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爱你的人》 第3页 不论是什么人,见着面了喊对方老师而不是小姐先生,总会讨人喜一点。 向叶香也吃这一套,这个公司里的人都吃这一套。 说。向叶香点起一根烟,摇下车窗,冷风就往车子里灌,莫丞一抖了抖。 我想先去见一个人。能不能迟点去公司? 向叶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请求。 有什么人,第二天第三天都可以见。今天不行,来大陆第一天,要见的前辈和老师很多,不能放他们鸽子。 那我能不能打一个电话?莫丞一不强求,强求没有用。公司里的人对大红大紫的艺人尚且态度一般,何况是他这样刚出道的。 可以。向叶香同意了,但记得保留通话记录。 保留通话记录,好让公司检查,以免未出道的艺人公开了自己的出道信息。 谢谢。 这个公司,对艺人的管理严格到每一分每一毫的吃穿用度,言行举止,生活起居。 练习时期,手机被没收,除了父母可以每月去看一次,里面的孩子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 而莫丞一没有父母,没人去看他。没人给他送温暖,他也不太需要。 公司每次放犯人一样把练习生放在大堂让他们见家人的时候,莫丞一就待在工具室,靠着几把扫把睡一觉,补充他从未充足的睡眠。 这么苦的生活,他熬不下去。但没有办法。 如果可以选择,当初不该签那个十年的合同。 三年前,莫丞一和父母一起去国外旅行。 可在即将回国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 出车祸那天,莫丞一和母亲坐在出租车后座,父亲坐在前座。那时还是冬天,这个国家偏北,下着茫茫大雪。 司机见前面有只狗,他刹了车,奈何刹得太急,路面又结了冰,打滑,车子漂移一般翻出去。 车子里的人都死了,那条狗也死了。就只剩莫丞一。因为母亲把他抱在了怀里,莫丞一没有受到一点伤害。除了下颚线划出了一道较深的口子。 一个年过五十的女人,把二十多岁一米八多的莫丞一抱在怀里。 莫丞一捂着哗啦啦流血的下巴从粉碎的汽车里跌出去,血沿着手指逢浸满了他白色的羽绒。 羽绒和车外的世界一样白,白得扎眼。可他现在回想那个场面,却只能记起来猩红色。 还有躺在地上的那条狗。舌头被咬断了。 四个人被送去了医院,狗还留在那。 莫丞一进行简单的伤口包扎,司机和他的父母被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莫丞一被星探发掘,也是在这家医院。 星探给开出的条件很好。连哄带骗。 当时的莫丞一,心理很脆弱,遇到这个星探以为遇到了救命恩人。他反正什么都没有了,恍恍惚惚地答应了星探,留了联系方式。回国收拾了所有东西,和俞冬告别。 没有告诉俞冬多余的事情,只说要去当练习生。他不想让俞冬担心,担心也是无济于事俞冬会比他更承受不来。 莫丞一把前程孤注一掷。可星探的条件一项也没实现。莫丞一没有背景,只能任人宰割,这些年来也就认了命。他没有了年少时再去反抗的戾气。 如果反抗,他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可能训练好多年都不能出道,也可能要赔十年的栽培合同那浪费的是莫丞一自己的时间。他也赔不起钱。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想出道,比谁都乖。 公司的老板四十好几了,他很喜欢莫丞一,喜欢这个说一不二的男生。 所以莫丞一训练不到三年就出道了。哪怕他和同期练习生相比,除了长相出众些,才能并不算特别好。 同期练习生并不待见他,他们眼里的莫丞一就像一条狗,舔着公司里的大神和老板上位。更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莫丞一只当空气。 也只能当空气。 而流言传多了就成真的了,或者流言本非无中生有。 他浑浑噩噩地像个飘在世上的灵魂,没有肉体可以附着。 所以和他一起出道的那几个人里,有个小团体。 莫丞一单独被划了圈子孤立开,其他人在圈外游荡。看莫丞一的眼神,虎视眈眈。 和高中一样,与他们格格不入。 莫丞一合了一会眼,清醒了些,再睁开眼时,车子驶入隧道,昏黄色的光倾注,他才拨通了存在手机里好几年的电话号码。 号码是陈航给的。陈航曾以家人的名义去看过他一次。 电话响几声,接通了。莫丞一心跳就慢慢加快,一时半会堵在嗓子眼,说不出话。 喂?隔了几秒,俞冬先说了。 俞冬的声音很陌生,也充满了疑惑。 莫丞一猜他没有记住自己的号码,苦笑一下,也不能怪他,当初自己说走就走,三年来都没有怎么联系他。 冬冬莫丞一艰难地开口,三年来第一次叫俞冬的名字。从喉咙里发出去,好像隔了几个世纪。 你?俞冬还蹲在地上,啃着红薯,嘴角渣滓没擦干净。 是莫丞一,莫丞一给他来电话了。 全世界只有莫丞一一个人会喊他冬冬,俞冬每次听了都像在听敲锣打鼓声。 -- 第2页 两个红薯。 老头给他挑出两个,准备包好,俞冬又改口了:算了,一个吧。 莫丞一哪喜欢吃这些。他日子一定过得很好。街边货怎么吃得惯。 接过老头用牛皮纸袋子装好的红薯,捧在手里,烫,但他没办法松手。 莫丞一在信里还说,他要回国了,在正式出道之前,艺人可以回来看看父母,而他想借这个机会见一次俞冬。 意料之内的,俞冬没有很高兴。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也不知道是等他来信等了很久,还是等他说想见自己等了很久,还是说,等他决定和自己分手等了很久。 毕竟莫丞一三年来没有一次说过想见自己。 俞冬不是不切实际的人,他知道莫丞一是来和自己告别的。 莫丞一要出道了,而且他已经有了名气,在某国练习生排名前几,有了一批粉丝。公司决定让他来大陆发展。 俞冬到机场时,已经迟了很久。 可他没有想到,莫丞一的飞机因为突如其来的冬雨而晚点了,俞冬比预计时间晚到了半小时,莫丞一的飞机却晚了一个多小时。 于是俞冬坐在机场里的麦当劳等了半小时。给莫丞一买了一盒双层汉堡,价格是红薯的十倍。 是这样的吧,俞冬想,永远都是自己等他。 老天爷也没给过莫丞一等自己一回的机会。可能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天空暗了下来,冬雨似乎要从莫丞一那边落到这边。乌云密布了好一会,也没见下雨。 大厅的滚动LED屏幕上显示,莫丞一的那班飞机到了。 俞冬站起身,离出口不多不少五十米处,伸着脖子张望。 没一会,就看见一个戴着黑色口罩褐色帽子的男生从那边出来,一张脸只看得见眼睛和半个鼻梁骨,但俞冬还是认出了他。 三年没见,莫丞一没有一点变化。和当初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窝蚕挂在眼睛下,生气起来都像在笑。 俞冬朝他挥手:一 名字还没喊出来,莫丞一就被一些女生包围住。包围住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看热闹的不在少数。 俞冬又把手放下,小跑着紧跟过去。 挤进那些妹妹的尖叫群里不是件容易的事。 终于,他挤到了莫丞一旁边偏后的位置。 一哥,一哥他气喘吁吁地跟着。 可是莫丞一耳边全是女孩子的呼声,俞冬的声音淹没在浪潮里。 莫丞一捎带瞟了一眼这边。 一俞冬眸子一亮,莫丞一的视线却转了回去。 他没认出俞冬。俞冬笑容僵着,收了声。 莫丞一的步伐越来越快,像一个仓皇的路人。想赶紧躲掉这些粉丝。 俞冬和他对视这一眼后,却越走越慢,被人推搡着,踉跄几步就被挤了出去。 人群像蚂蜂一样,嗡嗡地从大厅门口出去。 他停了脚步。呆滞地望着莫丞一消失的影子,望了许久。 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冬雨酝酿了很久,缓缓而至。冬季又来广东下下雨。 算了,俞冬想,莫丞一他说想见自己,也没说是今天想。分手这件事,也不是非得今天。 俞冬回到麦当劳,原来的位置被人占了去。他只好蹲在地上,把手里的红薯剥了皮,一口一口地啃掉。 双层汉堡舍不得吃,就揣回怀里,羽绒大袄捂住,怕它冷了。 吃的时候,俞冬总时不时撩开眼镜,擦擦眼睛。 今天一整天了,或许是天气太干燥的缘故,眼睛总掉眼泪。生涩得不像话。 可广东的冬天,向来是阴冷潮湿的。 第2章 重逢(二) 莫丞一,我是向叶香,是你在大陆的活动负责人。尾音上扬,飘忽不定。 眼前是一个卷着酒红色大波浪头发的女人,戴着墨镜,墨镜不带偏光,所以莫丞一还是能看见她藏起来的眼睛,细长得像柳叶。 看着就很精明,不好说话。 女人说完就坐进了越野车前座。莫丞一坐进后座,把门关上,粉丝被保安拦住,慢慢散了去。 莫丞一没吭声,摘下口罩,下颚线上有一道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下巴投落的阴影给遮住的疤痕。约莫一厘米。 女人转过头,他就向女人笑一下。不是明媚的笑,更像是对领导的讨好。 练习生三年,他从一只狼狗被训练成了一只奶狗。 这两个词都不是褒义。只是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现在任人摆布的状态。 像个木偶。没有断线的那种。 以前当学生的时候,莫丞一清高得很,唯一能让他放低了姿态的人,就是俞冬。 俞冬。 莫丞一心里念了这个名字好几次。 车子启动时震了震,然后缓缓往前开。 三年了,广东没有一点变化。至少机场这边没有。高架桥收费依旧很高,机场出门的第二个转弯口的道路依旧很窄,很容易堵车。 所有事物都没变过,好像莫丞一只是离开了一天。 莫丞一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路灯一点一点地扫过,俞冬今天好像没有来接他。 向老师。莫丞一支起因长途奔波而疲惫不堪的身子,喊了向叶香。 -- 第1页 《像我这样爱你的人》作者:达尔彭【完结+番外】 简介: 攻被迫被老板潜规则后,被受知道了,并且抛弃了攻,知道真相后追悔莫及。 现实向致郁向无原型前期略微慢热铺垫先虐攻后虐受非典型 正文be番外he be是真behe也是真he不是重生的那种真he 主角:莫丞一、俞冬 CP:深情温柔VS没安全感 标签:情深 年上 娱乐圈 实现向 BE HE 第1章 重逢(一) 2009年。广东。 冬天的广东没有那种北风呼啸的冷,只有潮湿阴冷,穿透了骨子,侵蚀内脏。 俞冬从梦里醒来。发现眼角有点湿。 也不奇怪,他和莫丞一,整整三年没见了。 莫丞一自从去了外国当练习生后,只来过一次国际邮件,上面写着给我可爱的冬冬,信里简单交代了那边的情况。之后和自己几乎是断了联系。 什么叫断了联系呢。 就是俞冬甚至不知道莫丞一还会不会认他这个男朋友。 他和莫丞一,就算除掉这失掉音讯的三年,也足足在一起五年了。 高三,再到大学。 俞冬把自己全部恋爱经验都放在了莫丞一一个人身上。早恋,再到异地恋。中间有过热恋,到现在准备失恋。 吊死在一棵树上的鸟,迟早玩完。 今天就是他俞冬玩完的日子。俞冬心里分外清楚。 脑袋随着大巴车晃了晃,随后大巴车停了下来,他睡意模糊地听见外面有喇叭响。 这是去机场的接送车,眼下是堵在了路上。 今天去接机,接莫丞一的机。 莫丞一昨天意外来信了,只不过称呼改成了简单的俞冬,他交代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俞冬的号码,一并写上去。 向俞冬确认是不是这个。是的话就回一条短信。 俞冬猜,那是陈航那小子告诉莫丞一的。他和莫丞一高中到现在的这档子破事,只有陈航知道。 陈航是他们唯一一个共同好友。也是俞冬唯一一个好友。莫丞一众多好友之一。 陈航认识莫丞一,也是托俞冬的福。 照这么讲来,莫丞一的确存在于俞冬的所有交友圈子里。反过来,并非如此。 莫丞一有多少朋友,俞冬不愿意去数。没必要,年少的时候,俞冬坚信莫丞一身边就算有一千个朋友,也比不上自己这么一个人。 可盲目自信是一段关系崩溃的开始。就像晚清一样。俞冬算是明白了。 所以俞冬没有打算记下来莫丞一的电话。 电话费,俞冬付不起,他现在,没车没房,每月的工资能勉强让他活下来,吃个三餐温饱。 没钱是有原因的。怪自己年少无知。 高中时期,俞冬学的是艺术。他是一个可以实实在在靠双手画出世界地图的艺术生。 俞冬喜欢一个人坐在教室一隅,抽屉里搁置了大大小小的炭笔。 一画就是一天。不和人交谈,和人说起话来就紧张。 他不爱搭理别人,他觉得自己差劲。 别人也不搭理他,是因为真瞧不起画得不知所云,成绩倒数第一,可少年们哪真的管这些,主要原因,是俞冬发育慢,个子矮,还没经历变声期,说起话来,像个姑娘。 整个人,都像个姑娘。 娘炮这个词,零二年还不流行。所以同学喊他娘娘腔。 和班上那个高高在上的莫丞一不同,莫丞一独来独往,是别人不敢高攀,成绩甩了第二名好几条街,虽然在这样的街道高中也挺常见。 所以班上就有这么个现象。 俞冬被人画圈围住不让他出来,莫丞一自我画圈不想出去,其他人在圈外游荡。 俞冬是学艺术的人,骨子里或许是向往梅兰竹菊的。 可俞冬画了三年的画,却没有去考艺校。和莫丞一在一起后,所有事情都变了。 两个圈子交融,剩下了莫丞一一个圈子。俞冬待在里面不肯出来。 莫丞一成绩拔尖,俞冬吊尾,高三那年,俞冬想和莫丞一考同一所大学,就像青蛙想从井底升天成佛。 艺考时,美术类专业分,没到一本线,本该听爸妈的去考专科学校,但他偏执地走上了普通高考生的路子。 所幸运气好,擦线进了莫丞一考上的大学,运气好不是指俞冬高考考得好,而是莫丞一考砸了。 俞冬接受了专业随便调剂。最后学了会计。 和自己最初的梦想永远地擦肩而过。为了莫丞一。俞冬天真地想。 他进了这大学读书,可没等到毕业,莫丞一就走了。被选去当练习生。 送莫丞一走的那天,晴空万里,俞冬忍住没有哭,笑着送他。 他迟早要走,这么优秀的人,迟早出人头地,留不住的。青春几年就当埋在海底。艺术前途就当全是狗屁。 看清楚了这件事,俞冬只想嘲笑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觉得自己配得上莫丞一的。 俞冬下了车,飞机场大门前有卖红薯的。红薯蒸得热气直冒。把俞冬的眼镜厚玻璃片熏出了雾,蒙蒙地遮住视线,镜片下还有雾。 俞冬抬手擦了擦眼角,有冰冰凉凉的水。 他掏出几把散钱。 -- 第6页 以前不懂事。莫丞一笑了笑。 怎么就不懂事了?现在懂了?俞冬弯曲腰靠近莫丞一,在他嘴边落下一个吻。 莫丞一愣了愣,脑子里闪过一些让他恶心的画面。 画面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二十来岁的男生。 他放开了俞冬,坐在床边上。 俞冬喘几口气,疑惑地看着莫丞一的侧脸,眼睛蒙着尘。 俞冬把被子拽到自己身上。莫丞一不抱着他,他就会冷。 莫丞一良久不说话,俞冬也不敢问。 直到莫丞一去房间外面把一路脱下来的衣服收拾好,递给俞冬。 穿上吧,别着凉。 莫丞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俞冬摇摇头,被子闷过了半边脸。 莫丞一就把他衣服放在枕边。 默契度还是很高。 三年。我也不想说别的,我知道你要出名了,你是来告别的吧。俞冬说起话来平平淡淡。 第4章 梦游(一) 今天能不能不说这些。莫丞一语气软和得像玉。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摊开了讲比较好。我等了你三年,我也早料到了这种结果。说实话,我没有很意外。俞冬这才从被子里伸出细白的胳膊,把衣服拉进被子,穿好,我知道你想说这些,你很为难,我可以替你说。 俞冬莫丞一面露苦楚,不否认,不承认。 俞冬说的,不完全是对的。 睡吧。俞冬掀起厚棉被,把莫丞一拉进来,再盖上。 莫丞一还想说什么,俞冬就钻到他怀里,搂上他的腰,闭上眼睛,也想把耳朵闭上。 莫丞一毛衣还没脱,借着酒劲,陪他睡觉。 单单纯纯地睡一觉,像高中那会,窝在宿舍,莫丞一每次有点想法都不敢真的做,俞冬在他怀里也乖得很。 第一次和莫丞一说话,俞冬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些事。莫丞一是他空白纸张上全部的倒影。 娘娘腔! 一米八的一个壮小伙把一米五出头的俞冬推倒在地上,身后跟着几个同学,他们没有欺负俞冬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帮他。 把铅笔还给我!壮汉又吼。 跟我道歉我就还给你。 俞冬说话没有底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声音细细弱弱,没说服力。 壮汉不理他,直接掰过俞冬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指头,铅笔是中华铅笔,笔芯刚削好,从俞冬手里被夺去的时候,划到了拇指指腹。 灰黑色的笔芯扎进去。又很快被抽离。 随后只见得到血。 壮汉也只是孩子,见这样不知道怎么办,慌了神,丢下一句你活该就跑了。 谁叫俞冬抢了他的铅笔,他不过是嘲笑俞冬画画难看。 几个看热闹的也走了。俞冬怕痛,可是他不哭。抿着嘴。 在这样的人面前哭,没有用。 俞冬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卷纸,血滴子还在冒,沿着手臂滑了几条红痕。 他擦着手,擦完手臂,又有血滴到地上,他就弯腰擦地板。 再抽出一大把纸,堵住伤口。 纸巾被渗透成了红色。 教室门口又进来一个人,俞冬下意识钻到桌子底下,万一又是那些人,他怕。 桌子被他一钻却掀了起来。哐当一声就倒了。桌上的书哗啦啦地掉在地上。 你是傻子吗?听起来很生气。 俞冬朝门口看去,很高,他从那人的膝盖往上看,看到了一张冷脸。 进来的人是莫丞一,桌子是莫丞一的,俞冬拿的纸也是莫丞一的。 莫丞一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俞冬。 捡起来。他说。 俞冬跪坐在地上,仰起头看他,默了几秒,乖乖地把书摞起来,又站起身,把桌子扶好。 他发现莫丞一比他高很多,心里又产生了落差感。 手怎么了?莫丞一不打算生他的气,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没意思。但发现他的纸巾快被这人用完了。 俞冬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又要被叫娘娘腔。 哑巴了?莫丞一也不爱管闲事,他只知道俞冬这人在班里不受待见,至于为什么,莫丞一没关心过。 莫丞一把俞冬的手拽过去,看到这伤口,才觉得有点难受。那些人净挑软柿子欺负。 去校医室。 俞冬就乖乖地跟他去校医室。 全程俞冬半句话没说,一个疼字也没喊。 上药的时候只有哼哼声。 处理了伤口,也不和莫丞一道谢,鞠了个躬就跑了。 喂!莫丞一手里还拿着俞冬用脏了的纸巾。 鲜血一大片。莫名其妙的人。 玩心作祟,纸巾没丢,回教室塞进了俞冬的抽屉里,留了纸条:自己处理。 第二天,教室里的人就挤在了俞冬桌子旁,看那一大团纸巾。 各种猜测,有孩子说俞冬杀了人。 这种无厘头的话本没有人相信,但是因为对象是俞冬,所以大家都这么认定。 他没杀人,就一定打了谁。 编造这些故事纯粹好玩罢了。也没人真的这么想,那个俞冬平时像糯米一样,偶尔发脾气也不带刺儿。但是没人喜欢他。 -- 第5页 莫丞一来之前,没少看科普上说同性恋是精神病,年少的莫丞一没把精神病这三个字放心里。也没什么大不了。比发烧鼻塞舒服。 俞冬没听过这样的理论,也不吭声。 两个少年好像遭遇了人生一大难题。但两个人都只是假装思考一下,沉默半晌。 俞冬垫起脚就亲了莫丞一。他柔软的嘴唇没有发出声响。 俞冬从一些细碎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零二年,广东刚开始闹非典,他莫丞一还是这样亲自己。不怕真有传染病。 但俞冬知道自己当时就是陷进去了,只是以前太小了,陷得不知不觉。 一陷就是七年。 七年到了,痒该止了。不切实际的等待该暂停了。 俞冬在阳台等了好久,鼻尖冻红了,开始冒鼻水。他看见戴帽子的路过就盯着瞧。 心脏悬起来又放下。 十点多的时候,母亲给自己打来了电话。 妈。 吃饭了?朋友接到没?母亲不知道俞冬和莫丞一的关系,俞冬以前是不敢说,现在是没必要说。 没接到,人家大明星,哪还能要我接。 他回了屋子,把阳台门锁上。就像把莫丞一给过自己的情书锁进柜子里。 也好,少和那些人来往。母亲向来讨厌演戏唱歌的,她的陈旧观念里,这些人都是卖艺的,和以前旧社会青楼里的人差不多。没实际本事。 嗯。 早点睡吧。我明天等你下班后去看看你。找个机会你就搬过来,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方便。咱就剩娘俩相互照应了。 俞冬没说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没开灯,挺黑的。 母亲就继续说:你一个人住那老房子也不安全。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遇到抢劫还真不知怎么办。 母亲劝他搬家劝了好久,他一直拖着。 我隔几天就搬。俞冬意外地答应了。 好好好,乖仔。早点睡。 莫丞一在凌晨一点多才去俞冬家,和公司的前辈喝酒喝到现在,在路上吐了一路,向叶香叫他去休息睡觉,他还是执拗地来了。 凌晨,路上没人,不用怕被粉丝逮住。 莫丞一走这条路,像条件反射,不用思考,隔了三年也还是知道怎么走。 抬头看,俞冬家没亮灯,可能是睡了。 他走上楼去。 四楼,靠左边的那间房。房门上还贴着对联,如果莫丞一没记错,对联覆盖之下,有莫丞一偷偷给俞冬写过的很多情话。 当时很流行写情书情话,莫丞一没少给俞冬写。但俞冬是榆木脑袋,除了傻笑什么也不会。 所以干脆偷着写,省得被他知道了又要朴实地笑一下,笑得莫丞一要气倒。 莫丞一高三那年时常跑到他家门口,撕开粘对联的透明胶,在底下写。 冬冬我爱你。 今天有点冷,多穿点衣服。 写完之后又拿新的透明胶粘回去。 俞冬应该不知道对联底下的事。毕竟这对联从他们家高中以来就没换过,都发黄了,上面金粉掉光,纸也变得很脆。 冬冬。 莫丞一拍门。 我想见你。 门就开了,俞冬没睡。 判断出他没睡,是因为俞冬还裹着大羽绒。这件羽绒有点眼熟,莫丞一想起来,今天在机场见过。当时匆匆一眼,没有认出来。 莫丞一有点恍惚。俞冬多少有点变化。 两人就对视很久。 俞冬看见莫丞一眼睛里爬满了血丝,眼下还有很深的黑眼圈。身上有酒味。他没化妆,去喝酒了。 见到他第一件事不是想别的,只是担心。 好像每日见面的情侣,想的东西都很平常。 你瘦了。莫丞一就把俞冬抱着。 他的羽绒服像鸟翅一样,裹住俞冬的羽绒服,因为喝了点酒,莫丞一才敢这么黏糊。 但如果稍微清醒一点,他也不会说这句话。 应该说我想你,像以前那样情话张口就来。也有可能什么也不说。后者可能性更大点。 没瘦,胖了。胖了十几斤。俞冬脸闷在莫丞一的毛衣上,莫丞一毛衣带刺,扎得脸疼。 两个人避重就轻地谈。 胖了好。莫丞一把俞冬抱得更紧了,想把三年来没感受过的温度都锁起来。 俞冬不问莫丞一三年来的事情,莫丞一也不问俞冬过得好不好。这种话要问出口了,意味着这段关系就该宣布破产。 莫丞一知道自己给不了俞冬任何东西。 他要出道,之后七年大江南北地跑,俞冬不可能跟着他,他也不希望俞冬等他。 万一什么也等不到,现在这样,等了七年,等来莫丞一一句想见你。长大了,要实际点。 莫丞一就进了来,抱着俞冬没松过手,门是被风吹上的。 俞冬让自己尽量不想其他的事,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没办法说出来。就配合莫丞一。 三年,隔阂太深。 疼吗? 你以前没问过我这些。做就是了。俞冬搂着莫丞一,拽住他的毛衣。 -- 第4页 他以前还很讨厌这个名字。 俞冬现在听到名字就忍不住了,身体一软就坐在了水泥地上,眼泪酝酿了一天,算是舒服地溢出来。 心里却很不舒服,心脏一抽一抽的,希望莫丞一不要说话,又想听他的声音。 这么久没见面,没说话,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里有很厚重的电流音。 我想见你。我回来了。 莫丞一先说的是想见你,然后才是他回来了。 第3章 重逢(三) 俞冬愣了愣神,把红薯几口吃完,起身丢进垃圾桶里。事到如今,反而没有勇气见莫丞一。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句话。 不论如何,莫丞一没认出自己,莫丞一要成大明星了。 俞冬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冬天的风吹得眼睛生疼。眼泪黏在脸上就是又冷又疼。 你在听吗?莫丞一试探性地问。 在听。那什么时间见?俞冬说这话的时候,感觉烫嘴。 好像在问客户什么时候有空一样,他们以前要见面,天南地北的也见了,从来没问过,说见就见。 向叶香扭过头,压着嗓子说:今晚十一点前不可能有时间。 车里太安静,以至于莫丞一没开扩音,向叶香都听见了手机里那个男生的声音。 她稍微放了点心,至少不是女生的,公司不允许艺人谈非官方的恋爱。 所谓官方恋爱,换句话说就是炒作。除了听从公司安排的炒作恋情,其他恋情一旦被发现,算是违约。 莫丞一不喜欢被人监听的感觉。可他还是扯起嘴笑了笑,口型说了句谢谢。 今晚。我想见你,十一点好不好? 我今晚要加班。 不用加班,只是俞冬还没做好分手的准备。越临近分手,他心里就越酸,毕竟磨了这么多年。 俞冬上了公交车,回城。回到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那。 俞冬这些年没有搬过家,母亲搬走了,去了乡下养老。偶尔来看看他。 不搬家,因为总想着莫丞一可能会来找他。他怕莫丞一找不到他。 俞冬给莫丞一写过信,后来陈航告诉自己,这些信送不进去的,会被他的公司拦截。 俞冬没听说什么公司这么严苛,但是转念一想,就算莫丞一收到了又有什么用呢,相隔这么远,徒增思念的烦恼。 我可以等你。莫丞一说。 俞冬听到这话就站不住脚,握着公交车的吊环的手一松开,随着公交车刹车,踉跄几步,又扶住了黄溜溜的长杆。 俞冬温吞道:我会早点。莫丞一应声后挂了电话。没问在哪见。 俞冬的早一点,就是马上。 他在熟悉的站下了公交车,走几步路,走进巷子里,巷子口有个大铁门。 家里住四楼,楼下有一排玉兰树,如今冬天就只剩枯枝。 莫丞一会记得这里吧,三年来都没变过,好像莫丞一没离开过。 俞冬裹着很厚的羽绒,带毛的帽子可以捂住耳朵,趴在阳台上往下张望,时不时哈口气搓搓手,再敷上脸。 巷子不窄,白色的灯照着。莫丞一要是来了,他可以看得很清楚。 像读书那会。 莫丞一和他确认关系那天。 莫丞一穿着短袖,广东夏天去的晚,九月多了还是热。 莫丞一在俞冬楼下,抬起头,朝阳台上的俞冬招手:冬冬你下来! 俞冬在阳台上喊:我爸妈在家,下不去。 少唬我,你爸妈在家你能喊这么大声?莫丞一大力地挥手,下来! 俞冬咧嘴笑,被他发现了自己撒谎。扑通扑通地跑下去,下最后几阶楼梯时走太快就摔了,莫丞一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接住他。 你是傻子吗? 莫丞一最喜欢说这句话。俞冬最喜欢听这句话。 他把俞冬扶起来,给俞冬擦擦脸上的灰。俞冬笑,在他怀里咯咯地笑,莫丞一有种抱着要下蛋的母鸡的错觉。 找我什么事啊一哥?这话带着撒娇的意思。 莫丞一当时比他高一个脑袋,楼梯口没有灯,只有巷子里映进来的光,被莫丞一一挡,俞冬的脸就黑成一团看不清了。 莫丞一从来不害羞。这种时候,看不见俞冬的脸,更是没羞没躁。 他就直接了当,生硬地低下头亲一口俞冬。 带着啵一声响的那种。柔软的嘴唇能发出这样坚实的声音,他稍微有点尴尬。 俞冬是被吓到了,心跳很快,嘴上却说:得传染病啦来传染我? 莫丞一习惯了俞冬在别人面前话都说不清,头都抬不起来,在自己面前什么话都一股脑地往外倒。 他也喜欢俞冬这样。开了门是小乖乖小怂包,关上门就是捣蛋鬼。 嗯。得传染病了。莫丞一说,你给治治? 什么病?俞冬想,只要不是新闻上说的非典,都成。 就算是非典,也成。年少轻狂,为了一个人可以丢掉自己。 你知道同性恋不?听说同性恋是病。莫丞一回答,我可能就有病。 -- 第9页 他等莫丞一回来,不是为了和他过可有可无的日子的。那是普通情侣,他只能羡慕。 可俞冬和莫丞一是是特殊的,病态的同性恋,而且莫丞一还是明星,俞冬连他的粉丝都算不上,俞冬根本不关心这些八卦。 一哥,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俞冬缓缓开口,目光放置在莫丞一一张一合的嘴唇上,不敢往上移,不敢看莫丞一的眼睛。 我们话音未落,莫丞一的手机就响起来,没过几秒,俞冬的也响起来。 就像约好了一样,俞冬只好作罢,去房间里接母亲的电话。莫丞一去了阳台。俞冬看了几眼他萧条的背影。 俞冬这三年把自己养得很肥,没瘦反胖,明明吃得并不多。甚至在莫丞一离开的头一年里,断掉了晚饭的习惯。 他没办法一个人坐在客厅或者食堂吃晚饭。 莫丞一却瘦了一大圈。俞冬不明白,如果当个明星要这么瘦才行的话,俞冬一定是不会想去的。 他也不明白莫丞一为什么就突然去了。 走得着急,三年前离开时,连拥抱都没给俞冬一个。只说了句等他回来。 俞冬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靠信念和那一封信熬到现在的。想想就有点后怕。 和莫丞一的未来,近在眼前。却模糊不清。 第6章 梦游(三) 妈。俞冬坐在软床上,接起了母亲的电话。 我待会过去你那一趟,顺便给你介绍一个姑娘,和我打麻将一老头的孩子。你这也二十好几了,该谈个恋爱了。你说你 母亲接通电话后难免的絮絮叨叨一番。 母亲每回介绍姑娘,俞冬从来不拒绝,和对方吃了饭见了面,号码也不留,就离开了。 俞冬在自己母亲嘴里被夸得天花乱坠的好,姑娘们听了都心动,再加上看照片,长得白净秀气,看着不坏。 认识认识总归是好的。 照片本来是和莫丞一的合影,那张照片里俞冬笑得很开心,母亲从没见过俞冬拍个照能笑得这么真性情,她喜欢,就私自剪掉了一半,见着说媒的就把剪了一半多照片一摆,亲事找上门。 俞冬把剩下的一半照片收了起来。在钱包夹子里。 可照片只是照片。 每次姑娘们见到俞冬,就觉得差了点什么。 俞冬对人的态度太清淡了。也不像照片里那样爱笑。礼貌得让人提不起兴致。 你迟点过来,家里有客人。俞冬出房门看了眼莫丞一,莫丞一倚靠在栏杆,也还在打电话。 客人?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还能有客人的啊。说说,是哪个小姑娘?母亲嘻嘻地笑,禁不住喜。 俞冬默了默:我昨天说的,那个回国的朋友。 我说你,算了。那我迟点过去,记住妈妈的话,少和这些唱戏的打交道。 唱戏母亲总喜欢把唱歌和演戏放一起说。 对了,什么时候搬过来?母亲想什么。 不搬了。 母亲刚要发火,俞冬就挂了电话,因为他看见莫丞一挂了电话,往房间里走。 冬冬。莫丞一关上阳台的门,好让北风不要刮进来。他走到俞冬跟前,低下头,亲吻俞冬的额头。 俞冬知道他又要走了。 我要回公司,就在广州。我今晚回来。 以后都这样吗?还是只是今晚。 只是今晚,以后要全国巡演赶通告,偶尔放假了会回来。 俞冬默不作声了,他想问的也只是这个,他也猜到了结果。 要不算了,俞冬没少这么想,可是莫丞一昨晚那样乞求,俞冬狠不下心。 这么多年都这么等来了,那就再等等。 他还年轻,可以再等,等什么呢,俞冬也不知道,他总不能说等到莫丞一不火了,过气了。 俞冬也看过不少艺人结婚隐退的消息,多半都是在三十多岁之际。 俞冬掐指算算,再等七年。 七年后,俞冬三十二三岁,等不回来,他就随了母亲的意思去结婚。 俞冬哽咽一下,一个人光想着就很绝望,望得到尽头的绝望。 我想,我可以争取一下,让你跟我一起走。莫丞一说。 俞冬愣了愣:怎么走? 会有办法的。莫丞一揉揉他的头发。 手指划过俞冬眉骨的时候停留片刻,俞冬看见了莫丞一下巴上的伤口,不敢问。 几年不见,俞冬发觉莫丞一温和了很多,和以前那个桀骜的莫丞一不一样了。 以前在莫丞一怀里,莫丞一绝对会想办法挠他痒痒。 俞冬不想再谈那个话题,抓着和他不多的相处时间,只笑笑:你好温柔啊。 莫丞一怔半晌,不是温柔,只是没了棱角。 莫丞一环住俞冬的腰,在他耳边低咛:我走了。今晚见。 再见。 莫丞一戴好帽子口罩出门,风只往眼睛里吹。 他想,俞冬戴眼镜有个好处,是让风吹不进去。 等他的车已经在巷子口了,向叶香在车里,她熄灭了一支烟,道:今天崔社长会来广州,他叫你在社长办公室等他。 -- 第8页 俞冬在一旁悄悄看着,这是训练出来的样子。 洗漱后,俞冬就把这碗面条推到莫丞一眼前。 我有点事想问你。 其实不止是有点,想问的太多,不知从何下手。那就挑最近的。 莫丞一吃着面条点头。 泰然得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你是不是,会梦游? 莫丞一停了筷子,顿了几秒,把面条压进汤汁里,搅动。 我知道我昨晚对你有点偏激。莫丞一没有看俞冬的眼睛,热面条的气蒸上来,暖脸。 我还以为你,梦游了。我昨晚一直叫你,你没应我。俞冬扯出一个笑,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担心你。 莫丞一抬眼,露出会心一笑:嗯。我没事。 低下头,一口有一口无地吃面。俞冬垂眸看他,想把这几年缺失的都看进眼里。 莫丞一并非对自己的梦游症一无所知。 在国外这三年,他有些时候也发现自己醒过来会躺在不同的地方。 本来睡在寝室,醒来之后可能是身处天台,或者是练习室。 第一次得知自己梦游,是练习生生涯的头一年,元旦,梦见自己和爸妈看烟花,他就跑去了天台。 但这个国家没有放烟花的习俗,天台空荡荡,静悄悄,仿佛跨年之夜只是一个平凡的晚上。 莫丞一一个人站在天台边缘,天台没有护栏,地上也没有他的影子。 天空很黑。星星藏了起来。 发现他的人,是一个叫钟男旭的前辈。他四十多岁,和老板一般年纪。同期练习生有不少人说钟男旭和老板有点关系,他们都喜欢男人。 也曾互相喜欢过。 钟男旭那晚喝了点小酒,想来天台吹风降温,看到莫丞一,就把他拉下来。 莫丞一和他一起跌在地上,醒了。 醒来之后只是有点恍惚,突然就在天台了,以为还在做梦。他并没有发疯发狂,相当的平静。 我为什么在这里?莫丞一冷淡地问。 钟男旭听不懂中文,用地道的他国语言警告莫丞一:想不开别在Discover寻死,别脏了这里的名声。 Discover是这家造星厂的名字,意为寻找,发现。 莫丞一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只想笑,他在这里非但没有寻找自我,反而丢了自我。 莫丞一刚想走,钟男旭又吆喝一声:臭小子,你和崔星武什么关系! 崔星武是Discover的老板,习惯上,他更喜欢员工叫他崔社长。 莫丞一想,这个男人一看就知道喝多了,仰着头指着自己。脸却不知道朝着哪边。 不过他能直呼崔星武的名字,也说明他和崔星武交情很深。传闻或许并非是假的。 老板和练习生的关系。莫丞一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地回答。 好像和崔星武并不熟一样。事实上崔星武在莫丞一父母死后派人帮他办了所有后事,算是为了哄莫丞一签约十年合同。 钟男旭不吃他这套,嗤笑一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可是听说了他对你关照有加,出于什么?你伺候的好? 莫丞一对伺候这个词,心生厌恶。 他语气一横:我爸妈死了,他对我很怜悯。 钟男旭挑了挑眉,挥把手:走走走,卖可怜的也就崔星武爱吃这套。语句顺序不通畅。 崔星武哪一套都吃,只要是看对眼的。 而他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年过四十了,和钟男旭的关系也没有断干净。不仅如此,还发展了不少支线。 莫丞一理所应当地成为支线之一。尽管当时他并不是。 他只是听说了崔星武养了很多情人,莫丞一觉得钟男旭被绿的好可怜,后来又发现钟男旭也养了好多金丝雀。 莫丞一心里百般不适。 昨晚梦游,莫丞一是知道的。当然一开始并不清楚,他去拿了创可贴,给俞冬小心地贴上。 他吻俞冬,梦里却是崔星武。想到崔星武,胃里翻江倒海,醒了,身下人却是俞冬。 俞冬要和他分手。他只想到这一件事。 莫丞一还在混沌之中,第一次没忍住在别人面前哭了。他这些年没少在梦里哭醒,都是一个人偷着哭。 教养不允许他哭。哭也不能解决问题。 但是对俞冬而言,莫丞一哭,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俞冬是容易妥协心软的。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什么时候有通告?俞冬撑着下巴,漂亮的眼睛被镜框镜片反光修饰得更水灵亮堂。 莫丞一第一次见人戴眼镜眼睛还能这么水汪汪的。 你怎么戴起眼镜了。莫丞一没有回答俞冬的话。 俞冬很快就说:你不在我身边,我瞎了看不见路也没人管。 话没说错,先前俞冬不爱戴眼镜,怕麻烦,铁架子架在鼻梁骨上,像一只苍蝇腿。 所以每次出门,莫丞一都会半步不离地贴在他身边,怕俞冬看错路牌走丢了。主要原因还是想贴着他,其他的都是借口。 戴着好看。莫丞一温和地总结,把最后一根面条吸溜掉。 俞冬知道,如果和莫丞一这么有一搭没一搭闲谈,他可以谈上几天几夜,可俞冬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耐心。 -- 第7页 只有几个人喜欢欺负他。 俞冬回到教室,同学们就笑他,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俞冬得了不治之症,血灾降临。 也只是觉得好玩。 俞冬看柜子,知道了是为什么,瞪了一样莫丞一,眼睛里还有很深很深的委屈,转身跑了,那天他就没来上课。 莫丞一觉得大事不妙,也跟着他跑了。 两个人一起旷课。 你别走啊!莫丞一跟在他后面道歉,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没那意思。 莫丞一很高,腿长,几步路就追上了。 他把俞冬拉过来,看见了他手指留下了一道刚结痂的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莫丞一只觉得这样的疤已经很触目惊心。 对不起。莫丞一又道歉。 你说句话啊,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俞冬简直就是哑巴。 你故意的。俞冬终于开口了。 莫丞一惊讶他的声音比女生的还要弱。但没表现出来。 近看的话,俞冬长得也很奶气,没长开。 是是是我故意的。我道歉。莫丞一就点头,别气。 好。俞冬别扭劲过了,也不再纠缠。 好好道歉,俞冬也很容易妥协。只是那些欺负他的人都不会好好道歉,他才会反咬人一口。 他们干什么欺负你? 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些。 莫丞一承认他不关心这些,但是看到俞冬,总觉得这人挺奇怪的。 想知道知道。 因为我矮,是个娘娘腔。俞冬说。 娘娘腔。 这个词挺扎莫丞一心的。 后半夜,莫丞一坐了起来,俞冬没有真正睡着,神志还清醒,他看着莫丞一,莫丞一坐起来了也不说话。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莫丞一的鼻梁很高,形成了一片阴影。 一哥俞冬揉了揉眼,莫丞一却下了床。 你要走了吗?俞冬慌张地穿好外套,掀开被子。坐在床头。 莫丞一还是不说话,往客厅走,俞冬不敢出去,随后他听见了哐哐当当的声音。 莫丞一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盒东西。 他回到床上,把俞冬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还很热,他抚过俞冬的拇指。拇指上有一小块青色,是当年被铅笔插入而留下的颜色。 俞冬几乎都要忘了。 怎么了?俞冬问。 莫丞一不说话,拿出一块刚才找到的创可贴,给俞冬贴上。 眼睛盯着那一块创可贴,俞冬抽出手,觉得不太对劲。 莫丞一? 莫丞一凑上前,气息逼人地压住了俞冬,俞冬背紧贴着枕头。 你干什么?俞冬想要推开莫丞一,莫丞一就吻他,牙齿碰牙齿,响了好几声,在俞冬脑子里回荡。 唔一哥。莫丞一松开他几秒,就把他的衣服撩起来,一路往下咬着,俞冬身上肉不少,白白嫩嫩的,被莫丞一咬出了好些淡红色的牙印。 莫丞一把俞冬宽松的睡裤褪下去,就停在了这里。 一,一哥? 俞冬面色泛红,呼吸被心跳撞得破破碎碎。 我会保护你。莫丞一低哑着嗓子,俞冬听不太清,我会保护你 他一直重复这句话,语气越来越激烈,连带着身子都在抖。 我会的。我会的。 俞冬慌了神。 他想推开莫丞一,手腕便被莫丞一圈住。抓得快要断掉了。 莫丞一把俞冬压在身子下。 你相信我,相信我莫丞一情绪很激动,手臂青筋露出来。 手腕被桎梏得死死的,俞冬挣不开他。 莫丞一!你疯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莫丞一力气没小下去,但是他抖几下肩膀,表情狰狞地,就哭了出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俞冬脸上。 滑丝丝的。 一哥 别离开我。 他松开手,伏低身子抱住俞冬。 俞冬感到肩窝那有点凉,莫丞一还在哭。因为他在克制,所以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别离开我。 嗯。 第5章 梦游(二) 在俞冬的记忆里,莫丞一是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掉半滴眼泪的人。 他顺了顺莫丞一的头发,莫丞一安然地睡了。俞冬更加没办法睡着。他穿好睡裤,捏一把刚才莫丞一留在自己身上的牙印。 等天空亮起鱼肚白,俞冬就轻声起了床。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去上班,不用挤公交,平时这个时候,母亲会过来,今天应该也会。 俞冬给莫丞一煮了面条,寡面,只有一点油星子飘着,连葱都没下。 他不记得莫丞一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一哥,起来了。俞冬摸了摸莫丞一的脸,他的睡颜很安详。俞冬多看了几眼。 莫丞一被喊醒,也不赖床,一骨碌地就撩起被子,冷气直钻,他打了个哆嗦就迅速穿好衣服。 -- 第12页 舞蹈老师停了下来,音乐也跟着停下来,所有人都喘着气,莫丞一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头朝地面。 实在跳不动了。腿抬不起来。 明明是冬天,练习室也没开暖气,门窗紧闭罢了,他流的汗却好像黄河水。 顺着脸颊,在眉骨处凝结,然后落下。 其他人都出了不少汗,但似乎没有莫丞一这么辛苦。 莫丞一身下很痛,要炸裂开一般,汗津贴在伤口处,更是如蚂蚁钻肠。他腰也疼。 跳了一个小时,莫丞一有点吃不消了。 体力不行吧。一个队员在笑,虽然他也喘得厉害。 都休息一会!舞蹈老师皱眉,拍拍掌,排练才暂停了,队长以后每天加一个小时体能训练。 是老师。莫丞一呼吸急促,连着深吸几口气,才缓缓坐下。 肠道又被撑开了一般。他痛苦的表情也没人在意。 崔莉莉犹豫半晌,从身边的纸箱里拿出一支水。走到莫丞一旁边。 一哥,水。声音不甜,但舒服。话里有很地道的他国首都口音。 莫丞一还是浑身发麻。总是觉得俞冬就在旁边,以前训练的时候就有了这种错觉,但以前在那边没见过这个女生,也没人喊过他一哥。 回了国之后,被女生这么叫,疲惫之下,错觉更强烈。 崔莉莉一直在看排练,小心地把水递上来给莫丞一,在他呆滞的眼前晃一晃。 莫丞一疲惫地瞄她一眼,姑娘生的俏丽,应该像妈妈多一点,因为崔星武长相很鄙陋。至少在莫丞一看来,崔星武是最丑陋的人。 他又垂眼看着那一瓶矿泉水。 谢谢。他说话的嗓音沙沙的像树叶子。 接过水,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喝下大半瓶。 随后把水还给崔莉莉,站起身对着蹲在地上的崔莉莉说:以后别叫我一哥。 第8章 离开(二) 那妈妈就先走了,你和她要不要再聊聊?母亲坐起来,舒活舒活筋骨,笑容满面地对俞冬说,这姑娘不错吧? 姑娘名叫姜雪伊,是母亲一起打麻将的老头的女儿。听母亲说,她有一个哥哥,以前也是当明星了,只是前几年出了事自杀了。 而且是在异国死的。 自杀的消息被几个国外的大娱乐公司联合封锁,没有上新闻,只是网上传一传,上网的人不多,没几个关心。 何况她哥哥似乎也没有很出名。 这么多年过去,也就再没人问津。 姜雪伊家庭不幸,哥哥自杀后,她就和爸爸生活妈妈伤心过度,寻死未遂,成了植物人,前段时间离开的。 俞冬看着紧关的厕所门,心情复杂。 趁着姜雪伊上厕所之际,母亲又在他耳边吹风。 她也挺不容易的,你俩可以认识认识。母亲叹口气,翻找着钱包,把一叠钱拿出来,给了俞冬,拿着吧,妈妈前几天手气好。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俞冬拒绝,推托几下,还是收下了。 他和母亲的钱不分你我,要是再分得这么清,这世上就没有至亲的人了。 俞冬看母亲神情慢慢暗下去,像窗外夜色慢慢沉落。母亲老了,一年比一年老。 她连叹息几声。 俞冬知道她想起了父亲。他不多说什么,就和母亲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休息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多聊聊了?母亲有点失望。 待会有客人。 我说了你不要和那些人来往,你看看姜雪伊他哥,看看,有好下场吗? 母亲说着就很生气,声音也大起来。 正好姜雪伊从厕所出来,听到这话,愣了愣神,绷不住脸,直接哭了起来。蹲在厕所门口,母亲过去扶她,她也不走。 哭的很突然,俞冬也慌了,母亲抚着她的背连忙道歉:是阿姨不好,阿姨对不起你。阿姨不是故意的 我哥他死得很突然,真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姜雪伊一边哭一边说。 俞冬看不下去了,就上前把两人分开。俞冬对母亲说:你先回去吧。我待会送她。 那你小心点啊,别再惹哭了姑娘。母亲叮嘱完后又向姜雪伊道歉几声,拎着那个仿大牌的包走了。 姜雪伊又低声哭了好一会,眼泪鼻涕哗哗地流。俞冬不敢正眼看,只悄悄瞧着她,问:你哥哥,怎么死的? 姜雪伊收起来哭声,俞冬便和她出门,送她去坐出租车。 自杀。 俞冬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自杀,但显然姑娘不愿意多说。 他也找不到话题,简单地道:哦,挺可惜。 巷子深,灯光照射下,有两条长影子。 他和姜雪伊都不再说话,末了,俞冬给她拦了一辆车,把手机号给了姜雪伊:到家了跟我说一声,太晚了注意安全。 这话是说给司机听的,俞冬觉得自己也算是做到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虽然对姜雪伊不感冒,但毕竟她是女生,大晚上的,不安全。 如果不是要等莫丞一,俞冬会亲自送她回到家。 -- 第11页 莫丞一没有回应,也不看崔星武,扫视一圈小室。 小室只有一张圆床,就像大室只有一张桌子一样。 这也是崔星武的风格。他喜欢排除一切累赘干扰,和目的无关的东西,崔星武都会想尽各种办法删除。哪怕无害。 如果莫丞一不配合,崔星武也有手段去删除他。 不是从公司删除他,也不是简单的雪藏他,而是将莫丞一在床上戴着镣铐的照片发到网上。 让莫丞一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这张照片莫丞一看过,是崔星武亲自捧给他的。 好不好看啊?崔星武当时满怀期待的眼神,对着莫丞一。 莫丞一被人下了药,面色涨红,唾液还流着。 崔星武是个变态,莫丞一才知道这点。不过已经晚了。