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彼不知己》 第1页 《知彼不知己》作者:月亮黑了【CP完结+番外】 文案: 血泞x珠玑 腹黑醋缸小将军x半吊子假神棍 李晚玑生辰那日下山,在河边发现了一具染着血的尸体。想着生日这天积点德,把人抬走埋了,好家伙没死透,那人猛地坐起身盯着他看。 李晚玑愣住,内心想着:好漂亮的妹妹啊 对方一开口,李晚玑人傻了“你不是妹妹啊??” 八年后,李晚玑被青楼的人追着还钱,跑着跑着撞到凯旋回京的队伍,结果马上的将军看着他不怒反乐。 “李兄好风流啊。” 之后的几天,李晚玑天天都能看到这位小将军在周围转悠。 再之后,李晚玑给他算了一卦。 后来,李晚玑发现这位皮笑肉不笑的小将军,好像是自己八年前救下来的漂亮妹妹? 完了,李晚玑想,他要怎么和人说给人算出未来婚姻美满但膝下无子? 于是过几天,将军府莫名收到了几帖补身子的药。 李晚玑本来想躲着这位将军,没想到躲着躲着,躲进了将军府里;躲着躲着,躲到了塌上;躲着躲着,还被人亲口喂了药? ——— 高泞x李晚玑 *泞为污浊、玑为不圆之珠,二人都不完美 -背景朝代架空,感情慢热 标签:年下 强强 HE 有人掉马了是谁我不说 命中注定 重逢 第1章 生辰吉乐 寒冬,红梅开得正艳,落在枝头的银霜好似狐裘一般轻柔地搭于美人身,亭亭玉立。 厚雪掩盖了尘嚣,只剩下平静安逸,直至驶过的马车刮下层层银装素裹,掉落地下,瞬间与地面积雪融为一体,泯然众人。 子时刚过,已是新的一日。 原本年三十已经雪停,谁也未料落雪隔了两日又再现。雪夜安宁,树上的积雪被抖落在地,也未激起声响。高瑥宁与父母睡在一起,窗外的花声雪落,俱是浮景。 夜半,天未亮之时,传来一声尖叫。 那声尖锐的喊叫闹醒了他和爹娘,爹爹闻声落床披衣,在推开门的前一刻回首,看了一眼他和娘亲,如往常一般慈爱地笑言:“爹爹去去就回。” 娘亲没有回答,却把他搂得更紧。 关上门的那一刻,娘亲立马下床给他盖上最厚实的那件鹅毛披风。 林绮云找得很快,像是那件披风早就放在那里等着一样。 “宁儿穿鞋,跟娘亲走。” 好神奇,他想,何时自己的寝居后有这样一条暗道?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甚至刚醒还有些迷糊,却还是让娘亲牵着,在暗道里奔跑。 借着昏暗的烛光,他依稀看到娘亲另一只手还揣着爹爹宝贝的木盒。 他想,等天亮就去找爹娘看看盒子里放着什么。 他们一路跑到府外,来到江边一处,林绮云把他牵得手红。岸边泊着一艘小船,高瑥宁发现,娘亲是奔着那去的。 再跑一段,他们就要够着那艘船了。 事事不能皆如人意,几个蒙面黑衣不知从哪出现,拦在他们面前。 林绮云把他护在身后,那个瞧着似领头的蒙面黑衣笑着说:“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吧?” “无耻之徒!”娘亲的声音听着有些奇怪。 “哟,”那人探出身子,看了一眼躲在林绮云背后的人儿,“这就是我们人中龙凤的高小少爷?生得?倒真是俊俏。” 娘亲没有说话,又把他往身后护了些。 “真是可惜了”那人又继续说道。 “装模作样,真是令人作呕。”林绮云说罢,把他护在怀里一路向前,朝着船只的方向行进。 他在母亲怀里移动,意识中却清楚地想着睡醒之后要怎么和爹娘复述这个故事。若是把这个故事做成画本,会不会受人喜爱? 直到黑暗中不知从何处射来一只箭矢,还未来得及看清,却已擦过他和娘亲的手臂。娘亲穿得单薄,不似他搭着厚实的披风,箭矢只是划破了他的鹅毛披风,却精准地将娘亲的皮肉割开,鲜红的血液霎时染红了雪白的里衣。 那抹滚烫刺眼的赤红映入眼中,胜过倾盆雨雪,将他唤得清醒。 高瑥宁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继续被护着朝江边移动。 “别挣扎了,你不会觉得你们逃得掉?林夫人也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意思。”蒙面黑衣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绮云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走着。 她很庆幸这两天没有下大雪,江面没有结冰,只要把高瑥宁送上那艘船,孩子就有活的希望。 脑海中还浮着丈夫离去的笑颜,她不能让高家的两个男人,让她最爱的两个男人一齐消失在世界上。 林绮云一边走,一边低头对高瑥宁低声道:“宁儿乖,一会娘亲送你上船,你就趴在船上不要动。” 她帮怀里的小孩系紧了衣服,“这个胡桃木盒你要收好,等船走远了,没人跟着了,就拿盒子里的东西去找舅父,知道了吗?” 高瑥宁只是动腿,没有说话。 “知道了吗?”林绮云的语气变得强硬凶狠,一定要得到那个肯定的回答。 “知道了。”高瑥宁小声说,印象中他也从未听过娘亲用这种语气同他交谈。 林绮云摸摸他的头,满意地“嗯”了一声,便将盒子放到他的手中。 -- 第2页 “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可就放箭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又开始叫嚣。 林绮云好似没听见一般,甚至从一步一步地前进,瞬间变成奔跑的模样。 “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着大慈大悲给你们留个全尸,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 那人一声令下,身后藏着的黑衣蒙面皆板起身子,拉弓对准那对即将跑动起来的母子。 “呃啊?”林绮云吃痛一声,只把身前的高瑥宁遮得更严实。 每中一箭,林绮云的身体都会随着箭矢的插入抖动前倾,她好似没有痛觉,将背上接踵而至的利器视若无物,挡着高瑥宁一步一步地挪向船只的所在地。 “苟延残喘。”蒙面黑衣欣赏着眼中这一出可笑至极的母子情深,冷笑道。 高瑥宁一直被她护在身前,她让高瑥宁朝前看,莫要回头。 直到高瑥宁踏上船只,想着将娘亲也扶上来同行时,转身的那一眼才发现,娘亲的衣服已经被血渗透到前胸。与身上的鲜红不同,林绮云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如地上残留的雪堆一般苍白无力。 船上的人愣愣地看着至亲背上插着的五六只箭矢,走过的路径皆被滴落的鲜血染红,留下一条长长的线。 船被绳索栓在江边,一急之下,林绮云把那条麻绳放在嘴边,用尽力气用牙齿厮磨,将其咬断,却再没有力气吐出嘴里剩下的残骸。看到船开始有了飘动的迹象,终于如释重负,倒在地上。 林绮云也是肉体凡身,身体早已在中第一箭后便变得沉重不堪,一滴一滴的血都在消耗她仅存无几的意识和体力。 但她心里明白得很,她还有高瑥宁。 她不能没了高廉清,没了自己,还没了高瑥宁。 看着林绮云倒下,高瑥宁一直绷着的情绪瞬间崩溃,泪水如山川上融化的冰雪一般源源不断地洗刷那张稚嫩又惊恐的脸庞。 他害怕,他说不出话,他在刚刚甚至流不出泪水,只知道像木偶小人一样跟着主人移动。 他也不是没在画本上看过蒙面黑衣,也知道那些人遇上蒙面黑衣的下场如何,他不敢去想自己和娘亲的结局,他害怕自己的所看所想变成即将到来的现实。 可如今无论他想与不想,娘亲的血也已经染红了鹅毛、染红了雪堆、染红了地面、甚至染红了船只周围的那一片河流。 林绮云想起什么,又努力撑起身子,含泪挤出一个扭曲勉强的笑容,用最后一口气朝高瑥宁喊道:”宁儿…生辰吉乐……娘只愿你能活下去?平安长大?” 后半句说的什么,船只上已经听不清了,就连林绮云自己也听不清。 他这才记起,原来今日是他生辰。 高瑥宁泪流不止,看见岸边的人再次倒下,那道口子被割得更深、更疼。终于,他撕心裂肺地喊出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 “娘———!” 船像是被林绮云的血液推送一般,行驶过的路线像她走向岸边那样,在水面上勾出一条血红细线,却也因此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我们就这么放跑那小子?”几个黑衣都不愿下水。 领头的那人“啧”了一声,随即说道:“呵,这冰天雪地,他一小娃子还能活下来不成?你没看他身上都是血,那箭可都穿过去了。这雪要下上一阵,江道去往城外,他一件披风傍身能撑多久?待他死在京外,也没人认得出这具寒骨。” 说着,从身旁人的手上夺过弓矢,抬手往红线蔓延的方向又补了一箭。“走咯,兄弟们回去领赏了!” 船上的人儿呜咽着,紧紧地将木盒护在怀里,远处射来的箭矢准确地落在船上,或许是白絮碍目,亦或是箭法不精,只划开了他右臂的皮肉。 血液成了此景中唯存的温度,披风上本就沾染他人鲜红,如今又覆其上,同落进江中的雪粒,化入无形,融为一体。 他只知道埋头哭,哭得喘不上气,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船上便缩着一团影子,在白絮中颤抖。六出飞花落在头顶,滑过右臂淌血的伤口,更添凉意。 似是寒风凛凛,舔舐得他麻木。是梦么?身上的痛楚好像在逐渐缓和消失,身子也被披风倚得有了暖意。 果然是梦吧。他有些无力,眼皮沉重不堪,呼吸也缓缓找回频率。合上眼,他想睡一觉吧,睡醒了就该换上新衣裳过生辰了。 雪停了。 …… *下一章是插叙+回忆 -------------------- 解答一些问题 黑衣人是自恃凌人的,对于这一家也是轻蔑的,文中有提到瑥宁身上染了一大片血,虽然大部分来自于林绮云的,但在他们眼里看来就是高受了伤,而林绮云将孩子送上船这一行为在他们眼里看来只是苟延残喘。 当时天寒,雪很大,瑥宁身上穿得单薄,加上黑衣人以为他受了重伤,(有往船上补了箭,文里也有提到因为雪大才偏离了)受了重伤的小孩在大雪天里能活多久?不管是流血过多死还是冻死的可能性都是极大的,不足以让一群自傲的人下水把船捞回来再给他一刀。 为何林绮云送孩子上船这一过程中黑衣人不直接给他们杀了?因为在他们眼里,看猎物垂死挣扎的过程比直接取他性命来得有趣,更何况是柔弱的大家闺秀和小少爷呢? -- 第3页 第2章 双喜临门 …… 雪停了。 都说瑞雪兆丰,这场雪已经下了两日,偏偏在年三十停了,百姓欣喜,皆说这是老天恩慈,让远归游子不必负雪而行。因年节已至,随处可见红幅,皆是墨色书福,同悬挂的红纸灯笼一齐,被牢牢嵌在每家每户前。 只是与脚下白雪相衬,显得格外醒目刺眼。 高府上下喜气洋洋,高廉清却被停驻的辕辙碾得失去欢愉。 他从宫里回来便去往园中亭吃茶,林绮云在一旁伺候着,看着自家老爷面上忧心愤恨,终还是忍不住发声过问几句。 “老爷为何不去屋内烤火,万一冻着可不美。” 林绮云轻轻沏茶,佯装淡然道。 高廉清冷哼一声,扶着茶杯的手开始发颤:“我倒是希望冻着了,再也不用去受这气。” 数月前,朝中一派私下寻他,有意拉拢,高廉清觉得讽刺,应龙帝上位不过两年,那群乱史小人便按捺不住,想扩大朝中势力巩固政权。 可偏偏高廉清人如其名,廉洁清政,听到后毅然回绝。代代朝堂俱有二心之徒,他管不着,也不是他能插手的。 只是那应龙帝越发信任那一派奸佞,大小政务皆要以他们意见为根基处理,高廉清看在眼里,苦在心头,若纵容奸佞肆意妄为,这江山怕是要天翻地覆。 高廉清作为前朝老臣,自是不能允许,先帝曾将其托付,他从应龙帝坐上高位时就尽心辅佐,并不是他想自己掌权,只是如今那一派愈发目中无人,他还是不能看着社稷因此乱靡,便写好弹劾奏章,欲在年后呈上。 今日入宫又见那群小人阿谀奉承,实在令他心感烦躁。 “莫想那些,来吃块糕。”林绮云挽袖抬手,取起一块精致糕点递到高廉清嘴边。 高廉清用嘴接住,轻抿一口,绿豆的清香在口中蔓延,回味中还能尝出蜜糖流连。 林绮云做的绿豆糕是他的最爱,当初也是这一碟糕点定下了两人的缘分。 “唉,罢了,不说那些。今年宁儿生辰,我想请个戏班子来府上,就演他最爱的那出。”高廉清说,脸上神色逐渐缓和。 林绮云擦手笑笑:“老爷有心了。” 高廉清口中的宁儿即是高瑥宁,是他与林绮云的独子。 高瑥宁过了生辰便十岁有二,高廉清老来得子,对膝下这位疼爱有加,心中亦盼其能成就大业,自幼起就着重栽培,学识武法一样没落下,年少已成人中翘楚,京城内亦是无人不知高府少爷盛名。 他生长于府中,俨然是众星捧月,对于爹娘的安排亦无怨言,高廉清要他学四书五经,他便读;林绮云冀他习武,他便练。 高瑥宁看着是有天赋的,掌握得很快,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背负的美名也是自己的,他虽年少,也懂得其中因果承接。 所得到的一切都与自身的努力成正比,既然他付出了,这便是他应得的。当他人赞美时,无论是讨好或真心,他全盘俱收。 高廉清和林绮云盯得不紧,二人对唯一的儿子关怀备至,若是高瑥宁说一个“不”字,没有人会去强迫他什么。 可偏偏高瑥宁就是懂事得过分,做爹娘的除了担忧,自也是万分欣慰能有这样的玲珑儿郎。 骤然,亭中飘进雨丝,落到林绮云的袖口,又被一旁的小火炉烤干,只是短暂地在锦缎上留下一处水渍。 “该回了老爷。” 林绮云摆袖起身,缓缓说道,人已经走到亭边,撑伞示意高廉清离开。 高廉清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饮尽,走到林绮云身边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留念地回首一顾。 林绮云笑着把老爷挽住道:“一会吩咐人收拾好送去厅里便是。” “还是夫人周到。”高廉清轻拍了几下挽住自己的那只纤手。 高府皆是欢愉气息,一是年关将至,二是大少爷生辰临近,高瑥宁的生日在大年初二,两者拼凑在一起,可谓是双喜临门。 家仆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不只是因为喜事双临,每年这几天府内工钱翻倍,还能破例和夫人老爷享用同样的饭菜,虽无法回家过年,却也依旧惬意温暖。 夜晚,林绮云让留在府中的家仆于庭院凑了一桌,自己一家三口则布菜于厅,并吩咐厨房忙完也赶快去坐下吃席,不好在年夜劳累。 高廉清饮了酒,兴致正好,搂着高瑥宁又夸又亲,举着杯盏在厅中大喊“我儿出息!”,惹得庭院中的家仆发笑。 许多人也饮了几杯,冷风一吹,劲就上来了,对着家主的方向举杯致意,大声回应着高廉清:“少爷乃人中龙凤!”。 照道理说,“人中龙凤”是万万不能提的,君主到底是自负,应龙帝自命为天龙之子,唯己能与天龙相呼应,方称为”应龙”,理应有所避讳。 可如今当值良节,酒意正浓,高廉清便没有过多计较,笑着起身向家仆们敬了杯酒:“感谢各位过去一年对小儿的照顾!我敬大家!” 家仆们受宠若惊,纷纷举杯回敬。 “老爷夫人才是心善得很!” “少爷也是好心性,能在高府工作,是我的福气!” 林绮云听了喜上心头,顺势命贴身婢女将准备好的铜板分发下去,每一枚铜板皆以红纸为缀,徽墨为书,写着大大的一个“福”字。 -- 第4页 “让我去分吧,娘?”高瑥宁起身,从婢女手中拿过装着红纸铜钱的锦囊,眨着眼睛向林绮云撒娇。 林绮云无奈挥手道:“去吧。” “好嘞!”高瑥宁说着,已经跳下椅子冲向庭院。 高瑥宁看似可望不可及,却也未曾失了这个年纪的稚嫩童真,很多时候都会主动和家丁打趣,下人中怕是难寻出一位不喜欢的。 高瑥宁一路绕桌分发,等走到一个少年身边,手上偷偷多塞了几枚普通的铜板。 卢怀钟接过东西,往自己怀内收了收,朝高瑥宁点头示意。高瑥宁见状,露出一个满意欣喜的笑容,便一蹦一跳地回了爹娘身旁。 卢怀钟是五年前进的高府,高瑥宁在街边看到他卖身葬父,见他可怜孤苦,便给了点钱,把人带回高府,也算有个归宿,不必再带着父亲的遗体流落街头。 或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两人话缘投机,林绮云就安排让卢怀钟去贴身伺候高瑥宁,权当找个玩伴。 高瑥宁每个月都会拿出一些自己的钱给卢怀钟,让他去外面给自己买画本,每到发例银的后两天,两个毛头小子就窝在房里看得不亦乐乎。 中途还被高廉清抓到一次,以为他们在看些什么这个年纪不该看的书,担忧了好一阵。 听人说新年集市上有些新奇画本卖,高瑥宁便借着这个机会给卢怀钟“暗渡陈仓”,这样等到明日午时就可以拿到新鲜的小人画本了。 想到这,高瑥宁脸上都是克制不住的笑容,高廉清伸手怀住自己的儿子道:“宁儿怎么这么开心?是不是要过生日了?爹爹也很开心,宁儿愈来愈大,愈来愈懂事了。” 说着,高廉清鼻子一抽,竟流了泪水:“能有宁儿,是爹娘的好福气!宁儿过了生辰也就十二了,再过几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 高瑥宁记忆中,爹是很少哭的,或者说根本没在他面前哭过,第一次见到如此铁汉柔情,高瑥宁心中也有些触动。 抬手为父亲拭去泪水,缓缓笑道:“宁儿这辈子定会好好孝顺爹娘,也一定给爹娘带个好儿媳回来!” 林绮云看着高瑥宁挺胸仰头、信誓旦旦的模样,觉得欣慰又好笑,轻轻抚过高瑥宁的头顶道:“好,宁儿最乖了。” 高廉清又喃喃了几句,靠在林绮云身上睡着了,年夜饭随后就散场,庭院的那桌人包揽了收拾打扫的工作,让夫人和少爷送老爷去歇息。 林绮云扶着高廉清回房,高瑥宁就这么跟在他们身后,地上的雪堆一踢就散,石子也越滚越远,抬首望向天空,皎洁的玉盘高悬于其中,看得他心中一阵夷悦。 明日可以看到新的画本,后日便是自己生辰,高瑥宁一时理解那些人所说的“双喜临门”是何意。 他可不就是“双喜临门”吗? 翌日,天晴,待高瑥宁醒来时,卢怀钟已不在府内,想来是去新年集市采买了。 勤学的少爷用过早膳后便去书房待着,他不会在节日时勉强自己学习,就只是单纯地在书房静坐等人归,顺便营造一番刻苦认真的假象。 容易受到赞美。 坐久了,高瑥宁觉着腰和盆骨有些酸痛,想着午时将至,卢怀钟也差不多该回了,便动身走向室外,站在书房门口.活动舒筋。 与前几日不同,今日天气尚佳,不但没有落雪,甚至还有几缕透过云层的阳光,垂在人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高瑥宁今日穿得也较前几日单薄,褪下了鹅毛披风,只穿了普通的冬装,却也不觉寒冷,反而感受到了不合时宜的和暖。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却发现温度似乎越来越高,居然有些?热? 高瑥宁又往外走了一段,热感不消反增,地上的积雪都开始有融化的迹象。 左胸腔内的器官无缘由地惊悸起来,脚在地上犹豫摩擦,体温本就被熏得高涨,慌乱和害怕混为一体,像一跃而起的水柱涌上心头,击得他心颤。 高瑥宁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不正常,太不正常。 远处忽然传来男女的喊叫,他听不清在喊什么,却能感受到那些人在着急、在害怕,高瑥宁微开双唇想回应,一时间却喊不出一个音节。 对了,爹娘? 高瑥宁想着,撒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他不知道高廉清和林绮云在哪,但只要他们在府上,自己总能见到,总能在爹娘怀里听到那句“没事”。 他在府内狂奔,汗水浸湿了前额的碎发,猛地和面前的人撞了一个满怀。 是娘的贴身婢女,昨晚刚从她手里拿走那袋红纸铜板。 高瑥宁还没开口道歉,只听面前的婢女呜呜咽咽地道着:“走水了?老爷和夫人房里走水了?” -------------------- 插叙+回忆。 下一章相遇。 双喜临门有两个意思。 第3章 随心而为 婢女领高瑥宁寻到爹娘,林绮云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安抚,高瑥宁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块,林绮云轻轻拍着怀里颤抖的小儿郎。 “宁儿乖,没事了,爹爹娘亲都在呢。” 能力再高,总归也还是一个小孩儿。 高瑥宁在母亲怀里缩着,情绪逐渐缓和。 高廉清站在一旁,看着渐渐被灭去的火势,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 第5页 他原本和林绮云在院子里商讨高瑥宁的生辰安排,林绮云的贴身婢女被吩咐去准备茶点,府内因节假而人手稀缺,只留下他们二人在主院。 两人越待越热,转身回房才发现屋内起火,高廉清让林绮云先出去找人灭火,自己将榻下的木盒寻得携带,方才离开火场。 林绮云出来就遇到贴身婢女,立马吩咐人速速提水扑火,自己则守在门外。 婢女一冲出去就撞到高瑥宁,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番场景。 几个家仆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把火扑灭。只是屋内一片狼藉,黄花梨木床也被烧得不成样子,怕是难再睡人。 所幸火势不大,没有蔓延到屋外,亦没有人员伤亡,床下最宝贝的那个胡桃木盒也安然无恙地躺在高廉清怀里。 但这屋内为何会无故起火?高廉清不解。 他每每与林绮云起身后都会灭了屋内烛火,如今正是严冬,雪也是下至昨日正午才停,定没有天干物燥的道理。 这火究竟是因什么烧起来的? “今天是大年初一,怕是一时之间难买新床。”林绮云道。 高廉清“嗯”一声,依旧心存疑窦。 怀里的高瑥宁也是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揪着娘亲的衣角哽咽。 “爹爹和娘亲可以和宁儿睡,宁儿的床也是黄花梨木。” 方才那种感觉令他害怕,好似随时都会失去什么一般,十岁的孩童不知怎么握住珍贵,只能以这种方式去留下一些可靠的温度。 高廉清闻后笑笑,轻揉高瑥宁的后脑:“宁儿床太小。” 高瑥宁:“可我就想和爹娘一起睡。” “行了行了,挤一挤还是能睡下的。” 自从高瑥宁懂事后,林绮云就受不住他撒娇。高瑥宁亦知道这招管用,屡试不爽。 高廉清也不再反驳,吩咐几句底下的人,说了些安抚的空话后,便让高瑥宁回书房歇息定神了。 目送着高宁被小厮领走,两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一些。 高廉清扶住快要因腿软而滑落的林绮云,想来也是在孩子面前强装无事,不想让成人的慌乱给孩子带来更深的恐惧。 等高廉清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支走后,林绮云才开口道:“老爷?今日这事,怕是来者不善。” 连林绮云都看得出事有蹊跷。 高廉清点点头,把胡桃木盒放进她的怀里,让她好好收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带着宁儿从后门?” “老爷。”林绮云出声打断他,不愿再听下去。 高廉清抚上她发冷的手,瞥去一个道不尽的眼神。 转眼看向那被烧黑的屋内,风轻轻一吹,灰烬就从屋内飘向屋外,灰黑色的细末落在雪白的积雪上,只听得沉闷的男声悠悠地道了一句, “君要臣死,臣又岂敢违命独活。” 高瑥宁坐在书房里,还未从刚才的情景逃离,事情已经平息,可他的心慌依旧未定。 夜晚抱着娘睡一觉就好了吧,他想着。 “少爷!少爷!” 是卢怀钟回来了。 卢怀钟揣着画本,风风火火地跑进书房,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少爷,外头这是怎么了?怎么大伙都忙起来了?” “只是爹娘屋内走水,现已无事了。”高瑥宁说。 “哦?少爷快来看,新年集市上都是新颖画本,我挑了几本先前没看过的类型,若您喜欢,明日我再去。” 卢怀钟笑嘻嘻地说,把怀里的画本摊开,一本一本地摆放在桌上。 可高瑥宁现在哪有心思再看什么画本,但毕竟是卢怀钟一早挤去集市买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笑着说:“今日有些乏了,就让你先看吧。” “嘻嘻,谢谢少爷!那我看完放少爷桌上!”卢怀钟在袖子里掏掏,抽出一张精致的卡片放到高瑥宁眼前。 “少爷,这是我今天在集市上看到的,是您最喜欢的那本《秦汉传》的人物纸卡,我见他做得精细,绘得也巧妙,您昨夜给的钱多了,我便借花献佛,买了这个送给您。明日是您的生辰,?希望您能喜欢这个。” 高瑥宁接过,端详了几眼,确实如卢怀钟所说的那般小巧精细。 ”我很喜欢,只是你为何不等明日再送给我?” “明日少爷收的都是良件锦华绸、徽墨澄心纸,我这下人的粗俗礼物,怕是不好和那些放在一起。” “怀钟!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那些可都比不上你这张纸卡让我欢喜。”高瑥宁笑着说。 卢怀钟愣了一下,立马回过神:”少爷喜欢,自然是最好。” 高瑥宁看着弟弟这傻样,笑容就没有从脸上消失过:“好了,看你的画本去吧,外头冷,坐这里看便是了。” “谢少爷体贴!” 入夜,高林二人终于是应付完一日的拜访交际。 自午膳过后,来访拜年的门客便络绎不绝,大多都是些体己好友,官场上的泛泛之交却少之又少,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下。 简单洗漱后,高府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两个大人的腿都很难伸直,身体更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在这冬日却显得温暖非常。 原来被褥里可以这么暖和,高瑥宁想,他也许久未曾和爹娘同寝了,这一觉可以睡到明日生辰,也是极其宜人。 他躺在二人中间,紧紧搂着林绮云的手臂,爹娘的触碰和体温令他感到安稳,那颗慌乱的心也逐渐随此安静。 -- 第6页 “宁儿。” “爹爹?” 高廉清转身面向高瑥宁,宠溺地抚摸他的脑袋:“宁儿以后想做什么?” “嗯?宁儿想成为像爹爹一样的人,先生说了,有才有能之人,不应藏拙,当为国出力,国才能愈加强大。”高瑥宁思索一番后,很认真地答道。 高廉清没有说话,只是将高瑥宁轻轻搂住,在他的头顶亲了一下:“爹爹不在乎宁儿能不能为国出力,爹爹只希望宁儿一辈子都平安喜乐,幸福安康。宁儿要记住,择善而从,随心而为。” 高瑥宁在父亲怀里点头,头发蹭得一上一下:“宁儿记住了。” 一直沉默的林绮云也笑了,伸手抱住高瑥宁:“宁儿还要记住,爹爹和娘亲永远都爱你。” 高瑥宁就这么被两个人抱着,备感幸福。 爹爹娘亲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爹娘。 “快睡吧,明日还要给宁儿过生辰,爹爹给你准备了惊喜呢。”林绮云刮了一下高瑥宁的鼻子。 “你怎么这就说了!”高廉清动了动身子。 林绮云嘻嘻笑着,没有说话。 窗外银粟飘飘,屋内很快安静下来,三人都安静睡去,与冬夜平静。 睡吧,他想,睡醒了就可以换上新衣裳过生辰了。 …… 山间清泉流淌,顺着石头的棱角滑过,将上面的积雪融化吞并,屹立的松树却因少年的冲撞摇晃,玉沙声响,李晚玑揣藏着两个个新鲜出炉的大花卷在山林里游荡。 倒也不能说是游荡,他只是忘记下山的路罢了。 李晚玑像只顽猴在树木间跳来跳去,终于是寻到了那条被掩盖住的石板路。 若不是受到这非人般的待遇,他也不必从厨房偷两个花卷就急急忙忙溜下山避难。 只祈祷师父还没发现那笼屉里少了两个最大的花卷,这样他还能有多一点时间消灭物证。 李晚玑一边吃一边顺着石板路跑下山,中途不小心噎着了,便用手舀一勺山泉送饮。 今年的山泉好像没有去年的甘甜清爽了,他舔舔嘴唇想。 等他兴冲冲跑到山脚,想趁着今天这个大好日子溜去城里见识一下过年的热闹繁华,却发现眼前只有一条不见尽头的江流。 怎么回事?难道他这是走错路了?可照道理来说,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不会错的。 李晚玑张望一番,看到不远处泊着一艘小木船。 想必就是靠这个走水路离开的。 他冲过去,正想直接跳上船,却看见船只中趴着一个染着血的孩童。 李晚玑有些惊慌,这是??死了? 他捡起一根掉落的树枝,戳了戳倒在船上的人儿:“小施主?” 船上的人儿没有反应。 他更害怕了,居然让他在今天撞见这种事情,莫不是老天在指示什么?他心中暗想,回山上了一定要让师傅帮自己算一卦。 李晚玑看着船上趴着的“尸体”,那具“尸体”短小,身上还挂着一件浸血的金丝披风,看来还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只可惜命不好,葬送在这寒冬了。 想着,他决定好人做到底,将这位小施主找个好地方埋了,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好人还是有些膈应,来来回回了几趟才把手伸过去,扶起那具“尸体”。 谁知那具“尸体”还未死透,猛地睁大双眼看向他,吓得李晚玑立马松手,往后退了几步:“妹妹我不是故意碰你的,哥哥不是坏人只是想找个好地方帮你安葬了,绝无非分之想。” “……” 高瑥宁环顾了一眼四周,有树、有山、有水,眼前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男子在看着他。 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船上也还牢牢地插着那支带血色的箭矢。他恍然到,梦醒了,梦的是喜,醒的是臂上敞露的血肉。 “这里是哪?”他喘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声音亦失了以往的那般清澈。 李晚玑看着高瑥宁惊恐又恶狠的眼神,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不是妹妹,是弟弟啊?” 高瑥宁被拉出寝屋的时候没有束发,加上生得俊美,以往也有被邻里当成姑娘家的经历,他不执着这个问题,颇有颇有防备地重复了一次:“这里是哪?” “这里是京城外,清粤山山脚,你?还活着?”李晚玑试探地问了一句。 高瑥宁冷笑一声:“我倒希望我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李晚玑说。 “那不是我的血?也有我的血。”高瑥宁想到娘亲倒地的模样,仿佛那些箭矢又插在他心肉上,止不住地发痛。 那些人这么对待娘亲,必是也不会轻易放过爹爹。 李晚玑听得有些迷糊,面前那张好看的小脸又皱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于心不忍,便把怀里藏着的另一个花卷拿出来:“喏,给你。” 高瑥宁很快警觉起来,眼前人素未谋面,为何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友善,以为他死了要替他安葬尸骨,现在又要赠与吃食,怕不是其中有诈。 “我不吃。” 话音刚落,高瑥宁就察觉身体的本能在向他反抗。 李晚玑笑着,没有缩手,那个大花卷就一直在高瑥宁眼前晃动,理性也逐渐被身体机能所打败。 “就吃一口。”说着,高瑥宁盯着李晚玑的脸,从他手中缓缓拿过那个花卷。 -- 第7页 还是热乎的。 高瑥宁咬一口,除了热也感觉不到其他什么,他口干舌燥,尝不出味道,却也还是一口一口地把花卷吃进肚子里。 若是有毒,那宁儿便随你们去了。 爹?娘? 高瑥宁想了很多,原本今日他应该在府里过生辰,像以往一样受尽宠爱,可他如今才发现还有太多遗憾—— 娘亲做的绿豆糕还没吃够、爹爹允的惊喜还未实现、怀钟买来的画本还没看过、书没抄完、剑未练满? 种种,却都变成了一生无法实现的奢求。 李晚玑看着细嚼慢咽的高瑥宁,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弟弟看着就像是从华府出来的小少爷,却又不知道为何会落到这幅田地,受苦受难。 他还笑着,却没想到下一刻高瑥宁的脸上就有泪水滑过。 他见状又心慌起来,从小便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和同龄人相处过,现在就连怎么安慰小孩都不知道,高瑥宁在他面前梨花带雨,他急了好一会,只憋出一句:“不哭啊不哭啊。” 高瑥宁也没指望眼前这个人会安慰自己,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发泄一阵,却被这笨拙的几个字弄得止了泪水。 吃罢,高瑥宁觉着有些累了,心想许是毒性发作,自己也能解脱,在地下继续做爹娘的膝下孝子。他淡然地合上双眼,躺在船上。 “怎么又昏了。”李晚玑喃喃道。 李晚玑看了看船上还挂着泪珠的人儿,又看看那无边无际的江流,只得轻叹一口气,把高瑥宁从船上拉起,才发现他的身下还藏着一个木盒,只好一起带走。 李晚玑一手托着背上的人,一手怀着那只宝贝木盒,一步一步地踏在石板路上,嘴里念着:“遇上我可真是你的福气。” -------------------- 相遇了。 (妹妹没了,有人很难受。) 第4章 以心换心 高瑥宁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身处室内的卧床上,衣服也被人换了身新。 屋内还坐着另一个人,高瑥宁认出来,是江边遇到的那个人。 李晚玑背他上山时,高瑥宁被晃醒过一次,那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山林细水,周围的景色都静谧美好起来。 下雪了,可他却不觉得冷,反而还有些温暖,高瑥宁下意识地往暖和的地方窝了窝,又再次合上双眼。 李晚玑坐在桌旁眯了一阵,察觉到身后似乎投来目光,便回首看了一眼高瑥宁,见他还在熟睡的模样,心中了然,只好先起身离开。 静待屋内没有声音后,高瑥宁终于睁眼起身,靠在榻上叹气,细细倾听门外传来的说话声。 离得是有些远了,他听不清。 高瑥宁轻手轻脚下床,找不到那件鹅毛披风,索性直接穿着里衣凑到门口侧耳。 李清粤站在房门口,手上端着两碗面汤:“另一碗给那孩子。” 李晚玑接过,点点头道:“谢谢师父。” 李清粤又说:“别闹腾人家,待他吃完,让他好生休息。” 李晚玑“嗯”一声,转身回房,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高瑥宁一脸惊愕地站在面前:“你醒啦。” 高瑥宁没有说话,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李晚玑关上门,将手上的面汤放在桌上,便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一件皮裘,搭在高瑥宁身上。 “穿上吧,旧是旧了些,比不上你那件鹅毛披风,但总能暖和一点。” 高瑥宁把皮裘收紧,缓缓道:“谢谢。” “吃吧。”说着,李晚玑已经坐下,护着碗自顾自地吃起来。 高瑥宁迟迟没有下筷,他心中依旧埋着一颗种子,不久前才目睹了至亲的离去,更是知道有人想要他性命,不敢再轻信他人。 李晚玑一边吃着,一边偷偷观察一旁的小孩,见他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强烈的警戒,不免生起恻隐之心。 这得是遭受了什么,才能将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孩童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若我有心加害于你,便不会领你回来。” 高瑥宁听了,虽有几分道理,却也无法因此尽信此人。 李晚玑看他没动静,继续说:“今日大年初二,还是我生辰,你就当吃了,给我讨个喜气。” “今日是你生辰?” 看到高瑥宁终于松口说话,李晚玑立马顺着说下去:“过了生辰便十六了,你呢?” 高瑥宁不自觉地道:“今日亦是我的十二岁生辰?” 李晚玑笑着说:“我们也是有缘。” “我叫李晚玑,珠玉为玑。幼时师傅唤我万机,我大了后觉得有些俗气,便自行改了。”李晚玑觉得,想要让小孩放下戒备,自己得先给他交个底。 “我和师父住在这山上,其实我也不知此山何名,便以师父的名讳,称其清粤。这面就是师傅给我们做的。”李晚玑见他渐渐放松下来,继续道。 “今日因我多拿了个花卷,又想下山体会民情,才撞见你卧于那轻舟之上。你吃完后又昏睡过去,我只好把你带上山来。” 言毕,李晚玑一副“该你了”的模样,直直地盯着他。 高瑥宁在这样的“压迫”下,最终还是松了口:“?瑥宁,我名瑥宁。” “我年长过你,唤你一声宁儿可好?” 高瑥宁有些不满地自言自语道:“也就大我四岁。” -- 第8页 李晚玑笑着摸了一把高瑥宁的后脑:“哪怕早你一日生,也是比你大。快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高瑥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埋头往嘴里送食。 他在船上不知飘了多久,鹅毛披风也无法为他带来多少温暖,虽然一直处于沉水昏迷,醒来后也立马感受到胃里的空虚,如今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面汤,早就闻着香味咽了好几口口水。 高瑥宁觉得,或许李晚玑并非那奸歹恶徒,若他所言句句属实,未尝不能托付信任。 何况自身虚弱无援,又身处他人领地,除了信任他,也别无他法。 李晚玑看着高瑥宁放下戒备,开始进食,心中长舒一口大气,起身就要离开:“你先吃着,哥哥我去去就回。” 还哥哥?真是不要脸,高瑥宁想。 从屋内离开后,李晚玑毫不犹豫地朝李清粤的居所走去,准确来说应该是藏宝阁。 李清粤久居于山,日子也算过得平凡素雅,却唯独喜欢收藏些玉石玛瑙,一收一藏,便堆满了整间屋子,虽然他带回的都是次等货色,也一样宝贝得很。 李清粤说有瑕才能融世,无暇之物反倒注定它无法得到上天垂爱。 对此,李晚玑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是眛己瞒心的说辞罢了。 李晚玑叩门而入,发现师父早就在等他的到来,连茶都是掐着时间刚刚煮好。 屋内茶香四溢,热气蒸腾,李清粤正襟危坐于玛瑙之中,装模作样地嗅着杯中茶水,随后抿了一口,立马破功:“哎呦烫死了!” 李晚玑:“??” 李晚玑不是第一次觉得师父有些疯癫了。 李清粤晾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来了便给我个说法罢。” “花卷是我拿的,谁让你连生辰都不愿给我多吃一个。” 李清粤有些无耐,狠狠地敲了一下李晚玑的脑袋说:“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那个小娃儿。” 李晚玑闻言,神情凝重起来,缓缓道:“我来正是想和师父说说这事,我想将他留下。” 李清粤又端起茶杯,垂眸抬手,用杯盖轻轻磨着杯顶说:“你连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何等人许都不知道,就想将人留下?我也并非恶人,只是他来路不明,出现的方式又异乎寻常,你就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师父当初捡我回山时,可有想过这些?”李晚玑问道。 李清粤没有犹豫:“自然没有。” “那我作为您的弟子,也不会如此怯懦。”李晚玑的语气坚定,眼神中看不到一丝动摇,“看他的披风和那胡桃木盒,应该是个什么府里的小少爷,他来时身上还有血迹,许是遇到什么不测,才被人送上船,随波逐流到此处。 当初如果没有您将我捡回来,我早就被山中野兽拆吃入腹,更不能活到十六,吃到那碗长寿面。其他人我不知道,既然他被我撞上了,我就不能让他重蹈覆辙,面对我原本该遭受的命运。” “我想留下他,师父。”李晚玑深吸一口气,再次道出自己的请求,说是在征求同意,语气却不容许他人说出一个“不”字。 李清粤一直没有出声,等到李晚玑将话语都道尽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留下便留下,只是山上没有多余的空房,让那小娃儿先与你同睡罢,等大些了再给他买张床。” 钱都被李清粤拿去收藏玉石玛瑙了,哪里还有法子给高宁置办一张新床。 李晚玑心里清楚,师父能同意已是足够,便也不再过多要求:“多谢师父!” 茶终于有些冷了,李清粤先实验性地舔了一口,确认温度合适后一饮而尽,问道:“你问过那小娃子了么?若他真是发生什么事才飘到山脚下,恐怕是不会轻易信你。” 李晚玑自信地笑笑:“若真是那样,他除了这,还能去哪?” 等李晚玑再次回到房中,高瑥宁已经把面吃完,坐回床上歇息了。 高瑥宁见他回来,只是简单地瞥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李晚玑靠近他,发现他发红的眼角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怜惜,便伸手想为他擦拭。 却不料高瑥宁身子下意识往后一躲,有些抗拒,李晚玑识趣地缩回手,找了个不那么尴尬的方式:“怎么又哭了?见哥哥分你花卷和面吃太感动了?” 高瑥宁:“??” 算了,小孩防心重,不应便不应吧。 然而高瑥宁只是觉得李晚玑轻浮得不太正常,不想回答他罢了。 高瑥宁也断不会说,自己吃面时回想起往年娘亲亲手煮的长寿面,心如刀割潸然泪下,趁着房内无人大哭了一场。 “我的木盒呢?”高瑥宁问。 李晚玑有些感动,惜字如金的小少爷终于给他撒钱了:“在那边的柜子里,你找一下就找到了,我没藏。” 高瑥宁道:“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定是不能随意翻找。” 不愧是府里出来的小少爷,家教礼仪倒是处处到位。 李晚玑一边想着,一边把盒子拿给高瑥宁:“无妨,我这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行当,有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你寻到。喏,宁儿放心,哥哥我可没开过。” 高瑥宁顶着李晚玑笑嘻嘻的脸,把胡桃木盒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 李晚玑心中懊恼,这小孩怎么还这么怕他,难不成是因为他长得可怖骇人? -- 第9页 可他自认称不上玉树临风,好歹也是眉清目秀,怎么就这么不讨这弟弟喜欢? 他忽然计上心头,从另一处翻出看家宝贝摊在桌上,对着床上的人说:“宁儿过来,哥哥给你看个好东西,保你喜欢。” 高瑥宁望了一眼,李晚玑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似乎不是当朝货币。 但这几枚古铜币对高宁的吸引力并不大,他依旧不予理会。 “是不是宁儿腿伤了?需不需要哥哥过去抱你下来呀?” 虽然才相识不到一天,但床上的人意识到这确实像是李晚玑能做出来的事情。高瑥宁无奈地下了床,权当换个地方坐着。 凑近一瞧,那五枚铜币看着实在古旧,上头的刻字花纹已经模糊不清,四周亦爬上了绿色的锈迹。 “宁儿不想说话就不说,哥哥我来替你,若是说对了,宁儿点点头便是。” 李晚玑说着,将八卦图在桌上铺开,那五枚铜币被投入空茶碗中,他以手为封覆住碗口,让铜币在碗中摇晃碰撞,敲出清脆的节奏声响。 高瑥宁看得一愣一愣,他这是在?卜卦? 忽然一些东西串起来了,高瑥宁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是个江湖骗子! 第5章 缘分已至 手上的动作停了又动动了又停,李晚玑最后一次倒出铜币,道:“这可是哥哥十六岁第一次卜卦,就给你当作生辰礼物了。” 卦成,那五枚铜币落在八卦图上,其中有四枚交错重叠,留下一枚于其他方位上,李晚玑注视,久久没有说话。 高瑥宁猜想他正在想法子撒诈捣虚,却也没想着拆穿,若是能听到个荒唐的故事,倒也是添了几分乐趣。 李晚玑沉沉地盯着卦象,心情并不明朗。 五钱卜是李清粤独创的卜卦本领,五钱三番为一卦,布于八卦图,可观人情过往,诸事未来。五钱卜讲究的只有“随性”二字,不用过份繁琐的工具与布置,一台、一图、五钱即可演算心中所求。 一开始李晚玑当这是师父行骗江湖的术式,却不料每每都能被李清粤算透意图,一次二次是巧合,十次二十次后,又怎能再以巧合相称。 等李晚玑发现师父有“通天神技”后,便哭着闹着要学,李清粤倒也毫不吝啬,一身本领毫不保留。 李清粤遇到李晚玑时,他还眠于襁褓之中,李清粤以手探息,将人带回居所。 一日想给孩子换件厚实点的衣物,拆开襁褓才发现孩子身后附有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左肩竟还有两颗并行的痣。李清粤惊愕地将生辰八字与痣对上,感叹自己这是捡了个宝贝。 李清粤眼中,李晚玑是难得的好命格,出生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左肩的痣亦寓意安乐顺遂,按道理说不应被人遗弃,或许这就是命中定数,这娃娃被自己捡走,即是注定五钱卜后继有人。 李清粤冀他能知晓万事机缘,便以己姓相冠,唤他万机。 李晚玑在这方面也是个悟性高的,很多东西一教就会,无需他人指点也能自己融会贯通,李清粤不希望他因此骄躁自满,便不曾与他说过这些。 这是李晚玑第一次帮除了师父以外的人卜卦,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令人痛惜的卦象,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伤了小孩的心。 屋内沉默已久,谁也没想到先开口的那个人会是高瑥宁:“晚玑哥哥?” 是不是编不出故事了? 面对高瑥宁的打趣,李晚玑并没有因此展露笑颜,也没有用言语与其作对,反而是紧锁眉头,闷声不语。 烛光摇曳,融化的蜡油顺势滑落,李晚玑吞咽了口唾沫,拧成一团的眉毛终于放松开来:“宁儿,有时穷极末路,只是为了多一个活着的理由。 高瑥宁微怔,似懂非懂。 李晚玑继续道:“我自幼便被遗弃,记忆中也未曾有过爹娘的踪影,是师父捡我回山,将我抚养成人,教得我算卦卜命?” 说这些意欲何为?高瑥宁不解。 “有一次我偷偷下山,看到城里父母与孩童出行,其乐融融,我竟被吸引得跟了他们一路?师父虽用心抚育我,可对那时的我而言终归不是亲生父亲,我对亲情的渴望,更多来自于对未知的好奇。 而那次我切身感受到,原来爹娘就是会二话不说,买果子最大的糖葫芦给孩子的人。那次之后我便活得更轻松自在,因我相信若他们在我身旁,也会为我买下最好的那串糖葫芦。” 说着,李晚玑将目光移向高瑥宁:“宁儿,既然你的爹娘是为了你才做出这种决定,必然是同普天之下的父母一般,盼你安康幸福,对他们而言,你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我相信他们在天之灵?定不会想看到你萎靡寻死。” “你怎么??”高瑥宁惊诧不已,李晚玑怎知晓他爹娘已去,甚至知道自己有寻死的念头? 李晚玑忽然又勾起嘴角:“都说了哥哥会卜卦。” 他又靠近几分高瑥宁,真诚发问:“留下来吧宁儿?当初师父留我于山中,给我一个家,你若是愿意,这儿、清粤山、我们,便是你的第二个家。” 高瑥宁知道,若他想活下去,只有眼前这一条道路,娘亲让他拿着木盒里的东西去寻舅父,可高府没落,又有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收留他? 他反复回味方才李晚玑的话?若是死了,高府就真的灭门了,爹娘在世上也不再留下什么,而他也无法查证究竟是谁,要拿他们性命。 -- 第10页 “嗯。”高瑥宁点头,李晚玑这人,他不信也得信。如果李晚玑想害他,早有机会下手,不必等到现在。 而且高瑥宁看他的眼睛?不像是在诓骗。 李晚玑闻言顿时欣喜,一下搂住高瑥宁的肩膀:“那?宁儿再叫我一声晚玑哥哥?” 虽然他方才在思考,却也非闭耳不闻,那四个字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既然决定要信,便不能再向之前那般拒人千里之外,高瑥宁看他得寸进尺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竟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高瑥宁笑,李晚玑已经觉得满足,这小孩终于是对他卸了防备,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惋惜,若捡回的是个妹妹就好了,长得这么好看,过几年大了还能直接娶了当媳妇,岂不美哉。 正当他对那四个字不抱希望、不敢奢求后,耳边却传来了高瑥宁带着笑意,甜甜腻腻的一声—— “晚玑哥哥。” 李晚玑被他的服软唤得心中一动,世人所说的金屋藏娇也不过如此。 一时竟又开始庆幸宁儿不是妹妹,若真是个姑娘家家,如此娇俏可人,做哥哥的怕是天天都提心吊胆,万一哪天不注意,就被外面那些毛头小子给拐跑了。 “宁儿乖,你既叫得我这一声哥哥,往后我便会将你当成亲兄弟对待。”李晚玑轻捏了一下高瑥宁的脸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果真是细皮嫩肉的小少爷。 见高瑥宁微微点头后,李晚玑便开始收拾桌上的八卦图和铜币,卜卦本就是探究人命运的手段,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看也无碍,但未来充满期盼、未知定数,若非必要,他不会随意窥视他人的将来。 于是桌上的这一卦,只算过往,未见未来。 “你是真的会算卦?”瑥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卦象中都说了什么?” 李晚玑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嗯,你直说便是,不必忧心其他。” 李晚玑将铜币放回原位道:“以此为解,四枚铜币迭于坎,乃是凶恶之征,意为家、人、财、气尽失,这四者皆陷于水洼不可拔,唯独这一枚,”李晚玑指向那枚落在别处的铜币。 “逃出生天,独活。五枚铜币看似离得远,却又紧紧相连,这最后一枚落图的铜币,本也应与其他四枚一样陷入坎中,可因我动作太大,掉落时敲在铜币上被弹出,最后与前两番卦象相辅,落成困卦,意为困境求通,坚守正道,自得其乐,必可成事脱困。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高瑥宁听得心生敬仰,李晚玑说得含蓄易懂,解卦之时像脱胎换骨一般,周身发着一种踏实坚定的自信,熠熠生辉。同时又借机提醒自己莫要再起轻生念头,唯有生存自省才能救己。 这一声哥哥,叫得实在不亏了。 ”算得挺准。”高瑥宁微微一笑,把他记得的经过都与李晚玑说了。 李晚玑听后愤慨心痛,怪不得宁儿处处防备他,十二岁的孩童在生辰当日目睹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残忍狞恶,还能如此镇定,已是非常人可及了。 “若有听到什么消息,还望哥哥能如实告知,助我早日寻到灭门仇人。” “若是寻到,你又想如何?”李晚玑一边收拾一边问。 自然是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以血祭亡亲,哪怕是要?以命换命。 高瑥宁莞尔道:“待寻到再说罢。” 两人又说了会话,李晚玑感到有些困意,提出要熄灯就寝。 “山上暂没有其他寝居,只能先委屈宁儿与我同睡了。” “不委屈,两个人一起睡反倒暖和。” 交谈下来,李晚玑已经习惯高瑥宁成熟的谈吐了,不知是因为家庭变故,还是本就如此,有时他会觉得高瑥宁不像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烛火熄灭后,两人卧在一张床上,呼吸声默契得竟是相同的频率,高瑥宁躺在靠内的位置,有些寒意,山上的被褥始终不敌府中的暖和宜人,平日睡惯了软榻细丝,便觉着这又冷又硬,迟迟无法入眠。 李晚玑侧身翻转,看到身旁的人靠着墙缩成一团,连周围的被子都裹得严丝合缝,想来是被褥不够暖和,他自己睡久了不觉,可高瑥宁哪能睡得惯? 想着,李晚玑从身后环住他,将高瑥宁抱在怀里,轻声问道:“暖和点了么?” 高瑥宁被忽然靠上来的胸膛弄得呆怔,却又被逐渐升高的体温安抚,放松依偎着身后的人,安静地睡去了。 李晚玑抱住他,又将被子往里塞了塞,寒风从木门的缝隙中溜进屋子,像鞭笞一样抽打他露在外头的后背上,他只好把怀里的人抱得再紧一些,渴望从前方弥补应得的温暖。 高瑥宁觉得舒适了,便用后背蹭了蹭他的胸膛,嘴里不知在喃喃呓语什么。 李晚玑欣慰地浅笑一声,小孩就是小孩,说话再成熟也还是小孩。 屋外飘雪塑银,床上依偎取暖、一夜安眠。 -------------------- 解卦部分感谢《易经》、百度百科和维基百科的支持… 有加以改编,不是学这个的,大家看看就好。 第6章 请兄挽髻 翌日,李晚玑带高瑥宁去见了李清粤。 李清粤也不多问过往,只是简单地要了姓名。 “家中有丁则宁,看来他们很疼惜你,为你赐名为宁,想是冀你一生安定无浪。” -- 第11页 李晚玑给师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提起此事。见高瑥宁沈默不语,李清粤一下就被点醒,噤了声。 李清粤轻咳一声,继续说:“若你不介意,可同晚玑一齐称我为师,只是师门内的技艺讲的是缘分,我不好教,但我这也有些其他藏书,就当是代我授业了。” 高瑥宁拱手作揖,鞠躬一拜:“谢谢师傅。” 没有人说起高瑥宁是如何来的,也没有人在意他是如何来的,既踏进了山中,便不问过往,只向未来。 昨日发生了太多,给人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一时之间高瑥宁竟忘了今日还只是大年初三,想起时又拜了一下李清粤,笑着说了句“新年吉祥”。 李清粤听了后喜笑颜开,脸上叠起欢愉的折子:“还是宁儿懂事,不像有些人,只会偷花卷!”说着,有意无意地朝李晚玑那瞥两眼。 “师傅!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况且若不是你不愿多给我一个,我何必要去偷呢?”李晚玑有些窘迫。 高瑥宁想到什么:“啊,昨日晚玑哥哥同我说的是多拿了一个。”他还故意加重了“拿”字的读音。 李清粤戏谑道:“没想到,晚玑哥哥还会骗小孩儿。” 李晚玑急得跳脚,小孩闹他也就算了,李清粤一把老骨头还掺和进来取笑他,脸上实在是挂不住,留下一句“我去给宁儿洗披风!”便快步逃离了。 待人走后,高瑥宁立马跪下,朝李清粤磕了一个响头。 “师傅宅心仁厚、心有大义,收留我一灭府遗孤,高宁感激不尽,此生永记师傅恩德。” 李清粤似是猜到一切,脸上并无惊讶,只是淡淡地与高瑥宁说了一番。 “为师并非你说的那般,晚玑是个心善的,也是个聪明的,想留你的是他,我只是允了他、当是赠他一份生辰礼物罢了。” “虽你决定留下,相信也只是权宜之计,甚至可能你还未尽信于我们,奈何无路可去,唯此一条生路,不得不从。为师能从你眼中看到悲愤和仇恨, 也痛惜为何一个十岁孩童眼中背负如此情绪,但既然留下了,我自会尽心待你,晚玑亦是如此。” 高瑥宁缓缓起身,“嗯”了一声。 李清粤从身后的盒中取出一枚红玛瑙,将高瑥宁唤到身边,放进他手中:“听闻昨日亦是你生辰,又逢”年岁,这枚红玛瑙色泽鲜明光亮,你好好收下,就当生辰礼与年贺一齐赠了。” “谢谢师傅。”高瑥宁没有推让,一是不好拒人心意,二是这玛瑙确实通透明亮,似以前娘亲戴着的手环。 “你也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事不方便问我,都可以去问你那晚玑哥哥,好不容易有个伴,你也多陪陪他。” 李清粤心里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十岁的孩童这样说话,可和高瑥宁谈话,他总会觉得眼前的人与自己的好徒儿年纪相仿,甚至比李晚玑来得更稳重大方。 府里出来的少爷自是不一般,但不论贫贱与否,十岁本都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可孩童的稚气在顷刻之间被那场饕风虐雪埋葬、被那淌着鲜血的江河冲刷,取而代之的却只有无尽的苦痛和未知缘由的人去家亡。 看着高瑥宁离去的纤小背影,李清粤沉沉地叹了口气,苦了孩子了。 高瑥宁还不熟悉山上庭院的路,花了一会才找到李晚玑,只见他的好哥哥正蹲在地上,拿着石头狠狠地往洗衣盆里砸,哐哐作响。 他凑过去一看,他那件上乘的鹅毛金丝披风被困在盆中,李晚玑看起来敲了很久,冰面上都是交错如麻的痕迹。 李晚玑发现高瑥宁来了,咳嗽两声站直身子,用尽力气往冰上一撒。 盆经不住袭击裂成两半,里面的那块冰砖却还是紧紧地囚着披风。 一人蹲在地上,一人站着,两人皆呆滞地注视着那个被破坏的木盆,随后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高瑥宁失笑打趣他:“师兄有这么不喜欢我吗,在这拿我的披风撒气。” “哎,别胡说。我这不是昨日看这披风上有血,想着给你洗洗,结果不小心忘了,在外头放了一晚上,谁知它直接冻成冰了?”李晚玑越说越小声。 前脚才被两个人一起挖苦,现在又被小孩看到这么丢人的一幕,他在高瑥宁心中的形象怕不是? “师兄为何不连盆带冰一起拿到屋内烤火?” “??”李晚玑看到结冰时一心只想赶紧把披风拿出来,小孩身上没多少东西,就这一件披风和那个被抱着睡了一夜的宝贝盒子,如果冻坏了,小孩得多伤心。 所以压根没想到高瑥宁说的办法。 他大笑起来,摸了把高瑥宁的脑袋:“哈哈!还是宁儿聪明!” 高瑥宁觉得师傅说的有失偏颇,李晚玑是个善良的人没错,但聪明?好像是长辈偏心了。 李晚玑又找了个木盆,隔着袖子把冰砖放进去,搬起木盆对小孩说:“走了宁儿,咱们烤火去。” 高瑥宁跟在李晚玑身边,浅浅的雪层上留下并行的足迹,一大一小,逐渐蔓延。 “你说,我以后会是怎样的一个人?”高瑥宁问。 李晚玑说:“不知道,应该会是个好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好人。 高瑥宁疑惑道:“难道师兄昨日没算到?” 李晚玑目视前方说:“没有,若无他人允许,我不会随意卜算未来。况且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而来,算未来干嘛。” -- 第12页 “可街头那些神?算子都是替人看姻缘红线、未来发展。” 李晚玑蔑笑一声:“那些也配称为神算?不过是见风使舵,拿朦胧的说辞诓骗他人钱财罢了。” 高瑥宁心中叫冤,他刚刚差点就脱口而出称其为“神棍”,又想到算卜之人最忌讳被当成神棍,才又立马改了口。 哪有称别人为神算子的想法。 且李晚玑是否真的识算会卜,仅凭昨晚那一卦还不得而知,虽说中了他父母双亡,却也有可能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罢了。 虽然李晚玑会不会算卜、卜得准与不准,对高瑥宁来说都并非必要。 “是,师兄才是神算。” 李晚玑一乐:“不敢当不敢当。” 一阵风袭过,将高瑥宁的头发吹起,青丝缠绕,遮于面,他只好用手将头发向后拨,夹于耳后。今日睡醒后一心只想着去拜访师傅,竟连束发这一最为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高瑥宁其实严格来说未到束发的年纪,但府上人来人往,又有一颗爱美之心,再三央求下林绮云才同意为他半束半披,见模样甚好,便也就这么束了大半年。 束得久了,高瑥宁愈发觉得散发麻烦碍事。 可现在问题来了,以往在府上都是娘亲或婢女来束,他自己?根本不会。 高瑥宁以手为束,就这么抓着头发走了一路。 回到屋内,李晚玑点燃炭火,室内渐渐暖和起来,木盆里的冰也有了消融的迹象,边缘开始窝了一圈水。 高瑥宁走到镜前自视,面容憔悴尽损,披头散发似粗鄙野人一般,轻声叹息,自己对镜摆弄起来。 他记得娘亲是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就弄好了。 嗯?怎么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他又尝试了几次,效果都不佳,正当想要放弃时,才记起屋内有另一位年满十五的男子。 “师兄会束发吗?” “宁儿还未到束发的年纪罢?” “我在府中向来束半发。”高瑥宁扯谎道。 李晚玑转头看了一眼小孩,心中不解:方才外头的风有这么大吗?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忽然又狡黠地笑起来:“叫声哥哥就帮你束。” 对方迅速脱口出一句毫无情感的“哥哥。” 李晚玑摇头摆手。 高瑥宁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脸上笑靥如花:“?晚玑哥哥。” “好,晚玑哥哥这就帮宁儿束发。”只有在高瑥宁这样叫他时,李晚玑才会觉得自己压制住小孩了。 李晚玑笑着走近,执梳立于高宁身后,捧起他垂在身后的乌黑,将那些被作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重新梳理直顺。 冰已融、衣已浮,三千青丝被逐步驯服,屋内温度适宜,熏得人心暖、暗潮涌,镜中二人一前一后,似至友至亲,更似有媦将嫁,待兄盘发戴冠。 李晚玑只是简单挽髻,高瑥宁看起来却精神许多,瞬间有高府小少爷的味道了。 “多谢师兄。”高瑥宁这句话是真心的。 “宁儿,”李晚玑一边放下梳篦一边说,“若你是女子,来提亲的人定能把清粤山踏出一条新路。” 这是在夸高瑥宁好看,还是在讽他一男子生得似小娇娘?“?师兄谬赞。” 李晚玑也束起袖襬,将那盆化开的水搬出房内,嘴里喃喃地抱怨道:“一口一个师兄,叫得多生份?” 高瑥宁:“??” 李晚玑耸肩:“罢了,师兄给你洗衣服去咯。” 高瑥宁:“小心些,别给我洗坏了。” 李晚玑:“是,少爷,小的定将衣服安然无恙地送回到您手上。” -------------------- 七夕快乐~ 第7章 梦醒临失 恍惚中,下了一场大雪。 算算时间,今日已是高林二人头七。 高瑥宁很早便起身,李晚玑自然也被他弄醒,帮着束发挽髻。 昨日的大雪将地面覆得雪白,一大一小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山林中。 高瑥宁来的第三天便和李晚玑在林中觅了一处空地,简单地给爹娘立了墓。虽然没有办法将尸首掩于土中,在地下长眠安息,但这样一来方便祭祀,也算是寻个心理慰籍。 李晚玑帮他提着食盒和铲子,在一旁陪着。 高瑥宁前一日便让李晚玑备了些东西,他跪着将酒和绿豆糕摆在地上,看着木牌上颤抖扭曲的字体,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 他那日也是如此,一边哭一边亲手写上爹娘的姓名。 “爹娘,宁儿来看你们了。”高瑥宁用颤抖的手打开酒壶,“爹,宁儿不孝,没法供上您最喜欢的竹叶青,还望您不要怪罪。” “娘,绿豆糕?虽比不上您往日做给我们的,但也是宁儿在厨房做了一下午才做成的,您将就尝尝,好不好?” 可爹娘那么疼他,又怎会因此责怪? 若爹娘还活着,现在应该会抱着哄他,和他说不管宁儿买了什么做了什么,爹娘都很喜欢?因为宁儿永远是爹娘最喜欢的宝贝。 滚烫的泪水从下巴滴落到衣上,高瑥宁抚过牌上的字,呜声哽咽道:“爹娘,你们回来看看宁儿吧?我好想你们?” 跪在地上的人儿越哭越大声,山林中回荡着小孩的嚎哭,一周了,除了第一日吃面没忍住,小孩从来没哭过。 -- 第13页 李晚玑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有什么机会比现在更适合让高瑥宁发泄了。 小孩?憋得太久了。 不知哭了多久,地上的人终于是哭累了,抽泣着把怀里的盒子放在地上。 是那个胡桃木盒,上面还落着两滴干透的血迹。 高瑥宁一直没打开过这个盒子,他后来又让李晚玑把盒子收起来,仿佛眼不见,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他抹了泪水,把李晚玑叫来身边。 李晚玑没有说话,蹲在他身边,看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那个盒子。 里头躺着一封书信和一枚玉佩。 玉佩雕着竹纹,环绕着一个“高”字,玉泽温润,保存极好,却也依旧能看出些年岁。 那纸书信写得倒简单:良禽择木栖,人择善从,坚守正道,随心而安。 人择善从?随心而安?高瑥宁想起了事发前一晚,爹和他说的话。莫非那日爹已经起了疑心?才会与他说这些? 想着,有只手覆上了他的背,李晚玑轻拍他,二人对视,尽在不言中。 高瑥宁断了思绪,在身边人的帮助下把胡桃木盒关上,埋进了土里。 “宁儿,回去了。”李晚玑起身,向地上跪着的人伸出手。 “嗯。” 转眼,高瑥宁在清粤山上已经待足了一月。 三月是春季的开端,风中已透着暖意,冰雪也逐渐消融,很难在地上看到成堆成块的白砖,唯有山上的松树郁郁葱葱,不受影响。 每日的生活千篇一律,起身后让李晚玑帮忙束发,洗漱后向师傅请安,之后便在藏书阁中待上一整日。 最初藏书阁中只有高瑥宁一人,但李晚玑耐不住寂寞,总以送餐为借口接近,一进去便不出来了。 以前的十几年里,李晚玑的世界像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雪地,任他随心所欲地闹,可忽然有个人路过搭了个雪娃娃,乐趣就不止于在雪原上撒泼了。 有人气了,便知晓了寂寞。 山上的藏书肯定是比不上府里,里头大多都是些与卜卦相关的书籍,高瑥宁翻过,但看得一头雾水,他看过的书也不少,可唯独那画着八卦图的书,他是一个字也没看懂。 李晚玑逮着机会就“正兄纲”,他说这不是随便看看都能明白吗,然后照著书里的内容解释一通,高宁头都大了,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为此,小孩还郁闷了几天,最后还是李晚玑拿纸扎小人追着说“宁儿又不学这个,哥哥我会就够了”才把人哄好。 后来,李清粤下了趟山,往书阁里摆了些圣贤兵法,便又轮到高瑥宁楚楚可怜地拿书去问李晚玑:“书里的内容我有些不明白,师兄能不能给我讲讲?” 李晚玑沾沾自喜,直到他把那页文字看了一遍。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怎么拼凑成一句话,他偏偏就理解不了了?于是,藏书阁中的圣贤书被李晚玑包揽,另一人只能被迫钻研兵法。 虽然有人还是看得不明不白,但用那人的话来说,这也算是“饱览群书”了。 最终,这场不知意义何在的争斗,被更多的圣贤书籍淹没了。 家里两个小的勤奋好学,师傅很欣慰。 对高瑥宁来说,这样的生活闹了些,但也挺好。 一晚,高瑥宁收起鹅毛披风,近来愈来愈热,也不必再穿如此厚实的御寒衣物。 收拾着,高瑥宁摸到身上那块红玛瑙,自从师傅赠予他后,他便一直带在身上,再次端详,也不得不感叹其鲜丽娇嫩。 “在看什么?” 高瑥宁被突然出现的李晚玑吓到,手中的玛瑙不偏不倚地掉在了披风上。 “这是什么?”李晚玑拿起来看,“红玛瑙?” “嗯,师傅给的。”高瑥宁回答道。 “师傅给你的?”李晚玑震惊,“师傅都没送过我?” 高瑥宁道:“许是怕师兄一个糊涂给弄丢了。” 另一人将玛瑙放在烛火前,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真是个宝贝?” 李晚玑正看得入神,手上的东西却被小孩一把夺走,“欸,给哥哥看看又何妨!” 高瑥宁关上柜子,将红玛瑙再次放进衣服里掩好:“该歇了师兄。” 李晚玑只好委屈地应一声,灭了烛火。 天热了,李晚玑也不再抱着高瑥宁睡,两人原本亲密无间的睡姿中隔开了一条小道。 夜深人静,高瑥宁却迟迟无法入眠。 虽说现在生活平静,李晚玑和师傅对他也很好,毫无芥蒂,若是这样的生活一直下去,又何时才能寻到真相,为爹娘报仇? 一月下来,也只有听闻高府无故起火,府内上下无一幸存的消息,可那是高府,那是高廉清的府邸,怎会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要么是山上的人怕他知道故意瞒着,要么就是?幕后主使早有预谋,甚至将退路安排得妥当,未惹人注目。 无论是哪个原因,高瑥宁都是被封闭的那个。 他转身面向李晚玑,对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均匀,与他完全相反。 无忧无虑的人就是幸福,他盯着面前的睡颜想。 可他忘了,他本也该是无忧无虑的。 只是现在他也不能记得,他本应是无忧无虑的。 若是要查清真相,他便不能再待在这清粤山上。 -- 第14页 清粤山似桃源,将他与外界隔绝,只让他看到山清水秀的美好,并以这份美好麻痹他的感知,令他忘却往事。李晚玑与李清粤也是真心待他,他很感激这两人在他最困难低落的时候给予他温暖,可这?始终不是他想要的。 “宁儿?” 高瑥宁想得出神,竟没发觉眼前的人睁开了眼。 “睡不着?” “嗯。” “要不要哥哥抱着睡?”李晚玑伸手,见小孩没有反抗的意思,才把自己靠了上去。 高瑥宁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往李晚玑怀里窝了窝。 有些东西,终于在在雪底下被唤醒,正要破土而出。 翌日,李晚玑像平日一样为高瑥宁束发,梳篦拿起的那一刻,高瑥宁发了话:“师兄教我束发吧。” “怎么?嫌弃哥哥了?” 高瑥宁道:“我学会了,师兄就可以多睡一会,不用跟着我一齐起身了。” 李晚玑笑着回道:“你睡里头起身了,不还是一样把我闹醒?不过你要是想学,哥哥教你便是。”说着,他把高瑥宁的身子转了个方向,“好好看,好好学。” 也不知该说是李晚玑教得好,还是他学得快,李晚玑演示了几次,高瑥宁便能自己挽上一个了。 “不错,多练习几次,就能比得上哥哥了。” 高瑥宁笑着答了一声,然后佯装不经意地问:“近来可有高府的消息?” 身旁的人愣了一下,很快又挂上平日那张笑嘻嘻的脸:“若是有,师傅定会告诉我们的。” 高宁盯着铜镜中的另一人,将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嗯,劳烦师傅了。” 接下去的几日,高瑥宁都是自己挽的髻,李晚玑每天就像个丢了工作的小厮,站在少爷身边无所事事地看着。 渐渐,桃花抽了芽,枝上的花苞透着春意的粉红,自然的生命力迅猛顽强,仿佛随时都可以宣告温暖的季节的来临。 藏书阁中也渐渐寻不到人迹,起初李晚玑以为小孩贪玩,在书阁中等了一天却不见人影,晚膳时才听高瑥宁说他去林中看爹娘了。 后面的几天亦是如此,李晚玑独自等了两天、三天,书翻了一本、两本,小孩都没来过。之后,书阁的门便再也没有被人推开过。 李晚玑打发时间的地点从书阁变成了李清粤的藏宝阁,当李清粤看到徒儿来的时候,一副了然模样。他静静沏茶、画图、观石,放任李晚玑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天暗,烛火飘摇,李晚玑和李清粤聊得久了,恍恍惚惚地回了房。 推开房门,高瑥宁正坐在椅上,似是在等他。 “宁儿还不睡?”李晚玑先开了口。 “还不困。” 李晚玑应了一声,欲要更衣就寝,却被高瑥宁唤住。 “帮我算一卦吧,晚玑哥哥。” 第8章 雏鸟振翅 李晚玑微怔:“算卦?你要算什么?” 高瑥宁甜丝丝地笑着:“想让哥哥帮我算算未来如何。” “我不?” 李晚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能不能为宁儿开个先例?” “?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高瑥宁已经把八卦图和铜币摆好,静坐一旁等待。 小孩早就备好了一切,恐怕也由不得他拒绝。 李晚玑轻声叹气,让高瑥宁写下生辰八字后,便将铜币掷入茶碗摇晃,如初遇那夜一般。 三番,卦成,李晚玑再一次看着卦象发楞,与上回不同,那次是差得哽咽,这次则是?好得不知从何说起。 “如何?”见李晚玑一直没说话,高瑥宁发问道。 他在书阁中也看了不少卜算之书,虽不能解卦,却也对八卦图有了几分了解,他看着每一次铜币落下的位置,对应的都是佳象,按理来说应是极好的,可卜算之人未开口,难不成是物极必反,正正得负? 良久,李晚玑慢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能成大业。” 能成大业?什么大业?高瑥宁悬着的心刚落地又浮起,他向李晚玑投去求知的目光,对方笑一声道:“宁儿日后风生水起,文武双全,可成大业、报朝廷。” 是绝无仅有的人才。 “哦?”高瑥宁若有所思,似乎未曾想过会是如此,但仔细想想,却也合乎情理。 李晚玑全程只是笑笑,并未有多余的情绪表露在脸上,摸了摸那颗小脑袋,对小孩说:“夜了,该睡了。” 小孩乖巧地点点头,脱了鞋袜跳上床,留下桌边的人静静地将铜币摞成柱,包于图中。 他在床上对着墙,听到柜子被打开又关上,随后屋内便暗下来,身边的被褥却没有被掀开,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冷风。 门开了,有人出去了。 睡前离房有很多可能,许是如厕,许是兴起观月,总之李晚玑也是个智力正常的人,自小在山中长大,还能走丢了不成? 高瑥宁无暇去思考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当下他只在意他该如何去风生水起,如何去成就李晚玑口中的大业。 月悬正空,皎洁如明,那人离了屋便直奔山林,借着寒光寻到一处,双膝叩地虔诚一拜:“对不住了。” 待李晚玑归来时,床上的人已入了眠。他坐在床上,不自觉地伸手抚过高瑥宁摊在床上的发丝,在山上留了一月多,乌丝已不如初次束发那时柔顺有光。 -- 第15页 叹息间,手中牵住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落,掷地无声,却响彻了少年的胸腔。 日升日落,李晚玑所期待和害怕的事情都没照想象中的发生,他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天又一天,不知道那小孩还要铺垫什么。 高瑥宁每日都笑盈盈的,可在他眼里,刺得很。 终于有一日,高瑥宁主动提出想让李晚玑帮着束发,李晚玑了然,嬉皮笑脸地迎上去,给小孩挽了一个最漂亮大方的髻。 既是最后一次,便求一个善始善终。 “好了,”李晚玑轻手放下梳篦道,“等宁儿长大了,也给哥哥梳一次?” 高瑥宁没有犹豫地答应一声:“好。” “去玩吧,我去山林里走走,快春了,有些鸟要飞回来的,别被雪掩着找不到巢了。”说着,李晚玑一脚已经跨出了门槛。 “?晚玑哥哥!”身后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声音。 “嗯?”李晚玑回首,看到小孩站起身,欲动不动。 须臾,耳边只响起了一句凝重的“再会。” 李晚玑很快又笑起来道:“这么想念哥哥阿?晚上吃饭就见了。” 高瑥宁也只是笑笑,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又补充道:“那?一会见。” “好,一会见。” 离了屋,李晚玑的嘴角迅速放低,叹息与步伐持平,听到声响也不敢再回首,只得一人背着屋子微微摇头苦笑,小孩始终是小孩,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了,若是再看下去,他这颗好不容易铁了的心,怕是要被那深情袅袅的眼神凿出个窟窿来。 “冬去春来,百鸟归巢,可怎么唯独你正要展翅高飞。” 人走后,高瑥宁在屋中留了信,他两手空空地来,孑然一身地去,他早该如此。 他本该如此。 高瑥宁没有直接下山,而是在临走前,去叩响了李清粤的房门。 山上的二人于困苦时救他,于危难时留他,他虽无法坦然与夜夜同眠的人道别,却也无法忘乎道礼情义,与屋内长者不告而别。 李清粤见他来,依旧是一副从容模样,屋内熏着香,炉上煮着茶,白雾盘绕,木香与茶香交织在空中,李清粤便坐在烟雾中,犹如仙人临世。 “师傅。”高瑥宁唤他。 李清粤端起桌上的一只茶杯,悠悠地道:“嗯,想必你已做好了抉择。” 高瑥宁诧异地点头,“师傅怎知我为何事而来?” 李清粤两指敲了敲桌面,道:“李晚玑那卜算之术,可是我教的。” 也是,李晚玑能算到的事情,师傅又何尝不能? “我知道你待不久,你本就是大家之子,男儿志在四方,不可能拘于这山上一角?甚者,你还有未消退的怨恨。” 高瑥宁跪地,朝李清粤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虽我离山,但承诺不变,高宁这辈子定会永记师傅收留之恩。” 李清粤扬手道:“你第一次见我,也是这般?莫要再跪了,宁儿,你将来必是有成之人,待你功成名就那日,接师傅下山尝一尝那醉仙居罢。” “是,师傅。”高瑥宁起身,又恭敬地俯身一拜。 “你同你那晚玑哥哥说了没?”李清粤试探地问。 高瑥宁摇头:“?我说不出口。” “宁儿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虽在山上所待时日不多,却也足够体会师兄真心,但越是这样,我越无法当面与他说出那番道别的说辞?” 李清粤笑笑:“无妨,待他回来,我会与他说的,相信他也会理解你的决定。此番离去,道阻且长,你只得好好保重,若是倦了,就回山上罢。” “嗯,那宁儿便?下山了。” “去罢,既心意已决,便一路走到底,莫要再回头了。” 木门被离去的人关上,屋内恢复了短暂的宁静,片刻,李清粤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呼一声:“人已经走了。” 李晚玑缓缓从屋后走出,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将桌上那杯属于他的冷茶一饮而尽。 “你不想留他?”李清粤看得出徒儿对高瑥宁的喜爱,好不容易得来的伴,现在却走了,这孩儿心中不可能没有过这个念头。 李晚玑放下茶杯,垂眸紧紧地注视着:“留又如何,不留又如何?他本就不该是属于这的人,又岂能因我一己私欲,葬送了他的前程。” 从那夜高瑥宁主动提出卜卦,李晚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小孩不会无缘无故求他,何况他看了那卦象,更知晓他不能留,也留不住。 保家卫国、功成名就,才是高瑥宁该走的道路,他如果不算,便可以一辈子这么装傻充楞,把人留在身边,看他长大护他周全。 可偏偏他算了、他解了,他李晚玑就是再贪玩、再不谙世事,也不能拖着一个栋梁之才陪他一起没落在这清粤山上。 在解卦与收图的短短时间中,李晚玑想了很多,从他最初见到高瑥宁就知道,高瑥宁身上有股力量在吸引他,许是因为生得俊俏,又许是他在小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他甚至没有思考过会否引来祸害,便毅然决然地去请师傅留下。 一月有余,高瑥宁虽都在与他打闹逗趣,但他心里也能感受到小孩在逐渐对他敞开心扉,不再端着个架子,一切都在渐入佳境,对方却生了离去的心思。 高瑥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念头? -- 第16页 或许是那日提出要学束发,或许是在求卜之时,又或许?高瑥宁只是被安宁的日子麻痹,那颗地底的种子随着冰雪消融,便冒了芽。 可他李晚玑始终不是高瑥宁的亲兄长,即使再不舍,又有何理由去拦了人家的路?若他是,他更不能这么做。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必须让小孩下山,踏上那条鲜亮照人的康庄大道。 雄鹰无法禁锢于笼中,属于强者的,只有那广阔无垠的天空大地。 “你倒是深明大义。”李清粤说。 十六了,不能再将眼前的人当成玩世不恭的小毛孩看待了。 李晚玑抬眸看向那扇紧紧关闭的门:”只愿…后会有期了。” 离了李清粤的藏宝阁后,李晚玑第一件事就是去山林,寻到高瑥宁立牌的位置,看见地上有被翻动的痕迹,方才安心地回了己屋。 屋内没了人气儿,连空气都凉了几分,桌上的茶碗压着一纸书信,李晚玑看着面上的“李晚玑亲启”,不住苦笑,有学识的人,就连落墨也这么好看。 晚玑兄: 吾于生辰家落,若非兄长相助,此生将断于舟水之上,对此倍为感激,吾认初始之防备,惧怕来者不善,若非兄长次次以诚相待,此生亦不见光暖。 兄曾言吾必成大业、报朝廷,属江山人才,然吾不可久居于山,逃避世俗,只好落此决,行此路,不望兄原谅,还请兄代吾侍师,莫让恩师过份记挂吾这不孝之徒。 吾本是叨扰,亦曾有意久居,无奈家仇未报,家父乃前朝忠义之士,断不会无故惹事生非,其中蹊跷,唯有吾可解,故不能独自苟活于山中,享昧心之福乐。 山中之日,一月有余,为之欣喜,虽不曾宣之于口,但对兄长之情,溢于言表,清粤之乐,断不会忘。 此番离之有愧,无颜相对,更恐见之不舍,优柔不决,方留此书信,以表心意,若能如兄所言,待吾成业有时,定重归清粤,寻兄报德。 愿兄安乐如初,后会有期。 宁 “?后会有期。” 李晚玑字字读下,读到这最后一句后会有期,现了太多的不舍与情愫,水珠打湿了信纸,轻易晕开未干透的墨痕,落款模糊不清,再不能辨。 他拂干泪水,将信纸折回封中,欲收之入柜,才发现那件鹅毛披风竟安稳地躺在其中,上面还附着一张字:天寒地冻,望兄寻得一丝暖籍。 那人破涕为笑,把信压于衣下:“倒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第9章 离京落闽 高瑥宁踏在下山的石板路上,把怀里的东西收紧了些。 他在离屋后去了山林,将胡桃木盒挖出,又冲木牌磕了好几下头,说了好一会话:“爹,娘,孩儿不孝,扰您二老清闲,今日宁儿便要离去了,还望爹娘在天之灵,能佑孩儿一路顺畅安平?” 不知过了多久,小孩脸上干了又被打湿,才依依不舍地走向下山的小道。 天暗了,所幸灯火未明,高瑥宁如愿以偿地溜进城中,又趁黑买了顶纬帽,遮了脸,京城中的人或多或少都见过他,若是被人发现高府还未死绝,他只有死路一条。 高瑥宁计划好了,他要去闽州,那里足够远,没有人认识高府的少爷,没有人会知道那场灾难中的漏网之鱼顺着河路游到南方。 只是在启程前,他还想再看一看那座宅子。 高府已被烧成废墟灰烬,偌大的宅邸变成了一堆枯黑腐朽的阻碍,蛮横地霸占了街上的一方领土,就连走过的路人也不会再为之驻足。 唯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当前,审视着这一切。 曾经的阖家欢乐仿佛还是昨日,却在一夜之间被不知名的妒火毁得只剩残骸云烟,一想到爹娘的尸骨被掩埋于这废土之下,高瑥宁心中只有深沉不解的恨,小孩的拳头颤抖着,眼神中却燃着与之相反的坚定。 高府灭门,他要查,爹娘死仇,他要报。 他得给被曝于此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高瑥宁压了压帽子,咬牙留下一句“孩儿不孝”,便不再留恋,转身拂袖而去。 年已过,水路也早已恢复了通行,按以往的日子来算,今日正好是发船到闽州一带的日子,高瑥宁掐着时间下的山,若是今日犹豫不决,便又要再等上一月。 毕竟从京城去往闽州的船,一月一次。 当然,在去乘船前,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他身无分文,如何才能乘船南去?正当他在山上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脑海中便浮现那个埋在山林里的胡桃木盒。 东街有家当铺,胡桃木盒上虽沾染了血迹,可瑕不掩瑜,懂行的人一眼便知那木盒的价值,他只能祈求遇到个识货的,好换多点盘缠。 高瑥宁走在路上,想着把盒子里头的玉佩和信取出,避免节外生枝,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停下,小心翼翼将盒子打开,却发现多了点原本没有的东西。 玉佩旁放着些许碎银,同那封书信一样,碎银下压着一张整齐迭好的纸,与他写的离别信是同一种。 高瑥宁从碎银下抽出那张纸,微微泛黄的纸上清晰地写着——沙场为将。 他认得这个字迹。 高瑥宁靠在一旁的墙上,沉沉地呼气吐息,很快就将事情想明白了。 这碎银和纸都是李晚玑给他留的,李晚玑知道他离开必定会带走胡桃木盒,便不知道哪天偷摸着往盒子里放了碎银给他当盘缠,还给他写了张字条。 -- 第17页 “沙场为将?沙场为将?”高瑥宁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纸上那四个字,恍然大悟,是卜算那夜。 那夜李晚玑熄火后便出去了,他对着墙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一些声音,至于李晚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也不清楚,就是那夜,李晚玑先去了书阁将四字写下,再带着从柜子里取出的碎银去了山林,将东西放进了盒中? 沙场为将,正是那夜卜算的解。 李晚玑给他指了条路。 想着,高瑥宁心中更难受了,李晚玑原来早就发觉他的心思,却只字不提,跟没事人一样教他挽髻束发,帮他卜卦算解,他自认对不住李晚玑一片真心,也怕离别时见着了心软犹豫。 可原来人家早就知道,甚至给自己准备了银子好上路。 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混蛋,有些不识好歹了。 “字可真丑?”一边说着,高瑥宁将里头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放入衣中,惊讶地发现竟将李清粤给的红玛瑙也带出来了。 他本想着不带走清粤山上分毫,却早已将山上二人的爱全盘接收。他又沉沉地呼吸一口,关上盒子,迈开步伐朝当铺的方向去了。 铿锵有力。 不出所料,胡桃木盒当了个好价格,虽不达高瑥宁心中那个数,却也足够应付路途所需。当铺老板听他声音还似小童,便压他一头,活生生少了二两银钱。 他见好就收,念着钱重压身,便也不与那老头多计较,只是去了闽州,得注意压着嗓子说话,不能再因年幼被欺。 京城去闽州,水路需走上三五日,中途有些货物上落,便停顿得久了,第一夜,高瑥宁一直待在房内没有出去,靠上船前买的馅饼包子捱了过去。 夜晚,他躺在床上久不能寐,满脑子都在想为何自己没有察觉李晚玑发现这一切,难不成和那傻大个待久了,自己也愚钝了? 船只随波飘动起伏,船里的小房间自然也不如普通客栈,窗户被海风吹得直作响,偶尔还有冷空气从缝隙窜进房内,搔着人身上的寸寸肌肤。 本在高府也是独眠居多,可在山上和李晚玑同眠了一月半,高瑥宁现竟有些不习惯这床空荡的被褥。 愈睡不着愈容易胡思乱想,高瑥宁整夜未眠,好容易有了困意,船却停下卸货了。 五日后,船只终于是靠了闽州的岸。 闽州气候与京中不同,南方温暖潮湿,踏上渡口已经可以看到刺桐盛放,高瑥宁穿得不多,在京城还有些寒意,到了闽州只觉怡然自得。 与船上人士作礼告别后,高瑥宁进了他完全陌生的城市。 闽州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喜乐芸芸,路边叫卖吆喝,灯火通明,百姓面上皆露着淳淳笑意,高瑥宁缓步行在路上,感受这一片惬意安土。 他寻了家寻常客栈,付了三日的房钱,安心住下了。 客栈的床铺实在是比船上的柔软舒服,高瑥宁本就行舟劳顿,一挨到床便合眼睡下了,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行程确实是有些为难了。 到达目的地后心中踏实了,精神状态瞬间松弛,也无暇顾及那些烦恼,衣物也忘记更换,似乎是要将昨夜未眠的时间一齐补了。 睡梦中,高瑥宁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高廉清请来的戏班在高府的院子里演他最爱的《秦汉传》,林绮云为他梳扮妥贴,领他上座。 手边放着一盘又一盘林绮云亲手制的糕点,壶里沏的是高廉清爱的西山白露,二人拉着他的手,一同欣赏逗趣,熟悉的气味萦绕鼻尖,热切的音息在耳边回响,充满着?家的味道。 “宁儿尝尝这个,娘亲新学的。” “宁儿啊,这《秦汉传》唱得可还喜欢?要是喜欢下次爹爹再请他们来给你唱!” “小少爷今日英俊潇洒!” “少爷!我又买了些新的画册!快来一齐看看!” ?? 醒来时,枕上竟已噙满泪水,高瑥宁的嘴角一直扬着,直到睁眼后也一直维持,他捂着脸泣不成声,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断没有想到,高廉清和林绮云还是为他庆了生辰。 或许只是他过份臆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高瑥宁洗漱一番,下楼进食,他冒险地将纬帽取下,心惊胆颤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客栈楼下是普通食肆,高瑥宁醒来时已是正午,亦是楼下人客最多之时。 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他战战兢兢地吃完了一顿饭,没有人来和他搭话,也没有凶神恶煞的人带着一大帮兄弟冲进来抓他,什么也没发生。 有什么比没人认出他更令人安心的呢? 他松了口气,重新戴上纬帽,走上街去。昨日来到后便睡下了,没有真正去街上走走,认认路,毕竟也不知要在这待上多久,才能达成李晚玑说的“成大业”。 高瑥宁走在街上,周边百姓皆热情洋溢,同昨日进城时一样,透着小城特有的温馨喜乐。他将附近都认了一遍,不远处有座宅子,看着像大户人家,门口挂着写着“周”字的牌匾,好生气派。 俨然像另一个高府。 高瑥宁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并未驻足流连。 忽地,他猛地被人撞倒在地,带着的纬帽也随他一起掉落在地,高瑥宁伸手朝纬帽探去,不愿与来者计较是非,一心想着起身走人,却不料纬帽被他人拾起,丢向了更远的地方。 -- 第18页 “撞了小爷还想就这么走了?” 高瑥宁坐地抬眸,眼前是个看着十五六的少年?不,看着更像十五六的地痞黄毛。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惹的灰尘,一言不发想要离开,却又被那地痞推了一把,“生得娘们唧唧的,还是个哑巴?” 那地痞本就是被几个人追着跑,这才不小心撞了高瑥宁,一眼瞧见还以为是个姑娘家家,仔细一看才发现地上的是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便恶向胆边生,起了坏心思。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次高瑥宁站得很稳,那地痞力也不大,发现没把人推倒,竟不自觉地有些退缩。高瑥宁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向着纬帽落下的地方走去。 地痞居然就被他这一瞪瞪得失了胆,一时之间也没将离开的人拦下,等人走得不见踪影才反应过来,怎么自己能被一个小孩,还是一个像姑娘的小孩给震慑得没了威严? 好歹这一条街的小娃儿都怕他,见到他都得绕道三分叫声大哥,这陌生小孩竟如此不把他放在眼中?面子上未免也太挂不住。 那人嫌恶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嘴里低声骂道:“有本事别让我再逮到你。” 回了客栈,高瑥宁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又入了房,小二按照吩咐提了水来供他简单沐浴。 昨日累得很,甚至连洗漱都抛于脑后,方才在街上又被人撞倒在地,若不能妥善沐浴清洁,他怕是难像昨日那般好眠。 他靠在浴桶里细细忖量,闽州周府,愈想愈觉得熟悉,似是曾有耳闻,可他却记不起具体细节,只隐隐约约记得父亲在书房中提起过这户人家。 周府?闽州周府? 想着,他坐在水中,不知不觉合了眼。 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还浸在水中,桶中的水已经凉了,人泡得有些发软。他起身离桶擦拭,窗外天还暗着,耳边还能听到楼下嘈杂的人流,想来只是睡了一阵,无伤大雅。 高瑥宁换上了下午买的新衣,人已经坐到了楼下食肆。这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聚于此,人人不忧不惧,放肆大胆地谈论近日见闻,亦是他获取情报最好的地点。 他要了壶茶,学着高廉清和李清粤的样子品闻,两耳充闻,将周边的讯息尽数收入。 “哎,明晚周校尉便回来了,那臭小子可有得好受了。” “听说今日有小娃娃又被吓着了,爹娘带着好几个同乡要去揍他咧,可惜,还是给人跑了。” “要我说,那臭小子就该好好被治一治,周校尉走的这半个月,他都狂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若他欺了我家孩儿,管他是个什么半大小子,我都得给他揍一顿,长长教训。” 高瑥宁也闻不出茶的好坏,他轻轻抿茶,实在是过于涩嘴,一口落肚,喝得他直咽口水,想赶快洗刷掉喉咙中的那股苦涩。 周校尉,说的可是那周府的主人?他努力回想在书房中听到的,终于是把闽州周府和校尉给拼凑起来。 听闻闽州地区有一校尉周藏晏,人看着是粗枝大叶,心思却善良细腻,疾恶如仇,其能力远不止任其职,却因为人过于正直,惹得其他人不满,才一直居于校尉之位,高廉清也不只一次叹过人才掩没,小人得道。 这人他只听爹爹提起过,闽州和京城相隔几日船程,周藏晏从武,高廉清行文,二人也无交集,起码在他记忆中,他没有见过周藏晏,周藏晏也从未登门拜访。 若是能投靠此人,沙场为将?或许指日可待。 高瑥宁想着,又啜了口茶入喉,苦涩得表情扭曲,下次再不浪费银子喝这玩意了,他想着,嫌弃地把茶壶往外推了推。 只是高府已殒,自己又该如何接近,取得周藏晏的信任?高瑥宁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每敲一下,就有一个计划被否决。 他不能冒昧自荐,那样太过引人耳目,且自身能力不足,对方会否收留也成谜题,主动送上门的大多都有蹊跷,即便是再善者,也不是愚昧之人,自身来路不明,他人更不敢轻言收入府中? 敲着桌面的手指忽然停下,高瑥宁扯嘴笑起来,怎么把那家伙给忘了! 翌日,高瑥宁又换上了那套素色衣装,将玉佩玛瑙及书信收在怀中,只可惜了那套新买的衣裳,穿了一次就要被丢弃。 他坐在椅上,终日未曾进食,连水都只是细细地舔食几啖,昨日浸在凉水中染了风寒,再加上今日食水未进,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但他却格外欣喜,昨日沐浴时睡着只是意外,没想到却是上天助他。 铜镜中的孩童一身素衣散发披肩,双唇干涩,眼中微迷,眼角还泛着红,甚是惹人怜爱。 一切都是凑巧得恰到好处,只剩下夜晚那最后一搏。 第10章 泞土难行 天渐渐暗下来,高瑥宁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拖着沉重的身子缓步向周府前进。 他褪了纬帽,也未再束发,行过的路人见他这样都有意无意地退避三分,他也作得步履蹒跚、举步维艰的模样。 路过周府时用头发掩着,垂眸瞥见一眼,门口已经站着几个下人模样,看来周藏晏还未归府,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他所料,接下来只要走进前面那条巷子,遇到那人,就只需听天由命了。 果不其然,高瑥宁踏进巷口,便看见昨日那地痞小儿在里头,那地痞不知做着什么,一听见声响便朝他看来,很快,高瑥宁就被人揪住了衣服。 -- 第19页 “好啊,你这小娘们还自己送上门来了。”地痞瞪大双目。 高瑥宁没有出声,任眼前的人冲自己说着一句又一句侮辱难听的话,这些话放在以前可没人敢对他说。 他自出生就受着尊礼教育,再者,又有谁胆敢对高府少爷吐出那么些污言秽语。 “喂,你真是个哑巴?”地痞骂了几句,见小孩像块木头一样,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身体也不知反抗,换其他孩子早就哭爹喊娘,叫得整条街都知晓了。 这人若不是哑的,那准就是脑子不太正常,那地痞想。 巷子离周府很近,几乎是紧挨着,府外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马蹄声声,车夫喘息,逐渐逼近,高瑥宁心中明了,时候到了。 原本沉静的人儿忽然轻笑出声,眼神轻蔑道:“我若是个哑巴,你还要如此欺我?” “废物。” 地痞被高瑥宁的挑衅激得上火,他一街头霸主岂能容忍被一未脱稚气的小娃儿呵斥? 他将高瑥宁扔在地上,坐在小孩身上挥拳向脸:“不是哑吧正好,叫,给我叫大声点。” 姣好的脸庞上留下暴力的凶痕,高瑥宁无力地坐在地上,却依旧发笑道:“废物,你就这点能耐?” 那地痞咒骂一句,很快,无数用力的拳脚落在高瑥宁身上。 他无心去留意那张脏嘴中吐了多少污秽之物,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专注于不远处的马蹄声何时停下,家丁又何时为归来的主人推开那扇厚门。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就连身上的疼痛也轻了几分。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大少爷,现在还不是抖得跟条虫似的?” 每承受一拳,高瑥宁的意识都随之被打压,甚至变得有些麻木,就这么靠在墙上任人宰割,嘴里也只是细微地发出几声吃痛的呜咽?他有点困了。 终于,一声吁息止了马蹄,分明只是几拳的片刻,高瑥宁却觉得过了好几个时辰。 人还热着,精神也昏沉低迷,可却因为马匹驻足的一声嘶鸣,唤醒了他咽喉里隐忍已久的痛楚。 “老爷回来啦!”家丁迎向马车,帮手牵住缰绳。 周藏晏跃下车,轻轻拍了拍马匹的脖颈,“辛苦了。” “夫人今晚备了好些菜呢。”家丁脸上喜气洋洋,也学着周藏晏伸手安抚马匹。 马驹倒也是温顺,抖着身子,亲昵地用鼻子蹭向家丁和周藏晏。 “将马儿拉去?”周藏晏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不远处响出一声孩童的哀鸣,他脸上的笑容立马僵硬住,皱眉抬眼看向一旁的家丁,无需言语,对方便知晓了用意。 “方才见到有一孩儿经过,似是去了左边小巷?啊,左边小巷曾是那狂妄小儿撒野之地?”家丁说着,也不禁担忧起来。 周藏晏离闽的这段时间,那街头地痞便成了无人约束的野狗,见人就咬,闽州官府向来不理,平日里全赖周藏晏镇摄一方。 听方才那声响,估计是已经挨了顿毒打,走过去的孩子才那么小? 周藏晏拂袖,大步寻声而去,站到巷口的一瞬间,便看到一人被迫伏在身下,头发凌乱不堪,脸上也尽是受难的痕迹。 小孩似是闻到声响,头微微朝自己的方向侧过,被打破的双唇颤抖着,一张一合,凑出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一句“救我”。 “还在这放肆!”周藏晏快步逼近,天色本就黯然,身形魁梧的男人矗在那,更是将地痞头顶仅有的一丝光都遮挡,让二人皆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感受到了威压,地痞才知晓恐惧,他敏捷地从高宁身上离开,不满地踹了一脚小孩瘫在地上的双腿:“啧,小娘们运气还挺好。” “放肆!”周藏晏看着地上已经睁不开眼的小孩,将胸腔中那口怒气抑住,“还不快滚?” 地痞对着周藏晏不敢再造次,再待下去只是有弊无利,大丈夫能屈能伸,想着,灰溜溜地从巷子逃了。 人走后,周藏晏立马俯身将高瑥宁抱在怀中,小孩合了眼,脸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布满泪水,头发上也挂着小巷里污脏的石土,发烫身子颤颤巍巍地依偎在怀里,嘴里还喃喃地念着爹娘。 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周藏晏叹了口气,把怀里的人儿抱得紧了些:“苦了你了。” “宁儿?宁儿?” 恍惚间,高瑥宁见到林绮云一身华服向他奔来,他想要张嘴回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前的影子亦变得缥缈,最终消失殆尽,仿佛从来都未出现过一般。 他瑟缩在角落,眼睛却始终注视着前方,期盼、渴望有人能出现将他带出那个阴寒的角落,他等了好久好久,等来的却是那个惹人厌恶、满口脏言的恶人。 那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对他拳脚相向,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沉重的物件压着,又或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四肢,动弹不得,只能忍受身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走了,又只剩下他一人倒在那个无人过问的角落,他发不出一丝声响,他多想蜷缩在林绮云怀里,被熟悉的香气包围,将委屈痛苦全部倾出—— 娘,我好痛?宁儿好痛? 娘?我会不会死? 娘?我好困?娘? “宁儿?” 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似轻风掠叶,又像流水潺潺,他努力地睁开眼,在缝隙中看到有光亮映在眼前,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呼唤他。 -- 第20页 “宁儿!” “宁儿,一会见。” 声音的主人缓缓靠近,他也终于借着那点仅有的光亮,认出了来者。 一切如他所感所知那般,树叶沙影、细水绵绵,一声声的呼唤犹如长期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流,淌过他的肌肤,注入他的体内,不顾一切地抚慰他寒冷受伤的身心。 身上的灼热渐渐被水流吞噬、代替,他被舒适的感觉哄得合了眼,脸上却不自觉地浮了一抹笑意。 又被救了啊。 高瑥宁睁开眼,又一次看到了陌生的空间。 和二月份那次苏醒不同,这里的装潢干净精致,紧贴着的被褥也更加柔软,只是再没有人坐在桌前等待他醒来。 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心中很快有了个底,他似乎是得逞了。 高瑥宁坐在床上检查体温和伤势,身子已经没有昏迷前那般滚烫,被打的地方虽还会隐隐作痛,但看起来都是好好上过药,很快就会痊愈了。 他虽是如愿以偿进了周府,可周藏晏会不会相信他,将他留下,带他进营?都还是未知,他只是坐在床上低头沉思,又猛地想起什么,往自己身上摸去。 身上的衣服干净帖服,已不是之前那件单薄破旧的衣物,周府的下人若是帮他更了衣,那衣服里的东西岂不是被周藏晏看了个精光? 书信倒容易含糊过去,但那枚环竹玉佩又该如何解释? 当时光顾着计划让周藏晏把自己带回来,却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高瑥宁心急如焚,什么也想不到顾不得,赤脚下床就想去寻,双腿竟在落地的时候发软,无力支撑,整个人在重心不稳下一个踉跄。 慌乱中,他伸手想抓住任何一个落点,却不想将一旁的铜盆挥落在地,洒了自己一身水。 水还是温的。 外头的人听见屋内的声响,加快了靠近的脚步,推开门就看到小孩衣裳浸湿、狼狈在地,周藏晏快步将人扶起,手指触碰到小孩的瞬间,却被高瑥宁下意识地躲开了。 高瑥宁往后坐了些,谨慎地打量眼前的人,落腮胡、皮肤黝黑,穿着简朴,却又不掩大将之风,定不会是府内小厮家丁,想来正是周府之主?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周藏晏见他如此防备颤抖,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与夫人成婚多年,因诸多原因还未有子,平日孩童见了他的模样就跑,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孩子,“我是闽州校尉,我姓周,这是我的府邸。” 周藏晏见眼前的小孩渐渐放松了身子,便继续道:“那日你被地痞所欺,碰巧被我遇上,我便救你回府,你那时发烧,身上还带着伤,已经睡了有三日了。” 高瑥宁看他不像探究了玉佩的模样,才缓缓开口道:“?多谢周校尉救命之恩。” 周藏晏紧绷的神经亦随着一句感谢松弛,笑着将高瑥宁扶回床上:“你现在身子弱,我让人来给你换套衣裳。” “谢谢。” 周藏晏和门口的小厮吩咐了一句便又回屋,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一个空间中,空气凝固,迟迟无人开口打破。 “周校尉,我想问?我原来那套衣裳呢?”高瑥宁坐在床上有些不自在,他满脑子想的都只有玉佩之事。 此时只有他与周藏晏二人,如今若是不问,再拖下去也只是夜长梦多。 周藏晏欣喜,他正纳闷怎么和小孩搭上话,在脑中把自己了解的领域琢磨了个遍,都找不到一个适合和孩子聊起的话题,而这时,高瑥宁却主动开口了。 “那套衣裳不能穿了,哦对,你衣裳里的东西?” “衣裳里的东西怎么了?”高瑥宁像被触了逆鳞一样从床上弹起,眼中透着遮掩不住的凶狠与惊恐。 周藏晏顿了顿,道:“听下人说,他们为你更衣时你紧紧护着不给人动,他们便用那套旧衣裹着,替你收在床尾了,放心,没人看过也没人动过。” 高瑥宁如离弦之箭一般,立马起身探向床尾,用身子挡着看了一眼衣服里的东西,这才长舒一口气,身子也立刻软了下来。 “谢谢周校尉,这份恩德?无以为报。” 周藏晏笑笑:“小孩子家家,说什么报不报。” “你不是闽州人吧?” “周校尉从何而知?” “闽州似是还未有不识我之人,且孩童皆知小巷中有地痞作乱,不会有人敢独自进去。」周藏晏眯起眼睛,“小孩,你爹娘呢?” “?我没有爹娘。”沉默片刻,高瑥宁道出几个字。 周藏晏一下懵了,开始为刚才的怀疑与试探感到罪恶压迫,“抱歉。”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小孩,你叫什么?” 叫什么?高瑥宁楞了楞,脑海里回想起李清粤说的话—— “家中有丁则宁,看来他们很疼惜你,为你赐名为宁,想是冀你一生安定无浪。” 安定无浪?如今又何能安定无浪?前路早已荆棘密布,坎坷多舛,泞土难行。 他攥紧拳头,缓缓道出一句:“高泞,泥泞的泞。” -------------------- 高泞上线了!距离高小将军出场又近了一步! 第11章 驻府迈步 “高泞?若你无处可去,愿不愿意留在这?当个小厮在府内帮工,每月都有工钱拿,也有处住所。”周藏晏诚恳道。 -- 第21页 他眼中的高泞孤苦可怜,没了爹娘,小娃娃独自一人流落他乡,若不是那日他正好回闽,眼前的人会不会直接横尸于阴暗巷尾,世间之后便再无高泞的音讯。 既然被他遇到还救回来了,依周藏晏的性子就不可能任高泞自生自灭,留在府里一举两得,既添了人手,又造了功德,何乐不为? 周藏晏是个心善的,一直以来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可惜夫人孙氏身子羸弱,生育过程中怕难以护全性命,孩子与孙氏不可兼得,二者权衡之下,周藏晏选择了后者。 也正因如此,周藏晏对地痞欺童一事更加上心,可他碰巧又生得孔武凶悍,小童们先是被地痞恐吓,随后又见到周藏晏,大多都是当场吓哭,然后被爹娘哄着回家了。 眼前这小子,倒是为数不多能安静面对的。 高泞听到周藏晏的话,心中自是侥幸喜悦,但面上依旧掩着一层惊慌:“这?恐怕不妥,周府留了我,那人又上门滋事该如何是好?高泞不想周府因我招惹麻烦?” 周藏晏闻后欣慰一笑,试探性地伸手,见高泞没有躲开才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道:“说的什么话,我这校尉府还能被他一个黄毛小儿翻了天不成?” “还是说你有其他去处?” 高泞先是摇摇头,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身上的钱好像还能去客栈住几天。” “那就留下来吧,断不会苛待你。”周藏晏又借机摸了一把。 “我?”高泞还想假意推托几句,却被进门的小厮打回腹里。 小厮端着衣裳,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高泞看见,只以柔弱回应。 周藏晏把小厮叫到身边道:“等你身子好了,就跟着他做事。” “?好。” “你多大了?”周藏晏又问。 “今年十二了。” “嗯,那他比你大些,府里的规矩他会教你,其余的等你好了,向他请教便可。” 言毕,高泞下了床,朝着周藏晏的方向跪地,乌黑亦随着伏下去的脑袋垂落地面:“多谢周校尉救命之恩,高泞必当涌泉相报。” “嗯。”周藏晏起身,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更衣吧,若有要事,再来寻我。” 高泞应了一声,直到人走后才起身,抬头的瞬间却发现方才进来的小厮正站在一旁,颇为高傲地瞧着他。 “不知哥哥如何称呼?”高泞赔着笑问。 “我可不敢担你这一句哥哥。”小厮讽笑道,“我姓杨,叫宿有,你叫高泞?” “是。”见杨宿有怀着敌意,高泞霎时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我自己能换,不劳杨兄了。” 杨宿有咂了咂嘴,都是进府当下人的,这高泞还非得连讲话都端着个臭架子,“我看着你换,免得你这娇贵身子又出什么毛病。” “娇贵?我可不觉得自己这贱骨头哪里娇贵了。”高泞自嘲地笑笑。 “哪个贱骨头会睡不惯下人屋子,非得睡到厢房才安静?”杨宿有把衣服扔给高泞,催促道,“赶快换,别耽误我干活。” “谢谢杨兄了。” “别再这么叫我,”杨宿有被他一口一个“杨兄”叫得浑身发麻。 这几日来伺候这幅少爷身子还不够,现在就连醒了也还要被折腾,“那些小的都叫我小杨哥,别再叫什么杨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少爷呢,丢人。” 高泞笑笑,看来杨宿有也不如表面上那般刻薄,听他话中所说,杨宿有许是府内小厮的头头,以后想要在此生存,断不能主动去坏了二人关系。 “好,小杨哥。” 周藏晏逛到院子,瞧见孙昭念正在拾花剪叶,坏心眼地绕到佳人身后,摀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夫君?”孙昭念被蒙住视线,手里的动作也只好停下作罢。 “夫人真是聪慧。” “府里也没有第二人敢这样做了。” 周藏晏笑着搂住孙昭念,道:“那小娃娃醒了。” “人如何了?” 二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散步于院中。 “小孩没了爹娘,也不是闽州人。我自作主张让他留下,等他身子好了,就跟着宿有干活。” 孙昭念沉默片刻,只轻轻道:“夫君自己拿主意便可。” “我看他挺单纯一小孩,也不知怎么就遭了罪,生得还漂亮,什么爹娘能狠心得说不要就不要了?若是我的孩子,我疼还来不及?”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周藏晏才意识到不妥。 “不过我们现在这样二人世界,也是极好的。” 孙昭念没有回应,只是往身边人的怀里拱了些,垂眸不语。 气氛有些尴尬,周藏晏懊悔,自家夫人哪哪都好,可唯独就是提不得这事,他还偏偏一时嘴快,哪壶不开提哪壶。 若他不是搂着美人,下一秒可能就往自己脸上盖去,教训这张不会说话的嘴。 两人并肩走回主院,跨进门槛后,孙昭念开口问:“今晚可要给小娃儿送些饭菜?今日厨房得了条新鲜鳜鱼,许是能添道红烧鳜鱼。” 周藏晏一笑,道:“夫人如此心善,我又怎能折了这番好意?” 孙昭念在周藏晏脸上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那就劳烦夫君替我吩咐下去。” 夜晚,厢房中如期地出现了半尾红烧鳜鱼,高泞很是惊讶,见送饭的是个陌生面孔,便试着询问道:“为何今日有鱼吃?” -- 第22页 送饭的小厮回答道:“夫人说你刚醒身子差,今日厨房刚好送来两尾鱼,便分了点让你补补。” “夫人可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鳜鱼呢。” 高泞被人眼巴巴的看着,准确来说是手上的鱼肉被盯着,他把红烧鳜鱼往送饭小厮的方向推了推,问:“你想尝尝吗?” 小厮咽了口口水:“可以吗?” “当然,这里就我们两个,何况我也吃不完。” 高泞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周府主母会送鱼给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隐患,难不成自己真就那么好运,遇到的都是大善人? 但既然已经塞到他手里,又怎么不能借花献佛,拉拢人心。 小厮眼睛放光,又抬眼向高泞要了一次允,才拿起另一双筷子拨弄那雪白的鱼肉,“真好吃?” 高泞托腮,看着面前天真无忧的品尝者,莫名想起了高府内那位和自己“狼狈为奸”的人儿。 当年带卢怀钟回府后,那人也是这般小心翼翼,高泞还记得那日府里做的也是鳜鱼,厨房将那锅汤煲得奶白,卢怀钟看了后还诧异,最后还是高泞主动喂食,卢怀钟才敢继续吃下去。 “你叫什么?我叫高泞。”高泞对眼前的人来了兴趣。 “我呀?大家都叫我齐福。”好不容易,高泞才从那张塞得满满当当的嘴里凑出一句勉强清晰的话语。 “大家都叫你,是什么意思?” 齐福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嘴里塞东西,塞得饱和了,再也容不下一粒米了才作罢。 他咀嚼了很久,才将食物吞入腹中,仿佛在讲述他人的经历一般:“我没见过爹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周大人给我取的。” 高泞不自觉地拿齐福与卢怀钟比较,卢怀钟好赖还能亲手葬父,齐福却连这个机会都难有,就和?清粤山上那人一样。 “齐福,好名字,洪福齐天。” 齐福咧嘴笑起来:“能进周府,那可不就是洪福齐天吗!有吃有穿有住,老爷和夫人也和善。” 高泞点点头,看齐福这傻样,在周府的生活必不会苛刻,只是点头的瞬间垂眸一瞥,才发觉桌上的饭菜竟已少了一半:“别吃了!” 高泞平安地在周府过了六月,凉风习习,院子的落叶也堆得多了,每日的扫除工作也更加繁忙。 起初的半月他还不习惯,在高府做了十一年的少爷,哪怕是在清粤山上,他也是甩手悠闲,三十多日来从未动过一点粗活,最多只是在旁边看着。 如今让他扫除洒水、伺候别人,他一时还真应付不来。 他伤好后,便没有理由再住于厢房,府里看他和齐福走得近,就让他搬去与齐福同住。 齐福比高泞还小两岁,在府里干着不痛不痒的轻活,许是顾及高泞大病初愈,又怕落下什么病根,便让二人一齐干些扫除小活过过日子。 倒不是府内都是善种,只是小童身子差影响府内作务,日后发病又不能让人自生自灭,届时还要拨钱请大夫,净是些麻烦事。 高泞知晓这点后,便也顺着,一路柔柔弱弱,过得还算惬意。 杨宿有对他不太友善,也幸好高泞向来聪慧,很多事情都不必他人费心,杨宿有矛盾得不行,高泞做得马虎他嫌,做得细致他又损。 后来听齐福说才知道,原来高泞昏睡的那三日都是杨宿有在伺候,为此怨声不止,抱怨为何高泞可以睡厢房,还要他来伺候,等杨宿有知道高泞也是跟着自己做事的小厮,态度便愈发蛮横。 处处为难不说,若不是高泞学得快,怕是得日日被杨宿有揪着教训。 好在周府上皆亲和,分配给他的活也不多,与其说是在工作,倒不如说是在保持每日的锻炼,原本在高府也是常日操练。 六月之中,他也是将步法动移投入进扫除中,以帚为剑,寻着四下无人时耍舞,只是再无人指导增进,只能一味地将之前学到的东西反复巩固,避免忘却。 周藏晏大多时也不在府中,除了苏醒那日后,高泞与他也就见了不过浅浅几面,倒是孙昭念经常来看他,还给他带东西吃,惹得杨宿有更加不满。 高泞对这样莫名的好意怵得慌,他总觉得孙昭念看他的眼睛里带着一股说不上的别扭,很快却又消散,镀上一层盈盈笑意。 这时常令他怀疑是否只是自己太过敏感,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一切从结果来说利大于弊,高泞也渐渐不再去在意那对瞳中究竟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晦意。 他可没有兴趣去参谋那些不知所谓的心思。 等了六月,高泞终于是等到周藏晏住府。 这次归府与往常不同,以往周藏晏在府内待上至多十日,便又再次离府,这一次则要久居一月,六月中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向周藏晏表明志向,如今送了他三十日,难道还怕逮不住人么? 第12章 凉秋携暖 周藏晏归府后,府里便开始着手筹备八月节,周府的中秋向来是要布席的,同高府的新春一般,主人一桌,下人一桌。 但新春府内留人少,中秋时府内下人俱在,于是几个大的就得去把别院收拾出来,好让其他兄弟有处吃饭。 高泞跟着过去,正想一齐出力,却被其他人拦下:“你去坐着就行,想做,等以后我们都走了,就得靠你来给小的收拾了。” -- 第23页 他也不再推脱,转身寻了一处庇护,又用手将石阶上的灰尘掸开,才坐了下去。 他看着几个年纪大的家丁移开碎石、搬走水缸、挥去尘土、扫清落叶,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似乎几年前,他也是这样悠然地坐在石阶上,独自看着其他人劳碌的身影。 但是在当年,他并不是独自离开的。 “高泞哥哥!”一声呼唤扯回他飘忽于空的思绪。 “高泞哥哥!” 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有个纤小的身影正在朝他奔来,踏过落叶与阳光,那张淳淳笑脸愈发清晰,犹如再次迎来数年前天真年幼的孩童。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找你找了好久。”齐福拉起他的手,抓得很紧。 高泞摸了摸齐福的脑袋,他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他失去了一切,上天怜悯他,揉碎了他安稳的回忆,从中拾起零星碎片,再次拼凑出一副新的光景。 他对齐福的好,一部分来自对方的天真烂漫,一部分则得益于与故人的相似,他甚至没有见卢怀钟最后一面,是生是死都还是未知。 其实他也猜得到结果是甚,才更加将对卢怀钟的亏欠,弥补在面前人的身上。 “走吧,”高泞勾着嘴角道“咱们吃饭去。” 中秋当日清晨,高泞就被邻床的人摇醒,撑着睡意洗漱整洁,便又立马被齐福拉走。 齐福抱住高泞的手臂,高泞眼睛还睁不开,半微眯着,未苏醒对身子就这么由着前头的人拖着前进。 齐福领他绕着周府走,绕到一半时,高泞也终于是被秋日的凉风抽得清醒,他无神地踩着步,微微仰头望向空中。 随着时间推移,金轮愈爬愈高,使人渐渐沐浴在和煦的恩赐下,浅薄的温暖像网纱一般,罩在他的身上,斩断了肌肤上漂浮着的丝缕凉意。 “齐福,你为什么要拖着我来?”高泞想了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散步?” “今天是中秋!你知道吗高泞哥哥?今天是中秋!”齐福的兴奋溢于言表。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高泞无声道。 齐福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抱住的手臂也缓缓松开:“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我希望哥哥不要错过每一个时辰。” 高泞微怔,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很快又快步赶上,与齐福并肩,绕完了整座宅子。 日下西山,府内挂起的纸灯亦亮起,朦胧的莹莹微光照得人都添了几分暧昧,空中的皎洁渐渐露了白,高泞跟着其他家丁一齐在别院吃饭,桌上布菜丰盛,团油饭、蟹毕罗、鲜鱼鲙、千金菜、桂花酒? 作为校尉府的下人,这样的菜肴已是他人慕不来、求不来的。 齐福吃得欢喜,自己大快朵颐之余还不忘顾及身边的人,将觉得美味的夹了双份,一份送入自己口中,一份则送入高泞碗中,高泞的碗很快就堆起了一座丘。 高泞给自己斟了半杯桂花酒,轻抿一口,酒水滑过喉咙落进胃里,苦烈的味道侵袭后,渐渐返上些许桂花香气。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以往看爹爹喝得欢,以为是多么美味的珍酿,喉咙中残留的灼烧感敲醒了他,这和客栈的茶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赶忙把杯中剩下的酒倒了。 几个年纪大的家丁也喝了几壶,脸上很快显出酒意,他们走到高泞身边一把搂住:“高泞!” 高泞疑惑,但脸上依旧维持笑意。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漂亮的小孩儿!」