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损》 第1页 [GL百合] 《破损》作者:LuluOne【完结】 文案: 1.一中有个出了名的行为恶劣的。 在遍地优等生的校园里,张艾琳上课睁不开眼睛,下课没见过她老实呆着,打架斗殴,不学无术。一张长相英气的脸上总是挂着死气沉沉的表情,眼皮半阖着看谁好像都和她有血海深仇。 据说张艾琳还曾把某二世祖打进ICU,差点给人留下终身残疾。 可就是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煞神,却被一只小绵羊般的三好学生在某个雨夜狠狠刺了一针。 雨幕里钢针刺进身体时的闷响被淹没在雨声里,张艾琳一手捂住肩膀,鲜血从指缝中淌出,与从天上泼洒下来的雨水一道,染红了一大片衣衫。暗色中张艾琳低垂着眸子,眼神晦暗不明。 肇事者小脸苍白,心底的恐慌写在脸上,连声音也跟着发颤,问道:“你…你没事吧?” “嗤。” … 2. 由于长得好,家境还挺好,张艾琳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被眼前这么个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 “喂,你叫什么?”张艾琳懒洋洋的喊声让走在面前的周舟脚下一顿,略感惊讶后,周舟收起嘴边一抹玩味的笑,转身却立马是一副纯纯小绵羊的模样。 张艾琳只见面前的女孩微红着眼睑,手指紧张的捏着校服下摆,甚至还没出息的抖了三抖。 “这么不经吓啊,刺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 疯批黑切白x绿茶白切黑 HE 文章总调先压抑后上扬。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艾琳,周舟 ┃ 配角:孟文君,方正,陈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把灰色,绘成画。 立意:成长 第1章 张艾琳又被劝退了,这第十三次了。 班主任王兵办公室外面,好事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都巴不得耳朵钻进墙去,听听这大事儿。 屋里就俩人,坐着悲愤不已的是王兵,站着死不悔改的是张艾琳。 张艾琳个头在女生堆里不算矮,一米七几个的个子,黑色的头发随意扎成高马尾,长着一张白净的脸,鼻梁高,眉毛弯得好看,显得有几分英气。 可她偏偏脸上常年挂着一张死人脸,每一寸肌肤里都写满了“爱谁谁”“别烦我”。 “你还真是位巾帼女英雄。你在学校出名也就算了,我让你牵连得学校校长都认识我。” 语罢,王兵举起他那老年保温杯,咽了口菊花茶,压压心里的火。 张艾琳也不说话,一脸平静,低了低头。 这头低的,让王兵以为这石头终于开了窍,有点羞愧的意思了。 没想到,张艾琳又抬了抬脚尖,在地上蹭蹭。 脚底沾了点泥,站着黏糊糊的,有点难受。 王兵长叹一声,说:“你家又不愁你吃,不愁你穿,大部分人都没你这条件。你不想学,你自己玩就是了。你闲的没事,去骚扰人家女同学干什么?” 王兵对她的要求,也就一条:你安安静静的,自己玩自己的。 许久,张艾琳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我没摸。” 王兵哼了一声,说:“你别跟我说那些。你要是不去惹人家,人家不能这么说你。” 突然,门被扣响,办公室外面的喧闹声也静下来了。 王兵和张艾琳都转过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那门被缓缓推开,进来一个人。 他叫孟文君,从小和张艾琳一起长大的朋友。 孟文君比张艾琳高半个头,见人就笑得特别阳光,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干净,好像从没有见过什么阴霾。 别人眼里,他长得好,学习好,人还更好,走到哪都受欢迎,没人不喜欢他的。 大家都奇怪,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非得和这烂泥一样的张艾琳玩一块去,还形影不离的。 孟文君笑着打了声招呼:“王老师。” 王兵点点头,像是寒暄,说道:“文君又来了?” 孟文君脸上的笑容不减,不说话,只点点头。 王兵也习惯了,每次给张艾琳父亲打电话,没有一次是接通的,回回都是孟文君来应付,再不济就派个人过来处理。这一年来,王兵不仅没见过他人,连声音都没听过。 “行,你带回去吧。学校说,这次一个星期。”王兵摆了摆手。 劝退这两个字,在别人身上是劝退,在张艾琳身上那就是回家休息。 无论多大的事,就一个电话,也就算是处理了。 因此,大家都在猜张艾琳到底是什么皇族世家。 行为不端,为人古怪,又有这免死金牌,任谁看不讨厌?全校除了孟文君,恐怕还真没几个喜欢张艾琳的。 孟文君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一套说辞打下来,王兵的气也顺了。 正当孟文君要拉着张艾琳走得时候,王兵不由自主轻声喊了一声:“张艾琳。” 本来就要走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四只眼睛盯着王兵的脸,搞得王兵也有些许尴尬。 “没事吧?”王兵突然低下头,装作整理手头的文件。 “什么?”张艾琳问。 “和家里。”王兵翻了一页书,指头比划在上面,佯装漫不经心。 -- 第2页 “我早当他们死了。”张艾琳轻声说道,语气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仿佛在她嘴里那不是一句回答,只是书页上印刷的几个字,她读出来。 王兵听得愣住了,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旋即又拿起笔来,在书页上胡乱地画了几笔:“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两人出门,王兵双手取下眼镜,拿桌上的布擦了擦,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 这眼镜是张艾琳给的。 班里叛逆的小孩被批评了两句,偷着把王兵眼镜折了。 这事王兵知道了,在办公室评判教育的时候让路过的张艾琳听着了。 没过几天,张艾琳愣是把人家胳膊打成重伤,王兵传达学校里劝退的通知的时候,张艾琳从兜里掏出来个眼镜盒,又摸出来几片残片,放在桌子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今天这事,张艾琳说没干,别人不信,他信。 “小傻子。”王兵叹了口气,又戴上眼镜,低头伏在桌案上。 一出校门,孟文君一边手上转着篮球,一边故意取笑张艾琳,说道:“女儿出息了,会主动拱白菜了。”接着,凭着他那高了张艾琳半个头的优势,故意在张艾琳头顶,拿指尖顶着。 这女儿张艾琳猛一抬手,啪得一拍,把孟文君手上那嘚嘚瑟瑟的球给拍路边绿化带里了。 那绿化带里,正浇着水,水管开着,像喷泉似的,打出又密又紧的水花。 “你他妈的?”孟文君喊道。 张艾琳冲着孟文君弹弹舌,用下巴指了指那篮球的位置,故意挑衅道:“不捡?” 孟文君瞪着眼看她,伸出食指来,点了点她,无奈,接着又迎着风冒着雨跑进去,撑起胳膊妄想抵挡住那水花,可不过只是徒劳的动作。 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那不远处湿漉漉地那人是孟文君。 平时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孟文君,此时就在这小小公园的水花里手忙脚乱的,狼狈地张牙舞爪。 孟文君怕水。 张艾琳是知道的,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可就是因为孟文君怕水,所以她偏要这样做,偏要看他那狼狈的样子。 好像孟文君越挣扎,张艾琳就能越开心。 她在这头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翻,急急忙忙从包里掏出手机,对着孟文君就是一顿乱拍。她冲孟文君喊道:“你这舞跳得不错啊!” 没一会儿,孟文君抱着球,好不容易从水幕里冲出来。 对他来说,那种感觉,和死里逃生差不多。 孟文君把头发一撩,脸上的水一抹,冲着张艾琳就直挺挺地走过来。 张艾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并不在意孟文君浑身湿透,走到他身边,把她刚才拍的照片一张一张翻给他看。 “你看看你这样,你是旱鸭子中的大王。” 正翻着,一张聊天记录截图在张艾琳手指的翻动下,突然出现。 张艾琳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冰冷冷地僵在脸上,眼里的笑意戛然而止。 她连忙按了关机键,手机屏幕一下子变黑,模模糊糊地倒映着她和孟文君两张脸。 她笑着,他皱着眉头假装生气着,两种不一样的表情,却流露出同样一种尴尬。 那截图,就算张艾琳关得快,孟文君还是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么样?他帮不了她。只能在他心里留下一道沉沉的坎,一道他自己迈不过去的坎儿。 于是他假装没有看见,顺着几秒钟前的气氛,哄笑着与她闹。 一直闹到进了电梯,张艾琳一直笑着,这就够了。 “别弄别弄,电梯危险。”张艾琳在孟文君面前伸了个巴掌,示意禁止。 上了电梯,张艾琳先帮孟文君按了个二十八,再去下面找十二,给自己按亮。 孟文君心里有话,一直,一直不停地往上涌。 一路上,无数次涌在嘴边,又被理智压下去。 电梯从十一楼往上升,叮咚一声,十二到了。 就在这一瞬,孟文君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张了嘴: “有些人过去了,就该当她是死了的。” 这句话响在电梯这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亮。 电梯门应着声音打开。 张艾琳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指头自下而上在电梯的按键上一划,从十三到二十八楼的每一楼的按键都亮了起来。像是对他施予的惩戒一样。 “你今天晚几分钟回家。” 语罢,张艾琳走出电梯,走到挂着1201门牌的门口。 这是到了。她的家。 待她推开门,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又换了种陌生的味道。 还有不熟悉的女人声音,和那香水味道,一同缠绕在空气里,笔直地向张艾琳脑子里冲。 门口鞋柜旁随意地撂着一双湛蓝色高跟鞋,正巧压在她的鞋上。 张艾琳勾起脚一踢,把那鞋甩在桌子腿上,又慢慢滑落下来。 她本该是烦的。 可她好像骨子里已经习惯了。 好像这动作是应该的。 好像在她回到家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么一双陌生人的鞋压在她的鞋上。 好像她放学回家就应该抬腿有这么一踢。 走到父亲的门前的时候,那门就算关得再紧,也关不住里面的欢声笑语。 -- 第3页 张艾琳只觉得吵闹,于是她敲了敲门。 里面突然静止了几秒,接着又响起来女人带着惊恐的声音:“怎么还有人?!” “滚!”男人的吼声爆发出来。 张艾琳知道这是在喊她呢。 火气突然一下子从身体里钻出来,她抬起手,握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向那扇木门,血从骨节处崩出来,在米白色的门上留下红色的痕迹。 她回到房间,将门紧紧地反锁,而后倚靠在门上,缓缓地滑落到地上。 漆黑的厚布帘将窗户严严实实地包裹,竟没有一丝光线透过来。 唯有些许不安的光线从门缝里延伸过来,微微肯亮亮这间沉闷的屋子。 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笔勾销成虚无。 痛感慢慢地从骨节爬上来,张艾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上受了伤。她只觉得整条胳膊又酸又痛。 努力控制着力道,她颤颤地抬起手来,缓缓凑近门缝,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看见鲜血不停地向下流。 最疼的地方,血和肉模糊在一起,分不清是伤了有多重。 突然,手机响了。 第2章 张艾琳点开手机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女孩发来两条消息。 她毫不犹豫地点开,在满屏的绿色对话框后面,隔着几个小时的沉默,对方终于发来了简短几个字的回话。 “你有病吧?” “你再这样缠着我我就报警。” 看着这充满攻击性的言语,张艾琳不急也不恼。她心想着,这原本就是自己去求人家的事。 于是她在脑子里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在编辑框里打下几个字: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 心里带着些暗暗地期许,就点了发送的按钮。 只是没想到,那屏幕上回应她的是系统醒目的红色叹号,下面有行小字提醒着她:请添加对方为好友。 张艾琳知道,这是又被人家给删了。 她抬手一扔,把手机甩在不远处的床上,手机在床上发出低沉的闷响声,和她在黑暗里的叹息声交融在一起。 她把头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借着房门这力的支撑,勉强称得上是算休息了。 黑暗的屋子里似乎一下子伸出千千万万条绫,争先恐后地钻向张艾琳。 无边的粘稠的困意胶着在她每一寸的肌肤上,将她的身体拉得越来越坠,要将她与黑暗一同睡去。 入梦了。 等到张艾琳再次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全身的酸痛感先一步占据她的脑海。 她勉勉强强地支撑着麻痹的双腿,摸索着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前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是一阵白花花。 手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只是伤口处结成的血痂限制了她的动作。她稍微攥攥拳头,新生处被禁锢的感觉使她无奈。 “应该睡床的。”张艾琳一面揉着酸痛的脖颈,一面心里想着。 “轰隆——” 突然,从窗外破进来一声巨响,惊得张艾琳一怔。 那该是好大的雷。 她上前两步,双手扯住窗帘,猛地向两侧一拉,腾起的灰尘也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得一颤。 滂沱的雨扯着呼啸的风,倾盆般向她的眼前泼来。 这是老天撒了泼。 张艾琳又慢步踱回床边,拿起手机一瞧。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的时间了。 喉咙的灼烧感促使着她走向客厅,拿起摆在熟悉位置的玻璃杯。张艾琳只用这一个杯子,她对孟文君开玩笑说:“这样我爸下毒就能又快又准。” 可当她提起这旧物的时候,玻璃杯沿上留下的新痕钻进了她的眼睛。 女人的口红印。 她想起来昨天那阵令人头晕的香水味,心下一阵作呕,抬手一扔,这杯子就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正巧那女人穿着一身藕粉色睡裙,扭着摆着走出房门,慵懒地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这懒散劲直到看到了一脸凶相的张艾琳戛然而止。 女人转而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神色,笑眯眯地向她摆了摆手,问候道:“你就是艾琳吧,你好,我叫迟岚。叫我岚阿姨吧。” 可张艾琳最烦这一套,瞪着她不说话。 那架势就像是老母鸡发现自己的窝里突然来了只别的雀一样。 没见过要来和自己亲爹睡觉还要认个侄女的。 有、点、尴、尬。 迟岚一个劲的傻笑,嘿嘿嘿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里一个劲的暗跺脚,希望孩儿他爸赶紧过来救救场。 过了好一会儿,孩儿他爸慢慢悠悠地凑过来,睡眼惺忪的,抬起胳膊随意地搂过迟岚,说:“这你迟岚阿姨,”又接着用下巴指了指张艾琳,给迟岚介绍,“张艾琳。” 这个懒懒散散的精壮男人,就是张艾琳父亲,张叶秋。 没等两人有什么进一步的交流,张叶秋就自顾自走向厨房,拖鞋和地板碰撞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不久,炉火声响起来了。 原本张艾琳是想再呆些时候的,只是现在这三个人的气氛,实在是难受得令人发指。 也根本就没有什么犹豫,别管外头多大的雨,张艾琳回屋摸了件外套,又到门口的雨伞桶里提了一把伞,推开门,大踏步地往家门外迈。 -- 第4页 “我非常讨厌她。”等电梯的时候,张艾琳皱着眉头,眼睛盯着前面变化着的电梯楼层,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里面有个驮着背的穿着蓝色衬衫的老太太,一见了张艾琳,她浑浊的眼珠突然有了些光亮。 “出门啊?”老太用沙哑的声音问。 “嗯……”张艾琳轻声答应着。 “好孩子,去哪里的?” “去学校……” “这么大的雨还一个人上学呀?” “嗯……”张艾琳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心里急得出火。 她最害怕遇到这老太。 每次老太见到她都要寒暄两句,她又不好意思不回人家,又实在是觉得这样的问候让她浑身不自在。 所以她只能在电梯到了的时候,撒腿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这一下就冲进了大雨里,就在那雨伞没来得及撑开的几秒钟时间里,张艾琳算是被这大雨从头顶淋了个透心凉。 从小到大,印象里都没见过下雨能下这么大的。 待她收拾好了雨伞,把被雨淋湿的碎发塞在耳后,后悔忘了扎头发。 张艾琳在路口等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除了是腿上被过往的车辆喷溅的脏水之外,还有那预约的司机姗姗来迟的电话道歉。 她看了眼时间,二话不说就自个儿迈开腿开始走。 她干嘛那么执着,下雨天还非得出门转转淋这雨? 这是她心里压着难解开的死疙瘩。 过了个把小时,张艾琳直愣愣地站在学校门口,举着把伞。 她皱着眉头,听学校门口门卫亭的保安一个劲地喊她进去坐坐避避雨,她装作没听见,脚步挪了又挪,挪到那更远处。又站在远处,继续等。 终于,学校里响起一声熟悉的放学铃声。 张艾琳的心也被一下子提起。她低头看了眼手机,确认了一遍时间,又关上。 看着学校里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从教学楼里出来,张艾琳从远处挤进门口等待的家长群中,紧张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总是害怕漏看了一个人,反反复复地确认。 这个,不是。 这个,有点像,不是。 这个,好像不是,不是。 从学校里涌出来的人数越来越少了,张艾琳的心也抓得越来越紧。 突然,在零零星星地学生中,她要寻找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那女孩旁边还伴着一个女孩,两个女孩各自打着伞,有说有笑的从教学楼里走过来。 张艾琳等的那个人,别人称呼她,都叫她的外号,小花。 也就是这个小花,在张艾琳的再三骚扰下,一鼓作气,直接告到了校长室。 张艾琳想把自己的事彻底弄清楚了,可人家偏不愿和她交流。 她倒是私底下暗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这女孩面对面说清楚。 这人多,不方便说话。 锁定了目标,张艾琳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眼睛盯着小花,在她身后悄悄地跟着。 偷偷摸摸跟了一路,两个女孩的对话也在张艾琳耳朵里落下了一二。 从她们的对话中,张艾琳得知,陪小花走的这个女孩,叫周舟。看关系,应该是挺好的朋友了。 在这片街街巷巷纵横交错的街区里,头顶上原本略有弱势的雨忽然间越下越大,许多物象在空气中都变得模糊难辨了起来,使得这方方正正的街区,仿佛成了一盘迷宫棋局。 前面两个女孩走在前面,后面张艾琳穷追不舍地跟着,三个人一同拐过街道,又穿过花园的小道。 三人之间始终隔着些距离,忽快忽慢,配上这雨点的节奏,倒像是一场精彩的拉锯之战。 是周舟那女孩首先觉得不对。 说笑之间,她偶然通过路旁摩托车辆上的后视镜,看见身后不远处有把红色的伞跟着。 又过了几个弯,看见在街旁的商店镜子上,又反射着那把红色的伞的时候,她猛然警觉起来。 起初,周舟不确定,怕贸然提出,把小花吓着。 于是她故意拉着小花,在同一条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三遍,看到身后那红色的雨伞依旧紧追不舍的时候,她压低了嗓子,对小花说:“有人跟着我们。” 这句话在小花心里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她下意识就慌了神,头不由自主地往后转。 周舟赶忙伸出左手搂过小花的脖子,故意大声地嬉笑道:“小花!你太坏了!” 随即,她又注视着前方,压低嗓子,对小花说道:“别往后看。这里离警局不远,我们往那个方向走。别怕。” 虽然周舟语气里透露着坚定和镇静,可说到底,这样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说心里不发慌,那是不可能的。 突然,周舟想起来包里装着根粉刺用的钢针。 周舟把单肩包横在胸前,悄悄掏出那钢针,贴在雨伞的长柄上,连同雨伞杆一起,紧紧攥在右手里,以防备可能发生的意外,也给自己些积极的暗示。 “别怕。”这话也同样是给自己说的。 警局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那建筑的一角。 周舟盯着前面不远的最后一段路程,呼吸渐渐变得稍微轻松起来。 同样,在这迷宫之中,张艾琳一路跟着,一路也感到些许迷惑。 -- 第5页 她们一同绕过了许多居民区,在一条街上走来走去,从街区的东边又走到西边。这还下着大雨,两个女孩,这么大闲情逸致在散步吗? 当她望见不远处那警局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 要是让这两个人进去了,她自己的事就问不清楚了! 于是,张艾琳扔下伞,不顾一切地向前面两个女孩的方向跑去。 步子所踏的地方,在道路上溅起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花。 两个女孩也听到了背后的声响,同时急忙转过身来,看到眼前越来越近的张艾琳。 几乎是下意识的,两个女孩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要往身后跑,可是张艾琳太快了,已经来不及了。 在危险面前,人的样子都是最纯粹的。 小花完完全全慌了神,看见就要扑上来的人,她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胳膊不由自主地将周舟向前猛推。 周舟在这身后力的作用下向张艾琳的方向撞过去,一个没注意,雨伞脱了手,她只用力抓住那根钢针。 在心里无限恐惧的驱使下, 在那瞬间来不及思考的空白里, 周舟举起手中的尖锐的钢针,狠狠地刺进张艾琳的身体里。 砰的一声。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 第3章 一切都发生地太突然,等到三个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周舟的钢针已经死死地扎进张艾琳的肩膀上。 也所幸是在肩膀上。 血顺着雨的瓢泼从那伤口处向下滴落,顺着张艾琳的手臂,自指尖落下,碎在地上,又被接踵而至的雨点打落稀释。 张艾琳一心只想着那小花,握着周舟的手连同钢针一起拔出,又牵连出一阵刺痛。 她的血沾染在周舟的手上,旋即又被雨冲洗干净。 张艾琳和周舟就这样无遮掩地在雨幕里,两人已尽然湿透。 “喂!”张艾琳冲不远处的小花喊。 站在伞下的小花认出那是张艾琳,松了一口气。她又赶紧跑到周舟身边,将雨伞徒劳地打在周舟的头顶。 “没事吧?”小花问道。 都已经湿透了,还能有什么有事没事的。 周舟将湿漉漉的头发撩在脑后,拿手背蹭颈子上滴落的水,右手还紧紧地攥着那钢针不肯松手。 她看着张艾琳,问小花,说:“你们认识吗?” “她就是张艾琳,”小花说,“骚扰我的那个。”加重了语气,强调这么一句。 小花找校长的主意,周舟出的;小花告校长的信,周舟写的;小花见到校长的措辞,周舟教的。 可以说,张艾琳这次被劝退,周舟干的。 没任何目的,就是为了帮帮朋友,让小花别再天天心里七上八下地上课。 两个人从没打过照面。周舟也就听说过一两件张艾琳的荒唐事。 而张艾琳,除了今天这个时候,从来压根也不知道学校里有这么个人。 这算是两人的初次见面。 张艾琳弯下腰,拾起周舟刚才掉下的那把伞,撑了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水。 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才看清了眼前站在这女孩。 别的倒没注意,只看见她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和那双正瞪着她的坚毅的眼睛。 雨还是哗啦啦地下,打在这两朵雨伞伞面上,敲出更加紧密的节奏。 小花还是躲在周舟身后。 张艾琳跳过周舟,冲小花又喊了一声:“喂!你。” “张艾琳,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小花站在周舟的身后,似乎就有了三四分底气,这样问道。 “你得跟我说清楚。”张艾琳说道。 “说什么清楚?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小花说。 听了这话,急得张艾琳上前一步,抓住小花的手臂。 小花手腕上戴着一根手链,中间拴着朵小花形状的装饰片,那银片上,刻着两个字。虽已经经过风霜被磨损一二,那两个字还是清晰可见。 那两个字,是张艾琳解不开的心结。 江蛮。 到了什么地步? 只是简简单单地看着这两个字,她竟觉得心如刀绞。 这么多日日夜夜都熬过来了,自己竟还忘不掉她。张艾琳无数次自嘲于自己懦弱,她也明白:或许是,自己根本不愿意忘记。 坏了的东西放得久了,就开始在那里发霉,变烂,久而久之,那就成了病了。 张艾琳颤着手指,想要触碰那两个字。 突然,小花一个用力,扭着手腕将胳膊从张艾琳的手掌里脱离出来。 张艾琳的手,愣在空气里,手指的动作,好像还想要抓住些什么。 只有冷雨滴落在她的掌心里。 小花看着她,皱着眉头,厌烦地说道:“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和江蛮只是小时候的朋友。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也没有说话。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也联系不到她。你问我她在哪,我哪里会知道,一个好多年没有见过面的人的去处。而且……” 张艾琳没等她说完,就连忙急切地打断:“那你为什么还戴着有她的名字的手链?” 听了这话,小花脸上的厌恶更浓重了,还是忍着性子解释,道:“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比较恋旧,用东西会很慢,很多东西我都会留很久。” -- 第6页 “不可能。”张艾琳武断地下了断论。 是她心里根本不愿意相信。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线索,是断了的。 张艾琳低着头,不敢看小花的眼睛,重复地说道:“不可能。” “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根本不知道她……” “你说吧,你还想再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张艾琳轻声说道。 语气里尽是低声下气。 带着祈求。 带着盼望。 带着她唯一的希望。 小花连忙抬起眼睛看看身边周舟,确认她没有什么异常。此时此刻,她心里暗骂了张艾琳千遍万遍。 收东西的事,小花没跟周舟说。 江蛮的事,小花一开始也没跟张艾琳说实话。 一开始,只是说话遮遮掩掩的,她真没想到,这张艾琳最后还死缠烂打的影响她的生活。 “你别这样!”带着被踩了尾巴的怒意,小花稍微提高了些声调,呵斥道,“我说了真不知道,你以后再来缠着我,我就真报警了。” 每问一次问题,她带着无尽的希望,仿佛那答案就在问题的尽头。 每句听到“不知道”,就好像是拿烈火灼烧新愈合的伤口,失望堆在心里,血淋淋的一片。 是疼的。 可偏偏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想:再努力一步,就到了。 张艾琳红着眼睛,强忍住泪意。 过了许久,她故意压着喉咙里的哽咽,对小花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 原本就已经足够烦躁了,重重复复的问题几乎消磨近了小花的耐心。 “我不知道!你别来烦我!你有病吧!” “轰”得一声,一声雷接着小花的尾音响起,炸在空气中。 突然间,雨下得更密,更急了。 空空荡荡的街道见不到旁人的影子,只有这三人在这街头。 一脸平静,背对着两人的,是周舟。 一脸惊讶,低头看着眼前人的,是小花。 小花脚边是张艾琳刚扔下的雨伞,雨伞旁是双膝跪在地上的张艾琳。 她低着头,任由天上的雨,和从心海里决堤的泪,混在一起,难舍难分地滑落而下。 “告诉我。求你了。” 她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大海的风暴里孤立无援的舟。 看着面前的张艾琳,小花心里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满是震惊。 她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张艾琳,此时此刻竟然在她的脚下,俯身乞求。 小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味重复那句: “我不知道。” 她把手上的小花手链取下来,略微弯了弯身子,塞到张艾琳的手里。她看不清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把这个给你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江蛮在哪。无论你纠缠我多久,我都不知道。你以后别再来纠缠我了,我是不知道,是真不知道。我没必要骗你。” 语罢,小花伸出指头,戳了戳周舟的后背,示意周舟,表示离开。 周舟转过身来,故意不去看向张艾琳,弯腰捡起身边的雨伞,甩起来,抖了抖水。 她打着伞走到张艾琳扔伞跑来的地方,捡起那把红色的伞,细细整理好,又甩干净积攒在其中的雨水。 接着,她走到张艾琳面前,将那把红伞,擎在张艾琳的头顶。 “是我扎伤了你,我得负责把你送到医院。” “周舟?”小花喊着周舟的名字,略微地试探道。她并不想再继续和张艾琳同行,更何况还是受了伤。这样的处理,麻烦。 周舟不应她。看着张艾琳,等着她的回答。 许久,张艾琳站起身来,一把从周舟手里夺过那红伞,转过身就走了,也没留下一句话。 小花暗暗松了口气。 待她走远了,周舟却望着自己的手出神。刚才张艾琳夺走伞时触碰的地方,只觉得冰冷冰冷。 明明从一开始,抓着自己手拔出钢针的时候,那手掌的温热,在这雨天里,显得格外特别。 这前前后后的变化,也不过是几分钟。 这变化,引得周舟不可控制地,泛起了好奇的涟漪。 “周舟啊,吓死我了!”身后小花对着周舟撒娇,这么说道。 周舟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里尽然是冷漠:“啊,怎么了?” 小花被周舟看得慌了神,连忙想要抓住她的手臂撒娇道歉。可是没想到,周舟一个后退,躲了过去,她扑了个空。 她又努力伸了伸,终于抓住周舟的手,却被周舟连忙甩开。 “你别碰了,我不喜欢被别人碰。”周舟平静地说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小花明知故问。 “你为什么骗我?”周舟问。 小花连忙摆出一副充满愧疚的表情,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失去你了。我永远都会记得,每次我有什么困难,不管是生病,还是心情不好,你都在我身边陪着我,陪我渡过难关。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有你,我会怎么样。”说着,泫然掉下眼泪来。 周舟痛恨这样的话, 痛恨所有人说这样的话, 痛恨所有亲近的人举着这样柔软的利刃,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的心。 -- 第7页 “为什么你们伤害我的时候,总是这样?”周舟盯着小花的眼睛,“为什么刚才要推我一把呢?” 周舟走进两步,死死地盯着她,似乎要把她刺穿:“你们这些人,说出口的话,你们自己清不清楚是真是假?” 小花强装着镇定,掩盖着慌乱:“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别来找我了。” 周舟如是说。 第4章 “伸胳膊。” 陈医生站在张艾琳面前,手指顶着一管注射器,对张艾琳说道。 张艾琳一面低头挽着短衫的袖子,一面问道:“这什么?” “破伤风。”陈医生的消毒棉棒已经碰上了张艾琳的皮肤。 他随手将棉棒丢进医疗垃圾桶里,紧接着把针头刺进张艾琳的手臂。看着面无表情的,实际上偷偷用了一两分的力气。 疼得张艾琳倒吸一口凉气。 待那针从张艾琳的身体里抽离,陈医生又拿了根棉棒,用力按在针眼处,说:“按住。” 张艾琳听话地接过棉棒,抬起头笑嘻嘻地着看眼前的人,说:“陈医生手劲挺大啊。” 陈医生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收拾桌子上的药剂盒。 “不这样你记不住。” “那我这次一定一定。” 张艾琳那张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得陈医生真后悔没再用点力。 这陈医生,长得偏秀,虽然看着年轻,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实际上也是三十过半的年纪。 常年一身白大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金色细边眼镜,倒是有一份儒雅随和的恬淡气质。 陌生人眼里,陈医生是这样的。 只是张艾琳,这陈医生的老病患,知道小陈医生的嘴有多尖酸刻薄。 “怎么这次就没要了你的命?”陈医生冷笑一声,转过身来,靠在身后的桌子上,两手扶住桌子,支撑着身体。 张艾琳从小时候起,大大小小的毛病,只来这家私人医院。 张艾琳小的时候,陈医生还是个小陈医生,现在张艾琳长大了,小陈医生早已变成陈主任了,成了这家医院的一张招牌。 孟文君戏称陈医生是从小把张艾琳带到大,看上去就像是她的小妈。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张艾琳在陈医生面前莫名其妙觉得舒服。觉得自然。 张艾琳笑了两声,要把棉签丢掉:“留着命来看看你。” “我倒是希望再也看不见你,”陈医生皱皱眉头,“你就不能再多按一会儿?” “够了够了。”话音刚落,棉签就进了医疗垃圾箱。 陈医生伸出手,弯着指节,推了推眼镜,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二,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又怎么弄的?” “摔的,没看见地上有根针。”张艾琳回答道。 “那地上有针得躺着,怎么见了你就能竖起来戳你这么长一眼儿?”陈医生刚舒展开的脸,又皱起来,语气里满是狐疑。 “谁说不是呢,它就这么巧。”张艾琳把短衫的袖子放下来,又用双手把头发从后脑勺处捧起来,随意地扎在脑后,最后套上了手上的黑色小皮筋。 陈医生知道张艾琳满嘴跑火车,没个实话,也不去深究。 “我让你吃的药你都按时吃了吗?”陈医生突然提到这么一嘴。 听了这话,张艾琳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又回答道:“吃了。” “每天该吃几种?每种吃几片?每天吃几次?” 这接二连三的连环炮打得张艾琳措手不及。 “……”她除了沉默,真想不到别的什么方法。 沉默倒是点起了陈医生的急火,他向前两步,抬手在张艾琳头上就是一个毛栗子:“你就天天作践你自己就行了!” 张艾琳吃痛,哎呦一声。 陈医生原本想再下手弹那不开窍的脑瓜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酸,手抬在空气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一样,没落下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落了黑,只是雨还在下。 与屋内温柔的灯光相比,窗户外面那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画面,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墙角里摆着一尊落地的空调,空调扇上系着一根红色的飘带。那飘带就随着空调吹出的冷风一起,飘着,荡着。 静静地飘在二人沉默的空白之间。 良久,是陈医生一声叹息打破这寂静。 “无论再大的事,再难的事,都会过去。” 这么轻轻的一句话,承载着陈医生心里关切的重量。 张艾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明白,再多的安慰,对她来说,都是无聊的叨扰,是种负担。 张艾琳笑着,抬头看陈医生,轻轻地说道:“好。” “我去给你重新把药拿了,你在这坐一会儿,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家。” 正说着这话,陈医生已经转身,去翻看桌面上的档案袋,找张艾琳的用药记录。 张艾琳答应着,看他手下翻找的动作。 陈医生离开的时候快,回来得也快。 可当他手里拿着药再回来得时候,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张艾琳刚才坐着的椅子上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那红色的空调飘带还在和着窗外的雨声起舞。 啪嗒。啪嗒。 雨打落在窗上。 -- 第8页 在陈医生前脚刚离开的时候,张艾琳就瞅准了时机,马上就抬屁股走人。 当她再次打着伞回到雨幕里的时候,心情又低沉下来。 她在路上走着,口袋里那条刻着江蛮姓名的小花手链,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响。 正是这声响,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她,在她的口袋里,有这样一条江蛮的手链,在她的生命里,有这样一个出现了又离开的人。 原本不想要留它的。 可张艾琳怎么舍得。 周围湿润的空气包裹着她,她感到头脑有些昏昏沉沉。远处的汽车转向灯亮起,在雨雾中也变得似有似无。 下了这场好大的雨。 由于擎着雨伞的缘故,肌肉的微微用力牵连着伤口。有点痛的。 “她下手挺重的。”张艾琳心里默念道。 她想起方才那个叫周舟的女孩,被小花推向自己,莫名其妙有些好笑。 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家。 那个叫迟岚的女人已经离开了,她爸张叶秋也不在家。屋里黑着灯。 房间里又恢复了熟悉的味道。 张艾琳习惯了。不管是迟岚、李岚、张岚、王岚的,这样的女人,她见过太多了,无非也就是这个今天来,那个明天走。她爸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但是不愿意花心思去养。床边人三天两头地换,也是常事。 换鞋的时候,张艾琳瞥见客厅的茶几上换了一套杯具。 她觉得这个迟岚挺有意思的。 迟岚是看出来了,自己误用了张艾琳的杯子,让她不高兴了。 也不能再去单独给张艾琳买一个新的,干脆就换了一整套新的。也算是一声对不起。 “好饿。”肚子响了,张艾琳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饭。 她进了厨房,原本是想自己开火煮点饭应付,可冰箱里空空如也,半片菜叶也见不到。 于是她也只能打开手机,随意点了个外卖。 等了得有一个多小时,张艾琳的家门才被扣响。 和张艾琳慢悠悠地打开门的动作相比,门外披着雨衣的送餐员却表现得十分急切,低着头弯着腰,连忙道歉。 戴着口罩,戴着帽子,看不见脸。 只是听声音,能判断是位女性。 她的个子到张艾琳的鼻尖,肥大的雨衣套在她的身上,活动不便,使得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对方一直不说话,当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的人的脸的时候,觉得刚才一路上的遇到的雷都集中往自己头上劈。 这不是不久之前才见面的张艾琳吗?! 这不是前几个小时还跪着卑微乞求的张艾琳吗?! 这不是刚才自己还捅了一下的张艾琳吗?! 天道好轮回。 现在一个劲道歉的,可不正是周舟她自己吗? 周舟强忍着心头的惊讶,自尊心驱使着她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冷静这两个字。 她不断告诉自己,张艾琳根本认不出来她。 张艾琳她垂着眼睛看眼前的人,刚从床上爬起来,懒散散散的劲还没消。直接接过周舟手里送来的外卖,接着就把门给关了。 砰得一声,门合上的声音该是周舟心里的呐喊。 “还好穿得多。”周舟心里唯一的庆幸,就是自己外面裹得严严实实,旁人根本认不出来是她,更别说张艾琳了。 张艾琳也真没认出来,只觉得这个女送餐员下雨天还跑来跑去送外卖,挺不容易的。 “叮”地一声。 张艾琳手机收到一条订餐软件的消息推送。 “您的订单配送超时,准时宝已赔付到您的账户余额。” “太狠了。这样的天还要扣钱。”张艾琳心里想着。 二话没说,把外卖盒子往地上一放,一转身推开门,喊了一声:“喂!” 电梯到了,周舟刚好一条腿迈上了电梯,被张艾琳这突然的一喊怔住了,把腿抬了回来,连忙问:“怎么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电梯已经又上去了。 张艾琳走上去,说:“收款码。” 周舟听不明白,问:“什么收款码?” “你的收款码。给我一下。” “……?”周舟越听越糊涂。 张艾琳冷着脸,说道:“手机给我一下。” 鬼使神差地,周舟竟不由自主听了她的话,还主动解了锁,才递给她。 突然,周舟想起来,这收款码在微信里。张艾琳要是一打开微信聊天,能看见聊天页面的对话备注! 小花的对话还被她置了顶! 手机已经稳稳地拿在了张艾琳手里,左手拇指在屏幕上熟练地滑动。 周舟反应过来大事不好,立刻伸手去抢她手里那手机。 可她没想到,张艾琳拿着自己手机的右手微微一抬,向外一撇,左手继续着原本的动作。 周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格挡撇乱了力的方向,身体继续向前冲,最终直直地撞在她的怀里。 扑通。 扑通。 周舟甚至觉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啊。 好软。 带着些药的味道。 该是今天那伤口上上的药吧。 张艾琳找到付款码,腾出右手来,点开自己的手机,两只手臂就那么围着周舟的肩膀环成一圈,用右手的手机,去扫描左手屏幕上的二维码。 -- 第9页 周舟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拥抱着,下意识地一颤。 完完全全地丢了魂。 最后,张艾琳往后退了一步,周舟没有这力的支撑,差点跌倒,幸而身体本能地稳住了重心。 张艾琳把手机还给她,正要扭头往家门里走。 “你看见什么了?”周舟急忙问,害怕张艾琳知道她是谁。 张艾琳皱着眉头反问,道:“什么看见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周舟急急忙忙地问,这话说出口就后悔。 张艾琳根本没注意这手机主人和谁聊天,也根本看不见置顶是谁,刚才周舟那一撞,撞得张艾琳伤口疼得欲上青天楼外楼,心里只装得下那个二维码的页面。 所以周舟这个问题,在不了解情况的张艾琳看来,问得就像个傻子一样。 她最后瞥了周舟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回了家,关了门。 留下周舟,和一地的尴尬。 周舟此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一样,羞地真是无地自容,立马上了电梯,骑了车,一路飞奔着跑回家。 红着脸换衣服,红着脸洗澡,等到头发吹干的时候,她感觉到脸颊还在发烫。 脑子里不断不断地浮现出刚才的画面,怎么也忘不了。 躺在床上,她翻看手机的时候,因配送迟到被扣款的消息,和张艾琳向她转账的消息同时弹出。一下子周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张艾琳替周舟补上了被扣的钱。 “可是,她给的也太多了吧?”周舟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心里这么想着。 1000 张艾琳吃着外卖吃到了一半,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左手拿着碗,右手捏筷子,愣了愣。 “我好像手抖多给她打了个零。” 第5章 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真算不上。 她回来,有人高兴,但要是论数量,终究还是不高兴的多。 平时就有人看不惯张艾琳那作风,现在她又和小花闹了不愉快,学校里有那么几个人,赶紧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大妙计。 有个叫卜聪明的,何止是不高兴,简直就是看见张艾琳的人影儿就来气。 说多说少,不过也就是一个“情”字。 卜聪明,从老早之前就喜欢人家小花。天天是一个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可是人家小花觉得卜聪明人长得丑,头脑也不算灵光,不愿领这份情。 听说张艾琳对小花缠着不放,还闹到校长室里去了。卜聪明这一听,一拍大腿,这还得了? 偷摸摸地猫着身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这张艾琳等来了。 他就是要给张艾琳的生活,再增添点不愉快。 张艾琳一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看见自己的书本全都泡了水,书页都粘在一起,从窗户外面的跑进来的风吹都吹不开。 她背着单肩包,搭在包上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桌子上这些被人动过的东西。 有不少周围同学斜着眼睛,偷偷向张艾琳这里看过来,眼神里和嘴角上,多少挂了三分嘲讽的笑意。 大多数都是来看这笑话的。 这些书,大部分张艾琳连碰都没碰过。也不是爱护,就是根本没把这些东西当自己的。 她伸出手,一页一页地翻。这也能算是她第一次和课本近距离接触了。 摸着下一页,那页还没干。张艾琳随手一甩,把书撇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她搓搓手指,书上的东西粘稠,不是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在几乎全班人的热切目光下,张艾琳走到门后,把垃圾桶扯到座位前,把桌子扛起来,往里面倒。 这书就通通成了垃圾。 大家都惊讶于张艾琳竟然这么云淡风轻地过去。 最让人揪心的也不过就是她拉桌子又换桌子的时候,和地上发出的摩擦声。 看着张艾琳坐在位子上,像没事发生一样,往窗外看过去。 这小魔王一副岁月静好的画。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在心里,张艾琳可不是这样淡薄优雅。 何止是骂亲妈,连着对方上下十八代的亲朋好友,她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个遍。 此时此刻她心态爆炸的程度,不亚于二战时候炸开的那两枚原子弹。 可是她再怎么生气,也知道现在撒的是无用的气。 她在明里,别人在暗里。 她忍着,打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等着那人主动跳出来。 “好。特别好。”张艾琳扭头看着窗外在树上蹦跳的鸟,用指甲快速敲击着桌面,发出不耐烦的急促的声响。 放学后,孟文君照常在校门口等张艾琳。 一见面,看见脸色阴沉的张艾琳,孟文君就知道今天耳朵听见的话是真的了。 他从倚靠着的墙上直起身子来,伸出胳膊,笑得格外灿烂,原想拍拍张艾琳的肩膀。又顾虑她的肩膀上的伤,把手收了回去。 “今天有什么不好的事?”孟文君明知故问。 他那脸上灿烂无比的阳光笑容,张艾琳真想把他的白牙拔下来。 她只顾着往前走,并不搭理他。 孟文君转身跟在她旁边。 走到半路上,张艾琳才憋出来一句话,几乎是用喊的:“气死我了!” -- 第10页 惊得路边推着小推车买菜回来的大妈忙看过来,孟文君不好意思地朝阿姨笑笑,耸了耸肩。 “谁敢这么干啊?”孟文君一边和张艾琳走着,一边向上竖起她的马尾辫,“毛都炸了。” “别让我逮着他。”张艾琳瞪着眼睛,几乎是从牙根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怪不得今天我听说,你这小魔王没什么动静。原来是要扮猪吃老虎。”孟文君打趣道。 看着生气的张艾琳,孟文君心里高兴得很。 他脸上压根就承载不了他的高兴。 除了脸上的假笑,就是心里的难过。 孟文君想多从她身上看到些不一样的情绪,那才该是正常生活的人该有的。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皮囊。 张艾琳发怒的表情、动作,一帧帧通过他的眼睛,倒映在他的心里。 他是真高兴。 高兴得他快要蹦跳起来了。 和孟文君的喜悦不一样,卜聪明那边高兴得那能算是眉飞色舞。差点就要开始喝庆功酒。 “她怂了怂了。”卜聪明撇了撇嘴,低着眼睛,学着一副委屈的模样。假装那是张艾琳。 随即,大家爆发出一阵笑声。 “走,我们去找小花去邀功。”卜聪明摇着他的大脑袋,嘿嘿说道。 一个个人都劝他:“急什么?” 卜聪明也确实是急啊,能不急吗,小花人家已经三个月愣是没跟他说一句话了。他就眼巴巴地等着这次机会。 刚休息没多久,过了几天,早早地摸着黑就溜进了张艾琳他们班的教室,拿起粉笔,一笔一划地,勾画他的杰作。 这下。他算是彻底把张艾琳惹恼了。 就像昨天一样,她进了教室,站在教室后面,顶着一群人的冷嘲热讽的眼神,平静地看黑板上那一个个粉笔字。 满黑板上,什么难听骂什么。 关键那黑板上字还写得那么丑,侮辱指数成双成倍。 张艾琳握紧拳头,忍住心里想要把那黑板砸碎的冲动,闭紧了嘴巴,默不作声。 终于,还是王兵进来,拿起黑板擦,伸出胳膊,一挥一摆,给把那字迹抹擦干净。 张艾琳突然被一个不知名的人针对这件事,全年级都知道,周舟也不例外。 听了这故事,周舟自己心里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平日里,听到有些什么别人的事,转眼也就忘了。 唯独加上了张艾琳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脑子里抹不掉。 她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脑子里注意到谁的时候,现实生活中好像总能在各种不经意之间遇到那个人。张艾琳最近出现的频率特别高。 去个超市转身就是。 教室明明不是一个楼层的,去倒水的时候,她正巧在那里洗手。 放学的时候,总能看见,她和孟文君走在一起。只是孟文君笑嘻嘻的,她倒是显得有些不高兴。 回忆起那天下雨的外卖,周舟心里想着,不能欠她这个人情。转账转了一千,稍微有些多了。 也不能直接给她钱,那样的话,那天的尴尬事就直接暴露了。 周舟左想右想,脑子里面也就一个办法:给她买个礼物,再随便编个借口。 心里打定了主意,正构思盘算着计划,突然,班里围在一起的小团伙突然的一声爆笑,打断了周舟的思绪。 “张艾琳是真惨,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一个女孩撩了撩头发,眉飞色舞地说。 “可是,你们不觉得她多少有些帅?”短头发女孩说。 长发女孩冷哼一声,弹了弹前面女孩的脑袋,说道:“你这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就像精神有问题一样,哪次不是和学校里根本没什么关系的同学惹上? 就拿上次说,人家好好地走在路上,她拿着棍子上去在人家后面就是一下,把人家腿打骨折,原因就是她心情不好?” 短发女孩瞪着眼睛,吐了吐舌头,不再作声。 “我倒是希望,这样的人,离我越远越好。危险。” 周舟听得了她们的对话,心里是五味杂陈。 她们口中的那个无恶不作、善恶不分的小魔王,和她亲眼所见的那个会把雨天扣除的金额还给她的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张艾琳? 啊,好乱。 “我没有时间去花精力在这样的事情身上。” 周舟心里默念着,拿指节揉了揉额角,想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要早早地赚够足够的钱,早早地考上理想的大学,早早地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她开始动手收拾书本,准备离开教室,努力让自己别再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 可刚走到教学楼一楼,这无关紧要的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张艾琳挎着包,正要出教学楼,向校门口走去。 突然,在她头顶上,一桶水就这么哗得一下泼下来,把她算是泼了个落水狗的模样。 接着,从二楼的窗口传来一阵粗犷的笑声。 根本来不及搭理自己的衣服是不是已经湿透了,张艾琳连忙抬头,去寻那笑声的来源。 当她看见卜聪明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水桶,和他那得意的大脑袋从窗口一闪而过的时候,顿时这几天心里的怨气烟消云散。 -- 第11页 “喜欢玩水是吧?”张艾琳盯着卜聪明匆忙逃去的窗口,嘴角不由自主挂起一抹狡黠地笑意。 突然,或许是怀着怜悯,或许是怀着下雨那天的感谢,头脑一热,周舟一个箭步冲到张艾琳的身边,抬起头,对着头顶上几扇窗户大声喊道:“过分了吧?!” 卜聪明早已经跑了,没人应她。 倒是路边有几个,惊奇地看着周舟,张艾琳竟然也有人支持? 周舟喊完这一嗓子,向张艾琳这里看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没想到正对着她那充斥着无语的眼神。 张艾琳冷着脸,打量着眼前这个比她矮了半头的小女孩。 这女孩粉白的皮,一双杏眼,眼神里有三四分倔强,脑后披着整整齐齐地及肩长发,头上用一条小麻花辫卡住,耳边别着色彩鲜艳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发卡,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一看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张艾琳压根也没认出来,这就是之前雨天里,走在小花旁边的那个女孩。 她只觉得好奇怪,平白无故蹿出来这么一个陌生小女孩。 于是只看了她两眼,什么也没说,迈开腿,转身就走了。 又只剩下周舟一个人,站在原地,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看过来的人笑着。 ?! “我讨厌张艾琳!!” 周舟心里用力呐喊着。 小剧场: 周舟:你看看你!你这里是人吗! 张艾琳从周舟身后伸出就抱住周舟,贴得紧紧的,一个劲地拿脸蹭周舟的脖子,撒娇求饶道:老婆婆,我错了嘛! 周舟努力挣脱她的怀抱,一把推开她,转过身来,学着她曾经的表情,冷着脸看她。 张艾琳:呜… 第6章 “怎么了,这么高兴?”孟文君看着走过来的张艾琳,浑身都湿透了,问道。 “明天的此时,就是他的死期。”张艾琳微微仰着头,脸上三分神气。 “找到了?” 张艾琳转转脖子,说道:“差不多知道了。” 孟文君跟在张艾琳的身旁,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语气里尽是懒倦,问道:“谁这么大胆子啊?” “脑袋特别大的那个。” “卜聪明?” “好像是这么个名吧。” “要不是这两天学校监控维修,哪能费这么大功夫。”孟文君评论道。 听了这话,张艾琳停下脚步来,看着孟文君。 孟文君也顺着她停下了,呆呆地看着张艾琳,脸上挂着不解。 “我差点忘了。监控坏了啊。”张艾琳自言自语地说道。 能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被学校退学十三次的小魔王,调皮捣蛋的业务能力,那还真是一般人所望而不及的。 “什么招?”孟文君问。 张艾琳只是笑,并未答话。 那笑容,在孟文君看来,毛骨悚然的。 第二天,也是巧,就给了张艾琳这么一个机会。 学校广播里放的警报铃一响,全学校的学生们就一股脑地刷刷地往下跑。 学校循例,一月一次的学生安全疏散演练。 说是演练,时间久了,有些学生心里也就不当回事了,大摇大摆地从教室里慢悠悠地走出来,迈着四方步,再走向操场的空旷地。 卜聪明就是其中一个。 张艾琳的教室在一楼,出来的也快,躲在楼梯拐角处,从楼梯上下来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她。 等着卜聪明一下来,张艾琳立马就快步跟了上去,手里藏着的细针,紧紧捏在食指和拇指中间,只露出那针尖锐的顶部。 突然间,一楼的右手边的楼道里又挤过来了许多学生,人推着人,猛地一挤,许多人因为受了力,纷纷向那个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张艾琳抓住时机,贴着卜聪明,悄悄拿针在他左胳膊上快速地划了一个十字。 趁着人多,就在卜聪明因为左臂的痛感看向左手边的时候,张艾琳几乎贴着他的后背,迅速向他右前方的人群冲。 卜聪明发现胳膊上有一个划痕的时候,再次奇怪地打量着他左手边的人群,等到他抽出空来,看向右边的时候,张艾琳早已经被右边又挤过来的人群拥着出了教学楼。 卜聪明一路走,一路看,越看越奇怪。 “怎么了?”一个同伴走到卜聪明身边,问道。 卜聪明把胳膊向前推了推,面露疑色,说道:“刚才我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胳膊上突然多了这么两道。” “刚才人那么多,人挤人。谁衣服上多个尖锐物,不小心划伤的吧。哥你这流血又不多,别这么娇气了。走,咱打球去。”说着,同伴就急忙搂过卜聪明的脖子,两个人往球场那边走。 打着打着球,卜聪明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运动了一场,卜聪明大汗淋漓,回到教室,正口渴的时候,卜聪明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瓶可乐。 他拿起可乐,发现可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 除了这三个字,其他什么也没有。 卜聪明张口就在班里问:“谁给我在桌子上放了瓶可乐?” 班里没人回应他。 倒是他亲近的几个朋友们,都围过来,看那纸条。 看过之后,一个个的都露出揶揄的眼神。 -- 第12页 “不会是嫂子猜到了哥替她出头的事吧?” 听了这话,卜聪明也听不进去其他的话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认定了,这可乐就是小花送来的,高兴得欢天喜地。 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了下去。 下面两节课连课也不听了,就一个劲愣神,满心欢喜地准备中午放学去找小花。 可是一站在小花面前,卜聪明就傻眼了。 “你有病?谁闲得没事给你送可乐?”小花白了他一眼,就拉着身旁的朋友下楼梯。 这一下子就让卜聪明摸不到任何头脑。 不是小花,那还能是谁呀? 到了下午上课的时候,卜聪明的桌子上又出现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 谢谢您。 您这圣洁的灵魂。 愿意解脱我的苦痛。 水之亡灵啊。 过往的战神。 以我微薄之礼, 与您, 您的肉身, 完成这公平的交易。 上面依旧除了这些字,没有姓名,也没有其他的任何信息。 卜聪明虽然平时生活小事糊涂,可对这样的莫名其妙的事却格外敏感。他又看了看自己左臂上的十字,已经结了痂。 “算了,别胡思乱想了。”卜聪明迅速把那纸条撕得粉碎,狠狠地甩进垃圾桶里,心里觉得坦荡了不少。 过了两天,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卜聪明也渐渐忘却了这件事情。 他又一股脑地,把全部的热情和心血,投入到了“怎么让张艾琳生活举步维艰”这件伟大的事业上。 卜聪明又琢磨了一个损招,打算今天下午放学就实施。 “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来就行。”卜聪明一挥手,一摇头,招呼着朋友们先走。 “那我们就先走了。”他的朋友们也应和着。 等到放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教学楼里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卜聪明就开始着手,实施他的小计划。 他拿了个桶,端到厕所的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接水,同时还哼着小曲,悠闲自得。 卜聪明看不到的是,张艾琳悄悄从拐角处显出身来,猫着步子,蹑手蹑脚地绕到卜聪明的身后,眼睛紧紧盯着卜聪明的后背,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拿着一块黑色的布罩。 一步,一步地靠近着。 突然,就在那一瞬,张艾琳猛地上前,凭借着比卜聪明高出来不少的身高优势,自上而下迅速把手里那黑色布袋套在了他头上,紧接着扯起那黑色布袋角上的松紧绳子,将那布袋口收缩到最小,牢牢地贴在了卜聪明的脖子上。 根本没给卜聪明反应的机会,张艾琳掐着他的脖子就往下按,一下猛扎进卜聪明刚才接得满水的桶里,呛得他在盆里只能发出咕咚的水声,说不出来话,双臂胡乱地挣扎,却抓不到什么着力点。 张艾琳又腾出来左手,一下子把卜聪明头顶着那水龙头开到最大,巨大的水流一下子冲击到他的后脑勺上,打得他好像有些懵了,竟突然地愣住,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就趁这个机会,张艾琳掏出在左口袋里面的东西。 那是早已经准备好的留言和匕首。 她将那留言扔在地上,接着拇指一按那匕首的开关,刀刃就弹了出来。 就像上次一样,她在卜聪明的左臂上又划了一个十字,故意控制着力气,伤口划得浅。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张艾琳把匕首扔在地上,右手松开卜聪明。 卜聪明借着挣扎的力气,突然没了按压的力气,身体一下子像弹簧一样直了起来。 张艾琳在卜聪明的身后,抬腿就是一脚,用尽了十足的力道。 蒙着头的卜聪明因为这一脚,一下子直接整个人进了水槽,脑袋重重地磕在墙上,发出一声响。 等到卜聪明费力地从水池里爬出来,费力地摘了脑袋上的头罩的时候,来不及顾得上脑袋上的疼痛,地上的留言和那匕首一下子刺进他的眼睛里来。 他赶紧拾起那沾有水渍的纸条,上面写着: 谢谢您。 我们伟大的战神。 只有您的鲜血, 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甘露。 纸条末尾落款: 亚特安娜·麦加, 拜上。 “我操?!” 看了这不知来路的纸条和这纸条上诡异的文字,卜聪明心里的恐惧被无限倍地放大。 什么样不好的想法和念头,此时都像是脱缰的野马,四面八方地都往他脑子里钻。 他看着地上留下的匕首,那上面还沾有自己的鲜血。 就好像是看到了来自地狱的魔鬼。 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回响着的是自己的声音。 也顾不上什么自己的张艾琳小计划了,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一溜烟地跑回家,连休息都不带休息的。 正好张艾琳为了防止门口的看门大爷看见她,刚爬上学校的围墙,就看见外面的卜聪明像急了眼的兔子一样在街道上奔跑。 “那么弱?我还以为多好玩呢。”张艾琳冷哼了一声,从围墙上跳下来。 卜聪明一回到家,就躲进被窝里。 他颤颤巍巍地拿手机上网查,谁是亚特安娜·麦加。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把他魂都吓没了。 -- 第13页 网页上的信息显示着,她是陨落在海里的战神,有那么一个以她为信仰的组织,以活人为祭品,献祭给战神,以求战神的灵魂永生。 当祭品被标记三个十字的时候,就是祭品为献祭死去的时候。 卜聪明这下吓得不轻,他都不敢出房门,窗户也管得紧紧的,吃喝拉撒全在房间里,空调也不敢开,怕什么东西从那空调的排气孔钻进来,满脑子都是亚特安娜·麦加和他手上已经存在的两个叉。 他整天在房间里哭爹喊娘的,可是他妈推门进来他都能被吓一跳,厉声喊着,质问她说:“你是谁?你是不是被派来,伪装成我妈来杀我的?” 学校监控和那纸条和刀,都查不到任何线索,卜聪明父母也不敢跟他说,怕加重他的恐惧,可他却天天地问,让他父母不知道该怎么办。 家里摆上了东方西方各类神仙图画雕像,卜聪明睡觉都要在身上挂五六个护身符。 父母看孩子不能继续这样,决定帮孩子转学,全家离开这个城市。 最后在全家人的劝说下,卜聪明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到学校,最后收拾收拾课本,准备离开。 学校不让家长进去,只能等在校门口。 卜聪明胆战心惊地走进学校,蹑手蹑脚地来到教室,收拾自己的书本。 突然,教室的门被突然敲了两下。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卜聪明一下子就吓哭了,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艾琳。孟文君把卜聪明回学校的消息告诉了张艾琳,于是她就特地等在学校里见他一面。 张艾琳皱着眉头,看他这模样,叹了口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我来给你解咒。” 一听这话,卜聪明连忙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张艾琳。 “你伸出手来。”张艾琳说。 卜聪明听从地伸出被左胳膊,那上面有两个十字的痕迹。 张艾琳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小小的美工刀,卜聪明看见利器就要缩回手去。 “你别怕。伸手。”张艾琳说。 卜聪明咽了口口水,又胆怯地将胳膊伸到张艾琳眼前。 张艾琳抬手拿着美工刀,在卜聪明的胳膊上比划着,轻轻划了两下,没留下什么痕迹,但就算是第三个十字了。 她收起美工刀,说:“什么战神,什么纸条,都是我干的。你搞了我三次,我在你身上划了三个叉,这事就算是了了。以后要是你再干什么蠢事,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了这话,卜聪明非但不怨张艾琳,反而是感激涕零,连忙鞠躬道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要这样了,没想到突然醒了,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卜聪明现在看着张艾琳,就像是看救世主一样。 