他想挣脱,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和脚都被简单的镣铐束缚住。 我会替你留着,直到我觉得你没啥作用为止。 崔星武窃窃地笑,不忘给莫丞一擦擦嘴角。 崔星武并非只是吓唬莫丞一,他真的曾经将一个男生的床照传出去。 莫丞一不清楚那个国家的法律是怎么样的,只知道钟男旭替崔星武坐了牢,不到一年而已。 而那个被曝出照片的男生,一生都毁了。 莫丞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生可以过,但他不想也不能就这样断送自己。 这条船,从一开始就不该踏进来。进来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回不了头了。 洗过澡了吧?崔星武浮起一个隐隐的笑容。 莫丞一面无表情地点头。 趴着吧。 莫丞一就趴下。床很大,莫丞一很高,身后的男人很恶心。 他闭上眼睛,咬着手臂,全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连闷哼都没有。事实上,他除了感觉疼,钻心的疼,没有其他感受。 他会想起俞冬,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崔星武也不介意他叫不叫,与目的无关的东西,都可以删除。 莫丞一如果叫出声,反而不方便。 收拾之后,崔星武去小室的浴室洗了澡,又要莫丞一去洗。洗澡之际,崔星武又强行来了一次。 崔星武穿好衣服就走了,莫丞一扶着马桶盖呕吐。 把刚吃过的晚饭全吐出来,还有早上的面条。 吐过之后,胃里不适感很强烈,就像一下子被掏空了的贝壳。没了珍珠,就什么也不是,只是简单的碳酸钙。再加点酸下去,就溶解不见了。 他碰了碰身下,火辣辣的,麻,而且肿胀。 手机响几声,是俞冬。 刚才俞冬来过几次电话,他被,没有办法接。 莫丞一洗干净手,用沐浴露洗了好几次,才拿起手机。 冬冬啊。莫丞一让声音沉下去,这样才能掩盖住颤抖。 一哥,你今晚不能过来了。我家有客人,或者,你晚点? 俞冬声音很明朗,像太阳。 但说出来的话,在此刻像矛一般指向莫丞一。 莫丞一强颜欢笑,看着浴室文了花的镜子,问:谁啊?连我都不能去了。 你晚点来吧,反正你也还要排练吧?俞冬看了眼客厅,母亲和她带的那个姑娘在聊天,挺无奈的。 好。大概几点?莫丞一打开水头,放水放了一会,又关掉。 水流转着圈。 十点多吧,我妈在家,她话多。 好。 莫丞一放下手机,手机是简单的按键手机,没有翻盖,屏幕上是俞冬的照片,像素不高。 莫丞一缓几口气,就去练习室。 昨天来这熟悉过一次,练习室很大,也很空,只有四面环绕的镜子和木地板。 地板上围圈坐着五个人,他们在吃晚饭,说说笑笑的。 晚饭是简单的蔬果。公司对饭量管得很严格。莫丞一此刻吃不下,刚吐了一次,不舒服,只好喝几口水。 和他组团出道的总共有六个人,莫丞一是队长,但没人认他这个队长,莫丞一也不担心,到了台前,自然都认了。 一哥来啦。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莫丞一第一反应是俞冬。看到人,才知道不是。 这个女生看起来撑死二十岁。说的不是中文,应该是那个国家跟过来的。 莫丞一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向叶香用中文对莫丞一解释:那是崔社长的女儿,崔莉莉。今天跟社长一起来的。她算是你的粉丝。 哦。莫丞一心思不在这上面,听到崔社长这三个字,条件反射一样,后面的话都被屏蔽了。 好了,准备排练了。舞蹈老师进来。 五个人站起来,把垃圾扔掉。 他们站在一块,莫丞一单独站在另一边。没有人想往隔壁多走半步。 舞蹈老师生气:干什么呢啊?一个团队要有团队的样子,好好站队。 莫丞一看着对面五个人,只好自己走过去。 队伍整齐了,舞蹈老师就开始重复之前教过的动作。一遍一遍,也不知道怎样才算跳得好,只知道好不好都要不停地练。 莫丞一,你在干什么?别分心! -- 第10页 莫丞一住了脚,停了半秒才往前迈,迈进车里,向叶香没注意到他的停滞。 向叶香多少明白莫丞一和崔星武的关系,她带的新人多,能让崔星武亲自来中国探望的,五根手指头数得清。 前些年有过一两个,近几年倒没有了,莫丞一算是新晋。 这崔社长很少来中国,广州的公司分部来得更少,你好好招待。别让他不高兴了。向叶香说的风轻云淡。 她瞄一眼后视镜,莫丞一没有任何表情。 随后莫丞一又笑了:好。 她便放心地开着车。 俞冬没有待在家里,他趴在阳台,看莫丞一走了,就去了网吧。 这条街有不少网吧,俞冬只去一家叫的店,陈航他爸妈经营的,俞冬可以不用掏钱。 网吧又换了装潢,陈航在前台,和几个朋友看一场篮球直播。 他见到俞冬进来,立刻把俞冬拉到俞冬常用的包厢里。 你见了莫丞一了吧?陈航问,将包厢里的电脑开机。 俞冬不冷不热地说:见了。 你这是怎么了?三年没见,难道不应该还腻歪着吗?怎么来我这了?陈航炮语连珠。 俞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电脑上的指标转几圈,俞冬就坐下来打开了浏览器。 他撑头,盯着偏蓝光的电脑屏幕,道:莫丞一要当明星了,我没什么好高兴的。 陈航想想,觉得也对。换做陈航自己,他也会有一种和大众共享爱人的感觉。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 俞冬又不说了,陈航只能干着急。他坐在俞冬旁边的软皮沙发里,看着俞冬搜索什么。 俞冬敲了几个字,键盘哒哒响:梦游症。 谁梦游?陈航打了个哈欠。 莫丞一。 谁?陈航抖了个激灵,莫丞一? 俞冬说:嗯,他昨晚差点疯了。 俞冬一行一行地看百度百科,关于成人梦游的成因,大多都是说精神压力过大,但也有可能是其他心理疾病造成的。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去看心理医生。 俞冬心里一上一下。莫丞一精神压力大,大到居然会梦游了。 莫丞一高考前那段时间,俞冬也知道他精神压力大,白天酗咖啡泡茶,晚上也不睡觉,即使不学习也不放松。 但莫丞一也没有梦游,至少在宿舍里没有,他每天哄着莫丞一睡觉,等莫丞一睡了,俞冬才睡。 莫丞一早晨醒来还是原来睡着的姿势,两个人挤在九十厘米宽的床上。 舍友曾经因为这个有过不满,但知道娘娘腔和学霸关系好,不好说什么,只能暗地里嘀咕。 之后俞冬和莫丞一都转了走读,莫丞一就去俞冬家睡。 睡在俞冬房里,把门一锁,门外就算是打仗都不能把两个人炸出去。 而且俞冬父母回来得晚,走得早,倒还真没发现有这么个男生。 只是快高考那几天俞冬去了小姨家,莫丞一才没和俞冬睡觉。 总而言之,两人地下恋谈得很成功。 俞冬疑惑,莫丞一现在处于出道前的准备阶段,或许压力是挺大的。 但也不至于梦游。 我是不是应该带他去看一次医生? 陈航想了想,点头:最好去吧,挺可怕的,万一梦游跳楼了怎么办?我可没少听说这些事。 好。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吧。陈航无奈地瞧着俞冬,俞冬笑了笑。 俞冬二话没说就去了市一医院,排了半小时队,挂了神经内科,这个科目医生少得可怜,还都忙着给精神病人做临床治疗。 毕竟这年头正常人谁有事没事来看精神病,都觉得看了才真有病。 于是他只好预约了一个月后的主治医生。 俞冬给莫丞一拨电话,没人接,想发短信,按了几个字母,觉得不妥,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第7章 离开(一) 社长办公室很大,只有一张空荡荡的红木桌子,莫丞一走进去,向叶香替他把门关上,顺带说:今晚还要排练主打歌,早点过去。 门就被关上了,莫丞一对着同样是红木做的门出一会儿神,眼神略涣散,他想可能是被风吹的。 莫丞一把门把上的小旋钮一转,他听到了咯哒的锁门声。 同时也想起了开门声。在办公室的另一边,有一间小室。 这是崔星武的风格,房间里面开小房。 进来。崔星武慵懒地命令。 是命令,而不是任何其他的语言表达。 莫丞一朝他看过去,崔星武穿着黑色的衬衣,领口扣子开了三四粒。 还有牛仔裤,拖鞋。看来小室暖气开得很足。 崔星武见莫丞一一点反应也没有,笑得腮帮子堆出两团略带油光的肉,可以看见因长年吸烟而发黄的牙齿:要我请你吗?还是亲自抱你? 不用麻烦社长。莫丞一忍住漫上嗓子眼的胃酸。 他走过去,走到崔星武身旁的时候,崔星武掐了一把莫丞一的臀部。 练得不错。他又拍几下。 -- 第15页 俞冬小声地问莫丞一下巴为什么有疤痕,莫丞一说是不小心刮到的。随后就睡着了。 俞冬不敢睡,夜里莫丞一睡得很安稳,可是大概一两点,莫丞一又起来了。 他在梦游。 俞冬多少心存害怕,就拉起被子掖在颈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蚕宝宝,莫丞一的体温在被褥里散不去。 莫丞一出卧室后,俞冬听到了阳台铁栅门滞啦一声响,莫丞一去了阳台。不过阳台有防盗网,俞冬不担心他能跳出去。 窸窸窣窣半天,俞冬心还提在嗓子眼,莫丞一就回屋了。 他过去抱着俞冬,咬一口俞冬的下唇。 你想清楚了吗? 俞冬不知道莫丞一是梦着还是醒着,抿着嘴唇不答话。 不过莫丞一开始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我只剩一个人了。平平淡淡的一句。 说完又吻俞冬。 他本来应该过很好的生活,和我一起过。 莫丞一的双唇落在俞冬右眼皮上,俞冬右眼皮跳了跳,也不知道莫丞一在说什么。感觉在和自己对话,又不太像。 不过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俞冬不深究。 但现在不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还不都是你的错。你个变态 最后几个字音调降下去,俞冬隐隐约约的害怕转瞬到了极点。 莫丞一说完,双手拢在俞冬脖子上,力道慢慢加大。 俞冬知道这不对劲,他回过神要掰开莫丞一的手,可越挣扎被掐得越紧,俞冬猛烈咳嗽,捕捉氧气。 我有多恨你你知道吗? 莫丞一钳制得更厉害。手臂肌肉线条一下子暴露显现出来,捏着俞冬就好像捏鸡崽子一样简单。 咳咳一哥,放开一咳,一哥! 最后两个字,俞冬拼尽全力地喊出来。声音是嘶哑的。 莫丞一大梦初醒一般抖了抖,连带着手给抖开了。 咳,咳俞冬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手放在胸膛上捂住自己要跳出来的心脏,一手把莫丞一推起来,自己也一骨碌地坐起来。 俞冬出了满头的汗,仿佛做了一场恶梦。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凌晨的天气,通常是最冷的。风一直吹,树杆子屹立不倒,好像在宣誓对这片土地的主权。 冬冬莫丞一醒过来,呆滞地看着俞冬,俞冬摸索着床头墙壁,把房间灯打开,一下子亮起来,两个人都睁不开眼。 适应了一会,莫丞一就能将俞冬颈部的红印子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吓到了:对不起。 红印子不仅仅是红,莫丞一力气大,平时体能训练的时候举哑铃一连举两三个不在话下。 何况俞冬脖子处的肉还很光嫩,一下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毛细血管破裂而形成的红疹子一般的印子。星星点点的。 还有一两处有指甲深深陷进去而划伤的痕迹。 对不起莫丞一抬起手,停在俞冬眼前,试探性的,见俞冬不退缩,莫丞一才用手背碰了碰那些伤痕。 没关系。我想我该早点带你去看医生。你压力太大了,连恨我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好心痛啊。俞冬咧嘴笑,话里半开着玩笑,揉一揉自己的脖子,他不想让莫丞一有负罪感。 只是做梦,没必要计较。 莫丞一却缩回手,冷漠地说了一句:我不去看医生。 第10章 离开(四) 什么?俞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眨两下眼,没时间去吗?我定的下个月的。 莫丞一摇头,觉得有那么点冷,起身去拿床另一边的羽绒,披上。 俞冬抬起头,明晃晃的光线下,莫丞一一身子的黑衣服,头发也是黑的。看上去有那么点生人勿近的样子。 不去。我快出道了,这种事,我怕传出去。 俞冬明白他的担心,用商量性的口吻对他说:可是你快把我弄死了。而且,病人隐私,医生不会乱传的。有违医德啊。 莫丞一对后面的理由不置可否,医生可以保密,但难免有有心人哪天扒出来,他不知道怎么收场。 单单是梦游,莫丞一觉得不算什么。重点在于,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为什么梦游。 他也不是没有查过,所谓的压力所有的压力都来源于一个人,一家公司,一场没有尽头的放逐游戏。 治不好,也不能让俞冬知道。 至于,前半句,莫丞一踌躇一会,神情放柔和了些,裹着厚厚的衣服重新坐在俞冬旁边,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上面的纹路清清楚楚。 盘曲曲折,想到自己用着双手掐着俞冬,他不禁心痛起来,俞冬或许真的很害怕。 莫丞一说:不会有下次了,我以后会吃安眠药的。 吃了就有用吗?而且那种东西是可以随便吃的吗?俞冬实在是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我真的很担心你精神出状况。 我没什么大碍,就是压力大了点,过段时间就好了。 那要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你能不能对自己负责一点 -- 第14页 俞冬有些摸不着头脑,隔着门,沉默几秒好像一些话倒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他说:啊,就,就那样吧。每天都很想你。 我也想你。莫丞一回应他,浴室会有回音,莫丞一听自己的声音,好像是别人在说话,空空荡荡,俞冬在外面听起来却闷闷的,和夏季午后暴雨前的雷一样。 莫丞一又说:俞冬,你跟我走吧,我和公司申请了,他们允许我带一个生活助理。 莫丞一和崔星武做完之后,谈了仅此一个条件。 那我没工作啦。俞冬苦笑,蹲得有点累,他顺势坐下来,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在紧闭的浴室门上画圈打转。 我的工资够养你。你跟我走吧,我不想离开你。 莫丞一对着那扇门,一字一句地说。 尽管他觉得,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好好站住脚。但他不想再放开俞冬了。俞冬这么相信他。 第9章 离开(三) 俞冬不说话了。手指顿在门上。哒哒两下。 考大学那会,俞冬曾经孤注一掷地跟莫丞一走了,放弃了艺术这条路,读了莫名其妙的大学,学了莫名其妙的专业,出来社会做着莫名其妙的工作。 现在莫丞一又要自己跟他走。俞冬真的不敢答应。可如果不答应,他和莫丞一这么多年的感情迟早磨灭掉。 等莫丞一红了,俞冬也就该听母亲的话,成家结婚了。 俞冬总在莫丞一和现实之间徘徊,就好像莫丞一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这些年没少祈祷莫丞一不要出名不要火,莫丞一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莫丞一就好。 几分钟后,莫丞一把浴室门打开,发现俞冬坐在地上发愣,他立刻扶着俞冬起来:别想那么多。你可以只当是换了个工作。 一哥,说实话,我昨天就想和你说了,我其实很矛盾。俞冬拉起毛衣领子,把下巴嘴巴一起给塞进去,露出半张脸,低着头,不看莫丞一,声音被捂住出不来,我不知道我们这样能走多久。 你昨天回来,我本来是想和你告别的。但是,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可是现实很残酷不是吗,我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我妈也在这,我要怎么和你走。 俞冬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笑着的。无奈。 莫丞一看着手里的药,又把目光落在俞冬眼睛里。于莫丞一而言,俞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亮了。 父母去世,在国外无消无息地炼狱三年,和国内百分之九十九的故人都断了联系。 只有俞冬,只有俞冬是参与了他过去现在的人,也是他唯一一个想留在身边走去未来的人。 与其说莫丞一自己放不下俞冬,不如说他放不了。再放手,莫丞一真的是一个人了。 气氛陷入了沉寂。 对了,一哥。俞冬先打破这片安静,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冷的出鼻涕还是酸的,于是话语里也带着鼻音,我给你预约了一个医生,下个月的,你抽时间回来我带你去看看。 什么医生?莫丞一从游离态脱身,神回到当下。 你梦游这件事,骗谁都骗不了我。 俞冬淡淡地说,一抬眼,就撞到了莫丞一略带惊讶和惶恐的眸子。 不要怕,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好好治,我会陪你的。俞冬担心莫丞一不愿承认自己精神状态不好,他安慰莫丞一一般,抬手抚上莫丞一下颚,俞冬感受到了那微微突起的伤疤,以前是没有的,我知道你最近很累,因为快出道了吧。 嗯。莫丞一喉咙艰难地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不做解释。 所以能不能,别离开我。跟我一起走。 软和的语气和态度俞冬最受不了。 偏偏在这时,俞冬手机响起,小方块般的屏幕上亮着一串数字,不是存在联系人里的号码,俞冬给挂了。 可是电话一遍又一遍打来。 莫丞一妥协,不纠结那个话题:你接吧。 俞冬就接起来,没有避开莫丞一。 俞哥哥。是我,雪伊。是女孩子的声线。 俞冬这才想起来,自己留了号码给她。这么看来,姜雪伊应该平安到家了。 俞冬瞧着莫丞一,有点尴尬地转过身面向墙壁。 俞冬的羽绒毛帽子朝向莫丞一,莫丞一摸上去,手塞进了帽子底下,暖的。 俞冬静默,莫丞一两只手都放进了羽绒帽覆盖之下。 到家了?过了好半天俞冬才呢喃着问。 到了。今天谢谢你。姜雪伊声音并不小,莫丞一听得见。 嗯,早点睡。俞冬客气一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再转过身,重新面向莫丞一。莫丞一迅速抽开手,一时半会无处安放,只能搁置在俞冬肩膀上。 便顺理成章地搂着他,再靠近他,稍微弯腰,抱紧他。 跟我走好不好出乎意料的,莫丞一没有问俞冬关于相亲的事。 俞冬握着电话的力气加大了点。他说:你让我再想想。 寒冷的夜里,俞冬和莫丞一相拥入眠。 -- 第13页 姜雪伊感激地看他一眼,和他告别。 俞冬原路折回去,深入了巷子,才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立在他家楼下的大门入口。 俞冬抬腕看表,十一点了,知道那个人是莫丞一。 俞冬送走母亲和姜雪伊,心情不舒畅,见到莫丞一,莫名的就心口冒酸。他小跑过去,二话没说地钻进他怀里。 莫丞一被扑上来的冲击力撞的后退几步撞在墙上,墙上满是灰尘,蹭脏了羽绒大衣,墙也掉了一点墙皮屑。 莫丞一最终也还是抱住了他。 一哥,回来啦。俞冬在莫丞一怀里深深呼吸,莫丞一身上有酒的味道,不浓,淡淡的。 还混杂着俞冬叫不上名字的香味,不像洗衣粉的,可能是香水,他猜明星们爱喷香水。 莫丞一沉默不语,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指尖冻红了,扶着俞冬的腰转了个身,把俞冬摁在墙上。 他低下头去吻俞冬,俞冬后脑勺抵在墙壁上,逃不开,也不想逃开。 听姜雪伊说了她哥哥自杀的事,俞冬心里总揣着一点不安,他总想到莫丞一梦游。莫丞一压力大。莫丞一变了很多。 莫丞一,莫丞一。 俞冬闭上眼,和莫丞一接吻。莫丞一很温柔,唇瓣相碰,舌尖游离。 许久后,莫丞一松开了俞冬,低着眼眸看怀里的人,眼睛里装了海,很深,看不出情绪。 俞冬喘了喘,才把气儿顺过来。莫丞一环住俞冬的腰,在他眉心又落下一个吻。 刚才去哪了? 送一个朋友,也算不上朋友。就我妈给我相亲。俞冬回答。 莫丞一听到相亲两个字,第一反应不是吃醋,也不是生气,只是很惆怅。 俞冬二十多了,相亲很正常,他或许本该过正常人的生活,跟着自己,挺难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莫丞一觉得自己对不起俞冬。 他又把俞冬抱紧了一点:我爱你。 你这是干什么?俞冬调皮地笑笑,但他知道自己想哭,眼泪在眼睛里转着,我当然知道你爱我啊。 不,不完全知道。但现在知道了。而且也确定了。 莫丞一回来才一两天,他们见面的时间不过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还在睡觉中度过,俞冬很想他,比这三年来更想。 就像明明近在咫尺,俞冬还是感受到了远在天涯的距离。哪怕是现在。他只觉得眼前的莫丞一有点陌生,连带着身上的气息,不熟悉。 拥抱片刻,莫丞一低声说:上楼吧。 俞冬恋恋不舍地从他体温里抽离开,拉着莫丞一的袖子,小心地上台阶。 四楼,不高,但老房子的楼梯间晚上没有灯,灯坏了。俞冬近视不浅,此刻没戴眼镜。到了黑暗的地方,就和瞎子没什么区别。 慢点。俞冬说。 莫丞一就反手牵起俞冬,握着俞冬的手:抓紧点。 莫丞一个子高,手掌也很宽厚。俞冬有一瞬间觉得莫丞一像他爸爸。 但不一样的是,莫丞一的手不粗糙,他五指穿过俞冬手指缝,两人十指相扣。 一哥。大概在三楼,俞冬喊了一声莫丞一,莫丞一停下来,回过头看他。 黑暗里,看不见俞冬的面容。 我也爱你。俞冬许久才对莫丞一说。 进了屋,莫丞一去找药箱,俞冬站在他身后,趴在他背上,露出个脑袋,看着莫丞一翻找药箱,问:你怎么喝酒了?找解酒的? 莫丞一摇摇头,说出了想了一路的理由:去和公司里的前辈吃了麻辣烫,好久没吃了,拉肚子,屁股疼,火辣辣的。 你有没有药?莫丞一不敢看俞冬的眼睛。 他想过去药店买一支肛门止疼的药,但出于身份问题,他还是没去。 俞冬听了后,脸唰的红了,支支吾吾:你,你怎么知道我有这种东西他挤到莫丞一身旁,在药箱里一个小收纳袋中,找出了一支药膏,药膏上写着镇定止疼清凉,六个字。 虽然这几年都没用,但这是中药,保质期也有个五六年。以前和莫丞一一起生活的时候,俞冬偶尔会用。 给给给你。 记得别涂太多了,很凉的,冬天用会有点冷。他补充道。 莫丞一说不出话,缓缓摊开手,俞冬把药膏放在他掌心。 他觉得对不起俞冬,也还不起这个情。 俞冬这么相信他,和以前一样。 但他此刻很累,不想想太多,揉揉俞冬脑袋,去了浴室,把门关上,俞冬蹲在门口候着。 俞冬犹豫片刻,嘀咕一句:你,会不会用?要不要我帮帮你? 不用。 莫丞一靠在瓷砖墙上,挤出一小块在食指指腹上。 浴室灯光是冷色调,药膏膏体是白色,清冷的光照在上面,像死尸。莫丞一强忍住崔星武带来的恶心,往身下涂。 俞冬说的没错,药很冰凉。很快就可以抑制住他皮肤上的火烧火燎。 可心里的溃烂恐怕没办法消除。 冬冬,跟我说说你这几年的事。莫丞一涂完后,坐在浴室马桶盖上,不想出去,不知道怎么见俞冬。 -- 第18页 俞冬本来挺失落的,听他这么一说,就把失落的表情收回去。 他仔细看看莫丞一的眼镜,镜腿都掉了漆,很旧。 俞冬想起来这眼镜是高中一起买的,只不过莫丞一的是玻璃镜片。 当时买的时候当作是定情信物了,挺幼稚。 莫丞一原来还留着。 他点点头:嗯。 俞冬就没有牵莫丞一的手,莫丞一走得还是很快,俞冬猜他是训练出来的。于是就在他身后一步路远的地方跟着他。 登机之后,莫丞一去了头等舱。他的票都是他公司替他买单。 而俞冬的机票是俞冬自己买的,当时莫丞一问过他要不要一起给他报销,俞冬拒绝了。 俞冬座位靠窗,他是第一次坐飞机,心里慌张得很。也有一点兴奋,扭过头想找人分享,发现身旁都是大叔大妈,或者是小孩子。 俞冬只好看着窗外,手里拿着蓝白色的机票。 攥得很紧,机票起了褶皱。 飞机升起来前,时速快得俞冬感觉自己心脏也要跟着飞起来。 他紧紧握着安全带,缩在座位上。 又瞧一眼身旁的乘客,都挺淡然的,俞冬只好放松身子,让自己别紧张。 想着头等舱的莫丞一应该也很淡然,俞冬就松了紧抓住安全带的手,安全带如释重负一般,规规矩矩地盘在腰间。 对于莫丞一说的,要保持距离,俞冬真的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但以后真的得注意。 特别是莫丞一和很多圈子内的人在一起时,他总不能突然挽住莫丞一,也不能习惯性地就伸手要牵。 既然几年前的地下恋能这么成功,那现在也可以。 尽管如此,俞冬还是失落。郁闷地把头一歪,睡去。 梦里梦到了母亲,心里便升起一股淡淡的空虚感。醒来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哭了。 立刻慌张地四下找纸巾擦,抽出纸巾那一刻,又顿住了手。 莫丞一也不在旁边,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会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 俞冬只随便用袖子抹一下脸。 视线重新落在窗外,光很清冷,刺眼,这两个词本不该同时出现,俞冬却是这么想到了。 云在飞机下方,他头一次见这种景色,张了张口,飞机玻璃上就有两三个小小的他的倒影。 光线太强,俞冬只注意到了机翼,云,和忽起忽落的飞机。广播时不时播报着前方气流。 以后会经常坐飞机吗。俞冬摸了摸自己的左胸脯,心跳突突。也不知道是为谁突突跳。 云,或者机翼,气流,或者坐在头等舱的莫丞一。 总得习惯吧,俞冬长长地叹气,莫丞一出名这件事,总会习惯的。 他甩甩头发,让自己别想那么多。 下飞机后,莫丞一走了VIP通道,俞冬跟着普通通道的人流走着,在出口等他。 这里是上海,俞冬这只笼中鸟迄今为止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来之前,俞冬查过上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想去感受一次。 一哥!俞冬招手,莫丞一看到他,压低帽檐,带着俞冬去到停车场,一路上没说话。 向叶香和团内成员在那里等他们。莫丞一不能让人等太久。 向老师好。莫丞一朝向叶香欠欠身体,俞冬学着,也弯了弯腰。 莫丞一就坐进了越野车里。 俞冬刚想跟着坐进去,向叶香就拦住他,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助理是吗?我是向叶香,团队的负责人。 是。俞冬说话声音很小,向叶香有点不满意,和他握了握手。 但转念想到这是莫丞一的私人助理,也无所谓他怎么样。只要不给莫丞一添乱。 助理坐这部面包车。向叶香带他去到停在越野车后的面包车,面包车很黄旧。 向叶香一拉开车门,里面坐着两个摄影师,扛着摄像机,同步朝俞冬看过去,其中一个人还叼着烟,烫着泡面头。 俞冬扯了扯嘴角,弯腰:老师们好。 你好。 向叶香想他学得倒挺快。对俞冬的第一印象变好了些。 听着,你既然是莫丞一的助理,那他应该把事情都和你讲清楚了。整个团就他一个人有助理,挺嚣张是不是?所以你要收敛一点,别让别人说闲话。所以不管是莫丞一还是其他团员,你都要尊重,适当的可以一起照顾照顾。向叶香噼里啪啦地说上一大堆,俞冬频频点头,思考着怎样才算收敛。 她就满意地踩着高跟鞋走了。俞冬看着那部越野车被开走。 赶紧进来!面包车司机对发愣的俞冬吼两声。 俞冬吓得抖抖身子马上坐进去。 车内的烟草味浓,还混杂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车子还很颠簸,司机开得猛,总是突然刹车。刹车又总是一脚刹死。 俞冬坐上去一会,就感到不适。反胃。他想看窗外,奈何车窗灰蒙蒙的。他只能连连吞唾沫。 你是莫丞一的助理吗?叼着烟的摄影师问,嘴巴里的烟跟着嘴唇上上下下。 是的。俞冬战战兢兢地点头。 哦。他似乎没有想聊的欲望,许久又说,没劲。当明星助理,自讨苦吃吗这不是。 -- 第17页 想留俞冬,叫他别跟着这个唱戏的走。没有前途。 妈妈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判断错了?零三年你爸感冒发烧,我立刻把你送到小姨那里去,后来他真的是非典我要是误判,你就会和他一起没了母亲哭得很伤心,我叫你别去考一本去读艺术专科,以你的才华以后一定有出路,考这个学校对你来说没有前途,你看看现在呢?你日子过的好吗?你明明那么有天赋,你就不该走这条路! 妈俞冬说不出第二个字。 母亲说的是对的。所以他多希望母亲说一句以后会好的。去当明星助理,会有好日子过的。去和莫丞一生活,会有结果的。 可母亲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说。 俞冬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和莫丞一的关系。两个人都在对牛弹琴。琴谱连自己都琢磨不透。 你现在走,我怎么办啊?妈妈怎么办啊,以后一年都难见到你啊母亲抽噎,你明知道妈妈心脏不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回得来吗?回的 妈!俞冬听到这情绪就激动,抑制不住大吼,我求你了,让我走吧。别说这种话,别说这种话 从小到大,俞冬都没有离开过母亲的活动范围。 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大学城,也在广东,不在一个市罢了。父亲非典去世后,他更不想离开母亲。 相互之间对彼此的需要都太强烈了。 俞冬想到这里也开始哭。哭自己没用,摊上这么个人,非得爱这么个人。 如果莫丞一放弃自己,俞冬绝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可莫丞一又这么离不开自己,和三年前一样。 而他对莫丞一的需要也太强烈了。这样的强烈感每一秒每一秒地撞击心脏。 他等了莫丞一三年。 谁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有时候想要性生活,想要一个拥抱,都没有。 他只能在夜里抱着被子,在房子的空气里寻找莫丞一的影子。 莫丞一好不容易回来了,再这么分开,一年见不到几面,他和莫丞一就真的要玩完了。 再拖几年,俞冬知道会落得一个各自结婚的结局。 爱情能给同性之间的承诺和联系太微弱。只有不断地从对方身上汲取氧气,然后才能活下来。 何况莫丞一又有那种病,自己怎么可能放心。 我走了。俞冬最终狠下心离开,母亲趴在门框上,指着他大骂,骂着骂着又开始哭。 她不明白俞冬为什么会跟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明星朋友走了,她想俞冬是爱名利虚荣。恨铁不成钢。 街坊邻居的门紧闭,像一个个不敢呼吸的人。 你会后悔的俞冬!俞冬! 这天母亲的哭喊声印在俞冬脑子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俞冬还是没有回头。 俞冬的影子连着行李箱消失在他母亲的视线里。 第11章 一周星秀(一) 俞冬在机场见到莫丞一,和他来的那天打扮差不太多。只是口罩换成褐色,帽子换成黑色。两者颜色互换了一下。 带了眼镜。黑色镜框,镜片看起来是玻璃的。 莫丞一不近视。 俞冬是去和他一起登机,而不是简单的接他。 所有事情和一开始都不一样,变得明媚一点,俞冬心情才稍微好上一点。 但是在母亲那哭过又闹过的神态还摆在脸上。 莫丞一见到他,眼睛亮了,在镜片底下也能生辉。他立刻走上前想要抱住他,但是走到一半却停了脚。在原地等俞冬过来。 刚出道,他有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忘记自己的身份。但他必须得记住狗仔隐藏在每个角落这是向叶香告诉他们的。 俞冬没想过这个问题,蹦蹦跳跳地朝莫丞一而去,衣服厚重,像个企鹅。 他将箱子一推,箱子便比俞冬快几步滑到莫丞一腿边。 莫丞一只是清爽地笑笑,俞冬也看不太出他笑没笑,他这双眼睛本身自带微笑,何况架了一副眼镜在上头,偏着光,看不清楚。 箱子朝莫丞一滑去,莫丞一伸出四指停住它,拉起长杆,还没等俞冬蹦跳着到他旁边,差个几步路,他就转身往前走了。 你怎么戴眼镜了?文质彬彬都不像你了。俞冬小跑过去,才跟上他大迈步的腿,和莫丞一并排。 因为你也戴眼镜。莫丞一如实说,步伐没有放慢,我觉得可以防风沙。这边风还挺大。 俞冬点点头,来不及高兴,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腿上,他要迈很大步走很快才跟得上莫丞一。 而且紧跟得有点辛苦。 他偏头看莫丞一面上气定神闲,腿上比谁都跨得快。 俞冬只好将手伸向莫丞一,气喘吁吁地说:走慢点走慢点,牵我一下。我跟不上你。 莫丞一走慢了一点,走几步停下来,脸上带着歉意:俞冬,有些事我要向你交代一下。 你说。俞冬仰着头笑,也没管莫丞一口中的那个俞冬有多官方。这个笑让莫丞一歉意更深。 因为身份问题,我们之间在公共场合要保持距离。公司不允许旗下艺人谈恋爱。而且,你可以理解吧?莫丞一说完便指了指眼镜,款式和俞冬是一样的,他温和地笑起来,严肃的神情慢慢褪去,所以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小小证明。像高中那样。 -- 第16页 俞冬很着急,可自己的着急又得不到回应。莫丞一执拗着不去,他没有任何办法。 没事。而且,我之后就要全国赶通告了,住酒店,单人间,睡前把门锁起来就好。 锁起来也没用吧。 俞冬不做声,咬着自己的下唇。 房间里陷入了平静,仿佛刚才莫丞一没做什么,他们也没有进行过对话。 良久他才开口,也不想看莫丞一,语气很低沉:我陪你去,我跟你走,我不放心。 莫丞一转过头,俞冬垂着眼帘,睫毛覆在下眼睑上。莫丞一知道俞冬很明显生气了。 你想清楚。也不知为什么,这话反而让莫丞一来说。 想清楚了,我不放心你。俞冬扯了扯嘴皮子,苦笑。再为了莫丞一孤注一掷一次。最后一次,也没机会有第三次了。 再磨几年,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爱。 睡吧。现在还早。你好好休息。 他语气不轻,但和窗外的风相比,俞冬这话只像耳边吹气。俞冬始终生不起莫丞一的气。 之后俞冬没有多说半句话,一个人躺下来,钻进被子里,把灯关掉。 莫丞一心里五味杂陈,只好搂着他,胸膛贴着俞冬的背,脸埋在俞冬的头发里,不敢睡。 三年来,莫丞一很少睡过安稳觉,抱着俞冬,他才心里舒服一点,困意才慢慢浮上来。 他贪婪地闻着俞冬头发间的气息,俞冬用的洗发水还是多年前的,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是他一直喜欢的沙宣。 莫丞一以前还很喜欢嘲笑俞冬的洗发水味道和理发店里的没什么区别,莫丞一不喜欢这个味道。俞冬听了就洗头更勤快了,每天每天带着沙宣的气味出现在莫丞一面前。莫丞一最后只好妥协。 与其说妥协,不如说是习惯了。 就像俞冬一直喜欢莫丞一一样,是一种习惯。 而俞冬擅长把所有喜欢的东西变成习惯。也擅长让莫丞一习惯。 莫丞一想到了崔星武,胸口一闷。他逼自己闭上眼,想把崔星武从脑海里洗掉。洗干净。 莫丞一知道,自己是顽固的。像高中时对成绩的顽固,到后来对俞冬的顽固,或者这些年来对出道的顽固。 而能让自己放下对周遭事物的固执的人,只有俞冬。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换了别人,不可能。 第二天莫丞一就先走了,他说下一次演出再带俞冬,好让俞冬有缓冲的时间。 俞冬在这几天先去办理了离职,再去找母亲。先斩后奏他打算最后一天再和母亲说这件事。 只是如果顺序反过来,他怕自己就打退堂鼓,母亲和他相依为命好些年,这么做无疑是不孝。 你看看吧,我为了莫丞一,什么荒唐请求都答应了。去和他闯大江南北,他是明星,我是他私人助理。俞冬临走前,去了趟网吧,和陈航道别。 陈航点了一支烟,噙着,烟雾就慢慢升起来。 俞冬不记得他以前抽烟。 陈航小声问:那你以后都不回来了? 回来啊,莫丞一回来我就回来。俞冬并没有很高兴,他觉得自己在赌博。 即使是赌赢了的人,也不会露出喜悦的姿态,没有人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全盘皆输。 何况,俞冬才刚刚下注。 你妈妈呢,怎么办?陈航最终把烟掐掉了,插着口袋,靠着前台柜子。 他心里是不赞成的。 俞冬耸耸肩,语气里还是充斥着难免的哀伤: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她。 陈航和俞冬母亲相互认识,高中起,母亲就只知道俞冬有这么个朋友。也只有这么一个,所以很好记。 至于莫丞一,母亲只知道有这么个人。 陈航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问:什么时候走。 疑问句被他说出了陈述句的音调。 下周,莫丞一参加完新人舞台后,回来广州一趟,我跟他走。俞冬说,看着陈航,陈航似乎比他还要阴郁,别舍不得我。 我会想你。陈航最终没忍住,他去柜台旁的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易拉罐装的,给俞冬一支,俞冬却拒绝了,他只好自己喝,把俞冬的那份也喝了。 有点矫情吧,毕竟这么多年,我还不太适应没有你的周末。 俞冬说:记得来送我。 我就不去了,莫丞一要是对你不好,我随时接你回来。我这点钱还是有的。陈航笑起来,不管是那什么国还是哪里,我都接你。号码别丢了。 好哥们。俞冬也笑。拍拍他的肩膀。 嗯。好哥们。 陈航想,眼前这个人,和读书那会真的不一样了。那时候俞冬糯糯的,现在呢,为了喜欢的人,连根都不要了。 或许当初是没看清他,仔细想想,俞冬读书时就已经会为了莫丞一放弃很多东西。比如画家梦。 一周后,莫丞一打电话来,说在约定的机场北一门等他。 俞冬拖到最后这一天,才去和母亲说了这件事。 不欢而散。这是俞冬预测到的。 母亲对他说了很多,一开始是骂他,说他不清醒,后来就哭。 -- 第21页 莫丞一放开了他。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冒着种险,这不比读书那会地下恋。 那时候谈恋爱被发现了顶多是挨一顿毒打,严重点父母就可能带着自己去医院看精神病,好让自己别喜欢一个男人。 再闹腾也只是家里事,莫丞一没有怕过,他不过是照顾俞冬的感受,俞冬家管得严。 现在如果出了什么事,不堪设想。 莫丞一,你回来了? 这话从莫丞一身后传来,吓得两个人一抖,距离又拉开了些。 回过头看,是向叶香。 回了。已经拍完了。莫丞一掏出房卡,滴一声,开了门,瞧一眼俞冬。 那行,走吧俞冬,不要打扰他休息了。向叶香说。 那我先走了,晚安。俞冬不舍地对莫丞一欠了欠身,跟着向叶香离开。 俞冬小心地走在向叶香身后,向叶香刚才给俞冬做了简单的助理培训。俞冬就知道这个女人很不一般,心里怕她。 跟着向叶香拐了个弯,到了另一条走廊。向叶香止步不前。俞冬心里咯噔一下。 她回过头,用很平静的语气道:不要毁了莫丞一的前途。 言外之意俞冬很清楚,她什么都看到了。而向叶香面上多平静,心里对一个人的厌恶就多深。 第13章 一周星秀(三) 俞冬不清楚向叶香的为人,不确定她会做什么事。一时半会说不出话,像做坏事被抓到了,杵在原地。 向叶香按耐住心里的不满:Discover不允许艺人私自谈恋爱,而且,你还是个男人。你应该知道如果被除了我以外的人发现了,后果有多糟糕。 你不知道每一个练习生想出道有多难。你最好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 俞冬刚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又无话可言。 向叶香就继续说:如果你和他之间真有感情,那感情的事可以以后谈,但不是现在。早点休息。 向叶香这算是警告。她不想闹大,如果两个人可以解决,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毕竟自己是团队负责人。 俞冬喉结滚动一下,想把那欲冲上喉咙的心脏咽下去。 这句话,以前母亲也说过。 俞冬读书那会试探性地问过母亲对待早恋的态度,母亲轻描淡写一句以后再说,问她对于同性恋的态度,母亲说的是这是病,要治。 似乎在她看来,感情可以搁置保存,等到想要再取出来,和物品一样。 母亲年轻一点的时候,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做出在得知父亲非典后,把准备高考的俞冬送去小姨家,瞒着俞冬说父亲出差了。 等到俞冬高考完,父亲的尸体已经被医院处理。 他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可这么多年了,俞冬也不再怪罪母亲,就像她所说的,这是为俞冬好。 为了让俞冬正常高考,为了不让死去的人影响一个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她说她从来没做过错的决定,决定里也包括这件事这么多年,她始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有近些年来,母亲被查出心脏病后,她才慢慢歇了脚步,更近人情了。 可能人老了,看得到自己的尽头了,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 喜欢同性这件事,俞冬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有病。或许真像母亲说的那样,通过治疗可以痊愈。 俞冬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自己到底是喜欢同性还是莫丞一。但多半是后者。正好莫丞一是男人而已。 俞冬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舒展开酸胀的身子骨,大字躺在床上。想望穿天花板。 看看天花板之后的世界,会不会没那么艰难。 躺了一会,陈航打来了电话,问他这天好不好。 俞冬说不出不好,也的确没觉得好。 就只是沉默,起身去烧开水,一边盯着烧水壶,它冒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边听陈航在那边讲母亲的事。 母亲今天来了几次电话,俞冬都没敢接。 他不擅长在母亲面前撒谎。 陈航听不见俞冬说话,心里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几分钟后,水壶跳闸,哒一声响,俞冬才回过神:没,我有点累吧。 他把烧水壶提起来,已经离了热水座的壶,温度还很高,里面的水还在冒泡泡。 真的吗对了,珍姨说,她给你银行卡打了两千。虽然不多,她说是她近几天赢的钱。她说要你过好点,别苦了自己。 珍姨就是俞冬的母亲。 俞冬哽咽一下。 陈航停顿片刻,发觉俞冬至始至终没表态,他就硬着头皮自说自话下去:我在里面加了几百块,我全部存额都在这里,你知道的,我没有存钱的习惯。 陈航 俞冬手一软,水壶掉在地板上,滚烫的水洒了一地,渗进地毯。 地毯颜色又深了些。上面还冒着热蒸汽。 你,你怎么了?你哭了吗?别哭,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陈航慌张道,莫丞一对你不好?还是怎么了? 俞冬摇着头,眼泪安安静静地掉,像平静的小溪。 -- 第20页 莫丞一对那边回了一声来了,转过身又重复一遍:你今晚要去找向叶香培训。你是不是很累? 哦,没有,不累的。一哥,那个,我今晚能不能去找你。俞冬知道,在上海,大家都是睡酒店,单人间,俞冬一整天没怎么和莫丞一说过话,他有很多心情想分享给莫丞一。 比如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跟莫丞一来上海,第一次看见莫丞一以明星的身份工作。 明明莫丞一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新奇的体验,可他心里始终不踏实,少了点什么。莫丞一有点遥远,没有抱在怀里那么安心。 而且一想到莫丞一梦游,他更没办法安神。 莫丞一来不及答应,他晚上还有排练,又不想拒绝俞冬。 他抬手拉一拉俞冬的衣领帽子,换作以前应该会揉一下俞冬的头发。他说:迟点说,我先过去了。你可以先回酒店。 话语很温和,但行动很仓促,他说完就走了,回到舞台那边。 快点,我们都想休息了。说这话的是成员黎枢杰,团内的舞蹈担当。他当练习生七年,比莫丞一年长一两岁,莫丞一知道,他是最看不惯自己的。 其实带队的老师和工作人员都明白这个团并不和谐,不过大多数人都不太管,他们台前不出乱子台下认真排练就好。 性格这种东西,可以磨合。所以也没有老师调和这两人的关系。黎枢杰就更光明正大地显露出自己对莫丞一的不屑。 莫丞一看看他,只说了一句抱歉。 好了好了,开始吧!导演拿着喇叭喊话。 同一个场景画面,需要拍很多次,单人solo更如此,导演对细节要求很高。 莫丞一在等黎枢杰拍单人舞蹈的时候,朝休息处瞄了一眼,俞冬真的走了。 带俞冬来上海,莫丞一心里最多的感受就是抱歉,愧疚,但又无可奈何。 他想要俞冬陪着自己,自己又没办法腾出时间和精力去照顾俞冬的感受。 莫丞一稍微愣神片刻,就被导演逮到了:莫丞一!到你了!别发呆! 是,抱歉。 莫丞一感觉自己除了说抱歉对不起,什么也做不了。一直以来都这样,面对俞冬更是这般。 他没控制好自己垂丧的表情,跳舞跳到一半,导演很不满意,又拿起那个高音喇叭:莫丞一,你表情管理呢? 要不今天先这样吧导演。向叶香看了一眼表,太晚了,估计这帮人都累了,而且莫丞一本身体能就没有其他几个好,上次练习室那场她就发觉莫丞一很容易疲惫。 导演看在向叶香的面子上,沉默一会,把人放了。 真是等够了。结果还没搞定。黎枢杰随口嘟囔,下了台,收拾东西,其他团员也笑几声四下散去。 莫丞一目光追着那些离开的人,等那些人走了,他咬咬牙对导演说:导演,可以的话,我可以单独拍到您满意为止。 今天就算了先回去休息。向叶香无奈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下台。 再试试吧,我不想拖慢进度。莫丞一九十度鞠躬,鞠躬的时候,发觉自己腰很酸,阵痛传来,可他还是忍住了,拜托了。又弯得更深。 导演见他这么诚恳,只好让摄影师重新开机开拍。 我还要找你那个助理,先走了。你拍完后自己回酒店吧。向叶香略带愠气,把房卡放在莫丞一包里。 莫丞一结束拍摄已经是凌晨,一天跋涉,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晚上的上海倒没有那么灯火通明,这条街已经没车了,他只好徒步回酒店。幸好不算远,走了半个钟左右就到了。 房间在十七楼,乘电梯上去,电梯里的镜子环绕着,偏金色光,富丽堂皇。 他漠然地看着电梯门上的那一面镜子,门缝将自己劈开,劈成两半。 电梯停在了十七楼,门打开,他拖着脚步找自己的房间。 莫丞一低头看房卡,1702。他随后便找到这房间所在的走廊。 走廊尽头,俞冬在那站着,穿着深蓝色的棉袄,在一间房门前左右徘徊。 上海的冬天比广东冷多了,前段时间刚下完雪,融雪的日子气温又低了好几度。俞冬穿得不算多,他在广东也就穿这么多,在上海也这样,显然是不够的。 莫丞一想走快一点,但实在是走不动。 走这条路就好像跑一段一千米。 俞冬见到莫丞一,就乖乖地在那看着他。直到莫丞一慢慢走近了。俞冬鼻尖冻红了,莫丞一刚从外面回来,鼻尖也很红。 