难闻的酒气随着话语吐出到高泞漂亮的脸颊上。 高泞有些嫌弃这样的气味,他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正想开口回应打趣,却被齐福抱住了腰:“那可不是吗!高泞哥哥就是最漂亮的!” 高泞伸手刮了一下齐福的鼻头:“就你会说话。” 齐福嘻嘻笑着,眼睛却盯着高泞碗里的梅菜扣肉,高泞随着他目光的方向投去,了然一笑:“这不是你夹给我么?” 高泞不喜吃带着过多肥油的肉,齐福送来的菜他都入腹了,只剩下那一块油亮还卧在碗底,齐福想吃他自然是会给,只是兄长一时起了玩心,装模这样地刁难几句。 齐福把人抱得更紧,小小的脑袋在高泞身上蹭着,软糯地撒了好一会娇,才得以让油脂的香气迸发在口中。 圆月悬于空中,俯瞰世人,众人酒足饭饱,几个大的将残羹收拾好,重新将一只大碗端上桌,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打磨圆润的石子放在一旁。 “这是要做什么?”高泞问。 齐福兴致高涨,应道:“每年中秋都有这个,一会老爷和夫人来了,会让每个人轮流上去扔石子,就往那个碗里扔,有人会在旁边纪录谁扔了几颗,等最后谁扔的和老爷锦囊里玉石的数目一样,就可以把那些玉石拿走。” “上一年没人扔中,但我扔得最接近,老爷就把玉石送我了!”齐福拍着胸脯,骄傲地补充道。 高泞惊讶道:“玉石?那不是很贵重么?” 齐福笑着说:“都是边角料粗磨的,去年我拿去换钱,买芝麻烧饼吃了。那个烧饼可真香哇?” 高泞闻后意识到,原来这小子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中秋? 倒也是合理。 说着,周藏晏和孙昭念来了。 孙昭念挽着周藏晏的手臂,绮纱阑珊,步履轻盈,柔美的面庞上嵌着一如既往的亲切,众人行礼致好,她也只是笑着挥挥手。 -- 第24页 周藏晏笑着将腰间的锦囊砸在桌上,清脆有响,“不知道今年会是谁这么幸运。” 孙昭念道:“上年给了齐福,不知今年还能不能这么好运。” 齐福听了后,颇惭愧地摸头傻笑。 当时孙昭念给他玉石袋子,还嘱咐了一句要好好换些书来读,他本来也是换了钱要去买书,奈何书店旁有家卖烧饼的,那时刚出炉,香味飘了一条街? 孙昭念小鸟依人地倚靠在周藏晏身上,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老爷夫人感情真好。 她生得娇美,加上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亲和,循规蹈矩,待人和善,府内上下都钟意这位得体大气的夫人。 高泞第一次见到孙昭念的时候都呆怔了,不是为她的美貌,而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便宜了周藏晏这个粗人。 高泞在高府见得多了,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多数都是搭着位文人雅士。 “高泞哥哥?快上去,到你了!”高泞想得入了神,幸好齐福揣腾了他。 高泞应了一声走上去,学着之前几个人,把石子抓在手里,但他的手小,不能全数握在手心,他对周藏晏兜里那些劣质玉石没有兴趣,但总归是讨个喜气,他捧着约莫十几颗石子,一颗一颗地往碗里放。 既然奖品是和石子数量相同的玉石,即使是糙玉,也不可能太多,再加上方才锦袋落桌的声音,高泞心中已经有了个准。 待碗里落满八粒,他便将剩余的石子重新放回桌上那堆里。 如果他是家主,八粒正好,留能串珠,去能添财。 待众人都掷完,跟在周藏晏身边的中年男子铺开了那张写满人名和数字的纸,孙昭念亦将锦袋抽开,将里头的玉石尽数倾于台上。 中年男子数清了玉石数量,便立马在纸上寻起,手指缓缓划过一个又一个点姓名,最终落在一处浓墨上。 底下的人看不清,只能等周藏晏宣布得主。 周藏晏看了一眼纸上圈起的名字,惊喜地放大了双眼,大笑起来:“高泞!” 被叫到名字,高泞有些意外,他自己也没想到能猜对。齐福比自己得了还要欢喜,在身后一个劲地把高泞拱出去:“哥哥快去!拿了玉石,要请我吃烧饼!” 或许是被齐福感染,高泞也变得明朗,没有哪一个孩子会不欣喜这种得中的感觉,即使是他也如此。 他快步奔去,身后都在为他而欢呼雀跃,在那一刻,所有杀伐仇恨、离去之痛都被抛诸脑后,他只是一个去领取奖励的十二岁孩子。 周藏晏亲手将装着玉石的锦袋放到高泞的手上,又伸手摸了摸漂亮孩子的脑袋道:“想用这玉石做甚?” 高泞诚实地摇摇头,他确实没有做这一步意外又美好的计划。 “快入冬了,给自己添件衣裳罢。”孙昭念笑道,轻轻地抚了高泞的肩。 高泞被激得发颤,眉头瞬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平复回来,恭敬礼貌道:“谢谢老爷夫人。” 他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或许会拿着去买些新奇糕点。” 周藏晏看了眼人群中跳跃的齐福,笑着说:“嗯,也不赖。” 欢声笑语中,院子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高泞和齐福也被其他人赶着去歇息。 别院离书房近,整间宅子也就那么大,书房岿然矗在他们回睡房的必经之路上,二人走过,却看到书房内还亮着灯。 周藏晏还没回屋么? 高泞走着,纸窗中透出的光似乎是拨开了云层阴霾,一点一点地腐蚀那层光线的外壳,将藏匿深处的愿望暴露无遗。 “你先回去,我一会跟上。”话音刚落,高泞就转身朝光源跑去,留下一脸茫然的齐福,楞楞地站在原地。 第13章 班门弄斧 高泞喘着粗气,见到书房门口站着守门的小厮,立马端正了身子,调整气息试探道:“老爷怎么还没去休息?” 小厮回答说:“不知道呀,老爷让夫人先回去,自己就过来了。” 所以现在周藏晏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高泞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时机。 “我有事找老爷,能进去吗?” 小厮听后,转身敲了敲门,朝里头报告道:“老爷,高泞求见。” 门内很快便传来了回复:“让他进来吧。” 得了允后,高泞便进了屋。 “有什么事吗?”周藏晏问。 这一问句敲得高泞心跳加快,他在脑内演练了数遍,直到面对面的一瞬间才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压迫和紧张。 周藏晏不愧为校场之领,只是静静地坐着那里,一个抬眼就能压得气氛凝重,让人手脚发麻。 高泞深吸一口气,双膝重重叩地,双手将锦袋举过头顶,开门见山道:“能得中玉石,自是欣喜不已,但高泞心不在此,斗胆恳求老爷能以玉石锦袋相换,许高泞一个心愿。” “你倒是有趣,其他人可是争着想要。”周藏晏放下手中的书简,朝高泞示了个起身的手势,继续道,“说来听听。” “我想习武。”高泞还跪着,吐出的话语如雷打不动的伟柱,坚定决绝。 周藏晏注视着他的双眼,小孩清澈的眸子里绞着悔恨和欲望。 他见到高泞的次数不多,高泞是可怜的,但同时也是坚韧的,从他将人救回来时就知晓,和其他孩子不同,高泞身上有股狠劲。 -- 第25页 “为何想习武?”周藏晏问。 “我不想再被人欺。”高泞说道。 “先起身吧。” 高泞没有动。 他的身法也只是跟着别人练了两年,处处未精,在周府的半年里也只是循着记忆依葫芦画瓢,至多是维持了身子轻盈易动,技艺方面却是毫无长进。 如今十岁有二,比以往进校入营的年纪还要低上几年,就算是运气好给他混进去了,这副身子骨也撑不过两月。 当初进府,实在是折腾过了头。 周藏晏点点头,随后失笑道:“再过几年,你想离府进校场,我也不会拦你。” 高泞急得直起了身子:“可我?”等不了那么久。 周藏晏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重新拿起书简道:“明日卯时,错过便别再提了。” 高泞跪在地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又连忙重重磕了一下:“谢老爷!” “玉石你就留着吧,添衣也好补食也罢,日后苦着呢。”周藏晏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话毕,他叹出一口沉气,朝着高泞摆摆手,高泞也摸到这个动作的意思,又谢一句后便退了出去。 从书房离开后,高泞才感觉方才桌上落肚的那口桂花酒起了反应。 虽然过了一阵子,但若不是酒发,他又怎会如此脚步轻盈,心快如燕? 高泞蹦跳着,脸上扬起的笑容不曾有平缓的迹象,如无虑的顽孩,肆意挥洒喜悦。 又似是倾洒而空,他骤然驻足,抬头望向空中,星辰明灭,皎月如玉盘高悬于空,中秋本该阖家团圆、喜乐融融,地上的人儿却只能注视着这轮美好又残酷的圆月,忆起一个又一个被泪水模糊的身影。 “爹?娘?”他喃喃地念着,泪珠被月光照得通透,缓缓拂过脸颊,又落在颤抖的唇瓣。 好咸,好苦。 什么时候才能尝到甜? 翌日晨,未到卯时,高泞便已立于书房门口等候,周藏晏见到时并不惊讶,对于校场士兵而言,早候于将领已是常事,他只是满意地笑笑,便将高泞领去了校场。 高泞心心念念的校场。 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能这么顺利。 校场中已有数人在奔跑操练,呼声叫喊,虽不及排山倒海,却也气势如虹。 蓦地,有几人发现了高泞,迈开大步伐也缓下来,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很快便和前面的人群拉开距离,等到发觉时,已被驻场校领指名呵斥了。 原本只是寥寥几人在小声谈论,这一教训,反而是将众人的注意力聚集在一起,众人的目光尽数投在高泞纤小的身肢上,像是要将他压倒在地一般。 议论的声音亦愈来愈大,清晰地传入高泞耳中。 “怎么来了个小娃儿?” “看着还未满十五罢?细皮嫩肉的。” “你瞧,他还是跟着周校尉来的。” “周校尉不是膝下无子么?怎么?” 这样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校领发怒才结束。 周藏晏听到动静后便加快了脚步,很快将高泞领去了一处无人之地。 “不必理会那些嘴碎的。”周藏晏对他说。 高泞摇摇头,他都进校场了,倒也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或者说在踏进校场的那刻,就已经预到了这一幕。 毕竟是被周藏晏领着进来,怕是想不瞩目都难。 “你可有练过身子?”周藏晏问。 高泞本想答无,立马又醒觉这是个瞒不住的谎,便应了一声:“高泞不才,曾跟着师傅胡闹过一阵。” “嗯。”周藏晏道,“那也还是从基础练起。” “我亲自练你。”周藏晏补充道。 高泞惊诧,他原本只是冀望能拿月钱去外头寻个师傅,如今入了校场,还能受到周藏晏亲指?他这是修了什么福气? 周藏晏见他久不出声,失笑道:“怎么?不愿意?” “愿意!”高泞立马答道,他怎会不愿意! “同那群人一起跑罢,本应绕上三圈,但念在你是初次,跑完一圈便来寻我。”周藏晏朝外扬了扬下巴。 高泞得令后便转身跑去了,留下周藏晏低头不语,同年纪的孩子多数都是活泼烂漫,就是受了委屈也知道靠哭来惹人注意,可偏偏高泞要么闷声不语,要么惜字如金。 “要是多笑笑,该多招人疼啊。” 周藏晏也没走开,就这么站在校场边缘,陪着高泞跑完一圈又一圈,高泞不在意是否有人督着,反倒是其他士兵叫苦连天,好端端的,周校尉怎么会在卯时来校场,还非得在旁边看着。 三圈毕,高泞调整好呼吸急缓,缓步走到周藏晏身边。周藏晏将腰间的水壶取下,递给他:“不错。” 高泞道谢接过,揭盖而饮,周藏晏又道:“需不需要歇会?” 高泞很想说好,他很久没有这么动过,校场亦非片隅之地,让年前的他来跑也够呛,更别说这副折腾过的身子了。 但他不想让周藏晏觉得他弱,从而减少对他的操练,甚至是从心底否认他。“不用了,接下去该做什么?” 周藏晏怕是自己也没想到高泞一口气把三圈都跑完了,他知道小孩身子还没完全调整回来,其他人身穿冑甲迈步负重,他让高泞跑动的初心也只是想松松筋骨,可高泞就这么一鼓作气,跑完了。 -- 第26页 原本他可以出声拦下,但转念一想,方才那些个无妄揣测,不如就让高泞自己消了,日后也要经常进出校场,不能因为自己败了小孩的人缘。 果不其然,高泞跑完后,他便没有再听到闲语。 “可有读过剑谱?”周藏晏思索一番后问道,他想教高泞什么,思前想后也只有剑法算得上精湛,而且?他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孩儿,定要教他习剑,不必成就伟大功业,有一身本事能倚剑江湖也是极好。 “读过几本上不得台面的。”高泞也不是谦虚,他只跟着学,也没去认真钻研过。 周藏晏从一旁抽了把轻剑,丢到高泞手上,“将你练过的那些都给我看看。” 高泞只是握着剑楞神,并不熟悉的重量被放在手上,又唤起了昔日回忆。 往昔家府繁荣,高廉清看他有志于剑,便着人为他锻练把衬手轻剑,并将一粒翡翠嵌于柄上,当时他可谓是爱不释手,巴不得就寝都搂着,又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难不成忘了?”周藏晏问道,高泞今日已不是第一次发愣了。 “啊?没有忘。”高泞回过神,“不过都只是些江湖把戏。” 周藏晏笑道:“无妨。” 他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高泞发呆被戳穿后的反应颇有有趣,倒?终于是像个小孩了。 高泞深呼吸一口,重整气息心律,执剑起势,轻急重缓,端末环圆,随袖送出,单足立地,似风动沙移,又似流水沦漪,随即柄离手,旋于双臂。 再将剑首重固于掌,紧握其柄,辄伴身舞姿,束发之带绕于身周,靴下轻盈步莲,霎时尘土扬飞,落砂走石。 此时正当势满,风却停,袂却拂,只留得一个剑收人立,裾止风静。 “老爷见丑了。”高泞将剑捧于胸口道,好在他每日洒扫时都借着扫帚挥几下,不至于将练过的半本剑谱忘得一乾二净,只是不可避免地生疏了许多。 周藏晏怔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为何不继续了?” 高泞答:“当初就学到这里,后面的内容还不曾读过。” 周藏晏“嗯”了一声,这套剑法并非易懂之术,高泞的剑法青涩却不生疏,若不是时常练之,那便是天赋异禀。 何况这哪是什么江湖把戏,若这是上不了台面的,那他周藏晏又成什么人了!? -------------------- 這章拖得比較久…劇情是都想好的,但寫著寫著縂覺得哪哪都不太滿意,於是就寫了好幾天。這周末努力囤點,下周可以按照理想的時間更新嗯……感謝一直在看的人T T 第14章 以勤补拙 “之后的半册,我教你。”说着,周藏晏已经不知从哪抽了把剑来。 “老爷也学过这套剑法吗?”高泞有些震惊。 周藏晏抿唇一笑,学过吗?也能算是学过罢?不止是学过,他对这套剑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用剑柄抵着脑袋,略显尴尬地踱了两步道:“嗯?这套剑法,是我写的。只是未曾想到,会落入你手中。” 高泞楞在原地,须臾间便明白了现在的窘境。 他原以为是爹爹从江湖市集上淘来的剑谱,万万没想到,那本每一招剑式旁都画着舞剑小人的,竟都是周藏晏的?亲笔? 而且就在刚刚,还被自己称为是“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把戏”? 但也多亏了那些舞剑小人,他一度将那本剑谱当成画技精简的画本,无聊时就拿出来翻看,每次都从第一页开始读起,翻了几页便又觉得无趣。 久而久之,前半册的内容就像是烙在脑子里一般,在周府的半年内,他还是凭着那几个小人的身姿画的瓢。 他被那些舞剑小人填满了脑子,一时之间也无暇顾及为何周藏晏所书的剑谱会在自家爹爹手中。 高泞颤颤道:“高泞不知是老爷写的?方才多有得罪?” 周藏晏闻后轻笑一声,端起了架子:“接下去你好好看,好好记。”言毕,长剑已在空中挥舞,一时惊涛骇浪,转眼却细雨绵绵,又立马变为晴空高照。 与高泞不同,周藏晏的剑从容自如、看似随意,却始终立于规章之上。 舞罢,剑归鞘,周藏晏问:“如何?可看清了?” 高泞不敢扯谎:“高泞愚钝。” 剑在周藏晏手中转了一圈,他又问:“有何感受?” “照实说便是。” 这句话对高泞来说并不是鼓励,他本就没有钻研剑术,会记住剑谱也只是意外,再加上周藏晏耍得随性,他实在是看不出所以然。 倘若不是李晚玑留下的字条,兴许他不会进校尉府,更不会站在这校场之上,他更愿意去寻一处默默无闻的秀才家,存钱入得一纸户籍,参加科考。 他也不是迷信之人,甚至认为街边的算子皆是花言巧语的敛财之徒,却在不知不觉中地接受了指引,踏上了李晚玑算出的道路。 想着想着,他不禁扬起了嘴角。 可笑吗?似乎不是。他一时也不知这有什么能惹他发笑的。 周藏晏看着眼前人的面上从茫然转换成笑颜,不解道:“有那么好笑吗?” 高泞这才反应过来,很快控制了神色:“老爷神武之姿,高泞相比之下就像是小儿过家家,只是高泞对武学实在愚钝,不瞒您说,我对这套剑法亦是一知半解,更不懂如何评价,只知道好。” -- 第27页 他似是觉得不够诚恳,又道:“但我是真心想习武,我什么都愿意练愿意学,一次不会,我可以花上十次、百次的时间,还望老爷指教我这愚徒。” 周藏晏瞬间悟了,原来小孩是担忧资质驽钝,会让自己产生嫌避之心,又或是出言孤傲,坏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印象。 老实说,周藏晏对高泞的喜爱远超他人想象,除高泞生得喜人外,其中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小巷中萌生出的浓烈保护欲,虽然这都并不是周藏晏心中宠溺他的主要原因。 那是一种还报和救赎。 且他剑法虽不成熟,却也将形学透了,肢体内力亦是可塑,高泞实是妄自菲薄了。 “剑谱是寻不回了,我也不可能重新写一册,”周藏晏说,“我一招一式教你,若有不明之处,当立即提出,不得拖矣。” 高泞的心本寒了一半,却又立马惊喜难已,“多谢老爷!老爷费心教导,高泞没齿难忘!” 他笑了,就如那夜知晓得中玉石一般喜悦。 若不是在校场,周藏晏真想抱抱他,抱抱这个被现实磨平稚嫩的孩子。 高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习武的天赋,他自认只是悟性高,学得快,初学后也只是学了个五、六成,其中奥义并未参透,可在外人眼里却造出了天姿灵敏的错觉,不止武学如此,诗书亦是。 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日夜去将那些内容刻进脑内,成了人人口中的翘楚。 他自小就知道勤能补拙,或许也是他的一种天赋罢。 接下去的时间里,高泞大多都是在校场过的,周藏晏似乎是为他延长了停留的时间,不曾有离去之势。 在校场时,周藏晏导他;府内,周藏晏调他贴身服侍,方便时时抽查。 见高泞记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练他内力,时不时与他过几招。 后又赠他一册自认易懂的武籍,其中含括了内力调息和一些基础身法,高泞练着练着也是较之前更得心应手,两日便将那本武籍参透,面对周藏晏的抽查亦是轻而易举。 渐渐,他对此也是更加兴致勃勃,一路下来发现武学剑法亦有许多可考之处,以往只觉此野蛮肤浅,等轮到自己参了,才知晓其中精妙。 而后,周藏晏竟给他开了书阁,书阁内藏书丰富,常见的不常见的都有,高泞便将自己没日没夜地浸在里头,忽视了圣贤礼教、拂过了名家篇章,他的眼中只有一册又一册的武籍。 清粤之上,他被迫翻阅兵法消磨,如今却唯武籍不读,人生便是如此难料。 倒也不能这么说,他料不到的,总有人替他料到了。 高泞学得投入,几乎餐餐与周藏晏同台,数月过去,惹了几人不满。 最初不满的是杨宿有,高泞原本干的就是细活,孙夫人也不知为何时常给他送食,他本就不喜高泞,他眼中的高泞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娇贵“少爷”,没有贵人的命,却一身贵人病。 说话也不讨喜,要么不言不语,要么一张嘴便是些听也听不懂的东西,总而言之,杨宿有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这一日日消失,活也不干,终日不知去哪鬼混,还能和老爷一齐用膳,杨宿有的妒意便愈发强烈。 甚至有一日候在卧处等他归来,高泞的身影从黑夜中浮出,面露疲惫,杨宿有正想教训他几句,高泞却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视他为无物。 杨宿有为此气了好几天。孰知那日高泞一口气读了两册书,又照著书上瞎比划了半天,最后竟端著书在书阁里睡了两个时辰,黑夜中睡眼惺忪,脑内想的亦全是书中的内容,根本没有注意身边出现了谁。 后来,齐福也不悦了,但也只是小孩没人陪着玩,闹的。 高泞将玉石换了芝麻烧饼,又留了一颗,加了些钱请人串成吊坠,齐福看了满心欢喜,似是瞬间就使得脾气消散一空。小孩闹归闹,但也好哄。 有时高泞看着他,心中满是羡慕,早几年自己也是这么闹腾,想要什么一哭就有,就是犯了错,只要爹娘看到他拧成一团的眉毛就立马收了教训的心。 齐福过的普通,但却是院里人人钟意的老幺,如果一切都没发生,他是不是也会拥有这般肆意妄为的权利?是不是还能在爹娘的怀里撒泼胡闹,转眼又喜笑颜开? 他将齐福当成了自己,当成了原本的自己。 还有一位,是高泞自己猜的,毕竟天天占着周藏晏的时间,周藏晏也为了他移到书房用膳,孙昭念多少也会有些不满。 但这也不算是空穴来风,有一次孙昭念来书房寻周藏晏,正好撞见他俩一齐用膳,桌边还开着剑谱,孙昭念始终笑盈盈的脸立马沉了下来,虽然只有那么短暂一瞬,却也被高泞捕捉。 自那以后他便没有再见过孙昭念。 高泞总觉得孙昭念不如面上那般友善,周藏晏对他的好很真诚,孙昭念对他的好却总是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有一些与杨宿有为伍的小厮,时不时便在他面前冷嘲热讽几句,高泞也不愿劳神于此,时间一长,五感对外界的屏蔽阻隔倒是愈发熟练了。 落叶摇曳,雪散冰融,又临暖春,偌大的府里,没有人知道高泞又大了一岁,也没有人知道林绮云和高廉清已经去了一年,一切只有他自己知晓。 过年时,齐福问他为什么不穿艳色新衣,他只是看着镜中的一身素朴,不语。 -- 第28页 周藏晏这一留,便留到了年后,齐福记忆中,老爷已经很久没有在府内留住这么长时日了,直到五月,周藏晏才再次准备动身启程。 周藏晏临走前和高泞留了句话——善乃人之本,愚善则乃人之害,人善被人欺,须以儆效尤,立恶之人。 高泞起初不明为何周藏晏要与他说这些,他并非大善之人,更别谈愚善。 他心中始终觉得,与人善与否无关,被欺的永远只会是弱者,连他高府都能一夜没落,终归还是因为高府无能护全自身。 他曾以为爹爹德高望重,一世清廉,本应是众人捧护拥戴,却落得如此下场,若高府再强大一些,若他再强大一些,也不至于亲眼看着娘亲为护自己周全而亡。 林绮云淌着血的那幕犹如梦魇,他没有一刻忘记那日是如何哭嚎到失声,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他的软弱无能。 所以他拼了命地在习武练剑,他把这当成了赎罪的方式,他无法改变过去,却也不望高府上下死不瞑目。 善?他连做梦都在将那几个蒙面黑衣千刀万剐,骨肉分离,他又何从谈起上“善”? 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高泞才发觉自己在街口站了许久。原本今日他可以在家歇息,可他却执意要送周藏晏,一路跟到街口才不舍告别。 不舍是真,但送人只是一个幌子,他目的别在。 第15章 殷寒血刃 先前在校场听到几个兵士在议论街口的铁匠铺,说铺中会出售一些寻不到主的兵器,刀、剑、匕首、甚至是弓箭都曾有过,品相极佳不说,大多都衬手好用,就是价格偏高,寻常人有心也无力。 高泞早有耳闻,终于是凑了好几个月月钱,有了踏足的信心。 铁匠铺内只有一白发老匠,敲击声连绵起伏,上一秒还是疾风骤雨,下一秒又只剩零星碎点,炙热的玄铁被投入水中,霎时白雾四起,滋滋作响,薄烟散去,其中人隐现,似是蒙上一浓白夜纱,恍如仙人临世。 上一位能让高泞这么形容的老者,还是在屋内煮茶的李清粤。 老匠放下手中之物,抬眼才见来人,但也仅仅是瞥了那么一眼,便又继续手中的活件。 高泞被那一眼看得怵了神,双腿怎么也迈不开步,一尺一寸皆是奢侈,站得久了,老匠的神色也愈发不耐烦。 “小娃儿,你究竟还要在这站多久?”老匠没有再抬头。 高泞一时竟也忘了立马回应,怔在原地好一会才答道:“我是来买兵器的。” 老匠闻后便来了兴趣,终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他看去:“买兵器?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买什么兵器?” 高泞被唬得听不出话中之意,一五一十地答:“想买一件小巧衬手的。” 铁匠铺的氛围如同高泞之前看过的画本一般,画本中,铁匠铺的主人往往都是引退的武林高手,修成大道后隐匿俗世,于坊间开设一处掩护,寻觅下一位有缘之徒? 高泞踏进去的一瞬,觉得自己便是画本中的那有缘之徒。 老匠被他这句话引得发笑,笑声甚至掩盖了铸铁凿青,他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靠近门口的客人。 “我这的东西可都是宝贝,贵着呢。”老匠虽因长期作业而变得佝偻,可不知是因为体型还是气势,高泞只觉得眼前之人高大无比,老匠虽眯着眼,缝隙却可见磅礴威压。 画本中的主角皆是英武之人,他自也不能泄了气,他直了直身子,抬头注视着老匠眯起的双眸,道:“我有钱。” 老匠听到这三字,狭小的缝隙中立马透出了光:“那便再好不过。” 老匠转身,给高泞让了条道,一路引向铺内一无光黯然处,待瞥见高泞紧随其后,方抬手点燃灯火。 通明火光曜了台上的寒亮,瞬间百兽伏出,猛虎长啸、细鸟鸣啼,定睛一看却只是鞘中纹,弓上景,栩栩如生,叫高泞移不开眼。 若不是方才目睹老匠铸铁,他或许会错觉进了刻雕之家。他在高府也见过不少宝贝,还未有如此吸睛的工艺,台上只方寸之地,却像是囊括了全国的珍宝,在那一抹焰火下,寒光也熠熠生辉。 高泞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了台边一柄虎纹匕首,他需要一件防身之器,可随身携带,却不能惹人注目,小巧的匕首是最好的选择。 得了允后,高泞端起那柄匕首,细嫩的手指抚过鞘上虎纹,凹凸有致,摸不出一条多余的刻纹,短剑出鞘,寒光利眼,青丝落低,剎那断离,高泞心明,这是上乘之品。 老匠见高泞笑颜逐开,那双眸子里泛着欣喜的光,虎匕亦是。 匕首重新入鞘,高泞学着画本形容的那般,将腰间的钱袋取到老匠手中,“这个我要了。” 高泞心中暗呼过瘾,孩童总是对有志之士抱有倾仰,他觉得方才的举动真的好似那画本中的侠士,爽快豪横。 “钱不够啊。” 一声浑厚的气息吹散了高泞的幻想,铁匠铺并非高人隐蔽,他也并不是那画本中的侠客,那老匠不过也只是一个铸造技巧高超的商人罢了。 高泞面露难色,他只有这么多钱,选匕首的另一原因也是念其不至于太过昂贵,可没想到这区区一柄匕首,竟能贵过他数月攒下的工钱。 老匠摸着下巴上的垂髫发笑,上一刻分明还挺着身板硬气得不行,下一瞬却又像霜打的菜苗蔫了吧唧,他本以为高泞真是什么狠角,未想也只是一黄毛小童。 -- 第29页 罢了,他也许久未在他人眼中见到那抹灿烂了。 “日后再给我补上一两银。” 高泞楞住。 “不要就把东西放下,赶紧走人。” 他欣喜若狂,立马将匕首配在腰间:“下月今日便将银两送上!” 出了铁匠铺,高泞才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挂旗。 大大的一个“谢”字。 原来是谢老匠。 高泞踏着轻步回府,天色微光,似有落雨之势,地上的人儿却突发奇想,欲往城郊一探。 出了城门,左拐便有一湖泊,城中人称其为柳潭,湖水清澈可见,更是将四周的郁郁葱葱尽收于湖镜之间,湖面看着如同春柳一般娇翠,便因此得名。 高泞也是在校场中听闻此处,凑巧今日出了府,还入了柄精美的匕首,实在值得来一见柳潭景致。 一见柳潭,才知何为前人所说的“百闻不如一见”,又或许是他心情大好,眼前的景色便镶了金边似的,令人欢愉。 高泞席地而坐,手指轻轻触碰湖面,原本平稳的圆镜便荡起一圈不明显的沦漪,他顺势将细指没入其中,水温正好,暖意从指尖游进血液,转眼又漫过心头。 周藏晏说过他好似不知疲倦一般,他曾也这么认为,可到真正撇开束缚后,藏在骨里的劳累便如得了滋润的杂草,肆意生长,紧紧地将他捆绑,如今来这柳潭旁偷闲,倒也算得上轻松写意。 自然山水永远是疗愈的神医,高泞张开身子倒在地上,嫩草的青涩和泥土的气息交杂进鼻腔,属于自然的芬芳如安魂灵药,药发,他缓缓合上眼,耳边掠过的是风声叶响,嗅的是馥郁青葱,一切是如此安逸祥和,穆如仙境。 若风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 猛地,群青漱漱,非轻风可致,高泞发觉身旁的草地受到重量陷落,他预感怪异,正想起身一探究竟,却立马被负重压制。 有人摁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框在地上。 他睁眼,眼前那张脸并不陌生。 “可让我好等啊,小娘们。” 是那巷中地痞。 “用你这张脸哄得周藏晏服贴,能在周府躲那么久?”那地痞骑在他身上嗤笑道,“周藏晏怎么就对你这么好呢?” “?” “我见你们可是日日结伴出行,连他今日出城你都赶着送?都说周藏晏无子,我看倒是未必。”地痞掐得并不用力,起码对现在的高泞来说,这并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地痞见高泞没有回应,怒气不退反增:“你说你这副皮囊,生你的那个女人得美成什么样,才让那老家伙连孙昭念都能叛?” 高泞怒目而视,他原本只想等地痞撒完泼,觉着无趣便会离开,心中实在不想和这种闲人渣滓多费口舌,可地痞却偏要戳他命门,揭他疤口。 他轻易撑起身子,蹬腿往那人腹部袭去,高泞已不是初到闽州那幅脆弱不堪的青瓷躯,数月的操练亦不是小儿玩乐的家家酒,“嘴巴给我放干净。” 这一击蓄满了愤怒,他本就卧于湖边,蹬出去的腿脚更是活生生将地痞踹进湖中,那人浑身被湖水浸湿,再起身也还有半身泡在水中。 自那日高泞被周藏晏救走后,地痞便对这孩儿念念不忘,他恐吓过许多孩童,像高泞这么烈的,还是独一个。 那些孩童看到他便嚎啕大哭,可高泞没有,高泞冷静得不像个孩子,他那日打骂,说尽了骯脏难听的话语,高泞却连眉头也不为此皱一下。 他一事无成,只有这张脸生得可怖,全赖威吓幼小孩童找寻自我证明,可他却没有从高泞的身上寻到一丝快感。 他变得渴望从高泞身上获得成就。 他在府外等了许久,都不见高泞的身影,好不容易见到高泞出府,身旁却永远跟着一个周藏晏。 终于在今日等到周藏晏离闽,高泞还一路送他到街口,中途他不知高泞拐去何处,本以为只能憾失良机,回首的瞬间却又看到他独身前往城郊,自是不能再让猎物溜走。 他原也只想给高泞一点教训,盼着用高泞的泪水冲洗他曾经的挫败,不料候着他的只有林中的这一潭源源澈水。 高泞见地痞如落水败犬,心中怒焰渐消,亦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起身便要离开,他转身迈步,身后却在疏忽间波涛翻涌,草地被人疾步踏平,一只湿漉漉的手从身后钳住他,叫他难以前行。 “你还长能耐了。”地痞身上的水紧贴进高泞的衣裳和发梢,钳住脖子的手臂也渐渐收紧,高泞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臂,双脚磨平了一寸草地。 高泞的呼吸愈来愈困难,抓住手臂的力道也愈来愈绵软,地痞贴在他耳边讥笑道:“你娘在那老家伙的床上,也会如此有趣地扑腾吗?”跟只被握住耳朵的兔子一样。 地痞见怀里的人拼命挣扎的模样,那种久违的愉悦如荆棘攀上心头,快感交织在他脑中,他癫笑着,臂弯亦收得愈紧,仿佛就要将高泞揉碎在缝隙间。 高泞断断续续地点着气息,身后的人愈发癫狂,若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直接葬于此处。 死在这处美景中也不算难堪,柳潭澈凉,草木葱葱,只是他还有仇没有报、还有人没有寻?他不能功亏一篑。 死亡的恐惧立马侵袭了他脑内的每一寸土地,他终是提起一口残气,用尽仅存的气力撞开了身后人。 -- 第30页 地痞吃痛时松了手,高泞立马从中逃出,贪婪地吸入山间的馈赠,他从腰间抽出那柄匕首,反手护在身前,颤声低音:“离我远点!” 地痞不惧反乐,本就狰狞的面孔笑得更加张狂,高泞憋红的眼角无疑让他更加兴奋,他忘乎所以,他陶醉于此,作势从湖边拾起一石块,再次向高泞冲去。 ? 一声哀号激起林中禽鸟,掠过湖面沦涟,高泞怔在原地,如同一案宣纸,泼上了殷红的浓墨。 不知是石块先落地,还是暖红先着墨,又或者二者同时,地痞的面上扭曲万分,令人作呕的笑容亦停在那一刻。 永远停在那一刻。 地上那双瞪大的眼睛久久盯着他,脖颈不断向外淌着血,染了衣裳,红了草木,麻木了他的思想。 惊恐、茫然、匕首在他手中颤栗,可再怎么抖,也揭不去寒光上覆着的红幕。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喉咙里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仿佛他才是那个倒地之人。待空洞的眸中溢出了滚烫的液体,才醒觉,抬手抹去滑落到下颚的滚烫。 添了鲜红。 那一瞬,终是落了雨。 -------------------- 準時更新了! 第16章 红泱荡漾 高泞忘记是怎麽回府的了。 灰沉的空压着云,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地上,凿出一个又一个水洼,高泞就这麽站在中间,只穿着一件衣服,一件湿得紧紧贴在身上的裏衣。 齐福看到他的时候,像是从水裏捞起来的一般。 高泞湿着衣裳,白色的遮掩中轻易透出粉红的肌肤,脚上更是什麽也没穿,头顶扎起的髻也鬆垮开散,几条扯出的发丝被水熨得服贴,牢牢地趴在那张萎靡无神的脸上。 齐福读的书不多,字也不识得几个,但看到高泞的那一瞬间,顿时便知晓了人们口中的狼狈。他连忙把人带回屋裏,亲自给高泞打了一大桶热水。 “哥哥?你这是怎麽了?”齐福皱眉,小心翼翼地问,他从没见过高泞这幅模样。 哪怕是杨宿有那群人刻意使绊,高泞也没有这般狼狈过。就连齐福第一次见他,病恹恹的也比现在有精神。 高泞没有回答,齐福探到他面前摆了手:“高泞哥哥?” 水人儿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六神本无主,却突然又归了位,高泞扶住齐福攀上来的手,挤出一个不那麽自然的笑:“雨天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你的衣服呢?” “破了,我索性扔了。” “雨也不大呀?怎麽淋得这麽湿?”说着,齐福的手已经帮他把衣服褪到肩膀,下一秒就要将他送入热水浴桶。 “我回时正值倾盆之势。”高泞拦住他,“我自己来罢。” 齐福“哦”一声,细掌摩挲,垂眸却正好瞥见高泞手上的口子:“哥哥你的手?” “怎麽摔破了”还未问出口,齐福就被高泞推出了屋,“哥哥先沐浴”。 声响之下,门已掩,高泞已剥除身上的仅剩的遮掩,迅速躲进那桶热水中。 他已经洗过一次了,可那阵血腥依旧缠身,高泞的呼吸急促紊乱,可愈是如此,铁鏽般的气味就愈发猖狂地爬满鼻腔,蹿进颅内,他蜷缩着,索性将整个人都沉进水裏,与空气隔绝。 就如他在柳潭裏那般—— 高泞始终不相信眼前这一幕由自己亲手造成。 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 他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冲进了柳潭中,如受惊的野兽,溅起水花,泼洒于嫩青之上。 他紧握那柄匕首,将其没入水中,附着的红墨遇水便晕,丝丝缕缕浮现水面,被沦涟圈入,卷成一团鲜红赤焰。 先前那幕泼墨山水再次映现,他惊恐,伸手复上,欲抹去殷红,却被刀刃划破指尖,溢出更鲜红的血液。 他失了神,他恍了智,不顾指尖如何荡漾,只木讷地一抹再抹,指腹滑过之处皆昧红墨,转眼又被水冲淡,汇入潭波。 浓墨鎏金刺在他眸中,扎进他心肉,柳潭的澈水在不知不觉中已泛出一隅红波,他垂头,只见身上的衣裳成了那肆意挥洒的载体,素色上一片粗犷豪放。 高泞发狂一般挣开束缚,只剩下最后一层遮羞,身上的沉重亦没有因此消散,反被飘在水面的红衣激得愈加剧烈难忍。 他捧起一汪水往脸上扑。 柳潭也被他染得满是丧气。 水珠落下,掠走脸上沾染的俗尘,滑进红泱漫波。 二者交融,无一例外,俱染血埃。 雨水交势只如玉珠落盘,零星可点,本一处山青新雨,却被伏地尸首蒙得灰暗如晦、青葱不復,唯有潭中浪浪艳秀,鹤立其中。 也不知在潭中泡了多久,高泞终是拖着发软的身子回了岸,地痞还卧在血泊中,要不怎说细雨润万物,落水晕开边缘,又随着地表倾斜流入潭中,万宗归一。 他似是难信,轻踹那人双腿,见其无法再动,方缓了口气。 一般?画本中遇到此类情形,都是如何处理的? 他手背用力抹去面上水珠,寻了几块重石包进那人衣裳,固以腰封,颤着将人又拖回了柳潭中。 柳潭漾浊,尸体渐渐下沉,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桶中浮出絮絮上升的气泡,高泞紧阖双眸,脑中闪过的是一幕幕的血影波光,林绮云是这般,那黄毛浪儿亦是如此。 -- 第31页 款款细水,怎就偏与他过不去? 唯幸这场雨,使得他一身湿漉的行头添了几分合理。 门外响起齐福的声音:“哥哥,你洗好了吗?” 高泞从魇魔中抽离,人也从桶裏站起,对门外回应道:“好了。” “那我进来了。”齐福的话语和动作并行,未等回应,门已被推开。 高泞从桶裏出来,齐福连忙拿衣服给他披上,用巾擦乾水后,换了套乾淨衣裳。 齐福伺候人伺候久了,一番下来行云流水,高泞被人伺候久了,一时便也由着齐福摆弄,两人在屋中,俨似少爷与小厮。 齐福帮着把屋子收拾好,从衣服裏掏了瓶药出来,抓着高泞的手就要往上煳。 “你哪来的药?” “刚刚看见你摔伤了,我就去找人要了。” “嗯?是谁给你的?” “住东院那个,就那个天天戴着佛珠的。哥哥放心,如果是杨宿有给的,我直接把东西扔回他脸上!” 高泞摸了摸齐福的脑袋,只是笑着说“好,齐福对哥哥最好了”,见小孩这幅模样,心中那句话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那也是杨宿有的人。 杨宿有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惹得一群人厌恶他。 直到一日高泞起夜,路途上才听见杨宿有和东院的人议论他,说出的话不堪入耳,大致是给他安了个私生子的名号,几个人便义愤填膺,想着为主院那位出头。 高泞听了也就罢了,人言枉枉,他堵不尽那些人的嘴,更何况清者自清,只是他实在也搞不明白这些人小小年纪,哪来这麽多莫名其妙的正义感。 虽然他自己也高大不到哪儿去。 东院那人与高泞没有交往,这药定是杨宿有假借他人之手给他送的,齐福去寻药,有点脑子都看得出是为他寻的,杨宿有不会无缘无故给他送药,那轻妄之徒也没这麽好心。 这药肯定有蹊跷,用与不用,高泞已有定夺。 “我帮你上。” 高泞拦住齐福,自己把药瓶拿了过来:“哥哥自己来就好,不是什麽要紧的。” 若真有问题,他不能让齐福觉得是自己害的。 齐福没有再争,看着高泞上好药,方安下了心,起身欲将地上那摊渗水的衣服拿走。 “等等,”高泞忽然跳起来,先他一步护住衣服,“哥哥自己来就好。” 齐福怄气,从地上那人的怀裡把衣服夺过:“你淋湿了才回来,我还没和你算帐呢,你反倒还事事都要自己做,你要是病了,我还得照顾你呢!”说着,还瞪了一眼,“这些事我能做!” 高泞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断没有想到自己一日会被年幼过自己的小孩教训。 “你好好歇息!别让我回来看到你不在床上!” 丢下这句,齐福便离开了。 屋内只剩一人,高泞顿时鬆垮下身子,脸上笑容不復,藏在身后的手中紧紧握住虎纹一病。 沉尸之后,高泞把匕首捞了回来。 刃离鞘,刀身洁淨如初,熠熠寒光映在高泞眼中,却如熊熊焰火,吞噬灰烬,那一幕再次浮现眼前,吓得高泞立马将刀刃插回了鞘中。 他把匕首安于枕下,不愿再想,眼睛一转又记起什麽,起身将手上的药洗掉,才安心躺下。 一炷香后,高泞发觉手上的伤口更重了,被划破的地方轻挤便渗出脓水,都说十指连心,他的手只是这麽放着不动,指尖传来的痛楚也直锥心口。 杨宿有还真是歹毒。 幸好方才洗去了大半,否则这手怕是不能再要。 他起身忍痛又洗了一次,可粉末早已透进伤口,开散血液之中,高泞再洗,也只是徒寻个心理慰籍。 高泞伤了手这事,在下人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破了右手,不断流脓,那场面别提多噁心,高泞亦因而停了校场的操练,日日养在府中。 虽背后私语云云,但还是有所忌惮,万一高泞真是周藏晏私生,若真得罪了,坏的可是自己的命,底下的人只是在嘴上念叨几句不满,也不敢真的冲进屋子给他派活。 实际上,高泞的手伤并没有传的那麽严重,一切还得多谢齐福关心则乱,一惊一乍地夸大了事实,倒也是歪打正着,让高泞安安静静地过了两週。 两週后,周藏晏即将回府的消息送到了府上。 高泞循着齐福在外头讨的药方,养好了手,虽还绵软、难有触感,却也不再流出血脓,较之前舒适不少。 他走出屋子,欲将读完的武籍还回书阁,几日留屋,虽不能实际落身,却也不能因此忘了丰富见识。 他抱着几册书,缓步向书阁走去,本是悠閒,却见几个小的神色匆匆地在府裡跑着,冲撞到他怀裡。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人见撞到的是高泞,连忙赔不是。 “发生什麽了,怎麽如此莽撞?”高泞问。 那人喘着大气,仓皇支吾:“那个地痞,巷裏那个地痞,死了!” -------------------- 中秋快乐!带着高泞和晚玑哥哥一起赏月了! 第17章 骤雨安宁 高泞失色,腿脚不自觉开始发颤。 “?怪不得这几日都没有听闻他滋生事端。” 那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就说怎么老爷走了还这么太平?” -- 第32页 身旁的人揣腾了下开口者,场面瞬间安静。 高泞识趣地让了条道,笑着和二人说:“小心些,撞到我是小事,别哪天冒冒失失冲撞了夫人。” 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二人腹诽,点头后便跑了。 两週间,高泞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他怕听到消息,又害怕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前者是死的恐惧,后者是善的折磨。 不管是哪一种,都将他囚禁在牢笼中。 他开了书阁,把自己投了进去。 周藏晏不在府里,除了他也没有哪个下人拥有书阁的钥匙,孙昭念更不会无故前来,这里便成了他一人的领地。 他把书摆回原位,靠在架子上,紊乱的呼吸掀起层层红浪,每晚缠着他的骇人梦魇盘踞于他脑中,压得他心颤。 尸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柳潭并非深池,水清后很容易发现里头沉着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会这麽凑巧,和周藏晏归闽的时间撞在一起。 高泞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涌起了恐慌—— 周藏晏本就对那地痞上心,知道这个事后,必会去查明真相,一来二去,定免不了查到他身上。一旦周藏晏发现自己府裡窝着杀人犯,他又有什麽颜面再留在周府? 何况刑律也不会允许他逍遥法外。 送到官府一审,他高府遗孤的身份也难再瞒。 其实在他错杀的那日就想到这些了,但他杀也杀了,沉也沉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没到那种杀了人还面不改色的地步。 人总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虽然他并不是有意的。 他如今只能祈祷土里的血衣不会被人翻出,只要没有证据,他依旧可以矢口否认一切。 高泞还挺后悔那天没把衣服烧了, 一切又只能听天由命。 整理好情绪后,高泞很快便从书阁离开,眼下他可没有心情像以往一样,待在里面看上一天的书。 “高泞哥哥!”书阁外,齐福已经在候着他。 高泞倒不惊讶,看了一眼齐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听说了吗!那个地痞死了!”齐福很是激动。 “怎么好好的就死了?” “清晨有男女在柳潭那私会,就快亲上许终身了,忽然!”齐福提高了音量,“柳潭里浮出一具尸体!” “听说尸体已经泡发,皮肤都皱了,但那身衣服一看就是那个地痞的,他天天都只穿那一身衣裳。” 高泞叹气:“所以你走路要小心些,别哪天也掉进什麽湖里,哥哥可不识水性,救不了你。” “不是不是,那人不是淹死的,人捞起来的时候脖子上有条那——麽长的划痕。”齐福用手比划着。 高泞抬眼一瞥:“你看见了?” “没有,听人说的。” “人言不可尽信,眼见才为实。” “这可是从仵作那传出来的!” 高泞的神色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张:“怎么还惊了官府?” “哥哥你是不是生病把脑子病傻啦?”齐福皱起眉头,“若是失足落水就罢了,但这可是杀人沉尸!” 齐福一脸严肃凝重,又怎能想到这杀人案的凶手正站在他身前。 “要我说,”齐福又说,“估计是那地痞惹了什麽不该惹的人,才引来杀祸。也不知是哪个大侠这麽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 高泞有些出乎意料:“你觉得他被杀了是好事?” “那可不是吗?那人就趁着老爷不在的时候为非作歹,欺软怕硬,这种人早点死了才好哩,等查到凶手?不,侠士是谁,我还要给他道谢呢!” 高泞觉得有些好笑,平时也没见齐福这小子对地痞有多大的仇怨,怎么现在反倒像世仇一般激昂愤慨,“他也欺负过你?” “他之前不是欺负了你吗!那个时候我偷偷去看过,你脸上都是伤?”齐福忧忧道。 高泞心中一暖,原来这小子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而且他之前抢了我的红豆酥饼?”怕是被高泞听到一般,齐福低头嘟囔着。 一句话将高泞刚积起的感动吹散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了庭院中,高泞又想起什麽,问:“案子已经开始查了么?” 齐福一边找出剪子,一边摇头:“官府只是验了尸,其余的说要等老爷明天回来再查。” 事情的发展倒是比高泞想像的快,他本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官府在周藏晏回来前有定夺,说不定他还能逃过这一劫。 原本官府对那地痞就不上心,料想也是做个表面功夫便了了结案,可如今却非要等周藏晏回来查,老天不就是摆明了要断他活路么? “快,干活了哥哥,你已经躺了两週了!别想再偷懒!”齐福塞了把剪子给他,自己掂着脚,探头剪下一片发黄蛀孔的叶。 叶片从枝桠上被剪落,缓缓飘落,身旁不再有娇花,只剩一地淤泥为伴。 周藏晏知道后,分明是丝毫不意外,却连府都未进,便独自去了柳潭。 高泞知道后,自是连饭也吃不下,洒扫时也常常朝门口望去,可再怎麽望,也望不到周藏晏一根汗毛。 齐福见他终日心不在焉,轻轻一跃便跳到他背上:“哥哥!” -- 第33页 高泞被背上突然袭来的重量压低了腰,“怎麽了?” “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了!”齐福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人身上。 他顺势将人背起,失笑道:“有你看着,怎麽敢偷懒。” “那还差不多。” 高泞本想着跟着去柳潭查案,顺便找机会将证据藏得更深一些,可周藏晏不知想的什麽,明明是到了府外,却只留下吩咐,让下人们把府上重新整淨,待他傍晚归来时验收。 府内因而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以往节假时日,扫除工作也要众人一起做个十来天才结束,如今只有一日不到,分到他头上的活也被迫多了许多。 齐福与他一起负责一个院子,若他少做一些,那剩下的活便落在齐福头上了。 齐福虽天天乐呵呵的,但在这方面可精明着,自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便时时刻刻督着他,生怕高泞一个不注意就没了人影。 这麽一来,高泞是有心也无力,只能被困在府裡扫落叶、满水缸,活似一缓刑囚徒,静候审判。 周藏晏安排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在一日完成,待他归府时还见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提着水跑。 高泞是出来迎接的那一批,犯人总是很在意案件的进度。 未想周藏晏平淡如常,看他的眼神也如以往一般。他藉着眼神与周藏晏示好,对方也微微点头回应。 高泞心中一亮,周藏晏没发现那几件衣服? 周藏晏没发现那几件衣服! 他身子顿时轻快起来,侥倖如同于冬日中意外发现一株灼灼桃花,不可思议。 惊喜冲昏了高泞的脑子,一时竟连周藏晏靴上沾染的泥石都未察觉。 -------------------- 这个事情过后晚玑哥哥就回来了~耐心等等,都是宁宁必须要经过的成长过程,很快就能和哥哥重逢了。 第18章 夺刃对质 高泞喜不自胜,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脸上的笑容。 可这一切,杨宿有全看在眼里。 杨宿有本就和他不对付,为了能挑刺也是分外在意高泞的一举一动,高泞这一笑印在他眼中亦是刺眼非常。 活像父子间暗暗传情。 高泞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一些活便又落在他这个大的身上,若换作其他人病了,杨宿有倒不会有怨言,可偏偏卧在床上的那人是他最不喜的高泞。 十余日积攒的怨气被那一眼一笑挑起,杨宿有心中万分不悦,曾经他还恐惧药效过猛,如今却咬牙抱怨。 为何那药不能把这小子的手彻底废了? 一些思绪交杂,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杨宿有意识到了什么。 曾有一日,高泞只穿着一件湿透里衣回的府,说是被雨淋的,但杨宿有记得那场雨不至于大到能把人浸住的地步。 也正是那日,齐福慌慌张张去东院讨药,碰巧被他在门口撞见。 事后问了送饭的,也只说高泞手指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兴许是摔倒时划到锋利石块所致。 高泞很少笑,起码他记忆中的高泞没有这种表情,可方才那个难见的笑容中分明填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杨宿有越想越不对劲,种种迹象串联起来,总是藏着那么一丝不寻常。 他垂眸思忖,若那身水漓真是在水里浸过,若那道伤真是被利器划开,若那真是如释重负的松懈… 杨宿有心头一颤,猛地抬头望去,高泞似是感到目光注视,循着来向看去。二人四目相对,皆愣了那么几秒。 一人吞了口唾沫,随即撒腿就跑。 高泞怔在原地,他知晓来者不善,可实在没法瞬间读透那眼神里蕴着的意味。 但他也不在乎,杨宿有看他的眼神向来不友善,他沒有心思次次斟酌,更何况如今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周藏晏。 他看着周藏晏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那块巨石又被人吊起,惊喜消去后,深处的疑虑再涌上,他还是异常不安。 需要思考的的问题还有很多,周藏晏不提不代表不知道,一个颔首低眉亦不能代表什么,绝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哥哥!”齐福从人缝中挤到高泞身边,拉住他的手臂。 高泞敷衍应了一声,眼睛还在别处恋恋不舍,惹得齐福直接把他的头转对自己:“你是不是又想跑了?院子还没扫完呢!” “我怎么敢呀。”高泞失笑道,下一刻便被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孩拖走了。 扫帚消极划过地上杂草落叶,看似勤勤恳恳,实际却只是做足了表面功夫的浑水摸鱼,齐福扫着扫着便被东院的人叫走了,只留下高泞心有旁骛地在院中。 咋咋唬唬的小孩走了,他才得以沉下心,反复回味方才杨宿有的神情。 虽那人从没给他好脸色看,但方才的举动实在令人无法忘却,现在静静想来,那对眸子里除了厌恶,似乎还杂着一些别的什么。 落叶被他聚成一堆又掸开,风掠过,带走一叶豆绿飘摇,好似他心头思绪翻滚,高泞握着扫帚,眼睛注视着那片愈飘愈远的残叶—— 杨宿有看他的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蹬腿而逃… 不,不对,杨宿有是受惊了,但他不是在逃! 叶落,扫帚迅速被人丢在地上,落地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延伸。 杨宿有能因一个松懈的笑容串起本被遗忘的线索,人总是会在瞬间醒悟什么。 -- 第34页 高泞也不例外。 待高泞冲回睡屋时,杨宿有已经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那柄虎纹匕首。 那柄他藏在床下的虎纹匕首。 高泞慌乱的步伐在看到匕首的刹那间放缓,横冲直撞的人儿顿时丢了魂一般怔在原地,甚至无意识地往后磨了两步。 杨宿有知道他会来:“高泞!” 高泞没想再逃,也不能再逃,鼻中吸入一口沉息,大步迈了过去:“小杨哥有事找我吗?” “你少给我装蒜!”杨宿有先他一步走到对方面前,“说,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虎纹在傍晚的黄昏中依旧显得明亮,一对寒目紧紧地盯着高泞,与握着它的人如出一辙。 “嗯,是我的。”高泞还想再说些什么,另一人却不给他机会。 “你私藏刀刃,意欲何为?”杨宿有顿了顿,“还是你拿这匕首做了些什么不可告人腌臢事?” 对方的语气分明是咬定他犯了什么,却非要大义凛然地摆出一副质疑模样。 高泞不言,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捏紧。 “怎么?被我说中了?”杨宿有见他沉默,反倒得意地提高音量,引得外头经过的小厮们注目于此,“这个看着可不便宜,不会是从哪里偷来的吧?你拿这个做了什么?你拿这个划开了什么?” 杨宿有说得人都有些颤抖,其实他已有答案,但心中始终惊恐自己认定的,那个不堪入目真相。 众人逐渐聚拢,将他们围绕其中,周边的人大多都听到了杨宿有咄咄逼人的质问,人群中很快响起细细碎碎的议论。 “小杨哥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阿,好端端的怎么会和高泞闹起来?” “小杨哥是疯了么?跟谁闹不好非要跟高泞过不去…” “匕首能割什么,划来划去不还是那些东西么?” 杨宿有仿佛是受到众人拥戴,有了底气,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割的,是不是人肉?” 此言一出,周遭呼声更甚,随时都要将看似弱势的一方淹没。 “小杨哥这是何意?”高泞轻笑一声,勾着嘴角,再往上却是怒目而视。 “小杨哥未经我允许擅自闯入我的寝屋,取了我的东西,若我不是凑巧回来撞见,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宝贝了?”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要收在床下不敢示人?” “连我收在床下都能被找出来,小杨哥这是蓄谋已久了?” 杨宿有顿时语塞,咳嗽一声转了话锋:“那你无事收着支匕首又是何意?” “谁能保我府里安平?我是用这匕首割了人肉,但可惜了,我割的是自己的肉。” 周围又因此变得嘈杂,却依旧能清晰地摘出几个人叹骂高泞是不是疯子。 “我也未想过,小杨哥托人送来的药能腐溃伤口,锥我心骨,若不是我及时用你手上的东西割下烂肉,如今这手怕是……” 高泞又继续道:“我知道小杨哥对我不满,处处与我为难,但高泞实在不知做了什么错事,能让小杨哥时时记挂,还得借药撒气。”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好似随时都要洒泪一般。 实际上高泞扯了谎,话中真假掺半。 药使得他伤口腐溃是真,但那药是他有意为之,若不是如此,他也没法靠着伤休憩,再以此为由驳回杨宿有。 割肉疗伤是假,但实际上他也确实割开过自己的手,那道伤就是这么来的。所以他顶多只是隐瞒了部分真相,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扯谎。 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他觉得不亏。 高泞自己是这么想的。 不出所料,旁人听到高泞楚楚可怜的发言后皆转了矛头,七嘴八舌地指责杨宿有的作为。 “高泞原来这么可怜啊。” “我还寻思为什么手伤会流脓出水,原来是小杨哥做的…” “小杨哥原来这么歹毒么…” 杨宿有听得着急,大声呵斥道:“你别在这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药是我托人给的?” 高泞垂下眉毛摇摇头:“高泞没有证据,” 杨宿有闻后展笑,正想顺势再挖苦几句,未料面前的人又开了口。 “那小杨哥便有证据了么?” -------------------- 快了,神棍真的就快来了,再过两章(左右?)就重逢了!! 很努力在囤了,等有榜单任务就视任务字数更新啦。 最近有点找不到感觉,很快会调整回来,日后会回头修文~ 求点评论互动!拜托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第19章 余怜赘善 杨宿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有证据能证明高泞杀了人么? 湿了衣裳说是淋雨、伤了手说是摔破、藏了刀说是防身,还被他倒打一耙,安上一个恶人的头衔。 现在他杨宿有在他人眼中活脱脱就是一个善妒、不择手段的窃贼。 “若小杨哥没有证据,切不能像高泞一般不懂事,妄自”高泞加重了语气,“血口喷人了。” “你!”杨宿有咬牙,再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握紧那柄匕首,“我倒要看看,到了老爷那你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说着撞开人群,朝外跑去。 高泞暗道不好,这些事情在周藏晏那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他立马穿过人堆,紧追在杨宿有身后。 -- 第35页 也不知是杨宿有跑得太快,还是他休息得太久,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宿有的背影闯进周藏晏的书房。 “老爷!” 周藏晏正坐在书房内沏茶,被一声喝住,手上的茶一时没拿稳,竟就这么洒湿了桌上的纸本。 他坐直身子,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来人,不,不止一个,那人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小孩。 “宿有,你是愈发不知规矩了!”周藏晏瞪着他,手上将纸本一一摊开。 杨宿有猛一下跪在地上,垂头道:“老爷!高泞他杀了人!” 高泞闻此,亦跟着杨宿有跪在了地上,双眸直直地注视前方,一言不发。 周藏晏没有出声,只是摆弄着桌上被打湿的东西。 “老爷!柳潭里捞起来的那个地痞!是高泞杀的!是高泞杀的!他那天送您离开,就把地痞约到柳潭杀了!” 杨宿有大喊着,压抑住自己的歇斯底里。 “话既说得出口,便要有证据。”周藏晏道,“宿有,你说说?” “那日雨分明不大,可高泞却说自己被雨淋湿,还勾破了衣服,回府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里衣…府里的人都看见了!” 周藏晏看向高泞,问:“可有此事?” 高泞点点头,把编设好的说辞倾吐而出,“是,许是雨势分布不匀,最初如瓢泼之势,待我归府后却细雨以代。我急着避雨,不料被雨水滑倒,在地上翻了好几圈,起身后觉着破衣累赘,便脱了。” 他想了想又说“手上的伤也是这么被割破的。” 话术中漏洞百出,他不得不这么赌一把,就连案板上的鱼都知道甩尾,他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毫无挣扎地把自己送进牢里。 杨宿有恼怒更甚,身边的人把前因后果都造好了,他是愈发确信高泞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高泞还私藏了把刀!”杨宿有将手上的东西举过头顶,恼怒中却忘了方才因此受了瘪。 周藏晏缓步靠近,抬手接过那柄虎纹匕首,“高泞,这可是你的东西?” “是,可我没有私藏。”高泞说“我只是收在床下,何来私藏一说?” 杨宿有转头盯着他:“听闻柳潭捞起的那具尸体并非溺水而亡,而是被什么人抹了脖子…你那日回府后,地痞就没了声息…若你不是心虚,又何必将匕首收在那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自是恐被有心之人窃盗,小杨哥要是存了数月工钱买了件宝贝,难道不会好生收着么?寝院本就人来人往,高泞本不愿质疑他人品行,可今日小杨哥所为,怕是叫高泞要将东西收得再隐蔽些。” “你!”杨宿有愈发怒火,眼见此路不通,便下意识辟寻新道。 “老爷!高泞与此事定脱不了干系!种种迹象都太过可疑了…”杨宿有说着话,却更像在自言自语,“对,对!官府!老爷今日去了官府!官府定查到了些什么!” 周藏晏自是听得出杨宿有话中之意,原想着私自处理妥当便可了,可眼下杨宿有摆明了非得从他嘴里夺出高泞是凶手的证言。 高泞究竟是给杨宿有逮到了什么马脚? 他又想起那团掩在土里的血衣。 罢了,能做出那种事的人,露出什么马脚都不稀奇。 “官府之事又岂是你们能知晓的?”周藏晏说。 弓起的指关节重揉了几下太阳穴,他继续道:“过几日官府自会有决断,在此之前莫要传些不着边际的话。若周府真出了个杀人嫌凶,也轮不到我来包庇。” “但若是没有,谁也不能以讹传讹,坏了周府的名声。” 杨宿有发现周藏晏说话时紧盯着他,动了动嘴皮子,却放弃再争辩什么。 飞禽走兽护崽,人亦如此。 周藏晏将手上的匕首递给另一人,道:“是件漂亮东西。” 高泞对上周藏晏的眼神,很快又垂首避开:“谢老爷夸赞。” 周藏晏轻叹一口气,背手走回案前:“都回去罢。” 身后二人应声,对视一眼后,一同不情不愿地离去,只留周藏晏一人在书房抚着那画印茶渍的文纸,“这可如何交给官府…” 三日后,官府的决断传进了周府。 尸首泡发难辨,衣饰破损、非贵富人家,似城中恶痞穿着,却难认其中。尸弃于柳潭,颈处留刀疤痕,恐为仇杀,水浸之久,难判遇害时日。候有三日,无人认领,将断为无名尸首下葬。 知道这个判决后,杨宿有发疯似的冲到高泞屋中对他吼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没被揪出来?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能让官府都向着你?” “你那日分明就是去杀了人!你手上的伤分明就是杀人时划的!你分明就是因老爷没查你在侥幸!” 高泞拍案起身,断了杨宿有话语权:“你有完没完?我敬你年长称你一声小杨哥,你却要如此三番四次污蔑我?如今判决已下,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小杨哥也莫要再因个人恩怨给高泞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杀人重罪,高泞可担不起。” 齐福劳作了一天回屋,本就辛苦难耐,刚坐下不久就听到杨宿有冲进来撒泼,心情更是烦乱:“说完没有?说完赶紧走!”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撑腰,齐福的胆子都大了些,直接把人往外推,门外的人还在嚎着什么,屋内却已啪嗒一声,把那些嘈杂的声响隔绝于外。 -- 第36页 齐福重新坐下,气冲冲地倒了杯水:“小杨哥也真是的,怎么就这么和你过不去!” 高泞被他的模样引得失笑:“所以你也少惹他。” “这不是有哥哥替我做主嘛。”很快,齐福脸上又挂满以往的傻乐笑容,把刚斟好的水捧到高泞面前示好。 “好,哥哥替你做主。”高泞没接过,反倒推向齐福,“我出去一会,你若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齐福撅嘴,盯着他不作声。 “乖。” 自打杨宿有那一闹,等候决断的三日里,高泞都未去过周藏晏的书房。 他自觉羞愧,周藏晏待他不薄,虽是杨宿有无理取闹,但周藏晏依旧向着他,可事实上杨宿有说的句句属实,一切都只是他强词夺理罢了。 去往的书房路上,高泞的手是发颤的,他有些害怕,本在杀人后就是惊恐不已,虽不算完美,但也亲手处理了尸首和证据。 若无其事地于府中度日,与齐福一同感叹人命单薄。方才还恬不知耻地称自己与案件毫无关系… 他变了,爹爹与他说要从善,他如今不仅沾染鲜血,更一味地想着逃避责任,为官府的草率而欢愉。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十余日是如何熬过的,每晚那恶痞便如地府厉鬼,从水中爬出来勾住他的脚,将他拖进深不见底的柳潭中,他每每都被此惊醒—— 柳潭中不仅伏着地底恶鬼,还有插满箭矢的林绮云。 林绮云的血顺着水流旋在他周围,仿佛屏障般将他包裹,恐慌、不甘、愤恨,一切情绪从血水中喷涌而出,鲜红夺目,堵得他窒息崩溃。 此时一阵风过,摇曳了纸中烛火,吹散了虚无梦魇。高泞方醒觉早已立于书房门口,他不明为何会想来寻周藏晏,却也如往常一般叩响了那道虚掩的门。 得了允后,高泞便进了屋。 周藏晏见来人缓步而行,放下了手中书册,亲自朝高泞走去。 高泞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不该说,若说了,又该从何说起?挣扎中,反倒是周藏晏先开了口。 “坐下罢,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 他点点头,坐在熟悉的木凳上,始终不敢正视前者。 “官府的判决你可知晓了?” “嗯。” 周藏晏瞥了一眼垂首的小孩:“衣服,没埋好,露出来了。” 出了书房,高泞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一切都太过出乎意料,可细细忖来,似乎又皆是有迹可循。 周藏晏与他说,我知道人是你杀的。 高泞本是垂头不语,瞬间被这句话挑起了目光,惊愕万分。 他想辩解什么,可对上周藏晏那双眸子后却只知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周藏晏满不在乎事实如何,只是提醒他若有下次,记得将衣服烧了,千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埋得不够深,还露了衣角。 良久,高泞才愣愣地问出一句—— 您不抓我么? 周藏晏笑着问他为何要抓?难道那地痞不该死么? 高泞下意识摇头,发觉不对又道,可那始终是一条人命。 周藏晏仿佛是蓄谋已久的野兽,一步步吞食他心中的罪恶。 “人命又如何?若你未来上了战场,杀敌前顾忌敌人有妻儿父母,便不杀了么?那些豺狼可不会在意你过着多悲苦的日子,在他们眼里,你只是要被他们生吞活剥的猎物。” “难道那个时候你还不反抗,任人宰割么?” 周藏晏俯身看他错愕的双眸,又笑道:“我并非草菅人命,但若威胁了性命,孰生孰死,显而易见。” “那地痞可是从进府就候着你了,我不知那日你们在柳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从结果论,你赢了。” “我初次见血亦如你一般,恐慌、茫然、不知所措,可你早该习惯这种感觉,怜悯与所谓的‘善’,有时实在累赘多余。” “那地痞本就作恶多端,想必亦是对你起了杀心,你曾言习武只因不想再被人欺,如今你已经做到了。” 高泞不记得自己是何表情,亦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来挽回周藏晏话中累赘多余的善与怜悯,只记得当周藏晏问他是否要继续时, 他说了是。 -------------------- 下一章重逢了重逢了重逢了重逢了重逢了重逢了终于重逢了!要开始甜蜜互动(?)了! 球球评论和海星,你们的鼓励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更新会在wb通知! 第20章 久别暖春 如一切美好一般,初春暖阳映照,亦不见冰雪痕迹,年节时的红纸灯笼还未撤,赤色流苏随风摇曳。 城中阔道,翠色生机中缀点一袭红衣,引一众兵士于骏马之后。 有多久未曾似这般昂首此处? 马上的人记得清楚,四年前随着大部队进京时,他只能低头藏在人堆里,就连抬脚都提心吊胆。 八年了,足足有八年未见过京城的春天了。 “领头那位就是这次的大功臣嘛?” “那肯定!不过我听说他只是副将,这次立了这么大功,过不久应该就能升个正位了。” 声音是从两侧密集的人群中传来的。 南蛮欲将窈窕美人强塞进京,面上在讨好,实则是听闻朝政非应龙帝当权,便想着趁虚而入,不料送到床边的人心有异梦,应龙帝伏身而上时,却被身下的人狠狠捅了一刀。 -- 第37页 所幸上天庇佑,未伤及要害。严刑拷打时,南蛮美人面目狰狞,身上的衣裳皆被缝隙渗出的血染暗,嘴里却直呼应龙帝本名,大喊武樊庸暴戾无能,草菅人命。 狱卒听得出来,她说的是两年前应龙帝将西戎中一部落壮丁招来中原,无一生还的事。 谁知应龙帝正好前往狱中,听到了那一连串的咒骂,一怒之下将人杀了不说,回去后甚至下令发兵攻打南蛮。 理由是南蛮女子出言犯上,可见南蛮族人皆不惧圣威,企图谋害更是存有造反之心。 此令一出,朝中竟也无人出声反对,一派顺纵、一派知道反对无用,便也不愿冒这个险。 可在百姓眼中,应龙帝只是一位受了伤的君王,南蛮企图造反,该攻、该杀。 这场仗持续了数月,其中主将更是被南蛮秘密策反,人人都在传,若不是副将英勇善战,这场仗怕是不会那么快取胜。 马上红衣飘飘,围着众人欢呼,行过的楼间挂着与之相衬的红缎,京城中无不为他们的凯旋雀跃。楼上、路边,甚至还能见到几个朝队伍前头挥手的娇好人儿。 “少爷,好几位姑娘都在看您呢。” 说话的是卢怀钟。 八年前的那晚,他被几个人诓骗,在巷口等人给他送画本。 不料画本没等到,等到的却是钱财尽失,他想着立马回府与少爷说此事,反倒被那几个人抓着打了一顿,竟就在巷子里昏睡了去。 等他睡醒回府,才发现高府已不复存在,周边的人灭火后仰天感慨,一问才知,说是高府无一幸存,没有见任何一个人跑出来,走进废墟中,只有一具又一具的焦尸。 短短一夜,那个救他陪他的少爷消失了。 他曾想着寻死,他早就无父无母,全赖高府留他,如今高府无了,他独身一人又何去何从? 不如随高府众人一起去了,也是遂了高府的命,遂了高瑥宁的命。 他欲投江自尽,却不逢时地被人救起,那人背着渔具,将他扛回了家中。 后来,他进了军营,只是作小厮;再后来,他跟着救他的那人去了闽州以北的营,见到了他不敢奢求的那枚陨落之星。 卢怀钟看着身边随着马儿微微起伏的人,与初见那般不同,皮肤不似幼时般白嫩,脸庞亦蜕去稚气,记忆中的人还似娴静的闺秀,如今却已变成了上阵杀敌的英勇将领。 实在很难叫人与八年前的那捧着画本发呆的小少爷联系在一起。 但这样也好,他想。 这样他的少爷就可以阔步在此,更何况如今建功立业,只要一直这么下去,他的少爷就可以过回原本该有的生活。 高泞闻后才瞧了一眼楼上的那些莺莺燕燕,没有回应。卢怀钟也识趣地不再提,只悠悠地伴在他身侧。 马上的人听着周围不断的欢呼,眼神却难以从熟悉的方向挪动。 虽然八年未回京,虽然隔了一条街,虽然并不能亲眼所见,但他知道,他的家在那。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小将军婚配否!?” 身后的兵士被引得发笑,有人回道:“没呢!咱高小将军未来可就待在京城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一众姑娘好生等着,以后有的是机会。 只是不知高小将军会否垂青了。 卢怀钟替高泞往后瞪了一眼,身后一群人还是嬉皮笑脸,虽皆知二人是旧相识,但两者的威慑力不可比,卢怀钟总是心软好说话的那个。 周围那些春心荡漾的姑娘听了这话更是娇羞,拿帕子捂着脸,眼睛却还是紧紧黏在高泞身上,一动不动。 身后的人以此打趣,身旁的人为此着急,唯独高泞本人毫不在意。 道上喧嚣热闹,高泞置身事外,他计划得逞,但真正踏回这片土地时,却有些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 “别跑!” “给我站住!” 突然冒出的呵斥声在欢声笑语中显得格外突出,打断了高泞的思往。 他骑在马上,下意识闻声寻去。 呵斥的声音愈来愈近,高泞看见不远处有一竹青身影在人群中窜动,他看着那抹青色穿过人障,正朝面前空旷的大道冲去。 似一片刚脱落枝桠的竹叶徐徐飘落,随着暖风从远山吹来,略过娇媚的川红瑶芳,隔绝喧哗嘈杂的尘世,最终只落在晦暗的泥潭泞水中。 如同现在,那抹青翠落在他面前一般。 那人从人群中冒冒失失冲到他面前,高泞倒没有因此受到惊吓,可胯.下的骊骑并不像它的主人一般紧盯着人家,果不其然被突然的冲撞惊得足乱嘶鸣。 所幸高泞及时扯紧缰绳,骊马高抬前蹄,险些踏上面前被吓得坐在地上的人。 高泞啼笑皆非,一时竟不知是人惊了马,还是马唬住了人。 只是凯旋当日发生这种事实在不算吉利,进城的队伍亦因此停滞,身后的兵士难免探头想一探究竟,几个站得前的便把自己所见传往队伍后头—— “有人撞上高副将的马了!” “不是吧…还非得挑今天遇上这事。” “那人是眼睛瞎了没看路么?” “全城都知道今日兵队进京,居然还有不长眼的敢冲上来?” “完了完了,这家伙算是完了。” “你们说高副将会怎么处置他?” -- 第38页 “这要是换作前两年,估计已经被…” “不至于吧,高副将也没你说的那么凶残。” “今天真说不准,这对高副将、对咱们来说可都是大日子。” 身后众说纷纭,但竟都默契地可怜起那冒失之徒。 地上那人用手臂挡着脸,是害怕时下意识的防护。 卢怀钟凑上前,轻声抚慰道:“你没事吧?” 掩面的长袖被人放下,露出一张略显失色的脸庞:“没事没事…” 高泞的目光未从那人身上移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尽收眼底。 只是须臾间,他跃身下马,亲自走过去扶起那人,“没有吓着这位兄弟吧?” 卢怀钟见状往后退退,转身安抚后排的兵士去了。 那人在高泞的搀扶下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身上无处伤损,只是屁股摔得疼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局势,顿时醒悟了什么。 他昨日在街口摆摊时便听闻今日有人胜仗归来,今日进那云良阁也听见姑娘在议论此事,如今这个情形……怕是自己冲撞了不该惹的人… 高泞笑颜以对,扶着他的手还未松开,那人急促间对上身旁人的眼睛,四目相对时,高泞似是在引起他注意一般,紧咬不放。 可周围的人不容许因此拖延,转眼间又从人群中探出两三个壮汉,环视一圈后,看见高泞身旁那人,便立马冲了上来。 高泞暗暗翻了个白眼,今日不长眼的人算是扎堆送面前了。 “你小子!你…”其中一个壮汉怒喊一声,注意到高泞后又缩小了音量,“你最好识相点!” 那人借机想挣开高泞,不想高泞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倒替他回应道:“几位兄弟,这位小兄弟是犯了什么事么?” 壮汉轻咳一声,不知是为了给他人,还是给自己留几分面子,压低声音说:“想必这位是高副将吧。高副将有所不知啊…您身旁这位小兄弟,欠了我们家姑娘的钱未还。” 高泞挑挑眉毛,“敢问兄台,是哪家的姑娘?” “是…是隔壁街云良阁的姑娘。” 云良阁,云良阁。 高泞会心一笑,松开扶在人身上的手,“兄台能否卖我一个面子?今日大军凯旋,我又无意间惊吓了这位小兄弟…” 壮汉听出话中之意,也不知这神棍和今日归城的副将有何联系,可副将都亲自发话了,他又能作甚? 只好点点头,说了几句对唐突行为抱歉的话语,便领着其余几个人离去了。 那人陪笑道:“那我也先告辞了高副将,今日之事万分抱歉,扰了大人您的好日子。” 高副将?高泞未上马,也未答应,只牵着绳继续前行,那人也只好跟着高泞的脚步,仿佛是自己领军行城一般。 “还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高泞忽然问。 那人回过神“我叫李晚玑,珠玉为玑。” 这句话,和八年前如出一辙,高泞勾勾嘴唇。 他没有认错。 只是李晚玑似乎将那一月间夜夜同眠的小孩给忘了。 “李兄。” 李晚玑愣了一下,应了一声“不敢当”。 “李兄可有伤到其他地方?等军队再行一段,我让人带你回我府上看看伤?” “不必了…高副将。”李晚玑有些错愕,分明是他冲撞了旁边这位,可怎么看起来却是他受害了。 “我要谢谢高副将出手相救才是。” 高泞瞥了他一眼,高副将,叫得可好生生分。 不就是过了八年么?他都能一眼认出李晚玑,李晚玑当真没认出他来? “李兄对云良阁可熟悉?” 李晚玑闻言,身旁的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刚进京第一天便想着去青楼玩乐了? 他转念一想,答道“算不上很熟悉,但云良阁的姑娘应该都认识我。” “哦?” “若是高副将有意进去…喝两杯,李某定给您推荐几位好姑娘。”李晚玑说。 今日闹这么一出,他李晚玑的名字怕是已经传遍了整个云良阁,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从这位高副将身边逃离。 于是他便顺着这位高副将的喜好,扯了点小谎。 高泞没有看他,一边听一边点点头,“想不到,李兄好风流。” 李晚玑尴尬地笑了几声,“高副将,李某也没什么大本事回报今日相救之恩,但小的不才,在西街口有一算命小摊,高副将若是得闲了,可以来找李某算一卦。” “什么都能算,只要高副将信得过。” 高泞笑看他:“好,我会去的。” 说罢,李晚玑迈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跑走,只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一步,感谢高副将今日相救!” 高泞重新跃上马,看着那个背影窜进人群,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那一刻,他有了实感。 春天来了。 -------------------- 高小将军:好家伙,这是把云良阁的姑娘玩了个遍还不给钱啊(`_′) 关于高泞进军营、重遇卢怀钟、以及打仗之事等都会在后文补充完整,当然也包括八年来晚玑哥哥发生的变故。 重逢时因为高泞相貌身材都变了很多(类似于长开了),所以晚玑没认出来,但晚玑16岁和24岁相差无几,成熟了但依旧能辨认出来,现实中也有这样的人~ -- 第39页 总之还是庆祝两人终于是重逢了,妈妈等得好苦(;ω;) *如果有海星可以给孩子送送吗,我让晚玑哥哥表演铜板戏法给大家看(-?_-??) 第21章 步步为营(上) 李晚玑扯了扯被人抓皱的衣服,方才待在那位高副将身边时,仿佛是一只被道士看穿身份的妖物,充斥着一股道不出的别扭。 他微微曲身,从人群中挤出去,耳间总听见几个夸赞少年容貌的声音,可惜他方才只想着赶紧从众目睽睽下逃离,脑海中那人的眉眼已经变得模糊。 若是再见,他兴许还是能辨认,但如今非要他描摹轮廓,实在是有些为难。 但他心中意外清晰,那些姑娘口中的高小将军,倒也不如吹捧的那般俊朗。 终于,李晚玑回到了西街口的摊位,所幸今日都去凑热闹了,否则他离开这么久,摊位怕是又要被人闹一翻。 他把从罗扇那得来的钱放回盒中,开始收拾摊位准备离开。 罗扇是云良阁的姑娘,今日托人到西街寻到李晚玑,将他带进了云良阁中。 李晚玑不是第一次进云良阁,这几年倒是经常有姑娘寻他来卜卦,最初一众姑娘皆当是寻个乐子,直到一次李晚玑算出一位姑娘能被贵府老爷赎走,众人的态度便发生了转变。 那位被赎走的姑娘在府中做了妾,未料不久后正房太太却意外离世,老爷伤心过度,亦也未再续弦,便由她当了家。 一切是如此荒谬,若不是真实眼见,实在难以叫人信服。李晚玑解卦时还被众人围着嬉笑,俱说他胡编乱造也得有个度,可未曾想过,那位姑娘就这么顺着李晚玑所述的发展成了当家主母。 自此之后,云良阁中寻他的姑娘便多了起来,他不喜烟花之地,于是卜卦的准确度被适当地降低了。 倒不是云良阁的姑娘放荡难缠,只是李晚玑不喜其中自以为是、大腹便便的顾客。每每擦肩,总能从那些人身上嗅到脂粉掩盖不住的、刺鼻的男性气味。 罗扇是云良阁中少数泼辣的姑娘,大大咧咧放得开,回头客也是一位接着一位,可不知怎么的,偏偏看上了日日穿着青灰道袍的李晚玑。 李晚玑生得不算拔尖,外人看来也是一副穷酸模样,但罗扇说,他看着纯粹,况且那张脸也比京城纨绔来得耐看。 她请李晚玑帮她算一卦姻缘,原想着借此机会调.情,把事情办了,不想李晚玑一张嘴便没一句中听的话。 李晚玑说,我实话实说,罗扇姑娘别生气,卦象中显示姑娘未来会受到肌肤之伤,要注意别被利器刮伤了脸,否则云良阁怕是不肯再留,姻缘之事…也难有担保。 罗扇暗送秋波时他盯着八卦图、衣衫半解时他又盯着八卦图,人攀上身时他还盯着八卦图。姑娘甚至给屋子熏了昂贵的香,斟了壶珍藏的琼浆,最后却只得来屡屡无视和一句“姻缘之事难有担保”。 她说不上绝色,可又何曾在男人那受过这种委屈,恼羞成怒下便大喊一声“神棍抢钱了!”,惹得云良阁中几位壮汉立马冲上了楼。 李晚玑自是被罗扇和那几位杀气腾腾的壮汉吓得冒汗,一急之下从楼上跳了下去,跑了。 虽说也不是第一次有姑娘受不得结果,以往也只是被冷眼讥讽几句,但像罗扇这样的…还是独一个。 他一边收着一边腹诽道,若是罗扇姑娘没有突然大喊大叫,他也不必在今日撞上那回城的队伍,撞上那皮笑肉不笑的高小将军。 分明他已经把握了分寸,将卦象整理得体面才说出口,可那罗扇姑娘怎就这么难以接受现实呢? 他又转念一想,也是,兴许这世上没有哪位姑娘能欣然接受容貌被毁。李晚玑想到这又叹了一口气,抱着收好的东西往城外走去。 今日是不宜摆摊咯。 行军结束,将后续事宜安排妥当后,高泞便和卢怀钟回了府。 府邸是应龙帝赏的,应龙帝收到大捷的消息时抚掌大笑,又听闻原先领头的将军被南蛮策反,所幸军中副将及时识破并将人斩获。 于是立即拍案,下旨将京城西街处的空宅留赐。 府内已经收拾齐整,安置了些家具,由于时间仓促,府内只有高卢二人,还未安排侍者。 卢怀钟虽做惯了服侍人的活儿,但实在不善厨艺,只得出府去买些酒菜。他去了东街的醉仙居,未想八年过去依旧门庭若市,叫他等了好一会。 待卢怀钟回府后,高泞已沐浴更衣,褪了一身盔甲衣胄,独自坐在铜镜前,倒又有了几分贵府公子的意思。 高泞察觉来人,问他:“怀钟,我与八年前…相差很大么?” 卢怀钟自然而然地以为高泞在担心被他人发现身份,“若少爷说的是容貌,那自然是天壤之别。少爷这几年在军中操练得壮硕,相貌也变得硬朗,想来是不会有人将您与八年前那位小少爷相提并论。” 高泞闻后挑了挑眉,不自觉地颔首,盯着镜中人自言自语道:“那便不是他的问题了?” “谁的问题?”卢怀钟没有听清。 “无事,”高泞将铜镜反扣,站起身朝卢怀钟的方向走去“该用晚膳了。” -------------------- 罗扇:气死老娘了╰(‵□′)╯ *高泞是帅,但不完全帅,姑娘们对他在这一刻的仰慕很大一部分建立在他是一位“领军打了胜仗的年少将军”上。 -- 第40页 两个人好看,不过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好看,但总会情人眼里出西施。 过几天更(下)~更新会在wb通知 依旧球球评论收藏海星(′?`)人(′?`) 第22章 步步为营(下) 醉仙居的菜肴向来是京中人人称赞,过了八年也未失水准,卢怀钟带了只烧鸡和几道招牌,虽没有铺设席宴,但也算是在这一方庭院中接风洗尘了。 醉仙居既称得“醉仙”,酒自是一等一的好,八年前高泞就常见府上刻着“醉仙”字样的酒壶,当时就好奇滋味,如今归京终得一尝,心中自是怀有期待。 二人移步院中,酒盅映月,风暖青丝,卢怀钟见他眼睛直盯着桌上那壶酒,无奈地替人满上一盏。 以往在军营中也常常与酒肉为伴,起初高泞喝得直咳嗽,还被身边同行的兵士嘲笑,说他一个当兵的男人居然连酒都不会喝。 他又不知从哪听来酒量靠积累,十七岁那年的秋天,连续喝了一个半月的桂花酒。 最后还是卢怀钟怕他再喝下去直接横在营中,趁人睡着把酒偷摸带走,全数倒入江中。 这一出之后,酒量不知变好没有,但总归是将那阵辛辣铸得柔和。 卢怀钟则与之相反,猛灌了几杯落肚,风一吹便开始飘然。 “少爷明日进宫面圣,不封您个骁勇将军,真是说不过去。” 卢怀钟又喝了一口“少爷果真是,”他打了个酒嗝,“好计谋!” 高泞笑笑,抬手斟满面前的酒盅:“若真让我上了将军之位,那人怕是得坐不住了。” 卢怀钟虽有醉意,却也知道高泞所说何人。“少爷为何不直接在营中解决了他…” 高泞扶在酒杯上,手指轻敲瓷器作响,“时机不对,更何况…”他伸手扯下桌上烧鸡的肉腿递给卢怀钟。 “总不能趁观众未到,先唱完精彩的曲儿。” 不过是求一出杀鸡儆猴罢了。 高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仰首时望见空中明月,周遭漆黑如墨,竟衬得其有些格格不入。 “这条路还长。”高泞叫了一声卢怀钟的名字,“苦了你与我一同活得提心吊胆。” 对面的人闻言后正了正身子,只是举杯同饮,没有再说话。 良久,高泞才听到人开了口,“能活着,就已足够了。” 卢怀钟不胜酒力提出要回屋,高泞起身要送,却被人伸手拦下,便也不再强求。 留他一人独坐院中,看皎月盈盈,暖夜飘摇。 高府就在不远处,他转身望着那个方向,又吞了一杯酒。 他想象了数次归京的场景,或是被人发现身份从军中押送,又或是只剩一具尸首被抬回京,落得一个为国尽忠的名声。 他不是没想过其他的,只是他不敢想,不敢因此侥幸,军中人多眼杂,他不能松懈分毫。 指尖消不去的丑痕、臂上淡化的长疤、刀身染上的滚热,无不是他为了今日风光一刻所堆积的巨石。 该让他一步一步从泥潭里爬出来了。 高泞不知又因此饮了多少,直到酒壶被倾尽,他才趴在桌上,手中滑落的酒壶顺势愈滚愈远,最终伴着一声脆响靠在石板边上。 余光飘向腰间,他伸手将悬空的佩环拿起,放在手中摩挲。 高泞腰间挂着一玛瑙,雕刻成铜币模样,通身赤亮,他本是收在匣中,可方才更衣时却不自觉地将它放在了身上。 是八年前李清粤送他的那块石头。 他攒钱托卢怀钟带出军营,找了个师傅刻的。 他很早就生了这个念头,在八年前看到胡桃木盒中的碎银时,在发现怀中揣着红玛瑙时,他便已决定要将玛瑙刻成铜币。 那块玛瑙一共分了五枚铜币,师傅见料子好,便自做主将其中一枚做大,成了如今手中的挂饰。 指腹抚过玛瑙光滑的表面,他不可自抑地想起李晚玑。 他没想过再见面会是那般场景。 若说因相貌体型难辨也就罢了,原本以为李晚玑只是过分开朗,未想只是过去八年,那人却变成了流连秦楼楚馆的放荡浪客。 不仅沉醉于此,甚至连账都不愿付清,因这事在大街上被人追赶,那李晚玑当真是不要脸面。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八年能让他高泞坐上副将之位,又为何不能让李晚玑留恋花丛。 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模样,见色起意,对男女之事食髓知味,李晚玑不过也只是与其他人无异罢了。 只不过他高泞有恩必报,当初再怎么说也是李晚玑救了他一命。 重逢时的喜悦是真,想邀来府上叙旧报恩是真,可如今想来却还有太多顾虑,好在对方没有答应自己的一时冲动。 日后常居于京,必然是会再见,李晚玑忘了高瑥宁这号人物还好说,倘若他依旧记挂着…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但他也断不能放任隐患不管不问。 他叹息一声,手上的动作还未停下。 四年前他唯唯诺诺不敢相见,四年后终于有望成就,再相见却已不能如从前那般美好纯粹。 物也不是,人亦非了,生他养他的地方,究竟还剩下了什么? -------------------- 最近比较忙,所以更慢了(? ?︿ ??) 第23章 鸩羽摇缀(上) -- 第41页 翌日,高泞循规面圣。 他精神不算好,昨夜喝得过头,甚至睡在院中石桌上,直至卢怀钟卯时起夜才将他搬回了屋。 回屋后也只歇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起身沐浴,准备入宫。 以往也有类似的经历,但不知为何,偏偏今日头疼得厉害。 “高副将昨日没休息好吗?”吕元才见他眯着眼,问。 高泞本是眉头微蹙,闻言后松了松眼,堆砌出往常的和善:“多谢吕公公关心。卑职不过因大仗得胜,过分欣喜了。” 吕元才笑笑:“不丢人,咱家能理解,高副将功不可没,开心是应该的。” “吕公公抬爱,卑职不过是尽己任罢了。” “高副将谦逊。”言罢,吕元才停下脚步,“圣上已在里头候着了,高副将直接进去便是。” 他给了吕元才一个笑容,“谢吕公公。” 高泞并非第一次见应龙帝,许是幼学之年,他曾在府上见过龙椅上那位。 那时应龙帝刚上位不久,带着贴身黄门便来府上私访。他记得应龙帝那时对高廉清毕恭毕敬,以至于让他错认为是来府上行贿的小官儿。 直到夜晚向爹爹问起,才知原来是当今天子。 高廉清对这位是尽心尽力。应龙帝刚坐上那个位置不久,高廉清便没日没夜地替他搜罗名单、探究民情,谏尽忠言只为巩固其手中实权… 在高泞眼中,应龙帝亦待高家不薄。年节时能见着宫内送来的礼,高廉清也因此升了官,甚至连他也沾了光——在他十一岁生辰那日,宫内送来了套文房四宝。 高廉清虽为前朝老臣,对社稷之诚有目共睹,做尽了忠义仁德,高泞耳濡目染,亦暗生了不可言尽的情怀。 但或许其中更多的是对亡人夙愿的执着。 “高副将。” 旷阔的空间中响起吕元才的低声呼唤,将他的回忆收拢。 反应过来时,高泞已迅速行了礼,待他得允抬首,眼中便映入一片金碧辉煌。 他对龙椅上那人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模糊的影子,只是他可以肯定,十年前的应龙帝定不似如今这般傲气凌人。 那人只是坐于高堂之上,轻轻一抬手便能呼风唤雨,已不复十年前低眉顺眼的卑躬,许是久居高位,身上那阵卑弱亦凝固为一种道不清的无名傲气。 “高副将此次凯旋,实乃我国之甚幸。”声音从高位传来。 高泞闻声低了低身子,道:“陛下过誉了。” “西街那处宅子住得可还安稳?”应龙帝继续道,“这几日送些人进去,别苛待了我们高副将。” 吕元才眯着眼应了一声。 高泞心中沉闷,他进宫并不是为了要人,也不是为了听这些装模作样的寒暄。 “谢陛下为卑职费心。” “高副将此次忠心为国,更是深明大义、及时止损,应当给予嘉奖才是。”吕元才笑眼悠悠,“陛下觉得如何?” 来了,他想。 应龙帝将眼神从高泞身上移开,对上吕元才的笑脸:“朕早已决意晋封高副将。” 高泞不显意外,意料之中,倒不如说他就是为此而来。他行礼作谢,堂中响起一声清晰洪亮。“谢陛下!” 应龙帝顺势随意问了几句营中琐事,便挥手示意吕元才将人领下去了。 “高副将真是年轻有为,许是要成为历年来最年少的将军了罢?”二人往宫门走着,吕元才忽然斜眼瞧他,面上笑容不改。 高泞笑道:“吕公公折煞卑职了,卑职能为国尽效才称得上有为。” 吕元才轻笑一声,继续道:“下次再见,可就要称呼一声高将军了。” 走在前头的人还想说些什么,高泞却先开了口:“到宫门了吕公公。” 吕元才识趣,双手垂在身前,微微前倾,没有再说话。 高泞作别,脸上的笑容亦随着离开的距离逐渐拉平。该准备下一步了。 西街的宅子,卢怀钟已备好饭菜等候喜讯到来,见着人影便主动迎了上去。 “少爷!” 他领人坐下,继续问道:“如何?” 高泞看了他一眼,佯装抱憾地摇首叹息。 卢怀钟一时语塞,将准备好的说辞全数拆乱,支吾着拼凑出一句“饿了吗?” “皇上说过几日给府里添派些人手,”高泞笑言,“诏书亦是。” 另一人先是愣了一会,很快又反应过来言中之意,喜笑颜开。 高泞让他一同坐下,缓缓道:“这几日盯着点,若有动静及时禀告。” 卢怀钟立马沉了心,答应一声好,便与桌上之人一齐动筷。 简单用过膳,高泞一副要离府的模样。 他更了衣,头发也重新梳扮,若说朝早的装束一眼便能瞧见大将之风,那如今这身却就了另一番景象。 殷红覆身,上有玄青暗鸩正欲振翅,日光下曜,蕴处金线生辉熠熠。黑发如丝披拂身后,发冠荼白,玉簪缀色,发髻之式却朴素如常。 他要去街口。 -------------------- 这几天玩动森玩嗨了…所以晚了 过几天更下,要和晚玑哥哥亲密沟通了(?),依旧厚着脸球球海星收藏评论!谢谢大家(? ?︿ ??)拜托啦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第24章 鸩羽摇缀(下) -- 第42页 像是冥冥中落下的定数,李晚玑的算命摊正好布在街口,他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绿沉人影趴在台上。 他还真是喜欢青色衣裳,高泞想。 高泞缓步走近,李晚玑身后挂起的八卦图愈发清晰。 上一次这么清楚地见到八卦图,还是八年前在清粤山上。 李晚玑趴在台上,发觉面前有阴影布罩,惊喜抬首,欲要招呼今日的第一位顾客,“欢迎!…” “…高副将” 见到来人后,李晚玑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几分。心中不免腹诽,这人还真是闲得慌,昨日刚逃,今日又找上门来。 “怎么?李兄不欢迎高某?”高泞袖中滑下两三块碎银,落在台上。 “欢迎,自然是欢迎。”李晚玑的双目下意识地放大了一瞬,“高副将找我何事?让我帮你算一卦么?” 说罢已将手边的五枚铜币攥在手中,他李晚玑虽爱财,却也不能平白无故收了人家的银子。会良心不安。 “不着急。”手指在碎银旁敲了敲,高泞继续道,“李兄欠了那云良阁多少?这些可够了?若是不够,我…” 李晚玑见他欲往袖中探去,连忙抓住高泞的手“不必了不必了,这是哪的话,怎么能让高副将替我还钱呢?” 何况他根本没欠。 可比起因算命被人追着打,他宁愿眼前人误会他赊了帐。二者权衡之下,男人进出青楼是常事,前者传出去倒是会误了他赚钱的法子。 高泞闻言动了动眉,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另一人方觉不妥,迅速松开。 “不好意思啊高副将。”李晚玑轻咳一声,“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没什么,”说着,高泞的手指又搭上台面,将散放的碎银聚成堆,往自己靠拢。 与此同时,李晚玑的另一只手亦松开了紧握的铜币,高泞注视着与记忆无差的几枚,并未发觉李晚玑的眼神咬着碎银不放。 他又抬眸看向李晚玑,道:“李兄可用过午膳了?” “…还没有。”李晚玑这一下大概猜到这位高副将在打什么算盘了。 收敛目光时正对上一双笑眼,他吞了口唾沫,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想。 二人就近寻了处食肆,楼上的位置正好能盯着算命摊。 李晚玑有些尴尬,许是昨日轶事难忘,又或是高副将威严难拒,待坐下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后悔,后悔方才被人一盯,竟连推脱说辞都没说出口。 “李兄可有忌口?” “高副将要些自己爱吃的,我跟着凑活两口就成。” 高泞不在意地敷衍一声嗯,便叫来小二,要了一碗葱油汤面。 “好嘞!”小二的离去迅速铺开了沉默。 李晚玑想问他为何只要了一碗面,是银两不够吗?他自己身上也有一些,买多一碗面也还算足够。 或是已经吃过饭了?这么一想李晚玑更加疑惑,若真是这样,那高副将带他来这干嘛?难不成真是为了请他吃饭? 脑中挤出各种离奇猜想,可他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往时替人算命,也并未见过来寻乐的权贵公子,可唯独没有一位像面前之人一样,讲话都似循规蹈矩,好好的吃饭非要说成用膳,一口一个李兄亦叫得他浑身难受。 若是位读书人,怕是要满口之乎者也。 仔细忖来,李晚玑也并非没见过这样的人。只是那时年纪还小,若那人长大了,怕是能和面前这位副将较量一番。 他脑中又织起两人对着遵礼守道的模样,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高泞见他无缘由地笑起,沏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未想到八年过去,李晚玑还是这副令人摸不透的傻样。 他饮了口茶,茶水滑过喉咙时,眉头不自觉地拧出褶皱,普通食肆中的茶果真喝不得,不仅无香、还涩嘴,更别求返上喉咙的甘甜。 循着礼仪,他给李晚玑也斟了茶水,虽然心中觉得对方并不会喝。 未想对方早被尴尬得口干舌燥,茶水就位时迅速囫囵下肚,待苦涩充斥满整个口腔后面露难色,舔了舔嘴唇,咂舌道:“…真难喝。”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李晚玑才发觉不对,确视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 高泞失笑道:“确实不好喝。若是愿意,下次高某给李兄送点方山露芽试试。” 方山露芽是周藏晏算准他到京的时日,托人从闽州送来的。 李晚玑闻言摆手,微微后倾,从身后的桌上拿了枚糖霜青梅放入口中:“不必不必,我那住处没有这么好的条件煮茶。” “李兄住在何处?”高泞顺势问道。 “我住在…”话说一半,李晚玑猛地觉察不妥,分明昨日才第一次见,今日却已经想着登堂入室不成?又或是昨日冲撞令人记了仇,再怎么说也是这位的大好日子… “我就住在城郊一处偏僻小屋,”一是心虚,他又补充道,“自己一个人住,不讲究那么多。“ 口中的糖霜已化开,取代了涩楚,咬开梅肉时,舌尖浮上一丝不明显的酸味,店家很细心,梅肉中心的果核早被去除,可轻易将整块果肉咽下。 桌上另一人的脸色,却不如那枚糖霜青梅。 高泞闻后备为感慨,终是物非人亦非,在亲眼看到李晚玑下山摆摊时他就该想到这种情形。 -- 第43页 八年过去,能变的实在太多,清粤山终究也只是昙花一现的桃源。 他又想起那位坐于白雾中的老者,微微分唇,才醒觉自己又何来询问的身份立场。八年前是他单凭一纸书信告别,哪怕眼前人认出自己,恐怕也不愿相认罢。 一切追究起来,似乎皆是自作自受。 手轻托颔,李晚玑盯着对面若有所思的人,好似自己是初次这么认真地描摹他的轮廓。 犹记昨日初见时,他扎起头发,丝毫未免,颅后长尾与骊骑甩着相差无几的节奏,甲胄光见,纹虎叱目,众人拥簇之下,伴着清风绿绣,鲜衣怒马。 今日再见,红裳飘飘,鸩鸟摇缀,玉簪温润,细看之下才发觉,他的眉眼不似武将般粗莽。视线如同抚过叶脉的朝露,李晚玑算是将他这张脸探了个彻底。 睫毛不算密长,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半现的眼眸压抑着摸不透的情愫,面中撑起的鼻梁亦是高挺,仔细一瞧,就连发丝垂掩下的耳垂也是漂亮的形状。 李晚玑不免想起八年前的小孩,若他顺利长大到今日,是否也会如眼前这般好看? 霎时,他又想起师傅往前说过,小时候长得好看的娃娃,长大后都会变得样丑。 思绪被强制终止,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您要的面来咯!” 李晚玑本就坐如针毡,也不再多言,便将热面狼吞虎咽下肚,想着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他一见到这人就不自觉地心慌。 账自然是高泞付的,二人下了楼,李晚玑自然地提出要回摊前,离开太久属实不合适。 高泞点点头,互相道了别。 走出几步,李晚玑又想起什么,转身叫住他:“高副将!” “还没问怎么称呼?” 高泞先是一愣,随后笑笑:“泞,泞土的泞。” 高泞,倒真不是一个好名字。李晚玑想。他冲高泞摆摆手,继续道:“今日谢谢高副将啦!有需要随时来寻卦。” 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但对方却意外迅速地应了声“好”。 高泞目送他回了算命摊,走远几步后,忽惊觉此景犹似八年前那一别,猛然回首,又看了一眼趴在台上的青色人儿,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般,才又继续抬腿迈步。 他缓步回府,思绪交杂如麻,分明他成就功业了,分明他回了京,分明他曾寻觅过,分明他还记得他。 高府殒没,清粤不再,为何偏偏连这京中最后的一点念想也要将他遗忘。 犹如四年前清粤,寻而不得。 -------------------- 想象中的高泞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回京皮肤会变白(在营中晒过了)。扎高马尾是飒爽的,见晚玑时是贵府公子模样。 有人打扮了,是谁,我不说。 就是说,想要海星和评论???!!阿里嘎多! 第25章 擦肩略影(上) 四年前,京城。 营中众人皆未见识过京华风貌,大多都是在闽州地区从小生活到大的少年郎,人龙中不免传出欢声。唯独沉没在队尾的影子不喜反忧。 高泞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往前数十二年的时日俱是在这片土地上挥洒稚气,虽已有四年未归,却也磨不灭近乡情思。 可令他忧的不是此情此景,而是自己。 哪怕他眼见镜中之人不复当年模样,亦常惴栗,唯恐哪个眼尖的辨出他是何人。 此次进京有一要事,军中名单早已上报,不知为何却突然下达一道命令,要求他们亲自进京登记名册。好在周藏晏早为他造了个身份。 当初周藏晏见他支支吾吾报不出户籍,倒也不显意外。不出两日,高泞便成了闽州乡下无父无母,独身进城谋生的孩子。 具体如何办到,高泞也没有再开口多问。周藏晏似乎知道很多,总是能为他打点好一切,却闭口不谈缘由,也不开口寻什么回报。 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索性便不费口舌了,时候到了,他想说自然会说的,高泞想。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高泞在周藏晏的掩护下通过了登记。众人一早被周藏晏从闽州领过来,转眼又要赶上傍晚的船回闽州,时间不算充裕,但周藏晏看着一群小伙子兴奋雀跃的模样,决定将中间空出来的两个时辰赠与他们。 只是不能离开太远,若是走失了一个,所有人都得在京城留上一宿,能不能找到空房的客栈不说,众人的操练安排也得推迟。 周藏晏话一出,众人皆如手中滑落的沙砾,三俩成群寻乐去了,只剩下高泞一人愣站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想去的地方,思忖片刻后还是抬腿,向城外奔去。 周藏晏坐在茶楼上,看着他极速离去的身影,无言,只是静静地将沏好的茶斟入杯中,琥珀盈盈。 高泞循着记忆上了山,翠茂碧清,同他那日下山无几。他曾想过清粤四季,如今置身孟春,凯风和煦,叶洒微光,只觉陌生又熟悉。 待他登到半山,毫不犹豫地冲寻到那块露天空地。四年的风吹日晒,有没有将木牌打翻?有没有野兽将土刨开觅食果腹? 拨开遮掩的枝桠,他在看到眼前景象的一刻顿住了脚步,随后又缓缓靠近,滑落于碑前。 早已不复木牌踪迹,有人将木牌去了,代以石碑,他轻抚凹刻之处,心中随其默念。 -- 第44页 廉清忠仁,云裳绮霓。 凿刻的痕迹歪歪扭扭,字缘犹见乱颤旁枝,指腹随着凹刻起伏,高泞心了,许是李晚玑为他刻的。 “爹,娘…宁儿长大了,现在跟着周校尉在闽州,再过几年,或许就能上阵杀敌…”他不自觉哽咽道,“虽然宁儿不能跟爹爹一样入朝献谋,却也能跟爹爹做一样的事了。” 他跪在石碑前叩首,碎声念了不知多少声爹娘,终是打湿一隅嫩青。 “爹娘,你们能看到吗?” 他又抬首望天,渴望得到些什么,飘渺无存的回应。 风动飒青,扬起花叶飘摇,思绪伴着三月娇翠卷作一团,转眼又被剪碎拆烂,不见其影,却萦心头。 他倚着碑,将这四年事无巨细地与地下二人说了一次。中秋、重阳、大年初二,每逢都要与天言语,年年俱是。只是如今近了,一些情感愈发强烈,过会还要回去众人面前,只得用滔滔不绝的话语代替双眸随时都要溢出的晶莹。 天色渐沉,林中鸟归,他终是驼影起身,顿足回首流连,方不舍离去。还有半个时辰,他还有人要寻。 高泞其实想了很久,他还未有所成,心中亦对李晚玑有愧,当年可以说是不告而别,思忖铺垫许久,却又被木盒中的碎银凿出裂痕,叫他实实在在地念了四年。 倒不是那一个月有多难忘。 他忘不掉山上的人。 只看一眼,他想,只看看那人过得好不好就走。 他摸到熟悉的院子里,枝头桃花卸了银装,娇红争奇,青蔓踞檐,雁归鸟鸣,正想抬脚踏入这满园春色,却被脚边蹭起的声音拦了路。 是只麻雀,很肥。 伙食还不错,高泞想。 高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子里没人,不远处李清粤的屋中亦未有熏出的白雾。他有些丧气,霎时又想起什么,转了个弯往藏书阁去。 谁知藏书阁上了锁,锁上积了厚灰,未有人进出的痕迹。他喜洁,却还是用手抬起,拇指抹去上头的污脏,将里头嵌着的玛瑙珠子显现出来。李晚玑说,这把锁是李清粤找人做的,里头嵌着的是师傅当时最喜欢的一枚。 在他来之前,书阁是锁的,四年前是他陪着李晚玑把它重新擦得一尘不染。四年后的今日,这把锁又变得如初见那般,尘封着不知多少过往。 他拿袖子把锁擦得干净,想要揭开什么,却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欺。 李晚玑不在,李清粤也不见踪影。这就够了,他想,许是自己未成就功业,注定不能在今日相遇罢。 这样就够了。 他找地方把袖子浸了水,拖着未干的衣袖往山下去。 高泞垂首,内心免不了落空难受,下山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脚下被踩得作响的石板。 先是缓步,后又转为小跑,时间还未到,他却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越近山脚,他跑得越快,几乎是冲进城内—— 亦因此奔过了城门口出城的松青身影。 —— 李晚玑在城内处理完事情,人有些疲惫,近几日精神不佳,再加上山上山下两头跑,心力交瘁。 他往城外走去,却被一阵风袭过,发丝飘起在风中缠绕,李晚玑抬手将头发抚下,在那一瞬,他感觉到身边略过了什么,事实上,他的余光也瞥见了什么。他回首,目光在人群中找寻那缕异感,无果。 “年轻就是好啊。”城门的守卫忽然开口道。 “嗯,是啊。”李晚玑跟着应和,“很有活力。“ 守卫见他有些呆滞,继续道:“今日闽州那来了一群小伙子,听闻是要进营了,来登记名册。” “进营?兵营吗?” ‘那不然呢,还有什么营啊?说不定过两年这城门就换他们守咯。“ 李晚玑略显尴尬地点点头,走了。 “兵营啊…”他自言自语道,“算算年纪,今年也该进去了吧?” -------------------- 最近有点忙…过几天会再更一个,下周开始正式推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推着推着推炕上去…(小声) 写东西比较慢,故事推得也慢,但有些铺垫是必须的,也有些剧情是不能简化的,感情线就被慢慢拉到现在了…总之就是很感谢一路在看的人,希望之后两个人的感情和复仇主线不会让大家失望! 周末见。 第26章 擦肩略影(下) 离了城,李晚玑直接回了山上院子,将换来的银两收进柜中,掩于披风之下。天暗,屋内烁起烛火,碾碎的光亮透过纸窗,落在门外的阶梯上。 他推门而出,步行到院子中心处,面向李清粤屋子的方向悠悠道:“师傅,明天就带醉仙居的酒给你。” “要等我。” …… 李晚玑梦中惊醒,四年过去,他也还是会梦到那一天。 他在山上待得久了,天不怕地不怕,世俗尘嚣都被清粤隔绝,山是,人亦是。有时他会自喜,山本无名,却被他以清粤相冠,实在相称。清粤二者,皆予他新生。 可那天,线断了。 他随手披了件薄衣,向外走去。院中落花卧叶,能嗅幽香,缓步走到李清粤屋前,李晚玑坐在门口石阶上,夜凉,他收紧了些衣裳,仿佛是幻觉,似是闻见屋内有声传来,在唤他姓名。 -- 第45页 诧异感并不持续,他很快从中抽离,怎么能忘呢?他想着。 怎么能忘记屋子已经空了?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门上,一言不发,静静地又合上双眼。 翌日清晨,李晚玑如往常一般抱着八卦图下山,从四年前开始,他便日日下山摆摊,李清粤给他留了一屋子的玛瑙玉石,可他不舍得碰。 “李兄。” 李晚玑还哼着小曲,走到山脚时却见到一高大身影,歌声渐消,在他看来,有如阎王索命。 只不过是位玉面阎罗。 他暗道一声倒霉,本想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不料却被那人开口叫住。 “李兄。”那人又唤了一声。 李晚玑本已略过他,被这么叫了两声,只得缓缓转身,堆起笑脸:“这不是高副将吗,走得急了,要不是你叫住我,我还没发现你呢。” 若不是眼神曾对上一瞬,兴许高泞会信他。“李兄怎从山上下来?” 李晚玑轻咳一声,道:“空气好,高副将得闲了也可以去上面走走。” 高泞见对方眼神飘忽,也不愿拆穿什么,原本也只是碰运气,尝试来山脚候着,如今却被他撞个正着——李晚玑在骗他。 说什么住在城郊小屋,说什么家里没有条件煮茶,全是在骗他。 他没有再说话,只跟在李晚玑身后默默迈着步。 走在前头的人脊背发凉,似是身后有只随时扑食的猛虎。事实上,他对高泞也谈不上厌恶,高泞与他有恩,自是心存感激,只是这份感激抵不过面对年轻将军威压的紧张。李晚玑是想也想不明白为何高泞咬着他不放,自从冲撞过后,他已经连着两日见着这位凯旋归京、人人口中即将上位的小将军了。 若说初见是热心,哪怕是人前做戏他也认了,但隔日见到高泞站在摊位前,他只觉得自己惹了事。四年来因祸从口中受的苦不在少数,他也认真回忆过自己说出的话语,想了很久,还是没扫出其中的祸。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过于惊慌。更何况除了那小孩,他从未与陌生人这么接触过。 想着,二人已不知不觉走到西街口,李晚玑冲他笑了一下,随即作势布摊,高泞揣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想帮什么却迟迟没有出手。 若不是听闻西街口的神棍时常被地头索财,他也不愿起早候于此。 布摊那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是被监工督着的农民,就差现场掏出钉耙犁地,向他表现出自己的勤恳。 他支起架子,欲将八卦图悬挂其上,却被身旁一直伫着的人拦住,“我来吧。” 架子不算高,没等李晚玑回应,高泞便伸手将对方手中的八卦图夺走。他比李晚玑高上一些,伸手的片刻似是要将人揽入怀中,李晚玑顾着思考怎么从高泞手中要回八卦图,竟也忘了躲避,直到被身后的人圈着才觉发愣,静静地看着那双手将图挂成昨日的模样。 轻嗅见山林。 -------------------- 抱了,但没完全抱。 高泞熏的山林香,可参考冯仲柔四合香。 第27章 府蕴清林(上) 李晚玑不知他熏的什么香,只知闻起来木香清幽,又似山林中宁静淡雅。 他不会品香,只是纯粹地觉得熟悉好闻。像清粤山。 身后探出的双手将图挂好便缩了回去,高泞重新站回李晚玑身侧,又继续揣着手立在摊旁。 李晚玑收敛心思,瞧了高泞一眼,随后便坐在了凳子上。 上午过去,李晚玑又趴在台上。他没想到,身边这尊弥勒菩萨在他的摊位旁站了整整一上午。若是只貔貅该有多好,他看着对方想,非要像个衙门守卫伫在一边,本来生意就不好,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正午了。”身边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是啊,正午了,怎么您还不走呢。·心里想着,李晚玑嘴上说:“高副将站那么久也累了吧?”说着起身想给高泞让位坐,不料坐得太久,血液循环不畅,双腿麻痹,受力触地时竟软瘫下来,他下意识寻找一个支点稳定身子,手在空手挥舞两圈,终于是抓住什么,才没让自己倒地。 支撑点伫着,看着另一人就要摔倒,下意识也要去扶,两个人就这么一来一去。 手抓在了一起。 李晚玑重新站好,迅速将自己的手从中抽出,“不好意思啊高副将,坐得有些久了,腿麻。” 高泞面上不在乎地笑着,颔首无言,只是默默缩回握紧的拳头。 二人沉默了一阵,李晚玑有些不自在,“高副将要不要坐会?” 高泞答得很快,“不必。” “高副将要不要来算一卦?”他笑脸拿起铜板。 “不必。” “……” 李晚玑心中忐忑,他总觉得高泞在生气,脸上虽是时时刻刻笑着,他看起来只觉脊背发凉。还不如直接把“怒”字落墨书于面上。 可他还是挖不出究竟是哪句话惹到了这位玉面阎罗,细数下来,他对高泞可是恭恭敬敬,三句话里五句话都拿捏着分寸在奉承。 他不免觉得是一环套一环,高泞才格外注意他。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回过神来,身边的影子消失了。 李晚玑愣了一下,却又立马松了口气,阎罗王走了,这貔貅该来了罢?他没出声赶人,除了不敢,倒也想借着那张脸赚一把小姑娘的钱,结果这上午一个客人也没有,分明笑得挺好看的,怎么就是不招客人呢。 -- 第46页 他重新坐直身子,端着手,摆出迎客的笑脸。 清了清嗓子,李晚玑又开始吆喝“算命咯!十钱一卦!童叟无欺!” 这一喊将街上人的目光吸引,但大多都只是瞧一眼,便又开始流动。等的客没来,倒是几个熟悉的面孔如约而至。 三两大汉向他走来,李晚玑看见了,将台上铜板攥入手心,起身就要跑。 “别跑啊李神棍!”几人见他要逃出声喝住,加快了接近的脚步。 李晚玑顿住脚步,背着整理了面部表情,转身又堆起笑脸”哥几个吃了没?“ 静静坐在那里还没什么实感,这起身一笑看着却十足有了坑蒙拐骗神棍的样子。 瞧着最壮实的那个把手撑在台面,直奔主题:“李神棍跑什么?” “上周说了这周给,别是又想拖到下周吧?” 李晚玑只是笑着摆手“没有没有,这不是打算回家给兄弟们拿钱吗?” “少说这些没用的!”另一人将桌台踢翻,台面上的龟甲掉落着地上,“一卦十钱,还需要回家拿吗?” 说着,那人又重重踹了一脚地上的龟甲。龟甲被踢得向外翻滚,最终落在人足边。 “就你事多?其他人都能按时给,你这样几次了?”最壮实的那个一把抓住李晚玑的衣服领子,另一手轻拍他的脸颊“要懂得守规矩啊李神棍。” 李晚玑被人揪着,难堪大于其他感知。想着也不是第一次了,心一横道:“大哥们,我上有老下有小,就在这里摆个小摊养活家人……”说着,一副欲哭模样。 “哭什么!”那人将他扔到地上,有些嫌恶,正想抬腿给李晚玑留个教训,下一刻却被人压住了脚。 高泞不知何时来的,李晚玑抬眼,只见眼前的身影踩住了地头壮汉的脚。 “不好意思,方才没注意。”高泞碾了一下,从那人脚上移开,面上不改莞尔。 -------------------- 提问:五钱卜不是随性为主吗?为什么摊位上有龟甲哇? 嗯…某人觉得街上卜卦的都拿龟甲,干脆自己也整个显得专业一点,还能多骗一点钱。 (最近真的很忙,稿有在存,只是需要时间修改。就是说球球海星和评论捏!下一章有人要乐开花咯 第28章 府蕴清林(下) 那几人见着来人是高泞,心道不好,往常也没听闻这神棍有什么认识的人,怎么高泞刚归京便巴结上了?又或说二人是旧相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他们都心了——该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原来是高副将的人,失礼了失礼了,那我们今日不打扰……” “几位既然说是我的人,便想着这么走了?”高泞把人扶起,李晚玑只觉手臂被抓得生疼。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另一人忙着打圆场,几人逐渐向后退去。 高泞一手护着李晚玑,另一手抓住领头那人的手腕,笑道:“起码也该道个歉再走罢。” 似问非问,更像命令。 那人尴尬地笑笑,手腕被人握得发红,看这架势不道歉也难脱身,别无他法之下只得对着李晚玑俯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敷衍了一句。 “李兄听到了吗?”高泞盯着那人问,未等李晚玑回应又立马接上,“李兄说他没听见。”言罢,笑意更浓。 受了羞辱,那人瞬间起了反抗的心思,尝试着从高泞手中挣脱,未料对方擒得更着力,似是要掐碎他皮肉中窝藏的白骨。 “行,抱歉,抱歉行了吧?” 高泞松开手,又留下一句“几位慢走。若还有什么不妥的,可直接来西街那处宅子寻我。” 人走后,李晚玑将桌台重新搭好,滚走的龟甲亦被人拾起放回台面。眼神顺着高泞的手一路游到对方脸上,少见地添了不满。 “让你见笑了。”李晚玑咳嗽一声。 “那些人经常来么?” “可能你刚到京城不清楚,西街这一块都是他们在管,就是摆摊的都得收点钱。” 高泞敲了敲搭在台上的手指,“他们在管?他们凭什么管?” “他们有力气啊。”李晚玑的语气充满不在乎,“不过听闻是背后有人撑着才敢这么肆意妄为,至于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为何,高泞有些来气,对着面前的人竟也忘记掩饰“那你就这么任他们欺负了?” 李晚玑苦笑道:“那我能如何?不是人人都能像高副将你一样。” 像我一样?高泞闻言后不语。 二人这么僵硬了一会,觉着气氛不对,李晚玑转了话锋,“嗯…你刚刚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闻言,高泞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包得严实的东西,“我买了这个。” 灰褐的纸拨开,露出两个带着葱绿斑驳的花卷。李晚玑记得那个纸包和花式,他曾买过,是上次两人一起去的那间食肆做的。 “给我买的吗?”语气带着惊喜,亦有些惶恐。 高泞点点头,把花卷放在台面,又继续把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捡起,佯装无意问:“李兄看着年纪不大,就已经下有小了?” 李晚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说:“你听到了?哎这不是情急之下……”他支支吾吾的,即使不说,高泞也猜得到他的意思。 多半是临危扯谎罢了。 -- 第47页 “也是,”高泞脸上终于是又笑起来,“李兄瞧着倒也不像有家室。” “高副将这是什么意思,我生得也算英俊吧,怎么就不像是有家室了?”有人不服气道,虽然他确实没有婚约,也没有在意的姑娘。 “有家室的人会把云良阁的姑娘都认识了个遍么?” 高泞一句话,堵得李晚玑再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在心中腹诽,年轻气盛就是不一般…天天惦记着青楼之事。想着,他不自觉地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高泞短暂地愣了一瞬,回答道:“二十了。” 李晚玑问:“那我们差不多嘛。我看起来很显老吗?” “何出此言?” “你第一次见我就称我为李兄,之后也一直这么叫,就没想过我年纪比你小?”李晚玑凑得近了些,似乎是在叫高泞好好看清自己的模样。 一张脸在眼前放大,高泞的视线被凝聚在李晚玑的脸庞上,他无暇去看其他地方,只是与李晚玑四目相对。