这救世主,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别怕。 再三的感激之后,卜聪明跑着跳着,要去去告诉爸妈这个好消息。 看着卜聪明离去的背影,张艾琳又叹了口气,提了提包,也准备走了。 刚慢悠悠地下了一层楼,站在楼梯口准备拐弯的时候,张艾琳突然听见旁边一个教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张艾琳探头一看,是那天自己被卜聪明泼了水之后,跑过来冲楼上大喊大叫,让自己觉得很尴尬的那个奇怪女孩。 第7章 小姑娘家哭鼻子的事,张艾琳是最不想去搭理的,能躲着走,就躲着走,没有再去上前去凑一嘴的想法。 张艾琳正想往下继续走的,突然,楼梯上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从下往上来的,就在张艾琳的脚底下。 不一会,卜聪明的那大脑袋就显现了出来。 他一抬头,瞧见睥睨着他的张艾琳,急急忙忙喊着:“艾琳姐姐!你在这呢!” 卜聪明好大的声,一惊一乍的整个楼道都能听见,更别说就在不远处教室里坐着的周舟了。 周舟忙擦了眼泪,向声音的这头看过来,她坐在教室前排,从开合的教室前门望去,刚好看见卜聪明拉扯着张艾琳那戏剧性的画面。 张艾琳站得比卜聪明高了两节台阶,一手抓着楼梯扶手,一手用力挣扎着从卜聪明的掌心里脱离,身子不断向后倾斜,整个人上上下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参与这场抗争。 “艾琳姐姐,不行啊!我爸妈一定要让我请你吃顿饭!”卜聪明的五官拧成一团,写满了被拒绝的委屈。 卜聪明虽然不怎么聪明,可是人却是爱憎分得明明白白的一个坦荡人,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事情,原本就是自己引起的,最后张艾琳凭着善心,帮他解去了这个麻烦,这是情分,得记在心里。 “我不去。你放手!”张艾琳又是用力一扯,啪得一下把卜聪明拽着拉到了地上,重重地摔在那阶梯上。 张艾琳看着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动作进行到一半,忍了。 不扶都这样了,明明是自己对人家不好,都这样了,再去搀扶那么一下,得出事。 也不用张艾琳的搀扶,卜聪明自己就能从地上爬起来,一手的灰尘也不好意思再去拉张艾琳,站在张艾琳身边,表情急得都快要哭了。 “你就去吧。”语气里都是央求。 -- 第14页 张艾琳是真不理解,不仅卜聪明看上去不大聪明,而且他们一家人好像也都没有太聪明的。 不过倒还是很热情,有种过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的热闹氛围。 “真不去了,真不去了。” “为什么啊?” “……有事。” “什么事?咱们一块解决。” 卜聪明也是不认生,这就咱们咱们的,用上这个词了。 不过这句话倒是把张艾琳呛得说不出话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每天下午放学,除了玩,也就是吃,吃饱了就睡,确实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忙事。 看着卜聪明那热切的脸,张艾琳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指着旁边那教室里的女孩,说道:“我俩约好了,要说点事,你先走。” 卜聪明顺着张艾琳的指尖望过去,那教室里低着眉眼摆弄手里模型的那女孩,是周舟。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地说出来:“周舟?” 周舟? 张艾琳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哦!对! 可不就是那天下雨天走在小花旁边的那个女孩吗? “艾琳姐,周舟和你认识啊?也是,那天她帮你说话,肯定是认识的。 姑奶奶,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去因为这事再去找小花,行不行?”卜聪明双手合十,做乞求状,在张艾琳面前连连摆手。 “哈?”张艾琳觉得卜聪明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下意识觉得卜聪明是说自己缠着小花这件事,可是她早就不再去找她了。 “我也知道这件事,小花做得不对,我会好好劝他,让她别再针对周舟了,但是您能不能,别把这事记在心里?” 卜聪明回想起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浑身起了一个激灵。 自己一个大男人都这样,别说小花那小女孩经受了,该是个什么样的遭遇。 怀着对小花自然而然的保护之心,他这么对张艾琳说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张艾琳越听越糊涂。 可是这话在卜聪明听来,以为是张艾琳正话反说,故意这么说呢。 于是他又连连地道歉,说道:“对不起我的姑奶奶,我替小花向您赔十万个不是。 我知道,您受了委屈,周舟出头替你说句话是应该的,小花做得确实不对,千不该千不该,因为这事来刻意针对她。真的,这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张艾琳从卜聪明的话里,大概是听明白了。 周舟因为替自己说了句话,被欺负了。这个意思。 “哦。没事。你走吧。”张艾琳挥了挥手,卜聪明一溜烟似的就跑走了。 话一说出口,张艾琳原想着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像顶帽子,突然就这么从头顶扣下来。 想走。 但不是人。 犹豫再三,这腿还是没有从楼梯上迈下去,转了个方向,直直地向那口教室走过去。不好意思从前面直接进去,还是走后门比较舒服。 周舟眼睛上的泪痕还没干,还红着鼻子。 原本不想哭的,以为能忍住的,可是心里的着急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边掉眼泪,一边打磨手里的木块。 明天就早上就要把小组模型交到年级里去,要是交不上,会影响整个小组的同学学期期末的评优评分。 原本小组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几个人靠着每天一点一点的摩挲,终于是把这木块打磨完了。 在推动木块的时候,在木块的来回摆动之间,吊着的小球能通过那木块中间的圆孔两次,这模型就算是成功的了。 不是什么技巧活儿,就是碎,特别细。 模型做好了,放在周舟这保管着的,给了小花理由。 小花把他们组的这作业偷偷拿去扔了,责任该是算在周舟头上。 要是周舟今天晚上磨不出来,明天要牵连着不少人。所以周舟能不急吗? 虽说是不怎么关张艾琳的事,可是要不是为了帮张艾琳喊了那一声,不至于现在还坐在这里哭。周舟难免将怨气,撒在张艾琳身上。 听见张艾琳从后面走进来,周舟从地上拿起书包就要收拾东西走人。 周舟的胳膊不小心碰了桌子上的那未成形的模型,最重的那块木块在凹槽里滚动了起来,挂在顶部的钢球也跟着摆动,砰得一声,还是撞在木块上。没过去。 “你的球太大了。”张艾琳站在周舟身后,低着眉眼,看向那模型的摆动,轻声说道。 周舟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木块没太大问题,球不合适。”张艾琳继续补充道。 张艾琳随手拉来旁边座位上的椅子,摆在周舟桌子旁边,又一屁股坐下,三下五除二,没几下的功夫,就把周舟好不容易安装卡好的底座给拆了。 “你干什么?”周舟皱着眉头,问道。 张艾琳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课都不好好听,还能会弄这个? 她也不回周舟的话,眼睛紧紧盯着手下一块块半成的木头,拿起桌子上的钢尺,按在木块上,认真测量着每一块木头的数值。 等到在木块上勾画得差不多了,张艾琳抬起头望向周舟,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有刀吗?” 那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的人 -- 第15页 。 那人眉眼生得,怎么这样好看?像是四月天里的一湖春水,在一处从未有人踏过的无人之境。 风吹绿了湖边垂髫的柳,柳条弯着腰肢轻轻拨动碧绿的水,水花翻动片片的涟漪,与湖泊中央鱼群呼吸的颤动连成一片。 春深了。 太阳细碎的波光点缀了无边的辽阔的原野。 周舟看得呆了。 “刀?” 是张艾琳打破两人的沉默。 她皱着眉头,又问了一次,这才把周舟飞出窗外的思绪拉扯回来。 周舟连忙弯下腰去,急急忙忙从包里翻找着,又慌慌张张地把美工刀递送给张艾琳,始终低着头,不敢再去看她的脸。 张艾琳抬手接过美工刀,指尖不小心划过周舟的手。 她是无意,可这不经意的动作却像是一股电流一样,直冲周舟的心里去。 手指一阵酥麻。 和周舟心里想的不同,张艾琳在想,眼前坐着的这个小女孩脑子可能真不大灵光。 虽然心里这么想的,可张艾琳表面上始终平着脸,没带有任何的情绪,始终专心盯着手下这几块木头,分毫也不敢大意。 周舟晃过神来,想自己也能帮上点什么忙,可左看右看,张艾琳把东西全部都摆在自己的眼前,那个意思,就是她一个人自己弄这活儿,根本就是没打算周舟能干什么。 虽然很感激,可是周舟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毕竟这东西,是一个组的同学两个星期才做出来的,张艾琳一个人,还不怎么听课,多少让周舟心里没底。 她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 “那个,太麻烦你了,我……”周舟一边这么说,一边就打算伸出手拿离她最近的木块。她觉得,至少也该知道张艾琳到底在做什么。 张艾琳也没答话,猛地一伸手,先周舟一步拿起了那木块,用力按在两块小木板的凹槽处,固定住了。 接着,周舟又想拿起旁边那块木头。 张艾琳的余光瞥见她的动作。 “你别动。” 周舟的手停在半空,最后又缩了回去,说道:“我想帮帮忙。” “不用。” 周舟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明明原本是自己的活儿,眼下只能乖乖地坐在位子上,看着。 第8章 良久,张艾琳把最后一块木头按在最顶上,才抬起头。 “有没有别的球?”张艾琳问向周舟。 周舟摇摇头。 张艾琳马上站起身,向教室外面走去:“等我一会儿,我去弄一个。” “多大?我也去帮忙找。” “不用。” 这一句话说得原本站起身来的周舟,一下子又坐在了凳子上。看着张艾琳这霸王模样,周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自己就压根没见过这样的人。张艾琳是一点儿别人的想法也没顾及,脑子里眼里就一个劲的只有自己想要干的事。 真好。 张艾琳刚出门没走几步,老远就看见孟文君还是像以前那样站在门口等她。 她两步上前去,孟文君也瞧见了她,直起身子来,向她挥挥手。 “你怎么还不走?”张艾琳问。 “等你啊,”孟文君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说到这,张艾琳伸出根手指挠挠耳朵,想起这事情的原委,不由得面露难色,说道:“有点麻烦事。” “那我等你。” 张艾琳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孟文君那张脸,挂着像平常一样的温和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得一会儿。” “没事。”孟文君笑了笑。 张艾琳再上上下下打量了孟文君两三眼,虽说心里犯着嘀咕,却也忍住了嘴边的话,往学校旁边的商店的方向走。 “再怎么问,也没用。” 张艾琳一面走路,一面心里默念道。 孟文君是为张叶秋服务的,不是为了她自己。 张艾琳多少次劝着自己,得明白道理。 从小她就和孟文君一起长大,胜似亲兄弟。可越长大,他们之间的关系,在隐隐约约之间就变了味道。 张艾琳说不上来,只是堵在心口里难受。 自从她和父亲几乎没有了交流之后,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掺杂着孟文君的影子。 来摆平争端的是他,来宽慰自己的是他,哪都有,是她唯一能看得见的人。 可他只是看着。 像个假人。 如果不是父母之间的利益关系,他的微笑,也该是种摸不到看不见的东西。 吧。 突然,眼前钻出来了个绿色的车棚。学校门前骑着小车售卖饭食的阿姨总是走得晚些。她刚好跨上车,准备走了。 意识里的抓不到的东西驱使着张艾琳,走上前去,说道: “甜豆浆。” 孟文君最喜欢的。 看着阿姨下车,又利落地打包,张艾琳心里涌上来无尽地屈辱感。 不应该买的。 可是忍不住。 说出口的,也唯有一声:“谢谢阿姨。” 又去带了不同大小的钢球,提了一提打包的饭食,再来到校门口的时候,孟文君已经不见了。 正当张艾琳以为孟文君走了的时候,孟文君从门卫亭里走出来,向她招手:“这里。” -- 第16页 孟文君两三步走上来,说道:“我跟大爷说了,你要用教室。大爷人好,点着头高兴,说你爱学习。”说着说着,嬉皮笑脸起来。 张艾琳拿起手里提着的袋子,往他胸前就是一递:“滚。” 还没等孟文君完全拿稳,张艾琳就撒开手,转身就往教学楼里走,差点让豆浆摔在地上。 周舟在教室里干坐了半天,瞪着眼睛看教室前方挂在墙上那块表。 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心里升起了星星点点的焦虑。 只是这焦虑马上就被破门而入的张艾琳打破了。甚至还吓了一跳。 张艾琳两只手里拿着东西,没空,砰得一脚踢开虚掩的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接着,她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旁边那张桌子上,说道:“买了饭。你先吃吧。” “不不,你先来吧,我不太饿,我来打磨吧。”周舟连忙摆着手拒绝。 张艾琳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来五个大小不一的钢球,码在桌子上,坐在了刚才那椅子上,就开始动手比量大小。 说是帮忙,可在张艾琳手里,周舟根本是连碰的机会都没有。 能干的就两件事。坐着,傻瞪着眼。 “咕……” 周舟肚子好没出息地响了。 张艾琳挑出一根细长的钉,手指抵在钉尾,眼睛盯着顶头,也不去看她,轻声说着:“先去吃饭吧。不用给我留,我不吃。” 听了这话,周舟也深知自己不该再拒绝,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一面吃,一面不时向张艾琳这边看过来。 张艾琳手上那条链子,在灯光下发出金属的光泽。 周舟认得出,那是小花的那条。 它随着张艾琳手上动作的变化,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无意之间衬了她。 眼前的人,和不久前在雨里那狼狈地模样,若不是那条手链,怎么看也无法重叠起来。 良久。 “好了。” 张艾琳的话使周舟回过神来。 桌子上的那模型,小球穿过了木块的中央。七次。 七次?! 他们组做三次都不容易。 “你之前做过这个吗?”周舟问道。 “嗯。这个不是叫荡秋千的?”张艾琳拿手指摆弄那悬在顶部的钢球。 周舟没想到张艾琳开口问她话:“这是物理老师布置的作业,名字没有告诉我们。你也是学物理的时候做的吗?” “嗯。”张艾琳答应着。 脑子里想的都是江蛮。 江蛮从小就爱鼓捣这些小玩意。一开始她觉得无聊,江蛮非要拉着她一起。 说来也有意思,两个人一块做这些无聊的东西,怎么就那么高兴。 教室里的指针显示着,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今天太谢谢你了,麻烦你这么长时间……” 周舟脑子里想的明明不是这些,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这么客套地说道。 “走了。”没等周舟的话说完,张艾琳利利索索吐出这两个字来,旋即又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不拖泥不带水的,平静地就好像过去的几个小时从来都没有发生一样。 原本是想一起出去的。 却说了许多没用的话。 周舟上前两步,用手指敲了敲那挂在顶部的钢球。上面还残留着张艾琳掌心的余温。 或许周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澎湃的如汪洋一样的好奇心,在驱使着自己,疯狂地,不可遏制地,偏离原本的生活。 窗外的天黑了个透,埋着些星星,月亮也躲在云雾后面。 黑夜逼迫着学校里的灯,亮了,打在张艾琳的身上,孟文君的眼里。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校门口。 “走吧。”孟文君说。 “去哪?”张艾琳问道。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没说更多的话。孟文君在前面走,张艾琳跟在他身后。 初夏也还算温柔,夜晚推送着一阵又一阵细腻的风,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凉意。 不知为何,今天晚上,路上的车辆格外地少,行人二三地排在路边上,闲庭散步。 路灯澄黄的光亮连成一片,连到那公路的尽头,路那边看不到的对岸。 他们来到一片灯红酒绿的地方,高楼大厦上闪着五颜六色的牌子。 孟文君停下来,抬头看着,说道:“还记得这吗?” 张艾琳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去,清一色的现代建筑,建筑的头顶,和乌黑的天空有棱角地分割。 “什么?”她问。 孟文君看向她,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你不记得这里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游乐园,你哭得好大声。” 那片游乐园。几年前就已经拆了重修。现在已抹去了全部的痕迹。 “你还说。你哭得声音也不小。”张艾琳反击道。 是张艾琳非要扯着孟文君坐天上飞来飞去那个空中飞车,孟文君被母亲推出去,陪她上了去,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的。 “我就揍死你,旋转木马多香,你非得玩那个。”孟文君举起手来,佯装要打。 张艾琳下意识抬起手来格挡:“你可真是个男子汉。”看他没有要打下来的意思,在说话的空隙里,眼疾手快,踩上了他的脚,随后立刻弹开。 -- 第17页 “我的新鞋?!”孟文君一声喊。 张艾琳早已经跑了,在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着他。 孟文君赶忙三步两步追上去,冲她脚上猛地一踩,张艾琳反应过来连忙抽脚,让孟文君踩空了。 接着,张艾琳又顺着孟文君的动作,一下子把抬起来的腿踩在孟文君刚刚落下的脚上。 “我杀了你!”孟文君又是一声喊叫。 没过多久,两个人玩闹成一团,欢声笑语洒落在走过的一片又一片土地上。 他们追了一路,赶了一路,玩了一路,笑了一路。 张艾琳累得弯下了腰,喘着粗气:“别。认输。” 孟文君也停下来,扯着T恤的边角,擦脸上的汗,说道:“进步了啊。” “承让了。”张艾琳往孟文君那方向一拱手,之后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又躺下。 孟文君上前,伸出脚踢踢她的胳膊:“你这不破坏草坪吗你。” 张艾琳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孟文君也躺下。 “脏啊。”孟文君说。 “软着呢。” “那也是脏啊。” “试试。”张艾琳又扑腾了两下,再次要求道。 孟文君犹豫了片刻,也索性跟着张艾琳躺在了草地上。 “舒服吧?”张艾琳问。 “还行吧。” 张艾琳抬眼看见天上几个闪耀的星星,指着东方的那颗,对孟文君说:“这个年头还有星星呢。你看那边。” 孟文君看过去,说道:“哪月哪天都有。就是你自己看不见。” “我记得小时候,可多了。” “对。小时候这河还没这么臭的。”说着,孟文君捏起鼻子来。站着还好,一趟下来,他觉得旁边河水的腥臭气四面八方地席卷而来。 张艾琳笑了起来,说道:“咱还钓鱼呢。” “对,平均一天能见到一条。晒得老黑了。” “哎对,你怎么越大反而越白了?” “这就是神选之子吧。”孟文君把胳膊交叠,压在脑后,说道。 “八国联军都攻不破你这脸皮。” “你再说?” “错了哥。” 一条腥臭的小河,不断向空气里递放着难忍的气味,两个人躺在旁边坑坑洼洼的草坪上,不断驱赶着爬上身来的蚊虫,看着头顶黑不隆咚的天,就这么从小说道大,从东说到西,天南海北的事,都说遍了。 孟文君觉得许久未曾感知的一阵轻松,没有顾虑,躺在一从乱草里,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可以去相信周围的一切。 一切都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看得见的东西。 他心里乞求着这片刻的时光能够永存,可他的理智告诉他,夜已经深了,该回家了。 “回家吧。”孟文君站起身来后,把张艾琳也拉起来。 张艾琳站起身后,下意识先去拍孟文君身后沾的草屑。 她的每一下打扑,都像是一把把刀,往他心里钻,刀割着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他见过最好的人,最良善的人。他不愿去骗她,不忍心去骗她,却不得不。 孟文君刻意去忽略她的善意,故意和她划清界限。 可是她从四面八方看不见的地方挤进来,带着温度。 孟文君无法忽略每次张艾琳先去按他的楼层按键,无法故意看不见每次她带来的甜豆浆,无法意识不到她先替自己扑打去灰尘。 他多希望她不要这样好。 不要这样对他那么好。 “你还真是双面胶,全天下的脏东西都黏在你身上了。”张艾琳站起身来,转到孟文君面前。 突然,她抬头看见孟文君微微发红的眼眶。 “我操?怎么哭了?”吓得张艾琳不由自主地粗口。 孟文君抬手在张艾琳后脑勺上就是一巴掌:“想什么呢?眼睛进沙。” 又是一路上的打打闹闹,两人进了电梯,张艾琳还是保留着原来的习惯,先去按了二十八,再去按十二。 孟文君站在张艾琳的身后,突然伸出拳头,锤了她肩膀一下。 “不管什么事,最后都会过去。” 张艾琳转过头来,看见孟文君有些低沉。 “好。”她说。 电梯门开了,她走下去,掏出钥匙打开家里的门,才发现确实有什么大事。 屋子里开着灯,门口还是那双湛蓝色高跟鞋,空气里还是那浓郁呛人的香,一切和几天前相比,好像什么都没变。 唯一变了的东西,就是挂在客厅正上方,那张配了新相框的全家福。 那照片上,是张艾琳她爸,和另外两个她不认识的人。 第9章 那照片上,张叶秋笑得特别高兴。张艾琳都差点没认出来那是谁,她已经想不起来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过张叶秋的笑容了。 在他旁边那个,同样一脸幸福的女人,有几分面善,张艾琳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是他们中间,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男孩,狠狠地扎在了她的眼里。 那是谁? 张艾琳连忙去敲张叶秋的房门,任凭她要将门敲破了,也没有任何回应。她伸手摸着门的扶手去推,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就推开了。门没反锁。 里面只是亮着灯的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没人。 张艾琳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处地方,没人。 -- 第18页 让她近乎崩溃地是她能在许许多多不同的地方,找到一些带着陌生气味的新物品。她不知道这些都是谁的。心底里积攒着一点一点的恐慌。 她把每一盏灯都打开,屋里亮堂堂的,回荡的却是死一样的沉寂。 她的喘息声,像古井里滴落的雨水。 她想要向张叶秋问个清楚,突然想起来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正当她踱步走回客厅的时候,突然发现压在茶几上女士背包下面的红本。 在那一瞬间,恐惧几乎铺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寸。除了害怕,就是害怕。她看着那红色的边角,双腿迈着步子,向它走过去。 不是一本,是两本。 张艾琳将它们抽出来,拿在手里。每一本都一模一样地,印着张叶秋的新婚证明。 张叶秋。 迟岚。 再婚。 张艾琳颤抖着手,不可思议地看着相片上的张叶秋。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她质问道。苍白地。徒劳地。 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问题。这问题,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早当他们死了。”是张艾琳自己骗自己的谎话。 她盼望着,盼望有一天。 大家还能回到原来的模样。 所有的愿望全在这一刻崩塌了。 她把两本结婚证轻轻放回茶几上,环视着周围,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最后都是墙壁。空荡荡的墙壁,一切都陌生起来。 张叶秋住在这里,久久不肯离去,难道不是为了妈妈和……她吗? 仿佛几次呼吸之间,这里已经换了新。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屋里的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扇门紧紧地关起,锁得死死的。 她在漆黑中摸索着,从床边的柜子里摸出好久都没碰过烟盒,连带着打火机一同摸了出来。 张艾琳背靠着房门坐下,撕出来一根细长的香烟,按动了好多次,打火机才闪动着微弱的火光。她将那火苗摩擦着香烟的尾部。着了。 烟雾在她的口腔中吞吐着,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根烟头。 看着夹在手指间夹着的烟蒂还闪着明灭的火光,索性就任由时间逃跑。 想说话。还是别说了。都是废话。没用。 张艾琳把烟头又按在地上,掐灭了。 她在这坐了一夜,原本觉得应该去睡觉的。忘了。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到客厅里的动静传过来,她才像是大梦初醒了一般。 “我不是说这照片别挂吗?”这是张叶秋的声音。 马上有一个女声说着:“南南觉得好看,想挂,我一下给忘了你说的了,我这就摘下来。” 张艾琳听见声响,站起身来,开了锁,推开门,眼前是三个人。张叶秋,迟岚,还有一个不大的小男孩。 张艾琳垂着眼睛,故意不再去看他们。 她哑着嗓子,说道:“结婚了?” 张叶秋皱着眉头,却反问道:“你怎么没去上课?” 张艾琳抬起手指了指挂在客厅那相片,眼睛也看向那方向,笑着说:“特地等着恭喜你新婚呢。” 语罢,又上前两步来,站在张叶秋面前,抬起她那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半眯着,盯着张叶秋的脸,又说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这么缺爱呀?” 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无论怎么样,张艾琳心里揣着三分的敬,三分的怕,和一些剩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张叶秋铁青着脸,不做声响。他闻到了张艾琳身上的味道,压着嗓子说道:“谁教唆你又吸烟的?” 迟岚和那小男孩两个人抱在一边,看着这父女两人,却也不敢说话。 还是张艾琳往后撤了一步,轻蔑地笑笑,走回了自己的卧室,砰得一声关上房门,那声音惊得小男孩浑身一颤,迟岚连忙抚摸安慰。 张叶秋平着脸色,咬着压根,盯着张艾琳紧闭的房门,许久,才对迟岚说道:“那照片,别摘了,就挂那。” 迟岚抱着怀里的孩子,答应着。 这个小男孩,张濡,小名换作南南。是张叶秋和迟岚的孩子。张叶秋也是没想到,五六年没见的老情人,不仅重新找上门来,还领着个孩子。他自己更没想到,自己接待下了迟岚,接待下了南南。 难道错一步,就要错一生吗? 他不信。 有的东西,他就要死死地抓在手里,谁也不能拿去。 在张叶秋等人的注视下,张艾琳换了身衣服,又从房间里走出来,走到门口穿鞋,拍拍屁股走人。这一连串的连贯动作,就好像是练过似的。 张艾琳烦躁地按着电梯按键,那电梯像是故意的一样,慢慢悠悠从上面下来。 一开门,是那位亲切的老太太。还是照常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头发花白,但梳得整整齐齐,拿一个讲究的发夹,把头发绾在脑后。 “去哪呀?”她笑着问张艾琳。 张艾琳硬着头皮进了电梯,背对着她,回答道:“上学。” 语罢,张艾琳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身后的老太太拉扯着,她粗糙的手掌的皮肤摩擦着她的手臂,触感明显。 张艾琳随着这动作慢慢偏过头去,那老太太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块蓝色的糖果。 -- 第19页 老太太把张艾琳的手心朝上翻过来,把那两块糖果递到她的手心后,再弯着她的手指,攥成个拳头。 老太太说道:“拿着上学吃。” 张艾琳突如其来地心头一酸。 点了点头,没说话,电梯门一开,就走了。 这一天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照常的迟到,上课,放学,张艾琳照常地趴在桌子上,望向窗外,看楼底下的人嬉笑打闹。只是她脑子里装着件事,说不出来。心里脑子里冒出来的,总是张叶秋结婚证的影儿。 本该难过的。难过的劲儿好像又过去了。 不高兴吗?有点。说不上来。 和以前相比哪不一样了?好像没什么变化。 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心里突然不知不觉空了一块。平平淡淡的。 好没意思。 还是孟文君把她叫醒的。叫醒的时候,张艾琳还吓了一跳。 “放学了?”她趴在桌子上,睡眼朦胧的。 “早放了。”孟文君拍拍她的肩膀。 “那就走。”张艾琳想要站起身来,腿麻了,一时的猛然起身支持不了她全身的重量,突然向前仰,要倒下去。 所幸孟文君连忙伸胳膊扶住:“慢点。” 等到张艾琳站稳了脚跟,按了按额头,算是清醒过来:“走吧。” “你想去哪儿?” 听了这话张艾琳反而笑起来:“还能去哪儿?” 孟文君想要伸出手来再拍拍张艾琳的肩膀,被张艾琳一抬手给打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能说什么。孟文君连个屁都不提前放一声。 就权当昨天是个梦了。 多习惯两下,就能习惯得了。 她把情绪尽力藏起来,藏得深深的。 可直到她再次回到家,看见地上那堆碎玻璃,她怎么样也无法再劝说自己。 母亲曾经亲手折的给她折的幸运星散乱地分布在哪堆碎玻璃之间躺着。 那原本好大的瓶子,碎得张牙舞爪的,不成个样子,躺在冰冷冷的地板上。 迟岚正忙着清理那堆碎片,就像清理垃圾一样。 那是母亲唯一的痕迹了。 “谁弄的?”张艾琳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 迟岚听了忙上前来拉着张艾琳的胳膊,一脸的赔笑,说道:“对不起,艾琳。南南好奇柜子上的小飞机模型,拿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这瓶子。我再给……” 没等迟岚说完,张艾琳捡起地上最大的一块玻璃碎片,带着怒气,发了疯似的地向那站在不远处的小男孩砸去。 那块带着怒意的碎片,再次破损在南南的脚边。 张艾琳还是没想要让那小男孩流了血的。 她发这徒劳的、克制的脾气。 可小男孩被惊起的哭声,一下子像被点了火的干柴堆一样。顷刻间他的哭声爆发,充斥着整间屋子。 张叶秋听了哭声,连忙从屋里推开门走出来。 看见迟岚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受惊的南南,双手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给予安慰。 来不及任何的思考,张叶秋上前两步来到张艾琳面前,抡圆了臂膀。 啪。 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张艾琳的脸上。 一道血痕也应着声响,自嘴角向下滑落。 空气凝成了一片死寂。 第10章 从小到大,没犯过一点大错,从幼儿园就开始打卡一样年年拿各式各样的荣誉证书,是亲戚朋友嘴里那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这是别人眼里的周舟。 要她自己说。每天都是一天过,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什么都没变过。 一切的生活都像是铺好轨道,只是任由时间在那木枕上碾压过去。 只是最近突如其来起了些波澜。 那个叫张艾琳的女孩,搅乱了她的心绪。 周舟正在卧室里坐着画画,突然听见客厅里传来说话声。 “陈湛来了啊,快坐快坐。”这是周舟母亲卫婵的声音。 “谢谢阿姨。”陈湛的。 周舟烦躁地把铅笔甩在纸页上,笔落下时在画面上擦了一条细线。 “不专心。”周舟皱着眉头,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她是在恼自己。恼自己走了神,听得见客厅里的谈话声,没把心思完完全全放在手头的工作上。 看着眼前的桌子上未完成的画,周舟叹了口气。 突然,门被推开了。 “怎么了?叹什么气?” 周舟扭头看过去,看见站在房间门口的陈湛。 一个月没见了。 眼前的姑娘个头跟周舟一般高,穿着一身黑裙子,布料紧紧地收拢在腰间,还挂着亮闪闪的配饰。 承接着黑裙的是她那一抹天鹅颈,白皙的颈上托着一张鹅蛋脸,脑后披着及背的长卷发,眼睛看着周舟,弯成月牙,朱唇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副高贵的小姐模样。 陈湛自顾自地走上前来,站在周舟的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头看周舟桌子上半成的画作。 她笑了一声,俯下身子,压着周舟,几乎是环抱搂着周舟的脖子,左手按着桌子上的画纸,右手拿起旁边的橡皮,替周舟擦去方才铅笔不小心划上的痕迹。 “心情不好就待会再画,跟自己辛苦的努力生什么没必要的气?而且,你画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天赋。” -- 第20页 “嗯。”周舟轻声答应着。 两个人身子贴得近,周舟闻得出来,陈湛又换了种香水。 陈湛擦拭完毕后,把橡皮轻轻放在原位,双手又搭在周舟的双肩上,身子向后退了退,想要故意把脸贴在周舟的脸上。 周舟下意识地把头往外撇,顺势向左起身站起来,躲开陈湛的接触。 “我去给你倒杯果汁。”周舟撇着这句话后,直直地往客厅走过去。 正好她看见母亲卫婵躲闪的目光。卫婵看见周舟从卧室里走出来,赶紧把头转向正前方的电视屏幕上,装作在看电视。 母亲是看见了刚才她们的动作的。 周舟平着脸,来到厨房,挑了几个橙子和柠檬,洗净,切碎,又添了两勺蜂蜜,一起放在榨汁机里破碎。 机器开始运作,周舟两只手撑在案板上,低头听着眼前的机器嗡嗡作响。 这榨汁机还是她母亲卫婵特地为了陈湛买的。 陈湛喜欢喝果汁,卫婵知道了以后,特地买了榨汁机,又经常备着新鲜水果。 正是因 为这缘故,周舟调理饮料的本事确实增长了不少。 榨汁机停了运转,周舟小心翼翼地将机身内的果汁倒在玻璃杯里,又从冰箱里拨了两块冰块。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说要两个月吗?”周舟举着果汁,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杯壁上残留的水,而后递给陈湛。 陈湛接过,抿了一口,举了举手里的玻璃杯,笑着说:“想念你的这个。” 周舟反感陈湛总是把话引到她身上,不想去接陈湛的话头,伸手开始整理起桌子上的画具,又问道:“又是第一吧?” 陈湛这一去一个月的时间,其实参加舞蹈比赛的时间也不过是三四天,剩下的时间,父母美其名曰放松身心,带着陈湛天南海北地玩乐,原本是计划两个月,她提前一个月回来了。 “那是一定的。”陈湛又喝了口果汁。 周舟叹了口气,配合着陈湛,故意说着酸言酸语:“唉,真好。不仅能拿奖,还能到处去玩。别人是没这命啊,不公平,不公平。” 这玩笑话说得陈湛倒是听了进去,认了真,急忙说道:“有什么好不公平的?要不是你不愿意再跳,我哪能拿第一?” 周舟的心沉了沉,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 旋即,她最后将笔袋的纽扣扣上,对着陈湛笑笑,宽慰道:“我在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开玩笑?这可不是开玩笑。”陈湛说道。 周舟心里只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把话头向这方向引过来。 两个人从小相处到大,十几年的交情,周舟知道,陈湛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心里心外都充斥着傲气,看不得别人对她的质疑和贬低。 尤其是对周舟。一有点风吹草动,立马蹦得老高。 “哦对了,你明天就正常来上课吧?”周舟又问道,故意岔开话题。 陈湛点点头,说道:“原本是还没有这个打算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明天就收拾收拾去上课好了。”语罢,陈湛骄傲地微微昂了昂头,那个意思,就是:你让我去我才去的。 “那我给你说一下我们课程进度。”说着,周舟弯下腰翻开书包,找出书本,摊在刚刚收拾好的桌子上,就开始翻动。 陈湛心里升起点不愉快。周舟故意听不见她的意思,也没给任何的回应。碍于面子,她嘴里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憋在心里。 “我记得你走的时候,差不多应该是到这里,对吗?”周舟手指指着书页上的标题,问道。 陈湛不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周舟继续向后翻页,翻到课程的进度上,说:“咱们老师到这了。” 她又比划了一下两页之间夹着的书页的厚度,说道:“其实也不多,就是难度可能会大一点。不过你聪明,应该能应付过来,没什么问题。你要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你讲讲重点的地方。” 语罢,周舟看向陈湛,询问着意见。 没想到对上陈湛一双带着些许怒意的眼睛,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反而有些错愕。 没过多久,周舟心里明白这是陈湛恼她。 她也没办法。只能装看不见。 “等我一下。”她对陈湛说。 周舟又走向客厅,卫婵抬起头看见周舟出来,关切地问道:“怎么啦?” 周舟手搭在了一把椅子上,回答道:“没什么,陈湛课有点落下,我给她讲讲重点的部分。” 听了这话,卫婵满意地笑了,她拿起身边的电视遥控器关上了电视,说道:“啊,这就对了嘛,你们两个人就一起进步。 你们就学习就好,我现在出去买点菜,等下给你们俩做好吃的。” 周舟点头答应着。 回到房间,周舟反手就把门关上,锁起来。 接着又把椅子拉在书桌正中间,把自己的椅子倒是向旁边移了移,示意陈湛坐在桌子正前方,没等陈湛坐下,周舟就先坐在了旁边那椅子上。 她从桌角的眼镜盒子里拿出那副黑框眼镜戴上,拿手指顶了顶镜框,向上托。 “你除了学习就只会学习吗?”陈湛无可奈何,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说道。 周舟手里转着笔,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 第21页 对着周舟,陈湛那大小姐脾气,总是没地方发,就像一拳打在软棉花上,白花费力气。 等了一会,陈湛没再说话,周舟翻开书页,开始给陈湛勾画重点,重复着学校里老师上课讲的内容,几乎是分毫不差。 可陈湛根本没心思听进去,她来周舟家里也不是想要来找周舟讲课的。 没想到周舟反而跟个老先生似的开始讲授功课,她压在心里的恼,岂止是一星半点。 她根本就不关心为什么提前一个月回来。 烦。恼。气。 “这是谁给你画的?”陈湛随手一指,指着周舟书页上一朵小花,花蕊中央是一张笑脸。 那是小花之前留下来的。 周舟瞥了那涂鸦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自己上课时候画的。” “你从来都不在书上乱涂乱画。” “那节课我走神了,就画了一个。” “你为什么走神?” “咱们班联合考试成绩考得不好,数学老师就生气了,教室里发脾气,我不想听他发火,就没听。” “哪天?” “你刚走的第五天。” 周舟的谎随意地信手拈来,都不用经过大脑的加工,左耳朵听见陈湛的话,就能立马从嘴里编造出来一系列合理的解释。 如果没有陈湛长此以往的逼迫,哪能呢? “我走的这几天,你和谁一起呢?”陈湛把胳膊搭在桌子上,手指撩起一缕头发,拿指尖绕着玩,眼睛看着发尾。 “没有和谁。”周舟始终低着头。草稿纸上的公式流畅地从她的笔下滑出,没有片刻的停顿。 周舟一边把草稿纸递给陈湛,一边说道:“总的来说,这个例题就是这样,你看一下。” 陈湛看都不看,把稿纸又推回去,娇蛮地说道:“看不懂,你给我讲。” “好。” 周舟推开那张稿纸,露出底下一张未使用的稿纸,低着眉眼,在上面落了笔:“你看,我们把这里设为x的话,再把……” 突然,陈湛身子猛地向前一递,唇近乎要蹭上周舟,吓得周舟往后一躲,几乎要连着椅子摔倒。 “我特别喜欢你说‘好’这个字时的样子。” 陈湛笑起来。 第11章 周舟拿胳膊支撑住了将要歪倒的身体,向后撤身,从椅子的另外一侧退了出去。 看着她慌慌张张地样子,陈湛反而开心地笑出了声,私心里觉得这就算报了仇。 她也撤回身子,重新坐在了位子上,拿手托住下颚,指甲敲了敲桌子,仰着脸对着周舟,说道:“讲啊。” 周舟心里升起了些许烦躁的情绪。 但她还是压着性子,站在原地,把桌面上的书给合上了,说道:“要是不想听数学,我给你讲讲其他的科目也可以。” 原本是想拿英语课本的,陈湛擅长的科目,可是被陈湛抢过了数学课本,重新翻开方才那一页,说道:“就讲这个。你讲这个,比说英语高兴。” 虽然陈湛也搞不懂为什么周舟喜欢那些复杂的公式,但是她知道周舟的的确确喜欢这个。 她想让周舟讲她自己愿意讲的科目。 心里想着,那样周舟的话就会变多起来。 “那你别打岔了。”一边说着的时候,周舟已经又重新坐下了。 “怎么了?生气了?”陈湛问。 “没有的,你往哪里想了?我要是因为这样的小事情,跟你生气,那我的脾气真的需要好好改一改了。”周舟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听到这话,陈湛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连忙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堆在桌子边缘上,努着嘴,指桌面上的书本,示意周舟快讲。 “你如果不想设置x的话,你设置这个未知量为y也可以。”周舟像教小孩子一样,细细跟小朋友说着游戏规则。 陈湛接着周舟的话,语气里尽然是欢快,说道:“我要把它设置成z!” “z也可以。”说着,周舟在纸上划出一个z。 “那zz呢?”陈湛问道。 “zz也可以。”周舟又在纸上添了一个字母z。 看到周舟陪她玩,刚才两人闹的那点不愉快,在陈湛心里烟消云散。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趴在桌子上,认真地盯着周舟的纸,说:“那就zz。就是周舟。”说着说着,自己反而笑了,在臂弯里憋出一声闷响。 眼前这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女孩,和刚才相比,完全像是一副躯壳的另外一个灵魂。 这是她心情好了。 周舟慢慢地讲,陈湛细细地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陈湛多少有些困意。 幸而,卫婵敲了两下房门,说道:“孩子们,吃饭了。” 听了这话,陈湛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从桌子上弹起身子来,看向那房门,喊道:“知道啦,阿姨。” 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卫婵去厨房摆弄碟碗。 陈湛现在倒是充满精神了,直着身子,双臂搭在桌子上,手掌平着,快速交叠拍打着桌子,对周舟说:“吃饭吃饭!” “刚才讲题你怎么没这么高兴呀?”周舟笑道。 “这两件事,比不了。” 两人起了身,陈湛来到客厅,伸了个懒腰,慵懒地瞥着周围的环境。 这房子里,从小到大,她留下了无数脚步,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熟悉房子里的一切。 -- 第22页 客厅占地大,宽敞。四四方方的墙壁上,都挂满了东西。 有《三字经》《弟子规》等等经典的毛笔字,那是周舟小时候,卫婵让她誊抄的。 每一面墙上,分布不均地挂着二十四孝图,整个客厅,东西挂得多,规划得却丝毫不乱,有条不紊的,密密麻麻的,挂在四面墙上。 远远地看过去,像个囚笼。 陈湛指着离两人不远处的墙壁上其中一幅二十四孝图,打趣周舟:“唉,这些故事,你都会背了吗?” 周舟笑笑,不去理会陈湛。 倒不如直截了当地拿针来戳。宁可别说这些话。 卫婵把每个人的米饭盛得满当,摆在桌子上,解下围裙,说道:“周舟爸爸最近忙,总是出差加班,今天下午就不回来吃饭了,我们先吃吧。” “好久没有吃阿姨烧的菜,特别想念。”陈湛自然地在饭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小汝要多吃点喔,你看看你,一个月没见,已经瘦了这么多了,这怎么行。”卫婵笑着说道。 “好的啦。” “哦对了,这次小汝肯定又是第一名吧。” “勉勉强强啦,这次好悬。” “不愧是我们小汝,真厉害。” 饭桌上陈湛和卫婵倒是很活跃,你来我往的像是亲母女一样。周舟坐在旁边,只顾着往嘴里扒饭,一言不发。 卫婵看见周舟沉默,想要引得周舟开口,说道:“哦对,周舟你最近怎么不跟那个小花来往了?” 没等周舟开口,还是陈湛先一步抢了话头,连忙转过头去问周舟:“什么小花?” “就是你们高中班的同学呀。平时你离校的时候,周舟都会和她一起的。”卫婵笑着解释道。 周舟突然心里就警惕起来。 “哦。”陈湛只答应了这么一声,就低头吃饭。 卫婵不知道,周舟不能不知道。这陈湛突如其来的冷淡一声,就是心里生了气。 自己没敢告诉陈湛,除了她,自己还跟别的人走得近。 别的事情也倒还好,撒个娇多少能过去,可是这样的事,算是犯了陈湛的忌讳。 果不其然,这顿饭也草草地散了,陈湛脸上客套的温和表情也快维持不住了,周舟急忙想要将她送走。 没想到,走的时候,卫婵还在身后喊了声:“你送送小汝。” 走出门,整个世界都静默了。 周舟和陈湛两个人站在楼道里,陈湛黑着脸,周舟跟在她身后面。 有点怕的。 等到两个人下了楼,走到没人的地方,陈湛才肯发声。 陈湛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冷哼一声,说道:“你真行。” 周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里憋着气,嘴里说的还是些柔软的话:“对不起嘛。” 陈湛两臂抱在胸前,单伸出一条胳膊来,张开手掌,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手机。” 又来查手机这一招,周舟多多少少有些烦躁。 “没带。” “你上楼去拿。”陈湛的语气里透露着不容置疑。 这话就好像是一盆油,一股脑淋浇在周舟刚刚点起的小火苗上。烧得旺了。 “怎么不说话?我让你上去拿啊!”陈湛蹙着眉,说得理所当然。 “我是你的狗吗?” 听了周舟这话,陈湛顿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发起怒来。她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拉扯周舟的衣领,喊道:“我看见你拿手机出来的,你敢跟我说你没带?!” 说着,两手就去扯周舟的口袋。 周舟被陈湛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连忙去抓她的手。 可是陈湛伸手的速度太快了,还没来得及阻挡,已经让她的半个手掌钻进了口袋里,周舟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在力的作用下,陈湛的手在口袋里,被扭得有些作痛。 “你弄疼我了!给我放手!” 陈湛尖叫着,因为周围无人,一点都没有顾忌形象的意识。 “陈湛你别这样,你把手拿走。” “行。你撒手。”陈湛扬起脸来,轻蔑地望着周舟,这么说道。 指尖已经摸到了手机金属的触感,陈湛怎能放手。 就在话音刚落,周舟意识有片刻放松的时候,陈湛猛一用力钻进口袋里,紧紧抓住那手机,另外一只手在周舟胸前猛地向后一推。 布帛撕裂的声音。 周舟下装的口袋被扯破,身体因为陈湛的用力重重地跌在地上。而她那手机,却被陈湛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周舟的手机密码从来也不是秘密。 卫婵知道。 父亲知道。 陈湛也知道。 陈湛进入了周舟的手机后,所有的软件,翻遍了。 连手机自带的备忘录也不放过。 再怎么找,也没能找到那所谓的叫小花的女孩的痕迹。 雨天之后,周舟已经完完全全清除了手机里保存的关于小花的一切信息。还是托张艾琳的福。 翻不到,陈湛就问:“为什么没有?” 周舟倒坐在地上,仰起头,瞪着眼睛,倔强地望着她,说道:“我和她不来往了。” “为什么?” 周舟不说话。 陈湛就急了,高声叫道:“我问你为什么?!” “我不想和她来往了,”周舟平静地接着陈湛的话音,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就和她断了。” -- 第23页 陈湛心头的火,突然间被浇灭了大半。 她假装还在生气,手机继续翻动着手机。 突然,她在购物软件上,发现周舟近期的浏览记录。 向下翻了好多好多,全都是清一色的香水。 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让她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周舟偷偷准备给她的礼。 陈湛提前一个月回来,也不过就是为了她的生日。 陈湛想和周舟一起过。 “啊,这款淡香水也太老了吧,她品味好差。” 陈湛翻阅着周舟的购物车清单,心里暗自地责怪道,但是心里掩饰不住地欢喜,悄悄浮在了嘴角上。 周舟在地上看见陈湛笑了,知道她不生气了,就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 陈湛连忙退了软件,按了手机的关机键。 屏幕黑了。 “疼不疼?”陈湛故意不去看她,语气里稍微有些歉意。 “不疼的,你力气小。” 周舟故意用擦破皮的右手,去拿陈湛手里的手机,为的是让她看见。 “给我吧。”周舟温柔地说道。 陈湛瞥见了周舟右手上的伤,心里更增添了歉意。但转念一想,终究是周舟骗了她。这歉意多少又消退下去了几分。 她把手机递给周舟,说道:“我们两个人,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只能我们两个。” 周舟笑了笑,深情地凝望着陈湛的眼睛,回答道: “好。” 身旁的树,枝丫摇摇。 那是起了风。 陈湛越是靠近,周舟的心就越冷。 第12章 周舟送别陈湛,又回到家里后。一进门,周舟还没来得及换鞋,卫婵就问道:“周舟,你把烫伤膏放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它?” 根本没找。要等着周舟回来。 周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这样的药,但是赶忙去家里备用的小药箱里去翻找。 烫伤药在药箱里躺着。 烦。 周舟把药拿到卫婵眼前,拧开药管,问道:“伤到哪儿了?” 卫婵把右手往前一递,露出手腕上一处微小的红色痕迹。 “哪儿?”周舟问道。 卫婵拿手指了指,说道:“这儿。现在已经消了,但是还是很疼。” “怎么弄的?”周舟将药细细地涂抹在卫婵的手腕上,用嘴轻轻地吹着涂抹过药膏的地方。 卫婵叹了口气,说道:“也怪我自己不小心,刚才给你们做饭的时候,想着让你们快点吃上饭,心里一急,不小心被热油溅到了。” 刚才怎么不说呢。 这话在周舟心里泛起来,终究是又咽了下去。 要拉扯着愧疚的心。同情的心。要感恩戴德地感谢眼前人一切的付出。 “辛苦了,妈妈。”周舟轻轻抬起卫婵的手,递送到嘴边,轻吻一下。 卫婵用那只被周舟吻过的手,贴在她的脸上,俯着身子,温柔地说道:“我的宝贝,你要知道,我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这些算什么。” “嗯。”周舟答应一声。 “小汝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很喜欢。你们两个人也很合得来,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 既然不跟那个女孩子玩了,就只照顾好小汝和你自己的学习就好,其他的一概不要去管。 小花那个孩子,我见到她就不喜欢,宝贝,我都跟你说了,你还不听,你看,现在果然发现你们两个人不和脾气吧。”卫婵说道。 “是这样的。”周舟说。 卫婵喜欢陈湛。 周舟是卫婵的女儿。 那这么说,陈湛和自己的女儿做朋友,是再正常不过得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周舟也如同卫婵希望的那样,一如既往地和陈湛交朋友。 陈湛回来了,周舟自然是要和她待在一起的。 只是这次,有个叫小花的女孩,钻进了陈湛的心里。眼中钉,肉中刺。看着她,陈湛就觉得恼。 陈湛向人询问小花的情况,连同周舟模型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像小花那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周舟会去和她一同作伴。她上上下下,有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周舟回到教室,照常一样,将接满温水的水杯,放在陈湛的桌角上。 陈湛斜着眼睛看那桌子上的杯子,说道:“我不喝。” 周舟被陈湛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陈湛怎么又平白无故生了气。只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说道:“那就不喝。” “你?!”陈湛对周舟那无所谓的态度又气又恼,连忙看向身旁的她。 原本也就是多少有点怨气,这下怨气成了怒气。 “??”周舟看着她,心里更纳闷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别理我了。”陈湛皱着眉头说。 别理我。 那个意思就是快点来理我。 可周舟心里暗自窃喜,还有这种好事? 周舟明白陈湛的意思,可是既然大小姐自己都亲自发话了,自己怎么能不遵命呢。 那肯定不能。 不仅不能,还要做得完美。 “好。”周舟垂了垂眼眸,装作失落的样子,低着头看书,不再言语。 每次周舟这样的反应,都让陈湛感到十分无力。 -- 第24页 这钟,怎么敲都没声。可她自己的自尊心,又不允许她的嘴上说讨好撒娇的话。 心里的委屈,原本也就是一星半点儿的火苗,可就是偏偏被眼前的人,搅动成了熊熊烈焰。 正巧,小花和二三朋友,说着笑着从门口走进来。 她的笑声,落在陈湛耳朵里,无异于一种尖锐又刺耳的嗡鸣。 “今天很开心?” 陈湛冷冷的话突然撂在教室里,引得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教室的后方。陈湛坐的那个地方。 小花和同伴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这大小姐第一天来上学搭错了哪根筋,要来寻她的事。 “模型。”小花身后一个女孩紧张地在她耳后小声说道。 小花想起来这件事,心里暗暗有些发慌。前有小魔王张艾琳,后有大小姐陈湛。这一个一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她不由得开始后悔,后悔一时的气恼,去毁了周舟那模型。 至少也应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该那么张扬,弄得人尽皆知。 听见陈湛的声音,没有指名道姓的,那索性硬着头皮,当没听见,小花正要回到座位上。 “说你呢,梅闹黛。”陈湛直直地唤小花的本名。 小花最最最讨厌被人叫她的姓名,可陈湛从来也就没叫过她小花。 就算这样,小花也是敢怒不敢言,她可不敢去招惹这大小姐。 “湛湛,你回来了,我高兴呀,又拿了第一吧?我每次跟姐妹吹的时候,脸上都特别有面子。”小花底下的手偷偷给周围的同伴打着手势。 旁边那个女生倒也会看眼色,赶紧把手里提着的奶茶袋子递到小花的手里。 “湛湛,我们给你买了奶茶,门口奶茶店新出的。” 小花连忙提着奶茶,向陈湛的座位走过去。 “我不要,你拿走。”陈湛冷冷地说道。 “哎呀,湛湛你别这样嘛,别客气,千万别客气,咱们都是玩得这么久的朋友。”小花一边说着,一边把奶茶递放到陈湛的桌子上。 冰奶茶外包装上面的冷水珠,溅到了陈湛摆在桌面上的书页上,在纸上晕染开。 陈湛本身就烦她,这下更是踢翻了陈湛肚子里的火药桶。 “你没长眼?”陈湛骂道。连正眼看都没去看她。 当着全班人给她没脸,陈湛还是第一个。 就算话说到这份上了,可小花还真不敢跟陈湛还嘴。 和张艾琳不一样,虽然能打,可她处处惹人厌,几乎没怎么有人偏向她的,光杆司令一条,小花多少还是不太怕。 可是陈湛不一样。别说本年级,就放在全学校,学生、老师,没有不知道她的。人家不仅长得好看,还有天赋。功课上,专业课上,早早地拿满了奖,学校都不知道对外宣传了多少次,再加上她家里的优越背景,就算是她性格脾气傲气一点,但比起她拥有的那么多优点,简直是不值一提。 要是和陈湛闹翻了,就直接转学吧。 于是,这口气,小花得高兴地吞下去。 这奶茶在桌子上放着了,是拿走呀,还是给她重新找个地方放起来呀? 小花聪明地选择了后者。 她蹑手蹑脚地又上前两步,把桌子上的奶茶袋子提起来,抽了张前面同学桌子上的抽纸,给陈湛把书上的水渍擦干净,又把奶茶放在陈湛的脚边,才惴惴不安地说道:“抱歉啊湛湛,我没看见你的书,给你弄得这么脏,实在是不好意思。 还有,我把奶茶给你放这里了啊,你要是想喝的话,记得喝哦。要上课啦,我先回去了。” 说完,赶紧火急火燎地回到座位上,几乎是用跑的。在走廊里还碰到了两张桌子。 “放不开脚了。”陈湛说道。 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一听陈湛这么说,一下子领会了她的意思,赶紧跑上来拍马屁,一把拎起奶茶,三下五除二就扔到垃圾桶里,还故意弄出大动静,全班都能听见那奶茶进垃圾桶的声音。 还有人偷笑起来。 谁都知道,这是陈湛在替周舟出头。 小花故意听不见那声响,低着头翻看书页。 周舟倒是坐在旁边,没什么动静,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神色。 陈湛把两手搭在课桌上,身体前倾,悄悄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怎么什么都没说呢?至少也应该多少有一些反应才是。 “下节课什么课?”陈湛抬着头,向前看,咳嗽两声,问周舟。 没等周舟有什么反应,坐在前面那男生立马转过头来,殷勤地说:“下节课是老王的物理。哦对,上节课老王让我们把实验练习册带着,还有……” “知道了。”陈湛不耐烦地打断他。 没一会儿,物理老师进来,兴高采烈地宣布模型比赛的结果。 “咱们班成绩不错。周舟组,全校第一。” 周舟的笔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张艾琳认真打磨木块的模样。 多亏了她。 原本想着该找个怎么样恰当的理由去还了张艾琳那钱,正巧撞见了这么一个机会,索性就借着对她的感谢,用张艾琳给的钱,买一份礼物,当做谢礼。 周舟这几天在筹划着,该怎么样挑选。 -- 第25页 她没有任何可供借鉴的经验,所有送出的礼物,都是由卫婵亲自挑选,亲自包装,再经周舟的手,以周舟的名义送出去的。 所以这一次,算是人生第一次尝试。 原本觉得简单,真上了手,周舟有些措手不及。 周舟选了陈湛喜欢的东西,决定以香水作为谢礼。 每天凌晨看手机挑选到一两点钟,买了许多小样,挨个试每种的香味,去做笔记,看视频,了解品牌,也算是从一窍不懂,到了略有些入门的地步。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功夫。 只是心里偷偷期待着,她的身上挂着自己挑选的味道。 这想法使得周舟胆怯,羞耻,又带着激动与憧憬。那样一张不近人情的脸。 又过了几天,经过几番心理斗争,周舟终于下定决心,在这一天下午去找张艾琳,把礼物送出去。 放了学,她来到张艾琳的教室门口。 人已经走净了,只剩下张艾琳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没人叫醒她。 她那口窗户没人敢关。那窗前的帘布,随着外面推送进来的风轻轻摆动着,不时蹭在她的身上。 着落日的余晖,穿过窗户,打在她的后背上,在头发的细丝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张艾琳?” 没醒。 “张艾琳?” 睡梦与现实之间,张艾琳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唤她。 “张艾琳,已经放学了。” 她分辨出来,是个女声。这声音将她从睡梦中拉扯出来。 她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腰酸背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揉揉惺忪的双眼,才发现身边站了个人。 完全清醒过来后,张艾琳认出来那是周舟。 她起身要走。 周舟把藏在身后的礼品袋放在张艾琳旁边的空桌子上,说道:“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我挑了一款香水,如果不嫌弃的话,请一定要收下。” ? 张艾琳看看桌子上的礼物,再看看周舟,更加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的。 “我不喜欢香水。”撂下这么一句话,张艾琳从周舟的侧身闪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么一句话,使得周舟心里所有的升起的小情绪,统统都化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耻辱感。她愣在原地,脚步被胶着在水泥地面上。 她心里的五味瓶炸裂开,不知所措。 第13章 一出门,张艾琳正巧撞上还没来得及走的王兵。 “哟,放学还不走,偷着学习呢?”王兵笑道。 “这就走了。”张艾琳拉了拉肩上的书包背带,正要绕过王兵向教学楼正门口走过去。 “行了,我正好要找你有点事,正好撞见了,”王兵伸手指了指张艾琳身后的教室,“你去教室,正好把我忘讲台上的钥匙拿过来,我在办公室等你。” 张艾琳一听,去办公室谈话,王兵这是要跟她打持久战的意思。 所以她赶忙说:“我有急事,孟文君还在门口等着我呢。” 王兵一把拉住张艾琳的包,说道:“你别跟我装,我还不了解你。赶紧的,把钥匙给我拿来,两串啊。” 说着,冲张艾琳招了招手,转身就迈着四方步往办公室的方向去。 没办法,张艾琳又回到教室,去翻找讲台上王兵钥匙。 刚才王兵和张艾琳站在前门门口说话的时候,周舟已经从后门走了。 张艾琳看了看自己的桌子上,没有刚才那什么所谓的礼物的痕迹,松了口气。 讲台上东西摆放得乱,准是今天的值日生,趁着王兵不在,没干就偷偷跑着走了。 张艾琳在桌子上来回地翻找,抬手拿起一叠纸,不经意甩出了个重物。钥匙被甩在地上了。她又拿左手勾着钥匙圈提起来,正要把右手里的一叠纸放回原处。 突然看见下一页白纸上赫然写着这么一串电话号码。电话号码后头紧跟着个姓。 季。 张艾琳想都没想,赶紧把手里那一叠纸,狠狠地扔在那姓名上面。 “连个值日也不干。” 张艾琳这么想着。 摇摇晃晃地,迈着不情愿的步子,走进了王兵办公室,张艾琳看见王兵盯着电脑,正忙。 她把钥匙搁在王兵的桌子上,就想要走开。 来都来了,哪能让她这么容易就走了,王兵赶紧叫住她,抬眼看着张艾琳,问道:“干什么去?” “我要走了。” “走什么走,我话都还没说,你就想走。回来,给我坐这。”王兵从办公桌下头抽出来了个小板凳,往张艾琳那一放,示意她坐下。 张艾琳刚迈出的步子,又再迈回来。看了一眼王兵递过来的小凳子,宁愿站着。 王兵这老师,张艾琳是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和她可能就是天生相克。 没一会儿,王兵在电脑上,输入了最后一个字,高兴地高高抬起手,点了个回车,一面念道:“好了!” 等他回过头来,张艾琳把手搭在办公桌隔板上,半眯着眼,都快睡了。 王兵看她这样,皱起眉头就骂:“这辈子没睡过觉,这么困吗?上课我就没见你抬过头,现在你站着还能睡着!” 张艾琳被这声音惊醒,缓缓晃晃脑袋,说道:“没睡。” -- 第26页 “晚上没睡觉?”王兵把胳膊肘搭在桌板上,语气变得缓和了些。 张艾琳摇头否认,说道:“没有。就是困。” 这话是假的。自从张叶秋新婚以来,张艾琳几乎是每天晚上都没睡过觉,不是心里不想睡,是脑子根本不允许让她睡。 哪天晚上不是到凌晨四五点,才能勉勉强强挤出来点时间,头沉进枕头里。 “你知道我这次找你来,什么事吗?”王兵问道。 这话问得奇怪,明明是你来找我说话,现在又反过来问我什么事。 见了张艾琳站着不说话,王兵也有些尴尬。 他咳嗽了两声,说道:“你知道马上要分班了吧?” “不知道。”张艾琳如实回答。 “不知道?”王兵又重复了一遍张艾琳的回答,语气里充满了狐疑。 张艾琳不说话。 “孟文君没跟你说吗?” “没有。”张艾琳说道。 张艾琳不亲自开口问的事,孟文君从来就不会主动提起。 除非到了非要张艾琳自己处理不可的地步,一般来说,孟文君替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包揽了下来。 “再过一个月,就到了这个学期尾声了,学校打算在期末考试之前,把文理班提前分出来,各自好好准备期末考试。”王兵说道。 张艾琳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分班,分什么班,什么老师,什么同学,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差别。 “哦。”她回答道。 “你打算选文还是选理?”王兵问道。 “理。”张艾琳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这么回答道。 虽然文科理科成绩一样烂,但要是江蛮,江蛮肯定得选理。说不定江蛮,现在也选了理。 这样的话,或许能够,和她更近点。 王兵点点头,十分赞同张艾琳的选择:“我也推荐你选理,你学理科,比学文科有天赋。你半天都憋不出来一个比喻句。” 接着,王兵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地说道:“分了班,我还带理科班的班主任,我想着,把你再安排到我班里。” 年级里,除了王兵,哪个老师都不愿意要她。那是给自己惹麻烦。 张艾琳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王兵突然把这气氛烘托得有些令人难受。 “家里这两天怎么样?”王兵又问道,手里已经又开始整理资料了。 “挺好的。”张艾琳回答道。 “真的吗?和父亲相处的也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王兵说道。 张艾琳没等到王兵再开口,先一步抢着说道:“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王兵摆了摆手,表示同意。 特别奇怪。出了门,张艾琳一肚子狐疑。