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种》 洞房夜 qцУцsнцωц.xγz 送走房嬷嬷后,林婉在屋内阁门口徘徊许久,深呼吸几次,才推门走进去。 裴远已经穿得整齐,就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一身扎眼的喜服隐隐流光。 他没有沾床,也未坐在屋中的椅圈椅和美人榻上。 林婉马上就懂了。 拉动床边挂的铃铛,她唤来守夜的丫鬟,劳她们备洗澡水来。 外面有人长备热水,等新人办完事浣洗身体,丫鬟马上下去准备,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阔敞浴桶就摆进屋子,房中的大丫鬟指示小丫头们将盘盛的花瓣、牛乳、簇新的手巾放在浴桶边的木架上,又铺开先已备好的睡袍,拿手一抖,完全展开,一长一短两件完全一样的大红色丝绸搭在衣架上,显是怕污了原来的衣裳,备给新人作事后之用。 做这些事时,她们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目光专注,不敢逾矩乱瞟。待事情完备了,大丫鬟领众人屏气凝神退出门外,映在门上的几条影子渐渐拉远了。 林婉惴惴不安。 她在心里斟酌许久,尽量将措辞放得隐晦而不伤人,“那个你饿不饿?”χγūωaиgsнё.иёт(xyuwangshe.net) 裴远望向她的目光里,除了不解,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他体内埋着闺房助兴之物,事先必定清洗过里面。为了适应异物,从昨天下午到今晚始终未取出,也就是说一直没有进食。 林婉拉开饭桌边一张铺着绣垫的椅子,背对他坐下,“我有点饿了,先吃着,你先洗个澡吧。” 身后之人一时没有答言。 他的目光仿佛实体化般,让她如芒在背。 她拿起瓷汤匙,往碗中盛了些藕荷肉丸汤,盯着汤碗中漂浮的枸杞莲子,佯装不经意地敲来敲去,弄出些散碎声音。 身后沉静许久,才传来一阵舀水声。 这顿饭吃得非常一言难尽。 佳肴盛宴在眼前,林婉一边享受美味,一边绷着,等屋中另一个人什么时候弄完。 待身后的水声不见,屋中再次恢复沉寂,满桌的汤菜差不多只剩一半。桌边堆了一堆鸡骨头,她抹抹油汪汪的嘴回身,看裴远的头发用木簪在头顶绾了个利落的发髻,此时正穿着中衣,盯着搭在手上他那一件睡袍出神。 她掩嘴打了个饱嗝儿,走向浴桶,“洗完了你就先去睡吧。” 实话说,林婉准备在床下凑合一晚上,现在正是暑伏天,直接躺在地板上也不碍什么事,何况地上还铺着绒毯绸缎。 她向浴桶走过去,想就着泡澡的水洗一洗手,结果刚沾上桶缘,就从斜地里插来两只大手,裴远的袖子不知何时挽上了胳膊肘,他也不看她,声音沉沉的,“我伺候林小姐沐浴。” 林婉跟触电似的忙缩回手,退开叁步远同他保持安全距离,“不用,真不用。” 慌乱之间不当心推翻了手边的架椅,铜盆“咣当”一声砸翻在地,里面的半盆水都撒在地上,她看见水里的巾帕,忽然想到方才听见断断续续的舀水声,有点发愣,“你是用这个擦的身,没有进浴桶?” 他的回答很干脆,“没有。” 她忘了,林府规矩森严。 裴远自入府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教导,都有要履的规矩。听房嬷嬷今晚言语,裴远就是林家买来和林婉小姐生孩子的下人,说个不恰当的比喻,类似种猪。 重要吗?很重要,但他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他是个男人,是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人,她想林家长辈和房嬷嬷其实并不是随便挑的人,他们重视遗传,必定看中了裴远出色的样貌,想让他同林婉生出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孩子。 听杨郎中方才说的,林婉小姐从小身体就不好——从这闺房的设置就能看出来,屏风纱幔一重迭着一重,夏季也严格设定通风的时辰,这林小姐的体弱可以窥见一二。 许是常年药不离身,饮食注意太多的关系,林小姐的发育迟缓,虽说已到十七岁,过了及笄的年纪,但身体青涩,像个没长开的小女孩。细胳膊细腿,与二十叁岁高大挺拔的裴远站在一起,勉勉强强刚到他肩膀。这样不解人事的林小姐,要她尽快孕育孩子,若要保障房事,只能在男方身上下功夫。 想通了这个,林婉顿时浑身都不自在。 她对裴远说,“我摸到的那个你自己拿出去吧,不用管我。还有铃铛都弄出来。” 他注视着她,单薄的唇动了动,垂下脸,细碎湿润的发丝微遮住剑眉黑眼,“好。” 林婉再一次背过身,这次裴远的动作很利落,她听到金属从肉壁包裹缠绕下一寸寸脱出的声音,极细微。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场景,胀大的橡胶塞被勉强拔出细窒的瓶口。那瓶口很小,小到严丝合缝,容不进半片指甲。 中间他顿了下,喉间压出一丝闷喘,东西完全拔出后,林婉听到桶的边缘响起一声,他应该是用手搭在桶边,紧接着,细窄的肉道又裹缠住什么,艰难地探入撑开。 她想到裴远的手,虽然手指修长,但因为劳作的关系,那手心生着厚茧,手背也很粗糙。 沉闷的铃铛音断断续续响起,最后变得清晰。 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裴远取过架子上另一块巾帕,用水浸透,擦拭起身体 后半夜林婉连打两个喷嚏,顾念林小姐娇贵的千金之躯,她最后还是上了床。 所幸床够大,即使睡着两个人,中间还能空出一臂长的距离。 裴远端端正正地仰面躺着,林婉知道他没睡,因为她爬上床的时候,他的身体有瞬间僵硬。 他中衣穿得齐整,是她告诉他,以后上床不必脱太多。 折腾这半宿,林婉完全睡不着了,又怕吵到身边睡着的人,索性闭上眼睛装睡,动也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裴远的呼吸匀长轻缓起来。 她侧过脸,注视他的睡脸。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然锁着,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林婉想到他寒星一样的黑眼睛,尽管经历屈辱依旧挺直的后背,还是不明白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答应林府的求亲。 -- 过门 从早晨用真林婉的眼睛张眼,假林婉就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期间林夫人来过一次,房嬷嬷来过两次,围随的众丫鬟浩浩荡荡立在林婉张红贴喜的闺房门外,两人隔着纱帐,不进不退地瞧着装睡的她,连叹气都压着声。 房妈妈抹过一回眼泪。 她坚定不移地装睡到底。 虽然林家家大业大,但毕竟在古代,招男人入赘这事总归不甚光彩,所以婚礼只在府内操办,宴请了交好的亲友,一乘小轿从侧门将一身喜服的裴远接入府中,由林夫人身边一位二等丫鬟领见过诸亲友,又在众人各异的面色下依次敬酒。 等到宾散客归,已经月上柳梢。 林婉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朝这间屋子来,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先进来的是众丫鬟,虽仍旧轻声细语,但确实带了些喜气。和着蝉鸣花香,丫头门先在屋中地面铺开条大绒毯,又展开流光的红丝绸铺于毯上。接着抱进几只半大的竹篮,把里面各式果子,枸杞红枣不要钱似的往地面红绸上撒。 几位手脚麻利的大丫头铺好酒桌,将流光的银壶玉杯,白瓷盘呈的各色菜品几十道依次从托盘中拿出来,满满摆了一大桌。 林婉闻着各色飘香的凉菜热菜,肚子叫个不住。可怜自病情恶化以来,林小姐已连续几天不进食,每日服用的就只有苦药汁。 也就是说,林婉接手的这副身体已连续饿了好几天。她边吞口水,边盼望这群人赶紧走。 饿得眼睛发蓝,盼得抓心挠肝。 总算听见屋里逐渐静下去,人都退出。她听到轻微的合门声,和脚步逐渐远去的声音。 装了一天,又累又饿,她一时忘记最紧要的事,正要直接掀被下床奔向饭桌,忽然听到细微的,衣袂擦动声。 有个人脚步迟重地向婚床走来。 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这一瞬间林婉的头脑空白了,不知该作何反应。虽然与裴远是两家同意的婚约,但身为当事人的她是真的,很尴尬。 她在现代也交过男朋友,该知道的都知道,本身也不是什么刻板守旧之人,但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连脸都没完全看清的男人洞房,这紧张刺激程度真的接受不了。 何况这两家门第差距天壤,让新人的身份关系完全不同于一般夫妻。 就在林婉思考怎样和新郎摊牌时,他已经开始解衣服。 隔着昏朦的烛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他褪下罩在身上的喜服,随手放在床边矮几上,雪白的中衣上映着朦胧的烛火。 屋中一角的红烛“啪”的爆了灯花,烛火一闪。 他没有上床。 林婉正自纳闷,一阵微风拂进,床帐一起一落,接着床边一沉,她昏暗的视野里已然多了一个人。 一惊之下,她堪堪忍住没叫。 最先打破死寂的是沉闷的金铃声,热烘烘的躯体靠进来,她整个人都麻了,一声不敢吭地往旁边退。 裴远大概也知道林婉如同活死人很久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细微反应。即使以为床上只有自己,他还是脱光了才上床,想必又是得到那房嬷嬷的授意。 臀里还埋着东西,他没法平躺,只能侧着身,林婉缩在床里听他翻来覆去,尽管以为同床的她并无意识,他依然不沾她的边,也不出声,只有喘息不自然地压抑。 金铃鬼魅一样地响,她又想到昨天见到那一幕,不解他怎么还不把东西弄出去。 “咕咕——” 就在这时,林婉的肚子,不合时宜但甚得她心地响了。 房中霎时安静如死。 死一般的寂静,躺在她旁边的男人身体僵直,他显然听见了林婉肚子叫的声音。 这个节骨眼上,再装下去也没意义。躺得太久,林婉头昏眼花,撑着身体坐起。 她吭哧半天,“......我醒着。” 她本意是想好好解释一番,至少说明白不是故意在占他便宜。 但裴远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惊讶得多,他在短暂的失神后,一把捞过床头的烛灯,向她照来。 林婉一眼看到的,是他纯黑的眼睛。非常黑,却有细碎亮光,仿佛沉沉墨夜中融入几点寒星。 他的相貌出人意料的好看,高鼻薄唇,棱角分明,是张俊朗冷淡的美人脸。 倒是很衬林婉昨天看到的背影,那副始终挺直的脊梁。 看到她确确实实清醒着,且不像刚醒来的样子,裴远的两腮绷紧了。 他当然不知道现代林婉和真林婉之间魂穿的猫腻,肯定以为这是她有意耍弄,拿他找乐子。 烛火被半举着照亮两个人,林婉倒是没事,裴远跟条白羊似的被照得明明白白,她眼睛正不知往哪处躲,他扯扯嘴角,好像是笑了。 但林婉没听到笑声,他垂着头,一句话都没说,把红烛塞进呆若木鸡的她手里,然后抓过她另一只手,骑大马似的,两条结实修长的大腿跨坐在我一条手腕上。 男人完全光裸,细致的大腿内侧传来灼烫的热度,烫了她的手。林婉猛抬眼,正对上他冷冰冰的笑眼,裴远的大手按住她的手摸向他自己,从腿间半勃的性器,沿缝揉到臀后,抓住她的手,带着拧动镶嵌在洞外,金属的兔尾。 林婉一下子就吓傻了。她从来没有经过这种架势,一害怕,就特别没骨气地大叫了一声。 ......其实不只一声。 不知是不是受林婉本体的影响,她本人在现代已经有二十一岁,真林婉却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兼一直养在深闺里,千娇百宠着长大,是以没什么见识,遇事第一件事就是哭。 等喊得嗓子都嘶哑,招来一群急叁火四的丫鬟时,她脸上颈上已经全是泪水。 大概林婉生前为人不错,那些丫鬟发现小姐不光醒了,而且中气十足,一个个乐得小陀螺似的,旋风般一溜烟跑出门,边跑边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大喜大喜!”“老爷夫人!快来人呐!”。 这时她想拦,哪里还拦得住,眼下是洞房花烛,裴远的情状根本没法见人,她脑中电光石火地闪过念头,马上也不哭了,“你你,快到床里去!” 他已被林婉突如其来的委屈大哭震怔了,被她推着向床内,目光一闪,“林......” “林什么林呀!” 她一掀被,把人从头到尾全罩住了。然后抓紧下床捡起裴远的中衣婚服一股脑全塞进床里。 “马上要来人了,你快快,快把衣服穿上!” 等林婉忙乱地套好衣服,刚坐在床边摆好个闺中小姐温婉抚鬓的经典造型,一侧头,门几乎被撞开。 她迎着热泪盈眶的房嬷嬷,还有各方绞帕子抹眼泪的丫鬟小厮,脸上绽开一朵既勉强又坚强的笑容。 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眼泪糊眼,看不出来她有异常了。 “女儿不孝,让娘和奶母担心了。” 刚进屋的房嬷嬷和林夫人眼圈霎时就红了。 众人聚在一块,从林婉自小体弱说起,再到她半年前重病卧床,时醒时昏,最后说到林老爷及夫人访遍了各地的道观佛寺延医问药,偶然得一山野赤脚大夫的指点,想出了冲喜的法子,竟真的盼得云开见月明了。众人哭一回笑一回,林夫人只红着眼睛,“婉婉,娘和你爹半辈子才有你这一个闺女,要是你走了,让我们,让我们......” 余句再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林婉占着人家女儿的身体,只有好言相劝。不知是谁提起一句姑爷呢?哭声顿时止住一半。先时几个带头喊人来的丫鬟笑嘻嘻的,都红了脸。 裴远在内阁。 ...... 林婉忘了当时她正和裴远在床上。不怪丫鬟们多想。 她脸色微妙,房嬷嬷与林夫人对视一眼,身后的房嬷嬷上前,把她拉到一边。 她慈和的目光把人上下一打量,拉了林婉的手,小声问,“你跟奶母说,你跟姑爷有没有——” 林婉的脸色更加微妙。 房嬷嬷见她如此,以为是脸皮薄挂不住,握了林婉的手,怎么都喜欢不够似的,抚着她肩膀后背,“你从小儿有什么话都和嬷嬷说,就连新姑爷都是嬷嬷给你相看的,你臊什么?” 林婉故作羞态,垂了头,小声,“嬷嬷,您别问,婉婉不懂这些。” 房嬷嬷为她捋了捋发丝,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只听个清脆的女声,“杨郎中,您快瞧瞧我们小姐!” 几个年轻的碧衫丫鬟开路,门口迎进来个中年医师,他身体微胖,大概是跑着来的缘故,有些气喘吁吁。连鞋都没有穿好,显然是夜半被林府打发人去请,匆忙而至。 养在深闺大户中的小姐丫头极有规矩,这郎中一进来,众人自发直奔屏风帷幕后规避,留几个嬷嬷挡在林婉和房嬷嬷身前做人墙。 林婉自两人间的缝隙伸出手去,杨郎中号过脉,初皱眉,再换手重断,一时啧啧称奇。 林夫人身旁的大丫头忙迎上去,先给大夫奉了盏茶,殷切道:“杨大夫,我家小姐现在如何啊?她忽然醒了,这是怎么回事?” 杨郎中忙接过茶水。道:“我给小姐调养了十几年的身体,对她的症候一向了解。小姐因生不足月,有不足之症,体寒气虚,不能见风......实话说,我和同僚认真探讨过调养药方,都觉小姐活不过今年冬......” 他话风一转,颇为诧异,“但我方才再观小姐的脉象,平稳缓和,内有中气,先时诸症竟都没有了。” 林夫人听得满脸喜色,连连称谢,杨郎中道:“话虽这么说,但小姐毕竟内亏十余年,想将养回来也不能贪快,需得我再为她开几帖方子,按方抓药煎服,好生调养,快则一年,慢则两叁年,就能同寻常人一样了。” 林夫人大喜之下吩咐下人准备百金酬谢,又另约了日子,改期再备谢礼登门拜访,这才送走杨郎中。 此时月已过中天,林婉难忍饥渴,佯打个哈欠,众人欢喜之余甚怕她疲累伤身,陆陆续续都退了出去。 林夫人嘱咐着说了一会儿话也离开了,只有房嬷嬷紧握住她双手,叹着气,“你昏睡这半年,秦家来人提过几次退婚,老爷想你和秦家公子是打小儿的情分,起初不肯,架不住他们再叁再四地闹,老爷一气之下把婚退了。” 她道:“婉婉莫怪老爷和夫人,他们疼你,但也要顾着林家的颜面,咱林家百年的基业未来都是要给你的。纵然他秦家一时妥协肯许两家的婚约了,他们能趁你病重时落井下石,往后就算成了一家人,等老爷和夫人百年以后,难保不会侵占林氏的产业。” 林婉点头,“妈妈放心,我懂的。” 她一点都不痛心,她初醒,一时连秦家是哪门哪户坐落何方都不晓得。 房嬷嬷抚着林婉头发,欣慰道:“我们婉婉最是懂事。嬷嬷也不想婉婉委屈,可事已至此,嬷嬷和老爷夫人只能想别的法子补救。经你这一病,老爷也想开了,他和夫人只你这一个闺女,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想想你以后要嫁到别人家,你性子又和善,倘在婆家受了委屈,我们非要心疼死的。” “反正这林家偌大基业早晚给你,老爷给你寻的这夫婿,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受过老爷恩惠的。他嫁到我们林家来就是陪着你玩,照顾你,有些话老爷不便对你讲,所以要嬷嬷卖个老,来叮嘱你——” 房妈妈压低声音,“他跟我们林家门户不相当,是万万不能做长久夫婿的。先时你那样情状,我们以为......裴远来就是情势所逼,你的孩子自然是林家的继承人,本想着让他赶紧给我们林家留个种......现在不同啦,你既已醒了,若倦了他,尽可以休了去,反正他签的是死契,就打发发卖了他也不妨。若还想他陪着你玩,就趁早有个孩子,留他做个陪侍,往后你嫁人,去求求老爷,大不了压下知情人的口风,把他做你的嫁妆一同嫁去,婚后他还能继续伺候你,凭婉婉的家世基业,外面那些个人谁敢说叁道四?” 林婉:“......” 她听得嘴角抽动。 也不知该说这林家思想先进不在乎一女多嫁,还是想法迂腐太重门第。 “婉婉?” 林婉忙应下,“是,婉婉晓得了。” -- 穿越 林婉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古架床的檀木床顶。转脸向外扫一圈,霞影纱的床幔与屋中雅致古朴的髹漆亮格柜、整套的青瓷杯盏,屋中一切陈设都让她更确定,自己穿越了。 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这一点后,她心平气和转回头,像条咸鱼一样仰面翻白地躺着,琢磨自己以后该咋办。 回去是不用想了,她知道在现代社会中,自己已经死了。 是真死。从车祸发生到进手术室,到亲友趴在她病床前嚎啕,再到被送进焚化炉,整个过程她一直在。 当然是以灵魂形态在半空俯瞰。 然后她被一道白光吸进去,等睁开眼,自己已经处身古代。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即使看过再多离奇的穿越剧和小说,等自己真摊上这事儿,还是吓得她大喊大叫。 林婉犹记得当时没命狂奔,连是否会撞上人都顾不得,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当时她的想法很简单,按照电视剧里演的,鬼阴气重,就该借借人的阳气,借够了才能还阳。 所以她愣是从府宅一群丫鬟仆侍组成的人墙硬穿过去,闯进紧闭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有七八个人,清一色古代大户人家打扮,端坐上堂的是一男一女,俱慢条斯理地啜饮丫鬟奉上的茶。观两人仪态举止,威雅有度,当是这大宅的老爷和夫人。 两人身旁有丫头侍立。 下首站着两人,一人唇下有颗标准的媒婆痣,正满脸堆笑地对府宅老爷和夫人说着什么。她身侧是位脸色哀苦的老人,市井打扮,连这宅子里下人衣着都比他华贵得多。他一身粗麻布衣已洗得发白,幸而没有补丁,从头至尾始终一言不发,只在媒婆说到紧要处捅他胳膊肘时,才忙不迭地“诶,诶”应承,不住点头附和。 林婉听媒婆说一句,“林老爷看裴远这孩子,模样儿性情样样都好,您和夫人若觉得能成,趁他族叔在这,咱一家人就把成婚日子定了?” 林老爷的眉毛抬都没抬,用茶盖撇了撇青瓷盏中的浮叶子,“等赵嬷嬷验过了,明天就过门。” 那头发半白的老头儿霎时像被电了下,怔怔的开始发呆。 林婉看得云里雾里。 林老爷家大业大,他家儿子迎娶个贫苦姑娘,怎么说也会帮衬姑娘的娘家一把,怎么姑娘的族叔面上没有半分喜气? 她没懂,但她看见这屋有个侧厅,鬼使神差的,就穿墙进去了。 ——现在想想当时她真是......算了。 总之等她林婉发现这屋气氛不对时已经来不及走了,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叁个古代嬷嬷打扮的老妇人在五六个丫鬟的簇拥下,正在验看一个清俊男人的身。 在验看的过程中,丫鬟始终侍立两侧,目不斜视,半点没有瞥向那半裸的男人,足见林宅规矩森严。 没有规矩束缚,也无人能看见形体的林婉,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为首嬷嬷略显苍老的手探进男人赤裸的双腿之间,抖动手腕,不用细看都知道在干什么。林婉看到男人的裸露的上背、结实的臀和大腿同时紧绷起来。在老嬷嬷捏揉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垂在身侧的手却攥得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老嬷嬷收回手,在丫鬟端来的清水中洗了洗,又在另一个托盘中拿起个细长的金属物件,那东西和女人的食指差不多粗细,圆柱形状,前窄后宽,大概有两尺长,最末端是个鸡卵大的圆球。 她一时没有动。 良久,嬷嬷语气平淡,“你可要想好了。” 男人沉默许久,林婉注视着他僵硬宛如一块石头的背影。就在她以为他会放弃时,男人道:“验吧。” 声音沉沉的好听,却是把难求的好嗓子。 林婉眼看着他蹲跪下去,沉腰抬高紧硕的臀部,衣裳摊铺在尘土里,自己摸索着分开屁股,露出中央茶褐的小洞。 老嬷嬷没再说什么,她把那细长的金属在水中稍浸过,仔仔细细满涂了层乳白的膏脂。 金属戳刺男人屁眼时,他的身体狠狠一颤,但他没有说话。那长柱一点一点全部挤进去,直到柱身完全被包裹住,之留那鸡卵大小的金属球卡在外部。 另两位嬷嬷上前,分别递来副手套、一个红口青瓷的小瓶和一张巴掌大的雪白毛皮。老嬷嬷接过手套,将瓷瓶中的粘性液体沾在毛皮底端,又将一整块白兔皮毛粘在男人股外的圆塞上,小心合缝地粘好,用剪刀修剪边角,直到完全平整光滑,宛如真正的兔尾。 身体内部的异物感让男人的身体浮出细汗,泛起一层油光。他的身体是麦色,大概常年赤膊劳作的关系,上身颜色更深些,直到腰际。大腿往下留下整齐的晒印。 老嬷嬷把剪刀放回丝绒红盒,“这兔尾只有明日过门洞房时,小姐才能给你取出来。” 提到小姐,她眼中闪过一丝爱怜,“她自小身子弱,合房冲喜怕也经不起寻常欢好之事。所以你这后庭就作她兴起狎玩之用。阳具上的金铃连着后庭中的兔子尾,里面我也放了两颗金铃。届时小姐若不喜,你排出来便是。” 房妈妈拧动兔尾查看,见男人攥紧身下蒲团,口中逸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便不再动作。 她的脸上依旧淡沉得没有喜怒,只有提到小姐时,才像是个活人,有慈母模样。 男人高束的马尾扫在地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肛口有些红肿,边缘泛着未完全吸收的油脂光。里面承着长物,屁眼边缘一圈稀疏的黑色毛发卷曲着,有些被金属物带进洞里面。 “过了门,身体发肤就是小姐的。剪刀就在锦盒里,洞房时若小姐有意修整你阴私之处,呈给她,别让她太累。” 他的嗓子像被沙砾碾过,“......是。” 男人一眼不发地站起身,垂眼,白着脸色系好裤言。叁颗金玲随动作晃动,牵动私处,在体内滑动碰撞,让他的动作断断续续,许久才穿戴好。 凸起的兔尾在他外裤顶出明显的形状,很快被长长的下摆遮住了。 林婉随这几人神情恍惚地走出侧堂,再见到那族叔凄惶的眼神时,忽然就懂了他的悲痛。 原来娶亲的是林家体弱的小姐,嫁过来的是个男人,叫裴远,他是入赘冲喜的。 早听闻古代公主选驸马时,事先便有专门人检验驸马身体,确保了床上能力,才有资格迎娶公主。 这林家有如此规矩,想来不是高官显贵就是商贾巨富。 族叔用眼神询问裴远,目中满是关切担忧。裴远的脊背挺得笔直,摇摇头,“二叔放心。” 族叔听他如此说,才安下心来,露出点笑意,不住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媒婆不知是收了哪方的好处,热络得不正常,一直催着定下时辰。 林老爷一言九鼎,说是明日就是明日。 昨天的明日就是今日,今天就是裴远入赘进林府的日子。 林老爷和林夫人病急乱投医,不知信了哪方江湖术士的胡诌,一门心思盼望成亲冲喜能使久卧病榻的爱女好转,却没想到他们唯一的独女已经在这一次的昏睡中香消玉殒,剩下一副躯壳,和林婉鸠占鹊巢的魂魄。 而林家的宝贝小姐也叫林婉,不知是否天意使然。 -- 回门 府中有自各地来的大厨,在他们的药膳调理下,不足两月,林婉就胖了一圈,虽然还是贫瘠得很,至少摸上去有些肉,不至于硌手。 已过最初一个月紧张她身体的时候,林老爷和林夫人开始操心起她和裴远的事,他们操心的方事很隐晦,并不直接探问林婉,而是直接借房嬷嬷的话语敲打他们。 以林婉现在的身体,还不被允许出宅走动,总憋在闺房里实在闷得慌,所以她闲时就爱带人在林府各处游逛,时不时托府中的买办在采买时多给她带回些街上时兴的小玩意儿,像竹蜻蜓、花球泥人一类的物什。 每次她不在时,若有嬷嬷来请裴远,那必定是又审问床事进展如何,有早前抄佛经那一出,林婉已经半强迫着和裴远对好口供,对外就说他们已圆房,只是小姐体弱,这种事不能贪急,所以子嗣的事还得往后延一延。 本来这一套说辞并没有什么漏洞,不该出问题,坏就坏在林婉实在轻视了林家对留后这事上的偏执。 府中储着群教导规矩、明化礼仪的嬷嬷,辈分尊荣不及房嬷嬷,但眼明心利,一等一的厉害,房嬷嬷把平常抽查的事交给这群人,也因为这群人兢兢业业的检查,不知怎么就觉得裴远伺候得不尽心,还报给房嬷嬷,房嬷嬷又告到林夫人那里,导致林老爷大怒,罚裴远在林家宗祠跪挨了十鞭。 裴远受罚当天,林婉就知道了,但她见不到人。 他身上的伤不好,林家人怕有晦气冲撞到她,所以暂把裴远分配到一间废置的偏院睡了两天。 两天之后裴远回来了,眼睛里带些血丝,人好像也清瘦了些。林婉怕裴远再受罚,从此绝口不提废弃林宅规矩的事,晚上就寝时也不再提让裴远穿上衣裳。 没有人在时,她与裴远各安房中一隅,自忙自的。她没事边翻话本子,边嚼下人备好的小零嘴,起先裴远坚持在一旁为她端茶递水,负责在林婉吃呛时,拍她后背顺气。 夜晚就寝时,他也一定把自己剥光了送进她被窝。裴远仰卧在床边,睡着时绝对同她保持安全距离,甚至有些抵触她不经意间的触碰。 但若两个人都醒着,只要林婉稍有暧昧之举,裴远必然主动。有次想拨开他脸侧的碎发,不当心触到他的脸,裴远也不看她,朝林婉凑近了些,然后带起她的手探进被子,压在他胸膛上。 主动调情的意味很明显,但他的态度始终很冷淡。 甚至当林婉在雷闪的大雨夜,因为害怕打雷缩进他怀里时,裴远也不过略带僵硬地在她后背拍了拍。 每天清晨他一定比林婉先起,一般她醒时,裴远已经洗漱整戴完毕,然后由丫鬟端水执帕,他在床边伺候她洗漱,再亲自为她穿上衣靴。 如果不是他实在学不会为女子绾发的活,恐怕连梳头发这件事他也要揽下。 但林婉不想被他这般事无巨细地服侍,在在提议多次无效后,她又开始琢磨这些事都是谁教他做的。 无疑又是林府那群老嬷嬷。 林老爷和林夫人虽然宠惯女儿,但骨子里还是执拗的很,认准的事就九头牛拉不回,林婉一时没办法改变他们对裴远的想法。 裴远在府中这般境遇,当然对林婉难有喜欢,但他在府里无依无靠,唯一算上亲近的人就只有她,林婉不想他伶仃一人,像座孤岛。 该怎样改善让他看到自己的善意呢? 林婉并没意识到自己出神想事情时动来动去,直到踢在谁身上,刚回神,裴远已将她一只脚抓住,“别乱动。” 四下里传来很轻的笑声。 小丫头们憋着笑,被林婉一股脑全赶出去。 裴远专心为她穿靴。 林婉刚穿好鞋,裴远立起身要走,她注视袖口露出的一截束腕,和那手摸在脚上沙砾一样的触感,不知怎么就突发奇想,“裴远,我陪你回家看看吧。” 他原本垂在后背的马尾有些披在肩膀上,正在打开窗扇,闻言立刻把头转向她。 在林婉面前总是沉闷的这张脸上,终于流露出别样情绪。 他的眸光微荡,隐有愕然。 ...... 买进府宅的家奴,按惯例是不能自己决定回家探亲的。有些人家仁厚,待下人不错,会偶尔给他们家去探看的小假期,但这样的人家毕竟还在少数,也需得是几代人在一家为奴,才能长期累下的好处。 回家这事由林婉提出,林老爷应下了。当晚就由丫鬟打点行装,租下出行的车马,准备第二天清早就出发。 虽然裴远不说,但她知道,他是感激的,趁着关系正好,林婉想和他多说说话。 于是林婉问他,“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在乡下务农。” 屋里的窗户在她要求下开了一扇,此时一轮圆月从云层后渐渐现出,裴远枕着双手,目光穿过敞开的窗,看向外面高高的云天。 林婉觉得没道理,林老爷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也不做粮米生意,有什么理由会到乡下去? 她的手搭在裴远手臂上,“你原来不是林府的人,那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我爹的?” 裴远把目光收回,转向林婉。他摇摇头,“不重要了。” 他拿下她搭在他身上的手,原本疏离的眼睛在这一刻清得像水,“这次的事谢谢你。” 他身上的温度热烘烘的,林婉觉得有点热,身上脸上都有些发热。 她转移话题,摸上他颈上挂的项链——一条黑绳上穿着个雪白的东西,她细摸了摸,仔细看,发现是一颗狼牙。 狼牙的下端有一条极细的裂痕,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在灯光下照着,能看见上面有刻着什么东西,仔细看是一个小字。 “朝”。 林婉好奇,凑近看,“这是朋友送的,还是你自己的?” 裴远沉默片刻,不自然地避开她靠近的脸,“......朋友送的。” 不知道怎么,林婉对这东西很喜欢。感觉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不过是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物件而已,便直接问他要“这个能不能给我?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 裴远很干脆地摇头。 她确实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一时有些诧异。 原本还用手指绕着绳结玩,这下有些尴尬。林婉解开缠在手指上的细绳,边笑嘻嘻给自己找场,“至于嘛?我拿别的更贵的跟你换都不行,小心眼。” 最后还试图努力一下,“真不能给我吗?” 自己也没注意,说这话时带点撒娇的意味。 裴远没有回答。他一向不喜欢多说,他避开的目光替他回答了。 好吧,既然是朋友给的,一定有不一样的意义,林婉不再强人所难。 ...... 第二天天刚朦亮,她和裴远两人进马车,车外有林府的家丁围随着,从城中林宅回去乡下。 两地相隔不远,满打满算不过叁个时辰,就这样林老爷还特意备了小房间似的马车,以备她休息之用。 其实林老爷最初不同意女儿随裴远回家,还是林婉游说房嬷嬷,说回乡是个两口子沟通感情的好机会,乡下条件虽比不上城里,胜在新鲜,说不定散散心解解闷,身体好了,努努力就怀上了呢? 房嬷嬷和林老爷信没信她不知道,反正她在第二天下午就到了裴远家。 马车刚进乡口,林婉就醒了,因为村里的道路比外面官道坎坷得多。她从裴远肩头抬起脸来,一路行来,他始终目不转睛望向车窗外,尽管顾着林婉怕风,竹帘并没有掀开。 林婉没听马车外骑马随从的提醒,也不怕着风,卷上轿子帘,看到马车外是一条河,远处遍植翠绿的玉米禾苗。道边水里都有家禽,或游或走,十分自在。 马车停在青山村外,此行一路裴远朝外望望,让林婉在马车里等他,自己先下了车。 她隔着轿子细竹帘的缝隙朝外看,裴远一个人往村口界石碑走,正赶上有几个敞怀扎腿的村民杨人扛锄头出来,看见裴远,几人先是一顿,认不出来似的上上下下把裴远打量一番,为首的方脸汉子面带讥讽,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余下几人哈哈大笑。 林婉看不见裴远的脸,只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像一座山。 他转身回来时,林婉看到他身后那几人嗤笑着窃窃私语,为首那人盯着裴远的背影,狠狠在地上啐一口。 裴远擎着轿帘,半蹲在马车门口,脸上看不出端倪,“我先去拜族里的长辈,你先留在马车里,等下我回来接你。” 他应该不知道,刚才那一幕她都看见了。 小地方闲言碎语,这是裴远土生土长的地方,连几个村民都是这种态度,他心里肯定不好过。 林婉不知该怎么说。 “裴远......” 他以为林婉是不敢一个人留马车里,正要喊后面马车里的冬哥来陪,她道:“我陪你一起去怎样?” “你身体弱,还是留在这里。......族里人很多。 他试图劝服她,眼里却有来不及掩饰的难堪,“等我去过以后,族叔肯定先张罗招待你,张婶子的葱油鸡特别好吃,还有现网上来的鱼,你可以尝尝看......” 林婉凑上前去抱住裴远肩膀,他在那一刻沉默了。 许久,哑着嗓子,“别跟我去。” 他是不是很怕自己难看?如果没人看见,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林婉抚了抚裴远的后背,然后注视他走进村里。 裴远走后,冬哥来陪她,每隔一会儿就朝外观望,边陪着自家小姐算时辰。 眼看已经到黄昏时,林婉估摸着裴远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便催促车夫把马车往青山村里赶,她戴着垂纱斗笠下马车,边走边问路。 村里人很热情,知道林婉和冬哥是城中的,交谈也热络,但等她问起裴远家,都是一样反应——笑容沉下去,左右把她瞧看一遍,“姑娘你打听裴家的事干什么?” “我是裴家的远方表亲。”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乐了,“姑娘你逗我玩呢,裴家哪有你这样的表亲?你要说姻亲还有可能。裴恒家的老大不是娶个什么大户千金吗?” 旁边人笑嘻嘻推他一把,“什么娶老婆?人是嫁,嫁过去的!女人娶他!姑娘你说这世道,女人娶男人,我听说那林家厉害着呢,从见面到过门,有好几拨人相看,就这规矩,你说他过去能捞到什么好!” 另一人插嘴,“不过我听说林家就一个小姐,以后家产要真给小姐,指不定他真能捞到点好处......” 不,裴远不光在林家捞不到好处,甚至连回自己家,也被族人不齿。 林婉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裴远为什么答应嫁到林家?