你讨吧?” 太子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今后一切……当以公主马首是瞻。” 这话在前桥看来不足为信,太子留下诸多把柄,除了示弱别无他法。谈话间陆阳已被人抬出,像货物一般软塌塌地扔上马背,前桥带人离去时,老月豺的人还在门外等候,而他本人已不见踪影。 乐仪拉前桥同乘,抱拳道:“太子留步,明日再会。” “保重,保重……” 回去的路上,乐仪终于装不住严肃,厉声吐槽道:“你也太不谨慎了!知道我多担心吗?我接到圣旨片刻不敢停歇,五日不眠不休,一路跑死八匹快马,这才从春台赶来,你……” “姐妹!我好想你啊!” 前桥不待她说完,立即转身将她抱住,乐仪的脾气瞬间丢了一半,仍旧咬牙切齿道:“又是被抓,又是中毒,你万一有三长两短,莫说是我……” “呜呜!幸好有你!” 这下乐仪完全没脾气了,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唉声叹气道:“你坐好,坐好,别被颠到了。” 她终于担心罗子昂之外的人是否被颠到,让前桥十分欣慰,途中荒凉的野景抛在身后,她意识到太子的别院在敏都郊外。 “这么远,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那个朱小姐的情报。她得知国书传到,便说时机已至,将你的所在处告知了二皇子,我和严大人依计率军跟随。一会儿你见了她,让她亲口对你说。” “卯卯也在等我吗?” “不止呢,公卿庶卿他们都在。这种行动不便他们跟随,都在我们住处等着了。” “太好了!今天真是精彩纷呈得超乎预料!”前桥想到数日不曾见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乐仪皮笑肉不笑道:“这就超乎预料?更好的还在后面呢。你一会儿可别晕过去,怪丢人的。” 小瞧了不是?她现在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行了许久,众人才到达使团住处,大门应声开启,屋内等待的人纷纷闻声迎接。打头的仍旧是何缜,他不再是玉米须打扮,让前桥不安的心放下大半。 她跳下马,拍了拍何缜,又对成璧点头,卯卯也跟着跑出,她灿烂地笑笑,目光继续寻找梁穹,却在他身后见到另一个身影。那人正站在台阶上望着她,桃花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高贵的宫装染上微尘,惨白的面色同乐仪一样,似乎几日没睡了。 她呼吸一滞,听见乐仪不怀好意的耳语:“镇定点,别是要晕了吧?”这惊喜竟是他?来不及多想,前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将孟筠紧紧抱在怀中。 “你也来了,你怎么来了呢?” 当着两位使臣和众多士兵的面,绕过公卿拥抱外人,显然不合礼节,但她没心思考虑礼节。孟筠被她抱得一晃,也忘了礼节为何物,立即用同样的力度回抱着她,双臂在衣间压出褶皱,心脏跳得如同击鼓,那双手甫将她触碰,一股暖流旋即突破紧绷的神经,流回四肢和脑袋。 他终于感受到硬撑多日的身体多么疲惫,如今人无恙,他也活过来了。 —— —— 梁穹(乍着双手)(默默收回):我还以为要抱我呢…… 145.人生苦短,缘何踟蹰? 1. 敏都南万善驿内灯火通明,两方条案搬到一处,并排凑成大桌,珍馐美酒铺陈其上,首位坐着前桥,其次是严大人,下面分别是乐仪、卯卯、何缜、梁穹等。众人在简陋拼凑的宴堂中推杯换盏,欢声笑语,自有一番热闹。 乐仪是公主密友兼副使,便做两方引荐人,向前桥介绍严大人来历。原来不久前严珂还是黄原府守军主帅,国境线北移后,固砾军前营也随之移到玉龙新城,原本就镇守北境的固砾军更分东北两营,调度指挥与前大有不同,女皇为此专设玉觐特区,总体协调两地政务兵务,这才多了个玉觐兵马巡督使的空缺,将一向有威名的严珂调任过来了。 “严大人上月刚走马上任,玉觐官署的椅子没坐热,就受召入兴国找你了。”乐仪说罢,严大人摆手谦虚道:“圣上信得过臣,委以寻找公主重任,是臣幸事。” 她话语中带着同何缜、何有玫相似的尾音,大概是西部方言特色。前桥也是后来才知道,西籍官吏已经十余年甚少受重用,可单是这年,京都就拔擢了四名凤苑、大亭、黄原等西籍官吏任朝中要职,帝王倚重之心可见一斑。 公主福地,真嫄仙踪,重获圣眷,大势所趋,从前西部冷遇缘何而起,如今就因何回暖,但凡经历过前事的年长者没有看不明白的。就连严珂看公主的眼神,都充满热切和感激。 与严珂交流完毕后,前桥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向乐仪和孟筠道:“怎么会是你们呢?我想过诸多可能,却没料到是你们两个来找我。而且你们来得也太快了,消息传回京都,再下达圣旨、组建使团、赴兴寻人,少说也要半月之久吧?” 乐仪道:“你大概不知,经我卖力推广,卫生棉条在京都可谓炙手可热,厂子又添了十来条生产线,才将将满足铺天盖地的订单。那时上批新货刚生产好,急需运付春台,筠郎分身乏术,便请我来分担子。圣旨下达时,我俩正在春台谈生意呢,听闻是你有难,我带着筠郎一路疾驰至玉龙见严大人,路上真是不眠不休。” 前桥听罢意外不已,离京后发生了不少事,棉条竟真成网红产品了?乐仪对此自夸得很,仿佛有天大的功劳,前桥也只能顺毛拍马:“亏得是你,这种关头还记得把筠郎也带着。” 乐仪却摆手道:“可不是我擅作主张带他来的,筠郎能来,是遵照另一道命令。” 说罢,她看向孟筠,暗示对方接过话头。孟筠解释道:“突逢变故,元卿殿下怕公卿和庶卿精力不足以应付非常,让下官来此协助。” 前桥眼睛一亮,是皇元卿?又是皇元卿!自己对孟筠的那些小心思,他仿佛知道得一清二楚。临行前她邀请孟筠同行,可人家有考量,死活不肯跟着,现在借着出事的由头强制他来……皇元卿真乃天使啊! 其实皇元卿此举是存着一个考量的。他早听过周围人对公卿的评价,知道何缜年纪小,脾气骄纵,便告诫梁穹与公卿相处忍让为先。如今出了如此大的事,他信得过梁穹,却信不过何缜,将孟筠派去,一则依赖筠郎稳重,关键时刻能拿主意,二则防备嫡庶起冲突时无人为梁穹撑腰,由着何缜胡来。 好在行动顺利,公主成功寻到,接下来已没什么事能称为棘手了。孟筠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沦为致公主的献礼,这是皇元卿也没料到的情况。 孟筠举杯挡住嘴角的苦笑,料到散席后即将面临一道大关,可方才她不假思索的拥抱又缠绕在脑海,心也跟着雀跃一下。这是什么?机缘还是考验?孟筠思绪乱乱的,索性再进一杯。 酒过叁巡,门外忽地跑来一个士兵报告,称有访客登门。严珂似乎早有预料,泰然笑道:“看来我们在这里欢庆,有人要睡不踏实了。两位殿下不妨猜猜,来的是哪路神仙?” “还能是谁?左不过一条老月豺,或一头笑面虎。老月豺想让我落实太子贻误灾情、谋害皇子的罪名,笑面虎则想让我闭口。”前桥道。 严珂便回看向士兵,那士兵听不明白哑迷,只听到“太子”两字,赞道:“公主英明,门口正是兴国太子的人。” 送走自己前没得到准话,他心里没底呢。前桥不再寄人篱下就不想痛痛快快见他,乐仪明白,于是起身道:“殿下与严大人接着吃吧,我去会客,若是虚头巴脑的事,即刻打发了,若是大事,还要辛苦殿下拿主意。” —— 2. 乐仪去了一会儿,又派士兵来请前桥:“太子欲赠陈酿美酒,郡主请公主示下。” 送个破酒,有什么可示下?不过找借口告诉她,已经该她拿主意了。前桥于是命访客至外厅等候,姗姗来迟。那来者是熟面孔,在棣云别院总跟在太子身后,似乎是个亲随,此时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和他主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得太子有心,深更半夜让你们送酒给我,也不怕被人看到。” 太子亲随立即热络道:“太子是东道,自当礼遇殿下。这佳酿早已备好,方才殿下走得匆忙,来不及相赠,此时猜着殿下安顿好了,便叫小人抬酒过来。” 前桥只是微笑点头,并不接话,一副等着下文的样子,太子亲随只好道:“临行前太子还吩咐小人问问殿下,京都的冶铁厂最近有何稀罕货?太子想订购一些赠送宾朋,当然了,数量多多益善,殿下该多少价就多少价,不必让利。” 前桥和乐仪悄悄对了个眼神,知道这是想行贿的意思,前桥笑问道:“厂里最近有什么存货?”乐仪跟着一唱一和:“最近生产最多的,当属卫生棉条了,只是京都尚一货难求,不知太子想要多少?” 太子亲随不知何为卫生棉条,眼睛却突然亮了:“太子说了,多少他不管,拢共卖得这个数——足矣。”他伸出五根手指,连单价都不问,直接开总价。前桥不管它是五十万还是五百万,一味摇头道:“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存货出口,荆国都供应不来呢。” “公主不必着急交付,钱款收齐后,分期供货即可,太子说了,两国通商路程遥远,运货时间长,慢一些,也是难免的事。” 这笔虚假订单就是他开出的封口费,以贸易方式往来,倒是神不知鬼不觉。前桥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棣云别院看着很新,是什么时间修的?” 太子亲随一愣:“回公主的话,是太子前年刚修的。” “真不错,我回家也想修一座,只是京都地价贵,修一个这么大的宅院,恐怕更靡费,你给的这个数下不来吧。” “公主觉得怎样合适?”太子亲随也是做好了准备的,见她嫌钱少,立马伸出一根手指道,“再加这个数,为公主补了京都的地皮差价吧。” 前桥则将拇指食指分开,比了个“八”字:“我要这个数,八八八,吉利,帮我洗洗最近的晦气。只是你做得了太子的主吗?” 那随从沉默一会儿,咬牙道:“这是大事,但小人明说吧,临走时太子吩咐了,只要公主殿下还拿他当朋友,肯帮他度过此关,别说是五百万白银,就是全部家当也立时可以给殿下——他只想要殿下一句准话。” “八百八十八万,我给他这个面子。” 不敲一笔竹杠,简直白手握那么多把柄,既然太子想行贿,那就痛痛快快充一笔丰库。太子亲随也不迟疑,马上以数家货栈名义分别签下订单,又将一沓银票交付到她手中。 “分散订单,是为防有人疑心,抓住把柄参奏太子。银票在此,公主可在兴国任意银铺支取现银,荆国各府主城也都有特定银铺兼容兴国银票。愿公主明日只提解毒事,千万别说太子识得您的身份,以免生出事端啊!” 他说着,又将抬酒缸的木架拆了,两块侧板和一块底板取下,竟都是隐秘的木头扁匣,那人启盖,两块侧板内是银票,底板内是摞得整整齐齐的银锭,示意乐仪道:“银票是太子给严大人和郡主的,这箱则是为使团姐妹们准备的一点心意,一路风尘,辛苦啦。” 既然钱都到位了,前桥也就点头答允,打发人送走太子亲随后,乐仪自觉将银两交给钱桥处置,前桥挥手道:“你们拿着就行。” “可不敢,你收贿赂可以,你是公主,谁也管不了,要是我代使团收,莫说圣上怪罪与否,严大人第一个饶不了我。你拿着,她就不会说什么了。” 前桥心道有理,便以公主名义将银子赏了使团士兵,又对严大人说了此事,这位以正直闻名的官员咋舌道:“兴国太子私财竟有如此之多,八百万两,立等可取!” 是啊,丰库是只进不出的貔貅,这些荆国官员都被榨得一滴不剩,财富自由的兴国太子格外令人眼红。听闻荆国贵族急需大笔钱,即使变卖家中财物凑补,也不会向丰库申请,因为等流程走完批了银子,少说一个月过去了,还不如典当变卖来钱快。因此荆国典当行十分兴盛,每月发了例银,也总换些贵重物品摆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位下了血本,不知另一位能强过他否?”乐仪笑道,“我估计太子上门后,叁皇子也坐不住了。” —— 3. 乐仪猜得不错,才坐下没一会儿,老月豺也随之登门。与太子不同,他竟堂而皇之亲自拜访。前桥连和他虚与委蛇都懒得,依旧留在宴会吃喝照旧,由乐仪出面打发。 疲惫数日,乐仪好不容易尽兴吃喝玩乐,却总被人打断,索性携了酒壶会客,老月豺被人带入时,正看到乐仪毫无待客之礼,斜睨着他自斟自酌。想到方才做了手下败将,心中更是烦闷,没好气道:“公主呢?” 乐仪慢悠悠将酒壶喝空,才开口道:“我大荆有规矩,皇储不得随意接待外宾。当初太子亲使大荆,尚未由公主接待,阁下何人,敢劳动公主大驾?” 老月豺最介意的就是皇储身份,听她挑衅,立马驳斥道:“据我所知,荆国尚未立储,女帝尚有亲子,公主地位等同兴国亲王,如何与太子相比?” “圣上何时立储,非为臣者可置喙,更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乐仪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直说吧——面见公主,你不够格,严大人也歇息啦,这里只有我招待你,有什么话说,就对我说,若觉跟我说不着,请自便。” 乐仪向后一靠,慵懒地抬起胳膊,示意对方无事滚蛋。老月豺被她的傲慢气得说不出话,可乐仪显然不打算照顾他的心情,唤来门口一位士兵,举着空了的酒壶晃两晃,那人立即领会,为她新拿一壶。 随着士兵入内取酒,热闹的笑声便释放出来,明亮的灯烛中甚至有人弹剑作歌,这哪里是“已歇息”的样子?老月豺愤怒回望乐仪,对方仍旧不羞不惭、没皮没脸地笑着:“想闯进去?不是吧。就你那点功夫,让你一只手,都未必打得过我。” “我要怎样才能见到公主?”老月豺咬牙道。 “我也不瞒你。在你来前,太子已来过了,为表诚意,给了公主这个数。”乐仪毫不掩饰比划个“八”,又叫为她拿酒的士兵上前,将其腰包里的银两掏出,“还有这东西,使团每个姐妹一块,太子大方得很,叁皇子若想见公主,单凭一张嘴恐怕不行。” “他竟敢公然行贿!”老月豺恨得牙痒,“我不像他有那么多私产,我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乐仪连酒也不喝了,瞪眼道:“你竟然还有脸说‘无愧于心’?胁迫荆国公主,也让你无愧于心吗?” “我当时不知晓她是荆国公主!” “是谁也不行!动用毒药,强迫他人,你脑袋还长在脖子上,要多谢你会投胎,生于兴国帝王家!要是在荆国,早死一万次了,哪里来的资格跟我谈条件?”乐仪也藏不住厌恶,起身冷冷道,“今日你是客,我不会让你负伤走出万善驿,但今后日子还长,殿下务必当心。” —— 4. “这人不仅脸大,还抠门。”乐仪唤士兵将老月豺叉出,返回宴会后喝下整整一壶,皱眉道,“不会再有人来了吧?明日还要早起见他们那个爹,我申请睡一觉。” 前桥望着一屋子杯盘狼藉,卯卯早已被她派人送回府邸,余下者多数连日奔波,疲惫不堪,她连忙让乐仪等人回去睡觉,自己也打算休息。严珂临走前问道:“殿下打算帮太子隐瞒吗?他的误国之举另说,他可是囚禁殿下许久。” “当着他爹的面,我就算诉苦,这位父亲焉有不包庇儿子之理?充其量做做样子略施惩戒,而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严珂迟疑道:“殿下想让他兄弟自斗?不掺合了?” “掺合还是要的,老月豺向来自诩正义,就让他看看太子这八百多万两花得有多值吧。” 乐仪一定是太困了,回房不久后,就有震耳欲聋的打呼声从门窗传出,估计一会儿严大人那也好不到哪去。唯独孟筠,还有精神头和梁穹聊天。 前桥悄悄走到旁边站着等待,孟筠早有所留意,对她道:“殿下去睡吧,我还有话想和庶卿慢慢聊。” “正好,我也想找他,我们一起去他那吧。” 孟筠笑道:“方才不知庶卿有事,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打扰。” 前桥好像看不明白拒绝似的,跟着又问:“你想去哪?我随你去。” “我……”孟筠欲言又止,最终无奈提醒道:“我不过是回去睡觉。多日未见庶卿,既然有话与他聊,何用询问我去哪里?” “可我对你也是多日未见,有不少话想说啊。” 这两人彼此对视,毫不相让,一个想躲,一个想黏,偏偏都拿他当借口,听得梁穹头大,干脆望向明月不去看她们。耳中又是几句无果的拉扯,他本不愿插嘴,最终还是怕前桥吹风受凉,幽幽道:“夜深了,殿下、筠兄……请去舍下说话吧。” 两人这才看向他,又见他举头望月,好像方才的邀请不是冲两人,而是对月亮说的一般。孟筠一愣,推辞道:“庶卿快送公主回房吧,明日再同你聊天。” 梁穹道:“唉,一起走吧。人生苦短,缘何踟蹰。”他长叹一声,才把目光重新望向孟筠:“一路上风沙颇重,筠兄去我那换件干净衣服,也舒服些。” 既然梁穹这样邀请,孟筠恭敬不如从命,随两人回房。就在孟筠换衣服时,前桥按捺着兴奋和感激,对梁穹咬耳道:“不愧是我的庶卿,知道我想要什么,属你最大度了!” “在下当然知道您想要什么,”梁穹却苦笑摇头,“可惜殿下,此事帮不得您。” 前桥一愣:“什么意思?” “孟少司以我为友,才会请求随我同来,并非存了什么心思。在下身为庶卿,更做不来引诱男子供妻主赏乐之事。” “你……”前桥本以为他和皇元卿一样,都是要当神助攻的,没想到梁穹会拒绝她,不禁气结,“你怎么能把这件事说得那么龌龊呢?孟筠是外人吗?我是那种好色之徒吗!” “殿下不是,孟少司也不是,只有在下是恶人,袒护朋友不对,违逆妻主也不对,”梁穹无精打采道,“您拿在下当借口,在下应您所求,这是在下的忠心,可到此为止不行逼迫,是对朋友的义气。至于接下来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吧,在下去隔壁睡。” 梁穹扔下这番话便告辞离去,前桥刚想追他,身后的孟筠又刚刚换好衣服出来,见到梁穹的背影一愣,脱口唤道:“庶卿去哪?” “隔壁,”梁穹转身,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也乏了,陪不了你们说话,有话的人互相去说吧,失陪恕罪。” 他规规矩矩行礼告辞,才将门关上,这下轮到孟筠局促了,也想离开:“今夜不该来此,若惹梁庶卿不悦,罪莫大焉。”前桥连忙拉住他,方才旖旎的心思也因梁穹离去有所平静,对孟筠道:“好了,你别怕,我不迫你,只是和你说说话。梁穹没生气,他是不想被我们夹在中间……我们尴尬,他也尴尬。” 孟筠沉默了。她想得简单,今夜与她们共处一室,梁穹又出门去,就算只是聊天,明日风言风语也会传遍……罢了,自己是蒙官出身,无人不知,还担忧什么风言风语? 他暗叹一声,坐到椅上,前桥则在床边道:“怎么离我那么远?”孟筠犹豫着,最终还是换到她身旁坐,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两肩就被前桥向后按去,他未防备,直被按倒在床,慌乱中想起身,前桥却横躺下,把头枕在她的肩膀。 “我说到做到,真不迫你,我们就这样躺着可以吗?” 左肩的微压的重量温暖又柔软,竟然生怕心脏跳得太快,惊扰一场美梦,孟筠没说话,聊做默许,前桥又问:“当初邀你随我一起,你不肯来,如今后悔了吗?” “听到你失踪的消息,确实后悔了。”孟筠实话道。时至今日,照顾公主在他心中仍旧只有葆懿宫人才做得来,包括梁穹在内的一干人等,无人信得过。 “八名侍卫,还有江公子亲卫,竟然能让中毒、被掳这样荒谬之事相继发生……”他说了几句,又怕失言惹她不悦,便停在这里,前桥笑道:“我从前在宫中,每日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差不多,也没经历过大变故。出门在外却不一样,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常有的,吃过亏才知提防。我无法一直留在葆懿宫中,也不能一直被照顾得尽善尽美,那样岂不是永远长不大了?” 孟筠侧头看她,虽知她还在为成璧失职开脱,却也承认她的话有道理:“你能这样想,比我要强,我眼中的你还停在六年前,我原地踏步,你却往前走了,这很好。” 他是真诚地说出这些话,以至语气中只有感慨,却无悲伤。前桥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你困了吗?” 孟筠的声音柔得像初夏的晚风:“困,但更想同你说话。” 看来他也很享受两人相处,这下前桥放心了:“那我们说到你想睡为止吧。我这样枕着,肩膀麻么?” 孟筠摇头:“不麻,就枕着吧。” 前桥却短暂一停,而后起身下床,把对向的两扇窗打开了。稀稀落落的明星挂在空中,微凉的风隐约吹来累极的鼾声。她除了鞋回到床上,解释道:“这样开着窗,人家就不会说你今夜从了我。你有你的坚持,我怎会叫你难做?” 孟筠短暂错愕后立即了然,干脆也将鞋子解了,外袍除掉,以更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重新枕在肩头时,前桥发觉那身体终于不再僵硬地抗拒自己,孟筠的叹息在耳旁响起:“唉,我是蒙官,就算从了你,旁人也不会指责我不检点……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心中有坎过不去,和自己过不去,倒冲着你任性。” “……因为身体吗?” 孟筠心中最大障碍仍是那处宿疾,对此点头不语,前桥小心建议道:“让我看看好吗?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糕,我们一起想办法。” 孟筠一个恍惚,好像回到那个清晨,公主也是这样问自己能否给她看看……可人事早已大异,这话曾带来羞涩的情谊,如今只剩沉重。 “不好,”孟筠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若我能坦然面对你,重见当日我就不回宫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是我的底线。” “为了尊严,连我都不要了?” 孟筠望着她,正色道:“我心中全是你,这不是敷衍,是我的实话。难道还不够吗?” —— —— 我,纯爱战士,打钱。 146.不及筠郎 (图为南郡武德侯府三子。怀敬,乃如,士敢) 1. 无论是他的话语还是目光都足见诚意,然而表白分量再足也并非前桥所愿,她需要精神联系之外的纽带,将两人情谊由里及表。 若孟筠不肯让步,这段关系将永远困在回忆中雾里看花。 可是急不得,急不得。孟筠就在床上躺着,对他做逾矩之举易如拾芥,却无法长久,也无法开解他的心结。前桥只能怀柔迂回,小心行事。 她微笑道:“你不乐意,我不迫你,我们还是说说话吧……筠郎,我母皇当初为何挑中了你当我的蒙官?” 听她问及往事,孟筠神色也轻松起来,沉思道:“当初来葆懿宫做侍从的,算上我共有五个男孩,年纪都差不多大。一开始我们负责宫中杂务,其余男孩逐渐调出宫去,最后只剩我一个。大概菊姑姑她们暗中观察诸人,留下最可心的。” 前桥看着他的眉眼,想象他少时模样:“你那时一定很好看。” “我们都挺好看,可选蒙官不单是看皮相,”孟筠解释道,“至少头脑要够用,才能陪你授业,最好还能写出一手好字,或在音律、绘画上有天赋。身上不得留疤,个头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声音要柔而洪亮,待人要进退有度……” 怪不得孟筠这么优秀,原来是经过筛选的优良种子,辅之以后天的塑造。前桥感慨道:“这么多标准,到底是选蒙官还是选公卿啊?” 孟筠道:“她们何尝不是把对未来公卿的期待投射到我身上?我自小苦学诗书、丹青,师从为你授业的大方,学习做人道理,培养纯正心地,都是在满足她们对你未来公卿才能和人品的期望。”他微微停顿,又想起一件往事,不禁微笑起来。 “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圣上生辰,各府官员携家眷入京贺寿,热闹非凡。翼亲王带安吉郡主来葆懿宫看你,与诸人聊起那些官员家中男孩。提及某家某子相貌堂堂,葆懿宫诸人便摇头,道‘不及筠郎’,又说某家某子少有才名,诸人仍道‘不及筠郎’,连说数人,统统‘不及筠郎’。后来你向翼亲王询问魏放官人近况,安吉郡主答道:‘何足道哉?大兄亦不及筠郎远矣。’众人笑做一团,此后翼亲王逢人便讲这段故事。” 安吉的回嘴和葆懿宫人的信念感让前桥哭笑不得,她几乎可以看见蒙官被葆懿宫诸人玩做养成游戏,孟筠是她们精心塑造的“完美公卿”,是杰作,这才下意识拿别人和他相比。 孟筠又道:“蒙官除陪你成长、为你开蒙外,也会成为你日后拟选夫郎的下限。你自小看多了我是怎样的人,便不会把无知浅薄之徒放在眼中,知道我怎样真诚待你,便不会受奸滑之人蒙骗。故而我说,你日后所遇男子要好过我千百倍,这并非自谦,而是必然的结果——你的目光会越来越高,野心会越来越大,筠郎是你踏上的最初也是最低级台阶。” 原来筠郎养成计划,竟是在潜移默化地塑造魏留仙的审美,可它显然失败了……蒙官制度设立或许出自好意,“筠郎以上”的标准却未免过高,物极必反,魏留仙的审美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应数始料未及。 她起初对梁穹丝毫不感兴趣,大概正因气质相似的孟筠“珠玉在前”,不仅不走“台阶”,还反其道而行,对红郎、赁奴情有独钟——难怪查阅侍寝记录时孟筠脸色那么难看。 唉,你们就瞎操作吧,折腾半天,看看给公主操作成什么样啦。 “现在的公卿可及筠郎吗?” 孟筠笑道:“这要问您啊。” “不及筠郎远矣。”前桥叹息着自问自答,又道:“那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仅是侍书,还是蒙官吗?” “宫中侍从大多做出力气的杂活,唯有我能随身侍奉你,菊姑姑她们待我也尊重,故而小时只是懵懂地觉着自己与他人不同,却不知缘由。直至十二岁时一日晨起遗精,询问菊姑姑,她才将我是公主蒙官的身份明白告知。” 前桥乐了:“遗精这种事也要问菊姑姑?” “葆懿宫中属菊姑姑资格老,大小事都由她操持,我也习惯了事事请教她。其后没几日,她就找来太医为我滞势,你还记得随先皇西行回来后不久,我曾‘大病一场’,几乎半月下不来床吗?其实并非得了重病,而是滞势的缘故。从那以后,我除三餐外还要服食专为蒙官调制的药膳,每月去皇卿处学习房中技……” 前桥自然不知晓这些往事,暗叹蒙官真不好当,一人打好几份工,不仅要被抓去做绝育手术,日常陪主人上课,抽空还要加班补习成人知识……这玩意要怎么学啊? “去皇卿那学……房中?” 孟筠道:“皇卿是天下卿子典范,也负责引导皇室蒙官、卿子修习悦女之正术,以免为邪道所侵。冯氏时为圣上宠卿,元卿殿下指派他教我。” 原来荆国宫中还有这样相沿教授的传统,技能由经验丰富者传给新人,本是常规操作,可这事儿毕竟极为私密,两个男人探讨这些,过程还是难以想象的。 “你当时用什么‘操练’?” 孟筠疑惑道:“操练?” “他教你理论,你总是要实操的吧?” “啊……”孟筠意识到她在问什么,支吾道,“有些图画器具,用以认清人体结构,也有用布扎成的假人,做出简易的四肢躯干……多数还是靠自己用手体会……”他一边说一边红了脸,“就无需细问了吧。” 前桥又怎能放过机会?眼睛放光地问道:“你和布人‘操练’时,心中想的是我吗?” 孟筠哭笑不得:“我是你的蒙官,还想着别人不成?” 前桥冷笑道:“好你个筠郎,原来我视你为兄为友时,你正在皇卿的教室里一边想我一边自慰。看着忠厚老实,实则表里不一,猥琐得很啊!” 孟筠红着脸张口结舌:“那、那是我的工作……” “当初我让你给我看,还拽着被子不放手,装得慌张,实则早就是床笫老手了。” 孟筠哭笑不得:“都是器具,与真人大不相同!怎能说我是老手呢,明明为你开蒙也是我头一遭。” 前桥快憋不住笑了,声音也骤然转柔:“所以你从很早以前,心中就放着我了,我不是说主仆情谊,而是妻卿之情。她们拿你当模范公卿,你呢?你在想着我‘操练’的时候,当自己是什么?” 作为完美公卿的范本,他又怎没偷偷做过公卿的梦?孟筠哑口看着她,她则伸出食指描摹他下巴的轮廓:“现在你也会时常想着我吗?” 孟筠喉咙动了动,答案和方才如出一辙:“我曾是你的蒙官,还会想别人不成?” “我也会想着筠郎,虽然过去很久了,我们那夜仍旧记忆犹新,”她浅吻在他颊上,缓缓道:“我还记得初次亲吻的感觉,你身体的热度,你说话时的语气,还有黏人的薄汗。只要想起那夜,心就会一荡,可它又太短了,来不及回忆完所有甜蜜,就想起空荡荡的床侧和上锁的西厢,想起你已不在,欢愉也就消失一空了。 “筠郎,你教会我如何自我取悦,可是自你走后,我就没成功取悦过自己。每次想起你,心里就很痛,最后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前桥道,“我时常会想,如果那夜我没睡得那么香,就能多一点和你相处的时间,把不舍和爱表达得更明白。” 孟筠紧抿着唇收拢胳臂,将她拥住,前桥抬头望他道:“今夜我不睡了,你还会像那天一样不告而别吗?” 她是由于这件事才不睡觉,非拉着自己说话的吗?孟筠心中一痛,眼底也有热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走的这些年只切身体会到自己的不舍和难过,却忘了那夜带给她同样的伤害。 默默想着,默默就好,她除了送来府牌外,的确没再打扰过他,可这意味着遗忘吗?意味着放下吗?到底是谁走入“不及筠郎”的乐园,又被梦魇困住那么多年? “我愿意你睡得很香很满足,你不知那夜看着你的睡颜,我多幸福。‘不及筠郎’只是个假象,你的公卿是任何人都不会是我,我一向知道,”孟筠眼角划过两行泪水,颤着声说,“但我也不后悔,只觉值得,用我多年努力换取那夜,也值得。” 前桥咕哝了句什么,似乎是唤他的名,却因嘴唇贴在下颚处而含混不清。那个吻带着情欲和伤感爬上面颊,来到唇边,像当初那般浅浅地贴着。孟筠呼吸正渐凌乱,由着吻从轻贴变为浅舐,直至两人唇舌交缠。 如铁的防战在温柔的碰触中崩溃,两颗心沉醉在彼此的体香中,前桥似乎格外沉醉。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孟筠面目,好像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不堪重负,野火燎原般释放开来。 迎合激吻的孟筠察觉到些许异常,睁眼看向她,雪白的脖颈线连着胸脯,她竟不知何时宽解了衣物。松垮的布料松松地垂着,腰腹处露出裤带和一截小臂,手腕下则隐匿在视线范围之外。 她在自慰。孟筠心中一动,骤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若她强迫自己,他会拒绝,若她停在亲吻,他则配合下去,可她将情爱在口中释放,又把欲望限制在衣物之内,让他措手不及。 窗外的微风阵阵吹来,当他只手揽住前桥,另一只手无声地拆解自己的腰带时,脑海中有个声音正在回荡:你一定是疯了。 —— 2. 夜色绵长。 不知是谁将床帘扯散,桌上的烛火和窗外的星辰都被阻挡,她欲望浓厚的喘息传进耳孔,心脏仿佛在肋骨间捶打不休。于口舌交缠中,孟筠将手探入亵裤,握住那羞耻与自卑的罪源,手指掐住上方沟陷,轻轻套弄起来。 两人压抑着呼吸接吻,各自闭上双目,沉溺在津液的浸泡和那夜重置的幻想中。孟筠仿佛从绵软的触感中目睹一处濡湿的所在,被口舌挑弄后泛着水津津的蜜光,等待他将身体的一部分献入其中,被吞没成她的所属物。 我是她的。六年多前的那夜,这个念头由空话变成现实,他恍然明白多年来自己在等待什么,他是引颈就戮的螳螂,或者为爱融化的鮟鱇,自小习得的、见到的、为之努力奋斗的,都向着把自己变成她的方向。 他曾无数次梦回那夜,一切重来,他会更谨慎也更放纵,抛却身体的颤抖和心头的杂念,让那夜美妙得更进一层。不受别离的忧伤影响,向她恳求晚一些睡,再同他欢好一回,把默藏在心里的情话尽数吐出,告诉她自己渴望这一刻已很久很久。她是自己的全部,即使分别也没法把她从心里刨除。 窗外传来一阵夜枭的啼鸣,将繁杂的情丝拨散,两人睁眼望向开着的窗。粘合的双唇也缓缓分离,前桥道:“我去关了它。” “若特意去关,不如最开始就不要打开。”孟筠阻住她,脸因方才的激吻红扑扑的,衣领扣子开了两颗,右手还藏在亵裤内,她从未见过这副淫荡而压抑的模样出现在孟筠身上,胸中升起一股热火,重新垂头吻他。 “那我们熄了灯,不出声。”前桥含糊道,“反正床帘拉了,外面看不到。” 孟筠做这种暗度陈仓之事还是头一遭,直羞得满脸通红,待她飞速吹灯拉帘压回床上,又为黑暗催生了勇气,主动张口含住那双凑到面前的乳儿,动作轻柔以舌挑逗。 前桥很快在自己和他的抚弄中到达高潮,收缩的花窦在指间滥出一摊汪洋,吻他的力度像要将他生吞入腹。陌生而激烈的交缠也让孟筠欲罢不能,手指快速摆弄几番,一股乳浊便挤开罅隙喷薄出来。两人在情欲的余热中放肆啃咬,用沾染体液的双手紧紧相拥,直到情欲减退,渐渐力竭。 孟筠迷离着双目,乱发被颊汗黏着,双唇微微肿胀,面上犹带浅浅的笑容。前桥凝视进那双眼中的深情,突然抬手向他身下摸去,隔着半褪的衣物触到那处藏匿的隐密,把孟筠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坐起。 “别!”孟筠挣扎着推她,甚至快急出眼泪了,“放手!求求你,放手!” 不成啊……前桥面不改色,内心却凉了一截。手下的感觉与记忆中有很大出入,虽硬邦邦的,却如衰老的枯柴,似乎比当初的孟筠情况还要恶劣。卵袋只有常人一半大,可怜巴巴地垂在后面。前桥在他的挣扎中松开手,于耳边道:“我不介意的,你知道我不会介意。但我得知道你的真实情况,你不能讳疾忌医。” “我不要你的不介意!”孟筠泪涌道,“配得上你的人不该是我这个样子!没人配得上你,就连梁穹都不够好,你可以看上各式各样的男人,但我既在这里,就不能成为你的败笔!” “筠郎,筠郎,嘘。”前桥看他极为激动,连忙抱住他轻拍后背,也让他的哭泣闷在自己胸前。“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帮你寻医,在那之前我不会再碰你。” 怀中之人仍在崩溃地抽噎,前桥搂着他叹道:“不及筠郎者,自然配不上我。我今后不迫你了,这事是我们的秘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感受到他逐渐平静,前桥耳语道:“睡吧,明天醒过来,我还在这里,不会走的。”孟筠心头一颤,又因她此话开始流泪,却也将她抱紧。 —— 3. 次日一早醒来,孟筠发现自己果然还被前桥抱在怀中,她还熟睡着,于是孟筠不敢动。默默盯了面前人一会儿,昨夜羞耻而大胆的回忆涌上心头,身上被压出褶皱的衣服似乎提醒他——他一定是疯了。 好在前桥醒来后,待他好似一切都未发生,甚至不跟他开暧昧的玩笑,只吩咐人帮忙打水盥洗。半开的窗户如今刺入新阳,他为尊严做出的抵抗随着星夜消失,被前桥封缄在心。 “听说——筠郎昨夜和你一起住了。” 前桥打着哈欠找严大人就餐,却被人粗鲁地拉住,乐仪将自己整颗脑袋捂在围帽里,只露出两个晶亮闪烁的眼睛。 “听谁说的?”前桥不悦地打量她,“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鬼地方,明明入了春,竟然比京都冬天还冷。”乐仪的南郡体质短板暴露无遗,但她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费口舌,挤眼睛道,“都传得一片汪洋了,你还问我源头在哪。看你两个黑眼圈,怎样?小别胜新婚吗?” 前桥摆脱她的纠缠:“都一片汪洋了,你还不知道我们开窗户睡的觉?” “谁知道你是不是有被人参观的雅兴。” 雅兴?要说被参观,她和魏收那次才是被参观呢。前桥鄙夷地看她一眼,又注意到她被北方寒风摧残的可怜样,为她不辞辛苦的奔波感动,叹气道:“筠郎的问题还挺麻烦的,你可知道蒙官身体如何恢复吗?” “我若是知道,也算是功勋卓着,你皇姊多多少少得给我封个一字并肩王吧。”乐仪调侃后,又小声道,“没用的,我就没听说过这种先例,而且他们的身体会随时间增长逐渐恶化,几千年来都是不可逆的。你就别动他‘前头’的心思了。” 乐仪意有所指,可前桥明白孟筠不会无视那处病灶,他不想祭出后庭自我满足,只是想同其他卿子一样,正常满足她的需求。这个中滋味乐仪如何得知? 前桥叹息一声,不回答了。 —— —— 回来了回来了。我离开了好久啊,筠郎都等成风干肠了。 147.闺蜜 1. 前桥几乎一夜未睡,站在敏都皇宫大殿上时,脑袋中还有挥之不去的晕乎。 她身后一左一右是严大人和乐仪,再后面站着何缜、梁穹等夫郎。若放在荆国,他们的身份是不配立于朝堂的,可这里是兴国,出自对男子的礼遇和重视,他们也通通受到召见。 端居宝座的兴皇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有着深邃的眉眼和方阔的下巴,放在肚子尚未因发福膨胀的二十年前,应该颇有姿色。听闻除叁个儿子外,他膝下还有五个女儿,大的已嫁为人妇,小的才牙牙学语。 太子和老月豺身袭华服陪在殿上,两人相邻站着,却疏离得像陌生人。老月豺眉下是多日通宵熬出的青黑,满布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方砖,活似含冤而死不肯投胎的厉鬼。太子倒是面带微笑,只是那双眼在自己的父皇和前桥脸上来回飞扫,显得心神不宁。 昨夜没睡好的,应不只她一人。老月豺受了那么多委屈,唯一的证人又不肯帮忙,那想杀人的眼神是冲着她还是太子?前桥收敛心思,率众人对兴皇行了个立式荆礼,上位之人冲她抬手,“老月豺石雕”才终于注入生命般看向上位。 “数日前收到荆国女帝国书,孤得知公主来兴游历,曾多方派人寻探踪迹,焦心之余,也好奇公主是何样女子,今日方知是如此风姿卓群。” “多谢陛下挂怀,陛下过奖了,您的英明才是闻名遐迩,令留仙心生拜服。” 反正两国友谊的小船还要继续航行,礼貌就要做真做够,前桥深谙商业互吹的必要,违心称赞来兴游历的决定何等正确、兴国人文环境多么令人向往,兴皇也不遗余力地盛赞她年轻有为、巾帼不让须眉……溢美之词无数,气氛其乐融融,虽然不知多少出自真心。 “兴国与荆国有诸多不同,加之去岁被灾,各地百废待兴,想必公主来敏都路上困难重重。好在吉人天相,否则孤真不知如何向荆国女皇交代。”兴皇喟叹一声,似乎对她经历的挫折感同身受,“论身份,公主是大兴远来的尊贵客人,论辈分,公主和孤的儿女差不多大,孤会以尊善、慈爱之心相待,众臣也要尽力配合,妥善保护公主,显我大兴诚善,协助公主顺利游历,安全返荆。公主若有需求尽管对孤说,千万莫要见外。” 口谕一出,周围臣子齐声遵旨。严大人上前一步,本想细数近来两位皇子对公主的怠慢,却被前桥制止。兴皇把诚意摆到明面上,就算此时揭发老月豺害她中毒、太子将她软禁,估计兴皇也会将儿子的恶行遮掩成无心之失,从而大事化小,责罚了事,掀不起狂风巨浪。 反正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个说法,前桥微笑道:“多谢陛下盛情。我出发前还是思虑不周了,皇姊本欲派兵马保护,却被我拒绝,我说兴国是友邦善邻,轻车简从游历无妨,却不知这一路颠沛而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如今有了严大人带来的固砾军,我这心里终于微微安定了。” 兴皇忙道:“有人为难公主吗?公主但说无妨,孤会为你讨个公道。” “陛下言重啦,只是所见所闻甚多,令留仙心惊罢了。若陛下日后有兴趣听,留仙可以聊聊,倒不必此时用这些琐事让陛下和朝臣烦忧。”余光中太子的笑容快要挂不住,老月豺也狠呆呆地盯着她,前桥却话风一转,又道:“当然也有安慰,幸得脾气相投的友人为伴,日子倒不难过。方才陛下说若我有需求尽管提,不知我可否向陛下要个人?” 兴皇似乎饶有兴趣:“哦?是什么人?” “在敏都时,我曾用化名与平国公府朱小姐结识,寄居在她府上。我与朱小姐相处融洽,感情渐深,日后仍想让朱小姐同行,不知陛下可否行个方便?” 兴皇道:“朱蒙去世得早,仅留下这一个女儿,孤原本也看中了她,赐为寿徵平妃,只待良辰吉日便可成婚。朱小姐既与公主结缘,亦是她的福气,想来让准平妃与公主相伴一年后再完婚,吾儿也会欣然应允。” 说罢,兴皇慈祥地看向老月豺,老月豺阴晴不定地肃脸道:“父皇既答允了公主,儿臣无他言。”前桥却道:“陛下和叁殿下理解错了,我是想让朱小姐常伴身边,在兴如此,回荆亦然。” 廷上众臣面面相觑,老月豺瞪眼看她:“你想带走我的平妃?” “她还没有出嫁,叫她‘妃’太早了吧?”前桥道,“我要收朱小姐为义妹,如同陈贵妃未进宫前与隋夫人结为‘义姊妹’一般。朱小姐识得文字,也会荆语,料想随我去荆国不难融入,若经我引荐获得皇姊赏识,没准还能在荆谋个一官半职。” 她说到此处,朝堂上已按捺不住窃窃私语,在他们眼中闺阁待字的小姐无论如何也和做官扯不上关系。一位老臣自身后站出,用蹩脚的荆语道:“若公侯府中的清白姑娘抛头露面,远行他国,日后有何面目归来见叁殿下和贵妃?国公夫人想必也是心疼女儿的。公主是荆人,不懂我们兴人礼节,这话听着是为朱小姐好,实则会害了朱小姐,望公主叁思!” 还未等前桥发话,严珂突然忿忿道:“请陛下将此无礼之臣逐出!”她本就是统领兵马的将臣,此刻声若洪钟,气势凌厉,将众人吓了一跳。“我们公主同陛下和王子殿下对话,哪里轮得着其他男子插嘴?”她转头对那位老臣道,“你该同公卿、庶卿一般待在后面,静心倾听,非问不答,怎能做出如此逾矩之事,肆意议论公主决策?简直是不把我大荆公主放在眼中!” 那老臣其实没驳斥前桥什么,莫名其妙遭到好一通数落,本就不利索的口条也结巴起来,估计是想到兴皇想营造和平气氛,自己不能拆皇帝的台,张口结舌半天才道:“老夫无意冲撞公主,只是情势所至……”严珂的眼神像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分分钟将命身边并不存在的固砾军拿了他,场面剑拔弩张,兴皇却在此时朗声笑起来。 “你们看,孤的臣子对朝事有建议之权,本欲以礼待客,却无意中让荆国公主受了委屈,实是两国国风不同、文化不同所致,想必孤的熙衡在荆国,也曾有过不少相似经历吧。”兴皇幽幽一叹,好像在疼惜自幼离家的次子,那位老臣顿时垂下头,不敢再言了。 “迟爱卿,严使者,你们别吵啦。其实公主不过想与好友偕游,用不着剑拔弩张,只要朱小姐愿意,随公主同去就好,两人相伴,路上也不孤单。若朱小姐日后眷念故土,还想回到家人身边,孤和寿徵也会待她如常,不会让她受旁人非议。” 她不会想回去了,前桥心道,但随着兴皇金口一开,卯卯终究嫁不成老月豺,倒是喜事一桩。那赔了屁股又折妻之人在余光里愤恨地瞪着她,前桥看也不看,仅冲着隔岸观火的太子温和一笑。 这场突然发难有多少出自太子昨夜的授意?让老月豺猜去吧。 “荆国女子以博闻见长,孤也有两个女儿,可惜不曾在读书上花功夫,若能向公主学习一二,必能受用终生。”兴皇一副老父亲的和蔼模样,道,“故而孤想邀公主及两位使臣来皇宫一观,大兴皇宫虽比不得荆国华丽,也自有特色,届时后宫妃嫔、贵戚小辈同往,晚上听戏宴饮,热闹一番,为公主接风洗尘——此事交由太子来办吧。” 太子连忙领命,前桥及严珂乐仪也谢过他的友善邀请。因宴饮设在后宫,她带的夫郎未在受邀之列,便由“贴心”的太子安排人手送回住处。 —— 2. “还是公主面子大,只消一开口,朱小姐便嫁不得叁弟了。” “我的面子大?”前桥看向那只笑面虎,奇道,“难道不是你父皇怕我当众说出什么‘皇子通敌’的惊天之语,卖人情来堵我的口?” 太子一怔,前桥笑道:“明明是你这个当儿子的面子大,你父皇想保着你的颜面呢。昨晚赵寿徵想让我出面作证,被我回绝,你猜他会不会连夜进宫,抢在我们统一口径糊弄你父皇前,冒着被责骂的风险,把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想到这种可能性,太子只觉凉意正从每个毛孔渗出,若是父皇已经开始怀疑了……他顿了顿,沉声道:“前面的事我都咬死不认,公主也称不知就好,他没证据,父皇也不会尽信。至于公主是如何出现在我别院的……”他停下来,前桥则接道:“我毒发晕倒在平国公府附近,太子路过,将我救走,为我解毒。我们未告知对方真实身份,直到赵寿徵找上门。” 太子点头:“可是寿徵怎么知道你在我这儿的?”前桥道:“他在你府中安插眼线,时刻监视,传递消息。” 完美的说辞,太子这下放心了:“从始至终都在随意攀咬,谋求我的东宫之位,其心可诛!”他越想越痛快,又道:“若非陈贵妃党羽甚众,我何时将他放在眼中过?” 陈贵妃……党羽?前桥心生疑惑,这位陈贵妃不是因为家境贫寒,才在选秀前和敏都富商夫人结成“义姊妹”,各取所需的吗?党羽是从哪来的? 她问严珂和乐仪,两人皆不知,疑团在前桥见到陈贵妃本人时,方云消雾散。 —— 3. 兴皇说自己的皇宫不如荆国华丽,实在是谦虚,前桥刚踏入内宫,差点被闪花了眼。 只见峻宇雕墙穷奢极侈,琉璃瓦片光可鉴人,雁塔危楼拔地而起,假山石景宛若仙境,回廊间一水儿铺着簇新的白玉步阶,仿佛直通天阙,相比之下荆国皇宫有种“过好自己小日子就够了”的朴素,看得前桥咋舌不已。 宫墙往外是敏都市井,沿街尚有乞丐,敏都城外二十里郊野,白雪早被荒宅。救济灾民不力省下的民脂民膏,终究在装点碧瓦朱甍上发挥了作用,前桥向着层台累榭尽头望去,一群身披霞云的美艳宫妇正往这边施施而来。 太子对前桥轻声耳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陈贵妃,寿徵的生母,皇后抱恙多年,都是由她代理后宫。” 太子话音未落,一旁的老月豺便迎了上去,乖巧扶着他的母妃前行。 母子走到面前,前桥的眼就从陈贵妃脸上移不开了,明明有那么大只的儿子,她看上去却像二十岁出头,高鼻窄脸,明眸皓齿,皮肤白皙,身姿婀娜。美人也是一副好性格,未等太子介绍,便自来熟地执了前桥的手。 “寿徵教过我荆语,但我说得实在不好,公主可别笑话。”她又对太子道,“这些人皆是大兴命妇贵女,太子不常来往,恐怕也认不全呢,还是由我为公主介绍吧。” 她于是将太子晾到一旁,拉着前桥从众女眷前走过,如数家珍地介绍某某夫人、某某氏、某某公主和郡主的名字。若单是如此前桥还不会惊讶,关键是对方的籍贯年龄、爱好擅长、最近在忙什么、喜欢吃什么,陈贵妃都可无碍一一道来。 由于仅用荆语交流,在场多数妇人都听不懂,只等陈贵妃走到自己面前,再配合地对前桥微笑。卯卯的母亲平国公夫人也在其中,陈贵妃走过去时,也将夫人的手拉住了。 “公主,平国公夫人是我的一人之交,听闻公主那时隐姓埋名,就住在国公夫人家,这等奇缘,我听了都羡慕。”她笑靥如花,可国公夫人的脸色恹恹的,估计已听闻卯卯即将陪伴公主远行的旨意,心中正忐忑不安。前桥知道该安慰卯卯的母亲,但显然此时不是良机,却不料陈贵妃道:“文苑是国公夫人独女,读书多、心地好,人也聪慧机灵,我觉得她比敏都多数男孩都出色,恨不得年轻二十几岁,也像公主般与她结为密友。也是因此,定了她当寿徵的媳妇,想延续这段缘分。如今婚事不成,看来是两个孩子无缘,公主放心,我会帮你劝好国公夫人,也望你日后可以善待文苑。” 这下轮到前桥发愣了,她提着心以为陈贵妃要为儿子与她作对,却不想她如此通情达理。常言道“听其言而观其行”,嘴上说的好听,没准儿背地里给国公夫人拱火,可至少面上做得让人舒坦。 贵妃将卯卯引到她身旁,让两个女孩拉着手,就飘到别处和贵妇们闲聊了。外向而亲切的陈贵妃无疑是讨人喜欢的,在兴国安静腼腆独自盛放的贵妇中,唯独她宛如一只翩跹之蝶,穿梭于花丛中,知晓所有花朵的秉性和秘密。前桥甚至觉得刚刚见过的那些女眷,十有八九都是贵妃的闺蜜,若这就是她“党羽”的来源,倒说得通了。 这些夫人是兴国贵戚政要的家眷,她们的相公、儿子和兄弟,构成兴国有权有势的各府各族,陈贵妃在其中穿针引线,几乎用友谊织出兴国朝堂的半壁江山。 卯卯知道前桥已经实现诺言,帮她脱身,此刻一脸喜色,在旁咬耳道:“你看得出她们之间有恩怨吗?”前桥摇头,卯卯便道:“那位张夫人和通海侯府的孙氏是世仇,明氏和杜氏前两日刚因子侄辈的功禄吵过架,那位林夫人的相公曾对陆夫人有意,连累这两个女人十来年都没说过半句话——她们都是看在陈贵妃的面子上,才状似其乐融融地聚在一块的。” 合着陈贵妃是皇宫502,女人友谊的粘合剂,谁见了不得尊称一声“大众闺蜜”啊?如此有亲和力的人……到底是怎么生出那么讨人厌的儿子的? 她忍不住看向左手边,太子和老月豺为表尊重,正被迫与她并肩同行,仍旧不发一言当哑巴,就连身后两个兴国公主也惜字如金地沉默。 沉闷让前桥倍感无聊,对老月豺挑衅道:“你昨晚是不是向你爹告状啦?”对方冷脸不答,前桥又道:“贵妃也让我善待文苑,看来是不想帮你留着这个准平妃。也是,一个平妃有什么好当?贵妃要是真心疼文苑,怎么不给她正室之位?” 老月豺的脸色愈发难看,只是仍旧隐忍不发,前桥偏偏还要逗他:“赵寿徵,为什么你给贵妃写信,要落款‘征儿’?写征战的‘征’,却不是你名字的那个‘徵’?” 老月豺被她问得一愣,终于开口了:“你怎知道的!” 前桥不理他,问向太子:“他这名字什么意思?”太子不得不接茬:“寿徵,就是长寿的迹象。”前桥点头:“祸害活千年,倒挺配他。” 老月豺装不下去了,站住了脚,咬牙切齿道:“我宁愿父皇以‘征伐’之‘征’为我命名!我所受的一切耻辱,都会加倍讨回来!我大兴的耻辱也是同样!” 前桥便叹:“贵妃的聪慧,你是半点儿都没学来。你且说说,若知道你迟早报复我的国家,我为何还要帮你作证?过刚易折啊,我的叁殿下。” 老月豺一脸阴鸷地瞪着她,蓦然转身走到贵妃面前,垂头恭敬告退,然后撇下众人,大踏步地走了。 陈贵妃愣愣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她一定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可下一秒笑容还是回到脸上,催促身旁的某位夫人继续方才的话题。几位贵妇将陈贵妃围在中间聊得投机,气氛其乐融融,前桥收回目光,她终于明白赵允德已是太子,为何仍不免忌惮老月豺。 “你母亲是皇后?”她问太子,太子答:“是先皇后。我生母已殁了,当今皇后是我养母。” 果然,累于母族式微,太子的朝野根基比老月豺弱一大截。但他应该有强悍的江湖人脉,手长得北至赫颐,往南甚至到了荆国京都。 凝云堂每年抓的奸细,多少背后有太子的股份?还有那些年负责给赵熙衡通信的眼线,不都是太子的人吗? “若你两兄弟一条心,兴国哪有那么多顽瘴固疾?”前桥幽幽道。 “一条心?一山不容二虎,如何一条心?”太子道,“你和荆国女皇也是亲姐妹,你们可一条心吗?” 否则呢?他这问题倒是新奇,皇姊就差把凰椅塞她屁股底下了,魏留仙不也为保住皇姊的地位,主动隐藏自己身上的“神迹”吗?如果这不算姊妹一条心,还有什么能叫“一条心”? “不可能的,”太子断然道,“不知公主饲过鹰没?同窝幼崽都会为争夺资源内斗,杀死手足,只有最强壮的才配存活,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 “他既觊觎我的太子之位,那我和寿徵,也势必只能留下一个!” 好在他用荆语说了此话,奉旨同行的两个公主听不懂,才保住了他“好大哥”的人设。前桥却懒得看他这伪君子嘴脸,冷漠道:“夏虫不可语冰,和你不是一路人,说都说不通。你也快滚吧,我要和我的朋友一起走,不希望被你打扰。” 她态度突变,弄得太子莫名其妙:“公主……” “听不明白话?”前桥道,“我其实不缺你那八百多万……”太子忙道:“好,好,我走,愿公主尽兴。” 他生怕前桥翻脸,嘱咐两个妹妹几句,才保持友善的笑容离开。 —— —— —— 【注】我要说:“闺蜜”这两个字诞生之初来自“闺中密友”,代表最美好的女性朋友关系!可惜经过很久的污名化,我自己甚至都拒绝在好友身上使用它了。 那么我现在要用微小的力量为它正名啦~ 148.凯风自南 1. “你真打算包庇太子?”乐仪问道。 前桥最讨厌他这类人,可现阶段太子胜出更为有利。老月豺在其威压下积累了不少怨气,行动却还停留在证明对方有罪上,这太理性,简直有失他草菅人命的作风——他得更愤怒,才能拚弃骨肉相连的情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该包庇他,但这可能引来兴皇忌惮。他培养太子是为对付我们,绝非放任儿子内斗,若我包庇太子,针对老月豺,岂非证明他真做了联合外人削弱手足之事?” 为暂时保住太子,她的包庇就不能用在明处,兴皇一定会分别向他叁人求证,而微妙的是,目前知晓原委的仅她叁个,这就留下了颠倒黑白的操作空间。 她相信老月豺没对兴皇说出全部实话,尤其是涉及尊严的部分,比如他那场被拒的求婚,再比如受鸡奸之事。老月豺没交代的和太子不知道的,就是信息差的来源,她必须想到如何回答,既能保住太子,又能让老月豺这个“受害者”变成“加害人”。 此刻她只有朦胧的思路,需要时间重理头绪,便对卯卯道:“你比较熟悉皇宫,帮我找个安静人少的地方吧。” 卯卯心领神会,带前桥等人向一处走去。远离花园后,人声也少了,道旁院落终于脱去华丽藻饰,卯卯道:“御花园附近宫室离皇帝近,都是宠妃居所,越过这里再往前走,则是太监宫女洒扫、浣衣的所在,旁边这几处宫殿太过偏僻,很少有人住了。” 由于缺乏养护,古老的宫墙显出斑驳底色,掉落的瓦片和被杂草冲破的砖石,宣告此处主人身份的微不足道。的确是前桥说的僻静之处,只是有些阴气森森。 乐仪问道:“这里难道是冷宫?” “可以这么说吧,”卯卯道,“若妃嫔犯错或被圣上厌弃,就会迁居来此。” 这绝对是乐仪此生想象不到的场景,立马兴致勃勃欲往探险,前桥怕她捅出篓子,拦着不让,害得乐仪立在门口,心有不甘地抻脖往里看。 “我听说兴国有不受宠的妃子,就连生育都在冷宫进行,你说那胖子皇帝有什么好?如花似玉的女人专门与他孕育,甚至能忍受待在这种破地方。” 卯卯被她言论惊得目瞪口呆,只能庆幸所在偏僻,身后两个兴国公主又不懂荆语,无人撞见这等大逆之言。她还不知严珂今早在朝堂上怒吼男臣的壮举,否则该对荆国脑袋提高免疫力的。 乐仪见无人给出答案,嘿嘿笑道:“你们就不好奇吗?我实在太好奇了,反正里面没人,就让我进去看看吧。” 前桥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前去。可那间院落应是许久未曾住人,灰尘在角落堆起老高,乐仪东摸西看半天,几无所获,还被窗缝里的冷风吹得哆哆嗦嗦。 她不会善罢甘休,又往别处转去,一连转过几处空宅,冷风中终于传来她的惊诧:“这里收拾得好干净,像有人住?” 前桥都不知她去了哪,循着声才把人找到,两个兴国公主已经面露疲态,前桥便留下严珂陪伴她们,自己拉着卯卯步入乐仪所在的宅院。 院内之景确实干净整齐,但若说有人住,也一定是错觉——院墙旁拉着根晾衣绳,上面有件似衣似布的东西冻得邦硬,惨兮兮地半垂在空中,至少这个冬天都无人料理过。 乐仪推开闭合的门扉,大摇大摆走入屋中,前桥受不了老房子的霉味儿,就和卯卯在院里等。本以为乐仪不久便能出来,谁知她像被屋内的黑暗吞噬一般,从此再无动静。前桥出神地站了一会儿,隐隐发觉不对,呼唤乐仪两声,毫无回应。 她和卯卯对视一眼,立即往屋内跑去。然而乐仪没有消失,正好端端地站在陈旧的架子前抱臂沉思。前桥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一路小嘴儿不停叭叭,怎么刚刚叫你又不答?” 乐仪眼神微妙,将架子上一个装饰品递给她。前桥不懂她的意思:“哦,野生的玩具出现了?” “唉,我的错,总忘记你失忆了。”乐仪解释道,“这东西是我们的。” “我们的?”前桥莫名其妙。 乐仪翻着白眼似在思索:“好像那次是太师的藏书楼晒书吧,圣上打发你我同去,‘受戒’兼做苦力。我们回程途中赶上庙会,看中了匠人手作的小玩意儿,便不重样地买了几个送朋友。”她幽幽地数着,“你我是头一次来,梁庶卿、收哥、安吉、筠郎更不用说……它出现在此,只能是‘那个人’的。” “那个人”? 饰品早已蒙尘褪色,破旧家具周围是一片空洞单调,这突然与记忆中的某件事对上了号。前桥问卯卯道:“这里是思嫔的旧居?” 卯卯一愣:“我不知思嫔住哪,印象中她惹怒圣上,由妃降位为嫔,迁居冷宫,直到过世都未被赦免……或许就是在这里吧?” 乐仪还不知思嫔是谁,前桥解释道:“就是赵熙衡的母亲。”乐仪立马奇道:“他母亲住冷宫?从小眼高于顶,什么都看不起,我还以为他出身不错,最起码有个陈贵妃那样的母亲呢。” 大冤种当然要让没根基的来当,如果出身不错,怎会送到荆国求和了?少时在邻国做质子,长大后为太子背黑锅,赵熙衡怨不得谁,毕竟比起皇后嫡子和闺蜜传人,他根基简直差得太多。 乐仪在长吁短叹中继续探秘,不一会儿就有了新的收获,只见她从床底灰堆中翻出个旧箱子,纵然箱头挂着把铁锁,都无法挡住南郡大力神的探秘步伐,手握锁头蛮力一扯,竟将搭扣拽变了形,随着她继续发力,箱口就这么被生生拽豁了。 卯卯慌道:“郡主,这不好吧?” 乐仪一边发力一边道:“怕什么?它的主人又不会回来了。” 的确,无论是原主人还是现主人,都不会回来了。那旧箱子终于在乐仪不懈努力下敞开了盖,内容之物随着飘起的浮灰露出,放在最上的竟是几件少年身量的衣物,用料讲究、缝纫细致,只是崭新得好像从未穿过。 赵熙衡的话重现在前桥脑中,他说“母妃”曾为他做衣,不知他身量,做小了,看来这箱子中就是被他收拾起的母妃遗物。将几件衣服拿出后,便只剩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了,早就暗淡的珠宝首饰、几乎没被使用过的脂粉匣、一把崭新的头梳……曾经孕育过皇子的妃嫔,遗物竟少得如此可怜。 乐仪接着往下翻,从七零八碎的最下方拽出一封信笺,那外头分明写着“熙衡亲启”四个字,乐仪面色古怪,啧啧地将它递给前桥。 “真是胆大包天啊。”她轻声叹道,“这东西可留不得,带走毁了吧。” 前桥见之也头大,感慨赵熙衡和魏留仙真是一模一样,但紧接着,她就发现手中的信乃挂羊头卖狗肉,内里盛着的并非她的手书,而是字迹不同的两份纸。 —— 2. 那封长信内的字体工整稚拙,前桥越读越是心惊。信中提及远沙府季氏、京都瑶歌楼,分明与陆阳踪迹吻合,似乎是监视陆阳行动者递回的消息。她迫切想知晓这封信到底给了谁,直到一句“请旨东宫”入眼,方知这是专供太子的汇报。 它为何出现在此,被赵熙衡收藏好?是狼狈为奸的两人共享了情报,还是赵熙衡偷来的?前桥想不通,又展开另一迭纸片,立马认出是赵熙衡的字迹,潦草而匆忙地记载了很多地址和姓名,笔画粗细不一,似乎书写的时间和所用工具都不尽相同。 可这又是什么? 前桥研究半天,终于从字里行间找到了一处熟悉的地名——“京都东市宝阳桥旁源祥典行 掌柜林大鸣”,心头骤然灵光一现,对乐仪道:“这是太子的细作名单!” “什么?” 前桥心头正在狂跳,这很可能是赵熙衡已知的渗透荆国的太子细作,其中有些应像林大鸣一般失效了,可没准儿有些还在运作。赵熙衡竟暗中收集这些东西,难不成也想有朝一日反咬太子? 但他能向谁举报?兴皇一定在背后支持太子的举动,向老月豺举报也不对口,他要揭发,只能是向荆国揭发——可他本来就怀着目的接近魏留仙,还有脸向荆国揭发吗? 前桥将信笺塞进衣袋,虽然暂时想不通,但这个反骨仔确实送了她好一份大礼。她们已将箱子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收好,剩下的便放回原位,思嫔留下的东西实在不多,箱子作为遗物轻飘飘的。临行前,卯卯将那木架上的饰品重新拿起。 “你要收着吗?”卯卯问她。 前桥摇头。她不记得此物,也就没有感情,却见卯卯将那东西盘玩在手,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于是道:“反正也无主了,你若喜欢,直接拿走就是。” 卯卯默默将那东西揣进腰间,随前桥和乐仪走出。寒风吹起晾衣绳上硬邦邦的布料,发出一阵奇怪却温和的声音,前桥突然问卯卯道:“你见过思嫔吗?” “小时候见过,是个温柔又好看的娘娘。”卯卯补充道,“和二殿下眉眼有些相似。” 那一定是很优秀的基因,才能同兴皇缔造出赵熙衡这个“小白脸”容貌,可惜她等了儿子十多年,刚重逢没多久,就在此处香消玉殒。前桥有些许惆怅,向院门行去,风吹的怪声随着脚步一直响在身后,不疾不徐格外温柔,好似主人与宾客柔语话别。直到她们出了冷宫院落,那声音也刚好听不见了。 乐仪打了个喷嚏,催促道:“回有人气儿的地方去吧,快冷死我了。” —— 3. 众人随后在暖阁中歇息,转眼将至晚宴。前桥把名单交给乐仪,嘱咐她去誊抄一份。 “帮我理清他都写了什么内容、提及多少人,将整理好的版本交给施克戎,经由凝云堂向皇姊汇报。” 乐仪仔细收好,又问:“那另一张纸呢?” 它得被自己带在身旁,才有用处。前桥已初步构建出计划,只等晚宴开启,便能同太子及老月豺上演一场“罗生门”好戏。 随着时间临近,宴厅中众人按宫侍指引依次就位,她又被安排落坐在太子旁的客席。可东宫的位置此刻正空着,让前桥不禁怀疑他被兴皇叫去谈话了,半天以后,太子才跟在兴皇屁股后头姗姗来迟。 父子俩笑容满面,似乎方才交谈甚欢。事关外交和内政,兴皇不会毫无根据地为太子定罪,也不愿在他人面前显出父子关系的裂隙,于是前桥判断不出,这是太子过了关,还是兴皇不想把事翻到明面上来。 聆听兴皇的发言和寒暄为晚宴定好调子,前桥随众人举箸把酒,沉浸在佳肴与欢乐之中。身披丝绸薄纱的舞乐伎踏着鼓点莲步轻移,席前曼舞,水袖如云,太子举杯向她祝酒,调侃道:“公主看得习惯吗?可惜我们没有男子赤膊作舞。” 想到他那时在固砾宴会上观舞的窘态,前桥心觉好笑。别说,她还真有点怀念荆国的视觉盛宴,决定回去后多凑几个局,叫来一群美男艳舞,把眼瘾过够,也让卯卯见识一下什么是荆国民风。 酒过叁巡,迭奏八音,众人微醺之时,一位宫人小步上前跪禀兴皇,说皇后已到达偏殿了。兴皇闻言,微微将身子作正,对前桥叹道: “孤曾告诉皇后,病着就不要来了,让陈贵妃代劳就是,但皇后说身为国母,不可因病怠慢公主,还为公主备好了礼物,哀求孤同意她来。”他又是一副无奈的模样,“皇后久病,喜清净,怕吵闹,出席宴会只怕不利病情,如今只能劳烦公主移步偏厅,随孤去见见皇后,也算了她一桩心事。” 等了一晚上的靴子终于落地,前桥自然配合离席:“打扰皇后养病,留仙实在过意不去,该当面感谢皇后美意。” 兴皇为显尊重,亲自陪她前去,远离丝竹来到偏殿门口,他便不再装模作样,屏退所有随行宫侍,邀前桥入内。那屋中果然没有皇后的影子,只站着叁个老嬷嬷,前桥驻足看他,听兴皇解释道:“是孤想单独见公主,才用皇后相邀的借口请公主出来。同为女眷,这不会有损清誉。” 他还够体谅人的,前桥笑了:“纵然是陛下您相约,也不会让我损失什么。我是公主、是荆臣,其次才是异性,陛下要是转不过来这个弯,拿我当同性相待就是。” 兴皇笑笑,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功夫,开门见山道:“孤有几个问题想问·公主。” “好,留仙一定知无不言。” 兴皇邀她坐在自己对面,像个和蔼的长辈般为两人斟了茶,坦言道:“公主应该能猜到,孤问的是寿徵在望迁查案一事。听闻公主当时就在望迁,为寿徵帮忙,不知查出了什么结果?为何凶案与证言皆失,甚至押解犯人的兵马尽殁?” 前桥皱眉看他:“陛下,这事儿你不问则罢,你既说了,我就不得不向你告状了:你这个儿子可真不是东西啊!”兴皇一愣,前桥又道:“他为了让我帮忙查案,不惜给我下剧毒,逼迫我听令于他。明明承诺过抓到真凶就给我解药,可自始至终都没兑现,还好我福大命大,不然您可就见不到我了。” 她不信老月豺没交代这段事,所以看兴皇故作惊讶便觉可笑:“如此言而无信,我找到机会自然要跑的,至于其后发生之事,我就不清楚了。” 兴皇道:“寿徵当时不知你是谁,有所冒犯,孤替他赔个不是。等散席后,孤就让国中圣手为你诊治,务必排除残毒。” 前桥大度地笑道:“不知者不怪,既然毒已解了,我也不记恨他。” 兴皇便赞她胸襟宽广,又问她知不知晓赵寿徵查出了什么。按照和太子的约定,前桥一口否认自己看过口供,知晓内情,兴皇又问:“那寿徵是否查过去冬雪灾,救济被劫的案子?” 前桥无辜道:“这我如何晓得?他从来不让我接触查案,也不会对我讲这些。” 兴皇面上愈发沉静,眼中却满是精明:“你和他相处那么久,一直不曾知晓彼此身份?” 前桥点头:“当然,我易过容,就连叁殿下在敏都拿着画像地毯式搜索,都没找到我。” “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寿徵为何非要找你?”这话问得前桥一愣,哭笑不得道:“我怎么知道?陛下该问他才对。” “孤会问他的,可公主后来又为何出现在太子身边?” 前桥道:“我毒发昏倒,恰逢太子路过,将我救走。也是他为我解了毒。” 太子方才也一定是这么答的,同样的说辞果然让兴皇眯起了眼睛,他又问道:“公主是何时中的毒?” 前桥张了张嘴,突然怔住了,兴皇道:“寿徵以十二寸玉让你为其驱遣,此药毒性剧烈,七日无解必会身亡,他未曾给你解药,你晕倒时也早过了七日之期,为何没死?还能等太子为你解毒? 前桥的语气已不似方才信心满满,搪塞道:“我找到了能延缓毒发的方法。” “是么?什么配方,在何处找到的?” 前桥沉默无语,兴皇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来自帝王的眼神的确压迫感十足,他什么都没说,却让安静的时间格外难捱。 “陛下似乎非常乐意看我毒发身亡,可我就是福大命大,”前桥不再逗留,转身欲走,“现在我要回去了,陛下若再想找我,请先与严珂大人商量时间。” “呵呵,唉。”兴皇笑叹一声,幽幽道,“公主搪塞不过去了,宁愿逃跑也不肯说实话,看来那夜太子送的‘诚意’够多,孤也很想知道,荆国公主到底价值几何?” 前桥瞪眼道:“你放尊重点!” “你知道孤不希望你出事的,你若在兴国死了,女皇岂会放过我们?”兴皇离席而起,逐渐逼近前桥,“你以性命相赌,行如此险棋,与太子在谋划什么?玉龙山刚入荆囊,你便来兴国游历,莫非是听闻大兴因雪灾民生凋敝,来此验收‘成效’吗?” “你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前桥莫名其妙,转身便走,却被叁位嬷嬷挡住去路。她愤怒地回头看着兴皇,发现他怨毒的双眼和老月豺如出一辙。 “平国公夫人的女儿向来为贵妃心仪,却被你选在身边,也是出自太子的授意?你今日为何去冷宫?从那里又拿了什么出来?” 前桥震惊道:“你跟踪我?你就是这样对待荆国友人的?” 兴皇挥手命令道:“将公主拿了,搜身。公主放心,这些嬷嬷不会伤你。” 前桥大惊,“放肆!别动我!”纵然努力反抗,却敌不过叁人压制。她并不擅长藏匿东西,那怀中之物仅浅浅放着,轻而易举就被嬷嬷搜出,前桥眼看它被拿走,几乎急得哭出眼泪。在她的叫喊声中,那几张纸直呈至兴皇面前,被一脸阴鸷的帝王打开。 太子中途离场,果然其后有交易在。兴皇紧咬牙关,怒视太子的“罪证”,纸上内容甫一入目,却让他愣在当场。 那纸上印着格外清晰的令牌拓印,其后还附了张字据。 “事成之后,解药奉上;有凭于此,永远存照。” “征” —— 3. 兴皇向她投来不可置信的一瞥,果然看到前桥更为惊慌的目光。他垂头继续翻阅,便又看到关于陆阳的行踪汇报。兴皇愣了半天,一切接收到的信息在他脑海中飞快排列重组,他的脸上震惊与哀恸反复变换,握着纸的手颤抖不已。 前桥的挣扎愈显不安,心中却舒了口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才如何怀疑太子,当“真凶”出现,证据就会统统反噬给老月豺。书凭乃模仿真迹而成,原本的落款是“肖俦”,被她换去,由梁穹按照另一张信札,摹写了“征”。老月豺喜欢以“征”代“徵”的习惯是何其隐秘的记号,兴皇怎么也不会怀疑是她伪造。 若前桥早就获得解药,且早就知晓赵寿徵的身份,那其后的一切推论,都要从头来过。 “这是什么?” 这回换前桥守口如瓶,她一口咬定:“不知道。” “不知道?”兴皇似乎因诸多念头缠绕而老态毕现,他反复翻阅那几张纸,半天才自言自语道:“是啊,你为何会与他联手?明明恨他还来不及……允德这个傻子。” “平国公夫人是贵妃密友,你一直借住在她家中,夫人竟未告知贵妃你的踪迹?寿徵多方搜捕你未果,反而能让太子遇到?”兴皇冷笑道,“平国公的女儿,寿徵的平妃……你们做的好一出戏!”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帝王之怒被狭小的偏殿困住,只能挥袖拂掉桌上的笔架砚台,随着几声轰隆巨响,叁个嬷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前桥依旧站着,只是目光不敢看他,也不说话。 老月豺的“手书”和令牌拓印的出现,让兴皇的怀疑在完全相反的方面得到解释:突然来访的邻国公主、延期“发作”的毒药、被“抢走平妃”的庶子、因玉龙山交割深受争议的储君、关于太子指使陆阳接近公主的罪证。一场夺嫡大戏扑朔迷离,几乎在他面前颠倒黑白,让他处决掉向来为他鞍前马后的太子。 “这个逆子,简直枉费贵妃对他的疼爱!” 他没法对前桥做什么,却明白她已经知晓自己做过什么,索性不再伪装面上的和谐,冷冷下达逐客令:“你还要在敏都待多久?” “陛下要是不想见到留仙,那我随时可以走。”前桥道,“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去参加兴国国祭。” “孤不准,”兴皇沉声道,“你不能再踏入敏都半步。孤依旧会提供支持,让你作为公主完成游历,但那是在兴国之野,而非孤的国都。” 出了国都,安危也就不由他直接负责了。好在有固砾军和两位使臣在,前桥不会把兴皇的话理解成威胁。更何况,这破地方她本就不想多待了。 “朱文苑已是我义妹,我不管怎样都会带走她。陛下,我先同您说好,太子对我所做之事,我皇姊还不知道,而我也可为保两国和平不去追究,但倘若国公夫人在兴国不被善待……我一定会让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149.独宠与人棍 1. 前桥是由宫侍领回宴席的,兴皇并未同行,只是派人传旨太子,说自己因圣体乏累与皇后同去歇息,由太子接替主持宴会。太子不知谈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前桥回来后也未给他好脸色,顿时心生忐忑,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想留住前桥仔细询问,又遭拒绝。 罗生门即将落幕,太子捡了个大便宜,前桥没兴趣虚以委蛇,倒是让乐仪寻到老月豺,最后与他说几句话。 “你不该和太子斗的,”前桥道,“你比太子和赵熙衡幸运很多,至少生母还在世,怎就不知满足呢?” 老月豺的脸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前桥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极不友善的目光。 “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我就要走啦,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临行前想到一些事,还是想让你知道。”前桥说着,笑嘻嘻向他招手,老月豺迟疑着移步到她身旁,听她道: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也看得出来,你比赵允德适合当储君。你能在望迁整顿守兵贪腐,假以时日,一举革除国弊也不成问题。可他身为太子,心中全无家国,只有自己那点算计……你知道吗?早在去年十月,我就曾预知兴国入冬将有暴雪,托赵熙衡告知太子,不料他得知消息后,所做的准备不是救济灾民,而是让你接这烫手山芋,自己从中作梗,还把灾民赶到我大荆。 “至于赵熙衡的救民之举,也并非太子授意,而是我得知太子无为,痛骂赵熙衡误事,他为挽回名声才做出一系列补救。你只知道太子卖国,为封我的口可开八百万两高价,可这哪里是他第一次行此事?为打压你的势头,他能将半数兴国民众性命视为筹码,八百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老月豺愣在当场,随后因愤怒目眦几裂,那双豺眼本就狠毒,如今反射了星火的微弱灯光更显凶相。前桥却似没觉察,自顾自道:“所以比起他,我欣赏你多一点,换成是你,未见得有多高明的主意,至少做不来这种事吧,”她停了停,突然就笑了,“可我为何支持你当储君?你性情暴戾,不好掌控,对荆国又满怀敌意,倒不如一个昏庸的亲荆之人有用。赵寿徵,大势已去,再对太子反攻只会失败,我劝你一句,就算为贵妃着想,也该收敛锋芒,向他俯首称臣了。” 乐仪听出前桥就是特意来拱火的,防备之心早就提了起来,见老月豺恼羞成怒,欲抬手袭击,连忙将他手腕拿住。老月豺刚有举动就被钳制在半空,乍着五指动弹不得,咬齿道:“既不帮我,说这些做甚?你们还欲对我母妃如何?!” “告诉你是因我憋不住秘密,想临走前分享给你,顺便欣赏你的表情。至于贵妃,我马上就要离开敏都啦,又能如何呢?” “那你为何句句提到我母妃?” 这话也引起前桥一阵自问,为什么呢?她说不明白。可能是很喜欢这位自来熟的后宫名媛,也可能是冷宫中的思嫔遗物带来的触动,对老月豺为数不多的怜悯,竟是冲着陈贵妃给出的。 若老月豺不得圣心,陈贵妃又将何去何从呢?前桥不得而知,将惆怅收敛入心,唤乐仪离去。 —— 2. 万善驿中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未被今日发生之事影响的众人,还延续着昨晚没心没肺的团圆之乐。前桥进了门,见梁穹与孟筠、子昂、宁生把酒言欢,何缜同成璧、施克戎过招对剑,身着固砾军服的使军们三两成群,言笑晏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多带几个人去平国公府,把朱小姐请来,日后三年五载都回不了家,让她带足了行李。”前桥向一位固砾军人吩咐道。何缜等人随即发现她回来了,热闹地围过来迎接,阵势之大看得乐仪直砸嘴:“这一大家子,可真壮观。” “你不会在羡慕吧?” 乐仪道:“当然啊,要不是为等你回来,我何必将婚期迁延至明年?收哥晚一日过门,我见了公卿庶卿,就要多羡慕一天。” 前桥才想起乐仪的婚事,顿时惭愧起来。扪心自问,她决定游历时完全没考虑过乐仪,对方一定是想邀请自己去南郡,与游历的行程冲突了,才把婚仪延期。想到她同收哥正是情投意合之时,两人只怕要偷欢解馋,前桥十分过意不去,宽慰道:“等在兴国转上一圈,我就随你去南郡。你也无需羡慕,我总觉得你的后院将来比我热闹。” “这叫什么话?”乐仪不满道,“我从前是花心些,可那是不想结婚的时候,一旦我想负起责任来,会很专一的。” 她?还专一?前桥压根儿不觉得这个词能与乐仪挨边,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心里又不免犯嘀咕:难道小妮子的终极期望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也太离谱了。 果然乐仪就是乐仪,她严肃道:“我决定独宠收哥,”随即又伸出两根手指补充,“……两年。” “两年?” 独宠竟然还有提前规划好截止日期的?这是哪门子“独宠”?可在乐仪看来,她的决定给了卿子莫大殊荣。 “头两年,我不会再娶他人了,就一门心思与收哥做伴……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对待婚姻是很认真的,与你不同——你知道当年我为何着急回南郡吗?实在是看不得你们新婚妻卿互相折磨,好像小时的母侯父卿重现眼前,让我对婚姻的排斥更上一层,心中不得劲,赶紧跑了。” 她标榜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拉踩上了?前桥皱眉道:“那两年之后呢?” “我哪知道?随缘嘛,随缘。” 看乐仪嘿嘿贼笑的样子,就知她八成把冶铁厂的宣传部长忘在脑后了。前桥对乐仪诠释的“独宠”十分不屑,可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何缜他们耳中,公卿竟像没见过世面般感叹道:“独宠两年?郡主对郡卿也太好了吧!” 傻孩子也太容易被感动了吧! 梁穹微笑着为她解释:“这的确算是待卿子的殊荣了。殿下知道为何成璧身为使奴,却比他人更受尊敬吗?不单因他有公主亲卫的身份,而是在下入公主府前一年有余,您都独宠成璧一人,这足见爱重。” 什么“独宠”啊,那是假的,魏留仙只专心对成璧好了大半年,就暗渡陈仓与赵熙衡死灰复燃了。外人不辨真相,还以为成璧的宠爱是蝎子??“独一份”,实在可笑。 “当然,他们对孟少司尊敬,也是同样的道理。”梁穹的耳语成功让她心头一跳,目光也向着远处的孟筠看去,“蒙官受殿下‘独宠’的时日最久,待筠郎进了府,成璧都要让贤了。” “只是陪着我而已,也能算‘独宠’?我看还是你家有‘独宠’的根基,你不是说过你母亲只有一个卿子?皇元卿当年更是被我皇姊独宠了十二年之久。” 梁穹就笑:“是,荆国绝无仅有的盛宠,都应在我家人身上了,只是在下没福分亲身经历。” 他挑着眉,像使小性暗示什么,前桥心领神会道:“那今晚,今晚独宠庶卿。”梁穹却不答应:“殿下还是趁热打铁,宠宠筠郎吧。” 朝夕相处中,前桥已能洞悉梁穹的意图,他一定想知道那夜过后,自己是否决定纳孟筠入府。“你不用变着法探我的口风,我在帮筠郎解除心结前,不会再亲近他了,你也别牵线搭桥,我不愿让他难堪。” 梁穹一愣,猜到那夜两人破镜重圆遭遇阻碍,也就不提此事了。随后卯卯和两车行李到来,她刚下了轿,就忙不迭问前桥与兴皇谈了什么,为何兴皇中途离场再未回来,前桥便把发生之事对众人说了一遍。 “老月豺面见兴皇时,一定指控太子与我串通,不光是包庇罪行和八百万的贿资,甚至在他眼中,将玉龙割让给大荆,也是太子与我合作完成的。兴皇原本将信将疑,若发现我和太子口径一致,便会相信我们当真串通一气,所以我先是假装为太子遮掩,同时留出破绽,让兴皇以为我们就是有所勾结。 “加之今日误打误撞去了思嫔的旧宅,赵熙衡既是太子的走狗,又与我有旧,兴皇就更怀疑太子和我的关系了。他越看我越觉刻意,越想越觉我和太子串通一气,可最终压死骆驼的稻草,是那个从我身上搜来的东西……” 她故意停下不说,卯卯屏息紧张道:“太子的细作名单、陆阳的行踪汇报,被皇上搜到了?” 前桥摇头道:“没有,名单我早已交给乐仪,怀中只多了赵寿徵的印鉴拓印和为我解毒的保证书,保证书落款还是他常用的‘征’字。我既有这两样东西,就不会认不出赵寿徵的皇子身份,中的毒也应有解。那么正如信任之大厦从根基开始倾倒,老月豺的证言出现明显漏洞,状告太子的内容、我的目的都要重新考虑真实性。 “再加上那张纸,明晃晃写着太子指使陆阳接近我的阴谋,兴皇一定觉得我恨透了太子,包庇只能是表面假象,而把这封密信提供给我的,除了赵寿徵也不会有旁人。如此从赵寿徵处逃跑、被太子带走解毒,就都成了我们嫁祸他人的筹谋。在兴皇眼中,太子可能如误入圈套的兔子一样可怜无辜吧。” 梁穹奇道:“殿下所说的‘保证书’,就是曾让在下临摹的那封手书?” 那保证书原本的落款是肖俦,依照施克戎从起居室偷来的残纸,将落款换作与贵妃通信时所用的“征”,的确是她一早让梁穹做好的事。本想以此要挟老月豺交出解药,后来她一逃了事,这东西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还是冒险了,他若不让嬷嬷搜你的身,不就发现不了证据?”乐仪问道。 “就算他没动手,我也会‘一不小心’将它掉出来的。” 那就过于刻意了,乐仪摇首不言,倒是何缜惊乍道:“仙姐竟凭三言两语颠倒了黑白?!不愧是仙姐!” 何缜这次的奉承倒不全是拍马屁,梁穹的脸上洋溢着刮目相看的欣赏,就连成璧也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像没料到她能有这种谋划一样。别人还好说,成璧那个傻蛋竟然露出这个表情,前桥觉得有点受侮辱了。 “你怎么回事?难道在你眼中,只有我被耍团团转的份?” “不,不是,”成璧眼睛亮着,脸色却有点羞赧,“是我还没大听懂……为什么兴国男皇觉得你不是包庇太子,就是和老月豺一条心呢?明明我们在此之前都不认识他们,你的一些决定也和他们无关啊。” 因为总把自己想象成世界的中心,默认所有人围着他们转呗?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前桥抿唇笑道:“听不懂就不勉强啦,你只需要知道,接下来我们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由两位使臣配合完成‘游历’,然后从八百云关回荆,去南郡参加乐仪和收哥的婚礼,途中可以去大亭、黄原,还有何缜的老家凤苑看看。” 何缜喜出望外:“当真?!” 前桥冲他点头,引来何缜感动不已,梁穹却沉思道:“殿下不打算深入调查奉阴婆了?” 查还是要查的,只是不能在敏都进行了,兴皇对她下了逐客令,能保住卯卯同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奉阴婆,好在身边有个当事人,可以留着慢慢审问。 “陆阳状态如何?” 前桥刚开口,施克戎就道:“属下有事禀告殿下。您回来前,我们在马厩发现一个鬼祟的黑影,那人见行迹败露,连忙逃走了。今日下午也有相似事件发生,属下差点将那人拿住,还是被对方逃掉。来者都是擅长轻功的武林好手,得不了手便溜之大吉,属下只能同固砾军姊妹加强戒备。” 他说着,看向不远处被十余人重点把守的房子,前桥认出那是放陆阳的房间,问道:“你觉得是冲他来的?” “太子有驾驭武林高手的能耐,如今派人过来,冲的不是公主,只能是他。” 可陆阳是不死之身,太子能拿他如何?另一个可能性渐渐浮现在脑海中:既然杀不死,可以拿掉舌头,或毁掉喉咙,让陆阳再说不出话来,灭口又不仅有杀人一个方法。 苍蝇盯着肥肉不放,这一路上要多少士兵轮流看守,才能确保安全?想想就头疼。 前桥道:“乐仪,你随我去看看他。” —— (血腥+恶趣味警告) —— 3. 陆阳仍旧没法动弹,只是痛感有所缓解。相比于活人,他的愈合能力更差,适应性却高了千百倍不止。此刻他已适应了躺着的残躯,用一双眼睛看向来者的方向。 “我不在的时候,有两波人偷偷来找过你,都被阻住了,”前桥道,“你可知太子的目的?他是想带走你,还是想灭你的口?” 陆阳听闻消息竟十分平静:“大概是让奴说不了话吧。” “也就是说,你还知道很多关于他的秘密。” 陆阳不否认:“其中关于公主的部分,公主已知晓了。” “我对他倒是不感兴趣,对你的信仰更感兴趣,因此不能让他灭你的口,但你瘫着没有自保能力,我们要花精力保证你的安全,实在麻烦。” 陆阳沉默着揣摩着她的意图,又听前桥道:“关于你这具身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公主问吧。” “你需要进食吗?” 陆阳道:“不需要,但可完成进食,只是吃下去什么样,排出来也是什么样罢了。” “那需要睡眠?需要呼吸?” 陆阳道:“身体疲累时,会用睡眠缓解,但若没有睡眠,也无妨。至于呼吸,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那么如今,这具身体对你而言,是不是拖累更大些?” 陆阳警惕道:“公主到底要问什么?” “我在问怎么才能杀掉你。” 陆阳道:“永生就是永生,公主杀不掉奴。” 前桥懂了:“你说的杀不掉,是无论怎么对待你的肉体,你都无法死亡吗?”陆阳也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沉默不语,前桥笑了:“看来就是这样。其实对现在的你来说,控制一摊成人的身体,和控制一块肉,没什么差别吧?对于你的基本生活而言,最重要的部位是什么?头么?我能否只带你的一部分肉体上路,既能将你留在身边,又减轻负担?反正你不会死去,适应了痛苦后,接下来的日子能轻松很多。” 陆阳还未说话,前桥身后的乐仪就将腰刀拿了出来,吓得陆阳惊恐万分:“殿下!” 乐仪安慰道:“别怕,我不到十岁就摆弄刀枪了,要相信我的手法。金疮药止血散已备好了,你最好别抖成这样,否则那创口的样子,我不敢保证美观……” “等等,等等,让奴想一下!”陆阳叫道。 “还有什么好想的?你不接受我的方法,就只能接受太子日复一日派人追杀,你的身体也要日复一日承受新伤。难保他不会为灭你的口,将你剁成肉泥,死也死不掉,想想就可怕。” 前桥对着身后甩个眼神,乐仪立即提刀上前,陆阳惊恐道:“奴要想一下!想一下!” 乐仪没有耐心,望着窗外的星子道:“一刻钟,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想。”前桥知道乐仪的性格不会同他拖延,便道:“我出去等着,你好了叫我。” 她还是没有直面血腥的勇气,还好有乐仪这个刽子手替她行刑。若只有一颗头颅,就能放在箱子中带着,虽然邪门了点,总好过浪费精力照顾他。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前桥紧盯着那扇房门,终于,门内响起一声几乎凄厉的惨叫。黑暗破开一条小缝,乐仪的影子出现在逐渐加宽的光芒中。 乐仪向她走来,却不同预想,她手中没有提着陆阳滴血的头颅,前桥紧张地站了起来,发现乐仪面色有说不出的古怪。 “出什么事了?” 她问,然而乐仪不答,将手中提着的一个东西给她看。那条状物一长两短,断口处被一根绳子扎着,神奇的是血并没流淌下来,像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在伤口周围。 “他说,这就是他最重要的部位。”乐仪把刀入鞘,腾出手擦了擦汗,“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有点诡异,是吧留仙。” 前桥瞪大了眼睛,这岂是“诡异”二字可以形容?躺在乐仪手中的竟是陆阳的小兄弟,它不再是丁丁陈列柜中的木雕,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东西,更离奇的是,那东西还在乐仪手中微微抽搐,似乎在表达疼痛。 “你……怎么可以答应这么离奇的要求啊!你把这玩意当成本体剁了,他还怎么说话?” 乐仪道:“我试了,他不仅能说话,还能点头。”她举起那东西的头部,前桥立马因膈应离远了一点,却真听到一阵抽冷气般的“嘶嘶”,声音无疑来自马眼。 “这也行?”前桥忍着恶心唤道,“陆阳,陆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那阳物“嘶嘶”着做了个点头的姿势,前桥也龇牙咧嘴地“嘶嘶”开了,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对乐仪道:“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啊!” 乐仪也想不到,她掂着一根有自主意识的屌问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只是找借口让我杀了他,没想到他真不会死?” 要是放在以前,前桥会解释说陆阳早就是个活死人,可他现在变做一根死屌……哦不,活屌,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了。 “他剩下的部分还在屋里吗?” 乐仪点头称是:“剩下的部分完全没有反应,倒像是死了。”前桥道:“叫上几个姊妹,抬出来烧了吧。” 就连乐仪这般百无禁忌之人,都因“本体”泛起恶心,将其封到小盒里后,说什么也不肯接近了。可除了乐仪外,谁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去接受“人棍”陆阳呢?前桥信不过别人,还得由她保管。 搞得乐仪很是郁闷,皱着眉道:“你让我对男人的欲望几乎清零,我突然觉得拖延婚期也不糟糕了,或许独宠收哥三年,也不成问题。” 150.兔兔小姐的如烟往事 1. 继续在敏都停留,难保再次卷入兄弟间的争斗,前桥也怕兴皇深入调查让谎言暴露,决定走为上策,命人备足物资后,就向兴皇告辞离去。 坐上马车出了敏都西城门,卯卯仍旧维持着掀帘子的动作,她出神地向外张望了好一会儿,才将帘布合好。前桥发现她双眼泛红,似乎满心惆怅。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角度的西城门。从前总想着要出去,如今真出去了,心又怦怦跳个不停。” 远离家乡的不舍,追逐自由的快意,对前方未知的忐忑,卯卯感觉自己好像一夕拥有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她的手突然被前桥握住,对方将手心的热量输送给她,也将鼓励传递过来。 “别担心,即使远离家人,你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况且有我们在呢。你有没有一直想做却没机会尝试的事?我陪你好不好?” 卯卯愣愣想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似乎有很多想做的事,可此时你问,我却一个也说不出来。山也想去,海也想看,就算什么也不做,漫无目的地走上一日都好……这种感觉很难描述。” 有什么难描述的?前桥心道,这不就是自己高考后的状态吗?备考时计划要玩的东西一大堆,可解放的日子真正来临后,心中竟空落落的,玩什么都不香了。 “不如我们去骑马吧!”既然卯卯没主意,前桥便主动提议,“我、乐仪、严大人和桃蕊陪你骑马。不会骑也无妨,让乐仪教你。” 卯卯被前桥领下车时还有些踟蹰,循乐仪的指导将缰绳握在手心,血液竟似沸腾般极速奔流。乐仪数罢三声,发力助她坐上马背,那马匹在卯卯胯下不安地碎走了几步,惹来她一声惊呼,抬头看去,从未有过的广阔天地丝绸般铺展着滑入视野,她不由得笑出来。 乐仪翻身跨坐于卯卯身后,口中呼喝,催马启程,还坏心眼儿地逐渐加速。经过数月练习,前桥的马术已有很大进步,加之乐仪、严珂等人在旁,安全系数之高,连成璧和施克戎的保护都省了,她连忙纵马追上乐仪,同雀跃的卯卯谈笑。 山风拂面,春色初发,美景与好友在侧,眉间紧簇的愁云终于得以安抚,卯卯一展欢颜,看得前桥欣慰不已。 就该如此嘛,前方的路还长着呢。虽然目的地未知,可前进的过程何其真实,每走一步,都是生命探索未知的惊喜,干嘛要杞人忧天,忐忑不安呢? 乐仪颀长的身形衬托卯卯愈发娇小,好像被嫦娥仙子怀抱的玉兔,那玉兔由于不擅骑马,愉悦伴随着害怕,坐姿木头般僵硬。前桥想到自己刚骑马时的不适,知道卯卯快撑不住了,停下问道:“饿了没?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卯卯直了直腰,双眸晶亮地细数道,“庆丰楼的羊肠酥饼、太元桥的蒜香肉排、石头街烤鸭、明泽斋的豆沙奶糕、还有五味阁的糖渍黎檬子!” 她说的都是京都美食,前桥和乐仪一听就愣住了,乐仪甚至本能地咽咽口水:“你怎知道这么多?”卯卯笑道:“我学荆语时,老师告诉我京都有太多太多好吃的,我虽享受不到,却都记在心里了。” 其中有几样前桥也爱吃,只是她愈发疑惑:教卯卯荆语的老师不是玉龙人吗?怎么不光教出一口流利的京都话,连美食也只提及京都? 乐仪也道:“看来你的老师是个吃喝玩乐的行家,外人吃京都蒜香肉排,都爱去福盛楼,却不知太元桥那家小店手法最地道。” 她一边说一边往回吸溜口水,望天感慨道:“我好想回到京都啊!”害她不能回去的始作俑者无奈地岔开话题:“卯卯说得这么热闹,可惜今日一个也吃不成。这附近也没有城镇可以落脚,我去问问严大人如何安排。” —— 2. 以往前桥出行都要提前规划时间,确保能在城镇解决食宿,故而行程较慢。如今有固砾军在,驻扎进餐不要求规格,加上严珂是行伍出身,在食宿方面不拘小节,前桥更不好挑三拣四,就随着严大人的节奏来。 听闻公主饿了,严大人便说前方某处合适歇脚,建议她下令停止前进,就地驻扎。一行人来到避风的山脚,固砾军便在严大人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搭起防风帐子,拾柴生火,架锅起灶。她们带着从敏都购买的食材,也有路上猎获的小型动物,熟练剥皮宰肉,清理洗刷,放入锅中烹饪。 这是前桥头一次与军人同食,以往她在饭店点好精致的招牌菜,接着等待摆盘上桌就好,这回目睹食材烧熟并散发香味的过程,馋虫被勾得欲罢不能,却不得不静候在旁。 望眼欲穿许久,严珂终于撒上最后一层调味料,用小刀划开肉试了试,道句“可以吃了”。这四字重量难以估计,前桥几乎和乐仪争抢着把肉撕扯入口,在那一刻,从未有过的满足充斥她的内心,几乎要因感动落泪。 看到三个被锦衣玉食惯坏的孩子狼吞虎咽,严珂哭笑不得,只能声声劝人慢点。可她们不仅吃得欢,嘴也没闲着,将掌勺的严珂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就是福盛楼的名厨,也不及严大人手艺之万一!”乐仪吃得满嘴是油,夸张赞叹道,“您这能耐要是传到京都,就没三大名楼什么事了。” 严大人脸都红了,又的确受用得很,眉开眼笑道:“郡主过奖啦!惭愧献丑……” “不丑!严大人休要谦虚!”前桥咽下口中的肉,赞叹比起乐仪有过之而无不及,“别说是三大名楼,就是皇姊的御厨,吃了严大人的烤肉也要退避三舍,羞得不敢见客,非要恳求严大人留下配方才肯罢休!” “诶呦呦,这可太夸张了!”严大人连连摆手,脸都快笑成牡丹花了,“不过我平日好吃,闲暇时就爱研究美食,尤其是烤肉——这肉可不能是屠宰好处理过的,要十足新鲜味道才更美,放一会儿都会打折扣。咱们的野物都是现猎现烤,只这一点,京都名楼就无法做到吧。” 赞叹声随即响成一片,严大人被夸得飘飘然,接着又露一手,用剩下的骨肉熬汤,撒上野菜丁提鲜,教她们泡干粮吃。在异乡品尝到熟悉的荆国风味,前桥万分满足,等吃饱喝足后,又跟随固砾军熄灭火种,掩埋残羹,收拾妥当后继续赶路。 前桥骑在马上,撑得直打嗝,卯卯也好不到哪去。她起初还觉不雅,羞赧地忍着,直到乐仪打了个十分响亮而夸张的饱嗝,众人哄然大笑,卯卯才不再拘谨。 至太阳落山,严珂又想领众人在外安营扎寨。这下前桥也有些不安了,她总觉得睡觉不该如此对付,可随即想到固砾军多是女子,她们都没觉不便,自己哪来的矫情?于是听从严珂安排,学扎帐篷,生篝火。虽然劳累,躺在亲手搭建的小窝中时,成就感也无可比拟,前桥长叹一声,突然就想起凝云堂的阿廖了。 难怪她那时总是讽刺自己骄矜,阿廖可以在雪地里蹲守目标一夜,辛苦不是一般人受得来的。和她相比,自己东挑西捡,不是骄矜又是什么? 卯卯与她同住一个小帐篷,也因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 “太有趣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野外露宿的一天!”她按照严珂的指导,脱下外衣迭成枕头,前桥转头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发现从思嫔房内拿走的装饰品还被她挂在腰间,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曾经的疑惑和猜想涌上心头,前桥迟疑着问道:“卯卯,你的荆语到底是谁教的?” “我家的一个绣娘,怎么了?” “那个玉龙籍的绣娘吗?” 卯卯点头称是,前桥收回目光,突然叹道:“我猜你压根儿就没遇见过什么玉龙人。” 卯卯的笑容有些僵硬:“什么意思啊?” “荆国太大了,你没去过,所以无法想象那种幅员辽阔。各地因交通不便,口音差异也大,甚至只隔一座山,两边都会操着不同口音。” “方言一旦形成很难改掉。纵然何缜极力掩饰,还能听出西部乡音,乐仪少时常在京都,才能把京都话说得地道,我身边的人,大部分都用熟了京都方言,故而你觉得交流无碍,可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你知道张策的口音吗?他的荆语腔调,才更像玉龙话。” 卯卯愣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远在千里之外,却完美融入京都方言圈,教她荆语者,一定在京都居住多年。 前桥枕着双手幽幽道:“你既认识兴国两位皇子,想必也认识赵熙衡吧。” —— 3. 八岁即为质子,十六岁才回兴国,赵熙衡是在京都语境里长大的。熟悉荆国风景名胜,还知道蒜香肉排最地道的小店,看来绣娘云云是假,认这小子做了荆语老师才是真。 眼见谎言被揭穿,卯卯面露愧色,小心道:“抱歉,留仙,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是怕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前桥皱眉,卯卯轻声道:“我知道他曾与你,也就是荆国公主,情投意合……” “卯卯,如果你想去荆国,是为了见他,还是趁早杜绝这个想法。”前桥严肃地打断道,“他是荆国郡卿,安吉郡主魏荣语是他妻主,他若值得你千里迢迢寻找,当初就会留在兴国,不会极力促成联姻!很显然,在他的权衡中,荆国郡主可比平国公府诱惑力大。” 没准赵熙衡回兴后,当真和卯卯有过一段交情,毕竟他长了一张危险的“小白脸”。可少男少女难免互相吸引,前桥并不介意初恋的纯洁是否被“玷污”,她唯独介意卯卯的态度——如果离开兴国只是为追随赵熙衡,那就太蠢了!就连她提供的帮助都因此不值了! “他促成联姻不是为当郡卿,是为和你在一起,他又怎衡量过平国公府的份量?”卯卯忙道,“不提这个,我不是为见他才去荆国的,我是为我自己,二殿下对我的确重要,却不是你想的那种重要法。” 卯卯有点百口莫辩了,看着前桥埋怨的双眸,长叹一声道:“魏留仙,我知道你们前缘复杂,如今你也不想提及此人。但我实在不愿和你生出嫌隙,或让你因误会不肯视我为友。 “你若好奇,关于当初怎么向二殿下学习荆语之事,我会知无不言。” —— 4. 与此同时,另一顶帐篷中,何缜、梁穹、成璧等人挤在一处,同样未眠。 最近前桥不常让他们跟着,出入都由姐妹相伴,丝毫不知陆阳被杀之事已经引起后宫诸人讨论。按说陆阳是有价值的人证,留下他作用远比杀掉更多,他们不懂妻主为何突发杀心,也想不通,为何妻主时而与乐仪避开人群,偷偷交流什么,又若无其事地返回。 “陆阳死前的床单上,仅下半截一处血迹。”成璧严肃道,“但尸体是完整的,我看了遗骨,没有断裂之处。” “郡主身边也多了个长条盒子,就是装木雕的盒子那么大,时不时拿出,同公主窃窃私语。”宁生道。 梁穹皱着眉分析:“我也听闻风传,说陆阳尸身完整,仅脐下之物被斩断。她若想泄私愤,割了陆阳男根也可理解,毕竟陆阳害她不浅。我怕的是……” “……庶卿怕什么?”何缜已抱着外衣缩成一团,别说杀人了,就是泄私愤斩了男根,也让“仙姐”形象濒临崩坏,时而与乐仪“共赏”之举,更像变态所为。 梁穹无法说出猜测,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陆阳身为使奴,能被公主接受,说明至少阳物大小合格,而孟筠恰在此处有疾。公主之前所说的“帮孟筠解除心结”,莫非就是打了移花接木的主意? 想到她既能接受赁奴的身体改造,物色健康阳物为孟筠续残,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如此血腥恶心地发展下去,怕是会入歧途啊。 梁穹不知如何开口劝诫,毕竟陆阳的阳物被公主割下收藏,也只是众人的猜测。 变态的捕风捉影弄得夫郎们人心惶惶,见了她都心生惧意,不敢多言,唯有子昂依旧坦然,好像早有所预料。 梁穹知道子昂与旁人不同,口风紧是一方面,还不爱管闲事,妻主有时不询问自己的意见,反而会同子昂说上两句,于是便向他询问对公主最近怪异举动有何看法。 罗子昂没什么看法,只是摇头。 “那她问过你关于孟少司的事吗?” 想到出发前那晚,前桥的确曾召他陪侍。当夜子昂除下衣物躺在床上,按节奏挺着腰身,用皮下的凸珠一下一下摩擦她的阴唇。这感觉一定美妙至极,前桥闭眼享受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听说过什么改造阳物的方法,能让细小者变大吗?” 子昂沉默一番,半天才道:“入珠只为增添刺激,并不能增大阳物,若入得密集,看着不美观,还会令公主下体难受。” 昏暗的灯光给她的身体覆上深金色光芒,前桥换了个姿势,引导子昂继续服务。这莫名其妙的询问让他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身下动作不停,最终抬手将烛火灭了。 前桥本就夜不睹物,况且罗子昂不是成璧,从来没有这等害羞的毛病,此举弄得她一头雾水,以为他并非故意为之,便把烛火重新点着。可没过多久,子昂又将灯熄了,她才附耳问道:“怎么?” 子昂道:“公主问奴此事,是为孟少司?” 前桥也不瞒他,点头称是。子昂道:“奴不说话,熄了灯,您将奴想成少司如何?” 他暧昧的耳语让前桥心头一动,在黑暗中寻到柔唇与他拥吻。罗子昂的手臂有力地将她搂住,动作谨慎,呼吸和缓,像开蒙般小心翼翼,他不说话,仅由微弱的喘息表达欲望,待爱抚结束,又助她打开双腿,俯身为她舔舐下体。 玲珑心思如他,一定知晓公主当初的遗憾和惆怅,然而孟筠不是别人所能模仿,就算前桥想象得出孟筠的脸,也找不来当初情窦初开的悸动。 纵然给孟筠入珠,也不会延续美好,只会感慨物是人非吧。前桥默默打消了主意,将子昂纳入身体,由那珠子反复摩擦,直至高潮来袭。子昂见她情欲升至极点,便不再动,生怕珠子引她不适,待她平复后才小心退出。 他钻进被窝,被前桥揽住,两人在薄汗中相拥,子昂轻声道:“公主日后若在孟少司处有憾,便叫奴陪着吧。” 前桥却笑了:“叫你陪伴就是要你,怎是为弥补他人的遗憾?你这么懂事,倒显得我欺压人了。” 罗子昂有身为使奴的自觉,也有洞悉心意的聪慧。入珠孟少司,不过是多个他这样的床上陪伴,并非公主想要的结果。他知道那晚公主已想通了,不再动这心思,又怎会在数日后,做出割人阳物为孟少司移花接木之举? “庶卿应是多虑了。”于是子昂道,“公主这么做,定有她的理由,断非为了孟少司。” 151.兔兔小姐(番外) (想不到会有个番外吧!这样的写作顺序好怪。但茶某什是一个绝望的文盲,她能怎么办呢?) —— 1. 被她厌恶已久的场面,再次上演。 朱文苑从阁楼中跑出,嘲笑声被她落在背后,捂于双耳之外,却仍像无孔不入的细烟缠绕进脑海。她越想越气,气对方不知教养为何物,气起哄者的肤浅,气自己无用懦弱,不会当面发作,只会逃跑流泪。 她捂着耳朵蹲在无人的假山后头,蹲得脚腕僵硬发麻,待关于笑声的回忆不再引起悸动,才决定装作无事发生起身回去。可面前草地微动,阳光突然被什么遮住了一半。朱文苑抬头看去,最不愿见到的一幕又发生了——一个不速之客站在面前,正惊讶地注视着她。 不久前回到敏都的二殿下,也是从小送往荆国的质子,今日早些时候刚刚打过照面,或许小时也见过,可时间太过久远,朱文苑已没印象了。想到太子正陪在皇后身旁,三皇子则在阁楼里与狐朋狗友放肆玩闹,唯有他孑然一身,误打误撞见到她的窘态。 赵熙衡意识到她面色不对,无措问道:“……在哭啊?”见四下无人,他在怀中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一方手帕,远远地递过来。兴许是怕引来更多人注意,朱文苑顾不上计较小节,扯过帕子将眼泪拭了,赵熙衡立在一边,无辜且小心地问:“出了什么事啊?” 又一阵笑声远远传来,大概谈论的中心已不是自己了,可还是让朱文苑难受。 “他们笑我……笑我的牙。”她说着,下意识用手帕掩在口前,赵熙衡不解道:“牙怎么了?” “我的门牙,很大,”朱文苑的声音在手帕后含糊道,“都怪母亲叫我‘卯卯’,他们说难怪我长了兔牙,卯不就是兔子吗?” 她原本就委屈,还找错了倾诉对象,赵熙衡在她控诉完毕后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牙,非但不为她叫屈,还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朱文苑剜他一眼,转身便走,却被拦住。 “哎,哎,你别生气。若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它大,你说了,倒觉得确实挺像兔子。”朱文苑听得了这话才怪,愈发难过起来,赵熙衡赶紧补充道:“可像兔子又怎样?兔子又不讨人厌,反正没说像老鼠什么的。” 老鼠?朱文苑被气得说不出话,赵熙衡也意识到自己实在不会哄人,只能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像兔子又不是骂你!大门牙本来就是你独有的特点嘛。你看,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却记住你了,下次再见,我一定远远地就把你认出来。旁的人至少还要见两三回,才能被人记住,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此话明明是安慰,还是被朱文苑听出讽刺的含义,可赵熙衡目光真诚,全然不似方才那些人肆无忌惮地调侃。打圈的眼泪终是流了出来,心里却没那么憋屈了,朱文苑小声道:“二殿下是凭借牙大记住我的,就像记住癞子头、麻子脸,总之是觉得我丑陋。” “牙大丑陋吗?”赵熙衡的语气像是听见什么天下奇闻,“我在荆国时,见过的女子牙比你大多了,人家该笑就笑,该逛街就逛街,一点也不觉羞耻,更不会像你这般捂着。”赵熙衡见她盯着自己,知道终于哄到点子上,补充道:“我还见过一人,门牙出了名的大,你两颗牙加起来都不及她一颗大,你知道那女子怎么办吗?” 两颗门牙都不及她一颗,得多大的嘴才容得下?朱文苑怀疑地摇头,赵熙衡道:“换成是你,定要想方设法遮起来了,可那女子专门找来匠人,将门牙染成蓝色,缀上金丝彩钿,张口一笑,就是缀着珠光响器的两扇大蓝门,别提多显眼了。就因为她,罗坞还掀起了一阵美牙热潮,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以装饰门牙为美竞相攀比。” 赵熙衡用看乡巴佬一样的目光看着呆若木鸡的朱文苑,对方认定他瞎编乱造的成分比较大,因为那样的场景她根本想象不到。 “染成蓝色,还装饰,多不好看呀?” “其实我也欣赏不来……但她们喜欢就好,哪里管旁人怎么看?就如同你吧,别人说你的牙像兔子也好,像老鼠也好,只要你不觉得像,不觉难看不就成了?”赵熙衡道,“你母亲给你起的名字,你不觉得很好听吗?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轮得着旁人定义吗?” 是啊,朱文苑想到母亲,心里涌起一阵难过和愤怒。母亲生她时正是卯时,她和那日的朝阳几乎同时来到世上,母亲便以“卯”命名了尚为婴孩的她,一声声呼唤满载爱意地陪她长大,却因他们的嘲笑,自己都不敢承受母亲的爱了。 “我是卯时生的,日出的时间,所以才叫卯卯。”她第一次为自己正名,而赵熙衡点头道:“这就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 朱文苑面色柔和了很多,心中的愤懑之气也有所消减了,赵熙衡问道:“所以到底是谁在笑你?”朱文苑答:“我表哥,还有三殿下他们……整日里就会评头论足,当着我的面都不知收敛。” 赵熙衡刚回来没多久,连兴国贵胄的脸都认不全,更没法将朱文苑的表哥和本人对上号,索性问道:“那你觉得你表哥长得像什么?” 朱文苑思索良久,咬牙道:“一只豪猪!” “哈哈哈哈,就是豪猪!下次他说你是兔子,你就说他是豪猪。豪猪懂什么美丑啊?有什么权力评价你?我那三弟也是,下次他说你牙大,你就说他眼白多——他从小就忌讳这个。” 朱文苑未见得敢如此回敬,却也因他此话破涕为笑。他的话虽然古怪,可听着十分舒服,细细想来,道理也不错。二殿下并非浅薄之人,与阁楼中那些高谈阔论者不同,这让朱文苑十分欣赏。 “怪不得他们说二殿下是‘荆国脑袋’。” 这话原本不痛不痒,却让赵熙衡愣住,继而像是听见自己被当众辱骂般连声反问道:“荆国脑袋?我是什么?荆国脑袋?” “是啊。刚才那些话,没有一个兴国人会说得出吧。” 话音换来一阵沉默,赵熙衡看了她良久,认真点头道:“是啊,那真不好。你听听便罢,我日后不会再说了。” —— 2. 他不想做荆国脑袋,可多年来所受的教育无法立即抛开,回到兴国才发现,对家乡的认同也没有想象中浓厚。他讨厌荆国,也未见得喜欢祖国,脑袋中不纯粹的两方思想不断拉扯,让他同时被两种文化斥为异端。 赵熙衡仍旧没有朋友,也习惯了独来独往,他受到的嘲笑绝不比对“兔牙”的调侃少。朱文苑再见到他时已是数月之后,他身着盔甲匆匆而过,风沙给面目添上了粗粝的痕迹,朱文苑识别他费了点劲,可正如从前所说,赵熙衡一眼就将朱文苑认出。 “朱卯卯,最近可好?” 朱文苑友善道:“还好。二殿下去随军历练了?” “没错,刚刚去看望母妃,明日又要出发回军营了。”他望着御花园的一角,惆怅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打起精神道,“那些人有再让你烦恼吗?”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朱文苑早已不记得那时难过的心情,也逐渐不将他们的评价放在心上。她摇头道:“我没关心过了。不过自上次殿下讲述荆国趣事,我就找来几本关于荆国的书阅读,可书中记载离奇,我总不信确有其事,还想等殿下得空了,多问问荆国之见闻,毕竟殿下是在那生活过的,你说的话更可信。” 赵熙衡却意兴阑珊:“荆国的事有什么好讲。” 朱文苑似乎比之前更开朗了,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兴致勃勃地呲着兔牙问道:“羽光将军谢小澜,当真是狐狸变的吗?凝云堂真是狐狸窝吗?” “什么跟什么啊,”赵熙衡忍不住皱眉道,“羽光将军当然是个人了。我们大兴数十年前败于一只狐狸精,听上去像话吗?还有凝云堂怎么成了狐狸窝了?那是个很厉害的门派,荆国女皇的亲卫都是由凝云堂选送的,什么碧州铜山派、玄边生死地,和它相比,简直都成了不入流的野狐禅——你到底在看什么书,为何问题如此奇怪?” 朱文苑还在惊讶:“羽光将军若是个人,还是女子,怎么就成了将军,怎么打仗?” “荆国女人皇帝都能做,怎就不能打仗?”赵熙衡不耐烦道,“当然了,我也觉得女孩子家不该摆弄兵器,应该多看看书、骑骑马、周游各地、饮酒赋诗,舞刀弄枪的事,留给男人做就好。” 朱文苑不说话了,其实女子骑马和饮酒赋诗已在她的想象之外,更别说舞刀弄枪。她还想多问一些,赵熙衡却告辞道:“我还有事,实在不能久留,下次见面再说吧。” 他随军北上,一走又不知要多久回敏都,朱文苑只当这是无期的告别,回府后继续找她的书看。次日清晨,平国公府的门突然被敲响,一名小厮送来礼物,说是赠予朱小姐的。 她将莫名其妙的礼箱拆开,见是三本书籍,外加一个筒轴,在所附的简短信笺上,赵熙衡说自己只从荆国带回了这些书,可以借给她看。筒轴内是一张精度很低的荆国山川图志,绘有名山大川的相对位置,是自己随手买的,供她读国史时聊作参考。 三本书中仅一本是讲荆国国史,另两本都是些《教郎仪规》之类,没什么营养,朱文苑却如获至宝,对照图志仔细阅读,连小字批注也不放过。