对方的瞳仁中焕着光,让高泞想起了那天被人背上清粤山时,恍惚中看见的潺潺山泉。细水滑过的是林中卵石,而这丝光,却焕着与八年前无异的飞雪。 绿绣明嫇山泉尽,却见风雪空不散。 一切和暖无常,只是如今雪融,化出了这一色玉青。 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他觉得李晚玑变了,可如今安然看着对方的笑眼,却又觉得好似什么也没变。 “怎么样,我是不是长得还挺俊的?”说着,李晚玑颇为得意地笑笑。 他坐回位子上,衣袂甩拂台面,又将台面上安放的铜币挥到桌下。钱币脱了缰,顺着路面倾斜的方向奔走而去。 “我的钱!”李晚玑见着慌张得不行,迅速起身跑去。他冲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把钱币踩在脚下。确认其安然无恙地被制止在原地后,方松了口气。将铜币拾起,又用衣袖抹去了上头的尘埃,攥回手中,笑意盈盈地往摊位跳。 高泞往他那看去,已是午时,日光正中曜人,将地上之人包裹其中。许是冬日过长,人人皆从皑皑白雪中破土而出,正是渴求阳光的时段,春日和煦适人,暖风拂过李晚玑脑后的发丝,本就随着身体摇摆晃动,如今被风一吹,更添了几分迎风而来的、真实的飘渺。 光洒在颅顶的发丝上,碎在翠色的衣裾里,似微光透过树影斑驳,星星点点地晃入他眸中。 他觉得李晚玑似乎……变得好看了许多。 …… 高泞被人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他下意识退了一步,轻咳几声,“…李兄上次说自己独居,可是没有兄弟姊妹?”转移得有些拙劣。他算是发现了,李晚玑这幅看似不谙世事的笑颜总能把他一齐同化。好似雨中一脚踏进无恙的水洼,扰乱水花静意。 李晚玑并未察觉什么,只是坐回椅子上撑着脑袋,沉默片刻道:“倒也不算,我有个弟弟。” “长得可漂亮了。”他继续补充道,“比我还好看那么一丁点。” 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却吹开了他心底的纱。那个小孩一直都在,只是被他盖上了一层半透的薄纱,可见可不见。 想着,已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 话说出口便收不回,李晚玑自己也觉着有些唐突,张嘴想要补救,却被对方打断:“但上次李兄说自己是独居?” 李晚玑微微发愣:“嗯…他不在京城。” “那他在哪?”对方盯着他继续追问。 “…我也不知道。”看着对方的反应,李晚玑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过高泞会对这个感兴趣。 言罢,站着的那人收回目光,把桌上的东西又重新放回包袱里,又示意李晚玑拿走上头的花卷。待台面清空后,他直接将桌台合上,顺手收起八卦图。一气呵成。李晚玑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对方抱着一堆东西向前走去。 反应过来时,他已追了上去,还未开口就被对方先发制人,“回府里看看有没有摔到哪里。” 李晚玑想开口说什么,鼻腔中刚吸回一口气,高泞又道:“这里不方便。” 高泞的宅子离街口不算远,李晚玑进府的时候撞见卢怀钟,尴尬地点头示好。对方虽有些发愣,却也循着礼仪回应。 领路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顾着自己走,似乎也不在乎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李晚玑跟在后头,被带进了一处屋中。 踏入的瞬间,李晚玑明白了。这是高泞的屋子。 有那阵清林悠香。 -------------------- 你以为他眼里有光,身上有光,不过是人家看到钱两眼放光………… 第29章 方山露芽(上) “坐吧,我给你看看有没有摔到哪里。” 屋内飘着一股香,将李晚玑包裹其中,又似方才被人从身后圈着一般,只是如今这股山林香变得更加浓烈。进了人家的地,李晚玑自然收敛许多,听对方的话乖乖坐在桌旁的椅上。高泞叹气,把另一张椅子拿来,坐在了李晚玑对面。 手自然地碰上李晚玑的腰,高泞轻声问道:“这里疼吗?” 本是不疼的,可李晚玑没想到他会忽然摸上来,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高泞却已经顺着这个反应继续发问“疼?” “没有…不疼。”李晚玑有些发愣,高泞这是…中邪了?虽说原本对方对他的态度就莫名积极,但从方才开始,整个氛围就变得不太一样。 -- 第48页 若说前几日是像和煦春风吹开的波澜涟漪,那如今就似在绘满春日簇花的卷轴上添了几滴柔墨。 怪异得很。 “好像没什么地方不舒服。”李晚玑有些别扭。 高泞似是没听到,说着又把手搭到他腿上“那这里呢?” 李晚玑被碰到后猛地起身,高泞抬眸看他,四目相对时显得有些尴尬。“…我没摔到哪里。”其实是有的,但他总不能让人家摸自己摔倒时着地的部位。 被对方的反应敲醒,高泞才发觉自己过了头,他轻咳一声,侧身开始为李晚玑斟茶:“是我唐突了。”壶中是朝早时入的茶水,琥珀色的水液缓缓斜入小巧的瓷杯中,清冽浮影。 “坐吧李兄,”他将杯子轻轻推去李晚玑的方向,“尝尝,方山露芽。” 方山露芽,是周藏晏托人从闽州送来,连着桌上那套绘着青莲的白陶茶具一起。 李晚玑点头坐下,回想起不久前在高泞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那时还说要亲自给他送上家门。本以为只是说着诓骗他,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味茶。 轻抿一口,浓郁香气灌进鼻中,随后是柔绸入口,喉咙中缓缓滋生一股甜爽。比起食肆内粗糙涩嘴的体验,手中这杯方山露芽确实是好喝许多。李晚玑虽不是懂茶之人,却也喝得出最浅显的区别。 高泞浅尝,目光始终滞在对面人的身上,终是开了口:“方才李兄说家中有个弟弟?” 李晚玑“啊”了一声,实在是没料到高泞会再提起这件事。话在说出口后就后悔了,他一时忘记小孩身份特殊,离了山后也不知会不会继续被人追查,若高泞是有心之人,他这张嘴怕是又给人惹了祸。 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已经不知因此遭了多少罪,怎么还管不住这张嘴。藏在袖里的手指攥得紧,李晚玑顿了顿,面上淡然道:“以前住在隔壁的小孩,”想了想,他又继续补充道,“很久没有来往了。” 高泞盯着他,笑道:“那你还记得他?” -------------------- 很抱歉最近真的太忙了,各种论文ddl都挤在这段时间,拖了很久才更而且不长。 等这段时间忙完后每周都会更多一些,谢谢大家(鞠躬 第30章 方山露芽(下) “长得漂亮自然就……”话说到一半,李晚玑才醒觉又说了些不该说的。 高泞已默认对方口中的小孩是自己,喜不自禁地用手指敲了敲瓷杯,继续打趣道“那得是多漂亮的小孩才能让李兄这么印象深刻?”指尖轻触白瓷,落下的是清脆的声响,敲进的是胸腔中的鼓动。 李晚玑不再做声,也没打算回应什么,只执起桌上的杯子,将里头所剩不多的茶水饮尽。舔了舔唇上滞留的甘甜味道,卷入口中。 另一人也没指望李晚玑能有什么回答,愈觉来趣,一时也忘了先前纠结的顾虑,二人面对面坐着,身处寒春却犹如那年暖冬中握籍相对,好似什么也未变过。 屋中沉静,袅袅白烟如薄纱覆上香山浓林,透色纸窗映入微黄的光,揉碎在地面,为一片暗沉木色泼落异亮。茶本凉,高泞未给李晚玑续上,空盏后只能静静坐着,眼神在茶壶和面前的人身上转换游离。 面前的人是个心细的,发觉后便起身叫来卢怀钟,要了壶热茶。 门掩上的一刻,沉默又再次铺开成卷,李晚玑坐如针毡,束手束脚的,哪哪都不自在。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茶一会就续上热的”“高副将”。 虽然声音重叠,但高泞还是清楚听到对方叫了自己一声,本望向他处的双眸瞬间凝聚在李晚玑脸上,捕捉到对方转瞬即逝的尴尬后,挂上笑意:“茶一会就续上热的。” “……好。”某人只得作罢,继续展露那份别扭的乖巧。静就静吧,尴尬就尴尬吧,李晚玑想,反正他喝完茶就离开这,然后跑得远远的,再也不来西街摆摊了。自己今天已经说了太多多余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他说了个尽,他分明知道高泞是个皮笑肉不笑的主,可偏偏还是在这张佯装的笑颜下懈了口。 原本想好生躲着,万一对方真是意在寻仇,吃亏的还是自己。退一万步说,他李晚玑虽谈不上老实,但也是勤勤恳恳在谋生计,若跟这些个官僚牵扯上关系,日后出了什么差池,免不了得殃及池鱼。 他只想好好赚点小钱,得闲了回他的清粤山享清乐。可如今却被面前人一步步接近,浓浓笑意中满是压迫与道不清的算计。 总归都是那罗扇姑娘的不是,李晚玑心中忿然,若前两日没有冒冒失失冲撞到高泞,想来他现在还在街口转着铜板玩…想着,他不免抬眸朝高泞看去,只见眼前人正瞧着他,对视的瞬间丝毫不掩眸中夷愉。 李晚玑只好也尴尬地笑笑,随后立马将视线移向别处。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他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想赶紧离开这。 高泞看了他很久,从进屋后就一直盯着他。 在得知李晚玑还记得高瑥宁后,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慌,反倒是覆上了不可言说的喜悦。 所以才在冲动下把人领回府里。倒不是说冲动是坏事,或许人的一生中总需要些冲动。而从眼下看,所谓“冲动”带来的结果并不算差。 又或者说从他今朝候于山脚下时就已被自以为“冲动”的情愫填满。 -- 第49页 高泞想过是否要直接告诉李晚玑自己的身份,可始终忌惮过多无法开口。如今再加上李晚玑的反应,他倒真想看看这人要什么时候才能认出他来。即使最后认不出也无妨,他可以用高泞的名字予他一隅周全。 正铺排着未来的可能,高泞耳边传来了李晚玑的声音,“要不…我现在给你算一卦?” -------------------- “勤勤恳恳谋生计”——李晚玑自封的。 终于是忙完了!之后会开始稳定周更两章(应该是的) 本来想在圣诞夜发出来结果怎么写都不太满意,补上一句迟到的圣诞快乐。 谢谢大家! 第31章 留卦扶高 高泞闻言没有作答,对方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次。 “先前也说能帮您算一卦,现在府里安静,可比那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好多了。”李晚玑心里盘算着,冲外头扬了扬下巴。“东西也都在外面。” 若不是当下顾虑太多,以高泞的性子,单凭这一句“您”,兴许得把人绑在椅子上看完前世今生才肯放。 李晚玑心中是有打算的,短短时间中琢磨出了他认为远离是非最好的方法。既然他会算,那在结果中添几句无伤大雅的话也算不上过分之举。刚进京的小将军总不会想因为他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误了仕途吧? 话语已在他脑中编排妥当,就等对方点头答应一声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泞的手指轻敲几下空气,随后又堆起熟悉的笑脸。 李晚玑不自觉地挑了挑眉,眼见鱼儿一副咬钩模样,心中暗喜。 他看着挑起弧度的唇微张,正要发出什么声音—— “少爷,热茶续上了,我给您送进去?” 伴随着木制品的敲击声,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 高泞为难地笑笑,示意出颇为虚伪的无奈。“直接进来吧。” 卢怀钟轻手轻脚地将热壶置于台上,眼神却往陌生脸庞上瞥了瞥。对方也正盯着自己的方向看,眼神对上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是卢怀钟第二次看他,第一次是在入府时,那还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如今凑得近了,愈发证实了自己的初步猜想。 他偷偷打量着,回想起门口放着的八卦图,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窃语道:“长得就是一副神棍模样…” 高泞朝他颔首示意,卢怀钟只好将眼神收起,慢慢地退了出去。 茶叶还是原先壶中的那团,卢只按着以往高府的习惯往里头冲了滚水,待茶叶稀出剩下的所有滋味,苦涩也好甘甜也罢,皆在这一壶热气中氤氲化淳。 高泞切了壶沿,挽袖抬手,只见水柱下斜,于白瓷中圆出红褐透亮的小池。若有莲叶田田乘于其上,则宛如掌中莲湖,夏不待春。浮起的白雾更似仙境,空中本就悬着的山林味与茶色同生香,竟给了李晚玑一瞬错觉。 一瞬清粤苍颜于林中烹茶的错觉。 茶水再次被推到面前,李晚玑一时如鲠在喉,只好端着茶一口一口地啜饮,同时等待对方开口回应自己的“请求”。 热茶下肚,在胃中聚成温流,二人沉默着,李晚玑时不时将目光瞥向高泞身上,偶被对方眼神捕获也只能得到那张看厌的笑脸作为回应。 两个人就这么又喝了半壶茶,所有的交流也不过是推杯,斟茶,再静候白瓷被重新送回眼前。 高泞没有想回应的意思,李晚玑也不敢再提起算卦一事。面前的人端着笑颜,弄得他张了嘴却说不出话,喉咙仿佛是铸了锁一般,只得靠不停饮茶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终于,茶汤在壶中见了底,斜落的琥珀水柱削剩零星几滴,干涸得如李晚玑发不出声响的喉咙。他将杯中最后一滴茶饮尽,站起身轻咳一声。 “那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他瞧了一眼坐着的高泞,“我这还得去摆摊,赚钱不容易啊高副将。” 不知是不是因他摆出的那副语重心长模样,高泞竟出乎意料地颔首道:“好,我送送李兄。” 李晚玑将门口摆着的物件抱出了府,见高泞左脚正欲跨出门槛,立马出声拦下对方:“送到这就行了,送到这就行了。” 高泞“嗯”了一声,下一刻便看见面前的人迫不及待转身要走,无奈地看背影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开口唤住了他。 “李兄!” 李晚玑驻足回首,投去疑惑的眼神。只闻不远处的那人笑着喊了一句—— “欠我的这一卦,日后再还。” 不出几日,晋封的诏书下达了西街高府。本就津津乐道此事的京城人民无不对这位年轻将军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虽以往也有过年轻将领,但像高泞这般年纪的还是独一人,更何况极少能见着武将生得这幅皮囊。 府外张罗上了红缎,红缎下是新挂起的牌匾。听闻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只说想要给宅子挂上名号,应龙帝怔愣了一瞬,还是点头答应了。 随诏书一同落在府内的还有一班下人,西街的宅子内不再只有高卢二人,人多嘴杂是弊,却也好在多了些生气。 有些看着还年幼,进了府便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卢怀钟瞧见了倒也不显烦躁,扯了袖子上前指点。几个小的围在身旁听得头头是道,也不知是否真的学会了什么。 -- 第50页 忙碌扫除的陌生面孔,被后辈围着取教的故人,新人进旧人伴,高泞一切都看在眼里。八年了,八年了。他终于真正回到了这片土地。 两条街外便是旧府,他驻京的几日中迟迟未走近过。他想过那块地方会变成什么模样,当时离去时堆积的残骸是否随着风云飘散,而废墟下沉睡不起的亡灵呢?又是否随着四季消散,寻不见踪迹? 又或许只要他不去看,一切就都没有变过,高廉清与林绮云依旧是守在那处,候他归来。 春浓思却深,他站在人群外低语。 爹,娘,宁儿不孝,又寻了处高府。 新晋的年轻将军总是瞩目过人,晋封后的两日高府可谓是门庭若市,其中多数都是来示好的,甚至有旁敲侧击意在说亲的。虽是足不出府,身心的疲惫却不输往常,唯独胜在坐着陪笑便可,比起营中那段时日总归要来得清闲甚好。 只可惜清闲日子过了几日便被敲出细缝。 终是送走最后一位来客,四下无人,高泞少见地倚靠在椅背,手臂亦是松垮地摊在身侧的台面上,尽显懒散。两日下来,他甚至有几个瞬间推翻了最初的想法,与其坐在这,倒不如回校场练两个圈来得舒适。 身子放松后便倦了,他刚眯上眼,耳边便传来卢怀钟的声音:“少爷!” 卢怀钟不知何时进了屋,见高泞在休憩下意识放轻脚步想走,“何事?”高泞松了松眼问道。 “那边有动静了,说是明日来拜访。” 闻言,高泞坐直了慵懒的身子,手不自觉地抚向台面上卧着的清晰虎形。 “动作倒是快。”他挑了挑嘴角,轻笑道,“若当初有这股劲,怕是如今也不需要来我这‘将军府’了。” -------------------- 突然更新! 这章过渡一下,接下去要进剧情了 我还蛮喜欢搞事业的泞,后几章大家也会看到。这本到目前感情线比较少,泞晚的感情会循序渐进的,但对泞来说复仇真的是非常重要。 这段时间写出来的东西不太满意,所以更得慢又少,狠狠自我反省了。 非常感谢大家 第32章 狩猎陷阱(上) 仲冬即临,中原边境以南,高泞同一众兵士驻营于此。 参军进营已有三年之久,许是老天怜爱,让他在即将到来的第四个年头前被提拔为副将。 大多数人心无怨言,高泞性子谦逊,一向不争抢什么,再加上是营内年纪轻的那一批,众人更是对他多有照料。 周藏晏偶来探他,他都是笑着的。初见时不苟言笑,如今倒是对着谁都能笑脸相迎。虽不知这样是好与否,但起码小孩看着招人喜欢多了。 高泞会成为副将属实偶然。不知怎的,朝廷内忽然传来一道旨意,说是要出兵南蛮。闽州属南,这一差事自是落在周藏晏管辖的区域内。领将是从京中派来的,此人默默无闻,周藏晏对其印象不深。 应龙帝对此也不多解释什么,周藏晏也只在他提出需要副手时报上了高泞的名字。 本只是不安的尝试,未料应龙帝直接允声,道了些鼓舞说辞后便让他们离开。周藏晏上一刻还在愣神,下一刻就看着高泞嵌上了这莫名得来的头衔。 随意赐予的头衔,随意派遣的将领,他一时竟不知这是福是祸。除了随着去,也别无他法。 驻营不久,高泞便发现有鹰群常盘旋上空。最初只觉是野鹰游荡,可连着几日出营帐都能瞧见后,他发觉有些不对头。军中有位通晓的与他说,这是南蛮人的把戏。南蛮人常与鹰为伴,善训鹰者不在少数,除了同中原飞鸽能传书信外,更是他们用来示威的手段之一。将驯养得当的鹰群散布其区域之上,一是为了宣示主权,二是为了展示族群迅猛如鹰,莫要再动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高泞点头附和几句奉承,心中依旧记挂非常。过后的几日也止不住地盯着头顶交织的黑网。仿佛是落入捕网的狡兔,无法逃离。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日夜巡归来,高泞回了自己营帐中,熄去烛火欲寝却久不能寐。当时还值仲冬,他随手披件墨灰绒衣便出了帐。更深露重,营中条件自然说不上好,所幸处于南方,否则在开战前怕是已经病倒一片。 头顶的苍鹰几乎要没入夜空,似是通人意识得体寒,依稀能辨出的几只熙熙攘攘地往远处走。高泞本就在意鹰群,独自站在苍穹下盯着飞鹰去向,夜深中不闻人声,却仿佛能听见羽翼扇动。视线顺着轨迹浮游远方,高泞骤然怔愣在原地,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双目因疲惫晃了神——所有飞鹰俱向同一个方向远翱,可不知何时竟凭空出现了一只异向迎来的逆行者。 他松了松眼,下一刻便看见那只逆行飞鹰正在下行,似是欲落在重重帷幕后的那片空地上。高泞收紧肩上的衣裳,缓步循去。 此刻约莫亥时,为了维持良好的备战状态,兵士于未开战前亦需保持基本操练,大多数人早已入眠。营地沉寂万分,轮值守夜的兵士亦是站在原地昏昏欲睡,除去随风摇曳的营火外,仿佛整片区域都失了生气。 待高泞走近后,夜深难辨,只能借着不远处微弱的火光,隐约在漆黑中勾勒出人形轮廓。他站在空地前的最后一顶帷幕旁,帐内之人已灭烛光,正助他掩了半身,匿于夜中。他走得慢,驻足时摇晃的人形轮廓已作势要放走手上的鹰鸟,高泞只看见黑影振翅,重新消失在空中。而转眼,人影亦随之形散不复。 -- 第51页 自那夜后,高泞更加在意盘空的鹰群,偶有几只下俯,离得近了,他发现鹰的脚上皆挂着铜环,无一例外。 与那日夜巡相隔半月,他又在夜晚见到逆行而来的飞鹰。这次他加快了脚步,瞧见那个黑影招鹰受鹰,猛禽收翅立于手臂之上,高泞看见黑影从鹰鸟脚上取下了什么,轻抚羽毛后便又即刻扬手挥去。 翌日晨练时,高泞依旧时不时仰首望天,惹得其他兵士上前询问:“副将在看什么?” 他看了眼来人,面熟,可高泞记不起名字。“在看天上鹰群。” “南蛮人真是好兴致啊,天天朝我们这放畜生,”那人也朝着高泞视线方向望去,“啧。” 上头有只鹰掠过,排泄物正正好落在了那人右肩上,高泞耳边随即传来一声咒骂“真是群畜生,老子迟早有天把它们宰了。” 他闻声看去,眯了眯眼。周围的兵士不知何时围了上来,纷纷嘲笑那人运气不好,这是骂你鹰爹爹被听见了,在罚你呢。 那人也只咂咂嘴,自认倒霉。 “别理他们,去换身衣裳罢。”高泞笑着拍了拍他干净的肩膀,而后转身面向众人,“其他人继续。” 都说鹰喜在天色将暗之际捕食,他观察了一段时间,算是琢磨出了逆行飞鹰出现的时间——几乎是每十日一游,且皆出没于亥时上下。终有一日,高泞追着那只猎鹰,驻足后发觉并未有人在落脚点候着,确认四下无人后便学着那夜黑影的动作招鹰,记忆模糊,他只能依葫芦画瓢,一边挥动手臂,一边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 …… 回了营帐,高泞才得以仔细审查手中的东西。方才他从鹰脚上取下一张字条,纸张微微泛黄,书墨也并不果断,但重要的是字条的左下角,落着一枚小小的章。高泞虽是未同南蛮人有接触,却也曾在周府的藏书阁内见过。 异族文字框起苍鹰模样的线条,镂空的雕刻中现出一株微微盛开的海棠——这是南蛮的图腾。 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帷帐之上,亦照得纸上的黑字更加清晰可见。 知足常乐,莫要贪心。本族实不好战,奈何尔等欺人太甚。此为无奈之举,若助得胜仗,可允黄金高位,虽不及中原,却能保安平享乐。保持往来,及时汇报。 拇指拂过左下的海棠苍鹰,他不禁失笑一声,将字条叠好收起后,吹灭了帷幕中最后的一丝光亮。 第二日操练结束,高泞跟着进了魏永鸣帐中。 魏永鸣是此次领军主将,高泞曾问过周藏晏魏永鸣是何许人物,也只得到一句不清楚。后来他听其他兵士私下议论道,魏永鸣本在东边校场帮着练兵,忽然就在不久前被召入京中,没过几日便成了此次的领将。 高泞是他的副手,二人驻边境前便在闽州打过照面,那时被周藏晏领着吃了茶,一番交流下来倒也觉着对方是个没架子的,算不上难相处。 魏永鸣进了营帐后便坐下,高泞为人和善,虽是日日挂着笑,但终归还是性子孤僻,营中少见有人能与他走得更亲近。无事不登三宝殿,魏永鸣瞧他面上那欲盖弥彰的神情,又怎能猜不到其中用意。 高泞回首确认帐外无人后,走近了几步。“卑职有要事相报。”说着,将攥着的东西放在魏永鸣身前的台面上。 魏永鸣被他态度影响,也不自觉深吸口气,拿起面前被捏皱的纸条。字条上内容不多,他很快读完,抬眼看向高泞,面上尽显惊愕。 “这是从哪得来的?”魏永鸣急问。 “鹰群。”高泞补充道,“南蛮借鹰传信,某日巡夜我发现营中有人受鹰,皇天庇佑,令我得以在偶然间截下这封……” 他加重语调,“策反书信。” 魏永鸣又将目光投射回手中泛黄的皱纸上,左下清晰印着的海棠苍鹰是不辩的事实,“苍鹰海棠…可知是何人?” “卑职无能,那人趁众人入眠后行事,夜深难辨。”高泞曲身垂首道。 “那你!”魏永鸣顿了顿,放低音量皱眉道,“既然你看见了,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擒住?” “卑职当时不知那人意欲何为,他皆在夜深后寻鹰,若我未及时擒获此人,待他遁入夜色后又该如何?只是捉住后又能如何?驻营即将满一月,亦不知何时开战,若一众兵士于开战前知晓营中有南蛮内应,怕是只会令到人心惶惶,相互猜忌。且卑职昨夜才有幸截获书信,在此之前并无证据,断不敢随意定言。” 高泞未抬首,言罢后又将身子放得更低,“卑职无能!” 魏永鸣闻言放缓呼吸,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高副将所言极是,是我一时心急,没顾虑到这些。” “不必如此,起身吧。” “卑职不知如何是好,此人未按时收到书信,怕是也开始心有顾虑,许是更难查出其身份。这点是卑职冲动,未考虑周全。” 魏永鸣将字条收起,思忖一阵后吩咐道:“莫要将此事张扬出去,正如高副将所说,此事传出去只会扰乱军心,你知我知便已足够。若察觉什么,务必要及时上报。” “是。” 他挥挥手,示意高泞出去。 待营帐内再次剩下魏永鸣一人,沉静了一会,他又展开那张烙着印的字条。 “黄金高位,安平享乐……”他靠在椅背上松弛身子,轻笑道,“呵,又如何能安平享乐?” -- 第52页 -------------------- 这章是先前军营里发生的事情。 不出意外这几天还有两更,这章是(上),因为挺长的所以拆分了。 第33章 狩猎陷阱(下) 往后一月,高泞都未在那片空地上见到什么,正如他所说的一般,那人开始心有顾虑,不敢随意出现在此处了。 线索似乎是断了,一时间竟希冀能瞬间通晓兽语,去问那茫茫苍穹中翱翔的飞鹰。 眼看事情没有进展,高泞想要做些什么。 他不知从那拎了壶酒,在魏永鸣帐外唤他。“魏将军,是我。” “直接进来就是。” 此时已入季冬,即使是南方也抵挡不住寒流,高泞手还冻着,在帐内呼出的气息清楚地凝成白雾,又迅速散开。 魏永鸣见他进来后放下手上的东西,问:“高副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今日驿使差信来,顺带捎了壶酒与我,说是现时京城中极佳的酿品。“说着,高泞将酒坛轻置于台面,”卑职不善酒,便想着拿来与将军同享。“ 闻言,魏永鸣笑起来:“能在这地方喝上口酒倒真是美事一桩。”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不过如今还未开战,在营中…不太好吧?” 高泞笑笑,道:“小酌一杯又何妨?酒已经差人温好了,再不喝要冷了。” “…行,那今日我与高副将小酌,就当是,就当是提前庆贺我们胜仗了。” “嗯,是个好兆头。” 酒是高泞派人热的,倒在杯里时还有些暖和劲,缝隙中钻进营帐的凉风却似乎随时要将杯中仅存的那丝温度一并捎向北方。 二人本交情不深,虽在同一阵营中却鲜有除去事务以外的接触,像现在这样单独促膝吃酒还是头一回。魏永鸣和他没什么话可聊,唯一的交集便是藏匿在营中不可寻的南蛮内应,前者自是将此事端出,作下酒调剂。 “高副将查得如何了?可有新进展?”魏永鸣搁起酒杯轻碰唇边,将话问完后一饮而尽。 高泞摇摇头,“正如之前所说那般,是卑职过于莽撞,才断了这唯一一条线索。” “若真查不出也无妨,军中事务只有你我知晓,只待开战那日便可真相大白。”说着,魏永鸣又斟满杯。 另一人只得笑笑,附和一声“魏将军说的是”。 借着烛火,一人说了很多,另一人则听了很多。不知过了多久,酒壶已轻得仿佛用手指就可悬在空中,摇晃时也能清晰感受到内里水液不多,但却因此撞击得更加有力。 魏永鸣几乎是喝了整樽,高泞最初浅尝后不喜,愣是端着杯酒,对方举杯他见势舔舐一口,直到现在还剩了个底,伴着烛光,盈盈卧在杯中。 “魏将军成家了么?”他忽然开口问。 魏永鸣抬眸看了他一眼,颇自嘲地答道:“没呢。我能成什么家?” 高泞举杯将最后一口酒水饮尽,若有所思地叹息道:“唉,军中兄弟大多都未成家。本觉得惋惜,这哪位不是为国出生入死的好男儿?可后来仔细想想,若我是位姑娘,怕也不愿嫁给似我这般…不知何时能归家,亦不知何时就丧命于沙场的男人。” 虽后一句话更似他在自言自语,但一旁的人听着却极不是滋味。“说什么呢高泞,”说着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还年轻,想这些做什么?何况就你生的这张脸,还会愁没有姑娘愿意嫁吗?” “要我说你也是生得过分白净了,你看看其他人,同样是一个校场出来的,其他人面上多少都带着风沙,唯独你晒黑了也像块玉。”魏永鸣拖长尾音,“不像我们,走在路上都没有姑娘愿意多看一眼咯。” 被夸赞的人低头笑笑,“将军言过了。生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再好看的脸也有看腻的那天。”说着高泞又仰首感慨,“卑职倒是希望能寻份安稳差事,若成家后同夫人一齐居于山林……” 魏永鸣怔了一瞬后说:“你才多大,不着急。”他声音很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打完这场仗就好了,打完这场仗就好了。” …… 京城酒水醉人,魏永鸣很快不胜酒力,高泞欲将他安顿下离开,未料对方直接挂在他身上,黏糊地开始打酒嗝。 高泞脖子下意识地向后缩缩,皱了皱眉,同时止住了呼吸的节奏。 “老子坐上这个位置后就没一件好事……难道就指望着每月那么一点银子过活么?吃力不讨好…要不是我…能攒这么多钱?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条命回去花……你说他好好的没事打个屁仗,老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魏永鸣含糊地在他耳边念叨了一大堆,高泞也只轻笑着“哦?”了一声,随即将人安抚好躺在床上,方从魏永鸣帐中离去,回了己处。 天色已深,他准备收拾就寝,解开腰带的一瞬间又想起什么,用手掩住腰侧的衣裳,出帐寻来了守夜的兵士。 “帮我打盆水来。” 自那夜二人酒局后,魏永鸣觉得自己和高泞的关系亲近不少,虽然他已忘记那夜和高泞吐诉了些什么,但印象中却清楚地记得对方耐心听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其他人喝过酒,几个人都嫌他酒后啰嗦,喝到一半溜了。 反倒是高泞陪了全程,第二日也毫无怨言。他知道将军和副将的身份立在他们关系上,心中却依旧抑制不住对高泞产生好感。 -- 第53页 魏永鸣自认不是位合格将领,他至今也不解为何会被升为领将坐在这城外主营中。实际上他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能力,甚至部分军中事务都得靠高泞处理。他比高泞大上近十岁,军龄亦是如此,可对方知晓的比他多得多,处事与统领方式也显得更为成熟。 那时驻营即满二月,许多兵士都在私下抱怨开战时间。最初到达边界时已是年末,这一拖拖了将近两个月还未开战,倒不是众人盼着战乱,只是如果再这么下去,这年怕是就要在这鼓着凛风的郊野过了。 抱怨的声音大了,自然是入了上头的耳,兵士们操练时心不在焉,魏高二人亦都看在眼里。当时魏永鸣提出要安抚下士,高泞颔首,他和魏永鸣说让他处理便是,若连这点事情都要将军亲自出马,那还需要他这个副将作甚?魏永鸣不是没有挣扎过,于情于理都该是他出面摆平,只是当他还在思考如何解决时,高泞已不知用何法平抚了军心。 他曾问过高泞是否曾随军出征过,对方也只笑着说是在周校尉身边待得久,耳濡目染罢了。 魏永鸣不止一次想过,若他没有这样的副手该如何是好?又或者换一个人,还能否像这般心甘情愿辅佐自己,毫无怨言? 答案不得而知,但起码魏永鸣对这位后辈很是满意。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魏永鸣都未收到有关南蛮内应的消息。虽高泞常来汇报,但说的不外乎是在空中见到缠着信的飞鹰却迟迟不落,又或是在夜半见到黑影闪过却无法触及。仿佛时时刻刻都出没在身边,却始终没有一点实际下落。 魏永鸣急,虽他无心于次,但这也是他第一次领军,再不上心也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南蛮一方迟迟未出兵,许是等待掌握更多消息后一举击溃他们。京中亦是未有书信下来,别说底下兵士心乱,就连他自己也不想再待在这个破地方。 魏永鸣又不急,正如他先前所言,军中大小事务都只有他和高泞二人知晓,每每谈论到关键位置都会支开周围闲人,照理说是无需担心泄露机密。而等到真正开战那日,谁是南蛮内应便一目了然。 想着,他又拿起那张被高泞捏皱的字条,再次展开,海棠犹如是随之铺开而绽放,苍鹰又何懂怜香惜玉,只识强喙夺取,摇曳苍穹。 安平享乐,魏永鸣看着被强行扭曲的字默念道,哪有说的那么轻巧? 犹记那夜高泞与他说,未来想娶个媳妇归隐山林,过着农家生活,享尽清乐。他魏永鸣又何尝不想?本该是成家的年纪却将青春奉献在了校场,生得也不比人讨喜,现如今还不知何时就葬送在这沙场中,化成万千砂砾下掩住的残骸。 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冲突,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旨意,兴许此刻他还在校场打趣那些新兵仔,再过不久就能娶上媳妇,届时新兵上阵,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成就这为国捐躯的大义。 他想得心烦,只是这营中无人为伴,连个能倾诉的人都……不,似乎好像有一位,他想。 魏永鸣去到高泞帐外,正打算出声唤他,却听见里头除了高泞,还有他人。他自诩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只是他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进得了高泞帐中,甚至能与他谈上话。 他站在外头,侧耳以闻。 里头说话声音不大,他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凑不成句子的单字,怎知其中一人态度忽然转变,连音量都大了几分。 “高副将,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我是真为你们感到不值!” “…驿使说的可都是真的?” “……” “莫要再告诉这营中第二个人了。” “可是…可是这…可这是摊上命的大事啊!” 听到这,魏永鸣再忍不住,径直闯进高泞帐内:“什么大事?” 霎时他有些慌了。 因为那个一向沉稳的高泞,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神中竟闪过了一丝无法遮掩的错愕。 -------------------- 晚上好 第34章 落 魏永鸣吞了口唾沫。 那丝错愕转瞬即逝,高泞很快又重拾笑颜:“魏将军怎么来了?” “什么大事?”他沉了口气又问,“我问,什么大事?” “只是卑职的私事,不足以令将军费心。”高泞往旁移了一步,将驿使半挡在身后。 对方的神情态度都在告诉他,这绝不可能是高泞口中所说的家务事。只是他这么说了,魏永鸣也不好再揪着往下问什么。 僵持了片刻,被挡着的驿使识相地说:“既然消息已经传到,小的就先走了,不打扰二位将军议事。” 魏永鸣点点头,正想着趁人走后继续试探,下一刻便听到高泞的声音,“我送送驿使。” 人走帐空,魏永鸣无奈地留在原地,主人走了,他自然也不好独自留在这,只得识趣回了。 后几日,高泞依旧同往常无异。他也不是没有再提起过,但对方一口咬定是小事,不重要,不劳烦他挂心。 魏永鸣谈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信了他。若真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何必要这么遮遮掩掩。那日又怎会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暴露情绪? 人在危险来临时的反应最为真实,比起高泞笑着和他说不打紧,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那短暂的惊慌。也正是在那一刻,魏永鸣第一次感觉高泞还是个孩子,一个藏不住事的孩子。 -- 第54页 他就好比先前高泞日日守望鹰群一般,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驿使每隔几日就会来到营中,不止是为宫中传递书信,有时也会接点私活。这位想给老母亲捎句话,那位在营中待久了想尝一尝京中饭菜,只要是驿使觉得可行的都会答应下来。实际上只要不违反军规,银子到位了,他们什么都能帮着做。 起初高泞还会盯一盯底下的人,但随着开战时间推移下面怨声四起,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都随着去了。 来往的驿使不止一位,魏永鸣本想等那日与高泞谈话的驿使再次出现后,就把人叫来问话,可接连几次都只见到另一位。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向近日穿梭在营中的驿使打探消息,这一问才得知那位身体抱恙,已卧床数日。 他深知自己不可能撬得动高泞的嘴,如今连那点仅存的希望也找不着了。就好似南蛮内应一般,统统断了线索。 虽未开战,但军中基本的事务不能忘,魏永鸣与高泞说觉着大战即将,连着几日都把人叫来帐中谈论如何重新排兵。他看东西看得浅,不像高泞能看出阵法的突破口何在,先前也是由他排了套阵,再让高泞从中找寻漏洞,最后再就着明显破绽逐步完善。 原本无需重排,但魏永鸣还是顾忌暗处的内应,思考再三后做了这个决定。 只是过程并不顺利,几乎是魏永鸣提出一个,高泞就否决一个,用他的话来说是若连他都能一眼看出破绽,南蛮那些经验丰富的领将更是懂得如何打得他们溃不成军。 次数多了,魏永鸣有些不耐烦。他问高泞是否曾读过兵法,高泞笑着说只浅看过几册,具体的记不清了。魏永鸣闻言顺着让他布一套阵,却被高泞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是他只懂找寻破绽,并无这排兵布阵的本领在身,所有的一切不过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魏永鸣也只好咂舌,他知道高泞强求不来。 一日,二人又在高泞帐中谈论此事。忽然门外传来通报声,说是有位驿使来了,要拜访高副将。 高泞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正想开口拒绝,未料魏永鸣先出了声:“让驿使进来。” 魏永鸣赌了一次,见到来人的一瞬间止不住地雀跃。 正是那日与高泞在帐中窃窃私语的那位。 驿使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在看到魏永鸣后紧紧咬住了下唇。 雀跃很快被莫名的情绪顶替“我在这是有什么不方便吗?”魏永鸣问。 高泞朝驿使使了个眼色,碰巧被一旁的人捕捉。 “高副将到底在瞒什么?”魏永鸣目的明确,狠狠地盯着高泞的眼睛。 软磨不行,那总得换一个法子吧?他想。可对方只是移开了眼神,迟迟不肯开口。 “若如高副将所说是些微不足道的家务事,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还是说我在你高泞心里就不值得信任?” 高泞面色僵硬,没有说话。 “莫非……”魏永鸣顿了顿,“真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事能摊上人命?又是什么事不能告诉营中第二个人?高副将,我倒是对此很有兴趣。” 本就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高泞的反应更让他确信事情不简单。他倒不是真的怀疑高泞什么,只是很不喜欢这种被所信之人刻意隐瞒感觉。 “……” 虽是沉默着,空气中却仿佛洒满了雪白的粉质,仅需一丝火星便能引燃周围的所有温度 在这无言的对峙中一触即发。 “高泞!”魏永鸣拍案吼道,他决定下完这最后一子,其余的便静观其变。 “魏将军!这不关高副将的事啊!” 魏永鸣循声看去,是那位驿使。他站在原地,腿脚发怵,脸上一副欲哭神情。 “怎么不关他的事了?” 驿使一下没了方才的气势,支支吾吾道:“是…是那京中有传言,说,说……” “说什么?” “驿使!”一直沉默的高泞忽然开了口,蹙眉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言语。 魏永鸣站起身,走到驿使身侧轻拍他脊背,“直说便是,不要理会他。” 只见驿使偷瞥了一眼高泞,转而又对上魏永鸣目光,沉沉叹息后终是将事情托出。 “京中有传言说对此次战役并不重视,所以才…才提了二位的职位。”言罢,驿使突觉得话有不妥又继续补充。 “当然魏将军和高副将都是人中佼佼者,这是有目共睹的。” “莫要再说了。”高泞出言制止道。 魏永鸣闻言失笑,“还有其他什么,一并说出来。” 驿使缩着背,唯唯诺诺地低语:“还有…还有的传言说并非是对战役不重视,南蛮此次妄想弑君,圣上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只是…小的也只是听到人在议论,不敢保证……” “说!少在这磨磨叽叽的,你是在怕什么?怕他么?”说着魏永鸣指向高泞,朝那个方向瞪了一眼。 高泞只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不敢言。 “有些人说,这是京城那边在试探南蛮的本事…是生是死都不重要,所以才在后头又备了另一队,若是胜仗皆大欢喜,若不幸败了,那头也早有准备,随时再出兵就是……” 第35章 收 什么意思?魏永鸣的拳头越攥越紧。 -- 第55页 战士出征,有后备人马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皇城总需要将更好的兵力放在自己身边,同时将此作为一个保底选项,避免前方队伍战败后无法收场。 只是此事展现出的种种迹象都太过荒唐,先是提毫无经验可谈的魏永鸣为将,再将年仅十九的高泞升为副手,细看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像是将他们作为主力,但魏永鸣却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或许该说是他不敢想到这点上。 他自嘲地笑笑,要不怎么会让他来坐这个位置?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倒不是说臣子永远无条件的相信君主,只是鲜有人愿意去质疑自己所供奉的神明。 而魏永鸣也不例外。 魏永鸣脑内反复重复自己是枚弃子的事实,前一刻还在排兵的他变得可笑至极,排兵?他不过也是一枚任人摆布还不自知的废卒。 “魏将军…”高泞看着魏永鸣的脸色越变越差,忍不住上前扶住他的肩膀。 魏永鸣面露难色,心中百感交集。就说怎么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虽心中不愿来此,但也不至于落成个飞来横祸。 高泞侧过身子瞪着驿使训斥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将此事说与第二个人知晓么?” “这…这不是魏将军问…”驿使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站在旁边的高泞都听不清楚。 “不关他的事,高泞。”魏永鸣挥了挥手,示意他人离去,“今天就不送驿使了。” 驿使也是个机灵的,看着情况不对连忙拱手作揖逃离营帐。 闲人走去,帐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魏永鸣随即看向高泞:“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们只是他手下的弃子!为何还要瞒我?高泞,我的命不是命吗?你的命不是命吗?瞒着这种事究竟对你有何好处?” 只见高泞跪倒在地,垂首道:“卑职只是不愿看到将军多想,不愿看到军中人心惶惶。若是我们打了胜仗,那我们便不是弃子,我们是决胜之士。况且流言不可尽信,若因这种事扰乱人心,实在是得不偿失!” “好,好一个得不偿失。高泞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丢的是什么?是我们的命啊。”魏永鸣皱紧眉头,嘴角噙着难看的笑。 “你破过我那么多阵,难道会看不穿这场局?京城压根没指望我们能赢,否则为何让你我二人领军?为何会拖到现在迟迟不下兵书?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这一点么?不……你如果没看出,为何要堵住驿使的嘴?” 高泞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魏永鸣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微微发颤的手。 见此他只得叹了口气,俯身将地上的人扶起:“我没有想责怪你,不必担心害怕。你说传言不可尽信,但你有听过无风不起浪么?驿使既然主动与你谈起这件事,保不定京城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我们是群连命都保不住的傻子。” 魏永鸣拍了拍高泞的肩,更似是在借此安抚自己的情绪。 “我们在这荒原之上几乎是与外界隔绝,只能靠驿使送来的书信接收京城内传递的信息。如果这件事情只是民间芸芸纷说,那断然没有将此事说与你听的必要。既然他会告诉你这件事,那就证明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你可比我要来得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高泞张嘴后又顿了顿才开口:“可若我们打赢这场仗……” 魏永鸣无奈地摇摇头,活生生被面前顽固不化的人气得笑出声:“我怎么就想不到你高泞是这么个死脑筋?赢了倒是一切都好说,但若是败了呢?兵家之事一向有胜有负,运气好我们活着回京,作为领将自然得将这一切责任担下来,运气不好可就直接死在那沙场上了!若皇城有心当我们为试探南蛮的弃子,即使是胜仗也只觉索然无味,只觉我们为他省下了兵力,只觉我们是群好打发的,断不可能得到什么好的奖赏。退一万步说,你就甘心这么受人蔑视,遭人摆布吗?” 他原以为高泞是个聪明的,这么一看才发觉对方不过也只是个涉世未深,没胆子的小孩。 魏永鸣无法接受方才知晓的一切,他相信驿使的话绝不可能是传言,二人表现离奇,高泞的阻拦和驿使的支支吾吾,高泞定是想到事实后才嘱咐驿使莫要声张。 只是说,若他今日未进高泞帐中议事,怕不是死在马下还要对皇城中人心怀感激与愧疚,感激他给了自己高位,愧疚自己得到提拔后报效无能。 魏永鸣越想越气愤,气自己如蝼蚁一般被玩弄,气命运不公,怎么什么破事都要落在他的头上。 怒火中烧,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高泞,你还年轻…你想娶妻吗?想和夫人一同隐居山林吗?” 高泞被问得发愣:“……自然是想的。将军问这个做甚?” “那如果我做了什么决定,你会跟着我一起么?” 魏永鸣看向他,投去的目光中不只有渴求。 “卑职是将军的副手,自然是誓死追随!” “很好,很好。”魏永鸣扶着额头,欲要离开帐中,“我先回了,你…你好好休息罢。今日之事不可再被第三人知晓。” “卑职明白。” 高泞目送他离去,回身收拾桌上铺布的地图兵籍。 地图上摆着驿使没来前排到一半的兵阵,图上有长线一路向南,最终停留在鹰喙前,仿佛被利嘴斩断吞腹,手指用力抚过那图腾,却霎时模糊闪出幻影。 -- 第56页 他无奈笑笑,苍鹰兆亡,海棠留殇,不过君无意,臣子弃,终为鸩得利。 魏永鸣回到帐中,毫不犹豫地取出那张收得妥当的字条。 泛黄纸上那安平享乐的字样叫他看了又看,念了又念,左下角的海棠花被他合了又开,鹰身亦是皱成扭曲的折线。 真能求到一处安平么?他想。 若真能求到一处安平,为何不能轮到他来享乐? *前文也能看出魏永鸣并无强烈的为国报社之心,本被提升为领军将领就心有不满,知道自己是弃子后就更加生气。像魏永鸣这样的人只会做出极端的行为,于是便有了后文的发展,之后会再修,希望目前看着能不觉得突兀。 第36章 捕 翌日,魏永鸣把高泞叫来了自己帐中。 他抬手将那张字条铺在桌上,示意对方一个眼神。 “将军这……”高泞双目不自觉地放大了一瞬,似是从未料到这一切一般。 魏永鸣“嗯”了一声,对方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自从昨日发现高泞只是个看似成熟,实际上还未到能处事不惊的孩子后,他对高泞有了改观。 或许这个人并不像先前所想的那般,昨日二人谈到那件事时也能见到对方的动摇,若高泞心无二意,也不会是那种反应。 一心只说着能胜仗便好,分明就是自己也信了自己口中自欺欺人的“传言”。 不知怎的魏永鸣觉着自己形象高大起来,高泞是较他更懂军事没错,但为人处事与迁利避害上,高泞依旧只是个十九岁涉世未深的孩子罢了。 营中就属他与高泞走得近,他知道高泞是周藏晏的人,周藏晏也不愿看自己一路栽培的小娃儿成为他人口中耻笑的弃子吧? 想着他孤注一掷,开口问道:“你还记得昨日与我说想回归山林过安稳日子么?”他将字条往高泞的方向又推了推,“愿意跟我么?” 闻言高泞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魏永鸣并没有十足把握,他在赌,赌高泞本质上和自己是不是一类人。 瞬间,高泞再次跪在他面前,抬手道,“将军可是想好了……?这可不是什么小罪,何况那边也不知会否接纳这么突如其来的好意。” 此话一出,魏永鸣知道自己赢了。 他暗自松了口气,轻轻叩了叩台面道:“我也只是有了初步的想法,至于之后如何还需从长计议。你不是会招鹰么?我需要你帮我送封信过去探探对方的想法,但我相信他们不会有理由拒绝的。” 高泞微微颔首,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将军是真的决意要如此么? 魏永鸣笑道:“那你为什么不制止我?又或者将驿使叫来揭发我的罪状,将我的所作所为上报朝廷?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本质上不过也是同一种人罢了。装什么清高。 高泞咬咬牙,短暂沉默一阵后问:“单独行动还是有风险,若真决意至此,还是要提前巩固一批自己的人手。” 魏永鸣道:“现在不可。事情还没定下来,我在这营中也没有其他相识,若招到与你我二心者,事情只会败露。何况这不是还有你?我说你平时这么机灵,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脑子放空了?周藏晏真是教得好,教得这般正义凛然。“ 高抬了抬眼皮,颇尴尬的笑笑:”卑职也从未想过第一次上战场便要经历这些。“ 书上哪会教怎么训鹰递信,周藏晏又哪会教他怎么投反?想着,魏永鸣眯了眯眼,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些话说出来难听,可他不得不说,免得眼前这初生牛犊把自己当虎了。 “无需顾虑太多,照着我说的做便是。但你要记住,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事情败露了我们都好不到哪去。正如你说的这不是小罪,别想着背后的人护得住你。” 高泞知道,他说的是周藏晏。 “这些事我一个人定无法完成得尽善尽美,倘若我进了那牢狱,即使我不说他们也会怀疑到你头上,明白了吗?” “卑职清楚。” 魏永鸣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事也不能让周藏晏知道。” 傍晚,魏永鸣写好的信到了高泞手上。 他找了个机会招下鹰群中的一员,将信绑在了鹰脚上。训练有素的苍鹰似是真能通晓人意,过程很顺利,扬手后又归入空中成群墨点。魏永鸣站在一旁盯着天空看了好一阵,方安心离去。 鹰群总会在夜晚飞回南蛮之处,接下来他们只要静候佳音,再计划之后的事宜。 不出意外,约莫过了两个日夜,高泞揣藏着一纸书信进了魏永鸣帐中。 南蛮那边回信道可,并且惊讶他们从何得知鹰可传书,魏永鸣并未在信中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方不足以将信任全部托付,便在书信中提出需要进一步观望。 他自然是看得出文字的含义,南蛮已有内应在营中,如今莫名送上门来一位,多半是疑心重重。他重新拿出笔墨,将先前研究出的排兵废案书于纸上后,再次交给高泞。 自魏永鸣亲眼睹他招鹰后便不再担忧此事,原先他还对招鹰一事半信半疑,那日亲眼所见后直接决意将传信一事交托于高泞。 但魏永鸣不是没有留有后手,他在信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自己是权力不大的领将,因向往平和的生活才起了投靠的心,信都是高泞拿了就送出去的,自然是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一面做他同船的好领将,一面肆无忌惮地使唤高泞。 -- 第57页 今时不同往日,魏永鸣把这件事看得比先前打仗还重,皇城亦不知何时下书开战,他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与南蛮一族达成协议。营内的内应还未揪出,但他断信二者之间,南蛮定会以他为最优解——谁在营中能知道得比他还多? 而高泞呢?这件事之前魏永鸣当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后辈,自身也十分感激和依赖对方的能力,如今一看,不过也只是一只遇水即散的纸老虎罢了。遇事慌乱,定力不足容易摇摆,只是高泞确实为有能力之人,一些方面上懂的事情也比自己多,又或许是魏永鸣这段时间依赖上瘾,他怎么样都要把高泞拉下这淌深不见底的浑水。 有难许能同当,有福不知能否同享罢了。 他倒也不疑心,主意是他提的,可真正落实下手的都是高泞,若到时真出了什么事,指不定自己还能全身而退。若是高泞生了异心要掀了这艘船,他也能以此为借口辩解。 实在不行便教那空中的苍鹰寻出招它的人,总之怎么样这罪名都落不到自己头上。 但他始终不是一个缜密的人,也只能继续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时间上来说是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高泞回京在春天,生辰在营中度过的,所以回京后二十岁了。其次高泞人设没崩,有的人可能已经看穿真相了,没有的也不要紧后文会解释,届时就知道为何高泞的形式态度会在这几章显得突兀。 第37章 食 往后一段时间中二人都保持着与南蛮的书信往来,魏永鸣写完后便让高泞招鹰送去,一般过几日都能收到对方的回复。 泛黄的信纸与苍鹰海棠越积越多,都被人整齐收放在桌内的角落。每每来信,高泞都直接将字条递上给他,再站在一旁等魏永鸣看完后告诉他里头的内容。 南蛮那边的态度颇明确,随着魏永鸣交代的信息 愈来愈多,对方也愈加相信他们,魏永鸣便抓紧机会,刻不容缓地向南蛮提出自己的条件。 他可以告诉南蛮所有他们想知道的,但同样的,南蛮需要保证他的安平。他不奢望成堆的金银财宝,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南蛮那倒也是实诚,告诉他胜仗与否不重要,招安你主要也只想挫挫中原皇帝的傲气,倘若成了大可带着家人前往南蛮居住,他们本就不是好斗的性子,来者亦是客,更何况是有功之民。 魏永鸣很是认可,他不喜欢那些夸海口说空话的,对方实实在在地将事情分析与他,只让他觉得对方诚心可靠。 时间一晃已到孟春,魏永鸣与高泞二人依旧在暗自盘算,二人俱将营中内应一事抛诸脑后,魏永鸣不忌惮,高泞也未再提起。 内应已不足为患,甚至放到现在来说这三人的目的一致,虽不知其身份,却丝毫不用担心什么,到头来得益的都是南蛮和魏永鸣。内应得到的消息都是空浮的,相比之下字句中透露自己营中地位的魏永鸣绝对是占足了优势。 两边沟通成功后,高泞又再一次提出招安部分营中兵士一事。同样的,这一次发请求又被魏永鸣驳回。魏永鸣和他说,你我二人知便可,若透露太多,难保不会有异心之徒。更何况我们领着一队人进南蛮,对方会接受么? 高泞闻后便不再争什么,只希望所求之事不要出现任何差池。 而后不久,兵书终是被驿使带进了营中。 一众兵士欣喜若狂,已不知在这边界处驻营多久,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如逢甘露,原本被时间磨得萎靡不振的心又再次雀跃起来——他们有望回家过年了。 时间定在三日后出兵,许是因二位领将时常聚于帐中议事,底下没有一位兵士觉得这场仗不会赢,人人皆抱着必胜的决心,操练的气势也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强烈高昂。 在这期间,魏永鸣收到了来自南蛮的最后一张字条。字条上让他在开战时直接策马投奔,一同杀敌,以表他的忠心外,也为了方便辨认传信之人究竟是何人。 魏永鸣看完后觉得荒唐,何有领将于开战时弃军之事?这不是等于让他宣告自己为南蛮内应,到最后甚至无法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么?他将字条捏紧在手里,拳头用力地砸在台面上。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洒了桌面上的茶水,一旁站着的高泞也忍不住抬眸瞧了眼对方的反应。 倾倒的水液从台面一路流到边缘,水滴掉落在地形成一处小水洼,高泞眯了眯眼,看着水珠一滴一滴融入水坑之中,不知怎的勾了勾嘴角,随即又挂上忧容。 仅仅只是一瞬。 “高泞。”魏永鸣唤他,握紧的拳头渐渐有了放松的迹象。 “卑职在。” “若明日见我策马,谨记要跟上。”魏永鸣吐了口气,“别忘了,你我皆是同林鸟。” “是。” 翌日,两边皆照着自己的计划即将迎来第一次碰撞。 虽生有二心,魏永鸣依旧在战前站上高台鼓舞底下的一众兵士,他倒没有说什么感天动地的激昂说辞,彼时只需一句胜仗后回家过个团圆年便可轻易燃起士气。在看到兵士们呼喊时,魏永鸣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愧疚,虽他与底下这群人交情甚浅,说白了只是上下级关系,但好赖也一同在营中度过了几十个日日夜夜…… 只可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魏永鸣只是做了人人都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 第58页 想着,他不自觉看了一眼身侧的高泞,对方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唤了一声将军,托付出最坚定信任的眼神。 魏永鸣深呼吸后攥拳,对着底下的人大喊一句:“众将士听令!随我出战!” “是!” 黄沙漫地,风儿一吹便能卷起无数尘粒,南方雪浅,马蹄行过便能踏碎一隅白尘,战旗摇曳,布列整齐的兵士后还藏着战鼓手,紧张地握紧鼓槌,随时等候号角声的响起。 —— 号角声响起的瞬间便如铺开长卷画轴,无数马蹄踏落的声音盖过身后的鼓点,战马齐驱,鼓声雷点,画中不可闻不可见,却在覆上沙尘后变得鲜活。 魏永鸣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众兵士,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咬牙,策马向对方奔去。 众人皆以为他一马当先作表率来鼓舞人心,谁知下一刻就看见自己数月以来同住边境线的主将站在了南蛮的队伍之中。 南蛮一众面面相觑,似是不知魏永鸣作何意义,众人见过大大小小的场合,也没有哪一次见到对方主将在开战后径直走到了敌对的队伍之中。 魏永鸣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情急之下向远处的高泞投去视线。 高泞身后的兵士猛然驻足,全部愣在原地。 他听见周围响起各种质疑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魏将军去到敌营了? 这……难不成魏将军是南蛮内应? 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高副将也过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而高泞扬了扬嘴角,伴着众人的惊慌与飞扬的沙土,握紧了那藏匿已久的鞘中之剑。 *解释一下这个是为了剧情的设定,皇帝早前和魏永鸣说要等到兵书后才能开战,而魏永鸣和高泞都是没有实战经验的人,更不敢凭着自己的主观意识去决定是否开战。除此之外兵士每日都有操练,夜晚也会有人守着,若南蛮突袭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其次南蛮本来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且设定中是不好战的民族,便处于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加上本身有内应在营中也容易知晓对方什么时候开战,不至于会被猝不及防地突袭,所以是不用担心这一点的。而皇上也清楚这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突袭。 往常将军策反起兵还会带领一帮人,但魏永鸣就是又怕事又贪心,所以变成“孤军奋战”了。希望这样解释大家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这章也比较急促,之后会再修。(怕有些人不看作话就写在这里啦。) 第38章 剑血封喉 高泞策马上前,魏永鸣的脸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那张脸上还有沙尘拂过,看到高泞离他越来越近后便也不自觉浮起笑容。 魏永鸣攥紧缰绳的手松懈,年轻的副手向他奔来,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他鞭了马,从身后人群中脱离出来,准备迎接同伴的到来。 霎时刮起一阵风,卷起尘沙冲进魏永鸣眼中,为了抵挡沙砾他眯着眼,耳边除了风声便是铁蹄铮铮,只是脸上依旧噙着笑。风止沙停,他再次睁开眼,正开口想唤来人—— “高……” 只见寒光出鞘,下一刻略过人的喉颈,如割开空中漂浮的鹅毛般,轻柔又迅速,好似不费一丝气力,便看见鹅毛从根部裂成截然不同的两片,颤颤巍巍地掉落在地,掩于砂砾之中。寒光烁成血色泼洒在高泞的眼下,鼻尖,甚至是唇上,他旋剑回身侧,另一手手背用力抹去唇角溅上的滚烫艳红,紧紧注视着面前那张变得扭曲惊诧的脸。 “抱歉了魏将军,我与你向来不是一丘之貉。” 这是他们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高泞不知对方还能否听见。 听见了又如何?他垂首将笑收在无人知晓之地。 人失了平衡从马上摇晃坠落,本就受惊的良驹脱了缰,抬起前腿仰天嘶鸣,响彻了因观望这一切而变得寂静的土地。 “众将士听令!” “杀!” 这场仗持续了数日,原本低迷的士气在那一声嘶鸣中再次振作,高泞果断斩首叛变将领一事无疑使一众兵士受到鼓舞。 往常也是高泞盯他们的多,操练时亦会排兵列阵,那时高泞只说是自我尝试,具体的布法还得靠魏将军安排。如今几日下来,兵士们倒是心清得很,他哪是什么尝试?分明是借此当幌子在叛者眼皮底下行事。 众人只知军队不可群龙无首,而高泞足够令他们心服口服。兵士们因开战时间闹时是高泞率先安抚,操练时盯他们盯得最紧的也是高泞,若有人想书信家中亦是高泞帮着落书……不是没有人在私下议论过怎么副将比主将要来得更关照下面的人,目睹了那日封喉场景后众人顿时明白了个透彻。 要么是魏永鸣不做事,让高泞只能无奈代劳;要么便是高泞不愿魏永鸣同兵士有过多接触后一同密谋叛反。 起初还有疑心之人,难以相信魏永鸣居然会存有二心。直到高泞在魏永鸣帐中搜出一张烙着苍鹰海棠图腾的字条后,无人再敢对此提出任何质疑的说辞。 眼见为实才最真,不是么? 胜仗那日是大年初二,虽众人还是遗憾无法回家团聚,但胜仗的喜悦足以掩盖一切。高泞差人给营内添了酒菜,在这边境之处同大伙一起过了年。 -- 第59页 他已经很久没庆过生辰了,数年来的今日他总是闭门不出,年节也不会着上喜庆衣裳,可唯独今年是例外,他人庆战胜南蛮,而他庆自己即将离高位更进一步。 觥筹交错间,他又映着灯火欢声忆起高府,只是如今不同往日,过往几年他只能怨自己无能,盼自己寻得真相,而如今却能安然等待审判后的嘉赏,再不是那只识唉声叹气的小娃儿了。 灰烬散去,鹰群不复,夜空中却仍有星辰闪耀,充耳的是欢声笑语,眼见的是喜悦融融。高泞放松下来,一刻,只有一刻也好,让他也如常人一般沉浸在其中。 ……… 不出意外,高泞靠着这件事顺利坐上了将军的位置,甚至近无兵乱,他可以安心在京城中待上好一段时日,只是这段日子他不可能闲着,当年的真相他要查,家仇他要报,高泞没有一刻忘记过那日的伤痛。 只是想也没想到会在回城当日遇上李晚玑,原本高泞打算安顿好后再去山上寻他,不料人正好撞了上来,同八年前还是一副德行,没有变过。这让高泞很欣慰,他对身边任何人都无法抱以绝对的信任,但若李晚玑还是八年前那般,也未必不可再信一次。 这八年来他身边变的东西太多了,每一样都教他不适应,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融入,可倘若有什么一直没变过呢?倘若有什么如八年前一样,高泞心中依旧会忍不住去触碰,去剥开那层虚掩的外壳,探一探内心是否还是那株久盛不衰的花。 “少爷,那明日有何安排?有什么需要我提前准备的么?”卢怀钟见他难得晃神,迟疑一会后开口问道。 高泞松了松紧皱的眉头,缓缓将台面上的虎纹匕首又收回怀里,“来者是客,好生招待便是。” 翌日,蒋昇如信中所说的时间来到高府外,他看着那御赐的华丽牌匾咬紧了后槽牙,倘若他早点发现这一切,如今面前挂着的会否是蒋府的牌子? 蒋昇是营中一位兵士,人生得强壮,家里从小就说他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加上爹娘走得早,几乎可以说他是在校场中长大的。只可惜性子急,错失了许多机会,几年来也只是校场中普普通通操练着的一员。 高泞先前就在校场见过他,但印象不深,多也只是几面之缘,以至于未在那日晨练时认出那位不幸受到鹰鸟惩罚的兵士是他。 蒋昇踏进府内,下人们也是惯会攀高枝的,见他只是一打扮普通的武夫模样,也鲜有人与他行礼。年纪小的看见他倒也照样迎上前,将他领到高泞待客的地方。 “高副将,最近别来无恙阿?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您一声高将军咯。” 高泞早就坐在此处候着,顺着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笑起来:“高某能有今日,离不开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蒋昇轻笑一声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地端起手道:“高将军这说的哪的话,兄弟们哪敢高攀您呢。” “蒋兄说笑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的只是一届粗鄙武夫,怎么担得上高将军这一句蒋兄?”蒋昇还想说些什么话来冷嘲热讽,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卢怀钟将煮好的茶叶沫子放到蒋昇身侧的台面上,转身便要离开,谁知蒋昇忽然从座位上弹起,快步抓住了卢怀钟的肩膀。 方才上茶时蒋昇瞧了他一眼,觉得颇面熟,却愣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这张脸,直到看到离去的背影时,似乎有什么与记忆吻合重叠。 蒋昇惊愕地看着卢怀钟,实在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驿使?你为什么会在这?!” -------------------- 有人在等晚玑的话我可以说,快出来了。 (两个人都有各自在八年内发生的事情,后面也会写晚玑的,只是现在高泞这边需要先交代清楚。 谢谢大家 第39章 杯盏红沫 “我在这怎么了?”卢怀钟嫌弃地抖肩,甩开蒋昇的手。 蒋昇惊愕异常,他看了看卢怀钟,又转头瞪着高泞:“为什么驿使会在你的府里?” 只见高泞坐在位子上,不慌不忙地抬手作饮茶样,笑道:“驿使劳累,我见他与我投机,便收了进府。怎么,有何不妥?” “……”蒋昇皱着眉头,好似将心中猜想在这一刻串成了珠链,就这么清晰剖在眼前,“高泞!你少在这跟我装模作样!你是不是早就与这驿使认识?” 挥了挥手,高泞示意卢怀钟退下,人走后熟练地带上门,他饮了口茶继续开口。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我不过收了个人进府,蒋兄这是…?” 蒋昇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想抓住衣襟又作罢,只得站在原地咬牙忿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哦?是么?那蒋兄倒是与我说说,我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高泞笑言,将手上端着的茶放回桌上,他倒是知道这人性子躁,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你自己心知肚明!凭什么就让你这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坐上这个位置?” “这话可说得唐突,怎么我就成了惺惺作态的伪君子,”高泞眯起眼睛,笑着看他,“再说,我该心知肚明什么?” 蒋昇被他笑得发慌,分明是自己找上门来对峙,眼前人却似乎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他既能这副模样坐在面前,断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 第60页 “你究竟是和魏将军说了什么?让他那么相信你?魏将军他……” 高泞叩了叩桌子打断他,“且不说我的事情,魏永鸣乃叛国贼子,恐怕是配不上你这一声好将军。” 闻言蒋昇心更急,讲出的话也开始紊乱,“若没有你魏将军会落到这般地步吗?你不会良心不安吗高泞?” “我怎么了?”对方的咄咄逼人令高泞发出一声颇轻蔑的笑意,“蒋昇,你又算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蒋昇哑口,他早就猜到高泞不如面上看着那般和善可亲,来之前便决定要给这人下马威,那套恐吓说辞也早已编排在心中,可如今见着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知者还以为是来为魏永鸣抱不平,蒋昇阿蒋昇,你真当我不知谁是军中内应?”高泞又端起茶杯,手指轻抬起陶瓷杯盖,缓缓撇去上头漂着的渣滓。 被戳穿的人索性也不愿再装什么,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你那日不上前试探我,想来我也不会那么快注意到你。毕竟我连你姓什么都记不清楚。”他又轻笑一声。 蒋昇眼神飘忽,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能与之相符的画面—— 是那次操练,他心虚主动去问高泞为何天天盯着天看,想问的话还没说完,却中了招。而之后也并未再找到机会进行第二次试探。 但高泞怎么那时便知道是他?他分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话都没问清楚。 高泞眯着眼瞧他,看着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悠悠地说了句“若还有下次,记得换身干净衣裳。” 前一晚鹰爪隔着衣服紧紧攀在他小臂上,回帐后一心只想着如何藏匿书信,并没有留心那处沾染草根泥沙的褶皱。当蒋昇反应过来时更是惊慌,若真如高泞所说他在那时就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那事情的真相或许比他猜想中还要不堪。 而高泞没有一刻不在盯着蒋昇眼神的变化,自傲,不解,惊讶,恐慌。 很有趣,他这么觉得。 蒋昇有些发愣,脑内顺着这条刚挖出来的线索一路顺展,起初他只觉得是这二人一同起了逆反之心,而高泞到了关键时刻贪生怕死,便在开战当日果断斩杀了魏永鸣……如今看来,事情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霎时他脑中迸出一个新的想法,蒋昇吓得手指发颤,瞪大的双目牢牢地锁在那张从容的笑颜上。 “高泞……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他笑笑,“我不过是杀了一名乱臣贼子,我做了什么?” 蒋昇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换往常他肯定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面前这张笑脸总能教他把事情往坏处想。想法很离奇,很疯狂,可偏偏在对方无形的压迫下添了几分真实感。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高泞这人未免……太恐怖了? 他吞了口唾沫,还是选择开口问道:“…魏永鸣那样的人怎么有这个胆子谋反投敌?” 高泞放下茶杯,终是站起身与他言语,“哦?”蒋昇比高泞矮上一截,从那居高临下的影子中听到一声冷笑。 “他有胆子克扣军饷,怎么就没胆子叛乱?蒋昇,连你这样的人都敢出卖家国社稷,他魏永鸣又有什么不敢?” “克扣军饷?…对,还有信…是不是你截了我的信?是不是你拿那封信去骗的魏永鸣?不可能…若你们真与南蛮勾结,为何只呈上了一封信作为证据?”蒋昇根本不顾对方说了什么,开始自言自语,“……难不成,连这也是假的?” 高泞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垂眼看他。 蒋昇被他逼近得往后退步,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高泞…我从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说着,忽然装模作样地挺直身板,自以为揪住了什么致命的软肋,“我倒要看看,若这天下人知道你这副卑鄙嘴脸,还能不能许你这一声高将军,还能不能让你安安稳稳睡在这肮脏的将军府!” 闻言高泞笑出声,他微微仰头挑着嘴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蒋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不知你自己造了些什么故事,也管不住你如何编排我,但你是不是忘了,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这是我的府邸,而你蒋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叛国小人。你说,你口中所谓的天下人会信你,还是信我?” 说着,在袖中掩着的匕首滑出,刀柄落在他手中,下一刻便离了鞘,现出寒光,映出放大的恐惧。 “在踏进府里的那一刻,你就该有这个觉悟。” …… 西街口,李晚玑撑在摊位的桌上看着高府的方向。 算一算也有数日未见高泞,但严格来说也并非这样,他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摊位离高府的位置不算很远,李晚玑坐在街口还是能隐约看到一些。他看着府外挂起了牌匾,攀上了红缎,偶尔也会看到高泞亲自出来送客。 只是这几日都没有来找他罢了。 他把玩着卜卦用的铜板,心里不太是滋味。分明之前日日缠着他不放,跟个阴魂不散的笑面佛一般,怎么自那日喝完茶后就转了性子? 李晚玑觉得这种不适感归于欠着的那一卦,话是他亲口说的,他不喜欢这种欠着什么未还清的感觉,总觉得有愧于人,有愧于自己。 一定是因为这样,他想。他又不自觉地朝外探了探身子,不久前见到有人进了高府,以往这个时候也该出来送客了,怎么今天还没见人出来? -- 第61页 “我管这个干什么?”想着,李晚玑将五枚铜板揣着,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自打过了年,来寻他算命的便少了,那次又得罪了罗扇,云良阁里的姑娘也未再来过。少了这么一群大客户,这段时间也只赚得寥寥无几。 虽然他并不愿意,但如若真到了难以生存的地步,也只能出下策去变卖山上的玉石玛瑙了。 他叹了口气,把叠好的八卦图放在台面上,正准备收起桌台离开,却听到一旁的医馆中传来几个急促的声音。 “陈大夫!快跟我走吧,将军府出事啦!” “你别拽我呀!这么急做什么,好歹让我把东西拿上啊!” 说话的是陈礿,李晚玑的算命摊就摆在她的医馆隔壁。 起初李晚玑以为她是医馆里打杂的小姑娘,某日自己身体不适进去寻医才发现,陈礿竟是医馆内的大夫。他和姑娘接触得多,自然懂得怎么和人打交道,陈礿也是个开朗的,看在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份上,让他以卦代金,免了药钱。 陈礿最开始也权当是行善,医者有道,何况也不是什么昂贵药材,她闲来无事时常往街上看,可没一次见到隔壁那算命小摊生意兴隆的。 原以为是招摇撞骗的神棍,但未料李晚玑简单卜了一卦,却连她为何叫陈礿都能说得清晰——礿乃祭名,夏商为春,周为夏,她生于春夏交际,娘将她生下后不幸难产而亡,爹便抱着她,拉着亡妻的手给她落了这一礿字。 李晚玑对此的评价是:有点晦气。 陈礿没说话,只是默默在抓药时去了甘草,补了一味黄岑。 两人就此落下交集,本就少见女子行医,能坐诊医馆的更是少之又少,普天之下也不一定能找出几个,李晚玑自然是十分欣赏。 听陈礿说,起初这医馆无人问津,来的人见她是女子皆转头离开,直到一次她医好了某位达官贵人,才逐渐有了客源——甚至是因为当时正值年节,许多医馆都未启市,只有她无家可归留在此处,但从结果而言,她守着这医馆也终是守出了点名堂。 李晚玑在外头听到声响后立马快步踏入医馆问:“将军府出什么事了?” 出来寻人的小厮也是心急,慌慌张张地喘着气,“将军…将军被人袭击了!听卢管家说,流了好多血!”说着声音染上些许哭腔,又开始伸手扯陈礿的衣裳,“大夫快跟我走吧!我们将军可不能出事啊!” “好好我跟你走,但你先让我把东西拿上好不好?不拿东西我也没法治你们将军,你说是不是?”陈礿见小厮的眼里就要挤出泪花,态度瞬间缓和不少。 被人袭击?流了好多血?李晚玑的眉毛抽了抽,他不是将军吗?怎么还会被人袭击?被人袭击不打紧,还流了好多血?这是怎么当上的将军? 他不禁急躁起来,万一人死了怎么办阿?他还没给人卜卦,还没还那个人情,总不能把这份人情欠到阴曹地府,继续缠着他不放吧?想着他浑身一颤,挤开陈礿,胡乱抓了一把东西放进医匣中,“赶紧走阿!还愣着干嘛!” -------------------- *算完命后的陈礿:这小子生意差不是没有理由的…(怒 第40章 伤 到了高府门口,陈礿无奈地看着身旁来回踱步的人。在医馆内喊得比谁都大声,结果差一步跨进门槛却在这犹豫不决。 李晚玑也是到了门口才发觉不妥,他要是这么进去了,不就显得他特别在意高泞?一会撞见了又该说什么才好?总不能和人家说心血来潮想来喝茶吧? 他急,可有人比他更急。 小厮扯着陈礿的袖子不放,一直想将她往府里带,可偏偏旁边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迟迟不进,害得大夫也跟在他身边驻足不动。 “你不进我可进了啊?要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陈礿说着便抬脚向前,小厮感觉人动后便来了劲,顺势拉着人就往府里跑。 见状李晚玑别无他法,只得快步跟上,“欸你们别跑那么快啊!” 府内,李晚玑走几步就能遇见下人向他行礼,陈礿扁着嘴啧啧称奇,打趣道:“没想到阿,咱们李师傅还挺有名气。” “…哈哈,就是上次偶然有幸进来过一次,可能是他们错怪了什么。”李晚玑尴尬地笑笑。 言罢,他忽然意识到,那日摔了后高泞说带他回府看看伤处,可他摊位旁不正是医馆吗? …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就是这儿了大夫。”小厮猛然驻足,害得李晚玑差点撞在门柱上。 陈礿看了他一眼:“你也要跟着一起进吗?” “我去旁边院子里等着。”说着,李晚玑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很快消失在陈礿的视线中。 “陈大夫快进去吧,我们将军不能出事的呀!”小厮又忙催她。 “别急,打盆水先来备着吧。” 春季花叶总是娇嫩,院子里的植株大多是移植的,部分新种下的也都冒了芽头,周围的泥土还能看出水的痕迹,看着是早上浇过的。李晚玑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拿手指点着刚露绿的苗玩。 他小时候也会这么干,那时还在山上,师傅每每看见都要念他几句,说这样会让种下去的东西长不高,万一不小心折了芽,可能就再也长不出来了。但他那时候皮得很,就连枝桠上的桃花苞都得给它抠下来,放在窗沿上等花盛开。 -- 第62页 离了枝的花又怎会再有生机,只能看着那纤瘦的花苞逐渐枯萎腐烂。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叹了口气后他又起身,寻了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坐下,等待陈礿来寻他。 府里下人来来往往,有的见到他会驻足问声好,有的却像没看见一般,李晚玑悠闲地坐在那处显得格格不入,众人好像都忙成一团,唯有他岁月静好地在中央打坐皈依。 有些不自在,但也无处可去。他想,怎么每次进这府里都能感受到不同的尴尬。 另一边,高泞和卢怀钟一同在屋内等大夫来,当他看见来人是位女医师后挑了挑眉,倒不是说他质疑什么,而是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见到女人为医,有些惊讶。 高泞从小接受的教育便与他人有别,许是因为娘亲过于优秀,他从不觉得女人低人一等,同样为人,何必以性别去衡量一个人的能力?总有人说女人弱,可娘会的东西,爹爹一辈子也做不来,那又怎么能说是娘不如男人呢? 若娘见了她,定要好好夸赞一番。 何况医者更不分男女,他端正坐着,大方地松了衣裳。 陈礿向来不是会拘谨患者性别身份的人,放下医匣后简单得了个允,便直接扶着对方的肩膀开始端详伤口。 高泞左臂有一道不浅的刀伤,看来是旁边站着的人先做了些紧急手段,只是技术堪忧,血没止住不说,上头还不知随意覆了些什么粉末。陈礿看得急皱眉头,“下次不会处理伤口就拿帕子先捂着,早点来叫人。” 卢怀钟听了有些心虚,连连点头。 所幸高泞的伤势不如那来寻人的小厮口中那般严重,虽皮肉上模糊可怖,但分寸极好,未伤及筋骨,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陈礿心中松了口气,还以为真要出人命了,她甚至把柜子里那颗据说能回魂的灵丹妙药都带了出来。若真是出什么事,她恐怕也救不回来。 “再去打盆水来。”陈礿挽袖准备处理伤口,高泞褪了半身衣裳坐在她面前,身上可见之处皆布有狰狞的疤痕。 她撇撇嘴,习武之人真是不一般。 “将军怎么伤到的?”陈礿同往常一般随口问了一句。 高泞笑笑,答道:“没留心,被人划了一刀。” 过程很简单,洗净伤口重新上药,再将其包扎妥当,高泞的手安静地搭在膝上,陈礿垂眸时不禁被吸引了视线。 “高将军,你这手是……?” “啊?”高泞抬起手,目光停在那根有些僵硬的手指上,“小时候受过伤。” “这样……不打紧吧?” “嗯,不影响生活。”说着,高泞又把话题移向别处,“陈大夫倒是我见着的第一位女医师。” “高将军要这么说,你也是我第一次诊过的将军。我的医馆就在西街口,若之后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陈礿又补充道,“哦就在那个算命摊隔壁。” 算命摊?高泞抬眸,笑着道谢一声后示意卢怀钟给钱送客。 离府时,陈礿发现府里来了衙役。 几个壮汉抓着一个面色难看的男人,她看见那个男人嘴里不停念着什么,本只是小声说着,衙役吼了他一句后,陈礿便清晰地听到几句“我没动他!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 看着她不解的神情,卢怀钟开口道:“就是他伤了我们将军。今日说是来拜访的,没想到借着看将军匕首的理由,趁人不注意把人伤了。真是可恶,直到现在还要嘴硬不承认。” “无妨,进了衙门后都该招了。”陈礿说,她可比谁都要清楚那帮人的手段。 “若真是如此便好。陈大夫,我就先送到这了。” “行,你要记得按时给他换药,有什么不妥的再来寻我。” 走出几步,陈礿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她回首看了看那挂起的牌匾,咬着下唇思考了一阵。 好像没忘记什么,还是赶紧回医馆收拾东西吧。 李晚玑坐了好一阵,在院子里等了半天都不见陈礿来寻他。他算了算时间,这就是尸体也该重新活蹦乱跳的了,怎么还不见活人的影子? 想着,他决定主动去寻人。 府里不算熟,但通往高泞屋子的路还是记得清楚,府内下人也不知为何皆失了踪影,一路上畅通无阻,甚至只能听到风声从耳边划过,其余的一切俱像是一片死寂。 蹑手蹑脚地走到高泞屋子外,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心虚的贼人。 李晚玑确实有些不自觉的心虚,他不想对方知道自己来了,更何况自己也没有理由进入这将军府施以关心。他和高泞算是朋友吗?似乎还称不上这个头衔。若要真说起来,对方更像是自己的债主。 哪有欠债的人关心债主死活的?那也太离奇了。 他轻轻凑了上去,不敢露头,就这么蹲在地上,静静听着里头的声响,有些模糊,但留心还是能听得清楚。 “少爷,你说就这么把蒋昇交给衙门了?” “不怕,他迟早要认栽。魏永鸣那些书信是我们造的,可他家里的不是,依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将那些书信烧干净,总要留下一些作为自己手里的筹码。更何况如今被衙门带走了,那些东西就如枝上那些花一样,任谁都可以採。” “要我说,他也真是贼心胆大,分明自己卖国还敢来这,真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 第63页 “倒是谢谢他自己送上门来。” “但少爷还是受了伤……”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对了,魏永鸣克扣军饷的证据可都查全了?” “都齐了!他这副德行,就是少爷不杀他,他也活不过多久…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若要真靠他这贪生怕死的鼠辈,这还了得……” “嗯,待蒋昇那有动静后,连同这一份一起呈上去。”说着,高泞拿起手旁帕子,“再打盆水来与我。” 虎纹鞘安静地摆放在一侧,高泞握着那柄匕首,将上头晕开的红墨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受伤的位置还有些发痛,他一时有些后悔,该轻力一些的,现为了等其愈合还要养一段时日,又只能浑浑噩噩地在府中度日。 “啧。”就连虎目上都滴上了血珠。 他坐得久,起身时有些腿麻,抬着颤颤巍巍的腿走到门口,正想跨过门槛却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眼熟的玩意。 高泞俯身拾起,是枚古旧的铜币。 “来人!”他不自觉心悸到,“今日除了陈大夫,还有其他人来过府上么?” 被喊来的下人转了转眼珠,忽然眼前一亮,“有,上次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公子也来了,是跟着陈大夫一起进来的。”他看着高泞沉下来的神情又支支吾吾地补充道,“大伙皆以为是将军的朋友…就…就都没太在意,府里那时候也乱成一团…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高泞把那枚铜板攥紧在手心,确认周围没有他人后,只得叹了口气,垂眸道:“嗯,下去吧。” -------------------- 陈礿和泞晚都不会有感情线 第41章 没有营养的小剧场(与正文无关 随机掉落的小剧场 *故事发生在两人确认关系没多久后(有一段时间,但不久 不太斟酌字句,随意阅读,看着开心就好 高泞病了。 李晚玑取笑他堂堂大将军也会感染风寒吗?不是说习武之人都是身强体壮吗? 高泞对此无言,身强体壮又不是百毒不侵,况且不是因为李晚玑他又不至于病倒在床上。 那日李晚玑非说要去外面摆摊,说什么以往这段日子生意不错,他拗不过,还是陪着去了。对方说要回山上拿些东西,结果东西拿了,前几日刚送的鹅毛大衣又给落在山上。 “…你不会冷么?”高泞没办法,只得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给了他,自己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一旁。站在摊位旁的他像极了个守着小姐的侍卫,哪还有什么护国大将军的模样? 李晚玑知道如果自己把衣裳还给他,高泞是绝不会同意的。他坐在椅子上,缩在袖中的手一步步探进高泞的手里,跟他想的一样,很凉。 高泞感受到有什么暖和的东西贴来上来,自然反手抓住,牢牢地握着。 “怎么了?还冷吗?”高泞问,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掌心。 “这不是怕你冷吗。”说着,李晚玑又把他的手握得紧一些。 二人就这么牵着手,有人来算命时才松开,解卦时又被站着的人牵住。 来来往往的人只看得见二人靠得近,却看不见那双藏在袖子里牢牢牵着的手。 一天下来,生意如李晚玑说的一般好,只是身旁的侍卫不幸染了病。 自打和李晚玑在一起后,高泞就觉得自己身体素质有所下降,每日都陪着他闹腾,天晴了要陪着去摆摊免得被人欺负,天冷了对方还搂着他不让他起身晨练,这么算下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真正操练过,连陈礿都说没料到他会染上风寒。 可李晚玑这么怕冷,怎么就不会病呢?他躺在床上想,算了,病了也要他来照顾,还不如换自己躺着享享清福。 与其照顾老人,不如让老人照顾自己。 只是这几天卧床实在有些憋屈,李晚玑每次来都要嘲笑他几句,弄得他有些烦躁。 他不过卧床几日,也想着因此有了借口推去那些无用的交际,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段日子。私心不是没有的,也正想着能思一阵淫//欲。谁料对方上了床就捂着被子一个劲地说冷,每夜只能抱着人任他在睡着时乱蹭,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小泞!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一会吃完最后一帖药,好好睡一觉,明日应该就痊愈了。”他伸手捏了一把李晚玑凑过来的笑脸,“怎么又叫我这个?” “不然叫什么?欸我说,你是不是老忘记你比我小啊?别一天天装得自己一副多成熟的样子。” 高泞被他的模样逗笑,顺手将人圈进怀中,“老男人还挺得意。” “什么老男人??我就比你大四岁!怎么就老男人了!?”李晚玑有些不满,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老男人是吧?今晚我李晚玑就要重振兄纲! 他忽然翻身坐在高泞身上,一改以往的笑脸:“高泞,你要知道,你现在弱得很。” 高泞笑了笑,似乎是猜到这人想要做什么,也颇配合地“嗯”了一声,“对,我病了,然后呢?” “那我呢,年纪比你大,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嗯。” “那什么…你也是看过的,我那什么也不比你小,正好你现在病了…要不,你想不想试一试?” “李晚玑。” 他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在看到高泞沉下来的脸色后又转了话锋,“…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任我摆布知道吗?你以后要是再叫我老男人,小心以后卧病在床都没有人照顾。” -- 第64页 “那你觉得我叫你什么好?” 李晚玑眼睛一转,把脸又凑得更前,“哥哥,叫哥哥,像小时候那样叫我晚玑哥哥。”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高泞第一次叫他晚玑哥哥的模样,也是他第一次觉得怎么世界上有这么惹人疼的小孩。八年过去,人都变了副模样,可唯独那一声哥哥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一定不会减少。 二人姿势暧昧,李晚玑跨坐在他身上,身子还不停蹭着什么,高泞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抚过他头顶盘着的发髻,轻轻挑开那根缎带。“嗯,晚玑哥哥。” 李晚玑似乎还未察觉那双眼睛中浅藏的变化,依旧沾沾自喜道:“再叫一声?” “晚玑哥哥。” 翠色缎带从头上滑落,盘着的头发也瞬间散开,披洒在肩头,高泞撩起一缕往他耳后夹,指尖的触碰令李晚玑颤了一下,随即抬眸对上那双噙着无尽情愫的眼睛。 他身子微微前倾,贴上对方的双唇轻声道:“哥哥…” 李晚玑吞了口唾沫,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眼神,他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完蛋了。 (俗称烷基八氮(?) “哥哥?嗯?怎么不让我叫你哥哥了?” “…放松一点,哥哥。” ……………………………… 翌日,陈礿如约上门看诊。 “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呀,看来我抓的这药还是挺有效的嘛。” 高泞笑笑,“嗯,是挺有效的。” “我说,可惜现在是冬天,不然多盖几件棉被睡一觉可能早好了。当然,还得配上我的药。”陈礿颇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说的是。” “李晚玑这几日不会还和你睡在一个屋子里吧?别到时候你好了又领着他见我。” “放心,不会的。” 李晚玑躺在床上抚着大腿内侧,心中暗骂道:这小孩是不是狗阿…不就是叫几声哥哥吗……痛死了… 有人推门而入,他在床上不满地仇视着逐渐靠近的身影,“你下次…下次不许再咬那里了!” “好好好,我给你揉揉。疼吗?” “你说呢…还有脖子……” “好好,下次不咬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脖子不要咬那么用力……” ——————- *小年快乐捏!今天好像是南方小年,但我这边都没有过这个的习俗。临时写了一个小剧场,算是补偿一下看了这么久还没在一起这个,所以没有怎么斟酌字句和剧情,就是一个普通日常小甜饼!其实我也很想快进到两个人互相掉马而不自知……只能说我也很急! 但是前面有太多要交代的东西了,两个人感情也是重逢后才开始的,希望就是前面的剧情让大家看了也不会觉得无聊,可以继续期待一下后续剧情,感情线即将来临,但依旧是伴随着剧情。 最后仍然感谢阅读!爱你们! 第42章 取舍无能 他攥着铜板回了屋,似乎是还不愿相信什么,坐下又将铜币捏在两指间反复端详。 铜币小巧,上头爬着绿色的锈迹,高泞是见过的,他脑海里确实有这么一处刻纹模糊,绿锈斑斑的记忆。 “还用这么旧的东西。”他叹气的瞬间又想起什么,重新招来府里的下人。 “和陈大夫同行的那位…公子有来过这里么?”高泞问。 被唤来的仆役正是出府寻医的小厮,他回道:“他先和陈大夫来了这,之后便独自离开了,说是去了院子,但似乎没人知道那位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忽然他又放大双目,“是府里丢了什么东西吗将军?” 不知怎的,高泞心里像是落了块稳石,对着小厮笑道:“无事。以后无论是谁前来拜访都要记得说与卢总管知晓。” 小厮松了口气,点头应好后便离开了。 屋内再次剩下高泞一人,他又瞧着桌上那枚铜币,拂过只有触觉能感受到的凿刻痕迹,心悸依存。 他捋了捋下人的话,李晚玑是跟着大夫进来的,一同被小厮带到屋外后便独自前往不远处的院中,之后的去向无人知晓,如今天色已暗,那家伙断不可能还留在府里,八成是觉得尴尬自己溜走了。 那在他出府前,有来过这里么? 这枚铜币是进府是掉的,还是出府时落下的? 李晚玑听到了他和卢怀钟的谈话么?若真是隔墙有耳,那家伙又听到了多少? 偏偏今日府中忙乱,那时他又支走了屋外所有的仆役,最终才无声无息地藏起了他唯一想知晓的行踪。 在听到小厮的话后,高泞是懈了一瞬的。他想,李晚玑既在入府时就来过此处,说不准铜币就是在那时掉的。铜币本就不起眼,再加上天色渐暗,若不是他久坐腿痹,在跨出门槛时扶着门框向下瞧了一眼,许是得直接在翌日被洒扫小童收入囊中。 然而当这个想法产生后,高泞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凭什么要为李晚玑找补?换作别人听到便听到了,不过是简简单单死路一条,他高泞总有办法堵住知情者的嘴。 他要寻求真相,要复仇,而这其中不能出现任何一丝差错。可如今真出现了意外纰漏,他却在用另一个方法填上这个空缺。 ………… ……可李晚玑是他在这茫茫空城里唯一能记挂的人。 -- 第65页 高泞自认对李晚玑的感情复杂。哪怕那年对方不指他弃文从武,他也有信心能靠买来的新身份考取功名,可偏偏他们的情谊不止在那一卦。 他心清得很——没有李晚玑就没有高泞。 他活不到今天。 他只会跟着高瑥宁一同埋葬在厚雪之下,一同沉入河底,再凝结成冰,最终融去皮肉,变成一具皑皑寒骨。哪怕他能力再高,也没命来宣告这一切。 山中一月固然是情不可没,不管是煮茶的袅袅白烟,书阁中的促膝而谈,还是床上总多出来的那节被褥,李晚玑待他的好,高泞皆记得清楚。 只是他对李晚玑的情还远不止如此。 彼时还只十二,他在京城中所有的记忆与爱皆始于府,也止于府。高府陨落灭亡,高泞侥幸存活下来,他所熟知的一切都随着烈火被焚成无人问津的废墟,但李晚玑出现了,不仅是在凛冬,更是在八年后百草权舆的今天。 除去亡人,那座山上承载了高泞所有对京城的记挂与念想。 即便没有在归城那日遇到李晚玑,待他安顿好后也会去山上寻人。只是碰巧让他遇上了,碰巧对方认不出他,碰巧让他起了“玩心”。 他们注定是有点缘分的。 只是这缘分现在令高泞头疼得厉害。理智告诫他该露出獠牙自保,但扬起的春风磨平了刀刃。这无疑让他很烦躁。 他揉了揉太阳穴,一时竟无法果断地在两者间做出取舍。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哪怕李晚玑听到了些什么,断然也不敢肆意传出去,这个行为有害无利,就是再蠢的人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散布这易破的“谣言”。 他刚归京不久,坊间或多或少都在歌颂将军年少有为,方才与卢怀钟的谈话中也并未泄露事情的真相,李晚玑就是把话传出去了,短时间内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虽是如此,这对高泞来说会成为隐患,成为抵在背脊上,随时破开他血肉的利刃。 “少爷!厨房炒了笋!今日刚送来的,好鲜!”卢怀钟的声音强行扯断他脑中悬着的那根细线。 高泞并不想多余的人知道这件事,他将铜币收好后轻声应道:“端上来吧。” 自打李晚玑找不着铜币后,他休了两天摊位,在山上弄出了一套新玩意。 他将枝条削成签,书墨于上,写的是凶吉,辅之几句看似高深,实则从书里摘抄改编的语句,再全部装进一个高筒之中。竹筒体高,人从外头只能瞧见签子顶部,看不见木签上写着的文字。 只要拿起竹筒摇晃,木签同时落回底部时总有几支会被挤得突出,届时只需前来卜算之人从中选取一支,配合着签身的文字,他便可以以此为卦象解卦。这个法子比起五钱卜来得轻松许多,抽一次也仅需五文钱,为此他还特地想了一串漂亮话——卜卦那是看天命,抽签这是事在人为,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于是李晚玑做完后巴不得抱着这筒木签睡觉。他觉得自己要发大财了。 实际上,在李清粤的藏宝阁中挂着数串铜币,李晚玑一进去便瞧见了。那个位置挂得格外显眼,曾经他还不明白为何师父要这样做,如今推门而入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用心良苦。 只是李晚玑在这方面有些特殊的执着,那五枚铜币是李清粤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从他最初开始学习卜卦时便用的那五枚铜币,如今冒冒失失弄丢了一枚,他倒不愿意添枚新的进去。 大不了以后靠竹筒小签过活,他想。若是人没了,物也丢了,他还有什么脸面用师父教的本领谋生? 如他所想的一般,五文签颇受欢迎,耗时短价格低,以往除他以外,八卦图上呈现的卦象没人看得懂,可如今凶吉明明白白写在木签上,哪怕是不懂周易之术的人也能最直接地了解到所谓卦象中呈现出的,他们最想知道的那一部分。 人们总是对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付以极大的信任,对此亦不例外。原本鲜有问津的摊位一下变得门庭若市,但终归一签只值五文,到头来也赚不到几个钱。 李晚玑坐在摊位上发愁,他沿着每日的行动轨迹找了好几遍,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枚丢失的铜币。铜币古旧,但也只是看着旧,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值钱的古物,就是丢在路边李晚玑也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还真能被人捡去偷偷藏起来不成? 他想不明白。 “哟,咱们李师父今天又赚了几个钱啊?”陈礿提着药箱回医馆,路过时撑在他摊位的桌上打趣道。 “你说一签才五文钱,能赚个什么?” “那你怎么不收贵一些?神算子一签才要五文钱,啧啧,真不知道该说是你心善还是蠢。” 李晚玑颇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这是哪门子神算,神棍还差不多。那些人也就是没见过这种东西,权当花五文见见新鲜玩意。” 说着,他忽然把身子往陈礿的方向靠:“我的好姐姐,要不你考虑跟我来个强强联手?让那些来看病的先在我这算一卦,我统统给他们说吃了你的药就会痊愈,这样一来不就两全其美?你看这…” “打住。”陈礿翻了个白眼,伸手往李晚玑的额头上弹了个响,“你要做神棍,我可不做庸医啊。” 李晚玑吃痛一声,“这哪算得上庸医…”看着陈礿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又立马改口转移话题,“行行行,不说这个。你这是刚从哪回来?” -- 第66页 “刚去了趟将军府。欸我说,这些练家子是不是身子都这么好?今天让我再去看看恢复得如何,那伤口不深但也说不算浅,这才几天呢就好了个大半。”陈礿越说越起劲。 “所以高泞…高将军是怎么了?那日你自己走了,也还没和我说究竟什么情况。”李晚玑问道。 闻言陈礿戏谑地瞧了他一眼:“要不你先和我说说怎么认识的人家?上次进府,那些下人看着可不像是第一次见你。” “就有一日,那几个人又来找我讨钱,是他帮我出的头。然后…然后说什么我摔着了带我回府里看看……”李晚玑说着,不禁又回想起那日的窘境,只是如今重新探究才发觉,原来那日是医馆的休日。怪不得高泞能把他带回府里。 陈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把李晚玑从椅子上赶走,“哪有让姐姐站着的道理?既然你俩认识就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手臂上被割了道口子,我听府里的人说是有个叫什么蒋昇的去拜访,然后说想看看将军的匕首,结果拿起来就往人身上划,你的高将军一时没注意,就成这样了。” “放心,不碍事。” 李晚玑越听越奇怪,什么你的我的,陈礿又是让他放什么心?他连忙解释道:“你是不知道…将士归京那日我无意冲撞了他,之后他就天天出现在我身边…阴魂不散一样,我和他没有你想得关系那么好。” 陈礿撇撇嘴,要真是这样还能大庭广众之下把你往府里带,这关系怕是得比她想得还要更好一些。“欸对了。”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还以为你卜卦用的那个铜钱是什么少见的宝贝呢,旧成那样还继续留着。没想到在高将军那也见着个差不多的,敢情真不是什么传家宝?” “是传家宝也不能给我拿出来显摆吧?等等,”李晚玑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抓住陈礿的肩膀,“你说什么?在将军府见到个差不多的?铜币吗?” 陈礿被他吓得愣了一瞬,“嗯。跟你卜卦用的那几个很像。” 言毕,李晚玑豁然开朗。 他找遍了山脚,找遍了街上的角落,可唯独没去寻过将军府。 什么见着个差不多的,那一定是李清粤送他的铜币! -------------------- 首先送上一句迟来的新年快乐! 后续剧情有点卡,自己回看也发现前文写得不尽人意,但我希望能保证作品在我心中的质量,于是决定慢慢写,每周依旧都会有更新的!只是可能不多。大家都可以攒一攒再看,之后就是一系列掉马定情美美谈恋爱(没有会在wb请假的) 最后给大家磕头了,新一年会努力勤奋起来,写出更好的东西的!非常感谢大家! *晚玑做的那个抽签筒类似于现在寺庙里常见的那种。 第43章 愿者上钩 他得进去高府,李晚玑想。但要怎么进去?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把自己送进去。 “好姐姐,之后还需要再去包扎包扎伤口吗?”他又把目标转向陈礿。 “…不需要,能不能别用这种表情叫我姐姐,我有点受不了。” 闻言李晚玑收起谄媚的笑脸,揣着手不说话,转而一副沉思模样。 陈礿看着眼前场景略显诡异,趁人不注意溜回了医馆。 李晚玑站在原地苦恼着,怎样才能非常自然,顺理成章地进入将军府? 直接上门寒暄说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不行,太古怪了,根本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要不更直接一些,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装作是高泞邀他来府上?这也不行,走几步总要遇见高泞,到时候依旧要变回尴尬的境况。 他有些乱,虽说铜币安安稳稳地躺在高泞手里,可那始终是自己的东西,不拿回来就仿佛是亏欠了师父一般,况且若真靠这五文钱五文钱地进账,他得攒到何时才有足够的钱娶媳妇? …等等!五文钱?李晚玑将目光投向台面上的竹筒,原本耷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颇满意地点点头。 “我可真是个天才!” 翌日,李晚玑醒来已过正午,他不忙于出摊,今日的所有时间都要献给那亲切的将军府。 他在山中又磨蹭了一会,往竹筒里换进几支新做成的木签,姻缘、财气、官务,能用来讨好奉承的一个没落下,皆被他替成了上上签。 他李晚玑就不信了,都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年轻将军会中意的全在这竹筒之中了,今日不止要把铜币拿回来,还要一洗往前的形象,把高泞哄得开开心心的。最好是能开心得将归京那日的事一笔勾销,以后也别再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了。 想着,李晚玑手上多了二两酒。本想豪气一番,拎一坛醉仙居佳酿上门,想来是说话也有底气。谁料去到后才发觉,身上那么点碎银似乎在这醉仙居中不值几个钱。思忖再三,还是蔫蔫地要了二两酒,提在手中都觉着轻盈万分。他只好安慰自己,礼轻情意重。 “少爷!您上次带回来的那神…神算公子在府外候着,说是来找您的!”卢怀钟咬了咬差些就把神棍二字说出口的舌头。 高泞闻后笑笑,放下手中的物什道:“让他去院子寻我。顺便吩咐厨房布几个菜,连同前两日买的酒一齐送来院子。”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若无我吩咐,谁都不许靠近。” -- 第67页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李晚玑提着那壶轻飘飘的酒去了院子,高泞已在那候他。 天色微沉,李晚玑远远便瞧见一影坐于院中,落日余晖为其镶边,风过叶乱,簌簌作响。他看见对方半披的肩上的长发亦随风扬起弧度,柔顺的线条被漂浮空中,挠进院中的一隅春色。 五官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清晰,那个影子瞧见他来了便起身唤道:“李兄。” “高将军。”李晚玑似是还未脱离画卷,只颇僵硬地行了礼数。他咳嗽一声示意自己回魂,随后便将手中的竹筒和酒坛都置于院中石桌之上。“我近日做了点新玩意,想来让你看看。” 高泞笑着把目光移到酒坛上,方才落桌声音清脆,院中无人倒显得更加响亮。李晚玑察觉到什么赶忙开口道:“这不是怕空着手来…多不好意思。可惜这囊中羞涩,你别看少啊,再怎么说也是醉仙居的酒,差不了。” “李兄不必这么客气。”高泞倒是真没想到对方会花钱买酒上门,“是什么新玩意想让我瞧瞧?” 李晚玑闻言来了劲,立马在高泞旁边坐下,扯着张笑脸介绍道:“这是我前几日做出来的,你看这竹筒中有木签,你像这么摇一摇,然后就会看到有一两支较其他突出的,再从中选一支,就可以简单地卜上一小卦。能算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如之前常用那种,但这个方便又快,你看我这不是刚做出来就想着让你先试试?”说着,他讨好地眨了眨眼。 “…有心了。”高泞说着,心中不禁腹诽几句,这家伙说得头头是道,若是没听着府里小厮议论街口神棍弄出了点新花样,恐怕是真要信了李晚玑扯的谎。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李晚玑迅速把竹筒塞到人手里,然后顺势捧着高泞的手说,“快试试!” 高泞无奈,只好照着方才听到的做了一遍,摇晃,抽签,他甚至没有看上头写着什么,就直接递给李晚玑。“如何?” 李晚玑接过一看,佯装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是上上签!签上说往后将一路平步青云,功成名就!”废话,这都是他辛苦做的新签,怎么能不拿出来溜溜?说着又投去期待的目光,示意高泞再抽一支签。 高泞是有些不情愿的,但又想看看那张写满了谄媚的笑脸还能说出什么胡话,矛盾之下又重复了一遍抽签的动作。这次他看了一眼签身,顿时语塞。 木签是被李晚玑夺走的,随后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又是上上签!高将军好福气!是姻缘中的上上签!签上说将军有极大的可能在今年成婚呢!要我说能配得上咱们将军的姑娘少说也得是个大家闺秀吧?到时候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岂不是美哉?高将军真是年少有为,不仅是卫国,以后更是要保家了。” 你平时也是这副嘴脸去给人算命的么?似是被对方情绪带动,高泞差点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这家伙说好听点是巧舌如簧,说难听些便是油嘴滑舌,可偏偏他不吃这一套。脸上的笑容僵着,高泞只能一字一顿地说了句“那就借您吉言。” 他看出来李晚玑还想让他再抽几签,幸好下人及时端着酒菜过来,高泞顺着将话题转移开来:“李兄还未用过飧食罢?厨房准备了几个菜,都是些家常小点,还望莫要取笑。” 李晚玑愣了愣,撇着嘴将竹筒收起道:“怎么会取笑,谢谢还来不及呢。” 高泞见他情绪明显低落后又补了一句:“嗯,用完膳后再继续抽签卜卦。” “好嘞。” 餐桌上二人无言,李晚玑已然开始懊悔方才突兀的举动,马屁拍到位了就行,怎么自己先开始玩起来了?他预想中是层层递进,而不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失态。 他顾着自我懊恼,以至于直到酒水入喉的瞬间李晚玑才反应过来高泞给他斟的原来不是茶。 “醉仙居的酒果然名不虚传。”他必须得找点什么话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嗯,还得多谢李兄倾囊。”说着,高泞又往他杯中注满了酒。 李晚玑不得已只好喝下,随后也给对方斟了满杯:“这是买来送你的,你多尝尝我们京城的好东西。” 高泞被这句“我们京城”惹得心中一阵苦笑,面上依旧只是颔首应好。 酒不知过了几巡,李晚玑的眼神明显有些飘然,心想着怎么这二两酒这么耐喝的同时,他将手搭在高泞肩上,把脑袋凑近,慢悠悠地问出那句话:“你说,我究竟惹你什么了?” “李兄何出此言?”高泞不解道。 “不就是,看我在你归京那日冲撞了你,心里不满吗?我跟你说,咱们做人不能这么小肚鸡肠,知道吗?别想着整我了,哥哥没那么好整。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找个好姑娘…不然怎么成婚阿,你要不成婚,我不就又成神棍了么?” 高泞听他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可算是明白李晚玑次次和他相处时那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是为何。敢情对方是把他当成睚眦必报的小人了,相处时总想着怎么逃怎么避,才显示出各种各样的尴尬不适。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嗯?”李晚玑又凑得近了些,对上他的双目,“不然你为什么之前天天在我身边转悠?阴魂不散一样…不是别有用意是什么?” 别有用意是真,但天天在身边转悠这事令高泞直在心里喊冤,他不过也就连着三天见了李晚玑,怎么就成了对方口中的“阴魂不散”? -- 第68页 他想回应什么,未料李晚玑先开了口:“对了,把东西还我?” “什么?”高泞不解道。 “你少装蒜了,快把铜币还我。”说着,李晚玑另一只手做出了索要的动作。 “什么铜币?” “还能有什么铜币?那对你来说是垃圾,但可是我的宝贝…快还给我!” 他“哦?”了一声,继续道,“那你说说,是何时丢的?为什么会丢在这?”随着质问声起,高泞的眼神渐渐撕开覆在上头的薄纱,失了以往浮在表面的笑意。 李晚玑被这么一问,索性倒在高泞身上,望着天,似是要准备道些什么新奇故事:“什么时候丢的?就是跟陈礿来这丢的…估计是走到门口丢的吧…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又用后脑勺重重地敲了一下靠着的人,“是不是不想还?你留着又没用…卖不了几个钱的。” “李晚玑,你那日有没有听到什么?”确认对方真是醉了,高泞选择直接开门见山。他跟人绕弯绕多了,可这次想走直路。 闻言李晚玑坐直身子,但也仅仅只那么一瞬,很快又趴在桌上,合上双目,嘴里黏糊地说:“我能听到什么…听到你快死了,听到那什么蒋昇……” 高泞的眉头在听到“蒋昇”二字时倏然紧蹙,不知何时滑到手心里匕首也现了一截隐隐约约的寒光在外。 “蒋昇怎么了?” “蒋昇…蒋昇…他……”李晚玑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只剩下平稳起伏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见到猎物放松的一刻,高泞下意识抬手,刀鞘迅速贴上领口,寒刃离脖颈的肌肤只有不到一寸,只要他再靠近一些,就可以如以往一样轻易割开皮肤下掩着的命门。四下无人,唯独只剩一院花草摇曳。皎月当空,投射下的光拉长了二人的影子,亦映得那截离鞘寒光更显无情。 只要再靠近一些,他便无需再担忧任何因此事而生的节外之枝,只要再靠近一些,世界上知道高瑥宁没死的人又少一个,他甚至可以活得更加洒脱。 虎纹匕首伴他数载,却依旧是柄利刃,终是刀剑无情人有情,纵然斩尽荒芜,也无法在此刻斩断愁肠。他心落空了一瞬,却又仅仅因想到那人倒在血泊中的那一瞬合上了刀鞘。寒影不再,徒留一声无奈哀叹,无人知晓他叹的是自己无能,还是忘恩负义。 罢了,他想。 那人还欠他一卦。 -------------------- 最近在囤稿,先更一个 第44章 徐风扰人 李晚玑在床上左右转了几下,反反复复终是能张开惺忪的双眸。光自然地穿透过薄纸,映入那微微分开的缝隙里。 木窗的花纹被投在地上,一旁的桌上摆着茶具,他躺在床上看不清样式,或者说看清了也分不出那些精致器皿的区别,只知道阳光裹在上头灿烂耀目,很好看。 缓缓坐起身,李晚玑用力地攥了攥太阳穴。他是极少饮酒的,且不说钟意与否,在某些方面的能力上也不足以支撑他每日去酒楼要一壶醇酿。昨夜只是个意外,别人斟酒他就喝,起初是为了奉承,再是出于礼貌,而后的记忆便开始模糊,甚至不知是如何回的家。 ……家?李晚玑忽然睁大眼睛环视四周。 “嗯?” “醒了?” 李晚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高泞站在侧边看他,手上还拨弄着屋内绿植的垂叶。他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才问出一句“这是哪?” 对方清晰简洁地答道:“高府。” 看着李晚玑不解迷茫的神情,高泞又继续道:“昨夜李兄醉了,问不出家在何处,只能委屈在我府上过夜了。” “哈哈…不委屈,不委屈。”李晚玑尴尬地笑笑,他是一点也记不起发生过什么,“还得多谢将军照顾。” 照顾?高泞挑了挑眉,又回想起昨夜。 他将匕首收起后就想把人送回去,许是方才的行为令他有些愧疚,高泞凑近李晚玑耳边轻声道:“醒醒,别在这睡。” 趴在桌上的李晚玑吸了吸鼻子,随后无意识地往高泞的方向侧去。另一人并未料到睡着的人会忽然转头,直到李晚玑的耳沿从自己唇上擦过,高泞才往后退了退身子。 “……” 他的手悬在空中,双目牢牢锁在那颗对着自己的后脑上,愣了会神,高泞还是放下手推了一把:“别睡了,我送你回去。” 那颗脑袋一动不动,依旧是安稳地枕在手臂上。 罢了,想着高泞轻叹口气,将人捞进怀中。本想将李晚玑搀扶着走,谁料对方走两步便忽然睁开眼盯着他看,看着看着突然露出一个傻笑,随后又立马软在他怀里。无奈之下,他只得将人整个抱起,一路朝厢房去。 待他终于送人回房后,李晚玑却醒了。 “高将军…高泞!” “怎么了?”不知怎的高泞有些心虚。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再来找我麻烦了好不好。”