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刚才讲台上那个写了一半的姓名,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 “想什么呢?”孟文君如同往日一般,站在校门口等张艾琳。 “没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晚?我去教室找了你一趟,你不在。”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话。 “王兵找我。” “什么事啊?这么正式。”孟文君笑了笑。 “说要分班了。”张艾琳回答道。 孟文君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事的,但我觉得你肯定选理,至于分到什么班级,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差别,所以我就没再提前告诉你。” 张艾琳突然警惕起来,瞪着孟文君,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选理?” 你凭什么这么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这么了解我? 孟文君先是被张艾琳这突然的反应惊得一怔,旋即又挂上温和的笑容,耸了耸肩膀,说道:“你是喜欢地理,还是历史,还是政治?” 他故意把话头轻轻拨转了个方向,避了张艾琳的锋芒。 “你要选文还是选理?”张艾琳明知故问。 她知道,孟文君讨厌人文的科目。 他讨厌字里行间的那若隐若现的一个“人”字。 孟文君也笑笑,不说话。 张艾琳冷笑一声,说道:“这次分班,恐怕是要和我一班了吧?” 上次入学,阴差阳错的,张叶秋没能把两个人安排到一起,孟文君不能及时地去处理,让张艾琳闹出了十三次退学的事。 这次分班,就算是张艾琳想不跟孟文君在一个教室里坐着都难。 孟文君还是像幼稚园老师沉默地鼓励幼童一样的眼神,看着张艾琳,不做声响。 那眼神,让张艾琳觉得作呕。 不说自己的话,心里拿捏着一杆天平的秤。 “我不想跟你一班。”张艾琳带着厌恶的语气,这么说道。 令她没想到的是,几乎是贴着她的话音,孟文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舟也这么说道。 卫婵高兴地在家里忙来忙去,在客厅里踏出一片欢快的脚步声:“那你什么都不用准备,饭菜我自己来做,你帮妈妈去蛋糕店,把蛋糕取来好不好?” 周舟听了话,在门口随意穿上一双鞋子,正要出门。 “哦,对了,差点就忘了。还有,记得去拐角的那家店,把礼物也顺便带回来。妈妈在家里等你哦。” -- 第27页 周舟忘得干干净净,今天是陈湛的生日。至于陈湛提前一个月回来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吧。 每年这个时候,根本用不着周舟刻意去记。就算卫婵能忘记周舟的生日,也不会忘记陈湛的生日。她太喜欢优秀的陈湛了。 可是让卫婵失了望,周舟只拿回来了蛋糕。 “订做的礼物呢?”卫婵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没有开门,店铺门口挂了个木牌,说商家有事休息。”周舟回答道。 卫婵皱起眉头,手底下翻炒的动作也变得有些焦躁,对周舟说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花了好长时间设计的!周舟啊,你再去街头那家金店,带一条项链。我的卡在……” “不用了,妈妈。”周舟打断了卫婵的话。 “怎么啦?”卫婵从厨房门口又探了一眼周舟,问道。 “今年我替陈湛特地去选了礼物。” 周舟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书包的拉链,把那原本计划送给张艾琳的香水,摆在客厅的桌子上。 红色的包装盒上,系着一条湛蓝色的丝带。 周舟伸出手来,扯平那丝带上的褶皱。 “好漂亮。”卫婵说。 “我也这么觉得。”周舟笑着说。 第14章 今天陈湛穿了一身湛蓝色连衣裙,头发精致地编成两股,分别用两根丝带卡在左右脑后,倒是显得有些可爱俏皮。 周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吃一顿饭的功夫,她非得要特地打扮地这么麻烦。 “你今天好漂亮。”周舟微微弯下腰去,伸手替陈湛摘去粘连在裙子上的不慎掉落的碎叶子。 “你喜欢吗?”陈湛趁着这头顶的月光,转了两圈。裙摆也跟着舞动起来。 “你穿什么都好看,”周舟笑道,“妈妈在楼上等我们呢,我们快上去吧。” 陈湛微微抬起右手,搭在空中,昂着头,看向周舟。 周舟会了意,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用掌心去接陈湛的手,轻轻鞠了一躬,配合着陈湛,牵着陈湛的手,一同上楼。 相比起周舟初见陈湛时的略微有些冷漠,卫婵见到陈湛时恨不得将她在怀里紧紧搂住,再也不要分开了。 “我们小汝今天也太漂亮了吧!”卫婵拉起陈湛的手,打量了一圈,夸赞道。 周舟不喜欢参与她们的对话,进了门,就钻进厨房里,摆弄餐具,替他们在碗里添饭,再摆上桌子。 餐具摆弄完了,周舟不愿走进客厅,就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地洗刷锅碗,洗了三四遍。 “周舟?还没做完吗?”卫婵伏在厨房门口的墙壁上,探头问道。 周舟被她突然吓了一跳,连忙说着:“马上马上。” 等到又把锅铲里里外外擦了个遍,才迈着步子,不情愿地走向饭桌。 陈湛拿着那香水礼盒,特别高兴。 听卫婵说,这是周舟挑了好久准备的。 更高兴的是,确信了那天在周舟手机上翻找的浏览记录,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人。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周舟假意笑笑,就低下头,把视线放在眼前的米饭上。只顾吃饭。 “哦对了,阿姨,我们要分班了。”陈湛捏着筷子,突然嘴里嘟囔着这么一句。 周舟心里突然一紧。 “啊,周舟跟我说过,没想到这么快呀,不是说下个学期吗?”卫婵说道。 陈湛摆摆手,说道:“哪有呀,还有一个月了。” 卫婵心里知道周舟撒了谎,表面上却不言语:“那小汝你是选文还是选理?” “当然选文啦。”陈湛嘿嘿一笑,一粒米饭黏在她的嘴角。 她转过头来问身旁的周舟:“你想好了吗?选文还是选理?” 周舟犹豫了片刻,最后缓缓地说道:“还没想好。” 陈湛放下手里的筷子,扑在周舟身上,周舟没来得及躲,被她拉扯着胳膊。 “你不是偏文吗?那我们一起都选文好了。阿姨,你觉得呢?”说到最后,陈湛看向卫婵,询问着卫婵的意见。 卫婵笑着说:“我也觉得选文好,我和周舟爸爸都是从事文字方面工作的,这样一来也有个照应。” 周舟的心沉了沉。 “选文的话,我们的成绩,一定在A班,跟老师说一下,应该还是同桌,没有问题。”陈湛说道。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两年的生活。 “再让我考虑考虑吧,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着急的。” 周舟也放下筷子,抬起陈湛的胳膊,将她的胳膊又重新放回到她的身侧。 听见周舟的话语多少包含几分推脱的意思,陈湛心里顿时升起不满,碍于卫婵的面子,陈湛忍着不好发泄,不再去看周舟,低着头吞咽。 又是潦潦草草的一顿饭,没能持续多久,正合了周舟的意。 陈湛走的时候,从周舟手里接过礼物盒的时候,甩手都带着怒意,要不是有人在旁边,估计今天又要大吵大闹一顿。 从小被骄纵坏了,想要的东西,都不用开口,就能有人马不停蹄地跑过来呈送上去。从来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得不到的东西。 周舟除了苦笑,就是苦笑。 能熬一天,算是一天。 只要早早地考上大学,早早地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经济自由,早早地离开这里。那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哪怕与这里的一切永不相见。 -- 第28页 这是周舟努力学习,课余时间偷偷打工赚钱的信念。 快了。 突然,周舟身后响起来卫婵的声音。 “宝贝,你怎么骗妈妈?” 周舟抬手轻轻关上了门,转过身来,看见坐在饭桌旁,靠在椅子上的卫婵。 “对不起,妈妈。是莫畅老师,几个月之前告诉我要下个学期分班的,就在刚才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么快就要分班。这可能是学校临时修改的。”周舟单膝卫婵的身边,攥起卫婵的双手,仰起头,真诚地望着她,这么说道。 嘴上这么说着,周舟心里却发慌。 瞒不过的事情,迟早是要来的。 卫婵低着头,温柔地问道:“宝贝,你自己想好了吗?选文,还是选理?” 卫婵的声音,轻柔地就像是春天里的微风。 可在这微风里,周舟却不敢言语。 她只能尽量低着身子,仰望母亲,用请求的语气,说道:“妈妈,我想选理,可以吗?” “为什么想要选理呢?”卫婵问道。 “因为我特别喜欢理科。”说到这里,周舟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目光。 卫婵的双手反抓起周舟的手,说道:“可是兴趣和未来的前途不能划等号呀。宝贝,你在文科上有天赋,有很大的天赋。 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文科成绩,比你的理科成绩,高了整整三十分呀。这三十分,放在高考上,分分是命啊。” 如果没有卫婵给周舟的周末塞满的国学地理等等一系列的辅导班。 如果没有卫婵占用周舟理科的时间。 那一切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周舟也在沉默着,是她和她自己对抗。高了三十分,是真真正正的事实。 卫婵伸出手来,指着墙上的文字,说道:“宝贝,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国学吗?” 是谁喜欢。 是谁只喜欢自己看得上的文字。 是谁只喜欢这些文字后面柔软好用的锁链。 卫婵伸出手来,摸着周舟的头发,说道:“我的宝贝,你从小拿了多少文章的奖项呀,你忘了吗? 我如果小的时候有你这样的天赋,我早就不会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编辑了。” 周舟改换双膝,跪在卫婵的身边,侧着脑袋,温顺地趴在她的膝上。 “宝贝,你真的想要选理吗?你坦坦荡荡的告诉妈妈就好。” 母亲的双手好温柔,语气也好温柔,声音也好温柔,周舟信了。 “我想选。”周舟轻声说道。 突然,周舟感到有两三滴温热滴落在她的脸上,她连忙直起身子来,看向卫婵。 卫婵落了泪。 周舟慌张地不知所措,伸手想要替卫婵拭去泪。 可这眼泪,周舟怎么能擦得掉,擦得干净。 “宝贝,你从小你就答应过我的,你曾经说一定会努力,成为了不起的舞蹈家和作家。妈妈为了你这一句话,倾尽了十几年的心血和精力。 我晚上加班,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工作到住进医院,累坏了我的身体,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只是想着,想着你能有一天,实现你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可是,宝贝,妈妈一直在努力地坚持,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容易就放弃?” “宝贝,你跳了十几年的舞,你以为,真的只有你自己在付出汗水吗? 你的演出服,舞蹈课的学费,请专业老师矫正等等的费用,哪一个不是爸爸妈妈辛苦赚来的呀? 你不愿意跳,自己搞坏自己的腿,妈妈是真的难过,难过的不是这些钱,难过的是我最亲爱的宝贝,竟然把我辛苦的付出,当成害你的垃圾。” “宝贝,你失信了一次,没关系,以前的努力我们就当做是人生的一次经历好了。可是,这一次,这么多年我们一起的付出和努力。 爸爸现在都还在外地出差奔波,腰上落下的病是不能彻底好了,昨天和我通视频电话的时候,他还笑着说他没事,说他不疼。宝贝,你真的要这么狠心,抛弃我们所有的付出吗?” 说道这里,卫婵早已经泣不成声。 周舟无声地流着眼泪,眼泪湿了她鬓角的头发。 她想要立刻跪在卫婵的脚下磕破脑袋,跪在一堆最尖锐的钉子里面,让铁钉刺破自己的膝盖,惩罚自己用不得下地行走。 再把自己绑在十字架上,鞭打到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再用熊熊的火焰把自己慢慢灼烧至死,最后把焦黑的尸体,一下子沉入海底,供深海里丑陋凶猛的鱼群分食,啃到连骨渣也不剩。 够了吗? 足够去赎被你们养育的罪了吗? 为什么总是拿这样柔软的鞭子,去驱赶到你们理想的方向? 周舟挣扎着。挣扎在水深火海里。 往哪走,怎么走,都是错的。 选理,伤了父母的心,错的。 选文,彻底杀死了自己,错的。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周舟终于拿到分班该填写的表格。 周舟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反锁好了门。 书桌上,一张表,一支笔,一把刀。 周舟咬着牙,拿起了匕首,忍着痛,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对不起。” 疼痛的灼烧感突然一下子像洪水一样,迅速冲破堤岸,将周舟整个人牢牢地包裹住,逼得她眼泪不由自主地想要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蹦越出来。 -- 第29页 后背上一瞬间密密麻麻地从毛孔里挤出无数滴冷汗,沾湿了周舟后背的衣衫。 泪水模糊着周舟的双眼,周舟颤动着手臂,又举起那匕首,从腿上,又划出了一道血口,她咬着牙根,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对……不起。” 刚才那般的灼痛再次铺天盖地的汹涌扑来。 那刀是给母亲,这刀是给父亲。 周舟喘着粗气,把匕首一下子扔在地上,把手上的血擦在自己的衣裙上,忍着腿上的剧痛,猩红着眼睛,颤颤巍巍地拿起桌子上的笔杆。 在前面的那张表格上的一栏里,郑重地写下: 理。 第15章 今天周一,是分班的日子。 学校教学楼门前,排着十三个牌子,七个文科班,六个理科班,每个牌子上,就是新分出来的一班,密密麻麻地列着每个人的名字。 学生一大早就挤在门口,伸头张望着,寻找自己的姓名。 分了班,打乱了顺序,虽然可能还是原来认识的同学,多少在学生心里带着两三分期许的意思。 这算是新开始。 周舟为了躲陈湛,故意在校门口徘徊,来得晚了。 等到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忙着搬书进新班级的时候,周舟才背着包,从校门口走进来。 她从第一块牌子上开始看,那是文科的。前几个名字里面,就有陈湛的名字。 周舟笑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她直接跳到理科班的牌子上,在第一块板子上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当她要去向下看新同学的名字的时候,前班主任突然走了上来。 “周舟?怎么来这么晚?” 周舟闻声看过去,莫畅今天把他那地中海头顶上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耷拉在脑后,特地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紧紧地贴着身子,脚下踩一双灰白色的运动鞋,那该是穿了好久,脏得洗不掉了。 “不好意思,莫老师,我起晚了。”周舟鞠了一躬,说道。 莫畅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撇着嘴,一如既往的一副严厉的样子,说道:“这可不像你,不能第一天分班,就迟到啊。” 周舟赶忙点头,答应着。 “你在哪个班?”莫畅问道。 “我刚看了一下,班主任好像是王兵老师。” “哦,是他,他不错的。你要跟着他好好学,我相信你考一个不错的大学,没有任何问题。你快点去教室吧,等会各位老师都该在新班级里开会了。” 周舟应下莫畅的话,跑着进了教学楼,从教室后门溜进去,把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箱子搬出去,再进了新教室。 幸好新教室就在隔壁。 周舟从后门进去的时候,看见新班级和原来的班级很不一样。 教学楼里其他班的学生大多数已经多少静下来了,至少学生坐在位子上,可是这新班级不一样,教室里人声鼎沸,何止一个吵字,简直要把教室楼顶掀翻。 “唉!周舟!我们一班啊!”卜聪明从人堆里看见周舟,一下子从桌子上跳下来,摇着大脑袋就兴高采烈地奔过来,伸手就要帮忙搬弄周舟怀里的箱子。 “我来,我来我来!” 虽说是跟小花走在一起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但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算不上熟络。卜聪明这一下子这么热情,倒是把周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连忙伸手,眼疾手快地抢过卜聪明手里的箱子,说道:“不用不用!” 卜聪明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周舟下手这么快,手劲这么大的。 旋即,他让开身子,示意周舟进来,说道:“你坐哪里?” 没等周舟回答,卜聪明就转过身去,目光替周舟找寻着教室里的空桌子。 可左看右看,除了后排,其他没有。 “周舟,今天你来的有点晚,就后面有桌子,其他没有了。我的位子在第二排那个位置,要不我跟你换一下。”卜聪明指着前排一张已经收拾好的桌子,说道。 “不用了,我以前就坐在后面,坐习惯了,再过几天应该就调座位了,谢谢你呀。”周舟连忙谢绝卜聪明的好意。说着已经走到后排的桌子前面,把手里的箱子放在上面。 完事之后还不忘记转过身来给卜聪明一个礼貌的笑容。 “旁边这空位有人坐吗?”周舟问道。 卜聪明挠挠脑袋,说道:“空桌子,应该没人吧,没人你就先用着,以后来了人再说。” “好,谢谢你。” “不用,”卜聪明摆摆手,“多客气。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哦哦,行,那你先忙着。” 等到卜聪明走后,周舟松了口气,这人也太热情了。 周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桌子,心里挺满意。 “一个人坐,正合我意。” 周舟想着。 她是这么想,可是陈湛 从几个小时前开始,心里就窝着一肚子恼火。 原本兴高采烈地去看分班表,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找了五六七八遍,连背景图的原网页链接都找清楚了,愣是在那张牌子上,没找到周舟名字。 急得她直接就要去找老师,询问是不是弄错了。 “唉,湛湛,周舟怎么选理了?”小花来到陈湛的身边,指着旁边不远处那张理科班的分班表,说道。 -- 第30页 不可能。 陈湛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周舟明明答应了自己,亲口答应了自己,说自己会选文。 怎么可能是理? 陈湛连忙从文科班的分班牌前的人群抽出身来,又拨开另外一群人,从人缝里挤进去,眼睛上上下下地搜索着,心里忐忑不安。 终于,她的眼睛死死扣住一个方向,不肯挪开。 周舟。 她的名字,被牢牢地印在了理科班的分班表上。牢牢地。 该死的!! 凭什么?! 莫畅走过来,喊道:“请看完分班情况的同学,抓紧时间去各自的班级处理自己的课本、座位等等,不要都挤在这里!等会儿你们新班主任会给每个班级开一次班会。所以请同学们,抓紧时间处理,保证时间效率!” 看见莫畅来了,人群散了大半。 陈湛还站在周舟的名字前面,不肯离去。 莫畅顺着陈湛的目光看过去,淡淡地说道:“陈湛,不要再纠结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不能用一个人的价值观,去捆绑两个人。” “可是她答应我的!!”陈湛突然厉声喊道。 她的声音引来很多人向这看去。 莫畅抬了抬眼,拍了拍陈湛的肩膀,说道:“你跟我来。”说着,莫畅就往教学楼里走去。 陈湛又瞪了一眼,拿手指偷偷楷去眼角的泪花,最后不甘地跟了上去,走在莫畅的身后。 两个人一边走,莫畅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两个关系好,我知道。” 陈湛沉默着不言语,跟着莫畅上了阶梯。 “你想要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我能理解。可为什么你要求她陪你选文,而不是你去陪她选理?” 两人已经到了教室后门前。 莫畅转过身来,看着陈湛,说道:“陈湛,你是一个好孩子,只是有的时候太固执。这样的事情,就随它去吧。” 陈湛听不懂。 什么叫随它去吧? 是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的,一分一毫的差错也不能有,一分一毫的距离也不能有。 莫畅又拍了拍陈湛的肩膀,表示宽慰:“去吧,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 陈湛听不进去莫畅的话,她怎么甘心听得进去。 她跑遍了学校里所有的角落,穿过一波又一波陌生或是熟悉的人群,许许多多张面孔,一样的。都不是周舟。 她得找到她。找到她问清楚。 可时间线被拖得越长,陈湛心里的委屈就被拉扯得越多。就像是添加了酵母的面团。来来回回的步子,多往前走一步都是酸楚。 找不到她呢。 陈湛走到教学楼拐角处的仓库,眼泪夺眶而出。 昔日里周舟的温柔话语,此时此刻一股脑地重复浮现在陈湛的心头上。 “她答应过我的。”陈湛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 从她们相识开始,两个人就形影不离。 陈湛在哪,周舟在哪。 周舟知道她的一切。她的坏脾气。她的小孩子气。她所有的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缺点,周舟都知道。周舟会温柔地安慰她,没关系。 越想越难过。 突然,原本紧闭的仓库门从里面被推开,声音惊得陈湛眼泪连忙止住,她连忙转过身去,不愿被人看到这狼狈地模样。 “是……陈湛吧?” 身后人直呼她的姓名,惊得她心头一颤。 那人走到她身边,不经意瞥见了陈湛红润的眼眶,于是连忙悄悄退了两步。 他是孟文君。原本帮老师清点货物的,没想到一出仓库门就遇见陈湛。 “对不起同学,我认错了。”孟文君为了给陈湛留足脸面,这么说道。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就转身故意从另外一侧的走廊上去了。 没想到竟然有事情能让学校里这个大小姐哭得梨花带雨的。 真奇妙。 孟文君一边上楼梯,一边这样想。 “哦对了,艾琳那个崽子,不会现在还没来吧?”突然,孟文君想到张艾琳。 孟文君想的不错,这个崽子,是还没来。 不仅没来,张艾琳还在床上。 等到她到学校的时候,已经都快放学了。 她不急不慢地从教学楼门口的分班牌上找自己的名字,旁边有两个老师等着她,准备收牌子。两个老师知道是张艾琳,也不好说什么。她原本就这样,说多了是白费口舌。 看了班级后,打着呵欠,迈着四方步,走向新班级。 倒也没有什么需要带的,课本之前都因为卜聪明的小聪明,统统进了垃圾堆。 张艾琳一个人就单枪匹马地来到教室,里面王兵坐在讲台上看书,底下的同学在上自习。 她单手推开教室的后门,没想到哗啦一下引发了好大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集在她身上。倒是讲台上的王兵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这是习以为常了。 张艾琳环视了一圈,找不到其他空座位,就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的。 “这有人吗?” 张艾琳拿手指直接敲了两下桌子,垂着眼睛问周舟,浑身上下满是懒散。 第16章 看见眼前阴魂不散的张艾琳,周舟心里何止是惊讶两个字可以形容得尽的。 -- 第31页 原本都已经打算八辈子都不和她打上交道了,怎么偏偏就在现在还成了同桌? 周舟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平着脸,冷冷地说道:“没有。” 语罢,就低头看书,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发生呢?牵动自己情绪的人,现在突然和自己凑得这么近,这怎么办? 周舟表面上有条不紊地在写计算的公式,实际上那都是靠手臂的肌肉记忆,胡乱写的,一窍不通。 张艾琳扯椅子,在地面上拉动好长的声音,扰了她。 张艾琳把书包甩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响,扰了她。 张艾琳调整桌子,又扯出两三声不合时宜的响动,扰了她。 烦。 周舟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眉头,已然拧成一团。 不是怪张艾琳弄出声响,而是责备自己不够专心。 此时此刻,她控制不住自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眼前的题目上。 还好,下课铃声响起来,放学了,周舟松了一口气。 张艾琳几乎是踩着下课铃的尾音出去的。刚来椅子都没坐热,就走了。落在别人的眼里,来去自如,快乐似神仙。 说是这么说,但谁都不愿意去当她这样的神仙。 班里的人走得还剩下一半的时候,周舟忽然就从门口的人群里看见了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那是陈湛寻来了。 一看见她,周舟提起背包,就想要从教室的另外一个门离开。 可是,躲得了初一,怎么躲得了一辈子? “周舟!” 陈湛还是看见了她,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向陈湛的方向看过去。太瞩目了,大小姐不顾形象地在教学楼里喊叫。 陈湛来不及在乎外在的形象,因为她看见周舟还想要往相反的方向逃走。 于是她又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周舟你给我站住!” 这一喊,确实有效果。 周舟止住了步子,站在走廊里,背对着陈湛。 陈湛看见周舟停住了,连忙推开周围的人群,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冲周舟奔去。 和周舟原本的设想不同,原本周舟以为陈湛又会不顾一切地歇斯底里。 可是,陈湛猛地扑在周舟的身上,从身后紧紧地抱紧周舟,就像是牢牢地抓住失而复得的宝贝,一种莫大的安慰感从陈湛的心头升起来。 怀里的味道是熟悉的味道。周舟身体的温热让陈湛一下子想要流泪。这是真的。 良久,陈湛心里的情绪散了,她开始注意到来来往往向这里打量过来的目光,引得她心头像挠痒一般地不适。 陈湛松开环抱着周舟的手臂,冷着脸,命令道:“跟我来。” 说着,陈湛已经走在了周舟的前面,周舟没有别的办法,所有的逃避只是一时的惬意,犹豫了片刻后,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卜聪明招呼着班级门口聚集的同学,推拉着几个好事的想要跟上去的男生。 他知道这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无关紧要的人再从人家碗里扯一两嘴油,于情于理都是不对,于是他帮忙,驱散了人群。 卜聪明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看着两个人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唉,小女生。我是真不懂,怎么女孩之间,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 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可就是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陈湛的心里,整整一个上午都没能把它□□。 陈湛领着周舟来到学校的小花园里。 自从有了前面修的整齐的大花园,这里几乎就被废弃了,经常有学校外面的猫猫狗狗,通过学校的栏杆钻进来。 花花草草,没人照管,该枯死的枯死,该生长的倒是长得很野,绿了一大片,有没过膝盖的高度。 一般正常人,没什么事不会来到这里。陈湛挑了这么一个地方,方便说话。 走着走着,陈湛停住了,周舟跟得近,差点撞在她身上。 陈湛转过身来,双手环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盯着周舟,强忍着心头的火气,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周舟明知故问。 “你告诉我选文,最后选理!”这几个字是陈湛咬着压根,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周舟低下头,不言语。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陈湛听不进去。 “怎么不说话?啊?”陈湛两手掰起周舟的头,强迫周舟两眼看着自己。 她竟从那双眼睛里面,看见嘲笑。 恨意的种子从心脏最娇嫩的肉里扎进去,用鲜血的滴灌,一瞬间就刺破所有一切的禁锢,野蛮地扎根,长成大树参天。 她一把扯去周舟耳边别着的发卡,连同扯掉了三两根细发。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一瞬间钻进太阳穴。周舟嘴里倒吸了口凉气。 “你有什么脸再去戴这发卡?”陈湛举着手里的发卡,狠狠地用力向上抛出。 周舟瞥见那发卡落在了草丛里。 那是陈湛送的。陈湛再拿去,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急,也不恼,平静着一张脸,陈湛看不到周舟的任何情绪。 这令她更加烦闷。 “怎么不说话?!”陈湛用喊的。 这喊声,喊得无力,喊得苍白又响亮。 -- 第32页 就好像是拿空弹弓,去扫飞在头顶上的雁,瞄得准,结结实实地发了颗虚弹。 所有的力气打在空气里。 怒火,恨,恼,都还给了自己。 陈湛恼火地上前两步,强硬地掰开周舟的嘴,拿另外的手,往里探,想要撬开周舟紧闭的牙门。 她抓住了周舟在挣扎里的空隙,用力一钻,手指滑进了周舟的口腔里。恶狠狠地搅动。 “我让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周舟用力摇晃着脖子,两手紧紧地抓住陈湛的手向外拉扯。 可此时的陈湛怎么能体会周舟的用意,她只借着周舟力气的松动,得了机会。 “说话啊!” 报复。 怒火。 委屈。 终于,在陈湛的拨动下,周舟不受控制地用足了力气,重重推在陈湛身上。 猛地一推,陈湛身体没有了支撑,重重摔在地上。 推开陈湛之后,周舟攥着拳头,抵在自己的唇间。 陈湛倒在地上,顾不得身下传来的阵阵痛感,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周舟。 良久,两个人无话。 周舟好不容易调节好了自己的身体,看了一眼地上的陈湛。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起来。 周舟心里叹了口气,弯下腰去,递给陈湛一条胳膊,掌心向上,示意陈湛将手也递送给她。 看着近在眼前的手,陈湛心里的委屈被无限倍的放大。 她怎么能这样呢? 没了刚才的气焰,她就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女人,固执地把头瞥向一边,不肯正眼看向眼前的人,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 周舟不由分说地抓起陈湛的胳膊,在陈湛的用力反抗的半推半就之下,还是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细细替她拍去身后的尘土。 “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强忍着喉咙的哭腔,这是陈湛能说出来唯一硬气的话。 她不想这样说。 不是这个意思。 可碍于自尊,这些话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听了这话,周舟沉默了片刻,转身就要离去。 看着陈湛的样子,她也不忍。可是脑海里残存的理智,不断在她耳边耳语。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突然,从花园不远处突然钻出来一声犬吠。 吓得陈湛下意识地躲在周舟身后。 周舟看清了那不远处,立着一条黑色的中型犬,估计是刚从学校的栏杆缝隙里钻进来的。黑狗样子长得凶,正冲着两人的方向狂吠不止。 周舟也害怕,可是两个人都一味地害怕,没有任何意义。 她左手向后护住身后的陈湛,眼睛盯着那条黑狗,低声对陈湛说道:“别害怕。我们慢慢向后退。” 陈湛乖巧地顺从,步子跟着周舟的步子慢慢地挪移。 可是她们越往后退,那狗反而觉得自己更得了气势,竟然缓缓地向两人走过来。 周舟一看情况不对,急忙说道:“不能再向后走了。” 她紧张地盯着那条黑犬,用余光瞥见脚边有节木头。她弯腰捡起那条木头,紧紧握在手里。 又伸手拿起一块碎砖,鼓足了力道,向黑犬身后的铁栏杆砸过去。 砰得一声。 那原本已然生了锈迹不堪的铁栏杆,在砖块的冲击下,被砸得弯折。 黑犬也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叫声变作了呜呜的低鸣,连忙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从身后的铁栏杆钻出去,逃走了。 周舟松了口气,扔了手里的木棍,用手背反手拍拍身后的陈湛,说道:“没事了,小狗逃走了。” “你为什么……要选理?”陈湛从她背后说道。带着哭腔。 “……对不起。” “你除了对不起,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明明是你答应我的,是你自己亲口答应过我的……你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到底是真还是假?”陈湛伏在周舟的后背上,泣不成声。 是真还是假? “我分不清了。” 周舟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湛蓝色的天空,两只燕雀从她眼前掠过去。 她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第17章 周舟自己心里也多少有些惊讶,除了陈湛闹的时候,自己心里没有什么波澜。 她亲自陪同陈湛走进了她的新班级后,再回到自己班级的时候,旁边那个她的新同桌还没来。都已经快上课了。 正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周舟突然听见卜聪明喊了一声:“艾琳姐姐!” 这是张艾琳来了,浑身上下就背了一个包。她走到自己的课桌前,把包挂在课桌旁边的挂钩上 。 周舟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 桌子上空空如也,连根笔也没有,这是来上什么课? 上什么课,怎么能上课呢。来学校是补觉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化学原理,一面听着老师讲课,睡眠质量就能特别好。 像以前一样,张艾琳整理好自己的背包后,刚要趴下,动作就被王兵一声喝断。 “张艾琳!” 张艾琳看向声音的来源,王兵站在后门门口,两只手背在身后。眼镜反光了,但看他那脸面对的方向,应该是在看自己。 她向后仰了仰身子,靠在椅子的后背上,双手自然地耷拉在身体两侧,懒懒散散地说道:“睡觉。” -- 第33页 出乎张艾琳的意料,王兵两步并一步地走上前来,站在她的身边,说道:“跟我出来一下。” 张艾琳听了话,懒洋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跟着王兵出去了。 周舟忍不住看向两人的方向,心里也满是疑惑。 “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上课不许给我睡觉,给我好好听课! 正好你坐后面也不用调座位了,每节课我都来,你要是敢睡觉,你试试。” ? 今天王兵是怎么回事? 看见王兵一脸严肃,张艾琳心里特别纳闷。 过去的整整一年,不管张艾琳上课是趴着还是躺着,王兵从来都没管过。怎么从今天开始,就要开始管她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以后只要我看见你在睡觉,我就进去揍你。”王兵说道。 “不是我说,那个……” 张艾琳支支吾吾,嘴里说不出来脑子里想的话,就被王兵打断了:“不是什么?以前我太放纵你了,是我的错。以后两年,我加倍给你补偿回来。” ?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搞得张艾琳一头雾水。 要是其他老师,张艾琳连跟他说话都懒得说话,哪还有耐心听指挥。可是王兵不一样。 王兵是张艾琳打心眼里服气的人。 不为别的,就为他是个好人。 “行了,进去上课。”王兵推了张艾琳一把,张艾琳单脚站着,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 张艾琳回头又看了王兵一眼,最后还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她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后背靠在椅子上,两手环抱于胸前,看着讲台上空空如也的黑板,干瞪着眼。 课本,没有;纸笔,没有。除了人到了,什么都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张艾琳连个准备的时间也没有,好久不怎么听课了,她都忘了上课应该干什么了。 王兵跟着张艾琳,又走到她座位旁边,问道:“你桌子比你脸还干净。你课本呢?” 听了这话,坐在前面的卜聪明的反应那应该是比张艾琳还快,他在座位上就要起身走过来,说明原委。 张艾琳瞥见了卜聪明的动作,快他一步,说道:“我扔了。” “我不管你为什么扔了,限你三天内,给我把课本准备好。这几天,你先和你同桌看一本。别忘了谢谢人家。”语罢,王兵抬起手,狠狠在张艾琳头上敲了一个毛栗子。 张艾琳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说完,王兵就走出去了,临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转过身来,多嘱咐了一句:“我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你别又想着偷偷耍手段。” 张艾琳撇撇嘴,不以为意。 班主任都发话了,周舟得听。 周舟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得冷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自己的错。”周舟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的。 周舟非常努力地回想着张艾琳冷冷地拒绝自己时候的那副惹人厌的面孔,可是更多的画面像地下的藏水一样从砖缝里溢出来。 被她拥抱过。 !!! 想到这,周舟身体像触电一样,从脚心到头皮,一阵发麻。 “停。”她这么命令自己。 无论心里怎么样风雨交加,表面上都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周舟把自己的课本,摊开在两人的中间,说道:“我们先用一本书吧。” “不用。” 张艾琳皱着眉头,两个人用一本,这也太尴尬了。 “可是王兵老师刚才说……” “不用管他。”说着,张艾琳又重新趴在了桌子上,已经时刻准备着入眠了。 周舟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无所谓态度的张艾琳,只好把课本撤了回来。 这一趴不要紧,趴来了王兵的巴掌。 老师在前面讲着课,王兵从后门悄悄地进来,猛地一下拍在张艾琳的后脑勺上,直接把她从梦境里唤醒。 等到张艾琳睁开的睡眼,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王兵。 拉出去又是一顿说教。 没办法。 张艾琳抬头看着黑板上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板书,老师也不知道讲到了哪里,像听天书一样。 周舟又重新把书放在两个人的中间,低声说道:“还是看我的吧。老师在讲这个例题。”说着,周舟指了指书页。 张艾琳右手撑着脑袋,左手随意一拉,将课本重新铺在周舟的桌子上,说道:“放你那边,我能看见。” 周舟愣了愣,旋即又说道:“好。” 这下两个人就不是共同看一本书的角度了,不管周舟怎么转动身子,都觉得浑身难受。 虽然她知道张艾琳垂着眼睛在低头看她手里的课本,可是想到自己钻进她的目光里,周舟便觉得怎么样都不对。 “写错了。”张艾琳突然说道。 “什么?”周舟下意识地抬头,没想到对上她的眼睛。 心脏漏了一拍。 慌忙地低下头。 “刚才他说的要代入的公式。” “哪……哪一个?”周舟支支吾吾,眼睛里面看的都是满页的符号。 “有未知量的那个。” 周舟一阵沉默,她在草纸上强装镇定地寻找,可根本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作用。 -- 第34页 张艾琳抬眼扫了周舟一眼,使得周舟心里更加慌张了。 这个女孩。好像不太聪明。 索性,张艾琳放下支撑着下巴的右手,一下子抽出周舟手里的笔,身子向周舟那方向倾斜,在周舟的书页上,亲自把周舟抄错的公式勾画掉:“我是说这个。” ?! 张艾琳这无意的动作,在周舟心里,简直是直接引燃了炸弹。 她近乎贴着自己的身体。 近乎完美的下颚线就在自己的眼前。 她的唇一张一合。说的什么? 听不进去了。 她就在眼前啊。就在眼前。靠得那么近的距离。甚至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都能清清楚楚地嗅到。 在那一瞬间。 宇宙仿佛都不再转动。无数的星辰燃烧为灰烬。任何存在或是虚幻的自然法则,都化为乌有。浩瀚的星际里,除了光,就是光。炽热的,耀眼的,白光。 “你抄错了,和上一条公式抄串了。” “好想。被她亲吻。” 突然,这个想法在周舟的脑海里炸裂开来。 无边无际的情感的浪潮在周舟身体里翻滚,这一阵又一阵,从心里散发出的浪花,急促地拍打着周舟脑海里仅存的理智。 “不行!”最后的理智扯弄着周舟,强硬地将她拉回现实。 “……你干嘛?”张艾琳愣住,手里的笔也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周舟。 张艾琳的声音惊醒了周舟,她连忙抬起头来,突然发现两人保持着尴尬的动作。 周舟伸手想要推开她,可是没想到,这手,牢牢地贴在了张艾琳的胸前。 手掌传来一阵又一阵柔软的触感。 羞得周舟一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她连忙将手缩回来,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手足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周舟连忙道歉。 张艾琳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把修改后的公式,都改在了旁边的空白里,她轻声说道:“嘘。你再吵,别人该看过来了。” 语罢,张艾琳把笔夹在书页中间的缝隙里,指了指刚才修改的地方,说道:“这儿,你再看一下吧。” 都这样了,哪还能看进去什么公式。 周舟只能小声地回答:“好。” 张艾琳又注意到周舟发红的脸颊,犹豫再三,还是出口问道:“你脸怎么了?” 红得有点病态。她担心是不是传染病。 周舟连忙拿手遮盖住自己的脸颊,微微用后背对着张艾琳,说道:“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你一直这样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张艾琳皱着眉头,更觉得是传染病了。 周舟抽出来一只手,冲着张艾琳使劲地摇摆,急忙说道:“真不用,真不用。我一会儿就好了。谢谢你呀!” 她心里又羞又急,暗暗心里连声骂了张艾琳八百声笨蛋。 都现在这个时代了,哪有人像她这样笨的! 第18章 像以前一样,孟文君下午放了学,在学校门口等着张艾琳。 一见到她,孟文君笑着问:“怎么样,新班级?” 张艾琳转了转脖子,捏了捏酸痛的肩膀,一脸苦笑,说道:“不知道王兵今天怎么了,突然开始来管我。我上了一下午的课,真幸福。” 孟文君把背包重新背好后,一边走,一边替张艾琳揉捏着肩膀,笑道:“辛苦您老人家了。” “哎对,就是这地方,你使点劲。” “这儿?” “往左点。” “这儿?” “对对对,就是这。累死我了。” 孟文君又轻笑两声,手下加重了力道,说道:“你有多久没听过课了?还认得中国汉字吧?” “你不知道,我一本书也没有,都是看我同桌的。我还不好意思跟人家一块看,就扭着肩膀,看了一下午。” “有同桌了?同桌是谁?”孟文君的手又捏上张艾琳的脖颈,轻轻发力。 张艾琳想了想,说道:“好像叫粥粥,像是个艺名。” “周舟?我知道她,学习很好。”孟文君说道。 突然,张艾琳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说道:“你还真厉害,说不跟我一班,就能不跟我一班。你是怎么说服张叶秋的?”说着,伸手比了个大拇指。 “也就那样。” “你在几班?” “七班。”孟文君说道。 突然,张艾琳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一瞬间消失殆尽。孟文君也跟着她停下。 她转过身来,瞪着孟文君,说道:“你选文?” 孟文君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也不言语,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为了不跟我一班,你选文?”张艾琳恶狠狠地说道。 孟文君耸了耸肩膀,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没其他办法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文科比理科好,学文学理,对于我来说,都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说得轻松。 “从小撕了国文课本的是你孟文君吗?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去听人文课的是你孟文君吗?你现在跟我说,学文学理都一样?” 张艾琳清清楚楚地知道,孟文君是有多讨厌学文。 他竟然为了自己随口一句的气话。 -- 第35页 这样。 张艾琳拉着孟文君的手,就要往学校里走:“你跟我走,跟年级主任说清楚,说你学理,说你填错了。” 孟文君抓着张艾琳的手臂,轻轻地将手臂拧开她的手掌,笑着说:“艾琳,你不要自责,我不是为了你。 我仔细思考过了,我学文比学理更有优势,你也知道,有多大的优势。而且,我也不想跟你一个班级。” 顿了顿,他咽了咽口水,犹豫着。 最终还是缓缓地说道:“我不想去监视你。你和我都痛苦。” “你跟我走。”张艾琳还要拉着孟文君向教学楼里走。 孟文君反手拉过张艾琳,说道:“各个老师都和我谈过话了,这也是我们共同商量的决定。我心里已经明明白白地想好了,这个选择,我自己选的。 我可以现在陪你再去找年级主任一次,但是不会影响我现在的选择。” 张艾琳转过身来,孟文君对着她又展开笑容。 那双像林间小鹿一样的双眼,看上去就像是缓缓地流在山谷间的泉水一样澄澈,没有一丝一毫地阴翳。 使人只能想到这人世间最美好、最阳光的宝物,使人忘记这苍天与大地之间的一切肮脏污秽。 这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的一双眼睛。 孟文君拍拍张艾琳的脑袋,说道:“行了,别再磨磨蹭蹭的了,这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决定好了,谁说都没有用了。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咱们赶紧回家。” 张艾琳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肯动。 “崽子傻了?”孟文君又拍拍她的脑袋。 没想到张艾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就是一个回旋踢:“以后这样的事,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担心你啊。 孟文君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吃痛下叫唤了一声。 张艾琳乘胜追击,对着倒在地上的孟文君,抬腿就就要踏在上面。 “饶命饶命。”孟文君说道。 张艾琳的腿停在空中,最终又收了回来。 孟文君从地上爬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嘴里嘟囔着:“你下手可真狠。” “我问你话呢?”张艾琳重复说道。 孟文君不答,伸手搂过她的肩膀:“走喽,回家喽。” 张艾琳眼神暗了暗。 他不说话的。 怎么能……不说话呢? 两个人之间,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墙。远的时候,看上去离得很近;可每当张艾琳走得近了,透过玻璃,她反倒看不清孟文君的脸了。 “唉,你们两个孩子,放学回来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笑着脸,一同和两人上了电梯。 是那位喜欢跟张艾琳打招呼的老奶奶。就像以前一样,她还是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衫。手里挎着自己编织的木条篮子,里面放着果蔬。 “阐奶奶。”孟文君礼貌地唤了一声。 听见孟文君唤她,阐奶奶高兴得不得了,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挤在她那干瘪又苍老的脸庞上。 阐奶奶赶忙从兜里掏出来几颗糖果,还是上次递给张艾琳的那种蓝色包装的硬糖。她在孟文君手里塞了几颗,又分给张艾琳几颗。 心里的高兴劲,使得阐奶奶还想多说些话,所有的话说出嘴,都变成了在朴实不过的几个字: “吃糖,吃糖。” 两人道了谢,正好电梯门开了,张艾琳拿着糖,走了出去,不好意思地和阐奶奶告别。 等到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看着手里的赠与,愣了几秒,最后还是装进口袋里,又摸出来钥匙,钻进锁眼,开了门。 每天回到家里,陌生感都多一些。 今天是客厅沙发。迟岚去换了一套,空气里散发着若隐若现新家具的味道。 一看到张艾琳回来,原本在客厅里呜呀乱叫的南南,一下子收紧了嘴巴,胆怯地望着张艾琳。她扶着墙,正换鞋。 迟岚从厨房里走出来,围着围裙,把手往围裙上抹了两下水,伸手就要来碰张艾琳。 张艾琳连忙躲过去。 迟岚的手停在空气里,马上又收了回来,她挂着温柔的笑意,说道:“艾琳啊,今天阿姨的家人要来咱们家,一起吃一顿晚饭,我做了好多菜,都是你爱吃的。” “我今天有点事,要出去。”张艾琳故意推脱,不愿意见。 正巧,这时候,张叶秋从卧室里走出来,端着杯子,拖着脚步,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温好茶水壶,往杯子里倒茶水。 他一面倒水,一面说道:“今晚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里,吃饭。” 语罢,也不看张艾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茶水,拿起电视遥控换了台。 迟岚看看张叶秋,再看看张艾琳,在他们父女俩之间,尴尬地赔笑着。 张艾琳没说同意,也没拒绝,提着包,走进卧室,猛地关上门。 迟岚看见张艾琳摔门,心里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凑到张叶秋身里,语气里三两分娇,指了指张艾琳的房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叶秋一把搂过迟岚,使得她倒在自己的胸膛里,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说道:“她答应了的意思。” 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什么脾气性格,多少拿捏几分。 哪怕张艾琳再怎么不愿意,这顿饭,她也不能不吃。 -- 第36页 就算迟岚故意在客厅挂着三个人的全家福,张叶秋也得告诉所有人,这个家里,是过着四个人的日子,不是只活着三个人。 迟岚倒在张叶秋的怀里,撒娇道:“叶秋,你看艾琳这么不愿意,要不然就算了吧?” 张叶秋低头,轻吻在迟岚发间,哑着嗓子,说道:“她愿不愿意,都不重要,你别太惯着她。长这么大,也得知道礼数。躲着不见人,算什么家教。” 虽然张叶秋看透了迟岚的心思,可一碗水得两头端,哪一头都不能倒了。 听见张叶秋的话这么坚定,迟岚也不好继续再坚持,转而换了话头,说道:“艾琳的性子也太倔了,平时我跟她说一句话都难。” “确实。这点随我。”张叶秋拿起电视遥控,抬手又换了频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样跟她说话,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迟岚压着声音,在张叶秋耳边说道。 张叶秋又换了个频道,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多相处相处就行了,我和她也不爱说话。” 迟岚心里怨张叶秋迟钝。 她明里暗里都是在抱怨,自己和张艾琳相处不好,可是张叶秋就怎么也听不出来,自己说一句话,张叶秋再说两句,最后把话头引在自己身上。让她继续说都没理由说。 张叶秋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能听不懂呢。 但他不能听懂,听懂了就坏了。 突然,门铃响了。 张叶秋把手臂从迟岚身上收回来,说道:“你去看看,该是来了。” 迟岚开了门,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地说道: “来啦。” 第19章 张叶秋也笑着迎了上来,看着眼前来的陌生人。 站在前面的两位老人,该是迟岚的父母; 站在后面那个稍许年轻的高个子,应该也就是迟岚的弟弟了。迟隐。 迟岚赶紧招呼着门外的三个人进来,门里面,门外面的人,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踏进了门槛,也就算是一家人了。 张叶秋招呼着大家落座。 南南急忙跑出来,扑到迟岚弟弟怀里,喊道:“舅舅!” “唉!几天不见,我们南南又长高了!”迟隐笑着蹲下身来,抱起南南,转了一圈。 除了迟岚和南南,在张叶秋心里,其他人都是亲戚,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要不是老爷子非要来见见面,大老远的坐着飞机赶过来,张叶秋这一辈子也不会去拜见岳父。 来都来了,就这么着吧。 倒是迟岚很高兴,忙前忙后地,把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张叶秋敲敲张艾琳的门,在外人面前,装着温和的语气,说道:“出来吃饭了。” 大家都看着,那扇门,没人应。 张叶秋又敲了敲,重复说道:“睡着了吗?吃饭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张艾琳不应。 迟岚看在眼里,倒觉得高兴。 张叶秋耐着性子,刚抬手,还没来得及敲第三次,门就被打开了。 张艾琳站在大家的面前,目光都往这来,她倒是觉得自己像个展品。 张叶秋一一向张艾琳介绍,她只是轻声答应着,不愿去唤人。 这看在迟岚眼里,有些不满。 “艾琳个子好高啊。”还是迟隐打破这沉默。 张艾琳随着张叶秋的性子,从小也没跟亲戚有来往,看着家里突然多了这么几个陌生人,还沾亲带故的,除了烦,就是烦。 她不懂张叶秋的意思,把这全部的责任,都推在张叶秋头上。 这些人,都是张叶秋带进来的。 张艾琳一脸淡漠,张叶秋猜到了,觉得平常,可是迟岚看在眼里,不满到了极点。对面坐着的,可是自己最亲的人。 张艾琳,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对着长辈甩脸色? 今天,她偏要拿起女主人的身份,得告诉张艾琳,谁高谁矮。 迟岚从厨房里走出来,故意拿了双短缺的放了好久的筷子,放在张艾琳的饭碗旁边,又忙前忙后,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故意说道:“唉,为了收拾这顿饭,我从早上就开始准备着,都快忙晕了。” 张叶秋瞥见张艾琳那双破旧的筷子,伸手把自己的和张艾琳的换了,说道:“岚岚,你在哪里找到的?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之前病的时候,躺在病房里,天天见它,也算是它救了我一命。”语罢,看向众人。 迟隐笑着瞥了一眼,知道那是张叶秋护着张艾琳,索性也就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是啊,就是这些旧物。咱们的一生,都承载在这些旧物上面了。” 可是迟岚不是个聪明人,迟隐能看出来,迟岚看不出来。 既然提了旧物,那就以旧物借题发挥。 “是的啦。但是既然都是旧物了,陈旧不用的东西了,那就是过去了,就得扔,犯不着再放在眼前,勾起一些已经过去的事。”语罢,迟岚抿了口水。 迟岚原想说的是张艾琳,可是在明面上,不仅把张艾琳点了,还把张叶秋一起点了。 迟隐应答着,而后低头夹了一口菜,不再言语,心里暗暗地想着:“蠢得可爱。” 迟岚这两句话,还是真有效果,她的三言两语,把张艾琳心里的无名火给挑起来了。是的,旧物。这房子里的东西,三天两头地换,以前这么多年留下的,统统都让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换成了新的。 -- 第37页 连母亲留下的幸运瓶都给打碎了,这房子里面,还能有什么东西是旧的。这饭桌上,不是那双旧木筷,就是张艾琳。 平时憋着一言不发,你到现在人多的时候耍什么威风? “不能这么说。旧的有旧的好,新的有新的好。就像这房子,现在重新粉刷得像新的一样,再过几年,还是会变成旧的。”张叶秋说道。 张叶秋这话,就差把迟岚名字给念出来了。 新的,旧的。相比以前,迟岚也是旧的;相比现在,迟岚却是新的;再过几年,不过也还是旧的。 迟隐听出来,张叶秋面对迟岚的咄咄逼人,有些恼了。 迟岚不知道。 依旧笑得开心,说道:“正是呢。就像我们艾琳,新家住成了旧房子,旧房子住着住着,变成了新家。可不管怎么说,咱们这里,都是家。” 这话说得过分了。 迟隐在桌子底下,拉了拉迟岚的胳膊,示意她住嘴。 点名道姓了,张艾琳的脾气,怎么能忍着不说话。 原本只是打算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可是迟岚偏偏不愿意。 虽然张艾琳听不全懂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可是迟岚明里暗里的,拿着冷箭,往她脊梁骨上戳,这她是知道的。 突然间,张艾琳明白了迟岚的意味。 她是想逼着她走。 “这里面有沙粒。”张艾琳拿起一根筷子,插进眼前的汤里,用力一拨,正好挑着,把汤汁泼在了迟岚的脸上。 “你干什么!”迟岚惊呼一声。 “洗洗眼。”张艾琳咧开嘴角,嘿嘿一笑。 “你这孩子,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长辈!” 迟岚眯着眼睛,连忙接过身旁的迟隐递送来的纸巾,尖声骂道。 “你是什么长辈?算是谁的长辈?”张艾琳怀着怒意,反问道,也不再顾忌饭桌上有没有别人,她眼里只有眼前这个可恨的女人。 抢了她的家。 睡她母亲的床。 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张艾琳!”没等迟岚再张嘴,沉默的张叶秋一声大喝,惊得众人突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张叶秋想护着她,可是当着迟家两位老人的面,张艾琳先一步动了手,不管迟岚说了什么,这都是张艾琳的不对。 他只能训斥着张艾琳,佯装着发怒,喝道:“从小你就没大没小的,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你还敢当着长辈的面,对你迟岚阿姨这么没有礼貌!是我从小没把你教好,让你变成这样!” 张叶秋的话里,把责任指向自己。 可落在张艾琳的耳朵里,张叶秋劈头盖脸这一顿,张艾琳整个懵了。 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 是她,是那个女人,要来赶我走啊? “向你迟岚阿姨道歉。” 张叶秋冷冷的一句话,甩在张艾琳脸上,宛如晴天霹雳。 为什么要让她道歉? 她不敢相信,自己能从张叶秋的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我说了,向你迟岚阿姨道歉。” 说这话的时候。张叶秋几乎是一字一顿。 他也在忍。 他也不想让张艾琳这么没有脸面。 那可是自己的亲女儿。 饭桌上的氛围,冷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不说话,空气里尽是凝成了冷寂。 突然,张叶秋用尽全身的力气,手掌猛地拍在饭桌上,惊起一声巨响: “我说道歉!” 这吼声,是在吼张艾琳,也在吼向迟岚,更多地是在吼向张叶秋自己。 无能为力的苍白。 迟岚从没见过张叶秋发脾气,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做声。 迟隐垂着眼睛,拿手指摸索着杯壁,眼神里若有所思。 迟家两位老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铁青着面色,四只浑黄的眼珠却不安地转动,尽是不知所措。 张艾琳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推开桌子,板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唉,姐夫别生气。小孩子嘛,都能理解,咱们小时候,不也都叛逆,我小时候都还跟我爸妈打架呢,艾琳这还算好的呢。”先是迟隐出了声,打破桌子上的死寂。 迟岚听了这话,连忙瞪了一眼迟隐,嘴里还想再说什么,被迟隐堵住了这多余又愚蠢的嘴。 迟隐连忙举起杯,招呼着众人,用着轻松的语气,说道:“来来来,姐夫和姐姐今天准备的这一大桌菜不能浪费了。哟,这是什么鱼,没见过的。” 气氛虽然又多少活跃了起来,众人各自心里都有一块疙瘩,这顿饭,吃得快,没多会儿就结束了。 临走的时候,张叶秋夫妇送别三人,迟隐看着迟岚站在门口,好像就不打算继续向前走了。 为了引迟岚单独出来,于是,他按了电梯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问向门口的两人,说道:“哦对,咱们出了正门直接往北走是吧?” “往东,东边才是正门。”迟岚伸手指东边。 “奥奥,就是沿着楼下那条小道那条路。” 迟岚连忙否认,说道:“不是,那是往西门走的。算了,我领你们出去吧。” 说着,同家人一起上了电梯。 到了要分离的时候,侍候两位老人上了车,迟隐才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姐姐,苦笑道:“我的好姐姐,今天你又是何必呢?” -- 第38页 迟岚冷哼一声,说道:“你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平时有多过分,连正脸都不给人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气?” “我的傻大姐,虽然我也不理解,姐夫那样的人,为什么单单选了你。但是,姐,你听我一句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怎么说,人家那也是姐夫的亲闺女,人家那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你和她过不去,就是和你自己过不去。”迟隐苦口婆心地说道。 迟岚挑了挑眉,说道:“你是我弟弟。你向着我,还是向着她?” 迟岚仗着饭桌上张叶秋对张艾琳的训斥,趾高气扬起来。 看着迟岚这样,迟隐实在是无可奈何,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姐,你怎么闹都好,就是不要去动姐夫那小丫头。” “那后果,你担待不起。” 第20章 周舟不知道为什么,张艾琳总是这样。 每次,不论两个人之前有过怎么样的交流,下一次再见到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冷漠,就像是两个人从未相见过一样。 自从那天共同看过课本以后,张艾琳就一直没有来上过课。 在周舟一个人独自坐在教室里的时间里,她总是忍不住地回想,两个人分别前的画面。总是担心,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 孟文君已经替张艾琳购置好了课本,整齐地排在课桌下面的小书架上。 她低头翻着自己的书页,不再和周舟共用一本,两个人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 这两天躲在房间里,清醒的时候少,睡得不知生死的时候多。 清醒的时候痛苦,睡去的时候轻松。 被孟文君突然拉着上学,身体多少还没适应。课上老师说的内容大多数张艾琳没听过,讲得她昏昏欲睡。 突然,张艾琳感觉到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角。 垂着睡眼,向身边的人看过去,自己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有同桌了。 叫粥粥。 那小女孩急切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好像要传递什么信息。 “嗯?”张艾琳鼻腔里哼出疑问。 周舟把双臂抬在课桌上,眼睛目不斜视地正视前方,手悄悄指了指,低声说了一句:“老师。” 张艾琳顺着周舟的指头,看向教室的玻璃。 对上了王兵那双怒不可遏的眼睛。 王兵双手交叠,背在身后,挺着肚腩,目光向教室探过去,被底部的磨砂玻璃遮住,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头发还有一截直直地竖起。 有些滑稽。 没忍住,张艾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笑声,把讲台上老师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莫畅停下讲课,把书本放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看向张艾琳,问道:“这位同学,你在笑什么?” 张艾琳的笑容还没收回来,一面笑着,一面低着头看书,耳朵里面根本没听见讲台上莫畅的问话。 “坐在后排的那位同学?”莫畅提高了音量。 王兵隔着玻璃都听得清清楚楚了,手里捏着一把汗。 为了请讲台上这位元老级语文老师代课,自己可是花了好大的精力。不能分班没几天就让这老前辈体会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吧。 “张艾琳!!” 