裴家族里是不是商量过这件事?” -- 抄经 林婉的身体没有完全养好,刚吃过早饭,就有丫鬟催着她回房休养,说是下午杨郎中还要来为她诊脉,视情况开方。 她同裴远一路回去,下午杨郎中来,正巧这时候他被人叫出去。 林婉以为没什么事,事实证明是她天真了。 担心裴远处境,生怕一个不留意他就被人刁难,他没回来,林婉始终不敢睡。困劲儿实在上来,她打了个盹儿,却始终睡不安稳。等到半夜,裴远还不回,林婉终于决定亲自出去找。 她喊人来,最先到床前的是冬哥,见她穿鞋换衣匆忙,也不多问,忙为小姐穿衣梳发。 林婉一眼就看出问题。 冬哥心事重重,而且现在是半夜,也不见她有刚被从梦中唤醒的睡眼惺忪——可不是谁都像自己一样容易失眠的。 于是她问,“裴远没回吗?” 冬哥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在林婉的安抚下断续地说出实情。 今下午裴远被房嬷嬷遣人喊走,冬哥见林婉屋中已有人伺候,一时好奇贪玩,便跟了去。她一直跟到祠堂,趁四下无人,蹲墙角偷听,听见房嬷嬷就昨晚两人的房事一一询问裴远,裴远据实说,昨晚两人什么都没发生。 冬哥绞着衣角,“......然后嬷嬷就问姑爷,都取出了吗?姑爷说是,嬷嬷就不说话了。后来她说姑爷不安本分,让人到太监窝请了鸨母来——我怕人发现,就自己跑回来了......我怕小姐责怪,一直不敢说......” 林婉心里直往下沉,“鸨母是谁?” “是......太监窝的老太监......春风楼原来老鸨死了,他就做了新老鸨......小姐你说,嬷嬷会不会把姑爷,把姑爷......” 冬哥眼窝浅,说着就抹眼泪。林婉匆匆套好衣服,抓过斗篷推门就往外走,“哭什么?裴远是我丈夫,谁敢把他卖了不成?” 冬哥小跑着跟在她后头,“可是我......我,听说......” “听说什么?” 她犹豫着支吾,“没,没什么,就说小姐早晚要休了姑爷的......” 林婉小瞧了深宅大院里一帮闲人对八卦的热衷程度,看来不知哪个碎嘴子昨晚听见她和房嬷嬷的话,添油加醋把这话传出去了。 在去祠堂的路上,林婉想了万种可能,越想越吓人,只觉得这林府太大,路太多太长,让她不能一下子走到祠堂。 为何就不能长双翅膀。 等她风风火火赶到祠堂,气势如虹地一脚踹开门,把里面的人都惊得震了叁震。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头儿?向目瞪口呆的林婉迎来,扑来好大一股脂粉味儿。除他以外祠堂中倒没有再多余的人了,只有裴远。 他正跪在地上面对林家的祖宗排位抄经,闻声朝林婉望来,却很快又扭开脸。 蒲团迭了一迭,偏让他跪在地上? 她盯着那老头,“什么意思?” 老头一张老脸笑成了干花,尖声细语向她解释着,林婉完全顾不上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打跨步到裴远跟前。 他纹丝不动,抬脸同她直视,“我不走,小姐先回吧。” 林婉:“......” 林婉:“你在这干什么?” “抄佛经。” “为什么要抄?有什么事明天不能说,非要你大半夜在这跪着抄佛经?” 他的目光又凝回桌案的佛经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没做到答应房嬷嬷的事,应该受罚。” 答应房嬷嬷,那能是什么好事?无非和她床上那些事。 林婉生拉着他,要带他走。但他死犟,犟得像头牛,偏不随她回去。 林婉索性把老太监和冬哥都赶出门外,拎个蒲团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裴远身边,与他共用一张桌,“还有多少啊?我帮你抄。” 他紧盯她,没吭声。 林婉烦死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二话不说自己研磨蘸笔,嘴上边嫌弃他死脑筋,直说到裴远蹙起眉。 她自己伸手拿纸,他一把按住,但角度偏了些,略粗糙的手指按在她手背上。 林婉眼见他额角跳了跳,他一惊,忙抽回手。 不知怎么想的,她主动握上了他一只手。 裴远的剑眉简直要拧在一起,“小姐?” “不叫林小姐了?” “......” “我等你回去,大半夜不敢睡,我是专程来找你的知不知道?” 他试着抽回手,当然挣不开。只能避开眼睛,“知道。” “我担心你知不知道?” “......” 林婉长舒一口气,紧握住他的手,“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裴远,我们现在是夫妻,你好像有为难的事,不愿意告诉我?” “......” 林婉摇摇他手腕,看向他,神情认真。 他撇开脸,语气生硬,“没有。” “那你说,房嬷嬷为什么找那个人来,还罚你在这抄这个。” 她用手指头挑挑佛经,有些嫌弃。 “......”裴远定定盯着她眼睛,他的喉咙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后还是咬着牙,一个字也不露。 他瘦削的下颌又绷紧了,许是窗外的月光水影照在他侧脸有些好看,林婉没忍住,在他脸侧戳了戳。 “不为什么。” 林婉触碰他脸颊时,裴远没动,她想他大概是想躲开的,但又顾着两人已经是夫妻,发生些什么才是正常,所以一味强忍着。 月光蝉鸣正好,祠堂的氛围正好。孤男寡女,近在咫尺,林婉忽然想到,即使要在这把他生吞活剥了,他也不会拒绝。 她缓缓凑近裴远的脸,目光在他的嘴唇与眉眼间来回流连。他睫毛微颤,呼吸一促,又要侧头躲开,却被她先一步捧固住脸,无法躲避。 祠堂中的蜡烛燃尽了,一时只余满地华光。 唇鼻只差纤豪间,他才想起伸手推我,“小姐——” 林婉嗤一声笑了,“怎么不叫林小姐啦?” 他沉声道:“林——” 她做个噤声的手势。问他,“裴远,你是自愿入林府的吗?” 他漆黑的眸子里掀起一丝波澜,良久,点点头。 向后退开些,林婉想了想,“你讨厌我吗?” 裴远的呼吸一紧,注视她故作委屈的眼睛,缓缓摇头。 他紧张得攥手,却忘记林婉还握着他一只手。 手上猝然传来力道,林婉低头,裴远下意识想脱开手,但被林婉抓紧了。 林婉想安抚他,但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表达好意。她有时不太正经,越是紧张严肃时,往往表现得更不正经。 她抬起一手,拇指腹轻轻贴在他唇上,抚了抚。 温热,触感柔和。他的唇不像主人冷硬。 林婉觉得他嘴唇好看,就真的抚上去。 现在她发现从裴远嘴里问不出什么,两人距离太近,她的轻浮举动完全不够掩饰心中的紧张,就想抽手退后些。 但是裴远误会了。 他并不懂林婉的隐秘心思,误以为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于是他注视着林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慢慢启口,两片温热的嘴唇稍张开,热气吹在她指腹,轻含住她指尖。 裴远的呼吸越来越灼热。 林婉一惊,猛抽回手,指尖湿润,被窗投进的微风一吹,有丝丝凉意。 她注视手指发愣,伸手想触他,裴远本能避开林婉的手,坐回桌前。 林婉有些尴尬,也坐回桌边。自己缓了会儿,拄脸去抓他手中毫笔,他躲,她截,他转身背对,她干脆越过他肩膀捣乱。 裴远忍无可忍,“能不能别再闹了!” 他的额筋跳了两下,切齿,“你究竟想怎么样?” 林婉张张嘴,想说其实并没有作弄他的意思,只是想缓和两人之间无言的尴尬。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挑挑眉,收回手。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裴远并非没看见。 他可笑地想,自己这是对林家小姐出言不逊了。 但她久病之身,也刚从床榻苏醒不到两天,一切实属自己自愿,怎么能迁怒于她? “我不讨厌你。” 林婉知道。她想说:你讨厌我爹娘嘛。 然后她不再捣乱,让裴远开始专心致志埋头抄佛经。 他这人说专心起来,一点也不分神,很快就沉浸在密密麻麻的经文字符中。 林婉哈欠连天替他抄了两张,实在架不住瞌睡,索性凑近靠在桌边,“我睡一会儿,实在抄不完你再叫我。” 闭上眼想了想,迷迷糊糊补充,“听到没有......以后去哪先告诉我,怕有人为难你......” 她不记得裴远有回答。只记得睡到一半,胳膊和脸压得麻疼,被谁的手掌托住脑袋,小心放在他大腿上。 林婉也不知是睡昏了还是睡冷了,抓住他袖口盖在肩上,裴远也没躲。至于最后是被背着还是抱着回到的卧房,她全没半点印象。 -- 处境 qцУцsнцωц.xγz 林婉第二日醒时已经日上叁竿,长年沉闷的闺房终于打开窗户,虽然只有一两扇,但总归有了丝人气。 太阳光照在铜镜,屋中漂浮着灰尘,她环顾四周,昨晚的喜宴红绸都已撤了,倒是门口的喜字还留着。 丫鬟在窗外门廊下洒水,林婉重合上眼,将自己现在处的位置,现有身份默记了几遍,才坐起身。 小丫鬟端来铜盆,打好温水,就在床边伺候林婉洗漱。她坐在铜镜前由一个蕊黄轻衫、少女双髻的小丫头梳发,看镜中床边有两人撤下枕褥,连同薄衾都一同换新,将旧的打包抱出门。 她问:“裴远呢?” 小丫头笑起时有颗极可爱的虎牙,边梳边道:“小姐说姑爷啊?姑爷五更就起了,赶去前院给老爷和夫人奉茶。小姐起晚啦,已经过了饭时,老爷遣人来问过好几次,我和翠缕说唤您起来,老爷不肯,还叮嘱我们手脚轻着些,别把小姐吵醒了。” 林婉记得这女孩叫冬哥。 她在现代与父母的关系并不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外打拼,来往虽然有些亲友邻里,但凡事还是习惯靠自己。现在占了林小姐的身份被人伺候,被整个林家明珠似的捧着,一时还不太习惯。 窗外的花香很浓,林婉刚揉有些阻塞的鼻子,立刻上来个丫头,边吩咐下人合好窗,边递来手帕,“小姐先去前院问老爷夫人的安吗?”χγūωaиgsнё.иёт(xyuwangshe.net) 这一位的容貌端丽,在下人中颇有些威重令行的意思,应该就是林小姐身边的二等大丫鬟翠缕了。 林婉点点头,想着裴远和林家老爷应该已用过早饭,赶在这时候去不会把时间耽搁在饭桌上,言少不容易露馅儿,便由冬哥引着,穿过荷塘和廊桥去了前院。 远远站在前厅门外,她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的确过了饭时,但饭桌还未撤,堂下立着等待伺候的人,饭桌上除了林老爷林夫人和裴远外,还有一男一女像是父女模样的人,正和林老爷谈笑风生。 离老远,林夫人瞧见女儿就眼神一亮,朝她笑道:“婉婉快来。来见过你赵叔叔。” 先时不住拿目光瞥裴远的父女一齐将目光投向林婉,起初是错愕,不敢置信,接着川剧变脸似的堆出满脸笑。 那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立刻飞扑着迎来,到近处抱了林婉胳膊,“婉婉姐!我听说你好了,马上就跟爹一起来看你,我们都好久没在一块儿了,什么时候能陪我玩儿啊?” 林婉注视少女天真的笑脸,脑中闪过的却是在小花园后偷看到,她和另一位年轻公子抱在一起的画面。 这身体不能干占着,这两天她也恢复了不少林小姐生前的记忆。 这小丫头片子抱的那年轻公子,若她没记忆错乱,就是林小姐那曾经的傻狍子未婚夫杨昭。 若她还没记错,这种事林小姐还不止撞见一回。 更早前林小姐情窦初开,喜欢上个江湖大侠,也不幸被这位表妹截了胡。 林婉对她露出个和善的微笑。 这位表妹姓赵,原也名婉,后因亲辈常聚,总因林小姐名中的“婉”字喊错赵婉的名字,后来索性改成赵嫣。 她爹赵运之原与林老爷是同乡,林老爷的祖辈很有经商头脑,当年抓紧时运,靠码头航运累下家财。这赵家就是林家的帮佣。 后来赵运之的爹不甘居于人下,便带着积累的家产离开林家自立门户,做起了绸缎生意,发展到现在,赵家的绸缎庄也发展出几十家分号,遍布扬州各地。 做生意除了要凭财,还要凭人脉手腕,赵家起家时,林家还帮过不少忙,找人从中上下打点,林老爷本人没有兄弟,也把赵运之当兄弟待,谁想赵运之自卑心作祟,因在意自己家奴出身,处处要与林老爷争高下,就连生女儿,也要起同样的名字。 林老爷起初还不放在心上,直到女儿屡次叁番被这赵家小姐抢了男人,闹到明面上不好看,让一向好面的生意场人颜面无光,两家基本就断了往来。 但凡事都有个出发点,在林小姐半年前病重后,赵家一反常态,经常到林府走动。 林婉猜测这与林家的家业有关,就像房嬷嬷说的,林老爷只有一个独女,再多产业都归她。 不知赵大老爷从哪打听到林老爷有意招人入赘林府,商人不嫌财多,他便打起了歪主意。他还有个儿子叫赵谨之,想把这儿子推给林府。 事实上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打错了如意算盘。林老爷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半辈子,早成了人精,对这些人的心思明镜儿似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家业旁落,他是要入赘的女婿和女儿生个孩子,随女姓,未来继承家业。 换句话说,就连男方整个人都是林家的附属,自然别想沾一点实权。 只是敬服林老爷和赵老爷各怀心思,还能谈笑如常。 赵运之道:“嫣然,你表姐身体刚好些,别缠着她,快过来!” 赵嫣嘟嘴不乐意,但也没敢反驳。 林婉坐在裴远身边。 赵嫣笑嘻嘻道:“婉婉姐,我们好久没见了,陪我去玩啊,还有昭哥哥他们,他们都说想见见你——别只跟表姐夫黏在一起嘛!” 狗屁。 林小姐长这么大,和杨昭就见过叁次。 五六岁时大人元宵设宴游湖,他是孩子王,被一群人簇拥着像个小皇帝,林小姐体弱得出了名,孩子都怕摊事被大人怪罪,没人肯带她玩,就独自坐在角落艳羡地盯杨昭看了半晚上,他连眼神也没递来一个。 第二回林小姐学话本子里,女扮男装偷出府,混进杨昭的学堂。听学堂里几个狗腿子问他,你未婚妻怎样?他脸上的厌憎让她至今难忘,像打发什么脏东西,他不悦说:“不必再提。” 第叁回就是她躲在假山后头,看他跟赵嫣抱在一起那次。 可怜这具身体的原主林小姐素性温柔,不会记仇,当初知道杨昭随父亲来拜访,甚至提前几天准备好衣裳发饰,乐颠颠去找他,就这么被杨昭和赵嫣合力给了当头一棒。 现在赵嫣竟还有脸面提起杨昭,这就是存心给人找不痛快! 林婉懒跟赵嫣比心眼,朝裴远靠了靠,“可我不想见他啊。” 赵嫣当时就愣了。 “我倒是想见见你哥,诶?怎么我一成亲,叔叔就不提赵谨之的婚事了?” 赵运之的笑脸顿时发僵。 林婉笑道:“也对,我毕竟是成了亲的人,寻常男子都该避嫌,更莫提原还和杨昭有婚约。嫣然实在糊涂了,一向是你与杨昭玩得更好,早前姐姐还想帮你们撮合——” 她叹道:“可惜我与杨昭是父母之命,也是门户相当,容不得姐姐自己做主。” 眼波在赵嫣愈发难看的脸上扫过,林婉接过小丫头斟好的茶水,拿着腔调,只抿一口,故意气人似的,皱起眉,说给那父女二人道:“这明前茶滋味不错,不怪那么金贵。只是不太合我口味。嫣然若喜欢,姐姐多送你些。” 赵氏父女没坐多久就告辞,桌上的菜是一口没动过。 其实林婉看这父女俩没有真要走的意思,多半是客套,只要主人客气挽留一句,就会留林宅住上几天。 谁想她爹林老爷听见人要走,直接笑眯眯端起茶碗。 她娘林夫人用她那方素帕娇矜地揩揩嘴角,眼皮都没抬,“林管家,送客。” 等送走了不速之客,饭桌上只剩自家人。侍从组织撤下饭桌上已冷掉的菜品,后厨又重新做一桌端上来,林婉这才知道早饭还没开始,就因为赵氏父女的到来,一直推延到她上桌。 林老爷宠惯林婉,即使林夫人用眼神制止过,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林婉吃,也不管府里饭时又是漱口又要饮茶的规矩。 别的林婉都不介意,但裴远在赵家人走后立刻起身,站在她身边为她布菜。林老爷林夫人神色如常,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这就是裴远应该做的。 他昨晚什么都没吃,总算起来已饿了两天,又被那番折腾,林婉实在怕他身体担不住,便趁裴远为她夹那道醋鱼时,扯扯他衣袖,示意他也坐下一起吃。 银筷夹的那一点鱼肉到底放在林婉盘里,裴远始终不抬头,好像饭桌上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她知道他不是因为饿,他只是不想,或者不敢看桌上人,周围人的脸。 他是被一顶花轿抬进府,送进小姐房里的。是签了死契,可以被随意发卖的奴才。 林夫人已有些不满了。 她皱了眉,温言细语,“就这么伺候小姐,入府前没人教过你规矩?” 许是想到以裴远的寒微家境,的确不会有人教他富贵人家的体面规矩,林老爷顿了顿,没什么表情,“算了,你下去吧。” 裴远的眼睛盯着地面,应了声是,就要下去,林婉忙拉住他袖口,转头顺嘴,“爹,娘,裴远昨晚起就没吃什么,让他也一起。” 林夫人道:“婉婉胡闹什么,他与你同桌,这是什么规矩?” “他不是我夫君吗?” 她索性学林小姐使性子,“我想和他一起吃。” 林老爷与林夫人对视一眼,面色虽不甚好,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裴远又坐回她身边。 但他不动筷,一直是林婉盯着哪道菜,刚伸出手,他就已将那菜夹到她盘里。 林老爷和林夫人还嫌他不抬眼与人对视,几次命他抬起脸来,看着小姐的眼睛。 这顿饭吃到一半,味同嚼蜡。 林婉注视裴远嘴角勉强扯出的笑,脑仁儿嗡嗡疼。 她小声,“裴远,你吃点东西。” 他舀起一勺汤,轻吹了吹,递到她口边。 方才林婉就注意到了,裴远为她布的菜都以清淡温性为主,想来是顾她初醒,怕肠胃难消化,又怕性寒伤身。 她无所适从地把汤喝了,寻法报答,在桌上踅半天,盯上盘中肥美的大闸蟹,一把捞过来,开始徒手卸钳子卸爪子扒盖子。 她全不顾形象,林老爷多少嫌她不顾体面,微蹙眉,“婉婉,你若喜欢吃,就吩咐下人——”目光示意四周旁侍的丫鬟上来为女儿剥螃蟹。 林婉摆摆手,“不用,就多给我盛点那个汤,肉多些,还有那些菜——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来一些,摆在我前面。” 她看丫鬟忙活,原还想道谢谢,但这话绝不该由林小姐嘴里出来。林婉怕露馅,最后把话吞了下去 她一反真林小姐的常性,丫鬟们不敢违背,一齐上来叁五个,把各样吃食都盛好了摆在她面前桌上 。 她用银筷挑出雪白的螃蟹腿肉喂到裴远嘴边,笑道:“吃这个。” 裴远望着林婉眼里的期待,一时没有动。 旁边的大丫鬟提醒,“姑爷?” 他张嘴,就着她的手吃了些,吃完一样还有一样,林婉边喂,裴远几次本能伸手欲阻,却还是压下手。 他张口、吞咽的动作无不麻木机械,但林婉怕露馅,怕看见林老爷林夫人,一时因心事,并没有注意到。 她拿眼角余光扫另一侧,直看到林老爷两口子面色有些尴尬,在侍从围随下悄悄离开了,才松口气。 终于能吃口消停饭了。 不论是她还是裴远。 -- 长梦 qцУцsнцωц.xγz 恍惚间林婉做了个长梦,梦里人影绰绰,她趴在大婶的背上能感受到一路颠簸,冬哥也在旁边小跑,边扶着她后背,哭得嗓音沙哑,“小姐,小姐!” 她听见几人大呼,“让开!快让开!” 被平搁在床上,屋中嘈杂纷乱,让她分辨不出具体都是谁的声音。她始终闭着眼,似乎有不少人来床前看她,那些人不断喊她名字,拍打她后背,揉她的手,但林婉就是无法醒来。 等她苏醒已经是后半夜的事。 在杨郎中及时赶到施针吊回她一口气后,紧接来的药剂总断捡回她整条性命。 她是被手指疼醒的。 十根纤纤玉指犹带针眼。回忆起昏厥前发生的事,在确定自己身体无异、并没有被侵犯后,才有股热血直冲脑门儿。 林婉扎挣着在床边坐起身,动时才觉全身从皮肉到骨节没一处不疼。 细微的动静惊醒正趴在床边熟睡的冬哥,她刚揉眼,看见小姐竟已没事人一样,正盯着自己摊开的十指若有所思。 冬哥惊得跳起,“小姐你醒了!!” 她着急向外面人报喜,却被林婉拉住,她嘘声,“别忙,别吵醒别人。”χγūωaиgsнё.иёт(xyuwangshe.net) 其实此刻族叔和众人,所有知晓林婉事者此刻都候在屋外,她不醒,众人也不敢离开。林府的小姐若真在青山村有好歹,或是死,或是被传出失节,无论是哪一条,在场者都脱不了干系。 每人各怀心事,在院子里或坐或站,不敢走远,始终注意屋里的动静。 有人怕担责,但有人不是。 族叔坐在老井旁的矮凳上,啪嗒啪嗒吸着烟袋,听到冬哥的欢呼后,他持烟的手顿了下,好半晌,把烟杆在井石壁上磕两下,磕掉余烬。 他望向一旁沉默得仿佛不存在的裴远。 族叔的嗓音沙沙,“把你手上那伤遮遮。进去看看吧。” 裴远木然抬起僵直的腿,站在门口,却在最后一刻停下。 院中几人听见冬哥的欢声,紧绷的脸才松懈,不约而同聚在屋门口,就等进去嘘寒问暖一番,可门还没推开,就听那林家小姐阻止丫鬟叫人。 众人也不敢妄动,叁叁两两散站在屋边听墙角。 见林婉神色凛然,冬哥一时怔住,竟真的没动。 “杨郎中人呢?” “在”冬哥回神,“哦,他一直赶路,刚到就来救小姐,小姐没事以后就去补觉了。” “除你和他以外,林府还遣了别人来照看我吗?” “没,没有啊。” 林婉放心了。 她握住冬哥两手,目光相对,她道:“冬哥,今天的事,决不能让林府知道。” “啊?” 冬哥不敢置信,“不是小姐,为什么啊!” 她稍压低音,“那个畜生,狗崽子,他敢欺负你,还不告诉老爷和夫人收拾他!” 何况就因事发突然,林婉因受到惊吓哮喘发作,口鼻又呛太多雨水,险些命都没了。 冬哥仍在后怕。 白天她在村口没等到杨郎中,回到裴家不见小姐,问裴仁,他也一样茫然,说以为林婉始终和她在一起。 几人又找回送樱桃的福婶家,才知道就在她走后,林婉借了把大伞,说是自己回裴家。 福婶一拍大腿,“她不是去找裴远了吧!” 她自然是猜对了。 等冬哥和大婶凭脚印和拖痕找到人时,那畜生正在扒林婉的衣服。冬哥骇得动弹不得,大婶抄起地上的石块砸在那人后脑上,厉喝不止。 远处还有族叔招来帮忙的几个村民闻声匆匆奔来,那人不敢留恋,捂住流血不止的脑袋一头扎进玉米林,福婶抱扶起地上的林婉,冬哥才似回醒,跌跌撞撞扑倒在她身上。 林婉紧握冬哥犹带冷汗的手,道:“你觉得我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冬哥不明所以。 而门外的族叔,福婶,包括今天帮忙的村民,闻言皆竖起耳朵。 “事关我的名节,林府决不会报官,但凭我爹娘的性情,此事也绝不能善了。他们能处置一个淫棍,却不能保证事情没别人传出去,而且事关至亲,必然迁怒,这里只有你和裴远,我怕连累你们。” 林婉冷静道:“你本来就是林府人,能怪你伺候不用心,说你护主不力,但裴远不行,事出在青山村,那人裴远也认识,如果有人想往他身上扯责任,到时候没法收场。” 屋内的声音很轻,但夜中的小院很静,静到她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到门外,听入众人的耳中。 裴远眸光微荡,迟疑地伸出手,手指刚触到屋门,又缓缓收回,聚拢成拳。 她话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屋外诸人面面相觑,终于默不作声望向裴远。 冬哥却仍在问,“小姐是怕老爷和夫人怪罪姑爷?” “不是怕,是一定。”林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隐隐约约,“不能让他再为我遭罪了。” “还不止他一个。谁背我回来的?我现在住的是谁屋子?一个个数算起来,都是无辜,可只要我爹娘怀着疑心,他们不光白做好事,还要被怀疑跟人合伙陷害我。” 候在门口的人陆续散去。 福婶临走时想拍拍裴远肩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族叔半蹲坐在地上,深吸了口烟袋,等人都散尽了,他盯着地上的杂草,“阿织,你跟我过来。” 族叔的女儿阿织早晨替苏荷给裴远递信,此刻后悔自愧,又害怕责骂,一步叁回头,惶惶不可终日。 族叔的声里辨不出情绪,“今天怎么回事,我也清楚。你要实在断不干净,趁早和林姑娘说。别耽搁人家。” 裴远始终垂着眼 两条细长的,白生生的腿。 她的衣服揉成一团,垃圾一样扔在旁边。 她右肩膀的淤青,凌乱散落的发丝,青涩稚嫩的胸脯都是抓揉出的淤红。 被村人找回,在阿织房中看到她那一刻,裴远的眼里只剩下一片红色。 他翻遍身上,找不到翠缕交给他的,她的药瓶。 他忘记了,把它随手扔进上屋的抽屉。 裴远的呼吸收紧了。 “林小姐” 他拍着林婉的脸,揉她冰凉的手,但是她没有反应。她的身体柔软温热,但是没有呼吸。 没有呼吸。 裴远按压她胸口,他俯下身,头发脸上淋淋滴水,从她脸上滚落,他扣住她后颈,用手扳起她下巴,他撬她嘴唇,用手指,用舌头,她的牙关紧咬,他攥住她下颚,咬她冰凉的嘴唇,用手挑开她齿关。 他看着她,注视她脸上每一个细节,他的舌头滑进去,给她渡气,把呼吸渡给她——不行,还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屋中打下手的女人们忙乱地拉他,掰他的手,想把他推到门外。 裴远搂紧她的腰背,把她搂在怀里——她那么瘦那么小,他的手摸到她支楞的背骨—— “林婉,你别死” 裴远的脸贴在她额角,“别死” “林婉” 这样抱着,不知持续多久。 细微的一声喘咳后,林婉猝然恢复呼吸。她用双手压住自己颈下,贪婪地大口喘气,面目痛苦得紫胀,间或几声激烈的咳嗽。 好像在一瞬间她的胸腔打开,可以正常换气。 众人惊喜她的醒来,裴远的手刚触到她脸上,她厌恶地侧脸,双目紧闭,身体紧紧蜷在一起。 她刚被施针,现在她有呼吸,裴远怕林婉再像方才一样发病,凑近抓她的肩膀。求生欲和愤怒使林婉反射地击出一拳,这一下绵软无力地捶在他肩上,林婉撑起身体想顺着光源逃走,她拼命挣扎,几乎跌到床下,他去抱她,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捂住自己的脸。 她开始大哭,撕打裴远,狠狠咬在他手腕上,冬哥和福婶拼力拉开两人,他的手腕血流不止,被众人强推着倒退到屋门口,看见她蜷在床里瑟瑟发抖,眼泪沾湿满脸。 杨郎中备着药箱匆匆进屋,门在眼前裴远眼前骤然关合。 门内的林婉竟还在劝抚冬哥。 “放心!狗杂碎跑不了,反正林府这么多人,我就雇一群人整天的乔装盯梢,等逮着人非把他往死里揍一回,不打折他狗腿,他就记不住他林姑奶奶!” 言语的爽快,泼辣,仿佛初醒神志不清时,惶恐大哭的人不是她。 “开始我是不是醒过一回?我好像把人给咬了?” “没有吗就是嘴里有点腥,药是在哪找到的?” “杨郎中来得够及时的,这回不说人磨蹭了?若没人家的药箱子,你家小姐我,现在就躺尸了” “真没咬谁吗我记错了?哎我这个脑子” 裴远扯扯嘴角,像要笑出声。但额头抵在门板,手指抠进木门的孔缝里,他痛楚地闭上眼,手背的筋浮跳,指节青白一片 醒来就难再入睡了。 林婉在床上翻来滚去,不时揉弄僵痛的骨节。 裴远开门进来时,她端坐在床头,乌云般的长发披散半身,正揉着后颈。 伴随他进来的,还有中药的清苦气。林婉被子只盖到腰腿,身上只着件薄纱衣,她未注意到裴远无处安放的目光,随手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伸手接药。 再叁为自己心理建树,她捏鼻子,一口气干掉整碗的苦药汁。 裴远递来清水,她忙拿过漱了口,把苦味漱干净吐在地上。 药也喝完了,按理该说正经事。裴远并未离开,想来也有话说。 但他背靠床壁,目光并不看她,不知投向了何处。 林婉往床另边挪了挪,拍拍身边,“坐啊。” 他才侧脸,目光交汇间,深黑的眸里映出她好整以暇的笑颜。正要开口,就被林婉拉到床边,“究竟怎么了?杵在那干什嘛?” 她大喇喇支着脸,侧头看身侧端坐的裴远,莫名觉他像个心事重重的小媳妇。 于是她逗他,“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说者无心,但她所言的确应先前种种,裴远再也没办法维持沉默了。 他与苏荷并无私情,即使现在没有林婉,他们也决不会发生什么。但林婉出事前与他近在咫尺,如果不因为他的私心,她完全不用遭遇这样的事。 何况他自己清楚,最初对林婉并不真心,甚至随意置放她的救命药。若非林府未雨绸缪遣了人来,若无杨郎中这场仁心的及时雨,眼下他面对的,就是她的尸身。 她怎能毫无芥蒂地同他说话、坐在他身边,甚至牵他的手? 无论他现在对林婉是何感情,大抵她再也不想听了。 他的声音沙哑,好像吐出每个字都很艰难。 “我弄丢了你的药。” “哦。” 除这一个字,他没有再听到林婉的回音。 他终于忍不住侧过脸,却正撞进林婉盯看他的眼里,被他撞个正着,她挑了下眉尖儿,笑开了,“还有别的吗?” 他并不想对她说。 有些话出口,就再没有余地了。裴远并不知自己要留什么余地,但他无法对林婉说谎。 他仓促地笑了下,垂下眼,“我今天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你的老相好?” 裴远倏地抬头,怔然望向林婉。 “别这么看着我啊,我猜的。”林婉抻个懒腰,动动筋骨,“我就说你长成这样,又二十二岁了,怎可能没段情史呢。” “我也有情史,扯平了。我不在乎这个。” 她认真看进他的眼中,“现在该我说了。以前我问你的话,现在还算数——裴远,你讨厌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我们好好过日子呗。” “” 这也算变相表白,女孩子再大方,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林婉清咳了咳,“我觉得你人还挺好,长得也好看,反正已经成亲了,以后就别像以前那么拘束,做正经夫妻怎样?” 她还贴心地给他解释“正经夫妻”的深层含义,“就是,嗯别那么冷淡,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想什么说什么,还有,想做什么就做。” 她思维跳脱,话风转变过快,裴远也不知事情为何从他的坦诚迅速转成这般。 一时反应不来,但林婉还在等他的答复。 裴远开始坐立不安。 他胸口闷,呼吸也闷,开始时怀疑是屋中太热,又觉是她靠得太近。 直到林婉一脸惊奇地凑近,她的呼吸拂在他脸侧,竟用手触他耳下,“裴远,你耳朵好像红了” 裴远想躲,事出突然,他的感情反应不及,林婉又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一时满脑纷乱,目光不定,胸口的鼓噪几乎能冲出腔子。 他扒开林婉的手,“别闹了。” 她不肯听,仔细瞧他泛红的耳朵,他按住林婉肩膀。 掌心下她的肩膀瘦削。 裴远才想到自己是来坦白请罪的,他的过错伤害了林婉,他已经没有脸面接受她任何好意——他退到床头,退无可退,要推她,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目光半点不敢停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声音听起来竟有点可怜,“你别再闹我了。” 既恼她,又恼自己,他自责得不成样子,想道歉,却不能启齿,胸口起伏不定,“我会还给你的。” 林婉含笑的目光转为愕然,他心头微动,强撑着皱眉撇开脸,假装冷语,“林府给我弟弟的银两,还有你花的银两,我以后都会还给你。” 她一时茫然,“你这是想和我撇清关系了?” 她怎么会这样想?他只是不想再亏欠她了。 他想解释,又没立场,“随你怎么想吧。” “哦。” 她应了声,好像是答应了,接受了他的建议,他心头终于浮起隐秘的不甘,想她能拒绝,想她再说点别的,意识到这一点,又对这样的想法不齿,终于试探地,“你不想说些别的?” 林婉点头。 “你说的我倒是能接受,可你拿什么还啊?” “裴仁的病我知道,初期治他的肋骨花费还不算高,贵在将养期的名贵补药,伤好以后又要治宿疾,这非一时之事,补药之外,吃喝也不能随意。我们回来一趟,那两车厢的衣食绸缎,珠宝香粉都是林府采买的贵物,零零总总凑在一起,你拿什么还?” 她像是替他愁,“总不能把你转手卖了吧。” 她越说,裴远的眉头皱得越深,直到听她最后一句,他撇开脸,“要是你想,随便你。” 这话无论怎么听都像是赌气。 “我想什么?卖了你?” 他的声音闷闷的,“你是林府的小姐,想把下人如何,都是你的自由。” 这种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个下人。 林婉的目光下瞥,瞧见裴远紧攥的手。 这男人有意思,宁可在这攥手,自己憋闷难受,都不懂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她。 林婉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倒是想,可你自己算算,你值那么多吗?” 裴远猝然抬头,目光里的控诉几乎要漫上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值得,但她何必这样,何必这么言语伤人,不留情面。 林婉忍笑,两手一合一拍,“所以啊,既然要还我的钱,无论干什么,你还是得先找我。我倒是想到个好法子,能让你以后不欠我。” 她抚上裴远的手,摸向袖中,滑进腕内,不知碰到哪处,他忽然一颤,欲脱出手,却已被林婉缠住手指。 她没有放手之意,裴远一时没有动。 “不如卖给我啊。”林婉拨开他手掌,细嫩的手指拂过他掌心的粗茧,“不是说了你很好看吗,不只是脸,身体也很漂亮。” 裴远被按倒在床上,怔然望向她。手一颤,欲挣,却脱不开她的五指。林婉跨坐在他大腿,伏在他身上,妩媚的眼里像有把钩,“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肉偿。日结,年结,都可。” 她的五指张开,手掌按在裴远胸口,笑道:“要是终身的话,还再多补贴你些。” -- 后知后觉 次日林婉照常醒得迟些,桌上竹网笼下有早饭,裴远留了张字条给她,说他先去田地里看庄稼,中午就会回来。 他这笔字写的很好,让她忍不住多瞧看几遍,才把字条迭起拢进袖子。 没有冬哥亦步亦趋地盯梢,她直觉一身轻松,无论什么都自由起来。临出门时裴仁正在小小一方晾台上筛豆子,把坏豆挑进盆里。林婉道:“我去村里随便逛逛。” 他连头都没抬,干巴巴“嗯”了声,算是回答。 林婉瞅着他,摸了摸脸,略有无奈。 裴仁像是想到什么有话要说,憋了半晌,挤出一句话来,“......看天很快要下雨,还是早些回来。” 说完手上比方才更忙乱,生怕林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似的。 她眼睛一亮,脆生生应了句,心情不自主地轻快许多。 暑夏的太阳很烈,刚经过一夜,胡同中的积水都退了,两旁稍高些的地表已经晒干,足够走人。林婉的绣鞋挑硬些的地方踩,刚躲过迎面赶来的牛车,冷不防给谁在背后拍一下,顿时一激灵,回头却见冬哥笑得灿烂极了。 冬哥的圆亮的杏子眼在她脸上一扫,笑容当时就垮了,嘟嘟囔囔,“小姐,你怎么又不戴笠帽就出门呢?你身子弱,闻太浓的花香都要咳嗽的,这村里花草这么多,有些地方还不怎么干净,你的嗽症又犯了怎么办?” 林婉拉住她,欢快道:“怎么又回来了?” 她身边女伴不多,只有冬哥翠缕两个丫头因从小在身边的缘故,秉性习惯都相投。冬哥不比翠缕持重,她少女心性,贪玩好动,虽然是林婉故意支她先回林府,但冷不丁看见人在眼前,说不开心才是假的。 转眼扫见冬哥手上绿油油一堆叶子,“嘴馋得不光跟我抢鸡爪子,还吃上草了?” 冬哥又往嘴里塞几片叶子,“村里人说这叫榆钱,能吃的,可甜呢。