说着,李晚玑被人扶到了床上,“我给你算命,算十次算一百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给你算,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闻言高泞不自觉地发笑,分明小时候只是蠢了些,怎么如今却变得这般。人都在被时间推着行进,他不再是那个活在庇护下的小少爷,高泞也清楚自己性格扭曲,若没有发生那场变故,兴许他已跟着高廉清为官,又或去寻份轻松差事度日,而不是如今这般,亲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染上无法溶解的红锈。 -- 第69页 但李晚玑不同,他似乎变得更轻浮也更油嘴滑舌,可在高泞眼中,这些并不是在向后退。他总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其实没有变过。 高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确实是有些愧疚的,只是他当下忽然觉得,李晚玑听到又如何,没听到又如何?只要这个人一直待在他身边,又怎怕节外生枝? “怎么了吗?”看着眼前人迟迟没有回应,李晚玑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高泞回过神,浮出一个笑“此刻约莫已过午时,李兄准备起了么?” 李晚玑立马跳下床,抄起覆在被褥上的衣裳往身上披:“真不好意思,我收拾收拾就走。”说着还陪了个难看的笑脸。 高泞看着没说话,走出房门前留下一句“午膳已吩咐人送来了。” 另一人也只愣在原地应了声好。 屋内又只剩下一人,李晚玑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不得解。 怎么高泞会在这里?他又一次环视四周,屋内只有一张床,亦没有与人同眠的痕迹,高这泞是一早便来候着打发自己走么? 他一边系紧腰带一边垂首作无声哀嚎,李晚玑是真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包括自己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 完了,他想,多半是说了些什么,否则高泞没理由留他过夜,还为他准备吃食。 手顿了顿,李晚玑吞了口唾沫,听闻狱卒会给即将行刑的囚犯送上丰盛膳食作最后一餐…眼下似乎他就是那个将死之人。 不太妙。 待菜布满桌时,高泞自然地落座在李晚玑对面。李晚玑只敢时不时抬眸瞧一眼他的神情,而后心虚地夹菜往嘴里送。 二人的氛围有些尴尬,高泞记着昨夜发生的事,另一人觉着自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却浑然不知差点就丢了性命。二人围坐却只有李晚玑一人动筷,若是一起吃还不至于显得那么令人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偏偏高泞就端正地坐在他对面。对方似是对自己没什么很大的兴趣,只专心注目着不知从哪来的书册。 “你不吃吗?”李晚玑终究是不喜这样的氛围,每每他都会成为先开口的那一个。 只是高泞依旧未将视线从手中书册移开,“我已用过了。” 李晚玑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将竹筷搁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后开门见山地倾吐而出:“我昨夜有没有做些什么不该做的啊?昨天没拦住喝得有点多,要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闻言高泞只是笑笑,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开,本想说些暗着打趣的话,谁料在目光扫过对方面上时噤了声。 许是起得太急未梳妥帖,李晚玑鬓处有几缕难别向耳后的碎发,如本人一般慵懒地垂落在耳前,窗隙送来几丝暖意,有意无意地带着发丝飘动。动的是青丝,扰的是人心,直叫高泞又忆起昨夜那意料之外的接触。 最终只得把话吞回腹中,平静地应了句“李兄昨日酒醉便入眠,不曾冒犯过。” 李晚玑听后放松不少,正准备重新拾起竹筷继续用膳,外头却响起了另一个急促的声音,“将军,有人来访。” 高泞起身欲向外去,走到门口又驻足回首对上李晚玑的双眸。“我吃完就走。”依旧是对方先开的口。他“嗯”了一声,便推门离去。 还没等李晚玑享受到独处的悠闲,才刚合上的门又被人粗蛮地破开。 “好阿你个神棍,都躲到这来了?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刚挂上脸的笑容瞬间僵硬,李晚玑吓得从椅子上起身往后退。是云良阁里的那几个壮汉。他连忙换上委屈神情:“几位大哥,我真没抢你们家姑娘的钱。” 高泞站在一旁面露不悦,不只是不喜擅闯一事,更是因来者那副理所应当来讨人的模样。 带头的壮汉似是察觉身旁袭来一股寒意,想起方才只问了李晚玑是否在这便破门而入,心急之余却忘了踩进的是将军府邸。“不好意思阿高将军,我们无意唐突,只是事态严重,几个兄弟都急了些,一时顾不上那么多。” 高泞不言,缓步往李晚玑那靠了靠,下意识地挡在人身侧。 有那么严重么?李晚玑腹诽道,分明他才是受害者,还要被人追到别人家地盘上。初见时就是因此丢了面,结果现在又重演一次。府内上上下下可都看着,这下好了,不止是云良阁,他李晚玑在这将军府里也要出名一番。 “大哥,我真的没有……” 未等李晚玑说完,其中一个壮汉上前,似是要伸手掐他脖颈,却愣是被高泞的轻咳声喝住。只得缩回手,在李晚玑身前挺直腰板居高临下道:“你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说着情绪涌动,又伸手要去抓。 李晚玑躲闪不及,被人揪着胸前的衣服,情急之下扯了句话:“你别乱来!这里可是将军府。” 一句话浇得壮汉清醒几分,转头看向身侧,府邸的主人正扬起下颌眯着眼瞧他。壮汉识趣地松开李晚玑,愤愤道:“你得跟我们走!” “高将军莫要再插手了,这是我们云良阁的事,姑娘受了委屈,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高泞不置可否,并未出声拦下他们。别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制止什么。李晚玑看着高泞的反应泄了气,很快又醒觉对方并没有非要护着他的理由,尽管这是在高府。 -- 第70页 他只好作罢,本挺起的肩身松懈下来,心想着大不了给罗扇好好赔礼道歉,再哄上几句,正好给高泞做的那几只签文还带在身边,又能派上用场。 几个壮汉见李晚玑还算配合,态度也稍软和下来。李晚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顺手又往嘴里送了块肉后便跟着壮汉出了屋。 走到门口,几个壮汉面面相觑,皆有些受宠若惊,对着高泞道:“将军就送到这里吧,至于他,我们难保能给你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高泞闻言愣了一瞬,随后挑起嘴角轻笑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 高泞:可恶被袭击了 在进感情线了,下章逛青楼咯0v0 第45章 红袖满楼 京中有不少处烟花之地,门檐上大多都悬着艳丽的花和灯笼,数年以来皆是如此,可偏偏在这一众娇艳牡丹中开出了一株鬘华。 云良之阁,素雅淡墨,云良之女,寻常难拟。阁中鸨母是个年轻姑娘,名唤徐韵之。人生得是极好,玉面柳腰,家里是金陵商户,能识字,时间久了也晓得些粗浅的经商之道。奈何美人多情,机缘巧合下定情于京中商户之子,二人本是和美,亦到了说亲这一步。徐韵之独身来京城寻他,未料遭歹人欺辱污了清白,那男人得知后撒手就要退婚。 徐家气,却气不出个结果,京城那户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拿不出什么跟人搏。徐母在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安抚女儿,两个人整整抱着哭了一宿。徐韵之哭完也闹完,洗了把脸,对着铜镜又重新插上玉花簪。 不久后,云良阁开张了。徐韵之请人排了场,当日是锣鼓喧天,任谁都想不到那白楼里藏着的是风尘花柳。门口没有任何一位招摇的秋娘,从旁经过时也只能嗅到脂粉香气,偶有琴音,勾人心弦。 她是个会做生意的,当日亲自给周围铺家送礼,送的是金陵花茶,辅之青瓷茶碗,连同她的笑颜一齐被带入各家之中。众人乐在其中,美人送礼本就是赏心悦目的好事,直到徐韵之踏进对门时,掌柜的脸色瞬间变了。 对门掌柜人傻愣在原地,结巴地问她是否为云良阁的主人。徐韵之笑而不答,只是递出茶套欲言又止,一副恍然醒悟的模样道了番话。“阿,抱歉。忘记您瞧不上我们金陵的东西了。是我准备不周,过两日再为您送上京城造的白瓷茶具,定比我手上这副来得白净。” 掌柜恼羞成怒,斥她是不知廉耻的婊子。徐韵之不怒反笑,莞尔祝他生意兴隆。 几年过去,对门愈来愈寒凉,云良阁却如名号一般扶摇云上。 人们皆说云良阁内的姑娘与其他的不一般,都是惯会拿架子的主,其他处的女人见着客人便贴身而上,可云良阁中却有男人花了数月都求不到美人一夜。别处知晓了都在不屑,不过是青楼妓子非要装什么清高?可偏偏男人就吃这一套。这是徐韵之说的,男人大多只会给自己得不到的女人花钱。 这一举动传入了京城各家公子的耳中,众人对这处来了兴趣,玩腻了那几位倒贴的,似乎是要靠征服难得手的来凸显自身的魅力。云良阁掀起一阵风潮,公子们私下也在攀比入了几位美人帐。愈来愈多人慕名而去,云良阁的名声更是因此传出京城,传进军营,也传入高泞耳中。 他还没进过青楼,也没想过第一次进青楼是为了男人。 李晚玑被人领着,里头的姑娘三两成群,皆用惊异的眼神打量他。姑娘们大多都找李晚玑算过几卦,对他印象都不错,看到李晚玑被“押”进来时都颇受震惊,窃语着未料他会和这事扯上连系。 高泞跟在李晚玑身后,看着对方自然熟络地和每一位遇到的姑娘颔首问好。他眯了眯眼,差点忘记这家伙也是青楼常客。都说云良阁美人难求,想来李晚玑是靠着这一手所谓的占闻卜卦来讨得姑娘欢心。他暗暗“啧”了一声,有些悔恨昨夜竟也着了李晚玑的道。 “这是不是那个小将军?”姑娘里有人认出了高泞。 “哪个小将军?” “哎呀就是前段时间归京那个,我还拉着你一起去看的,不记得啦?” “还真是!我居然没认出来,啧啧看他换身行头跟变了个人似的,感觉…更对我胃口了。” “你可拉倒吧,看他这副模样就是喜欢我这种娇小的。” “我看不好说,万一保护人保护累了,喜欢被年纪大的宠着呢?” “……噫,我有些想象不来他躺在老女人怀里的模样。” 李晚玑嗤笑一声,云良阁的姑娘他可都是见过的,生得都是姣好至极,听着姑娘们的谈论声,他也不禁开始猜想什么样的女子会受到身后那位主的喜爱。 将军都是会护人的,在外护的是国民,在内护的是妻儿,若真是採了朵小鸟依人的雏菊,想必也是要好好捧在手中护着的。又或是淡雅质朴的惠兰,二者结合出惹人羡慕的郎才女貌。再不然是华贵婥艳的芍药,兴许能治一治这皮笑肉不笑的毛病。 想着,李晚玑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回首瞧了一眼,本想借机说点什么,却对上一双蕴着不满的眼眸。高泞竟凑巧地,正好在盯着他。李晚玑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赶忙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将军今日是来寻姑娘么?”一阵浓烈的香气袭进高泞鼻腔,他才发觉身旁靠上来个人。 -- 第71页 是个美人。 那人笑着,作势搭上他的手臂:“将军是喜欢妹妹们那样可人的,还是喜欢纤画这般的?” 纤画是阁中高挑的美人,往常极少能见她主动迎谁,眼下是个人都能看出高泞是跟着李晚玑来的,几个心中存着念想的姑娘只敢待在一旁看着,阁内还出了事,她却偏偏挑着这个时候下手。 纤画体态婀娜,一双眸子似狐狸般懂得摄人心魄,嘴角点着颗痣,总令人觉得她带着几分蛊魅。除去娘和幼时伺候的丫鬟外,高泞从未与女子贴身过,当下这一刻却令他觉得…… 毫无波澜。 他好像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淡淡地应了声:“抱歉。”随后动了动手臂,让纤画的手自然地脱离。 得,纤画识趣地往后退退,看着高泞快步赶上李晚玑的背影,她扯了扯嘴角,鲜有男人对着她不为所动,还是个这么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她一阵思忖后,忧忡堆满那张艳丽的脸庞“…可别是有什么难言之疾。” 李晚玑被人带上了楼,他熟悉的很,这是通往罗扇屋子的路。他还在心中揣摩着该说些什么讨人欢喜的话,几个壮汉却已驻足在门口,所幸高泞在身后拉了他一把,差点直直撞上身前敦实的腰背。 “罗扇姑娘!我们把人带来了!” 屋里很快便传来慵懒的女声:“带什么人?” 壮汉朝里头喊道:“就是之前那个神棍!” “我不是说了不关他的事了吗,怎么还是把人抓来了?” “这……”壮汉欲言又止,总不能说是怕罗扇因爱慕之心偏袒李晚玑吧?这事可不止是为了罗扇,更是为了不让人觉得云良阁都是群好欺负的。 “罢了。”伴着屋内一阵细邃声响,门从里头推开了。罗扇少见地未挽发,脸上掩了半面纱罩,仅露出的双目透着言辞难述的疲倦。眼神从李晚玑身上扫向高泞,她朝高泞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便又转身坐回椅上。 几个壮汉把李晚玑推进去,随后将高泞拦在门外:“高将军去下面听听姑娘们唱曲罢。” 高泞并非是个不识趣的,又看了眼那被掩实的门方笑着离去。孤男寡女白日宣淫,本以为只是拿来打趣寻欢的事儿,如今亲眼所见才觉着尽是些不满的情愫。 屋内只有罗扇和李晚玑二人,李晚玑早就将那筒木签握在手中,静候个合适的机会。他颇心虚地坐在罗扇身旁,一个字也不敢先说。 “我没让人去找你麻烦。”罗扇揉了揉太阳穴,“他们心急,自作主张便去了。” “不打紧,我这不是欠你银子吗,前几日忙得很,正好趁这个机会还了。” “欠什么银子?……你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就跟着他们来了?”罗扇看着李晚玑那一脸疑惑不禁笑起来。她抬手,缓缓解下金丝纱罩,露出那张本该是精致的玲珑颜—— 金丝落下,现出的不是娇容,李晚玑看着那张脸上渐渐露出一道狰狞的长痕,足足从耳后延到嘴角,似是刚愈合不久,上头还有未吸收完全的白色药末。 李晚玑蹙眉,握紧了手中的竹筒,“知道是谁吗?” 罗扇重新挂上面纱,摇头说:“昨夜走在路上被几个醉汉掳去,说是想同我玩玩,我自然是不从的,结果就成这样了。”她倚在桌上用手拖着脑袋,说笑道“你这臭嘴还真是灵,说什么来什么。” 李晚玑看着那张脸也说不出什么落井下石的话,虽上次和罗扇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但始终都有主顾之情,再说云良阁的姑娘们待他不错,次次来了不仅有曲儿听还有吃食赠,这件事是他算过的,如今真正摆在眼前的实感实在是要来得更加震撼。 “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不是你,虽是夜浓难辨,但皆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你嘛……”罗扇打量他一番,接下来的内容不言而喻。 李晚玑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罗扇勾起他的下巴,笑眼对上那双发愣的双眸:“可好死不死,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这……”李晚玑一时语塞,从未有女子向他示爱,他也未与人交往过。罗扇是漂亮的,脾性虽差了些,但待人是极佳的。只是他对罗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将来要娶媳妇,可即使浸在这繁花丛中,他也未对任何人动心过。 看着李晚玑的反应,罗扇识趣地缩回了手,反正她也没指望对方能给他什么反应,只是不吐不快罢了。 “谁知道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实在是太过无趣,幸好我认清得早。阁里似乎还有几个妹妹对你心存爱慕,恐怕今日是都要叫那小将军勾了魂去。” 闻言李晚玑挑了挑眉,道:“也没生得那么好看吧?” “这还不好看?眉眼都是俊俏的,归城那日鲜衣怒马,今日行头一换又似贵府少爷,这得来的是云良阁,换作其他地方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 是谁直接把青楼开在负心男对门?) 第46章 云胡不喜 被打发下楼后,高泞已饮尽了壶茶水。 给他送上的是桂花龙井,香气萦鼻,入口清甜,比起上次的枯枝涩.草要来得柔和许多。阁中琴瑟弦鸣,莺声清脆,袅袅绕于他耳畔不止。身旁总有视线投来,或是好奇或是灼热,可他却没有因此感到不适。又或说他无心在意这些。 -- 第72页 高泞坐的位置正好能瞧见罗扇那屋,他执着杯盏,充耳的是乐声,目光所及的却是楼上那道掩着的门。 曲儿已经唱了三首,李晚玑还没从那间房里出来。高泞眯着眼,一时忘了壶中无茶,一套动作下来,待唇贴上冰冷杯沿才发觉不对劲。纤画早在不远处伺机而动,见状是连忙提了壶新煮的茶上前,自然地坐在他身侧。 “高将军试试这个。”她又不知从哪推出盘精细的糕点上桌。 高泞先是滞了一瞬,随后扬起令人熟悉的笑容:“嗯,谢谢姑娘。”然而并没有伸手的迹象。 纤画朝他方才目光停留的方向望去,顿时心领,随后笑着问他:“将军可知为何会抓李师父过来?” 不就是因为有色心没担当么?高泞心中冷笑一声,脸上依旧端着体面:“为何?” “昨夜阁里的姑娘遭欺负了,脸上被划了好大一道口子。”她的语气带着些许轻蔑,只是每说一句话,纤画就往高泞身上贴近一寸。 “那与他何干?”高泞稍稍往旁挪了身子。 纤画眯起笑眼,抬手斟了杯酒,示意高泞喝下。没吃过猪肉也听人描述过猪跑,早在营中便有闻楼中秋娘售酒手段高明,他也是个识趣的,举杯作敬后一饮而尽。高泞可以待李晚玑从门里出来再问他,但对方总不会他问什么答什么,李晚玑不是这么老实的人。 起码现在不是。 “将军果真豪气。”纤画笑嘻嘻地为他续上一杯,“那姑娘名唤罗扇,似是对那李师父有意,那日从阁里要了壶好酒,就把人叫到屋里给她算命。” 扶在杯身上的二指又用力了些,怕是不用听也能知道后续的发展,高泞正想喊停,对楼上的那道门却不合时宜地开了。 他本是想那扇门早点开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脑子里尽是些男女间的情事。几不可察地蹙了瞬眉,高泞转而笑对纤画,将那杯斟满的酒饮下。 倒是挺快的。他想。怕人又冒冒失失任人欺负才跟过来,结果却在楼下等人戏了场龙凤。 “谁知李师父他……”纤画想要继续却被人出声打断,高泞将空盏递到她面前,意思很明显,纤画收了声,默默地又斟满了面前的空杯。 大致讲了遍事情经过,罗扇看久了又觉得心烦,便以乏倦为由将李晚玑赶了出去。李晚玑出了屋,颇沉闷地搭在木阑干上向下看,眼神自然地落在那与女人谈笑饮酒的人身上。 李晚玑脑子里响起方才罗扇说的话——这高将军要是愿意常来,那些个惯拿架子的姐姐恐怕都要想尽办法让他赎自己出去。谁不想安稳做个将军夫人?饶是无情也无妨,怎么样都是不亏的。 他站在上头,看着高泞和身旁的人有说有笑,不自觉地“嘁”了一声。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年轻气盛的,看着倒是自己闯进的美人山。前不久还有些愧疚,以为高泞是为了他才跟上来的,如今一看,估计只是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进来。 年轻人总是脸皮比较薄。他可以理解。但似乎不太是滋味。 想着,李晚玑已走到了高泞身旁。 纤画先见着他,规矩地微笑颔首。高泞见状,方佯装惊讶地搁下酒杯:“李兄何时下来的?” 李晚玑瞧了他一眼没作声,自顾自地绕到纤画身旁坐下。 高泞眯了眯眼,面上笑容颇僵。 “阁里是不是都知道这事了?”李晚玑问纤画。 纤画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事”是什么:“那可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性子,闹得不行,昨晚就没一个睡好的。” 高泞在一旁挑了挑眉,又换成茶水往自己杯里倒去。 “你也是真迟钝,”纤画懒下身子,蛾眉微蹙,“你就当真不知道她对你那点心思?” “我真不知道阿,谁能想到你们这里的姑娘看得上我?” “不是对你有意思,谁天天花钱找你算命?虽说我跟罗扇不和,但这事就连我听了都觉着委屈。”说着,纤画白了他一眼。 李晚玑倒是自己先委屈上:“我就不委屈了?什么都没做就被她说抢了钱,怎么没人心疼我从楼上跳下去还得被追一路。” 纤画闻言摇摇头,感慨朽木不可雕也,伸手往李晚玑嘴里塞了块杏脯:“怕的就是你什么都没做。多吃点,说不准吃多嘴就甜了。” “你…!”李晚玑含糊地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却被高泞一声轻咳给打回肚子里。 险些忘了这里还有这尊佛。 纤画比他来得积极许多,瞬间又换上那副妩媚的脸,“将军还需要什么?” “茶凉了。” 纤画走后,又只留下两个无言的男人,一个吃着果脯,一个撑则着下巴似是在认真听曲。台上唱的是诗经风雨,高泞幼时曾读过。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之时,高泞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人。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之时,李晚玑咬着杏脯往旁边快速地扫了一眼。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喜么?或许是该喜的。高泞不自觉地侧身望他,却凑巧碰上对方也探过来的那双眸子。 李晚玑咳嗽一声,不知怎的,他觉得得跟高泞交待一下发生了什么。“楼上那位姑娘叫罗扇,经常来帮衬我的生意。” 高泞不作声,便是默认他继续。 -- 第73页 “前几日,噢就是你归京那日。她寻我来算卦,我算出她不久后会被利器所伤,谁知她听了心中不满,便喊叫道是我抢了她的钱,我无奈之下之下只得跳楼逃去,这毕竟是云良阁,真出事了无人会信我的说辞。所以那日才会…冲撞了你。” 李晚玑有些难为情地继续道:“结果昨夜罗扇姑娘外出遭人歹手,她不肯从,就被人在脸上破了道口子。那日我得罪她后,罗扇便在楼里闹脾气,阁内几个打手便以为是我心存怨恨不甘,才同其他人一齐下的手。” 结合方才李晚玑与纤画的谈话,高泞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 这一刻,他似乎是应了那句云胡不喜的。 “所以那位姑娘才戴着面纱?”高泞面上依旧平静。 李晚玑“嗯”了一声,把仅剩的一枚杏脯推到高泞身前,“尝尝,挺好吃的。” 他笑着眯了眯眼“李兄看似对这里颇为熟悉。” “阁里的姑娘都喜寻我卜卦,这不是算得准还便宜嘛。姑娘们待我和善,算多了便算出了些感情。” 闻者不禁从这“感情”中延伸至那句“似是对那李师父有意”,不经脑子地问了句:“哦?楼上那位姑娘可是李兄心上人?”话刚脱口的瞬间,高泞有些不解自己的行为。每踏出的一步俱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但似乎在遇到李晚玑后,本不该随心所欲的冲动增加了。 八年前是这样,如今亦是。 “怎么,将军喜欢?”李晚玑顺势侧趴在桌上,带着些戏谑抬眼看他。 高泞一时无言,只斜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害臊的,谁不爱美人?你要是和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兴许我还能给你牵条线。”他往高泞身上靠了靠,笑着的模样像极了外头那些无良鸨母。“你别看这里是青楼,她们都是些好姑娘。” 高泞垂眸道:“没觉得不是。” “照道理来说,你也该是成家的年纪了吧。”李晚玑开始打量他。 台上是莺歌燕舞,玉龙声声,鼻腔中满是脂粉花味,檀香隐隐。阁中布局虽淡雅,但青楼的烛光始终揉着几分暧昧。眉眼好看么?也只是比常人干净锋利了些。像贵府公子么?那些贵府公子可不会这么好说话。许是因光色渲影……仅仅只是生得比常人耐看罢了,他想。 “自己都未娶妻,却担心起我了?” “我又不着急,穷得只剩一身铜板,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跟着一起我受罪吧?倒是你,如今年少有为,就不打算趁现在娶个媳妇?” 高泞觉着有些好笑:“行,我一定紧跟在李兄之后成婚。” “算了,”问不出个结果,李晚玑决定换个话题,“方才唱的是什么曲儿?我听了好几回,一直没向她们问。” “是《诗经》中的《风雨》。”高泞挽袖斟茶。 茶是其他人送来的,烹得热气蒸腾,水雾从倾出的茶水升起,度上他的脸庞。 “唱的是什么?回回都能听着她们唱,是不是些什么淫.词艳.曲。” 高泞没有往旁看,眼神专注地注视着杯中一隅曲尘之潭“唱的是女子与久别在外的心上人重逢,虽鸡鸣雨晦却不挡相思,寒夜凄凄却不比情意。” 李晚玑只是拖长语调地“啊”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不论情爱,仅是重逢故人便足够令人‘云胡不喜’。”高泞继续道。 白雾绕到李晚玑眼前,带着清冽茶香席进他的脑内,吹散了脂粉,吹得他清醒几分。“是啊…只是有多少故人能得偿所愿地重逢?倘若是碌碌无为,恐是无颜待人,若是功成名就,也怕最终厌归故里。” “未必。”高泞闻言,下意识开口应道。他将斟好的茶推到李晚玑眼前,笑道:“若等候之人值得,又远行之人非负心之徒,纵使山高水远,二者也必有相见之日。” -------------------- 姑娘们都是姐妹)) 第47章 月下同寂 李晚玑盯着他看,眨了眨眼,似是得到了什么慰藉,“你说得对。” 二人坐着又吃了壶茶,皆想着留在这也无济于事,高泞掏出锭银铤置于台上,便起身准备离去。 没走出几步,那几个壮汉又迎了上来。他们挡在去路上,垂眸看着跟在高泞身旁的人。李晚玑被看得浑身不舒服,身边的人有意无意地护着他,他也从中得了些底气:“还有什么事么?” 壮汉瞪着他不说话,为了营造压迫感,逐渐靠向身前的人。就在他们胸膛快贴上的一刻前,高泞出手挡在二人之间。 “昨夜他在我府中饮酒,不胜酒力后便睡了。我守了他一夜,断不可能出外伤人。” 李晚玑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人。 几个壮汉顿时泄了气,“既然将军这么说了,”说着让出一条道,“姑娘们都很喜欢将军,有空可以常来。” 高泞也只笑着礼貌性地道声“好”。 出了云良阁,他发觉李晚玑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跟在身后忸怩不止。“有什么想说的?”他忍不住先发问。 对方先是一顿,随后支支吾吾地问道:“你昨夜…在房里守了我一夜?” “不然他们怎么愿意放你走?” 李晚玑瞬间松了口气:“也是,也是。那小的在这多谢将军为我扯谎。” 高泞抬眸瞧了他一眼,终是没作声。 -- 第74页 独自归了山中,李晚玑立马把自己沉进浴水里。 身上的脂粉味还萦绕在鼻尖不散,彻夜未归的疲惫似乎也在暖水之中逐渐化开,水汽氤氲眼前,他缓缓合上了双目。 头还是很疼。 醉酒的后果似重锤般凿进他脑内,一夜好眠也不足以完全灌溉。水温适宜,一旁的香炉还升着烟。香丸是照着书阁内的藏书捣鼓出来的,李晚玑曾与师父一同制过香,每每他学得浮躁,李清粤都为他点上一香清心。 入沉檀、丁香、樟脑、麝香,团以煑蜜,燃出的是静宁安神,悠悠白雾如同这深林一般隔绝尘嚣,予他一隅无忧。 许是麝香释出柔绸,松懈间将他卷入梦中桃源。 恍惚间,李清粤依旧坐在聚宝之中煮茶,眼前白袅散去,师父便抬手邀他同坐,待他靠近才发觉,那雾中竟还藏着另一人。 那人轻声唤他哥哥,带着些调侃的声调。尽管雾散,却也无法将那张脸看个清晰。但李晚玑心明,那是他的瑥宁。 或许对高瑥宁而言,他是生命中的不速之客,但这对李晚玑而言又何尝不是。 他在山上待得足够久,久到不愿离此踏入尘世,这里有树荫庇护,这里有家。他那十六年来都未见过什么人,除去几次心血来潮偷跑下山,谓是终日蔽于山中。李晚玑的世界里只有清粤,只有清粤。 他是打算和师父二人在山上这么过一辈子的。只是那身震目血衣,他怎么能忘?那张垂发愕颜,他怎么能忘?那一月相拥同眠,他怎么能忘?那纸离别书信,他又怎么能忘? 他皆不能,也皆不该忘。 李晚玑是极少落泪的。八年前看到那纸书信时,他哭了,原以为自己的热诚之心是一厢情愿,也早就知道留不住,却还是因那句“寻兄报德,后会有期”模糊了笔墨。四年前李清粤合眼,他守在床边,握着那只不会再有温度的手哭了一夜。 李清粤到最后还是笑着的。师父怕是不能再给你煮长寿面了,这是李晚玑从师父嘴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人总有生老病死,他也早该看到这一天的。他恨自己从未未算知命数,恨自己什么也没为师父做过。即使他做再多,也抵不尽这份恩情。 他寻人造了棺木,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财。李清粤留了一屋的玉石玛瑙,他不愿也不能动。也正是那一年,京城的西街口支起了个算命摊。他开始对街吆喝,堆着笑脸揽客,好像天生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呵模样。 街上人来人往,满是喧嚣,只有每晚回了山中,他才又重新投入这孤独的无忧。 水寒,窗外有鷕雉鸣,心清消殒,李晚玑适时睁开了眼。这不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梦到高瑥宁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夜夜发梦都会看到那张模糊的脸,虽面上难辨,可他心里清晰地知晓那是谁。 他猛地起身,寒水如珠帘落下,看着愈发清晰的四周,李晚玑抖擞了下身子:“好冷啊。” 更衣回屋后,李晚玑还是决意算一卦。 虽说罗扇寻他卜卦是别有用心,但给出的银子不假,这一卦就当是赠的。他在身上摸索半天才发觉,那枚铜板还是没拿回来。 他扶着额头无言,本就是为了拿回东西才去溜须拍马,结果啥也没干成,还丢人地在别人那睡了一宿。李晚玑愤愤道,钱白花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又从地上拿起竹筒。竹筒里尽是些良象,虽天命难违,但能为罗扇抽支好签,也算是弥补了心中那点莫名的歉疚。李晚玑随心所欲地从中抽出一支最突出的,总会是好的,他想。 将签文转到眼前,本是慵懒的身子顿时直了起来,他盯着签文读了两遍,又把筒中的木签尽数倾倒在桌上,李晚玑垂眸不语。 怎么偏偏就抽到了里头唯一的凶签。 他头疼记不起解文,便抄起手边的书册翻阅。香销叶残,所属之危难得解,春意阑珊,红柳金钗几可扶。凭着解文与罗扇处境,李晚玑在纸上书了这么一句话。解出来的大多与罗扇本人无关,更多关乎的是所居之阁。 云良阁能出什么事?他不解,香销叶残、春意阑珊,究竟是说的罗扇,还是另有其人?红柳金钗又为何物,何能解难?签既然出了,便是命定了,李晚玑想再琢磨一阵,脑子却在抗议。哪怕是凶,纵然也是不会这么快出事的,他想。还是先睡一会。 明日一定要将铜板拿回来……顺便跟陈礿说说,让她去给罗扇看看脸吧。 同夜李晚玑安稳入眠,而另一人却独坐月下,作影成双。 高泞也不知为何,久不能寐后便来了此处。阴云蔽月,不如前一晚那般明亮。心如晦,他总会在这样的夜晚想起爹娘,想起自己是独身一人。 今日李晚玑问他何时成婚,他无言,李晚玑说自己穷不能让姑娘跟着受罪,当下他便想,有人跟着自己才是真的受罪。他自己就是罪人。 何时才能平了这番家仇。高泞仰首望天,阴云移,嫠蟾渐现,他失笑,这是老天在告诉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么?若真是如此便再好不过。 他倚在桌前缓缓合上双眼,也不知蒋昇的判决何时下达,届时才能算彻底了结了这桩事。待他伤好,也该着手查了。想到这事,眼前的黑暗中又浮出李晚玑那张脸。 “……唉”高泞轻叹一声,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说是留在身边时时看着便不容易节外生枝,可他又有何理由将这人留着,总不能将人捉来囚在府中。李晚玑对他依旧有防,昨夜醉酒后说得不能更清楚了,别说将他认出来,眼下是连重新为友都隔着层纱。 -- 第75页 若是对方将他认出来了,会是什么模样?许是要大惊失色,然后不敢正眼瞧他罢,他不禁勾起嘴角,仿佛李晚玑就在他眼前一般。又或者说,若李晚玑知道自己是谁,是否便无需担忧…… 霎时新风袭,将他动摇的心吹得更甚。 ……罢了,还是好生看着,待一切顺其自然罢。 翌日,蒋昇的判决如愿传入高府。 高泞并无太多情绪示于面上,只是在听到消息后更了衣,又在瞥见宝匣时心血来潮,在腰上配上了那玛瑙制的币型玉环,只是落在那一身红裳上,看得并不清晰。 他不慌不忙地前去衙府,呈上先前备好的东西。蒋昇家中落着南蛮亲印的书信,魏永鸣克扣军饷的证据,皆是雷打不动的事实。 魏永鸣那夜酒后吐真言他便察觉端倪,让卢怀钟一查果真有蹊跷,魏永鸣无能于此便罢了,可他非要从军饷中抽点油水,还偏偏让高泞知道了。 高泞是布了局不错,但并不是没有给魏永鸣机会。起初他是发觉魏永鸣有动摇之心,便在察觉内应后藏了私心,未将内应真身报上,只是越探越发觉魏永鸣不止是无能。倘若魏永鸣再坚定几分,同他一齐视死如归,魏永鸣定不会在他手里落得这个下场。 领军之士最忌有勇无谋,贪生怕死,战役胜负不能全凭领将定夺,但若只靠魏永鸣那样的人,这场仗的胜率是微乎其乎。无人热衷杀戮战役,谁都是不情愿的,但偏偏领将之人不行。主心骨不能歪,不能移,更不能躲躲藏藏,独自享乐。 高廉清向来以廉正闻名,即使数年过去,高泞也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坚守着名字一般的作风,一生为家国社稷肝脑涂地的模样。 他布局在魏永鸣眼前,只要魏永鸣不踩进来,他便将那威胁甚少的内应报上,胜仗之后依旧能提功领赏,虽无法一步登天,却也能混得个不错的头衔。只是魏永鸣克扣军饷是不争的事实,他不可能不报,至于届时结果如何,或许无人知晓。 高泞自诩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会下手也有极大一部分是为了一己私欲,他曾愧疚过,但看着手下兵士奔入父母怀抱时,他又觉着该是如此。 他人非善,他亦是。有朝一日,地底的恶鬼也会向他索命。他不怕这个,他也认为自己就该如此。只是比起他人,他更怕负了心中所念之人。 -------------------- 晚玑烧的是心清香,出自《陈氏香谱》,为了行文减了方子里的材料,如果有人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把原方贴去wb(应该没有吧) 感谢阅读,评论都有看,欢迎合理讨论提问,不涉及剧透大概都会回复的! 第48章 玛瑙玉环 衙府收到后惊了一瞬,这些东西按理该直接呈到宫中,高泞也并非没资格进去,如今却亲自将东西送了过来。 对此高泞只笑笑,说希望能代他呈上去。 衙府那的人又怎么不明白,有关叛国一事是怎样都得送去圣上眼前,而如今就这么莫名被高泞卖了个人情。这人情还不能不收,只能顺着别人的意思走下去。 能备得这么齐全定是早有预谋,衙府的人也只能点头赞道将军心细。 刚踏出衙府,高泞便看见一众人风风火火地从面前冲过,还险些与他撞个满怀。他正好借机问人发生何事。那人火急火燎:“听说云良阁出事了,大伙都赶着去看看!”说完便又跑了。 云良阁?高泞不可自抑地想到李晚玑,昨日云良阁出事将他寻去了,或许他正泡在人堆里头不知所措。 他得去看看。 云良阁外聚满了人,皆在往里头探头探脑,只是云良阁大门紧闭,任外头人多如墙也看不出个什么。 高泞站在人群之外,正思忖该如何进去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回首一看,是纤画姑娘。不待他先开口,纤画便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出声,“跟我来。” 纤画领他绕到后门,一同进了阁中。 果不其然,如他所想的一般,李晚玑在这。除此之外,为他看伤的陈大夫也在。高泞走近才发觉,姑娘们聚堆并非围坐品茶尝饯,也不是谈笑论曲,人群的正中间躺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周围的姑娘撇开视线的撇开,泣不成声的泣不成声,皆是一副哀残模样。 不难猜出,那具尸首来自何处。 他看见李晚玑眉头紧蹙,眸中满是不忍,极少能见着对方这副模样,高泞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不会…是那罗扇姑娘罢?可李晚玑昨日只说为她算出伤脸,并未提及任何与“死”有关的字眼。 “将军在想什么?”纤画问他。 “这躺着的是?” 纤画叹了口气,瞬间沉下脸:“是阁里最小的一个妹妹,叫青儿。方才被抬着送进来的,路上被其他人瞧见送进了云良阁,便都想着来凑凑热闹。碰巧我出去探探外面的情形,才让我遇上将军。” 高泞听着,眼睛却牢牢定在李晚玑身上,不移分毫。纤画顺着看去便心领道:“这不是巧了,李师父正好带大夫来给罗扇看脸。” “倒是好心。”他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 “将军和李师父交情不浅哪。”看着他的神情,纤画意味深长道。 “或许吧。” 不知陈礿跟李晚玑说了什么,后者闻后便从人堆中走出,李晚玑觉着有人在往自己这头看,顺着望去发现高泞竟也在此揣。“你怎么来了?” -- 第76页 “路上听说云良阁出事,便想着来看看会否又与你相关。” “什么叫又?我就没做过什么。”说着,李晚玑把高泞往外推,“先回避一下,大夫说要验尸。” 高泞猝不及防被人推着走,问道:“不等仵作来么?” “不会来的,交给陈大夫就行。” 二人上了楼,随意进了间无人的客房等候,高泞刚坐下,李晚玑便熟稔地为他倒水。 “大人喝水。”说着,李晚玑恭敬地站在他身侧。 “…?” “喝一口。” 高泞被那对笑眼看得发怵,只得照着他的话喝了口杯中的水。瓷杯刚点到桌面,李晚玑便迅速抄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我的好将军,你是不是有捡到什么,跟这个一样的东西?” 看着李晚玑捏在手里的铜币,高泞眯了眯眼,“怎么?” “陈礿,也就是外头那个陈大夫说,在您府里见着个一模一样的,兴许是我不小心落在那儿的,您既然喝了我的水,能不能把那铜币还给我?这玩意不值钱,放在您那也没用,不如还给我,让我去造福百姓,您看如何?” 还真是妙语连珠,高泞想。“待我回去找找。”他话锋一转,“倒是你说的话提醒我了,若是这般,那夜李兄饮了我的酒,这又该怎么算才好?” 李晚玑一时语塞,上一秒还在心中道好,下一刻就叫人打个措手不及,他可没料到这人会借此反咬一口。因为他根本没想到那壶越喝越多的酒是别人给他续上的。“这…将军想要什么?我一穷二白的,也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全身上下可能也就这条命值几个破钱……您不会真要我这条命吧?” “……”听完一连串的话,高泞觉着自己就不该多这个嘴。毕竟他真的有过那么一瞬,想要了李晚玑口中这条只值几个破钱的命。 心虚得很。他只得道出一句“来日方长,先欠着罢”,随后又喝了口水。 李晚玑不情愿也得情愿,这下好了,又欠一笔债,也不知和这小将军的孽缘何时才能了。他挠了挠脑袋,垂首时瞥见高泞腰上系着的佩环,看着似红玛瑙雕的,雕的是少见的铜钱状,料子通透明亮,不输李清粤屋里头收着的那些。 他对这些是没有研究的,只是见得多了便知道什么是好,但至于好在哪里,李晚玑也只识其是否清澈透亮。 红玛瑙阿,犹记得李清粤给了高瑥宁一块,当时看得他好生羡慕,师父从未赠他屋里那些宝贝,但高瑥宁初次拜见便得了一块,这让那时的李晚玑更加惦记那一屋子的宝贝。只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满屋子的玛瑙都是他的。 也不知那小孩现在是否还带在身边,又或是独自流浪时手头拮据,将那玛瑙变卖了。保不齐变卖后又叫匠人买走,现在就挂在高泞腰上呢。 李晚玑失笑出声,若真是这样那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二者同姓,又轮流握着同一块玛瑙,此时还走着相同的道路…… “将军的玛瑙玉佩,”李晚玑开口道,“与我挺有缘的。” 高泞的瞳孔迅速放大了一瞬,李晚玑若不提,他甚至全然忘了此事。李清粤送的这块玛瑙,李晚玑是见过的,当时还软磨硬泡了他好久才得以让人拿着端详一阵。 有缘?为何会忽然说有缘?难不成是李晚玑认得这枚玛瑙……又或者说是李晚玑认出他,在试探什么? “何来有缘这一说?” “家中…”李晚玑本是笑着的,忽然顿了顿,“家中有长者好玛瑙,看着亲切。” “挺好看的,铜钱吉祥。” 高泞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总觉着李晚玑想起了些什么不好的。 “李师父,陈大夫她看完啦。”门外总是会在高泞想说什么的时候传来第三者的声音。 “好,我和将军这就下去。” 再次见到陈礿,她身边紧挨着另一位女人,看着分明是华贵的,却又不失淡雅,高泞猜测她便是鸨母徐韵之。 周围只剩下她们二人,只是两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李晚玑见势便知情况不妙,余光扫向尸首躺着的地方,发觉白布上头又覆了一缎青绸。 “…怎么样?” 徐韵之愤然应道:“真的是青儿。”声音明显是哭过的,“她说了要做我这云良阁最有名的清倌,我却没有护住她…究竟是哪几个腌臢玩意…我要剁了他们的东西,让他们这辈子都碰不了女人!” 看着两个男人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陈礿手上抚慰徐韵之,眼中满是悲恨地对他们说:“送来时发髻是散的,乱作一团。她脸上挂着泪痕,身上有多处淤青红痕,除此之外…似是有被人欺辱的痕迹。” “……不止一人。” -------------------- 烷基,我说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他俩就是同一个人。呢? 第49章 一物换一物 “不止一人?”话刚问出口,李晚玑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顿时有些语塞。高泞也只站在一旁看了看李晚玑的反应,没作声。两个男人就这么傻愣在原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青儿是三月前入的云良阁,据闻是家中生了个男娃,爹娘嫌俩孩子难养活,便自作主张将她卖了。徐韵之见她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怜惜之下便收进了阁中,一问才知不过将笄而已。换是别处地方可不理这些,徐韵之终是于心不忍,问她要做接客的伶妓,还是唱曲的清倌人。 -- 第77页 那时青儿说,既然命是如此,她便要做全京城最闻名的艺伶。 如今,她却只能长眠于这白幕之下。 李晚玑对躺在那的人算不上熟悉,他没给人算过命,原因是青儿说没钱,算不起。关于青儿,李晚玑只知道阁里的对她皆是疼爱有加,时常能在街上见着姑娘们出外给她买新奇糕点吃。 “青儿……”徐韵之嘴里还碎碎念叨着,陈礿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安抚她的情绪。李晚玑把目光投向高泞,视线交汇间,两人好似是达成什么默契一般,一齐转身离去。 为了验尸,陈礿和徐韵之把尸体抬去了另一屋中,一道木门将青楼里的其他人隔绝开来,离了那屋中,二人才听到外头的喧嚣。 “该死的,是哪几个杀千刀的,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畜生,真的是一群畜生!” “青儿下个月便及笄了,本想着…唉……” “猪狗不如的玩意,待我寻到是谁定要断了他子孙根。” 李晚玑见怪不怪,想来是方才都趴在门口上听了个彻底。高泞对此却觉得新鲜,昨日都是一副只应天上有的光鲜亮丽,而今却能亲耳听见姑娘们毫不留情地咒骂嫌凶,京中怕是没几个男人能见着这副光景。 其中有人发觉李晚玑从屋里出来,立马冲过来将他拉往人堆之中。“李师父,你能不能作作法,让那几个畜生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是阿是阿李师父,我们平时也待你不薄,好吃好喝的都伺候上了,您能不能帮帮我们?青儿不能就这么死啊。” “说什么呢你们。”李晚玑挣开她的手,“我是算子,不是那道观里的道士。更何况连对方是谁都不知,又怎么作法?”说着,李晚玑往那两位姑娘的额头上重重弹了个响。 “……”不知何时,高泞已走到了他的身边。 一众姑娘愣了一瞬,只是此时又非寻常,没必要端着那张迎客的笑脸。男人哪有妹妹重要?众人皆只是循声瞧了来人一眼便又继续讨论原先的话题。 那位姑娘还不肯作罢,抓着李晚玑的袖子急切道:“那就是说知道是谁便能作法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那姑娘根本没在听,转头便拉着方才附和的小姐妹商量办法。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变得嘈杂起来。 “他妈的,我去杀了那群畜生!”吼声的源头是个男人,他拍桌而起,嘴里不断咒骂着。姑娘们叫他王二,是阁中壮汉里领头的那位。 “你知道是谁么?说杀就杀?”一直沉默的罗扇朝王二使了个眼色,对方这才醒觉此处还有个为官的。王二噤了声,不满地瞅了眼高泞。 纤画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难不成就让我们云良阁的姑娘白白受委屈?传出去岂不是人人都知道这是群好欺负的?” “你和我犟这几句对事情有帮助么?”罗扇比想象中要来得沉稳,“倒不如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查出下手的是谁。” 几番过去,高泞察觉了什么,问:“为何不报官?” 一句话问得包括李晚玑在内的一众人沉默无言。 李晚玑顿了顿,觉着对高泞说这事似是不太妥当,似是在挑拨。此事虽是人尽皆知,但平民老百姓的“只言片语”又能说明什么?高泞再怎么说也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他欲言又止之时,身后传来了悠悠的女声:“报官有什么用?”徐韵之被陈礿牵着,一改方才啜泣的残颜,“女人的命值几个钱?不过是京城中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娼妓罢了。” 陈礿扶着徐韵之坐下,抬眸瞥了一愣住原地的高泞“将军有朝一日会知晓的。当下要紧的是找处好地方安葬青儿。” 不再找人来验尸么?高泞心里想着,看见陈礿的脸色没敢问出口。 “嗯,这是我该做的。”徐韵之淡道,随后转向陈礿,拍了拍她扶在小臂上的手“礿儿,去给罗扇看脸吧。其他人都散了,该做什么该做什么。王二出去告诉外面那群人,云良阁今日不开门,不用在这浪费时间了。” 众人皆蔫蔫地应了声好,四散退去了。 李晚玑看着一动不动的高泞,拿胳膊肘戳了戳他,“怎么,舍不得走?”说着,朝楼上扬了扬下巴。 高泞循着方向看去,纤画正靠在雕花阑干上冲他笑。楼下的人礼貌性地回了个笑,抬脚就往后门走去,留下脸上颇迷茫的李晚玑。 “诶你等等我啊。” 从云良阁出来后,两个人走成一条直线,高泞走在前头,李晚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仿佛是那些个纨绔身后跟着的小厮一般。前头那人自是知道屁股后面跟着个人,倒也没出声制止,就这么到了高府门前。 走在前头那人忽然驻了足,与他料想的无误,李晚玑实实在在地撞在了他背上。“……”高泞挂上惯用的笑颜,转身问他,“还有什么事么?” 李晚玑也笑道:“将军是不是?嗯?”说着往高泞身后探了探脑袋。 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明示的暗示。 高泞与他说:“今日不便,就不请李兄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那个,那个。”李晚玑用手指圈出一个圆形,在高泞眼前晃悠。 “啊,李兄若是中意昨日的酒,我可以吩咐醉仙居再备上几壶。” -- 第78页 李晚玑闻言卸下了那张谄媚的笑脸,转而蹙眉瞪他,“你别给我装傻,把铜币还给我。” “方才不是说过,得待我寻到此物。” “你现在不就能去找么?我就在外头等着,待你寻到拿出来给我便是。嗯…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托个下人拿出来就行。” 高泞心中暗“啧”了一声,“那小小铜币,兴许是要花上一阵功夫。要不李兄留下住处何在,待寻到后我便亲自送去。” 好啊,李晚玑想,平时乐呵乐呵的,这时还真把他当傻子了?他顿时气得发笑:“多谢将军好意。既然您今日…看起来是多有不便,那我明日再来,望届时能拿回我的东西。”他特地在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调,但还是觉得自己少了几分威严。 想着,他的目光扫过高泞腰上的佩环。高泞看着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觉着颇是有趣,见他眼神死咬在那块玛瑙佩环上,定是又在动些什么歪脑筋。 眼神的注视令他想起云良阁空屋中的那抹不属于他的温柔神色,高泞再一次被内心的冲动推向前。 他将腰间那枚玛瑙铜币取下,放到李晚玑手中:“待我寻着,你便拿着这枚,届时一物换一物,你看可好?” 李晚玑被他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对方有读心神术,竟能窥探到他内心所想。可既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哪有不拿的道理。“那自然是好的,将军可要说话算话。” 高泞笑着回应他:“说话算话。” 简单用过晚膳,高泞独坐书房内,翻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是画本。自八年离京后他便没有再看过这些,至今也不知卢怀钟在生辰赠他的那册画本中述了些什么内容。而今日进书房才发现,台面上不知何时竟摆着册画本。 里头讲的是老生常谈的故事,大致是书生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歌颂学子不易,却又惹人艳羡,艳羡那功名后的利禄,教人忍不住踩进科考的漫漫长路之中。 手指一页一页地揭过粗糙的纸面,高泞不自觉地动了动嘴角,若没有发生变故,他或许也是那长路中奋战的一员罢。他合上那册子,放松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自从回了京城,那些过往的片段犹如皮影默戏一幕幕浮在他脑中,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事实总是比数年空想来得更有实感,他也常常在发愣时朝旧府的方向望去,可也仅仅只是坐在府中望,高泞从未在归京后靠近那片区域。 是不敢,是不忍,是不能。远远念着足矣,再进一步的东西,他不敢碰。 高泞用指关节狠狠揉着太阳穴,想起这些东西总会令他心烦意乱,悔自己无能,恨自己无为,几年来好不容易垒起的无情似乎也在即将破碎的边缘。 他想起今日一时冲动交出去的玛瑙铜币,他觉得这样不妥,他不该那么做。可他不明白为何会在那一刻出现那种想法——他希望李晚玑能借此发现端倪,借此发现他是谁。 很可怕的想法,甚至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分明这个破绽会令他生危,同样亦有可能会害得李晚玑因他处于困境,可他还是那么想了。 李晚玑与他,似是有什么在无形牵引着……这样不好,对谁都不好。 他愈发头疼,可有些东西就像那亲手交出去的玛瑙玉佩一般,皆是定局。 “将军,我能进来么?” 高泞沉沉叹了口气,随后朝着屋外道:“进。” 卢怀钟得允后,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推门而入。“少爷,您要我查的东西已经有了些眉眼。” 高泞示意他继续说。 “蒋昇押进去后还是在一个劲地说自己没伤人,狱卒本是嫌他烦不理会,后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点了,现在正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 “可有查到是谁?” “这就不得而知了,那铁笼密不透风,能听到这些已是常人难及的了。但能做到这个的定不可能是塞了几枚银子这么简单,再怎么说那些证据送上朝廷,谁也保不住一个叛国之徒。” 高泞合上双眸,心中大致有了数,“其他的呢?” “衙府做事利索,东西似乎是已经送进去了,只是不知为何却迅速送到了圣上面前,如今证据确凿,克扣军饷一事怕是不后久便要传开了。” “还有呢。”看不见的地方,高泞的手指有韵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想知道的。 卢怀钟先是挠了挠脑袋,随后很快便反应过来:“对对!今日稍加打听了一番,原来城中百姓俱是不满这衙府的。听说这衙府形同虚设,百姓受了冤他们寥寥带过,似乎已持续数年。 咱们街口那个食肆的老板说,他曾在店里抓了个贼,夜夜来他这偷油水,他蹲到人把人抓去衙府,谁知衙府竟给那贼说教一番便放了。街尾那户人家一年前走丢了女儿去报官,到现在都没得到任何消息。 ………” 卢怀钟一桩一桩地将事情铺开在高泞面前,他顿时笑了起来,本就合着的双眼眯成了好看的弧度。 “原来如此阿。” -------------------- 早上好(我说是早上就是早上 立个flag,争取以后周更万字…!嗯希望这次不是画饼了))家人们可以一起监督一下的说(特殊原因除外),更新一直不稳定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总之会努力的!?(?????????)? -- 第79页 今天也是谢谢大家 第50章 温茶热汤 高泞心中约莫有了些主意,但这不是他非做不可的事。椅子上的人还合着眼,睫毛随着呼吸微颤,没有要睁开的迹象。 卢怀钟见了不免忧心,“少爷今日看起来甚是疲惫,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鼻腔呼出沉气,高泞没有否认也没有答应,悠悠问了他句废话,“今日可有听到云良阁出事的消息?” “啊?哦有的,听说是抬了个人进去……”卢怀钟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道“少爷你?” 高泞没吱声。 卢怀钟不自觉抿了抿嘴,就说怎么这两日少爷回府时身上都有阵脂粉花香,原来是去了那“花市”流连。倒也不是说什么,只是他有些感慨,少爷终究是、是长大了。 屋内暂没有人再开口,高泞不禁睁眼,抬眸便看到卢怀钟一脸难以表述的沉思模样,“你在想什么?我不是为了做那事才去。” “嗯嗯,”卢怀钟笑着点点头,“所以云良阁怎么了嘛?” “里头死了个姑娘,是上次给我看伤的那位陈大夫验的尸,说是被几个人欺辱致死,且不过将笄之年。”高泞有些怜惜,“询问之后才知,死了的姑娘是被爹娘卖进去换银子的。不知怎的,竟让我想起了你。” “想起我?”卢怀钟瞪大双眼,拿手指着自己。 高泞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向桌边的朦胧烛火飘去,“初次见你时也是在街边卖身葬父,虽与那姑娘情境有异,却也只能落得一个寄人篱下。若是那日我未出手相助,是否会于某日在街边看见与那抬进云良阁无异的白幕?” “少爷……”卢怀钟垂了垂眼皮,差点分泌出泪珠,“若真有那时,即使我尸首异处您也不会知道我的存在,便也不会有任何惋惜。” 高泞伸出手指,在那发热焰火的周围悬空,感受指尖传来的温度笑着道:“八年前我会的。” “少爷这么说,是想帮那个死去的姑娘吗?” 闻言高泞顿了顿,不知是否因烛火过热,他收回了那支感知温度的手指,面上笑容不改:“我有非要插手的理由么?所以,没必要。” 卢怀钟也没再说话,他主子从以往就是这样,既然说了不,纵使旁人再费口舌也只是无用功。他默默点了点头,眼下确实还是避免节外生枝的好。 “对了,院子里的花快开了,届时记得让人採些送去制香制茶。” “好的少爷。” 又过几日,高泞在府中的日子颇为舒适。 闽州那又派人遣了些不同品种的茶来,周藏晏留书说让他好好尝尝,若是合口便再送来。于是高泞不出府的时间皆用在了品茶之上。茶虽甘甜醇厚,可他却总念着混在云良阁脂粉味中的那缕桂香。 清桂悠悠,会令他忆起初次饮酒的模样。是滑稽的,也是难忘的。 府里总有几个下人在背后嚼舌根,借此谈论这闽州周校尉也不过如此,那些什么淡泊名利都是装出来诓骗人的假象罢了,将军这才上位多久,从闽州送来的东西从入口的吃食到府里的摆件,那可是一样都没落下。 卢怀钟听见过几次,他只知道周藏晏帮了高泞许多,依旧对此人存疑,总不免担心当时还年少的小少爷成了他人的踏板,回归现实也只简单训斥几句,让他们别再议论此事便作罢。 可好死不死,某日却偏偏让高泞听见了。原以为要丢了小命,最后却只是罚了几个月工钱。好在这比什么都来得有用,自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在府内谈论此事。 虽是悠哉的几日,高泞身上却也时刻带着那枚遗落在府的铜币。只是他燃尽了茶香,铜币的主人也未有音讯。于是随着日升日落,他的情绪莫名变得越来越烦躁。 卢怀钟常常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不好直问,若不是清楚高泞的性子,否则是要以为他看上了云良阁里的哪位姑娘,成日在这记挂别人。 高泞就是要玩也是个懂得收心的,倒不是说他不可能记挂谁,反正卢怀钟觉得不太可能是在记挂姑娘。 约莫是过去了五、六日,期间吕元才托人送了东西,说他是尽心为国才负的伤,理应好生歇息。高泞便趁这几天读完了早前宫里送下来的文书,他看得很快,甚至在闲暇之余翻完了书房里仅有的几册书。 看着空空如也的雕木柜,高泞沉思了一阵。他不断用拇指摩挲着铜币的锈面,咬了咬唇,最终将那枚铜币卷进手心攥紧。 该去添置些新书了。 书肆的位置凑巧与云良阁在同一条街上,来往的人明显少了许多,行进之时不免将目光分移到那栋白楼之上,才觉入口处的大门紧紧地封闭着。 高泞只是眼神扫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应当是如此,如今这白楼也算是应了景。没耽搁多少时间,他便踏进书肆,挑了些中意的,吩咐里头的人直接送进西街高府。 书是添置了,可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直到出了书肆他才醒觉这份躁动的源头——他看见李晚玑从云良阁出来,还有几个姑娘藏在门内向他告别。 也不知心里想的什么,高泞径直朝他的方向走去,拍了拍李晚玑的肩。对方下意识瑟缩,回眸一看,是高泞。 “你怎么在这?”李晚玑有气无力地问他。 “我出来买书。”对上的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虚浮在表面的笑脸。 -- 第80页 相处得久了,李晚玑也算是摸清了些门路,见的人多了,他自诩看人还是挺准的。这个笑容多半就意味着这家伙心情不佳,只是他霎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高泞。 分明今日才见到他第一面。 李晚玑看了看不远处的书肆,点头道:“买书好啊,多看书,长知识。”忽然他又“啊”一声,补充道,“我没有说将军您知识匮乏的意思。” 高泞自然是知道的,哪怕李晚玑真有此意,他也不至于因此与人置气。他看着面前的人,双目无神,眼下乌青,就连皮肤也干燥了些。“李兄这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么?” 李晚玑没有否认,“前几日不是青儿她……姑娘们嫌王二那几个个家伙粗手粗脚,便找我去帮着处理后事,我总不能拒绝吧?” “你也没有非答应不可的理由。”高泞下意识把话说了出口,转念道,“还是说……”还是说你真在里头有了心仪的姑娘? 听到这,李晚玑忽然来了劲,“怎么没有?我说你会行军打仗,但确实是少了那么一点经商的头脑。”他用手比划着,“她们我最庞大的顾客群,我帮了她们,她们以后找我算命,那不得多给些银子?何况我守着那摊也来不了几个钱,她们平日又待我好,这怎么能不帮。” “你说的是。”高泞闻后没再反驳,“那现在如何了?” “都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交给她们自己来吧,我总不能一直待在那,得留时间让她们好好道别,毕竟这也是…最后一面了。”说着,李晚玑打了个哈欠。 “很累么?”高泞问。 他忽然睁大眼睛,“没有,我不累。” 李晚玑想起来就觉得丢人,一群姑娘为了准备白事几乎是都没合过眼,结果他坐在一旁直打哈欠,还被纤画推回屋歇息。于是他为了争一口气,狠狠地强迫自己不许在云良阁里睡哪怕一刻钟。 奈何当繁重事务结束时,原本紧绷的身心便会瞬间松懈下来,使人感觉更加疲惫。顿时,困意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李兄要是困了,要不要去我府上歇一会?” “好啊。” 李晚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还有自己下意识回答了什么。他想挽救什么,刚抿嘴想说不必了,却被人隔着袖子抓住了手腕。 “我扶着你,免得不小心摔了。” 第一次进来这高府,似乎也是这般,阴差阳错,误打误撞。李晚玑回到他过夜的那间屋中,实在是有些坐如针毡。 太诡异了,他想,高泞是吃错什么药不是?又把他往自己府里带?他皱起眉头,搞不好是要将他监禁在此处,让他做牛做马,让他玑不停手地算各种命数。 算命?想到算命,李晚玑摸遍了全身,可怎么样也找不着先前高泞交给他的那枚玛瑙佩环。在云良阁帮手的那几日中,他中途回山上换了套干净衣裳,想来是在那时一齐留在了山上。 李晚玑仿佛能看到玛瑙发出的光正在从衣服的缝隙里透出来。 他垂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直捣虎穴,结果连自己的铜币都换不回来。 “我进来了。”屋外的人不给他回答的机会,直接推门而入。 高泞看见他时,李晚玑的手还放在胸膛上,神情有些古怪,很难不去猜想他又在脑子里演着些什么有的没的。 氛围太过一言难尽,二人沉默着对视了好一阵,李晚玑才咳嗽一声,重新坐直身子。 “不睡会吗?”先开口的是高泞,说话时一边轻柔地关上了房门,把端着的茶和面放在桌上,“厨房中午多做了一些,不睡就吃了。” 汤看着清淡,飘着些许油花,面条用的是细面,安逸地躺在碗中,顶上还卧着颗蛋,缀着些碎绿的葱花。瞧着是刚煮出来的,还冒着蒸蒸热气。被热油激过的葱香随着蒸腾的热气被送进李晚玑的鼻腔,凑巧的是他确实还未用过午膳,甚至昨夜只吃了个馒头果腹。 他目不转睛盯着那碗面,咽了咽口水,高泞便识趣地将筷子递到他手边,笑道:“吃吧。” -------------------- 谁即将打脸?我不说:P (因为想吃葱油面所以写了 第51章 折鸳殒坠 卧着的蛋是带着微微溏心的,一口咬开就能看见橙黄粘稠的内里,伴着葱香浓郁,一碗汤面很快下肚,李晚玑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方才的疲惫亦是随着热汤在胃里慢慢消化。 用毕,李晚玑才发觉高泞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他把筷子规整地摆好在碗上,说了句“谢谢。” 屋内一下子安静起来,二人又陷入了之前斟水喝茶的循环。往常这种情况都是李晚玑先开的口,只是他现在吃人嘴短,再加上身子疲倦,便静静坐在位子上吃茶。 但他看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琢磨着还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你们有联络那位姑娘的家里人么?”高泞放下茶杯问他。 “嗯…没有,徐姐,就是上次陈礿扶着的那位说,他们不配。” 高泞闻后倒是难得满意地点点头,“她说的是。既决定将人生下来,又怎能弃之不顾。”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 毕竟被“弃之不顾”的,不止那姑娘。 李晚玑顿了顿,“嗯”了一声,“那个玛瑙玉佩……” -- 第81页 另一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止不住地悸动,“嗯?” “我没带在身上,今天不能跟你换东西了。” 高泞松了身子,扯着嘴角跟他笑,“无妨,我也还未找到。”就在前一刻,他甚至以为是李晚玑发现了端倪,听到话的一瞬,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真是…大起大落。 “那就好。”说着,李晚玑打了个哈欠。肚子还撑着,可饭后困倦还是冲破了重重障碍,磨着他的精神。 高泞垂眸一笑,收起碗筷便要离开,“休息吧。” 李晚玑还愣在位子上,刚打开门的一瞬间,迎面却又冒冒失失跑来个人,摔倒在高泞脚前“将军!府外头,府外头!” “将军!为我们做主啊将军!” 府外哭声迭起,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互相扶着,颤颤巍巍地跪在高府门前,引来数人围观,皆在一旁窃窃私语。 有指指点点斥成何体统的,有来看热闹问别人发生什么的,本是嘈杂地围了一圈,在府门被打开的瞬间皆噤了声。 闻见有人从里头出来的声儿,老妇人连忙跪着往前爬,看到双干净精致的黑靴才停下,失声痛哭道:“草民冒昧,请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卢怀钟是先站出来的,挡在高泞身侧稍稍拦了拦,面露不满。高泞用手挡了挡他,示意他往后退退。 “发生什么了?”高泞柔声道,弯腰要扶起跪在地上的长者,却被对方抓住他的手,抬起的脸上满是褶皱,一双朦胧的瞳孔被泪水淹了大半。 “家中小女走失一月有余,城里城外都叫我们找了个遍,可连根头发都找不着。” 本跪在后头的老翁也爬到他脚边,用沙哑的声音哭诉着:“我们去报了官,把小女唯一一张画像都交了上去,可这一个多月过去了,要找的人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结果今天,结果今天他们却转头不认。” “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啊,将军替我们……”哭着,老妇人忽然没了声,老翁搀扶不及,只能看着自己老伴昏倒在地。 高泞见状连忙将人扶起,使了个眼色给卢怀钟,让人把老翁一并扶进府里。 “我帮你。”李晚玑从他身后快步向前,扶住了老妇人另一边的胳膊。高泞欣许地勾勾嘴角,默默将人的重量往自己这边倾。 老妇还昏睡在床上,李晚玑给满面忧心的老翁斟了杯水,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开这个口,耳边却传来高泞的声音,“介意与我细说么?” 李晚玑倒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温柔耐心。 老翁恋恋不舍地收回投在床上的眼神,耷眼皮看向高泞,“小女名叫杜鸢,是上月十五走失的,她从来都不是会彻夜不归的孩子,第二天我便拉着她娘去衙府报官,生怕他们认不得人,还给了他们一张鸢儿的画像作据。” “我和她娘也没闲着,皆用这把老骨头把鸢儿会去的地方,城里城外挨着寻了个遍,可还是见不着个人影。街邻都说是人没了…我们怎听得了这话?便去衙府追问他们,结果里头的人和我们说压根没听过此事,让我们自己再回去找找,别丢了人就往他们那赶,说如果人人都这样,那他们要浪费多少时间。” 高泞不显意外,静静坐在一旁听老翁说。 “我和鸢儿她娘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们老来得子已是不易,鸢儿她才刚及笄……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来寻将军您呀!” 高泞问他,“杜姑娘可有在事前交代过自己行踪?” 杜老翁摇摇头,“只说是和熟识的朋友一同出去买些东西,会晚点回来,谁知道这一去……再也没回来过了。”说着,他又开始吸鼻子。 李晚玑拍了拍杜老翁的背,把水往他面前又推了推。杜老翁点点头,想来是说得也口渴,端起杯子又看了看另外二人的眼色,才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高泞垂眸,似是作了一番思索才继续开口,“若有线索我必会多加留意,只是我也无法许诺一定能寻回杜姑娘,还望您做好该有的准备。” “咳咳,咳咳…”声音是从床上传来的,杜老翁闻声立马放下杯子蹒跚到床边,握着杜夫人发颤的手。 杜夫人颤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见她手悬在空中,高泞又没有要动的意思,李晚玑便伸手替他收了过来。 “鸢儿离开时穿的鞋是我给她缝的,这是用剩下的料子做的软帕,我照着缝了个一样的花式,都是这春燕纸鸢。此事是我们多有冒犯,但实在是因为爱子心切,衙府不理会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能找谁,还希望将军……” 高泞笑笑,“不必说这些,无家何有国,我既要护国,便是要先护民。一会有人领二位出府,先好生歇息罢。” 高泞离开后,李晚玑也紧随其后,抓着那块帕子快步到他身旁。 “这个,你不拿着吗?” “啊”高泞看着在眼前晃动的软帕,醒觉过来,“谢谢。” 李晚玑看着他的脸一笑,“没想到你还是挺有良知的嘛。我还以为你其实和那些饱食终日的‘官’是一丘之貉,今日看来是我错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约莫是从卢怀钟挡在高泞身前开始,李晚玑便在一旁看着,似是应了那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跪在地上的老者令他心里一阵空,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却像被成吨的青铜束住了脚,动弹不得,直至高泞先动了手,他才跟着一齐将人送进府里。 -- 第82页 “所以云良阁的姑娘们都是因此才不愿报官么?” “就算是报官也得不到好的答复,更何况她们的身份……估计是还要被人平白戏弄一番。” “他们一向如此么?” “他们?衙府那群人么?” 高泞“嗯”一声。 李晚玑跟他并排走着,“我是四年前下的…四年前开始在京城谋生,似乎从那时开始便是如此,给人算命也能常常能看到些事情,看得多自然也就懂了。” 高泞默声不语,似是在思考着什么。直到他驻足时才开口,“还有什么事么?若是没有,我便去处理事务,今日就不送了。” “啊?哦,好。” 夜晚,卢怀钟循例给在书房的高泞送汤药,还是没忍住过问,“少爷当真要帮那对老夫妇找女儿么?” 高泞吹着汤药散出来的热气,“都听到了?” 卢怀钟有些扭捏,毕竟这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再去打听打听那些对衙府不满的百姓。”高泞将碗端到嘴边,嘴唇贴着光滑的瓷面缓缓道。 他得看看,他们值不值得帮。 第52章 红柳金钗 山中。 夜素来是静的,偶有风过簌簌,又或促织声声,院中顒望可见满空繁星,令人心旷神怡。 李晚玑沐了浴,坐在石阶上吹风。风拂着他披散的青丝,扬起的却是满腔愁思。偌大的空中不仅有繁星点点,还有那透着寒光的银蟾,而他只能独身叹桂华永隽,珠斗难参。 许是因白日见着的那对老夫妇,他就这么伴着悠悠红香,推开了另一扇门。 李清粤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曾来过,约是过了两年,他才敢来扫去这满屋的尘埃。李晚玑点了火,微弱的烛光覆在摆放齐整的玛瑙与玉石之上,朦胧中透着几近虚幻的美好。 这两年里,每当他想起李清粤,都会来聚宝阁,嗅着散落在缝隙中的烟茶味入眠。他还记得,八年前、十八年前,似乎也是这么枕在李清粤的腿上,数着木柜上那闪闪发光的玲珑玉石。 手指轻抚过光亮的滑面,李晚玑仿佛能从透亮的棱面中看到师父的笑脸。绿翡、白玉,田黄……皆是他曾经朝思暮想的宝贝,可如今这屋没了主人,就连这些展示在外的珍宝都变得黯淡。 屋中放了块通透的玛瑙,本就是艳红夺目,如今染了光更显耀眼。这和李清粤赠与高瑥宁的是同一块料子,当时李清粤切割后想试着打磨成型,正值小孩来拜访,还恭恭敬敬地朝他磕了头,他便顺手将那块玛瑙送了。 虽说他下山后也认识了不少人,可始终抵不上那两位各自离去的故人。或许是应了那句,失去的总是最珍贵的吧,他想。 李晚玑就这么念着把高瑥宁捡回来的那日,眼睛紧紧地钉在红玛瑙上,仿佛是能从其中通灵,与仙去的长者同饮一般。 只是魂没出窍,长者没见着,他猛地睁大了瞬眼,火急火燎地跑回自己屋里,又从里头摸出个什么,再次站在玛瑙前,宝阁中的光亮了不少。 他将从高泞手中得来的玉佩举在玛瑙旁,又端着烛台同时照在两块东西上,左右端详,越看越发奇怪。李晚玑还未到能一眼断出是什么料子凿的程度,可此时烛火铺在玛瑙与佩环上,看着却……没有什么差别,就连里头藏着的细微杂质瞧着也大同小异。 李晚玑愣了愣,微微蹙眉,险些让烛火烧到佩环下系着的流苏红缨。似是太过难以置信,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最后得到的依旧是相同的结果。若是没放在一起对比还好,可如今他心里认定了,这两块东西是怎么看怎么相像。 不可能吧?这不太可能吧?他挤了挤眼睛。 对,不可能,不太……可能。他安慰自己道,保不准事情真如他先前想的那样,只是碰巧高瑥宁转卖了玛瑙,碰巧高泞相中了那块玛瑙买来制成佩环,碰巧让他遇上高泞,碰巧高泞在他身边转了几天,碰巧高泞待他特殊,碰巧这块佩环正被他拿在手里…… 这世间会有这么“碰巧”的事情么? 他冲出宝阁,冲回自己屋子里,从柜子里翻出那张被压在披风下,边缘破旧发黄的八卦图。火速撇开挡在身前的椅子,李晚玑从桌上抓起一只茶杯捏在手中,却又瞬间冷静下来,瘫坐在椅子上。 生辰八字皆是记在心里的,可他这八年来却从未再去卜过什么。 卜第一卦时他还不算摸清了门道,害怕的有太多,他怕他算错了、看错了,他怕再算算出那人死在下一个冬天,他怕再算算出那人殉葬在沙场,他怕再算,算出的皆是与那一卦背道而驰。 他很少这么不相信自己卜出来的结果,仿佛只要他不去主动窥探,事情就会如初时那般一帆风顺下去,曾经缠绕他数夜的梦魇就不会发生在现实中。 李晚玑垂首不语,双目却是锋利地盯着手中那张被捏的变形的八卦图上。 算么? 还是不算了? 他渐渐失了气力,茶杯被好好地搁置在桌上,八卦图却随着他合上的双眼掉落在地。 无声。 卢怀钟打探消息的速度很快,随便在街上抓个人都能就着此事聊几句。 东街染坊一户于四月前丢了女儿,南街酒肆的女儿约是在五月前一去不返,还遇上个在北边开书肆的,也掺和进来说女儿已有九个月未归家了。 -- 第83页 理好的名册铺开在高泞眼前,他才切实地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要来得严重许多。 就卢怀钟问到的,这一年中走失女儿的竟足足有十三户。 原以为西街尾那户人家走失女儿只是意外——年年都有人走失,这称不上是什么大事。可若走失的都是姑娘,还都是刚及笄不久的妙龄姑娘,种种事实揉在一起,只会变成如今摆在他面前,一团肮脏不堪的枯黄花瓣。 手指有韵律地敲着木桌,一落一声,良久,他才开口道,“该帮么?”虽是问句,语调确是不容有疑的肯定。 杜鸢的失踪多半与这一连串的女子走失事件脱不了干系,衙府放着这么大一桩事不闻不问,想来是牵扯到了些什么惹不起的。只是在皇城眼皮底下干这档子龌龊事,背后之人的身份断不会那么简单。 高泞自诩不是一个步步算尽的人,但若结果的“利”能抵消过程中的“弊”,他愿意冒这个险。步步皆是险,也不差这一步。 只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现在就将这件事搬上明面来。对方的身份未知,皇城中对此事的态度未知,贸贸然只会将自己推进未知的泥沼之中,行事还是要讲究知己知彼。 “接着去查。”片刻后,高泞对着卢怀钟说,“谨记要小心些。” 再次踏进云良阁,阁里正在做明日恢复营业的准备。王二见来的是高泞,便没有多问,放他进去了。 李晚玑依旧是没有意外地坐在里头。一袭青衣被群花簇拥在其中,本是与身旁的人有说有笑,却又在看到他的瞬间沉下脸。 以往哪怕是脸僵了,李晚玑也要对他露着笑,可如今这是转了性子,连装都不愿装了么?高泞默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悦。 眼中送入那抹殷红时,李晚玑的脑海里不可自抑地想到那块红玛瑙。本身能力的不足与打磨过的痕迹都令他无法确切断言两者就是同一块料子,可他冥冥中就是觉得……它们是一样的,他们可能,也是一样的。 李晚玑那夜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他想了二人一样的姓,小孩改了名隐藏身份,但高泞这个名字中却处处能见到高瑥宁的痕迹——不愿舍弃的姓氏,不愿更改的“宁”。 不仅如此,那张开就仿佛会出现的之乎者也的嘴,那初时待人颇为不屑的态度,还有那看人时的眼神,以及二人相同的年纪……自他有了这个想法起,就连两人的笑脸都能在脑海里紧紧贴合。 倘若真是如此,那一切便解释得通了。初次见面时不但没发火,还替他解了围,当时听了他的名字便称呼为兄,分明对方应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年纪……之后的种种事迹,似乎也皆是有迹可循。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他吗?想着,李晚玑又抬眼看了一眼高泞,对方面上有些不解,也依旧对他送回一个笑。 “高将军!”纤画眼尖,先李晚玑一步迎上去,“您怎么来啦?” “没什么,方才路过,便来看看青儿姑娘的事如何了。” “都办得差不多了,明日便重新开门做生意。倒是您,”纤画有些不满地打量他,“将军似是格外中意红衣,每每看见您都是这一副装扮。” “抱歉,一时忘了。”高泞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略感歉意,想着留在此处也只是添个刺眼,正准备开口道别时,又被纤画给叫住。 “罢了,将军也不是有意为之。就当是来添点喜气。红色好呀,显气色,总比李晚玑那小子天天穿得像棵金缕树来得好。” 李晚玑听了从位子上站起来,作势就要教训她:“什么叫那小子?别没大没小的。”这云良阁除了徐韵之,还有哪个姑娘能比他年长? 纤画朝他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红衣金缕,美人在旁。 ……红柳金钗?红柳金钗? 李晚玑恍然大悟,红柳金钗!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高泞的手就要往楼上走,嘴里小声地念着,“有解了,有解了。” -------------------- 嘿嘿 第53章 钟鸣禅院 高泞也不多问他什么,李晚玑便拉着人随便进了间屋子。 不等对方先坐下,李晚玑赶忙开口道:“我前几日算了一卦。”他顺手抄了把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高泞的手腕,“香销叶残,所属之危难得解,春意阑珊,红柳金钗几可扶。” 高泞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早就知道会出事?” “但不知道会是现在这样。重点是红柳金钗,红柳金钗。”李晚玑拿拳头叩桌与他说。 “嗯?”高泞弯了弯眼角。 李晚玑看他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无奈起身,扯了扯他的衣裳“红”,又朝他挥了挥衣袖“柳。” 高泞没说话,示意他继续往下解。 “先前看到卦解时我还颇为不解。毫无疑问,香销叶残与春意阑珊皆指的是云良阁的姑娘,但红柳金钗这四字意指何物我却是怎么都琢磨不出点头绪。” “所以,红柳金钗几可扶,李兄的意思是希望我帮忙,对么?” 李晚玑眯起眼睛,笑道:“不愧是我们高将军。”他盯着高泞看,期待能从对方嘴里得到想要的回答。虽然他不能确信高泞一定会答应,但……他总要试一试。 曾经因为没算而留下的遗憾,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 第84页 谁知高泞只是浅浅一笑便答应道,“好啊。” “?”李晚玑先是一愣,随后抓住他的手又紧了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到做到。” 李晚玑不知高泞在打什么算盘,对他而言答应了便是好事,既然卦象中给他指了这一条路,如今路通了,自然是意味着能顺利走到尾。 屋内又安静下来,二人各怀心事不说,一位对事件发展没有头绪,另一位又只装作毫不在意,却时不时瞥旁人几眼,难开金口。前者往往是最快打破沉默的那人,可如今碍于内心那层近乎真实的猜想而哑了声。 “既然还未有对策,那我先……”说着高泞起身欲要离开,“行”字还未说出口,随着动作挥动的手臂又被人在侧边紧紧抓住。 他瞬间将视线光明正大地放在旁人身上,眼神里有丝未掩饰妥当的讶异。他看着李晚玑双眸中的光从颤抖到阑珊,最终只听得个带着唉声的“好”。 那逐渐消逝的光似是转头就照进幽然古刹,覆于尘上,拨乱禅静。盘踞的枯根昂首向光,地底的晦暗破土,出芽,卷叶,生花,却在闻见人声时匿了影,藏声候着来人推过山门,逐步登高,遂任禅钟惹了花鸟,扰了浮尘。 被人抓着的手很快得到解脱,高泞的眼睛却还留恋地在那对已经撇开的眸子上停驻,直到下一次对视即将来临时才慌然移开。 他觉得好像,好像有什么和之前不同了。 他是,李晚玑也是。 二人下了楼,李晚玑面上挂着复杂的神情,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面不改色的男人,心中更不是滋味。 纤画一向是积极的,像条泥鳅般见缝就钻,只是瞧了一眼两个别扭的男人,便在谈话间钻到了高泞的身旁,“将军要走啦?” 李晚玑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只听见高泞平淡地答应一声“嗯”。 正准备被美人送离佳场时,对方忽然驻足回首与他说,“有事便来府里寻我。“说着高泞顿了顿,又补充道,“不会有人拦。” 李晚玑滞了一瞬,回过神时已应了声好。 送离了人,纤画心满意足地回到人堆中,嘴里还哼着小调,坐着偷闲嗑了几枚瓜子,却总觉身后有寒气逼近。 一瞧,只是李晚玑笑嘻嘻地看着她。她以为是李晚玑贪食,丢了把瓜子给他便当做无事发生。 “……打发叫花子呢。”李晚玑攥着手里的吃食啧声,双眼无力地盯着那亭亭背影,良久,才叹出一声无奈的长气。 高泞归府后,很快就对此有了头绪。 他固然是信李晚玑的,既是李晚玑为云良阁算的这一解,凑巧算出与他相关不说,他手上又凑巧在查京城女子失踪一事,原本就觉着两件事有联系的高泞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若真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失踪的十几位女子怕是也和青儿一样的遭遇。 高泞垂眸,双指轻敲在台面的文书上,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丢了十几个人称不上什么大事,但衙府敢做到一律不闻不问,要么是他们自己下的手,要么就是……在替谁瞒着。 当然,他更倾向于后者。 沉思间,虚掩着的门从外被推开了道缝,高泞下意识朝那方向瞪去,便见到卢怀钟端着东西弱弱地往里探首。 来人察觉到有目光向自己投来,站直身清了清嗓子“我敲门见您没反应,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自作主张进来了。”说着,卢怀钟把端着的东西往前送了送,“到时间喝药了。” 高泞收了眼底的那抹不善,转而和颜道:“端过来吧。” 药瞅着是刚煮好的,连带着碗还有些烫手,冒着的热气在端近时扑满鼻尖,悬在睫毛上。 卢怀钟站在一旁抠着手,似是一番深思熟虑后才下定了决心:“……少爷,您真的要继续查么?” 高泞抬眸看他,分明手指和瓷碗还挡着半只眼睛,卢怀钟却被看得一阵心慌,连忙解释道,“是小的多嘴了,但…但若只是为了拢民心,我们还可以用别的法子,您说是么?” 卢怀钟说完吞了吞口水,他不曾质疑、也不曾反抗过高泞什么,可连他都能就着线索摸出的东西,高泞不可能没想到。 从魏永鸣那次他就看出高泞现在性子藏着狂,但若是因此丢了这好不容易才做上的位置……实在是得不偿失。 所以他开了这个口,卢怀钟也知是自己多事,可他不想,也不能看着高泞这几年的付出因为一个欠缺考虑的决定付诸东流。 “为何不能查?”高泞放下瓷碗失笑道,“是怕我查不到,还是怕我招惹不起真凶,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再次葬送在京城里?” “少爷……”卢怀钟怯声。 “我问你,如果现在坐在这的是老爷,是高大人,他会因惧怕这所谓的权贵,将这十几条性命置之不理么?” 对上高泞的眼睛,卢怀钟期期艾艾道出一句“不会。” 高泞将瓷碗往案前推了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既下得了这个决定,便是连退路也一并考虑好了。何况…”他看着搭在案上的手腕,不禁勾了勾嘴角。 “如今我有一定要查的理由。” 从书房里出来,卢怀钟还有些不真实感,端着空碗怀疑自己在里头所看见的画面。 -- 第85页 他不是没有见过高泞笑,但方才那个笑……明显是少年怀春…吧?想着他回首,在一片黑暗中注视着书房的方向。 又想到高泞近期出入云良阁,他浑身一抖擞,“这可怎么办才好……” -------------------- 小卢:O.o我看到了啥啊 下一章礼拜一更! 第54章 枯黄花叶 翌日,云良阁中。 一位姑娘看了眼身侧站着的纤画,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将一封书信放到高泞和李晚玑的面前。 二人对视了一眼,李晚玑问:“这是?” 姑娘叫素雪,李晚玑对她这张脸有印象,是在看到青儿尸体时哭得最凶的那个。见素雪久久不吭声,纤画便替她开了口。“素雪是阁里面跟青儿最要好的,昨夜她去青儿那屋收拾时,在个匣子里发现了这个。” 李晚玑拿起书信,信纸从中抽出时带落两三片微微泛黄的花瓣,高泞发觉身旁坐着的人一心注视在手中的书信上,只好默默弯腰拾起,将花瓣捏在指尖。 信纸光洁如玉,方才拿在手上时李晚玑就觉着有阵淡淡香气,如今信拿出来了,那阵香气编的更加怡人。他微微蹙眉,将玉纸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怎么?”高泞俯身凑近李晚玑脸庞,吐出的气息尽数洒在他脸侧。 李晚玑闻声朝高泞的方向转去,刚裹满芬香的鼻尖险些从旁边那张脸上轻轻擦过。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身子,而对方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轻咳一声,李晚玑把信纸送到高泞面前,“有香味。” “嗯,还不是些劣等品。”虽说信纸上残留的味道并不浓郁,但里头龙涎香的甘甜味依旧能吊着人的喜色,“许是屋内熏香时留在上头的。” 李晚玑稍顿了顿,随后将信纸展开,纸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青娘: 今日亥时,定情木前,不负相思。 落款处还揉进了一片枯黄泛粉的椭圆。 素雪在听到李晚玑把话逐字读出口后止不住哽咽,纤画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她才接着道:“青儿和我说过,她遇上了位有情郎,好像还说过那位公子要赎她出去……” 高泞紧接着问:“那位公子是谁?” 素雪只摇摇头,拿帕子拍去脸上的泪水,“我问过,但她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只说那公子待她是极好的,还说以后要把我也一起带出去……”说着,刚抹干的泪水又如断了绳的珠帘般肆意落下。 纤画听着难受,把人轻搂在怀里安抚。 “只有这一封么?”李晚玑问。 素雪在纤画怀里抽泣,“柜子里还有几封,但我没忍心看。” 高泞与李晚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朝楼上走去。 除了素雪拿下来的那封,屋中还有其余四张,皆被整齐地叠放于精致的木匣中。 匣子在打开时就有清香扑鼻,内里未置有任何发香之物,屋中亦是久未燃香,显然是从信上散发出的味道。 李晚玑将那几封信挨个闻了遍,确认上头皆是一样的气味后问道:“青儿姑娘有给信熏香的习惯吗?” 素雪摇摇头。 纵使李晚玑不问,高泞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信上的味道常是富贵人家熏的,青儿离世至今虽不到十日,但香味却依旧存于其上,断不会是些欢场女子能轻易拿到的货色。 “我能看吗?”拆信前,李晚玑忽然滞住手上的动作。 素雪沉默片刻,最终撇开视线,往纤画怀里又窝了窝。 匣子里的信一共有四封,皆是一模一样的外封与信纸。信中的内容出乎意料地得体,都是些倾诉爱慕的说辞,措辞还都是文邹邹的,看得李晚玑一阵头大。 高泞站在他身侧,双眸快速扫过,发现连用墨的呈色也是带有光泽的。 第一封写的是仰慕才情。 第二封赞的是女子貌美。 第三封便是表诉衷肠,字里行间流露着任谁看了都动容的情意。 第四封中没有字,只夹了些离了枝的、干瘪的花。 “你们在干什么?”陈礿是和他们一起来的,进了阁中便去了罗扇那替人换药。李晚玑寻声望去,陈礿和罗扇正站在门口看他们。 见屋内的人都未有反应,陈礿直接踏进来,目光落在李晚玑手中的物件上。“你们摘桃花要做什么?” “桃花?” 花瓣大多是散碎的,泛黄的边缘亦显示着时间带来的消磨,唯一一朵完整的花也被压得平整。“有些姑娘会摘桃花送与心上人,对方收了便是有情,现在在小姑娘里挺常见的。怎么,有人送给你的啊?”说着,陈礿朝李晚玑送去一个调侃的笑。 “这是青儿姑娘的。”高泞抢先道。 陈礿听了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续道,“如今桃花开得正好,这封信的落款处还镶着片花瓣,看着是旧了,但少与空气接触,摘下最多…不到十日。” 李晚玑注视着桌上展开的数张信纸,缓缓道:“如果,如果这封揉着花瓣的信是青儿死去的前一天收到的,那?” “那位送信的公子极有可能就是下手的真凶。”高泞接着他的话。 -------------------- 说今天更就今天更!(虽然有点短) *这个事件会让关系有很———大进展的,会包括一些个人喜欢的俗套剧情,希望到时候大家也会喜欢? -- 第86页 第55章 留香寻人 素雪难以置信,脸上满是惊恐,“可青儿明明说那位公子愿意将她带出去……” 李晚玑赶忙安抚道:“我们也只是猜测。”说着往高泞那使眼色。他人微言轻的,总要有人来附和几句。 “嗯,一切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但姑娘还是要有心理准备。”高泞说完,不明不白地被李晚玑瞪了一眼。 素雪抽了抽鼻子,算是勉强止住了泪水,“我拿青儿当亲妹妹看待,她出了事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真是……” 罗扇本倚在门上静静看着,听到这句话才开口道:“能把这些作为线索的书信找出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晚玑是有些诧异的,以往罗扇讲话多少都带点不饶人,哪怕是好话也夹着刺,自从脸被人伤了后,说的话变得顺耳,态度也收敛了许多。虽说他对人家没那方面的意思,但也忍不住对此感到惋惜。 “好了,不哭了。”罗扇笑着替她抚去脸上的泪痕。 这种情景下,李晚玑觉着自己作为最年长的人应该说些什么。“不用担心,交给我,我们一定会给青儿和云良阁讨个公道。” 素雪鼻子一酸,紧紧抓住李晚玑的手,眼眶里又有水珠打转,“谢谢,谢谢李大哥。”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李晚玑只能尴尬地笑笑,耳边还贴着高泞略带戏谑的声音——“李大哥?”他白了对方一眼,又连忙转头跟素雪她们陪着笑。 罗扇看着眼前怔了一瞬,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陈礿。陈礿循着她视线望去,只见高泞站在那,脸上浮起笑。他的目光落在李晚玑身上,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眸中溢出的温柔,就这么任凭那无名情愫倾洒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女人的直觉总是奇妙的,陈礿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心领神会,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后细声道:“有待观察。” 罗扇挑了挑眉,曾经拒绝自己的男人喜欢男人,倒也不是不行,她想。不知怎的,喜欢男人要比喜欢其他女人来得容易接受多了。 很快,高泞将面上流露出的情感又掩埋起来:“这几封信可否让我带走?” 素雪点点头,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又重新放回木匣中,“高将军连同木匣一齐带走吧,青儿生前将它们收得这样宝贝,我不能乱了她的东西。” “好。” 过了几日,众人掌握的依旧只停留那几封留着香的书信上。 李晚玑照旧拿着那桶木签在街口混日子,他总想着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再去高府寻人,可几日下来摊位和云良阁两头跑,不仅没有任何新头绪,甚至也忘了要去换回自己的铜币。 尽管他每日都带着那枚玛瑙玉佩。 或者该说,在各种事情没理清,没得到准确的答案前,他不舍得还回去。 他有些魂不守舍的,走在街上都恍着神,抱着堆书直勾勾地撞上了个人。李晚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书卷,连忙赔礼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被撞的那人柔声说着没事,却只是直直站着。 “真不好意思。”李晚玑不好意思地笑笑,双目定在面前那人身上。 前额梳得干净,没有多余的碎发,面上更是剑眉星目,从穿着来看是富贵人家,也不知是哪家公子。李晚玑不得不承认,面前的男人长得过分英俊了。 “没事,小兄弟也不是有心的。”男人眯起眼睛,“对吧?” “公子家在何处?改日我登门赔礼,再给您送帖药?” “不必了,小兄弟下次可要记着看路。”男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颔首示意后便挥袖离去。 人走后,李晚玑忽然想起什么,腾出一只手往身上摸寻,“完了,丢哪了…”他低头,用目光扫着周围。 “在找这个?”李晚玑循声望去,是高泞府里那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管家,他曾经听见下人叫过,似乎是姓卢。 “卢管家怎么在这?”说着,他的视线落在卢怀钟手中的物件上。 对方把东西递给他,缓缓道:“将军让我出来购置些东西,这不是碰巧看见李师父撞了人。” 李晚玑有些尴尬,想从卢怀钟手里接过玛瑙玉佩,谁料对方却紧紧抓着不放,“这玉佩不是你的吧?” 先前就觉着这人对自己不友善,如今李晚玑更加确定那份不适感的来源。“谁知道呢。”两个人的手都用力了些,李晚玑继续道,“高泞给我的。” 卢怀钟愣了一瞬,着实是没想到李晚玑敢直呼其名。他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抓着玉佩另一头的男人顺势将东西夺到自己手里。 “你知道刚刚那人是谁么?”李晚玑不等他先开口。 卢怀钟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情愿地答道:“算你运气好,撞上的是知府的公子,否则现在早被人拖走了。” “知府公子?他怎么了吗?” 卢怀钟轻视地瞥了一眼,“知府公子是出了名的性子好,李师父在京城待了这么久,怎么这都不知道。” ”哦。”李晚玑笑笑,“这不就知道了?”说着他朝人离去的方向看去,嘴里细声念着,“知府儿子阿…长得倒是不错。” 之后几日,李晚玑连摊也不摆了,成日浸在云良阁的莺歌燕舞中。高府内也未再传出些什么新的消息。 终于在某一日,李晚玑敲响了徐韵之的门。徐韵之抬眸轻唤了他一声,静静往杯中斟满了茶水。 -- 第87页 “尝尝,刚煮好你就来了。” “姐姐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 徐韵之一笑:“发现什么了?” 李晚玑坐下,缓缓吹散了杯中热气,“要不怎么说姐姐是京城第一财女呢。” “外头那些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徐韵之莞尔,“说吧,你都在楼上看这么多天了,总该有点什么发现吧。” “楼上风景不错,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徐韵之挽袖,示意他继续。 “这几日我常在阁中看见位公子,好生俊俏,若我是位情窦初开的姑娘定会心动。” “你的意思是,杀害青儿的凶手还敢来云良阁里寻欢?”徐韵之眉头一紧。 第56章 花压枝柳 李晚玑“嗯”了一声。 “可知是谁?” 他垂眸,手指在杯身摩挲,“只是我还不能确定。” 徐韵之叹了口气,一摆手:“但说无妨。” “前几日我在街上撞上了知府的公子,你说凑不凑巧,让我闻到他身上有跟青儿那几封书信一样的香味。”这还得多亏了高泞,要不是他说这熏着的香不便宜,李晚玑恐怕是不会再多闻几次那个味道。 “所以你这几日便在阁里守着他来?” “不错,”说着,本扶在杯身上的手指敲了敲桌,“没想到他不仅来,还近乎是日日都能在阁里见着他。” 云良阁本就是烟花之地,能在这里见到谁都不为怪,且不说来与姑娘寻欢作乐的纨绔,在阁里亦能见到特地来听曲的公子文人。京城里还曾传过一句话——只要是个有钱的,就没有没进过云良阁的男人。 卢怀钟说过那人出了名的性子好,可也没人说他不是个出了名的“情种”。 “我记起来了。”徐韵之脑中闪过一张脸,“常有个人来阁里听曲,次次坐在正对台上那个位置。” “对,就是他。只是我不能因此就确认他是凶手,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 徐韵之用手指在杯缘打转,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会多加注意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王二他们做事不够心细,总是要麻烦你来。若青儿是病故,又或是意外致死,都不至于让我这么恼怒……我不能让我的姑娘受这种侮辱。”她耷着眼尾看向李晚玑。 李晚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安慰她说“我都知道的。” 离了徐韵之里屋,李晚玑便去了厅。此时已是打烊时间,自从青儿出事后,云良阁都早早关了门,不允许任何客人在此处过夜。 还未走到中央,便看到罗扇纤画与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堆,不知在聊着什么。 李晚玑一顿,很快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快步走过去,从后头轻轻揪住纤画的领子,“好啊,你们又来偷听?” “别别别,不是我,是她们是她们。”纤画一手扯回自己的领子,一手指向旁边几个面色慌张的小姑娘。 见李晚玑将目光扫过来,其中一位姑娘挺直了腰,“怎么了!我们也只是想帮忙青儿找到凶手,又又又不是故意偷听的。” 其他姑娘听着也壮了胆,纷纷挺身而出—— “青儿除了我们还有谁呀,如果连我们都不帮她还有谁能为她查明真相?” “对呀对呀,大家都是一起在阁里相依为命的,怎么能看她惨死在白布下。” “姐姐说的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果然就是靠不住。” “好好好,”他始终拗不过这几个年纪小的,“那你们说说,都听到了什么?” 罗扇将鬓角垂着的发丝捋到耳后,“听到凶手可能是知府的儿子。” “究竟是不是他?你是不是怕徐姐姐直接找他麻烦才不敢说实话?”几位姑娘忽然围上来,急切地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李晚玑垂眸摇头,“不确定。只是我能闻得出他身上的味道和那几封信上的一样,碰巧他又是阁中常客,但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我记得他。”罗扇忽然开口,“那公子姓张,常来阁里听曲,但从不让我们近身,只是他生得俊美,在京城里人人皆知他是位温文尔雅的公子。” 李晚玑扶额:“你想说这样的人不可能下手么?” “我没这个意思。” 沉默地僵持了一会,方才那位理直气壮的姑娘豁然开朗,“那我们诈一诈他不就行了?是不是好人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可青儿是淸倌儿,罗扇姐姐也说他不让我们近身,万一那男人只喜欢淸倌儿怎么办?” “他又不一定记得我们每个人的样貌。” 听着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李晚玑忍不住出声制止道:“不行。你们年纪还小,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是想让你们徐姐姐着急死么?”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直接上去问他是不是杀了青儿罢?” 李晚玑目光坚定,“总之你们不能冒这个险,明白吗?” 那姑娘撇撇嘴,见李晚玑态度强硬也不敢再说什么。 纤画眯了眯眼,凑到李晚玑脸前一笑,“李晚玑。” 男人一抖擞,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我这么细细看来,你好像长得也挺不错的嘛?”纤画狡黠地挑起他的下巴。 “不可能,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扮成女子去、去诱惑他。”李晚玑环住自己的胸膛,缩在椅子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群豺狼。 -- 第88页 一位姑娘佯装无奈道:“唉,那我们只能自己去了。希望到时候徐姐姐不要太记挂我……呜呜。”几个姑娘像是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皆带着哭声围上去。 罗扇摆摆手,“罢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纤画迅速白了她一眼,“难道等那几个屁事都不会干的衙役来查么?人都要化成灰了他们还在里头翘着腿吃茶!” 罗扇一时噤了声。 “哎呀李师父,李大哥,你看如果知府的公子是个善人,那你不是全身而退嘛?要真发生什么,你是个男人,他也下不去手是不是?” 李晚玑听着,逐渐松懈下来,可万一那人连男人也下得去手可怎么办?他这几日在阁中徘徊,也不是没见到有男人走进角落那间小官的屋里。 见人还在犹豫不决,纤画咳嗽几声,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样吧,酬劳是我两个月的工钱。” 李晚玑挑了挑眉。 “外加给你介绍其他客人。”纤画一咬牙。 “行,成,我可以试试。” “但有一个条件。”李晚玑继续道,“谁都不许把这件事告诉高将军。” 他眼里黯淡下来,直觉告诉他高泞就是曾经和自己待了一个月的小孩。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让这种本可以避免的东西影响到高泞的仕途——且不说对方是知府的儿子,若背后是官官相护,牵扯到更深的利益关系…… 罗扇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又被纤画的话拉回来。“懂的懂的,就是没想到你还会不好意思呢。” “我也要脸的好吗?先不说这个,我看起来又不像个女人,要怎么骗过他?”李晚玑放弃辩解瘫在位置上。 几个姑娘听了对视了一眼,嘻嘻一笑:“那就让你看起来像个女人呗。” 一阵折腾后,李晚玑咬着牙安抚自己光滑的小腿。 罗扇说轻点来,结果给他疼得眼泪都在打转。剃干净后还用力在腿上拍了一掌,和他说比那些客人摸起来舒服多了,让他别太在意。 李晚玑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袖子就被人撩起来,“你还是不是男人了,这么点疼就大喊大叫。要都像你这样,我们这不得成屠宰场了?” “哎,你轻点——” 纤画替人敷了粉、抹了胭脂、点了朱唇,给他留下套最大的衣裳便关上了屋子的门。 见纤画从里头出来,姑娘们皆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纤画先是摇摇头,看大家的表情都沉了下来才转而挂上笑容,“都去外头等着,一会人家换好衣服你们就知道了。” 众人回到厅里,却看见一个颀长身影站在那,微微昂首看向雕花阑干上挂着的白花。 纤画看见来人,立马扬起笑脸大喊道:“将军!您怎么来啦!” “数日未有你们的消息,我恰好路过,便进来看看。”高泞淡道,“王二守在后门那,见是我便放行了。” 罗扇扯住纤画的衣袖,制止她迎上去。纤画回首瞪了她一眼,细声道:“李晚玑还在换衣裳,他不是说让我们别告诉高将军么?” “那你……”罗扇想说什么,又把话吞回肚子里,想着这事说了无用也不好说,看了看高泞又看了看纤画,还是松开了手。 纤画很快凑上去,企图挡在高泞眼前,“这几日不是忙着做生意嘛。”一边说着,她的手还在背后比划着什么,示意其他姑娘注意李晚玑的动向。 自己花了两个月工钱才说服的,可不能让高泞坏了。 但高泞比她要高上不少,视线从她头顶往后扫了一圈:“嗯,你们不容易。”视线范围内寻不到想要的身影,他索性垂眸对纤画笑道,“既然各位姑娘都无事,那我先……” “纤画!你不是说在门口等我吗?我叫了你好多声你都不应!”不远处走出一个身影,走得近了,变得愈发清晰。“这个似乎太小了,我穿不下……” 高泞定睛便怔在原地,眼前那人披散着头发,衣裳只是勉强套在身上,罗缨懒散地垂在地上,腰封亦只是松松垮垮地围在腰间,轻轻一动,使得分明的锁骨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面上是略施了脂粉的,两颊透着红,唇上不知是点了什么,竟显得晶莹剔透。 李晚玑把话说完才看见站在纤画身旁的人,他吞了吞唾沫,一时丢了魂似的,瞳孔怔怔地望着前方。 -------------------- 有钱能使()女装 第57章 艳红胭脂 见形势不对,罗扇快步将李晚玑往远处揽走,一边还给同样愣住的纤画使了个眼色。 好在纤画是个聪明的,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呀将军。”她踮起脚努力挡在高泞眼前,“那是我们新来的姑娘,徐姐宝贝着呢,说是要培养她做头牌,谁都不让见,还请将军莫要声张出去。” 高泞留恋地看了眼离去的身影,随后笑笑:“自然不会。那位姑娘…生得不错。” “妾身替那位妹妹谢谢将军夸奖。”纤画勾勾唇,眼珠直直看着他。 “那我先回了,若有什么新的线索再派人来府里寻我。”纤画眼里全是赶人的意思,高泞自然也是识趣,不再逗留。 “好呀,将军慢走,闲着也可以常来看看纤画哦。” 送别了人,纤画赶忙跑回李晚玑所在的屋里。男人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脸上还带着妆,蔫蔫地坐在那。 -- 第89页 “你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呀?我在外头喊这么大声有人来了,你就没听见吗?”纤画有些无奈。 “我在这里喊你你也没听见啊。”李晚玑一顿,“他……认出我了?” “不清楚。我说你是姐姐要提拔的新花魁,他还夸你漂亮。”纤画摸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估计也没听清你的声音吧?” 罗扇在一旁安静收拾好衣裳,塞进纤画怀里。“他现在这副模样,你能一眼认出他是李晚玑?” 纤画先瞪了她一眼,而后把目光投向身旁的人。“认倒是不好认,不过要坐花魁的位置还是差些。” 李晚玑被两个女人仔细审视着,浑身不是滋味——他好像真成了阁里待人挑选的姑娘。 “叩叩”两声,屋子的门从外头被敲响了。 “晚玑,你在这么?” 听见徐韵之的声音,屋内的两个女人明显有些慌。 门外听不见里头有动静,明显叹了口气,“罗扇和纤画也在吧?” 罗扇摆摆手,只好上前开了门。徐韵之一进屋就将屋内的烛火点得更亮,几个人的脸庞都照得清清楚楚。 “姐姐你怎么来啦!”纤画迎上个笑脸,欲把人扶到桌旁坐下。 徐韵之熟练地搭上手,眉眼微弯却不露喜色,“我不得来见见云良阁未来的头牌?” “姐姐都听见啦……”纤画的笑容凝在面上,显得有些尴尬。 “她们闹,你也跟着她们闹么?”徐韵之冲李晚玑怒道,“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要跟着她们闹到底了?” 纤画细声委屈道:“要真做了头牌也瞒不住你呀。” 徐韵之怒视一眼,纤画立马噤了声。 罗扇见状想说些什么,也立马被徐韵之打回肚子里,“你也是,你说说你们俩是阁里年纪最大的,怎么那些小的闹你们不拦着,反而跟着一起出这些馊主意?” “这法子虽然听着蠢,但也是最快能摸到真相的不是吗。”李晚玑缓缓开口,“我们滞停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难道就要看着他白白从手里溜走么?” 徐韵之:“那我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那要让谁去?罗扇?纤画?还是外头那几个小姑娘?”李晚玑抬眸,真切地望着忧心忡忡的人,“说不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那张公子是个如传言般一样的大好人呢?而且我是个男人,我会没事的,好吗?” 看着李晚玑垂下的眼尾,徐韵之一时哑了声,只得又沉沉地叹出一口长气。良久才开口道:“我这两日给你重新弄套衣裳,时间不多,只能照着先前见过的西域衣裳改。你也别闲着,跟着她俩学学如何抚琴,届时到人前也要做做样子。” “好。”他立马答应下来。 “花魁这个头衔还是算了,我想没有人会挑这么瞩目的目标下手。两日后我安排场子,让你露个脸,至于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了。”徐韵之扶着额头说完,起身便要离去。 “徐姐姐。”李晚玑叫住她,“谢谢。” “该谢谢的是我。” 高泞回了府后依旧有些恍惚——他大概是把眼睛挖出来也能认得“徐韵之宝贝的头牌”是谁。 那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难以想象李晚玑在他生活里消失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手指撑在下巴上,他咬了咬下唇。那个散着头发的身影在他脑中久久不散,若是再待久一些,他恐怕会想直接用手抹去李晚玑脸上晕着的胭脂。 揉乱后会更美……吧?想着,喉结上下动了动。 “少爷,我进来了?” 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高泞松了松眼睛,把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卢怀钟将搜集到的信息一样一样数给高泞,汇报完后喘了一大口气。忽然又觉着有什么奇异的香味,他嗅了嗅空气,皱眉道:“少爷您又去云良阁啦?” “怎么?我去哪还需要一一与你交代么?”高泞垂眸道,“先前不是猜测女子失踪一事与云良阁淸倌惨死有关?许久未有她们的消息罢了。” 卢怀钟听后舒了口气,生怕自家少爷先被神棍诓骗,转头又掉入吃人不吐骨头的温柔乡中。“许久未有消息?”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前几日才在街上遇见李师父,他那天的方向就是朝府里来的呀。” “你遇见他了?”高泞忽然坐直身子。 “他那天还撞上知府的公子了,幸亏张公子人好,否则哪那么容易放过他?要是撞上的其他人,他肯定得吃点苦头的。”卢怀钟的语气带着几分可惜。 高泞沉默片刻继续道:“那天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啊?”卢怀钟被这么一问,忽然有些怔愣,“似乎是没有。他撞了人还问人家住哪,说是要登门送药去,张公子心善没答应,但他问我撞的是谁,我便说了。” 卢怀钟说着得意地笑笑,他大可不必将对方的身份告诉李晚玑,可他这一说,李晚玑便如他所愿的消失在高泞视线中,估摸着是忙着想法子巴结知府去了。 高泞皱着眉头,只觉得蹊跷。李晚玑撞上他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将军都跟丢了魂一样,看见对方穿着举止就能知道不一般的事情,怎么还会主动问起对方的身份? 哪怕看着人家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也不该提出要登门致歉罢? -- 第90页 除非……他用撑着脑袋的手点了点脸侧,除非李晚玑一定要知道撞上的人是谁? “张公子是不是曾来府上拜访过?”高泞忽然问道。 “少爷不记得了?您还夸过他身上熏的香好闻,张公子还说如果您喜欢,就让人送点来府上呢。” 坐在案前的人忽然勾了勾嘴角,“去查查他。” 卢怀钟有些吃惊,“张公子吗?他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听到质疑,高泞不怒,反而笑意更浓:“怀钟,人不可貌相。能查到什么都好,最好是事无巨细地禀上来。” 李晚玑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有了当时的举动。想到今晚所见的那副模样,高泞脑中忽然冒出个令人浑身一颤的想法。想着他立马补充道:“越快越好。” “是。”卢怀钟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 “想起什么了?” “虽然他声音轻,但我还是隐隐约约听见……” “听见什么?”高泞的语气少见地添了几分急促。 “嗯…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张公子走后,李师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好像……还夸他生得好看来着。” “……” --------------------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最后说的东西其实很重要呢小卢? (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小泞真正心动在更早哦,不是因为看到女装才有了心动的感觉。因为他是晚玑所以才有感觉。下一章同理!晚点见家人们? 第58章 含情不语 两日后,云良阁中聚满了客,京城里的男人皆想着来凑一份热闹。 徐韵之在一日前放出消息,云良阁将要办一场茶会。届时会为每位落座的客人奉上两种不同品种的新茶,而当日也只有清倌儿吟曲奏乐,以茶会友自不能染了男女欢事。 说是茶会,但对外也只说是先前出了事,如今阁里上上下下都调整过来状态,是该借着热闹气冲冲喜。 别处院里的姑娘一听云良阁要办茶会,皆聚在一起冷嘲热讽。大部分都在讥讽她们野鸡还要假清高,勾栏院就是勾栏院,非要插着几根艳色羽毛佯装自己是南客不成。 纤画和罗扇为李晚玑采买时一齐将这些脏话听了个遍,两个人互相扯着衣袖,忍了。 常来的那几个纨绔一个不落地围在桌旁,有说有笑。知府儿子张朗也同李晚玑预想一般坐在往常的位置上,与其他人不同,张朗从不和他们同台,只带着个随身仆从,独自坐在那吃茶。 周围时不时经过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他也只当没瞧见,静静闭着眼听前方传来的曲调。姑娘们知道这人身上没戏,也不会在这里多下无用的功夫。 外头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除了躲在屋里浑身不自在的李晚玑。 “哎呀,不用担心。相信我,你今天真的很漂亮。”纤画为他点唇后,送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李晚玑半信半疑地看了眼罗扇,对方也点点头。 “真的要穿成这样吗……”李晚玑抬了抬手臂,双腿并得更紧了些。 “这可是姐姐这两日彻夜赶出来的,我们想穿都没得穿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晚玑努力扯过下裙盖住腿,缩了缩肩膀,“好看是好看,但这是不是露得有点多了?” 纤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样才吸引人。你别看外头一个个都道貌岸然的,要真是为了品茶听曲儿去其他地方不就成了,还不都是来看姑娘的?” 坐着的人不再出声,静静坐着让罗扇帮他梳发,佩上额饰后,又轻轻扯出几缕耷在银链上。耳坠是前几日和纤画买回来的,上头镶着红玛瑙,宝石下垂着金珠流苏,直直抚到锁骨的凹处。赤.裸的手臂圈上金色臂环,骨节分明的手亦套进指环,最后在头顶覆上一层嵌着金丝的薄纱—— 看着镜中人,罗扇觉着还不满意,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副珠帘挂耳,“把这个戴上,他先前见过你。记住,千万别开口说话。” 阁里的灯火忽然暗下来,琴声止了一刻又再次奏起,再次看向台上,已不知在何时垂下了纱缎,隐约可见有人影被遮掩在其中。 众人的目光皆被一声箫音吸引到台前,低沉悠扬如泣如诉,紧接着涌进的是古琴拨出的高山流水,清冷婉转。纱缎被逐层掀起回天,只见中央围坐着几位曼妙女子,皆是簪星曳月,无一不合着双目醉心奏乐。 