一唔。俞冬话没说出口,莫丞一就低头吻他。 并且不让俞冬反抗,1702在走廊尽头,他顺势把俞冬压到墙角。走廊灯光昏暗,两团人影交叠。 俞冬却慌了神,他双手抵住莫丞一,费了好大劲才推开他。 我好累。莫丞一只好简单地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肩窝,取暖。 小心有人。俞冬压低嗓子说,面色还是涨红的,而且,而且这里是走廊。 莫丞一听了,站直身子,垂眸盯着俞冬的嘴唇片刻,比刚才见到他的时候要红润了些。 -- 第19页 呃莫丞一对工作人员很好。 每个助理都这么说。 每个助理 俞冬不知道是每个明星的助理,还是说莫丞一的每个助理。希望是前者。 但他也不敢问。这么问会很奇怪,只好憋着气一动不动地坐着,胃把食物搅得厉害,就要涌到喉咙了。 好一会他才乞求般问:老师,我晕车想吐怎么办? 另一个没吸烟的摄影师睥睨他一眼,不耐烦道:马上到了,再忍忍。 的确马上就到了,车子停在了电视塔下,俞冬一从车上下来就找垃圾桶,找了半天没找到,一个摄影师带他去了洗手间。 俞冬舒舒服服地吐了一番。 以后都得这么走,你要习惯。摄影师又点了一支烟,看着俞冬打开哗啦啦的水拼命洗脸,我叫张国锋。团队的摄影师。 俞冬把脸洗干净了,捧一把水在掌心,咕噜咕噜喝到嘴里,漱口,吐掉。手在羽绒服上蹭干。 我叫俞冬。莫丞一的助理。 因为来之前在母亲那哭过,眼睛就带红了,刚才又吐了一番,眼睛充血,粉红色的血丝密布,神色憔悴地望着张国锋。 句式结构和张国锋的一模一样,张国锋只注意到这点,挑挑眉: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你这种小年轻,不要觉得跟了明星当助理就高枕无忧了。很辛苦的。 俞冬当然没想过高枕无忧。 我知道。我尽力。嘴上这么说,心里知道自己何止要为了莫丞一尽力。 拼命都行来都来了。 可一天跑下来,和莫丞一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第12章 一周星秀(二) 俞冬跟着张国锋去拍摄现场。 莫丞一所在的男团,名字是HonorSix,六个人。所以带团队的老师简称他们H6。也有粉丝喊他们六神。因此粉丝名就叫花露水。 俞冬凭着自己对读书那会背过的单词的记忆,知道这是荣誉的意思。至于六神,他觉得这个比H6要形象。 不过俞冬因为母亲的缘故,从来不追星,他只认莫丞一这一个人。他不算是花露水的一员。 他们要拍的是新歌MV第二版本。张国锋说,一般把这档MV拍好了,送去一周星秀,他们会给H6宣传一番,粉丝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了。 一周星秀是专门捧新人的舞台。 俞冬听着,感觉应该和央视放的光影星播客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放电影,一个是放歌和MV。 俞冬到了现场,张国锋让他在休息处拉把椅子坐着看,一般这时候没助理什么事。他也叫俞冬少添麻烦。 休息处没有多少光,在角落阴暗处,摆了几把椅子,上面全放满了各种包包,他把几个包放在同一张椅子上,好腾出地方坐。 远处百来米的地方是他们的拍摄舞台。镁光灯打在那边,落跑的光映到俞冬这边,俞冬的脸便明暗交错。 大幕布是蓝色的,场上也有很多道具。 莫丞一站在舞台旁,他和向叶香在聊天。 其他五个人围成一团在舞台上说话。 俞冬观察了好一会,莫丞一没有和向叶香说话了,他走到舞台上,也不融进那五个人。 好像他不是这个团队的一样。 俞冬想到莫丞一高中的时候因为太优秀了所以格格不入,现在莫非也如此么。俞冬有点替莫丞一担心。 他看见莫丞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剧本,过了一会,莫丞一抬起头,左右张望,最终朝俞冬这边看过去。 两个人的目光隔了一百多米也能对上。 只不过在莫丞一这边看来,俞冬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只有眼睛鼻子是亮在光线里的。 俞冬想过去,但张国锋说没他什么事别去找人,也就不好意思打扰拍摄。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开拍的样子。 他轻轻地向莫丞一摆摆手,要他专心看剧本。 莫丞一误会了他的意思,收起MV剧本,去休息处。 一哥。俞冬见他走过来,笑起来,面容还是憔悴,赶了一天的路,大晚上的还要来拍摄,没有休息过。 但俞冬自己无所谓,他只觉得莫丞一很辛苦。 累不累?莫丞一先问,俞冬愣了愣神,立刻摇头。 嗯。我知道你刚才去洗手间吐了。张国锋跟我讲了。抱歉,我不能时刻陪着你。工作性质的问题他拿了一支水,拧开盖子,刚放在嘴边,还没碰,就给了俞冬。 没事。我就是有点晕车。俞冬接过水。 莫丞一还想说点什么,就被人喊了名字,他匆匆通知俞冬:向叶香今晚要给你培训,你如果太辛苦了我和她说一声,改天也行。 俞冬看着这莫丞一,打扮得光鲜亮丽,和在巷子里和自己接吻的莫丞一真的不一样。 一个是干净的少年模样,一个是此刻,漂亮的偶像样子。像两个人,却又是同一个人。 尤其是镁光灯映过来,不亮堂,但是投落在莫丞一身上就形成了光圈,把莫丞一脸部轮廓雕刻。 他分了神,没注意莫丞一说了什么:嗯? 又有人在喊莫丞一了。 -- 第24页 那就从今晚开始,不收留莫丞一了。 一哥。好久不见。崔莉莉不知何时跟到了拍摄MV的现场。 她换了一个发型,烫了一头羊毛卷,莫丞一本就对她印象不深,差点没认出来。 莫丞一心里还装着俞冬的事,说起话来显得漫不经心:嗯。好久不见。 你允许我叫你一哥了? 随你吧。莫丞一说,我去拍摄了,再见。 对了,今晚我爸爸有事找你。崔莉莉的声音很清雅,说出这话像温水一般,莫丞一听了才觉得是开水,烫的。 他说崔莉莉似乎不太记得崔星武叮嘱的话,想起来了,就灿烂一笑,哦,对,他说晚上你们拍完MV后,你就直接去总统套房找他就好了。 莫丞一脑子里就一帧一帧地播放他和崔星武在白色床单上做的事。一次又一次,三年以来没有真正地间断过。 一有机会,崔星武就追魂一样追上来。 拒绝一次,会怎样,莫丞一不知道。 晚上我们要庆功,会很晚吧,崔社长早点休息比较好。 那没事啊,我叫他一起来庆功宴吧,顺便带上我?崔莉莉指指自己,我已经和六神的其他人打过交道了。 嗯。 MV不算顺利地拍摄完毕,傍晚时分,拍完最后一场日落,红色的太阳在钢筋水泥地上落下去。像钢叉戳进了咸蛋黄,一点一点向深处刺去。 向叶香带着H6和拍摄组的成员到了一家四星饭店,崔星武没有来,崔莉莉来了。 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异常地安静。 本来H6里其他队员对莫丞一态度就不好,可现在困在一张桌子上,不能表现出来厌恶,只好表现着冷淡。 各自吃自己的,各自喝酒。莫丞一想了一天的俞冬,吃不下,酒咽下去就堵在喉咙,然后顺流下去堵在心里。 适当的时候有人举起杯子,众人便一起举杯,庆祝出道顺利,感谢工作人员。 这些话大家也只当听听就好,跟了好几天拍摄任务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个团队没有团魂,迟早得散,只是没人说破。 崔社长这几天特地来了上海看大家,今晚一起去拜访拜访吧。向叶香放下酒杯,她起身,意味着庆功宴可以结束了。 我不去。黎枢杰喝的有点多,说话没大没小,没注意身份,反正崔社长对咱也不感兴趣你说是不是? 我也不去。另一个团员附和,稀稀拉拉地不去就响在向叶香耳边。 他们拍了一天了,改天再去吧。张国锋给打圆场。台面上的人不仅仅有Discover公司的,还有其他工作组,如果看见H6这个态度,背后不知道要说多少闲话,何况这几个孩子都喝多了,胡话一大通。 还是张哥体谅我们。要不队长去吧,你酒量一直很好,应该可以应付吧?黎枢杰脸上浮起笑容,好好招待。崔社长来上海一趟不容易。 崔莉莉不太明白黎枢杰的意思,悄悄看了眼莫丞一。 莫丞一从吃饭开始就没抬起过头,即使没有在用餐,也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挑着饭菜。 他看上去很糟糕。 好,你们早点休息。 回了酒店,莫丞一和崔莉莉就去了总统套房。 一路上崔莉莉也不好说什么,隔了半米也能闻到莫丞一身上的酒味。 敲了敲门,崔星武就出现在眼前。 爸爸。崔莉莉笑了笑,一哥来啦,你答应过我的,记得帮我说说。我先走了啊。 崔星武频频点头,面露慈爱:乖,路上当心点。 如果不是知道崔星武是个令人反胃的变态,莫丞一也会认为崔星武很慈祥。 像第一次接触崔星武,他声泪俱下地说:你才二十几岁就没了爸妈,我女儿也才二十几岁,我太能理解你了。 真的能理解,以至于莫丞一活在崔星武的理解下三年。活得要生出茧子了,厚厚地包围着莫丞一,莫丞一再也出不去。 这是性侵吧,第一次被下药做的时候,莫丞一绝望地想。 崔星武曾经拿着他被下药后侵犯的照片,贴满了整个办公室里的小房间。 一次又一次威胁他。 到现在,莫丞一默认了这种行为叫招待,叫伺候,叫想要活下去。活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活着了。 进来吧。崔莉莉前脚刚走,崔星武就端着挂满了胡渣的腮帮子肉叫莫丞一进屋。 今天早点结束。莫丞一平静地不像话。 你要找你的助理吗?崔星武贴上身子,把莫丞一压在身下。 莫丞一心里喊疼,咬着手指,牙印深深浅浅。不再回应他。 我以为向叶香骗我的,现在看来是真的。你知道公司不给谈恋爱吧?崔星武拍一下莫丞一的大腿,分开点!不过那个叫俞冬的孩子,长得蛮秀气的。 第15章 戒指(一) 你他妈莫丞一当即慌张起来,手肘撑起床,想支起身子反抗,但崔星武就狠力地压他下去,不带一点犹豫,扣住他的脑袋。 -- 第23页 睡了吗 莫丞一没有回应。 俞冬就缓缓抱上去,手和声音都在抖:就这一次吧,你是在做梦对不对。那就不要有下次了,你明知道我不喜欢。 莫丞一只轻微动了动身子,依旧不说话。 你乖乖去看病好不好。 我真的很不喜欢 而且明明他也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俞冬想知道莫丞一到底梦见了什么,却无力地只能在他梦境之外徘徊。 这种无力感从莫丞一离开到他回来,一直贯穿着俞冬的思绪。莫丞一是莫丞一,俞冬是俞冬。 三年过去了,谁也不太了解谁。 俞冬脸颊蹭了蹭莫丞一的衣服,无声又委屈地哭起来,又怕沾湿莫丞一的衣服,便隔开一点,只有鼻尖轻轻触碰到衣服布料。 他衣服有很浓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在夜晚发酵。这也是俞冬不喜欢的。 俞冬喜欢他读书那会身上干净的洗衣液香气。 第14章 一周星秀(四) 次日醒来,俞冬一睁开眼,就看见莫丞一在看他。脑子里还停留着晚上的云雨,俞冬往被子里缩了缩。 怎么了?不想起来吗?莫丞一和昨晚一点都不一样。温柔多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他撑着头,撩一撩俞冬黏糊在一起的头发:我昨晚是不是又梦游了。 嗯。 我和你做了?莫丞一笑了笑,他想自己和俞冬或许只是上床了。但是梦游做这种事,莫丞一心里倒有点别扭。 他自己毫不知情昨晚做了什么,如果不是看到地上有俞冬的衣服的话。 俞冬摇头,回避这个话题:你把我的衣服给我。在地上。 莫丞一就乖乖地下了床,把衣服给他,又扶起俞冬,看着俞冬把衣服穿好。 莫丞一,你什么时候有假放?俞冬逼着自己摆出一副明媚的表情,刚睡醒,眼睛是朦胧的,莫丞一上前给他擦了擦眼角,发觉俞冬眼睛有点肿,水泡似的。 他一边回答:你怎么叫我名字了。过几天吧,录完一周星秀就可以放个几天假。 那我带你去医院吧,去看看病。俞冬怕自己绷不住笑容,低着头扯着手里的被子,说,拖太久也不好。 莫丞一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却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人,如果硬是说是谁,莫丞一知道梦里的那个人百分之九十是崔星武。 崔星武一直以来霸占了他所有的梦境,梦魇像幽灵一样,甩不掉。莫丞一想着这个男人,整颗心脏往下坠,仿佛佩戴在腰间的玉佩断了线。 我是不是对你又做了不好的事。莫丞一问,搂过俞冬,可能我又做噩梦了吧。 说这话,没有起到安慰俞冬的作用,只让俞冬心里压抑。他或许不该怪莫丞一,莫丞一应该有他的苦衷。 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这是病,要治。你梦见什 俞冬话没说完,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俞冬,莫丞一在不在里面? 声音是向叶香的,俞冬就一把推开他:我去开门。 向叶香先是见到了开门的俞冬,侧过头,看见房间里还有莫丞一。 果然在这里,大清早去莫丞一的房间,发现房门大敞,这是走得多着急连门都不关了。 向老师早。俞冬说话没有底气,昨天才被数落一通,今天又见到两个人在同一间屋子里,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去拍摄。向叶香只说了三个字就走了。 莫丞一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穿了一件黑色的长羽绒,羽绒服上有一点白色的鹅毛冒出来,出了门,俞冬没跟上。 他回过头:怎么了? 酒店是订了一周的对吧? 莫丞一点头,俞冬就把门掩上一点:我今天不跟着你了。祝你工作顺利,别太累了。 门就被轻轻关上了。 俞冬?莫丞一手指轻拍着门,不明所以,俞冬你快开门,你是不是生气了? 俞冬也不撒谎,温温吞吞地说了句:是。 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真的不知道自己 你答应我好不好,去看病。俞冬头贴在门上,脑袋被莫丞一时不时的拍门而震得嗡嗡响。 看病,莫丞一打了个寒战。 俞冬你别逼我。 那你别折磨我。 额头抵在门上,从这个角度,俞冬可以看见自己的双腿,就会想起昨晚莫丞一莫名其妙的行为。 莫丞一梦游时的神态,和他冷淡的样子。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他真的很害怕。 莫丞一没有说话了,过了好久也没说,俞冬小心地把门重新打开,迎面扑进来的不过是走道风,刮的人脸生疼。 呵俞冬嘴里发涩。 俞冬想,向叶香说的太对了,他们出道不容易,谁都不想在外界留下把柄,哪怕牺牲是俞冬,莫丞一也会选择不去看病,降低自己被八卦的风险。 -- 第22页 没有再和陈航说话,他把电话挂掉。 本来没那么难过的,俞冬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但是听到陈航说母亲和他都打了钱过来,俞冬实在是扛不住。 他没出过远门,没有离开过广东这片舒适区。 跟着莫丞一来上海,并没有很快乐。 俞冬想过,莫丞一要成明星了,他和自己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而现在不过刚刚开始。越想,越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俞冬边用袖子擦着眼泪,边弯下腰把水壶颤颤巍巍地拎起来,还被烫到了手,拇指红了一片。 他看着上面陈旧的伤痕,铅笔扎过的痕迹,青色的,刻在红肿的手指上,仿佛一片青竹叶被遗落在花丛里。 俞冬无比怀念读书那会,那时候的莫丞一还只是他一个人的,不用考虑未来,相信未来可期。 俞冬最终没有再去找莫丞一,向叶香说的没错。他不能毁了莫丞一的前途。 能收起来的情绪就收起来,不想影响莫丞一。莫丞一压力已经很大了。 何况影响了也无济于事,谁也不能做什么改变。 他往茶杯里倒干净剩余在水壶里的水,喝完就去睡觉。 后半夜下了雨和冰渣子。 酒店的窗是紧锁的,风吹得它哐哐作响,冰渣啪嗒啪嗒地往窗户上砸。 俞冬睡不安稳,只感觉有人用榔头敲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的。 他迷糊地醒过来,这敲击声越来越大。 俞冬这才知道,声音不是窗户那传来的,而是房门。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俞冬还没从梦里清醒,看着那扇黑暗里的门不敢作声。 开门。 声音很熟悉,俞冬猛地惊起,是莫丞一。 他又梦游了。 俞冬瑟缩在被子里,身体渐渐冷起来,出了冷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梦游的莫丞一。飘忽不定的。 他害怕莫丞一把自己杀了。 更害怕的还是他说恨自己,心痛的感觉和在真空里寻找氧气差不多,无助。 俞冬不知道莫丞一梦见了什么。 你开门!莫丞一的声音很急促,门被他敲得发出闷响。 和莫丞一僵持了十几分钟,他却还没有走。 俞冬还是摸着黑去给他开门。门一打开,发现莫丞一连外套都没穿,就只有睡衣睡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走廊的风一吹就飘起来。 你倒是穿衣服啊。 俞冬皱眉,心疼地拉他进来。 莫丞一没有说话,火急火燎地就进了来,把门摔死在框里。 接着就是和俞冬接吻,俞冬觉得他现在像一个洪水猛兽,手脚冰凉,口腔里却是火辣辣的。 莫丞一睡前又喝了酒。 俞冬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连续几天莫丞一都会喝酒,然后梦游,不管在哪都这样。 俞冬半推半就地和莫丞一厮磨到床上。 两个人都只穿了睡衣,很容易地就替对方褪去。 他很久没有做过,显得手足无措,只能搂着莫丞一。 相比之下,俞冬觉得莫丞一和三年前一样,技术不退反进。 没来得及想这么多,莫丞一就啃上俞冬的左耳垂,他还记得俞冬最怕痒的就是左耳。 俞冬睁大了眼,没有试过被莫丞一这样对待。 他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以前莫丞一从来不做这件事,莫丞一也答应过俞冬不会这样。 从来没有过,可莫丞一现在却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情。 俞冬绝望地在喘息的空隙里,期盼莫丞一不要再梦游了。不要把奇怪的事情强加在自己身上。 莫丞一的每一下动作,俞冬都很难受。 莫丞一打破了他对性的底线。 一哥俞冬哈着气,无力地喊了喊莫丞一。 莫丞一却冷淡地放开了俞冬,面无表情地去了浴室。 等等 莫丞一没有等。 俞冬只能失魂地躺在床上,双腿还是屈起来的,的距离正好够放一个脑袋。 俞冬伸手摸了摸,恶心感漫上心尖,他感到反胃。 莫丞一还在浴室,俞冬只能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窗外很黑,有一点点的光照射在上面。 他的汗液浸透了枕头和发鬓。 俞冬不知道这是不是冷汗,他心里还在发怵。尽管高潮了,但这不是俞冬想要的高潮,不过是生理反应而非心理需求。 莫丞一为什么要这样,俞冬想不明白,心里很难受。 随后他听见浴室穿出漱口声,还有干呕,莫丞一咳得很厉害。以至于俞冬都想一起去吐,也想去浴室看看。 但他疲乏得动弹不得。 难道他也讨厌么,俞冬想,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莫丞一在想什么。 如果莫丞一讨厌的话,也不会做这种事吧。 俞冬支起身子找了张纸巾给自己擦干净,就又躺下。 几分钟后,莫丞一从浴室出来,一声不吭地睡在了俞冬旁边,是背过去的。 一哥。俞冬沙哑着嗓子喊两声他,把自己的被子分一点在他身上。 -- 第27页 他想,莫丞一昨晚似乎没有梦游了,也有可能梦游了只是没找自己。 他不知道莫丞一总是梦见什么东西,可他的行为总是攻击性很强,不是强行把俞冬上了,就是要掐死俞冬。 俞冬一想到晚上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拼命地想从莫丞一手中挣脱出去,那种情景,像一根根扎错了位置的针灸。 每次看莫丞一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即使那对眼睛这么漂亮,黑宝石一样,却依旧让俞冬感到恐惧。 莫丞一像夜晚飘起来的魂魄。 明知道莫丞一那只是做梦,但俞冬还是受了很大的惊吓。长期如此,俞冬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也不该长期如此,莫丞一需要治疗。 三年没见,补给你三年的生日礼物。莫丞一还是选择转移话题,而且,你也快生日了。 是啊,快生日了。俞冬是冬天出生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就直接给取了一个单字冬。 眼下冬天过了一半,等熬完元旦,再过几天,就是俞冬生日。 这几年来,俞冬的生日都是在广东一里的那座小城区过的,一个人,和母亲一起,不吃蛋糕也不下馆子,就只是相对无言地看看电视。 听楼下巷子偶尔小情侣打闹。女孩子肆无忌惮地和男孩子撒娇。 新欢旧爱闹腾不停。 末了等母亲走了,陈航就会来找俞冬,呈上蛋糕,给他再过一次生日。 蛋糕俞冬不吃,他只撑着脑袋看那上面的蜡烛冒火星,然后许愿莫丞一可以回来。 所以蛋糕都是陈航一个人吃掉。 莫丞一错过了他三年生日,俞冬也错过了莫丞一的三年。 以至于三年后的现在,若不是手机密码是莫丞一生日,俞冬不觉得自己还会记得。他本身对数字很不敏感。 但是莫丞一还记得俞冬生日。 这也正常,俞冬思忖,自己的名字亮堂堂地写明了本人冬天出生。 我回国之前,想过一个问题。莫丞一走进房间。 俞冬的门本是半开着的,可莫丞一一踏进一只脚,俞冬就败下阵了,大门敞开着让他顺利进来。 他攥着那个盒子,没有打开,就安静地听莫丞一说话。 我本来觉得我会选择放弃你,是放弃,不是放下。我没有勇气让你再等我。莫丞一坐到软床上,喉咙有点干涩,你说你很矛盾,我也很矛盾。但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不能去看医生,也不能离开你。 他定定地盯着地板,像犯了什么错一样。 酒店地板上盖了一张毛毯,毛毯被俞冬踩着。 俞冬穿着酒店的一次性大号拖鞋,白色的袜子在白色的拖鞋里。 俞冬抬手,揉了揉莫丞一乱糟糟的头发:对不起,可能是我太着急了,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听那个我妈安排的相亲对象说,他哥,也是个明星,前几年死了,自杀的。俞冬走进了坐在他旁边,挽住莫丞一的手臂,暖的,脑袋一落就落在莫丞一肩上,我怕你压力太大了,不论如何,我都在。 都在。 哪怕和崔星武有那种令人唾弃的关系,你也会在吗。 但听俞冬说的那个人,莫丞一猛地抖了一下。 他说的应该是姜柯诚。那个因为在那个国家曝光,被媒体封杀,到最后自杀的人。 莫丞一对这件事不是没有耳闻,相反,从崔星武那里了解过很多。 了解过崔星武是怎么买断消息,粉饰了他自杀的原因,以及如何骗钟男旭替他坐牢。 崔星武常拿这件事威胁他。 嗯。莫丞一胸口一阵排山倒海的压抑,我知道。 做错事的不是自己,要承担后果的是自己。他知道俞冬如果知道这件事,大概不会再说出我都在这三个字。 俞冬越是无条件信任,莫丞一越感悲凉。 不错,是悲凉,又悲伤又凄凉,好像化开在上海街道的雪,慢慢地就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紧紧束缚住俞冬。明明知道不该这样,俞冬不值得和自己在一起。 这种束缚是自私的。莫丞一骂自己,这是自私。 本质上,他和崔星武一样,都是自私的。一方面苟且生存,一方面不想放开自己爱的人。 于是欺骗,隐瞒也是变相的欺骗。 不一样的是,崔星武没有爱的人。 可他莫丞一爱俞冬,想给俞冬的不仅是戒指,还有好多好多东西。 生怕来不及了,都不愿意等到俞冬生日那天。 想到崔星武,他心里压抑。 莫丞一慢慢抽出俞冬拽着的手,点了点俞冬手里的东西,他努力地笑:看看那个盒子。 噢。俞冬差点忘了,深深呼吸一口,眼睛亮亮的,除了戒指我想不到你能给我一个男人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手链项链之类的。 我也想不到。 俞冬打开一条缝,透过缝隙,他看见了银色亮亮的半环金属,还有半环陷在柔软的黑色海绵里。 他笑了。 真的是戒指。他整个盒子打开来,莫丞一替他取出那个纹了玉兰的戒指,小心地给俞冬左手无名指戴上。 -- 第26页 莫丞一捂住发丝,阵痛感强烈,好像听得到耳膜突突的血脉跳动声。 洗澡去吧。乖乖狗。崔星武起身走了,去客厅。 只剩下莫丞一一个人以一种逃避和妥协的姿势趴在床上。 总统套房很大,崔星武在客厅看起了电视,嘈杂的声音就在莫丞一耳边响起来,连耳鸣都不能掩盖住客厅电视的声响。 崔星武在看情爱电影。电视里陌生男人的呻吟响透了整个宽敞又逼仄的房间。 莫丞一洗完澡,忍了忍胃腔里可怕的酸味。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崔星武并不在意他说不说话,不需要说话的时候不要说,他很满意莫丞一这一点做的很好。 和几年前的那个整天寻死小男生不一样,那个男生和莫丞一看起来性格挺像的,但是总把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崔星武不喜欢被人威胁。哪怕一点点都不可以。 莫丞一回到1702房,看了一眼手机,俞冬一整天没有来过电话,没有发过短信。 可莫丞一不敢睡觉,他怕自己睡着了又梦游,又要去找俞冬。然后又要让俞冬伤心。 自己带他来的,总不能又害他难过。俞冬是襁褓里长大的,莫丞一不想让他知道一点点不好的事。 包括但不限于自己父母的死,和崔星武的事。 只不过后者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没有办法开口。和俞冬能不能承受,没什么关系。 凌晨十二点多,莫丞一打开酒店房间里的储物柜,里面有一排罐装咖啡,莫丞一开了一瓶,三两下喝完。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他就出了门,去夜跑。或者走走。 上海街道上的雪融得七七八八了,莫丞一在路上走了一会,昏黄的灯光一颗一颗橘子一般长在灯柱子上。 每呼吸一口,冷空气就爬进鼻腔,灌进喉咙,钻入热腾腾的胸肺和喉管。 喝了咖啡的缘故,莫丞一有点心悸,他停下来,找了把椅子坐下。 身体某个部位还有点酸痛,他不能再跑下去了。说不定就倒在了路边。 休息之际,他仔细看周围,发现还有店铺没关门。 太冷,就进了一家珠宝店。 服务员小姐操着流利的上海话热情地迎接上来:帅哥看什么首饰啊? 不打烊吗?莫丞一只关心这个。 有个小姐好像认出来他是莫丞一,便激动地赶上来:喔唷,你是,六神里的队长吧?我们不打烊。 嗯。莫丞一面无表情地点头,换做平时他会很高兴地笑,对粉丝态度一直都很友好。 只是现在太累了,连假装很开心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坐一会。 要看看什么呢?小姐问。 莫丞一就低头扫一眼那排排摆得很整齐的首饰,只想找个间隙休息,没想要买。 这些首饰做工没有很精良,这个店的牌子他也没听过。 可他看见了一对戒指。 戒指上雕刻着花,他认得出来,是玉兰。脑子里浮现出金色的玉兰和白色的玉兰,心里不是滋味,好像被人掐着脖子,被审问,被拷打。 呼吸不上来。 这个,要两个。 这本来就是一对啊。小姐解释道。 我是说,男款的,要两个。 第16章 戒指(二) 小姐拿了两个丝绒盒子,反面绒,顺着毛是浅蓝色,逆着毛是深蓝色,每个里面都躺着一只小戒指。 戒指还很新,是银做的,不算很贵,他只希望俞冬可以喜欢。 莫丞一拿着两个盒子,在上海街头走着。 已然是后半夜,街道上的灯光掩盖住天空的颜色,他无法判断天亮了没有。 一个晚上没睡,过了睡觉的点,心跳就会渐渐的加快,似乎在努力维持他正常的行动。 他在黄浦江上走了一圈,最终回了酒店,躺了一会。 早上七点多,生物钟又将他拽醒,连梦都没来得及做。 他去找俞冬,敲了敲俞冬的房门。 冬冬,今天晚上我有演出。你一起来吧。莫丞一声音不大不小,俞冬在浴室洗漱,正好听得到。 俞冬关掉哗啦啦流水的水龙头。理智上,他不想去开门。 昨晚俞冬躺在被子里一晚上,手脚还是冷的,甚至比躺进去更凉,睡不热乎,亦没睡安稳,醒来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 听着莫丞一的声音,有点恍然。 莫丞一隔了几分钟又敲门:冬冬,我们好好谈一谈,我有东西送你。 俞冬把门打开,刚洗完脸,细碎的刘海挂着水珠,和清晨的荷叶冒着露珠一样。 即使眼下的乌青还在,但看上去精神了些。 谈什么?你如果不去看病,我不想和你谈。俞冬语气有些冷淡。 但其实和家长的口吻差不多,带着胁迫感,也有那么些委屈。 莫丞一和他对视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的丝绒盒子,虔诚地捧在俞冬眼前: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俞冬盯着那一个丝绒盒子,很好看,至少盒子是好看的,你别转移话题。 话是这么说着,俞冬心里倒有点复杂。 -- 第25页 头发零散开,莫丞一喘着粗气。身后被压迫,他没办法动弹。 别动,否则我不会停下来。崔星武很冷静,见莫丞一束手就擒不再挣扎,就放开了莫丞一,贴着他的身体也抽离开。 崔星武去了浴室拿一条毛巾给自己裹上。 你知道公司不给谈恋爱吧?他又问了一次。 莫丞一瞪着他,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艰难地爬起来,翻个身,拿过被子盖着自己,和盖棺材一样。 我对你不够好吗莫丞一。崔星武双手环胸,以一种说教的口吻对莫丞一道,嗯说起来,也是我答应你让这个叫俞冬的家伙跟你过来的吧? 莫丞一哼笑一声,望着天花板,总统套房的天花板和普通套间的不一样。 上面纹满了金色的玉兰。 玉兰本该是白色的,这是莫丞一唯一了解的一种花,因为这玉兰树长在俞冬家楼下,常年盛开,三四月份最旺盛。 刚学林徽因的时候,正好是四月,玉兰花开,莫丞一情愫满怀,在俞冬家对联下写了你是人间四月天。 后来才知道这是林徽因写给儿子的,又匆匆忙忙地划掉。 那时候多美好。好像日子就和这玉兰一样,纯洁而芳香。 莫丞一在想俞冬,眼神迷离,分了神,崔星武发现他没听自己讲话,放大了声音并且带着不耐烦:有什么想不开的别在这里想我在问你话! 哦。莫丞一先应下,努力回忆了一下崔星武刚刚在讲什么。 他回答:你不是答应我,而是不等价交换。语气轻描淡写,流露了一丝绝望,这种绝望崔星武不是没看出来,而是忽略掉。 这么说我就很伤心了。崔星武哼哧哼哧地挪了一把沙发椅,搬到床旁,舒舒服服地坐上去,不紧不慢道,你说怎么解决吧,我尊重你个人意见。 随你吧。别伤害他,我无所谓。 什么叫伤害呢,莫丞一?我需要参考。我对你有造成伤害吗?崔星武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 莫丞一闭上眼笑一笑,崔星武变态起来的时候和电视里放的神经病差不多,都是面上无辜又惊恐,说话阴阳怪气。 做出来的事伤天害理。 但没关系,莫丞一知道自己逃不开的。不要牵扯俞冬就好。他很害怕。 有吗? 你那是毁灭。伤害比起这轻多了。 这么严重吗?崔星武撑着下巴思考,轻轻摸上莫丞一的脸,用力掰过来朝向自己,吓得莫丞一呼吸一促。 崔星武阴阴地笑,眼睛眯起来和皱纹叠在一起:我对你不好吗? 莫丞一克制住心里的恐惧和厌恶。只是恐惧占了大块头时,厌恶感会变成另一种害怕,他心跳很快,大半夜的,他觉得自己要猝死了。 你想怎么做?莫丞一没有力气和他纠缠。 认识崔莉莉吧?我女儿。崔星武捏住他的下巴,拇指指甲抠着那块疤痕,这伤疤还在啊,你父母得感谢我,不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认识。莫丞一无视了他后面那句话,伤疤那块新生的肉隐隐作痛,想怎样? 我家女儿很喜欢你,像我一样,你说是不是遗传的?指甲陷进那块肉里,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就说想怎样。 俞冬这小子呢,碍事。崔星武拍拍他的脸,莫丞一的头发有点扎手。 他干脆抓起莫丞一的头发,顺带将他整个脑袋也提起来。 靠!莫丞一吼一句,握住崔星武的手腕,崔星武力道大,手腕也很粗,莫丞一双手想拽开他的手腕时,崔星武冥顽地不松手,以至于他越用力拽,自己的头发也被扯拉得越大力。 莫丞一只能吼他:放开我你个变态! 你在害怕是吗?崔星武有点兴奋。 莫丞一不说话,浑身都在抖,疼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目不转睛的,想要刺穿崔星武。 我希望你和你的小助理能够好聚好散,不要让我来做媒介,我不喜欢对这些羊羔动手。 言外之意,在他看来,莫丞一不是羊羔,像莫丞一这样的狼,他才玩得很起劲。 把狼训练成狗,是崔星武最喜欢做的。 想到莫丞一在床上痛不欲生一副想去死的样子,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为了生计,或者是是为了生存而忍耐。 那幅神态,很难让人生不出怜悯。那时候给莫丞一下的药没白下。照片没白拍。人也没白恐吓。 崔星武咧嘴笑了。露出他被烟熏黄了的牙齿。 而且崔莉莉也是个小明星,童星出道,不是差劲的人。配得上你,满足满足我女儿的爱慕之情不好吗。 好吗?他又提高了莫丞一的头颅。 莫丞一死盯着他,只想让他松开手,头发一根一根地要被拔断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崔星武满意地放开了莫丞一,莫丞一直接跌落在床上。 床的弹性好,他脑袋又上下颠簸几下,撞得头晕。 -- 第30页 什么意思?黎枢杰站在镜子旁,理了理自己的刘海,漫不经心地问。 就莫丞一和他那个助理俞冬明明都没结婚却戴着个戒指。张国锋轻轻叹气,还在无名指。我这一把年纪了结了婚都没有戒指。 他很在意戒指这种东西,因为他没有,老婆也不爱买不爱戴。可能就是年轻人喜欢的。 这样啊。黎枢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我没这个爱好。 第18章 戒指(四) 舞台上的大荧屏亮了起来,几个升降台也缓缓升起。现场的气氛一直很燥热,现下突然就安静了,粉丝们屏息观望。 然后爆发出来穿破耳膜的尖叫,俞冬被这些狂热的妹妹们吓了一大跳,捂住耳朵,眼睛里闪烁着舞台四射的光芒。 莫丞一站在往左数第三个位置,六个人的团队,他这算是中间了。 俞冬一动不动地愣盯着看。 莫丞一弯眼微笑,桃花一样的眼睛,勾了眼线。俞冬不想承认莫丞一此刻很像他看过的仙侠剧里的男人们,但莫丞一这样子看就是有一股妖气。 倒也算不上妖气吧,只是说邪魅又有点浮夸。俞冬找不到形容词,只是看得有点出神。 他从不知道莫丞一可以这么好看,听着身后观众们一口一个老公哥哥的喊,心里倒有些怪异。 也越觉得自己和莫丞一的差距拉开了点。 他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一环戒指,会场虽然是露天的,但人多,还是有点热。 手心冒了些汗,戒指也雾了一层水。 六个人各自站好位置,寒暄几分钟后,他们就开始跳舞唱歌什么的,俞冬并不在意歌曲是什么跳的是什么,只看莫丞一。 可莫丞一似乎状态并不好,好几个拍子似乎是漏掉了,虽然俞冬没听过这些歌,但凭借他接受的义务教育里仅有的几节音乐课,他也能看出来莫丞一没跟上节奏。 他跳的很吃力,除了一开始笑了笑,之后几乎是面无表情。 张国锋收好他的摄像机,坐在俞冬旁边,翘着二郎腿看。 演出他看得多了,也不会觉得新奇。何况H6并非那种天团级别的,张国锋默默点了一支烟,眼神略带漠然,和俞冬初见他时一样。 这人性情怪怪的,也说不上哪里怪。可能凭心情行事的人没有规律可循。 莫丞一怎么了?俞冬偏过脑袋问张国锋,他好像状态不好。 什么?张国锋嘴里的烟差点掉出来。 他还在耿耿于怀戒指的事。寻思着怎么和老婆商量买一对。 莫丞一,他看上去有点吃力。俞冬凑上他耳边大声说。 可能是累了吧。莫丞一他本来体力就不行。张国锋说这话没有贬低的意思,单纯地陈述一个队里人都默认的观点。 但是后半句语调上扬,偏偏激起了俞冬心里的水浪。 他不喜欢别人说莫丞一不好,就像高中一样,所有人都说莫丞一冷漠,俞冬也会这么说,但是他不允许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说。 就像是母校再怎么不济也是自己的母校,除了自己不能有其他人说它的不是。 莫丞一也一样。 俞冬不做声,闷着气在看,莫丞一有几次眼神对上他这了,就几毫秒的时间,俞冬也被这眼神杀个片甲不留。 因为没有笑,所以莫丞一的眼神带着一点杀气。他也不确定莫丞一是不是看到自己了,但是舞台这么亮堂,镁光灯乱照,估计他眼里只有白色的光。 莫丞一或许感觉在天堂。飘飘忽忽。 熬了半个小时,他们的第一场表演结束,莫丞一立刻下了场回到后台。 我想去后台。俞冬抱着脱下的大外套,匆匆起身,也没管张国锋叫住他。 后台的确很乱,张国锋说的没错,化妆品在桌台上四处摆着,俞冬好奇化妆师要收拾多久才能将它们收好,而她们摆这一桌子又花了多长时间。 但他没来得及感慨,就看到崔莉莉赶上来,她一头漂亮的羊毛卷变得有点咋呼。 怎么了 崔莉莉二话没说就拽着俞冬往洗手间跑,一边跑一边道:一哥他撑不住了! 说的不是中文,俞冬听不懂,懵懵懂懂地跟着她跑到卫生间。 走近了些,就听见卫生间里传来空荡荡的呕吐声,还有猛烈的咳嗽。 卫生间的灯并不明亮,偶尔还会闪,莫丞一一声一声的咳嗽像是要把灯泡给震碎了,那圆圆亮亮的小家伙看起来本就脆弱。 一哥!俞冬顾不上灯泡不灯泡了,一个箭步冲进去,莫丞一在第二个隔间,俞冬踉跄几步刹住脚步。 莫丞一很高,背对着隔间的门,阴影投在地上,看起来却和灯泡一样易碎。 俞冬小心地进去,顺势拍着他的背,好让还在呕吐的莫丞一缓一点气儿。 俞冬发觉莫丞一扶着墙壁的手指都在抖,弯着腰,似乎咳得接不上气,而马桶里是透明的水。 莫丞一排练时吐了好几次,胃里已经没有东西了。 那种感觉像是俞冬也在呕吐。心脏揪着疼。 俞冬按下冲水按钮,好让胃酸的异味没那么浓烈,不要再逼着莫丞一吐出来。 -- 第29页 虽然他也不明白张国锋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隔壁那个沉闷的摄影师为什么三番两次地阻扰。 既然是不好的事,俞冬不想听。不想坏了心情看表演。 张国锋回过头,抱歉地对他说:我有时候话多。 这两天相处下来,张国锋不像当初第一印象那么冷淡,反而活络得挺快。 真的没事。我就是个小助理而已,不用太担心我的想法。俞冬扯扯嘴笑。 对了,小助理,你怎么认识莫丞一的?以前就认识吗? 嗯几年同学。心里不太舒服。 哦,怪不得。傍大腿可还行。不过,我发觉你还长得挺好看的。张国锋咂舌,果然好看的都和好看的玩。 可能是灯火照应的缘故,从车子挡风玻璃透进来的光本就不多,落在俞冬坐着的最后一排的光更暗了,黑暗修饰人的缺点,俞冬看起来更干净,像夜晚的精灵。 他一时兴起把摄影机对准了俞冬,俞冬咧嘴配合地朝镜头打招呼,手指中的戒指恰好一阵反光,被镜头捕捉。 你结婚了?张国锋觉着不可思议,看着镜头里的俞冬。 这孩子看起来很小。 俞冬心跳咚咚两声,立刻摆手说:没有,没有。 我还以为你结婚了。现在年轻人也真时髦的,戒指当装饰品戴了。张国锋说着又给俞冬拍了一张。 嗯,挺时髦的。俞冬瞧了一眼戒指,某个角度看它还挺光亮,淡淡地重复,是挺时髦的。 进了会场,俞冬坐在VIP座,坐在这里的都是公司的人。 一哥他们来了吗? 身旁一个女孩子问着张国锋,俞冬愣了愣,叫莫丞一一哥的人,他到现在也只知道自己一个而已。 他小心地偏过头看,羊毛卷的女孩,很可爱。 他想起来,这个女孩在某个广告牌上见过,应该也是这个公司的明星,和莫丞一应该会很熟。 张国锋收拾了摄像设备,扛起来,说:在后台了。 那我去看看。说着她就走了。 俞冬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这个表情有点痴,张国锋没忍住笑:小助理你不去? 我俞冬准备起身。 不去也好,别添乱子了。后台已经够乱了。张国锋没给他答话的机会,我去拍摄花絮了,走了。 说完,张国锋也走了,去了后台。 好 俞冬想去,但知道自己去了无非是多了一个呼吸空气的人,莫丞一其实并不需要他帮忙。 本身这个助理的位子也是虚空的。 他只好陷进VIP座的塑料椅里,冰凉冰凉的,坐久了才热乎了些。 张国锋扛着摄像机,平缓的镜头从后台化妆间门口滑入化妆间内。 六个人的发型穿着都不太一样,张国锋一个一个地给了镜头,想多拍点素材。 张哥!黎枢杰和张国锋关系向来不错,见他来了,立刻招呼,迎着镜头一笑:又在拍视频啊。 对,你让开一下,真是的,我要拍莫丞一。就差他了,他人呢?张国锋挥挥手。 黎枢杰没有在镜头里表现出嗤之以鼻,而是换脸一样,温和地说:他可能去洗手间了。 张国锋等着,好半天莫丞一都没出来。 莫丞一去哪了!一个化妆师火急火燎地赶上来问,三个人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崔莉莉说着,去了后台洗手间,站在男厕所门口,探个脑袋往里面问: 莫丞一在吗? 空荡荡的,还有回响,几分钟后才传出一声虚弱的:马上。 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 莫丞一从隔间出来,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扑上去,脸颊没那么烫了。 你是不是病了?崔莉莉站在门口,紧张地看着莫丞一。 莫丞一看起来很虚弱。嘴唇颜色有点浅。 发烧。他从洗手间出来,一米八多的大高个看起来摇摇欲坠,他没有看崔莉莉,还有肠胃不舒服。 怎么突然这样?崔莉莉紧跟上小心地扶着莫丞一,莫丞一也没拒绝,他的确站不太稳,表演怎么办? 没关系,能行的。莫丞一摸了摸自己额头,吃了退烧药,好点了。 那就好。 崔莉莉扶着莫丞一到化妆间,化妆师不多问直接把他按在座位上,急匆匆地开始往他脸上涂抹。 张国锋的镜头一走过来,莫丞一就努力笑,再加上上了一层粉底和浅浅的腮红,他看起来气色好很多。 对粉丝们打个招呼。张国锋调试一下摄像镜头,镜头便对焦在莫丞一的侧脸。 大家好。莫丞一挥挥手。 挥手片刻,张国锋顿住了,他看到了莫丞一手指间也有个戒指。 他没说什么,镜头离开了莫丞一。 关掉摄像机,走到黎枢杰旁边,嘟囔一句:现在都这么时髦了。没结婚就戴戒指,还在无名指。你有这爱好吗? -- 第28页 指环穿进去那纤细的手指,关节骨很清晰,莫丞一的手在微微地抖。 好了。莫丞一说,抚着俞冬戴了戒指的无名指,金属冰冰凉凉,反着光。 你的呢?俞冬舍不得挪开眼,他很喜欢这枚戒指,你有吗? 就算排除这是莫丞一送的,他也很喜欢。他喜欢玉兰花,会让他想起广东,想起每个玉兰花开的季节,莫丞一在玉兰树前朝四楼大喊。 俞冬你下来。 看着俞冬久违地舒展开笑颜,莫丞一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也该戴上,匆匆忙忙地从羽绒衣外套厚厚的口袋里拿出被捂热了的另一个蓝色盒子。 一样的盒子。 俞冬迫不及待地夺过来,将那一枚和自己手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取下来,端起莫丞一的手,戒指很顺利地圈进了他的无名指,和俞冬不一样,莫丞一的手骨很性感,一节一节的,凛冽。 俞冬对着莫丞一傻笑,和高中一样。笑得像是要下蛋的母鸡。 不生气了?尾音上扬,莫丞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很欢快。 他感到幸福,但他知道愉悦的东西是泡沫,俞冬就是他现实世界里的幻影,就像昨晚走在融雪的街上,俞冬是下一场要来的大雪。 那也是下一场的事了,有没有还是个未知数。 俞冬越是开心,他越是觉得尽头要来了。这是一种隐约的预感。 和前几天看见闷闷的俞冬不一样,俞冬没那么开心的时候,他知道日子还很长,他总有办法让俞冬开心起来。 比如现在。 崔星武昨晚说的东西他还记得,毕竟没睡觉,就好像没有任何过渡的,他从崔星武那到了俞冬这。 从地狱到了天堂,忘记经过人间了,所以不真实。美好的不真实。 不生气了。但是我还是担心你。其实我也没生气。 俞冬紧紧抱着莫丞一,呼吸一下一下地在莫丞一耳边吹着气,扑哧扑哧。 我们能好好在一起的吧。像高中那样,大学前几年那样。俞冬压低声音问,他和莫丞一担心的从来不是同一件事,就算你要出名啦。 莫丞一不说话,良久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单音节。 嗯。 第17章 戒指(三) H6的演唱会在上海体育馆,涌入这里的粉丝上万人。 霓虹灯照耀着,夜晚也被蒙上一层火红。像开在深秋夜里的枫叶。 俞冬坐在面包车后座,张国锋举着一个超大的摄影机,对准车窗外的人潮拍摄。 我还没来过这里。俞冬看着那些陆陆续续进场的女孩子们,有点感慨,莫丞一他们原来这么火。 刚出道都是很火的,这六位在那边的练习生排位都是前几。积累了不少名声,莫丞一最高拿过第二,但是黎枢杰和席郝露面后,他就慢慢被压下去了。所以黎枢杰很不满意莫丞一当了队长,这个你也看得出来。不过好在他已经顺利出道了,多亏了张国锋顿了顿,把这句话吞回去,点起一支烟,喷一口雾,至于以后怎么样,也不一定,这些团都是一批一批地换。 俞冬没太注意听,注意力一直在外面嘻嘻哈哈的女孩子身上,他能体会到她们有多快乐。 其实他也很快乐,但是不是充盈的快乐,而是缺了一个角的快乐。 一方面希望H6长久地火下去,莫丞一的努力不会白费。 另一方面又希望这个团队立刻解散,好让自己把莫丞一带走。 这么想挺自私的。但俞冬小心地以爱之名包裹住这个想法,也就没那么自私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擅长给自己开脱。 俞冬盯着五颜六色的行人,沉吟道:嗯张老师带过很多团吗? 不多,二十年来也就个吧。基本火个两三年就又有新面孔了。所以公司对这些老人也就慢慢放养了。 两三年就老了吗?有点感慨。 嗯,所以说你来当个人助理不是好选择,除非以后有公司愿意替他把十年的合同金付了,挖走他让他单飞,不然日子不一定好混。 张国锋说着,面包车徐徐穿过人潮。 十年?他签了十年啊。俞冬惊讶,莫丞一没提过这个。 对啊,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因为他和崔社长关系哎哟!张国锋话还没说完,坐在他邻位的瘦一点的摄影师用胳膊肘顶他一下,斜溜着眼珠子瞪他一眼,张国锋收了嘴。 关系怎么了?不好吗? 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地补充,语气拖得长长的:关系好。 可是十年,也太久了。俞冬往后背一靠,连气都叹不出。 是,其他几个都是五六年,不过黎枢杰也是十年。说起来啊,本来队长是他的你干嘛。张国锋又被隔壁的摄影师推搡一把,我就聊聊不行了?他敢做不敢当啊。 那个摄影师下巴扬向俞冬,对张国锋小声说:你看准了对象再聊。 呃,我没事的。俞冬尴尬地回应。 -- 第33页 总之这么多年了也该看开点,从莫丞一不管不顾就去当练习生那一刻起,俞冬就应该知道莫丞一会变成今天这样,为了一个红的机会,连命都可以不要。 压力大成那样也不管,夜里梦游不过是他红了的衍生物。 谁都不会永远是那个玉兰树下青涩又美好的少年。 莫丞一,也一样。陌生一点罢了,俞冬知道自己还是爱他的。 俞冬跟他去了练习室,崔莉莉扎起很高的马尾,穿着紧身运动裤,腿和竹竿子一样,俞冬欣赏不来。 莫丞一排练的时候很认真,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个多余的动作,连表情都是木的,才退烧,就这样高强度训练,他吃不消的。 