小姐你不能——哎呀,我刚摘的没洗,小姐吃坏肚子怎么办?” 是榆钱,林婉小时候吃过,长大后倒忘记了味道。 她把这榆钱放进嘴,冬哥见抢救不下,直咧嘴,“这要是给嬷嬷们知道,那我就......”横掌在脖子前,做个抹脖子动作,“能不回来吗,夫人和房嬷嬷担心得了不得,立刻把我遣回来了。” 她才把身后藏的叁层匣子递给林婉,“临走前翠缕给我,说是李嬷嬷的儿媳妇给她,要她给我,等到了再转交姑爷的。” 李嬷嬷那儿媳林婉有些印象,是林府的买办之一,人很能干,但好卖弄,因为会逢迎看脸色,又常把外头买的新奇小玩意儿带给林府各屋子的姨太太,大丫鬟,所以很得林宅女眷的喜欢。 有什么重要东西非要这么麻烦地递交? 林婉狐疑地接过,见匣子不小,四四方方,足有小臂宽窄,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贴在耳边摇晃几下,声音闷细,像是满满当当装着不少东西。随意打开第一层的扣锁,见是一只精雕如生的白玉手,手指上还搭着条檀香木手串。 白玉手仿女人手的大小雕制,每一处骨节回环处都有供活动的滚珠,稍用力就可改变手的形态,触手微凉,很快温润如人的体温,远看真如活人手一般。 那檀木手串大小不一,小不过她小指甲,大如鸡卵,总共有十几颗,颗颗殷红圆润,纹路古朴,拿到手里细看摩挲,竟不全是看上去那般光滑,珠子是双数个数,每隔一颗,便有一颗细镂花纹,其质粗糙,刮在手心微微发疼。 费这么大劲就为送条首饰? 林婉把这檀木手串挑起,围在手腕上试了试,发现足长两圈不止,而且串珠的红绳不知给什么药材香料浸泡过,闻起来倒有些像她屋里常燃助眠的宁息香。 想来又是府中嬷嬷怕林婉在外不能照顾自己,多梦难眠,才给她置备了这个东西。 嬷嬷们真的有心,林婉心头涌上一丝感动,领了情,自然把手串戴上。 虽然长了些,但绕她腕子叁圈,也有种返璞归真的时尚感。 等冬哥把匣子送回上屋里,走出大门很远,还是万分不自在,“您说都是一个娘肚子生的兄弟,姑爷的弟弟怎么就和姑爷差别这么大呢?就跟块木头似的,待人接物都这么没眼色。” 说完意识到话语不对,向四面打量一番,见只有零星几个村民,且隔距很远,不可能听见她和林婉说的什么,这才抱住林婉胳膊,咬着重音保证,“小姐可千万别当真,我就是随口一说,既然是姑爷的弟弟,那一定也差不了。” 冬哥说得诚心,听她夸赞裴远,林婉忍笑一扬下巴,装作勉强接受的模样,“这还差不多。” 老榆树亭亭立在近庄稼的一片空地上,正对就是一户人家,紧挨着榆树的也是一户人家的院子。许是防人借树杈的高度跳进院,所以旁挨的这面墙较别家都高些。 林婉的目光在两户人家间流连,“这树是谁家的?” “我也不知道,它生在这里,也不是在人家的院子里,应该没主子吧。我是直接摘的。” 这丫头久长在深宅大院里,还以为无论哪里,都会用高墙围出自己的地界,一块是一块呢。 林婉想了想,反正她身上带着银子,等摘到吃完再问榆树的主人也不迟。 这榆树生得奇,左侧生出两根横枝,又粗又坚实,在树顶如盖的绿荫下,这两条横枝就像两只天然的秋千座。 林婉叉着腰,绕树转几圈,觉得不登高远眺一回都对不起这树枝的形状,于是不顾冬哥的阻拦,踩着下面那一道横枝,攀住树干,脚上用力,几下子就爬到上面这道枝。 踩在树枝上,她抱住树干,专够茂盛的枝条,往下撸榆钱,用手绢包好满满一兜,再给冬哥往下扔。 乡下的榆钱并不新鲜,遍地都是,榆树易生虫,又毛虫又瓢虫,多时密密麻麻骇人得很,林府又女眷众多,厌烦这些东西,所以宅园里并未植榆树。 冬哥吃个新鲜,如何也不嫌多,林婉边扔边尝,她就在下面边接边吃,“......但是杨郎中要回仁寿堂拿他的药箱,这功夫也不知到没到,他这个人属实磨蹭得很,小姐你说他会不会迷路了?要不我去村口接接他?他不会连问路都不会吧?” 直到臂弯里兜了满满一包,冬哥抹嘴,艰难咽了咽喉咙,“不成了,不成了小姐——我是吃不下去了,您快别摘了。” 林婉攀到根长枝条,避开有虫的地方,挑细致碧润的摘,“那你等等,我给裴远摘一点。” “这东西吃多了腻,姑爷就在这里长大的,能爱吃吗?” 林婉拭了拭额上的汗,莹白的脸孔映着树叶半透明的阴影,她的一只眼在阳光间隙里,睫上一圈金色。 她轻摇头,笑道:“不知道。但是我看见什么,都想给他带一份。” 二人这边摘得生龙活虎,未注意先前看的两户人家之一,有一户的婶子听见动静打门里出来,好死不死看见林婉站在树顶上,一跨就能跳进她家院墙。 那婶子急了,朝林婉迎去,“给你淘的——快给我下来!” 冷不丁给她一吼,林婉紧张之下直接往下跳,亏得榆树下是个土堆,因为下雨此时正湿软,总算没摔出个好歹来。 就是裙角不当心划在树枝上,里衬划开一道口子,腿也擦破点皮。 主人出面,冬哥贪吃的贼胆也没了,俩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傻愣愣站在原地,看大娘雄赳赳冲过来,忙把榆钱和手绢往身后藏,就差没把做贼心虚写在脸上。 然而她们失算了,大婶没冲着树去,她冲林婉来,脸上的怒气还没散,就被心疼取代,拉着林婉左右来回,前前后后看过好几遍,“你是谁家的闺女,瘦成这样了——这是什么好东西呀?为了这点子东西爬树,摔着可怎么得了?” 林婉理亏在先,受宠若惊,脸有些红了。 急着摸银子,“大婶,我们就是看见了想尝尝,这些银子给你。” 大婶瞅瞅银子,塞回她手里,更心疼了,“哪里用银子呦——满街都是的东西,你们是城里来探亲的吧?可怜见的,连榆钱都当好东西。来我家,婶子给你们摘樱桃吃!” ...... 林婉和冬哥挤在大婶家靠窗的桌旁,桌上有一盆现摘洗过的,滴水的红樱桃。 这樱桃个儿小,只有一个手尾指甲大小,圆滚滚,多汁饱满,外皮有一层细小的绒毛,皮薄得一碰就破。 她没吃过这种小樱桃,开始拿时控制不好力道,捏得满手红汁水。 树荫撒进窗户里,林婉手心托着颗小樱桃,看它在手里滚来滚去。朝院子外张望一眼,领她们来的大婶正和一个村民说着什么。 ——她们进屋后不久,来这户借锄头的人打窗前过,不经意瞧见东哥,一愣,又转回头细看林婉几眼,然后林婉眼见着这中年人跟这户大婶低语几句什么,两人神色各异地出了院子。 冬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萧爷多往蕊里方......少热狼不叔味......” 林婉把手绢递过去,“你先擦擦嘴。” 冬哥卖力推荐,“窝嗦真的,离怪藏藏......” 林婉想转移一下注意,不信邪地往嘴里多放了几颗。 ...... 于是大婶一进门,就看到两只腮帮子鼓鼓的大兔子,热切地边嚼樱桃边瞅她。 大婶:“......” 院门外的中年人尖白脸面,唇上两道细疏的胡须,叁角单眼皮,神情颇有些阴鸷。他目光深深地盯着窗内,对上林婉的目光后,很快走开了。 又是个对林家有意见的。 林婉觉得自己的路人缘更差了。 大婶慢慢坐到对面椅上,看着林婉和冬哥吃。她看林婉时的神色,虽然和最初一样亲热,但隐约多了几分为难,和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林婉剔出樱桃籽,吐在手绢上。 “大婶,怎么了?” 她出一回神,才被拉回来,沉默片刻,“......闺女,你是城里来的吧?” 林婉点头。 这并不是值得隐瞒的事。 她不敢置信,不愿相信似的,“你真是林府大小姐?” “我是啊。” 就算是吧。 大婶脸上的为难更重,她犹豫着,来回摩擦自己的手。半晌腾地起身,“我再给小姐多摘点樱桃去!” 林婉忙起身拦在门口,“大婶,我是林婉没错,入乡随俗,我是陪裴远回来的,你不用客气,叫林婉,叫婉婉都行,叫小姐太客套了,辈分也不对。” 半拉半扶大婶坐回去,林婉改坐在她对面,认真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大婶目光犹豫,先看看她,又把目光转向坐在桌边的冬哥。 冬哥朝自家小姐看过来,林婉点点头,她于是道:“小姐,我先去村口看看,估计杨郎中这会儿也该到了。” “好。” 等人走后,大婶紧拉住林婉的手,脸因激动泛着红,热切又恳切,“闺女,我还叫你闺女吧?你是真心喜欢阿远吗?” “......裴远?” “是,你是真心对他好吗?” 林婉仔细想了一回。 然后迎着大婶的目光,她坚定地点头。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那就好......”大婶劫后余生般,庆幸而释然,拍着自己胸口,“那阿远就能过得好......” 林婉想了想,“您是裴远的族婶吗?” “是......诶也不是!”大婶骤然回神,解释道:“我一个算是堂哥的,他是裴家的,到我这就远了......因为两家原来是邻居,裴远他爹没去的时候,跟我们当家的要好,他一个人照管不来的,就总把兄弟俩个放在我身边照看......从小到大都是,阿远懂事,忙完了自己的,没事总来我这帮忙,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自入村以来,连亲弟弟都冷脸相待。难得见一个真心关心裴远的,林婉不免心生亲切,保证道:“大婶你放心,他在林家过得挺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大婶的眼圈霎时红了。 紧攥住林婉双手,“我知道他能好,他有你,你是好闺女,林家也是好人......” “我们村里原来也有个丫头,她要是......也像你一样大了,大婶没闺女,也是从小把她当亲闺女疼的......她长得跟你一样好,心气儿也高啊,非要嫁给城里,要找好人家......” 说到这里,开始哽咽,“她爹见钱眼开跟着媒人一起把她骗了,卖到城里给人家当小妾,没多久就死了,被人给送回来......我看她身上青青紫紫全是伤,人都知道那死老头半截棺材入土,纳了十几房小妾,已经折磨死好几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闺女你说,他们大户人怎么这么作践人呢?” 咬牙切齿,“都成这样了,附近村里还有不长眼的,把脑袋削尖了往大户人家钻,好好的姑娘不做,去给人当下人使唤,还盼着能给人家少爷当妾?你说我们这些长辈的,往后说出去,该把脸往哪搁?” 不怪青山村民对她和裴远是那种态度。已有前车之鉴,村民又听说过林家小姐将死,猜也能猜到裴远是被大户人家买了冲喜,就是买进去作践的。看见他和众人一向抱有偏见的林府人一起回来,态度自然不好。 大婶的质问林婉没法回答,因为裴远的确也遭受过不好的事。 夏季片云致雨,交谈的短短一刻钟,外面乌云遮日,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 林婉本想等雨止再回去,未想这雨越下越大,雾一样白茫茫浇打在地上,怎样都不停。 她忽然想起裴远说中午回家,现在已近中午,他早上出去又没带伞,不知会淋成什么样。这样大雨浇在身上,恐要生场大病。 林婉远望街道又在涨水,索性脱掉鞋子,光脚踩在雨里,“大婶,你知道裴远家的田在哪吗?” 大婶先是欣慰,眼圈微微发红。接着拿手一指,正是林婉摘榆钱的榆树后,那片青葱的庄稼。 林婉问大婶借了把大油绸伞。 那伞的表面已褪色泛黄。大婶说是她年轻时的嫁妆,很结实,这样雨天也淋不坏,她问道:“外头雨太大,你回裴远家吗,我送你回去。” 她想送林婉回裴家,但经历方才她那一哭,林婉心头有说不清的愧疚,怕同行尴尬,便赶在大婶开口前,已经把裤腿挽到小腿,撑开大竹伞,提着裙子和绣鞋冲进雨里,笑着回头扬手,“裴远家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 ...... 大雨下天幕倾颓,泼墨般遮蔽阳光,尽管是正午,但天空黑压压的,光线很少,雨落地成雾,非常遮挡视野。 林婉光脚踩在泥地里,按着大婶说的方向走进人为踩出的一条羊肠道,两侧是高过人头顶的玉米田,被风雨刮得哗哗作响。 雨珠打在她小腿上,冰凉,又滑到脚底。她的绣鞋和半边衣服打湿了,土地湿软,踩一脚陷进去,草梗划在脚心,有些刺痒。 林婉完全是按着大婶给的方向走来的,玉米田里开始还有条人走出的小道,她顺着往深处去,开始时四野无人,但走到一半,分明听见附近隐约有说话声,听声音很像裴远,林婉先在心里夸自己两句,拨开小道左侧的玉米,钻进林里,往声音来源处走。 她怕裴远听不见,手束在口边,放开嗓子喊,“——裴远你在这吗?” 望着前后左右一样的庄稼,一样的天地,林婉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方向。 一阵风刮来,她一时没抓住,伞险些翻折。只一瞬,雨就淋湿林婉的脸,有一点呛进口鼻里,她使劲呛咳几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林婉大喊,“裴远——!” “裴远——” 她拨开摇晃的玉米秆,四处顾看,“裴远你在哪——咳咳!!......咳......!” 她压着咳嗽,仔细辨认周围——只有雨声风声,植叶唰唰擦动的脆响,并没有听到裴远的回应。 林婉有些困惑,她方才分明听见他的声音,这样转眼不见了,难道是走错了方向? 她转头往回走。 但很快陷在另一条泥路里,原来的道早掩盖在遮天的玉米田里,彻底找不见了。 林婉失去了方向。 在这方狭小的天地,抬头也只能看见绿色,高高的穗,在某一刻,林婉感觉这里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 说不定他不在这里呢?说不定裴远已经回家去了。 “裴远你在哪里啊......?” 嘈杂的大雨里,林婉大声喊,才把声音传出去一点。 她身体底子不好,撑不起半天的疲累,而且不知为何,此时林婉能听见自己胸腔中潮水般的呼吸声,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好像完全抑不住。 不知是不是被风刮得,远处有秸秆倾倒了。 林婉继续沿路往一个方向走,“裴远?” “裴远——” “裴——唔!!!” 林婉的声音戛然而止,止于最后一声惊叫。一刹那被人掩住口鼻,扯住头发和衣领,身后那人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往旁边玉米林里拖拽。 窒息间林婉张大嘴狠狠咬在那人手上,他大叫一声,她脱力地扑在地上,踉跄地,手脚并用地往小路跑,伞和鞋子散在地上,地上多了一个男人的脚印,林婉一把抓起伞,刚直起腰,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这种时候她不敢哭,尽量蓄力,慌乱中心跳的声音盖过雨声,耳朵里有血液呼呼流动的声响,拼尽全力踢出一脚,却被人攥住小腿摔在地上。 林婉听到一声大骂,“臭婊子!”,接着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除了嗡嗡作响的耳鸣。 林婉仰面被人拖着进玉米林里,雨水打在眼睛里,铺天盖地的绿色,她剧烈地咳嗽,咳得蜷起身体。冰凉的雨水浇在半边麻木肿胀的脸颊上,有种奇异的恍惚感。那个男人压坐在她腿上,林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掐住林婉的脖子,意识涣散间,林婉感觉到他在撕扯她的衣服。 “操!城里小姐的腿就是白......,别动,我他妈让你别动!” 啪!!! 林婉的手无力摊开,那人骂骂咧咧,捏住她下巴,改坐在她已经赤裸的腰间。他一把扯开林婉紧束的领口,在俯身时,露出张尖白阴鸷的脸。 正是在大婶门外与林婉对视的中年男人。 原来他不止是看不惯林家,他想毁掉林婉。 “......咳咳.......咳......咳咳......” 她的呼吸已经达到极限,林婉的身体绝对无法支撑下去,求生欲让她想侧身,去抓什么东西,“放开......” 林婉咳嗽着,大喊起来,“放开......你放开我......救我......” 他再次掐住她脖子。 血冲到脸上,冲到脑里,林婉极力挣扎,但力气逐渐小下去,她的身体开始轻飘飘的,意识终于模糊起来。 ...... 裴远走进玉米林中,这里与别处不同,用木头搭建了一只简易的遮雨棚屋,上面架着茅草。 他在前面走,听见身后林叶哗哗响,苏荷从右手边的小道抄出来,她欣慰又欣喜,追上他,“我就知道你会来,拿到我给你的信了?” 他知道是她。 在他十九岁时,原本要娶苏荷为妻,她会照顾人,顾家识大体,温柔喜静,符合当时裴远想象中伴侣的一切。 族中长辈都对她赞誉有加,在众长辈的催促下,两人原本谈婚论嫁,可就是这样的苏荷,在临婚前两月,在扬州城繁华的灯火节上,被那里的富贵体面迷了眼。 她开始频繁出入扬州城,久时几日不归。好在最后终得偿所愿,有偶然结识的富家公子对她一见倾心,将她接入府中。 那时的裴远忙于生计,正在城镇酒楼中做账房,补贴裴仁的药费家用。 当他回到青山村时,苏荷早已和别人珠胎暗结。 但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裴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找我有事吗?” 苏荷没想到他会这般冷淡,先时两人在族中长辈的应许下已到婚嫁地步,连这片木棚都是共同搭建,不知有多少次,他们一起坐在木棚前听雨,他性子虽不主动,但当她依偎进他怀里时,也会用衣服把她裹紧。 她真心喜欢裴远,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曾想自己会嫁作裴远的娘子,那个愿望原本就要实现,如果没有那些事,她也不会—— 苏荷不愿想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她看到裴远的胸口,他的脖颈上隐约露出一段绳结。苏荷把手探入衣领,取出衣里的一个项坠。 那项坠匀白光洁,黑绳穿就,正是颗狼牙。 只是比裴远那只稍小些。 她像抓到什么把柄,抬起项坠,兴冲冲质问他,“你还在骗我!你还是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一直戴着这个,我们俩一人一个,这是你送我的,我从来没有忘,你还说——” 裴远拨开苏荷去摸他颈项的手,皱眉冷眼,“我说过,你有你的选择。如今你我都有家室,说话也应该注意分寸。” “那这个地方呢!?” 苏荷大声质问,她的眼圈微红,“以往每次我们都是在这里见面,这就是你和我的地方。如果你不念旧情,如果你不喜欢我,已经忘了我,怎可能来这?为什么还要整日把项链戴在身上!” “我来这里,因为我想来。没有摘下项坠,因为这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戴不戴与你没半点关系!” 见裴远转身要走,苏荷不管不顾追跑上去,刚欲拉他,不远处的玉米林被人拨开,有清悦的女声伴着咳嗽,呼唤裴远。 林婉轻细的声音被大雨打散,她不泄气,迭声叫着裴远的名字。 裴远的身体僵住了。 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却是在控制自己不要应声,即便如此,却始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像那里是他渴望,又恐惧的东西。 他的手因为攥得太紧,都在微微发抖。 苏荷心头涌起一阵妒意,她抱住裴远手臂,幻想那个女人来时看到这副场景该是如何表情。 即使裴远甩开她的手,她也不怒,嫉妒让苏荷产生盲目的勇气,她冷笑问,“你的大小姐找不到你呢,不答应一声吗?她可要走远啦。” 裴远冷道:“不用管她!” 说完像不在意,又像逃避,躺进木棚避雨,对外界充耳不闻。 苏荷咬咬唇,紧跟着他的脚步,也坐回棚屋边。 裴远听着耳边的雨声,想这两月种种,想林婉与林府的格格不入。她时而轻慢轻佻,对他只是戏弄,时而细心体贴,会认真考虑他的感受。 他一早躲出来,像这两月一直做的那样,极力避开她。 她甚至不知道,他要何时回去。他给她留下中午必回的字条,但想到她肩膀的新伤,想夜里她握紧他的手,想她夜里害怕时,无意识地靠近他,缩在他怀里——想这两个月来,他为她遭受的屈辱。 裴远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他并不恨林婉,林府出钱救弟弟裴仁,他嫁入林府,这是一笔公平交易,是他自己亲口应下,在契纸上按下手印那一刻,他的未来,他的一切都属于林婉。 她不需付出任何东西,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应该只有命令与服从。 但就在这个雨天,她来了。 那时他听见她的喊声,在雨中很细微,但他知道那是她拼尽全力才能喊出的声音。 在林府的这两月,他始终被当一条狗来看待。林婉久在高处,不了解下人之间的倾轧排挤,迎上辱下。即使林婉屋里贴身的丫鬟,也会在林婉不知道时戏笑,甜笑着喊他姑爷,然后当他的面将鬓钗扔进水池,故作惊讶地问:“我丢了一根钗子,哎呀,方才还在的,怎么姑爷一来,就——”一旁的众丫鬟嗤嗤笑,他并不看她们一眼,直接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跳进池中捞钗。当他走到那女人面前递出手时,她们注视他湿淋淋的衣服和头发,嫌恶地摆手不要,窃窃私语地笑走开了。 他视而不见,她们不要,他又把珠钗重扔回水池里。 林婉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 而此时,裴远能感觉到一只手自身后摸上他肩膀。苏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从背后抱住他。 他紧皱眉头,听林婉在雨里一声声地喊,裴远裴远。 只要他现在答应一声,她马上会听见,然后就会找来。 她为什么不肯走? 一声声地喊,让他心烦意乱。他的眼睛彻底埋在黑暗中,不知为何却想到那晚他对着满桌的佛经出神,她来找他,跑得气喘吁吁。她的手按触了他嘴唇,很冷。她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一只微冷的手摸向他胸前。苏荷拨开他脸侧的发丝,将自己贴上他的身体。 当时他避开了林婉的眼睛。 那么无辜,天真......他永远不会恨她,不讨厌她——即使自己可能死在林府里。 裴远逐渐忘却了雨声,耳边只有她细弱的嗓音,间带几声咳嗽,一直在找他,裴远裴远。 耳边有人在轻声唤他,“裴远。” 明明是来找他,却不识路,一直在绕,越走越远。 真是蠢,笨得要命。 她越走越远,就是不肯回头。 裴远本来想,等她厌了累了,玩够了,自然会放弃他,自己回去。 现在林婉终于走远了。裴远隐约听见她一声惊叫,不知她是否摔倒了。 但是她胆子那样小,绝不敢独自来寻他,既然有人陪,即便摔倒,也没关系。 在那声惊叫以后,传来远处玉米林叶剧烈倾塌声,林婉再没有发出一声。 苏荷的手已经摸到他颈子,摸到项坠抚摩,她的手指像蛇一样灵活,钻进裴远领口,却被他一把按住。 他翻身坐起,走出棚门,苏荷愕然地坐在里面。待反应过来,秀美的脸孔扭曲了,“你,你还要去找她?” 裴远头也不回地拨开林叶,“你若要避嫌,就从另个方向出去。” 现在这个人,后知后觉,要去找他的夫人。 但是迟了,她已经发不出一声,天大地大,他怎样去寻呢? -- 不齿 找到裴远族叔家不难,因为他是青山村的前任村长,住村中央。他家的矮篱笆围出大片院子,此时黄昏,院中高矮胖瘦,老少皆有,围站着不少村民,里面有几人吵吵嚷嚷,众人的目光都被那嚷声吸引过去,连马车和十几名骑马的随侍靠近都不知道。 离老远,林婉就看见坐在屋门口石井边的族叔——与记忆里那无可奈何的老人不太一样,此时他脸色铁青,望着人群中央一言不发。 她直觉不太好。 因为她没看到裴远,不知道这群人在看什么说什么。 一团乱糟糟。 等林婉凑近了,听见一把破锣嗓子在里头嚷嚷,“......出去一趟出息了,从打一进村就跟我摆谱,族叔,你得罚他,罚他败坏家风!” 人群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过了许久,我听见极压抑,压着怒火的声音,“我怎么败坏家风了?” 是裴远。我拼命望人群中挤。 “你还不认账?你也算是个男人?”他呸一声,“你把马车停村口干什么,不就是回来嘚瑟你有钱了,靠女人发达你算什么东西?” 这人见看热闹的人多,更来劲儿了,“唉唉唉大伙想看就上村口看,裴家的老大现在厉害了,你问我怎么败坏门风是吧?你们裴家都是像村长一样行的正坐的直,再想想你是什么德行!” 他神气活现,“刚刚就在村口,就是裴远啊,他被人家的大小姐搂着脖子亲嘴儿!” 四下里一阵哄笑。 “我赵移就是再穷,也不卖身去伺候女人,你——” 拳头重击在肉体上的声音。接着打翻了水桶,林婉听到里面的水洒一地,桶咕噜噜滚出去,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敢打我,你不就是个倒插门,你卖进去的!” 嘭!! 又一拳,她强挤到前面隔着两重人墙缝隙,看见裴远手背上青筋迸起,地上人满身泥灰,正是现时在村口啐他那一个。 这人脸上已挂了彩,灰头土脸,躲着裴远的拳头,边污言秽语地骂,他每说一句,裴远下手越狠,听到他说“卖进去的”,林婉看见裴远脸上的筋抽动了两下。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族叔不发话,他身旁几个裴家的长辈男女,也都不敢劝。 林婉第一次见裴远这样,像一头重伤下厮杀红眼的狼。她愣了一下,刚要喊,族叔却忽然厉喝一声,“给我住手!!” 他气得喘不匀气,边说边咳,指着门口,“给我......你给我,滚.......” 躺在地上挨打的人嘻嘻哈哈地大笑,裴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无论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忍耐,压抑,方才的发泄,滔天的怒火,这一刻都没有了。 他像是被谁打了一拳,脸上狠狠挨了一下子,好像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置信地,“四叔,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要你滚!!” 族叔剧烈咳嗽起来,旁边人迅速上来,给他垂背顺气,也有人推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裴远,“你先走吧,你叔上来劲儿就这样,别气他,等他缓过意思来就晓得啦......你这孩子犟呢?” 但无论她怎么说,裴远纹丝不动。 地上挨打那人踉踉跄跄爬起来,到裴远背后,拉住他就是一拳。他顺手从井旁水桶里抄起水舀,狠狠向裴远脸上砸去。 “裴远!” 林婉头脑不及反应,人飞扑到裴远身边用手挡了一下,那舀里的水泼撒出来,溅在她面纱和裴远身上。 那人的拳头没收住,不偏不倚捶来,林婉的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这一下,把在场众人都震惊了。 冬哥强挤到前面,见她挨打,瞬间急了,“小姐!!” 四下一时静默无声。 林婉感觉自己被打出了内伤。男人的力道本就大,这人又是常年务农做力气活的男人,不光劲大,还有蛮力和对裴远的愤怒,出拳时拼了全力,好像能震碎她的骨头。 不知谁喊了一句,“她不会是林家小姐吧?” 小姐小姐,小姐快被人捶死了! 猝不及防来这一出,见林婉挨打,裴远连算账顾不上,一把抱住她隔开人,急道:“你怎么来了?” 林婉疼得龇牙咧嘴,眼泪花直冒,“操!老娘就没挨过打,怎么这么疼。” 就在转眼的功夫,院子里又围进一圈人,冬哥那一嗓撕心裂肺的“小姐”把随来的林府家丁都引进来,本是闹哄哄的院子霎时更像一锅开水煮沸了,随从当小姐受了欺负,村民因为裴远这事,本就对林家不存好印象,这下更以为林家仗财大势强欺人,两边你退我迎指指点点,一时剑拔弩张。 无论怎么闹,最后谁都得不到便宜,而无论得什么结果,裴远都是难做的那个。 林婉声弱气小,先喊冬哥过来,“让他们当没听见,别还嘴,去车上把带的东西搬下来。” 来前她已经吩咐林管家置备不少走亲访友的常备贺礼,像布匹绸缎,米面粮油这些日用之物整压两车厢,顾着村里有老人小孩和年轻姑娘,还带不少首饰香料,童趣玩物,养生补药。 林宅的家丁硬气横行惯了,怕也没想到自家小姐遇事态度这样软,听了冬哥的传话,一时面面相觑,但还是听令搬下部分东西,或提或扛进院子,窝窝囊囊,咬着牙根发给裴家族里人。 他们发物时,族叔混浊又锐利的老眼始终钉在林婉脸上,不知是想看出什么。整个青山村有几百户人家,裴家在青山村又是大姓,百双眼睛看着堆在院中的东西,老族长不发话,硬是谁都不敢动手,不敢吭声。 冬哥机灵,极有主见,上去将老人搀扶起来,“叔,我是不配喊您叔的——您看这里的东西,都是我家小姐一样样儿想着,写在纸上着人买的。” 她嘴甜,慢声细语哄几句,族叔脸色稍霁,咳嗽几声,也不说话,一眼都不想看见林婉和裴远似的,朝身旁众人挥挥手,意思可以拿。 人们陆陆续续取东西,有人觉得白拿不好意思,又轻又快走到林婉不远,嘟哝声谢谢,低头很快走开了。 族叔推开冬哥的搀扶,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 裴远初只想送林婉出去,送她回马车上,等家丁搬东西来开始还皱眉疑惑,等村民挨家挨户取了物,他握住林婉肩膀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原来后面马车里装这些东西......怎么不和我说。” 她疑惑,“那你以为里面装的什么?” “......你的衣服细软,床褥枕席,你屋里那些东西。” 在裴远眼里,林婉是个娇纵的小姐,好容易出门一次,自然要套整个马车来装闺房里的穿戴奢侈之物,嫌厌农家环境简陋,还要备着舒服的枕席享受。 林婉瞅着裴远脸上嘴角的青瘀。 注意到她在看他,裴远避开目光,但林婉还是看见了他锈红的眼睛。 经这么一闹,村长躲在屋里不出来,也不见人留客。村民拿完东西不好待的,也陆续散了。 远处黛色的山脉只剩很小瓣通红的日轮,晚上自然要宿在裴远家,冬哥本想要跟着,林婉没有答应。 她要冬哥带家丁先回去,反正林家离青山村不甚远,来回不过一天,也出不了什么麻烦。 林婉的决定有自己一重考量——她毕竟不是林家真正的小姐,记忆虽然在缓慢复苏,但不完全,言行举止上多做多错,冬哥是从小伺候林小姐身边的,万一给她看出端倪,扯谎再圆也麻烦。 不如寻个由头把人支走,反正林婉也不习惯总有人跟在身边伺候。 裴远家是在一条胡同里,村里新下过雨,胡同中积水泥泞,车马难行。 林婉和裴远就在百米开外下了车,她望着前方乱糟糟的泥水路,正琢磨该从哪下脚,裴远已脱下靴子,把裤腿挽到膝盖上,衣服下摆也掖进腰封衣带里。他在林婉面前蹲下身,在背上拍了拍。 林婉踌躇片刻,爬上裴远的背。他两条结实的手臂在她腿下一箍,背她往胡同里走。 这条路不算短,每经过一段,两旁或站或走,人们的目光都落在林婉和裴远身上,虽然不说什么,那眼神也像刀,一道道割在裴远身上。 他全当不见。但林婉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有数,却不说,把脸靠在裴远后颈,贴近了。 裴远家地势高一些,院中并没有积太多水,倒是生了不少杂草。院里分上屋和偏屋,厚茅草搭的房顶,两人走进时,有个年轻人正在上屋的房顶忙活,铺茅草,见有人来,一言不发,自顾自忙。 林婉从裴远背上下来,走到上屋门口。 他站在她身后犹豫很久,才伸手,越过林婉的肩膀,推开半旧的木门。 屋里昏昏点着两盏油灯,裴远轻门熟路,走到墙角孤零零的褐色大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两短截用过的蜡烛,在油灯上对着蜡烛的捻子,摆在木桌上,然后吹灭油灯。 林婉记得古时平民家不常点灯,因为灯油很贵,他们多是日落而息。 这两盏油灯簇新,是有人提前备好的,显是专为她和裴远回乡准备的。 与林宅相比,屋中清简太多,斑驳灰白的土墙,两根立柱顶着屋梁,大方木桌,几张自做的椅子,角落隔着铜盆。唯一的值钱之物恐怕就是那突兀的大衣柜了。 外面人从房顶跳下来,抽回梯子折好搭在墙角,然后向屋走来。林婉发现他的身材和裴远一样高大挺拔,进门时要弯腰低头。 他看上去与裴远年纪相当,眉眼间有叁分肖似,两人有一样漆黑,黑如寒星的眼睛 。但与裴远相比,他整张脸看上去就平凡得多了。 裴远的亲弟弟,裴仁。 在来时林婉向人问过,知道裴远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性格有些沉闷寡言。 真奇怪,那些人并没有说裴远寡言,想来他从不是个沉闷的人,只是在林府里,林婉很少听见他说话。 就在今年开春,裴仁到别的村帮工补贴家用,不当心被田陇里惊着脱缰的马踏在身上,折断叁根肋骨,险些死了。 当时裴远在忙自家的田苗,村里人匆忙赶到通知他,他急匆匆跑回村长家,不止看见重伤的弟弟,还有常来村里走动的王媒婆。 王媒婆晓之以情,苦口婆心,劝裴远说,裴仁身上除了肋骨,还有打娘胎就带出来的弱病,脏腑不好,若不花大钱好好吃药养着,活不过叁年。 在这以前王媒婆已经来过不止一次,每次她提议入赘的事,都被裴远眼也不眨地赶出去。但这次裴远没法拒绝了,他从来不知道弟弟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像王媒婆说的,挺得过这次挺不过叁年以后,而无论是治裴仁的肋骨伤,还是求药问方调理他的身体,都需要很多银子。 裴远需要钱。所以他签了林宅的死契,把自己卖进林府,卖给那个听说快死的病秧子,跟她生孩子。 裴仁注视裴远。两兄弟见面,却好像没话讲。 裴仁说:“回来了?” 这句话后,他转身出去,不多时,旁边厨房里的灶点着了,散出了炊烟。 晚饭桌上居然有四个菜,林婉匆匆扒拉几口裴远夹到她碗里的菜,先到院子里透气。 她坐在小院菜园的围篱边,看正屋大木桌,裴远两兄弟面对面坐着,沉默地吃着饭。 深夜裴仁睡在下屋,冬哥和众随从已经先回林府,裴远把她的被褥抱进来,铺床安枕。乡下没有林宅温池浴桶的条件,他备好水在水盆,挽袖到手肘,在床边想替她擦身。 林婉拿出金疮药,用手指蘸了擦在他脸上的伤口上。 裴远随便一揉脸,“动作不用这么轻,就擦破点皮。” 他躲开脸,“算了,不涂了。” 林婉没有说话。 裴远像是浑身不自在,又像在发泄,他攥扯床褥,推开枕头,在床壁狠狠砸了一拳,然后重重仰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他的下颌紧绷,嘴角抿紧了,额头的青筋根根迸起,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林婉把药放在床边,“我先出去一下。” 刚站起身,被裴远一把攥住手腕,他力气大得惊人,攥得她手腕生疼,“你出去干什么?” 加重了音,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是夫妻,你出去干什么?” 裴远的声音潮湿,带着重重的鼻音,床头细小的烛火下,林婉看到泪水从他拼命遮盖的眼角滑落,落进鬓角。 此时有明月可鉴,她心疼裴远。 因为她是间接致他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林婉抬手,垂落的袖子盖住裴远的脸,“那我不出去,我什么都听不到。” 裴远的哭声压抑着,逐渐变大,他的身体微蜷起来,紧紧攥住衣袖压在脸上,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嘶吼。 