抚琴之人坐在正中,更是如月中聚雪,烛火昏暗,却更显得他身上的金银玛瑙夺目,也更衬得肤白。 琴声落,那对纤手撑案而起,抱着琴一步一步向前慢行。面上的珠帘随着摇晃,掩在其下的面容若隐若现,却又因烛火暗暗,始终叫人看不清。 为了遮挡比寻常女子更宽厚的肩膀,他散着发,头上顶着的薄纱笼罩着他,偶能搭在裸.露的肩臂上。下裳与寻常不同,平静站着时只能遮住一腿,另一条完全暴露在外,他赤足踏在台上,让那条本该被布料遮着的腿也失了掩护。 走到台前,他在边缘处坐下,将琴放在腿上,随后阁中又响起袅袅琴音。 底下的男人们看呆了眼,探着头往前的,因为看不清而眯着眼的——台边晃着两条毫无遮掩的腿。 这要换做是其他院子,众人怕是都见怪不怪,但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云良阁,在云良阁看见这样的淸倌儿,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刺激与背德感。 -- 第91页 当然,坐在二楼的高泞也不能从那双一览无遗的腿中成为幸存者。 他是从卢怀钟那得到的消息,见云良阁中竟无人将这件事说与他知,那他是怎么样都得来转一圈。 只是从落座以后,见到的场景只令他口干舌燥。他喝尽了送上来的茶水,却依旧觉得难以平复。 他咬着杯子,眼睛紧紧锁在那一袭红衣和那修长的双腿上。 底下那人垂首抚琴,但李晚玑怎么会通识乐理?高泞怀疑过一瞬,却又很快被打消。细细听来,琴音传来的距离要更远一些,他认真看着,李晚玑的手指只是轻轻抚过琴弦,并未让它在手上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琴声又止,他看见李晚玑撩拨了耳边垂着的碎发,不知怎的,偏偏在众多视线中循着他的那一道看去——二人仅对上视线一瞬,李晚玑立马撇开眼睛,朝着台下浅浅鞠了一躬,抱着琴消失在熄灭的烛火中。 而仅仅是那一瞬,高泞心中被无形之物击得直颤,阁中灭去的火似是在他体内重新燃起。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扶着额头垂眸,咬牙暗骂一声。 “真是……” 高泞深吸一口气,他本该随着李晚玑的退场一齐离去的,如今却被身体产生的反应禁锢在原处——他总不能顶着个包袱走路。 他只得感慨灯火暧昧,暧昧得让李晚玑捉不住他眼睛里的欲.望。 李晚玑心跳得奇快,坐在无人的屋子里喘着气。 为什么高泞会在这? 为什么高泞会在这? 当时身上满是四面八方投来的灼热目光,他只觉着从哪投来一束不同的,未料到抬头一看正正好对上高泞的眼睛。 他认出我了么?想着,李晚玑把铜镜对着自己,镜子里的人连他自己都快要认不得,高泞又怎么可能一眼认出? 是不好意思么?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内心复杂错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正在他心慌意乱时,屋外传来徐韵之温柔的声音:“晚玑?” 他赶忙起身去开了门,把徐韵之迎进来,“怎么了?外面出事了吗?” 徐韵之一笑,帮他把勾在珠帘上的发丝轻轻拿下,“好几位公子来问我你是谁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漂亮呢?” “姐姐的意思是我生得不俊么?”李晚玑佯装不满地撇撇嘴。 徐韵之敲了敲他的脑袋:“说的什么话。” “还是姐姐这身衣服做得好,否则我这体型说是女人也没人会信。” “有幸曾见过几位胡人歌姬罢了,你也不比她们差。” “张公子他……”李晚玑话还没说完,门又被敲响。 徐韵之:“谁?”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我是来替我家主子送东西的,请问方才抚琴的那位胡人姑娘在这吗?”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徐韵之拂袖而起:“什么东西?我帮你给她。” 那人有些为难,“这……” “不愿意就算了,小兄弟请回吧。” “行行行,您出来拿进去吧。” 门一开,李晚玑便在缝隙中看见那人的脸,他记得清楚,是跟在张朗身边的仆从。那人见着有缝隙,也探着头往里看,李晚玑坐在椅上朝他点头示意,他想趁机走近一步,立马被徐韵之拦下。 “东西已经送到了,小兄弟该回了。” 那人又往屋内看了一眼,“我家主子说了,这只能让那位姑娘自己打开,还请您不要拂了我家主子的好意。”说罢便不情不愿地走了。 关上门,徐韵之便把手中的信封交到李晚玑手上。 套着数枚指环的手迅速揭开封口,从中缓缓取出一小段被截下的桃花枝。 -------------------- ^ ^嘿嘿 第59章 面见前夜 果然不出几日,李晚玑便收到了对方暗中送来的信。里头的内容和青儿收到的第一封信大相径庭,纸上的味道闻得他一阵恶心。 他气愤地把信扔在桌上,用力“啧”了一声。 “怎么,谁惹我们花魁生气了?”自从出了事后,这是罗扇难得打趣他。 李晚玑敲了敲桌子,“张朗恐怕真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罗扇拾起一看,写得倒都是些体面话。她从篮中拿出个果子给李晚玑,“尝尝,姐姐特意让我们给你留着。这几日委屈你了,平日只能住在这里。” 李晚玑爽快咬下一口,香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发。“你说他怎么就这么饥不择食呢?如果他一直在做这种事,怎么会选择在那晚托人来给我送桃花枝?是不是太不严谨了?” “可能你不太明白我们的规矩。”罗扇用衣袖擦了擦果子,“你觉得那天晚上会有多少人想做你的入幕之宾?更别谈来送礼示好的了,你去问问徐姐就知道了。更何况男人大多是这副德行,见到美.色就上头,只想着捷足先登,谁还管严不严谨。” “……我也是男人。” 罗扇顿了一下,撇撇嘴,“你又不是那样的男人。” 屋内气氛一凝,两个人只坐在自己位置上默默啃着果子。良久,李晚玑试探性地瞄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没有任何不悦时才开口道:“那个…你脸怎么样了?” 罗扇啊一声,满不在乎道:“估计是好不了了,好了也会留疤,这脸啊,恐怕是不能看了。” -- 第92页 李晚玑喉咙一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不是这几天都得靠他这张脸,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见他一副扭捏模样,罗扇忽然笑出声,“不用担心,陈大夫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她那帮忙。正好等这事结束了,我就离开这里,反正我这张脸也没法再讨到钱,姐姐留着我也只是白养着只没用的麻雀罢了。” 说着,罗扇的眼尾向下垂,嘴角的笑容也有些凝滞,“也不知道在医馆待几年才能还清姐姐待我的这份恩情……不说这些了。”她扬了扬下巴,“你打算怎么办?” 李晚玑的目光顺着看去,落在那封书信上,“当然是要回信过去。”他这几日都以女子模样示人,时辰到了便坐在阁里吃茶卖笑,其中每每都能看见张朗朝他投去看似深情的眼神。 估计青儿就是被这衣冠禽兽的外表骗了,他咬咬牙回去一个笑。 李晚玑甚至在阁里见到一次高泞。只是对方没有朝他这看,径直跟着前头的人走了。 而当时走在前头的人正坐在他面前。 “那天,我看到高将军来了。”李晚玑咽咽口水,“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罗扇挑挑眉,“怎么好奇这个?” “这不是怕他认出我吗。” “放心。”罗扇拉长语调,重新戴上面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京城内一处偏僻院子,从外看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寻常人家,可只要凑近几步,便能清楚听见里头传来的淫.靡之音。 张朗抱着怀里的女人起伏,脸上只有平淡。 他本想着随便找个人来缓解欲.望,女人在他耳边不断喘息着,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另一双若隐若现的腿。 “公子今日怎么心不在焉?”女人趴在他身上,用手娇嗔地戳了戳。 张朗不理她,坐起身后把人丢到地上,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去旁边那屋子找人领银子。” 只听见女人暗啧一声,捡起地上的衣裳开始收拾自己。 人走后,张朗靠在床上长舒一口气,他见过的女人多了,主动黏上来的,远远看着他的,可唯独没见过那天在云良阁里见过的那种。 以往见过的要嘛么清冷得如池中莲不可亵玩,要么就是抱着份欲拒还迎的狐媚,总而言之,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暗着骚的清倌儿——还是在云良阁。 次次去那人都不在意他,也不主动看他,偶尔视线交汇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浅浅,充满距离感的笑。对方似乎不会因为他的长相和身份变得殷勤。 脸总隔着珠帘看不清楚,但从穿着来看不似中原人,张朗舔唇回味,他从来没玩过这样的。 他灭了香炉,屋外恰好响起声音。“公子,那边回信了。” 几日后,李晚玑扮演的“婉尔姑娘”与张朗愈发熟络,书信往来变得频繁,张朗写下的话也开始有了邀请的意思。 李晚玑在一众姑娘的指导下学会了欲擒故纵。起初他没有答应,反倒是告诉对方天冷记得添衣,约莫在第三次邀约时才给人张朗动摇的错觉。 张朗很少遇到这么折磨人的,但他津津乐道于此,往往太容易得来的东西都缺少一份征服感。他看着一封封送回的信,止不住地猜想这么难得手的女人在床上会是怎么一番景象。 终于,张朗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最想看到的那封信。不止他欣喜,手下的三两壮汉更是乐在其中。他们帮张朗善后,让他能继续做他的翩翩公子,当然也会从中得到点好处——张朗吃了肉,他们自然也能跟着喝口汤,啃一啃骨头。 最后一封信送出后,李晚玑也随着作出了困扰已久的决定。 他洗掉了脸上的脂粉,换回自己的衣裳,从云良阁后门溜了出去。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高府门前。 如果张朗真是他想的那样,他能保证自己过了明天什么事都没有么?他能保证那几封信可以成为证据,而自己还能活着指认知府的儿子杀人么? 又或者说,哪怕他活着,身边的人会不会因为他得罪了知府而被殃及池鱼呢?答案很明显。 从一开始做这个决定时他就知道有些过分鲁莽,可如果他不试着赌一赌,下一个遭遇毒手的又会是哪个天真烂漫,渴望得到一份真挚爱情的年轻姑娘? 做这些不是因为心系天下心系百姓,他李晚玑没有这么大义,也轮不到他来操这个心。只是当初李清粤的突然离世深深刻在他心里,他恨自己没为师父算一卦,总是想着未来还很长远,却只能怀着悔恨在逝者身旁做无谓的哭诉。 所以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既然他看到卦象说他能救,那他就一定得这么做。 彼时夜已深,风吹过也只能听见花叶在枝头上颤动的微小声音,李晚玑抬头看着头顶那块牌匾,把手里的玛瑙玉佩攥得更紧了些。 他可以去找张朗,但他还有放心不下的人,还有要验证的猜想,还有要直面的、那份跨了八年的感情。 这一卦,该是时候该解开了。 -------------------- 下一章算卦啦(′▽`) 最近看到评论相对多起来,变得动力满满!所以这周也会勤奋更新( ?? ?) 第60章 今夜是良夜 见人一脸心事重重站在门前,高泞把披在肩上的衣服收紧了些:“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 第93页 李晚玑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无妨,先进来吧。”高泞给他让出一条道。 进了屋后,李晚玑故作淡定地打趣他:“你这将军府戒备也太松懈了,我直接这么进来也没人拦我,要是换个歹心的,你岂不是危险了?” “你不一样。”高泞淡道,“我不是说过么?你来没人会拦你。” 他继续问:“这么晚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我来还你东西。”李晚玑开门见山,生怕再拖下去又会被人带偏。 高泞一怔,准备关门的手悬在空中。“我不记得你欠我什么东西。” 李晚玑看着他,把手里攥着的东西翻出来,“以前欠着的,今日也一起还清吧。” 屋内烛火微弱,桌上也只有一壶水,以往还能靠喝茶缓解缓解气氛,如今却只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喏,玉佩我带来了,将军可要信守承诺,把我的铜币还给我。”李晚玑把玉佩轻放在桌上,心跳得很快。 高泞看了他一会,一声叹息后,不知从哪摸出那枚铜币放在玉佩旁,“这么急着要回去?” “那是自然,”李晚玑迅速把铜币抓到手心里,“都在你这放多久了,我还要做生意呢。” 高泞长长地“啊”了一声,随后提起瓷壶,翻过倒扣在桌上的杯子,伴随着水流注进杯中的声音,问:“云良阁怎么样了?有查到什么新线索么?” “没有。”李晚玑答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 高泞的视线很快从他身上划过,嘴里只是简单地应和了一声。 两个人皆安静了一会,忽然李晚玑坐到他身边,把怀里藏着的四枚铜币掏出来:“先前不是答应要帮你算一卦吗?欠着人什么总让我心里怪难受的。” 高泞顿了顿,“李兄的意思是……现在?” “对,现在。”李晚玑拿了个空茶杯,把五枚铜币扔进去,已有起手之势,“不介意的话,可否将生辰八字说与我?” “你连八卦图都带来了?” “算得久了,心中自有八卦。” 高泞下意识移开视线,“天色不早了,不如李兄在我这歇一晚,明日再……” “就今晚,就现在,好吗?” 高泞没有回应他。 “高泞!高将军…”李晚玑耷着眼尾看他,轻声道,“好吗?这是我欠你的。” 高泞先是沉默,随后缓缓开口:“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叹息一声后颇不情愿地把李晚玑想听的倾数说出。 手肘撑在桌上,他的手覆在自己唇上,静静地看着身旁捂着杯口反复摇晃,又将里头的铜币倒出来——像八年前那个晚上一样。 只是那夜的烛火要更通明,身旁人的身上也没有散发着这么呛人的脂粉味。 高泞知道落在桌上的铜币意味着什么,他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只是没想到李晚玑会在这个时候来。 其实比他预想中要晚不少。 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或许是从刀刃没有贴上李晚玑脖颈的那晚,又或是从归京那日,从那片绿叶坠进泥泞中时,他就希望眼前的人能认出他。 但其中有太多顾虑,再加上……李晚玑想方设法躲着他,但见到他脸上还要笑嘻嘻的样子真的很有趣。他原本把玉佩给了后还想再吊着一会,等这个事查完了自己去找李晚玑把这一卦算了,可对方都大晚上跑过来,还这么垂着眼看他了,他决定把这个机会交到李晚玑手上。 李晚玑微微垂首,盯着台面不语。他看着李晚玑因匆忙而忽略的发丝垂在耳前,伸手想要帮他挽到耳后—— “高……高将军。” 高泞迅速把手缩回来。“怎么?” 李晚玑转头看着他,久久说不出下一个音节。他看着高泞,脑子里被同一句话填满。 是他,真的是他。 李晚玑盯得出神,虽然他早有预感,但在看到卦象时还是不可自抑地感到震惊。他猜对了,其实从听到生辰时他就知道,他猜对了。那个在寒冬中为他堆起雪娃娃的人就坐在他的身边。 他垂眸暗忖着,高泞记得吗?高泞认出他了吗?是因为认出他了,所以才一直徘徊在他周围的对吗?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自己,对吗? 高泞遮着半张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以往他的视线像缓流,上头攀有剪碎的光斑,但若是没入便会从指尖传来刺骨寒意。可如今那股细水似是被烛光映得暖了,缓缓地淌入他浑身的血液。 李晚玑很贪心,他算了很久,他怕以后再没机会了,于是把高泞的未来看了个彻底,好的坏的,叫他通通看了遍。 “如何?看出什么了?”耳边传来的声音带着笑意。 李晚玑喉咙发紧,“将军好命数,卦象说将军未来仕途顺利,若是不幸遇上困难也定会有贵人相助。家庭亦是和睦幸福,能与相爱之人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往后……皆是安平。” “还有呢?”高泞想听的不是这些。 李晚玑被他问得一愣,“将军是能成大事之人,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不用在意他人的看法。” “还有呢?”高泞皱起眉头,往李晚玑的方向靠去。 “你想知道什么?”李晚玑咽了咽口水,他有点不敢先迈出这一步。 -- 第94页 如果高泞认出他了,为什么不告诉他?小孩循了他的话踏上了沙场,被漫漫风沙磨成了眼前的高泞……李晚玑以为,他会想他。 他记得自己在高瑥宁走后的那一个月有多恍惚,夜半闻见窗外有响,总以为是人回来寻他了。发的梦也尽是二人在书房的场景,往往是日光和煦,他坐在地上,守着他睡着的落魄小少爷。 李晚玑总想着再见面要好好抱抱他,问问他这八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想过他。 他也幻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或普通或离奇,可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他在确认对方身份后,心里才真正涌上一阵空楚,把先前的激动洗刷得一干二净。 高泞能站在现在这个位置定是下了苦功的,李晚玑不愿意也不得不去想,对方可能在怕,怕自己的出现会坏了他的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为何分开这么久的人会不主动坦明自己的身份。 “李晚玑。” 他被这一声叫回了神。 高泞缓缓放下手,“既然你算了我的前程、我的姻缘,那有没有看到我的过往?” 李晚玑看着他的眼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李兄有没有算到八年前高府一夜殒落?”高泞每说一句话就往前靠一些。“有没有算到我娘用命把我护上船?有没有算到我随波漂到山脚下?有没有算到我被人救回山上?有没有算到我在那座山上待了一个月?有没有算到我……” 高泞忽然哑了声,“你算到了吗?你还记得吗?……晚玑哥哥?” 夜很静,府里的下人早就结束了忙碌,今夜是良夜,月静风平,屋内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有着出乎意料的默契,不约而同地陷在对方的眼里。一人的瞳孔在颤,咬着牙不让感情从眸中溢出,另一人微皱着眉,渴望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回应。 又或者说,他已经得到了。 人都是矛盾的,高泞也是。他往往都要将事情的后果罗列在脑中,再从中选出最优解执行,这几年来,他的每一步脚印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踩出来的。 但他此刻看着面前人的神情,心里只有后悔。他就应该在重逢的那一日把李晚玑抱在怀里,告诉他,我回来寻你了。 李晚玑看着他不说话,他的喉咙也像被什么锁着,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不到二指,分明无风,可火光却依旧在空中跳着慌乱的舞步。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李晚玑能看见高泞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近到高泞的呼吸能被他完美地数在心里,近到李晚玑以为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面前的脸在逐渐放大,他看见高泞微微眯着眼,想再靠近一点,却又只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或许是因为太过安静,又或许是因为天气回暖融了冰雪,他鬼使神差地合上了眼。 只感觉耳边拂过一阵细风,烛灭了。 -------------------- 就是说,就是说,家人们能不能给孩子喂点免费小海星嘛quq ps:有怂包,想亲没敢亲 第61章 殷鸩在候 翌日,云良阁中。 纤画如前几日一般替李晚玑上妆,发现人坐在位置上双眼放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昨晚没休息好?不会是想到今日要除恶扬善兴奋过头了吧?” 李晚玑白了她一眼,又沉沉叹出一口气。 昨夜从高府离开后,他就不太对劲,在床上睁着眼躺了一宿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合眼,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高泞没有吻上来。 分明那个架势,那个距离,那个氛围,应该要发生什么的。虽然后来,他跑了。 当李晚玑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的时候,天亮了。 “你看你,眼下都黑了一圈,我给你多上些粉遮一遮。”纤画忙着,忽然停顿在原地,“真的不用告诉高将军吗?万一出了什么事,光凭我们也没法及时救你。” 李晚玑一噎,放缓声音道:“不用,我不会出事的。但……若我真的迟迟未归,你们要记着去找徐姐姐,她一定有法子让张朗付出代价。” 纤画看着他脸上的变化欲言又止,也不再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听说过几日醉仙居要卖新的糕点了……记得买来给我们尝尝。” 天很快被磨出墨色,李晚玑扮着一身行头来到信中所说的地方,等候来接应他的人。 相较往日,纤画今日给他打扮得很普通,在夜色中看着同寻常中原女子无异,只是脸上依旧挂着遮挡物,阁里戴的是珠帘,如今是借了罗扇的面纱,虽然对方说不用还,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还。 他站了一会,远远就看到有个壮硕的身影向他走来。走得近了,便能就着对方手里提着的灯看清轮廓。 那人问他:“是婉尔姑娘吗?” 他只能掐着嗓子“嗯”一声。 那人提着灯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眼里噙着轻佻的笑意:“走吧,我家主子可急着见你。” 李晚玑忍着讶异——领他去见张朗的竟是在西街向摊贩收钱的恶霸。早就听闻他们几个背后有人才敢那般胡作非为,可万万没想到能和张朗联系在一起。 路上本就静得很,那人带着他越走越偏,直至人声风声完全湮灭时,他看见眼前出现一座不大的院子。 -- 第95页 往里走,左侧有间单独的小屋,主屋有一段距离,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把侧边的一株桃花树照得清楚,而那桃花树前立着个身影,见人来了立马缓步迎上前。 “婉尔姑娘。”张朗唤了他,走近才发现眼前人比自己想得要更高大,近乎要与自己同视。 李晚玑依旧掐着嗓子“嗯”了一声。 张朗有些发愣,转念一想毕竟不是中原女子,西域女人他也见过,可确实没见过这么高的,往往去云良阁也只见他坐着,哪怕是初见的那日也没离得像现在这般近。 罢了,高就高呗,他还没玩过这样的,把这样的女人征服在身下指不定是什么新滋味。想着张朗笑起来,伸手就把人轻搂在怀,对着领路的壮汉说:“下去吧,晚点再传你们来。” 壮汉应了声“好”,眼睛又在李晚玑身上爬了一遭才不舍地朝左侧那间小屋走去。 张朗把人带回屋,李晚玑一进门就嗅到里头熏着的浓香,甚至有些呛鼻。张朗招呼他坐下,然后又用身子掩着,往香炉里加了点东西。 “婉尔姑娘。”李晚玑被叫得一身鸡皮疙瘩。 张朗摆了摆衣袖,坐在他身边,声音轻飘飘地:“我送你的桃花枝,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李晚玑的心提到嗓子眼,摇了摇头。 “桃花在我们这,”张朗顺势搭上他的手,“是心悦的意思。” 李晚玑心里翻了个白眼,要照张朗这么说,那全京城的桃花树不得都被他薅秃了? 张朗以为是李晚玑听了害羞,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倾过身子就往对方身上靠,手也游到李晚玑的腿上。 李晚玑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怵,身子却有些发软,伸手去拦反而让张朗以为他在欲擒故纵,更起色.心。 挣扎间,李晚玑觉得身体越来越烫,脸上的面纱被人取下来,张朗贴着他,一手禁锢住他,另一手不断往上攀,人也埋在颈间吻出了红痕——李晚玑感觉到令人恶心的疼痛,铆足劲一脚把人踹在地上。 张朗坐在地上,面上比李晚玑要来得更厌恶,更震惊:“你他妈是男人?” 李晚玑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扯回被张朗弄乱的衣服:“恶心人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张朗坐在地上一脸委屈不解。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少跟我在这惺惺作态。” 张朗索性不装了,冷笑一声道:“呵,谁更恶心?你一个大男人穿成这样就不恶心?” “张公子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比不过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李晚玑嫌恶地啧声,颤着站起身,“谁能想得到堂堂知府家的公子是个衣冠禽兽,还仗着自己的权势让手下的人敛些不义之财……我呸!” 张朗脸色一变,英俊的脸上浮出狰狞的笑,“胆子还不小,也是,胆子不小能办成这副模样来勾引我么?”他自言自语,“你在打什么算盘?从我这捞点证据好揭发我?靠什么,靠我给你的那几封信?还是靠你半死不活的身子?” 他起身,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刚刚那会把我这张脸毁了,或者…”他在脖子前比了比手势,“从这里把我划开。” 李晚玑咬着牙,身体的灼烧感让他倍感不适,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青儿呢?你对青儿做了什么?” “那是谁?”张朗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他怎么会记得自己每天吃了多少粒盐,“哦,我懂了,你是来为那个什么…青儿?寻仇的?她是你相好?” “……”李晚玑气得说不出话。他进来时就看见左侧有间较简陋的屋子,张朗领他进来前还说一会再传那个壮汉来…他记着次次来街上收钱的壮汉有三四个,也记得陈礿说青儿有被多人欺辱的痕迹…… 他怒视对方,沉着嗓音骂道:“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张朗听了反而笑得更难看,一步一步靠近李晚玑,“你不会指望知道了这些,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去吧?” “哪怕我回不去,也有人能治你。” 张朗倒吸一口气,他常把骗来的姑娘领到这,因为身子不行,次次都要往香里添点东西助兴,起初是为了自己,后来看着身下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在吸了香后变得湿软,便愈发依赖合欢香助长的情.欲效果。 他那东西胀得不行,看着李晚玑嫌恶的眼神反倒起了兴趣,“真是可惜了你这一双好腿,要是是个女人得多招人疼啊?” “滚。”李晚玑难受得很,讲话都带着断断续续的喘息。 张朗看着他的模样勾了勾唇,然后将人扑倒在地,“但是男人也不是没有洞插?你说对么?” 被压在下头的人用尽了气力反抗,奈何始终没法再使上劲,只能像条离了水的鱼在地上坐无谓的扑腾。 张朗难以抑制自己的欲.望,粗暴地把他的衣服扒开,随后伸手探进他下裳里—— “嗙!”的一声,门从外被人踢开,高泞站在门口,手里的长剑要被他捏碎似的,眼中蓄着怒火。 他看见李晚玑被人压在身下衣冠不整,对外面吼了一声“都在外头候着!谁都不许进来!” 说着,高泞一脚踹开脸色扭曲的张朗,他把李晚玑捞进怀里,给人盖上自己的披风,似有若无地在他头发上轻点下一个吻:“不会再有下次了。” -- 第96页 -------------------- dbq,作者喜欢这种剧情 *家人们如果感兴趣的话记得关注一下wb喔!> < (dddd 第62章 「正人君子」 张朗瞪大双眼,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原来是高将军的人啊?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高泞怒目,用剑鞘指着他:“张公子,别来无恙。” “托将军的福,如今无恙都变得有恙。”张朗扶腰站起身,咬着后槽牙笑道。 “张公子说笑了。”高泞假意笑笑,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谁知李晚玑动了动身子,向旁离他有一掌之距。 他看了一眼,继续道:“院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只是怎么看着这么瘠薄?是张公子无心照料,还是因为那树吸的全是阴气?” “……你什么意思?” 高泞眸中一沉,抽出收在腰间绣着春燕纸鸢的软帕,“公子见过么?把它上面的土弄干净,还费了我不少功夫。” 张朗心慌,但确实对高泞手上的东西没有印象。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从那株桃花下挖出来的!张公子可别说自己从没见过!”高泞忽然喝到,“至于其他的……” “怎么可能?”张朗的脸色乍青乍白,“我们从来没把人埋在那里过!” 高泞笑着歪了歪脑袋,耸耸肩不再做声。 李晚玑“啧”了一声。 张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更是恼羞成怒,迅速从桌上抓起一个瓷杯朝他们扔去,结果被高泞用剑鞘从半空拦截,打碎在地。 “你想做什么?”高泞皱起眉,“张公子,我本想与你好好说道,但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他将鞘尾指向张朗,“最近一年城中走失女儿的足足有十三户,莫名疯癫的又有二十余人,张朗,你敢说这些和你毫无关系么?!” “方才在屋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不止我一个人听见了。你不认也无妨,只是单那些话传出去,你还能做京城里的温润公子么?何况……”高泞勾了勾嘴角,“在外头那间屋子里候着的四个人,嘴巴倒不如你这般严实。” “什么?”张朗往后退了两步,指着面前的二人怒吼道,“高泞!你知道擅闯他人府邸该治什么罪么!” “张公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现在站着的地方可不是知府衙门。” 张朗:“我是知府的儿子!你不过是枚棋!不过是一个新上任的,无权无势的挂名将军!换谁都能坐你这个位置!可笑,你凭什么抓我?!” 李晚玑听得恼火,捏紧了拳头准备上前时却被高泞伸手拦下,“你认为我没有十足把握,就敢冲进这间屋子么?” 张朗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有多少没查出来的尸首?还有多少被你和那群龌龊之徒侮辱的女子?在你双目不及之地积累起的民哀民怨,足矣将你拱进牢狱。此事圣上已经知晓,就是你那肮脏的爹也自身难保。”高泞愈说愈兴奋,仿佛体内涌进一股不断翻滚的热流。 张朗瞪着他,高泞蔑视的眼神令他怒目切齿,柿子也要挑软的捏,他自知打不过高泞,便握拳向李晚玑挥去。 然而只是在挥出去的一瞬,高泞便察觉到他的意图,一拳将人打倒在地。高泞在张朗身旁蹲下,抓着衣服把人提起来,在他耳边冷声道:“你也配?”随后又将人如草芥般丢弃在地。 “哈,这人到底是怎么在床上服侍你的?能让你这么护着?可惜啊,差点我也能尝上这股滋味。”张朗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笑。 高泞想抬手再做些什么,被人一把拉住,他向身后的人看去,李晚玑只摇摇头,示意他收手。高泞顺势把人拉进怀里,握着剑的手动了动。 搂着人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挡在李晚玑眼前,另一手提着不知何时离鞘的剑,没有一丝犹豫地向张朗双腿间斩去—— 李晚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眼前一片黑,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嚎叫,下一刻便被人捂着眼向外走去。 “人在里面,剩下的交给你们,若他人问起来,直说是我做的便是。”他听见高泞这么对别人说。 二人走得远了,李晚玑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身旁的人只是浅浅一笑,“可能在你身边待久了,我也会算命了吧。” 高泞把人带回府里,李晚玑的喘息不断在他耳边徘徊,听得他心里一阵莫名的骚动。 他给李晚玑打了盆水,又寻了套干净衣裳让他换上。李晚玑洁了面,洗掉了脸上挂着的脂粉,却依旧透着层淡淡的红晕。 高泞原本想着出去重新换盆干净的水来,未料再次推门而入时却看见他坐在床上,那身备好的干净衣裳还整齐叠放在一旁,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上,李晚玑的脸色不太好看,看向他的眸子里流着些暧昧的情愫。 床上的人见他来了,咽了咽口水。 “你…怎么了?”当高泞问出这句话时,才发觉自己也有些不对劲。他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脑子里回想起那阵浓到呛鼻的香。他今日去找过陈礿,问她李晚玑的事,对方似乎告诉过他……青儿的身上有股合欢香的味道。 合欢合欢,顾名思义,他一下明白了为何李晚玑会在刚刚拒绝与他的肢体接触,为何现在在他面前会有这种反应。而他自己,也在那间屋子里待了不少时间。 -- 第97页 似乎是受到合欢香的影响,他觉得那片白皙肌肤上的红痕格外丑陋刺眼。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想法——他要在那具身体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高泞离得越近,李晚玑的玉.望就愈发强烈,他在那间屋子里压抑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能毫无波澜的“正人君子”。 于是他伸手去拦高泞,却被高泞抓住。他听见高泞柔声问他,我帮你。 高泞牵着他的手,把自己的五指扣进去,缓缓坐到他对面。李晚玑不说话也没把他推开,只是抬眸看着他,鼻腔里依旧吐着令他意乱的气息。 高泞喉结一滚,双眸紧盯着:“…觉得恶心就咬我。” …………………………… 李晚玑的身子忽然瘫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催使着,看着对方的手上和身上皆染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轻声问,“你…你也……我也帮帮你?” 双眸盯着前方,他正好对上高泞同样灼热的视线。四目相对间烛火摇曳,高泞还环着他的腰,两个人都没有动摇的意思。 高泞没有把人推开,试探性地向前坐了坐,也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他靠前缓缓合上眼,二人的双唇只有分毫之距,他忽然又停在原地。 “……宁儿?” 高泞猛地睁开眼向后退,抱起床上的衣裳就往屋外走,只给床上的人留下一句“抱歉,我今夜睡客房,你…好好休息。” 高泞狼狈地倒在客房的床上,气恼自己是个受欲.望摆布的禽兽。 他还不知道李晚玑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就算喜欢男人,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跟自己有一样的感情。倘若就这么趁人之危吻了上去——他知道一旦吻上那双唇会发生什么,若不是李晚玑叫了他一声宁儿,恐怕那根弦是真的要断了。 指不定对方以往当他是避之不及的瘟神,现在也只当他是八年前照顾了一月的弟弟罢了。 昨日算完卦他也差点吻上去,可他怕对方是因为相认的欣喜而不避,最后只错过身子吹灭了烛火。今日若没有那该死的合欢香,李晚玑又会不会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他定是要表明心意的,可不能趁人之危,但若是对方无意,他这点龌龊心思又会不会再次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愈发恼火,要是明日李晚玑睡醒跟他撇清关系,他又该如何?“该死…”高泞暗暗咒骂一声,他就不该一时冲动做了这种事。 想着,他忽然又咬了咬牙。李晚玑的声音和脸庞似是烙在他脑子一般,久久没有消散的迹象。 上次睡在这张床上的人,似乎…就是李晚玑吧?他吞了吞口水。 ………… 他看着手上的东西,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了头。高泞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合欢香的缘故,否则他不至于在人家一个月前睡过的床上自己做这种事。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到门口吩咐下人替他打盆水,门外便传来守夜小厮的声音:“将军,陈大夫刚刚送东西来了,说是什么什么香的解药,她说只要吸入的不多,拿这个兑水里喝便能缓解。” 高泞一怔,这陈礿怎么来得这么及时?“陈大夫怎么送这个来?” “她说看到您背人回来了。哦陈大夫还说了,倘若是已经用不着了,就在明日给她送还回去。” “……放在门口吧,分一份送到主屋,也放在门口,让李师父自己拿进去。” “是。那小的先…” “等等,”高泞缓声道,“给我打盆水来。” -------------------- 小泞身体好而且进去以后门开着,所以影响没有那么大,烷基是前一晚没休息好然后又憋着骂人才会比较虚 两个人其实都有点借着这个来做坏事的意思在里头( ?? ?)阿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63章 踌躇不前 翌日一早,主屋的门前站着个人影,像门神似的守在外头。府内偶有一两个下人走过,皆探头想看个热闹,见着是谁后又都端着东西快步溜了。 终于,在听见屋内传来一阵连续的声响后,那个影子才在踌躇中推开了门。 李晚玑刚醒,人还有些迷糊,眯着惺忪的眼睛,只模模糊糊看见门外来了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人生得高,衣裳也好看,他一路打量上去,直到认清脖子上顶着的那张脸才倏然清醒。 完了,李晚玑想,昨夜的事他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虽是觉着自己身体不对劲,但也不能否认冲动里头藏着的私心。对方那张脸上一脸淡然,也不冲着他笑了,他怎么看都觉着高泞是来兴师问罪,问问他抓着弟弟的手不放是怎么一回事。 他迅速在脑中构思出数个不着调的借口,要么是说自己病了,要么是说自己中邪了,可最后觉着不如索性说自己忘了,到时候高泞问起来也是死无对证,只要他咬定没发生过就行了。 对,不记得的事就是没发生过。 谁知对方根本不给他展现自我的机会,脸上又浮起那个标准的待人微笑:“醒了?” 他木木地“嗯”了一声。或许是有贼心没贼胆,刚回答完,李晚玑就觉得自己这一声应得很心虚。 “你重新在柜子里寻套新衣裳吧?这个似乎有些不合身。”高泞笑着,冲他扬了扬下巴。 李晚玑察觉什么,立马把衣服领子拢在一起,“好,好。” -- 第98页 说着,高泞从屋子里退了出去。速度很快,快到他脑子里还都蒙着刚刚看到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李晚玑穿着他松松垮垮的衣裳坐在床上,脖颈间的红痕外圈着已经结痂的暗红,甚至连下巴上的咬痕都还箍在上头。 分明他记着自己没下多大力气。 高泞站在门外忏悔,昨晚不该这么做的,对方是受了合欢香影响神志不清,可他知道自己清醒得很。他在京城里就剩这么一个人了,好不容易才相认,现在又要担心人趁他不注意跑了。 但…高泞的眼中忽然沉了一瞬,他确实如愿在那具身体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还不止一处。如果没有停下,如果能进一步占有…… “你站在这干嘛?”李晚玑收拾好自己,开门就看见高泞守在门口。 高泞回过神,看着李晚玑有些惭愧,“昨晚……” “我有些饿了。”李晚玑打断他,“院子里空气好,我们去院子里吃吧。”说着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回应便自行往院子的方向去。 高泞随便叫来个人吩咐下去,随后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和往日没有区别,只是空气中还散着些缠绵过后的气息。李晚玑穿过的那件素色竹纹袍被整齐叠放在床沿,和那床凌乱的被褥仿佛天壤之别。 高泞不禁勾唇,把衣裳往被褥里掖了掖。 李晚玑再次看到高泞时,来人已换了一套衣裳。 桌上放着的都是些清淡吃食,李晚玑舀起一勺白粥又放回碗里,如此重复数次后,把碗推向高泞。“这个不那么烫。” 高泞张嘴应了一声,白粥即将送进嘴中,还是在空中停顿了一刻,“下次不许再这种事了。” 李晚玑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哎,哥哥我这不是没事,好端端的坐在这跟你喝粥嘛。” 高泞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吃着手里的粥,“没事?我要是没去,你现在睡着的地方就是那间破院子。” 另一人顿时噤了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晚玑笑嘻嘻地把脸往人面前凑,“那你不也找到我了?” “……”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泞也没有必要瞒着,放下碗淡然道:“还记得先前来求我寻女的杜老翁么?我顺着挖下去,城内一年间走失女儿的便又十余户人家的,还有群莫名发了癫的,皆是些生得如花似玉的。巧的是大部分家里都放着花,或是腐烂或是被晒干夹在胭脂盒里,都被家里当成遗物好好收着。那日卢怀钟说你在街上撞到张朗,我便去查了。” 说着,高泞带着些怒气看向他,“说说,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不可信么?” “不是。”李晚玑急速否认道,然后放慢语调支支吾吾的,“我就是,我就是,哎,我穿成那样好意思告诉你吗?而且万一真是张朗做的,被他知道我跟你有关联,害你怎么办?你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位置,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又重头来过。” 高泞眼里的锋芒忽然软了下来,“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是谁了?” “冥冥之中有预感吧。”李晚玑用脚往高泞腿上轻轻踢了一下,“何况你把那玉佩给我,不就是想我猜出来吗?” “是比小时候聪明些了。” 李晚玑听着,在高泞面前握紧了拳头,未料对方忽然问了一句:“师父呢?他老人家自己在山上还好么?” 刚攥紧的拳头瞬间松下来,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李晚玑笑着的嘴角沉了沉,“师父他不在了。” 二人皆未再开口,高泞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虽说人都有生老病死,不管活着的时候再风光,死后也只会变成一具平庸的白骨,但李清粤对他,对李晚玑而言都不是简单片面的意义。 李晚玑又变得和他一样,只有孤身一人,又或者……只有彼此。 见气氛过于沉闷,李晚玑捧起碗就往嘴里送粥,“你这身衣裳我还是穿着不舒服,赶紧吃完和我云良阁拿东西。” 姑娘们听了高泞的话,皆恨得牙痒痒。 张朗是带着手下的四个恶霸一齐犯的案,前者死都不招,但其余四个人一出了事就忙着跟自己撇清关系,跟那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 衙府这次也不能再视而不见,一早就把整理好的供词送到高泞手上。大致是张朗把姑娘骗到点了催.情香的屋子里,事后又把人丢给他们轮番折腾。被骗来的大多是平民女子,偶尔也有几个青楼里出来的清伶妓子。 青儿去的前一日,他们四个喝了酒在街上晃悠,见着有个女人的影子就冲上去,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他们走,结果被人家厉声拒绝。他们几个听着便恼起来,从腰间掏了小刀往人脸上划了道口子。结果第二日便把前一夜的怒气尽数撒在了青儿身上。 听到这,众人皆往罗扇那看。 罗扇倒显得淡然,耸了耸肩道:“我就说不是李晚玑做的。” 纤画看着比她还要急:“那四个人呢?” “此事已传到圣上耳朵里,他们一个也跑不掉。”高泞接着道,“只是他们说把青儿姑娘埋了,也不知为何会被送回来。” 素雪苦笑道,“恐怕是为了给和她一样惨遭毒手的姑娘讨个公道。那孩子从以前就是这样……” -- 第99页 姑娘们霎时沉默下来,谁也说不出话。 李晚玑忽然想起什么,问他:“那杜鸢姑娘呢?” 高泞摇摇头,“昨夜派人将尸首送回杜家了。” 人堆里忽然有个声音吼了一句:“可恶!怎么没把张朗那家伙的东西给卸了?” 高泞掀了掀眼皮,总不好说昨夜带着点私心才断了人家子孙根。 纤画把目光移到李晚玑身上,才注意到他下巴上那圈浅浅的牙印,“那张朗也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连男人也不放过。” 一句话叫两个男人都失了声,李晚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佯装无恙地跟着念道:“那可不?” 高泞轻咳一声,对李晚玑说:“既然这里交代完了,那我先行一步。” “…好。” 人走后,李晚玑扭扭捏捏的,把纤画拉到一旁,“高将军人不错吧?” 纤画一脸疑惑,“问这个干嘛?” 他又犹豫一会才问出口,“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李晚玑告诉自己,于情于理,不管是为了纤画还是为了高泞,他都该把这个事情问明白。“哎这不是要为我好兄弟探一探吗。你看他都来京城多久了,也就只有你敢这么直接。” “什么叫这么直接?不是你和我说要主动把握机会,才有人愿意把我带出去么?”纤画白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你之前给我算卦的时候不是说了,日后我会遇上个年少有为的有缘人把我赎出去吗?你还说要我主动一些,不然好好的机会就溜走了。” 李晚玑眼睛一闪,“所以你对人家没有意思?” 纤画怔愣着摇了摇头。 “我说的那个贵人是要与你共度余生的,你要是对人家都没意思,那就算不上有缘。”李晚玑忍着喜悦跟她解释道,“遇上有缘人的时候,你自然会有感应。” 他说着,心里收紧了一下。 那高泞,算不算他的有缘人? 纤画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说得好像你对人家才有意思一样。” “瞎说什么呢。”李晚玑笑着和她说,“你说那醉仙居的新糕点什么时候才卖呀?真是迫不及待买来给你尝一尝了。” 纤画:“?” -------------------- 上一章已经解锁了,没看的记得看一看哦! 这周在赶ddl,所以允许更少一丢丢嘛T T 大概下周会恢复,但五月上旬就会开始稳定更新啦!(这次真的是真的,真的不是饼,不然狠狠惩罚我 第64章 无中生友 李晚玑在纤画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蹦出了云良阁,倒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就是因为心情好。 走着走着他忽然愣了一下,他现在仿佛有种跟姐妹争同一个男人的错觉。不对,争什么呢,他的好姐妹压根对人家就没意思,那能叫争吗?他在心中默许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对高泞有那样的感情。 是啊,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恍惚、很不可思议——他不仅一次都没躲开,还似乎在期待高泞会亲上来。 李晚玑在京城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男人与男人之间暧昧在他眼里似乎早已成了寻常之事,更何况云良阁的角落里还藏着位小倌儿,他也……也不是不知道男人之间怎么做那种事。 只是他见到的大多都无法修成正果,解卦时见得多了,无非是一方痴情守候无果,又或是一方为了世俗与利益迎娶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哪怕是那位看着自由散漫的小倌儿,却也在背后遭受着比其他姑娘们更严苛的指骂。 他曾在见着有公子从那屋里出来,嘴里还讥笑着怎么有男人这么不知廉耻,能欣然在他人胯.下承欢。 喜欢又是什么呢?虽然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李清粤曾与他说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所谓的喜欢不过是日日记挂,所谓的爱也只是时时相伴。那时他年纪还小,枕在李清粤膝上玩着发白的长髯,直到如今再次遇上高泞,才觉着自己隐隐约约悟了些话里的意思。 只是他还不能很好地为心中的那份骚动命名,毕竟在他与高泞的感情中,掺杂了太多能令人误解的因素。 他救了高泞不错,但高泞也救了他。每当人拥有了什么再失去,便会对失去的东西产生过分的执念,而当孤独的人踏过喧嚣,再回到角落时只会比先前来得更加失神。久别重逢更是满心欢喜难言,而李晚玑害怕将这份情感错误地理解为脱离兄弟关系的“喜欢”。 这会是普通男女间的爱慕之情吗?自己先前躲着人家,可似乎又在不经意间想靠近对方。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很快,但又是在他真正意识到高泞是谁后,才有了那种鼓动到嗓子眼里的心动…… 想着,他已经走到能看到医馆的地方,有些出神地望着,下一刻便看见高泞从里头出来。李晚玑下意识地躲了躲,在确认人走远后才快速溜进医馆中坐下。 “身子哪里不舒服?”陈礿顾着捣鼓药只闻见了人声,回首一看却笑得更浓,“是你呀。” 李晚玑随口应了一声,就听见陈礿继续问道:“怎么样,我的药有效吧?” “什么药?”他刚问出口便想起方才在云良阁中听见的,“催.情.香的解药么?” “如何?”陈礿脸上笑嘻嘻的,眼珠子都亮了不少。 -- 第100页 另一人自然是不可自抑地想起昨夜的荤事,闭着眼双手合十,佯装虔诚地朝陈礿拜去:“我的好姐姐,你给的药什么时候没用了?您就是天仙下凡、华佗在世,玉皇大帝派来来拯救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 原以为陈礿听了后要么教训他油嘴滑舌,要么跟着把自己夸一番,可话音落下后只剩下沉默,李晚玑掀了掀眼皮才发觉,对方脸上的笑容竟然垮了下来。 只听见陈礿遗憾地在嘴里念着:“怎么会这样。” “什么?”李晚玑不解。 “我说,”陈礿看了看周围,随后贴近他,在李晚玑耳旁细声道,“昨夜你不是中了合欢香吗?中了对吧?就没和你那年轻气盛的小将军发生什么?” “好姐姐,我们都是正人君子,”李晚玑慌忙撇开视线,人也离得开了些,“能发生什么啊!”昨夜要说真发生了什么倒也说不上,可也确实发生了些令人难以启齿的——无论是高泞帮他,还是他在人走后又自给自足了一次。 至于是不是药粉的功效,他也不好说,毕竟他服下后不久便睡了,早晨醒来还怀疑送来的是不是蒙汗药。 陈礿看着他的神态意味不明地笑笑,本想着既然如此便不逗他了,谁想李晚玑过一会又走到她身旁,眼神飘忽不定:“我倒是有个事想问问……” “你说。”陈礿拨弄着晒干的草药,满不在乎地回应着。 李晚玑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她的瞳孔放大了一瞬,挑了挑眉,开始放缓手上的动作。 “他好像有了位心上人,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对方有那方面的意思,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的。” “喜欢就是喜欢了,还有什么好像不好像的?”陈礿压着嘴角瞥了他一眼。 李晚玑“唉”一声,往药柜上靠,“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对方年纪还比他小上一些。只是近期两个人才意外重逢相认。我那个朋友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久别重逢,或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弟弟才误会了这份感情……哎我这不是没有经验嘛,只能来找你问问。” 陈礿刻意扁着嘴点点头,做出一副思考模样,“那你在相认前有对人家动过心吗?哦我是说你那位好友。” 动心?李晚玑沉默着,在脑中细数出或许能被称为“动心”的场景。或许是那日早晨高泞帮他展开八卦图身上的清林香?或许是那两次下意识合上的双眼?又或许是在云良阁中的一瞬抬眸?…… 思忖了一番后,李晚玑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似乎…有吧?” “你那位朋友会一直将对方当成弟弟看吗?不会吧?既然能称得上动心,那便是跳出了这段关系,普通兄弟姐妹间可用不上动心这个词。”不知什么时候,陈礿已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专心看着身旁的人。 “感情呢其实很纯粹,它是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只是会在某一瞬间被放大,然后彻底爆发,但当你真正意识到的时候或许已经比想象中的要更在意对方了。你想想,如果是你和我久别重逢,你会因此倾慕我吗?‘从前认识’是来增润的,而不是来阻碍这段感情的发展,对吗?” 李晚玑微微颔首,而很快又意识到下一个问题,他纠结了一会,面露难色:“……可他们都是男人。” 陈礿立马翻了个白眼:“两个男人怎么了?普天之下有哪条律法规定男人不能和男人在一起啦?你算了这么久的命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男人,那时候也没见你看不起人家呀。” “这不一样,我是无所谓这个,但他倾慕之人是个有作为的,要是被人知道和男人在一起……他的命数已经够坎坷了,按常理言理应找位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婚,而不是和一个老男人厮混,受人诟病。”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陈礿心道。她伸手拍了拍李晚玑的肩,“倘若对方也怀着同样的心呢?” 她得推李晚玑一把,别说门当户对了,对方恐怕压根就不想和姑娘成婚。起码昨日踏入医馆寻她问话时,可不像是在担心久别重逢的兄长。 昨日清晨高泞便只身来了,几乎是掐着她开门做生意的时间,差点以为是守在她门口候着的。简单寒暄几句高泞就直入正题,问她李晚玑这段日子里是不是住在云良阁里。 在察觉李晚玑瞒着这件事时,她将所知道的皆倾出与人,李晚玑的行为是冒险的,她自己不能去给人添乱,能做但也只有提前给他磨好药粉,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傻小子被人糟蹋了,只能将这件事托付给更值得信赖的人。 陈礿很早就觉着他们关系不一般,哪有人一边说着跟人有过节,一边听见对方受伤后又拉着她往人家府里跑的?若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李晚玑何必瞒着高泞,这风光的小将军又何必委屈来她这问人家的下落? 自从那次上药她就察觉了,高泞浑身上下皆透着对什么都云淡风轻,对谁都能笑颜以待的从容,可那会听见李晚玑满是漏洞的计划时却露出了令她怀疑双眼的神色。 那一瞬间的慌乱不假,那日在云良阁眼中的爱意也不假。 “要不你鼓励鼓励他,让他直接找人家说出来?”陈礿试探性地眨了眨眼。 李晚玑即刻发出反对的声音:“不行。“意识到态度过于决绝,他顿了顿,“他们俩好不容易才相认了,要是因为这个产生隔阂怎么办?才寻回的人总不能因此又丢了吧。” -- 第101页 陈礿暗暗叹了口气,想再说些什么,耳边又传来李晚玑的声音:“我给他算过一卦,卦象说他未来婚姻美满,还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 忽然,李晚玑收了声,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昨夜是认真算了,可似乎下意识中只挑了些好的来看,只挑了些好的记在脑子里,那卦象里虽是说姻缘美满,但好像还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啊!”李晚玑忽然大叫一声,吓得陈礿一哆嗦。 “好姐姐,我的好姐姐,你这里有没有那什么,嗯…就是那种吃了能增强男人那方面能力的药啊?” -------------------- 此时的小泞还不知道即将收到什么… 第65章 未 雨 绸 缪 陈礿闻言一愣,眉头都快要皱在一起,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尾调上挑的“哈?” 她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敢情不是高泞不行,是这好弟弟不行? “总是会有这样的人吧?”李晚玑尴尬地眨眨眼。他反正也没有其他牵挂,更不需要生出个孩子来给长辈交代,大不了在高泞身边守一辈子,陪他娶妻成家、仕途高进,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跟卦象里显示的一样,膝下无子吧? “…你还有这种需求吗?”沉默了很久,陈礿还是开了这个口。 “怎么可能?”话音刚落,李晚玑顿了顿,他不仅不能看着高泞膝下无子,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种丢人的事,索性直接答应下来,“你就当是我有需要吧。” 陈礿看了他一会,迟迟没有要动手择药的意思。李晚玑从腰间摸出些碎银塞到她手里,又朝药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用不着这么多。”陈礿无奈地把钱还回去,“就当是我做善事,送你的。”说着,药柜的抽屉一个个被打开又合上,她心情有些复杂,脑子里瞬间被许多诡异的想法填满,但也只是默默地把各种最强效的药放在纸上,又用细绳精致地包好。 “一次煎一包,水没过药材二指即可,”陈礿把包好的三帖药提在手上,李晚玑立马伸手要去接,“半个月服一次,除非你有特殊需要,否则最好喝了就立马去睡,免得出去祸害其他人。” “好嘞!”李晚玑抬手夺过,在桌上留下几枚铜板和一句谢谢,撒腿就往外跑。 陈礿本想叫住他,见人窜得跟风似的便弃了这个念头,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问李晚玑是不是他有这个需求。 “该给人孩子留点面子的……” 李晚玑抓着药在大街上发愣,他一股脑找陈礿讨了药来,可似乎完全没想过要怎么把药送到高泞手上。 他蹲在一旁,将药放在膝盖上用下巴枕着。 方案一,直接把药拿进去,告诉对方服下后能帮他生孩子。李晚玑一抖擞,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这不是找死吗。 于是他又冒出另一个法子,要不把药放在自己这,每半个月去府里亲自给人煎了送到嘴边?很快,李晚玑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到时候高泞喝了药在他面前,万一他一个没忍住兽性大发把人给办了,那在人家府里不还是找死吗。 想着,他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脑中尽是些龌龊画面。 “哥哥,能赏点钱吃饭吗?”在李晚玑于脑中描绘情思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走到他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小孩跟他蹲着差不多高,他转头扮了个哭脸道:“呜呜,哥哥也没有钱啊。” 讨不到钱,小孩自然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刚转身的一瞬间忽然被叫住,“欸,小弟弟,给你钱倒不是不行,你帮哥哥做点事儿呗?”说着,他掏出几枚铜板往小孩手上放。 自从张朗被捕后,京城内以张知府为派系的一众官员都受了威胁,时刻提心吊胆。几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很快就把巴结讨好的东西送到将军府上,高泞一回府就见着有堆东西挡在脚边。 东西送来的时候卢怀钟就点过,乍一看大多是些绫罗绸缎,可将绸布掀开来,底下藏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银两。卢怀钟啧声,“怪不得要让那么多人抬东西来。”要不是他得让高泞看了才送回去,否则在送来的时候他就想直接让那群人抬回去。 高泞只是扫了一眼便摆摆手,示意卢怀钟自己处理了。 比起那些肮脏的身外之物,衙府一早送来的供词更能讨得高泞的欢心。他回了书房,再次翻阅那一叠已经看过的文书。 他总觉得知府不足以有那么大的权利,能纵容张朗做到这种地步还处处瞒着护着,定不只是那么简单,他冥冥之中觉着背后还牵连着些什么更大的利益。 高泞想得头疼,再加上昨夜一宿未眠,他靠在椅上微微合眼,放缓了呼吸。方才还收到传话让他过几日进宫,届时还得为除了张朗胯.下那东西编一套合理说辞。 一时间他察觉自己有太多事还没解决,他的是,李晚玑的也是,仔细忖来,似乎皆是因为后者才乱了原本制定好的步伐。 按理说他不该节外生枝的,无论是用什么方式,他只想手刃真凶。同样的,他也有自觉,知道这是条无义之道,甚至决定在真凶血溅之时便随着一齐去了。 可现在却被完全打乱了。 但与其他不同的是,李晚玑在他这是不可控因素。或许他有十足的自信能让真相浮出水面,而这十成的信心却没法摘出分毫放到他和李晚玑的事上。 -- 第102页 毕竟他的计划里可没有对李晚玑动情这一项。 “高将军。”门外的声音适时响起,“有人送了点…奇怪的东西来?” 高泞闻言从鼻腔中呼出一口长气,他缓缓睁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往外走。 下人见门开了,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提起来:“这是陈大夫托人送来的,说是些调理身子的药,还一定要送到您手上…” “知道了,下去吧。”被打断休憩的高泞显得有些不耐烦,还未等人说完话就把他手上的东西一把拿过。 下人怯怯地瞄了一眼主子脸上的神情,快步退下后传话给其他人:将军好像心情不太好。 于是整日下来,就连卢怀钟都不敢叩响书房的门,高泞也少见地在书房的小榻上睡到了第二朝。 醒后,他看着案上的药包发愣,猜想或许陈礿见自己这段时间精神过于紧绷,便配了点药送来,顺便谢谢他救了李晚玑。想着,他已经下意识拆开绑着的细绳,手指缓缓撩开上头覆着的草纸。 兴许是昨夜睡得沉还有些糊涂,高泞盯着那堆散开的药草看了许久,其实他不懂药理,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又把其他两个药包拆开,发现里头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些真的能安神补气么? 看着医馆前空荡荡的,陈礿不禁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傻小子怎么样了,她生怕李晚玑一口气把药全喝了,然后窝在家里打滚。 “咳。” 她闻声看去,高泞提着贴药踏了进来,面上的神情让她挺直了身子:“将军怎么来啦?” 高泞把药放在台上,直接了当:“这是陈大夫托人送来的?” 陈礿睁大了眼,包药的纸和细绳看着都是从她医馆里拿出去的,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给人家送什么东西。要也是李晚玑去送,哪轮得到她。 “那看来不是了。”高泞叹了口气,他早该想到的,既有人妄想讨好他,必也有人想借此惩治他,险些就让下人把药熬了服下,幸好他看了一眼,否则便着了有心之人的道。 陈礿问他:“我能看看吗?”,高泞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自便。 解开细绳和草纸,陈礿将里头的药一样一样择出来放到一旁,只是这里头的东西她是越看越熟悉,似乎…… “怎么?”看着陈礿忽然笑起来,高泞皱了皱眉。 “没有。”她咬了咬嘴唇,忍着笑继续道,“送去的人说这是什么药?” 回想昨日听到的,高泞答她:“似乎说是调理身子的。” “嗯,我冒昧问一句,将军是不是负了什么人?” “此话怎讲?”陈礿一脸憋着笑的模样让高泞一头雾水。 “这些个东西他确实是调理身子的,就是调理的是那方面。” “哪方面?”高泞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方面需要靠药来填补空缺。 陈礿倒吸一口气,把药一样一样点给他看,“您看呀,这个是补肾的,这个是益精的,这个是……” “行,我知道了。”高泞听得脸都拉了下来,在她说出些什么其他的前立马出声制止。 陈礿偷偷瞧了他一眼,然后把药重新包好递过去,“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将军还是好好收着吧。” “昨日是你送东西来书房的?” 一回府里,高泞便把昨日送药的人传来。那人以为是自己犯了事,回应的声音都在颤抖:“是,是小的送去的。” 高泞压着情绪柔声问他:“你说这药是陈大夫托人送来的?” “是是是个小乞丐送过来的,他说是陈大夫太忙了走不开,就让人托他送东西来。小的听到是陈大夫送来的,不好不收下…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高泞感觉面前的人随时会跪下号哭,暗暗叹了口气先抚慰道:“不关你的事。药没问题,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谁送来的。” “小的怕这东西有问题也问了,那小乞丐说是个哥哥把药给他的,他说那哥哥不敢自己来,就花钱雇他跑这一趟。小的还多嘴问了句那哥哥是谁,他说是看着那哥哥从医馆里出来才去讨的钱,结果没想到小气得很,其他的概不知了。”下人弱声道,其实他昨日就想把这些事情告诉高泞的,可当时主子就是一副赶他走的样子,他怎么敢再多言。 从医馆出来的哥哥?还小气得很? 高泞又想起方才陈礿的反应,脑中立马冒出一个影子。 好啊好,他还能负了谁?高泞心中暗道,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那一位能做出这种事了。一时也顾不上李晚玑为何要送这种东西来,他气得失笑,摆摆手让人把药带下去:“好好收着。” 行,以后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 三个人be like: 礿姐:好像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 小泞:呵呵。 烷基:耶!我真棒! *烷基潜意识觉得命中注定的姻缘就是一男一女,想不到自己身上。 第66章 难以自已 与官员相反的是,京城内一众百姓皆是欣喜万分。有传言说知府即将被革职,亦要派人来严惩衙府内的玩忽职守与官官相护,百姓们无一不觉得是高泞的功劳。 所有曾受到不公对待的人们意外因此聚在一起,旧衙府给每户派了银子安抚,可远远只是他们贪来的冰山一角。 -- 第103页 高泞理所当然被派去督着,看着那放到粗糙双手上的银子只觉着唏嘘。或许大部分来接受赔偿的人都没法轻易挣到那枚银两,但那区区握在手心的分量又怎敌得过骨肉分离,阴阳相隔。 终于,旧衙府的库里掏出最后一枚染着无形血沫的银船,高泞才发觉好几户人家还未离去,皆站在一旁踌躇。 见高泞朝他们看来,一群人便开始互相推攘,半天也得不出个结果。一个衣上满是补丁的小娃儿见状挣开大人的手,撒腿就向高泞跑去。做爹娘的自然被吓得连忙跟上,身后的乡里也立马紧随其后,一窝人就这么涌到高泞面前。 小娃儿还没高泞腿高,伸长脖子抬头看他,声音小小的:“哥哥是大好人。” 高泞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弯着眼笑道:“你长大了也要做个大好人。” 小娃儿的娘把孩子一把拉回来,迅速瞪了一眼后朝高泞赔不是:“小孩不懂事,冲撞了将军。” “无妨。”高泞淡然道,他察觉这群人一个个欲言又止的,索性直接开口问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他一发话,其他人也不敢再让他等,很快便七嘴八舌起来。 “我们这能有您这样的将军来,实在是我们的福气!若不是您心有大义,我们还不知道要再过几年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否则我们的苦命孩子还要继续睡在那座肮脏的院子里……”说话的人莫名哽咽起来,高泞刚想出声安慰,却被其他人抢先一步。 “你先别说这些!说正事!正事!” “哦哦对,将军刚来京城可能不知道,每逢佳节城里都会办集市来庆祝,我们打算近日在西街办个临时集市,来的不多就我们这群人,还有几户提前回去准备了,届时还会搭个简单的戏台子唱上几曲,还请您一定要赏脸。” “是啊是啊,我们准备的时间不久,虽说比不上元宵灯会,但也一定够热闹!就当是给大伙未来的日子冲冲喜,也算是给您补一个简单的接风宴。” “我们粗鄙之人也不知道将军喜欢什么,可能将军中意的我们也给不起,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您,还希望您不要嫌弃…但若是将军忙碌那便……” 高泞打断他:“定在了哪一日?” 百姓们瞬间喜笑颜开,心中的担忧被这句话打消:“明日!就在明日!我们这几日就在着手准备了!” 高泞闻言笑笑,他有多久没参加过集市了?印象中每到集市那日,爹娘就会领着他去街上,城里的人见了他都要夸上几句,而爹娘也永远从小贩手里给他买一支最大的糖葫芦,再一齐去看人唱戏。 他小时候一向很喜欢这些。 只是他还有些要顾虑的,又不能拂了他人好意,沉默片刻继续道:“嗯,不必备得太复杂,图个热闹便可。” 但高泞不能也不想自己去,于是,有人在集市当日被逮住了。 李晚玑乐呵呵的,想着可不能错过这个捞钱的好机会,到时候挑些好听的说,银子不就像水一样流到手上吗? 而当他在山脚下看到高泞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之间全是缝隙——水流走了。 “好久不见啊李晚玑。”高泞挑着眉笑看他。 李晚玑觉着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也就几天时间,这么想我?”他忽然反应过来,“哎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现在当了官儿不认哥哥啦?” 说着,他伸手要去摸高泞的脑袋。 高泞没说话,从空中抓住那只伸来的手,双眸紧紧地注视着李晚玑的眼睛。““…我长大了。” 二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了一会,他才将抓着的手缓缓往下放,随后转身带着人往城里走。 “去哪?”走了几步,李晚玑才回过神来问。 高泞下意识松了松手,却又在李晚玑回握的瞬间顺势把对方抓得更紧了些。 “去集市。和我一起。” 李晚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将什么狗屁命中注定的姻缘与性别抛到脑后,从山脚到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离了那满是禁锢的繁华之城,现在走在日光下的,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哪怕,哪怕只有这么一会也好。他想。 他们都这么想。 -------------------- 比较短的过渡章,所以是过两天还有的意思。 下章美美约会啦!(wink 第67章 他悟了 城里,百姓们皆着手准备着自己的摊位,集市往往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没有商户想错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每摊又都添了些与元宵集市上不同的东西,布坊往台上放了些新料子,肉档往擦得发亮的钩子上挂了去年冬天腌制的腿肉,胭脂铺也拿了些新家伙添上。 摊位都是一早备好的,几乎都只是提前来占个好位置。李晚玑被人牵着从旁边走过,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在心里定好的位置被其他摊位取代。 集市还未开始,高泞先领人回了府,一进屋子,李晚玑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屋子里熏的什么香?”他第一次闻就觉着这不是便宜货。 “你喜欢?” “你上次来山下堵我的时候,也是熏的这个香吧?”李晚玑没好气地盯着他。 高泞点了点头,随后把被握着的手举到李晚玑眼前,“我要更衣,你抓那么紧是打算要帮我么?” -- 第104页 对方听了立马松开,扯了个笑,“你如果想,哥哥也不是不能帮。” 李晚玑听见高泞轻笑一声,下一刻便旁若无人地开始宽衣解带。他摸了把椅子坐下,心想着哥哥看看怎么了?于是撇过脑袋佯装闭目的模样,眼神时不时往旁人身上瞟。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高泞只是换了件穿在外头的衣裳,他设想的场景一点也没摸着。 遗憾嘛是有些遗憾,但要是真看了,他又成什么人了?李晚玑理所当然地微微颔首,似乎已完全忘了方才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们简单用了午膳,高泞还有事务要处理,李晚玑只得自己待在院子里拨着花草消磨。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摘下的草叶编了个指环,套在手上满意地笑了笑,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在干什么?” 李晚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来的是高泞。 “我在帮你们除草。”他说。 高泞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拍掉他手上沾着的泥土,“下次觉着无聊了可以直接来书房寻我。” “这不是怕打扰你吗?宁儿现在长大了,不能和哥哥一起在书阁里偷懒睡觉了。”李晚玑一脸无奈道。 “你随时都能来。”说着,高泞挑了挑眉,“差不多时间该出去了。” 似乎只是一会的功夫,摊贩吆喝的声音便使城内变得热闹起来,百姓们见着高泞来了皆不约而同地迎上去。 他每经过一户,守着摊位的人都要给他送上点东西,这里送了点挂着水的春笋,那里提了块肥瘦匀称的腌肉,照道理高泞是不能拿一分一毫的,奈何街坊太过热情,东西跟不要钱似的随从怀里塞,他便让卢怀钟在每一个摊位的桌上悄悄留下一只小银船。 李晚玑看着眼睛都红了,这种好事怎么就偏偏轮不到他身上。 很快,卢怀钟已经被怀里的东西挡得看不见路,高泞很自然地摆摆手,让他先把东西带回去府里放着。走了大半条街,高泞身后跟着的随从也都抱着东西回了府,最后只剩下他们二人还在集市中闲逛。 集市上人来人往,小童肆无忌惮地穿梭在摊贩间,几个调皮的忽然从身后涌上来,险些把并肩走着的人冲散。 李晚玑一个踉跄,幸好高泞反应及时扶住他的腰,“小心些”。他愣了一下,木木地“嗯”了一声。街上人多,他们并肩贴着,无人察觉到底下那双不知何时牵着的手。 他被高泞的手指勾得心跳加速,他们从万人身旁经过,对方领着他走,而他的视线却移不开身侧人的脸庞。忽然,对方开口问他:“你喜欢小孩吗?” 李晚玑反问他,“你呢?” “谈不上喜欢吧,但看着他们这么窜来窜去的总觉着很欣慰。”高泞淡淡地笑了声,或许在旁人眼里,他也曾是个这么无拘无束的孩童。 李晚玑还没稳住自己的心跳,一时被冲昏了脑袋:“…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定会生得跟你一样英俊吧?” 高泞目视前方不假思索:“或许吧,如果有的话。” “为什么?你不想成婚生子吗?”李晚玑下意识追问。 对方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高泞在被问到的瞬间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受到跟自己相同的遭遇,还是该说自己的心上人恐怕生不出孩子。 毕竟那几贴药还好好地收在府里,他也不知为何李晚玑给他送那种东西。想着,高泞的眼神扫过一旁摊位上的东西,在前驻足。 他缓缓执起一条暗红缎带,料子摸着舒适,拿近一看,上头还留着小巧的锦鲤暗纹。高泞看着很是满意,几乎是一眼相中,“多少钱?” 摊主看到是他,连忙摆摆手:“将军喜欢拿去就是了,不值几个钱。” 他从袋子里掏了些钱放在台面上,身旁的人探头问他:“你真的很喜欢这个颜色。” “你呢?” “自然是喜欢呀,看到这个颜色就会想起……你。”李晚玑顿了顿,暗暗抱怨着又没拦住这张破嘴。 闻言高泞笑了声,把他带到个人少的角落,自然地绕到他身后,借着黄昏的淡光,一手固定住李晚玑随意挽起的发髻,一手扯开原本系在上头的雌黄发带。 “你……” “给你买的。” 雌黄发带似乎能与天色融为一体,高泞用手梳着他垂在身后的长发,指尖时不时滑过到李晚玑的后颈,每次有意无意地触碰,面前的人都会微微颤一下身子。 很敏感吗?他想,那夜似乎也是这样。他忍不住撩起李晚玑的发丝,食指微微贴着那条无瑕的脖颈,从下往上刮蹭。 李晚玑缩了缩脖子,咬着唇说不出话。他心跳得很用力,甚至觉得比街上的吆喝还要响亮。他能感受到高泞在用手指蹭他,可他只要转身,发髻就会散开,可他只要转身与身后的人对上视线…李晚玑恐怕会忍不住吻他。 高泞用牙咬住那条雌黄发带,抬手将方才挑选的缎带缠在面前的发髻上,如他所想的一般,红色也很适合李晚玑。他竟有些不舍得放开李晚玑的头发,只要一松手,人就会离开,但只要他一直这么抓着,李晚玑就一刻也去不了别处。 “高泞……?”李晚玑锁着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瞬间松开手,打住了脑中的想法,“很好看。”他很快回过神来,拿着那条雌黄发带,走到李晚玑面前,笑道,“哥哥也该给我一个睹物思人的机会吧?” -- 第105页 李晚玑怔在原地看他。高泞今日穿得与往常不同,他换了件白衣裳,墨黑的长发高高扎起在脑后,腰间挂着那枚艳红的玛瑙玉佩,光碎在他身上,揉得衣裳上的金丝熠熠生辉。或许是黄昏把天都布得温暖暧昧,李晚玑觉着高泞站在光下好似出尘的白莲,身后行人来来往往,更衬得他不入世俗。 没人知道他们一路牵着手,也没人知道现在站在落日中的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他只像一株未染的白莲,像一支通透的玉龙,谁也不能再伤他分毫。 李晚玑看着高泞对他笑,顿时觉得不止黄昏,他也昏。 他握紧拳,要不试一试?膝下无子?反正高泞也没说想要孩子。上天注定的姻缘?卦象里也没说这姻缘不是跟男人。再说了,谁还能比他跟高泞更有缘?要说真有什么命中注定,指不定他跟高泞才是命中注定。他又不是没信心对人好,大不了回山上给师父磕几个头,相信他老人家也不会责怪他为了养媳妇才动了那屋子里的宝贝。 他还有谁能对不起的?更何况…更何况他觉得高泞看他的眼神里,也有那么一丝藏不起的情愫。 要不,试试呗?再这么憋下去,他估计真要考虑去寺里住一段时间。 见李晚玑在原地不知犹豫着什么,高泞再次拉住他的手:“就快入夜了,戏台子该唱起来了。” 李晚玑很快应了一声“好”。不止对高泞,也对他自己。 高泞带着他坐到较偏远的位置,李晚玑没怎么听过戏,印象中就是群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地乱跳乱叫。他本来就听不太懂,加上高泞坐在一旁,眼睛总忍不住往人脸上飘。 怎么越看高泞生得越俊? 李晚玑闭着眼在心里默念,师父啊师父,宁儿您也是见过的,我娶了他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怪罪我的对吧?徒儿就是想多个人孝顺您。宁儿嘛您也是知道的,多乖一小孩儿啊,我看您也挺喜欢他的,我讨他当媳妇您一定也很开心…… “将军,这是我们酿的酒,去年酿到现在了,开封的第一口就请您试试。” “将军将军,这是拿桃花做的酥饼,您快尝尝。” “这是新茶……” “这是……” 就在李晚玑和李清粤传念的这一会功夫,街坊送来的东西已布满了桌子。高泞不好拒绝,便把东西都推到李晚玑手边,“尝尝。” 好东西送到嘴边他自然不会回绝,除了酒以外,每一样都往嘴里送。他吃着,顺着高泞的视线往台上看去,一眼便发现有个戏子在往他们这挤眉弄眼。 李晚玑翻了个白眼,怎么下定决心试试后连男人也要防着了?他故意用双手端着茶,叫了一声高泞:“宁儿,我想吃那个桃花酥饼。” 高泞看了他一眼,笑着掰下一块递到他嘴边。李晚玑眼睛盯着台上那个抛媚眼的戏子,张嘴咬下一口,看着戏子脸上吃了瘪的表情才扬着下巴得意地喝了口茶水。 只是高泞手上还留着他双唇柔软的触感,在空中悬了一会,他把剩下的酥饼送进了自己嘴里。 嘴里嚼着酥饼,李晚玑顺便朝周围扫了一圈,不远处聚着几个朝这里看的姑娘,似乎是在与他视线交汇后才有了勇气,其中一位攥着什么东西往他们这来。 姑娘快步走来,停在高泞身侧,低着头断断续续道:“将军,这是这是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您您您能收下吗?” 高泞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晚玑,很快转过头放缓声音道:“姑娘的好意高某收下了,只是这么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应该送给更值得的人。” 姑娘看着有些尴尬为难,手指抠着香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李晚玑见状探过身子,撑着下巴笑道:“不好意思啊这位姑娘,我们家的规矩是做兄长的未成婚,小的也不能成家。要不你以后再来试试?如果到时候我成婚了,我这弟弟还没有婚配,我这个做哥哥的再考虑撮合撮合你们?” 李晚玑眯着眼,话是这么说,但他可不敢保证自己成婚之时,高泞还是自己一个人。 “……谢谢你。”姑娘听着似乎是好受了些,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高泞,随后转身朝小姐妹那跑走了。 人走后,高泞顺势问他:“兄长言下之意,是准备要成婚了?” “说什么呢。”李晚玑重新坐好。他倒是想,但还不知道未来媳妇答不答应。 “这么说来,你今年都二十四了?照常人而言孩子都该会跑回跳了,那你怎么…还不成婚?”高泞试探道。 李晚玑索性直言:“照你说我都活了二十四年,怎么还没对姑娘动过心呢。倒是我的好弟弟,这么多姑娘看着你呢,眼睛里可满是倾慕,就连那台上的戏子都对着你挤眉弄眼。” “那你……”高泞看着他的眼睛,顿时又噤了声。 那你能看出我眼里的爱慕么? 他问不出口。 “那我?” “没什么,一会戏唱完直接在高府过夜吧,天暗就别回山上了。” 李晚玑爽快答应下来,“好。” 只是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高泞领他进府沐浴后,便留他自己一人在客房。 李晚玑啧了一声,下一刻客房便没了光亮。 高泞更了衣,正坐在椅子上发愣,下一刻便听见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 “是我,哥哥开门进去了!” -- 第106页 李晚玑披着袍子,径直走到他床上坐下,“我不小心把被褥弄湿了。要不我们挤一挤,凑合一晚?” 说着,他已经躺了上去,“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不来我可就自己睡了。” “……”高泞咽了咽口水,他缓缓关上门,顺手灭了烛火。 -------------------- 怎么样!这章很长吧!!而且应该,应该挺甜……的吧?吧 第68章 秋水脉脉 第二朝醒来,李晚玑身边的被褥已经瘪了。他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 他躺到那个无人的位置上,闭着眼回想似乎高泞昨夜提过今日要进宫—— 昨夜高泞在他身旁躺下,二人间隔了条缝,他侧身盯着人侧颜看,像是在描摹工艺品的轮廓似的一般沉醉。小时候他也这么盯着睡着的人看了好久,当时就在想这么好看的小孩长大会是什么样,一瞬间面前的景象与回忆重合,李晚玑又想起早晨高泞说的那句话。 他是真的长大了。 “我明日要进宫一趟。”高泞忽然开口。 李晚玑顺着他的话往高泞那挪了挪身子,“高将军这是太紧张了睡不着?要不哥哥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你睡?”说着,李晚玑也不知从哪借来的胆子把手臂搭了上去。 刚搭上高泞胸膛的瞬间,李晚玑伸过去的手就被人抓住。高泞抓着他的手腕,侧躺着的人被迫翻了个身,背脊紧紧地贴着床榻。高泞顺势翻到了他上头,手肘撑起身子,一边把李晚玑的手死死摁在床上。 李晚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失了神,二人的鼻尖离了段距离,高泞低头垂下的发丝与他的缠在一起,抓着的手也从手腕慢慢攀上,高泞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掌心,找到指间的缝隙,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指尖探进去。察觉到另一只手没有反抗后,高泞即刻紧紧地与对方扣在一起。 屋内无光,李晚玑的手被人握得微微发疼,他看不清那双含情的双眸,却能感觉到有阵温热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内心的鼓动仿佛随时就要冲破胸腔,他缓缓合上眼,本安放着的腿也下意识地曲起。 他的膝盖架在高泞双腿间,正觉着碰到了什么硬挺的物什时,面前的气息和压迫感顿时消失不见。下一刻,他便被高泞抱在怀里,头顶传来略微沙哑的一声“睡吧 。” 李晚玑枕在高泞的手臂上,脑袋贴着他的胸膛,清晰又切实地感受着对方那份无所遁形的悸动。 手指轻轻勾着对方的发丝,高泞将下巴抵在李晚玑头顶长舒一口气,全然不知已被难以掩饰的心跳彻底出卖。 夜半,似乎是在酣梦中,李晚玑闭着眼,听见有人小心翼翼地唤他姓名。 “李晚玑?” 他没动,却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 “哥哥……” 他想睁眼却睁不开,头顶似乎落下了枚轻吻。 “…别再这般闹我了。” 李晚玑坐起身,他下意识揉了揉头顶,觉得那好似不是梦。 如果这不是梦,那……他跳下床,猛吸了一口屋内飘着的香。 嘿,媳妇有着落了! “高将军昨夜没歇息好?”吕元才似乎次次见他都是一副疲惫模样。 高泞只是笑笑,“此事未了,卑职又怎能高枕安眠?” 吕元才在心中轻哼一声,哪有行军打仗之人这般巧舌如簧,应对的话术又如此得心应手?他当初就不该轻视这个面上笑盈盈的小子。 他领高泞到应龙帝面前,跟上次一样站在旁侧候着。 应龙帝颇为不满地瞥了吕元才一眼,缓缓开口:“此次又多亏了高将军心怀百姓。朕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霸权,还闹出这么些不堪入目的事。” 高泞垂首微微俯身,又朝高座上行了个礼,“能为陛下分忧,是卑职莫大的荣幸。” “免了这些,”应龙帝摆摆手,“只是张朗…可是你下手废了他传宗接代的东西?” 高泞倒也不逃避,大方地应了一声。他想就着解释什么,未料耳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高将军还真是敢作敢当,朕果真没看错人!”应龙帝笑道。 “陛下,照小的看来,那小小知府又怎敢如此胆大妄为?陛下还是要借此严查一番,还朝堂一个清净才是。”吕元才适时出声,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高泞的反应,奈何对方面不改色,就连眼珠子也不往他这多转一下。 吕元才暗暗啧声,人人坐上官位皆想着四面逢源,他高泞倒好,不但不安分守己地待在府里,反倒不惜得罪位高之人也要掺和进这些腌臜事中。说到底不过是一介武夫,当初为了显示赏罚分明提议升他官职时,吕元才可想不到这小小的挂名将军野心竟藏得这么深。 昨日城中集市办得那叫一个热闹非凡,如今城内百姓爱戴,皆视他有恩惠于人,此番不仅得了皇上嘉许,更要紧的是拢了民心。旁人或许只觉得是守家卫国的将军心系百姓罢了,可他吕元才在宫里待了这么多个年头,倒也不至于连这点心思都揪不出来。 而他,自然也不能再纵着皇上了。 送人走时,吕元才的双眼依旧含着笑,“此番将军又立一功,想必也劳累不少,如今多亏了将军您才保得太平安康,不如借此好好休息几日?” -- 第107页 高泞挑了挑眼皮,“方才陛下的赏赐中似乎没有这一项。” “无妨,我会代您禀告陛下。”说着,吕元才已把人送到宫门,手朝外送了送,“希望下次见到将军时不再是一脸疲倦。” 高泞心了吕元才话里的意思,集市一事他便有了担忧,倒是早就到有人会借此想压他的权,只是未料对方这么直截了当,话里话外都印证着他早前的猜测——朝内恐怕是宦官当权,只手遮天。 但高泞总觉得事情不如他所猜想的这么简单。 “那就烦请公公在我的公休中扣除三日。”他浅浅行了个礼,既然吕元才生了这个心,他顺着走便是了,正好趁着这几日把家事解决了。 高泞怕是再压抑不住了。 昨夜怀里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蹭他,要再这么下去,他迟早有天真得把那几贴药给煎了。 离了皇宫,高泞自然去街口寻人,他在回府的车上便计划好未来三日的安排——他要把人带去山上住几天。 只是摊位上寻不着人,陈礿探头见他来了,便想把人先招呼进来:“李晚玑帮我买东西去了,一会就回来。” 高泞笑着颔首,他没有踏进医馆,而是坐在了摊位的椅子上,体会着李晚玑这几年来日日看到的景象。此时街上人流稀疏,极少有人会在这块地方上停留视线,摊位上也没个遮掩的东西,只能靠着身后医馆的屋檐略挡风雨,他的手掌在粗糙的桌上摩挲着,坐着的椅子轻轻一动便能跟着身子摇晃。 “我大概是四年前见到的他。”陈礿不知道什么走了出来,倚在门上道。 “他虽然平时看着不正经,那张嘴也不讨人喜欢,但真遇上什么事还是蛮靠谱的。” 高泞垂眸勾了勾唇,“我知道。” “或许是我多言了,但李晚玑是这京城里第一个没有因为我是女子而轻视我的人,我把他当亲弟弟看,但将军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对吧?”陈礿笑着道,怕是瞎子都能看得出高泞眼里时不时流露出的爱意。 原以为对方是个能把什么都藏着掖着的,可偏偏遇上的是感情这件事,再精明的人也还是会因此乱了阵脚。又或者,高泞原本就没想藏着。 高泞抬眸看着她,没有否认。 “他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 陈礿:“我这弟弟没什么坏心思,将军要好好待他。” 高泞缓缓挺直身子,双眸中似秋水脉脉,“若他愿意,我这一生便只有他一人。” 闻言陈礿挑眉:“倘若他不愿意呢?” 高泞眼底沉了沉,再次目视前方时,那个熟悉的人影正缓缓往这里靠近。他看着那个身影微微一笑:“那我便尽我所能,守他一世安平。” -------------------- 嘿! 人家现在更新这么勤奋的情况,能不能喂点海星嘛!我说能!(霸道 现在开始每周稳更1w啦!wb会有更新/请假通知和……还有一些小小小日常,欢迎找我唠嗑捏!比心 第69章 落日熔金 李晚玑提着东西,靠近后才发觉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怪异的神情。他问:“在聊什么?” “没聊什么。”陈礿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朝李晚玑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回医馆里去。 什么意思?李晚玑皱了皱眉。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高泞就从位置上起身:“今日得闲,我想去看看师父。” 李晚玑沉默了半晌,才应了声“好”。 高泞得了允,转身便要往城外去。路程不短,但好在时候还早,而且他喜欢和李晚玑并肩走着的感觉。 “欸,等等。”李晚玑叫住他,“把先前那些春笋和腌肉带上,哥哥回山上给你露一手。” 二人从高府出来后,李晚玑又拖着他去买了块鲜肉,待走到醉仙居前时,高泞便抬脚转了进去。 “要十两酒,分成两壶,四六分。”他掏钱道。 李晚玑在一旁抻着脖子,眼睛直往人钱袋子里看,怎么人家袋子小小却装着钱,自己瘪瘪的袋子里就啥也摸不着。 他把空袋子往里掖了掖,摇着头叹息。 此时已是春末,山上的树却依旧生得翠绿,二人回院子里搁了东西,提着六两酒往树林去。 李晚玑把人埋在了林间空地,几乎是挨着高泞爹娘的位置。那处地方立着三块石碑,与高泞四年前见到的无异,上头的凿刻痕迹皆是深浅不一,歪歪斜斜的。他不问也知道是李晚玑做的。 “师父!看看我带谁来看你了。”李晚玑笑着,伸手抚了抚石碑。 高泞把酒置在地上,人也缓缓蹲下身子,“是宁儿不敬,现在才来看您。”他揭开酒壶的封盖,“您曾说待我功成名就之时便来山上接您去尝尝醉仙居,如今您走不动了,我便做主替您带了点酒来。” 酒壶微微倾斜,口中泄出一注缓流,尽数渗进土里,待倾了半盅,高泞才将其端正地放在碑旁,“还望您喜欢。” 李晚玑站在一旁安静看着,眼中满是惆怅。 “…师父是怎么走的?”高泞小心地问。 李晚玑长舒一口气,松了松身子,“自然离世的,或许就是他老人家说的命数已尽吧。” “什么意思?” 他席地而坐,面上淡然,“他合眼前和我说,算子干的本就是窥探天机的事,帮人算是谋福改命,行的是善事,但若是为了一己私欲算了自己的命,那是要折寿的。师父说这或许是他年少时贪得无厌的报应吧。”李晚玑笑着,仿佛事不关己,“但好在走得安详,晚年也不受病痛折磨,这也算是善有善报吧。” -- 第108页 高泞看着李晚玑只觉得心疼,他轻轻拍了拍旁人的肩膀以示慰藉,随后眉间微蹙:“你呢?你算过么?” 不知怎的,他竟信了这个说法,甚至开始受怕。他印象中的李清粤虽是老者,但远远不至于这么早逝去,若真如李晚玑所说的不受病痛折磨,那…… 李晚玑往他那靠了靠,扯回那张轻浮的笑脸:“怎么,怕我折寿啊?”即使对方不说,李清粤也在奄奄一息之时握着他的手,反复告诫他万万不能步自己的后尘。 未料的是高泞毫不犹疑地应了声“对”。 李晚玑顿时觉着心跳漏了一拍,他浅浅笑着,把脑袋倚在对方肩上:“放心,哥哥一定长命百岁。” 他继续道:“你也是。” “所以…你是在师父走后才下的山么?”看着碑上留的年份,高泞想起四年前的寻人无果。 李晚玑答应一声,“师父把整间屋子的宝贝都留着给我了,他让我拿去换钱,我舍不得。” 听着耳边有些哽咽的声音,高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李晚玑的脑袋,把他往自己肩上又贴了些,“师父会一直守在这座山上的。” 李晚玑轻轻“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二人就这么倚着,在那片空地上待了许久。林间是静的,静得能闻见不远处水流潺潺与头顶清风拂过的声响,枝颤叶落,谁都不愿从寂境中抽离。高泞未提起四年前上山一事,李晚玑也将书阁门上那枚意外干净的玛瑙珠子藏在心底,如今无人在意为何山中无人,为何那枚珠子上未染尘埃。只因,他们都寻回了。 两只手亦不知何时缠在了一起,十指相扣着,无言于春桃翠雨,鸣雁雝雝。 天沉,约莫已近黄昏,碑前只留下一壶未尽的酒,再无人迹。 李晚玑牵着人往回走,走了一会后忽然拐进另一条路。“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说。 高泞被带着穿过树林,耳边不断传来李晚玑轻快的话语声,“当初你来的时候 我还不知道这里,这还是我四年前才发现的。这几年来累了倦了,我便会去那待着,大概就是人们说的…世外桃源?” 他直直看着引路人的背影发笑。 李晚玑拨开路上的最后一枝叶,驻足道:“你瞧,是不是很漂亮?” 高泞顺着望去,脊背和四肢顿时变得僵硬,扬起的嘴角也凝在面上。 这里确实很美,中央坐着处宽阔水池,四周青树环合,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水边生着黄白交错的野花,皆为翠白画卷添增几分艳色。池中无鱼,从远观就能感受其到清冽无比。落日熔金,拂过暮云碎青,笼在池中,映成一片红波荡漾。 李晚玑自顾笑着,把人带到水边,贪婪地为自己灌入自然之气。“这里的水冬暖夏凉,奇妙得很,待天冷了,哥哥带你来泡温泉。想上个寒冬,屋内蹿着凉风,我便……”说着他转头看了眼身旁一言不发的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滞住。 他发现高泞看起来不太对劲,瞳仁有些涣散,看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惧怕的事物。 “…高泞?” “宁儿?” 高泞:“啊?怎么了?”他回过神来,却很难挤出一个笑。他知道自己心慌得不行,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分明刀尖浴血无数,分明已经过了整整八年,他还是忘不掉那一天。 这里实在太像了,实在和柳潭太像了。 高泞自己也不知这份恐惧从何而来,许是如今夕阳倒在池中,像极了那日顺着草枝汇入水中荡漾的血波。再惨绝的死相他都见过,可怎么也无法覆盖八年前那条被他割开的喉咙。 他从没亲口跟人坦白过。 他是上战场的将士,斩杀敌军时毫不犹豫、亦无需怜悯,甚至他封了魏永鸣的喉,但溅出的血却远远比不上柳潭与雪江旁的灼热。他不怕杀人,不怕见血,可似乎就是一头栽进那本该包容万物的水里。 万劫不复。 “怎么了?”李晚玑依旧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对方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攥着的手微微颤着,高泞只是注视他的双眸,似乎想从中索取什么。 “嗯?”李晚玑低声问他,温柔地勾了勾嘴角。 先前似乎也遇到过这种场景,高泞想。那时他还只是营中的无名小卒,那夜只因难以入眠,他起身去了处幽静的河畔。未料却看到具尸体淌着血、翻着眼球,从上游缓缓飘到他眼前。 那夜他整宿未合眼,只要他一合上双眼,眼前便会出现柳潭,出现飘着絮雪的江。他那时或恍惚、或恐惧,但面上依旧察觉不到异样。可如今握着他手的不是别人。他能自己撑过去,但看着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眸……他不想瞒,也不想再自己扛着了。 良久,风吹散了水中的夕阳,李晚玑听见高泞唤了他一声:“李晚玑。” “我杀人了。” -------------------- 明天也有更新,记得来看哦! 很快在一起啦 第71章 不负安宁 李晚玑闻后愣了一瞬,柔声道:“可你是将军,刀下死的都是该杀之人。” “不,不是战场上。”高泞轻轻捏着他的手。 “那是发生了什么?” 高泞深吸一口气,将那日的事缓缓道来。随着他的话语,柳潭的景致浮在李晚玑眼前,他仿佛能看见小孩被人掐着脖子,脚不停往草地上蹬;仿佛能看见小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去划开恶人的喉咙,保住自己的性命。 -- 第109页 “我从没亲口承认过,它从下山到现在跟了我整整八年。收留我的校尉与我说,未来总有见血的一天,但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忘记当时是如何将那具尸体沉入水中的。” 说着,高泞的眸子失了光。每每想到这件事,他总会回忆起林绮云倒在岸边,浑身染血的模样。 他憎恶水,尽管水流将他送到山下、送到李晚玑身边,但他依旧不喜。 话音落,二人皆沉默不语。听不见声音的高泞有些慌,老实说他并没有信心李晚玑知晓他的双手有多污脏后还能安然待在他身边。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问对方是否真的听到了魏永鸣的事,仿佛只要没有听见回答,答案就是一定是否定的。 他低着眸,从李晚玑的双瞳中抽离,随之,对方紧紧握着的手也忽然松开了。 高泞感觉心空了一块。他双唇微分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无数细线缠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扑通一声,他被人推进了水中。 池子不深,成年男人轻而易举便能安稳站在里头,高泞半身衣裳都浸在水里,落水时的冲力亦湿了他的发尾。他站在池子里,怔愣着看岸上的李晚玑也跳了下来。 李晚玑拨着水,走到高泞身旁,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在怀里,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水中只浮着二人相拥的影子。 他把人的脑袋往自己颈窝放,缓缓抚着高泞头顶落着水珠的发丝:“你看,夕阳不是血泊,这里什么也没有。”李晚玑微微松开高泞,让对方与自己对视,“我们都在水里,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往后不会再有爱你的人于此长眠……你爱的也是。” 水是微凉的,紧贴着的二人搅乱了一潭夕阳,黄昏的光投在李晚玑身上,一侧的发丝散着金光。“往后不会再遇到那些事了,你也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说着,李晚玑微微笑了笑。 面上虽笑着,可他心里却像是被人狠狠揪着一样,分明该是安宁的宁,却因为这柔和的细水变成那肮脏不堪的泞土。谁都没错,可偏偏谁都负了安宁。 二人胸膛紧贴着,李晚玑正想重新抱上去,高泞忽然搂着腰将他腾空抱起,双腿一下离了地,他失了重心,下意识将腿.缠在高泞身上,双臂也紧紧搂着对方的脖颈。 高泞微微抬首看着他,把人搂得更紧,“李晚玑…你不许骗我。”他被骗得够多了,爹娘说要看他成家,李清粤说要见他功成,到头来全都是在骗他。 “不骗你,现在和以后都不会骗你。再说了,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晚玑顺着这个姿势把人抱住。 高泞的脸贴在他胸.上,李晚玑的身形不算健壮,但也绝不是瘦骨嶙峋的那类,甚至上次见人散发赤.身时就有意无意地往上蹭。靠着的地方是柔软的,对方胸前的衣襟在跳下来时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一片,他微微.蹭.着,似乎能隔着湿黏的衣裳感受到层层覆盖下的.凸.起。 他把圈着的腰搂得更紧些,水珠散在李晚玑身上,眼前可见一滴滴晶莹的圆润从脸侧沿着脖颈滑落。 高泞把人抱得低了点,一手搂着腰让人不掉下去,一手顺着脊背的线条往下摸去。未等李晚玑反应过来,他便感觉到被水打的发凉的脖颈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抚过——高泞舔去他脖子上挂着的水珠,鼻尖和上唇有意无意地磨着,弄得他有些发痒。顺着水滴的流向,高泞舔到他脸侧,最终在耳前落下一个吻。 李晚玑仰着头,紧紧揽着唯一的支柱,对方的手不轻不重地抓在他臀.瓣上,压着粗.喘.低声唤他:“哥哥…” 他喉结一滚,好像浑身的炙热都聚集在了某一个点上。 顿时林间鸟鸣四起,李晚玑借机从高泞怀里挣出,直直摔进水里。高泞立马去扶人,只听见他耳尖涨得通红的哥哥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我饿了。 李晚玑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回了院子里,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洗了一遍,换了套干净衣裳。 头发还都是湿的,为了方便行动,他随手扯了根发带,只是将脑后的长发拢起,垂垂散散地卧在背上。 将笋剥开,洗净里头藏着的泥沙,李晚玑提着刀将其切成滚刀小块。把腌肉与鲜肉同样分成容易入口的大小,灶上烧着的水也开了,他将切块的春笋丢进去,微微候了一会便赶忙从水中捞出。豆结也是一样的步骤,焯掉异味便放在一旁备好的碗里。 重新换了锅冷水,此时腌肉与鲜肉一同入锅,再放进几片薄姜与一捆葱结,待水沸后捞出洗净,同样置于一旁备用。 此时材料皆已备好,李晚玑又添了些柴火,往锅内注入足量的水后,腌肉、鲜肉与薄姜葱结再次一齐下锅,约莫要等上半个时辰。 盖上锅盖的瞬间,李晚玑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贴上了他的后背。 “在做什么?”高泞不知何时进的厨房,站在他身后,一手撑在他面前的台上,仿佛将他圈在怀中一般。 “不久前一个婶婶教的,她说在江南一带会将笋、肉与豆结小火炖煮后,汤会变成奶白色,说是味道极其鲜美,让我有空试着做做。”高泞把下巴抵在他肩上,听他慢慢说道。 “正好街坊百姓送了我腌肉与春笋。李晚玑,你不会从集市那天就开始惦记着吧?”高泞的话里带着些戏弄。 -- 第110页 “哎李什么?”小心思被人戳穿,李晚玑转身准备与他好好说教一番,“李晚玑是你叫的吗?叫哥……” 话忽然卡在喉咙里,他带着唾沫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二人的唇险些就要碰上,又或是已经轻轻擦过,高泞这才往后退了一步,给两个人中松开一段距离。 但这让李晚玑更加移不开眼。 高泞刚出浴,浑身还散发着淡淡香气,披散的乌发随意散着,身上虽挂着他方才随便塞进去的袍子,但只是用腰带系着,下身遮得严丝合缝地,本该套在上身的衣裳却被他褪下,松垮地垂挂在腰间。 李晚玑给的衣裳对他来说小了些,套是能勉强套进去,可上身总是有些紧绷,如今天不算冷,他便索性袒着了。 厨房内光影交错,锅里炖煮着,不断发出咕嘟咕嘟的沸水声,可李晚玑顾不得那些。灯火通明,将高泞身上匀称的肌肉照得清楚。但那些具线条分明的身子上,布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狰狞伤痕。 ……有些看起来甚至不像是被他人伤的。 他不敢想象别人对高泞做了什么,又或者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李晚玑心一颤,下意识伸手去碰,他的指腹缓缓摸过腹.上、胸.上的疤痕,动作很轻,生怕再弄疼了。半晌,他才轻声问:“疼吗?” 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高泞让李晚玑的手贴在他脸侧,又朝那个方向微微侧首,用双唇轻轻蹭着,笑道:“不疼了,都不疼了。” -------------------- 无事李晚玑,有事哥哥哥哥哥哥 至于什么事,该懂的都懂 第72章 不一为然 红烛渐消,锅里的汤也在加了笋与豆结后冒出更浓的香气,揭锅时便是热气蒸腾,散开的白雾后呈现的亦是奶白的汤色。 李晚玑盛了一碗,笋肉豆结一样不少,又往上缀了葱花,送到高泞面前。“尝尝,我也是第一次煮。” 他撑着脸,等候评价。端出来前李晚玑在厨房小尝了一口,确实如那婶婶说的鲜美无比,但不知道高泞会不会喜欢。 碗中色彩怡人,翠嫩的葱花、微微发黄的笋块与泛粉的腌肉皆坐在奶色中,轻舀一勺送入口中,舌尖尝到的是春笋的鲜与肉的油脂,小葱遇热散发出独有的香气,与腌肉一同抿化在口中,春笋生得嫩,简单过水后去除苦涩,如今只能尝到鲜甜脆爽。夜总是凉人,一碗白汤落肚暖进胃里,似那春桃落枝,融了雪。 “味道很好。”高泞觉着身子都暖了不少,“没想到你会下厨。”做得还这般好。 李晚玑咧嘴笑道:“这不是在山上自己煮着吃省钱嘛。”他虽然算了命后口无遮拦,但在其他时候还是熟知见人说人话的道理,每每遇见卖菜的婶婶都要多说几句漂亮话,仿佛是将这辈子的好话全部与人说尽。久而久之,婶婶总会拿着多余的菜问他要不要,后来索性问都不问,直接搁在他摊位旁了。 “也不知日后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说着,高泞瞥了他一眼。 李晚玑嘟囔一声:“这不是正吃着呢嘛…” “嗯?” “没什么没什么,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除此之外,高泞还蒸了人生中第一锅米饭——对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他总觉着自己在旁边甩手看着不好意思,便出声问有什么自己能帮的。 于是他添了柴、洗了米,在李晚玑的协助下蒸了锅饭。 “你自己尝尝。”李晚玑把垒着饭的碗递到他手里。 米粒看着是粒粒饱满,在入锅时还点了几滴油花,高泞用竹筷挑了些,在空中悬了一会才放进嘴里。 “怎么样,哥哥教的好吧。”李晚玑喝了口汤得意地笑笑。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两个人安静坐着吃饭总有些尴尬,心里又都有些想问的,二人几乎是同时放下碗筷,同时出的声。 “你…”“我…” 高泞顿了顿,示意对方先说。 “你身上那些伤是怎么弄的?”李晚玑的表情不算好看。 高泞淡道:“习武之人伤筋动骨是常事,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 李晚玑怀疑地挤了挤眼,“我看着有些可不像别人弄的……你告诉我,那次的刀伤,真是那蒋昇下的手吗?” 换来的却是高泞的一阵沉默。他倒不是想瞒什么,只要李晚玑开口问,他什么都能告诉对方。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不是”。 “你…!”李晚玑想说他什么,起了势又作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他就觉着奇怪,不是上阵杀敌的将领么,怎么会这般掉以轻心,让人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对外传的是被信任的下士暗算,可他听见的远不止这些。 高泞看着他带着些怒气的眼睛,问:“那你呢?你听见了吗?”见李晚玑眼中的气势顿时泄下来,他心中便有了答案,“你知道我在哪捡到的铜板么?在我屋外,抬脚就能看见。”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李晚玑显得心虚,虽然听到那些确实不是他本意。他当时只是想偷摸着听听人哪伤了,伤得如何了,谁想能听到那么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高泞轻叹一口气,“怎么不去举发我?” “我哪敢啊将军,万一你没被处法,那我不遭殃了吗?我那铜币是师父给的,被你这么攥在手里,我敢惹你吗?何况……”李晚玑忽然止了声。 -- 第111页 “何况?” 何况他那时心中竟有些不舍,若是他把话放出去惹来猜忌,那将军是不是就要被人抓捕,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害怕是一回事,但李晚玑对高泞始终说不上厌恶。 “我舍不得你死。”李晚玑微微眯着眼笑。 高泞一瞬失神,想起早前还趁人醉酒把刀抵在他脖子上,险些要了人家的命,但对方在那时却…… “我那时还欠你一卦没算呢,按你这性子不得下去了还缠着我不放,”说着李晚玑一抖擞,“那不就真成阴魂不散了?” 得,高泞想,反正他当时也没舍得下手,就当是扯平了。 很快,李晚玑换上严肃神情继续道:“宁儿,我不管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既然你下了手便是有你的道理,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么?” 高泞垂眸,他似乎从很早开始就用这样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进周府是,用杨宿有的药是,自己究竟在身上留下了多少疤痕,他早已记不清了。 “答应我好吗?”见人不说话,李晚玑勾住他的小指,耷着眉毛又问了一次。 对方反勾住他伸来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你陪着我,我就不再这么做了。” 溺在那双对视着的眸里,李晚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或许他真的不是一厢情愿。他只得缓缓道出一个“好”,生怕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将满腔爱意倾出。 他是要说的,但不是现在——他要让那个意外胆小的人先开口。 待二人吃完收完,天早已完全暗下来,见高泞毫无起身之意,李晚玑试着问他:“时候也不早了,你若是明日没有要务处理,今晚就留宿在这?” 烛火晃了下,高泞忽然道,“对了,不如这几日你就留在山上?” 李晚玑一愣。 “我得了三日假,正好借这几日远离俗世喧嚣,你就当是留在山上…陪陪我?”高泞继续道。 李晚玑皱了皱眉,“待在山上也不是不行,只是…”他坐到高泞旁边,“哥哥得去赚钱呀,要是待在山上……” 未等人把话说完,高泞把一早备好的钱袋子丢到桌上,朝它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这么久不见了,哥哥是该好好陪陪你。” 只是李晚玑在把人带回屋里后才反应过来,他的屋子里依旧只有一张床。两个人面面相觑,脑子里都是上次同床共眠的景象。 李晚玑坐在床上,看着桌旁背对着自己的人,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怎么被摸屁.股的人会是他呢? 他看着那一身结实的肌肉,又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啧,好像没一个地方比得过…不对,似乎还是有的。但他很快又想起昨夜腿曲起时不小心碰到的东西,没摸过没看过,未必有胜算。 但单凭身形而言,李晚玑好像没有信心能把面前那具身子压在自己的下.面。 其实他对谁上谁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执念,做那事不就是求个欢愉,何况听云良阁那小倌儿说,待在下头的不用出力,只要躺着享受就成。再说了,床笫之事又不能代表什么,两个男人要真在一起了,哪还分孰强孰弱? 而且……他的宁儿活得够苦了,让让又怎么了? 李晚玑倒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屋内另一人却捂着脸发愁。 高泞不想再只看着不碰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昨日已是彻夜未眠,被迫盯着人睡颜看了一宿,这三日要是再这么同床共枕,他下山就得把那三帖药摸出来全喝了。 也不是他不想碰,只是这话没说开,中间始终隔着层薄纱……他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爹娘没教过,画本上没看过,军营里也没见过,他心中暗道,早知便应该先向陈礿请教一番,否则也不至于像个窝囊废似的坐在这。别到时候人家真以为他不举。 他想着,李晚玑已走到桌旁吹灭烛火,轻声道:“不早了。” 屋内顿时暗下来,只有些许盈月碎光映在其中,高泞瞬间乱了神:“我去书阁……” “高泞!”李晚玑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全然不知月光已照在他面上,他寻到那双晃动的眸子,将自己的五指扣进对方手中,“不是要我陪你吗?” -------------------- 不打紧,现在压的枪以后都会加倍奉还的。管够(应该)。而且某人这不是也怕一步到位(?)就把人吓跑了,于是正在努力地伪装修勾嘛。水里烷基不跑他也不敢做到最后的。但确实,以后还是会在这里发生点什么的…哎不多说了,千言万语化作我是sp,dbq (我也快急死了,超 第73章 同心 日落日升,天蒙蒙亮,幕中还透着些未散尽的夜色,高泞松了松眼,身旁的被褥里早已摸不到人。李晚玑似乎才离开没多久,手往里探还能摸到些许余温。 手指攥着太阳穴,他沉沉叹出一口气。昨夜同寝,他原想借此良机表明什么,可未料对方上了床榻转身就睡,整夜未扰未闹他分毫。二人就好似回到从前一般,离了纷争利禄,皆是睡得异常安稳。 