不论王兵心里怎么着急,怎么呐喊,可是张艾琳的耳朵眼里就像是有一面砖瓦墙,密不透风的,生人的话,怎么也灌不进去。 全班都回头看着张艾琳了,她还是低着头,看书本上的字。 上面印着鲁迅的一句话: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坐在最后面一排的那个穿着白衣服扎着马尾低着头看书的女同学?”莫畅推了推眼镜,又这么说道。 周舟心里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可张艾琳怎么就是听不见啊。 周舟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低声提醒道:“老师叫你呀。” 张艾琳这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周舟,抬眼看见有个一脸严肃的老头,站在讲台上。全班的目光,都往这方向看过来。 “怎么了这是?”张艾琳脱口问出来。 气得站在门口的王兵憋不住了,悄悄拉开窗户一条缝隙,冲着教室里喊:“张艾琳你给我站起来回答!” 语罢,又向讲台上的莫畅拜了拜手,脸上露出愧色,而后随手拉上了窗户,还不忘狠狠地瞪张艾琳一眼。 张艾琳缓缓站起来。 莫畅背着手,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她身边。大家都以为会是一顿训斥。莫老头对上小魔王,的的确确是一场好戏。 没想到,莫畅走到张艾琳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张艾琳正在看的书页。 莫畅问她,道:“你觉得,什么是悲剧?” 张艾琳没想到,这分班没几天,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参与师生问答这传统古老的教学项目,站着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低下头,磕磕绊绊地念着书页上的文字:“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给人看。” 周舟脸上生起两三分笑意。 这读的,像刚入小学的。 语罢,张艾琳一抬眼,对上莫畅那双眼睛。 突然有些丝丝的惶恐。 莫畅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张艾琳的眼睛。张艾琳感到自己要被卷进去。望不见底。 “好,这是鲁迅的想法,那你的呢?”莫畅问道。 -- 第39页 张艾琳顿了顿,说道:“我没有什么想法。” “你对于你所忍受的所有不公与愤恨,没有任何想法吗?” 张艾琳突然感到自己被站在眼前这个矮矮的小老头,看得清清楚楚。 她垂了垂眼帘,不去望莫畅的眼睛,不再言语。 沉默了片刻,莫畅示意她坐下,自己又踱步回到讲台上,推了推眼镜,咳嗽两声,说道:“什么是悲剧呢?在我个人看来,世界一切都可以看作是悲剧。不高兴的事,当然可以看作是悲剧;高兴的事,也可以看做是悲剧。我说点不太合适的例子。就像是一位老太太,今天全家人都在为她过八十大寿,这是高兴的事。可是没想到明天,她就仙去了。知道了结局,我们再回头看老太太寿辰的时候,那就是悲剧。” “以结果的视角,来看因果关系,再给他取个名字,索性就叫悲剧。这种行为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剧?今天我们不去谈论那些过多的东西。 就单论悲剧本身,我自己是这么觉得,悲也好,喜也好,事情的本身本无好坏,只是我们的情绪有好有坏。 比如,老太太的儿子,因为老太太的去世,高兴得欢天喜地,那这无疑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们都是小小的人,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完全摆脱情绪,什么对我们来说才是悲剧,我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是情绪把我们凌迟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有人咬着牙在破损里重塑。我把这称为永恒的伟大。” 正巧,下课铃应声响起,莫畅整理好自己的课本,走出教室。 王兵等在教室门口,莫畅一出来,王兵就满怀愧色地苦笑,说道:“莫老师。” 莫畅想从脸上挤出些笑意,显得温和些,可起了相反的作用,看得王兵倒是有些害怕。 “刚才那个,就是张艾琳吧?”莫畅问道。 王兵忙点头,说道:“就是她。干啥啥不行,调皮捣蛋第一名。” 莫畅推了推眼镜,说道: “那个孩子眼睛里面,很有东西。” 听到莫畅这话,王兵心里多少也有了底。 看起来,莫畅是不讨厌张艾琳的,这差点让王兵有点感激涕零。 所有接触过张艾琳的老师,除了王兵自己,没有一个有好词好话往张艾琳身上贴的。 莫畅这么说,王兵自然是欢喜。 “哦对,她语文多少分?”莫畅问道。 这问题问得王兵心头又是一紧,迟迟不把成绩单给莫畅的原因,可不就是这。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十……还是四十来着……?” “没好好用心考吧。” 王兵回想起来那考试,他坐在张艾琳身边,硬逼着张艾琳把考卷上每个空都填满了,说道:“好像……好像还挺用心的。” “……她是不太能认识中国汉字吗?”莫畅不由自主地把手往后一背。 王兵也把两只手往后一背,隔着窗户望着教室里的张艾琳,长长叹了口气,道:“咱也不知道。” 教室里张艾琳在桌子上趴得牢牢的,就跟黏上去了一样。 下课铃一打,准时到点睡觉了。 周舟看见张艾琳胳膊肘压在自己的作业本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拿,不敢。 “算了,下节课再说吧。” 于是,周舟就这么等着张艾琳,整整两节课,她就没抬过头。索性王兵也没来过。 实在是没办法,周舟轻轻拍拍熟睡的张艾琳的肩膀,想叫醒她。 “张艾琳?” 不知道周舟最后叫了多少声,张艾琳才终于慢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侧着把头枕在臂弯里,睡眼惺忪地看向周舟,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被张艾琳突然地一望,周舟连忙垂下眼睛,指了指压在张艾琳身下的作业本,说道:“能不能麻烦抬一下胳膊?我的作业本,被你压着。” 张艾琳两手撑起身子,抬了抬左胳膊,右手拿起那黄色的硬皮本子,递送了过去,说道:“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把本子放在那边的。”周舟连忙说道。 “嗯。”张艾琳轻声嗯了一声。 周舟没想到张艾琳还能这么回应。哪有人回应客套话的? 张艾琳可分不出来什么话,既然周舟那么说了,自己就答应着。 “你怎么这几天没来上课?”周舟问道。 “在家里睡觉。”张艾琳回答。 “身体不好吗?” “不是……”张艾琳皱了皱眉头,这样接二连三的询问使得她有些反感,她用靠近周舟那一侧的左胳膊撑起身子,身体顺带着微微有些侧倾。 那挂在张艾琳手腕上,写着江蛮姓名的手链,落在周舟眼里。 第21章 王兵站在讲台上,笑容满面的,把课本一合,说道:“咱们班也差不多该选选班委了,要是有这个意思,就大胆参加,后天,咱们用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间,才竞选一下。” 语罢,走下讲台,笑嘻嘻地把张艾琳叫起来,点名去了办公室。 开头就是开门见山一句话:“我想让你当纪律委员,怎么样?” 没等王兵再继续说下去,张艾琳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连忙拒绝:“不合适。” 王兵举起保温杯,咽了一口水,缓缓说道:“竞选那天我就把你名写上,能不能当,不在你,在大家。” -- 第40页 班里有个小魔王,动不动就得扣点分,这纪律委员,除了张艾琳,谁还能当得了? 不如顺水推舟,直接把这任务,指派给张艾琳,让她自己管理好自己得了。 王兵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嗒啪嗒响,表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回到班里,看见张艾琳整个人一张苦瓜脸,周舟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张艾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 “选班委,你要参加吗?”周舟小心翼翼地搭话,就说了这几个字,手心里已经出了冷汗。她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签字笔。 这一句话,直接戳在张艾琳痛处上。 参加不参加?这有她可选择的空间吗? “不想。” “嗯。”周舟点点头,和张艾琳说话,感觉好像把这辈子的词汇量都用尽了。脑子空白一片,硬是再挤不出来了。 张艾琳只觉得周舟吵。 周舟从笔袋下面拿出一叠纸片,七八张纸片上,都抄写着一模一样的内容。 课程表,周舟写了七八遍。自己总是字写得还不够好。 她又挑了一遍,选了一张自己最满意的字,偷偷瞥了一眼张艾琳:“那个,你有没有抄课程表?” “没有。” 周舟把手里的纸片,放在桌子上,拿手指轻轻推到张艾琳的桌子上,说道:“我这里有多的一份,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 张艾琳伸出手,拾起桌子上的纸片,举在空中,上下扫视着。 映入眼帘的是清秀的整齐小楷。 先是惊讶,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这样的事情。而后这份惊讶转而化为些许感动,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 “你写的?”张艾琳拿指肚揉搓着纸条,转过头来,问周舟。 周舟看见张艾琳的动作。觉得有些。 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嗯。” “谢谢。”张艾琳说道。 周舟忙抬起头来,说道:“没有没有,我的字一直很小气,你不要嫌弃就好了!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的字,很大气,很有锋芒,很潇洒,很好看!” 这话说出嘴,周舟想收都收不回去。 “啊,这说得算什么啊,像个笨蛋!” 没想到,张艾琳噗嗤一声,看着周舟,笑了起来,重复着周舟的话:“很大气,很有锋芒,很潇洒,很好看。” 这是张艾琳第一次对着周舟笑,那一刻,周舟紧张得手里的笔被她用指甲都扣掉了笔杆上的漆皮。她心里暗暗地想着,那该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了。 “下节课体育课,要一起吗?”周舟问道,心里惴惴不安。 周舟几乎没见过张艾琳身边有人陪着。 “不了吧,我不去上体育课。”张艾琳认真地说道。 想法是很好,可是结果不如人意。没等着上课,王兵就急忙冲进教室门,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张艾琳,目送张艾琳走到操场上。 抬眼就是太阳。热。 看着体育老师一脸喜悦地站在前面讲话,张艾琳已经流了一身汗,她旁边站着个周舟,面容严肃,听得那叫一个认真。 “好了,咱们下一步的任务,也没什么,就篮球运球,下面我给大家分下组。 这四个,一组,那四个,一组,后面那四个,一组,还有后面那四个,最那边那四个。” 最后体育老师看向剩下的两个人,周舟和张艾琳,说道:“剩下你俩,单独一组。” 周舟怀里抱着个篮球,呆呆地看着张艾琳。 张艾琳也站在原地,愣住看着周舟。 “那个,如果你不想来上体育课的话,可以走掉,我一个人练也没什么问题。”周舟说道。 “好。”张艾琳应了一声,大踏步地向学校超市走去。 大太阳天的,那么热,谁打球,是想不开。 周舟看着张艾琳转身就离开的背影,心里顿时生起一丝丝地苦涩,她像安慰自己一样,笑了笑,摇了摇头。 无论心里多期待能呆在一起,嘴上永远说着最相反的话。 张艾琳从超市里带了瓶水,顺带买了根冰棍,在满学校里转悠了半天,逗逗鸟,拍拍猫,走了变天的路,她只觉得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哪儿有呆在教室里舒服。 想了这主意,张艾琳就来时的路上走,经过操场的时候,往篮球场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球场上围着许多人,周舟在球场中间。 八个男生,两组,占了三个篮球框,手里来来回回传送着三个球。 一个组一个球,那第三个多出来的球,也不是别人的,是周舟被抢走的。 张艾琳拍拍屁股走人之后,周舟一个人在篮球框下面练着投篮,落在旁边不安分的小男生眼里,总想去逗逗这落单的小家雀。 上前一步,就在篮板下面伸手截走了周舟的篮球,挑衅着勾勾手指头:“周舟,能抢到就还给你。”说着,又嬉笑地投掷给另外一个同伴。 周舟二话不说,冲着那个男生就跑过去,正要伸手去够他手里的篮球。 没想到,他抬手一投,篮球从他手里撇出去,正中了篮筐,高呼一声:“好球!” 接着,马上又有一个男生飞速闪身,抢过篮球,运着球,跑向周舟,绕着周舟旋转了一周,宽大的手掌猛击篮球,球一下子从地上弹起,男生借着力,抬起双手将篮球推向篮筐。 -- 第41页 篮球绕着篮筐转了一周,最后从篮筐外面滚落下来。 “差一点。”那个男生笑着说。 周舟眼睛紧紧盯着那篮球,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就是亲手把那篮球抢回来。 可是她一个从来没怎么碰过篮球的女孩,怎么能从七八个老手手里抢回来。 在那球场上,周舟只是跟着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跑,跑得筋疲力尽,每次总是就差分毫,可每次球又被传递到了别的位置。 没多一会儿,周舟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两只手恰在腰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几个男孩。 “周舟,你到底要不要这篮球?你说一声,我们就还给你。”其中一个男生觉得实在无趣,对着周舟,这么说道。 一句话的事,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容易,对周舟来说,这是件难事。 示弱? 不可能。 周舟天生骨子里有种倔强,这倔强驱使着她,宁可因为没有抢回来的能力,在几个男生手底下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愿意开口,说那么一句话。 于是,周舟环视着周围的男生,抬起手臂,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长吐了一口气,就迈开步子,向着手里拿篮球的男生冲过去。 众人都看出来周舟的步子迈得困难,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可是这小姑娘就是不肯认输的脾气,倒是让大家觉得有趣 。 “累了就说嘛,我们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周舟听见身后有个男生,这么说道。 她不去理会他,只一心盯着篮球。 眼前的人左右手交叉,运着篮球,随着周舟一步步的紧逼,他缓缓向后撤退。 正当周舟要伸手拍那篮球的时候,他突然猛地向右拍击一下,球跳到了旁边另外一个男生的眼前。 这另外一个男生接过球,看见周舟又向自己冲过来,再向后一拍,又流转回了刚才那个男生手里。 周舟在这几个人中间来来回回做无用功,她自己也知道被耍得团团转,可是她心里偏偏不服气,偏偏要去抢回那篮球。 篮球场上的嬉笑声,引来了周围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学生,没一会儿,篮球场上围的人慢慢变得多了。 “那女生是谁?怎么一个人跟八个男生一块打球?”底下有声音小声嘀咕着。 “不知道。本事大吧。”语气里有那么两三分的嘲讽。 “你俩说什么呢?你没看见人家累成那样吗?估计是被那几个男生欺负了吧。” 听见旁边几个女生的对话,方正心里不大得劲。 他推推自己脸上的黑框眼镜,正要迈出去惩恶扬善的脚步,没想到,自己突然被人从身后推开,又借着自己原本就要向前的力,差点没站稳,往前一个踉跄。 球场上这几个得意洋洋的,谁也没想到突然从旁边的人群中,闪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太快了,运着球的男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里的篮球已经被抢走。 连同周舟在内,球场上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突然冒出来这人。 抬眼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周舟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惊喜。 周舟那被抢过的篮球,现在正在张艾琳的手底下顺从地上下跳动着。 张艾琳望着眼前几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说道: “几个大老爷们,抢人家小女孩的东西,真够可以的。” 第22章 大家都知道,对面站着的,是小魔王。 正在气氛尴尬的时候,卜聪明瞥见这边球场上的情况,连忙推开人群,钻进来,站在两方的中间,问道:“这怎么了这是?” 有个男生看见卜聪明,凑到他旁边来,小声说道:“小王想逗逗周舟,和另外几个一块,抢周舟篮球,被张艾琳看着了。” 之前一幕幕张艾琳报复的画面,一下子就钻进卜聪明的脑袋,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使得卜聪明浑身一个激灵。 他连忙上前来,站在张艾琳跟周舟的身前,又是安慰,又是道歉。 张艾琳根本不看他,绕过他,眼睛看着卜聪明身后的几个男生,喊道:“喜欢玩是吗?咱们一块吧。” “不不不,没有没有,兄弟几个也就是跟周舟闹着玩呢。”卜聪明连忙上前来,按住张艾琳的肩膀,一脸的赔笑。 周舟站在旁边,想不到为什么卜聪明显得这么慌张。 “行啊,我也想知道知道,别人为什么叫你小魔王。”对面的那个被叫做小王,抬起脖子,应着张艾琳的挑战。 总是从耳朵里听见别人的名号,可眼睛里看见的,不过也就是个女孩。能有多厉害?包括他,不只是他,心里总是有种奇怪的胜负欲。觉得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说不定自己就可以。 这篮球场上,没见过几个女孩,也算是自己的主场。在自己的主场上,那更是增添了无尽的底气。 卜聪明连忙转过身来,就要去安抚身后的小王,说道:“不不不,你别想不开。小王,咱们本身这件事就不占理。” 卜聪明浑身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不是害怕小王会输掉球,是害怕小王赢了球之后,张艾琳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对付他。 小王看着卜聪明,说道:“哥,你别紧张,咱们输不了。”语罢,推开卜聪明,就往张艾琳的方向去。 -- 第42页 张艾琳猛击了一下篮球,在篮球向上蹦跳的间隙,两只手抱住篮球,牢牢地固在了怀里,她偏了偏头,说道:“你想怎么玩?” 小王转过身,问向旁边人,说道:“几点了现在?” 一个男生抬头抬手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说道:“还有十分钟下课。” 卜聪明又从身后上来了,拉扯着小王的手臂,央求地说道:“对呀,小王,还有十分钟下课了,咱们下节课好好学习,争取期末考试考他个大满贯。” 小王推开卜聪明的手,向张艾琳说道:“还有十分钟。咱们就三个球,怎么样?” 张艾琳利索地应道:“好。那你们,一块来吧。” ? 什么叫一块来? 还一块来? 这是种莫大的侮辱,和巴掌打在脸上,那效果几乎差不多。 原本的八个男生,在两方的对话中,已经陆陆续续走了四个人,只剩下四个人,还站在球场上,除了小王,其他三个人都想下去,就没来得及,让张艾琳点了个名。 但听见张艾琳这么嚣张,但凡是有点血性的,也不愿意下去了。 “这么厉害?一对四,到时候一个球都进不了。我们赢了,也不光彩。”小王说道。 张艾琳伸出一只手来,捏着脖子,说道:“别废话,快点吧。” 卜聪明看着球场上两方谁都没有要退场的意思,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有用,只得拉着周舟,往球场下面走。 临走的时候,周舟担忧地看了张艾琳一眼,说道:“可以吗?” “说什么傻话呢。”张艾琳应道。 快到下课时间了,周围围起来的人更多了,大家都在等着这出好戏。 小王招呼着身后的三个人,说道:“咱们随便站,想怎么站,就怎么站。” 语罢,四个人都笑起来。笑声里拿捏着必胜的把握。 场上,小王原本心里也有些忐忑。可是,张艾琳说的,一对四啊,这谁能打输? 人数上的优势,让小王信心百倍,他看着三个人的位置,自己在第一个和张艾琳对线的位置上。 “可以了是吧?”张艾琳把球放在地上,摘下手上刻着江蛮姓名的手链,放进裤子侧面的口袋里。 “行,来吧。”小王底下身来,张开手臂,准备迎战。 小王对小魔王。 这出戏,听上去就有点世界魔幻那味道。 篮球场外的旁观者,还是小王的朋友多。 “兄弟,该让就让!”人群里面有个男生,双手围在嘴边,对着篮球场上喊道。 他的喊声,就像是石子突然甩进河里一样,激起一阵水花似的笑声。 这胜负不太明显了吗,如果不是张艾琳,换了个其他的女生,大家早就散了,不去看了。 可是,笑声和议论声在张艾琳三分球正中篮筐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小王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见篮球缓缓地落地,方才那球和篮板碰撞的声音,还回响在小王的脑海中。 “我操?”小王心里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能说出口的无非也就是这么一声。 “一个了。”张艾琳笑道。 小王回过神来,转过头再看向张艾琳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两三分认真:“练过的。” 张艾琳接过传递过来的篮球,在手掌力道的控制下,上下起伏跳跃:“多少有点吧。” 说着,张艾琳底下身来,眼睛正视这小王的肩膀,用眼睛的余光扫着小王脚下的动作,试图从这两点,判断小王的动作。 篮球在张艾琳□□来回地传送,她在和小王对持着,观察时机。 突然,张艾琳向左前方迈了一脚,小王连忙身体向对应方向移动,伸开手臂,就要争抢张艾琳手里的球。 可没想到,张艾琳抓住空隙,没从左边发力,一个闪身,流畅地带着球,从右侧流畅地带着球钻出去。 没防住。 旁边一个高个看见张艾琳钻出来,连忙上前去,张开手臂要拦。 张艾琳快了他一步,一个闪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两腿齐齐发力,一个弹跳,两手一抬,就将球推送到篮筐那位置。 砰得一声。 “承让了。”张艾琳的声音,和篮球钻过篮筐掉落在地上的响声,同时响起来。 谁都没想到,张艾琳竟然还有这本事。 “这是一打四吗?这不跟玩似的吗?”周舟听见,在她旁边,有一个女生,指着球场上的张艾琳,激动地对着身旁的朋友喊道。 “还来吗?”张艾琳走到小王身旁,笑着问道。 三个球,已经进了两个,已经铁铁地赢了。 被之前小看的对手,出人意料地过了两个球,小王心里的气闷,何止是一星半点。 尤其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要是一个球都防不住,那脸就丢大了。 自己这边可是四个人呢。 都是丢人,索性丢人丢到底。 “来。”小王再次准备好了迎战的姿势。 “不管怎么样,都要拿下这个球!”小王心里呐喊道。 张艾琳看出来,小王的眼睛里跟冒着火似的,这是要十分地认真了。 她自己之前拿那两个球的懒散劲,也消退了几分,准备打好这最后这一个球。 球场上的气氛一触即发。 -- 第43页 突然,张艾琳的身体开始动了。 她运着球,试探着像上次一样,虚身混淆小王的视线,可是这次不再像上次一样容易,她在哪,小王跟在哪。 不只是动作上跟得紧,小王两只手臂配合得也十分出色,防得死死的,张艾琳几乎找不到什么破绽,只好不停地移动着双腿,将篮球在自己□□穿梭。 这么下去得被耗死,不行。 张艾琳微微向后侧身,右手掌控着篮球,将左侧的肩膀转到小王的位置上,希望能从身体的偏转上寻求突破。 可是小王紧紧粘着,但从身体的位置上根本找不到突破的地方。 突然,张艾琳灵机一动。 她双腿微微弯起,假装做出要向上跳跃的动作,小王以为张艾琳又要去投三分,立刻弹跳而起,双手高高地向上伸展,希望借助身高的优势,把张艾琳的三分球给打下来。 看见小王紧紧跟着自己的动作,张艾琳心里轻松起来。 张艾琳没有向上抬,恰恰相反,张艾琳向下猛地一击,篮球从小王的□□灵活地钻过去,张艾琳瞅准小王动作还没恢复的时机,利索地从小王身旁擦身闪过,那篮球,又牢牢地掌控在了她的手里。 对面那四个人,不像上次那样大意,过了小王之后,有两个人跑上来,左右两侧各一个,试图全方面防住张艾琳。 张艾琳还是选了上次那个动作慢的高个男生,一个反身运球,从他身边滑了出去,又是一层突破。 最后一个男生也是没想到,张艾琳能突破,看见张艾琳冲着篮板下的自己直直地跑过来,突如其来有些惊慌。 她难道是要灌? 看着张艾琳的动作,男生摸不清主意,不管了,索性闭眼打,防住就行。 男生手臂一抬,擦着张艾琳,想要借住高位去截断张艾琳那球。 没想到,张艾琳伸手,竟从侧身一抛。 砰得一声。 进了。 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她拿手背蹭了一下脖颈,有血丝。 张艾琳回头看了一眼最后那个男生,说道:“打篮球带那么大手表,当刺客呢?” 语罢,她就向人群走去。 周围人,男生一半唏嘘,一半觉得不可思议。 倒是围着看的女生,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再看向张艾琳的眼神,那不仅仅是崇拜了。 “你们谁有她联系方式?” “你想要你赶紧自己上啊。” 周围人叽叽喳喳的,投过来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打量了个遍,张艾琳一个人习惯了,不太适应。 于是就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走,压抑着内心的无所适从。 可这冰山脸,在别人眼里看来,那就是为张艾琳多增添了几分神气色彩。隐藏实力,不动不摇的冰山。 就像周围人一样,最高兴的,还是周舟。 看见张艾琳从球场上走下来,周舟像一只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跟上去,心里无尽的高兴,任凭理智怎么向下挤压,也终究是压不住的。 “你好厉害!”周舟雀跃道。 “也不是,刚才那几个人,除了那个小王有点实力之外,其他的,没什么本事。”张艾琳转头看了一眼周舟,说道。 两人来到操场旁边休息的座位旁,张艾琳拿起方才她买的水,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对周舟说:“以后,我和你一组练。” 知道了自己离开之后,周舟有这么大困境,张艾琳心里觉得是自己的错误。 周舟听着张艾琳的话,又看看张艾琳手里拿的水,再最后看看张艾琳的脸,不知所措:“嗯,嗯?唉?唉?” 张艾琳仰头大口咽了一口水,心里以为周舟不愿意,又问道:“怎么了?” 周舟脸上突然又绯红一片,慌张地说道:“就是,那个,这个水,这个水,好像是我的。” ?! 张艾琳连忙看向石头凳子,在那旁边,有一瓶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包装的矿泉水,正笔笔直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远处,卜聪明和小王望向张艾琳和周舟两人的方向。 卜聪明拍拍小王的肩膀,拍到了满满一手汗,面无表情地又偷偷擦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他对着垂头丧气的小王,语重心长地缓缓说道: “小王啊,听我一句劝,周舟,你就不要再想了。” 第23章 “同学们要是没有什么意见,这节课,咱们就把咱们的班委选出来。”王兵走上讲台,环视着坐在讲台下面的同学。 他扫视的目光在一个地方,停住了,不肯移开,没过多久,还带着两三分的怒气。 周舟看见王兵的表情,连忙拍醒旁边趴在桌子上酣睡的张艾琳。 看见张艾琳醒了,也算是全员到齐了,他说道:“好,既然没有什么问题,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如果时间不够的话,我们放学会稍微晚一点。” 王兵捏起粉笔,抬起手臂,在黑板上,郑重其事地写下几个职位,随后,他转过身来,重新面对学生,说道:“第一个,班长。” 想竞选班长的人尤其地多,连卜聪明也急忙跑上讲台。 卜聪明对着底下的同学,露出招牌的傻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叫卜聪明,看上去也有点不聪明。我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想了很久。想来想去,还是要叫这个名字,嘿嘿。” -- 第44页 又是一声傻笑,引得底下的同学笑成一片。 卜聪明说道:“在我看来,班长就是一个跑腿的活儿。 为什么我想竞选班长,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因为我觉得我挺适合跑腿的,我也很喜欢,嘿嘿。” 底下又是一阵笑声。 “我妈从小就对我说,做人要有价值,干事也要有价值。 虽然我干过不少不太成功的事,可是我也一直在努力着,我想干有价值的事,也想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大家如果支持我,就投我一票,如果不支持我,也没关系,嘿嘿。” 语罢,卜聪明就在一阵掌声与欢呼声中被送下了台。 和卜聪明相比,下一个站上来的,和卜聪明是截然相反的风格。 他叫方正,一直坐在周舟和张艾琳的前面。 王兵站在后排,拧起张艾琳的耳朵,强硬地使得张艾琳抬头,参与这班级的活动,打断她跃跃欲睡的困意。 虽然是同桌,可这还是张艾琳第一次主意到他。 名字叫方正,人也方方正正,站在讲台上,和卜聪明的拉拉跨跨不一样,方正站得像是军姿,挺直的腰背,宽厚的肩膀,就像是被人钉在那里一样。站如松,说的就该是方正了。他长着一张方脸,一双剑眉生在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上方。 用卜聪明的话,简单形容这人,就是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方正还没开口,底下已经是一阵欢呼。 “正哥哥,我爱你!”下面有个男生这样喊道。 全班哄堂大笑。 方正仅仅是略微勾起唇角的弧度,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以作为对那男生的回应。同时,他的右手食指,贴在右边的裤缝上,敲打着节拍。 “一,二,三,四,五。”方正在心里默念着。 旋即,他伸出双手来,做向下压的手势,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好了,好了。” 教室里随之安静下来。 方正这一上来,这一套动作,还没开口,卜聪明在下面看着,就知道自己竞选这班长是没什么希望了。 “我叫方正,就是大家最熟悉的这个方正。”说着,方正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规整的大字:方正。 “今天我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竞选咱们班的班长。什么是班长呢?我认为这个词,可以从两方面解释。 一个是统筹规划,也就是组织同学,和同学一起完成咱们的任务。 另外一个,借助前面那位卜聪明同学的话,说白了就是帮大家和老师跑跑腿,帮帮忙。” “我的成绩,相对来说,还算可以,首先就肯定能在完成功课这件重要的事情之外,保证协调班级所需要的时间。 其次,从我个人的成长经历来说,从最起初的学习生涯开始,我就担任班长,算是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最重要的是,我特别喜欢我们这个班集体,我想要尽我的绵薄之力,让咱们这个集体变得越来越好,让每一位同学在这间教室里都不落单,不掉队。 我特别真诚地希望,在多年之后,我们回忆起来当初这个班集体的时候,想起来的全都是感动、成长和青春。” “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语罢,方正向后撤了一步腿,弯下腰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讲台下一片如浪潮般的掌声。 王兵目视着方正走下台,眼睛里面尽是欣赏。 方正对上了王兵的目光,向王兵点了一下头,以示尊敬,随后就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一轮班长竞选,或许也根本不用全班投票,结果毫无悬念,方正当上了班长。 有点尴尬的是卜聪明,根据上台的顺序,他的名字写在方正名字的前面。 人家姓名后面一个个对勾,他的名字后面,除了一个张艾琳给的对勾之外,就剩黑板的空白。 大家都喜欢卜聪明,但是都觉得卜聪明不适合当班长。 卜聪明心里敞亮,也不气恼,觉得这个结果,实至名归,就连他自己都把票投给了方正。 他坐在座位上,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方正,比了个拇指。 方正笑着回应他。 又过了几个班委,王兵手指在黑板上,说道:“学习委员。谁想上,谁上来,轮流,一个一个的。” 听了这话,周舟不由得把双手放在桌子前,捏得紧紧的。 指节磕碰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被张艾琳闻声撇过去,看见周舟桌子上放的课本下压着一张纸。 看不清具体的内容,但能看见第一句就是被描黑了好几次的几个字儿:亲爱的各位同学、老师。 “她想竞选这个啊。”张艾琳目光从旁边的周舟身上收回来,想都没想,右手按了下按动笔,在纸条上写了周舟的名字。 看着几个同学陆陆续续地走上讲台,流畅地表达着,周舟心里的紧张,不自觉地增添了一分又一分,她不断吞咽着口水。 同学们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欢呼,将周舟的心海的浪花搅动得翻天覆地。 良久,王兵站在讲台上,看向下面的同学,问道:“还有人要上来吗?” 一阵沉默。 周舟的指甲深深嵌在肉里,高高地抬着头看王兵的眼睛,希望王兵能够发现她的目光,轻轻地询问她一声,给予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勇气。 -- 第45页 可是与此同时,几乎班级的每一个人的眼睛,都齐齐投向那讲台,没有人说话,王兵注意不到。 “没人了是吗?”王兵又问了一声。 张艾琳手里转动着笔杆,问道:“你怎么不上?” 周舟心里惊跳一下,把头深深地埋在两个肩膀中间,小声嗫嚅道:“我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竞选好不好,我想当,可是我担心当上了会影响我的学习,分散我的精力。” 这是卫婵告诉过周舟许多次的话,已经镌刻在周舟的心上,成为一道牢固坚硬的枷锁。 “你拿针扎我的时候,可没见你怕的。”张艾琳戏谑地说道。 “好,既然没有人,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来投票。”说着,王兵正要将笔记本上记录的名单,抄写到黑板上。 “这还有一个。” 突然,王兵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缓缓转过身来,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始,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竟然看到张艾琳,举着手。 “张艾琳?”王兵惊讶地反问道。 “不是我。周舟。”张艾琳放下手臂,大声说道。 听了这话,王兵倒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周舟招招手,说道:“那就请周舟上来做个演讲。” 周舟站起身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张艾琳。 张艾琳两手拿那张写了周舟姓名的选票对着周舟,嘴角勾起笑意,抬眼看着周舟,说道:“早投你了。” 周舟双手合十,向张艾琳略微弯腰致谢后,抽出书本下面那张准备了好久的演讲稿,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鼓劲。 她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张艾琳在底下鼓掌鼓得最响,她大喊一声:“好!” 带起了教室里其他人的掌声。 周舟低头看着自己的稿子,停顿了有两三秒的时间,心里鼓起勇气,将那演讲稿揉搓成一团纸,藏在自己的口袋里。 她抬起头,开始缓缓说道:“我叫周舟。原本我准备了一张演讲稿,可是现在,我不想按照那张写了好几遍的内容那样讲。” “我自己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果断的人。 说来也可笑,生活中遇见所有的问题,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事情,我都很犹豫。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是现在,我站在这里,我都十分忐忑不安。我想担任,可是我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担忧。能不能做好,怎么样才能做得更好。”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的理智告诉我,我现在说的话已经远远地偏离要演讲的主题了。 可是我知道,今天我站在这里,只是想说出来,为什么我想去当这个职务。我想要用我的努力,获得一份归属感。” “回想起来,从小到大,除了学习之外,我几乎没有什么擅长的东西。 我好像每天过得都一样,不过是早上起床,读书,写字,读书。有的时候我在想,我真像个机器。当我听见别人口中难忘的事情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也在不由自主地去思考,我这一生,竟然没有一件能让我拿得出手的事。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到底为什么要活在这里。 我想离开周围一切虚假的东西,我不想每天睁开眼睛只能看见无数的条条框框。于是,我想用我擅长的东西,我仅有的东西,去创造价值。 不是从任何人嘴里听到的,也不是被任何规则标刻的真真正正的价值。” “啊,不知不觉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我不知道竞选的结果怎么样,现在我也已经不在乎结果怎么样,特别感谢你……们,给了我这样一个站在这里的机会,谢谢。”周舟向张艾琳那里投去目光,旋即深深鞠了一躬。 讲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周舟走下讲台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结果不出所料,周舟成功任职。 “好了,现在竞选纪律委员。”说着,王兵的强忍着笑意,说道。 越是调皮捣蛋的,反而越是积极往上窜。班里的几个吵闹的孩子,都争着抢着当这纪律委员。 这也是王兵自己没想到的,他没想到这苦差竟然有那么多人选,不由得心里没把握起来。 当大家都以为要开始投票了的时候,突然,王兵站在教室后面,说道:“还有最后一个参加竞选的同学。”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伸手去拉扯张艾琳的衣服,任凭张艾琳怎么样挣扎,结果都是踢着赶着把张艾琳送到了讲台上。 张艾琳无奈地瞪了王兵一眼,看见讲台下面一个个把眼睛瞪得老大的同学,张艾琳自己心里的惊讶,不比他们眼睛里的少。 站都站在这儿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张艾琳伸出手整了整衣衫的领子,又低头拉拉自己的上衣下摆,做出这一套动作,多少手里有事做,缓解自己的尴尬。 良久,在众人的期许下,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我不想当,别投我。” 语罢,马上迈下讲台,在王兵的怒目下回到座位上坐下。 可张艾琳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是表达不清楚的。 “小魔王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低声问道。 卜聪明连忙回过脸,轻声回答道“这还能是什么意思,人家要是真不想当,还能站在讲台上吗,你笨呀!这叫正话反说!投就完了!” -- 第46页 周围人立马点头,恍然大悟。 张艾琳在篮球场上,算是一战成名。 帮扶弱小,英雄救美,实力还配得上她的语气,那形象在别人眼里,提高得不是一点半点。 于是,张艾琳,以全班全票通过的结果,成功竞选纪律委员这一职务。 王兵兴高采烈地鼓着掌,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站在讲台上,大声宣布道: “恭喜张艾琳!”恭喜!恭喜! 第24章 孟文君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如牛毛一样细小的雨线,接连不断地融化在眼前不远的透明玻璃上。 玻璃前的一切,已经被这雨幕模糊成红绿斑驳的色块了。 凭着记忆的摸索,他在心里默默分辨着,那是教学楼旁的钟楼,那是负责人忘了收起的校旗,那是因为年迈即将要被砍去的老树。 是这绵长的雨带来的清冷,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像无数只看不见的小手,温柔地抚摸在孟文君的领上、唇间、搭在笔上那手的指缝里。 好累。 好困。 他低垂着眸子。似乎是要静默地睡去,也似乎是要决然地死去。 突然,从窗间挤进来的风变得猛烈了起来,卷杂着窗外的雨,吹乱了他的头发。雨珠跳落在他的发间。 “班长,班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孟文君听见他身后的人这么说道。 他睁开了眼睛,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人热情地笑着:“好,我知道了。你这又拿了什么?”孟文君说笑着,指了指那同学怀里抱的一堆杂物。 “好东西呢,走了啊。”他冲孟文君抬了抬下巴,将要走掉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后排的桌角。 孟文君连忙起身想要扶住他,突然被他那怀里最顶端那木块狠狠地碰在额头上。 “你没事吧班长?”那同学站稳后,连忙问道。 孟文君摆摆手,说道:“你这个东西还真是有点分量。你也小心点,别碰着自己。我没事,先去办公室了。”语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句话的功夫,孟文君已经上了楼,推开了莫畅的办公室的木门。 “老师,你找我。”孟文君一面上前,一面说道,打着招呼。 莫畅从书桌上的教案间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直了直身子,点了点头:“嗯。” 说着,莫畅伸出手去翻找文件夹,从蓝色的硬壳中,抽出一张档案来,递给孟文君说:“今天他回来,我打算让你去迎接他。” 孟文君接过档案,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刺进他的眼睛。 见过几面,也算不上熟。 那是他站在张艾琳的身后,远远地看了几眼。 在那时候,他稚嫩的脸上挂着眼泪,咆哮着,嘶吼着,一句一句质问着。 他拉扯着不知道是谁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不愿相信,不愿离开。 “现在他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在看到他那黑白一寸相片的时候,孟文君就认出了他,在心里这样默念着。 相片里的人,留着寸头,一双丹杏眼下的那鼻子硬朗地挺在他的脸上,不薄不厚的唇自然地勾起。穿着篮球衫,带着阳光的英朗。眉眼中抹不掉的与张艾琳两三分的相似。 和张艾琳身体里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杨康宇。”他的名字在孟文君的嘴里回转着。 “对。因为篮球成绩好,虽然杨康宇没在学校里上过课,他也分到我们班。 只是这一次回来,一场重要的比赛输掉了,心情可能有些低落吧,你多安慰安慰他。”莫畅对着孟文君,这样解释道。 孟文君答应着,又问道:“他什么时候到?” “和杨康宇的父母通过电话,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吧,应该是第二节 自习的时间吧?”莫畅扔给了孟文君一个问句。 “好。” 莫畅看着孟文君,脸上满是笑意。 眼前站着的这个孩子,是他见过最聪明能干的孩子了。与他交流,莫畅觉得自己省下了许多无谓的字句。 “家里最近怎么样?”莫畅问道。 “还好啊,平时交流也不错,麻烦老师了,总是记挂着我。” 孟文君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就像是排练了千万遍般不自然地流畅自然。 笑意挂在他的脸上。抹不掉的粉墨。 “哦对了,你座位旁不是还空了一个位子吗,那就安排他暂时先当你同桌吧。” 听了这话,孟文君愣了一下,旋即回答道: “好。” 当下午孟文君撑着伞走出教学楼的时候,雨还在连绵不断地飘洒,把空气混淆成一团又一团潮湿带着寒意的云雾。 他在校门口等了许久,杨康宇还是没有来。风吹得他紧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红。 孟文君拨通了莫畅的电话,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对着这雨天,询问道:“喂?老师?我在校门口等了一会,还没有接到他,他已经到了吗?” 电话那头,声音顺着看不见摸不到的微波,响在孟文君的耳边:“他已经到了啊,你没有看到他吗?” “好,我知道了,我去找找他,找到了给您打电话。” 挂了电话,孟文君转过身去,因为落了雨乌黑色的地面流畅地向远处跑去,在那遥远的一点与同样乌青色的天空缠绵为一道。 -- 第47页 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的地方,鞋底和地面上的水拍击成孤零零唯一的回响。 孟文君的身影瞥过教室,寻过操场,最终在一阵紧凑的拍击声前停住了。 孟文君擎着伞,望着不远处那穿着篮球衫,在篮球架下不断腾起跳跃的人影。 他的衣衫已经被这细雨浸透,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有着些许的狼狈。 找到了。 孟文君两步上前去,想要开口询问。 砰得一下,那篮球突然重重地被击在地上,混着主人的怒气和委屈,又狠狠地借着地面的力量腾跃而起,直直地冲孟文君砸过去。 原本孟文君想用雨伞遮挡,可已经来不及了,那篮球碰在他的头上。 皮肤上传来的痛感告诉他,这是碰巧碰在了刚才木块砸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痛感,使得孟文君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你没事吧?”杨康宇赶忙跑过来,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询问道。 他只是因为比赛心情不好,又想起来不由得手下用足了力道。他没想到,这里突然站着了个人。 “没事,还好。你是杨康宇吗?”孟文君把伞向上抬了抬,从伞檐里望向对面的人,比他稍高了些。 “我是,”说着,杨康宇抬手掀开孟文君额前的碎发,“都青了。” 孟文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莽撞倒是惊了一跳,微微撇了撇头,避开他的手指,笑道:“没事,这是刚才不小心碰的。” “你好,我是孟文君。我们是一个班的,莫畅老师让我来接你,算是带你熟悉熟悉学校。”说着,孟文君伸出手来,以示友好。 杨康宇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湿润的双手握上孟文君的手,上下摇动着,说道:“你好你好,我是杨康宇。不过兄弟你头上这一块青,我看着还挺严重的啊,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这是小事。” “可毕竟是我又碰上的,真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实在不知道你站在那,要不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们队之前有个篮球磕到脑袋,去医院一查直接脑震荡了。” 孟文君连忙想要缩回手来,说道:“不用不用,真不用。” “你别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的错。”一面说着,杨康宇就开始拉扯孟文君的手臂了。 孟文君没想到他的力气那么大,扭着手腕,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手掌,说道:“真没事,要是有事了,怎么说我也得碰你这瓷。” 杨康宇又打量了一眼孟文君额角上的伤,犹豫道:“那你千万别客气啊,这个不是小事。” 孟文君一只手擎着伞,另外一只被杨康宇握过的手悄悄藏在身后,轻轻转动着发红的手腕,笑着对杨康宇说:“你没有伞吗?” 杨康宇抬头看看这漫天的雨,这雨对他来说,简直小得不可思议。 “反正已经湿透了,有伞没伞都一样。” 他没想到,孟文君把伞擎在他的头顶,两人的中间。 “还是多少遮着点吧,感冒了又麻烦。” 杨康宇想伸手推回去孟文君的伞,可孟文君手上用着力道,没能推回去。 随即,他弯腰捡起球,单手挎着球就走,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压根用不着伞。 没走两步,又原路折回来。 “那个,咱们教室,怎么走?”杨康宇问道。 “我带你去。今天下雨了,等着天气好点了我再带你熟悉学校吧。”说着,孟文君已经迈开步子,收了伞,走在杨康宇的前面。 “你怎么把伞给收了?”杨康宇在他身后问道。 “本来也就快停了,打着还麻烦。”孟文君说道。 走在路上,他打着伞,旁边这大傻个淋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欺负人。 孟文君偶然抬眼望见,天色似乎变得明亮了些。 两人一路走着,孟文君为了填塞两人之间的空白,一路指着路旁的景观。 “那是钟楼,我们建校的时候,它已经就在了。”孟文君随手指着。 “挺好。”杨康宇回应道。 一路上,孟文君已经习惯了他的敷衍。他只负责开口,也算是尽了应尽的义务。 杨康宇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什么钟楼,他装作漫不经心,总是悄悄地寻着机会想去看孟文君额头上的伤。 终于走到了主教楼。 “还疼吗?”杨康宇问道。 “嗯?”孟文君没听清,问道。 “头上。” 孟文君拿指尖碰了碰,转过头来,又是一笑,说道:“你不用担心。” 杨康宇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像这绵绵的雨。 第25章 孟文君把自己的干净衣服递给杨康宇,说道:“换一下吧,浑身都湿了。” “有裤子吗?”杨康宇接过,两手捏住一脚,用力一抖,一件干净的衬衫,白色的。 “这倒没有。”孟文君说。 杨康宇拿着手里的衬衫比量在自己的身上,低头看了看,心里暗暗估计着,许是有些小了。 他把衬衫搭在臂弯里,两手交叠,向上用力一扯,湿漉漉的篮球衫迈过了头顶,随后又被杨康宇从两条手臂上卸下来,正要扔在地上。 “给我吧,地上脏。”孟文君伸手,说道。 -- 第48页 杨康宇把换下的衣服撇给孟文君,捏起孟文君的干净衣服,三下五除二地套在身上。 衣服紧紧贴在杨康宇的身体上,勾勒出他的身形。 穿习惯了宽松的运动衫,一下子换上这样的衣服,倒是让杨康宇心里升起陌生的感觉。 他从衬衫的底部向上,一下一下扭着纽扣,到了最上面的两三个扣子,索性不扣了。 这衣服上有种好闻的淡香气。 “感觉倒是很像他。”杨康宇他伸手扯着衬衫的衣摆,心里突然钻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孟文君,倚靠在柜子上,臂弯里夹着自己换下的球衣,手指在眼前的屏幕上上下滑动着。 外面的阴雨的黑也隐蔽了这条走廊,趁得手机屏幕的光亮格外明显。 那说不上来混了什么颜色的光打在孟文君的脸上,更清晰地勾勒着他的眉眼。 像羔羊一样颤颤的睫毛。 在对话框里,孟文君打下一行字:“老师,我们已经在教室了。”最后手指滑在了发送的按键上,点了下去。 屏幕上的一阵圆圈后,显示已经发送。 这时,他放下手机,扭头问杨康宇:“好了吗?” 由于盯着他看的原因,在孟文君目光转过来的时候,杨康宇下意识地把头转过去。 这动作收在了孟文君的眼底,孟文君愣了愣。 他从身后的柜子上直起身来,下垂手臂,篮球衫滑在他的手里,他往前递给杨康宇,说道:“原本我还以为小了,没想到还挺合适。” 杨康宇伸手扯了扯衣领,说道:“就是小了。” 孟文君笑笑:“是你确实挺结实的。” 杨康宇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孟文君的额头上撇过去。 “真不是小事啊。”他说道。 “也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现在回教室吧。”说着,孟文君已经转身迈步走了。 杨康宇慌慌张张地收拾自己的物什,提起地上的包就屁颠屁颠跟着孟文君跑:“走这么快干什么!” 没几步,孟文君就领着杨康宇进了教室,手掌拍了拍身边的空桌子:“你的。” 语罢,自己顺势在旁边坐下,开始整理自己桌面上的书本。 杨康宇乖巧地坐下,书包扔在地上,双手搭在桌子上,还不习惯这样狭小的空间。 他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有几个好奇的目光也向他这里投过来,教室还算宽阔,四周的墙壁上贴着五颜六色的各种东西。 他看着北面墙上的照片。 最上面的一个就是孟文君。 杨康宇拿胳膊肘碰碰身边的人,笑嘻嘻地说:“兄弟你是班长啊。” 他的用力碰歪了孟文君的笔尖,不受控制地在纸张上胡乱划出一条曲折的黑线。 孟文君悄悄皱起了眉头,这是要交给学校里的材料,不能有修改的痕迹。已经写了十分□□的内容,就差最后一点就完成了。 孟文君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杨康宇:“嗯。” 笔停在空气中,眼睛盯着纸张上那道黑线,思索着是否有补救的可能。 停顿了一会儿,又下了笔,笔尖轻吻着纸张。 没想到,杨康宇突然抬起手,猛拍在孟文君的后背上:“不错啊!” 就在那一瞬间,孟文君手下的笔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笔尖流畅地在纸面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就好像是那长虹贯日,一飞冲天,直接横穿了整张纸面。 “……?”孟文君看着。失语。 孟文君抬手撕去已经作废的纸张,重新换了一页,开始下笔。 “几点放学?”杨康宇看着墙上的钟表,问道。 孟文君心里稍许有些恼意,装作没听见,不答。 杨康宇又抬起手臂,刚要碰碰他,落在孟文君的余光里。 他连忙回答道:“五点四十。” 听了回答,杨康宇缩回了手,身子向后一仰,两手抱□□叉在胸前,说道:“那不就快了。” 孟文君应了一声:“嗯。” “我们放学一起走吧。”杨康宇突然说道。 “不,我……” 手机消息的接收提示音打断了孟文君。 他放下笔,点开手机。 是张艾琳发来的消息:“我放学有事,你先走吧。” 杨康宇也凑过来,看着孟文君的手机屏幕,问道:“女朋友?” 孟文君按下了关机键,把手机搁置在了一旁,说道:“不是,一个朋友。” “那要是你一个人,就咱俩一块走吧。” 听了这话,拒绝的浪潮从孟文君的心里涌到嘴边。 孟文君突然被自己这强烈抗拒的情绪惊醒,连忙抽离着浑身下上每一个细胞的理智因子,通过脑海中无数条运算,为自己编织出一条理智的桥梁。 他转过头来,脸上浮现出和善的笑容:“当然可以啊,正好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太好了。又是一次正确的平反。 怎么能够,任由情绪钻出来。这不合理的。偏离理智,偏离正确的。 黑线。 杨康宇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来哪里怪,脱口问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孟文君的反问,倒是让杨康宇突然发觉自己问得奇怪,问得尴尬,他回过身子来,把双手搭在桌子上,连忙说道:“没事。” -- 第49页 “好。有什么事,再来问我就好。”孟文君扔下这话,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杨康宇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把手机充满电,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对面那墙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的分针。 当他趴在桌子上的时候,那衬衫的香气似乎突然浓烈了些,使他莫名其妙联想到小时候野炊草地旁边那条流淌的河。 他看见河里的巨石刺破了河床,河水混着眼泪流淌。 他想要跑向河边,可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拉住了他,扯住了他。 他气恼地回过头来,想要弄清楚那是什么。 “醒醒。”朦胧中,杨康宇只听到身后这样一个声音。 孟文君对着杨康宇,又重复着唤醒张艾琳的动作,心想:“他们俩确实是亲的。” 杨康宇这才清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提起书包,就来了精神:“走!” 外面的雨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下得更大了。 两个人站在教学楼门前,看着眼前的雨。 孟文君手里提着雨伞,杨康宇只知道抱着自己的篮球。 “没带伞吗?” “没有。” “那你一开始怎么来的?” “……因为我觉得雨很小。” 孟文君撑开伞,抖了抖,把伞擎在两人的中间,问道:“你家在哪里?” 杨康宇抬手指了指方向:“过了两个路口左拐。” “那正好,我们顺路。”孟文君说道。 没走两步,杨康宇总觉得别扭。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雨伞总能碰上他的头。 索性,他往孟文君那里一推,说道:“你自己打吧。” 孟文君看了一眼他,抬高了手臂,问道:“低了吗?” “不是……” 孟文君将雨伞向他倾斜过去,说道:“别感冒了。” 听了这话,杨康宇突然愣了一下,望着他的眼睛。 旋即,他回过神来,看见孟文君淋湿的肩膀。 凭借着力量的优势,一把抢过孟文君手中的伞,举在孟文君的头顶,轻声念道:“是低了点。” 两人走在路上,孟文君也假装不知道伞向他的方向倾斜。这无谓的推脱。 “我以前好像见过你。”孟文君故意说道。 “啊?是篮球比赛吗?”杨康宇问道。 “好像是。”孟文君确认杨康宇没有认出来自己。 “说实话,我不喜欢在场上打篮球。” “什么意思?”孟文君问道。 “我总觉得,打篮球和篮球比赛,还是两码事,有了关注,一切都不一样了。”杨康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看上去是那种对别人的关注乐在其中的人。” “啊,这么说也没错,可是……啊,快!”杨康宇瞥见对面指示灯上,绿色的倒计时,连忙拉着孟文君跑过去。 孟文君任由杨康宇拉扯着他,脚下的步子也跟着跑动起来,溅起不小的水花。 绿灯的最后一秒的时刻里。步子迈上了人行道的台阶。 杨康宇指着身后不远处的门,说道:“到了。” “那好,那我……” 杨康宇突然打断孟文君:“你认识一个叫张艾琳的吗?” “怎么了?”孟文君紧接着他的话说道。 “……没有,算了。我到家了,谢谢你啊。”说着,把伞柄递给孟文君,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文君接过雨伞:“应该的。” 他目送着杨康宇一头扎进雨里,又奔跑在街道的转角消失,雨伞金属的铁柄上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了。 第26章 擎着孟文君托人送来的伞,张艾琳踏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 空气中的粘稠得像是蜂蜜,呼吸之间的难忍挤压着她的胸腔。绵绵的雨像扯不断的线,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脸庞。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张艾琳眼前飞驰而过。 砰得一声,张艾琳重重跌在了地上。伞跌落得脱了手。她无遮拦地落在这湿润的雨里。 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向那辆紧贴着她飞驰过去的摩托车的背影,正瞧见连车带人消失在转弯的拐角处。 留在她身上的唯有身下传来的阵阵痛感。 “恶心透了今天。” 看着王兵低三下四的样子,张艾琳心里系了个疙瘩。 那还是中午的时候,王兵站在讲台上,说道:“今天下午可能我都要去开会,班长和纪律委员负责好纪律。” 张艾琳瞧着坐在前面的方正坐得挺直,点了点头。 她后背靠在椅子背上,双手环抱于胸前,两腿交叠,伸得笔直,脚后跟搭在桌子侧面的木头横梁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让张艾琳觉得烦的事最近又多了这么一条。 “纪律委员,管好。”王兵从讲台上走下来,到了张艾琳桌子旁边的时候故意停下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王兵总是这样不断重复着这件事情。 像自己跟自己说话一样。 张艾琳没回声,王兵也习惯了,瞥了她一眼,两只手背在身后,迈着步子走出了教室。 就在那一瞬间,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星星点火一样,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 -- 第50页 “安静!”方正喊了一声。 这勉强压了下去。 周舟拿指头戳了戳张艾琳,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板板正正的几个字:“你的作业呢?” 张艾琳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看着周舟,耸了耸肩,又把纸条原封不动地递送回去。 没过一会,周舟低头又在纸上添了几个字,重新递回来:“不行,你得交,所有人都写完了,就差你了。” 张艾琳把腿从桌子上拿下来,揉了揉眼睛,说道:“早知道就不选你了。” 她也是真不明白,为什么王兵喜欢整这么多花活儿。 前天让组织班级游戏,现在又搞了这么一个活动,要求每个人写个故事,对自己来说最特别的人。 周舟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她都催了多少次了,张艾琳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 “你什么时候交呀?”周舟又在纸条上添下这几个字。 “我不想写。”张艾琳看都没看,直接把纸条推还给周舟,两只胳膊交叠在一起,趴在桌子上,就要睡过去。 周舟拿起纸条,平静着脸色,把纸条撕成几片,扔进挂在旁边的垃圾袋里,带着些怒意。 “我根本就没必要一遍一遍催她,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舟心里自己对自己这么宽慰道。笔下写出的字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张艾琳余光瞥见了周舟的动作,身子终究也没能趴下去。 她随手拿起一本手边的课本,翻开第一页,干脆利落地撕下那一页,学着周舟,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潦草飞舞的字: “生气了?” 她举起这页纸,在空气里抖了几下,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看向周舟。 犹豫了一会儿,她抬起胳膊,把纸张放在周舟正在写字的本子正上方,压在周舟手上,使得周舟停了笔。 “安静!”方正又喊了一声,班里的喧闹声一瞬间又降低下来。 张艾琳右手托着腮,左手在桌子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眼睛假装正盯着桌子上的字儿。 那张皱皱巴巴的纸落在周舟眼前的时候,周舟下意识地一愣。 她没想到,张艾琳肯低头。 周舟用手展了纸张,接着她的字,在下面又留了一行:“为什么你不愿意写?” 张艾琳再接过这纸条的时候,眉头拧在一起。 为什么不愿意写?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吗? “我没什么好写的。”张艾琳说道。 “安静!”突然,方正接着张艾琳的尾音喊了一声。 张艾琳皱着眉头,看向方正的背影,他把头埋在桌子上,低头写画着什么。 突然,教室前面广播喇叭扯了一阵蜂鸣,刺耳得非常。 “请各班班长现在到一楼会议室来开会。”蜂鸣过后,一个女声通过广播喇叭,这么说道。 还没等那声音结束她的句段,方正已经开始收拾起纸笔,他转过身来,看了张艾琳一眼,说道:“纪律委员管好。” 张艾琳皱着眉头,方正这话听得比广播前的声音刺耳。 她讨厌方正,更厌恶他那一副年长者的做派。 原本就反感这临时挤压到她头上的这职务,再加上方正命令吩咐的语气,这个班怎么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在方正离开之后,班里就好像被压了许久的地下泉,失了水柱上的堵着的石头,一下子向上腾起飞跃起来。 一片吵嚷。 嘈杂的人声从张艾琳的耳朵钻进去,直直地冲向她的头皮,使得她觉得一阵发麻。这莫名令人烦躁不安的吵闹声。 她抬起手,拿指头堵在了耳朵上。 周舟看见了依旧挂在张艾琳手腕上的那条手链,“江蛮”那两个字正对着周舟。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教室里泛滥的吵闹声一样,从细小的裂缝中溢出来,蛇一般地在地上蜿蜒前进。 借着教室里的吵闹声,周舟对着张艾琳脱口而出:“你可以写你手链上这个女孩啊。” 张艾琳把指头从耳朵上拿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周舟涌在嘴边的话,突然间被堵在嘴里。 “没什么。我说,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不是这样的。不想这样说的。”周舟心里有个声音,与此同时地喊道。 “我能不能不交了?”张艾琳皱着眉头,心烦意乱地看着周舟。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这周围恼人的吵。 可望在周舟眼里,张艾琳那张不耐烦的脸,使得她心里的寒意又多了三分,她轻声说道:“好。” 看到周舟同意得这么痛快,张艾琳心里倒是也十分诧异。 这几天,追着她追了这么久,怎么今天就这样痛快,一问就答应了? “你干嘛啊!”