俞冬看了一会,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出了练习室去透会气。 打开门发现黎枢杰在门口,他上下打量了俞冬一番,目光最后落到俞冬左手无名指上。 那有一环银圈。眼尖的人会知道上面的图案是花,黎枢杰偷看过莫丞一的戒指,也是一样的花。 黎枢杰笑了一下,指了指门缝:里面在干嘛? 俞冬回答:排练。 排练什么? 崔莉莉和莫丞一的同台表演。俞冬说,好像是这个。 你是说,崔莉莉和队长同台?黎枢杰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但俞冬总觉得他只是装的。 因为莫丞一和队员关系不好,俞冬和他们也保持着几分距离。 我不清楚,具体的事你问向老师吧。 俞冬匆匆弯腰,告别。 黎枢杰看着俞冬离开了,才隐约听见练习室里传来打节奏的声音,随即传出来崔莉莉的一首主打歌。 前几个星期,向叶香安排了黎枢杰和崔莉莉同台的歌曲,现在变成了和莫丞一。 会讨好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黎枢杰险些砸一把门。 这个舞练了很久,莫丞一发烧这几天,他几乎通宵地跳,才把那几个卡点的地方跳通顺了。 结果莫丞一发完烧回来,直接接替了他的位置,就像出道前几个月突然被通知,自己的队长内定被取消了一样。 付出的努力比不过莫丞一几个晚上。 黎枢杰冷笑一声,离开了练习室。 外面下着小雨,随后便成了雪星子,他从落地窗能看见坐在大楼门口长椅上的俞冬,没打伞,净淋雨了。 黎枢杰给张国锋打了个电话,目光就一直放在俞冬身上。居高临下的。 张老师,你那个储存卡里的照片弄出来没? 黎枢杰热情地问。 还没,最近忙,怎么了? 我想要。里面有一些我想要的照片,发发微博什么的。 可以啊,我待会给你送过去。 张国锋十几分钟后便到了,抖几下雨伞,敲了敲H6专用练习室的门,黎枢杰笑着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储存卡。 记住别搞丢了。喜欢的照片存下来行。张国锋又匆匆离开。他完全忘记里面存过俞冬的照片。 黎枢杰知道有,演出暂停那天,张国锋为了让他们别那么不高兴,把摄像机亮出来。 五个人围上去,集体看着这些一手照片,俞冬的那张笑脸还在。 黎枢杰并不关心笑不笑,他去了剪辑室,把俞冬的照片和莫丞一的几张照片存下来。 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俞冬和莫丞一有点什么。 两个人的戒指连款式都一样。 第20章 发酵(二) 一哥,晚上一起去吃点?崔莉莉拿过助理给她的软蓝色的毛巾,沾一沾额头,把汗吸干净了,妆容却依然像糍粑一样粘在脸上。 莫丞一瞟一眼灰蒙蒙的窗,下了雪星子,摇摇头致歉:不好意思,我还要休息。 也是,你刚发完烧。崔莉莉无奈一笑,那明天见。 莫丞一出了练习室,走廊上空荡荡的,走出这条走廊,左右没找到俞冬,偏偏看见了黎枢杰和向叶香在谈话,黎枢杰似乎有些愤怒。 愤怒也无可厚非吧,毕竟自己莫名其妙就顶替了黎枢杰和崔莉莉同台的机会。 虽然说都是一个团队的人,但个人竞争还是在的,公司每年也会给最红的明星一定的福利。 如果能和崔莉莉这种出道了很久的女星同台,能捞到不少她的粉丝,在此之后个人solo或者再和什么人合作的机会也会多很多。 崔莉莉对黎枢杰来说,是一个跳板。 再加上平时团队活动和专辑的钱真正分到六个人手中本就不多,莫丞一是队长还会多分一点,黎枢杰能拿到的少之又少。 如果有个人solo的机会,那钱就是和公司九一分,公司九,自己一,虽然看起来还是少之又少,那也比分赃一般和队员平分那少之又少的钱要强。 纵然莫丞一不在意这些,但不代表黎枢杰不在意,莫丞一心知肚明黎枢杰野心有多大。 他也知道黎枢杰是私底下主动找过崔星武的人,为了什么事,无非是表明自己愿意被潜,只要能保证给他的个人福利够多就好。 这事,崔星武曾以一种嘲弄的口气和莫丞一提过。 后来发生了什么莫丞一不知道,但是据说吃相很难看的黎枢杰被崔星武无视了。 -- 第32页 俞冬乖巧地点头。崔星武的语气给人一种压迫感。 崔星武不再对俞冬说什么,简单地和崔莉莉说几句,用俞冬听不懂的语言,最后叮嘱了莫丞一几句就走了。 晚安。俞冬脸朝向崔莉莉说这句话,这才把莫丞一扶进去。 晚安。莫丞一回应他。 默契地欺负崔莉莉听不懂。 离开时鞠了一个躬。没等俞冬多瞧瞧莫丞一一眼,门就被关上了,崔莉莉用蹩脚的中文对俞冬说了一句辛苦了。 辛苦么,俞冬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摇摇头,只是累。辛苦和累在这种时候有了本质区别。 走吧。向叶香不冷不热的口吻俞冬听习惯了。 医生对老师说什么了? 俞冬想起来,打吊水之前,医生看了一眼莫丞一的医疗记录,在vip病房外单独和向叶香说了点什么。 俞冬想听,但奈何那时候正在照顾莫丞一。 向叶香点了一支烟,俞冬发觉她很喜欢抽烟。 下意识地避远了一点,听见向叶香带着女人特有的沙哑嗓音说:说他可能有别的毛病,叫他去做一次体检。不急,年中会有体检。 向叶香其实不太记得那个医生具体说的毛病都是些什么,总之听起来莫丞一不会有,没放心上。 可是到明年年中还要七个月。 增强体质就好了,否则检上百遍都一样。向叶香边说边刷了卡,进了1733,门就关上了。 俞冬只好作罢,隐约觉得这个公司的人,都有那么一点冷漠。 除了崔莉莉,俞冬看得出来,崔莉莉对莫丞一的好感。这是一种微妙的情敌之间的感觉。 他不知道崔莉莉有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无所谓了。 有时候觉得把崔莉莉这样的明星人当作假想敌有点可笑。不过莫丞一也是明星,所以可能和他在一起,听起来也很可笑。 俞冬总难免地自我否认。在漫长的黑夜里,这种情绪就一点一点地吞噬他。 莫丞一休息了几天,公司通常不给艺人放假,但莫丞一身体状况确实很差,请了一个门诊大夫每天上门给他看感冒发烧,养了好几天才退了烧。 他当下精神好多了,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很幼稚的退烧片,津得他脑门凉,只好撕下来,给了俞冬。 这几天你的那些队友都在骂你。俞冬把退烧片扔进垃圾桶,还有网上也有人骂你。有人说花钱买的票结果演出一半就取消了。还不能退票。 俞冬本不想谈这些,但他想到向叶香迟早会以一种对待罪犯的态度和莫丞一说这件事,倒不如自己先说。 我习惯了。莫丞一声音里似乎埋了沙粒。 习惯什么?俞冬不明所以。 莫丞一抬手,蓦然发现手背上好几个小孔,都是这两天打吊水打的,手掌最终抚上了俞冬白白净净的脸:习惯了队员骂我。 为什么不和他们搞好关系。 莫丞一愣了愣,无法解释。 不过好在俞冬自己能给一个说法:你是不是和高中一样瞧不起那些'芸芸众生'啊。 说着他就洋溢起一个笑容,对俞冬来说,回忆高中的莫丞一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不能总回忆,不能耗费掉幸福代码。 莫丞一石头沉湖一般的应下:是。 这总算是俞冬认识的莫丞一。 说实话,你那时候瞧得起我吗?俞冬眼睛亮了起来,在莫丞一心里点起了火。 在烧。 俞冬就是有这个本事。 莫丞一盯着他,不说话,喉结滚动几下,撑起手肘凑上去亲吻他。 怕传染,只好蜻蜓点水般,在俞冬唇上简单触碰。 片刻的安宁充盈在1702,敲门声最终抵达战场一般,向叶香来了,俞冬和莫丞一又恢复了普通的对视和简单的交流。 尽管刚才的交流也很简单。 可以的话今天就去排练了。崔莉莉在等。向叶香随手把烟丢在垃圾桶里,冒出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白絮。 不是黎枢杰和崔莉莉的同台吗?莫丞一疑惑地皱眉,黎枢杰是舞蹈担当,整个队里跳得最好的就是他,之前也说了是黎枢杰去崔莉莉的个人演唱会的。 换人了,你更合适。向叶香冷淡地说,别傻了,快起来。快躺成尸体了吧,知不知道外面舆论都翻天了。这场演唱会没少赔钱。 他这样会再发烧的。俞冬的话此刻和空气一样没存在感了。 他看了一眼莫丞一,莫丞一没看他,换了一套新毛衣,裹着外套就出门了,俞冬知道劝不住,劝住了莫丞一也没有用,该排练的总归要排练。 这些日子,跟着莫丞一跑,他只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公司不把艺人当人看。 他不知道莫丞一为什么会来这里,更不知道他为其卖命的理由是什么。 俞冬想了很久,只能得出莫丞一很想火这种连俞冬自己都为之厌恶的结论,但是没有艺人不想火的,就好像没有学生不想考满分的。 莫丞一也一样,把他的演艺事业看成学习成绩,俞冬会释怀一点,全当他是为了考个好成绩。 -- 第31页 等莫丞一歇停了一会,静静地支撑着墙壁,头发丝上滴落下水汽,俞冬便撑起莫丞一的身子。 他闷了满额头的汗,细细密密的,大口大口喘气,沉重地呼吸,疲软地挂在俞冬身上。 俞冬力气并不大,站不住脚,左手还抱着一大件羽绒,莫丞一下巴死死地抵在他的右肩,好像要洞穿了,俞冬已经超负荷地扛着,差点崴了脚。 坚持着扛他往洗手台去,打开水龙头,水流不通畅,扑腾扑腾几下才冒着分了好几茬的水花:去医院去医院,现在就去,演出取消吧我待会和向叶香说一下。 莫丞一不说话,点点头,俞冬柔软的肩窝肉就陷进去了一点。 看一眼镜子里的他,皱着眉垂着脑袋,和一个倒伏的麦穗般。 可俞冬是安心的,至少莫丞一还需要他。 随后俞冬就在一秒内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想这个就不太对。 莫丞一不大不小地打了个寒战,俞冬就把外套递给他,他费力地抬手接过,单手抱紧了,捂暖了自己,尽管俞冬肩窝那丝丝痒痒的,俞冬感觉到莫丞一的皮肤在烧。 俞冬腾出左手捧了一把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莫丞一说,像在哄孩子,其实莫丞一也不需要哄:漱一下口。 莫丞一低子,喝了那一小捧的水,然后吐掉,嘴巴里才干净了点,酸味褪去了些。 把莫丞一送到医院打吊水,从演唱会后门出去的,向叶香一直青着脸不说话,低着头给公关发短信,左侧头发丝垂下来。 噼里啪啦的指甲碰撞按键的声音,在越野车里回荡。 俞冬第一次和莫丞一坐同一辆车。莫丞一枕在他肩膀上,洗发水的味道在幽闭的里显得很浓郁。 沙宣。 我已经预约到医生了,打完退烧针就回酒店,崔莉莉会在那边接他。你就可以休息了。向叶香近乎命令的口吻。 我不累。 我知道。 明白了。俞冬又转了转无名指的戒指,戒指已经被自己捂热了。 随后向叶香接到了一个电话,听起来是她的上级,因为她说话总算少了一点居高临下。 我知道,他真的体力不行,而且免疫力也不行,适当的可以减少对他的饮食控制。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发烧了 向叶香念叨着,又点几下头:好吧,明白了。 看来都一样,面对无可奈何的事。只能说一句明白了。 他经常发烧吗? 车内静得只能听见车子碾压柏油路的声音。 在那边就时不时发烧,我也只是听队里人说的。我接手这个团后,他就发了两次。向叶香气若游丝,话语里透着一点嫌厌。 不知道是对谁的,可能是对自己的,俞冬想。 是不是该调理身体? 向叶香笑一笑:刚出道怎么调?哪来的时间?只能让他去适应,每个人都这么过来的,谁也不是例外。 那 总之你别管了,你只是助理,收工资罢了,不用问这么多。向叶香知道这句话不痛不痒,毕竟上次警告过俞冬之后俞冬似乎不领情,但向叶香不是那种一定要掺和别人感情的人,没出乱子之前,她还可以对俞冬保持尊重。 还是那句话,看完病,你我就下班了。剩下的事崔莉莉会照顾。 为什么是她俞冬也知道这时候该关心的应该是莫丞一的身体状况,但不自觉就问了这句话。 你不需要知道。向叶香看一眼手机,崔星武发来了一条:我和莉莉在酒店等莫丞一。 莫丞一到底什么命。向叶香有点不明所以地羡慕,觉得他真是活在心尖的人,公司老板和他女儿连着关心。 随即她目光稍稍转向车窗之外几秒,路灯诡谲地乱闪,该换一盏了,她想着。 但她不了解这闪烁和灯本身没关系,是电路出了差错。 再看一眼后视镜里的俞冬,眼神里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悲悯,她知道俞冬并不好受。 谁会看着自己爱的人受苦而高兴的但是俞冬和莫丞一这感情要不得。从根上就是烂的。 这和莫丞一与崔星武不一样,玩利益和动真感情有本质区别。 俞冬早晚要解决掉,向叶香知道自己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并且深信不疑。 第19章 发酵(一) 莫丞一打完吊水已然是凌晨,十二点刚过一点点,新的一天也才刚刚开始。 随着上海风起云涌的雪花,上海又下雪,在今天凌晨。 或许明早就能看见雪景。 俞冬跟着向叶香一起回了酒店,他扶着莫丞一进了1702,崔莉莉在门口等他们。 还有俞冬没见过的崔社长。 他只在杂志上看过这位久仰大名的崔社长,据说因为公司十年前有了他,才慢慢发展起来,也据说他很会挑人,挑中的都能火起来。 莫丞一可能就是其中一个。俞冬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他,但出于礼节向他鞠躬:社长好。 崔星武不露痕迹地笑:莫丞一的助理啊。 他不知道莫丞一听见了这句话,拳头就握了起来。 -- 第36页 分别是俞冬和莫丞一的单人照,看起来是演出那天。 二楼,发帖子的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讲起来俞冬和莫丞一的事,自称是业内人士。把故事编得很出彩,但莫丞一知道,这里面有些话是真的。 真假参半的话才有人信,模棱两可的照片更具吸引力。发帖子的人,把这行的规矩摸的清清楚楚,大概真的是业内人士。 张国锋。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 莫丞一看那些照片,拍照风格和张国锋的如出一辙。而且那天能和两个人接触过的人,只有张国锋。 他缓慢地继续拖动页面,发帖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多,现在六点多,已经有上千条评论,在这个网站上的热度排上了前十。 而评论百分之九十都是愤世嫉俗的夜猫子,他们把什么难听的话都抖了出来。 还有一小部分的人在骂俞冬,七八百楼有人开始带节奏,说是俞冬这个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娘炮勾引莫丞一,后面一连串的抨击都指向了俞冬。 莫丞一说不出话,他知道这些就是他所谓的粉丝,自以为是要保护自己偶像的粉丝。 首先我们要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一个公关人员率先打破了这片在沼泽沉船一般的宁静。 不是。向叶香脱口而出,都是恶意攻击。 那再考虑是否要报警,起诉。还是发声明警告澄清? 莫丞一依旧不说话,向叶香看他好几眼,恨铁不成钢地对公关说:起诉就不要了,事情不要闹太大,最好压下去。 那就先协调网站的人,把这条热门还有相关帖子都予以删除警告吧。 行,那你就向叶香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了。 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只有莫丞一的目光还滞停在那些评论上。 恶心的同性恋。 同性恋滚出娱乐圈好吗? 会传染吧好可怕。 得了性病了吧? 还粉丝钱好吗? 这个助理是人妖吗? 吐了脱粉了。谁粉谁倒霉。 助理看起来好作,他俩还手牵手我的天。 马上人肉。 莫丞一咬了咬牙关,拖动页面的速度越来越慢,他一条一条看下去,好像在检查电影每一帧的画面,够不够精彩,够不够血腥暴力。 每看到一条骂俞冬的话,他都感觉心里缺氧,左心房右心房都被人用被子捂得紧紧的,想要闷死里面的小人。 是自己的错。 不该给俞冬戴上这枚戒指,不该带俞冬过来。冲动要付出代价。 但他不明白张国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卖热度么,为了钱么。 还是单纯的发泄。把日积月累对公司的抱怨发泄在他和俞冬两个同性恋人身上。 莫丞一?向叶香喊他几次,最后忍无可忍地拍桌大吼,莫丞一! 嗯。 你先出去,我们会帮你解决。 说话的人是莫丞一抬起头,崔星武。 他进来多久了,莫丞一不知道。 崔星武正笑着看莫丞一,反手关上了会议室的门。这个动作就和关上办公室小室的门一样。 莫丞一想说不需要他的解决,他恨不得就这件事让公司和他解约,但他没有这个胆量。 出去吧,小事一桩。在此之前,你先不要发任何声明,也不要和俞冬有联系。我想那小子现在或许不知道。崔星武很少亲自参与公关问题,莫丞一明白这里面有陷阱。 这是温柔的骗局。和三年前一样,崔星武的帮忙是有代价的。凡事都有代价,莫丞一承担了太多,再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丞一默认了,出了门。 如果崔星武能有一点点办法,让俞冬不遭受抨击,莫丞一愿意接受。因为自己真的一点点办法都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公开否认和公开承认都会对俞冬造成伤害。 莫丞一身后会议室的门被沉重地关上。 他呆站了一会,慢慢蹲下来,右上腹的疼痛又开始了。 第22章 匿名论坛(一) 陈航在机场接到俞冬,他满面阴郁,和这几天广东的天气一样,尤其是现在。 虽然是早晨七八点,但冬天天亮的晚,再加上下雨下了好几天,天空就是灰蒙蒙的,和北京的霾一样。俞冬的眼睛也是灰蒙蒙的。 陈航不敢多问,沉默地帮他拎起行李包,走在他旁边。 隔了半个钟,他们等到了机场大巴,俞冬走在前边先上去,陈航跟在后头。 我妈还好吗?俞冬问着,握紧了掉漆的大巴护栏,坐在一点也不软和的塑料椅子上。 经过一宿奔波,他面上显现着疲倦。 陈航摇摇头:不太好。前几天打麻将太激动了,给气到医院去了。好像说要住几天院。 我就知道俞冬脑袋轻轻抵在车窗玻璃上,冰凉感便从那一小块肌肤渗进身子。 别的老人家打麻将是为了打发漫无边际的退休时间,但俞冬母亲总是玩命一样,和那些老头子老婆子斤斤计较。俞冬可以理解,母亲没什么文化,退休工资低,她只想赚点钱,偏偏性格又好强,不服输。 -- 第35页 弯腰将头埋进膝盖上覆着的酒店白色被褥里。 他深深吸几口气,吸进去的空气连味道都是被子消毒水的。 寒冷还是侵袭了他,尽管在被窝里,俞冬肩膀抖几下,清醒一点之后,给莫丞一打去电话。 莫丞一没有接,他只好编辑起短信。 按了几个字母,听见门外传进来躁动,有熟悉的一些声音,还有向叶香的。 俞冬拉开被子立刻下床去打开房门,向叶香和H6一些成员被这突然打开的门稍微吓到了,错愕之际,向叶香反应过来:什么事?莫丞一不在这。 他在社长那。黎枢杰若无其事地补充一句。 哦我今晚要回广东,怎么买票?问出来有点傻,我要找莫丞一。 向叶香讶异片刻,挑眉:别麻烦他了,我帮你。 她便和成员们道了别,也不问俞冬回去干什么,但离开就好,最好别回来了。 收拾行李吧,我现在带你去机场。晚班机一般没什么人,可以立刻买。 第21章 发酵(三) 向叶香给俞冬一张蓝白机票,薄薄的一层纸,俞冬拿在手里却觉得格外沉。 行了,我走了。向叶香踩着高跟鞋离开这个空旷的机场,她没有说再见。 凌晨三点,雪停了,下了好几个小时雪,那一片片云应该也累了。 俞冬沉默地坐在了靠玻璃的候机位。可以从候机厅的大玻璃看到那黑漆漆的天。 天花板上的灯管倒映在玻璃上,像被固定了的流星。手放在上面探探,有点凉。 没有买到晚班机,买了凌晨五点的早班机,俞冬站在玻璃前神游几分钟,掏出手机给莫丞一发了一条短信:我妈出事了,先回去一趟。 想了想,在后面加上一句:注意休息。 一罐黑咖啡摆在老红色的茶几上,莫丞一脑袋磕在上面,抬手握住那一罐细瘦的柱形易拉罐,从发烧以来,到痊愈,再到现在,他每天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 手机滴滴滴地叫,俞冬的短信和崔星武的短信一并发来了。 崔星武的要早上十来分钟。 注意休息。 明天我女儿表演完后你不用去和她们庆功,直接去机场,去北京。 又要换场子了,北京的演唱会就在下周。 下周的意思就是,他要在北京跨年,这场演唱会也是跨年演唱会。可是俞冬不在,他又要一个人度过新年。 莫丞一盯着那蓝幽幽的屏幕,在黑暗里透着一股寒意。 他一条都没有回复,捂着右腹,皱着眉,手机拿不稳就又掉在地上。 疼,但不知道是哪里疼。总之是内脏,顺带拉扯着心肌。再加上趴台趴久了身体右半边都是麻的。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熬到没那么疼了,才勉强睡着。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死去已久的父母,他们的背影在一层一层云里,莫丞一跑啊跑,那个画面却好像固定了一样,不大不小的就在眼前。 追不上,等他停下脚步,拨开一层层云,却看见了崔星武笑嘻嘻地拿着他的照片,松开手,照片就掉进了云里。 然后落入了人间。 莫丞一猛地睁开眼,抬起头,手背碰到咖啡罐,它便倒了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 幸好里面已经空了。 明明是一两个小时的梦,却好像只是几秒钟,跳了一次蹦极一样,心脏上勾了一根线,牵连着那张照片,坠下去。 放在十三四岁,父母会告诉他,这是在长身体。 他坐直了身子,捞起地上的手机,快叫早了。凌晨五点多。 洗漱后,给俞冬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已关机,不知道为什么又倔强地打了几个,最终烦躁地把手机砸在软床上。 手机这时就抗议一般滴滴滴的响。不是短信,而是来电。 向老师?莫丞一沉下嗓子,这样听起来才像是刚醒的。 莫丞一,你和俞冬的戒指是怎么回事?语气硬得跟机甲一般。 莫丞一心跳速率噌得就加快了,话堵在嗓子口,要怎么解释。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向叶香问这话是为了什么。如果要解释,应该解释到何种境地。 你来公司01会议室,我在这里等你。她便挂断了电话。 莫丞一在六点钟到了会议室,一进门就看见几个负责公关的职员和向叶香的一张冷脸。 她涂了砖红色的口红,冷光照着却像紫红色。 你自己看。向叶香起身,让出一台台式电脑,莫丞一走过去,界面是一个当下很火的追星论坛。 标题赫然几个大字:HonorSix莫丞一是恶心的同性恋。 莫丞一看到那几个字,第一关注点是在恶心两个字上。然后是莫丞一。然后才是同性恋。 他心脏咯噔一下。 你自己看看!向叶香见他冷静得和路边不论刮风下雨也不依不饶摆摊的小贩一样,面无表情的,她气得嗓音提高了好几个调。 莫丞一坐下来,滚动着鼠标,论坛帖子是匿名的,一楼就是俞冬和莫丞一的照片。 一张是在饭堂,还有两张照片倒显得诡异。 -- 第34页 按照莫丞一对崔星武这方面的了解,崔星武不喜欢主动送进来的。 再后来崔星武和黎枢杰闹了矛盾,黎枢杰的队长位置就变成了莫丞一的。 公司的人对此事或多或少知道点,但都心知肚明不说出来,都还想混口饭吃。 不说出来更好,说出来只会变味儿。 比如到如今流传在公司的版本就是莫丞一靠色相赢了凭本事的黎枢杰。 黎枢杰成了众人眼里的小羔羊,莫丞一沦落为众矢之的。 莫丞一时常悲凉地想,崔莉莉对这事十有不知道,她心里的父亲十年如一日的和蔼可亲。 他还有点同情。可明明更应该同情自己。 莫丞一停下脚步,朝那头看了几眼,和向叶香对上了视线,就近乎仓皇地走开了。 下到一楼才看见俞冬,俞冬冻得脸蛋鼻尖冒起了一缕一缕的红血丝,蓝色的羽绒帽盖住他小小的脑袋,每呼吸一次就能在鼻腔里冒出雾。 他捧着两碗还热乎的粥,上海特有的香煎包子,埋下头往大厅内赶。 一抬起头就看见了莫丞一,大冷天的,莫丞一只穿了单衣,刚排练完,还热着,和俞冬看起来没活在一个季节。 因为还有汗水,所以衣服紧贴着腹部肌肉,俞冬能看见一点腹肌的轮廓和线条。 你去哪了?莫丞一抑制住心里对俞冬的一点欲望,接过俞冬手里的粥和包子,烫手,只能勾着塑料袋上绑好的结。 给你买晚餐了。先吃吧,刚刚向叶香告诉我你等下还要排练,吃完后。俞冬语气里藏着不满,吸几下鼻子,注意身体。 好莫丞一深深地望向俞冬,把他的羽绒帽拉紧了,拽起两根调节松紧的线,在他下巴处打了一个蝴蝶结,走吧。 他们去了食堂。 莫丞一只能喝点粥,看着俞冬吃着一盘盘员工饭菜,鸡蛋啊炒肉啊这些,公司平时管得紧不让吃,这几天莫丞一病了,才管得没那么严。 他嘴上馋,就一直盯着俞冬的盘子。 俞冬也注意到了异样,停下筷子,平静地和他对视几秒。 那个,吃饱了?莫丞一旁敲侧击地问。 别看了,过几天再说,你现在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俞冬推一推莫丞一手旁的粥,白粥,俞冬特地下了一点糖在里面。 莫丞一却冷不丁地握住了他。 上面两个戒指重叠。 怎么了?俞冬愣了愣,心脏砰砰的,看一眼周围,没有人。 没事。莫丞一想说,俞冬对他越好,他越觉得不真实,所以想碰一碰他,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对俞冬的患得患失并不比俞冬的少。 总觉得隔了一层膜。 算了,你还是多吃点吧,医生说你体质不好,叫你去体检。俞冬轻轻抽回手,把自己盘子里还有点余温的菜都扒拉下给莫丞一,成天地发烧,我怕你撑不下去之后的训练强度。 莫丞一也想过要去体检,但时间不允许。 没事,顶多累一点而已。莫丞一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右上腹一阵紧缩,随即便是阵痛,牵扯心脏。 忍了几秒,才缓过去。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是连续的没睡好觉,身体在抗议罢了。 他没放心上。 上海的雪下得紧,从白天的雪星子下到现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前段日子才溶了雪,现在又重蹈覆辙。 俞冬先回了酒店,莫丞一和崔莉莉还在排练。 酒店的房间里没有暖气,和广东湿冷的天气不一样,上海的冷是干巴巴的,在外面会被风扯得人皮肤火辣辣的疼。 俞冬抱着被子,半躺在床上。 这段时间过得走马观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每天除了围着莫丞一转悠,就是这样的大把大把空闲发呆的光阴。 他不会给莫丞一打电话,莫丞一不会接的。 他们排练起来可能凌晨三四点都不会回来。 有几个晚上,俞冬去找莫丞一,都只碰见了他的队友们,没见到他。 黎枢杰会用一种嗤笑的口吻告诉他莫丞一还有特殊训练,因为他是队长。 不过莫丞一没有梦游了,至少他没有在半夜来找过自己。算是一件好事。 想了一会,俞冬困意浮上来,手机蓝屏亮起来嗡嗡地震动,上面有工整的两个白色的字:陈航。 看到陈航这两个字,俞冬才有点觉得回到了现实。 好久没和他聊点什么,母亲那边也不敢打扰。 喂? 你马上回家,珍姨进医院了!陈航的声音急促而有力,让俞冬顿时睡意全无。 什么? 陈航对着话筒大喊:你妈妈进医院了,她心脏病发作! 就好像看似已经快要完工的铁轨在最后一段路才发现,偏离了干线,接不上。 俞冬好不容易开始接受和莫丞一这样有早没晚的生活,却突然接到母亲进医院的消息,心脏狠狠地撞击肋骨,然后随着窗外的飞雪落下去。 你什么时候可以赶回来?陈航问,别哑巴了别愣了! 明天,明天。俞冬匆匆按掉了电话,好别让陈航听出来自己的异样。 -- 第39页 我说了你不要叫我一哥。莫丞一弯腰,将收音机里的磁带取出来,翻转了一个面,又放进去,你很高兴吧。 什么?崔莉莉愣了愣。 莫丞一轻轻笑一笑,盯着那个收音机,本来想说一些伤人的话,好让崔莉莉清醒一点。 可转念之间,发觉崔莉莉没做错什么,只不过公司,或者是崔星武,利用了她对自己的喜欢而已。 没什么。你知道是假的就好。 这句话不轻不重地落在崔莉莉心头,崔莉莉有点喘不过气。 她嗯了一声,见莫丞一没有放音乐的意思,就坐在地上,隔着半个练习室的距离,问:你和你的助理是真的? 恶心吗?莫丞一语气轻飘,我喜欢一个男人。 不是我只是有点,难过。崔莉莉苦笑,我以为是我不够好,一哥才不喜欢我的。 莫丞一心里别扭,他认为崔莉莉的喜欢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根本提不上真的喜欢,为了这种事难过,有点可笑。 她大抵是温室里出来的花。被崔星武保护的太好了。 听清楚,我是喜欢一个男人,不是喜欢男人。 崔莉莉不明白,隔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 你别打电话了!他现在不会接的!陈航强硬地拽过俞冬手里的手机,手机都被俞冬握热了,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渍。 俞冬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莫丞一一个都没接。 陈航拽过他的手机一次又一次,每次被夺了手机,俞冬就委屈的低声哭不忍心又还给他。 重复下来好几次,陈航终于忍无可忍。 俞冬!他扳过俞冬细瘦的肩膀,俞冬蜷缩在沙发里,旧沙发弹性不好,俞冬几乎要陷进去。 他抬眼看了看陈航,哭得眼睛都肿了。 俞冬心思单纯,没了解过娱乐圈里的那些事,不了解炒作不了解暗箱操作。 他只知道崔莉莉喜欢莫丞一,却没想过莫丞一会不会喜欢崔莉莉。 看到新闻,俞冬觉着等了很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莫丞一终于承认他不要放弃俞冬了,终于要因为演艺事业和他光辉前途和俞冬分手了。 这些日子埋在心里的,对莫丞一三年离开的不信任和距离感,排山倒海一般席卷他。 想到这里,俞冬又埋着头低声哭,陈航想吼他几句,狠不下心,只好跪在沙发前,一遍又一遍给俞冬顺气儿。 陈航,我想去找他。俞冬小声地说,抬蹙起的眉头,和他燃着怒火的眸子,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北京。刚开完一场演唱会。陈航放开俞冬的肩膀,单手撑着凹陷了的沙发,从地上站起来,膝盖跪的有点久,虽然裤子很厚,但还是生疼。 我妈什么时候出院?俞冬有点累,彻夜没睡过,她出院我就去北京一趟。 你要怎么去?莫丞一现在连个电话都不接!北京多大你知道吗? 陈航知道,如果自己想办法去网上联系一下H6的粉丝,他就有办法知道H6在哪,毕竟他们的私生饭很多,陈航也有认识的私生饭。 俞冬沉默了,换了一个姿势躺着,转了个身,面向沙发靠背,上面纹着老旧的花,暗红色的牡丹和芍药,纹路已经不清晰了。 俞冬,你陈航话没说完,就听到了哐哐哐的敲门声。 谁?陈航瞄一眼猫眼,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他心脏猛的撞几下,他好像知道门口的人从何而来。 陈航打开了门,陌生的女生,戴着鸭舌帽,一身潮流打扮,但衣服怎么看都是夜市便宜货,衣服带着珠子细闪。 这是莫丞一助理的家吗?女生上下打量陈航,眼尾勾着很细的眼线,往上挑的,你是? 陈航立即把门关上,可门口的女生却气势汹汹地拍起门来:开门!开门啊!别躲着! 绿色的铁门摇摇欲坠,好在她力气不算太大,拍了一会就歇气了。 陈航回过头,看见俞冬一脸诧异地坐在沙发上,睁着无神的大眼睛,他被莫名其妙的砸门声吓到了:谁啊?你认识吗? 陈航摇头,凝视俞冬:你被盯上了。 什么意思? 陈航心里打着鼓,不敢看俞冬,视线转向俞冬身后的沙发纹路上:可能是你被人扒出来了。他们粉丝里有一种叫私生饭的群体,把你人肉出来了。 啊?俞冬惊讶,他们要干什么? 或许是,讨伐吧。陈航说,总之有一个就会有很多个,你最好还是先别出门了。我会处理的,适时就该报警。 他说完,才敢重新看向俞冬,俞冬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全写在脸上,写在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 那我怎么去找 到现在你还在想莫丞一?陈航冷笑一声,你都被他的粉丝人肉了!他出来说过半个字吗? 第24章 匿名论坛(三) 俞冬和陈航对峙良久,冷空气从阳台一点一点地灌进来,俞冬吸了吸鼻子,鼻尖粉红。 -- 第38页 算了,你来吧,我这真没瞎说。 俞冬知道自己应该先给莫丞一打电话,问清楚,可勇气欠佳,他握着手机,通讯记录上第一条就是莫丞一的电话号码,拨出13次,都没接通。 他默了默,按下挂断键,屏幕便黑了,和夜色一样黑。 俞冬去了网吧。 穿越排长队买开机票的人潮,挤到了常用的那间包厢。 一推开门,就看见陈航正紧盯着屏幕,在研究什么东西。 你来了?你看这个微博。陈航拉过一张旋转椅,俞冬坐上去,陈航便将厚重的电脑挪了挪,给俞冬看。 这个。陈航指了指。 微博是崔莉莉发的,九张图片,几张是和莫丞一的同台演出的照片,几张是在练习室,排练时的她和莫丞一。 配了一段文字:和哥哥的第一天值得纪念。 底下的粉丝评论,排前面的都是祝福,有几个在替崔莉莉不值。认为莫丞一是来蹭热度和洗白自己同性恋的事。 什么意思。俞冬动了动嘴唇,不敢相信,第一天的意思,是演出吗?为什么有人知道,一哥他,是同性恋。 你傻啊!陈航敲一把俞冬的脑袋,你知不知道昨天莫丞一和你的事被人扒了出来? 俞冬更茫然了,心跳飞快,脑子被崔莉莉的微博堵着。 陈航只好快速地敲键盘,论坛里那条帖子已经被删除了,只剩下一些影响力不大的。 陈航点开一个:看。 俞冬被吓住了,被那几张传来传去的照片,俞冬记得那是张国锋给他拍的,可让俞冬心脏揪起来的,是他们说的话。 除了恶心,还有啥好说的? 我居然喜欢了一个同性恋。 助理是谁啊?求科普! 加一,求科普! 俞冬紧张得心脏通通两下,正要继续看,被陈航按住鼠标,他又仓皇地把界面关掉,别看了,都是这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啊 就是莫丞一和这女的在一起了,我猜是因为受不住舆论压力,莫丞一的公司微博也发了相关消息,说他喜欢男人这事是假的!陈航气得牙痒,而且莫丞一,没有公开否认。 陈航瞥一眼俞冬,不想继续说下去。 他可以告诉俞冬,这是一种手段,给艺人洗白然后再借热度炒作一番,陈航在网上见得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告诉俞冬。 第23章 匿名论坛(二)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吗!莫丞一冲崔星武大吼,崔星武依然雷打不动的微笑,坐在社长办公室的软皮沙发上,看莫丞一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只受了怕的猫。 崔星武的沙发背靠玻璃窗,巨大的磨砂玻璃,将北京的雾霾挡在外面。 也将云卷云舒拒绝窗外。 那你还有更两全其美的方法吗?崔星武摊手,嘴角的褶皱扁了扁,说,我女儿牺牲自己救了你一命诶。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俞冬呢?他成了众矢之的!莫丞一嘴唇都在抖,崔星武倒是第一次见莫丞一有这种情绪和表情,新奇极了。 他是我的艺人吗?我不需要对他负责。崔星武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对他负责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不是我害得他被人肉,是你,你非得喜欢他,我说过了,俞冬很碍事,迟早得解决掉。 所以是你一手策划的么。那张照片是张国锋手里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莫丞一背脊发凉。 这你真的猜错了。崔星武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座机响起来,嘟噜嘟噜的像在煮开水,他挥一挥手,去排练,别在这做无用功。 手机还我。 崔星武没有搭理他,接起电话,笑起来的时候眉毛扬起,额头的皱纹一条一条镶嵌进去,和电话里的人谈着。 莫丞一攥了攥拳头,大跨步走出办公室,向叶香就在门口,她丢下抽剩的烟,叫住他:莫丞一! 你过来。她摆摆手。 莫丞一沉默地走过去,心里还在想着俞冬的事。不论如何都要联系上俞冬。 公司为了防止莫丞一变卦,崔星武为了防止莫丞一再去找俞冬让他们的公关工作前功尽弃,把他的手机暂时没收了。 莫丞一借不到他人的手机,队里的人看热闹,队外的工作人员现在对他避之不及。崔星武下达了了不允许莫丞一与外界有联系的公告,为了显得公平一点,也收了崔莉莉的手机。 两个人被困在这一栋大楼里。 你现在先不要找你那个助理。风口浪尖的,过段时间再说。向叶香看起来很冷静,和她脚底的高跟鞋一样冷静又锋利,想办法让社长开心一点,闹得不愉快对你没有好处,这么多年了你不了解他? 先去排练吧。向叶香拍拍他肩膀,看着他进了练习室。 一哥。崔莉莉正在压腿,双腿成一个完美的九十度角,见莫丞一来了,她放下腿,看着他,嫣然一笑,你也不要太在意了,你我都知道这是假的就好。 -- 第37页 一毛钱和一百元在她眼里是一样重要的。不过她的钱很多时候都给了俞冬。 这性格俞冬倒是一点也没遗传到,俞冬性子软的很,对方一点点让步就妥协了。 也可能只是对莫丞一比较软和。 一小时后,大巴徐徐停下,停在市一医院,因为坐的人少,司机才肯给他亲自送到市一医院这个不算是据点的地方。 俞冬连行李都没放就来了医院。 他跟着陈航,陈航带着他进到普通住院房。 住院房很大,是最便宜的那种。里面摆上了六七张病床,都是穿着蓝白条纹衣的老人家和他们的子女。 环境有点嘈杂,隔壁床的老头一直在咳嗽。 俞冬啊。母亲看起来气色并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的缘故,俞冬总觉得母亲头发丝又浅了一点,却找不到一根真的白头发。 来了啊。她又说,眉眼带着笑,气若游丝。 妈,感觉怎么样?俞冬坐下来,虽然不是第一次这样俯视母亲,但心里依旧敲着战鼓,紧张得不行。 不太好,我就不该和刘麻子他妈扯皮。唉,对方身体好啊,硬朗得很,我这却有心脏病,心脏一抽一抽的就给倒下了。她徐徐说着,很想激动一点形容那场面有多让她生气,但最终只能吐丝一样把话说清了。 俞冬抿了抿嘴,不吭声,陈航就削了一个梨子给俞冬,俞冬一口一口吃,沉重的气氛缓和了点。 母亲在自己面前脆弱,会让俞冬想起来父亲去世和莫丞一刚出国的那段时间,俞冬把自己锁在房门里,母亲总满面嚣张地把门踢了,拽他出去。 母亲不是那种脆弱的女性,她理智坚强,不美丽但总端庄着,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可眼前的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对俞冬的眷恋和温柔,或者说是需求更实际。 她需要俞冬,她现在像一张发了黄的脆叶子,被病痛踩一脚,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呼救一般。 她终究是老了。 母亲看了看他,摸着他的手,和小时候一样白,一样软,她小心地问:这次回来多久啊? 俞冬抬了抬眼皮子,对上母亲的视线。 不是,我不强求你,你要是不想留在广东的话,就不留吧。我想明白了,你这么大了也没出去见过世面,跟着明星挺好的,但你要保护自己 俞冬感受到手心手背都有点汗,母亲说这话或许挺紧张的。 自己之前走的态度恶劣且突然,也不知道她花了多长时间接受自己晚来的叛逆。 不管花了多长时间,母亲在第一时间先是打了钱过来,怕自己过不好日子。 俞冬不想开口,他知道自己待不了几天。 你出院了我再走。他说,权当放假吧。 和母亲聊了一会,俞冬先告了别,拖着行李箱回家,好些日子没人住,沙发椅子都蒙了尘。 我先回网吧了,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陈航帮他安置好行李,又帮着打扫了卫生,临走前说,我随时到。 你这话说的,俞冬笑笑,好像我是客人一样。 啊,不是。陈航挠挠头,定定看向俞冬,俞冬,莫丞一对你好吗? 俞冬怔半晌,笑容有点僵硬:还好吧,就是挺忙的。 其实说不上什么滋味,和莫丞一总有距离感。不是身体和身体的距离,而是心。 好像总隔着一条河,虽然他知道莫丞一也很想过来,自己也未尝不想过去,但没人愿意迈出这一步。 嗯,那,那我走了。 好。俞冬挥挥手,关上了门。 他给莫丞一打去电话,没人接,他只好窝在沙发里睡一会。 这一觉睡了很长,是这段时间以来睡的最熟的一次。 可能是因为闻着旧沙发里熟悉的皮质气息,他梦到了莫丞一,坐在画室,撑着下巴看俞冬画画。 还有母亲,换上新衣服,问父亲好不好看。 吵醒俞冬的是陈航大半夜打来的电话,俞冬睁开眼,垫在脑袋下的抱枕湿了一点。他果然还是会在梦里流眼泪。 喂?俞冬迷迷糊糊地接起来。 隔了几秒,俞冬即将再倒戈梦中,陈航才说话:俞冬,我,问你一件事。 说吧。 莫丞一是不是和你分手了? 什么分手?俞冬没听进去,不太明白陈航在说什么,他缓慢坐起来,好让自己清醒一点,谁啊? 我说,你是不是和莫丞一分手了。陈航收起来刚才的疑问语气,转而变成陈述句,调子也沉下去好些。 俞冬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陈航疑惑,你来一趟,莫丞一和一个女星公开恋爱了。 什么?俞冬吞了吞唾液,想将从毛细血管涌上来的细细麻麻的紧张感淹下去,他努力保持镇定,告诉自己别相信这件事。 可短时间内还是没办法冷静:没看错吧?可能是,可能是那些粉丝啊什么的,什么的瞎说的。 -- 第42页 可他不想死,他思念俞冬。 想起自己在国外三年,每次熬不下去了,就会想起俞冬。 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俞冬,是一件偶然事件。但喜欢俞冬,莫丞一知道,只要自己遇见他了,就一定会喜欢上。 这是必然事件。 历史由无数偶然事件组成,最后会聚在一起,酿成了事故,这样的事故被人为的分析成必然。 俞冬是他人生中的必然。 当年高三,零三年,广东闹非典。 莫丞一偏偏在那时候收到了外公外婆双双进医院的事。 莫丞一的父母对他很好,他出生于一个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外公外婆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一个在林场上班当秘书,一个是文工团的。 爷爷奶奶很早就没了,他也没见过。 但无奈母亲是医生,父亲是警察。高学历的人有高本领,自然也就高责任。 换句话说,就是忙。母亲有时候忙得几天回不来,大半夜接到电话就要去出台手术。 而父亲那几年又正好在新疆支边。 莫丞一就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可高三那年春天,距离高卡不到两个月,外公外婆都进了医院。 一个非典,一个肺癌。不到十多天,约好似的,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莫丞一对祖辈的依赖性比对父母的要浓烈一点,毕竟是带他长大的。 外公外婆死了,母亲忙着办葬礼,莫丞一明明是走读生,却没了个家可以回。 家里乌烟瘴气,白条黑布的,母亲不让他回去,怕影响他高考心态。 莫丞一准备自己租个小酒店,那时候和俞冬已经在一起了。 但他知道距离爱上俞冬还差那么点意思。 只是看着俞冬心情会很愉悦,他像个猫咪一样,粘人,但话也不多,脑袋在怀里蹭的时候,莫丞一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而爱上俞冬,就是在俞冬带他回家的那一晚。 莫丞一不争气地哭了,压力太大,即将到来的高考和突然失去外公外婆,这两件事压在他心头。 他那天晚上躲在俞冬只有一米五长的被子里,背向俞冬小心地哭。 平日里他看起来不可一世,但心里不过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他也处理不好这些情绪。 他知道这很丢脸。不过现在想想,俞冬或许忘了,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当时俞冬睡着了,可能是感受到床吱呀了几声,下意识的就搂住他,小壁虎似的。 了几句,模糊之间听得出来是早点睡。 俞冬从背后抱着他,两个人的心脏离得很近。 莫丞一知道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从此就敞亮开来,可以让俞冬肆无忌惮地在上面打滚。 十八岁的他想,这是爱情,俞冬就是光,是那种他自己发光还全然不自知的光。 光是看不见光的,就像黑暗不知道黑暗。但莫丞一看得见,莫丞一也知道。 莫丞一,起得来吗?起得来就努力一下起来,毕竟你这么重,我们不好扛。向叶香弯腰推推他的胳膊,莫丞一这才从七零八碎的记忆里抽身,回到现实。 他支起身体,脑袋沉沉的,但不论如何还是靠着自己走,跟着向叶香去了附近的社区诊所。 我去拿拖把。陈航心里七上八下,不论如何这闹事儿的人和他多少有点关系。 虽然说,即使他不把俞冬和莫丞一高中的照片放出来,不让那些老同学们认出来这就是俞冬和莫丞一,那些疯狂的私生饭也会想办法找到俞冬。 可他这么做了,就会被划分到另一个阵营。 俞冬不知道此事,也希望俞冬不要知道。 其实俞冬只觉得有些害怕,这些人神通广大。与此同时,他想到了一点东西。 这些人一定知道H6的近日活动地点。 陈航从厕所拿来拖把,湿漉漉的,弯下腰,让拖把稀烂的布条在水泥地上擦洗。 那些油漆是新喷的,尚且未干,很快就成了一滩红色的水迹,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出了命案。 昏暗的楼道里,看起来有点瘆人。 陈航把最后的水渍拖干净,拖把染红了,用不了了。他撑起腰,小心地看着俞冬,俞冬一直盯着地面出神,没说话。 俞冬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看起来就不太温顺。 走吧。去看看我妈。俞冬还在想莫丞一的事,面对那红色的漆,生不出一点气愤,连气愤的力气都没有。 本来恐惧倒占了几分,不过等陈航清理完,恐惧也就褪去了些。 好,如果过两天还这样,我就去报警。到时候记得把证据留着。 值夜班的医生本就少,何况在寒冬腊月里的小诊所,唯一一个急诊医生还消极怠工,只是五六个病人,他都没给诊断完。 莫丞一排在第七个,等了半个钟,变成了第八个,被医生的熟人插队了。 向叶香等不了,她还赶着回去睡觉休息,明儿一大早H6就要去海淀区赶一场综艺录制。 虽然朝阳区和海淀区隔得近,但早晨的那一波堵车高峰期她不想遇到。所以得起早。 她看一眼手表,盯着上头的秒针走过完整的一圈后,她坐不住了,拎起包就带莫丞一去了大医院。 -- 第41页 仿佛陈航的生气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拨号这个动作已经机械化。 他一遍又一遍地拨出,开免提,自动挂断,随着暮色升起,一天又过去了,电量也流走了。 莫丞一和三年前一样,一点音讯都没有。 一旦不在他身边,他就和消失了没有区别。 俞冬放下手机,漠然地望向天边的晚霞,冬天在广东能有晚霞,挺少见的。 很多时候,朦胧的苍白粉饰了天地,彩霞都会被纯白淹没。黑夜再吞噬白天。最终获胜的其实是第二日的黎明之光。 俞冬看了一会,饥饿感最终侵袭了他,他捏了捏手机,给陈航去电。 陈航很快就接起来,并答应下马上给他送吃的过来。听的声音很愉悦,和此刻天边的晚霞一样轻松。 俞冬笑不出来,平淡地回应了一个单音节嗯。 陈航在十几分钟内就赶来了,俞冬听到钥匙转圈的声音,吓了吓,以为又是陈航所说的那些找上门来的私生饭。 我给你买了蛋糕。陈航弯眸微笑,好像和刚才是两个人。 是这样的吧,俞冬想,陈航就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饿了?