他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躺在床边,好像睡着了。 等熄灯安寝时,林婉自己浣漱过,宽衣上床,小心跨过裴远躺在床里。 床不完全挨墙,她睡在里面,对着一片黑洞洞脑补各种牛鬼蛇神披发女鬼,脑补到最后把自己吓到了,忍不住往裴远那边靠了靠,被窝里碰到他的手,她紧紧握住。 裴远没有反应,应该睡得很熟。 林婉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小声叫几声裴远,裴远,他没醒。她盯着床里与墙面间黑漆漆的空隙,好像床下会爬出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地把枕头挨上裴远的枕头,林婉用被子蒙住脸,靠在他肩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里恍惚有人拉开被子,她睡得不安生,将醒不醒,感觉有人在摸她额头。 林婉缩回去,更深地钻进裴远怀里,紧攥住他的手。 不知过去多久,裴远轻轻把手从她手里脱出。稍解开林婉的领口,在她肩膀涂好药,然后替她拉上被子。 -- 事后 qǔУǔsнǔωǔ.xγz 情事告了已经是后半夜,林婉倦得厉害,水一样瘫软在床上,连根指头都懒动,侧身合目就要入睡。 裴远却打了水来为她清理激烈情欢后的身体,他将帕子浸湿拧干,从脸颊开始细致为林婉擦拭,直清洗到她大腿间,刚探进她腿缝,林婉昏昏沉沉不肯配合,反将腿夹紧了。 裴远的手摸到林婉两瓣圆臀下,触到一片湿泞,随她翻身动作,浊白的东西淌下腿缝。她里面还有不少,若不抠出干净,怕是对身体有损。 裴远扳开林婉的腿向两侧敞开,那处长时被疼惜蹂躏过,穴口微微肿胀,两片小肉唇也胀开了些,在裴远目光下如呼吸般翕张收缩。被他的指头一碰,穴口瑟缩了下,裴远先探进一点指尖,入处窄窒,阻力重重,似乎难容半个指节。他不敢想这怯弱的蜜处如何承他半个夜晚,心下顿有百般柔情涌动,将动作放得更轻些,待林婉适应了,才将整根食指全插进湿蠕的丹穴。 林婉本就将睡不睡,被他挪来动去地擦身,其实早已醒了,只是懒怠动。等裴远第二根指头也塞进去,她缩了下身体,翻身正朝向他,让裴远行事更方便些。ⅹγūωaиgsнё.иёт(xyuwangshe.net) 林婉既醒,便不肯安分。抬起一足探向他腿间,裴远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等她踩挑得那物又半硬起来,足趾夹住裴远裤腰,几翻蹬移将他刚换上不久的裤子又褪到腿弯。裴远竟也随了她,抬膝将下衣全褪了。 本想将林婉抱坐起,还没等动作,便觉凉润的物什贴附在自己下处——林婉的足趾点在他囊下会阴,足弓将那物整个托起,犹在用脚背磨蹭。 下体已胀热流涎,裴远强忍性,才未将她重压回身下。他的指向穴深处探,摩刮内壁,抠挖出的浊精被他用手接了,但他进的深,里面还有些没弄干净。林婉被摸得穴心发痒,惊觉脚腕处竟湿了些许,她向下望去,眼见那根粗壮的东西又勃硬起来,青筋似正贴她的脚跳动。 她玩出了意趣,移足看阳根失去凭依沉堕下来,足趾分开夹弄柱身,自上向下拨弄着,观它弹动之状。 裴远听她咯咯娇笑,终忍受不得,将人一把抱扶入怀,红着脸,堵唇勾舌才止了她的戏弄。林婉因坐起身,户里又自流出些,被裴远抹涂在她整个下阴嫩处,再托腰分膝地直盯那处瞧,她挣脱不开,才觉羞臊,扭身就要拢上腿,却不知红靡的那里挂了精白,看在裴远的黑眼睛里,正比红梅沾雪,玫瑰凝霜还勾人绮思垂涎。 他喉头口中又干渴起来,喉结滚动,搂着林婉香软的一团身子,哑声,“你那里还能吗?” 他的手已抚到她大腿内,林婉暗自喜欢,却立刻装娇扮弱,将身体缩得更小,“已经那么多次你不疼我,还要强迫我” 见裴远目中欲火与愧色交织,耳颈潮红,她似有心疼地抚着他眉骨,敛起愁色,欲言又止,“很难受吗?” 他沾着林婉的身,一时欲火难消,又强忍耐,不肯强迫她半分。正与身体对抵,听她半露的口风,顿时箍紧她,将脸埋在她颈窝,低低嗯声,讨好似的吻起林婉脖子。 她又被压回床榻,仰颈细细喘息,刚清浣不久的私处又涌起春潮热意,被他厮磨戳弄不止,却执意,“你等等,我想,想换个地方” 裴远强从她香颈挣出脸来,顺她目光向处,见是屋内墙边的架竹躺榻,可那只能供一人休憩,窗也半开着。 眼下她玉体横陈,正与他酣热,裴远蹙了眉,林婉却懂他顾忌,与他咬耳道:“大半夜人都睡熟了,再都知道你我住一处,更紧着避开这屋。” 几番缠磨,裴远终允了她,怀抱人到凉榻,将自己垫在她身下。 他身长腿长,小床展不开手脚,索性曲起一膝,又将另条腿垂踩床畔地面。林婉被他抱坐在身上,背骨紧贴他胸膛,右膝弯挂在裴远的曲腿处,又被他抱起左膝折压至胸口,致她下身穴户大开,风光自有无限,只他看不见,她又不肯改姿,是以燥气侵身,他手上抚花拨穴的动作粗暴了些,刚没进指头,就见她眉心微凝。 裴远两只粗指被她吞含着,那湿软的肉愈发缩裹上来。欲念上涌,他几欲扒分开林婉的湿穴,将它大撑开直捅进去,但那里娇矜难容半点粗暴,他只能耐着性,拇指寻按在林婉敏感的蕊珠处,拈动揉弄,挑拨出更多情潮,指头也长出深进,致水声噗汩阵阵,银丝进出粘连。 他在房事上怜她关照她,细心肯学,伺候得愈发尽心,直弄得林婉蜜处潮涌,决堤溃口打湿他半只手,又被反抹在腹下腿根处。 林婉将手臂反探身后,勾住裴远脖子,与他唇涎交换间正神驰魂酥,忽听院内响起脚步,竟似向这边来了,顿时一个激灵,僵身不敢动弹。 她细听动静,不敢弄出半丝声响,裴远却更快插弄起她下穴,拈珠抱腿地搓弄,动得竹床嘎吱嘎吱晃响不休。裴远猝然抽出手指,扶住已挺翘多时的饥渴欲望撞进林婉身体,她惊叫一声,挣扎间床榻更一阵响动,窗外的脚步声似还在靠近,林婉忙捂住嘴,几乎吓出冷汗,却听裴远附在她耳畔,低语,“你里面动得好厉害。” 他咬她耳廓,探出舌舔她的小耳垂,“那里的肉缩得很快,含得我好舒服。” 等外面脚步声远,林婉扭脸欲瞪他,裴远托揉她一侧雪团儿,乳肉从指缝挤出,他忍笑安抚,“叁叔家的鸡半夜里给人偷去两回,他有半夜查禽舍的习惯。” 他知道!那为什么不早告诉她! 林婉若知道族叔有这习惯,知晓要受这番惊吓,如何也不肯到竹床上折腾。 裴远忍着低笑两声,食指拨开她正咬的下唇,横支着被林婉咬出一排齿印,他将脸贴在林婉肩膀,“就许你玩弄我,不能我逗你一回?” 林婉心头一动。 他的怀抱,实在太热太紧了。 即使酣战正欢时,也没这样不留余地搂抱过。 林婉轻易就能察出他情绪语气中几分不寻常。 裴远默然良久,颊在她肩处贪恋地磨蹭,声却沉哑。 “以后,你就是我娘子了。” -- 情事 杯盏推换到第四回,桌上还没人动筷。林婉方察出不对头,她早前吃惯了公司食堂,自到古代也有林府的四方名厨伺候,所以对做菜全没半点研究。 这会子见各人面面相觑,目露为难,擎等着别人先试毒的微妙表情,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厨房看火时,把火候搞错了。 裴远扫向桌上焦老的十几盘,村里不常有肉食,现是夏季,也以自家菜园里的青菜为主,这些东西最挑火候,下午他和林婉在厨房里缠绵忘形,等族婶怕灶火无人看顾点着房子来敲门时,满厨或蒸或煮的菜全过了时候。 见林婉执起筷正要拣菜,裴远与族叔对望,族叔干咳两声,“吃饭。” 众人面上顿挂热络,相互客气,默然无语艰难下咽。 裴远挑能吃的,夹几道到林婉碗里,阻了她自夹菜的手,“吃这个。” 茂枝上有雀儿啾鸣,掠跳的影子仿佛印在她心上。林婉暗里快活,面上不大显,桌面上只微笑着,夹了些距离裴远稍远的抄手递到他口边。 他吃一口,一时嚼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还扯着他袖角,眼含期待,笑眯眯的,“难吃吗?” 他果断嚼几口,咽下去,面不改色,迎着她的目光认真道:“不难吃。” 福婶正坐对面头疼,闻言暗朝他竖了大拇哥。 族叔低垂眼皮默不作声地吃,半晌抬头,“......还是喝酒吧。” 林婉却没功夫注意菜的滋味,她盯上桌中央烧得黑红的一大盆肉菜,见另旁的冬哥正啃得欢实,边往外吐细碎骨头。 这骨头怎么瞧着都眼熟,她没做过,可实在吃过,林婉略带怀疑地看向福婶,“这个......” 冬哥欢乐道:“这鸡肉不错,小姐你吃吗?” 林婉:“......” 林婉方知道自己辛苦救下的大公鸡已经给人炖了。 她憋着气,鼓鼓地坐在裴远右手边,拼置的大桌就布在院子里的老树下,热热闹闹凑了十几人,她不好表现出难过,和风树影里勉强笑看众人举杯碰酒,手掩在桌子底下,泄怒似的,把裴远的手越捏越紧。 顾着周围数双眼睛看着,裴远身背绷直地给她攥了手,他抹不开脸面当着人面回应,桌上的酒杯又已传一来回,到裴远桌前,他接过饮尽,在桌下偷偷捏握林婉柔软的手心。 林婉始终忘不了先时那只公鸡威风凛凛,在院里上下窜飞逃难的场景,到底什么东西接触时间长些,自有感情,她食不下咽,直到桌下酒坛横七扭八,桌上众人酡红着脸面熏熏说着醉话胡侃,一个留短髯的大叔指着她,大着舌头,“菇凉里把心放肚里头,这里谁要说什么,我先漏他......” 她松了裴远的手,找借口离座回屋。裴远眼见她闷闷不乐,情绪不宁地坐了片刻,到底捺不住关忧她的心思,也跟进了屋,正瞧见林婉把脸埋在枕里,正趴在床上赌气。 林婉这气来得没道理,竟因为一只鸡,这事搁在青山村算矫情到家,可林婉久居闺中,见不得这些才是常理。 依普通人都该这么想,况裴远与她关系更近一层,见过她诸样娇情怯态,更只觉是林婉软善心肠,一时心软得无以复加,又暗责自己竟没料想到这一层,就杵在门口怔怔瞧着林婉背影想办法,良久记起什么来,眉眼微舒,大步转身出了院门。 等林婉的气生够了想开了,空空如也的腹中阵阵涌上饥感,可院里的杯盘已撤大半,现在出去更不好意思。只得暂忍下,自躲在屋里听院里谑语风声,想等人散了自己再摸进厨房里寻些吃的。 族叔一行人聚坐在大树底下乘凉摇蒲扇,冬哥帮各婶子撤桌盘。从窗口细向院内张望,没瞧见裴远,不知道他去哪了。 这间本是族叔家的下屋,久空不用,但族婶一向勤快,常换常扫,未积半点灰尘,怕林婉回裴家挤那两间屋子,裴仁也不方便,就暂给她住。 林婉懒洋洋倒回床上,她摊开手脚盯着木床顶的纹路,细听院里嘈嚷笑谈声。昨晚就是和裴远同睡在这张床上,她挪向床里,侧着身外看,以手抚唇,回想今日被压向他怀里拥吻时的温度滋味,愈想愈心浮,心口阵阵躁气,眼看是日暮时,他人不回来,林婉有什么想法招数都施展不出,暑夏本就燥热,倒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有各种绮思靡想,更犹火灼,能消火的人不在,竟还不如在厨房里对他随性施为来的舒坦。 胡思乱想,昏昏恹恹,就伴着满树的蝉鸣睡着了。 林婉晚醒时发现睡出了满头满身的汗,睡得久了,口渴头昏,自下床踅到厨房。那门没锁扣,一推便开,借着明亮的月光但见屋地上黑乎乎一团,闻见动静,嘶嘶哈哈凑到她脚边,竟是整日在村里闲晃荡,吃百家饭的小土狗,也不知怎么钻进来的。 怕它是饿着,林婉翻柜倒碗,凑出所有吃食,一半一半地分好,把小黑狗的一份搁在地上,就半蹲在一旁边喂边看。 等裴远回族叔家,见厨房亮灯,刚推开门,瞧见的就是她托腮坐在板凳上,正瞧着地上几片肉发呆,脚边蜷坐的小黑一双黑豆眼,正偏头晃脑地直瞅着她。 听人进来,她抬起脸,见是他回来,一张鲜妍的脸霎时垮了,“连狗都不吃。你骗我。” 他不过去,她又要使性儿。裴远避开小黑半蹲在她身前,看她由恼转嗔,自己都未察敞开向她的脚步有多轻快。他展开手,掌心脆生生娇嫩一声啼鸣,林婉眨了眨眼,待看清他手心那绒毛软黄的小鸡雏时,瞳子顿时水浸过般发亮,从裴远手里接过,小心又怜爱地用一根指头轻抚,蜜桃似饱满的唇凑到跟前啄了下。 小鸡张开嫩黄的尖嘴啼叫,还没有林婉一个巴掌大,她看得心都要化了,顿时把饥感、半天没捞到他人的躁郁抛得无影无踪。 她这样喜欢,不枉费裴远走出几里路到邻村禽舍买了来。 她改抱腿蜷坐,杏子黄的纱褶裙绽在脚边,鲜亮的瞳子映着月光清灵。似是还在恼他饭桌上的谎话,她皱鼻鼓嘴,不知她整个人在裴远眼里都是小小一团,像他捧回的绵软的小雏鸟。 白日她柔得像水,揉在怀里没半点力量,随他的力气仰起头接吻,明明是她先要,又没管顾地在他身上煽火,惹得他把她香甜的嘴当甘霖解渴,她又抵着他肩膀推拒,侧脸躲着他,“不行......裴远,不要了......” 她怎能说得出那种话,两条修灵的腿却缠在他腰上?他恨得欲咬欲吞,手上失了节制,她又娇怯怯地搭在他肩膀上,“抱得太紧,疼......你这人真坏......” 到后面颈脸干热,由她抚着啄吻,若没族婶敲门解围,怕他更要在她跟前丢脸。 裴远的目光抑制不住,从林婉粉致的脸颊落到她饱满的红唇上,他从来没有这样,时时念着一个人,好像片刻都离不开,下午除握她的手,他再没沾到林婉的边,没多远的路也走得归心似箭,想她是不是还窝在床上。 贪心想抱抱她,裴远的喉结滚了滚,手指微动,几次欲张手,到底却没动。 她等不及他懂情性,侧了身,自靠在他一侧肩膀,软着调子,“那菜都不能吃,你还哄我。那我饿了怎么办?” 自他胸口挑眼,撅唇使性儿也似撒娇,裴远给那粼粼的目光盯着,心跳得愈发快了,微侧了身半离她后背,不让林婉察觉。他强抑着脑海里把她强按在怀里的欲念,冷不丁撇下她起身,脚步躲似的离她远些,嗓音沉沉的哑,“想......吃什么?” 林婉腹中暗笑不止,有心继续挑逗,又想今晚还很长,不急于一时,她毕竟是饿了,便随口说样食材现成又易做的吃食,看裴远背对她自忙。 他行事沉稳,没了林婉的撩拨干扰,很快沉下性来。厨房中一时只闻木柴燃烧的哔啵,炉灶里的火映亮他半身,垂在背后的发梢儿红亮亮好看。林婉瞧得入神,干脆把凳子挪近了瞧,看裴远为她做夜宵。 一时无聊,这两天时来困扰她的刺痒感又泛上来,也不知是给什么虫子叮咬了,不时就在身上察出两条细血道。 手捧着小鸡雏,她无意识地挠着脖项,直到裴远的宵夜做好盛好回过身来,看她下巴颈窝处指痕凌乱,已红了大片。 林婉不当回事,他却蹙了眉,拿开她的手仔细看,隐约见纤细如丝的伤线,却是被玉米林叶刮出来的。 想到这里,裴远有意压抑的愤怒和愧疚又交织起来,他自恨又后怕,如果不是他有意躲避,林婉也不会受吓受惊。 他的心思林婉懂得几分,她那番绝境逢生,可以自幸运气不错,却当不住恐惧感险压垮裴远。一时被他抱住,林婉沿裴远的脊柱抚下去,隔着衣服摸他后背,感受缠在自己腰后的手臂微微颤抖,她回搂住他,静静相拥许久,直到饿感都消失,雏鸡困哒哒闭眼垂头,小黑晃着尾巴跑出门去,那碗馄饨面热腾腾散着香气,勾着林婉另外的馋虫。 她张开手掌,隔衣裳抚摸裴远的皮肉,把胸口紧贴在他胸膛,颊贴在他颈上磨蹭够了,附在他耳边轻声气语,“今天我自己躺在屋里,想你要是在就好了。” 掌下他的心口剧跳,呼吸灼烫渐乱,却仍抱住她没动。 她哼了声,“你这么晚回来,那就不在屋里,在哪都一样。” 她灵软的手已摸到他腰封,扯住细索,有意让他觉出似的,一丝丝,一厘厘缓缓拉开。裴远听见与她衣袂相摩的窸窣微声,她在他耳边气语如兰,张唇含住他已灼烧的耳垂,食指一挑一扯,腰封松弛地垂落,挂在她手里。 裴远抱紧了她。 连眼周都泛起热意,意会林婉之思,又不敢信她真打算如此,嘶哑着嗓子,“......你性子这么野?” 但是她又把手肘抵在他肩上,推拒着他。裴远揽着她腰肢,凝眉不作声地盯着她。林婉陷在他墨色一样的黑眼睛里,先是一吓,转念明白过来,甜笑着用手指腹摸他的下巴,目光清辜,“先回房里去啊,你真打算在这——” 尾调扬着弯儿,似乎很惊异,裴远不知林婉的伶黠狡猾,顿觉自己多心轻侮了她,一时脸涨耳热,思绪杂乱间就想挽回的话压下方才那一句,又怕林婉羞臊间更生他的气,竟连她的眼都不看,只闪避着目光,盯她莹白耳垂上挂的那玉兔捣药耳坠子。 与自己身手相贴的这副身体坚实滚烫,隔松散的外袍摸弄,都是宽肩窄臀的诱人。林婉今晚是要定了裴远,被她半明半晦地调弄一天,他总算开了几分心窍,但总不好真在厨房成事,打定主意,她打个呵欠,娇慵地依进裴远怀里嚷困,央他抱她回房里去。 夜阑人静,上屋的族叔一家早已睡下了。从小厨到林婉屋里总不过十数步远,裴远却走得身热脸红,心头震跳。那房中床上是软褥红帐,因属于林婉,也染上了她的馨香。 月明虫语,小格窗开了半扇,正可见支斜生的紫薇花。他将林婉横放在床上,她身只着件单薄的纱裙,却仍嫌热,抓着他的手不肯放。被林婉带着到她腰际,裴远抑着胀热的胸口坐在床头,将仰面笑望他的林婉瞧了半晌,避了眼,拉开林婉的腰系帮她褪下外衫。 林婉两条菱藕白的臂膀袒露出,肌肤隐隐生光。她身上零星几道指甲挠出的血凛乍眼,裴远自药匣里找出清润生肌的药来,启塞挖了些浅绿的药膏,细致将林婉臂颈几处抹了。她调转身去背对他,乌云般发丝总捋到一侧肩前,薄白的背上又是条条细痕。 裴远涂的细致,可指尖总似留恋,每在她身上多停片刻,心越胀得厉害。她像半点不察,竟还后凑近他,那耳坠子随身摆荡,林婉几乎贴在他大腿上。她臀上的热意似乎连着床褥漫了他全身,胀感不止上身一处,腹下清楚地窜起火热,她还不觉,后背将贴在他身上,裴远猛扣住林婉双肩,下颚紧紧绷着。 他双耳像鼓上层水膜,蒙蒙的昏昧。 林婉贴近他的身,指头搭在他腕上,轻语,“怎么了?” 她似在困扰,声音细细软软听不分明,“我的耳坠子,刮到头发了......裴远,你帮我摘啊。” 裴远的眼珠迟滞地动了下,抬手去触她的耳坠,目光却落在她细致的耳垂上,月华中似乎能看清上面的细小绒毛。 他咽了咽喉咙,不敢再碰她,手掌最后温存地停在林婉肩片刻,他撤手靠后些,嗅着她周身阵阵恼人的甜香,只想快些摘下耳坠。 那修硬的指头刚触玉兔,她又不依地躲开,“你手上还有药膏呢,不要沾上。” 裴远的手顿了顿,她好像不是故意与他为难,所以又想别的法子。侧过脸吻了他下颌,弯眼勾唇地哄他,也苦恼着,“不能用手啊,那怎么办?” 春水般的眼似有所指,在他唇上流连。 裴远的呼吸一紧,顿时灼重起来。 他移开下身,不敢让硬热的东西碰到林婉,喘着粗气贴近她耳垂。她不逃开,还凑趣地靠近他! 裴远本能欲躲,惊得几乎站起,她却按住他手,把耳递近他,用她那张甜蜜的嘴诱哄他。裴远的眼前霎时红热了,连眼睛里也漫上片猩红,瞪着眼眨也不眨,麻木地张唇含住白玉,那耳坠的小银勾却牢挂在林婉耳垂,被他扯几下不开,她咬着唇嚷痛。 他迟缓地眨了眨眼。 林婉再一次贴伏入他怀中,抓住他的手臂,声调绵软,“裴远......”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啊呜张开嘴,连她的耳坠含进口里,宽厚的舌卷舔她娇小的耳垂耳廓,用牙齿深啮,兜揽在林婉腰腹与胸前,把她按进怀中。湿热的舌舐过耳下每一寸,舌苔刮在细嫩的皮肤上微有刺感,裴远的呼吸絮乱,用唇舌鼻梁在她耳侧颈下游滑,吮啜不止。 林婉臀上正抵的东西硬热如铁,不知勃了多久,硬邦邦箍在裤里,几欲挣出。 正紧要时,他竟有理智残存,林婉近他则退,来往间死心眼地只知在她耳下吮吻不止,直到被她反勾住腰,林婉的手迅灵准确地握在那处,包住裴远腿前那片鼓胀,他顿停了动作,不知躲,靠在她肩头细喘如雨,眼里霎时湿漉漉的。 林婉浅浅笑着,摸上他干裂的下唇,心下温软,“难受了?” 裴远将她抱得更紧,极难启齿似的,轻点头,身体却诚,挺腰还往她手心凑送。 那物在裤料顶出完整形状,硕大一包,林婉一手难覆,她也似为难,四指两两分拢,夹托那物,手上只觉湿淋淋洇开一片,拇指腹寻着圆滚的头端揉搓,但觉愈发胀大,四周的皮都退了去,那圆顶被她隔衣搓弄,绸料再细滑,难架命根私处敏感,裴远身绷得紧,截在她腰前的手臂都是汗,攥了她调弄的小手,唇都在颤,“......别弄了。” 阳根已给她揉胀弄开了,裴远同她的关系也开了,林婉自然要把他身体也弄拨停妥,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耸臀凑在那突兀上,软硬惹热触交起来,清楚楚闻他一声闷喘,硬生生掰下他制阻的手,托摸拈揉,圈起指头上下搓动,又顾柱下那两颗沉甸甸的囊卵,一时忙乱,一手又实在难承,没多时就觉手酸腕痛,身侧耳畔裴远的喘咽却一声压一声,纷乱难言,慰到后面,只闻喘音,再发不出别的声气了。 裴远的手指粗硬,因常年做农活还生着厚茧。他年轻血盛,也不止一次自己纾解,但历来粗暴,也多匆匆了事,因忙于生计,对市里坊间流传的淫情艳词半分不涉,今夜在林婉柔腻的手里才领略情事零星滋味妙处。 就这样在她手心泄了一回,偏生他出的多,湿粘地沾了她半手,裤子里也狼藉一片,淋漓地往下淌。 林婉怔然地瞧着手,裴远当是弄脏了她,顿时脸面浮胀,也不顾裤子湿贴在刚发泄的阳根上,一语不发地拉过袖口给她擦手,须臾却听林婉道:“有些......快......” 他一时住了手。 她还不觉人不对,诧异又意想不到,试探道:“裴远你......你还是第一次?” 裴远愣然片刻,待解话中意味,脸色由红到紫,由紫转青,最后青白交织,黑沉沉的眼珠盯她半晌,咬着牙,终于冷笑一下推开林婉,大步跨下床。 她哪里肯让他走,搂腰回抱,手用力推按他肩膀,他一时不防,给她仰面推按在床上。他怒意难掩,正欲起身,林婉骤压骑在他一条大腿,身也贴伏下来,半趴在他身上,“不过随口一说,怎就恼了呢?” 他铁青着脸,直瞪她的目光阵阵泛冷。 林婉观他反应,心知自己多半是猜着了。无关第一次快不快,他在床上实在青涩,又纵又忍的,太像初尝。 未想到还真是。 那裴远先时已谈论婚嫁的未婚妻,竟和他什么也没有? 她握住他身侧的两手,猜他喜欢听的说,“是不是都没关系。” 裴远只觉自己脸上被狠狠甩了巴掌。 他竟这样死板、不通事务,保守到被他的妻在欢好时意外地指出,原来你竟是个雏儿? 林婉说的确是实话,因为今夜床上诸般所为,她根本就以为他早和别人有过什么。在此种情况下还这样对他,说要和他一起生活,她根本不在乎他和别人如何。 眼见裴远的脸色愈冷,林婉怕他一时不忿,又把她掀下去自己走了,忙俯下身,手撑在他头两侧。林婉低头吻在裴远唇上,刚撬开齿合,他难耐地拧眉,撇开头去。 人不配合,想来就是没哄顺畅,林婉盯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又转到他紧抿的唇上,忽然福至心灵,眼前一亮。 她忍着笑,凑到裴远耳边,“你是气我不在乎这个?” “还是生气我知道你和别人有过,但是半点不关心?” 看他沉冷的眸光微荡,却故作冷淡的模样,有那一瞬间,林婉真想把他弄死在床上。 她又是好笑,又不敢笑,欲火未全消,想睡他想得要命,索性就不言语描黑,改直接行动。 裴远走的心不诚,自然给她压着,眼睁睁看她骑跨在自己身上,褪光里裙。 窗边放的一满盆水映照月光,投了满屋月色水影,斑驳摇晃。 那影子落在林婉半赤的身体和红艳的芙蓉肚兜上,更衬那身肌肤淬玉似的白,几乎晃了裴远的眼。 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林婉身虽纤,却不精瘦,月夜里她一身肌骨玲珑,薄肩纤腰,并拢着手,臂遮身前挡住胸口那两团浑圆饱满。 肚兜束的紧,圆物央心的两颗坚硬挺立,正撑在芙蓉花瓣上,是娇艳滴露的形状。 裴远移不开眼,又要移开眼。他强忍不看,却被她小手捧正回脸,林婉目弯春水,笑得灵动慧黠。挨近了身将那乳几乎贴上他面,终惹得裴远身侧攥握床褥的手微动。她还勾着他抚,捧住裴远下颌,边瞧着他,吻得啧啧有声,声嗓儿甜似裹糖,“裴远......我想要,想要那个啊......” 身体微耸,自他肩膀摸向手臂,却把那雄乳峰尖递到他脸上方,挨近了一下下动作,两团软肉随之流水般晃动,一侧竟掠擦过他口唇,那身体的腻香也愈发浓了。 两乳迭覆着挨凑他唇,在第几次过后,裴远终忍不住,趁那樱颗凑到口边,他蓦地张口含住,身体叫嚣着肆意舔吮咬弄,却只掠过舌尖,就给她退夺出口去。 裴远的喉咙已哑了,身如焚火,终于,“......要什么?” 手下紧掐握她腰肢两侧。 林婉笑以指抵他的唇,娇伏在他胸口,笑吟吟的,“还想不想吃?” 连笑声中都满是得逞的快意。 他抬臂遮住眼睛。唇紧抿着,咽了喉咙,轻轻颔首。 她握上裴远遮眼的那手,指头划过他掌心,“那我喂你吃,吃了就不许生气,好不好?” 被他的深眸直勾勾看着,林婉一点不怕。她撑起腰来,发丝黑缎似的铺泄满身,手自探到背后解肚兜,因那挺腰的动作,胸前那两团形状愈发清楚。她磨磨蹭蹭解不开,裴远在下面看,眼前物样晃动,腰下她的臀又扭蹭。两相击下,他终于耐不住,猝然勾住林婉腰颈将人压下,她只一个不察,已给他扯开后腰和后颈的细带,肚兜被揉乱丢作一团。 裴远掐住她细软的腰,按下林婉身子,她气微力小,却执拗不从他,僵持得裴远无计可使,到底冷脸由她喂到口边。 林婉两手撑在他头侧,他让步欲衔,她却故意偏了身子躲开,只两来回,裴远满目晦涩,竟隐隐杂了些委屈。 他越这样,林婉愈发想逗,指头托在一侧雪峰下,她带起裴远的一只手来,只给他碰,但连拢指揉搓都不行,坚硬艳丽的乳头硌在他掌心,她擦拭裴远脸上忍出的汗,有无限爱怜,“叫我一声姐姐,就给你吃啊。” 她还能说出这种话!看她这副引人的熟练样子哪里像十七岁! 裴远半句不想再听她的,揽腰翻转,瞬将林婉反压在身下,桎梏住她一双腕子。她裸着身子被他疼爱,裴远把脸埋在她胸口,泄恨似的一口口吞吸,在柔白的乳肉留下片片淤红,一只大掌握住空暇的另只雪团儿,他半分不爱惜,就用那指掌上的粗茧摩擦,硬指用力掐林婉柔嫩的奶尖儿。 她终于被他弄痛了,哼哼唧唧地推他肩膀,身娇骨软地缠他,安抚他,修白的两条大腿自敞开绕在他腰上,攀紧了不许他粗暴。腿心厮磨间,裴远的腹下沉堕,硬如赤铁,满身燥汗。终于按捺不住,扯开裤带,没头没顾就要挤进她腿心。 林婉虽已情动,可他尺寸实在狰狞,只手难握,情液不多必定要吃苦头。见裴远如此,心下也怵,腿间敏嫩的一块被他手指磨得发疼,林婉急并拢腿,连他的手一并夹在腿心,偎躲在裴远怀里,抱住他腰,她蹙了眉,“你欺负我。” 裴远的头发已散,乌鸦鸦垂落肩下,手在动作,膝也顶开她双膝,凝视林婉,“我怎么敢。” 她见骗不过,气呼呼用鲜焕的眸子瞪他,直到给他握住膝弯,她眼里迅速漫上水色,索性大张开腿,“你来吧来吧,反正要疼的,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不理你了!” 她又在使性耍娇,可他没有办法。裴远的动作停顿下,一时没再继续。他额头沁汗,那手恋恋不舍,抚摩林婉细致的大腿内侧,循循道:“不会疼的。” “会疼的!”她抱住裴远后背,将脸埋在他肩膀,吸了下鼻子,“若现在入了......你那个有多大,自己不清楚吗?” 没有男人不喜欢被自己的女人夸奖这个。裴远的心顺了,怀抱林婉的小身子,也深怕她不痛快,轻道:“......那怎么办?” 林婉不说话,面颊如醉酒般酡红,勾住裴远衣领,没有腰封束缚,带索很快解开,外袍很轻易被她扒下肩膀,褪扔到床下。 他忙解中衣,却被她按了手,看林婉俏慧的眼睛就知她又在琢磨坏事,也不解中衣衣带,就直从腰腹开始,将下摆推到他胸上。 林婉推下裴远肩膀,又将他反压身下。 裴远满头的青丝委落床榻,与林婉的交织成一片。她扶住将落的中衣下摆,叼含起裴远一侧褐色的乳头,手指张开,在这片肖想许久的地带摸揉不止,一路沿滑,先落在他平坦的小腹。 裴远的下腹已胀热得发麻,失了感觉。可她是最好的指匠,用手慰他的一次,令裴远念如食髓,巴望她别再犹豫,能快些,决然地握住他那孽物,让它在她手里偃旗息鼓,乖觉认输才好。 林婉也真如裴远所愿,边舐他乳头,将两颗啮得肿硬如石子,指沿贴下腹滑进裤腰,光腻粗砺皆拢一掌,抚爱良久,小心将那欲根托出裤腰,明朗朗铺在空气中眼光下,搓揉赏玩。 她在裴远腰上啵一口,挑眼望他,“湿了便好了,先让我弄弄,等一等。” 那欲物失了束缚,顿时绷弹起来,肉茎的颜色较裴远身肤还深些,沉褐色有林婉腕子粗壮,给她中指按在泌液的顶端孔眼,以掌按贴在裴远浊白狼藉的下腹部,倒陷进黑茂的丛林里,竟是到林婉腕下的长度,滚烫地贴着她掌心,皮周浮迸的青筋充血叫嚣。 裴远的下衣被扒到膝盖,踢褪下去,麦色强健的身体赤条条展在床上,林婉坐压住他一条大腿,边吻他乳头胸口,手上专心致志伺候皱褶黝黑的囊子,边搓揉,锐利的指甲在茎身轻轻划探,指腹交换着按那淫液不止的头端。 一时忘情,没了节制,林婉用尾指戳探,几乎将尖细的指甲戳进孔眼,那处敏感异常,裴远畅痛交加,身体骤绷,躬身挺腰,几欲弹起,又因留恋那小手温腻的触感,被林婉安抚着重倒回这片水洼,鱼一般被她握住尾巴。 她吻着他,边柔声曼语地絮絮情话,在他失态发泄前终于放开那处。林婉敞开腿,看向他的表情真像面对个任性的孩子,自她体内深处流出的润液沾在他大腿,亮晶晶湿淋淋,她还有意给他知道,私处的软肉毫无阻隔在他腿处磨蹭,甚至握起裴远粗长的命物抵在穴端。 他已忍得额绷青筋,全身浮汗,怕人逃跑似的扣住她腰胯。 只是握着已觉惊人。林婉下不去狠心将它放进身体,分膝跪在裴远身两侧,难得赧然,“应该可以了,你动一动。” 话未全吐,他猛抬腰上挺,像长舟沉入水,在她穴边贴伏的长根更闯开口外阻挡的两边软肉。 裴远控住她腰,不住挺胯摩擦,那眼直勾勾盯了林婉颤动的乳肉,嗓音沉哑,“......你来动。” 她嗔娇地觑他一眼,手自探下,在裴远身上后仰了些,花瓣似的私处半隐半露,珠唇肿硬,颤颤含露,被玉白的两根指头夹了那蕊珠,略动两下,她身子就抖得厉害,檀口张合,细喘微微,衬着那芙蓉面与玉雪身,裴远再难把持,一把拨了她手,鲁撞地把手挤她腿间,粗糙的指头毫无预兆搓弄着她。 裴远爱她娇颤的身子和无意间夹紧他的腿,还想让林婉更爽快些,摸在滑腻之处抖动手腕,前后刺探,终挑开两片软怯的花唇,按在泛滥那口,粗硬的两根手指齐齐插入。 体内异物入侵的胀感令林婉不安,这时想躲已是不及,他眼珠猩红,非品尝过她的身体不能罢休,粗长的手指没技巧乱插强动,还要再挤进一根指头。 “——不要!” 裴远挑起红热的眼睛看她,长眉锁起。 林婉抓住他手腕,撑身拔出他手指,“你这样,我不要了。” 他转眼,迟缓道:“......什么?” 林婉脱不开他,索性也不挣,反趴依在他身上,侧枕在裴远心口,“你真粗鲁,我害怕。” 她怎么这样娇气,这样难伺候! 林婉身体深处泉水汩汩沾了他满手,他真想抽出来拿给她看,堵住她那张口是心非的小嘴。裴远被她搂腰缠腿,抚摸胸口,喉中干涩,嘶哑着嗓子,“......别闹了。” 抱起她放坐在床头,裴远架起林婉两条大腿搭在臂弯处,孽物不容置疑赳赳昂立,顶在她穴口戳碰。欲口抵在泛滥的花心并不冲入,林婉微眯了眼,抬高了腿主动缠住他后背,裴远得到准允,箍肩搂腰,长驱而入。 林婉有十七岁,勉强可算成女,但生就体弱不足,骨体发育也较寻常女子娇弱,以致下阴毛发稀疏,穴户紧窄得一指难入。虽刚没裴远粗莽地硬扩张了去,此刻被他环抱在怀里肏弄,仍微有胀痛。 她真痛时也不说话,仰面启口,细细喘息,那腿收得极紧,他陷在林婉穴里,被软肉绞箍住,腹下胀麻得恨不能将那窄穴撞开捣烂,一时间哪里能辨林婉舒畅与否,接连捣撞十数下,林婉的腿颠颤上下,每次无力垂落,就被裴远重架回身上,裴远次次缓出快进,浅浅没口,连根直入,手撑在林婉头两侧的床壁上,麦色胸膛汗津津泛出油光,看起来很有肉感。她雪白的手摸过他健硕的胸膛和大腿,玉肤勾着他麦色的身体,像白藤缠绕一棵大树。裴远腰后臀上每随他顶撞的动作收紧耸动,林婉搂住他脖子,因他又一次的重撞脱力垂手,又被他抬起胳膊架回肩膀上。 林婉逐渐闻到空气中的紫薇花香,虫鸣风语。但再近些,却听不见床欢时的吟哦粗喘。 她的杏目饧荡,面颊汗湿,裴远以唇拨开林婉凌乱发丝,在她飞红的眼尾轻啄,不觉缓下动作,默然落吻在她唇角。林婉微偏头触蹭他唇,忽轻呼一声,因体撞身荡敛眉撇开脸,被裴远扣住后颈擒了嘴唇,她张眼正望进双墨色深深的眼睛里,半晌强拉回神思,轻笑声,纤足磨蹭裴远紧绷的臀和大腿,动荡着喘息,“知道.......嗯.......心疼我了......?” 裴远不答言,林婉搂住他脖子抱近抵额,他注视她的目光清得似水,轻声,“还疼不疼?” 林婉臀下打湿大片,已得妙趣,缩穴夹他一时,在裴远紧眉隐忍时与他咬唇呷舌,抱起腿袒出疾风骤雨后绽放的花户,“再......快些......” 话音将落,被他深撞入体,林婉娇吟声声,裴远扣住她大腿根部,深眸凝在下体交合处,着力搅弄,次次深撞囊卵啪啪撞在林婉臀上,几欲挤进窄户,肉茎进出间亮晶晶带出温热淫水。 裴远抚摩她矜娇的阴户,指节不当意拈在林婉花珠处,她臀胯扭得更劲,声调愈发柔转。他留意着,着紧按弄那处,林婉穴户深处的水液便更冲泄不休,她脸染霞红,目态迷蒙地缠他亲嘴,吟声深长妩媚得酥魂醉骨,被他揉着,撞弄着,许是又哪处不舒坦,小手摸到他腹下草丛处,粗暴地外扯那片黑丛,似乎要撕下皮肉。 直到林婉骨酥无言,身软如棉,足趾绷直地瘫在他怀中,裴远嗅她颈香吁吁喘息,吮吻过两处,脑中光华乍现,意识脱窍间他抱紧林婉,深重捣进她登极后蠕热的窒道,深褐的阳茎抽搐弹跳,尽泄在她穴户深处。 -- 厨房中 次日族叔在家里摆酒桌,请的人都是在昨天出过力,也知晓林婉经历的。 这些人就算开始不晓得个中利害,毕竟在半夜听过墙角,各回家中后也不约而同对白天经历缄口不言,连亲里都不敢吐一字,打定主意要把林婉的事烂在肚里。 然族叔并全放心,还要借大伙聚在一块的机会再敲打敲打知情人,所以今天这桌酒的含义,众人心照不宣。 从大清早忙到晌午,抓鸡、揉面、扛米 ,各人都有忙处,院子角落几个穿新佩饰的婶子聚坐在大盆前,正在给新捕的鱼开膛破肚,剩下林婉一个富贵闲人,诸事不会,就坐在院子凉榻上百无聊赖。 临近午时冬哥才回,她也不进院,就在菜圃外的矮篱旁站着,鬼头鬼脑朝林婉摆手。 林婉笑盈盈自凉竹榻起身,随出去,像闲来散心一样自然。两个姑娘凑到角落里,林婉道:“逮着人了吗?” 这人说的自然是头日敢肖想她的狗崽子。 “还没有。我照着小姐嘱咐到这边镇子上随便找个画坊,让那的先生照我说把人画出来拓几张。之后我没出面,就让护院拿着,到青山村附近的各街道去,买通叫花子盯着,他们现在还在外头。” 按村人说那人叫林涛,在被发现后直接逃了,家都没回。他孤寡一身,这一走顿时失了踪迹,族叔早领人在他家附近蹲守,但没见林涛影迹。倒是林府遣来的十几个护院当晚看见,有个尖脸青面的小胡子男人像被鬼撵了似的,没命奔逃。 林府护院本和冬哥一块来,但他们人多,面相也不甚和善,同村人处不好,在村里都找不出多余房舍住。再者林婉也图安静,随便和裴远回乡还领十几个打手,嫌太声势浩大,太矫情,所以自作主张把这些人都留在青山村西南不远的一处驿馆。 在出事后,林婉迅速想到这起人,怕林涛那厮跑得太快,若让他出了城,天下之大再难寻了,所以当晚就让冬哥动身到驿馆,带着人悄悄动身,把林府和青山村两边都瞒着,免得惹来好信人的怀疑。 毕竟在这时代,女子名节有损是大事。这不只关系到她自己,凭林老爷的脾性能力,事情发作起来,波及面太广,她不想这样。 二人絮絮交谈,院子里,福婶子从厨房出来,张开嗓子唤林婉,“婉婉!功夫腾出来了,过来教你揉面!” 林婉笑应了声,转头拨着木篱上缠绕的绿藤蔓,垂眼笑得散漫,“告诉那些人,一有消息先告诉我,给他们分派的银子可比月例多太多,这太不符林府的规矩,若是给管家和我爹知晓,让他们自己掂量着。要是安安稳稳听我的话把住口风,以后好处更少不了他们的。” 她和冬哥一前一后进院子,又没了大户小姐的稳重样子,步调轻快得近蹦跳,笑嘻嘻地抱住福婶胳膊,还摇两下,“要是和不好,可不能说我。” ...... 昨晚她那番......轻薄言语,又不顾他的拒意,骑在他身上又揉又摸,转头却没事人一样倒在床里呼呼大睡,把他一人晾在床边。 林婉性情这般冷热无状,裴远不知她究竟怎样想,略迟钝地想到她的话是半真半假,但究竟哪句真哪句假,又没半点头绪。 昨夜实在尴尬,裴远想不清楚,起了大早躲出门去,帮族叔和裴仁两头忙活。辰时过许久林婉才醒,慵慵倦倦洗漱完,就坐在院子里自娱自乐。几次打她身边走过,林婉只瞧一眼,看不见他似的,很快撇开目光。 她这种反应,好像昨晚种种只是他一场荒诞的梦。整个上午裴远心神不宁,打水溅到自己身上,劈柴又险些伤手,族叔默不作声瞧了半晌,到底把他换到一边歇着去。 