高泞原本计划着循序渐进,待到在山上的最后一日再来表明心意,届时即使被拒绝也不至于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赖在山上。虽他冥冥中觉着李晚玑对自己不一般,但再怎么说也是两个男人,先开口的那个总是要来得更加艰难。 -- 第112页 “醒了?”李晚玑适时推门而入。 高泞闻声坐起身子,“起这么早?” “习惯了,今天天气挺好。”说着,李晚玑把叠得整齐的里衣递给他,“山上不如城里暖乎,别在这受凉了。” 山中恬静,空气清新怡人,鸟啼虫鸣,尽显自然之色。既说是来山中休息的,高泞自不会将事务一同带上,身上没有强硬的任务安排,也不处身于勾心斗角的城府,山中小道犹如屏障一般,将他们与世隔绝。 李晚玑拖着他在山上转了一圈,美其名曰享受自然,随后把人带到书阁前,往他手里塞了支掸子。 山上有山上的规矩,他就是山上的规矩,李晚玑是这么说的。 书阁是定期清扫的,里头蒙着的灰不多,两个人拿掸子拍拍扫扫,不出一会就将书阁清得干净。高泞坐回以往常坐的位置上,这里光线充足,手边就是窗,无论晴空或雨露皆能从这小小的木框中收入眼底,他很喜欢这里。 李晚玑走到桌前,半个身子趴在上面,手撑着脑袋看他:“你以前就喜欢坐在这里。” 高泞“嗯”一声,便听见对方继续道,“还记得吗,你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呢就坐在旁边,像是我们高少爷的书童一样。” “哪有坐在地上打瞌睡的书童?” 李晚玑伸手捏了把高泞的脸:“怎么话这么多呢。” 对方顺势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带,“这几年没人陪我说话。” 李晚玑的姿势有些诡异,手被人抓着,一时还无法从桌上起身,只能被迫与另一双眸子相视。半晌,高泞终于舍得松开他,起身把人一并拦腰扶起。 “一会吃什么呢?我的好哥哥。” 以往山中之夜是寂静的,起码往前数的四年皆是如此。李晚玑从山下回来总是疲倦不堪,有时甚至连饭也顾不上吃,便倒头就睡了。院子里一直罕见人气,李清粤还在的时候会招呼他来赏石沏茶,但自从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时,李晚玑只能独坐月下,或贪迷自然之景,又或是睹月思人。不在乎,反正也只有他一人。 “在想什么?”高泞提着剩下的四两酒在他身旁坐下。 李晚玑回过神来,忘了现在身边满是人气。他说没想什么,随后问怎么想起要喝酒了。 揭开酒封,鼻腔便灌满醇香,“天清月朗,宜小酌。” 高泞从没想过有一天要靠酒来壮他这个怂人胆。他憋得太久了,实在是不愿再做那什么所谓的正人君子。他只想夜夜将人揽入怀中同寝,日日睁眼就能看到枕边的睡眼。 李晚玑转身回厨房摸出两个杯子,豪气地置在桌上,手一扬:“给哥哥满上。” 高泞瞥了他一眼,往李晚玑面前的杯中浅浅地倾了些。他可不希望又同上次一般,到头来对着个醉汉自言自语。 约莫三杯下肚,月下不再独坐,寒光与烛火同时映在二人面上,清风徐徐,高泞觉着自己的身子开始被风吹得燥热,眼看李晚玑执杯的动作愈发飘摇,他手一紧,终于是开了口:“李……” “你老实说,归京那日你就认出我了吧?”李晚玑忽然出声,坐直身子眯着眼看他。 高泞先是顿了顿,“嗯,你这八年变化不大。” “为什么不和我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说着,李晚玑又凑得近了些,“很有意思吗?嗯?” 听着的人一阵心虚,嘴上却连忙否认,“万一你把我忘了呢?那我不是自讨没趣。” 李晚玑“哎”一声,把手往高泞脸上摸,“这不是我们宁儿长大,生得更俊了,哥哥才没认出来吗?” “是么?”高泞覆上李晚玑的手,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你要是待在京城里,来说亲的人能把门槛给踏平吧?……你是不知道,多少姑娘对你有意思。” 高泞摸着他的手,不假思索道:“我不喜欢女人。” 李晚玑自顾自地继续着,“近日好几个姑娘找我帮她们算姻缘,皆是来问问有没有机会能与那高将军牵上条红绳。” “那你算了么?” “我说这事得去找月老,找我没用。”李晚玑靠在他肩上,嘴里模模糊糊地念着。 高泞抚着他的背,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若还有下次,你便与她们说,高将军心中早有倾慕之人。” 李晚玑往他身上蹭了两下,不知又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下一刻便听见耳边传来如柔水似的声音,“李晚玑,我心悦你。” 言毕,高泞心中的鸣动似是要响彻整间山中小院,他不敢去看怀中人的神情,候了一会,趴在他身上的人却全然没了动静——再一看,李晚玑不知何时已合上了双眼。 高泞看着他轻叹一声,扶着李晚玑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随后便将人腾空抱起。罢了,是他不该借酒行事。 高泞将人抱回屋子,轻放在床榻上,屋内未点火光,他坐在床沿,伸手勾起李晚玑搭在脸上的发丝。 他轻轻缠着、绕着,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勾着发的手指蹭过李晚玑的皮肤,他隐约看见那张脸上的眉毛动了动。 李晚玑躺在床上,耳边除了淡淡的摩擦声,便是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一方看似不急不缓,却是在掩饰另一处的波涛汹涌。 他没喝多。 原本只是想装装样子,从对方嘴里问出当初不愿与他相认的原因,未料对方看他的眼神愈发滚烫炙热,仿佛随时要将他灼烧。他只得继续装下去,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那句话。 -- 第113页 那时他能听到高泞心跳得快,可不知对方能否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躁动。 “李晚玑……”高泞忽然唤他。 李晚玑绷紧了身子,睫毛也随着微微发颤。很快,一个吻落在了他的……额间。 他在心中暗骂,这是怎么杀的人怎么做的将军?要是换个人早就跟其他人跑了,谁还躺在这装睡,让他有机可乘?不,这是有机都不乘。 忽然,他感觉身边一轻,下意识伸手把正要离去的人往回扯—— 高泞一时失了重心,倾在了李晚玑怀中。 不等对方开口,李晚玑揪着高泞的衣服往自己这带,他毫无预兆地将双唇贴了上去,堵住了所有未开口的话语,仿佛还有那窗外缓缓流动的晚风。 这一刻对李晚玑,对高泞而言,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待他松开时,高泞脸上还停着讶异,李晚玑对上那双发颤的瞳孔:“这都第几次了?” 他说着,又迎上去磨高泞的唇,“高将军是嫌弃我是男人,还是嫌弃我老?这么久都下不了口?” 年轻的男人总是更经不起诱.惑,很快就被对方撩拨得微微发.硬,李晚玑吐出的气息与他的尽数交融,一并冲散了他脑内那座名为理性的堤坝。 高泞注视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眸子,李晚玑还得意地蹭着他,全然不知那副皮囊下藏着的是头未尝情.事、处处隐忍的狼。 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磨着,高泞却忽然咬住对方柔软的下唇,舌尖舔.舐着轮廓,弄得李晚玑有些发痒。不知何时,高泞的手已攀到他腰上,李晚玑下意识颤了下身子。 “不要,分心。”高泞的手穿进他的发中,猛地扣住李晚玑的后脑,不再是雨前缓缓遮掩蓝天的黑云,亦不再是被微风激起的淡淡涟漪,舌尖不由分说地探进另一处温暖的口腔,与李晚玑交缠着、倾诉着、索取着,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移开那对难舍难分的唇。 他们互相抱着,抵着对方的额,高泞沉声问他,你醉了吗? 李晚玑回答说,我清醒得很。随后又轻碰了一下面前那双唇。 高泞顺着继续吻他,二人倒在床上,于无声中倾洒积蓄已久的思念与爱意。谁都没有说话,可谁都知道自己在被人爱着。 过了一会,高泞松开他,拇指抚着李晚玑的下唇,只听他带着笑意,“李晚玑…没有哪个清醒的男人会和弟弟接吻。” 李晚玑伸手去碰他的东西,“也没有哪个弟弟会对着哥哥起反.应。”他也笑着问,手上使了些力气,“对吗?将军。” ………………………………………………………… …………………………………… 李晚玑被人抱着,不离分寸地贴着对方的身子,“你还记得吗?八年前你从这间屋子离开时同我说一会见…你这一会,可让我等了太久了。” 高泞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又低头去吻他,“过往这八年,我一一补给你。” -------------------- 一起做手工了 第74章 74. 皆是一夜安眠,高泞再次睁眼时,心心念念的人正安稳地睡在他怀中。他没忍住贴上去蹭了蹭,见李晚玑微微睁眼,又把人抱得更紧些。 李晚玑抻抻脖颈,松了松身子,正欲起身,却被床上的另一人牢牢圈住了腰,他刚醒,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有些黏糊:“……该起了。” 高泞只是抱着他,手指梳开李晚玑缠在一起的发丝,“还早。” 李晚玑翻了个身背对他,对方正好拢起他后脑的长发,张嘴轻轻叼住后颈暴露无遗的肌肤。李晚玑也就这么任他磨着,半晌才深呼吸一口道:“山上没东西吃了,得去趟集市。” 高泞应声好,只得不情愿地浅咬一口,随后缓缓把人松开了。 一番洗漱后,李晚玑觉着有些闷热,便提出要换套轻薄衣裳,高泞自然地将他换下的衣服在手臂上叠好,准备收入柜中。未料衣柜门一开,一件熟悉的衣物便映入眼帘之中。 是他当初穿来的那件鹅毛披风。正整齐地叠放在触手可得的地方。 高泞笑着,把披风从中取出,“京城的冬天,很冷吧?” 李晚玑一看,立马快步上前,从他手中夺过,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冷,冷死了。” 说着,他忽然被人转了个身,高泞搂着他的腰,让李晚玑靠在柜子上,“你早就知道我要走,对吗?” “那我还能拦着,不让你走吗?” 也不知李晚玑说的是八年前还是眼下,还未再多言,他便被人舔开了双唇,与侵略者亲昵地缠绵着唇舌。他怀疑是先前高泞憋久了,自从昨晚到现在,只要他一与对方有眼神接触,高泞定会毫不犹疑地吻上来。就如此刻一般。 许久,高泞才恋恋不舍地与他分离。他挽起几缕被日光照得闪耀的发丝,轻轻贴在唇边,“往后都不再让你一人受寒了。” 似是被吻过的发丝镀了光,高泞的睫毛上亦散落着零星的光屑,又许是被光迷了眼、乱了心,李晚玑伸手把那张沉醉的脸抬起,主动碰上了那双微张的薄唇。屋内很快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些时隐时现的水声,还有一句被藏在暧昧春光中的——“替我挽髻。” 二人下山时已近正午。想着集市上的好东西多半被人挑得差不多了,进城后李晚玑撒腿就往那去,往日他吃的不好不打紧,可如今一起吃饭的不止他一人了,甚至,甚至也不只是寻常好友间的关系,他再抠门也不能亏待了高泞。 -- 第114页 虽然他身上揣着的是高泞的钱袋子。 李晚玑是独自一人去的集市,二人下山时便商量好了,高泞回府里拿套干净衣裳换洗,他买好后便去陈礿的医馆中候着,再一起回山上准备午膳。李晚玑说今天给他蒸笼大肉包吃,到时候还能带几个回府里热着吃。 他提着肉菜踏进医馆里,陈礿正想招呼,见到来人又瘫下身子。“昨日怎么又不见人啦?又哪儿病了?” “别瞎说,身子好着呢。”他放下东西想斟杯水喝,抬眼却见着罗扇从医馆里屋出来,手上还捧着些晒干的草药。 李晚玑理应是该关心几句的,“咱们陈大夫没欺负你吧?” “哎说什么呢你?”陈礿冲他扬手,握了握拳。 罗扇面上虽还掩着薄纱,却依旧能见到她莞尔:“一切都好。” 瞧她这般,李晚玑心中又涌上些莫名的愧疚,俯身从方才买的东西里掏出几个水灵灵的红果子,示意罗扇收下,“那云良阁…就这么让你来这?” 罗扇道:“徐姐姐说,若我不想留下,她也不强求,只是我在阁中的那间屋子永远给我留着。” 陈礿接着她的话,一并把李晚玑手里的果子尽数揽到自己怀中:“韵之说,罗扇姑娘来我这帮工是无所谓,但她也不需要有什么傻丫头觉得对不起她,想着去弥补什么。” 李晚玑闻言勾了勾嘴角,倒像是他徐姐的作风。 就这么聊下来,李晚玑大概是理清了现状,罗扇因脸上的伤无法再在云良阁接待客人,她来医馆帮工,陈礿同样会给她相应的工钱。只是徐韵之依旧给罗扇提供住处,也无需她觉着愧疚把辛苦挣来的钱纳进云良阁库中。 将徐韵之的话总结归纳一番就是姐姐有的是钱,不差这一点。 言毕,陈礿也咬开了果子的皮肉,鲜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蔓延,她一边嚼着,眼神扫到李晚玑身上。 她怎么看着这人身上的氛围比嘴里这果子还要甜腻? “李晚玑啊。”陈礿凑过去,在人耳边轻声道,“你那朋友如何了?就是上次你与我说的那位。” “啊?”李晚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有什么朋友?” “不就是你和我说的,那个喜欢上自己弟弟的好、朋、友吗?”陈礿压着笑,一本正经地问他。 李晚玑笑容一滞,又往陈礿手里塞了点东西:“哎呀,我也不好多问,看他最近过得不错也就安心了。” 陈礿拉长语调“哦”了一声,这小子怕不是没发觉自己讲话都是飘着的。只是李晚玑不说,她也不再多问,就如对方话里所说的一般,看他最近过得好便安心了。 李晚玑在医馆中待着无事可做,本想着在里头揽揽客,可一摸才发觉身上能装模作样的东西是一样没带下来。见他这般,陈礿便招呼他帮手收拾东西,一来给他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二来也是为了不让他真在医馆里摆卦,免得让来寻医就诊的人以为这医馆是什么歪门邪道。 不知候了多久,天色已不再清澈透亮,转而覆上的是绚烂晚霞,李晚玑坐得发困,却也迟迟不见来同他一起上山的人。 医馆离高府说不上远,探头便能模模糊糊看到个影子,在医馆前踱步徘徊一阵,李晚玑便提着菜肉往那间宅邸去。 前脚刚跨过高府的门槛,眼前立马出现一副忙碌景象,府里上上下下皆不知在忙着什么,见他来也无人迎上来行礼,俱忙着自己手上的事。 他在府里转了一圈,终于是逮到张熟悉的脸孔。 卢怀钟见到他的时候,脸上很是诧异,不满地瞥着,“李师父怎么这么会挑时候来拜访?” 李晚玑笑笑,他现在和这府邸主人的关系可不一般,于是挺直了身子,“我来找高泞。” “你!”闻见对方直呼自家主子名讳,卢怀钟看他的眼睛里不可自抑地添了几分怒气,可偏偏高泞就不让人赶他,“将军在屋子里歇息,让我们谁都别去打扰。”说着,卢怀钟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调。 “行,”李晚玑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卢怀钟,“拿去给将军做点好的。” “你要去哪?” “我不是说了?我来找高泞。”他勾了勾嘴角。 高泞见着推门而入的人,立马从椅上起身迎上前,环着腰把李晚玑往里带。 “我原想着早些处理好就去寻你。” “不打紧,发生什么了?” 高泞轻轻捏着他的手,“在闽州照顾我的那位校尉来信说这几日会来一趟京城,但先前我上山时交待府里若无要事便不要刻意打扰。” “只是不知他具体何时来,府里也是今朝才收到的信。”高泞让李晚玑坐在床上,另一手去抚他的脸侧,“周校尉是我的恩人,我得做些准备。” “既然他对你有恩,那理应是该好好招呼人家。” 手指描过耳朵的形状,高泞将李晚玑垂散的发丝拢到耳后,又俯身去吻他。高泞问他,天色不早了,今晚不如就……留在府里吧? -------------------- 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完sem在考试,所以拖了很久,过几天都会陆续补回来的呜呜给大家赔罪了。 第75章 朝思 李晚玑没有开口回应的机会,嘴被人死死堵着,舌头也被勾着同人纠缠。高泞俯身吻他,手上的动作愈发不安分,一手扣着李晚玑的后脑,一手又往下伸去。 -- 第115页 触碰的瞬间,李晚玑浑身一颤,却又很快如注了水的海绵似的。高泞松开他唇舌时,还不忘舔了舔他的嘴角。 忽然,他蹲下.身子,李晚玑下意识伸手去推,高泞顺势与那只伸来的手十指相扣,他抬眼看着李晚玑,双唇分开,撑起一个足够大的空间去包容眼前的景象。 “别推开我,哥哥。” ………………………………………… 门外忽然有人声,下一刻便响敲门声,卢怀钟在门外问:“少爷睡下了么?” 也不知是因为对方舌尖过于湿.软,还是因为门外不适时传来的声音,李晚玑随之瘫软下.身子。 高泞从容起身,舔去嘴边残留着的东西,转身为自己斟了杯水,他口干舌燥的,咽下的远不够解渴。 “怎么?出了什么事?”高泞语气平淡道,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卢怀钟在外头问,“厨房怕您累着给您煲了些汤。” 高泞靠在桌旁喝水,瓷杯正要放回桌上时却忽然与其他只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卢怀钟下意识急切问,“少爷怎么了?” “……无事,汤放在门外就好。” 卢怀钟听着屋里人的声音有些飘忽,但主子开口了,他便只能照做。“对了少爷,那个李师父方才来找您了么?” “嗯,怎么了么?”说着,高泞垂眸看了眼跪在地上,正在肆意妄为的人。 “我跟他说您在休息,可他非要来,是我没拦住,才让他又扰了您。”门外的声音带着些内疚。 “无妨。”高泞一手撑在身后的桌上,一手抚着李晚玑的后脑,“我说了,不需要拦他。”身.下的人闻言用了些气力,弄得高泞不自觉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哼。 也不知卢怀钟是否听见异常,高泞让李晚玑松开自己,随即用手指撑开他的口腔。俯身在他头顶落下枚吻,于耳边轻道,“乖,像这样把牙齿收起来。” “还有,府内的茶该添新了,少爷想要买些什么?”门外继续传来卢怀钟的声音。 高泞再次送进李晚玑口中,漫不经心应道:“…我亲自去。” 李晚玑学着方才对方的动作,猛一下被对方抓着头发,紧紧扣住后脑,只听见头顶传来只有屋内二人能听见的暧.昧。 “深一点…哥哥。” ………………………… 卢怀钟走后,高泞不由分说地把人从地上拎起来,“你是哪来的胆子…?” “不喜欢?”话音刚落,李晚玑就被人丢在床.上,他本就衣衫不整,一时被人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竟莫名有了些羞耻。 看着那双裸.露在外的双腿,高泞脑子不可自抑地想起那日云良阁中凭空出现的“西域舞姬”,那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他的人身上徘徊流连,特别是这双白净的腿,他坐在楼上时都能听见身旁的人在对此浮想连绵。 虽然他也怀着龌龊心思。 高泞抬起李晚玑的腿,侧过脸庞在上头咬了一口。“李晚玑,你知道你那天在云良阁里,有多少人在看着你吗?” 李晚玑心跳得快,羞耻与腿上微微的痛感循着血液贯入他脑中,只伸手扶着对方的手臂,“你不是也在看。” “是,我在看。”高泞埋在他颈间,温热的气息尽数扑在李晚玑身上,“还看…了。” …………………… 高泞俯下身子,在他肩上狠狠咬下,“腿,再合拢一些。” “哥哥。” ………………………………… 翌日,高泞不得不去准备招待的东西,李晚玑独自回了山上,他得取些换洗衣裳——昨夜高泞问他愿不愿意来与自己同住,他没得反对。 老实说,李晚玑脑子里还都是今朝卢怀钟看见他从高泞屋子里出来时的神情,想必以后卢怀钟是不用再担心自家主子是被神棍拐了,也不用在话中处处藏着刺了。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人要交待。 -------------------- 【……】可以展开,因为本sp很喜欢(dbq 第76章 与天寻佑 山中只闻林涧鸟鸣,也不知是因为昨夜睡得好,还是林间空气清新,李晚玑踩过满地青葱只觉神清气爽。 他目标明确,是那片空地上的三块粗糙石碑。 李晚玑跪在地上,草上还有些许湿气,几乎是紧挨着,他朝面前的石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想必师父您早就算到这一天了,当初让我留下他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他笑得勉强,“您走前让我要寻回他,要好好待他,可他长大了,现在倒显得是他在照顾我。您当初与我说遇上心爱之人便知何为心动,徒儿遇见了,只是不知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 或是一年,或是一月,又或是几日后,他不知道高泞是否一时兴起,但他那夜绝不是因为欲.望催使才吻上了对方的唇。与李晚玑同龄的大多已早早成婚,甚至儿女双全,陈礿也问过他这个,只是他心里始终相信李清粤与他说过,他未来会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李清粤为他算过,而他为高泞算过,李晚玑向来是对卦象深信不疑的,但当下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再怎么说也是两个男人,冒冒失失就滚在了一起。他年纪大了,总是想得比较多。 李晚玑侧了侧身子,又对着那两块相连的石碑磕了一个,“高老爷、高夫人,晚生不孝,亦不知能与瑥宁相守至何时,倘若他倦了,我便继续当他是亲生兄弟,倘若他愿意与我厮守终身……”他顿了顿,“恐怕高家就要断在这一辈了。” -- 第116页 “虽我此生为止皆是浑浑噩噩地度日,亦没什么大本事,但定会尽力辅佐他,定会尽我所能地待他好。还望您二位泉下有知,无需在乎我这么一个泛泛之辈,也无需庇护我们间的关系,只求你们能保佑他往后都能安平度日,莫要再惹得一身伤痛了。” 言罢,他才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天空出神。 有些阴沉的天忽然晴了。 李晚玑勾勾嘴角,分别朝着三块石碑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伸了懒腰:“该去收拾东西咯。” 山下。 高泞带着卢怀钟出来采买,他对这件事上心,周藏晏于他有恩,他便想着处处都能亲力亲为。卢怀钟跟在他身后,一直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影子往前移了几步,一阵犹疑后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到头来还是高泞停下脚步问他:“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卢怀钟还是先愣了一会,想来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良久才结结巴巴道:“少爷,您,那李师父,小的不是有意要冒犯您,就是,就是那李师父与您是…什么关系?我今早见到他从您屋里出来…” 高泞一笑,“如你所见的关系。” 卢怀钟失语。 “当年我险些冻死在冰河中,是他救了我。”高泞道,“李晚玑是我高府的另一位主人,你既认我这个少爷,便也得认他作我结发之人。往后不得再对人无礼了。” 卢怀钟整理了一番脑子凌乱的思绪,半晌回了个“好”字。 结发之人么?说得倒是轻巧。高泞苦笑着,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可口中所说的结发似乎又太过沉重。只是方才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就算是他愿意,也难保对方愿意一辈子都耗在一个男人身上。 “放开我!”一声尖叫把高泞喊回神,他循声望去,是个小公子被人缠上了。 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高泞给卢怀钟使了个眼色,便上前制止了。“几位小兄弟这是怎么了?” 高泞一如既往地笑着,手已强行将那个滋事之人的手从小公子身上拿开。视线落在小公子身上,他不禁愣了一瞬。 这哪是什么小公子,分明是个小姐。看着穿着不像寻常市井人家,“小公子”身后还跟着个满脸忧心的仆从,仔细一瞧也是个姑娘家家。 想必是被那些人发现了身份,才敢上去戏弄她。高泞道:“光天化日之下,小兄弟们还是莫要滋事,若是惹了什么不该冒犯的……” “哎,我就是瞧这小公子衣服上染了脏东西,这不是想着帮她弄干净吗。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还请将军和小公子不要再追究啦。”那人嬉皮笑脸地说着,下一刻便带着身后的狐朋狗友溜得无影无踪。 真是恶人无恶胆,高泞心道。他转身对着那“小公子”道:“小公子若无其他要事,还是早些回府罢。” “小公子”盯着他出神,好久才反应过来,却换上一副嚣张模样:“管这么多做什么?”言毕,便只给他留下一个离去的背影。 “仆从”见人走了,立马迈开步子跟上去,未想到刚走出几步就被高泞叫住,“外头乱,看好你家小姐。” “是,是。我替我我家主子谢谢将军出手相相相助!”仆从是个结巴,连忙朝他鞠了个躬,继续朝那背影追去。 人走后,卢怀钟也上前,“就是几个起了色心的混混,已向官府传话让他们注意些了。” 高泞“嗯”一声,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就这么跑出来,女扮男装好赖也再多下些功夫,生怕人看不出是个姑娘家似的。 “仆从”终于是追上了“小公子”的步伐,刚追上就见着对方皱着眉一脸懊悔。 “小姐,小姐,您没有伤到哪里吧?”小仆从急得在她周围转圈。 “小公子”扁着嘴看了她一眼,“我刚刚是不是太失礼了?都还没跟人道谢…” “我我我替您和将军道谢了。” “傻桃儿,你道谢和我道谢能一样吗。”说话的人俨然已没有方才那般蛮横,“我就是有点紧张,第一次见到除了大哥以外的男人,还靠得这么近。” 桃儿看着慌慌张张的“小公子”,一脸天真:“府府府府里都是男人,方才那几个混混也是男男男人。” “小公子”闻言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大大少爷都说了不让小姐出来,要是再再再遇上坏人怎么办?”说着,桃儿皱起眉头,警戒地扫视了四周。 “不都说京城被那刚归来的将军好好整治了一番么,谁知道一出来就被那些登徒浪子缠上。”她咂舌道。 桃儿提醒她,“方方方才那个人就是高将军。” 这么说来,那个混混好似真叫那人将军来着……忽然,“小公子”察觉什么,手抓住桃儿的后颈:“桃儿?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跑出来玩!” “呜呜呜我我没没有。”桃儿哭丧着脸,“小小姐要相信桃儿。” “在外头要叫公子!” 待李晚玑再次回到高府,天色已经沉了。里头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就连卢怀钟也不例外。 他一回去就直奔高泞的屋子,把人家的衣柜收出个空位,放上自己屈指可数的几套衣裳。令他意外的是,原以为高泞会备上好几套上乘的华服,可衣柜里头净是些暗色衣裳,往深了翻还有套比玄色更深一些的……夜行衣? -- 第117页 李晚玑拿着端详,看起来是崭新干净的,似乎还未有穿着的痕迹。 “在看什么?”他像是窃贼,被高泞抓了个人赃俱获。 “看我们高将军平日都穿些什么好衣裳。”高泞看向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眼神飘了一瞬,他倒是没想瞒着什么,但总觉得是当面被人扒出埋在土里的,那污脏不堪的恶念一般。 李晚玑问他:“新衣服?” “算不上。”高泞从背后环抱住他,“以后会常穿的,大概。”说着,高泞低头埋在他颈侧,刹那间鼻腔中灌满了刺鼻的气味。 “你去云良阁了?” “有事去了一趟。”李晚玑转过身去吻他,只是双唇刚覆上又立马分开,“你身上,为什么有脂粉味?” 味道虽然很淡,但或许是因为在云良阁徘徊久了,李晚玑对各种胭脂水粉的气味都特别敏感。云良阁里可没见到高泞的影子。 “有么?”高泞嗅了嗅自己身上,倒是什么味道也没闻出来。他今日出府见到的大多都是男人,似乎从未和女子近过身…… 不对,好像确实有一位。 高泞把人搂回身边哄道,“今日街上有位女扮男装出府的小姐,碰巧遇上她被人缠着,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不出手相助。” 李晚玑眯了眯眼,很快又挂上那张惹人嫌的笑脸:“不错,我们高将军就是侠肝义胆,心怀百姓。”他倒不是生气什么,只是不喜欢别人闯入那片属于他的清林罢了。 何况他今朝才去见了高泞爹娘,现在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搂着腰的手往上探去替人梳发,高泞觉得李晚玑绝不会因为自己救了人而不满,但他实在看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李晚玑笑着在高泞唇上轻点一下,随后把人转了方向往外推:“走,跟哥哥一起去把身上的味道洗干净。” -------------------- 烷基:早上才跟师父和你爹娘掏心掏肺,回家就闻到你身上带着别人的香水味(?) 第77章 进柜子了 府内原先就有间单独的屋子供高泞沐浴,只是在李晚玑答应与他同住后,他便往那间屋子里搁了盏香炉。燃的自然是先前李晚玑说好闻的那种。 二人浸在同一个桶里,前胸贴后背的,被高泞拽进去的时候李晚玑就后悔了,他倒就是这么说说,谁能想到这屋子里真放着个这么大的浴桶。对方还不断在啃他的肩膀——像是动物生了牙,想找点什么坚硬的东西磨一磨一样。 “咱们高将军今年才开始换牙?”李晚玑问。他这几天下来,好像衣服下就没有一处白净的地方。或轻或重、或深或浅,身上皆挂满了高泞的痕迹。 高泞在水中寻到他的手十指相扣,“别生气了。” “哎,话先说在前头,我没生气。你做得对,万一人家姑娘真被非礼了怎么办?这是你该做的,总不能以后你救一个我气一个吧。”李晚玑往他身上靠了靠,压低了声音,“…我只是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而已。” 很莫名的情绪,对李晚玑来说。 “我也一样。”话是含糊说完的,模糊在二人的唇舌中——高泞转过他的脸,不留任何空间地吻他。 被人松开后,李晚玑的第一句话是,那就好好洗。 水很快就开始发冷,高泞的四肢在感受到寒冷的瞬间时下意识一僵,他毫无预兆地从水里起身,把李晚玑吓了一跳。“抱歉。”他只能这么说。 李晚玑的心思要比看起来细腻,他也迈出浴桶,水湿淋淋地打湿了一片地。屋内已没了蒸腾热气,空中萦绕的白雾是冯氏四合香散发出的柔丝。“高泞。”李晚玑唤他。 高泞一转身便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李晚玑的手臂上挂着未干的水珠,分寸不离地贴着他泛寒的肌肤。谁也没再说话,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在其中。 良久,高泞才缓缓开了口:“不冷么?” “我怕你冷。” 高泞笑起来,从手边取出一件长袍披在李晚玑身上,“不冷了。”只是再这么赤身相对着,恐怕又要弄脏刚洗干净的身子。 忽然,李晚玑从人怀里往后退了退,眼睛直勾勾盯着高泞身上看。第一次他的注意力全在人家身上的疤上,第二次是灭了烛火,第三次更不给他留机会了,如今借着明亮灯火,他才看清昨夜贴在自己背上的身子是这副景象。 他伸手摸上对方的腹肌,啧啧称赞:“真结实啊。练成这样需要多久?” “你在想什么?”高泞挑了挑眉,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老实说,李晚玑有一瞬在想是不是练成这样就有本事待在上头了。好歹他比人年纪大,总叫人压着多少有点丢面子。“我想强身健体。”但他只敢这么说,手依旧不断在人腹上抚着。 高泞轻咳一声,“……别摸了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李晚玑立马收了手。其他的不说,这两天下来他倒是搞明白了,只要这家伙嘴里叫出“哥哥”就绝对没好事。 虽然也说不上是坏事。 “乖。”高泞在他额间落下一吻。连着两日了,他是受得住,但李晚玑这身子未必遭得住那么折腾 。 “乖什么乖。”李晚玑瞪他,“哥哥都是让着你知道吗,别老这样没大没小的。” 高泞没再回应他,只给人塞了套干净衣裳,示意他赶紧穿上。 -- 第118页 “对了。”李晚玑继续道,“明日陪我去个地方呗?应该不会占用很多时间。”他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 可惜,高泞没看着。 翌日,云良阁中。 高泞一早就被人从府里带过来,阁中向来是黄昏时分才开门做生意,此时大多姑娘都还在歇息,李晚玑带着他从后门进,守门的见来的是他俩,也只是恭敬行了个礼,而后便放行。 李晚玑蹑手蹑脚的,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一般,弄得高泞跟在身旁浑身不自在,“来这里作甚。” “跟我来就是了。”李晚玑朝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点。 高泞被人带到个偏僻屋子里坐着,对方还小心翼翼地把门给关严实了。这屋子瞧着跟其他姑娘的不同,里头布满了薄纱,熏香的味道也不似其他人屋中那般甜腻。 “这是谁的屋子?”高泞问他。 “这个是……”忽然,屋外传来人声,似乎还不止一人,皆在往这逐步靠近。李晚玑趴在门上,听到的是屋子的主人与另一位男人在交谈着。细细一听,二人的脚步声已离此处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几乎是在门被打开的一瞬,屋子的主人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便把视线投去墙角那偌大的樱桃木高柜。他会心一笑,下一刻便勾着带进来的男人往床上送:“老爷今日想怎么玩?” -------------------- 进的是小倌儿的屋子 第78章 出柜了(物理 那樱桃木高柜如提前准备好的一般,里头没有隔板阻挡,也没有堆放任何杂物,足够让两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只是木柜的高度始终有限,躲在柜子里的两个人只能弓着背,一前一后地贴着。 柜子内的人显得局促,柜子外的人却已开始宽衣,里头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可任何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无论是嬉笑声、水声、还是别的什么。 高泞人还很懵,他不知为何会被带到这,也不知为何会被二话不说地塞进柜里…更不知为何要在这就近欣赏活春宫。 对他来说一切都太过荒谬,而始作俑者毫无疑问就是他身前的李晚玑。两个人是紧挨着的,他站在李晚玑身后,对方每动一下,发丝都会在他脸上蹭过,弄得他发痒。 同样的,李晚玑也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在高泞看不见的地方一脸懊悔,分明昨日说好的不该是这样—— 李晚玑收拾好衣裳后去藏宝阁中待了一会,他在矮榻上小憩,看着那一袋包袱又开始回味昨夜的云雨。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在心中默数了几个数字后一骨碌起身。 过不了多久,云良阁里边就出现了李晚玑的身影。他难得地觉得有些羞耻,偷偷摸摸挤进了那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屋里那小倌儿还在捏着自个的腰儿,见李晚玑来了反倒更显慵懒,手边拿起块湿帕子抹了抹便从床上跳下,“哟,李师父今儿怎么想到来我这了?这是终于想试试男人了?” 李晚玑:“我身上可没油水给你刮。” 小倌儿一笑,佯装要往他身上贴:“您身上的东西可比钱金贵多了。” “少来,你眼里还有比钱更重要的?”李晚玑一个白眼,然后就被人轻轻推了下肩膀。 “你不也是?”小倌儿嫌逗他无趣便示意人坐下,自己也从奶白小盅里摸出把瓜子,“说吧,什么事?” 李晚玑迟疑片刻,“就是…我有个朋友。” 小倌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李晚玑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完:“他和他那口子该亲的亲了,该…该摸的也都摸了,但就是,就是没做到最后…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你问我做甚,去问外头那些姑娘,纤画罗扇你不都熟悉么?”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怎么,小倌儿忽然将瓜子撒在桌上,提高音调,“哎呀,还是说,是两个男人?” 李晚玑立马踹他一脚,“小点声。” 小倌儿抚着被腿上被踢的地方,做出一副梨花带雨:“哎哟,您要把我这腿踢坏了,我还怎么挣钱呢?” “别讹我。”李晚玑严厉警告。 “行行行,您老实跟我说”小倌儿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是不是您家将军那方面不行啊?” “说什么呢,人家身强体壮要啥有啥,隔壁街那浴场里望去就没比人家大…的。”说着李晚玑意识到什么,伴着一阵心虚止了声。 小倌儿倒显得从容,又重新开始嗑瓜子:“他年纪轻轻,又终日在那营中度过,想来就是没试过这交.合是什么滋味,你静静待其食髓知味就不一样了。” 他又继续道:“还是说你家将军不知道男人之间怎么做?要不我给你弄几册画本……” 李晚玑立马出声制止:“别,你那些能叫画本吗,不许给他看那种东西。” “那这样吧。”小倌儿忽然坐直身子,清秀的脸上挂满狐媚笑容,“明早把你家将军带来。喏,就来这间屋子等我。” “来做什么?你不会…我不允许啊,那是我的人,你少打他主意。” 小倌儿无奈道:“带来就成,我自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事。”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解决办法吗?李晚玑捏紧拳头,有气没地方撒。且不说他,让高泞陪着他一起躲在这柜子里成何体统,他不要脸高泞还要呢。 虽然不久前是他脑子一热,把人和自己塞进柜子里的。 -- 第119页 当事人很后悔。听着外头传来的淫.靡之音很后悔,身后抵着个发硬的东西更后悔。 两个人前后紧贴着,李晚玑站在前头,只要稍微动动就会在高泞身上蹭过,哪怕是就这么呆呆站着,那两个地方也是紧紧挨着的。 他有些尴尬,慌乱中开始口无遮拦:“你是禽兽吗。” 高泞自然是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把脸微微抬高了些弧度。他不能再闻李晚玑身上的味道了。 对方没反应,李晚玑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听着外头阵阵迭起的喘息,似是被浪水冲昏一般,心中竟起了些荒唐念头。他咽了咽口水,开始愈发肆意地扭动起腰肢,让自己的身子能更好地隔着衣物挑弄身后之人。 “……李晚玑”高泞倒吸一口气。 对方不以为然,甚至又往后贴了些,把自己的重量压在高泞身上。两团.软.肉压着,仿佛去了衣裳就能将身后的东西包裹在其中,空间的局限性让高泞无法移开身子,柜门外的撞击声更令他浮想连绵。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对,倒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高泞将李晚玑身后的长发拢到一边,重重咬在面前那截露出的脖颈上。李晚玑吃痛一声,待他反应过来不能出声时,高泞的手又探.去他胸.前摩挲。“是这里么?” 李晚玑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也渐渐停下了身.下的动作。高泞把握着分寸将他往前顶,嘴里还轻笑道:“我是禽兽,那你又是什么。” “别乱来。”高泞压着嗓子在他耳边道,“毕竟我是禽兽。” 所幸小倌儿带来的客人完事快,简单收拾后便带领着人黏黏糊糊地离开了。听到门关后再无任何动静,李晚玑才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瞧,确认屋内无人后才从柜子里跳出来。 原本待在屋外的人走了,但屋内却依旧弥漫着欢合之气。李晚玑看着高泞的脸不敢作声,对方看着就像是被惹恼了,他只得缓缓坐下,像个做错事的下人一样时不时朝高泞那瞥几眼。 高泞从柜子里出来后也没再说话,也跟着李晚玑坐下,面色淡然地攥着太阳穴。 若不是人走了,李晚玑定要把那小倌儿揪出来骂一顿,还以为是什么仙人妙计,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虽说后头发生的事情是他鬼迷了心窍,但倘若没听小倌儿说的把人带来,他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他偷瞧了眼高泞,猜想对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是要以为自己在质疑他的能力才带他来实地教学,还是以为自己心怀不轨?李晚玑一顿,好像他确实是心怀不轨。 高泞脸上看不出一丝笑意,只在那沉闷地坐着,等待身上的反应退去。方才不该那么说他的,李晚玑暗暗懊悔。 李晚玑自己也不好受,但看着高泞那张脸,再不好受也只能强行当做无事发生。 约莫只过了一会,高泞便起身与他淡然道了句,回家了。 -------------------- 浅浅预告一下,下一章日理万机了( ?? ?) 第79章 日理万机 回府的路上,李晚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火上浇油,再给自己找罪受。虽然高泞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但始终是他做了错事,心虚得很。 一路上高泞面容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可李晚玑看着只觉得更渗人,都说暴风雨前格外宁静,他身边这人可不就是吗。他撇撇嘴,其他倒是都没什么,只是高泞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小倌儿口中那“食髓知味”的迹象。李晚玑在柜子里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给了他这个空间,那不如将计就计,未料事情的发展与他想象中有了极大的出入。 原以为高泞会在那间屋子里就把他…但…… 他摇摇头,企图把那些场景从脑中甩出去。眼下还是得先想办法把人哄好才是。 高府。 李晚玑提心吊胆地在书房待了一下午,高泞忙着清点购置的东西,偶尔会进来跟他说两句话,再在他额前轻吻。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密正常。直到天幕变沉,他颇侥幸地走出书房,想着是自己多虑了,兴许对方根本没他想得那么小心眼。 他在府里走了一圈都没见着高泞,也不知对方去向,便回屋里取了衣裳,准备先去沐浴。 浸入水中的一刻,温热感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全身,李晚玑把整个人泡在水里,以往在山上沐浴的水总是半温夹凉,如今在府里有人伺候了,泡澡都能赶上热乎的。 门忽然从外嘎吱一声被人推开,李晚玑循声望去,便见到高泞端着碗东西向他走来。进来的人将门重新关严实,一边笑着一边步步靠近。 “又是补身子的嘛?”李晚玑趴在桶边问。自打从山上下来,他天天都能见着厨房差人给高泞送补品吃。 高泞笑笑:“是啊,补身子的。”说着他已走到李晚玑面前,抬手喝下一口,不由分说地捏住他那张发懵的脸,俯身将口中含着的药液尽数渡给对方。 李晚玑被迫把药咽下去,咳嗽几声抹去嘴角落下的褐色水珠。高泞勾唇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湿漉漉的发丝缠在他被打湿的臂上,他在李晚玑耳旁轻轻吹气,带着笑意从容道:“哥哥是该好好补补身子了。” “什么?” 搂住他的腰,含入耳垂上挂着的水,高泞的双唇轻轻在李晚玑耳尖磨蹭:“我念着哥哥劳累,未想哥哥念着的是其他东西。” -- 第120页 李晚玑喉结一滚。 “这次是你先开始的,李晚玑。” …………………………………… 二人重新洗净后,高泞替李晚玑穿戴,看着人绵软得似提线玩偶的手臂不禁勾起一抹笑:“我抱你回去?” “不需要。”李晚玑直起身子往外迈步,“未免太看不起哥哥了,难道这样就走不动路了吗?” 高泞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无言地回了屋,门刚合上的瞬间,李晚玑又被人摁在门上吻。他身上的衣服本就是松松垮垮搭着个遮掩,很快又被人褪去,只留下那一个个烙在皮肤上的红印。 高泞松开他,转而轻吻李晚玑身上深浅不一的朱砂痕,“我忍了这么多次,哥哥不会想着就那么敷衍了事吧。” …………………… 高泞捋过前额发丝,脊背已覆上一层薄汗,看着身.下的人笑道:“李晚玑,你现在真是没有一点为人兄长的模样。” 他慢慢退出一些,“不然,换你叫我一声哥哥?” …………………………………… 日升,李晚玑还合着眼安眠,门外有人来报,高泞为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在额间落下一吻,便起身更衣去迎。 周藏晏从闽州来,路途劳顿颠簸,见到时略显疲态,反倒是跟着他一起来的齐福满脸兴奋,看见高泞就撒腿扑了上去。自高泞入营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这么一晃已过了数年,齐福也长大不少。 “哥哥!哥哥长高好多!” 高泞摸了摸他的头:“你也长高了。” 周藏晏的手背在身后,一脸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叙旧。他在府里最喜欢的也就是高泞和齐福这俩孩子,一个成熟大方,一个天真烂漫,原以为高泞在周府的那段日子会过得沉闷,还好有齐福主动相伴,也令周藏晏心里觉着不那么愧疚。 高泞与他简单寒暄几句,便领着两个人在府里转悠,主意是齐福提出来的,周藏晏没有反对,他倒也想看看高泞如今住得安好与否。 院子、厨房、书阁,齐福皆是一个不落地看了个遍,可正巧在走到高泞屋前时,遇上了从里头扶着腰出来的李晚玑。 看对方穿着打扮也不似什么非富即贵的人,齐福眉心一蹙,垮着嘴角过去问他:“你是谁?怎么从哥哥屋子里出来?” 李晚玑揉着腰一脸疑惑:“什么哥哥啊?” 高泞看着这个场景发笑,摸了摸齐福的脑袋与他道:“他是我哥哥。” 李晚玑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倒一本正经地叫自己哥哥了?想着这小子大概就是先前高泞说在校尉府里遇到的小孩,他扬起嘴角,微微俯身笑嘻嘻地对齐福说:“对啊,我是他哥哥。那你叫他哥哥,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哥哥啦?” 齐福半信半疑地,又打量一遍眼前的人。分明府里的下人都规规矩矩的,怎么哥哥会认识这种不正经的…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他腹诽道。 “你们长得也不像……”他小声嘀咕着。 高泞一笑:“就像你叫我哥哥一样,知道了吗?” 李晚玑撇撇嘴,得,哥哥就哥哥,他也不是不能做一个好哥哥。忽然他笑着拍了拍高泞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泞啊,好好招呼客人。”随后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自认潇洒成熟的背影。 高泞愣在原地,看见人没走出两步又扶着腰,不禁失笑。很快他又整理好表情,邀周藏晏与他品茶。 卢怀钟把齐福领到别处,令会客的屋子里只剩下高泞与周藏晏二人。周藏晏一直寡言,直到现时才开口:“府里打理得不错。” “老爷说笑了。” 周藏晏摆摆手,“如今你是圣上亲钦的将军,也不再是我府里的下人了,不必再这么称呼我。”他继续道,“上次托人送来的茶喝完了么?可还合你心意?” “喝完了,确实是佳品。”高泞抬手往对方面前的杯中斟茶,“这是混着莲叶的白茶,我喝过一次便念念不忘,想着此次前来定要让您也试试。” 周藏晏端茶倚鼻,轻嗅间除去茶芳,还蕴着一丝荷叶清香,忽然他攥着杯子感叹:“唉,你这一路真是太不容易,想几年前还在巷角受人欺负,如今也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好男儿了。” 高泞浅笑道:“谁都过得不容易。如今能为国效力是我的荣幸,当初您救我助我育我,也是高泞这辈子莫大的福气。” 周藏晏轻轻吹去杯中热气,莲茶之味弥漫在鼻尖,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想必你也已经进宫见过皇上了?” 听到高泞肯定的答复,周藏晏只自言自语地哦了一声,随后缓缓吃茶。茶汤还是热的,虽无法与先前赠与的方山露芽同品质,但喝着十分合口。茶刚入口时有些微微的涩楚,但很快就被荷叶的清新席卷覆盖,喉中亦适时涌起一阵甘甜芬芳。 周藏晏放下白杯,开口而道的不是称赞,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名册,勾起的笑容中犹如那莲叶白茶一般,于苦涩中藏着一缕甘甜。“我这里有份名册,不知高公子想不想看一看?” 高泞手一僵,周藏晏从来没这么叫过他,甚至很多年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他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脸上却依旧端着得体的笑:“什么名册?营中将士的名册么?” 周藏晏摇摇头,又将茶杯端起在鼻尖轻晃。看着杯中的茶液隐约映着自己的双眸,他才继续道:“是八年前本该在大年初一去高府拜访,却并未出现的人员名册。” -- 第121页 “……什么意思?”高泞不可否认地心慌。 “什么意思?”周藏晏平淡饮茶,“你应该要比我更加清楚啊。瑥宁。” -------------------- 小泞前几天喝的都是真的补药。蒽也没说喂李晚玑的那个不能补身子的意思。 日理万机的内容依旧是明晚补!520快乐家人们!啵啵! 球球评论和海星!(星星眼 第80章 拯救计划 高泞静静坐着没说话。他不是未曾猜想过周藏晏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这么被人当面戳穿还是难免慌乱。只是他心中第一个产生的念头,居然是李晚玑此时还和他待在同一个府里。 “若我对你有杀心,你早在八年前就随着廉清一起去了,何必要等到你今天功成名就才来下手?”周藏晏道。 “八年前?”高泞一愣。 “原本只当你是个苦命孩儿,收在府里权当添个人手。知道么,你小时候练的那套剑谱,是我亲自送去高府的。” 事实上还要更早一些,只能说在校场舞剑的那日更加确信罢了。 记忆循去的是高泞刚入府那年的七月半,那日他夜不能寐,便起身去往院中。友人的离奇离世叫他痛惜,月是透着寒光的,许是因时节扰人,周藏晏也止不住地想起初次听见高廉清死讯的场景。院中有处湖泊,里头种着些孙昭念喜爱的莲花。每当他心烦意乱,总会去湖边站会,看看那莲叶风动。 只是他那晚远远就看见,已有个瘦小的身影在湖边候着了。周藏晏轻手轻脚地靠近,走得近了,便能听到几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是前段时候收留在府的高泞。 高泞坐在湖边,屁股下似乎还垫着块布,此时夜深,周藏晏又不愿出声打扰,只看见那个人影从怀中摸出了个什么东西,对着湖面轻声念叨几句话,又缓缓抬首向天,望着那轮明月久久未动。银浦如丝,缠成令银蟾安好坐落的窝,世人皆说月亮上住着孤寂仙子,可身旁分明总是星河围绕,又何来孤寂一说。 周藏晏竟也就在不远处盯着那落寞身影出神。良久,高泞伸手抹了抹脸,才准备将另一手攥着的东西收入怀中。只是在那一连串的动作中,闪出了一道光。 几乎是在瞬间,但周藏晏的双眼却完美地捕捉到那映着月光的……玉佩?他有些看不清,但那轮廓瞧着颇为熟悉,周藏晏也不去计较为何高泞身上带着这种东西——或许该说他根本不意外。虽说相处的机会不多,但他隐约能察觉到高泞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对方不仅行为举止得体,讲的话也透着股书卷气。 许是在怀念逝去的亲人吧,想着,周藏晏沉沉叹出一口气,转身向书房去了。 直到中秋,他收到京城送来的东西,又见高泞提出要习武,周藏晏原可以直接拒绝,但在对上小孩的那双眸子时,他脑中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当然,他的荒唐念头在校场得到了确认。 在那以后,他对高泞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后的赎罪。周藏晏见过高泞身上的伤,也曾愧疚是不是不该把高廉清的孩子教成这样。但见高泞总比别人来得努力,他又觉着不能辜负了孩子的心愿。 “为何现在才来与我说这些?”高泞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虎纹匕首早被他握在袖中,蓄势待发。周藏晏与他有莫大的恩情,他不可能在这里杀了周藏晏,但他必须做好准备,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危机。 毕竟对他而言,不是每个人都是李晚玑。 周藏晏端起茶,目光不经意瞥过高泞,他看破不说破,倒也不觉得意外。“廉清当年与我有恩,若没有他,我也早成了地下的一具皑皑白骨。我们是旧友,曾在你生辰时来京中拜访过,只不过那日你忙着玩乐,许是没有印象了?” 高泞顿了顿,他确实没有过这段记忆。 “那时我将剑谱赠与他,未曾想过他转手就送给你这小娃娃。”周藏晏有些无奈。 高泞揉着太阳穴轻叹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他垂眸道:“那柄镶着翡翠的轻剑,莫非也是您带来的?” 周藏晏闻言一惊,拍案叫喊:“什么?他那时就把剑给你了?” 高泞:“嗯,只是我一直以为是爹寻人为我锻的。” 周藏晏失语,虽说他那把轻剑确实是作为小孩的生辰礼物送出去的,但万万没想到那时高泞还那么小,高廉清就放心把剑送到人手里。他扁着嘴摇摇头,真是把人宠得没边儿了。 想着周藏晏又喝了口茶。瞧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高泞,他佯装要收回案上的名册:“罢了,既然高少爷没兴趣,那我便…” “有兴趣。”高泞眼疾手快,将东西死死摁在桌上。 高泞将名册翻了一遍,他心中还是疑点重重,甚至还不能完全尽信于周藏晏,但若是那本名册是真的,他必须得看一看。 “为何会有这本名册?照理说无人知晓那日都有谁进出高府。”高泞合上册子问。 周藏晏接着他的话:“确实该是如此。当时对外都说是高府运气不好走水了,整间宅邸被烧得分寸不剩,待人发现去报时已晚了。仵作凭借残留的服饰从中寻到你爹娘的尸首,而他们怀中还抱着另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瞧着身形似乎是命十余岁的孩童。众人便以为是一家三口皆丧命于火场之中。” -- 第122页 高泞打断他:“为何怀中会有孩童的尸体?” 周藏晏耸耸肩,继续道:“听闻皇上为此寝食难安了许久,城内百姓知道后亦是十分惋惜。而后皇上差人将三人尸首一同安葬,又派人去查起火之因,可断断续续查了一月也没有眉目,最后命全城哀悼,便不了了之。” “所以那座废墟才在城里堆了整整一月,是么?”高泞问。 “你怎么知道?” 高泞轻叹一声,“前往闽州之前曾去看过一眼。”他叩了叩桌上的名册问,“名册是您整理的?” “不完全是。”周藏晏道,“事发之时我并不在京中。不知你记得么,在廉清相识之人中有一户长孙人家,我曾在高府中与他打过照面。八年前他还只是个国子监助教,据说与廉清师出同门,但因惧怕他人非议便渐渐鲜有往来。恐怕也是因此才能不招人耳目,摘出这一名册。” 听周藏晏这么一说,高泞便有了印象。似乎是在九岁那年,他还在府里见过周藏晏口中的那位长孙老爷,那时他还要称呼对方一声伯伯。他若是没记错,好像正是当时的国子助教长孙彧。但这么说来,在往后的两年中他确实很少再在府中见到长孙彧,若有也多半都是于国子监中。 “那长孙一家如今?” 周藏晏颇欣慰地饮了口茶:“如今倒是升了官,成了国子监祭酒。当初他托人将名册送来时还附上书信一封,信中说是长孙夫人恐他因此惹是生非,便劝他莫要再深查。他信不过别人,只得将名册与我,但其中的具体细节还是只有他本人才知晓。” 高泞浅浅“嗯”了一声。名册他看了,上头的东西不似凭空捏造,纸张笔墨也俱有磨损,看着不假。早前他就怀疑过为何周藏晏待他一个下人这般好,倘若周藏晏所言属实…… 他在心中权衡了利弊,还有这八年来的恩情。高泞缓缓开口:“长孙祭酒如今可在京中?”问得直白易懂,他必须得去见一见长孙彧。 周藏晏将空杯轻置于案上,重新看向他:“此次前来便是为此。你若愿意,明日我便带你去长孙府拜访。” “嗯…可还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不论周藏晏说的是真是假,以防万一,高泞还是得问一句。 周藏晏暗暗“啧”一声,有些失望。原以为说了这么多对方便能托付信任,未料还是如此。也不知是谁把这孩子教得这般警惕。 哦,好像是他自己。 想着他轻咳着,又佯装无事继续道:“除我以外无人知晓。你呢?那从营中拐来的役使想必与你是府中旧识吧?” 高泞没否认,“嗯,亦仅有他知。所以还望明日出现在长孙府的人是高泞,而非那应死之人。” “自然。”周藏晏笑道,面上依旧是八年前那副和蔼。“也该把那匕首收起来了。高泞。” 齐福独自在府里散步,他有些说不出话,实在是不知为何高泞会牵扯上李晚玑这样的人。 方才他在院子里跟着卢怀钟赏花,卢怀钟举止得体,虽不及夫人那般优雅大方,但起码在相处间让人觉得愉快。花儿很漂亮,还散着淡淡香气,院子也很漂亮,里头还有个精致的小亭子。 ……小亭子里还待着个李晚玑。 齐福看见那坨影子便戳了戳卢怀钟,问道:“那人真是高泞哥哥的哥哥?” 卢怀钟一愣,有些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那两个人的关系,“……如果按年纪来算,是这样的。” 看着对方支支吾吾的模样,齐福疑心更重,皱皱眉只应了声不太情愿的“哦”。 卢怀钟很快被叫去处理事务,说一会再来陪他,但齐福的注意力全在李晚玑身上,他看见李晚玑从亭子离开又大摇大摆地在府里溜达,下人们见了他还都要行礼问声好。 很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直到他看见李晚玑去找高泞,屋子的门被人死死关着,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便听见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疼不疼啊?”是李晚玑的声音。 “那哥哥下次轻点?”高泞带着笑意回应他。 齐福越听越觉得奇怪,一壮胆直接敲响了面前掩着的门。“哥哥!我有急事找哥哥!”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进来吧。” “发生什么了?”高泞见到齐福便满脸温柔。 齐福定睛一看,他的高泞哥哥正赤着半个身子,身上除了旧伤,还添了些新的抓痕,李晚玑则站在一旁,手里握着个小药瓶。 “哥哥身上怎么了?”齐福问着,又跑到人身后看,才发现高泞背上的抓痕要比胸前的来得更多也更深。“怎么会这样!是谁欺负哥哥了!?” 高泞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李晚玑笑道:“他弄的。” 李晚玑瞪他,小声嘀咕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你!”齐福急得说不出话,咬着牙冲李晚玑投去一个软绵绵的恐吓眼神,看了眼高泞又看了眼李晚玑,一跺脚,跑了。 从高泞屋里出来他就在想,以往府里那些人都说什么穷苦之时无人问津,但到哪日飞黄腾达了,就有无数“远房亲戚”冒出来投靠。不仅要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还伸手要钱花,倘若是被拒绝,还要在大街上骂人是白眼狼,有钱就丢了良心。 齐福越想越委屈,走着走着鼻子一酸,忽然开始抽泣,分明他哥哥那么好那么善良,有了好吃的第一个分给他,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坏人。 -- 第123页 “呜呜……”他哭得好伤心。 不行!他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他要救高泞! -------------------- 小福:呜呜呜哥哥那么好呜呜呜 *小福跟同龄人比是相对不太成熟也不太聪明的孩子。大家都对他很好捏! (嘿嘿,迟了一会,嘿嘿。 第81章 好巧不巧 翌日,周藏晏按照约定带高泞去长孙府,长孙彧瞧着就是副儒雅的书生模样,端坐在厅前候他们到来。 若是爹还在人世,兴许也还能这么神采奕奕,高泞想。 见周藏晏身后带着个人,长孙彧让他们一同坐下,但高泞只是站着,一言不发地朝座上之人行了个礼。 长孙彧先是满意笑笑,随后便听见周藏晏与他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见过高泞,知道这是这段时间里京城的风云人物,而话里的意思也自然知晓。长孙彧摸了摸下巴,很快挥手给二人上茶,问道:“怎么想到来京城了?” 周藏晏抿茶一笑,“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不瞒您说,此次来京是想问问关于这个的事。”他从怀中掏出名册,放在手边的桌上。 许是没想到周藏晏的目的在此,长孙彧愣了一瞬,眼底的色彩沉了几分:“唉。” 他继续道:“当年觉得事发突然,细想又颇为蹊跷,皇上派人查了足足一月也未有眉目,但我冥冥中总觉着不止那么简单,便让手下暗查,结果让我们找到了个小乞丐。那小乞丐说每逢年岁之时都会在高府附近蹲着,等老爷夫人出来了总会赏他些银子,前去拜访之人多半也会如此,当是图个喜气。而正因如此,他便能将前去拜访之人的样貌记个大概,手下将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与长相特征报于我,我便大致有了个数,理了这一名册。” 高府独子的生辰在大年初二,倘若长孙彧大年初一忙碌未去,也定会在高瑥宁生辰那日亲自送上厚礼。朝中之人也就那么多,每年皆去高府阿谀讨好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哪怕是高廉清受人弹劾,在朝中的地位依旧无人能及,长孙彧就此产生了猜想——是否当日未去之人早就知道高府即殒? 长孙彧:“只是未想到周校尉还记着,廉清泉下有知定会感慨有如此挚友。” 周藏晏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若没有您整理出这份名册,哪怕我们察觉不妥也难寻突破口。” 长孙彧满脸惋惜,端着茶杯久久未动,只识得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唉,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倘若是当年廉清没开口让我少与他往来,恐怕连我也要焚成一捧飞灰。” 周藏晏向旁瞥了一眼,他看得出高泞想问又不好开口,便主动询问对方:“此言何意?” “当时正值新皇登基,先帝曾嘱咐廉清要好好辅佐下任君王。廉清于当今圣上而言不止是先帝旧臣,皇上做决定前亦是三思后行,定会先从廉清那采纳意见。久而久之却惹人不满,朝中有人认为是廉清逾矩,企图只手遮天。我当时虽还只是国子监助教,但他依旧让我与他少往来,避免有人以此做文章,将那些莫须有的猜想牵连至我。”说着,长孙彧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几十岁的男人仿佛随时要哭出来一般。 虽早前就听闻国子祭酒长孙彧过分感性多愁善感,如今亲眼见到了,周藏晏倒还是有些不适应。他赶忙转移话题:“收到名册后我又去见过几人,旁敲侧击问了他们事发前一日在做什么,亦将些有嫌疑之人补充在名册之上。但也不能单单凭此便断定名册中出现的人就一定与此事有关。” 名册上记着的约莫有二十余人,若是挨个调查,要下一番苦功不说,该怎么在京城中掩人耳目地查又是另一难题。 长孙彧点点头表示赞同:“还有一点。这一夜间没的是整个高府,也并非是在城外遇刺受害,想把这么大件事瞒过去,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来粉饰这一切。可至于究竟当时有什么异样,也再无人知晓,都随着那一堆废墟灰飞烟灭了。”’说着他又心怀不甘地叹了口气。 周藏晏偷偷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人,对方脸上尽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反而让他看得心中一怵。 “唉,年少之时廉清还与我一同看话本,一同被先生罚抄书,甚至还说等以后两家孩子长大了一定要结成亲家……真是世事难料,他清廉一生,却是葬身于那无情的火场中。” 闻言高泞脸上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结成亲家?什么亲家? 周藏晏心中一乐,勾了勾嘴角,“这么说来,令媛也已及笄,如今可是有婚配了?” 长孙彧摇摇头,嘴里还念叨着要是周藏晏有儿子,指不定现在他俩才是亲家。 周藏晏笑着,不如就借此给高泞和长孙府拉条红线?既然是高廉清和长孙彧定下的娃娃亲,那他不如成人之美,替故友了了这桩心愿。往后高泞的路难走,即使查出真凶也未必能完美脱身,但若是与长孙府攀上关系,总也是多了个保障,相信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对高泞下手。 “长……”“爹!”周藏晏刚开口,会客厅中便闯进了位俏丽姑娘,吓得他一时噤了声。 那姑娘跑到长孙彧身边,便被拖着向厅中其他人问好:“这是小女攸宁。正聊到你呢,来,宁儿,这是周校尉,特地从闽州来看爹爹的。” “周伯伯好!”长孙攸宁笑得很甜,目光循去时自然而然也落在周藏晏同行之人身上。她脸上瞬间惊喜万分,“你怎么也在这!” -- 第124页 高泞还没从长孙彧的那句“宁儿”中回过神,又立马被长孙攸宁的话弄得发懵:“上次对你态度不好,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日一时心急没来得及和你说谢谢,也很不好意思。” “敢问姑娘是……?” 长孙攸宁弯着眼尾,“不记得啦?前几日你在街上救了我呀。” 高泞颇疑惑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忽然想起什么,眼前之人好像就是那个……女扮男装还不忘抹脂粉的“小公子”。 看着俩小孩,周藏晏乐呵呵的,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原来你们认识啊。” -------------------- 月亮准时了 (明天不更嗷,周五见家人们 第82章 良人 二人从长孙府离开后,高泞一脸沉闷,周藏晏则恰恰相反,若是再年轻个二十余岁,许是能一边哼着曲儿一边蹦跳回高府。高泞见他如此也不知该说什么,若不是听长孙彧提起,他还真不记得因为同名而定下的那桩,所谓的娃娃亲。 周藏晏的喜悦一路延续到高府,虽膝下无子,却也早将高泞当成了半个亲生儿子。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着小辈成家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在他眼中,这天赐的好姻缘许是就要在他手中成了。 以至于高泞邀他商量如何查案之时,他心里还惦记着给人牵红线。 二人刚坐下,门外就适时传来人声。高泞起身时只说去长孙府办事,让李晚玑在府里好好待着。可他在府里坐也坐不好,站久了腰还酸,又不好在人忙碌之时叨扰,便想了个法子在门口拦下送茶的小厮,说是替他端进去。 高泞见到来人很是惊喜,李晚玑规规矩矩地给周藏晏上了茶,随后又走到高泞面前,背对着旁人端起茶杯,嘴里还小声念了句将军用茶。 “我自己来。”说着,高泞伸手去接那只已悬在空中的杯子,手指有意无意地蹭过李晚玑的手,又在落下的一刻轻轻勾了勾对方的小指。 “没想到你还订过娃娃亲。”周藏晏的声音忽然在厅中响起。 李晚玑一愣,看着高泞皱了皱眉头。 高泞见势不妙,“您也说是幼时,晚辈实在没有印象了。” “哎,这又有何妨?再说了,你和那宁儿姑娘不是认识么?”周藏晏笑道。 李晚玑听得更迷糊了,宁儿?哪来的宁儿姑娘?他朝高泞挤了个不太好看的笑,留下一句将军慢用,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只有过一面之缘,且谈不上认识。”高泞想叫住李晚玑,可坐在一旁的周藏晏让他不得不消了这个念头。他倒是纳闷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在人前谈起这件事,还偏偏是在李晚玑面前。 润了润喉咙,周藏晏将身子往前坐了些,已是一脸喜气:“我看那长孙小姐对你印象不错,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在幼时定下过婚约,不如趁现在……” “哎!”仿佛是在门外候着一般,李晚玑忽然闯进来,直奔高泞面前,“小的今朝为将军算了一卦运势,说是今日不宜饮茶。您看我这脑袋就是记不住事,将军还没动过吧?” “……”高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李晚玑在片刻间便将桌上的茶杯夺到手中,留下一个熟悉的、惹人厌的笑容。“那小的先退下了,将军渴了再传人送水来。” 看着李晚玑离去的背影,高泞心头一紧:完了。 周藏晏坐在一旁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一切,但很快又浮现了一个自认合理的猜想——依高泞如今的性子断不会留一个陌生外人在府,莫非是因对方家中姊妹…与这小子有什么关系? 若是高泞深藏不露,在外头欠下什么风流桃花债,那他也不能害了人家长孙姑娘。周藏晏轻咳一声,问:“你对长孙小姐印象如何?” 高泞本想着含糊过去,但见到周藏晏态度明确,他必须得清楚与对方交待:“长孙小姐活泼开朗,生的也是一副招人喜爱的模样。但晚辈心中早有良人,恐怕是得辜负家父与您的这番好意了。” “嗯?你说说,是哪家姑娘?” “……”高泞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道,“不是姑娘。” 心中那句“行,我试试替你牵线”忽然如鲠在喉,周藏晏微微蹙眉,端起手边的茶猛灌了一口。 厅中二人尽无言,皆是沉默了许久,周藏晏才开口再问:“你可是想好了?两个男人不能成婚也不能传宗接代,更是写不进你高家族谱。你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高家断在你这一辈?” 对此,高泞在遇上李晚玑前已有了明确的答案,他不假思索道:“且不说其他,即便是与女子成婚,晚辈也并不想留下后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事后功成身退,也难保日后不会遭人报复。我幸于上天庇佑才得以苟活至此,但我的孩子呢?我能保证他平安度过这一生,不会再重蹈我的覆辙么?或许是我过于胆小怕事…我不想再经历了。” 周藏晏听完沉沉叹出一口气,“罢了。”他顿了顿,你中意的那位公子…知道么?” 高泞只摇摇头,没再做声。 李晚玑趴在临近高泞屋子的客房床榻上,心里莫名闷得慌。怎么莫名其妙冒出个订过娃娃亲的宁儿姑娘,甚至之前还见过?回想起那日高泞身上的淡淡脂粉味,他更是不悦。 -- 第125页 倒不是不信任高泞对他的感情,如今京城内对高泞有意思的姑娘多了去了,他难道还能一个个醋过去么?只是周藏晏那副说亲的模样实在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怎么就没有什么订过婚约的李晚玑李少爷。 “怎么来这了?”仿佛是顺着他心中的抱怨一般,高泞推门而入,缓缓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高泞扯了个理由与周藏晏说下次再谈,他回自己屋里找不着人,又去寻了书房,最后还是在院子里遇上卢怀钟才知道,他的好良人独自来了这。屋内的桌上还放着被李晚玑带走的那枚茶杯,里头早已空空如也。 李晚玑将身子往里挪了挪,给高泞腾了更大的空间:“周校尉不是在嘛,哪有哥哥跟弟弟睡同一张床的。让他看见了不好。” 他知道对方说的不是气话,但那带着些许苦涩的声音实在叫他心疼。高泞伸手替人揉腰,将事情缓缓道来:“长孙小姐…就是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位,在街上女扮男装被我救下的姑娘。她爹与我爹是同门挚友,幼时因为我们名中俱带着宁,乳名亦同唤作宁儿,长辈便一时兴起点了这门亲事。” 李晚玑松了松身子,耳边继续传来高泞温柔的嗓音:“我实在记不得有过这件事。更何况与其定下婚约的宁儿早已不在人世,我方才亦已与他坦白心中早有爱慕之人,且只盼能与其共白首,此生绝不会与除他以外的人成婚。” 高泞早就想这么说了。只是原本想着迟些再开这个口,许下承诺谈何容易,但他心中始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活到兑现的那一日。李晚玑总怕坏了他的名声和下半辈子,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将心爱之人推往摇摇欲坠的悬崖峭壁。 “不是你说的么,我能与相爱之人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似是对李晚玑说的,又似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许是话中真情动人,又或是年纪大了,李晚玑不想再闹那些无谓的别扭。错了么?如果这一切从开始就是错的,那不如一错到底。他李晚玑又算不上什么好人。想着他翻身跨坐在高泞腿上,搂着对方迎合自己的吻。 高泞先是一愣,随后很快便沉溺其中。“叫哥哥。”他听见李晚玑这么说。 每叫一声哥哥,李晚玑就凑上来亲他一下。看着虽是高泞任对方亲吻,但每每松开唇舌时,他便又脱口而出一声哥哥,若是李晚玑想从中抽离,又会被高泞扣着后脑,吻到他想松开的时候再放手。 李晚玑不满地咬在他下唇上,正想借此夺回主权,未料高泞重新吻住他,再次分开时,那声灌满柔情的哥哥再不复了—— 高泞在分开后又轻吻他,笑着唤了声相公。 饶是未想过会如此,李晚玑被这一声相公叫得愣神,面上的神情略显惊讶呆滞。 “他说得对,我无法将你写进高家族谱,甚至连我也无法再续写,不论未来或过去,高家都该断在我这一辈。”高泞蹭了蹭李晚玑的鼻尖,盯着对方晃动的瞳孔,手亦勾起一缕发丝贴在唇边,“无需再想那些所谓的世俗对错,你于我而言,永远都是对的。” “嗯?”高泞抚过他的脸颊,渴望得到答复。 半晌,李晚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可以写进我们李家族谱。” -------------------- 小泞对周藏晏说心爱之人不知晓是有自己打算的,不是不承认晚玑。 55球球海星,可怜可怜孩子 第83章 引狼入室 长孙攸宁趴在花园中的小桌上,一颗接着一颗地将桃儿递到嘴边的葡萄吞进肚里。牙齿咬开果肉,丰盈的汁水便在口中迸发,每一粒都是桃儿仔细剥了皮的,去除了苦涩,留下的只有满口的清甜。 见人心不在焉的模样,桃儿又往长孙攸宁嘴里塞了颗葡萄,结结巴巴地问:“小小小姐是不是在想高高高将军?” 长孙攸宁差点噎着:“我有吗?” “这这都过去好几日日日了,您不是天天都盼着人人人家来么。”桃儿擦了擦手。 长孙攸宁缓缓坐直身子,颇不满地盯着桃儿,一下一下地将口中的葡萄嚼烂。“小桃儿,你幸好得是跟了我,否则现在有你苦头吃的。” 桃儿嘻嘻笑了一声,半晌才听见长孙攸宁又开口问她,有那么明显么? 长孙攸宁接着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只是与他见过两次面说过几句话,还不知他是不是个好人呢。” 桃儿听了更是开心,打趣道:“您当当初还说那那高将军只是是是虚张声势,怎么如今还还还是……”话还未说完,她就被长孙攸宁轻轻掐了把腰,“你以前话可没这么多。” “那那您多去和他相处相处,不就就就知晓了嘛。”桃儿还是第一次见长孙攸宁对其他男人上心。许是因为长孙少爷过于优秀,每个想靠近长孙攸宁的男人总会被她拿来和兄长比较,当然结果总是一样的。鲜有人能入她的眼,好不容易有个让长孙攸宁在意的,桃儿也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万一最后就是两情相悦呢? 长孙攸宁闻后豁然开朗,她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但若是我太主动,他会不会觉着我太轻浮了?” 桃儿歪了歪脑袋,她家小姐在府里可谓是横行霸道,老爷和少爷都拿她当宝宠着,虽说性子不坏,可难保旁人会觉得长孙攸宁没有其他小姐的那份温柔端正。 -- 第126页 虽然她觉得小姐这样挺可爱的。 “啊呀!”长孙攸宁忽然笑起来,打断了桃儿内心中即将开始的赞美。她看见小姐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顺着长孙攸宁的步伐望去,方见着长孙玙衡不疾不徐地走过。 长孙攸宁跳到人面前,笑靥如花:“哥哥这是要去哪儿呀?” 长孙玙衡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前几日周校尉不是带着高将军来过么?爹让我拿些东西去,就当是回礼了。” 长孙攸宁双眼一亮,“哦…哥哥要去高府吗?” 长孙玙衡轻轻嗯了一声,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宁儿想出去?” “哥哥带我一起去嘛?先前高将军救过我,人家还没来得及好好答谢呢。” 高泞来的那日长孙玙衡并不在府中,但对此也是有所耳闻,他笑道:“宁儿这是…想见高将军?” 被人戳中心事,长孙攸宁拿手指勾着头发,颇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哥哥认识嘛?” 见妹妹没反对,长孙玙衡的脸上反倒有些不满,“只是见过几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结识一番。”如今这京城中还有谁不知道高府里那位将军的名字?先是临危击退南蛮,又顺着张朗整治衙府,听闻朝中已有人想起了拉拢高泞的心,长孙玙衡倒也是想认识认识这位风云人物。 “哎呀带我去嘛!”长孙攸宁索性开始撒娇,抓着长孙玙衡的长袖晃来晃去,“带我去嘛,”说着又把另一手攥着的东西展开在哥哥面前,“我把葡萄分给你吃呀?” 自打李晚玑住进高府,街口的摊位就再没架起来过。原本想着住在山下更方便一些,起码不用每日早起准备下山的工作,但事与愿违,每日高泞都抱着不让他起身,说是再躺一会,结果手又不知不觉伸进他衣裳中开始掐他腰上的肉。 对此李晚玑也提出过抗议,他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欲与人好好理论一番,话都在脑中铺好了,只是踏进书房没待一会,他的手里就多了几张热乎的银票。 只是就这么在府里待着也显得无趣,高泞总忙着自己的事,虽说偶尔会来寻他亲热一阵,但李晚玑见不着人,心里怎么说都不是滋味。就是那深宫里的娘娘也没过得这么沉闷呀,他想。 但在这无趣中,他还是能寻到些乐子。 ——齐福心里苦,他越逃,李晚玑追得越紧,对方总是一副想把他抱在怀里揉的模样,可他偏偏就是不愿意。只要在府里遇上李晚玑总没好事,两个人在府里追逐打闹,就连下人看了都发笑。 “我都说了不吃了!你自己吃!”齐福在前头喊道,头也不回地跑着。 “你正长身体呢!别跑了!”李晚玑追着他绕过一个弯,怀里还捂着俩热腾腾的包子。“你高泞哥哥都吃!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欢吃包子——”齐福向后喊着,忽然撞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李晚玑见人快要摔到地上,赶忙加快步伐冲上去。正想把人捞回来,齐福却早已被另一只手白净的手臂搂住了腰。他抬眼望去,是张陌生的脸。 那人言笑晏晏,拍了拍齐福身上沾染的灰,柔声道了句小心些。 齐福不断道歉,李晚玑站直身子,眼前是个俊美的男人,一袭白衣飘飘,青金的翠竹暗纹毫不显突兀,墨色长发披肩,却显得肤色更为白皙。好似他腰间系着的那枚竹纹佩玉一般。 对方看着他勾了勾嘴角,李晚玑只不好意思地笑笑。 “都让你别跑了。”他顺势把齐福往自己的方向搂,死死钳着,“还请这位公子不要怪罪。” 那位公子轻“嗯”一声,随后便听见李晚玑继续问:“公子是来找高将军的?” “是,方才领我们进来的那位说往这个方向走。” 李晚玑长长“啊”了一声,再往人身后看,卢怀钟的影子看不着,倒是看见个规规矩矩站着的小姑娘。对上视线的一刻李晚玑笑着颔首示意,对方也回了个甜丝丝的笑。“我带你们去吧。” 说着他把怀里的包子塞给齐福,拍了拍肩轻声道:“把包子给我吃了!再让人煮些茶送去会客厅。” “哦。”齐福撇着嘴不情愿地应道。 分明是问心无愧的,但在看见来人时,高泞心还是不免咯噔一下,视线不自觉朝李晚玑瞥去。“…怎么是你带人过来?” “那我总得做点事吧?”李晚玑笑着,“我让人送茶来了。” 高泞轻咳一声,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了。他示意来人坐下,很快,李晚玑也从门外送茶进来。 “家父托我带了些番邦果子和一块上等徽墨,说是将军会喜欢的。” “那还替我多谢长孙老爷。” 长孙?李晚玑转了转眼珠,又朝座上那位姑娘看去。该不会她就是那位订了娃娃亲的长孙小姐吧?他抽了抽嘴角,虽说没什么好担忧的,但隐隐约约总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他缓缓移开视线,不自觉扫过长孙玙衡时才发现,对方似乎一直盯着他看。 长孙玙衡开口道:“高将军,这位是……?” 未等高泞出声,李晚玑抢先一步道:“我是他远房兄长。” 长孙玙衡盯着人看,直到李晚玑脸上快笑僵才恍然悟道:“你是之前街口那个算命先生?”以往他经过时只是远远看了几眼,便已觉得奇妙,少见有这么年轻的算命师傅。如今离得近了,才发觉眼前人不只是年轻而已。 -- 第127页 “对对,是我是我,公子想算什么?”李晚玑一下来了精神,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着过追着上门的生意。他又打量一番长孙玙衡,看着就是阔家公子,连眉眼间都透着一股亲切柔和。 看来能给不少钱。 长孙玙衡温和笑道:“我一直对易学很感兴趣,以往只在书上见过,不知今日能否有机会亲眼看看?” “自然是好。”李晚玑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情长孙玙衡是高泞的客人,于钱他总得给人先尝点甜头。他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铜币,正准备走向长孙玙衡,忽然身后的衣裳被人扯住,弄得他一时松了手,铜币就这么轱辘轱辘滚到人脚边。 李晚玑下意识往后看,高泞看着他一脸沉闷。 “嗯?”长孙玙衡从地上捡起铜币,起身走到李晚玑面前。见人没有反应,他索性直接抓起李晚玑的手,将铜币轻放在对方手心,眉语目笑,“小心些,别弄丢了,这对你很重要吧?” 高泞眯了眯眼,端起李晚玑送来的水喝了一口。 他似乎是明白为何当初罗扇要在云良阁大喊李晚玑抢了她的钱。 -------------------- 滴滴,月亮航班今日晚点了。 第84章 璇玑玉衡 “长孙公子想算什么?”李晚玑觉着有些莫名的尴尬,他急忙缩回手手扯出一个笑。 长孙玙衡笑道:“那不如替我算一算?” 李晚玑爽快应了声好,随后将铜币捧在手心摇晃,又啪嗒啪嗒散落在桌案上,“东西有限,我只能简单替您卜一卦。”他看着卦象皱了皱眉头,很快又笑逐颜开。 “如何?”长孙玙衡自然地靠上来。 李晚玑习惯性地拢起铜币,嘻嘻笑道:“哎呀,长孙公子真是好命数,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就是这姻缘…好事多磨,好事多磨,但总会遇到良人相守一生的。” 高泞坐在一旁撑着下巴,静静地看他胡扯。 同样的,长孙攸宁也听得皱眉头。这不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说辞么?她向前探了探身子,“还有呢?” 李晚玑狡黠一笑:“至于更详细的,就得附上生辰八字,来西街口寻我了。” “嗯,还不知师父如何称呼?”长孙玙衡问他。李晚玑张了张嘴,还未发出任何声音,座上的另一人便替他开了口。 “李兄。” 李晚玑向后看去,歪了歪脑袋。高泞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水,喝么。” 跨出高府,在人前一直寡言的长孙攸宁蹦到长孙玙衡面前,眯着眼打趣道:“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对人李师父有意思?” 长孙玙衡没否认:“他笑起来很好看。” 长孙攸宁转了转眼珠,“是嘛?我怎么不觉得。哎哥哥你说,如果我嫁给高将军,你又娶了那李师父,那他俩是不是成……妯娌啦?” “你在说什么?”长孙玙衡敲了敲她的头,“见了人几面就想跟人跑了?” 长孙攸宁哎呦一声,后退几步做了个鬼脸:“那你不还是第一次见人李师父。” 长孙玙衡没再同她计较,把人塞进马车后,自己也抬脚准备跨上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长孙公子!” 李晚玑从府里追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几枚铜币。长孙玙衡看见他朝这招了招手,似乎是在示意他过去。他只是愣了一瞬,便让长孙攸宁和车夫候着,抬脚往李晚玑那去了。 “怎么了?”长孙玙衡一直对他柔声细语的。 李晚玑把人带到一侧,也轻声道:“恕我冒昧长孙公子,您家中是不是有位久病在床的长辈?” 长孙玙衡一惊,“李师父是如何得知?” 李晚玑说:“小人不才,但这不是会算几个命嘛。若是长孙公子愿意,可否将那位长辈的生辰八字与我?”照理说他无心管这种所谓的闲事,但方才的卦象实属诡异,深陷死水却又能四处逢源,卜算前掉在地上的铜币也不是什么好的象征。他倒是极少看到这么矛盾的卦象,往往看到了也都要多提点对方几句,虽难保对方能靠此脱离危机,但李清粤也曾告诉过他,做人要积德。 何况他现在可得积多些功德,虽说不知长孙府的人是好是坏,但只要他出手相助,对方自然而然是得欠他一个大人情。李晚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总觉得日后派得上用场。 长孙玙衡抿着唇犹豫不决,父亲一向让他莫要在外声张,可娘病得够久了,甚至寻了许多大夫也未能彻底根治,如今眼前之人能仅凭那浅浅一卦算出此事…似乎也未尝不可一试。再加上李晚玑殷切的眼神,长孙玙衡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 李晚玑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便继续嘱咐长孙玙衡,让他明日来一趟街口医馆前的摊位。 长孙玙衡一边道谢,一边掏出串铜钱递给李晚玑。李晚玑连忙摆手拒绝:“我不能收。”师父说的是行善积德,可若是收了人银子,那不就又和平日的生意无异了么。 “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长孙玙衡说,“不知能否告诉在下该如何称呼?” 李晚玑看着那串铜钱咽了咽口水,他出发点是为善,若对方非要给他报酬,拒绝了不是折了他人好意嘛?他伸手接过钱串:“李晚玑。” 闻言长孙玙衡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留下一句“那我与李师父还颇为有缘”便上车离去了。 -- 第128页 有缘?李晚玑盯着手中的铜钱串不解,但很快又一扫而空。谁能和钱无缘呢?他想着又忍不住扬起嘴角,转身欲进府时,却看见高泞倚在门上盯着他看。似乎是待了很久,但李晚玑只顾着行善积德,压根没注意到门口何时多了个人。 高泞双手抱臂,二人只对视了片刻,他便先转身向里走去。 李晚玑看着他背影消失,又看了看手上的钱串。不就是赚点零钱嘛,哪有人会嫌钱多呀! 重新踏回高府,李晚玑是直奔书房去的。高泞不见人影,却又正好在他投下铜币之时推门而入。 李晚玑盯着书案上四散的铜币愣了愣,但很快又继续重复那套熟悉的动作。三番为一卦,卦成,眼前皆是些令人皱眉不解的景象。他轻轻挑起一枚铜币,用指尖立在桌上打转,脑中的思绪亦如那枚直立旋转的铜币一般,最终在高泞的声音中被人无意松开,重新平稳地躺在桌面。 “在算什么?”高泞已在他思忖之间走到身旁,手臂搭在雕花木椅上,仿佛将人搂在怀中。 李晚玑回过神来,“是长孙公子的事。”他抬头去看高泞的刹那,下巴便被人死死钳住,迎合着对方开始了一个漫长缱绻的吻。 也不知那长孙玙衡怀的什么心思,来高府就那么一会,那对含情的双目巴不得黏在李晚玑身上似的。颇有有缘?高泞心中轻笑一声,璇玑玉衡,能不有缘么?想着他心中更烦闷,唇舌分离后直接将人从椅子上捞起,瞬间乱了书案安宁。 李晚玑的腰被迫悬在桌沿,用来卜卦的铜板被他压在身.下,他不觉羞耻,反倒过于顺从。只是缓缓对高泞说,这样躺着不舒服。 闻言高泞顺势穿过腰身与书案的缝隙将人搂起,不待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便把人翻了个身子趴在桌上。他伸手收起桌上的那五枚铜币,小心翼翼放在一旁,“小心些”。 他贴近人的颈边低语:“别弄丢了。” …… 红香之上蒙着似揉开清晨露水的光,却是在即将敞开时被门外之音扰了心神。 “哥哥在嘛?”是齐福的声音。 原以为高泞会就此作罢,李晚玑甚至准备俯下身子整理衣物。谁知对方反倒变本加厉,若不是李晚玑狠狠咬紧嘴唇,怕是早发出些不该让旁人听见的声音。 高泞取下腰间的玛瑙玉佩,从容地塞进李晚玑口中,“咬着。” 齐福在门外又问了一次:“哥哥不在嘛?”他轻轻敲了敲门,分明听见里头有动静的。 “哥哥在,有什么事吗?” 齐福喜笑颜开,伸手就要去推门,只是刚推开一小道透光的缝隙就被屋内的人出声喝止——“…哥哥在忙,有什么在屋外说就是,我都听着。”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哥哥先忙,我下次再和哥哥说就是了。” 高泞调整呼吸,对着门外道:“不打扰,现在说就行。” 齐福在外头犹豫片刻才继续开口:“就是那个李晚玑!他欺负我!” “哦?”高泞俯下身子,伸手搂在李晚玑的脖颈上。手上的动作很轻,只是令人更好地贴在自己唇边,他咬了咬李晚玑泛红的耳朵,压着嗓子,“要是松开掉在地上,小福怕是会直接冲进来吧?还是说…哥哥想就这么让他进来,让他看看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晚玑浑身一紧,高泞却丝毫不让他有松懈的机会,他也只能紧紧咬着口中光滑的玉佩,避免自己在他人面前发出不适合的声音。他咬着玉佩,津.液不自主地从嘴角滑出,耳边又继续传来高泞的声音:“他怎么欺负你了?”是对门外的人说的。 齐福鼓着嘴,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不在理:“他、他、他逼我吃他做的包子!” 闻言高泞不禁失笑,看着面前随着自己晃动的长发,似是在问屋外之人,又似是在问李晚玑:“那你觉得好吃么?” 屋外传来忸怩的声音:“……味道倒是还不赖。” “好吃就行,哥哥也是为你好。” 话音落下时高泞咬了咬牙,李晚玑还紧紧攥着拳,整个人如案上揉皱的宣纸一般凌乱不堪,一双迷离的眸子注视着高泞,面上尽是夹杂着羞赧的绵绵情乱。 高泞看着这副模样勾了勾唇,他轻笑一声,又俯身在人耳边唤了声哥哥—— 你如今上下都…… 屋外的人究竟说了什么也无人在意,李晚玑耳边仿佛只闻见那云情雨意的缠绵。他能做的也只有咬紧口中那枚赤红玉佩,将高泞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揽入怀中。 ………… 他不知齐福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玉佩置在书案上泛着盈盈水光,他偎在高泞怀里,被人视若珍宝般轻吻着。 璇玑如何,玉衡又如何,如今那天上的北斗星还不是落在这一滩泥泞中与他共沉沦? 李晚玑,高泞轻声唤他,你也是我的。 -------------------- 六一快乐~ (璇玑是北斗四星,玉衡是北斗第五星,璇玑玉衡也是古时一种玉饰的观测天象的仪器。 但晚玑的玑更多的还是另一个解释,所以说有缘,但不是完全有缘,注定还是要跟小泞在一起的嘛 第85章 冰封之花 翌日李晚玑如约出现在摊位上。倒也说不上是摊位,他只是搬了把凳子在医馆门前坐着,至于其他什么的都没布上。高泞昨日还是手下留情,倘若是如初次一般,恐怕他今日又不能如此安稳地坐在这了。 -- 第129页 长孙玙衡出现时,李晚玑还在帮陈礿搬药草出来,铺在门的另一侧的簸箕上晒太阳。他远远就看见那个人影和身边的女子谈笑打趣,长孙玙衡勾起一抹笑,走到他身后拍了拍肩膀。“李师父。” 李晚玑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待客之道”,他拍去手上的尘土,熟练地堆起那张谄媚的笑脸:“哎呀,您来啦。”顺手从医馆里拎出张凳子,他示意人坐下。 长孙玙衡问:“李师父叫我来此,想必是又算出了什么?”大街上人来人往,充满市井之气,好似谈论些什么惊天秘密也会随着人群流逝一般。兴许是预料到会有些不方便在高府说的,否则也不会把他叫到外头来。 李晚玑脸上渐渐变得严肃,他压低嗓子直入正题:“嗯简单来说,长孙夫人身子长年抱恙,久病于床。只是我并非是那种能料事如神的神仙,但若是公子愿意信我,许是要让长孙夫人在吃食上多加注意,小心莫要让病从口入。” “吃食方面府中一向是严加注意,特别是家母所用之膳食,皆是经过家父亲自检验后才得以送入,照理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长孙玙衡颇为不解。 李晚玑垂下眼帘哦了一声,很快又继续道:“长孙夫人卧病在床也有四五年了,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要不这样,我正好有一位认识的神医,让她给长孙夫人看看?”他笑着眨眨眼,神医可能说不上,但陈礿也绝不是什么害人的庸医嘛。“童叟无欺,绝对靠谱。” 长孙玙衡在心中小小地惊呼着对方的神机妙算,却也只能惭愧地回应道:“在下绝不是质疑李师父与那神医的为人,只是这方面一向是家父在操劳,我恐怕无法在当下给出回复。” “不打紧不打紧。”李晚玑搓搓手,他倒也没指望长孙玙衡会直接答应下来。 长孙玙衡顿了顿,“待我回去问过,若是家父允许,定不会辜负了李师父这番好意。” 像是计谋得逞一般,李晚玑满意地摸摸下巴:“好,那就等长孙公子的好消息啦。” 长孙玙衡笑着嗯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什么,“还请李师父莫要将此事说与他人知晓。” “这不就把你叫出来啦?你放心,我谁都没说,我们这行有规矩,自然是不会轻易将他人之事随意宣扬出去。”李晚玑微微颔首,做出一副坦然的模样。长孙玙衡自然地抓起他的手,很快李晚玑手心中便出现一枚碎银,他见状握拳缩回手,佯装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娘于我而言是不可替的存在,若能治好我娘,这便是李师父应得的。” 李晚玑笑得更开心,且不说长孙玙衡这人怎么样,出手倒是豪放阔绰,就他手里攥着的那点估计够他在这街口坐上两三天的。“好嘞,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他眯着眼,俨然看不见对方眼底那抹说不清的情愫。 送别长孙玙衡后,李晚玑颠着手中的银钱,一回首便见着陈礿抱臂倚在门上,对上视线的瞬间她轻轻挑了挑眉,朝李晚玑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怎么了?”李晚玑问她。 陈礿:“那公子生得倒是俊俏。” “…还凑合?”李晚玑扯了扯嘴角。哪有他家将军俊。 高府。 周藏晏翻着名册,手指还捻着干涩的茶叶枝末。这几日下来,虽说难有什么决定性的进展,却也有了些新的发现。名册上有一部分人不知去向,甚至是已不在人世,而其中还能寻到踪迹的约莫有十余人,大多都升了官,周藏晏带着高泞走访了几位,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端倪。 若是依照周藏晏的直觉,名册上可疑之人只剩不到十人,且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最不济也是个正六品太学博士,再往上的他也不好贸然去访,对方也未必会接见他们,最后只会落得一个打草惊蛇。周藏晏心中有个难以证实的猜想,他默默摇头叹出一口气,转而将视线投向另一座上的高泞。 “想到什么了?” 高泞只是摇摇头,眼底的狠戾在片刻间消散,他抬手吃了口茶,面上重新端起笑容。 周藏晏的指尖还揉着茶叶末,细小的枝茎被搓得打转,本就失了精神气又变得更加萎靡。他沉了沉嗓子道:“若如我所猜测一般,剩下这几位都不是我们能轻易下手的对象。任凭我再怎么样始终也只是闽州一个小小的校尉,而你在他们眼里不过也是一个构不成威胁的无权将领。” 高泞顺着他的话淡淡地嗯了一声。 “若是没有头绪……我希望在我们商讨出合适对策前,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周藏晏继续道。他了解这小子的处事方式,但如今面对的不是那街头巷尾的地痞,也不是那本就背着罪名的叛国之徒,若是走错一步只会前功尽弃,甚至是丢了性命。但这不值得。 高泞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驳,他浅浅笑着:“晚辈自然知晓。” 周藏晏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也只能用叹息作罢。只希望高泞多少能听进去一些,他想。 二人皆沉默了一阵,似是在思考该如何下手,又似是在犹豫些什么其他的。良久,周藏晏喝尽了杯中最后一口沉着碎末的茶水,终于是选择开口过问:“你…你与那李晚玑是什么关系?” 高泞闻言微怔,垂下的瞳孔闪过一丝捕捉不到的慌乱。 周藏晏拂袖,将瓷杯轻置于手边的桌上,“昨日,我见你抱着他从书房出来。”开口之时,他心中便早就有了答案。虽然高泞说自己心尖上那位公子对他的情感毫不知晓,可他怎么看怎么想,这两个男人也不似那所谓的“许久未见的远房亲戚”。 -- 第130页 高泞的身份本就特殊,一切都是假的,又能从哪冒出一个远房亲戚?他也不是没猜想过是否因为对方用高泞的真实身份来作为威胁的资本,可依高泞的性子,恐怕是李晚玑的威胁还没说出口,就早已身首异处了。除非,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超出表面上那层脆弱不堪的关系。 他昨日只是从府外回来,想着去找高泞再商量商量名册一事,去往书房的路上未见着一位下人不说,远远他便瞧见两人过分亲昵的模样,而且……他倒是第一次见高泞脸上露出那种神色。 是他叫高泞要多笑一笑,也是他教高泞莫要将苦痛外露,所以他知道平日里见到的那些笑容有多违心。 但昨夜不同。 仿佛是冻结在冰川中的夹竹桃意外破了冰,枝叶得到阳光照射后变得肆意葳蕤,花色盛开之时又轻轻坠下一瓣于寒冰之上,惹得本是素白的寒雪上添了丝人气。它护着自己的枝干,不让那致命的树液渗出——却忘了被拾起的花叶中也掺杂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毒。 “你若真是在怕什么,当初就不该把人带进来。”周藏晏继续道,语气中夹着无奈与忧愁。他并不指望高泞会给他什么答复,甚至觉着自己有些多嘴,却还是执意将这些脱口而出。 虽说高泞在提防他的这一事实令周藏晏有些苦闷,但他更不想看到哪天高泞抱着一身血衣失了理智。 半晌,伴随着指骨轻叩杯壁的清脆响声,高泞的嘴角扯出一个颇自嘲的笑容。“可有哪里能比这更安全?” -------------------- 奶奶!你收藏的文更新啦!! 第86章 物超所值 很快,长孙玙衡便从长孙彧那得了答复,他自问有些操之过急了,刚回府就蹿去长孙彧面前问了此事。他心里也清楚,他急的不只有娘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抱有特殊情愫的缘故,他看着那两个人总觉得氛围不一般,却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心中还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要先下手为强。 高泞看李晚玑的眼神和他的有些相似,但若是说对方也跟他一样喜欢男人,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照理而言,高泞该与他身旁见过的那些人一样,找位柔嘉成性的女子成婚,不只是为了世俗眼光,更是为了日后仕途。至于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妹妹,老实说他也不在乎,只要高泞是个品行端正的人,两情相悦之下他也会接纳这位妹婿,送上最真诚的祝福。 但倘若令他不安的源头是来自于高泞……长孙玙衡隐隐约约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对李晚玑谈不上爱那么深刻,但对方总是能吸引他的视线,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他这么想。 长孙玙衡辗转了一夜,终于是忍到第二朝才去西街口寻人。奈何医馆门口只剩下一张歪歪扭扭的凳子,还有一地晒着药草的簸箕。他只在原地站了几秒,脚尖点了两下地面,心中就有了个更明确的去向。 高泞在府外撞见长孙玙衡时,脸上少见地添了几分不满,那对眸子微微眯了眯,随后又端着笑:“高某如今有事外出,恐怕无法招呼长孙公子。” 长孙玙衡:“无妨,在下并非是来寻高将军。” 高泞明知故问:“哦…莫非长孙公子是来寻我那兄长?” 长孙玙衡没有出声作答,只是微微颔首。“家父也让我多向将军请教,莫要只剩得一身弱骨子,免得日后遇险也只识得如何执笔。” “长孙公子若是对此有兴趣,明日即可随我去校场,总比府里这么个小地方来得舒坦。如今天下太平,高某也有的是时间。” 长孙玙衡笑道:“自然是好的。既然将军有事外出,那我便不再阻挠了。待我与晚玑兄商讨完,自然会离去。” 高泞暗暗咬了咬牙,面上依旧不改神色。长孙玙衡浅浅行了个礼,便拂袖朝府里去了。看着身旁笑得僵硬,紧紧攥着拳的高泞,卢怀钟小心翼翼地发问:“少爷…您还亲自去买吗?” 高泞瞥了他一眼,眉头渐渐皱起:“你觉得呢?” 想着高泞外出采买,李晚玑也再没有什么顾虑,扯着长孙玙衡的袖子去到院中亭坐下,刚落座的一瞬间他便开口直问:“如何?” 长孙玙衡遗憾地摇了摇头:“家父说信不过其他大夫,况且我娘的身子一直也是靠名医在调理,往往得了同样病症的人都撑不过这么多年,想来也是这几年调理得当。只是…辜负了李师父这一番好意。” 李晚玑闻言挑了挑眉,“方便告诉我长孙夫人得的是什么病么?” “只说是传染病,往常也不让我们有任何亲密接触,我们也只能隔着数层薄纱与她说上几句话。待得久了,她还会出声谴我们离开。”长孙玙衡的语气中尽是悲伤,他垂着眼帘,脸上温润的笑容也不复存在。 李晚玑看着他的神情,不免也跟着耷下嘴角,“抱歉。” 长孙玙衡很快察觉失态,收敛好自己情绪道:“是我让你帮着算的,不必感到抱歉。”他看着对方勾了勾嘴角,柔声似水。 李晚玑低着头,一时间却想不出任何新的法子。脑子一片空白时,叶落、风动,他自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是在抬头看了眼笑着的长孙玙衡时,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位相似之人。 “长孙公子的妹妹…有婚配否?”他问得有些突兀。 -- 第131页 长孙玙衡一愣,好看的脸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错愕:“难不成李师父对攸宁……?” “没有,”李晚玑赶忙摆摆手,“我这不是收了你那么多银子嘛,如今还帮不上什么忙,这心里过意不去。要是长孙小姐还未有婚配,兴许能让我替她算一卦?就当是你这银子花得物有所值,我也能安心一些,你看如何?” 长孙玙衡的神情迅速放松下来,又恢复那一脸柔情,“自然是好的,只是攸宁她已有心悦之人……” 未等对方把话说完,李晚玑迫不及待地往长孙玙衡的方向靠了些,“那不妨与我说说?”话音刚落,他又觉得似乎有些冒犯,“哎呀,这要是月老牵红绳,也得知道双方都是谁呀。”话出口的一刻,他立马在心中腹诽道,虽然我也不是那月老。 对方的忽然靠近令长孙玙衡霎时红了耳尖,他心跳得快,仿佛能闻见李晚玑身上那阵熟悉的清幽木香。“李师父或许真能为攸宁牵上这条红绳。” “此话怎讲?”李晚玑心咯噔一下,约莫是有了答案,以至于从长孙玙衡口中听到高泞的名字时,并不显得有多意外。他挑了挑眉,“这样啊。” 李晚玑不慌不忙地掏出铜币,也不知是否用了心,就这么随意置在二人手边的石桌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唉,”不一会他便看着卦象摇了摇头,满脸遗憾。 “恐怕是没有这个缘分了。”李晚玑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恕我直言,这实在是不太吉利。” “嗯?” “您瞧啊,他们俩从名字来说就不太相配,”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长孙玙衡的肩,又指着卦象添油加醋地细说一番,“长孙小姐值得更好的。小姑娘还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未来总会在合适的机遇遇到属于她的良人。” 长孙玙衡总觉着这套话似乎在哪听过,“恐怕不太好办。她从小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性子总是要强的,让她就这么放弃,或许也只有亲眼见到高将军娶妻才会死心罢。” 娶妻?李晚玑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倘若高将军有了心仪之人,还请李师父告知与我。我做兄长的,也不愿看见妹妹守着个不可能的念想不放。”长孙玙衡试探道。 虽说李晚玑很想直接起身宣布高泞心仪之人正坐在他对面,但还是咬着唇克制了冲动,只点着头一个劲地说好、好。 “李师父说他们从姓名而言便不相配,那……”长孙玙衡话锋一转,弯了弯眼角,“那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见李晚玑一怔,他又继续道:“起初家父为我取名为玙衡,乃是取自玉衡之音加以寄托,不知李师父听过璇玑玉衡么?这是否证明,我与你注定是……” “李晚玑!”院子不远处适时传来熟悉的声音。二人皆循声望去,是高泞。 仿佛话音刚落片刻,高泞便已站到李晚玑身侧,他抬手,在长孙玙衡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捏了捏李晚玑的后颈。 李晚玑身子下意识一颤,长孙玙衡也有些出神——高泞走过来时,风中似乎也飘着那阵清幽的山林之香。是因为住在同一府中才会如此么?他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周藏晏身上是不是也带着这阵香气。 高泞对着长孙玙衡淡淡一笑,便俯下身子,挡在李晚玑与长孙玙衡间。动作暧昧,高泞几乎是挡住了李晚玑坐着的半个身子,在另一人眼中看来,方向与视觉的错位使得他们似乎是在相依唇舌一般。 垂下的发丝搭在李晚玑袖上,高泞拂袖而过,往对方手里塞进了个冰凉的东西。几乎是指尖刚碰到的那一刻,李晚玑就发觉被人捏过的地方在迅速发热。 ……是那枚玛瑙玉佩。 高泞勾起一抹笑,“你落东西了,哥哥。” -------------------- 黑大郎烧饼铺重新开始营业了家人们 第87章 暖阳漫溢 高泞直起身子,一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李晚玑肩上:“好好收着,别又忘在我这了。” 长孙玙衡扯了扯嘴角,他看不出那枚玉佩意味着什么,但从高泞那传来的压迫感却是实实在在抨在他通身的血液里。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他听见李晚玑轻轻哦了一声,随后将玉佩挂在腰间。满目赤红不觉艳丽,只觉格外刺眼。 许是物件随主人,看着倒是透着一股与高泞无异的气息。 “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长孙公子尽管开口。”高泞冲他笑道。 长孙玙衡在心中轻叹一声,“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家事,就不劳高将军费心了。” 高泞闻言皱了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不悦。似乎是因为肩膀上又沉了几分,李晚玑赶忙出声帮打圆场:“将军有心了,有心了。我们还有些事情没商量好,待商量好了,我会替将军好好送长孙公子离开的。” “……”高泞垂眸瞥了李晚玑一眼,“麻烦李兄了。”一字一句说得有些用力。 长孙玙衡笑盈盈的,面上那双眯起的眸子仿佛在提醒他,该走了。 “那高某便不送了。”伴随着耳边响起的话语,李晚玑只觉得后颈又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被长发盖着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他只能将身子坐得更直,好来自欺欺人,掩饰胸腔中无声的起伏。 不知怎的,高泞走后,亭中二人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李晚玑一心想着高泞古怪的待人态度,全然没注意到身旁之人脸上的犹疑。 -- 第132页 长孙玙衡更加确信先前对高泞的猜想,人们常说男未婚女未嫁,那旁人自然是有权利追求心中所爱,但……只是他眼前更重要的是,倘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那他倒是真真正正少了个能接近李晚玑的借口。 “若长孙公子还有其他想看的,我一定知无不言。您给的银子够算好几回的了,长孙老爷的,长孙夫人的,你的,长孙小姐的,什么都可以。”李晚玑笑嘻嘻地,伴随着话语一枚一枚地将桌上散开的铜币拾进手里。 长孙玙衡也就这么看着,对方合拢掌心,挂着的玉佩亦随着身子在他眼前摆动,令他生出一股无谓的好胜心。他应了声好,拂袖从腰间取下别着的那把小巧折扇,交到李晚玑手里。 李晚玑一愣,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长孙玙衡笑笑,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今日原是去街口寻人却不见踪影,这才登门拜访,实在也是多有叨扰。毕竟这也还是高将军的府邸,总是多有不便,李师父若是算出了什么,又或是有什么在下帮得上的地方,可直接拿着折扇来长孙府,家仆知道这是我的东西,自然会放行。” 闻言,李晚玑立马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在发出声音的刹那换了说辞:“也好。”他想起什么,抓着折扇的手紧了些,“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吧?” 长孙玙衡欣然一笑,于他而言确实说不上是什么贵重物件,这折扇只是因近日天气愈发闷热,他出门前随手拿起的东西罢了。但他还是郑重其事道:“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也是在下钟情之物,还请李师父好好收着,莫要弄丢了。” “好,好。”在对方身上寻不出其他能给予之物后,李晚玑终是缓缓颔首。 长孙玙衡拱手:“烦请李师父多费心了。” 李晚玑摆摆手,笑着把人送出了府。人走后,他才垮下嘴角,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一转身正好撞上高泞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眸子。 怎么每次转身都能看见他?李晚玑在心中腹诽道。还未等他迎上去说些什么,高泞已先他一步走上前,眼角微弯勾出一张盈盈笑脸,“走了?” 李晚玑对眼前这副模样是熟悉的,他暗道一声不妙,确认四下无人后搂住高泞的脖子,讨好似的在人脸上亲了一口。高泞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失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听见李晚玑的声音:“你不喜欢长孙公子么?” “谈不上。”高泞探进他袖中,摸索着握住对方的手腕。“有样东西给你看。” 高泞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将人领回屋中。木门关上时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李晚玑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门掩上的一刻似是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光变得零碎斑驳,屋外的洒扫嬉闹也被抛之脑后,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屋内本就燃着香,因为眼前人说喜欢,高泞便时时刻刻都让这股味道填满只属于二人的空间,而李晚玑也在眨眼间,落入了一个更加炽热的怀抱。 鼻尖很快漫进浓烈的香气,夹杂其中的还有俗世喧尘——太阳晒过的暖味,院中飞花的芬芳,街前覆上的淡淡尘埃…李晚玑没有反抗,而是托付得更深,让自己也沾染上这一切。 他早前向往山下繁华,而后感叹人生无常,也曾想过就这么离去,但每当在最亲密地感受这份温暖时,他总会庆幸当初没有迈出那一步。 又或许他已经在下坠了,只是坠入的不是寒冷无情的湍流,而是面前满怀的温暖馥郁。 良久,似乎是贪婪有了尽头,李晚玑才拍了拍高泞的肩膀,轻声问道:“不是带我来看东西吗?” 高泞闻言抬起那颗埋在对方颈间的脑袋,双眸追寻着李晚玑的视线,“嗯。看看我。” 李晚玑不禁勾了勾嘴角,双目含情:“我们将军这是怎么了?哦…你不是说谈不上讨厌他吗?” “是谈不上。” 高泞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前几日跟周藏晏的谈话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那被甜蜜幸福蒙蔽的危险又再次暴露在他面前。他原本想着把人藏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不会发生梦魇中的那般场景,可每当长孙玙衡靠近时,他总会止不住地心慌。 以前他没有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离去,再撕心裂肺的呐喊也无济于事。而今不同了,他既然寻回了这唯一的念想,便不能再看到那满目的鲜血淋漓。他不能再失去什么,也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但他不可否认,个人情感在这件事上支配了他的大部分情绪。 可李晚玑始终是个人,不是个物件,纵使长孙玙衡不来,李晚玑也会去找其他人,仿佛只要离开这座府邸,他就会像暴晒在烈日下的冰一般,以最猖狂的速度消失殆尽。 甚至在他抓上李晚玑手腕的一刻,冒出了一个近乎荒唐的想法——若是在这白皙的手腕上锢上铁链,那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在外遇到危险了? ………… “宁儿?”也不知李晚玑唤了几声,高泞才回过神来。再次对上那双眼睛,他只能执拗地盯着,直到在瞳孔中寻见自己的影子才松懈下身子。“怎么啦?我和云良阁那群姑娘待在一起时也没见你这样,何况长孙公子还是个男人。我是有天大的魅力让每个男人都爱上我吗?” 高泞没说话,只是又将身子贴得近了些,他把李晚玑推到墙上,垂首去啃那被他剥去遮掩的肌肤。李晚玑纵容他在自己锁骨上留下或重或轻的啃咬痕迹,抚着对方柔顺如瀑的长发,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放一百个心好了,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看上我了,我也看不上他们。小的现在只是在行善积德,这不是百年以后好和将军在地下做一对恩爱伴侣嘛?” -- 第133页 听着这没一点正经的话,高泞却忍不住失笑一声。他抬头吻了吻李晚玑下意识合上的双眼,双唇轻轻蹭过那发颤的睫毛。“好。”他只是轻轻说了一个字,却又显得那么铿锵有力。 四目对视了不到片刻,午后静谧的阳光便透过薄纸笼在面上,二人间几不可察的缝隙瞬间被阳光填满,鼻尖仿佛能嗅到光线中溢出的美好。阳光触摸不到,抓不住,但眼前人可以。不知怎么的,两个人竟同一时间勾起嘴角,将额头与对方的抵在一起。 “你不是和小卢去采买了么?”李晚玑打趣他,“高将军不会是在院子里盯着我看到忘记要给小福买木偶娃娃吧?” “我没忘。”高泞压了压嗓子。 李晚玑一怔,这是承认了在院子里盯着他?可分明是他看着人出去的,这是又为了他临时折返了?……这下连为何对方会忽然蹦出来塞玉佩给他也说得通了。想着他脸颊有些发热,开口也只能支支吾吾地:“我一二十好几的老男人,人长孙公子又不会把我吃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泞张了张嘴,他先前倒是没撒谎,对长孙玙衡这个人,他是愿意结识的,对方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懂得分寸,再加上高家与长孙家的这层关系,若是撇除那扰人的梦魇不谈,他心中没有多少排斥的情绪。 