吃完我们去看一下珍姨。陈航把楼下糕点店买来的蛋糕搁在茶几上,搬了一个小板凳,自己坐上去,俞冬盘着腿坐在沙发里,拿起蛋糕吃。 俞冬吃蛋糕时不讲话,陈航也不多问,他就定定地端详俞冬,看俞冬吃东西有一种满足感。 陈航,你把钥匙还给我吧。俞冬舔一下嘴唇,平淡道,我不去找他了。 陈航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片刻后,还是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刚才我太冲动了。但是,我希望你说话算话。 嗯。俞冬垂眸,余光之处是那一串钥匙,心跳飞快。 不找莫丞一是不可能的。这件事总不能不了了之。 但眼下他根本不知道莫丞一在哪。钥匙在不在他身上意义不大,方便进出罢了。 房间内静谧着,只能听见被阻挡在阳台门外的呼啸北风。 俞冬吃完蛋糕,准备和陈航去一趟医院,收拾残余之际,门口又响起来嘈杂的人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俞冬挺起腰板,紧张得不敢动。 随后那声音就散去了,陈航去看了一眼,确认人走了,他才打开门,却发现门前地板上用红色的涂鸦喷漆喷上了几个大字:同性恋去死。 血淋淋的,一字一字地敲在陈航胸口上,和站在他身后发着抖的人的心窝里。 第25章 破镜(一) 一哥!崔莉莉尖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莫丞一身旁拉着他的胳膊,莫丞一这才没有整个身子倒在地上。 莫丞一晕倒了,并且很突然。 和崔莉莉排练主打歌之前,他和H6的其他成员一起排练了新专辑。 莫丞一熬到现在将近夜里十二点,其他成员都睡他了,还在和崔莉莉处理细节。 在北京这两天,跑演出跑了太多次,因为H6再上海的演唱会出了意外,所以公司给予粉丝的补偿措施都集中到了在北京的这几场。 一场抵两场,跳下来需要整整六七个小时。时间是以往的两倍。 公司似乎不拿他们当人看,只当了赚钱和捞粉丝的工具。 这两天北京酝酿着雪,天气极其寒冷。 北京的冷,是黄河以北的冷,和长江流域的凛冽,抑或是珠江流域的阴柔不一样,北京的冷是彻底的,撕心裂肺的。 纵然没有下雪,狂劲的北风似乎可以把他裹着的加厚羽绒给割开一道口子。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崔莉莉身子骨小,艰难地把他扛到练习室里的一张软垫子上,那垫子平时是用来练习体前屈的。 莫丞一感到头晕,好像里面养了几条乱窜的游鱼,大脑缺氧又因排练时的激烈运动而极度兴奋,让他喘不过气。 闭上眼躺了一会,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后颈窝,烫的,可以烙铁了。 崔莉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蹲在他旁边,伸手想去碰一碰莫丞一的额头,即便这种情况,莫丞一也精准德躲开了她。 扭头的时候牵扯着整个脑门疼。 崔莉莉尴尬片刻,想起来应该送莫丞一去医院才对,立即说:你等等,我去找向老师! 说完就撒腿跑了,两根竹竿子在莫丞一眼里晃几下。他实在没力气多说半句话。 莫丞一躺在一米多的软垫子上,腿伸出去大半截,他怀疑过自己一米八多的人,怎么整天跟个姑娘一样病着。 身体或许真的出状况了。 想到这里,心脏扑通一声,他无法安定地等待,缓慢睁开眼,练习室不仅是四面环绕镜子,连天花板都有一面镜子。 他能看到自己跟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双手覆在腹部,捂住里面呼之欲出的疼痛。似乎有一个困兽在腹部膨胀。 这个姿势,估计和躺棺材差不多。 如果就这么死了,痛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让莫丞一心底一寒。 病痛真是魔鬼,不甘心只折磨身体,莫丞一悲凉地想,无奈地笑了,连他的精神也一起摧毁。 买一送一。 -- 第40页 他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然后是左手无名指,上面的戒指和以往一样的亮堂。 俞冬适合戴银质品,银器在他身上会越戴越有光泽感。 我总要联系上他吧。他总得给我一个说法,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俞冬笑了笑,转几下戒指,抽出来一点,可以看到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我总要见到他。 此刻的俞冬比陈航想象的要冷静,他没有听出来俞冬语气里的绝望和失落。 只是陈航一旦想到这三年以来,莫丞一和失踪了一样,为了自己的光明前途丢下俞冬一个人在这个小城市受罪,他就心有不甘。 陈航在三年中去看过莫丞一一次,那一次,莫丞一对俞冬只字不提,最后还是自己擅作主张把俞冬的新手机号给他的。 之后也没听俞冬说过莫丞一来电话的事。 陈航不知道自己对俞冬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味儿。 可能是三年以来,不管有没有女朋友,陈航都会陪俞冬过节,过生日,周末再陪他泡网吧。 起初是担心他会因为莫丞一的离开而像电视剧里的疯子们一样,一蹶不振,久而久之才发觉,陪着俞冬成了他一种本能。 那天看到莫丞一和俞冬的消息被曝光,他承认自己做了一件缺心眼的事。 他把俞冬和莫丞一高中的照片也贴上去了,舆论因此发酵得更厉害。 网上对俞冬的谩骂更多,说他傍大腿,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陈航看着,只觉得是笑话,明明是莫丞一那人不懂的俞冬的好。 事情发展到最后,不知道是哪个认识他俩的老同学把俞冬的家庭地址贴在网上,让私生饭人肉到了这里来。 莫丞一是有公司给他洗白买断热度,甚至还借此炒作,可俞冬呢,就这么被丢了出去,没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明明是他和莫丞一谈恋爱,最后要承担后果的只有俞冬。 可他莫丞一一个电话都不来。再怎么不济,打个电话总可以吧。天南地北的,莫丞一怎么看得到俞冬的痛苦。 三年前说走就走,几个月前几句话就把俞冬拐走了,再到现在,出了事就玩失踪。 陈航越想越生气,怒火中烧。 看着眼前的俞冬,他咬了咬牙,走到俞冬跟前,径直拿过他放在茶几上的钥匙,俞冬还愣在原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不知道陈航想干什么。 钥匙,我拿走了,你这几天半步都别想出去!我会来找你,等私生饭的事被警察处理了再说! 其实他担心的不是私生饭的问题,那些人找上门也不敢闹大了,更多的,他是不想让俞冬去找莫丞一。 陈航夺了钥匙就出门,俞冬一骨碌的就站起来,小腿磕到了桌子角,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陈航就已经拿着他的钥匙走了。 门被砰一声关上,随即传出金属撞击金属的声音是钥匙和门锁,陈航他顺带把门从外面反锁起来。 俞冬被陈航此举给吓到了,冲上去踉跄一步扑在门上,疯狂转动着门把,可门把就是牢牢的固定在那儿,除了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几乎无动于衷。 陈航!你让我出去!俞冬用力地拍门,明明他是门内的那个,这样一来,他有一种被关押的错觉。 这明明是他家。 俞冬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报警之后呢,警察把陈航带去审问,然后协调好民事纠纷,把他放了,让他把钥匙归还。 那这样以来,周围的街坊都知道陈航做过这种事,会怎么看他。 俞冬盯着手机几秒,最终放弃了,妥协地坐回沙发,再机械地按下绿色的拨通键,电话嘟嘟好些声,自动挂断。 一个晚上了,再加上现在白天,过了这么久,莫丞一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并且一个都没接。 俞冬尝试给向叶香通话,结果是被挂断了。反复地被挂断。 他只好放下电量被用的差不多的手机,按键已经掉了漆,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它容易发烫。 俞冬给它接好充电器,起身去阳台站了一会,再回房间,准备把门关上。 偏偏这时房内的铁门传来几声巨响,让他心跳一快,关仰天门的手抖了一下。 俞冬站在原地不敢走进去,那声响足以恐吓住他。 谁啊因为害怕,所以问出来的声音很小,砸门的人当然听不见。 俞冬杵在阳台和内厅交界处,身后的凉风从他大棉袄下摆钻进后脊,再穿透血肉,直达骨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砸门声才停止,他听见那外头的人很粗鲁地谩骂。 其实他听不懂那个人说的是什么,毕竟是方言。 但他知道那个人在骂他。这是直觉。 那人骂着骂着声音就小了。 俞冬这才大口喘息,把刚才没呼吸足够的空气都补回来。 他小心地关上阳台门,房子内瞬间少了耳畔的气流声。 俞冬去门那看了看,猫眼里一片安静。 那个人走了,走道空荡荡。 俞冬悬着的心放下来,再长长地舒了好几口气,身子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高度紧张了接近半个小时,俞冬手心全是汗,他蹭蹭衣服,拔下充电器,准备继续给莫丞一打电话。 -- 第45页 说不定也是陈航给爆料的。 俞冬面无表情把它撕下来,揉成团,进了家门,把它丢进马桶里,用水冲走。 麻木地看着那个纸团转几圈滚进了水窟窿,俞冬才想起来,他忘记查莫丞一的活动地点了。 不过疲惫不堪的他,走几步就倒在了床上,伴着心里细细密密的不安睡了一觉。 睡觉可以逃避很多事情,梦里的莫丞一和陈航都还是高中生的样子。 第27章 破镜(三) 俞冬是被手机给叫嚣醒的,早晨十点多,他睁开眼,发现天还是暗沉沉的,密布了乌云,随时准备倾泻一番。 广东的冬天如果下雨的话,是比北方的雪天还要寒冷。冷得烤火炉都不管用,冷气混着雨水渗进骨子里,积聚成冰河。 喂?俞冬脑袋不太清醒,毕竟只睡了五个多小时。 随即他就被从电话那边传来的人声惊醒了,说话的人是陈航:醒了? 俞冬怔了怔,缓缓舒口气,好克制住在内心的浮躁,陈航又说:珍姨过几天准备出院了,今天姜雪伊会来看她,还有一些她的牌友。 我知道了。你不用操心的。俞冬起身,腿屈着坐在床边,脚板贴着冰凉的木地板,似乎寒冷的感觉才能把他从郁郁不安里拉出来。 陈航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俞冬搪塞几句挂了电话。 他现在不太愿意和陈航接触,他怕自己随时会把陈航做的事说出来,和他摊牌。 说到底,俞冬是没做好和陈航对峙,就这么和他闹翻的心理准备。 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去找莫丞一。 穿着单薄睡衣的俞冬定定地坐了一会,便扯过大羽绒给自己裹上,而后拿起手机,试探性地给莫丞一打电话。 他也不相信莫丞一会接电话,只是心里多少有点紧张,有点期待,然后一如既往地失望。 他依旧没联系上莫丞一,向叶香手机号也换了,打过去的就是空号。 俞冬攥着半个手掌大的手机,硬壳硌得他手生疼。 未到午时,俞冬收拾收拾便出了门,依旧去了花红网吧,没进。 花红老板娘是个五十出头的女人,单身妇,她本人并不爱玩电脑,也不会玩。 这网吧是她女儿开的,后来女儿嫁人了,她才接手。 所以老板娘很清闲,喜欢左右看看那些个客人,俞冬一进来,她就认出来了,一边给他开电脑一边热情地说:你不是早上才走吗?怎么又来了。 闲的。俞冬说,看着她麻利地开了电脑,又说声谢谢。 俞冬又进入了那个论坛,如果娱乐圈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他和莫丞一的事就会一直有人在讨论,翻不过篇。 但至少,俞冬稍微习惯了一些,他擅长将外界的干扰化作内在的习以为常。 刷新一下,刷出了一条H6的演出视频。 他心脏一跳,电脑屏幕上那一个白色的小箭头缓缓滑至播放键,俞冬给它点开了。 对视屏内容,俞冬不太在意,随意瞄了几眼有莫丞一的画面,再瞄一眼,他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和在台下看莫丞一表演不一样,在台下看,就算是VIP座位,也隔了百八十米远,灯光再胡乱地照射几下,其实看不太清莫丞一的样子。 只能感受到一种呼之欲出的偶像气质。 俞冬第一次看官方发布的演唱会现场视频,经过精心剪辑,还有多个机位的换着角度拍。 先前听向叶香跟他做培训的时候说过,一般他们这种星工厂出来的偶像,在出道之前都是接受过严格到变态的镜头检查。 必须保证艺人从每个角度拍出来的照片都能称得上好看才可以通过检查。 俞冬好奇地问她如果通不过呢。 向叶香沉思半晌,举了一个例子。 她说,莫丞一下颚有条疤,按理来说是要做手术去掉的,可是被崔星武阻止了,崔星武说没有大碍,留着倒有特色。 向叶香总结了一句:公司有时候就是一个人说了算,通不过检查要么整容要么搞定社长。或者说,搞定一大帮前辈,让他们觉着通过就行。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有些控制不住的深沉,眼睛里好像有一把烧完了的灰烬,她努力让灰烬重新燃起来,结果只是让俞冬认为这事就像走后门似的。 不过他寻思着,到底都是一家公司里的艺人,也没什么后门可言了。 崔星武照顾莫丞一,这挺好的。总好过不被待见。 俞冬又多问了一句崔星武为什么对莫丞一这么友好,他对偶像的要求是什么。 向叶香默几秒,笑了笑,只说了句都是命。 这话从向叶香这样雷厉风行的人口中说出来,倒显得更加刻意。俞冬知道她不想说罢了,所以也就没多问。 俞冬始终觉得向叶香是他认知范围之外的女人,偶尔觉得莫丞一也是。 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却都不愿意告诉俞冬。 这个公司的人擅长克制,好像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偶尔俞冬想从她那里了解一点莫丞一当练习生时候的事,向叶香都闭口不提,或者就说不了解。 俞冬走了一会神,视频就播完了,停在最后一个画面。 -- 第44页 俞冬苦笑:我想去江边走走。 那我陪你去。陈航下意识回应。 我想一个人待会。 陈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心里浮起一阵虚无的失落,俞冬估计还在难过,一路走过来,他一句话也没说,陈航就算是傻子他也得知道俞冬是放不下莫丞一的。 嘴上说着找不到不找了,指不定又打了无数个电话,一个人落寞了无数次。 可落寞的仅仅是俞冬么。陈航干笑几声,努力让嘴角扬起来一点,抓抓头发: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嗯。俞冬掉头走了。 俞冬没有去江边,在江边散步这样悠闲地事不是现在做的。 他去了网吧街,网吧街从来不歇业,即使有一家网吧打烊了,也会有十多家网吧群起奋战深夜。 红红绿绿紫紫蓝蓝的光,是这个二线小城市那些二线小青年的精神鸦片。 俞冬以前没觉得网络有多好,自从他听说了私生饭,还被人顺着网线找到了家庭地址,他才知道这个蜘蛛网有多可怕。 可怕的东西,或许也有可爱的一面。 俞冬进了一家网吧,没去,去了隔壁的花红网吧。 一坐下去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论坛网站,网速不佳,网络像深凉的夜一样凝滞。 网页一打开,冒出来的几个热门还是莫丞一和俞冬的事,被删了一条又一条,这些帖子却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根本删不完。 俞冬心里难免一沉,不论如何,看这些帖子,还是会害怕,也会痛苦。 标题都是血淋淋的同性恋恶心,滚出娱乐圈,还有对莫丞一的,说他和崔莉莉的恋情只是为了洗白,说他欺骗崔莉莉的感情。 什么话都有,唯独没有帮他们说话的。 俞冬没控制住自己,点开了一个帖子,映入眼帘的照片,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的瞳孔慢慢扩大,呼吸不上来,好像看到了日本恐怖片里的贞子真的爬出来了似的。心跳的声音慢慢充盈在耳膜,突突作响。 照片是他和莫丞一高中时的,俞冬手里捧着一捧玉兰,莫丞一在他身后搂着他摆了一个剪刀手,朝镜头笑。 这张照片,俞冬和莫丞一都没有,当时没来得及拿一张底片,也都忘了这件事。 而拍照片的人,是陈航。只有他有这张照片。 俞冬不敢相信,本来只是想看看论坛里有没有H6的活动地点,能不能联系上几个私生饭,找到他们的酒店。 可这张照片彻底打破了他的思绪,一时忘记他来这是为什么。 俞冬盯着照片,慢慢滚动帖子。 一楼一楼的跟着骂,从女性亲属骂到祖宗,网民们把对生活的厌恶和憎恨都发泄到了同性恋这个群体。 更精确点,是他和莫丞一身上。 还有一些女人说,俞冬这种人怎么不去变性。浪费资源。太监。说东方不败的都算好听的了。 俞冬强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不安,被陈航背叛,超出了他对陈航十多年以来的认知。 可俞冬还是心存侥幸,还在搜索一些可以替他洗白的帖子,说服自己这不是陈航发的。 他试图寻找一开始发照片的人到底是谁,说不定不是陈航。 找了很久,找到一张截图。 截图里是一个人在最开始的曝光帖子里跟楼发了这张照片,配字是:我知道他俩,他们是同性恋。 这个帖子已经被管理员清理,但是照片还是被网友们保存并且不断传播。 图片里的那个账户,俞冬认得,名字是霁月,这个名字和俞冬的是可以匹配的,俞冬账号是清风,虽然他已经很久没登陆了。 在莫丞一出国之后,陈航开了这个账户,为了哄俞冬开心。他说:你这莫丞一不在我还在啊。 俞冬看了很久,盯着那张照片,网吧昏暗,电脑屏幕的光很刺眼。一下一下的扎在俞冬眼睛里,终于扎得他眼睛发涩。 他关了论坛,背往后一靠,靠在坚硬冰冷的木椅靠背上,肩膀骨头磕到椅子时闷响了一声。 他仰起头,目光从电脑荧屏转入没有吊灯的天花板,多少还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合了一会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航。 也不知道陈航为什么这么做。 一开始,他还觉着就算莫丞一就这么不搭理他了,至少陈航这个好哥们还在。 至少他还有可以信任的人。 俞冬的交际圈小,只有莫丞一和陈航两个人。 现在怎么办呢,陈航做了这种事。 俞冬想,自己是要装作不知道,还是直接把话说开了。 可他不敢把话说开了,他怕从陈航口中听到一句我恶心你和莫丞一很久了。 陈航也不是会顾及情面的人,何况装腔作势的道歉俞冬也不会接受。 到现在,道歉有用么,俞冬不确定自己可以原谅他,那倒不如不接受道歉。 俞冬仰头仰得脖子酸。已经快破晓了,他在花红待了一宿,身上带了些烟味儿,关机回家。 家门又被贴上了陌生人的祝福。 同性狗该炖了。字迹还很稚嫩,或许是小孩子好玩写上去的。毕竟他的地址,只要看了论坛的人都可以知道。 -- 第43页 三甲医院毕竟是三甲,虽然手续繁杂且人多嘈杂,至少医生速度够快,等个十几二十个也就半个多钟。 莫丞一出门一个小时,算是看上了病。 他带着黑色的口罩,黑色的帽子,一身黑行头把穿白大褂的医生吓到了,睁着眯缝大的眼盯了半晌。 医生看起来五六十岁,一把年纪还坐镇急诊,不是因为闲,是因为资历够老。 向叶香站在外面候着,看一看门前挂着的医生介绍。 上面写着陈望树,肿瘤科专家。 向叶香想他应该是因为年纪大了,不想天天面对那一群等死的癌症患者,所以转到急诊和内科。 看起来应该是个全科医生,毕业于复旦医院部,算是个老医骨了。 她等了一会,莫丞一被问诊了十多分钟,发个烧还能这么诊这么久。 终于他出来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对,随即向叶香听见老医骨在门诊室里面操着那一腔儿话语大骂:我一把年纪骗你干嘛?哄小孩吗?!什么态度! 向叶香嘴角抽搐,环顾一下四周,众人的目光算是收敛了一点。她问:怎么了? 他给我把个脉问了一下情况,说我有可能有重病,叫我去做体检。我没理他。 什么病?能有啥病?禽流感不成? 不是。莫丞一没有继续说下去,向叶香也懒得问,大医院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莫丞一领了药,付了费,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两点。 混着开水把药吃进去,裹着大衣就躺在床上,迟迟不睡。 刚才那个老医生说,他这一个月频繁发烧,左上腹持续疼痛,体力不佳,按照他多年的肿瘤科经验来看,莫丞一有肝脏患重病的几率,右上腹的位置就是肝脏的位置。 并且几率百分之五十以上,最好去做体检,早点发现早点治疗。 每一个字,莫丞一都听得很清楚,面上风平浪静,心里的火山熔浆已经溢出来了,顺着血管流淌。 莫丞一坐起来,捞起床头柜上的赠送咖啡,往地上猛的一砸。 第26章 破镜(二) 深夜的病房,每一个床铺位都有一盏不亮不暗的橘黄色床头灯,房间里温暖,比外面要高个三四度。 一个夜班护士来巡查了一遍,见到俞冬和陈航,微笑点头,又去了下一间病房。 你说,这护士倒也自得其乐的。陈航撑着下巴,压低嗓门,值夜班还能这么高兴。 你看上她了?俞冬想让气氛稍微轻松点儿,开了个玩笑。 母亲的病况有所好转,主治医生说估计隔个三四天就能出院了,他决定出院后带母亲吃顿好的,然后就想办法找莫丞一。 可陈航脸色不大好,听了这话,闷着不吭声,垂着眼睛看病床上的珍姨,珍姨刚睡下,睡态倒安详。 走吧,她已经睡了。陈航捞起椅子上的大羽绒,俞冬站起来,他就给俞冬裹上。 动作自然流畅,俞冬没觉得有什么怪异,陈航看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才把珍姨的床头灯调暗了,最后慢慢灭下去。 两个人在街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晚上寒凉,俞冬缩着肩膀快步地赶路。 姜雪伊明天过来一趟,她说她想看看珍姨。陈航说,不露声色地看了俞冬一眼。 俞冬耳边刮着大风,心思根本不在对话上,没有回话。 陈航就继续说:她最近还挺忙的,听说在查什么案子。话说,你知道他哥吧? 几秒钟后,俞冬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知道。 陈航见他不大想聊,只好闭了嘴。 姜雪伊最近在查他哥自杀的事,据说找的是私人侦探和调查机构。 陈航家就住姜雪伊对面,邻居好多年,那天晚上听到姜雪伊和她爸爸那个小老头吵架。 凌晨三四点把陈航吵醒,听着两人在楼道里吵了一宿,陈航一晚上没睡。 睡不着就干脆听听。 他们在争执,到底该不该找私人侦探。她爸爸怕被侵犯隐私,他老人家只认警察这一个机构。 姜雪伊却固执地说找警察办事不方便,而且前些年这个案子已经翻篇了,根本没机会翻盘。 姜雪伊还说,怕惊动那边的人,怎么说他哥也是死在国外的,算得上半个国际案件,她不了解那个公司有多深的水。 你这拍国产刑侦吗?!坏人不是拿来藏着掖着的,而应该让他知道害怕!让他知道我们就是找了警察重新查案!他爸估计喝了酒,舌头捋不直,还气得不让闺女进家门。 姜雪伊哆哆嗦嗦着嗓子,态度比他爸还要强硬:这事我已经安排了!我明天就开始配合他们工作!你就别管了打你的麻将去! 姜雪伊一柔柔弱弱的姑娘,凶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至少陈航隔着几层门也能感受到她的破釜沉舟。 找私人侦探有风险,花费大,也不知道姜雪伊能不能办成。 她一直说他哥是被逼自杀的,但一直没有证据。 陈航,你先回去吧。 快走到家门口了,巷子幽深地探入夜里,俞冬停住脚,不走了。 什么意思?大晚上的你去哪?陈航回过头,疑惑地瞧着俞冬,俞冬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风波。 -- 第48页 二十层到了,电梯的女音矫揉造作。 俞冬又试着拨通了莫丞一的电话,不到一秒就被挂断,这下让俞冬彻底忍无可忍。 说不上是为什么生气,与其说生气,俞冬更多的感到的是委屈,跑大老远来找他,他却一个电话都不能好好听完。 俞冬快步走到2001房,抬起手,握成拳,用的力气很大,本就冻成冰块一样的手指更无血色。 抬起来又放下几次,他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莫丞一,你开门的。 没有一点动静,俞冬想他的声音可能太小了,于是又放大了些:开门! 谁?你先去开门,今天就这样吧。 莫丞一挣脱开崔星武,崔星武倒也不强求他,莫丞一今天和死人一样没有一点反应。 等崔星武从卧室出去,把门带上了,莫丞一就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由于崔星武年纪大怕冷,这房间的暖气开得又干又燥,莫丞一出了很多汗,一层薄汗粘腻在他麦色的肌肤上。 这些日子寝食难安,他瘦了一些,肌肉看起来更紧致了。 2001房的大门被崔星武开了个缝,他贼溜一样的眼神瞄了一眼门外的人,白净的脸,冻得粉红的鼻尖。 俞冬啊。崔星武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找谁呢?怎么来北京了? 找谁? 俞冬愣了愣,崔星武缓缓把门打开了,他穿着浴袍,外头走廊冷,放俞冬进来了他就立刻关上门。 俞冬本能地鞠了一躬:崔社长好,这不是莫丞一的房间吗?我找他。 那你回去吧,我不能让你们见面,之前的事让我公司蒙受了不少损失。崔星武摆摆手,坐在了沙发上,摸过沙发上的遥控器想打开电视,反应过来电视机里放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碟。 他只好又把遥控器放回原处,从桌上拿起一包烟,点了一根。 他在哪? 不在这。崔星武并不想多搭理,喷了一口烟雾。 如果这没有人,你不会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找谁。俞冬克制住心里蹿到喉咙的火气,让我见他。我之前做他助理的时候,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来你这里做培训。 培训?崔星武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堆起了一个笑容,是我对中文的理解不够吗?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知道,小伙子,我没给他做过什么培训。崔星武好像逮住了兔子,见俞冬疑惑又警惕的小眼神里泛滥着委屈,莫丞一喜欢这种样子的人么,干干净净的一点劲都没有。 俞冬的僵持唤醒了崔星武心里的阴暗:他在卧室,你自己去吧。培训累了,一般直接睡在这。 莫丞一其实不会在这里睡,只是崔星武知道,此刻的莫丞一一定虚弱的和烂泥一样躺在床上,不会去沐浴,更不会贸然从房间里出来会客不管是谁,本来公司的流言就够猖獗了,至少不能被人亲眼看到他和崔星武凌晨还在同一间酒店房间里。 虽然这件事,和H6来往密切的人都知道。 但知道和亲眼所见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俞冬想都没想就要去开卧室的门,扶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崔星武低声说:别吓到他了。来得这么突然。 俞冬毫不犹豫地就把门打开了。 随着暖气而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床上小憩的莫丞一,被子盖住他腹部往下,还有床单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浓稠地粘在那儿。 俞冬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迅速朝崔星武看了一眼,崔星武眼底的笑容越发坦荡,露在脸上的是一种让俞冬不寒而栗的狞笑,活生生像个杀人犯。 把俞冬最后的一线希望都杀没了。只是杀手不止是他崔星武一个,俞冬又鼓起勇气看向莫丞一。 莫丞一被吵醒了,坐起身子,和俞冬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摩擦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在空气里燃起来,最后火灭了冒起了青烟。 他惊惧地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糊,这一动作却更显狼狈。 一时半会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停滞了。 恶心和震惊这两种过于偏激的情绪刷洗了俞冬,心跳过快逼得他喘不上气,胃酸往上涌。 俞冬没站住脚,膝盖一屈,跪在地上之前扶住了雪白如床单的墙壁,墙壁还是热的。 热。他脑子里就浮现出莫丞一和崔星武两幅面孔交融在一起,俞冬根本想不出来,可是刹不住车,脑海里不断的绘画着那些场面,俞冬捂住嘴,把已经泛滥起来的恶心感压下去。 你,你在干什么喘过气后,俞冬抖着嗓子,问了一句在崔星武看来毫无意义的话。 莫丞一嘴巴张了又闭上,欲言却说不出话,如鲠在喉,腹部的疼痛因紧张而愈发强烈。 他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望着俞冬。 他甚至忘记了站在俞冬一旁的崔星武,他笑得很猖狂,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他。 你和他。俞冬指了指身后的崔星武,看着莫丞一,莫丞一不解释,恍惚地望着俞冬,俞冬哑然失笑,好恶心。 -- 第47页 登上飞机前,俞冬又拨了一次电话,莫丞一还是没有接。 想见他,想要一个解释。 第28章 破镜(四) 进来吧。崔星武扶着门框,视线钉在莫丞一下颚线上的伤疤,从他眼前滑过,这个少年从一开始青涩傲慢出落成了一个乖狗。 等莫丞一安静地褪去自己的衣服,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猛,以至于玻璃氤氲出了一层薄雾,偶尔的雪星子滑落,玻璃反光一瞬又重新蒙上水汽。 崔星武似是而非地看着他笑:今天表演,你是不是跳错了? 他指的是H6刚结束跨年的演唱会表演。 因为身体不舒服,早点结束吧。莫丞一背过身,不愿意看到崔星武的脸。三年以来陪伴他每一场噩梦的脸。 莫丞一看了一眼圆形的床,躺下去,捂住了不算柔软的右腹。 从上次去完医院,把药都吃完了,烧也退了,右腹的胀痛感不减反增,偶尔会逼得他反胃,在舞台上他强忍住了,可还是分了神,跳错了几个节拍。 崔星武从一个黑色的牛皮袋里拿出一个东西,丢在莫丞一眼前。 手机,还你了。崔星武长长舒一口气,愉悦,俞冬那小子每天来电话,我被他折腾烦了。 俞冬对北京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课本,就像内陆人对海洋的向往,南方的俞冬未尝没对北京有过幻想。 只是这种幻想在飞机落下的那一刻,彻底破灭。 2010年,一月一号,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走完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 凌晨两点半,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此刻的北京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鹅毛大雪,飞机要是再出发得晚一点就要延迟航班了。 空气里连带着黄土沙砾的干冷,俞冬没穿够衣服,左手塞进口袋也无法取暖,冰凉的手和冰凉的口袋相互摩挲,右手拖着行李箱,骨关节处发白,雪飘在上面融化时汲取着那仅有的温度。 两点多,这要放在他生活的那座小城市,路上早就光秃秃的了。 好在北京是一座繁华的大都市,机场还有出租车和一些举着住宿的大叔大爷们拉晚班。 他随意进了一辆出租,司机一脚油门冷漠地把他拉到老板娘给的酒店地址。 计价打表时,机器咔哒咔哒的响。像嚼着骨头的猛兽。 俞冬下了车,才想起来手机要开机,一打开,就收到了十多条陈航的来电,还有十多条是母亲的。 他全部删除,人不在广东,回了电话也没有用。 在步入酒店前,深吸一口气,冷气径直钻进喉咙,怪刺疼的。 又拨了一次电话给莫丞一。 孤零零地响了三四声这回接通了。 俞冬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错愕地看着手机拿一小块屏幕亮起通话中三个字,久违的三个字,一时讶异说不出话。 他颤抖着手举起手机放在耳边,吞了吞唾沫,打着腹稿,思忖着如何告诉莫丞一自己在酒店大堂里坐着等他。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便依稀听到几声男人的声音,他辨认不出这个声音是莫丞一的还是别人的,也不知道接起电话的是不是莫丞一,电话就被挂断了。 挂断后的嘟嘟声很急促,好像在催促他赶紧离开。 俞冬抬起头,目光巡视一圈落在了电梯那儿,但是他并不知道莫丞一在几楼,在哪一间房,他要怎么找。 于是他按捺住心里的紧张又拨通了莫丞一的电话,很快就又被接通了。 你在哪?俞冬立刻说。 静默几秒,一声长长而粗重的叹息,俞冬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这两天不接我电话? 对方依旧是静默,但是有一点环境杂音传来。 莫 迟点说,我先挂了。莫丞一急匆匆的,声音沙哑,根本不给俞冬说话的机会,俞冬就又被挂了电话。 俞冬愕然地放下手机,盯着上面的已挂断好几秒,一阵躁郁感蔓延开来,俞冬后牙槽咬得紧紧的,浑身无力。 总不能一间一间地去找,更不可能在这等他到早上,到时候他身边会有公司其他人,俞冬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可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电梯前。 这家酒店不是那种五星酒店,管理并不严格,何况还是凌晨,酒店大堂的几个小姐已经撑着头睡了。 俞冬按下了向上的箭头,箭头亮起了红光。 电梯从十八楼徐徐降下,数字跳动了十七下,停在了一楼,叮咚一声,门开了。 俞冬啊。 俞冬一抬头,就看见黎枢杰环着胸,微微扬起下巴,含笑看着他,似乎没有很惊讶,也可能惊讶只是一瞬间,随后又掩饰了。 你不会是来找莫丞一的吧?黎枢杰似乎没有想出电梯的意思,俞冬张了张口,没有说话,黎枢杰当他是默认了。 他这才走出电梯,替俞冬按下了二十层,也就是顶层,经过俞冬时说了句:豪华套间2001。 黎枢杰是对着他眼睛说的,直勾勾的眼睛里冒着一点贪婪却又像是轻蔑,等俞冬回过神,黎枢杰就只剩下背影。 他匆忙地进了电梯,心跳随着电梯一层层地上而高悬起来,还有一点怒火。 -- 第46页 诶诶,这是那个六神组合吧? 俞冬回头,发现老板娘原来一直没走,站在俞冬身后看完了那个视频,咋吧咋吧嘴,声音听起来挺高兴:我女儿可喜欢他们了,喜欢到啥境界你知道不? 老板娘故作神秘并没有吊起俞冬的胃口,他只是象征性问了问:什么境界? 她都跑到六神的队里当化妆师了,牛逼不?前段时间刚结婚就跳槽去 老板娘说起来手舞足蹈,在她看来女儿去给台面上风风光光的人化妆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再怎么说,那些风光的人之所以风光是因为有她女儿一份功劳。 可她话没说完,就被俞冬打断了。 俞冬唰的一下站起来:你说你女儿是干什么的? 化,化妆师啊。老板娘愣了愣,怎么了? 在H6里吗? 不然咧?老板娘得意一笑,看来这小伙子是羡慕了,他那神态又惊又喜的。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俞冬拽住老板娘的衣袖,惊讶的神情收敛起来,拜托了。 老板娘热心肠,磨了她女儿好半天,给弄到了H6这两天订的酒店地址。 她说过几天就走了,所以你有什么事就趁早。千万别让人知道是她告诉你的,不然她饭碗就丢了。老板娘千叮咛万嘱咐,俞冬匆忙道谢,撒腿就跑了。 搭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很少,俞冬心里窜着火苗,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惊喜过后,随着公交车一停一开,俞冬陷入了一阵有一阵无的迷茫。好像卡了帧的电影。 他找到莫丞一后,又能如何呢。 公司肯定不会再让他留在莫丞一身边当助理,而且莫丞一和崔莉莉的关系,如果是真的呢。 躁动的心平静下来,血液也没有再。 俞冬低头看着老板娘写在纸条上的那一串中文,地址写得清清楚楚,四天后他们就要走了,下一站她女儿也不清楚,但不是北京,她也不打算再冒险泄露一次行迹。 俞冬把纸条揉成团,塞进羽绒大衣的口袋里,手也不伸出来,干脆放在口袋里取暖。 不一会手心就布满了汗,为了不沾湿那一团纸,俞冬才把手探出来,暴露在冷空气里,因为出了汗,所以手心感到格外冰。 候机大楼站,到了。 公交车停下来,门打开,俞冬犹豫一会,在司机准备关门之际,他才飞似的冲下车,奔向候机大楼,咬着牙买了今晚的票。 票打印出来送到俞冬手里的时候,俞冬才发现,今天是2009年最后一天。 这么说,他得在飞机上跨年了。也许也不会,如果飞机晚点的话。 但总之到了北京就应该是十二点以后的事了。 俞冬心中便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惆怅,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疯了一样。他要去北京了,为了找一个明明还存在却好像消失了的人。 对没把握的事,一向只能靠一种没来由的执念支撑俞冬走下去。 三年前的俞冬就是靠着内心柔软之处那一个近乎信仰的东西。 而俞冬知道这种说买票就买票说要见就要见的行为,都只是因为莫丞一。 莫丞一,莫丞一。 俞冬快疯了,他这些天困在脑海里憋在心房里无法嘶吼宣泄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堵在他每一个与空气连通的器官。 喉咙,呼吸道,甚至是布了血丝的双眼。他都觉着那里的神经被压迫了,涩得不得了。 他准备给陈航打电话通知他自己今晚就去北京了,却在联系人列表里看到陈航两个字的时候,猛然醒悟过来。 俞冬让手机关机,坐在空旷的候机大楼里一把铁椅子上,坐了好久,才去买了机场大巴的票,回家收拾了一两天的行李,又去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和姜雪伊在聊着天,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他拿了一个苹果,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无非就是关于姜雪伊她哥的。 俞冬没有告诉母亲自己要出趟远门。不告诉她,并非是怕她知道自己又要走而难过伤心,而是俞冬心里暗涌着一个念头和预感,他或许过几天就会回来,也就没有了说的必要。 可能回来之后留在广东再也不走了,好像这一生没遇到过莫丞一,莫丞一是电视里那个偶像,俞冬是南方一座二线城市的一个普通人。 可他没有办法不去冒一次险。 就算见莫丞一,可能最终还是会回来,几百块的机票全当打水漂,但是不去见他,可能就真的再也联系不上了,那上次在饭堂就是他和莫丞一吃过的最后一顿饭。 俞冬想再努力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闷着声杵在病床旁边,看起来比病人更憔悴。 俞冬眼眶红了一圈,磕磕绊绊地削着苹果,苹果皮断裂了好几次。 母亲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刚想开口,俞冬就把削干净了的苹果塞到母亲手里,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的空气浑浊,让他压抑的情绪更难以排解。 以前还有陈航可以说说话,现在呢,闹了这么些事,莫名其妙且来势汹汹的,俞冬无所适从。 他拖着行李早早的就去了机场,好像离飞机近一点,就可以离莫丞一近一点,就可以把未卜的一趟远门看清楚一点。 -- 第51页 对不对?崔星武语音上扬,无尽的快感从脚底迅速蔓延开,他感到一阵轻松。 崔星武知道,莫丞一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自责,把过错都揽到他自己身上,然后陷入无穷的痛苦里。 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他几乎吃定了莫丞一的个性。 果然没过多久,莫丞一发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了,捂住腹部的手放开来,疲软地搁置在地毯上。这一下,崔星武险些以为他断气了。 崔星武总是能够轻易地掐准这些男生的性格。 是这些,因为他不止莫丞一一个床伴,他还有很多,其中包括一些女团,和一些火过的或者准备出道的新男团。 男性还是占多数的。 崔星武见莫丞一没了动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便蹲下来,面露慈祥地揉了揉莫丞一的脑袋:只要你乐意,我可以当作今晚什么也没发生。你没试图杀了我,我也没有对你说过这些话。 莫丞一抬起眼皮,轻轻笑了:不可能。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少了一点坚定。 崔星武的话,虽然他来不及思考,但还是一点一点地缠绕在他心里,像藤蔓一样绕开来,最后用力一扯,把心脏揪住。 是啊,是他自己选择欺骗俞冬的。 他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俞冬会给他一个未来。 谈什么未来呢,连过往都显得可笑无比。他这么肮脏。 肮脏。 莫丞一又收回了笑容,眼睛渐渐灰暗下去。 好了,不早了,你该睡了。崔星武拍拍他的脸,看着他灰如泥潭的双眼,嗤笑一声,就进了卧室。 莫丞一心如死灰地在黑色地毯上躺了一会,木然地起身,弓着身体一路扶墙才勉强能走动,回到自己的那间房间。 他重新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发现俞冬这几天打过上百个电话,他犹豫一会,回拨过去,没响几声他自己挂了。 他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该道歉么,然后呢。 还是该挽留,然后呢。 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下文,可是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了,但是不想又有什么用。 现在的他仿佛站在了没有退路的独木桥上,往前走是万丈深渊,往后退无路可退。 漫天的痛苦汇聚一团乱麻钻进他的肝脏,肝脏超负荷运转这么久,好像终于撑不住了。 莫丞一蜷缩着,抖着手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 这是陈望树医生那天给他的,说是想通了就给他打电话,他会立刻为他安排身体检查。 莫丞一不知道这个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不过医者仁心,也可以理解吧。 当时他尚且不相信,还因为烦躁而说了不尊重的话,和医生起了冲突。 哪位?陈望树的声音很苍老,但没有疲倦。 莫丞一看一眼时间,凌晨四点,或许老人家已经醒了。 医生,我是那天去看发烧的病人,莫丞一,你还记不记得? 哦陈望树迟疑片刻,哦,记起来了,什么事? 莫丞一默了几秒:我想做检查。 你总算想通了。今天白天等我值完班就带你做。我先和体检那边的人说一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万一有病应该早点发现早点治疗,晚了就不好了。陈望树没有责怪他也没有记仇,补充一句,今天下午两点半,来医院。 谢谢医生。我还有个问题。 说。 莫丞一想问为什么医生对他这素不相识的人这么上心,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显得得了便宜卖乖。 没事了。 你是想问我干嘛对你这么着急吧。陈望树笑了下,喉咙里发出老人家才能发出的那种厚重的混响。 是。 我孙女是你的粉丝。你是个明星,我知道,我不想我孙女再也看不到你了,给你走个后门。陈望树说,像个普通的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医生,希望你没事吧。 在希望两个字后面加上一个不确定的语气助词吧。这个没事的概率会有多低。 莫丞一揣揣不安地挂掉电话,不到半分钟就缩在被子里浑浑噩噩地睡了。 有那么一刻,在梦见俞冬的时候,他希望陈望树的孙女再也看不到他了。 好像所有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他除了逃避,什么也做不了。 绝望宛若存在于空气中的分子,把他环绕起来。 2010年一月三号,全国人民的元旦假期结束了,属于北京的新年狂欢渐渐消逝,街道上的车辆又多了起来,川流不息地过。 俞冬站在公交车里,呼吸不上来,人太多了,再加上天冷,车窗紧闭,车内便是二氧化碳过剩。 人们身体贴着身体,甚至不用担心会因惯性不稳而摔倒。 他的眼睛依旧是红肿的,眼白上浅红色的血丝稀疏错落。 莫丞一在这几天来过一次电话,只有一次。俞冬没有接,他自己挂掉的。之后就没有了第二次。 俞冬每次一想到莫丞一和,崔星武胃里便是有一股蛮力扯着食物往上走。 -- 第50页 他戴着很厚的羽绒帽,夜晚黑,向叶香看不清他的脸。 那个,你不会是回来找莫丞一的吧?向叶香着急地转到他跟前,现在正在舆论风头你胆子也够大的。他遭受了多少抨击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就说了,不要毁了他的前途 不会了。俞冬抽出手,向叶香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拽着他衣服的左手,塞进自己口袋。 你这你们分开了?向叶香看他不太对劲,象征性安慰几句,她觉得自己今天算是仁厚,因为H6拿了跨年演唱会最佳舞台奖,正常了,你始终是圈外的人,和他走不远的,何况性别也特殊,总有这么一天。想开点,不合适,早点散了也好。 嗯。俞冬点点头,细碎的刘海垂下来,半边脸埋在高领毛衣里。 向叶香始终看不全他的脸,也觉得怪异,不过俞冬和他分开就行,她不想也没那个责任管这么多。 她拍拍俞冬肩膀,在雪里站久了说话有些颤:那就这样吧,以后你俩真的别联系了,算是成全他的前途。 俞冬听到这里就轻轻笑了一声,心口像被人用双头剑给撑开,撕心裂肺的疼。 前途。莫丞一就是这么追求他的前途的。 和崔莉莉公开恋爱关系,然后把自己的感受丢在垃圾桶里,好撇清关系,就算自己被网暴到家了也没有一通电话过来问一声好不好。 成全他的前途,莫丞一的前途就是和四十多岁的男人上床。 想到这里,俞冬胸口泛起阵阵苦胆水,被他生生咽下去。 