哪里都不缺他,裴远找地方坐,连自己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等回过神,已坐在她先时坐过的台阶下,阶边还有福婶怕她闲时无聊,专给她摘洗的一碗红樱桃。 裴远甚至不知道林婉是怎样和福婶凑到一块儿,这两人几时认识?他只庆幸感激她是福婶背回来的。福婶那么老辣严苛的观人眼光,却对她喜欢得手足无措。他甚至听见两人在厨房里嘀嘀咕咕谈论他——裴远听不清她们具体说什么,他认为自己不想听,却嫌听不分明。挪不动步子躲开,又拉不来脸凑上去,踌躇不决,直到福婶悄退到厨房门外,挤眉弄眼地朝他招手,又向厨房里指指,裴远沉板的眉眼舒展开,麻一样缠乱的心头霎时轻灵起来。 林婉背对门口,正站在锅灶的案板旁,袖子高卷到肘上,露出两截珠玉莹白的胳膊。她忙给面盆里添水加面,不知怎地,那面粘得厉害,沾满她的手,全不似在福婶手里的乖觉。 面粉和水不知添换几回,林婉转不开手,厨房的几重蒸笼热气熏腾,白气呼呼漫了半间屋,林婉颈脸沁出薄汗,她用腕拭了拭,对手上的湿面无可奈何,又不能喊福婶帮忙。 福婶出去时她听得清清楚楚,不光走了,还换了另个人来。那人口上正直,心上身体上却诚实,给人一唤就过来,半点没有昨晚被她搂住时那贞洁烈妇的情态。就是死心眼,人都来了,却杵在门口不肯再进一步,踌躇犹豫,半声不吭地直盯着她看。 林婉直觉自己的后背被盯出了洞,她懒理他,想必他也知道昨晚惹恼了她,只是摸个手解个衣服,刚坐在他腰上俯身,就被挣扎起身的裴远掀倒在床上。 她还没丢过这种脸,事后裴远自愧自惭,他是真心疼,又自责,想给她上换新药,可药瓶捏在手里险些碎了,仍止步不前。 林婉的话已够坦荡明白,想要什么也清楚表达了,不如等裴远自己想开。所以她懒再睬他,困意上卷,她也不接药,也不让他过来,翻身把被一卷,背对裴远一宿好眠。 她是没心没肺,呼呼大睡。裴远心绪杂乱,辗转难眠。 林婉边和面添水,边留意身后的动静。这次她没有等太久。他的软靴踩在地面上,好像有砂石摩擦的窸窸窣窣。后窗的猫蹲坐在窗框,爪钩张开挠在木架,好像在林婉的心里也挠了下。 他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不进不退,静静看着她揉。林婉压下唇角,全当不觉,自顾手里的活计。 她不开口,裴远难进退。林婉没叫他来,是他自己凑到她跟前,他想离开,但脚挪不动,想叫她一声,又怕她像昨晚和今天上午一样,对他不理不睬。 裴远的手攥紧樱桃碗缘,“......水放多了。” 林婉几乎被他气笑了。 她才侧过身,睨他一眼,想赶人走,可他紧张极了,两只大手竟把她那碗樱桃认真捧着,对上她的目光,他深黑的眸光微动,就垂下头去,指节都按得发白。 她心头微一动,眼睛里有笑,但冷着声,“你来干什么?” “......” 裴远想走,想躲。她还在生气,她不想理他。 他眉宇深锁,小心抬眼看她的模样着实可怜,林婉顺着话腔,“来给我送樱桃?” 裴远犹豫了下,有说谎的愧意,但如释重负地点头。 林婉把白惨惨一双手在他眼前摊开,“都是面,怎么吃?” 她像是随口一句抱怨,“你喂我吃啊?” 裴远胸口收紧,注视林婉的脸,想从表情看出她心里的选择倾向。什么都看不出,他于是又垂了眼,“......不是。” 林婉嗤地乐了。 “手确实不方便,你喂我吃一个。” 裴远霎时抬眼,看见她娇懒地倚在案板旁,那双眼坦率地与他对视,看起来既为难又真诚。 樱桃递到口边,她不正经吃,两瓣艳润的唇衔着,挑眼朝他一瞥,才启唇含进口里。她舌尖染了一上午的樱桃汁,竟比樱桃还鲜艳,唇一掀一合,他看得入了迷,不防沾水的手指也连带给她含过,被她口腔滑热地包裹住,舌尖一荡,扫在他食指尖,又轻又痒,像羽毛拂在心窝。 他怔怔盯着她,林婉也不问他看什么,自退到水桶边净过手,给裴远腾出地儿,食指在他后腰窝轻一戳,人就解意地自己走到案板前,刚解开束袖,她就满脸的贴心热络,帮他也把袖口挽到肘上,宽袖沿掖进卷口里,她新月状半长的指甲揩到他胳膊上,极不当心地划过几下。 林婉拍拍他结实的小臂,指尖沾了他体温才有些热度,轻柔地从他臂内筋管沿滑下来,好像摸控他半身的经络。 裴远身体又僵又轻,头脑也空,木然撒面粉,按弄盆里的白面团,一身的触感全聚在与她手指相贴存处。 只贴几根指头几片指甲她嫌不够,解下厨壁挂的围裙绕在他身上,“我给你戴上。” 林婉的声音听来很是正经,不过是个提议,可他从不知围裙这般难戴,挂在颈上,还要缠在后腰,她果然认真细致,站在他背后,两条细白的胳膊围拢住他腰身,拉紧绳带系紧,在他腰后打了结。 做完这些,她再无事可做。 厨房窄小,她做不了帮手,本不该留下碍手,林婉和他想到一块儿,她竟没留恋意,脚步也转向门口,可刚出一步路,便被他拉住手腕。 裴远的声音沙沙的,“......去哪?” 林婉无声地勾唇,收敛笑意,她诧异地转身,“留在这帮不上忙,我就走了。” 转念想他的性格,未必能周圆,又自接下茬,“你觉得我在这能帮你吗?” 裴远点头,握她腕子的手紧了紧。 于是她勉为其难和他挤在一间小厨里,抱怨地上杂柴绊脚,步步退,步步近,靠到他身后才安生些,又嫌离得不够近,学不仔细他揉面,为难半晌,果然自身后搂住他的腰。 裴远的手顿时停了,脊背也僵,耳边心口似有潮水翻腾鼓噪。 “看不清楚,这样才好些。别停啊,我还看呢。” 他于是又动起手,却木登登的。 林婉脸颊贴在他宽阔后背,娇声细语撒着娇,“裴远,这里好窄。” 脸埋在他背上磨蹭够了,她微偏头看裴远把面粉和水混好,捏成面团,啧啧称赞,边抱他,边夸他。 不过是些家常事务,她却仿佛发现新天地,还真是娇养的大小姐。裴远被她抱得分心,厨房里本就热,被林婉不松手地搂着更热得多,找借口支她出门,他才能得空做自己的。 林婉总有无尽的事可做,即使没有也能自找乐子。她看剖鱼怕血腥,帮提东西气力不够,气鼓鼓蹲在槐花下拔草挖蚂蚁,转头又救起了今天要吃的大公鸡。 她到底撇下冬哥又来找他,裴远瞥眼扫见她笑盈盈的脸面,霎时像心里都通透了。但他没有底,不知她又在琢磨什么,正自犹豫,林婉竟钻进他手臂与案板间的狭空,朝他嘴里塞个东西,还是樱桃。 这东西并不珍稀昂贵,她却津津有味吃了半天,自己吃还不忘他,边喂边问,“我是不是碍你的事?” 裴远摇头,一颗颗地接,纵着她在自己身前捣乱。他的面揉得一团糟,厨房里愈热,两人靠得却愈近,她几乎贴在他胸口,扶着他肩膀,指腹一下下划过他干裂的唇。 裴远口舌干燥,定定瞧着她的笑眼,张口含下颗樱桃,然后垂下眼,被她揉按着下唇玩。 林婉摸够了,“裴远,我把你嘴咬破了。” 他下意识摸向嘴唇,反应过来,一时顿了手。她眼弯新月,“我就说昨天你亲了我。” 拦住裴远躲向身后的左手,林婉把他的手心翻上,果然青紫一排齿印,已结了痂,不知昨晚咬得多深。 她敛下眉眼,“怎么不告诉我呢。” 手指轻抚过咬痕,他轻声,“不疼了。” 林婉嗤地乐了,“我又没问你疼不疼。” 但是裴远知道。因为她正抱着他,纤柔的小手从腰际一路摸索,按在他心口处。他握住那只手,未顾雪白的面粉沾在她掌心,林婉怪裴远擅自摸她,欲挣脱出,却并未使力,懒洋洋贴伏进他怀里,恶人先告状,“懒和你计较。” 双手搭上裴远肩膀,她踮起脚,瞳色莹亮,“嘴唇怎么又裂了?太热了,要不就出去?” 厨房确太热了。但他不想出这里,也不想她去。 裴远把手攥起,用干净的腕心将林婉往怀里带了带,怕她跑似的,箍得很紧,目光半分不肯离她的脸,他小声,“我没事。” 她盈盈笑着,“那我也没事。” 厨房的门半掩,隔着白茫茫腾滚的水汽,里面人影隐约交迭。福婶在门口觑半晌,看得笑眼弯眉,捂嘴悄没声地坐回院角落鱼盆边。 鱼已刮鳞净好半天,厨房给人占着,几个敷脂抹粉的婶子就凑聚在一块闲嗑瓜子,福婶一屁股坐上小板凳,笑眯了眼,“正在里头腻歪着呢。” 活到岁数的女人哪里都懂,霎时捂嘴窃窃笑,一人道:“我看这闺女行,半点小姐架子不端,说说笑笑的,模样儿也好。” 另个笑嘻嘻压低声,“刚我路过厨房,猜我听见什么?哎,就这么搂着他——”学林婉柔细的腔词,“裴远你真厉害,你真好看......可着劲儿地夸呀,那小嘴儿蜜似的甜,就这么哄人谁架得住。” 众人笑凑成一团,“听见没有,夸他好看呢。给阿远磨得撂不开手,手拿手把地又搂又......” 转转眼,老脸一红,忙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就穿这身新衣裳多出去显摆显摆。” 林婉购发给各人的料子都被迫不及待裁剪好,花红柳绿穿在几个婶子身上,众人互摸互看的,在院里街外串走说笑,无不小心绕开小厨。 林婉和裴远的身子已交迭在一处,吻颈摩鬓地厮热。他高挺的鼻在林婉香汗凝肤的侧颈处游蹭,用唇拨推开她汗湿的碎发,吐纳深嗅,扣住她颈后的手小心摸向她娇润的耳垂,喉头已干哑得难再开口。林婉绵柔地伏进他胸口,她的手伸摸进裴远的交襟,只隔层单薄的中衣,对他潮热的身体处处拈揉。 馨艳的樱唇绽开,小舌湿濡地舐在他唇上,用口津洇润他的裂唇。她兀自咂吮,品尝够了,才探出点灵蛇似的舌尖钻沿进他畏缩紧合的唇缝,半吻半撬,胳膊勾压下他脖子,娇声曼语地哄,“乖,张开嘴......” 他的牙齿绷得打颤,被她摸索的身体打着寒栗,又燥热难当。他不开口,林婉就一直贴搂着,寸寸摸揉,她五指张开,已从下腹沿滑下去,自中衣下摆钻入,正贴他腰腹处。裴远浑身一颤,犹豫地张了口,被个香软的物什顶开上颚,压着他的舌头在口里横扫翻转,将他的舌逼得退不能退,又被勾吻回纠缠。 她的舌也像她人一样疯癫,把他的嘴当成一洼水,鱼一般翻来覆去颠腾,扑搅出啪啪水声。待她含过尝够,退时犹带出他的舌头,猩艳纠缠,银丝沾连。 她稍退了些,柔柔笑问,“还尝吗?” 裴远眸光饧荡,呼吸凌乱,默然须臾,猛将她娇弱的身子按向自己,掌托她臀下,箍搂住腰背,他将舌整根探进去,迫她张口承受,喉结不住滚动,时时吞咬她香津蜜唇。 半个下午他们就留在窄仄厨房里,直到灶火熄灭,面干水冷,始终汗津津热腾腾地缠腰搂颈,一口口地咬唇吃嘴,吮得啧啧有声。 -- 游湖 qǔУǔsнǔωǔ.xγz 迎面扑来股清润的水意,林婉面前赫然是烟波浩渺的今亭湖,马车就停在今亭湖畔的小亭子旁。 湖边有久居的渔民搭了简易的码头,两侧石柱挂上铁索,上铺设木板成桥,正连入湖心的水榭。 林婉在众人的簇拥帮扶下踏上那桥,透过水榭几扇敞开的帘栊,远望见里面影影绰绰些许人影,他们或站或立,围簇坐在上首的一人。 侍人在前打起帘子,林婉走进去,初时还有些莫名所以。在她爹林老爷身周的,并非有商道来往的所谓叔伯,却是一群婆子小厮,他们叁五成聚,各站成了规矩,显是来自不同家。 面前八仙桌上还堆着不少精封的礼盒,林府的管家在旁伺候着,怀抱的托盘中,一沓沓摞列的东西,林婉瞧着像是名帖。 林老爷正接过某家小厮递过的一封礼盒,将里面精制的玉骨扇打开,听见门口一行人脚步声,眼皮都未抬,“婉婉,你进来。” 林婉忍着犹疑走进,像一块蜜糖,吸引在场众人蜂针似的目光。 为首一年纪稍长,衣着素简的嬷嬷将眼把林婉上下那么一溜,仔细看过,自语似的啧啧称奇,“要说来的这起人里,只老身是见过小姐的。叁年功夫不到就出落得这等秀润,连我都认不出,遑提别人了。”ⅹγūωaиgsнё.иёт(xyuwangshe.net) 诸人同聚拢在林婉身边,七口八舌,问东问西。她对这些脸孔实无印象,眼瞥见林府管家一封封接过名帖,也隐约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心下不由得烦躁起来,但出于礼貌,听见人说什么,只笑不语。 林老爷仍在摆弄那幅扇画,只在林婉欲走时出言,止住她脚步。 等诸人轮番问候过一回,各家的名帖都接过了,立刻有林府的管事客套着,将人领到另两间阁厅,男丁单置一室款待,余下嬷嬷就跟林府的女眷在一屋,以林夫人为上首,两边列坐,中央设摆肴馔。 林婉道:“爹,现在我能走了吗?” 一时寂无人言,只有扇褶层层打开的摩擦声。 林婉转身欲出,却被身后随来的众家下拦住路。 良久,林老爷淡薄道:“我听说你在青山村故意耽搁时候,呵斥接领的李嬷嬷。有没有这回事?” 林婉睫羽微动,紧了紧眉,一时没吭声。 林老爷放下扇面,抬眼看向林婉,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招手,“你过来。” 林婉迟疑地走过去,林老爷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茶盖撇去浮叶,他吹了吹,“你跟我说说,这扇的用料做工。” “” 林老爷啜饮一口。 林婉执起扇柄,翻来覆去看过一回,“扇骨有白玉嵌合,但不算稀有。珍稀的是扇面这幅游鱼百卉图,不是画,是绣上去的。” 手指抚摸扇面细微的突起,林婉试将扇合回,其声爽然,无丝毫摩刮的滞涩感。她也不免称奇,“这绣线细韧如丝,触手润肌生凉,必是宛洲的织云丝。面有二十四迭,回合无滞感,经纬脉络间自有错合,宛州的绣娘里,少有人掌握这等技法,往往斗方一块绣样,就值百金。” 最早绣出这物样的是位巧手绣娘。此人寒微出身,靠变卖绣样维持生计,因技艺高超,被某位贵人将绣品向来往的圈层人显耀 ,诸人惊奇之余,“宛州斗方”从此扬名天下,纵使在每位绣娘手里要价不同,水平参差,但在达官显宦之家,书香富居之流的收藏价值,依然长盛不衰。 这一整幅扇面的价值,算上柄端的嵌玉,价值远超百金。 林婉狐疑地望向林老爷。 林老爷淡淡道:“这扇就留下给你玩,裴远还留在府里,也没见到。你便将方才对我说的教一教他,待人接物上,他也该有些见识。” “这东西林府里整有几箱子,不值什么,可到底不是谁都能见过。你是我的女儿,好东西见多了,眼皮子自然不会浅,不会看见什么好看的新鲜物就挪不开眼睛。” “” 林婉勉强笑道:“爹见多了,不觉有什么。可每把扇都有不同处,女儿真心喜欢这一个。” 林老爷自氤氲的茶气中抬眼,与他的女儿目光相对,“再新鲜的玩物,也就是个玩意儿。” “” 林婉一言不发,放下扇骨。父女两个默然相对,隐约有对峙之意。 良久,林婉低头,“女儿先退下了。” 这次得了林老爷的准允,身后侍立的众人未做阻拦。 林婉的衣袂发梢被风扬起,待她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转角,林老爷不回身地递过茶盏,林管家躬身接过,为难道:“这老仆可不敢说。” 林老爷的指头哒哒扣在桌面,将那柄被林婉留下的玉骨扇拿起,须臾,冷哼一声,丢在桌上。 “他哪值这么多。” 近午时下了一场小雨,钓杆没入湖水,林婉依然盘膝坐在翘脚竹筏上,盯着湖面的微雨涟漪,不知在想什么。 眼看雨势渐大,头顶的竹纸伞面上,翠竹似也沥沥滴雨,顺着边沿留落到林婉手腕。竹筏已离水榭很远,冬哥为林婉撑着伞,看湖上雾气越来越重,劝道:“小姐我们先回去,这天有点冷,你当心着了湿气。” 林婉专注发呆,一时没听见她讲什么,茫茫然回头,冬哥指着钓杆,“反正也没鱼上钩,我们回吧。” 林婉重转回去,“又没放钩。” 冬哥盯着自家小姐的后脑勺,良久,凑上前与林婉并排坐了,把伞举得高高的,“小姐你说你图什么呢?也不回去,也不真钓,干巴巴拖着根杆儿,这好玩?” 远处似有轻舟拨水声。 林婉心里烦,顺手从身旁小篓里抓出块引鱼的肉饵,扔进水里打水漂,气鼓鼓,“我开心啊,下回连鱼饵都不放,就干坐着,看哪条傻鱼敢咬钩,我把它踢回湖里,我偏不要它!”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一只乌蓬船靠近筏尾,静立于水面。艄公蒙蓑披笠,持篙定住船身。 还有一年轻男子坐在船首,他立起身时,林婉最先看到张笑唇。竹编的宽沿笠帽遮住他大半张脸,隐约的天光在他玉白的脸孔投下格状阴影。 林婉确定是这男人在笑。 冬哥猝然起身,警惕道:“你是谁!” 林婉:“你笑什么?” 他唇畔的笑痕更深,开口时,声如朗月清风,“你们一起发问,在下该先答哪一句?” 冬哥:“废话!先答我们小姐的!” 男子哑然失笑,解开颌下的缠带,“没什么。只是相隔多年再见,婉小姐和在下记忆中倒不同了。” 他取下笠帽,露出张见之难忘的美人脸。长发如泼墨,眉梢微挑,配那一身绘水墨修竹的素衫长袍,竟似与背后的黛山水雾融为一处,共成一幅画卷。 这张脸一露出,饶是林婉,也忍不住怔了怔。 船筏相接,那男子已经踏上竹筏,冬哥强自发愣中抽回神来,拦在林婉身前,厉色道:“站住!谁让你上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我家小姐远些!” 男子并不开口,他静默地注视垂眸回忆的林婉,须臾,林婉抬眼,不确定道:“赵谨之?” 冬哥惊道:“表少爷?” 男人才笑开道:“是啊,是赵谨之。但是婉婉以往,都爱唤我表哥。” 故作沉思,“有时候还唤谨之哥哥。” 要说林婉与赵谨之,可算少时情谊。他这人与林婉当初的便宜未婚夫杨昭一样,许是脸皮好看的缘故,很受众人拥趸。早年林婉与众子弟见面,没少被冷落嘲讽病秧子,杨昭视若无睹,赵谨之却不似他父亲与妹妹刻薄,他性子不错,对林婉一向照顾。有赖他的护持,林婉年少短暂与人交往的经历,没蒙上什么阴影。 也因为这一层关系,林婉对赵谨之有种根植的亲近感。 但两人至少有五六年没见了。 联想今日林老爷这鸿门宴,林婉略作思量,目光锁住赵谨之。她拨开冬哥的手,迈向他,“表哥,你今日是干什么来?” 蹙眉怀疑,“谁让表哥来这的?你爹还是我老爹?也带了名帖?为什么不遣仆人来?你怎知道我在这,这里离水榭那么远,怎么找过来的?” 林婉步步逼近,竹筏不稳地微微摇晃。赵谨之退着,向前摊开手,无奈道:“有话可以慢慢说。婉婉,你先停下,先不要动。” 林婉:“你实话和我说,今天到底干什么来?是不是我爹让你来” 她忽然想到府中的裴远,未出口的那两字就格外难以启齿。 难怪将裴远留在府里。 林婉疾走一步,“你快告诉我,是不是我爹让你来相亲!” 赵谨之吭都没吭一声,那双远山一样狭长的眉眼在林婉面前飞速下落,他人被逼退到筏边,一脚踏空,只听扑通一声,生生跌进水里。 七手八脚把人拉上来,连林婉和冬哥都上了乌蓬船。赵谨之浑身湿的透彻,形容狼狈,坐在船首自己拧着袖子,见滴水的衣裳实在拧不干了,撒开手,肘搭膝弯,唉声叹气,“早知你这样,就算世叔拿把刀架我脖子,我都不来。” 林婉也不知事情怎就搅成眼下这一团乱。她存着疑心,也愧疚,把巾帕递给赵谨之,她绕着头发,“你先擦擦吧。” 控诉地瞟她一眼,他接过,“我不会告诉世叔。再说也不是谁来都是自愿。你就不能体谅体谅表哥?” “你也被骗来的?” 赵谨之一脸纠结,“你有爹,我也有爹,两个严父私下有了商量,哪有你和我插嘴的余地。” 林婉的目光凝在赵谨之的侧脸。 他眼下交织着睫毛阴影。 赵谨之意识到什么,转脸看向林婉,语气浮夸,笑没正经,“但转念一想,我也许久未见婉婉表妹了,来看看你,见你一面,也很不错。” 两人境遇相同,林婉自己心中压抑,赵谨之想必也很为难。他自己刚被害落水,这时还在安抚她。 “你怎么不早说。” “尽顾着自己发脾气,若非我眼下模样凄惨,你肯听我说?” 林婉的愧疚更深一层,保证得万分诚恳,“放心,肯定没下回。” 赵谨之白她一眼,“依你现在的脾气。难。” 她交谈时,依然爱直视别人的眼睛。 侍从打羊角灯笼在前照明开道,赵谨之走到西角门卷棚下,眼搭见远处一株桃树下立着个执伞等待的影子。是个年轻颀长的男人,样貌很是清俊。那人刚转过脸,似乎看见了与林婉同回的赵谨之,身体就定在原地,隐约有些发僵。那目光隔着屋檐的雨帘,模糊一片,看不分明。 赵谨之望着远处,笑道:“都唠叨了一路了——依我说,必是你又淘气惹了世叔,他才撇了你先回。临了还不是劳驾我老人家。” “跟那个没相干,我爹想干什么,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可连声商量也没有,把人留给我自己回府这事,你说气不气人?” 礼节上的小点深记于心,林婉不管自己心事如何,多会耐心看人说话,尤其对不太相熟的人,礼数更是周到。她自己如此,就对赵谨之心不在焉的态度看不上,在他眼前挥挥手,把人的魂儿招回来。 她困惑,“到底在看什么呢?” 回府途中雨势骤疾,随行的林府人没备够伞,林婉为多匀出一把给人,便和赵谨之共用同个。 因离的近,她又正对他的脸,不经意瞧见赵谨之左唇下的小黑点,顿被吸引了目光,“表哥,你这儿有颗痣,我才看见。” 赵谨之眼望远处的清俊男人消失在回廊转角,垂脸见林婉直勾勾盯着看,挑了眉,“好看?” 林婉点头,又盯着那痣细看几眼,摸摸自己唇下。 他静静注视她的目光。许久,垂眼想了一回,“话说表妹夫这时也该在府里,他该来接你了?我刚看见前面廊树下有个人,现在想来,会不会是他。” 林婉回身,赵谨之指处空空如也。 今晨她难得起早,蹑手蹑脚穿衣整戴,没叫醒他。 裴远晨醒时,林府的车马已走了半柱香时间,同随林婉去的还有冬哥,听府里下人说是与林老爷林夫人同去游湖。 裴远问了翠缕,她也这般说。 他心知自己被留在府里,林婉不在,他整天就泡在书房,从早至午一册册翻阅早看得烂熟的商录,各种交接注意,各处行运通道。期间只有翠缕来送过一回茶饭,余时无人打搅,落得清净。 午后下起雨来,裴远坐在窗前边,听雨渐大,翻书披注的手终于越来越慢,到底忍不住取架子上的一把伞出来,正在桌前摆弄,廊下两个小丫头一直厮笑,从书房窗前走过时,其中一个嘘了声,“可小声些吧,给人听见怎得了?我偷偷儿听见夫人屋里说,小姐为咱那个姑爷,把去接引的李妈妈好顿训斥,我和你好,才对你说,再大声嚷出去,给嬷嬷们听见要怪的。” 裴远心中并无起伏。 另个也压低声,“真的?那夫人怎说的?” “你还不知道夫人?她是善性人,菩萨似的心肠,又疼小姐,能说什么?只是我听说姑爷入府前有些事就定好了,姑爷就是”压低了音,道:“就是和小姐,和小姐那个的。” “等有了小少爷,老爷还给小姐另择个好夫婿。” 另个咬口不信,前面的急了,“我骗你怎的,那是我在夫人屋外听见,夫人亲口说,新婚那天祝嬷嬷也这般对小姐说,这能有差?” “你不信,只管今晚小姐回来,你当老爷夫人带小姐去干什么?就是给那起富人家打发来的人见见,等以后求亲的踏破了门槛子,你看我话真不真!” 外面两人说笑争辩,隔一层薄窗,裴远握伞的手随时间不觉缩紧,竹骨寒凉,连带他的手也冷冰冰一片。 不知何时,翠缕到廊下呵斥一声,那两人低眉顺目地去了,她敲门进得书房来,在桌上放一盏茶汤,看见裴远木然的脸,心下明白那些话是被姑爷听去了,一时不敢多话,怕更惹疑心,只暗中叫苦。 略思量,翠缕道:“这天冷,姑爷喝些热的暖暖身吧。” 裴远没说话,面无表情拿起盏都喝了。按在桌面的手握紧,绷出浮筋。 “你实话与我说——” 他声音沉得发抖,“实话与我说,她今天,究竟去干什么。” 裴远疾步走在雨里。他右肩后背湿了大片,恍若不觉。 雨天打伞来门首接她,就看到她和另个男人同路回来。 他们在同一片伞下,两人举止亲近。那男人隔雨向他张望,她只顾说笑,甚至没看见他站在这里。 裴远的下颌绷紧,冷冷看着,忽然转身就走。 下午翠缕知瞒不过,说出的事与他偶然听见丫鬟的议论没有分别。 他早该有准备——一桩对得上,丫鬟的余言更条理分明,他早该信了府里那些言论并非空穴来风,却非不死心,自取其辱想问问林婉。 裴远在大雨里只顾向前,林婉在后面紧追,怕他听不见,多喊了几声,可他听见后,步子迈得更急,一刻不肯回头看。 间距太远,林婉步子小,也难追上他,一时急道:“伞!裴远——伞!” 裴远才发现他的伞破开一个洞,许是等在树下时伞面被枝子刮开道口,那口子被风雨灌着越撕越大,是人都能看见,只有他不知道,还撑着走了一路。 霎时间,好像穿廊过道的人眼睛都往这边看,看他撑着柄破伞,在雨天像个疯子一样自讨无趣。 林府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他不只一次听说。但并不知道林家早已打定主意,在他与林婉的孩子出生后让两人分开,更不知道,林婉在最开始,就对此事知情。 她打算如何处置他?握着他的身契,要留着还是发卖都随林婉开心。她怎能藏着这样的心事,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亲近他? 她知道,还来招惹他。 叫他做什么?因为好笑,因为想戏弄? 裴远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林婉还在身后提醒伞。他头也不回,将伞收了,狠狠摔在地上。 林婉见叫不住,急得跺脚,转了转眼珠,“我,我没带伞!裴远,我还淋雨呢!” 前面背影果然顿了顿。 她是林家金贵的大小姐,雨天会连个随从都不带?裴远猜着她又在编谎话,冷笑着不想理睬。可没走出几步,脑中就是她浑身湿淋淋,苦着脸的可怜相,他如何也挪不开步子。 裴远到底回过身,正与林婉的目光对视。 他额前还在滴水。 林婉满脸得逞的笑意,心里有百般柔情,“傻子,你自己都把伞扔了,还顾着我。那我刚才那么喊你,怎不理我?裴远你来,我们打一把伞,别淋雨了。” 她裹着披肩,手也袖在暖袋里,就立在廊下,由两个下人打伞随护着,没沾到一星雨。 依旧清辜单纯。这张骗人的,可恨的脸。 裴远的脸霎时阴沉下来,目色沉黑阴鸷得可怕。 她迟钝些,笑吟吟的,“每次我骗你,逗你就上当,笨死了。” 他注视好整以暇的林婉。许久,自嘲地嗤笑一声,朝她点点头,“行。你行。” 然后撇下她,头也不回地再走进雨里。 林婉终也意识到有些不对。 方才她听赵谨之说,料想裴远可能是看见两人同道回来,有些误会。她猜到裴远醋了,可不想竟醋得这般厉害。 她这一天心力交瘁,知道裴远心思重,怕他多心,也不想把那些糟心事告诉他,方才不过是个玩笑,她处处为他着想,裴远却只因看见她和个男人近些,就把她所有好意都践踏,只顾自己发泄? 他们之间就只有这点信任吗?他对她竟没一丝一毫体谅吗? 她心口堵着,对着裴远背影喊道:“我不走了!你不回来我就坐在雨里你信不信?” 他置若罔闻。 林婉的脾气也上来了,大喊,“裴远你站住,就是见个人而已,我开个玩笑是怕你淋雨!不至于这样吧?你至于这样吗?” 两个丫头在旁边不敢吭声,林婉走出伞蔽,“那是我表哥,表哥!只许我和你说话,就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了怎么!林家这么多亲戚相熟,以后我见人的面都不理吗?那么多来往的人,我都不见不看,每天只守着你吗!” 这一句无意之中,正暗合裴远心事。 无异火上浇油。 他胸膛剧烈起伏,回脸时,林婉清清楚楚看见,那眼珠都烧红了。 他睁着眼,咬牙一字一句,“随便你。” 留林婉一个,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从丫鬟怀里一把夺过带回给他的酥点盒,狠狠砸在廊柱上,摔得稀巴烂。 -- 山雨 打从在青山村历过一场惊险,冬哥开始偶发性心事重重,按林婉的话说,就是被吓出了后遗症。 她自认和小姐一块长大,又是随身丫鬟,娇娇弱弱不成样子——有小姐一人娇弱就足够,她和翠缕,连林府所有护院打手,都是保护娇花林婉的使者。也因如此,更对当初救林婉时,自己被狂徒骇得眼黑腿软站不起身的过去深恶痛绝。 辗转反侧找原因,冬哥把自己遇事胆怯归结到不会武功上,是以自回府未有一刻安歇,仗着有林婉护短,就敢擅离院跑到偏厅,看林府的护院舞刀弄棒。 两人搭档有十年,翠缕虽总骂疯丫头,但逢事常帮隐瞒遮盖,担待冬哥很多。若非下午有掌教嬷嬷听夫人之意来林婉房中总算查点一应用物,她也不会把冬哥拉回来。 林府各院的吃穿用度都由各屋的管事大丫头记录,再分条按时报给账房,统一合录交给管家。 但林婉这一院是例外,她的衣食一切都有林夫人亲自过问,甚至日用香薰、绣荷包的缎子面都有城中专供的铺子和绸缎庄。 林婉平素细言软语,声轻,脚步也轻,纵有活泼些时,也似只蝴蝶静和轻盈。她自幼养在深闺里,不常见人,所以酷好读书习文,这院里的丫头耳濡目染,也不似别处偏信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说辞,因染了书卷气,多少有些心高,所以格外看不上府里粗手笨脚,拿捏作态的掌教嬷嬷。 那些人看检过一遍,与候在门边的翠缕道声,自去了。 冬哥躲在帘帐后头啃苹果,这会子才走出来,扫视倒歪的瓶盒屉挡撇嘴,“来一回跟阵风似的,有什么卷什么,乱遭成这样还要人重收拾。” 梳妆台前的檀木盒被震开些许,翠缕重拢盖子,看见顶层的红毡上,那整串镂纹的珠子竟变作两截,愣了一下,因问,“这珠子怎么断了?” 冬哥凑上前瞧一眼,见是在青山村第一天,由她递到林婉手上那一盒。那串珠曾被林婉缠在手腕上,因她腕子细纤,珠串太长,所以林婉用剪铰开,只戴一半。后来新鲜劲儿过了,又扔回盒子再没拿起过。 冬哥咬一口苹果,“小姐嫌长,铰一半戴手上,她腕子太细,我瞧着一半也累赘。” 翠缕先是怔然,须臾回转过味儿来,表情有些奇怪,“你说小姐把这东西当手串儿了?” “怎么了?你也觉着累赘吧?我说怎么让我送这么一盒子劳什子,沉甸甸不知装的什么,手串白玉手,小姐又不缺这个。” 翠缕边听说,终笑掩口。自笑了半日,方拉过不明所以的冬哥,立在镜台边,“我跟你说个笑话儿。夫人和房妈妈操心小姐,事无巨细都要想到了,怕我们小姐不通人事,倒在姑爷身上下足了功夫。” 将盒盖挑开,刚将上格揭开一角,又忍笑停手,“你看过底下没有?怕是小姐也被你带得粗心大意,只看了上格一眼,再没打开过吧?” 翠缕神神秘秘,颊上又似有晕红,冬哥来了劲头,因道:“里头还有东西?给我看看!” 拨开第二格,只见香宣绘彩的两本,翻开刚看两眼,不觉耳辣脸热,烧着了般丢开手,转身在忍笑不已的翠缕身上连打几下,“你,你知道不告诉我!谁见了好意思,戏弄人呢!” 那宣纸上图文并茂,所绘人物动作细情历历如真,赫然是两本春宫。 翠缕也不觉脸热,忙又收回檀盒,“我晓得小姐性情不是会看这些东西的,那暖玉,檀木,好好儿的珍稀料子,都作这种用途,也忒奢靡些。我还问你,本来交待你交给姑爷,怎地就到小姐手里,还不是你耍滑图便,也就小姐好性儿纵你,看这副没上没下的样子,给人拿捏住,不打烂了你的。” 冬哥没心没肺,听翠缕说小姐纵她这一句,颇得意,“我怎就没大没小,不说出叁五六来,看我跟你算方才的账。” “我说你就不听,方才房妈妈手底下的掌教嬷嬷们来,你怎就躲起来不待见人?万一有碎嘴的告你几句,能得了吗?” 说起那起人,冬哥撇撇嘴,“不是我不待见,见她们就烦厌,都是一宅的家下人,谁瞧不起谁呢?她们见你我还能善给叁分笑面,可背后挑拨闲言,撺掇得小姐这屋里也有些不长眼的拿人下碟儿——惯得她们,姑爷是小姐的姑爷,够得上她们指摘?给她们脸!” 两人这厢絮私话,翠缕半对门口,拿眼尾余光正瞅见屋廊下梳双髻的一个小丫头,低眉顺眼正往外走,忙把人叫住,“等等!” 那小丫头听人唤,忙立住,“翠缕姐姐。” 又道:“冬哥姐姐。” 翠缕见她神色有异,攥手盯着脚尖,似有慌张之态,未动声色,只道:“你干什么去?” “我......嗯,锁儿近两天得了张姨娘的赏,是,是螺钿。她一向跟我好,说教我去瞧瞧,也分我些。” 冬哥与翠缕对视一眼。 “你去吧。” 眼见小丫头拐过月窗后,二人一时谁都未开口。 冬哥暗琢磨了一下,“......她是前两个月调进这屋的,因不是近身伺候,我也没大仔细看过。就常在院子里打扫洒水,做些粗活。” 翠缕敛眉,责道:“你以后也注意些言行,再这么懒懒散散,保不齐哪天给人捅出去,给老爷知道了,小姐也救不下你。” 冬哥没骨头似的扒在翠缕肩上,笑道:“——放心啦,好姐姐。” ...... 林婉自然不知自己错戴手串这档子事,她正在林夫人房里装乖女儿,一口一个娘声声都甜,又是递茶又是捏肩,哄得林夫人笑面慈眉,才将耽搁时间晚回林府一天的事翻过去,没再计较。 自回来她就未消脚步,先是见林老爷林夫人,将编的说辞诚恳演绎一套,又被林夫人留在自己屋里事无巨细问过这些天的饮食睡眠,足坐了一个时辰,林夫人又给林婉剥了个莲子吃,“婉婉莫忘记明天游湖的事,今晚回去,将娘新给你定的成衣都试一试,挑看得上眼的,明早再到娘屋里来,让娘给你过过眼。” 林婉嚼着莲子,暗说林家真是有钱有闲,娱乐方式丰富,连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据林夫人说,是林老爷在京和江南的几个生意场上朋友,最近都聚到一起,就想到同游山水这一事。 “多年凑不到一处,这回也是巧聚。都是些叔伯,婉婉是小辈,自然该见见的。” 林婉点头,“娘放心。女儿知道的。” 直坐到日头西沉,林婉与林夫人都见乏,言谈也疏懒。林婉又坐半柱香时候,才道说回房,林夫人也未怎留。 林婉离后不久,林夫人正倚在榻桌上小憩,由丫头在旁打扇。不多时有小丫头将一行人迎进来,来人见夫人半睡着,放轻脚步,正待退出,林夫人合着目,只道:“进来吧。” 早有丫头搬椅,请房妈妈在林夫人下首坐了。李嬷嬷就在房妈妈身侧站立,下人奉上茶来,两人吃过一回,林夫人道:“又听见婉婉如何了?” 李嬷嬷迈出一步,张口就要描叙,给林夫人瞥一眼,忙垂了眼,又退回去,没敢多言。 房妈妈才道:“倒不是我听见,夫人也知道这回去接婉婉的是李九儿家的,她到那片地方,见的可不算好——这事我不好说的,还是让她自己学。” 半回脸,“你到那里听见瞧见的,自己跟夫人说。” 李嬷嬷这才将出一步,从去青山村一路所见,到如何停在族叔院里,如何见到林婉,又如何如何被林婉抢白的事添油加醋儿都说了,末了,“老奴瞧那地儿穷乡僻壤,心疼小姐受苦这几天。只催几句,说这些天老爷和夫人是如何想念,本是好心,倒惹小姐老大的不愿意,在满院子人跟前一通教训。” 房妈妈:“小姐性子一向谦和,必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要说你也是府里老人,同个孩子赌性争气,到底他是小姐枕边人,事无巨细照顾着,自然更亲近,怎能不袒护?” 李嬷嬷也委屈道:“我倒也不是争这口闲气,我是心疼老爷和夫人的悉心。虽是姑爷,可入府才多久?老奴在府里伺候二十多年,不敢说有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就因为两句话儿,能惹小姐在满院子人眼面前叫我没脸!” 说着揩起眼泪,林夫人沉吟半晌,忽道:“婉婉真那么说,丈夫?” “老奴听了真切!” 林夫人又觑向房妈妈,也不必张口细询,房妈妈道:“依老奴看,听小姐话中意思,属实是动了真心。” 林夫人若有所思,良久,叹息,“......这孩子不知怎的,自大病醒来后一直左性,她说两句倒也不打紧,只怕她真心实意维护。我也看裴远这孩子很好,也愿有他照顾婉婉,可长伴就罢了,还希图夫妻之名,这就是他的不懂事。” 李嬷嬷:“夫人您的意思——?” “向来有交情,门户年龄也相当的那几家已遣人带封帖和礼来了,除他们外,更多都要仔细相看。等人选确定,婉婉的婚事定下来,她自然就收心了。” 房嬷嬷:“只怕小姐不情愿呐。” “我和老爷只有她一个女儿,的确宠惯过了些,但该依的事,她必须依我们。年轻人一时兴起也是有的,待寻个由头让他们分开些时候,慢慢淡下来,就算真曾有些情意,也不当什么。” ...... 从青山村一路回林府,因林夫人交待,催着时候,所以中途并未多整顿,只在近郊一间茶舍暂歇一回脚,随去的众家下用过食水,便又动身启程,风尘仆仆赶回来。 林婉头两天睡的足,马车上又睡了一回,因她枕着裴远,睡相又不甚老实,他一直看顾,无暇睡眠,所以直醒着到府中。 又值翠缕提醒掌教嬷嬷要来,林婉怕多出事由搅扰他,所以在幽静小书房里安了榻,让裴远先去那里补眠。 林婉回院,先去书房门口隔窗看了一回,见裴远趴在桌上,枕臂睡的正熟,桌上还摊开本翻到一半的书。他背对的两扇窗都开着,黄昏时起了风,窗外那几拔竹滴上夕阳血色,翠中带火,在风中摇摇摆摆,竟连书房裴远身间发梢都似染火焰。 林婉阻了侍女,自己悄声进去,将两扇窗都合了。也没叫醒裴远。就凑近在他点染霞光的鼻梁眼睫各亲一下,才轻声退出,回到自己屋里。 林夫人着丫鬟送来的各式衣裙都摆在托盘里,一溜儿排开。翠缕取出些银子递给送物的丫头们,打发人去后,和冬哥两人在屋里候着小姐回来。 林婉手脚健在,本不想两人服侍换衣,但古时装扮繁冗些,襟带细索都要顾及,那些衣裙被她自己穿戴上,就是不如在翠缕手里妥帖。 每换好一件,冬哥催她自己检看是否合身,林婉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随意点选几个颜色明媚些的,余下部分动也未动,换来换去,也蹉跎了老半天。 