也是这般才发现,书似乎不是赵熙衡本人的,批注与他留下的纸条字迹不同。 —— 3. 赵熙衡第三次见她,是在一个雨天,他打着纸伞,来平国公府要回那三本书。那卷图志却没拿走,他见朱文苑妥善收藏着,便说送给她了。 朱文苑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知道他近日一定心力憔悴,思嫔过世了,却因罪妇的身份,无法由儿子服丧。她向来见赵熙衡独来独往,却没见过他这般孤独失落的模样。若是自己的母亲去世了……朱文苑打了个冷颤,把这可怕的念头扔出脑海。 “书很新,你看过吗?”赵熙衡一边翻看一边问,朱文苑说自己看过好几遍了,只是因爱惜不在上面标注,赵熙衡听了,反而冲她道谢。 “这几本书是谁的呢?”朱文苑问,“我看上面的标注不是你的字迹。” “是荆国公主的,”赵熙衡补充道,“魏留仙。”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嘴角下意识微微扬起弧度,随后笑意又被失落冲散。他漫无目的地翻着那本书,直到某处入眼,突然将书“啪”地合起,朱文苑抬头看去,发现他眼圈红了。 是那处吧?肃帝绥宁六年旁一行小字也曾让她留意——帝与军侯季优泛舟同游建州玉壶江,在烛灯旁讨论荆国富民之策,一晚续烛七根而话未绝,直到天色大白才歇。肃帝感慨道:“无时如昨夜,无江如玉壶,季侯之后更无臣也。”旁边写了一行不合时宜的戏谑小字:“熙衡之后亦无人可及也。” 若非自负之言,大概是来自爱侣的调侃,赵熙衡沉默地手握国史,仿佛那书重达千钧。这事不该她来发问,于是朱文苑沉默,送走赵熙衡后,魏留仙的名字便在脑海中时而浮现。 —— 4. 当与荆国联姻的消息传开,朱文苑竟不觉意外,而令她欣慰的是,那个自信飞扬的二殿下又回来了。他似乎恢复了思嫔尚未离世时的样子,又与那时丝毫不同,从前独来独往的人,此时身旁总有友人相伴,他也不再离开敏都随军去往很远的地方,而是由太子带着进入朝堂。 那些曾被她评为“荆国脑袋”的言论,再未从他口中说出过了,“小白脸”的嘲讽跟着传得人尽皆知,可赵熙衡并不在意。朱文苑觉得这样的他熟悉而陌生,现在他常驻敏都,两人却没机会见面,她反倒要与烦人的表哥和三殿下频繁来往。 那两人已经忘了曾嘲笑过她牙齿的事,又或者她不再遮挡笑容,也不再因他们的嘲笑破防后,讨厌的声音自动不往耳中去了。她沉迷书籍的同时,开始对荆语感兴趣。虽然自皇上到几位皇子都有学习荆语,却无人教她,她便凭借只言片语学着自说自话。 她学荆语的事被母亲告诉了贵妃,又传到三皇子耳中,他奉母妃之命,借着宴会之机教她。三皇子说一句,她就跟着学一句,教着教着三皇子没耐心了:“你一辈子也用不着说,学它做甚?” 朱文苑也不知道为何要学,回答不了三皇子的问题,他便借故走开了。朱文苑叹息一声,循着记忆复读刚学会的话,身旁却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走了也好,不必同他学,他的荆语说得像屎一样。” 朱文苑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头看着赵熙衡,他也笑了。 “反正也是无事,我教你吧。” 他不从句子开始教,先教发音和组词,再扩充进语境,据说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学习荆语的。两人的教学并不频繁,几乎半月才有一次学习新词,纠正发音的机会,加上朱文苑的个人努力,进步竟然十分明显。 在教学之余,赵熙衡也会谈及京都趣闻,说起吃过的美食,看过的风景和有趣的人。教他武功的凝云堂贵卿被他推崇至极,评价后来居上的铜山派却无一句好话。他说京都最无趣的人都姓梁,凶恶女子无不出自南郡,西部特产不是美景和粮食,而是男子出嫁时附带的几箱男德读物,世上最高远最洁白的地方,乃荆兴交汇处的玉龙山。 他讲了许多,唯独没再提过那个让他展露笑容又马上敛去的名字,也未再拿出重如千钧的国史。终有一日他向朱文苑告别,说自己要去履行与安吉郡主的婚约。 “祝你和妻主幸福。”朱文苑道,“你们既然从小就相识,想必会过很愉快。” “魏荣语吗?”赵熙衡皮笑肉不笑道,“她眼里只放了女皇和她家人,对男子的兴趣还没有对参政大。只是由我当郡卿后,她大概不会再参政了,讨厌我还来不及,我们怎会愉快?” 朱文苑不知说什么好了,赵熙衡怕给她增加担忧,笑着宽慰道:“又或许,我不会嫁给魏荣语呢?一切尚未可知啊。” 嫁给谁会幸福呢?那个不敢提及的名字吗?赵熙衡恐怕也忐忑着,他抿了抿唇,对朱文苑笑道:“此地一别恐怕不会再见了,要保重啊,和太阳一起出生的兔子。” “殿下也是。” —— 5.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不是喜欢他,我是感激他,我对荆国的向往和好感,都是从二殿下那来的。”卯卯说着,又为难道,“我也知道你们原本是想在一起的,后来他嫁给了别人,你一定很失落吧?但我看得出来,他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你的。” 赵熙衡的真真假假,卯卯只知其一不知其他,要是陆阳的始末被她知晓,又将如何评价这份“双向奔赴”的情谊呢? “他怎么想不重要,只要你不是为他才拒婚离家,我就放心了。”前桥拍拍她的肩膀,“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和他有过交集,只是听了你的往事,知道那个人渣在勾心斗角的百忙之中还抽空做过一些好事,决定以后诅咒他的时候少骂一句。好了,睡吧。” 卯卯哭笑不得道:“莫非真是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大吗?你当初不是很喜欢他吗?” 前桥反问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喜欢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对筠郎动过心;他离京前想献身给我,被我严词拒绝;他离开荆国一年后,我逛青楼玩红郎,还迅速和成璧在一起了;他又想让我在婚礼前夕与他私定终身,我毅然决然将他抛弃,选择了梁庶卿。”前桥不尴不尬道,“从哪看出我喜欢他的?” “你,你明明写过那句话,‘熙衡之后,亦无人可及也’。”卯卯道。 “嗨,我的甜言蜜语是批发的,一点都不值钱,写下那句话的前几天,没准儿刚与葆懿宫中诸人说过‘不及筠郎’。至于情书,我给使奴也写过啊,送赵熙衡几本书算什么?”前桥说完,又一字一顿补充道,“我从来、不曾、喜欢过赵熙衡,你不要再误会了。” 她说罢,倒头便睡。 赵熙衡是魏留仙一世潇洒中的最大败笔,差点将她害死,这仇她要替原主记一辈子,休想以各种方式洗白。 152.葬送的割屪者 (老规矩哈,看标题预警。) 1. 前桥率众一路西行,一则是为验证奉神的影响是否随地理位置接近西梧而逐渐变强,二则是为摸清两个邻国的地理环境,地图终究只是纸上标注,只有亲身实地走上一遍,体会才能深切。 可远离敏都后,富饶的景象逐渐远去,凋敝民生再次沉重地压在心头:断粮无炊者易子而食,双亲野死者无钱埋葬,女儿卖身富庶之家,牲畜、家具、妻儿皆可典出。一户房门紧闭,挂有告示一板:“妻妾温顺,宽室宜眠,入内需纳黄原黍谷两合,逾夜半斗,期日为限。” 前桥看得心疼而生气,可现象普遍到俯拾即是的程度,同情和怜悯也无处着力。最让前桥难过的是,那些因此被贩卖被压榨,痛苦流泪的女子毫无反抗之心,她们只会感慨一个“命”字,仿佛如今的遭遇是一出生就背负的原罪。 “我想将荆国女子解救出来。”前桥闷闷地对乐仪道,“你看看她们,过得哪是人过的日子?” 乐仪点头道:“我看无论女男,都没过上人过的日子——兴国皇室太腐败,敏都和这里相比简直像两个世界,当权者简直罔顾民生。” 可是被欺压者有上下之分,受压迫程度也有强弱之别,前桥有限的同情还是分给女子多些。“男尊女卑那套观念太洗脑、太害人了,看看把人欺负成什么逆来顺受的模样?有时候我看了都气,为什么她们毫无斗志,不知反抗也不知争取,甘心受人宰割。” 乐仪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道:“导致这个现象的根源可不是‘男尊女卑’,若荆国有个昏君当道,百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再说,就算她们反抗了,又能得到什么?粮米仍旧千金难求,最近山中连野物都猎不到,一早就被附近百姓吃光了。与其像你所说,将她们解救于‘压迫’,不如将她们解救于兴国…… “可是我在想,她们需要被你‘解救’吗?百姓过得都苦,可像陈贵妃、平国公夫人这样的贵女,还挺满足滋润的。所以你看,这是贵族与平民之矛盾,而不是什么雌雄。” 乐仪这颗荆国脑袋竟不为女性说话,令前桥十分意外,她反驳道:“如陈贵妃、平国公夫人者,难道就过得好了吗?陈贵妃结交权贵是为保住儿子的地位,归根结底还是男权附庸,平国公夫人甚至无法为独女寻觅良婿,谁有权力就巴结谁,若没有老月豺,卯卯没准儿就会嫁给表哥。她们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权力和自由,于是在那样的环境中,认为所得的东西已经足够满意了。可这种满足和滋润是虚假的,是得过且过、盲目、充满束缚的。” 乐仪道:“不可否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我不敢苟同。说到自由和权力,难道你这个公主就拥有真正的自由吗?恐怕也不是吧。如果你足够自由,当初就不用娶梁庶卿,也不用接受筠郎离去。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即使是圣上,也不会轻易说出‘自由’两个字。” 前桥:“好,那是我说的不精确,我的意思是,她们没有体验过为自己而活是什么感受,不知道男人只是提供情绪价值,帮助你完成孕育的对象,而非你的君主和神明,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其他人的所有物,是自己想生才生,生什么样都好的,也不用一直生到有男孩继承衣钵为止。” 她已经不单单面向兴国了,此刻她脑海中也装着原来的世界。一夫一妻制让子嗣绵延的“重任”落到一位女子身上,生育和养育压力也持续增大。照顾孩子和家务已是一份远超8小时的无酬工作,又如何“抛家舍业”追求财富自由?如果荆国存在的意义是做万人瞻仰的孤岛而不具备普世价值,那么它带来的舒适又算什么? “我赞同你这些话,不过如果兴国的女人按照你的观念生活,是活不下去的。”乐仪叹着气,轻轻将手按在她的肩上,“留仙啊,我知道你急,不过你也要有信心。人的适应性很强,你的不理解,没准儿在对方的世界中是最优生存法则呢?自贬也好,成为生育工具、与同性攀比竞争也罢,你看不惯的都是她们顽强生活的手段,这怎能是得过且过、盲目呢。 “我就觉得,她们做得也不错啊,她们不像你想象中那样无能,只是没人给出选择的机会和方向,那么就只有抹黑探索了。其实需要你‘解救’的,只有朱卯卯一人而已,她是明确表达想逃离兴国的。至于其他人,你不必预设什么路线,我相信她们会向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出发,纵然那方向与你的期待不同。向上生长的树是树,难道横着长的就不是树了吗?” 她的置身事外令前桥不解,她认定是乐仪进入兴国时间太短,无法像她一般有深切体验。“可是兴国在宣扬自己那一套的时候,一直在污名化荆国,篡改历史、禁封书籍,断绝她们对荆国的向往!我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前桥期待中的愤怒仍旧没来到乐仪脸上,她耐着性子道:“那些人说了什么,对我们国家不会有任何影响,你管它作甚?若真听不下去,叫那些说出此话的人闭嘴,又有何难?你看张策,他敢在你面前说这些话吗?可他背地里如若说什么,你也管不着嘛。 “掌控国外言论,什么书,什么市井传言,这些零零碎碎才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要是真的关切兴国女子,就厉兵秣马,把这个国家打下来,打服!把她们视若神明的东西当着她们的面拉到地上踩碎,得让她们切身看到可行性,才会信服你。像你这样光动嘴皮子指指点点算什么?真换你来做,你做得到吗?你反抗得来吗?你连鸡都不会杀——殿下,高高在上俯视苍生,是神才做的事,那样是得不到共情的。” 她明明是好心,也想得到姐妹的共鸣,却遭到乐仪好一通挤兑,顿时憋屈起来。可气愤之余,也隐隐有些心虚——她的确是做不到,换成她依附于丈夫,甚至灾年被丈夫贩卖,她会怎么办?杀人后自偿吗?难道没人做过这些事?只是那些人已经死去,没法被她看见,而幸存者都在适应规则,努力于框架内把自己活成人样。 乐仪见她不再冲动,笑着捅了捅她:“我是说真的,怎样?等你登了基,封我当征北大将军,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梦想。打下他们国家后,你想‘解救’多少个就‘解救’多少个。你知道的,我从小最敬佩羽光将军,却也遗憾,她怎么只攻下一个觐坞府。” 和她不同,乐仪是个行动派,她的挤兑并非出自厌恶,而是基于不同的目标达成方式。前桥对她的不满顿时消减,问道:“你也想在北地生根发芽?“ “得了吧,南郡那么好,我可看不上这破地方。”乐仪道,“但破地方也有优点。留仙,你也别紧皱着眉头,你来游历学习,可以看到不好的一面,也要看到好的一面,比如以后这块地皮姓魏了,要怎么开发能发挥潜力,比如哪处小郎生得好看,日后有望收一个调教。再如哪处城池是天险,哪处军事要道建得宽敞坚固,哪处气候最适合饲养牲畜,这些才是你该着眼的地方。至于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怪则怪矣,不足为惧。你皇姊大胆废除祭礼,就是向天下证明,即使没有神明护佑,单靠人力也可以实现心愿。要是实在担忧那个什么婆,日后将这块地收了,一道旨意下达,什么神祠,统统拆除,祭司都割了那活儿烧死嘛。” 在乐仪看来,她的担忧完全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与其说她不在意兴国女子需不需要解救,不如说她仍旧相信女性拥有不凡的力量,这力量让她们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生活的方式。不同于兴国男人一提起荆国男人,就讥讽他们出卖色相,是靠女人生活的孱蛋,乐仪对兴国女人的态度是尊敬的、好奇的,而决非怜悯的,她仍旧像看待荆国女人一般看待她们。 同情的目光,难道是不自信的表现么?觉得在男尊社会生活的女人就是在委屈求全,伏低做小,丧失斗志,却忽略了她们也一直一直为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努力着,只因这些努力收效不明显,就将它视为无效,甚至忽视努力的存在。可努力并非不够,只是方向不统一,像四处生长的树——有人用守住贞洁的方式守住家财,有人用母凭子贵的方式站住脚跟,有人寻觅良人的方式获得庇佑…… 正如荆国男人为求荣做的种种努力,下位者永远在找寻最适合自己生存的方法,于是这股力量显得分散,而上位者的目光应同乐仪,她坚信自己有资格享有优渥,也能发现处于下位的同类力量,用鼓励和欣赏的眼光看待她们。 这或许就是她与乐仪的不同吧。她会为一句不尊敬的用词破防,可乐仪和魏留仙从不在意听不懂的辱骂,甚至能把“人尽可夫”当成风流的夸奖。她们肆意、洒脱,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无视旁人的评价。个体的挑衅并不足以引起她们的重视,她们的视野里装着整个世界。 这个结论让前桥欣慰,可也激起失落。 原作最后,魏留仙当上女皇了吗?时至今日她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乐仪所说的那些征伐蓝图,她真的做得到吗?若是魏留仙,一定能不负众望、出色完成吧。可她,终究只是个画虎不成的赝品啊…… 不——是一棵生长方向不同的树才对! 乐仪的话再次进入脑海。前桥心道:我不能妄自菲薄,我和魏留仙不同,但也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啊。 —— 2. 北地气候之恶劣,前桥在固砾时已有体验,在更北的兴国更甚,狂风与沙尘来得毫无征兆,天仿佛翻了个乾坤颠倒的跟斗,让白昼的那面大头朝下扎进漆黑的风洞。她们停下前进的脚步,进入一个名为“朝明”的小镇,找寻蔽身之处。 小镇内空屋幢幢,屋主人逃的逃亡的亡,掩上门扉倒还能避风。环顾四周,有用的东西不是被卖就是被盗,如今只剩下炕床和几口破缸、几块烂布。 在渐猛的风势下,能见度已不足五米。小屋虽可避风,却隔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她们携带的吃食还充足,只是饮水随行随补,如今已近告罄。不知还要耽搁行程多久,严珂决定派出斥候去往小镇周围打探,看看有无可补充水源之处。 固砾军共派出三组,分别往三个方向搜寻。其中一组很快就回来了,称寻到了一口古井,只是井绳断了,辘轳也不知被谁拆了下来,需要修缮。严珂给这组人马增加了三人帮忙,她们拿好工具后出发修井,剩下两组也在其后不久回来,一组毫无收获,另一组称寻到了处供奉神明的庙宇,有个懂荆语的人送了她们两袋清水。 “供奉神明的庙宇?什么神?奉阴婆吗?” 前桥警惕地闻了闻水袋,没有异味,肉眼也看不出异常,可她不敢喝,只等第一组把井修好,带来水源。 待风沙微减,她们才从藏身处走出,此时已过黄昏,斥候探到的神庙正在镇口散发着暖融朦胧的烛火,好像等待她们一般。前桥本来就想打探奉阴婆事,索性率人进入,只见一名男子身着黑色长袍,正在神像前祭拜。 屋内不仅灯火充盈,甚至还有祭品,贫穷镇子上的物资似乎都积聚于此了,兴国人还真虔诚。 那祭拜的男子循声转过身来。前桥还在想开场白,她身旁的严珂和乐仪却一左一右将配刀抽了出来。 严珂的警戒写了满脸,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乐仪也肃着脸,将前桥挡在身后。唯独她是懵的,不知这两人为何突然发难,转头去看梁穹等人,发现他们亦是疑惑不解。 “如你们所见,我手无缚鸡之力,两位大人若要动粗,我是无法反抗的。”那男子幽幽开口,平伸双手做了个“两袖清风”之状,对前桥微笑道,“我来此是奉神明旨意拜见公主,并无恶意。” “休要妖言惑众,你若无妖术在身,为何长得和留仙一模一样!” 乐仪一声怒喝,不光是前桥惊了,严珂也惊了,她道:“此人不像公主,明明与我女儿长得一样。” 三人愣在原地,而最懵的是前桥,她觉得对方谁都不像,分明就是一个陌生男子的脸。就在此时,陆阳说过的话涌进脑海,他说奉阴婆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心中的惦念……原来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和陆阳一样,可以以面相惑人的祭司。 他说奉神明旨意来此,看来不仅她在找奉阴婆,奉阴婆也在找她。前桥问那黑衣祭司道:“奉阴婆为何让你找我?” “神说公主有心愿要达成,特派我来相助。” 前桥嗤笑道:“哦?不知你的神想让我献祭什么?” “殿下误会了,献祭是为增加虔诚,可若虔诚足够多,就不需要做出什么牺牲,也可实现心中所想。当年的二皇子,不过祭出了您的数份书稿和信件,就获得了神明的青睐。”他顿在此处,看向前桥的手腕道,“……从神明处,获得那个护身符。” 他竟知道手环之事,使前桥的警惕更深一层,黑衣祭司接着道:“当年二皇子的祈神,就是由我主持的。” 如此就是有备而来了?可如今幻象能让所有女子中招,独独不会让她受到影响,前桥握紧手环道:“那你上前来,仔细看看这个护符,是否就是你说的那个。”黑衣祭司就笑:“我不敢上前。以手环的力量,足以使我灰飞烟灭,陆阳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请公主不用琢磨如何杀掉我,我当真是怀抱善意来的。” “既然如此,赵熙衡当时许了什么心愿?” 祭司道:“一愿公主安康,二愿与您白首不离。” 他以为前桥会感动,至少会触动,然而她无动于衷,又问道:“你既说此物是奉阴婆送的,为何它的力量会伤害祭司?” 黑衣祭司道:“很简单,您是荆国人,而荆国不属于神明的能力范围,若想保护公主安康,唯有借助真嫄之力……神明与真嫄的能力不属同源,彼此互斥,也就是说,神为实现二皇子的心愿,不惜送您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护符,这难道不足见友善和诚意吗?” 前桥默默消化着对方的话,她判断不出多少真多少假,只是本能觉得不该相信赵熙衡他们绸缪已久,只为这样一个无害的目的。 “异端不一定心怀恶意,非我族类也并非要被铲除的异己。荆国数百年来放弃同奉教平等对话,实在是高傲之举,但抛开成见,二者可以共存,也可美美与共,不是吗?”黑衣祭司道,“至于滥用神力、不辨后果地为皇室鞍前马后的宵小之徒,如今已受惩罚。公主此举,能折掉陆阳八成的修为了。” 前桥想到卯卯的话,她说神明起初没有恶意,只是信奉者目的不同,难道对奉阴婆的一切歪曲注解,也是由于信徒的血腥和贪欲,而非信仰本身吗? 她刚一反思,乐仪就道:“你这妖孽!那些话若对你们的信徒去说,他们不至于白白献祭。我们公主并非信徒,为何多管闲事,特意来实现她的心愿?” “因为我们的神明需要荆国上位者的理解,而公主恰好是误解最严重的那个。”他望着乐仪紧握不放的佩刀,微笑道,“郡主可以杀了我,若为正道灰飞烟灭,我也甘心,只愿能消除陆阳带来的恶性影响之万一。” 乐仪似乎忍无可忍,万分厌恶道:“你顶着我朋友的脸,对我说这种屁话,让我如何信你有善意!”她征询地看向前桥,前桥心领神会,偏过头去,任乐仪提刀上前。可那人当真不躲不闪,保持微笑迎上刀锋。 魏留仙的脸正淡定地微笑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乐仪的杀心到底还是迟疑了,一刀袭喉,黑衣祭司只颈部受了皮肉伤,刀口泛白翘皮,血液不喷而流。 “若公主有一日,需要神明帮助,她仍会帮您实现心愿的。其实方才,公主已有一丝相信了,不是吗?看那边,这就是神明对信徒的礼物。” 他脖子上的刀口扭曲着,转头看向门外,绵延一日的飞沙走石竟然顷刻停止,如血残阳将门口照得发亮。乐仪肃着脸,回头便是利落的一刀,引来众人惊呼。那颗头颅被斩下后仍在微笑眨眼,看得乐仪心烦,冷冷对众人说了句“转身”。 梁穹等人已被眼前之景惊得说不出话,默不作声转了过去,身后隐约传来衣料的窸窣和刀割之声,紧接着,乐仪和严珂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前桥看向两人,她们的手竟然罕见地颤抖着。 乐仪身旁是一个抽搐的阳物,她望着那尸体的脸道:“……终于恢复本来面目了。” 严珂也无力地垂下双肩,方才一直紧咬牙关让她腮部生疼,张开下颌十分费劲。“郡主做得好,只是刚刚我差点出手阻你,毕竟那是……” 毕竟幻像是她的亲女儿,而乐仪正在施加“谋杀”。前桥没有看到幻像,无法感同身受,但仍想起魏留仙那夜在床上想要扼死陆阳的模样。一个微小的迟疑让她泄了气,从此再狠不下心,就像乐仪失败的第一次斩杀。多庆幸乐仪还有勇气和信念补上一刀,战胜心中那个虚无的影子。 挥刀向好友的幻影,心理折磨可想而知,前桥揽住她的肩膀安慰,乐仪对她道:“没事,没事。之前的话收回,这东西不是一般邪性,的确不可小视。” “陆阳可以控制是否用本来面目见我,也就是说,刚才他是故意全程使用幻象的。”前桥道。 乐仪冷笑道:“以为用那张脸,我就不敢下手了吗?”可她的手仍旧发抖着。严珂摇头道:“若是我,还真下不了手。公主就在身旁,真假可辨,我的女儿却在千里之外。” “不怕,严大人,还好我们有这撒手锏。”乐仪将地上的阳物拾起扬了扬,氛围突然开始滑稽了,紧接着她也犯愁,“该拿这东西怎么办呢?” “烧了吧。”“剁了吧!” 前桥和严珂同时开口,而神像后的帘布微动,一人探头探脑出来,见黑衣祭司倒地,立时张口呼唤同伴。紧接着出来的是十来个信徒,看他们的架势像要为祭司报仇。 卯卯连忙用兴语解释,却失败了,械斗一触即发,固砾军做好迎战准备,将前桥和卯卯护在中间,将兵刃尖端对准螳臂当车的信徒。 乌合之众怎敌得过久经沙场的固砾军?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对方已全部倒地哀嚎。 由于分不清他们中谁是祭司,为防止尸体顶着假脸“复活”,让心灵再受一次冲击,乐仪灵机一动,指挥众人将倒地者的阳物全割了下来。可悲的事情出现了,这些人失去屌后倍加痛苦地哀嚎,没有一个同祭司那般立即挺尸。 “看来只有最初那个,是邪门的。” 她们留下满地“残阳”,也没有断续的本事,听着痛苦哀嚎又不落忍,便帮他们爽利解决了生命。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调查奉阴婆的行动再进行不下去了。前桥每到一处调查,但凡遇到小小瓶颈,就会有个声称“无害”的祭司出面,说奉神明旨意等候在此,要帮她解决麻烦。这回前桥不再废话,用手环将那人袭击得动弹不得,可紧接着他就展开幻象变了张脸。乐仪最受不得这个,咬着牙故技重施,葬送“本体”,让尸身恢复原状,可周围的信徒也都拼尽全力报仇。 随着她们的步伐,这样的事件反复上演,在半个兴国做巡回展出,弄得大家疲惫不堪。 “魏留仙……托你的福,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做这种事!” 乐仪这几日割过的屌比她一个月握过的都多,可前桥又何曾想过啊?就连见多识广的严珂大人都因割了太多屌变成懵的。 况且她要那么多会动的勾八做什么啊? 如此再逛下去,别说历练了,自己恐怕要成为臭名昭着的连环割?杀手,就连卯卯都要对荆国“民风”望而却步——如果这是奉阴婆委婉的劝退,那她真的很成功。 “回国吧,我好想家啊!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啊!” 前桥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153.八百云关 1. “真要回去了?那我的婚期是不是可以不往后延了?” 乐仪还惦记着终身大事,前桥问道:“你婚期是什么时候?” “八月,虽然南郡暑热,但这个时节纳卿比较吉利。” 现在是六月,满打满算她才在兴国游历三个月,却像过了三年之久。至于乐仪的婚事,的确宜早不宜迟,因为按照诱荷的预测,今年是无灾无厄的一年,乐仪还能享受会儿,等到明年年尾遇上地震,好日子就到头了。 反正这破地方不想待,干脆一路走去南郡吧!把什么八百云关、凤苑、大亭、六朝埠统统玩上一遍,再往南就到南郡地盘了,参加完乐仪的婚礼,就去东部看百雷海,最后回到京都。如此环游一圈,既开拓了眼界,又间接实现对梁穹的诺言,简直一箭双雕。 她与乐仪一拍即合,又去与严珂和卯卯商议归程,随后向两国交界的八百云关进发。 行路途中,乐仪脸色越臭,原来从祭司们身上割掉的勾八,除陆阳之外另有五只,由于没想好怎么处理,就一直由她背在身上。 五个勾八的截面伤口正值恢复期,每日“嘶嘶”呼痛声不绝于耳,起初隔着包袱还微不可闻,过了几日,有的勾八恢复好开始说起话了,乐仪也听不懂说的什么,只知它们在自己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叽里呱啦吵架。烦得实在要死时,她就把包裹解下来,抡圆了狠狠砸在地上。 “吵死了!” 于是包裹不再说话,又都“嘶嘶”开了。唯独陆阳的声音在臭骂:“我又没有说话,你连带着我一起摔做什么!” “再说一句,我给你切片泡酒你信不信?” 陆阳没声了,“嘶嘶”声仍旧挥之不去,乐仪实在受不了折磨,要和前桥她们商议出个处理办法。 “剁了吧!”“烧了吧。”又是这样莫衷一是。 乐仪道:“它们会动,我不在意,关键是太吵了!留仙,你有体会过六个阳物围着你开茶话会的感觉吗?尤其是他们‘嘶嘶’的时候,我就觉着,我就觉着……”乐仪开始摸索周身的鸡皮疙瘩,企图寻找一条不存在的吐信巨蟒,“你要是想象不来,这包袱归你保管一日。” 前桥听都听够了,才不会接这烫手山芋:“所以干脆剁了得了。” 乐仪愁眉苦脸道:“会动的阳物,剁了多可惜啊。” “啥?” 她不会在想那档子事吧?可乐仪偏偏就在想那档子事:“这不比玉卿卿好玩吗?荆国女人谁见得了这个啊?” 虽然荆国人在这方面格外奔放,可也不至于来者不拒吧?前桥瞪眼道:“你认真的?”乐仪点头,就连严珂也沉思道:“不说别的,行军途中若有此物,倒是比携带玉卿卿更慰寂寞。”前桥这下傻眼了,愣了半天才道:“都割了还……勃得起来吗?” “试试?” 乐仪随手捞出个盒子——其实只有陆阳的盒子做过标记,其余几个谁是谁已分不清了,总之是个倒霉蛋——她将盒子打开,却犹豫着递给前桥:“你在这方面比我经验多,你来刺激它一下。” 前桥看着那软趴趴的东西,自己才没这种雅兴,道:“谁提出的方案,谁就应该负责实施。”乐仪立马不干了:“你还算朋友吗!杀人的事儿我都帮你做了,这么个小忙还要推三阻四?” 她受不了好友失望,只能忍着恶心去挑逗那东西的头部,手指刚接触到皮肤,一股来自手环的大力就将勾八直接崩飞出去一米多。众人的目光随着它行走了一个完整的抛物线,又眼睁睁看它重重摔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个圈,这回连“嘶嘶”的力气都没了。 前桥乍着手道:“坏了,我把这茬给忘了——我和他们是互斥的,还是得你来。” 乐仪将东西拾回,遗憾地发现它已奄奄一息,竟像唤醒了什么回忆般灵机一动:“我也忘了,根本用不着我们来嘛——我这儿有药呢!” 还好她有随身携带奇怪道具的习惯,换了根勾八开箱,将神秘药水滴在头部,果然没过一会儿,勾八就开始增大,硬度长度喜人。乐仪满意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你要用啊?你不嫌它们邪门啊?”前桥苦口婆心道,“你想想看,你用得正欢,它们突然开口说话……” 乐仪打了个冷颤:“不成不成,这的确是个问题……咱们干脆把马眼毁了吧。” 前桥大惊:“啥?” “它们是用马眼说话对吧?反正用不着泄精,也用不着排泄,马眼留之无用。” 亏她能想到这个,前桥如被神仙点拨了一下,灵光乍现:“你还记得吗,子昂前面有颗珠子……”她还没说完,乐仪立即拊掌叹道:“妙啊!妙啊!就这么办!” 周围残屌听闻她们密谋的内容,顿时哀嚎四起,这更坚定了乐仪的“灭口”决心,她在两国交界处的某个市集购来合适大小的珍珠,将几个马眼满满塞了,又用丝线将两端通路缝死。这群勾八终于只剩扭曲的力气,再没絮絮叨叨的资本,乐仪欣慰不已。 —— 2. 其实前桥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犯下“割屪之罪”后,以她为主角的换头小黄书几乎一夜间在兴国市场消失了,那些曾屡禁不止的读物无人问津,倒是荆国公主魏留仙割?恶名远扬,被传得邪乎其邪,可止小儿夜啼。 正如乐仪所言,道理说破天都不及“做到”二字。只有当面展示出可怕的力量,对方才能彻底正视你的存在,因恐惧闭上嘴巴。 关于这几根哑屌的分配,乐仪自有计划。 “这东西先供我们固砾军的姊妹爽一下,告慰一路护送之苦。等到了荆国地界,我就搞个‘赁屌’。” 前桥哭笑不得:“赁屌?!” “租给有需要的人,按次收费嘛。此物还是邪门,我可不敢贸然出售。” 前桥迷糊道:“你是想搞……‘共享活屌’?” “诶,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乐仪点头道,“不错,可以以此命名,就是俗气了点。” 前桥懒得跟进她变态的异想天开,腹诽乐仪就是没机会,不然也有从零制造“罗子昂”的潜力。她不参与,由着乐仪自己琢磨,等到达八百云关时,乐仪都想好店名了。 “我准备叫它——奉阴之家。” “奉阴之家,”前桥接道:“——女人的屌柜。” 这下广告词也有了,乐仪无不拜服道:“你就是个小天才!” 我是个白痴才会和你合伙!前桥心道,卖得出去才怪。 可她大概忘了,当初她引以为傲的发明——卫生棉条,正是在她走后由乐仪负责推广的,当时乐仪给出的噱头是:露期让心爱的小郎为你塞此物,将赤水锁进棉花,将爱意塞进心里。 如此吊诡的宣传竟引得一大波顾客慕名而来,本就有“响春雷”习俗在前,郎君卿子更将有资格为妻主塞棉条视为盛宠,比期待临幸还要积极。 反正荆国女子人手至少一款“玉卿卿”自娱自乐,更有收集木雕之癖好,肉状丁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正逢前景远大、市场空白,好一处投资处子地。失去表达能力的祭司本体,竟在荆国热土发挥剩余价值,此乃后话,当前会引人怀疑的,当是这等乖巧随心的“肉卿卿”从何处得来。 “为了减少它的血腥程度,我准备扯个谎,”乐仪清清嗓子,开始扯谎,“这个兴国的祭司啊,年末有考核的,考得一等升迁,考得二等表扬,三等无功无过,四等批评检讨,五等革职勿用,考得六等——就要割?!于是兴国密藏了极多祭司之?,此物因有神护佑,割下仍有活力,一直被兴国视为不祥束之高阁,封于禁中,直到公主往兴国游历,发现此物,尽数带回,造福荆国姊妹!” 虚假宣传不说,怎么还有她的戏份啊?前桥道:“不准把我加进去!你自己拿着‘肉卿卿’胡闹吧,我要同真卿卿们游八百云关了。” —— 3. 她好不容易抽空陪夫郎们游玩,却见他们阴沉着脸心事重重,有些纳闷,好在今日的主角是梁穹,而他精神头尚可,索性将其他人晾在一旁,专心与庶卿同游。 八百云关得此名,是因群山连绵不绝,山与雾如胶似漆密不可分,仿佛巅峰捅破天穹泄露一汪云海。当晴日映照时,峭壁挺拔白雾翻涌,气势难以用语言描绘。前桥握着梁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你有没有感觉,远离兴国后,空气都清新了?” 梁穹点头:“嗯,兴国充斥着排泄物的气味。” 经他这么说,前桥才想到自己一路隐约闻着的怪味是何由来。“只要脸冲墙,遍地是茅房”,还好兴国雪季较长,蓬松的雪对怪味有一定吸收作用,要是像南郡那样燥热,这股味道将会辣得眼睛都睁不开。 “玉龙山去过了,八百云关也到了。我不会食言的,对吧?” 梁穹幸福地看着她,被前桥拉着抱在怀中,她的声音闷闷道:“最近冷落你们了,是不是?” 她以为众夫郎对她不亲近是由于埋怨,见梁穹没借坡下驴地讨要恩宠,才知不是这个意思。梁穹此时背负着众人敢想不敢说的话,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殿下……您如此对待兴国男子,令众人害怕了。” 前桥撒开手,急道:“诶,我可一个都没割啊,是乐仪!” “但命令是殿下给出的。”梁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冲撞了公主,杀掉就行,为何还要割去阳物?如此残忍,难免令人生畏。” 梁穹说这些话时都不敢抬头看她,前桥从未见过梁穹以这种姿态同自己交谈,却摆脱不掉熟悉感,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梁穹对魏留仙讲话,不就一向是这种又尊重又惧怕的模样嘛! 看来在梁穹心中,自己的割?之举同折辱他大半年的魏留仙在变态程度上画了等号,她不希望梁穹怕自己,可又很卑鄙地产生了些许享受。直到感觉梁穹的手指都在发凉,她才于心不忍起来。 “跟你说实话吧,这些荆国祭司与陆阳一样,都有幻化面目迷惑人的本事,而他们的本体就在阳物上,只要阳物离体,幻形也就失效了。”她如此这般解释一通,又阐明在不知谁是祭司时,宁肯错杀不肯放过的必要性,梁穹才恍然大悟。 “原来殿下不是为孟少司搜集阳物?” 前桥懵了:“啥?” 梁穹不敢说这捕风捉影的源头正是自己,便道:“众人以为您为补孟少司的遗憾,才大举物色阳物移花接木。故而最近不敢接近您,生怕被您看上。” 这一个个的,脑洞比乐仪还奇葩,前桥叹道:“我若为孟筠割你们几个的阳物,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哪个我舍得啊!你,我舍得吗?” 梁穹笑了,望着云海和山峦无限柔情道:“殿下舍不得,殿下心中放着我呢,我知道。” “光知道哪行啊?你总该来点实际行动,感谢我的舍不得吧。” —— 4. 卿子使奴一多,伺候公主得轮班进行,她倒是无论何时都有人陪伴,如梁穹等人就要耐着性子等待周期。掐指头算算,大概有两周不曾碰过庶卿了,这还只是个虚数,她顶多能记得上次是谁,再往前的数列在脑子里就乱七八糟了。 可是梁穹记得清晰:“殿下上次同在下好,还是二十三日前。” 已经这么久了吗?前桥心疼万分,看着梁穹故作委屈乖巧的脸,心中更是一荡,催着大部队快些入关,好宽慰庶卿相思之情。 八百云关是荆兴间往来的古道,无论商贸还是人口迁徙,多半都经行此处,然后通过宽敞的大道去往各府。过了关口,就是开阔平坦的黄原府北部,这里有群山环抱中的沃野良田。 难怪兴国匪盗每年都要南下滋事,就看黄原这块宝地,谁看了不眼馋? “黄原府得名,最初就是因秋收时的金黄景象,别看此地气候寒冷,这里水源多、土壤肥,庄稼长得又壮,比建州那边好吃多了。” 严珂在任玉觐兵马巡督使前,正是掌管黄原府守军的将领,过了八百云关,也就像是回了家。她望了望身后的固砾军,又看向山脚下的军营笑道:“那就是镇守八百云关的阳陵军,和固砾军一样,不由地方管辖,直接隶属圣上。自我当上黄原府将军,梦想就是进一步去阳陵掌兵,为大荆守护八百云关,没想到圣上一封旨意,将我调去玉龙。” “去岁抵抗兴国暴民时,大人表现卓着。”乐仪道,可严珂摇摇头:“还是没能保护好何大人,让她身负重伤,实在遗憾至极。哎,何有玫与我同为西籍,守卫家国的惺惺之情如出一辙。我是武将,她是文官,她却能和我一样拼命,真教我汗颜啊。” 前桥能感觉到,本地人提起家乡时,经常不分黄原、大亭还是凤苑,一律统称西部。或许是因此处道路平坦,文化交流缺少壁垒,各府之别也分不太清。何缜家就曾在大亭和凤苑都有根基,西籍者散布三府,周围乡音不改,去哪都像没出家门多远。 这样的环境难免孕育极强的文化认同感,凝聚力不容小觑。严珂就因乡音对公卿何缜格外尊重,反而无视家族地位最显赫的梁穹,她也知道公主一路走来多么辛苦,既然来到自己的地盘,定要好好安排,便给前桥找了处适合休息的别院,还趁人不备,将一包东西偷偷塞给何缜。 何缜不明所以,拆开一看,全是悦女所用器具,便红着脸将东西收好,还以为是严珂暗示他仙姐晚上要来,忐忑等到晚上,也不见传唤,打听了才知道,庶卿早被叫到房中了。 也许是失望太多积作麻木,何缜也没过于伤心,关了门洗洗睡。梁穹却在妻主房间的大床旁瞪眼:“竟然如此宽敞?” “是严大人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前桥嘻嘻笑道,“我刚暗示一句,她就懂了,安排了这么个宜居之处。庶卿,连着陪我两日不出门如何?” 梁穹脸红了,坐在床边缓缓地脱下衣服,直到身体赤裸,只剩一件亵裤,才去帮前桥解衣。他动作轻缓而温柔,虽然等待许久,也不会急得丢了风度,又或许是他故意缓慢,以待对方主动。 前桥果然急不可耐地将他推倒在床。梁穹便笑,笑得弯了眼睛,双手撑起上身献吻,又被前桥按倒。她的手沿着小腹向胸膛游去,让那张脸染上绯红,羞怯和渴望写满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在她脸上。 “殿下……” 他刚唤了一声,前桥便提起裙子分开双腿,膝行至面部坐下。湿润滑腻的触感从敏感处接连传来。梁穹柔舌狂摆,双唇吮吻,灵巧的舌尖沿着缝隙游移,不放过一条沟壑。前桥扶着床架不断调整体态,终于来到一个更易享受的姿势,而那湿润的口唇牢牢胶着下体不放,仿佛鮣鱼寄宿在她身上。 托在臀部的手被前桥握住,引导它缓缓上移,乳尖落入双指间,被梁穹自觉地捻起轻揉。狭长干燥的指腹在上面擦过,引得乳尖一收一弹,微痒的刺激让是处收缩变硬,不再随拨弄变换形状。下体温热的刺激亦如涌泉,有节奏地在周围脉冲,她有种在此地坐成万古巉岩的冲动,却也惦念环绕在身旁温暖的臂膀。 她从梁穹头上退去,将那双因卖力而红肿的唇释放,对方稍显急切地脱了亵裤,露出早就坚挺的势峰。手握等候已久的山峦,将柔云披在尖顶缓缓刺穿,上下浮动的肉体化作翻涌雾海,不知在造物主眼中,八百云关的诞生是否也如此浪漫。吞纳将皮肤褶皱抻平,变成弥望的沃野良田,吐还又带出体液点点,瑞雪甘霖,播种丰年。耳鬓厮磨是和风拂煦,哝哝蜜语是长川潺湲。地天始交,二气乃通,阴阳相济,万象咸安。 他的手指停在阴户最前端震颤,让云烟激荡涟漪,在山峰周遭痉挛。转眼晦日疾风,舒云骤卷,暴雨雷电,交相摧残,瀑流如注洇湿崖壁,云气收折乔木之冠,只待喘喘细声吹开愁云薄雾,四目相看,天晴雨散。 梁穹吻着她的面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鱼水之欢已近落幕,却见前桥呆呆地,好似没缓过神儿来。 “怎么了,殿下?” 前桥道:“我感觉刚刚和你完成一次神圣而伟大的壮举……不知道为什么。” 梁穹笑了,将被子拉到两人身上盖好。前桥甚至还没等清理就进入梦乡,由梁穹撑着困意收拾残局。 深夜下过一点微雨,明早起来,万物俱新,晴空如碧。梁穹睁开双眼,怀中的前桥早已醒了,正暖暖地对他微笑。 “再来一次吗?庶卿。” —— —— 【注】 “七等割屪”,是《笑林广记》里的一个梗。 一士考末等,自觉惭愧,且虑其妻之姗己也,乃架一说诳妻曰:“从前宗师止于六等,今番遇着这个瘟官,好不厉害,又增出一等,你道可恶不可恶?”妻曰:“七等如何?”对曰:“六等不过去前程,考七等者,竟要阉割。”妻大惊曰:“这等,你考在何处?”夫曰:“还亏我争气,考在六等,幸而免割。” 154.凤苑孩子王 po1 8 c k.co m 1. 居住在黄原的日子里,前桥逐渐排解了从兴国遗留的压抑。这里同样商贸云集,却不像春台那般匆匆忙忙,叫卖的商贩分散在宽阔大道两旁,和牵引黄牛的农人相伴,出了主城就是齐整的耕田,村落聚集,缭绕炊烟。 抬头望见云山气势,低头是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经过固砾军洗礼的前桥不再执着于锦衣玉食的享受,转而在老街物美价廉的小店大快朵颐。 饭后结账,九人的花销还不及她在京都随手买份小食,前桥不禁暗叹,她以为公主府的生活已算得上朴实,可和真正的民生对比,还似挂在云端。 “公主若要南去,可取道铜山,越过三道海,就是大亭府了。”安全护送她回到兴国后,严珂的任务也完成了,打算在此地分别,回京向女皇汇报,然后赶到玉龙新城继续承担兵马指挥的责任。 前桥本想去凤苑看看,听闻“铜山”二字,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是碧州的铜山?铜山派的那个‘铜山’吗?”严珂称是,前桥就推了推成璧:“怎样?想不想跟我去门派故地重游?” 成璧意兴阑珊道:“有什么好游的。”前桥道:“你总说小时在门派打闹,偷跑出去玩,吃了什么好东西,听得我心痒难耐,怎么现在又不想去了?”夲伩首髮站:r ouwu wu.c om 成璧不想去自有他的理由,他虽是由禁中选拔出来受教的童子,可若成年后落选考校,当不成贵族亲卫,还是可以回门派继续培养的。他本被恩师私心寄予了传承衣钵的厚望,临行前选了两个佼佼者与他同行,就是希望成璧落选,可谁知那两个徒弟也动了留在门派的念头,将成璧送上公主床榻,如此一来,他已没有选择了。 成璧不知如何面对恩师,也对两位师兄的手段心怀忿懑,索性避而不见,心中还轻松些。前桥不知内情,一再怂恿他同去,成璧不想解释,听着又心烦意乱,就默默躲开了。 前桥还欲劝他,又被梁穹拉住,他轻声道:“殿下想南下?南下至大庭,凤苑就在东北边了。您不是答应了公卿,想同他去家乡看看吗?” 从黄原去凤苑要东行,往大亭要南去,前桥对地图还不熟,如今受了提醒,恍然大悟道:“幸好有你,你不说,我都忘了。” 梁穹不是白占了公主的卧房两日,此刻友善地望着何缜道:“凤苑附近公卿更加熟悉,严大人进京后,就麻烦公卿带路吧。“ 何缜掩盖好方才的失落,轻轻点了点头。自从乐仪等人加入队伍,公主身旁要么是姐妹,要么是梁庶卿和孟少司,很少给自己留位置。他不敢在外人面前争风吃醋,只能佯装大度地躲到一边,现在庶卿要他来带路,也就是让出妻主的近旁,换他陪伴的意思。 这可能是好心,也可能是来自“以庶凌嫡”的补偿和示弱,总之他有机会回到应有的位置了。 欣慰之余,也不免涌起忐忑:作为公卿,他要在外人面前显出家教和气度,尤其是当着和他不熟的乐仪郡主。作为夫郎,他也要展示出应有的体贴和风韵,尤其是对着并不喜欢他的妻主。何缜因此焦虑了两日,心中反复排演怎么待人接物,怎么应答自如,终于捱到临出发前,妻主突然下了命令,让众人放弃车驾,骑马同去。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美的景色,不融入自然反而躲进车中,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她说得好有道理,只是何缜这段时间的心理建设又白费了。 妻主座驾旁还留着他随行的位置,二人独处变成组队同游,虽然遗憾,好像也没有那么遗憾。走在路上时,他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什么地方正变得麻木而迟钝,自己却说不出来。 —— 2. 从黄原向凤苑去的路十分热闹,毕竟是入京的官道,几日前严珂大人辞别公主,也是经由此路去的京都。她们的马队本就浩荡,途中还不断吸纳单枪匹马或三两结伴的路人,那些人自来熟地攀谈两句,就跟着同行了。 前桥一开始还没留意,等反应过来时,身边已经多了七八组路人,队伍拥拥挤挤热热闹闹,操着西部方言、身着各样衣服的女子七嘴八舌,呼朋唤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大家子集体出游。 前桥新奇却不反感,反正人多不无聊,等走累了在茶馆歇息时,也是浩浩荡荡地一起去。本以为会吓坏店家,谁知对方好像见惯不怪,招呼新来的客人,也用硕大的圆桌。 在餐桌上,前桥才知道,无论认不认识,走在这条路上就并肩同行,是当地不成文的规矩。 “从前这边山林里有虎,一个人走容易出事,故而凑上几人,结伴同行,路上也有照应。”一位坐在前桥身旁的娘子介绍道。她另一侧的人便好奇问她:“妹妹打哪来?” “我从大亭濂城来,先去黄原我姐家坐坐,再去凤苑看姥娘和母娘。”那女子回答,前桥惊讶地看着从见面起就结伴同行的两人,惊道:“原来你们不认识?” 她们便笑:“当然是路上碰到的朋友,像娘子这般举家出行,才是罕见。” 两人并非同乡,却交流无碍,听她们的意思,翻出姨舅家的亲戚,总有那么几个恰在同一座城镇生活,于是两人因这层关系成了亲熟,姐姐长妹妹短地叫起来。 与觐坞“闲事莫管”的民风不同,这里的人们天生就没有距离感,得知前桥来自京都,乐仪来自南郡,卯卯竟是兴人后,两个女子竟抢着为她们埋单,说什么远来是客,作为本地人请点茶水表示欢迎,不必推辞。 “我带着一大家子呢,还要你们请客,脸面往哪放?”前桥说罢,两人都笑,她又问道:“黄原、大亭和凤苑,似乎在你们心中没有府别,而是一个整体。” “当然了,我们是姐妹三府,”年轻女子道,“——‘大凤黄’嘛!” 这奇怪简称让前桥笑出声来,可年长点的女子不干了,敲着桌子纠正道:“是‘黄大凤’,按照建府时间来算,我们黄原当前,凤苑最晚。” “哎,‘大黄凤’,总行了吧?”年轻女子道,“建府虽有先后,也没差出几年,有序齿的必要吗?我们大亭是南北枢纽,地界最广,黄原将将可与凤苑相比,同大亭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转眼间,“姐妹三府”的其乐融融就变为争夺“大姐”之战,令前桥始料未及,还没等她调解,身旁的何缜就小声道:“‘凤大黄’——凤苑虽小,却比其余两府富饶。”前桥阻止道:“不要,那好难听。” 反正不管是大凤黄、黄大凤、还是凤大黄,桌子上吵吵闹闹,离了桌仍旧姐妹相称。走出了树林,就离凤苑府城不远了,同行的众人依依告别,各自奔向东西。 近乡情怯,何缜不过离开这里大半年,却觉得人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走进北城门,看着熟悉的城池和街衢,心中仿佛被什么酸涩地堵着,哭是哭不出的,也没有喜悦的心情,倒觉着当初那个住在何府整天嚷嚷无趣、一心想要离家远嫁的小少爷,是多么天真傻气。 “你不认得家在哪了?” 何缜一个激灵回神,见妻主眼含笑意地问他,那种酸涩感些许减轻。是啊,这才半年,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他以前总用“时间还长”安慰自己,可如今这安慰的效果不佳,何缜打起精神向她笑了笑,拍马向一处街坊走去。 —— 3. 前桥跟在他身旁,高坐着欣赏凤苑人修建城府的浪漫。这里房屋朝向四面八方,街道也不整饬,有的路明明向东而起,中途竟为绕过一处水池打了个弧,拐到东北边去了。莫名其妙断折的地方,被人围起来当花园,让人摸不着头脑,又觉好看。 何缜走走绕绕,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何府附近,还没到大门前,就被人认出来。 “何少爷?”那人欣喜地唤了一声,随后马上改口,“不对,该叫‘公卿’……公卿怎么回来了!” 何缜红着脸匆匆下马,将好奇打量着前桥的熟人拉到一边。 “林姨,我随公主来的,您莫要声张,惊动了邻里……劳烦您去帮我叫门,告诉三卿叔我回来了好吗?” 那林姨夸张地咧着嘴巴,因公主到来而不知所措,却又牢记自己的职责,几乎是膝盖不打弯地挪到何府门口,轻敲了门,没有反应,于是重拍起来。 “谁……林姐?怎么啦,女儿又把谁打了?” 林姨大概是怕丢人,将开门者拽进府里才继续开口,嘀咕半天后,两位身形修长的中年男子便步履匆匆出门迎接。何缜对前桥道:“这是我三卿叔和五卿叔。”又对两个卿叔道,“这位是公主、南郡乐仪郡主和朱姑娘。” “不用那些虚礼啦,”抢在他们跪下前道,前桥微笑道,“两位卿叔好,你们只当我是带朋友来卿子家串门的新媳,放松就好。” 当着何家人的面,她给足了何缜面子,拉着他的手一起进去。何有玫在老家的宅院挺大,却不空旷,热热闹闹的,几个十来岁的小孩正手拿花枝,在院子中一棵大桃树下追逐打闹,见到何缜,她们立刻扔掉手中的东西,惊喜地涌过来将他围住。 “缜哥哥!” 小孩儿们好奇的目光盯在前桥的脸和两人拉着的手上,何缜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妻主……” “嫂娘!”一个小男孩亲切地呼唤,随即有人反应过来了,“不能叫嫂娘,要叫公主!是缜哥哥带着公主回来了!” 半大孩子们仰着头,围住前桥叫嚷,她们无疑是高兴的,为了缜哥哥,也为了从京都一路流传至凤苑的“爱情故事”。她转头看着何缜,对方脸红红的,笑得羞赧,拉着她的手倒是很紧很紧,紧得都出了汗。 “你们先去别处玩,快让公主和缜儿进去吧。舟车劳顿,一定累坏了。” 两位卿叔准备了吃食招待客人,还为众人安排了住宿的房间。那些孩子眷恋着不肯离去,时不时往窗内张望。 前桥问何缜道:“你不是何大人的独子吗?” “是,她们都是家母下属的孩子。我家院子大,那些官员来我家谈公务时,经常带着孩子一起,大人们在里面谈正事,我就负责照看她们,带她们玩。” “你,照看她们?”前桥忍俊不禁。 明明在她眼中,何缜才是个需要人照看的弟弟,离了她的视线就无法无天,可是在此处,在一声声“缜哥哥”的呼唤下,他成熟得像半个家长。 前桥再次看向窗外,与一双疏忽闪过的偷窥目光对上,回头对何缜道:“她们都在等你呢,想必半年多没见,思念极了‘缜哥哥’。你出去和她们玩吧。” —— 4. 前桥打发他离去,带着乐仪同何府两位卿叔寒暄。何缜出了房门后,立即被那群女男小孩围住,众人叽叽喳喳地叫嚷道:“缜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我们以为你到了京都,就再不会回来了。”一个小孩道,“勋姐姐说除非我们长大了去京都做官,否则不会再见到你。南哥说妻主一般会去卿子娘家看看,但你嫁的是公主,不会守这规矩。” 小孩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大家对他的担心和讨论,何缜笑道:“我这不就回来了?” 一个稍大点孩子问道:“缜哥哥能在家住几天?” 何缜沉思道:“这要看公主的主意。” 也就是说,分别难免在即,好在孩子们心中无愁事,只想及时行乐,拉着何缜道:“缜哥哥,带我们去猎隼吧!最近家中的鸡鸭被偷去了好多,我们都说,若是缜哥哥在就好了。” 小孩儿们立即附议,将何缜拥着推出门外,何缜却不敢不告而别,请示了前桥得到同意,才拿上弓箭,带着孩子们出府。 来到郊野,晴空下的绿草碧丝一如往年,何缜平日常用的弓被孩子们维护得很好,他拉满弓弦后,朝着树冠射了一箭,箭矢急速呼啸着钉进树枝,引来众人一声叫好,纷纷催他瞄准害人的鹰隼,为自家的鸡鸭报仇。 何缜大半年没好好拉过弓,刚试了一下,那种阔别的爽快就回到身上,只见他再次张弓,眯眼瞄着鹰隼飞翔的轨迹,找到机会,松弦送箭,飞矢快得好似要划破云层,让那猛禽悲鸣着如流星垂落。他意犹未尽,连发三箭,直吓得其他鹰隼四散而逃,再不敢在他面前盘旋。 “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出缜哥哥这样的技术啊!”一个小孩感叹道,“缜哥哥骑马好,箭术佳,还有一身的武艺!” 何缜已经在生活的折磨中学会了谦虚,惭愧道:“我的武艺可是稀松平常,在京都,我谁也打不过……” “你是公卿,谁敢和你动手啊!”“就是就是,公主定然第一个不饶了那人!” 何缜无话可说,也不想打破她们对自己天真的滤镜,在声声催促下,将京都所见趣事挑了几件讲给她们听。众人开心得很,又央着他指点箭术,何缜挨个耐心地教完,天都快黑了,于是叫大家一起回去。 “我们今晚不走了好不好?我舍不得回去,还想接着和大家玩。” 一个赖皮包开了口,所有赖皮包都开始央求,何缜苦笑着叹了口气,诚恳道:“我现在可真羡慕你们,每日都开开心心的,想玩就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我们才羡慕你呐!”小孩子们眼睛晶晶地看着他,“你是公卿啊!公主那么喜欢你,还带你回来看我们,天下间再没有比你更幸福的人了!” —— 5. 他幸福吗? 小孩儿说出那句话后,何缜就在发愣,诚然,这至少说明他伪装到位,没有露出破绽。真心喜欢他依赖他的孩子们只知赞美公卿的地位,却不知与妻主相伴的夜晚和黎明,对他而言多么难能可贵。 何缜不能留下来陪她们,即使那颗心已经在反复失望中麻木,可打起精神对下次侍寝满怀期待,是他的习惯,亦是作为卿子的要求。 《郎规》说,要温润如玉,不争不抢。《卿诫》说,要理解妻主,宽宏大量。母亲说,公主或许有能力有抱负,可不能善待卿子,只这一条就敌过所有长处。仙姐说,何缜,我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也说过的,他说不喜欢没关系,他会等着,一直等,等到妻主回心转意。婚仪上那句吉祥话叫“良缘夙缔,佳偶天成”,仙姐送他的玉环上写着“真嫄歆享,长乐无央”,母亲在他出嫁前抱怨,院墙底的土都挖空了竟还有人抽砖,使奴们对他说梁穹眼红了公卿之位三年——那怎么所有祝福都吉祥着,所有人都羡慕着,他却不快乐? 何缜放下弓,掸掉身上的尘土,又去前桥房外敲门,心中竟然涌出奇怪的期待:或许里面已经有了梁穹或者江成璧,仙姐怀着不忍却毫不愧疚地让他离开。 可是没有。仙姐的呼唤从门那头传来:“终于回来啦,进吧。” —— 6. 他进了门,看到已经收拾好的床铺,才察觉自己的失职,前桥却示意他别在意,去水盆处洗漱。 “玩得开心吗?”前桥笑盈盈地看着他,“我竟不知你还是‘孩子王’呢,那些小孩儿别人都不跟,只跟着你,母亲话都不听,却听你的。” 看来是卿叔们说的,何缜苦笑道:“谁让我从小就照看她们。” “天晚了,她们都回家了?” 何缜点头:“派人送回去了。” 前桥让开床边的位置,留给他坐下脱衣。何缜的衣服脱出了个前所未有的漫长,等他脱完,前桥已经打呵欠揉眼睛了,何缜忙道:“仙姐去里面睡,我来吹灯。” “灯……先不忙吹,”前桥拉拢床帘,问何缜道,“玉环呢?” 玉环,是啊,每次侍寝,都要玉环。他起初不解,后来从梁穹处得知缘故,仙姐那个护身手环需要“充能”,而他和玉环就是能源。 充能也好,至少仙姐需要他,可反过来理解,仙姐是需要充能,才需要他。何缜已经想得明白,还是顺从地手握玉环屈腿等着,突然想到这房间他是住过的。自己的卧房漏雨修缮时,便暂住在这里,那时可想不到,就在这张床上,他会光着身体屈起双腿,等待妻主摆弄。 下体正被握紧,前桥推开他放在胸前的手臂,用沾了唾液的指尖在乳头处打圈。快意从针尖小的地方传来,涟漪般向外扩大,他不安地扭了下腰腹,余光里,阴头在拳心露出,正微微泛红。 手指的爱抚从卵袋而起,到阴头处盘磨,她俯下头舔何缜的另一侧乳尖,手口并用,让快感增稠。就在最该舒服的时候,心中的杂念却一齐喷涌而出,它们七嘴八舌地各说各话,场景的碎片接连划过脑海。何缜拼命按下一个,另一个又弹跳着浮起,无法集中的注意力逐渐在外表呈现出来,许久之后,前桥从他胸口抬头,默默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她放开手,阳物依旧垂软着,手环也毫无反应。 百五五、男德教育 1. 在妻主有需要时罢工,是身为卿子的大忌,何缜立马从茫然中惊醒,惭愧道:“抱歉,仙姐……我自己弄一下,马上就好。” 他换了个姿势,手握软绵之物专心套弄,终于让其充血膨胀,可心中烦乱,如何折腾都不如从前坚硬。何缜着急,更怕妻主着急,用指尖沾了唾液打磨在泛红的阴头上,摒弃杂念遍遍挑弄,直到阳物变硬如常,才松了口气。 “好了,仙姐,”何缜自觉道,“是仙姐来,还是我自己来?” 前桥将手放回他的胸口,道了句“我来”。正如何缜所料,即使说了这句话,也不见得要与他欢好,前桥几乎脚都没挪地方,一只手握在阳物摩擦,另一只手描摹着乳尖的形状。 他皮肤白皙光滑,摸上去好似绸缎,剃尽体毛的股根干净纯洁,若非脐下点了春疤,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此时他目光迷离,面颊红着,羞耻地敞开四肢供人赏玩,本能的反应比纷杂思绪来得更快,一阵强烈刺激后,何缜轻叫一声,将腰腹高高挺起,主动在前桥手中抽送解乏。 他看着妻主,和自己的淫靡不同,仙姐只是注视着他,欣赏却不迷醉,温和又拒人千里。 “仙姐,”何缜咬唇,轻声问道,“你如今爱我吗?” 他问完又把唇咬起,好像知道自己问了个明知答案的蠢问题,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果然前桥答道:“不爱。” 零星的期待也破灭,何缜茫然了,他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躺在床上做什么,叉开腿被人握着做什么。如果一切努力没有希望也没有鼓励,他还坚持什么。 “但我不忍心了。”前桥叹道,“我挺可怜你的,何缜。你我命运交缠在一起,这不是你的错,我对你喜欢不来,也不是你的错,但给你施加折磨的人依旧是我,也只能是我。我喜欢不来,难道是我的错吗? “我不想做恶人,可我也没法违心地欺骗你,爱不爱是能看出来的,我即使今日说了假话哄骗你,你又会信吗?” 可你连假话都不说,哪怕只为骗我。何缜愣愣地沉默着,前桥问道:“难过了?” “我也以为我会难过,可又没有那么难过……”何缜喃喃道,“我好像该难过得心都碎掉,从前光是发噩梦听见这些话,我吓醒了都不敢闭眼,生怕噩梦接着做。可刚刚你亲口说了,我却没想象中难过了……这好奇怪,为什么呢?” 前桥心中有个答案。他从前无论如何都能承受,即使被刻意冷落也义无反顾,是因心中盛着无限大的爱,把理智挤到一旁了。如今理智正在复苏,情绪正在麻木,从这一点上来看,何缜也没有从前那么爱她了。 前桥与他对视,心中竟然升起莫名其妙的不满。以往对方把整颗真心捧到面前,她弃之如敝履,现在得知他的爱意减少,却又不满意。人不能既要坚持自我,又妄想别人无条件地忍受,她明知这个道理,却还是自私地生了气。 “梁穹等我回心转意用了两年多,原来公卿说的‘一直等’,期限只有半年啊?” 何缜一愣,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要继续等的,只是……我不知自己怎么了。” 他没意识到变化从何而来,前桥却看得清清楚楚。 “你动了别的念头吗?当初是你非要嫁给我,春疤也自己点了,难道还指望有别的去处?”前桥语气冰冰冷冷,何缜急了:“我没想过别的!是我要嫁的,点了春疤我也不悔,仙姐别这样说我!” “那你今日怎么硬得那么慢?我说不爱,你也不难过。” 何缜轻声道:“我难过的,只是这里不会疼了。”他的手放在胸口赤裸的皮肤上。那双眼仍旧带着深深的寥落,说“不疼”的表情好像自己死了,“它硬得慢,是我错了,仙姐原谅我吧。” 经她这么一吓,何缜方才的努力全部白费,阳物再次垂头躺在小腹上,样子萎靡而可怜。荆国卿子总会避免在行房前让妻主看见此等不堪,提早服用药物维持欲火,也把前桥惯出了这方面的“常识”,觉得男子就该“金枪不倒”,如今看着这样的何缜,面色愈发难看。 是他强硬地闯进来,赶都赶不走,当年在魏留仙的强势下梁穹成璧都还撑着,他当自己是谁,想来就来,想退就退? 前桥带着怒气捏住何缜下巴,撬开唇齿牵引柔舌,强硬地在口中攫取。那张嘴起初迎合得迟疑,待她动作稍微温柔点,才试探地跟随。何缜不懂她愤怒的由来,回吻深情而缠绵,柔舌勾连着引她留下,在每一次短暂的分离中吸吮她的唇瓣。满心爱意和对亲近的纯诚欢喜,是他最宝贵的献礼,这也稍稍抚平了前桥的怒火,捧着他的头颅吻得火热。 在肌肤摩擦中,她将手摸向被唤醒的阳物,那里硬邦邦地向上怒长,尖部涌出一珠冰凉的体液。何缜不是不爱,与此相反,他爱得像藤蔓缠树,卑微又执着。前桥的怒气则奇迹地消失一空,她很享受,享受来自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她可以不爱,但何缜不能不爱。她可以不要,但何缜不能不给。 如今他紧紧缠绕自己,爱意在断口滋长新蘖,何缜以为碰到了生机,却又被一把推开。温热的身体撤去,只剩下冰冷的空气,何缜茫然了一瞬,立即道:“仙姐要走?”她回以一双淡漠的眼,好像鞭笞他曾动摇的灵魂,这让何缜格外害怕,他爬到床尾,疯狂地吻她。 “仙姐别走,别走……我真的好了,我不闹脾气了……”他一边吻一边念叨,红着双眼求恳,“我一直都是仙姐的人,我只是太怕了,你眼中没有我,心里也没有我……可若我不该坚持,为何还被许以公卿之位……若我不该是公卿,玉环又算什么呢?” 何缜把呜咽和眼泪借由细碎的吻传递给她,害怕并不来自玩弄式的欢好,而是来自无视和冷漠,这简直是把真心放在油锅里煎熬。梁穹当初怎么忍过来的,他不敢想,压抑着心底的害怕,像及时行乐的孩子般卖力吻她。 那处终于重新感受到抓握的力度,何缜急道:“仙姐要了我,你要了我吧!” —— 2. 他的身体被前桥揽住,这是第一次,他能毫无阻碍地凑近妻主的胸口。将中衣和肚兜稍稍松开,嘴巴衔住那颗精巧的乳头,柔软的凸点惹他舔吮,诱人的体香是催情禁药,何缜用泪痕摩擦着胴体,缓缓将吻向乳下移去,胸肋,肚脐,小腹上的毛发,而后是两瓣阴唇。 虽是第一次行事,也知如何去舔,新婚前夕父卿和卿叔们传授过他取悦妻主之法,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实践。 他第一次见到女阴,跪伏着身体舔舐,仿佛五体投地虔诚参拜,心中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这意味着苦尽甘来,那一切委屈都算值得。阴户为他敞开,正如身旁的位置给他留着,欲液和唾液交织不分,阳物也坚硬着蓄势待发,时刻准备被她吞入身体。 “何缜,你来。”妻主向他张开怀抱,他如泊船般快速扑进港湾,随后妻主抱在他的后背,让他仍像花朵般四肢开敞。 “你今天错在何处?”前桥的声音并不冷漠,反而温柔,却还是让何缜害怕,他垂头答道:“我硬得太慢,还说了让仙姐伤心的话。” 她是贪心,不是伤心,何缜分不清,她也不费口舌纠正,仍旧在耳旁道:“得罚。” “……罚什么?”何缜问着,感觉耳廓被湿漉漉的东西含住,呼吸撞进耳道化作嗡鸣回响,前所未有的暧昧令他打了个哆嗦,耳垂上游动着柔舌,他陶醉地享受妻主的亲近,可下瞬,什么东西“啪”地拍在卵袋上,又惹他一痛。 他回过神,原来是仙姐拿着腰带顶端的金饰,在他的注视下又拍了一下,这次的目标是阴头。何缜下意识发出短促呼叫,随后发现那击打并不难以忍受,前桥耳语道:“罚你不得反抗和遮挡,公卿做得到吗?” 何缜咬唇:“做得到。” 前桥便打开桌上抽屉,按照常识,里面会放着荆国居家常备行房工具,却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严珂临行前塞给何缜的“礼物”都在此处,前桥不知,还疑惑何有玫不在家,两个卿叔备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何府的事她没兴趣,面前的人却要定了,她掏出油脂倒上双手,重新握住何缜硬挺的阳物,润滑加上温暖的包裹,将他舒服得在怀中轻微扭动。 何缜仰头靠在她身上,想不到所谓的惩罚近乎奖励,他自渎时体会不到如此快感,纵然都是使用手指。他闭了双眼,专注感受,压抑着拥抱仙姐深吻的冲动,指节灵活地将阴头盘弄,惹他喘息不停。随后那些手指如海潮褪去,什么东西正冰凉地淋上阴头,一种别样的触感从敏锐的马眼附近传来,如丝如缕,在润滑下疾速摩擦,将小小的马眼略暴力地左右撕扯。 何缜立即向那处看去,原是仙姐手握一截浸润油脂的丝绸,将他阴头包裹着来回拉送。他从未经历过这般强烈的刺激,下意识蜷体后躲,却听见耳中一句提醒:“我是不是说了,不得反抗和遮挡?” 他停在原处,呜咽着重新打开身体,冰凉的刺激好像比发丝还细的尖刀,在嫩滑的阴头上浅浅勾刮,生疼又格外撩人。那里正红得可怕,冰凉的油脂在马眼开合时迅速填满缝隙,再被肉体闭缩夹紧,逆流入男根深处。那是奇怪而难以描述的体验,想躲又想持续,在仙姐乐此不疲地折腾下,何缜乳尖也紧紧皱成一团,下体更是燥热难耐。 数次拉扯,擦枪走火,何缜几乎无法控制扭动的挣扎,脑海中白光剧闪,仿佛下一秒就要泄身,可前桥也恰在此时停下。 热情忽地撞上冰壁,好像为阳物淬火,何缜急得求她:“别停!别停仙姐,别停……我好想要……”他挺着腰,用细吻够着她,哭腔求她继续。前桥故意等了一会儿才重新动手,让情欲在濒临冷却时复燃,何缜满足得忘记压抑欢叫,在理智丧失中哭泣着将精液狂射。 手环传来震动,又是满电,但她舍不得停下,继续玩弄何缜鲜红的阴头。这回何缜仍旧是求,却变成求她停下。 “疼……仙姐,刚泄身好疼,不成……” 他想躲开,可前桥在他紧缩的卵袋上一拍,又让他咬唇恢复姿势,细细呜咽未停,反复蹂躏的龟头前所未有地肿着,仿佛攒了许多微小伤口,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前桥加了油脂润滑,让疼痛不再难以忍受,第二次射精到来时,何缜一边高声求恳一边呜咽,双腿抽搐着交迭,他没有别的念头,只知钻入她的怀抱,寻求妻主怜惜。 “仙姐,仙姐……”他用力地抱着前桥,浑身的皮肤都泛着红色,“你喜欢我吗,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啊,当然喜欢。”前桥抱着他,好像抱着散发温暖的人形玩具。如果当初魏留仙折磨梁穹是出自这样的满足感,那她实打实地体会到了,何缜如同受伤的幼兽蜷缩在怀,全心全意地依靠着这个让他伤心又欲罢不能的人。 她好像也变了,换做从前会受良心折磨,可现在没有那么抗拒。 虽然不喜何缜,但她喜欢在纯白上涂画自己的痕迹,恰好这个纯白者姓何名缜,又何尝不算对他的喜欢?而何缜需要什么?一是亲近,二是喜欢,从现在开始他二者兼有,又怎么不是双赢? 此夜她拥着何缜入眠,像对交付彼此的爱侣一般。只是何缜交出的远比她多上许多,但无人不满,那就没什么不对。在荆国学习荆国的逻辑,会让自己享受更多背负更少,人就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曾经的道德观念也可打破扔掉。 —— 4. 次日的何府十分热闹。 与“缜哥哥”玩耍的孩子们将公主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母亲,凤苑排得上名的地方官几乎都来拜访了。被何缜服侍着穿衣后,前桥就去会客,现任凤苑府尹是何有玫曾经的手下,她代表凤苑表达了对公主的强烈欢迎,态度尊敬而亲切。 除她之外,其余官员也都尊敬而亲切着,前桥知道,尊敬来自公主的身份,亲切则来自公卿。何缜是凤苑的孩子,出生在大亭,而“大凤黄”作为整体密不可分,公卿出自西部,所有人与有荣焉。 她好像理解了为何皇姊坚持说何缜适合当公卿,纵然是迎娶梁家小郎,也不会让她被多少人视为亲眷,可西部三府不同,人际交错连环,提起何缜一处,剩下的都像扯蜘蛛丝一样扯出来。 她礼貌地谢过众人,只留下府尹相陪,与她闲聊凤苑的风土人情和近年发展。府尹说托她的福,十余年甚少受重用的西籍官吏也有了进入京都的机会,说这是公主之功,听得前桥想笑。 明明是皇姊圣心独断,怎么变成她的功劳呢? “西部人忠诚信奉真嫄,因此在先帝朝时,不少人因储君废立一事言论失当。至圣上即位,大举废除神祠、简化祭祀,更是惹来西部民众反对。”凤苑府尹叹道,“这是圣上心中的忌讳,本朝西籍官员,大多被革职或外放,如今圣心回转,重新启用西籍官员,当然是因着对公主的看重。” 前桥听懂她未说出的意思了。当初先帝晚年怀上神赐之子魏留仙,动过废长立幼的念头,朝中也分成两派互相攻讦,西部很明显站错了队,是魏留仙的支持者,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反对者。 可魏留仙知道此事后自敛神迹,助力姊姊即位,结束了朝堂纷争,也让西部招来清算和打压。西部原本已经接受了被放逐的命运,随着何缜当公卿,希望却再次燃起——按现在的形势看,皇储仍是魏留仙,储卿出身西籍,则西部崛起指日可待。 皇姊将何缜送给自己,算得上将西部三府的民心也打包附赠了。这会不会是对魏留仙小时主动让贤的报答呢?帝王之心真是难测。 难得女帝对妹妹不仅没有忌惮,反而尽是关怀,相比之下,兴国那三个冤家真要汗颜了。 府尹对她敞开心扉后,两人更聊得开。提及凤苑风俗,前桥又想到何缜最让她意外之事,就是对男德书籍的熟稔。 “听闻女子都爱娶‘西来之郎’,不知为何相比于其他处,西部对男子的规训更深?” 府尹道:“真嫄的神诞地就在大亭府圣乡,西部广祀真嫄,格外尊崇女子。生了男孩要给其取个女子边的‘闺中名’,以求真嫄护佑,也借此期待再得女孩。男孩幼时,要着女装,梳女发,去神庙拜祀真嫄,十岁后才恢复男装打扮。” 这些风俗她曾在梁穹处听说过一些,却没想到“西来之郎”的规训是从如此小的娃娃抓起,无论名字还是女装,都在强化对女性的崇拜和成为女子的向往。 府尹接着又道:“除此之外,还有教育的缘故。”前桥笑了:“是《卿诫》《教郎仪规》之类的书吧?” “正是,西地教化并非贵族专有,三府皆在村落和街坊设有教员,即使出身低微的女子或男子,也可入学堂识文断字,女子读诗读史,男子读规读诫。凤苑就连田户、屠猪者家的男孩,拿起《卿诫》也能流畅诵读,这放眼荆国,也只有西部三府能做到。这里几乎人人识字,故而文化艺术繁盛,在先帝时钦点的状元中,有五位出自三府。男子识字虽无法考取功名,却能明事理,懂持家,襄助妻主,‘西来之郎’可不只是听话这么简单啊。” 也就是说,《卿诫》等书在西部被用作教育男孩识字的教材?怪不得会深入人心。 凤苑府尹觉得西部给了男孩识字的权利,在重女轻男的荆国已经别具一格,可通过教材灌输的还是男德观念。等识字的男孩长大了,会下意识维护女尊男卑那一套,不管说话还是行事,都是按照“郎规卿诫”的模子进行,变成忠诚的卫道士。 将来如若真攻下了北边的兴国,倒可以沿用西部模式,做好新一代教育工作,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呢? 她道:“三府的教育方式,也值得在京都推广,我的使奴就多半不识字,的确没有‘西来之郎’聪慧。” 府尹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部文化推广京都恐怕不现实,不过有人学来三府方式教育家中后嗣,形成家风,收效显着。” “哦?” 府尹道:“就是梁太师啊。她家男孩随女子一处读书,娶来卿子也都让他们识文断字,知书达礼,故而幼子被选为皇元卿,内孙为公主庶卿,世间男子都羡慕梁府姻缘,却不知背后教育得当的缘由。” 前桥先是一愣,接着差点没憋住笑。她总算知道,梁穹这副捍卫礼教又总跃跃欲试地打破束缚的性子从何而来,合着他也是个按西部模式培养出的小郎。 他还嘲笑过何缜?明明一般无二啊。 —— 156.笨蛋美人 1. 前桥在何有玫家住了五日,期间由凤苑府尹派人伴游了封原山、岍江和诸绵山,领略西部伟丽风光。 站在岍江之畔,极目诸绵山脉遮挡的尽头,那里应是她们曾经驻足的五水原,此刻仿佛远在天边。群山中间藏着曲折的小路,若想由此东行,就要从险峻高山的低谷出发,斗折蛇行地前进。 这就是何缜进京的来路,他指着那里说:“去年冬天雪下得很大,连江岸和江面都分不清。” “那你还走?” 何缜笑道:“走这条路近些,能快些到达京都。” 若是从前,他会献宝地说,“能快些见到仙姐”,可他没说。少年无愁之时可以把心意满满盛出,无视他人的目光,可现在何缜也怕,怕真心被人瞧见,觉得他可怜。 阴头处传来的不适感仍旧很强,但这几日仙姐都陪着他,公卿仿佛恢复了家庭地位,他该高兴,却总是高兴不来。他当着妻主不会展示负面情绪,当着凤苑与有荣焉的长辈也不会,唯独被那几个孩子敏锐地觉察到,在何缜将随公主离去前,她们带来礼物,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一看见就能想起对方的心意。 “缜哥哥,母亲说你终于像个公卿的模样了,可我们都觉得,你是不太开心。”那孩子仰头看着他,“你若不开心,还回凤苑好不好?我们陪着你。” 一个成熟的卿子就该不开心,他何尝是孤例?跟着公主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把心缝缝补补将就使用,当着她的面还要笑语嫣然? ——除了那个罗子昂,他本就没有心。 可是从妻主那伤掉的心,不忍让无辜的朋友牵挂,何缜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好啊,若我不开心,就回凤苑,若我一直没回来,说明过得很好,你们不用为我担忧。” —— 2. 前桥等人走在去往大亭的路上,依旧由何缜带路。凤苑府尹曾提出派人护送她们,却被前桥拒绝了,她说要不是想陪公卿回家看看,也不会惊扰众人,若因她的行程耽误公事,就是本末倒置。 和精致小巧的凤苑不同,大亭之大,在于辽阔,她们光是走到府城就用了五日,而前桥此行的目的地并非大亭府主城,而是位于其西部的真嫄神诞之地——圣乡。 在荆国世代相传的神话中,真嫄就是从这里创造文明的。她将初民带到世上,将璀璨文化和生活技能以“神谕”方式传递给女子,让其谱写属于自己的文明和历史。在注视人类繁衍成第一个村落后,真嫄就消失了,人们在最初与她相遇的地方建造了神像和神祠,用以寄托仰慕与思念。 随着历史变迁,粗糙的雕刻技艺代代提升,神诞之地的真嫄塑像也由古拙变得精湛。早年间,荆国所有神祠的真嫄造像,都要以圣乡为参考,由工匠模仿雕刻后运往各地,而这历史上最“标准”的造像,正形成于先帝一朝。听说这是她梦见真嫄后,命工匠依据神的面貌雕刻的,对真嫄的描摹最为还原。 走入圣乡,村落正中央就矗立着这座源起的真嫄神祠,将那尊作为标尺的造像供奉其中。这里的村落与别处不同,房屋和道路不按直线排列,而是以神祠为中心向四周发散,若在一旁的山上俯视,会觉得神祠是轮圆日,而村子是它具象化的光芒。 她本以为真嫄的神诞地应是荆国或者说西部的重点保护对象,然而这里平平无奇,那些辐射状的房屋几乎无人居住,偶尔会见到摹刻造像的工匠走出,据她说,十年间都没见过从圣乡搬运大型造像的场面了,工匠也只刻巴掌大的神像,细节少了,就不必费力来到圣乡寻求参考。 皇姊对冗祀之风大清洗后,这里是除京都外硕果仅存的大型神祠,前桥率众步入其中,看到那座三层楼高的真嫄神像。 她头上是建筑的尖顶,双脚赤着,姿态随和。由于灯光昏暗,前桥看不清她的面目,却觉着光芒从她周身散射出去,既神圣又庄严,只是雕塑上留有很多岁月侵蚀的痕迹。 “似乎很久不曾修缮了。”乐仪仰头道,“我听说这座塑像外层包裹着‘白泞’,具有防腐防虫之效,只产在南郡密宁,是先帝朝时为敬真嫄,特意从南郡运来的。” “这位娘子说的不错,神塑外部就是白泞。”一位神职者走出,对众人点头致意,“这材料本就珍贵,用料还如此糜费,如今在南郡更难寻了。即使寻到,要修缮这么大一尊神像,也不知能撑多久。”她苦笑着摇头不语。 又是先皇的遗留问题啊。她为表虔诚简直不遗余力,可寅吃卯粮,也没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卯卯道:“若是重新塑像呢?按照这个造像,重塑一个小的,换一种材料。” “花费同样巨大。如今丰库的利资中,已没了专供维护神祠的款项,故而每年修缮的费用,都是我们依靠信徒香火,或向大亭府讨要来的。就算钱到位,大亭府也不敢向圣上请旨重塑,谁不知圣上不言神鬼,最忌讳祭祀铺张。” 她忌讳的不一定是铺张,更多是关于魏留仙乃“神赐之女”的流言,可现在不同了,“神赐之女”不会影响她帝王的身份,还即将被她立为皇储继承大业。这场由朝堂而起,至西部震荡的风波,也该就此罢休了。 “近年多有传言,西部多灾,与神明无佑有关。”神职者又道,“先皇在世时多至圣乡亲祭,西部臣民广祀真嫄,于是数十年来风调雨顺。而当今圣上仅存国祭,还将九牲减为三牲,三仓谷获减作一仓,为臣者尚理解圣上爱惜民力之心,上神岂知人君并非出于不敬?” 她叹息着,与前桥一同望向真嫄的神像。信仰虽然矇昧,但真嫄绝不能从荆国文化中拔除,因为这是精神命脉所在,否则当兴国人带着他们的邪神南下时,将用什么抵抗呢? 更何况,这会让原本就猜忌皇姊的西籍人更加心寒。 前桥想了想,对神职者道:“重塑神像、修缮神祠,需要多少钱?” “少说三百万两。可若讨不得旨意,纵然有钱也无法。” 前桥笑笑:“这你不用管,不需大亭府尹讨旨,你只需设法找材料和工匠,等待旨意下达吧。但我有些话,要同你说明白:圣上当初废除繁复祭祀,是为避免铺张之风,绝非禁绝真嫄。她不来圣乡,是因在京都神祠虔诚拜祀,无需千里迢迢西进。如今圣上派我考察,就是有重塑神祠的念头,你万不可让方才捕风捉影的抱怨流传,寒了圣上爱民之心。” 她已决定亲自禀告皇姊,府尹不敢说的诉求,由她来开口,既然皇姊肯给自己西部民心,那么一座神庙的修缮也应不在话下。 前桥分出一百万两的银据交付神职者,供其在圣旨下达前准备修缮材料,对方立即跪下了,“恩人,恩人”地叫个不停,又冲着东方拜倒,叩谢皇恩浩荡。 “请恩人上一根香火,得保真嫄护佑。” 前桥接过香递给何缜,让他替自己拜祀,自己则对神职者笑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同意。” “恩人但言无妨。” 前桥望着神像道:“我想去为真嫄塑像拂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神职者只当她是虔诚,为她准备了尘帚,扶前桥登上台座。前桥装模作样地扫了扫落灰,趁其不察,将手摸在塑像上。 手环蓦然传来震动,屏幕亮起绿色的充电符号,她心道果然,真嫄就是手环最大的电源。 她冲乐仪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打岔将神职者拉走,前桥拿出藏好的盒子,隔着衣摆偷偷拿起某只活跃的祭司丁丁,往塑像上贴去。这看起来像猥琐男的大不敬之举,而互斥感立即传来,那肉东西被崩得在神祠乱飞,差点掉在乐仪面前。 看来手环的电力来自真嫄,神力也是,虽然无法解释赵熙衡为何也有充电宝功能,但既有真嫄参与,就给她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手环这个护身符,可得被她好好带着。 —— 3. 从圣乡出发后,前桥等人转道南下,七月的暑热令人乏累,而南郡尚在千里之外,她们在愈发碧绿的树林间躲避愈发毒辣的日晒,依次渡过潭阳和木流两府,耗时一个月,才到南郡边缘。 早在前桥决定去南郡时,乐仪就已飞书至苍羊府的家中,让她们做好迎接准备。离南郡北部最近的是六火坞,属于瑞麟将军齐师予的管辖范围。齐将军掐算好了日子,一早携长女齐稷、次女齐雯及其张士敢,在关口等待公主一行。 前桥不仅带了相当多的人,身后还跟了两台货车,盛着她买来送给武德侯及侯卿的礼物。只是前几日下暴雨,路上泥泞不堪,货车被泥巴和积水反复蹂躏,轮毂已经七扭八歪了。齐将军见状,连忙抽调来押送粮草的运输车,指导南郡士兵帮忙卸货。 南郡人行事喜欢亲力亲为,齐稷、齐雯也撸起袖子一起帮忙,前桥自然不能戳在一边,于是让夫郎和府卫们也随自己加入搬运队伍。 友善合作,效率更高,前桥却注意到一人与众不同——乐仪的弟弟张士敢站在一旁,刚对妻主齐雯伸手,就遭到拒绝:“不用不用,你别插手,看着就好!”可张士敢看周围人都在干活,有些局促,又跑去乐仪身旁帮忙,乐仪的话更不客气:“别跟着我,你站好!站好别动!” 于是张士敢就站着。 他那张脸与乐仪简直有八成相似,唯独眼睛不同,要说形状也是凤目,可张士敢的眼神异常澄澈,看上去迷茫而无辜。此刻他尴尬地站着,被匆忙来往的人群刮来撞去,可下禁足令的乐仪根本不理他,最终还是梁穹看不过去,上前拉他道:“士敢,好久不见,你过来和我一起吧。” 张士敢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与卯卯和罗子昂坐在一处,他对梁穹绽放了近乎璀璨的笑容,接着又看到孟筠的脸,惊喜道:“筠兄,梁庶卿,我们有七年不曾相见了吧!” 前桥收回打量的目光,轻轻捅了捅乐仪,嘀咕道:“怎么回事?齐雯对你弟弟不好吗?” “没有啊。”乐仪一头雾水。 “我看她对张士敢凶巴巴的,还有你也是,怎么不帮衬着弟弟?” 乐仪瞥了一眼坐着的张士敢,对前桥咧嘴道:“不让他帮忙,是为他好,也是为我们好。你可不知这小子的厉害,他做什么都只会添乱。” “是吗?”前桥看着张士敢,觉得他性格开朗,相貌俊秀,应该不是调皮捣蛋之人,乐仪却道:“别被外表迷惑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我真疑惑,齐雯到底喜欢他什么,笨手笨脚会让人有保护欲吗?” 会不会起保护欲不知道,前桥倒是挺无语,因为在众人装车完毕后,张士敢屁颠屁颠地去给妻主送水,放眼四周,地上就那么一个沙坑,还被他精准踏入,自己摔倒不说,还将水从头到脚泼了齐雯满身。 众人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前桥还想打破尴尬说些“岁岁平安”或者“严肃活泼”的吉祥话,却见齐雯扑哧一声笑了,满身灰尘狗趴在地的张士敢也笑了,爬起来又要去帮妻主擦身上的水。齐雯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张士敢就站在一旁等着,乖得像只无害的小灰兔,等妻主擦完,他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前桥在前走着,不时听见身后齐雯的柔声提醒:“小心脚下树枝……慢点跟着我走……有石头看到了吗?” 于是又刷新了认知,她对乐仪耳语:“你弟柔弱不能自理?”乐仪道:“嗯,差不多。” “是先天疾病吗?” “应该是后天的。” 于是前桥感慨:“齐雯真是个好妻主啊!这么耐心又这么温柔。”乐仪不屑地指着脑袋:“她也有疾病,八成在这儿。” —— 4. 往苍羊府去的路上,张士敢因不会骑马,与卯卯一起坐在车厢内。等到下一站休息时,卯卯下车找到前桥,小声道:“乐仪郡主的弟弟,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怎么说?” “我以为荆国男子都像你的夫郎一般,虽然顺从妻主,可学识和眼界也不输于人,然而张士敢说他不会念书,看了文字犯困,背诗、算术也不会。” 卯卯的印象属于幸存者偏差了。与她同行的男子质量较高,何缜梁穹出身官宦之家,孟筠甚至是受皇家教育长大,可那些留在京都的使奴基本大字不识,卯卯无从得知。 “荆国男子文盲率应该不低,这也正常,就像在兴国不让女孩读书一样。” 卯卯道:“可不至于连手指都数不明白吧?” 这的确过分了,前桥担忧道:“他不会是弱智吧?” 卯卯摇头:“他聪明着呢。他说会得越多,要干得事就越多,既然妻主和姊姊什么都会,自己跟着她们就好,还省心呢。” 这回前桥知道卯卯对他“与众不同”的评价从何而来了。一个人可以矇昧地不知自己的局限,也可以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局限,却没想过有人明知局限,还主动选择创造局限。 这下她也知道乐仪的不屑从何而来:张士敢是武德侯的儿子、瑞麟将军的女婿、南郡的贵族,却选择做一个美丽的小废物。 转头一看,张士敢正在齐雯的帮助下穿雨衣,齐雯几乎是用照顾三岁小孩的方式照顾着他,而张士敢也笑得像个三岁小孩,只是在穿好衣服后,会羞涩地送给妻主一个浅吻。 单看两人身影,还有点和谐,看不出笨蛋美人有什么不好,可随着齐雯被她姐姐叫走,张士敢一个人留在原地,他揣着手四处张望,正碰上乐仪抱着十多顶雨帽走来。 乐仪怀抱东西无法看路,好在前方一片坦途,而张士敢立即向她迎了两步,看手势像要帮她分担重物,看步伐却像朝她撞去。在前桥和卯卯的惊呼中,他不出意外地把走得好好的乐仪绊倒在地。 “你……”乐仪手撑在地,咬牙切齿,而张士敢愧疚得直缩脖子:“对不起姊姊,我好笨,什么都做不好!简直笨得像猪!” 前桥和卯卯连忙搀扶乐仪,拾起雨帽,只见乐仪恨恨地看着张士敢,终是说不出比“笨得像猪”还严重的话,转而对齐雯道:“你就不能找个笼子把他关起来啊!” —— 5. 乐仪为躲开齐雯张士敢这个磨人组合,接下来的两日都与前桥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方。南郡的雨来得突然,晴得也快,雨帽刚摘下没一会儿,原本湿答答的地方都被太阳晒干了。 几名女子路过前方的小道,她们顶着硕大的雨帽,却只着纱裤,袒胸露乳。前桥身旁立即传来马不安的低嘶,回头一看,何缜梁穹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前方。 乐仪不满地命令道:“喂,衣服穿上,以为是自家院子呢?别吓坏了人家的小郎。” 那几位女子认出她来,听话地将衣服穿了。前桥注意到自己的队伍刚走过,那几人又把上衣脱了下来。 “南郡暑热,这里的女子为图凉快,夏日闲走时不爱穿上衣。男子见了不好意思,一到夏天就不敢出门,所以路上所见多是女子。”乐仪解释道。 她们袒胸露乳,也不怕被太阳晒黑了皮肤,甚至有年迈女子坦然露出干瘪的乳房,以及身上的垂肉和皱纹。前桥起初觉得别扭,可转念一想,这就是自然的人体和岁月赋予的自然变化,有什么别扭的? 感觉别扭的只有她的夫郎和府卫,自打进了苍羊府,他们的头就低得像结好花盘的向日葵。而卯卯是朵新鲜的向日葵,头颅好奇地跟着各色女子转来转去。 乐仪指着前方道:“那里就是武德侯府啦。我先带你们去见母侯,然后你们随我换件合适的衣服,看你们这身打扮,是不捂出一身疙瘩不罢休啊。” 157.被神祝福的痕迹 1. 年初在京都时,前桥就见过武德侯和侯卿,此时重逢未觉陌生,只觉亲切。她将两车礼物留下,从武德侯处接过为她量身定制的薄衫。 “殿下大概受不住南郡暑热,更换此衣可以更舒服。”武德侯说罢,将陪伴贵客的任务交给乐仪,又让庶子张怀敬招待公主府的两位卿子。 从前为逼太子内奸现形,孟筠曾炮制了一个小范围传播的谎言,说圣上有意让南郡张怀敬嫁入公主府,故而前桥对他印象深刻,而此时两人才实打实地见了面。张怀敬看上去比孟筠大几岁,与小花瓶张士敢不同,他很会待人接物,也能看出受到武德侯倚重。 “我大哥小时去过京都的。当时母侯还是将军,也没娶父卿进门,时任母侯正卿的是路卿叔,也是大哥的父卿。”乐仪一边陪前桥和卯卯换上纱衣,一边解释道,“后来母侯获得南郡首脑之位,我父卿被先皇赐给母侯为侯卿,原正卿路卿叔则降为庶,大哥也就跟着变成庶子了。母侯和父卿对大哥仍旧很好,父卿与我不亲,却与大哥亲近。” 前桥在她弯弯绕绕的介绍中懵懂地点着头,把衣服穿好。那是一件非常薄的纱衣,帖服的材料有冰凉的质感,不可避免地,她胸前两点也影影绰绰地显示出来。乐仪正在垂头给自己的大胸脯子衬上一层用以支撑的“内衣”,抬头发现卯卯满脸绯红地看着自己。 “我能不能也要一个——这东西?”卯卯嗫嚅道。 “束胸?”乐仪看了看卯卯,断然道,“你光是走路还戴这个,多热啊?我戴是为行动方便,一会儿保不齐要上下跑着照顾你们,你是不知,若没有它托着,胸口会有多沉。” 乐仪此话绝无踩高捧低的意味,卯卯的话也绝非为顾及自己的平坦的胸型。她绞尽脑汁地思索,想找出个绝妙的回答,既让荆国脑袋不排斥她对露点的羞怯,又能使自己免于“赤诚相见”的坐立难安。可是该怎么表达呢?这可太难开口了。 前桥看出她的纠结,道:“乐仪,卯卯就是想穿一下。” “哦,那好,你穿。”乐仪二话不说,就给卯卯找来一件束胸,穿什么衣服并不需要足以服众的理由,一句“我想”就够了。 她们三人穿戴完毕出门去,终于体会到汗水不受衣服阻挡,肆意在皮肤流淌的畅快。卯卯一开始还忐忑露得太多,可身边穿什么、怎么穿的都有,无论是薄纱、短袖、袒胸或铠甲,是来自南郡本地还是荆国中部,怎么方便怎么穿,怎么喜欢怎么穿,甚至有不少人身上纹着图腾和刺青,于是她也忘记自己赤裸的小臂,融入南郡的街市中。 两人在乐仪的安排下吃了南郡特色凉面,填饱肚子后,乐仪又带她们四处游览。南郡高大的树木是天然的晴雨伞,晴天可防晒,阴天可挡雨,烘干叶脉还能编织成饰品,前桥和卯卯看什么都新鲜,从商贩处买了古拙的叶编帽子、项链和面具戴在身上,又凑到猎人的摊位前翻看各种皮毛制品,还试吃了腌制的肉脯和菜干,最后被乐仪领着去药泉中泡澡。 冰凉的水将皮肤的燥热带走,泉眼咕咚着气泡冲刷疲累和尘土,三人枕着半浸水中的藤枕,眼望夕阳的余晖将药泉水面照亮,渐渐沉落林间。 “留仙,卯卯,南郡好玩吗?” 前桥由衷点头:“这里太舒服了!怪不得你看不上兴国。”卯卯也笑:“乐仪郡主的北上之旅,相当于发配边疆了吧?”乐仪便夸张叹道:“是啊!不知为了哪个说走就走的小没良心,我一辈子都没体会过那么刺骨的寒冷。——不过也算有收获,没白去一趟。” 她怪异地嘿嘿一笑,前桥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回到自己的小地盘,将“奉阴之家”投入市场的心又开始不安分地跳跃。 卯卯问她:“京都和南郡相比,哪里好玩?” 乐仪想了想:“京都热闹,南郡自由。不过京都好吃好玩的多,初来南郡觉得新鲜,时间一久可能就想念京都多姿多彩的繁华啦。” 是啊,相比于京都的纸醉金迷,南郡的夜生活简直匮乏到可怜,太阳下山后人们就回家了,除了睡觉几乎无事可做。 三人擦拭好身体,准备动身返回武德侯府,乐仪一边穿衣,一边对前桥道:“其实我更想待在京都,最好和你住一块,咱俩结成‘通院之好’,想想就自在。可今后要准备接手南郡,我的梦想也实现不了咯。” —— 2. 前桥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问道:“什么是‘通院之好’?” 乐仪解释道:“就是女子间一种极度亲密的朋友关系,两家院子连在一块,一家住南边,一家住北边,平日里似家人般生活在一处,两家夫郎也共享。” 卯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操作,肉眼可见地呆了,前桥抓住重点,抗议道:“我不和你共享!谁要和你共享啊!” 乐仪解释道:“收哥是你同姓家人,我与你共享也不像话啊——当然不共享卿子,只共享使奴。” 前桥气道:“什么呀,你休想打成璧的主意!不对,你打的是罗子昂的主意吧?好你个花心大萝卜,说着要独宠收哥,竟然还没对子昂死心!” 这只是乐仪从前的想法,见前桥那么大反应,心中满是无奈。 “我不说了是曾经的想法嘛?现在回到南郡,也没可能实施啊。你不愿意就算了,不用编排我对子昂念念不忘。咱俩从前逛青楼、会红郎不都是一起行动吗,这和互换使奴有什么区别?我以为你不介意的。” 前桥才不管她说什么,连声强调自己介意,且介意极了:“一码归一码,从前我们可以一起,但是使奴登记在公主府,那就是我一个人的,不可能和别人共享,就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不行就不行呗,”乐仪不屑道:“谁稀罕呢,小心眼儿。” 其实乐仪的提议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荆国贵族间的常规操作,前桥也是后来才知道,魏放这个“逆后宫玩家”只是翼亲王等人为儿子挽尊的说法,实际情况是三位妻主情同姊妹,都看上了魏放的样貌,便由一人娶了魏放,与其余姊妹相约“通院”,一齐居住。初时为确保只生下魏放的后代,三女仅纳滞势之奴,卿子则只有魏放一个,于是好似魏放娶妻三户,实则是助三女生育。 被分享的卿子,对贵族来说不是件有颜面的事,故而大家谈及魏放,只说因其面容俊朗,反纳三妻——其实说这话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明镜儿似的,只是不想翼亲王难堪。 要是魏留仙,可能真会答应乐仪,毕竟两人习惯了一起做偷鸡摸狗的事,可她与魏留仙不同,对卿子使奴的独占欲多过分享欲。 再好的姊妹也要有边界感嘛。 —— 3. 武德侯怕她们在燥热的南郡睡不着觉,吩咐人在侯府后院中搭了“风笼”。 那是一张竹制的简易床铺,上方铺着编织好的某种树苗的鲜叶,一可以气味祛虫,二可遮挡直来的风雨。“风笼”四周是层层轻纱围就的帐子,风可以穿笼而过,带走暑热,让人无忧安眠其中。 睡“风笼”的新奇体验反而让前桥和卯卯精神百倍,两人几乎聊了一整夜的天,而乐仪早已熟睡打呼。次日两人严重睡眠不足,卯卯起床后回屋继续补觉,前桥则被乐仪拉走,告诉她今日的行程。 “我有几位恩师,需由我亲自去送婚礼请柬才不失礼。她们都是南郡有名望的人,你要不要也随我一起?能见到公主,她们必然欣喜。”乐仪邀请道。 前桥已经习惯了应酬,也知道在关键时刻充当南郡和中央友好关系之吉祥物的必要性,答应与乐仪同行,还听她简要介绍起几个恩师的身份。 “妙大人是我母侯昔日旧部,也是我武艺的启蒙教师,后来因年迈告老还乡了。陈文师写得一手好文章,是母侯为我请的私师,教我写字读书,虽然我总不听她的话。焦大娘是玄边生死地长老,也曾收我为徒,如今负责训练南郡将官……” 她带着前桥一一拜会旧人。 妙大人和陈文师都是面容和蔼的老太太,她们见了乐仪都不住感慨时间飞逝,当初那个无法无天只知道胡闹的女孩,一晃眼儿就到了娶卿成家的年纪,接着不约而同地数落起她小时“欺师灭祖”之行。虽然语气包容而调侃,还是让乐仪丢尽颜面,拉着前桥找机会跑了。 “什么人啊,一点儿都不知道给我面子!”乐仪忿忿抱怨,前桥却听得直笑:“还有一位焦大娘呢,我倒要看看还能听见什么。” 乐仪带着她来到一处军营,经人带路找到焦大娘所在的营帐。可焦大娘不在,帐内只有一位留着长髯的男子。前桥以为还要等一会儿,却见乐仪立即走入行礼,对那男子热热切切地唤道:“恩师,徒儿来送请柬和礼物了。” 在前桥的疑惑中,男子笑着拉起乐仪:“听说啦,是翼亲王家的孩子,与你又自小相识,这姻缘真不错!乐仪啊,听闻那公子以前曾许过几门婚约,既然皆无缘份,嫁入南郡也是冥冥之天意,你可别因此慢待他。” 乐仪点头:“当然不会。恩师,这位是公主殿下。” 被推到所谓的“焦大娘”面前,前桥只好暂时藏住疑惑,与乐仪的恩师寒暄,等告辞了焦大娘,从军营中走出后,前桥才憋不住道:“你叫他‘大娘’,我还以为是个女的。” 乐仪哈哈笑道:“‘大娘’不光是对女子的称呼,在特殊情况下,也能表达对男子的最高敬意。只有学识卓着,或为国家做出突出贡献者才有此殊荣,寻常男子是担不起‘大娘’二字的。” 原来如此,焦大娘——若是前桥闭眼想象,只会看到一个带着头巾拿着菜篮子的敦厚妇人,可在荆人眼中,“娘子”是统称,“大娘”则是尊称,又可延伸出对卓越男子的礼赞,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下次孟筠再说要醉心事业,她就可以送上真诚的祝福:“希望你早日成为‘孟大娘’。” —— 4. 前桥此时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来南郡一趟,正如乡下人进城见世面,那是增长见识,查缺补漏来着,可怜她在兴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学来什么,反在南郡滋长了文化自信。 这得益于乐仪内心扎实的文化认同感,也得益于她时而冒出的奇思妙想,她望着来往行人,又对着某处店铺跃跃欲试。 “既然婚礼还有时日,正好可以去纹个图案,新婚之夜吓收哥一跳,哈哈!你要不要随我去?” 她还想刺青?前桥反正没事干,就陪她一起。乐仪并未详细描述她要纹刻的图案什么模样,只说要个“球”,那工匠就心领神会,带她进去。 前桥猜着所谓的“球”,又是南郡文化中约定俗成的密语,便不急着打听它的意思,反正当乐仪出来后,纹了什么她一看便知。于是前桥耐心等在外间,喝着茶水阅读店家提供的书籍,等她看到一半处,乐仪终于笑着出来。 刚见了她的面,就兴奋地撸起衣服给她看。 “霸不霸气!” 前桥眨巴着眼,望向那不知所云的图案,棕褐色的线条还在她腹肌上微微红肿着,可即使红肿不在,她也觉得无法识别这等抽象的艺术,看了半天不得其解,问乐仪道:“这就是‘球’?” 乐仪笑道:“是啊。” “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前桥皱着眉继续打量。那纵向的褐色纹路密密麻麻地从腹部向私密处延伸,绕着肚脐形成弧形,远看像一个人指腹的斗纹,近看则像树皮的皴裂。它不仅不好看,还有点怪,前桥琢磨了半天,突然把它认出: “妊娠纹?” 啊?这艺术太超前了吧?哪个姑娘会把妊娠纹刺青在平坦的肚子上啊! 乐仪点头道:“只有孕期,女子的腹部才会显出这种纹路,等生完孩子,有人的纹路就消失了。所以只有刺青的方式,才能将它永久保存在身体上。” 为什么……要永久保存呢? 在前桥的印象中,这是令无数准妈妈苦恼的东西,它意味着肌肤的松弛、青春的流逝和外貌的改变,人人都在想方设法将它除去,抹去生育带来的伤疤,把身体恢复成青春年少的状态。 不光自己苦恼,也怕别人讨厌,来自年轻女子的恐惧,来自朋友的担忧,来自枕边人的哀叹,不理解的眼神仿佛遍遍强调它的怪异,若能有“点石成娃”的魔法多好?“啪”地一下创造生命而不用牺牲什么,谁都不会拥有碍眼的伤痕。 “看我,很像生产后女子的小腹吧?”乐仪却在她的遐想之外微笑,似乎因此洋洋得意,“它意味着以后的每次生育都顺顺利利,因为这是被神祝福过的痕迹。 “孕育生命的能力是伟大的,它是上天的恩赐,是真嫄最先展示给女子的神迹。新生的萌发也会把无穷的力量带给母亲,纵然是未曾生育的女子,只要在腹部纹上这个图案,就会受到感召,获得震慑四方的霸气!” 乐仪自豪地说完,却见前桥没有像从前那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只是呆呆愣愣地看她,便追问道:“嗯?霸不霸气?” “霸气,”前桥点头,重复道,“霸气极了。” 是啊,这伤痕怎会是拼命去除的耻辱?本就不该如此。它是能力的见证,是独属女子的魔法,是来自真嫄的祝福,是勇敢向自然宣战所获的胜利勋章。没有“点石成娃”的捷径,只因繁衍的伟大事业,只有意志坚定的强者才有资格背负,妊娠的纹路,正如百战将军身上令人敬畏的斫伤。荆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几乎要用它装裱小腹招摇过市。 乐仪掐着腰笑得开心,虽然那纹身的红肿令她呲牙咧嘴:“回吧回吧。嘶,这几日不能饮酒了,得忍一忍。” —— —— 新年快乐,珍贵的你! 158.宠卿狂魔 1. 南郡住民有趣,风俗独特,景致好看,总能带来意外惊喜,前桥一连几日跟在乐仪屁股后头开眼界,终于理解为什么魏留仙喜欢交乐仪这个朋友——好奇心旺盛,敢于尝试,不拘小节,还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像小太阳那样发着耀眼的光。 后来她意识到,友谊并不是盲目的趋光,而是物以类聚的吸引,毕竟在乐仪眼中,魏留仙也是这样耀眼的朋友。于是她决定把属于前桥的犹豫隐藏起一部分,大胆接受来自南郡的更多邀约。 “稷姐说今晚同方楼有戏,给咱们定了二楼的看台,一起去吧?” 前桥听闻有热闹,便说叫上卯卯一起,乐仪却道:“她未必听得懂荆戏,我们可以先聚,下次再叫她。你要带上公卿吗?” 前桥非但没有带着何缜出门的习惯,也不愿意受人束缚,便说不用,只与乐仪相伴赴约。 等她到了地方,才明白乐仪为何有此一问,不仅齐稷、齐雯带了夫卿,就连多半在场客人也都成双入对,齐家姊妹见她只身前往,还惊奇地问:“公卿庶卿身体不适吗?” 说实话,前桥不知他们“适不适”,毕竟自己乐不思蜀,已经好几日没想起他们了。 “今天的戏有什么特定主题吗?怎么大家都带卿子?” 前桥还以为那是个爱情剧,可乐仪摇头道:“你听说过‘南来姑娘西来郎’吗?南郡妻主向来不会苛待卿子,出门消遣总想带卿子同乐,不像京都,除非极特殊情况,女子集会少有家卿参与。故而就像西部小郎受人喜欢,南郡妻主也颇受青睐啊。” 原来是这样,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带人“同乐”的机会,前桥只好孤孤单单地落座,还好乐仪也形单影只。戏剧开场前,齐雯照旧对她那美丽的花瓶卿子张士敢嘘寒问暖,样子像极了对罗子昂格外偏心眼的乐仪,她姐姐齐稷也事事想着卿子,按他的口味叫了小食。 前桥发现自己又痛失了让梁穹或成璧感动的良机,只好在别处发挥余热,打掉乐仪斟酒的手道:“你不能喝!忘啦!” 乐仪怅然地把自己那杯酒送给齐雯,被齐雯借花献佛地端给张士敢。他带着幸福的微笑喝了一口,不出意外地被呛得咳嗽。 齐雯算得上是模范妻主了,一个劲儿帮张士敢拍背顺气,简直不厌其烦,任谁看了士敢都要夸句“幸福”,唯有乐仪不屑一顾。 “就宠吧,”乐仪小声道,“我弟在家时只是不学无术了点,从来没有这么笨过,自从认识齐雯,笨得都有辱门风了——都是她宠的。” 前桥觉得好笑。南郡女子独立潇洒,竟然个个都是宠卿狂魔,这多少有点反差。她悄悄问乐仪:“齐雯只有你弟一个卿子吗?” “怎么可能,”乐仪理所当然道,“她在六火坞还有两个庶卿,稷姐家中也有其他卿子,唯独我,打算独宠收哥两年,是不是比她们深情多了?” 前桥隐隐觉得,所谓“模范妻主”,也没有她想得那般模范嘛。 —— 2. 待音乐四起,戏剧开场,前桥也兴奋地跟着众人叫好,可没过多久就傻眼了——她根本听不懂。戏文夹杂了很多南郡土话,荆语唱词也半文半白,前桥只能看个热闹,目见演员跳来跳去,说些什么引来欢笑,又莫名其妙地拌嘴打架,台下观众叫好不迭,唯有她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她抱着手臂,把目光转向台下众人,女客们倒是陶醉在戏曲之中,可对于诸多男客来说,听戏像是旁枝末节,他们享受着精致的饮食、热闹的氛围和妻主时而的关怀,台上角色唱唱跳跳,他们就跟着笑,主角们深情相拥,他们就跟着鼓掌。 前桥连这般做样子都懒得,文化壁垒让她后悔今日随乐仪同来。 “你要是早告诉我听这种地方戏,我就不来了,听也听不懂,只能听个响。” 散场后,前桥忍不住向乐仪抱怨,身边齐稷家的也没听懂:“妻主,这戏唱的什么?”齐稷哈哈笑着喂他果脯,一句也没解释,而张士敢全程眼巴巴盯着妻主,似乎毫不关心台上热火朝天地演过什么。 女子们三三两两交流心得,与友人话别,卿子们也心满意足各随妻主回家,辞别齐家姐妹后,乐仪觉得没招待好前桥,抱歉道:“欠考虑了,单知卯卯不会听,忘了你也听不懂。” 前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起初还遗憾,现在只庆幸没带梁穹他们一起,不然怕是要陪我云里雾里了。话说,既然卿子们心思都不在戏上,还带来干嘛呢?” “喏,这就不懂了吧?”乐仪道,“南郡这边的消费主要面向女客,卿子到场一律只收茶点钱,根本不指望他们看懂戏,在一旁吃吃喝喝,陪着就好了。” 前桥哭笑不得道:“所以这哪是带卿子玩啊?分明是让卿子陪你们玩。” “反正出来玩肯带着他,就说明看重嘛。”乐仪道,“我母侯和父卿在家中几乎一句话都不说,母侯每次出来,还都得带父卿一起。妻卿相伴,在外人眼中就是爱宠的表现。” 有资格参与妻主的生活,就是被爱的表现,哪怕只是做一个旁观者,这更让前桥对南郡妻主的“宠卿”人设产生了怀疑。虽然妻卿相伴,但如张士敢这般脑袋空空的卿子,只是跟着妻主亦步亦趋,做她忠实的陪伴罢了…… 和养宠物狗有什么区别啊?! —— 3. 南郡的“宠”在她看来都是表面功夫,至少自己在对待后宫诸人时,是实打实为对方着想的。梁穹时而会没有安全感,她就提供甜言蜜语让他安心,成璧不爱在人前亲昵,她就尊重意愿私下找他。罗子昂懂事,宁生听话,每个人的珍贵她都有意识到,孟筠心结解不开她也不强迫,就连何缜,都在娘家人前给足了面子。 南郡人算什么“宠卿狂魔”,她才是模范妻主呢,放眼全荆国都挑不出第二个来!前桥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可贵之处,昂首挺胸走回居住的院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廊下。 “成璧?”前桥唤道,“等我呢?” 成璧多少有点生气,拖着长声道:“是啊,一连五日都没见我们,我再不来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你记起。” “切,还不满意?有我这样好的妻主,你们就偷着乐去吧!”前桥自大而不屑地走开,想了想又退回去,拉成璧的手道,“今夜要陪我吗?” 手被成璧皱眉挣开:“你也不问问我们住在哪,最近做了什么,心情如何,倒光想着那挡子事。” “我又不是不关心,那些话去床上再问呗?”更何况他们是住在乐仪家,还能被亏待不成? 成璧在因她连日来的忽视耍小脾气,要是换成以前,前桥一定去哄他开心了,可又想到自己比“南来姑娘”更善待卿子,成璧还不满意,哄是不肯哄的,只道成璧不知好歹,就会和她闹别扭。 她扯着成璧想走,可他死倔死倔地站在原地,像块生根的木头疙瘩,前桥停下,没好气道:“我可问你要不要陪我了,你若不想,干脆回去好了。” 成璧一咬牙,当真转身就走,前桥忙道:“回去后叫梁穹过来!”他闻言脚步一顿,随即以更快的步伐往前走去,听见前桥又道:“还有宁生,子昂,我们几个一起……独不带你!”成璧怒了,回头吼道:“我不稀罕!” 他清俊的面庞不再,气得鼻歪眼斜,前桥见了想笑,努力憋着道:“我要和乐仪结成‘通院之好’,到时两家使奴不分彼此,一起伺候我俩!” 成璧气得立都立不住,匆匆快步走回,双眼忿忿盯着她,紧咬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目光转向地面,兀的开始掉眼泪,把前桥吓了一跳,心道玩笑开大了,赶紧拉着他哄道:“别哭!别哭!我说着玩的,我一早拒绝她了!” 谁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成璧本就委屈,经她故意刺激愈发难过,再不愿留在伤心地受她羞辱,迈步就要离去,这回他被前桥死死拽着。 “成璧!小郎君……”前桥宛若乐仪附体,抓着成璧好一通苦口相劝,“不委屈啊,不生气,我其实对你在意得很,刚才不该找茬气你的,那些话你听了当没听,或者全当我放屁……” 成璧“用劲儿”甩她,却怎么也甩不脱,前桥死皮赖脸道:“成璧成璧,莫要生气!刚刚所言,皆是放屁——看在我出口成韵的份上,就饶了我一遭吧!” 谁在意押不押韵呢?成璧的委屈找不到途径存续,也没了生气的力量,万分失落道:“你唱吧,我回去了。” “小郎君,小郎君,别这么回去,你走、走错方向啦……”前桥费尽力气把他往风笼推,一直推到床边的纱帐里,看成璧呆呆地摸着床柱,好似没见过这东西,趁机柔声问道:“这几日你们没睡‘风笼’啊?” “没,”成璧道,“ 她们不好好穿内衣,我们几个都不敢出门。” 原来是这样。公主府卿子恪守男德,多看一眼别人都怕对她不忠,前桥拉开纱帘,自己先钻进去,又拉着成璧唤他脱了鞋进来。 “躺着试试,很舒服的!” —— 4. 成璧起初不愿,被她强硬按在枕上,问他舒不舒服,成璧却道:“和在屋中没什么区别。” 怎能没区别呢?明明夜风如此舒服。前桥以为他还在赌气,凑近了细看又觉不像。她的视线顺着下巴的弧线移动,见成璧还严实地裹着衣服,方知症结所在。 “你穿得那么厚,当然感受不到‘风笼’的妙处,脱下一件就好啦。” 成璧却死死按着领口:“我不稀罕你这‘风笼’,哪个想被通院给郡主,让哪个来服侍吧。”前桥双手撑在他头两侧,低笑着吻他:“都说了是我瞎放屁,怎么还闻着味儿不撒口呢?”见他又要生气,连忙又道,“我就想让你体验一番,这‘风笼’中除了我可没躺过别人呢,小郎君从来都得头一份的好处。” 这话好像的确安慰到了成璧,让他想起自己同样是公主府的第一个男子,便不再别扭,乖乖将外衣脱了,可他中衣也好好地穿着,当真让人无语。 “你就不嫌热?” 成璧红着脸道:“热能怎么办?难不成像你这般,将胸膛露着?”他的眼睛不安地看向前桥纱衣上两个若隐若现的圆点儿,又将裤子脱了,方依稀感到习习凉风。 “中衣也脱了吧,这儿没别人,就咱们两个,卯卯在隔壁院子住着呢。” 周遭除床架上一盏风灯外,都是无边黑暗,明明和成璧的安全标准差不多,却令他不安:“纱帐如此透明,外头看里面可清楚得很。”前桥无奈道:“大半夜的,谁会过来?”成璧扭捏了一会儿,又问:“怎么连被子也没有?”他可真逗,本来就图凉快,还盖什么被?前桥扯过他的衣服,盖在两人肚子上:“这总行了吧?” 成璧还踌躇不定,看得前桥耐心尽失,直接上手帮他宽衣解带。