等他从混乱的思绪里抽离,向叶香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他慢慢抬起脸,望着横在他眼前的黑色马路。 明明飘雪是柔软的,可它们被风拽起来又摔下去,释放了深蕴在内心的能量,刮在人脸上,火辣辣,不到一秒又凉了下来。 俞冬打了个寒战,握紧了行李箱拉杆,走过马路,行李箱的轮子滚出了两条弯弯曲曲的线。 弯曲且平行的。 他走了很久,路上没有一家开张的店铺。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盏茗红色的招牌,白色的正楷写着随缘宾馆,玻璃门被风吹得框框响。 俞冬停下来,走进去,前台很小。就一张小桌子。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抬起脸,可能是趴在桌面睡久了,脸上睡出了红印。 住宿吗?他问。 俞冬点头,掏出钱包,男生见势,说:一百一晚。 俞冬就给了他一张一百,男生接过,低下头给他做登记:身份证给我。 一张身份证滑过桌面,男生看一眼,身份证上的照片和本人一样,看起来根本不经冻。 他随口说:北漂党的吗?今儿降温了,记得待会房间的窗要关起来。 嗯。 男生对着电脑输入他的身份证号码,过了几秒,才发觉哪里不太对劲,他再抬头看,这人整张脸都湿了,低着头,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你怎么了?男生慌慌张张,拉开好几个抽屉,才找到纸巾,立即递了过去,梦想没实现没关系啊,别哭了别哭了。 俞冬攥着手里的手机,上面是一条短信:珍姨又突发心脏病,现在在做手术了,很严重,你在哪?! 第30章 碎梦(二) 2001房内的灯光是暗黄色的,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花生油。气氛诡谲,莫丞一和崔星武撕扭在一团。 崔星武憋完那句话,趁莫丞一力气稍微放小了点,立刻一个拳头打在莫丞一的腹部。 莫丞一腹部本就胀痛,因为愤恨一时冲上大脑,才让他忘记了疼痛。 这下被崔星武不轻不重的一拳落在右腹上,仿佛击碎了内脏。 他松开了崔星武,身子往后一仰,跌落在地上,表情扭曲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捂住突突跳动的右腹。 准确来说,是肝脏所在的位置。 他觉得自己的肝脏要烂掉了,似乎有一排排图钉扎在上面,随着血液流动,它一边运作一边汩汩流血,好像即将要粉碎。 崔星武扶着沙发深深呼吸六七次,气管稍微舒张了些,他拉正了自己的衣领,跌跌撞撞地站直了,俯视莫丞一。 臭小子。崔星武一脚踩在莫丞一脖子上,拧两下,又用鞋尖挑起他下巴,让莫丞一埋在地毯上的脸正对自己,以为自己多骄傲呢?隐瞒俞冬的人,是你不是我。错在谁呢你说。 莫丞一实在是疼痛难忍,耳膜充血,崔星武的话进了他耳朵,大脑皮层却没有精力分析他在说什么。 我告诉你啊,你根本配不上人家俞冬,我这是替他解围。崔星武气儿喘足了,瞧着莫丞一在地上盘曲成虫一般,心情稍微愉悦了点,咧嘴笑了。 他多么干净的一个男生啊,就像你一样,像三年前的你,那时候你的眼神澄澈的不像话。你还记不记得? 我大冬天的特地跑去医院看你,你因为想念父母而含了泪光的眼睛都是一闪一闪的。崔星武撇撇嘴,无奈地耸耸肩,鞋底依旧压着莫丞一的脖子。 你怎么忍心用你现在这具肮脏的身体去和他谈恋爱呢?何况他作为受害者还不知情我和你的秘密嘿嘿。你这不是糟蹋他吗。 -- 第49页 第29章 碎梦(一) 好恶心好恶心!俞冬嘴唇发白,几乎是嘶吼出来,丢下几句恶心就冲出了2001房,剩下莫丞一面如死灰地坐在床上,赤裸着身体,白色的床单在他麦色的肌肤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莫丞一坐了很久,崔星武出去进来好几次,都只看见他对着墙壁发呆,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灰烬扫落眼底。 偶尔窗外突然下大了的暴风雪席卷起北京沙尘敲打玻璃,才让他稍微偏头看一眼。 随即又是长久的寂静。 崔星武看了一眼钟,这都要三点多快天亮了。 他等得不耐烦,又进了房间,俞冬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这人也该缓过神了。 他走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别担心。崔星武摸一摸下巴,他并不知道莫丞一和俞冬关系到什么地步,视莫丞一的沉默为担忧,穿好衣服就 为什么?莫丞一牵扯起嘴角,听到崔星武的话,打断他,不自觉地自我嘲笑,好玩吗。 崔星武点起一根烟,若无其事地说:迟早的事啊小伙子,我还以为俞冬那小子知道了。 可莫丞一胸脯起伏越来越大,最终笑容收了回去,额头青筋像青虫一样爬着,他攥紧双手,抬眸瞪着崔星武:我问的是,好玩吗? 崔星武捎带瞧了他一眼,多少被他通红的眼睛给吓了吓,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他轻易地维持了面部肌肉,保持微笑:公司不给艺人谈恋爱,这个你清楚,我没算你违约罚你钱,你得感谢我啊。 说完又嘿嘿笑一声,看见莫丞一这个表情,像要活剥了自己,激起他心窝里那群跳蚤骚动。 崔星武也没有把莫丞一的情绪放心里,没什么好安慰的,一个玩偶罢了,没了他还有下一个。 他一张一合的嘴里是若隐若现被烟熏成土色的牙齿,说: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和莉莉的演出,我得回国一趟,要先睡觉,你快回去。 他说完,看莫丞一开始穿衣服,动作还不算匆忙,于是崔星武放心地回到了客厅,打开电视机。 莫丞一从房里出来,崔星武没看到他脸上的阴郁,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调侃一句:记得感谢我。 我感谢你妈! 莫丞一没有在崔星武面前放肆过,一直以来说一不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乖得跟门前的哈巴狗一样,除了不会摇尾巴流哈喇。 莫丞一脑子里满当当的都是俞冬那一句你好恶心。 恶心,他何曾不觉得自己恶心,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有家庭有儿女,女儿只比自己小六七岁,辈份可以当爹的人做。 还不是一次,整整三年,做过多少次,莫丞一自己都不敢数。 曾经数到二十的时候,莫丞一再也没敢往下数。 今年是2010了吧,那就是四年了。 被这么一个人逼着脱掉衣服,在舞台上跳一些他学生时代一辈子都不会跳的动作,满屏的都是引诱。 还要被要求冲所有观众微笑,哪怕那个观众在论坛里骂他骂得狗血淋头,飞着键盘骂他同性恋恶心。 感谢你啊,我谢谢你啊,让我有了大好前程,十年的合同,十几张照片,每天晚上你看我的照片是不是都可以自己干上一把啊 莫丞一逐渐失态,他拽起崔星武的衣服,崔星武上了年纪,一下子被他从沙发里拉起来,就算使了浑身力气也挣不开这个天天训练体能的年轻人。 莫丞一掐住了崔星武肥厚的脖子,得吃了多少油水呢,他一边想,一边加大力气。 崔星武面部表情慢慢扭曲,本就肥腻的面颊像是在烤炉上烤熟了,褶皱更明显,像小女孩穿在身上的百褶裙,一摆一摇。 不,他配不上女孩子的百褶裙。不要玷污了。 你满意了吧?啊?莫丞一的拇指抵在崔星武的喉结上,一点一点压下去,可莫丞一的声音也在抖,沙哑着仿佛海风里带了很厚的沙粒,气息也愈发沉重,鼻腔里的气扑在干冷的空气里,你知不知道,俞冬是我什么人?你以为是玩了几天就可以撒手的情人吗他是最后一个在我身边的人了 想到俞冬,想到他满脸厌恶地看向自己,那个眼神割得莫丞一浑身都是刀口,又细又麻,疼得他心脏几乎无法跳动。 杀了他。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最后这句话变得清晰起来,杀了崔星武。 都是你的错!莫丞一几乎走火入魔。 咳崔星武憋着气,满脸通红,努力用鼻腔捕捉氧气,舌头却还在一伸一缩,试图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来责怪我?你和我,都是一样的,的人 俞冬?向叶香从酒店外风雪里走得匆忙,进旋转门的时候看见了另一边的俞冬。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转了一圈又出了去,高跟鞋哒哒几声,把铺在水泥地上一层薄薄的雪轧出了一个个规矩的方形。 俞冬你等等!向叶香拽住闷头走路的俞冬,俞冬没有回头,只是站住了脚步。 -- 第54页 第32章 碎梦(四) 夜色浓厚,俞冬喝了几乎整整一瓶二锅头,他本就不胜酒力,脸晕上酡红色,倒在阳台上,吹着冷风。 躺了好一会,才隔着厚厚的毛衣感受到来自阳台瓷砖地板的冰凉,打了个哆嗦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阳台护栏。 护栏上安装了一排防盗网,读书那会还没有装,后来小区治安没那么好了,他们家才装上的。 装上之后就不能趴在护栏上探出脑袋看楼下经过的行人,只能低着眼眸看,有点费劲。 俞冬抓着防盗网,看了一会,喝醉了的他总有一种在等莫丞一回家的错觉。 可是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他抓不住了,重重地跌落下来,摔到地上时痛得他叫了一声。 干脆大字躺着,躺了没多久,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想起来莫丞一出国那天。 那天早晨的时候,莫丞一把早餐买好,打电话叫醒了俞冬,叫他去楼下。 俞冬去了一趟楼下,送了莫丞一去机场,莫丞一就这么走了三年。 俞冬眼泪越流越凶,特别是晚上,他根本控制不住。书上说,人在晚上多巴胺的分泌会变少。 所以,都是激素的错。 他昏胀着头脑,摸一摸口袋,把手机拿了出来。 按下解锁键,蓝色的光幽幽地照着,俞冬喝了这么多也还是记得莫丞一的号码。 他一下一下很用力地按着号码盘,最后拨通了莫丞一的手机。 响了五六声,接通了。 一哥俞冬压抑住哭声,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恨你恨死你了。 莫丞一不说话,俞冬也没想要他说什么。 我这辈子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你要我等你三年,然后你和别人上床了俞冬咬着牙,嘴唇止不住地抖,夜里的潮湿席卷他,他打了个寒战,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让我觉得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俞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没关系,莫丞一知道。不管俞冬说什么他都知道。可他选择了沉默。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俞冬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声哭泣,莫丞一在那边沉默的像阵随时飘走的风,一哥一哥,一哥 你不要当明星了好不好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可以当你,没有这三年 借着酒精,他一抽一抽地把话说完,哭得几户要打了。 好不好 冬冬莫丞一的声音从一部便宜的手机里透出来,像是经久的回响,晚风刮着俞冬的脸,他歇下哭声,等莫丞一说话。 俞冬,我们,还是算了吧。 俞冬怔住了,眼泪站着睫毛,眨两下就会又落下来几颗。被风捧在手里给带走。 你说什么。他沙哑的嗓子有点涩,嘴里也发苦,是不是自己喝太多了,听错了。 我们结束吧。莫丞一一字一句地告诉俞冬,每个字都好像有它的故事,格外厚重,所以一句话说出来,砸在俞冬心脏上,痛得他说不出话,早点睡。晚安。 莫丞一近乎仓皇地挂断电话,俞冬放在耳边的手机,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响了一分钟,就安静了。 莫丞一握不住手机,手机顺着手臂滑落掉在地上,啪嗒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肝脏又开始疼了,揪着心脏一起,他猛烈地咳嗽,房间幽暗,没有开灯,他缩在角落里。 莫丞一从裤袋里拽出那一张被他揉皱了又摊平的检查单,上面白字黑字写着肝脏恶性肿瘤,晚期。 晚期。 肝癌晚期。 他又把报告单粗暴地揉成一团,昨天收到了体检报告,明明写着疑似肿瘤,他又做了第二次检查,今天早上收到报告单,变成了肝癌。 陈望树的学生,也就是他的会诊医生说,诊断结果是晚期。 肝癌一开始不容易发现,一般也很少人定期做全身体检。只是你病历上这么多次发烧,呕吐,就应该意识到是不是癌细胞扩散死亡引发的白细胞增殖和发热了。哎不过一般人也没有这个意识。 医生皱着眉,他大概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人得了肝癌。 他继续说:你生活习惯大概不太好,天天熬夜,听你说还有酗酒经历吧?而且精神状态也不太好。都很伤肝的。你已经超负荷工作了,你怎么没意识到呢。 我能活多久?莫丞一坐在狭小的诊室里,睁着无力的眼睛,呢喃地问出这一句。 医生简单分析了他的病情,最后只说:每个病人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能活多久,但其实,没有意义。你要做的,就是尽力去活,该治病就治病,该生活就生活。 可是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对一个将死之人说的呢。 你户口在广东,赶紧回去吧,在那边治疗方便一点。医生在莫丞一走之前嘱咐,还是温和笑着的,好好配合的话至少能有半年吧。 -- 第53页 姜雪伊只觉得他不过是去了趟北京,是不是过于辛苦了。 她和俞冬不算熟,只是对俞冬有一种说不上为什么的好感,她觉得这男生挺清净的,看他这副模样,也有点心疼。 一起吃个饭吗?顺便和你说一下阿姨的病情。 俞冬平静地看她几秒,最终点了点头:行吧。 他们去了网吧街对面的酒吧街,现在还是白天,酒吧街透出一种诡谲的良家少女茶话会氛围。 他们随意进了一家,把行李箱寄存在前台,点了几道清汤寡水,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一会。 那个,俞冬,其实姜雪伊先缓缓开口,脸上不知是什么原因,泛了一点樱桃红,冻的吧,可这天气不算冷,街头的木棉都开花了。 在广东,木棉一般一二月开。 这时候天气渐渐回暖,这座南方城市温润潮湿起来,红色或粉色的木棉就随之绽放了,宣告春天马上落户广东。 所以,俞冬知道,一年过去了,春天要来了,再等几个月,玉兰就要花开荼蘼。 他走了点神,想起了莫丞一。 莫丞一站在玉兰树下,蓝白校服穿在身上,笑起来的样子,带着少年特有的轻狂和青涩。这两样一点也不冲突。 其实我是奉你母亲的指令来劝你和那个莫丞一,是这个名字吧,分开的。她说着,不安地搓了搓杯沿,虽然拆散你们挺不对的,而去我也不觉得你们,同性恋,嗯 我和他已经分开了。不然我怎么会回来。俞冬盯着她的手,目光又收回了些落在自己手上,戒指还在。 啊?姜雪伊错愕半晌,那你刚才在珍姨那里怎么不 我妈的病怎么样了?他不太想解释。 哦,还好吧,就是刚做完手术,年纪也大了,医生说以后尽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姜雪伊喝一口茶,菜便上来了。 嗯。俞冬点点头,随便找了点话题,你哥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有点进展了,我们联系上了一个叫钟男旭的人,他之前是因为我哥被判刑坐了牢,但是,黄先生,也就是那个私人侦探,他说这事儿有蹊跷。因为钟男旭似乎是顶替了别人坐了牢。他当时 俞冬听着听着就再次分了神。那晚和莫丞一分开后,他便有点难以集中精神。 钟男旭,这名字挺熟的。似乎是Discover公司的。 本来我可能可以帮你的,现在看来,帮不到了。俞冬放下筷子,平淡的语气里没夹杂任何多余的情绪,你,加油吧。 什么意思?姜雪伊愣了愣,突然明白了。 莫丞一是Discover公司的,和他哥是一家公司的艺人,或许或多或少知道些眉目。 而他和俞冬已经分手了,俞冬大概是没办法从莫丞一那拿到线索。 没关系。不过你们怎么分开的?姜雪伊包容地笑笑。 俞冬不说话,拾掇起筷子,戳进一块瘦肉,许久才夹到自己碗里。 没什么,不合适,他要出名,我只想安稳一点。 那也是。姜雪伊心里升起一丝愉悦,但这种愉悦被她克制下来,她知道俞冬此刻并不开心,草草吃完后,先离开了。 查出来了跟你说一声。 其实,我挺好奇你要找什么样的证据,他不是,自杀吗?俞冬在她临走前问了一句。 姜雪伊嫣然一笑:我不相信一个心里没藏着事儿的人会自杀,他有苦衷,一定有,我只是想,找出来,是谁变相害了他。 嗯,会有着落的。俞冬倒也没有鼓励她的意思,只是随意安抚一下姜雪伊。 得知了姜雪伊打算查Discover公司的事,他心里总有那么些不安。直觉告诉他,这家公司不简单。姜雪伊大概会遇到很大的阻力。 不过哪有简单的公司呢。 莫丞一和那个男人上床,多半是为了利益名望,而为了利益出卖肉体的人,也不会是只有莫丞一。 这个圈子水有多深,俞冬不清楚不理解,也不想再去费心思知道了。 他们都隐瞒得那么好,把这些偶像艺人包装成鲜活可观的人,让粉丝盲目地追捧。 这个公司的人,心里多半都有事儿吧。 可是可是为什么莫丞一也要掺和在这里。为什么连他最喜欢的最爱的人都要出卖自己。 为什么莫丞一偏偏要选择脏了他自己。 俞冬越想越难受,独自在冷冷清清的酒吧坐到傍晚,夕阳斜斜映入玻璃窗,正好擦过他的肩膀从他身后落到他的手上。 戒指一点一点的冒着细闪,橘色的。 俞冬买了几瓶酒水,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家门口不出意料的被粘贴了很多辱骂的话,不过看起来有被撕落的痕迹,但胶水粘的太牢了,才撕不干净。 陈航或者姜雪伊应该来这里找过他,在母亲做手术那天晚上。 俞冬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孝,首先是悲哀,不孝换来的不过是莫丞一的欺骗和背叛。 陈航也是,莫丞一也是。这些人都变得让他不认识了。 -- 第52页 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向叶香始终不肯告诉他关于莫丞一的事。 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俞冬心如刀绞,被欺骗被隐瞒的滋味,他从陈航那尝了一遍,又从自己的男朋友那尝了一遍。 谁能受得了这种冲击。偏偏让他试了个遍。 前天夜里,他在宾馆里的电视上看到了莫丞一跨年演唱会的重播,看完之后,心里还是平静的,默默把通讯录里属于莫丞一的电话号码删掉了。 删了之后又大哭起来,哭了三天。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可以背下来莫丞一的号码,所以删不删都没有意义。 他不明白莫丞一到底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为了出名为了红,可以睡上崔星武的床。 莫丞一太陌生了。陌生得令他酸涩。 俞冬在随缘宾馆待了两天,总算是买到了回广东的飞机票。 他从公交车上挤下去,手机便响了,是母亲。 她刚做完心脏病手术,醒过来不过几个小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直没见到面的俞冬。 前几天晚上,陈航跟他说,母亲从来探病的牌友那里,得知了俞冬和莫丞一的关系,相信了那些牌友添油加醋的话,一气之下才又犯了心脏病。 至于牌友怎么知道的,大概是通过网络。 本来母亲的病情才得以控制,身子还没有恢复,这次更是雪上加霜,紧急之下,医院要求立即做手术,陈航担了这笔费用。 妈。这是俞冬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和他母亲通话,他不敢多说什么,温温吞吞地喊了一声。 母亲在那边沉默很久,才重重地叹息一声:你去哪了? 俞冬掏出机票,看一眼登机牌上的候机厅号,如实回答:我在北京。 母亲没有很惊讶,气息奄奄道: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我准备登机了。 好。 母子俩谁也没有再说话,但母亲也没有主动挂断。 俞冬过安检时才不得不挂掉电话:你好好休息,我几个小时就可以到了。飞机很快的。 第31章 碎梦(三) 病房里静悄悄的。一月份的广东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回温了。 不过天气预报说过几天就会有寒潮急降,像是这样的升温在广东倒挺常见,俞冬早已习惯了。 从北京回来,就好像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中午的阳光洒进来,姜雪伊坐在俞冬母亲旁边,陪她说着话。 她做完手术不久,陈航掏钱给她换了一间单人病房,好让她休息得更好。 俞冬站在门口,像个犯错的孩子的确犯错了,他不敢进去,握着拉杆的手又紧绷了些。 进来吧。母亲没有朝门口看,但她从姜雪伊踌躇的眼神里看出来,俞冬下飞机回来了。 行李箱轮子滚动而滑过地板的声音格外厚重,俞冬走到母亲床头,哽咽一下,小声喊了喊她:妈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吧。母亲偏过头仰视俞冬,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走上了邪路,她抹一把眼睛,尽管没有泪水,但她实实在在想流泪,你和那个唱歌的。 俞冬手一抖,没拽住拉杆,整个行李箱随着轮子斜斜滚动,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母亲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最后的侥幸都被浇灭,她气得心肝冒火,竖起食指,颤巍巍地指着俞冬,可是没有力气再大声骂他。 你是想,气死我母亲憋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憋出这几个字,推搡俞冬一下,把他推开了点。 俞冬始终低着头,咬着下唇不吭声。 母亲大口大口呼吸,俞冬担心她再犯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母亲面前,他始终少了点理直气壮的勇气,而此刻,也没有了理直气壮的资本。 他和莫丞一已经结束了,不告诉母亲,不过是自尊心在强撑。 倔强地不想让母亲认为,她的话是对的,他真的不该跟这个唱歌的走南闯北。 你给我跪下!母亲低声呵斥他。 阿姨姜雪伊在一旁看得心里纠结,立刻出来圆场,有些话说清楚就好了,在医院,就别这样了。 她给俞冬使了个眼神,俞冬看看姜雪伊,又小心地觑一眼母亲,弯下腰把行李箱拉起来,依旧不说话。 我叫你跪下!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母亲浑身都在发抖,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给人家做女人! 阿姨!姜雪伊听了这话心都吓得颤了一下,着急地替他继续圆场,扶着俞冬母亲躺好,阿姨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和他说说。 滚,让他滚。母亲合上眼,身子侧翻,不想清楚别来见我。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俞冬沉着脸缓缓道别,拖着箱子出去,姜雪伊从后面跟上他。 俞冬,俞冬你等等。 嗯。怎么了?俞冬勉强扯出一个笑,坐了大半天的飞机汽车,他面上泛了点油光,略显疲惫,眼窝也还是陷进去的。早晨的水肿消了点,总算是没有了大哭三天的痕迹。 -- 第57页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现在需要有效的公关! 行,你别急,先让莫丞一把微博删了。崔星武笑笑,翘起二郎腿,背靠在沙发上。 他穿着一身西装,体型偏胖,这么倚靠着,身上散发出的傲慢让向叶香心里不愉悦。 她不说话,红色的嘴唇紧闭。 崔星武看她这副模样,就继续道:你看,他都不愿意删微博,你拿什么来公关? 我们可以后台删除。她声音低沉,没有底气。 一个艺人的微博并不是只有艺人本人可以经营,经纪人也可以使用。 向叶香并非没有莫丞一的微博账号,她本来完全可以自己把莫丞一的微博删了。 但是她今天早上惊慌地登陆莫丞一微博的时候,发现莫丞一连密码都改了,根本登不进去。 向叶香明白他这是铁了心的要挂这条微博。 向叶香又立刻找他谈话。谈到这件事,莫丞一脸上的淡然就像一潭深泉,投几颗石头都激不起浪花。 所以她只想到利用后台删除。但是这其中要联系的人太多了,不是件简单的事,而且也不一定有效,何况这其实是违反条例的。 微博和论坛不一样。 何况微博那边的几个管理小姐有时候恨不得这风波越来越大,等着人们进入微博看戏,捞一波用户和热度。 向叶香最终闷着气走了,崔星武就给黎枢杰打去电话。 一边按着座机数字键,一边悲哀地摇头。 心想,看来有些狗狗会咬人了,那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崔社长?黎枢杰声音迟疑,来电的是公司内部电话号码四个一,只有崔星武可以使用。 这个时候来电话,是为什么。 从上次崔星武明明知道是他把莫丞一推向风口浪尖后却开除了张国锋,他多少有些感激,和崔星武的关系也缓和了一点。 这本无可厚非,艺人和摄影师,当然先保艺人。所以黎枢杰感激的是,崔星武并没有因为自己抖了他小情人莫丞一的料而为难自己。 以前练习生时期黎枢杰要是对莫丞一有什么不尊敬,被崔星武知道了,可有他苦头吃的。 所以他明明很优秀,但一直到很晚才以优秀练习生的身份露面参赛,然后一路领先,力压久居榜首的莫丞一。 他委屈自己实力比莫丞一好,可没莫丞一那个命。潜规则永远轮不到他。 黎枢杰相信没几个人会像他这样渴望潜规则。 他在进这个圈子以前,就做好了把利益放第一位的准备。 他需要更多的资源让自己红起来,好给自己找好后路靠山。 如果只靠H6这样的新鲜男团,估计混个几年就被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新人团队淹没了。 钱捞不到多少,还很辛苦,赔了身体青春。 最珍贵的粉丝也迟早随着时间流逝而流失。 到时候H6不过是人们口中的哦,以前是有过这么个团。 你晚上来我办公室一趟,别让人知道了。崔星武脸上浮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做一个交易,你不是一直期待着么? 黎枢杰立即明白了,他还在排练,看了一眼练习室的莫丞一,心里敲起来节奏轻快的鼓。 第34章 丑闻(二) 俞冬母亲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是晚上九点,她脑袋昏胀。 病房安安静静的,也很漆黑,只有床头一盏油黄灯。搬离了原来的混合病房,反而安静得不太适应。 自从昨晚手术后,她的状态只是变好了一点点,时常感到疲乏,睡眠也十分紊乱。 她眯着眼偏过头,才看见俞冬枕在她的病床栏杆上睡着了。她抬起手抚摸着俞冬细密的头发,俞冬便醒来,抬起脸看向她:妈,你醒了。 什么时候来的?俞冬母亲这两天都没见到他,以为他还在怄气不可避免的,她又想起了俞冬是同性恋这件事,心便沉了下去,把头一侧,收回了慈爱的目光。 俞冬感受到了,他依旧趴在栏杆上,栏杆被捂热了不少。 俞冬缓缓开口,语气不咸不淡:妈,我错了。 想通了啊?母亲愣了愣,叹口气。 俞冬脑海里闪过几个与莫丞一有关的画面,沉重地点点头。 其实,没想通,想不通,不愿意想通。 但是,俞冬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改变。莫丞一已经放弃这段感情了,他该怎么挽回。 何况该去挽回的人,怎么会是自己呢,明明是那个和老板上床还隐瞒自己的人。 他心里灌了铅一般,浑身疲乏,用袖子蹭了蹭脸,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无意识地流眼泪。 想通了就好。母亲说,终于又望向俞冬,柔和的床头灯下她蜡黄色的面容在俞冬眼里显得更加憔悴,其实妈妈知道,妈妈的时日不多了 妈,别这样。俞冬伸手进她的被子里,握住母亲的手,别想这些。 妈妈心里清楚,这个手术不过是缓兵之计,该来的总会来。所以妈妈想想出院了。 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完她的心愿,最后笑了一下。 -- 第56页 一大早她就被经纪人喊醒,然后公关立刻撤掉早晨发的秀恩爱的微博。可速度再快也没有那些网友快,截屏已经满天飞了。 一张是被删掉的和哥哥在一起两个月,一张是莫丞一尚未删除还挂在他微博底下的没有任何恋爱关系。 网友或许都想得到,崔莉莉要么被莫丞一这个看起来像是表里不一的人分手了,要么就是恋情本就不属实,被莫丞一揭穿了。 但莫丞一担了前段时间同性恋的恶名,网友对他谩骂持续挺长一段时间,这次的风波,网友便是更倾向于前者,站在崔莉莉这边的群众多很多。 崔莉莉着急,因为面子上挂不住。 崔星武听她娇娇柔柔地哭着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当听到她说她亲自找了莫丞一求他删微博,被莫丞一拒绝了,崔星武才算是挑了下眉,尽管脸上依然秋水死寂,没有波澜。 崔星武不知道莫丞一在想什么,这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公司才刚刚放松了对他的消息管制,他就迫不及待的窜入大众视野了? 上次俞冬那场同性恋的风波还没完全平息,这次又是拿崔莉莉下刀。 他难道继续指望公司替他买单么。 崔星武沉默片刻,食指在桌上敲几下。 上次考虑到莫丞一被曝光方,公司把张国锋开除了。 崔星武清楚张国锋并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张国锋说过是黎枢杰干的,但公司总不能把黎枢杰给开了,他毕竟是艺人。 公关要求论坛管理层把帖子删了一条又一条,奈何越删越猖狂,堵不住大众的嘴。 这已经花费了公司不少财力和人力。 崔星武瞧一眼崔莉莉,她看起来是真挺难过。 崔星武猜他这么做是为了俞冬,为了让俞冬这小子原谅他和自己上床的事。 崔星武的逻辑也是混乱,不太明白。 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做法未免太幼稚仓促,显得脆弱至极,根本不堪一击。 崔星武走到崔莉莉跟前,慈爱地顺了顺她的头发:回去换个发型吧,剪个小波浪短发。 崔星武说着便比划比划,手摊平正好卡在崔莉莉耳朵下一点点:这么长,差不多了。去吧。爸爸会解决的。 好。崔莉莉这才放心地站起来,又有点不放心地看一眼崔星武,目光里充满了踌躇。 说。还有什么事? 不要伤害到一哥,他让他删微博就行了。崔莉莉抿一下嘴,拽了拽自己的衣角。 崔星武听了,含笑拍拍她的肩膀。 这群人还真是太年轻。崔星武想,倒也不知道这女儿怎么和自己品味一模一样,喜欢这么个男人。 不同的是,崔星武心里清楚自己喜欢,但女儿比较麻烦,动了真感情。 感情这种东西,能让莫丞一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合同底线。看起来也能让崔莉莉昏了头脑。 好在麻烦的事,在崔星武眼里,完全可以简单解决。 把感情一刀切就行。把人一刀封就行。 崔星武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说:爸爸会解决的,能和平解决的话就会争取。放心吧。 和平解决崔莉莉尚且相信了,点点头乖巧地离开。 崔莉莉离开之后,崔星武若无其事地又处理了几份积压很久的合同。 这些合同多半都涉及到过气的艺人或者准备刑满释放的练习生,压了很久不放人,是想用完他们身上最后的价值。 眼下崔星武把合同签完名,颇有大赦天下之感。 他把合同叠好,整齐地放在桌面,打电话通知秘书来领,又给崔莉莉不靠谱的公关发了短信,叫他们不要洗白莫丞一,把崔莉莉塑造成弱方即可。 适当的,可以暗示引导,把舆论再引回去莫丞一同性恋这件事。崔星武点了一根烟,抽两口就掐灭,拧两下烟蒂,把烟灰缸盖好,但不要太明显。 公关的人都能理解,毕竟崔莉莉是他女儿,谁都会先帮女儿。在这种一手遮天的公司里,崔星武就是黑幕本身。 他们立刻按照指示做了,网上的舆论本就朝崔莉莉倾斜,这下莫丞一算是孤独无援。 要的就是孤独无援。 因此崔星武也不着急,他在等一个时机。 果然,没多久,向叶香就来找他了。 她踩着高跟鞋的气场和风度与崔莉莉根本不在一个台面上,风风火火的,新染的黄色头发在风里飘起来。 说实话,虽然她满身风尘气息,崔星武不太讨厌,反倒有点喜欢。 这样的女人说话不拐弯抹角。 你不能为了保护你家莉莉而损害我的团队,你这是把情况杀死了,莫丞一怎么办?我们的公关根本没办法做!向叶香很生气,不理解,她卷起袖口,继续声讨,你这是有意偏袒,损害的不止是莫丞一,还是整个团队和公司的利益。这叫公司内讧! 莫丞一发微博的时候如果想到这些,哪怕凤毛麟角,他也不会发出去的。崔星武无奈摇摇头,他要为他的行为买单,公司也很心痛。何况,他想到的不只是凤毛麟角,如果这样的话 -- 第55页 莫丞一还没从医院出来,刚踏出诊室,就站不稳,跌撞地冲进洗手间,锁上门,捂着脸哭。 以前是感到绝望,如今,大概真的绝望了。 他仔细回想,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兆头的。 好像很久了,持续发烧,胃部不适,浑身疲乏,他真的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在这所谓的事业上。 他把身体砸进了黑暗的无底洞里,回不了本了。 这场放逐游戏,莫丞一知道自己彻底玩完。 这段在医院的回忆,时不时就冲上他的大脑,以侵略的姿态把他的思绪包裹。 直到俞冬打电话过来,莫丞一才知道他唯一的羁绊就是俞冬,不舍得的也是俞冬。可是没有用。 舍得和不舍得,只有那些有时间成本的人可以做的决定,没有时间成本的他只能被决定。 莫丞一站起来,把体检报告又摊开了,请了一整天假没去排练,他依旧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之后的生活。 这可能是2010年最糟糕的消息,2010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花了一天时间去消化,理解,最后妥协认可这件事。 他快死了。 以前想死这么多次,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再辜负俞冬了。俞冬应该过他该过的生活。或者找个女朋友然后结婚生孩子,或者找个男朋友代替自己的爱护着他活下去。 还是男朋友吧,莫丞一实在想象不出俞冬和女生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他想着想着就不自禁笑了,笑了不到一秒就又哭了。 操莫丞一拳头砸在床褥上,软绵绵的,拳头砸进棉花里有什么用,为什么是我呢。 当年,莫丞一刚认识俞冬,俞冬还是比他矮上一个脑袋不止的小不点,说话还带着女生的声线。 欺负他的人都喜欢一拳砸在棉花里,莫丞一看得心里不舒服。 莫名其地就担起来保护他的任务。 然后兵荒马乱一发不可收拾。怎么十年后的今天,成了现在这样一团糟。 如果再重新来过,莫丞一他想他大概不会和俞冬有半点交集。被耽误的人,是他一个就够了。 第二天天刚亮,莫丞一把体检单对折两下,收起来放在口袋里的时候,有一种交代后事的错觉。 从房间出去,给向叶香发了一条短信,昨天她打了好多个电话,莫丞一都没接,她来酒店敲门,莫丞一只装聋。 我今天回去排练,昨天不舒服去了趟医院。 没过多久,向叶香就回了一个言简意赅的赶紧。 好像把他那句不舒服给屏蔽了。 他们什么时候能对艺人好一点。不过都习以为常了。发烧跳舞的艺人也很多。 甚至,有些没出道的女练习生更疯狂。 Discover的练习生尤其是女练习生,每个月都要做一次体重体脂率检查,未达标的,换句话说就是不够瘦的,要停止训练直到体重身材合格为止。 有些女练习生天生不怕胖,倒还好。但有些练习生易胖体质,多喝点水都能浮肿,她们几户每天只吃蔬菜。 蔬菜还是挑纤维素的菜叶吃,有淀粉的土豆马铃薯都不敢吃。这样吃不够还要排练,莫丞一根本不知道她们怎么熬过来的。 前不久才听说有个还在发育阶段的女生因为营养不良住了进医院。 最严重的是前几年一个女生患了厌食症,最后就死了。她没有父母亲人,就这么被结束了生命,不了了之。 莫丞一戴着厚厚的口罩,墨镜,穿梭在北京大大小小的巷子里,最后来到了一家网吧。 他进去登陆了微博,评论都是一片谩骂。 莫丞一悲凉地笑了一下,他都快死了,能不能不要骂了。 他来不及再看多一点,来不及找一条好评,迅速编辑了一条微博,在向叶香下一通催命一般的电话打来前,发出去。 本人并没有和艺人崔莉莉崔莉莉在舞蹈,有任何恋爱关系。十分抱歉一直以来的隐瞒。 犹豫片刻,发出去了,便立刻离开网吧。 而他不清楚,在此刻,公司那边公关在崔莉莉的微博发了一条:和哥哥在一起两个月了。 配图是崔莉莉演唱会上和莫丞一的合照。 第33章 丑闻(一) 爸崔莉莉急匆匆地赶到社长办公室,带着哭腔和溢出眼眶的委屈,脚底的高跟鞋险些歪向另一边,她整个人踉跄几步,爸,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崔星武拉一拉领带,签了几个桌面上的合同,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脸,和蔼地安抚崔莉莉:坐坐坐,宝贝女儿怎么了?遇到事了? 我和莫丞一上热搜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面露哀怨,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这把我置于何地了啊? 其实这年头上热搜并不太难,微博刚刚进入大众视野,使用的人不太多,热搜也不会铺天盖地地席卷大江南北,也就网络冲浪的人会看看。 可毕竟是热搜,上面挂着一排小字:H6成员莫丞一单方面宣布和崔莉莉分手。 崔莉莉她被分手了,在这个炒作的恋情里被分手了。被她喜欢的人,分得很突然。 -- 第60页 他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姜柯诚,最终迎来了同样的命运。 被侵占,被强迫,最后都会奔赴死亡。 所以,想死的话,根本不需要采取自杀的方式。死亡对于他来说,是迟早的事。 纵然是迟早的事,也不代表莫丞一接受了这个现实。 现实残酷得不堪入目。 汽车开得很快,偶尔急刹车便会把他猛地推向前坐靠椅,一停一开,晕头转向。 他索性合上眼,缓解眩晕感。 呼啸的风声把他带到了记忆深处的那段岁月。 记忆中俞冬还是很小的个子,高中的时候也就一米六多吧,他已经长到一米八出头了。 俞冬很喜欢画画,他那副认真对待作品的模样,眼睛圆溜溜的,眉头皱起来,颇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感。 特别是参加地理课组比赛而徒手画世界地图轮廓那次,莫丞一记得很清楚,俞冬在世界地图上一个叫塔斯马尼亚州的背面写上了莫丞一的拼音缩写。 塔斯马尼亚州,很多选手都是模糊地带过这个坐落于澳大利亚的岛州。 但俞冬花了好些时间在这个小地方,这个在世界地图上占比很小很小的,澳大利亚最小的岛州上。 理由很简单。 因为那个地方是心形的。俞冬拿了奖,得意洋洋地告诉莫丞一,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脸红了。 当时莫丞一并没有和俞冬确认关系,更多的,莫丞一像是俞冬的老大。 在莫丞一这个高个子庇护下,俞冬就不会莫名其妙地遭来同学们的打骂侮辱。 莫丞一做这个老大也做的舒服,当时的俞冬很可爱也很真性情,他并不讨厌。相反,保护欲隐隐作祟。 俞冬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莫丞一也不知道自己能记住这么久。明明当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恍然产生一种啊,原来是这样的感叹。 原来是这样,世界上有这么个地方。 到如今过去快十年了,他居然还记得这个地方。 塔斯马尼亚州,是心形的,是澳大利亚最小的岛州,其实也是澳大利亚唯一的岛州。 最小却是唯一,和最大的唯一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命题,莫丞一没有弄明白。 在弄明白这件事之前,他更想知道当初到底是谁先喜欢上谁的,莫丞一自己说不准。 但他是先告白的那个人,现在,也成了不得不先说再见的人。 俞冬搀扶着母亲走出医院住院部的大楼。 母亲近乎半个月没有踏出过这个狭小的病房,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几乎要喜极而泣。 更多的喜,来源于俞冬。 俞冬答应了她,会好好找个工作,会搬过去陪着她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不再远走他乡。 最后俞冬也答应了她,在她离开前,会找一个好姑娘结婚,然后过日子。 母亲脸上洋溢的幸福和她身边的儿子脸上的阴郁格格不入,不过她没有注意到。 俞冬送母亲回了她家,自己回了巷子那间房,收拾了些换洗的衣物,准备去母亲家小住一段时间。 安顿好她后,俞冬联系了卖房的中介,又去投了几份简历。 这些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暂时没有时间去想莫丞一。白天的他还是很匆忙的,要照顾母亲,还要给自己找饭吃。 好在他的专业选的好,会计哪哪儿都有人要。 晚上他就收到了面试邀请。 俞冬在厨房给母亲做饭,母亲睡在沙发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电视,电视却一直在播放。 他把几盘炒菜端出来,解开围裙的时候,听到了电视上一个标准的播音女腔道:今天早晨六点整,国内新兴偶像团体HonorSix队长莫丞一的艳门照被曝光,迅速引起热议,下面请听详情报道 俞冬手一抖,围裙飘飘然地落在了地上。 他立刻走到电视机前,找到遥控器,用力地按几下音量键,把声音调大了一点。 电视机上出现了一张被处理过的照片,看不见面部,也看不见所谓的隐私部位。 但是,即使被厚厚的马赛克遮挡住,俞冬也知道这是张什么照片。 是莫丞一的裸照,甚至是会让人充满的裸照。也就是俗称的。 新闻并没有过多的描述这件事情的经过,似乎这件事除了引起哗然热议,没有其他的进展值得报道。 娱乐圈里的乱象罢了。他发觉自己从主持人的字正腔圆里听出了这点隐蔽的不屑。 只是不到一分钟的叙述,足以让俞冬瞳孔地震,身体里的小房屋轰然倒塌。尤其是心里那一间,给莫丞一的。 莫丞一到底是抱着何种心态,拍下了这组照片的呢。 俞冬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这具身体,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眼前,呈现在世人眼前。 他迅速转换了频道,在母亲被吵醒之前,他把电视声音又调小了回去。 站了好半天,他才缓缓坐在沙发里,柔软的沙发兜住他。 电视机的声音已经渐渐褪去,最后只留下嗡的一声,是冗长的耳鸣,在静谧的房间里回响。 母亲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俞冬双目无神地投向阳台。 她也朝阳台看了看。没有什么美丽的风景,不过是逐渐暗下去的云朵,零星地飘着。 -- 第59页 回了向叶香一条确认机票的短信,又盯着俞冬的电话号码很长一段时间,不料迎来了黎枢杰这个人。 黎枢杰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咖啡,被莫丞一喝了一半的,他就接着喝了,喝完后说:队长,你为什么这么执拗呢?和崔莉莉炒作这明明是件美差事。你知道你伤了崔莉莉的心嘛。 少阴阳怪调,没好话说就走。莫丞一身体不适,下了逐客令。 黎枢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最后起身准备离开,他打开门,幽幽地说:谁走还不一定,队长,做人还是要凭本事吃饭,我以前这么认为,现在也一样。 莫丞一整宿没睡好,第二天清晨,他才知道黎枢杰的话的意思。 当他被向叶香狂轰滥炸的电话吵醒,电话里的女人用尖锐的嗓子近乎大叫道:莫丞一!你到底招惹什么人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照片?!你这不是等于斩断自己的事业路吗?!向叶香每次遇见事情都尽可能冷静,哪怕是自己不听公司安排私自否认了恋情,她来找自己谈话的时候都是淡定的,说话有条有理。 从来不大声喊骂,这违背了她的处世准则和她贯彻到底的端庄形象。 能让向叶香这般失态的话,这张照片,或许不简单。 莫丞一顶着迷糊的脑袋,捂着腹部坐起来。 不简单的照片能有什么。 思绪停滞三秒,他才猛地想什么,浑身抖了个激灵,昨晚黎枢杰的话穿插进他脑子里,电流倏忽一下子流过全身。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感到心脏要跳出来了,以至于说不出话,哑巴似的。 不简单的照片,是崔星武手里的照片。 第35章 丑闻(三) 你现在立刻马上从酒店出来,我在电梯口等你!我们先回广东总部,演唱会不用去了,准备取消!然后明天我们飞国外,躲一阵子国内媒体!看来向叶香即使是慌张的,她也在第一时间安排好了莫丞一的去处,不得不说业务能力很强,趁现在这件事还没扩散到国外! 好他迅速挂了电话,换上衣服,口罩帽子墨镜往脸上送,拖着厚重的行李箱下电梯,找到向叶香,坐进她的一辆私人车,去了机场。 莫丞一走过二十多年以来,只受过一次怕,就是父母双亡那天,他实实在在地被灰暗笼罩,恐惧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把他活剥了。 今天这是第二次,害怕得甚至心悸,有几秒钟,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肺泡一个一个都被戳破了。 莫丞一没有想到,崔星武会把事情做绝,绝到这个地步。 我们先回广东,其他队员直接飞重庆。演唱会他们可以应付。向叶香开着车,把车窗摇下来,脚踩油门飙到七八十码,在城市里,这个速度会给人一种要飞起来直接翻车的错觉。 疾风挂过莫丞一的耳朵,很是寒凉,也有些刺骨。 向叶香没有问莫丞一照片怎么来的,也没有电话里那样大呼小叫。 她大概在等莫丞一下楼的几分钟内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可是莫丞一坐立不安,几次试图询问这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了,面对一脸秋水死寂的向叶香,没有问出口。 车子一路狂奔,向叶香想在堵车前赶到机场。 