突然,教室里响起来一记格外响亮的女声,大家都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又是那对同桌。 “你干他啊李姐!”一个高声叫喝的男声。 “干啥呢你俩!”一个尖声细气的女声。 “别闹了别闹了!有的人还在学习呢!”一个柔柔的女声,用力扯着嗓子。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夹杂着长短不一的不同人声喊出的句,交织盘旋着,混合成扭曲的声浪,撞在教室的墙壁上,又折射回来,在整个教室里胡乱地冲撞着。 -- 第51页 就像是无数人在张艾琳耳边尖叫。 她拿了手机,猛地站起身来,离开教室的时候,几乎是用跑的。 后门砰得一声被她用力地甩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响。 众人纷纷看向后门的时候,唯周舟一人低着头,平静着脸色,手下的笔流畅地写出一个又一个字符。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每个字都用着力气。 她紧紧咬着压根,努力把心里的酸楚憋回去。红了眼睛。 张艾琳爬上了天台,站在那天台被紧锁的门前,望着那边的细雨在飘,打湿了整片水泥地。落荒而逃的样子,狼狈极了。 “小蛮,我有的时候,还是很怕。”她在心里自说自话。 江蛮在的时候,会用柔软的双手捂着她的耳朵。 江蛮不在了,这世间的吵闹声似乎又变得大了。 她喘着粗气,感受着剧烈的心脏跳动。 外面的雨无声地飘洒着,伴随着风炸裂在空气中的声音,裹挟着阵阵的凉意。 她双手抓着栏杆,头靠在上面,垂着眼睛,一行眼泪从她的眼角静静的滑落下来,就像冬天的夜里悄然而至的雪。 就在那一瞬间,张艾琳不可遏制地,望见对岸大片大片空白的徒劳。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依靠,没有信念。 所有一切可以值得相信的东西,无非就是一条冰冷的没有主人的手链,手链上刻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可她偏要在这虚无里挣扎,在这徒劳中挣扎,偏要摸爬滚打出那么点儿不值一提的意义。 再来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吵闹声已经安静下来了。 楼道里回响着年级主任尖锐的斥骂声。 王兵,那么大年纪了,低着头,迎着年级主任的责骂声,一句不敢还嘴的。 “是,是,是不应该。”还陪着笑。 楼道里半昏黄的灯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光晕落在王兵的身上,发出淡淡的光泽,王兵那件穿了很久的衬衫起了毛,清清楚楚地被勾勒着。 “全年级都能听见,你们班最乱!”喊道。 “是,是,怪我,怪我。”赔笑。 “什么烂班!全年级就你们最吵!还能不能行了!”喊道。 “怪我,这事怪我。”低头道。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喊道。 低着头,不说话。 第27章 张艾琳两步迈上前去,横在两人的中间,面对着年级主任,垂着眼睛,看着她胸前的胸针,说道:“声音太大了,学不了习了。” 王兵听了,赶紧从后面拉住张艾琳的手臂,将张艾琳扯到自己身后,他上前一步,皱纹堆在脸上,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孩儿不懂事,对不起,主任,我一定管理好,不给年级里添麻烦。” 年级主任又带着怒气,瞪了张艾琳一眼,又看了一眼王兵,收了刚才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再怎么说,王兵也是学校里的老教师了。 她又说了两句之后,转身走了。 张艾琳不说话,低着眼睛,看王兵那件洗得褪色了的衬衫衣摆,湿了水,或许那是今天的雨水。 王兵看着年级主任走远了之后,转过身来,问道:“是不是现在听见吵闹还难受?” 张艾琳低着头,良久,回答道:“有点。” 王兵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先回去吧。” 听了这话,张艾琳猛地一抬头,对上王兵的眼睛。 那双藏在反光的眼镜后面的眼睛,总是温和地、轻轻地看着周围。 王兵知道张艾琳心里藏着话,他伸出手扶了扶眼镜,先一步说道:“没事。你别瞎操心。赶紧回去坐好了。” 张艾琳站在原地,不肯动,望着王兵。 王兵随意摆了摆手,说道:“赶紧去赶紧去,今天你把作业给我补完了。” 她还是不肯动。 “去啊!愣着干嘛。” 终于,张艾琳犹豫着迈开了步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王兵紧随其后地跟进来,在教室里走过一圈又一圈,双手背在身后,也不言语。 周舟虽坐在教室里,可听得清楚。 年级主任发了好大的脾气,把王兵老师打电话从半路上叫回来,当着学生的面一顿□□。她的高声斥责,听得清楚;王老师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没想到,在两人的声音之间,突然听到了张艾琳的声音。 她向着王老师,迎着年级主任的火头,对着她叫板。 “她怕吵啊……”周舟心里默念着。 周舟用眼睛的余光瞥向张艾琳的方向,看见她的脸色不太好。 张艾琳坐下身来,从包里翻出来个空白的本子,冷着脸,拿起笔就往上写。 令周舟感到惊讶的是,那醒目的一行标题。 最特别的。 张艾琳亲手写下的,一笔一划里带着她独特的风格,周舟倒是觉得这几个字平添了种莫名的味道。 “下课还有几分钟,我打扰大家一会儿,说几句话。”王兵的声音从讲台上响起。 周舟把目光从张艾琳身上收回来,抬头站在教室前面的王兵。 全班除了张艾琳一个低着头在写,方正一个人外出开会,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头,心里怀着忐忑和歉意,望向王兵。 -- 第52页 王兵咳嗽两声,问道:“昨天布置的作业大家都做完了吗?” 底下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肯定答案中夹杂着几个心虚的否定答案。 “这一部分还算是比较有难度的,希望大家都好好练,不要落下了。 已经做完的同学接着往后预习下一课,没有做完的同学抓紧时间赶快跟上大家。 我们只要把我们应该做的做好就行,其他的,你们都不要管,都和大家没有关系。” 下课铃接着王兵的尾音响起。 王兵低头整理着讲台上的教案,等到下课铃声结束后,对着大家说道:“好,就说这么多。下课休息。” 从王兵走下讲台,到最后他离开教室,整个教室里都安安静静的,歉意混合着雨天特殊的味道,混在空气里,压在教室上方。 班主任没有责问两句,使得周舟心里感到惊讶。 更加惊讶的,是张艾琳上交的作业。 最特别的人,张艾琳写了王兵。 虽然没提“王兵”这两个字,可字里行间都喊着他的名字。 周舟捏着纸页,映入眼帘的,没有一个好字。 文段的第一句,就是醒目的一句话: “我知道的一个老师,他笨得让人烦。” “烦。”张艾琳从地上爬起来,脱口而出道。 衣服因为沾染了地上的脏雨水,已经湿透了一大片,黏黏地贴在身上,从皮肤传出一阵又一阵恶心的黏腻感。 她从地上拾起了伞,重新迈开步子,只希望今天赶紧痛快地结束。 她沿着方才摩托车飞驰而去的路线走着,也同样拐过它消失的角落。突然,她停住了步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下着雨,撑了把伞,坐在拐角,地上铺了层白色塑料,放着花花绿绿的菜蔬。 王兵,用脖子和肩膀夹着伞柄,蹲着,手里拿着袋子,忙着往里装。 张艾琳走上前去,单手擎伞,腾出来一只手,抢过王兵的伞,替他举在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略显狼狈的王老师。 王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是熟人。 他缓过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还没走?你这衣服怎么还湿了?”说着,又低下头来,捡拾着地上的蔬果。 “你干嘛呢?”张艾琳问道。 “买点菜。”王兵收拾好了,站起身来,张艾琳跟着把伞举高。 他把两手伸进裤兜里,翻找出些零钱,从从上衣口袋里找出来几张一块五块的几张纸币,数了数,一并塞给对面的老太太。 “太多喽太多喽!不要的呀!”老太太急着就要还。 被王兵把手推回去:“再数数。走了啊。”王兵提起来沉重的几袋子果蔬,就要赶紧走的架势。 张艾琳看着老太的菜,算是被王兵打了包。那眼前,除了剩了点土,其他的是一点也没有了。 张艾琳要拿王兵手里的袋子,被王兵躲过去了:“我来就行,你小姑娘的。” “我可真没想到,你能说这话。” “欠揍?”王兵咧嘴笑了。 “往哪走?”张艾琳问。 王兵拿脑袋指了指,说道:“左边,站牌那边,放下就行。” 王兵提着好几个袋子,肩膀一高一低地用力,张艾琳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把伞,两个人走在马路上,倒是形成了一副滑稽的画面。 “行了,给我吧。”王兵把手里的蔬果放在地上,要张艾琳手里的伞。 “干嘛买烂的?”张艾琳把伞递给王兵。 王兵抖了抖伞,面向着公路,声音小得近乎听不见,好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怕被人发现一般:“人家也挺不容易。” 随后,王兵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立马提高了音调,瞪着张艾琳,说道:“你赶紧给我回家!这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瞎逛?” 张艾琳也看向对面的公路,不说话,也不吭声。 烦。 王兵怎么就那么惹人烦。没见过比王兵更烦的人。 真想把他就扔在这里,让他一个人笨重地提着那么多发烂的蔬菜上车,说不定雨伞还被公交车门给挤掉,再狼狈地跟公交车司机道歉,蹑手蹑脚地下去捡拾。 可是她不能。 所以就烦死了。烦王兵,也烦自己。总是干这样的笨事。 “上学的哪一天,他眼镜给人搞坏了,明明他知道那是谁干的,明明就可以去找那人说清楚,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他非得自己亲手去修那破眼镜,非得再把那修得破破烂烂的破眼镜再戴在脸上,别人对他不怀好意地笑,他也跟着笑。我真服了。我真无语。我真讨厌这样的笨蛋。我真烦这样的笨蛋。” 时间似乎永远会被等待拉长,公交站牌前,一大一小的两人,站着,看着眼前飘着的雨,和雨里川流不息的车辆间夹杂的三三两两的行路人,各有各的想法。 王兵说话,张艾琳不带回应的,王兵自己也没办法,默认了同意她陪着自己。 “新同学怎么样?”王兵问道,也不看她,不好意思,看对面的公路。 “还行。”张艾琳回答道,心照不宣地也看向对面。 “你和周舟关系还挺好的吧?” “一般。” “怎么能叫一般呢?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 第53页 “……”张艾琳沉默着。 风变得急了,裹挟着漫无边际的雨,在雨伞上敲击着更加紧密的节拍。 王兵裹了裹衬衫,音调突然变得低沉起来,说道:“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融入这个班,别再一个人了,至少找个说两句话的伴。” “我让你当纪律委员,不是真的让你去管纪律,我就希望你能和其他人多说点话,多参与点其他的事,多和别人有点联系。 或许真的,大家可能也在生活中都帮不上谁的忙,也不了解谁的苦,可大家站在一块,总比一个人站在雨里好。” 左边传来公交车的鸣笛声,王兵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六路公交。 他低了低头,一些话涌在嘴边。他弯下腰去提起蔬菜的袋子,又把伞放在肩膀上,拿肩膀和头夹着伞,两只肩膀一高一低地用力。 公交车停在两人的面前,打开了上车的门。 “看见你这样,别人关心不关心我不知道,我心里不好受。”王兵一面走上前,一面用近乎嗫嚅的声音说道。 他笨重地提着大袋的果蔬向前走,伞卡在的公交车门口,一个用力,塑料的袋子被公交车门把手上的铁钉勾破,几颗已经稍微发了绿芽的土豆滚了出来。 他连忙扔了伞要去捡,没想到又从袋子里滚落出更多的土豆。 公交车师傅烦躁地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张艾琳扔了伞,脱了身上的薄外套,走上前来,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又一个,放在外套包在一起,最后打了个结,又帮王兵收起地上的伞,一起递给王兵。 “你烦死了。” 张艾琳一面这么说道。 “我打了人,我的责任,退学就退学,是我自己的事,他倒比我着急,比我急得多。 他站在我前面,把我使劲往身后面藏,跟前面不知道叫什么的领导一个劲赔不是,一个劲道歉,一个劲作保证。 四五十的年纪,还要在别人面前这么卑躬屈膝的,为了一点小破事,为了一点本身就不是自己的错的小破事。我真的烦他。” “眼镜给他。他眼圈红了。我真烦。我不想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笨好人。” 第28章 从雨天第二天起,张艾琳再来上课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用个词来形容,周舟觉得该是积极得可怕。 明明昨天还十分抗拒这个突如其来背负上的纪律委员的责任,从今天早上开始,不仅之前的倦怠一扫而空,反而还要求了高标准。 “安静点。”张艾琳双手搭在桌子上,从教室后面打量着眼前教室里的同学,眉头紧皱。 总有人会说话,总有人会发出声音。 就好像是压抑不住的水流,一个不小心,就会从间隙里顶出来,再流出来。 周舟一面做着作业,一面偷偷瞥着张艾琳的脸。她的脸色不太好。 她犹豫了一会儿,拿出便签纸,在上面写着:“心情不好吗?”随后,又犹豫着,将便签纸撕下,贴在张艾琳被批改完的作业本上,还给了她。 张艾琳拿手挑起便签条,低声说道:“没有。” “那就好。”周舟又写来一张便条,随后在便条的下方画了一个笑脸。 “她很喜欢写便条。”张艾琳看着另外一张画着卡通人物的便签,心里默默地这样想着。 突然,教室右边的角落里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你干嘛啦!”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张艾琳的目光立刻锁定在声音的来源处,皱着眉头,喊了一声:“闭上嘴。” 那对同桌顿时收了声音,女生低下头不语,男生转过头来,对上了张艾琳的目光,眼睛里满是不屑和烦躁。 张艾琳也不畏惧,瞪着眼睛盯过去。 正巧方正做完作业,一个抬头,瞥见了男生不善的目光,对着那男生偏了偏头,表示疑问。 男生对着方正笑了笑,随后白了张艾琳一眼,把头转了回去。 方正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从开头理顺着原委,机械地重复着一板一眼的评价:“她的方式不恰当,使他在女朋友面前失了面子,心里觉得不满。” 随后,又低下头,拿起笔写着作业。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字。规矩得不像是手写的,像是机器印刷上来的,规矩得就像是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每一根发丝都好像是按照规则回到了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看见那男生回了头,张艾琳盯着他的背影,两手攥成拳头,抵在唇前,脸上写满了烦躁。 一面觉得愧疚,一面觉得烦躁。 愧疚的是那王兵那张对着领导的批评垂头丧气的脸,烦躁的是教室里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 当她开始在意教室里的声音的时候,突然发现,教室里的声音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清楚得多。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 多得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有的人这样说,有的人那样说。 该相信哪一个,该不相信哪一个。 不知道。 只是各种颜色的印着各种可爱图案的便利贴一张又一张地粘到她的桌子上。有的时候在文段的末尾会加些表情。 周舟写来的便利贴她一张都没有扔,一张又一张叠在桌角上,不知不觉中,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小沓。 -- 第54页 张艾琳下午来到教室的时候,又像以往一样,周舟笑着对她打招呼:“下午好,今天来得好早。” 笑得很甜,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 莫名地让张艾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张艾琳垂着眉眼,假装不去看她的目光,将书包挂在桌子旁边的挂钩上。挂钩是可爱的兔子形状的。周舟给她粘的。 “嗯。起得早。”一面说着,张艾琳坐在位子上。 “没休息好吗?”周舟问道。 “没睡着。” “怎么了?” 每次听到周舟这样接二连三的问题,张艾琳心里总是下意识地升起一股抗拒的火焰。她靠得太近了。 张艾琳伸手摸着自己的后颈,假装看向桌角上的课表。课表是周舟替她写的。 “今天下午两节数学。”张艾琳自言自语道。 又是这样的对话。 “她躲着我,避着我。” 周舟心里的酸意像水蒸气一样,从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渗出来,汇聚到心里,流淌在喉咙里,一股苦涩的味道,吐出来却是甜的:“对,你的作业帮你批改好了,红笔圈画的是又不小心错的,作业应该等下就会发下来了。” “谢谢。”张艾琳说道。 自从王兵让周舟督促她学习之后,周舟就格外地上心。 张艾琳觉得,周舟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同学。 “都说了不用说谢谢了,太客气了。”周舟脸上挂起张艾琳理解不了的苦笑,说道。 周舟只觉得,明明是同桌,关系却永远都像是第一次见面的同学,还不是属于一个班的那种。 听了这话,张艾琳点了点头,下次却还不会遵守。 “周舟真是一个认真负责又乐于助人的好同学。”张艾琳在心里这样想道。 “那下次不要对我说谢谢了?”周舟试探性地又重复道。 只是心里怀着小小的期待,眼前的这个总是看上去冷冰冰的人,能够离她更近一些。哪怕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张艾琳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好。” “周舟真是一个认真负责又乐于助人且平易近人的好同学。”张艾琳在心里念道。 听了回答,周舟笑了起来。笑得很甜,像是揭开一罐新的蜂蜜盖子上的锡纸后,争先恐后钻出瓶子的第一阵香甜,覆盖在她心里的酸楚上,厚厚的一层。 她的笑容,总是看得张艾琳不好意思。张艾琳总是把头转过去,避开她的目光。 突然,伴随着嬉笑声,一本厚重的习题本,正直冲冲地向她们的方向飞过来。 “接住啊!”一个男生笑着,对张艾琳喊道。 张艾琳转过头来。看见那是上课因为说话被张艾琳呵斥的那个男生。 她举起手,要挡住那被他扔过来的习题册。 扑了空。 那本习题册的一角磕到张艾琳的手臂上,又从她的手臂下方流畅地窜过去,重重地砸在身旁周舟的脸上。 周舟捂住眼睛,疼得弯着腰,咬着嘴唇,全身在微微的颤抖,不肯发出一声。 张艾琳连忙弯下腰来,轻轻搭上周舟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急切:“没事吧?没事吧?怎么样了?” 看到砸到周舟,男生也没想到,一时间竟然愣在原地,站着。 周舟闭着眼睛,听到了张艾琳的声音,忍着疼痛,吐出了几个字:“有点,不过还好。” 语罢,周舟又捂着眼睛,弯着腰。 张艾琳望着周舟,皱紧了眉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随着心里的紧张微微地用力,她轻声问道:“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好一会儿,周舟抬起身子来,把手放下,尝试着睁开双眼,看向张艾琳,说道:“我没事!” 就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张艾琳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操。” 被习题书砸的那只眼睛,整只眼珠都充了血,眼角上还有若有若无的眼泪,倒映着眼球的赤红色,就像是在眼眶里流了血。 二话没说,张艾琳一个起身站起来,一面还拉着周舟的胳膊:“去校医院,去校医院。” 周舟挣扎着想要摆脱,眯着眼睛,另外一只手连连摇摆:“不用不用,我觉得我已经很好了。” 张艾琳根本不听她的,周舟就像被提起来的鸡仔一样,连拉带扯被张艾琳拖拽进了校医院。 “你在这坐着。”张艾琳把周舟安置在校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对她这么说道。 “嗯。”周舟乖乖地答应道。 眼睛里倒影的是张艾琳模糊又着急的背影。 周舟手指按在受伤的眼睛上,心里却是偷偷的窃喜。 她在担心我。 没一会儿,张艾琳的身影又出现在周舟的眼前。 虽然眼前只能看见模糊的色块,可凭直觉,周舟觉得,那个从远处向她跑过来的,急切的,就是她。 “快,插了个队。”张艾琳拉起周舟的手腕,就往里走。 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贴在皮肤上的温热,让周舟有些恍惚。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理会了,眼睛紧紧盯着眼前人的手。那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 当医生询问她的时候,她还是失神的。 “怎么不说话呀?怎么弄的。”学校医生看着周舟充血的眼睛,问道。 -- 第55页 “书本砸的。”张艾琳站在一旁,替周舟回答道。 周舟缓过神来,对着医生连声道歉:“对不起,刚才走神了。” 又坐了许久,医生翻出笔,草草地写了几笔,说道:“没有什么大事,我给你开一点药膏,注意不要感染了,注意饮食清淡,注意休息。过几天自己就会消了。” 周舟听见张艾琳在旁边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谢谢医生。”张艾琳微微向医生弯了弯腰,以示感激。 “谢谢医生。”周舟也接着张艾琳的话音说道,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从走出医生的诊疗室开始,周舟一路上都显得很高兴,蹦蹦跳跳的。 “眼睛不好,就别这么活跃了。”张艾琳的本意是:小心路上的障碍物。 周舟不在意她的话,说道:“眼睛过几天就会好了。” 张艾琳看着周舟,沉默了片刻,不理解她的高兴,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发问道:“你怎么受了伤还这么高兴?” 原本蹦跳着的周舟听了这话,停下来,转过身,两手背在身后,脸上挂起蜜糖般的笑容,故意拉长了音调,说道: “就是——高兴!” 第29章 “回去上课吧。”周舟对着张艾琳说道。 张艾琳打量着周舟的眼睛,问道:“你眼睛可以吗?” 周舟尝试着眨了眨眼皮,觉得张艾琳的身影好像显得更清晰了些,右手下意识地抬起,向受伤的眼睛摸去。 张艾琳连忙抓住她的手腕,皱起眉头,说道:“别用手碰。” 她认真严肃的脸,多可爱。 周舟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艾琳的眉皱得更紧了。她以为周舟不以为然,故意加强了语气,说道:“你是不知道你现在眼睛有多红,再感染了可不是小事。” 没想到,周舟却笑得更放肆了。 太可爱了。 张艾琳黑着脸,闭上了嘴,看着眼前比她矮半头的小女孩笑得莫名其妙,看上去丝毫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儿。但她却束手无策。 “好啦,我知道啦。”笑意还未从周舟脸上完全撤离。 张艾琳放开周舟的手腕,带着不理解。 “好啦,回去吧,不要耽误课了。”周舟说道。 “再休息休息吧,还红得很。”张艾琳说道。 “不用啦。” “要的。” “不用啦不用啦,我……” “要的。” “真的不用啦,我……” “要的。” “不用!”周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音调,声音中带着两三分娇气。 “好吧……”张艾琳看到自己拗不过周舟,只好勉强地妥协。 她不明白为什么周舟要这么急着上课。 只好跟在周舟屁股后面,沉默着一言不发,跟着她一路走回教室。 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出现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眸始终低垂着,盯着前面周舟不断交替的脚步,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而上下抖动。 看着周舟的背影,张艾琳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心里的火气又星星点点地升了起来。 她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那男生挑衅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地在张艾琳的脑海中勾勒出重重的痕迹。 尤其是他那张笑脸。嘴角勾起的嘲弄的笑意。像一下子落在干柴上的火苗。 回到教室的时候,王兵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们。 他脸上挂着凝重的神色。 “医生怎么说?”王兵问向周舟,语气里满是关切。 周舟用手捂着眼睛,不想被他看到受伤的左眼,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没有什么大事,过几天就能自己消肿了。” 王兵点了点头,心里略微减轻了几分紧张。 可是他最担心的,不是周舟,而是后面像死了一样平静的张艾琳。 他与周舟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掠过周舟的肩膀,跳到站在周舟身后不远处的张艾琳身上。 她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 “嗯,你先回去吧,注意用眼。”王兵对周舟说道。 周舟点点头,要走进教室。张艾琳紧跟在她的身后。 “你留一下。”王兵突然说道。 周舟的手刚扶上教室的金属把手,转过身来,看着两人,停住了。 张艾琳却不肯,王兵说的话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向前走。 王兵拉出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扯到自己的身前,皱着眉头盯着张艾琳,说道:“周舟你先回教室。” 周舟不解地看向张艾琳,希望得到她的回应。 可是她没有任何一丝的回应。 像在静默中溺水的人。 犹豫了片刻,周舟最后还是进了教室。 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的,是从楼层各个教室窗户里钻出来的不同老师讲课的声音,是周舟进教室后关门的声音,是王兵沉重的一声“别这样”。 王兵将张艾琳带到楼层里空旷无人的角落里。 “不要再做傻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王兵两手环抱于胸前,手指不安地轻轻拍击着自己的胳膊。 张艾琳耳后的发从耳朵后面逃窜出来,半遮盖地想要藏住她的脸。 “我不明白。” 许久。她吐出来这几个字。 “不明白什么?”王兵几乎是贴着她的话音,急切地问道。 -- 第56页 突然,张艾琳抬起头来,略微扬了扬脸,对上王兵的眼睛:“干了坏事,怎么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凭什么?” 无穷的空白一瞬间堵塞住王兵的嘴巴,他的心里结结巴巴,全身的细胞紧紧地收缩,编不出一句话。 所有所有别人冠冕堂皇的道理都读过了,还能剩下什么字段的残羹剩饭给眼前这孩子念上一念呢?什么话才能使她从她所经历的一切认知中剥离? 什么话都显得多余,显得无力,显得像是旁观者的怜悯。 令他近乎要落泪的。无非就是。眼前站着的这个孩子,本性是个多好多好多好的孩子啊! “我告诉你,我不允许你再去干那些狗屁事!给我好好的!”于是黔驴技穷的他只能拿出最后的威胁和呵斥,警告她。 可对面的张艾琳听不进去,他的声音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隔住了。 模糊的脸,看不清五官,张着嬉笑的嘴,身体是用灰色铅笔勾勒出移动跳跃的线条。说不清是他还是她。那东西突然一瞬间凝聚成一团,直挺挺地向她的方向砸过来。 耳边是他还是她刺耳的笑声。 一转身,一回头,是周舟受伤痛苦的脸。 怎么可以。 于是,她猛地冲开教室的后门,愣住了讲台上端着课本的老师。粉笔还捏在空气里。 扭断教室后门的拖把杆,就像是扭断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她把棍子握在手里。 “啊——!”女生的尖叫声混着惊慌。 还有立马从座位上弹跳而起的同学。 瞪着眼睛四散逃开,周围的人拼了命向后撤离,向后挤压着后面好奇的目光。 凌乱不堪的翻倒的桌椅里面,躺着个红色的人形。 “救命啊!!”他喊。喊得歇斯底里。极尽最本能的挣扎。 那棍子,顺着他求救的节拍,一寸一寸地砸进他的身体里。 疯了。 一下,一下,一下。 每一下她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撕裂全身的肌肉。 她要砸碎着卑鄙难看塞满了不公肮脏的残破身躯。 凭什么? “救命啊——!” 凭什么?! “快——!” 凭什么!! “最该死的,是你们这些人啊!”她双手举起木棍,紧紧地捏着,对着他已看不清画面的眼睛,恶狠狠地就要砸去。 突然,周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抢夺她手中的棍子,大声喊道:“你冷静点!会出人命的!” 此时,王兵也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刚赶过来,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飞速上前猛地夺过张艾琳手中的棍子。 张艾琳丢了手上的棍子,转身就举起身旁的板凳。 “张艾琳!!”王兵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向后掰,防止那重量不轻的桌凳砸到地上的那男孩。 周舟也连忙抱紧张艾琳的身体,用力将她向远离他的方向推。 “嘭”得一声。那椅子重重地落了地。 王兵的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半。 张艾琳被王兵和周舟一前一后地箍住,几乎动弹不了。 旁边围观的人都还来不及吃惊。 张艾琳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落在周舟的耳边。 周舟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她的声音错落交替着。 “不要这样。”周舟轻声地说道。 王兵感到张艾琳的身体在逐渐放松下来,他连忙直起身来,对着周舟说道:“周舟,你先把她带到我办公室里,反锁,除了我,谁都不要开门。” 没等周舟的回答,王兵点了几个男生的名字,说道:“你们几个,来,把他送校医院去。剩下的,整理教室。” 周围的人愣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大家整理起来。”方正从人群中闪出身子来,说道。 随后,他伸手将他的身体挪动,才有两三人跟着他的动作。 周舟连拉带拽扯着张艾琳离开了教室。 王兵等到教室里的摆设重新恢复正常秩序的时候,站在门口,神色严峻地对着教室里的同学,说道:“这件事,不要乱说。” 留下教室里一片惊魂未定。 周舟陪着张艾琳坐在办公室的长椅上。 张艾琳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抵在额间,手上还沾着些已经凝固的血珠。一言不发。 周舟坐在她旁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放在紧紧合拢地大腿上,紧张不安地捏着裤子上的衣料。 整个房间没有别人,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说完全没被吓到,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周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事情,第一次看见血肉模糊,第一次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舟用余光怯怯地打量着身边这个人。 熟悉,可更陌生。 周舟不敢相信,刚才那样子,是她。明明就在不久前,还轻声问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不知沉默了有多久,张艾琳才在空气中扔出这几个字。 周舟连忙说道:“啊,没有,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啊,不过,啊,不是……” 语无伦次地连自己都觉得惊奇。 “吓到你了。”张艾琳哑着嗓子。 周舟愣住了。 怦怦直跳的心脏。近乎要跳出胸膛。混着惶恐和悸动。 -- 第57页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扯回周舟的注意力。 她快步上前,谨慎地询问道:“请问,是谁?” “我。”王兵的声音响起。 周舟打开门,看见一脸疲态的王兵,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 王兵走进来,手里抖了抖两三页纸,对着张艾琳,说道: “第十四次退学。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 第30章 杨康宇百无聊赖地将用手托着腮,信手扯过一本孟文君桌上的书,漫不经心地翻弄着。 “小孟到底去哪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杨康宇看着孟文君整理的满篇满篇的字,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 “我操!你听说了吗,好多的血啊!”一个声音从杨康宇身后突然刺出来。 杨康宇皱皱眉头,指尖微微用了力,在书页上掐出细小的折痕 。 “这些人。好烦。”他在心里念道。 “对啊对啊!要不是王兵拦着,人就要被张艾琳打死了!”另外一个声音比前面男生音调还要高得多。 张艾琳。 这三个字重击在杨康宇心头。 “听说,因为实在太严重,学校里对她进行退学处理,现在家长人已经到办公室了,我想去看来着,但又不敢看。” “不过她也真挺厉害,这是多少次了来着,十三?还是十四次了?快退学吧,退学了,大家也都安全了。” 一阵哄笑声。 “哪个办公室?”突然,杨康宇转过头来,问道。 倒是愣了那群男生一跳,没想到杨康宇会主动找他们说话的。 “二楼最西边的。” 听了这话,杨康宇就起了身,冲他们挥了挥手,一面身子已经冲了出去:“谢了啊兄弟!” 三个男生呆在原地,看着杨康宇匆匆离去的背影,满是不解:“这也太好热闹了吧,那边那么多老师。” 当杨康宇走到王兵办公室的时候,其他的领导和老师已经离开了,办公室的门半开半合地虚掩着,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里面的三个人。 王兵,张艾琳,和另外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人。猛地扎进了他的眼里。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门,可是脚下好像生了根,牢牢地扎进了这斑驳的地面上,喉咙被水泥封住,竟不能出得了一声。 季水穿了一条白色的旗袍,始于领口的一排盘扣最终绕过她的腰身,收于腰间,落成一个曼陀罗结。 绵白的绸缎面上刺着淡青色的昙花,若有若无的针脚,随着她的动作,在屋顶白炽灯下闪出银白色的微光。 肩上搭了一条白衫,白衫的襟子随着季水的一颦一笑,被她如葱般的手指扯弄着。 与她精致的衣装不同,季水的头发随意地盘起,有几缕青丝顺着耳边的轮廓滑落在耳后,与她漫不经心挑起的眉上柳叶一道,散发着几分午后的慵懒。 她脸上没有粉黛,如凝脂的皮肤上泛着我见犹怜的水红,轻轻点缀在眼角和唇间。她静默地听着王兵的讲述,眼神里却流露出浮乏。 她像久居在山间荷塘里的妖灵。 听女儿的事情,就好像是听一个从历史中流传成的古老传闻一样,嘴角淡淡地勾起。好像是听了什么无关紧要的。 季水扯了扯外衫,偏了偏头,笑着说:“那怎么办呢?” 被季水这么一问,王兵倒是愣住了。 还能怎么办?听了自己家孩子都干了这样的事了,这个家长怎么都一点不着急,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人家可都是直接让打得直接送进医院现在都还没醒啊! 王兵强装镇定着,说道:“学校领导决定,对张艾琳进行退学处理。” 季水抬起手,想要抚摸张艾琳的头发。 被张艾琳一偏头躲过去。 她的手在空气中一愣,随即又自然地收回来,看着王兵,说道:“啊,这样。阿琳琳,你接不接受?” “别这么叫我。”张艾琳恶狠狠地说道。 看了女儿这幅模样,季水倒是笑了起来:“阿琳琳还是可爱。” 张艾琳沉着一张脸,紧咬着压根,双拳紧握在两腿侧边,指节攥得发青,微微颤抖着。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毫无理由地突然消失,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今天。 毫不在意地,轻描淡写地,好像这几年的日子被一笔勾销了那么简单。 她怎么敢!怎么敢!怎么能! 王兵一面同季水说着话,一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张艾琳。 悔。 后悔答应季水让她来见张艾琳。她不像个母亲,像是随意泼溅在空气中的水珠。懈怠写在骨子里。 从刚开学的第一天起,这个叫季水的女人,就拨通了他的号码。 撂下绵绵的一句:“老师啊,求你帮帮她吧。” 季水拿指头将跳出来的头发别在耳后,说道:“情况都了解了,怎么处理,老师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如果没有什么事,那我和阿琳琳就走了,好吗?”语罢,抬眼对上王兵的眼睛,凝视着他。 王兵被她盯得心里难受,皱了皱眉,点点头。 季水笑了笑,把手搭在张艾琳的肩头,说道:“那我……” 张艾琳猛地一抬手,就把季水的手臂推开,转身独自离开教室。 -- 第58页 办公室里留下季水和王兵两人。 在她抬手的一瞬间,王兵看见了那手臂上青紫色的一片,那绝非外伤的不正常的扎眼的紫色,若有若无地浮在她光滑白皙的手臂上。 就好像是她衣裙上的青白色昙花,若有若无地刺在那锦缎上一样。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一台嗡嗡作响的老式空调声衬得这安静像是被加深加粗。 季水垂着眼睛,双眉微微皱起,带着歉意。 “麻烦你了,王老师。” 王兵铁青着面色,说道:“她更需要的,不是我能给的。” 季水抬起眼睛望着王兵,眼圈红得多了两三分泪意,她缓缓地开口,重复着说过无数遍的话: “老师啊,求你了,帮帮她吧。” “为什么你们不能给她一个正常的环境啊?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欺负成这样?”王兵尽力压抑着心里的火气,看着季水说道。 苦笑在季水的脸上荡漾开:“麻烦老师了。” 语罢,没等王兵再继续说下去,季水扯了扯外衫,心里明白王兵,便不愿再废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想要追上刚才离去的张艾琳。 一出门,她望见斜对面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杨康宇一双眼睛,直挺挺地望着她。不甘心。不理解。他想要那个不知道问题是怎样的答案。 可季水只是对他无力地笑了笑,随后就转身右拐,走向张艾琳刚才离去的那条路。 重复着许多次噩梦中出现的动作。 撇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最后季水消失在拐角处。 对面窗户里逃进来的阳光四散在地面上。 为什么总是不选他。 明明同样是她的孩子。 无论挣扎,还是哭喊,亦或者头破血流,怎么总是流出像这样的结局。 杨康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如同溺水的人刚上了岸。他红着眼眶,努力憋回那不应该掉下来的没有意义眼泪。 他低着喉咙,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小时候,站在张艾琳旁边的那个小男孩吧。” 站在杨康宇身后走廊里的孟文君,听到他这么说。 “阿琳琳,停一下。”季水在张艾琳身后喊道。 听到这话,张艾琳感到心脏突然骤停了一拍。旋即,她假装未曾听到,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我说停下啊,妈妈说的话,也要假装听不到吗?”季水扶着一起一伏的胸口,说道。 妈妈。 尽管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逃离的讯息,可是从心野里流淌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滚烫的东西,压满了张艾琳的每一次呼吸,驱使着她放下脚步,最终站在原地。 怎么能这样。 张艾琳听见季水的脚步声在走廊的地板上响起。越来越近。 最终,她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念道:“阿琳琳,你还好吗?” 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啊。 离开了,怎么又要回来。 泪花在心里打转,怎么也哭不出来,憋在心口。 张艾琳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任由季水拨转着她的身体,季水双手拉住她的双臂,两人面对面站着。 季水望着她的眼睛,张艾琳不敢去看她。 季水将手心的一张硬卡片塞到张艾琳手里,细声说道:“这张银行卡里,直到某一天,我会定期每月三号向里面打钱的。” 张艾琳扭着手腕,将卡片推还给季水。 季水强硬地再次扭过张艾琳的手臂,将卡片郑重地放在她的手心,说道:“听话,要拿着。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里面的钱没有再多了,你就不要再想妈妈了。” “什么意思?”张艾琳紧贴着她刚落的话音,问道。 季水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对着她,淡淡地笑。她轻轻捏了捏张艾琳的双手,缓缓将自己的双手收回。 “阿琳琳,你要怪我,你要一辈子都怨我,恨我。” 只有这样,才不会怪自己,怨自己,恨自己。 说完,季水就转身离去,不曾再落下一句话。 “你要去哪?”张艾琳连忙上前两步,急切地问道。 可她这一生都无法追上她的步子。 回答她的只有走廊里游荡的阳光。 这是张艾琳最后一次见到季水。 直到她出席在季水癌症去世后的葬礼上,她才意识到。 与她的妈妈,此生不再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快乐!! 第31章 张艾琳回到家推开门的时候,南南扯着个彩色针织的帽子兴奋地跑过来,差点撞在她的身上:“这次出去玩我就要戴这个帽子!” 她皱着眉头,停下来低着眼看了他两下。 看着张艾琳回家了,南南脸上原本的喜悦的神色紧急刹车,立马消失殆尽。手里的帽子也愣在空中。 想了两下,连忙又跑向房间,去找迟岚。 正巧迟岚扯着件卡其色大衣从屋子里走出来:“叶秋,你这件衣服……唉,艾琳回来了啊。”说着,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张艾琳,打着招呼。 南南顺势躲在母亲的大腿后面,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望她。 张艾琳瞥了她一眼,径直就要向房间里走去。 -- 第59页 “你站住。”张叶秋的声音。 张艾琳应声站住身,立在原地,背对着客厅沙发里的张叶秋。 “又怎么了?”张叶秋摸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跟香烟,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 又从茶几上的木筐里翻找出了一只掉了漆的红色打火机,按动了两下,亮起了黯淡的火苗。但也算能点燃那香烟了。 他拿着香烟的手臂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向后倚躺,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从吞吐出的烟雾里看着那头的张艾琳。 “叶秋,怎么又抽烟了?你不是好久没碰了吗?”迟岚将手中的大衣从中间一折,搭在臂弯里,向沙发这里走过来。 她用手捂着口鼻,皱着眉头坐在张叶秋的身边。 张叶秋脸上的胡茬参差不齐,像黑色的短线随意地黏在下巴上。 他的眼睛眯成狭窄的一条,疲惫地望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张艾琳,尽显颓态。 “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嗯?”张叶秋拿左手弹了弹烟灰,灰色的碎屑落在旁边的琉璃烟灰缸里。 “叶秋,别吸烟了,你肺不好。艾琳肯定也是有苦衷的,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你别逼她了。”迟岚在旁边说道。 南南从门口也跑到沙发上,钻进迟岚的怀里。 房间里突然拉锯成了条无形的战线。 坐在沙发上的,完完整整的三人家庭,幸福得就像是那沙发上方三人甜蜜的笑容一样。 站在这端的,像个小丑一样的难堪的。丧家犬。 张叶秋不理会迟岚,又吸了口烟,问道:“你知道你自己被学校退学多少次了吗,张艾琳?” 张艾琳低着头,房间里不知道从哪里飘进来的风若有若无的吹着她脸上的两三根头发,搔弄着她的脸。 突然,张叶秋一声暴喝:“说话啊!哑巴了!?” 随之响起的,是他手边那个烟灰缸重重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碎瓦,还闪着琉璃的颜色。 迟岚被惊得全身一抖,紧接着连忙抱紧旁边被吓坏的南南。她连忙轻拍着他的脖颈,低声在南南耳边,紧张地说道:“不许哭。” 张艾琳依旧站在原地,脸上除了疲倦,只剩下灰色的空白。 还有什么好说的。还要有什么好说的。 张叶秋站起身来,走到张艾琳身边,抡圆了手臂,抬手一下,猛地打在张艾琳脸上,发出一声难听的响亮。 张艾琳毫无防备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倒在地上,瞪圆了两只眼睛,向上望,死死地盯着张叶秋。闪烁着难以置信。 “我问你话呢!十四次了!你他妈天天到底在干什么!!?” 随后,他抬起一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踢在倒在地上的张艾琳的小腹上。 张艾琳本能地蜷缩起身体。 “你就这么喜欢打架是吗!?” 没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张叶秋抬起腿,又是重重地一脚,踢在张艾琳的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瞬间,如刀绞般的剧痛一瞬间扑在她的身上,似乎要把她撕裂。 她的手紧贴着地面,咬紧了牙根,宁愿承担所有的痛楚,也不愿意发出屈辱的任何一声。 冰冷铮亮的大理石地板砖上倒映着房间顶华丽的灯。 张叶秋弯下腰去,紧绷着肌肉的两只手臂扯着张艾琳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起,抬手甩在旁边的鞋柜上。 柜子上的鞋七零八落地落了她满身。 “你就这样!你就这样!你就这样!?”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张艾琳感到自己的身体又被扯起来,跌在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硬物上。 好痛。 可下一击永远更痛。 根本就分不清是什么,唯有源源不断的疼痛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混杂着张叶秋的怒骂声,像潮水一样一阵一阵包裹着她。 浑身上下都像是在被撕扯。 要炸裂开一样。 她依旧紧咬着牙根。 根本分不清下一次张叶秋出力的方向,所有能做的事情就是双手环抱着自己,尽力蜷缩起身子。如此微薄地保护自己。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 张叶秋又是突如其来的一拳,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喊得歇斯底里。 来自父亲的用尽全力的一拳。 “砰”得一下。落在下巴上。甩在客厅的茶几角上。 终于,再难忍着的鲜血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喷出来,染红茶几上洁白的蕾丝桌布。 张艾琳倒在地板上。像条狗。 顺着眼前地板的不远处,是迟岚的脚。那么近。拖鞋上的米白色绒毛与地板的颜色遥相呼应,宛若与这整个屋子融为一体。 多么耻辱。 当着她的面。 多耻辱。 来自五脏六腑的剧痛拉扯着张艾琳的双眼,她迷离着眼睛,睫毛上沾染的鲜血把所有的景物都渲染成血色。 血珠溅在张叶秋的手背上。两三滴。 滚烫得就如同他那从眼角逃出来的泪。两三滴。 迟岚读不懂张叶秋看着趴在地上的张艾琳时,他那脸上的痛苦。 张叶秋拿手背楷去眼角的泪,同时在眉骨上擦出了一道黯淡的血。 他平着脸,转身回到房间里,紧闭上房门,随后响起了门锁上锁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 第60页 不久,响起一阵敲门声。 略有些惊慌的迟岚被敲门声惊得几乎要跳起,不敢去应门。 直到门外响起那熟悉的声音:“迟岚阿姨,在吗?我是文君。麻烦开一下门。迟岚阿姨?你在吗?” 迟岚这才从沙发上坐起来,慌慌张张地替孟文君开了门。 孟文君脸上写满了着急。 “文君啊,你怎么来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你……”迟岚连忙想要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通通诉说给这个闯进来打破平静的人。 此时此刻,孟文君急得也不顾及什么礼数了,并未回答迟岚的话,从她的身边闪过去,径直冲向张艾琳,小心翼翼地将张艾琳背起来,又急忙往门外走。 迟岚连忙拉住他,说道:“文君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张叶秋打电话让我来的。” 孟文君带着火气,甩下这句话,一下子扯开迟岚的手臂,背着张艾琳就往电梯间里跑。 阐奶奶正巧碰见孟文君,帮他留着电梯。 看着满脸是血昏睡过去的张艾琳,阐奶奶吓了一跳:“唉哟!天杀的!好孩子这是怎么了!” 她急得要落泪,却手舞足蹈地在空气里比划,也帮不上什么忙。 突然,孟文君感到背上的张艾琳动了动,他正要转过头:“艾……” 猛地一下,又是一口鲜血,带着她体温的鲜血,铺在他的后颈上。 在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嘶吼,都在颤栗。 那种被死神宣判的恐惧又一次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不要。 不可以。 在电梯门开了的那一刻,孟文君背着张艾琳,几乎是飞一样地跑出去。 几颗蓝色的糖果,落在地上。 阐奶奶笨重地弯着腰一一捡拾起,细细数着,数了好几遍,直到她确信有两颗糖果放在了那两个孩子身上,她才宽心。 她昏黄的眼睛已看不清太多的东西,唯有能望着孟文君刚才消失的拐角,带着心里的祈祷。 “不要出事才好。千万不要出事。” 看着一路跑过来的孟文君,已经停在楼下的救护人员迅速接过张艾琳,将她安放在车厢内的救急推车上,一个医生两个护士连忙紧跟上来,确认着张艾琳的身体状况。 旁边陪护的一个男护士,对着孟文君问道:“陪护亲属?” 一瞬间,孟文君愣住了。 男护士身后护士催促的声音响起来,逼迫着他将手伸向孟文君:“家属,手,拉你上来,快!” 鬼使神差地,孟文君将手递给他,上了车,落了座。 他在车厢内盘腿坐着,两手搭在膝盖上,十根手指不断交替着,和手上沾染的张艾琳的血一起,摩擦出紧张和不安。 他的眼睛就未曾离开过她。自始至终。 无论是从医护交替的身影间,还是最后急救室的门关闭的那一刻。 孟文君紧张不安地在急救室门口的走廊里游荡着,好像在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小路上盘旋。 尽管他脑子里的理智不断重复地向他喊着:“没什么大事。平静。要平静。” 可这话语传递出来的只有他浑身的冷汗和抠出血肉的指尖。 “病人家属?”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问道。 孟文君毫不犹豫地说道:“是。” “没事了。” 听见这几个字。 他感激得简直要下跪。 第32章 张艾琳说闻不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坚持要离开。 怕她跌倒,孟文君伸手,想要搀扶着张艾琳的胳膊,却被她抬手一挥,打了回去。 “不用你扶。” 孟文君脸上挂起苦笑的神色,两手还是虚放在张艾琳的手臂旁,垂着眼睛,替她看脚下的路:“好好好,咱们现在就以这个能冲刺马拉松的身体状况,自我勉强一下。” 听了这话,张艾琳正想转过头白他一眼,可突如其来的用力,扯痛了后颈处的伤。 “嘶——”这是疼了。 孟文君向四周张望着,嘴里默诵着叫的计程车的车牌号码,眼睛在来来往往的车辆中寻找。 “不要再走了,我们就在这。”孟文君担心张艾琳的伤。 他拨通司机的电话,说道:“师傅,我们在医院正门口,怎么没看到您。” 张艾琳微微转过身,看着他和司机通电话。望见他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和下巴上青绿色的胡茬。 是这几天在医院里陪伴的痕迹。 睡都睡不好。 张艾琳不想再看见他这样,索性出院。 “好,我们在这里等您。” 挂了电话,一转眼看见张艾琳正望着他。 “怎么了你这是?眼神有点恶心。”孟文君皱起眉头,说道。 张艾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用臂肘捣他的肋骨,笑骂道:“滚啊你!” 紧接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的,又是肩膀上的疼痛化成的声音。 “嘶——” 突然,一辆黄黑色的出租车,顺着车道,停在他们面前。 孟文君先一步走上去,替张艾琳扯开后门,又拍了拍,对着她说道:“自己能上吗?” 张艾琳一瘸一拐地倔强地向前走:“这不了了事。” 等到她好不容易坐在了车里,孟文君替她轻轻关上车门。自己从另外一侧坐进来。 -- 第61页 “师傅,麻烦去xxx。”孟文君对司机师傅说道。 张艾琳的声音几乎与汽车的发动机同时嗡鸣:“我不想回去。” 孟文君将身体倚在后座的靠背上,双手抱拳,轻声说道:“别担心,他们都走了。” 浑身上下肌肉的酸痛像海边一浪浪拍打在海滩上的花,胶着在孟文君身上,憔悴的眉宇中掩盖不住的劳累。 张艾琳沉默了片刻,身子也靠下来,说道:“你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听了这话,孟文君愣了一下,随即,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张艾琳要急着出院。 原来是为了他。 突然,他感到有风从车窗外钻进来,带动着发梢,轻轻敲在他的额间。 她一直没忘,他会晕车的。 这是他从小与她心照不宣的秘密。 孟文君不用看也知道,张艾琳会刻意将自己那侧的车窗打到最大,却永远都不会明目张胆地伸手去替他打开他那侧的窗子。 疲倦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将孟文君整个人填满。时间未曾跑过许多,他已然被拉扯进梦境。 “别走。”突然一句呓语,响在温柔的风里。 张艾琳把目光从车窗外变幻的道路旁建筑上收回来,望向孟文君的睡脸。 确认再三他还在沉睡,于是她又把头转过去。 出租车的发动机的声音压过车轮在水泥路上摩擦的声音,周围的路旁上行走的人三三两两的成群结队,人声和树上的鸟雀声响成和谐的一片,同时也夹杂着不远处工地上几声运载机的低吼。 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食物的香甜钻进她的鼻腔,像是许多年前在学校门口偷偷瞒着家人和孟文君一起吃的路边摊。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总是带着一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帽子,帽子下面藏着她银白的花发。 小推车上没有那些五星级酒店华丽的装饰,只有一条长长的被炭火烧得焦黑了的烤炉,和烤炉上摆放得井井有条的用竹签串成的小串。 她咬了一口,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当出租车因等绿灯停下时,路旁的与她当时同样年龄的孩童,用着相似的好奇的眼睛望向她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从眼眶里跌出来,就好像是溪,在她的脸上纵横流淌。 她急忙别过头去,伸手去擦脸上的眼泪。 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紫青色的手指已经肿胀得像个萝卜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好像死掉了。 她笨拙地拿袖口擦泪,扯痛了手腕,也碰疼了眼下的淤青。 所幸出租车开得及时,使得她不用再忍受刚才路边那孩子天真烂漫的眼神。 哪怕再痛,她也不曾还手。 可是他怎么,就肯下这么重的拳头。 她意识到这点不公。突然间明白自己以往所谓对他的冷漠和辱骂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躲闪。 她痛恨自己这一点,痛恨自己也无法忘记曾经的痛苦,也无法忘记他给予的幸福,无法恨他,也无法爱他。 时间把这路程拉扯得太长太远了。每一米的路程都争先恐后地扎堆、挤在每一秒的时间里。 等到出租车停下的时候,张艾琳才发现,这看似漫长的路,不过也才走了区区半个多小时。 她拿出口袋里仅剩的零钱付了车费,又从车前的后视镜里确认自己哭过的眼眶是否留有痕迹,不断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当她的眼睛里只剩下平静的时候,她轻轻拍了拍孟文君的肩膀,念道:“阿定,我们到了。” 下意识唤孟文君乳名的时候,张艾琳对自己都感到吃惊。 还好孟文君没有被叫醒。 她又推了推他,喊道:“赶紧起,到了!” 孟文君缓缓地睁开眼睛,正巧从车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抬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要付车费。 “我给过了。”张艾琳一面推开车门,一面说道。 孟文君匆匆对司机师傅道了谢,连忙下车跑向张艾琳的那一侧,替她拉着车门。 “殷勤得不像你。”张艾琳没好气地说道。 孟文君耸耸肩,回道:“那你是平时不注意观察。” “别贫。”张艾琳好不容易从车里迈出左腿,好不稳当地落了地。 “你管好你自己再说。”孟文君连忙伸手,要去扶她。 却被站稳后的张艾琳一把推开,说道:“就烦你这个。” 孟文君放下手臂,脸上挂起笑意:“走两步试试?” “……” 被孟文君一句话呛得说不出来,但心里的倔强驱使着她要去争这无所谓的脸面。 说着,就用力地迈开腿,忍着全身的疼痛,一步一步脚印,用力地走着。 孟文君连忙从车里提出行李,急忙跑着去追张艾琳。 “我错了不行吗?” “……” “别走了别走了,我错了,我真错了。” “滚。” “我承认我错了,我错大了!我错了!” “滚!” 终于走进电梯的时候,张艾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全身就像是骨头全部被卸下来又重新安装了一遍的那种痛苦。 -- 第62页 孟文君也跟着上了电梯。 重新走进这栋楼里,一股莫名其妙的重量压在张艾琳的心头上,好像呼吸之间的空气都含了高浓度的重金属。 孟文君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也同样掏出来两只蓝色的糖果。 急忙送张艾琳上救护车那天阐奶奶急忙塞在孟文君衣服里的。 他分了张艾琳一颗,说道:“那天阐奶奶给的。” 张艾琳接过,喃喃地说道:“她好喜欢做这糖。” 她的话和门锁转动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推开门,引入眼帘的是房间里整齐的摆设。 所有的窗子都被最大限度地开合,阳光和微风一齐从窗户里跑进来,在偌大的整个屋子里打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太阳的味道。 孟文君提前回来打扫了一遍,收拾好了横在地上的物件,也擦干了凝固在地上的血迹。 “想吃点什么?”孟文君手扶着门,低头换拖鞋。熟练得就像是自己的家。 “蛋炒饭。”张艾琳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孟文君转过头看着她,说道:“要求这么低?” 语罢,已经走进厨房,顺手带上了厨房的门。 张艾琳望见厨房的磨砂门上,孟文君模糊的影子,来回地移动。影子的颜色,深深浅浅,浅浅深深,配合着油烟机的嗡鸣。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说不上来的感情后知后觉地爬上来。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又落了泪。 好久之后张艾琳才分得清楚,那种酸楚是叫委屈。 良久,孟文君围着围裙,从厨房里端着盘子走出来:“吃饭了。” 张艾琳凑到桌子旁,看着桌子上放的那一盘炒饭,更显得桌子大得空旷,大得无用。 “还真就这么吝啬,只做炒饭。”张艾琳拿起碗筷,替孟文君盛了满满一碗。 孟文君一面脱掉围裙,一面看着张艾琳笑:“你好刻薄。明明是你亲自点的菜谱。” 张艾琳笑着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不言语。 阳光打在餐桌上,把他们这小小的小小的幸福照耀地近乎要发光。 “……你是不是没放盐?” “怎么可能?我放了很多了。” “这淡得像白开水一样。” “你不做饭吧,就别这么多艺术评价!” “急了急了。” “……” 第33章 记不清多久了。 从小时候刚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孟文君就已经在张艾琳出现在张艾琳的身边了。 他总是穿衬衫,各种颜色的衬衫,款式类似得都好像是一种。 下装永远是最规整的那类长裤,与衬衫一样,从未有过多花样的变式。 对于他来说,更准确地说,是对于袁柳阿姨来说,穿什么样的衣服,有怎么样的外表,和拥有什么样的能力相比,那简直是微小到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尘埃。 在张艾琳的印象中,小时候的他总是瘦瘦的,小小的,留着最朴素的发型,漂亮的五官藏在土气的装扮里,尤其是眼睛,生得极为好看。 在他习惯性保持的沉默里,眼睛是唯一对外传递情绪的窗口。 张艾琳感到惊奇的是,周围好像只有她读得懂。 “阿定说很累。”年幼的张艾琳两腿半耷拉在空气中,躺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身体与藤椅一同惬意地前后摆动。她望着不远处的孟文君,心里默念道。 这么想着,她掀开盖在身上的那条毯子,伸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拿出两个苹果,径直就向孟文君的方向走去。 袁柳站在孟文君的身边,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说道:“很好,很好,阿定越来越好了。” 孟文君两腿紧紧地绷直,利用腰胯的力量将脊背抖擞成一条竖线,两臂用尽全力,在开合中比成水平,一手拉着弓,一手搭着箭。 已经练了两个小时的站姿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后颈,将浅蓝的衬衫染出一片靛青。 “阿姨,苹果。”小艾琳故意钻到袁柳的身前,抬手将一只苹果递送到她面前,仰着头,这么对她说道。 袁柳低头看她,脸上挂着无奈又无可奈何的笑容,摆手道:“阿姨不吃。阿琳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就知道她不会吃,要不然也不会拿两个。 张艾琳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咬了一口方才要递给袁柳的苹果,直直地走向孟文君。袁柳的话,全当没有听见。 “吃不吃?”张艾琳将剩下的苹果递到孟文君的眼前。 没有袁柳的同意,他不敢去斜眼去看她,一言不发地继续望着前方。 她看见他那纤瘦的胳膊抖得更厉害了。 “阿姨,他不吃。”张艾琳回过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袁柳。 袁柳叹了口气,说道:“阿定,休息休息吧。” 孟文君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是关押了一生的重刑犯突然听到自己被释放。 一瞬间,他的力全部卸下,就像一只跑了气的气球。 他踉跄一下,两腿不稳,差点要跌倒。 张艾琳连忙用后背挡在他的前面。 孟文君借力两手撑在她的背上,良久才缓过来,又重新站立起,轻声说了句:“谢谢。” 张艾琳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笑道:“我们出去玩呀。” -- 第63页 说着,自顾自地将苹果强硬地推到孟文君的怀里,又拉起他的手腕,立马就向外跑。 跑得孟文君差点又要跌倒。 跑得袁柳在后面焦急地大喊。 张艾琳带着孟文君来了个偏僻的房间,她推开门,对孟文君说:“这里一般没人,而且很凉快,你训练的时候,我都会偷偷躲在这里。” 孟文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整间屋子。 一条桌子、一把椅子,一条沙发、一个书橱,一扇明亮的窗子。 办公桌上有序地摆放着一排排的资料,桌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上面还有一排排小脚印。孟文君猜那是张艾琳跳上去踩的。 “真不知道你每天练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你自己都觉得好累好累。” 张艾琳一屁股坐到那把真皮的办公椅上,脚搭在桌子上,摆成舒服的姿势。 “我没有说。”孟文君说道。 “你都要哭了。” “我没有要哭!”孟文君两手捧着苹果,着急地上前两步,急忙辩论道。 张艾琳撇撇嘴,指了指孟文君身后的沙发,漫不经心地说道:“后面那条沙发,今天就勉强给你睡吧。我睡椅子。” 