灯光映衬着一张通红的脸,失去贴身衣物后,成璧立即用外衣将下体盖了,平平地躺着,好像要尽可能减少存在感,看得前桥好笑:“真没人来,你的脸皮儿比我的纱衣还薄。” 她说着,将乳儿喂在成璧口中,教他隔着纱衣舔舐,见他虽不主动,却是一派情动之状,遂探手摸向外衣下的身子,果然腹上躺着邦硬的一条。成璧喘息着抬头看她,样子竟有些无助:“你、你想在此要我吗?” 前桥望了望周围的黑暗:“难不成我们去那边的树丛?” 成璧低声道:“这是院子里,若发出声响……”前桥连忙嘘他:“小郎君若怕,就小声点,反正我是不会出声的。” 她既做好决定,成璧只有服从的份,由她跨上面颊濡湿下体,又退到腹部坐去。肉体的包裹让成璧蓦地一喘,下一秒偏转了头咬住嘴唇,生怕发出声音,可前桥的手指温柔地揩在唇上,轻声叫他放松,于是成璧开敞牙关,用柔舌与她的手指相缠。 滑腻的水声在连接出搅弄不休,前桥犹觉不尽兴,分开成璧双腿让他侧躺,自己则向后倒去。两人阴阳相接,彼此含抱,双腿如剪扭动着合于一处,别样的触感妙不可言。成璧将她一条腿环在胸前,痴迷地亲吻她裸露的脚趾,在酥痒的快感中,两人动得愈快,叫得愈欢。 只是角度太过刁钻,两人情欲上头,时而动得阳货挣脱阴窟,还要被前桥抓着塞回。相接处不断溢出爱液,已湿了一大块,前桥摸着因充血肿胀的阴蒂,借由体液的滑腻自我爱抚,让快感内外相迭。闭上双眼,竟不道德地渴望梁穹在旁,于交合中帮她舔舐外阴。 她知道梁穹做得来这种事,还能服侍得她称心如意、欲罢不能,只是若真如此,成璧一定咬碎了牙,声声唤他走开。 “我能感觉到!”——真是不解风情。 她对成璧的腹诽随着快感的汹涌冲散。阴户正缩得厉害,知道高潮在即,成璧连忙扭转了身体找她,恢复四目相对的体位,有节奏而深入地往深处抽送。直到前桥颤颤地叫出声,再不主动揉弄阴蒂,只急切地唤他拥抱,成璧才停了动作,将她牢牢抱着,在耳畔喘息不已。 “一会儿还要吗?”成璧亲吻她的耳廓,感受两人同样雀跃的心跳,“不要的话,我拿出来?” “先放里面,别动了。”前桥喃喃道。成璧道了声好,便搂着她不动,苦心等她什么时候说退出,或者唤他继续。他对自己此次表现非常满意——能忍到妻主高潮仍旧保持不泄,是男子不可多得的本事,从前只听闻宁生有这等雄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习得神功。 看来每日坚持“男修”,确有助益,若再来一次,他也有把握教她刮目相看。成璧想着,面上浮出微笑,轻轻唤着妻主的名,问她歇够了没,想不想再由他服侍一回,却听她呼吸渐沉,仔细看去,已经熟熟地睡着了。 可怜坚硬的阳物还在那处戳着,攒的精气还没泄掉,她怎就说睡就睡了?成璧叹了口气,也怕擅动吵醒了她,只好怀抱妻主闭目,强迫自己清心寡欲。也不知过了多久,欲望火灭烟消,恢复疲软之物终于得以全身而退。 他轻吻在前桥头上,用衣服将二人盖好。凉风穿笼带走燥热,也带走暧昧的味道,前桥嘴角犹带微笑,梦中的她歇够了,借着未褪的激情和成璧再来一回,只是“风笼”中多了那位令她耽迷、令成璧避之唯恐不及的庶卿。 159.皆为虚妄 1. “噫!羞不羞啊魏留仙。” 一声不怀好意的呼唤将前桥从梦中惊醒,“风笼”外隐约有个人影立着,看不真切面庞,也能猜到是谁。成璧正发疯地拽衣服遮盖身体,恨不得缩成陆阳那么丁点儿,乐仪犹似不知他的尴尬,步步逼近调侃道:“开了帘子让姊姊瞧瞧,是哪位小郎如此有幸,昨夜陪了公主一宿?” “别吓人了,走开走开!”前桥立即喝止她的暴行,“你是不是有事?去屋里等着,我一会儿过去。” 乐仪只是烦人而已,不会真去掀帘,哈哈笑着走远了,前桥回头一看,成璧羞得活像熟透的苹果,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逃似的低头跑了。 “好好一个人,怎就不干人事儿呢?”前桥进屋后不满道,“我好不容易与卿子同宿一晚,都没来得及缠绵,就被你毁了。” “卿子?里头是梁庶卿啊?”乐仪道。 在前桥心中,成璧地位早同卿子无异,可名义上还是使奴。从前梁穹代掌府时庶卿以下皆为奴,地位差别不明显,如今公卿之下有庶卿,庶卿之下才是使奴,方察觉成璧已在公主府底层。 “我可以有几个庶卿?” 乐仪答道:“想有几个有几个,只需造册登记就好。按说有能力助你孕育者皆可为卿,受你孩儿唤声‘卿叔’,也要相应承担抚养与教育之责。使奴则是高等仆役,没这等福分,但若得你盛宠,破例送他庶卿之名以示喜欢,也不是不行。” 原来“庶卿”并非梁穹专利,前桥默默思量起来,等她回到京都,给成璧升个级,再送子昂和宁生虚衔保护——剩下那些使奴本来也闲置着,就算和乐仪分享,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以接受嘛…… 刚生出这个念头,前桥就被吓了一跳。她穿越来荆国将满一年,若放在一年前,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能有此种想法。这场互相穿书的奇遇不是开拓见闻这么简单,她正在被荆国重塑,从身体到灵魂。看不惯的被视作寻常,奉为圭臬的被抛诸脑后,原主魏留仙看似消失,却又无处不在。 越来越适应荆国,就目前而言是件好事,可回到现实世界后呢?她怎么用重塑的头脑适应原来的社会法则?前桥眨巴着眼望了会儿窗外,想起已经有人打好样了——左不过是将赵熙衡的老路重走一遍。 那挺悲哀的。 “我来找你,是因送亲队伍快到南郡了,若翼亲王一人来送收哥还好,可我听闻安吉也跟来了,想到要独自应付她,就愁得睡不着觉,不如你陪我同去吧。” 帮忙本是举手之劳,可想到安吉,前桥还有点心虚:“郡卿没跟着来吧?” “赵熙衡现在底气尽失,每日躲在府中勤修男德,被妻主治得别提多贴服。听闻安吉那些庶卿使奴全从‘寡郎宅’迁回郡主府了,与郡卿共处一院,朝暮相见。” 犹记两人成婚时,市井尚有民谣曰:“流水漫金台,乌啼寡郎宅。盼妻妻不至,元是郡卿来。”如今寡郎宅乌啼不再,“三城郡卿”的笑话取而代之,一年间风水轮流转,牺牲自由彻底沦为政治筹码,也是他自作自受。 安吉说话总爱带点刻薄,不算友善,前桥不忍留乐仪独自面对,共情道:“我陪你当然可以,只是她看我也不顺眼,我随你去了,只怕收到的白眼也要成倍增加。” 好姊妹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白眼共同分担,她以为乐仪会感动,对方却竖起眉毛道:“她敢!这是南郡,来我的地盘还敢给我白眼?我找你是为增加气势,可不是让你认怂啊。” 见乐仪摩拳擦掌,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前桥才知自己会错了意,这场婚礼一定比她想象中更加热闹。 —— 2. 三日后,京都的送亲仪仗浩浩荡荡抵达南郡,翼亲王亲自带队,安吉郡主随行护送,除了魏收的嫁妆外,还带来五车来自帝王的贺礼,足见朝廷对南郡的重视,让人不禁感慨,同为亲王之子,魏放嫁人的场面与之相比,小了岂止一星半点。 南郡这边也尽到礼数。武德侯率南郡三府将军亲迎翼亲王,跪接祝婚圣旨,公主又已是武德侯府的座上之宾,陪在郡主身边。场面如此宏大,众星拱月中的乐仪也忘记让前桥陪伴的初衷,对安吉客气友善起来,以显南郡待客风范。 反正她还见不到新卿的面,便受武德侯指派,迎安吉入南郡。 “你们这么快就从兴国回来了?我还以为国书下达后,会在那多待几个月。” 安吉仍旧如半年前那般面容娇艳,纵然与她不对付,单冲颜值前桥也要多看两眼。她发问,乐仪便答:“公主怕我婚期迁延,干脆提前从兴国回来了。” “也是,若延期一年,纵是你忍得来,我二哥怕也忍不来了。”安吉说罢又佯怒道,“你们瞒我好紧,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圣上赐婚我还惊讶,二哥却像得偿所愿,我方觉不对劲。” 是多少年前开始的事呢?乐仪也说不清了,见她没有表露不满,倒是十分欣慰,却听安吉道:“所以早回大荆也有好处,南郡最起码安全,你不会像前几个与我二哥订过亲的女子一般,还没成婚礼,就突逢人生大变。” 乐仪欣慰的笑容还没绽开,又收敛了:“她们福薄,与收哥无缘。收哥等着我出马,将他带到南郡呢。” 安吉笑道:“谁说不是?”接着又一叹,“我问他,二哥便向我诉说了过往之事,当初无论义气也好,动了真情也罢,总之我谢谢你,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面,几乎救了他的命。我二哥人很好,‘克妻’之名纯属无中生有,既然你不介意,那就更好了,我保证他会是个好卿子的,盼你日后仍善待他。” 安吉这几句话说得恳切,乐仪硬的不吃,专吃真诚这套,连连保证自己会善待魏收,话说开后,对安吉也亲热了不少。 这两人非但没针锋相对,反有意趣相投之势,乐仪的待客一条龙再次上演,请安吉换好衣服,又去美食洗浴好好招待。 期间安吉问起兴国见闻,前桥便描述了嫡幼皇子之争,惹得安吉咋舌不已。 “熙衡的确提起过他兄弟间的明争暗斗。据说兴国长幼之序不可轻易动摇,废长立幼困难重重,会被众臣上书反对的。” 前桥称是,又想起魏留仙小时也曾引起过这种动荡,便说荆兴大概别无二致,安吉却摇头道:“这和圣上当初的经历不同。当时大臣上书反对先帝改立皇储,是因圣上已颇具声望,又无甚过错,仅凭子虚乌有的‘神意’轻言废立,难免有轻浮之嫌。况且那时重视祭祀,耗资巨大,各地为献媚于主,多假称神迹降临,臣民如牛负重,神迹亦真假难辨,故而反对以神之名废除皇储,并非出自长幼之序。” 安吉对于这些细节了解得十分清楚,可那时她也只有几岁,一定是后来打听到的,前桥突然意识到,她对自己的不满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发芽了。 安吉和皇姊关系亲密得很,不是亲姊妹,胜似亲姊妹,魏留仙曾是皇姊登基路上的绊脚石,没准儿也因此成为安吉的眼中钉。 她在这边想通了积弊由来,乐仪则还在纠结于继承权的问题:“这三皇子和太子斗,就算把太子斗倒,储君之位也是次子赵熙衡的,轮不着他吧。” 前桥道:“赵熙衡都嫁到荆国了,自然也失去了母国继承权。”乐仪道:“兴国人会这么想吗?他们只会觉得赵熙衡娶了安吉吧?”她说的有理,前桥也拿不准了。 安吉一直听着两人对话,喝了口茶幽幽道:“继承权的确轮不着熙衡。兴国继承者要能诞育继承人的,而熙衡……” 前桥恍然大悟:“是啊,安吉的孩子都要姓魏,又不姓赵。” 安吉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已令他‘滞势’了,他不会再有继承人,即使是魏姓。” 前桥和乐仪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前桥脑海中有个声音正在反复叫嚣:滞势了?原男主赵熙衡已经被滞势了?这是什么发展!两人一起瞪着看安吉,对方却泰然道:“我不想让他参与助孕,便说若还想当我的郡卿,就要滞势,否则给我滚回兴国去。他同意了。此事事关郡卿颜面,并未公之于众,除了圣上和我母王外,全天下也只你们两个知道。” 震惊之余,俩人忙不迭点头:“知道了,我们也不会外传。” 这荆国土着就是牛啊,那么大一个男主,说滞势就滞势了?前桥还在余震中无法回神,想起上次见到赵熙衡还是在固砾,他参加谈判,面色憔悴不说,几乎毫无血色,她一直以为这是由于公然退婚而颜面扫地,原来是刚做完手术疼的吗? 太离谱了。 —— 3. 安吉都分享了关于赵熙衡那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前桥和乐仪索性也祭出法宝:来自兴国的珍贵伴手礼人肉丁丁。 安吉初见之下大惊失色,得知那是从祭司身上活生生切下来后,说了句只有荆国冷漠贵女才会说出的话。 “日后我寻个熙衡的错处,再与兴国谈判,务必在岁币之余增添两百祭司入荆,促进两国文化交流。以此为由,我们就有了稳定的货源。” 不光是前桥受不了,就连乐仪都惊了,连连摆手道:“放眼全兴国,也找不来那么多祭司啊!这在兴国不是无限供应的。”安吉抱憾道:“多少合适?”乐仪迟疑地看向前桥:“每年五个?”前桥可不敢随意点头,这样下去只怕荆国人人都要成为“割?狂魔”了! “给我挑一个,我入夜试试,若是好用,咱们一起把这件事做成。” 她俩如此自然地交换变态物资,前桥再淡定也受不了,找个借口告辞回府,而后坐在桌前发呆。关于赵熙衡的新消息让她脑子一片混乱,心中情绪复杂,既有“罪有应得“的快意,又有“何苦乃尔”的叹息,直到乐仪再次登门,手中捧着一个大盒子。 “还没睡呢?” 前桥道:“若睡了你不是白跑一趟?有事?” 乐仪嬉皮笑脸地将盒子放到她面前,“有事,你来帮我抄《婚经》吧,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干不完。” —— 4. 所谓《婚经》其实是祷词,南郡的老规矩与荆国通用法则不同,婚前妻主不用独宿祈福,却需抄写数份《婚经》,一份于婚礼时当堂念诵,余者焚烧以告神灵。 这本是新婚妻主的义务,原则上需要亲自抄写,可乐仪不管那些,一股脑要和她分担。 “形式上由谁完成不要紧,我心中在意收哥,比什么都强。” 她振振有词,前桥却道:“那干脆把卯卯和安吉都叫过来,大家一起抄,更快。”乐仪却暧昧地笑:“当着他家人的面,当然不能这么办,免得她们误会我轻视收哥。” 所以能帮上忙的冤大头只有自己一个,前桥反对无用,只能同乐仪点着油灯提笔抄去。内容都是些告诫之语,和《卿诫》差不多,只是韵律感较强,读之朗朗上口。 前桥起初还觉新鲜,抄着抄着就无聊起来,荆国男孩是怎么把这类东西当成识字读本的?当真味同嚼蜡。她搁下笔,一边活动酸疼的脖颈,一边看向抄好的墨迹。 “‘诸卿和美,不嫉不妒’,”前桥读着,问道,“荆国的‘嫉妒’为何也是女字旁呢?” 乐仪搁笔凑过来:“什么?” “我认识很多贬义词语,都由‘女’做偏旁,”前桥一边说,一边在字里行间检索,“你看,不光是‘嫉妒’,还有这里的‘奸’、’妄‘……好像那些事只要提到,就和女子搭边一样。” 她本以为在女尊的荆国不存在这种现象,可那些眼熟的字还都是老样子,没换偏旁也没换形状,想来是诱荷plus信手拈来,没来得及铺好独特的文化发展线——如果荆国一直是女子当政,起码文字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乐仪莫名其妙道:“就是和女子搭边啊,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了,前桥还没说话,乐仪就指着“嫉妒”两字道:“嫉,女所疾也。因为女子一身正气,不害贤能。妒,嫉夫也,嫉夫生于女子之户……这当然和女子搭边。” ……等等,嗯?怎么被她解释成这样了?前桥哭笑不得:“你别张口就来啊,我在和你认真讨论。” 乐仪万分认真地回望她:“我没瞎说,从小就是这样学的,从真嫄那时候起,都这样教的。你若不信,我明日将字源找来给你。” 前桥看出她没有蒙骗自己的意思,随即又去看那两个字,突然发现有点不认识了,合着“女”字旁不是动作发起人,反而变成道德标杆了?她接着问道:“那‘奸’呢?为何是女子旁,男子就不奸了吗?” “又坏又恶之人就是‘奸’,三女也是‘姦’,看也看明白了,一群又坏又恶者仗势欺人。” 前桥道:“所以这个词是在骂女人。” 乐仪点头道:“女人当然有好有坏,坏到极致,野心勃勃,也强大得很嘛。”前桥咂摸着她的意思,接着有个词脱口而出:“枭雄?”乐仪却撇嘴道:“若是这词,说明此人不仅坏,还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举动,坏得不够光明正大,令人鄙夷。 “你可以评价安吉‘奸恶’,因为她虽与你作对多年,却光明正大地讨厌着你,但评价给江公子喂情药的那两人,则是‘枭雄’——坏得让人恶心。” 许劭若有魂灵,听了乐仪的解释,指不定要醒转过来,拍着棺材本连呼“这才是我本意!”他当初大概也是想骂曹操来着,人家仰天大笑离去,骂人话没骂到痛处,却成了夸赞之语。前桥思之,啼笑皆非。 既然乐仪有自己的一套解释,她也生出浓厚兴趣,写个“奴”字问道:“此字何解?” “被牵着跟在女子后头的人。” 如此倒不限定性别了,前桥又问:“婢呢?” 乐仪道:“追随女子的卑微之人。” “嫁呢?” “夫郎至女家。” “娶呢?”她刚问出口,就按照荆国逻辑想通了答案,“哦,女子取人带回家。”果然乐仪点头道:“对咯。” 前桥随即祭出必杀技:“婊呢?”乐仪答曰:“指代女貌的古字,如今不常用了。“前桥又问:“妓呢?”乐仪答曰:“从事舞乐的女子。”前桥接着问:“娼呢?”乐仪答曰:“唱歌的女子。”前桥笑了:“总不能都是正经行当,那卖身的怎么说?”乐仪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伎郎暗倡。 前桥愣愣地盯了那四个字半天,突然莞尔笑了,大笔一挥道:“若我写出此字,你又该如何应对!” 纸上赫然出现一个“嬲”字,乐仪看得嘿嘿直笑,前桥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乐仪果然啧啧评价:“实乃人间至乐。”前桥又道:“那‘嫐’呢?”乐仪道:“此即‘通院之好’。” 前桥也不由得感慨了:“这就是所谓‘文化自信’吧。说实话,我一直有个疑惑,京都地区和南郡所称之‘姊’,在何缜则称‘姐’,我一直不喜欢这样,听说右边的‘且’字是对男性生殖器的尊崇。” “生殖器?还尊崇?”乐仪冷笑连连:“那玩意也就玩个乐,狗屁的尊崇!‘姐’就是个方言,荆国各地口音不同,叫姊姊姐姐的都有。你在兴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们的文化之根都忘干净啦!” 她说着,在纸上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妄”字,随后将那句话补齐——“亡女之心,皆为虚妄。” 满张纸上带有偏见的文字汇成海洋,一个个“女”旁如同舞动的浪花跳跃不休,那些字在乐仪看来,完全不存在针对自己的贬义,荆人大大方方地使用通用文字,以自己的文明赋予其含义,哪怕它与兴国不同,难免造成歧义,可这不比生怕被“污名”而不敢使用要好吗? 若一味偏安,闭门造字,孤芳自赏,出让广大的文化沃壤任由他人胡撰,又怎能争取主流话语权?被放逐的文字恰如被鲸吞蚕食的版图,寸土必争才是外事基本原则。 她在心中顿开茅塞,乐仪却不屑道:“一天天光惦记那些没用的东西,半天才抄两页,我找陆阳用阴头儿写,都比你快。” 前桥的一腔热血全冷却了,哭笑不得道:“你真的很容易摧毁在我心中的伟岸形象。” “什么是‘伟岸’?抄得工工整整按时交差才是‘伟岸’呢,要是不抄完,我也没法娶收哥了,你到底写是不写?” 写,她当然写。漫漫书山,焚膏继晷,正好昨夜一场偷欢,还未来得及饮咖啡,前桥满足地自酌一杯。 —— —— —— 我的老师:别跟人家说你学过小学,要脸,谢谢。 160.偷郎 1. 近日的侯府沉浸在好事将至的热闹中,四处张灯结彩,乐仪奔波于私宅和侯府,忙得不可开交,自通宵抄经后就不见了踪影。 从前乐仪不常回私宅独宿,吃住仍多在侯府,如今新郎要过门,少不了走个热热闹闹的过场,便以宅邸为新府,侯府为郎家,从武德侯府至郡主宅完成接亲仪式,也可与南郡民众同乐。 前桥帮不上忙,就去和卯卯做伴,两人白日游荡在侯府,看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晚上就在风笼里聊天乘凉,静待婚期到来。 诸事有条不紊地进行,谁也未曾想到,就在大婚前日风波乍起。乐仪身着刚改好的吉服匆匆赶到,连扣子都来不及系,就拉着前桥说:“糟了,糟了!有桩急事非你帮忙不可!” 前桥一听这话就苦了脸:“到底是你娶收哥还是我娶?上次抄书抄得肩膀生疼,这回又什么事?” “肩膀算什么?这次是天大的事,要命的事!”乐仪夸张地哀嚎着,一屁股坐在前桥身边,张了两次口都没说出话,深吸气平复情绪后道,“这话从何该说起呢……你知道吗?在我们南郡,婚礼前夜有个风俗,称‘偷小郎’。” 前桥皱了眉:“偷小郎?谁家的小郎?”听上去真不雅,莫非乐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想再偷一个不成? 好在乐仪解释道:“当然是偷自己家的,就是收哥啊!婚礼前夜,新妻的亲朋好友要助她潜入小郎房中,与小郎私会而不惊动其家人,若成功进屋,小郎就可招待新妻一夜,即使其家人后知后觉,也要顺水推舟,不得阻拦的。因此新郎家会让小郎独居空屋,等待新妻上门‘偷郎’,但与此同时,一家人也会枕戈待旦,防范新妻轻易得逞,并将其视为对新妻的考验。若新妻得手,小郎家会格外认可新妻能力,也会放心将小郎托付出去。当然,如果失败,大多也半推半就地放个水,促成好事一桩。” 成功偷会小郎,还能被视为有能力?南郡人的心可真大。这民俗够刺激,可乐仪和魏收早偷过情了,今夜的刺激怕是要打折扣。 所以乐仪所说的帮忙,是帮她偷人?这本是她做惯之事,至于这般慌张么? 前桥于是问道:“今晚你要去‘偷’收哥,要我帮你掩护?”乐仪的脸却皱得像苦瓜:“如今是偷不成了。” “怎么?” “翼亲王说这习俗有伤风化,坚决不让收哥在婚前‘失贞’,”乐仪苦笑道,“可他嫁入南郡,就得按南郡的规矩来,我父卿当初都经历过这段婚仪。翼亲王百般不愿,又推说自己没带兵卒,即使我偷郎成功,也不是我有本事,而是钻了空子!这老太太脾气死犟,几乎要和我母侯谈崩了。” 本来是提前完成洞房花烛,走个过场的事,翼亲王竟寸步不让,搞得前桥也哭笑不得:“不会谈崩,你们的婚事经我皇姊批准,翼亲王反悔不成的。” 乐仪道:“她是无法反悔,可母侯也不能过于强硬,伤了和气。这两人彼此各让一步,竟商量出了个天怒人怨的妙计——” 她长吁短叹地停下来,前桥追问道:“什么?” “既然翼亲王无力守卫收哥,便由母侯与三府将军代为行事,今夜南郡之精锐尽由翼亲王调配,绝不为我放水。”乐仪都气笑了,“你听明白了吗?原本就是个简单的流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现在可好,变成我单人挑战南郡精锐了!我怎么可能成功?臭老太婆就是想看我丢人!” 这哪是新婚前夜?几乎成了大战在即,副本难度直逼地狱。前桥笑也不是愁也不是,幽幽叹道:“你母侯对你的实力……可真放心啊。” “她就是要面子,瞎应承!如今翼亲王不闹了,压力可全交给我了!你就说说,哪有这样的母亲!” 现在能帮上忙的,只有几位同龄好友,尤属前桥可用部下最多,乐仪放下身段,“姊姊”“妈妈”“姥姥”地乱叫一气,前桥道:“我会帮你的,只是你打算怎么办?” 乐仪答:“时间紧张,一秒都不容耽搁,我们立即召集所有可用之人,商量作战计划。” —— 2. 当卯卯和公主府夫侍、府卫皆聚院中,众人严阵以待的模样宛若策划一场反动势力进攻侯府的军事行动,齐家姊妹作为乐仪亲友,也“背叛”母将阵营前来帮忙。齐雯照旧带来爱郎张士敢,可乐仪见了弟弟就没好气。 “站一边去,不准给我添乱!” 士敢被她凶得委屈巴巴,一个劲儿往齐雯身后躲,前桥为防“叛军”内讧,只能给士敢委派了去门口放风的任务,派出两名府卫将他架到外头警戒,而后关了房门,正式商讨行动细节。 乐仪作为反动势力总指挥,在纸上草草勾勒侯府建筑轮廓,手指某处道:“这里就是收哥的新郎房,位于佑孚院正中,进院需通过两道门,门口定然设防。我若是母侯,房侧、屋顶也会设下埋伏,以防我从他处接近。” 这小院易守难攻,只要派人围着布控,任乐仪变成鸟也飞不进去。武德侯府最不缺的就是人,可乐仪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天亮还没进屋,就会判定行动失败。 “若用其他方法呢?”卯卯道,“当初公主也被困在棣云别院,就是由施大侠为我易容成宫女,让我偷偷潜入的。” 众人眼前一亮,皆称易容可行,齐稷却摇头道:“我们来此前,特意去打听了消息,魏收所住的内院由武德侯和翼亲王守卫,所用皆是亲兵精锐,三人成组,循环调配,彼此熟悉,想混进去几乎无法。” 新战术立即宣告破灭,乐仪道:“我总不能放火吧?”齐雯道:“三府将军率精锐守卫各处,就算你要调虎离山,也轮不着魏收院中的兵力去救,火情一早被旁人扑灭了,她们只需守株待兔,等你上门就好。” 甚至在这种布防下,能掩人耳目接近新郎房纯属异想天开,乐仪强攻进院都算难得。 她骂骂咧咧地吐槽翼亲王的歹毒和母侯的不靠谱,却听前桥道:“正着不好易容,不如反着来?多易容几个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冲散她们的布防。” 她反其道而行之,众人一愣,连呼妙计,齐稷摩拳擦掌道:“按殿下这个法子,我与妹妹皆可乔装成郡主,先后发起进攻,从东西两侧分别吸引火力,郡主本人静待机会入内。” “我们四处点火,牵制兵力,让她们无法顾及一处,这样乐仪的机会更大,”前桥补充道,“我的人也能派上用场——我有八名府卫,公卿和成璧也会武功。” 乐仪一早见识过成璧的功夫,点头道:“江公子易容成我的模样,至于公卿,可留下配合,防备不虞。” 这安排多半是因何缜身高不够,易容不成,梁穹怕何缜多心,帮衬道:“若殿下们专攻宅院,难免分身乏术,公卿心细,亦有武艺傍身,协作策应可免后顾之忧。”前桥也道:“没错,何缜领一队人负责防范,至少要将敌军主力控制在佑孚院内,若对方有了支援,易容多少个乐仪都没用。” 何缜随即领命,并无旁言。时间紧迫,众人分工完毕后,施克戎便开始了紧张的易容工序,齐家姊妹、成璧及三名府卫皆改了发饰,换上新装,扮得与乐仪八成相似,准备偷袭佑孚院;剩下五名府卫随何缜静候暗处,机动接应;子昂、宁生、孟筠扮作侍从,将跟在以求见母侯为由入院的张士敢身后;梁穹则追随前桥,光明正大从正门拜会翼亲王。 这场进攻将以乐仪踏入魏收房间为胜利标志,临行前,众人借着灯光最后核对细节,彼此互道“共勉”。 “筹划仓促,难免生变,诸位可便宜行事,乃如谢过大家了。” 乐仪向众人行礼,大家则避让回礼,齐雯笑道:“还是武德侯想的好计谋,你若输了,是南郡兵强马壮,铁板一片,翼亲王尽可安心;你若赢了,是郡主武功盖世,智计无双,魏收良人可托。” —— 3. 武德侯是否当真有这个心思,前桥不得而知,出了门后,见自己院落外灯火通明,才知侯府兵马先发制人,以攻待守,早将她们包了圆。 乐仪见状,一双冒火的眼睛瞪向张士敢,对方嗫嚅道:“怎么了?” “怎么了?!让你警戒,被人围起来竟也不知,你到底在警戒什么!” 士敢委屈道:“她们都是母侯的人,不要紧的。” 乐仪差点被气得出师未捷身先死,齐雯连忙打圆场道:“士敢的意思是……武德侯未必当真拦你,就像我当初来侯府‘偷’士敢,她放的水都能有苍羊江那么宽了。我们几人冲出去,士敢和公主走出去,拦不住的,放心吧。” “……你就蠢吧!” 乐仪咬牙切齿地丢给士敢一句警告,带着几个“分身”冲出院子。黑影踏上院墙向四方闪去,包围之人便如点燃的炮仗迅速炸开,看架势别说网开一面了,简直想要把乐仪逮住,推到午门斩首示众。 前桥与梁穹交换过眼神,知道行动良机就是现在,等那些人回神,会重新将她们合围,于是去拉士敢同行,谁知他竟站在原地,不合时宜地抽泣起来。 “怎么了?”前桥大惊,士敢则哭诉道:“姊姊为何总是对我恶语相向?明明我……我很关心她,也尽……尽力在帮忙了!” 他说到委屈处,竟有号啕大哭之势,梁穹和孟筠围住他劝,话语都被当成了耳旁风,张士敢那张秀气的小脸皱成红枣,毫不体面地咧着大嘴哭个不停。 大敌当前,还耍脾气?前桥也被他气得不行,拉梁穹道:“不管他,我们先走!” 张士敢则跟在身后大哭:“我不和你们一起,我要见雯姊!我要见母侯!”他说着,推开友人合围,呜呜嘤嘤、跌跌撞撞地率先冲了出去,包围在外的人马立即逼近,可一见来者是大哭的张士敢,竟诡异地投鼠忌器起来。 “少爷?”一名长官认出他,手足无措道,“少爷怎么了?” 张士敢不答,一味地嚎啕,前桥连忙跟着道:“他因为太蠢被乐仪骂了,委屈着呢,非要见武德侯!”这话又将士敢刺激到,号哭得震耳欲聋,那长官大概同武德侯家熟悉,见了张士敢这副样子,竟面露难色,做出与为将者身份背道而驰之举——她迟疑地后退半步,小心劝道:“少爷别哭了,末将送你去找侯姥?” 张士敢哭着将她推搡开,挣扎好似待宰的猪羔,前桥见那人被推得连连后退,却不敢还手,立即自告奋勇道:“我来送,我来送,你家少爷不敢对我使横……”她贴到张士敢身旁,不由分说地挽住小祖宗一条胳膊,梁穹等人则默不作声贴身跟着,尾随两人亦步亦趋。 负责围堵的官兵此刻只能在五步外待着,谁也不敢拦,谁也不敢劝,张士敢犹如爆哭的定海神针,一马当先劈开人海巨浪,竟然还没哭得神智不清,一路将她们带到佑孚院前。 众多“乐仪分身”已经开始行动了,院前院中乱成一锅粥,前桥都不知该往哪看,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张士敢抽噎得哑了嗓子,话都说不利索,转头对前桥道:“公……随……随我,入……” “入内,入内!”前桥心领神会。 这孩子不是蠢啊,实乃大智若愚! 身携爆哭警报,头戴公主光环,前桥出现得淡定从容而匪夷所思,佑孚院的大门被一把锁头由内锁死,里面正乒乒乓乓,兵荒马乱。前桥对施克戎打了个眼神,让他上前暴力开锁,却见张士敢左右手分别握住两端门环,凝神提气,扎起马步,搞得前桥以为他有乐仪一样的大力神功。 可士敢从始至终也只一个撒手锏。 “母侯!母侯啊啊啊啊——母侯救救儿!儿要见您啊——!” 纵然如前桥般唯恐天下不乱,此刻也觉得不合适了,因为张士敢的爆哭实在太像哭丧,破锣嗓子让所有人为之一颤。而接着,那把巨锁就被“吭楞”一声开启,张士敢闭眼冲到开门者的怀中,抱住对方不放。 “母侯!母侯!” 震惊的翼亲王碰也不敢碰他,摊着手慌慌问跑进来的前桥:“他这是怎了?出了何事?” 前桥哪顾得上回答问题,眼睛直被院墙和屋檐上飞舞的人影吸引住了,只见六位黑衣人上下翻腾,长发飘然,英姿飒爽,看哪个都像乐仪,可武功招式做不得假,前桥立即认出其中一人是成璧假扮,敌人也有所察觉,打算甩掉假目标,可成璧贴上来粘住不放。 想到两个时辰前,众人商量的计划还是调虎离山,如今已短兵相接,或许是何缜出自“权宜”,又将西北方烧起熊熊浓烟,整个侯府乱作一团,而挑起混乱的几个黑衣人看似占尽上风,实则无人触及最核心处——即魏收的门前,那里正站着一身兵甲、严阵以待的一侯三将。 武德侯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在飞舞的人影身上,对身边的齐师予道:“乃如不在。”对方则答:“东南角是阿稷,屋顶上是阿雯。”武德侯嘱咐众人道:“来者甚多,留心观察。” 得知她们在凭借武功路数认清真身,前桥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该自己出面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去问道:“侯尊,出了何事?” “殿下,”武德侯匆匆打过招呼,继续往天上查看战局,前桥道:“我送士敢来的,他哭着要见您……梁穹,快把士敢带来!”梁穹闻言马上离去,武德侯却道:“刀剑无眼,殿下别站在此处,小心受伤。” 前桥道:“我学了一些武艺,尚能自保,不知士敢会拳脚吗?他如今也在此,岂不是危险至极?” 武德侯不仅不惦记爱子,干脆连她都不理了,齐将军道:“吾等奉翼亲王之命死守宅门,任谁来也不得离开。” 她们四周兵刃交击之声不休,不时有人武器被对手挑飞,流星般降落到不知名处。前桥不禁思索,难不成自己留在风暴中心,武德侯她们也会死守宅门?公主的性命她们担得起吗? 她坚持站在原地,可对方也真不管她,武德侯对乐仪之信任,似乎千不该万不该地一并移交到她身上。 前桥没了办法,转身看向置身事外的施克戎。 “你和她们几个打,有几成胜算?” 施克戎都惊了:“我一人?打南郡一侯三将?” 前桥急道:“不用打赢,拖延时间,逼她们出手就好。乐仪一定在找机会破门,可她们守在这里,想专心对付乐仪,她出来就是自投罗网。院中只有你会武艺,你要是不出面,就只有我亲自出马了。” “亲自出马,用江公子教你的拳法么?”施克戎知道自己躲不掉,叹息地抽出腰间一把玄黑铁扇道,“殿下退后,事先说好,属下打不过南郡侯将,只能短期内尽力攻击,牵扯精力罢了。” 前桥看着那扇子,眼前顿时一亮:“你有几成把握?” 施克戎铁扇一抖,拨动机括,将几枚寒钉打出,在武德侯的格挡中箭步冲上前去,只留下声音在风中回荡。 “五成。” —— 4. 随着施克戎加入战局,场面更加混乱,喊杀的人声,负伤的叫嚷,张士敢的哭嚎,翼亲王的调度,兵刃的交汇,一侯三将的战术交流……前桥在梁穹等人的簇拥下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看着施克戎发起冲锋。 一侯三将应对他游刃有余,只是凝云堂的暗器功夫被施克戎使得驾轻就熟,加上夜晚视线不好,不集中注意力简直难以防范,着实起到了牵制作用。 可是乐仪在哪?若她再不出现,施克戎的体力也撑不了太久。 前桥心急如焚,看向院中一切可能藏匿活人的地方,她尚未找出乐仪所在,却见武德侯突然将视线从施克戎处移开,道句:“来了!”而随她这声提醒,三将同时抬头,果然有一黑衣人影窜出,身法迅疾跳跃在空,使出两招剑法打退阻挡之人,直奔房门而去。 一侯三将立即调整阵形,一人在前,两人在后,还有一人居中守在门口,她们见了来者武功路数,几乎确信苦等的目标就在眼前。施克戎也立即收手,调整成和乐仪配合的站位,帮她分担来自侧翼的火力。 乐仪剑法老辣,一人与三人缠斗竟不落下风,可那阵法如蜘蛛网牢牢将房门箍住,她们攻得越起劲,对方守招越黏,直至堵死门口,谁也放不进去。 前桥看不懂,却能猜到这是玄妙阵法,专以守代攻,乐仪不知蛰伏了多久,杀招厚积薄发,数次逼出对方苦战的疲态,可惜那四人配合密切,她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入门。 前桥看在眼中,急得不行,可她帮不来忙,手足无措得好似小花瓶张士敢。 就在六人于门口焦灼缠斗时,又有一黑影凭空窜出。前桥只觉头顶寒光一闪,抬眼看去,见来者持刀在手,以凌厉之势忽地斩向窗户,刀法竟与勇斩兴根之状别无二致! 窗棂应声碎裂,前桥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武德侯随即也反应过来了,大叫“不好”,可为时已晚。随着窗口洞开,那黑影如归林之鸟飞投屋中,武德侯刚要去追,又被面前的黑衣人拦住。 那人收了与乐仪如出一辙的剑招,摘下面罩,将五官露出。张怀敬讨好笑道:“母侯,拦不得了,妹妹都已进去了!” 武德侯恨得咬牙切齿:“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回去再找你算账! 门锁被武德侯开启,前桥连忙跟着往里跑,屋内果然站着乐仪本尊,可也不只是她。 新郎魏收不知所踪,反而是安吉坐在紧闭的房门前方,她扫了眼匆匆赶来的众人,对乐仪道:“我哥就在房内,过了我这关,便能见他了。” 张怀敬走进,和乐仪站在一处,士敢也不知从哪跌跌撞撞地跑来,立在姊兄身旁。他负责红着眼睛打嗝,张怀敬则负责做乐仪的帮手:“由我挑战郡主,你找机会破门。” “怀敬大哥,不劳你出马。”安吉闻言笑道,“我毫无武艺,乐仪知道,所以我这关与勇力无涉,只论智谋——我有三道题目,答对了便可从此门入,绝不阻拦。” 这回前桥等人也凑齐靠过来了,乐仪的身后有好友和诸多“分身”撑腰,众人拾柴让她更加胸有成竹,昂头道了句:“你问!” 安吉幽幽道:“这第一题简单:一农携一狼、一羊、一捆草候在河岸,渡河只能乘小船一只,且除农人外,船上仅容下狼、羊、草三者之一。若农人不在,狼要吃羊,羊要吃草,问农人如何能让三者尽数过河,且无损耗?” 她一口气说完,乐仪都没听明白,瞪眼问道:“啥?谁?什么狼人?” 梁穹复述了一遍,乐仪皱眉道:“当然先把羊带过河岸,而后农人回来,取……”她突然意识到取谁都不合适,等农人再回来时,羊不是吃了草就是被狼吃掉,于是沉默了。 安吉催促道:“夜色绵长,郡主姊姊不用着急,慢慢想。” 乐仪不是能沉下心的人,更何况刚刚经历缠斗,好不容易入屋,还藏着这么一个祸害。时间分秒过去,她心越是不静,可就在此时,忽听前桥道:“不必想了,我听懂了!” 安吉示意她作答,前桥道:“农人先带羊过河,再驾空船回去接狼,将狼放到对岸的同时,把那羊重新载到船上,回到原处带走草捆,同时将羊卸在岸上。等狼和草均送达对岸,再空船回来接羊,如此三者皆无损耗!” 众人哗然,皆称奇解,乐仪看她的眼神仿佛看到神明下凡,前桥在恭维声中自负道:“一点点奥数问题,我个文科生也是学过的!还有什么关卡,尽管使出来吧!” 安吉幽幽道:“那听好了,这第二题是:若甲为一,乙为二,丙为三,丁为十,己为四百又六。戊当作几何?” 乐仪果然又没听懂,立马看向梁穹,可这回就连梁穹都没背下来,安吉也不重复,由着众人检索回忆,拼凑出了题目的本来样貌。 1,2,3,10,?,406 前桥哭笑不得,怎么还出个数字推理,这到底是考验妻主还是考核荆国公务员啊? 乐仪已经开始抓狂了:“为何丁不是四?”前桥对她耳语:“序列你懂吗,十在第四位,它的规律就是这样的,你得通过这些数字推导出戊代表的是什么数……” 她刚解释完,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便道:“我不会做,我只知道它们之间存在一定规律,要么是加法,要么是乘法,要么是倍数……” 安吉打呵欠道:“你们解着,我睡一觉。” 乐仪并不轻易服输,听闻有规律可循。便叫仆从拿来纸笔,命众人绞尽脑汁去解,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公式。前桥只好用笨方法,把可能的公式一一列出,逐个演算,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得出正确答案。 “三十九……”前桥看着验算纸,知道要解释清楚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这就落入了安吉的陷阱,便咬牙道,“你就说是也不是!” 安吉缓慢地点头,随即又道:“那就只剩最后一题了。” 众人聚精会神,侧耳倾听,安吉道:“最后一题只有四个数字:甲数是武德侯府所有石灯数量十位与个位之积,所得数字两位之和。乙数是侯府池塘内的锦鲤数量,两位持续加和,至只出现一个数字为止。丙数是侯府主建筑所有的立柱数量除二再两位持续加和。丁数是……”她停了停,抬头看向天顶,“是此房原本的瓦片数量。三位做积,而后持续相减。” 她说罢,众人一片静默,都在看她,安吉道:“难道又没听懂?” “不是没听懂,你要我去数我家的石灯和锦鲤?现在?!”乐仪暴跳如雷。“这四个数我上哪知道答案?你自己知道答案吗?!”安吉胸有成竹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侯府的少主人,我出的题目以你家为范围,已是照顾你了,怎么还不满意?” 她摆明是想拖延时间,乐仪气得要去打人,前桥连忙拉住她道:“我们兵分四路!一路去数石灯,一路去数立柱,一路去数锦鲤……”她说着,突然想到瓦片的事不好办,乐仪怒道:“那要数到什么时候?她就是纯心找茬!魏荣语,你自己说,我们家养了多少锦鲤?” 安吉挑眉道:“我若公布答案,就是你认输咯。”乐仪呸道:“公布答案?你是个屁的答案!我就是信了你的邪,才耽误了一个时辰!” 她说罢大步上前,双手将安吉提起扔到一旁,而后将臂抱拢,猛地向内撞去。南郡大力神名副其实,随着她一声爆喝,门直接被拍倒在屋内,只见魏收的身影惊恐而呆滞地立在床边,眼看新妻乐仪在烟尘中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喉结一动:“……出了何事?” 乐仪起身,沉默地揉着发痛的肩膀,一步一步接近魏收,在众人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搂住后脑将他吻住。众人随之雀跃欢呼,齐家姊妹连忙去帮乐仪拾起门扉,七手八脚地将已变形的木板架回原处。 “偷得了,偷得了!”侯府上下欢欣一片,唯有安吉面色铁青,被前桥拍着肩膀强行带走:“好事好事,走,咱喝一杯去!” 乐仪终究还是胜之不武,武德侯对翼亲王赧然微笑道:“这孩子本事不大,空有一身力气。”翼亲王唯有叹息:“我也算见识到了,孩子是好孩子,只是那门……唉,咱们还是快走吧。” 年轻爱侣的细语正隐约从门缝钻出,齐家姊妹催促着将所有人送走,又把宅门合了。围攻侯府之各路叛军胜利会师,举头收获一轮清明的月光,相约欢庆达旦。 —— —— 【注】1,2,3,10,x,406 1×2+12=3 2×3+22=10 3×10+32=39 10×39+42=406 —— 祝大家数推顺利! 161.咸佑十二年 hehuan3.co m 1.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易容者尽数洗去伪装,恢复本貌,无视尊卑之序开怀畅饮,热闹得好似婚礼提前到来。 张士敢哭出一条血路的壮举为人津津乐道,那小傻瓜正被赞扬和敬酒包围着,肿胀双眼笑得开心。前桥身旁坐着齐雯,看卿子的眼神满是宠溺,前桥趁机问道:“你都喜欢张士敢哪里啊?” 齐雯知道她想问什么,解释道:“别看士敢笨了点,但他心眼儿好,也会体贴人。” 今天张士敢的表现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可多数情况下,他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大男婴,即使体贴,也很难体贴到位。前桥问道:“你家的那些琐事交给他处理,能做好吗?我听说他连数手指都不会,算账恐怕也不成吧。” “那些事不用他来,我还有两个能干的庶卿。”齐雯语气包容道,“士敢日常陪伴我就好。”鮜續zhàng擳噈至リ:hehuan2.c om 她对张士敢的期待,听起来愈发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宠物狗。想到她当初娶走士敢,也经历过这样一段“偷郎”,前桥又问:“你那时来侯府偷他,是什么情形?” 齐雯笑道:“可没有这般吓人的阵仗,侯尊生怕我得不了手似的,连府中日常巡逻的护卫都撤走了,我和姊姊几乎毫无阻碍地来到士敢门前。姊姊为我放风,我就推门进去,士敢正披着被子,乖乖坐在床上等着我呢——”她停下来喝了口酒,补充道,“我没想到他没睡觉,士敢说侯尊白日里嘱咐过,让他等我上门,他就一直等到现在,想出恭都没去。我觉得好笑,拉他起来,才发现他没穿衣服。” 诶,怎么话题突然转到十八禁了? 前桥立即凑过去道:“一件也没穿啊?”齐雯点头:“衣服是没穿,浑身倒是挂了不少东西,说是特意为见我而备的,他的初夜不必怜惜。就这样我睡了一宿,第二日晨起为他烧了春疤。”齐雯想起那日情形,还免不了啧啧回味。 羞怯的张士敢竟在床上如此主动,难怪能讨妻主喜欢。齐雯接着道:“南郡有此习俗,正是因此地女子从前并不娶卿,看上谁家的小郎,就偷来相合,直到北方文化传入,发觉有固定卿子养育幼儿更加轻松,才形成了如今的婚俗。原本‘偷小郎’的风俗也保留下来了……”她说着,眼看张士敢来者不拒地喝了不少酒,喝得脸红目散,身子都晃起来,便唤他离去。 张士敢柔若无骨贴来妻主身上,笑得深情缱绻,齐雯扶着他与前桥告别:“我回去了,殿下,明日见。” 齐雯所谓的“体贴”,大概就是“身体贴过来”的意思吧,前桥忽然觉得,养个大脑空空的宠物狗似乎也不错,不知府中受冷遇的使奴里有无这种类型,回京后可以养一个试试。 —— 2.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余光越过欢腾的众人,见施克戎还孑然立在远处,便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在齐雯空出来的座位上。 “你也是功臣,来,喝一杯。” 前桥亲自为他斟酒,施克戎惶恐得口称不敢,她便道:“给你喝就喝,我有话问你呢——你那么厉害,为何总说把握只有五成啊?实在太过谦虚啦。” 施克戎只能从命接酒,而后摩挲着杯体叹道:“因为当真只有五成……” “怎么说?” 他苦笑道:“护卫您实在不易,可以说是属下生平接手过最难的任务。” 这话让前桥倍感意外:“你曾是我皇姊的暗卫,难道护卫我比护卫皇姊还难?” “的确难上许多。”施克戎顿了顿道,“属下不知您想什么,要什么,有时甚至都不明白您讲什么。您做一些事目的性很强,但过程又像开玩笑,就像当初执意去兴国游历,却也没抱着与他们交流的目的……您有时谨慎,有时又莽撞得不计后果,属下无法以常理猜度,故而要加倍小心,才能有十足把握。” 前桥听完似笑非笑道:“你是在声讨我做事太主观冲动?”施克戎忙道:“属下绝无此意。” “没事,我的心胸是出了名的宽广,你就算真的阴阳怪气,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前桥幽幽道,“可为何那时兴国三皇子问你几成把握,你又说十成?” 她指的是上次,老月豺以她性命要挟,逼施克戎出手缉凶,他唯独在那时说了“十成”。面对她的疑问,施克戎答道:“因为无论您怎样难猜,守护您的安危都是属下舍命不渝之誓,当拼尽全力不容有失。” 这答案让她格外满意,身为护卫就该如此,若成璧早有这等觉悟,也不至于惹来旁人诟病。 只是这么一个有能力的忠诚护卫,皇姊怎么就不留用,反而给人家外放了呢? 前桥便问他为何离开皇宫,施克戎似乎有顾忌,惜字如金地回答道:“这是穆皇卿的意思。” “穆皇卿?”前桥记得这个人。他曾是皇姊任储君时的护卫,皇姊登基后,又将他收做皇卿,孟筠曾拿他的事讽刺成璧护卫当得不合格,因此她虽未与之见面,却有印象。“穆皇卿是你师兄?” 施克戎点头称是,前桥道:“那他因何让你回凝云堂?”施克戎沉默少许,答道:“那时属下还小,师兄大概……不想属下留在宫中吧。”前桥听着愈发不解:“为何不想你留下?”施克戎笑了:“殿下何必刨根问底?这是属下的私事。” “就凭你这声‘属下’是冲着我,而不是皇姊,”前桥手指点着桌子道,“你如今是我公主府的护卫,我有权问,你也必须答。” 施克戎无奈了:“可此事与殿下无关呐。” “和谁有关?皇姊吗?”前桥道,“为何穆皇卿不要你留下保护皇姊?是他对自己能力太过自信,还是排除异己,不容他人接近皇姊?” 见她的猜测愈发离谱,施克戎叹息着解释道:“殿下想错了,穆皇卿不是那样的人,此举是为属下好,也是为圣上考虑。”他停下来,沉默地皱眉许久,还是决定说出真相:“殿下听说过吧?圣上为储君时,除储卿外并未纳卿,宫中亦无使奴。” 梁穹的确对她讲过,说皇姊当年娶了梁怿后,独宠他十余年,未曾再纳卿子。直到登基为帝,梁怿成为皇元卿,皇姊才扩充后宫。 “嗯,听闻皇姊当年独宠元卿,纵然十余年无妊,也未再纳卿子。” 施克戎却摇头。 “那时圣上虽未纳卿,却已将亲卫尽数滞势,轮流施宠,只是未曾给过名份。穆师兄也是那时受幸的。属下入宫三年后,也被下令滞势,只是还没等召幸,穆师兄就想了个法子,将属下送回凝云堂了。” 此话听得前桥大惊:“等等!你是说,我皇姊将凝云堂亲卫当成使奴预备役,临幸了还不给名份?” 施克戎道:“所以属下猜测,穆师兄是不想我年纪轻轻就如他们一般失身,名为护卫,实为床奴,才将我送回门派的。” 皇姊她……年轻时候可真会玩啊。啧啧,一国之君权力滔天,作出这等荒唐事也情有可原。只是何必偷偷摸摸呢?喜欢谁就立为使奴不好吗?反正都已经滞势了。 “不给护卫名分,是为表对皇元卿的独宠?”前桥猜测道。 施克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继续摇头道:“据属下所知,圣上那时并不与元卿同房。” 前桥听糊涂了:“哪时?” “至少在属下当亲卫的三年里,圣上未曾与元卿殿下同房,夜里若有需要,也只召穆师兄等人陪侍。” 前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皇姊十来年都无妊,原来不是皇元卿的问题,而是她根本就不和皇元卿同房,只让滞势后的亲卫侍寝?!这又是为何啊?她俩看上去如此恩爱,难道私底下关系很差吗? “我皇姊和皇元卿有矛盾?” 施克戎道:“不,圣上对元卿殿下很好,待他尊重又呵护,动辄盛赞元卿殿下聪慧,唯独不与他同房。个中情由为何,属下不得而知了。” 妈呀。一时小小的八卦,竟然挖出这等秘辛?前桥皱着眉头反复思考,转而想起皇元卿说过的话,他说梁氏男儿命中有劫——爱人心属他人时,退而求次之劫。皇姊也说过,皇元卿只是最适合当元卿之人……这俩人当真只是表面妻卿吗?可是,她们看上去又如此和谐。 人人艳羡的“独宠”,实际竟是分房多年?放眼荆国哪有甜甜的爱情故事啊!如同她和何缜一样,全是假的! “皇元卿嫁给皇姊,是什么时候的事?” 施克戎答道:“咸佑十二年。” 咸佑十二年,那似乎是使用此年号的最后一年。前桥曾研究过荆史,发现先帝迷信得很,总想以改元方式改变国运。咸佑十二年后改元“元恕”,元恕三年恰逢真嫄赐孕,她怀上了魏留仙,又改元“嘉赐”,嘉赐九年先帝驾崩,皇姊随后即位。 咸佑十二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她隐约觉着也有件事发生在那时,还是当事人亲口对她所言,可那年距离魏留仙诞生尚有三载,到底是谁,对她说过什么呢? 前桥沉思着,想从记忆中挖出蛛丝马迹,却始终没有头绪,她只能问施克戎:“咸佑十二年还发生过什么事?” “那年属下进宫,成为亲卫……年底大荆喜事连连,不光储卿有了人选,张婉也获武德侯爵位,先帝嫁幼弟入南郡,是为侯卿。”施克戎答道,前桥则突然想起那种熟悉感从何处而来,正是武德侯卿!他去年曾与自己在宫中漫步,怅惘地说离开京二十四年了。 “我皇姊和武德侯,几乎是同时被赐婚的?”这场景好熟悉,似乎有什么正在脑海中重新排列,前桥暂时想不通,却觉得一切古怪背后都有根线紧紧连着。 皇姊娶了最适合当储卿的男子,却十余年不与其同房?一向为人考虑的皇元卿,竟让侍卫无名份地为皇姊侍寝?穆皇卿送走被滞势的施克戎,是怕他入了皇姊“魔爪”难以脱身——这些完全不像她们本人干出来的事啊! 为何不和皇元卿同房?梁怿那方面不行吗? 再加上翼亲王对南郡莫名其妙的担忧,侯卿嫁入南郡后与武德侯微妙的关系,乐仪说她母侯和父卿几乎不说话,这种疏离的婚姻甚至大大影响了她的择偶观……背后要么隐藏着一个大秘密,要么隐藏着一个大八卦,无论哪个都让前桥着迷。 她望向佑孚院漆黑的窗子,心道乐仪什么时候起床?她可太好奇了。 —— 3. 乐仪次日出来时容光焕发,对谁都笑容可掬,一副得了便宜的模样。她第一个拜访的人还是前桥,入门便美滋滋道:“我很满意,收哥也很满意。” 谁问你啦? 前桥看她喜滋滋,不免有些不屑,泼冷水道:“你怎知道魏收是真满意还是装的?没准儿他为让你开心,假装欲火焚身呢。” “装就装呗,”乐仪倒不在乎,指着肚子道,“我是说这个图案,当真把收哥吓了一跳,但随即也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前桥才想起她在小腹纹了个“球”,便问她魏收有什么可感动的,乐仪道:“我说要独宠他两年,还纹了这个图案,在收哥看来当然是要专门与他育儿的意思呗!男人啊就是这样,只要感动了,命都能给你。” 她事无巨细地讲述昨夜缠绵,前桥已经无法再忍耐她的炫耀了,岔开话题道:“我有件事想问你,你知不知道咸佑十二年时你父卿嫁到南郡,是否与我皇姊娶皇元卿有关?” 前桥料她不知,只是找个由头让她打听,谁知乐仪突然面色僵硬,惶恐道:“你知道了?” “啊?” 她又瞬间变回脸色:“不知道啊?” 前桥哭笑不得道:“原本不知道,但你的表情已经让我知道了。真有关系来着?实不相瞒,我想这件事想得一晚没睡,你赶紧为我解答疑惑吧!” 乐仪为难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口中不时发出天人交战的长吁短叹,最后咬牙道:“我被赐婚后,母侯和父卿对我说明了原委……留仙,按说我不该讲,可既然是你问我,我也不愿瞒你,你听过便听了,别再外传。” 前桥一听此话,就知道关系重大,连忙答应。 乐仪随即关好门窗,与她相邻坐着,凑到耳旁低声道:“你可知为何先皇总是偏你,而不喜当今圣上?” 怎么扯到她身上去了?前桥道:“因为我是所谓的‘神赐之女’?” “这只是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则是——先皇与圣上不睦,早就起了改立储君之心。而不睦之缘由并非在你,或者与圣上政见相左,而是我父卿当年做的一件错事。 “父卿在辈分上是舅舅,却和圣上年纪相仿,两人一起被先元卿抚养长大,千不该万不该地互生情愫,被先帝察觉。那时圣上已是储君,又是先帝唯一女儿,先帝勃然大怒,想杀了我父卿,又怕丑闻传出对圣上不利,便采用了翼亲王的建议,想出个“发配”的方法,将他远嫁南郡。恰逢我母侯当时空有功勋,实力乃南郡三府中最差,先帝便与她谈了个条件,若母侯娶父卿,就许她以南郡侯位,前提是非诏不得回京。” “啊……?!” 前桥死都没想到这八卦有如此之大,瞪着眼睛听乐仪继续讲述。 “母侯当时急于成就功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娶父卿后,才从他口中得知他曾与皇储有私,肠子都悔青了。她既不敢碰父卿,更无法悔婚,先皇的旨意本是暗示母侯,让父卿在南郡自生自灭,死得神人不知,可母侯也无法轻易行事,毕竟先皇辞世后,就是你姊姊即位,届时难免对母侯心生怨愤,让南郡陷入尴尬境地。 “故而母侯空有侯位,却因‘非诏不得入京’之旨意,被排斥在荆国权力外围,战战兢兢地在南郡过了多年。 “这也是翼亲王不肯让收哥从我的缘由。她深知你皇姊与我父卿的不伦之情,担心圣上因此怨恨母侯,迟早对母侯不利,于是拼命阻止我们的婚事。直到后来,我父卿进京面见你皇姊,两人都将当初荒唐的情事放下,这才成全了我和收哥。” —— 4. 前桥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难怪啊!难怪当初她为乐仪的事求见皇元卿,对方给出的锦囊妙计是让侯卿出面,原来是这样?!侯卿出马一个顶俩,因为他是皇姊的老情人吗? 皇姊看着稳重,年轻时候怎么也这么不靠谱啊! 她忘记了,张扬和冲动本来就是青春底色,心思深沉的皇姊,当初也是从那段青葱岁月中走来的,后来一步步走成了沉稳的帝王。 而无独有偶,先帝当初棒打鸳鸯的方式是给皇姊和侯卿分别赐婚,将两人安置在天南地北,这招式又在魏留仙执意娶赵熙衡时被皇姊如法炮制,把小妮子气得在青楼住了半年。 世界是一个圆环啊,皇姊最终也成了令自己讨厌的先皇……这过程中最无辜的,其实还是武德侯张婉,人家只是想建功立业而已,听闻成为皇亲就能离梦想更进一步,于是美滋滋地答应了,谁知道代价是当储君的情敌啊! 可想而知,乐仪的母侯看似风光,却在担忧帝王的报复中过得如履薄冰,最终视功名如浮云。 “现在她俩……都放下了?” 乐仪道:“我哪知道啊?总之你皇姊保证不会针对南郡,我母侯也终于能安心几年了。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小时候在京都,她们总说我和我父卿长得像,你皇姊到底是怎么忍着我的存在的……” 前桥看着她的眉眼道:“像啥啊!你和侯卿一点儿也不像。而且我皇姊是谁?她是皇帝!治国都易如反掌,小小情伤算得了什么?” “嗯,你皇姊是千古一帝。”乐仪呵呵笑道,“那你呢,情伤对你而言,又算什么呢?” 对她而言当然不算什么,可对魏留仙本尊而言,就难说咯。前桥道:“所以她是皇帝,我不是呢,皇姊的过人之处我不及也。” 随着乐仪与魏收的婚礼到来,武德侯安心了,侯卿安心了,翼亲王安心了,或者得到南郡的忠诚后,皇姊也安心了。始自咸佑十二年的秘事,终于在二十五年后的今夜迎来尾声,身穿吉服的乐仪在众人见证下执过魏收的手,侯卿则站在武德侯身旁,望着新人微笑,笑得流出了泪。 烟火冲上天阙,喜乐沿着每一条道路和河流,从苍羊府传向南郡各部,一向没有夜生活的南郡今夜灯火通明。焚烧过《婚经》后,武德侯代表南郡,向着东北方恭敬宣读了呈圣喜奏,前桥这时才能读出,那些华丽官话背后潜藏着的字字真意。 她看向东北方的烟花,突然有点想念皇姊了,那个赐给南郡空前喜悦,却站在局外的人。她那日在暖阁中与侯卿见面,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呢? —— 5. “纵然昨夜已偷过小郎,今日才是正经的洞房花烛,这就是南郡的婚俗。”丝竹欢快的乐曲中,齐稷对着安吉科普,然而安吉兴致缺缺,转而向张怀敬道:“如今只剩下怀敬大哥没婚配了吧?” 对方接了矛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这一耽搁,过了年纪,现下已没人肯要啦。” “怎么会呢?我有几个适龄姊妹,还未娶卿,回去后一定给你找个合适的。”安吉道。 张怀敬和乐仪一样,从小受武德侯和侯卿耳濡目染,已经恐婚到一定程度,听了安吉的话连连告饶:“郡主姨姥姥,昨夜是我临阵倒戈之过,您万万高抬贵手,让罪人在南郡自生自灭吧!”安吉果然在记仇,眯眼笑道:“我已让母王帮忙物色了,大哥等待就是。”把张怀敬吓得如坐针毡。 安吉这人性格有点讨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又向来很有主张,她报复完张怀敬,又对前桥小声嘀咕。 “南郡改制在即,三府将军都要安抚,齐氏,妙氏,还有张婉本家的张氏,”她抬起尖尖的下巴,示意前桥看向旁边侯将的席位,“不用姻亲安抚,就得用权力。我看姓妙的和张婉关系最疏,妙家女儿辟去京都做官,才能有降顺之心。” 还是安吉适合从政啊……前桥郁闷不已,自己在南郡待了半个多月,啥也没看出来。 “二哥婚礼结束后,我和母王就要回京都了,殿下什么时候回去?” 前桥的一年假期还没结束,接下来还准备去建州、远沙游玩,刚想拒绝安吉同行的邀请,就见一名府兵匆匆跑来,跪在向翼亲王敬酒的武德侯面前。 “侯尊,京都八百里加急邸报!”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附近听到此话之人都停下动作。若非紧急军情,府兵不会轻易打扰喜宴,安吉立即起身,紧张地看着武德侯拆开函件,只见对方凝眉阅罢,向侯府管家吩咐道:“别声张,找个理由送走宾客,召集参将以上人员去议事厅等我,去把乃如也叫回来。” —— —— —— 刚进被窝的乐仪:我裤子都脱了,你说啥? —— 距离完结预计还有39章! 162.姊妹 1. 邸报的内容其实只有寥寥几行,却让前桥心绪不宁许久,她命人收拾放在武德侯府的全部行李,准备明日一早随翼亲王北上回京。此时乐仪已经领了军令,星夜兼程前往六火坞的大营了,婚礼的热闹尚在眼前,也不过几个时辰后,就冷却成打碎的冰凌。 她甚至没来得及和乐仪交换嘱托。对方只在出发前给了她一个眼神,镇定而鼓励,如同她那日天神般降临面前。 前桥站着看忙碌的奴仆来来往往,回味那稍纵即逝的眼神,这让她的不安有所缓解。 “兴国内乱,太子被诛,三皇子党结西梧逼宫,与太子余部相持,兼有南犯之势。速召公主回京。急递黄原阳陵、觐坞固砾及南郡各部。” 她才离开兴国两月,局势就有天大逆转,老月豺居然一不做二不休,将太子杀了逼宫。她想起诱荷留下的“天谕”,所谓的“兴国内乱”本应发生在泰和三年九月,如今才泰和二年八月,提前了整整一年。 是和她的逼迫有关吗? 她当初想压制老月豺,让他怨恨太子,两个继承人持续相争,对强邻荆国才会更加客气。可她完全没料到,老月豺会疯到这种程度,做出残杀血亲之举。 邸报称老月豺和他的新盟友“兼有南犯之势”,会成真吗?回京的路上,前桥曾尝试呼叫诱荷,始终未有回音。梁穹和成璧相伴在侧,见她忧心忡忡,便劝她放下负担,补足睡眠,可为了尽快赶路,马车颠簸至极,不仅睡不着,就连坐着都变成煎熬。 窗外的风景也失去了吸引力,前桥只盼再快一点,快一点到达京都。 草草结束的何止乐仪的婚礼,也包括她没心没肺的太平时光。路上还要这样颠簸许久,前桥自我安慰地想,就算要琢磨,也该留着精力思考正事,而非杞人忧天地内耗。 她实在太疲惫了,唤梁穹调整成一个容易倚靠的姿势,半靠在他怀中,由他轻柔按摩太阳穴,闭眼尝试睡去。 —— 2. 纵然将休整的时间压缩到极致,她们也花了近半月才抵达京都,此时新的战情已经到来:三皇子收服了大部分兴国势力,不仅逼迫兴皇立其为储,还把负隅顽抗的太子残部逼得继续南退,直到玉龙附近。 太子残部派出代表求见玉龙长官,寻求荆国相助,玉觐兵马巡督使严珂大人当即决定为其提供庇护,却不出兵,只是守着国界裹粮坐甲,与老月豺的人马冷冷相峙。 严珂在奏报中称,太子残部此刻唯一诉求,是拜见安吉郡卿——他们需要二皇子殿下振臂高呼,为惨死的太子报仇。 前桥和安吉回京后来不及休整,换上礼服就进了宫,听闻帝王正召兵部大臣商讨国事,她二人便在外等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数名官员才从殿内出来,宫侍随即通传她们入内。 大半年没见到皇姊了,前桥望着那身穿锦袍之人,竟然有些鼻酸。皇姊尚未从如海奏章中抬头,兴许是对着她俩不用虚礼,开门见山地询问她们对局势的看法。 “若是兴国始乱,求援大荆,朕倒是可以借机出兵。可如今那个三皇子拉上西梧为伍,太子也已殒命,兵部有人建议朕按兵不动,说参与兴国内斗难免将战火引到大荆,也有人说此时正是良机,可以假郡卿之名高举义旗,驰援男皇,你们怎么看?” 皇姊说罢,抬头精准地看向前桥,似乎等她回应,于是前桥开口道:“我在兴国接触过这个三皇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反荆派,好勇斗狠,野心勃勃,让他上位不是好事,该阻止他夺取兴国政权。” “也就是说,你赞成以平叛名义出兵,令郡卿讨伐兴国?” 前桥却摇头道:“也不成。赵熙衡不得不防,给他势力就是放虎归山,他对权力的欲望一点也不比三皇子少。” 皇姊点点头,又去看安吉:“他是你的卿子,你有何看法?” “我倒觉得熙衡可用。”安吉道,“他是兴国二皇子,太子之后的顺位继承人,由他为兄长报仇,解救父皇,平叛乱贼,名正言顺。反正我们不会眼看三皇子与西梧联合,迟早要出兵干涉,若以大荆名义出兵,难免战火蔓延荆国,若以熙衡名义驰援,则乱不过兴国内部,不管是道义还是方式上,都于我有利。” 给赵熙衡实权还了得?在那边等着的,可是一心为太子报仇的精兵良卒,纵然荆国只是以他的旗号出兵,可只要给他放权,就难免埋下隐患。 前桥很难相信这话会从安吉口中说出,提醒道:“你要给他自由和权力?” 安吉道:“我只是让他成为兴国正义之师的傀儡。那些太子残部不足以对抗兴梧叛军,发挥作用还得看我大荆兵马。熙衡夺取兴国政权之时,也是我们将兴国纳入囊中之日。” “他现在是傀儡,日后呢?他回到敏都,回到兴皇身边,哪里还能甘心成为你的傀儡?你的‘正义之师’只是帮他打败竞争者、登上兴国储君之位的垫脚石,在对抗西梧中白白损耗掉。” 这太冒险了,更何况所赌的是赵熙衡的立场。答案将不存在任何悬念,旁的不说,若她自己就是赵熙衡,都会瞅准机会拼力拿回兴国欠他的东西,才不会甘心成为傀儡。 安吉幽幽道:“你忘了吗?他不会登上储君之位——他早就不是那个能给兴国延续血脉的二皇子了。” 前桥骤然愣住了。是啊,赵熙衡已滞势了!可旁人不知,眼巴巴盼他主持大局的太子余部不知,等他救援的兴国男皇也不知……如果他成为兴国唯一的继承人,而这继承人无以为继,那么确如安吉所言,她们可以摘取赵熙衡的胜利果实,将兴国纳入囊中。 想明白过来后,前桥沉默不语,皇姊随即做出决定:“荣语,由你告诉郡卿做好准备,前往玉龙,以兴国皇子身份‘清君侧’。” —— 3. 安吉领命退去后,殿内只剩下前桥和皇姊两人。皇姊看着她,严肃的脸终于绽放了一个微笑。 “你啊……临别时说得好好的,出门在外,一切当心,可还是状况百出,把朕都吓了一跳。” 前桥也笑了。生活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如同解除了被太子囚禁的危困,转眼又迎来新的风波,好在皇姊此刻没有责怪,只有欣慰。 “留仙。”她突然唤道,“朕想立你为储君。如今这个时际,大荆有了继承人,也可稳定民心,你万万莫再推辞了。” 要是换做从前,她不免因这计划外的安排抗拒,可不知为何,此刻内心十分平静。她知道这样对国家有利,既然有利,那么就是对的,该做的。 “好,皇姊,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自古以来,大荆如遇战争,身为魏室皇族要都要亲临战场,以示与臣民同命脉,共进退。如今……”她还未说完,前桥就毫不犹豫道:“我去。” 皇姊看着她,她继续道:“我会以皇储身份替你亲临战场,皇姊是一国之君,还要协理国家,京都和万民都离不开你,你得坐镇后方。” 皇姊点头道:“朕确是这个意思,可是留仙,沙场无情啊。” “那就再保证一次,我会照顾好自己,绝不莽撞行事。”前桥顿了顿,又道:“皇姊别当我是需要照顾的孩子,为你分担重任,是我身为公主的早该履行的使命,享受荣华富贵那么多年,食君之禄,当行忠君之事。” 皇姊欣慰地叹了口气。立储之事有了着落,却也没让她微皱的眉头松懈,她没让前桥离去,转而望着窗棂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留仙,朕还有件事要对你说。” “皇姊请讲。” “抱歉。”皇姊仍旧看着窗棂,突然向她道歉,“有句抱歉,是朕身为姊姊一向欠你的。你从小就懂事,总不喜欢母皇偏袒,每每母皇因小事惩戒朕,你还为朕打抱不平。” 她说着,目光和语气愈发柔和。 “朕也知道,若非那时你执意拒绝母皇的安排,这储君之位早就是你的了。” 前桥生怕她提起这段往事,忙道:“皇姊,我从未没想过和你争,我那时才多大,一个几岁的小毛孩,怎么可能比你合适当储君啊。” “朕要说抱歉的就是此事。这么多年来,你都对朕心怀有愧,觉得你的存在动摇了朕的根基,分走了母皇的爱宠,甚至不惜韬光养晦,远离权柄,隐藏你身上那些‘神迹’……你为朕做的事,朕都知道。 “可是留仙,朕今日想告诉你,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母皇对朕的怨气,是因朕当初做过一件错事,让她大失所望,早在你出生前她就动了废储之心。这从始至终,都和你无关。” 前桥心中咯噔一声,已经知道她所指何事。与侯卿的不伦之恋是皇室的秘密,也是身为帝王的尊严,前桥不想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更不想让皇姊亲口说出,连忙截住话头道:“都过去了,皇姊,你不用说,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留仙。”她还是决定平静地说下去,“我小时和你不同,身边没什么同龄玩伴,母皇忙于朝政,只有父卿照看我,我那时唯一的伙伴,是同样被他扶养长大的魏琅声。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当意识到时,身边除了琅声,已没人能让我敞开心扉了。我喜欢他,哪怕他也姓魏。” 皇姊不看她,或许是怕她的眼神会浇熄罕见的倾诉欲,封印二十五年深沉心事,至尊帝王的软肋,无论是同情的还是鼓励的目光,都无法轻易给出。 她不看自己,前桥也决定不说话。她望着皇姊忧伤的笑容,默默聆听她的低语。 “琅声为了留在宫中陪我,主动请求去神祠侍奉真嫄,有了神使之名,就可终生不嫁。他在我开蒙前自行滞势,服用为蒙官专配的膳食,那夜在蒙官掩护下,是他与我共寝为我开蒙。他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偷偷地跟着我,最终还是被母皇发现了,母皇本对我寄予厚望,因此失望至极。 “留仙,你总觉得母皇因你偏心,却不知我们的母女关系早已降到冰点,多亏你来到这世上,才让母皇从对我的失望中解脱,也让我不再背负不德的枷锁。我和母皇哪怕不再热络,至少还能日常相对,因此,我特别庆幸这世间有一个你,若真要归功于神,我也真诚地感谢她的恩赐。” 她垂下眸,浅浅地一笑:“我说这些,你别害怕。作为帝王或许应该隐瞒这段往事,可我不光是帝王,还是姊姊。我知道我得成为皇帝,才能扭转母皇创造的积弊,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可这势必要从你手中夺走一些东西。我欠你一句‘抱歉’,而最抱歉的是,当我得知你对赵熙衡的感情时,竟下意识用了母皇对付我的办法阻拦你。 “我知道那多难受,我走出那段过往,用了好几年时光,还好有时为储卿的阿怿,无论我如何对他,仍旧坚定站在我身旁,调和我和母皇的矛盾。故而选择穹儿陪你渡过难关,也让我自觉做了正确的事,而那时我才意识到,母皇当年将阿怿送给我的用心。我不再怨恨母皇了,可到底还是成为了让你怨恨的坏人。” 前桥走上前两步。她的强硬安排,派梁穹监视,拔除真嫄信仰,移风易俗,对西部长达十余年的打压,纵然将魏留仙架空成毫无建树的闲散公主,但这是为君者的必由之路。然而此刻,她不再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君王,而是对妹妹敞开心扉、诉说真话的姊姊。 如果是魏留仙,一定会去拥抱皇姊,可前桥的灵魂带着局外人的怯懦,那让她犹豫。 “姊姊,你不欠我什么。你一向是把你认为有利的送给我,虽然难免专横,但我知道都是好意。”她有些哽咽,“我……我也庆幸,能有你这样的姊姊,和你这么优秀的人成为姊妹啊。” 她话音刚落,就被皇姊蓦地拥入怀中,那怀抱紧紧将她包围,淡淡的衣薰香气让她沉溺其中。她发现自己在哭,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在帝王的锦袍上晕开两朵花。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魄力的最合格的皇帝,”前桥含泪由衷道,“母皇如果看到今日的你,会为你骄傲的。” “她也会为你骄傲的,”皇姊柔声道,“去了北边要保重,知道吗?大业可以不成,你不可有恙。” 前桥用力地点了点头。 —— 4. 在她进宫的同时,随行者也回到府邸。何缜为卯卯安置好院落后,将整理府务的工作交给梁穹,自己则去了何府。 何有玫见他登门意外不已:“公主何时回了京?”何缜道:“今日午前,已入宫去了。”何有玫道:“你不等着公主回去,怎就来找我了?看你的神色似乎有心事?” 何缜点点头,刚要开口,何有玫就已猜到缘由:“该不会是后悔嫁给公主了吧?” 此话道破天机,让何缜的所有酝酿都憋了回去:“孩儿不知该怎么说。” “我早劝过你,卿叔们也告诫过你,当初是你执意要嫁,如今当了公卿半年多,又改主意了?” 何缜皱眉道:“也不是改了主意,只是有些事想不通,想和母亲聊聊。”何有玫看着失落的何缜,长吁短叹又无可奈何:“好,聊吧!” 带着苦涩,何缜开口道:“公主并不爱我,这和我是否是公卿无关,她对着喜欢的江公子也能十分用心,纵然他只是使奴,而我身为公卿,却没觉得公主有爱重之心……我过得还不如凤苑那些羡慕我的孩子。” 何有玫问:“公主苛待你吗?” 何缜答:“不曾,对我也算相敬如宾。在凤苑的家中,母亲那些旧部面前,她对我表现得格外亲热,可是……可是母亲,我至今还未侍过寝。”他低落得仿佛自己犯了莫大错误,声音也越来越轻,“我也知道,梁庶卿入府两年多都没侍过寝,可这滋味真难熬。” 何有玫静静看着他:“天下不是围着你转的,你要什么都能得到。你若想要开心和自在,干脆舍了公卿之位,若想要公卿之位,就得耐得住寂寞,别整日患得患失。” “我想做公卿,可我……也想开心点。” 何有玫便叹:“做公卿,最要紧的是能耐,真心则是次要。做个让自己好受的公卿,就得把对公主的爱分出一部分,用在做事上。” 母亲的建议是封心锁爱,这不是何缜期待的回答。回府路上他扪心自问,到底想要什么呢?他不想缩减自己的真心,因为仍觉得真心是他呈给妻主最重要的珍宝,他期待的不过是十成的真心换来十成的爱偿,而非阉割到三成,与她的三成相当。 耐住寂寞,做好公卿,何缜不甘,可余外也没有他法。他进了府,才知公主已经回来了,正在厅堂等他,他匆匆赶去,还想解释自己为何不在府中,却听前桥道:“何缜,皇姊即将降旨立我为储君,你为储卿,明日一早随我入宫吧。” 储卿? 何缜有一瞬恍惚。公卿他还没窥探门径,就要成为储卿了?他把旨意领了,前桥笑道:“别紧张,你是第一次做储卿,我也是第一次做储君啊。” 他抬起头,望见妻主罕见的体贴。 “其实我发现你挺适合当公卿的,梁穹有时不敢得罪人,做事喜欢充好人,你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将公主府交给你,我很放心。不过你切忌独断专行,遇事还是要与梁穹商量,京都复杂的人际关系他都知晓,听听他的建议总没坏处。” 何缜称是。优点被妻主看在眼中,这让苦涩的内心涌过一阵暖流。 “我接下来要去北境替皇姊监战,你们不能陪着,我把公主府交给你和梁穹,要帮我好好经营。” 何缜完全没料到她说出这话,立即愣了:“仙姐,你、你要一个人去?” “你们帮不上忙,我只打算带着成璧和施克戎。”她见何缜茫然失措地垂了眸,唤了他一声道,“何缜,储卿?我能把我最珍贵的公主府托付给你吗?” 何缜点头,内心复杂地咬唇答道:“好……仙姐保重。” —— 5. 做公主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本该与何缜共度良宵,却被梁穹半强硬地堵在门口。梁穹存了什么心思要见她,她不是不知,只是无论他如何说,都没法应其所请。 梁穹尚沉得住气,以庶卿多年隐忍的修养,几乎是求恳她去自己所住的西院。何缜也知道他想要什么,罕见地不与他争,还为他声援道:“仙姐去吧,庶卿想必有话说。” 梁穹的话藏在谁都能看透的心中,劲儿则用在床笫,他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取悦妻主,却不敢祭出锤炼已久的演技。他慌了,以至于从未在枕席间表现得这般真实,没有讨好的喘息和呢喃,只有一双久久凝望她的眼睛。 他慌到不敢擅用心机,只能用肉体拴着她的惦念,在见证前桥的高潮到来时,他附耳求道:“殿下带我同去,别抛下我。” “不行,”前桥的决心并非情欲可以轻易吞没,她耐心道,“我不是去玩,我是去替皇姊监战,只能带护卫,不能带家卿。” “在下装成护卫跟着你,不用对外公布身份,让我跟着你就好!我能保护自己,不会拖你后腿。” 前桥暗叹着将他搂住:“梁穹,你听我说,公主府需要你。何缜有果断的一面,可也难免过于独断强硬,你能帮衬着他。” “孟筠也懂这些,公主府不需两个卿子都留下主事,我求你让我跟着,只是跟着就好……” 梁穹几乎是在哀求,她从未见他有这般脆弱的模样。她想知道脆弱的来源,可梁穹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你在怕吗?你怕什么?” “我什么都怕。”梁穹道。 “我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前桥抱紧他的身体,安慰道,“我并非丢下了你,你留在家中,是为我免除后顾之忧。我一直一直都需要你,只是今时不同于往日,比起在左右陪伴,我更需要你留在京都。” 梁穹沉默,她就继续说下去:“从西北到西南,我们都去过啦,还剩一个远沙府的百雷海,你以为我忘了吗?等回来我就带你去,要不是有突发状况,从南郡出来的下一站,我就打算去了。你看,我答应过你的事都会做到的,对不对?” 梁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额头紧紧地与她相贴,前桥故意逗他道:“你难道担心我和赵熙衡?不会吧,梁庶卿可真是小心眼儿,也太不了解我了。” “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他。殿下一定要记得百雷海之约,平安归来,若你爽约了……”前桥笑道:“你要怎么?”梁穹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望着她,无比认真道:“我会为你殉了,如同父卿殉了母亲那般。” “你再这样说,可就变成口业了啊。”前桥道,“况且我出发在即,不要给我随便立flag,你这台词听了可要吓人一跳的。” 梁穹立即闭口不言,与前桥相拥睡去,微蹙的眉间仍旧外显不安。次日何缜换好了入宫的礼服,在西院之外等候前桥,他特意打量了梁穹的神色,当即知晓他的求恳落了空。 若是可以,他也想有勇气说出“带我同行”的话,哪怕不出意外地被拒绝。 163.故人一别几时见 1. 受封储君的仪式上,她从皇姊手中接过代表魏氏命符的印鉴,在众臣和万民见证下,将其沾了朱墨印在皇姊的封储文书底端,跟在国玺后方。从此以后,“魏留仙”三字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贵胄和公主,而是荆国未来的掌权人了。 象征储卿之位的,是一块长命锁,它代表忠诚、养育与秩序,那些储卿应该做到与维护的东西,被天下卿子之首皇元卿郑重交付何缜手中。 她二人执印捧锁,一叩帝王二叩天地三叩真嫄,众臣山呼千岁。 接着交给她的,则是荆国的遣兵符。皇姊当众宣布储君将至北境监战,与严珂共同面对可能到来的战事。前桥完全不懂用兵,好在遣兵符并非让她调兵遣将,战场局势复杂,大事呈递京都,由皇姊决定,小事则向前桥汇报,诸将便宜行事。皇姊又任命了几个有丰富掌兵经验的将领,分别驰援八百云关和玉龙新城。 走完封储仪程,下午就要动身出发,前桥与何缜乘马车回府时,见到几个身影立在门口。其中一人她见过,是安吉郡主府掌事林姑姑,带头的却不是安吉,而是赵熙衡。 看到马车停下,几人向她行礼,口称“恭迎储君”。她带着何缜下车见客,林姑姑道:“郡主命奴等将郡卿及行李送来。郡主在京都有事,无暇送郡卿至玉龙,只好劳烦储君管照。” 赵熙衡和一口箱子立在她府邸门外,不时引来路人侧目,宛若当初被扫地出门的模样。 半年没见,他的面颊比在固砾时更瘦削了,面容也更加疲惫,张狂的神色不复,看气质像换了一个人。林姑姑一行走得干脆,送郡卿倒似去公主府丢垃圾,前桥看了看他和行李,幽幽道:“面色如此难看,想必兄长突逢不测,郡卿心中哀恸吧?” 赵熙衡苦涩地笑笑:“心情……确实复杂。” “但谈不上哀恸,对吧?若他不死,你也捡不着便宜不是?” 他的笑容更僵硬了,前桥却不打算放过他。 “太子死了,追随者由你继承,他们把最大的宝押在你这儿,却不知你做梦都要笑醒。为兄长报仇?我若是你,还会气三皇子杀他太晚,哪怕早个半年,你也不至于混成这副有心无力的模样。” 讽刺尖锐地扎入耳中,赵熙衡嘴巴无声开合两下,终是没有说话。 “我们也把宝押给了你,让你去擎兴国的义旗。从来没体验过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吧?你苦心追求的权力,终于握在手中了。” 傀儡明白权力与地位如镜花水月,提及当初一腔热血,仿佛已过千载,他难堪道:“……别再说了。” 从兴国回来后,前桥好像更了解此人,也与他更疏离了。赵熙衡复杂的成长环境曾让她唏嘘,做过的事也曾让她来气,可当她接受了皇储的印鉴,突然发现那些纠结的过往,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刚穿书时规矩意识太强,把赵熙衡当个人物,他的好他的坏,总会牵动她的思绪。可剧情进行到这一步,赵熙衡早就是她故事中的局外人,诱荷写给魏留仙的官配,与她前桥有什么干系? “安吉让你跟着我走,可现在还没到我出发的时辰,”前桥道,“你是在门口等,还是进我的府里?” “可以先让我进去吗?”赵熙衡试探地问道,见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谢谢。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获得储君之位,仙儿。” “仙儿?”前桥的笑容没有一丝温度:“你是基于什么考量这样唤我的?” 赵熙衡喉咙微动,马上改口:“殿下。” 前桥冷冷望他一眼,抬脚入府,让何缜交接赵熙衡和他带来的箱子。 —— 2. 何缜面对他连伪装都不屑,冷淡全在明面上,可赵熙衡脸皮厚得堪比熊皮,把怠慢视若无物。 如今再入公主府,他已不似之前那般悠哉跋扈,因为不光是何缜面若冰霜,这府中有一个算一个,都打心底里瞧不起他。 在冶铁厂受过委屈的使奴们,如今毫不避讳地将嘲弄挂在脸上,咬文嚼字地揶揄“三城郡卿”的名号,唯恐他听不见似的。孟筠拿他当空气,目不斜视地从身旁走过,成璧则板着五官抱着剑,像是随时准备打架。一向擅长待人接物的梁穹连茶水都没准备,更别说身为储卿却不唤客人进屋入座的何缜。 赵熙衡窘然站在院中,站了许久,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坐到带来的行李箱子上,这动作又引来一阵嘲笑,可他充耳不闻,坐得与箱子融为一体,眼睛望着地面,直到看笑话的使奴们因无聊散了,才重新抬头。 “你要见他吗?” 前桥站在窗边,看着赵熙衡的身影,询问的对象是同样望向那边的卯卯,对方长叹道:“我见了他,说什么呢?” 过去的经历毕竟无法感同身受,没准儿此刻,卯卯还在为赵熙衡惋惜,又不便明说。前桥理解,也就不再深问。 “这府中都是男子,我走后你住着不便,我交代了何缜,让他给你找个院子,就在附近。你还想要什么?别客气,我都给你安排好。” 卯卯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找个老师吧。我虽会识文断字,大多一知半解,若能请个老师,把我当孩子从头教起,对我而言就够了。” 前桥点头,寻思这事儿大概得找梁穹,他姥姥有很多门生,定能为卯卯找到合适的教师。接着她又有些愧疚:“原本我该陪你适应这里的,现在却要把你丢下了。” “去做你应做的事吧,你也要对我有信心啊,”卯卯宽慰地一笑,只是笑容有些无力,“比起自己,我现在更担心母亲。三殿下做出那种事,真怕他因我的背叛迁怒家人……” “不会的,且不论贵妃与你母亲的关系,他自己还要争取朝中支持呢。一个逼宫的叛臣,不敢再做忤逆人心的举动。”前桥道,“即使他本人凶残暴戾,他那长袖善舞的母亲也会提醒他的。” 卯卯出神地看着窗外道:“但愿如此。” —— 3. 正午公主府备了饭为她饯行,前桥让大家共坐,就连滥竽充数的使奴都有位置,却没人知会赵熙衡。 他被晾在院中的太阳底下,晒得汗流浃背,仍旧坐着他的箱子。 吃过饭后,前桥回房补眠,梁穹抓住机会跟着,又软磨硬泡求她带上自己。前桥怀抱梁穹开导之时,何缜终于不再视赵熙衡如无物,将他叫去自己的东院,话还没说,先一拳照着脸挥去。 赵熙衡反应还算迅速,第一拳挨了,第二拳挡住,第三下就尝试以掌反攻,何缜已有准备,用成璧教的方法对付他,瞅准破绽,当真让对方又挨一下,可到底功夫不到家,离成璧的设想还差得远。 两人打架时,余人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不是来拉架的,而是防备何缜落下风之万一,好以“保护储卿”为由群起攻之,不然好像明目张胆欺负人。 相比于抗着揍长大的质子,何缜实战经验严重匮乏,先头积累的优势逐渐被追平,施克戎皱眉看着,问身边人道:“郡卿武功从谁学的?” 孟筠是在场唯一知晓答案者,答曰“穆皇卿”,施克戎便恍然大悟:“我看他有凝云堂的底子,原来是穆师兄的义徒……难怪那时在固砾,他非叫我们打扇。” 凝云堂的铁扇乃近战防身之用,是门派基本功,手执铁扇的方法有讲究,手指要贴近激发暗器的机括,也形成了凝云堂人独特的握扇方法。赵熙衡本事没学到家,眼睛倒是毒辣。 正说话间,郡卿脸上又吃了两记,血从鼻口窜出,他却不在意,以退为攻扭住何缜关节,一记头槌让其狠摔在地。何缜恼羞成怒,等不到成璧助拳,就将防身的细刃抽出,赵熙衡见他动了真家伙,立即放手退到一侧,对何缜也对着众人道:“我手无寸铁,到此为止吧。” 何缜却命令成璧:“给我拿了他!” 赵熙衡举着双臂,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是你先动的手,我难道不该自保?” “你还有脸自保?仙姐被你害过多少次?”何缜义正辞严道,“她为帮你差点和圣上姐妹反目,也差点失了储君之位,你却恩将仇报,以奉教邪术暗算她,丝毫不考虑她的前途!身为储卿,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打你又算什么?” 打你又算什么,成璧这回也有了动手的理由,赵熙衡霎时警惕起来,刚后退两步,就被成璧跟上击倒。成璧也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发狠地打,把积攒多年的宿怨宣泄在拳上。从前公主总是偏袒,就算和他争也不得尽兴,但刚刚何缜的意思明确——命令是他下的,出了问题储卿承担。 顾念赵熙衡的脸还有用,成璧不全往头上招呼,可赵熙衡的鼻血还是越飚越多,直到孟筠忍不住提醒,说伤带到玉龙不好解释,成璧才将他放开。 赵熙衡手捂几乎变形的鼻子坐起来,他不看成璧,反而对何缜冷笑。 “储卿,储卿……呵呵,你真当自己是个玩意,谁不知道这位置是你捡来的?她心中可曾放过你?只是公卿没更好的人选罢了!”赵熙衡嘲讽道,“我们兰因絮果,至少真心相爱过,她为我做过很多事,为你做过什么?若非有何有玫在,你早被退婚了,让你当储卿不过为她收买西部人心,你不觉得羞耻也就罢了,还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一副小人得志之态,真是可笑至极啊!” “我五岁就被赐婚了,”何缜一字一句道,“我的位置不是捡来的,我是仙姐的第一个男人,比你们任何人都早!不需她为我做什么,我会为她做储卿应做之事,包括拉拢西部民心。” “好啊,你就信这一套,你乐意,我能说什么?”赵熙衡抹去脸上新涌出的血,总结道,“所以,你一辈子也体会不到什么叫‘尊重’。她知道我想要什么,在意我的追求,她不拿我当摇尾巴的宠物狗,而是和她比肩站立的人,才会理解我包容我,甚至包容过了头……”不出意外地,何缜上前又给他来了一下,咬牙喝令道:“闭嘴!” 听不下去了吧。 赵熙衡再次躺倒,干脆放弃挣扎,双眼望向天空密实的白云,捂鼻的手也将话语含混地捂住。 “……听她说过什么,不如看她做了什么。我不觉得她除了我,还爱过旁人。” —— 4. 他鼻血横流说出的话,竟把在场者尽数刺痛,就连孟筠都有些不适。 魏留仙的甜言蜜语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在恭维中长大的孩子,自然将赞美学到极致, 她对喜欢的人从不吝啬夸奖,正如对讨厌的人一向不讲情面。 不能听其言,而要观其行,她为赵熙衡付出之多,冒风险之大,非真爱不能为。孟筠只叹梁穹不在,幸好不在,不然听了赵熙衡那番话,对照自身,也要难过的。 前桥午休结束后,赵熙衡已把血洗净,可眼眶和嘴角都淤青着,周围人的缄默欲盖弥彰。挨揍就挨揍吧,好在没出人命,她懒得管,派人唤孟筠进来,叮嘱他多来府走动,梁穹还难过着,需要他的陪伴和开导。 孟筠应了,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张开双臂相拥,眷恋几秒后旋即放手,以此告别,孟筠的笑容温暖而欣慰。 “仙儿,昔日葆懿宫人虽已四散,但我知道,当你任储君的消息传遍全国,她们都会为你庆贺祈祷。”他道,“向前走吧,我会一直做你的见证者,从童年到现在,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大胆地走吧。” 这些话怎么不早点说啊? 前桥前一秒感动,后一秒就要出发。心道早知道孟筠这么煽情,就多抱一会儿了。 她在路上回味与大家依依不舍的分离,也难免长吁短叹,却也隐隐觉得忘了什么要事,那种感觉像出门没关煤气、钥匙落在家里一样,让她坐立不安。 她冥思苦想,也想不起忘记什么,只能紧皱眉头盯着成璧看,成璧被她盯得不自在,心虚到脱口而出:“是他要对储卿动粗,我才出手的……” “什么?”前桥有一瞬不解,立即反应过来了,“哦,你说赵熙衡啊,还真是你揍的。” 成璧这样的人千万别被敌军俘虏,你都不用拷打他,就盯他一会儿,昨晚吃了什么都能给你说出来。前桥刚觉得他可笑,就想起忘记的事是什么,立即笑不出来了。 “我……我想晋你为庶卿的,结果皇姊一聊正事和往事,你的事儿就被我忘了!”前桥懊恼不已,“哎呦,我怎能忘了呢?本想给你个惊喜的!” 成璧意外道:“庶卿?我当庶卿,那梁庶卿呢?” “庶卿又不唯一,你和梁穹齐名呗,本来你也没滞势,当使奴不合适。” “……我可没本事和他齐名,就做使奴吧,我没觉委屈。”成璧竟然拒绝,前桥不屑道:“哪有给名份都不要的人,你是不是傻?” “你若心中有我,自然会待我好,若心中没我,就算当了庶卿、公卿都没用,”他似在叹息道,“而且‘庶卿’这个称呼,对旁人的意义和对梁穹不同。他应该也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在你的府上,提起庶卿,只会想到他。” 成璧总是对梁穹很维护,如今连自己的利益都能舍了,前桥疑惑道:“你怎么对梁穹格外顺服,他给过你多少好处?” “什么好处啊。是因为我看得出来,庶卿待你是掏心掏肺的。”成璧道,“你最初离府外宿那段时日,庶卿想见你又不敢,曾托人辗转找到我,打听你的近况。你那时说他是圣上的耳目,可我觉得不是,庶卿只是怕你在外过得不舒坦。你后来用顺手的物件,都是他按照府中常用之物置办好了,托我送来给你用的。我知道他是真心待你,一直都知道。” 他这番话弄得前桥心里不是滋味,想到临行前梁穹魂不守舍地求她带上自己,更叹世上无人能做到梁穹这般。 “他待你一片赤诚,你又置之不理,我再不对庶卿好点,岂非寒了他的心?” “谁置之不理啦?”前桥道,“我都记在心里呢。” 成璧便叹:“你对庶卿哪怕有对‘那家伙’一半好,庶卿都能感动到哭了,哪像他,被眷顾得不知好歹。” 成璧所介意的“家伙”,向来都只有一个赵熙衡。可对恃宠而骄者而言,“宠”是积火之薪,没人另眼相待后,“骄”也就偃旗息鼓了。 晚上停军修整时,赵熙衡自然而然地端起饭碗与随行者共餐,不去讨她的嫌,路上就待在安吉郡主府的马车中,除吃喝拉撒外别无所求,简直只剩下那四尺见方的生存空间。 走了几日,就连成璧都疑惑,他莫不是被打怕转了性子,怎如此消停?前桥却嗤之以鼻:“不知憋什么坏呢,且看着吧。” —— 5. 去玉龙的路是熟悉的,加上记忆中那次,她已走过三遍。当年魏留仙走得匆忙,她初春时走得悠哉,如今到了盛夏,四处郁郁葱葱,她们却无心停留,生生把同一条路走出陌生感。 好在城镇还是老样子。夏日的五水原四处透着宁静和悠闲,可过了江去新塘,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这里是去春台的必经之路,印象中小巧的“女同之城”此时人满为患,派人查看,才知城内多半是从春台南逃的商人。 春台府以对兴贸易为主,兴国内乱后,兴人仿佛没了主心骨,时刻担忧战争会蔓延到荆国北部。他们率先南逃,又舍不得利用战事发财的机会,便将新塘作为缓冲据点,维持着生意静观其变,也把焦虑一股脑带入这座小城。 打听消息的士兵带回一张民间招兵告示,说城内几家大户正在筹钱招兵买马,想北上共纾国难,前桥读者那张慷慨陈词的倡议书,落款处是个令她眼熟的名字:姃瑞。 姃娘子也在为国焦心吗?她还怀着孕呢,应有八个月了,这让前桥担忧,却因重任在肩,无暇停下拜访故人。 逃离春台的空缺被北上义士补足,外来者带给新塘的匆忙和慌乱,竟激发了本地居民的报国热情,她们纷纷将房产田地卖了换成铠甲和战马,有者向北投奔固砾,有者往西赶赴大亭。 在春台,前桥等人进行了最后一次停军修整,春台府尹奉命在官署接待储君,前桥提及新塘所闻,春台府尹也唏嘘不已。 “新塘有好几家大户牵头,纠集了大族显贵与平民,置办齐铠甲、兵刃和战马,自愿去固砾投军。”她说到此处,叹息道,“春台的富户都卖了产业往南跑,新塘则是往北去。当地有个竹萱楼,本来是新塘一绝,掌柜前几日刚把产业卖了,连同手下那几个妓姐儿,将家当换了粮米和战甲,说是要送到固砾军营。” 那些捐赠者中,也包括小莫姑娘吗?前桥不知,只觉数月之间一切都在大变,与故人再会时,也不知是怎样的情形了。 硝烟的味道从春台开始蔓延,可越接近觐坞,反而步入暴风眼般愈发平静。觐坞府尹和城主将她迎进门,知道她没时间休息,也不耗费时间做无用的寒暄,急派护卫队送她前往缠腰道。 在那里,前桥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营盘前站着几位玉龙军和固砾军高阶将领,为首的正是身穿铠甲的严珂,她微笑着对前桥施礼:“没想到下次相会能来得这么快,储君殿下。” 164.牛头马嘴乌龙话,虎冠豺襟青蝇军 1. 严珂带领前桥去了玉龙军事指挥所,途中讲起两军目前对峙情况。老月豺的军队早就纠集在玉龙之外,大概有三万兵马,他们的诉求是荆国不要干预兴国争斗,并将窝藏的“叛军”交出。 “投奔我们的太子残部有多少人?”前桥发问,严珂答曰:“一万。他们并非‘投奔’,只是寻求政治庇护。” “那兴梧联军的人数呢?” 严珂道:“保守估计有二十万。人数不是最大的问题,这些人马我大荆也有,且兵甲坚利,粮草充足。只是兵戎相见,难免激起三国之战,不知圣上有何看法?” 皇姊想打,不仅想打,还想利用赵熙衡和太子的一万残部打到敏都去,但令严珂迟疑的也是问题之所在——荆国官方做好了宣战准备,可民众呢?春台的乱象至少证明,百姓多半还是期待和平的。 “皇姊不怕战争,只是怕战争牵扯无辜百姓,官府开始护送玉龙和觐坞两府民众南迁了吗?” “老弱皆已逐次迁出,青壮者都是自愿留下参军的。”严珂虽是西部人,也为治下百姓自豪,“觐坞民众多半是羽光将军旧部,即使已弃甲为民,也决不畏战。” 类似的话从施克戎处也听过。他说六十多年前,刚刚拿到觐坞之地的羽光将军令部下在此安家落户,让荆国文化和思想落地生根,觐坞城就是这样从无到有建设起来的。如此,也养成了觐坞新住民“闲时民战时兵”的铁骨。 严珂随后将她带至玉龙官署,将一位官员引荐给她。 “玉龙城主谢染山,参见殿下。” 那人对她行礼,前桥灵光一现,奇道:“你姓谢?莫非羽光将军是你的亲人?”果不其然,谢染山莞尔笑道:“家母谢铮,羽光将军正是下官姥姥。” 昔日传奇的后裔,如今近在眼前,对于前桥而言这场会面像是朝圣。谢染山有四十多岁,乃谢铮次女,她还有个姊姊,现任凝云堂水云旗旗主。谢家在京都的根基只剩皇舅爷府邸中的浅痕,但在北境,她的血脉如六十年前那般强韧地蔓延。 “如今储君来了,一些事就好做了,”谢染山道,“我们也想听听兴国的想法,却没有对话的机会。西梧侵略之野望一直为兴国忌惮,如今这位三皇子与其勾结,实悖于兴国君民之意,不知他是想颠覆国体,效法西梧,还是想拿兴国为西梧进贡。” 前桥好奇道:“兴人为何一直忌惮西梧?他们不也是男子为尊吗?明明共同语言更多,也更合得来吧?” 谢染山闻言摇头道:“荆兴两国虽有诸多不同,但政权架构差别不大,还是可以求同存异平等对话,在西梧并非如此。西梧部落彼此分立,常年以战掠取资源,战败部落会沦为战胜者的奴隶,视同狗彘,生杀予夺。如果说大荆尊重的是女人,兴国尊重的是男人,那么西梧所重的两者兼非,唯有自己部落的血脉而已。因此西梧侵略者被视作洪水猛兽,为荆兴两国共斥。” 一向听闻的西梧“狼子野心”,原来是这么回事,根据谢染山的描述,西梧更像不开化的血腥原始部落,难怪会出现“捧神”这种邪恶的信仰。 “以往两国合力,共拒西梧,如今这位三皇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西梧勾结,想必坐稳储君之位也不容易啊。”严珂顿了顿,又道,“殿下,兴国太子旧部想见安吉郡卿,让他以皇子身份主持大局,可他已是我国郡卿了……” 严珂尚不知皇姊的考量,只能旁敲侧击询问她的意见,前桥随即命人将赵熙衡带来。 “安吉郡卿已随我来了,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她刚说了一句,严珂就懂了大半:“那臣等先与安吉郡卿商议好细节,再带他见太子旧部,务必促成两国合作。” —— 2. 与赵熙衡的会面像是一场威压,严珂和谢染山对他讲明利害,他可以执掌投靠他的兴国兵马,代价是一切行动要与公主和严珂商量。这不光是赵熙衡要遵守的规则,也是一份政治任务——他要让太子余部也同意这项条款,才能获得荆国配合。 即使严珂不强调,赵熙衡也早知所处境地,此刻服顺称是,并无他言,严珂满意道:“一会儿安排郡卿和兴臣见面,郡卿都需要什么?我等好帮您筹备。” 赵熙衡还真有要求,他道:“有劳大人让王聪陪我一起去。” “王聪?”严珂不知此人,微感疑惑,而赵熙衡看着前桥,显然是在请求她的同意。 前桥记得那位随从——曾是太子家臣,受太子指派来到赵熙衡身边监视,如今太子倒了,王聪如丧家之犬,被安吉遣来服侍郡卿。 “只要一个随从?可以。”前桥答允了,可他接着道:“还得劳烦严大人为我准备一身兴国制式的衣服。” 这和要随从性质不同,前桥、严珂和谢染山面色都阴沉下来,赵熙衡解释道:“太子旧部虽说要追随我,但我在兴国‘名声’不大好,他们难免心怀疑虑,我不能穿荆人的衣服见他们。” 刚到玉龙,就切割与荆国的关系了?前桥觉得甚为可笑,冷冷道:“你是安吉郡卿,若非如此,荆国也不会管太子的闲事,怎么,这身份给你蒙羞吗?” “不是蒙羞……”赵熙衡缓缓道,“你们在筹谋的事,他们不会没猜忌过,我本就有‘三城郡卿’之名,兴人都觉得失去玉龙是我的缘故,如今与他们见面还穿着荆国的衣服,我拿什么取信于人?” 前桥仍不买账:“他们猜忌也好,信任也罢,除了依靠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也可以选择倒戈投降,顺从我三弟和西梧,让太子的仇恨见鬼去吧。”赵熙衡说罢叹道,“殿下不必像防贼一样防我,至少我们现在是友非敌,就算不看情面,利益也一致,我犯不上做不利于你和荆国的事。” 他或许在说实话,可前桥的信赖早就耗尽了,有理有据的请求背后,难保不是对底线的试探,这次要换衣服,没准儿下次就要改天换日。她尚在犹豫中,严珂在耳边小声说:“郡卿说的有理,殿下,兴人期待的是一个皇子,而非受荆国摆布的郡卿。若郡卿以兴服示人,将更得信赖。” 前桥又看向谢染山,对方也在微微点头,她最终还是被说动了,开口道:“去给他找件衣服换上。” 然而赵熙衡再次出现时,不仅换了衣服,还自作主张地将及背长的头发剪短,看上去与他的兄弟一模一样,半点荆国的痕迹都没了。像是怕她责怪,赵熙衡解释道:“做戏不如做全套,我让王聪为我剪了头发……也是为取得信任。” “你当这理由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吗?”前桥看着他久违的短发,命令道,“以后就连吃喝拉撒都得报备,不可擅作主张!” 赵熙衡见她面色不善,服从地道了声“好”,她又将敌意的目光瞪向为虎作伥的王聪,把他吓得哆嗦。 —— 3. 或许赵熙衡是对的,他身着兴服头顶短发,跟在她们身后进了房门,屋中坐着的十来个兴人就全站起来了,眼睛先是戒惧地看着前桥,接着就忍不住打量赵熙衡。 想来“割屪”之名让人闻风丧胆,兴臣面对她时犹带忐忑,向她行过礼后,有个年纪稍大的臣子就呜咽着一行老泪,蹒跚至赵熙衡面前,用兴语说了几句,就哽咽得不知所云。赵熙衡叹着气拍他的肩膀安慰,不知不觉地,全屋兴人都哭成一团。 王聪表现得最为动人,他膝行向残部们为太子私设的灵牌,俯身磕头不迭,大哭得如丧考妣,以前桥浅薄的兴语积累,依稀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太子,太子……二殿下带臣给您报仇来了!您若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们啊!” 赵熙衡红着眼眶,望向悲切的王聪,继续安慰哽咽的年长臣子,他表现得最为冷静,但尺度刚刚好,非但不会被视为冷漠,来自贵族的自持甚至给他加分。王聪悼念亡者后,又转向赵熙衡,将同样的头磕给他,悲声高呼:“殿下!恳请殿下主持大局,诛杀乱臣,为太子雪恨!” 他带动了全场一大半人跪下。 “我等愿追随二殿下,为太子雪恨!” 赵熙衡如众星拱月,却故作迟疑道:“为弟者当为兄长复仇,为儿者当解父皇之危,但我经验尚浅,又从未领过兵,如今寿徵有西梧助力,我虽无惧一死,可大家真要将大任寄托在我身上吗?” “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殿下是唯一的希望,我等唯二殿下之命是听!” 呼声震耳欲聋,望着一个个叩拜的身影,赵熙衡突然有些发懵,竟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前桥。 前桥倒是自然地把戏份接过:“大荆兵马会帮安吉郡卿渡过难关,提供兵甲、粮草、住宿以及医药支援,与尔等共退叛军,解救兴皇。我军主帅乃严珂大人,行动中你们须听严珂调遣,否则按我大荆军法处置。” 多半兴人都没听明白她的话,只有一个懂荆语的臣子反对道:“储君殿下,我等只服从二殿下一人,臣以为两军可各设主帅,相互配合。” “门儿都没有,”前桥摆手,断然道,“这就是我开出的条件,能接受就合作,接受不了,我们就将你们交给赵老三,把郡卿带回去。” 她态度强硬,赵熙衡便自觉唱起白脸,安抚住一脸怒气的臣子,用兴语晓以利害。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感受各种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最终等来兴人们沮丧地妥协。 “我们同意荆国的条件,待诛杀叛臣,恢复兴国正业后,虽不再受荆国主帅支配,我们亦是荆国之盟友。”赵熙衡适时总结道,“既已达成共识,储君和两位大人回去休息吧,我今夜想留下,为兄长守灵。” 他将兴臣递给他的白麻发带系在头上,前桥知道,应该在他的追随者前给他面子和自由,以免赵熙衡的傀儡属性露出破绽,于是同意。临行时他已跪在太子牌位前上香点灯,兴臣们跟着他一一效仿,哭得泣不成声。 前桥小声问严珂和谢染山,有没有在厅中留人监视他们,谢染山说自己早有安排,前桥才放心离去。 —— 4. “方才赵熙衡和那群兴臣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我前面还能听懂,后面就跟不上了。” 前桥问她的专属翻译施克戎,对方失笑道:“您还真是丝毫放心不下郡卿。” 当然放心不下,这人简直是她的头号大敌,本来鬼心眼就多,加之原作男主角光环在身,比其他人难缠数倍。 “那些话的大致内容,都是探讨荆国是否值得信赖。兴人说你身为兴皇座上之宾,却无端残害祭司,如今肯出兵支援,目的一定不纯。郡卿则说各国有各自考量在所难免,帮助兴国也是为荆国增添强援,毕竟谁也不想让子民沦为西梧的囚徒。两国联手是权宜之计,不然兴国会腹背受敌……反反复复都是商量这些,总之出于利益考量,他们同意让出部分权限,换来荆国的帮助。” 赵熙衡只用一次出场就打消太子旧部的疑虑,衣服和发型的确发挥了作用,关键还是他足够能言善辩。前桥随即意识到,他一直都很会说,只是缺少用武之地, 他不是不懂政治,可荆国的政治轮不着他参与,兴国的政治他参与不来。 所有人都觉得计划正在顺利推进,赵熙衡也成功融入新角色,唯有她心怀忧虑,担心被人背刺,随成璧回去补眠都没有行乐的心情。 “仗还没打呢,你就忧心忡忡,接下来可怎么办?”成璧一边帮她按太阳穴按摩,一边问道,“力度可好?” 前桥点头:“我被算计怕了,唯恐他摆我一道。用他本就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就会放虎归山。” “区区一万人马,面对兴梧叛军不够塞牙缝的,可说它少吧,这一万人对我们的用处却比得上千军,至少能让我们师出有名。”成璧道,“我也觉得赵熙衡不可靠,可我相信圣上和安吉郡主的判断,更相信你,你对他最为了解,有你在,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成璧的信任让忐忑之情有所缓解。警惕性是她来此一年里收获的宝贵经验之一,可也不能因此阻碍了前进的步伐,如今的她已和当年的魏留仙不同了,大权在握,责任在肩,还会对赵熙衡无条件支持吗?相信阴谋也会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成璧,别按了。”前桥躺平在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帮我舔一舔,让我解个乏。” 成璧柔柔地应了句“好”,展开被子钻入其中,架双腿在肩为其服侍。盛夏时节本无需盖被,可成璧不肯“光天化日”与她相好,执意躲在暗处,热得满头是汗。 柔舌抵着阴蒂几番研磨,口腔的绵软包裹让阴户水津津湿漉漉,成璧浑身上下也被汗水浸湿,不得不从腿下钻出,前桥笑道:“夏天就这点不好,挨在一处闷热,睡‘风笼’身体会舒爽很多,可惜军营中没这条件。” 成璧却像想到什么一般,恍惚道:“我倒是在书中读过一个消汗的法子……” 他受了何缜房中秘籍的熏陶,不知不觉成了“饱学之士”,前桥眼前一亮,连忙问他详情,成璧便道:“听闻建州渔户曾有风俗,用海捕的巨网挂在床架,令卿子俯卧其上,妻主卧倒在下,与垂挂之人摇曳作乐,称为‘飞鱼式’,如此身体不贴合,也就不会黏热闷汗……” 前桥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问道:“卿子俯躺在网兜上,还怎么相合?”成璧羞赧答曰:“当然是将阳物从网眼中伸出。” 原来是只垂一根屌下来?建州也是块宝地,还能开发出这种玩法?前桥听着心向往之,惆怅道:“好想同你‘飞鱼式’做耍一回啊!”成璧道:“我只在书中看过,也不知感受如何,你若想试试……我为你留意合适的渔网,咱们找个机会……” 他声音越来越低,前桥见他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还跃跃欲试想陪她践行花样,顿时觉得成璧讨喜得很。两人一拍即合,在心中藏好秘约后,两国尔虞我诈反而不那么令人压抑了。 —— 5. 新任储君至北境监战,令玉龙和觐坞的所有官兵和百姓振奋,消息接着就传到了玉龙以北,次日,与荆国相持的兴梧联军突然遣使,请求与储君谈判。 与前桥的猜想差不多,急着想见她的正是当初不欢而散的老月豺,他身披铠甲,坐乘駜马,耀武扬威地从对面阵前驰来,于前桥面前勒马,故意踏起烟尘,引得坐骑一声长嘶。 叛兴在右,梧军在左,齐整整地将盾牌震地,随着老月豺的动作嘶喊起来。他们用力传达威慑,然而荆军并不回喊,只将手中长矛击在盾上,刺耳的金属交击声响彻空旷的土地,漫漫烟尘中宛若兵戎已至,令人胆寒。 赵熙衡麾下一万名兴军本想喊点什么张扬士气,旁观了荆军的做法,也学着将兵器狠狠交击,倒省了傻乎乎喊口号的力气。 老月豺的头盔在阳光下格外闪亮,豺眼比之当初更加野心勃勃,他冲前桥咧嘴一笑,那笑容只浮在表面,连肌肉都只象征地扯了一下。 “我得谢谢你,魏留仙,若非有你,我下不了这决心,更得不来今日之一切。” 前桥朗声道:“我可没怂恿你弑兄囚父,勾结外贼!你做的那些大逆不道、不忠不义之举都是自主行为,可别怪到我身上来!” “不是你怂恿,却与你有关,一想到你在我的国家耍威风的嘴脸,就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老月豺冷笑道,“包括赵允德,他自以为有荆国就有了靠山?可除了让白银外流,讨好荆国权贵,他做过什么利国利民之举?能亲手宰了他,我很痛快,我且告诉你,下一个能让我痛快的就是拿到你的首级!” 兴许是身后的兴梧联军给了他体面和魄力,竟当着荆国军队说出如此大逆之言,严珂麾下一名将领听不下去,催马上前,对他喊话道:“无耻贼人莫逞口舌之快,有本事单枪匹马与我过招!” 老月豺白她一眼,幽幽道:“好男不和女斗,别以为我怕了你。” 这话让那荆国将领一愣。其实荆人也会说“好男不和女斗”,用于告诫男子当以顺从为要,莫主动挑起冲突,于是那人将他的挑衅理解为示弱,掂了掂手中长朔,语气竟然平和下来。 “你既知晓,就乖乖下马对储君叩头道歉,以储君之气量,兴许能饶你一二。” 反而是老月豺反被气得不行:“要我道歉?还磕头?!真乃妇人之见!” 将领再次被他“夸讲”见识卓着,莫名其妙地停在原处,等他下马道歉。可见对方毫无执行之意,仍旧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将领才大度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或许碍于面子不肯道歉,但两军对峙,岂容你胡搅蛮缠?为免遭天下人耻笑,还是回去好好反思吧!” 老月豺因她的轻描淡写恨得牙痒:“你是不是没在听我说话?!” 将领当然听了,只是理解成另一个意思,荆人的逻辑自洽让她保持“自说自话”,且毫不怀疑自己的理解出现问题。她摇着头,看老月豺的眼神中写满了“朽木不可雕”,这让老月豺下不来台,恨声骂道:“一群‘牝鸡司晨’的东西,放荡不检的婊子!” 好了,这下连前桥都知道老月豺再次一拳锤在棉花上,为结束这段啼笑皆非的鸡同鸭讲,前桥问道:“赵寿徵,你来同我谈判,到底要谈什么?” “归还玉龙山北麓三城之地,交出赵允德余孽和叛贼赵熙衡!我就还你荆国一个清净,”他犹在生气,“待我料理完国内之事,再来找你!” 如此大言不惭,前桥哂笑着指指被战马踏成泥的地面:“你把今日说过的话就着泥咽下去,我就保证在剿灭你的叛军后,给你留个全尸。话说你总找我干嘛?莫非当初求婚被我拒绝,成为你挥之不去的梦魇了?” 她当着两军高声说出此话,纵然知道身后之人多半不懂荆语,还是让老月豺面色发青。 “你真以为我喜欢你?一个不知被多少男人睡过的公主,你那身子给我都嫌恶心!” “除了攻击私生活,还有别的手段吗?和你吵架实在无趣。”前桥发现自己在荆人面前也生出了扎不透的护盾,露出让老月豺愤恨的平和微笑,“但我比你好一些,至少我没把屁股卖给太子哥哥,那晚在野外尝过的滋味,今生都难忘吧?” 老月豺顿时目瞪口呆,前桥见状哈哈大笑,明明是他选择用下三路攻击人,怎么最终回旋镖插自己身上了?可恨对别人无伤,自己却破了大防。果然人越忌惮什么,越将此物作为武器他向,老月豺的表情像被她一击会心,恨声咬齿道:“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前桥将他的谩骂屏蔽在耳外,策马回到阵中,在荆人眼中储君霸气十足,面不改色地将对方杀得毫无反击之力,频出示弱之言,士气登时高涨,以矛击盾的同时喊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杀声。老月豺的脸色愈发难看,可他身后多数人还茫然着,不解对话内容,只闻荆人喊杀,也不甘示弱地回喊,喊得老月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冲副官发火道:“让他们给我闭嘴!” 荆国将领跟在前桥身后,相互打听三皇子和太子不伦的秘事,可惜无人知道详情,那与老月豺对峙过的将领甚至感慨:“这三皇子倒怪有礼貌,可惜是个抱背的。” 前桥哈哈一笑,也不解释,由得她们猜测去。