等天色见晚,远处一点通红的日轮沉下去,林婉算算时辰,觉得也差不多,便撒手让翠缕将余下的收拾起来,自己走出屋,又转回书房。 她见裴远还未醒,自己点两支烛,在书架旁随意翻了会儿书,见中间几本在紧要处被人用朱笔圈了,又密密麻麻缀了脚注。林小姐自小耳濡目染,对这些虽未实操过,可记忆深刻,以致林婉看时未遇阻碍,通顺地累篇读下来,原来是些走商行货的实录。 她看那字迹有些熟悉,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到桌前,拿起裴远手下压的那一本,果然一样。 原来都是他做的批注。 风动火烛,光影在人身上掠过,许是晃到了眼,裴远在熟睡中微动动眉。 林婉拄脸无声地看了他一回,良久,指腹在裴远眉骨拂过,唤了声,“裴远。” 他一时没醒,林婉又无所事事起来,眼睛满屋乱踅,搭见桌旁的笔架,心中一动,从上面抽出支没用过的,又将冷茶水倒出些在桌上,笑蘸了笔,毫锋湿软地划在裴远脸上,圈出他的眼睛。 在林婉给加小胡子时,裴远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她,一时未反应。眼皮上有浅浅的褶,目光从迷倦中渐渐转醒。 林婉只是笑,扬了扬手上的毫笔,裴远下意识摸脸,她更笑开了,“袖子和脸上都是墨汁!” 裴远抬手,见袖口并无污迹,先一愣,见林婉笔毫无墨色,知道是被她作弄了,唇角微扬,面上还不大显,把笔从她手里夺了,“你是小孩子吗?” “你是小孩子吗?”林婉学他说话,将笔又拿回自己手里,背到身后,一本正经,“就是玩笑嘛,不许生气。” 挽了他的手同回到屋里,床褥已铺整好,林婉坐在妆台前梳整长发,眼风不经意搭上镜面,镜中裴远已沐浴过换好中衣,正擦拭沾湿的头发。 他忽意识到什么,转望向铜镜,与林婉的目光镜中对视,她立刻笑眼弯弯。 裴远不自然地转开脸,扫见镜台边槅柜上端整摆放的几排颜色,认出又是给林婉新做的衣裳,“怎么不换上?” “试换过几件,我看样子都差不多,其实不用做这么些,再有颜色都太素净了,难选。” 成衣颜色多用染料,别人能穿得,林婉却会全身起红疹。为她供衣的绸缎庄专辟出一间染坊,用以染色的材料多是四季时令的鲜花汁子,林老爷手下供着多间花圃,各季采摘众多,才能得一星花汁。且花朵的染色之能比不上染料来得痛快,这样染出的锦缎绡纱色彩自然浅淡。 这些只是她生活的支鳞片爪,裴远初听时只觉惊心,此刻再撞遇到眼前,心里却阵阵发沉。 他要怎样,如何才能给林婉这样的生活。 林婉对这些事未太关心过,自然也没人刻意告诉她,所以她所知不多,自然看不出裴远神色中的隐晦。 见他沉闷地躺上床,林婉以为人是倦意还没过,将灯压灭,也上了床。 屋中黑暗,一片寂静。她趴在裴远胸口,抚摸他的锁骨,“你困吗?” “......” “......今晚,不行。” 林婉:“......” 她:“......哦。” 这两天纵性太过,林婉体力与精力并不算好,有时才到一半就昏昏欲睡,裴远是顾虑她的身体。何况他还有别的心思,沉沉地压在心里。 但林婉显然是想歪了。 她琢磨按裴远的年岁看按理不应该,从以往经验来看,他各方面都很强,怎么忽然就不行了? 男人短暂不举的原因广泛而多面,林婉在脑中都过一遍,到底自己男人还要心疼,也不好在他伤口上撒盐,就没再提。 一夜安稳。 -- 回府 林婉起时已经日上叁竿,她摇摇睡昏的脑袋,没反应来昨晚发生过什么,刚坐起身,习惯地喊冬哥。 院里的洒水声骤然停了,有脚步声快步跨到门口,屋门自外推开,裴远边擦拭身上的水珠,被林婉迷茫的目光直盯着,顿时立了脚,一时连手都无处安放,垂眸低声,“你醒了。” 林婉一激灵,刹时醒了大半。 他颈脸还滴着水,额发湿淋淋贴在面颈,外衫上身全解褪了,被腰封固住随意耷在腰间,连中衣都未穿,就赤着上身随她瞧看。 这下林婉彻底醒了。 气氛自然有些微妙,有些事合该发生,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好羞臊,但昨晚实在放浪形骸,林婉一回想起来,满脑子都是打码的动图,还伴音效。 林婉:“......” 她往床里挪了挪,手在床沿拍拍,别开微热的脸,“......怎么连衣服都不好好穿。” 裴远才走进屋里来,望向她的眼睛黑漉漉的。 他习惯起早,天还朦亮时就醒了。只是被林婉搂腰枕在胸口,动一下她就哼两声,怕把她扰醒,裴远直躺到身僵肩麻,太阳愈发升高,照在屋里本就热,林婉梦里不安分,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男人晨勃很正常,不理会很快便自消。可被又香又甜的人闹腾着,裴远一直没软下去。 趁林婉翻身时他才脱开身,赶紧到院里打水冲凉。 她一直没醒,每隔一段时间,燥气就上涌,裴远不时望向房门口,心思压不下去,不敢让自己歇下来,所以整个上午他把族叔家能做的家务事,劈柴打水全做个遍,事后出一身汗,又重新浣洗冲澡,未想刚要解开头发,林婉就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懒坐在床上,那头乌油油软顺的头发披了满身满床,挑眼张望他,神情还是未醒的惺忪。裴远被林婉的眼睛看着,就想起后半夜她趴在自己身上,将睡未睡的又摸他胸口,边在他喉结咬的那一口。 有点痒。有些疼。 裴远想着,也只是想想。但林婉直接握住他的手。 碎发沾了水珠,从额前鬓角垂下来,微遮住裴远的眼睛。林婉搭着他肩膀,扯住袖口为他擦颈脸上的水,到底侧坐在裴远大腿上,中衣松松垮垮,被他扒开领口吻上去,托出胸口那两团。裴远俯身张口含住一边,另一端用手攥揉着,林婉挺挺腰,指头插进他松散的鬓发里,他在她胸口抬起眼,觑她一下,又垂下去,微侧脸,脸颊贴附她掌心蹭了蹭。 裴远的手拨开林婉紧拢的膝盖,他托住林婉后腰,从她胸口吻到腰间,中衣一路敞开,林婉倒在床上,手从裴远的头发摸到腰际他的脸颊,他正舔吮她肋下,稍低头,舌尖带着热度,湿滑地舐过林婉指尖。 她肋下被裴远弄得发痒,边嗤嗤地笑,两条纤细的手臂自他腋下穿过,绕在背后,手指搭上他肩膀,“笨死了......你......” 他竟然低低嗯了声,边掐她硬立红艳的乳尖,指茧磨得林婉耳下发红,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你干嘛老摸这儿......还咬我耳朵......” “耳朵好看。” 裴远身上有井水的气息,冰凉清润,林婉抱住他凉滑的裸背,握住裴远正揉弄她胸乳的手,仰颈让他吻在锁骨处,“怎不把肚兜给我穿上?” “......不会系。” 裴远直起身,跨坐在林婉腿上,居高临下揉她的腰,正揉在林婉腰侧痒痒肉上,她想笑又难受,在他手下扭动几下,更脸红了,“裴远你说话就说话,你别揉我,我怕痒......” 脸染霞红,眸光盈盈的样子,更漂亮。 裴远稍顿手,盯着林婉的脸,开始一气逗她身上的痒痒肉。 林婉咯咯笑个不住,强掩住嘴,刚忍住笑,裴远的手顿了顿,她以为他停下了,正要松口气,没想到这厮直接把她中衣扯下肩膀,咬在她腰肉上。 她猛朝门口望一眼,眸光晃动,偷腥似的,压声骂他,“裴远你疯了?外面还有人呢,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你别扒我裤子,裴远,裴远......裴远!” 万一有人进来,撞破屋里这一幕,她以后都不用再见人了! “怎么忽然这样......”上衣已经被推到肘弯,现在裴远毫无阻碍,就抓拢住她胸前一只,林婉一把抓住他手腕,喘息着,“一晚上还不行,你是禽兽吗!有人!” 他目光深沉,“没有人。” “有!” “没有人。” 将林婉的手拉起来勾到自己颈后,他犹豫一下,先俯身吻她眼睛,趁她闭眼的当口有意无意用下身轻顶撞她,试探又像诱哄,“都出门了,就你和我。” 农人有农人的活法,青山村人要看顾田地、照喂牲畜,各人都有不少事要忙活,所以族叔家叁口人清早就分工完毕各行己事。 原本族婶和阿织晌午也该回了,何况族叔家在村中央,院前后都有枝繁叶茂的老树,暑热天里一向是村民乘凉的宝地。往常这时候男人女人各聚一堆,摇蒲扇的摇蒲扇,打针指的打针指,说说笑笑,绝不似今天这般,寂静无人,只闻蝉语。 就连冬哥都躲出去,不知道去哪里闲逛了。 裴远很务实,该做的活都做完了,又没有人多怕被撞破的阻碍,他忍得不好受,想腻着林婉,却怕昨晚做的不好,她不情愿;依照男人的自尊心,又想听林婉夸他做的好,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可以继续问她哪里好——可这些隐秘的心思讲不出口,憋了半天,才为难道:“我昨晚......还好吗?” 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林婉几乎忍笑忍疯了。 她强压下上扬的唇角,一本正经,“哪里还好吗?” “......” 裴远撇开眼睛,“昨晚,合房......” 艰难道:“......我怎么样。” 她眨眨眼,“什么怎么样?” “......” 他勉强张嘴,无声动了动,泄气道:“......算了。” 林婉在腹中暗笑,让裴远说出那几个字 恐怕比杀他还难。 于是她好心好意地忍着笑,唇贴附裴远耳边,轻声,“你用来肏我的那个呀,是什么?” 裴远霍然回脸,对上林婉好整以暇的笑脸。她竟直接说出那个字了! 他的脸涨得发热,不自己看不见是否烧红了,但林婉一副盈盈样子,他定是丢人了,正被她暗笑。 裴远虎着脸,“别说了。” 他显是强撑样子,明明连耳根都漫红了。 林婉最爱看他口是心非,见他如此,装模作样哦了声,“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就是你问我那个......我觉得你昨晚,嗯......” 话到重点却卖关子,裴远似乎在一瞬又回到被她引导掌握时,他闷声不说话,直勾勾盯着林婉瞧,果然听她最后又露出鱼钩子等他。 裴远从没在乎过年纪。 但是从昨天,从昨晚,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林婉引诱上钩开始,他始终处于一种荒诞的颠倒感中。她年纪还轻,刚及笄不久,族叔的女儿阿织也是这个年纪,在他眼里就是少时被他领着,绾双髻吹风车的小妹妹。 但林婉不是这样。 她年少,又那样放肆,明明他更年长,在欢欲调情时她却是主导。她对想要的东西从不加掩饰,这种赤裸的欲望几乎可算不知羞耻——他从未看到任何一个女人像林婉一样,主动、直白,享受她所渴望的一切。 那种如影随形,自尊上的挫败感又席卷了裴远。 林府的权势无法压倒他,他可以麻木地面对周而复始的一切,到头来却纠结于林婉的态度。 他是她的男人。 “那先说,你昨晚用什么肏的我?” 裴远默不作声,抓住林婉的手带到他腿间,那里始终不太安生,昂藏的形状很明显,林婉摸了,还不满意,白占着他便宜不依。他的下颌绷紧了,垂眸低声吐出两个字。 林婉只看到他唇在动,但她心里有数。 她笑盈盈的,用那双花瓣一样漂亮的嘴唇说,“是不是鸡巴?” 裴远霍然抬眼,“你怎么能说这个!” 林婉偏头,咬了下嘴唇。从他的视野,看到她左侧一颗尖锐的虎牙。 她觉得他真是纯情极了,扎进他怀里咯咯笑个不住,像小女孩抱紧最心爱的玩具熊,在他身上来回磨蹭,“裴远你好可爱......怎么这么纯啊哈哈哈哈......” 裴远愣了下,好容易褪下的红潮又漫上脸耳。 夸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可爱? 但是他问出来,完全不是这回事,“我......哪里可爱了?” 林婉笑得更凶,几乎挂在他身上。 他没有半点信服力地低声呵斥,“别笑。” “我不!说一句怎么了我还看还摸过......哈哈哈裴远你好可爱......” 裴远闷不作声地任她抱着蹭,他蹙眉撇开脸,乍看上去表情有些凶,但耳下红得透彻。 她搂紧裴远脖子,半晌终于止笑,抬起晶亮的眼睛看他,“裴远......” 他凶巴巴地撇她一眼,没回应。 林婉伸出食指,在他胸口划圈,低声,“......我们再来一次吧。” 裴远心里动了下。 注视林婉,心像是轻盈得可以飞起来。 但他把眉锁得更深,好像不情不愿,“嗯。” ...... 林婉能留在青山村是获得林老爷的准允,但只有短暂的六天光阴。载着第二拨林府人的马车轮轧进青山村时,正是这天午后,好巧不巧,就撞在俩人办事的节骨眼。 屋里正厮热,衣服本就脱得七七八八,你来我往两相纠缠,闻得村口狗叫时林婉正咬在裴远肩膀,他闻声撑起身,刚向外张望,被林婉勾住脖子压回身上,腿攀上他腰,“野狗多了去,别理会。” 第二回听见狗叫声渐近,似乎还有车轮滚动辘辘之声。裴远躺在床上刚侧脸,被林婉扳正了。她掌按裴远肩头,翻身跨坐在他腰上,“腰疼......你来动。” 第叁回开始倒没什么动静,林婉床上翻出了花样儿,非逼着裴远打她屁股。雪白的臀上被扇两记,印出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她又矫模作样控诉裴远欺负她,那副不胜雨打风吹的娇花姿态,惹裴远欺负得更凶了。 他将林婉的腿折压向胸口,让她自抱住。裴远就高抬起她的臀,半跪在床上插捣,观交合出入之势。林婉腰下被垫了软枕,颠倒得吐不出字句,正在快活时,那院外马嘶蹄响,正有一伙人浩浩荡荡进院来。 两人同惊诧,裴远抽出得急,那物又十分长,倒实在给林婉里面紧绞一阵,险些去了。 他忙将林婉塞入薄衾,坐在床边自套衣靴整戴,忙促间连衣带都险系错。林婉笑看了一回,待人要抬步出门瞧看,才拉住裴远的手,将他微乱的发束解开,重拢成松懒的一束,随意系了,搭在他一侧肩前。 院里传来阵交谈声,片刻后暂歇,紧接着脚步连缀到这屋门口,一阵清促的敲门后,传来阿织犹豫的细语,“远哥......林小姐?有人来找,林府的人来了。” 林婉挑下眉,暗算了下日子,的确到答应林老爷回府的时间了。 但确实没想到,竟会派人来接。 裴远清了喉咙,稍待声音听不出特别,才应道:“我知道了。让人暂等。” 床上还是一片狼藉,林婉自背后圈住裴远腰肢。他以为人事突来,她被吓到了,忙按抚林婉的手,“我先去,你在屋里慢慢收拾,换好衣裳。” 她满脸是欲求不满的幽怨,“还没做完啊......” 裴远:“......” 阿织再次敲门更小心了,支吾着,“远哥?你......好了吗?” 刚还毫无阻隔贴着皮肉,林婉隔几层碍事的衣服,掌心抚摸,熨帖裴远腰腹,“我不管,半截止了不舒坦。” 裴远看林婉发髻散乱,时下赤身骨软,只想想她杏眼饧迷的情态给人看去一点,他就气得发疯。可是看看她,这种时候还尽想那些,裴远胸口堵着气,回身在林婉腰上拧了把,切齿,“你放心,我很快就让你舒坦。” ...... 晌后村民多暂结束农忙在家休憩,林府的车打许多人门前过,所以消息传得格外快。不多时族叔和族婶也匆匆回来,多是猜到这行人的来意,扎进厨房忙着准备午饭管待客人,也是为林婉和裴远送行。 林府车马到处,蝉都不叫一声。林婉在屋里,靠在窗后边拾掇自己,看裴远先行接待此来的管事嬷嬷,本来松泛的氛围莫名沉闷紧张,暗中腹诽真像要吃断头饭。 车队就在门口,整列一条。自顺排第二架马车走下几人,八个丫头小厮簇拥中间为首者,这阵仗直接惊出族叔家周围一圈邻里。裴远先林婉一步出门,站在上屋门前,并未开口,那为首的嬷嬷敛衽正立,微抬下巴,面无表情道:“姑爷,我们林府对人可从没有私放回家的先例,您在这乡壤足足耽搁五六天,可是坏了规矩。您是姑爷,自该给众人做个表率,让下人看见,也不说林家太偏心小姐屋里人。” 仪容威肃,言语间盛气逼人,正是林府掌礼教的嬷嬷之一。林婉只记得她姓李,往常早起去林夫人那里应卯请安时,在堂屋见过几面,那时这嬷嬷站在众人中间,虽也有几分自恃资历,可也不是眼前目中无人的样子。 阿织小心退到一边,略无措地面对眼前突发的一切,手无意地抓着裙衣,听李嬷嬷如此说,忙不迭转头把目光投向她哥。 此刻算上刚回来,愣着不知反应的冬哥,院里有十几人,遑论李府接人的气派招来的街邻正缩头张眼地看热闹。 族叔在厨房窗口张望半天,许是怕起争执,家来匆忙连衣服都未换一身,直站到裴远身前,迎上李嬷嬷锋锐的目光,却堆出笑来,“您......赶路辛苦吧?先进屋喝口茶?” 李嬷嬷见族叔晒洗得褪色的旧衣,嫌恶地蹙蹙眉,侧身向马车一让,面向裴远,“姑爷,请吧。” 裴远霍然对上李嬷嬷的眼睛,冷着脸,将尴尬当立的族叔挡在一旁。 林婉才套完整身衣裳,咬着发簪胡乱给自己挽个发髻,裴远正要抬脚,她几乎同时看见各人表情中的惊诧,没忍下去,把窗从里“咣”一声推开,笑道:“嬷嬷是有意来逞威风的吗?” 裴远回过头去,望见林婉。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发现她很爱笑,这时也能笑出,那目光与唇角的弧度甜润,像正在对长辈撒娇讨糖吃。可他就是知道,她生气了。 见着林婉的面,李嬷嬷忙打恭,她身后诸人也立刻施礼。林婉一向温善亲和,此时分明更加亲和,李嬷嬷却不安。 她跋扈惯了,能见人下菜碟儿,这会子见到自家小姐的面,才想起裴远和小姐毕竟是成了婚的,暂不提能一起过多久,也不说林府对这桩事的态度,人两口晚上睡一床被一张枕席,每天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较她长得多。万一真有什么枕头风,怕是最先吹到她的身上。 李嬷嬷暗对方才的冒撞后悔,面上也不敢太显,怕给人看破心虚。忙将盛气敛几分,“不敢,是老爷和夫人思念小姐,又时刻忧心小姐身子,才打发我来迎小姐回府去。” 林婉听李嬷嬷这套说辞,好笑道:“敢搬出爹娘来压我一头,您要和我讲规矩,那婉婉就和嬷嬷好好说道林府的规矩。林府的家下人有哪个敢跟主子说话时,还自称我的?房嬷嬷是我奶妈,冬哥,翠缕是在我屋里从小儿伺候的,余下的祝嬷嬷,林管家,姨娘们屋子里的丫头,都是处长了有感情的——敢问您是哪屋里的?也和我阴阳怪气这一套?” 李嬷嬷见林婉给安了这么大的罪名,不服气,又不得不低头,“我......老奴实在不敢,确实是老爷夫人特遣老奴来接小姐,和姑爷回府去的。” “林府上上下下,与林家往来的几户人家都知道裴远是我丈夫。您今日对他无礼,就是想借着他来敲打我,就是与我作对。嬷嬷是看婉婉大病一场没死成,故意让我没脸,盼我再躺回床上去?” 李嬷嬷被扣了大帽子,一时不敢答言,讷讷就要跪倒,她身后众仆侍俱垂首,无一人敢应声——林家不常见人的小姐威压都如此,足见府中等级森严。 林婉不禁感慨真有钱是大爷。 古代士农工商,依序排位,商户的地位长居末流,可林府的积威能到影响半个扬州城的地步,连家下人出得门去,都自恃身份脸面,可见这家富是真富,还不是一般的富。 她忽然想起来,以往在林夫人屋里陪她絮话,听林夫人提过一回,貌似林家不仅在扬州各地有商铺,在京城也置办了大片房产地土。 林婉恍了个神,见一群真要跪,立刻道:“算了!” “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嬷嬷奔波一天也乏了,暂到马车上等我们吧。” 她无意借势欺人,不过见李嬷嬷轻视裴远,故意让他下不来台,给她这一次教训,以后林府诸人知道厉害,也会收敛。 至于族叔家有意置备的茶水酒饭,她吃着甚好,可李嬷嬷眼高于顶,又被林府的肴馔养刁了胃口,怕是宁愿饿着也不肯吃。 忙乱求快,头发绾得松散,林婉坐在椅上,边趴窗看院里收拾,边任冬哥在自己头上鼓捣。 裴远家与族叔家占村一中一东,林府家下办事利索,不过一顿饭功夫,该整理的细软物件都已搬上马车。 老树的树荫蔽到这侧房窗,阳光自叶片间洒落在林婉平摊的掌心中,斑驳跳跃。 裴远和族叔一家立在背阴处,交待好,道过别,转身回上屋时,林婉瞧见阿织悄悄抹了眼睛。 浑身暖洋洋的,待头发梳好,她张眼院里,车已调马头,整备将发。 裴远刚踏进屋,冬哥悄声退出,先行钻进马车等待。 放眼望,远处青山隐隐,流水迢迢,果木农庄。蝉鸣鸟语再响起,林婉还嗅到青山村宁谧午后,馨和的紫薇花香。 她还不肯动身,延捱时辰。 裴远注视她的背影,桃花色的衫裙靠在木格窗边,好像是一幅画。 他顿了下,认真道:“刚才,谢谢。” “客气什么呀。”她抻了个懒腰,拍拍身旁的木椅,裴远走过去,一时没有坐。 “裴仁怎么没来,不跟大哥大嫂道个别?” 裴仁因自己的病致大哥处境为难,这一直是他的痛处,又无力改变,他年纪轻些,又和裴远一样是要强爱藏事的性格,不敢面对,所以尽量躲避。纵知道人回家一次不易,眼下裴远要走了,他仍没来送送大哥。 裴家兄弟的父母去世得早,裴远身为大哥,亦兄亦父,虽比裴仁只长两岁,却成熟得多。兄弟两个本一条心,他心知弟弟的为难,所以从不纠结这些东西。 毕竟路还是自己选的。 裴远眼前又闪现林府形形色色的人。 他目光也投向窗外,与她看同一片景色。不知是心不同,还是人不同,裴远在青山村生长二十年,曾经见惯的事物,此刻装进眼中,却是无法替代的亲近怀恋。 他垂眸,“也没什么要紧事,见不见都一样。” “......” 林婉转回脸来,似乎想到什么好点子,开心提议,“等回去以后,你学着给我绾头发吧。” 她的半张脸被阳光照着,那眼睛真像晴日粼粼的湖面。 “好。” 两个人默不作声对看良久,她忽然抱住裴远,把脸贴在他腰间。几乎在同时,也被他回抱,裴远的手轻轻抚摸林婉的长发。 她的笑脸垮了,声音很低很轻,像是呓语,“......我不想回去,林家的院墙好高啊。” 就在这一天这一刻,裴远与林婉嗅到了同一片紫薇香。 好像曾经困扰他的人与事在此时化为乌有,只有怀中他的小妻子活生生,鲜焕而温柔。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路上风景随车帘的颠簸后退,午后的阳光依旧缱绻散漫,马蹄声声,车轮辘辘。轮底垫到一块石头,枕在肩膀安睡的林婉哼一声,裴远将她往自己身上更抱了抱,下巴抵在她发顶,想到最初林婉接近自己的那个晚上,他被罚在佛堂抄经,她也是这样不设防,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她从来,不只是林府的小姐。 只笑自己,竟这么久,才意识到该握紧她的手。 -- 抓人的线索 qǔУǔsнǔωǔ.xγz 杨郎中携坏事的小徒乘马车赶到林府大门首,正赶上府内饮宴,新门仆因没沾着里面肴馔美酒,正没好气,也因不识得杨郎中,见没有揭帖,就推说老爷忙不见人,死活不肯放进去。 几个在门首争执半晌,门仆死活不肯通传。偏巧这条街上一个蓬头污面的乞丐,许是闻林府办事的讯,也不想大户门楣忌讳烦厌,上赶着领了一班行乞的兄弟,不由分说,扎堆坐在大门口,边念念有词唱词祝祷,说完了,张手抬碗就要赏钱,惹得那两个门仆气急败坏,张手抄东西就要打,小徒忙将杨郎中拉避到一边,门内乐笙戏曲袅袅,外面吵嚷正闹作一团。 偏巧东哥和小环两个,把人从姨娘房里的丫头手中夺回来,安稳送到林婉跟前,眼见着夫妇亲热,也不好看着,忙避出透气,也没再往前厅去,东哥因是林婉小姐屋里,又一向得宠,在林夫人跟前都说得上话,家下仆人无人敢阻,她就趁人少,拉着小环在空旷的府内瞎转。 正弯腰在二重园的水池边掐支莲花,老远看见有小厮急火火正往里面去,见东哥在,把脚忙住了,紧道:“东哥姐姐快上门首看,我刚打那来,门房正打几个花子,恁不好看,闹起来像什么样!” 原来这小厮受过林家恩惠,一心为林老爷。他又伶俐乖觉,怕吵嚷起惹来街邻围观,败林老爷名声,他一个小仆僮,料府里上上下下的势利眼,门房也不会听他的,忙来寻救星,正赶上小姐屋里的大丫头,自然求助。ⅹγūωaиgsнё.иёт(xyuwangshe.net) 东哥本性就没有奴颜,颇自由仗义,只身在林府不得不压抑本性谨守规矩,这段时候被林婉纵容拐带,更不惧事。小环抱着支含苞的莲花,唬得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东哥拍拍她,边嘱咐,“你自己转着玩,谁若告状上去,就去找小姐屋里你翠缕姐姐,有她和小姐助着你,怕什么。” 语毕跟着仆僮到大门首,只见有花子五六个,倒将两门仆团围住,要讨说法。地上还躺着两个,或抱手或揉腿,口中喃喃不休只嚷疼,把两个门仆气得瞪目张口,乌眼鸡也似。东哥反笑了回,转脸让小僮先回去,那孩子抿嘴儿忍笑,一径去了。 宅眷本不该抛头露面,但林老爷除林夫人和女儿外,对内宅诸人全不上心,林夫人耳根子软,林婉又天生好性,这类规矩事体多由房嬷嬷经手,她治下虽严,到底是林婉的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着她屋里人。翠缕安稳喜静,主内事,东哥一等闲不住的,出宅跑腿的事没少干,所以见生人不扭捏,跨步到门台基上,先说门仆,“家里热闹,有赏钱茶饭给些就是了,平白就打人?” 因见那乞人中间有个年岁大的,在地上坐着,忙下台阶近前看,待要扶,又怕污了裙衫,心中一过也不好意思。从荷包里取出些银子,“老伯你先起来,地上冷,险冰坏了人,我这有些钱,你们拿去花用吧。” 那老乞蓬头乱眉,花白胡须一大把,乜斜着眼瞅她一回,也不言语,旁上有年轻乞人上来,把人扶起。 老乞望她手里一看,东哥不解其意,忽听门角一人道:“想不到我行医多年,劳驾贵府人出来,还赖几个花子的光!” 东哥一回首,那阶边一老一少,不是白日见过的杨郎中和拿药的伙计又是谁。 东哥实心道:“我直出来了,没望旁边看,您怎来了?” 又瞅瞅旁边马车,“这不得收拾一下午?” 哪就这么磨蹭!哪显着你了! 杨郎中吹胡子瞪眼,“没那八中事,我不跟你多说,你们家姑爷呢?小姐呢?” 东哥一低头,想到什么,脸色不大好。快步走到郎中跟前,压低声,“不是药有问题吧。” 杨郎中没好气,小徒支支吾吾,把如何记错柜,错拿药酒的事说了遍,东哥想了想,“不是,那也没事啊,不就是” “咳”见别人离得远,难听见,“不就把补药错拿成那什么,药了吗?我家小总之不计较这些。” “不学无术!”杨郎中赶将东哥和徒弟一起训了,“那虎骨酒是好东西,可不是你门上该喝的东西。我看贵府近日更酒宴不断,旁的酒喝多了,催发虎骨酒药性,哪知道到什么程度?我实跟你说” 如此这般对东哥描叙,原来那药酒不仅会被旁酒催化药性,且效发时,时缓时烈。杨郎中心知东哥是给林小姐的夫君拿药,那林小姐在他手下调养,禀赋就弱,哪经得起虎狼之药摧磨?就是单给那姑爷喝了,看意思林姑爷身体不甚行,这该慢养温养,凭恁猛药折腾时长,纵性也更反噬身体。 此时的裴远当然不知,因林婉的误解,带旁人都误解了他什么。往后每回见杨郎中,老大夫看他的眼神总有些深不可测。 当然这是后话,单说眼下,这边刚交待完,那边乞丐不知怎的,听见小姐,姑爷如何,猜着东哥是林婉屋里的丫鬟,就有个年轻花子拄杖出来,探问,“你是林小姐屋里的?” 东哥正不解,那人就道:“林小姐有个叫东哥的丫头,你认不认得。” 东哥不明所以。 那老乞丐闭目阖眼,小花子把东哥领更远些,两个门仆碰了一鼻子灰,自嫌晦气先回院中,东哥正待问,只见小花子神神秘秘,从脏袖口里抽出张画像来,倒还干净,展开来递给她看,“认得这个人不是?” 东哥不看则已,觑一眼,恰似腹有惊雷,又喜又怒,“当然识得!是逮着这狗杂碎了?” 那像上绘的,正是在青山村玉米林中,意图玷污林婉的狂徒。 小花子不说话,专往东哥腰间荷包上看觑,东哥忙将荷包解下,将里面银子一股脑全倒出来,也不嫌污脏了,都塞给他,“你说他在哪,这些银子不够,管情还有!” 小花子把银又还她,在东哥不解间,却要了她的香荷包去,嘿嘿直笑,“也不稀罕那个。就是没女孩儿家送过荷包,就想要一个。” 像不好意思看东哥,他边摸着脖子,羞涩道:“全城里盯了那许多天,原来那人没钱出城,但也不干正经营生,我们还奇这人没挣钱法子怎就凭空没了,前两天就看见也混在我们里头,就在城郊城隍庙住,那边的兄弟看他新面孔,又蟑眉鼠眼,一瞅就不是好货!偷拿画像比对,还真是他!” 东哥忙拉住人,急道:“不拘怎么,快把人拿了!千万莫让他跑了!这事也不能对外人说,你们肯了,等我告诉小姐,好处更有你们的!” 那边老花子老先儿似的,几只棍子在地面拄敲,不消几声,那小花子就知道要走,紧着道:“姐姐放心,管凭老大的意思,这事他是管了,不要银使,少不了教训他,给姐姐和姐姐的小姐出气!” 东哥听了,才知原来乞丐也成窝,硬将银子全给了小花子,他走时还恋恋不舍。东哥见一行人褛衣芒鞋,一径消失在大街口,方若有所思,领杨郎中和伙计入内宅看顾。 -- 吃错药 后园荷池上的小亭内置摆果盘,旁廊阶下,下人正在洒水。隔着亭周围挂的薄茜纱帐,翠缕不断张望远处的石桥,终于见上头出现个匆匆奔来的影子,忙道:“来了来了,小姐,东哥回来了!” 林婉立刻坐直腰。 东哥一路小跑来,翠缕递上一方汗巾,“怎么样?” 她擦了,喘息不匀道:“没、没来。” 林婉又瘫回椅上。翻个白眼,“给他惯的,他不想听,姐姐还不想说了呢!” 林婉期间听东哥所叙,知道是自己不在府中时有碎语闲言传进裴远耳朵,让他误会了。晚间她回来,误以为裴远是气她和赵谨之亲近同行,自然想不到还有前缀,激怒之下又朝他发火——这下两相迭加,如火添薪,这把火烧一直烧到现在,已近一个月。 这期间还有各方为求亲登门拜访,林老爷为了羞辱裴远,不仅让他亲自接待诸家人,对林婉婚事的专制也转到明面上,林宅上下议论纷纷,各种不好听的传言已经不背人了。 话不说清楚,矛盾会越积越深。更别提还有林老爷在中一力挑拨。 林婉能屈能伸,也不想生耗到最后。她转换了思路,开始把反抗从明面转为暗地。 解除禁闭后,林婉装出温顺,对那些个求亲的参宴的,也不嗤之以鼻了。林老爷还要杀杀她的锐气,连着多天,让林婉抄女戒女则,或是跟林夫人一起听禅静心。 晚间,林婉就宿在林夫人屋里。 裴远还在原院的书房。 白天无交集,晚上见不到。林老爷赏赐的大丫头得了授意,还和他住同一院。 林婉夜里辗转反侧。明明是自己的夫君,连碰一下也不能,倒跟别人簇对了。 与林老爷来往的客人太多,除亲事外就因生意,林婉趁人都聚在前厅,抓紧溜到后园子里,让东哥快把裴远叫过来。 结果怎么?他不肯来? 东哥灌了盏茶水,呼吸匀了,“——倒也不是,不是姑爷不来,他现在不在府里,我听说今一大早,姑爷就和表少爷一道出门了。” 赵谨之? 林婉仔细想想,这一个月来赵谨之常来走动。他自幼随父亲行商游历,本性也是爱玩的,因此天南海北,异事趣闻信手拈来,林婉特别爱听他讲故事,时间久混熟了,偶尔也对赵谨之倾诉自己的苦恼。 但无非是抱怨林老爹管太严,有关与裴远的事,林婉一字未提。 赵谨之与裴远间不熟悉,他找裴远干什么? 翠缕沉思,“会不会是为小姐?表少爷与小姐自小要好,看出小姐这段日子闷闷不乐,有意提点姑爷也是可能的。” 东哥:“可表少爷怎么知道?小姐,不是您说的吧?” 林婉摇头,也不解。 翠缕道:“细想来,表少爷虽面上不显,可我看行止细微处,实在是个细心的人。小姐不是爱藏事的,就算嘴上不吐不露,哪里给表少爷看出来也说不定。” 她们如何猜测,林婉也不关心。 这哪里是新婚夫妇啊,同在屋檐下,莫说抱抱亲亲,见个面都跟地道战似的,还要抽时择地,线人暗号接头。稍有不慎时间错开,前面怎么布置都是白搭。 林婉往桌上一趴,有气无力地叹息,“我就想吃口肉,让我多咬几口......很难吗......” 她的确是想裴远了。把误会挑开,顺便撒个娇,他一向对她心软,到时言听计从,被拐到房中床上,该干什么都听她的。 要再这么僵持,林婉也不管了,直接生扑了他就是。 翠缕忙道:“小姐别急,我现在去嘱咐厨房,小姐想吃什么?” 东哥也看不过眼,“我看这么着不行,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咱要不——” 尾句截断得十分有水准。 好妹子,正对我心。 林婉的眼睛倏地亮了。 接着又有别的顾虑。想到裴远说自己不行那回,林婉的思绪开始往岔道上拐,猜测他现在能不能行。 再拐一点,有没有可能他主动分居的那些天都......不太行。 这是两口子被窝里的事,本来林婉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说。可她现在急需军师,忍不住委婉道:“你们说那个......要是他不愿意,怎么办?” 东哥:“......” 东哥眼神奇怪,“小姐的意思......姑爷不能,那个?” 翠缕脸红半边。 她把脸朝像荷花池,小声,“......这种事还是要请郎中慢慢调理。要依我说,不如把杨郎中请来,给姑爷瞧瞧。” “那不行。”林婉一口回绝。 裴远那个自尊劲儿,真说给他诊治男科,不亚于把他的脸放在脚底踩。 叁个臭皮匠围到一块儿,琢磨如何合理快速解决林婉的感情问题,在最短时间内把她矜持的夫君吃干抹净。 叁人小声密谈,争论半天,林婉想起听看过的各种偏方,下定决心道:“还是直接找杨郎中说,让他配些温和温和滋补的来,别伤他身体就是了。” 出宅跑腿拿药的担子自然落在了东哥身上。 午后,林婉择个由头跟门房说,把东哥放出府去了。 杨郎中的生药铺在城西,店铺里除了他,还有新雇来的两个年轻小伙,既是学徒,也是伙计。 两人来的时间不长,虽然手脚勤勉利落,医术却只得一点皮毛。杨郎中怕出状况,每次出诊开方几乎亲力亲为,只让伙计协同打下手。 这日午后杨郎中看视过一茬病患,忙碌半天,在药铺大门口立了暂休的牌子,正惬意地靠在凉椅里品茶,忽听门外风风火火,伙计边拦边急,“姑娘,姑娘!家师正在午睡,您再等些时候吧,真不能进去!” “拿了东西我就走,杨郎中怎么还这样拖拖拉拉?” 这把熟悉的女嗓,险把杨郎中刚留的两撇胡气翘了——林府小姐身边那不懂事的大丫头,半点不知尊老,每次见他,就在身边耳底下絮叨,嫌他做事温吞拖拉。 老杨郎中也有脾气,给人说久了也恼,但做郎中这一行,知道怒火伤肝不利健体养生,也不能反口,时间太久忍除了后遗症,只听见东哥的声音,就吹胡子瞪眼。 老杨郎中瞪眼嘱咐在旁煎药的另个伙计,“就说我睡着了!” 小学徒刚答句师傅放心,东哥闯进来。 杨郎中闭目竖起耳朵听,心里也虚,怕东哥问的药伙计不识得,拿错了耽误人。 听到要温性补阳的药,一时放心了。 柜上现有鹿鞭酒,伙计认得,不会拿错。 叁层第二格。 小伙计道:“......唉这个有,等我找找......在第叁层......” 东哥欢喜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补句杨郎中懒怠。险把杨郎中气坐起身。 越老越有些孩子脾气,杨郎中这一不顺,到晚就没开药铺,躺歇了一下午。 晚间检查伙计功课,老郎中照例端起架子,站在柜台与药材柜前一样样细瞧,检看伙计有没有放错位置。 他拉开第叁层抽屉,打开第二个,一时皱起眉。 本该给那丫头拿走的鹿鞭酒正好好躺在个格子里。 杨郎中喊来伙计,“下午给那姑娘拿的什么药?” 小伙计懵了,“鹿鞭酒啊!” “从哪个抽屉拿的?” “第叁层第五格!” 杨郎中又是一口气没上来。 拎把掸子往伙计身上招呼,“叁和五你分不清!叁和五你都分不清!” 疼得伙计嗷嗷乱叫,老郎中气道:“那是虎骨壮阳酒!他们大宅那喝法要出事的——快,快跟我去林府!” ...... 那方伙计给拿错了药,这方林婉一无所知,她顺利把酒给裴远喝了。 至晚他才回来,林婉一直等在书房,听声看见他也没有好声气,冷哼一声,“你还回来干什么?” 坐等一下午,屁股都麻了——他还知道回来? 今晚林府有宴,林婉可以不出面,但他是林老爷推出去做样子的,一定要出席坐在主位。 众人对林婉的恭维谋求,对他的明暗试探,裴远已经麻木了,他能面不改色接下求亲之人挑衅递来的酒杯,仰颈饮尽。 裴远想起白日里赵谨之的话。 堵在喉口的话吞吞含含,到底咽下去,他垂了眼,“嗯。我换身衣裳,马上走。” 他不领情,林婉也不想说好话。她来有另个重要目的。林婉指着桌上的青花盏,“把酒喝了。” 裴远放下执衣的手,走过来。酒的味道有些怪,他喝净一杯,酒液沿口角流下些许,他随手拭了,把酒杯放回桌上,不作声地看向林婉。 她向桌上抬抬下巴,“还有两斟。” 他于是又垂下头,把另外两杯也喝了。 然后站在桌前,等林婉的其他指示。 趁裴远低眼,林婉默然盯着裴远的,边看边想他这些天吃什么,做什么。