孟文君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又转过头来说道:“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妈妈会着急的。” 张艾琳又咬了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着:“她有什么好着急的。大不了你就像我一样,不想上,就退掉课。” 当初吵着闹着要和孟文君一起上课,没上两节课,又哭着喊着放弃的,可不就是孟文君眼前这个优哉游哉的小女孩。 “我不能退。”说着,孟文君还是坐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 “不知道。”他咬了一口苹果,果汁的甘甜一瞬间充斥在口腔里。他看向张艾琳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小星星。 “随你吧。”张艾琳踢着腿,满不在乎地说道。 她知道,孟文君现在很高兴。 张艾琳随意地向窗外一撇,看见远处游乐园摩天轮的一角,从重重叠叠的高楼后面露出来。 “阿定,咱们去游乐园玩吧?” “没有时间。周六我们要练习弓箭,周日我们要……”孟文君认真地掰扯着指头,细细地盘算着。 说是“我们”,其实只有孟文君一个人。 只是他们两个,从有记忆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停,脑袋要炸了。”张艾琳连忙打断他的话。 看着张艾琳不耐烦的样子,孟文君捧着苹果,咧开嘴,笑出声来。嘴里还有未嚼烂的苹果果肉。 张艾琳又向孟文君做了个鬼脸,也咯咯地笑起来。 开心到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开心到根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因为开心而开心,因为快乐而快乐。任何流露出来的情绪,都是原本的意思。 “那你想去吗?”孟文君坐在沙发上,两脚尖向上勾起,上下交叠着,鞋跟和地板发出碰碰的声音。 “想啊。非常想!”孩子的兴奋是如此容易被点燃。 “那我们就去。”孟文君又咬了一口苹果。 张艾琳又笑起来,整个人躺在宽大的椅子里,两脚翘得老高,在努力向天花板的方向延伸。 孟文君坐在沙发上,一面啃苹果,一面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她的动作。 突然,张艾琳就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手撑在办公桌的桌面上,顺势把整个身子递送到桌面上,膝盖抹出一条条灰尘做的画。 小孩子是不会计较脏乱的,小孩子是不会因为要保持整洁而拒绝快乐的。 张艾琳从桌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橱前面,打开柜子,灰尘因为她的用力,也一下子扑了她满面,呛得她直咳。 孟文君又笑起来。 张艾琳伸出小手,用力向深处探,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激动地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响起好大一声。 “你看!我发现的小鱼。”她双手捧着那块石头,就好像那石头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孟文君也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惊奇,说道:“这不会就是化石吧。” “没错,一定是!送给你。”张艾琳双手向前拱了拱,示意孟文君伸出手来。 孟文君将剩下的半个苹果咬在嘴里,将两手向衣服上一抹,擦掉手上的果汁,郑重其事地接过那石头。 一块扁平的灰色岩石,上面白色和土黄色交叠出鱼的形状,石头中间有几道刻痕,像是鱼的形状。 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块普通的石头,还是他们口中的封印着小鱼的化石。 “我们随便拿走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孟文君拿掉嘴上咬的苹果,犹豫道。 “谁说这是别人的了,这是我的。”张艾琳不满道。 “可是你从别人的柜子里拿出来的。” “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故意藏在这里。以后你也可以藏东西在我这里,这是我的仓库。”张艾琳张开手臂,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 “那也就是我的仓库。”孟文君笑道。 张艾琳点头:“对,也就是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又相互望着对方的脸,笑出声来。 笑声越来越大,他们莫名其妙的快乐就像是春天剪不断的河。 -- 第64页 突然,“砰”得一声。 两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两人齐齐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袁柳站在那扇被打开的门前,左手搭在门把上还未曾放下。铁青的面色里夹杂着几缕刻意的笑容。那是笑给张艾琳看的,也算是袁柳对于张艾琳的“顽皮”最后的妥协。 她用沙哑的嗓子装作温柔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小朋友休息好了吗?阿定该回去练习了。” 张艾琳听得刺耳。 尤其是她感受到孟文君看到袁柳时,下意识地往她身后躲了一步。 “阿定还没有休息好。”小小的张艾琳仰起头,目光直视袁柳的眼睛,脸上有种壮士赴死的慷慨。 袁柳对她笑了笑,不说话。接着,她的目光从张艾琳身上越过,扣在孟文君身上,问道:“阿定,该回去了吧?” 孟文君不言语。沉默的黑纱又覆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整张脸都变得黯淡。 他顺从地走向袁柳,走到袁柳的身边。 袁柳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训练场,示意孟文君也跟上。 孟文君微微撇过头来,望着张艾琳。 张艾琳立马跟上去,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你不要怕。” 袁柳将孟文君的那副弓递给孟文君的时候,张艾琳先一步抢过去,说道:“阿姨,我也要练习。”边说,在空气中挥舞着。 袁柳微微皱眉,旋即又舒展开来,说道:“阿琳,这个可是有些辛苦的。” “我不怕。”语罢,张艾琳已经不由分说地站在了箭道里。 袁柳讨厌张艾琳这样任性的孩子,表面上却也不好说教。毕竟,她是张叶秋的女儿。一个女孩,没什么好顾忌的。真正要讨好的是张叶秋。 袁柳对训练场旁边的教练招了招手,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请再拿来一副弓箭。还有,你去教那个女孩吧。” 年轻的教练也不好说什么,心里一百个不满,脸上也只好赔笑。 收了这位强势的母亲这么多学费钱,她怎么管教孩子,旁人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了,也不是没劝过,根本听不进去。 就这样,在袁柳的目光下。 她把孟文君训练的每个小时揉烂,揉碎,恨不得全部塞进一秒钟里。 她恨一天为什么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恨为什么太阳那么晚升起又那么早下山,恨孟文君要有睡眠和休息的毫无价值的时间。 站了一个小时,尽管张艾琳的动作不标准得非常,她的胳膊已经抖得抬不起来,几乎是耷拉在身体两侧。 “阿琳,休息一会吧。”袁柳说道。 “阿定呢?”张艾琳问道。 “阿定还不需要休息。” 听了这话,张艾琳咬着牙,倔强地抬起双臂,直直地对准靶心,说道:“那我也不要。” 一股无名火在袁柳心里烧起。 她不能过度地训练张艾琳,训伤了又反而是她的责任,她的不对。 袁柳黑着脸,死死地瞪着孟文君的背影,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那阿定也休息一会吧。” 孟文君刚放下手臂,要转身。 张艾琳连忙拉住他,驱使他看向自己,背对着袁柳,不让他看见袁柳生气的难看的脸。 她笑着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孟文君的眼睛,说道:“我听得懂你。” 孟文君眼里露出疑问的神色。他不明白张艾琳是怎么知道他已经筋疲力尽的。 “我和你一起,你不要怕。” 张艾琳压低着声音,偷偷地对孟文君说道。 第34章 “阿姨,那我们回我家去做功课啦?”张艾琳站在射击馆门口,对着袁柳笑着说。 尽管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无论是怎么样的托词,这个小女孩总是能找到让人无法拒绝的回击。 “精明得像张叶秋。”袁柳在心里暗骂道。 袁柳的脑中反复回想着原本回家后给孟文君布置的课程计划,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憋在心头。和张艾琳在一起,只是在浪费时间。 “那就一会哦,我等会去接文君。” “不用啦,让爸爸把文君送上去就好,就在上下楼嘛。”张艾琳说道。 袁柳摇头,说道:“不用,我等会也不急。” 没等袁柳说完,张艾琳已经拿出自己小小的按键手机,对着电话,说道:“喂,爸爸?” 还没等袁柳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张艾琳已经结束了电话。 她扬起笑脸,对袁柳说:“阿姨,爸爸同意啦。” ? 同意了是什么意思? 上下楼还用得着直接父母去接? 这不就是等于明着面告诉张叶秋,袁柳她不想让孟文君多待,急着领他回家吗? 孟文君站在一边,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心里知道,今天可以逃离那沉重的课业。 没等袁柳再回话,张艾琳就拉着孟文君跑。 孟文君脚步下意识地跟着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见袁柳铁青着脸色,站在原地,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两个人没有直奔回家的路,而是绕过那幢楼栋,跑向摩天轮的方向。 “这就是游乐园?”孟文君气喘吁吁地抬头望见不远处的五颜六色的游乐设施。 -- 第65页 张艾琳对他的话感到十分惊奇:“你没有来过?哪怕见都没见过。” 孟文君抿着嘴,不肯回答她的问题。意思是否定含义里的肯定。 他将话题拨转到别处去:“可是我们没有钱进去。” 张艾琳嘿嘿一笑,说道:“这还需要什么钱呀。” “你跟我走。”语罢,张艾琳转过身去,冲孟文君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绕到游乐园的背后,一片没有人看管的草地,一面斑驳的围墙显示着这里的荒凉。 孟文君没想到,她笑容的含义,指的就是眼前墙角的洞。 张艾琳得意地挺起胸脯,等待着他的赞许和崇拜。 孟文君只表露出来他的迷惑不解,说道:“这是狗洞吧。你是要钻进去吗?” 听了这话,张艾琳皱起眉头,语气里尽是不满,反问道:“你是说‘你’?难道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进去?” 孟文君蹲下,看着墙角那洞。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洞口下面的地面上夹杂着泥水,他也不想知道。 更不想去确认那形状像粪便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张艾琳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看看洞口,又看看他,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们或许会有别的方法进去。”孟文君说道。 “阿定!你不相信我!”张艾琳叫道。 “不是不相信你……”孟文君继续看着那脏乱不堪的洞口。 张艾琳皱起眉头,问道:“那我们到底还去不去啊?” 孟文君沉默了。 想去,但不能走这里进去。 张艾琳最讨厌他这样子,根本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表面的沉默,那就是拒绝的意思。她站起身来,生气地大踏步地原路返回。 孟文君连忙追上去,喊道:“生气了,阿琳?” “不许你叫我!” 经过一天的训练,孟文君的两腿又酸又软,近乎要跌倒。他猛地上前跑了两步,抓住张艾琳的胳膊:“阿琳?” 张艾琳下意识地猛地向后甩手,想要甩开他的手臂,喊道:“你不要再叫我阿琳了!” 就在一瞬间,孟文君的身子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后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对不起!”张艾琳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伸出手想去扶他。 “嘘。”孟文君单手支撑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了?”张艾琳问道。 “不要说话。”孟文君轻声说道,眼睛望向四周,细细地打量。 终于,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不远处的一处草长得格外高大的地方。他轻轻拨开草叶,看到一个破烂的纸箱。纸箱里面歪七扭八地铺着一层灰色的脏毛毯。 张艾琳也跟上来,凑过去。 “看,小猫。”孟文君说道。 张艾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纸箱里面躺着一只母猫,颈部的毛发上染着已经凝固成紫黑色的鲜血。 她静静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绕成一圈,用身子紧紧围着中间三只幼崽。 三只小狸花,只有一只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尝试着扭动身体,没有多久,就又趴下来,发出虚弱的呜咽。她试图钻到母亲的身下,可是母猫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 “小猫们睡着了吗?”张艾琳问道。 孟文君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是死亡吧。” 就在今天,死亡这个词从小学教科书的课文里走出来,一下子跳跃到他们面前。活生生的,血淋淋的。近得就在眼前。 “死亡会怎么样?”张艾琳看了孟文君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孟文君吞咽了口唾液,强硬地压下心中莫名升起的慌乱,说道:“小猫要独自生活,再也找不到妈妈。” 张艾琳默念着孟文君的话,看着在母猫怀抱里那唯一一只还活着的猫,带入自己和妈妈,感到无尽的哀伤,就像是心里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它是幸存者。”孟文君看着那只用力爬动的小猫,说道。 语罢,他突然后悔这样说。 他的这份后悔和与张艾琳心中的不解交叠在一起,混合成一种颜色。 “该说它是幸存者吗。幸运的,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 “它会怎么样?”张艾琳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孟文君沉默着。 他的沉默就像是为头顶的天空延续上省略号。 看不见太阳,也没有飞鸟。能看得见的,唯有堆在天上,挤在天上,大片大片的,如山峦,如湖海一样的火烧云,连绵成永不熄灭的火焰,连绵成金红色的壮观和伟岸。 良久,他伸手,轻轻地将小猫从纸箱里抱起,笨拙地搂在怀里。 “我养它吧。” 半睁着眼睛的小狸花虚弱地趴在孟文君的臂弯里,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孟文君伸出指头,抚摸着小猫。 柔软的、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生命啊。 “我们不能扔下它们不管。”张艾琳蹲下身来,抱起纸箱,“要找个地方把它们埋起来,就像是书里写到的。像埋葬人一样,埋葬它们。” 孟文君点点头,眺望着四周,搜寻着周围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 第66页 张艾琳看见孟文君的动作,说道:“不要把它们丢在这里,这是它们消失的地方,是个冰冷冷的地方。” “把它们葬在树下。”孟文君提议道。 “葬在一棵年龄很大的树下。让大树保护它们,就再也不用这样死去。”张艾琳说道。 “好。”孟文君点点头,右手手掌抚摸着左手臂弯里的幼猫。 幼猫感到他手掌的温度,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又继续躺在他的怀里。 …… 当他们赶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见了黑。 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垂着脑袋,站在客厅的正中央。为了猫的葬礼,两个人忘记了时间。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的父母,季水和张叶秋看着女儿浑身脏乱的样子,笑得前仰后翻。 而旁边的袁柳,端坐在季水的身边,表情严峻,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孟文君,以及孟文君手里怀抱着的那个脏兮兮的小猫。 听了父母的笑声,张艾琳猛地抬起头来,跑向父母的怀里,嘟着嘴撒娇。 张叶秋皱了皱眉头,却不减脸上的笑意,一面两手扶着女儿的肩,一面说道:“阿琳像个流浪的孩子。 季水笑着轻拍了张叶秋的肩膀,佯装嗔怒道:“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张叶秋微微用力,将张艾琳推到季水身上,看见张艾琳身上的泥巴黏在季水崭新的衣裙上,笑得合不拢嘴:“那就把小脏蛋还给你。” 季水也不顾及衣裙上的脏乱,双手搂过张艾琳,温柔地问道:“阿琳去哪了?怎么弄的这么脏?” 张艾琳一面在季水怀里撒着娇,一面将事情的经过大体地叙述了一遍。 为了保护孟文君,她刻意隐去了他们要去游乐园的目的,谎称是路上偶然遇到的小猫。 她没有望见,坐在旁边的袁柳的脸色越来越沉,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袁柳的薄唇紧紧地扣在一起,从眼睛里射出像刀剑一样的目光,恶狠狠地砍向孟文君。 她悄悄咬紧了后牙根,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着,指甲深深嵌在肉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下压着身体里的怒火。 孟文君站在客厅,像一个等待被审判的犯人。他低着头,垂着眼睛,不敢抬起头去看袁柳。他不停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猫,感受它的体温和呼吸。 突然,袁柳站起身来,对着张叶秋一家,脸上挤出难看的笑意,说道:“既然孩子们都回来了,那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带着阿定先走了。” 季水和张叶秋忙站起来送客。 最后又寒暄了好一会儿,袁柳终于拉着孟文君上了电梯。 张艾琳站在季水的身后,与孟文君对视,四目相接。 张艾琳眼睛里传递出担忧的信号。 孟文君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里满是坚定。 就像他考试时在答卷上写下答案的那种坚定。 第35章 如果不是担心声音会顺着电梯传到楼下张家人的耳朵里,袁柳不会耐心地瞪着电梯的楼层一下一下地增加,最后停留到二十八层。 她走出电梯,高跟鞋和地板敲击出令人不安的声音。她从挎包里摸出钥匙,开锁的时候近乎要将钥匙扭断。 孟文君紧紧跟在袁柳身后进了门,他腾出一条胳膊来,轻轻将门关上。 就在袁柳按下灯开关的一瞬间,整间屋子炸裂出刺眼的光。 没有留给孟文君丝毫反应的时间,袁柳转过身去,抬手就是用力一挥。 巴掌重重地打在孟文君的脸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他的脸向右后方偏斜。 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小猫。 没有还手,没有惊讶,孟文君用他所最熟悉的沉默去填补他和袁柳之间的空白。 就算是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那么近,为了塞满那种窒息感,他已经用尽了全力。 良久,袁柳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她的愤怒在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上,在她怒目圆睁的眼睛上,在她因为用力已经快失去知觉的拳头上。 而对面的孟文君,她最亲爱的儿子,却只会低着头,不吭一声,不说一句话。 怀里抱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野猫。 他保护着它,唯恐她伤害它。 最后,还是袁柳打破沉默。 “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错在不该这么晚回家,不该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不该捡回来一只小猫。”孟文君流畅地回答。回答得像是考卷上的标准答案。 “所以你应该怎么做?”袁柳继续问道。 “再有任何行动,估算好时间,在天黑之前回家。要注意整洁,不要去脏乱的地方,会有病菌。”孟文君说道。 袁柳挑了挑眉,说道:“还有呢?” “没有了。”孟文君回答道。 突然,怀里的小猫像是醒来,蠕动着身子。孟文君连忙看过去。 “你是要养它?”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被孟文君这句话挑逗起来。 孟文君沉默着,不语。 “你是要养它,你有什么能力养它?你要让我平白无故去承担你这责任,你要贪婪地无条件地消耗我的物质和精力!”袁柳提高的声调,喊道。 孟文君的心沉了沉。 -- 第67页 “又是这样。”他在心里默念。 不管愿不愿意,世界上的所有的东西都要明码标价。一是一,二是二。要等价交换,要公平交易。 这是袁柳最引以为傲的教育信条。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孟文君说道。他感到小猫又渐渐入睡过去。 袁柳对于他的回答感到十分吃惊。为他这罕见的感性感到十分吃惊。她警惕地盯着孟文君怀里熟睡的猫,狸花色的皮毛,软软的小小的一只。背对着她。 她不愿意看到他这样,她不愿意忍受他有这样愿意无偿付出的存在。对他来说,这是多么莫大的不公和伤害! 袁柳放缓了语气,说道:“阿定,你要知道,当你的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折磨你。” “像你折磨我一样吗。”他在心里这样默念。 “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孟文君淡淡地说道。 “从明天开始,所有课程的训练量都增加一倍,同时要在每天上课后增加两门课程,睡眠减少一个小时。 同时,你养它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你要自己承担,不可以占用原本的时间。” “好。”孟文君应道。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就回房间了。” 袁柳没有说话,孟文君迈开步子就向里面走。 “等等。”袁柳突然叫住孟文君。 他转过身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对上袁柳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袁柳犹豫地吞吐道:“刚才……疼吗,阿定?” “这是我应得的。” 说着,孟文君转过身去,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留下袁柳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儿子紧闭的房门,心里生起丝丝的酸意。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袁柳心里叩问着自己。 想要阿定成熟稳重,想要阿定能力非凡,想要阿定聪明绝顶,想要阿定胜过世间所有的人,想要阿定将那个人从原本不属于他的座椅上扯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循序渐进。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走去。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一遍一遍地叩问自己。 突然,袁柳听见身后的门再一次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转过身来,看见刚迈进家门的孟凡。 孟凡和孟文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四十多岁的年龄,眉宇间的神色依旧宛如二十多岁的青年。 他那双眼睛,生得比孟文君还要好。流畅没有一丝停滞的线条,几笔勾画出一对桃花。又长又密的睫毛像是雨后破土而出的草尖。好像是被神灵亲吻过。 看见袁柳,孟凡就笑起来,将公文包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张开手臂,将袁柳深深地拥入怀中,认真地在袁柳耳边念道:“柳柳。我回来了。” 孟凡身上从外面沾染上的冷意也随着他的怀抱贴在袁柳身上。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酒味。就算是孟凡刻意处理过,她也闻得到。 袁柳双臂环抱起孟凡,问道:“今天怎么样?” “还好。”脸埋进袁柳的颈弯里,低声说道。 袁柳轻拍了两下孟凡的后背,安慰道:“辛苦了。” 孟凡直起身来,对着袁柳笑,眼睛弯成月亮:“为了你和阿定。” “也为了你和阿定。”袁柳重复着孟凡的话。 可他们都不明白,彼此说的,是背道而驰的两种含义。 袁柳告诉了孟凡关于那只猫的故事,刻意隐去了她与孟文君的条件。 “这很好嘛,阿定每天要做那么多功课,有一只小动物陪着,很好嘛。”孟凡咽了口水,认真地评价道。 “但愿他不会在它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孟凡双手搭在袁柳的肩膀上,宽慰道:“阿定这个孩子,你也不是不了解,他用功得很。这些课外班和自己的功课,不是一样也没落下嘛。” 袁柳对丈夫的这种态度有些恼火:“现在他已经有些下降的趋势了。” 听了这话,孟凡反而笑起来:“是说从一百分下降到九十八分吗?” 袁柳抖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端起桌子上的牛奶,走回房间。 孟凡看着要强的妻子,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暗自感叹:“柳柳有的时候真是太倔强了,”接着他转念一想,“这也是柳柳可爱的地方。”想着,脸上浮现出笑意来。 袁柳最喜欢的是孟凡的简单,最讨厌的也是孟凡的简单。讨厌他那种什么都好,怎样都可以的态度。 孟凡早就已经没有了拼命追寻的热望,他所想要拥有的一切,都已经一一排列在他的身边。柳柳,阿定。健康的身体。幸福的一家人。他只想守着这个小小的家,其他的,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与他无关。 袁柳焦躁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后悔抬手对孟文君打的那一下。 “怎么了?怎么睡不着。”孟凡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看着袁柳,问道。 袁柳猛地掀开被子,将双脚探进床边的棉拖鞋里,嘴里嘟囔着:“你不懂。”说着,就走出了房门。 推开孟文君的房门。 他的房间已经黑了好久。 袁柳蹑手蹑脚地拉开书桌前一盏小小的暖黄色的夜灯,灯光打在孟文君熟睡的脸上,也照亮了在孟文君床边的那小小的纸箱。 -- 第68页 袁柳走到孟文君的床边,向纸箱里面望过去,里面的小猫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和孟文君给她塞过去的玩偶紧紧地贴在一起。 孟文君担心它醒来会害怕,于是放了只小熊,假装当做它的妈妈。 袁柳轻轻地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孟文君的脸。她刚才生气的时候用力的地方。 “阿定啊,你要变得很优秀,你要变成所有人都无法成为的人,你要把张叶秋欠你爸爸的,全部给他讨回来。” “一定要。” “你一定不要忘记,你一定不要忘记对张叶秋的恨,不要被他假意的好欺骗。我的好阿定,你一定要替你爸爸,撕破他那张伪善的脸。” “你一定一定,要全部讨回来。” 袁柳在孟文君的床边,又说了许多话。 当她走出去,将房门顺手关上的时候,孟文君才睁开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孟文君的睡眠变得十分浅薄。当袁柳开口对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她吵醒。 他从床上探出手,摸了摸床边纸箱里的小猫。 当他确认小猫还在熟睡,才重新躺进被子里,重新开始漫长的入眠过程。 第二天来得很快。 和昨天完全不同。 袁柳带着孟文君去了封闭的训练场,张艾琳只能从那磨砂的玻璃窗上,看见他的影子。 相比昨天单一的站姿,今天阿定身体又多了许多动作。 突然倒地。 被狠狠地拉扯起来。 胳膊抖得像是放了箭后的弓。 摇摇晃晃的像木偶一样的身子。 张艾琳站在这头,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孟文君拉开训练室的门。 他浑身是汗,好像个刚溺水爬上岸的人。 “阿定?”张艾琳试探着唤他的乳名。 孟文君迈开腿,原本想要去接水。突然,腿上的肌肉突然扯了力,一个踉跄,失了重心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地面跌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张艾琳立马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承载起孟文君的重量,勉强支撑起他,使他不会跌在地上。 孟文君身子软趴趴地靠在张艾琳的身上,依旧挣扎地想要起身。 他的唇上下张合着,喉咙里像火在灼烧一样的痛感堵塞着声音的传递。 “阿定?还好吗?”张艾琳急切地问道。 过了好久,孟文君才用尽全力说了句: “阿琳,我有猫了。她叫小满。” 第36章 孟文君替张艾琳勾起塞在衣服领子里的碎发。 “别这么暧昧。”张艾琳开玩笑地说道。 孟文君突然捶了一拳在张艾琳的肩膀上,痛得她哎呦一下叫出声。 “少贫,”孟文君一边说道,一边继续帮她抽塞在衣领里的头发,“头发还这么多,是功课真不努力啊。” 张艾琳只是笑,不回他的话。 “阿定你……” 张艾琳的话突然被孟文君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断。 孟文君听到她又重新唤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愣住了。 张艾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阿定”这两个字,说得如此顺口。明明是许多年不曾提起的快被遗忘的。 看见孟文君愣在原地,张艾琳心里多少有些尴尬,她转过身去,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袖,说道:“不接电话吗?” 孟文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拿起电话。屏幕上亮着一串号码。 就算没存在手机里,孟文君倒着背也背得流畅。 他按下拨通的绿色按键,问道:“喂,爸?怎么了?” 张艾琳隐约听到孟凡叔叔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很焦急。 孟文君故意调低了音量,背过张艾琳去,皱着眉头,说道:“爸,不要急,你慢点讲。” 张艾琳彻底听不见电话里讲的声音了,耳朵里只能留下孟文君在这头几句回应的话。推敲不出什么含义。 “好,我知道了。” 孟文君挂了电话,扯起沙发上的自己的外套。 “怎么了?”张艾琳坐在沙发上,抬起头,望着孟文君,问道。 孟文君将外套披在自己的肩上,一面换鞋子,一面说道:“没什么,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张艾琳的眼睛黯淡了些光芒。她向后,将身子倚躺在沙发里,拿起电视遥控器,机械地换着频道。 孟文君与她道别,她也没有出声理会,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 那些节目里的欢声笑语,没有一句话钻进她的耳朵。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孟文君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层纱,一层雾。她在这头,看得见孟文君,可是望得不真切。他就好像是虚幻不存在的泡沫一样。 渐渐地,她已经从孟文君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他的情绪了。 可他总是笑,总是温和。占据她大片大片生活的荒野,在她的生命里深深地刻下痕迹。照顾她,关心她,一往如初。 她分不清这种虚幻的剥离是什么。只是感觉阿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叫孟文君的陌生人。 而她痛苦的,无非是不肯承认阿定是幼年的孟文君,孟文君是长大了的阿定。 那个鲜活的认真的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阿定,怎么可能是现在这个人呢? -- 第69页 “连张叶秋也都叫他“文君”,不是吗?”她告诫自己。 张艾琳冷着一张脸,木然地盯着正前方,电视机的光在她的脸上变换着色彩。 又按动了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 …… 孟文君猛地一下推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混着难忍的腥臭。 孟凡像往常一样喝得烂醉,右手搭在沙发上,倒坐在地上,脚边的酒瓶七零八落地摆了满地。 孟凡红着脸,缓缓仰起头,对孟文君说道:“阿定回来啦?” 孟文君来不及去照看孟凡的情况,也不想去问这次又是怎样的原因。 他连忙抱起倒在地上的小满,冲出门去,用力地甩上,发出爆裂般的巨响。 一来一回不过十秒钟的功夫。 孟文君跑向路边,挥舞着手臂,冲着来来往往的计程车大声地呼喊。 “停下啊!” “我说停下啊!” “妈的停下啊!” 那么多闪着“空车”绿牌的车,没有一辆肯为他驻足。他心里的焦急成倍数的增长。 抱着只猫,衣衫褴褛,头发杂乱成一团,脸上尽是憔悴。张牙舞爪的样子,落在旁人的眼里,他就好像是个疯子。 突然,一辆黑色桥车停在孟文君的身旁。 后座的车窗慢慢地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杨康宇仰起脸,一脸狐疑地望着孟文君,难以置信地试探道:“孟文君?” 看见杨康宇,孟文君心里燃起了希望。 他忘了询问杨康宇的意见,一把拉开车门,二话不说就上了车。 杨康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时间失语,在他身子挤上车来的瞬间下意识地向后靠,为他让座。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 “麻烦去x医院。”孟文君喘着粗气,强装起镇定。 驾驶座上的男人不语,透过后视镜打量着杨康宇的脸。 杨康宇也从镜子里望着他,说道:“李叔,今天不去了。去x医院吧。” “好的。”前面那个被称作李叔的司机师傅重新更改了导航上的目的地。 原本是要和队友们一起聚餐的,父亲怕他乱跑,拉着他啰嗦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同意司机师傅李叔跟着他出去。 杨康宇侧过头来偷偷地打量着孟文君。 憔悴又狼狈。脸上的青胡茬也没有清理。 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怀里抱着的那只狸花猫,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不时地去检查它的心跳。 从来都没有见过孟文君这样子,杨康宇倒觉得有趣。 没忍心去打扰他,杨康宇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尴尬地把头侧向窗外,时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瞥向他。 “几天没见,瘦了不少。”杨康宇在心里默念着。 这几天孟文君没有来上课,杨康宇本来想着发消息问他两句的。可是想着那天的季水,这消息怎么也没发出去。过了两三天,他也就忘了这回事。 车一停,孟文君立马就拉开车门,急忙快步走,几乎用跑的。 杨康宇从车门里钻出来的时候,看见孟文君已经走了好远了。 “这么没有礼貌吗?”杨康宇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道。 语罢,他关上车门,弯下身子,对驾驶座上的李叔说道:“李叔,这我同学,我跟着去看看,他有点急事,麻烦你在这等我一下,马上出来了。” 李叔点了点头。 “麻烦李叔了啊。”杨康宇又落下句话后,连忙跑上去追孟文君。 杨康宇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糊里糊涂地跟上去,看着孟文君熟练又流畅地办理手续,付款,把猫放上手术台。自己连发生了什么事都压根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孟文君走到哪,自己就跟到哪。 “把单子给我。”孟文君伸手,说道。 杨康宇听从地将手里的单据递到孟文君手上。 毫无怨言。像个劳模。 等到所有的程序都处理好后,孟文君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他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整个人瘫坐成一团。 杨康宇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两声。 孟文君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杨康宇,连忙坐起身来,说道:“谢谢你。” 杨康宇将两臂撑在两腿膝盖上,侧过脸望着孟文君,问道:“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小满自己喝了酒,不过医生刚才说没什么事,是我太着急了。哦,小满是那只狸花猫。”孟文君说道。 刻意隐去了醉酒后的孟凡灌醉小满的事实。 “小满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它长得也很好看。公猫母猫?”杨康宇接话道。 “母猫。”孟文君回答道。回想起刚才的狼狈,心里升起丝丝的悔意。 “哦哦。”杨康宇也不知道该做怎么样的回答,觉得自己问的这个话,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踝,尴尬充斥在沉默里。 杨康宇没接触过像孟文君这样的人,以往和兄弟朋友们呼朋唤友的那副架势,用在孟文君身上,总是显得那么奇怪。 他摸了摸耳朵,问道:“怎么这两天没来?” “家里人生病了。”孟文君谎称道。 “那辛苦你了,看得出来,这几天,你不容易。”说着,杨康宇抬起头,望进去了孟文君的眼睛。 -- 第70页 那双清澈的眼睛,和他眼里的疲态,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竟然能融合得如此完美,恰到好处的美感。 “还好。”孟文君双手环抱于胸前,望着地面上地板砖的纹路,应道。 “你很适合养猫。” 杨康宇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评价,倒是把孟文君说得感到莫名其妙。 于是他学着杨康宇的句式,淡淡地回应道:“你也很适合养狗。” “对啊,我家就养了两只。一只德牧,一只萨摩耶。特别可爱。唉,我就很后悔,两只都是公的,有的时候他们两个打架的时候,是真的很凶,都是大狗,拉都拉不住。你不知道,他们俩有多大。”说着,拿胳膊比量着德牧的身长,硬要拉着孟文君看。 孟文君对杨康宇的话提不起一丝丝地兴趣,为了配合他,脸上还是装出笑容:“那确实很大。” 杨康宇把孟文君的回应看做进入对话的邀约,喋喋不休地说道:“对!就是很大,真挺难想象的,他们小的时候,非常小一点,别说你,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请小点声音哦。”宠物医院的护士姐姐从资料室里探出头来,对着杨康宇笑眯眯地说道。 “好!”杨康宇呼应着护士姐姐。 热情得都让护士怀疑他有没有真正明白她的意思。 没一会儿,小满被医生从手术室里抱出来了,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没有完全清醒。 孟文君小心翼翼地接过她,脸蹭了蹭她的头。 “谢谢医生。” “应该的。”医生笑道。 杨康宇站在孟文君的身后。他看孟文君的时候,眼睛要稍稍向下垂。 不知过了多久,孟文君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杨康宇才回过神来。 “不走吗?” “……走啊。哦对,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小满也最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 “没事。” 孟文君与他道别后,就抱着小满沿着医院的左侧离开了。 杨康宇独自上了车,望向孟文君刚才坐过的地方,脑子里突然清晰地勾勒出他怀里抱着小满的样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眼神里满是温柔。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时间还早。 又翻开手机,手机里疯狂弹出来朋友们的对话弹窗。 “大宇,人呢?” “哥,你跑哪去了??” “你快点来啊,大家都等你呢。” 于是他说道:“李叔,麻烦还是去原来的地方。” 杨康宇一边回复着消息,一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着: “感觉他不是喜欢参加聚会的人。” 第37章 除了孟文君,所有人都很惊奇,张艾琳这次还能回来。 张艾琳像往常一样,斜跨着单肩包,出现在教室的后门。 所有人都像是看到神祗一般,有的憧憬,有的怀着恐惧,把目光投到她的身上。 “后台够硬的。”卜聪明也坐在位子上转过头来,把胳膊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盯着张艾琳,心里又增了三分敬畏。 回想起自己曾竟去招惹她,不免得又暗骂自己的愚蠢。 孟文君细细收拾了自己,恢复了以往示人的形象。他拍拍张艾琳的肩膀,鼓励道:“好好上课。”说着,向自己教室的方向走。 只要张叶秋活着一天,张艾琳是不会被退的。 这个道理,孟文君已经烂熟在骨子里。 张艾琳径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将书包扔在地上。 在地上碰撞的声音惊扰了在写字的周舟。 周舟连忙转过头来,眼睛里的惊讶与欢喜几乎要跳出眼眶。 她兴奋地几乎要大喊,可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回来了!” 张艾琳冷着脸,不去看她,鼻腔里轻“嗯”一声。 “这里怎么了?”周舟看见张艾琳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淤青,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 张艾琳条件反射般地偏过头去,躲开周舟的手,动作里尽是疏离。 周舟心里皱了起来。她缓缓缩回手,望着张艾琳脸上的伤:“还痛吗?” “还好。” “谢谢你。” “嗯?”张艾琳疑问道。 周舟小心翼翼地提起那天的事情,欲言又止:“你为了我,才……” 张艾琳突然想起了周舟受伤的眼睛,抬起头,眼睛扣住周舟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像已经完全消了。” 当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周舟的脸一瞬间附上一层绯红的纱:“什么消了?” 张艾琳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 周舟脸上的绯红又加深了些,她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嗯,已经好了。” “那就好,”说着,张艾琳从书桌里翻出课本,平铺在桌面上,“学到哪了?” 周舟连忙问道:“数学吗?” “物理。”张艾琳说道。 江蛮的名字一下子钻进周舟的脑子里,拨动她的心绪。她总是隐约地将江蛮,和物理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物理我不知道。”周舟下意识地这么说。 为什么你刚回来,就要去翻动物理。 张艾琳皱皱眉头,指了指桌角的课表,疑问地说道:“下节课不是物理吗?” -- 第71页 ! “忘了。”周舟在心里责备着自己的莽撞。和因为不满而表现出来的失态。 她充满歉意地说道:“啊,不好意思。应该是到了第七章 第三节。” 张艾琳扯着书页,将整本厚重的物理课本摊放到两人课桌的中间,身子略微靠近周舟,指了指课本:“这么快?” 周舟低头望过去,连忙说道:“抱歉,我的错,不是这。” 说着,她便动手去翻弄那课本。 张艾琳撤回手来,抵在下颚,在一旁注视着周舟的动作。 “别看了。别往这里看过来了。”周舟皱着眉头,在心里念道。砰砰乱撞的小鹿。 而表面上反应出来的,不过是越来越红的脸和越来越慌乱的动作。 “是这。”周舟说道。 “好。”张艾琳伸手将课本从周舟的手底下抽走,连句谢谢也没有讲。 但周舟却很受用这种象征着亲密的失礼。 尽管张艾琳并没有这个意思。 转念一想,周舟又觉得这样不好,这样使得自己很难过。 于是她低下头来,想要把所有的力气和精力都填满在桌子上的习题里。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连同睫毛一起颤动的是她心里的挣扎。 苦恼的是晚上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愣愣的发呆的愚笨。 那是张艾琳被学校劝退的当天。 和张艾琳一样,周舟在那晚,几乎整宿没睡。 周舟的窗子习惯性地开合一条缝隙,让屋外的虫鸣和远处传来的汽车的声音一同混合,再递送进来。有种夜晚的浪漫。 她总是很享受夜晚的宁静。除了今晚。 是张艾琳棍子上滚烫的鲜血,淋在黑夜里。 周舟从未见过像张艾琳一样的人。 从第一次在雨里见到她起,周舟发现,自己就无法忘记她。不管做怎么样的事情,都是徒劳。无论写多少字,她的脸会总每个字的空格里钻出来,就像是印在了周舟的脑子里。 “张艾琳。明明这个名字这么普通。”周舟躲在被窝里,小声地嘟囔着。 她的脸在发烫。 习惯了考量,习惯了所谓文明的“慢条斯理”,习惯了“要用正确的方法沟通协商”。当张艾琳随性地撞进她的世界里的时候,周舟的整个世界都聚焦于她那一抹鲜艳的色彩。 太明亮了。 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哪怕做不成,哪怕遍体鳞伤。漠视所有的规则和评价,不被束缚住手脚。 “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周舟小心翼翼地点开张艾琳的个人资料。 头像是一只微笑看着镜头的小狗。 “好可爱。”周舟说道。 周舟的手指点进去张艾琳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什么内容。 唯一的一条,还是在几年前发送的。 “xxx日料店盛大开业啦!满300减50,满600减100。以此类推,上不封顶!”孟文君强迫她转发的内容。 周舟向左一划,关闭了朋友圈。对话框的页面。 她犹豫地打下一行字:“艾琳,你还好吗?” 立刻飞快地删除。 “还好吗?” 删除。 “谢谢你。你怎么样?” 删除。 “家里还好吗?你没事吧?” 删除。 思来想去,最后郑重地敲下了几个字:“睡了吗?” 随后点了发送。 周舟气恼地把手机扔在一边,整个人大字排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被窗外的光照影出天花板上悬挂的风铃的形状。 她从来没有觉得与人对话这么困难。 突然,她的手机振动两下。周舟连忙拿起手机。 是陈湛。 有些失望。 陈湛的头像是她自己的照片,还是周舟替她拍的。 说实话,周舟觉得拍的不好,可是实在不想同她继续纠缠了,谎称这张相片拍得好看。于是陈湛就换了这张当做头像,一直都没有变过。 “周舟舟舟舟舟舟舟!我今天去上舞蹈课了,没去学校,我听说了你们班的事,我好担心。你现在怎么样?眼睛还疼吗?” “哈哈哈。”想了想,觉得语气冷漠。周舟又添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没事吗?” “都还好啦。”周舟回复道。 “吓死我了!!!!要是你以后看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周舟不理会她的撒娇,面无表情地输下:“不早了,还不睡吗?” “听到了这件事情之后,我整个人都睡不着!” “哈哈哈。” “你哈哈哈?你哈哈哈?我关心你,你给我哈哈哈?”陈湛的语气有些生气了。生气于周舟的敷衍。 周舟熟练地打下:“唉,我实在,困得昏迷了。你的消息一弹,我就拿起来看。” “那,咱们睡觉啦!”陈湛又快乐起来。 发了个猫咪的表情。 “好。晚安。”周舟马不停蹄地向陈湛道别。 “晚安。爱你。”陈湛说道。 周舟连忙删除与陈湛的对话框,心里后悔回复她的消息。 陈湛总是说喜欢,可是她的喜欢显得好肤浅。 周舟不去望她的眼睛,不去细细地读她整个人,只要一瞥,甚至都不用去看她。 -- 第72页 她就知道陈湛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什么时候高兴,乐于听什么样的话。 她短浅的就像是一杯白开。 与她对话,就好像是填写小时候老师发的方格纸里的空白。无聊又拘束。 如果不是陈湛想要占有得太多,周舟就不会讨厌她的蛮不讲理,不会讨厌她强迫别人的意志,不会讨厌她与生俱来的傲慢。 周舟对陈湛了解得一清二楚,可陈湛对于周舟的了解,仅限于周舟房间的布局。 陈湛又发过来一张自己的照片,一条腿搭在把杆上,身子柔软地下压,紧紧贴在那条抬起的腿上。 她浑身上下,每一个肌肉,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她的脸,她的脖颈,都印着她抹不掉的自信与骄傲。 她是从小习惯了夸赞和鲜花的天鹅。 周舟连点开那张照片也没有点开,把陈湛的对话框沉到明天。 她又把手机放在枕边,眼睛盯着天花板,看着屋顶的光变换着。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一间房子里。 所有经历的事情像鱼儿一样跳进她脑海里的幕布上,染得五颜六色,染得五颜六色的。 黏着的夜里那颗不安的跳动的心脏啊。 周舟把身子蜷缩起来,紧紧地抱着被子,用力压抑着喉咙,不使得哭声跳出她的身体。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流泪。 与其说是不知道,倒不如说是太多别人的声音,模糊了她悲伤的理由。 当她想起那些她不喜欢却还要忍受的一切,她听到她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呼喊着张艾琳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两个字是缩略,具体的内容应该是酸甜苦辣咸的一堆狗屁事中间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意外和变故挑动着人的情绪以及那不成熟的愿望做错了难过了掉眼泪了之后还能怎么办不过就是再爬起来站起来跑起来高兴后是悲伤再然后还是高兴再再之后还是悲伤真是没有意义的重复啊! 我这凡尘中幼稚的小小小小小小小孩真是又喜欢又痛恨这总是让我感动又无语的人世间哇,很烦!但是干不过它。 第38章 方正怀里抱着一沓资料,从后门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他把那沓纸放在桌上,眼睛盯着水平线,努力将纸张的边角与他课桌的侧边对齐。方正那两道剑眉凝重地拧在一起,啧舌一声。桌子不是完全直的。 他从笔袋里翻出铅笔小刀,沿着那纸张侧边,将那木桌多出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剔去。 看见桌子与纸张的侧边完全重合了之后,方正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对着左后方的周舟说道:“周舟同学,班主任王兵老师请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听了这话,方正身后坐的周舟和张艾琳同时抬起了头。 张艾琳手里转动着笔,心里觉得莫名的好笑。说不上来哪里好笑。看着方正那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就觉得莫名地搞笑。 周舟愣了一下,随后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正认真地点了点头,用一种近乎像是诵读的语气:“是令慈来了。” 张艾琳噗嗤一下笑出声。转了下手里的笔又继续写。 方正顺着她的笑声,瞥了张艾琳一眼,随后目光又流转回周舟的脸上。 就好像张艾琳觉得方正奇怪,在方正心里,张艾琳这样的人,简直是无法理解。那天的画面,简直像是刻在方正的心里一样。 他当了班长这么多年,处理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同学矛盾,就没有见过,有人能像张艾琳一样的。 “她应该被关起来,太危险了。”这是方正对于那天的事件,思考了良久,怀着一种书写历史的心情,在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 与张艾琳的心情不同,周舟从方正嘴里听见这几个字,整颗心瞬间高升,悬挂在半空。 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不安笼罩在她身上。 “他们在说什么事情吗?”周舟吞咽了口口水,问道。 “好像是关于你的事情。”方正说。 不安被放大成慌乱。周舟强压着心底的情绪,装作镇定地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必客气,是我分内的。”方正说道。 转过头去的时候,还刻意瞥了一眼低头写罚写的张艾琳。 周舟又有礼貌,又聪明,人长得也甜美,积极参加班级活动。怎么就跟张艾琳这样的人坐在一桌了。 方正有多反感张艾琳,就有多欣赏周舟。 周舟紧握在桌子下面的手落在张艾琳眼角的余光里。 她一面写着字,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周舟对于她的问候感到惊奇,下意识地反问道:“嗯?” “你好像很紧张。”张艾琳停下笔,看着周舟说道。 你怎么知道。 周舟心里下意识的问话。 最后从嘴里吐出来的,不过是一句:“没有啊。” 说着,周舟已经起身:“我去一下。” 说出口的时候,有种夫妻离家前道别的亲切。 “好。”张艾琳轻声应了她一句。 像是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的时候,围着围裙,探出头来回应那个要将暂时出门的。 周舟一直自以为自己是个理性的人,她自己的目标一直很坚定,从来都没有想过会突然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人,几乎要把她的情绪搅乱。 -- 第73页 她看着卫婵,她的母亲,站在王兵的对面。空荡荡的办公室房间里就站着他们三个人。 使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天王兵走进来通知张艾琳退学时的画面。 周舟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卫婵打上了各种各样的刻戳。 卫婵上身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留出领口最上面一颗纽扣,衣领开合地恰到好处。 下装着了一条过膝的黑色硬纱长裙,其间装饰着三四只飞舞的黑色蝴蝶,随着卫婵两腿的摆动而轻轻飞舞着。 她今天特意卷了头发,深褐色的长发披在脑后,带了淡妆,相比平常,应是显得更加温柔。 卫婵将一只胳膊轻轻搭在王兵办公桌旁高耸的磨砂玻璃隔板上,说道:“王老师,我们也理解学校,理解您,可是,毕竟张……那位张同学,实在有些吓到我了。您说,周舟这个孩子,您也知道,一向都是最听话最温顺的,她和这位张同学做同桌,我这个做家长的,实在是担心周舟被她欺负啊。” 被卫婵一席话说得,王兵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得附和她一遍又一遍。 从卫婵站在这里开始,就是她一直在说,王兵一直在听。 虽然用的是最稳荣的语气,可是话赶话的,根本不容许王兵有什么还嘴,他脸上的苦笑都要满溢出来。 “是……确实,如果我是家长,肯定也担心……” 卫婵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双手轻轻一拍,说道:“是的啦,就是这么一个理。为什么我不在电话里给您说,我就是担心说不清楚,今天才来打扰您了。 周舟这个孩子,就是性格老式得很,她换了同桌,这么久了,就算是害怕,也没有跟我说过张同学。我是实在担心周舟,所以能不能,给周舟换一个座位呀?不用太好的,只要和张同学保持一定距离就好。做家长的,实在是放心不下,希望王老师你也理解。”语罢,脸上又挂起笑意。卫婵的脸上点起两朵好看的酒窝。 王兵侧过身去,试图目光投向站在卫婵身后的周舟,用询问的语气试探道:“周舟?” 周舟站在卫婵的身后。卫婵用身子遮住周舟的脸。 王兵看不见周舟的愤怒,卫婵更是看不到。 卫婵怎么能看到。她怎么可能看到呢。自己生,自己养,自己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女儿,怎么会对她的爱而产生愤怒呢,怎么会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而不满呢? 卫婵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那语气就好像是她才是当事人,她才是周舟。 “我不想换。”周舟的声音。 就好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裂开来。 卫婵连忙转过身去,不可思议地看着周舟,近乎尖叫道:“你说什么?!” 周舟毫不畏惧地迎上卫婵的目光,眼神里闪烁着不可置疑,她紧抿着双唇,不言语,那眼神已经告诉了卫婵所有她自己想要说的话。 心野里的火气使然。 “周舟?”王兵也有些惊讶,站起身来,走到卫婵和周舟两人的身边。 周舟转过头来,对着王兵,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老师,我很好。不用换。” 卫婵也不再言语,一双杏眼微微地眯起,双手环抱在胸前,紧紧盯着周舟。 气氛尴尬到极点。 王兵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说这个也不对,说那个也不合适,就短短的时间,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那个……周舟妈妈……”王兵插话道。 “王老师,这个事情我们是我们没有沟通好,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沟通一下,请稍等一下。周舟,你跟我过来一下。”说着,卫婵拍了拍周舟的肩膀,要往办公室门口走出去。 “已经很清楚了,妈妈。”周舟把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卫婵停也不停,又重复了一遍:“周舟,出来一下好吗?” “王老师,我不需要换,那个座位,我坐得很好,我也不想要换。”周舟对着王兵说道。 王兵吸了一口气,看看周舟,再看看卫婵,想说什么,却被卫婵的话堵住。 “周舟!怎么这样不听话!”卫婵站住身,向周舟喝道。 这是卫婵已然动了大怒。 可是她没有想到,周舟这一次非但没有退让,反而更进一步,也提高了音量。 “我才叫周舟,我是周舟。我想坐在哪儿,难道不可以吗?!” 我有怎么样的感受,难道不可以吗? 我拥有这个名字,难道不可以吗? 我是我,难道不可以吗? 一股从心底钻上来的火气直直地逼近卫婵的大脑。作为“卫婵”这样一个名字,她坚决不允许自己在生人面前失态,绝不肯在生人面前撕破她的温柔。 她强忍着怒火,恶狠狠地瞪了周舟一眼。那眼神,就好像要把她击穿一般。 没有留下一句话,一转身,就离开了王兵办公室。 过了好久,王兵才缓缓地开口:“周舟,如果真的难过,不要忍着。你晚些时候,再去上课吧。” 语罢,王兵简单收拾了自己的桌面,拿起两本文件夹,就离开了办公室,替周舟关上门。 当门紧闭的一瞬间,周舟的眼泪才滑落下来。 她无力地蹲下身子,两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身上,紧咬着压根,发出低声的呜咽。 从窗子里钻进来的阳光依旧温暖。外面正在上体育课的班级,喊着响亮的口号。屋子里的这头,静悄悄的。风儿在窗边探进头来,又悄悄踮起脚步离开。 -- 第74页 静悄悄地难过,静悄悄地流眼泪。 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妈妈? 为什么所有我喜欢的东西,都是错误的? 为什么所有我不喜欢的东西,就是正确的? 为什么从不询问我的任何意见,就擅自替我做主? 为什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深信不疑地,把这样称作是爱? 为什么? 为什么啊? 第39章 周舟被突然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到。 她慌乱地拿双手手背擦抹脸上的眼泪,身子下意识地直立而起,却因为蹲久的原因,险些跌在地上。 没等她回过身来看那是谁,就已经先一步听到了声音。 “你怎么回事?” 该是。你怎么了? 张艾琳的声音从周舟背后传来。话语里面又急切,又责怪,混合成说不出的味道。 哭了好久,眼睛该是哭得好肿。周舟双手扶着王兵的办公椅,背对着张艾琳,不敢去直面她。 “没事。”一种近乎于哭腔的语调。 “什么意思?”张艾琳走上前来,周舟慌张得连忙向身后躲。 两节课都没有看见你回来,所以我来找你。 “没事没事,你不要再走过来了。”心里的慌乱大过悲伤,周舟扭着头把张艾琳向相反的方向推。 “因为什么事情吗?”张艾琳又发问道,逆着周舟的话,向前一步。 “不是!没有……不,你不要再过来了。”周舟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避开张艾琳了。 张艾琳不解。 是被打了吗? “那你看着我说话。”张艾琳两手扶住周舟的肩膀,用力一扯,强迫周舟转过身来。望向她的脸。 那一瞬间,原本踌躇徘徊的风仿佛一下子冲进屋子。推送来窗外初夏的气息。是新生的蝉翅膀上混着泥土和树叶的味道。 周舟又陷进去。陷进眼前那张脸里去。 眉宇里藏不住的温柔和英气。 突然,张艾琳松开她,将她向后一推。 ? 周舟满溢的情绪戛然而止。 “我还以为你被打了。”张艾琳松了一口气。 ? 周舟满脸疑惑,问道:“怎么会?” “你一直扭着头。”张艾琳学周舟方才的动作。 周舟下意识地抬手要打她。 张艾琳笑着举起胳膊,轻轻做出防卫的动作。周舟的拳头柔柔打在张艾琳的手臂上。 “没事就好。”张艾琳说道。 周舟收敛起来,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也是父母,怎么会下得去手呀。” 张艾琳的脸色沉了沉,随即又换上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就像周舟一开始见到她的那样。 “也是。”她应着周舟的话。 周舟从张艾琳的脸上,察觉出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忙问道:“怎么了?” “和妈妈吵架了吗?”张艾琳不回答她的问题。 听到这话,周舟心里升起了不满。说的意思没错,可是“妈妈”这个词语,从张艾琳的口中吐出来,听上去那么奇怪。 有种长辈问候刚换牙齿的孩童的意味。 不喜欢这样的语气。 周舟也同样不去回张艾琳的问话,说道:“我们回去上课吧。” 张艾琳听出周舟话题切换里的不满,并不行动,站在原地,看着周舟的脸,似笑非笑,偏了偏头。 周舟心照不宣地明白她的意思。张艾琳表现出的随意,和周舟的倔强冲撞在一起,她心里感到气愤。 “我不喜欢你像看个小孩子一样看我。”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语,显得更可爱了。 张艾琳笑出声来。情不自禁地。 “我们的年纪一样大。”周舟皱着眉头,平添了这么一句补充。 张艾琳笑着把双手插进口袋,迈开腿,一边说道:“好。” 连给周舟回话的机会都没有。 周舟只觉得平白无故被摆了一道。 有些话涌在嘴边,还想吐出来,可是转念又想,干嘛自己要平白无故撒这样的脾气? “烦死了!” 一跺脚,还是跟了上去。虽然自己不想跟,可是回教室的路就那么一条。 张艾琳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周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眼睛还没完全消肿。让人看上去就那么有故事。 没走一会儿,张艾琳还回头看一眼周舟。 这动作让周舟心里更加不满。 一咬牙,迈开腿跑到张艾琳前面,故意拉开了好长的距离,才慢下脚步,用正常的步子走着。赌着气,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两人的拉锯,变成了周舟在前面走着,张艾琳跟在后面。 张艾琳望着周舟瘦小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 在周舟离开教室,去王兵办公室的时候,张艾琳已经能从方正与别人对话中指桑骂槐的语句里,听了个大概的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又怎么会牵连到周舟呢。 自己一个人躲在没有人的办公室里,偷偷抹眼泪的滋味,张艾琳知道那有多难受。 愧疚纠缠在张艾琳的心里。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张艾琳望着周舟的背影,默念道。 不要再牵连到她了。 