报复心得到一丝满足,凭什么羽光将军和魏留仙在兴国当了那么多年黄文主角,老月豺却好好的啊?他也该尝尝这种积毁销骨的滋味了。 回军营后,严珂命各处加固防线,勤奋操练,前桥与几位将军一同吃饭,架不住众人发问,便将三皇子曾被太子手下鸡奸之事说出,她们听得直咋舌:“这是亲兄弟啊,当真做得这么绝?” “也就是兴人吧,惯用这种手段羞辱人,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有人不屑,随即被旁人提醒:“如今兴人也有与我们同盟者,慎言,慎言。” 赵熙衡他们就坐在邻席,不知听没听见。彼时他遵照严珂的指示,命兴军也加紧训练,那些人怀着荆人不解的狠劲儿,练得格外卖力,生怕落了女子居多的荆军下风。 快休息时,赵熙衡来拜访前桥所住的大帐,顶着成璧和施克戎敌意的目光入内,对前桥开门见山道:“以我三弟的作风,我猜他今夜会趁人不备,突袭我军。咱们的马营在右翼下风处,行动可能被战马察觉,我若是他,会选左翼,从仰山之侧进攻。” 他挪动茶杯组成山势,手指绕着形成路线,前桥见他连甲都未解,问道:“你想率领兴军设伏?” “是,”赵熙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如果真有第一仗,我希望由兴人来打。荆军这十几年几无败绩,你们不缺少胜利和信心,但我的人需要掰回一局。如果赢了,士气一定高涨。” 前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今晚的敌袭只是猜测。” 赵熙衡点头道:“由我的人设防,不必惊扰大军,若无人进犯,我们回来就是。” 他坦率地说出意图,虽让前桥反感,却没有来自猜忌的抵触了。知道情况紧急,她立即唤人道:“叫严大人过来,我有事商议。” 既然于军事一窍不通,不如让严珂拿主意,也好告诉赵熙衡,偷偷走自己的门路也不会有捷径,一切都要公事公办才对。严珂未到时,赵熙衡微显局促地望着她,最终开口问道:“寿徵向你求过婚?” 前桥点头,他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桥敷衍道:“在兴国时。” “他为何向你求婚?” 前桥眼望发急的赵熙衡,笑道:“你不问他被鸡奸的事,却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赵熙衡一时语塞,也知自己没立场刨根问底,只好沉默地看着她,直到严珂赶来。 165.投其所好 1. 严珂同意让赵熙衡带队,也未全然给他放权,而是命麾下一将领与之配合,以辅佐支援为借口,在他的队伍中安插了三成荆军。 一行人趁着暗夜悄无声息地出发,事实证明赵熙衡还是有点子前瞻性在身上,又或者是他对老月豺的了解足够深入,这场敌袭还真让他猜准了。 捷报传来得比想象中快,前桥当时还在帐中等着,那个懂荆语的兴臣就面带喜色冲进大帐叫道:“赢了,赢了!果真让二殿下料准了,就连偷袭的路线都和猜得一致!” 严珂点点头,满意地道了句“很好”,前桥却不愿表现出欢喜,纵然知道那兴臣正兴致勃勃地等待她的反应。 “歼敌多少?” “前来偷袭的一百人尽墨,我们又随二殿下的指引,追了叛军一段,总歼敌近两百!” 两百?前桥嗤之以鼻:“一场小胜就开心成这样?和我们对峙的人马足足四万,两百人算什么?” 那兴臣愣住了,严珂打圆场道:“虽是小胜,也挫了对方的锐气,郡卿做得漂亮,兴军也不辱使命。”对方听了夸奖面色稍缓,却见前桥的冷脸毫无变化,他谢过严珂的口头表扬后,嘟嘟囔囔地去了。 “殿下也别一味打压兴人,我们毕竟还要郡卿的人马配合呐。”严珂道。 反正主帅唱白脸,前桥就可毫不顾忌地唱红脸,她猜测赵熙衡回来复命时恐怕也是得意洋洋的模样,索性拉上成璧回去睡觉,让他显摆都找不到人。 太子被杀后,不肯向老月豺投降的余部本有三万,与叛军交战以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路南逃,最终只剩一万兵马,还要低三下四寻求荆国庇佑,寄人篱下,十分窝囊。如今一场小胜让他们找回了缺失已久的士气,宛如从绝境中开出一朵希望之花。 兴人向来崇尚能力和地位,有武力也好,有智谋也好,最讨厌空有皮囊“吃软饭”的行径,而赵熙衡向有“小白脸”之名,太子以前接纳他,也从未给他施展拳脚的机会,对于兴臣来说,投奔这位二皇子实属无奈,众人都以为他是个毫无能力的草包,如今初露锋芒,浮于表面的尊敬和忠诚,也随着刮目相看深入了几分。 跟着好领导做出成绩,让兴军信心倍涨,从前在荆军面前抬不起头,首战告捷后不光找回面子,都有心思与周围的荆军友好社交了。 前桥仍旧摆着冷脸,让兴人见她就想绕着走,唯独赵熙衡秉承一贯的厚脸皮,蹬鼻子上脸向她要好处。 “今日打了胜仗,可以给我的人加点餐吗?”他试探道,“听闻荆军前几天烤了羊吃,还有没有羊了?” “你看我像不像羊?”前桥道,“歼敌二百,也不是什么大胜,还好意思要羊?” 赵熙衡跟在身后锲而不舍地解释:“敌军是突袭,所带皆为精锐,这场胜仗也不算小了。多亏你肯信我,也多亏严帅让李将军为我助阵,这并非兴军一家之胜,而是荆兴共同拒敌之初捷……” 饶他费劲口舌,也没从前桥处讨得便宜,可这体恤下属的口碑他还想得,于是重金托人从周围村镇买来了一百来头羊,到底将小庆功宴凑成了。这下前桥更加确信,就不该给他开方便之门,这次要羊给了,下次就不一定要什么了。 首战不利后,兴军仿佛要一雪前耻似的,叫阵格外卖力,老月豺从前只是派人叫骂荆军、严珂和前桥,如今又添一员,把赵熙衡也列为辱骂对象之一。对赵熙衡的谩骂格外周到,先用荆语来一遍,再用兴语骂第二遍,生怕赵熙衡和他的部队听不懂。 老月豺骂荆人的文案老套,很少引起气愤,甚至在荆人听来像是傻瓜的呓语,骂赵熙衡的部分则因文化契合直戳痛处,令兴人越听越气,纷纷请求出战杀他一回。 唯独赵熙衡面色沉静,在对方骂累的间隙微笑评价道:“好啊,寿徵也终于拿我当个对手了。” 能被敌人点名谩骂,在他看来是抬轿,并非耻辱而是本事。他率领兴军加紧操练,待手下宽严相济,越来越有御下之风,那日前桥入睡前,施克戎突然来见她,说有重要事情汇报。 “今日属下路过兴军帐篷,听了句闲话。” “关于什么的?” “那群兴臣想尊安吉郡卿为王。他们说叛臣赵寿徵已自立为太子,兴皇也碍于胁迫颁布了立储诏书,安吉郡卿要想反抗不义之师,最好有个可供硬碰硬的身份,于是想让他称王,号召天下响应。” “天下响应?他们也就能动员起兴国平民吧。”前桥冷笑道,“赵熙衡怎么说?” “安吉郡卿没答应。”施克戎道,“他说目前称王并不合适,荆国不是为帮一个兴国的王而出兵的,是为帮安吉郡卿,让其他人日后不要重提此事。” 他能看透这点就好。那些笨蛋属下在想什么,竟怂恿赵熙衡在荆人的阵营里自立为王?真以为歼敌二百就足以挥师敏都了? 这话是让她听见了,若传到严珂耳朵里,只怕以后连白脸都不会唱。 在和荆人的相处和沟通中,赵熙衡往往事事亲躬,把自己弄得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前桥最初以为他这么做是为稳固声望和地位,后来发现还真不是这回事——没有他参与的地方,两国人总会产生各种奇怪的摩擦,荆人率先讲明的规矩,兴人往往当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而同样,被兴人所坚持的东西,总让荆人摸不着头脑。 无论学了多少荆语,打过多少交道,文化上的天堑都很难激活共鸣和理解,赵熙衡罕见的成长经历却让他更具共情,身体力行地做起了沟通的桥梁。他在意且维护荆人的规矩,也致力于为兴人扩大生存空间,让他们在框架中保留自然呼吸的一隅,有矛盾时,都是他出面调和,平息怒火。 在荆人看来,安吉郡卿有种“长袖善舞”的魅力,在兴人看来,他深谙政治谈判的要诀,赵熙衡一天当两天用的陀螺生活获得了一点回报,至少大众印象,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了。 但如他苦心孤诣地端水,也有力所不逮的时候。 —— 2. 几日后严珂听出兴军叫阵的疲乏,知道时机已至,制定了严密的出击计划,为此她派遣了三位荆军将领、两位兴军将领,分别安排互相配合的进攻策略。 战争在黎明时分打响,前桥紧张得一夜未睡,目睹几万人的出征已经让她震撼不已,而当己方兵马与对方浩浩荡荡的人流汇合时,刺耳的冷兵器交击让她下意识心生寒意。地在颤动,山在摇晃,震天的杀声激起厚重黄尘,裹挟碎石的风肃杀得逼人,目睹眼熟的将领身先士卒,她便跟着揪紧了心,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哪有什么光环加身?到处是九死一生、马革裹尸的惨烈。 被击穿铁甲的胸膛,身首异处轰然倒下的尸体,受伤战马痛苦的长嘶,染血的战旗被马蹄和战靴踏碎……皇姊让她监战,不用上战场并非侥幸,更像将灵魂放在热油中煎,前桥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分成了两部分,一个肉体留在原地发痛垂泪,另一个冷眼俯视战局,千军万马只是手捻一棋,你死我亡不过一场博弈。 这和玩游戏很像,可又太不一样,至少血腥和叫嚷过于真实,一个冷漠的执棋者不该为这些绊住脚步。严珂看了看她的脸色,道:“储君回去吧,这里有臣。” 那一瞬间前桥有点落泪的冲动,被她生生忍住了,她喃喃道:“为何魏氏皇亲都要亲自监战呢?” 严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场局势,而前桥自己也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她最终还是没走,就站在那让自己纠结地化成两部分,俯视着,平视着,直到兴国叛军的服色渐渐铺作染血的尸山,己方则如撞溃堤坝的浪花,让杂色涤荡沉淀。 这是一场伤亡惨重的胜仗,主战场胜负已见分晓,严珂命赵熙衡和两位荆国将领继续追击残军,剩下的人打扫战场返回营地。 活下来的人仍在忙碌,拖抱敌人或同伴的尸体,用悲怆和麻木把自己打磨成利刃,前桥也终于能回到帐中,不再分成两半,倍受煎熬。 成璧帮她按压太阳穴,可她始终放松不来,心里仍旧突突跳个不停。 “睡一会儿吧?” 亏他建议得出,前桥摇头道:“一闭眼就是半张脸挂在矛上,或肠子剖得满地流淌……我怎么睡得着。” 成璧也被她的形容吓到,将双手按在她肩上轻声道:“我来为你解解乏?” “有用吗?” 成璧也不知是否有用,只觉得她不该困在那种情绪中无法自拔,轻吻她的耳垂道:“试一试吧?” 他试探地用唇碰着前桥的面颊,营造没有血腥的温柔港湾,或许震颤的心灵的确需要栖息地,能把难受和杀意融入海浪随波而去,前桥立即拥住他的脖子,深深吻向那张口唇,发狠似的侵入他的口腔,将那柔舌逼得无处躲藏。成璧迎合着她的暴躁,用温柔的舔舐安抚,给予她无限的包容和爱意,也将胸中闷着的气转化成情欲。 “我想欺负你一下。” 前桥咕哝了一句,成璧就解开领口,松了腰带,摘了发冠,摆出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想怎么欺负?” 前桥不与他商量,脸埋入敞开的怀中,用牙齿啮着他隆突的乳豆,微痛的刺激惹得成璧一声轻呼,弓着身子将她抱紧,将喘息堵在她的发间。 “疼吗?” 成璧点头,又摇头:“有点,但无妨……”于是另一边也被她捏住,前桥用口水润着指尖来回剐蹭,只觉成璧的怀抱愈来愈紧,中衣撑起之处已被黏糊的透明体液粘湿,借着那体液的润泽,前桥打着圈挑逗在马眼周围,看着他窄腹收缩的样子,觉得甚是养眼,又情不自禁去舔咬他的胸前。成璧已禁欲多日,两处持续刺激让他愈发难耐,亲吻头发已经不能安抚燥热,索性扬起脖颈大口呼吸,可那样一来胸口门户大开,情欲撩拨的触感更加清晰,一时没忍住,竟闷哼着将精浊喷了出来。 前桥只觉指下之物一阵抽搐,涌出的水渍钻出布料,又沿着经纬向下蔓延成一滩,才知他泄了身,不禁乐出了声。 成璧又羞又惭,懊恼道:“不是为你解乏吗?怎么你先把我……”前桥将指尖的黏液涂抹在他泛红的皮肤上,笑道:“我确实觉得好多了,小郎君可真有办法。” 这不是成璧的本意,但被她饱含爱意地吻住时,也弄不清本意为何了。他随后找来新的裤子,与前桥同去榻上,还想重振旗鼓满足她一次,却听到门口传来交谈之声。 施克戎的声音在帐旁通禀道:“殿下,安吉郡卿手下的谭将军想见您。” 那位将军与她并无交集,也是平日见了她会夹着尾巴绕着走的人物之一,这时请求见面,或许是赵熙衡的授意。 她不知来者之意,但军务要紧,便让成璧穿好衣服退到一旁,命施克戎将人带入。 那位将领穿着铠甲,身后跟了三个人一起入内,两位是兴国士兵,羁押着一个身穿粗布衣服、脸上有道血痕的陌生男子。 谭将军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堆,前桥一句都没听懂,施克戎翻译道:“他说这男子是在战场俘获来的梧人,想将此人献给荆国储君殿下。” 前桥莫名其妙道:“献给我?” 施克戎尴尬道:“嗯,谭将军觉得他姿容不错,觉得……殿下或许会喜欢。” 啊,又是送男宠,他不愧是太子旧部兼赵熙衡的手下啊。前桥冷笑两声,想起宁生和陆阳入公主府的阴谋,顿时反胃至极。 “是赵熙衡叫他送来的?” 施克戎于是去问,那谭将军摆手,说是另一位大人的主张。 严珂恰在此时来访,听闻发生了何事,让那冒失的谭将军退下,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不忿的年轻梧人,对前桥道:“来历不明的男子,殿下先不要收,可让医者诊断是否健康能用,再做决定。若一时寂寞,军中备有玉卿卿解乏。” 前桥都气笑了:“我没想收,送西梧男子给我,亏他们想得出来。” 那俘虏双眼充满怒气,仿佛存了心思与她同归于尽,前桥看了心烦,将人交给严珂,与其他活口俘虏关押在一起。 严珂是来向她汇报战后伤亡统计的,顺便看看她的状态,谁料到撞见这种奇事?她走后前桥依旧想不明白:“你说兴人为何要送我男宠?” “示好吧,”成璧道,“一场胜仗,向你证明兴人也有能耐,只是马屁拍错了地方。” “他完全可以送我别的,缴获的神兵、珍宝、战利品,为何偏偏是男宠?” “投其所好吗?或许他觉得……荆国贵女会喜欢好看的男子?” 成璧不知她为何纠结于这个,反正梧人已经送走,这事儿可以翻页了,但前桥仍旧皱着眉头,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殿下不必在意,这是兴人一贯做法,名为‘尊重差异’,实际不过将自己喜好简单逆转,将其视为荆人所爱。”施克戎的解释让前桥灵光一现,道:“我就是觉得这里不对,他们认为我会欣然接受他们喜欢的东西,比如来历不明的漂亮异性……所以……”她猜测道,“难道兴人也得了类似的‘战利’,此刻正在狎妓吗?” “狎妓?” 施克戎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前桥只觉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带着几人就往兴国的营地去。 果不其然,刚到营地之外就听见一阵叫闹,兴国士兵正围着几个衣不蔽体的梧国女子,无视她们的叫喊调戏作乐,这场面看得前桥气不打一处来,命亲兵上前道:“将这些人拿了!赵熙衡在哪?叫他滚过来见我!” —— 3. 赵熙衡随着其他荆国将领追击溃军,一路摆平了几个小营盘,很晚才带着王聪回来,他刚下马,就听闻三位将军和十多名士兵公然狎妓被抓包的“噩耗”,惊讶之余,让那人将发生之事讲明原委,听罢连声哀叹。 “你们真会给我找罪受!好了好了,我去和储君谈……” “殿下,此事荆国储君实在不讲情面,孙将军他们根本还没碰那女人,她非说军纪不容亵渎,要给几位将军杖刑……可那几个梧国女子本来也非良家妇女,根本就是梧人的军妓啊……” 说话间赵熙衡已经快步来到营地前,远远地看着几个赤足的梧国女子坐在那里,皆披着荆军的外袍,问道:“就是这四名女子吗?” 那人道:“五个。” “五个?”赵熙衡又数一遍,确定只有四人,心头顿时警铃大作,“还有一个哪里去了?你们把她弄死了,还是……” 那人忙道:“不不,没弄死,最后那个太过漂亮,属下们不敢擅用,为表对殿下的尊敬,就送到您的帐中了。” 赵熙衡一趔趄,差点把脚扭了,立时转头瞪着他,表情好似一脚踩爆了自己的棺材,王聪也倒吸一口冷气。 “你说什么?” “殿下,原本神不知鬼不觉,送到您帐中,旁人也不会知道,您最近的辛苦大家有目共睹……” 王聪哑声道:“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谋害殿下吗?” “……” “我是她们的郡卿,‘郡卿’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吧?”赵熙衡皱着眉头道,“你们擅作主张掠了女子为妓,还拖我一起下水?是想让我别死在老三的铁骑下,先提前死在觐坞吗!” 那人自知理亏,说不出话了,赵熙衡也因此逡巡,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修罗场,如热锅蚂蚁疾走了几圈后问道:“魏留仙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当着荆人的面调戏女子了?还是声音太大被注意了?” 那人咽咽口水,说出实情:“是谭将军他们擅作主张,见掳来的一个梧人长相俊美,似荆人喜欢的男脔,送给了荆国储君。” “哈……” 这已不是修罗场了,而是十八层地狱,赵熙衡已经压根儿不考虑进去求情了,那人见他看着远方露出诡异的微笑,试探道:“储君不好说话,殿下莫非想找严大人?” “我在想……如果现在抛下你们亡命天涯,到底该一路往北藏身赫颐,还是往西隐姓埋名去梧国。”赵熙衡深深地叹了口气,鼓起勇气走进营地,掀开大帐的门帘,见手下正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坐在上首冷冷看向自己的,正是荆国储君本人。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赵熙衡呵斥道:“军纪涣散的东西,我是怎么教你们的!难道在兴国就放任军人掳妇女为妓了吗?让荆国储君看笑话,下去各领二十军杖!谭相知,你派人行刑,不许手软,给我狠狠地打,长长记性!领完了板子,让他们也照旧打你!” 他下令打便打了,那是小惩大诫,挨一顿板子不用绑成螃蟹,也算保住颜面。一干人等都出去了,帐中只剩下他和面色不善的前桥。 男儿膝下有黄金。下一秒他就“扑通”跪下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赵熙衡哽咽道:“我发誓,这真不是我的主意……” “你让我觉得,和兴人合作是与虎谋皮,”前桥冷漠道,“我们即使利益暂时一致,也永远不会互相理解,你们一向不知尊重为何,还将大荆军纪视为无物。” “这是积习,积习难改,调整需要一个过程,谁也不能一瞬间变成另一个环境里培养出的人。”赵熙衡抬头恳切道,“它暴露出来是好事,现在说明白,以后就会清楚禁区在哪,我保证兴军日后不会再做触碰边界之事! “储君,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吧,从前没人教他们,现在有我在,我来说,我来管。这次没有酿成大错,幸好你发现及时,否则我都打算从这儿跑掉,亡命天涯了。” 亡命天涯?这是从何说起啊。 前桥看着跪在地上的他,想象中的赵熙衡会为属下据理力争,也猜测他会继续用兴国脑袋和自己争辩,却没想到他这么快放弃立场,一味跪着认错,生气的情绪竟然平息了许多。 可前桥不愿轻易放过他,继续刺激道:“不劳你的手下送我男宠,别忘了成璧就是使奴。”赵熙衡苦笑道:“是,我会说明白的。”前桥又道:“扣犯错的军官半年军饷,供那几个梧国女子在觐坞安家,如果他们掏不出来,这些钱要你补上。”赵熙衡顺从道:“应该的。” “认错倒是诚恳,记住你今天的话,好自为之吧。” 他是安吉的人,前桥没法用军法惩戒他,看天色已晚,听着外面已经开始杖刑之声,终于决定要走,赵熙衡便站起来,狗儿似的跟在身旁点头哈腰地送。 君子不欺于暗室。等前桥出了门,着人带走四位女子时,赵熙衡适时道:“还有没有俘获的梧国女子了?交给储君一起带走!” 前桥于是目睹另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从赵熙衡的睡帐中送出,目瞪口呆,回头瞪着赵熙衡。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他则做诧异状:“诶?怎么还藏了一个!还有藏匿者快快送出,否则军法不容!”叫了半天,仍旧是那五人,赵熙衡一脸抱歉之态,让人拿来衣服为女子蔽体,对前桥小声道:“幸好今日有你,不然我的清白也无法洗清了。” 前桥白他一眼,只觉让他钻了空子。赵熙衡则一副乖巧之状,恭敬送她离去,才将额头的冷汗揩去。 身后是揉着屁股声讨荆人残忍的手下,赵熙衡叹息着,从来没觉得文化理解如此任重道远。 166.龃龉 1. 五位沦为军妓的梧国女子让前桥十分心疼,回去后就找来随军医官为她们做全身体检,然而面对医官的询问,她们很少给出相应的回答,甚至点头摇头这种简单反应都做不到。 最初前桥以为是语言不通的缘故,便四处打听会说梧语之人,后来才发现,这些女子互相交流,同样存在障碍。她们口中咕哝的与其说是语言,不如说是语气助词的合集,只能表达基本的情绪而已。 “怎么会这样呢?” 施克戎道:“属下曾听说过,西梧部落将战败者驯化为奴隶,奴隶的后代称‘奴隶子’,会送到一处集中抚养,灭绝其文化,培养服从性,待这些人长成了,有力量者送去战场或做劳工,样貌突出者供贵族消遣娱乐。奴隶子都不会说话,只能听懂主人的一些指令……属下猜测,她们也是梧国的奴隶子,是随军出征,专供士兵消遣的。” 如果猜想属实,那真是可怜。前桥原本准备了饭食,可她们一个个眼看着食物不动,施克戎的话浮上心头,她挟了几口菜盖到饭上,用筷子乱乱地拌了,将碗和筷子递给一位女子,对方才将其识别为食物接过。 她不用筷子,仅靠手指抓握饭食,一味往口中放,看样子是饿急了。 前桥不做声地拌好了剩下的饭,看她们一人捧着一碗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纤细的手腕脚踝露出筋骨的轮廓,看得前桥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噎住,说不出话。 在兴国时她也见过一些场面,不被尊重的女子、没有出路的妇人,麻木也好,痛苦也好,她们还会表达,还有追求,情况尚未超过她的认知范畴,充其量是印象中男尊女卑社会的复写。可完全沦为奴隶的生活是什么样,她从未想过,这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在生存基础之外,礼节与文明尚未普惠,她们的进食亦如野兽,遗落在地的被拾起,想也不想继续放入口中。成璧和施克戎只能及时打扫残渣,免得她们吃坏了肚子,可随着一人走到角落旁若无人地排泄,这回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前桥忙道:“成璧拿恭桶来!” 恭桶是拿来了,可排泄早已进行完毕,前桥守着空桶发愣,如今道理讲不通,就连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可言传身教发挥着带动作用,受了第一人刺激,选择就地排泄之人越来越多,剩下四人齐聚角落,蹲下解决,前桥急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发出一声严厉的呵斥,没想到还真管了用。 那些人被她吓得缩成一团,排泄的动作倒的的确确停下了。 怎么会这样啊?前桥头一次觉得人和牲畜的差别如此之小,她挨个拽起她们放在恭桶上坐着,可她们战战兢兢,生生把本能憋了回去,也不知这个姿势是让她们拉撒之用。 若非她们的身体和自己构造一样,前桥简直觉得在与猫猫狗狗共处一室,她徒劳地忙活一阵,最终蹲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复杂。 扪心自问,她有同情,但也没博爱到头顶圣光,臭气和交流障碍让她心中憋满了怒火,她知道今日的局面不能怪毫无选择的她们,可单薄的同情也不足以支撑着为她们清洗干净,耐心教授礼仪。 而她更不愿听见吆喝牲口般的呵斥再从自己口中发出了,那会让她心虚,仿佛无动于衷也让她成为加害者之一。 为了良心能够暂时安宁,她选择了逃避——还是将其送到玉龙以南的觐坞吧,那里更和平,一定也有人知道该怎么救助她们。 —— 2. 派人送走梧国军妓后,严珂又带她去见了其他战俘,在那儿前桥终于明白,为何都是男权社会,从前的兴国却与荆国关系更密。 在梧军中担任冲锋职责的,都是梧国为战争培养的战奴,一杆长枪和一块胸甲就是全部家当,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用身体击钝敌人的武器,阻挡在冲锋的路径之上。 这部分人伤亡最为惨重,也基本上就是来送死的,甚至看了他们的样子,你都会怀疑这样死去是一种解脱。那些穿着体面的梧人才是正规军,他们武器精良,有着宁肯掉头绝不苟活的骨气,七成被俘后选择咬舌自尽,有几个因发现及时,被荆军救下,可他们仍旧时刻做好自尽准备,神情简直生不如死。 “被俘意味着变成敌人的奴隶,在他们看来,这比死亡更可怕。”严珂解释道,“他们都知道当奴隶的下场,不惧死亡,因为活着会有更大的苦难。” 在战俘中,她看到了那个曾因外表俊美被兴人送给自己的少年,他和一群自杀未果的梧人坐在一块,受到更为严密的监视。他警惕而愤恨地看着每一个映入眼帘的人,严珂也望着他道:“所以……在梧人的文化中根本不存在投降一说,将血脉不同的人训成听话的家畜,而他们正是野兽本身。这些年来荆国都避免与西梧发生正面冲突,有兴国在北制衡,以贸易为拉扯,也能遏止梧国武力东犯,如今这位兴国三皇子开门揖盗,引梧入兴,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了。” ……要么打赢,要么覆灭。 想到封建制度不是被民主共和推翻,竟然还有被奴隶制复辟的可能,前桥只觉魔幻,问严珂道:“梧人都是野蛮的吗?” 严珂摇头:“当然不是,有的部落——比如这次和赵寿徵联手的,就是梧国东部最为庞大的一支,他们向来与大荆和兴国保持和平的关系,也有完备的律法和礼仪,看似与其他部落不同,可说到底,不过是别人脱下羊皮成狼,它脱下人皮是鬼罢了。” 这话又让前桥陷入沉默,严珂叹息道:“臣知道殿下心慈,听不得这些,您在兴国已看过不少痛彻心扉之事,可若到西梧,才会知晓世上有想象不到的绝境。西梧的女子生来就写好了命运,躺在床上不断孕育过完一生。奴隶子身份低贱,梧人认为与其杂交会污染血脉,那些生于权贵家的女子,才能‘有幸’担负繁衍血脉的职责,于是会一直生育,直到生命的尽头。” 前桥猜想过这种极端的民族会发展成什么样,但当这话从严珂口中说出,还是让前桥打了冷颤。 如果荆国输了……那么…… 她脱口而出:“我们千万不能输啊!” 严珂呵呵笑道:“那是当然,殿下,臣向您保证,大荆不会输的。” —— 3. 大大小小的战争正在玉龙以北四处开花,仿佛深埋的引信被点燃,在八百云关炸开了一场更大的战役。西部是严珂的老家,她担忧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好在传来的战情对荆方有利。 阳陵军骁勇善战,丝毫不输于固砾。 听闻“大凤黄”三府正广募新兵输送前线,西部以碧州为核心的“尚武”及以圣乡为核心的“尚教”两大传统发挥了关键作用,三府征来的新兵不仅数量有优势,质量也甚佳,补充兵力并无阻碍。 由于边防重任暂时空虚的城防,则由南郡出力协助,维持国家暴力机器运转。荆国好似一枚向上伸展的叶片,从根茎到脉络源源不断输送营养。可战争的维持不只这么简单,除了人力,还有财力,焚金填战壕需要强大的经济后盾,京都传来的消息似乎是所有贵胄丰库财产全部冻结,强行被皇姊征收了。 她不知此刻的罗坞会不会还在囤积居奇,也不知冶铁厂是不是已经难以为继,经济下行的日子里,养活十六个使奴恐怕都成问题,不过那些分别是皇姊和何缜梁穹需要考虑的事。 她的战场就在眼前,容不得分心。 玉龙的大营仍旧在原地,小营盘则沿着刚打下的根据地,前延了几十公里,看上去荆军如一把弯刀插入兴军的心窝。最近的几场小战都是拉锯和试探,有的荆人赢了,也有的暂时吃亏,流血和牺牲看得太多,前桥已经成功脱敏,心也跟着麻木起来,每天听着军号入睡,不再像最初那般夜不能寐了。 荆刀插入的腹地,到底还是兴人熟悉的国土,一场反攻就这么借乌云盖月的天时猝不及防地发起,复仇的铁齿狠狠地硌上刀刃,把那锋芒毕露的神兵硌出了一条豁口。几位将军弃卒保车,壁虎断尾,掩护大部队南撤,也因此失去了三成新地。 汇合的兵马在暴雨中筑牢防线,归队的将领在严珂的大营中复盘,积攒多时的矛盾顷刻爆发,荆兴联军的龃龉,终于从沉默中初见端倪。 —— 4. “李将军,那日我说了想让我军在前,死守防线吧,你为何就是不肯?!论对此地的了解,你们哪里比得过兴人!是啊,你们向来看不起我们,只给守犄角旮旯的任务,生怕我们挑了大梁,如今怎么样?!这就是自食恶果!” “萧将军此言差矣,若你们能听从指令,防范泽径来兵,我们也不会腹背受敌!你们当时去哪里了,为何不肯听从军令?” “见你们受困,我们要救人啊!若无庞参将带人冲上去救阵,李将军当真以为自己能成功脱险?” “我们早安排了后援,脱险不劳尔等挂心,没坚守职责承认就是,何必打着救我的旗号!你们兴人向来如此,无视军纪法度,前日夜会就缺席了,睡得倒是很香!” …… 外面暴雨倾盆,帐内吵成一片,严珂疲惫地复盘调节,前桥在旁沉默地听着,同样沉默的还有赵熙衡,一向端水和稀泥的他如今也哑火了。 前桥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至少自己是觉得这架早该吵,不吵都不正常。就荆兴两国日常相处方式来看,摩擦在所难免,可不是粉饰太平就能解决的。 兴人为了融入大局,早在赵熙衡的带动下尽力学习荆语,吵架也双语混合,让人听得懂又听不大懂。一个兴人说到气头上,用家乡话咕哝了句,赵熙衡才开口道:“陈继学,不要意气用事,你有什么诉求对严帅提出来,骂人算什么?” “既然殿下问了,我就直说了——就该荆军打荆军的,兴军打兴军的,严帅指个方向,我们兴军自己制定策略去打,只要结果合严帅的意不就好了?总要两军配合,配合,根本就配合不来!” 不待严珂发话,赵熙衡先用指节在桌子上敲开了:“你这话将严帅置于何地?什么叫自己制定策略去打,一军何来两帅?你要统领兴军独自面对赵寿徵吗?若不会说,就给我闭了嘴,换个人说。” 姓陈的忿忿住了嘴,一位老臣开口道:“严帅莫怪,陈将军的意思是,荆兴配合实在有诸多不便,并非不愿配合之意。” 严珂的面色已经因之前人的失言变得很不好看,瞟了他一眼道:“那阁下是什么意思?” “老朽这些时日随军,也有诸多体悟,其实不便多在男女之防,就拿夜会来说吧,萧将军不去,是觉得深夜入女子之帐不合适,并非不听从调遣……” 严珂莫名其妙道:“哪有什么不合适?萧将军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怕清白被我大荆将领玷污了不成?” 那老臣一愣:“当然不是。严帅,萧将军这么做或许有悖军令,但绝对是出于对荆人的尊重啊。”荆人立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不服从军令是哪门子尊重!” 前桥叹了口气,换另一只手继续撑着脑袋——尊重了,但不多。如果真表尊重,就该尊重荆军的命令,而非苟在兴人的伦理道德中死扣细节,实际不还是顶着兴人“为你好”的逻辑吗?这几个老家伙只怕一辈子都转不过弯了。 于是她看向赵熙衡,期待他再次发挥端水神技,却见他一副愁容,只知捋那头微蜷的短发,看来即使抓成鸡窝也想不出主意。 她只好亲自开口。 “现在的情况是,‘一帅两制’不可能,兴人也没有独自面对叛军的能力,而荆军的法纪、军令,你们不可不守,毕竟将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听话还玩什么了?基于以上这两点共识,我觉得可以深入谈一下你们的诉求——究竟要做到哪步,才能让你们心无挂碍地参加会议,服从命令?你们说嘛,能提供的帮助,我和严帅尽力配合,若是不能的,我们也可以商量。” 听了她的话,兴人开始互相传递眼色,前桥便知说到了点子上,他们一定有忌讳,并非“瓜田李下”这么简单。 果然那一开始吵架的萧将军开了口。 “储君殿下,我们就是觉得,荆人挺瞧不起兴人,或者说压根儿看不上男子!”周围兴人纷纷点头,他继续说道,“论上战场杀敌,我们自觉勇武,不输于任何人,谁不是为了守护家国拼命啊?凭什么不给兴人守重要关口的机会,凭什么觉得我们男子就低人一等啊?荆国将领每次给我们传命,都皱着眉头,好像我们多不堪入目一样,可如果能有闲情逸致,拾掇得像荆国的小白脸一般,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殿下以为我们不想吗?” 他说到后面,周围兴人鼓励的目光已经转为低头咳嗽,生怕赵熙衡因他口无遮拦多想,萧将军也意识到了,找补道:“我们也想多沟通,多配合,可是您看,荆国连个男将军都见不到。你们瞧不起我们,但你们要知道,荆国也有像安吉郡卿一样驰骋沙场的男儿啊,怎么就不能和男子平等相待呢?” 前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荆军中女男比例几乎是持平的。” 萧将军道:“但高阶将领中,完全见不到一个男性,这不是歧视是什么?” 严珂莫名其妙道:“高阶将领是经过考核升任的,固砾军中确实女子各项成绩更加优异,不存在歧视。再说男将在荆国也不是没有,只是固砾军中见不到罢了。” “你们主持考试,你们说女子优异,那就女子优异吧,”萧将军还是不信,可终于不再拒绝沟通一味挑刺儿了,“兄弟几个的诉求并不过分,能有个荆国男子为将,与我们一起开会,商量战事,也就够了。这问题解决了,我们也不会觉得荆国刻意打压男子,更不会有男女之防的担忧。” 只要一个男将?他们摆出这副阵仗,竟然只是要荆国……有一个男将?荆国的压迫感已经这么强了吗? 前桥有些意外,转头看向严珂,对方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知道了,萧将军这个建议提得很好,明日一早就给你们答复。” —— 5. “有合适的人选吗?我想也不用真的给那人实权,挂个副将的名,让兴人听着安心就是了。” 待众人散去,前桥问严珂道。她想着搪塞对方,可即使这样也无法如愿。 “殿下有所不知,固砾军直属御前,升任副将是重大调动,需圣上的委任状才行。”严珂道,“属下没那么大的职权,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男子力气虽大,却十有八九空有蛮力,为将者要有协调各方的脑筋,说实话,符合条件的男子少之又少。” “诶呀,一个虚职,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前桥道,“让皇姊委任是来不及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严珂意有所指地笑笑:“这个,臣没有办法,殿下或许有办法。” 前桥起初没听懂,后来想到这可能是一种暗示。严珂是荆臣,凡事要先君后己,国法为系,不可能期待她找歪门邪路,但那门路也并非不存在——这不正好有个活生生的特权阶级坐在这里吗? “那……若我委任亲随为副将,为其镶个金边,借机风光风光呢?” 严珂做苦笑状:“殿下是皇储啊,若有此意,臣拦不得,也不敢拦。” 言已至此,看来这事儿算谈妥了。只是她委任谁合适呢?不知根知底的她信不过,知根知底的,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如此想了一路,前桥入睡前将成璧唤来身旁,将这个“飞来横差”告诉他。 “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可能得离开我一段时间,不过对你而言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 将事情始末对成璧说罢,成功把他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为何是我?你叫施侠士去啊!” “他是凝云堂的,皇姊的人,我以什么理由将他破格提为副将?你不一样,你是我的亲随,给你开后门天经地义,不用禀告皇姊,我一人担下来就是了。” 成璧这个实心眼孩子却万万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哭丧着脸道:“那谁来当你的护卫啊!”前桥道:“施克戎啊,他武功那么好,你放心不下他?”成璧立马委屈道:“我放心得下他,你倒也放心得下我,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么大人啦,也别总赖在我身边。”前桥抱住他耳语道,“虽然你这副将是挂名,但以后我再说晋你为庶卿,就别想着拒绝啦,小郎君没准儿从此军功加身,和梁穹相比都不差的。” 一夜间由使奴变为副将,这是世人难以想象的天命眷顾,成璧却像被游街示众一样难堪,他从来不希求什么军功,什么名利,可当初偏偏是“走后门”进的公主府,如今又“走后门”成了将领,沽名钓誉的帽子,自己这辈子都别想摘掉了。 167.一念之差 1. 次日,赵熙衡贼眉鼠眼地来打听:“你们怎么决定的,我还有别的方案,要不要听听?” 前桥爱搭不理,只“哦”了一声,他便厚着脸皮继续道:“军中不能有二帅,但你可委任我为严帅副手,由我与严帅商讨策略,通知荆兴两军,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前桥听得直掏耳朵,皮笑肉不笑道:“你的手下给我出难题,我还要升你的官,便宜有这么好捡啊?”赵熙衡连连摆手:“误会啦,误会啦,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为难啊,在荆国选男将多难呢!” “不难,我已有人选了。”前桥用下巴指了指远处正在交接铠甲的成璧,赵熙衡脸色立即变了:“怎能是他?” “为何不能?” “他是使奴,男宠,是奴籍!”他竟表现得比荆人还在意阶级差距,“怎能说当将领就当将领?这不是儿戏吗!” “是儿戏啊,还是应你们兴国巨婴所求,专门演的戏。”前桥阴阳怪气地叹道,“这泼天的富贵,成璧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我看谁再敢说我歧视男子?” 天下间最歧视成璧之人其实就在面前,赵熙衡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用目光戳穿宿敌,而后问道:“他走了谁来守护你的安全?” “自有人代劳,郡卿不必费心。” 赵熙衡嗤之以鼻:“连护卫都做不好,还做副将呢!” “连使奴都打不过的人,不也在此吆五喝六吗?” 技不如人是一贯硬伤,老月豺的双语骂战没让赵熙衡破防,倒是被她的奚落搞得郁闷至极,也不惺惺作态了,撂下脸子回了兴军营地。 储君之宠奴荣升副将的消息在早饭后传得人尽皆知,江成璧瞬间从小透明变成风云人物,他本来都换好了衣服,却躲在帐中迟迟不肯出来。 这“挂名副将”挂得名副其实,成璧除得到一身铠甲和一声尊称外,旁的一概没有,铠甲还是从身材相近的将领处拿来的,来不及改款式,头盔戴在头上直晃荡,那女式胸甲也让他显得不伦不类。 成璧的目光和装束一般迷茫而混沌,半天才反应过来,拉前桥问道:“我不会说兴语啊。” “不用你学兴语,当然是兴人学着怎么同你讲话。”前桥帮他把头盔系紧,看着成璧的“新皮肤”赞道,“很有精神,转一圈我看看!” 成璧转了一圈,前桥笑得双眼弯弯,满意道:“小郎君风采卓群,真舍不得让你走了。” 成璧立马想将头盔摘下:“对吧?还是施兄合适。”前桥则将他拦着,重新把带子系牢:“死心眼儿,我就那么一说,夸奖你的客套话,怎还当真呢?”成璧这下欲哭无泪了:“那我该做什么?” “给你的主将端茶倒水,帮她传信给兴人,组织他们来开会,必要的话听听他们的牢骚,总之以前怎么伺候我,如今就怎么伺候你的主将……但有一点,成璧,可不能跟兴人学坏啊!” 这可是自己后宫里硕果仅存的老实孩子,成璧也不知怎么长的,竟能一点歪心都没有,难得性格还平易近人,上到太师内孙下到卑贱赁奴,和谁都能做朋友,就连何缜最刺儿头的时候都礼让成璧三分。 前桥知道他是难得的珍宝,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保这白璧也被染出瑕来。 “能学得多坏呢?”他有点六神无主地喃喃,前桥想了想答道:“和赵熙衡一样?”这话算是把他的魂儿唤了回来,成璧断然道:“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 这就对啦,冤家易结不易解,前桥算是放下心了。 —— 2. 成璧名为副将,实则只是主将的秘书,可即使这样仍旧受到兴人礼遇…… 打住,话不能跳着说。其实兴人初见成璧时,印象属实不佳,真以为他是个讨好储君上位的小白脸,见他腰间佩剑,便想让他出丑,不怀好意地提出与他“比划”。 成璧虽不懂兵法,论单打独斗却没怵过,对战正中下怀,他只当是活动筋骨,与兴人你来我往打得酣畅淋漓,于是在一片“不打不相识”的呼声中,“江副将”之名就这么被他们认可了。 兴人一致认为自己在成璧的“出人头地”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荆人重女轻男,毫无眼光,若非我等坚持,江副将岂非埋没在女子之中了吗?” 虽然成璧有诸多讨喜的优点,可前桥仍旧理解不了兴人为何如此推崇他,就连赵熙衡都想不明白,听见手下尊称其为“副将”,嘴都要撇到八百云关去了。 也许尊敬成璧这么个“另类”,能让兴人在荆国价值观中找回对抗的力量,于是关于成璧的一切都被看得光芒万丈——使奴身份是卧薪尝胆,深得宠幸是才貌双全,就连与主公的不合都是求同存异,前桥觉得成璧当场放个屁,他们都能吹成花香扑鼻。 该说不说的,自从有了名义上的“江副将”,兴人确实好商好量了许多,分歧既然寻到法子弥合,总好过隐而不发积攒沉疴。 与此同时,战事正在军占处紧锣密鼓地打响,无论外刺还是防守,都像把身体放在砾石上来回摩擦,软皮蹭掉变成血痂,痂蹭掉了磨出伤疤,各路军队随着严珂指令调动,好像血管中奔流不息的红细胞,就连成璧也随主将离去数日未归,前桥知道他有能力自保,可担忧之情也与日加重。 从胜利,到对抗,到僵持,军中再难复刻规格庞大的庆功宴,正因大胜不再易如反掌,每个微小的前进都耗尽浑身力气,敌我投入巨大,皆咬紧牙关硬扛。可梧国的驰援正在成倍增加,持续为八百云关和玉龙施压,暴雨接二连三造访也让山林成为难以守住的险隘,仿佛攀爬失去支点,荆人势如破竹的进攻随之一落千丈,不得不调转刀锋,放弃深入,将战线横向拉长。 严珂拔营去了更接近战场的地方,留下前桥和守军坐镇原处。严珂走的那日积水在地上淌出泥河,士兵不得不挖渠排水,四处稀泞,马腿和人腿都裹擦上厚厚的泥浆。 前桥想跟她一起走,对方说什么也不肯。 “监战不是上战场,更不是将您暴露在危险之中。比起在前线帮忙,后方更需要殿下,您可是我们拼力奋斗的支柱啊!” 前桥没话说了。严珂的理由听着耳熟,好像当初劝梁穹时,她也这么说过。 她有理由留下梁穹,严珂就有理由将她放下。 从前军情呈报主帅时,前桥也能听到一手信息,可自从严珂走后,传令兵来的次数降低了,且明显报喜不报忧。 她能做什么呢?等待?周围除了施克戎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让前桥觉得自己像座孤岛。祈祷?她又该冲谁牢骚?真嫄,皇姊,诱荷,还是天际飘荡的亡魂呢。 如果是魏留仙,她会怎么办?不知所措时,前桥竟然总如此自问,而后她发现无论前线还是后方,只要她想,总有数不清的事情可以把关,虽然更加琐碎,却也重要非常,比如检查输送前线的补给,加固暴雨冲垮的路面,维修甲兵、饲养战马……最初的营地在大军撤离后变成后方供给站,根据固砾送来的消息,它们即将被补充的新军占领,用作固砾军战前训练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储君流水的战况,前桥在煎熬中打磨脾气,每日最怕听见来自前线的消息,又忍不住不打听,一旦那消息是好的,她会立即涌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所见一切充满生命的感激。 坐镇后方的日子维持了一个月,令前桥没想到的是,一场奇袭会把战火烧到自认为安全的大本营。 —— 3. 那日前桥尚在梦中,就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敲击声惊醒,她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这是敌袭的信号,迅速从榻上爬了起来。下一刻施克戎冲入大帐,帮她把防身的软甲穿在身上。 “敌军突袭,殿下别慌,先跟属下离开这儿。” “怎会有敌袭?严珂失利了?” 前桥被施克戎牢牢抓着,由他护送转移,心中还在盘算荆军大败的可能性。不会啊,严珂就算打了败仗,保存实力退回来就是,难道说固砾军全军尽墨?这更是不可能。 出了大帐四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和骇人的杀声,敌人尚被阻隔在人墙之外,只是那人墙也慌乱着,不时有人倒下,有人丢盔弃甲。不知是哪位军师献策,让老月豺想到了这种阴损的战术,先利用正面战场对严珂的主力军持续施压,调动其做足应战准备,自己却隐藏了小部兵力,趁其不备偷袭玉龙大营。 一招釜底抽薪,打得荆人措手不及。此刻后方大营只有五千人守卫储君,维持日常调度,每日花在军资搬运上的时间比握戈操练的时间都长,更有刚来两日的新兵,心还不稳,遇事易慌,当看到梧人的军队绕过山岭黑压压地冲到大营之外时,竟有不少人哭叫着逃跑。 临危不惧的教员口中骂着,手中撵着,唤回新兵六神无主的灵魂,带领众人组成防线,与敌袭拼力厮杀。 援军何时到来,取决于严珂何时看透声东击西的迷魂阵,施克戎掩护她披上斗篷,将她扶上马背,前桥勒住缰绳问道:“你要我去哪?” “回玉龙城。” 前桥一听就要下马:“你知道此地如果失守,对严珂意味着什么,她的背后也都是敌人的刀剑了!” 亏他想把自己送走,皇姊送她来监战,她可倒好,平时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出了事第一个逃跑,这不是妥妥的卖队友吗! “敌人来势汹汹,能饶过严帅的主力,一看就是筹谋已久,您留下也未必守得住,更何况属下是圣上派来守卫您的,严帅不需属下担忧。” 施克戎说罢,催马欲走,前桥猛拽了马头,不再和他废话,怒气冲冲地跳了马。 “我留下可能守不住,走了就真拱手让人了!五万主力都在北边,被人家咬了尾巴,我不信严珂反应不过来!”她快步走回,抓来一个身着崭新兵甲的士兵,大声命令道:“去传储君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大营,等候严帅支援!守军倒了,你们新兵就得顶上,你们倒了,玉龙还有我在,从我以下,一个也不许撤!” 那新兵原本六神无主,被她呵斥了一通,眼中竟然生出了光,踉跄地跑着将储君之命通晓各处。得知储君正与自己并肩拒敌,从未上过战场的新人也生出苍凉的勇气,哭喊和慌乱都化作口中嘶吼,破釜沉舟与敌人生死一决。 战争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前桥感到血液仿佛在逆行着奔流,当她接过施克戎递来防身的刀时,脑海中唯一闪过的画面却是南郡——那时太游手好闲了,只知道跟乐仪四处游逛见世面,一寸光阴一寸金,怎就不向她请教武艺呢! 现在拿了刀都不会用,太憋屈了,如果这关可以顺利过去,她一定要把习武重视起来! —— 4. 按说严珂并非她从诱荷处得知的角色,可能是个存在于背景板中的路人,也可能是个失败的主帅,但从点滴的相处中,前桥已将她视为可靠的倚仗。 如今选择留下,不是相信自己的主角光环,而是相信她——她为严珂守好后背,严珂也一定不会让她的信任付诸东流。 守军的防线正一点点崩塌,新兵的补充也如溃散的泥沙,不知是何处的蚁穴洞开了堤坝的裂口,竟让敌军鱼贯而入。对抗已变成短兵相接,她身旁的守卫皆已投入战斗,飞溅的体液时而溅上她的面颊,前桥知道不能鲁莽行事,她小心地保护着自己,让施克戎等人放开拳脚拼杀。 原来战争也不总是旷日持久的拉扯,还会如现在这般大势已去,日暮穷途。纵使严珂调转兵力也来不及了,胜负即见分晓。 当前桥已退无可退时,仿佛见到了生与死的边境,那里并非竖着一堵墙,而是薄如刀刃,脆如纸张。 踏入鬼门关,也不过是那么轻松的事啊。 “殿下!” 可就在此时,营地的西方传来一阵怒吼,映入眼帘的是固砾军的铁甲寒衣,援军立即接管了摇摇欲坠的防线,换下强弩之末的同伴,带着恨意和后怕将武器挥向敌人的头颅。带来希望的援军之中,有一人策马横冲直撞,没头苍蝇似地各处乱窜,他挨个挑开混战中的梧人,不顾身份地疾声高呼:“仙儿!仙儿你在哪!” ……怎么是他? 前桥听出了那声音是谁,生生忍着没有答话,对方却有感知般向着大帐驰来,远远地就看见了被围困的她。也不知用兴语骂了句什么,手中的兵刃先他一步飞了出去,正中一名梧军后颈,让他未等近身就直直倒地。 如果人生可以重播,接下来的一切便是赵熙衡最高光的时刻,他几乎是拿出万军中直取敌方首级的奋不顾身,抡着盾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冲入敌阵,将包围圈生生撕开一条口子,也把前桥从人堆儿中挖了出来。 那些杀红了眼的护卫甚至都想给他一刀,还好没有出手,因为他下一秒就回身举盾,挡住了一轮突发而至的箭弩。 劲弩力大,大到箭头从盾背穿出一寸铆钉似的突起,赵熙衡的怒火从来都是冲着自己人,他咬牙愤骂道:“什么皇室监战,全是狗屁!你们不知把她带走吗?要你们何用啊!” 随他闯进来的还有大量麾下兴军,梧人的围攻顿时被冲散得四分五裂,赵熙衡喊出那句话后,竟然脱力一般,将盾牌撂在地上,脑袋一歪晕过去了。事发突然,前桥也不知他是真的还是装的,看在他方才驰援的份上,还是与施克戎去搀扶他。 “还好你举盾及时,你怎知道他们会用弩箭?” 赵熙衡咕哝了一句,彻底翻着白眼不省人事,前桥心觉奇怪,直到手指摸到一片滑腻,举到眼前借着火光看去,竟然是血。 “他受伤了?” 施克戎闻言将死狗般的他翻了个面,露出后背,才看到一枚弩箭穿透了胸甲,深深插入肩胛,只露了半截尾羽在外,他立即将铠甲拆掉,在前胸找到了箭头。 他的整个肩膀已被贯穿,鲜血不要钱一般哗哗流淌。前桥随即看向被他扔在一旁、插了五六根箭的盾牌——原来他冲过来时已中招了,才能有如此快的反应架盾? 施克戎拾起箭头仔细地瞧,又凝眉看着他染黑的血污道:“脏器应该无碍,只是这箭上怕淬过毒,得赶紧帮郡卿清理伤口,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 5. 事实证明前桥的信任给对了人,严珂调转兵力赶回支援时,正与梧人的援军碰面。若后方营盘不在,敌军成合围之势,不仅严珂性命堪忧,玉龙也将失守。 而前桥所在的大营奋力抵抗,牵制了梧人大量兵力,才让围而歼之的野望破灭。 “一念之差,还好臣反应过来了,否则真不知如何向圣上交代。”严珂后怕道。 前桥则报以微笑:“一念之差,还好我没走。” 两人相视一笑。经此一战,前桥感觉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害怕了,她的灵魂也像打磨掉外皮,剩下的部分被茧壳牢牢包裹。 严珂调整了战略,全力遏制对方继续进攻,自一场劫后余生后,固砾新兵迅速成长为老兵,抚平伤痕的荆军大营重新忙碌起来。 唯独赵熙衡情况不妙,几日的治疗也没法让他恢复意识,但军医说了,他的毒素已清,只是失血过多,还要养些时日。 前桥有自己忙碌之处,她近日实地巡视军营、行伍,倾听固砾军心声和需求,故而除了第一天外,她再没出现在赵熙衡的睡帐之中。可二殿下为何受伤,兴人有目共睹,一连几日见不到荆国储君探病,心中都为二殿下鸣起不平。 赵熙衡醒转那日,有人来告知前桥,她才在百忙之中抽空看望,刚掀开门帘就听见王聪一句忍无可忍的怒吼:“……殿下把自己搞成这样,真的值得吗!” 赵熙衡瓮声瓮气道:“别跟我喊……震得耳朵疼。” 王聪于是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愤怒:“殿下昏迷五日,整整五日,她哪怕一次都没来看过!” 得知是在背后议论自己,前桥咳嗽两声引起注意,随后不尴不尬地走了进去。两人的目光随着她转,王聪犹带怒火,赵熙衡则略有失落。 “军医说了,他性命无碍,五日来又昏睡不醒,我惺惺作态地陪着他有什么用?是能加快毒素化解,还是能促进伤口愈合啊?”前桥幽幽看向王聪,他咬牙道:“这是态度,二殿下受了重伤!” “我没让他受伤。” “可若非救你,他也不会受伤!” 前桥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令他烦躁的冷漠:“他不拨开人群冲来,也不会让我失去遮挡,给弩箭可乘之机,所以王聪,我可以为他的反应速度感激,但我并不领情。”她又瞥向赵熙衡,“怎么救我是他自己的决定,做决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他遵循内心做出选择,你有何立场怪我?” 王聪沉声道:“您就看不到二殿下的变化吗?是啊,他从前对你不起,可他已经知错了,也在改了,二殿下甚至能为你放弃生命,难道过去的错误就永远不能弥合了吗?难道恨意无论补偿多少,都不能放下吗!” 前桥望着两人,心中想叹气。他对魏留仙的亏欠算是永远地欠下了,在自己这儿又能找到什么弥补呢? 她不是魏留仙,如果原主站在这里,也许生死之交足够让她放下芥蒂,破镜重圆,可她不行。对她而言,每一次心软都像对留仙的背叛,都像对那双在黑暗中含泪凝视自己眼睛视而不见。 赵熙衡仍旧不开口,好像王聪怒吼的也是他不能言明的心里话,前桥并不想让他逃避,转而问向一言不发的他。 “赵熙衡,你觉得如今这样,能弥补当初对我的伤害吗?” 他摇头,语气干涩道:“不能。” “是啊,你也知道不能。所以归根结底,你做这些都不是为我,只为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前桥不带感情地笑了笑,理智得几乎铁面无私,“可我为何要为你的良心买单?你尽可以感动自己,那是你的事,但别用它帮加我,我不能替当初的自己原谅你,你也没法从我这儿得到豁免。 “所以,为我牺牲是否值得,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受伤已经很难受了,再伤心更不值当。”前桥看了看两人道,“你好好养伤吧,言尽于此,我走了。” 赵熙衡见她要走,连忙唤道:“仙儿……储君。”前桥停下,他沉默了一番后道:“惆怅都是后话,可那一瞬我没想别的,弥补或者赎罪,都没想过,我只是怕你出事,仅此而已。” 前桥心中长叹一声,点头道了句“谢谢”,随后迈向门口。 善与恶,恐怕真的只有一念之差。可惜过去的时光和错过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168.飞鱼式是骗人的 1. 成璧分别时以为也就三五天见不到面,没想到跟着军队调动后身不由己,一个多月都没回来。等他与一伙兴军搭伴,再次返回玉龙大营时,兴国南部的叶子都凋零了。 他们只听说了大营遭袭的大概,知道储君性命无碍,荆兴联军赢得最终胜利,却不知过程中的诸多细节。 兴军中的几个军官已与成璧熟稔,不着急回营,倒是更想与“江副将”继续搭伴。 “您要去储君大帐吗?” 成璧点头,他们便要跟去,嬉皮笑脸道:“谁不知储君卫兵伙食最好?我们营地寒酸,连荤腥都见不着呢。” 他们为了蹭饭,将兴军炊事大贬一通,又问成璧平日在何处练武。成璧不想被缠着,心不在焉地给他们指:“就这儿……哎,你们回去吧,我还有重要的事。” “江副将见外了,什么事有兄弟重要?”“就是,您说说看,要是棘手,有哥儿几个帮忙。” 成璧在大帐外站住了脚,看着欲沉的夕阳道:“都这个时辰了,我得抓紧时间洗个澡,好意心领了,但你们真帮不了我。” “洗澡?”兴军军官闻言奇道,“您说的重要的事,就是洗澡?” 成璧点头,兴军们哧地笑了:“洗澡能用多大功夫?”成璧垂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这些日又是汗又是泥的,得仔细洗洗。” “咱爷们儿何必洗得那么干净?像我们随便一冲、一浇,完事儿了。” 成璧的眼神略显鄙夷:“你们又不用侍寝。” “侍、侍寝?” 兴军顿时面面相觑,目光随成璧的脸看向储君的帐篷,听成璧道:“我是使奴,万一储君需要侍寝,我得有准备。” 几人嬉笑的肌肉还维持着原形态,声音却戛然而止,兴军木头桩子似的戳了一会儿,仿佛才想起成璧是个男宠,目光也变得复杂,只是情感绝非鄙夷,而是羡慕,只觉得成璧事业爱情双丰收,有天大的福气。 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们也不便纠缠,回营地了,路上还就此事长吁短叹。 “我也想白天当副将,晚上当男宠,”一人道,“荆国储君因军妓之事大发雷霆,可你看江副将,就能随时与女子相好,可真是好命!” “荆国储君那般凶巴巴的女子可不好相与,你没听说过吗?她从前专割男子……” —— 2. 成璧要来热水,在旁边的小帐中沐浴后修剪了体毛,还特意擦了前桥喜欢的香膏。铠甲被他迭好放在一旁,他按照从前公主府使奴侍寝的规矩,将中衣松垮地系在身上,擦拭到微湿的头发披在肩头,这才命人通报。 前桥听闻成璧回来了,立即唤他进来,见了他的打扮意外不已。 “军服呢?” 成璧道:“换下放在那边了。” 前桥向他走近,抽抽鼻子,闻到一股淡香。 “还洗了澡?” 成璧不好意思道:“身上都是汗,怕你嫌弃。” 他自觉乖巧,还期望得到夸奖,谁知前桥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有好好当副将吗?我是有工作派给你的,可不能游手好闲啊。” “当然了,但这副将就是空衔嘛!在你面前又不需伪装,我穿成这样有何不可?”成璧说着,就有点委屈,“我本来就是使奴,谁想当副将啊……” 前桥扑哧一声笑了,将他抱住道:“好,临危受命,小郎君干得漂亮!” 终于重回熟悉的怀抱,成璧舒坦地闭上双眼,感觉眼泪都快涌出来了:“我好想你啊,听闻大营之前被攻,凶险万分,好在你没事。” 新的身份给他荣耀也将他箍住,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和妻主朝夕相处,他渴望回家太久了,此刻心脏雀跃得如擂战鼓。清香被前桥捕捉进鼻腔,成璧松垮的衣服正从肩膀滑落,诱人的胸膛半裸着供她索取。 她只一推,成璧就顺从地倒向床中,她笑着将他手腕按住,成璧却像想到什么般挣扎着爬起:“等等……” “嗯?” “我有东西要给你。” 成璧不说是什么,转身寻来放在门口的包袱,将外皮拆了,露出一堆杂乱扭曲的绳索。前桥起初疑惑不解,看着成璧将“绳索”展开,认出是张渔网,顿时灵光乍现,指着渔网道:“啊……啊!叫什么来着?” 成璧绯红着脸道:“飞鱼式。” 还真找来道具了! 两人都是动手能力强的人,也有多年密谋的默契,不一会儿就将渔网固定在床架四缘。那床本是严珂和谢染山怕她睡不习惯,特意从玉龙城搬来的,当时她还说自己没那么金贵,谁知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扶着成璧颤颤巍巍地爬上渔网趴着,体重的加持瞬间让下缘拉长了十几公分,成璧几乎平趴在床,说明高度不合适,于是她们又将渔网系紧了些。调整多次后,成璧再趴下时能离床十几公分,将将供一人躺在中间。 两人实在精力充沛,想充分利用共度的时光探索奥妙,不知不觉折腾到深夜。成璧将衣服全脱了,赤裸着平趴在渔网中间,让那已经兴奋之物从网眼儿中垂了出来。 他为保持平衡不得不张开四肢,看上去像捕捞上来的新鲜渔获,沐浴后光洁的皮肤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前桥好好欣赏了一阵儿,才去床上躺着,双手上攀,抓住网眼,与他深情相望。 “嗯……我们最初是为什么想尝试这个体位来着?” 成璧陷入思索:“似乎是上次你说,闷热时抱在一处太粘腻了。” 说完他就察觉哪里不对,两人都笑起来。如今已过了拥抱会嫌闷热的季节,不盖被子会被微凉的空气激起疙瘩,当初的性趣慢递数月后有些不合时宜,好在相恋之心一如既往。 手指在网中探出,与对方眷恋相扣,成璧的身躯被网眼切割成块,好像呈上饕餮自助,她用另一只手随心所欲地跳跃在网格之间,游丝般的触碰引起一阵肌肉的战栗,最终指尖停在胸乳,轻轻剐蹭,那一点随之渐渐坚硬突起。成璧咬住下唇,忍着勒人的网结和她的挑拨,将她的手指抓牢,眼神带着缠绵和期待,似乎也享受其中。 躯体不在视线之内,任她予取予求,带给成璧陌生的紧张,她随机的触碰又像四处纵火,不时让神经拉着他向某处蜷缩。微凉的空气带走身体的热度,渴望触碰的情绪从未如此高涨,当察觉她的手掌将阳物握住的一瞬,成璧终于忍不住,将喘息溢出口中。 前桥并不急着开餐,而是陶醉地看着他被欲念和羞耻反复折磨的模样,为了稳住平衡,他双腿被迫延伸至渔网的两角,微微前挺的腰胯是仅有的力量和反抗,前桥将一根手指伸到成璧口前,他就立马含住,迷离着双眼吮吸,仿佛知觉中只剩下原始的口欲。 那根手指旋即被她撤离,成璧下意识伸舌相送,像失去安抚物般无措地看着她。 “你流水了……” 前桥看向他阳物顶端不自觉流出的透明液体,晶莹地缀在最前端将滴未滴,他看不到身体的变化,只小声道:“是想你了。”前桥一边按压着马眼迫其张开,将那滴清泪在指尖涂匀,一边道:“人家思念是‘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你倒新奇,从这儿流水?”成璧咬着唇不知如何回应,身体像搁浅的鱼那般扭动起来。 她知道成璧已经憋得难耐,涨红的阳物上青筋暴起,手指掠过阴囊时,引得他一颤,接着划过会阴,停在后庭前。 成璧羞红了脸,扭着身体表达抗拒:“仙儿,不要……” “不要什么?” 成璧喉结上下滑动,吐出一句微弱的:“脏,别。” 可这个姿势下他无法躲避,手指微探入一点,成璧身体就骤然缩紧,他不像梁穹和何缜放松肌肉迎合,浑身绷得像铁,彻底封住通路。前桥进不去只好放弃,可撤退的动作也让成璧难受,身体拧着呜咽出声。 她低头一看,滴落的液体竟拉出一道蛛丝般细小的银线,网格中充血泛红的身躯格外诱人,用力抓着渔网的动作何其无助,前桥笑道:“又出水了?”成璧带着羞耻点头,目光渴求地看着她道:“还没玩够吗……” 再玩一会儿,只怕要辜负良宵。前桥收了神通,抄起枕头垫在腰下,找到位置对准牝户,寸寸将他纳入。由于没有身体阻碍,阳物得以没得极深,倒让她微微不适,撤了一些出来。成璧在渔网上徒劳地动着,可力气被悬挂结构卸掉大半,两人都觉着不太得劲,成璧问道:“是不是你得推一把,让我荡起来?” 前桥觉得有理,便按着他的肩膀往下推,成璧还真荡了一荡,只是两人连接处传来的快感寥寥。若用手推,费力不说,频率太过低下;若靠成璧运动,被渔网过滤后的力量又软如棉花;若前桥主导,得抬着身体寻找角度,事倍功半…… 折腾了许久,两人终于认命,这“飞鱼式”看着厉害,其实雷声大雨点小,纯纯骗人的! “你还是下来吧。” 成璧最终获释,回归床上,两人缩进温暖的被子,在拥抱中喟叹出声。什么花样都比不上朴实的肌肤相贴,抛弃一切新奇和招数,身体遵循本能紧紧交缠,前桥每日被战事吊着神经,没有自我解乏之心,恰与从不手淫的成璧相合。小别新婚,干柴烈火,情到浓处,不知不觉催生欲水,共赴乐都。 两人怀抱着延续温存,亲吻彼此,成璧附耳道:“我看兴人服帖了,是不是我就不用走了?”前桥深沉地摇了摇头,道:“那是以前,现在他们的意见更大了。” “……有吗?” 成璧近两月来一直与部分兴军待在一起,感受到的友善居多,还不知赵熙衡救人之举,同样不知兴人的不满从何而来,听了前桥的描述,才知当初生死一线。 两人虽然很困,却舍不得入睡,互相讲述分别后的见闻,不知不觉到了天亮。 —— 3. 次日一早成璧就要归队,穿好衣服后恋恋不舍地与前桥告别,刚出了帐子,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 “……廖姑娘?”成璧将阿廖认出,前桥解释道:“皇姊怕我再遇到上次的情况,调派了凝云堂保护我。”这下成璧更加放心,与前桥告别后离去。 她一夜没睡,却还有精神,用过早膳后就带着施克戎去找凝云堂人。火霞旗妙令主见她开了,问道:“今日殿下也随属下同去?” 前桥点头:“你们何时出发?” “现在就走。” 凝云堂驰援的五十人全来自火霞旗,也是施克戎从前所在的队伍,她们曾肩负北境锄奸使命,与兴人打交道最多,皇姊派她们来,一则是保护前桥,二则也是为铲除兴梧刺探的耳目,与固砾军互相配合。 前桥一年前与她们初见时,上到令主妙蔚,下到门徒阿廖,都对她带有敌意,如今情况却与从前大不相同——皇姊亲命其为储,姊妹对立的矛盾涣然冰释,作为忠实“保皇党”的凝云堂,也能把前桥视为自己人了。 凝云堂有专门的联络与追踪方式,前桥已经跟着她们在大营外缘奔走了三天,妙蔚不觉得她是累赘,反而乐意分享经验。她们这几日要在大营东面的山坡上建立侦查点,防备敌人利用此处控制薄弱,暗度陈仓,刺探军情。 “兴国降雪很早,此处地形崎岖,虬林密布,本就不利巡视,若是下了雪,就更难了。”妙蔚和众人下了马,领着前桥穿过密林,往山的另一头去。到达一个高点后,凝云堂人就开始物色笔直的树木,将它接续成长长的标杆,尖头绑合夜明石,尾端深埋在碎石和沙土间。这已经是她们几日来树起的第三根标杆,位置和高度都不一样。 她曾问过妙蔚那东西的作用,妙蔚回答了两个字:“准星”,说这是凝云堂辨别方向的方式。 “以这几个‘准星’为参考,能判断自己的距离和方位,不至于在山林中迷路。”她道。 前桥一边走下山路,一边回望着高处的几个光点,随着位置改变,确实有两颗“准星”围绕自己变化。 “可我无法知道路的确切位置和与大营的距离啊。” 众人笑了:“准星位置和距离确定后,殿下不就知道怎么走了吗?” 妙蔚道:“准星是遥远的参考,殿下习惯之后,只需与它保持一定距离,就能到达想去的地方。” 前桥知道这就是三点定位的原理,却没法像她们那样运用自如,理论和实操中间毕竟差着经验呢。 小型战争还在周围上演,太久待在营外并不安全,凝云堂一行带着前桥回去。 最后的“准星”建立起来,就可以开展针对东部山区的巡视了,前桥的骑术已经锻炼得很好,路上有意识地观察准星的位置和方向,发现参考它给自己定位也不是一件难事。 —— 4. 最近几场战争中,荆国的优势不断扩大,占领的城池持续往西推移。赵熙衡伤刚痊愈,又重回战场,这回他不再身先士卒了,转而采取怀柔战术。严珂也应其所请,在攻打负隅顽抗之地前,先让赵熙衡以二皇子身份前去谈判,不战而降的城池竟有三成之多。 并非赵熙衡的个人魅力扩散到了兴国千家万户,而是兴梧联军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梧人英勇善战,可残暴程度不输于其勇猛,兴国百姓先经历一场大灾,而后国家变乱,四处战火,征丁和赋税压得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梧人来帮忙打仗,却不把兴国平民当人,经常为了口粮烧杀抢掠,甚至霸占平民妻小。 还没遇到传说中的荆敌,已经被梧匪祸害得生不如死,赵熙衡说了,投降于他不是投降荆国,是投靠兴国正主,他也是皇室血脉,比如今的太子更加正统。 这些是他们贵族的权力游戏,普通平民还能怎么办?不过挣扎求生罢了。 就这样,荆兴联军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向西推进,简直太顺利了,顺利到从严珂到低阶士兵,几乎人人都能嗅到大战将至的气息。 却没想到,风暴并未降临玉龙以北,而是席卷了西边的八百云关。 —— 5. 战事突至的军情传来后,整个玉龙就在焦急地等待,没有调兵驰援的指令,严珂不能擅动,还要用固砾军守住防线。 荆国北部两个关口两支大军,分别肩负两种使命,固砾军向外推进,阳陵军坚守阵地。谁都觉得阳陵军威名赫赫,守住八百云关不成问题,可次日传来的竟然是大败的消息——兴梧叛军竟一举攻破八百云关,直逼黄原府太丰! 严珂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个西部人对自己的旧土有着充分的信心。 “一天时间,能攻破八百云关?”她道,“阳陵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没人给出答案,遥远的西部战场与她们相隔群山,为缓解太丰的守城压力,严珂发动了一次倾巢出动的袭击,荆兴联军打出两面旗帜,如饿虎扑食般咬住敌人右臂,妄图解救左臂之危,然而次日太丰告破,城主与守将被杀,敌军兵临黄原。 太快了,这简直太快了。一场战争在玉龙拉拉扯扯,往往三天才见分晓,怎么到了西部铁关,两日就连破多城,直达府地? 前桥也未想过西部会失守得如此快,纵然已被战争磨出意志,也不由得慌了。荆国会输吗?不能够啊!按敌军这阵势,怎么有点“势如破竹”呢!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玉龙的掣肘,盼着西部多守一会儿是一会儿,可眼看玉龙也出了问题,新投奔赵熙衡的兴军见荆国陷入泥淖,竟动了念头想作壁上观,拒听调遣。 事情传入赵熙衡耳中,他也不怀柔了,直接冲到那人面前,叫人斩了,悬尸城前,杀一儆百。 “动摇军心者,步此人后!” 铁腕之下,无人敢有他言。 他最近因战事心力憔悴,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很少有机会见面。赵熙衡见前桥也在,倒是叹了口气:“慌了吗?” 前桥神情凝重地摇摇头。 “没慌就好,打仗嘛,有输有赢很正常,”他明明想安慰,可表情丝毫不见轻松,“你得对荆国军队多点信心,荆国吃败仗不常见呢,抓紧看两眼,以后失地全收回来,这场景都看不到了。” 说得轻巧,前桥抬头看看他:“谢谢安慰,但输得确实太诡异,我心里有点慌。” 赵熙衡一听她慌了,反而更镇定了。 “你别看有人动了二心,自己就害怕了,兴人贯会唱衰,别往心里去,就我身边那群老家伙,哪次不说‘女人怎么知道打仗’,好像不服气似的。那都是嘴硬,装的——假装忘了六十年前觐坞是怎么拱手相让的,忘了我是怎么去荆国当质子的。”他语气轻松道,“总之,严帅会拼尽全力,我也会。” “嗯,”前桥若有所思道,“那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 她从怀中掏出手环戴好,抓起赵熙衡的袖子,那屏幕一闪,竟然还能充电。前桥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惆怅,对他道:“你陪我站一会儿,到20%就放你走。” 赵熙衡没再说话,垂着袖子等她。两人无言并肩站立了许久,直到前桥道了句“可以了”,赵熙衡才重新说话。 “一切都是因它而起,我以为你早就毁了它,怎么还留着?” 前桥挥挥手将他打发走,回到无人之处点亮手环,死马当做活马医地喃喃自语。 “你还在吗?现在一切都乱了,局势已经超过控制了,你给我的那个预言,它完全失效了……” “诱荷,已经一年了,你要是还活着,或者还能听见我说话,拜托你,回复我一下……” 手环依旧没有反应。前桥已经料定了这个结果,认命地闭上双眼。 “是你一开始对我说,这就是个女尊公主和男人的爱情故事,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首要的任务是开后宫啊。现在可倒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前桥起了个头,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抱怨再也刹不住,“被赐婚、被下毒、被追杀、被软禁,还被迫杀人割屌!现在呢?无穷无尽的打仗!从夏天打到冬天,还狗日的打不赢!打不赢! “我太窝囊了!就没见过魏留仙这么窝囊的女主角!武功也不会,心术也不行,你的大荆国都要玩完了知道吗!你写什么梧国野蛮人啊!你有能耐搞这么多男的,怎么不设定女尊一统啊?在这儿玩什么三足鼎立呢! “我搞不定了,搞不定大不了回去考试,你……”她话音未落,手环红光一闪,竟然有一个声音唤道:“前桥。” 她的抱怨立即噎了回去,几乎激动得破了音:“我在!我在啊!” 然而诱荷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报告“今日”的日期,前桥一听,和记忆中很久之前的时间还能对上,可那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时差已经扩大到八个月。她耐着性子听完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话,情绪从狂喜到麻木,然而接着,一句陌生的叹息映入耳中。 “前桥,我也在疑惑,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你,以后就这样彻底失去联系吗?或许我不该执着于这种可笑的方式,为你剧透接下来的人生,因为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才是浪漫之所在。” 浪漫?命都快没了,还“浪漫”? 前桥对此嗤之以鼻,诱荷则继续说道:“正是这个缘故,才割断了你我的联系吗?那是更高纬度的安排,我也看不透。” “我会一直尝试着找你,但我也相信你能处理好一切,即使没有我的参与。没准儿你不该执着于我说的话,甚至不该执着于我,大胆舍弃掉既往,才能破茧成蝶。” 都生死关头了,她说什么心灵鸡汤啊!前桥几乎想把手环摔了泄愤,最后只能望着熄灭的屏幕,愣愣地看了很久,随后珍重地收好。 169.神明的真容 1. 诱荷的心灵鸡汤正如前桥设想那般毫无作用,战火还在黄原府城炸响,玉龙也持续陷入胶着,西边的战况裹挟着令人在意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入侵的敌军士兵被邪术驱使,死尸不倒,枯骨生肉,从八百云关浩浩荡荡南下的,是一支活死人军队。 活死人? 捕风捉影的传闻中,骤然出现一条熟悉的描述,让前桥想起兴国那些奉阴婆祭司,不由得看向严珂,对方投来的目光里也是同样的警惕。 “什么是‘活死人’?” “据说即使被斩了头,都会爬起继续冲锋,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人,简直是妖怪!” 负责打探消息的人只是如实叙述风闻,却让大部分在场者斥为荒诞,一军官忍无可忍,离席骂道:“军情紧急,岂容你信口胡言?想用这等荒诞不经之谈,蒙骗储君和严帅吗?” 那人百口莫辩,唯有对着前桥和严珂叩头不迭。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都是属下的姊妹从逃难的黄原人口中听来的,不敢欺骗!” 严珂沉默着,既没有训斥,也没有对流言盖棺定论,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桥,那眼神像是在说,八百云关被一日攻破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可这解释又带来更深的忧虑。 “殿下,若真是这样,恐怕黄原府也危在旦夕了。兴国从哪收罗来这么多祭司?” 这个问题只有询问当事人,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好在前桥来北境时为防万一,携了陆阳同往,又因厌烦他以古怪的样子咕哝,将他和各种杂物一起摆在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如今为打听活死人军队的消息,终于把陆阳挖了出来。 她看着盒子中扭曲绵软的条状物,即将遗忘的视觉冲击再次回归,霎时佩服起乐仪的心理素质——她是怎么忍住恶心和这群东西做伴一路,还能涌现出“共享活屌”的脑洞来的? “陆阳,兴国祭司有多少人?能组成一支军队吗?”她忍着恶心问道。 “您当祭司多么常见?那是高阶修行才有的缘果,举国上下,也不过一百来人。” 重见天日的陆阳还带着憋屈的愤懑,回答的态度也有些恶劣,前桥耐着性子又问:“按照你对自己身体状况的了解,祭司有没有可能凑成一只无往不利的军队,不知疼痛也不会死亡地对敌国发起冲锋?” 陆阳听后,嗤之以马眼儿:“我就瞧不来您这副目空一切的样子,仿佛天下都要围着你们贵族的需求转。 “信仰是高于国别的东西,你看到不灭的身体,就只想着驯化为士兵为国牟利,真是粗鄙。兴国从来不会将我们看成战争工具,也不会留下某个器官供人消遣,他们向来尊重我们的信仰和人格独立,这和荆国脑袋根本讲不通。” “我是什么脑袋有关系吗?动不动就‘荆国脑袋、荆国脑袋’的,还人格独立?”前桥也嗤之以鼻,“你觉得自己仍是尊贵的祭司呢?我看无论是你的神还是你的王,都不会顾念什么独立人格。把祭司派上战场,用不死之身磨钝利刃,可比牺牲战奴有用多了,能用你们打仗,何乐而不为?” 陆阳冷冷道:“你可以侮辱我的灵魂,残害我的身体,却不能污蔑我的信仰……” 去你的狗屁信仰!前桥将盒子一扣,随手把陆阳丢回杂物之中。 虽然陆阳不肯承认,但祭司大军存在的可能性仍旧很高。如果兴国境内只有一百来人拥有不死之身,那么西梧呢?兴人信仰的激进奉神本就是西梧文化入侵的产物,如果他们练就了数倍于兴国的不死之士,把兴国视为国宝的祭司通通派上战场,怎么就不可能了? 割掉身体,只留下一根阳物都能存活,在谁眼中不是耐久度增倍的杀伤性武器?这时还寄托于君王或神明的人道主义,才是幼稚。 她不像陆阳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可看得清醒也带给她更多担忧——如果面对的敌军真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奉神信徒,黄原的破局之法将在何处呢? 来不及担忧千里之外的黄原,面前的困境就步步紧逼,丝毫不留喘息之机。严珂接到急报,称前线告急,她连忙亲自驰援,不久后便鸣金收兵,表情凝重地赶来见前桥。 “的确像我们担忧的那样,敌军只有两千,却都是奉神祭司那种杀不死的士兵,将士们如何拼杀都无法杀尽。再战下去恐怕要被拖垮,臣已下令收兵,坚守不出,但军中妖言四起,有人心涣散之势。”严珂肃穆道,“殿下,情况怕是不妙啊。” —— 2. 几乎所有士兵都亲眼见证敌人是如何英勇无畏、杀不死也打不退的,八百云关被破的消息令人忍不住遐想,是否类似的苦果也要轮到玉龙来吞,至少对于现在的战况而言,这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荆军以守待攻,气势急转直下,前桥在军中巡视时,也有不少揣测飘入耳中。 “西部无佑,就是真嫄香火不继之祸,放在历朝历代,从来就没有人能攻破八百云关!如今只怕连圣乡都不保了。” “谁让咱们圣上不言鬼神?唉,可若这世间当真没有妖邪,我们看到的杀不死的敌人,又是什么呢?” 前桥突然想起从南郡回京后,还有件事被她忘了,就是圣乡重修真嫄庙宇的事。但即使她没有忘,那个节骨眼也不是开口的良机。 当初皇姊用了十年移风易俗,明面上是消除先帝冗祠的积弊,将财富从神庙转移到国库,实际上是消除人们心中对“天命神授”的执念,让魏留仙的支持者孤木难支。她的确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十年来思想阵营上的沉寂,也给了异端可乘之机,此时此刻,前桥在军中留意士兵们的想法,以为听到的会是“不怕对方有妖邪,我们有真嫄护佑”云云,然而不是,没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就连像陆阳那般愚蠢地笃信神明之人,都寥寥无几。 “神明无佑”,她们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并非否认真嫄存在,只是觉得真嫄不会再眷顾遗忘了神明的子民。这十年来,由偷偷祭祀,到省俭流程,再到仅在心中礼拜,“神明无佑”与“神明不存”的差别已经几不可见了。这变化在十年间沉默地上演着,仿佛无害,但当问题一夕爆发,才发现克服恐惧的坚定信念都已荡然无存。 信念的缺失是可怕的,民众或许有对圣上英明的信任,但那终究是对能力的评价,一旦不可抗力参与其中,对人力的信任竟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好在,对方的态度有一种诡异的暧昧,荆国以守待攻后,兴梧叛军并未利用先机一鼓作气,而是派来一名使者,说要与荆国储君谈谈。 来使穿的是奉阴婆祭司的袍子,说的却是荆语,一开始她们以为这是老月豺派来的,可那人道:“我不代表国君,只代表神明,是我们的神想见荆国储君。” —— 3. “奉阴婆……想见我?”前桥的脑子里写满了困惑,“你确定是‘神’想见我?” 对方点头,前桥更加困惑了:“你们的‘神’,竟然可以见到面吗?” 这该不会是装神弄鬼吧? 按照常理而言,战前谈判是为表友善,点名见她也是出自尊重,可前桥因为这打破神人之分的邀约,莫名其妙地袪魅了。按说奉阴婆对标真嫄,都是民间信仰,应该存在于偶像和泥塑中的,怎么还能见上面?这样的神还算神吗?……有点跌份儿啊。 西部战火焦灼,北部又人心不齐,前桥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没有拒绝的心思——她对这个自称为神的家伙充满好奇,甚至盖过了未知的恐惧。 两方会面地点设在对垒的阵前,一个草草搭就的帐篷内,前桥与严珂、赵熙衡代表荆国的两方势力到场,旁边是负责防备万一的凝云堂人,兴梧方面的谈判人也是三个。 老月豺和一个梧国打扮的汉子一左一右站着,将一位身着黑袍、打扮古怪的人夹在中间。 说它古怪,是因它的罩袍很大,帽子遮挡了五官不说,还把四肢完全盖住,让它好像是飘着进门的。黑色罩袍下是瘦削的身材,从肩膀到下摆,几乎垂直着切到地上,完全没有弧度不说,也丝毫看不出传说中奉阴婆“慈祥老妇”的模样。 老月豺立在那,似乎也对这黑袍人有些畏惧,一向在阵前耀武扬威的他竟然不主动开口,反而是那黑袍人冷冰冰地向她招呼:“终于见面了,魏留仙。” 它说的仍是荆语。 “这是储君殿下,不可直呼名讳。还未请教你……” 严珂看上去也不信这人是什么神明,估计拿它当装神弄鬼的祭司,可那“奉神”不理会严珂,自顾自对前桥道:“从前一直想和你聊聊,谁知你对我太过警惕,不仅不见我,还杀了我不少信徒。” 前桥莫名其妙地看着它,问道:“你到底是谁?” “奉神”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就是‘奉阴婆’本尊。” 前桥仍怀疑着打量它,就连赵熙衡都不相信,扭着头想看它兜帽下的脸,未果后脱口而出:“得了吧,你是个男的吧?” 所谓的“奉神”并不搭理前桥以外的人。 “曾经我想让手下帮你,却一直被你拒绝,这样也好,有时不逼到绝地,就不知雪中送炭的可贵……我猜你们很为战事头疼吧?” 不待前桥回答,“奉神”的肩膀蓦然一抖,好像哪里的筋不对劲那般抽搐着,一名梧国士兵随即上前,举起武器,不由分说地向前桥袭来。 当面刺杀荆国储君?此举简直把严珂等人视为无物,在严珂抽出武器的同时,凝云堂人也纷纷闪出,将来者逼停。赵熙衡用未受伤的手挡在身前,对老月豺道:“不是说要谈吗?这是什么谈法?”他的话依旧被忽略,老月豺皱着眉头盯着梧国士兵,豺眼中似乎含着厌恶和畏惧。 那梧国士兵被剑尖顶着,仍在前进,严珂突然道:“妙令主小心幻术!此人会变换面目!”一旁的妙蔚听了她的提醒,几乎毫不犹豫将刀刃切进他的肩头,可那人叫也没叫,不知痛苦般向前走去,转眼来到赵熙衡面前。 “这人怎么回事?” 他的疑问仍旧无人回答,赵熙衡也不期望谁能开口了,他将梧国士兵推到妙蔚面前,看她手起刀落斩下头颅。然而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断头的尸体仍旧向前爬着,切口处血如凝胶,覆盖着森森白骨,这诡异的场面让第一次见到之人倒吸冷气,赵熙衡惊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严珂想起当初在兴国的见闻,对妙蔚命令道:“斩它命根!”妙蔚愣了一愣,断头的尸体在地上爬着,目标被藏在身下,妙蔚试了几次,仍不得手,无头尸体浑身伤痕地依旧爬个不停,将凝固的血擦了满地。 在一片倒吸气中,始作俑者终于干巴巴地笑了:“倒也不用这么麻烦。”它的躯干在不该打弯的地方蓦然拧了一下,那具行尸走肉就如断线木偶般轰然倒地,一动不动了。 除了地上凌乱的血痕,仿佛方才的尸体爬行只是一场幻觉,众人沉默着平息过速的心跳,一起望向尸体发愣,消化方才看到的诡异。可接着那“奉神”突然抖肩,让尸体骤然诈起,将众人吓得几乎原地跳起,条件反射地抽出兵刃。 好似玩一场猫抓耗子的游戏,“奉神”身躯一拧,又让尸体躺下了。 “冲破八百云关的,就是一万名经我调教的士兵。”在众人直冒冷汗的惨白面色中,“奉神”泰然道,“黄原的守军,大亭、凤苑的援兵,都会死守黄原城,但无论多少人,在这一万攻势之下,铁城也即将告破,诸位拭目以待。” 一场战争似乎只是指尖的玩笑,“奉神”言语中的挑衅与漫不经心让前桥既胆寒又火大,如果这人真是神明,那当真是邪神无疑,它从头到脚,每一处都透着诡异。 “你想见我,就是为耀武扬威吗?” “奉神”笑了:“当然不是,但未免遭你再次轻视,总得展示出实力。如果你觉得一个黄原不够,那就凤苑、大亭、荣阴、潭阳……我麾下死士不止一万,就看失去多少江山,能引起你的重视了。” 它把战争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让在北境摸爬滚打数月的前桥甚为光火,强忍着怒意道:“我现在来见你了,你的诉求是?” “奉神”轻笑道:“不知储君殿下可有应敌之法吗?” 接着,它又命那无头尸体再次起立,周围人已经被折磨得神经脆弱,阿廖几乎咬着牙冲上前去,它却道:“别怕,这东西杀得了你们所有人,唯独杀不了你们的储君。” 前桥意识到它指的是什么,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用那只戴了手环的掌挡在血肉模糊的尸体前,那东西立即被她弹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是赵熙衡第一次目睹此景,他看看尸体,又看看前桥,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奉神”叹道:“你有自保之法,只可惜单枪匹马杀不了黄原城外的一万军士啊。” 前桥仍旧不知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验证了手环的功效仍在,自己也因此稍稍放心。北境这边只有她自保能力最差,有手环护身符在,至少不会轻易陷入危险境地……然而这护身符,竟是从面前这个阴恻恻的人处求来的。 “你如果真是奉阴婆,一定会懊悔吧,当初是你给了我这个手环。” “我不懊悔,一个见面礼而已。”它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立在帐前,向内禀报道:“太子殿下,前线军报,黄原已破城了!” 荆国的传令兵也几乎同时跑了过来,立在门口不吭声了,所有荆人见状,心仿佛瞬间跌落谷底。老月豺的眼神陡然亮了,可看到“奉神”后,他欣喜的神色有所收敛,传令道:“守着黄原城,暂时不要继续进攻。” 士兵领命去了,“奉神”幽幽道:“好了,储君殿下,看来你得与我好好谈谈了。” —— 4. 黄原的消息让前桥又气又急,在面前的人看来,那仿佛只是一场游戏。前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你想谈什么?” “国家间的争斗,并非我感兴趣的范畴,我也不是有意与殿下为难,只是应兴国太子之请,帮他一个小忙而已。但只要殿下同意和我谈笔交易,连退兵都是小事一桩。” “奉神”开口说完,老月豺就怒视着它,却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这不是老月豺的行事风格,前桥默默想着,他一定有什么把柄留在“奉神”手里,才会这般畏惧。 “你要谈什么交易?” “奉神”道:“我希望奉教可以进入荆国。当今圣上拒绝供奉真嫄已有十年,实乃明智之举,保佑国运的神明就不该是这般孱弱的模样。若荆国从此信奉我,建立神祠,增添祭司,我们就是一家人,荆国和兴国手心手背都是肉,没道理帮着一方,进攻另一方。” 原来是想通吃?皇姊连真嫄都不信,会信它这个邪神?前桥冷笑着瞥向老月豺:“退兵?他会同意?” “我们说好的。我会帮他拿到太子之位,也会助他得到西梧支援,至于其他——我是神明,谁也左右不了。” 它说这话时透着一股子为所欲为的霸道,可市侩和邪恶之气,仍旧让前桥彻底失去了仅存的尊敬。如果这个样子都能称“神”,那死掉的兴国太子估计也能得道成仙。 它就是个邪教头子,竟然还妄图入主荆国国教?难道看准了皇姊对真嫄信仰的排斥,想见缝插针?可皇姊不信神,并非不信真嫄,而是只信自己,只信人力。如果坐在这里听这番话的是皇姊,一定会发出轻蔑的嘲笑吧。 “我大荆国君并不排斥外来信仰,也从未有过打压之举,奉教不在荆国通行,并非国家禁绝之故,而是教义本身与荆国民间信仰有悖,荆国北部有不少传教士,也从来没推广成功过,你们那一套在荆国水土不服。” “奉神”无视了她话语中的讽刺,淡然道:“既然如此,让我的神像立在荆国,对你们也是百利无一害,至少当你答应我后,无论以后教义是否顺利传播,我都会退兵的。” 前桥摇头道:“我只是储君,不是国君,做不得这个主,你的条件我也接受不来。” “先别急着拒绝,我还能帮你达成心愿。” 前桥不屑道:“哦?我有什么心愿?” “回去。” “奉神”望着前桥,吐出这两个字,让前桥愣在当场。 “我能帮你回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5. “回哪去?”赵熙衡听着她们的对话,完全云里雾里,而且他如何也不肯承认面前的就是自己信奉的神明,抱着手臂不耐烦道,“能不能别装神弄鬼了?用这些鬼话糊弄谁呢?” “去岁八月,你在敏都奉阴婆神庙向我祈愿荆国之行顺利,想在大婚前夕找时为荆国公主的魏留仙重拾旧情,拒绝荆国国君安排的联姻,转嫁入公主府为公卿。” “奉神”冷冷地开口,说出的话竟让赵熙衡血脉逆流,双拳也不由得握紧。 “你和先太子多年筹谋,只看朝夕,你心中没底,想我赠你一物保佑顺利,若不成功,也要荆国公主心中放着旧情,也放着你。” 虽然早和前桥因此事不欢而散,可当着众人面前被揭底过去的阴谋,还是头一次。赵熙衡忿忿地瞪着面前“奉神”,荆国同僚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灼焦,他铁青着脸道:“那些都过去了。” “过不过去是你的事,总之手环就是那时我赠予你的。你的心愿达成了,二殿下,纵然没成为公卿,她也因此离不开你。你们如今站在一块,还觉得我是‘装神弄鬼’吗?” 赵熙衡被噎得说不出话,面色凝重道:“你旧事重提,就是想让我们心生嫌隙……”前桥不耐烦地将他打断:“行了,你闭上嘴吧。” 把柄一大堆的人,嫌隙还用得着“生”吗?光是把曾经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赵熙衡就已经羞愧到恨不得速死当场了。 前桥琢磨着那句“回去”的意思,发现“奉神”正看着自己,于是对严珂等人道:“所有人先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和它谈谈。” —— —— 170.合理存在的偶然 1. 严珂等人并不放心将前桥独自留下,但她执意要求无人在场。不仅是荆人,连随“奉神”而来的老月豺一行都被赶出了帐篷。 清场后前桥才接着问它:“你所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 “你并非此世中人,我可助你回到原世,过你自己的人生。此间结局,皆已写定,改变亦是妄想。” 这几句话说得前桥沉默,心中暗暗惊讶。“奉神”到底什么来头?竟知道她不是魏留仙本人?又说“皆已写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它还知道原作的结局吗? 可是原作结局什么样,连前桥自己都不清楚,诱荷那个不负责任的作者“预言”了许多天灾人祸,唯独关于主角的剧情一丁点儿也不说。想到世上恐怕只有诱荷知道故事的走向,她突然尝试着唤道:“诱荷?” 然而“奉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对,它怎么可能是诱荷?自己真是糊涂了。 她转而问道:“你想用什么方法送我回去?” “奉神”道:“我是神明,自有神明的办法。” “说来听听嘛,”前桥道,“虽然操控活死人很厉害,但我不确定你有将我送回原世界的本事。不如这样吧,你从我的原世界再带一样东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奉神”轻轻摇着头,对她的挑衅付以极强的耐心。 “神力无法由此而证,也绝非你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把戏。你的原世与现世,形同天幕上的两颗星辰,它们会闪耀在临近之处,却永远不会相合,失去肉体禁锢的灵魂则化作风,从一颗星吹到另一颗。我能给你这股化成风的力量,让你的灵魂飘往彼端世界,却无法将你有形的实体带走。 “正如你来到此处,不是带着你的身体,而是占用了魏留仙的肉身一样,我也没法将你原世中的有形之物带到此世之中,听明白了吗?” 前桥能明白才怪。如果它不能带走有形体,那手环怎么解释?明明当初应赵熙衡所求,将来自现代社会的手环送给了他,现在又说自己没法带走有形体,这不是矛盾吗? 况且它解释了一通,还是证明不了有将她送回原世界的能力,未免被骗,前桥打算刨根问底:“那手环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奉神”道:“你所谓的‘手环’乃神造之物,是一种法器,它的存在并不来自时空转换,而是从无到有的创造。” “哦……”前桥似有所悟,心中怀疑渐渐有了方向。面前的“奉神”连手环是跟随她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东西都不知道?手环壁纸是她自己选的,每道划痕都来自她曾经的不小心,这才不是凭空创造,就是她原本的那只手环。 而这位“神明”先说带不走形体,又解释不了手环的产生,何其古怪。前桥为让它暴露更多破绽,暂且对质疑按捺不表,假意斟酌了一番。 “如果你真能送我回去,我倒是可以考虑,但你为何想成为荆国的神明呢?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国家的信徒了吗?” “神明的力量来自信仰,徒众当然越多越好,况且荆国也需要我,你虽是个半路出家的皇储,应该也能看出,神权和王权是相辅相成的。为君者虽是天下之主,却无法兼顾所有子民生计,那些未被满足的需求,就要用信仰填补。 “让贫困者认为活着仍有希望,让失败者认为厄运不会相伴一生,让自私者为善,让好战者息心……神明是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盯着信徒的一言一行,压抑其心中污秽的冲动。像荆国这样的国家,是需要强大的神明辅助统治的。” 前桥皱眉道:“可是我怎么听说,你的眷顾是需要‘诚意’交换的?兴人谋求个人利益,甚至将他人的性命用做献祭筹码,这难道也是压抑冲动吗?我怎么觉着是诱惑呢? “就拿祭司来说吧,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你,获得不灭的身体,可纵然残缺也要一直忍受痛苦,岂是希望永生不灭的初衷?你的祭司过得挺惨的,有个人浑身上下只剩一根屌了,还坚持声称‘奉阴婆’不会把祭司派上战场当敢死队呢。” 她看不到“奉神”帽子下的表情,却能听出它话语里的无动于衷。 “信徒对神明的理解总是与神存在一定隔阂,如何理解神力、运用神力,往往因人而异。我从未要求他们做这些事,这是他们自己的领悟,未必正确。” 那一瞬间前桥都有点同情陆阳了:“也就是说,你忠实的信徒在理解你的过程中出现失误,那些不是你的本意啊。” 好一招金蝉脱壳,完美隐身,赵熙衡的面皮都没有它厚。前桥的嫌弃几乎藏不住,讥讽道:“你真是兴国的神吗?你和‘奉阴婆’是一回事吗?” “神无常形,不同人心中的神,都是不同的。” 它还以为自己不知它鸠占鹊巢的过往,妄图继续颠倒黑白? “得了吧,我查过了,你的原名叫‘捧’,和兴国的‘奉阴婆’根本不是一回事,奉阴婆大概是位女性酋长,也是兴国的开创者,后来被你这欺世盗名的家伙钻了空子。”她嘲弄道,“捡来的身份好用吗?我看以后的神像,就要按照你现在的德行塑造了吧?你努力了多久,也没法得到荆人接纳,还妄图趁我皇姊不信真嫄,故技重施来到荆国,简直可笑啊。” “奉神”见她无情拆穿,冷冷道:“既然这样,你还和我谈什么?” “想听听你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怪话,”前桥道,“神明的身份是假的,送我回原世界是假的,帮助荆国也是假的,实话实说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都是真的,只是你不愿相信罢了,我的目的是行使天道,让荆国往符合气运和必然的方向发展。”它道,“历史大势不可逆转,荆国的未来不会是你们魏氏的,至少不会属于你们魏氏女子。” 前桥皱眉道:“什么意思?” “女子为尊的世界只是昙花一现,今日苟延残喘,日后也会自取灭亡,结局早已写定,你又何必做无用的抵抗呢?” —— 2.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见前桥竖着眉毛怒气冲冲的模样,“奉神”则呵呵笑道:“实话总是伤人。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你细想想就会明白,女子为尊的局面不会长期存在。荆国已是长寿国度了,她的长寿是一种幸运的偶然,你找得出这世上的其他的女尊文明吗?算上你的原世界,能找出哪怕一个来吗?”它不待前桥回答,就笃定地说出结论,“——找不出,因为这就是历史大势,不管在哪个世界,哪段时空,都是这样。” 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原来这才是它的最终目的! “我找不出来,它就必然灭亡吗?” 前桥的愤怒和语塞被“奉神”敏锐地捕捉,它像长者那般耐心解释道:“男女身体构造不同,繁衍分工也不同,女体除孕育外,在各行各业表现都不及男子,这是先天的体质和角色的分工导致的。只有男子向外探索,掌握行动方向,女子留在内部,专心孕育后代,才能高效繁衍和进步。 “荆国人口一直不藩,你猜是什么缘故?那些忙于事业和享乐的女子,哪里有照顾后代的心思精力?就算没有我在,你们也会被慢慢蚕食,由女尊向男尊的过渡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兴国又岂是孤证?” “奉神”的嘴脸让前桥想打人,而她也确实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寻觅趁手的东西了。她不想耍嘴皮子,因为有些话正好击中了她的“常识”,让她无法瞬间想到反驳的方法。 如它所言,没有实证,一个都没有,她找不到如荆国这般存在于世的另一个女尊王朝,可这些唱衰的话语,从她刚来时就充斥耳中,听得她生理性厌恶。她想揍这人一顿,可担忧也隐隐浮现于脑海。 荆国是昙花一现吗?如果没有强大政权的控制,会不会像京畿的农户那样,以农耕生产力的所有者为家庭主干,进行权力转移呢? 在前桥动手之前,“奉神”的话仍在继续:“你很幸运,来到了荆国的全盛时期,也很不幸,还没好好享受,就被迫知晓了命定的结局。荆国存在太多问题了,贵族永世为贵,女子耽于享乐,大量滞势男子,肆意奴役他人,断绝异性进取之途。你府中那么多使奴,不知有没有类似的可怜之人啊?” 罗子昂的名字有一瞬间浮现脑海,随即被前桥压下。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赁奴之风的推手不单单是荆国女子,还有兴国男子,只要世上存在下位者,就无法避免这样的悲剧。可荆国的确存在被她刻意忽略的不公,她无法昧着良心回避,这些被当成把柄遭受审判,让她非常不是滋味。 “你沉溺的国度,不仅残暴,还充满压迫,女子为尊的政权没准儿也会长存吧,但绝非荆国这副样子。姑且念在你是外来者,我不去追究你的过错,回去后只当这是大梦一场,从此忘了它吧。” “残暴?”前桥因这评价气笑了,从烧水的炉子里抽出一根碳钳。她刚反思了一下,怎么就蹬鼻子上脸呢?论残暴谁有西梧残暴?也不照照自己的德行,好意思挑荆国的刺? “我是不是道德感太高了?你否认荆国,可在你的主张下建立的王朝,也没见多好啊,”前桥将碳钳砸到桌上,也将心中的鄙夷尽数说出,“你们建立的丑陋东西,把传宗接代看得比命还重要,真是缺什么就求什么,生怕没后代将你捧成尊长神明吧!生下来还不好好养,把母亲关进冷宫,把儿子当成求和礼,父子相猜,兄弟相弑,人性都不知放哪里去了!天灾下皇室第一个当缩头乌龟,家家户户各扫门前雪,生怕连累自己! “还有那个西梧,简直倒退奴隶社会,把人当牲畜饲养,就连士兵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手里这几个‘优秀案例’,还拿来和我荆国相比呢?我们是夕阳政体,你们又是什么?” “奉神”周围无形的怒气正在集聚:“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告诉你的是天意,是结局,你竟还要垂死挣扎?” “你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伪神,还配说‘结局’?荆国就算是偶然,是孤证,那它也是合理存在的偶然,少根据你可笑的思维框架,去判断它存在的合理性了!” “听殿下的意思,是要战场相见了?” 如今前桥没有别的办法,退缩一步就会尽陷被动,全力御敌或可搏来一线生机。可在此之前,她倒要看看这斗篷之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前桥手握碳钳向兜帽挥去,却仿佛打在空气上,面前的“奉神”竟化作一团烟雾,唯有黑色斗篷被碳钳挑飞出去。 阴森的声音随烟雾飞散,从四面八方传入耳中。 “我好意开导,你竟不识抬举,也罢,希望你能记住,这战火和生灵涂炭,皆是因你而起!” 前桥愤然回敬道:“因你而起!” 前桥的骂声引来在外等候之人,她们一股脑冲入,却只看到前桥手握碳钳,怒视着面前的空气,“奉神”早已没了踪影。 “殿下!” 前桥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余光中的老月豺已经带人回去了,前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进攻的指令即将下达。 “严珂,谈不拢,如今只有打了,如果不能打赢……” “不必提前做这种假设,殿下,”严珂笃定的声音在耳旁安慰道,“荆人从不畏惧战争,几百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敌人再强也不足为惧,这根本不算什么。” 她们一向如此自信,让前桥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她也一如既往地相信着她们,让她不安的,其实只有自己而已。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如果是严珂,是乐仪,是荆国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听了“奉神”那段言辞,都不会产生动摇——她们无法想象那些唱衰的根据,无法有她同样的隐忧,只会嗤笑它痴人说梦。 “奉神”的居心何其歹毒,它千挑万选从她入手,是看出了她内心的薄弱吗?她是荆国木桶的短板所在,但还好,刚才没有被它吓到,也没有被牵着走。 —— 3. 战争在当夜重新打响,她们已经无暇担心西部战况,因为浩浩荡荡的活死人大军让固砾军自顾不暇,严珂连发数封军报,请求觐坞及春台驰援。 前桥已经随众人前往一线,老月豺依旧在外叫阵,只是他表演的时间明显缩短,也不像最初那般口无遮拦。负责此处边防的正是成璧所在的军队,他已被主将派回前桥身边,守卫储君安全。 成璧道:“他一向带头冲锋,最近出现得少了,不光是他,兴军整体都有些疲态。” 或许西梧不死不休的军队才是“奉神”的锦囊妙计,兴国的内乱只是战争契机,可备受蹂躏的国土出自兴国,被征税压垮的民众出自兴国,三方围绕着兴国,打了场不属于兴国的仗。 赵熙衡已看出来了,望着老月豺的身影道:“只有荆国仍在,兴国才有活路,荆国若是没了,兴国也离覆灭不远了,那位‘神’的胃口大得很,才不会管你是否曾是友军。” “这样打下去可不行,我们是耗不起的,”前桥头一次对赵熙衡的话公然表示赞成,“荆兴两国最好不过停止对抗,我们当前的敌人不是彼此,该是那个伪神。” 一位兴国将领痛心疾首道:“三殿下那个样子,能想明白才怪!这国家真要被他害惨了!” 的确,老月豺看上去微有迟疑,但对攻打荆国仍旧狂热,要让他放弃立场,倒戈相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成璧陪着前桥等人登上瞭望台,看着下方的军队道:“如今的兴国叛军有些畏战,西梧那些诡异的军队甫一出现,他们就不像从前那样卖力了,我猜将领对战争的态度就不积极。” “这只叛军的主帅是谁?”赵熙衡问。 成璧答曰:“一个姓方的,好像叫方在常。” 谁知赵熙衡竟对这名字熟悉:“方在常?我还真与他有旧,我来荆国前就在他军中历练,做过他的副手。” 几人用眼神交流着。并肩战斗多日已经培养出默契,只是这计划有些大胆,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如果方在常能被劝降的话……”前桥率先打破沉默,“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赵寿徵,兴国群龙无首,唯有投靠于你,到时两国联手拒敌,或有一线生机。” “我只要见到他的面,就知怎么说,关键的问题是,我怎么见到他?”赵熙衡道,“他这人的脾气我晓得,若以敌军主帅之名找他,他就算心中动摇也不会背叛主君,我只能私下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成璧听了就摇头:“难啊,他大营外是梧军的活死人,布防严密,想绕过去基本不可能。” 他遥遥指着远处的某方,那里原本被荆国占领,如今迫于战线收缩,已经失去了守卫的价值,干脆让了出去。 前桥看着觉得眼熟,叫来妙蔚问道:“令主,那里可是其中一颗‘准星’所在之处吗?” 妙蔚点头道:“正是,最远的‘准星’,就设立在它后方的山上。” 那就有方法接近了,只是需要绕远。前桥提出可从山林迂回过去,余人担忧道:“新下了雪,这附近都是荒山,不好走吧?” “没事,我们从前走过,妙令主她们有经验。” 成璧则忧心道:“就算接近了营地,还有巡逻的卫兵,那些兴国叛军营帐外都有梧人彻夜巡守,要想入营也是一大难题。” 成璧就差说出“以赵熙衡的身手办不到”这句话了,前桥奇道:“为何由梧人巡逻?”成璧道:“因为梧人无须睡眠和休息,最近交手的几个兴国叛军营地,都是由梧人负责守夜,兴军养精蓄锐的。” 那真不好办。 计划旋即陷入僵持,赵熙衡和成璧还在就以轻功隐匿行迹接近大营有几分把握商讨不休,又差点发展为互相攻讦,施克戎和妙蔚虽在拉架,却有意偏着成璧,让赵熙衡闭嘴。 前桥心不在焉地听了个左耳进右耳出,突然想起一根人来。 “啊……我好像有绕开梧国守卫的办法了。” 171.准星 53 c e. com 1. 前桥命人从携带物品中找来盛放陆阳的盒子,带着他重新登上瞭望台,本来是想让他见证梧军死士兵临城下的场面,却忘了他“有眼无珠”,根本看不到。 于是只能站在猎猎寒风中为他描述所见。 “梧国已经出动五万奉教祭司大军,就在外面驻扎,你还当祭司是多荣耀的身份吗?只要它想,就能随意赐予人不灭的身体,就连你生长的兴国,也会在活死人的铁骑下覆灭!” 寒风将陆阳的皮吹得更皱了,他颤抖着举起头部问道:“奉神就在附近,对吗?我能感受到它的气息。” “是啊,我已和它见过面了。它就在我们面前,肆意摆弄一个梧国士兵的躯体,让我们见证如何折磨都杀不死的‘神迹’。”前桥冷冷道,“从前对你的礼遇和优待,不是神给的,是兴国给的,如果国家不在,你猜猜梧人会拿你们当战争武器,还是任意凌辱的奴隶?陆阳,你到底要忠于国家,还是那张冠李戴的伪神?” 陆阳当然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要是换作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做出与赵熙衡等人同样的判断,可现在他连获得全尸的资格都没了,讨论这个问题,就有些虚无缥缈。 “我已经这样了……别人日后成为奴隶还是保持地位,与我有何干系?”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no w.co m 前桥皱眉道:“你变成这样是我的问题吗?你对我不起在先,我才如此待你的。” 陆阳道:“是,我罪有应得,可我接受命运就好,何须再为他人争取什么?” “不是为他人争取,这是向愚弄你的伪神复仇啊!复仇后你、你就……”前桥望着他,一时间也没了理由,“你至少可以……做一根快乐的屌啊。” 这话出口后前桥自己都几乎笑了,陆阳则用马眼对着她沉默,然后向后一软,瘫回盒内。 装死哪成啊?