在车里吹着狂风的半个小时内,莫丞一渐渐冷静下来。 当年姜柯诚被爆出过这样的丑闻,后来自杀了。 他想他自己不论如何,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自杀。 他没有自杀的必要。 莫丞一抬手捏了捏鼻梁骨,触到了墨镜的冰凉质感。他又将手伸进羽绒衣口袋里,揉了揉自己的右腰。 肝脏并不会持续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比如此时,它像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对着心爱的人,一点一点地凿穿那层模糊的纱窗纸,凿穿莫丞一的血肉。 肝脏细细麻麻而隐隐约约的传来疼痛感,如果莫丞一不安静下来,就感受不到。 可能当初就是因为忽略掉了这些细小的疼痛,才会让疼痛积蓄,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积水成渊,积土成山。 至于肝癌晚期到底是什么概念,莫丞一不敢细想。他顿住揉捏腹部的手,心脏随着车辆下坡而坠入无尽的迷茫。 如果照片这么传开了,他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在公众面前露脸,他的照片会以电子数据的形式,永远存留在网络里。 这段对他来说的至暗时刻,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照片被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直到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俞冬会不会看到呢,他会怎么想。 大概会很平淡地说一句恶心,然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者震惊片刻,然后接受现实。 莫丞一墨镜下的双眼紧闭,却依然像沸石一样滚烫,好在墨镜掩盖住了他的双眼,眼泪落下不到几厘米又被棉质口罩沾染了。 他带着乞讨的心态,希望俞冬不要看到这个新闻。一辈子都不要看到。他在俞冬眼中,已经足够肮脏了。 再给他留下一点点的尊严不好吗。能不能放过他。 莫丞一默默流了一会眼泪,他突然能理解姜柯诚为什么寻死。但好像也没有过不理解。 -- 第58页 俞冬深深地看着她,答应下:好,我明天给你办手续。 母亲又笑了,俞冬想起她年轻时候的风姿绰约的,现在已经是残花败叶了,心头一紧,有这么一瞬间,他害怕母亲就这么离开了,就在自己眼前。 母亲握住俞冬探进她被子里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看看这小手有没有长大些,能不能撑起天空。 我过几天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吧。俞冬说。 崔,社长你喜欢吗?黎枢杰跪坐在地上。 他很主动,崔星武理性上不算喜欢,至于身体不由自主的反应,这是大脑神经和激素在作祟。 嗯崔星武看着他在自己怀里上上下下,莫名的就笑了,你到底是图什么呢? 黎枢杰不吭声。 没什么我以为,这代表上道。黎枢杰从崔星武身上下来,去了房间里的洗手间,抽出长长的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汗,穿好衣服才出来。 那你现在上道了。崔星武不屑一笑,恭喜? 不说废话。你有什么好处,尽管给我。黎枢杰给崔星武一种提起裤子不认人之感,只见他丝毫没有痛苦地往床上一躺,扬起下巴看向崔星武。 崔星武从脱下的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叠相片,端详半晌,食指一弹,丢在了床上,照片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床单上。 他抬一抬下巴:喏,好东西。你会喜欢的。 黎枢杰本不为所动,又不是发钱。 但他捎带瞄了一眼后,瞳孔渐渐放大,挺直了腰板,错愕地看着那些照片。以为是假的。 莫。丞。一。 黎枢杰兴奋又疑惑地拿起来,总共四张,不一样的角度,但都是同样的画面。 这是莫丞一的裸照。如果说只是裸照,黎枢杰倒没有那么兴奋。但这些照片里的莫丞一,看起来被人下了药,不然也不会这么诱人。 没错,是诱人。满眼期待与邀请,色欲充溢了整张照片。 如果人们看到这张照片,会作何感想。 你给我这个?黎枢杰拢起照片,如数家珍一样收入自己的口袋,来一句玩笑话,勾引我去上他吗?我可对这人没兴趣,搞不好我还是在下面的那个。 这个你随意。崔星武挑一挑眉,拢起手遮住打火机冒出来的火苗,点燃嘴里的一根烟,但我知道它们有更大的价值吧?嗯? 黎枢杰心领神会,冲他露齿一笑:你这是逼良为娼。你怎么知道我会如你所愿地去伤害他?他是我的队长。 你都说了,逼良为娼,我不需要知道你愿不愿意,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房间里的监控我就调出来给他看了。 崔星武耸耸肩,语气轻快,表情没有喜没有悲,像是交代一件平常的事。 黎枢杰听完后,却是笑容僵在脸上。 行啊,逼良为娼。但你给我一个理由,你不是最喜欢莫丞一么?黎枢杰故作镇静地问着,准备出门。 崔星武不打算继续搭理他,摆摆手敷衍一句: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黎枢杰并不吃他这一套,他只知道这次和崔星武做了,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相反,崔星武这是在利用自己。 他又不傻,难道真的白白的给他把照片发出去公开来,然后等着警察抓自己去坐牢吗。 前些年,钟男旭就是这么被送进监狱的。 钟男旭当年自己亲自发了姜柯诚的,没想到把那小子逼死了,警察追踪溯源的时候,查到钟男旭的电脑IP,把钟男旭给捕了。 当然,后来他入狱的理由变成了失职渎职。损害名誉和性侵这些全都消失在最终的判决书上。 至于崔星武,这个主犯,在这个案子里几乎消失,除了终审判决那天露了面,送了钟男旭入狱。 黎枢杰心里清楚得很,崔星武在里面搞了多少名堂。 他总不能再当另一个钟男旭了,万一莫丞一是下一个姜柯诚就麻烦了。 当然了,照片还是要发的,但不能是自己发。 于是他深夜去了一家狗仔队报社,观察着报社人员瞪着灯泡亮的大眼睛,几个人围上来,仿佛挖煤挖到了钻石。 这家报社已经长期没有新的内容和吸引人的八卦,慢慢的都要倒闭去。 现在天降奇兵,杂志部的编辑们几乎疯狂。 黎枢杰知道这事儿,算是好办。 等黎枢杰办完事,回到酒店,和向叶香确认了赶往下一场巡演的机票后,去了莫丞一的房间。 他敲了三下门。莫丞一给他打开了,让他进了去。 凌晨一点多,莫丞一看起来还没有入睡,从窗户透进屋内的昏暗夜光将他本就清晰的五官映衬得更加锋利。 莫丞一是不是瘦了一点。好像还不止一点。黎枢杰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 什么事?莫丞一是被肝疼给疼醒的。 本来今天好不容易很早歇工,但是他被被向叶香和公关部门那几个男人联合着唇枪舌战地磨他威胁或者哀求他删掉微博。 让他感到身心俱疲,沾床就睡。睡下不到半个小时,又醒了。 -- 第63页 他生生咽下去,化疗的疼痛,覆盖了莫丞一所有的思绪。脑海里只剩下被病痛折磨着的大片空白。 他躺了一会,肚子一边作恶一边作响。 饿的时候,更让他反胃。医生说,胃部不适是他并发症之一,但还是要吃东西,光靠营养针是撑不了化疗的。 但是医生又十分戏剧化地告诉他,化疗会让他感到恶心想吐,这不可避免。 莫丞一想把胃切除了,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丢出去,也总比任它们折磨自己要畅快。 他躺了半日,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黄昏,饥饿感愈发强烈。想吃点东西。 可是护工护士都不在,这个时间点,他也不想麻烦她们,打扰她们吃饭。 打扰她们吃饭的后果本不严重,但有几个年轻的护士认识他,总会多嘴问一句裸照的事。 莫丞一很久没看报纸新闻,近乎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是从给他换药的小护士那听来的。 那些护士没有恶意,可满眼的怜悯,比恶意更让莫丞一心痛。每一个眼神都在提醒他,他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昔日在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人,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 今天向叶香也不在,她已经去总部带H6表演 莫丞一六神无主地望着天花板,后知后觉。 现在已经没有H6了。 昨天下午,向叶香走之前告诉他,H6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是H5。 新闻发布会也开了,关于莫丞一**门的道歉信也公布了,莫丞一这才恍悟过来,他在Discover公司付出的一切,被彻彻底底地推翻歼灭。 包括和崔星武的关系。或许也包括那些丑闻。 他从一场游戏里解脱出来,进入了下一场比赛。他现在要和什么比呢,难不成和肝癌? 生命真的已经望得到尽头了。赢不了。 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生命这唯一的底牌。 莫丞一逼着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他摸一摸自己的额头,伸长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纸巾,撕啦一声抽出来,覆在脸上。 纸巾很快就湿了,虚汗和不多的眼泪一起被擦干。 他坐起身,下了床。现在尚且不用在全身插满管子,因为医生说,病情到了这个阶段,治疗以让病人舒适为主,心情愉悦会活得久一点。 莫丞一有点想放弃化疗。 他走出病房,黄昏时分的天空幽暗着,又透出来金光。英语里有一句话,Every cloud has silverlines。 这句话,俞冬在高考作文里写过,当时还和自己炫耀了一番,他把毕生的英文积累都用上了,这样才有机会和莫丞一考上同一所大学。 莫丞一听了只是笑,俞冬一直以为莫丞一是高考失利了才上的普通一本,但其实莫丞一是填了和俞冬一样的大学而已。 有点犯傻,年少轻狂,对学历不以为然。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他考了好大学又如何,现在还是会死,没考好大学和俞冬一起又如何,现在还是分开了。 时间会告诉他,所做的人生决定都是徒劳,命途向来多舛。 他愣愣地望着那些云,琢磨了一会儿,为什么不是goldenlines而是silver。 站了几分钟,收回目光,光斑留在眼睛里,让他不太适应。 想去坐电梯,但挤医院的电梯不是一个虚弱的癌症患者应作的选择,所以他走了楼梯。 扶着栏杆的莫丞一像个年过八旬的老人,颤巍巍地,一阶一阶走。好一会,等他从十楼走到四楼,听见了下面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莫丞一心脏咯噔一下,往下看一眼。 俞冬举着手机在和人说话,他靠在三楼的楼梯平台的墙壁上,面色凝重。 莫丞一发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之后,像个罪犯遇到警察一样,仓皇地从四楼安全门出去,因为太匆忙而撞到了胳膊肘。 安全门是厚重的铁门,被用力关上的那一刻发出来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 俞冬被吓了一跳。 因为心脑血管科的病房在住院部四楼,走楼梯比搭电梯快,他这两天都是走楼梯。 手术之后,母亲昏迷了两天,昨天晚上才醒过来。和上次手术后不一样,这次她醒过来后,连话都说不清了,舌头打结,一说话就绞在一起。 她彻底的没了精神气,看起来全凭那几根针管和几台仪器维持生命。 喂?还在吗?姜雪伊在电话那边说。 俞冬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却说不准自己在想什么。 反应过来才知道,他在想刚才的摔门声是怎么回事。这两天忙得他神经衰弱,注意力都难以集中。 姜雪伊便继续道:事务所已经联系上钟男旭了,他给了很多线索,关于我哥死前的一些没公开的视频,你知道吗,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我哥的日记本。 俞冬推开沉重的逃生门,走进了一间病房,母亲皱巴巴的嘴里含着一个薄薄的管子,眼睛一斜,看见俞冬,便努力地笑了一下。 俞冬哽咽一声,回应姜雪伊:日记本?里面写了什么? 姜雪伊好久没说话,俞冬一手拿着电话,一边用蘸了水的棉花棒给母亲擦拭嘴唇。 许久,姜雪伊沉重地说:我哥被性侵的全过程,每一次他都写了 -- 第62页 从莫丞一的几张**被公开,几乎是几秒钟刷新了论坛和新闻媒体头条。 这种丑闻受热议的程度居然比昨天某某明星结婚的热度还要高,公关那边忙得不可开交。 网友们想象力很好的把莫丞一同性恋,欺骗崔莉莉,和拍**三件事结合成了不同版本的故事。 每一个故事都打上内部人员或者小道消息的幌子。 评论区一山比一山高,黑水汹涌澎湃地扑过去,简直是压倒性胜利。 公关已经连洗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拟定道歉信,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准备发布会。 可如果网友们能看到莫丞一现在这一副将死的模样,会不会收敛一点。 向叶香想了一会,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估计以他们现在这个愤然的样子,只会说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所以,莫丞一最好别醒了,省得看到那些可怕的吞噬性言论。 向叶香叹口气,没有打扰他,出了病房给公司各个负责H6事宜的部门管理发去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就是简单说明莫丞一的病情,团队活动暂时取消。 她犹豫一会,再给崔星武发了一条。 没过多久,崔星武就来电话了。 你说的是真的?崔星武的声音听起来也有那么些惊讶,但向叶香从里面听到了惊喜。 那种雀跃着要从喉咙里蹦出去的喜悦。即使被电话的滤音器过滤一次,也是掩盖不住的。 以向叶香对崔星武的了解,她知道他不打算再在莫丞一身上浪费时间了。 莫丞一对他女儿造成的打击,给公司带来的巨大损失,在这个节骨眼又出了**门事件,崔星武大概准备放弃他了。 不管以前什么关系,说丢就丢的能力没人比得上崔星武。 至于莫丞一这么自毁前途的原因是什么,向叶香不了解。 她也不想知道,这些事情能少知道一点就少知道一点。恩恩怨怨的深水圈,她曾经看得太透了,现在只希望活得没那么明白。 是的,我现在在广东,过段时间再把他的病例报告给你和公关,现在就先瞒下去吧,先把莫丞一照片那件事解决了。向叶香带着倦意,走进医院紧急通道楼梯间,点了一支烟,缓解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带给她的冲击。 H6是她一直带着的团队,现在看来,这个团队差不多该解散了。 可是崔星武一句话又把她从迷离里拽了出来。 他中气十足地笑一声,然后说:那你通知公关那边准备一下发布会,让黎枢杰当队长,就说莫丞一单方面违约,关于**这件事,公开道歉。H6改编成H5,我还没打算彻底放掉这个队。不过再过一年多,也差不多该推新团了,你也别太在意。 道理没错,没什么好在意的。 倒是莫丞一,年纪轻轻,就这么得了癌 哎,我知道了,挺麻烦。向叶香把烟丢进垃圾桶,他的医疗费用公司还得出吧?合同里应该是这么写的,艺人一切医疗费用公司承担。 这个小事,你自己看着办。把医疗单报上去就行。崔星武长吁口气,我就大发慈悲,先不和他解约,但是对外宣称解约就好。 哦,知道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少时,向叶香沉下嗓音问:社长,他的照片,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崔星武话锋一转,你记得去总部提交相关文件。还有发布会,记得安排。 几年前,姜柯诚是不是也出过这种事?你就不怕被查吗?向叶香揉揉眉心,继续发问。 她实在是摸不清崔星武到底在想什么。 好好的一个团队,被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他到底是财大气粗,还是真有什么恩怨? 恩怨。这个词太微妙,向叶香突然不想再问下去了。 算了。我不问了,不好意思。向叶香在崔星武做出回应前,挂掉电话。 俞冬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目光呆滞,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才慢吞吞地接起来。 俞冬,你怎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莫丞一他 哦,是陈航啊。俞冬把手机放下来,没等陈航把话说完,就挂掉了。 他往后一靠,铁椅的冰凉就透过棉衣传入背脊。 思绪混沌着,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突然变绿了。 吓得他浑身一抖,接着就是控制不住的颤震。他钉在座椅上,站不起来。 过了几分钟,医生匆忙地出来,拿着一张纸,左右巡视:家属呢?家属过来签字! 这里俞冬目光锁在医生脸上,医生皱了皱眉,语气放柔和了点,说:没事,手术成功。签字吧。签完之后办理住院。 第37章 炼狱(一) 好好休息。医生来莫丞一床前做了一点记录,给他拿了新的药,放在床头,便离开了。 莫丞一入院两天,刚做完第一次化疗。 他虚弱地侧卧在床上,冷汗还在往外冒,头发昨天剃掉了,用毛线帽子裹住,才不觉寒冷。 冷汗出得多,背脊胸脯都湿了一大片,熟悉的恶心感片断性地从胃腔一涌而上,蜜蜂一般,堵在他滚烫的喉咙,咬噬他的血肉。 -- 第61页 俞冬母亲不敢打破这片寂静。她不知道俞冬在想什么。她只好坐直了身子,从桌上拿过一盒针线,毫无规律地织着。 俞冬知道母亲醒了,哑着干涩的嗓子,轻轻地问:妈,你是不是,挺喜欢姜雪伊p的? 声音向坏了的音响里传来的,喑哑得不像话。 怎么了?那姑娘 她怎么看待我的?俞冬目光依然落在阳台外的云里。 噢,那姑娘可喜欢你啦。母亲笑一笑,却笑不到一秒又猛烈咳嗽起来,她撑着沙发,站起身,想缓解一下咳嗽,但是突然的眼前一黑,在俞冬愕然之际倒了下去。 第36章 丑闻(四) 莫丞一?莫丞一你怎么了?向叶香扳过莫丞一的肩膀,惊慌失措地摇一摇他,莫丞一脑袋跟着晃几下,表情扭曲,眉毛鼻子拧在一起,蹲在地上,捂住腹部。 向叶香不清楚他为什么一从飞机上下来就痛苦不堪地走不动了。 你没事吧?我要不要先带你去医院啊?向叶香拍拍他的脸颊,喂。 去,去医院。莫丞一尝试站立起来,可是腹胀感强烈,充满了水一般,却时不时还有刺痛感,像是有几把利刃抵在肠胃,在捅破胃腔的边缘试探。 好好好,你坚持一下,我现在送你去。向叶香连扯带拽地把他塞进出租车里,送他去了医院。 让一让!让一让!几个白大褂医生一边小跑一边推着病床,走廊上的行人纷纷慌乱地避开,麻烦让一下! 俞冬跟在轮子滚滚往前的病床后面跑,母亲躺在上面,一个医生半****,一直给她做心肺复苏按压。 跑了一段路,病床就在他惊慌的双眼中推进了手术室,红灯啪一声亮起,他被几个护士拦在了门外。 大门紧闭的那一刻,俞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冲击在膝盖上的力量更是让他疼得心脏一紧。 妈妈俞冬张了张口,嘴唇发白,微微颤抖。眼泪簌簌往下掉,他捂住脸,想遮挡住近乎狰狞的脸。 拜托了拜托了他自言自语,像是在向上帝祈求,抑或是恳求门内的那些手术医生,一定要活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不要死 说到死这个字,他终于掩饰不住地放声大哭。 陈颜春!徐乐!你们两个过来帮衬一下肿瘤科!刚来了个病人,几个护士都走了!过来照顾一下其他的病患。 远处一个穿蓝色衣服的护士长对俞冬身边的两个穿粉色衣服的护士下了命令。这两个护士便随着护士长匆匆离开。 手术门口就只剩下了俞冬的哭声。他哭了很久,手术室的灯还是红通通的亮着,以拒绝一切的姿态俯视他。 他哭得累了,沾满了眼泪的手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左脚又绊住了右脚,在扑倒于地之前撑住了冰凉的座椅,喘几口气,缓缓坐下去。 莫丞一是吧医生低头看了看检查报告和莫丞一关联在北京的就诊记录,翻几下纸,道,他已经是肝癌晚期了,他自己是知道的,他在北京做过检查。这是他的就诊记录。 医生把报告单递给向叶香,向叶香立刻扯过来看一眼,看不懂上面的数据,但她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肿瘤等刺眼的词汇。 这是晚期?!向叶香噌的从座椅上站起来,差点把椅子撞倒,莫丞一? 对啊,你还不知道吗?你是他经纪人?哎我不管你是谁。但莫丞一先生这个情况,现在必须要住院,手术已经不可能了,他会吃不消的。我们会尽快安排第一次化疗。 能活多久?向叶香急切地问。 医生推推眼镜,无奈地笑了笑:总之,早点治疗吧,可以缓解痛苦。 什么叫总之早点治疗?你是说他没得救了? 肝癌晚期,确实比较严峻。医生把话说轻了。 就目前的医疗技术,治疗肝癌十分困难,早期或许还有治愈的可能。 但是莫丞一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他现在还能正常生活实属不易,大概全靠死撑。 医生静默片刻,向叶香也说不出话。 好了,通知家属吧,可以办理入院了。医生鼻腔缓缓出了点气,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惋惜。 似乎还是个明星,可惜了。 向叶香眉头轻蹙,红色的双唇微张,面前的医生被另外的病人亲属叫走,她还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刚才医生说的是真的。 她去了莫丞一的临时床位,莫丞一左右手分别挂了两瓶吊水,闭上眼躺在那,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但他看起来很安详。 向叶香每天都可以见到莫丞一,可直到现在看着躺在蓝色病床上的他,才知道这人瘦了不少。面容是憔悴的,她想起来化妆师说他眼下的乌青,用多少层粉底都遮不住。 还建议他去做个美容。 有这么一瞬间,向叶香开始怀疑这样子对待艺人们,到底对不对。 她盯着莫丞一好一会,自言自语:别醒过来也好,外面舆论都飞天了,你倒睡得安稳。 -- 第66页 可当他从莫丞一病房出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做了这么多事,最后伤害的,好像是他最想保护的俞冬而已,莫丞一看起来波澜不惊。 莫丞一如果真死了,俞冬会不会很难过。 陈航决定把这事儿瞒下去。他有些后悔今天来找了莫丞一。 他给俞冬打了一个电话,俞冬没有接。 这几天,俞冬都不太搭理他。 陈航猛地想起什么。莫丞一说他知道自己把他们的照片发出去了。 那,俞冬大概也知道了。因为网络四通八达。 陈航懊恼地一跺脚。 给俞冬发了短信:我有话和你说,你在哪? 没几分钟俞冬就回复了他:我家。 病房响起了敲门声,莫丞一不吭声,那个敲门的手法,三长一短,应该是医生。 果然,医生进来了。 睡了啊?医生柔声道,醒了吗? 莫丞一干涩地嗯了一声,医生就说:是这样的,明天你要去做一个胃镜检查,综合分析了一下你的情况,还是做个检查比较放心。当然了,大事没有,就是担心药物残留,对你造成损伤。毕竟肝功能受损,机体各方面运作都会有影响。 谢谢医生。 好好休息吧,记得明早先不要吃早餐,现在你可以吃一点,但是过了十二点就别吃了。就这样,有需要按灯。医生轻轻把门带上。 莫丞一撑起身子,把地上的水果篮拎起来,拿了一根香蕉。 香蕉或许对胃没那么伤,而且冬天吃其他水果太凉了。 他逼着自己把它吃掉,又好几次忍住呕吐感,把漫上喉咙的苦胆水咽回去。 莫丞一睡不好,一直在想俞冬结婚的事。 想着想着,偏偏就像一头扎进沙土里的鸵鸟,出不去了。本就该想到这样的结局,俞冬迟早要结婚,迟早的事。 只是对莫丞一来说,似乎太早了。 能不能等我死了再结莫丞一心道。他蜷缩起来,来不及再想下去,胃部就抗议似的痉挛一阵,疼得他额头布满了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两小时后,痉挛才停下,他累得睡去。 第39章 炼狱(三) 俞冬,你开开门吧,我是陈航。 陈航敲门的时候,发现俞冬家门上的所有被人粘上的纸条和喷上的油漆都没了,干干净净的。 俞冬应该花了很长时间清理这些痕迹。现在应该也没有私生饭来打扰他了。时间会让仇恨平静下来,网络上的一切也不过是沧海桑田。 可是俞冬没有应门,随后陈航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是砸碎玻璃发出来的清脆刺耳响声。 陈航慌张地用力拍门:俞冬!俞冬你别想不开啊大晚上的! 我没有。俞冬把门打开了,陈航手还悬在空中,拍了个空。 俞冬面容憔悴,不知怎么的,像是几个晚上没睡觉一样,眼睛红肿。 你哭过?陈航问。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说完了就可以走了。俞冬冷淡地瞧了一眼他,不打算让他进去。 我那我说了。陈航鼓起勇气,我想跟你道个歉。 俞冬微怔,陈航诚恳地说:就是,你应该知道,我把你和他的照片发出去了不然你也不会不理我。我那时就是,脑子一热,凑个热闹。我不是有心的,后来我删掉了,但已经晚了 给你造成了伤害,真的对不起。 俞冬一字一句地听完,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没事,我知道了。不怪你,事情过去很久了,也没有人来骚扰我了。 嗯,那,你休息吧。别砸东西了。陈航抬起手,欲抚摸俞冬的脸,碰到眼角时,俞冬慌乱地避开。 就这样吧。俞冬立刻把门关上,陈航被门冲出来的气流扑了个满面。 陈航闻到了迟来的酒味。 俞冬关上门,扶着门慢慢滑落在地。 陈航刚才的道歉,俞冬没有仔细听,他喝了酒,耳朵不灵敏。 俞冬在地上坐了一会,又回到客厅,绕开被他砸在地上的酒瓶,还有那几堆碎玻璃渣,捡起散落了一地的信件。 这些是莫丞一以前写给他的情书。 这两天俞冬反反复复地看,又反反复复地哭。 陈航尚且会向他道歉,但莫丞一不会了。晚上看新闻的时候,知道了莫丞一已经退出组合。 他都退出了组合,也没有来找过自己。莫丞一或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俞冬失神地想了一会,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厕所,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把一天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干净。 清晨,俞冬被姜雪伊狂轰滥炸的电话吵醒,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发现自己在洗手间睡了一晚,难怪寒气逼人。 怎么了?俞冬活动一**上僵**的肌肉,从洗手间出到客厅,倒在沙发上。 我今天早上去看看珍姨吧,我下午还要去处理我哥的事,我们决定报警起诉了,证据都搜刮的差不多了。 嗯,那挺好的。俞冬深吸口气,缓缓吐出,面前一团白雾散开。 -- 第65页 但是莫丞一却反应迟钝,见到了陈航,略微惊讶一瞬,又像个瘪了的气球,毫无生机地躺在那,侧着头看陈航剥香蕉皮。 陈航把香蕉肉取下来,递给莫丞一:吃不吃? 莫丞一摇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航就自己吃了,终于,莫丞一说话了,声音嘶哑得像腐烂的金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网络四通八达。你忘了我开网吧的啊?陈航咧嘴笑笑,把香蕉几口吃完,何况,你都上新闻这么久了,这么多都看了,找你的地址很简单啊,只是很少有人真的找而已。 莫丞一点头:俞冬呢,他知不知道 陈航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还好意思问他吗? 莫丞一噤了声,眼睛里一片沉寂湖水。 陈航见状,提高了好几个音调,好让他清醒清醒:你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不用这么隐瞒。 你知道哪些?莫丞一很意外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似乎癌症可以麻痹他对周围事物的感知神经。 在糟糕的事也不值得一提。 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陈航抽出一张纸,给自己擦手,把香蕉的黏腻擦去,不会是为了所谓的锦绣星途吧?你还真不是人。 随你误会吧,我已经没力气去和你解释了。莫丞一艰难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把帽子往上一拉,你也知道,我快死了。 陈航盯向他的脑袋,光溜溜的,鹅蛋一样,莫丞一又把毛线帽子重新戴好,有气无力地说:很多事情不是一两个字说得清的。 我只想问,你知道自己得病前,为什么和他分手?陈航揪着问题不放。 他承认自己有点固执,但他真的想不明白莫丞一的所作所为。 虽然俞冬明面上没告诉自己,但陈航当了俞冬这么多年的朋友,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失恋了。 这状态和三年前一模一样,行尸走肉。 而莫丞一不久后又被爆出**门的事,陈航知道俞冬和他分手大概与这件事有关。 毕竟俞冬都不带惊讶的。不哭不闹,甚至还找了工作,若无其事地往医院跑,照顾母亲。 莫丞一,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陈航冷笑一声,却并不心安地搓着手,动作小,莫丞一看不出来,你是做鸭了吧? 莫丞一心脏狠狠地撞向肋骨,听见这个词,这么粗俗,又这么贴切。 你那些照片啧,挺惨。你知道网上的人怎么评价你意淫你吗? 莫丞一咬着牙槽,任他继续羞辱: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网友说,以前以为你是没啥用的人。跳舞不如黎枢杰,唱歌不如席郝,性格不如其他人可爱。但至少你还有个脸可以看。现在,不仅有脸了,全身都可以看,把他高兴死了。 莫丞一闭上眼,就像听到了宣判死刑的话。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陈航逼近他,摸了摸莫丞一的脸,瘦得颧骨有些硌手。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俞冬,对我,做那种事?莫丞一拍开他,哑然一笑,为什么要在同性恋的舆论满天飞的时候,又把我们的照片发出去。 你知道?陈航瞪圆了眼,面露尴尬。 网络四通八达。莫丞一偏过头,凹陷下去的双眼轻轻瞥了陈航一下,又立刻收回目光。 在陈航那看来,这像是翻了一个白眼。 陈航憋不出话,莫丞一就继续用他那蚕蛾吐丝一样的语气道:都是自私的,人都是自私的。 就算是出于保护他,想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就算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我和他分手,我也知道自己是自私的。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他接不接受,他需不需要。但事到如今,都不重要了,我快死了,我希望他好好生活就行。 但你知道吗,我这个希望也显得自私无比。 莫丞一说完这些话,空气凝滞着一种呼之欲出的熔岩,压抑感要把他吞灭了。 话含了半点违心,他说出来才知道,事到如今,都很重要。 他不是什么圣人,放不下俞冬。 陈航陪着他一起沉默,最后不冷不热地丢了句:你最好真这么想,毕竟,俞冬要结婚了,各自相安吧。 哦,我忘了你快死了,那你就黄泉路上祝他一祝。我不会因为你那几句话就改变对你的看法,因为你是自私的,我也是。陈航站起身,替他把灯关了,病房再次陷入黑暗,像在深海游泳。 知道俞冬要结婚,并非俞冬亲口告诉他的,而是俞冬的结婚对象,也就是他的邻居姜雪伊。 姜雪伊和她父亲三天小吵五天大吵。 昨天晚上姜雪伊和她父亲在走廊上用全栋楼都听得见的嗓门吵架,大概就是,姜雪伊要和俞冬假结婚一次,完成俞冬母亲的夙愿,好让她放心地离开。 但她父亲又执拗得不允许。当然,最后还是妥协了。 假的真的都无所谓,陈航只是报复性的想要告诉莫丞一,俞冬要结婚。 -- 第64页 从第一次开始,到他死前最后一次。 俞冬手顿住,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在母亲疑惑的目光里,他丢掉用过的棉签,认真听姜雪伊继续讲:前几天,那个谁你看新闻了么? 你说吧。俞冬这两天都没看新闻,忙着应聘工作和母亲的病,家里花了好大一笔钱,已经没有积蓄了。他又向亲戚借了点钱,联系了房产中介,准备卖掉房子。 过几天他还要去收拾原来住的房子。 那里有他和莫丞一全部的回忆,马上就要被他丢掉了。 俞冬想起莫丞一,心脏做了一次自由落体。 就是莫丞一关于他姜雪伊欲言又止,俞冬果然不愿意听下去了,他立刻打断:等等,我不太想提到他。抱歉。 哦没事,没事,我可以理解。那个,我明天想去看看珍姨。姜雪伊识相的闭了嘴。 嗯,好。你明天要来的话跟我说一声。 俞冬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 对莫丞一,现在没办法提起他,一提起莫丞一,俞冬就会难以控制地情绪崩溃。 这样的崩溃不是嘶吼嚎叫,而是静静地坐在一处角落,静静地望着风,旁人眼中的他只是安静了点,而他内心却是兵荒马乱一片荒芜。 几个晚上,他从医院回到家里,都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没有声音的掉,有时候自己也没有知觉。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想念莫丞一。 很想他,却也带着他不愿意带的恨意。 不知道莫丞一现在在哪,出了这种事,他现在或许很忙,或许那个崔什么社长会帮他揽下这件事。或许对他光明前程有很大影响或许又没有。 但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莫丞一早已亲手扼断了他们的关系。 俞冬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因莫丞一出了这种事而幸灾乐祸。可是他根本高兴不起来,反而胸口隐隐作痛。 你哭了母亲含含糊糊地呢喃。 中风之后,她老了太多,一下子就步入了晚年一样。 我吗?俞冬错愕地看着母亲,抬起手,手背蹭到了寒凉的泪水,失措地笑笑,擦干净了:没事。 刚刚来电话的 是姜雪伊。俞冬给母亲顺了顺发鬓。 你们母亲看上去有点高兴,俞冬就继续安抚:我和她,挺合适的。 那母亲激动地嘴唇都在抖。 我,我要准备和她结婚了。俞冬逼着自己摆出一副好事将近的笑,过几个星期,等你出院,我们就摆一桌好不好? 好好,冲,冲喜。俞冬从没见母亲这般舒适。 先吃点东西吧。俞冬把粥拿出来,小心地替她把嘴里的管子取出来,管子是睡眠时帮助呼吸用的,醒着的时候往往不太需要,但母亲却总担心受怕,一定要一直带着。 扶着母亲坐起来,一点点的喂她喝粥。 和她闲聊了一会,等她又睡去,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俞冬出了病房,站在空荡荡的走廊,心里算了一笔费用,合上眼,叹口气。 过了一会,姜雪伊来了电话。 俞冬,你回家了吗? 还没,准备了。俞冬说,我想了一下,结婚证倒不用领了,摆小小的一桌,双方见一面,让她高兴高兴就行了。 母亲就一直盼他结婚,他怕母亲到尽头了也没看到,会有遗憾,于是和昨天下午和姜雪伊商量办一场婚礼,完成母亲的夙愿。 只是姜雪伊想和他真的领证,俞冬思考了一天,还是没答应下。 那我和我爸妈说一声吧。那个,晚安。姜雪伊细声细气的,俞冬知道她挺失落。 回头办完了这事,我再好好谢谢你。俞冬客气道,希望你哥的事早日查出来。 嗯谢谢。 第38章 炼狱(二) 病房里很黑暗,一盏灯都没有,窗帘也是紧闭着的。虽说是十点多,但其他几间尚亮着灯,只是莫丞一这一间很幽静,他向来没有访客。 可是此刻,隐隐约约的,由外而内的响起了脚步声。 莫丞一因为患病,身体不适,睡眠质量差,这点声音就足以让他醒过来。 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是吱呀的关门声,接着又是逼近自己的脚步声,随后停了下来,那人似乎还哗啦一声,把椅子拉到自己床边。 莫丞一艰难地翻了个身,那个人便把床头灯开关按下,一瞬间,暖黄色的光填满了整个病房。 莫丞一微眯着眼,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太适应,可还没等他适应过来,就听见那个人不咸不淡地寒暄:莫丞一,好久不见。 声音很熟悉莫丞一晃动一下脑袋,眼前的身影便渐渐清晰起来。 是陈航,他穿着一件卫衣,左手还提着一篮水果。 陈航把水果篮子搁置在地上,拾掇起一根香蕉,一层一层慢悠悠地剥开来,也不着急说话,他知道莫丞一比他更想说点什么。 -- 第69页 哦可是我快死了啊。 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向叶香苦笑,恩怨也该放下了。 莫丞一冷笑一声,声音止不住的颤震,抑郁在心里的石头渐渐裂开来:人之将死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你 你们都觉得,是我活该,是我自己作贱自己,爬上老板的床,最后没有讨好他,让他不高兴了,他就这样随意丢掉我了。莫丞一低吼着,不管我拿什么奖项,不管我得了什么好处,你们是怎么看我的?潜规则。是啊,我是潜规则上位。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有没有稍微顾及我的情绪? 公司不帮我,任网上的人骂我,顺带,顺带把俞冬也卷进去。 莫丞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越来越大:可是你知不知道俞冬说我很恶心的那一刻,我有多想死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扼住你的喉咙然后再捅你一刀还不让你死。就像做胃镜一样让人害怕 莫丞一你冷静一点。向叶香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被莫丞一无视了。 你做过胃镜吗?哦,还有化疗。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啊老师 你现在叫我放了他?我告诉你,不可能,不仅如此,不仅如此莫丞一气得说不出话,喉咙里冒出血腥味,他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就要咳出血来,他的日子就又短了半天。 憋在心里的火最终从泪腺里冒出来。 莫丞一我理解你,但是你这病和我们有什么关向叶香话还没说完,莫丞一就在那头低声哭了起来。没多久他就把电话挂断,这让向叶香陷入了窘迫。 司机被他忽然崩溃的情绪给吓住了,踩了刹车,生怕他作出跳车的举动,默默地等后面这个人平静下来。 司机没忍住转过头小心觑着莫丞一,发现他毛线帽下的脑袋光溜溜的,面色蜡黄,猜他可能是得了重病没得治了。 年纪轻轻的,司机也对他心生怜悯。 走吧对不起。莫丞一捂住脸,弯着腰,把哭湿了的脸遮住,小声地对司机呢喃一句。 哦哦,好。司机再一踩油门,车子十分钟后停在了一条巷子前,巷子里的玉兰竟然开了。 看来今年天气回暖得早,还没过年呢,就开花了。 司机悄悄把计价表关掉,说:到了,小伙子。 多少钱?莫丞一抬起脸。 司机拍一拍脑门,强颜欢笑:瞧我这记性,忘记计价了,就当我犯傻了,不要钱了,反正也没多远。 莫丞一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百,放在手刹旁:谢谢你。 他走在这条曾经来过无数次的小巷子,小巷子口有一扇铁栅栏门,莫丞一跨进去。 几个月前,他回来这里找俞冬,当时他们分开三年,三年以来,莫丞一没有哪天是不想他的。 只是有时候找不到想他的资本。就像俞冬说的,他很脏,很恶心,为了出道,的确是付出了全部。 俞冬呢,干干净净,甚至见到他那天,莫丞一一碰他,就知道他这三年来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任何关系。 他的圈子还是这么小。 莫丞一抬头看着玉兰树,一片白色的花瓣不巧落在他鼻尖,顺着又滑落在地上,轻柔的动作就像抚摸着大地这个阔别已久的情人。 可玉兰花不该在一月份开,花开的太早,也会凋零得早。 莫丞一害怕,等到三四月,他走了以后,俞冬连花都看不到了,他该怎么办。 他如果知道自己离开了,会不会稍微难过一点,不要恨他。莫丞一宁愿俞冬忘记他。 他走到俞冬家门口,枯黄的对联还挂在那里。 莫丞一打开厚重的箱子,像开棺一样,里面只有一两件保暖衣,还有一些他住院化疗以来就已经不吃了的安眠药褪黑素保健品,剩下的就是白色的瓶瓶罐罐。 那些药,他如果不看医嘱,他都记不住要怎么吃,吃几次,一次几颗。 莫丞一左右翻找,找到了一支笔。 他轻轻撕开对联上的透明胶贴片,掀起对联,下面**年前的字迹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到几个端正的爱你,还有被划掉的你是人间四月天。 晚上**点,一间普通饭馆里,人声鼎沸,服务员来去匆忙,这一桌坐满了人,十二三个,是俞冬和姜雪伊双方比较亲近的亲属。 俞冬满脸通红,举起一杯酒,歪歪倒倒地站起来:我敬大家! 好啊好啊,这小伙子不错。姜雪伊的姨妈说着,和他碰了碰杯。 俞冬,俞冬你别喝了!姜雪伊立刻起来搀扶住他,用气声在他耳边说,就演演戏而已,你不用这么拼命的。 俞冬想甩开她,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忍了回去:我去上个洗手间。 我陪你去吧。 姜雪伊架起他的手臂,和亲属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老公他太高兴了。 -- 第68页 浑身都疼,特别是心脏。 莫丞一看着血迹,慌了神,捂着袖子去找了医生。 我是不是要死了莫丞一从来没有在医生面前流露出脆弱,即便是做完化疗,他也只是显露出正常的疲态,而非惊惧。 可他刚才的话里分明充满了委屈和害怕。 医生看了看,在电脑上快速敲字,说:我给你开了止血药,这个血量不多,可能是食道引起的,也可能是癌细胞扩散到肺部引起的。具体的要等胃镜结果出来才知道。 不过,你这刚做完化疗,情况应该要好一点才对,怎么会这样医生也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你不要慌张,情绪对病情影响很大,情绪低落会导致免疫系统紊乱。 再过段时间,我会安排第二次化疗。你先去休息吧,我处理完另一个病人会过去找你。医生安抚他。 莫丞一愣愣地听着他说还要再做化疗。 莫丞一想起化疗时的那种痛,打了个冷战。又想起俞冬,口腔里燃烧后的灰烬扑腾几下,辣辣的。他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胡乱抹一把脸,嗓音沙哑像北京漫天的黄沙:医生,我打算放弃化疗了。 第40章 告别(一) 一周后的早晨,莫丞一出院了,放弃了化疗,签单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平静的。医生或真或假地劝说他很多次,他都拒绝了。 生命的确很珍贵,莫丞一承认这点。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活下去是痛苦的延续,虽说死亡也不代表解脱。 但是他知道,即使不断的化疗,他也总有离开的那一天,那这种无谓的化疗就显得鸡肋,好像死刑判为死缓,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 想痛快一点。 喂,向老师。莫丞一把沉甸甸的行李箱费力抬起丢进黄色出租车后尾箱。 司机听他把尾箱一关,就扭动钥匙启动车子,尾气呼出,扑了莫丞一一脸,他咳嗽几声,继续说:我放弃化疗了,公司不用给医疗费了,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 向叶香听他语气镇静,知道他不是一时冲动,只好说:什么请求? 我想解约。 向叶香此刻忙得焦头烂额,听到这话更觉焦虑。Discover公司接到了法院传单,说是有人举报他们虐待艺人,看起来对方言之凿凿。 因为这事。H5近日的活动要面临取消黎枢杰正被警方拘留审查。 只不过公司都对外宣称艺人生病,公司爆发流感,所以不得不停止很多商业活动,新闻报社那边也压了下去。 向叶香正在处理这些事,眼下并没有时间替他解决合同纠纷。 她只好耐心地告诉莫丞一:你再等一段时间,你的合同是人身约,虽然你是病解,但还是要办理大堆手续。 我怕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最后的日子我想自由一点。 莫丞一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只可惜向叶香看不见他的淡然,他淡然之下的情绪波动更是感受不到。 但是向叶香不敢对一个癌症病人有所要求,就先答应了:我帮你处理,也算是交集一场,帮你一次吧。 谢谢老师。 现在我不是你老师了。向叶香笑了笑,随即她想到点什么问题,语气又低下去,还有一件事。 嗯? 我不知道你和黎枢杰什么关系什么恩怨,但是,如果警方带你去做笔录口供,请你放他一马。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莫丞一心脏一跳。 我已经知道了,你之前的照片是他卖给狗仔的,你这照片怎么来的,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是既然已经过去了,而且你也时日不多了就做点好事,放他一马,他毕竟现在是H5的队长 向叶香的声音连续地从莫丞一手机里传出来,嗡嗡作响。 莫丞一听了一会,大概知道整个过程。 似乎是有人利用他**被曝光这件事,翻出了几年前姜柯诚**曝光的案子。 随后国内警方介入调查,先是查到那个狗仔社,之后查到黎枢杰,发现是他把照片流出去的。 如果他们再往深入了查,按照向叶香的意思她知道这照片是崔星武拍的了那么崔星武会有被黎枢杰出卖的危险,那整个公司都会受牵连。 