目送着周舟上了楼梯,张艾琳站在台阶下,没有迈开步子。 -- 第75页 浑身上下的伤,痊愈了或者没有完全痊愈。分散在身体的各部,隐隐地传递出痛感。就好像是尖锐或者并不尖锐的针,扎在她的身上。 现在伤口流的血渗入在她的心里了。 她没有继续跟着周舟的脚步,而是转了身,迈向相反的方向。 与方才完全相同的步速,相反的目的地。 重复了往返,张艾琳直直地原路返回,走到王兵的办公室门口,握下那扶手,推开门。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坐在那条长椅上,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她努力回想这双棕灰色短靴是从哪里买的,却怎么想也记不得了。她心里除了平静,再没有其他情绪的波澜。 不想要再继续了。 为什么退学那么多次,都没有被退掉。 在学校里,和在家里,都是一样的感觉,被关在一个又一个的笼子里。唯一来上课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多见见孟文君。可现在的孟文君,不再是阿定了。当那天孟文君什么都不说就急匆匆走了的时候,张艾琳才真的觉得撕心裂肺般的难过。 对她好,又对她不好。善待她,又不善待她。隔着层雾,隔着层纱。就算不确定,不明白,不知道,她也依旧捧出一颗真心。 纠结了这么多次的事。张艾琳没有想到,自己唯一一次想放弃的时候,心情这么平静。 她坐在几天前也坐过的椅子上,和几天前做着同样的事情。等待。 等待王兵回到这间办公室。她就可以告诉他,她想要离开。 太累了。 张艾琳的身子向后倚靠,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后背贴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就好像是行刑场上等待最后死刑到来的犯人。 整个下午被揉搓拉扯得很长,太阳细碎的光被揉烂在天空上,逐渐走向消逝。 张艾琳偏过头去,能清楚地听见从窗外传来的楼下篮球场上的叫喊声。 等到最后放课,王兵也没有来。 张艾琳站起身来,踢了踢略微有些发麻的双腿,又重新打开门,关上,发出一声响。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巧卜聪明和朋友成群结队地跑过来,他看见张艾琳刚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停下来,打了声招呼:“艾琳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呢?” “嗯。”张艾琳勉强回应了一声。 卜聪明从张艾琳的脸上看出了她的低沉,又故意抬高了些音调,几乎用喊的,道:“周舟在找你呢。” “嗯?”张艾琳抬起眼皮,眼里闪过惊讶。 卜聪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的变化,抬手用拇指指了指身后,说道:“刚才还在那边。” “她找我干什么?”张艾琳在心里发问。 没等她说出口,卜聪明便笑着解释道:“你一下午都见不到人嘛,人家不得着急。”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了带有意味的揶揄。 ? “你笑什么呢?”张艾琳皱起眉头。 卜聪明又是嘿嘿一笑,拍了拍身边朋友的肩膀,向张艾琳挥了挥手,说道:“我们还要去打球,别忘了去找人家!看样子是找不到你不打算回家了!走了啊!”语罢,便嬉笑着跑走了。 张艾琳站在原地,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要找我?明明是我牵连了她。”张艾琳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张艾琳莫名其妙地又开始将目光瞥向四周,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打量着有没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的身影。 她回到了教室,人都已经走光了。 只有最后一排,周舟那挂着小兔挂饰的书包摆放在她的课桌上,而在旁边,自己原本丢掷在地上的包,被人整整齐齐地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张艾琳走上前去,拉开书包的拉链,里面的书本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摆放整齐。 在最上面的一本课本上,还贴着一张小狗的便利贴,上面工工整整地抄着今天应该做的作业。 “张艾琳!” 突然一声叫喊吓得张艾琳差点扔掉手里那便签。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周舟站在后门口,两手恰在腰间,脸上写满了气愤。 周舟气鼓鼓地上前两步,抬起手,握成拳头,二话不说,就捣在张艾琳的肩膀上。 这一拳虽然打得不重,可牵连到伤,张艾琳吃痛,下意识地向后缩身子,用手揉肩膀。 “你干嘛去了!”周舟气恼地问道。 哪有哄好了人,一转头就不见了的。 “我……我……”张艾琳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 总不好直接跟人家说自己去退学去了吧。 “我讨厌你!!” “……?” 第40章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艾琳望向孟文君平时等待她的地方。 今天他没来。 “也好。”张艾琳在心里默念道。 离得远些好。远点,就不用看见他,不用想起他了。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都可以抛之脑后。 “张艾琳!” 张艾琳听到身后周舟的声音传来。转身一看,周舟正急忙向她的方向跑过来。 “怎么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周舟责怪道。 “我以为你走了。”张艾琳说道。 -- 第76页 “我怎么可能走!”周舟的声调高了些。 张艾琳转过身去,周舟连忙跟上去。 两个人就这么走在了一起。 周舟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脸颊烧得发红。 双手紧紧地扣在双肩背包的书包背带上,认真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裙摆随着双腿的来回交替而摆动着。 走在旁边的张艾琳,相比起周舟,倒是显得气定神闲。 “好矮。”张艾琳在心里默念道。她偷偷拿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周舟,看见她头发上别的小鱼发卡。习惯了孟文君走在旁边,今天换了个人,有点不适应。 “得说点什么吧……”周舟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响起这么一个声音。 周舟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容,说道:“一直和你一起走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 这一句话问得张艾琳差点没站稳。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张艾琳反问道。 “你们一直一起走嘛,而且你除了他,谁都不理会。”周舟解释道。 “算得上是同学关系。”张艾琳想起孟文君,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 周舟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有点释怀,有点暗喜。表面上还装得风轻云淡。 “艾琳同学有男朋友吗?”周舟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惊得周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口的。 张艾琳眼睛看着前方,脚下的步子不断交替,却保持着沉默,并未开口回答。 周舟心里升起的尴尬在张艾琳的沉默里生根发芽。 “我不喜欢男孩。” 良久,张艾琳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像一颗核弹炸裂在周舟的心间。 “啊……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周舟磕磕巴巴地问道,吞咽了口口水。 张艾琳一脸平静地瞥了周舟一眼,说道:“不知道。” 意外的坦荡。 “那……艾琳同学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周舟小心翼翼地问道。尽管知道不应该问出这么逾越界限的话,她还是情不自禁。 “不知道。”张艾琳冰冷冷地说道。 “生气了吗……?”周舟偷偷瞥了瞥张艾琳的脸色,心里默念道。 那看上去不像是不耐烦的表情。 张艾琳只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当周舟在发问的时候,她十分真诚地在脑中思索。却寻找不到一条相关的讯息。 这几个字在周舟听来,模棱两可地难以分辨。可她也不敢再继续发问了。 “什么是喜欢?”张艾琳突然一脸严肃,认真地问道。 周舟愣了一下,转而缓缓地说道:“喜欢……应该就是看到了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就会开心。” “我见到了卜聪明很开心。”张艾琳说道。 周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见到他也很开心。所有人见到他都应该很开心。” “是所有人都喜欢卜聪明的意思吗?”张艾琳问道。 周舟的笑声更放肆了,她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完全不明白。” 张艾琳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让周舟觉得十分有趣。周舟不明白,怎么真的会有人,连喜欢的感觉都说不清楚。 “那你明白吗?”张艾琳继续问道。 “当然知道,这是从念小学大家都知道的意思吧。”周舟想起来在小学的时候周围同学一阵阵的起哄声。 “你是有喜欢的人吗?” 周舟的笑容戛然而止,凝固在脸上。 张艾琳瞥见周舟神色的转换,说道:“那你又为什么说你明白?” 什么是喜欢?我喜欢谁吗? 我对陈湛,是喜欢吗? 我对张艾琳,是喜欢吗? 什么是喜欢? 这个问题,突然间沉在周舟的心里。 两人间的沉默又像是粘稠的液体一样,开始满溢出来。 突然,张艾琳停住脚步,伸手指着与两人行进路线相反的方向,问道:“你家不是在那边吗?” 周舟尽力表现得平静,压抑住心中的惊讶,询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跟过你。就记住了。”张艾琳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包含着点不好意思的成分。 她指的是那天下雨,跟着周舟和小花,为了询问江蛮下落的那次。 回想起那天的大雨,张艾琳还觉得肩膀上有些隐隐作痛,下意识扭了扭脖子。 “哦。”周舟简单回答道。 “那、那再见?”张艾琳低头看着周舟,摆了摆手。 周舟又气又恼,情不自禁皱起眉头,语气里隐隐露出不满:“再见?” “你要回家,我也要回家啊。”张艾琳说道。 周舟自以为听得明白了,这是她没有要打算和自己一块走的意思。 可在张艾琳眼里,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一条。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都要回家吗。 虽然不是太明白周舟的意思,可是周舟脸上写满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于是张艾琳又重复了一遍:“再见啊。” 还挥了挥手。挥在周舟的眼睛前面。 “再见。”周舟应了张艾琳一句。语罢,便头也不回地向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张艾琳看着周舟的背影。 “总感觉不太对……”她喃喃地说道。 -- 第77页 …… 一处理完莫畅交代的任务,孟文君就马不停蹄地跑向学校的门口。 站在和往常一样的地方,目光看向教学楼的出口。稀稀疏疏的人影。 等待和张艾琳一起放课回家,是孟文君一天中最有意义的时刻。他倚靠在矗立的大理石柱上,微微地喘息着。方才跑得太着急,跑得满头的汗。 孟文君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仔仔细细翻阅着手机短信箱里的信息。今天阿琳没有发短信说要先离开。 “唉,文君又来啦?”门口保卫室里的老人笑着对孟文君打招呼。 孟文君也熟悉地对着他招了招手。 随后,他就如同往日一样,站定在原地。重复着做了一遍又一遍的赴约。 算是做一件傻事。 直到天色都变得昏暗,门前的灯光亮起。 “文君,还在等呢。怎么不打个电话呢?”保卫室里的老人隔着层玻璃,望着不远处的孟文君,吞咽了口妻子送来的晚饭,对着旁边一个同样穿着一身制服的叔叔说道。 那大叔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孟文君孤单的背影,略显凄凉。 “不知道,要不咱们去问问?” 老人手里捏着筷子,摆了摆手,又咬了口馒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算了,别管了。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哇。” 孟文君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 不早了。 他抻了抻腿,退了两步,敲了敲保卫室的窗,想要对里面的大爷说些什么。 老人早就已经习惯,连听也没听,挥了挥手,表示允许。 孟文君对他笑了笑,隔着窗子,说了句:“谢谢。” 随后,他走进教学楼里,爬上楼,径直来到张艾琳的教室。 张艾琳的座位上,她的包已经不见了。 孟文君才敢确认,她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指尖缓缓划过那张课桌。 “阿琳。”他痛苦地念道。 当张艾琳又唤他阿定的时候,他心里的伤口突然间又被撕扯开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仿佛被捆绑着,绑在粗壮的木头上,放置在火堆上,灼烧。 曾经和张艾琳度过的每分每秒,像走马灯一样来回穿梭在他的脑海里。 令他觉得无比痛苦的是,那份幸福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要将她向相反的地方驱赶。 已经在伤害阿琳了,还怎么去敢要求回应。怀着愧疚,他不敢声张。就默默等到天黑吧。等在无人知晓的虚无里。 黑暗里是孟文君的呼吸声。 他借着窗外透过来的光,弯下腰伸手勾起放置在张艾琳桌底的垃圾袋,顺手扔进了门后的垃圾桶里,接着轻轻关上了教室的后门。 “麻烦大爷了。”走到了有光的地方,孟文君挂起那张和善的脸,对着保安室挥手。 保安老人已经饱了餐,收拾好了桌子。 他望着孟文君离开学校,耳边传来的是收音机里播放的戏曲。 有许多小小的蚊虫被门卫亭的光吸引,凑在墙角,扑腾着翅膀,想要钻进玻璃里去。 保安老人打了个饱嗝,嘴里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唱,眼睛出神地盯在玻璃上。玻璃上反射出他自己的影子。 那虚像和远处的孟文君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在这头替他略镀了层光。 …… 原本在沉睡的张艾琳被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惊醒。 她抬手摸起手机:“喂?” 电话里是王兵紧张又急促的声音:“喂?张艾琳?你在哪呢?周舟是不是今天下午跟你一块来着?” “啊,对。”张艾琳哑着嗓子回答道,喉咙里干得像是在被灼烧。 “后来她去哪了?”王兵几乎贴着她的话音发问。 “不知道,她不是该回自己家了吗。” “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间?” “就是刚放学的那会儿。怎么了,没回家吗?”张艾琳问道。 王兵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好久,反复权衡着要不要告诉张艾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喂?”张艾琳急忙又喊了一声。 “没有,”王兵说道,“你能联系到她吗?” 第41章 还没等王兵说完,张艾琳急忙挂了电话,草草地披了件衣服,匆匆推开房门。 客厅里的灯已经熄了。张叶秋和迟岚也从旅行中回到了家,不远处的房间里传出来欢声笑语。 这么晚了还不睡。 张艾琳来不及去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心里的急切已经容不下太多的思考。 她按了电梯,看着电梯上那一块小小的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她紧咬着嘴唇,焦灼的情绪蔓延在她整个人身上。 她不断地回想着下午发生过的一切,回想着周舟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突然,她猛然想起周舟回家路线的反常。 周舟回家的方向原本是与她相反,可今天偏偏她要和自己一起走。 这与今天周舟在王兵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串联了起来。 “那不是还是因为我吗。”张艾琳心底里刚被压下去的悔意又重新翻滚了上来。 电梯到站的提示音响起。 还没等电梯门完全打开,张艾琳就从缝隙中挤了出去。 -- 第78页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现在的时刻是凌晨十二点二十一分。 街道上已经罕见有人影,唯有路边的灯光洒落在公路的两旁,更显得荒凉与凄清。 就算是白昼时带了夏日将近的热气,到了夜晚也难免升起些丝丝冷意。 从哪去找?不知道。 张艾琳再一次拿出手机,带着些许的期望,拨通了周舟的号码。所听到的声音,也不过是运营商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所有能联系的方式,张艾琳都试过了。 她奔跑在附近一条条街道上,跑得大汗淋漓,几乎见到了个路人就问,可是结果却一无所获。 张艾琳站在路旁植下的杨树旁,用手撑着树干,以求微微地歇息。 她反反复复确认着手机的讯息,和周舟对话框里的空白使得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凌晨一点零二分。 张艾琳拨通了王兵的电话:“喂,回家了吗?” 王兵在电话那头的语气相比她显得更加焦虑,中间还夹杂着几句说话声:“还没,她和你联系了吗?” 没回应王兵的问话,张艾琳直接挂了电话。 她的眼睛来回扫视着眼前这十字路,脑海里回想着关于周舟的一切讯息,希望找到有用的线索。 那个雨天忽然间闯入张艾琳的脑海。 就在那个雨天里,当周舟已经发现身后有人在跟踪的时候,故意带着小花绕了许多条街道,几乎把附近的每个街道都转了一遍。 可是,其中有一条略显偏僻的已然破落的商业街,周舟走了许多次,甚至进了几家小店。 会不会就在那? 抓到一丝可能的线索,张艾琳不假思索地迈开腿就往那条街道跑去。 “千万不要出事啊。”她一边跑,一边想着。 终于,那条小小的商业街,最终出现在张艾琳的眼前。 她喘着粗气,看着小街两旁花花绿绿的广告牌。 店铺已经关了,可是店铺门口悬挂的彩灯裱框的招牌都不约而同地亮着,将这条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街道照的明亮。 凌晨一点二十八分。 正当张艾琳略作休息后,准备再次去搜寻的时候,从小巷里隐隐传出来个女孩的声音。 张艾琳警惕地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那细小的声音,脚下的步子已经不自觉地向那声音的来源探过去。 左拐右拐,又穿过两条小路,在街道的尽头,张艾琳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女孩的呼救。 “救命啊!”她在嘶吼。 同样在女孩旁边的,还有个压低了的男人的声音,警告着女孩:“别喊,别喊!” 张艾琳躲在拐角处的墙壁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借着广告牌的灯光,看清了不远处纠缠的两个人。 男人一只手臂环抱住那女孩,另外一只手捂住女孩的嘴,想要抑制女孩的呼救。 而那女孩不断扭动着的身体,用尽力气挣扎着。 “我操。”看清女孩的脸,张艾琳忍不住心里蹦了这么一句。 那远处那个女孩,不就是周舟吗! 张艾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环视四周,蹑手蹑脚地弯下腰去,捡拾起一根长木棍,紧紧地握在手里。 她把肩膀贴在墙壁上,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男人的体型,脑子里不断估量着进攻的路线。 “救……!” “别他妈再喊了!”没等周舟喊出来,男人连忙用力推开周舟,使她撞在墙上。 周舟的后背狠狠地撞在墙壁上,又顺着墙壁跌落在地上。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倒在地上的周舟,脸上生起笑意。 就是现在。 张艾琳从男人后背冲出来,死死盯着男人的后颈,用双手握紧了手里那根木棍,将全身的力气汇聚成那一点,狠狠地挥在男人的后脑勺上。 “砰”得一声皮肉的闷响,混着男人一声尖叫。 躺倒在地上的周舟睁开眼睛,没想到张艾琳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愣着干嘛,快跑啊!”张艾琳扔了手里的木棍,跑到周舟面前,试图将周舟从地上拉扯起来。 周舟猛然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飞快地起身,将手递送在张艾琳手心里。 而不远处的男人拿手捂住脖子,踉踉跄跄地正要冲两人这边跑过来。 张艾琳那一下,虽然没能打在要害上,可毕竟是用足了力道的。 就算是被打得略微有些站不稳当,他依旧抬起手臂,伸手想要去扯张艾琳的衣衫。 张艾琳害怕他再跟上来,两百斤左右的体格,不甩掉怎么能有机会。 来不及有过多的思考,张艾琳把周舟往自己身后一挡,对着那男人的裆下,抬腿就是一脚。 痛得他五官都皱缩起来。 “跑!”张艾琳冲着周舟喊道。 周舟应声和张艾琳一同向相反的方向拼命跑着。 两个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停下的时候路旁的建筑已经完全换了一番。 高高矮矮的平方式建筑已经变成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变成路边的街灯。 张艾琳回头打量了几眼,确认了安全后,喘着粗气说道:“没事了。” 回头看向周舟的时候,发现周舟已经累得侧躺在地上。 -- 第79页 她浑身上下的汗水浸湿了衣裙,头发也被汗水打湿,黏着在脸颊上,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 张艾琳蹲下身去,看着周舟,问道:“没事吧?” 周舟抬了抬眼,停顿了好一会,才说了一句:“没事。” 张艾琳眼睛在周舟身上扫了一番,确认了她没有什么外伤之后,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坐在周舟的身旁。 语气里有几分责怪,几分担忧,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人晚上不回家干嘛呢?练习搏击呢?” 周舟听了这话笑了起来,偷偷瞥了两眼她的脸,确认不是真的生气后,她才回应道:“没有想到,会这么危险。” 张艾琳扭过头来,垂着眼睛问她:“你怎么逃跑也不知道往好地方跑,大半夜的往那种小胡同里面跑。” “我也没有想到啊。”说着,周舟双手撑起身子,调整了个姿势,坐在张艾琳旁边,双腿蜷缩,手臂环抱住双腿。 “你怎么想到要来这里找我的?”周舟将碎发别再耳后,问道。 “想想就知道了。” “想想就知道了?”周舟重复着张艾琳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觉得这话说得十分小孩子气。就好像是隔壁邻居家的弟弟收到了表扬后,表面上满不在乎的样子。 “下次再跑的话,不要再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了。”张艾琳将目光拉向远处。 周舟望着她的侧脸,路旁的灯勾勒出她的轮廓。 “难道不应该是要劝我下次别再这样跑出来了吗?”周舟问道。 张艾琳只望着远处的路灯,不说话,保持着沉默。 周舟突然感到心野里一股热流涌动。感动得近乎要落泪。 张艾琳这样静默的陪伴。好像周舟自己不用再多开口说一个字,她就已经都明白了一样。 黑夜和黎明间隙的夜风吹拂在两个人的身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顺着街道,望向远处看不清的尽头。偶尔路边有一两辆驶过的车辆。轮胎和公路摩擦的声音,都显得那么使人安心。 “也给王兵回个电话吧,他很着急。”张艾琳想到周舟和家里的矛盾,故意隐去了提起周舟的家人。 周舟拉开口袋的拉链,开了机。 凌晨两点十一分。 “已经这么晚了。”周舟语气中有些惊讶。 “亏你也知道。”张艾琳语气里还保留着些责怪。 周舟拨通了王兵的电话,和王兵保平安。 张艾琳坐在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默默听他们讲话。 手腕上的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张艾琳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撕了好长一条口子,但不深。而原本戴在手腕上的那条刻着“江蛮”姓名的手链,却了无踪影。 张艾琳连忙翻找着浑身上下。没有。 她站起身来,弯下腰仔细搜寻着身边。没有寻到。 她回想起刚才那男人在空气中用力的一扯。 “怎么了?”周舟已经挂了电话,看到张艾琳的动作,询问道。 “我得再回去一次。” 周舟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第42章 “什么……?”还没等周舟完整地问出,当她突然看见张艾琳的手腕的时候,心里已然明了了。 周舟上前两步,要去握她的手,不去理会丢失的手链,要去检查她腕上的伤:“要快些包扎,止血。” 当周舟触碰到张艾琳皮肤上的那一瞬间,张艾琳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脸上的沮丧消失不舟微微蹙起双眉,手指停在半空中。 “她怎么总是变得这样快。”周舟在心里低语着。张艾琳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得周舟措手不及。 “你流血了。”周舟坚持要替她处理伤口。一面说着,一面又伸出手去碰她的手。 张艾琳猛地将手用力伸回去,样子就像是一只警惕的小鹿。她伤口的血不小心擦了在周舟的手上:“不用。” 周舟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哀怨地望着张艾琳的眼睛,苦笑道:“你怎么了?” 张艾琳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的理智告诉她,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是周舟。 可是心里总是浮现出一阵又一阵的细小的恐惧,就好像是一群蚂蚁从裂缝里爬满在她的身体里。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包裹着她。 她描绘不出这种恐惧。这种来自遥远的时空里的恐惧。时隐时现。 “没事。”她这么说着,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到刚才的小巷里。心里只有一个念想,要去找到那条手链。 “你去哪?”周舟急忙拉住张艾琳的手臂,问道。 张艾琳挣扎着要挣脱,略微用了力。 周舟的力气根本拗不过她,几乎要被她扯倒。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肯松开手。 “我要去找。”张艾琳为了挣脱周舟,敷衍地回答道。 “你去哪里找?”周舟执拗地不肯松手,“再去刚才那里吗?” 张艾琳伸出另外一只手,捏着周舟的手腕,用力将她向外掰。 周舟感到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可她依旧执拗地紧握住张艾琳的手臂,说道:“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 又是猛地一用力,张艾琳终于从周舟的手里脱离出来,一转身,正巧撞上了随之赶来的王兵。 汗水挂满王兵的脸上,急着跑过来的。 -- 第80页 王兵急匆匆地对着张艾琳,问道:“周舟人呢?” 没等张艾琳回答,周舟自己已经走上来,带有歉意地说道:“王老师。” 与此同时,卫婵也从后面跟了上来,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一看见周舟,就立马闪身插入王兵和周舟之间,先一步抢在王兵前面,挥起手臂,打在周舟脸上。 啪得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卫婵,带着惊讶。 周舟低着头,脸上不疼,只是心里感到无限的震惊。 张艾琳想上前,被王兵及时地拦下。他回头瞥了张艾琳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接着,王兵凑在两人的中间,将两人拉开些距离,脸上挂着苦笑,对着卫婵劝道:“这是何苦呢,周舟妈妈?周舟现在找到了,就是好事。” 卫婵瞪着低头不说话的女儿,眼睛里闪着复杂的情绪。又是愤恨,又是恼怒,又是担忧,又是委屈,又是不甘。 所有的话,都被她从喉咙里咽下去,泛在她刚打过周舟的那只手上,微微地颤抖着。 周舟轻抿着下唇,头发盖住了她的脸,张艾琳看不清她的表情。 卫婵听见王兵的话,虽不能解心头的气,但提醒了她,这是在外面。 她转头来对王兵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将目光跳过王兵,望向王兵身后的张艾琳。随后,两步走到张艾琳的身前,微微仰起头看着她,说道:“同学,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艾琳不肯应她。那睥睨般的眼神,盯得卫婵头皮发麻。用眼睛传达出不满。 看到此情此景,王兵连忙跑上来圆场道:“周舟妈妈,这个就是张艾琳,周舟的同桌。” 笑容在卫婵脸上僵了僵。不过那只是一瞬,随即她的唇上又拉开和善的弧线,说道:“原来你就是张艾琳啊,听周舟说过你。个子这么高啊。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我们不知道得有多担心。” 这样圆润的说辞,张艾琳只觉得刺耳得非常。 她转过身去,便要走开。 卫婵看着她,脸上对于她的不满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想到,一直不说话的女儿看见她走开,突然跑上前去,跟在她身后。 “我和你一起去。”周舟说道。 “怎么了?”卫婵连忙上前问道。 听到这话,王兵也关心地凑上来。 张艾琳觉得烦透了。 “丢东西了。得去找。”张艾琳抬起脸来,对着王兵说道。 “什么东西?”卫婵下意识地问道。 王兵了解张艾琳的性子,为了不让卫婵显得更加尴尬,他连忙说道:“这样吧,我陪艾琳去找。周舟妈妈,你和周舟先回家。现在也不早了,折腾了这么久,快早点回去休息吧。” 王兵说话的间隙,张艾琳已经自顾自地走出了好远。 “好,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王老师。”卫婵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匆匆对两人道了别,王兵就立马跑过去追张艾琳的步子。 看见两人消失在视野里,卫婵脸上的和善突然间消失殆尽。就好像是突然垮塌的白墙。 卫婵冷笑一声。从骨子里透露出不屑。良久,她缓缓开口说道:“这就是你不愿意换座位的原因吗?” 周舟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反倒是卫婵侧过身去,凌厉地上下扫视着周舟,刀刮一样的目光。 就算是周舟藏得再深,缩得再深,卫婵也会知道关于周舟的一切。 她的脸上,浮现着胜利者的光芒,语气刻意变得舒缓:问道:“周舟,妈妈问你,你喜欢那个女孩子,对吗?” 周舟心里惊了一跳。她摇摇头,缓缓说道:“没有。”她不清楚对张艾琳的情感,反复思索后脑子里所有的词语,只有一个“不知道”。 卫婵抬起手来,替周舟将头发撇在耳后,强迫周舟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卫婵的指肚温柔地抚摸着周舟的脸,轻声说道:“不要骗妈妈。” 周舟只觉得她的触碰,让刚才被打过的地方,更加刺痛。她望着眼前这双看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眼睛。 她感到可悲。这是第一次感到除了痛苦之外的其他情绪。 她重复着:“没有,妈妈。” “你什么时候学会欺骗妈妈,欺负妈妈了?”眼泪再次泛红了卫婵的眼眶。 “不要这样。”周舟在心里警告道。 “我没有。”周舟的眼珠不安地流转。只因为卫婵的眼泪。 卫婵的眼泪应声跌出了眼眶,她痛苦地双手掩面,瘦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求你了,别这样啊!”叫喊声在周舟心里响起,撕扯着她。 周舟的手不由自主地搭上卫婵的肩膀,就像是早已经设计好的程序,她无神地念道:“对不起,我错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卫婵的眼泪,止不住地向下落。她倚靠在周舟的怀里,连续不断地啜泣。 “停下来!” 说出口的是:“对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 困意后知后觉地钻进周舟的脑海。 过了好久,卫婵才从周舟的怀里站起来。 她轻轻推开周舟,双手触摸到周舟胸前被她的眼泪浸湿的衣衫。不免地升起得意。 她抬起头,同周舟四目相对,说道:“答应妈妈,离开她,离她远一些,好不好?” -- 第81页 周舟望进去卫婵的眼睛,她捕捉不到任何的讯号。只望见里面的一面漆黑。黑到近乎要吞下她。 周舟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她轻轻地应道:“好。” 又一次的屈辱。砍掉自己的腿,向卫婵下跪。俯在她的脚边,亲吻着她的鞋子,求得她原谅,声音就像是一首哀婉的小调。为自己写悼词。 卫婵满意地抚摸着周舟的头发,破涕为笑,换上了平常那副温柔的模样,说道:“这才是妈妈的好孩子。” 周舟不解地偏了偏头。 “我永远爱你。”卫婵将周舟深拥进怀抱里。 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胸前已然浸湿的衣衫紧紧地覆在周舟的皮肤上,难受的黏着感。 “我好困了。”周舟趴在卫婵的肩头,哀求地说道。 卫婵推开周舟,命令道:“你还没有说爱我。” 周舟努力支撑着眼皮:“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着周舟的声音。 路旁的杨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她。 “我也是。”卫婵轻轻吻了一下周舟的脸颊,“还疼吗?” 周舟摇摇头。困意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感到下一秒钟都可能会晕倒。 “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是因为太爱你了,可以原谅妈妈吗?” “好。”困意挤压着周舟。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张床的念想,几乎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了。 “明天,不,从今天开始,你就和别的同学坐在一起,好不好?” “好。” 第43章 走得越久,心里的恐惧越多,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张艾琳!等等!”王兵不停在身后呼唤着张艾琳的名字,气喘吁吁地。 穿梭在路灯编织的迷局里。左拐,右拐,又前进,再左拐,右拐。 空气似乎都被撕裂开来,她仿佛能从耳边听到心脏的跳动声,心里有一股不知名的热流,从胃里泛起,直直地在身体里毫无目标地冲撞。 不远处的路灯光晕扭曲成旋涡,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腿上肌肉的力气顺着脚步,不断被公路上的水泥地面抢走。 “张艾琳!”王兵终于追上张艾琳的脚步,在她旁边对她喊道。 王兵从喘息的间隙里,打量着张艾琳的面庞。除了苍白的嘴唇,就是那一直盯着前面的眼睛。 终于,反复地在脑中衡量后,王兵拉出张艾琳。 “等等。”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张艾琳任由他拉扯,就像是一个乖巧被操纵着的玩偶。 张艾琳差点跌倒在地上。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王兵连忙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使她不至于跌倒在地面上。 “还好吗?”王兵关切地问道。 张艾琳抓着王兵的手臂站起身来,就要继续跑。 “好了好了,我们走着去好吗?”王兵连忙抓住她的衣服。 他皱着眉头。 眼前张艾琳的样子,汗水浸湿了她的脸庞,干裂着嘴唇,眼睛无神地下垂。使得王兵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张艾琳时候的样子。 “……是不是和那里有关?”王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张艾琳缓缓抬起双眼,深深地凝望着王兵,不言语。 王兵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放开张艾琳的衣服,从挎包里掏出瓶奶,递给她:“喏,上午你师母给我放进来的,我忘了喝。你喝点,没别的水了。” 张艾琳接过,只低头用指甲抠包装上的标签。 “愣着干什么啊,不渴吗?不喝我喝?”王兵说道。 张艾琳拧开瓶盖,一饮而尽。 王兵从张艾琳手里抢过空奶瓶,拧紧盖子,又重新塞进自己的皮包里。 他拿手整了整挎包的背带,伸手推了推张艾琳,说道:“走吧,我们慢慢走,不要着急,会找到的。” 张艾琳看了一眼王兵。 他的头发乱成一团,也没在意去整理,额角边上又长了些白头发。 莫名地想哭。 王兵看见张艾琳泛红的眼圈,急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哭什么吗?我们一块去,好好找找就行了,多大点事情。” “谁哭了?”倔强地争辩。 王兵看见她的情绪平复了些,笑了笑,说道:“没谁。” 一面走着,王兵说道:“你今天很好嘛。听到周舟不见了,就马上去找。” “……”张艾琳不喜欢他这样像点评一个孩子一样的语气。 “周舟应该是你很好的朋友,新班级,交到了好朋友,这样就很好嘛。 不要总是一个人冷冰冰地板着脸,谁都看不惯的样子,那可不是你自己。”王兵说道。 张艾琳不接话,显得王兵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要去找什么东西?”王兵问道。 “一个手链,上面刻着江蛮的名字。”张艾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听见“江蛮”这个名字,王兵原本的笑容停在脸上,就像是水泥箍住了一般。 “江蛮啊……”王兵喃喃地念着。 “你认识吗?”张艾琳突然想起这种可能性。 犹豫了片刻,王兵说道:“很熟悉的一个名字,可能听过。” -- 第82页 中规中矩的答法。 “为什么要去找那手链呢?”王兵紧接着问道。 “不知道。” “好啊,小子。我来免费给你当苦力,连原因都不告诉我。” “……真不知道。”张艾琳答道。 “好好好,我信你。” 没过多久,张艾琳停在方才的那条街道上,说道:“到了。” 王兵打量着小街道的四周。四周破旧的建筑,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有种莫名的威压感。他紧紧地跟在张艾琳的身后,警惕地望着周围。 张艾琳来到方才和那个男人纠缠的地方,男人已经不见了,但她击打男人的那条木棍,还躺在地上。 旁边电线杆上的灯泡被男人又打碎了一只,灯光显得更暗了。 “这儿。”张艾琳说道。 王兵扫视着周围,说道:“这里还有条这么长的木棍。”他提了提那根木棍。 “这个棍子就是我刚才用的那根。”张艾琳一面弯着腰搜索着,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王兵连忙看向张艾琳:“什么?!” “……有坏人啊。”张艾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王兵又出口问道:“没受伤吧?” “还好。”旁边广告牌上的光不够亮,张艾琳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 “还好是个怎么还好法?” “手上不小心划了一道,不深。”张艾琳举着手机,沿着台阶的缝隙细细地探索着。 王兵向张艾琳的手腕瞥了一眼,随即也学着张艾琳的动作,拿出手机来帮她寻找:“记得等会去诊所消下毒,包扎一下。” 张艾琳只顾着搜寻,没去回他。意思是默认拒绝。 王兵也不再理会他,捡了根树枝,搜索着路旁的一条细小的水沟。 两个人几乎把整条街都翻遍了,连每块石头底下也没放过,可是不管怎么寻找,都没能发现那条手链。 转眼间,天色已经破晓。天色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王兵扶着墙,揉了揉自己的腰,面色有些痛苦。他估量着,怕是腰上的老病,这下可能又要复发了。 他看见张艾琳还在不远处,执著地搜寻着。 “休息会儿吧。”王兵对张艾琳说道。 手机提示着还有百分之六的电量。 前所未有的沮丧扑在张艾琳的心头上。哪怕是从来都没江蛮的讯息,都没能使她感到这么难过。 孟文君自作主张地扔掉了一切关于江蛮的东西,连一张相片都没有留下。 张艾琳翻动着路旁的一块块石头,感到下一次手臂抬起落下之间都能看见江蛮的影子,可是只有空荡荡的失望。 寻找一件找不到的东西,就好像是精神上的一场凌迟。 每一个动作里都包含着所有的期望,每一次结果只是失望、失望和失望。 在期待和失望间,来回跌跌倒到,再凭借着自己的力气,挣扎地爬起来,去迎接下一次的期待,再失望。在这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之间,慢慢消磨着自己。 王兵看到张艾琳之前拿模样,原本以为她会崩溃,可没想到,张艾琳比想象中的要更执著,要更坚强。 今天这寻找,不过只是张艾琳寻找过程中的小小一段罢了。今天的难过,也不过是长久的痛苦中小小的一叶罢了。 就像是王兵问了无数次的“为什么”,张艾琳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了一遍又一遍的“不知道”。这答案,更像是张艾琳自己对自己的回答。 有什么意义吗?这样看似徒劳的寻找。 不知道。 可是张艾琳唯一知道的,如果停止寻找,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了。在她的生命中,她找不到什么可以支撑她的支点了。去寻找江蛮,就是她自己为自己赋予的活下去的意义。 “艾琳啊。”王兵唤她。 张艾琳抬起头,看向王兵的方向。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呼唤她坐到她旁边。 不用理会。继续低头寻找。 王兵叹了口气,觉得她的执著可恨。他再次直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弯下腰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这条街上,从黑夜等到了白昼。 周围的店铺陆陆续续已经开张了,奇怪地看着两人在路上寻找。 太阳的光芒将大地上的一切照耀得清晰可见,所有的一切都袒露出来。 歪歪扭扭的小道,旁边是细小的排水沟,已经被翻过一遍又一遍的石头,一个执著的张艾琳,一个跟在张艾琳身后的王兵。 “回去休息休息吧。”王兵说道。 张艾琳依旧不听。 “明天再来。” 依旧不听。 王兵长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知道给文君打了好多电话,文君给我也发了好多短信,不要让文君为难。明天再来。” 张艾琳站起身来,险些摔倒。 “明天就不会再来了。”两人心照不宣。 王兵看见红血丝布满在她的眼睛上。 “回去吧。”良久,王兵语重心长地吐出这几个字。 张艾琳身子靠在旁边石头垒成的墙壁上,抬头望着天空。 天上已经换了一副色彩,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传来两三声鸟的啼鸣声。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烟消云散了一般。 王兵急急忙忙赶去学校上课,给张艾琳留了一天的假期,叮嘱她好好休息。 -- 第83页 张艾琳目送着王兵挤上公交,一阵阵无力感冲击着她。她摸到口袋里的钥匙,还有两块阐奶奶给的糖果。 她又走向那条熟悉的道路,她横插进人群中,所有的人都是急匆匆地走向和她相反的道路,时不时有人磕碰到她。 “抱歉!” “不好意思!” “麻烦让一下!” 她像是逆流而上的鲑鱼。回家的路还很长呢。 第44章 张艾琳歪斜着头,瞥着旁边的空桌子,出神。 今天,周舟早早地来到教室,收拾自己的书本。 前面小王的桌子旁还有一张空桌子,王兵就把周舟的新座位安排在那里,高兴得小王手舞足蹈。 张艾琳来到教室的时候,正巧遇见周舟抱着自己最后一摞书本,小王连忙抢过周舟手里的书:“我来就好。” “不不不。” 周舟最终还是没能抢过小王。 她叹了口气,一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张艾琳。张艾琳单手提着挎包,搭在肩上。 原本不想撞见张艾琳的,没想到她今天来得早。 周舟尴尬地站在原地,对着张艾琳摆了摆手,道了句问候:“早上好。” 张艾琳将书包甩在课桌上,才发现旁边周舟的东西已经清了空,看着周舟,问:“怎么了?” 周舟眼神躲闪:“王老师给我换了个座位。”说着,指了指前面那张空桌子。 张艾琳顺势坐下,向前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小王的笑脸。 他偏了偏头,多少有那么些挑衅的意味。 “知道了。”张艾琳入座后,就开始低头假装翻看着书本。 “那我走了。”周舟说道。 站了一会儿,没能等到张艾琳的回应。周舟心里的悔恨一下子被拉扯开来。 “周舟,快上课了!”前面的小王对着周舟兴奋地招手。 周舟抬头回应着:“哦,好。” 随后转而低头看了一眼张艾琳。她在静静地翻弄着书页。 等到周舟回到座位上,张艾琳才将笔甩在书页中间的夹缝里。 有点突然。 已经上了两节课,张艾琳还是没能习惯。 她下意识地将书页拉向两张课桌中间的位置上:“这个公式是不是上节课说过了?” 抬眼看到的不是周舟的回应,而是坐在那一侧的同学奇怪的目光。 张艾琳这才想起来周舟刚搬走了,默默把书本又拉回自己的桌子上。 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 周舟在新座位上倒是适应得很快,尤其是身边这个外号叫小王的男同学格外地热情。上次在体育课上带头戏弄她的人,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周舟看着小王书本上写得整整齐齐的两个字:“你叫……?” 小王笑起来脸上有两圈酒窝:“sheng,一声。我是王陞。大家一般都不认识这个字,都叫我小王。” 周舟也笑起来,重复道:“王陞。” 王陞脸上的笑意更浓:“对,王陞。” 盯得周舟有些尴尬,目光从王陞脸上收回来。 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卜聪明坐在王陞的身后,拍了拍还在傻乐的他:“行了,小王。把你昨天作业给我看看,我忘了写。” 王陞回过头瞪了卜聪明一眼。 “快点的,要来不及了。” 王陞还是不情不愿地拿出试卷本,扔在卜聪明的桌上,差点掉下去。 “真狠啊你。”卜聪明嘟囔道。 周舟偷偷地向后撇,目光绕过一排排的同学,锁定在最后面的那个座位上。 张艾琳没有睡,低着眉眼,在写字。 从那晚之后,又是两天没有见到她。 周舟给她发了许多条消息,没有一条回复。 看着对话窗口上自己一个人成堆的对话框,周舟心里满是难过,又夹杂着一丝委屈。 “到底哪个才是她啊?” 想到这,周舟倔强地转过头去,带着些许的不满。 她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时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因为张艾琳这个突如其来闯入她生活的陌生人,她的一切都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如果用时间计算,除去睡眠的时间,周舟发现自己在张艾琳身上花费的时间,几乎和花费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相等价。张艾琳占据了她一半的生活。 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不安感在她的心头蔓延。 “你不可以这样。”周舟对自己警告道。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前方老师用□□笔写下的板书,拿起桌角上的眼镜盒,摸出那副黑框眼镜,两手一推,眼镜就挂在了脸上。 为了离开卫婵,周舟已经努力了无数日夜,绝不可以,在这里就止步下去。 周舟又重新开始了以往的生活。 她在白天努力把所有的功课都完成,为了腾出时间来晚上做兼职。 她又重新穿上了外卖送餐的衣服,有的时候晚上能挣上几百块。 每一天都忙忙碌碌着,周舟自己十分沉浸在这种踏实的充足里。 周舟放了课,换了身衣服,又独自一人来到道路两旁挤满小商铺的破落商业街上。是那晚周舟离家出走,跑向的那条。 她要先去小巷尾那里的出售低价饭食的小摊上买晚餐。 -- 第84页 小摊是位阿姨经营的,每天只做三四个菜,做很多,有肉有菜。主食有的时候是米饭,有的时候是各种面食。 阿姨的饭食价格十分低廉,附近有许多来到这座城市打工的劳务者,阿姨的顾客,也主要是他们。 价格低,但量从不缺斤少两。 看见阿姨给自己盛了满满两勺后,还要接着盛,周舟连忙制止道:“不不不,阿姨,吃不了,吃不了。” 阿姨笑着看了周舟一眼,把菜勺伸回菜碗上方,用力抖了一下,精准地抖掉了勺子里一半的菜,剩下几乎都是肉,依旧全部盖在周舟的米饭上:“小孩子嘛,在长身体。你吃多一点,有什么关系嘛?” 这条街上,几乎所有常驻的小铺店主都认识周舟。尤其是买饭食的阿姨,特别喜欢周舟。 周舟向阿姨道谢。 “明天再来啊。”阿姨招了招手,对着周舟热情地说道。 正巧阿姨家养的黄狗从院子里跑出来,摇着尾巴,对着周舟叫了两声。身体的动作,想要扑上周舟。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主人,被呵斥住了。 “不要乱咬!” 周舟对着那黄狗打了声招呼,而后再次道了谢后,才离开。 她提着饭菜,走进小街上的另外一间铺子。铺子的门是老式铝门。竖着几根铝棍,上面铺了两层纱窗网,就算组成了门。 门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外卖品牌的广告牌,牌子上蒙了层厚厚的尘土,显示出不短的年岁。 周舟埋进大门的时候,大厅里响起了个男声: “哟,姑娘又来啦?” 坐在大厅中央,撅着屁股趴在电脑前的那位中年男人,是这间铺子的负责人,也是周围这片街区外卖的负责人。叫宋义,别人都喊他宋哥,唯有周舟唤他宋叔叔。 起初,周舟来到的时候,他怎么也不同意。没满十八周岁嘛,没成年。后来,周舟前前后后又来了好几次,就是站在门口不走,看着小姑娘那倔强的样子,宋义勉强算是收下了周舟。周舟拿不到正式工的工资,跑单拿的钱总是低。 宋义总是隔三差五地从自己的工资里面拿些钱,偷偷匀给周舟,骗她说是单子价格高了。 周舟也冲他笑了笑,以示回应。 随后,她在大厅里找了个空位,将背包放在上面。又从大厅里好不容易搬出来条小木凳,整齐地摆在空位上。她坐下后,将饭食放在空位上。 她的晚餐十分简单,可她吃得很香。 “哟,小周今天吃得不错啊。”旁边一个年龄稍长周舟的男孩,看了一眼周舟今天满盆的肉,说道。 “阿姨盛太多了。”周舟笑道。 旁边另外一个年纪也不大的青年闻声看过来,揶揄道:“小周好能吃啊,这不得马上就破两百斤。” 听了这话,坐在周舟旁边的一位阿姨瞪了他一眼,玩笑地地说道:“吃你的饭,闭上你的嘴!” 那位被训斥的青年撇撇嘴,也不敢说话,转过身去拿出手机,翻看着手机屏幕,咬了一口手里的煎饼果子。 饭快吃得差不多了,大厅里的外卖员也三三两两地出门跑单去了,只剩下了周舟一个人。周舟滑动着手机,也接下了附近的几个订单。 她收拾着碗筷,准备上路。 正巧,宋义一面接着电话,一面匆匆从仓库里走进来:“谁有空跑一下x街道?”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看见周舟一个。 “怎么了,宋叔叔?”周舟一边往身上套着制服,一边问道。 “x街道有个急单,有个老太太的狗癫痫发作了,老太太腿脚不方便,等着人送药过去。总部有个会,挺急,现在就要叫我过去,我抽不出空。”宋义皱了皱眉头。 “我去吧。”周舟将拉链拉到领口。 宋义犹豫了两下,问道:“小周你接没接单子?” “没有。” “好,”宋义滑动着手机,“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了。注意安全。” 周舟答应着,一股脑地冲向停车库。 不想给宋叔添麻烦,周舟对宋义撒了谎。 周舟检查着手机上刚接到的订单的地址,心里估算着来回路程上用的时间。 时间紧,要快。 她抬腿一横,跨坐在摩托车上,一手扶着车把,单手扣上头盔扣,左腿向后一撇,踢开了车镫,猛地拧开油门,箭一样地冲出停车场。 突然,有个人影,就在那一瞬间正巧出现在停车场的门口。 周舟连忙捏紧刹车,将车头向右转,避免撞上来人。 砰的一下,摩托车和周舟一起失去了平衡,倒在地面上。 “周、周舟?” 周舟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她忍着痛,抬起头来。 看见张艾琳拿着手机,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第45章 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惊讶,张艾琳忙着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绕到周舟那侧,向倒在地上的周舟伸出了手,问候道:“没事吧?” 周舟的双颊忽然间变得灼烧起来。走急得,忘了戴口罩。 太尴尬了。 周舟也不去伸手,故意忽略了张艾琳的手臂,自己倔强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掩盖着自己的窘态。 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就这么开诚布公地摆在别人面前。尤其那还是张艾琳。 -- 第85页 张艾琳把手缩回去,重新从口袋里抽出来手机。 上下打量着周舟的样子,一身明晃晃的工作制服,带着个和自己脑袋大小不相称的头盔。 “好巧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啊、啊、啊是。”周舟继续弯下腰来,用双手扑打着自己裤子上粘得灰尘。 张艾琳看着周舟的动作,心里困惑地想着:“这么脏吗?” 原本是再次来这条小巷找江蛮的手链,没成想先遇上了周舟。 “好烦!”周舟心里默念道。 她低垂着眼睛,假装平静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头盔。 “啊,我先走了。”急匆匆地向张艾琳道着别,就忙着搀扶同样摔在地上的配送车。不敢去看张艾琳的脸。 迈出腿的那刻,一阵剧痛扭曲着周舟的脸,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倾斜。 张艾琳见势连忙双手接住周舟。 周舟下意识地抓她的肩膀,耳后又重重地落在她的怀里。 又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淡香味道。和她柔软的怀抱。 “好烦……”周舟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情不自禁地念道。 或许是因为窘迫,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心里压抑了几天的酸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冲散开来。周舟感到自己的眼泪要蹦跳出来了。 “……什么?”张艾琳没听清,问了一句。 “我说你好烦。”周舟强忍着泪意。 张艾琳听见周舟语气里的哭腔,轻轻拍了拍周舟的后背,问道:“怎么了?” 她的手掌碰到周舟脊背的时候,惊得周舟浑身一颤,旋即一阵酥软的触电感在周舟的身体里来回穿梭。 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 周舟还在她的怀抱里轻轻啜泣着。 张艾琳垂下双眼,感受着周舟身体的细细颤动,轻声道:“是不是摔疼了?” 周舟哭得更凶了。 好温柔。又好烦。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忽冷忽热?在戏弄我吗?”周舟哭着。 张艾琳沉默着,不语。 “为什么接到班主任的一个电话你就马不停蹄地晚上跑出家门,找遍大街小巷?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哪里?为什么你会在那天晚上那么巧出现在我面前,救下我?” “可为什么事后你就又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冷冰冰地对我?为什么第二天第三天你都不来上课?为什么我给你发无数条信息,你却不肯回我哪怕一个字?” 说到最后,周舟几乎泣不成声。 “对不起。”张艾琳下意识地道歉。尽管她不完全明白周舟的话。她为周舟的眼泪和悲伤而充满歉意。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不要再来扶我起来,又走开,可以吗?”周舟抓着张艾琳的手臂,直起身来,双手轻轻推开张艾琳。 “对不起,不会了。”张艾琳说道。 周舟抬起眼睛,望着张艾琳:“什么意思?” 眼睛哭得好红。 “再也不会了。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张艾琳也同样望着周舟的脸,眉宇里尽是歉意。 她没想到,周舟会这么难过。 周舟的眼泪,在她心里种下了颗自责的种子。 她在不经意之间,又伤害了别人。 周舟的样子和张艾琳记忆中的那双绝望的眼睛重叠在一起,撕扯着她的心。 不要这样。 不要再让别人哭。 听了张艾琳的话,又是一阵泪意涌上来。 “叮咚。”突然,口袋里的手机提示音响起。 周舟猛然从感情的宣泄中回过神来,在她旁边,送餐的车还躺在地上,在手机里,未送达的订单还依旧显示着未完成的状态。 周舟弯下腰去,忍着痛,再次尝试把摩托车扶起来。 张艾琳连忙闪身先一步抢过,随后转过头来对周舟说道:“你腿上的伤,伤得好像不轻。” “没事。”周舟抬起胳膊,准备去抢张艾琳手里的车把。 张艾琳抓着车把,不肯放手,她又看了周舟一眼,说道:“上车吧,你坐在后面。” “?”周舟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疑问,一下子没明白张艾琳的意思。 张艾琳将餐车停下,打量着餐车的后座。 后座上固定了个保温箱,她估量着车座上剩余的空间能不能挤得下两个人。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说着,她拍了拍后座的铁皮温箱,转而面对着周舟,“自己坐上来,方便吗?” ??? 周舟愣了几秒:“啊?” “你的腿不方便吧。”张艾琳指了指周舟的伤腿,理所当然的语气。 周舟冷静下来,估量着时间和距离。她看了一眼张艾琳,最终还是决定同她一起坐上摩托车。 “小心。”张艾琳一手扶着摩托车,一手抬起来,为周舟提供力的支撑。 将周舟在后座安顿好后,张艾琳坐在前面。正好。 “去哪?”张艾琳轻轻转了转车把,适应着这辆摩托。 周舟看了眼手机,指着张艾琳左手边的那条路:“先去宠物医院,再去x街道,先左拐。时间有点紧。” “坐稳了。”张艾琳猛地一加速。坐在车后座的周舟身体被车带着略微向前一倾,紧紧贴在张艾琳的背上。 -- 第86页 “……!”身体的触感使得周舟惊了一跳,连忙挪着身子向后扭动。 “不要动啊,”张艾琳说着,又担心不能表达清楚,补充了一句,“这个车不太好掌握平衡。” “好……”周舟乖乖停下了动作。害羞。害羞得非常。 车头总是不听话地前后摆动,刹车也不太灵敏,张艾琳掌握得有些吃力。她在心里估计着,该是刚才那一摔,磕碰得不轻。 后面拖着个不轻的铁皮箱子,又带了个人,车不太稳当,还要保持着车速,张艾琳全神贯注地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控制车辆上,根本意识不到周舟在后面细微的变化。 快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她问道:“接着?” “直走。”周舟在身后应道。 只是听见她的声音,周舟的脸已经烧得通红。 她看着周围飞快变换的景物,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除了张艾琳之外的任何事物上。可是她越这么做,身体的触感就越是来提醒周舟:她就离自己这么近。 “嗯?”张艾琳停下车来,向后侧过头来。 “怎么了?”周舟问道。 “我刚才问接着去哪,你没有回我。” 周舟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目的地地址,和不远处的那座建筑上的大字重叠在一起:“我去取药。” 张艾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将车停靠在路边,让周舟继续骑坐在车上:“我去吧。” “这是联系人的电话。”周舟也不再推脱,举着手机屏幕。 没想到,张艾琳直接抢过手机。 周舟看着她的背影。她在宠物医院的门口,举起手机靠在耳边,医院的自动门一打开就迫不及待地跑进去,眼睛在医院里搜寻,嘴唇上下张合,在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突然,她冲着一个方向直冲过去,消失在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 周舟将目光收回来,脸颊上的红色还没有消退。 她举起攥得紧紧的小粉拳,发泄般地一股脑捶打在张艾琳方才坐的地方。又羞又恼。 “烦死啦!”周舟喊道。 不一会儿,张艾琳手里提着塑料袋,就从医院里走出来,将手机还给周舟。 周舟接过:“我们现在去x街道,先往右,再……” 张艾琳重新骑上:“我熟悉的。” “好。”周舟轻声应道。 两人再出发的时候,周舟刻意将身子向后缩,同张艾琳的身体略微保持着那么一丝的距离。只是身后的铁皮箱子,硌得她多少有点不舒服。 张艾琳从医生那里得知了情况的紧急,不免相比之前,又加快了些速度。 风拍打在她的脸上,吹起她的耳边的碎发,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在闪烁的车灯间流畅地穿梭,却不减速度。 周舟坐在身后,紧紧抓着车座,从张艾琳颈旁的空隙向前看去。道路旁的车灯和墨绿色的树,在远处收紧在一起。 还有这路面上的车辆,还有自己,还有张艾琳,都像是收纳袋中的小物。 初夏的风也温柔得非常。 两人及时将药送到了老人家里,她的那条宠物狗用了药也渐渐平静下来,在她的怀里静静地睡去。 匆匆与老人告别后,两人又奔波在送其他订单的路途上。 万幸的是,所有的订单都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了客人的手里。 结束了所有的订单后,张艾琳又将周舟送回一开始遇见周舟的那个地下车库。 张艾琳将车停稳后,搀扶着周舟从车上下来。 “今天多亏了你,谢谢你。”周舟抬起头,笑着。在最后一段路途中,她反复摸着自己的脸,确认了不再发烫,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摔倒。” 周舟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你怎么回去?”张艾琳的意思是指的是周舟的腿伤。 “我坐公交。”周舟说道。 听了周舟的话,张艾琳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索性说道:“我送你回去。” “不好吧。”嘴里这么说着,周舟心里却是欣喜若狂。 张艾琳等在店铺的门口,直到周舟将工作交接后走出来,两人一同走到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处。 “哦对了。”张艾琳突然说道。 “嗯?怎么了?”周舟偏过头去看她。 张艾琳也低下头,认真地问道:“为什么我的备注,是一千元啊?” “????” “!!!!” 第46章 王陞搞不懂,为什么一夜之间,周舟和张艾琳的关系又变得好起来。 “她是,在笑吗?”卜聪明望着教室最后面的两人,拍了拍旁边的王陞的肩膀。 王陞嫌恶地击打他的手,厌烦地说道:“你手上都是墨水,洗了吗?” 下课铃一响起来,周舟就马不停蹄地迅速转过身去,飞速冲到张艾琳的座位旁边,坐在她先前坐的那个座位上。 动作快得都没给王陞留下任何说话的机会。 他呆呆地看着周舟向后跑去,嘴里的话卡在喉咙里,刚抬起的手尴尬在空气中。 原本周舟坐过来的欣喜,突然间也变了味道。 周舟像一只快乐的小家雀,咯咯地笑着,嘴里飞快地说话。 张艾琳将手撑在桌子上,偏过头去,静静听着周舟诉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 第87页 “腿上的伤还疼吗?”在周舟话语的间隙里,张艾琳突然想起来。 周舟故意抬了抬自己的腿,又拍了两下:“本来就没有什么,这也不能算是伤。” 周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张艾琳知道了那天雨夜的事情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突然拉近了许多。 张艾琳身上的锁好像突然间被打开了许多,两个人坐在公交车上,她说了好多话,说了好多她的生活里发生过的事。 周舟喜欢听那些事情,喜欢听张艾琳说话。 “哦对,我差点忘记了!”周舟这么说着,连忙站起身来,跑向自己的座位,在书包里翻找着。 张艾琳看着周舟窜来窜去的样子,心里觉得可爱。 “好笨啊。”她在心里这么默念着。 脑子里回想起关于那“一千元”的故事。 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多聪明。 几本书不小心从周舟的书包里掉落到地上,王陞连忙去替周舟捡拾,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摞,放在周舟的桌角上:“怎么了?在找什么吗?” 周舟忙着翻找,迅速抬起头看了王陞一眼:“谢谢。”语罢,又低下头去。 王陞弯下腰去:“在找什么吗?我可以帮帮忙。” “找到了!” 周舟猛地一起身,头磕在王陞的下巴上,牙齿磕在舌头上,痛得王陞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对不起对不起!”