前桥将盖子扣好,调鸡尾酒般将他晃得颠三倒四,陆阳在盒里四处碰壁,只能被迫开口:“殿下,您就放过我吧!我日后做悲伤的屌、快乐的屌,有什么区别啊?” 这话好有道理,但前桥还是得劝,她启盖忍笑问道:“你别那么悲观……陆阳,你现在想要什么?” “想死。” “别说丧气话呀,到底想要什么?” 陆阳怒道:“我还能要什么!我就是想死,想死!不是丧气话!” 八成是实话,换成是她活成这样,也会想死吧。 “你帮我们对抗伪神,才能解脱永生的桎梏,不是吗?”前桥道,“你知道它长什么模样?它根本就不是你信奉的那个慈祥老婆婆,是来自西梧、瘦得像麻杆一样的黑袍怪物,这些年你一直为外来邪神侍奉香火,也被它的诅咒控制了。 “陆阳,我们不仅要保护国家,还有个人的自由啊,只要打倒那位奉神,你的灵魂就解脱了……你想结束此生,那就毫无负担地去吧,你我今生的恩怨,也可以就此终止了。” 陆阳静静地躺着,最终从马眼儿嘘出一口气:“你先把盖子合上,我冷。”前桥闻言帮他盖好,听见声音从盒子里闷闷地传来:“我能做什么?” —— 2. 当前桥带着陆阳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关于荆国储君凶残的流言不再是空穴来风。陆阳生怕赵熙衡好过似的,特意打了个招呼,把他恶心得一蹦三丈远。 “祭司间有微弱的感应,之前我割下陆阳本体随身携带,其他祭司总能找到我们的行踪。”前桥解释着,看到赵熙衡等人正呲牙咧嘴,“你带上陆阳混淆视听,可以让帐前守卫分辨不出你到底是活人还是祭司,叫上得力的人手,我们今晚就出发。” 成璧道:“你也要去?” “我得去,手环是唯一能打倒梧军的法宝,万一行动失败,有我在才有最后的保障。” 虽然危险,但这已是最好的计划了。前桥指定了成璧和凝云堂诸人同行,又让妙蔚规划路线。赵熙衡则换上缴获来的梧国军服,在王聪帮助下,将盛着陆阳的盒子绑在身上。 陆阳的样子仍旧让他头皮发麻,只要陆阳说话,赵熙衡就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你什么毛病?”前桥不满道。 “疼,”赵熙衡答,“一想到他就疼。” 陆阳的存在让所有人的幻肢都不得安宁,好在潜行于山林积雪中时,陆阳被冻得说不出话,众人暂且将他遗忘在脑后,不适感也有所缓解。 路虽难行,雪也让脚步隐匿在黑暗之中,前桥望着凝云堂设下的准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它的方向接近,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来到营地后的山上。 众人一起行动难免暴露目标,赵熙衡独自离队,轻手轻脚溜到山下,谨慎地躲过两队交汇的巡查兵,还在思考怎样混进队伍时,就听陆阳道:“你直接进去就好,我能感应到,他们都……没有意识了。” 赵熙衡本来还将信将疑,目见一队梧国士兵的面容后,才明白陆阳的意思。 他们早已面无血色,头覆几乎致命的伤疤,还拖着躯壳完成巡视的职责,干枯的眼球让赵熙衡紧张咽下口水,努力定了定神,低着头从活死人的队伍中穿行而过。 果然如陆阳所说,来到元帅帐前,都没引起丝毫注意。 前桥等人在山林隐蔽处观察,眼看赵熙衡的身影消失了,知道计划已成功了一半,刚松了口气,身后竟闪过一团刺眼的火光。 众人立即回头,只见那林中密雪一抖,露出潜伏的重重人影。不是梧军又是什么? 他们一直在此守株待兔?前桥身上的冷汗瞬间流成冰凉的瀑布,让她肚子都微微绞痛,周遭寂静得如坠冰窟,成璧等人纷纷向她靠拢,老月豺则泰然笑着,回望身后的“准星”。 “本想将此物伐了,是奉神阻止了我,果然有先见之明,还真逮到了猎物。” 他挑唇挥手,梧军立即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包围着她们,往山下赶去。众人唯有不断后退,一直退到营地之外,此时营内也火光大明,数名军士用刀押着赵熙衡和一名兴国老将,将二人摔到老月豺面前,大概那就是赵熙衡想见的方在常本人。 “原来方元帅有客人?” 老月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那将领被俘后仍旧声如洪钟,对老月豺痛心道:“太子殿下,恕臣不能追随您而叛国啊!梧国纵容邪佞,践踏大兴山河,臣锥心泣血,不忍目见!” 老月豺凝望着他,幽幽道:“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不是你想全身而退就能如愿的。我已是不忠不孝之人,稍有迟疑,便死路一条。若今日被俘的是我,你倒是问问你私下会见的人,会否轻易饶过我?” 他说罢,挑衅地看向赵熙衡,血脉相连但手足相残的兄弟彼此对视着,眼中皆含杀意。 这场守株待兔并非老月豺的脑子能预料的,前桥知道背后的黑手仍是“奉神”,果不其然,它随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之中,瘦削的身形宛若一根枯掉的木柴。 “荆国储君深夜相见,莫非是回心转意了?” 周围是密匝的梧军,前桥心中大呼不妙,如今突围已经无望,似乎只有以命相拼了,然而“奉神”并不急着处理她们,反而命人将她们带到方在常帐中。 “事情要逐一解决,太子殿下,方元帅如何处置为好?” 老月豺跟着一唱一和:“夜会敌方首领,心怀叛国之心,方在常及其亲卫死罪难逃。” 他话音刚落,梧人就押着昔日的元帅跪在地上,方在常痛心疾首道:“殿下!老臣护国四十余载,忠诚之心天日可鉴!臣只是不想您因奸邪怂恿,断送大兴江山啊!” “你说‘忠诚’,也对,如今唯有‘忠诚’才能救你。”一旁的“奉神”阴恻恻道,“你们听说过吧?诚心将自己献给神明,就能获得永生,像这群梧军兄弟一样。这是唯一的生存之路,就看你们要不要走了。” 仿佛一场杀鸡儆猴的表演,一名士兵被带到铡刀之下,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因求生欲跪倒在地,哭诉自己是奉阴婆信徒,虔诚之心一如既往。 然而行刑者充耳不闻,铡刀无情落在颈上,激起一阵清脆的断裂之声,本该喷涌的血凝聚在刀口周围,离颈的头颅在众目睽睽中滚落三尺之外,口中仍在号哭着求恳饶恕。 众人被这邪恶而诡异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奉神”则满意地笑了:“好啊,足够虔诚,带他去把伤口缝合。” 便有人拾起犹在痛哭的头颅,连同尸体一块拖走。 起死回生之术就在股掌中完成,任谁都不由得心生敬畏。“奉神”将身躯一扭,帽子掩盖的脸直勾勾地向着前桥等人,确切地说,是赵熙衡的位置。 “我用神迹赐予你永恒之躯,竟然还妄想背叛我吗?” 赵熙衡下意识后退一步,可凄厉的惊呼瞬间从怀中传来,吓得他心脏飞驰,几乎弹出胸口,隐隐之中,一股热流正顺着前胸流淌,赵熙衡脸色微变,将衣怀敞开,一团血肉模糊之物便落在地上,逐渐化成血水一滩。 是陆阳。 他终于摆脱了永生的梦魇,然而这死亡的方式并不在预料之内,“奉神”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众人脸上的畏惧让他满意非常。 “还是太年轻了,想出这个自投罗网的办法。” —— 3. 在“奉神”的驱使下,面色苍白的梧军正一个接一个进入帐中,众人在苦苦支撑许久后选择了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将前桥拥在最前方,以手环的力量将敌人挨个弹出门外。 可是敌人太多了,纵然有赵熙衡在旁提供稳定电源,前桥还是渐渐力不从心。 “猫玩耗子,就不能给个痛快的吗?”赵熙衡先受不了了,方才与他交谈的方在常已因拒不信神而被铡死,尸体就遗落在帐前,“一铡刀了结得了,怎么还有心思做这种事啊?” “手环的力量和它互斥,我猜它是杀不死我的。”可即便如此,前桥也觉得希望渺茫了,围而不攻,只是慢性死亡而已。 成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那就更该杀郡卿了。”他的话引来对方的不满,赵熙衡泄愤般将矛头对准成璧:“没完没了是吧?这什么节骨眼,还要内讧,你有病吧?” “杀了你,没人给殿下充电,手环迟早没用,为何不杀?” 成璧这个呆脑瓜在关键时刻还挺一鸣惊人的,众人都随着他的话疑惑了一下,赵熙衡也奇道:“是啊,我们都动了先杀赵寿徵的念头,它怎么就不杀我呢?” 为何不断电源,为何还让她以手环困兽犹斗?前桥想到和“奉神”的对话,皱眉道:“它根本就不懂这手环是做什么用的。” 赵熙衡道:“可手环的确是从它这儿来的啊。” “不是的,手环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那位‘奉神’大概只当了个二传手,将它递给你而已。但我想不通,为何唯一能阻止它的就是手环,它还偏偏对我反复强调手环的作用,给我防身武器,难道对它有什么好处吗?” 前桥总觉得一切思绪在什么地方打了死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奉神”还说过它会从信仰中获得力量,现在大家的恐惧、忌惮,和士兵畏惧死亡的投诚没有区别,都会成为“奉神”力量的养料。 到底是哪里不对?该怎么办呢? “不能坐以待毙,殿下,我们拼死突围,保您回去,它杀不死您,只要您活着回去,就有一线生机。”妙蔚已经打算玉石俱焚,成璧却道:“殿下有些夜盲,外面一片黑,又要走山路,她如何走啊?” “殿下会看准星,这北边就是最高的那颗准星!殿下只要远离它,持续远离它,朝着另外两颗前进,就是正确的方向。” 准星…… 妙蔚的话语忽然让什么念头划过脑海。 持续远离,持续远离,就是正确方向……似乎好多东西都是这样,以她为轴心,正持续地远离着。 前桥的目光越过被梧国死士掀开的帐帘,望向一角天空,两颗星子正在忽明忽暗地闪烁。 “奉神”说不同的世界就像闪耀在天幕却永不相汇的星,她原来的世界如此,诱荷所在之地大概也是同样。距离在持续增加,时差在持续扩大,与她所在的星辰隔着浩瀚宇宙相望,却永远不会相近…… 等等,时差? 前桥望着星辰的眼睛一花,仿佛幻想出它们之间延伸出一道有形的线,那道线由一颗星发射,向着周围坚硬地生长,每次生长都将另一颗星越推越远……这场景好眼熟,一年前初来乍到时的通话,是她和诱荷唯一顺畅的联系,此后的时差正如那条滋长的线,在每次断电关机后暂停,每次重新充电后迭加,将两人逐渐推远。 ——“殿下只要远离它,持续远离它,就是正确的方向!” 妙蔚的话在脑海中回荡,前桥不禁脱口而出:“定位?” 众人愣了,只见前桥突然回身抓了一下赵熙衡的袖子,让手环再次亮起充电符号。她的双眸中反射着来自屏幕的绿色亮光,好像从未如此清晰地看透这个世界。 “我知道为什么了,我知道了!”她颤抖的喃喃逐渐放大,最终激动得咬字不清,“是定位!它不光是护身符,还是一颗‘准星’,有它的信号在,两个世界间的时差才有了明确的刻度,才会有逐渐远离的方向!” 无人听懂她的呓语,但前桥瞪着眼睛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直都想错了,完全想反了,我就说‘奉神’为什么不除掉我的护身符,或许是因为,它想让我留着这颗‘准星’,把更棘手的人阻拦在外面,困在另一个时空里。” “什么是……‘更棘手的人’?” “原作!”前桥答道,“那个真正知道这个世界走向的人,一直想联系却联系不上我的人!这整件事情完全不像‘奉神’说的那样,我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一定是它在打信息差。它想让我失去信念,让我恐惧,利用我的执着,让那个原作者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诱荷说过,不该执着于见面,不该执着于提示和预言,她也说过,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切问题,而不是依赖人生的剧透。这样的人怎会写下荆国被邪神颠覆的结局?她说大胆舍弃既往,才能破茧成蝶。 前桥撑起身体从人堆儿中站了起来,对着外面叫道:“我同意让你入主荆国国教啦,你过来,我们谈一谈!” 她话音刚落,“奉神”的身影就飘忽地来到面前。 —— 4. “殿下不做困兽之斗了?” 梧国的死士围在帐外,却不再一个个进入试探,前桥将手环缓缓从腕上解下,引得周围人轻呼不已。 “殿下,不可轻敌……” 施克戎的提醒被前桥打断,她举着手环问向面前的“奉神”,目光闪亮如炬:“你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吗?” “奉神”语气听不出心绪变化:“什么朋友?” “你是知道她的,可能从未见过,但你一定知道她的存在。我太怕失去她了,只要电量耗尽就会恐慌,因此一直执着于充电,仿佛只有这样才会握住我的朋友,可每次充过电,我们的时差不会减少,只会慢慢扩大。 “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刚刚想明白了,它不光是用以联络的工具,还是一颗‘准星’。两个世界靠它感应,可有它在,时空的刻度也会存在。我越是害怕失去,紧握着准星发送方位,另一颗星就沿着轨道前行,离我越来越远。 “这就是你的期望吧?因此让赵熙衡带着充电的使命,来到我身边。即使我破坏你的计划,你也不会动毁掉手环的念头。 “我失去这位朋友太久了,恐慌太久了,执着于见她太久了……”前桥垂头看向手环,心中想着,依赖它的护佑也太久了。 或许都是时候放手了。 “你在说什么?”面前的“奉神”哼笑道,“这是唯一能保护你的东西,你若自寻死路,我也不会拦着。看来与你谈判是错误的决定,你的愚蠢一如既往。” “你不必威吓我,我不害怕你。那就试一试,看看我的判断有没有错!” “奉神”不再与她多说,折身命令老月豺道:“她只要毁了手中的东西,你就命人冲过去,没什么再能阻拦你们了。” 前桥将手环握在手心,因紧张分泌的汗液将屏幕染亮,此时的她仍在忐忑,万一错了,可能就万劫不复了,但也有一股力量强迫她冷静下来。 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一年来,手环从未让她接近诱荷,只把自己固定在轨道的原地,惶恐地等待重逢的消息。破旧才能立新,舍得才能获得,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之物,和女尊国度的外来伪神一样,都要被她下决心舍去! 她扬起手,将手环奋力摔在地上。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众人面前炸开,手环在地表磕碎成四分五裂的零件,然而那零件继续粉碎着,连同树脂的表带一起通通散作发光的齑粉,它们不向下坠落,而是闪烁着晶芒,向着天空升起。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而前桥的血脉也因激动沸腾,一个声音在心中叫嚷——果然,果然是这样! 这道壁垒将她牢牢禁锢在时空的孤岛,如今随着它化为乌有,有什么平衡也被打破了。漆黑的天幕中突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随后半个天空如白昼般大明,层云洞开的深处,隐隐有雷鸣般的兵戈之声传来。 前桥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迎着刺眼的光芒看向天际,只见浩浩汤汤的人影正从云层的罅隙中涌出,宛若姿态各异的天兵天将。它们层出不穷地现出轮廓,将白光重新遮蔽。前桥终于在盈眶的热泪里分辨出一个长发飘逸、身着hellokittyt恤的女生,她如《哪吒传奇》片头曲的小哪吒定格镜头一般,神气昂昂地从空中匀速降落,稳稳立在她的面前。 随后她听到了那个只在手环中出现过的熟悉声音。 “这是第131次时空回跳,”那人虽然努力粉饰冷静,但声线还是微微颤抖,“131次尝试,前桥,我终于见到你了。” —— —— —— 敲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因为知道故事快要接近尾声了。 终于写到这里啦,距离完结还有大概29章,唔,好像也没有那么快呢,笑。 172.飞头蛮 1. 是她!真的是她! 前桥眼含热泪望着诱荷,对方正十分做作地维持着那个天降奇兵的pose,换作以往一定会遭到前桥吐槽,可她现在只觉诱荷做什么都可爱,天下第一可爱。 然而诱荷做作的pose转瞬间就维持不下去了,她环视周围的活死人士兵,神色由淡定转为困惑。 “嗯?你怎么把好好的国家玩成生化危机了?” 还有脸问?这是拜谁所赐啊!重逢的激动顿时被埋怨取代,前桥面对瞪着无辜双眼的诱荷,气不打一处来。 “不都是你害的吗!这什么坑人设定啊?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奉神’的事?” “奉神?”诱荷瞪眼无辜道,“那是谁?” ……那是谁? 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让前桥瞠目结舌——诱荷到底是不是“原作”啊?连开外挂一样的奉神都不知道? “你别逗我玩啊姐妹,你真是作者吗?” “我是啊,”诱荷道,“但你现在所处的局面,的确超出了我的最大认知。” 两人说话间,梧军已经围至面前。诱荷牌空投虽有靓丽的出场方式,却没降临在任何一个有用的地方,她赤手空拳瞄准了敌人的包围圈,精准成为瓮中之鳖,甚至连敌人是谁都没搞清楚。 老月豺怨毒地盯着她们,对身后下令道:“上!此妖女和敌国储君,皆不留活口!” 前桥下意识挡在诱荷身前,心中还在妄想诱荷使出什么法宝,能让老月豺立即倒地歇菜,可身后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困惑:“这位大哥,你又是谁啊?” “你……” 前桥把骂她的话吞入口中。不过几分钟内,重见诱荷的雀跃就跌落深谷,只剩啼笑皆非的绝望。她推理对了,手环挡住了和诱荷的相会,但推理又错了——这二愣子原作有和没有一个样,简直白给! 还玩什么啊?毁灭吧! 前桥身心俱疲道:“姐妹,手环已经被我砸了,现在就连我……也保不住你了,你刚才怎么飞过来的,就怎么飞走吧!” “飞走做什么?你不需要帮忙吗?” 诱荷说着,冲天空打了个响指,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天兵天将”再次浮现在惊雷之中,与前不同的是,它们不在干岸上看热闹了,而是化作颗颗流星从云中闪落,降临诱荷身边,它们迅速恢复人形,挡在梧军前进的路上。 前桥定睛看去,这哪是天兵天将?各个衣着古怪不说,相貌也别具一格——有人长着棱角分明的几何脸,有人闪着浓如刷子的眼睫毛,有人双眼占了快三分之一的脸,有人脖子纤长弯曲好似飞头蛮,更别说琉璃色、琥珀色的眼珠,流光溢彩,宛若妖怪。 她不禁呆了:“诱荷,你召唤出了什么妖魔鬼怪?” 诱荷笑道:“你不认识了?这些都是你笔下的角色啊!” —— 2. 怎么可能! 她写的那本是青春校园文,可不是都市怪谈啊!这飞头蛮是怎么回事?面前的人和自己的校园文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瓜葛。 可接着,让她熟悉的称呼就出现了。 诱荷冷然命令道:“述封十一军,挡住这些追兵,不得让任何人靠近我们!”那些奇形怪状的人闻令则动,掏出奇怪的武器与梧军对峙起来。 双方转眼短兵相接,怪物大军仍如雨滴降落不停,前桥向人群中一看,方才还隔岸观火的奉神竟不知何时消失了,但西梧的士兵还在殊死搏斗,说明它的力量仍然存在。 跑了?怕了?好啊,知道害怕就好! 生机一线似乎在友善地敞开门扉,前桥望着重新晦暗的天空,那里似乎还有人影游移观望,也不知道诱荷还有多少隐藏势力。 诱荷问道:“述封十一军可以挡住你的敌人,你现在要怎么办?”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军营再说!”前桥拉住她的手道,“姐妹,我有太多话想问你了,也有太多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我们接下来找个安全之处,好好商议。” “没问题。” 诱荷命令牛头马面手下开路,在混乱的冷兵器交击声中将前桥等人送出敌方大营,众人行色匆匆追溯来路,回到荆方驻地时,发现严珂已披甲上马、纠集士兵,决定冲营殊死一搏将她们抢回来。 前桥无恙归队,令严珂差点激动到老泪纵横,她也注意到有个可疑人员正和储君并肩同行,在寒冷的冬天袒露手臂,披头散发不说,身后还跟着几个“妖怪”,心头警铃大作。 “殿下……” 前桥便为二人引荐,说诱荷是自己的好友,当她介绍严珂时,才想起诱荷没准儿连严珂的名字都没听过,果然诱荷在严珂走后好奇道:“严珂是谁?” 原作中的路人甲是她的左膀右臂,前桥想着,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一边措辞一边将隐匿身形的雪袍脱了,顺手递给施克戎。诱荷的眼睛又随着施克戎的动作走了一圈,来到凝云堂诸人身上,继续问她:“这些又是谁?” 一群路人甲呗,前桥决定不解释了:“我想知道,这里还有你认识的人吗?” 诱荷指着不远处的两个身影道:“喏,江成璧,还有那个,公卿。”前桥立马截住她:“别乱说话啊!那个不是公卿,是安吉郡卿。” “……”这回轮到诱荷闭嘴了,“我以为你只是说说,原来还真舍得砍了男主的感情线。” “那些是细枝末节,话说姐妹,你是怎么找到遇见我的方法的?还有你说的‘131次时空回跳’,是什么意思?” 诱荷坐在她身边,十分简略地解释道:“有了科技的发展,定位你的所处时空并不难,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每次尝试接近你,都会被一股力量排斥开。至于时空回跳,那就更简单了,我在你的世界中造出了时光机,回跳到故事发生的那两年,不停尝试破解时空壁垒,这是我的第131次尝试,终于成功了。” 前桥听得云里雾里,逮着一个疑点问道:“为什么非要‘回跳’到这两年?” “因为你的故事从主角上高二开始书写,到高三毕业完结,只有被记录下来的两年时间与你存在微弱的联系,能让我收到你的信号。所以我在第一次体验你的故事时,用了五十年投资研发时光机,利用它重新回到主角高二那年,继续尝试联系你,如果超过故事时限还没你的消息,我就会再次回跳。” 也就是说,诱荷反复体验了主角高二到高三的人生……整整131次?前桥皱眉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131次回跳?那是多少年啊?” “我在你的世界里,一共待了310年吧。” 310年!这是什么概念?前桥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总觉得自己来到异世界的一年多难挨极了,破解手环秘密的那刻,她感动而自豪,觉得诱荷有她这么机智而坚定的搭档,是件多么幸运的事! 然而诱荷在另一个时空经历了131周目的校园剧情,尝试了三百多年,才真正和她见面。想到这里,前桥顿感鼻酸,她真诚感慨道:“辛苦你了。” 诱荷倒是豁达:“没事,三百年而已,弹指一挥间。” 她可能有自吹自擂的成分,但前桥觉得淡定说出此话的诱荷十分好心,这说明她不想让自己背负哪怕一点心理负担。 “不说这个,我们现在谈谈那个奉神吧。” 前桥问:“你真的不知道它?” “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西梧吗?” 诱荷回答道:“一个位于兴国西部的蕞尔小国。” 蕞尔小国?这四个字简直令前桥哭笑不得。 “这个梧国可不简单啊!现在全是杀不死的活死人大军,它们不仅攻破了八百云关,就连荆国的黄原、大亭都要守不住了,你竟然说它是‘蕞尔小国’?你当初怎么留下了这么一个bug?” “天,这么厉害!”诱荷震惊道,“那兴国呢?” “如你所见,正被战争拖得四分五裂。” 诱荷闻言皱眉沉吟着,看上去十分困惑,而前桥突然想到,奉神是来自西梧的称呼,诱荷或许从未设定过西梧的细节,故而对这个称呼也陌生着,于是问道:“那你知道奉阴婆吗?” “知道啊,一个老太太,兴国的神嘛。” 果然如此!前桥拍桌子道:“我告诉你,就是这个奉神,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奉阴婆夺舍了,成为兴国的神明,挂羊头卖狗肉地吸收奉阴婆的供奉,目前已经有十分恐怖的力量了!” 诱荷的神色逐渐凝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很久,突然道:“没事,先把当前的难关应付过去再说。你方才说荆国八百云关都破了?没关系,人手我有的是,夺城不是问题,只是时间紧迫,我们争取明天打一场翻身仗,要足够威慑敌方,至少为我腾出两天的空闲时间,我有件要事要办。” 她说得太轻描淡写,而前桥知道战争不是一场容易的事,更不是纸上谈兵,她试探问道:“怎么打翻身仗?” 诱荷道:“两个世界的裂隙已经打开,你书中的角色就是无穷无尽的外援宝库,这三百年为了找你以及帮助你,我把述封所有高中生都训练成特种兵了,打个僵尸,易如反掌。” 如此淡然地说出最霸气的话,这就是原作的底气吧?前桥对她的崇拜之情顿时一发不可收拾,想起她口中的高中生特种兵,心中也不免嘀咕,难道就指那些“怪物”吗? 正巧此时,从梧国营地脱困的“牛头马面”从晨曦中赶来汇合,前桥怕它们怪模怪样引起荆军骚乱,赶紧上前迎接,远远地就看见那个“飞头蛮”披散着头发、晃着弯曲而细长的脖子赶路,别提多诡异了。 前桥不解道:“这位飞头蛮是?” 诱荷不满:“什么飞头蛮?那是小静啊,女主的闺蜜嘛!” “小静?!”前桥震惊不已,“小静不是个校花吗? “对啊,你自己写的,她有优美的‘天鹅颈’嘛。” 天、天鹅颈……前桥望着前方呆了,天鹅颈可不是飞头蛮的意思啊! 牛头马面大军已经来到营地之外,诱荷笑嘻嘻地招手唤来一人,对前桥道:“这个还认识吗?” 她叫来的男生在黑暗中一笑,仿佛白牙成精飘在半空,前桥摇着头,诱荷则迫不及待地揭秘道:“你笔下的黑皮体委嘛——他有着‘德某般丝滑的巧克力色肌肤’。” 巧克力体委羞赧地对前桥打招呼:“姐姐好。”却收到诱荷的警告:“不叫‘姐姐’,要叫‘妈妈’,这可是创造你的人啊!” 巧克力体委遂乖乖唤道:“妈妈!” 前桥感到脚趾狠狠收缩的力量,这声呼唤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不觉得那是她的创造,可描写的确出自她的笔下,诱荷犹似不知她的尴尬,兴致勃勃地对体委建议道:“来,再让你妈妈看看她精心为你塑造的八块腹肌!” 巧克力体委立即掀起上衣,前桥则拦住他叫道:“不要,好尴尬!” “尴尬吗?哈哈哈,你真该看看班副,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深情得宛若一汪清泉在灵动的眸间流淌’——见我就哭,停不下来,有次学校停水,连厕所都冲不了,我就往他面前一站……” “好了,别说了……” 前桥简直尬得脚趾抽搐,她终于知道奇形怪状之人从何而来,敢情都是源自于她夸张的外貌描写。而诱荷通过刷bug成为首富并研制时光机的事,相比之下已经不觉难以置信了。 所谓的校园故事原来是现代聊斋?前桥关切叹道:“这三百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诱荷呵呵地笑:“习惯就好。” 前桥看着有些呆头呆脑但依旧十分养眼的成璧,不免郁闷起来:“为何你设计的人物很正常,而我笔下的都是妖怪呢?” “写得烂吧,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好吧…… —— 3. 突然出现的诱荷突然提出的全面作战计划,几乎引起了除前桥外所有人的反对,严珂直言不讳道:“殿下想依赖一个邪魔除掉另一个邪魔吗?引狼拒虎,何能长久?这位诱娘子可以驱赶奉神,那么诱娘子又想获得什么好处呢?” 诱荷道:“我要的不是好处,而是一个答案。我想知道奉神究竟从何而来,它又在图谋什么。” “你敢说你不图求荆国国教之位?” “我保证我不图求这个,你没必要把我想得太功利,”诱荷叹息道,“说回当下,最好不过天亮后将它们打得落花流水,让其短时不敢发动进攻,因为明后两天我没法帮助你们,如果对方进攻,你们只能自己上阵了。” “为什么?!” 严珂对她奇怪的时间安排和草率的计划无法苟同,最终还是由前桥出面强行压住异见:“就按诱荷说的办,严珂,天亮后你召集全部人马,听她的命令行事。” 严珂愤然离席道:“殿下!这是我荆国生死存亡的大事,怎能任由外人指点!” 前桥深深地望进她的双眼:“严珂,你信我吗?” 数月来生死相依,严珂自然是信她的,可当下提出此问,让严珂犹豫了。 “臣信殿下,可是……” “我信诱荷,正如你信我,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给你立军令状,”前桥决然道,“若此战败了,我甘心以死谢罪,由你监督行刑。” “殿下!” 严珂的一腔怒火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将储君的头脑发热算在诱荷账上。她刚要发难,诱荷就开口道:“信任需要亲眼见证,才会萌生于心,严大人对我有怀疑正常不过,若不愿听从调遣,我不强求,待日出后我召集人马,发动进攻,不用严大人插手。总之明后天严大人要顶起大梁,荆围之破,立等可待。” 当诱荷在晨曦中站上点将台时,前桥就等在她身旁。说是点将,其实诱荷什么也没做,只是眼望天边掐着时间等待。在众人目见的天穹之上,一颗颗流星滑落云海,落在地面化成人形,将队列的缝隙逐渐填满。 诱荷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前桥安慰道:“作为原作却不被角色信任的感觉很差,我知道,但严珂没有恶意,这样一个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人诞生在你的笔下,你该欣慰才是。” 诱荷听了微微一笑:“我没怪她,她和你皇姊是一类人,只信自己,不信其他,哪怕神迹也未曾放在眼中——我其实最欣赏这一类人。” 她的话让前桥微微放心,又问道:“那你这副表情是因为奉神吗?对抗它很棘手?” 诱荷笑笑:“也不是,”她话不说透,用下巴指了指下方持续增加的兵力道,“你知道为什么明后两天,我不能帮你吗?” 前桥摇头,诱荷道:“我们两个世界的时差至今仍存在着,只不过时间的流淌速度恢复一致,两个时空相对静止了,你这边的冬天,在我那里是夏天。” “哦哦。”前桥望着她身上的短袖点头。 “所以,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明天是6月7号。” 6月7号?那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见前桥一脸疑惑,诱荷翻白眼道:“忘了你是写什么文的作者啦!” 前桥愣了愣,随后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高考!” 诱荷点头道:“下面这些人,都是述封今年的高考生,一共二十五万,我只能用他们打仗,才能保证今日不会有伤亡,你知道为什么吗?” 前桥能知道才怪,诱荷解释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时间节点’吗?你笔下的世界存在这样一条规律:写定的事件无论如何都会发生。比如我的分数,比如我的高三逆袭,再比如,明天所有述封高三生都会参加高考,这就意味着,今日的他们不会死去,直到明日这个剧情节点到来。” 前桥已经接受无能了,她试探着问道:“所以,他们明天都要回去……参加高考?” 诱荷点头道:“这一仗必须造成足够威慑,让对方在接下来的两天不敢轻举妄动。” 前桥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再离谱还能离谱到哪去?就算现在诱荷说他们都是刀枪不入的人造人,前桥都不会惊讶了。 —— 4. 这场战争其实比前桥的想象乃至从前的所有经历都要顺利。 敌方将领在目睹流星掉落、化作人形时就已闻风丧胆,而长着非人五官的数十万敌人一股脑冲来时,他们多半以为神罚已至,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有意识者皆被求生欲占据大脑,唯独活死人在负隅顽抗。 人群之中,只见小静高高挥动着优美的天鹅颈,披荆斩棘破开梧国死士的队形;黑皮体委脱了外衣,丝滑的巧克力皮肤在刀斫斧砍中无伤通关;深情班副手捧着诱荷的大头贴,泪如涌泉将倒地的敌人冲跑……用尖下巴戳人的,用长睫毛夹人的,用脸上的棱角劈人的,用温柔的目光溺死人的……光怪陆离,不胜枚举。 二十五万大军从玉龙启程,向西进发,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至夜急行至八百云关,守阳陵的兴国军官当场就吓破了胆,一命呜呼,副将率全军投诚,将荆国的旗帜重新插回城池。 然而荆国版图实在太大,就算今夜不眠不休死战到底,也只能将将收复黄原。诱荷看了看星辰的位置,咬牙道:“一鼓作气,不能做回去的准备了,战到九点,把黄原城打下来,然后全体述封军就地高考!” 前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诱荷道:“条件艰苦,但这个时间节点绕不开,所有人必须完成。” 前桥直接变成呆的,要不是今日所见全部超过想象,她会怀疑自己被战争折磨坏了脑子,诱荷只是出自她的臆想。 一声叹息幽幽传来:“九点不行,得提前十五分钟进考场,那就打到八点四十五吧……你该庆幸啊,第一门不考英语。” —— —— —— 很怪吗? 怪就对了,下一章全员高考:)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28章 173.高考 1. 从诱荷的打法中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军事才干,她只是仗着人多势众,一味发起猛攻,人海战术在短期内起到了压制作用,可要想彻底剿灭被妖法驱动的活死人,还是异想天开。 严珂对她可谓一百八十个不放心,但前桥非要待在诱荷身边,身为固砾军主帅的她只能暂时放弃争执,令固砾军不遗余力相助。 述封军牛头马面在前开路,严珂率固砾军殿后增援,敌军正如误入猴山的孤狼,屁股上被狠狠挠了一下,知道继续南犯只会陷入麻烦,坚守城池才是明智之举,于是收缩兵力,全部退守黄原城。 黄原主城本是荆国西北部第一道城关,坚固程度不可小觑,缩回城中等待支援,的确比留在外面更能拖延时间,他们以逸待劳,高挂免战牌,却让诱荷的计划泡了汤。 眼看时间将至,诱荷道:“你去让严大人帮我个忙,命固砾军布防在我的人马外围,那些兴人也别闲着,抽出一队在军列间巡逻。” 前桥琢磨着她的意思,猜测道:“你是怕人家趁你考试,发动突袭?” 诱荷摇头:“不是,我需要有人帮忙维持考场秩序。” ……啊? 前桥大感惊讶:“这件事难道很重要吗?” “当然。再把那些敲战鼓的、敲钲的,都给我找来,这东西声音大,可以将考试时间播报得广为人知。” 前桥按她的吩咐安排下去,随后抬头望向黄原城饱经战火的城关。属于老月豺的兴军旗帜还插在上头,有士兵正眈眈地盯着她们监视,再看诱荷,似乎丝毫不以为意,放在心上的竟然是她那该死的“考场纪律”——这是人类应有的神经线条吗? 一种可能性袭来,前桥这才感到后背发寒:诱荷和妖魔鬼怪共处了三百多年,不会连精神都被折磨得不大正常了吧?她口口声声说要高考,怎么高考?考场秩序可以维持,但卷子去哪里找啊? 难道用脑电波涂答题卡吗? “姐妹,这高考……” 话未说完,就见诱荷往前走了两步,抬脸看着天日的位置,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她回身接过一根金槌,冲着身后的铜钲敲了一下。 这声音相对于空旷的驻地并不算响,却飘得很远,被下一面钲前的执槌者双耳捕捉,也立即跟着敲击,转瞬间那声音响彻整个军场,引得所有人为之一肃。 诱荷朗声道:“述封军众将士听令!” 传令兵化身人形扩音器,一程又一程地将她的话语广播到四面八方,牛头马面组成的方阵随之立定,爆发出地动山摇的高喝:“有!” “下兵!” “掷!” 士兵们纷纷将武器放到地上,一时间铿锵四起,激起阵阵黄烟。 “套甲!” “有!” 接着是一阵窸窣。士兵们脱了朴实无华的上衣,接着将里子翻了出来,重新穿回身上。衣服里子上竟毫无例外画着红色对号,数十万对号排列一处,宛若神秘图腾,看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诱荷在搞什么名堂。 “坐!” “嗵”地一声,数十万士兵一同坐下,盘腿直背,等待下一步命令。 诱荷持续观察着日头的位置,感觉差不多了,便抬手挥舞一下金槌,冲着自己的军队朗声道:“吉时已到,诸将士开考!现在宣读考纪:严禁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夹带答案,篡改或使用他人答题卡,如有违令——斩立决!” 这最后三个字把前桥吓得一哆嗦,直接砍头吗?考场纪律够吓人啊! 诱荷话音刚落,铜钲便是一响,接着前桥见到了此生最匪夷所思的场景——天上浓云骤聚,晦如暴雨将至,几乎不可睹物,有什么正从空中降下,却不是雨,而是不计其数的白色纸片,它们有秩序地飘临述封军头顶,被士兵们一一拿在手中,借着重现光明的天空迅速检查有无缺页漏页、印刷错误,而后从两侧裤兜里摸出黑色签字笔和涂卡笔,沉默地埋头奋笔疾书。 诱荷也从屁股兜里掏出笔,接过降临在她头顶的一沓卷纸,冲前桥嘿嘿笑道:“接下来别和我说话了哈,军法如山,我也得遵守考场纪律。” —— 2. 不用她专门提醒,前桥已经说不出话了。 穿越者在异国他乡集体做高考卷,还是空中速递,她用什么语言可以评价?黄原城上的头盔顶已经组成了一堵新的城墙,无数人都在观望这场不知如何称呼的“施法”,前桥怕极了,万一城里的叛军冲出来,或者关外的叛军再次突破防线,那诱荷的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她忐忑地等了两个多小时,驻地回绕着中性笔摩擦在纸面的诡异“唰唰”声,间或夹杂着来自“巡考员”的脚步,赵熙衡心有余悸地盯着努力将脖子弯成下水道管、埋头于卷纸中的小静,道:“你别趁机左顾右盼啊……”城墙上头盔攒动,似乎正密切关注着她们的举止,却不敢轻易出城。 莫非他们怀疑有诈?想先观望再说?合着真高考变成了“空城计”,荆军最空虚的时候,反而是敌人最谨慎的时候。 身旁的放笔声让前桥收回思绪,诱荷转身敲钲,提醒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请大家检查答题卡和考生信息是否填涂完毕。场上的“唰唰”声骤停,取而代之的是来回翻卷子的纸页声,那令人烦乱的噪音压迫感十足,有心理素质差的已经急得哭了出来,把负责巡考的兴人弄得手足无措。 五分钟后,钲声准时响起,众考生停笔,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卷纸和试题反重力升至天空,组成遮天蔽日的乌云,然后逐渐被阳光吞噬。惆怅者有之,沮丧者有之,欣喜者有之,它们纷纷揉着发麻的屁股站起,重新将兵器抓在手中。 “下午还有一场考试,不算难熬,对吧?” 前桥已经不知熬的是自己还是黄原城上密切注视她们的叛军了。 在下半场考试中,前桥也找准了自我定位,命人准备充足的饮用水,还尽可能地收集了盾牌和木头板,给考生当成矮桌。下午两点的太阳实在不可避免,好在荆国冬天的阳光并不毒辣,饶是条件简陋,也将这群学生兵感动得泫然欲泣。 下午开考时,兴荆士兵也已有了心理准备,咸来围观骤明骤暗的天穹,和万人呈上“天书”的奇迹。她们在讨论中得出一个令所有人信服的结论——此乃求奏真嫄的法事,用以驱逐奉神邪魔。就连严珂都受此影响,对诱荷的态度从抗拒变成接纳,来了个极限大转弯,还把头盔贡献出来为她遮阳,成为大荆“爱心护考队”的一员。 洋洒万卷,上奏天阙,诱荷兵不血刃,凭借一场严肃而沉默的高考仪式,让黄原城上的脑壳们体验来自信仰的崩塌,当次日的英语听力从天边轰然响起时,所有人都将其视为来自神明真嫄的天旨。 荆军已经顾不上维持考场纪律了,一传十十传百地轰然跪地,将茫然失措的兴军也拐带着膝盖一软,几万人面向这群苦逼学生的神秘活动纳头便拜,磕如捣蒜,难掩对神明有眼的欣慰和对神迹降临的拜服,她们口中喃喃着“真嫄歆享,长乐无央”,侧耳聆听天空相继传来常人不懂的圣言,几乎要将早已遗忘十年的祷告词诵了出来。 事后经过大家复盘,只记住了一段简单却难解的天谕。 “尘善德甲隔世,九邦十五辩士,所以你应该悬臂。” —— 3. 黄原城上的降旗,就是在英语考试结束后插上城楼的,两位兴国将军肉袒面缚,还将一脸愤恨的梧国将领绑了下来。 那些梧国士兵杀之不得,诱荷进城后命人将其缚住囚好,对前桥笑道:“事情是不是向好发展啦?” 前桥道:“我就不信奉神会再多等你一天。前两日它还摸不清楚状况,既然黄原城失守,它一定不会放弃争夺玉龙的机会,此时不与你硬碰硬,是否已将矛头调转玉龙了呢?” 诱荷欣赏地冲她微笑:“不错,连这些都能预料到,的确可以独当一面啦。”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考考你”的游戏呢?前桥皱眉道:“那你有何对策?” “打一场,再谈一谈。”诱荷道,“它已不敢和我硬碰硬了,我们要在它逃跑前找到它。” 奉神会逃跑?前桥并不相信。 虽说这一仗折戟沉沙,可那位邪神野心之大、能力之强,只一次碰壁怎会善罢甘休?况且诱荷口中高考生不会死亡的神话已随着高考结束告吹,接下来能不能和活死人势均力敌,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但诱荷似乎比最初还胸有成竹。 考完最后一日的最后一科后,终于从学业中解放的述封高三学生们立即投笔从戎,向着八百云关而去。兴梧叛军的大部队果然已经不在西部了,等候在那里拦截前桥等人的,只剩下老月豺和他的手下。 多日不见,他那双狠戾的豺眼已经染上深深的疲倦,不仅看上去苍老了好多,就连身后的兴军也少了一大半。 是在斩杀主将后,遭到手下众叛亲离?还是他动了歪心,将这些生命“献祭”给那位奉神,以获得所谓“永生”呢? 反正他的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以牛头马面的战斗力,对抗他根本不是问题,老月豺也心知肚明,却还要站在这里,为奉神拖延荆军支援东部的步伐。 “赵寿徵,头脑发热的美梦还没结束吗?”前桥对他道,“谁都看得出来,你根本掌控不了你的同盟者,那位奉神不把人命当回事,更不把兴人当回事。今日它打着帮你的旗号践踏你的国土,以后你要以什么理由,用什么方式将它驱逐出境呢?” “同样的话,也说给你身后的人听吧。”老月豺的目光越过她,看着赵熙衡道,“你说着‘清君侧’,可杀了我,你就能获得太子之位吗?荆国岂会甘心让你称王,将权柄拱手相送?日后你要以什么理由、什么方式,切断你荆国郡卿的身份?将荆人驱逐出大兴的国土?” “不劳你质疑,我自有方法。”赵熙衡沉声出列,又对前桥道:“你带着人往东赶路,赵寿徵交给我来处理吧。” “别打这个主意,”前桥拒绝道,“想让荆人和梧人两相残杀,你杀了他,回兴国当你的皇太子?” 赵熙衡的目光带着失落和哀愁,似乎在因她下意识的恶评伤感:“我只是求个尊严而已,他毕竟是我弟弟,我不希望他死在外人手上。”见前桥沉默,他又补充道,“太子之位,于我已是过眼云烟,你放心不下我,也要放心我父皇啊——他怎会让我这样的耻辱,继承他高贵的皇位呢?” 他自嘲的话让前桥心中一动。赵熙衡想手刃老月豺,或许不是眼馋太子之位,更不是为争夺父皇青睐的目光,那位名义上的父皇如何看他,早已不是让他在意的事了。 他是想讨债吗?向父亲和兄弟讨回亏欠自己多年的东西,权力、亲情,甚至尊重。无助的童年,失去的母爱,错轨的人生,如果需要找一个自己以外的人对其负责,那么父亲和兄弟就是他最怨恨的对象。 她还能相信赵熙衡吗? “让我留下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损失,如果我没能手刃他,反而死在他的手下,不也正好为你报了仇吗?”赵熙衡浅浅一笑,嘴角的弧度又像叹息,“不知我们的恩怨,也能像陆阳那样一笔勾销吗?我倒是觉得若能死在沙场,已是我此生最好的结局了。” 他说这话时,仿佛化身一个迟暮老人,正在夕阳中回忆和审判自己的人生。 老月豺的手下在数量上打了折,赵熙衡则一路收纳了不少降军,比最初的规模体面许多,但和老月豺的差距仍然存在。有他牵制,的确能让大部队转回玉龙更加顺利,可赵熙衡也会如抛入敌军的利器,随时可能有去无回。 放在以往,他一定趁机向自己索要支援,以图十拿九稳达成他的目的,可他这次没有。他坚持只率领自己的军队留下,像是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这次分别,会是永远吗?前桥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若能如此善终,还真是便宜了你。” 她留下这句话后,下令荆军向东前进,将赵熙衡和他的兴军留在原地,与老月豺相持。 —— 4. “述封军已经没有剧情提供的buff了吧?考完试,生死就难以预料了?” 路上前桥忧心忡忡,诱荷则淡然道:“战争嘛,哪有不死人的?我们能做的是尽量将伤亡控制到最小——所以我才说,得和奉神谈谈。” 前桥大惑不解:“你怎么能不知它从何而来呢?这可是你创建的世界啊。” 诱荷回嘴:“小静还是你创造的人呢,你有想过她变成飞头蛮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妖魔鬼怪是描写上出了问题,这个奉神却是增加了预期外的设定,萌生出的新角色。诱荷避重就轻的回答不仅没有消除前桥的疑惑,反而让她疑惑更甚。 “姐妹,你没有瞒着我的事儿吧?” 诱荷嘻嘻笑道:“关于什么的?” “关于奉神,还有许多别的事,我都想不明白。就连手环的秘密都是我刚想通的,换成是我,我不知道造出什么能实现时空回跳,也不觉得再给我五十年,就能研究出时光机这种东西,我那本书中也没有过相关的描述……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哎呦,现代社会和古代社会,科技基础就是不一样嘛。”诱荷道。 “科技基础不一样,生物基础总该一样吧?”前桥皱眉看向诱荷身后的黑皮体委,“要是我看到这场景,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你当初还能淡定联系我,说要在校园文里谈恋爱、开后宫?难道刚穿越过去,你就能接受与巧克力发展食物链以外的关系吗?” 诱荷不满道:“这是尊重你的劳动成果,你怎么还挑三拣四?你期待我说什么?难道说你写的好烂,害我穿越到了妖精窝?” 前桥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诱荷的神经粗得非常人能及,当下不知说什么好,又听诱荷安慰道:“我读过你的作品,很喜欢也很欣赏,我不是一无所知地穿越到你的书中,更不是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待它的。我不会说你的坏话,更不想让你为我担心,况且我没觉得可怕,只觉得有趣。” 她这番话弄得前桥将信将疑,怕多心辜负了诱荷的好意,更怕自己傻乎乎地听信了假象,再次被蒙在鼓里。 可是诱荷欺骗她,能得到什么好处?诱荷会害她吗?显然又不会。 她只能将这一切理解成自己多心,叹息道:“我什么时候能拥有你这么粗的神经呢?” 诱荷哈哈一笑,好像她的忐忑不值一提。 当前桥等人支援到玉龙时,两军果然已经进入交战,固砾军前营离开后,玉龙的城防交给了玉龙守军、固砾军后营和觐坞守军,以及赶来相助的凝云堂侠士。严珂命令众人发动冲锋,与防守玉龙的军人里应外合,前桥还望着牛头马面心中打鼓,怕友军将它们误会成敌军来袭,然而担心是多余的,她听到远方传来的山呼之声。 “真嫄在天!邪魔退散!” 原来那几日西部的天阙之变被所有荆国人察觉,关于真嫄重现的神迹广为流传,本朝帝王不敬神明以致真嫄无佑的谣言,也随之不攻自破。 储君亲征,真嫄相助,引得人们信心大增。什么奉神,都是邪魔!真嫄的眷顾才亘古永存,世世代代守护着这片热土。 无人畏惧,无人退缩,荆人怀着必胜的信念放手一搏,与身经百战的固砾军一道,不仅顽强地顶住了敌人的进攻,还将梧军赶到玉龙北部的山林之中。 前桥总结不出这场胜利要归功于士兵们的努力,还是来自诱荷的催化,又或者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真嫄,以她的名号赐下的坚定信念。总之当黎明重新降临时,包围在梧军之外的荆军爆发出震天慑地的呼喊。 “大荆万岁!吾皇万岁!真嫄万岁!” 诱荷拍拍前桥的肩膀道:“是时候找它谈谈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 —— —— 妇女节快乐! 174.人造之物 1. 当下唯一能让活死人倒下的法宝已经灰飞烟灭,换来对其束手无策、只能合而围之的牛头马面,前桥听诱荷说要去谈谈,心里隐隐不安。 “就这么谈?” 诱荷点头,一副胸有成竹之状,这足以说明她有备而来,可又偏偏不交代底牌,只顾慷慨豪迈地往活死人圈中开步,看得前桥又急又忧,伸手将她拽了回来。 “你有什么对付它的方案吗?姐妹,这可不是儿戏啊,万一我们折在里头,荆国这场战争……” 诱荷的行动快于回答,冲着挡在前方的人群只一挥手,外围青面獠牙的活死人就像抠掉电池的玩具般灭了火,一个个咚然倒地化作伏尸。随着诱荷迈步,周遭活死人也相继倒伏,尸群中露出一人多宽的狭窄小路,诱荷回头,示意前桥跟上。 由不得她瞻前顾后,前桥按捺着心头的惊悚,小跑两步跟在其后,脚下萎靡相藉的尸体袒露着狰狞的本貌,散发出熏天恶臭,前桥心有余悸道:“你有这等本事,怎么不早点露出来?还打什么仗啊,直接派你去人堆里走一圈不好吗?” 前方的诱荷没有说话,沉默而缓慢地向前开路。前桥注意到她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当下明白轻松制敌可能只是表象,关于“诱荷到底行不行”的忐忑再次浮现心头,被她努力抑下。 诱荷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与其质疑同盟者的水平,不如坚定站在身旁为她撑腰,两人总比一个人有气势吧?于是她也不再说话,打起精神随着诱荷深入敌军。 身后的退路被重新聚集的活死人斩断,密不透风的环伺让她只能将腐败的臭气吸入肺中,前桥此刻有些感激诱荷走得缓慢,这样呼吸也能缓慢释放,让肠胃避免翻江倒海之灾。 两人如同自海底上浮的透明气泡,终于从死人潮中挤出一条生路,来到山麓中央的平地时,一切豁然开朗,跟着光芒挤进眼中的,是地上属于西梧高阶将领的尸体。 与那些活死人不同,他的血液似乎经历喷涌,将周围很大一片白雪染红,他则维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死不瞑目地瞪向天空。奉神一袭黑袍站在中央,剩下几个梧国将领惶恐地跪在不远处。 这场面令前桥眼熟。老月豺斩首元帅的情景如昨日重现,前桥提着的心微微放下,对奉神道:“莫非西梧也有人不肯将性命奉献给你了?宁愿死去,也不要你的永生,你这伪神终于做到头了!” 奉神幽幽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是啊,我来了。” 前桥一边应声,一边走到诱荷身旁站定,可奉神扭曲的身子并没随她的步伐调整朝向,她才意识到,它那句“来了”是对诱荷说的。 诱荷却不理奉神,转头冲她微笑:“似乎不是不肯为它奉献生命,而是献出生命后,期待的复活并没来临。奉神,你的‘永生’失灵了吗?” “他还不够虔诚。”奉神冷冷答道,随后肩膀一甩,两个活死人卫兵便走了过来,围绕着三人巡逻一圈后骤然倒地,接着又被它复活,奉神炫耀般道:“你太小看神明的力量,也太小瞧我了。” 它是首次在诱荷面前展示这死而复生的表演,诱荷的反应却比当初的前桥镇定许多,她淡然瞟向那两位活死人,问道:“奉神,你到底从何而来?” “你果然不认识我,是啊,如你那般高高在上,又怎会知晓我的存在?”奉神似乎在笑,肩膀抖动不停,“我的诞生你一无所知,我的壮大你一无所知,我改头换面来到兴国,你也一无所知,我该说你太过傲慢,还是太过愚蠢?” “诞生?”前桥听不懂了,“你压根儿就没被写出来,怎会‘诞生’?” 疑问再次被奉神选择性回避,前桥对它已经丝毫没有敬畏之心,既然它不肯搭理,便继续奚落道:“还标榜神明,你算哪门子神明?经过作者认证的神,只有真嫄和奉阴婆而已,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邪魔,还好意思与其相提并论?” “愚蠢,你根本不知何为神明,”奉神冷笑道,“创世之神造出世间万物,神力也在其后耗尽,从此陷入长眠,人类无法得到回应的祈祷和向往飘荡世间,让新神初具雏形,这才是新世界该有的主宰!蝶蛾在茧壳中创生,难道成为蝶蛾后,还要依靠茧壳的约束吗?这世界需要新神和新秩序,而非因循守旧,一成不变!” “什么意思?”前桥想让它说得更明白点,身旁诱荷却听懂了,解释道:“它的意思是,奉神乃人造之物。” 人造之物?何为“人造之物”? 前桥观察着诱荷的面色,发觉她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不知何时消失了,严肃得几乎凝重。 “没错,就是人造之物。我不是真嫄那般活在旧时代的创世神,却是应人类的期待和想象而生的。”奉神道,“对真嫄创设的世界怀有诸多不满的人们,以坚强的意志将我的存在构拟出来,让我逐渐具象,力量逐渐丰盈,甚至依靠信仰创建了强大的部落和王朝,用于对抗真嫄和目空一切的女尊国度。莫非只有自私地创造规则的神明是神,从人类璀璨的期待中应运而生的新神,就不是神了吗?” 前桥赫然明白了它的意思,原来所谓“人造之物”,就是人类依靠想象自创的“神明”。它曾说过信仰和神力的联系,信则有之,不信则无,奉神是依靠强烈的信仰而诞生的,还拥有如此多的徒众,以及如此恐怖的神力?它的支持者到底有多少? 什么人会对真嫄心怀不满,什么人又会对荆国恨之入骨?答案不言而喻。对女尊政体的恶意竟然隐隐滋蘖,造出这样邪恶的神祇,抹杀兴国历史,还企图颠覆荆国政体!它们为此筹谋多久,前桥不得而知,只觉想通了这些,后背隐隐发凉。 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被奉神察觉,对方轻蔑道:“身为荆国储君,得知那么多人曾助力我的诞生,一定让你恐惧吧?你也认为荆国终有一日会走向覆灭,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它又在攻击自己的意志力了!前桥立即回敬道:“能构建出这样草菅人命的神,那些期待和想象才不是什么璀璨之物,而是反社会诉求!我一点也不恐惧,看看你面前的尸体吧,你的信仰在流失,神力也在减少,该恐慌的是你,才不是我呢!” “是吗?”奉神阴恻恻地反问道,随后抬手虚空一抓,自己便悠悠飞到半空,不知是前桥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奉神变得更大了,漆黑的罩袍下是浓密的黑烟,它们流淌着组成四肢的姿态,却仍不够具象。 “你还妄图化成人形?你原本的计划是不是变成奉阴婆的样子,假借她的名号吸引信徒?好悲惨啊!只敢躲在女体背后,暗行阴诡之事,你若露出真容,信徒还会信奉你吗?” “那老女人有什么好崇拜的?你不知当年我杀她时,她多愚蠢呢,还想凭借三言两语感化我。”奉神桀桀地笑道,“想变成她的样子,更是无从谈起,为何不是她的神像变成我的模样?她的信徒为我供奉香火多年,根本分不清彼此差异,若知晓神明不是孱弱的老妪,没准儿会更开心呢。” 前桥印象中的兴人,描述奉阴婆向来都是“慈祥老妪”,他们将自己视为奉阴婆的孩子和追随者,没人用“孱弱”这个词形容她。一切都出自奉神的主观臆想,它何其自以为是。 “既然你们决定见我,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奉神看向沉默的诱荷,竟然唤出一个前桥从未想过的名字,“真嫄啊,你的香火早已无法维持你的力量,你在我的包围中持续消耗力气,不知这两日民众对你的爱戴,还能让神力苟延残喘多久?” 它叫诱荷什么? 前桥几乎是瞬间看向诱荷,对方则抬起眉毛道:“抱歉,你认错了敌人。我并非真嫄,只是个想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路人甲。面见你之前,我都觉得若笔下的人物真能造神,我该尊重他们的创想,可刚刚你那番话让我意识到,前桥说的对极了。” “像你这般危险的存在,并非人类璀璨的创想,而是需要去除的邪魔,也是这世界的bug。”诱荷叹息道,“我不会手软的,就当为奉阴婆报仇了。谢谢你在临死前为我解疑,这是你为数不多的善行。” 诱荷的声音冷然而坚定,她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的奉神,缓缓抬起双臂,可与此同时周遭的活死人一同向她二人扑来,吓得前桥贴紧了诱荷的后背,却发现那些尸体被控制在五步之外,仿佛受到无形的壁垒阻拦。 它们前赴后继地向两人暴冲,倒地后依旧进攻,让那包围圈越缩越小,而头顶的奉神冲跪着的梧国将领扭身,他们便哀嚎着翻滚在地,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不一会儿又狰狞着五官站起,加入袭击两人的活死人大军之中,被绑缚的身体拧成常人无法做成的姿态,看着格外诡异。 奉神在吸收恐惧和拜服,这些也是信仰的构成部分,是让它补充神力的养料。笼罩在上方的黑色罩袍持续飞舞,瘴气飘散成弥天黑烟,终于有一个尸体突破了束缚,向着诱荷冲来。 “小心!” 前桥不知诱荷为何不躲,但她已下意识冲到诱荷身旁,抽出防身的短刃准备放手一搏,耳边传来诱荷轻声的赞赏:“就是这样,前桥,只要你不怕它,他就不会从你身上吸取力量。” 不害怕,就不会增加它的力量? 前桥还在思考这句话的实现难度,就被诱荷接管了战场,对方抢在她行动前伸出了手,只一拍,那活死人就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跟紧我。”诱荷对她道。前桥连忙紧紧向她贴去,就在下一瞬周遭暴风狂起,将山林间沉厚的积雪连同无数枯枝卷入半空,明亮的白昼瞬间化作深夜,骇人声响持续震动鼓膜。前桥只觉置身惊涛骇浪,又像上天发动了毁天灭地的神罚。 狂风刀割般划过面颊和衣袍,冰冷刺骨的剧痛切割着裸露的皮肤,就连铠甲的金属都被敲得咚咚作响,她的心脏在高压下简直要离体而飞,只能咬紧牙关,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如果是她独自面对这些,恐怕膝盖早就软了,但她此刻稍微一弯腰,就触碰到诱荷挺直的后背。 不能害怕,不能恐惧! 前桥强迫自己抬头,怒目看向头顶黑烟中长袍飞旋的奉神,此举似乎让它恼羞成怒,暴喝一声“我就该杀了你!”而随着这声宣战的怒吼,须臾不离的黑色斗篷陡然飞开,将污浊的人形黑影露出,那黑气凝成的长臂一挥,卷积而成的劲风便化作尖刺,逆转方向冲着她的位置袭来! 这电光石火间的进攻几乎避无可避,好在她身前的诱荷也没想躲开,裹挟狂风的影臂刚刚触及诱荷抬起的手,就激发出一道炫目光芒,那强光沿着黑影的来处不断侵染,宛若星火燎原,在强光冲破黑障的同时,上空爆发出一声痛苦而凄厉的惨叫。 前桥听出那是奉神的声音,却因强光的刺激不得不闭上双眼,即使合上眼皮,还能感受视网膜上传来灼痛,她也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吓人的强光终于消散,凄厉的叫喊和风声也随着消失了,前桥双眼浸满泪水,蹲在地上只顾着捧雪为灼痛的眼睛冰敷,一声虚弱的呓语接着飘入耳中。 “……你无法根除我,永远无法根除……我会化成隐忧,时刻躲在身边,每当你有迟疑,有犹豫,我就会出现……” “我一直都在……” 她尝试睁开双眼,只看到朦胧的景象,似乎有个正在燃烧的黑色东西徐徐从半空飘落,周遭随即传来雪崩的轰然之声,包裹在她们周围的活死人倒地了,紧接着漫山遍野的活死人相继颓然伏尸。这壮观的场景激起林间无数飞雪,白色晶体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光芒,覆盖在新鲜而陈旧的尸体上,将一切渡上静谧的白霜。 喧嚣的闹剧终于画上休止符,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前桥闭上双眼,唯有视网膜上的火辣没有停止。 —— 2.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加难走,前桥闭眼被诱荷搀扶着前进,她已经习惯了踏着尸体的微妙触感,走到一半,就碰上赶来接应的严珂一行。 前桥闭目流泪的样子让严珂紧张得问东问西,诱荷保证她只是被强光闪了眼睛,休息后就会无碍,严珂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不解道:“为何一瞬间这些人都倒地不起了?” “奉神已经死了,”前桥一边抹眼泪,一边简明扼要地解释道,“它的神力消失后,活死人也失去了力量……不过它说,它无法被根除,日后还会卷土重来。” 前桥说着,便不由得叹息。 是啊,如何根除?不满的声音和覆灭荆国的设想,总会在一些少数心中滋长,管控得了政治也管控不了人心。不过好在,得知奉神的真相后,她不会再打无把握之仗了。 只是奉神怎么预料到她的穿越,精准利用手环,将诱荷分离在另一个时空呢?前桥百思不得其解,当真如此神通广大,又怎会轻易被铲除? 她眼睛实在难受,被抬着送回营地躺着养伤,迷迷糊糊地思索这些令她困惑的问题,诱荷并没留下陪她,她说自己要去想办法,把述封军送回原来的时空。 “想让它们回去?” 诱荷道:“事情都解决了,再将它们留下也不是办法,你的国民总不能和妖怪一起生活吧。”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诱荷答道:“等高考出分,这个校园故事就算完结了。” 都变成高三时空战士痛殴僵尸了,还惦记高考成绩呢?前桥因自己为校园文创设的基调微感羞愧,人物没好好描摹,倒是把高考刻烟吸肺,亏是诱荷这种善始善终的人,才能完美契合这场奇诡的穿越吧。 离出分还有时间,她邀请道:“与我回京都吧?看看你笔下的荆国首都是什么样,也见见你送给魏留仙的男主们。” 诱荷哈哈笑道:“好啊!诶,我有个问题需要你指点迷津——公卿如今是谁啊?你把梁穹扶正了?” 前桥有点难以启齿:“这个……储卿是何缜。” 诱荷摇头叹息道:“看来你的感情线也歪了不只一星半点,不过恭喜啊,你已是储君了。” 这个储君当成如今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前桥休息了一夜,第二日视觉有所恢复,却仍旧流泪不已,于是让成璧将眼上的绷带重新绑好,听严珂派人禀告的消息。 “兴国余部感于真嫄神迹,主动卸甲投诚,郡卿大败三皇子后,追其入桃林,将三皇子斩首。”那人道,“郡卿收复了所有追随过三皇子的兴军,已踏上归程。” 她还以为赵熙衡留下是视死如归,没想到老月豺的兵马胆量不够,主动投降,到底还是让他捡到便宜了。 如今兴国继承人只剩他一个,前桥还以为赵熙衡会带人趁机回到敏都,解救他的父皇,用军功和继承人身份摆脱荆国控制,没想到他还是选择回来。 半日后赵熙衡才赶到,将老月豺的人头呈给严珂核验,他主动询问严珂,投诚的兴军应该如何处理,严珂意有所指地道:“不忙,郡卿还需要他们呢。” 她没要回兵权,因为那样势必激起新的冲突,她称呼赵熙衡为“郡卿”,因为两方的联手密约还将继续。赵熙衡知道自己的戏份尚未结束,当下也不再纠结,而是问道:“我方才看到许多人抬来梧军尸体,那驱纵死尸的妖法消失了?储君殿下在哪?” “是啊,奉神已经死了。”严珂望向大帐道,“储君殿下受了点小伤,正在静养。郡卿殿下若不放心,就去看看吧。” —— 3. 赵熙衡火急火燎地冲进帐内,将成璧撞了个趔趄,还没等成璧发难,他就没好气道:“真是要你无用!哪有这样的护卫,专门让主人受伤,养条狗都比你强!” “你有什么脸说我?”成璧冷冷道,“将奉神邪徒送到储君身边的,不是我吧?” 赵熙衡理亏得闭了嘴巴,眼神却不肯轻易认输,狠狠剜了成璧一眼,走到前桥床边关切道:“眼睛怎么了?” “没事,你再晚来一会儿,估计都好利索了。”前桥靠在软枕上道,“听闻你将老月豺……哦,你弟弟,听闻你将他杀了?” 赵熙衡点了点头,又发觉她看不到,回答道:“是。” 前桥不怀好意地笑道:“手刃亲人是什么感觉?” 赵熙衡的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感觉。” “手刃血亲还没感觉?你真是冷血啊。” 过了好一会儿,赵熙衡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最终开口道:“他死前为求饶,叫我‘哥哥’。” 前桥看不到赵熙衡的表情,却听见一声长叹般的笑:“这称呼让我愣住了,你大概想不到,他几乎从未这样叫我,从前总是连名带姓,也总是带着戏谑,好像我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或者笑柄。 “我说,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哥哥,和想象的感觉不一样。他说哪里不一样,我便问他,‘大哥死前,也这样唤过你吗?’ “他没回答。我知道他不会亲手杀掉太子,他狠辣有余,却没那个胆子。或许是误会我要为太子复仇,他便对我说,若是大哥那时唤他三弟,他舍不得动手的——这又是谎话。 “而后他还提起陈贵妃,说我既知骨肉分离之痛,又何必对他赶尽杀绝。我那一瞬间哭笑不得,我说你有没有考虑过,除了我的母妃,我从来没在所谓的血亲中获得爱和快乐,给我家和温情的人,也从来不是你们呢? “‘去下面见到大哥,也把这句话捎给他’——我是这么说的,随后就给了他体面的一刀……你不用怀疑我在说谎,因为严珂刚验过头。” 给了体面的一刀,接着就把头割了?前桥相信这不是出自赵熙衡的仁慈,他就是泄愤来着。 他陈述时带着淡淡的忧伤,却绝非由于老月豺的死亡,前桥琢磨着他的言外之意,问道:“你在荆国,有获得过家的温情吗?” “很少,”赵熙衡回答得干脆利落,却也迟疑道,“有一人除外。” “谁?不会是我吧?” “你恨不得三天同我吵一架,怎会是你?”赵熙衡道,“我说的是穆皇卿,我小时总是觉得,如果有他那样的父亲,应该不错。” 前桥适时奚落道:“可惜你就算成为魏载宁,也不能确定穆皇卿就是你亲爹——在我们荆国就是这样。” 赵熙衡没好气道:“不用你说,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想象!” 前桥乐了。同时也有点唏嘘,赵熙衡的反骨和左右互搏,核心都在于纠结的自我。他无法和过去的经历和解,就用防御姿态面向所有人,还将魏留仙的离去视为背叛,用尽手段不肯放手,可最终最终,他还是选择刀尖向内,将那些出生前就系上的纽带割断。 这是否意味着他产生变化了?前桥试探道:“接下来如果去敏都,你想做什么?” “去拜祭母妃。”赵熙衡答道。 “你就不关心兴皇状况?” 赵熙衡无所谓道:“听赵寿徵的降军说,父皇被他囚禁了。他的状况轮不着我决定,一切要看你、严帅和京都那位的意思。” 前桥道:“只是囚禁?”赵熙衡答是,前桥便笑:“我可不信。你那三弟连兄长都杀,兴皇饶不了他,他为稳居太子之位,竟只囚禁兴皇?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老月豺吗?” 赵熙衡道:“他嘴上狠毒,看着凶恶,胆子并不大。” 前桥便不言语了,赵熙衡这才听懂她的意思,愣了一下道:“……你认为他会弑父?” “合理猜测。对外说架空,说囚禁,否则不就背负大逆不道的骂名?” 赵熙衡沉吟道:“也不是毫无可能……但他会得到什么?” “一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掌管兴国权力?” 赵熙衡苦笑了:“掌管兴国权力……如今谁还有资格掌管兴国?” 前桥打断他的怅惘道:“如果兴皇是老月豺杀的,那你就名正言顺了,手刃千古罪人,谁都会将你看成国家英雄。虽然荆国郡卿还是要当的,可多点身份也不错,到底怎么选择,你自己想想吧。”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26章! 175.若问此身归何处(1) 1. 在解决掉奉神和老月豺叛军后,荆国北部寝兵休战,西梧辽阔的疆域上还有诸多崇拜奉神的部落,它们暂时没有东进意图,也就不是当下关注的重点。 严珂和前桥决定先解决兴国内政问题,两人心照不宣地做出同一个打算,即遣兵随赵熙衡以皇子之名入敏都收回实权。 兴人曾嘲笑他是“小白脸”,到底没有男子外嫁的概念,仍将这位皇子视为自己人,加之他与老月豺行事风格截然不同,面子功夫做到极致,百姓闻其贤能之名,又见他不吝财物,慷慨护民,好感跟着上升了几分。 强者若缺少人情味,难免让人惧怕,礼貌者若缺少铁腕,又往往遭人轻视,赵熙衡找到其中平衡,面向民众时有太子的悲悯,面向敌人时又有老月豺的狠辣,作为赵氏皇亲的集大成者,荆兴邦交粘合剂,如今看来这人狗命不是一般地好,断了男主的感情线,还能一瘸一拐走到远方。 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挑衅强大到有目共睹的荆国,随着战争结束,前桥身为皇储监战任务也告一段落——是时候回京了。 玉龙城主谢染山护送前桥一行过缠腰道,玉龙山阳往东是固砾,往西是觐坞,前桥便在此处与凝云堂诸人分别,她问施克戎道:“你是回凝云堂,还是随我进京都?对了,你已许久没见过我皇姊了吧?” 这段过往多少带点尴尬,施克戎后悔对她和盘托出,硬着头皮答道:“有命在身,属下还是护您平安至京都吧。” 前桥意有所指地笑道:“进京都好啊!你若想进宫我都能帮你,皇元卿那里由我去说,毕竟你也不是外人,这算再续前缘了。” 顶着成璧和诱荷探寻的目光,施克戎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好话题在途径新塘后戛然而止,前桥被大雪封盖的横钗山路吸引了视线。 有个猎户正由那条雪路顶风而来,留下歪歪斜斜的单行马迹,马背上还搭着数条狐狸毛筒子,见前桥等人在避风处等候,那猎户借机推销道:“客人看看皮毛吧!都是上等货,毛色又短又密,做大氅再合适不过。马上回暖了,价格比去岁入冬时便宜,现在入手,只赚不亏。” 前桥看她眉毛和帽子上覆盖的冰碴儿,仿佛目见一头不知天高地厚的雪熊,说来奇怪,她离家这么久,思念过梁穹孟筠,也惦记过宁生子昂,唯独极少想到何缜。 或许今日遇见这位猎户也是缘分,前桥痛快地将皮毛都收了,命成璧和施克戎拿好,诱荷跟着数道:“六张狐狸皮,咱四个每人能做一套袖筒子?” 前桥翻了个大白眼:“不是送给你的。” 诱荷便追问她是给谁带的礼物,可前桥并不想答。进了新塘城后,她突然思及姃瑞,便循着旧址来到姃府门前。 与记忆中不同,那门上贴了张好看的画纸,施克戎告诉她这是真嫄画像,十多年前的荆国曾流行类似的民俗,在新春时将神像张贴于门庭,用以祈福禳灾。 前桥这才意识到,年节已经过去快两月了。持续的战争消磨着时间概念,生死难料的沙场无处寻觅过年氛围。好在战事平息,就连别的东西,也从冻土中悄悄发了芽。 她刚抬起手,内侧便传来脚步声,不待敲门,门就被人打开。 开门的不是别人,竟是小莫姑娘。对方见了前桥,意外而欣喜地将她认出:“钱娘子?我没在做梦吧,竟然是你!” “我才觉得像是做梦,你怎在姃瑞家中呢?” 小莫将她热情地迎接进门,吩咐仆从照管她的行李和马匹,解释道:“姃娘子不在家,我来帮她经营几日生意,去年秋天我所在的竹萱楼被老板卖啦,北边又打起仗,我把积蓄交给姃娘子,助她招兵买马,而后暂住她处,帮点小忙。” 小莫举手投足间俨然姃府半个主人,热情为前桥等人张罗饭菜。前桥不好判断寄居在女同家庭中的原妓姐到底是什么角色,也不便深问,只打听姃瑞去了何处。 “姃娘子和颖妹、瞿郎带着女儿去昌定府啦,最近多雪,等天气好一些,便转道去往大亭府圣乡。姃娘子说多亏真嫄护佑,国难才有转机,听闻圣乡神像年久失修,她想带着孩子祈福,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她们是三日前出发的。” 前桥不禁苦笑,姃瑞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可偏偏因此错过了重逢。她从小莫处得知,姃瑞和女儿都很健康,女儿名字取了“北孚”二字,本来是对时局的美好祝愿,前桥却听见诱荷的轻呼:“还好仗没有打在南边。”顿时觉得这名字没有初听时那般惊艳了。 唉,这个诱荷啊!自从送走述封军后,她就完全进入游手好闲状态,回京途中折腾不休。成璧在不熟的人、尤其是不熟的女性面前格外内敛,面对诱荷的逗弄常常不知所措,惜字如金,她也觉无趣,便拉着施克戎聊东扯西。 有人牵扯诱荷丰盛的精力,才让筋疲力竭的前桥有了静静思索的机会。 真嫄的信仰需要重塑,但也不宜像先皇那般过度重祀,国家应该在尊重传统和过分依赖中寻觅平衡,否则沉溺虚妄不说,还难免被人钻了漏洞。 希求男子当家作主,甚至奴役女性的思想还会长期存在,在将兴国纳入囊中后的少说十年里,都是一个需要被正视的重大课题。至于如何处理那些西部的蛮夷部落,也十分棘手,前桥继而想到,既然那些民众的“期待”可以制造出奉神,为何不能利用这种期待,重塑已经消失的奉阴婆呢? —— 2. 当她们抵达京都时,京畿的树都有了绿意,前桥尚未回府就先入宫,时隔数月再次见到皇姊,见她头上竟多了一些白发,让前桥心中蓦然一痛。 皇姊虽不用亲临前线,却要做诸多准备保障军事需要和国内安稳,时刻悬心的滋味并不比她好受。 前桥刚把感慨咽下,便见皇姊红了眼眶。 “你瘦了,仙儿,谢谢,朕幸而有你。” 她这句话已抵得过千万赏赐,前桥笑道:“姊妹间说什么谢呢?能帮上皇姊的忙,我很开心。” 她一路上也没想好怎么向皇姊解释天兵天将和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神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将诱荷举荐给皇姊,说她修习真嫄神术,北部战役多亏有她出力,才让邪佞无所遁形。 当然,像这样的世外高人淡泊名利,是不屑入朝堂做官的。 皇姊听了何其惋惜,怂恿前桥多劝劝诱荷,意有所指道:“朕和她没交情,你若是留住她,以后能帮你的忙啊!” 哪来的“以后”呢?高考出分之后,诱荷就该回去了……如此说来,自己的荆国体验又会在何时到期呢? 皇姊并不知晓她纷乱的杂思,顺势与她讨论起兴国后续问题。这个国度被折腾得百端凋敝,孱弱皇室失去了民众支持,也失去了独立发展的底气。然而赵家不是唯一选择,新王可以被贵族拥护践祚,也可以诞生于草莽,那样还不如维持赵家的统治,毕竟比起新王,赵熙衡是更加可控的对象,也最有可能实现对兴国的和平收编。 “他已滞势了,此事你知道吗?” 前桥点了点头,皇姊便笑了:“是不是从那以后,他的野心就变小了?” 赵熙衡的野心大小,与不孕不育有关系吗? “人若对将来投以期待,比如为五十年后之事或几辈后嗣考虑,就难免思虑过重,机心巧黠,可若知只能把握此生,目的反而纯粹了。 “了无牵挂之人,怎么做会让自己舒服,就怎么做。至于国家和未来,与他有何干系?” 皇姊的解释无疑打通了前桥的任督二脉,细想想还真是这样。从前赵熙衡揣着皇帝梦,一心往高爬,以荆国的姻亲关系撑腰,力图做个让父皇喜爱、让臣民服气的当权者。可如今他的皇位都后继无人,执念通通成了笑话——讨好你们干什么?还不如全杀了,换我快活一辈子。 前桥感慨道:“不愧是皇姊啊……” 皇姊笑道:“这是安吉的主意。” 行吧,你俩才像一母同胞的姐妹呢。 既然大家都揣着同样的想法,前桥也随即说出兴国文化重塑计划,依托奉阴婆正典,废除捧化伪学,重新找回那位女酋长的本来面目,塑造荆系奉阴婆,它也将完成洗脑兴国人的任务,从政治和思想两方着力,重造兴国。 赵熙衡是个合适的人选,若说还有谁胜任,前桥想到了卯卯。她曾与自己在藏书中通过蛛丝马迹找到奉阴婆被夺舍的证据,这样对书籍痴迷,还了解两国文化的人,适合成为计划推手。 前桥离宫已近傍晚,转道向府邸而去时,正值京都食肆繁华。储君的面孔在别处陌生,在京都无人不知,这让她一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夹道百姓漫集街衢,一时万人空巷,而储君府邸门口,阔别已久的夫郎们正整整齐齐地列队等待着她。 —— 3. 一张张面孔让她望之恍如隔世,可当务之急不是去拥抱明显瘦了一圈的梁穹,也不是将狐皮筒子送给何缜,她按捺着重逢的激动和感慨,将众人逐一介绍给诱荷。 诱荷背着手走在前面,冲一干男子满意点头,气势仿佛首长阅兵,就差高喊一句“同志们辛苦了”,而当介绍到其他使奴时,前桥也认不得几个,转向诱荷,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住了。 “我来考考你,”冤有头债有主,前桥打定心思讨要回来,“你背诵一下我那十四个使奴都叫什么名字。” 诱荷奇道:“如今何缜当了储卿,剩下的使奴不是十五个吗?” “陆阳都化成鸡巴消失了,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前桥不依不饶道,“到底背不背?” 诱荷只能陪笑脸讨饶:“诶呀,谁能记那么清楚啊?” 多新鲜呐!剧情都接近尾声了,开场就出现的使奴大军却连具体名字都没有,做了一年半氛围组,谁有他们惨……那当然是莫名其妙接受这命运的前桥。 她看着诱荷不好意思的神情,心道不会压根儿就没做设定吧?魏留仙自己恐怕都认不全呢! 就这不负责任的作者,还好意思吐槽她写得烂?诱荷太双标了。 安置好诱荷这个混世魔王,她才有机会同其他人私下见面。何缜一丝不苟地向她汇报了这段时间储君府在保障京都民生方面的执行和投入,并为自己擅作主张调拨府内闲置兵力协助何有玫疏导汶河而道歉。 前桥不会怪他,反而夸赞他做事果断出色,接着想到狐皮筒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他过冬衣物是否足够。 何缜因她的突然关心而迟疑:“够的,多谢仙姐。” “那帽子呢?皮氅呢?” “也都有,当下天气越来越暖了,已经穿不住了。” 她好不容易想送个礼物给他,谁知何缜不给台阶,总不能依诱荷所言,做几个袖筒子大家分了吧?前桥叹息一声,对何缜指了指狐狸皮。 “回京路上买的,觉得与你相衬。既然现在用不上,就留着吧,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遣工匠做了。” 何缜脸上满是意外和无措,道过谢后将它们收了,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前桥的五官道:“仙姐一路劳顿,面色有些发白,是否需要唤府医来检查?” 在玉龙受的眼伤还不时让她干涩疲劳,想着在家调养一番也好,前桥便同意了。府医很快就赶到寝殿,为她号了脉,突然变了面色问道:“储君上次的月事是何时来的?” 她这话出口,前桥和何缜都听懵了,前桥心头瞬间涌起不祥的预感,仔细想了想道:“似乎……是有一个多月没来过了,我实在记不清,这段时间昼夜颠倒,生理期紊乱也情有可原吧?” 她的借口被府医的回答敲破,对方斩钉截铁道:“殿下,您这是有妊了,脉象稳定,大概有两个月。为殿下道喜!” 啊…… 不是吧……不可能吧! 府医向她跪下了,连带着何缜也膝盖一软,咚咚地给她磕头。前桥大脑一片空白,随即飞快复盘了与成璧兵荒马乱的每次深入交流。 不可能啊,她就怕发生意外,每次醒来都用咖啡托底…… 唯有一次除外。 她突然想起那夜成璧这个伪副将归来,两人尝试“飞鱼式”未果,因别后小聚不忍睡去,聊天一通宵。次日他去前线,自己则跟随凝云堂去山上摆弄该死的准星…… 真的忘记喝咖啡了! 天啊,飞鱼式,飞鱼式害人不浅啊!! —— —— 176.若问此身归何处(2) 4. 前桥已经不知该怪谁了:粗心的自己、迷糊的成璧、没用的渔网,还是此刻与她大眼瞪小眼,茫然的何缜? 对方不仅当了有名无实大真似伪的储卿,还吞吞吐吐问出了千不该万不该的愚蠢问题:“仙姐,我不该问,但,嗯……是……是师兄,还是……还是……安吉郡卿……”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个字几不可闻,前桥没好气道:“给我闭上嘴吧!此事暂时保密,不许传于旁人知晓,听明白了吗” 何缜和府医都被她赶走,前桥此时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说实话,现在一切棘手问题皆已解决,宏观上讲,的确是个休养生息的良机,况且成璧不是旁人,是她心爱的伴侣,所以这个消息带来一丝缘分的惊喜,可微观上讲……她的荆国体验卡到底何时到期啊? 意外的纠结情绪让她毫无心思叫梁穹陪侍,也完全做不出任何决定,而次日忙碌袭来,丝毫不给她陷入内耗的机会。皇姊生怕她回京就躺平一般,交给她不少大臣奏疏,让她了解建州近年蝗灾的来龙去脉,据此拟个合适的减蝗之策。 前桥只能将个人情绪放下,埋头于皇姊布置的作业中,期间因为有些地方实在难懂,将减灾专业户何有玫请来商讨。送走何有玫后,混沌的灵识澄明大半,又命人找来近五年各地干旱与蝗灾预防之策,以做知识补充。 虽然以前对此全无了解,但好在有的放矢,步入书房为她送材料和卷宗者来往不绝,前桥除吃饭喝水外,几日不离案头,最后就奏议内容请来提议的臣子,促膝长谈,详细交流,这才有了初步思路。 诱荷在府中闲逛多日,早就过了新鲜劲儿,忍不住来找前桥聊天,见她实在没空,便耐心等着,终于等到客人离去,前桥奋笔整理方才的见闻与感想,她才清清嗓子走入门中。 “前桥?” 对方似乎格外专注,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 “前桥!” 她又提高音量叫了一声,然而伏案之人仍旧没有回应。 诱荷停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而轻声唤道:“魏留仙?” “嗯?” 前桥瞬间抬头,随后便发觉不对,皱眉埋怨道:“瞎叫什么呢?” “是我瞎叫吗?”诱荷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叫你‘前桥’那么多次,你都不理我。” “是吗?大概我太专心了,没听见吧。” 诱荷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看她娴熟地使用毛笔记录誊抄,摆弄着笔搁幽幽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前桥道:“你指哪方面?” “战争打完了,我们也相遇了,原本故事的大结局就在今年十二月,只要抗过一波地震,就算你过了关……距今还剩十个月,你做好回到现实世界的准备了吗?” 前桥愣了:“十个月后就要回去?” “嗯。” 诱荷意料中的沉默出现了。前桥烦躁地将笔放在桌上,再也没有了写作业的心情。诱荷知道她会纠结,于是静静等着。 “唉……”她最终等来了一声叹息,前桥苦恼道,“诱荷,我怀孕了。” “诶?诶诶?!” 她震惊得仿佛听见自己怀孕,前桥见了更加不耐烦:“那么多男人,避孕措施如此简陋,你意外什么?怀孕是迟早的吧?” “可是,我不是给你咖啡了……” “拜托,我是在前线,哪有那么多咖啡可以喝!”明明是她一次疏忽,却把怒火迁移到诱荷头上,“你也不弄个一劳永逸的方法,现在倒来埋怨我?” 一劳永逸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是她和原主都没想过给成璧割上一刀。诱荷知道此时不能顶撞她,否则就是怒火激发,不可收拾。 “你别生气,我没埋怨你啊,”诱荷大气都不敢出,接着也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谁的……哦哦哦,荆国不兴这么问哈。” 前桥已经说出答案:“还能有谁,成璧的。” “啊,成璧的……成璧好,身体素质极佳,难怪难怪。”诱荷都接近语无伦次了,“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呀?” “还有十个月就要回去了,我能怎么办?”前桥怒道,“你是作者,有没有法子让这个孩子‘吧唧’一下长大,‘吧唧’一下生出来?或者干脆写没得了!” 诱荷噎住了,摊手道:“笔都交给你了,我哪有这逆天改命的本事?” “可我总不能不回去吧!”前桥急得直抓头发,“我还要毕业,还有爸妈,还要保研,我不能不回去啊! “可是我……我有何缜梁穹,有成璧,有宁生子昂孟筠,还有这个崽!我可怎么回去啊!” 诱荷看着她左右横跳地发疯,幽幽答道:“回去后,就看书解馋呗?” 看书解馋?这哪是看书就能解馋的事儿啊!根本都不是馋不馋的事!她已经为这个世界投入太多了,无论是沉没成本,还是已经解锁的回忆,通通刻骨铭心,早就让她做不成能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对了,”前桥突然问道,“我回到原世界后,你故事中的魏留仙就会回来吗?” “……大概会的吧。” “哈?!” 前桥听罢,顿时火冒三丈。这什么世道!合着她辛辛苦苦、拼死拼活打了这么久的工,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胜利果实还全让原主摘了,哪有如此亏本的买卖啊?她长得很像冤大头吗?! 打工两年还得给个仨瓜俩枣意思意思呢,她可倒好,纯纯当牛做马!现在后宫和谐了,政治稳定了,皇储之位有了,甚至娃都就位了,万事俱备,即将走上人生巅峰——好嘛,主角换帅了? “凭什么啊!”前桥的千般不满化作一声怒吼。 诱荷奇道:“可是这些本来就是魏留仙的生活,你不会忘了吧?公主的身份是她的,过去的经历是她的,那些男人也是她的,爱也好恨也好,原本就都是她的……” “对,对对对!都不是我的,我就是个大冤种!帮她收拾了一堆烂摊子,最后还要帮她生孩子?” 难道她滚回原世界后,原主就可以安心享受安定的国家、和谐的后宫和一切荣誉了?那些确实是魏留仙的东西不假,可为之奋斗的人,明明是自己啊! “什么狗屁女主,坐享其成、不劳而获嘛这不是!” 诱荷为难道:“……你不要嫉妒她嘛。” “谁嫉妒她?我嫉妒她?!哈,真可笑,你说我嫉妒她?” 前桥几乎恼羞成怒,呲牙咧嘴的模样把诱荷吓到不行,连忙以她怀着孕,不宜情绪波动为借口打算溜走,临走前还劝她:“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想通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可前桥根本不可能想通,她看见谁都带着一股憋屈劲儿。看到梁穹就会想起他当年为爱屈尊,为的是那个酷爱折磨他的魏留仙;看到何缜也想起他千里寻妻的壮举,是出自遵守与魏留仙的童年约定;看到子昂想起他被公主救赎,看到宁生想起他对公主依附,看到孟筠,想起这是魏留仙的青梅竹马,死都不肯入自己的后宫。 看到成璧更加来气,总会想到孩子之后怎么养,性格才不和他一样别扭。到时可不能让她做自己一样的菜鸡,武艺是要学的,女孩就拜乐仪为师,男孩就跟着施克戎学,成璧可不靠谱……算了,自己离开的时候,这娃才两个月大,怎么抚养是原主的事。 好气啊,干脆孩子也不要生啦!什么东西嘛! 诱荷最让她生气,竟然能说出“嫉妒”二字。可是小心眼有错吗?自己继承了魏留仙的回忆和感受,有时也会产生错觉,仿佛与魏留仙密不可分,如今告诉她一切都是为人作嫁,什么圣人才会心甘情愿啊! —— 5. 前桥的低气压维持了好几日,脾气一触即炸,大家见了她只敢躲着走,就连诱荷也不敢在她没想明白前出现,主动讨她的嫌。 最终还是前桥找到了她。表情虽然仍旧不悦,但诱荷看得出来,前几天闷气已经发泄出一大半了。 前桥张口询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你那原着的最后,魏留仙到底怎样了?” 诱荷意外道:“你想知道这个?” 前桥不耐烦道:“我总不能白当怨种吧?况且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我向魏留仙许过一个傻兮兮的承诺,说会帮她的忙。如今我做了好多事,也争取到了自认为的幸福,却不知是不是她想要的。”说到这里,前桥皮笑肉不笑道,“反正都是当怨种,那就贯彻到底吧!万一她穿越归来对我的成就挑三拣四,那我岂非里外不是人了?” 她竟然是这么想明白的?诱荷叹息道:“你还考虑她的感受?人还怪好嘞。” “别卖关子了。趁我没下决心临走前毁掉她的一切,玩个玉石俱焚,还是把原着情节告诉我吧,让我做个明明白白的怨种。” 诱荷试探道:“你确定要知道?” 前桥哼哼两声:“否则呢?我做过最蠢的事,就是为她掉眼泪,发善心,这小妮子从头到尾就是人渣和骗子!” 诱荷的轻叹仿佛月晕般轻柔,她沉默了许久,最终点头道:“好吧,前桥,我会告诉你原着的一切,但这是个漫长的故事,恐怕比你目前的经历还要长……你躺到床上,听我慢慢说,好不好?” 什么故事还要躺床上才能说?前桥将信将疑地望了她一眼,却看到诱荷的目光满是温柔和淡淡的忧伤,不知不觉中,那种生气情绪也随之减淡了。 “唉……说白了,我是不甘心。我只当这是剧情穿越,或者剧本杀,从来没想过这段人生经历是借来的,还得还回去……这把她当什么,把我当什么啊?小偷吗?不劳而获的既得利益者吗?我们谁也不想这样啊!” 诱荷忙道:“我知道,我不该说你嫉妒,对不起。” 前桥坦荡道:“不用道歉,我承认我嫉妒了。可这是我的错吗?” “……不是。” 虽然态度并未好转,前桥还是循着诱荷的指引躺在床上,听她轻柔的声音如摇篮曲般钻入耳中。 “困了吧?你闭上眼睛听,也是一样的。” 前桥摇摇头,想说不用,眼皮却渐渐重得睁不开。一只手似乎被诱荷拉起,自掌心传来暖融融的温度,让她紧绷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 “那年夏夜,肩负和亲使命的赵熙衡随兴国使团进入京都,安定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传信入公主府,约你相见……” 前桥的思绪随着这声旁白飞到幽冥之内,身体动弹不得的同时,意识却格外清醒。一道熟悉的红光划过,前桥的心随之瞬间揪起,那光芒渐渐将整个视野填满,黑红两色随着她心跳的节奏变幻交织。 如此熟悉的场景,是解锁回忆!自看过陆阳的往事后,这是她再次重新解锁回忆! 可手环已经销毁了,诱荷怎么凭借三言两语做到这些事的? 前桥的视线逐渐在红光中找到焦点,一辆熟悉的马车于黄昏中从驶过面前的街衢,反射风笼光芒的公主府图纹在锦帷上熠熠生辉。她下意识跟着走了两步,想到车里坐着的应该就是魏留仙本尊,而这便是她穿越前那晚的赴宴。 “不能去……” 纵然方才满心不悦,她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可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连回音都消失无踪。这是原着的世界,她只有旁观的能力,意识到这点后,前桥选择默默跟上,随那马车中钻出的人影一同步入酒楼。 —— —— —— 距离完结还有大概24章! 我终于写到这里啦,此刻的心情欣喜而复杂,我以为它会永远存在于草稿箱里,有种自己竟然真能写出来的惊讶和陌生感。 接下来是一个预警,魏留仙和赵二狗的“前缘”线即将开启,前文中已经做了充足暗示——选择赵熙衡不会是个he故事,会有很多玻璃渣刀片子,雨露均沾地发给每一位角色,想看顺风顺水的读者可以忍几章跳过去,重新接续前桥线看,虽然我不建议这样做啦……痛苦是一种特殊的拥有,它让我们即使因回忆痛哭流涕,也倔强地不去选择遗忘。 我是好人!(自我发卡) 所以大结局是he的! 177.魏留仙 x y uzh ai w u.o ne 1. 进入店内后,魏留仙就熟稔地直奔二楼,不同于以往穿梭于酒肆时的轻佻和自信,此刻她眉心微蹙,面冷似霜,每踏一步都仿佛扯着千钧重量。 前桥的目光随她走了几个台阶,又向身后看去,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店后,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成璧不在,他明明该跟着的,可马车中只有魏留仙一个,是她故意不带旁人、孤身前往的吗? 这也难免,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决定,无论谁知道了都要劝她保持理智,多一人在旁,便会多一份约束。 魏留仙周身围绕着无形的落寞,和她的步伐一样凝滞,前桥仿佛也被那份情绪浸染,想到自己做决定前动辄搜罗意见,参考各方,身旁是亲密家人和良师益友,耳中是正直傥论与至诚忠言,此刻的魏留仙却孑然一身,浑似孤岛。 唉,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啊…… 她感慨地跟着上了楼,见魏留仙稍微分辨方位,就向着东侧的隔间行去。 叩了两下板门,内间的人便出来了,四目骤然相对,皆是欲言又止。鮜續zhàng擳噈至リ:h eiy esh uk u.c o m 赵熙衡后退一步将她迎入,重新掩好门,前桥幽灵般挤进去,才发现屋内不止她们两个。 王聪一身侍者打扮跪拜在侧,口称参见公主,魏留仙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个来回,什么也没说,身旁的赵熙衡道:“好久不见,我一直担心你不会来。” 魏留仙依旧沉默。她对外人的警惕多半来自陆阳吧?赵熙衡也有所察觉,适时介绍道:“这是我家臣,王聪。”魏留仙道:“我不喜外人在旁。”赵熙衡虽然面露难色,还是对王聪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双方都不带随行者,才像公平的会面,待屋里仅剩她们两人后,魏留仙终于落了座,赵熙衡则为她斟酒。 “既让陆阳传话,还担心我不来,岂非认定他辜负了你们的精心培养?” 她的话引得赵熙衡动作一滞,抬眼观察她的表情。前桥也没想到重逢的开场白会是这句冷冰冰的问责,悬着的心因之放下几分。 看来她没有头脑发热,来此不为再续前缘,而是直指阴谋? 好啊,这才是公主该有的样子嘛!原来一向小看了你! 前桥挑衅地看向赵熙衡,揣测他要怎么用尽巧舌开脱,可赵熙衡放下酒壶,接下来的话让她始料未及。 他竟向魏留仙坦白道:“陆阳乃奉阴婆祭司,遵循我大哥的安排进入府中,用以模仿我的容貌举止。在他之前还有个使奴,唤作宁生,也是大哥送入你处的。” 魏留仙愣了,前桥也愣了。怎么回事?赵熙衡不仅出卖陆阳,连宁生的事儿都说了?他……想什么呢? 宁生的名字显然让魏留仙意外,她攒眉问道:“宁生也是兴国人?” “他不是,只是被人授意卖入你府中,以推断你的喜好和再纳男子的可能性。”赵熙衡道。 他坦白从宽的态度让前桥十分为难,明明想见证赵熙衡怎么撒谎、说服魏留仙为他奋不顾身,谁知他玩起了和盘托出? 如果这是他的计划,那还真高明,魏留仙本对他有疑心,掩饰只会加重反感,坦白反而绝处逢生了。 “为何今日才说?”魏留仙道,“我们通信数次,甚至私下见过面,你从未对我讲过。” “因为我的信件也好,行踪也罢,都受人监视,就连王聪也是太子的人,”赵熙衡看了看门口道,“我只能照太子的要求去做,陆阳一事和那些绝情的话,皆是身不由己,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太子信任,让他认定我并无二心。” “你这样全然推给太子,是知晓我不能向他求证。”魏留仙冷冷一笑,“你是想说,这些年的关心,我都错付于他人的提线木偶了?该不该听,该不该做,你没有是非判断,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仙儿,我知道说过的话势必让你伤心,但除此之外,我根本别无选择。我们图谋到这一步,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微有差池就是前功尽弃……我知道你是理解我的。” 她会理解吗?前桥紧张地看回魏留仙。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莫非都是在“理解”赵熙衡的难处,即使这会让她痛苦? 值得吗?泛滥的同情心但凡分一点给梁穹,小日子也不至于过成这样啊…… 在前桥无声的叹息中,魏留仙沉默许久,最终问道:“你想要什么?” “公卿,”赵熙衡望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我想当公卿,不再当他人政治博弈的筹码,更不愿你半途而废,将我抛下。我想留在荆国跟着你,和你在一起,像我们当初说好那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2. 如今的前桥无法预测事件走向,似乎白白经历了那么久的剧情,赵熙衡在面对她和魏留仙时,明显持有两幅嘴脸,当着她能瞒就瞒,当着魏留仙竟如此坦荡。阴谋也好,自私也好,他毫无保留,尽数说出。 而魏留仙一向也喜欢打直球,坦白从宽并未招来过多反感,这恰恰说明,她本就知道答案。 她真的如此理解赵熙衡,这让前桥非常难以理解。 “我心里没有旁人,更无心当什么郡卿,今日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因为你当初说要娶我。”赵熙衡道,“如果我们最终没有在一起,那这些年熬过来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为联姻奔走,忍耐他人威逼,如果最终不能换来和你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当初的计划太草率,我也太幼稚,”魏留仙沧桑地苦笑道,“我那时可没想过,向你奔赴的路上,会经历那么多痛苦和煎熬。我理解你的身不由己,但这几年,对我来说太难了。” 赵熙衡闻言忙问:“仙儿,你要放弃了吗?” 魏留仙没回答他,而是道:“你知道比那些还可怕的是什么?是自从你的背后有了太子,我就失去了判断你的能力,我不知道你的行为出自本心,还是万不得已,就连你方才那些话,我都无法说服自己全然相信。 “我知道他的意图,他想通过你掌控我,但你的意图呢?你说想当公卿,可如果我不是公主,没有尊贵的地位,也无法帮助你在父兄面前出人头地,你还会执着于当我的卿子吗?” 他会吗? 这下连前桥也判断不出来了。 “我最初是想着出人头地,可后来发现,即使成了荆国公卿,也别想在他们的摆布下翻身。”赵熙衡道,“当年的我也幼稚,一心想得到他们的认同,如今早已在失望中倦了……仙儿,我今日说的话没有半分掺假,过去对你的误伤,我定会尽力弥补,你还肯要我吗?” 他用一双湿润而忐忑的眼睛注视着魏留仙,对方的想法没表达在嘴上,却写满了表情。自赐婚事件起,她没过上一个舒心的日子,与姊姊的嫌隙,与庶卿的猜疑,与赵熙衡在放弃和坚持中的反复拉扯……可关键时刻,心中仍放着他,即使说过要和别人重新开始,即使对他的所做所为有诸多不满,她还是选择赴宴,出现在他面前。 面对旁人她从未做到这种程度,魏留仙是真的爱他。前桥思来惋惜,赵熙衡配得上这份信赖吗? 见魏留仙迟迟不答,他轻叹一声,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捧着呈递过来。 前桥不记得魏留仙那夜收到过什么信,难道信封里放着手环吗?可它扁扁平平,又实在不像,当下按住疑惑,定睛去看。 拆开的信封中只有几张纸,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名字住址等信息,前桥只读了几行,当即认出那是什么,虽非原版草稿,但内容与记忆中几乎无差。 魏留仙疑惑道:“这是?” 赵熙衡答:“我知道空口白牙不可信,特意将此物给你——这是太子近年来安插入荆国的细作,在他手下办事的几年间,我一个一个搜集来,信息可靠,你照着拿人就是。” 这下前桥只剩目瞪口呆的份儿。 他竟做起双面间谍,拿着太子细作名单,向魏留仙投诚了? 当日她在兴国辛苦得来的证物,其实早就出现在魏留仙手上?可自己为何毫无印象? 魏留仙将两页纸仔仔细细看罢,口中跟着默念。她似乎有惊人的记忆力,让前桥想起梁穹口中五岁背诵国史的往事,因为下一秒,她就摘掉油灯的风罩,将两页信纸凑近火焰点着了。 “此事若惊动皇姊,你也脱不开干系,这些人由我日后处理吧,”看着火舌将信纸吞噬,魏留仙轻声道,“我愿意相信你是不得已,也愿意相信你心中仍爱着我,但是熙衡,你能感受到吗?我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赵熙衡喉咙微动,似乎知道她所指为何,抿唇道:“是。” “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双眸一瞬,笃定看向她道:“能。” 或许从对方眼中见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魏留仙浅浅地笑了。 “只怕这条路,会比我们想象中更辛苦。” 她话音未落,身后上锁的门就被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传来:“公主!公主可在里面?” 魏留仙微微犹豫,还是将房门打开,成璧铁青的脸随即露出,他双目绕过魏留仙,瞪向刚刚起身离席的赵熙衡,怒意甚至将端来酒菜的侍者吓得不敢擅动。 第一道坎说来就来了,魏留仙倒是淡然放成璧入内,问他道:“吃饭了吗?” “吃了。”成璧的回答冷冷冰冰,前桥知道他仍带着对梁穹被掌掴的怨气,魏留仙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见他不借坡下驴,便淡漠道:“既吃过,就候着去,不必入席了。” “公主,随我回去,好吗?” 成璧努力保持平静,语气甚至带着央求。 “庶卿不放心,叫我过来找你,还让我转达一句话——你上次问他的事,他觉得甚好。” 哪件事?重新开始,帮她忘掉赵熙衡吗?前桥听懂了,心几乎被攥成一团,魏留仙却像没长耳朵,道句:“我要会客,你要么留下侍奉,要么自己回去。”便不再理他。 成璧不甘心回去,又对她的无情何其失望,咬了咬牙闪身站在她背后,眈眈地盯着破坏家庭和谐的始作俑者。 可……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啊,魏留仙到底还是选择了赵熙衡,这个决定甚至在动身赴宴的一刻就做好了,莫说是成璧,纵使梁穹本人过来,只怕也会自讨没趣。 —— 3. 成璧既入内,王聪也跟着进来,两人面对面立着,两个主人面对面坐饮。 也许是心事积郁已深,又或者当着旁人有许多禁忌,酒成了唯一打开牙关的钥匙,两人不知不觉越饮越多。 室内一片静默,室外的京都夏夜却热闹非凡,对街瑶歌楼鼓笙骤起,似乎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歌者倚着栏杆,在悠扬的伴奏中开了口,声动梁尘的歌喉起了个调,魏留仙的耳廓随之一动,脸上浮现了若有若无的兴趣,手指也轻轻打起节拍。 屋内余人顺着她的目光,向音乐的来处望去。 “少时初见岍江渡,把臂览秀巍。而今重会,岍江覆雪,双鬓染霜霏。 “故友追昔凭桂酒,一盏尽一杯。灯底离愁迭画影,独付我、老来悲。” 随着歌声由轻曼转为哀婉,饮酒两人面色也随之凝重,一曲终了,窗外高呼歌者再唱,魏留仙却望着窗口发起了呆。 像是为抵消惆怅,赵熙衡调侃道:“那唱歌的莫非与你相识?” 魏留仙回过神:“做过他几次主顾。” “这曲中离愁,未尝不是感发而来,看来你最近去得少了,惹人惦念。” 魏留仙只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赵熙衡接着又问:“瑶歌楼接待男客吗?” “做卿子家眷随行还好,独客只怕惹人注目。” “哦,”他本也不是对瑶歌楼感兴趣,接着问道,“若我想去开眼,只能借你的光了?” 魏留仙将杯举在嘴边,眉眼都弯了起来:“你想去瑶歌楼?” “你带我去吗?” 杯酒下肚后是一声长叹,魏留仙道:“没什么不能带的。” 唉……这人与人差距可真大啊,两年了,她从来就没带梁穹出来玩过,却在这里应承外人! 这边前桥为梁穹打抱不平,另一边的成璧也将眉头拧成了大疙瘩,可惜魏赵两人话未说透,言外之意全在朦胧之中,他没由头抗议,唯有暗暗咬牙。 其实从两人相处的氛围中就能看出,横刀夺卿之举算是势在必得了,可惜成璧还抱有侥幸,以他的脑子估计要魏留仙亲口说出,才能确信。赵熙衡则不同,他已得了答案,整个人都温柔起来,离席来到魏留仙身旁,缓缓抬手,将袖中一物戴到她颈上。 “什么?” 魏留仙低头去看,冰透的玉上雕刻祥云流霭,成色像兴国西北部产的冰髓,被一根乌色腊线系着,隐隐照亮服饰的色泽。赵熙衡微笑道:“送你的礼物,特意为你求来,护佑平安的。” 等等,这话好熟悉。似乎上次听见,还是赵熙衡说起手环的由来,可如今手环连影子都不见,多了这个陌生玉佩…… 所以,原本赵熙衡想送魏留仙的,是这玉佩来着? 前桥的思绪因之产生了小小的波动,赵熙衡便道:“我一直遗憾,当年走时只顾着闹脾气,没给你留下什么纪念。” “唉,也不知哪有那么多气可生。”魏留仙看似斥责,语气却异常柔和。 “谁叫你当日没同众人一起出现在宫门口,我还以为你不肯来送,绝情寡义,失落了许久。直到出城见你等在路旁,大喜之余,仍不免委屈。” “所以便缠我送你个‘纪念’?”魏留仙问。赵熙衡便笑了:“正是,你的‘纪念’,我至今还留着呢。” 魏留仙顿时哭笑不得。这段往事只她两人清楚,偏偏还打哑迷,听得余人一头雾水,猜也无从猜起。赵熙衡道:“那日你还说后悔了,早些时候该要了我的。” “……是啊,有些后悔。” 赵熙衡佯叹一声,望进魏留仙的眼睛,不知是因窗外忧哀的唱词还是重现的回忆,朦胧的情愫重新将二人笼罩。 赵熙衡轻声道:“既豁出面子缠你,也该守荆国规矩,赠你木雕证身。可兴国没此习俗,无处寻觅能工巧匠雕琢,你且看看我,若算可心,便点个头吧。” 他说罢,单膝跪在地上,将衣带钩摘了,外衣从两肩松去,暑热天里只着内外两衫,他只将系带一解,整个上体就暴露出来。 赵熙衡赤膊跪坐,又去摆弄下摆,这大胆的举动让前桥一时手足无措,心道他要在酒楼中脱光了献身?这可是酒楼啊!一旁的成璧更加错愕,他完全被搞懵了,眼看赵熙衡要脱裤子,都没想到应当阻拦,还是由魏留仙制止的。 她没去看赵熙衡赤裸的腰下,而是盯着他胸口的数道浅疤,赵熙衡循之望去,抿唇道:“在军营操练,难免没轻没重,你若不喜……” 魏留仙皱着眉,却非出自厌恶。 “你是皇子,随军历练而已,何必如此拼命?” 大概这话在赵熙衡听来,像是“何不食肉糜”之绝问,他淡笑着没有做答,而是以掌将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覆住,噙着笑直身吻她。这下成璧终于有了愤怒的理由,将魏留仙的命令抛在脑后,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掴在赵熙衡面上。 他这一下压根儿没想让赵熙衡爬起来,可对方偏是个倔脾气,何曾忍得过,咬咬牙就起来了,不待还击,脱下的衣服限制了行动范围,脖子被成璧捏住,赵熙衡顿失主动,被生拖着往椅上撞去。 “你还要不要脸?胡搅蛮缠多年,不知公主已成家了吗?梁穹是她御赐的卿子,你是什么东西!” “成璧,住手。”魏留仙沉声道。 成璧充耳不闻,注意力全在赵熙衡身上,对方则延续着一贯的挑衅:“庶卿,将来公主之嗣,倒是能唤梁穹一声‘卿叔’。”成璧见他阴阳怪气,攥拳欲打,魏留仙当即喝道:“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这护卫长怕是不想当了?” “若今日放任他胡来,才是我不想当了!” “江成璧,”魏留仙很少连名带姓叫他,声音虽未提高,声线越愈发阴冷,“我平日里从未对你苛责,即使受你顶撞都不追究,以你忤逆我的次数,换成别人够投好几次胎了——你知我为何如此待你?” 成璧抿着嘴不说话,魏留仙便从座位上站起。 “当初说让你选,到底是我趁你无助,强收了你,既入公主府,待你好是应当的,事实上我只要念着那夜的情,不管你如何使脾气和性子,我都可视而不见。但这份忍耐有限,江成璧,宽容不代表你可以下犯上,任性妄为。” 成璧急道:“他是圣上赐给安吉郡主的卿子,到底是谁在妄为啊!” “是你,”魏留仙冷冷道,“我乃公主,违抗君命也好,抢了安吉的郡卿也好,出事我自担着。你是我手下,只有听话一条路走,没有插嘴的份儿。回去也告诉府中那人一声,从前是我疏于管教,日后若再敢违命不从,我将请家法,皇室休卿也非无先例。” 哎呦,你这心眼子长得太歪了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直把成璧气得鼻歪眼斜,到底还是把赵熙衡的脖子放开了。 魏留仙拉完偏架,肃着脸去扯赵熙衡起身,没留意踩在他脱下的衣服上。方才两人搏斗中,那衣服缠上了椅子腿,随着赵熙衡不服不忿地一挣,布料登时崩紧,将向他走来的魏留仙绊了个大跟头。 她在慌乱中抓住桌布,一时桌上盘子杯子碗子碟子全被拽下,乒乓作响,稀里哗啦,酒水洒了满地,她则不偏不倚一头撞上木头桌面。混乱的场面让前桥目不暇接,等她跟上去看魏留仙状况时,发现她似乎被撞得很惨,昏过去了,几人唤她都不醒。 成璧急了,以公主受伤为由,说什么也要带走她,刚要将她打横抱起,好巧不巧地,魏留仙突然醒了。 “你们折腾什么啊,折腾什么啊?”也许是脑袋撞得太疼,她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冲光膀子的赵熙衡道:“你给我把衣服穿好!”又对余下两人道:“江成璧,还有那个谁,都给我滚出去!没我命令不得进来!” 乒乓声也将侍者引来,魏留仙的愤怒平均分给每一人,冲她命令道:“收拾干净,什么破桌子这么硬!”