想自己被禁闭,他见不到人时,他被塞了陪侍丫鬟时,都是何种心情。 裴远刚进门时似乎有话要说。现在他又紧抿嘴唇,林婉又是想等,看他瘦削的脸颊,又是心急,递出话茬,“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 “没有。” “今天和赵谨之出去干什么?” “你父亲吩咐我,陪他去城西湖转转。” “......” 林婉轻声,“......不也是你父亲吗?” 裴远抬眼,扫向她,他很快扭脸,“我......没什么事,我先去陪宴。” 不及林婉回应,他匆匆而出,转过行廊远离书房,直到确定不会再被她看见,裴远慢下步子,木人一样跟着接引的小厮走到前面。 随行的小厮边带路,边着法和裴远搭话,他充耳不闻,只将眼睛看着前方,似乎看远了想深了,不知把心落在哪处,捡拾不起,现在倒真应了外面各家评价——不会待人,像个哑巴。 明厅正在摆设酒菜,林家请来久有名气的几个小唱优伶,正在席间款拨筝弦琵琶。裴远几乎被众人的目光按锁在座上,有酒递来,推脱不得,几乎全饮了。 喝到后面,烛影灯影朦胧,各人的脸在裴远眼里不成样,分来散去,好容易聚在一起,却都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裴远盯着因缺席空空如也的位子,林婉的脸正对着他。这种时候,竟还是瞪眼对他发脾气的模样。 还是好想抱她。 他忽然笑一声。知道自己完了。 同屋檐下,人分两边。 林婉知道不是拦裴远的时候,眼睁睁看他走了。自己坐在椅里边等席散,边回忆他说的那几句话。 你父亲。你父亲。 他把这些生分话摆到明面上,是真对她有怨,拿言语表达不满吗?还是难过到极点,又抹不开脸说,只敢在细小的地方泄露丁点。 林婉研磨蘸笔,写写画画,怎么都静不下心。她索性丢开手,也提前到前厅门廊,就躲在不远处张瞧,并没看见裴远。 难道翠缕遣的人已去了? 按林婉原本的意思,药效得慢慢来,话还得自己说。今晚人多事杂,趁各人都抽不开身,让东哥偷传话给裴远离席,就推说解手一类,离了前厅两人见面,随便找个地方都能相处一回。 但翠缕多想了些——林老爷既然防备林婉和裴远亲近,自然连她近身的人也防了,东哥刚一露脸,恐怕不只传不了话,连人都要被扣在那,还暴露了林婉对再择亲一事阳奉阴违的态度,只怕到时林老爷发大火,见面更难如登天。 林婉身在这样的环境,也没心情和时间去抱怨自己和他的处境,就按翠缕的提议,以前吩咐了厅间的下使丫鬟,让她在拾掇杯碟时,偷空对裴远说。这样不容易惹疑。 林婉把身体藏在阴影里,左右仔细地看,但前间人头攒动,分不清谁是谁。 她在水廊下走过来走过去,静等时间流逝,也不知过去多久,才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林婉忙望过去,却是东哥和个面生的小丫鬟,勉强拉扯个人往这边来。那人边走,不住揉额醒头,深蹙眉,似乎醉酒头痛。 再细看她们费力劝来的人,不是她夫君又是谁? 林婉忙迎过去,“这是怎么了?” 东哥还算镇定,“小姐,先别管这个。”东哥忙道:“小环带姑爷出来,我搀他就觉得不对劲。小姐先摸摸姑爷的手,胳膊上也是,也太热了些。” 林婉拉住独往前的裴远,在他手上摸了,的确滚烫。她以为裴远是病了,欲探他脸和额头,他一把打开她的手,“滚开!” 裴远甩开东哥欲搀扶他的手,厌憎道:“别碰我。” 他盯着东哥,“你是谁?” 又转向林婉,“她是谁?” 林婉:“......” 他脸上看不出喝醉的样子,只是唇色白些,眸子更黑更深,可这副样子给谁看了,都知道不正常。 林婉蹙眉,“这是喝了多少?” 那面孔稚嫩的小丫头急出满脸汗,“小姐!给小姐请安!” 小丫头有点语无伦次,“奴婢在边上瞧着,看姑爷好像身体不适,老爷就说让人带姑爷下去,翠缕姐姐先嘱咐过,奴婢看是姨娘屋里的姐姐扶姑爷,怕不好,怕生事,姑爷要和小姐在一块的,万一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不是,姑爷没喝多,奴婢一直跟着,姑爷不让那姐姐扶,姐姐又不松手,一直劝,东哥姐姐等在那里,我就赶紧告诉,奴婢就和东哥姐姐一起把姑爷带到这边来,可姑爷怎么连小姐也认不得了?小姐......小姐这怎么办?” 她这一串脆声声的小姐叫出来,林婉没怎么样,倒把喝醉的人拉回些神智。 裴远转回头,用半醉不醒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婉,直看到她心里发毛,林婉退开些,他近一步,林婉奇了,扭开脸,裴远竟用手把她的脸扳正回来。 他微眯起眼,“——林婉?” “......” 林婉:“......啊。” 裴远又直勾勾盯着她瞧。 正在林婉忐忑着心担忧今晚事情走向,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在场清醒的叁人目瞪口呆。 裴远的长胳膊一捞,把林婉扒拉进他怀里,搂住肩膀,就在她脸上亲了口,然后他垂眼,闷声道:“你走。” 林婉:“......” 你赶我走的时候能不能别越抱越紧! 另外两人:“......” 林婉试着挣了挣,好家伙纹丝不动。她放弃抵抗,“......所以你到底让不让我走。” 裴远竟然用鼻音低低哼了声。 “明知故问。” 林婉:“......” 她这是喜提了什么隐藏人设! 林婉奇了,“那你还让我走?” “......” 裴远不说话了。 裴远低声开口了,“我是口是心非。” 林婉:“......” 言语无法形容此刻她内心的震惊。 另外两人:“......” 东哥:“......小姐,要不我和小环先走,先走了......” 林婉:“......你会这么多成语呐?” 抱住她的身体一僵。即使在醉中,裴远始终对某些事敏感非常。 “你会的,我都认真在学。”裴远改抱她的腰。扣着林婉后脑,逼视她,眯眼威胁,“不许看不起我。” “......” 林婉心头疾跳——她扭头,东哥已拉着愣神的小环往别处躲,这里只剩她和裴远两个,她胆子大了,孩子气也上来,别别扭扭对个醉鬼,“——你想我啊?” 裴远不说话,她在他小腿踢一下,“快说!” “......” 他箍得愈发紧了,都说醉后失德,裴远的热意漫上来,身体滚烫,忍不住用脸和身体磨蹭她,神志也不清不楚,只知道搂着她,含含糊糊,“林婉......难受。” 他呼吸都促了,“......我难受。” 饶是林婉反应迟钝,也该知道情况不对头。 她知道裴远酒量一向不差,听东哥和小环话外之意,今晚似乎没喝几杯他就醉了,可看裴远现在的模样,完全不似酒意上发,倒像是—— 林婉先还不确信,在裴远敏感的腰窝摸了把,他果然不安分起来,似乎连药效发作时也怕她恼,手乖乖不乱动,只是缠人。林婉摸他脸颈干热,连耳都烧红了。 哪里是喝醉了,这分明是发春了...... 林婉立刻就联想到从杨郎中那拿来的补药。 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谢,更不知这酒有什么副作用,裴远现在神志不清,万一喝坏了怎么办? 最主要一点,这药效什么时候过去?林婉实在有些扛不住,裴远把脸唇不住贴她脖颈耳垂磨蹭,惹得林婉又热又颤,不住地躲,边让裴远清醒一点。 他一点也不清醒,也不想清醒,哪知林婉是怕被人看见。夜里看不清她脸上绯红,只知道自己被她扯着手,一廊一间地转,最后又带回那间书房,裴远骤然甩开林婉的手,站得远远的,眼底有些凶意,“我不想喝了。” 林婉猝不及防,怔在原地,反应半天才明白,裴远指的是宴前让他喝酒的事。 那不是......弄错了嘛。你当时又没说不愿意。 林婉也耐着性子前拉他,哄道:“不喝不喝,我们进去吧,进书房。” 裴远生生不肯,无论她怎么拉,纹丝不动。又不是方才粘人的他了。忽上忽下,落差太大,林婉这一整天劳心劳时,结果他不光醒着时拗,这种时候也不肯体贴,委屈之下,她有点恼了,“怎么老这样?有多大的事至于让你这样,就不能好好说吗!” 裴远的瞳孔骤缩。 “......我这样?” 他甚至笑了下,又垂眼,“你只会对我发脾气。” “......” 说毕也不用林婉扶,脚步虚浮地自进书房,林婉跟进去,屋中连烛都不点,小院静无人语,下人都到前厅凑热闹去了,林婉听前厅隐约的笑语曲声,很快被难隐压抑的喘息取代。 林婉忙倒杯茶给他,裴远低咳两声,甚至不敢让她沾边,直将冷茶饮尽,他又找回些意识,更觉得身如火灼,被林婉身上的香味带出一身汗,他哑着嗓子,“我没事。你先回去。” “刚说的话......” 他喉结滚动,笑得无声嘲讽。 他是喜欢林婉对他那样的,可越如此,越是自厌。 酒席上昏昏沉沉,恍惚看见林婉,就想到赵谨之和周旁围坐劝酒之人的来意目的。躁气从心底上浮,连这段时间压抑的不甘、怒火,酸溜溜全泛出来,像在他身上点了把火,愈烧愈旺,几乎把他焚了。 被人领下前厅,裴远巴不得,只是被人扶住,他下意识想挣脱,懒得辨脸孔,连嗅到陌生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都恶心,一路走不知自己怎么了,直到被林婉截住,他听到有人叫“小姐”,耳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都没想,就做了这些天一直想做的事。 将人困在怀里,近贴她凉润的身体呼吸,他并没觉有一点好过。 一路过来,心中始终有个尖嚣的念头,他没好性,不会哄人,让她难过许多天,再相处却只想欺负她,裴远只觉自己畜牲不如。 强撑着像人,进书房要合门,她却硬挤进来,一定要凑近他,靠着他。 裴远腹下沉沉堕得难受,不敢点烛,即使在夜里也怕林婉透视看见,微躬身抱腰,把下身异样掩藏。 ——可是为什么,她还要靠近? 林婉不敢太碰他,小心用两根指头抚摩裴远腰身,轻声,“要吗?” 裴远喉中酸涩。 是看出他不对,想看他难堪,看他可怜吗? 她是怎么知道...... 裴远默然许久,就在林婉以为他默许时,他低语,“......你给我喂了什么药?” 林婉的脸刷一下胀热起来。 虽说她不是故意,可确实动过歪心思。这种事被当面拆穿,她只有恼羞成怒,掩饰尴尬,“怎么就是我下了药,为什么怀疑我!” 裴远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一把推开林婉,径到水桶边,向身脸上扑冷水。他脸热耳胀,心跳如鼓,“......我不想。我,没有怀疑你。” “算了。”林婉掩饰地迭腿,坐得像大爷,“我不想计较这个,反正也没有人......” 隔重黑夜的阻隔,目光似乎实质地缠在一起。林婉忙扭开脸,“......反正都是为了你,我们,我们那个吧。” 他喘息,避回目光,“我自己用冷水,没那么麻烦。” “你是嫌我麻烦?” 他的嗓子已哑得不成样子,“......没有。” “好啊,既然你觉我麻烦,那我自证一下。我什么也不干,但是走太久了要换身衣服回去,在这换身衣裙总没事吧?” “......” 换衣服当然要把门关上。 于是林婉堂而皇之,在裴远眼皮底下把门扣严实,烛火点着,映得书房内堂亮。她从亮格柜里随手抽出一条,背对裴远就开始解衣带。 她肩膀的肌肤刚露出一点,裴远蓦然避脸,心头闷窒发疼,他全身脱力,抓住门挡,不知该拿下还是该松手,肩膀顶撞在门板上,闷闷的一声,她大惊小怪冲来,又带过一阵迷乱的香气,裴远靠坐在水桶边,衣袍浸在水里,躲避林婉揉他肩膀的手,“你,” 她真的......好香。 裴远掩盖声音的异样,捂口鼻,“你换完了没有?” “啊,还没有。”林婉两手捧腮,“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趁这会一起说好了,从哪,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让我想想啊......是,一个月多,不到一个月提前?嗯......” 现在哪是说这些的时候? 裴远的眼珠都烧红了——她分明是故意......他气得说不出话,想走,想抱她,更想逃。他下颌紧绷,几乎是威胁,“你出去。” “干什么?” “出—去。” 裴远切齿,“我喝多了,想小解。” 她还是不动。 他怒道:“你要在场观摩吗?你怎么——” 余音止在林婉突至的吻里。 她蓦然凑近,“吧嗒”一声,亲在裴远遮住半面的手背上。两人眼观眼,鼻对鼻,裴远目光闪烁,林婉两只小手都搭上去,拨下他的手掌,抚平他眉心愈深的川字,偏头,“——怎么不知廉耻?” “还是别的什么?你刚想说什么?” 她就蹲在他大腿间的地面,按在他曲起的右膝上。 裴远故作冷淡,嘴唇抿成冷硬的线条。 林婉哼了声,“方才又抱又亲,主动坦言的不知是谁。” 这次裴远没有沉默闪烁,他一字一句,“是我。” 他死死瞪着她,“是我!可笑吗?你笑够了可以走了?” “不可笑啊。” 林婉蹲久了,改坐,小狐狸一样懒软地趴伏在裴远膝上,偏脸看他,“刚想说什么?我好奇啊,告诉我嘛。” 他不开口,她不走,就在他跟前换衣服。 房中窸窸窣窣,最后的裙带,林婉系不好,磨磨蹭蹭,边束着腰身,她边絮絮叨叨,将之前的误解,包括这个月发生的事,略带一遍。 裴远的手,先只在衣带上,喉结翻滚,之后是腰身,她的后腰,终于覆在她背后,扶她的肩膀。 林婉在心中雀跃,手触到裴远颈子,他惊醒似的抽回手,脸侧靠在门板,闭上眼。 他烫得吓人,喘息不匀,但身上没一点汗。那药劲力很好,快发挥完全了。 她暗笑一下,装作一本正经,“你赶我走,那我走好了。” 说着,嘴唇边在裴远利落好看的下颌贴了下,故作失落,“不想见我,我以后都不来了。” 洒落地脱出裴远晦暗的目色,下闩出门,临走时仔细帮他把门合好。林婉也未回林夫人住处,径进这院自己的闺房,就心情甚好地对镜解发,换衣整装,候着裴远挨不住,自己送上门来。 ...... 矮榻全沾湿了,裴远蜷身背对门口,昏沉之中似乎真堕入梦境。 城西湖边,在那片葱郁的芦苇荡中,他跟随那个男人避开跟随的林府人群。 天空飞过几只孤雁,赵谨之挽箭,朝天张弓,没有中,也并不失落,像真在游山玩水,对他说,“有没有想过,你和婉婉并不适合。” 裴远当时没有回答。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赵谨之无奈地摸摸下巴,“那丫头夹在各家中间为难,她一向心软,即使知道让你回青山村是好事,也一直下不去狠心。可我就是喜欢她这副软心肠。” 他忽转头,对裴远笑道:“我们公平竞争如何,看她最后选择谁,就同谁在一起。” 回应赵谨之的,是他张开的弓弦。 两人默然相对,裴远忽调转弓箭,拉满放开,箭破空而出,飞远的几雁中,有一只沉沉坠下。 裴远把赵谨之晾在原地,自走到标地,把挣扎的落雁捡了。 赵谨之就站在他身后,似乎有些惊讶,“箭法不错。” “毕竟在山野长大,不过为了糊口。” 裴远把箭簇拔出,倒提着翅膀,雁翅不断扑棱,血甩在他衣襟袖口,裴远浑不在意。正面赵谨之。裴远说:“用不着。” 他抵上赵谨之的目光,“用不着。她本就是我夫人。” 烛火全熄了,房中墨色沉沉。裴远在黑暗中张眼,按向胸口。 一阵又一阵撩倒水声。 裴远把脸扎入桶中。 或许赵谨之说的并没错,林婉是娇养的玫瑰,跟他在一起并不会快乐,会有人比他更适合林婉,宠她,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没有强撑的穷酸自尊,会哄她开心。 赵谨之。 哗啦啦一阵水声。 裴远自水里抬起脸,掌仍撑着桶沿,他注视水面自己模糊的脸。 头发湿淋淋贴垂,胸前襟口全湿了。 他不知道身体是怎么回事。 裴远的喉结滚动,犹豫许久,还是蹙眉,把手探向身下。触摸到勃起的那一处时,井水的冰凉触感让他舒一口气,他开始回忆,不将手掌全贴上去,先用手指掂托,隔着下衣触碰不到,裴远刚解开腰带,仰颈深长呼吸,脑中一闪,就如惊雷打下,触见蛇蝎似的忙松开手,登时不止身燥热,更窘迫得满面红胀。 他深喘几下,忽一拳捶在门板。很重的“咣”声,裴远猛推开门,因药力作用,蹒跚到林婉门口,扶在她门口,他道:“林婉。” 初时还有些勉强,药劲返上,他拍门声愈急,称呼也不再顾忌,“林婉,婉婉......开门!” 里面没有应答,裴远急火攻心,他勉强道:“林婉......” 他额抵门框,攥拳轻声,“我下面已经......婉婉......你开门见我一面......” 门里轻轻袅袅,一双手刚拨开门,林婉单手擎烛,裴远刚看见她脸孔装书束,就迈不动脚步。 林婉一脸的好整以暇,显然知道他会来,她甚至解发扫眉,明艳的口胭芙蓉色。 “......你知道我这样,故意耍着我玩?” 林婉见他目光黯然,就知道这男人难伺候。她垫脚勾住裴远脖子,“睡不着随便画画,哪敢逗你。” 望后四下无人,一把将人拉进来,她反手推好门,背抵门口不让他出门。林婉贴近裴远身体,一手搂低他脖子,手顺势就摸下去。他呼吸骤急,抱托起她腰臀,手垫在林婉后背,动作急躁迫切,几乎将她撞在门上,抵住她,含住林婉耳下的肌肤。 她不及防,身体不稳,手倾斜之下,烛油滚烫地滴淋在裴远肩背,因夏衫单薄,刚进门又被她扒了领口,眼见大片肌肤红起来,他也不吭声,倒像禽兽上身,没命把下面往她手里送,在她手里研磨顶撞,口唇深深浅浅吻下来,咬在她肩膀也不安分,手揉抚着,抓提起林婉裙摆,把它拉到臀上。 她竟然没穿下衣,只裹着条不当事的亵裤,好像被人摸一下都会快活,两条白玉似光腻的大腿缠住他,身微力轻地颤。裴远忽然就恼了,扣腰把人拔到身上,林婉腿缠在他腰上,还惦记看他肩膀,“烫着了......先停停,先给我看看。” 他不作声,跨步往两人的床去,把人按倒时,林婉还未说话,被他翻按在床上,裴远自背后拉住她裤腰,一时绊住脱不去,“嘶啦”裂帛,就给他扯去半边,臀后凉飕飕露出大片,他还抢去林婉手里的烛照着看......她红脸,转头嗔他,“......你知不知害臊?” 他冷脸睨她,“我看你受用的很。” 两下把她下面全除净了,抓揉她光溜溜的屁股,把蜡烛也向一旁矮几上炷了,林婉翻腾着要转身,被他掌扣住腰,衣裙全推到胸乳上,他掐到一点,另只手插进床褥和她腹胯间,摸探向下,袖腕沾的水还未全干,湿溽地贴在林婉小腹乳前,两颗奶头分时被捏揉,挺立肿硬得葡萄也似,裴远的膝才分开她两腿,那手毫无滞碍,强硬地拨开幽处,划入渡口带起水声。 他还记着她敏感处,两跟粗硬的手指并拢,指根夹凸起的蕊珠,最上的两节指挑开湿答答的肉唇,正按在贪吃的口穴。 刚没进一根,林婉娇气地挣扎,在他身下扭动,“你轻......慢些......” 他昂着头不听,又放进中指半根指节,林婉抬腿,小腿向后蹬,正踢在裴远腿上。因这动作,他手指从湿热的穴内脱出时,里面的肉蠕动挽留,裴远哪里也不摸了,把手臂紧箍林婉腰肢,没深没浅揉她下体,整只手包覆着,拨弄稀疏的毛发。 手茧刮在大腿里生辣辣的疼,他就直接掰开她腿......林婉分膝趴着,裴远没住手,一边在她体内抽插,边解裤腰。那物弹跳出来,整根贴在林婉私处滑动时,她不看都能觉出上面浮突蜿蜒的筋络。 裴远抽出湿淋淋的手指,在茎柱拍了几下,就要直接顶入,头抵在穴口,林婉才慌了,“说了慢点!” 他欲火烧身,固执深入,“上回也没这么......” 林婉反手推他,嗓音细纤,“上回也没这么快脱衣服!” 她又在娇气,稍不随心就泪盈盈骗人心疼。裴远绷着脸,“真麻烦。” 话如此,却没再深入,转撩拨乳头和蕊珠,边用唇贴她后背。他嘴唇干裂,划过肌肤刺刺的,林婉身上发痒,更热起来,腹下湿热流个不住,都沾流在裴远手上。 她细喘着,找旁的话,“你今天......嗯,出去......和他说什么了......啊嗯!慢,慢些呀......” 他? 裴远把阳具头端拔出时,发出类似张口时唇舌分离的水声。林婉红着脸,微蜷起身,被他自后围住,抱她侧躺倒床上。抬起林婉一条腿,下阴赤露,裴远用手掌抚,用指尖勾挑出银丝,边看过,俱抹在她大腿内侧。他轻语,“......流这么多......” 呼吸拂在她耳后,很痒。林婉缩进他怀里,咬着唇,他忽道:“淫乱。” 她身体一颤,裴远欺身压来时,直觉地推他,被他不容置疑地桎梏住两只腕子,裴远满头青丝全散下来,不知何时已脱了衣服,上背隆起,肌肉胸膛非常漂亮。 他居高临下,“淫荡。” 林婉难脱他的手,裴远忽然松开她手腕,扣在她一只膝下,将林婉一条腿折按到她胸口,他垂眼,抽弄的速度放快,水声啧啧,“啊。我越说,流得越多。” 她气急,“你......” 裴远将她另条腿也折压下来,都按在林婉胸口,身下对不准确,深浅划过穴口,一次次顶在各处软肉上,啪啪鞭在林婉大腿。 他俯身撑在林婉脸侧,臀侧绷紧耸动,这下入得不及防备,林婉里面胀满了,长得似乎顶进腹腔,她膝弯挂在裴远宽阔的肩膀,随他上下动起来,身体起伏,胸肉流水一样颤动。 裴远难停下来,始终看她承欢的脸。她渐得趣了,嗔眉恼怒化作媚态婉转,情动吟哦,他觉得自己像被劈成两半,身体有登极的快乐,看林婉的转变,却想哭。 可能不拘是谁,只要是年轻好看的男人。 一个随时可替代的消耗品。 可选择的那么多,总有人比他更年轻,更有好看的脸。 比如赵谨之? 他默然许久,“......婉婉。” “他真是你表哥吗?” 林婉先是怔忪。 他于是又垂下头,不再说话。只是身体在动,想让她更舒服些,最好连方才他的蠢问题一并忘了。 被她勾住脖子时,裴远有些愕然,刚有了些汗水,从下巴低落在林婉肩上,他给她抹了,小心问,“怎么了?” “王八蛋。” “......” 他点点头,“嗯。” 半晌,林婉终于骂出来,咬牙切齿,“你心里不痛快,就说我荡......我哪那样了?一直放不下这个事,总以为我和赵谨之,我跟他怎么了?都多久了,现在才问,怎么不憋疯了你!” 裴远良久未说话,持续顶弄几下,他的动作慢下来,放下林婉的腿,他展开手,安安静静,把脸贴在她肩膀,“我知道。” “......但就是忍不住。” 他问,“婉婉,我是不是病了?” 哪里是病。以前怎不知道你这般小心眼? 林婉鼻子发酸,摸抚裴远后背的皮肉,顺着脊骨,她轻声问,“你实话与我说,今天有什么事?我爹难为你了?赵谨之跟你说什么了?” “......” “没有。”他道:“我就是醋了。” “你醋什么?” 所有。除了身体。因为只有这个。 先做过一回,他似乎有些倦,目光放空,脸枕在林婉肩膀,温存地贴了贴,很快睡着了。 -- 禁足 半月来陆续有拜帖送到林宅,管事下人皆忙碌起来,紧着收帖回帖,统计礼单。 每天不断有车马在大门口停行,来访的人的确险把林府的大门踏破。但这些热闹的中心人物林婉并未参与其中,自游湖以后,林老爷接人待客只在前厅,未给登门的人任何见林家小姐的机会。 但众人听说,在厅前接引管待,那沉默客气的年轻男子就是林婉招赘的夫婿。 有人好奇心重,钻墙觅缝,有回透过月窗向后院廊上张望,正看见那男子抱着箱东西,与一行人迎面过,擦肩时那小姐模样的人与他没说两句,走时也无留恋,两人看上去并不亲近。 一时间,林小姐夫妇不合的闲言就在访门拜礼的各家下人间不胫而走。 林婉与裴远,已半月无交流了。 那晚雨中不愉而散后,当夜裴远十分自觉地睡在了书房 。 林婉起初想,等各自火气都消了,好好说几句便能和好,因此也不理睬,自己乐得占了整张大床。 结果第二日从林夫人处回自己屋中,发现他连枕被铺盖都拿走了。 这就是要分居了。 林婉真动了肝火。 她有心去找裴远问问清楚,可他这脾气来的没来由,若她先去问,就似她先低头了一般。林婉不是逞强好面儿的人,可自己没错,就绝不肯低头。她的执拗劲儿上来,忍着性不睬他,想等裴远自己想通,可一连等叁五日,他并不踏她的屋门,两人作息不同,同在一间院子,往往整天见不到一面,即便有时迎面碰上,他也目不斜视,当看不见她这个人一般。 那日后宅屋里人来请,她与众家下人去林夫人屋里,走到水廊下,远望见裴远抱一箱东西,同个碧衫女子迎面走来。 林婉不记得她是哪屋的大丫头,只记得姿容很美,有种水乡的柔静婉转。碧衫女与裴远隔距不到一肩,边走边嘱咐什么,他较她高了许多,听不分明时还会稍侧头,神态认真。 就像与在林婉面前不肯低头的他是两个人。 等人走近了,林婉止住脚步。 碧衫女盈盈行礼,“小姐。” 林婉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须臾,回正时似乎不经意,扫过裴远。 他垂眸,并没有看她。 林婉默然片刻,指着箱中的卷轴,“......这些是什么?” 碧衫女歉然道:“老爷吩咐将前厅的画替换一回,有些在小姐书房里,方才我去,恰巧姑爷在,又正好同行,就请姑爷帮拿到前厅。” 这些天府内忙里忙外,林婉插不上手。画轴一直堆放在书房,她对字画一类鉴赏不上心,也未认真看过。随手拿起一轴,林婉就要拆解,许是无意,手指勾到裴远袖子,“这上面画的什么啊?” 他退一步,躲开她的手眼。箱一时倾斜,林婉没扶住,顿砸翻在地面,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散出来,卷轴滚落一地。 裴远半蹲下拣画。雪白的画卷沾了尘土,事出突然,林婉也忙蹲下帮忙补救。 这些天她也想自己那晚的话是不是说重了。裴远在林家的身份并不体面,他是忍性自尊的人,真心实意与她亲厚,该是挣扎过,也下了很大决心。 这意外看起来太像林婉故意惹乱,她明白,所以要解释。在裴远的手抓起一卷画轴时,她搭上他的手腕。 裴远的手一时僵了。 “小姐!” 林婉一怔,朝人看过去。碧衫女自觉失言,垂首道:“......无非是花鸟山水一类,小姐见多了。只是年长纸脆,毕竟是名家之手,老爷特意吩咐过要先着人修复。” 这是怕她把东西碰坏了? 裴远缓慢,但是坚定地从她手下抽回手,将画放回。 林婉慢慢站起身。 碧衫女拾起滚落脚边的一幅,走近了,提裙摆半蹲下,帮忙拾画。有他拿不到的,她一一抱起递给他。 就像林婉不存在。 她在旁冷眼看着,身后的小丫头轻声提醒,“小姐,夫人还在房里等着呢。” 她挺直腰,“走吧。” 连声音都没什么起伏。 待脚步声彻底远了,裴远才听见有人叫他。他回过神来,垂眼,看见手掌不知划在哪里,擦破了一块。 碧衫女要寻物包扎,手帕递到跟前,他没有接,径站起身,“没事。走吧。” 众人对林小姐婚姻不合的传言心照不宣,也不由揣测林老爷对女婿的态度。 许是林宅听到了什么风声,传入林老爷耳里,某日花园厅前饮宴,当着众人的面,林老爷实口称赞女婿裴远,又指定将某姨娘房里最得力的大丫头与他,只说嘉赏贤婿近日辛苦,又是林府半个主子,身边该留个照应的人端茶伺候。 末了,林老爷微笑道:“裴远入府时间不长,性情我喜欢。他也算是我半个儿子,我林府向来厚待家人,这也是我与小女商量后的决议。” 众人极口夸赞林老爷仁心,只有林婉院里的知情人忧心忡忡。 翠缕和冬哥急如火上房。这等事出无因,饶是她们再有主意,也措手不及。更糟的是她们眼下根本见不到林婉,叁天前她就因忤逆夫人而被老爷禁足在书房。 两人心思一样伶俐,但冬哥不解内情因由,又是跟去过青山村的,见识过林婉与裴远的感情,对林老爷那席话并不往心里去。 翠缕却在后悔,半月前小姐与姑爷冷战时她就该看出端倪,往当天裴远听说的事上关联。事关至亲,再冷静的人也爱感情用事,何况小姐在姑爷面前偏爱使性,姑爷又是那等性情,极有可能两句不合陷入误解。 而裴远,他根本没资格拒绝这等事。事情传进后宅,连林老爷那一番话也一字不落传进人耳里,翠缕眼见着裴远领了信,然后走出院门。下午他回来,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晚。 林老爷似乎有意隔开林婉与身边近人,禁足的这几天,茶饭都有人送进去,守门的侍从更是除林老爷和夫人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冬哥不死心,因早前看护院演练时,常备些好的果食送人,与不少人熟络起来,他们知道是小姐屋里的,对她很是敬重。 倚靠这一重关系,当天晌午林老爷带家下出门办事,冬哥被守备偷放进一柱香时间。 屋里光线发昏,窗格透进的光线里,林婉搭靠在椅背上,听得人来,看都未看一眼,冷淡道:“我不饿。把门关上。” 林婉拖散着一头青丝,后脑枕在椅上沿的横木上,一双腿交迭着搭在桌上。 没听见回应,林婉的神色愈发寡淡,“出去。” 她回脸,一愣,“冬哥?” 冬哥几乎没认出这是她自小伺候大的小姐。 她不知道,林婉自发现自己被关起来就是这副模样,已经叁天了。 叁天前她被林夫人唤到屋里,连林老爷和两叁房姨娘都在,边拈食果子,说说笑笑间,就提到她林婉的婚事。 该来的总会来,林婉的心当时就凉半截。 但她没动声色,直到下人将整录的谱册递到她手里,一页页展开,里面是各家公子的姓名图绘,籍贯年龄,连家境情性都一一在录。林家筹备齐当,想得面面俱到,只等最后由她这个当事人自己提出几个合眼缘的。 这些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婚姻不由自主,她是一定要嫁给不相干的人了? 林婉笑一声,甩手把名册扔了。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林老爷什么都没说,回去就把她禁足了。 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图册扔一茬送一茬,大有林婉不松口就关她一辈子的架势。 随时间渐长,林夫人心疼女儿,也哭抹地跟林老爷提过几回,让先把人放出再说。林婉软硬不吃,完全不似曾经的她怯懦胆小。林老爷这一辈子顺风顺水,从没被任何人违逆过,何况是一向听话的女儿,这口气不顺,就将矛头指到一无所知的裴远身上。 裴远几天没见林婉,昨天到底耐不住性来找她,被林老爷提前吩咐丫鬟,只说小姐和表少爷在里面絮话,谁也不见。 如果只一面之词,或许裴远不信。但赵谨之这些时日常来拜访,好巧不巧,时隔两天,正将林婉嘱托他买的各类糕点果食装带进来,嘱托丫鬟送进去。他出门时,就和候在门口的裴远撞个正着。 时隔半月,两人目光相对,似乎仍在当夜的大雨里。 赵谨之什么都没说,笑点点头,一径去了。 裴远脸色没变,回去以后整日把自己锁在书房。而在当晚,被赏赐的丫头就来林婉院里了。 冬哥把事情一五一十添油加醋说给林婉。 林婉听着,先上上下下抛接李子,玩够了扔回桌上,又搅弄起花汁染趾甲。听冬哥说那拨派的丫头来找裴远时,手一顿,指头颤了下,脚趾就染了大片红烈的花色。 林婉:“你亲眼看见?” “我看见里面开门,怕姑爷发现,就和翠缕躲起来。小姐一直不在,我们这两天就睡厢房,正对着书房,看的真真儿的!” 若说这丫头没人授意,是自己主动离了姨娘奔来林婉院里,怕傻子都不信。 真有意思。 林婉默不作声,在脑里过了一回。 “你继续说。” 于是冬哥将林老爷前厅赏人时所言尽行转述了。 与她猜测不差太多。 林婉嗤笑:“这话说的好啊,林府厚待家人不徇私,有功则赏,不光立住自己仁待外人的脸面,还能得个由头明面上给自己女儿使绊子,只等我和裴远闹起来,再拿新人换旧人——谁不该夸一句老谋深算?” 一柱香时候将到,外头轻敲门提醒,冬哥才道:“还有一个事,翠缕说——” 如此这般将先前在书房,裴远如何听见小丫头谈话,翠缕又是如何告知,细详都说与林婉。 她自以为这些不重要,架不住翠缕千万叮咛,本想随口一提,未想林婉越听眉头锁得越紧,拿下双腿坐直了身体,边焦躁地用指头哒哒扣着桌面。 小姐的脸色很不好。 冬哥才意识到此事之重,正色回忆,仔仔细细说完一回,一柱香也过了些,林婉听完,半晌不发一语。 门口又在催促,林婉目送冬哥出门,忍急耐性,在人走后许久,预估也该回到自己院里,叁步两脚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大喊,“来人!我想通了!我要见我娘!” -- 杨昭 门口的侍女本打算通报林夫人,林婉摆摆手,她们犹豫地向里屋望一眼,无声躲到别处去了。 林婉站在门口踌躇片刻,推门进去,屋中正在谈论的林夫人和房嬷嬷诸人止住话头。 林婉先请过安,在林夫人跟前坐了,垂头半晌不言语。终于众人困惑起来,林夫人小心道:“婉婉,怎么了?” 林婉已经酝酿出眼泪,红着眼圈向林夫人瞧一眼,抿嘴不肯说。房嬷嬷先醒悟,道:“老奴先退下了。”等人都退出房,林夫人凑近了,抚摩女儿的头发,轻道:“可是哪里受了委屈?都跟娘说。” “......没有。”林婉绞着袖口,似乎为难极了。在林夫人再叁催促下,才吞吞吐吐道:“女儿是想,我和裴远成亲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怕惹爹娘生气。” 她这话说的乖顺讨巧,林夫人心里喜欢,柔声安抚道:“你先病了一场,身体还要调理,这种事急不得,娘也不怪你。” 见哄住了林夫人,林婉斟酌话语,不露痕迹道:“可是长这么下去,女儿在府里有个夫君,求亲的人又不断,这等事传出去怎么好听?外面人该怎么看,怕会说婉婉一女二夫,是水性之人,有那起长舌的宵小,一定会诋毁爹娘说教女无方。” 长时以来,林婉始终有种困惑。 她身处的时代,很重门第与名声贞洁。裴远一个男子入赘林府,再有难言之隐,也受众人轻歧,刚回家甚至被乡邻指指点点,嘲讽辱骂。而她女儿之身,以有夫之妇的身份,被各种人求亲,林府竟能毫无芥蒂地接待,甚至主动帮她择婿。两相对比下来,诡异又荒诞。 即使林老爷是为香火继承着想,也未免太过了。 即使有不解,林婉也不会去试探敏锐的林老爷。她选择了心软爱女的林夫人。 林婉道:“女儿不想被人背后嚼舌,更不想因为自己,带累爹娘和整个林府的名声。” 说着以袖拭泪,暗中观察林夫人的反应。见她目中满是爱惜,知道已经成功一半,于是又加把火,“婉婉也不想让娘为难。可能劝说爹的只有您了,让爹把事再缓缓,等我和裴远两人尘埃落定,再给我择婿也不迟啊。” 这番说辞,林婉私下在心中推演无数遍,确信得体又不着痕迹。林夫人似乎将话全听进了,也觉林婉所言有理,态度隐有松动,一时沉吟不语。良久,林夫人长叹口气,“你说的娘都明白。可这些事,娘做不得主啊。” “怎么会呢。”林婉忙道:“爹是说一不二的人,若说还有谁的话能让他听一听,也只有娘能了。” 林夫人没有反驳。用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不住抚摩林婉头发脸颊,忽道:“你跟我来,娘带你去看看。” “去哪?” “去见你父亲,给你听他怎么说,你就知道这事情上有多为难了。” ...... 午后林老爷被老嬷请到水阁内堂中,林夫人正倚着凉椅养神,随身侍女在旁轻轻打扇,听见老爷进来,侍女的困盹儿打过去,退到旁边去了。 隔着袅袅的瑞脑香,林老爷自斟了一盏茶,刚要喝,被林夫人按下,“整日里搜茶品茶,喝多了晚上又睡不好。何必总望着人家,他们官位做得再高,可有你的富足吗?官员往来巡按接待,还要来求你帮忙。” “和那些没相干。”林老爷啜一口,身体放松地后靠在椅背上,合目养神,“听说婉婉又来你这,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事,来我这里坐坐就回去了。” 林老爷哼一声,“她能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我说你耳根子软,你就是不听,要依我,再把她关些日子,也不用看她整天府里府外乱蹦乱跳。你一给她好颜色,蹬鼻子上脸,这才几天?又开始不干正事,她说她听话,话听到哪里去了?前晚上又跑回自己那院儿里,我说她有什么好惦记,人能跑还是东西能跑?谁偷她的不成!” 林夫人温言道:“也是你把孩子逼得太紧。婉婉到底是个孩子,她有多娇你当爹的能不知道?她跟裴远那孩子还不到半年,一时舍不下也是正常。我看你还是轻拿轻放,顺其自然吧。” 林老爷睁眼,蹙眉望林夫人,不悦道:“你是要反口,怎么反复......”眼光一瞥,见林夫人身后的大丫头斜眼,正朝屋子一角使眼色。林老爷望过去,见那四扇山水屏风后头隐约有人影,眉目一凛,正要起身,瞧见林夫人目光,两人无声地对了下眼神,林老爷安稳地坐回去,先前没说完的话绝口不提了,改道:“我知道你向着她,又想劝我什么?是你说的我就听听。” 林夫人把目光从屏风抽回,“我也不是偏帮女儿,但有件事你做的太不周到。婉婉已经有夫君了,虽然裴远那孩子身世不好,可女儿还是有夫之妇,这事你再生气,也没法改。他们两个还没有孩子,你也不能现在就把那孩子打发了。各方来求亲的人都急什么呢?