包括她的工作,和上上下下的艺人练习生。 虽然说,也只是有这个风险,但公司会将所有不可控因素降到最低。现在莫丞一就是不可控因素之一。 莫丞一听着,手指攀上车窗按钮,轻轻按下去,车窗滑下半截,冷风往脖颈里灌,灌满了整个胸膛。 本就病弱的他,身子渐渐颤抖起来,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比起身子,心里更是寒凉,他自嘲地笑笑:老师,你知道我因为这件事,有多痛苦吗?你叫我,放他一马?放了黎枢杰一马,抑或是放了崔星武一马 我们可以给你损失金。向叶香深吸一口气,合同解约也不需要你赔偿了,这是公司的意思。我本来打算明天给你打电话通知你的。 -- 第67页 他睁开眼,冬天的天空亮的晚,六七点了也只能看见黎明的微光。 那我现在去找你,顺路。咱一起去?姜雪伊问。 好,我吃个早餐。俞冬说,你慢慢来吧。不着急。我妈她估计也没醒。 俞冬吃过早饭,小憩片刻,等了姜雪伊一会,早上十点左右,和她一起去了医院。 周末的医院人流量比平日多了一倍,俞冬带姜雪伊走了楼梯。 还好珍姨在四楼。如果在十四楼,都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上去了。姜雪伊看起来挺喜悦,俞冬对她笑一笑,并不想接话。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醒酒,大脑有点空白。 他们往上走,楼梯间的人着实很少,好像大家都想不到这一茬,都往电梯那挤。纵然八个电梯同时运作,也抵挡不住人潮汹涌推搡。 胃镜检查室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和仪器嘀嗒声。 张嘴,放松。医生安抚着莫丞一,细长的管子便从他喉咙一路向里,摩擦着开拓食道,探入胃腔,再落户于十二指肠。 这过程就像一条很长很长的虫子,爬进他五脏六腑,咬噬肉腔。 他压抑住痛苦,但生理性的眼泪不可避免地溢出来。 十几分钟后,普通胃镜检查结束了,医生嘱咐他:行了,一两个小时之后没有不适就可以吃点中饭,记住要清淡点。 莫丞一一个好字没出口就被喉咙的腥味呛住,剧烈咳嗽着,扶着墙壁出去。 咳嗽没有停下来,他半跌半跑地奔去洗手间,撑着洗手池咳嗽。 几乎要断气了,呼吸困难,几个上洗手间的人被他这副模样吓住,隔着两个洗手池的距离,小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莫丞一摇着头,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冲洗他双手手腕。 那儿有大动脉,对着冷水冲,能让血液的沸腾舒缓下来。 咳了十几分钟,他才歇了气儿,浑身疲乏地跪在了地上,一手撑住地面,一手还搭在洗手池旁。医院的洗手间并不干净,但他没有力气想这些。 他只想着自己感觉快要死了。咽口水都恶心。 休息好一会,莫丞一捂着腹部站起来,把毛线帽子拉低至眉骨处,他稍微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谁还能认得出他是莫丞一呢。这分明就是一个枯萎残破的古木。 眼睛下的乌青就要掉下去了,嘴唇发白,本来他骨骼就清晰,瘦下去之后,鼻梁骨好像可以扎破气球。 莫丞一离开卫生间,走进了楼梯间,准备回病房休息。 他刚进来没走几步路,就听见了一个女生的声音。 我爸同意我们结婚了,等你妈妈出院就双方亲人见一面吧。 莫丞一停下脚步,随即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好,医生说,我妈这情况再住院也无补于事,下周她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那,下周摆一桌吧。 简单点就好,太复杂的珍姨应该撑不了全场。女生笑了笑,他们从四楼出去了,而且你知道我爸他也不愿意。 莫丞一愣站在某个水泥灰的台阶上,目睹着在俞冬进去之前,女生挽上了他的手臂,这个场景,很陌生。 莫丞一回忆着他们的对话。 这是抵抗了父母的阻力而结婚的吧。俞冬是怎么这么短时间内爱上她,并且决定结婚的呢。 莫丞一呼吸一促,站不住脚。 他发觉,看见俞冬和他的未婚妻原来是这种感觉。 绝望。嫉妒。彷徨。遗憾。 所有情绪会聚在一起,是简单的一句无法接受。 俞冬真的要结婚了,和一个比他矮一个脑袋,大概一米五多吧,大冬天的穿着毛茸茸的棉袄,和百褶裙,白色的过膝的长袜。 冬天这么冷,那姑娘穿得这么少却并不哆嗦,活蹦乱跳地,往俞冬身上靠。和自己比起来,一个像阳光一样,一个是地沟里的泥水。 莫丞一向来想象不出俞冬如果找了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子,他那么爱撒娇那么爱胡闹,如果要宠着一个女生,会不会不适应不习惯呢。 他会不会想念自己,想念自己给他的包容和爱。 莫丞一坐下来,坐在台阶上,身体一下子平静了,胃里的小兽不再翻天覆地,肝脏也没用突突突的闹脾气,喉咙里的腥味散去。 突然他就哭了,和以往不一样,他没有去克制,任凭眼泪往外涌,它们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掉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眼睛鼻子皱起来,哭声在楼梯间上传下达,整个空旷的楼道都充盈了他的哭声。 几乎惨绝人寰。 莫丞一握拳用力垂在楼梯扶手上,扶手震动着发出嗡一声响。 凭什么他要死呢,凭什么他要经历这些事呢。 他意识模糊地给自己算了一下年龄,好久没过生日了,他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岁。 算完之后,哭得更歇斯底里。 不到三十岁。 莫丞一又重重地捶着胸口,哭得喘不上气,胸口一闷,他又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捂住嘴咳嗽,声音像是被惹怒了的狂犬。 等他换气换上来了,垂下手,泪光模糊中看见了衣袖上一滩暗淡的红色血迹。口腔里的腥味又上来了,胃里的怪兽又觉醒了,肝脏突突地发射子弹。 -- 第72页 玻璃比他想象中的要脆弱,很快裂开来,像蜘蛛网一样的线条在镜子上慢慢平铺,几秒后就落下了不少碎渣。 莫丞一拿起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咬了咬牙,试探性的往手臂上划一下。 血滴子冒出来。像遇到妈妈归来喂食而冒出脑袋的雏鸟,像新孕育的花苞吐露花芯,像迫不及待要见到这人世间的婴儿。 他突然就想起第一次和俞冬说话那天,俞冬手指上也冒着血,还用了他的纸巾。 俞冬大概不知道,学生时代,纸巾是每个人的财产资本,用的倒一点儿也不心疼。 一点也不心疼。 莫丞一嘴角上扬,最终往大动脉处划去,不敢划得太狠,血管裂开只能怪玻璃太锋利。这是一块脆弱又锋利的玻璃,莫丞一希望自己也是脆弱且锋利的。可惜他失败了。 疼痛感簌簌地沿着左臂传来,血液沿着他平举的手臂蔓延,等他垂下手时,那些暗红的精灵就顺着滑落到他的指尖。 然后一滴滴地掉下去。无声无息。 几分钟后,莫丞一胃部传来强烈的不适,似乎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正在反抗。他疼得摔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尾椎骨直击地板,刺痛钻心。这个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他忘记写点什么当作所谓的遗书了,不过,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片刻,就随着疼痛感的到来而淡去。 如果要写那写点什么? 他不知道。人的遗书,往往就三个部分,我来了,我走了,别想我。 这么看起来,这种遗书是要有人看的。 有人看的遗书才叫遗书。没有人看的,不过是一张写满了负面情绪的纸,最后被微生物分解掉罢了。 既然如此,那这些情绪不如跟着自己走,离开这里,找一个适合存放心事的地方,锁起来。 莫丞一合上眼,感到有点冷,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给自己裹一条毯子。 冷,真的冷。广东明明回温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他想不清楚。慢慢地睡着了。 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但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安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醒过来了。 不用化疗,不用胃镜,不用接受向叶香的电话轰炸,不用被护士和司机用怜悯的眼神看待,不用在知道网友又说了他什么难听的话。 不用再因为俞冬而难过。俞冬也会从此忘记他。所有的恩怨都会结束,太阳照常升起,婚礼照常举行,照常,照常。 这是一个美好得不像话的词,可他不配拥有,他是人世里反常的存在。 俞冬气喘吁吁地在街上跑。 即便天气回暖了,可毕竟是一月份,深夜时分,街道还是有凉飕飕的风,刮的他脸疼。 当他看到新婚快乐这四个字,看了好久,直到再返回看到余生勿念,他才反应过来。 莫丞一回来了。 莫丞一就在广东,他就在附近。他甚至误会了自己结婚这件事。 俞冬一边跑一边哭,街道的光彩景色随着他一直往后退,以风的速度往后退。 想再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压抑了很多天的情感洪水猛兽般的涌出来,在泪腺里翻腾滚烫,最后泪水跑出泪腺,划过眼角飘在身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 手里的电话不断重复这句话。 对不起俞冬一直在心里跟着她念。 莫丞一的手机打不通。 到莫丞一家楼下时,他已经腿软了,可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梯上奔去。 莫丞一的家在五楼,不高,但俞冬最后几乎是连爬带滚地爬上去的,最后一节台阶没站稳,扑通一声跪在了莫丞一家门口。 第42章 告别(三) 三天后。 寒潮南下,广东,广西,湖南等地有局部降温,请注意保暖电视机里播放着天气预报,女主持秉住微笑,几分钟后,电视机被人关掉。 俞冬,吃点东西。姜雪伊端着一碗粥,小心地放在俞冬眼前。 俞冬坐在沙发上,身后的沙发背是陈旧的牡丹花纹,他穿着一件黑色长羽绒,眼睛里飘着灰烬,朦胧的,对着被关掉的电视机出神。 电视机里有他的倒影。 俞冬没有说话,姜雪伊取**上的围裙,沉重地叹息一声,去了阳台透会气儿。 俞冬家里压抑的氛围持续了三天三夜。 一小时后,姜雪伊从阳台折回客厅对俞冬说:黄探长告诉我我要去法庭一趟,今天是开庭审理的日子,我去看一眼。你记得吃东西。 俞冬却依旧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等姜雪伊犹豫着离开后,他绷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 但是几天油水不入的他承受不住这种控制不住却宛若火山爆发式的哭泣,他从沙发上滑落在地,捂住自己空虚的肚子,脑子里全是莫丞一满臂干涸鲜血的那副样子。 莫丞一死了。莫丞一死了。莫丞一死了。 三天前的晚上,俞冬疯了一样砸莫丞一的家门,最后只引来了保安和警察。 -- 第71页 哎就是,莫丞一和我哥是一样的,他们都被性侵了,而且还是被威胁的。姜雪伊解释,越解释她越混乱。 她此刻不比俞冬清醒。 她刚到家,侦探社的黄探长就给她来电了。 她立刻接起来:黄先生?有什么消息吗? 黎枢杰全部供了,而且,钟男旭从崔星武那找到了很多他拍的性侵视频,包括前段时间出事的莫丞一的。 而Discover公司几位高层涉嫌虐待性侵多位艺人,一部分罪行不严峻的人已经供罪了,现在警察那边正在全面调查,但是崔星武不知道去了哪里,正在查。不过,钟男旭,他似乎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但,你知道的,我们只能尽力保他,作为让他配合我们调查的条件。但是你放心,你哥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有涉嫌出轨等等这些伦理民事案件,替他翻案有点难,但这你不要太担心。 最初钟男旭选择帮助他们,条件便是替他翻案。他不想担着崔星武的罪名活一辈子。 虽然在他那碌碌无为的下半辈子中,没什么人真的在意他当年吃过牢饭,大多数人都是冲着他的钱财和他来往。 姜雪伊听着,说不出话,她听不明白黄探长想表达的东西,情绪也有些激动。 黄探长一时半会也难以解释事情的全部经过,只能简明扼要地告诉她: 我的意思是,你哥哥的事,多半,可以翻案了,因为通过钟男旭长期的暗中搜刮,证据很充分,但是当初我们答应了钟男旭要替他翻案,这点有些困难。 姜雪伊早已忘记答应过钟男旭的话,并没有放心上。她只听明白了一点,她哥哥是被害的,并且有了证据。 姜雪伊尽量把黄探长的话还原给俞冬:就是这个意思。虽然,虽然你们分手了,但是他挺可怜的也让我想起我哥哥了。 姜雪伊之后说的话,俞冬没有听进去半个字。 他捂住嘴的手很用力,扶着门的手指指甲划过那些写在对联底下的字,割出刺耳的声音。 俞冬缓缓蹲下来,克制住自己的哭声。 俞冬?俞冬?姜雪伊喊了他好几次,俞冬都说不出话,一张口就是汹涌上来的眼泪和卡在喉咙的嘶哑崩溃。 那个,我先挂了。可能信号不好姜雪伊疑惑地挂掉了电话。 走道的风是一股黑色的暗潮,穿膛而过,俞冬蹲在自己家门前,浑身都在颤抖,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意识混沌之间,他知道自己误会了莫丞一,比起这个,当他看见莫丞一的艳照被曝光的时候,他心里或是潜意识里涌起的细微不屑和轻蔑,更让此刻的俞冬难受。 他做错了一件事。错得太彻底。 俞冬哭得表情扭曲,像一个被揉碎了的纸团。想要站起来,扶着墙壁,没站稳,本能地拽住对联。 整个对联都被他不小心撕扯了下来。 在幽暗仅有一盏很浅的黄色灯光的走道里,飞舞起漫天的尘埃,呛进他咽喉肺腔,害他猛烈咳嗽着。 站直了,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看清了掩盖在对联下的字。 冬冬,今天降温了,你穿多点 我发现在这里写东西你不会知道,太好了 我考了满分,但你考砸了,我不敢告诉你我其实蛮开心的哈哈哈 我爱你,晚安 我祖父母非典死了,你一定要平安啊 我爱你爱你爱你 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要出国了,不敢告诉你,我爸妈去世了,你一定要平安,等我回来 冬冬,我回家了,但是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余生勿念 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莫丞一在客厅里呆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写下了这句话,但这是发自内心的祝愿。 挥之不去的还有很多东西,很多人,很多事。包括了崔星武,和俞冬。一个是地狱,一个是人间。 他不想再用天堂形容俞冬了,因为天堂里不会有俞冬,天堂里只会有他自己。 客厅里很黑,唯一透光的阳台也被莫丞一用厚厚的窗帘给拉起来遮住。 月光被锁在了窗外,喧嚣被锁在了窗外。他拿出手机,手机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 这一点光足以窥见他下颚线上的疤,莫丞一给向叶香发了一条短信:黎枢杰的事,崔星武的事,我都不追究了,合同你慢慢来吧,不着急。 他的确没什么好着急的了。 随后他取出手机里的电池,丢进没有套垃圾袋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 莫丞一去洗了个澡,浴室的镜子早已扑满了灰尘,他用沐浴露洗冲干净,镜面就反起了光,像是开启了尘封已久的月光宝盒。 莫丞一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却不像自己。 他笑了笑,发现自己现在连笑起来都显得憔悴苍白。笑容僵在脸上,是一副画残了的脸谱。他抬起手,握紧拳,往玻璃上猛地一砸。戒指划过玻璃时发出了尖锐的碰撞摩擦声响。 -- 第70页 没事吧?俞冬母亲有点担心,但她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只能呆看着。 放心放心。我先扶他去外面透会气儿。你们慢用。说罢又搀着俞冬从饭店出去,走吧。 俞冬一出饭店,就扶着饭店门口的电线杆吐了。 胃里的东西多半没来得及消化,从喉咙里滚出去的时候,喉咙辣辣的,吃了朝天椒似的。 你这是干什么啊,来喝口水。姜雪伊拿出纸巾,想给他擦嘴,被俞冬扭头轻轻避开了,他接过纸巾,含糊地说了句谢谢。 俞冬喝了点水,漱口后,寻了个角落坐下。姜雪伊陪他过去,坐在他旁边,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你在想他吧。姜雪伊叹口气,但是他都退出组合了,你怎么不和他联系呢? 俞冬笑了笑,绯红的脸蛋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暧昧。 他没来找过我。 那你去找他啊。姜雪伊惊声,在她的世界里,喜欢的就要主动争取,而不是被动等待。 俞冬稍微愣一愣,酒精充盈他的大脑,他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可是可是他俞冬打了个嗝,沉默良久,等风把脸吹凉了,他才温温吞吞地说,算了,你不明白。 是莫丞一和其他人上床,也是莫丞一提的分手。这句话,俞冬说不出口。 姜雪伊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她想告诉俞冬关于莫丞一的一些事情,但转念一想,俞冬从来都不爱听,每次都打断了。何况事情还没落定,姜雪伊也不好冒失地告诉他。 这么做大概会让他不高兴,她只好陪俞冬干坐了片刻。 九点多,她陪俞冬回了他家,俞冬母亲由俞冬的亲戚亲自送走了。 走到楼梯口,俞冬才意识模糊地想起来:搞反了,应该我送你回去,走吧。 俞冬便和姜雪伊又出了巷子。 第41章 告别(二) 莫丞一在不远处看了一眼,看清楚了俞冬的模样,脸蛋微红。 喝酒了吧,莫丞一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笑了。他还没有见过俞冬喝酒的样子。等这一天也不算是白等。 这一面,见到了,他已经满意了。 他等俞冬和姑娘再次离开后,去了一趟沸腾网吧。 他没有掩盖自己的容貌,也没有人认出他是谁。连陈航都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恍然大悟过来。 你出院了啊。陈航给他一张电脑卡,莫丞一不说话,给了陈航一把钥匙。 什么意思?陈航不明所以。 明天,明天拿它来我家找我。莫丞一目光落在钥匙上,又往后移向自己无名指的戒指。 戒指不太亮,他不适合戴银色。 哦。陈航把钥匙收好,不知道莫丞一要做什么,但他也没有要去找莫丞一的准备。 只是大庭广众下,陈航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 莫丞一登陆了微博,信息上万条,他随便看几眼,那些带侮辱性的字和词,还有一些被传来传去没有任何马赛克的照片,像一根一根针扎进他眼睛里。 不到十分钟,他熬不下去,找不到让他高兴点的话。 他想起来向叶香说的事,去网上查了一下,Discover公司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说流感爆发,很多演出取消了。其他的,也没有消息。 莫丞一关掉电脑,回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 从父母去世后,他除了三年前离开时收了行李,再也没有回来过。 中途租给了人,那人也没住了。 莫丞一没有打扫房间,他把门窗都锁死了,坐在积了灰的沙发上,盯着桌面上摆着的一把生锈的水果刀,陷入了沉默。 喂?俞冬送了姜雪伊回她家,又在河边走了一会,才折回自己家里。 他掏出钥匙,接着母亲的电话。 到了吧?母亲问。她语气听起来不太好,似乎没什么气力。 俞冬担心她的身体:你还好吧?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那就这样吧,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明早搬家公司应该会去吧?母亲只字不提今天吃饭的事。 俞冬将钥匙探入锁孔,垂眸看了一会对联,它掀起了一小块角。 俞冬应声后便挂了电话。 这副对联,是很多年前父亲贴上去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现在要搬家了,就应该撕下来。 俞冬抬起手,小心地揭开那脆弱的纸,等揭开至一半时,俞冬愣住了。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不,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情话。那些腻腻歪歪的情话,每一个字都是来自同一个人,有浅有深的痕迹,但字体变化不大。 俞冬心脏咚一声坠下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机在口袋嗡嗡响了。 他呆看了好久,瞳孔颤震,慢慢地接起电话。 那个,俞冬,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虽然你肯定不想听。姜雪伊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她继续说,就是莫丞一,他,他被强暴了,而且还是被他老板。 俞冬抖着手指摸上那些字迹,如鲠在喉,他问:什么意思? -- 第75页 我这两天忙着赶稿子,过几个月我有新作品了。虽然每次我都要来炫耀一下,我成了一个挺厉害的画家,不仅会画地图,还会画天空啊,每次我在画的时候就在想,你在哪里住着呢还有嗯我有照顾好自己 对了,陈航他结婚了,找了个外国女朋友,过几天就要出国了吧,都要走了。 他沉默片刻,想起点什么就说什么。 还有就是黎枢杰,前几年被保释之后,我不是跟你说他又拍戏了吗。不过几个月前突然就宣布退圈了,说是去治疗抑郁了。 俞冬顿了顿,吸一吸鼻子。抬起手,用袖子反复擦着莫丞一的照片。 还有崔星武,新闻里说,他在监狱被人打死了,据说被那几个暴力犯虐待了好几年,前段时间闹得太大了,拦都拦不住,被打死了。 我不希望他死,说实话,我真的不希望我怕他又到另一个世界去找你那个地方又没有我,你会不会很无助啊。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红了眼眶,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会再失态地哭出来,生活教会了他怎么控制情绪。然而情绪只能控制在躯壳之下,内心的疾苦无人问津。 莫丞一离开的头两年,俞冬接受了心理治疗,吃了一年多的药。直到现在,他依旧需要安眠药辅助自己睡着。 他又念叨了几句,风太凉了,惹得他打了个喷嚏,俞冬搓搓鼻子,突然就咧嘴笑了:你是不是想我了? 说完又盯着那张照片良久。 我也想你了,一哥,你回来好不好,我想带你回家。俞冬轻声说,停顿几秒,我真的想你了。 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这年六月十七,俞冬死于安眠药服用过量。 死之前,俞冬写了一封信,信里提及的事情不多,提及到的人也不多,从头到尾只有莫丞一。 【给我爱的一哥: 很抱歉,我没有努力努力地活下去,我没有等到阴霾散开的那天,没有照顾好自己,没有做到余生勿念。 我不想要你原谅我,不论是今天的决定,还是五年前的没来得及,我都不想要你原谅我。 我选择在今天离开,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那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和你建立上了联系。 我很痛苦,几年前,我的心理辅导师告诉我,俞冬,思念是会随着时间而消逝褪色的,你只要坚持几年,生活会有起色,你会遇到新的人,过崭新的人生。你可以不用去愧疚,你可以将想念变为怀念。 可是我发现,她是错的。 我对你的思念不是暴露在空气中的坚石,被风化成尘埃最后一点也不剩,我对你的想念是沙粒,随着时间流逝而堆积起来,最后郁结在我心口。 我太想你了。越来越想,以至于偶尔我会有幻觉。 我曾经学着怎么去笑。对冰淇淋笑,对可口可乐笑,对作品签售会的镜头笑。我想,我笑出来,你会很高兴,你才能放心。 可是我忘记了一件事。 你看不到我笑,不管我笑得多开心啊多激动啊,你都看不见。你是看不见我的啊 看不见我努力生活的样子,看不见我为一口饭而奔波,看不见我是怎么想办法忘掉你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你看不见我哭,看不见我笑,看不见我是如何如何的想你 可我想看见你啊,我想你也要看见我啊。 我想你啊。你怎么就先走了呢你怎么舍得丢掉我。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错了好不好,我真的错了一哥,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 可我知道你回不来了,五年了。 所以,我去找你好不好,我去找你,我会找到你。 原谅我,真的原谅我,让我自私一次,我只是太想你了。今天是你三十一岁生日,祝你生日快乐,一哥。 我马上就来了,你再等等,再等等。 你可爱的冬冬。】 我马上就来了。 我来找你。 从此不论人间多么冗杂混乱,都与我们无关。 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们之间,再无生离,再无死别。 第44章 番外一 大梦初醒 2009年。广东。 冬天的广东没有那种北风呼啸的冷,只有潮湿阴冷,穿透了骨子,侵蚀内脏。 俞冬从梦里醒来。发现眼角有点湿。 也不奇怪,他和莫丞一,整整三年没见了。 三年足以让一个初中生称为高中生,让一个高中生顺利毕业。 而方才梦里跌宕起伏的一切,充满了让人恐惧的真实感,有那么一瞬间,俞冬以为是真的。 梦境偶尔真实得令俞冬恍惚,他抬手擦擦眼角,又抹抹额头,上面布满了涔涔冷汗。 俞冬不太记得梦见了什么。好像都死了。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包括一些不知道是否谋面的人。 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醒了过来或许是车内的扩音喇叭喊得震天响:前面堵车了堵车了!去机场的到这就下了!前面堵车了堵车了!去机场 -- 第74页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俞冬捎带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 陈航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从口袋里拿出莫丞一自杀那晚给他的钥匙:莫丞一死之前,其实是肝癌晚期了,我没敢告诉你。所以,其实他迟早会离开,你看开点。这是他家的钥匙。你别折磨自 肝癌晚期。 迟早会离开。 俞冬心脏咯噔一下,扭过头惊愕地望着陈航。 陈航被他这一眼看得一下子说不出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你走吧。俞冬丢下这三个字,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没有力气再歇斯底里地控诉陈航的隐瞒。也没有力气去怨恨他。只是听到这句话时,本就濒临崩溃的心彻底崩塌了。 俞冬这几天想了很多事情。 他逼着自己承认,莫丞一走到自杀这一步,其实和他自己脱不开干系。说不定,还推了莫丞一一把。 他应该早就察觉莫丞一的不对劲,从莫丞一梦游开始就应该察觉到。 莫丞一在梦里的那些人那些场景,或许都是伴随他已久的梦魇。 俞冬蜷缩在被子里,冻僵了的脸埋进去,眼泪就渗进了柔软暖和的棉花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念莫丞一而难过,还是对他怀疑愧疚难过。 但是俞冬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再也见不到莫丞一了,世界上从此就少了这么个人,不会有人再在他家楼下和他招手,不会有人再抱着他说我爱你,不会有人再在争吵之后给他戴上戒指。 不会有人像莫丞一这样爱他。 俞冬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下,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荒谬可悲的梦境,梦醒后莫丞一躺在身边,熟睡的样子一定很美好。 而不是像死亡时,平静安宁得没有生气。 陈航把钥匙搁在茶几上,手上还有细碎的瓷片渣子,食指指缝划破了一点。 他现在心情和这个碎瓷一样。 愧疚,不安,惋惜。混杂在一起。 如果他知道莫丞一会自杀,他不会去对莫丞一说这些话而且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 Discover公司被告上法庭那天,上了头条新闻,真相大白的那天,当所有人都知道莫丞一以及他们公司更多的艺人遭遇性侵和虐待的那一天,网络上充满了道歉和惋惜。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曾经的谩骂而不安,通过一条带话题的微博去洗刷自己,企图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罪恶。 可这些道歉有什么用呢,就像陈航他对空气说过的对不起一样这些道歉,莫丞一再也听不到了。 不只是莫丞一,还有姜柯诚,几年前被网络暴力和艳照门给杀死的人,他没有得癌症,也就是所谓的不该死的人。 姜柯诚从楼上跳下去那一刻他有多绝望呢,莫丞一拿玻璃渣子割腕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陈航不复得知。 他把客厅地板打扫干净,接到了姜雪伊父亲的电话。但是因为还在给俞冬扫地,他就开了免提。 那个,俞冬在不在家啊?我打不通他的电话,可以的话帮我转告他,我刚才去他妈妈家的时候,发现他妈妈去世了。 陈航立刻把电话挂掉,等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客厅,转身发现,俞冬已经泣不成声地蹲在房门口哭了。 第43章 终章 2015年一月二十六日,俞冬吃了点早餐,开车去了墓地。 他先给母亲清理了墓地上的杂草,又摆了一点水果,烧了三炷香。 他望了眼墓碑上母亲的照片。 母亲死的时候,是笑着死去的。他去到母亲家里,发现母亲坐在轮椅上,腿上覆盖着毛绒绒的毯子,起了褶皱的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照片。 照片是他们的全家福,俞冬把全家福小心地从她手里取下来的时候,发现全家福下还有一个红色的证件。 上面写着领养证。 打开它,里面有俞冬被领养的年月日,还有当时的照片。母亲文化水平不算低,会写几个字,她在证件里夹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的生身母亲去世的早,你不到一岁她就离开了。我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但妈妈一样爱你,要记得幸福。 幸福的幸被错写成辛苦的辛。 随后他又去了莫丞一的墓地。 他站在那块墓碑前良久,墓碑上写着【1984.6.172010.1.24】。 他蹲下来,平视那一张限制在小相框里的莫丞一,那一张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六岁的笑脸。 俞冬端详了好久,从包里掏出几束花,自言自语:你知道吗,姜雪伊她生孩子了,二胎,你瞧瞧你都离开多久了,她都生两个了当时我真的没有娶她,你个傻子,还说什么新婚快乐。 他把花拢成一束,小心地摆在他墓前,不经意间瞟到了指间的戒指。 戴了快五年了,都磨得不成样子了。这是哪家劣质店买的啊俞冬开玩笑地说,转了转那一环银圈,你看看你,戒指都送了,怎么也不记得来娶我呢,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耳边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他收敛好情绪,又抬起手摸了摸那张照片,好像在抚摸莫丞一的脸,俞冬笑一下:前几天,我太忙了,没来看你,等到我妈的忌日我才抽了时间过来。不过你俩的时间都差不多 -- 第73页 警察禁不住他的疯癫,给他把门破开了,发现家里真的有人,只不过是一具尸体。 面若枯槁,嘴唇只剩下浅浅的红,身上和手臂上满是殷红的血液。 冬天天气冷,还能摸到他身体的一点余温。 俞冬见到莫丞一这个样子,当场就哭得昏过去了。 两个人被一起送去医院,莫丞一被宣布抢救失败事实上,抢救没有开始就已经宣布死亡了。 他失血过多,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俞冬注射了一天的葡萄糖液和一些营养物质,两天前在医院醒过来。 莫丞一呢?俞冬刚醒过来的身子还虚弱着,一骨碌地爬起来,把插在手背的细针头拔掉,细细的血流了一会才止住。 莫丞一呢?俞冬睁着大而惊慌的眼睛,拽住坐在他床边的陈航的衣服领子。 莫丞一去哪了?俞冬心一下子沉下去,逐渐控制不住颤抖的嘴唇,他哽咽一句,他去哪了 陈航不敢看俞冬,把他的手拽下来:你先答应我不要,不要太激动。 俞冬听到这话,知道什么都晚了。 他的确答应了陈航不会那样激动,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一点情绪,就像一具空壳,没有装灵魂。 他,死了。陈航小声地说,俞冬眼泪慢慢地,安静地掉了下来。 他感到呼吸困难,好像空气里的氧气都塞满了火星子,每吸入肺中,都要燃起一点火花。 俞冬想发泄这些情绪,可这些火花只会一团一团地积聚在他的肺里,最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燃尽了,连带着他的喉咙。 他说不出一个字。 陈航轻轻抱住了他,俞冬没有回应,几分钟后,俞冬缓缓推开陈航,躺回了病床,抖着手,拿起被自己拔掉的细针,欲往自己手背上刺去。 怎么回不去了?俞冬刺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把它重新扎在手背原来的位置,液滴从针头滴落下来,粘湿了小片床单。 怎么回不去了你帮帮我。俞冬把针递给陈航,眼睛里的雾气让陈航心口裂开一般。 别弄了,我去叫医生。你别弄伤自己。他想把针连带着整个吊水瓶拿走,被俞冬拽住,不让他走。 我想,让针头回去,你就帮帮我好不好俞冬说,帮帮我帮帮我求你了为什么回不去了 他低下头哭了起来,抑郁在肺里的火苗从他的眼睛里化作泪水: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为什么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了,为什么莫丞一说死就死了。 他还没有见我最后一面,陈航他还没见到我,最后一面啊他是不是不想见我了俞冬终于哭出了声,肩膀颤抖得厉害,陈航背对着他,不敢回头看。 他知道俞冬现在情绪很崩溃。 可他无能为力。对于莫丞一的死,他觉得自己脱不开责任,那种厚重的负罪感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 陈航,陈航我想见他为什么回不去了啊!俞冬失控地嘶吼起来,不断重复那句话。 别哭了,我去叫医生。陈航皱着眉,拉开俞冬的手,俞冬不肯放,攥地死死的,拼命摇头,眼泪鼻涕糊满了整张脸。 回不,回不去了俞冬哭得稀里哗啦,抽泣着,连话都说不清。 放开我,乖一点。陈航莫名的就焦躁,看见俞冬这个样子,他心里疲惫。 俞冬还是不肯放,他没有将陈航当作什么人,只是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飘渺的希望,好像这样子,莫丞一就会回来。 可是俞冬也看到了莫丞一自杀的那个晚上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温热滚烫的血液带走了他最后的体温,血液早已连带着尸体一起,在阴凉的浴室里冰冷。 放开!别发疯了!陈航终于忍不住,挥起手把俞冬带起来,再拉开他,松开手,俞冬就整个人摔掉在了床缘。 俞冬陈航没有想伤害他,他没有想到俞冬会这么轻,一拽就起来了,再松手就摔了,他立刻扶正了摔倒的俞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俞冬没有知觉,也不知道自己摔了下来。世界就像静止了一样,只有他是兵荒马乱的。 他屈起膝盖,埋下头哭。 这样的哭泣,仅仅一天就会耗尽一个人的体力。 俞冬撑着沙发坐起来,把桌面上的粥端在手里,执起勺子,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陶瓷做的勺子碎了。 他把粥放回原处,望着地上的碎瓷又陷入了沉默。 几分钟后,陈航敲敲他家的门,发现门没锁,他直接进了来,看到这样狼狈的景象,面无表情地过去帮俞冬把地面的碎瓷片拢起来,语气平淡:莫丞一的尸体已经运到殡仪馆了,有空的话,一起去看看吧。挑一个牌位。 俞冬不说话,他不吃不喝不吭声整整三天。 陈航有些恼火,但他知道他不能对俞冬发脾气。 -- 第77页 过了挺长一段日子,俞冬去网吧见到了陈航,才想起来陈航在三年前就告诉过自己,莫丞一父母去世了。 想到这里,俞冬将翻乱了的衣服整理好,拉开莫丞一的手,转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地拥抱。 一哥。俞冬轻声唤了莫丞一。 莫丞一趴在俞冬身上,他的胸膛是热的,颈窝是热的,耳根子也是热的。甚至发烫。 一哥。俞冬又喊了喊莫丞一,顺带拍了拍他的背。 嗯?莫丞一反应过来。 我想,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俞冬深深看进莫丞一的眼睛,莫丞一还处于迷离状态。 你说。 我想说,我们以后都不能向对方隐瞒什么事,好不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俞冬总有点不安,这种不安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无法分辨梦里梦外孰是孰非。 莫丞一沉默半晌,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你知道了?莫丞一低声说,俞冬心里咯噔一下。 随后莫丞一从被子里钻出去,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去,片刻后又回来。 手里拿着一盒东西,这盒东西俞冬没见过。 是一个黑色的方形丝绒盒,好像里面可以装首饰。 什么?俞冬愣了愣,因为莫丞一离开了被窝,被窝的温度往下降了一点儿,他只能裹住自己裹得死死的,只露出脑袋。 莫丞一打开盒子,给俞冬看。 上面露出半环银环,银环上是三颗大小一样的钻石,钻石很小,三颗排列在一起,有一点可爱。 这是戒指。 我俞冬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他并不知道莫丞一给他买了戒指。 而他方才那番话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在撒娇而已。 手。莫丞一摊开手,问俞冬,伸出来? 俞冬摇头:冷,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莫丞一听了却笑了,没有帮他拿衣服,伸手径直探入被窝,胡乱摸了一下,找到俞冬的手,俞冬有意无意地和他十指相扣,不肯松开。 过了几分钟,俞冬才不舍地放开,莫丞一抚摸俞冬放松下来的手,摸到了俞冬的无名指,把戒指戴了上去。 不伸出来看看?莫丞一撑着下巴,蹲在床边问。 俞冬摇摇头:你的呢? 噢,我给忘了。莫丞一又出去,再进来,又拿了一个盒子,这个盒子比方才那个要大一点,也是黑色丝绒的。 莫丞一自己取出戒指,准备给自己戴上,俞冬这时倒是不怕冷了,立刻伸出手阻止他,夺过他的戒指:我来。 莫丞一看着俞冬细白的手指在自己的手上来回摩挲,最后银环在俞冬的带领下圈入自己左手无名指。 好了。俞冬高兴地笑了起来。 不说点什么?莫丞一笑问。 俞冬认真地思考片刻,心跳加速,闷了好半天,最后只说: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真是被你打败了。莫丞一笑出了声,以前俞冬就这样,绵绵情话是他不擅长的东西。 莫丞一只好拿过衣服,塞进他的被子,一直看着他把衣服穿上,眼睛里流露出期待。 他还是期待俞冬说点什么。 俞冬穿衣服时,衣服还没完全穿进去,套在脑袋上,挡住了脸,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他忽然说:一哥,嫁给我吧。 哈? 我是说,我是说,俞冬把衣服穿好,依旧不敢看莫丞一,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脑袋也在里头,死死拉住被角不让莫丞一掀开,我是说,我嫁给你吧。 闷在被子里的声音糊糊的,是糊了的棉花糖。 莫丞一望着被子这座小山丘,深深地呼吸,这一刻他等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虽然看起来依旧草率。 他抬手抚了抚。 好啊,他说,好。 他说好的时候,房间飘窗外升起了第一束烟花。 俞冬闷在被子里,听到了咻一声的声音像大雁长鸣。他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 他希望对方的愿望里有自己。 正巧莫丞一也是。 -- 第76页 司机不断重复一个音调一句话。耳膜疼。 俞冬看周围的乘客都火速收拾行李下车,他也立即下去他没有行李,他是来接机的。 接莫丞一回家。 莫丞一来了一封信,三年来也只来了这么一两封。 上一次是三年前,莫丞一说一切安好,勿念。 这一次,是前段日子,莫丞一告诉俞冬他要回国,时间地点航班号都写得很清楚。 俞冬下了车,买了两个烤红薯,又怕莫丞一在国外吃洋餐吃久了不习惯这儿的红薯,又去机场内买了一盒汉堡。 而后,他就坐在麦当劳门前的排椅上,抬头盯着LED显示屏上的航班信息。 过了十几分钟,莫丞一所在的航班到了,俞冬心脏突然就跳了一下。 他想起来方才让他呼吸不得的梦。 俞冬攥着红薯和汉堡,手心出了很多汗。他站在距出口不远二十米的地方。 莫丞一出来了,他戴着黑色的帽子,眼神在人群中游离一会儿,俞冬小心地伸手,挥起来,还踮起了脚,怕莫丞一看不到。 随后莫丞一看见了俞冬,笑了起来,黑色的眼眸里好像有光在闪,他推起手边巨大的行李箱,朝俞冬走过来。 俞冬跑过去,路程不远,但是足以让俞冬想起梦里的一切。 好像是真的一样,他需要触摸莫丞一,需要感受莫丞一,才能确认那真的只是梦。 怎么莫丞一话还没问出口,俞冬便整个人扑向他,让他向后一个踉跄,所幸右脚抵住,站稳了。 俞冬双臂紧紧环绕住莫丞一的大棉袄,抱着他,抱得很紧,小脑袋埋在他开了扣的棉袄内,毛衣扎脸,他不肯松开。 怎么了?想我了?莫丞一看看周围,有点不好意思,对几个路过的人笑一笑,却没有放开俞冬,而是楼住他,这人多,先回家吧?我有些饿了。 不要。俞冬刚说完就哭了,肩膀在莫丞一怀里颤动,不要走。 不走不走,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莫丞一摸了摸俞冬冰凉的头发,哄小孩一样。 我是说,以后都不走。俞冬话音渐弱,他心跳很快,很害怕。 莫丞一笑了出来:我能去哪?嗯? 我不知道。俞冬放开了莫丞一,莫丞一替他擦掉眼泪,拿过他手里的红薯。 你都不知道,怎么又觉得我会走啊?莫丞一又被他逗笑了。 俞冬深深地看着莫丞一的眼睛,望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源自哪里。如果说,因为那一场冗长的梦境,会不会有点可笑。 你还会回去吗?俞冬问。 你是说这个啊。莫丞一撕开红薯皮,啃一口,有些烫嘴,他含糊不清地说,不回去了。 为什么? 没选上呗,能为什么。而且啊莫丞一搂着俞冬的肩,俞冬推着他的行李,两人并排走,隔了好几秒,莫丞一都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倒影着整个火车站的喧嚣吵闹,他说,代价有点大,我舍不得,就考挂了全部考核,回来了。 俞冬安静地走路,安静地听。 最重要的是,我想你了。莫丞一看着俞冬笑了笑,没出息吧? 俞冬停下脚,抬起头望进莫丞一倒影城市瞳孔,瞳孔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忽然他踮起脚,扯过莫丞一的衣领,吻了上去。俞冬不知道自己又哭了。 明明只是等了三年的吻,为什么好像等了一辈子。 第45章 番外二 2009年12月31日晚。 俞冬打算请个小长假和莫丞一去塔斯马尼亚旅游。 南半球的夏天是冬天,冬天是夏天。 俞冬蹲在行李箱前,翻找一瓶昨晚放入的保湿露,怎么也没有找到,絮絮叨叨,所以现在去的话一定是非常非常热的,保湿露可以不用带了,但是我明明昨晚放进去了怎么找不出来了? 你可能记错了。莫丞一闻声走过来,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手里端着一碗面。 哎哎你别在这里吃面,油星子会飞溅出来的!到时候掉在衣服上我还得洗。俞冬嗔怪,把行李箱挪远了一点,莫丞一依旧坐在原地吃面。 俞冬是背对他的,莫丞一看着俞冬收拾行李的背影,瘦小的身子裹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棉袄,像棉花糖一样,莫丞一放下那一碗面,走到他背后,跪在地上弯腰抱住了俞冬。 软软的棉花糖很舒服。他脸埋在棉花糖里,闭上眼睛小憩。棉花糖有很浓的香味,俞冬喜欢用味道比较浓的洗衣粉。 这个习惯就像他喜欢用沙宣洗发水一样,俞冬总爱这类留下气味的用品。 俞冬本来还在找,被莫丞一环住好一会儿,他才淡定不下来,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一哥 嘘,让我抱一会儿。 俞冬便不做声了。 莫丞一回国之后,比以前要黏人一点,俞冬明白是为什么。 他告诉自己,他的父母在国外出车祸去世了,当时俞冬听了却不大惊讶,他总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