侍者不敢违逆公主之尊,只能听着她骂,叫来几个伙伴收拾,还惊动了老板亲自道歉。 魏留仙也知迁怒没理,逐渐平静下来。 估计就是撞脑袋昏厥的当口,前桥才得了机会魂穿至此,那时醉醺醺的她完全不记得怎么回的公主府,直到酒醒后在寝殿看见梁穹。 一切终于对上了号,可惜啊,此时魏留仙捂着头醒了。 “走吧,”她消气后,对门外的成璧也不再那么冷漠了,“去一楼点壶茶等着,半个时辰后叫我。” 成璧象征性地垂头拱手,随后铁着脸走了。 她想用半个时辰干什么? 前桥看着侍者离去关门,再一转头,那家伙好死不死地又把衣服解了,魏留仙则兴趣全无,捂着脑袋摆手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没看过……” 赵熙衡顿了顿道:“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我如今也有所长进啊。” 魏留仙瞥他一眼,无奈道:“那你坐过来吧。” ——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23章。 无奖竞猜:当年赵熙衡临别前管魏留仙要的“纪念”是什么? 178.不得舍 1. “熙衡,我知荆兴国情不同,你在家乡时,可有相好的女子吗?” 她突然的发问惹得赵熙衡一呆,道:“我哪有心思?更何况我少时就决定同你在一起,你也……”他停下来,魏留仙追问道:“什么?” “……你是碰过我的。” 他话未说透,前桥却听明白了——你碰过我,因此我不愿接近旁人。 魏留仙对他的答案甚为满意,头上的撞伤似乎都不疼了,微笑着探手伸入他衣怀之下。纵然决定献身,突来的爱抚还是让赵熙衡不由自主正襟危坐,叉开双腿供她攥握,双眼盯在她的手部动作上。 对方熟练的玩弄与青涩试探的当初大有不同,只数下就让他完全硬起,光滑充血的圆头从衣摆中向上探出,魏留仙是此中行家,完全不用目见,仅凭碰触便知形态大小,因此也不帮他整理衣服,任阳物在衣褶间若隐若现。 只见她拇指在马眼尾部一按,正中闭合的小口便被挤开,她瞧了瞧那洞口的色泽形状,随后放松手指,重逢的两壁间便夹出一滴透明的爱液。魏留仙在观察,恐怕阅男无数的她有自己的一套经验,可惜前桥阅历不足,只能看到春宫热闹,是看不出门道来的。 这几下挑弄已让赵熙衡口干舌燥,见她探身过来,忙不迭送吻迎合,从对方的口唇中重获的津液仿佛久旱甘霖,让他不知餍足地舔舐吮吻。两人的吻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深夜,躯体间燥热的触感,心头狂跳的背德和偷欢,只是上次两人皆赤身裸体,这次唯他一人衣衫不整。 魏留仙的吻从唇间移向面颊,又来到下颌,脖颈,她张口轻咬在颈侧,引来对方一声震颤的低呼,脖子仰成引颈就戮的姿态,喉头紧张地上下游移,弱点尽数暴露,惹得是处又添几道不轻不重的齿痕。 魏留仙一手抚摸在衣摆之下,另一只手在他胸前游移,沿着一道凹凸的伤疤的尾端,指向他淡粉色坚挺的乳珠。指尖打圈剐蹭,那乳珠便紧张地收缩起来,绷成一个浑圆的小球。她反复戳弄如蝶戏花,赵熙衡数次想要拥她,数次又被她摆脱,那具急切渴望亲近的身体终于向后一仰,从喉咙中释放出压抑的喘息。 他浑身都绷得笔直,下巴脖子笔直,胸膛小腹笔直, 小腿脚尖笔直,在她掌中挺立的阳物也笔直。随着他周身关节拉紧束筋般蓦然一僵,口中溢出四五个含糊的“别”字,一边挣扎坐起,一边手忙脚乱地移开衣服。然而高潮比预计来得猛烈,赵熙衡一时都没想到用手遮掩,便颤抖着泄了身,眼睁睁看阳物抽搐几番,将白液从张翕的洞口喷出,滴滴股股弄湿衣服。 轻哼不知是由于高潮还是由于她的轻咬,当魏留仙放开他时,赵熙衡仍在张口喘息不停。 看着那张窘迫的脸,魏留仙笑了,附耳调侃道:“我信你没有相好,若是这般表现,大概没有女子看得上。” 赵熙衡也不顾平复呼吸了,挣扎着坐直辩解道:“多年来我头一回被人如此摆弄,怎么憋忍得住?若在床上,自然不是这般表现了!” “最好如你所言。”魏留仙笑吟吟的,神色确是与他玩笑,赵熙衡却像受了奇耻大辱,正色道:“你现在就要了我,看我是不是说大话。” “在这儿?”魏留仙挑眉环视四周道,“你又不是红郎伎子,我犯得着如此辱没你?”说罢又去吻他。 两人温存许久,又解了衣衫互相抚慰乳首,到了约定的时辰,魏留仙让他穿好衣服,准备各回各家。赵熙衡早做了在外过夜的准备,听她有离去之意,反复向她确认是否要回府去住。 魏留仙起初不说话,后来被问得烦了,无奈道:“何必反复试探?既说让你当公卿,我定会想方设法做成,要你也是在新婚之夜,明媒正娶,才不会在这种地方将就。明日我就去见皇姊,你不必急,回去等消息罢。” —— 2. 虽然后续阻力很大,但得了个投怀送抱的艳遇,还是让魏留仙心情愉悦,坐上马车回府的路上,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回味,却无话对成璧讲。 正如成璧所言,梁穹自她出门赴宴至今仍在紧张地等候消息,亲眼见到车马进院的一刻,这才松了口气。可下车的魏留仙对他视而不见,像是还为之前的别扭耿耿于怀,故意将他晾在一旁似的。 她不给台阶,梁穹却不得不主动贴上热脸,疾走几步行礼道:“在下备了醒酒茶,殿下去我那坐坐吧?”魏留仙看都不看他,步履不停,梁穹又问一遍,却得到她冷冰冰的拒绝:“我明早有事,现下想歇息了。” “殿下既要休息,何不令在下为您推拿一番,”梁穹继续跟着软语道,“放松身体,也可解乏,殿下今日一定累坏了吧。” 谁都看出他在讨好求和,甚至将性暗示摆在明面,就差直言今夜由他陪侍之语了。前桥不信以魏留仙的智商会听不懂,可她偏偏装聋作哑,摆起臭脸,不教梁穹好过,无情拒绝道:“公主府尚未有公卿,庶卿留宿不便,待公卿定了,庶卿再来为我二人推拿解乏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将梁穹留在原地。 啊,这个魏留仙,真是气死人了!她走后梁穹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注视着她,一定难过到心都碎了。成璧看不过去,上前拉他回来,一边叹道:“别费力了,她算是铁了心,今夜没把那人带回府,也是迟早的事。” 说罢,将席间所见对梁穹一一讲了,包括那句专门让他转达的警告,听得梁穹无可奈何,颓然道:“你说我那夜赌一时之气做什么?小心翼翼忍了这么久,一夕前功尽弃,还不如那时从了她。这回巴掌挨了,人也不落好。” 成璧叹息道:“如今该怎么办?” 梁穹道:“事关重大,已不能瞒了,得让圣上和元卿殿下知晓……容我写封信函,天亮后你帮我送到宫里去,就说找禁军统领柳贺大人考核,倒不用真见她的面,去皇元卿处将信函交付就是。” 成璧知道他是出自信任才托付这件大事,不假思索地应承,随后各自回去睡觉不表。 次日魏留仙起得格外早,丫鬟仆从为她梳洗的梳洗,备餐的备餐,穿好了衣服,魏留仙突然问道:“梁庶卿在做什么?” 被问的人也不知,犹疑道:“似乎是有账目要核对,奴见江公子也去了东院。” 魏留仙的脸上有愠怒一闪而过,又不动声色道:“把江成璧叫来,我有事找他商量。”那人刚要领命而去,魏留仙又道:“留意东院今日有无要送进宫的东西,我这儿正巧有本书想赠予载宁,若东院有人一道带去,不必另跑,就省心了。你看着就是,无须询问梁庶卿,免得他为给我送书,特意折腾人去宫里。” 那下人喏喏而去,不久后就将成璧带来书房。此时魏留仙正在写字,也不说有什么事找他,只让他干巴巴地坐在一旁。 成璧越是枯坐,心中愈发忐忑,想找话题与魏留仙交谈,对方却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不一会儿终于有人来报,说东院派了人往宫中送吉服式样,魏留仙这才停笔问道:“庶卿叫谁去送?”那人答道:“是东院的阿蔡。” “叫阿蔡拿上东西过来。” 成璧的脸“唰”地就白了,被魏留仙瞧在眼中,勾着唇角笑了笑,浑似将他们背地里的打算一眼看透。待阿蔡进屋后,魏留仙立即唤人搜身,果不其然,从怀内找到梁穹待送入宫的小令。 阿蔡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成璧也因梁穹的计划败露而惶恐不安,魏留仙偏偏还手执小令问他:“你说我拆是不拆?” 成璧生怕她再度迁怒梁穹,让两人关系更加紧张,劝道:“你既去查,一定知道那是什么,拆也不必拆了。” “不拆?”魏留仙这时的语气中才有了愠怒,将小令一把掷到他面前,再次问道,“你竟叫我不拆?!” 金属的外壳咚咚地从桌面砸在地上,声音十分刺耳,她发火时的压迫感太强,就连冷眼旁观的前桥都有点胆怯,更别说知道计划败露的成璧,将头垂得更低了。 魏留仙向他走来,成璧却不知不觉后退半步。 “他往宫中传递消息,你包庇隐瞒不说,还劝我别拆?哈,我身旁一共就这几人,如今看来,除了子昂哪个可信啊?”魏留仙怒极反笑,对成璧逼问道,“你可信吗?方才还在考虑梁庶卿的死活,你到底是他的亲卫还是我的?” 成璧本来就不赞成赵熙衡入府,势必要同她作对,此刻被责骂也无话可说。 魏留仙到底是怎么猜到梁穹举动,将他抓个正着的,前桥可谓毫无头绪,暗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份敏感度,她一辈子也学不来了。 见成璧不语,魏留仙狠狠剜他一眼,不再逼他,转而唤人封锁东院。不仅将梁穹禁足,自庶卿而下一干人等均不得外出,有要事直接禀告给她。 至于本该由庶卿处理的一干事务,不管成璧会做不会做,统统交给他来接手。 成璧果然为难地自称不会,并非推脱,是真的不会,魏留仙就道:“若非我实在无人可用,你以为我会给你这差使?处理不明白的,去找子昂商量。” 在她心里,宁生和陆阳皆信不过了,虽然与成璧关系紧张,但他还算可用。如今看来唯有子昂独善其身,不沾不靠,能让魏留仙放心。 —— 4. 相比于惩罚,这场软禁的警告意味更浓,她到底还是没拆那枚小令,发落梁穹多半不是因他告密,而是为报复之前那次争吵中的拒不从命。 梁穹并不知晓,为此忐忑数日,寝食难安。其实不劳他通风报信,魏留仙已自行进宫请罪去了,她私会兴国二皇子之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准郡卿赤身裸体和公主在酒楼中苟且,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魏留仙入宫正是为此事坦白—— 染指郡卿的事她当真做了,想请皇姊改易婚约,让赵熙衡嫁给自己。 皇姊静静地听罢她的陈述,雍容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以往她的严肃都是对着外臣,亲热则向着妹妹,这回姐妹之间仿佛凿出深深的沟崖。当魏留仙说到皇姊还青春未老,以后未必没有帝姬,就算没有帝姬,还有安吉在时,被皇姊打断。 “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母皇的厚望?” 魏留仙垂头道:“母皇‘望’我之时,从未问过我要什么,有人天生不适合高坐朝堂,也一向志不在此,当初不想,现今仍是不想。” 皇姊沉默了半晌道:“姊姊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的想法朕未必不懂。但你须知道,心爱之人固然一时难舍,再过几年也就淡了,你儿时宝贝的东西,有几个是你如今还惦记的?何况你怎能确信今日爱他,明日依旧爱他?日后你如遇见更加合适的人,岂不会后悔今日的执着?” 她说到此处,似乎触动心弦,将魏留仙的手执了,对她道:“你只有两只手,要想够到旁的,就得将手心儿里的先放下。有的东西一旦放下,可就捡不起来了,你当真要为那虚无缥缈之物,对你所拥有的轻言放弃?” 皇姊是对的,这是过来人的金玉良言,是人家踩了坑落了谷,摸爬滚打至今才总结出的人生经验,可对年轻人来说,也是最不愿屈从的东西,魏留仙抬眸道:“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我照顾不来,我也没什么野心,只求安闲度过一生便好了,何用管我抓住了什么,没抓住什么?我只知若再度错过了熙衡,我会抱憾终生的。 “皇姊,你也有深爱之人,若你知道元卿殿下将要许给旁人,做她人卿子,与你相见不得相近,你当真舍得放手吗?” 她并不知,那一瞬间皇姊未必想到了元卿,而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失去魏琅声一度让她难捱,可冲动一次后,她还是忍住了,比起奋不顾身抛弃一切杀到南郡夺回爱侣,她选择偃旗息鼓,握住储君之位。 自赐婚后,魏留仙为此求过她好多次,起初她觉得魏留仙太小,冲动一时,过后便会忘了,就以强硬手段将她压住,期待梁穹能像梁怿治愈自己那般治愈她,时间也会让她释然,如今看来是失策了。 “朕直说了吧,朕不会让兴人成为储卿,有机会染指朕的朝堂。” “皇姊,我若选了熙衡为卿,定不会让此事发生,我会自请离京,远离权柄,至于储君人选,若无帝姬,请计荣语吧。” 魏留仙说罢,将头磕在地上。 她想放弃当储君的机会,找个地方游手好闲,和赵熙衡逍遥快活去?若当皇姊当真没再有女儿,立宗室女魏荣语为储君……唉,以前桥对安吉的了解,她当储君还挺合适的。 至少比这个恋爱脑合适!可惜没有腿,不然前桥真想狠狠踢在魏留仙的屁股上。 皇姊望她一眼转身道:“比起安吉,你真不像朕的妹妹。” 魏留仙的身体伏得更低,她也知道皇姊一定失望极了。 —— 5. 其实舆论已经将这场婚约推向风口浪尖,是惩罚赵熙衡责令兴国更换联姻人选,还是顺水推舟以公卿代郡卿平息流言,全在皇姊一念之间。 次日魏留仙出门饮茶,对身旁风谈充耳不闻,正巧安吉随一众友人在其后到达,一友眼见魏留仙,对安吉道:“那不就是公主?”安吉望之无语,见她已落了座,转身欲走,却被友人拉住。 “殿下别走!做出这等抢人卿子之事,哪怕公主之尊又如何?我们去找她理论!” 安吉却淡漠道:“何必多费口舌?她自小就是那副德行。” 和朋友换家茶楼去坐,耳中仍是对公主的调侃,安吉听着愈发不舒服。 “身为皇储,当为天下表率,怎能如此为所欲为?她丢的不是自己的颜面,是圣上的,夺的也非我的卿子,而是圣上的旨意!” 友人们知道安吉一向忠君,纷纷代她恼道:“正是如此。” 安吉的不满已非一日之积,当着亲密友人,便将心底藏匿多年的苦水尽数倒出:“先帝在时就格外宠她,凡要的没有不给,反而当今圣上备受苛责。小时有件事,我记得甚为清楚,圣上喜欢收集石花木杆的画笔,公主那时喜欢,拿了去玩,恰被先帝看到,想起南郡刚进贡来一个珍品,石花不仅完整,还生动得像长在杆上,便赏了公主。 “公主得了乖不说,还向圣上显摆,圣上也对此珍品爱不释手,却不欲横刀夺爱,欣赏一会儿便还给她,提醒她保管好,谁知她次日就叫个粗笨的底下人把那石花凿下来,要缀在袖子口上!还好那底下人是个懂事的,佯做应承,把笔要了来放好。圣上知道后,唯有叹息明珠暗投。 “她但凡得了好的,总是旁人没有的,她倒不知珍惜一般。圣上宽宏,她也健忘,这些事情我总是记得的。” 一友人沉吟道:“那时公主多大?” “她七岁左右吧,我五岁。” 一听是孩童举动,友人们当即笑了,一人道:“小孩子懂什么?难为郡主记了那么久。” 安吉正色道:“三岁看老,她长大了还这般任性,早晚要出大问题的。” 看来她对公主的厌恶不由夺爱而生,而是小时点点滴滴积累而来,她又最维护圣上,见不得先帝偏心,当下唯有与她同仇敌忾,共对魏留仙口诛“罪行”。 “我若是有圣上这等姊姊,断不会活成她那副样子。”安吉道,“赵熙衡是多根鸡巴还是怎么?一个蠢男人,值当如此念念不忘?实在丢人现眼。” “还是婚前幽会,弄得满城风雨,这不是横行霸道吗?”友人说起此事,也为安吉不值,“圣上不说罚她,凭白让安吉忍了去?” 另一人道:“你能怎样,打她一顿么?那可是公主。” “我们自然是出不了手,好在这京中有莽悍的,只要钱到位,什么都敢做。她若不穿那身衣服,谁知她是谁?料她心虚,吃亏也不敢声张,就算不挨到她,也能吓她一吓。” 前桥苦笑地看着这场草率的密谋凭空出世,想到当初白白挨了一巴掌,从此找到了根源。 以原主的脾气,断不会受这委屈,真被打了,不闹得人仰马翻才怪呢。 这为安吉出气的计划,终究还是落了空,魏留仙根本没给任何人接近的机会,她饮茶后直接回了公主府,直到改易婚约的圣旨下达,都再未出门。 赵熙衡赐嫁公主府的那日,东院禁足令也被解除,魏留仙将梁穹叫来,说有要事等他拿主意。 “这府中人员庞杂,我有心精简部分,你准备些钱,把这批人散了。”魏留仙将名单递给他,“毕竟是在我府中侍奉过的,要给足谋生之物,别让他们觉得被亏待。” 梁穹拿过名单一看,竟有七八个之多,连宁生都赫然在列,不禁呆了一呆。 “殿下……想遣多少人出去?” 魏留仙道:“日后不在京中住,院子也没这般大,无用之人,不必带着了。” 梁穹才知道她要离京的消息,她为赵熙衡能让步至此,让他从指尖到脚底感到刺骨冰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魏留仙道:“怎么?” 梁穹苦涩道:“何时轮到在下呢?” 魏留仙不答,哼哼一声道:“你猜。” 小令之事既然被她知晓,想来是容不下自己了,前方等待的将是什么?难道要在公卿进门的当日被休,再受辱一次?纷乱思绪弄得梁穹焦头烂额,魏留仙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该认错了。 “在下不该擅自将殿下决定告知元卿,”他顿了顿,又道,“亦不该违逆殿下,与殿下顶嘴。殿下小惩大诫,在下铭记于心。” 在他视线之外,魏留仙却浅浅一笑,把得意掩饰好,看着他桌上的卷册道:“成璧不堪用,做得错漏百出,你这些时日辛苦些,重新核检吧。”梁穹垂头应了,见魏留仙没有别的吩咐,便欲告退。 魏留仙这才幽幽道:“你当初说的对,有你在我身边,皇姊才会放心,所以你恐怕还要忍耐我许久,许久……” 梁穹抬起脸,正对上她的双眸。 “这庶卿即使你不想当,也得当下去,”魏留仙一字一句道,“至于成璧是走是留,我尚未想好,梁庶卿若得空,帮我参谋参谋。” —— —— —— 距离完结还有22章! 对了,以防有人不知道,皇姊目前有个番外,还没写完,叫《燕雁行》,可以大致瞅一瞅。 179.参商 1. 前桥明白那只是她的托词——魏留仙若真舍得让成璧离开,就不会只骂他却不责罚,雷声大雨点小,到底还是顾及情谊。 只怕她知道成璧与赵熙衡不对付,又不愿放弃任何一方,要成璧留下,又要防止生出事端,便让梁穹将成璧稳住,如此一来,家花野花俱握其手,还不显得自己屈尊。 梁穹万般不愿,也只得准备了钱财,按照名单一一遣人离去。他有意做得隐蔽,可消息总是瞒不住的,众人每日看着院中使奴逐渐减少,不禁惶惶弗宁,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念着宁生昔日帮忙“固宠”之功,梁穹没有立即将他遣出,而是安排了一次侍寝,想让魏留仙念及旧情,收回成命。可不知为何,魏留仙竟拒而不用,让宁生空守一夜。 至今已无路可走,梁穹只能把被驱逐之事对宁生讲了,此消息于宁生如五雷轰顶,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唯有声泪俱下求公主回心转意,可惜再三恳求,终无回应。 梁穹劝道:“公主命我安顿好使奴生计,对你只说出府,没说别的。既知你在京中毫无根基,也无谋生之法,为你提供住处是我分内之事。那留王旧邸曾被公主口头赏了你,如今还空着,她没说收回,你就先去那住吧。待一段时日,她若想起你,或许还有机会回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于是宁生搬去了留王旧邸,随后不久,公主府再度精简使奴,余人因上次大劫并未波及自身,刚刚松一口气,这次就见名字列在清单之上,亦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十余使奴,转眼唯剩成璧、子昂与陆阳。梁穹料到她舍不得成璧和子昂,却不知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陆阳,为何也得她青睐。 魏留仙将未曾谋面的何缜之院落赐了陆阳居住,加派诸多人手为其鞍前马后,一时风头与成璧无二。可与其说“伺候”,看上去更像“监控”,独居院落如同一座牢笼,但凡陆阳出行,动辄七八人围跟,魏留仙也再踏入院中见他一回。 随着乐仪由南郡进京,这场声势浩大、人人自危的公主府遣奴戏码,也终至尾声了。 —— 2. “我出发前还是去参加安吉和赵熙衡的婚礼,”乐仪纳闷道,“到了京都,突然变成参加你和赵熙衡的婚礼了?可真是始料未及啊。” 她向好友索要一个合理的解释,魏留仙却哈哈大笑,热情揽她进府去。公主府的安寂和空旷入目,令乐仪啧啧称奇:“听闻你将使奴遣散了,我还道你做不出这等事,没想到是真的。” “我为何做不出这事?” “你重情义啊,只要动过心,即使不喜欢了,也不会遗弃苛待……” 魏留仙恍然大悟道:“此言有理,看来我确实够重情义。” “对梁庶卿除外,你当初苛待他可是不遗余力,”乐仪适时补充道,“你们两人相处还好吗?” “就那样吧,”提起梁穹,魏留仙皱眉道,“我又没对他动过心,难说情义。” 乐仪唏嘘道:“两年朝夕相对都未曾动心,看来梁小郎盛名难副。” 她就死鸭子嘴硬吧! 没动过心?当初给梁穹物色彭墨当礼物、说要重新开始的好像不是她一样,若没动心,又何必抓住梁穹的一次拒绝,反复折磨他。 这小妮子好面子呢! “事已至此,多余的话不必说了,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反对你的人必不在少数,劝你的话,她们应是说过好几遍了。” 像是知道乐仪也要当说客,魏留仙的神色有些许不以为然,谁知乐仪话锋一转,微笑道:“但是我支持你。 “我期待中的你,未必就是你想要的样子,你的决定或许在外人眼中不可理喻,但我知道,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未来还会有很多难处,我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它们。” 魏留仙注视着好友良久,双目有些微红。前桥这才意识到,她并非像表现出那般坚强,能无视充斥耳中的笑谈。 恐怕也是不愿让那些话干扰心绪,魏留仙才选择闭门不出,使得安吉等人的小报复落了空? 唉,这一切又将在冥冥之中走向何方呢?看着乐仪的身影,前桥心生感恩,还好有她这个朋友。 魏留仙的诸多慨叹也化作一声真诚的感谢:“你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 “只要你不后悔地走下去,我就不会是最后一个支持你的。”乐仪宽慰地一笑,四处环顾道,“先不说这个,子昂也被你遣出去了?” “当然没有 ,”魏留仙道,“来人,唤罗公子过来。” —— 3. 乐仪自顾自地吃着茶点,一边对魏留仙喋喋不休:“还好你没舍得子昂,若真把他也遣了,这损失可就大了!我倒不是心疼买下他花的那些钱银,毕竟都是你的家当,我一个子儿没出,只是子昂的性情心境实在难得,若重入风尘,真不晓得他还能不能挺过来。还好当初有我们……” 魏留仙挥手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凑到面前小声道:“让他随你去南郡如何?” 乐仪一愣:“别打趣我,和你说正事呢。” “没打趣,我是认真的,”魏留仙正色道,“若子昂离了我重新沦为赁奴,继续受摧残折磨,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除了你,我没有可以信赖托付的人,我知道你会善待他。” 乐仪迟疑道:“让他留在你身边不好吗?” “熙衡的性子我了解,他对子昂不会有什么同情心,还会因嫉妒排挤他。若子昂有成璧的武艺,有梁穹的圆滑,面对熙衡游刃有余,我就不担心了。可子昂最不屑做表面功夫,与熙衡相处不来的。留在我这儿,也是多生事端,还不如随你去南郡。” 说话间,讨论的主角已到了,两人立即转移话题。乐仪以多年未见子昂为由,提出一起去琴楼听曲,魏留仙一口应了,子昂自是听从。 有乐仪陪伴,那些闲言碎语即使入耳,也不会让魏留仙在意。她二人带着子昂从早上玩到太阳落山,将回去时乐仪悄悄将魏留仙扯到一旁,附耳提醒道:“去南郡的事,你好好对他说,别让他觉得被你抛弃了。必要的话,说是我强迫他来陪我也好。” 魏留仙道:“我晓得的,反正不着急,我慢慢告诉他。” 子昂一日下来未觉异常,倒是因重见故人格外开心,入夜被魏留仙叫去侍奉,也是自然而然。 分别在即,魏留仙只想尽可能多地享受片刻温存,子昂却不解其中深意,突然问道:“日后不在京都了,殿下想去何处呢?” 魏留仙沉吟道:“我钟意凤苑,小时去过一次,风景应是不错,可惜早已忘了。不过依皇姊的意思,恐怕是让我去春台吧,她不想让我完全闲下来。” “春台也好啊,听闻山水俱佳。” 魏留仙笑着揉揉子昂的面颊,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 4. 次日从宫中传来一道没头没尾的旨意,将魏留仙叫去面圣,她还以为是婚约有了什么变故,心事重重地去了,却在皇姊殿中见到一位陌生的臣子。 皇姊介绍道:“这位是户部右执司何大人。” 前桥听着心头一跳,果不其然,那边站着的不是何有玫又是谁?她好像突然才想到,公卿已是赵熙衡,那何缜又将何去何从? 此时的魏留仙还不知何有玫是谁,与她互相见了礼,皇姊才道:“何有玫有一事想请朕定夺,此事与你有关,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魏留仙愣了一愣,听皇姊道:“这位何大人有位养子,少时与你相识,曾受先帝赐婚嫁你,不过那时你们还小,唯在府中寄名,未有婚姻之实。” 这下魏留仙对上号了,道:“何缜?” “正是犬子何缜,”何有玫语气中满是抱歉,“自家姊辞世后,缜儿便由臣扶养,只待成年后嫁于公主,履行婚约。可去岁缜儿在凤苑山林中与同伴骑马射猎,不幸遭遇猛虎,惊了坐骑跌下马来,幸而被一位女子所救,将缜儿带回家中疗伤。那女子对缜儿有意,前不久来向缜儿提亲,按说救命之恩当以身报,但缜儿已与公主有约,故而想问问圣上的意见。” ……遇虎被救? 这是啥时候的事? 前桥知道此事断属子虚乌有,这何有玫一定是因魏留仙执着于赵熙衡,认定她不会给何缜幸福,便想了这么个借口,在何缜成年前快刀斩乱麻,帮他把婚约毁掉。 皇姊问道:“那女子家世如何?品行如何?若只为报恩,倒非唯有献身一法。” 何有玫道:“那女子乃大学士龚洪之姪,人品家世尚可。她求娶缜儿,也非图他报恩,而是对缜儿挂心。” 哈,还真有这么个人? 魏留仙一听对方是个有家世背景的女子,便知道何有玫的意思,更何况她早不记得何缜的样子,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人家。她这边大度,前桥却看不过去了,盯着何有玫琢磨微表情,盘算这件事虚构的成分有多少。 哪有这么巧?魏留仙刚定下公卿人选,何缜立马被人求婚,这大学士之姪只怕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何有玫看中的良媳吧! 好你个何有玫,当初又讲故事又送玉环,生怕何缜被她厌烦,现在直接把儿子许出去了,这不是背刺是什么?! 魏留仙道:“儿时婚约,多为戏言,何大人不必当真。既然何缜弟弟觅得良缘,我这做姊姊的该祝福才是,这就将他从府籍除名,日后大婚别忘知会留仙,自有厚礼相赠。” 何有玫连连道:“多谢殿下成全!” 不是……你怎么这么大度啊! 前桥郁闷地看着此事谈成,何缜还真就被一笔勾销了,合着原着里从来就没有过他什么事儿?何缜是个彻头彻尾的路人甲?那这孩子当年如此执着于她做什么啊! 前桥跟着魏留仙往回走,心头压着说不出的郁闷,魏留仙却像解决一桩大事,开心得都快乐出花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是个自己开心时就喜欢散发快乐的人,当下把成璧叫来,罕见地对他和颜悦色。 “你入府最久,却一直是使奴,我总觉得亏待了你。待公卿入府,我便升你为庶卿,和梁穹平起平坐,你看如何?” 这提拔的喜讯却没有让成璧开心起来,他沉默一番道:“算了吧,我不想。” 魏留仙的笑容消失了:“为何?” “当使奴还是当卿子,在我看来没什么两样。若殿下真为我好,不如……”他停下来,魏留仙的面色已经十分难看,冷冷问道:“不如什么?” “在护卫中挑选德才兼备者,另立长官,将我随其他使奴一并逐出吧。” 不是……江成璧的情商是负的吧?前桥为他捏一把汗,果然魏留仙气闷道:“滚出去。” 成璧恭敬行礼后告退,魏留仙望着他的背影道:“我是让你滚出这间屋子,不是滚出公主府!” 成璧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前桥哭笑不得地看着魏留仙有火无处发。 也不知梁穹是怎么向成璧说的,非但人没压住,还主动请辞,把魏留仙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前桥一边想着,得到这个结果是她活该,也不由得因静谧的夜想起一个人来——何缜与魏留仙的感情故事戛然而止,若非自己的穿越,何缜根本和公卿之位无缘?原来他什么“男主光环”也没有,不过是一个路人甲。 那其后自己与他经历的一切故事,竟是独属于她,而与魏留仙无关的? ……怎么会这样呢? —— 5. 这边魏留仙睡不着,倒也有人为她消愁。子昂被送入寝殿后,将她的头抱在怀中,以轻柔的手法为她按摩太阳穴。 温柔乡可以暂时解忧,助眠的按摩却被中途打断,魏留仙转过身吻他,将罗子昂推倒在枕褥之中。晶亮的银饰将乳首衬得鲜红欲滴,狰狞的团花让那张柔美无害的面容更加纯净,魏留仙在薄被下用身体将他缠紧,一面寻找交合之机,一面掠取他的唇舌。 子昂努力迎合她近日来的索求无度,找到通道入体后,又熟练地以口润了指尖挑弄花核,两人如融化般抱做一团,在口津与体液中绵缠。 他敏感时的细喘一向醉人,魏留仙将耳朵架到他口边,听他动作间释放难耐而愉悦的哼鸣,仿佛抚触耳道的轻柔,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万分舒坦。 两人翻滚在床上,让薄被凌乱地拧成一股绳,缠绕在腰间和腿部,缠得二人更加难舍难分。当魏留仙高潮时,张口咬在他肩膀的团花上,罗子昂不躲不避,反而将她拥得更紧,让她在温暖的怀抱中将痉挛渡过,而后依照她的喜好,决定停下还是继续。 魏留仙依旧轻咬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屁股,子昂便知她的想法,加快速度律动起来。这骤起的节奏惹她兴奋又难耐,不禁松开口让叫声自由跳出,两人忘我地将彼此交付,高潮再次来临时,子昂呜咽着绷紧身体,让体液顶开珍珠的束缚,从小口喷涌而出。 两人筋疲力竭地倒头消汗,魏留仙枕在子昂赤裸的胸口,耳朵压在两道牙印儿上。剧烈的心跳在她头颅的压迫下愈发清晰,子昂问道:“公主在听奴的心跳?” 魏留仙点了点头,笑道:“在听你的心声。” 子昂也笑了:“听出了什么?” “什么也没听出来,”魏留仙打趣道,“这里空空的,除了‘咚、咚’的回声,好像什么都没有。” 是吗? 罗子昂不知该说什么,唯有沉默。魏留仙从他胸口抬头,借着灯光目带欣赏地看着他微红的面颊,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一会儿,子昂意识到她是有话对自己说,也能猜到她大概要说什么。 “子昂,你想去南郡吗?” 纵然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的酸涩还是一股脑涌出来。 “你身体弱,时常因节气变化染上病痛,南郡气候宜人,四季温暖,也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去处。” 子昂望着她没有作答,更何况这话不需他作答,魏留仙自顾自道:“所以我想送你去南郡,去乐仪那儿。你们相识已久,你跟着她不会受委屈,除了她,我也不放心将你托付给任何人。你觉得好么?” 子昂喉头一动,却不知该说什么。魏留仙静静地等他表态,什么都没等来,于是带着歉意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抱怨也好,恨我也好,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子昂啊,终究是我食言了,本来说好要一直护你走到最后的,可我现在觉得,你去南郡对你更好。我做不到的事,就让乐仪帮我完成吧。” 子昂仍是垂眸不吭声,所以魏留仙独自说下去。 “我也不知怎么补偿你,你和旁人不同,钱财不在意,华服不爱穿,就连珍宝也不爱用……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听吧,我一定满足你。” 子昂像是思索一番,最终还是摇摇头。 “奴没有什么想要的,今生能遇见公主这样的贵人,已是奴的幸运。公主不欠奴,更无需补偿奴。” “是啊,你不是俗人,不在意俗物。”她摸着罗子昂跳动的胸口,叹息道,“我也没有能让你索要的东西,你总是让我觉得富有,却也身无一物。” 她展眉笑笑,笑容颇有无奈。 “这里啊,不能一直是空的,”魏留仙指着他的胸口道,“不在意旁人也罢,你以后得把自己放进去。” 它真是空的吗?罗子昂看向自己的胸口,若它是空的,为何会闷闷地难受?为何像有只手攥着,指节一点点收拢?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一丝愤怒,却想不通这情绪从何而来。 魏留仙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随后就像方才的对话都没发生过似的,仍旧搂着他睡觉。子昂却睡不着了,只觉胸口被那只手闷闷地攥了一夜。 次日他起床时魏留仙还在酣眠,子昂安静地穿好衣服,跪在地上,冲床上的她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他没有行李要带,回到自己的院落四处看看,终究还是没有拿走一样东西。 “他几时走的?去哪了?” 魏留仙醒后有些懊恼,回答她的是昨夜值班的桃蕊。 “卯时不到,罗公子说去乐仪郡主那里了。”她补充道,“是梁庶卿派人送他入行宫的。” 魏留仙垂首沉默,虽然这是她的决定,却不免郁郁寡欢,过了一会儿才道:“让梁庶卿过来。” 梁穹来时手中拿着一个长匣,魏留仙问了问子昂的状态和乐仪的口信,得知子昂已经平安到达,才注意他手中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子昂留在房内的东西,在下收起来了。” 梁穹将长匣呈上,交给魏留仙打开。那里面不是别的,竟是乳钉两颗和细链数条,罗子昂身上挂着的那些东西,竟然都在这里了。 “他把这些摘了?”魏留仙疑惑地问梁穹,“是什么意思?” 梁穹摇摇头,他亦不知答案。 —— 6. 罗子昂走后,府中更加冷清了,加之魏留仙与成璧正在闹别扭,梁穹好不容易缓和了与妻主的关系,周围气氛却愈发古怪。 他已听说成璧向魏留仙请辞之事,心中按按捏一把汗。 成璧已有退心,这不是好事。自从魏留仙让梁穹“参谋”成璧的去留,他就想了很多说辞劝成璧留下,那时他认定成璧心中还有眷恋,可如今看来,这些准备一个也不会奏效了。 于是他去见坐在房间发呆的成璧,将那些准备都忘在脑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需要你,成璧。”梁穹诚恳道,“如果你也不在,将来就是我一人面对赵熙衡了。” 成璧缓了缓神,倒是没立即拒绝,而是道:“但这般耗在府中,我也不知有什么盼头。庶卿,我能否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明知她心里只有赵熙衡,为何还会爱她?这不累吗,不厌烦吗,不会失落,甚至想要结束吗?” 结束二字,谈何容易,梁穹笑道:“若我母亲还在世,没准儿也会帮我面圣告罪,冒着仕途受阻的风险,也要毁了婚事,让我令嫁她人。可惜没人帮我,这条路还是要由我一人走下去了。 “成璧,有件事你不知情,不过现在并非告诉你的良机。若有一天你决定要离去,我再对你说吧。” 成璧眨了眨眼睛,对他将说之事兴致寥寥,倒是叹息道:“以他的性格,势必不容你。我若真走了,你就更难了。” 他在关键时刻给出的安全感确实无可替代,梁穹明显松弛下来,对着成璧鞠躬道谢。 赵熙衡还没嫁进来,就已经弄得人仰马翻,若真成为公卿,还不知会是什么修罗地狱。 ——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21章! 180.金宵之喜 1. 在同样的角度观赏不同主角走上同样流程,让前桥有种阅读“换头文学”的错觉。 婚礼当天,与赵熙衡站在大殿中央接受皇姊祝福的变成了魏留仙,她腰系金剪、器宇轩昂,一切艰难险阻在唇角挑起的弧度中化为乌有。也许是那些繁重的饰品和她自信的仪态,让前桥感觉她在发光,可惜皇姊的祝福并未当初对安吉那般动情,更像是按照仪程说出帝王应有的台词,曾经那种热泪盈眶的欣慰,也荡然无存了。 没有对比,体验也不会深刻,魏留仙和皇姊本人或许都没发觉潜意识中的情绪变化,惆怅只有前桥领会得来。可是当她看到魏留仙执起赵熙衡的手,与他并肩而立时的笑容,又不禁怔忡——前两次婚礼,无论是魏留仙还是自己,都没有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两人拜过真嫄、先君和圣上,又听罢宣读荆兴两国同修共好的契约,欢呼和吉祥的颂赞将二人包裹。当迤逦接亲车驾护送赵熙衡回公主府时,前桥突然想起曾在街头巷尾盛传的“寡郎宅”。 “流水漫金台,乌啼寡郎宅。盼妻妻不至,元是郡卿来。” 如今这童谣不复存在,“三城郡卿”的骂名也尚未诞生,魏留仙打前骑在马上,时而回头看看公卿的车轿,这两人一前一后被宫侍们和百姓们夹着,沿熟悉的道路去往熟悉的府邸。 等待她们的却不是熟悉的人,相比于上次声势浩大的迎接,梁穹和成璧两人的身影略显单薄,好在有宫侍填满缝隙,高唱赞歌令魏留仙执剪除厄。 三剪落下,缘定礼成,庶卿使奴一齐跪见公卿。 前桥默默看着梁穹,心中升起无限感慨。两次大婚皆不得如愿,如果算上作为庶卿入府的婚礼,就是三次了。是前世造了多大的孽,今生才会受到不得如愿的反复折磨? 按照前桥的记忆,接下来他将把象征公卿地位的公主府副牌呈上,移交赵熙衡。 然而这场景并未发生。 梁穹说罢祝福,而后并无他言。 魏留仙似乎也并未意识到,这环节本应不可或缺,她的手一直搭在赵熙衡掌上,两人默契地十指相扣,起身时互相搀扶,何其自然,好像从十多年前就做惯了搀扶提携的动作。 她们拉着手步入布置好的寝殿,赵熙衡在宫侍簇拥下坐上床榻,等待魏留仙的金剪除去十二枚同心花扣。 —— 2. 夏日吉服较为轻薄,只有三层,最外层的四枚同心扣被剪下,就有宫侍将衣服捧走,随后是内衬上的花扣,待这些也一并剪除,赵熙衡只着贴身衣物,被扶着平躺在床上。 宫侍们留下花盘,将房门关了,剩下魏留仙手执金剪与他对视。他贴身衣物上还有四枚同心扣,分别在领口、胸前、腰侧和腿间,不愧是魏留仙,她决定从下往上剪,到领口处时,那衣服已经完全敞开聊胜于无,将整个胴体都暴露出来。 赵熙衡身体匀称,肌肉发达,皮肤不像其他荆国男子那般白皙,甚至有几道浅疤,但乳头颜色浅淡,也与旁人不同。可喜的是这位兴国皇子也懂得体毛管理,上次只是将阴毛修剪整齐,如今腿间已剃得干干净净,腰上还绑着条束带,将起了反应的阳物紧紧勒住,贴着肚脐。 前桥不记得何缜身上有这装置,毕竟当时心都飞到了别处,完全没仔细看他,如今见了赵熙衡的胴体,才知这束带存在必不可少。 穿得这么少,万一在宫侍面前起了反应,可就尴尬了,有这东西勒着,到底在视觉上看不出勃起的痕迹。 魏留仙的手从他腿间往上抚摸,一路来到胸前,掌间剪刀一横,卡在他领口处的同心扣上,同时垂头吻他。这本是个压迫性十足的动作,魏留仙似乎偏好钳制他人行动之举,锐器当喉,任谁都会吓得不敢乱动,赵熙衡却不,他反手将魏留仙紧紧抱住,顶着剪刀的利刃放肆吻她。 那颗同心扣最终还是没解开,魏留仙将金剪放到一旁去了,连自己身上的吉服都没顾脱,就沉溺在亲热之中。 想她后宫诸人,很少有赵熙衡这般主动者。使奴要么自我玩弄娱公主目,要么恭候一旁听令行事,可赵熙衡抬身够她的唇,不仅从床上挣扎坐起,双手还主动摸索魏留仙腰带所在。 什么甜言蜜语都不必有,欲火已将她们吞没,在两人协力下,魏留仙也衣衫尽除,倒在床间与他赤裸相拥,赵熙衡脖子上还挂着那披风般的内衣。 她们都不愿停下缠绵,去寻那不知去了何处的金剪,松开绵长深邃的吻,便以手指抚慰身躯。赵熙衡撑起身体,一路爬着褪到魏留仙腿间,将她后臀托举,让湿润的唇舌探入花窦,吮得啧啧做声。 左抹右挑,轻捻快磨,他舌尖在粘膜擦过,激起一阵心跳,充血肿胀的肉壁噙在口中,于吞吐间挂上水泽。前桥周身仿佛埋入无数提线,连接在他的唇下,快感正从是处飞速驰来,拉扯着四肢颤栗抖动,湿漉的包裹将柔软之处护在温室,隔绝外部放肆挑弄,欲潮前赴后继惊涛拍岸,不由得双腿颤抖,哼咛出声。 在他温柔而强烈的攻势下,花房处一阵收缩,魏留仙立即收拢双腿将他头颅夹紧,连声唤他过来,赵熙衡却像舍不得似的,双唇继续贴着阴唇相缠。 魏留仙已经小去一次,受不得连续逗弄,便抬脚蹬他的肩膀,想他远离,他却伸着舌头凑过来,好玩似的继续用舌尖舔弄,舔得魏留仙好气又好笑,踹他道:“你是狗吗?怎么舔起来没完没了了?” 几番结束性的吸吮后,赵熙衡的舌头便从阴蒂舔到肚脐又舔到胸前,直到脖子和下巴,含笑看着魏留仙的双眼,轻轻“汪”了一声,随后附耳暧昧道:“我看你很舒服,我以后就当小狗,每晚都给你舔,好不好?” 魏留仙“嗤”地笑了,将他抱在怀中,重新按倒在床上,赵熙衡领口传来微微的紧勒,下体的束缚却被魏留仙移开。赵熙衡正硬得出奇,阳物青筋尽露,半透明的表皮透出鲜红血色,被魏留仙抓在手心,用油脂润了,分开双腿,对准洞口,缓缓地坐下去。 “仙儿!”赵熙衡身体蓦地一僵,不由得张口唤了一声,随后极速喘息起来,魏留仙静静体会那里的饱满和肿胀,轻移腰部律动,看着赵熙衡脸憋得通红,心中大为满足。对方也急不可耐地握住她的臀部向上顶身,方才舔舐留下的唾液成为润滑剂,在肉体冲捣中发出粘腻的声响。 魏留仙抓住他的手指,教他抚摸阴蒂,又很有经验地轻声安慰道:“慢点熙衡,慢点。”在她的提醒中,上头的情绪终于重回冷静,冲刺由急变缓,唯有战鼓般的心跳依旧怦然。 “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你可别太早缴械投降。” 赵熙衡红着脸道了几声好,努力平复呼吸,可没解开扣子的衣服仍旧将脖子勒紧,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他也不说,一味感受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妙处,手指轻柔地爱抚早已肿胀的阴蒂。 阴蒂上的摩擦是骤雨雷电,阴道内饱满的摩擦是浓云盖天,迟钝的猛烈的快感交迭袭来,魏留仙闭上双眼沉心感受,只觉这样的时光何其漫长。人的体力毕竟有限,她动着动着就累了,拍了拍赵熙衡道:“你来……可不许太快。” 赵熙衡抬腰顶了一会儿,突然提议道:“你躺倒在我身上如何?” 魏留仙便调整姿势,先让阴部相合,而后仰面躺在他怀抱中。呼吸就在耳边,正对她的喘音偏好,他一边对着阴道向上冲刺,一边以双手分别爱抚阴蒂和乳头,一时之间四肢齐用,好像多生了几只手伺候她那般。 魏留仙闭上双眼,陶醉在滔天的快感中,却又被他箍住不能妄动,唯有手在身下摸索到一截内衣,牢牢握着,仿佛安抚,却教赵熙衡被她勒紧,几乎上不来气。 喘息愈发剧烈,动作愈发约束不得,直到两人都在情欲中失声叫出,身体颤颤地向对方合拢。她收紧双腿抱住赵熙衡的手臂,对方也将她紧紧拥着,亲吻她的面颊。 浓厚喘息随着熄灭的欲火重归平静,魏留仙转头看着爱侣的面孔,与他相视而笑。 “我表现得可还好?” 魏留仙中肯答道:“还可以吧。” “嘴硬,”赵熙衡便去摸她阴蒂,可刚高潮后哪里受得了这个,魏留仙随即讨饶道:“很好,非常好!” “我说什么来着?”赵熙衡心满意足,又去吻她,含糊道,“方才你差点勒死我。” 魏留仙这才察觉:“疼么?” 赵熙衡摇头,耳语道:“该怎么说呢?有点后怕,但也有点舒服。” “勒着怎会舒服?” “喘不上气,反而觉得快感甚强,只是现在晕乎乎的。” 魏留仙笑着起了身,将金剪摸到手中,终于把赵熙衡从同心扣中释放出来。两人拥着缠绵,将体液处理干净,还没说够多少话,又不知不觉黏在一处。 别说,这俩人相处,真挺带劲儿的。 还是得有爱啊,有了爱,什么都能迎刃而解。前桥感慨着目睹完一场春宫,心满意足想要离去,可就在此时,她察觉到魏留仙的一个小动作。 她的手在爱抚中移上赵熙衡的小腹,确认似地摸了摸脐下位置。 前桥心中“咯噔”一声。 这看着完美无缺的爱,果然在暗处生出了裂痕。 魏留仙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却不会再毫无保留地信任了。察觉这一点后,前桥骤然感到悲伤。 —— 3. 贴了喜字的是新拾掇好的西院,也是赵熙衡的住所,景致虽然好看,却比不得东院宽敞,添置几个大件后,气势上才平分秋色了。 梁穹还照旧在东院中起居,看书和打理府务也在用惯的书房。并非他僭越,而是魏留仙进宫前见他收拾东西,特意嘱咐他不用忙碌。 “反正在京都住不了多少时日,搬来搬去太过麻烦,你就还住东院吧,西院暂时给熙衡住,他不会介意的。” 魏留仙的大度并没影响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人,梁穹硬着头皮停止搬家,而前桥听到这句话时,不存在的嘴角也微微抽搐。 有意无意地,她并未收回梁穹手中的副牌,这意味着庶卿仍有公主府的理事之责。 “昨日来见你的那人是谁?” 公主府内除了被软禁的陆阳,一应使奴全部遣出,成璧除了找梁穹外无处可去,可梁穹此刻看上去心事重重,他便思索着能让对方提气的话题,那位访客的身影就映入脑海。 梁穹愣了一愣,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见到他了?” “远远地见了个背影,是你的朋友吗?” 梁穹道:“嗯,是个旧相识。” “既是朋友,为何不今日来府上,还能吃到宴席。昨日大家忙忙碌碌,招待也仓促。” 梁穹叹息道:“他是有意回避公主,才找准机会,只见了我的面吧……”他说着,微微皱眉道,“成璧,我不知此事该不该告诉公主,心中又思绪烦乱,拿不定主意,你来帮我想想吧。” 天呐,你竟然要成璧的脑子帮你想?梁穹真是被接连打击到没主意了。前桥还在疑惑让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眼熟的阴刻小牌,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公主府正牌? 这么说来,昨日那位拜见梁穹的人是…… 生怕成璧不理解似的,梁穹又把自己的副牌掏了出来,一手放着一个,对成璧道:“这是公主府正牌,昨日那人送来的。” “正牌?”成璧听罢声音都变了,“谁送来的?正牌为何不在公主手中?” 梁穹道:“我嫁来前,正牌就被她送给那人了,我也是直到昨日才知晓。” “啊?那人是谁?” “孟筠——公主在葆懿宫时的蒙官。” 名字虽然陌生,却让成璧有所顿悟:“我确实曾听说过一位‘筠郎’……” 梁穹点头道:“正是此人。他昨日将这正牌给我,说了当初公主送他正牌之事。我问他何不直接交还公主,他却道‘庶卿万勿如此’。 “公主对赵熙衡之情谊,原来他早就知晓,他说当年公主将这正牌赠予他,难保日后不会因爱再赠旁人,可这正牌乃公主府外权之象征,有能力调动府兵,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 “他拿来还我,是因公主即将离京,日后有用到正牌之处。却也嘱咐我悄悄收着,莫要还给公主。” 孟筠他……果然也是对赵熙衡不放心的。 在这个时空中,他没有面见魏留仙,却为她考虑到了可能的恶果,未雨绸缪设下安排。 前桥又不免惋惜起来。 魏留仙的一个抉择,不仅把何缜弄丢,将宁生子昂送走,还失去了和筠郎重见的机会,她不知这些代价,还觉春宵帐暖千金难求,惆怅却只能由前桥代为承担了。 “你说我该告诉公主吗?” 成璧捂着下巴沉吟道:“她知道后会把正牌收回?恐怕你的副牌也保不住了。” 梁穹无奈道:“府中已有公卿,副牌本就不是我的,只是不知为何公主仍让我在东院理事。” “那她会主动找那位筠郎要正牌吗?” 梁穹思索一番答道:“她若想去要,早就要了,应该不会。” “还是别告诉她了,”成璧道,“我也觉得放在她手中不妥当。” 虽然向成璧寻求建议,梁穹也未必听从。一来因正牌事关重大,由他私藏,如有一日出了事情,他难辞其咎。二来那送正牌者不是别人,是孟筠,若知他隐瞒筠郎的踪迹,魏留仙只怕会更埋怨他。 梁穹在这院中理事,光是端水功夫就练了两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私藏不妥,不如见魏留仙尽数交代了,由她做决定。 可她与赵熙衡须臾不离,同食同寝,等了三日都未出寝殿。梁穹终于在第四日寻到机会,硬着头皮去了,两人正开心地聊着什么,见他进来,停下看他。 梁穹面上古井无波地拜见两人,赵熙衡和颜悦色道:“哦,梁庶卿。我们正说要出城骑马,庶卿可要同去?” 梁穹顿了一顿道:“在下还有府务处理,就不打扰殿下和公卿的雅兴了。” “府务?”赵熙衡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道,“之前多亏庶卿代劳,日后我来处理就是。” 魏留仙却道:“你来处理,还怎么陪我骑马?” “这又不需太多时间,处理完陪你,也不耽误。” 魏留仙好笑道:“你看梁穹何时得闲?还‘不需太多时间’,你当我的府那么小,没事可做吗?这里头学问大着呢。”又附耳对赵熙衡道,“有人帮你干活,你还不满足?非要被囚在府中才好?那我可就叫成璧陪我咯。” “好吧,”赵熙衡妥协道,“下次再带庶卿一起。” 梁穹有些迷思,接下来的话也不便说出口了。 他方才说“没空”只是托词,使奴由十余人骤减为二,开销和杂务也减轻不少,魏留仙却仍旧宣扬他很忙,好似处理府务不轻松。 是不想让公卿插手吗?那么正牌的事,还是别让公卿知晓为好。 —— 4. 赵熙衡随着魏留仙骑马去,两人鲜衣怒马占尽风光,快到东城门时望见一辆车停在路边,魏留仙眼前一亮,立即勒马,向那处走去。 果然乐仪就在一旁,将刚买好的烧鸭用油纸打了包,看她二人打扮,笑道:“终于不腻歪在府中,出来玩了?” “你做什么去?”魏留仙问。乐仪朝身后的马车努努嘴:“回南郡。” 这就回去了? 不是,乐仪,你先等等啊!魏收的订婚妻主还没来得及死呢! 前桥在这边急得不行,魏留仙也道:“怎么这就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今日遇见你,岂非连送别都不行。” “送什么?我又不是不再回来了。”乐仪附耳道,“我总得把子昂安顿好,把他送到南郡再说。” 魏留仙看向马车。她与乐仪的对话,也不知车中人听到没有,若是听到了还没出来拜见,大抵是不愿见面了。 他留下那些饰品,恐怕也是恩断义绝的意思吧。 魏留仙淡淡叹了口气,也不强求,对乐仪道:“那祝你一路顺风。” “也祝你们百年好合。”乐仪又冲赵熙衡拱了拱手,才唤那马车向着西边去了。 前桥望之无语凝噎,期待乐仪快些回京,不然就捡不着魏收的便宜了。 一步错,步步错,这对儿情侣如蝴蝶缠绵,却搅乱了多少人的幸福啊…… 眼见魏留仙与赵熙衡出了城门,来到郊野,先是策马追逐,而后又手拉着手信马由缰,谈天说地,充满新婚爱侣的酸臭味。实在太过腻歪,前桥看不下去,便调转了方向,追上出城的乐仪。 乐仪正将半只烧鸭递给马车内的子昂,对方接过后却掀了帘子,唤她道:“县主,请您停车。” “嗯?”乐仪唤停了车,问他要做什么,罗子昂惭愧道:“抱歉,县主,奴说去南郡,只是为让公主放心,您不必带奴去苍羊府。” 乐仪一愣,琢磨他的意思道:“子昂,你不想当我的使奴?” 罗子昂摇摇头,乐仪便了然了:“还是说,你不想再改嫁她人了?” 见子昂沉默不语,乐仪远远地眺望了一眼京都西城门,不禁长叹一声下了马来,坐在子昂身边,苦口婆心道:“你若心中有她,舍不得她,不能憋着,得讲出来啊。 “留仙看着很机灵,其实感情方面特别迟钝,你别指望什么都不说,她也能看懂你的心,你信不信她此刻还误会是你绝情,不愿理她呢。 “别多想了,听我的,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找她,到时就把公卿拉到一边去,你不用管旁人,只需亲口告诉留仙你根本就不想走,她重情谊,一定会留着你的。” 还得是乐仪啊!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为人着想,都这么可靠!有友如此,今生之幸! “奴也相信公主会,”子昂却道,“但牵挂也好,不舍也好,都是奴自己的事。公主已经不需要奴,实在不必收留我,让公卿跟着为难。 “县主对奴有恩,奴本该留在南郡伺候的,只是……奴也不知有没有这个心力伺候了,奴十分惭愧。” “别说那些了,你想去哪?” 乐仪是真把子昂当朋友,即使对方摆明了不想跟她,也没有愠怒,反而十分体谅地询问。 罗子昂道:“去山清水秀之处走走看看吧,寻到合适处就住下。” “钱怎么办?想走多久?你那身体怎么赶路?” 这些都是不容忽视的现实因素,罗子昂却轻描淡写道:“随兴所至,何必想得那么清楚。” 前桥心头一沉。得了吧,恐怕他又恢复当初那无牵无挂的样子,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乐仪也有所警觉,道:“子昂,你还是跟我走吧。还没去过南郡吧?我保证那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也热忱,我哥哥与你一定相处得来。 “当然,我也是怕你从此杳无音讯,留仙问起无法交代。当初之恩,我不要你以身相报,更不会强迫你,我们只是知己、朋友。但我也希望你能满足我一个心愿:我总是希望有个懂我的伙伴,可惜结交到的异性,都只能在床上交流,很难遇见像你这样的人……这次是我需要你,你就应了我吧。” 不愧是乐仪,若劝罗子昂照顾自己,一定会被他无视,故而她只说需要他陪伴。从前是满足魏留仙的需要,现在是乐仪,子昂无话可说也无从拒绝,当下决定随她去往南郡。 ——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20章! 魏留仙线大概还有5章。(坚持!) 181.狗狗碎碎 1. 公主与公卿之恩爱,被两人身体力行地传播开来。 她们婚后高调偕行,四处游玩,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加之公主为表专宠遣出十余使奴,凡此种种,任谁都要说声“公主专情,公卿有福”,然而赵熙衡仍隐隐有些不满。 事情的导火索还是东院之争。 平日公主府处理内务往往加盖公卿之印,众人找梁穹惯了,凡签名盖章还去东院。可总目账单要汇公卿知晓,以备皇元卿查问,此事梁穹无法越俎代庖。 一日赵熙衡陪公主玩到兴满意足,回来听了禀告一头雾水,详细问罢公主府处事流程,才知有方副牌仍放在梁穹处。 此事问魏留仙,难保又被她搪塞回去。她觉得公卿庶卿谁出马,事都一样办,交给梁穹还能挤出时间供两人娱乐,赵熙衡却不这么想。 公主府内政也是实权,怎能旁落他处? 于是他找到东院,开门见山道:“你那牌子该还我了吧?” 梁穹料到会有这场争执,泰然答道:“公主安排在下仍住东院理事,公卿不妨先与公主商量,若公主有令,在下一定遵从。” “她让你住在东院,也让你理事,可曾亲口对你说,公卿牌证也放在你处?” 魏留仙确实没说,梁穹无法辩驳:“没有。” “或许公主一时忘了,”赵熙衡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庶卿不知谁该掌公卿之牌,不如随我请示公主吧。” 他只要牌子,没说要权,魏留仙没理由不给,只是牌子易主后,权柄旁移还有多远呢? 赵熙衡收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副牌,望着梁穹离去的背影,对魏留仙道:“你既为我遣散诸多使奴,为何还要留着这两个男子?” “梁庶卿是皇姊赐婚给我的卿子,江成璧是我母皇亲选、皇元卿考校后任命的亲卫,”魏留仙道,“你想让我休了他们两个,得向皇姊和皇元卿请旨呢。” 赵熙衡哼哼道:“好,一个个都有背景,那就唯有留着咯,你还打趣我做什么?” 魏留仙垂头笑笑,突然道:“其实府中除他二人外,还有一个,是你旧识,你要不要见他?” 赵熙衡还有什么“旧识”?表情忽地严肃了:“陆阳?” “是啊,”魏留仙轻描淡写道,“我不知如何处理他,你来决定吧。” 她留着陆阳,本就是为试探赵熙衡的态度,而对方的回答毫不犹豫,甚至一点后路不留。 “太子之人不可留,杀之为妙。” 魏留仙于是不再多言,唤来成璧,让他寻三名好手,进了陆阳院子。将人解决后,“尸体”装在木头箱里抬出城掩埋。 透过箱子的缝隙,前桥看到陆阳紧闭双眼,头歪在一边,脖子被拧断,然而她们还不知道,这对于陆阳的身体,仅能造成一点伤残而已。 总之赵熙衡对太子旧部并不手软,魏留仙甚为满意,随后唤梁穹着手筹备搬府至春台之事。 既是她指定梁穹做,赵熙衡就不相争,却酷爱去梁穹身边“视察”。每当庶卿处理要事,他就拿起一旁的记档和账册翻看,也不避嫌,有不懂处直接询问梁穹,问出答案才肯罢休。 连日“盘问”下,公主田宅、私产,甚至在外养了多少伎子,他都一清二楚了。认真求索的态度令梁穹都心生感慨——要是成璧有这等好学,自己也不至于劳心劳力。 其后又过数日,梁穹终于拟定几处合适的宅子,报告魏留仙定夺。魏留仙将图纸看完,突然幽幽问道:“我大婚前日,府中有访客吗?” 梁穹意识到她可能是从门奴处得知了孟筠行踪,便也不瞒她。 “是。” “他只想见你一个?” 梁穹微微犹豫,还是答道:“是。” “你信不信,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魏留仙无奈一笑,指着某张图纸,突然转了话题,“我觉得这块地不错,届时去了春台,可以再谈谈价钱。”随后竟再不提孟筠之事。 似乎正牌的去向也就此打住,魏留仙并不愿多问,又或者默认了孟筠的决定。 时光飞逝,眼看出发在即,梁穹又不免想到宁生。起初留他在外邸,是为等待魏留仙念及旧人的时机,然而这机会怕是等不来了。 他曾每隔三日就向留王旧邸发信询问宁生现状,每每都得回应,近日却没了动静。梁穹府务繁多无暇脱身,便命心腹走访,将公主即将去春台之时当面告知,谁知那人去了半日,回来后称宁生不在。 “两日前公子对管家说,要出门买件衣服,随后再未归来。” 买衣服两日不归?这让梁穹有些心慌,派人暗地查访宁生的去向,终是无果,眼看迁府之期已至,只好专心为出发准备。 就在收拾书房时,他从架上看到一处旧年私档,似乎是赵熙衡看罢随手放在此处的,想到内中记载行房与陪侍记录,梁穹面上有些烧灼,草草将内容过了遍眼,突然瞥见那上面的一行字。 某年某月,赏使奴宁生留王旧邸。 前几日赵熙衡曾向他打听过公主私宅,他特意没提起留王府,难道被他瞧出端倪? 宁生失踪,会与赵熙衡有关? 一切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如今即将离开京都,梁穹亦是无从查起。 —— 2. 皇姊用一纸调令掩盖了魏留仙想远离权力中心的意图,对外宣称调公主去春台监督商贸。 迁居那日,声势浩大,魏留仙家底阔绰,竟有二十几辆大车随行。 她和赵熙衡同乘一辆马车,梁穹则与成璧一起。中途停车修整时,押送后车的仆从都来向梁穹汇报情况,赵熙衡透过车帘见了,对魏留仙道:“你用他习惯了,其实我也可以做好的。” 魏留仙打了个呵欠,慵懒道:“都是琐事,汇报给你,我听了闹耳朵。” “可我是公卿,总不能什么都不要我干吧?” 魏留仙冲他笑道:“公卿的首要任务不就是陪着公主吗?” 赵熙衡道:“陪着你很好,可才干也需要使出来,你以前常惋惜于我跟着太子不得重用,现在连你也不肯用我。公卿的作用在于帮你整饬内务,排忧解难,可不是一味玩耍的宠物狗。” 魏留仙若有所思地注视他一会儿,却没说话。 这个苦于无用武之地的赵熙衡,突然让前桥想起南郡小花瓶张士敢——他不就是毫无作为,占着正卿之名,唯一任务是“体贴”妻主齐雯吗? 魏留仙不会欣赏头脑空空的张士敢,可又不放心赵熙衡沾染权力。她最期待的结果是赵熙衡主动放弃展示能力的机会,收敛锋芒,安心陪她——这何尝不是一种训犬? 见对方没有回应,赵熙衡失落道:“归根结底,你还是不信我。” 他道了句想骑马,便下车去了。魏留仙不擅长处理感情矛盾,要么快刀斩乱麻,要么任由其去,可赵熙衡的向往与现状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真让她难办。 修整结束许久,直到再次赶路,赵熙衡都没主动回来。魏留仙时而掀开车帘寻找他的位置,一会儿能看见,一会儿又看不见。看不见时她心乱如麻,看见了又不免埋怨,最终她在感情拉锯战中败阵,也下了车骑马寻他。 远远地看到赵熙衡策马走在队伍一侧,正襟危坐,袖着双手,表情似在沉思,魏留仙便拍马来到身旁。 “生气了?” 赵熙衡将头转到另一侧,好像对风景更感兴趣,耳朵冲着她,却对询问置若罔闻。魏留仙便去拽他肩膀,他到底还是顺从地转过来了。 “不许闹别扭,来,把手给我。” 她向赵熙衡伸出手,对方却抿唇摇头,袖着双臂动也不动,魏留仙无奈,只能亲自去袖中掏他的手,势必要抓住不可。 可刚触到袖内,魏留仙就愣住了,赵熙衡眼睛一眨,严肃再也伪装不住,嘴角和眉毛一点一点向两侧扯开。 魏留仙则一点一点,把他袖中毛茸茸沉甸甸的东西拽出来。 “……小狗?” 一只刚足月的幼犬正在她手中不安地舔鼻,肉乎乎的毛发将它衬得浑圆可爱,黑黑亮亮的眼睛直盯着她看,魏留仙奇道:“从哪来的?” “路边捡的。” “为何藏在袖子里?” “想送给你,但我刚才还没消气呢。” 魏留仙“噗嗤”一声笑了,把小狗怜爱地抱在怀中,对赵熙衡道:“抱歉,我确实不该阻拦你做事,方才我反复想了想,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你用惯了梁穹,就接着用吧,我也想通你为何如此了——他毕竟是你皇姊的人,换我主事,皇姊会对你有意见的。” 赵熙衡竟然真的理解了魏留仙的想法,而后望向小狗道:“我方才见了它就想,你可以将它养大,训练它,让它陪在左右,听你的话,它有吃有喝有玩就会满足,也不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我不是小狗啊,我乐意陪着你,可也无法湮灭憧憬和向往。以后你有了它陪伴,不能再这么对我了。” “嗯,”魏留仙的表情不可谓不欣慰,抚摸着小狗道,“我知道了。” “我没生气,我还是很爱你。”赵熙衡凑过来,在她颊边落下一吻,“好了,现在我们想一想,给它取什么名字好?” 两人并肩骑马而行,魏留仙逗弄着怀中的小狗,赵熙衡则揽着她的腰。前桥望之,心中突然涌现酸涩的甜蜜。 她知道魏留仙为何会喜欢赵熙衡了,他和府中旁人真的不一样。 他会在人前毫不避忌地牵她的手,与她亲昵示众,也会坦率表达喜欢和不满,让一切情绪明朗。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会忍着,开心就是开心,也不会矜持。 他的情绪全部展露给魏留仙,有矛盾当场解决,所以不会像梁穹那般内部消耗,在揣测中患得患失。 他和魏留仙性格倒是合适,只可惜,猜忌总是不免诞生于利益分配之中,人又怎能于浪尖希求平衡。 —— 3. 春台的宅邸比不得京都宽阔,却有不同造设,池塘苑囿改造成一方花园,楼阁环绕,各成景致。此时正是秋天,落叶纷飞,金绿交织,甚是好看。 赵熙衡分得卿子中最大一处居所,次大的给梁穹,再次的给成璧,还有几处暂时空着,以待后人入驻。 公卿却见不得闲置,命工匠将之分别改造成书阁、曲楼和兵械所,有没有人唱曲铸兵无所谓,就算日后仅用于装饰空壁,也好过增添一双碗筷。 说是监管贸易,实则只有大事才与公主商量,魏留仙平日清闲得很,率领众人游玩几日后,渐渐适应了春台,又萌发了养花的兴趣,买回好几盆胎菊,算是找到打发时间的良方。 她终日里不是给花修剪、施肥,就是逗弄小狗,赵熙衡陪她一段时间后,终于感到府中无聊,问魏留仙为何不去做点生意。 “你是此地最尊贵之人,春台府尹都得敬你三分,经营产业不是很合适吗?” 魏留仙不以为意:“皇姊就是看中我不会贪利,才让我来这边监管商贸,我做了经营,以权谋私,岂非违背皇姊初心?” “只是小产业,哪里就很严重了?” 赵熙衡坦言称春台遍地是机遇,他心痒难耐,也想去学着做点生意。 “那就没法陪我咯。” “谁说的?”赵熙衡忙道,“我两边都能兼顾。” 魏留仙沉思一番,抱起小狗耳语道:“福团,你父卿说要做生意,可他没钱,想找我拿本金呢……你说我给他多少银子为好?” 赵熙衡哭笑不得,对小狗说:“告诉你母亲,多多益善。” 魏留仙瞥他一眼,将耳朵贴进,被小狗逮住机会舔了舔耳廓,她就势点头道:“明白啦。”随后面向赵熙衡道,“福团说,可以给你十两银子做本钱。” “十两?”赵熙衡对小狗惊诧道,“怎么这么少?你多舔她两下,给我加点儿啊!” “先别急,目前就十两,供你牛刀小试,既然春台满地机遇,不知半个月后,你能不能用这十两挣来一百两?” 赵熙衡自信道:“考验是吧?没问题,十两变百两,且让你看看为夫本事。”接着又对小狗叹道:“你这傻东西,父卿教你怎么讨好母亲,你还不肯听,父卿只好今晚亲自出马,舔得你母亲舒服了,或许能把本金多添十两。” 魏留仙好气又好笑地打他一拳:“哪有如此没正形儿的父卿!”赵熙衡夸张地皱眉呼痛,顺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至于赵熙衡这条癞皮狗有多少本事,前桥是见识过的,半个月十生百两,于他也并非不可能。 他自此白日出门走动,傍晚就回府来,被问起也不说挣了多少,只笑吟吟地,摆出一副胸有成竹之状。 如此忙碌过十余日,魏留仙侍弄的菊花终于绽放了第一批花朵,与赵熙衡的约定之期也要到了。 那晚他赏罢菊花,开口告假。 “我可不可以去新塘一趟?两日后就回来,”赵熙衡道,“这很重要,钱能否翻出两番,全看这两日了。” 魏留仙知他近日为此倾尽心力,便同意了,赵熙衡下午便带着王聪离去,魏留仙则将花搬到卧室反复欣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几盆都长势喜人,不如把喜悦分给众人。 她如此想着,亲自捧了花去梁穹的书房,此时正值傍晚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棂洒在桌上,梁穹坐在桌前,一手执笔,一手打着算盘,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账簿。 余晖正将他半张脸照得发亮,透过挺立的鼻峰,映出浅浅的肉红,长睫像金丝般精致耀眼,衬得一席家常素服的他安恬沉静,美丽不可方物。 魏留仙愣了一愣,端着花走上前去,正放在他笔架前。 梁穹闻声抬头,夕阳将瞳孔照得像发光的琥珀,他刚要起身迎接,就被魏留仙按在原地。食指和拇指按在他下颌处,将面孔角度固定好,她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庶卿方才如谪仙下凡。” 梁穹意外到不知该怎么接话,唯有喉咙动了动,魏留仙的目光便顺着往下看去,她的半张脸也沐浴着金光,温柔的笑容逐渐展露。 “谪仙也会紧张吗?” —— 4. 梁穹的手指在动作间碰到算珠,激起一连串清脆的“哒”,未完成的账目大概又要因此返工,但此刻已顾不得这些。 他的衣带被扯开,裤子被褪去,肩头经过落日烙烫,又在她手指游移中被阴影遮挡。魏留仙跨坐在他腿上,用那把方正的椅子将他牢牢禁锢,属于对方的久违气味倾倒般压入鼻腔,随梁穹渐快的呼吸深入肺腑。 “殿下……” 当初那个瓷玉般纯洁的庶卿重现眼前,蚊声呼唤末尾甚至带着轻颤,魏留仙似乎有种破坏之欲,从账本、算珠和纸笔的秩序和庄严中释放一头猛兽,她垂着头飞快解开自己的腰带,余光中他裸露的私密也在渐渐抬头。 “怎么?” 梁穹没说话,只是侧脸向一旁。 追随他的目光,前桥知道他正望向供人休息的软榻,他一定想到那里承宠,而非如此逼仄的地方。可这举动让魏留仙误会成逃避,抓住他的下巴将脸掰正。 “看着我,你难道还要拒绝我一次?” 梁穹抬头看着她,身下突然被抓住,魏留仙指尖熟稔地挑弄几下,又将他头向椅后按去,门户大开的惶恐感袭来,让他不由自主想蜷缩身体。 乳尖处随之传来捏合的刺激,微痛夹杂着情欲,他咬牙忍下不安的期待,余光里对方的头顶浮起又降下,炽热的火舌立即将那处吞没。 骤来快感让他发出一声惊呼,扬起的脖子随即被魏留仙捕获,她一下一下啮咬在颈侧那块胎记上,仿佛尝脔知鼎。赤裸的胴体在寸外摇摆,凌乱的呼吸在颈间喷灼,梁穹仍旧时而目视不远处的软榻,却没敢说出任何打断的话。 研磨下的身体硌出鲜红印痕,脖颈在吸吮中翻出血色,自赵熙衡成为公卿以来,这是她们第一次亲密举动,魏留仙半强制地按着他发泄了一会儿,才蓦然想起这是梁穹的初次。 抬头去看,那夕阳中的谪仙已经衣衫凌乱,身体泛起条条红痕。浸没在落日中的面颊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魏留仙伸出拇指,自睫毛印下一片水渍。 “弄痛你了?” 她声音温柔下来,可梁穹将头摇了摇。 “那为何流泪呢?” 梁穹仍旧望着软榻,咬牙问道:“那晚……那晚我若从了殿下,我们又会如何?” 魏留仙一顿,看他泪水又落了几颗,从眼角滑到耳廓,不禁叹息道:“今日从也不晚。” 梁穹一味摇着头,耳廓中积聚的泪被他晃下,化作金色的光点消失了。 “唉,梁穹,你其实没做错什么。”魏留仙见他难过至极,也没有迁怒的心思了,将动作停下,捧着他的脸轻声道,“当我卿子本来就是皇姊强迫,并非你的本愿,我既深受其害,又怎么不懂你的心? “我只是太贪,想从你的屈从中索求更多,那日被你拒绝,实在很没面子,毕竟是我提出‘重新开始’,表明心迹认定了你,想和你携手余生……当时想的是,你当不成公卿就当不成,我尊你为公卿就是。 “得知你无此意,甚至一向靠忍耐当我卿子,才发觉自己可笑。我待你本就不好,还要一厢情愿,唯有其后冷脸对你,找回些面子罢了。” 她说出内心窘态,本为减轻梁穹委屈,谁知对方一把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前,沉声问道:“谁说我无此意?” 他手指紧紧收着,脸上泪痕仍在,带着愠恼道:“您送的彭墨,我一直收着,每次陪伴,我都舍不得先您睡去……谁又不想重新开始,谁想和您同床异梦?那夜若非殿下酒醉之时口中仍念着公卿名字,我难过至极,断然不会拒绝殿下!陪在您身边两年的明明是我,一向是我啊!” 魏留仙这个傻子终于听懂了,连忙帮他拭泪道:“我知道了,你心里有我的……庶卿,我知道了。” “您知道了又如何?如今,如今……” 他哽咽地说不下去,由着魏留仙抱住自己,将眼泪擦在她赤裸的胸口。 “原来你并不排斥和我一起,我很欣慰。但是梁穹,当日决定,我也不后悔。”魏留仙轻声道,“我和熙衡最终还是走到一起,这是命定之事。我对你的喜欢,其实也未曾改变。” 梁穹闭着双眼,眉毛紧紧拧着。这哪里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我们不闹了,重新开始好不好?这世上哪有比你更适合当庶卿的人?让熙衡做,他没那个本事呢!” 她一边抚摸梁穹的长发,一边柔声哄他,只可惜如今的“重新开始”,已经与当初那句含义不同了。 梁穹未必走出当初的懊恼,但这相拥的暮色中和缓深情的吻,彼此身体交付的情谊,吞咽的情话和喘息,都足以安慰。 随着晚霞消失在窗口,昏暗跳动的灯光将一切笼罩,被梁穹服侍着清理体液时,才发现他周身硌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疼吗?” 梁穹跪在她面前,帮她穿上裤子,微微摇头。 “今晚去你床上,我帮你揉揉,”魏留仙暧昧完毕,突然嘱咐道,“哦,把我的花拿着,你还没来得及欣赏呢。” —— 5. 都说“小别胜新婚”,当初的疙瘩终于开解,竟有破镜重圆之感。 魏留仙在梁穹处住了两夜,直到那天清晨,一阵脚步声火急火燎冲到床前,将梁穹中衣领口死死攥紧。魏留仙尚未完全清醒,梁穹就被赵熙衡扯着离开被窝,脸上吃了狠狠一拳。 在奴仆的惊呼声中,梁穹被打倒在地,赵熙衡恨得咬牙切齿,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抬手再打,却被魏留仙喝住。 “你做什么?” “他自己找揍!我刚走两日,这厮就趁虚而入?” “梁穹跟我两年了,”魏留仙道,“他是庶卿,不是别人,身为公卿要有容人之量,不可欺凌。” 此时的梁穹已在众人搀扶下爬起,成璧也闻声赶到,一见梁穹嘴角流血,便知发生了什么,挡在两人之间。 赵熙衡笃定成璧不敢以下犯上,见梁穹敢起身,更要给他好看,可成璧拦在中间,让他两拳都打空,赵熙衡气急败坏,索性不管谁是谁,连成璧也一并揍去。 众多劝架的奴仆夹杂在铁拳中间,数人乱作一团,福团也跟在脚边狺狺糯糯地狂吠,床上的魏留仙头疼不已,高声唤他们停手。成璧听话,停得快了,多挨了赵熙衡两下王八拳。 魏留仙再次喝止,赵熙衡才被人架着拖出来。 他脸上也青了几块,狠狠瞪两位情敌一眼,抬手从怀中摸出三样东西:一枚银锭,两张银票,将它们拍在梁穹之前躺着的地方,随后没跟魏留仙说一句话,抱起地上的小狗,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留仙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又看向床上的钱——一共二百两。他回府前大概是带着自豪,想给她惊喜来着,于是她神色复杂。 ……终于打起来啦。 其实在前桥的想象中,这场混战自赵熙衡当公卿的第一天就该爆发了,没想到能酝酿那么久。 此刻她只庆幸自己是旁观者,不是炼狱中的魏留仙本人。 —— —— —— 本文达成成就:破庶卿两次处! 距离完结还有19章! 事已至此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在码字方面是m属性p人,只有被关进小黑屋挥舞鞭子疯狂抽打辱骂甚至PUA“为何不够努力”,才会有笔耕不辍的动力,所以劳烦大家近期多催催文,互动反馈越多越好,咱一起加油,争取日更,一个月内干到完结,还能肝出番外画出风笼play再好不过! 182.春台之变 1. 赵熙衡一气之下揣着狗崽子离家出走,却也无处可去,拉上王聪喝闷酒,还被春台古板的酒楼告知不接待独身男客,气得赵熙衡冲那侍者大喊:“我是公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才独身呢!” “殿下别太挂心,此地是荆国,她和庶卿有染……算不得偷情。” 王聪带他到街边小摊,要了一坛酒几碟菜,苦口婆心开导,赵熙衡却不领情:“你看你说这话时的面色。”王聪努力让为难的五官回归原位:“……什么面色?” 不怪王聪,任哪个兴人见了这场面,都会觉得赵熙衡头上绿油油的。 “我知道不该吃醋,可我一向以为她对梁穹只有厌烦。”赵熙衡道,“我看过私档,那人无法侍寝,竟还把名字写了半满,你说这不是受她羞辱么?” 王聪顺着他的意思道:“公主图一时新鲜,若殿下在身边,哪里又会想起他来?如今转眼要把他忘了的。” 可明明无法侍寝,还次次有梁穹参与,若真厌烦,何苦来哉? 喝罢浇愁酒,赵熙衡结账时摸到口袋瘪瘪,才想起所有钱都被他拍到梁穹床上了,只能由王聪垫付,不由得叹道:“留在府中,不过是争个朝夕相伴,我何不经营生意去?男儿两志,立业成家,当真不假。” 半劝半迫地,他被王聪带回府邸,本来还想作势不理魏留仙,可想到梁穹随时准备钻空子,这口气仍咽不下,拉住魏留仙的手,也不闹了。 “我还以为你要带着福团回敏都。” 赵熙衡提醒道:“它是狗,不是孩子。” “你也知道啊,”魏留仙将小狗接到怀中,叹息道,“我不是属于你的,你得清楚这点。公卿就是这般,我的爱会给你,你也要接受梁穹和成璧的存在,日后不可动手了。” “好啊,我接受,”赵熙衡肃脸道,“那时说好的,赚够一百两,你就同意我做生意,如今赚到两百两,该怎么算?” “你既有兴趣,就去做吧。但不准以公卿之名与民争利,不准做有害民生的营生,挣来的钱计入账目,一分一厘都要给我看。” 他同意后,魏留仙就命梁穹支了一笔银子给他,未尝不带着安慰意味,至于感情上消失的专宠,赵熙衡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从此以后,正庶之争也由暗地翻到明面上。 赵熙衡不再做表面功夫,拿起当家卿子的劲儿,对梁穹呼来喝去,使如奴仆。好在有成璧居中牵制,让争执不致演变成动手。 梁穹一向能忍,避其锋芒,一门心思处理府内琐事,只待赵熙衡离府经营之时,他就推掉一切杂务,去魏留仙处陪她画画。 此时魏留仙的养花热情已经熄灭,又去拾笔摆弄丹青,梁穹少时本就擅长写意,与她一处钻研,两相磨合,至隆冬时已有小成。 魏留仙挑了几幅满意画作,分别送给春台府尹、皇姊与元卿,那画上的题诗由她和梁穹合作,剩下的作品则装裱放好。赵熙衡所设的曲楼成了魏留仙的展示厅,无论柜上摆的还是墙上挂的,都是她和梁穹的习作。 如此虽每每由公卿侍寝,但魏留仙的白日时光,总有梁穹陪伴。 平淡日子终有尽时,临近年关雪降不断,灾情由兴国蔓延南下。前桥当年及时储备救济粮,好歹将灾情压制,如今的魏留仙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当春台有流民大量涌入时,事态已趋于严重了。 好在此地有公主坐镇。她散发府资,设立粥铺,赈济灾民,赵熙衡也从生意场中抽身,率领一帮与他相熟的兴商稳定物价,放开货源,与公主并肩纾难,总算将最难捱的时际捱了过去。 听兴商说,兴国太子由于赈灾不力,遭到兴皇责罚,这让赵熙衡十分开心。 “罪有应得,”他对魏留仙道,“母国正在他和三弟的斗争中逐渐孱弱。国无二主,如你姊姊继任大统,你就自敛锋芒,这是有利于朝堂稳定的明智之举。” 也像如今的梁穹,在他面前敛去锋芒一般。 —— 2. 雪灾终于在春末结束,随着天气转暖,岍江上游融水骤增,河道不堪重负,洪水又在沿线多地爆发。 岍江在五水原处拐了个弯,由南转西,路过封原、诸绵两处山脉而去。何缜那时单骑走过的山路已被洪水冲垮,北地东西水陆两线运输全部受阻。为此,皇姊招募大量兵士凿山开路,疏通河道,魏留仙所在的春台也派出大量兵工,总算赶在雨季到来前修缮好道路。 魏留仙也重新种花养草,好像那些曾让前桥头疼的灾难放大数倍,也无法干扰她的岁月静好。 道路受阻、东西不通的日子里,荆兴商贸主要依靠缠腰道,其南部的春台比以往更加热闹。赵熙衡在外虽不彰显公卿身份,但上赶着结识他的,哪个不图他地位?更别说春台遍地开花的兴商,隔三差五就要设宴邀请赏光。 他们不称其为“公卿”,只称“殿下”,如同赵熙衡换个地方继续当二皇子一般。 任谁都不会排斥受人追捧的日子,赵熙衡也不例外,他对内做良卿,对外做贤主,随着时间推移,不免有所侧重。当魏留仙指出他这个月请假次数太多后,赵熙衡笑道:“你把掌府之责交给我,我留在家中处理府务,可好?” 答案显而易见,魏留仙不同意,他便道:“我并非为自己经营,赚来的钱不都给了你?你用来赈济也好,捐给府尹修城池道路也好,归根结底,不都是为你博取美名?” 这的确是实话,赵熙衡不爱花天酒地,除经营运转外,盈利尽数给了魏留仙。只是慷慨并非毫无私心,想要的不在于金钱,在于过程中积累的人脉和名声罢了。 “世上最幸福的人,当属我们未来的孩子了,”赵熙衡曾道,“想想看,还有谁一出生就有荆国公主为母,兴国皇子为父?这样的人若不执掌天下,当真可惜,管它男孩女孩,反正日后我的产业和人脉,统统给它留着。” 可魏留仙婚后一直未曾有妊,就和她毫无野心的人生一样,总让赵熙衡的勃勃畅想落空。 缘分时机未至,急也无用,赵熙衡做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美梦,未曾留意其他,却是让梁穹发现了问题所在。 —— 3. 那夜他在公主卧房留宿,两人涔涔汗水被肤,浓厚呼吸伴随肉体碰撞渐渐增大,魏留仙停下,扶着他肩膀喘息道:“……累了。” “我来。” 梁穹自然地助她躺下,抬双腿架上肩膀,俯身将阳物送入。春潮拍岸再次作响,花口揉出欲水潺潺,魏留仙逐渐步入云端,捧住梁穹的头急切深吻,梁穹却在接近极限时蓦然拔出,闷声套弄数下,将白浊射在手上。 魏留仙怔了一怔,不禁笑道:“熙衡又对你说什么了?” 梁穹平息着过快的心跳,找来帕子处理好手中污秽,道:“不是公卿,是我自己。” “怎么?” “……殿下为何一直无妊?” 魏留仙凝眸看他的表情,泰然答道:“我才结婚多久,孕育岂是容易之事?皇姊四十余年,也只得一个载宁而已。” 梁穹点点头,帮她盖上被子,柔声道:“殿下确实年轻,日后有诸多机会,调理身体却不能凭借药石,虽解一时之急,若长年累月积累下来,怕于身体有害。” 魏留仙倏忽叹道:“哦,你看出来了。” 她一向无妊,不因别的,只因事后服用“三防散”,赵熙衡不知,她便以为藏匿良好,谁知梁穹每月只伴宿一两次,却将这关节看透。 温柔、坚毅、聪慧,这样的梁穹让魏留仙十分欣赏,然而他夹在自己和皇姊之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又不免让她烦躁。 魏留仙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梁穹过来躺下。 “你对皇姊说过了?” “没,”梁穹答道,“这些话不用在下去说,殿下自请离京时,圣上便知殿下之心。” “我倒真想你说,也借机催她一催,若无帝姬,早些立魏荣语为储就是。”魏留仙半开玩笑道,“下次你写密信时,把这条加上吧。” 梁穹的“密信”如今“密”得名实不符,鹦鹉前头又有几句真话?自从到了春台,他作为圣上耳目之事已经阖府皆知,向皇元卿一月一次的汇报,十之八九竟是与魏留仙商量好的内容。 梁穹不言,魏留仙道:“兴人与荆人不同,他们看重生父血脉,熙衡虽从小在荆国长大,这些想法却不可避免。皇姊继承人没着落,安吉也未被立储,我若有妊,难免引发争议,干扰皇姊和朝臣判断,也让兴人因二皇子之血脉产生肖想,这对谁都不好。” 梁穹理解地点头,又道:“可药不能一直服用,殿下不愿有妊,在下滞势就是。” “倒不必如此,我读过医书,这‘三防散’只是苦口而已,副作用并没盛传那般。”魏留仙顿了顿,“更何况……” 梁穹注视着她等待下文,却等来魏留仙意味深长的一笑。 “更何况,我不想让我的血脉被兴国惦记,也不想看它成为权力争夺的工具,”她停下来,想说得再直白点,“我可以让它认熙衡为父卿,做他名义上的后嗣,却不想熙衡当真与它有血缘,这将遗患无穷。庶卿,你懂我的意思吗?” 梁穹心头一惊,怀抱中的魏留仙凑过来,将吻印在他唇上。 “若这孩儿像庶卿般聪慧,我也欢喜得很。” 她这几句话不仅震撼了梁穹,也让前桥大吃一惊,魏留仙竟然在筹划不生赵熙衡的孩子?只为了……朝局稳定? 其实对于女尊国度来说,父亲本就难以确定身份,无论魏留仙在谁的帮助下怀孕,都只能算做公卿所出。 可她竟不想怀上赵熙衡的亲子,只愿让他做名义上的父亲,她明明那么爱赵熙衡……原来“爱”也可以这样表现吗? 前桥一面感慨魏留仙做事果决,一面又暗自忐忑。 她想追逐爱人,又想保证国家安全,为此要做更多筹划,才能稳住她眼中的幸福。但这兼具了算计的爱情,怎么看都别别扭扭。 —— 4. 入冬时,京中终于传来一则喜讯,圣上长年无女为继,今应百官之请,立翼亲王之女安吉郡主魏荣语为储君,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魏留仙心头一颗巨石随之落下,赵熙衡却叹道:“你姊姊终于相信你没指望咯。” 他彼时正与一批兴商筹备荆兴贸易,即将通往缠腰道,将货源运送兴国境内。 赵熙衡视其为“衣锦还乡”,筹划许久,穿什么衣服、带什么礼物,都要摆出荆国公卿和兴国二皇子的面子。此行少则半月,如何向魏留仙央来出行准许,令他头疼万分。 他软硬兼施、色利并诱、陈明利弊,终于得到魏留仙同意,她甚至大度问道:“半月够吗?一整月可好?” 喜得赵熙衡吻她数下,连连保证:“待我回来,为你送上兴国珍奇特产。” 他如今已有自己的伙计,收拾出行所带行李,无需动用公主府奴仆。梁穹将那些人带到赵熙衡指定的库房,就在旁看着,以备有人盗拿。赵熙衡开具的清单中有衣物及日常用品若干,也有囤积不用的珍宝,伙计时而拿出尘封的礼盒,拆看是否为公卿指定之物。 只见一个木匣被人拿起,放在耳边晃晃,听见内部响动知是首饰,就要同其他一并拿走,梁穹连忙制止道:“这是公主之物,不要动。” “启禀庶卿,公卿说了,有些公主陈年无用之首饰,也可带走,这是经过公主首肯的。” “别的可以,此物不行。” 梁穹上前将它拿在手中,那人在他的强势下只得作罢。 送走赵熙衡的伙计后,梁穹将那木匣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打开。银制链条还闪亮如新,只是盒子已束之高阁许久,主人一去南郡,再无消息,就连公主也忘了他留下的唯一东西。 还有什么能被记住呢?宁生自消失后,名字再不见提及,承载众人回忆的公主府远在京都,春台新邸再好,到底不像令人栖居的家园。 梁穹满腹怅惘去找魏留仙,顺便将木匣摆在她房间的架格上。寝殿燃着两炉火,将隆冬暖作春天,魏留仙察觉他的举动,放下手中书卷问道:“那是何物?” “子昂的东西,方才险被公卿的伙计误拿。” 魏留仙道:“幸好有你,还是放在我这里稳妥。”随即又道,“待天暖了找个时间,咱们去南郡吧,也去看看乐仪和子昂。” 梁穹心中一暖,微笑道:“好。” 魏留仙拍拍身旁的位置,唤他过来同坐。 令梁穹不喜的春台,魏留仙也未必喜欢。京都商肆繁盛,生活节奏却不像春台匆忙,魏留仙喜欢慢悠悠地享受美食、美酒、美人和美曲,把人生过得像神仙那般舒坦,这日进斗金的生意场,到底不是她细细品味的美羹。 于是从前在京都最闲不住的人,到了春台却像无处爱去一般,整日待在府邸打发时光。 梁穹适时建议道:“隆冬时节五水原有温泉汤池,泡得周身暖洋洋,药浴也能调理身体,殿下可愿同去?” “你想出门玩?” 梁穹点头:“总在府中待着,没什么乐趣。” “好,那便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以前商议之事,如今正逢良机。她们携了成璧,先是在五水原不冻的内河泛舟赏雪,又是吃了鱼宴祭五脏庙,至夜晚时,温泉汤池燎做催情浓汤,两相厮磨确是消乏所在,一切仿佛回到梁穹代掌公主府的时光,神仙般的日子明媚而漫长。 没有三防之摧,唯有为梁穹备的固精补品夜夜送服,他也曾在情乱之时,问魏留仙何不叫成璧一起,却得到一声叹息。 “初春时成璧说想做回亲卫,不愿再当使奴了。” 梁穹一怔,他并不知成璧已经心灰至此,也未曾听他提起,魏留仙苦笑道:“强迫他无甚趣味,就这么着吧。” 像是为开解她内心的哀伤,梁穹展示了十足的柔情,情意缱绻让两心相近,缘定之果也随之而来。 次月魏留仙见癸水推迟,便知事已成了八九分,待赵熙衡回来后不久,府医就公布了这则喜讯。 “公主有妊了!” 赵熙衡听罢,果然第一句就是问:“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 5. 前桥还能说什么呢?瞧魏留仙干的好事吧。 一连几日,赵熙衡都留在府中研究记档,可日期间隔太近,他判断不出添丁之喜出自离开前的辛苦耕耘,还是离开后的暗渡陈仓。 他这边疑窦丛生,梁穹倒是忙前忙后,筹备各处,将他的疑窦加深一层。他也曾向魏留仙打听过孩子生父,却惨遭嫌弃:“荆国不问这个,何况无论是谁,你都是父卿。” 赵熙衡道:“若真无论是谁,为何偏偏挑我不在时候?” 魏留仙沉默以对,赵熙衡心中便有了答案。 “你一向不信我——改府春台不同我商量,公卿副牌也不给我,府中事务不许插手,现在就连孩子……为何如此啊,仙儿,我们不是妻卿吗?” 他面上的痛心让前桥也想叹息,站在赵熙衡的立场看这件事,魏留仙的确做得太绝了。 可魏留仙道:“你要当公卿,我豁出一切娶你,陆阳之事、太子细作,我都瞒了下来,自请离京也是为让皇姊对你放心,你说要经营生意,虽与皇姊想法相悖,我也没阻拦。你为何还有诸多不满?放眼荆国,哪里去寻你这般自由的卿子?” 婚后两人从未如此痛吵,吵架过后就是冷战。明明都在底线内为对方做到极致,努力维持关系,可惜立场到底不同。 魏留仙有妊之事传到京都,皇姊喜得连发三信,唤她回京安胎,她便叫上众人收拾东西,待天气好转即动身出发。 谁料就在这关头,春台府出了一件大事,将行程彻底耽搁了。 此事还要追溯到魏留仙刚来春台之时。 她在闲散度日的外表下,暗中锁定赵熙衡提供的一干太子细作,不好明面拆破,便委托了春台一户根基颇深的人家,找由头寻错处,将其发落入狱。 这是她惯用手法,只待入狱后小罪重罚,却未料到其后皇姊大赦天下,一干人等未及重判,即脱罪遣返了。 认定身份暴露,他们碰头想了个报复的毒计。兴国冬日常有瘟毒流传,今冬也不例外,而荆国较暖,瘟疫少发,人也缺乏抗性,几人便寻了重疾者借故登门,让那户拦路人家二十多口沾染重病,旋即死了大半。 春台瘟毒来得蹊跷,魏留仙听闻那一户先发病,已将事情想通大半。因自己疏忽累及无辜,她誓要彻查,京都是回不得了,便留在春台,督促讼狱司办案,并让赵熙衡去觐坞招募经验丰富的兴医,共同遏制瘟毒蔓延。 不久后贼人行踪暴露,被捉回春台审讯,案情牵扯前因复杂,魏留仙唯恐隐瞒皇姊之事也要连根拔起,整日焦心,奔波打点各处,还要担心瘟毒波及更多无辜,在焦虑和隐忧的双重倾轧下,夜夜不得安眠。 赵熙衡寻到名医回府时,见魏留仙面色不好,担心她也染了瘟症,忙命府医查看。谁知魏留仙是胎象不妙,府医开出保全药方,药还未熬完,竟落了红。 她还未来得及回京,就已无须回京了。 魏留仙十分惆怅,在床上躺了几日,无暇再管身外之事。赵熙衡亦百感交集,孩子虽非亲缘,到底伤的是她,如今懊恼无用,唯有安慰而已。 “或许此时不是良机,或许缘分未至,我们还年轻,日后总有机会。”他叹道,“我之前不该埋怨你,怀孕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我陪你时间那么长,却无消息,只说明我没本事。” 他这么想,倒是让魏留仙有些赧然,被他抱在怀中,听他道:“我实在不该走的,在身旁或可分忧,指望不得旁人似妻卿一般周到,更不该让你承担一切。” 魏留仙只淡淡道:“报应罢了,谁让那一户二十多条人命因我而死,冥冥中有所抵偿。” “不许这么想……我接下来不走了,陪你调养身体,听闻天气回暖,瘟疫就不会如此流通,你不用太过挂怀。” 他轻拍魏留仙直到她睡去,而后去打听夜审之事,出门见梁穹素服跣足跪在殿前,一时满心厌恶,未准他入内照顾。 至深夜,魏留仙醒了,才知梁穹还在殿外跪着,随即令人传他进来。 “我没事,你也别自责,”她乐观一笑,“总有些失败绕不开,吃一堑长一智,日后才有更多经验应对不是?” 她竟在安慰梁穹,弄得他更为愧疚:“明明是在下未尽到卿子之责,让您玉体有损,您、您很期待这个孩子的……” 他旋即说不下去,魏留仙却道:“梁穹,你在心疼我吗? “与你备孕也好,监督查案也好,为瘟疫奔走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想便做了,至于后果,自然也由我承担,何劳别人心疼?你若一并揽责,岂非小看了我?” 她说得云淡风轻,温柔的话语中却满是家主的担当,这让前桥也有所动容。梁穹深深伏揖在地,听她接着道:“你也不必陷于自苦,缘分未至罢了。不知这瘟毒何时停止,希望秋天,还来得及去南郡。” 梁穹沉声道了声“是”,将眼睛盖上衣袖,不愿再让她看到泪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魏留仙就让他离去了。 兴医对抗瘟症经验丰富,调整药方几次,就成功遏止蔓延。过了清明,气温上升,余瘟更加无所遁形,至于春台惨案也以仇杀告结,一切并没她预想那般糟糕。 魏留仙到底还是经验不足,焦虑太过,她劝梁穹的话,未尝不是劝说自己。 此后她便留在春台府中,将各地细作余孽处理干净。转眼盛夏已过,春台秋叶又黄一年,她思索着南郡之行是否可以开始,府中却来了个未曾料想的访客。 那人打扮古怪,荆语也生涩,门奴只知他一心求见公卿,是个兴人,却不知是何身份。魏留仙怕影响不好,让人将其安顿在府外住下,将赵熙衡唤了回来。 赵熙衡听罢描述也一头雾水,来到那人下榻处,与之见过,竟是个熟人,惊愕万分道:“韩丞相?” 那人匆匆向他跪下,口中胡乱说着什么,赵熙衡将他搀起,用兴语问之不迭,末了神色一凛,对魏留仙道:“他说太子出了事,如今生死未卜,父皇怀疑是三弟所为,急诏我回敏都。” ——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十八章。 183.天厄 41 3 g .co m 1. 赵熙衡会晤丞相,直到深夜都没结束。 若太子薨了,友邦吊唁自有仪程,谁知兴国尚未发丧,丞相就提前密见赵熙衡,让魏留仙觉得不妥。 次日正午,她和梁穹一处用膳时,赵熙衡终于回了府,面色不见凝重,反而有些神清气爽。 “梁庶卿,代我拟两道告假回国的书启,一份以公主口吻呈递圣上,一份以我的口吻呈递皇元卿,就说我大哥薨了,我要回国奔丧。”他用一点儿都不“丧”的语气吩咐道,“最好现在就去,明日给我。” 梁穹看看魏留仙,缓缓放下筷子。 “太子薨了?不是说生死未卜吗?”魏留仙道。 赵熙衡意味深长道:“那是丞相的说法。他坚称太子只是受了伤,性命无忧,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不寻常,大哥可能凶多吉少了。” “国书尚未下达,你明日就算手拿书启,也没法呈送皇姊,好歹让梁穹把饭吃完。”更多免费好文尽在:2h hp .c om 魏留仙挟了菜到梁穹碗中,赵熙衡则将胳膊肘搭上椅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俩。侍者为他备齐碗筷,他就连声命梁穹盛汤、倒酒,一心折腾得对方吃不好饭。 梁穹只好飞快结束一餐,以拟书启为由告退,赵熙衡这才收敛了讨人嫌的面孔,对魏留仙私语道:“那位韩丞相是太子的忠诚党羽,他说大哥以前有过交代,若自己有恙,麾下要全力拥护我,为他报仇。他的事八成就是三弟做的。” 魏留仙皱眉道:“若真做出骨肉相残之举,你父皇怎容得下你三弟?” “谁知道那个沉不住气的疯子在想什么,平白送我这么大一份礼?”赵熙衡冷笑道,“我还以为今生都没机会重回兴国,可叹世间真有天上掉银子的好事,待发了丧,我立即将书启呈给圣上,动身回兴。” 说着,他拍了拍魏留仙的手背:“没准儿这一去,连太子之位都是我的。” 他眼中绽放的光彩让魏留仙一怔,道:“你就这么栈恋权力?” 赵熙衡看着她就笑,叹息般道:“仙儿,我多想也像你一样,不痛不痒地说出这句话,可惜我的期待,你这辈子都不会真正理解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要什么?”魏留仙道,“最初你说没根基,想在兴国过得好点,我便让荆国公主府做你的后盾。后来你由公卿变成郡卿,也逐渐被看重,你却说它们都不重要,你只是想同我在一起。 “如今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为何又贪求那些呢?明明过得很好,为何要不满足呢?” 在她发问的时候,赵熙衡就默默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带着欣赏和爱意,却也十分寥落。 “我爱你,但有时候,我也真嫉妒你,”赵熙衡握住她的手,温柔笑道,“你比我幸福太多了,我从小吃过的苦,你完全不曾体会。你母皇、皇姊、父卿爱你,将你捧在掌心,你自信、勇敢、目空一切,我费尽心机获得的,你非但与生俱来,甚至能坐在宝物堆中挑挑拣拣。 “你是我见过最亮眼的女子,是这世上唯一支持我的人,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是我的希望之光。在荆国为质的那些年,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象该怎么捱过去。” 他的真诚让魏留仙动容,寥落又让她心疼。她没经历过年少为质远赴他乡,没经历过母亲病逝于冷宫而自己无能为力,可她一向以为如今的生活足够疗愈,赵熙衡能放下那些伤痛了。 “都过去了,我们该向前看了,现在的你不幸福吗?” “幸福啊,可是仙儿,我也好不甘心,”赵熙衡垂眸幽幽道,“谁想成为你挑挑拣拣的宝物之一,站在人堆儿中希求垂青呢?我想和你并肩站着。这世上除了一个你,就只一个我,什么梁穹、江成璧,我都不想放在眼中。” 魏留仙觉得自己听见了问题的症结,认真道:“我不想让你当太子,不是为了栓住你,而是你根本不合适——你且回答我:你是想围着天下苍生转,还是想天下苍生众星拱月般围着你?” 赵熙衡愣了愣:“这问题真让我无言以对,我猜大概是后者吧。” “所以你不适合做君王。” 赵熙衡将她拥入怀中,叹道:“世间罕有心怀天下的当权者,却有诸多争名逐利之人,但我得承认,你说得对。” 魏留仙的头搁上他肩膀,在她目不所及之处,赵熙衡虽然沉默着,可眼中勃勃野心也并未熄灭。 果然没过几日,宣布兴国太子薨逝的国书就抵达了,兴皇希望次子回国吊唁,皇姊自然恩准,告假的书启随即派上用场。 赵熙衡的行李早已收拾完毕,临行前吻了吻魏留仙的额头,柔声道:“等我回来。” —— 2. 他一去就是两月,期间倒是时常来信,询问魏留仙是否安好,提醒她天气转凉,记得增添衣物。可谈及归期,只云“太子身后事良多,会尽快处理完回府”而已。 出行南郡的计划也旋即搁置,魏留仙派人打探兴国的消息,却没听到关于立储的丁点风声,兴国上下似乎沉浸在太子薨逝的哀伤中,此外别无动静。 待春台开始飘雪时,赵熙衡终于回来了,说起各项琐事焦头烂额,当魏留仙询问他是否如愿得到太子之位时,他却没什么话说,一味摇头叹息。 “父皇正值壮年 ,三弟母族势力庞大,我怎能有指望呢?” 他闷闷不乐,总说白回兴国走了一遭,很失落似的。魏留仙却很欣慰,劝他看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年的冬天异常温暖,到了十二月,才下过屈指可数的几场雪。岍江某些流域放在往年早该结冰了,今年水路直到隆冬依旧畅通,春台的热闹有望延续至年节以后。 府尹在请魏留仙吃饭时,也说今年经济繁盛,百姓生活阔绰,连孩子都乐意多添几个。 两人觥筹交错,谈天说地,前桥却在一旁听得愈发坐立不安——泰和三年年尾已至,预言中的那场波及近半荆国的地震,似乎就要来了。 —— 3. 正如突发性灾祸往往来得悄无声息、始料未及,那场地震就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年关将至的喜悦之中。 魏留仙彼时正在几前就着烛灯读书,不远处的桌子上堆着个金灿灿的铜币堆儿,几名丫鬟仆人埋头缝纫“吉祥袋”,将一把铜币抓入袋内收藏,不时轻声讲几句笑话。 四周除了低浅的交谈,钱币的叮当,就只剩下书纸翻页的摩擦,原本窝在炉边安静睡觉的福团却骤然蹦起,以从未有过的嗓门尖声吠叫,吓得所有人灵魂一颤。 魏留仙皱眉喝止,可接着周围的一切都剧烈晃动起来,烛台好像蹒跚学步的婴孩,在桌面历经磕绊滚倒在地,撒落的灯油骤然被火舌舔燃。魏留仙吓得将手中书一丢,呆了一呆,立即起身向众人道:“快到院中去!” 转眼地倒天悬,瓦片摇落如雨,魏留仙在众人簇拥中捂着脑袋跑出,差点和匆匆赶至的成璧撞了满怀。四面骤然响起示警的击锣声,几乎所有人都踉跄着跑到院中了,晃动的深夜里充斥着不辨方向的巨大轰鸣,好像一头巨兽啃噬着四极天柱。 大家都没来得及穿上御寒的衣物,赵熙衡和梁穹把外袍脱下,让魏留仙裹在身上,众人就这么硬挺良久,那震撼的坼动终于结束了。 院内一片狼藉,书房的大火几乎烧到屋顶,待地震停了,魏留仙才敢让人入内扑救,好在别处都没有她左近这么多的书籍和布帛,纵有灯台倒落引发火势,也不算严重。 深夜十分难熬,零星余震接连而至,无人敢去屋内睡觉。魏留仙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与公卿庶卿紧紧靠着,睁大眼睛一夜未眠。 春台如此,不知别处如何,不知京都如何;府邸如此,不知民宅如何,不知宫中如何……她思来想去,心乱如麻。 待余震有结束趋势,她派人去春台官署探问,恰好逢着府差也来看她安好。那差人一边走一边落泪,说路上见了许多垮塌的民宅,伤亡者不计其数。 魏留仙让人去库房拿出闲置的棉被棉衣,装上车叫差人拿走,沿途见了流离失所者就地散发,多少能解一时之急。 梦魇般的深夜终于过去,天亮后朦胧的雾霾将四处笼罩,魏留仙也去城内查看,民宅损毁十有七八,嚎哭四起,她唯有协助府尹尽力收留灾民,疗治伤者,分发食物。春台府城西北分别是岍江和白羊河,暖冬不冻之水在震中激荡,冲垮堤坝,两侧民宅受损最重,几乎只剩断壁残垣。 短短半日,魏留仙就已见过太多惨状,心头的悲戚都因积累过多微微麻木,可昨夜那猛兽的怒吼,犹不安地在耳中回荡。如此恐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呢?京都现在怎样了? 直到傍晚,晦暗的阴霾在夕阳中消退,魏留仙向西部瞭望,震惊地发现那伫立在岍江对岸的一整座封原山竟然矮了半截,而向西奔流的岍江已经埋在乱石之中了! 那骇人的声响,竟然是山陵崩塌的哀呼,遮天盖日的滚滚浓烟也有了来处。去岁春末为疏洪重修过水道,那时费力凿山引水,或许留下了积弊,使得它在地震中遭受蚁穴之溃。 “河道被阻,荆国东高西夷,岍江的水这下全冲到诸绵山了,看这情形是西部地震最为严重,封原山以东垮塌成这个样子,以西只怕……” 府尹住了嘴,不忍再说下去。 前桥愣愣地望着西边的烟尘,感到一种来自内心的窒息。封原山和岍江的相汇处有一块沃土,是她曾经十分熟悉、甚至留居数日的地方,如今正是首当其冲。 凤苑。 魏留仙只是痛心,可前桥简直快疯了,她反复回播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信息,判断何缜新定的那个妻主——如果确有其人的话——到底是何籍人士。嫁给别人都是好事了,千万别是留在凤苑家中,不明不白地没了啊! 想起那些在何有玫院子里嬉戏的凤苑小孩,会为“大凤黄”还是“黄大凤”争得面红耳赤、转瞬又能勾肩搭背互道姐妹的西籍人,还有此时尚在黄原的严珂……前桥万念俱灰,很想飘去那里看看,却又实在没有胆气,生怕目见接受不了的结果。 “岍江水往南冲,封原山又塌在中央,凤苑和黄原完全被隔住了?”魏留仙用树枝在雪地上草草画了个地图,惊讶地得出结论,“大亭现不知如何,就算南边的顺靖、潭阳两府未受地震波及,不止住洪水,又怎么向北派人手,救凤苑和黄原啊?” “殿下,这两府已经凶多吉少了,从昨日到今日,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出来,”春台府尹沉声道,“臣属地在岍江上游,为今之计只有挖掘河道,尽力将洪水蓄留在春台,以分散下游之灾,否则流水滥杀,不堪设想!” 她所说的适合蓄洪之处,正是水脉交汇、地势低平的五水原,震后受损已经十分严重,府尹下令将此地民众迁至新塘,立即对五水原掘土蓄水,行此弃卒保车之法。 而接着,京都的一纸调令来到了公主府,也把前桥渺茫的希望送到面前—— “黄原、凤苑在震中,能生者寡,然不能不救。公主即持令,率觐坞府城半数守军、春台府城半数守军,取道封原山北入黄原。天灾难避,若人尽力救之,尚得一线生机。公主宜自保重,切记,沿途设驿传信,确保京都能及时得知。” —— 4. 事不宜迟,魏留仙接到调令后立即动身,第一件事就是向梁穹要回公主府正牌,本想让梁穹留在春台,却被他断然拒绝。 “在下留着有什么用?跟随殿下还能帮忙。” 她见梁穹坚持,也不再相劝,骑马去新塘找春台府尹。府尹看了调令,一时愁眉不展,魏留仙知道光是蓄洪和救灾,春台已经人手告乏,故而只向她要了三成守军,随后率人向北而去。 先马不停蹄拜访觐坞府,却见觐坞西部也有不少受损处,果然这里一时也没法调出那么多人,觐坞府尹只许她四成主城守军,魏留仙道:“要救西部两府之人,这些远远不够的,大人不妨调固砾军应急,觐坞的守军只能给足,不能再打折了。” “兴国两个月前内乱,现在不知是何情况,大荆遭此天灾,难免遭人眈视,臣知道救灾要紧,可边防也是急务啊。” 魏留仙见她找借口耽误救灾,厉声道:“兴国二皇子是我公卿,不如我把他留下,帮你看守缠腰道,盯着兴国一举一动?” 当然不能这么做,觐坞府尹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只能依从诏令给足援军,魏留仙道:“你这里缺了人手,还有固砾军,有凝云堂,它们哪个不是兵强马壮听凭调遣?可阳陵军如今连消息都传不出,只怕九死一生,我一共才带四万人西去,将救两府之民,偌大的八百云关还不知怎样守呢!” 她说的有理,只是各地都面临难处,觐坞府尹不再力争,向她保证道:“殿下先去,若缠腰道无外事,臣再调三万固砾军驰援殿下。” 魏留仙得了这话,不再耽搁,带上军队离去。 封原山坍塌后,北部与阴岗山相连之处已成乱石填海,但相比于岍江沿岸,损毁程度则远远不及。她命众兵士搬石开路,穿山排险,用了整两日时间,总算打通一条狭道,从两山之中穿行到黄原地界。 只见密林委地相互倾轧,所行之处石砾遍野,西部靠近震源,灾情比春台严重太多,但魏留仙也看到了希望——一伙士兵正在掘开倒塌的民宅,将受埋者挖出,只可惜那人早已断气了。 她催马上前,确认了对方身份,果然是阳陵军,听其叙述,未受重伤、还能行动的人手只剩两万,她们留下一万人镇守八百云关,剩下的人分入凤苑、黄原各处施救。 魏留仙当即将她们编入自己的队伍,再整体分为两拨,分别向着黄原和凤苑而去。 —— 5. 黄原主城已尽成废墟,不难想象在封原山脚下的凤苑生民百遗一之惨状。不幸中的万幸是黄原仓廪充实,在地震中未有较大损失,至少还能填饱肚子。 只是寒风紧逼,陋室无堵,唯有支木建起难民棚,将幸存者凑到一处勉强应付。 死人死畜枕藉当涂,难免滋生疾病,魏留仙有了应对春台瘟疫的经验,着人掩埋尸体,焚煮水源,清理住处,隔离病患。赵熙衡、梁穹、成璧跟着忙前忙后,终于到了开炊之时,皆又累又饿,闷闷地不知该说什么。 “这只是黄原……等部署得差不多了,还得去凤苑一趟。”魏留仙说着就不住叹气,众人也都无言。距离地震爆发已过去多日,就算去了凤苑,也不会有太大作用了。 晚上几人只得挤在一处应付,赵熙衡在魏留仙耳边道:“地震大概尚未波及兴国,你这里缺人手,用不用我写封信给父皇,请他驰援?” 魏留仙道:“暂时不用。西梧总爱滋扰兴国西境,今年只怕也会趁虚而入。现在阳陵军空乏,一旦西梧进犯,难以帮助你们,兴国的军队还是尽力守护西境吧。” “友邦不就该守望相助吗?”赵熙衡道,“凤苑、大亭又不知是何等场面,若觐坞抽不开人手帮忙,你有需要尽管对我说,父皇不会坐视不理。” 魏留仙点了点头。前桥则陡然升起一股警惕,盯着赵熙衡看,他突然多次提到兴国,实在刻意,凭自己的了解,兴国对南方的觊觎并不比西梧少半分。 希望只是多想,毕竟赵熙衡抗灾仍旧尽职尽责。 两日后她们到了凤苑,目见山崩地裂,惨不忍睹,废墟经过大水冲刷,主城都几不可辨,粮食也颗粒无存,还好魏留仙有准备,从黄原押来数车粮米,由士兵肩挑背扛地运到城边,至于城内,人已经完全进不去了。 此时来自大亭的消息也传到了,受损情况与黄原相似,可是已没有人手帮忙。 魏留仙分出一部分人去大亭,又发信询问觐坞府尹能否兑现承诺,增加援军。凤苑至今仍在挖废拆路,南部洪水尚未止住,魏留仙无能为力,只有回到黄原,占据一个尚有院墙的宅子指挥各方。 正为赈灾焦头烂额,屋漏偏逢连夜雨,八百云关的阳陵军营突然传来急报,说是西梧隐隐有了动作。 184.清明 1. 前桥看着忙成一团的魏留仙,不存在的头已经开始隐隐膨胀。 本来就只有一点人手,对付内忧都不够,外患还瞅准了时机。不知西梧是否出自奉神的操控,如果和她那时面对的情况相同,麻烦可就大了。 此事打了魏留仙一个措手不及,但她也没有太过慌乱,救灾由受轻伤的民众暂时顶上,最要紧的是别被敌人看出守备空虚。 于是她立即调来尚在黄原的阳陵军,另添四千府军,命她们立即赶赴八百云关。同时再次往觐坞发函,催促府尹派兵支援。 西梧与荆国并不接壤,中间还隔着一小块归兴国统治的领土作为缓冲,西梧在发动进攻前,大概会观望局势,徐徐图之。赵熙衡也安慰她道:“得先过了兴国这关,才能到荆国北境,荆兴两国共拒西梧多年,如今也不会让你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然而事情没有这般乐观,就在他说出此话的第二天,西梧就对兴国西部发动了猛烈进攻,竟打得兴人隐隐有败退之状。 守卫八百云关的阳陵军虽未正面迎敌,所受威胁却丝毫不减。阳陵军主帅知道目前是魏留仙主持西部大局,事出权宜,当即发信陈明状况,问她阳陵军是否要出八百云关,协助兴国。 起初魏留仙没理解主帅为何这样问——阳陵军在地震中折损大半,城池也受到摧残,若出兵帮助友邻,自己的边防该怎么守?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出兵,阳陵军自顾不暇,根本没有这个底气。 可魏留仙在写回信时豁然顿悟,梧国攻打兴国之举,是想试探荆国的实力?若荆国像以往那般出兵帮忙,则说明地震没有造成太多影响,若荆国拒不增援,则说明实力大减,守备空虚…… 难道是这个意思?! 她立即将笔搁下了,这不是简单的决定,如今不出兵不行,出兵更不行,怎么做才能既让友邻安心,又营造出底气十足的假象,以蒙蔽敌人呢? 若有援军就好了。她又向觐坞发信函,催促府尹快速支援,可远水不解近渴,当务之急还是稳定八百云关的局面。 此时此刻,她才庆幸自己娶了个兴国二皇子当公卿,赵熙衡见她一筹莫展,自告奋勇去往兴国交涉,他说要两国做场荆国仍旧实力不凡的戏,给西梧看。 “你想怎么办?” 赵熙衡道:“只需为我准备足够的阳陵军服,供八百云关之外的兴军穿上,伪装成阳陵军列队阵前,虚张声势一番,西梧见荆国有余力帮助友邻,便不会有所图谋。” “可如何向兴国解释?他们会配合吗?” “我当然会好好解释,至于配合……”赵熙衡笑道,“我是皇子啊。我那太子哥哥从前对属下有过吩咐,关键时刻要配合我行动,兴国西部正是他的势力,我说得上话,放心交给我就好。” 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倒是当前上策。魏留仙松了口气,真诚道:“多亏有你。” “我是公卿,何必客气?”赵熙衡道,“不过我得管你要两样东西。一样是请阳陵军主帅与我配合的信函,另一样是……” 他停下来,魏留仙问道:“公主府正牌?” “没错,毕竟边防大事,阳陵军主帅见都没见过我,单是手书并不可信。” 魏留仙思索一瞬,她已经习惯性怀有戒心,可当前最大的敌人是西梧,若还对兴国抱有迟疑,无疑会因小失大。况且公主府正牌只能调动府内私兵,没法命令阳陵军,如此想着,当下不再迟疑,将正牌给了赵熙衡。 