只是对方心里生了些不该有的念头。许是因为怀抱着同样的心思,他才能瞬间注意到罢。长孙玙衡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过李晚玑会不会更喜欢对方那样的温润公子…… 对长孙玙衡是谈不上不喜欢,但他喜欢李晚玑。 “好啦。”李晚玑有些得寸进尺地摸了摸高泞的脑袋,对方少见有这副模样,若是有什么东西能记录下这一刻,他倾家荡产也愿意弄到一个。 ……嗯,好像也不至于。 他靠前在高泞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走!哥哥陪你去买木偶娃娃。” 第88章 浮桂引 往后一段日子里,高府是出乎意料的热闹。 先是闲静了两日,随后便日日能见着两个人影在高府进进出出。高泞起初也只是那么一说,万万没有想到长孙玙衡真的来府里找他习武。说是习武,却更像是拖家带口来高府打发时间。 李晚玑和长孙攸宁的关系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变好的,长孙玙衡和高泞舞剑,他们也在旁边学着;长孙玙衡和高泞对弈,他们各自在二人身旁盯着。起初是两个人,后来齐福也加入,三个人其乐融融的,仿佛他们仨才是亲兄妹一般。 长孙玙衡对此有些不悦,攸宁倒是沾沾自喜——这不就是未来嫂子在提前和她处好关系嘛! 看着李晚玑和长孙攸宁莫名其妙的亲近,高泞也颇为不解,问过才知原来李晚玑给他和长孙攸宁算了一卦。 高泞好笑地盯着他看:“怎么不给我们算一卦?” “有那个必要吗?”李晚玑趴在床上,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怎么连个小姑娘的醋都吃。” “那你为什么算我和长孙小姐的姻缘?”高泞伸手替他捋过散着的长发,动作轻柔地梳开。 “这不是得看看这个宁儿和那个宁儿的缘分如何,万一你俩……”李晚玑突然被人捏着脸,一双薄唇覆上吞尽所有未说出口的话。不知过了多久,高泞才舍得松开他,“还说胡话么?” 李晚玑往旁边靠了靠,“我说什么胡话了,万一你俩真有什么缘分,我不得把这个念头从小掐灭。”说着,他还抬手做了个手势。 高泞轻笑一声:“原来你们还能做这种事?不谨遵天命了?” “哎呀,”李晚玑有些心虚,“这不是什么缘分也没有吗。你看,要是这么说,她不就成你半个妹妹了?那不就是我妹妹?我还没有过妹妹呢。” 高泞挑了挑眉,又把人卷进被褥中。 “行行行,不要妹妹了,不要妹妹了——” 夜半,屋外只剩夏夜虫鸣,院中的藤蔓似乎又借着月光爬高了几分,兴许是忧愁缠心,高泞独自起身去了院中亭。银瀑倾泻石上,映出一片孤洁,随风而颤的花瓣上亦泛着点点星光。很安静,美好得像只有梦中会出现的缥缈幻象。 他独坐在亭中,看着坛中摇摇晃晃的花枝,许是那三人又在院子里闹,弄得它看起来摇摇欲坠,在一片翘首的艳丽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无人知晓风过几重,他静静看着花瓣上的寒光一丝一丝被吞没,始终不为所动,仿佛世间一切与他毫不相关,他只需要这么静静这么坐着,就能再看日落月浮、花开花谢。 在石坛上月光消逝的最后一刻,他眸间迅速行过一个身影,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唯独乌发上那根系着的赤红发带格外显眼,只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便似那鬼魅般夺了他心神。 他起身朝那个身影追寻而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呼唤的声音。乌云蔽月,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追逐那抹飘逸的鲜红色彩,好似方才院中那株摇摇欲坠的花,随时都会香消玉殒,不复存在。 那个身影忽然在远处驻足,分明是站得远的,可他却能看清那人脸上的笑。是开朗的、是熟悉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他抬腿想上前拥人入怀,双腿却怎么也无法随他的心意而动。他静静地站在那,像在院中亭看着花坛一般,那个身影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无形无声的四目相对,只留下一个离得更远的背影。 -- 第134页 ——那个身影在逃。在逃得离他更远。 他呆愣着,胸口被无形的重力压迫得喘不过气,终于,他用尽了气力喊出那个名字,空气中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包括他自己的。他慌得四处张望,可眼前只剩下不见边际的黑暗,空气也似乎变得更加稀薄,他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子,只得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一遍一遍地叫那个名字。 李晚玑。李晚玑。李晚玑。 不知唤了多少声,也不知是否有人听见。他垂首贪婪地吸入伴着异味的氧气,仿佛能从中夺回生存的权利一般。空气中的那阵味道很熟悉,他闻过无数次,甚至有段时间终日与这阵气味相伴,或许是因为情形特殊,他脑中竟捕捉不到这究竟是源自什么。 垂首不过片刻,他想再次试着呼唤那个名字,却在眨眼间看见一缕更夺目的艳红。一道又一道的殷红从远处流向他,将他包裹在其中,撑在地上的十指亦被那股带着温度的湿热浸染。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送到眼前,双目所及皆是厌恶的红。 鼻腔中的锈味和眼前景象结合,一切都在揭露事实,是血。 心脏像是在瞬间被人破膛扯出,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无力的双腿迈不出哪怕短短一步,大片大片的血痕染得他玄色的衣裳更显暗沉,他暗自庆幸着,幸好他特地挑过,否则一会寻回了人,定要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血从他指缝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却又很快与其他的融为一体,分明不是他身上的血,可偏偏温热异常,落地的响声又敲得他心慌,他不断寻着,望着,可四周除了刺眼的血红,就只剩下那摸不着的无尽黑暗。 霎时,许是虔诚的呼唤终于吹散了蔽云,银蟾再次投下清冽孤傲的光,缓缓照亮了血色的尽头。 那具追寻已久的身子就这么躺在那,忘了忧愁也忘了喜乐,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胸口插着的利刃被血液侵蚀,该属于人的血色却尽数顺着指尖和脖颈漫出,如深林中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朝他袭来,不留情分。 头顶赤红的发带混在一滩血水中,早就难以单独辨认。他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任凭自己瘫跪在地上,看着不远处那嵌在肉身中的剑柄,闪着独属于猛虎的凶戾。 院子里摇摇欲坠的花,终究是落了枝头。 ———高泞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晦暗令他失了神,他下意识伸手去探身旁的位置,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人还在。 他转身盯着李晚玑看了半晌,任由耳边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将方才笼罩他的阴霾一点一点地抚平吹散,他轻轻靠近,在那双薄唇上落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才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以往的几年,他总被梦魇缠身,或是高府的熊熊烈火,又或是柳潭旁的血雨纷纷,前段时间开始有李晚玑陪着后,他或多或少能睡上个安稳觉,可近几日又不断地重复,甚至在那日周藏晏知晓李晚玑身份后坠入了更深的恐惧中。 高泞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叹了一声,五指插入怀中人的发丝间,他顺势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搂得近了些。 是该早点结束这一切了。 已至盛夏,蝉鸣在耳边不断扰着,空气也变得愈来愈黏腻。高泞时不时被传召进宫,有时随着周藏晏一齐,有时是独自一人,宫里的几个公公见着他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偶尔还借着冒失的名头往他身上倒。 宫里有人在私下传,说新来的将军不近女色,指不定是对女人没那方面的兴趣。那几个公公听了更是来劲,见人来了便惺惺作态地迎上去,有的还趁着在人前往他手臂上偷摸一把,叫他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周藏晏知道后哈哈大笑,说想不到他原来这么受欢迎,刚没说两句就被高泞冷脸堵回去,对这少见的失礼,周藏晏也只笑着理了理衣袖:“行,我少说两句,免得让你家那口子听见了。” 二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这么坐着吃茶谈天了,周藏晏常常在外忙着,高泞除了职务就是教长孙玙衡练剑,二人至多只有在校场见过几面,回府后也只是互相打打照面便各自歇息去了。 但短暂的安宁中,似乎没有人忘记目的何在。 周藏晏笑着使了个眼色让高泞把外头的人撤下,待确认隔墙无耳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可听说过‘浮桂引’?” “浮桂引?”高泞思索片刻道,“似乎曾在营中听人提起过,但并不知晓究竟是何物。” “虽说叫浮桂引这个名字,但却是西域传来的所谓的名药。”周藏晏的语气十分平和,与他接下来的话背道而驰,“这东西号称可以放缓病痛,忘记忧愁,甚至有人传说它包治百病,是寻常百姓不可轻易到手的宝贝。” 周藏晏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有位好友曾染上顽疾,当时便想着能借这浮桂引偷生,他花重金托人寻了这所谓的良药,却再也不能回头了。直到他咽气的前一刻,还在张嘴向妻子讨要。” “这是何意?” “它是一种令人成瘾的药散,其中混入了碾碎的桂花末,闻着毫无药味不说,甚至还有沁人心脾的清香。西域那怎么叫的我不知道,但久而久之,中原人便以桂香为名,赐了它这么一个好名字。只是它并不如这名号一般美好,刚服下去是令人精神振奋不错,可只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全身发热,久服之后伤及脾肾不说,更会损其心肺。以往见过的都还需服用至成瘾的剂量,这浮桂引可不一般,倘若是身子虚点的,恐怕是一次就能被此夺了神志。” -- 第135页 高泞勾了勾嘴角,面上满是从容:“您的意思是?” 周藏晏看他这副反应,倒也不觉是什么稀奇事了,这小子总是如此,分明了若于心却还要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若不是相处久了,他还真得叫那张笑脸骗过去。“我也是意外得知,宫中竟有许多人在服用浮桂引,但这东西始终是禁物…似乎是有什么途径才得以在其中掩人耳目地大量流通。” 高泞没说话,示意周藏晏继续往下说。 “好巧不巧,名册上仅剩的十余人中,俱染了这浮桂引。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正大光明地查上一番。” -------------------- 是上一章里提到的小泞的梦魇 下一次更新在周二!(大概 第89章 美人在怀 周藏晏面上露出几分无趣,又继续道:“还跟我藏着掖着?” 高泞只是浅浅一笑,“您来了京城这么久,有去过云良阁么?” “你的意思是?”周藏晏坐直了身子,兴许高泞掌握的消息要比他想象中来得多。 高泞没再否认什么,他轻轻叩了叩桌子:“还记得前不久被撤职的张知府么?他儿子张朗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背着张知府在暗进行不当交易。当时在他宅子里搜出东西之时,我还不知那就是传闻中的浮桂引。” 手脚不干净?周藏晏闻言挑了挑眉毛,他似乎是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听高泞这么绘声绘色地形容一个人。他忍不住发问道:“那张朗和你是有什么过节么?” 高泞一滞,看着周藏晏一副等候回答的模样,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他给我的人下过药。” 周藏晏像是被这句话勾起什么记忆一般,忽然轻笑出声:“所以你就把人命根子斩了?” 高泞不置一词,轻咳一声后继续将话题引回原处:“张朗在云良阁进行交易之时往往是让下人代劳,他自己则从来不示真面,若不是在他那间肮脏的宅子里搜出账簿,恐怕是又要叫他瞒过去。只是他也并非是主使。姜之诚。”他忽然说出一个名字,周藏晏很熟悉,是名册上其中一人的独子,“倘若张朗没撒谎,他便是其中一个货源。” 屋内另一人听着觉着不太对劲:“等等。你怎么知道?” 高泞收了声,屋内只剩一片安静。 想起有日张朗在牢里发疯似地喊着要见高泞,周藏晏咽了咽唾沫,事情可别真是他想的那样。“你去找他了?” 对此高泞不置可否,指骨刮过茶杯光滑的瓷身,于他而言,倘若不是不想再节外生枝,张朗如今不一定还能活着待在那牢里。“姜之诚是出了名的好女色,更是云良阁中的常客,兴许我们能从这里下手。” 面对对方的回答,周藏晏心中约莫是有了答案,他思忖片刻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自打过了那阵子低潮后,云良阁的装潢又断断续续地进行了翻新,徐韵之将里头所有桃花模样的东西全丢了,雕着桃花的阑干也都重新换了个样式。 踏进云良阁的一瞬,周藏晏觉得浑身不自在,虽说他都这个岁数了,但他可从来没涉足过这种领域,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对不住夫人了”,他才敢彻底睁开双眼打量眼前的景象。 相反的是,他战战兢兢的,他身边的人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你小子不会也是常客吧?” “算不上。”高泞也不知怎么解释真正算得上常客的应该是他府里护着的那位。 二人叫了壶茶,坐在二楼听曲儿。许是因为楼上视野开阔,周藏晏很快便在底下的一群人中找到姜之诚那张脸。他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高泞认认样子。 姜之诚,爹是前宗正府的人,但后来病逝,家业便全部交给他这唯一的独子。可姜之诚本人不似他爹一般有作为,托了关系也只是在宗正府混了个小官,谈不上有什么实际的权利,众人也都知道他就是个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主,领着俸禄,也不指望他能做些什么大事。 看着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若不是左右各搂着一个姑娘的话。 瞧见他怀里的人,高泞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随后便靠在椅子上安心吃起茶来。 茶是他惯喝的那一口味,周藏晏一入口便知这与高泞府里的无异,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觉着自己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个人。 姜之诚身边的女人不断给他斟茶递酒,似乎是甜言蜜语哄着,姜之诚是一杯接着一杯地送进腹中。也不知过了几巡,姜之诚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他倏然起身,歪歪扭扭地往那个影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被他丢在身后的女人抬头看了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很快便迈腿迎了上去,笑靥如花地把走得歪斜的人扶在怀里。姜之诚先是一愣,努力看清来人后又伸手把女人搂进怀里,步履蹒跚地向楼上走去。 周藏晏见状微微起了身,“跟上?” “不急。”高泞从容地往对方杯子里斟满茶水,“茶,放凉就不好了。” 第90章 无处不在 夏季往往较其他季节闷热黏腻,山上总是更清凉些,褪去春华,蝉鸣和莲香几乎是同时缠上身子的,似乎也是在这样的烈日下,长孙府外的那抹杏黄便衬得像是阳光投射下的光团一般,微微摇曳在暖风中。 -- 第136页 李晚玑换了套夏装,衣裳是高泞挑的料子,穿着清凉不说,就是出了汗也不会过于黏糊。他原本看上了匹翠绿的,但立马被高泞驳回了。以往见人穿着翠色衣裳时,脑袋上就扎着条姜黄发带,系上赤红缎带的那一刻高泞就在琢磨怎么搭配好,直到那匹杏黄料子出现在眼前,他心中立马有了答案。 只是做好后李晚玑就宝贝得要死,他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府里耗着,便一直搁在柜子里,直至今日才有了穿的机会——高泞一早就出去了,他醒后趴在床上心血来潮想着去长孙府转一趟,但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 否则也不知那件新衣裳要在柜子里躺多久。 “李公子!” 李晚玑还站在外头往街上看,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时便立马回首,正正好对上长孙玙衡殷切的眼神。他给家仆看了折扇后,对方一脸难以置信,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告诉他公子正在府里,让他在府外候着先。 长孙玙衡还喘着气,像是一路跑来的,看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李晚玑有些愧疚地开了口:“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我早醒了。”长孙玙衡撑着惺忪的双眼,又转向一旁弓着身的家仆,“若是李公子来访不必拦着,莫要再叫人在这炎炎夏日中等候了。” 家仆的回答还未说出口,长孙玙衡却已迎上前,将人领进了府里。 “长孙小姐呢?”李晚玑问。 “宁儿还在睡,你是来找她的?” 李晚玑走着,脑后的赤色发带随着乌发晃动,“那倒不是,就是闲来无事,便想着来长孙府长长见识。” 长孙玙衡轻笑一声,“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长孙府向来是清雅的,比不上其他人宅子那般奢华。”他看着同行之人的侧颜,继续道,“高将军呢?今日没跟着一起来么?” 李晚玑撇撇嘴:“将军日理万机,忙得很。再说了,我怎么就天天得跟他待在一起了?” 闻言长孙玙衡弯了弯眼角,笑着应了句“你说的是”。 虽说是清雅为主,但长孙府的家主再怎么说也是位国子监祭酒,府内应有具有,与高府不同的是,高府的心力多用在府中花草之上,而长孙府则注重屋苑的装缮,屋子大多都仿的歇山顶,衬的是一贯的红枋白墙,窗棂更是雕着惟妙惟肖的梅兰竹菊,替回廊之间素淡的白墙上添了几分生灵之气。乍看之下皆是官员间再平常不过的装饰,却不想到檐下亦是暗藏玄机。 当今天子禁止官员私自修建斗拱,精美繁琐的斗拱只能在宫中或者皇家之中见着,但长孙府这一座座仿制的歇山顶下,却是用异形的狎鱼取代了传统斗拱之形,成了另一幅景象。 繁琐的斗拱向来是地位的象征,只是先皇在位之时并未将此彻底垄断为皇家特权,凡是官职居于高位者皆能修建斗拱,只是繁简有别罢了。但新皇登基四年,却忽然下旨命除皇室府邸与宗庙外一概不得私自修建斗拱,导致当时一众官员苦不堪言,屋子都是老祖宗辈辈相传的,退一万步说建好的东西哪有拆的道理,何况斗拱并非只有观赏作用,倘若是拆了,更是破坏了屋子的结构,徒生隐患。 于是,便有部分官员投机取巧,将斗拱修成另一幅模样,大多是改成祥瑞之兽,也有的借此重新修整了一番。许是知道旨意为难,皇上对此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而后的大部分建筑里再没有斗拱的影子了。很显然,长孙府似乎是属于前者。 赐给高泞的宅邸是近年来新建的,自然是见不着这番工艺,李晚玑看得出了神,腿脚倒是移动着,双眼却是牢牢缩在檐下。“哎。”直到他冷不防撞进一个怀里,才愿意收回视线。 嗅着李晚玑身上那阵恼人的香气,长孙玙衡苦笑着,双手似搂非搂的,也只是在不触碰到对方的情况下圈出一个足够大的空间。“注意脚下。” 李晚玑退了几步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随意一瞥,却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视线。他看向不远处问道:“那是什么?” 顺着对方视线望去,长孙玙衡回应他:“那是我娘的屋子。” 歇山顶,屋脊上左右各坐着一只其他屋子没有的小巧吻兽,倒不是李晚玑眼睛清,而是清粤山上有座小庙,那庙上也坐着几只瑞兽,那时他问了师父是为何物,李清粤便把瑞兽一一介绍了一番。 李晚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紧接着问道:“那上头坐着的是什么?” “狻猊。”望着那处,长孙玙衡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伤,“皆说狻猊可驱妖镇邪、护佑安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不孝,才让娘受不到这瑞兽的庇佑。”听着有些自嘲的味道。 “长孙夫人命数之中虽有磨难,但始终是心善之人,上天自会庇佑善者,也自会为长孙公子这番孝心动容。”李晚玑小心翼翼试探道,“既然碰上,那便是有缘。要不,让我亲自给长孙夫人算一卦?” 长孙玙衡无奈地摇了摇头,“未有家父允许,就连我也难见一面。在下恐怕是又只能折了李师父这番好意。” 李晚玑一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是我强人所难了,长孙公子别放在心上。”他又看了一眼那间坐着狻猊的、不详的屋子,颇不舍地跟着长孙玙衡走了。 长孙玙衡领着人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在院子里坐下了。 -- 第137页 他颇满意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在府里转悠一圈后,李晚玑身上那阵“高府”的气味被尽数覆盖,如今只要轻嗅便能感受到长孙府的气息。他承认自己的做法有些拙劣幼稚了,为了让李晚玑染上自己的味道便把人晾在自己屋里这事,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 但结果总归是好的,这里终于没有高泞了。 长孙府的院子里种着棵银杏,孟夏的金乌笼在上头,银杏叶似是描了层金般变得更加青翠。树旁便是院子中休憩的地方,雕着花样的石桌石椅,虽不添色彩,却也融在画中,显得格外和谐别致。 李晚玑伸手去抚,山上也种着棵银杏,与手上摸着的嫩叶不同,山上那棵的叶子似乎要来得更加粗糙一些,被禁锢在华府的终归是要更柔和,但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 “难得见李师父今日换了身别色的衣裳。”长孙玙衡笑着看他。 “我还是第一次穿呢。自打高泞托人做完后就一直放在柜子里,这不是今日想着来长孙府上拜访,总得穿套好点的衣裳嘛。” 长孙玙衡怔了怔,又发起下一轮攻势:“今日这条赤色发带也格外衬你。” 李晚玑的眼角笑成好看的弧度,“是吧?我也觉得高泞给我挑的这条发带好看。” “……”长孙玙衡有些失语,只得尴尬地笑笑。 得了,那小子还真是无处不在。 长孙攸宁醒后便听到府里有客人来访,让桃儿急匆匆地去小厨房要了两盘糕点,出现在李晚玑面前时,已是一副乐悠悠的模样。她刻意霸了长孙玙衡原本的位置,好让人能和李晚玑并肩坐着。 “哥哥今天怎么来啦?”长孙攸宁把更精致一些的那盘糕点往李晚玑的方向推了推。 顺势捏起一块小的放进嘴里,李晚玑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不来怎么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长孙攸宁皱了皱眉头,故意抬高音调,“啊?将军府里没有吗?那哥哥可以天天都来我们这吃哦。” 李晚玑正想开口让她要不考虑考虑直接送来高府,另一头适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衡儿!” 长孙玙衡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立马起身,给长孙攸宁交托一个眼神后便迈开腿脚。李晚玑顺着长孙玙衡行进的方向看去,是个乍看之下慈眉善目,但眉眼间有意无意透着威严的男人。长孙彧似乎也看见了他,冲着那坐着的人颔首微笑,对方便也礼貌性地回了个笑。 “那位是?”李晚玑问道。 “是爹爹。”长孙攸宁回答的声音里还带着丝娇俏。 李晚玑随意应了一声,两只眼睛还在长孙彧身上移不开,也不知是在看什么。长孙攸宁倒是一脸满意地撑着下巴,盯着桌旁的另一人看。 能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李晚玑还是在看爹爹了?长孙攸宁没忍住轻笑出声,她虽然也想有个姐姐,但李晚玑风趣幽默,也平易近人…似乎多个哥哥也不错。她美滋滋地,又忽然想起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赶忙抓了抓那个正在发愣的人的衣袖。 “哥哥哥哥,你既然和高将军住在一起,那一定很了解他的喜好吧?高将军都喜欢些什么东西呀?”长孙攸宁笑着,脸上铺满了心中的意图。 李晚玑不假思索地挺起胸膛,也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去“我呗。” “哎呀我当然知道他喜欢你,不然能让你住在府里吗!”长孙攸宁不以为然,“喜欢的颜色呢?又或是喜欢什么样的吃食呢?” 思忖了一会,李晚玑才郑重其事地开了口:“那你好好记着啊。高将军喜欢翠绿色,最好是带点昏黄的翠绿。至于吃食嘛,我觉得流汤的大肉包子就不错。” 长孙攸宁听着听着终于是察觉到不对劲,她殷切的笑容在脸上消失,略显嫌弃地朝李晚玑眯了眯眼,“……这是你喜欢的东西吧?” “我都说了他喜欢我,那我喜欢的东西他肯定也喜欢。”看着李晚玑一本正经的模样,长孙攸宁险些就信了他的话。 李晚玑继续问道:“怎么,你想给人高将军送礼呀?”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话音刚落,长孙攸宁突然变得有些忸怩,“哥哥和高将军这么亲近,有没有听高将军说起过对哪家姑娘有意思呀?”说着,她又把另一盘糕点推向李晚玑。 李晚玑挑挑眉,“姑娘嘛没有,倒是…”话说到一半,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长孙玙衡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后,手还搭上了他的肩。 “今日恐怕是不能留你在府里用膳了,李师父若是不嫌弃,可随我去醉仙居…” “我也要去!”仿佛是无视了对方脸色的变化,长孙攸宁忽然蹦起来,一个箭步跨到长孙玙衡身边。 高泞一早便赶着出来处理事务,卢怀钟一路跟着,高泞也不说究竟是去做什么的,坐在车里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是在忧心未铲除的隐患,还是在想着府里那还未起身的人儿。 还未到府邸,高泞忽然出声叫停车夫。 此时将至午时,不过片刻的工夫,卢怀钟的背上已爬上一层薄汗。他跟在高泞身后走着,抬袖轻轻拭去额上快要滑下的汗珠,“少爷这是要去哪?” “天热了,”高泞笑道,“给李晚玑买把折扇带着。” 听闻城里有间铺子进了新货,皆是些手工制作的精美折扇,拿在手上虽是小小一把,但就连扇骨上都雕着花样,吸引了好一些公子小姐。方才他坐在车里,手上只能抚着腰间那枚玛瑙玉佩,不知怎的又想起李晚玑和京城中时兴的小巧折扇。 -- 第138页 虽说那些个公子小姐手中的折扇是饰品,但对李晚玑而言,能有把扇子在这夏日中送来些凉风,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想着高泞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书房里似乎还有枚玉印,届时可以在扇面留下个属于自己的记号。 看着高泞莫名笑起来,卢怀钟有种诡异的不适感,他扁着嘴,眼神四处飘晃着。这大热天的,街上的人都少了许多,摊贩们也不断扬着蒲扇,他一边走着一边张望,忽然在某个瞬间,他瞥见了什么,扁着的嘴角又抽了抽。 不妙。 “怎么了?”高泞适时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 “啊?”卢怀钟一愣,看了看身旁的人,眼珠又往方才停驻的方向滚了滚,“那里…坐着的是李公子吧?” 高泞顺着他的眼神抬起头,眉头也在瞬间皱起——醉仙居二楼的阑干上已因季节更替了挂着的花团,而那阑干旁正倚着个熟悉的人影。 李晚玑。 穿着自己送出但还没见着穿过的新衣、系着自己亲手挑的发带、对面坐着长孙玙衡的李晚玑。 -------------------- 昨天没更!所以今天更一章长一点的! (斗拱和吻兽有参考资料加以改编) 第91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看着眼前的景象,卢怀钟开始后悔方才为什么要和高泞说看到了李晚玑。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长孙兄妹坐在一边,高泞和李晚玑坐在另一边,卢怀钟本是找了个借口要离开,结果高泞挥手就让小二搬了把凳子来,他也只能讪讪地在另一侧无人的桌边坐下。 小二很快端了茶上来,见着桌上忽然多了两个人,也只得低着头,一杯一杯地把茶分给最早坐下的三人。 第一杯茶放在长孙玙衡面前,只是停放了不足片刻,那杯茶就被长孙玙衡轻推到李晚玑面前。 卢怀钟心一颤,抬眼向高泞看去。果然脸色不好。李晚玑脸上也有些为难的模样,嘴角扯了扯,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那同样在微微抽搐的嘴角,他吞了口唾沫。 几乎是在瞬间,另一只手攀上了那只无辜至极的茶杯,“恕小的无礼,但这天气炎热,小的实在是热得两眼昏花,公子能不能……能不能把这杯茶先赏给小的?”卢怀钟结结巴巴地说完,感觉自己耳朵都红了。他这辈子还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胡话。 “……自然是没问题。”长孙玙衡见他热得耳尖发红,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这是高泞的人。 可谁知送上的茶还带着热,卢怀钟刚喝进一口就皱起眉头,茶杯放下的瞬间,他又正正好对上高泞略带赞许的眼神——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还以为李兄还未起呢,没想到会在这碰上。只是没想到,怎么长孙公子也在这?”高泞用茶水润了润嗓子。 长孙玙衡看着李晚玑一笑:“晚玑公子今朝来了趟长孙府,我不方便留他在府里用膳,便请他来这了。我们也只是刚坐下,高将军若是有什么喜欢的菜色自便就是。” 晚玑公子? 李晚玑和卢怀钟同时咽了咽口水。 这是什么新奇的称呼?李晚玑拿起茶杯的手僵在空中。别说长孙玙衡了,就连高泞也从来没这么称呼过他啊!要是私下叫叫也就算了,还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不必了。”高泞松了松嘴角,“多谢长孙公子这番好意,高某用过午膳了,只是凑巧看见有熟人在这,便些着上来打声招呼。” 他抬手撑着下巴,脸上依旧挂着笑。 这个笑很熟悉,起码对卢怀钟和李晚玑来说都很熟悉。两人对视了一眼,卢怀钟也只能回给对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晚玑哥哥还说我们府里的糕点好吃呢!高将军想试试吗?”长孙攸宁忽然开了口。 李晚玑只感觉高泞呼出一口沉沉的气息,随后,对方另一只垂在桌下的手闯进他的袖口,不由分说地找到他的五指,紧紧地将自己的手扣了进去。 “恐怕我是没有这个口福了,高某不喜甜。”说话的态度还是很得体。 长孙攸宁的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但很快又甜丝丝地笑起来:“那晚玑哥哥可以常来我们府里吃哦。” 李晚玑嘴上一声一声地应着好,内心却在腹诽,怎么他就不配送来府上给他吃了?这小姑娘未免也太见色忘友了。 桌下的手被抓得越来越紧,甚至有些发疼,分明他问心无愧什么也没做,但李晚玑心中总是被一股莫名的心虚笼罩着。卢怀钟看得出来,他也看得出来——他们的好将军不悦了。 李晚玑说自己什么都吃,长孙玙衡便只能按着长孙攸宁的口味随意叫了几个菜,高泞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茶,仿佛能醉人似的。 一手被人死死钳在腿上,李晚玑夹菜的动作不自觉变得生硬起来,见人别扭的模样,长孙玙衡直接换了双干净筷子,帮着对方把菜送进碗里。“我已经同府里的家仆吩咐过了,往后即使没有折扇也能直接进来了。” “折扇?”高泞的眉毛轻挑,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长孙玙衡淡淡道:“先前赠了把折扇与李公子作通行信物,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但若是你喜欢,收着寻凉也好。”说着,他又将眼神放到李晚玑身上。 卢怀钟心里一咯噔:遭了。 -- 第139页 “不必了不必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察觉手上的力气又加重几分,李晚玑赶忙用那只空闲的手从腰间抽出折扇,恭恭敬敬地递到长孙玙衡眼前,“这天眼看着越来越热,长孙公子还是自己凉快比较重要。” 约莫只是愣了一瞬,长孙玙衡便也识趣地接过。 桌上一下静了下来,只闻碗筷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许是因为李晚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旁的人身上,碗里的饭都快扒完了才发觉长孙攸宁似乎是就着高泞的脸吃完了整顿饭。 这丫头遇上高泞总是出奇的安静,分明跟他待在一起时就有一堆说不完的话,但仅凭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的直觉,长孙攸宁定是在盘算什么。 似乎是内心的纠结终于有了定夺,长孙攸宁清了清嗓子,她坐直了身子,但拿着筷子的那只手还是在微微颤抖。第一次主动开口约人,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难免有些紧张,但她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若是此时不问,又不知该等到何时才有这个勇气。 “怎么了么长孙小姐?”见那小巧的双唇微分,高泞故意叫了她一声。 吓得长孙攸宁失手把原本要放在桌面的筷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原本就在想些别的什么,这下心里愈发慌张,她立马弯下腰去要去拾,却又在抬眼的瞬间看到了……她似乎不该看到的一幕。 对面坐着的二人不仅是贴着腿,两只放在桌下的手更是紧紧缠在一起,她愣了神,动作也就这么僵硬着,她很明显地看到是高泞钳着李晚玑的手,而李晚玑也没有任何要挣开的迹象。 长孙攸宁迅速直起身子,她一手抓着一枝竹筷,看向高泞的颤抖双瞳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对上对方好看的眸子,高泞仿佛事不关己般地冲她笑了笑。 ……挚友…不是,两个男人会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吗? 回想起方才李晚玑夹菜的别扭模样,她不自觉吞了口唾沫。顺便把想邀请高泞一同去避暑的话一起吞回腹中。 醉仙居的饭菜都是极好的,可李晚玑每道菜都吃不出什么味道,一边要担心长孙玙衡冷不防说句胡话,一边还要顾着和自己十指相扣的那只手,短短的半个时辰只觉得心力交瘁。 高泞和长孙玙衡是先离座的,二人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剩下三人还坐着醉仙居楼上。李晚玑趴在阑干上往下看,离开的二人正站在下方不知说着什么,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李公子……”卢怀钟把他的注意力叫了回来。 “怎么啦?是不是没吃饱?” 卢怀钟放低音量,看了眼对面出神的长孙攸宁,轻手轻脚地坐到李晚玑身边:“少爷脸都要青了,您难道真看不出长孙公子对您有意思吗…?” 李晚玑顿时放大了双眼,碍于一旁正坐着那长孙公子的亲妹妹,他也凑到卢怀钟耳边,发出只二人可察的怒吼:“什么!?” “您是当真没察觉吗?”卢怀钟的表情有些抽搐,“那、那长孙公子都这么明显了!” 李晚玑沉了沉身子,他是能感觉到高泞对长孙玙衡的敌意,但…但他从没往这方面去想过。他开始回想长孙玙衡的言行举止,可惜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也没想明白长孙玙衡凭什么会看上他? 就是喜欢男人也不该喜欢上他吧? 卢怀钟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他继续道:“按理说,这不是我一个下人该说道的事,您知道吗,少爷给自己也做了套新衣裳,用的是和您身上这相称的颜色料子…今日原本都快到高府了,他又中途下车,为的就是给您买把折扇消暑。您说这巧不巧,刚好就碰见你和长孙公子在这……” “别胡说,我们可没把你当下人。”等李晚玑反应过来时,他的嘴里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完了。他心想。倒不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高泞的事,但,完了。 回到高府后,高泞就烦躁不安。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幅字一幅字地写。可不管再怎么写,他脑子里都是方才长孙玙衡说的话 ——“高将军,您今日的喜怒有些太过明显了。” “您也不赖。” “李晚玑是个有趣的人,我很中意他。” 饶是没想到对方竟这么直接,高泞咬了咬牙:“长孙公子中意过的人可不少,怎么偏偏看上我的人了?” 长孙玙衡面上不显意外,“你的人?将军既然查了我,又怎会不知我向来是想要什么,就必须会得到什么?只不过在下向来也不愿用那些卑劣的招数,李晚玑住在高府已是将军近水楼台,但这轮月究竟要映在哪座池里,还是得要他自己决定。你说是么,高泞?” 想到这,墨水已在宣纸上晕出花,顿时将纸上那未写完的“晚”变得肮脏不堪。 高泞沉沉叹出口气,毛笔被他掷在书案上,甩出的墨珠又在纸上撒成一道不羁的痕迹。他扶着额坐下,靠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一炷香燃尽,他才出声唤来了卢怀钟。 “让长孙公子今晚来府里寻我。”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越晚越好。让他直接来我屋里寻我,谁也别跟着。” 洗净了一身尘埃,李晚玑百无聊赖地在床上伸展四肢,距离高泞回屋还有一段时间,以往他要么是已经睡了,要么是还陪在高泞身边,但今日他不敢去,也不敢睡。 -- 第140页 自从回府后,高泞就在待在书房没出来过,李晚玑在晚饭时偷摸去看了一眼,确认对方好好吃了饭才安心离开。他也不知道见了高泞该怎么解释,是该说自己只把长孙俩兄妹当朋友看,还是该说他压根没察觉长孙玙衡的感情?天地良心,他李晚玑可想不到怎么身边交好的男人都喜欢男人。 正当他叹出一声长气,门开了。 李晚玑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怎么这么早?” 高泞没说话,他反手关上门,衣袂拂过一阵轻风,惹得那烛台上的火光也随之晃动。 “宁儿…” 还未等李晚玑说完想说的话,高泞已走到他身前,抬手钳住那张迷茫的脸,二人只对视了不足片刻,李晚玑的唇齿便被人蛮横地撬开,以一种十分被动的状态迎合着对方的吻。 他被放倒在床上,有些喘不过气。李晚玑缩了缩身子,想从那个吻中退出来,却又在瞬间被高泞扣着后脑,叫他无法抽离。唇舌纠缠中终于挤出一声带着暧昧的呼唤,可却无法动摇什么。 以往虽说浑了点,但高泞始终顾着他的身子,而这一刻再不了,握着主权的人终究是占领了上风,只是其中的柔情被一根一根地烧成灰烬随风散去,独留下那份无声的居高临下。 ………………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只知道屋中的蜡烛在中途燃尽了,铺天盖地的黑暗瞬间笼罩在周围,李晚玑的双目短暂地失了明,可又恰好是因为这样,身上的其他感官在黑暗的烘托下变得格外敏锐。 高泞全程没说过一句话,李晚玑只能看着那张皱着眉头的脸,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他叫他将军、叫他宁儿,都得不到任何口头上的回应。 对方只用另一种方式回应他的每一声呼唤。或轻或重,或磨人或尽兴,直到李晚玑身子彻底疲软,他腹中滚烫,沙哑的嗓子努力拼凑出好几句“不行了”,却又被人握着腰一把拉回那具下意识逃跑的身子。 他无力再反抗,又或者说从没想反抗什么,只能任凭高泞抹开他腹上透明的东西,再次相拥着坠入那漫漫夜色。 ……………… 长孙玙衡在高府里穿梭着,面上尽是无奈。好端端的,也不知为何高泞非要他自己来,还偏偏要在这个时辰。 府里安静得很,进来时卢怀钟给他指了条路,说是将军特地嘱咐的。 他站在高泞屋前踌躇,轻轻啧了一声后还是抬手叩响了那扇紧紧掩着的门。 李晚玑一惊,他感觉腰上的手松了松,只听见高泞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去。” 不容反驳的语气让李晚玑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就近从地上捞起件宽大的袍子将自己裹起来,发软的双腿难以支撑他的身子,他只能颤颤巍巍地,借着桌椅一步一步地踱过去。 门打开的一瞬间,长孙玙衡愣在了原地。 且不说为何李晚玑这个时辰会在高泞屋子里,来人那条白净的脖颈上布满了狰狞的咬痕与红印,身上披着的袍子任谁看都并非是他的所有物,而那垂散的凌乱发丝下,映着的是一张朦胧泛红的脸庞。 长孙玙衡喉咙一紧,他下意识透过那条细小的缝隙往里看去,果不其然,屋里还有一人——高泞散发赤着半个身子,下.身随意掩着李晚玑今朝的那件杏黄衣裳,就这么抱着双臂懒散地靠在床边,仰着下巴对上他的眼睛。 他不禁卷上一阵寒意,高泞那双眸子像狼、像虎,似在守着自己的猎物警告他人不得觊觎靠近。很明显,如今他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他人”。 李晚玑哑声,断断续续地问了句:“长孙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忽然,他察觉有什么顺着大腿内侧流下,慌忙得又用力蜷缩了些。 “……这不是长孙府么?抱歉,我好像喝得有些过了,打扰了。”长孙玙衡的心还在打鼓,原来人家近水楼台早就得了月,纵然他向来要什么有什么,也断不会去做那种拆散他人的卑鄙事,只是回想起白日在醉仙居下和高泞说的那些话,他多少有些尴尬和懊恼。 既然这两人是这种关系……那宁儿?他掐着眉心叹出一口气。也不知该怎么和那丫头说才是…… 人走后,李晚玑还是一脸不解,他往外探了探脑袋,刚看到长孙玙衡离去的背影,眼前便被什么东西覆上了。 那条赤红发带绕过李晚玑合上的双眸,被高泞紧紧缠在手中,软滑的布料被他抓着向后带,李晚玑不可避免地跌进高泞的胸膛。发带在他脑后系了个结,那抹杏黄被剥落在地上的深色长袍上,木门合上的瞬间,李晚玑被蒙蔽的双眼又传来高泞手掌的温度。伴着安好的虫鸣,他被迫仰起头,耳边传来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 高泞咬着牙钉.进怀中绵软的身子,一字一顿道:“除了我,什么都,不许看。” ……………… -------------------- (事后小泞都帮着弄出来洗干净了 第92章 暴雨将至 ………… 自打那夜过后,高府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长孙玙衡和长孙攸宁再不随意来了,只是兄妹二人见面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个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在对视后轻叹了口气,把所有没编排好的话语咽回肚子里。 李晚玑也被迫在高府“禁足”了几日,露出的皮肤就没一处干净的,大热天的又不能靠穿戴来遮掩,周藏晏见了直摇头,齐福看了还以为是他跑去和什么街上的小混混打架了。李晚玑的嘴角抽搐着,倒不是什么街上的小混混,是府里的小混混。说是打架都抬举他了,分明他只有挨打的份。 -- 第141页 高泞在第二日向他请了罪,但李晚玑对此谈不上有怨气,某种程度上来说,要知道高泞这么好哄,他这老腰老腿的,不要也罢! 再说了……这年轻人精力旺盛的,他也不是完全没得到好处。 高泞每日都起得较以往早,人不在府里亦变成了常事,高泞起身时会轻吻他的额角,等高泞回来了,他便也学着在对方脸上亲了亲。只是李晚玑一直闭口不谈,他不是不好奇高泞出去做什么了,而且…而且高泞从来也不主动提起这些事。想说了自然是会说的,李晚玑一直这么想着。 最近高泞回来时,身上偶尔会带着女子的脂粉味。 李晚玑在这方面算得上“见多识广”,这个味道很明显是从云良阁那带回来的。他尝试着也去云良阁坐了一下午,人没见到不说,似乎就连纤画都在躲着他。李晚玑好不容易跟纤画对上眼,可对方迅速扭开了脑袋。 很古怪,但李晚玑还是问不出口。 夏夜一改白日的酷暑,吹来的风不再黏腻,而是清爽怡人的,这日高泞回来得比平日都要晚,李晚玑穿着单薄的衣裳,身后的长发也只是用发带松松垮垮地扎了个圈,懒散地束在脑后。 月光从天际揉碎,于人间描摹轮廓,李晚玑在府中漫步,缕缕凉风抚起脑后的发丝,轻盈无忧地飘在空中,皆说是三千烦恼,可如今清风明月相伴,又怎算得上烦恼。缓步至一处无人之地,却见不远处有火光,李晚玑认得那个方向,是府里供他和高泞沐浴的那间屋子。 难不成高泞回来了?这个时候除了高泞,还有谁会在那间屋子里? 他快步走近,不知怎的却心跳如雷,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李晚玑没有给屋内的人反应时间,一把推开了那道遮掩丑态的屏障。 几乎是在瞬间,高泞迅速抄起手边的长剑从水中起身,面上只有凶狠神色:“谁!?” 李晚玑和高泞同时怔愣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高泞身上的衣裳被水浸湿,丝丝寸寸贴合在肌肤上,穿的是先前在木柜中见着的那件深色夜行衣,从对方身上滴下的水珠融进桶中,泛出圈圈红波。 “你受伤了?”李晚玑关上门,奔到高泞身边。他把人身上看了个遍,衣裳没有破损的痕迹,但满桶的凉水已尽数被染成刺眼的血红。 “我没有。”高泞放下剑,万分渴求什么似的,伸手抱住李晚玑的腰。“那不是我的血,我没事,我没事。” 仿佛被那血水染指,李晚玑的眼眶也开始泛红,“你让我看看……”他开始伸手扒高泞那件黏在身上的衣裳,对方的肌肤冷冰冰的,只有在他触碰之时才渐渐泛起温度。 确认身上实在没有任何伤口,李晚玑才松了一口气。他第一次见到高泞就是一身血,若不是人泡在水里,恐怕他也难从这深色的衣裳中一眼发现血色。 ……等等,李晚玑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么说来,似乎是从重新见到高泞的那天起,对方就一直穿着各种红到发黑的衣裳。 他抬眼向那双变得柔和的眼睛看去,如鲠在喉,再说不出只言片语。 “你看,我就说我没事。”高泞吻了吻他发颤的双唇,笑眼盈盈。 你到底在做什么?任由对方如视珍宝般地吻着,李晚玑哑了声,只能把自己和对方贴得更近。他想过类似的情形,但亲眼所见总是更震人心弦。 高泞一声一声地安慰着,却也是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二人无言地相拥在唯一的火光中,只闻对方平缓的呼吸,与那埋在心中的、各自的思虑。 翌日,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宗正府的姜之诚在一夜间被人剜了舌,甚至挑去了手和脚的筋脉,如今正躺在府里半死不活地,还一副跟见了鬼似的模样。 第93章 后会无期 “高泞!!”周藏晏几乎是冲进来的,“姜之诚的事是不是!” 书房内,李晚玑还坐在高泞腿上,随着周藏晏的怒气蹿进屋内,他立马跳下地站直身子。周藏晏见着他也瞬间收了声,脸上的愤怒却难以在片刻间收敛。 李晚玑和高泞对视了一眼,他下意识缩回那只被捏着的手,“差点忘了,今天答应要去医馆帮忙的。” 高泞挑了挑眉毛,李晚玑这几日就没离开过他身边,他也不戳穿,只微微颔首,让人安心退出去。 屋内终于又只剩下二人,周藏晏深吸一口气,他紧握双拳,努力平复内心的那股冲动:“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答应过我不会随意下手么?我们不过是知道了他与浮桂引的流通有关,至于高府一事还未有确信,姜之诚现在才多大?你能断言他八年前参与过这件事么?如今你拿了人家半条命,若是姜之诚发觉是谁伤的他,那你怎么办?” 所以姜之诚如今能说话,能书写么?高泞想着,只是并未说出口。他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昨夜,姜宅。 姜之诚在外独揽一间说不上大的宅子,住是另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用来存放和进行浮桂引的交易。宅子是父亲留下的,从浮桂引到宗正府的职位,倒也都说得上是他最痛恨的“子承父业”了。 他知道浮桂引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样东西能给他带来多少银子。姜之诚虽算不上有大智之人,却也不至于愚笨到自己去沾了那骇人的毒物。 明月高挂于空,浓墨中勾起的光皎洁明亮,送走了来领货的人,姜之诚的宅子里没有安插守卫,只剩他独自一人。他坐在雕刻精美的红木椅上,一张又一张地点着手中刚收回来的银票。 -- 第142页 黑云飘至,蔽去明月一隅,屋中烛光微动,却又在刹那间被一阵莫名的凛风捻去光亮。紧接着,角落的几盏灯也随之熄灭,纸上映出的兰君不再,只剩下一缕又一缕的灰烟漂浮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姜之诚瞬间慌了,他一把抓起银票塞进衣中,下一刻便从耳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姜之诚。” 察觉到脖子前抵上了什么冰凉的物件,姜之诚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咽了咽口水,讨好似地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大人,这都是正当买卖,小的可没做什么坏事啊。” 脖子上的东西又靠得近了些,仿佛随时都能割开那层薄薄的皮肉。他身后的声音愈发清晰,却也显得愈加无情冷淡,“你卖什么东西皆与我无关。” “那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不如先把我脖子上的东西放下来?” 高泞不予理会,他继续道:“呵,你爹姜澈可是干了不少好事。” “……那老东西早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您若是要寻仇,”姜之诚猛然抬起腿踢翻面前的书案,身子借着这股力道向后倾去,趁着高泞还未反应过来,他巧妙地从那个不知何时会丧命的狭小空间中挣出,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刀。 刀剑相向,姜之诚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男人,轻佻地勾了勾嘴角:“还是去地下寻罢——” 屋内依旧无火光之色,二人皆未给对方留出闲暇,先出手的是姜之诚,那柄短刃直直地向高泞刺去,目的明确,冲着的是那条被黑衣紧紧包裹的喉颈。 高泞轻身向旁退去几步,姜之诚扑了个空,双目已开始慢慢习惯眼前的漆黑,渐渐能看到些物件的形状,但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之徒却似是被揉碎后融进夜色一般无影无形。好在四下只有他们二人,屋中亦无火星噼噼啪啪的吵闹声,姜之诚闻见身后有轻盈脚步声,他迅速伸长手臂送出短刀,却又只刺进茫茫空气中。 “你是谁?”姜之诚站在原地四处张望,有些恼火。 得不到任何回答。 骤然间脚步声如暴雨般密集落下,姜之诚紧紧握着手中的利刃,脑袋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哪知那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就是转昏了头也分辨不出那人究竟会从何处出手。姜之诚更是慌乱不已,京城中的能人武士多半都得来他这取货,自姜澈死后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会忽然有人盯上他了? 未等他多想,一道寒光直逼双目,他本能地抬手去拦,竟也用那相比之下袖珍般的短刀挡住了对方的长剑。姜之诚咬紧的牙关不敢松懈,对方施力贴身而近,他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模样—— 面具只遮住了那人的半张脸,那刻形粗糙,却似厉鬼、似阎罗,而那孔洞中露出的双眸更是透着比手中刀剑更冷漠、更凶戾的寒光。 分明是人,却更像那只占据了半张脸的十殿阎罗。 “你究竟是谁?”僵持间,姜之诚又问了一次。 依旧是没有回应。 姜之诚仅存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他借着短刀使力向前推,也不知怎的竟轻易在瞬间与那人拉开距离。此时一股无名之风冲破木门,只见那人立在风中犹如鬼神之主岿然不动,姜之诚低吼一声冲上前去,高泞也不再闪躲,二人的刀剑无数次碰撞交锋,从屋内飞到屋外的空地,卷起满地的花草落叶。姜之诚的速度很快,彼时更是有了光照的加持,他手中虽只持着一柄短刃,却也毫无畏惧地向前挥去。 他原以为是自己占了上风,直至那满地的花叶被搅得一团乱,姜之诚才发觉对方竟未移动过分毫,且每每都能在最合适的时机接下自己的快刀。 ……就好像只是在戏耍他一般。 “曾听闻姜公子手中的快刀令人避之不及,原来也不过如此。”戴着面具的人笑得轻蔑,他游刃有余地转了个身子,满地花叶不动,轻盈得让人无法察觉危险。 高泞将剑轻抛于空中,落下时已变为反手持刃,握住剑柄的刹那他快步向前,姜之诚来不及后退,只能用自身最快的速度拿刀去拦,霎时间只听“当啷”一声,那柄短刀被削得几乎看不见刀刃,而姜之诚也被人再一次抵住了喉咙。 姜之诚道:“你想做什么?要我的命?还是要后方仓库中的浮桂引?” 高泞扬着下巴,剑锋一动不动地指向姜之诚,他缓缓开口道:“姜澈干过的勾当,是要我一桩一桩数给你听么?” “哈,那老东西干过的事可不少。你是哪个女人派来的杀手?还是浮桂引吃多了跑来我这发病?我说了,那老东西干过的事与我无关,你不该寻仇寻到我身上。”姜之诚说得头头是道,“我是无辜的。” “无辜?堂堂宗正府官员私自流通禁药也配谈无辜?更何况……”高泞轻笑一声,“姜公子莫非是忘了八年前高府是怎么没的?” 姜之诚浑身僵硬,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是高府的人?不可能…当年全烧死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高府灭门后一路平步青云,直升宗正府高位,姜老爷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高泞嘴角微动,语气却是与之相反的严肃,“攀附权贵枉害良臣,烧尽府内上下几十人,究竟是何谈无辜?!” 说着,剑锋又往前送了些许。 姜之诚慌了,趁着喉咙还未被划开,他近乎失控地反驳道:“那又与我何干?姜澈做的好事!凭什么要我来替他顶罪?” -- 第143页 “你敢说你从未参与过此事?!” 见人的情绪被挑起,姜之诚迅速地向后躲去,他徒手从地上抓起那片断开的刀片,锋利的铁片嵌进手心鲜血淋漓,姜之诚破釜沉舟地朝高泞袭去,几乎只是在叶落的瞬间,那片刀刃险些扎进高泞暴露的眼中。 姜之诚的速度快,高泞比他更快,身子躲避的同时,高泞挥掌一震,姜之诚的手顿时麻痹不堪,再抓不住任何物件,刀片再次掉落在地,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干净。 或许从一开始便是肮脏的。 不待人再作反抗,高泞抬腿往他腹上重重踢了一脚。姜之诚捂着肚子倒下,在地上发出惨痛的呜咽。见人还不肯作罢,高泞毫不犹豫地踩在姜之诚向刀片探去的手。 自知无力反抗,姜之诚自嘲地笑笑,“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帮了那老东西,没想到他死了,这报应还是要落在我身上。” 闻言高泞脚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是谁?姜澈背后还有谁?” 姜之诚脸上的笑容被疼痛扭曲:“我怎么知道?哈哈…你以为你帮的那高廉清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不过是个朝政中的败者!小人!啊——!” 伴随着一声悲鸣,姜之诚只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他动弹不得,只能任凭戴着面具的人随意摆布。高泞的眼睛就快瞪出血丝,他情绪难得有些失控:“无耻之徒!” 高泞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捏着姜之诚的下巴,把瓶中的东西尽数灌了进去。 姜之诚被迫吞下后猛咳起来,正想开口问给他喂了什么,却发觉鼻尖莫名传来一股桂花的清香。他瞳孔发颤地望着那人手中的瓶子,面上愈显惊恐。 “不用谢。”高泞把瓶子掷在地上,立马变得四分五裂。碎片卧在血中,高泞又再次捏着他的下巴,让姜之诚张开嘴。“屋里那几张银票,就当是我送给姜公子的悼礼。” 不知何时,那人手里的长剑已换成一把小巧的匕首,姜之诚忽然癫笑出声,嘴里不断念着:“高廉清不过是个废物!不过只是一个愚昧的失败者!我爹没做错!我爹唯独这件事没做错!——” ——鲜血落下,如红雨般撒落在持刀之人身上。 鲜血从姜之诚口中流出,四周瞬间只剩寂静安宁。 姜之诚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姜之诚昏死过去,被高泞像污秽之物般丢在地上。高泞知道人没死,他倒也不指望能从姜之诚嘴里问出主使是谁,姜之诚这半死不活的身子,便是他下的战帖。 只是高泞未立马离开宅子,他看着地上的黏腻模糊的半截肉舌,耳边似是还回荡着姜之诚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高府灭门后平步青云的,可不止我们。” “高泞!”周藏晏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才终于得到高泞的目光。 高泞道:“待姜之诚能说出凶手姓名时再担心也不迟。” “何况江湖中早有人在觊觎他手里的东西,总是该落得这个下场的。” “你!”周藏晏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高泞的态度又无处发泄,只得端起案上未动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缓了缓,继续道:“我明日启程回闽州一趟。” “这么突然?”高泞问道,“闽州那出事了?” 周藏晏叹出一口气,“夫人身子不好,又病了,来信让我回去陪着。” 高泞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我知道你急,知道你这几年来背负着什么心情活着,我们好不容易查出了点东西,眼看就能摸出背后主使,断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啊。你要是出事了又该怎么办?就是不想着自己,也想想别人。”周藏晏语重心长,眉毛都垂了几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还望你做事前先三思,莫要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任何事我们都可以从长计议,但唯独不能丢了自己这条命啊,宁儿。” 高泞有些动容,“我知道。” “但愿你是真的知道。”周藏晏言尽于此,他知道若是高泞听不进去,说再多也是无用功。 “小福…您把小福带回去吧。” 周藏晏没有反驳,答应一声后便离了书房。 人走后还不到片刻,高泞从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账簿。东西是他昨日从姜之诚那拿的,老实说他对浮桂引毫无兴趣,但既然姜之诚与当年的事情有关,他身边定也有人脱不了干系。 账簿中都是些熟悉的姓名,名册上被他们留下的那几人也不例外。按着排列的顺序一个个滑过,高泞的手指忽然停顿一个意料之外的姓名之上。他愣了愣,迅速转身翻出另一本年份更早的账簿,纸张翻页的声音响亮果断,终于,高泞“啧”了一身,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他在上头寻到了想要的答案。 账簿合上的一刻,陈礿打了个哈欠。 李晚玑突然跑来医馆里待着,这时间过了有得半个时辰,他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帮着磨药,也不吵吵嚷嚷,这人啊看起来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陈礿将清点完的账簿放回柜子里,问道:“怎么?小两口闹脾气了?” 往常李晚玑都要跟她对付上几句,如今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就一言不发地继续低头捣药。 陈礿见状抓住他的手,“哎哎哎,别捣了,再捣这石盅都要被你捣穿了。” -- 第144页 李晚玑似是瞬间想通什么似的,他借势反抓住陈礿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姐姐,我的好姐姐,过两日陪我去个地方呗?” -------------------- 卑微小黑在线求求评论和海星 第94章 一触即发 和李晚玑一同站在长孙府前时,陈礿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那日问了李晚玑要去哪,李晚玑起初是含糊不清的,避重就轻地报了地点,也不做过多的解释。陈礿直觉他在隐瞒什么:“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是去看病的,总不能带着你去说姻缘吧?”李晚玑说得理所当然。 陈礿眯起眼睛看他,满脸狐疑。她想起那日来医馆门口寻人的公子,心中更是不解,“是谁病了?”捕获到对方闪烁的眼神,陈礿立马接道,“李晚玑,你骗不到我,所以你最好跟我老实交代。” 一阵沉默后,李晚玑才不得已将事情全盘托出:“前阵子我意外算出长孙夫人久疾缠身,可那卦象并不乐观。你知道我算出了什么么?虽是深陷死水,却又四处逢源。”他顿了顿,“而让那变成死水的祸源,也正正在她周围。” 陈礿挑眉,“你的意思是,是她身边的人?” 李晚玑道:“嗯。所以我想让你亲自给长孙夫人看一看。” “你什么时候还管这个事了?跟我说说,长孙公子给了多少?”陈礿喃喃着,比出一个代表钱财的手势。 “去去去,你眼里我就是有钱才干事的人吗?” 陈礿点了点头。 “……我这是在积福,你懂吗?积福?”李晚玑正色道。倘若不是那日见着高泞浑身是血地回来,恐怕他也不会想这么快去做这件事。李晚玑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便只能用自己的法子来为高泞的命里添一位“贵人”。 所以如今,他们一同在长孙府前犹豫。 “这么做真的能行吗?”陈礿的鞋子在地上磨蹭着,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李晚玑抬手轻拍她的背:“说什么呢,我都打点好了,你还不信我吗?” 就因为是你才不信啊…陈礿不禁腹诽。 忽地,长孙府那道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头推开,洒扫的家仆拎着把扫帚跨出来,抬眼见着门外站着的人,小家仆快步迎上去,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李公子,少爷和小姐现在都不在府里。” 毫不意外,陈礿暗暗翻了个白眼。还说什么打点好了,她是真不该信了这小子说的话。 “哎呀,”李晚玑把小家仆推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问他,“你知道她是谁嘛?” 小家仆摇摇头。 “我看你是个机灵的才提点你几句,长孙公子是不是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这虽然还未成婚,但不代表没有心仪的对象,是不是?我既然是长孙公子的兄弟,能帮的忙自然是要帮的,是不是?”说着,李晚玑使了个眼色。 小家仆立马探头又看了一眼陈礿,随后缩回身子冲着李晚玑猛地点了几下脑袋。小家仆清了清嗓子,给二人让出一条道,“小姐请进吧!记得去院子里看看那棵银杏树,是少爷亲自照料的,可漂亮了!” 李晚玑一副欣慰模样,投去一个孺子可教也的赞许眼神。 长孙府内的家仆见李晚玑带着个女人来,皆在旁窃窃私语。李晚玑充耳不闻,带着人直奔目的地。 那间坐着狻猊的屋子似乎在散发着邪气,也不知怎的,李晚玑来了两次,两次都见不着有人守着。分明照他的推断来说,这里应该被某人时时刻刻盯着才是。 “就是这,我给你打掩护,但最好还是越快越好。”李晚玑使了个眼色,随后佯装随意地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未等陈礿做好什么心理准备,她便已抬手推开了那道门。木门意外地没有上锁,也没有其他阻碍,指尖捻上薄薄的灰土,她听见屋子的深处传来一个虚弱飘忽的女声:“不是刚用过汤膳么?” 屋内的空气沉闷,扑面而来的不适感令陈礿忘了呼吸,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了口:“是……是长孙夫人么?”张嘴的瞬间,鼻腔内亦随之贯入各种交杂在一起的气味——药材独有的苦香、久不见光的霉味。 还有一股淡淡的、并不纯粹的桂香。 “你是谁?”陌生又小心翼翼的声音令长孙夫人心惊,她努力支起身子,一张苍白无神的脸变得更加难看。 只可惜陈礿看不见薄帐后的模样,她静静地关上门,愣是不敢迈出步伐往里去。“我是长孙公子的朋友,今日来府上拜访,谁知长孙府如此之大,竟让我迷了路。如今能遇上夫人您…估计也是上天的指示。”陈礿特意加重了语调。 “衡儿的朋友?”长孙夫人悠悠道。来的是个姑娘,长孙玙衡也该有二十了,是到了娶妻的年纪。帐后之人轻叹一声,继续道,“姑娘要去哪?” 见人语气中的防备有所缓和,陈礿才敢尝试着往里走。紧张的步伐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喉咙不自觉地有些沙哑:“原本是想去院子看看那棵银杏树,不知怎的就走来这了。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您说是吗?” 似乎是帐后之人动了动身子,陈礿听见了一个诡异的响声。……像是铁制品撞到木头的声音。她步子谨慎,紧接着自己的话,“何况这儿也不赖,还有花香呢。” -- 第145页 说着,陈礿已走到了最后一道帐前,她咽了咽口水。抬手刚拨开一条缝隙,却被里面的人出声喝止:“莫要再往前了!!” “既然姑娘是衡儿的朋友,就不要再往里走了。”女人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话中尽是真切的恳求,“我也当你没进来过,好吗?” 陈礿的心跳得飞快,她听话地放下手问道:“我听长孙公子说夫人您久病在床,长孙公子每每谈及此事时,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悲伤神色……我也很担心您。” 二人只隔着一层近乎虚无的遮掩,陈礿能从幕上描出女人轮廓,离得近了,声音也自然变得更加清晰,她听见长孙夫人无奈又凄惨的叹息,“……倒也得先有法子能好起来。”话里还带着一丝令人难受的笑意。 长孙夫人继续道:“院子离这不远,出了这道门往右转,看到雕着兰花的窗棂再直走一段路,便能找到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陈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淡然地笑着道谢,“看来有些事也不是那么绝对,可能只是我还未找到合适的路,又或者是原先的路被堵着,才让我产生了难以到达的错觉而已。”她笑吟吟的,“多谢夫人,还望夫人早日康复,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您的。” 长孙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再见到李晚玑时,对方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下优哉游哉地吃着茶。 陈礿跨着步子过去,往李晚玑耳朵上轻轻捏了一把。“这么好兴致呢。” 李晚玑立马放下杯子,把人拉近了些:“如何了?把了脉么?是什么病?能治么?” “打住。”陈礿揉了揉太阳穴,“先说说你是怎么给我打掩护的?”她强忍着笑,就走了这么短短一段路,途中听到的事可不简单。 李晚玑不好意思地咳嗽几声,虽说平日丢脸是丢惯了,但要自己亲自说出口还是有些羞耻,他讪讪道:“……也没什么。” “我刚刚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好像是说什么,什么李公子在院子里昏倒了……” “哎哟姐姐,别说了别说了。”李晚玑扁扁嘴。“你那边才是正事,咱们出去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长孙夫人其实没有病?”陈礿说得头头是道,李晚玑却听得云里雾里的。 陈礿点了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长孙夫人对我多有防备,我还未见着人就被请出来了。但…我看到了她的腿脚,皮包骨似的,有些过分纤细了。倘若说长期卧病在床的人皆是如此,但她,她的脚上还圈着铁环和锁链…她是被人困在木床上的。” 李晚玑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什么?” “还有,你听说过‘浮桂引’么?”陈礿问道。 李晚玑摇头。 陈礿起身后退,在身后存放着大量药材的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放在李晚玑面前。李晚玑伸手要去拿,却被人狠狠打了手。他只好吃痛地缩回来,怨声道:“是什么东西?” “数年前就在京城里出现了,但最近这几年格外猖狂。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般人碰一次就离不开了。” 李晚玑的面上挂上些许惊慌:“那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陈礿很自然地回答道:“不多看看怎么知道世界上都有什么?” 李晚玑打了个冷颤。 “它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带着阵桂花香,导致很多人第一次接触其实都并非出自本愿,也就是误食。”陈礿把瓶子拿在手上把玩,“不过,若只是服用得少还有得救,但若是长期服用……”说着,陈礿垂眸摇了摇头,将瓶子轻放于台面。 李晚玑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长孙夫人她在长期服用?这个东西?” 陈礿不置可否,“如果我嗅觉没出错,长孙夫人的屋子里是有这浮桂引的味道。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的猜测。”她忽然痛苦地抱着头俯下身子,“如果能再近点看看就好了。起码能把个脉吧。” 李晚玑一顿一顿的,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更严重。不,是更更更更严重。 高府。 高泞今日过早地回了屋里休息,原以为会有人在屋里等着,候着的却是满屋空荡荡的香气。他记得李晚玑说过今日有事要去找陈礿,但也不至于天黑了还没回来吧?先前李晚玑说他不介意和自己陈礿待在一起,如今高泞靠在床上抚着那枚玉佩,仔细想想,果然他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看到屋内有烛光,李晚玑脸上便满是笑意,推开门看到高泞的一瞬,他脸上的笑意便更浓。 高泞下床去迎,伸手就把人揽入怀里。二人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这么静静地抱着对方。直到融化的蜡油顺着柱身滑落,高泞才开口说了句“想你了。” 李晚玑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分明是平和的动作,却惹得怀中的人一阵燥热。高泞将他抱得更紧,双唇一寸一寸地抚过他的耳垂、脖颈、锁骨,直至无法再忍受情.欲的折磨。 “可以吗?”高泞一边吻他一边轻声问道。 李晚玑没说话,又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手都伸进他衣裳里了,还问什么可不可以的。 “这样你会舒服一点。”说着,高泞把李晚玑转了个方向。 …… 高泞的身子仅贴上了一瞬,李晚玑就发觉背后压着的那份重量消失了。 -- 第146页 “…你今日去哪了?”高泞摁着他的背。 李晚玑微怔,去哪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跟高泞说去了长孙府吧?…想起来就屁股疼。他将眼神瞥到别处:“我不是说了去找陈礿嘛。” “……” 感觉到背上摁着自己的力道退去,李晚玑缓缓起了身,怎么了三个字还未问出口,高泞手中的东西便抢先映入他眼中。 ——是片颜色翠绿的银杏叶。 高泞轻叹一声,“为什么要去长孙府?李晚玑?” “我自然是有事才去。” “有事?什么事还要瞒着我说没去过?”尽管高泞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可丝毫无法掩饰那份不镇定。 李晚玑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些不太重要的小事罢了。”原本这就是别人的家事,如今跟那什么浮桂引沾上关系,他是更不该把高泞卷进来了。 “有什么不太重要的小事需要这么遮遮掩掩的?”高泞叹出一口气,“你到底是在帮他做什么?”语气不太好。 “我能做什么?何况这是人家的家事……” 高泞原本克制的情绪一下断了线:“长孙玙衡的家事又与你何干?李晚玑,你是他们长孙府的人么?”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糟糕,他努力平复了语气,“……别去了,好吗?” 往往引爆的开端只是一根再小不过的导火索,一股无名的愤怒涌上心头,不经意间李晚玑已攥紧了拳,“那高府的家事和我有关么?” “怎么无关了?你是我…” “我是什么?你有什么事是我知道的?” 李晚玑往后退了两步,先前积累着的不安与失落似洪水猛兽一般尽数将他吞噬。 “分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瞒着的是你吧高泞?是不是要我每日提心吊胆地坐在院子里,不知道你早出晚归都在做什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带着一身血走到我面前?哈,甚至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李晚玑笑起来,笑得很难看,“高将军,既然我能跟你下得了这个山,就代表我知道要面对什么。但我并不是为了看你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惹回一身伤才住进这里的。”话音刚落,他便夺门而出。 “李晚玑!” 就连高泞在身后叫他都不回头。 高泞重重地骂了一声,随后将那片银杏叶丢在地上。“不是这样的啊……”他靠在墙上,仿佛能从中获得一丝残留的温度。 可人走了,他也不敢伸手去抓——他怕被李晚玑甩开他的手。 情绪上了头,离开高府的李晚玑,此时很后悔。 他今年二十有四,竟还能做出这种逞一时之快而不顾后果的事。幼稚至极不说,倘若他愿意早些坐下和高泞好好谈一谈,也不至于现在大晚上的跑到街上。 …可那又能怎么办,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委屈和难受。 李晚玑出了府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的步子懒散拖沓,这偌大的京城中,似乎除了高泞身边,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想着他心中更是酸涩,拖沓的步子踩着踩着,终于是在一间飘着酒香的楼前停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醉仙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随意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李晚玑大手一挥,很是豪迈潇洒:“小二!来坛你们这的好酒!” 小二探了探脑袋,心想又是个大晚上来买醉的。 醉仙居的酒,李晚玑是喝过的。第一次是在府里跟着高泞一起喝的,第二次是和高泞在山上喝的……想到这他猛灌了一口,这酒啊细品总是香的,但若是含着其他情愫一饮而尽,穿喉的只有阵阵令人不适的灼烧感。 他越喝心里越难受,拎着个杯子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凭什么嘛…你以为我想去吗?还不是想为你积点福…不然我做什么要去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明明自己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也是个男人啊!还是个,还是个比你这个臭小子年纪大的男人!…凭什么不让我知道啊,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吗臭小子……” 李晚玑眯了眯眼,扬手正欲将小二叫来,未料却在抬手之时不小心挥到了邻座的男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口头上习惯性地赔礼道歉,心中却在腹诽着这儿什么时候坐了个人? 那个男人没同他计较,只是颔首微微一笑。李晚玑也尴尬地赔了个笑,才发觉不知何时那男人对面又坐下了个人。 ……穿得倒有些熟悉,李晚玑想。或许是在街上见过? “哎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小二抓着块浸了水的巾布,匆匆忙忙地奔过来。 李晚玑那张迷迷糊糊的脸上瞬间眯起一个笑:“再拿一壶酒来。还有,把账,把账全部记到高泞、高将军名下。” “好嘞!您稍等,这好酒立马就来!” 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李晚玑心满意足地笑出声。待喝完酒去山上睡一觉,明日就回去跟高泞道歉吧。他往空杯中又斟满酒液,抬手一饮而尽,李晚玑舔了舔嘴唇。 这秋天还没到呢,醉仙居怎么已经拿桂花酿上酒了? 第95章 为时不晚 高泞只独自在府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换了身衣裳出去寻人了。 他坐在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想了很多,想了他不成熟的处事方式,想了他自以为对李晚玑好的种种决定,也想了对方的爆发是否已经隐忍许久。 -- 第147页 他自以为是地把李晚玑接进府里,自以为是地将事情刻意瞒着——或许不该说是刻意,若是李晚玑主动问起,他必不会有所隐瞒,但…但他始终害怕这些肮脏不堪的东西被李晚玑知晓,更怕日后遭遇不测时,也害得对方因此丧命。 在街上奔走时,高泞依旧在想,他当时应该拉住李晚玑,把人重新搂进怀里好好地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而不是放任李晚玑只身一人、身无分文地离开自己身边。 分明是能好好沟通的心意,不应该落得这个下场。也不能再落得这个下场。 幸好,他觉得为时不晚。 高泞去了云良阁,去寻了陈礿,可都找不到人。他喘着气,一时竟不知道李晚玑还能去哪。 对了,还有一处地方。他将目光放向远方。 夜晚的山路总是透着莫名的险意,偏偏今夜还是乌云蔽月。高泞点了个火折子,借着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过那条不明显的山道。他心中揪得不舒服,这么黑的路,好赖他还带着个火折子,李晚玑出来的时候可是什么也没有。 想着他加快脚步,一边走着平稳的路,一边借着火光往两侧的林中看去。 终于是到了熟悉的那间山中小院,看见里头燃着的火光,高泞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想,若是李晚玑要待在山上,那便待在山上吧。待在哪里都好,只要他还活着,他都可以主动去见他。 高泞循着火光而去,他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李晚……李晚玑!!” 推开门的刹那,他在山下想好的话语全部在瞬间粉碎,高泞快步冲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把浸在水里的人捞出,水凉得在夏夜都显得刺骨,手指碰上李晚玑苍白的脸庞,才发觉还有比那更锥心的寒意。 “李晚玑,你醒醒李晚玑。”高泞一声声唤他,“李晚玑…” 可李晚玑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只有睫毛在微微发颤。 “你醒醒啊……哥哥…醒醒……” 无论高泞怎么叫他,怀里的人都一动不动。 他不能把人放在这。分明只是分开了一会,再见到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李晚玑被打湿的衣裳和长发紧紧贴在身上,屋子一旁还放着套素净的干净衣裳,高泞的鼻子抽了抽,给人褪去了那身湿淋淋的衣裳。 他背着李晚玑下了山,一步一步,比上山的时候还要稳重。火折子没了,他的眼睛还有些发酸,后颈处有平稳的呼吸扑在上头,是在这无月的黑夜中唯一支撑他的温度。 高泞把人带回了府里,一并叫来了陈礿。 “怎么样?”见高泞心急如焚,陈礿从屋内出来,他立马快步迎上去。 陈礿抬眼便是瞪着他,她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暂时没有大碍了。” “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陈礿深吸一口气,“他服了浮桂引。所幸用得不多,估计是药效发作后浑身发热才泡在水里,也多亏这傻小子误打误撞,浮桂引散得差不多了。如今就是身子虚受了寒,静养段时日就会痊愈。” “只是受寒?那为什么现在还不醒?”不知是怒的还是悲的,高泞的眼睛竟有些泛红。 陈礿沉了沉肩膀,“还记得张朗屋子里点的香么?我今日重新看了剩下的香灰,他…往合欢香里头混了浮桂引。许是在那时身子里便留了隐患,但那次我并未给李晚玑看过。至于会不会成瘾…我不敢跟你保证,你也知道有的人身子弱,接触一次就能产生极强的依赖性…不过不是长期服用,都还有摆脱的余地。” 高泞听了只是沉默,他攥紧了拳头。明摆着是冲着他来的,但这份灾却降在了李晚玑身上。片刻,他心中约莫有了方向。 “照理而言,这些不该是我说的。”陈礿的脸色终于沉下来,“你们的事我从不多问,一心想着他过得开心就好。但是高泞,我把人交给你,不是让他跟在你身边被人莫名其妙下了浮桂引还只能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泡在水里。如果今晚你没上山,那他怎么办?是不是就要这么泡在水里一晚上,泡得人都肿了还没人发现?!你见过那些服了浮桂引的人么?你知道他们药发的时候有多骇人么?近乎癫狂,跟中了邪一般……” “抱歉……”高泞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一个劲地低声道歉。 陈礿看他这副模样,一时也不忍心再说更重的话,她能察觉到高泞身上的故事不一般,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但她也实在不愿意看着屋里那傻小子永远一副乐呵呵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再把所有的事自己吞着,受着。 她见过原本一直贴着笑脸的李晚玑因为师父的死而坐在雨里哭得泣不成声,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有些东西只是不说、不表现出来,并不是代表事实真的就如表面粉饰的那般美好。 陈礿站在原地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开了这个口:“长孙府,有人在用浮桂引,他和那家走得近,你多注意着点。这傻小子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他为了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嗯,我都知道。”高泞的声音在发颤。 “知道就好。现在是我还能救,莫要再要下次了。” “抱歉…” 陈礿失笑道:“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去看着吧,有什么事再让人叫我就是。” -------------------- -- 第148页 陈礿:俩倒霉孩子(扶额 所以说好好沟通很重要捏。 第96章 燃烛 亲自将人恭恭敬敬地送走后,高泞并未直接回到李晚玑身边,而是只身一人去了往书房的那条路。他的脚步由慢变快,由沉稳变得焦急,直至心中被愤怒与不甘冲溃,他甚至还未看见那间无光的屋子,却已一拳重击在身边的石柱上。 高泞怒骂一声,拳上的疼痛还未有感知,他又愤愤地往石墩上踹了一脚。手上绽开的地方开始渗出血,但他仿佛丝毫不觉疼。 在听到“浮桂引”三字时,高泞险些被愤怒占据理智,只是相比下手之人,他更气自己。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他的疏忽,倘若他在那时抓住了李晚玑,便不会让人有机可乘。如今人躺在那,他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就好像李晚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一样。 鼻腔中叹出一口沉沉的气息,他快步走进书房中,原以为黑夜的沉寂终于令自己冷静下来了,可那被翻得簌簌作响的纸页、那染在纸上的红色墨珠都在诉说着与之相反的失控情绪。 醒来时,李晚玑发现自己并不在山上的小院中。他感觉自己四肢有些乏力,正欲支起身子时才发觉手指被人牢牢握着。高泞就这么坐在地上,握着他的手指,合上的双眼上是一对紧紧皱起的眉毛,李晚玑伸手去抚,还未碰到对方时,他的手指被人抓得更紧了。 高泞惊醒时,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恐。他又做了那个梦,那个透过月光和院子的梦,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这次他终于抓住了梦里那个离去的人。 “对不起。”李晚玑反握住他的手,“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分明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手上传来的温度再不似昨夜那般冰冷刺骨,对上李晚玑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时,高泞感觉眼前不可自抑地被温热的液体盈了眶。 李晚玑伸手抚去他脸颊上的泪水,“这还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小时候哭了都要说是风吹得眼睛疼。” 高泞轻轻“嗯”了一声,他喉咙有些发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还冷吗?” “不冷,”李晚玑的视线向下移去,一边轻抚着高泞留伤结痂的手一边继续道,“我这是怎么了?我只记得在山上准备要沐浴,忽然觉得身子着火似地发烫,然后我好像跳进了水里…再之后便没了记忆。” 上山寻人,再到陈礿来府里看诊,高泞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李晚玑说了,他这次不再有隐瞒,“我去让人请陈礿来。”说着他便要起身,步子还未迈出却被人揪住了衣袖。 高泞蓦地回首,二人对视了不足片刻,便心照不宣地对对方敞开了怀抱。高泞紧紧把他抱在怀里,生怕人会变成一缕烟雾消散在空中。可哪怕李晚玑真的化成了烟雾,他也一定会伸手去抓住那他人眼中虚无缥缈的爱。 强忍着的悲哀被拥抱融化,高泞的泪水在李晚玑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愈发肆意,他抽泣着,声音也不再平稳:“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是我害了你。”哪怕这次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下一次呢?高泞那被强行筑起的信心瓦解于昨夜的寒波之中,他一直在担心李晚玑会因自己遇险,而事实告诉他,他那自以为是的做法确实无法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我分明说过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了,结果把你推进险境的人还是我。” 李晚玑轻轻拍了拍他发颤的背脊,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我不怕这些,你看我福大命大的,这不是好端端的嘛。只是,只是我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待在府里,看你像上次那般带着一身血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会了,再不会了。”高泞答得很快,“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的、坏的,我都让你知道。” “好,好。”像哄孩子一样,李晚玑拉长了语调,他把人轻轻推开,抬手抹去高泞脸上温热的泪水。高泞眼皮微耷,静静地看着面前再温柔不过的爱人,亦任由对方一遍又一遍地替自己擦拭不断流下的泪水。终于,他抬手抓住李晚玑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将身子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轻吻对方的薄唇。每一下都只是轻轻触碰,犹如清风拂过却不着痕迹,轻柔而美好。 加深这段缠绵的人是李晚玑,他习惯性地在接吻时搂住高泞的腰,就像他们面对面交合那般。察觉到异样,高泞拦住了他即将开启欲望的手:“你刚醒。” 对方坚决的态度令李晚玑颇感不满,他报复性地在高泞的唇上咬了一下,随后缩回手:“先前我替长孙玙衡算命时发现长孙夫人有异,便让他给我长孙夫人的生辰八字。深入算后才发觉长孙夫人会久病似乎是身边人所害,所以昨日我和陈礿去了长孙府,本想着让她给长孙夫人看一看,可惜连手都没碰着。但她和我说她看见长孙夫人被铁链锁着,屋子里还散发着浮桂引的气味。” 高泞深吸一口气,又安抚性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昨夜我让你别再去长孙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什么意思?”闻言李晚玑坐得直了些。 高泞顺势让他的背靠在自己胸膛,“我染着血回来的那夜……” 李晚玑接过他的话:“我知道,你去找那个什么,姜之诚了。” 高泞没有反驳,并把周藏晏来京的目的、那本名册、以及突然出现的长孙一家一一解释与李晚玑知晓,“我在姜之诚的宅子里找到几本账簿,里头记录了近几年来由他经手的大型交易,名册上的人大多都能在里面找到……但我在账簿里看到了名册上没有的名字——长孙彧。甚至是从很早就开始了。” -- 第149页 一时间屋内竟只剩下沉默。 半晌,李晚玑才缓缓开了口:“长孙夫人会不会是……” 高泞微微颔首,“我原先想过是否是因长孙夫人意外染上桂瘾,而长孙彧才去向姜家买入浮桂引。但从你的卦象来看,或许正是我们想的那样。而且姜之诚提醒过我,事发后平步青云的不止他们姜家,除去名册上那几人外,京城中这几年稳步升官的…正是长孙彧,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这么快坐上去的。” “可你不是说,长孙彧和你爹是旧友么?名册还是他寄给周校尉的不是么?” 高泞耸耸肩。“不清楚,我也乱的很。但有一点你说错了,寄名册的人不是长孙彧。” 李晚玑瞬间转过身与他对视,二人异口同声道:“是长孙夫人。” 顿时李晚玑感觉一阵恶寒,倘若事情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也太恐怖了。 “昨日你去过长孙府,夜晚便被人下了浮桂引,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了。你还能记起昨夜的事吗?在上山前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异样之处?”高泞轻抚他的脊背。 李晚玑沉思着,“我昨夜离开后去了醉仙居,要了两壶酒,原先我身旁无人,可不知何时却忽然坐下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后来的,我完全没注意到。再之后我喝酒,便觉着酒里有阵桂花香。” 高泞道:“或许就是那时。醉仙居这个季节不卖桂花酒。” “那个后来的男人,我总觉着很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李晚玑努力回想着,忽然间记忆的那根弦与某刻连接起来,他小小地喊了一声“啊!” 高泞急切道:“想起什么了?” 李晚玑讪讪道:“我让小二把酒钱算在你的账上了。” 闻言高泞有些哭笑不得,他亲了亲李晚玑的头发。“算一辈子都行。” 几日后,陈礿如期来高府替李晚玑诊脉。 原先躺在床上发颤的人再次变得活蹦乱跳的,陈礿把完后拍了拍他的手臂,“既然没有成瘾的症状,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这身子倒没我想的那么弱嘛。” “这天天好菜好饭伺候着,能差到哪里去嘛。”李晚玑笑眯眯的,好像从来没倒下过。 “行行行,知道你家将军待你好了。”陈礿咂咂嘴,冲李晚玑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别再有下次了,再有下次就让你的好将军另请高明吧。” 李晚玑讨好地把笑脸凑上去:“不会的不会的,再说了,我要真出什么事,姐姐你忍心不理我吗?” 迎来的却是一击暴栗。陈礿:“忍心,怎么不忍心了?”她接着道:“多吃点饭,你看看你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的是骨。” 对方那张不正经的笑脸忽然收敛了几分,李晚玑正色道:“谢谢。” 才正经了没多久的脸被人不轻不重地捏起,陈礿笑道:“说什么呢。要过就好好过,多大的人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姐姐不想看你憋着难受,别什么都自己担着。” “好。”李晚玑看着她的眼睛。 “还有你家将军。也别让他什么都自己担着,有事就来找我。”陈礿松开他的脸,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歹也算我半个弟弟了。” 李晚玑抬起的双眸中饱含笑意:“好,知道了。” 银蟾在夜空中总是显得格外注目,地上的人追寻着它洁净的光,天上的繁星被它的独一无二所吸引,可却忘了自身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院子里的那株花开得愈来愈好了,高树的绿叶如轻盈的垂纱随风摇缀,院子里洒满无瑕的月光,但再不会滋长藤蔓与恐惧。 不远处烛火微动,屋内熏的依旧是二人最喜欢的那支香,从李晚玑住进来后便没换过,他好似怎么都闻不腻似的,永远都贪婪地从中汲取着什么。多亏他那日昏倒在水中,高泞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待在他身旁,几乎是分寸不离地守着,渴了就送水,饿了就传膳,可人解决了温饱后,总是会不自觉地贪图更浅显的欲.望。 高泞刚将袍子挂起,就被人搂住了腰。他很快便察觉到李晚玑凑上来的意图,轻轻叹了一口气:“别闹我了。” “宁儿。”李晚玑把他搂得更紧,“将军,高将军。这都在床上躺了多久了,你…你就不想么?” 说着,李晚玑把身子贴得更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高泞看,丝毫不掩饰瞳孔中的情愫。他微微蹭着,一下又一下地吻过对方的鼻尖、双唇。亲吻的地方逐渐下移,他膝盖微曲,刚蹲下的身子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却被人抓着手臂提了起来。 高泞索性把他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你身子刚好,还是不要……” 话还没说完,李晚玑便“啧”了一声,随即伸手揪住对方的领口,顺势将人拉过来迎合自己的吻。不同与近几日每晚点到为止的亲吻,这是一个浓烈炙热的吻。吻着吻着,高泞已配合着他躺在了床上,脊背贴合床榻的瞬间,高泞勾了勾嘴角。 似乎今日能见着些不同往日的景象。他想。 他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李晚玑跨坐在他身上,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看见对方的耳尖已挂上层薄薄的红晕。伴随着衣物摩擦和剥落的声音,只听见李晚玑说了句 ——“你不想,我想。” -- 第150页 ……………… 夏夜亦不再只闻虫鸣,沉寂已久的夜晚终于在融合间变得热烈,烦恼忧愁在此刻变得脆弱不堪,四目相对时剩下的只有沉醉与笑意,无人能维持端庄理智,似那巨浪拍打海岸,猛烈、却又能洒出令人神怡的水汽。 直至无法再忍受平静,海内瞬间卷起更大的骇浪,原先那狐假虎威的只能任由自身被吞噬殆尽,也在无力反抗什么。 分明桌上那根蜡烛已燃去一截,不断有融化的蜡油顺着烛身滑下,最终都会落在烛台内聚成一滩炙热的水液。尽管如此,红蜡上的火依旧烧得旺盛,偶有火星落下,噼啪噼啪地作响。再无人在意烛身是否被烧得发烫,它只需完成自己的使命,发热、融化、最终化成一滩叫人难以触碰的液体。 再待人沾惹抹开,重新点上一支新的红蜡。 ………… 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是李晚玑先占上风的,可到中途还是被人夺去了主动权,虽说是得到了满足,却也躺在人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感慨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良久,二人皆还未入眠。似是思考了许久,高泞在他额角上亲了亲,四目相对时满是郑重:“我想去见一见长孙夫人。” 第97章 凉如雨 “可是你见不到她。长孙彧也不会让你见到她。”李晚玑和他说。 高泞道:“既然陈礿能进去那间屋子,那就证明不是毫无办法。” 屋内迎来的又是一阵沉默,李晚玑紧紧地抱着他,低着脑袋在对方颈间蹭了蹭。“你会平安回来的吧?身上会干干净净的,对吧?” “会的,我会的。”高泞笑着在他耳边低语。 拥抱变得更加亲密,二人都仿佛要将对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唇齿的交合将话语吞没,夜,又再次变得躁动。 那日高泞离开前,天已经黑了。李晚玑抱着人亲了又亲,生怕眼前人会在下一刻被黯淡的夜色吞噬。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又不是再见不到了,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想了许久,他那颗打颤的心还是没忍住在高泞转身走出几步后把人叫住了。“明日陪我去山上看师父。” 高泞笑着回应他:“好。” 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黑夜之中,李晚玑才收回视线。他抬头望着天,不自觉叹出一口气。 “今晚没有月亮啊。” 如高泞调查的一般,长孙夫人的屋子依旧是无人看守,加上夜深了,长孙府内更是安静得过分。他远远看着,倘若那狻猊之下护着的是满身疮痍的阴暗,那未免太过讽刺了。 他轻身一跃,未在夜中激起任何声响,木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他的动作被卷进带不起波澜的风里,待长孙夫人察觉异样睁眼时,脖颈处已抵上了一把晃着光的匕首。 屋子里的气味并不算好闻,药材的苦辛味混着馥郁桂香在高泞鼻腔内散开,他提前找陈礿闻过浮桂引的味道,可如今满屋都飘着金桂的熏香,虽是将浮桂引的气味包裹其中,却更显得欲盖弥彰。 长孙夫人纤细的脚踝被铁链拴着,牢牢固定在床尾。或许是刀刃的方向未带险意,她见着面前无端出现的、戴着面具的男人,表情竟满是淡然。她的声音极轻,犹如一朵终于落地的华花郎:“怎么了?” “夫人近来可还安好?”高泞被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得有些心乱。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许是因为两家男人走得近,一来二去的,长孙夫人与林绮云便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她们走动得频繁,高泞有段时间经常能在府中的那个小亭子里看见来访的长孙夫人。 ……这么一想,似乎那娃娃亲也是在那个小亭子里定下的。 只是那时见到长孙夫人,她是开朗的、活泼的,林绮云素来是安静的,是她给那座小亭子里带来了一些叽叽喳喳的热闹声。而如今坐在高泞眼前的,却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的眼神不只是空洞无神,刀抵在她脖间,她也丝毫不畏惧死亡。 那个眼神更像是在迎接死亡。 “我看着好么?”长孙夫人吐着与酷暑相反的语气,“要动手么?”她说着,甚至把自己的脖子往刀刃上送。 未料及事态会如此发展,高泞几不可察地慌了一瞬,他放下匕首,却未入鞘。“夫人若是喜爱金桂之气,大可让人在府里种上几棵,又何苦要将自己变成桂树中人?” 长孙夫人顿了顿,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何必要如此试探我?既然你来了此处,想必是什么都知晓了,直接动手便是……” “您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高泞字字有力,“就好像,我并不知道长孙府究竟在八年前高府殒灭一事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那张苍白的脸在瞬间覆上难以言喻的恐慌,铁链敲打在床沿发出声响,她的双腿正在止不住地发颤:“这是何意?” “那份名册,是夫人送出去的吧?”高泞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了几分。 长孙夫人矢口否认道:“什么名册?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高泞叹息道:“我来为高府上下讨个公道。倘若夫人可以丝毫不顾及往日的情谊,那便当我从未来过。” “你不怕我将此事说与长孙彧知晓?”女人悠悠道。 高泞一笑:“若是长孙彧知晓我曾来过,夫人您也不好过吧?”说着,他朝床上的铁链扬了扬下巴。 -- 第151页 长孙夫人沉默着,她努力去滋润发干的喉咙,见面前的男人没有离去的意思才继续开口道:“你是周藏晏的人?” “不完全算是。夫人这是愿意和我聊一聊了?”高泞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看着对方微微颔首后,便将寒刃收回了虎纹鞘中。他来了,便是诚心诚意想从长孙夫人口中问出个究竟,对方的妥协也证明了他的猜想,或许事情的真相和长孙彧的说法背道而驰。 长孙夫人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心中依旧存疑。她如死尸般地活了这么多年,死亡对她而言早已不是能用来要挟的筹码,眼前之人亦没有夺取她性命的意思,可说出的话、和那双颇为熟悉的眼睛总叫她心慌不已。 她看见这个人时便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有些事已经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要藏不住了。 长孙夫人轻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我断不可能将事情告诉一个遮遮掩掩的小人。”虽说还未决定吐露真相,但她总得提前为自己留条后路。 只见面前的男人与她对视了片刻,便抬手解下.面上的遮掩物,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高泞那双清澈的眸子盯着她看,薄唇轻启道:“您还记得我么?” 真心是要靠真心换来的,这是林绮云从小教他的道理。 床边的烛光微弱,如雾的薄帐层层交叠,蝉趴在树干上断断续续地鸣叫着,背上半透的蝉翼扑朔,无声似有声。细长的睫毛微颤,长孙夫人用双眼描过他的轮廓,最后还是定睛在那对瞳孔中。她见过的,这双眼睛,她分明见过的。 忽然,她不自觉惊呼一声,无神的眼中瞬间有了焦点。只是脑中构想的现实太过难以置信,她怔愣了许久才缓缓抬起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宁儿?…你是瑥宁么?” 高泞让她搭上自己的肩头,微微颔了首。 “你没死?你活下来了?真的是你么…”长孙夫人的泪水夺眶而出,整张脸很快就被彻底打湿,泪珠一滴滴地晕开在素色的衣裳上,却反而给那具寒冷的身子添了些温度。即使眼前被泪水氤氲变得模糊不清,她也不移开视线,“你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你娘……当时我就和她说,你这双眼睛随了她,长大后定是位叫人倾心的公子。” “可惜,我娘她看不到了。”高泞的身子微微前倾,压迫感随着影子一齐袭来,“她本该能看到的,不是么?” 泪水变得愈发猖狂,但长孙夫人却一直克制着自己哭泣的声音,不让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冲出喉咙,引来凶猛的巨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高家,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高泞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年事发突然,我原本想待你生辰那日再去府上拜访,谁知竟在当日……得知这个噩耗之时,我真的…”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悲痛使她只能从心底的泥潭中摘出一片又一片鲜血淋漓的碎片,“后来,我发觉异样。原本无人问津的府中突然多了许多人来访,个个皆是穿戴华丽、趾高气扬的,不久后又听到要提拔长孙彧的消息,但也正是那个消息,让我知道了这些肮脏龌龊的交易。” “自从长孙彧某日从宫里带回这个消息,他便夜夜发梦,嘴里时不时还说着胡话,起初我只觉是因好友离世而心痛,直到有次起夜时才听清,他嘴里反复念着的不是其他,而是在求高老爷放过他,在不断地呓语着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这叫我怎么能不疑心?于是我便开始留心府内来往的人,终于……咳咳!” 许是一次说了太多话,长孙夫人发颤的身子忽然咳嗽起来,她掩着唇,即使鲜血染红了衣袖也未让声音扬出屋外。 高泞咬着牙,他紧紧攥着拳,却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温柔的:“……您慢慢说。” “我是万万没有想过,长孙彧竟掺和了这件事。我听见姜澈亲口和他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人是你送进去的,这趟浑水也是你自愿踩进来的,你最好别指望能独善其身’。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自知对不起高家,起初我与长孙彧谈过此事,他只说是我听错了,让我不要理会,可每晚睡在他身旁的人是我,每晚听他梦呓的人也是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隐瞒什么?” “所以我便记下那些常与他来往的,整理成了那本名册。那本名册在我手上留了很久,衡儿和宁儿那时年纪都还小,倘若我将此事传出去,那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受苦。我日日去向佛祖请罪,也开始吃斋、抄佛经,原想就这么过去了,但我…但我还是会梦到你娘在火里哭着追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我…我受不了,这远比刻骨之痛来得更折磨。” 一直沉默着的高泞忽然开了口:“所以您便将名册寄去了闽州?” 长孙夫人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那是我做得最鲁莽的决定。名册寄出之后我依旧夜夜难眠,为了不让人将火引到长孙府,我在附上的书信中说是长孙彧查到的,那日后我便不再梦到你娘了,我开始梦见长孙彧把我推进熊熊烈火中——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在知晓我寄了名册后,与我编排了一套完美的说辞来脱身,我原本对他还抱有一丝念想,谁料在衡儿十五那年的生辰宴,他居然在我的饭菜中下了浮桂引,还将我囚在这寒风凛凛的屋中。我曾试过反抗,可药瘾越来越大,他让我好好配合,否则便不再给我浮桂引来缓解瘾性。” -- 第152页 她说着,原本有所收敛的泪水又铺满整张脸庞。高泞感觉肩上的那块衣裳被人抓在手里,只听见长孙夫人继续道:“我不想让衡儿他们看见我这副样子,他们好不容易才长得这么大,长孙彧又升了官,能给他们富足的生活,我不能破坏这一切。”突然,长孙夫人紧紧抓住他握着匕首的手臂,“瑥宁,是我对不起你们,但这跟衡儿跟宁儿都没有关系,我求求你,你把我杀了,让我替长孙彧赎罪好么?好么?八年了,我从没忘记过这件事,八年了,那日的对话我依旧清清楚楚地记着,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这不关您的事。”听着女人哭泣的声音,高泞半晌才开口道。 他的理智近乎被哭声吞噬殆尽,虽说心中早做好了准备,但真相总是在揭开的那一瞬间最震撼人心。高泞抬手,未等长孙夫人反应过来,她已被人在瞬间击昏。 高泞咬着牙重新戴起面具,他手中的虎纹匕首被越握越紧,无形的血液从指缝滴落在地,啪嗒、啪嗒,如他狂跳不止的心脏一般。他离开那间屋子,但并未踏上回府的路。 -------------------- 不出意外今晚还更 第98章 落玉盘 “嗙”的一声,长孙彧睡房的门被人从外大力踹开,他从睡梦中惊醒,呆呆地看着门口闯入的影子。 覆着阎罗之相的男人快步逼近他,几乎是在眨眼间便掐着脖子将他从床上提起。长孙彧被人拴着,离地的双脚在空中扑腾,他伸手去抓那只要夺他性命的手,直到临近无法再呼吸,他忽然被人如草芥般丢在地上。 “为什么?”高泞重重地踩在他腹间,刀尖贴合着对方喉上的血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爹?” 长孙彧以一种非常难堪的姿势倒在地上,他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吸入氧气,眼角也急速皱起皱纹:“咳咳咳咳咳…你在说什么?”说着,他嗅到吸入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熟悉的香气,又不禁勾起笑容,“哈,是高泞吧?看来你去见过我夫人了。” 面具下的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却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长孙彧皱起眉头,摆出一副委屈模样:“你就这么相信她的话?就没想过她是吃药吃得疯癫了才胡言乱语?我为她花了多少银子,才让她多活了这么多年,她是与你说了什么,能让你拿剑指着我?” “你花了多少银子给她灌药又与我何干?我爹那么信任你,一直当你是同门知己,你为什么要背叛他?”指着喉咙的剑刃随着话语不断颤抖着,稍有不慎便能划破那条凸起的血管。 长孙彧先是不解,随后猛地被唤醒记忆。高泞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脸上惺惺作态的委屈变成恐惧,长孙彧浑身一僵,连声音都透着恐慌:“……我害谁了?我背叛谁了?我从没做过亏心事!高泞,你莫要太猖狂!私闯民宅不说,如今还要加害于我!呃啊——” “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去找长孙夫人?” 地上的人忽然噤了声,长孙彧的侧颈被人划开一条血痕,他呜咽着用手捂住伤口,刀尖划过的地方并不立马致死,鲜血肆意地从指缝流出,渗进指甲里,又晕在衣裳上。刀尖染着粘稠的血液,高泞俯身,他反手用长剑的剑柄拦住长孙彧的脖颈,一手抽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于他而言,长剑为国,而只有那把陪伴他至今的匕首才是为家。 也同样为了他心中肮脏的恨。 “你不该对我的人下手。”高泞淡淡道,面具被烛火衬得可怖,令人更似身处于地狱之中,“否则我可能还会听你多辩解几句。” “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指使你往高府里送人的?” 长孙彧忽然笑得无比扭曲,捂着“高泞,高泞,我早该发现你是谁的,不是么?如果别人知道你还活着……” 高泞:“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对么长孙老爷。” “我死了你便再也别想知道了!”长孙彧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放你活着就会告诉我了?但你这条命…不能不赔!” 长孙彧被人死死钳着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能用尽气力艰难地喊道:“你真是跟你爹一样伪善,永远做着自诩正义之事,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痛苦地喊着,匕首已插进他胸口,长孙彧亲眼看着那双冷淡的眸子,一点一点地喰食他的骨肉。 “爹!!————” 长孙玙衡闻声赶来,屋外空无一人,直到他看见屋内那唯独被烛火照着的一隅——长孙彧正被人钳制在身.下,地上、手上满是乌红的血色。他朦胧的睡眼在瞬间清醒,冲进屋子的一刻,手中的短剑亦随着出了鞘。 “你是谁?!”长孙玙衡用尽浑身的力气向戴着面具的男人砍去,未料对方反应之快,反手握着的那把剑已迅速挡下他的猛击。 他失控地朝着高泞乱挥剑,眼睛中只能看见失控的疯狂。长孙玙衡的剑法是高泞教的,他只学了些皮毛,自然是无法与对方抗衡,只是与他对峙之人显然未有伤他的意思,只敏捷地闪躲他的攻击,并无再多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杀我爹?”长孙玙衡一步一步地逼近,送出的剑更是毫无章法,他自知不是对手,却也似失心疯般一遍一遍地念着“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你为什么要杀我爹?” 高泞是不愿与他过多纠缠的,他用余光瞥向地上躺着的人,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只是他得把匕首收回来,免得节外生枝,暴露身份。忽然,他听见对方说道:“……高泞?” -- 第153页 长孙玙衡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对面的男人虽戴着面具,但躲闪的身法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他见过、甚至在前段时间亲身体会过——在高府,在高泞身边。他只是试探性地开了口,未料对方顿了顿身子,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他悲愤交加,趁着高泞松懈的一瞬,手中的短剑终于划开了对方右手的皮肉。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长孙玙衡更是心痛不已,“你我相识一场,为什么?” 相识一场?高泞忽然觉得有些可笑,“那你怎么不问问你爹为什么要加害于他‘相识一场’的好友?我爹又做错什么了?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 手臂上的血渗进深色的衣裳中,仿佛鹅毛落入雪地中遁入无形,高泞轻笑一声,今夜积攒的愤怒终于决堤崩塌:“你知道你娘得了什么病么?你知道你爹整整五年都在给你娘喂浮桂引么?你知道你爹派人给李晚玑下药,差点让我又失去家人么?他长孙彧就是死了也赔不尽我高府上下几十条人命!” 长孙玙衡怔愣在原地:“……你说什么?我娘她?” 高泞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长孙玙衡,这一剑就当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还你的,其余的——” 话还未说完,高泞的瞳孔忽然放大了一瞬,他吞了吞口水,脚不自觉地向后摩挲了一步。 原本奄奄一息的长孙彧从地上爬起,他滴着血,从胸口拔出那把虎纹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捅去。下一刻便又倒下,倒在喷洒出的血中癫狂地笑着,嘴里还不断念道“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过。” 长孙玙衡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他脑子还未捋清高泞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高泞步履蹒跚地朝屋外走去,嘴角也开始有血流下。长孙玙衡下意识冲到长孙彧身旁,将人从血中捞起,他无法再伸手去拦高泞,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眼前。 “哥哥……”长孙攸宁不知何时来的,她扶着门,泪水打在她发颤的嘴唇上。她来的时候便听见长孙玙衡喊高泞的名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个一身黑衣的人已经过她身边。 她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地哭着,不知是因为见了那阎罗,还是满是鲜血的长孙彧。但无论是什么,她都记着那个人走过时留下的话:“他,方才那个人,他让我们带着娘去西街口的医馆看大夫。” 高泞走后,李晚玑便在原处席地而坐。每次高泞不在府里,他总觉得很空虚,他坐在石阶上,期盼着那个消失在夜中的影子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只知道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但对他来说,不管多久都能等下去。 只要那个人回来的时候抱抱他就好了。 凉风习习,惬意得很,虽说今晚没有月亮,但总会是美好的一天。随着凉风一齐到来的还有一阵血腥味,几乎是在嗅到异常的一瞬间,李晚玑就起身了,他心慌得像是被人一下一下地扯着,好像随时都会脱离肉身,又或是被人揪出来捣成一滩烂肉。他起身寻着那阵血腥味的来源,血腥味越重,他的呼吸也不禁变得愈发急促。终于,他找到了、看到了那个倒在红泊中、身后跟着斑驳血迹的人。 他冲过去,风声、虫鸣、甚至是呼吸都在此刻静止,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第99章 泛泛之辈 陈礿替高泞看伤时,脸上一直是阴沉的。李晚玑站在一旁不敢出声,表情也很是严肃。 许久,床上趴着的那人还紧紧闭着眼,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直到陈礿叹出一口长气,李晚玑才敢开口问她“什么时候会醒?” 陈礿看了他一眼,喉咙发紧,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垂眸摇了摇头,道:“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有点深了,幸好这是把匕首,否则……” 刀刃险些刺入心脏,再加上中伤后剧烈运动,伤口撕裂,所幸下手之人未用尽全力,否则现在恐怕连唯一的这口气也没了。她在收到消息后已是第一时间赶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新的,只得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袍子在身上,可即使已经如此了,也无法挽救失血过多的事实。 别说现在了,就是直接把人抬到她面前,她也不敢保证能把人救回来。更何况眼前的这种情形。 高泞的呼吸断断续续的,脉搏也微弱得像不足一指的烛火,只要风轻轻一吹,就会在瞬间消失,留下一片无尽的黑暗。 但唯独她不能把这片黑暗留给李晚玑独自承受。 “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先前不是和你说过他恢复能力强吗?只要他还想活,指不定过几日就醒了。”陈礿说着,心中藏着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实。 李晚玑面上平淡,挤出一个笑:“嗯,我不担心。”他转头吩咐身后候着的卢怀钟“收拾一下客房,陈大夫这几日住在这。若有来访者,便说是酷暑难耐,府内有人得了热病,将军操劳中也不幸染疾,叫他们先回去,待将军好了便会亲自去府上拜访。” 少见对方这种态度,卢怀钟明显是愣了愣:“好。” 待人走后,陈礿才抬手拍了拍李晚玑的肩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皆在不言中。屋内沉默了一阵,李晚玑看着她那都快拧到一块去的眉头失笑道:“做什么呢,这副表情。就当是让那臭小子好好休息几日,休息够了自然会醒的。” -- 第154页 陈礿也被他弄得勾起嘴角,伸手掐了掐李晚玑有些僵硬的脸,“好意思说人家?你也是臭小子。我会尽我所能救他,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记得和我说,知道了吗?” “好,知道了。”李晚玑笑得很乖,任人抚摸着脑袋,像是个受尽宠爱的孩子。 他这个样子,陈礿是有些熟悉的,四年前的某一天,她便见过类似的表情。但她心了,有些事不是她该说的,她能做的也只有把床上那奄奄一息的人给救回来。 她轻叹一声,随后指了指床边的铜盆:“再去换盆水来罢。” 府内上下未如卢怀钟设想中的那般变得人心惶惶,李晚玑面上丝毫看不出波澜,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宜也处理得很是得当,下人们见着他的笑脸便也不觉得高泞是犯了重病,卢怀钟日日跟在他身后,倒也是没见过他脸上有些许难受的模样。 对着下人是如此,对着未苏醒的高泞亦是如此。 但卢怀钟知道,每晚他都在高泞屋子里守着。有次卢怀钟早晨端水去未得到回应,便偷偷开了道缝往里看,只见李晚玑毫不避讳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高泞的手指,似乎是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宿。 卢怀钟是有些感慨的,上次他见着这幅场景,还是二人位置对调的时候。于是他把肮脏的水和帕子换成干净的后,便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只是一日、两日、三日,高泞都未有苏醒的迹象。 陈礿报喜不报忧,说他的脉象已较之前平稳许多,许是再多些时日便能醒了。未说出口的话有很多,比如这次的伤口迟迟未完全愈合,又或者她并不知道口中的“多些时日”,究竟需要多久。 对此李晚玑依旧是轻描淡写地笑笑,嘴里说着没事,该醒的那天自然会醒的。 陈礿抿了抿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而在第四日,府里迎来了客人。 李晚玑的嘱咐是概不见客的,但当听到来访之人是长孙府的公子和小姐时,他皱了皱眉头,随后便拂袖而起,让卢怀钟领人去会客厅。 再次见到长孙玙衡,对方再没有以往那般温润儒雅的姿态,长孙攸宁也不再似林中脱兔那般活泼。二人皆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不知的还以为他们也被这酷暑染上了“热病”。 “将军他…还好吗?”长孙玙衡一开口便是直入正题。 李晚玑连茶水都没给他们上,想来也是不愿久留他们。小别几日而已,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也都与之前不同了,如今坐在厅中主位,看着更是颇有家主的风范。 “有我陪着,是挺好的。”李晚玑浅笑道,“有什么事直说罢,与我不必再拐弯抹角的。”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长孙玙衡很是愧疚道:“…是我砍伤的他。” 藏在袖中的五指顿时攥成拳头,李晚玑靠着椅背静静地听长孙玙衡复述那晚发生的事,牙关愈咬愈紧,直到听见长孙彧趁人不备时往高泞身上捅刀,他的指甲仿佛是要嵌进肉里一般,也不再能维持平缓的呼吸。 长孙攸宁接着道:“将军走时还让我们带娘去西街口看大夫…他都那样了还惦记着我娘,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于是我便去见了我娘。” 李晚玑吐出一口气,那便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娘说…这是长孙家欠他的。”女孩的声音虽然在发颤,但听起来依旧悦耳。 谁都知道高泞是什么人,但谁都没有提他是谁。 李晚玑的背终于坐得直了些,他慵懒地点了点桌面,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你们倒是深明大义,你们爹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却想着来关心他了。你们对他就没有一点恨意?” 二人先是哑声,随后长孙玙衡诚实地开了口:“若说没有肯定是假的,但我娘的遭遇不假,他对我娘的这份心也不假…何况若我爹真做了那些事,我又该如何还他?我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起码我得来看看他,对么?” “看就不必了,估计比你的好爹爹差不到哪里去。只是我并不似他有那份心,也不像你们这么明事理。西街口医馆里的大夫在我这,但她是我请来的,恐怕是无法在当下抽身去为长孙夫人诊治,高府里也再容不下第二位染病之人了。”李晚玑面无表情道,“我会让大夫写帖缓解的药方送去长孙府,想必长孙夫人忍了五年,也不差这一时。” 长孙玙衡双唇微分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李晚玑先声道:“若是二位没有其他要事,那我便不送了。”说着,李晚玑脸上又端起笑容,他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兄妹二人自知理亏且多说无用,便也起身作揖,走了。只是在临走前,长孙攸宁又留步向他道:“我知道我们不配怨他。” 李晚玑一笑:“你们为人子女,会怨、会恼,自然都是正常的。同样,他也是如此罢了。” 长孙攸宁看着他许久才点点头,离去之时又转身看了他一眼。或许,她心中已有了明确的答案。 答案么,自然是时时刻刻在心中,李晚玑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最终微微闭合,伴随着松懈下的身子叹出一口长气。若是有得重来,他死也不会再去踩这趟浑水。 往后安平么?会有贵人相助么? 全都是放屁。 他摸出一向不离身的那五枚铜币放在手中摩挲,李清粤合眼前说他是卜算奇才,算出的东西断不可能出错;街头巷尾的泛泛之辈皆叫他神棍,说他只是个见人说人话的骗子。 -- 第155页 他信了师父的话,旁人笑他无用,他便一直同自己说只是世人不明。可如今他觉得,自己不过也是那泛泛之辈中的一员罢了。 -------------------- 今天早点更(? ?︿ ??)最近一天能睡20个小时人都要睡麻了 第100章 无力 旭日冉升,月落参横,分明只是过了七日,却仿佛是有四季之久。安睡的人还未睁眼,却也有人将这日升月落细说与他。院子里的树叶掉了一地,醉仙居应着季节开始贩卖荷花酥,天气愈发炎热了,还有,你什么时候会醒? 陈礿定时来给人换药,相较前几日,伤口的恢复已经好了许多,如她最早说的那般,高泞的恢复能力比她以往见过的人都要强得多,求生的意志也非常人能及。只是这么一躺躺了七日,再加上有人认出她来,府里的下人已在猜测将军是否不止染上热病那么简单。 “长孙府那如何了?”李晚玑替高泞擦拭着额上的汗珠问道。 陈礿背着身子满不在乎地答他:“说是剩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去,要我说就别救了,多半也是救不回来。”说完她忽然噤了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她赶忙补充道“他和我们这不一样,那边吊着一口气,我们这没有生命危险,就等着看什么时候醒了。” 李晚玑微微颔首,替人擦干净身子后才开口:“没什么危险就好。我一会回山上拿些东西,就麻烦你多看着些了。” “行,别太晚回来,山上黑。”陈礿没阻止什么。 帕子没入盆中,冰凉的清水穿过十指,李晚玑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山中繁林,于炎夏中自是更显凉爽,清泉徐徐而过,山雀扬喙而鸣,脚步踏在石板路上犹显无声,最终却是被随之拂过的衣袂将这片静谧摇晃。 并未有什么想取的物件,也并未有如羽翼般轻盈的步伐,上山的人脚步沉重,他提着一壶酒,明确地朝着林中深处去。 酒是好酒,醉仙居买来的,李晚玑揭了封盖便摆在李清粤墓前,他不敢去看旁边立着的两块石碑,他实在是无颜相对。 “我来看您了师父。前几日就该来的,嗯,本该是和宁儿一齐来看您的…这不,我给您带了壶好酒,就当是替他给您赔不是。”说着说着李晚玑又勾起嘴角,随后将酒水倾在草地上。 他看着生得茂盛的绿草被打湿,待芬香的酒液一点一点地渗进土壤里,不知何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僵硬在脸上,舌尖亦尝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咸味。 有别的什么东西混进了那滩未干的酒中。先是星星点点,窃窃如私语,后又变得密密麻麻,嘈嘈如急雨。 “您教我了那么多,可我为什么连这个都没算到?” “我又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发生什么了。” “他要是就这么睡下去怎么办啊?他这条命当初是我救回来的,为什么我不能再救他一次?” “是我学艺不精么?师父…师父…您再起来教教我,教教我好吗…” 酒壶倒在地上,昂贵的佳酿如离笼野兽,如饥似渴地扑在一地嫩青之上,李晚玑抚着石碑上的凹陷,眼前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府里需要人管事,他便去问卢怀钟学;府里需要安人心,他便日日挂着笑——府里不能再倒下第二个人了。 他哽咽着,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和满地的花草,和地下永眠的老者能听见。山雀一跃而飞,羽翅在空中扑腾着,青树摇缀,更是激起一片涟漪。湖中鱼腾,岸边翠蔓蒙络,山雀低空掠过,带起水花连连,只是羽翅染湿后也不碍飞翔之意,反倒令那对展开的翅膀往更高飞去。 “高泞…你这条命是我的啊……” 终于,自然中又响起人声,淡淡的,有些缥缈,夹着泪水,更是苦涩。之前匆忙的那一卦说高泞即使遇到苦难也会有贵人相助,如今看来,这个贵人明显不是他。 甚至于高泞经的这份苦难中,还有他的间接造成的部分。 事实上,李晚玑大可为对方再算一卦,可如若结果不是他心中所愿,他就连守在一旁等人苏醒的那点念想都没了。陈礿说高泞会醒,但从没说究竟什么时候会醒,即使陈礿不说他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长孙府的老家伙都只剩一口气了,床上躺着的那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他只要守着,高泞就一定会醒,不是么? 林中的风吹去掩盖着情绪的那层薄幕,滋养着如清冽细泉般缓缓流下的泪水,空山之中无拘也无束,再不需常笑的假面,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声,混杂于水木明瑟中。 四年前的某一天,他也这么哭过。 待李晚玑下山时,夕阳已晕得泛深了。他在山上缓了好久,还朝着高廉清和林绮云的石碑磕了好几个头才重新踏回那条石板路。 山上的树木层层遮掩,下山的路被笼罩在树荫之下,一到黄昏就愈发明显,李晚玑一步一步地踏在石板上,难以想象那夜高泞是怎么把自己带下山的。 他还未到高府,只是在西街口,便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候他。卢怀钟远远看见他来,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 李晚玑脸上的泪已被吹干,他还借着山泉洗了脸,除了眼睛还有些泛红,乍看之下也看不出有何变化。又或许是卢怀钟心急得很,也来不及去看李晚玑的脸,他冲过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抓着对方的手臂喘粗气,夹着粗重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 -- 第156页 “醒…醒了…!少…少爷他…!” 其实他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抓着的人已经脱了缰。 撞着了街上的行人,他不顾;府里的人向他行礼,他不管;碰倒了下人端着的水,他不理。仿佛是如七日前的那晚一般,他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埋怨、吵闹,哪怕是粗重的呼吸,也在此刻化为无物。 他只要他的高泞,要他醒过来的、安好无事的高泞。 他冲进那间屋子,朝思暮想的那对眸子终于睁开了,终于看着他了。 李晚玑的泪水夺眶而出,握上手的那一刻,他终于听见了。 他听见高泞反握住他的手亲口与他说,我答应你会回来的。 第101章 不见 李晚玑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泪水肆意穿过高泞有些冰凉的指缝,仿佛是在汲取温度一般,高泞不断替他拭去泪水,直到自己的眼角也不自控地泌出液体。李晚玑才失笑道:“你哭什么,你不管不顾地睡了那么多天,有什么好哭的。” “好好,我不哭。”高泞哄着,忽然又“嘶”地一声皱起眉头。 吓得李晚玑赶忙把他的手握得紧了些“怎么了?哪里疼?我去叫陈礿进来。” “不用,让我好好看看你。”高泞缓缓摸着对方的脸,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他依旧记得清楚,在失去意识前,他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他得回去见李晚玑,他必须得回去。 之后的事,他便没有任何印象了,只知道睁眼看见卢怀钟时,对方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然后跑出去了。 再然后,李晚玑就回来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美好。他梦见爹娘还活着,梦见带着李晚玑去见爹娘,梦见成婚之时、陈礿和长孙兄妹还排着队来给他们送贺礼。 可是他碰不到李晚玑。每当他想拥抱、想亲吻、想触碰对方时,都只能穿过他的身体,也仅此而已。 于是,他醒了。 李晚玑拿着他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屋内安静得很,二人都未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对视、相吻,直到门外传来几声咳嗽和敲门声,两个人才不情不愿地缩回湿濡的舌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伤?”是陈礿的声音。 二人相视一笑,李晚玑又往高泞嘴上狠狠亲了一口,才悠哉悠哉地去开门。这次的脚步终于不再那么沉重了。 陈礿替人诊了脉,面上除去惊讶还有喜悦。她倒是没想到这人忽然就醒了,她刚从医馆里取药回来,才到屋前就看见卢怀钟搁门口来回踱步,迟迟不肯进去。 听到高泞醒后她差点冲进去,幸好卢怀钟赶忙拉住她,和她说李晚玑也在里头。 “呼吸的时候会感觉很费力,还是喘不上气吗?”陈礿问他,眼睛在伤口处打转。 高泞摇摇头:“不会。” “除了这,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高泞道:“没有了。”他很诚实,除了四肢有些发软,身上确实没有其他地方感到不适。虽然受伤的地方依旧很疼就是了。 陈礿微微颔首,转身从药匣中取出一枚发红的药球:“把这个吃了。”说完,另一手已经递上水。 高泞也没问是什么,便接过吞下了。李晚玑问道:“这是什么?” “好东西,贵东西。你算一辈子命都买不来的东西。”陈礿笑着吓唬他,随后又对着高泞道:“既然醒了就不要再拉扯伤口了,最好是也不要做什么太大的动作,过几日能下地后再让李晚玑陪着你在府里走走。” “谢谢。”高泞很真诚地对她说。他该道谢的地方有很多,可一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煽情,最终只能说出一句简单又有力的谢谢。 陈礿莞尔道:“你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小俩口过日子就过日子呗,别天天整得这里伤了那里损了,姐姐我年纪大了,受不住这种刺激。” “哎呀,姐姐如果是年纪大,那我不也是小老头了?”李晚玑搓着手,笑眯眯地挨上去,“姐姐年轻着呢。” 几乎是在高泞轻咳的瞬间,陈礿也挡住了就快贴上来的李晚玑。“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检点一些了?” 李晚玑讪讪地退回去,又坐在高泞旁边。只见屋外探出个脑袋,露出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睛。卢怀钟扒在门上看了好久,对上高泞双眸的那一刻直接“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跑进来,一边哭一边跑进来,李晚玑连忙起身往旁边稍稍,给人让了个位置。卢怀钟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但也一向是守礼自持的,他在夜晚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可李晚玑都笑着,他更是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哭了,如今看见人醒了,各种情绪便在瞬间涌上心头,又从眼眶中奔出。 “少爷…呜呜…少爷……”卢怀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高泞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这不是没死吗,别哭了。” 卢怀钟听了赶紧“呸、呸”两声,“少爷不许说那些不吉利的。”他蹲在床边又哭了好一阵,才被人抓着手臂从地上捞起。 陈礿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陪我回医馆抓点新药来。”言毕,还给李晚玑使了个眼色。 李晚玑颇满意地点着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 第157页 “不麻烦,届时药钱算你账上就成。”说着,陈礿已经把泪人儿拖出屋外。 “好嘞好嘞。”顺着附和两声后李晚玑才反应过来,冲着门外离去的背影大喊,“小卢!你先帮我把钱垫上!!” 高泞恢复的速度比想象中来得快,不出二日便可以自如地走动了,只是再怎么说也躺了一周,腿脚不可避免地变得不利索,李晚玑跟在他身边扶着,腰间还别着个装水的葫芦。 李晚玑说行走江湖的侠客都要带个葫芦,他早想这么做了。高泞笑他哪里像个侠客了,李晚玑倒是拍拍胸脯,非常自信地回答他“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那我英雄难过美男关,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半个侠义之士了?” 也不知为什么,高泞总觉得他醒后,李晚玑比以往来得要油嘴滑舌多了。 这几日中,二人皆未再提起那些往事,眼前只有当下,每日所做之事不过踱步于院中赏花观星,相拥于床榻上安眠,再无其他。很惬意,他们想。倘若每日都能如此携手度过,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平淡没什么不好的,平淡地听花落、看月浮,没什么不好的。 高泞醒后恢复的期间,长孙府的人也来访过。原本李晚玑想回绝的,但听卢怀钟说长孙夫人也来了,他便不得不亲自去把人接进府里。 见面的地方在院中,长孙夫人的气色较之前好了许多,但藏在乌发中的花白发丝,还是令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见人来了,高泞主动起身,但也只是微微俯身做礼,对方便立马让他赶紧坐下。长孙兄妹都来了,站在李晚玑身边,只是与之前不同了,这几个人凑在一起很难再有欢声。 起码现在不能。 长孙夫人先开口道:“身子还好么?” 对方是长辈,又是母亲为数不多的好友,高泞自然是不会将长孙彧的罪牵扯到她身上,“起码能与您坐在这赏花,应该说不上差吧。” “衡儿把事情都与我说了,今天来便是带着他向你赔礼。”长孙夫人眸底的光沉了沉。 高泞置之一笑,道:“我没怪过他,若是我看见那样的场景,定会做出一样的举动。”况且长孙玙衡那剑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还不如他自己划得痛。他继续问道:“长孙彧呢?” 长孙夫人面上满是淡然:“还剩最后那口气,如今也是躺在府里睡着呢。” “您就不怪我么?”高泞忽然失笑道。长孙府的俩兄妹安安分分地站在那,府里现在唯一能掌事的还拖着人来向他道歉,这副“六亲不认”、“深明大义”的景象,倒很是叫人意外。 长孙夫人掩着嘴轻笑一声,许是她进府后神情最生动的瞬间,“他关了我这么多年,将我折磨至此。当初我顾念夫妻之情为他脱罪编造说辞时,他想着的却是待孩儿长大便要用药物控制我。我也不是没有哀求过他,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倘若我不听话,还要招来一顿无妄的毒打,他停了药,我便生不如死。我被囚禁在那间屋子整整五年,我已经有五年未见过自己的孩子了,哪怕他们进屋子寻我,我都不敢露出这张非人的丑脸。我对长孙彧已是仁至义尽,他对我却连最基本的怜悯都没有,更别谈什么可笑的夫妻之情。他长孙彧又何时当过我是他的结发之妻?” 说着,她眼眶有些泛红。当时她不在乎长孙彧官职低,人人都叫她三思,可她执意要嫁。凤冠金钗,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眼下若是他死了,长孙府便……” “可他没死,对么?” 闻言李晚玑浑身一颤,怎么这些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超乎想象了。 高泞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他会心一笑,或许这个出乎意料的结局对长孙府来说也不错。 长孙彧死了,朝廷中必定猜疑不断,但他还活着,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长孙府也不会变成失去家主的散沙。这么一来,长孙夫人便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府里的大小事务,长孙玙衡年纪也不小了,能帮上的自然不少。长孙夫人当权,对高泞来说是好事。毕竟她一定会把这件事藏得死死的,无人再会知晓那夜发生了什么。 只是不知道,她这副身子骨还能撑多久。 “您去西街口问过医了么?”高泞问她。 长孙夫人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接着道:“但我收到了他开的药方,跟着服用后确实觉得有所改善。待一会从你这走了,我便亲自去拜谢。” “或许您已经见过了。那日不是有个姑娘闯进了您的屋子么?” 长孙夫人惊呼道:“是那位姑娘么?…我还以为她是衡儿的心仪的姑娘……” 长孙玙衡听到后呛了一声,脸上明显不怎么好看。或者应该说,除了长孙夫人,在场没有一个人的脸色是好看的。 高泞的嘴角抽了抽,长孙攸宁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李晚玑则是一副暴露了的表情。 “那不如现在去吧。”长孙玙衡有些尴尬地道,“让高将军好好休息。” 长孙夫人被搀扶着起身,对上李晚玑的眼睛时笑意更浓。她轻轻在人耳边说了句“好好照顾他。” 也不知又过去几日,伤口几乎是就要完全愈合,高泞提出要去街上走走,在府里待得久了,身子总觉得有些僵。他换了套新的黛色衣裳,李晚玑站在他身后替人束发,手中的捋着的发丝更长了,铜镜中的二人也长大了,李晚玑把他的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然后俯身在人脸上亲了一口。 -- 第158页 高泞顺势把他圈入怀中,让人跨坐在自己腿上,加深了这个吻。许久,高泞松开他,有些不满地道:“别蹭了,再蹭谁也别想出去。” “我可以帮你。” 闻言高泞在李晚玑腰上掐了一把,他这几日被人煽动得够多了,可每到最后对方都要和他说“不行,你伤还没好”,然后拍拍屁股溜了。他咬咬牙,又用吻贪婪地索取对方。 直到卢怀钟来敲门说准备好了,李晚玑的身子才被人松开。 他们在府里牵手而行,穿过院子,刚跨出府的瞬间,便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这跑来。高泞在一旁抚马,未将注意力放在那,李晚玑却是一直盯着那个愈来愈近的人影。忽然他意识到什么,连忙扯了扯高泞的衣服。 “那是不是小福?”李晚玑朝那个方向指去。 还未等高泞细看,那个人已经扑倒在他们脚下。他把人扶起来,正是齐福。 只是对方蓬头垢面,衣服上也有破洞,腿上更是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模糊不堪,血和草枝已凝固在一起了,甚至他的头发里还夹着片树叶。齐福的脸上满是泪痕,看到高泞后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高泞问他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齐福哭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却还是支支吾吾地拼凑出几个字。 “老爷……老爷他死了……” 第102章 好景不长 “什么?”高泞的瞳孔在瞬间放大,他用力抓住齐福发颤的肩膀,“你说什么?” 李晚玑拉住他,道:“你就别再吓他了,先把人带进去。” 李晚玑给齐福递了杯温水,又拿了块湿帕子替他擦拭腿上干凝的血液。桌子的另一旁坐着一脸凝重的高泞,看着齐福小口小口地喝去半杯水,他才深吸一口气问道:“…发生什么了?” 齐福的目光不自觉朝蹲在身前为自己擦腿的李晚玑看去,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将手中的白瓷杯捧得更紧,缓缓开了口:“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那天晚上去书房,想让老爷带我来京城,但是门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里头还有人声,我只能把窗户戳开个洞往里看…然后…我看到老爷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吐血…红茫茫一大片……而且…而且夫人也在屋子里。”说着他一哽咽,忽然哑了声。 “继续。” 第一次听到高泞这么淡漠的语气,齐福难免有些紧张,他缩了缩身子继续道:“夫人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老爷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夫人说什么我已经告诫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劝,不能怪我狠心…第二天我去找老爷被拦下了,第三天、第四天都是…我好害怕,就把攒着的钱都拿出来,借着去采买为由来找哥哥了。”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滴进瓷杯中的小泉,滴在李晚玑的手背上,高泞听见齐福问他“老爷…老爷是不是死了?” 高泞下意识向李晚玑看去,随后轻叹一声:“兴许只是病了,夫人让他少吃些不好的东西罢了,不用太担心。” “真的吗?”闻言齐福立马止住了泪水,鼻子一抽一抽地。 高泞点点头,挤出一个常有的笑容,哄孩子似的让卢怀钟把人带去沐浴,顺便换套干净衣裳。 木门“啪”地一声关上,李晚玑快步到高泞身旁,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高泞闭目不语,手肘撑在桌面上狠狠攥着太阳穴。他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愤怒,只是比起这些,他更要在意眼前人。 眼前人也不是真的傻子,周藏晏来了一趟京城,目的是在深查名册,如今这才回去多久就出了事,怕是脑子正常些的人都能猜想得到其中关联。李晚玑在心中暗忖不敢出声,他能想到的,高泞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 他就这么静静地,俯身搂住坐着的人,半晌才听见高泞说“我不敢断言什么,但眼下来看也是凶多吉少。”语气很沉重,甚至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李晚玑贴着对方的背,感受着从背脊传来的震动,他轻轻“嗯”了一声,也未再说什么。李晚玑和周藏晏交集不深,周藏晏来京的这段时间里,二人说过的话不过寥寥无几,但他始终是高泞的恩人,生死离别是人之必经,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李晚玑心里也总会像绑了块巨石般地不断下沉。 他歪着脑袋去亲吻高泞的脸颊,戛然间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双唇,舌尖尝到一丝咸味,李晚玑把怀里发颤的人抱得更紧,安静地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细小的啜泣。 时间不多了。 无法去求证周藏晏的死活究竟如何,只是倘若人真的去了,闽州那头也定不能将此瞒得密不透风。而这场已有定数的闹剧,也注定了即将席卷而来的狂风。 以府内无空屋为由,高泞将齐福安顿在城内的客栈。齐福最开始是不依的,但高泞态度强硬不容反驳,他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提着包袱跟着卢怀钟去了。卢怀钟大概是知道高泞这么做的意图的,但他不说,也只字不向对方提起高泞受伤的事。 这要一下承受不住怎么办。 有些时候他也蛮羡慕齐福的,虽然无知者的幸福总是那么唏嘘,但不妨碍世人在某些时刻渴望自己能成为那个无知者。 几日后,高泞请陈礿来府里确认伤势。照理说她不用再上门了,对方只要好生静养、莫要再滋惹是非,身子自是会好的。可高泞忽然请她去府里,还是让李晚玑亲自去请,再加上李晚玑好像只是顺带来捎个话,说完便抬脚往东市去了。 -- 第159页 她隐隐约约觉着是发生了什么。东市可不算近。 陈礿一踏进院子里,便看见高泞坐在亭中,石桌旁紧挨着张原先没有的矮案台,台上放着个正在煮水的小铜炉。似是在同一时间鍑发出微响,高泞往翻腾的水中撒了些许盐花,陈礿缓步到旁时,鍑中之水已涌泉如珠,他顶着热气舀出一勺水,另一手则执起竹筴环激于热汤中心,带出一圈又一圈旋转的波纹。陈礿就在一旁专心看着,看着高泞将碾碎的茶末缓缓投下水中,茶末随着水内的旋涡一同起舞,在即将沸出之时,那勺被提前舀出的热汤又再次倾斜进鍑内,瞬间,犹如千军万马的奔腾之势便一举溃败于此。 她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实在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她倒是也想体会体会煮茶之乐。“将军看着很精神嘛。”陈礿笑着坐下,等待主人家的招待。 石桌上早备好两只青瓷茶盏,高泞往里分好茶,便将竹筴与木勺轻置于矮案台上,道:“这是白牡丹,姐姐试试。”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姐姐”叫得陈礿停了手,青盏中清澈的茶汤顿时变得不再那么悦目。她木木地抬眼去看高泞,对方笑意盈盈,示意她继续。陈礿咽了咽口水,说了个“烫”字。 “三伏天,以白茶为佳,姐姐尝后若是中意,我便让人送些去。” 陈礿心中暗道不妙,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又盯着正坐于对面的人,她脑中冒出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起码以她这几年与李晚玑相处的经验来看,眼前这看着就不像是会发生好事的模样。 她缓了缓热气开口问道:“李晚玑让我来给你看看,是又伤到了么?” 高泞垂眸吹去茶上徐徐飘出的热雾,并未遮掩什么:“并没有,虽时不时还有些发疼,但不至于锥心。”他轻饮一口,又补充道“恢复得不错。” 许是被暑气扰心,加上陈礿也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她立马接着问道“那将军找我来是所为何事?我自认你我之间交情不浅,将军大可直言,不必有所顾忌。” 青瓷茶盏中的茶汤只减去淡淡一口,便被人置于桌上。动作很轻,衬得高泞的声音沉重,他恳切道:“我希望你把他带走。” -------------------- 煮茶方法出自陆羽《茶经》 第103章 未眠 陈礿很快便皱起眉头:“为什么?他日日夜夜守在你床边,好不容易才…”话未说完,她坐得直了些,纤指将面前的茶盏往高泞的方向推去,“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我不得不带他走的理由。” 高泞沉了沉气息,缓声欲将这几年的事一件一件地铺开在她眼前来。“说来荒唐,我本该是亡魂,却阴差阳错活了下来。八年前我惨遭灭府,父母俱亡,是他救了当时险些死去的我,但我为了报仇只能独自离去,直到前段时间带队归京才得以重逢。我想方设法坐上这个位置,一是因为他曾言我未来成将,二也是希望能进一步查探当年隐情。” 陈礿微微垂首,凭借这些话,她大致能猜到高泞是谁,毕竟八年前出事的也就那么一户人家。那时她十岁有八,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便跑去看了。围观的百姓,焦黑崩塌的废墟,不知为何燃起又不知何时熄灭的火焰,通通印在她的眼中。 起初,她是为了想给父亲治病才开始自学医术,于那时的她而言,几册医书要比看大夫来得省钱。 ——所以她忘不了曾经有位端庄的夫人在窘迫之时为她付了药钱,忘不了那位夫人在看到她手上的医书时露出的微笑,忘不了那位夫人对她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好大夫的。 回忆如茶水上袅袅升起的热气飘向空中,最终捻灭在无踪无影的空气中,陈礿心一沉,喃喃自语道:“这就是那小子常说的‘缘’么……” 似乎是没听见,高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日我会重伤昏迷,是因为我去了长孙府。长孙府当家的老爷长孙彧,曾是我爹的旧友,但他却忘恩负义,为了一己私欲与他人合谋加害我爹娘,我本想再观望试探一阵后才去寻他要个说法,未料他趁虚而入,竟派人给李晚玑下了浮桂引,想来是因为先前姜之诚遇害令他起了疑心,加上你们那日进了长孙夫人的屋子又被他察觉,他不好直接对我下手,便只能将矛头对准我身边之人,以此来警告我收手。” “你早该想到这些,不是吗?”陈礿冷冷道。 高泞一时哑了声,却听见陈礿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愿意跟着你,也自然是做好了与你共生死的准备。” “但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男人的话语坚决,几乎是在瞬间脱口而出,“有位恩人在当时收留了我,授我这一身武艺,前不久他来京与我同查此事,却在回闽州不久后生死未卜…想必也该轮到我了。当年主谋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定会想方设法将我除掉,于暗,他大可将八年前那场大火重新在这里点燃。于明,我身份是假,乃是欺君;伤了姜之诚和长孙彧,乃是滥用私刑罔视王法。届时皇上会因我曾是亡臣之子而保下我么?并非是我妄议圣上,只是人心难测,我不能靠这个去赌李晚玑的命。” 陈礿紧接着他的话:“所以你希望我把他带走,这样就不会被殃及了?” 高泞点了点头。 亭中响起陈礿的叹息声,她使劲攥着太阳穴,可似乎并不起效。“他知道吗?”见高泞没说话,陈礿便心了了。朱唇微张,她说:“你应该告诉他。”似是觉得还不够,她压低嗓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告诉他,不是吗?” -- 第160页 “若是我说了,他会走吗?”高泞的眼神中夹着一抹沉痛。 陈礿厉声道:“若是我带他走了,他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甚至是死了,你想,他会是什么感受?我也想他好好活着啊,但我不能这就么被让他蒙在鼓里。你知道当初他师父离世后他有多难过吗?难道我又要眼睁睁看他无能为力地失去至爱么?我做不到。” 高泞双眼渴求地看着她:“我不能看着他因为我再次受到伤害,此次事态严重,恐怕是我不能轻易脱身,他不能跟着我一起淌这趟浑水。自我踏入京城的那日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但李晚玑是无辜的,这不是他该经的劫。若我能过了,那是极好,但倘若我不能呢?” 陈礿向他比了个别再往下说的手势,“若这是你们商讨过后的结果,我今日就可以把他带走。” 高泞不依,他从没这么“胡搅蛮缠”过。 陈礿无奈,她道:“你想自己担着的心我明白,但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若是你真的遭遇不测,他会怨、会自责,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在你身边,那时候谁能救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师父走了,你也走了,他得变成什么样?你与他好好说说,让他自己决定。” 只闻扑通一声,高泞跪在地上:“我知道瞒着他不好,但若是我坦然相告,他定不愿意离去,可是他不走,就真的要被我拖进这潭凶多吉少的泥沼中。我在京城中实在没有其他可托付之人,当是我求你了,求求你把他带走……我爱他,我不能看着他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能让他跟着我……” “可是他也爱你!!”陈礿没忍住吼了出来。 她看着怔住的高泞,不禁叹了口气,她起身去扶,但始终力不及人,拽了半天地上的人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那,“你先起来,要是有人过来看见了,还以我拿药毒你呢。” “想个法子带他走,好么?” 陈礿的头愈发疼了,她重新坐下,又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半晌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高泞眼睛一亮,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对方抢先道“我答应你,并非是赞许你这种行为。只是,若是你们俩一起出了事,我还得一次照顾俩,留一个起码还能帮着救另一个。” 闻言,高泞是有些感动的,他并未想到这一方面,陈礿虽是这么说,却也为他留了条后路,“谢谢。” 终于,陈礿执杯喝下茶盏中茶水,她舔了舔唇,答应带人走,可没答应什么都不说。想着她对着高泞忿忿道:“这茶不错,多给我送点来。” 那夜与以往不同,李晚玑被人搂着,吻着,可也仅仅只限于此,对方勾着他的舌缠绵,久久不愿松开。 好不容易被人松开,李晚玑赶忙猛吸一口气:“陈礿说从你这听到山上有个冬暖夏凉的湖,她说想去看看,说不准能发现什么稀有药材。” 对上双眼,高泞的眸中满是温柔。李晚玑继续道:“她说还没去过山上,想顺便住几日,她若是去了,我也不好就放她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可你伤还没…” “我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也累着了吧,就当是偷闲去山上放松几日。”言毕,高泞吻了吻他的额角。 李晚玑皱眉道:“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高泞苦笑,“我躺了这么久,这要是跟你们走了,府里的人会怎么想?不用担心,闽州那不久前才出事,不会有人蠢到在这个时候把手伸向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会让怀钟去寻你的。再说了,你们就离开几日,总不能运气这么好,就让你逃了吧?” 屋里还沉默着,高泞把人抱得更紧些,脑袋在对方胸口蹭了蹭:“我会忍不住去山上找你的。” 高泞窝在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李晚玑经不住这种难得一见的撒娇,很快败下阵来。“你说的啊,我可当真了。” 漫漫长夜,缱绻缠绵,高泞看着身旁熟睡之人,彻夜未舍合上双眼。 第104章 注定 李晚玑一颗心始终放不下。他活了这么多年又不是傻子,一个莫名其妙要他上山,一个莫名其妙推走他,前一晚还一副反常模样,怕是就差把“我俩有事瞒着你”几个字写在脸上。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在第二天和陈礿上了山。 若是要把他支走,照理说应该带去更远的地方,找个借口让他送齐福回闽州恐怕要比上山来得更好,他倒是好奇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更何况,陈礿确确实实是要上山,他也不能真就把人自己丢在那,只能在离开前偷摸着塞了张手画的地图给卢怀钟和罗扇,千叮咛万嘱咐,若是真发什么事,要第一时间来山上找他。 虽然高泞说的没错,总不能就在他离开的几日发生什么事儿吧?那他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再说了,他心里有数,陈礿也不可能抓着他在那山里待上几个月的,到时候估计他不腻,对方也已经无聊透了。 还穷透了。 “快到了吗?”陈礿跟在他后头气喘吁吁地问道。 两人磨蹭了许久才往山上去,此时将至正午,乃是那轮金乌最无情之时。陈礿畏热,从医馆里出来时戴了个罗扇编的草帽,可脖子后还是爬了一层汗。 李晚玑往后退了几步,让陈礿走在前头,随后抽出腰间的小扇替她扇风。“快到了,快到了。”扇子是高泞买的,本是素白的扇面上被人点缀了几株翠竹,还给他题了句诗——晚风徐晓拂人意,凝露清盏落玉玑。 -- 第161页 李晚玑很喜欢。 薄薄的汗在风的带动下愈发凉快起来,陈礿蹒跚的步履也逐渐变得轻盈,两个人终于是到了山上的院子,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住过了,桌椅上也不可避免地蒙上灰,陈礿拿手指一抹,很快又捻了捻指尖,嫌弃地甩开。 李晚玑识趣地给人倒了杯水,送到陈礿眼前时,她怀疑地挑了挑眉:“哪来的水?不会是几个月前的吧?” “想什么呢,我从这里给你倒的。”李晚玑晃了晃手上空荡荡的葫芦,随后扫了扫椅上的尘土,示意对方坐下。 他很久没回过这里了,上次是赌气跑上来,碍于身子不适也没再好好看看这里的变化。夏日中花叶繁茂,照下一片荫处,院子外的青蔓因无人修建,也一步步攀上屋顶和白墙。垂坠的枝条上挂着串铃铛似的小白花,随着微风一动一动地,可惜却无法发出什么悦耳的脆响。 或许是有灵气庇佑着这里吧,李晚玑一直这么想,所以山上从未有外人侵入,树啊花啊水啊、包括山林里的飞禽走兽,都能这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长,从未有过衰败的迹象。 在喝水的期间,陈礿也环视了一圈,久住城中的人鲜少能瞧见这番景象,或许那些达官贵人会寻个好时候去避暑,但绝大部分的平民百姓日日俱忙着谋生,若非靠山谋生,便少有空闲静下来欣赏美景。早些年她曾去其他山上采过药,也不知是否因当时一心为药而忽略所处之地,她总觉着这一隅小院要比那座山美得多。 “我一会打扫一下,你就睡我那间屋子。”李晚玑朝着那个方向指了指。 “那你呢?不会睡院子里吧?” 他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没有其他屋子了。就是吃食上可能差些,我今早只买了些新鲜的绿叶草,要知道你这么磨蹭,我就等那卖肉的开档了。” 陈礿笑着调侃他:“你还会这个啊?” “什么意思呢,我今天就给你炒个全京城最好吃的小白菜!”李晚玑拍了拍胸脯,随后便朝屋里去了。 直至太阳西落,二人也未去山林里寻那什么稀奇药草。陈礿咂巴着嘴,李晚玑炒的小白菜确实不错,味道出奇的好,她独自在院子中散步消食,好似去到了桃花源,心情愉悦不说,外头这层层遮蔽的山林,似乎是连着那数不尽的烦恼忧愁也一同隔绝了。 她抬头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豁然开朗,李晚玑能生成如今这副性子,或许也是得到了山林之神的眷顾。 她总能把很多美好的字眼用在李晚玑身上,用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身上。 想着她往里去,不远处有间灯火通明的屋子,下午的时候李晚玑带她认了一圈,她记得那是李晚玑师父的屋子。李晚玑说,他这几天就睡在那。 不知不觉,她已走到屋前,屋子的门是开着的,李晚玑手上拿着个点燃的烛台,正在照着木柜上一块艳红剔透的红玛瑙。不止是木色的柜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玉石与玛瑙,定睛一瞧,是整间屋子里都堆满了颜色各异的宝贝。 陈礿站在原地小小地惊呼一声,每时每刻都在哭诉自己没钱的人,竟在山上有这么一屋子宝贝??再看看身后的院子……这不是等于还坐拥一座山头,甚至有独立的宅院吗?? 许是听见门外的动静,李晚玑回首望去,抬着烛台的手放得低了些:“怎么了?” 陈礿眨了眨眼,抬脚往屋子里走去,“深藏不露啊好弟弟,没想到还是个来体验平民百姓生活的大少爷。” “你在说什么?”李晚玑愣了愣,继续道,“你是说这屋子里的玛瑙和玉石?这是师父的东西,不是我的。” “他不就是为了留给你的?舍不得动?”陈礿凑近瞧了瞧,她虽不懂这些发光的宝贝,却也能从光泽上感觉得出价值不菲。 “舍不得。但若是姐姐有喜欢的,我可以送你。” “嚯?咱们李少爷这么阔气?”陈礿笑着打趣他,“你都这么不舍得了,那我怎么好意思要?留着到时候成亲,给人安排得好一些。” 成亲?李晚玑抬眼看着她,“得嘞,到时候给你敬茶,你可别不接啊。” “那你得备点好的,差的我可不喝。” 整理好东西,二人终于是去了那片湖泊旁。只是二人各怀心事,似乎无人能沉下心来欣赏这一片夏夜的美景。 月光下澈,池中鱼缓游,勾出一道粼粼波光,林间有虫鸣不断,空中亦可见光点浮游。二人在湖边坐下,半晌,陈礿开口问他“你真的打算要和高泞过完余生么?” 李晚玑没有犹豫地回答她“对”。 只闻风过,陈礿轻轻叹了声,她肩膀向下一沉,整个人放松地躺在草地上。“这么久了,我从来也没问过你什么。我看他不像是个普通人,当初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他求生的意志强得惊人?那不是为了哄你才说的。往往这样的人,很容易会做出极端的事情,他们求生,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先求生、后求死。” 李晚玑歪着头,把脑袋靠在臂弯里:“我给他算过命,命里是要强的,是踏错一步就会死,踏错一步,就会失心的那种要强。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给他算命,他本该是陷入死水,却又被我‘失手’拉了回来。他这条命是我的,他不能、也不配求死。” 顿了顿,他忽然笑起来,对着陈礿道:“姐姐你说,他是不是这辈子就命中注定该遇到我?” -- 第162页 “是,是,你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李晚玑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或许很多人都觉得荒唐,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荒唐,可我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之人一说,月老那根红绳从以前就牵上了,我被这根红线指引到了他的方向,他顺着那根红线寻到了我,一切好像很虚无,却又那么真实。很多时候我看着他就在想,似乎真的有人会让你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及与他共处的片刻。” “无论是嫁是娶,我都会与他结发,白首不离。他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也自会竭力护他一世安平。” 闻言陈礿缓缓支起身子,长舒一口气。前不久,好像有另一个人也和她说过相同的话。 她靠近那潭湖泊,挽起袖子轻拂水面,很凉,但是舒心愉悦的凉。她想,她答应把人带走,但也没说带走几日,也没说带去哪里,更没说不会把高泞自诩大义的“计划”告诉李晚玑。 大不了把高泞给的茶和银子退了。她真正想喝的,终究还是李晚玑敬的那杯茶。她开口道:“我和你说个事,你静静听,听完再告诉我你的回答,好吗?” -------------------- 离完结不远了,大概下周^ ^ (生气了!!作话不给我发颜文字!!只能用古早表情代替我的微笑了!!! 第105章 因果 波澜不惊的湖边只有风动虫鸣,以及陈礿平静的叙述声。要说的事情不多,李晚玑听完后也只微微皱了皱眉头,这让陈礿很是意外。她试探性地用手肘戳了戳李晚玑,问道:“你就没什么反应?” “我该有什么反应?”李晚玑挑起一边眉毛。虽然他现在确实很想冲下山去把人揍一顿。 那臭小子怎么还是什么事都不告诉他??退一万步说自己也是那臭小子长辈吧?这也太不尊重长辈了! 拳头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攥着,李晚玑面上却挂着笑:“他自己做的决定,大不了他死了,我跟着他一起去了呗。” “呸呸呸。”陈礿在他脸上轻拍几下,“怎么咒人还把自己给带进去了。” “谁咒他了?”李晚玑没好气地说着,一边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粘黏的草根和土块。“既然他权宜后觉着这是最好的选择,那我就受着。再说了,他又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管住的,要是有用,我也不至于从你嘴里知道这些。” 虽说陈礿告知的情况,和李晚玑猜想中最坏的情况相差无几。距离他踏上山路已过了约莫六个时辰,要是真在这六个时辰里出了事,也不知该说啥高泞运气差,还是他李晚玑运气好。 想着,他转身就往山林里走去,陈礿只得慌忙赶上他的步伐,与他一同穿梭在密林中:“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李晚玑头也不回地回答她:“还能去哪?当然是下山啊?!” 意外的是,二人借着火折子的光匆忙赶到山脚下,却撞上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罗扇抓着今早李晚玑给的地图,一路都是这么走来的,可眼前的石板路看着实在有些诡异,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踩上石板时,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循着火光出现了。 看到罗扇的一刻,李晚玑心道不好,若不是他在医馆看见罗扇临时起意,恐怕要等到进了城才知晓事态严重。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愚笨,要高府真出了事,卢怀钟又怎么逃得掉?又怎么能来山上寻他,给他通风报信? 他重重骂了一声,还未等罗扇说什么便往城里跑。 只是迎接他的不是大火,也不是燃烧殆尽的废墟,高府的门紧紧闭着,看着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李晚玑有些疑惑,他站在门前喘着粗气,目光下意识往周围扫去。 街上出奇的安静。 陈礿和罗扇追了好久才追上,陈礿第一件事情便是摘下头上的草帽戴在李晚玑脑袋上,“这么心急火燎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人家有一腿?” 闻言李晚玑只好把帽檐往下扣了扣,似乎这样真的能遮住自己的脸。府里并未传出人声,反倒安静得有些过分。 总不能,人全死了吧?李晚玑有些难以置信地咽了咽唾沫。且不说高泞在不在里头,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呢。 罗扇在一旁喘了半天,面上的薄纱随着呼吸不断舞着,终于是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高、高将军被人带走了,不像是普通衙门的,看那穿着,倒、倒像是从皇城内派来的。我来得晚,只看到这些了。” “皇宫里?”李晚玑被草帽挡住的半张脸惊讶得失了色,他千想万想也猜不到会是这般。既然是皇宫里来的,一定会有人比他更加了解。不待他再因此自乱,李晚玑脑子里很快冒出一张脸。 长孙玙衡。 毫不意外,长孙玙衡也在找他,或者该说,长孙府能走能跳的三个人都在找他。 长孙玙衡看到他时很是惊喜,箭步上前就把人紧紧抱住,嘴里絮絮念着“我以为你也一起被带走了”。 “你也知道了?” 长孙攸宁娇嗔地瞧了他一眼:“京城里谁不知道高将军被人带走了?皇上那亲自派人来的,阵势可不小。” 李晚玑心一沉,照理说不该如此啊,依高泞所言,皇上对他们家很是感激,高府失火后还伤心不已,全城哀悼,怎会亲自派人带他走?他原还想着,若是有人来偷袭,高泞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指不定是谁袭的谁,但若是跟皇上沾上关系…… -- 第163页 他脑子一片空白。 长孙玙衡问他:“我收到消息便去了,高泞走时还和我对了眼。对了,他身边那位姓卢的管家也被一齐带走了,不过似乎是去了其他地方。” “他们带高泞去哪?”李晚玑急切道。 长孙玙衡喉咙一紧,霎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带他去哪?!”李晚玑抓紧他的肩膀怒吼道。 “说是…说是他犯了欺君之罪,要…要押去天牢待审。” 李晚玑难以接受听到的东西,他应该会想到有这一天的,照理说高泞的身份至今还未暴露才是离奇——但他实在不愿意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除了人心难测,还有一句话是伴君如伴虎,那虎心又有谁能揣摩?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是作势还是做戏,又有谁能知晓?但他直觉,这并不是后者。 见人情绪稍微平和了些,长孙玙衡继续道:“若我没看错,他们并非是去了的天牢的方向,更像是把人直接带回了宫里。” 闻言李晚玑怔愣了许久,终于,他猛地想起来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胡乱掏衣裳里东西。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五枚铜币在他粗鲁的动作下从衣裳里掉出来,他用手捧起,心中万分虔诚地祈祷着。这是他一次带着期望算命。 先前高泞昏迷,已是他当时所知性命中最大的劫,卦象中并未显示有这一环,或许是他没看到,或许是他没算到,上一次他不敢算,这一次他不得不算。 卦成,说的是此难数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皆有因果,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李晚玑脑子乱得很,这叫他怎么能静观其变?他连控制让自己的手不发抖都做不到,他要怎么静观其变?! 他伸手去抓那五枚铜币,连着地上的沙土一起攥在手中。 他解不开高泞的卦,但他还可以从另一个人那看这件事的解法。 他得知道自己该怎么救高泞。 这是他第一次替自己算命。 第106章 疑 高泞醒来时,发觉自己所处之处并非那些人口中的天牢,虽说是一样的阴暗无光,但却不似牢狱中那般肮脏,也没有难闻的刺鼻气味。他的手被铁链拴着,每动一下就会发出“叮啷叮啷”的声音,不出意外,脚踝上也被紧紧铐着。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难以动弹的状态,留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建筑……随后便觉着头昏眼花,再没有记忆了。 屋子里很黑,看不清是什么时辰,他的喉咙有些发干,开始回想今日种种的不合理。倘若是忌惮他活着的,大可直接找个机会下手,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看来提前把李晚玑支走是对的,还偏偏就在他离开的当日出了事。 许是因他下意识挣扎时发出的声响,外头坐着的人被吸引而入。推门的刹那投进几缕光线,高泞眯了眯眼,他尽力想看清外面的景象,却只能隐约看见一片红木色。 或许如今他正处于某间屋子的暗房内。 门很快又被关上,进来的人脚步极轻,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直到暗房内的烛台被点亮,高泞才借着火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别来无恙,孙夫人。”高泞颇轻蔑地勾起嘴角,不得不说,他是有些意外的。 孙昭念瞪了他一眼,随后讥讽地笑道:“想来高将军在京中也是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都落得这般竟还是这么有精神。” 高泞并未接着她的话继续虚情假意地寒暄,而是一转话锋道:“京城虽好,但您不该让齐福过来。” 孙昭念“嘁”了一声,继续道:“那小子平日傻兮兮的,谁知道他会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不走难道还留在那等你下手么?”高泞冷声应道。 “无所谓。”孙昭念揽了揽衣袖,缓步走到高泞跟前,抬手将男人的碎发撩到耳后。“我如今可是托将军的福,立了大功一件,不是么?” 她又端起那副优雅的仪态,面上露出惋惜神色:“唉,若不是你,藏晏他也不会死。” 高泞盯着她,双眼中满是蔑视。恐怕那话本中的狐妖也不过如此。 无视对方眼中的不善,孙昭念轻移玉步,一边抽出块绣花的帕子擦拭方才替人捋头发的手。她垂着眉毛,眼眶中好似随时能挤出几滴泪水:“若不是他执意与你干这些肮脏勾当,如今还能活得好好的,可惜藏晏他永远不听我的话。”忽然,她将帕子甩在地上,冲高泞吼道,“是你害死了他!” 高泞心中并非能做到真正的毫无波澜,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笑道:“周校尉死了,想必夫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么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与你无关。高将军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说罢,孙昭念便扬着下巴,拂袖而去。 高泞脑子有些乱,虽说他一早便察觉孙昭念对他不友善,但却依旧相信她与周藏晏琴瑟和鸣,从齐福说的话来看,周藏晏的死毫无疑问是孙昭念下的毒手,如今又莫名其妙到这暗房中来…… 但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皇上并不想护着他。 马车停靠在高府门前,有一人探出身来,干净的鞋履踩在备好的下马凳上,候着的小黄门赶忙伸手去扶,吕元才轻哼一声缩回手,扬着下巴,欲去探究府内是否还有知情不报的奴仆。 -- 第164页 实际上这件事大可交托给底下的人去做,可若是那样,此事便无趣了。 只是府内的下人一问三不知,吕元才坐得屁股都发麻了,也未从这群人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他往高泞的寝屋与书房去,也依旧是毫无发现。吕元才眯了眯眼,倒是如他所想的一般干净彻底。 可若是再这么下去,只要高泞一口咬定自己并非八年前活下的孩童,他似乎也只能下另一步棋来“正大光明”地处决这个应死之人。但那似乎又少了几分乐趣。 想着,吕元才已被人扶着跨出高府,随行的小黄门赶忙放好马凳,吕元才刚一抬脚,身后便传来一声夹着哭腔的呐喊。 “大人!!是您么大人?!” 吕元才与小黄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青的男人朝他们这跑来,离得愈近,对方脸上的神情就愈发清晰。吕元才面露嫌弃和不解,却一动不动地待人走到他面前。 那人眼眶微红,眉头紧皱,二人对视片刻后,他便跪在地上,殷切道:“是您带走了高泞么?” 一旁的小黄门俯下身子要去拦,却被吕元才示意退下。吕元才抿了抿嘴,将跪在地上之人打量一番,生得倒是标致白净,“怎么?你认识那高泞?” 吕元才估摸着是来替那小子求情的,京城这么大,偶尔也会冒出几个胆子大还不长眼的东西。未料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扑身上去搂住他的腿,力气不小,身份地位令吕元才难以对百姓动粗,小黄门吓得不轻,赶紧抓住地上那人的手,使劲地掰扯着,可到头来也只是无用功。 那人紧紧抱着不撒手,嘴里不断念着“谢谢大人,太感谢您了”,声音好不容易传到吕元才耳朵里,他不禁挑挑眉,出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地上那人抬起脑袋:“大人,说来您可能觉得荒唐,那高泞见我好欺负,捉我去府里囚着,还、还、还强迫我与他行那事,您说,我一男子怎受得了这种屈辱?多亏了您将他捉起来,才能还小的自由!” 吕元才轻笑一声:“你倒是不害臊。” “有什么好害臊的?作恶的人是他,又不是我!”那人义正严词道。 吕元才觉着他有趣,开口让他起身,继续问道:“那昨日怎么无人见过你?他不是锁着你么?怎么如今又能跑出来了?” “他前些日子反常得很!总想着把我赶出府,可小的无家可归,又能去哪里?只能拿银子去隔壁街上的云良阁住着,今日一睁眼便听见他被人带走的消息,正想着是哪位善人,这不就见着大人您了么?!” 那人越说越激动,吕元才倒也是越听越觉着来趣,那小子居然会留着外人在自己府里,还仿佛预知危险一般将人支走……想着他眯起笑眼:“那你可知他是什么人?…我指的是,他是否和你说过入京以前的事?” 那人作出一副沉思状,很快应道:“似乎…曾经提到过,八年前……什么的。您说我这记性,怎么关键时候便记不清了?”他懊恼地叹了口气。 闻言,吕元才有一瞬睁大了眼,但很快又笑眯眯地:“小公子,愿意与我进宫中么?倘若你能想起来,这可是大功一件,不仅能治罪于他,还能得到一笔赏赐,往后便再不愁居无定所了。” “真的?”提到赏赐,那人眼睛顿时亮起来,他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恭敬地答道:“能为大人尽一份力,是小的的荣幸!” 吕元才朝身后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熟练地把手臂送上,让人扶着上车。他撩起幕帘,对外头站得笔直的人道:“你也上来。” “还未问小公子叫什么?” 那人坐得端正,笑起来好看极了:“李万机,日理万机的那个万机。” -------------------- 小泞:? 【吕元才和晚玑的决定都有自己的考量和目的,后文会解释的w 明天大概率也更 第107章 畸形 “记住了么,一会见到皇上就老老实实地把知道都说了。” 二人在马车里谈了许多,虽然大多是李晚玑在说,但吕元才没有打断过他一次,就这么坐在他身旁含着笑听完了对方所有的埋怨。他倒是从未想过高泞私下竟是个如此荒淫之人……不,甚至有些无法形容他的所作所为了。 但始终他只对着一人如此,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他专情才是。 李晚玑挺胸颔首道:“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甚好。” 吕元才领他去见了皇上,李晚玑平日吊儿郎当的,见谁都能胡诌上几句,可到了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时,还是不自觉露了怯。 又或者说,如此更好。 他照吕元才说的那般行了礼,只是行完礼后始终垂首不敢看向高座之人。虽然照理而言,他确实不该看。座上之人出声让他起身,还未接着问什么,吕元才便抢先一步开口道:“李万机,先前高将军府里的人。” 李晚玑把脑袋又低了些。 “抬起头来。”高座上传来威严之声,令李晚玑迅速照着对方的话这么做了,他的双眼终于对上了前方之人,面上的肌肉更是不自觉地变得僵硬。 民间总有些私下流传之谈,有的人说当今圣上贤明,内外事务俱处理得井井有条,总能在民与国的权衡中找到最为平衡的点,但也有流言说过,当今圣上性情古怪,阴晴不定,许多人都因此掉了脑袋。 -- 第165页 那时李晚玑不把这当回事,毕竟没人规定处事得当的君王必须是性情温和的,不是么?只是在当下回想起曾经听过的种种传言,实在叫他愈加心慌。这回要是说错一句,那可真是要掉脑袋。他咽了咽口水,可卦象中的解只有这一种,他不信也得信。 反正他这条命也值不了几个钱。 吕元才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觉意外:“听闻李公子是被高泞囚禁在府里的,若不是陛下派人去逮捕高泞,这小公子恐怕还得被锁在里头呢。”说罢,吕元才朝李晚玑使了个眼色,李晚玑便立马点起头来,“是是,正如吕公公说的那般,草民实在是感激不尽。” “…还有此等下作之事?”李晚玑看见皇上的身子坐得直了些,自己也不自觉地动了动肩膀。 “但他似乎听到了一些事情,一些陛下会感兴趣的事。”吕元才勾起嘴角佞笑道。 李晚玑才接过他的话说了“八年前”三字,便被殿中响起的声音打断。身着龙袍之人攥了攥太阳穴,道:“吕元才。” “奴才在。” “你先退下。” 闻言吕元才面露不悦,他盯着皇上看了好一会才俯身作揖,缓缓退到门外。皇上起身向李晚玑走去,“李万机,是吧?无需害怕,如实与朕说说,高泞都与你说了什么?” “他、他说八年前他的爹娘枉死于火海中,他却得到老天庇佑捡回一条命,才得以苟活至今…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李晚玑皱了皱眉头。 此时皇上已走到李晚玑面前,二人对视了片刻后,他忽然勾起嘴角:“你似乎并没有那么恨他。” “恨,怎会不恨!这世间有哪个男人愿意承欢于他人身下?”李晚玑愤愤道。 皇上脸色微变,下一刻便闻见李晚玑继续抱怨着:“当时替他算命时,可没算出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你还会算命?”皇上有些惊喜。 李晚玑连忙摆手道:“草民只是略懂皮毛,算不上会。”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他又近距离打量了一遍李晚玑,道:“宫外许有高泞余党,念你此次有功,特允你这几日留在宫中避险,待此事有了决断再让你回去。” 余党??避险?李晚玑心中觉着荒唐可笑,虽说他已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头一次听人把“我要把你当成人质”这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草民惶恐,谢主隆恩。” 门外,李晚玑僵手僵脚地退了出来,扭头一看,吕元才竟还站在门外候着他出来。对方朝他颔首示意,面上依旧还挂着不满的神情,只见人一挥手,门口的守卫与太监便心照不宣地散去了。 吕元才转身便往殿里去,只留下李晚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被吕元才亲手关上的门。直到被一旁派来领路的小黄门扯了扯袖子:“公子,该走了。” 李晚玑这才不舍地移开视线,又重新挂回笑脸:“麻烦公公了。” 殿内只剩下二人,吕元才不再有避讳,他直直地向龙椅上坐着的人走去,伸手轻抚着对方的脸庞:“皇上怎么还把奴才支走了?许是看上了那小李公子?” 皇上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触碰,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椅上应道:“只是与他谈了几句。” “皇上与奴才间,还能藏着什么秘密?陛下或许也看出来了,那高泞待小李公子可不一般,他早知我们要对他下手,便早早把人支走了。”说着,吕元才的手以往下游去,皇上双腿止不住地发颤,只叫他别在这弄。 吕元才怎么会依,他的动作愈发放肆起来,双唇紧贴在对方耳上低语:“很不甘心吧,陛下。总盼着能拥有自己的人,好不容易封了这么个空有名号的将军,到头来还是高廉清的儿子。可怜的陛下,当年是您第一次自己下决定吧?却还是留了个祸害。” “闭嘴!嘶…啊……” 吕元才另一手的十指贴上对方的唇,“嘘,虽说殿外无人,但陛下也不能于殿中发出这等下作声音啊。” 皇上咬牙死死瞪着他,不一会却又软下身子来,瘫坐在龙椅上。“…吕元才,你敢说当年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庸儿,”吕元才忽然唤起他乳名,“你是越发不听话了。” 武行庸尽力抑制住内心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背地里耍的把戏,倘若你还想要这条命,就别再来招惹朕!朕并不是非要留着你不可!” 吕元才轻笑一声,将手指探进武行庸的口中,夹着他的舌头磨蹭:“但陛下喜欢,不是么?奴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这人啊,是我当年放走的又如何,陛下还不是毫无察觉,竟还指望着对方成为自己的心腹?哈,要不怎么说高家满门尽是忠臣将士,依奴才看,这话说得可一点不差。” 见人脸上有津液从嘴角滑下,吕元才这才收回手,从衣中扯出块帕子替人擦拭。“只是陛下不必惊慌,如今小李公子在我们手上,高泞断不敢妄为,不出几日,陛下的梦魇也将不复存在。” 似是认了命,武行庸不再挣扎,他沉下身子问道:“你将高泞关在哪了?” “回陛下,就在内侍省西南角的小屋里。” 武行庸微微颔首,“一会派人带李万机去见见他,命人在外头候着即可,若是听到什么消息再来报。” 吕元才会心一笑:“还是陛下想得周到。”他俯身压低嗓子在武行庸耳边道,“李万机是我寻来的,高泞亦是我先点破身份,若是离了我,陛下究竟还能做成什么呢?” -- 第166页 “你!!”武行庸吼道,吕元才却不理会他,只是直起身子往外去,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回首笑道:“想必陛下今夜无需后妃伺候罢?” 武行庸自然知晓他话中何意,他靠在龙椅上,看着吕元才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笑。 正如李万机所说的,哪个男人会愿意承欢他人身下? -------------------- 皇上和太监估计会写一下番外,是比较畸形的关系和感情 明天也更新!这么勤奋(?)的小黑不该得到夸夸吗!! \应该!/\应该!/\应该!/ 第108章 接近真相 李晚玑被安排住在内侍省单独的屋子里,门推开便是一股子呛人的尘土味,看起是来许久未有人在这住过了。领他过来的小黄门同他说,一会会有人拿新的被褥来换,叫他不用担心。李晚玑尴尬地笑笑,那一床被子也算不上能安抚人的东西。 皇上也没说让他在这待多久,只说待到事情解决了才放他走,可谁知道这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况且……保不准他李晚玑也是这件事中该被解决的东西。他可没算过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届时皇上要他命,他似乎也不能不从。不仅不能不从,还得感恩戴德地跪谢一句谢主隆恩。 “公子在这好生歇着。”小黄门低声道。 李晚玑一笑,从钱袋子里摸出一串铜板塞到对方手中,小黄门立马笑得眼睛都没了:“公子是吕公公带来的,其他人断不敢对您做些什么不利的,公子不必担忧,只要好生待着,什么也别多看、别多问,自然是会平安无事的。” “好嘞,多谢公公提点。”笑着,李晚玑又补充道,“要是我活着出去了,公公记得来找我算命,我给你算便宜些。” 新的被褥很快便被人送了过来,李晚玑也将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虽不知要住上多久,但始终不能待在这一屋子的灰中。别说是进来救人的了,到时候估计人还没见着,自己先咳嗽咳死了。 人人皆言宫中豪华,可说这话的人大多都未见过宫里究竟何样,如今李晚玑亲眼一见,虽说那些人传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但这句倒是实打实的真。哪怕是宦官住的地方,桌椅也是用红木精雕而成…虽说有些难闻的臭味。 一股子臭阉人味。 李晚玑趴在桌上,回想着自己的言行是否出现了纰漏。他已经非常努力地营造出高泞在单方面爱慕他的假象,他前一夜给自己算了又算,每一卦都在告诉他得去高府门口蹲守富贵之相,得参入宫中,并且卦象中最诡异的是,最终之解皆为天、为龙,无一例外。 为天、为龙之人只有一解,但就眼下看来,别说救他了,那唯一的解似乎正是有意要他性命之人。 李晚玑叹出一口气,若卦象无误,这件事远比他想象中易解,只是他实在不能袖手旁观,且既然卦中之解有他这一环,他又怎能安稳地睡在云良阁精心准备的黄花梨榻上? 想着他又不自觉叹了口气,光是坐在这屋子里的这么一会,他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卦象说会没事,那就是会没事。但李晚玑性子始终不是个安分的,他从椅上站起身,忽然,有人适时从外头推开了他屋子的门—— 高泞抬眸看了一眼来人,见来的是吕元才,很快又撇开脑袋。 吕元才手中执杯,缓缓走到他身前:“喝口水。” 高泞不应他。 吕元才对他没什么耐心,往日接人进宫时总像两个在唱戏的丑角,互相谄媚地送笑,这时终于不必再端着副虚假模样,吕元才便直接上手捏住高泞的脸,让人正对着自己,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尽数灌进他的喉咙里。 水液不管不顾地冲进他嘴里,引得高泞直咳嗽。 吕元才毫不在意地继续道:“高小将军,你我皆是聪明人,既入了此处,想必也是无需再各自端着那副令人作呕的假模样了?” 高冷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是令人作呕?” 吕元才颇优雅地擦拭着滴落到手上的水,口气却是满不在乎:“我曾想过你还活着,但国子监与这几年来的科举中都未见到相似之人,饶是未料到,你竟去参了军。不得不说,你很聪明,跟你爹一样聪明。” 高泞怒目瞪他,“你早就知道我没死?” 吕元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仿佛是在炫耀立下的功绩一般,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所作所为:“你这么聪明就没想过,为何你一个小娃娃能活下来?嗯…虽然我曾想过,你会不会早就被冻死在那寒雪之中,谁料曾有人见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高府那片废墟前站了许久……” “既然你认出了我,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杀了我?!”高泞咬着牙,声音有些发颤。 “杀了你?杀你作甚?”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一般,吕元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天真。况且,当初要你爹性命的人,可不是我呀。” 高泞狠狠瞪着他,眸中尽是无法掩饰的愤怒:“呵,我怎会不知满朝上下都惦记着我爹的命?” 吕元才颇失望地摇摇头,“你就没想过,为何这事会不了了之?” 高泞并不是没想过吕元才的话中之意,他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甚至在见到卢怀钟还活着的时候还怀疑过对方。只是吕元才话里的那个意思,他不敢认、也不敢信。 -- 第167页 “罢了。”正在他沉默之际,吕元才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于昏暗的空间内,只闻吕元才勾起个狐狸般狡黠的笑,朝外头喊道:“高小将军许是觉着跟奴才说话无趣了,奴才嘴笨,只能给您找个更有趣的人儿了。把人带进来罢。” 接下来的场面,说是令高泞大为震惊,险些让翻涌的气血冲了脑仁也不为过——李晚玑怯怯地从缝里挤进来,见着他立马嫌恶地皱起眉头,一副见了世仇,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 见二人对视时气氛不自觉变得僵硬难述,吕元才心中愈喜,他笑眯眯地退到李晚玑身后:“高小将军,您可还认识这位小公子?” 高泞不语。 对方的神情令他不自觉失笑,吕元才继续道:“奴才可不似他人那般狠心,换作别人,将军恐怕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呢。” 最后一面?什么意思?高泞被铁链禁锢的双臂不自觉地发颤。未等其余二人再说什么,吕元才已自觉地退了出去,替二人关上门时还不忘嘱咐那领李晚玑来的小太监好生听着,别错漏任何消息。 暗房内只点了一支烛,却也无法完全照亮这狭小的空间。看着至爱之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李晚玑不免心中一紧,他重重地向前踏了一步,高声呵斥道:“你这衣冠禽兽!今日终于得到报应了吧!” 高泞看着他,眼中蓄满了茫然无助。他听见李晚玑怒不可遏地给他安上种种莫须有的“罪名”,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很显然,是说给屋外的人听的。 只是他不理解,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李晚玑会出现在这里。从对方话里得知,吕元才把他带来,是觉着李晚玑是他的软肋,兴许能靠此作为折磨他的把柄,但看着李晚玑这副趾高气扬的做作模样,分明更像是自己把自己送进虎口的。 李晚玑越说越急,说得煞有其事,甚至将那些细枝末节的也一并吐出,害得屋外的小太监听了都羞红了耳尖,嘴里直骂着不害臊!下流!不检点!别说小太监了,就连在他面前的高泞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李晚玑从哪看到的那么多…新奇花样。 真是长了眼。 “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李晚玑一面高呼着,一面走到高泞身前,嘴里虽说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脸上却填满了无尽的疼惜。他捧着高泞的脸,毫不犹豫地吻在对方唇上,尽管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短暂触碰,带来的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安定。 李晚玑伸手抱住他,既然高泞此刻做不到,那就由他来做。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高泞耳边响起:“我好想你。” -------------------- 明天也更新噜!!(自豪叉腰 第109章 愿意与我成亲么 只是这暗房内始终不能安静太久,可李晚玑舍不得撒手,高泞也用尽全身的气力紧紧地黏在他身上,前者只好抱着他,无奈地继续口头上的无情审判。 场面一度有些滑稽,李晚玑抱着人后才觉着说出来的话令人脸颊发烫,高泞也做不到充耳不闻,他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低声问道:“你是被吕元才抓进来的?” 李晚玑摇了摇头,“我来救你。” 闻言高泞的表情不太好,险些脱口骂些什么,却又及时把话吞了回去。登时外头传来“啪”的一声,似乎是门关上的声音。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晚玑小心翼翼地推开暗房的门往外看,守着的小太监早已不见踪影,估计是那些污言秽语实在听不下去,自己溜到门外了。 见状李晚玑立马回到高泞身边,开始打量他手上的铁链。铁链的末端牢牢地扣在地上,粗大的铁圈铐在手腕上,李晚玑抬起他的手仔细检查着,铁圈中藏有一小孔,李晚玑看了又看,抬头对上高泞的满目柔情:“我觉得我能开。” 高泞笑着,又凑近他亲了亲。 李晚玑:“……什么意思?你不想出去吗?”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若是我现在跟你走了,且不说能否真的逃出去,若是逃出去了,你与我便会成为全天下通缉的逃犯,小福、陈礿、乃至云良阁,恐怕任何与我们曾有过关联的人都要会因此受到拖累,性命难保。” 见人没说话,高泞继续道:“吕元才知道是谁杀了我爹,我要亲口听他说出来。”沉默的期间,高泞的双眼都未曾离开过李晚玑身上,对方眼底沉了沉,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冲动了。我替…我替你算了一卦。” 李晚玑以最快的速度将卦象的解一五一十地讲给高泞,“它让我等,但我等不下去。所幸眼下来看,皇上和吕元才并无伤我之意,他们还指望着用我来威胁你开口,甚至让我住在不远处的屋子里。其实…我似乎能猜到当年是谁谋划的这一切,但既然你说你想从吕元才嘴里听到真相,那我就陪你等。” “高泞。”李晚玑唤了他一声,“你无需担心我的安危,我这辈子出了名的福大命大,你这一卦里也不见血光之象,你想做的,我不拦你,但若是…若是我真的算错了,真的有个万一,你出去后便把山上的玛瑙卖了,后半辈子大概……” “不许说了。分明是我被关在这,怎么更像是你犯了事?”高泞早该打断的,但他的喉咙却哽咽得难以发出声音,他垂首,额头抵在李晚玑肩上轻轻蹭着。 “我是你相公,怎么不算共犯了?” -- 第168页 高泞失笑道:“是是。” 沉溺在静谧中还不足片刻,李晚玑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拍了拍高泞的背,“我该走了,再待下去,外头那小太监就该起疑心了。” 高泞先是轻轻“嗯”了一声,对方还在嘱咐他不用担心,他却忽然开了口:“若我活着出去,你愿意与我成亲么?或许那时我无法做到三书六礼,也无法许你荣华富贵,甚至要令你与我奔波半生……你还愿意么?李晚玑?” 或许此时也无需什么多余的话语与承诺,只见李晚玑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瞎想什么呢,你就安安静静等着相公来娶你吧。” 出了屋子,那小太监果不其然在外头候着,小太监揣着手,看见李晚玑匆匆忙忙从他身边走过,不禁愣了愣。 ……这小李公子不是进去数落人的么?怎么骂着骂着还把自己骂哭了? 接下来几日,高泞都未再见过吕元才,对方似乎是对他失了兴趣,每日也只让人给他送水和饭来,来的小太监都是同一个,是上次领李晚玑来见他的那个。高泞屡屡主动与对方搭话,可对方都只是怯怯地低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高泞第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长得吓人了。 “吕公公这几日可忙?”高泞还是试着问了一句。 小太监点点头。他总是坐着地上等高泞吃完饭。 高泞吃得少,几日下来大多都是靠喝水支撑着这副身子骨,他被人从府里带出来时还未痊愈,虽说好得差不多了,但总归还是缺点什么,若不是要等到吕元才亲口说出来,恐怕他连水也不屑喝。 小太监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把饭菜往高泞那放,便走到角落里坐下。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他不再耷拉着脑袋,而是直直地盯着高泞看。就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一样。 高泞自然是很快便察觉异样,他也就这么看着小太监,端起饭,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便执起筷子扒了几口,对方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直至他拿起装满水的杯子,对方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杯子里只有水,且喝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味,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竟发觉杯底附着着什么东西。 将水一饮而尽后,高泞把杯子倒过来,取下上头用几粒米饭黏住的纸。那张纸被反复折叠成小方块的形状,高泞抬眸朝小太监看去,对方挑了挑眉,明显是在示意他打开。他便这么做了,里头的东西超乎他的意料—— 是一张简略的皇宫地图。 简略到只有大殿与内侍省,还有几条可通行的小路。 他惊讶不已,小太监却依旧是惜字如金一般,什么也没再说过了。一炷香后,一直沉默的人意外开了口:“将军若是不吃了,那奴才便收走了?” 高泞点了点头,自觉地把手中的地图交了出去。虽只是一炷香的功夫,但足够让他记住纸上所画的路线。那图虽画得简略,但却十分清晰,令人一目了然,用的纸也是细腻的,更别说上头落着的用墨,闻起来甚至有股淡淡的特殊香气。 只是,会是谁做的?吕元才断不可能派人来偷偷给他透露逃跑路线,李晚玑更不可能做到这件事……除非…… 除非着皇宫里还有人想救他? 是谁? -------------------- 下一章完结啦,在周五,谢谢大家 第110章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完结) 底下的小太监又在议论,陛下又忙于政务,一连几日未召幸过后妃了。虽这在宫中是常有之事,但总有人见一次便要嘴碎一次。 殿中之人并非不知,起初他还会因此感到耻辱,慢慢地,却再也不愿在明面上反抗什么。反正他这副被折辱了八年的身子,也反抗不出什么结果。他知道,吕元才只是在报复他罢了。 但这并不代表,武行庸毫无反抗之意。 武行庸从未想过高瑥宁还活着,当年他刚登基不久,高廉清是先帝留给他的人,不可否认的是高廉清确实辅佐了他许多,毕竟,他从未想过这皇位会落到他手上。他在所有皇子中并不是最聪颖的那个,也不是最有野心的那个,武行庸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是不是全拜吕元才所赐。 高廉清固好,但随着政务处理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满朝中的闲话也传得愈发猖狂。他虽未曾当面叱责过,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晓。说高廉清企图揽政的、说他如无用傀儡的、甚至说先帝拎他上位是为了给高廉清铺路……武行庸什么都听见了,也什么都信了。 直至今日他也将那份不安与慌乱耿耿于心,只是他自以为除了高家自己便能高枕无忧,怎料一切皆是吕元才设好的陷阱。但,始终也是他选择自己抬脚踩进去的,他无法怨其他的什么,只能后悔当初未及时止损,才让人一步一步地吞噬他作为男人,作为一国之主的尊严。 “陛下今日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少见您如此有兴致。”问这话时,吕元才已穿好衣物,顺手捻起帕子轻拭去指上的污脏之物。 武行庸敛了几分笑意,只趴在矮榻上用发哑的声音道了句:“天该晴了。” “您说什么?”吕元才没听清。 武行庸颇慵懒地翻了个身,“高泞那处理得如何了?” 吕元才“啊”一声,随即笑道:“陛下无需担心,奴才答应过您,会帮您处理好一切的。” -- 第169页 “那便好。” 见人云淡风轻的态度,吕元才不免面露喜色,他娴熟地勾了勾武行庸的下巴:“奴才会尽快替您除了一切有心之人。”说罢,他便转身要离去。 无论折腾到几时,吕元才向来不会与他同床共眠,仿佛只当他是消遣的玩物。武行庸对此不觉意外,撑着脑袋看人往外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武行庸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重新倒在柔软的被褥中。 这场只有丑角的戏,也该是时候唱完了。 离了武行庸的寝殿,吕元才独自去了内侍省内的那间不见天日的屋子,如他所想的一般,里头关着的人还未合眼,见他来了却只是抬眸浅浅看了一眼,并未有多余的眼神和动作。 “呵,高将军这副模样,倒真是像极了那守着闺房,待相公归家的小娘子。”吕元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坐着的人,语气中满是戏谑。 高泞先是不语,随后轻笑一声看着他:“吕公公倒是好雅兴,惹着这一身腥气还愿意来此看我。” 闻言吕元才不怒反乐:“怎么?将军这是羡慕了?我记着那端饭送水的小太监可生得白净,这屋子平日也无人走动,他就没帮将军您排遣排遣寂寞?” “所以吕公公是来替我排遣寂寞的?”高泞颇玩味地笑道。 吕元才眉心微皱:“李万机如今可在我手上,你就不怕你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折了人家的命?还是说将军笃定了要与人做一对亡命鸳鸯?啧啧,真是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李万机恨你恨得入骨,你却是痴心一片,甚至还要赔上这条命。李万机可是问什么招什么,高泞,若是你愿意亲口认了,陛下或许愿意网开一面,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李万机?高泞止不住发笑,想不到他竟拿这个曾经觉得俗气而改掉的名字在皇帝眼下行骗。 见眼前人莫名其妙笑起来,似乎还很是沉醉,吕元才本就是来这寻个乐子,往往对方的反应愈是抓狂痛苦,他便愈有快感,也正因如此,他的性子无法忍受有人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他箭步上去,揪着对方胸前的衣服把人提了起来。“真希望将军过两日还能这么轻松言笑。” “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忽然话锋一转,高泞的眸中再无轻蔑笑意,而是死死盯着吕元才的双眼。 吕元才一笑,手上的力气更甚:“哈,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你都在这待了这么多天,还想不明白?” 高泞虽没出声,但他的眼神令吕元才觉着浑身有无数蚂蚁在啃咬。吕元才见惯了这种愤恨无比的眼神,往往那些人崩溃前,都是这么看着他的。他扬起下巴,用眼底看着对方:“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过,当初要他性命的,可不是我。倘若是要这么追究,该说是陛下忌惮他,还是他自己害了自己?先帝让他辅佐新皇,为的是何意?你就没想过?” “废墟中的那具孩童尸体,是你放的?” 吕元才不置可否:“所以你活到了现在,不是么?” 高泞实在无法理解吕元才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能借势继续追问道:“…既然你当初并无此意,为何偏要等到如今才出手?若是你惧我、怕我,大可在当时杀了我,不是么?” 忽地,吕元才放声大笑起来,他松开高泞,脸上笑得有些扭曲:“惧你、怕你的人可不是我。我不是说了?真正要你爹命的人,可不是我,我不过是个奴才,不过是个听主子话的奴才。以往那些人还说你自幼聪慧,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见人脸色愈变愈差,吕元才心中也愈发得意张狂,他抬脚往高泞左胸口狠狠踹去。不出意料,对方吃痛地倒在了地上。“莫非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张朗、姜之诚、包括那长孙彧,高泞啊高泞,既然你认为我不顾王法只手遮天,那是否想过你的所作所为,我皆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是不愿拆穿你那拙劣的伪装把戏罢了。” 高泞心中并不因此惊讶,但脸上却是紧紧锁着眉,一副诧异不已的神情。“你说什么?” “姜之诚倒还是个有眼见的,长孙彧,呵,从以往便是一副蠢驴模样!恐怕他现在躺在床上还想不明白,为何当初高府会起火,会无人生还。只不过是提了几句,他还真觉着人家看不起他,真就像条狗一般,说什么便照着做什么……” 高泞冷道:“那不也是你选的人?” “那又如何?我是奴才,他不过是奴才的奴才,你若不出手,迟早也有人要他的命。”吕元才很是自满地搓了搓指尖上的灰,“不过,陛下心善,你也很快就要下去陪你那好爹娘,好让你继续去九泉之下尽孝。” “你!”高泞怒吼一声,却惹得吕元才笑意更浓。“奴才还有要事,便先退下了。” ——直到门被关上,高泞脸上的愤怒随即如飓风吹过般消失不见。 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无助。事实真如他所想一般,要高家死的不是旁人,而正是 他爹勤勤恳恳,掏心掏肺效忠的皇上。 翌日,今日那送饭的小太监来得晚,放下饭菜后又盯着高泞看,见人规规矩矩吃完了饭菜,便从衣裳里摸出一把泛着光的钥匙,扑地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一声,铁圈开了。 “你是吕元才的人?”高泞活动手腕,这几日下来感觉手都快断了。 -- 第170页 小太监摇摇头,本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未料又忽然开了口:“陛下在殿中候着,还望将军自己去一趟。” 高泞起身问他:“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小太监移了移身子,给他让了条道:“小李公子也在那等着。” 那便是笃定他一定会去了。高泞“嘁”了一声,又问道:“是谁告诉你们我是高家的人?” “是孙夫人。她那日哭着来报,说是周校尉不听劝,执意要替高家复仇,便在第二日被有心之人杀害了。”小太监老实答道。 有心之人?他冷笑一声,倒真是个蛇蝎美人。 “周校尉膝下无子,将军若是有心,便记着多给人烧些钱,别让人在地下难过。” 高泞挑了挑眉:“这你也知道?” 小太监不置可否:“她数年来吃的避子药,皆是托内侍省买的。” “……你是皇上的人?” 小太监没否认。 高泞心了便不再追问,只迈开步子往外去,他估摸着也到时候了,但并未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此时已是黑夜,高泞按着先前看过的图纸走,那张图上只画了两条路,一条有些弯绕,通的是太和殿,一条偏笔直,通向的是宫外。他也只能往太和殿去,原以为要提心吊胆地过去,未料一路上竟不见一人,也不知是小道太过偏僻,还是早已被安排好,他比预料中的还要更快到达殿中。 殿外亦如一路以来一般毫无戒备,甚至敞着个门,似是在恭迎他一般。高泞倒也是不显畏缩,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进去。 如他所料一般,除了李晚玑和皇上,吕元才也在。 吕元才见到来人,面上是难以控制的惊慌,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立马将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皇上。“陛下当真是出息了?!” 武行庸看着他,眼中只有冷漠:“吕元才!朕看你才是出息了!” 李晚玑一惊,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朕的,怎么高泞一出现二人却立马变得剑拔弩张的?他踱着步,悄悄往高泞身边靠去。吕元才还在难以置信地瞪着皇上,李晚玑却已移到高泞身旁,从衣裳里掏了个东西给对方。 是那把匕首。 这比眼前的景象还让高泞吃惊,这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还随身带着把匕首的? “吕元才,你别真把朕当傻子耍,你当年耍的那些手段,朕不是查到!”武行庸道,“你让长孙彧借着好友之名把自己的人送进高府,朕当时早该知道是你派人在年节时喊了那句‘人中龙凤’!早该知道是你故意让朕的眼线听到那句话!” “朕说了,朕并非需要你来稳住这座江山!” 吕元才双目瞪得极大,面上的神情已难以用言语形容,李晚玑事后回忆起来,只记得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不解、最震惊的脸。 “陛下?哈哈哈哈,奴才懂了,陛下还真是擅长这一招‘项庄舞剑’,”说着,吕元才忽然转身,怒目对向高泞。“高泞,你那么聪明,总该猜到当初是谁要杀你爹,要灭了你们高府罢?” 高泞冷眼向武行庸瞥去,道:“吕公公这般提点,我又怎会不知?” 吕元才脸上终于挤出一个笑,不得不说,武行庸的举动令他难以接受,他努力调整回以往端正的模样,抬脚走到高泞跟前,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抬手捂住了李晚玑的眼睛。 李晚玑是熟悉的,上一次高泞在外捂住他的眼睛,便是—— 吕元才的哀鸣响彻了空旷的太和殿,许是连外头的花草,连天上的星月都能听见。李晚玑虽看不见,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次,高泞断不可能留着他的性命。 覆在眼睛上的双手,是李晚玑亲自扒拉开的,吕元才浑身淌着血躺在地上,胸口的匕首已不见刀刃,但那两只眼睛却还依旧直直地看着他们。高泞嫌他的死样恶心,便毫不留情地把人踹到一旁。 “陛下不必使这些把戏,我自也会杀了这狗阉人。”高泞把李晚玑往身后护了护。 武行庸双眼死盯着吕元才的尸体,道:“你若是现在对朕出手,李万机和你,也一样都别想活。” 高泞心中一紧,下意识朝身后之人看去,只见李晚玑咽了咽口水,对他说:“我说过你不会死,大不了我们真去地下做一对亡命鸳鸯,也算是共度此生。” “我不会杀你。”高泞紧紧握住李晚玑的手。 高泞这一句话,终于是让武行庸将目光从吕元才身上移开。“什么?” “…我不会杀你。”高泞沉声道。“我爹尽心尽力便是为了护你的江山,若是我杀了你,还要落得个弑君之罪……善用奸佞而畏贤德者,不配死在我高泞刀下!” 武行庸脱口吼道:“你可知此是大不敬之言?!” “爹娘直至死前都还在教我成为一个贤德之人,未料他为这社稷江山劳累一生,却落得个如此下场。陛下可是要我的命?要,你拿去便是,高泞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还望陛下莫要牵连无关之人。” 登时高泞的手便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李晚玑甚至不用说话,一对气得发颤的眼仁中已将心中所想表露无疑——你又在说什么屁话? 怎知武行庸叹出一口长气,似是早有定夺一般。 “罢了,你走吧。带着你的人走吧。” -- 第171页 殿内其余二人皆怔愣在原处,饶是无人料到会是如此,武行庸自嘲地笑笑:“当年朕为了稳固权利起的杀心,怎知如今想找个得用之人,却又看中了你们高家?你走吧,权当是朕当时利欲熏心欠下的债,既你已知我此次捉你来的目的,也替朕除了心腹大患,朕便网开一面,放你走。只是你走了,未来再也不能踏足京城土地,更不能于别处为官为商,且子子孙孙,俱不能进京、不得参考科举、不得为官。” —— 走出宫门后,李晚玑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长孙府已派人来候着了,与那马车一同在外的,还有站在那探头的陈礿。李晚玑是叫他们这个时候来接没错啊,怎么如今天都快亮了,人却还没出来? 两个男人缓步走着,十指却是紧紧扣着,相互扣得用力、扣得发疼,生怕对方下一刻又消失一般。从离了太和殿,他们便一直扣着,可谁也没喊疼,谁也没抽开。 “我如今真没地方去了。”高泞忽然开口道。他撑着的身子终于瘫软下来,整个人靠在李晚玑身上。“你还娶我么哥哥?” 闻言,李晚玑僵硬的脸也终于放松,终于勾起一个笑:“娶,怎么不娶。” 还未待人反应,高泞忽然将他腾空抱起,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鼻尖与双唇。“该回家了。” 李晚玑不再避讳什么,他顺势搂住高泞的脖子,向前送了一个吻。 “回家,回我们的家。” 日出东方,喧嚣已尽,寒冬至季夏,终步入静谧山林。 山中何事?不过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人间何事?亦不过落英鸣蝉,金桂白雪。 一切,皆是命中有定。 -------------------- 正文完结啦!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只言片语难表心意,但真的十分十分感谢你们!(鞠躬) 新文开啦!被迫禁欲千年的蛇妖x面冷假禁欲的伪和尚,是欢喜冤家的故事!会很有趣!(蒽,蛇,就是有两个东西还十几个小时的蛇(暗示) 喜欢的可以去点点收藏!期待再次见到各位捏!也可以关注一下我的[email protected]门门不乐_ 对,就是那个粉色猪头! 再次鞠躬谢谢各位! -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出自张可久的《人月圆·山中书事》】 第111章 【番外一】成婚 自打高泞伤势痊愈后,李晚玑便偷着开始筹备成婚之事。 那时高泞从京城里出来,皇上的人盯着他收拾东西,他也只能带走些贴身衣物,还有爹娘留下的那枚环竹玉佩。但李晚玑使了个心眼,早时高泞给他的银票全被他存进钱庄里了,这皇上下的旨是不让高泞带银子走,但也没说不让李万机带银票走。 再说了,李万机是谁?这里只有李晚玑! 可当李晚玑揣着银票打算去山下置办两套婚服时,陈礿已经抱着制好的新衣上了山。他下意识往高泞那看,对方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抱歉,好像是我下手更快”的表情。 衣裳的料子是上次替人做新衣时,高泞私下亲自去挑的。他送给李晚玑的新衣裳大多都是在那家裁缝铺里做的,那时他仔细选了纹样,铺里的人知道他要做婚服,便委婉提醒他姑娘穿这个纹样的婚服似乎没有那么好看。 对此高泞笑笑,道:“嗯没事,不是给姑娘穿的。” 只是后来出了事,他早知无法亲自去取,但也在那日求陈礿带人走时多托付了一件事——过几日衣裳便做好了,届时还得麻烦你去一趟,但若是我死了,你就把衣服取出来烧了,别让李晚玑看见。 两套婚服都是男子穿着的样式,但李晚玑却是怎么看都不满意,愣是觉着缺点什么,便还是自己下了山,在人店里晃了又晃,才挑出几件满意的东西——一顶做工精致但几乎未镶嵌珠宝的凤冠、一块薄纱制的红盖头,还顺手搭了把桃木梳。 回到山上,李晚玑第一时间还是去了山林中那块空地,他捧着买回来的东西,对着李清粤长眠的方向道:“师父,您当初说要把那屋子的宝贝都留给我,可我那时实在不舍得碰,总念着那是您的东西,总念着,好像那屋子的宝贝在,您也就一直会待在那煮茶磨石,不曾离开过一般。如今徒儿找到了想要相守一生之人,无论是娶是嫁,我与他都将在不日成婚,您以往调侃要亲眼见我穿上红袍,要亲口喝到大喜之日为您奉上的茶,徒儿不孝,无法在您生前满足此愿,但还是希望您在天上能保佑他往后余生皆是安平度日,莫要再受折难了。” “徒儿买了顶朴素的凤冠,上头想嵌上您屋子里的宝贝,就当是您看着、您守着我们成婚了,好么?您会怪我么?” 言毕,李晚玑对着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正欲回山中小院,一回首却见着身后早有人候着。 “什么时候来的?”李晚玑问他。 高泞自然地拿过他手上的东西,一手搂住李晚玑的腰把自己的方向带:“嗯…从你说找到了想要相守一生之人?” “那不就是……”还未等人把话说完,高泞已转头去吻他,吻到自己心满意足后,才将人松开。他把脑袋搭在李晚玑肩上,有些埋怨地问道:“那哥哥什么时候才娶我?我等不及了。” 李晚玑靠过去,用耳朵蹭着高泞的头发:“等我挑个好日子,得把大家都叫上为我们证婚。” -- 第172页 “不要。”高泞深吸一口气,“我要你今日就娶我。” 自从回了山上,李晚玑便觉着高泞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是愈发爱对着他撒娇示弱,动不动就哥哥长哥哥短的…… 叫他实在没法拒绝。 李晚玑从屋子里找了几颗色泽好的玛瑙,一颗一颗放在那顶凤冠上,时间很短来不及做得更细致,只能借着些屋子里的工具地让玛瑙珠宝挂在上头。李晚玑曾问过高泞怎么总说着让自己娶他,而不是自己嫁给他,高泞的回答是,你当初不是说你是我兄长,要待你先成婚才能轮到我吗? 是嫁是娶,二人皆没有特殊的执着,高泞看着凤冠和盖头也毫无异议,李晚玑不娶他,那就他娶李晚玑,李晚玑不嫁他,那就他嫁李晚玑,仅此而已。 山中小院的屋中俱点了红烛,二人穿着赤红的婚服,站在院中行礼。两个男人拜堂本就是世间少有,礼节自然也是弃繁从简,他们把父母的牌位供在那间堆满宝物的屋中,二人携手朝那个方向鞠了一躬,便是拜了爹娘父母;朝着山林之向鞠了一躬,便是拜了天地;朝着彼此对叩,便是成了礼。此时无人坐于高堂之上看着礼成,却又是让天地万物为他们证了婚;此生他们无父无母、无长无幼,却得以在纷扰的红尘乱世中寻得彼此,足矣。 礼成后,李晚玑心跳得极快,站在他身旁的人还顶着块盖头,就这么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等他牵回屋中。院中离他的寝屋不过几步之遥,他却依旧紧张得双手发颤。 高泞被人领到床边坐下,榻上的被褥亦是新置办的、绣着鸳鸯、绣着“喜”的红被褥,屋内似乎什么都是喜庆的色彩,窗上贴着的剪纸、床边点着的红烛,还有那候着他揭盖头的爱人。 李晚玑咽了咽口水,手往桌上的木尺探去,正要揭开盖头时,床上的人却忽然开了口:“为何一定要我蒙着这盖头?” 李晚玑:“民间有言红盖头可辟邪求平,掀了这盖头,便是拂了过往晦事。我希望从此以后,高泞可以永远安平,永远喜乐。” 屋内顿时再无人声,李晚玑知道,高泞这是允了他揭盖。 红纱落下,只见高泞顶着由李晚玑润色的雍华凤冠,金钗、玛瑙、玉石,皆被一旁的烛火渲得朦胧如画。画中人的脸庞一如既往地俊美,如今褪去了那些个纷纷扰扰、战战兢兢,倒更似初见时那般了。 “宁…”不等李晚玑叫出他的名字,高泞已伸手把人拉到床上,圈入自己怀中,他抬手抚过对方发上的绸带,是他当初在集市上为李晚玑挑的那一条。 高泞轻笑一声,缓缓摘下头上的凤冠,小心翼翼地为李晚玑戴上:“李兄既已拜了堂,娶了妻,那便是该轮到我成家了。”他垂首吻着李晚玑的手背,抬起的眼中满是柔情,“这盖头,我便不再掀了。我要日日都看着你。” “你便是我的余生,我的安平。” 李晚玑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他紧紧地搂着高泞的脖子,任由对方取下头冠,任由那凤冠上并不牢固的玛瑙玉石掉落在地,也任由对方再次解开那条鲜艳的红色绸带。 顿时墨发如瀑,散开在李晚玑身后,高泞总是很喜欢看他散发的模样,有一种被自己弄得凌乱不堪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总在让他确认着对眼前人的完全占有。 两套婚服很快也被折腾得不再齐整,二人喘着粗气对视一眼后,又继续着较以往更加肆意疯狂的触.碰。 …… 李晚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和小腹,今晚的一切都要比以往的每一次来得热烈汹涌,他伸手去推高泞的身子,却在下一刻察觉有什么东西捆在了…之上。 “…什么……” 是那条红色发带。 高泞的额上还挂着汗,他眯了眯眼,却又将整身的力量压了下去,“我说过,红色很衬你。发上、眼睛上、还是…哪里都很适合。” …………………… 发带的缠绕令李晚玑有所限制,他几乎是求饶着高泞替他解开,可每次都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只能从呜呜咽咽中摘出几个较为清晰的字。显然,高泞不会因此被影响什么,甚至变得愈发失控,从他重伤醒后,李晚玑便一直拒绝他,倘若不是某夜看见对方自行解决,恐怕真要以为这辈子都得这么清心寡欲下去。 李晚玑还在不断求他解开绸带,得来的却只是一句—— “新婚之夜,又岂能如此便过去了?” ……………………………………… 待二人醒来时已是正午,衣裳珠宝散了一地,屋内各处可谓是一片狼藉。李晚玑动了动身子,才发觉身后竟还有残留的东西流出。察觉到动静后,高泞便把人搂得更紧,温柔地亲了亲对方有些凌乱的发丝。 李晚玑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醒很久了吗?” “嗯。我喜欢看着你。” “昨晚没看够?”李晚玑瞪着他皱了皱鼻子。 “怎么会看得够?” “我爱你,李晚玑。”高泞吻了吻他的鼻尖,“无论你是十六,是二十四,是五十,是八十,我永远都爱你,永远都要看着你从我身旁醒来。” 此时或许并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辞藻,李晚玑往他怀里又窝了窝,轻柔又郑重地应了句, 我也爱你。 -- 第173页 -------------------- * (两个人告诉其他人已经在山上成婚后。) 卢怀钟:少爷怎么连我都不说… 齐福:???!!!!!?????!!! 陈礿:…俩小兔崽子,老娘茶还没喝到。 -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师傅早想到烷基不舍得卖,自己存了好多钱要给他噜,就看他什么时候发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