他们精明着,都是贪我林家的产业,他们哪管女儿的名声好不好听——但你是婉婉父亲,不能不为她考虑,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不管待让人轻瞧我们林府,你管待了,谁知道他们在外面怎么说?人多嘴杂,一个不留神,就要把女儿半辈子的名节赔进去,对林家也不好啊。” “妇人之见!”林老爷似被戳到心窝,霍然站起。他的举动突然,连林夫人都吃了一惊。他沉着声,“你当我不知道,当我想不到这些?他们精明,我就让他们精明!想娶我女儿霸占林家,我还没死呢!” 正对林夫人愕然的目光,“我一点也不着急,就是想等人来,一家一家慢慢相看,难道会给他们吃穷了吗?我的女儿要嫁,就风风光光,找个最好的。谁稀罕什么名声?活在世上,面子重得过钱吗?他们有嘴能说,我就有钱能封住所有人的嘴——我不怕谁说林家闲话,也不觉得丢脸,只要林家不倒,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就只知道林宅的女当家,谁还有闲心去记陈年旧事?谁还敢对我女儿说个不字。就算选的女婿不好,我活着时没人敢欺负我女儿,等我死了,就把钱财交割明白,就算她不会经理家业,只要够她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就什么都不求。” 林老爷肃色道:“再富不过几代,不给女儿孙子花,还要传到千秋万代吗?” “那不如就把婉婉交托给她现在的丈夫?” 林婉躲在屏风后,先听林老爷的为父之心,正在出神。忽听林夫人试探的话,又把心悬起来了。 林老爷沉默许久。 拂袖冷哼,“这话别再提了。他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 送出林老爷,林夫人把林婉叫到跟前,轻拍她的手,叹息,“看见了?不是娘心狠不肯帮,你爹性格执拗,凡事有自己一番考量。他决定的事,我们哪里能作主啊。” 见林婉神思恍然,林夫人没再说什么,问过她衣食的一些琐碎事,就让房中大丫头把人送回她自己院去。 林婉坐在廊下,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 在林夫人门口踌躇等待的片时,林婉敏锐听到屋中讨论的事仍与她有关,除她以外,还有另个熟悉的名字清洗传入她耳中。 杨昭。 林婉曾经的未婚夫,她的便宜发小。 听林夫人的意思,杨家寄来的书信已经捎到林府,说杨昭正随江船南来,不日就到扬州。 这个当口,杨家让他来的目的不言自明。每多一个人选,林婉就觉烦躁,但此刻她心思澄明,杨昭的出现给她提供另一条新思路,这或许是个契机。 既然不能扭转林老爷的决定,林婉要将结果的损失降低到最小。如果再嫁的命运不可逆转,林婉可以找个合伙人。 思路其实很简单,就是和人约法叁章假成亲,等时间久了林老爷松口,或者林婉继承家业翅膀硬了,再和离也不迟。 这当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很适合解决目下的症结。既不会再次激怒林家,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也可以让林老爷的态度松懈,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和机会。 林婉的心头突突直跳,已有想法,立刻就有人选在她脑中浮现。 求亲人中顶属赵谨之和杨昭的家世最盛。叁人都是自幼相识,彼此又无意,杨昭脾气虽差了点,但在闹出退婚事之前,貌似最得林老爷喜欢。赵谨之更不消说,他与自己同为天涯沦落人,也为家里的逼亲焦头烂额。 林婉怎么想,都觉此法可行。罩在头顶多日的乌云被拨开,她心头喜悦,连对杨昭都不似从前抵斥了。 先前与自己同回青山村的是东哥,之后相关的一列事,林婉也习惯交给她去办。从乞丐窝回来后,林婉一直在做准备,将近正午东哥才回,提着一包为掩人耳目采买的胭脂水粉,见林婉在水边廊下坐着,快步走过去,把东西放下,瞧看四下没人,悄声道:“托人雇好了,只有那一家和我们府里没关联,老爷不会轻易知道。但他一家镖行人手不够,我按着小姐嘱咐又使了些钱,让镖行的武管拿着去定做成衣,乞丐窝那边有人管着,领头的答应下,他们也没说什么。” 东哥想了想,犹豫道:“小姐您说,那狗东西说的话能信吗?” 至少有六成可信。 林涛惧痛怕打,惶乱之间说他与连云山的匪寇有干。事后林婉料想,人在情急之下为了保命,胡诌也是有可能,为保险起见,林婉本人没出马,让几个乞丐先是威逼恐吓,再说笑奉承,激得林涛把什么秘密都抖搂出口了。 事后林婉仔细推敲林涛的说辞。原来他早年好吃懒做,在城里做工时听当时的掌柜说起连云山那起匪徒肆行的事,就留了心,又听说连官兵都拿人不住,正常人都该避而远之,林涛偏有点自命不凡,又兼年轻愤世嫉俗,一听向来横行管得宽的官府都不敢管,不少穷苦人投奔去,连发大财,大觉动心。 在原来的村子混不下去,林涛就专心在城中做工,可他手不太干净,雇佣他做长工的店铺,什么盘盏算盘类的物样被搜刮得溜干净。各街个行的掌柜伙计多半认识,彼此知会,时间一长,众人都知道他不可靠,也不敢再用。 林涛没法可使,在条僻巷抢了过路人的钱袋,等醒过味来悔青了肠子,怕路人看见他形貌报官,他就得吃牢饭。一口气逃到城郊,林涛晃荡好几天,温饱不继,再也不想受罪,索性奔连云山去做匪了。 那山头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穷苦人,虽有些手上沾了人命,但也不像民间流传那样无恶不作,只是提防官兵乔装改扮成穷人混进山里。他们知道林涛偷抢都有,确信他无地可去,就把人留下,做个杂使。 山里不似繁华的扬州城,连尘根未净的老僧都要还俗,何况林涛这样心血来潮的。不到半年他就待不住了,但连云山对人员的管控很严,基本是有上没下,林涛做跟班整天奉承山匪中几个管事的,见人说人话,有缝插针,使老大劲才终于让他们松口,把他放下山。 那之后林涛严守口风,怕被知道灭口,再兼他自己一只脚就踩在污泥里,也怕被追责,半点不敢透露山匪的事。他换了片地方给店里做伙计长工,老实了一阵,见那许多时间没来抓自己的人,就知道当初抢钱的事没闹开,这才放心地混入人俗,没多久随在一店做工喝酒的村民回到青山村收拾出村角一件废弃的小房,在此落脚,靠帮人拾掇田庄过活。 林涛平实稳定的农人生活直到裴远带林家小姐回门。 年轻气盛的村民在族叔院中羞辱裴远时,林涛就在看热闹的村人之中。他不知道,没看见裴家的小子是不是真像人说的,被林家的大小姐强压下脖子亲热,也并不在乎,看热闹最重那个“闹”字,林涛天生刻薄,众人起哄私笑时,他最为起劲。起初只是瞧不起,待看到林小姐匆匆追来,十分紧张裴远的模样,再瞧她车队赠礼的豪阔,妒心让林涛怒火中烧。 他没拿林家的赠礼,回到自己的小屋越想越气。听说裴远先前那个相好来青山村了,看热闹的心又使他洋洋自得。林涛早晨在族叔院门口,远看见族叔的女儿阿织拉住裴远说了什么,他偷眼觑间裴家的小子心事重重地转身往林田去,忍不住悄悄跟上,隔了几十步,林涛站在田口看裴远的身影消失在高密的玉米林叶中,就坐在田间地头的一棵大叔下,百无聊赖晾着草鞋,边四下里张望,果然没过一柱香功夫,就给他等到了。 那年轻女子面有忧憔之色,但容态殊丽,林涛眼瞧她也钻进林里,边回思这女人的身条,在心里骂她风骚,又想到她和裴远两个背人见面,必定要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由得冷笑两声,狠狠唾在地上。 林涛巴望看见林家那个傻小姐听说自家人和以前相好又勾搭时是如何惊慌愤怒,裴远以后的日子没林婉护着,肯定不好过。怀揣这样苛妒的心理,林涛在村里追寻林婉,可等真站在福婶院子门口,透过窗棂朝里看,林婉正和她家里的小丫鬟吃樱桃,白碗,红樱桃,隔着雨帘,林涛把什么正事都给忘了,就记得她那两截腕子俏生生的白。 林婉提伞出门找裴远时,鬼使神差间,林涛跟上去,直到钻进密林里,听见风声呼呼,雨声飒飒,舔着嘴唇想,裴远和那娘们儿怕早在野地里干上了。猥亵的念头既爬上来,林涛的眼睛肆意打量林婉的腰和大腿,看她纤细的脖子,在僻静无人处,几步并上去把人扯倒了。 他没想到林小姐有哮喘症,她连挣带咬 在惊吓间病症发作,他怕她大呼之间把人招来,慌张间死死扼住她脖子,就在风雨声中,满地泥泞里,林涛满眼都是红色,好像看见裴远和女人在林地里光溜溜地交媾,听见那女人声嘶力竭,用牙和指甲在他身上刮出血印子——林婉陷进他肉里的指甲松开了,她不再咬他,她喉咙里咯咯作响,脸孔紫胀,林涛有一瞬间的失神,巨大的恐惧让他生出一不做二不休的决心,他松开一只手,左手更紧地扼林婉脖子,瞪着眼开始解自己下身的裤腰。 雨又黏又腻。 混着脑勺淌下的血,林涛头上剧痛,眼前血色模糊,他知道自己挨了一下,身后一声厉喝,他不知道找来了多少人,林涛慌不择路,从林婉身旁爬开,跌跌撞撞冲进密林之中。 这就是目前为止,林婉所知的全部。 林涛在那次后落了个毛病,许是躲藏久了,难有个人说话,他在没人时喜欢自言自语,有时和一群乞丐坐着,就缩在佛像地下自顾嬉骂。做这些时,他骂裴远,骂林婉,一边吹嘘自己。但眼神茫茫。 林婉所知这些,都是乞丐偷听转述给她的。 林婉没问裴远以前的相好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一下,很快把林涛所言与当晚她得救后,裴远夜半坐在她床边时的异样对上了。 当时她在玉米林中觉得听见了裴远和女人的声音,叫他时却没有回应。林婉始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恐怕不是。 想起这些,林婉哒哒敲着廊木出了回神。 听见东哥问她,林婉默了半晌,“......不完全保险。如果这次不成,我还有别的法子。”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赵谨之深信自己成了林婉的利用对象。 裴远回青山村后的这几日,也不知她在琢磨些什么,忽然心血来潮,在阖府人其乐融融乘凉观荷时,提出要出城游猎。 林老爷自然不肯。 林婉面不改色道:“谨之表哥说带我去。” 众人将怀疑目光投向赵谨之。 他强忍住苦笑的冲动,睨了林婉一眼,她避开了。 赵谨之硬着头皮道:“是。婉婉说她太闷,央我带她出府,到外面看些好玩的。” 林夫人:“怎么非到城外去?城中就不好玩了?婉婉又缠你表哥胡闹。” 林婉:“表哥精在射猎,我和他久不见了,积攒这许多年的好话趣事,都想对他说。再过些日子谨之表哥就要走了,娘,我想再和他相处一阵,就像小时候那样。” 林老爷并不一定相信女儿对赵谨之真有情愫,但他并非神人,不知道青山村发生的事钩连现在,林婉瞒着众人的小算盘。 林婉和赵谨之久处没有坏处,他和林夫人长时间努力却始终无法强迫林婉做的事,目下由女儿自己提出来,林老爷虽然疑心,但也只是拨派更多林府的人手跟随,一来护卫林婉的安全,同时也为看管她,避免再出岔头。 时近正午,天伏日烈,马上配着箭筒弓簇,人随都是劲装出猎打扮,车马队随林婉指示漫无目的地闲晃,酷热下汗流浃背。林婉见众人不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谨之,这才出声,让人马歇在城西街的茶篷里。 趁着人疲马热,无人看管的功夫,林婉出其不意,领着悠哉悠哉的赵谨之打后门开溜,一路径行,奔向连云山。 赵谨之被她拉着,也不多问,起初猜测林婉在打什么主意。但看马车逐渐偏离人居,渐钻进深山,满眼绿林茂草,忍不住拨开车帘,喝令停车。 车夫收了林婉的银钱,任人如何询问叫停也不答应,将马车赶得飞快。赵谨之眼中顿现冷意,正欲动手,林婉道:“不用叫。等到了地方再说。” 赵谨之挑了下眉,面上带笑,“我倒也不想理。只是怕伯父误以为我带跑了你,要生剥我的皮。” “放心好了,我在桌上留了字条,就说我们出来玩不喜欢有人跟着,他们找不到人,自然把字条拿回去给老爹。” “我们?”赵谨之,“......你又把我推出去了?” 林婉白他一眼,“怕什么,出事找表妹,有我给你担着呢。”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停在连云山脚下十几里远,再不肯前进。 林婉知道车夫是畏惧附近的山匪,扶着赵谨之的手下马车,四野望去,一片青草绿树间隐约有木篱蓬庐,百十步外木杆上挂的酒招迎风摆动,下面栓着几匹正食草料的骏马,隐隐有人穿梭其间,给马添草料。驿站比远见打上不少,原依山下村落的旧址而建,远近疏落围在一起,也有十几间房屋,簇拥中央的叁层小楼。 方圆几里只这一家驿站,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来往行人休歇的时候,驿馆里外却只有几匹马和一个伙计,林婉却半点不疑心,轻熟地拉张椅坐下,与那伙计接茶递水,竟似来过好几次般。赵谨之狐疑地坐在林婉旁边,她把茶碗推给他,赵谨之接了,眼瞥见那碗边缘有圈褐色茶垢,象征地递到嘴边,唇未沾水,就放下了。 林婉也不在意,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赵谨之虽然看出她有事相瞒,但林婉不主动开口,他也不多问,两人一个打哑迷,一个耐心耗着。店伙计不断来添茶,林婉总要问一次现在是什么时辰,明明没过多久,却似漫长无比。赵谨之留心她的反应,默不作声地看,不断用茶水清漱杯子,但洗了茶垢,茶杯口剥落的黑漆更碍眼,赵谨之白做功夫,一时气笑了。 他觑着林婉,眼里带笑不笑,她却又顾着盯他唇下那颗针眼大的小痣看。 此时两人牵马并肩走出客驿,林婉瞧得入神,听见他笑问,“就这么好看?” 林婉点点头,下一刻赵谨之猝然凑近,他本意玩笑,天光下,那双长眼睛里的光细细碎碎,林婉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她的反应根本没经思考。 她说:“第一次看见我就在想,要是长在裴远唇下是什么样。” 赵谨之退回去,一时兴味索然。 这些话她原本不必要说,但现在她说出口了。连林婉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抬头看看日偏方向,觉与镖局和众乞约定的时间相去不多了。骑马径往与众丐和所雇镖局众人约好的地点会合,赵谨之与她并辔而行,一路上都没再开口。 直到拉马停在山脚下,两边都是密林,前几丈远处,一队马车外围着几十人,林婉仔细辨认那些人的衣装正属所雇镖局,当下知道事情成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登时落地。她正欲驱马上山路,忽被一把拉住马缰。赵谨之向来温柔,这时却执拗得吓人,缠住马缰的手腕如同钢铁,林婉道:“我有事!” 他笑道:“也不差向我解释一句半句的时间。” 林婉的心中有不解,有焦急,但不担心。她知道事情办成了,乞丐穿上镖局的衣服,镖局又有很多人手,声势上就胜了一筹。连云山的匪徒能与官府抗争残喘至今,只因为占了天险之利,但现在他们拦劫路过的高官,已经离开了赖以藏身的陡峭山壁,在平地上,他们是群乌合之众。 山匪一定要输,他们不知道消息提前泄露了,他们的人手也不及镖局精武强悍的打手。 以上猜测的前提是,林涛吐露的信息是真的。 林婉曾怀疑过,她一直没有放下疑心,但林府的事态让她必须尝试。 好在林涛没有说谎。连云山的几十人虽然比想象中悍勇,但够识时务,面对无法对抗的镖局众人,勉强抵抗一阵后还是伸手就缚。 两匹马被栓在树干上,林婉走向坡下。有一点很奇怪,尽管争斗已经结束,镖局众人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穿着统一的藏蓝武服,只有十几人围守被捆在一起垂头丧气的山匪,剩下的人都目不转睛盯视中央空道上的马车。 马车朱顶珠帘,是车队中最大的一架。车帘严严实实地遮住车内,谁都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镖局的人不知道要救的人是谁,他们不认识也没听过知府的事,他们只拿钱办事。 林婉知道,所以她慢慢走近,走到车门前,斟酌该如何称呼里面这位大人。 现代人见古人,她想像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她走过去,想要掀开门帘。 人群中忽然一声大喊,“别去!” 一个人焦急道:“里面的人很厉害,他不是手无寸铁,他会杀人!” 他的语速很快,但林婉的手已经伸出去,当她听见那声喝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周围的人来不及阻止,车帘后静悄悄的,好像在等着林婉。 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林婉心头一跳,马车忽然剧烈摇晃,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个东西从里面飞出来种种摔在地上。那人口鼻青肿流血,他与林婉擦身摔下时扯住她的袖口,林婉不知作何反应,猝不及防,踉跄几下,仰面欲跌。就在她摔倒前一刻,后背被稳稳托住。 那人滚在尘土里,挣扎呻吟,看装扮也是山匪。 林婉第一次看见浑身是血的活人。 她睁大眼,下意识地后退,但没有叫出声。 赵谨之扶着她肩膀,注视车帘。 里面先伸出双修如梅骨的手,那人从马车中出来,先映在众人眼里的,是张年轻人的脸。 他手上有柄带血的弯刀。 镖局中人把他拖到一旁,检伤上药,被打伤的人还在呻吟,伤痕见骨,马车中的伤人者旁若无人,即使受伤的是山匪,伤人者的狠辣依旧使人胆寒。 一人站起身,怒目喝道:“小子,你未免也太跋扈了!” 那人微侧目,冷道:“有什么问题吗?” 事情其实很清楚了,山匪劫财,误以为最豪奢的马车中就是知府大人,这受伤的匪徒不知怎么想的,不知要劫财,还起了害命的心思,趁人不备钻进马车,想要灭口。 但他显然失算了。不止他,连林婉也失算了。 马车里的人根本不是知府。 林婉脑中有各种念头和画面飞快旋转。她与那年轻人对视,不知怎么,很想提醒他衣服上溅了血。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应该很讨厌这个。 但她张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呆呆盯着年轻人的脸,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赵谨之笑道:“还以为最快要半月以后,你来得真早。” 方才人被踢出马车时就擦着她身体掠过,寻常女子被吓到,也是情理之中。 眼瞥见赵谨之搭在她肩膀的手,年轻人注视林婉呆愣的脸,冷声道:“半点长进也没有。没用的废物。” —— 她第一次混进书馆,看见那群少年年少纨绔,簇拥他玩笑,提起他的未婚妻。 他语气中都是厌烦,“不必再提。” —— 他说:“林家的大小姐,也不过如此。” 林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林婉还是已死去的林小姐。 赵谨之轻推她提醒,笑道:“别发呆了。你的昭表哥来了。” 林婉盯着那年轻人的脸,惊讶道:“......你是杨昭?” -- 抓到人了 qǔУǔsнǔωǔ.xγz 次早林婉闺门不开,两口儿果然没起来。 林老爷知道女儿未宿在林夫人处,也就猜到是寻丝觅缝又和裴远厮混在一起,大早晨差来的人,被翠缕的温言导劝和东哥的利口快舌劝说下来,连杨郎中一并,分屋摆桌管待了。 快到晌午,林婉起身梳洗,神清气爽,东哥为她绾发,连把昨夜发生之事告诉一遍。 药取拿错这一件,林婉并不惊讶。听见大门街上几个乞丐已有那人的消息,禀色道:“没说怎么抓人吗?以后怎么找他们?” 东哥取簪的手一停,“说完就走了,留也留不住,给钱也不要,急得我什么似的!” 看这事态发展,还得那群人自己找上门。听东哥描述乞丐的排场作为,颇有武侠片里丐帮的风范。 事情还没见首尾,林婉也就不去想抓到人该如何治他。想想也稀奇,“这么长时间,又没出城,大街小巷半点消息都没有,他也真会躲。” 东哥也跳脚,“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投靠山匪了,跟那伙人混躲在大山里,谁能找着!”ⅹγūωaиgsнё.иёт(xyuwangshe.net) 林婉奇道:“这还有山匪呢?” “小姐你记性又坏了。”东哥没起疑心,倒眉飞色舞,“就在城郊外,这里山也不多,就算有也不好躲人,只有那座连云山,树林子密,山势也陡,连猎户都不往里去。十几年前有群人当街厮斗打死人了,怕见官,就躲进去。那之后听说那几人拦路打劫为生,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犯案怕罚,都投靠连云山。还有穷得过不起日子的,举家合族都上山做匪。闹得山下的村户都不敢住了,那山脚的路近通咱扬州城,所以有不知情的外地人常走,倒霉撞见,就要被山匪夺财夺命的。” “听说他们那还有当家的,因为杀过商旅,被官兵剿拿过几次,就因为林密山陡,他们住惯了知道路,被他们提前埋设陷阱,死了不少官兵。打从那以后,他们也收敛了,不敢明目张胆杀人,到现在还好好的,也没被官府灭了。” 匪盗不杀人,剿匪的成本又太高,想来是官府半睁半闭,与对方达成了某种契约。 林婉没再纠结这个事。毕竟只是听说,她没真实见过历过,也就当个传说。跟她在现代听过的各种都市传闻一样,脑中过一下,也没较真的必要。 经历昨一晚,她肩膀身上都有些酸疼,被小环默不作声地揉着,林婉拉拉她,“好啦,没那么疼,你歇着吧。” 小环摇摇头,腼腆一笑,又为她拍肩。 她在林婉屋里也是凑巧,昨晚东哥走后,小环不敢留,带着心事往回走,老远望见房嬷嬷手下几个老嬷,她胆小,怕撞遇见被告罚,转头就跑,有个老嬷眼尖,猛喝一嗓,几人在后面赶,骇得小环在前面没命地跑,灵机一动,偷转进月墙后阴影里,等几人抓不着人嘀嘀咕咕往别处去,小环也不敢回去,敲小姐的院子门,那时已是更深,翠缕怕院中无人伺候,把院里几个丫头都调回来,几人正在小卷棚下掷骰吃果子,翠缕边张望林婉紧闭的房门,预备姑爷和小姐事后洗沐的热水,听见大门响,打开门,就见个小丫头跑得髻散发乱,刚一见着翠缕,瘪嘴就哭了,吧嗒吧嗒掉眼泪。 翠缕被唬得一怔,忙把人带进来,问是哪院哪屋,小环只不说话,抱着东哥给掐的那茎荷苞抽噎。翠缕正安抚间,院门又响,这次却是东哥和杨郎中师徒。 自从林婉成亲后,因有裴远男子在,见人待物麻烦时,就省去向林老爷报备的流程。 翠缕直接准备茶食管待,约摸二更时分,林婉拉动屋窗的铃铛,要热水。 东哥以为事了,紧着要汇报事程。 杨郎中没动,不紧不慢喝茶。 他道:“不忙。” 这淡然的俩字道出了老郎中对自己亲制药酒功效的肯定。 果然要热水没多久,沐浴过也不叫人撤水。那门直到第二天才打开。 彼时林婉稀奇地先醒了。东哥和翠缕一进门,见浴桶周边满地洼水,那桶中的水险不没了一半,边旁手巾桌凳斜乱,屋里不见姑爷人影子,再隐约看里室,床帷子严实打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林婉连打哈欠,眼面笑意却难藏,也知道她们小姐得逞了。 翠缕把小环被吓之事一说,林婉把人叫进来,不知道给什么,就挑了支最好看的钗送给她,也是谢她昨晚帮忙。 小环腼腆,但也是伶俐好性的,再者常年粗使受人喝管,从没近过小姐,就红着脸凑上来,给林婉捏肩膀,认认真真的,也不嫌累。 林婉舒心了。 她先去卷棚见林老爹遣来的人,对那两位客气的姑姑委婉道:“烦劳告诉我爹,就说忙着给林家传宗接代。” 等那尴尬的两人被翠缕送出门去,林婉又上小厅,小徒正仰面在椅上打瞌睡,杨郎中在摆茶杯。人都被她留在外面,林婉认真道:“我想问您要些东西。” 把从杨郎中那讨来的方子交给翠缕,让她收好,林婉打发翠缕送杨郎中,顺路到他的药铺里,按方拿配好的药来,预备在屋中。 事皆赶巧,院中客人散后,过不到半柱香时候,就有人跑到林婉院房门报信,那少年十叁四岁,百伶百俐,候在门首探头探脑,正是头晚央东哥解劝门房的小仆僮。 房中丫头们不认得,待要细问来做什么,东哥在房廊荫下摇扇纳凉,打眼看见,那仆僮也不声张,向东哥装出个拄拐动作,她心中一动,忙起身几步并一步跑到门首,对丫头们随口遮饰过去,让人都散了,才问仆僮是不是头前那班乞丐又来了。 仆僮点头,“头里大清早晨,就来过一遭,门房也不乐管。这是第二回,巧碰上我帮府里置办东西,回来就看见了。” 原来城中乞丐也同小帮社,各处都举出最仗义有头脑的做头目,也是为省去乞窃后分摊不均的麻烦。而各方的小头多半认识,互相帮忙行方便,互欠人情,及哪方不好生活时,多会帮衬一把。 昨晚那几个花子来前,已经和城隍庙那边的商量好,看见那恶人露面,好歹把人按下。等从林府回去,那林婉一直要找的狂徒已经被结结实实套在破麻袋里,先还骂骂咧咧,被踢揍一顿,忍气吞声不敢言语了。 东哥得了准信,立刻告诉林婉。 林婉不敢从大门走,怕被门房和下人看见,告到林老爷跟前,他深问起来,不好回答。于是让东哥找出几件她不穿的旧衣,打扮做丫鬟,两人偷从小角门钻出。 林婉还多留个心眼,暗带出林府几个护院。 几人在城中雇了马车悄悄到城郊,在小乞丐说指的城隍庙内,里面虽破败,但椽梁神像都有,平石地下歪七竖八,几个褴褛的乞丐或坐或躺,正凑在一处扔骰喝酒。见来了两个小姑娘,都是大户人家打扮,都生得芙蓉花般,先是愣,有好奇的,也有贪涎的,口中不免说些下流玩笑。 林婉向四周围打量,没看见那个噩梦里出现的脸。东哥半身掩拦在她前面,呵斥,“放你家的屁!也不照照你们自身上,口里不干不净,是掏粪吃了?!谁叫我们来的,给奶奶出来!” 这一群乞丐光棍,走街串巷什么没见过?但真不想东哥大人家出身,脾气这等辛辣不饶人,一时面面相觑,愣神不知反口,正在这时,庙口碎旧的布帘子外响起铜锣声。 原来乞子遍走地方,交识的帮闲穷汉多,彼此知会,除了乞讨,也会在别人家帮工,赚银两吃食。 先在林府门口那几个乞丐这时回来,衣裳已不同之前,虽浆洗旧了,但穿戴齐整,正是从帮工处刚回,东哥曾见过的几人。 拿了东哥荷包的少年乍瞧见她们两人,眼前一亮,笑跳到跟前,又不好意思凑太近,摸着后脑勺对东哥露齿一笑,转眼看见林婉,“你就是林小姐呀?” 林婉与东哥交换个眼神,东哥道:“叫我们来,人呢?” 强奸未遂犯林涛被从城隍庙倾倒的佛像后提出来时,灰头土脸,憔悴不堪。他被个高瘦的年轻乞丐揪着后领子,搡到人堆里,原本聚堆的众乞丐一哄而散,林涛踉踉跄跄,被人踹在膝弯,就跪爬在地面。围观的众乞丐用满是好奇的目光打量林婉和她脚前的林涛。 林婉一时没有动。 她看跟前鼻青脸肿的人,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就像在自家干净的地板上发现一条活蠕的肉菜虫,恶心得要命,很想一脚踩死,但想到踩它的触感和虫死后留下的满地黏液和狼藉,更觉恐怖和恶心。 东哥已随手抄起地上一根粗柴枝,拦在林婉身边死盯住林涛,只要他有一点动作,就要劈头打下去。 该怎样处理一个强奸未遂犯呢?最好的方式是报官,但在这样封建重视女子名节的时代里,报官似乎并不是明选。 林婉看地上这个人,罪不至死,但她吞不下这口恶气。 她对周围的乞丐说:“帮我揍他。” “别打死就行。” 拳脚招呼到人身上,林涛半死不活的样子才有改善,杀猪似的叫起来,开始还喃喃呐呐地骂,后来恼羞成怒,大骂林婉和林府。 林婉惊讶于这人真有点血性,但他的威胁毫无用处,“除非你打死我——只要我有命出去,绝放不过你!你们林家也要完了!你知道我是谁吗?连云山的大当家是我兄弟!等我告诉他——死花子,我让你们全完蛋!小婊子,臭婊子!” 少年乞丐看一眼东哥,赶上去狠狠踹林涛几脚,“还敢说,看小爷不收拾你!” 林婉半点也不生气,别人越是激怒她,她越是平静。 “打死你我不是要见官了吗?放心,最多打断你几根肋骨条。” 林涛疼得太狠,目眦欲裂,“你拉我去见官!带我去见官!” “想什么呢,真蹲了监牢大狱,以后还怎么向你大哥告状啊。” 林婉不忘提醒,“避开要命的地方,让他疼就行,别真把人打死了。” 林涛终于忍受不得,他大喝一声,“我大哥连知府都敢杀!” “” 众人略停住,一时面面相觑,接着爆发一阵哄笑。林涛瞪红了眼睛,向林婉阴笑,“终于怕了吧?你知道厉害了!” 少年乞丐啐了口,“牛皮吹的没边儿了,你们算个屁!林小姐,您可千万别信他鬼话。一个破山头,有个屁的知府。” 林涛唾一口血痰,哈哈冷笑,“你不信?等再过几天,让你们这群人后悔也来不及。我劝你们识相点,最好马上放了我。” 林婉听出些端倪。 她不动声色,故作嘲讽,“凭什么?凭你一张嘴,说我过几天后悔,我就后悔了?” 张势还要再打,林涛下意识向一旁躲避,急惶间气急败坏,“你要不信,再留我几天,等你听见消息,就知道我大哥的厉害,我离开连云山待那么长时间,他肯定找我,他知道一定会帮我报仇!” 众人又围上去,林涛怕再挨打,急怒间大喊:“没骗你!我没骗你!不信你等到五天后,知府大人要从连云山脚下经过回乡祭祖,车上有他老婆几箱子金银细软,镖局都是软脚货,我大哥有门路打听到这些,已经安排好人手在附近村庄,等人来就把他家当都劫了!” “” 林涛一口气说完,畏惧的拳打脚踢没有落下,他喘着气,心头砰砰乱跳,半不解,半是惶然地望向林婉。 她若有所思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倒有点意思。” 林婉和东哥在黄昏前赶回林府。 事都交代预备完了,林婉站在房门前的石阶上,看丫头们打水乘凉。 她把屋门打开,内窗敞开四扇,望外看,几根翠竹,半面芭蕉,遮掩得窗绿影迭。等屋中透过了气,林婉把门上的湘帘子打下一半,遮住外面的人,就走到里间大床上,把帐子撩开。 裴远正趴卧在床上,眉心微微动,半睡半醒。因为天热,大片身体都敞露在外,只有臀下腰际搭件薄衣。 林婉有些好笑——昨一整晚没着消停,过后裴远倦极了,把手压在引枕下,揽住她就要睡。林婉从他手下挣出来,迭压在他背上,搂着裴远的腰,两人睡不到半刻,正寅时,天还黑着,因最近一系列事,裴远精神并不好,始终紧绷着睡不安生,连床边烛花跳了,也惹他翻来覆去。 夏夜的风自窗纱吹进来,火烛微微晃,裴远又蹙眉,似乎被扰醒了。林婉用手掌遮住他眼帘,裴远在睡意昏沉间笑了笑,把她手带到唇边吻了吻。 他这个人,总是死守自己的固执。天近亮时停事,明明很累,还要起身将自己里外洗沐干净,才肯上床。 目下这般温柔贴恋,不知明日醒来,又是如何光景。 林婉心中有柔情水般涌动。 她把脸贴在他肩后,轻声哄道:“好啦。睡吧。” 这一觉就到现在,几乎昼夜颠倒。 在等他醒来这段时候,林婉就坐在床边,边吃冰湃的紫葡萄,边轮换看话本和林宅旧账目。 裴远醒时,感觉有人在摸抚他。他立时睁眼,心中难免厌恶,在那手拨开贴在他肩前的发丝时,一把攥住那腕子,他冰冷地看过去,正对上林婉怔然目光。 她愣了下,忽就笑了。 然后不由分说,向他口中塞了颗冰凉的东西,“刚湃的葡萄,润润嗓子。” 裴远含了。有些冰牙。 他松开林婉,想坐起身,发现自己寸缕未着,一时尴尬道:“你先出去。” 林婉一屁股坐在他跟前,笑道:“你又来了。都不知看过多少回,我还摸过,怕什么?” 外面阳日西堕,天已经泛起蟹壳青。 裴远没出声,从葡萄中剔出籽,正寻东西接,自然地抬眼,看她眸子莹亮。 他眼皮还有些浅褶,是初醒的容淡感。但与前些时已有不同了,不好意思地拨拨乱发,一本正经,握她的手。 林婉等了一会儿,忽道:“我问杨郎中讨了些药。” 裴远抬脸看她,目光有些呆。 他想了下,“你病了?” “不是。” “” “不会是昨晚喝的酒” 林婉把手抽回,给自己拈颗葡萄,装作不经意道:“你想不想回青山村?” “” ——她左右为难,又心软,即使知道让你回青山村是好事,也一直下不去狠心。 裴远不愿深问,他转开脸,“别乱信药方,你问杨郎中要了什么?” “避子药。” 他怔然地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为什么。” 林婉撇撇嘴,看似说得云淡风轻,“府里最近不太好,你整天在前面陪人,也累,还是别理他们了,回青山村不是很好吗?” 他轻声,“我不是问这个。” 林婉刚要说话,窥见外面天色渐深,念头一转,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靠,起先不说话,裴远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下稍宽,眉目刚缓和,就听林婉吞吞吐吐,“那你陪我玩,我输了就跟你说啊。” 说着手也不规不矩,钻进他掩身的薄袍子里,手指在裴远侧腰抚摩,贴恋地动来动去。 他霎时明白林婉的意味。 她性格里有种劣根性,虽然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但因为从小被爱护长大,偏爱在触碰严肃重要的事时,不合时宜地逗趣,转开话题。两人之间的关系比别人都更亲密,随着相处深长,裴远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甚至连林婉自己也没意识到。裴远知道她不是有意让自己难过,她自己是真的又有奇思妙想,想玩什么。 她又想到什么奇怪的点子了? 两人好容易和好,裴远只想和她温存,不愿意生她的气,不想多言多错,让林婉难过。他凝视林婉,“玩什么?你说。” 晚间有风凉润地吹进来。林婉张口欲答,就摸到他背脊上,才想起裴远还光溜溜的,忍不住张臂扑到他身上。这一下猝不及防,他接了人,林婉登时蹭来蹭去,搂住他脖子,裴远还没回神,就被她在身上亲了好几口。他愣然望向林婉,她弯起笑眼,“现在不行,现在就不好玩啦。明天再告诉你。” “” 裴远受不了她笑吟吟的凝视,脸上已经有点发热,但他故作平淡,“那你刚才说的呢?” “说什么?” 他猝然抵过目光,那其中的控诉问责不言而喻。 林婉噎了一下,心里有点发虚。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干坏事,都是为了俩人以后打算,当下也不隐瞒,大喇喇道:“真有孩子你怎么办?到以后被人知道我有身孕,老爹肯定每天看住我,把我锁在一个地方安胎。” 这不是玩笑,林婉因他不止一次忤逆父亲,林老爷对裴远芥蒂已深,到时等林婉有孕,裴远“嫁”到林府的任务就完成了,林老爷恐怕一刻也不会再给他接近女儿的机会。不怕老两口琢磨她的婚事,林婉更忧心的是,裴远的身契不知被藏在哪,万一事了,林老爷一意孤行把裴远打发处置了,甚至瞒着她把人卖到远地,彼时她独木难支,无法可想,只能任人拿捏。 两人在一起总能想到法子共度难关,如果一个离府被任意发落,一个身不由己嫁人,以后再见就难如登天。 只需说几句,裴远就懂了。 看林婉凝神思索的模样,他只有愧疚怜惜——原来自己担忧,日夜苦虑的事她都明白,她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想这么不好的事,也难为了她。 他希望她能一直无忧无虑,所以从来不在她跟前说太多。只是情意太多,感情愈深 ,愈恐未来不遂人愿。裴远有他的自尊,把持着不肯输给林婉,怕先丢脸,但他低估了自己的妒心,也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 林婉抱住他一条手臂,侧脸贴在裴远锁骨处,他心头怦然,先还犹豫,很快回抱住她。 “我倒不怕事,可到时你怎么办?如果我爹瞒着我把你送走,我以后再见不到你啦。” 带着他手按到自己小腹,“你和我的孩子,从出生就没有亲生父亲了。” 裴远背抵床头,初时还有些僵硬,慢慢地,下颌抵在林婉额角,安抚地轻拍她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