他将牌子掂在手心时叹息道:“你终于肯信我一次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前我也并非不信你,只是……” 赵熙衡冲她眨眼:“何必解释?我都明白的。” —— 2. 赵熙衡离去后,魏留仙也做了额外准备,万一他没成功劝服兴军帮忙,黄原得有人手协防。于是相继将救援军队召回,利用破碎的主城和天险,尽可能垒出防线,同时疏通南道,以留退路。 任谁看到这高垒深壁的场面,都能闻到硝烟的味道。那些尚未受重伤者纷纷拿起可以充当武器之物,聚在一块,投奔公主,誓与黄原共存亡。 魏留仙自然不能把她们派到战场,唯有委以清扫道路,照顾老弱伤残之责,静待北部和东部的消息。 梁穹在备战中帮不上忙,便接管了本由赵熙衡负责的粥铺和医坊。那天他带着几个医者检查完伤员情况,回程路上,与几个奔跑的孩童擦肩而过。 “流水没金顶,靡草迎公卿。” “昨夜结乌发,今日兵在颈!” 尖利的童音遍遍重复着顺口溜,内容任谁听了都觉古怪不详。梁穹心中忽然一跳,快步走去,抓住其中一个小孩,厉声问道:“谁教你的!” 那孩子却奋力挣脱他,和伙伴们尖叫着跑开了。 梁穹苍白着脸呆在原地,他因诅咒而愤怒,更多则是不安。当医者唤他离去时,他发现手指都在不由自主地微颤,一路上脑子隐隐嗡鸣着,不安愈发浓厚,他来不及去粥铺报到,立即去了魏留仙所在的院子。 见她无恙,脑海中的嗡鸣有所平息了,可心头还是跳个不停,故而问道:“公卿去了多久?” 魏留仙答:“五日。” “他真的会回来吗?” 魏留仙奇怪道:“干嘛不回来?”接着把一份刚收到的军报递到他手中。 “不必紧张,一切顺利。阳陵军和兴军在赵熙衡的指挥下合演了一出戏,成功让梧人打消了进攻的念头。固砾的三万援军也到了,由他接应,估计今晚就能一起回来。” 梁穹看罢军报,得知赵熙衡当真不辱使命,这才放下心来。 可那童谣谶语仍如冰凌,每当想起都激得他周身恶寒。梁穹没对魏留仙说起这不祥的诅咒,独自在惶恐中挨到傍晚,总觉坐立不安,忽想起前几日在路上拾到的一把“辟凶”,可能是出自“用巫毒打败巫毒”的想法,他又去找了魏留仙。 “这是什么?” 魏留仙不明所以,梁穹则解释说:“辟凶……就是匕首,此处死难者太多,戾气过重,恐怕对殿下有妨。西部民间有习俗,将‘辟凶’放在枕下可为主人除祟,禳解口业,也能定神安眠。” 魏留仙无奈笑道:“……不用了吧。” 可梁穹坚持要求,她也不愿在小事上过于计较,索性应其所请,当着他的面将“辟凶”放在枕下。梁穹见“诅咒”按照土法破了,这才放心离去。 深夜时分,赵熙衡果然带着三万固砾军赶到,见了魏留仙就笑着邀功。 “幸不辱命!西梧暂时没有进攻,但阳陵军还是不能显出空虚之态,主将就将她们留在八百云关了,反正有固砾军接手城内救援,人手是够的。听闻固砾的第二批援军也在路上,明日或后日可达。” 他将公主府正牌原样归还。 问题逐一解决,魏留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既然固砾军还有后续力量可以抵达,她便让赵熙衡带来的人率先过关向南,增援大亭、凤苑,人手最多的黄原则等待后日支援。 赵熙衡见她面色不好,知她这几日又犯了忧心过重的毛病,便提出为她解乏。 —— 3. 是夜,两人在漆黑中放肆交媾,将积累多时的不安和压抑宣泄一空。魏留仙跨坐在他腹上,双手撑向枕边,感受他的力量一寸一寸将自己填满……就在这情迷意乱之时,却听见帐外传来隐约人声,急切地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直起身,腰就被赵熙衡重新抱住,对方保持着粘合的律动,隐忍而痴迷地哼道:“仙儿稍等,稍等,就快到了……” 魏留仙将他吻了吻,便没有动,耳中仍是那切切查查的声响,似乎听见成璧道了句“不会啊”,随后便是愈发清晰的脚步来到门外。 “殿下睡了吗?方才有人禀告,说阴岗山以南险道被阻,不可通行,问殿下能否急派人手疏路。” 阴岗山南被阻? 不仅是魏留仙觉得奇怪,前桥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固砾军刚经此路过境,怎会受阻呢? 魏留仙朗声问道:“是谁来禀告的?” “两名在封原山侧排险的士兵。” 魏留仙实在想不通,抓起床边的衣服作势要披在背上,想唤人来问个清楚,谁知赵熙衡的手蓦然将她钳住,缠绵的情欲淬火般冷却,对方沉声道:“跟我走,仙儿。” “走?”魏留仙动作一滞,听见西南角隐约传来一声号响,她蓦然回首,不可置信地望向后方——一个万万不可能出现敌袭的方向。 然而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魏留仙呆了呆,喃喃道:“固砾军?你今日带回来的,当真是固砾军吗?” 前桥浑身的血脉都因她这句疑问瞬间冰冷。 黑暗中的赵熙衡看不清表情,声音却冷到陌生,他将魏留仙双手的腕子牢牢攥着,使她分毫不得动弹,随即叹息道:“已经迟了。刀剑无眼,你千万别负隅顽抗,听我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去!果然是你,谁能比你“狗”啊! 前桥对那床上之人刚刚放下心防,甚至还感慨魏留仙和初恋的故事虽然曲折,还算好嗑,谁知赵熙衡憋了这么大的招!她以幽灵的身体冲出去一看,差点没晕过去——不光是后方,八百云关的方向不也有蹄声传来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急忙回到两人身边,魏留仙仿佛失去了生命似的,坐在他身上不断重复道:“你是怎么和阳陵军传的话?西梧当真对兴国发动进攻了吗?阴岗山南的路也是你……” 你还问什么问啊!这不明摆着,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吗!前桥觉得魏留仙已经被打击到精神崩溃了,竟然还在问赵熙衡寻求答案,明知道那答案令她绝望。 “若没有西梧进犯,你又怎会相信兴国是友非敌?” 赵熙衡甚至仍与她彼此涵纳,深深交融,只是两人已经陌生得宛若从未见过。 “黄原如今只有三万守军,南部、北部皆无支援,你根本守不住的。我没想伤害你,也保证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取西部三府之地,以交换六十年前荆国从兴国吞并的那片国土。” —— 4. 魏留仙的脉搏在他的钳制中跳动得愈发清晰,几乎要破体而出,她望着那个人影绝望道:“这是你向兴皇投诚的礼物?” “这是物归原主。”赵熙衡道,“仙儿,我回荆国前就已是太子了,否则关外的兴军为何甘心听我号令?你真以为是受我大哥所托吗?” 败类啊! 你还是个人吗?! 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魏留仙和赵二狗! 他竟然藏了那么久,那么久!前桥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魏留仙则痛声道:“你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 “我只取三府,不会再深入半步。”赵熙衡冷声道,“仙儿,我也不会让你名誉和道义有亏,我会将你掳去兴国,恶人由我来当,骂名由我来背,你做太子妃便好。若是实在舍不得,那两个男人性命,我也可以一并留下,你在兴国的日子不会与现在有任何差别。” 你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吗?这是灭国之仇啊! 魏留仙愤怒地挣扎了一下,却似乎使不出力气,前桥看到她手腕上蔓延出一条熟悉的黑线,顿时更加头晕眼花——‘十二寸玉’!这毒果然是他们老赵家家传,赵熙衡和他弟弟一样可恶至极! 他也不想想,已经撕破脸皮,谋求荆国领土,哪里还有回转之机?说是只取三城,换取觐坞,可若有公主为质,岂是一个觐坞就能达成的交易? 他的野心远远不止这些呢!如此保证,只是让魏留仙放弃反抗而已! 魏留仙从未如此无助,绝望的泪水早就淌了满脸,她身体甚至还赤裸着,在冷空气和爱人的背叛中哆嗦,喃喃道:“你让我觉得好冷……” 门外的成璧听不到室内动静,却察觉了后方的不对劲,连声问她是否是固砾军调转回来了。 魏留仙茫然地看了一眼门口,又看看将自己牢牢钳制住的赵熙衡,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啊!前桥反复尝试帮她摆脱,可自己只是一个灵魂态,对于魏留仙的哀伤只能目见,无法改变。魏留仙最终绝望道:“你说会保住他们两个性命,梁穹和成璧……这话是真的还是骗我?” 赵熙衡道:“不是骗你。” 她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光彩,万念俱灰地对门口道:“是我让固砾军回来的,叫门前的人散了吧……待天亮,再向我汇报。” 成璧道了句“是”。 赵熙衡知道她已没了反抗的力气和意志,才将手掌放开,拾起衣服帮她披在身上。 “仙儿……”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瞬,魏留仙突然向前探身,以极快速度抽出枕下那把破除“诅咒”的匕首,用尽浑身力气向他喉头砍去!赵熙衡瞬间的挣扎差点把魏留仙掀翻,可她咬紧牙关按住锋刃,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双手之上! 锋利的刃尖割破手掌也切断喉咙,一寸、一寸,直到鲜血喷涌而出。赵熙衡嘶吼着瞪大眼睛看她,也看着自己喉管的热流喷上她的面颊,随着碎骨碾压咯咯作响,两人用求生欲做出最后对抗,咆哮如同兽语,愤怒诛灭死雠。当成璧破门冲入时,只见魏留仙赤身裸体骑在赵熙衡身上,一下一下将匕首插向尸体的喉咙。 —— 5. 半个时辰前还趾高气昂的公卿已经头身分离,目眦尽裂,大张着口瞪向上空。 那些鲜血盖在她的头上身上,也在床头蔓延成海,她木偶般重复砍插的动作,浑似切开吉服铺圆的裙摆。 成璧一把将她胳膊按住,在魏留仙条件反射持刀转头的同时冲她喊道:“是我!你看着我,把手从刀刃上拿开!他已死了,不必再用力了!你放松,把刀给我……” 魏留仙眨眨眼,似乎有所清醒,松开紧张的手指,匕首便仓啷落地,被成璧抓住丢到一旁。他用衣服将她身上的血擦了,发现其他地方没有受伤,只有掌心被割出一道几乎可见骨的口子。 或许正是这份锥心的疼痛让她抵抗了“十二寸玉”的毒性,将赵熙衡杀了。 “发生什么事?怎么突然……” 魏留仙脸上的泪水与血水混合,滴滴答答沿着脖子流淌,几次呼吸之后,终于能颤抖着说出话了。 “成璧,去把梁穹叫来……” 她想从尸体上翻身而起,却因力气尽失差点跌倒,她不要成璧扶着,连声催他快去,自己将衣服穿了,又摸索着赵熙衡的衣服寻找解药,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 前桥愣愣看着她,心中满是心疼和拜服。魏留仙太坚强了,竟然还能撑住,她恐怕不需自己的帮忙,自己也从未帮到过她。 成璧以最快的速度寻来梁穹,等两人过来时,魏留仙已经穿好衣服,将解药服下,沉默地坐在床边用布条缠着手上的伤口。 “殿下!” 不待梁穹多说,她立即将公主府正牌抛给他。 “敌军就在黄原以南,将我们这儿围住了,我会把亲卫都派给你,助你突围。”魏留仙不允许自己停下似的,一股脑说下去,“南部洪水仍在,你此行需要涉险,但除了南边没有别的路,你必须想尽办法快马回京报告军情,片刻不停,沿途让铜山、卮水、濂城尽全力组织防线。潭阳不知情况如何,如果城池尚固,让其务必整兵坚守。” 梁穹听她说出这些话,周身冷得仿佛血液逆流,只问道:“公卿在何处?” 魏留仙没回答,只严肃望着他道:“梁家世代忠良,你不会辜负我的,对吧?” “不会,可是……” 魏留仙不给他“可是”的机会,将手边那个染血的包裹递给他。 “若路上遭遇叛军,就将此物示敌,告诉他们固砾援军已至,贼首赵熙衡已除,休做无谓之争……当然最好是你用不上它。” 那浑圆的包裹散发着一股锈味,梁穹虽未解开,也猜到那是一颗头颅。 “快去吧。成璧,把你手下所有府卫调给庶卿。” 她已别无办法,唯独这个破釜沉舟之计。前桥明白魏留仙在想什么,梁穹走后,她会立即发动一次进攻,拖住南部敌人,为梁穹南下争取时间和机会。 梁穹也意识到了,对她道:“不行,殿下同我一起走!” “我往哪走?”魏留仙反问道,“我走了这里怎么办?拱手让人吗?” “那我也不走,我是庶卿,哪有我突围而你留下的道理?” 梁穹轴劲儿上来了,断然将她拒绝,魏留仙本来就快被今夜的突发事件逼疯了,见梁穹也想不明白,便冲他嚷道:“你不走什么?现今我不需要你!是沿途关卡、京都、我皇姊需要你,你听明白没有!” 她手指着东南方,那是京都的方向。 “只有你身上有皇姊的密令,有我公主府的牌记,你是梁太师内孙、皇元卿之甥,你说的话能得到信服,能让她们相信大敌当前,做好抗敌准备,旁人不能,我也信不过旁人了,你明不明白!” 梁穹痛声道:“可我怎能将你一人留下!” “我不是一个人!你当成璧不在吗?你当四万人不在吗?”她看着梁穹毫无血色的脸,知道他已经慌了,这时不能冲他发火,唯有镇定下来,耐心告诉他该做什么。 “四万人,不是坐以待毙的小数目,黄原是能守住的,你别以为留我在这,就是让我送死啊,”魏留仙努力耐心解释道,“倒是你,你得为我求援!你行动越快,我的希望就越大,荆国的希望就越大。 “我把我的指望全都交给你了,把我姊姊也交给你了……你若没法帮我,就凭我犯下的这些弥天之错,我真的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梁穹,当我求求你,快点走吧!” —— 5. “去京都等我。” 梁穹在得到这句约定后,不再迟疑,将头颅绑在背后,带上府卫骑马南去。魏留仙则召集兵力,向南部的“固砾军”发动了一次主动袭击。 这场战争无疑让她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却能暂时起到牵制作用,她没有破釜沉舟,不计后果,而是在白热化前及时鸣金收兵,退回黄原潦草的堡垒之中。 黄原唯一的好处是粮草充足,可当前粮草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四万人只是一个壮胆数字,正如赵熙衡所言,她能用的只有三万。 此时前桥已经有了丰富的军事经验,按当下情况来看,魏留仙能撑过三日都是奇迹了。她唯一的优势是赵熙衡已死,群贼无首,在新的指令下达前,敌军会只围而不攻。 可是一旦开打,如何能守住?期待诱荷从异次元空降是不可能了,唯愿梁穹能快马加鞭,叫来支援,但从魏留仙的嘱托中,她听得出来,魏留仙更期待沿途根据城池设防,而非冒险支援自己。 她不抱希望了,现下能做的,只是尽力为其他府城的防守争取时间罢了。 —— —— —— 距离完结还有16章,是不是清明节发这种阴间东西特别应景啊~ 185.真嫄 1. 奇迹会发生吗? 在前桥的预测中,魏留仙最多能挺过叁日,不料她先是以静制动,对赵熙衡之死秘不外宣,好在梁穹的行踪尚未暴露,兴军在起初两日对她围而不攻,意图通过谈判确认赵熙衡的状况。 后来不知是察觉赵熙衡凶多吉少,还是军队有了新的指挥官,兴军不再犹豫,向着她守护的堡垒发起进攻。 黄原城仅有的残垣与废墟被她们利用到极致,依靠本地民众对地文的熟悉,硬是在大大小小多次攻击中熬了过来。一座残城拖到第五天还未被尽剿,或许就已经是奇迹了。 当只剩下不到叁千人时,大家都知道大限将至。 那日自中午起就开始下雪,直到深夜都未停歇,银钱纸灰般将一切残骸和疮痍全部掩埋,敌我两方暂时休兵,静候黎明一决生死。 黄原防线内仅存的几位将领大多是不久前临危受命的低阶军官,眼中没有上兵伐谋的战略视野,只有冲锋陷阵的视死如归,于是那夜,她们一齐求见魏留仙,希望她下令全员做最后一搏。 “围困终会片甲不还,迎战或有突围之机,臣等誓与黄原共存亡,今夜当拼力将殿下护出!” 魏留仙心烦意乱地挥手拒绝,可下一人又道:“黄原覆灭,身为荆军恨不得以身相赎,可若能保您无恙,我们就是死也无憾了!” “我等知道殿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如今还有以命相博的机会,殿下还是下令突围吧!” 所有人都开口劝她,没人甘做降臣,与其围困绝望而终,不如轰轰烈烈拼个鱼死网破。 成璧也道:“走吧,黄原保不住了,停在原地只有做兴人的俎上之肉!你别忘记答应过庶卿什么,万一他成功抵达京都了呢?万一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呢?你说了要回京都见他,将如何兑现承诺!” 魏留仙冷冷瞥他一眼,似乎不满于成璧在家国大事前提及儿女情长,然而成璧接着劝道:“你有多少没实现的诺言?就甘心带着那些遗憾去吗?你答应圣上要珍重自身,答应要去南郡看乐仪县主,你答应过庶卿也答应过我…… “我知道许多承诺你有心无力,可今日至少能带着大家的期待活下去!何必坐以待毙,让所有人绝望殉国啊!” “臣等请殿下为长远计,与敌人背城一战!” 一个人跪下,一群人跪下,视死如归的沉呼激荡着耳膜。魏留仙面上是几夜未睡的疲累,如今死战的坚决也所剩无几了。 “即使主动出击,突围的希望也不大,你们未必保得住我,不过是加速死亡罢了。”她道。 “若能选择反抗至死还是引颈就戮,臣等宁愿立死!更何况一线生机也值得尝试,恳请殿下成全!” 她们都将这场战斗视为与人世诀别,动用了城内开山的所有火药,随时准备玉石俱焚,不惜一切代价的目的,是掩护魏留仙和成璧逃亡。 大雪在寒夜逐渐遮天盖月,一场堪称自杀的进攻随之而起,喊杀声、坍塌声、爆破声,无尽的大火燎造晦暗的硝烟,为两人掩藏踪迹提供了良机。当身后的一切在雪中朦胧不清时,成璧已经护着魏留仙离去,往南是最可能遇到援军的方向,却也有着无际的平原沃野,天亮后将无所遁形。她们只能相互搀扶,向西南而去。 大亭府附近密林折损大半,被雪覆做无字之碑,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片刻不敢停歇。魏留仙手上的伤口刚刚结痂,又在反复冷冻中开裂,发炎带来驱赶寒冷的热量,也让步伐渐渐凝滞。 前桥明白,她心里有根燃烧的引线,尽头链接着溃如黄原的绝望。手刃背叛的爱侣并非一场简单泄愤,那血腥的片段如影随形,每当她有所松懈就会浮现于脑海,折磨复折磨,让她五日不得安眠。 痛苦、悲哀和悔恨藏在一个由忙碌修筑的堡垒内,随时等待被引线点燃。 她不敢停下,可惜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快撑不住了。 —— 2. 旷野的寒风在雪停后紧紧相逼,钻入经纬凝住血肉,魏留仙没有御寒的皮裘,只能靠两人依偎的一点温度维持体征。成璧怕她坚持不住,走一段路就问她一句,却感觉她的意识愈发模糊。 得说点什么让她撑住,可说什么呢? 他思来想去,似乎只能记起京都公主府中那段平静安逸的时光——他说起府中曲折的院廊,每次要绕一大圈弯路才能到达终点,说起擅做大亭菜的厨子,在何缜到来前几乎成为他的专用。说除她外从未被人唤过“小郎君”,说那时明知答案,还逼他选当卿子或近卫,他明明选择了其中一个,却又领了双份薪资多年……说得魏留仙都不禁绽放了无力的微笑。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呢喃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些都忘了。” “距今也不过七年,我怎会忘了?我还记得很多很多,庶卿、子昂、宁生……现在来不及说,你坚持一下,等到了安全之处,我一一讲给你听。” 呼啸的风中传来魏留仙的喟叹:“是吗,已经七年了,我总觉得那段日子好像还在昨天……成璧,究竟是从哪错了呢……” 成璧最怕她得了空咀嚼难过,连忙道:“先别想,省些力气,你看,我们就快到了。” 他指的是远处一座高大的建筑,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虽然塌了一半但足以挡风,在幽暗曦光中落寞地矗立。每向它接近一点,成璧心中的希望就多一分,他终于拖着已经接近僵硬的魏留仙到达,安顿好她之后,扒开碎石和瓦砾寻找可以生火的东西。 温暖的篝火燃起,他帮魏留仙脱下冰冷的外衣,将她抱着揉捏四肢过血。体温有所恢复,魏留仙终于从濒死状态缓了过来,手上的痛楚也跟着苏醒,让她疼得嘴唇泛白。 “一会儿我接着找,或许有药和食物在,这里暂时安全,休息好之后,我再带你往南。” 成璧也接近体力透支,两人抱在一处,不知不觉因疲劳陷入小憩,恍然惊醒时天又黑了,好在四周静悄悄的,没有追兵到来。 魏留仙微微动了动身体,感觉力气有所恢复,她将外衣穿好,借着篝火打量四周,突然问道:“这是哪?” “大亭府以西。”成璧迟疑道,“大概是圣乡一带。” “圣乡?”魏留仙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等等,圣乡?! 前桥的心灵突然被这两个字猛击了一下,蓦然看向旁边那堆倒坍的巨石,一股熟悉感终于袭来——圣乡还有什么大型建筑?这半塌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圣乡供奉真嫄塑像的那个神祠啊! 所以,这满地裂石竟是…… 她向一旁看去。真嫄巨大的塑像本就年久失修,如今已在地震中彻底坍塌碎裂。魏留仙从地上拾起一根燃烧的木头,绕着废墟走了半圈,终于寻到一颗带着伤痕的头颅。它颓然栽倒在石砾之中,曾经高洁悲悯的面庞,已爬上几条深深的裂缝。 真嫄……现在就连你也无法护佑荆国的子民了吗? 前桥望之,心中哀伤不已。 这是西部最后一尊神像,据说也是当初的第一尊。皇姊革除冗祀风俗之时,唯独将这座神祠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下来,这是真嫄信仰精神的源头,也是荆国的文化命脉,如今竟然化作块垒,坍塌一空,仿佛那些历史的痕迹都杳然无踪了。 那荆国呢?荆国又当如何…… 就在前桥惆怅之时,魏留仙执着火把蹲下,将那石塑的头颅查看一番。 “圣乡……我小时随母皇来过的。”她小心擦去面上的灰尘,仔细地看了看雕琢的五官,意外而困惑道,“成璧,我好像见过她……我从前见过她。” “是啊,你刚刚说,你小时随先皇来过。” “不是那时候,”魏留仙重新站起,一边踱步一边打量四周,她的表情愈发困惑,似乎有什么正在回忆里重建。 “这是真嫄的神像,那时我来圣乡,故意装作生病,没有同母皇拜祭。我不想见她,她当时也说过……我若不想见她,就再见不到她了……” 成璧被她毫无逻辑的呓语弄懵了,前桥却听得灵光乍现——梁穹和孟筠都说过,魏留仙小时能与真嫄对话,难道是真的?她……她是见过真嫄的?! 与此同时,魏留仙也定定地看回那颗头颅,道:“就是她。原来我当真见过她?那不是我的臆想吗……” —— 3. 当初她在人前将与神明对话的奇迹归结为孩童的玩笑,长大后又遗忘了事情的本貌,可神像将沉睡回忆尽数唤醒,魏留仙短暂迟疑后,突然将火把掷下,双膝跪在那颗头颅面前。 “你当真存在对不对?我小时候你一直陪着我,对不对!我都想起来了……”她逐渐激动,几乎颤抖得说不成句,“我、我如今有事相求,你快出来见我啊!” 魏留仙…… 成璧去扶她,她却将成璧推开,干涸数日的眼眸重新充盈泪水,沿着面颊簌簌落下。她看到了希望,才允许掩盖好的脆弱释放。 “你是神明!你一定能帮我的……你都曾帮过我母皇,帮她那么多次,你怎会不管我呢?你出来见见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的哀求逐渐变为泣诉,而后痛哭起来。成璧知道她压抑太久急需发泄,便只默默地陪着,前桥却在她的呼唤中检索四周,内心隐隐期待——强大如真嫄,难道当真会随雕像的坍塌死去吗?如果她还在,能不能听到魏留仙的祷告?能否让奇迹降生? 而紧接着,不远方的空明处便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唉,留仙……” 前桥立即看向声音的来处,那里仍旧只有碎石和废料,以及被火把照亮的尘埃,魏留仙却像看到什么一般定住不动了。她的泪水越来越多,直到不得不伸手擦拭,绝望的呜咽中带着欣喜,仿佛见到阔别已久的家人。 “你还是肯见我的,你愿意帮我的……” 她身体越伏越低,直到将头磕在地上。 前桥看不见所谓的“真嫄”长什么模样,在什么地方,似乎她只出现在魏留仙的面前,而这一切也并非魏留仙的妄想,因为前桥确实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叹息。 成璧则耳聋心盲,一心以为魏留仙难过太甚精神恍惚,轻声唤她起来,可此刻魏留仙心中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荆国地震,殃及无数,兴军与西梧趁乱攻关,如今正在南下!我不知京都如何了,但看周遭死伤无数,京都大概也不会幸免。 “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明,不仅听信佞幸,还把敌军放过了关……黄原军队已经覆灭,敌人不日即将越过大亭,攻至潭阳……我求你帮帮我,帮帮皇姊吧!” 她哭着诉说一切,包括让她痛苦悔恨彻夜不得安眠的心魔,可真嫄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那些折磨无法上达天听。 “我没法帮你,魏留仙。”她道,“我的神力已经所剩无几了,你还记得当年临别前,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魏留仙怔怔地答道:“你说,你的神力是依靠信仰存在的,若我坚持声称和你对话是假装,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会记不清真伪,进而怀疑你是否存在……当信仰消失后,你的神力无以为继,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啊,”那声音无喜无悲地答道,“现在你想起来了,所以,我又出现了。” 魏留仙忙道:“我相信你的存在!我继续用信仰给你力量,你来帮帮姊姊好不好?” 她以为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却不想真嫄道:“拯救一个国家、湮灭一场灾难,这不是你一人的信仰能够补充的,你也知道这十年来我几乎没有香火,杯水车薪,如何为继?” 前桥看不见真嫄的表情,却能体会到她说出这话的情绪,绝非抱怨,只是在陈述事实——她帮不了魏留仙,即使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皇姊革除祀神之弊的副作用,魏留仙意识到了,生怕神明怀恨在心不肯帮忙似的,她不再提起姊姊,只说先皇。 “我母皇当年何其虔诚,给过你那么多香火,就算这十多年信仰不继,难道一点结余都没有吗?” “你母皇的确崇敬我,她在位的时期,我的神力格外充盈,若非如此,我也不能为她提供梦引,甚至出现在你面前了。”真嫄解释道,“至于她为我提供的神力,也的确没有结余——我当初将它们用光,以满足你母皇的一个心愿。” 魏留仙呆呆地问道:“什么心愿?” “你。”真嫄答道,“我将那些神力送回她的体内,让她如愿孕育了一个婴孩。” —— 4. 随着她这句话,一切在前桥脑海中连接成线——当初因大女儿与弟弟不伦之恋而失望的先皇,向真嫄祈祷另一个孩子,随后她于梦中得到了神的回应,高龄有妊,即诞生了后来的魏留仙…… 真有梦中感孕的奇迹?魏留仙是真嫄是对先皇虔诚的回应,是送给先帝的礼物? 魏留仙也在消化着一切信息,她总结道:“我就是你的神力?” “你小时能看到我,我也能陪你聊天玩耍,正因你是直接由我创造的。” 真嫄说起这些话时,声音都跟着温柔起来,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更像一位注视后辈的长者。 该如何定义魏留仙与真嫄的关系?她虽然脱胎于先帝,却创造于真嫄,用一条强韧的脐带,将人神和人君牢牢联系起来。能让真嫄陪她玩耍,与她对话,教她《国史》,对于神明来说,魏留仙一定也是不同的存在,抑或是现存于世的唯一家人了吧? 聪慧如魏留仙旋即意识到了这点,她坚定地望着前方,再次说出祈求。 “我把神力还给你,你帮帮我姊姊!” 真嫄又在叹息了:“我为何要帮她?” “她是荆国的王,这整片国土的领袖,今日的问题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是我做错了事,不该害她陷入险境!” 魏留仙急迫地想承担一切,真嫄却不为所动。 “可朝代本就更迭无常,有去才有来,有灭亡才有新生,”她平和道,“你年纪太小,若像我这般经历千秋万代,就知一切只是花开花落那般自然。荆国也是从前朝灰烬中建立起来的,为何不能有新的国度,从荆国的灰烬中诞生呢?” 她的角度太宏观,太冷漠,简直将魏留仙重新气到崩溃:“你怎么一点也不慈悲呢!” “世间和人类虽然被我创造,可人类怎么选择,怎么延续,建立怎样的文明,是她们自己的事。若神明事事干预,岂非轻视了人类的智慧,扼杀了美妙的未知?这样不尊重人类选择的世界,又有什么意思?” 前桥听得恍然大悟,原来真嫄是这么想的!难怪奉神这样可怕的邪魔诞生,她都无动于衷,原来她将其视为“人类的创造”,打算尊重祝福?! 可这样“尊重”下去,迟早有一天纵容奉神改弦易帜!能不能别什么都尊重,对你的人间沙盒负起责任来啊! 魏留仙只呆了一瞬,随即回敬道:“既然你不干预人间,当初为何还要托梦给我母皇,告诉她有人谋反?又为何要满足她的心愿,将我带到世上?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置身事外,怎么就不肯帮我呢?” 她算是说到了点上,真嫄一时无话,她又道:“你让我降临于世,却不对我负责,你对我的尊重呢?你给了我选择的自由吗!” 虽然前桥不赞同魏留仙的决定,但也想为这几句击掌叫好,真嫄那绝对中立的站位在她咄咄逼问下动摇了,沉默许久,才接着开口。 “生命是我赐给你最宝贵的东西,没有机会重来一次。”她耐心道,“无论痛苦还是快乐,都是你降临于世宝贵的体验。相比于人类的一生,你还年轻得很,现在轻言放弃是否太过冲动?若你认为的绝望并非死路,挺过去就会柳暗花明,而你的痛苦都会化作铠甲,让你更加强大,那时的你会不会后悔今日冲动的放弃?” “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就算荆国能平稳度过危机,我也没有脸面见皇姊、见百姓,也不会在余生重拾快乐了。”魏留仙哀伤道,“每当我闭上眼,就是匕首插向头颅的场面,就想起我的一意孤行造成多么严重的恶果。我或许可以行尸走肉般苟活,但……这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了。 “如果说我还想做什么,只有弥补错误,只有求你回收神力,帮帮皇姊和荆国——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意义,我不再是皇姊的拖累,还能做一个有用的人。” 你不是拖累啊,你皇姊从来没这么想过……前桥想起魏凰邻那日作为姊姊对她吐露的心事,万分遗憾这些话没有被魏留仙亲耳听到。 她还觉得自己是皇姊登基路上的绊脚石,是让皇姊难堪的存在吗?她如今已经不愿苟活于世,也不愿让痛苦化成铠甲了,只想结束一切,把力量交还神明。 可是,谁又知道她做过什么牺牲呢?恐怕后世的评说,对她而言也无关紧要了吧。 真嫄最终叹道:“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魏留仙听罢,双眸重新闪过希望之光,向着面前郑重地磕了个头。成璧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听出她有轻生之意,好言劝道:“事情不会更糟了,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魏留仙却道,“有绢布吗?你去帮我找一块。” 成璧最终在废墟中翻到一册老旧的经文,魏留仙撕下大小合适的一块,将手指咬破,垂头写着什么,不一会她将那东西交给成璧,道:“这是给我姊姊的,你别看,贴身带着就好。以你的功夫,即使遇到敌军也能全身而退,去京都吧,不用再保护我了。” “我怎能不保护你?我们冲出来是为什么?如果我要弃你而去,黄原的将士又在拼命做什么?!” 成璧心急如焚,突然耳廓一动,紧张地跑到缝隙处向外看去,那里正有一队骑兵接近,大概是敌非友。 “得走了,有人过来了!” 魏留仙却站在原地微笑道:“你给我一句承诺,保证荆国不会有事,我皇姊不会有事,我的错误由我一人承担。”她这话是对真嫄所说,惹得成璧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废墟中的空气——那里依旧没人,也没有任何回答。 余光中寒芒一闪,他再回头时,魏留仙已经握着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脖颈,他冲过去按住喷涌热血的伤口,像那夜一般震惊而无助,然而血液按捺不住,也无法挽留她渐渐放大的瞳孔。 生命的余热随着鲜血流去,又在零星飘雪中冰凝,成璧绝望地拥抱着尸体放声哭嚎,似乎求生的力量也一概失去了。门外的骑兵已近在咫尺,屋内哭声引起一阵惊疑,他们用火把将废墟周围的枯树点燃,在浓烟的上风口守株待兔。 该走了,成璧,再不放手,你也走不了了…… 前桥已不忍再看,曾经困扰她的问题得到了答案:即使返回现实世界,魏留仙也不会回来继承劳动成果,她早已不在了。 “你执意这样选择,到底是为挽救国家,还是想要逃避呢?” 这句话骤然响在几毫米之外,让前桥浑身的寒毛骤然乍起,她转头一看,倒坍的真嫄神像上,白色涂料正在微不可察地闪烁细芒,似乎当真有一股力量将石头催活,而外面呛人的浓烟和火光,也慢慢散灭了。 “带着她的遗愿,走吧。” 这句话不光前桥听见了,成璧似乎也听见了,他微微一怔,深呼吸几次,将那具软绵的尸体用衣带绑在背上,咬牙冲了出去。 “我仍旧不会插手。你皇姊当初废除祭祀,何其果敢自信,你却只知把生命还给我。你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她呢?恐怕云阁错得离谱,你离你姊姊差的远呢。” 前桥呆住了。真嫄不想干预?她明明收回了神力,却还不想干预? 难道她想证明给魏留仙看,自尽之举是错的?可是魏留仙已经死了,她又在对谁耳语? —— —— —— 魏留仙线大概还有一章,我好像已经要图穷匕见了。距离完结大概还有15章,修文结束!造成的不便请谅解~ 186.庶卿 1. 梁穹回京已有一段时间。 自公主迁府至春台后,京都旧邸只留下几名护院和洒扫使役,生活多年的地方如今空荡而陌生,每每滋生出昔日不可追的颓唐。梁穹期待中的归属感并没到来,物是人非反而激起不安,他每日进宫询问有无公主的消息,一开始还需要他表明来意,后来宫侍见了他便主动给出答案。 “梁庶卿回去等吧,若得了消息一定立刻告诉你。” 她们并非敷衍,而是军情不容乐观,实在顾不上他的情绪。 卮水、濂城虽在梁穹示警下提前加固城防,却仍未抵过敌军的放肆倾轧,好在春台遏水初见成效,荣阴、顺靖两府得以驰援潭阳,背靠白冬山整合兵力组织防线,已与敌军苦战多日。 在听闻黄原府破城以后,觐坞府尹分外惶恐,将支援不力的请罪书递交朝廷,随后遭到罢职押解回京。可谁都知道,此事怨不得觐坞府尹,就在八百云关引敌南下的同时,荆国东北部也遭遇敌袭,觐坞分派驰援的两批军队被阻在中途,自顾不暇。 黄原虽破,却没有公主的确切消息,根据复盘的情况看,黄原覆灭之战更像一场突围,若公主尸首没有随黄原付之一炬,似乎还有生还的希望。 没有下落竟是目前最好的消息,梁穹相信成璧的能力和忠诚,虽然他仍旧心乱如麻,寝食难安,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怀疑是公主,可随后只得到失望而已。 终于在某日凌晨,他等来宫侍到访,说皇元卿唤他进宫面圣。 “是否寻到公主了?”他问。然而宫侍只负责传命,其他一概不知。 梁穹见那人表情没有悲戚,便生出一些希望,被人搀上轿辇,一路匆匆往宫内赶去。此时天还未亮,京都笼罩在一片浑噩之中,好像公主府的冷寂沿着京都主路蔓延,街头巷尾无一可逃。 轿辇的晃动中,他的胃被搅得难受,有种想吐的冲动,然而连日水米无进,唯有干呕几声。公主府通往皇宫的路一向为他所熟悉,今日却格外漫长,梁穹留意着入耳的鸟鸣、入目的民宅,甚至默数轿辇晃动的次数,用一切玄妙知识为不敢出口的疑问占卜。 逢单不凶,鸿运成双。车疾驱喜,好事多悭。乌啼叁断否极泰来,鹊鸣报瑞诸事顺利……无论怎样,都该安心,都是吉兆。 他装了满腹沉甸甸的吉兆落轿,由另一伙宫侍接替引路。梁穹仍不放弃从表情中解读答案的机会,可那些人垂了头,不将脸给他看,步伐匆匆,生怕他询问似的。 于是梁穹也垂下视线,看着左右脚前进的步伐……这一步是可操左券,那一步是天佑无疆,每次前进都像强化祈祷,压制愈发浓烈的不安,他终于到了殿前,在宫侍接引下入内等候。 圣上并不在,期待中的魏留仙也不在,唯有皇元卿挑了帘子走出,眼眶通红着,称圣上贵体有恙,不能亲自见他。 圣上为何突然抱恙,皇元卿为何像哭过一般,为何天未亮就把他叫来,为何有话不直说,先唤他坐在身边? 梁穹努力不去细想答案,可是答案已经突破心防降临,皇元卿那一向为人信服的声音沉痛道:“穹儿,昨夜顺靖传来的消息,留仙的下落……已寻到了。”他顿了顿,安抚似地握住梁穹冰冷的指尖。 “战场无情,想必你这一向也做过最坏的准备,她们怕你难受,让我别立即告诉你,但我知道你不是佯作无知、只图心安之人。” 梁穹不会听不懂他的暗示,神色却没有太大变化,唯有发力的咬肌将面廓微微撑起,他的声音也像从牙齿间挤出来的。 “舅舅……请讲。” “叁日前,有人自称公主近卫,带着一具尸体夜投顺靖府军前营……因途中遭遇敌军伏击,此人身被重创,伤在要害,没撑多久便辞世了。 “他说公主殁于大亭府圣乡,那随他而来的尸体便是留仙。顺靖府无法确认二人身份,便将尸首和从那近卫身上搜出的血书运送京都。圣上和我都查验过了,女尸……确是留仙,书札也是留仙字迹。那男尸伤得极深,几乎难辨面目,但送你回来的一名府卫认出,此人乃江成璧。 “圣上急火攻心,一蹶不振,如今御医正在内室会诊。穹儿……穹儿,逝者已去,生者当自珍重啊。” 皇元卿数次停下平复情绪,才将全部话语哽咽说出,他以为梁穹会像圣上那般痛彻心扉,或者同自己一样垂泪不已,然而梁穹都没有。他喉结动了动,紧咬牙关说道:“能否容我看看。” “无需看了,圣上不会认错,我也不会。” “让我看看吧,”他坚持道,“你们毕竟不是公主枕边人,有些……细节之处,只怕唯独我才能……” 皇元卿道:“穹儿,江成璧虽然尽力守护,但在敌人夹攻之下,仍然难以保全留仙……并非我拦着不让看,而是尸身需要缝合缺损,才能入殓,现今已转交御医署了。” 他说时又不免落泪,暗示梁穹尸体的残破程度可能远超他接受的极限,可梁穹听不懂似的,立即就要动身前往御医署,可还未迈步就双目一昏,踉跄撞在桌边。 皇元卿扶着他的胳膊,只觉触手之处尽在颤抖,连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与她感情深厚,只怕亲眼见到才会死心,方才圣上也像你这般,可一国之君尚且支撑不了,何况是你? “穹儿,人并非要亲眼所见才能相信,哪怕有万分之一可能不是留仙,我都不会对你说这番话——谁不希望这是误认,谁不希望她还能生还啊?” “手书……手书在哪?给我看看。” 皇元卿叹一口气,唤人从内室将染血的布帛取来。当那清逸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梁穹立即认出来了。 笔笔划划是她的口吻,黑黑红红是凝固的血液,他想一字一句看下去,却看得头晕目眩,文字像是认得,又怎么看都不解其意,他坚持往下读,忽然又因忘记上一个字退回重看,努力数次,连两行字都没看完。 皇元卿收起手札,梁穹却一把将他扯住,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咬着牙说不出来。 “你还要看?” 皇元卿蹲下,将手札重新在他面前展开,梁穹这才不死死抓着他了,可是弯下的腰始终直不起来。胃内绞痛阵阵剧烈,仿佛有什么正冲捣牙关,他垂头闷咳一声,随气流飞溅而出的是点点红梅,落在素色衣袖上,逐渐晕染成团。 此时皇元卿才察觉他不对劲,连声唤御医过来。梁穹弓着背压制胃痛,却也因此放大气管内异物冲荡的不适,持续一早的干呕终于找到发泄口,随着他喉咙骤紧,闷咳演变为猛烈的呛喘,一口鲜血登时喷在地上。 皇元卿和几位宫侍被这场面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他扶着顺气,铁锈味随即将室内笼罩,骇人的嘶声从他喉咙中接连蹦出,像在众人的神经上反复抓挠,御医匆匆赶来,见状道:“梁庶卿这是急火攻心,快让他躺下!” 众人将他扶倒,由御医施针止血,皇元卿手中还握着那卷手札,见梁穹口鼻涌出血沫,不禁又惊又心痛。还好看了手札,梁穹便可相信魏留仙已死,总不至于受亲眼目睹尸体的折磨。 额头因持续紧张隐隐钝痛,身后又突然传来一声惨厉的高呼,那病灶随之一跳,差点没让皇元卿痛晕过去。 “——留仙!还我留仙!朕誓报此仇……誓报此仇!” 原来是圣上在内室转醒。皇元卿下意识向身后迈步,正踏在那滩骇人的鲜血上。身旁是不省人事的梁穹,远处是悲鸣痛呼的圣上,他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立即擦好手上的血,返回内室寻找凰邻。 见了凰邻无须多说什么,唯有张开双臂将她抱着,帝王之怒尚未激起百万伏尸千里流血,目前唯有欲绝的哀恸。 自他认识魏凰邻起,就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绝望,皇元卿用力抱着她,好像将她破碎的坚毅也用双臂牢牢凝合。那些恨语混在呜咽中,也激荡在皇元卿的胸腔。 “阿怿,朕誓报此仇!让他们……血债血偿!” 皇元卿点着头,泪水正无声流下,他知道必须撑到魏凰邻结束脆弱,才能把属于自己的哀伤释放。当下唯有紧抱爱侣,像两棵相互支撑的树木,给她力量也给自己力量,目光在朦胧中落在桌前那封血书之上。 —— 2. 恭禀圣听,臣妹有罪五宗: 为主无才,识人不察,错信兴佞。致国家动荡,黎生蒙难。罪一也。 为臣无能,知春台无功,抚西府未成。灾厄失解,反速外祸。罪二也。 为女不肖,未承先帝之明。愧父卿之托、严师之训,朽木庸材难雕。罪叁也。 为妹无知,莽撞任性。屡纵一己私欲,常夺家国公心,劳姊忧虑挂怀。罪四也。 为帅不力,率军失策。忠士舍命,尽遭覆灭;庸主贪生,弃城逋逃。罪五也。 荆国之难,皆自臣妹五罪而来,思之惶惶,万死难赎。今唯奋身殉国,血祭北土,略可相覆。临表顿首,愿大荆昌盛,黎庶相安,姊姊珍重。 —— 3. 当圣上结束崩溃重振旗鼓后,皇元卿便去查看梁穹状况。他已陷入昏迷,面色苍白着,好歹没再呕血。 御医说他身体乏力,似乎是连日未进水米之故,醒后要配合医嘱进食服药,才能有所恢复。 “圣上现在不需要你,你便留在梁庶卿这里吧。他醒后就说是我下令,让他在此养病,不必回公主府了。” 皇元卿本意是让梁穹不至触景生情,留下嘱咐后就匆匆离去。可不过是御医命人抓药的功夫,皇元卿又带了数名宫侍回来。 十余人看顾一个病怏怏的梁穹,似乎格外兴师动众,御医迟疑着没有发问,听皇元卿道:“你们八人一组,昼夜轮班,不得让梁庶卿离开视线,有事立即告知我。现在去把房内一切尖锐物及能取下的装饰品收好,郝御医……” 御医连忙应答。 “看好你的药和炉子,梁庶卿的饮食也由你照看。” 御医称是。她见周围的宫侍已经忙碌起来了,忍不住问道:“元卿殿下是怕梁庶卿想不开?” “要防范于未然,”皇元卿的叹息满是忧虑道,“当日是留仙要他回来,如今只剩他一个在世上,他心中必不好受。西部、北部还在交战,圣体不宁,我实在无暇日日看着他,只好请你多费心。” 这是份内之责,郝御医当以梁穹健康为务,却仍隐隐觉得皇元卿防备过甚。因为梁穹清醒后并未哭嚎哀恸,只是静静坐着,连话也不说,整日不知在沉思什么,看管起来格外省心。 唯一令人头疼的是他毫无食欲,无论吃多少东西都会呕出,不过好在尚无绝食之状。 然而几日后,一向安份的梁庶卿就做出了让郝御医想来冷汗直冒的举动——有宫侍整理房间时发现一柄烛台藏在枕中,立即告知了皇元卿。 皇元卿赶到后看见烛台上固定蜡烛的尖刺,脸色都变了,执着烛台质问他,梁穹倒是淡然承认了一切,称自己的确是想趁人不备,用它自尽来着。 “你何苦如此?”皇元卿半是痛心半是失望道,“你要像你父卿那般为妻主殉葬吗?你忘了你当初如何孤苦伶仃,寄人篱下,明明深受其害,为何还要效法!” 那位新鳏的庶卿保持着平静,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坚决。 “她那时说要我先走,我便走了,说要我在京都等她,我也等了……哪怕知道死讯,知道她不会回来,我还在等,想着托梦也好,至少再见我一面。 “可她没来,一直没来。我想她是真食言了……既然不来找我,我便去找她,总之我不愿那次就是诀别,如果知道以后会……阴阳相隔,我那时就不该走。” 梁穹说这些话时十分平静,好像讨论的不是死亡,只是一次和妻主的约会。包括郝御医在内的所有人都为其情深而动容,唯独皇元卿在动怒,他对梁穹道:“留仙让你回来通报沿途关卡,组建防线,你若不走,谁来做这件事?” “我是当时最合适的人选,若我不去做,自然有次合适的人去做,不是非我不可。”梁穹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对沿途防线如何,根本无暇关注,明明我心中只装着她,为何要受托如此重任?我更情愿与她坚守黄原的是我,不得同生,至少死在一处。” 果然如皇元卿所料,梁穹正因独存而悔恨,可殉妻的念头并非由于想不开,而是他给自己的出路。他好像屏蔽了一切情绪,唯剩再见一面的渴望。 “穹儿,先别忙死,再等一等她吧,”皇元卿知道劝不动,甚至用起缓兵之计,“你耐心等一个月,若还没等来托梦,你再寻死不迟。” 一个月不行,就再一个月,半年不行,就等一年——总有一天情伤会被疗愈,悔恨会被填平,新的幸福也会到来。 “你别拦着我好不好,放过我吧,好不好?”梁穹却疲惫一笑,“我当了庶卿五年,你想叫我逐渐忘掉公主吗?她对我说过的话,与我做过的事,是能随着她入殓,还是能随公主府消失?她就活在我的脑海里,如何就能忘记?” 似乎是谈到往事终于触动悲伤,他又皱眉将心口扶着了。御医知道他有心痛之症,将药丸拿来劝他进服,梁穹却不吃,一味凝视皇元卿道:“我不想日复一日拖延下去,这每一天都让我觉得……不如死了痛快。你就当没我这个内甥,放了我吧。” “不可能,穹儿,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二姊之事重演。” 皇元卿的态度几近冷漠,给御医眼神让她强行施药,又命令宫侍对梁穹加紧看防。 听闻其后朝中也有“公主不寿,公卿既殁,庶卿当随葬安魂”之语,被一向不涉朝论的皇元卿怒斥为邪语妄言。他强硬地打击所有鼓吹殉葬之言论,甚至不惜与突然缠绵病榻的母亲梁太师作对,痛批其言“毁家灭人”。 直到圣上因梁穹示警有功,下诏嘉赏其为“护国公卿”,那些令皇元卿痛恨的声音才消亡了。 梁穹仍不见好。当一切硬物、锐物、火种甚至绸带都在房内消失后,他终于连饭都不吃了,可不吃还有强填的法子。 郝御医也不知道,自己尽力抢救的,将来会恢复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颓废成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 —— —— 我好像还得再虐一章才能结束……(跪下说抱歉) 187.子昂 1. 自白冬山失守后,蔓延的战火便烧到顺靖和长中,南郡军队受诏北上参战,在武德侯张婉的调度下发动了几次奇袭,敌人的攻势终于有所迟滞。 南郡在朝式微日久,若非此次掌兵之机,世人都几乎忘了张婉曾是以军功获爵的运兵天才。其女乐仪县主最初奉命屯兵荣阴,而后与主力军配合,在夺回潭阳府的当日直进濂城,如刺刀锋芒插入敌防,打了兴军一个措手不及,随即化作拔不掉的掌中刺,是荆国反扑之战的首功。 震后环境为通信带来不便,乐仪入濂城后整整五日都与张婉断联。周遭仍在大小战役中反复拉锯,过了十多日,终于把荆军控制区向北推回大亭。 来不及庆祝大捷,乐仪又奉命移守六朝埠,就在她动身前夜,帐外突然有人求见。 卫兵说是从南郡来的访客,她便以为侯卿派家臣询问平安,可帐帘掀开,外面站着的竟是久违的子昂,他一身尘土,看上去十分疲惫。 若无大事,子昂何至于来军营找她?乐仪急急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事?父卿可好?” “侯卿一切安好,是奴自己来找您的。” 子昂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乐仪得知家中无事,提起的心便放下了,命人拿水给他喝。 “这兵荒马乱的,你身子弱,干嘛费力来找我?”乐仪叹息道,“不必担心,去黄原找到留仙之前,我都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只是焦急,并不会冒进。” 子昂接过她递来的水,听她这番话便知噩耗尚未传达,一时不好开口了。乐仪见他眉头紧锁,问道:“是否有急事?” 他犹豫一下,决定直言:“县主,侯府收到京都邸报……公主已殁了。” 乐仪呆了呆,脸色立马沉下来,道:“胡说。她去了西部叁府不假,可大亭根本没她的消息,若她真死了,兴军耀武扬威还来不及,何至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空口咒她,我看那些人舌头都该拔了!” 战争旷日持久,关于公主殒命的流言自黄原沦陷就在民间暗传,乐仪听不惯,以铁腕压制数次后,终于没人敢在她身边提起了。 然而子昂的消息并非来自人云亦云,他道:“是圣上亲签南郡的邸报,侯卿往侯尊军营中传了消息,也告诉了奴,奴以为县主已经知道了。” 乐仪摇头道:“我就在前线,完全没听说。退一万步讲,就算她逝于黄原,那里也是敌军腹地,无人去得,如何确认甚至报丧?怕不是敌军扰乱我们的计策。” “是顺靖府得了尸首,不能确认身份,便封锁消息秘送京都……” 子昂说到此处,不由得停住了。乐仪找一万种借口,都是为了逃避一个事实,来这里的路上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自我博弈?从震惊到痛惜再到接受,势必需要过程,他何必咄咄逼人,迫她立即直面残忍的真相? 乐仪见他不语,便唤来掌管通信的军士,命她将自己失联那几日迟送的书信一并带来。二十多封没拆的信函铺在桌上,她挨个阅览,那些来自母侯的、各部各营的,甚至抄自京都的军情中,没有一个字提及魏留仙。 她看罢一封,就抬手扔在子昂面前,道:“我们在战场不仅要拿回失地,还得留意公主踪迹,若真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不可能不知会叁军……可是你看,没有,一封都没有。” 罗子昂叹息道:“或许是尚未送达吧……县主,奴是来向您请辞的,奴想回京一趟。” “回去做什么,验证她死没死吗?” 子昂道:“公主虽殁,公主府还在,梁庶卿还在。无人帮庶卿料理公主后事,他必定于心痛中焦头烂额,奴至少曾经跟随公主,府中或许需要我来帮忙……” 他的哀痛早在路上就消化了,如今格外冷静,每句话每个语气都与乐仪的期待背道而驰。乐仪果然大为不满,将手中信札重重摔在子昂面前,忍无可忍道:“你想帮梁穹料理后事?因为留仙当初对你有恩,你想报偿?” 子昂承认道:“是。” “若她不在了,公主府还重要吗?所谓‘后事’对她有何意义?除了让你还清恩情,什么也不算。”乐仪冷冷道,“从前就对你说过,若心里放着她就留在她身边,你装聋作哑,如今倒想卖殷勤给死人看,不觉得虚伪吗? “况且梁庶卿都能回来,留仙会回不来?就是你死了她都不可能死。” 乐仪从未对子昂说过这么重的话,实在是今日两人之间生出了一道坚壁,让她觉得曾经的“知音”只是假象。自己单是想到留仙不在人世的可能,就已心乱如麻,几近崩溃,可子昂如此淡定地带来这个消息,如此淡定地要回京帮忙,甚至眼泪都没掉一滴。 他拿留仙当什么?一个出现在人生中的重要过客,值得一次怀缅,然后彻底两清? 罗子昂默默承接了乐仪的迁怒,想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又觉得乐仪说得有理——无论去与不去,做与不做,都无法左右她已经离去的事实,说做给死人看,还真是这样。 生命的无常和脆弱,他早就有所体会,死亡两个字与他而言也没有那么沉重。可公主离世前,还有什么执念和遗憾吗?他一路走来,都在思索,最终发现,得亲自回一次京都,才能有的放矢安慰那个可能氐惆的灵魂。 “抱歉,子昂,是我情绪不好。”乐仪却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想为她做点事,也乃人之常情,我只是……” 只是还抱有幻想。 子昂连忙上前两步,想告诉乐仪自己没有生气,却看到她眼圈红了,似乎努力忍着心头的悲伤,倔强地将最后几封信拆开,接着就看到了张怀敬从京都寄来的手书。 乐仪北上战场的同时,张怀敬率军驰援京都,此刻正在加固防御。给她的信上一字一句说明了所知的全部情况,不仅有江成璧冒死保全遗体之事,还写下了魏留仙将以储君之仪下葬的日期。 乐仪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颓然坐到桌前,望着信笺不语。侥幸曾将心厚厚防卫,直到卸去铁甲,才发现内里已经软烂成泥。 军帐外的北斗柄指大军即将死战的方向,那里也是她一向的希望所在——黄原,她曾经相信只要打到那里,就能在某个地方找到完美藏匿的魏留仙,像小时捉迷藏,那个机灵鬼总有办法躲过每一轮搜查,令人气恼地宣布获胜。 她旋即回忆起更多细节:母侯明明知道她迫不及待充当前锋,却坚持让她守六朝埠。她表达了不满,却被母侯以“军令如山”为由拒绝,当时身旁的齐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原来是这样,她们都知道了。若非子昂来访,张怀敬来信,只怕自己要一直为黄原奋战,只为心中那一团与好友重逢的希望。 “县主,随奴回京吧。”子昂轻声道,“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奴觉得公主需要你。那些操办后事的手下人终是奴仆,未及您与公主情谊深厚,若是由您整理她的遗物,公主泉下有知,一定……” 乐仪已在垂泪中哽咽,子昂见了,不再多言,将手覆在她肩头轻轻拍着。乐仪的后背颤抖得像颠覆一切的那场地动山摇,她没放声嚎哭,只是默默流泪,对子昂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何……为何啊……” 子昂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是家人为何向她隐瞒好友死讯,还是好友为何等不及重逢,又或者问上天,为何偏偏是留仙,为何幸运儿那么多,不能多她一个…… 乐仪的侥幸、难过和不甘,都化成泪水擦在罗子昂胸前,最终她抹干眼泪夜访母侯,请辞回京。 “南郡不乏将领,六朝埠换人顶上吧,母侯,我想去帮留仙料理后事。” 武德侯见她已经知晓,才愧疚地将侯卿的家信取出。 “娘知道你和公主要好,此刻知晓噩耗,未免哀痛太甚,战火无情,容不得一点闪失……” “女儿明白。我不在的时候,也盼母侯珍重自身。”乐仪叹道,“我虽然愤怒,却不会犯傻,待女儿回来时,还请母侯依旧任我为前锋——我想亲手为留仙讨回公道,任何人都无法代劳。” —— 2. 乐仪带上子昂星夜启程,直向京都而去,路上也渐渐理解子昂明知无用却坚持回去的缘由——当肉体殒灭,精神联系变成唯一寄托,就拼命想与她存在过的痕迹靠近一点,再近一点,好似将她留在记忆里,从未品尝失去的滋味。 乐仪入宫,先向圣上汇报前线大捷,又在祠堂见到了魏留仙的灵牌,阅毕血书遗言,上罢安魂香,彻彻底底痛哭一场。 一向与她关系不恰的现任储君魏荣语将她扶着,听她倾诉,循循开导,陪她在祠堂待到次日凌晨。乐仪从悲伤中恢复后,十分感念她的安慰,告诉她自己将去春台收拾魏留仙的遗物。 魏荣语却道:“你先收拾一个‘遗人’,再去春台不迟——梁庶卿现被元卿殿下留在宫中,我几日前看望他一次,仍旧不好。他一心追随亡妻而去,死样活气的……你劝劝他吧。“ 梁穹是魏留仙的唯一家眷,乐仪当然不能放他绝望度日,便去皇元卿处讲明来意。元卿殿下也为梁穹发愁,见乐仪提出帮忙,仿佛重见了希望。 “穹儿和我二姊都有心痛症,那时得知留仙死讯,他急火攻心,还呕过血。卿子应当深情,但殉葬乃下策,若留仙在世,又怎忍心看他自我折磨?县主与他自幼相识,你说的话他或许肯听,一切拜托县主了。” 乐仪道:“元卿殿下放心,梁庶卿孤立无援才萌发轻生之欲,既然我来了,我会劝他的。“ 她又得了皇元卿好多叮咛,比如在梁穹面前不能提留仙之名,也听不得人家叫他“庶卿”,更遑论刚受封的“护国公卿”。乐仪一一记下,也照样嘱咐了子昂,两人在宫侍带领下,向梁穹住处而去。 —— 3. 乐仪重见梁穹时,竟然没立即将他认出,曾经体面光鲜的人如今毫无以往的风姿,面色惨白,头发干枯,痩削到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似乎苍老了二十多岁。 她唤梁穹的名字,对方却不回应,目光也不曾聚焦过来,整个人像被掏空了内部只剩躯壳。乐仪向四周看去,房内布置堪称精简,没有装饰品不说,就连桌椅床架,都绑了厚厚的棉布。 自打她进门,近十名宫侍就围在身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下去吧,我同梁穹说说话。” 乐仪冲左右吩咐,却无人听命。一人道:“县主不知,这里实在离不开,元卿殿下命奴等寸步不离看着他……”乐仪冷声道:“这与牢狱有何分别?请问梁穹犯了哪条律令?” 宫侍们面面相觑,答不出来,也仍不敢走,乐仪便道:“给我一个时辰,若这期间他出了事,算在我的头上,我自行与皇元卿解释,与你们无关。” 众人这才去了。 十几道视线消失后,房间里似乎重获呼吸的自由,乐仪将那扇钉死的窗子用力拽开,温柔的晨曦便铺洒进来。京都冬日的朝阳从这个角度看去有些陌生,像物是人非的现在,也像身后那个形神皆非之人。 梁穹的眼睑被阳光刺得微微一动,仍旧没有反应。 “你在这儿呆着,怎是办法呢?”乐仪道,“不如你也来南郡吧,同子昂做个伴。反正我没有娶卿之心,空空宅邸容留你们这帮伤心之人,也算为她做点贡献。” 梁穹还是不答,好似没听见,乐仪对子昂道:“他会不会哭得耳朵坏了?”子昂凝眉注视梁穹良久,蹲下身体与他平视,突然开口唤了一声“梁庶卿”。 乐仪忙阻止道:“元卿殿下说了,别那样刺激他……”可话她音未落,梁穹还真有了反应,他浑身一颤,抬眸看向来者,似乎终于见到熟人那般,将子昂的手一把握住。 “子昂!是你回来了……公主她……” 梁穹清瘦的五指上骨节分明,用力到微微发抖,子昂却没觉出多少抓握的力量,于是反手将他握住,轻声道:“奴听说了,庶卿节哀。” 这声呼唤何其自然,仿佛他一直生活在府中,见了庶卿道句“早安”。乐仪想提醒子昂,他现在又冷漠到不近人情了,然而梁穹封存的悲哀却随着他这声回应复苏转暖,化成潺潺泪水,从凝固的双眼涌出。 他拉着子昂道:“我当日不该走……我明明听到了那孩子的童谣,察觉不详,怎就不留在她身边,反让谶语成真?她说让我回去示警,我真走了,怎就不托付她人,执意留在黄原?子昂,我每夜梦中都要重复一次当日情形,我说留下,她都不肯……我被拖走,被拽走,押送上马,就是不得靠近她一步……” 梁穹每一个字都是懊悔,每一句话都是执念。罗子昂听着也红了眼眶,哽咽点头道:“奴知道……” “我见不到她,只听到她的声音让我走。我求她将我留下,她却听不见似的,还是让我走……我睁开眼,就回到这间屋子,仿佛只有一条归路……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我等不来她,连她的灵牌,都没看到……” 罗子昂垂泪道:“奴见到了。” “……刻、刻得如何?” 乐仪起初不忍直视梁穹的哭诉中,逐渐别开脸冲着窗外,让风吹干脸上的泪痕,此刻听他问起灵牌,才又重新转回去。他竟在关心灵牌刻得如何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而子昂认真答道:“工整则矣,多了些匠气,若是庶卿为她写,一定更好……你如今还拿得动笔吗?” 梁穹虽然在流泪,却满是欣慰,他点头,说自己可以。这一刻乐仪终于知道罗子昂坚持回来是对的,不是死者需要她们,而是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要留仙,需要一个方式,和她继续连接。 乐仪将眼泪拭掉,也微笑道:“那我去找笔和木料,庶卿为她书灵。”子昂道:“奴来操刻。” 乐仪点头。曾被她认定虚伪之事,突然有了不可替代的意义,她们站在一处,接受她的离开,为她的生命和名字做书。 乐仪寻来所需的东西,再回到那房间时,发现梁穹在饮罗子昂端来的药,说为防书写时手抖,得保持体力。 哀伤无法隔绝,爱人无法忘却,难过需要抒发而非压抑,就像阳光射进敞开的窗户,投在黝黑的回忆里。 梁穹执着笔,在木料上书罢“亡妻魏留仙公主之灵 庶卿梁穹未亡谨刻”之字,而后交给罗子昂,由他执着笔刀摹刻。子昂刻到一半时,劝梁穹道:“庶卿,随我去南郡吧。” 梁穹摇头:“我哪都不想去。” “奴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在京都看着你的人太多,你做不成的。”子昂道,“你这几日多喝些药,把身体养好,等皇元卿放心你出门了,奴就带你走。” 乐仪回头看着子昂,一时不懂他何出此言,梁穹却盯着他默默无语,子昂摩挲着手中的灵牌缓缓道:“奴不是带着你一个,也会带着公主。她从前一直想去南郡,一直未能成行,这回有空了,庶卿不想同她看看吗? “春暖花开之时,沿途有无数美景,你寻觅个好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把你和她的灵牌合在一块,为你们立碑,扫墓祭祀不必发愁,我每年都来,直到我死为止。” 梁穹错愕地看着他,湿润的双眸突然闪过希望的光。 子昂道:“所以,你先好好吃饭、吃药,才能有力气出门。” —— 4. 将灵牌刻好后,乐仪找个借口将子昂叫出门外。梁穹正在吃为他准备的饭菜,听闻他住在这里后,从来没如此主动而积极地进食。 乐仪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招,虽是险棋,却能助他撑过一时。以后怎么样,以后再说吧。” 子昂却道:“奴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并没诓骗庶卿。” 乐仪一愣:“你不是哄着他,让他好好活着?” “庶卿对人世间没有留恋,奴看得出来,这是奴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仿佛被人精心愚弄,乐仪不可置信地望着子昂那张靡丽的面孔,只觉从未真正将他看透。那敏感而有人情味儿的面皮背后,当真冷漠至极,竟然怂恿梁穹殉妻? 乐仪愠怒道:“昔日在公主府中,梁穹待你不薄,你就看着他死?甚至帮他死?” “正因庶卿好,奴才这样做。”子昂解释道,“谁都看得出他一心想为公主殉情,皇元卿只求留着他,哪怕饲养一具在痛苦中煎熬的行尸走肉,你看看现在的他,还是当初那个梁庶卿吗?” “他殉妻有用吗?能让留仙活过来吗?我们要劝他放下,不是劝他寻死觅活!” “他放不下,”子昂皱眉道,“他在愧疚啊,他每日梦到那些,都在加重痛苦,如何放下?唯一能放下的就是随她而去,皇元卿又不让。” 乐仪道:“过不去是暂时的,总有过去的一天。” “不会有的。旁人或许有,庶卿不会有的。他方才对奴说,若公主有遗孤,他一定会将那孩子抚养长大,可公主没有。他也没有活着的支撑了,县主,就放他去吧。” 乐仪冷冷地盯着他,从前觉得子昂的洒脱和看淡生死是宝贵的品质,如今却恨得咬牙切齿。 “你知道吗?最近我两次动了杀你的念头,罗子昂。”她道,“你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能坚持下来,为何他就过不来?你活着没寄托,看淡生死,就觉得所有人同你一样?你当初能过去,他也会过去,他没比你少什么,他年轻着呢!” “庶卿同奴不一样。”子昂认真道,“奴没期待,没指望,没同心爱的女子缔结良缘,许下相伴一生的誓言。奴不看重生死,是因为人生没有值得留恋之事,可庶卿有啊,他的留恋没了,活下去的根也没了。 “奴知道您也伤心,可您还有武德侯、郡卿,还有南郡。您会为公主哀痛,为她杀敌复仇,可梁庶卿能做什么?您说伤痛会过去,可奴觉得庶卿根本不想过去。 “他不想淡化对公主的思念和愧疚,那种痛苦让他感觉还在拥有,让他觉得生命还有指望。于是在梦里一次次重来,一次次懊恼,一次次放不过自己。要么选择死,要么选择痛。县主,您若真为他想,还是顺遂他的心意,帮他结束一切吧。” 188.春朝 xt51 0.com —— 5. 如今靠梁穹收拾春台公主府基本没有指望,乐仪便和子昂一起,花费半个多月,将所有大小事操办妥当。 这期间她们心照不宣,对那个话题避而不谈,乐仪的犹豫和叹惋却没有跟着放下,内心中有一部分认同罗子昂的话,另一部分又因恻隐无法下定决心。 回到京都后,皇元卿还特意遣人向她表示感谢,说梁穹如今肯吃饭喝药,无论身体还是心情都在变好,多亏她开导有功——这话又让乐仪的纠结加深一层。 她本以为艰难的决定要如影随形很久,谁知在向圣上复命时,那位洞悉一切的君王竟然向她问起梁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乐仪罕见地没将她视为君主,只是对着亡友的姊姊,将内心纠结尽数讲了出来。 “他是我好友,也是留仙的卿子,我不希望他殉情,却也不想让他违心地独留于世,自我折磨。感情上的事我一向不懂,如今更无法抉择了,敢问圣上,如果您是我,您会怎么做?” 圣上安慰地向她微笑,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你可知元卿为何对梁穹严防死守,生怕他想不开?” 乐仪思索一番道:“梁庶卿的母亲是自戕而终,父卿也随后殉妻,元卿殿下不愿见悲剧重现。” 圣上点头道:“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元卿知道梁穹做得出这种事,即使现在不做,迟早有一天也要做。其实留仙悲讯传来后不久,禁中司造局就向朕报告有位少司服药自尽,朕后来得知,那位少司就是留仙昔日的蒙官。皇元卿的担忧只怕也是因此而来。” 乐仪震惊道:“是筠郎?” “梁穹的母亲佐臣,曾是朕的好友,朕当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为何自绝,朕如是她,断不会做傻事,可人世间的选择,哪里是由朕独裁?你方才问该怎么选,朕也不知如何回答,不如便由梁穹去选吧。” 乐仪内心忽地一跳,肩头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只是所谓“让梁穹选”,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朕可以做主,让他离京去南郡将养身体,至于他要不要真随你走,朕就无法左右了。若他想去南郡,朕这里有一封信,你带着交给你父卿,他看过后便知该如何劝解梁穹。若梁穹不愿跟你去,一心只想为留仙殉情,那就随他吧。” 这是帝王的成全,也算帮自己做了艰难的决定,乐仪叹息着向皇姊叩头,真诚地表达了感谢。 “留仙的后事解决后,你也得重回西部了。如今兴患如面上之痈,不尽除迟早恶化,届时荆国酣睡都不得安稳。朕不仅要收回失地,还想继续北进、西进,乐仪,你愿意将来像你母侯那般独自掌兵,帮朕做这征伐之事吗?更多免费好文尽在:iyuzh aiwu.x yz 乐仪正色跪下道:“臣愿意,随时等候陛下驱遣。” 圣上一笑,为她拟了一道旨意,让梁穹去南郡陪伴侯卿魏琅声,随乐仪一起离京。 梁穹终于挣脱了黄金笼,身体和气色都有所恢复。他将灵牌随身带着,在乐仪的最后一次询问中与她告别。 乐仪点点头,不再苦言相留,对子昂道:“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随后与两人分别,向着西部战线而去。 “庶卿想往南还是往西?”子昂问。 梁穹曾随魏留仙生活在京都和春台,但两人对春台恐怕都没多么满意。他喜读游记,心中装了许多美景,但罗子昂此时发问,他却只想起一个与美景无关的地方。 “我想去一次圣乡。” “圣乡?” 梁穹点头:“听闻成璧是从圣乡将她尸首带回的,我想去那看看。” 西部还在战火纷飞之中,好在大亭已经收回荆囊,子昂知道梁穹仍怀着与她同死的执念,于是答应道:“那好,奴陪你去圣乡。” 两人骑马走在逐渐放暖的冬末,到达圣乡时,黄原之战已经打响,圣乡的郊野随处可见新草嫩芽,破碎的旧神殿内,真嫄塑像倒塌的巨石已被清扫干净,屋顶和围墙整体破开,等待开工重修。 魏留仙与成璧走投无路时藏身的废墟,与现在相比判若两处,唯独神祠后被烧成木炭的枯树仍旧保留着,从根部蘖生了新芽。 梁穹没找到他想要的关于魏留仙死亡的痕迹,倒是因崭新的一切微感欣慰——她若非卒于绝望的凛冬,而是消失在鲜妍可爱的春日,激发的想象也会截然不同。或许她和成璧在生命的最后曾经紧紧拥抱,或许将微笑定格在暖阳之中,梁穹如此想着,与子昂在庙内跪下,向曾矗立雕像的地方庄严地叩头。 “若真嫄有灵,将我带回公主身边吧。”他如此说着,回应他的是和煦春风。 几日后神殿旁的林中多了一丘新坟。西部人经历惨烈的战争后,对生离死别更有共情,修神庙的工人见子昂独自埋葬故人,便一齐过来帮忙,树碑坟丘,夯土栽树。 那碑上刻着两个名字,其一与令西部铭心的公主名号相同,她们猜想这坟丘的树立为纪念,毕竟传言中公主卒于圣乡。 北境战火何时停歇?蘖芽的新枝何时茁长?祈祷重逢的灵魂,可会相聚于来生? 那坟前香火不断,培下的花木也一年比一年繁荣。 经历八个春秋之后,最初树坟的男人就再未出现过了,上香扫墓者却后继有人,是已经长大的西籍孩童。一座新的神祠也在原址修建而成,人们照旧颂赞、耕种、休养生息,舔舐伤口,重建家园,那令白膏发光、扑灭烈焰的神迹,似乎从未出现过。 当注视的目光化成轮转的红日白月,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不辨昨昔今朝,前桥突然于混沌中听见耳旁传来一声耳熟的调侃:“醒来吧,庶卿等不及来找你了。”她蓦然睁眼,在阳光刺入的同时,两行眼泪也汹涌着滑落面庞。 —— —— —— 终于结束了!全文终! (开玩笑的) 189.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1. 顾不上找诱荷算账,她立即起身将重现眼前之人紧紧抱住。梁穹一如既往配合地张开双臂,与她相拥,暖人的温度正从那具身体传来,也让她在惊涛中翻卷的心重新回到平静的良港。 闭上双眼,任泪水夺眶而出,被他衣袍的经纬吸饱。那股熟悉的体香萦绕在鼻尖,激荡在心上,重逢的命运似乎被封印了千百载,如今经过漫漫征途,终于回到期待的轨道。她满心的欢喜和庆幸无以言表,唯有紧紧收拢双臂,将那切实的轮廓紧拥怀中。 梁穹尚不知一梦之间足以闪过多少往事,拍着前桥的后背柔声安抚道:“殿下发噩梦了吗?别怕,梦是反的。” 梦是反的。这话又让前桥落泪。命运的颠倒,生死的轮转,前世的错过和遗憾,都化作轻烟一梦,向着相反向转变。 彼此相拥的怀抱几乎没有一丝缝隙,梁穹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在耳旁,前桥骤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同样的心跳,同样的热度,那时只让她惊奇,生活在书中的角色当真长出了血肉。如今心脏如此真实、如此强力地搏动着,却滋生出一股庆幸和欣喜—— 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还好噩梦醒了,爱人还在身边,还好一切不晚,没说出的话,还有机会表达。 “梁穹……” “是。”他低低应道。前桥破涕为笑,在他怀抱中一字一句道:“我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 在她这声表白之后,梁穹的手臂收得更紧,相处这么久以来,很少如此直白地表达在意,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耳廓染上幸福的红潮,回答道:“我知道。我也爱你,殿下。” 从前总觉得情谊到了,心意不必明言,如今才懂这句表白千钧之重。 心情在温热包围中重回平静后,前桥得了机会细细回想,在她赶赴战场前,梁穹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不想独自留在府中,或许正是冥冥中对阴阳相隔的担忧吧。他不知道魏留仙在“原着”中经历过什么,但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第六感,也让他格外敏锐。 战场的确九死一生,她也曾命悬一线,还好有诱荷这个天降bug帮忙,才得以渡过难关。 啊……对了,还有诱荷呢。 前桥心中冷笑一声,隐瞒秘密最多的就是她,引起一切的也是她,现在还好意思大剌剌地坐在一旁,对着相拥的两人面露慈祥的姨母笑,好像自己有莫大功德。 对她的清算可以稍后再说,当务之急是一解思念之苦——她实在太渴望见到大家了,即使是一向相处别扭的安吉,此刻来公主府拜访,都能得到她真诚的拥抱。 梁穹适时道:“昨日殿下说要召集府内诸人,在下已将大伙儿叫齐了,殿下感觉好些了吗?是现在去,还是想再歇会儿?” 前桥丝毫不记得自己为何下达这个指令,而“昨日”在她的时间线里早就杳然远去,模糊不清。她反问梁穹道:“我为何召集大家来着?” 她一向记性不好,梁穹也没有过于意外,解释道:“殿下最近心情不佳,大家做得不太好,常惹殿下生气,您大概是想给府中诸人立立规矩吧。” 啥立规矩啊?怎么就心情不佳了?前桥完全不能共情,只道:“快带我去吧,很多人许久不见,挺想念的。” 她所谓的“许久”,在梁穹看来不过几个时辰,虽然心觉疑惑,却没发问,陪她前往会客用的厅堂时,离着很远就能听见众人的笑声,前桥心头一动,制止了侍从的通禀,悄悄进门,但见一张张面孔齐聚堂中,叁两围坐,满室欢乐。 成璧、子昂和宁生正凑在一处,不知聊着什么,宁生的话音刚落,成璧就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子昂也跟着微笑摇头,那场景和谐得让前桥热泪盈眶。再看另一边,孟筠正拿着几份图纸与何缜耳语,手指在桌上来回游走,年轻的储卿故作成熟地捂着下巴,不时与孟筠交流意见。 众使奴相对而坐,衣着打扮各有千秋,前桥头一次没有因人多无法兼顾而头疼,只感叹这着看似普通的幸福,是多么难得的美景。 “储君?” 是子昂先发现了她,呼唤声音不大,却很有传播效果,屋内在几秒钟后由喧闹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成璧翘起的腿都乖乖摆回原位。众人整理衣着,一同起身向她行礼。 “怎么不聊了?”前桥激动的泪水还在眼圈中晃荡,努力维持平静的微笑道,“继续,继续啊!” 可惜大家不懂她话语中的真诚,头因心虚垂得更低了,有几个方才太过吵闹的使奴甚至膝盖一软,几乎跪地。何缜贴心地帮她拿起软垫放在椅子上,讨好道:“大家等候无聊,随意交谈几句,声音不知不觉大了,仙姐不要怪罪。” “我没怪罪啊,接着聊呗!”前桥真诚道,“你们随意就好,今日暂时没有主题,把大家叫到一处,主要是有些……思念了,想看看你们的样子。来,不用紧张,接着聊天,接着笑,刚刚那样挺好!” 何缜恭敬道了句“是”,回头干巴巴地对众人道:“既然储君有命,那大家各自随意就好。” 然而谁都无法“随意”了,使奴们正襟危坐,努力维持完美的声线和端庄的体态,一人发言,五人捧场,生怕动作不够体面,与其说聊天,不如说是求职者参加群面。再看成璧、子昂、宁生那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叁人只是盯着对方看,宁生小心开场道:“那就……聊吧?”成璧道:“聊吧……”子昂甚至连个完整句子都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就没下文了。 何缜和梁穹责任划分相对明确,一正一庶两位卿子围着前桥嘘寒问暖,前桥也因此收回了注视他人的慈爱目光,让气氛有机会从压抑转为轻松。她见孟筠独自坐着,招手唤他过来,看着他手中图纸问道:“这又是拿了什么东西?” 孟筠将图纸递给她,道:“依照大荆国规,储君居所可以多添一殿叁楼,这些是公主府周边可以扩进来的地,方才下官就是与储卿商议此事来着。” 本来前桥还嫌宅子太大,谁知这规格还不够呢。把周围扩进来,是扩后面的商衢啊?还是瞄准邻居的宅院啊?前桥对此毫无兴致,连图纸也不看了,对孟筠道:“可以多添,又没说必须多添,我这宅子大小挺合适,不用劳民伤财了。” “目前住着够用,若殿下今后有了孩儿,或许就不够了。就算不计排场,也要兼顾用途。” 孟筠还欲再劝,前桥便想起一件事来,和何缜对视一眼,微微犹豫一下,对他们道:“对了,有件事还没告诉你们,只有我和何缜知晓——我怀孕了。是府医号脉号出来的,大概有两个月了。” 梁穹、孟筠闻言一愣,而后欣喜溢于言表,纷纷向她和何缜道贺,梁穹甚至激动得红了眼眶,像要哭似的,看得前桥想笑。 按照时间推测,这孩子和何缜半毛钱关系没有,那生理父亲正横抱着剑跟罗子昂在另一桌傻乐呢。然而没人在意成璧,孩子是她生的,名义上的父卿姓何,自梁穹以下皆为“卿叔”,孟筠这个唯一外人,此刻欣慰又艳羡地看着她。 “如今劲敌肃清,国逢喜事,殿下神佑福及,乃荆国之幸。” 前桥也对他笑笑。这个喜脉曾经让她万分纠结,当日诱荷还偏偏拿话逼她,让她选择荆国体验卡到期后留下与否,如今想来,只有感慨。 魏留仙曾经的遗憾,似乎又在她身上圆满了一件。 “难怪殿下近日心绪不宁,此事告诉圣上和元卿殿下了没?”梁穹急问。 “还没来得及呢。” “这是大事,不容有失,得快让圣上知晓啊……”梁穹目视何缜道,“不如明日储卿与在下随公主一同进宫,将喜事告知圣上与元卿?”何缜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之前仙姐不让我说,憋得我好生难受。” 前桥无奈道:“怎么明日就去,这么着急?” 梁穹在桌下将她的手拉住,声音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和紧张,向她解释道:“这里头规矩多着呢。宫中添丁之喜,要多方筹备,不仅要迎御医署的妇科圣手至府为殿下调理,还要请教引指导卿子和使奴如何照拂孕妇,以后府中的厨师、侍者都要听宫里的规矩,一点都不能含糊。” 想起魏留仙当初有孕,皇姊也是叫她回京安胎,只可惜未能成行。荆国这个女尊国度一定有自己的妇婴逻辑,前桥想着,也就接受了这紧张的安排,道:“好吧,听你们的。” —— 2. 当一屋子人包括成璧都听闻消息时,其整整地为前桥道了喜。成璧甚至不敢当众表现得过于开心,可是通红的脸已经将他的雀跃出卖,他执意跟随梁穹和何缜送她回房,而后执着她的手,像是有什么话说。 前桥提醒道:“虽然咱们懂得都懂,但……父卿是何缜。” 成璧眼中闪烁着与此无关的激动,突然请求道:“你赐给我‘孕果’吧!” 前桥根本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可成璧话音刚落,就被何缜和梁穹同时拉开,一人道“这不是仙姐说了算的”,另一人道“现在谈此还为时尚早”,搞得前桥更加疑惑,问成璧道:“什么是‘孕果’?难道我赐给你,你就能替我怀孕吗?” “男体哪有这么高等的能耐?”成璧挣脱两人,坐到她身旁解释道,“但男子有双乳,吃了‘孕果’可以泌乳以哺育婴孩。一般来说,皇家要至少两名男子服用‘孕果’,昼夜交班,照顾婴儿……”听得前桥咋舌不已:“啊?男妈妈?!” 荆国“生养分责”,原来是这么个生养分责,由男子泌乳哺婴,减轻产妇负担?前桥属实没做过这类功课,唯一见过的孕妇是姃瑞,可那时穿得太厚,看不出瞿郎有没有明显的乳房。 似乎梁穹和何缜心中还藏着别的考量,对成璧说出此话有些不满,梁穹强调说:“这种事不是先和殿下商量,就可以算准的,选拔乳夫有严格的标准,是由御医署指定人选的。” “尽管去查筛,我不相信我哪里会不合格,”成璧自信道,“我身体向来健康,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头疼脑热,我还能保持警觉,只要婴儿啼哭,能随时起床,换成旁人做得到吗?” 梁穹暂时哑火,何缜却幽幽道:“师兄去当乳夫,谁来当亲卫长呢?”成璧一愣:“如今回到京都,只怕更不需要……” “谁说不需要?仙姐正是关键时期,孕果往往要静吃七月才能见效,此间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会降低效果。短时间内哪能找到合适人选接替师兄?”见成璧还欲再争,何缜又道,“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权却不在自己手中,还是待面圣后再议吧。” 关于“孕果”之讨论暂时告一段落,前桥此时尚不知晓这是众卿子争夺育婴参与权的开局之战,只觉他们态度积极,体贴入微,在这样的环境中怀孕,似乎比想象中轻松许多。 当夜前桥将五人全叫来床上,享受一场环绕立体按摩,目光注视到哪张脸上,都会从心底涌出一股幸福的暖流。她靠在梁穹怀中,将子昂的手握在掌心,那只手比其他男子柔软纤长,却不会太过刚硬,就如同他柔美的面相。 可这样貌似柔弱的子昂竟然会在生死关头坚定站在梁穹身边,冒着被乐仪讨厌的风险,做出那个有人情味儿又何其冷漠的决定。或许乐仪会怨他,皇元卿会怨他,可梁穹和自己都会感激他。 她不觉得子昂没有心,他当然有在意的东西,只是与常人不同。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没有明日和未来,没有长期的打算和积淀,只有当下。他不栈恋物质,也不期待感情隽永,唯独此时此刻的想法和感受,会被他精准捕捉。 正如他一直带着那些乳钉和银链,丝毫不觉屈辱,只是考虑到这会带给公主新奇的体验。而当他即将离去,以为不会重逢,就把那些东西尽数舍弃,来时孑然,去时条条。 可是这样想来,自己是他求生的动力之一吗?他的价值在需求中得到肯定,也慢慢有所期待,这难道不是枯枝的蘖芽吗?至少现在梁穹说要去死,子昂一定会拦着的,就像当初他在梁穹受辱时保护他的尊严那般。 前桥想着,不由得一笑,床外侧的成璧正将切块果盘拿在手中,睨着她道:“看着子昂移不开眼,我可提醒你,别想些有的没的,你现在处于关键时期呢。” “啧,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成璧能猜到,但不好意思说,他看了看梁穹,随即遭到前桥毒打:“你又看他!人家又没吱声,你有话就说,看别人做什么?” “我……我也不确定,”他问梁穹道,“几个月后可以正常……啊?” 梁穹倒是很理解他遮遮掩掩的表达:“我记得是避免前叁个月和后叁个月,至于有没有记错,明日请来住家御医,详细咨询吧。” “那若是不……嗯,能不能用……别的法子……” 梁穹又用他那神奇的理解力听懂了成璧,但他也不知答案:“明日一并请教御医吧。” 何缜倒是听得大皱眉头:“师兄到底要问什么呀?为何吞吞吐吐?” 前桥看着面红耳赤的成璧,讥讽道:“人菜瘾大,他的面子都被渔网兜住了,还没回归本体呢。”气得成璧把喂到她嘴边的一块水果撤了回来,害前桥咬了个空,差点伤到舌头,他又觉得扳回一局,“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那么猖狂,哭的时候也格外凄惨吧!”前桥不屑道。成璧却笑得讨打:“我何曾哭过?你休想编排我。” 好好好,都没发生,都是编排。 前桥做作地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何缜的手背,别说,承载六个人的床的确有些拥挤了,宅邸可以不扩建,至少床要大上一倍。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以后说不准还得留个位置给孟筠呢。 —— 3. 不出所料地,当她向皇姊宣布了这一惊喜消息,惹得皇姊喜极而泣。她一边欢喜得叫来御医署亲点保胎圣手,又一边自责前几日考虑不周,让她怀着孕还为民生操心。 “胃口还好?睡眠安稳吗?我怀载宁那时,从前喜欢吃的东西一概吃不下了,每日呕得厉害。” 前桥只能实话实说,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皇姊说着“不能掉以轻心”,又从司膳局抽了几名大厨给她。见何缜和梁穹都在,她与皇元卿向两位卿子耳提面命良多,可谓事无巨细,而随后戏剧性的一幕就发生了——何缜与梁穹竟然同时跪下,请求皇元卿内定“乳夫”。 “身为公卿,当领育婴首责,以劝诸卿勤劳分忧,愿陛下和元卿殿下赐我‘孕果’。” 何缜一个头磕在地上,梁穹也不甘示弱道:“身为庶卿,入府日久,自诩体贴,公主有孕在身,当有熟悉之人随身为伴,同甘共苦,相勉而行。穹儿愿做乳夫,请陛下和殿下成全。” 昨日还对成璧说“不要着急”的两人,当着决策者锋芒相对,不甘示弱,前桥思之唯有苦笑——一打成璧加起来都不抵他们其中之一心眼子多,仗着能面圣,根本不给成璧当竞争者的机会。 似乎皇元卿也觉得两人是最佳人选,对皇姊笑道:“那就让御医为两位卿子看看,若是合适,赐了‘孕果’,及早服用,效果更佳。” 皇姊首肯后,两人喜滋滋地谢恩,跟着宫侍去御医署体检了。皇姊对前桥笑道:“你跟朕来,朕送你一个礼物。” 前桥随着她的步伐来到书房,见皇姊拿起一旁的卷轴,以为又是她的墨宝,谁料展开后,是一副精美的画作。 “这是……” 皇姊道:“这是母皇怀你时,着画师绘制的《真嫄赐婴图》,如今送了你吧,希望你这一胎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前桥将画接过,眼望画上的“真嫄”不语,原本她还只是怀疑,没有切实证据,现在几乎铁证如山了——这怀抱婴儿的神祇,和诱荷的相貌竟有八成相似! 就说哪里不对劲儿,体委是巧克力,班副是水龙头,连班花小静都成飞头蛮了,只有她这个主角还是人样,哪有如此奇怪的设定啊! 也是自己心眼子实诚,觉得不对,又狠不下心去怀疑“诱荷”,如今看来一场对峙在所难免了。 她带领捧着孕果的两位幸福“乳夫”和一队医生厨子教师回府,家中立刻又变得拥挤热闹起来,何缜再次召集所有使奴,助孕教引将在此进行每日授课,课程内容包括妇产知识和孕妇日常护理的注意事项。 听闻不仅要每日授课,还要考评所学成果,对于不合格者严肃查处,这可苦了那些不识字的使奴,每日苦哈哈地绞尽脑汁记笔记,还要在课后陪着笑脸找人补习。 至于丫鬟、侍从、府医和厨师,也要受到宫中专业人士指导,府中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前桥捧着图去找唯一游手好闲的诱荷,她果然没事干,正蹲在花园角落看两只小猫打架。 “诶,你有没有养宠物的想法?比如养一条小狗?”见前桥来了,她开口问道。 福团吗?前桥皮笑肉不笑地答:“我有找你好好谈谈的想法,走吧姐妹,屋里去。” 诱荷笑道:“谈什么?别是对我叁堂会审吧。” 前桥不许她废话,拉着她就进了一旁的观景阁。叫人上了茶水,开口问责道:“哪有你这样的作者呀?你当初提供给我的非但不是真实信息,简直毫无参考价值,除了那些天灾还算准确。你看看我,我是不是完全基于自己的创设去构建了你的世界?要不是全然依照文本,小静何至于变成飞头蛮? “再看看你,这是什么呀,说赵熙衡是命定公卿,魏留仙在荆国只需要开后宫,何缜是傲娇弟弟,哄着就行,还有什么梁穹会让我变成提线木偶……跟你的原着根本就对不上!” 诱荷竟然好意思嘿嘿地笑:“情报有误,可你不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完美解决一切了吗?” “我完美解决是我的事,你说不说实话是你坦诚与否的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这是团灭剧本,一向避重就轻!” “哪里团灭啦?”诱荷无辜道,“魏留仙虽然死了,荆国还是照常运作,前桥,如果现在让你评价,你觉得魏留仙的人生过得如何?” 前桥知道她的言外之意,还是耐着性子仔细斟酌,回答道:“魏留仙虽然结局不好,但不能说失败,她至少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尽可能阻止灾难发生。我觉得她这一辈子活的挺值的,自由而潇洒,敢爱敢恨,笑骂由人,只是……” “只是什么?” 前桥叹息道:“只是不够坚强。其实困难没有看上去那么艰难,咬咬牙都会过去的。” 诱荷又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你呢?你觉得你做的如何?” 前桥不由得苦笑:“说实话,我一开始很力不从心,觉得自己一定没有魏留仙做得出色。可现在看过她的结局,我对那些苛求也释然了。” “所以说,她的人生未必不好,你的人生也未必不好,无论如何都达不到最满意的状态而已。”诱荷总结道,“唯有当下,当下本身就已经最好了。” “你兜了一大圈子,只是想告诉我一个道理吗?可你对我撒谎了呀。”前桥道,“你何必为了给我讲道理,用谎言欺骗我呢?而且这不是不公平吗?我这边又是天灾人祸,又是邪神歪道,你那边只需要应付几场考试就好,连成绩都是一开始注定的,我怎么没有这等投机取巧的方法?咱们的副本难度怎么完全不一样呢?” 诱荷笑道:“那你找谁说理去哇!” “我找你,”前桥一把抓住诱荷的手,认真道,“别避重就轻了,你其实就是真嫄吧!” ——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11章。 话说大家别恐惧我写怀孕呀,虽然叁次元的我也正在恐孕着,写出这个话题难免有点忐忑,但我觉得这种负面情绪是社会和文化压力双重作用的结果,想办法合理解决它,也是我设下的一个小目标——如果荆国连“无痛”生育都做不到,那还有什么讨论意义呢? 让孕育回归创生的奇迹和惊喜中吧,这才是女性天生的能力。不要拱手让人,也不要避之唯恐不及,女性和男性分工,整个家庭的合作,会让它脱离恐怖形态,重新回归美妙的。 190.向前走吧 1. “你是不是入戏太深,还没醒呀?” 见她还在嘴硬,前桥连珠炮一般道:“征文活动是假的,作者架构世界观是假的,只有你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尝试叁百多年都没有逃脱是真的。你说神明不插手是假的,用神力扭曲时空,让我重新出发倒是真的。” 如果诱荷就是真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奉神如此介意她的存在,将她困在外头;为何她能在另一个世界玩转自如,自己却只能在荆国框架里束手束脚;为何她能创造出如此真实的世界和人物,自己只能写出牛头马面…… 还好意思骂她写得烂?这明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手,拿着木剑挑战创世神啊! “我不是无缘无故被你选中的,你把魏留仙的灵魂‘回收’后,将我创造出来,先用另一个时空作为我的培养皿,到一定时间再收回,看我以另一个视角,重走过去的路。 “我做到了,所以你想对我说的话,也传达到了,但你好无聊啊……把人当猴耍,很有意思吗?” 诱荷哈哈笑道:“嗯……你的想象力还真不赖,只写青春校园文可惜了,以后有没有心思尝试别的赛道呀?” 见她还不肯承认,前桥决定掏出致命证据,将皇姊送她的画摆在两人之间。 当画面在诱荷眼前徐徐展开时,做作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她望着图画中的叁人,目光变得柔和而悲悯,竟然一时忘了反驳,也忘了伪装。 画面中的真嫄踩在七彩云朵之上,微微垂头,望向先帝的眼睛,将雪白的婴孩递给人间的帝王。先帝在图中连完整的样貌都没有,只在角落留下背影和侧脸,显然并不符合天下之主的传统,但也一定是先皇授命画师,将画面的主体留给她信奉一生的神明,以及那个让她期盼的赠礼。 她们那时说过什么吗?前桥不得而知,正如她说不准先皇与真嫄到底有过怎样的联系,但从诱荷观画时怅惋的神色中,她能读出一丝动容。 “唉,云阁啊……别说,还真有些怀念她了。” 诱荷望着画上先皇的侧脸,像是对着遗像哀叹朋友的不告而别,最终她对前桥笑道:“说来她也不过去世了十五年,可这后面的事有些漫长了,此刻看到她的画像,还有些恍如隔世。” 是啊,看似只过了短暂的十五年,她却在异时空待了叁百多载,才回到初创的世界中。弹指时光被迫延长,昨日挥别的故人,远得像是前世的羁绊。 “不装了?你承认了?” “有点丢脸,但我认了吧。”诱荷抬眉道,“如你所见,一切就是我的阴谋,魏留仙。” 前桥猜出了答案,可被她那样称呼,还是不免排斥,她认真道:“我知道我们原本同源,但我并不觉得我就是她。” “那就还称呼你为‘前桥’。”诱荷顺从道,“我也不觉得你完全等同于她,对我来说,你们只是一口仙气的两次轮回,用你已知的概念来解释,魏留仙是一周目,你是二周目。” 她这么一诠释,前桥心里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别扭了,皱眉道:“魏留仙是养废的大号,我是重启的小号,我们都是你的试验品。” 诱荷哈哈笑道:“别这样曲解我啊。那么在你心中,我和真嫄是同样的存在吗?” 当然不一样了。曾经那个袖手旁观、高高在上的神明,哪里有她这般不着调? 诱荷见她面露迟疑,点头道:“不同的经历会造就出不同的个体,对于你而言,我只是与你并肩作战过的诱荷,所以我也会将你们两个区分开的。” 前桥望着她幽幽一叹。作为魏留仙人生的旁观者和部分经历者,她能深深地共情,可是属于自己的过去,也是无法取代的经历。同源而异流,时移而事殊,她会肩负着属于前尘的回忆,继续沿自己的轨道前行。 “那么奉神呢?它又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在和你重逢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有它存在。”诱荷道。她并非刻意隐瞒,直到看见前桥上演“人类大战丧尸”时,才恍然知晓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述封十一中的世界,是我依照你的小说建立出来的,本意是以朋友的身份,与你共同经历一场轻松的冒险,看你成为他山之石,勇敢解决曾经困住你的难题……于是我引用了两个世界之外的物体,作为你我沟通的连接,也就是手环和耳机啦。原本不会有任何问题,当我们突然切断联系时,我非常意外……但其实也没怎么当回事。” 前桥声音都变了:“你没怎么当回事?!” 凭什么不当回事儿?自己当时都要被时差吓到绝望了,诱荷发现这么大的bug,竟然会没当回事? “对啊,这是我创建的世界,我想不到最坏还能出什么事,”她说到此处一顿,羞赧道,“当然,我着实没预测到会被困在你的小说里,回都回不去。” “所以,当你第一次走完剧情,发现无法脱离时,你才开始着急的?” 诱荷摸着鼻子道:“其实那时候也没有太着急啦……暂时有问题,迟早也能回去的,我创设的世界还能拒绝我回去吗?唯一担心的是你,万一你再想不开,自暴自弃,我岂不是还得领你再次启动,白做了这么多准备?” 前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作为创世神的她太过目空一切吗?她心大得可以啊!于是皱眉问道:“那现在呢,后怕吗?” 诱荷道:“嗯,怕了。我没想到有个‘奉神’会利用手环做手脚,把我放逐在另一个时空,趁机吞并荆国版图,甚至想要灭绝信仰。” “所以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它能积累到现在,已经不是一日之功了,就连魏留仙那次面对的浩劫,也许都有他从中作梗啊!” 诱荷道:“现在想来,是这样的。也许上次它未尽全力,反而因魏留仙的死亡激发了荆国哀兵必胜的反抗,对荆国没能尽剿。见我启动轮回,就以为机会来了,于是这次拼尽全力,谁知关键时刻,你找到了破局之法,将我释放回来。” 这个神明可真够后知后觉的,放任如此可怕的邪神在邻国自由生长,可谓白吃了那么多年香火。前桥不满地撇了撇嘴,诱荷便察觉了,道:“你一定觉得我太放任自流了?可我觉得人类的创造是世间宝贵的东西,即使制造新神代替我,也不该扼杀它的存在。” “然后呢?你的慈悲差点害你被所谓的‘新神’剿灭。” 诱荷对她的冷嘲热讽报以嬉笑:“……我这不也在改变中嘛。” 想到奉神离去前,说自己无法被根除,即使暂时消失,将来也会化成隐忧,时刻躲在她的身边。每当她有迟疑,有犹豫,它就会出现……这是威胁,也是提醒。不过经此一役后,对于异端思想,诱荷大概也不会完全放任不管了。 “唉,不能轻敌呀。” 她还好意思感慨!前桥哼哼道:“你这迷糊的创世神,放着敌人不管,反倒提醒我小心梁穹,说什么会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诱荷大呼冤枉:“我没说错啊!魏留仙大婚那日,我是有偷偷去看过她的,却被我撞见皇元卿密见梁穹,先因他失责臭骂一顿,而后问他身为庶卿为何不可吹吹枕边风,影响魏留仙的决定。 “我听了自然不悦,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对你造成影响,我都不希望存在,你听凭本心去做就好了。” 所以她连公卿的人选都不想干预,甚至都没觉得将反骨仔赵熙衡留在身边,对荆国来说是个威胁?看来诱荷不光是太过相信自己,也太过信任她了。这看上去明明是一场豪赌,然而她真的赌赢了。 难道信仰的力量成就神明,也可以成就一个人类坚强的灵魂吗? —— 2. “我在现代社会的人生怎么办?我还记得穿越那天要考试来着,时间一过,我还要回去吗?” 诱荷道:“我那天让你选择,只是试探你的立场,你到底是游戏人间的过客,还是真的变成了荆国的公主甚至储君。活动既然不存在,你的时限也不存在咯,若你想穿越回去考试,随时可以找我。当你离去的时候,另一个世界时间会暂停,等你回归。” 这么爽啊!如此看来,两段人生都等待自己体会,令人难受又无比怀念的学生时代,也能随时参与其中,世上的路仿佛一瞬间变得宽敞开阔,通通向她展开。 有个神仙朋友真不错! 前桥问道:“那我不是可以作弊了?我从现代社会补充工业知识,回来点荆国的科技树?” “可以啊,只要你想做,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太爽了,太爽了!前桥这个憋屈了一辈子的女主,终于有了坐拥一切的实权,连二郎腿都翘起来,又问道:“女尊国度生孩子是不是超级容易?到足月时,‘唰’一下就出来了,也不会有痛苦和后遗症。” 诱荷翻白眼道:“想什么不劳而获的事呢?” “你是神仙诶!难道你的能力还不足以帮助女子彻底规避生育风险吗?” 诱荷道:“我是能力有限的神明,我的能力取决于虔诚的信奉,以目前的信仰力来说,还达不到你期待的状态。” “那怎么帮你保持神力?”前桥问,“像母皇那样供奉你香火,重修神庙吗?” “那是标,不是本,本在这里……”诱荷抬手摸着前桥的心口,柔声解释道,“要相信始祖真嫄的力量就在你们体内,正视前进路上的一切阻碍,持有破除万难的勇气和必胜的信念,一直前进,走到你这一代都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比如生育的痛苦,它虽然与生俱来,却未必是人生的必需一课,要想办法研究它,解决它,不要害怕白费几代人的努力,把它作为必然可以征服的山峰,就像人类曾经突破的所有难题一样,将它征服掉。 “神明的意志也会跟随你们的信仰和步伐,一直前进,等积累到了,我的力量也会帮助你们达到突破,这就是所谓的‘如有神助’。” 她微笑着,一如既往地相信面前的人,仿佛只要怀揣信念,就可以无所不能。 是啊,目前无法攻克的难题,就用时间和代代的努力去解决,技能树会越来越茁壮,未来也会越来越明朗。 “好吧,原谅你啦,你这个不着调的神。” 诱荷不屑道:“真没规矩啊,你可是我的造物,还记得我让巧克力体委叫你什么吗?” 感动归感动,休想占她便宜。前桥道:“我的母皇是魏云阁,你只是造了我,又没生育我。” “哦,那我算是你的父卿呗。” 这……好吧。 如果非要有一个生理父亲,那么先皇元卿季之夔和何缜别无二致,只是名义上的象征。荆国的文字都是面前的人制造,那么“父”字该如何做解,是否与性别挂钩,也是诱荷说了算。 —— 3. 了却心头一件大事,至晚她又有了消遣的心思,提前打好招呼,叫梁穹与成璧相伴。 成璧此刻还在禁中柳贺大人处完成年考,尚未回府,前桥便先在梁穹服侍下洗漱,与他上床等着。 想起今日他与何缜背刺成璧之事,便觉好笑,趁着成璧没来,对梁穹道:“乳夫的事,一会儿看你怎么和他解释。” 梁穹一向巧舌如簧,此刻也故作镇静道:“凡事有利则有弊,有舍就有得,我虽得了‘乳夫’差事,殿下却不知服用‘孕果’后,男子功能也会下降,数月后殿下想要我陪伴,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头来不还是他陪您嘛?” 前桥生怕他诓人,问道:“吃孕果当真会影响性功能?” “是啊,想获得泌乳能力,势必趋近女体,待胸乳涨起来,下面便不举了。” 前桥笑着去抓他,所幸目前“硬硬的还在”,两人亲昵相对,互相爱抚一番,前桥摸向他的胸口道:“届时你让我试试,是否真的硬不起来。” “殿下好奇?卿子当着妻主硬不起来,多难为情呢。” 她不会嘲笑梁穹不举,只会惊叹于身体变化的奇妙,而令她好奇的孕果,梁穹也当着她的面进服了。所谓的“果”并非自然形成的果实,而是一种特质的药丸,梁穹吃了两日尚未有变化,听说要到她显怀时,乳夫也会同时完成前期的积累阶段。 “胸会涨得像我这般大吗?” “不会那么明显,”梁穹道,“但乳头会更大,不然婴儿无法衔住。” 这话让前桥又猎奇又欣喜,双眼放光道:“那我想先尝第一口!我想知道人奶……哦不,男奶,是什么味儿!” “好,好。”梁穹对她的要求无不应允,与她缠腻腻地拥吻一会儿,末了突然想起昨日她一觉醒来情绪大改,遂问道:“殿下发了什么噩梦呢?” “嗯?” “您醒来后,曾抱着在下哭。” 唉,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要不要对梁穹坦言呢?那些往事对于现在的梁穹来说,只是永远不能实现的分支剧情,两世的迭加,唯有她背负着沉甸甸的回忆。 前桥微微沉吟,决定说出一部分,在他怀中道:“我梦见当初选择赵熙衡当了公卿。” 梁穹眉头一挑:“哦?那么殿下为他遣散后宫,将我等都逐出去了?” 前桥笑了笑,将头靠得与他更近,轻声道:“没有,我留下了你和成璧,不过成璧和我闹情绪,不想再做卿子,就只剩下你跟我好……我们每天一起画画、养花,住在春台的府邸。” 梁穹柔声道:“那也不错。” “后来有一天,我想生个孩子,却不希望血脉被兴人染指,就寻了个赵熙衡不在的时候,将你叫去五水原,我们兢兢业业奋战多日,最后怀上啦。” 梁穹听闻低低笑着:“如此看来,倒是在下占了先机。” “是呀,”前桥道,“不过后来春台出了些事,我心乱如麻,那个孩子也走了。” 梁穹将笑容敛去了,认真看着她道:“殿下,梦是反的。” “嗯,我知道。” “您初次有妊,难免心绪不宁,但不用担心,我们会把您照顾好的。”他道,“我们的这个孩子,一定会顺利生产,健康长大。您所担忧的那些事,只存在于梦中,是不会发生的。” 前桥心中一暖,微笑道:“我知道。” “您是因为此事伤心到痛哭吗?”他接着又问。前桥换了个拥抱的姿势,摇头道:“不是……梦中我后来上了战场,不过没这次幸运,我没活下来。我的死讯传到京都后,你哀恸至极,不饮不食,一心想随我而去。” 说到此处,她看着梁穹的表情,梁穹对她点头:“在下会的。” 前桥微笑道:“所以当我醒来,发现你我都还活在世上,一切难题完美解决,便喜极而泣。那一刻非常感谢生命,也感谢缘分让我和你相遇,我们共同经历过那么多,是何其宝贵的回忆啊。” 她说着,将梁穹轻轻吻住。舌尖摩擦过对方柔软的口腔,与另一只游舌相碰,勾缠的动作珍重而温柔,将款款深情释放在相融的一隅。紧仄的间隙中,呼吸带来痒人的酥麻,在结束这个绵长的吻后,前桥用鼻尖与他相碰。 “殿下在北境的这段时间,我也寝食不安,若没收到殿下来信,便提心吊胆,收到了信,也只是欣喜一阵,而后更加担忧。”梁穹的声音低而缓慢,诉说着不传六耳的私语,“直到有一日,储卿忍不住了,对我道,‘你私心里担忧一次,就为仙姐积累一次口业,若真把仙姐咒出了事,我头一个饶不过你!’将我凶了一顿。” 前桥“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道何缜还挺有办法,知道怎么对待梁穹的过度担忧。梁穹也笑了:“自那之后,我是想又不敢想,只能帮储卿打下手,找些事做,忙碌起来,心才渐渐定了。其实圣上和小舅舅说得对,论储卿的大局观和定力,我比不过何缜。” “你是关心则乱。”前桥又吻他一下,而成璧也终于返回,带来打破静谧的噪音,到外室更衣洗澡,一边对房内两人道:“等久了吧?柳大人得知储卿有妊,对我再叁提醒,拖到很晚才放我走。” “知道啦,进来时提一壶茶,我们等你等得口焦舌燥。” 成璧洗好后,提了滚烫的茶水进屋,见两人已经在被窝里缩着了,他便放下茶壶掀开被角,然而前桥一边吸气,一边往梁穹怀里缩,嫌弃道:“你身上好凉,我们捂的热气全跑了。” “哪有!”成璧躺进去,张开双臂道,“我身上刚洗得热热的,一定比庶卿暖,你试一试?” 他身上的确散发着好闻的馨香,前桥试探地抬脚踢了踢他,正碰到他未擦到全干的跣足,成功被他冰到,这下不仅缩回了脚,还对梁穹声讨道:“他是骗子,脚好凉!快把他赶走!” 话音刚落,梁穹便从身后将她双腿夹住,把脚格在两人中间,一本正经道:“得令!左右护法,共御外敌!”成璧气道:“好啊,还有外援?看谁能破我的‘冰魄八卦阵’!”话音刚落,双腿弹动,似乎当真在被窝中结成什么诡异阵法,和梁穹互踢起来,看得前桥咯咯直笑。 为让梁穹获胜,她便使出一招“声东击西”,伸手去呵成璧的痒,见他还有反抗余力,又将他压住落吻。至此成璧已经不能再行抵抗,唯有束手就擒,躺平将她搂住,也挨了梁穹一脚。 最终叁人都缩进热乎乎的被窝中,将前桥夹在中间,成璧体温恢复得快,转眼就成了被中暖源,引来前桥向他靠拢。成璧道:“方才你还偏着庶卿对付我,怎样,还是我热乎吧?” 梁穹道:“殿下该偏着我,谁让你和殿下闹情绪,不愿当卿子的?”成璧大惑道:“什么时候的事?”梁穹和前桥笑成一团,梁穹道:“昨日的事。” “我没说过!” 梁穹忍笑道:“你说过,你在殿下梦里说过。” 成璧哭笑不得,前桥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将成璧的胳膊无声地抱在怀中。结实的触感带来心安,她也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都过去了。 都过去啦,不用这么感伤了,让一切在打打闹闹中,化作一场长长的梦,继续向前走吧。 “成璧,我给你说个秘密……乳夫已经定下了,就是你面前这个男人。” 梁穹方才还在笑,听她揭露自己,脸上顿时划过一丝心虚,成璧果然大失所望:“昨日不是说不着急吗?!”前桥嗤笑着拱火道:“他今日都开始吃孕果了,刚当着我的面吃完,谁骗你不着急呀。” 梁穹转眼就被出卖,哭笑不得道:“殿下……您……”他刚想用之前的借口搪塞成璧,却突然灵机一动,改了主意。 “我这么做,是有考量的,”他正色道,“储卿和我皆成乳夫,府中事务总有鞭长莫及之处,正好上书皇元卿,封你为江庶卿,这样一来,也有了名正言顺的契机。” 前桥笑着踢他:“我本来就想给成璧庶卿之位,倒被你拿来送人情!” 梁穹道:“即使我不说,殿下也想着你呢,这当然不是我的人情,只是顺水推舟,借花献佛。你入府最久,又对殿下妊娠有功,庶卿之位受之无愧,莫再推辞啦。” 梁穹如此“大度”,甘心让他比肩,成璧只能对他的背刺忍气吞声,还得道句“谢谢”。 他给两人奉了热茶润喉,突然明白过味儿来:自己此前得了机会独享爱宠,其后也能在梁穹无法侍寝时陪伴妻主,甚至得了庶卿之衔,似乎他才是最受上天眷顾的那个。 当下喜上眉梢,乐滋滋地应承了,被前桥抓住机会,怂恿他手淫给自己看,成璧忸怩一番,倒也不顾廉耻红着面孔照做了。当下最好不行性事,便只靠娱目之举满足她,余下长夜,叁人搂搂抱抱,说些缠绵枕话,睡得格外安稳。 —— 4. —— 怎么还有4啊?真腻歪! —— —— 次日一早,却听得门外传来垂泣,有两位使奴跪在门口,一边哭一边请罪。 前桥让成璧将他们带入询问,得知是今晨考试得了“不列”,挨了教引一顿痛骂。使奴们说自己并非不学无术,只是提笔忘字,写不出卷纸来。 京都这些使奴,少时便踏足风月场,又不像西部经历过全民扫盲,不识字者竟有一半之多。得知这是共性问题,前桥便着人从宫中请来孟筠,反正他也是教授使奴们惯了的,便让他负责为使奴课后补习。 孟筠无奈道:“叁天两头跑来找你,我都快成储君府的私役了。” 前桥装傻道:“原来你还没有从司造局辞职吗?” 孟筠叹道:“这般时常请假,也离辞职不远了。但你现在需要人帮忙,我能帮你做一点是一点吧。你最近饮食还好吗?有没有格外想吃的东西?” 其实前桥看得出,孟筠很关心自己,只是怕走得太近,让正牌卿子们介怀。想到曾经答应他,想办法免除那个让他介意的“隐忧”,便找来唯一可能帮上忙的诱荷询问。 “你有没有神奇的魔法,能让孟筠的阳物恢复原状?” “有倒是有……”诱荷却在前桥的惊喜中话锋一转,“那要花费很多很多神力才行,你确定要用在一己私欲上?别忘了,西部那场地震还没解决呢。” ……对啊,还有年末的地震呢!危机尚未全解,这可是大事。 前桥当下觉得有理,便只好将筠郎往后放放了。 ——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10章!正式进入个位倒计时! 191.刮骨去毒 1. 几日后从兴国敏都送来了严珂的奏报,兴皇遇害、新帝继位的国书也随之到达。作为唯一在世的赵氏血脉,赵熙衡肩负着复兴国家的重望。 听闻在他回敏都前,兴国王公中有两位拥兵自重的贵胄也名噪一时,其中之一按辈分来算,还是赵熙衡的叔父。此二人本来趁着兴皇被软禁,敏都群龙无首,意图抢占先机,窃国易政,届时赵熙衡来迟一步,只能面新主而臣服。 算盘打得很好,只是刚刚获得全胜的荆军披荆执锐,护送赵熙衡挺进敏都,从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的染血铁骨,将两位竞争者震慑得不敢侧目,连抵抗的意志都没了,纷纷缴械投诚,俯首系颈,任赵熙衡找到“被囚杀”的兴皇,告丧天下,足践尊位。 国家震荡日久,而今众心咸归,簇拥二皇子承业为帝。就在登基当日,赵熙衡以“百废待兴、独木难支,无法自济”为由,亲发国书,请求荆国君主提供协助。 如此一来,算是给了荆人名正言顺“垂帘听政”的机会。 “安吉没看错人,他还算懂事。” 皇姊将前桥和安吉叫来,诉说了兴国陵谷之变,而后把入兴辅助赵熙衡的任务交给了他的妻主安吉。彼时她将以兴人眼中“新皇的贤内助”身份出发,最终抵达她“忠诚的敏都”。 接手赵熙衡这个郡卿后,安吉就远离了朝堂,如今又因有他这个郡卿重回政治中央,倒不算埋没了她的才能。 皇姊命她先摸清兴国现有势力的底细,铲除可能的阻碍,稳固赵熙衡这个傀儡的国主地位,再徐徐图之。 她们当日面谈许久,比如日后修订典籍重塑奉阴婆信仰,驱逐邪神残毒;兴办学校教化百姓,普及荆国正字正音和雅书雅乐,以文明代替陋俗;对反荆势力和顽固的奉教余孽斩草除根,用利益稳住摇摆的贵族和官宦阶级,吸纳部分优秀青年女男进入官员预备役,等国家恢复运行秩序后,再逐步完善律法和家族架构模式,实现由男尊向平等过渡;鼓励女子走出家门,入荆学习百工或经营生意,勇敢尝试新的可能。 安吉将携第一批工匠和博士随行,以完成现阶段任务。前桥也向她介绍了卯卯的情况,并把留王旧邸的地址给她,若需要帮助,安吉可以自行询问卯卯的意愿,荆国或可多一位助力。当然若卯卯无心,就依她的选择,不可强求。 —— 2. 前桥这几日精神头有些不济,许多食物本来爱吃,如今别说是吃了,就是闻到想到都会反胃。府中厨子变着法探索她食谱中的舒适区,却也没逼着她必须吃什么,似乎只进食几种想吃的东西,不至过量就好,唯有“叁防散”从此消失于府中,连咖啡渣都看不见。 成璧延续着之前的教学,晨起后都要带她练习一些简单拳法,却不会像从前那样逼迫,只维持在热身放松的程度。若天气很好,梁穹会带她在太阳底下躺一会儿。 不同于来月经时纳头便拜、脚不着地的严肃,荆国女子怀孕后,反而更加自由了。前桥打听后才知道原因——在荆人眼中,来月经是“除旧”,身体有损,必须得到爱护,而怀孕是“育新”,创造生命,得顺势而为,只能支援,不能干预。 前桥奇道:“可我怎么没见固砾军的姐妹来月经就被人背着啊?人家照样上战场呢。” 对此梁穹的解释是:“军中常备‘暖体丸’,可以止痛,但就像‘叁防散’那般,日常服食,恐有损伤。” 于是前桥将信将疑地找诱荷询问:“‘暖体丸’是什么?有副作用吗?” 诱荷无辜道:“止痛药而已,多吃肯定不行,但适当吃没啥事呀。” 合着又是诱荷从别的世界偷来造福荆国,却被荆国贵族妖魔化的“金手指”一根。 “怎么贵族总有各种各样的避忌呢?白白糟蹋了你的心意。”前桥不满道。 “因为‘避忌’正是用以区分贵族和平民身份的东西啊,众人皆美则为俗,众人皆有则为贱。”诱荷又道,“话说回来,现在荆国贵族实在有点不成样子了,贪图享乐,沉迷物欲,比云阁在位时好逸恶劳许多。” “是吗?” 前桥以为一向如此,然而诱荷是“过来人”,她解释道:“云阁当政期间,荆国野心勃勃,常派遣使者与他国交流,求同存异,打破壁垒,文化自信时至顶峰。也是因此,由上至下积极进取,不时将欲望投射进信仰之中。 “拿北边的兴国举例吧。先兴皇初继位时,便力图夺回觐坞之地,可惜次次发动进攻,次次以失败告终。当时都用不着魏皇室监战,荆军只要上了战场,光是气势就能将敌人吓破胆。魏云景奉命去了北境,刚到两日,连帐篷都没住热乎呢,兴军已然大败。为防止魏云景率军北上,兴皇求和,将儿子和停战书都送了过来——所以云景刚离京半个月,就牵着赵熙衡回宫了。” 合着赵熙衡是翼亲王“捡”回来的?前桥听着哭笑不得。这也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如今却像天方夜谭。 “可我看兴国挺膨胀的,打架打不过,脑补倒是一把好手,还拿我当黄文女主乱写,可见他们相当自信。”她想了想又道,“奉神信仰也是近年突飞猛涨的,或许与此有关?” “嗯,我猜有关。”诱荷道,“并非由于我是真嫄,才说这些话,实在是有感而发。凰邻大胆去除神侍冗祀,是非常人能为的壮举,但丰库制度极大压缩贵族可用财富,享乐之风随之而起。大家都想自己过得舒服点,不愿把钱交给国家再次分配,于是挥金如土、见利忘义者多,短期内能富国,长期只怕弊大于利。” 她说的这些问题,前桥从前也有所领悟,如今旧事重提,便觉这是个富国强民的思路,让诱荷多说些。诱荷又道:“你可知魏云阁为何向外图求,却一直不动南郡建制,保留叁府将军?” 前桥摇头。皇姊曾说这是母皇未竟的事业,多余的她就不知道了。 诱荷道:“南郡未能一统,是因向来由小部落组成,谁有能耐谁说了算,酋长少说也有四十个。后来臣服于荆国,为便于管理,就根据血缘和地缘,划分为瑞麟、怒鹰、玄豹叁将府,又设苍羊侯府统领南郡政事,其首领不看血缘,只以军功进,是为叁府将军之首。 “至此南郡建制稳固,一侯叁将统帅各处,内里也维持争斗习俗,毕竟在南郡,军功和能耐说了算,谁也不能凭借血脉一家独大,于是南郡兵力为荆国最强,唯一的弱点是——士兵不大抗冻。” 前桥想起乐仪在北境被冻得凄惨不已,赞同地点了点头。 诱荷又道:“若南郡日后姓了张,乐仪会忠心不二,整个南郡唯你是从,可你别忘了,张婉最初也不过是个小部族的新秀,正经的草莽出身,两朝以后,像张婉这般脱颖而出者还能有几个?荆国最骁勇的将士,从此都要湮灭梦想,铸剑为犁了?” 前桥恍然记起,魏留仙时因国家动荡,张婉率南郡军队北上抗敌,一举扭转战局,乐仪则临危受命,被皇姊托以北征重任……她没娶成魏收,也没接受南郡改制的条件,今日种种发展如同蝴蝶振翅,已与当初截然不同了! “那……那怎么办啊!” 诱荷笑道:“别慌啊。我这么说只是指出其中隐患,并非说凰邻的决定不正确。她对南郡心怀芥蒂,是从云阁处来的……对她而言,把南郡紧紧握在手中,才能高枕无忧。我理解她的做法,也敬佩她的勇气,我曾经说过,比起迷信神明相助,我更欣赏凰邻的独立和自信。 “我说这些话只是提醒你,你姊姊是位优秀的君主,但你无须事事学她,要有自己的考量,亦不必听从我的建议。你慢慢想,慢慢观察,机会还多,时间还长。” 前桥这下要考虑的事更多了,好在皇姊还在壮年,轮不着自己主持大局。就像诱荷说的一样,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学习、进步。 又过了半个多月,皇姊将她叫进宫中,拿安吉发来的第一封回信给她看。兴国诸事已如计办妥,卯卯虽未同行,安吉却找到了对她有帮助的人,即在前桥回国后留在兴国的张策。 皇姊对着前桥,将帝王的野心说出:她暂时不欲西进,只想多积财富,强兵壮马,内图政治清明,外求邻国相安。待前桥即位后,兴国将文化趋同,渐有合一之心,届时西进的任务,便交给她了。 “荆国绘制的版图,以东部两国为精,西部只是描摹梧国舆图而成。母皇在世时,曾感慨无人绘得一个完完整整的全域版图,姊姊希望与你共勉,最终由你了却母皇这一心愿。” 皇姊微笑着,那一刻帝王的豪情、姊妹的扶助,以及那份一以贯之的自信,让她整个人仿佛发光。前桥顿时觉得只要皇姊想做,她能做成这世上任何一件事。而在上一世,魏留仙辞世后,皇姊带着悲痛,一个人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原来她是计划着,和自己共同完成这个目标的。 “好啊,姊姊,我答应你。” 前桥上前将她抱住,这次没有犹豫,也没有胆怯,只是出自心底的动容,将她牢牢抱住。 从质疑到抵触,再到理解和成全,她对皇姊的观感,正如皇姊对母皇的心路历程一般。 她们终究会沿着一条方向相同又不完全吻合的路走下去,成为破开泥土、生得各不相同的树,唯一不变的方向,即是朝着阳光。 —— 3. 渐渐地,前桥变成了整个储君府的活日历,使奴拜见她后,口中总是喃喃着数字和什么话,她拉住一个询问,才知是在默背最近要考校的内容。 如今她体内胎儿大小几何、她胃口如何、应进补什么,自己都糊里糊涂,使奴们却倒背如流,宛若常识,一个个从文盲恶补成了妇科专家。 而这现象绝非贵族仅有,听闻民间会为孕妇发放补助,亦有免费的官置医署,专为孕妇和婴儿接诊。御医署将妇科视为必修课,医学子学成后,分入各府,深达乡里,积累行医经验,撰写修缮医书。 如此一来,官方的医学知识有效分散到地方,最为荆人看重的妇科与儿科,为平民百姓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住府御医也变成前桥身边最有话语权者。她每日饮食、作息听其指挥,格外省心。 难耐的呕吐结束后,食欲和性欲都跟着回来了,前桥特意去请教御医能否行房,经其指点,确定了几个安全姿势,与卿子使奴小心作乐,一解积乏。 与此同时,正事儿也没闲着。府中多添一位江庶卿,前桥也通过走访良臣得到诸多应对地震之策,写就文论一篇,呈递皇姊御览。 她着重强调道:“我没开玩笑,地震就发生在今年年末,姊姊千万不能小觑,不干预可就惨喽!咱们前面筹划的那些宏图大业,一夕之间,全部玩完!” 皇姊将信将疑地看罢,得知又是真嫄梦中告知她的,哭笑不得道:“既然如此,西部也将感念你的功劳。若成功渡过此劫,圣乡神像便以你的名义去修缮吧。” 哎,这不就完美融洽了吗! 前桥回头对诱荷邀功道:“你看,我皇姊也不会短了你的!” —— 4. 京都眼见绿树繁茂,百花斗艳,前桥的小肚子也终于有点凸显。整顿完内政的赵熙衡第一次进京朝拜,行程就在眼前。 前桥得到的消息是从安吉书信中来的,她道:“熙衡听闻你有孕之喜,甚惊,问我‘江成璧滞势否’,我亦不知何解。自知此后,夜难成眠,想是郁结愈深。便利时或可当面相谈,少做开解。” 前桥看得心头五味杂陈,赵熙衡的面色一定很生动,换作往常,她很乐意一观,可如今……面对他还真需要做点心理准备。 那些和魏留仙婚后共度的日子,她能看出赵熙衡有真心在。只是一人藏着顾忌,一人藏着算计,妻卿两人互相提防,小心维持共同珍视的爱情,从未将心结真正解开。 赵熙衡心里有一杆秤,用以衡量得失,他选择的路,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投靠魏留仙,成为公卿,发展副业,抓住哥哥殒命的机会,重获父皇青睐……甚至成为叛徒,他以个人利益权衡着一切。 唯独一件事例外。 前桥想起那日被叛军袭营,赵熙衡不顾一切冲入敌阵,舍命相救,唯独那次,他没把自己放在天平上。 “其实惆怅和权衡利弊,都是后话,弥补或者赎罪,我那时也没想过,冲上去的一瞬间只是怕你出事,仅此而已。” 他说这句话时忧伤和真挚的神色犹在眼前,引得前桥再次叹气。失去的人都回来了,那么这个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值得相会吗? 赵熙衡抵京那日,她还是动身去城门口了,等在那年冬天与他算账的地方,只是这次对面没有站着同样来势汹汹的郡主府人,而凋零干枯的两棵柳树,挥动着翠绿柔软的枝条。 赵熙衡骑马走近,认出是她,制止手下,勒马上前。似乎是心情复杂到不知说什么好,他看了前桥半天,哑声开口道:“恭喜。” “噗。”前桥别开脸,不由得笑了。 第二次了,他目睹自己两次怀孕,第一次还能以公卿的身份,揍梁穹撒气,这次却连抗议都没资格说。 除了“恭喜”两字,他还能说什么?可那份惆怅始终未变,紧紧贴在他的叹息上。 “你劳累吗?”见前桥摇头,他又小心问道,“方便随我走走吗?” 走一走吧,正好有事问他。 随行者皆抛在身后,两人步行在京郊的道旁。似乎那时也是这般同行,亲昵缠绵,肆意洒脱,只贪一时之欢,不将任何旁人放在心上。 “听闻兴皇卒于赵寿徵的囚杀?” 前桥突然发问,而赵熙衡皱眉看她:“……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她那时曾以言语暗示赵熙衡,杀掉兴皇,对外宣称是赵寿徵所为,如此死无对证,兴国于他如探囊取物。赵熙衡一定也照做了。 亲手除去生父,并非轻松之举,尽管那生父从未给过他家人的温度。赵熙衡本能想逃避这段经历,可面前的是她,不是旁人。 “回想从前种种,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了。”他沉默良久,突然叹道,“我看着他在眼前咽气,才想明白一件事,原来我的痛苦不是荆国给的,更不是你的多情给的,是他给的。 “我背负的一切,是身为兴国不受宠的皇子与生俱来的罪,我从来都心怀不甘,想向所有人讨要正义,可是说到底,亏欠我的人不在外面,却在那个令我想要逃离又念念不忘的地方。我恨的人也不来自别处,只有那个将我从母妃身边夺走,又将她从我身旁剥离的人。 “发丧后,我为母妃整饬了坟墓,没依祖制将她和其他妃嫔葬在一起。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投胎去个能轻松活着的地方,不一定要有权倾天下的丈夫,或野心勃勃的儿子,能开心地过完一生,就已经很好了。” 想起他的母妃,前桥也是一叹。她知道赵熙衡已经双眼通红,便接口道:“希望你母妃下一世生在荆国。”赵熙衡点头,认真道:“我也曾这样祈祷。” 那里是他的第二故乡,是他不愿承认却给他温暖的所在。他从小渴望早日回到故国,却没想过,回去无法结束痛苦,他越靠近兴国,越是无能为力。 若当初母妃和自己一块儿被抛弃,没准儿日子会变得更好吧?侥幸的念头化作一滴眼泪,如流星般飞快闪落。 “和你相识相处,我开心又自卑,你的青睐一度让我重拾自信,却也让我万分害怕,若再度被你抛弃,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其实你不选择我是对的,仙儿,我哪里配你的喜欢呢?”他看着前桥,艰难地笑道,“你的路会走得很长,所以谢谢你,曾经选择我当你的同行者,若我……若我没有让你失望,该有多好啊。” 可是短暂的同行,总好过永不回头的覆辙。 “唉,都过去啦!你如今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前桥也冲他微笑,那笑容带着释然:“说实话,看到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待着……感觉也不错。” 赵熙衡愣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珍惜生命的可贵吧。” 赵熙衡探寻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不久的将来,兴国也是你的囊中之物了,要不要给它改个名字?”他又问。 前桥道:“‘兴’这个字不好吗?多喜庆啊,不像‘荆’国,听着就苦。” 赵熙衡摇头道:“一个是大兴将颓的‘兴’,一个是披荆斩棘的‘荆’。若说苦,也是苦尽甘来吧。” 前桥听出他又有点酸涩,哈哈笑道:“别太悲观,最起码你执掌兴国的这几年,除非主动发起挑衅,皇姊都会同你相安无事的,能让你过够皇帝瘾的。” 只是身旁有个安吉垂帘,有个荆国干预朝政罢了。 “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了吗?”他问。 “还没呢。” 东扯西拉半天,赵熙衡终于说出那个让他睡不着觉的问题:“……是谁的?” 前桥再次面不改色地回答:“荆国不兴这么问,你如果非要答案,我只能说——是何缜的。” 赵熙衡轻声道:“……那时在前线,你身旁只有江成璧,他不是滞势过吗?难道滞势后还有复通的可能?” 还心存侥幸,想要复通呢?前桥忍笑道:“不会有复通的可能,成璧没被滞势过,只有你一厢情愿,骂他是‘阉人’。” “哦,”赵熙衡肃了脸,说道,“看来是我的口业了。” 嘲人者终究变成小丑。可是和丢失性命相比,滞势是小意思啦。 “快进城去吧,赵熙衡……哦,陛下。” 赵熙衡对她的调侃付以一叹:“你临盆时,我估计无法亲至相贺……将来记得带孩子来兴国玩,就算不探望我,也可以看看安吉。” 前桥点头,催他道:“知道啦,快去吧。” —— —— —— sorry我删除了子昂的一段肉,下章补上吧,子昂那么通透,不会介意少吃一顿的。 要怪就怪赵熙衡,他的篇幅怎么那么长啊!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9章! 192.啊? 1. 在她身体发生变化的同时,两位乳夫也到达关键时期。何缜和梁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听说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需要避开妻主,因此陪伴前桥的任务落在了成璧等人身上。 可惜前桥十分不愿同成璧单独睡觉,毕竟他的生物钟异于常人,两人同床便是一个起不来,一个赖不住,她还是更乐意叫子昂相伴。 子昂对待侍寝十分谨慎,来前将身上的链子、钉子,凡能摘的都去除了,也不与她开发什么新奇花样,甚至连体都妄图不入,希求以口舌安慰了事。然而前桥最近欲火正炽,不许他打折扣,附耳与他商量道:“我蛮想念你了,你若担心伤到我,便只放里头不动,可好?” 子昂那处嵌了珠的物什就是为增添快感造就,只要剐蹭门庭,都不用入得很深,就会激起别样的刺激。他知道前桥惦记,也就顺从答应,心中想着御医那“不可压到腹部”的提醒,于是仰卧在床,让前桥分开双腿平躺在自己身上。两人身影相迭,唯独阳物从下层探上来,经由润湿的门扉,缓缓送入上层的股间。 子昂不敢送深,估量着位置以小幅度微颤,让两颗珠子堪堪磨在她花核之下。撑开的幽径填满欲壑,颗粒的摩擦恰到好处,一股暖人热流便从打开的双腿间涌生,沿着躯干流向身体各处。前桥满足之余,将指尖寻到片肉间充血的红核,沾着蜜液打圈。 指尖的颤动配合着肿胀的颤动,让快感变成双层迭奏,耳边也响起沉闷的和声,即是罗子昂的轻喘。其实这般微动对于子昂最为难耐,他得对抗本能的冲动,克制地取悦于她。 急甚一分,摩擦即化为痛楚,慢甚一分,或许情趣全无。好在同床多年,早已摸清她的喜好,闭眼感受她身体的收缩,调整节拍就可与她相合。 迭加的重量将胸口闷闷地压着,却也格外让人安定,仿佛漂泊的游魂有了切实的归处。子昂将双臂收拢,揽在前桥胸前,轻轻地嗅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 凝重的呼吸并不来自律动的节奏,而是因重量压缩的胸肺,他的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粗粝的风音,反而比平日的细喘更令前桥着迷。她侧了头用耳朵寻他的位置,就被子昂含住了耳垂,舌尖绵软地缠绕在耳上,他的呼吸也在耳廓释放,粘稠的热气一阵阵撞在耳鬓方寸,惹得前桥颤栗不已,转了头去与他接吻。 柔舌相缠时,压抑的呼吸终于化作婉转呻吟,前桥颅内跟着一荡,指尖加快摩挲,噙着子昂的唇含糊道:“你再深些……” 子昂听话地再进些许,知道她快到极点,动幅也配合地加快,前桥的呼唤轻柔而急切,在唇舌交汇间问道:“你舒服吗?”他的回答也含混在吻中:“……殿下舒服,奴就舒服。”前桥闻言将吻加深,她知道这句话并非谄媚,只是子昂在意她的方式,心头随时柔软,集中意念体会身体的快意,指尖似触动了阀门,竟引得一阵热雨浇在头上,牙齿嗫着子昂的嘴唇,全身痉挛着到达高潮。 见她蜷缩身体,子昂便有所感应,收拢双臂将她抱紧,安抚她的兴奋和躁动。 他的动作和吻都停在原地,等那具身体宣泄出欲火、彻底放松后,才缓缓退出。前桥也得以躺回床上,她眷恋地延续着方才的拥抱,感受子昂跳动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 情欲的气味浓郁地充斥着两人的枕席,子昂在她后背拍打出节奏,微蹙着眉头等待自己下体冷却。前桥却微微拉开了些距离,抬眸问他道:“子昂,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他懵懂地重复一遍,前桥道:“你既然不爱财物,我若是问你想要什么,也一定得不到答案。那么想做的事呢?总有一件两件,是你想去完成的吧。” 子昂一时陷入沉默,前桥等了半天,都没等出一个字,只能摇头笑笑。她现在知道那颗心并非空空如也,至少是将她珍重收藏着的,本想满足子昂一个愿望,谁知他超然得一如既往,既然这样,就不逼他了。 前桥刚说服自己放弃,子昂就开了口:“奴能摸摸它吗?” 顺着他的目光,前桥望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意外道:“你想摸我肚子?”子昂点了点头。 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子昂思索半天得出的答案是这个,顿时哭笑不得。 “摸吧。” 于是子昂伸出手,小心地将指尖搭在上头。前桥这才回忆起,方才两人进行过那么亲密的举动,子昂都特意避开了她的肚子。他宛若触碰易碎的泡沫那般轻轻抚着,像是生怕把她肚皮碰坏似的。 前桥忍笑道:“你这样摸怪痒的,还不如将手全搭上,不会碰坏的。” 子昂听了,才将手掌整个贴在上面。 “你现在还感受不到它,因为它只有这么大。”前桥伸出拇指和食指,比量了一个长度,子昂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抬起另一只手,将她两指间的距离撑远了一些。 前桥道:“是这么大吗?” 子昂点头:“奴们每日都会温习背诵,御医是这样说的,不会有错。” 好吧,既然是作业,那就信了他的。 子昂的手掌轻轻搭在肚子上,带来一阵暖洋洋的舒服,前桥道:“我不是问你当下想做什么,是问以后。几个月后,或者几年之后,你就一点儿也不期待吗?” 子昂道:“奴的确有想做之事,却不知从何做起。” 前桥忙道:“说说看,我来帮你参谋。” 子昂便开口了。他说最近同卿子使奴一起上课,让他心中生出些许惆怅。 “奴想给殿下的孩子送个见面礼,却不知送什么好,用钱买来的,总觉是俗物,将殿下赏赐转赠,又不足以表达心意。”子昂顿了顿,道,“储卿和梁庶卿家世学识不凡,日后教导婴儿游刃有余,定能不负所托。江庶卿赖有武艺傍身,又是助孕首功……此刻奴方知自己身无长物,也无傍身之能,实在不知,能为殿下的孩子做点什么。” 难得啊,子昂还想着送个礼物,可这话不免勾出忐忑——他上次留下一小匣“临别赠礼”,把魏留仙弄得抑郁了很久,谁知道他这回又要送什么? 前桥道:“你不是会下棋吗?将来可以教这孩子下棋。” 子昂笑道:“奴棋艺寻常得很,曾经只是应主人要求,学来对弈解闷。直到后来入府,梁庶卿见奴不与人来往,怕奴孤单,便提出教奴下棋,至此技术才有长进。教学之事,不敢在梁庶卿前卖弄。” 前桥挑挑眉。其实她欣赏罗子昂,并不在意他会什么不会什么,而是那份豁达而坚强的心境。子昂从未和周围人比较过,也不曾像宁生那样陷入内耗,如今却有了一点俗心,惆怅起来了。 这对别人而言是坏事,可对于子昂,谁说不是进步呢?至少他在期待未来了呀。 前桥如此想着,便不干预了,由着他被俗事烦心。 —— 2. 赵熙衡回兴国那天,还故作礼貌地投了拜帖,何缜和梁穹也故作大度地将帖子放了进来,可前桥看过,只道懒得出面相送。 “他若准备了礼物给我,或想进来坐坐,就当个客人接待,没有的话,就让他下次再来吧。” 于是这皮球原封不动地踢回赵熙衡处,他将准备好的礼物留下,也没做那讨人嫌的举动,自己默默地走了。 他刚走了一会儿,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府中又来了客人。前桥听到通传时还不相信,直到乐仪站在眼前,才意外道:“你何时来的京都?” 乐仪道:“有六七日了。” “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乐仪粲然一笑:“我先带收哥去了翼亲王府,在那儿住了六七日,被翼亲王日日拉着说话。好在今日她被你皇姊召进宫,我终于不用陪她老人家聊天,就出来找你了。” 前桥闻言一愣,心中竟没由来地有点失落。乐仪来京都的首站,已经不再是她的府邸,成家之后,拜访翼亲王府为先。 此举很有礼貌,可前桥恹恹地,总觉得在好友这里的地位被什么抢走了。 然而乐仪浑似不知她的情绪变化,挥手让侍者拿来给她腹中孩子的见面礼,一个庞然大物随声而至,前桥纳闷道:“这什么东西?” 乐仪噙着神秘的微笑,将谜底亲自揭晓,竟是一块硕大的动物头骨,被漆成了耀眼的金色。乐仪解释说:“这是我在南郡猎来的熊王,以其头骨制成,珍品中的珍品。我为了搞死它,几乎搭了半条命进去。” 前桥嫌弃道:“哪有给婴儿送这个的?我看你还不如赵熙衡靠谱呢。”乐仪振振有词道:“岂能小看它?熊首是南郡勇者的象征!” 还“象征”,估计她是跟魏收他妈显摆能耐后,转手送给自己,美其名曰“礼物”,不过是自夸罢了。 前桥面露不屑,却也暗暗欣赏乐仪的不拘一格,找了地方安置好金色头骨,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府邸瞬间威风了许多。随后她与乐仪坐在一处,讨论南郡归为一府之事,乐仪说:“我倒愿意捡这便宜,不过妙将军的女儿本也有威名,不给她机会,只怕她会不甘心。” 果然如诱荷所言,南郡改制并非易事,其中利弊还要商议。两人又谈了许久,吃了些果子和梅汤,梁穹来换了两次果盘,他举止和缓而端庄,煞是好看,就连乐仪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而后对前桥笑道:“你说梁庶卿像不像在找机会偷听我们讲话?不知他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呢?” 前桥“扑哧”一声乐了,别说,梁穹还真像是刻意在这儿逗留似的,梁穹也笑了,道:“是在下目光短浅,没想到两位殿下凑到一处,口中不再是风花雪月,反而谈起国政了。” 乐仪拿腔拿调道:“女子年轻时,该风花雪月,就要风花雪月,到了该收心的年纪,自然而然也就收心了。看来梁庶卿是不放心我,难怪我每次来,你都像防贼一般。” 梁穹大呼“冤枉”,乐仪与他一向熟识,开玩笑道:“我还真要同留仙出去玩,不带着你,让你留在家中胡思乱想,干着急。” 梁穹蹬鼻子上脸的毛病被乐仪治得贴服,当下唯有告饶:“郡主殿下知道分寸,定能保护好储君,在下岂敢不放心?” 乐仪也不客气,让他备好车轿,打算叫上卯卯,一同聚聚。 —— 3. 她本以为这是叁人聚会,谁知前桥又从府中变戏法般掏出一个人来,名字稀奇古怪的,叫什么“诱荷”。乐仪不仅从未见过,更没听过,可诱荷自称魏留仙的“生死之交”,这四个字将她吓了一跳。 方才折磨前桥的那种惆怅,转眼就转移到乐仪身上,在轿子中时,她皱眉问前桥道:“你哪来的除我以外的‘生死之交’?” 前桥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可没过一会儿,乐仪又想不通似地问道:“她怎么住你府上呢?你们结成‘通院之好’了?” 前桥连忙拦她:“诶!可不敢乱说!”这要是让混乱邪恶的诱荷知道还有“通院之好”的可能性,打起她后宫的主意,那就太可怕了!这人啥缺德事儿干不出来? “那什么叫‘生死之交’啊,她救过你的命吗?” 确实救过命,前桥点了点头,乐仪竟诡异地笑了一下:“是嘛?看来有些能耐,一会儿容我会会她。” 前桥也很难定义,乐仪对诱荷的不满是否出自独占欲,总之好友有了新闺蜜,就如同闺蜜有了新家庭,总是会多多少少引起一些不满。等一行人到了乐仪订好的曲楼,那两人就自动坐在前桥左右两边,时而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话。 两个朋友“争风吃醋”,却让前桥体会到了被争夺的满足感,乐仪对诱荷的敌意越大,说明心中越是有她。可惜她还没乐一会儿,事情的发展向着诡异的方向去了。 这两位“竞争者”内里其实有些相似,相谈之下竟万分投缘,越过她搞出了个惺惺相惜。饭吃到一半,前桥已经“主动让贤”,和乐仪换了位置,坐到卯卯身旁了。那荆国土着人正和荆国土着神大谈特谈,什么奉神,什么兴国,什么西梧……口若悬河、相见恨晚。 诱荷无疑是欣赏乐仪的,正如她欣赏魏凰邻,可惜乐仪这个人的优点和不靠谱相伴相生,是辩证存在的一对儿。所以当前桥看到乐仪从怀中掏出一个狭长的盒子,似乎要对诱荷献宝时,她的笑容都快憋不住了。 此时的诱荷尚不知人性的扭曲,好奇问道:“这是啥?” 乐仪自豪道:“我们叫它‘奉阴之家’——这就是我觉得奉神无须彻底剿灭的原因。” 当那根祭司“人棍”扭动着被她分享给诱荷时,对方脸上瞬间划过的呆滞和错愕,简直是对神格的羞辱。诱荷发出了生命中最简短也最意味深长的声音:“啊?” 她求助地看向前桥。 看她有什么用啊?你不是造物主吗?你不是清高吗,你自己面对啊!前桥幸灾乐祸,听乐仪仍兴致勃勃道:“那个邪神虽然邪性,却也有点用途,我觉得可以不用完全剿灭他们,甚至让他们继续生产祭司,为我们提供原料。至于思想,无视他们就好了。” 那人棍像听懂了似的,对着诱荷摇头,她却像是失语了,只会说出一个单调的声音:“啊?” 乐仪以为她在矜持,大方拿出人棍往她手中塞,说是给新朋友的见面礼。可还没等诱荷客气呢,那与真嫄神力互斥的东西就在一个不小心碰到了诱荷的衣襟,顿时化作一道抛物线消失在敞开的窗口。 乐仪呆了呆,心疼道:“你们两个怎么都这样!不喜欢也别扔啊!”说着就跑下去捡人了。 等她回来后,卯卯忍不住插嘴道:“那是邪神呢,他侵占原本的了奉阴婆。” 乐仪一边擦拭“人棍”身上的泥土,一边道:“邪神正用,有何不可?若能造福了我们,也算他将功补过。” 卯卯无奈道:“你说的‘造福’,就是指床上那些事吗?” 乐仪道:“不用避讳,就是那些事。这是大事啊,就算真嫄,她也不会拒绝性生活吧。” 这话说得诱荷很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有一定道理……” 卯卯还想重申奉神的危害性,前桥连忙拉她道:“算了算了,让她俩寻思去吧,荆国人的世界,咱外人不懂。”卯卯只得摇头作罢了。 “安吉曾问过你要不要回去吧,你为何不愿呢?”前桥试探问道,“是不是……对荆国此举有怨言?” 卯卯摇头道:“不是的,只是我目前积累薄弱,视野也不够广远,回国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荆国学习两年,等有了积累和学识,回国帮助家乡人,才更有的放矢。” 这的确是很科学的安排,她和卯卯畅聊起以后的设想,再听旁边那两位,已经在探讨推广“奉阴之家”能否遏制贵族滞势男子用于取乐之风了。乐仪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诱荷的双眼亮得像狼,可恨她俩格外投缘,若量产祭司人棍,真变成荆国女人的屌柜,未来的魔幻将难以想象。 —— 4. 一场聚会在尽兴后告终,乐仪与前桥照旧同乘一轿回去。乐仪喝得微醺,问前桥生完孩子后,想做什么。 前桥下意识答:“先得抗击地震……”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乐仪算是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这小妮子彻底游手好闲了。可如今她有了魏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到底是好是坏呢? “如果让你选择,要功名还是收哥,你选哪个。” 乐仪涎皮赖脸道:“不能全都要吗?” 前桥迟疑道:“都要也行……那就假设在你结婚前荆国打仗了,你没娶收哥,却上了战场,可能还当上了征北大将军……” 乐仪将她打断:“我上战场,你就替我告诉收哥,不忙嫁人,等一等我,待我当上征北大将军就去娶他。这样一来,我就全都有了。” 前桥笑叹一声,再也问不出“倘若我不在”的话,只能依她:“好吧,所以你全都要。” 乐仪道:“对,都要。或许本朝没指望建功立业,那就等你咯,你上位后,一定给我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可准备着鞍前马后呢。” 再怎么假设也没有意义,如今有她在,自己的确有了前行的底气,前桥欣慰道:“好,那么一言为定。” “抗击完地震呢,想做什么?” 前桥意识到她有安排,问道:“你是想约我出去玩?” 乐仪道:“是啊,孩子生完了就不用你操心了,小东西天天哭闹,听多了睡不着觉,影响你康复,不如躲出去,把孩子交给卿子们。等你养好身子,随我四处玩玩,过段时间我们再回来。” 躲出去?当妈还能躲出去?可是细想来,把孩子交给梁穹、何缜,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还真没有,这俩人比自己靠谱多了。 看来她得适应这种育养分离的节奏,勇敢地做一名“甩手掌柜”。 —— —— ——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8章。 193.懂事 1. 前桥的轿子停在翼亲王府门前时,那里已有几位奴仆提着灯笼等待了,乐仪在众人簇拥中进入府邸,笑吟吟地与她挥手告别。 她在京都有了新的亲人,不再是那个被边缘化的“南郡野民”了,成家明明该是一段友谊的锦上添花,乐仪仍旧是她最好的朋友,日后举家聚餐,多添一双魏收的碗筷而已,想到自己竟会因此惆怅,实在好没来由。 将卯卯送到家后,前桥与诱荷才回储君府。夜已深了,各院多半入睡,府中静悄悄的,却见何缜东院的书房还亮着灯,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这么晚还没睡?她本想去关心一下何缜,又生怕深夜拜访被他误会,徒增尴尬,于是回了寝殿,只叫一位奴仆去东院传话,叮嘱何缜早点休息。 那人前脚刚走,石凳上就有个人影站了起来,对方知道她夜盲似的,主动往光源附近凑了凑,前桥才认出那是成璧。 等待自己回来的过程想必十分无聊,他身旁的石桌上乱七八糟地摆了好多东西,前桥走上前去看,发现是十来根剥去树皮和叶子的柳条,以及半把只编出骨架和尖刃的柳剑。 成璧竟有这本事,能用柳条编出小手工,也亏得他有这本事,让前桥参悟了何缜深夜加班的缘由。 有人忙得脚打后脑勺,有人闲得没事儿,在这儿摸鱼呢。 “你回来啦?” 成璧笑得灿烂,见她打量自己的“作品”,还把柳条剑拿给她看,然而前桥皱眉问道:“我刚才见何缜的书房还亮着灯,你知不知道他在干嘛?” 成璧迷茫且无辜道:“我哪知道?” 前桥又问:“梁穹睡了吗?” 成璧摇头道:“方才我去过他那里,他说有份前几年的账目要重新核对,抽不出空。” 是啊,都在忙,成璧在干嘛?用柳条编小剑? 前桥数落道:“你当上庶卿,不能顶着头衔不干事啊。何缜和梁穹不仅要吃孕果调理身子,还要处理府务,夜深了都没休息,你就不知道分担一下?” 成璧委屈道:“我倒想帮忙,可他们不找我,我总不能巴巴地赶上去问吧?” “为何不能问?你不主动,谁好意思使唤你?” 成璧等候在这儿,本是想陪她睡觉来着,谁料挨了一通数落,怕她生气,只能乖乖应了,又听前桥道:“你不能标榜‘不会’就躲清闲,不会要学啊,现在何缜和梁穹还能出力,你也能躲一阵,当他们开始哺乳后,家中唯一能指望的卿子就是你了。你不早点上手,到时怎么办?说‘不会’,然后手忙脚乱吗?” 她的批评太有道理,成璧听得连连点头,保证明日找何缜索要任务,前桥这才肯放过他。 安排成璧帮忙是一方面,她也该亲自和何缜谈谈。从前觉得他缠磨人的性格甚是讨厌,不知不觉的,他已经不缠着自己了。 这段关系退回到她的舒适区,也添加了些许举案齐眉的疏离,何缜戴着“储卿”这个荣耀的称号,当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吉祥物,需要他时肩挑责任,不需要他时销声匿迹,经常两叁天都见不到一次面。 从前梁穹也忙,却没忙到他这种程度,故而前桥隐隐察觉,何缜是在躲着自己。 前缘的错过来不及惋惜就成陌路,今生的交集,却是何缜主动争取来的,就这么变成最亲近的陌生人,总归有些可惜,还是当面聊聊吧。 —— 2. 前桥出现在东院时,竟把何缜吓了一跳,他连忙收拾好软榻,扶她坐下,又问她有什么吩咐。 “来看看你,没什么吩咐。今日成璧找过你了?” 何缜点头道:“师兄来过了,向我要些活儿做,原来是仙姐授意他来的。” 他案头还放着许多纸张,显然手头的工作还没处理完,前桥关切地问他在忙什么,何缜道:“朝廷正在核算丰库支出,给各府发利钱,储君府有几笔账目对不上,我正与梁庶卿重新核算。” 前桥让他把账本拿来。从前都是梁穹代掌府,他工作细致,就算账目有出入,估计也差不出多少钱来,故而看到账本时,前桥被吓了一跳,差出的可不是一笔小钱。 “什么时间有误的?”她皱眉问道。何缜答曰:“隆德十二年。” 前桥默默换算了一下,隆德十二年,就是自己穿越来的一年前。这段时间的记忆不算清晰,她相信梁穹不会监守自盗,可为何会差出这么多钱?莫非有人背着梁穹……啊,等等。 “嘶,”前桥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尴尬道,“这笔账目确实有问题……以她们入库的数目为准吧,你不用查了。” 何缜看了看她的神情,小心道:“是。” 家贼难防,但这个“贼”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前桥想到了一件事,那年秋天,魏留仙突然脑筋正常,想和梁穹缓和关系了,她为投其所好,重金买了一对彭墨送给梁穹,又不明言是自己买的,非说是皇姊赠的,生怕梁穹看到账面上的变化,就命人把待存丰库的钱移来付账……想来就是这笔钱了。 原来害两人加班的始作俑者不是摸鱼的成璧,而是自己啊。 前桥见何缜垂着眼不再发问,生怕他对梁穹的能力产生怀疑,便道:“这笔钱是我挪出来的,你当卿子前,府中账目都是梁穹一人在管,只有我做手脚,才能瞒得过他。其实梁穹也蒙在鼓里,昨晚为了查这笔钱忙到很晚,这监守自盗的真相,只有你我知道了。” 何缜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回答道:“梁庶卿一向仔细,我不会怪他的。” 前桥意外地挑了挑眉,冲何缜比了个大拇指,笑道:“如今你已经有储卿的格局了。”何缜也笑了:“梁庶卿本来就很好,从前说他不好,是鸡蛋里挑骨头,不想承认他好罢了。” “哦?” 何缜垂眸道:“我见过他有多好,才会妒忌,总想证明自己不比他差,如今想想,当真幼稚。” 他自嘲地一笑,神情有些许落寞,前桥顿了顿道:“他好他的,你也不比他差。”见何缜垂着手听着,一副拘谨样子,这场面也不适合谈感情,于是转而问他还有没有工作。何缜回答还有一些,前桥就让其自行做事,不必管她。 软榻旁的小几上放着一本杂谈,前桥拿起略翻了翻,觉得有趣,便看书打发时间。何缜着人为她上了茶点,就坐回原处继续工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总之前桥的头发被日光晒热,想换个姿势时,无意间抬头瞥向何缜,发现他面色和唇色都有些苍白。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唤了何缜一声,对方循声抬头,额上的几滴汗液反射着阳光,顺着面颊落下,看得她心头一惊。 “你还好么?” 何缜喉咙轻动,微含了胸道:“无妨,最近总会这样。” 他答得轻描淡写,样子却不好受,前桥不待他解释,唤人叫来御医为他查看。御医把过了脉,又让男徒随何缜进入内室验看身体,对前桥宽慰道:“殿下无需担忧,储卿胸乳正在生长,这段日子常会胀痛,但凡乳夫都是这般。” “我看他实在难受,有没有镇痛的药剂,给他开一副吧。” 御医盛赞她对何缜的体恤,却道乳夫不能服药,否则体内会有残毒,对婴孩有害。 “殿下放心,挺过这几日的痛,乳夫就长好了。” 那位男医徒看过何缜的身体,果然说一切无碍,让她安心,御医嘱咐何缜好好吃饭、多休息,此外并无良方,看来这痛苦要生生受着,何缜疼得面色发白,还劝她道:“无妨,仙姐,痛只是一会儿,过段时间就没有那么难忍了。” 前桥看向他凌乱的桌面,唤人把成璧、子昂和宁生叫来,又对何缜道:“你回去躺着,把东西交给他们弄。这府中又不是没了你俩就转不了,他们也该挑挑担子了。”说罢,拉着何缜回到他的卧房。 此时此刻前桥才意识到,自己许久没来过这里了,上次进入何缜的卧房,竟然还是新婚之夜。 谁能想象这是储君和储卿的相处日常呢? 有心想弥补亏欠,前桥借故道:“你将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何缜却迟疑了,但:“仙姐过段时日再看吧。” “为何?” “现在……很不好看。”他垂着头,像是承认错误,前桥道:“左不过就是像女子一般,有什么不好看的?你怕我嫌你怪模怪样?”何缜咬唇道:“像女子一般,就没什么难看了……” “虽然御医说无碍,可我看你脸色,难免有些不放心。”前桥道,“你给我瞧瞧,我不会嫌你不好看,只是想关心你的身体状况。” 何缜却坚持不想给她看,头垂得更低了。前桥很不愿意看他这副样子,好像自己在强迫于他,好好的关心都变了味儿,于是叹气道:“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若有身体不适,或者想用什么,就对我说。你是储卿,别搞得像我虐待你。” 何缜垂眸道:“不敢,谢谢仙姐体谅。” 此后两人再无话说,待成璧一行到了,前桥看着何缜将工作交接出去,这才放心离去。 何缜不让看无妨,反正她还有别的途径知道乳夫的身体变化,前桥如此想着,便去西院找梁穹。 —— 3. “殿下,那笔账目……” 见他还在纠结于此,前桥摆手道:“先不提这个,我已向何缜解释清楚了,你快随我进卧房去。” 梁穹哭笑不得道:“怎么大白天的……” 前桥并不解释,推着他的后背就往里走,梁穹却在门口住了脚,回头严肃道:“殿下,我如今侍不得寝了。” 他本是带着羞愧说出这句话,却正中前桥下怀,顿时双眼放光兴奋道:“好好好,快让我看看!” 梁穹无法对她的猎奇共情,倒是因她不在意的态度轻松许多,来到床边坐下,作势要解衣服。前桥问道:“你胸口痛不痛?身上可有不适?” “还好。” 各人体质不同,梁穹的脸色就不像何缜那样苍白,反应也没有他那么大。如她所愿,梁穹将衣服件件脱下,当上半身入眼后,前桥才知道何缜所说的“不好看”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脂肪的覆盖,迅速膨胀的乳腺隆出凹凸不平的轮廓,原本小小的乳珠也变作黄豆大小,红彤彤地支棱出来,不似女子圆润,也不似男子平坦,只是在原地拔起一座功能性构件,看上去的确奇怪。 “今日何缜痛得难受,却不给我看,原来是这个缘故。你当真还好吗?” 梁穹微笑道:“稍有些胀痛,没大事的。殿下见我这样,会嫌奇怪吗?” “怎会呢?这是你们为我而做的努力,我很心领的。” 一再确认梁穹无碍后,她才轻轻摸了摸梁穹的胸口,触感硬硬的,没有脂肪缓冲,想必衣服摩擦在上面的疼痛不亚于子昂,可乳夫们从来没提到“胸罩”这种东西。 是因为不需要吗?恐怕也不是。前桥只能将牺牲和承痛理解成一种甘之如饴的付出,这是他们关爱妻主和孩子的证明,世上有很多无形的东西,是需要有形的举动来证明的,比如无形的爱,要经由有形的坚强呈现出来,乳夫吃孕果以来的种种,大概都属于这个范畴。 随着沉没成本增加,乳夫会成为养育婴孩时的得力助手,毕竟为孩子做出过这么多牺牲,怎会不尽心呢? —— 4. 待梁穹穿好衣服,她拉起被子将两人盖了,话过家常后有些困倦,梁穹便搂着她小寐。前桥突然抬头问道:“你说何缜为何不留我?” 梁穹失笑道:“殿下执意留下又如何?”前桥道:“那多不好,仿佛我强迫他一样。” 强迫之事她又没少做,如今竟然畏首畏尾了,梁穹不痛不痒地劝道:“殿下和储卿经历过许多患难,关心会不好开口吗?妻卿之间,不必顾忌许多。” 前桥的声音闷在梁穹胸口。 “我娶他并不出自喜欢,后来与他亲近,也不是对他感兴趣,要么是需要充电,要么是占有欲……总之从未出自真心。” “那现在呢?出自真心了吗?” 前桥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反正不讨厌他了,我们日后还要相处,总不该一直别别扭扭吧。” 梁穹点了点头,故作深沉地叹口气,又拍了拍她,却不再接话。前桥等了一会儿,发现当真没有下文,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梁穹则无辜道:“殿下困吗?” 困?向他诉苦,是想让八面玲珑的梁穹说些指点迷津的话,他最擅长调节人际关系,能为两人撮合再好不过,谁知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不开口了。 这人花花肠子真多!前桥横他一眼道:“何缜今天可夸你来着,说从前对你鸡蛋里挑骨头,是出于妒忌。” 梁穹这才叹道:“他是储卿,又是孩子的乳父,一时有隔阂,还能长久和您别扭下去不成,哪里轮得着在下多嘴?您既然动了念头,他得宠是早晚的事,不知那时他会不会劝您雨露均沾,来西院找我?” 前桥断然道:“他不会。” “那在下何必佯作大度,将您推到他面前?还不如珍惜殿下尚在身边的时光,毕竟过一天,就少一天了。” 前桥哭笑不得地出手捏梁穹的下巴,控诉他酸得很。两人在被窝中闹了一会儿,顾及双方身体处于关键阶段,不敢有大动作,唯独前桥试探含了他的乳首吸吮,什么都没吸出来,只是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闹够了才与他共枕小寐。 到下午起身时,梁穹终于松了口。 “若有机会,在下一定为殿下和储卿撮合。” 得了吧,他真想帮忙时根本不是这副样子!梁穹这个小心眼儿的表面君子,他的大度只留给那些能与他共存、和他共侍妻主的男人,至于何缜,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前桥哼哼两声,把他的承诺当成耳旁风,转而去客房找诱荷。 —— 5. “你是怎么设定的,为什么赵熙衡和何缜都能给手环充电?” 这问题曾一度让她困扰,何缜在上一世和魏留仙基本没有交集,怎么就如此得到诱荷青睐,委以充电重任呢? 她没想到诱荷比她还困扰,道:“这不是我的设定。” “啊?” 诱荷道:“我若没计划和你切断联系,又何必设置一个充电的功能?我猜赵熙衡能充电,是奉神搞的鬼,毕竟最直接与你建立联系的方式,就是通过赵熙衡,他也最有可能影响你的决定。至于何缜……”她顿了顿道,“恐怕是他自己的缘故。” 前桥不解:“什么意思?” “西籍人信奉真嫄,他身上有神明的庇佑不足为奇。这个世界虽然由我创造,却自己孕生了运行逻辑,纵然是真嫄,也并非全知全能,就像你能通过手环看到魏留仙从前的故事,也是冥冥之中激发的命运纠缠,都不由我左右。” 前桥皱眉道了句“可是”,那后面的内容就无法言明了。 因为何缜的使用方式不像赵熙衡那么纯粹,他当充电宝,必须要拿着被真嫄神力浸润过的玉环、激发出性快感才行…… 莫非羁绊越多的人,触发纠缠的条件就越简单?上一世她对赵熙衡可是爱恨交织,生死历劫,与何缜的联系,不过一个未能实现的誓言罢了,所以今生利用何缜获得电量,也格外麻烦? 不过有一点她猜对了,手环内的确有两股力量,一个让她出于恐惧接近奉神,另一个让她摆脱奉神的邪术。 “何缜之前死在凤苑了吗?”她突然问道。 诱荷答道:“应该是没死,嫁人了吧。” 前桥闻言大惊:“嫁谁了!” “何有玫给他说了妻主,他就嫁了呗。” 还真嫁了?!虽然灾难发生时,前桥祈祷过何缜没留在凤苑,从而逃脱死难,可知道他当真嫁人后,心情又难免复杂。 “然后呢?” 诱荷道:“我哪知道?太平顺遂地过一生吧。何有玫眼光不差,那妻主定靠得住的。” 哈,是吗?那他这次与自己重逢,算倒霉咯? 诱荷见她面露不满,笑道:“你管那么多干嘛?若在意何缜,当下就好好待他嘛。” 既然今生有交集,而她又开始在意,那就对他好,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放在以往,前桥给个亲近的台阶,何缜就立即来走了,如今却总有些别扭。梁穹只在口头上帮忙,成璧等人又接手了工作,她只能借找何缜吃饭的机会,关心他身体状况。 何缜陪饭陪出了个兢兢业业,却再不曾说出更近一步的话。两人明明才结婚一年多,却像黄昏妻卿一般古井无波了。 “我总觉得你性情变了许多,”前桥又问,“这是坏事吗?” 何缜答道:“不是坏事吧。虽然变了,也是往成熟变化。成长怎会是坏事呢?” 他懂事了,理性了,可惜那个一心莽劲儿,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何缜,也逐渐远去了。 造成这一切的是自己吗?前桥不由得自问。 何缜为她盛满汤碗,道:“仙姐不必多心,我很感恩遇见仙姐,见了世面,也获得了许多在家无法得到的经历。仙姐大概不知,我小时有个除了当公卿之外的梦想,本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实现,却由您带着我体验了。” “哦?是什么?” “我曾想过当个行走江湖的大侠,除暴安良,行侠仗义,也知道以后要当公卿,注定无法圆这个江湖梦了。谁能料到嫁了仙姐,还能有机会远赴别国,将这个梦想圆了呢?”何缜笑了笑道,“虽然只有短短的半年多时间,我却很满足,我也意识到自己当真不是行走江湖那块料。若小时认真习武,像施侠士那样精进就好了,只可惜……我做什么都凭一时冲动,浅尝辄止,想学武就去学,吃苦又不肯。” 他原来很期待那次冒险,当初自己还打算不带着他,现在想来只觉庆幸。何缜的梦被圆了,虽然也被打击到了。 似乎成长就是在不断认清自己和别人的差别,重塑社会地位的过程,何缜的信心也随着自我认知清晰变得脆弱起来。他说这是好事,前桥却有些失落。 目睹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长成无趣的大人,是纠结折磨的过程,她需要一个成熟的卿子,可又因见过从前的何缜,而怀念起那段不成熟的时光。 成长真的是好事吗?桌旁的何缜在向她微笑,她突然感觉那笑容很像皇元卿,温暖,亲和,却也带着克制的疏离。不再为别的卿子争风吃醋,也不再贪求她的拥抱和陪伴。 这让她有些恍神。 194.抽抽抽,吃尽大保底! 1. 自前桥草拟救灾方案后,落实工作就由皇姊接手了,此前核查丰库储备,也是为追加资金到各项防灾事业中。前桥补齐了账目的缺额,借机询问进度,皇姊却说一切如计开展,不用她操心。 “你这一胎好好养着,孕期最要紧的是心情舒畅,御医曾说过,朕自载宁后无妊,就有国务繁忙、情绪紧张的缘故。”皇姊又道,“朕是想你早点接班,帮朕分忧,但也不用赶这几月的时间。” 她相信皇姊和荆臣的能力,前兴国太子那样得了情报不办事的情况,不会被荆国复刻,可毕竟刚刚结束一场大战,军费投入不菲,只怕丰库的储备不足以应付二次开销。 皇姊不愿给她压力,并非压力不存在,而是有人将它们独自担负起来了。 无论是贮备物资、筑牢堤坝、加固西部叁府老旧建筑,还是维护河道畅通,又或者如前桥所言,以乡里为单位规划避震场地,组建救灾工作组,做好救灾演习……一切都需要钱。 战后城池亟待修复,百姓生活刚刚恢复正常,钱从哪里来? 正如当初手头不宽绰的乐仪有心救下子昂,便找来魏留仙帮忙,一个国家有所窘迫,也需要友邻扶持,这时就该轮到兴国发挥作用了。 乐仪有了翼亲王这个婆母,消息灵通得很,前桥从她口中处得知,赵熙衡即位后首次进京都,其实背负着一项政治使命——他以感谢邻邦帮助为由,用收没的叛臣家财为荆国提供了一大笔无息借款,还与皇姊签订了军事互助盟约,若西梧再次来犯,兴国将为荆国北部之援。 两国曾数次签订和平条约,也曾派遣质子、政治联姻,多重努力之下,仍旧各怀鬼胎,唯独这次真正趋近“守望相助”。 加强与荆国的沟通,实乃兴国民众之望,与荆国对战失败后,百姓原本忧心忡忡,生怕遭到荆国清算,谁知两国依靠帝后婚姻结成了牢固联盟,不仅停战重归友好,荆国还派遣能臣帮助兴国重建家园,摆脱邪教控制。 新皇整顿吏治,废除苛捐杂税,皇室不再奢靡成风,反而鼓励勤勉。这位原本最不被看好的二皇子登基后,竟然开启了与其父兄全然不同的政治风貌,贵族中尚有对赵熙衡怀抱犹疑者,民间却对他交口赞誉。 为了缓解战争损耗对民生的影响,赵熙衡颁布了许多举措,其中一项最让兴人意外,即“女丁”制度——兴国陷入战事以来,大量男丁被征收入伍,十之七八殒身战场,或沦为奉神的养料,许多家庭因此破灭,急需新的顶梁柱守住家产,这顶梁柱就是如今的“女丁”了。 若家族中可以劳动的男丁稀少,或已是全女家庭,族中一些女子就要强制性完成身份转变。守寡的母亲和儿媳转为父亲和儿子,未婚女儿也将视作独身之男,成为“女丁”者不得外嫁,只能传承家族姓氏,她的新身份会得到政府和社会的承认和支持,享受一切男子权利,同时承担一切男子责任。 此制甫出时,几乎引起一片担忧,让女子“着男装”、“扮男儿态”,不得嫁人还要抛头露面,对于兴人来说未免太超前了。女子不敢厚颜入“女丁”,男子也守着旧账,认为女子无法担起重任,一时间陷入僵局,好在有人勇敢做出尝试。 敏都有一户忠烈之家,已故的老太爷是位兴国家喻户晓的名将,膝下叁子五孙,无一例外战死沙场。族中唯剩最年长的祖母,她竟义无反顾入了“女丁”,摇身一变成为“祖父”,撑起亡夫基业。 在她的强迫下,家中几个媳妇也一起入了丁,成为她的亲子。媳妇们本存迟疑,祖母便道:“十年来儿子在外征战,亡夫早殁,留我一人持家,我之作为与亡夫何异?我若是个男儿,也和儿孙们一起上了战场,何至于苟活至今,引得门庭衰落?他们就在天上看着,一定欣慰于媳妇子们保住家业,而非交由别人篡去!你们何苦拦我?” 这话引得众人哗然,若年轻女子支持“女丁”,难免惹人非议,可这位带头者是位颇具名望亦有口碑的祖母,说出的话又引来不少丧子家族共鸣。 不求自保,即致外篡。有这位祖母带头,第一批女子或忐忑或无奈地踏上家主之位,习手艺,见世面,步入各行各业之中。 这些“女丁”多为忠臣家族之未亡人,重视和尊重她们,是当下的政治正确,经历战争惨痛的人们虽不看好这种女丁继业的“下策”,却也乐意为可怜人打开方便之门,渐渐的,友好环境催生了自信,那些被迫承业的女丁发现,并非女子做不得很多事,而是非“丁”者困在闺阁,没有机会一展拳脚。 属于男儿的职能,在女子眼中开始祛魅,不少女子观望后停下了随夫而去或改嫁他人的念头,夫死妇继,兄故妹承,来自荆国的文化新风又随着扶持兴国的荆臣推广,吹入寻常百姓之家,就在“女丁”制颁布的叁个月后,主动成为“女丁”者竟然增多了。 因战争陷入困境的百业吸纳新丁,重获活力,男子与“女兄弟”打破性别之防,同座同行,成为兴国潮流。安吉写往京都的信中,称“女子去饰,不沐不梳,着男装,说男语,竟得媒人做聘,请娶家中女”,让前桥大为称奇。 她对友人们讲了这故事,众人皆感慨世风变化竟有如此之快,卯卯想了想道:“兴国女子终于提高了地位,不过似乎走上了与荆国不同的路。荆国是让男子符合女子喜好,兴国却是让女子学习男子。” 前桥问道:“你觉得孰优孰劣呢?” 卯卯沉思良久,却答不出来,最终她道:“我更喜欢荆国,可谁又能说兴国这样一定不好呢?女子找回自信,也脱离了限制,不囿于家庭,这本身就很好呀。融入男子只是一时之策,日后怎样变化还未可知,我现在只盼早点学成,回到现在的兴国看看。” 前桥点点头,她和卯卯感受相似。荆国之路有其道理,兴国的新貌也萌生了新的答案,这就是乐仪所说“长势不同的树”吧。 不必因荆国的成功蔑视兴国的走向,也不用要求兴国遵守荆国的规范。从敏都到京都,可以走缠腰道,也可以经由八百云关,细究起来能规划出无数条路,正如对女子友善的社会该是什么样,没有唯一答案。 诱荷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观察和理解人类所有的创造吗?至少前桥向她说起兴国的新变化时,她是十分欣慰的。 —— 2. 前桥的身体逐日笨重,外头又热得要命,她无心出门玩耍,潜心待在府中随御医练习“吐纳”大法。 在荆人观念中,孕育是将天地灵气合聚体内创造血肉的过程,所以生育时如何随身体节奏吐纳呼吸,成为产妇的必修课。听闻掌握正确方法,可以在生产时省力,于是她每日都随御医练习,培养肌肉记忆。 这具备一定的科学性,但有项“扩产门”的习俗,让前桥有些哭笑不得。御医在咨询何缜和梁穹后,将宁生选为她的“启门产夫”,嘱咐她时而与之同宿。 起初前桥并不知道所谓“启门”与侍寝有什么不同,御医解释道:“‘启门产夫’是为增添产门活力而设,并非为取乐,殿下适当使用,锻炼阴池韧性,可减生产之痛。” 她还是听得云里雾里,让御医解释得更详细些,御医便道:“宁公子已受过训练,殿下召其陪侍,就知道了。” 前桥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叫来宁生陪伴,那夜他只着一件夏日的薄纱,将无暇的肌肤衬托得朦胧而诱惑,美得不像这世上真实存在的人,有他对比,前桥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经意间暗沉了许多,受激素的影响,就连私处都比以前深了一个色号。 或许是思想逐渐荆化的缘故,她为此产生了一种自豪,体内无形的能量正在有形地显现,就像乐仪在肚子上纹的那个“球”一样,比起苦心维持无暇的永恒,不如追求能力的进益。 循着宁生的建议,前桥侧卧在床旁,目见他将手沾了油脂,在阳物上涂抹均匀,以唇舌助她放松后,就扶着阳物循那门户的走向缓缓送入体内。 他的尺寸饱满,勃起后筋肉分明,每每甫一入体就能激起愉悦的满足。与其他男子的房事经常自情动而起,两情相悦,两心相依,身体也自然靠近,欲望在亲热中加深为爱,每次交缠都让心灵拉得更近。宁生却不同,似乎与他一起往往有着明确目的,要么泄欲,要么催情,要么以他为媒介实现与旁人的亲近,这导致前桥只有来了性致才会想到他,此刻宁生停在体内,再未有旁的动作,倒是让前桥有些不适应的难耐。 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感觉宁生的手掌在腿上轻抚起来,比起情欲的撩拨,更像是缓解酸胀的按摩,这让她渐渐放松。 “储君,请随奴一起呼吸。” 他起了个头,以口鼻奏起缓慢而悠长的节奏,前桥遂温习起御医的吐纳之法,如此进行十余次,听宁生道:“就是这般,保持呼吸,现在收紧产道……” “昂?收紧?” 宁生道:“是的,储君感受到奴在体内了吗?尽力将周围收紧,坚持到奴数零为止。” 他说罢就开始倒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扩产门”,在前桥收紧的同时,宁生还身体力行地感受她的力度,数到零后,第一组结束,宁生问她可有不适。 前桥回答无碍,宁生接着便用帕子蒙了眼睛,御医说这样更能让他专心,弄得前桥哭笑不得。 专心做什么,当探测器吗? 估计是怕使奴受不了视觉触觉双重刺激,将一项正经的工作变为媾和,然而他蒙过眼后一派任人采撷的模样,倒让前桥更感兴趣。 宁生的手指停在会阴和肛门外,感受她是否将相关肌肉一并收缩,他白皙的皮肤在动作间泛起红潮,胸膛也随着呼吸节奏起起伏伏,前桥随着他的指令放松几秒,又收紧几秒,这简单的动作练过几次竟然有些疲累,她刚有松懈,就被宁生感知,开口提醒她用力。 前桥酝酿了一下,再用力时,发现宁生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偏偏还要维持无波无澜的声线,为她数倒计时。深入体内却不能妄动,一定忍得难受,她发现自己还真继承了魏留仙对隐忍的审美,看他深陷束缚,竟然格外满足。 坚持十组完成任务后,宁生终于得了赦令,带着暴涨而无法发泄的欲火从岗位隐退。 这下好了,宁生由一种工具人沦为另一种工具人,这府中真是物尽其用。可对于宁生而言,新的用途是他职业生涯的更进一步,府中使奴都在想尽办法做个对公主有用之人,所以他满意于完成了这项重任。 —— 3. 如今的生活规律性很强,在习惯接受新冒险的前桥看来,难免有些枯燥。受限于炎热的温度,出门玩很不明智,从前不限制她饮食的阶段已经过去,御医数次提醒她不要贪食,否则对身体无益。 在荆人看来,因进补把胎儿吃得过大,并不利于生产,生出肥胖的婴儿也不会引来称赞,只会让人捏一把汗。孕妇要尽量把体重维持在健康且利于生产的程度,因此得到御医首肯的食物,才能被前桥送进胃中。 她不久前曾随乐仪出门游玩过一次,引她馋虫的小食,十有八九进了乐仪的嘴巴。去岁在南郡过的神仙日子犹在眼前,可惜目前的娱乐活动不是呼吸术就是孕妇操,再往前想,麻辣烫,烤冷面,芝士热狗串,冰淇淋,已经许久没吃过了,更别说炸鸡、汉堡、披萨、奶茶……她原本也没有多怀念这些高热量食品,如今却格外惦记。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前桥不免有些郁郁寡欢,何缜注意到她心情不好,便来询问。 “仙姐是否嫌府中憋闷了?想做什么,我来陪你。” 前桥在脑海中把垃圾食品过了一遍,接着又闪出手机、电影院、商场和游乐园……她并非眷念这些物质,而是怀念以其为象征的多姿多彩的现代社会。即使在荆国复刻出烤冷面,恐怕也难解思乡之情吧,她曾问过诱荷,什么时候能切换到现代社会看一眼,诱荷却说为了安全考虑,最好把生育完成。 距离生产不过叁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等孩子出世,自己就返回现代重温一回,前桥想着,便摇头道:“有些怀念摩登都市的氛围而已,可能是现在的日子有些单调。” 何缜一愣:“摩登都市?” 这四字他闻所未闻,虽然前桥让他别在意,他还是记在心中,回去找梁穹询问,谁知梁穹也不解其意。两人又去咨询乐仪和孟筠,可惜谁都不知这“摩登都市”所指为何。 众人一时不解,还好府中有个诱荷在,平日里众卿子使奴碍于女男之防,尽量避免与她相见,此时因病急乱投医,竟然请教起她,算是歪打正着问对了人。 诱荷笑了,道:“这挺复杂,暂时留在此地也是她自己的决定,你们帮不了她。” 何缜道:“既然诱娘子知道仙姐的意思,不妨向我们讲讲吧。仙姐怀孕何其辛苦,就算帮不上忙,也该想办法让她开心些。” 以何缜为首的几位卿子都表示赞同,诱荷才道:“好吧,真的暂时去不了,用假的凑数也好,你们若有心让她愉快,我就教你们几个法子。” 众人庆幸不已。 于是在前桥看不见的地方,卿子使奴热火朝天地准备起这份“惊喜”,按诱荷的话说,虽复刻不来“摩登都市”,却能达成愉悦的体验,定会弥补遗憾。 —— 4. 叁日后前桥实在受不住寂寞,让乐仪带她去歌舞坊听曲,耳目为之一新后,那份思乡之情寡淡了许多。回府突然觉得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拉来一个使奴询问去向,对方又支支吾吾不肯说。 她刚有所怀疑,就被梁穹注意到,向那面红耳赤的使奴做了个手势,转而问她玩得如何。 “唱歌舞蹈都还行,听闻几个头牌与我熟识,不过我早不记得了,就当第一次看表演,还挺新鲜的。”她回答完毕,又问道,“大家看上去有事忙,何缜又安排新任务了?” 梁穹笑道:“是在筹备晚餐。”随后搀扶她往内走去。两人在园池旁遇见成璧,他等待已久似的,一见前桥的面,就掏出叁张蓝色绸布呈递过去。 前桥认出那是从他发带上裁下来的,只是尺寸裁得很小,只有半个手掌长,遂调侃道:“你过谦了。”成璧道:“这不代表什么,是送你的‘体验卡’而已,离开饭还早,不如随我玩个游戏?” “……体验卡?” 这叁个字从成璧口中说出,让前桥有种不真实感,恍恍惚惚地在两人陪伴下步入阁内,找了桌椅歇息,问成璧是什么游戏,只见他拍了拍手,唤人搬来一个上端开口的箱子。 成璧解释道:“这里有七十五片白绸,没有字,以及四张蓝绸,分别写着我认为可以讨你开心的四件事,另外还有一片缀了金丝的,只要你抽到它,就能指派我做一件事,我不会拒绝。” 这短短几句话引来前桥一阵惊疑,瞪眼看了成璧半天,才不可置信道:“你这游戏是……大乐透?” “按照诱娘子的说法,这叫‘成璧卡池’。” 等等,诱荷教了他们什么诡异的玩法啊?!怎么还有……八十抽保底呢? 这无厘头的发展方向让前桥摸不着头脑又惊喜万分,笑了一会儿后举起成璧送她的发带问道:“一张能抽一次?” 成璧点头:“是,这叁张是送你体验的。府中诸人都有一个盒子,发带只能在特定条件下获得,先让你捡个便宜,从我开始吧。” 他人还怪好嘞! 前桥一边笑看他,一边将手伸进箱子内,触手都是薄薄软软的一片,分辨不出哪个是白色哪个是蓝色,哪个又缀了金线,她捏了半天,始终无法抉择,想到有叁次机会,便随机抓住一张“幸运牌”,哪知掏出来一看,竟然一发中蓝。 “啊?”成璧不可置信道,“不能吧!” “这才哪到哪啊,让你见识一下欧皇的圣体。”前桥其实也颇为意外,暗叹自己的运气好得令人发指,去看绸缎上写了什么。只见是一行小字。 ——“四年前随你入歌舞坊,偷师了几招剑舞,一直未得机会施展,如若不嫌,请以舞娱目。” 四年前,看来他跟着魏留仙时就在学了……成璧简直没长嘴啊,憋这么久才说。不过再想想,对于他没有被滞势一事,魏留仙也缄默得很,好吧,两个哑巴撞在一块,倒也般配。 前桥笑道:“好!剑舞记下了,稍后你演给我看,我现在要把你那张ssr抽出来。” 她信心满满再抽两张,奇迹却没发生,手中都是无字的白绸,成璧笑道:“瞎猫撞上死耗子,还说什么圣体。”前桥不服输地看向梁穹,冲他伸手道:“你的体验卡呢?” “在下这儿没有体验卡,想抽我的盒子,需殿下正确回答问题,答对一题,就得一张。” 前桥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道:“好,你问。” “殿下第一次见到在下,是什么场景?” 这问题竟然让她一怔,笑容几乎维持不住,见梁穹目露柔情,笃定她能答出来似的,不禁惭愧道:“你也知道我的记性不大好……” “哦,”梁穹并没失望,转而问道,“那么在下是何日入府的?” “……” 前桥瞪眼看他,叁人一起沉默。梁穹面上已经有些失望了,前桥忙道:“隆德十一年……叁月?具体是哪天,委实记不清了。” 梁穹叹了口气,道:“也是,那日您又不开心,估计没什么可记住的。”前桥连忙哄道:“没有的事,就是我记性不好的缘故,你、你再问个问题嘛。” “好吧,”梁穹想了想,又问,“在下喜欢什么动物?” “动物?”前桥试探道,“狗?”见他神色并不惊喜,连忙改口道,“不是狗……是猫么?” 梁穹默默与她对视,前桥厚着脸皮道:“都不算,容我再想想……”可是动物那么多,她去哪想?鸟、兔子、鱼地猜了一通,最终败阵道:“所以你最喜欢什么动物啊?” “牛。” 这,这谁能知道啊! 他喜欢啥不好,咋喜欢个牛啊!和他的气质也不相符嘛! 但梁穹的面色已经有些挫败,前桥用胳膊肘拐拐他道:“你接着问,总有我答得上来的吧。” 梁穹叹了口气,继续问她,最喜欢的颜色,最爱吃的水果,最欣赏的文章,最崇拜的画师,前桥竟然无一答得上来,垂头丧气道:“干脆给我开个说明书吧……” “……在下的生辰是?” 终于听到了一个笃信答案的问题,前桥拍桌子吼道:“下月初叁!” 此言一出,身旁尴尬到如坐针毡的成璧都跟着松了口气,梁穹苦笑着掏出一张准备已久的抽奖券,前桥喜滋滋地伸手去掏,单抽一张白绸。 “白忙活了。你接着问,我就不信了!”前桥道,“不会的我就记下来,形成梁庶卿攻略,我要抽爆你的卡池!” 梁穹叹息道:“本想给殿下惊喜,竟然成了折磨,此事先放放吧,晚膳的时间到了。” 看得出来,梁穹等人已经精心准备了晚宴,她步入宴厅,见布置和以往截然不同。 几张长桌并在一起,桌子的尽头藏在帘幕之后,座位无分主次,围着桌边设立了十来个,所有使奴都来了,在一旁站着,只有一个诱荷笑吟吟地在座位上看她招。 桌上除了十来个小炭炉,还有个奇怪的木制轨道,前桥怎么看怎么熟悉,直到第一个盘子盛着几枚鱼丸,从帘幕后幽幽传送而出,才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旋转小火锅?” 她转头看向诱荷,毕竟在场只有她能干出这离谱的事。诱荷淡定道:“你也可以当成麻辣烫吃,有几种汤底可供选择,食材已经御医同意,绝对安全。” 前桥微愣着一屁股坐下,盛着浓汤的小锅就被何缜端上来了,他示意众人就位,对前桥道:“仙姐想吃什么,就对我说,我为你夹菜。” “今天是……魏留仙的生辰吗?” 她悄悄问诱荷,诱荷莫名其妙道:“什么啊!不是你说的怀念‘摩登都市’的生活吗?鉴于你之前只是贫穷的大学生,我就把‘摩登’的标准降低了点,尽量贴合你的体验。快吃,吃完了还有节目呢。” 原来是为这个吗? 她根本没指望能有现代社会的体验,谁知短短的一句话,竟然让何缜发动众人,策划了惊喜给她。前桥看向何缜氤氲在热气中的脸,心头一暖,伸手指了虾球道:“那就不客气啦,帮我夹两个这个。” 何缜的筷子伸过去,沸腾的汤泡滚起来,那锅底的香气竟然真把麻辣烫学了个八成像。筹备已久的使奴们也是头一次体验这种吃法,一个个举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碟子从面前飘过。 虾球变红,可以吃了,前桥夹了其中一个给何缜,真诚道:“辛苦你啦。” 195.爱 1. 这顿旋转小火锅吃得前桥格外餍足,少了高科技加成,丰富性上有所折扣,好在真材实料,干净卫生。盛满食材的碟子从转盘前端输出,又空着从尾端送回,锅子们冒着腾腾热气,宴厅满溢幸福的麻辣烫味儿。 诱荷说饭后还有别的节目,令前桥格外期待,喝饱喝足,只待节目助兴,她却让前桥回寝殿独自享用,自己则不再参与了。 前桥连忙将她拉住,小声问道:“你别是准备了什么‘付费剧情’吧?” 诱荷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道:“一点消食素菜,放心享用。” 前桥半信半疑地回到寝殿,使奴们也都跟随而来,他们不进内室,只在外头等着,仿佛候场演员。何缜将她扶到床上躺下,道:“仙姐若想看节目,随时可叫开始。”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呗。 前桥点点头,何缜随即下令,唤其中一位使奴登场。前桥以为他要给晚会报幕,撑了脑袋饶有兴味地等着,可还有一面桌子随着他被抬进来,桌上摆着一个大盆和一块香胰子,不知什么名堂,让人摸不清头脑。 看来不是报幕,而是节目。什么节目,洗衣服吗? 前桥的好奇心已经被充分调动起来了,却见使奴将两袖一挽,洁白的手向盆中搅去,扯出两把柔软黏连的面团。他双手逐渐升高,面团牵扯出的薄膜也变得透明而脆弱,在其将破未破之际,被他骤然拍回盆中。 “啪!” 一声轻响后,盆中圈出颗轻薄的气泡,又被他十指狠狠捏碎。 “我,是天生脑子不好的真少爷,一场意外让我流落街头……” 前桥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有点不对,那使奴以标准的京都音字正腔圆道:“……在我十六岁那年,被送给沉家大小姐作脔童,她的手指挑起我小巧精致的下巴,眯起窄眸端详一阵,叹了句‘好像’。一夜缠绵后,我就被她带回沉家,与那位顶替我名字和身份整整十六年的假少爷相遇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玩手中的面团,一会儿抻平,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捏个巨大的气泡,又让它在手中炸响。 前桥支着头的手一歪,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诱荷玩这么尬的东西?那狗血人肉有声书还在继续讲着。 “从此,我成了沉家的玩物,五个姊姊只当我是痴儿,与我夜夜缠绵。就在假少爷设计将我赶出沉家,卖给恶女折磨时,姊姊们却将我护在身后,此时我才露出得逞的微笑。 “我有一个秘密——我重生了,重生在被残忍折磨致死的前一年,上一世,我被假少爷丢在无人知晓的荒野自生自灭,这一世,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味儿太正了,尤其是他玩“面团史莱姆”过半,又擦净双手,拿起一块香胰子以小刀割划,方方碎块如马赛克从他掌中迸裂。前桥不知梁穹等人是什么观感,反正她笑不出来。 第一个节目,她不好打击使奴们表演积极性,毕竟这不怪使奴,十有八九是诱荷的馊主意,她只能鼓励性地拍了巴掌,违心赞道:“很好,很好……你去歇一歇,可以换下个节目了。” 成璧却意犹未尽地问:“后面怎样了?” 狗血的成瘾性这不就来了吗!前桥没有公众号给他关注,索性不理,连声唤道:“下一位,下一位!” 重生的真少爷抱着道具下场,另一组人迅速补上,这回架势不像没营养的网文软广了。只见他们飞快找到位置,呈略微熟悉的U字形坐好,正中端坐之人满目严肃,率先朗声开口。 “冯公子,你一定要向储卿告发徐公子,还要我请来后宫众人,到底所为何事啊?” 前桥的眼睛瞪得牛大。 侧方一人起身,对正中者愤怒道:“奴要告发陆公子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府规森严,冯公子不得信口雌黄!” 满座闻言竟皆肃穆,唯有前桥目如死鱼,她算是看明白了,原来所谓的饭后“节目”,就是刷短视频消食儿? 摩登都市的优秀文化一个没展示出来,怎么光输出这些玩意啊!前桥虽然心痛,可惜看热闹是天性,众人被戏剧冲突弄得入迷,她只能耐着性子将止于储君出现前的“瓜六告发”看完,众人竟爆发出一阵掌声。 演员们暂时没得到下场指令,也不谢幕,而是非常专业地从头演起。 “冯公子,你一定要向储卿告发徐公子,还要我请来后宫众人,到底所为何事啊?” 前桥连忙抬手向上一滑,制止重播道:“下一条下一条!” 于是又一人手拿袋子登场,用标准的假笑起了个头:“啊哈哈哈,这位来自建州的宝宝说,多要辣椒干,剩下的随机,宝宝,确定要这样吗?有一说一,咱家的辣椒干质量特别好!鲜香酥脆,吃一口都停不下来。蘑菇干也给宝宝来一点哈,还有这个咸鱼干……” 前桥面无表情抬手道:“下一条。”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他……” 没完没了了!好吧,的确复刻了从前饭后最廉价的消遣。 前桥唯有保持无奈的苦笑,让大家尽情演完,就连演员都未必明白他们在演什么,只是听闻储君喜欢,就卖力做了。 前桥知道他们是一片好心,所以愿意与众人同乐,适应了现状后,唤成璧将剑舞兑现,终于在短视频大赏中增加了点真材实料。 这种表演其实更中使奴们的下怀,毕竟他们当初能被魏留仙看上,才艺傍身是少不了的。见成璧以舞娱兴,纷纷主动献上蓝票,请缨再战,不愧是魏留仙从各个青楼收集来的红郎,他们跳起舞比外面的歌舞坊还要香艳。 就在一场又一场才艺展示和叫好声中,前桥偷拍梁穹道:“你问吧。” 梁穹疑惑道:“在下问什么?” “问那些你自以为我懂,实则很难琢磨的问题,”前桥道,“虽然很难,但我一定要抽爆你的卡池。” —— 2. 这是一场开始前就在预料之中的折磨。 若非这次抽卡活动,她都不知道梁穹的心思能有那么细腻,就算叫上成璧当外援,都对解题没有任何帮助。两人把头摇成拨浪鼓,梁穹尴尬,她更尴尬,成璧数次提醒梁穹问点儿简单问题,开闸放水,才为前桥争取来叁张奖券,可惜她手气太臭,均抽得白卡。 前桥忍不住问道:“你写的那四条能讨我开心的法子,若我始终没有抽到,就不做了吗?” 梁穹苦笑道:“……还是会做的。” 嗨,那还抽什么劲儿?反正金卡蓝卡都要兑现,前桥还是决定将目光转到别人身上。 获得罗子昂和宁生的抽奖券就毫不费力,只要猜拳获胜就能赢得一堆,前桥抽中了子昂两张蓝票,宁生一张蓝票,她没想到子昂的礼物竟然是两幅字,分别写着“长乐永康”和“爱民如母”。 数月前他对于送自己什么礼物还没有头绪,如今已有了初步实践。 “奴向梁庶卿请教书法,进步缓慢,终归有些心得。目前不大拿得出手,奴会继续练习,练到满意为止。” 说实话,那字乍看之下写得不错,练习数月能有这样的进步,当真让人意外。想到子昂学棋能与梁穹对招,学骰子能控制点数,学书法能数月精进这么多,天赋一定极佳,只是被耽误了。 他终于不把肉体作用视为留在世上的唯一倚仗,学新本事并不出自主人需要,而是自己想学,子昂是聪明人,他知道前桥同样欣赏他这方面的变化,故而肯拿字当礼物。 真好,就连他也在朝前走啊。 “继续坚持下去,你的作品我都留着,看你一点点成长,我很开心。” 她冲子昂点头后,又转向宁生,对方道:“奴的礼物不便在大庭广众下……” 懂了,十八禁节目?前桥笑道:“好,好,那你今晚留下。” 她身旁的成璧正沉浸在歌舞表演中,对子昂和宁生的话语充耳不闻,前桥递眼神给宁生,让他叫来成璧,不客气地伸手道:“就给我叁张体验券,你比梁穹还小气。” 成璧道:“可我比他简单呢。你只要说出特定暗号,我就双手奉送。” 猜成璧的心思可比猜梁穹的简单多了,前桥初想已有方向,凑到他耳畔暧昧唤了句“小郎君”。果然引得成璧羞赧一笑,一次性将十张抽奖券交给她。 这一声竟然价值十张?成璧也太大方了!她还想再叫几声,成璧却道:“重复不算了,换别的暗号才行。” 还有别的暗号?前桥接着陷入思索,一时还真想不出如“小郎君”般充满暧昧暗示的话。她不信邪,回忆与他相处的种种,试探问道:“把嘴擦了?” 成璧不解:“什么?” “那次我来癸水,你不小心擦到嘴边,梁穹就说……” 一声忍笑的闷哼从梁穹处传来,余人佯作未闻,看东看西,看天看地。成璧的脸登时红了起来,低声道:“不是,不是这个!” 前桥灵光又现,兴奋道:“《绣榻备务》?我们不仅一起读,还……”成璧连忙将她打断,道:“不是!没有!”可惜大家已经能脑补出未说出口的话,窃笑不已,他的澄清无人在意。 “莫非是提肛?壮阳?” 成璧虚弱道:“与这些没关系,你不要再说了……” “哦哦,”前桥又道,“那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会情郎总带着你’,还是‘梁庶卿一定吃药了’?” 梁穹哭笑不得道:“你们猜你们的,怎么还有在下的事儿啊?” 成璧的模样已经接近奄奄一息、生无可恋,他艰难道:“算了,还是别猜了。” “‘飞鱼式’?”前桥穷追不舍道,“不对?那我再想想……” 成璧在一片“飞鱼式是什么”的探寻目光中无助地绝望,能用短短几句话概括此生黑历史,只有最亲近的枕边人才能做到了。梁穹恻隐发作,劝道:“殿下别想得太复杂,成璧不会设立这么晦涩的暗号。” 是啊,他又不是梁穹,一定怎么简单怎么来,可正如梁穹一心认定妻主知道自己最喜欢牛一样,成璧眼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猜破的暗语是什么,她又怎能得知?循着正经的思路,“江庶卿”“成璧”“侍卫长”地叫了半天,甚至“铜山派天下第一”的话都说出来了,众人也帮她一齐猜想,可惜始终没在采分点上。 成璧摇了半个小时的头,最终变得像梁穹一般沮丧,道:“不要折磨自己了,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找我要吧。” 夜已深了,再猜下去难免让开心淡化,如今只剩何缜的奖池还未抽取,但今日回府后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何缜送给她最好的礼物了。 不成熟的过去是留不住的陈迹,生疏忍让的现在也充满摇摆,但是前桥由此确信,何缜心中仍记挂着她,只是暂时别扭而已,她相信假以时日,这段关系也能迎来修复。 她冲何缜友善地点了点头,对众人道:“谢谢你们筹备的一切,我很开心。今生能相遇,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心情难免时好时坏,但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希望一直这样开开心心地走下去。” 众使奴动容下跪道:“奴等谢储君不弃!愿与储君同甘共苦,祸福同担!” 前桥欣慰道:“起来吧。你们为我准备了礼物,那我也借花献佛,与诸位同乐。谁把箱子借我一下?你们一起来抽我的‘卡池’吧!抽得蓝色有好礼相赠,抽得金丝绸布,也可提一份心愿,我不会拒绝。” 众人闻言摩拳擦掌,纷纷探手来试,宁生及叁位使奴分别抽中蓝票,欣喜若狂,还有一金一蓝不知去向,剩下的票券便由众人匀分,誓要将储君的保底抽走。 众人轮番启盒,皆得白绸,似乎有神明暗示似的,最终大奖要压轴揭晓。何缜为显胸襟宽广,特意让众人先挑,他只留着剩下的两片,谁料就是那未曾谋面的一金一蓝? 这孩子一向运气爆棚,宛若锦鲤转世,如今也不例外。众人皆恭喜储卿,感慨天定之缘。面对奇迹降临,何缜脸上却愣愣的,一时不知说什么似的。前桥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何缜道:“太过突然,我还没想好……” “无妨,你想好了随时找我兑现。” 她没抽来任何人的ssr,自己的大保底却被何缜捡走了,不禁有点暗喜。让别人抽了去,都是亲密关系的锦上添花,何缜却不同,这可是天定的转折点,良好的台阶啊! 这一切不会也在诱荷的预料之中吧?! 夜已深沉,尽兴的身体已然疲倦,前桥叫众人散了,只留下宁生,让他表演那个不方便给众人看的节目——其实说来并不复杂,宁生只做了个尽展柔韧性的动作,就看得前桥目瞪口呆。打那之后,她旁敲侧击地询问过梁穹、成璧是否有这等本事,却只得到瞪眼摇头的答案。 成璧甚至断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是习武之人,都没有那么好都柔韧性,旁人更是做不到。” 每每此时,前桥就神秘地笑着,想起那夜的宁生。 具体是什么动作呢?不可说,不可说! —— 3. 次日起床后,前桥去找诱荷,向她的辛勤指导送上诚挚祝福。彼时诱荷正如往常那般百无聊赖地坐在荷池的凉亭旁,大方地把自己的花茶分了一杯给她。 “谢什么?你开心就好,”她打量着前桥的面色,旋即话锋一转道,“我要和你说一件事,你此刻心情愉悦,想必最适合听了。” 前桥心头咯噔一声,暗暗觉着这话并不寻常,诱荷不经意的态度背后往往酝酿着严肃,她这人一向如此,最喜欢在心情放松时给她当头一棒。 果然诱荷道:“我打算回去啦,往后的日子,你得自己走下去了。” 前桥急了:“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奉神又回来了?” 诱荷摇着头宽慰她,“没出任何事,只是我在人间展示出形态,终究消耗能量,得休眠一段时间,尽可能多地在地震到来前积攒神力,才能在关键处发挥作用,帮上你的忙,故而不能留在身边相伴了。” 虽然是为正事,可也太突然了吧。前桥皱眉道:“你也知道我生产在即,真的不能等我生育后再走吗?” 诱荷却反问她道:“你害怕吗?” 前桥眨眨眼,头一次思索这个问题。她想起面面俱到的御医,陪在身边的好友,独自负担重任的姊姊,甚至准备良久的储君府众人。身旁没有一个游手好闲,卿子使奴都在尽力帮她,起初还有些紧张,如今有什么害怕的呢? 于是她摇头道:“我不怕。” “我就知道,所以,也不用希求等你生产后再走了。我并非消失,只是不出现在你面前,当你想我时,还是可以去大亭府圣乡找我。”诱荷笑了笑,又道,“若想回那个世界当学生,也可以来找我。”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只是没想到分别得这么快。前桥带着惆怅和欣慰点了点头,与诱荷作别。就在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夏日,诱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曾经连接两人的手环早已不在腕上,唯独那幅历久弥新的《真嫄赐婴图》,还挂在她家的墙上。 诱荷不在身边,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身边——每当水面反射阳光,风中传来细语呢喃,前桥都觉得是诱荷短暂地路过,向她打了个亲切而友善的招呼。 —— 4. “你的‘暗号’,到底是什么啊?” 从那夜后,前桥猜了几日都猜不中,她越问,成璧越是不说。以往她都欲擒故纵,佯做放弃,成璧就会被她激怒,吐出更多线索,可惜这招不奏效了。 成璧黯然叹息道:“毕竟你从来就没说过,我是不该期望太多的。” 暗号,却从没被她说过?看成璧的神色她已明白了七八分——自己这两年没说过也就罢了,怎么魏留仙也没说过呀?真不是个东西! “成璧,”她微笑着招他凑近,随后在耳旁说出答案,“我爱你。” 成璧的睫毛一颤,整张脸都变得柔和而深情,果然这就是他期待的答案,简单的一句“爱”,却兜兜转转地猜了这么久,付出了相当多的颜面,也不知道划算不划算。 反正成璧是高兴的,高兴中还带着点矜持,犹豫地数了五张抽奖券给她。前桥道:“怎么这一声才值五张?”成璧带着笑看她,柔声道:“就不能让我多听几句?”前桥心头一酥,与他相视而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唉,真肉麻,我爱你,爱你……”她喋喋不休地数着,也不知说了多少句,最后声音淹没在成璧的吻中。 “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前桥哈哈笑道:“哪有那么吓人的事让你做?”她停下来沉思一会儿,随即让成璧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说了。成璧听得耳朵一阵发红,但还是点了头:“我配合就是。” —— 5. 那日夜晚,留在她寝殿的不仅有启门产夫宁生,还有成璧和梁穹。如今梁穹的双乳不再怪模怪样,积累了一些脂肪覆盖在凹凸不平的胸膛,换言之,他稍微丰满了,可当着两位男子,他仍旧不好意思脱衣。 好在宁生和成璧的目光也没有在他身上。 宁生安静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温柔助前桥放松又收缩产道,眼睛不敢往别处看。可他知道一向内敛的成璧今日格外奇怪,前桥做完训练后,让宁生停在里面不去,成璧却主动凑过来为她舔弄花核,舌尖弄得那处湿答答的。 她这回的收紧是因为性刺激,而不是刻意的训练。宁生分得清二者的区别。他不敢妄动,余光中的梁穹正和他一样手足无措。 以往这种场面中,梁穹是首屈一指的压轴演员,妻主同别人的欢好总是激发出他额外的感官刺激,宁生猜那种刺激来源于能力的剥夺感,从无能和束缚中萌生,梁穹的爱好被储君调教得几乎变态,越是压抑,越是兴奋,越是满足。 然而这次不同,乳夫硬不起来,难道也会满足吗? 他不敢去看,默默拾起眼罩,将面目藏好。 在前桥的身旁,梁穹一如既往地微张着嘴呼吸,口干舌燥是兴奋的标志,他看着面前的场景,身上却毫无反应。半敞的衣服在腰间开了叉,露出两腿中软榻的东西,他不像宁生那样以眼罩覆脸,也不像成璧那样避嫌,目光直剌剌地看着那两个忙碌的男子,看宁生被她纳在体内的巨物,看成璧伸着舌头伺候的模样,看叁具肉体保持静止又相互纠缠。 成璧的下体正涨得粗壮,血筋一根根狰狞地凸出来,拉扯着阳物向上向前探着,他若是成璧,此刻一定受不了,非要用手攥着解乏,可成璧不,任由它向前探着,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他加热得火红炽热,血筋勃勃。几乎是同时,下体受了感染一般,那阵熟悉的刺激传来,梁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是软的,依旧是软的,性唤起好像从暗处萌发又没有明焰的火星,烧得他格外煎熬。 他用手反复触碰,确认那种憋胀的感觉是来自幻觉还是别的什么部位,最终他在卵袋处找到了答案:这里的酸胀一如既往,似乎有什么正在芸集,准备着一场喷涌,可那笔直的通道如今绵软无力,歪在一旁,无论他怎么摆弄,都是一样死气沉沉。 心爱之人正在别人的爱抚中轻哼出声,屈腿夹了成璧的头,十分动容的样子,却用手指摸索着他的身体,像挑逗软泥一样做无应答的尝试。闷在身体中的火星以五脏六腑为燃料暗烧着,烧得他异常烦躁,匆匆将衣服脱净,转头向她索吻,好似逼那火焰现出原形——然而没有,依旧没有。 喘息愈发剧烈,却不是由于快感,而是因为无能为力,若非有人在场,梁穹一定央求一场粗暴相待,疼痛也好,用异物破体也好,用鞭子抽打也好,那些只听过没见过的招式通通用上,只求把火焰捅破了肉体的包裹,明晃晃地显示出来。可当前有外人在,他不敢开口,只能将前桥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示意她捏好,捏紧,将邪火刺激出来,哪怕是用折磨和疼痛。 他吻着她,一下又一下,胸前凸出的乳粒果然被捏住,痛觉夹杂着闷烧欲火,方向对了,却又不得门路。梁穹焦急地折磨着毫无反应的下体,亲手摩擦另一侧的乳首,那种从痛里找舒服的感觉让他想到罗子昂,可身体的酸胀痛处还是无处释放。 余光中的成璧已经受不住,握着坚硬的阳物律动起来,有力的腰向下塌着,臀部高高翘起,从梁穹这个位置看得异常清楚。宁生雪白的皮肤涨得发红,粉色乳珠紧紧蜷缩,可惜目睹一切不能泄欲,只会让酸胀加深,积聚一身的闷烧让他更加焦急,在急切的求变中,他将胸口凑上前桥的双唇,破碎而呢喃地唤她。 话音未落,就被前桥含住乳首,舌尖滑腻的感觉终于让火色触碰到对立面,梁穹将腰向上一挺,满足而悠长的呻吟从喉咙溢出。旁人怎么看他已经不在考虑之中了,梁穹抱起她吮吻的头颅,将喘息和呻吟尽情释放,软绵的身体下,卵袋正紧紧蜷缩,闷在体内的火终于被撕扯出发泄口,那破题之法不在下面,却在胸前。 身体的摆扭已然不受控制,当他惊叫过后,那两人或许会看他,羞耻心却无法战胜欲望一筹。两阵热流从天上地下激然交汇,大脑空白的梁穹身体一紧,火的尽头竟然是水,一股汪洋正在体内奔涌流动,他的喘息被前桥用口堵住,随着一阵呜咽的挣扎,胸前竟然绽放了两道乳花。 前桥愣了,看半透明的液体从他乳尖溢出,喷流在剧烈喘息的胸口上,梁穹还在痛苦地抽搐,绵软下体竟然也流出乳白的精液,一会儿一坨,一会儿几滴,没完没了地淌了好多。 他的眼泪也在淌,被她擦去两道,又添两道,她最终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关切地问梁穹怎样,欲火终于得泄之人将头埋在她怀中,沙哑着艰难地问:“让他们暂去外面待一会儿,好不好?”前桥连忙应承,将成璧和宁生打发出去。 “抱歉,我是想看你到底能不能硬……” 前桥刚说了一句,怀中极度虚弱的人就摇头道:“殿下……好会折磨人。” 梁穹在抱怨,却不是带着厌恶,等把呼吸喘匀了些,又解释道:“我让他们出去,是怕自己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话。” 不理智的话?前桥道:“你是要骂我啊?”梁穹苦笑着摇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水渍和精渍。胸前一汪,亮晶晶地反射着烛火,小腹上一汪,在通红的阳物边白得扎眼。他道:“不是骂殿下,而是说些没自尊的话,仿佛那些青楼红郎的淫声艳语。私下对殿下讲无妨,当着旁人,在下说不出口。” 原来梁穹的厚脸皮只对着自己,对外还是想以庶卿高贵的身份营业。前桥笑了,问道:“现在只有你我,想说什么话?” 梁穹凑到耳旁道:“想让殿下将我牢牢绑着,不许反抗,不许叫,不许射,不许硬……殿下是刀俎,我作鱼肉,方才甚至有种冲动求您打我,用肛塞封住我,也不知怎么,或许是憋得太久了。” 你……你有这想法怎么不早说啊! 他不是憋得太久,而是一向有些受虐癖好,甚至习惯从被支配和无能中找刺激,魏留仙调教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海平面下,还藏着更多呢。 湿漉漉的梁穹在她怀中缩着,成璧和宁生都因顾及他的颜面,找借口不留宿了。第二日起来后,前桥请教御医,乳夫因为性刺激溢乳是否正常,御医苦笑着劝她忍过这段时间,再玩花样。 这场游戏让梁穹卧床两日,酸胀才彻底消散,庶卿高贵体面的模样回来了,对于那日说过的话,两人都知道不是践行的时机,于是闭口不谈。 196.魏珉 1. 入秋以来,暑热在京都已经站不住脚,下过几场雨后,天气愈发寒冷,盛夏积累的能量正在万物体内踏实地孕育,庭院里两棵石榴树谢了红花,结出饱满的果实。 那个尚未谋面的孩子也肉眼可见地一日成熟过一日,宽松衣袍下的身体在它的成长中逐渐膨胀,前桥偶尔能感觉到它惬意地翻身或伸展四肢,似乎迫不及待要和家人见面。 乐仪送来的礼物不再是好吃的和好玩的,而是小孩子穿的衣服,由此前桥有了一个发现,那就是荆国婴儿用品无分性别,也没有什么带有倾向的颜色和图案。 “反正生下来都当女孩儿养,”乐仪说,“取女名,祷真嫄,婴儿不见性别差异,只有报平安时才显不同。” 所谓“报平安”,即是酬谢宾客。原来荆国在产妇和新生儿身体相对虚弱的时候,往往拒绝宾客登门,亲友听闻喜讯前来拜访,也要被拦在门扉之外,只以象征母婴平安的符记为酬谢之物,待产妇身体恢复,婴儿也壮实了,才能照常接待外客。 象征母婴平安的符记十分接地气,若是女婴,就折一根树枝,象征生生不息,若是男婴,就掘一抔园土,象征敦厚养物。即使一胞两个,只要一起递给宾客,宾客也就懂了。 至今还没人问过前桥想生女孩还是男孩的问题,她偶尔提起,别人也说全凭缘分。无论什么性别的婴儿,都出自母体的创造,难道你会嫌弃辛苦十月的作品多了个把还是少了个把?或者嘲笑哪个性别是“赔钱货”吗?不会的,这多不尊重劳动成果呢。 婴儿性别全凭运气,可对于皇室来说,隐隐的期待仍旧存在,毕竟有皇位要传承。乐仪作为近友,就对前桥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你这一胎要不是个女儿,大臣们又该着急了。不过就让她们急去吧,你皇姊不也没有女儿嘛?她们急了十来年,早就急得习惯成自然了。” 前桥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关于“高产”的讨论,后怕道:“我要是生了男孩,不会接着让我生二胎吧?!” “你要是不想生,也可以过继宗室女到膝下,不过很可惜,你没有能过继的宗室女了,”乐仪帮她计算道,“你皇姊只一个载宁,没有女儿,翼亲王倒是有个安吉,但她已经是兴国皇后了,她的孩子和赵熙衡没亲缘,名义上还得姓赵,过继过来显然不合适,只能说是下策。你要么亲力亲为得一个女儿,要么……顶住巨大的压力,告诉大家你的儿子也能登基。” 别“要么”了……前桥制止乐仪的话,这选择简直是没给自己选择的余地。换作她刚来荆国的时候,真没觉得女帝男帝有何不同,她不愿意登基,那就换成载宁呗,反正是皇姊的孩子,荆国政体怎样,与她一个外来人何干? 可现在不同了,经历过奉神一事后,前桥不会再用儿戏的态度对待它了。她要用尽一切方法稳固荆国的政权,纵然这需要她付出一些额外的辛苦和努力。 “那我只好加油了,”她庆幸道,“好在生育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辛苦。” 乐仪赞许道:“这就对了。身为皇室宗亲,享受特权的同时也要承担责任,你皇姊年纪那么大了,指望她生女儿是不行了,传承就变成了你的职责。我私心里希望你这胎生个女孩,毕竟那些大臣说的话烦死个人。” 前桥也希望是个女孩。这回生育不再是她一人的事了,而是为荆国,为老魏家,把血脉的难题搞定,估计皇姊都能长舒一口气。 —— 2. 将至的预产期对于储君府而言,更像筹备数月的项目即将上线,就连孟筠都被皇元卿派来府中常住。府中用来帮忙的人手已经遍地开花,不知道多个孟筠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她理解皇元卿的心思——这时候最要紧的是心情舒畅,谁能让她舒畅,谁就是神兵宝器。 “皇元卿想为你祈福,却还不知孩子的名字,你想好起什么名了吗?”孟筠问道。 这问题可把前桥难住了,因为她还没想好。不是没想过,是想过的都不满意。生孩子没有想象中难,谁知最长不过三字的名字,却将她难住了? 按说起名也不难,可想到这名字要跟孩子一辈子,就觉得责任重大:起歪了不行,叫不响亮不行,配不上身份地位和未来期望的更不行,故而要慎之又慎。 皇姊的名字就不错——魏凰邻,听着霸气,那是有天佑福泽、帝王之相的。再看魏留仙——也很好啊,那股子洒逸之风盖都盖不住。上数一辈,先帝魏云阁,云字虽然飘逸,但一个阁字又把它镇住了,翼亲王魏云景,浩王爷魏琅声,也都不凡,叫得响亮。她这孩子的名也该延续风貌,与众不同才好。 所以该叫魏什么呢? 前桥特意去翻了魏氏亲族谱牒,只觉哪个先辈叫起来都朗朗上口,有珠玉在前,无论自己起了什么名字都像不够好似的。 在一筹莫展之际,她最爱找梁穹商量,可这回的话题梁穹也避之唯恐不及。 “这或许是未来的皇储,在下可没这福分给它命名,殿下自己定夺就好。”梁穹又似懂她的纠结,道,“名字只是代号,这个代号的含义是人赋予的。若一个人好,留下的名字也好,外人咀嚼这名字,会觉得何等贴切。可若一个人不好,名字只会让人唾弃,起得多么风光也沾不上好,通通变成笑柄。殿下且看兴皇的两位兄弟吧——‘允德’无德,‘寿徵’不寿,殿下寄托期望即可,别奢求名字当真给孩子带来什么。” 他说得有道理,前桥道:“我就是不知寄托什么,才难以抉择。它偏偏还姓了魏,你说我该让它‘为什么’好呢?” 梁穹问道:“殿下现在最期望什么?” 前桥陷入沉思,随后答道:“我期望荆国安然度过年末大灾,人民安泰和乐,有所依仗。” 是的,她不希求这孩子日后如何,因为有她在,有储君府一干人等在,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此时心中的期望竟与此事无关,与一人的前途命运无关,若问她最期待什么,那便是荆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皇姊的帝位牢固,在余生实现她的抱负,治下物阜民丰,黎民平安喜乐。 为国?为君?还是为民?前桥觉得这做名字未免有点俗,梁穹听了却说很好,得到鼓励后,她借着同音改了个字。 ——魏珉。 想起魏留仙死前留下的血书,在她最绝望也最坚决的关头,留在她心里的都是家国民众,没有一句儿女情长。前桥突然发觉,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她才算真的与魏留仙灵魂合一。 —— 3. 御医一早推算出了日子,临产那几天众人严阵以待,就连梁穹陪她睡觉时眼神都充满警觉,受氛围的影响,前桥也十分紧张。某夜突然腹痛,她刚哼了一声,梁穹就一个翻身醒转过来,满脸紧张又故作镇静地沉声问她:“是不是感觉要生了?” 前桥也不知道,但这个关头的疼应该八九不离十。 “大概是,肚子有点痛。” 梁穹深吸一口气,唤她躺好,然后飞快穿上衣服叫人,出门前还被椅子绊了一下,顿失庶卿往日从容的风度。随后她就听见铜锣声远远地响成一片,不知道的以为地震提前降临呢。循着声音,何缜来了,成璧来了,孟筠来了,使奴们都来了,好像所有人都没睡,只等这一声报晓似的,御医也在不久后姗姗来迟,作为场上唯一一个淡定的人,她在众人忐忑的目光中号了脉,又摸了摸前桥肚子,最终无奈地摇头。 “还早呢,”御医道,“殿下大概只是撑着了。” 前桥为大张旗鼓却谎报军情有点羞愧,道:“不好意思,感觉肚子有点疼,就以为……我其实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疼。” 御医丝毫没因她的深夜折腾而责怪,只道:“下次腹痛,殿下还是要说出来,不必怕出错。”然后就让梁穹扶着她去解手了。 前桥得了经验,却失去了谎报军情的机会,宫缩不同于其他痛感,当它发生时,前桥能分明感觉出节奏和规律的变化,那痛感也不在某个固定的点位,而是将整个腰背都蛰遍。 有预演在前,动真格时她反而表现得格外镇定,惨白着脸对梁穹道:“这回一定是了,快将御医叫来。” 梁穹的表现也镇定许多,众人如那日呼呼啦啦二次阅兵,前桥甚至有种观看短视频场景剧彩排的不真实感,唯独疼痛是真实的。 御医确认分娩迹象后,淡定吩咐众人各司其职,煮药烧水,移人拿物。她被抬到了为分娩特意准备的单间,身边只留下梁穹和孟筠两人,这要感谢何缜在关键时刻舍弃了独霸的仙姐近侧之位,这是明智的,因为梁、孟显然更令前桥放松和信任。何缜和成璧负责换水和拿药,留在门口,随时待命。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众人难免有些慌乱,可接着就按照已有的排练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那些紧张得在产房外团团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只会帮倒忙的人,在储君府——哦,不,是放眼整个荆国,都是要遭到鄙视的。 —— 4. 对于前桥来说,这场生育结束得比想象中快得多,她循着早已反复练习的节奏,听从御医指导呼吸,双手被梁穹和孟筠一左一右握着,想到这两人曾与自己同生共死,患难与共,令人心安的热量驱散了最后一层恐惧。待宫开后,何缜和成璧端来药盆,她被扶着坐进温热药水之中,这药水有杀菌和镇痛效果,也能为她舒缓紧张心情。 梁穹的胳臂放在她颈下,孟筠的手掌被她抓牢,在进服一碗镇痛药后,撕裂的剧痛终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她耳中只剩下梁穹和孟筠的鼓励,以及医者口号的拍子,指导她用力,放松,用力,放松……其间那浴盆更换了两次药水,所有一切都不用前桥操心,她努力专注在身体的节奏上,随着节奏呼吸,用力。 但是转眼就疼得哼哼,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先是乐仪前几日轻描淡写的话道:“上战场掉脑袋都不怕,还怕这个?”让前桥在心中骂了一句“你来试试”,接着是诱荷,她在脑海中翻着白眼奚落自己:“不承受生育痛苦就生孩子?想什么不劳而获的事呢?” 她也真想对那个关键时刻跑回圣乡的诱荷大吼“你来试试”,可痛楚已经让她头脑空白,咬紧牙关说不出话,好死不死的,御医还在用对常人有用的方法劝她。 “殿下努力!再坚持一下!最后关头会得到神明的眷顾,您看到真嫄了吗!” 不提还好,一听到“真嫄”两个字,前桥劲儿也有了,火气也上来了,借着用力的关头,提气大吼一声:“她大爷的!!!” 若诱荷敢出现在她面前,一定被她用尽全身力气重锤一通!什么眷顾,纯属狗屁!什么依赖神明治标不治本,纯属是放养子民!可随着她那句混合糙话的发力之下,御医倒是喜悦道:“出来了,出来了!”随即感叹一声,“真嫄福佑啊!” 你再敢提她试试呢?! 前桥已经奋战到脱力,其后之事茫然无知,在朦胧中昏睡过去。 当她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麻药的劲头过去,身体只剩火辣的疼,仿佛浑身脏器都不在它该有的位置,难受得不可名状。身边有人守着,见她醒了,连忙将孩子抱来。 前桥耳朵听着,精神头还是不济,只记得众人朝她贺喜,说魏珉是个王姬,她因这两字欣慰不已——王姬好啊,今日这番罪,她短期内是不必遭受第二次了。 孩子是小小的一只,哭声倒是相当洪亮,抱着她的何缜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那卖力啼哭的小东西吹散了似的。前桥本来还怀有期待,可斜眼瞥见个闭眼张嘴嗷嗷乱叫的脑袋,丝毫感觉不到丁点可爱。 “怎么这么丑啊?” 她还没找回从麻木中苏醒的舌头,淡淡将目光转了回去,“这杀千刀的诱荷,不会把我女儿写坏了吧?” “不丑不丑,”众人睁眼说瞎话,七嘴八舌地为王姬正名,“新生儿,还没长开呢!” 似乎只有睡眠才能让她恢复体力,昏睡时的疼痛也不如清醒难捱,前桥握着梁穹的手再次睡去。下次睁眼就是晚上了,周围燃了灯火,有个身影在床边陪她,她以为是梁穹,睁眼却发现是孟筠。 对方见她醒了,给她端来饮水,经历的一切,除了疼痛,在她脑海中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前桥干巴巴地问道:“魏珉呢?” “被储卿和梁庶卿带去照顾了,你饿吗?想吃点东西吗?厨房热着方便消化的餐食。” 前桥摇摇头,身上还是阵阵发痛,孟筠蹲在身边,抓紧她的手,桃花眼含笑地注视着她。 “仙儿,你真勇敢,”他低声感慨道,“我将你背着,带你四处玩的日子犹在眼前,时间过得竟然这么快,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啊,好快……” 此刻她有点感激自己的记忆中融入了魏留仙的片段,不然这经历对于满心绩点和考研的大学生来说,还是太突兀了。 “真的,你特别勇敢。我陪着你的时候,其实怕得手指发凉。之前御医对我们说,要尽量安抚你的情绪,可我哪有那本事?你比我淡然太多了,说是我安抚你,不如说你安抚我,看到你那么镇定,那么勇敢,我才定下神的。” 孟筠对她温言,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仙儿,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厉害的人,若这破体创生之痛让我来承受,我只怕早就跪地求饶了。难怪她们说,每个母亲都是不握刀戟的战士,这何尝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你赢得好漂亮!” 他太会夸了,夸得前桥都喜滋滋的。“是吗?我只当这是女子命中注定承受的。” “承担重任,也要承受痛苦,浴火涅磐,说得倒也没错。” 那晚她通过持久的睡眠恢复了精神,拉着孟筠谈了很多,从小时那些早已模糊在魏留仙记忆深处的童年谈起,一直到魏珉都已长大的、无人见过的未来,孟筠照顾着她,陪伴着她,好像多年来一直这样与她形影相伴,从未离开。 直到初升的太阳照在东窗,她才在孟筠轻声哼唱中再次进入梦乡。 —— 5. 储君府得王姬的喜讯传向四方,大门却静悄悄的,所有人心照不宣,不来拜访,只送去补品礼物。应酬事宜一概由成璧这位新任庶卿负责,谁也不在前桥恢复前增添负担,只有那棵结过果实的石榴树,枝条被掐断了好几根,作为王姬诞育的“平安符记”,被赠给那些送来礼品和问候的客人。 魏珉除了睡就是哭,但她闹人的哭声很难被前桥听到,两位乳夫把奶头塞到嘴里,世界立马就安静了。 换尿布、抱孩子、喂奶这种事,何缜和梁穹已经排演好几个月,此时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完全不用前桥操心。 至于她,偶尔在听不见哭声时,也能想起孩子的可爱,趁着魏珉熟睡,唤两位乳夫将婴儿拿来逗弄,直逗到号啕大哭再拿走,似乎比起她娩出的婴儿,魏珉更像一只小猫小狗。 随着分娩后伤口恢复,乳房也涨得难受,御医说过喂母乳有利于产妇的身体恢复,加之父乳存量有限,两位卿子轮流喂奶才能供应上来,故而起初前桥也动过亲自喂奶的心思。 那小小红红的一团刚接过来时还哭闹着,只需往胸前一送,一张小嘴闻着味儿就凑过来了,准确含住乳头,眼睛都不必睁。 人类对幼崽有天生的怜惜,更别说是哺乳期的母亲,在梁穹的指导下,前桥也乐意体验亲自喂奶的成就感,直到有一次,她被那连牙都没长齐的小家伙没轻没重地啃了一口,乳头差点破皮儿,才连忙唤人将魏珉抱走了。 至此她对喂奶性致寥寥,比起尽到母亲的责任,更想逗孩子玩。还没等她产生“母亲怎能这样撒手不管”的愧疚,御医就主动问她是否要吃药回奶了。 “两位卿子应付得来,殿下若不想喂奶,也不必勉强。” 于是她吃了药,免受涨奶折磨,每日适当走路、锻炼,身体逐渐恢复,半个月后排出的体液渐少,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红彤彤皱巴巴的魏珉也在迅速成长,婴儿仿佛一天一个模样,现在皮肤白白的,脸蛋肉嘟嘟的,唯有哭声依旧嘹亮闹人,可不哭的时候总是笑,这一笑足可告慰许多——母亲生产的疼痛,父卿看顾的疲累,以及众多想亲近婴儿又轮不到插手的卿叔们的遗憾。魏珉那双眼睛圆溜溜的,笑起来像只纯真的天使,颇有小郎君的无瑕清澈。 卿子们照看魏珉十分认真,前桥早就有所耳闻,尤其是何缜,简直可称得上不遗余力。旁人都知道夜间照顾婴儿最是辛苦,连个完整觉都睡不成,熬不到一周,何缜和梁穹眼下就挂了深深的黑眼圈,但何缜坚持守夜班,几乎以强硬的态度,将梁穹的权利剥夺了。 梁穹只能给他打下手,也曾向前桥暗戳戳地诉过苦。 “他是父卿,日后总要和珉儿亲近的,何必防我照顾珉儿,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 梁穹像受了大委屈,却轻描淡写地抱怨一句,随后等着前桥为他“主持公道”。前桥最初也是想帮着梁穹的,可当她看到何缜是如何事无巨细地照顾魏珉时,又把那些话咽回去了。 做样子还是真情实感,她分辨得出来,何缜的认真不是装的。他的头发尚未扎起,随意地披在后背,衬得皮肤更白,珉儿就躺在他臂窝之中,对着敞开的胸口贪婪吸吮,何缜一边轻声哼唱,一边轻柔地拍着魏珉,那歌声似乎是一种来自西部的摇篮曲,依稀听得到对“平安长大”的祝福。 何缜当储卿以来,几乎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梁穹的担子他不仅接过来了,还接得很丝滑,以至于前桥几乎忘了,换了个人在处理府中大小事务。面对这样的何缜,她再心向梁穹也没法做到偏袒,走进门后坐到他对面,那小家伙竟然对她陌生,警报似的哭起来了。 “不怕,不怕,是母亲,”何缜轻声哄着,手托魏珉的后颈,让她看着前桥,“这是母亲,珉儿的母亲。” 魏珉能听懂才怪,可或许是他声音过于柔和,哭声真的停了,何缜借机将她递给前桥,仍旧喋喋不休地讲话:“父卿抱累了,换母亲抱抱珉儿,珉儿乖乖的,别哭闹。” “她听得懂吗?”前桥生疏地哄着,一边看着魏珉圆溜溜的眼睛,何缜就笑:“总对她说,她总有一日能听懂的。” 如今的何缜她几乎都认不出来了。换个说法,当他和梁穹一样散发乳夫慈爱的光辉后,身上那份倔犟的棱角得到中和,看上去又成熟又可靠,与之前截然不同。 “没睡好吧?都有黑眼圈了。不如你歇一歇,换梁穹晚上带她。” 何缜摇头道:“并非我信不过梁庶卿,而是珉儿比较亲近我,由我哄着,珉儿甚少哭闹,吃奶也更香甜。” 这或许是他的托辞,但前桥没觉得有何不妥,就算何缜大权独揽又如何?只要对珉儿好,无论交给何缜还是梁穹,没什么差别。 她将魏珉抱了一会儿,又送还到何缜怀中。一对儿有名无实的妻卿,看着一个只有单方血脉的孩子,何缜的目光却珍而重之,如获至宝,好像天下最璀璨的东西都化作这一个小小婴孩,安恬地躺进他的臂窝。 荆国奶爸果然不一样,前桥心想,别的父亲哪能对孩子这么细心?什么是亲手带大,何缜这般才是呢。 没有孩子哭闹打扰,她休息充足,身体迅速恢复正常。天气转冷后,那场灾情依稀听得到临近的脚步,纵然皇姊让她少插手,多休养,可当行动无碍后,前桥还是提出重去朝堂上听政。 后方有人分忧,事业有所追求,那种感觉让她无比踏实。 —— —— —— —— 好难,但我终于写出来了。一切都靠未婚者的想象和热心网友提供的素材,不妥之处是我能力不足,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