周舟连忙说道。 王陞把身子往后一扭,为了避免自己的窘态落在周舟眼里。他摆摆手,强压出痛楚,含糊不清地说道:“没四没四。” 周舟还想上前一步,被卜聪明截下来了。 卜聪明顺势一把搂过王陞,两人面对面拥抱,把王陞的背影留给周舟,自己正对着她,撇着八字眉,一脸悲伤:“我的宝,我来疼。” 王陞强忍住内心的厌恶,侧目瞪着卜聪明。 “宝说,他没事,就是想我了。”卜聪明补充道。 王陞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又你来我回招呼了两句,周舟才走开。 王陞猛地推开卜聪明,力气用得过猛,卜聪明撞在身后的桌角上,一脸痛苦:“宝,痛痛!” “滚啊!” 卜聪明双手撑在桌子上,笑着望着周舟重新走向张艾琳。 “笑得恶心。”王陞又呸了一句,气恼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他的气倒不是专门对着卜聪明发的。 “贼心不死。” 卜聪明撇撇嘴,目送着王陞走出门去。 “这是什么?”张艾琳打量着餐盒里的东西。 周舟努力用指头抠弄着玻璃盒的盖子:“小点心。” 张艾琳盯着看了好久,犹豫地说道:“我来?” “不用。”周舟下意识地拒绝。骨子里倔。 随着周舟的摆动,盒子里的点心都被碰碎了不少,张艾琳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让我试试?” 随着话音的落下,砰得一下,盒子终于被打开。不是,抠开的。软橡胶的盖子边上都破了好几道口子。 点心渣崩了张艾琳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周舟手里捧着碎得七零八落的小点心,慌慌张张地说道。 张艾琳抖了抖衬衫:“做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做了。” 一抬眼,看见周舟沮丧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舟已经拿着盖子,盖在盒子上了。 张艾琳连忙抢过来:“这是什么?” 周舟皱起眉头,还想伸手抢回:“我自己做的,确实做的不好,你还我吧。” 张艾琳一边用身体阻挡着周舟,一边捏起一块送进嘴里,叽里咕噜地说道:“不是给我做的吗,怎么还拿回去?” 一下说得周舟又气又恼:“没说是给你做的。” 张艾琳笑着又拿起一块,在周舟面前绕了一圈,最后推送到自己嘴里,轻挑眉梢:“昨天说的话,今天就不算数?” 没等周舟回答,王陞替她回答。 他猛地将张艾琳的卷子甩在桌子上,张艾琳也抬起头来。 王陞冷着脸说道:“发卷子。” “哈?”张艾琳觉得奇怪又无语。 王陞瞪了她一眼。 周舟趁着张艾琳不注意,伸手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餐盒,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 王陞一脸窃喜地看着张艾琳。 “你笑什么?”张艾琳皱着眉头,说道。 “有病。”王陞身子拐了个弯,一转身,淡淡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语气里还带着三分窃喜。 张艾琳也看不太明白,以她的脑袋瓜,确实是看不明白。 自从张艾琳上次退学回来后,班里的人普遍更怕她了,见着她都毕恭毕敬的。 唯独这个叫王陞的,只要是自己一和周舟靠近,他总好像是有意无意针对着她。 让自己更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心里也不恼,跟逗小孩一样。 “体育课!快下去站队了!” 不知道是谁从教室的走廊窗户外面向教室里喊了这么一声,班里相应着欢呼一声。 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唯独剩下两个人,还呆在教室里。一个是周舟,一个是张艾琳。 周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在写字。 她心里憋着气。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恼什么。 -- 第88页 “明明她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周舟在心里想着。 张艾琳刚才那玩世不恭的样子,不断浮现在周舟的脑海里。 “怎么能这样!”忍不住轻声骂出来。 “还生气?”张艾琳坐在周舟旁边王陞的位子上,低头看他桌子上写了一半的作文。 一打眼就看到了个错别字,张艾琳从他的笔袋里翻找出来红色签字笔,在纸张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作为回礼。 “没有。”周舟赌气说道。 “体育课不去吗?” “腿上还有伤。” “啊,这样。”张艾琳侧过脸来,瞥了一眼周舟的腿。 她站起身,将手心里藏的一张便利贴按在周舟的作业本上。 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饼干很好吃。 非常好吃。 ……我不会说话,不好意思。 周舟抬起头的时候,张艾琳已经转身出了教室门。 周舟从窗户望见她,从这头,到那头,再出现在前门,最后消失不见。 快步走下整整一层的楼梯,张艾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 她停在楼梯的拐角,回想着她刚才递给周舟的小纸条,那写了好几遍的话,左思右想的道歉。 耳朵尖尖微微发烫。 “我真是疯了。”她默念道。 猛踢一下楼梯的栏杆,空荡荡的楼道里响起接二连三的回声。 周舟伸手轻挑一下,那便利贴从书本上撕下,粘在她的指尖上。她看着短短这几个字,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 “周舟,你没事吧?”突然,王陞的声音响起来。 王陞气喘吁吁地跑向座位,身体猛地撞上了周舟的桌角。 周舟手里的便签一抖,脱离她的指尖,滑落出去。她心中一惊,在纸条掉落的瞬间下意识地伸出手。可惜偏了方向,纸条最后落在地面上。 周舟捡拾起来的时候,粘了胶水的那一面,沾了好些灰尘。 那可是她写的。 烦。 “周舟?”王陞又唤了一声。 “怎么了吗?”周舟抬起身来,将便签贴在书本的封面上,冷冰冰地说道。 王陞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你没事吧,体育委员说你腿不舒服。” “所以呢?” 粘不上。 周舟又拿起桌角的胶带,小心翼翼的撕起一角。 “啊,然后我也不去了。不不不,我是说,正好……不是。就是体育课……” 剪刀剪下小小的一段,和便利贴一起贴在书本的扉页里:“我去啊。” “你不是……” 周舟将书本合上,站起身来,不耐地打断王陞:“没事了。” “腿受伤了还是休息休息吧。”王陞说道。 周舟转过身来,收敛起情绪,望着王陞的眼睛,浅浅地一笑:“不用担心,谢谢你。” 眼神里却无半分笑意。 “你是不是没有分组?我们组少个人,一起?” 王陞说完这话的时候,周舟已经走出了教室。说到最后,怕周舟听不清,几乎用喊的。 没人回应。 篮球场上,张艾琳从人影间隙里瞥到周舟,连忙从球场上跑下来,站在周舟的面前,略微喘着粗气。 “那个,分组。我们是一组的吧?” 她问道。却不敢看周舟。 第47章 张艾琳看着王陞,越来越觉得他脑子缺了一块。 “喔,水洒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王陞面无表情,举着个水杯,走到张艾琳位子上的时候,洒了一半。 “你是有什么病吧?”张艾琳抖着自己的衬衫,水倒在身上,湿了一大片。 王陞张嘴想要说话,正巧周舟走过来。 “实在是对不起,但是,同学你怎么还骂人呢?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要再骂我了好不好,你说的话,真的好难听。” “哈?”张艾琳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委屈的脸。 周舟连忙回自己的座位上拿来纸巾,一下抽了好多张,替张艾琳擦着身上的水渍,关切地问道:“还有换的衣服吗?” 张艾琳索性就任由周舟替自己擦拭:“没,一会儿就干了。” “我有干净的衣服,你换上吧。”周舟说道。 没等张艾琳回答,身旁的王陞连忙插嘴说道:“张艾琳多大个,那么大一个,别给你撑坏了,还是算了算了吧。” 周舟没看他,将用过的纸巾包在另外一张纸巾里,又抽了几张,细细擦着,说道:“没事。” “不了吧。”王陞说道。 “都已经这么湿了,会难受的。” “张艾琳不难受。”王陞说。 “贴在身上不舒服的。” “她不会不舒服。” “我穿。”张艾琳看着王陞,突然插话道。 本来不想麻烦周舟的,可看着王陞这么不愿意,反倒是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王陞瞪着张艾琳,眼睛瞪得老大,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周舟将用过的纸巾包在一起,顺手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她拉着张艾琳的手臂,引她随她去。 张艾琳一边跟着周舟走,一边挑衅般地看着王陞。 王陞的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可愣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 第89页 周舟带着张艾琳来到更衣室,摸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来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T恤,递给张艾琳:“你试试吧。” 张艾琳接过,捏着衣服的肩膀处,用力一抖,衣服舒展开来。 在那胸前印着的可爱粉色小熊图案一下子钻进张艾琳的眼里。 粉色的。戴着蝴蝶结。 还不是一只,是一堆小熊。 “呃,其实王陞说得没错,我怕把你的衣服撑坏了。” 周舟坚持说道:“没事。” “你这件衣服很好看,坏了就不好了。” “你是嫌弃我吗?不用担心,这件衣服是新的,我没有穿过。放心。” 说得张艾琳惶恐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 周舟狐疑地看着张艾琳:“那你是……?” 张艾琳一咬牙:“我穿。” 周舟看不懂张艾琳脸上那视死如归的神情,不免觉得更加迷惑。 说着,张艾琳将周舟的衣服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抬手按在自己衬衫的纽扣上。第一颗纽扣从来不扣,周舟看着她从第二颗开始向下解。 第二颗。 第三颗。 她那分明的锁骨在衬衫的半遮掩下显露在周舟的眼前。 水几乎浸湿了衬衫,使得她那在轻薄的布料下藏着的身体的弧线若隐若现。 而那衬衫的边角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轻轻摩擦在白皙的皮肤上,有种莫名的□□的味道。 张艾琳的手放在第四颗纽扣上的时候,周舟慌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不经意之间,头重重地磕到了半开合的自己的柜门。 “你没事吧?”张艾琳下意识地问道。 “没——没——有……”周舟支支吾吾起来。 “怎么了?”断开的词语听在张艾琳耳朵里。她听不明白。 “你怎么换衣服不知道避开人啊!”周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 反倒是把张艾琳问得懵了:“啊?” 她转而又说道:“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不,不,不用注意。”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不不,我说得不清楚,不不不,你别误会!” 趁着周舟自言自语的功夫,张艾琳脱下衬衫,拿起周舟的白t。动作引起的声音,直白地告诉周舟她的动作。脑子里忍不住浮想联翩。 “那个,暑假的社会实践,你去吗?”周舟提起话题。 “什么社会实践?”张艾琳捏起T恤的一角,皱着眉头和衣服上的粉色小熊对视。 张艾琳不听王兵说话,周舟已经习惯了:“王老师今天上午说的。我们这一年级会组织去参加暑期社会实践活动,自愿报名。 具体活动的地点还没有通知,王老师说会统一安排,可能会到比较偏远的地区。” “不去。”张艾琳回答得利索,就如同她穿衣服的动作。 她低头看着自己,心里想着:“太丑了吧。” “哦,好。” 背对着她的缘故,张艾琳看不见周舟眼里闪过的失望。 “好了吗?”周舟问道。 “好了吧。” 周舟应着张艾琳的话音转过身来,看到她的一瞬,没忍住,笑出声来。 衣服是小了。紧紧地贴在张艾琳的身上。粉色的小熊穿在张艾琳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反差,使得周舟觉得有种莫名的合适感。 “哈?你笑?”张艾琳不满地说道。 “对不起,没忍住。你好可爱。” “……?” 张艾琳脑袋一热,又听了周舟的劝,就穿着这么件衣服,光明正大地走进教室。 没人敢说话,唯独王陞站在后门口愣住,看着张艾琳不说话。 “有病?”张艾琳擦过王陞的肩膀,从他身边挤过去。 周舟跟在张艾琳身后,只瞥了一眼王陞,随后雀跃地跳到张艾琳的座位旁坐下:“我觉得你穿裙子也会很好看。” “不用了。谢谢。” “砰”得一下,张艾琳的桌角又被猛地撞了一下。 张艾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她猛地站起身来,抬起右手掐住王陞的后颈,另外一只手抓住他的左臂,右手借着王陞挣扎的方向一个用力,配合着左手向后的动作。王陞被张艾琳掐着脖颈按在桌子上。脑袋和桌面接触的时候碰出重重的一响。 班里同学不约而同地向教室后面看过来。 卜聪明看见了连忙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面包,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嘴里喊着:“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张艾琳不理会卜聪明,用足力道,按着王陞,身子向下压,在王陞耳边说道:“你有完没完?” 王陞右手抓在桌角上,拼命扭动着身体挣扎。 “算了算了,艾琳姐姐,算了算了。”卜聪明左看右看,想要介入两人中间。 张艾琳抬眼瞥了卜聪明一眼,两手猛地一扯力,松开王陞。 突然没了力的下压,王陞像个弹簧一样,沿着原本向后挣扎的方向,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差点没站稳。他慌忙抓着桌子,总算稳定了重心。 卜聪明连忙上前去,被王陞甩开手臂。 “劲不小啊,不愧是能把人快打死的。”王陞瞪着张艾琳,咬牙切齿地说道。 -- 第90页 “他是不是脑子不怎么正常?”张艾琳看向卜聪明,问道。 卜聪明连连叹气:“是,是,是,缺根筋,不要和他计较了。” “你这样一个人,伤害别人也就算了,能不能离周舟远点?”王陞说道最后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周舟的反应。 王陞却没想到,周舟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闪过厌恶的信号。 “哈?”张艾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晕头转向的。 她回想起之前与王陞的种种,如果在所有的事情的核心都加上“周舟”这两个字,那么这所有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想到这,张艾琳看着王陞笑起来。笑得肚子痛,笑得前仰后合,扶着课桌的桌角,蹲在地上。转过脚尖,笑着瞥了身后的周舟一眼。 周舟看着张艾琳的样子,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口水。她想起那天张艾琳举着棍子,用力砸向那个已经昏迷的人。 她害怕着。可同时心里又升起无穷尽的想要靠近她的欲望。 良久,张艾琳按着桌子,抬起头来,走上前来,对上王陞的眼睛,目光里充满玩弄的意味,说道:“我就说呢。” 卜聪明上前一步,用力将王陞向后扯。他捉摸不透眼前的这个小魔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周舟,你不是问我,要不要去吗?”张艾琳盯着王陞,嘴角勾起笑意。 周舟站在她身后侧,望见她那精致的侧脸。 她的唇微微翕动,从她嘴里跳出来的每个字句,似乎都充满魔力,不断地揉捏着她。 “所以去吗?”周舟痴痴地望着她,轻声问道。她明白,这已经不是一个问句了。 “当然要去了。”张艾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周舟望见她的笑,想要溺死在她的唇间。 她像是个在宣誓主权的王,而自己正是她的领地中的一部分。 没有周全地顾及到王陞。 “真是抱歉。”周舟心里对着王陞道歉。 周舟感到自己紧锁的心房裂开了条巨大的缝隙,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向外冲撞着,想要逃出来。 第48章 “喂,孟儿,”杨康宇胳膊肘碰了碰孟文君,“社会实践,去吗?” 碰坏了笔下的字,滑出去好大一道。 孟文君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怎么总是喜欢这么碰我?” 杨康宇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孟文君正练的那页字:“就一页纸。纸重要我重要?” “纸。”孟文君回答得毫不犹豫。 “切,”杨康宇冷哼一声,接着问道,“去不去?” “不去。”孟文君接着写坏的那个方格后面的空格,又写了一遍。 他在心里估量着,这样的集体活动,张艾琳是肯定不愿意去的。既然她不去,自己也没有参加的必要。 “哦。”杨康宇轻轻应了一声。 原本打算多接触接触问出来关于季水的事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不去,杨康宇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感觉有那么点失落。 “无语了。”他心里暗骂一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莫畅身上。 莫畅老师站在讲台上,一如既往地严肃。 “这次期末考试,是我们分班以来的第一次大型考试,对于我们以后的学习安排有着一定的借鉴意义。 不过,说到底,只是一次我们同学自我检测的小小的查漏补缺。希望同学们能从其中,找到自己学习上的问题,及时弥补。” 说着,莫畅的语气突然放缓下来:“本次期末考试,希望同学们严肃对待。如果是谁想要在这次考试里动歪心思,一经发现……” “一定严惩不贷。”杨康宇在底下小声接着他的话。 听来听去,还是那么几句。 他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怎么认真考过试,所以从来没把考试当个严肃认真的事儿。 杨康宇下意识地又用肘碰孟文君,被他一抬头躲闪过去了。 “哎呀,有防御措施了,这不生分了嘛。” 孟文君不理会他。 他反而凑过来,几乎把脸贴上孟文君,一脸谄媚:“孟儿,你成绩挺好的啊。” 都不用想,他都知道杨康宇想的是什么事。 “我虽然很想帮忙,但是帮不了。” “怎么帮不了?” 孟文君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一个考场啊。” “操。忘了。” 按成绩分的考场。一个坐在正数第一个的那间,一个坐在倒数第一个的那间。 不只是杨康宇心里急,有个人比他更急。 他的一个队友,外号叫小狼。 交不交,写不写,杨康宇心里无所谓,可是小狼不行。 要是考不及格,回到家是得挨打的。 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家教,可杨康宇也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鼻青脸肿地回来。几乎每次都是他帮着小狼考试。 队友都戏称他俩叫一带一路。 球队的围坐在一起,杨康宇坐在首位的那张桌子上,皱着眉头问道:“唉,不是,以前都说好的,这次怎么说不帮就不帮了?” 小狼叹了口气,说道:“都说这次抓得紧。要不,算了吧。” 杨康宇伸手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拍,斥骂道:“那你回家之后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 第91页 小狼苦笑着耸耸肩膀:“有缘那就江湖再见,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肯定有办法。”杨康宇说道。 小狼脸上的苦笑更浓了:“有什么办法?按考场分,那几个又不愿意短信给咱们发,咱们那个考场,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咱们球队的,就是田径队的,还能有哪个?” “还有个张艾琳。”旁边有个人插话道。 听见这个名字,杨康宇连忙抬起头。 那人接着说:“阿宇哥你和小狼一直在校外训练,学校里考试少,不知道也是正常。 咱们学校有个叫张艾琳的,成绩时好时坏的,有的时候跟咱们一个考场,有的时候能在前面的考场。” “那这不有希望。”小狼眼里重新亮起了光。 “呃,就是她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前些时候,把一个人打得进了医院,闹得挺严重的。后来被学校休学,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又回来了。” 小狼看向杨康宇,眼神里面是询问的意思。 正巧杨康宇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错愕道:“让我去?” 除了小狼,周围人都点点头。 杨康宇猛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提着包走出门,喃喃地说道:“你们杀了我算了。” 众人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阿宇哥这是什么意思?” 小狼笑了笑,说道:“差不多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 杨康宇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面盘算着期末考的事情。要他去亲自找张艾琳帮忙,这是万万也做不到的事。 “真有病。”他又回想起她那张脸,和印象中小时候的自己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顺着张艾琳,他又想到了孟文君。 从寄养家庭里偷着跑回家,又被张叶秋强硬地送走。拉着他上车的时候,杨康宇记得自己哭得很凶。 不远处就是季水,伸手抚摸着张艾琳。 张艾琳身后站着个小男孩,望着他。嘴唇咬在一起,眼睛里面噙着泪。 “这事还得靠孟儿。”杨康宇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二天,杨康宇特地起了个大早,跑动跑西地走街串巷,特地给孟文君准备了个满汉全席,恭恭敬敬地摆满了孟文君的桌子,眨巴着眼睛,盼着孟文君来。 还没进门,杨康宇从教室靠走廊的窗子里看见了孟文君,连忙跑上去,站在门口,等到孟文君一出现在门口时,喊道:“欢迎光——临!” 吓了孟文君一跳。 他笑着拍了拍杨康宇的胸脯:“干嘛呢大早上的。”说着,向教室里面走。 杨康宇连忙跟在他身后。 孟文君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哭笑不得地看着桌子上摆满了的餐盒,问道:“你这是……?” 杨康宇二话不说,按着孟文君的肩膀,请他坐下:“快吃快吃,我排了好久的队,你再不吃,就该凉了。” “你是有什么事吗?”孟文君看向杨康宇。 杨康宇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坐在孟文君旁边:“说有也没有,说没有,也不是。” “期末考试的事吧。”孟文君从包里翻出来书本,整整齐齐地塞进书桌里,不去理会桌面上摆放的早餐。 杨康宇点点头:“孟儿,求了,就一次。” 孟文君笑道:“不是说了吗,不是一个考场。” 杨康宇从兜里掏出来手机,在他面前挥了挥,说道:“二十一世纪了,科技发达。” 孟文君瞥见那手机,心里冷哼一声,可脸上还是挂着笑容,推脱道:“这次真的会查得严,如果想提升成绩,我可以帮你补习。” “三天后就考了,要是来得及,我肯定要不能找我的孟儿啊。”杨康宇向前一扑,就要抱着他的手臂。 被孟文君轻轻一推,推回去了:“那就下次早点来找我补课吧。我的时间一直都很充裕。” 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孟文君连花时间考虑都不愿意考虑。 得失不均衡。 听了拒绝的话回答,杨康宇显得有点灰心丧气:“那你吃点吧,凉了就不好了。” “不了,我吃过了,谢谢啊。” 照顾完小满,又给孟凡做了饭,时间就来不及了。匆匆收拾完书包,连口饭也没塞就出门了。这刚拒绝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叫起来。 “给你买的,不吃浪费了,那个蒸饺好吃。” 说着,杨康宇掰开一双木筷,又替孟文君打开盖子,推到他面前,把筷子递给他。 实在是不好推脱,孟文君勉强接了筷子,道了声谢。 “客气了。” 孟文君夹起一只饺子,皮薄,馅多,外面沾着些油脂和水珠,饺子白里透着粉嫩,若隐若现地能看见里面的肉馅。 他咬了一口,没想到包得这么满的饺子里面还有汁水。 汁水顺着破口流入口腔里,肉汁和虾米的鲜美味道交织一起。的确好吃。 “怎么,现在你们要求平时成绩吗?”孟文君问道。 “那倒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着急?” “帮朋友。他们家厉害,考不好,挨打。” 听到这话,孟文君捏筷子的手愣了愣。 旋即手里的筷子又伸下去,夹了另外一个:“怎么说?” 杨康宇耸耸肩:“还能怎么说,鼻青脸肿的,吐血住院的。你们这些好人家养大的,肯定不明白。” -- 第92页 “你也被打过吗?” “这倒没有。我见过。” “我也见过。”说着,孟文君将肉饺推送到嘴里。 杨康宇拿眼角的余光瞥他:“可能吗?” 孟文君笑笑,话锋一转,说道:“这饺子真挺不错啊。” “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帮你带,正好顺我家路。” 孟文君以为他是提起期末的事,还没放弃。于是他笑道:“再怎么好吃,期末考试的事,也不可能啊。” 杨康宇将身子向后一靠,手肘撑在身后的桌子上,侧过头,望着孟文君:“和期末没关系。就算没期末,我也帮你带。” “为什么”三个字下意识地想要脱口而出,最后又被孟文君咽下去,吞在肚子里。 他处处衡量的得失与利弊告诉他,眼前这个人说着这样的话,还没放弃。 他心里构想着杨康宇接下来该说什么样的话,会有怎么样的行为动作,自己又该怎么样巧妙地拒绝他。 “不用了,吃太多会腻。” 第49章 出乎孟文君的意料,杨康宇没有再去找他。 对于他来说,这算一件好事。 “唉,不是,宇哥,真不是我不帮忙,这次实在是查得严,这得有安检的水平了吧,检测门都给用上了。”卜聪明苦笑着说道。 杨康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没事,难为你了。” “真对不住了宇哥。”卜聪明看着杨康宇逐渐走远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转过身来,就碰见孟文君。 卜聪明笑着朝孟文君招手:“文君哥,早啊。” 孟文君回应着他,笑着迎上来:“这称呼多难听。让你叫我名字,你也不改。” 卜聪明嘿嘿一笑:“没这习惯。” 望着杨康宇离去的方向,孟文君问道:“你们怎么还认识?” 顺着孟文君的目光,卜聪明也看过去,说道:“以前打球认识的,宇哥球是真好。” “怎么听着这么像骂人,”孟文君笑着应卜聪明的话,“没事就好,我听着你们的话,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矛盾。” 孟文君故意借话试探着。 卜聪明连忙摆手:“哪能呢。就是宇哥为了小狼的事,到处找人帮忙,我这帮不上忙,看着也不舒服。” “小狼?” “哦,说顺嘴了。就是宇哥球队里一个朋友。家里他爸厉害,以前当过兵,宇哥怕小狼挨揍,到处想办法帮他过期末。” “这个小狼也真不容易。” 孟文君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顿然生起厌恶。 既然知道父亲严厉,为什么平时不好好努力,偏偏要等到临近期末的时候到处乞求。种下什么样的因,最后就会收获什么样的果。 孟文君心里淡淡地想着:“被打,那是应得的。” 又同卜聪明寒暄了两句,才走向自己的班级。 杨康宇原是应该比孟文君先到的,可直到上课铃打响了,也没见到他人。 “文君,过来一下。”莫畅站在教室的后门,大声唤孟文君的名字。 孟文君站起来,走到莫畅的跟前,接过莫畅手里的一沓资料。 “文君,把资料让小组长发下去,让同学都确认一下,今天下午放学前再收上来,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就行。” 孟文君点点头,应了。 他亲自发下去,只一个上午的时间,除了杨康宇那一份的,其他的全部回收上来了。 回到座位上,他瞥了一眼旁边杨康宇那张空桌子。 已经一上午了,杨康宇都没有来上课。明明今天早上还见到他和卜聪明在楼道里说话。是来过学校的。 孟文君捏着杨康宇那张资料纸页,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拨通了过去。 除了等电话的时候那拉长的嘟声,就是拨满五十九秒后响起的“用户忙”的提示音。已经间隔着打了三个电话,没有人应电话。 孟文君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黑板上方的钟表,时针和分针正好重叠在一起,显示着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钟。 他将资料整理好后,收在书桌里。 既然不接电话,那等到下午再说吧。 “文君,走了啊。”一个同学走到孟文君的身旁,向他打着招呼。 孟文君抬起头来,说道:“路上骑车慢点。” 没几分钟,除了孟文君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教室里再没有旁人了。 他从包里提出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便当,便当的内容照旧是昨晚剩下的饭菜。今早给孟凡做完早餐后再回锅热上一遍。 除了特殊的情况,他从来没有中午回家的习惯。 中午的时候正是孟凡酒醒了后起床,是最清醒的时候,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小满。 孟文君把杨康宇那张纸放在便当盒旁边,细细看着那张资料上的每一个字。杨康宇的名字和性别以及民族下面的第一栏写着: 父亲:杨青山。 母亲:邵容光。 继续向下看,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获得过的奖项,家庭住址,爱好特长,这许多许多年的时光,都浓缩成这么简单的几句话,由黑色的油墨打印在这样一张薄薄的纸上。 草草结束了午饭,孟文君重新把餐盒收拾起来,望向楼下不远处的球场。 -- 第93页 这个点儿,没有什么人,只有篮球场旁边的杨树上,隐隐约约在细碎的阳光里能捕捉到几只燕雀的身影。 他抬起手推开窗,将整扇窗子都打开。 中午带着太阳温度的风毫不羞涩的涌进来,他反而很享受这样的午后。 暂时的无忧无虑,暂时的无人打扰。 整个中午他都在饱食后的困意和午后的慵懒中度过,直到有第一个到教室的同学,来到教室,弄出响声。 孟文君望过去,今天第一个来到的,竟然是陈湛。 望见她漂亮的脸蛋上的愁容,孟文君笑着同她打招呼:“今天来这么早?” “这还算早?”陈湛将提包猛地甩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 陈湛坐在孟文君斜右方,不远的位置。 “怎么了,不高兴?”孟文君问道。 似乎就等着孟文君这一句询问,陈湛接二连三地抱怨道:“烦死了,天天这训练那训练的,训练完就比赛,比完赛就训练,一点时间都没有,我连暑假的社会实践都去不了。” “没想到大小姐也愿意参加。” 陈湛偏过头来瞥了孟文君一眼:“可不是我想去。” 没说出来的名字,是周舟。 孟文君紧接着笑道:“那就是他的荣幸。” 陈湛听了这话,心里受用,气也消了一大半。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进了门,入了座,上课前的铃声在两点钟的时候应声响起。孟文君站起身来,清点着人数。除了杨康宇,全部都到齐了。 确认了好几遍,手机上没有任何来电。社交软件也翻过了,没有新消息的提示。 孟文君心里估计着杨康宇该是钻了莫畅不在的空子,逃了课。 又等了他三节课,还是没等到他的人影。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手机也打不通了,孟文君担心出什么事,拿了杨康宇的资料,给班委交代了两声,就跑出教室,去找他。 平时知道的他常去的地方都不在,他想起今天中午陈湛的话,忙着向训练场奔。 篮球队的训练场安排在体育馆,除了体育生,其他的同学无特殊情况,一律不许入内。 这是孟文君第一次走进去。 外表看上去建设得高大雄伟,里面的摆设就好像是上个世纪的烂尾楼。 除了球场上摆放的设施是新的之外,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高一的,三楼。”门口的大爷指了指,说道。 “谢谢。” 红漆的楼梯扶手,绿白色的墙壁,老式的田字形窗,越往上走,反倒是越破旧。 三楼的楼标还是粉笔写上去的,歪歪斜斜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里面写了个数字3,为了加粗,重复了好几遍。 推开一扇铝制的门,整个球场展现在孟文君的眼前。 破旧不堪的环境里,许多健壮的身影在球场上奔跑。 球鞋和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和篮球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响在一起。 里面有个小个子,留着寸头,灵活地左右躲闪,没有周围人身高的优势,体型也算不得健硕,运着球奔跑在几人的防守之中,显得格外吃力。 扛下了两轮冲撞,终于抓住了个机会,带着球突破出去,又被左面一个跑得飞快的从后面切断。 孟文君在人影中寻找着杨康宇的身影。 终于,他在旁边的休息区找到了他。 杨康宇身上的球衣已经湿透了,脸上还不断流淌着汗珠,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手里拿着塑料瓶,瓶子里的水只剩下两三口。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那个小个子身上,眉头皱得紧。 “怎么没去上课呢?” 孟文君的声音惊得杨康宇吓了一跳,他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抽出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擦了擦方才自己坐过的地方:“哎哟,你怎么来了?” 孟文君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抖了抖杨康宇的那张资料,递送到他面前:“就差你的了。” 杨康宇瞥了一眼,笑道:“你可真是个好班长。” “确认一下,没有错误就行。” 杨康宇将手里的水一饮而尽,双手捏着纸张,仔细地浏览。 好一会儿,才又还给孟文君,在纸页的两侧留下了一串黑指纹。打篮球脏的。 孟文君接过,问道:“怎么给你打电话不接?” “啊?” 杨康宇连忙去翻自己的提包,摸出来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我不知道你给我打电话,我不是故意不接的。” 语气里的着急落在孟文君耳朵里,听着有点好笑。他噗嗤一下笑起来:“知道了。” “啊?知道什么了?” “……?” “你别光看着我啊,你知道什么了?” “我不是应该知道你手机关机了吗。” “啊,对。” 和蠢笨的人交流,就好像拿刀切割着孟文君的耐心。 他懒得再听杨康宇的废话,随手指了指球场上那个打球打得很猛的小个子球员,说道:“他不错啊。” 杨康宇顺着孟文君的指尖看过去:“嗯。他叫小狼,是我们队拔尖的。” “哦,这就是小狼。” “怎么,你认识?” “听说过。” “嗯。他很努力,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努力。”孟文君感觉杨康宇说这话的时候,压抑着语气里的激动。 -- 第94页 “你不会就是要替他过期末吧?”孟文君问道。 杨康宇点点头,毫不避讳地承认:“他有阅读障碍。每天学文化课学的比我一个周都多,就是成绩不理想。” 孟文君看着球场上的小狼若有所思,不言语。 “我跟你说这个,不是在跟你打感情牌,你别误会。 我肯定能找到愿意帮忙的人,我不会强求你,你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好,我自己也知道考试作弊,不是件光彩的事。” 良久,孟文君回答道:“好。” 第50章 下课铃刚刚打响,王陞就立刻向周舟桌子旁边凑:“周舟,能不能打扰你一下,这个式子,是怎么得出来的?” 周舟停下笔,看向王陞的书本,上面工工整整地抄着两三行式子,字写得像练字一样。 她把头发塞在耳后,拿笔杆指着公式:“你看,把这个式子平方,再换元。” “上课讲得快,我没来得及跟上,能不能帮忙写一下?在这儿。”王陞手指着空白处,说道。 周舟扶正了笔,正要写下去,突然,手里的笔被猛地抽走了。 “这样认真呢,王陞同学?”张艾琳站在两人的身后,低头挑衅般地看着王陞,手里转动着从周舟手里抢过的笔。 王陞冷笑一声:“确实不如你天天睡觉来得舒服自在。” 听了这话,张艾琳反而更来了兴致:“你还别说。这节课我听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这个题不会是吧?” 说着,她一把抢过王陞的书本,在王陞抄写的整齐的字迹下面,龙飞凤舞地编了三四行数字加字母的组合。 她自己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看上去像是个答案的样子。 随手扔在王陞的怀里,说道:“拜读去吧。” 王陞吃惊之外,还就是不信这个邪。 花费了整整一节课的功夫,前前后后地推算张艾琳写的东西,用尽全力去寻找张艾琳逻辑上的漏洞。 终于。他看着摆在自己桌子前那两页草稿纸,写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他才突然明白,张艾琳写得狗屁不通。 王陞将草稿纸狠狠地甩在张艾琳的桌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耍我?” “哎呀,辛苦,辛苦。”张艾琳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符。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小王陞,这么认真。 王陞越是这样,张艾琳越觉得有趣。 张艾琳将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抬起眼睛,盯着面前的王陞,取笑道:“傻子。” “你?!”王陞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 刚才王陞气冲冲地过来的时候,方正就听见了动静,只是一直忍着。 这时候,方正才转过头来,从张艾琳的桌子上拿起王陞那两页稿纸,粗略看了一眼,问向王陞,道:“是今天课上讲的那道题吗?” 故意跳过张艾琳,连眼神都没留在她身上。这动作,不满是写得明明白白的了。 方正不喜欢张艾琳的做派。 像个流氓。 看着班长站出来给自己解围,王陞也顺着方正给的台阶走下去:“对。” “你来,我给你演算一遍。”方正又从自己的书夹中抽出一页空白的稿纸,细细地推算着。 为了显得尊重,王陞站着,方正自己也绝不坐着。弯着腰,手撑在桌子上,一边写字,一边耐心地讲解。 张艾琳打了个呵欠,知道方正这是什么意思,可心里却丝毫不在意。 这又有什么,讨厌自己的人多了去了。 可她是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社会实践,还会有分组。 分组的情况张贴在黑板的旁边的公告栏上。 张艾琳走过去的时候,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向两边散,正好给她腾让出一片儿地。 “艾琳姐姐也在呢。”卜聪明凑到张艾琳身边,说道。 王兵按照座位分的组。 张艾琳先是找到了自己名字,再往前一看,是方正。 仔仔细细确认了,小组里没有周舟。反而王陞和周舟分成了一组。 “啊。”看着王陞的名字,她不由自主地出了声音。 卜聪明偷着瞥了张艾琳的脸色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惴惴不安。他看见张艾琳转身往门口走,连忙开口:“艾琳姐姐,干什么去?” “找王兵。” 王陞在旁边听到了她的话,连忙也上前要跟上去。 却又被卜聪明一把拉住:“你又干什么去?” 王陞猛地甩开卜聪明的手臂,也不回答卜聪明的问话,直直地跟在张艾琳的身后,同样向那王兵的办公室走去。 砰得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张艾琳一脚踢开。 房间里除了王兵,还有两三个其他班级的老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纷纷皱着眉头看向发响的那门处。 看见是张艾琳站在那里,嘴里想说两句,又咽了回去。 这朽木,是绝对不可雕了。 王兵抬起头,很是不满:“下次再这样就别来找我。” 张艾琳不理会王兵的不满,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要换组。” “换什么组?” 张艾琳看见王兵桌子上还有一份备份的分组,指了指,说道:“这个。” 王兵站起身来,抬起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往张艾琳头上敲了一个毛栗子,斥骂道:“小兔崽子,你真当你自己无法无天了。想换就换。” -- 第95页 张艾琳吃痛,缩了缩脖子,随后揉着脑袋,直视着王兵的眼睛:“换不换?” “换什么?”王兵从桌子上拿起那张名单,扶了扶眼镜。 “周舟,得和我一组。” 话音刚落,王陞正巧赶来,听见张艾琳的话,心急之下,连忙大喝一声:“不行!” 又把刚才受惊的老师吓了一跳。 王兵连忙向他们陪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各位老师。” 王陞直直地走到王兵身前,恶狠狠地瞪了张艾琳一眼,说道:“我不同意。” 王兵把目光收回来,在眼前的两人身上打量来打量去。 心里觉得新鲜。 这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片刻后,王兵首先向张艾琳发问:“你为什么想换?” “周舟不能和他在一组。”张艾琳回答得干脆利落。 没等王兵说话,王陞抢一步反驳道:“凭什么?” 张艾琳不说话,也不去看他,生生地把王陞晾在原地。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王兵转而把目光放在王陞身上,问道:“你为什么想和周舟一组?” “因为我喜欢周舟。” 不只是站在旁边的张艾琳感到惊愕,旁边办公座位上的老师都侧目看过来。 只有王兵看待他的目光还是一如从前,脸上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陞站得笔直,昂首挺胸,双手紧贴在大腿的裤缝上,手心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一阵又一阵。他是自己也没有想到,头脑一热,就这么说了出来。还是当着张艾琳的面,当着王兵这个班主任的面。 “好小子。”王兵说道。 王陞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壮士赴死了一般,干脆破罐子破摔:“所以,我想要和周舟一组,不想她换组。” 王兵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分组的名单:“既然这样,张艾琳和王陞,都想和周舟一组。那你们三个一组行了。” “哈?” “我也不同意!” 张艾琳和王陞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表示抗议。 王兵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还能叫我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正好方正那个组少个人,把你们一起调到那儿就行了。要是不满意,别去了。” 听见和方正一组,王陞心里的不满消散了大半。 可这个消息对于张艾琳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为什么?”张艾琳问道。 “你来问我为什么?”王兵说道。 王陞在一旁倒是暗自窃喜:“要是张艾琳同学觉得不满意,可以不去,正好大家也不是很欢迎张同学。” 听了这话,张艾琳连忙偏过头来,瞪着王陞,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不满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哦。那就好。”王陞说道。 “这个分组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不要再有异议了。行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别的事,就赶快回去吧。”王兵摆摆手,希望眼前这两个大麻烦赶紧消失。 只要能和周舟一组,王陞倒是觉得心满意足。 至于要和张艾琳一组,虽然不太高兴,但至少还能跟方正一起。总的来说,这次安排,还算满意。 于是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都忍不住嘴里哼着小调。 相比起他,张艾琳的步伐显得沉重了许多。 她双手插进下装的侧边口袋里,黑着脸,一步一步地还得回教室。纵使千不愿万不愿,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看着两人走出办公室的门,王兵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嘴角不由自主挂着宽慰的笑意。保温杯里的菊花被茶水烫得舒展,也好像是他的心情。 张艾琳和王陞这样闹,他表面上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实际上心里乐得自在。 看见张艾琳和周围的世界慢慢产生交集,他高兴。 …… 正当张艾琳走回教室,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看见张艾琳来了,身子从墙壁上直起来,与她面对面站着,脸上挂着凄惨的笑意。 良久,他开口道: “还记得我吗?”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的相貌。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从幼时的躯壳中挣脱开来,又好像没有。 张允礼站在张艾琳的面前。 他现在的名字,已经是杨康宇。 “哥……?” 张艾琳颤抖着声音,眼神里闪烁着迷惘和不安,她试探地开口,开口唤那个尘封多年未曾涌在唇边的称呼。 第51章 两个人自从出了校门口后,一刻都没停下来,大街小巷地四处闲逛。 杨康宇想了很久,始终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地方能作为他们重逢的合适地点,索性就跟着张艾琳的脚步。她往哪里走,他就跟在身后。 路旁的高低起伏的楼房建筑之中挤出狭窄的一条天空,天空被掺杂着灰色的夕阳泼成画布,整幅画面都随着时间的流逝黯淡了下来,这倒使得路口的红绿灯的光芒更加明显。 远远地望向路的对岸,望不到头,却依稀之间可以分辨出那路口红色和绿色光晕的变换。 风静悄悄的,泛着懒倦。有意无意地吹拂着路旁有意无意生长的野花野草和野树,吹拂着堆砌在城市的高楼大厦脚下的红砖绿瓦,吹拂在杨康宇的脸上,吹起他的头发。 -- 第96页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轻轻地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拆分成几个字,打乱为几个音节,说得轻飘飘的,却包含着沉甸甸的情绪,和这温暖的空气揉碎成一团。 想下意识地说“好”,又咽回去这敷衍的答案。思考了片刻,嘴唇间涌上“不好”两个字,又被心里那说不清楚的情绪所吞噬殆尽。 于是她反问道:“你呢?” 杨康宇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还好啊。” 语气里难掩的尴尬和困窘,清清楚楚放大在她的耳朵里。 可是能怎么样呢? 她假装听不出来这份伪装,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嗯。” “他出狱了吗?”杨康宇眼睛看向远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叶秋。 “很早就出狱了。”张艾琳回答道。 她心照不宣的明白,对于此时此刻的他,什么样的称呼,都显得不合时宜。他该是思考了很久之后,才用的“他”。 “他对你和妈妈好吗?” “妈妈离开我们了。” 杨康宇不可置信地偏过头来,正对着张艾琳那双含着落寞的眼睛:“怎么会?” “我不知道。我能记得的事情,你走了后,过了一年左右,他就出狱了,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妈妈也离开了。” 张艾琳平静地陈述道,好像是已经在心里过了许多遍。 杨康宇猛然回想起学校里张艾琳退学的事情,与张叶秋联系在一起,问道:“他对你不好吗?” “不知道。” 这是她心里真真正正的答案。想起张叶秋,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很多种颜色。 占据最多的颜色,就是灰色。 就好像是记忆中的那扇灰色的大门,还有狭窄的宿舍的走廊,以及不听从命令就被关的禁闭室。 季水离开后,她就被张叶秋送进了一个叫做培训班的地方。 那里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孩子,年幼的她作为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总是会不经意之间得到所谓的“特殊照顾”。 不只是负责治疗的“医生”,还有身边年龄大的孩子。 “医生”的声音很大,力气很足,打人很痛,喜欢笑着看着她。 “怎么了?”杨康宇看到她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她猛然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杨康宇,转过头来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她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又忘了,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 “没事。”张艾琳说道。 杨康宇狐疑地打量着她:“想起来什么事情了吗?” 眼前她的样子,就好像是自己许多次在梦中惊醒的样子。 他哭喊着,却被张叶秋用力地扔回车上,甩到养父母的怀里,对着他大吼:“从此以后,我们就当你死了!别再回来了!” 张艾琳垂下眼睛,淡淡地说着:“没有。” 转而她问道:“突然找我,是为什么?” 直直地戳在杨康宇的痛处上,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听说她在这所学校,才请求父母将自己从原来的学校转过来。可在学校里看见她,却总是躲着。 如果不是小狼的事情,恐怕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敢和她说上一句话。 杨康宇吞吞吐吐地说道:“就是我有个朋友……” 听见“杨康宇”这么说,她倒是无所谓;可听见“哥”这么说,她倒是心里落了两三分失落。 来寻她的原因,是因为有别的事。 可是面对杨康宇,张艾琳怎么也拒绝不了。 是哥哥啊。 她强硬地压抑着刚从心野里升起的点点委屈,不断地宽慰着自己。 没等杨康宇将事情的经过全部说完,张艾琳就打断了他:“好。” 痛快得令杨康宇有些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翻涌起困窘的情绪。他低着头,不敢再去直视她的脸。 张艾琳看到他的耳朵微微的发烫。 和她一样的习惯。 每当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这样。 “哥怎么也有害羞的时候?”张艾琳没忍住,心里想的话,直接从嘴里吐了出来。 听了这话,杨康宇的耳朵的颜色更红了些,头低得更低了。 “别笑我了阿琳。” “你……叫我什么?” 张艾琳愣住了。 良久,杨康宇才抬起头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眼睛里隐约闪着泪光,嘴上牵起掩盖困窘的笑容:“我还可以叫你阿琳吗?” “啊……” 这句话就好像是在她的心里爆炸开一颗核弹,将她情绪的海洋搅得天翻地覆。她偏过头去,胡乱地看向身旁的路灯,掩盖着眼角的泪花。 她紧咬着牙关,强忍住泪意,颤抖地说着:“随便。” 道路旁的路灯一瞬间亮起,连成一片,就仿佛是割裂白昼和黑夜的刃,迫不及待地驱赶着还未完全离去的白天。 两个人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不约而同地摆成相同的姿势,相伴着,摇摇晃晃地走在柏油马路边上,走在路灯光芒照耀的一个又一个圆圈里。 亮堂堂的,倒像是他们在发光。 第52章 “考场安排的表,我贴在这里了,下课。”莫畅指了指黑板旁的告示栏,说完就走下讲台离开了。 -- 第97页 当他一走,许多学生按捺不住,连忙从位子上跑过来,围在黑板旁边,一睹为快。 其中就有杨康宇一个。 因为心里太急,走到陈湛旁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陈湛的手肘。 她吃痛,抬起头来,皱着眉:“你碰着我了?” 杨康宇一边向外走,一边双手合十,作祈祷状:“抱歉抱歉,请你奶茶。” 陈湛看见是杨康宇,冷哼一声:“谁稀罕。”也就这么算了。 小花对陈湛的同桌使了个眼色,同桌识趣地站起来,给小花腾了个座位。小花顺势就坐下,一脸谄媚地望着陈湛,说道:“湛湛,真是辛苦你了。平时不仅要练舞蹈,还要兼顾文化课的学习,两方面都还做得这么优秀。唉,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天赋,那就好了。” “哦?”陈湛挑起眉,听见这样的话,心里很是受用。 “唉,真是羡慕不来啊。”小花做出感叹状。 “你可别这么说。”陈湛冷笑一声,对小花的厌恶又重新涌上心头。 小花打量着黑板旁边的杨康宇:“湛湛,总感觉他是不是喜欢你呀,总是来找你说话。” “你有病?”陈湛白了小花一眼,语气里尽是不满。 旁边的人偷偷戳了两下小花的脊背,小花却不以为意,看不出来陈湛的不高兴。平时她不都是一直对自己这么说话的吗? “你们很般配唉。” 还没等陈湛做出反应,身边的人立马将她拉到一边,看着陈湛的黑脸赔笑。 “以后别让她再坐过来。” “好,好。她确实有病。哈哈。” 她旁边的朋友把小花拉到教室后面的无人处,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脸蛋,说道:“陈湛怎么会和杨康宇在一起呢?就算他再好,可是陈湛谁也看不上。你别多想了。” 小花看了一眼陈湛,又把怨恨地目光重新搭在了杨康宇的背影上,又挨了陈湛的骂。 杨康宇看着考场分布表,眉头皱得紧。 “这次考试不一样啊,都打乱了。”有人低声嘀咕道。 杨康宇连忙问:“什么意思?” “这次没按照成绩分的考场,都打乱了。” 杨康宇向那人道了声谢,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孟文君看出他的失意,问道:“怎么了?” “考场重新打乱了。” 孟文君笑道:“计划被打乱了?” 杨康宇侧过头来,瞥着嘴唇,点了点头:“第一次坐在个位数的考场上。” “哪个?” “七。” “好巧。我也是。”孟文君说道。 刚放学,杨康宇就马上去找小狼,问考场的情况。所幸,小狼和自己分到了一个考场上。 口袋里的手机颤动两下,有消息发过来,他连忙翻出来,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她不和我们一个考场。” “实在不行算了,没多大事,我又不是没挨过揍。”小狼挠着脑袋,五官拧在一起。没想到这个事情,还得麻烦宇哥跑来跑去的,他看着,心里觉得不舒服。 杨康宇拍了拍小狼的肩膀,说道:“你放心。”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杨康宇自己心里也没底。 时间过得快,一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的考场上。 张艾琳拎着包,抬眼找到了贴着数字八的考场。 把包甩在教室外的桌子上,拿了两三只笔,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没想到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监考老师是个熟人。 王兵迎上来,手里拿着金属探测器。 “男女授受不亲。”张艾琳看着王兵往自己身上扫,连忙后退了两步。 王兵白了她一眼,把探测器交给旁边的女老师。 女老师好不情愿地接过来,好不情愿地走向张艾琳,好不情愿地近她的身。谁想和这个欺师灭道的张艾琳打交道呢。 匆匆扫了两下,就闪到一边,示意张艾琳进考场。 看着张艾琳走进考场,杨康宇高悬着的心也稍微松懈了两分。 “慢着。”突然,王兵说道。 张艾琳愣了一下,旋即看向他,问道:“怎么?” “你考试的时候,我就坐在你旁边,其他人可以,但是你不允许给我出去。 你要是想上厕所,就提前去,考试期间,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 王兵这话,在杨康宇耳朵里听来,简直是晴天霹雳。 “哈?为什么?” 王兵白了她一眼:“你说呢?这次考试,你别想着随意发挥,不想写就不写了,你有点数。” 张艾琳回头瞥了一眼杨康宇。 “看什么呢?你要是去厕所,现在就去,要是不去,就进考场。” 杨康宇冲着张艾琳点了点头,示意已经明了了情况。 不只是杨康宇目送着张艾琳进考场,旁边的孟文君也被王兵的声音引了过来。 当他看见张艾琳和杨康宇进行眼神交流的时候,心里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没想到,杨康宇还真的能去找她。 杨康宇猛地一转身,正好对上孟文君的眸子。 一瞬间,孟文君有些恍惚。 杨康宇低垂着眼睛,写满了无能为力的气馁。这样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他那时的一样。 他趴在汽车的后窗上,双手贴着玻璃,望向张艾琳和季水的方向。 -- 第98页 “你为什么偏要去理会呢?”孟文君问道。 杨康宇淡淡地说道:“除了我,他身边还有谁能帮他?” 孟文君不解道:“为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花费这么大的功夫,做上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毫无针对性地撒网,当听见别人不同意的回答,就立马放弃,不再强迫别人。 好笨的人。 不过是个普通的朋友而已。就算是挨了顿打,又能怎么样呢?挨打完之后,再去照顾他,一样能让他感动,一样能加深两人的情谊。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去前期做着无谓的工夫? 好笨啊。 “如果阿琳遇到这事,你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她吧。” 杨康宇的话落在孟文君的心里,就好像是向平静的湖面投了颗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又回忆起她上次受伤,愧疚感乍然间乱作。 孟文君笑了笑,说道:“那加油,正好这间教室里也没有摄像头。” 语罢,便走向考场。 杨康宇别无他法,没有别人的帮助,心想着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在教室门口好一阵磨蹭,疯狂背诵着书本上的公式,临时抱了抱佛脚。 直到监考员来最后催促的时候,他才走进考场。 他环顾整间考场,唯有孟文君右手边的座位上空着人。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考号,与唯一的那张空桌子上贴的号码一致。 孟文君对他笑了笑。 他也点头向孟文君示意。 孟文君左手边的小狼看见杨康宇来了,连忙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低声喊道:“宇哥,宇哥。” 好巧的阵势。 小狼坐在孟文君的左手边,而杨康宇坐在孟文君的右手边。如果杨康宇想要将答案传递给小狼,必将要经过孟文君。 杨康宇看见小狼,有些犯难。 小狼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杨康宇,就高兴,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宇哥,咱们不止是一个考场,而且咱们坐的居然这么近!” 监考员站在讲台上听见底下有窃窃私语的声音,瞥了一眼,喊道:“安静!” “这么多笨蛋。”孟文君双手环抱于胸前,心里暗暗地评价着。 杨康宇冲着小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考场的铃声响起来,随后紧跟着的是监考员的声音:“现在开始发试卷。每人一张答题卡,一张试卷,一张草稿纸。” “救老命了。我没带笔!” 孟文君向杨康宇的方向撇过头去,一脸的无语。 杨康宇向孟文君求助道:“你还有多余的笔吗?” “没考过试吗?”孟文君一边说着,一边从笔袋里拿了签字笔和涂卡笔,又用笔刀割了半块橡皮,再递给他。 杨康宇连连道谢:“谢谢谢谢谢谢。” 又响了一遍铃,考试才算是正式开始。 小狼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除了眼前的模糊,还容易忘。题干就那么长,可总是读了下面的,忘了上面的半句。有的字放在那里,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再去细看的时候,已经彻底看不懂了。 杨康宇倒是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这么多字放在一起,就不明白什么意思了。 他坐在座位上,不停翻动着试卷,看两眼第一页,再跳到最后一页上,最后再回到第一题上。试卷上这么多的空白,却无从下手。 而旁边的孟文君,几乎就没停下过笔,不是在演算,就是在填答案,思路流畅得就好像是事先见过题目的答案。 杨康宇偷偷向他那里瞥了一眼,又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试卷上。 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一咬牙,硬着头皮上。 考试的过程,就好像是种煎熬和折磨。 为了写这张试卷,杨康宇算是用尽了毕生的功力,全学科,全覆盖,只要是能想到的东西,几乎都运用上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小纸片,将自己试卷上的答案抄在上面,握成了一个纸团,趁着监考员一个转身,立马向小狼的方向丢去。 啪得一下,打在孟文君的桌角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两位监考员都应声转过身来,杨康宇和小狼连忙低下头来,心里一阵惊慌,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发现。 杨康宇抬起头来,看见纸团被孟文君故意压在手心下面,遮掩了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 孟文君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杨康宇居然要自己做卷子。 他展开那张纸团,看着那纸片上写的歪歪扭扭的ABCD。 三十道选择题,就做对了三道。 真是闭着眼睛蒙都不会蒙啊。 犹豫了片刻后,他将纸片上的答案用签字笔划掉,又在纸片的背后重新写上了答案,趁着两个监考员在门□□谈的功夫,将纸条递放在小狼的桌子上。 杨康宇在旁边看着,简直感动得要流出眼泪。 第53章 一走出考场,杨康宇就激动地向孟文君身上扑,一个熊抱,把孟文君扑了一个踉跄。小狼也围上来,看着孟文君,眼神里写满了崇拜。 “关键时候,还得是我孟儿!”杨康宇激动地大喊。 他猛地一贴过来,孟文君浑身都不舒服,用力掰扯他的手臂:“你放手。” -- 第99页 杨康宇不仅不肯松开,反而抱得更紧,孟文君整个人都陷在了他的怀里。搂着孟文君,还要拿脸去蹭。 皮肤接触的那一瞬间,孟文君全身都打了个激灵,嫌弃地用力挣脱着怀抱。 周围有三三两两向他们这方向投来的目光,杨康宇不觉得尴尬,他倒不是。 “你快点。” “我不!” 张艾琳一出门,就看见两个人贴在一块,又仔细看了看,才敢确定那就是孟文君和杨康宇。 她走过来,先是在杨康宇身上瞥了两眼,转而又把目光投向孟文君:“你们认识?” 看见张艾琳走过来,杨康宇这才松开手。 孟文君立定站好,整了整衣领,换上一副轻松的笑容:“嗯。从分班之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对对对,我和孟儿是同桌。”杨康宇忙着插话。 “对对对,这个哥和宇哥是同桌。”小狼跟着杨康宇的话,附和道。 张艾琳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告诉我?” 孟文君笑笑:“没有想瞒着你,只是总是忘了。” 张艾琳理都不理会,擦着他的肩膀离开了。 杨康宇瞧瞧她的背影,再看看身边的孟文君,欲言又止。 总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奇怪,可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怎么奇怪。 就好像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孟文君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帮他了一样。 数学英语还有文综,三场考试已经结束了,只剩下一门语文。有了孟文君的帮忙,小狼是挂科也难。 杨康宇忙着招呼着孟文君去喝庆功酒。 孟文君拒绝道:“别太高兴了。下一场是莫畅监考语文,本身语文答案就不好写,又是他监考,肯定困难。” 三场考试考下来,在小狼眼里,孟文君已经是能成为神仙的人物了。 他个子矮,伸长手臂,努力搭在孟文君的肩膀上,欢快地说道:“有文君哥在。” 孟文君转了转脖子,脖颈处的骨节响起声音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身边两个人。 让这两个人心里有数,那还真是比登天还难。 下午两点半,每个人脸上的困倦还没有完全地消退,就要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最后一场语文考试的考场上。 杨康宇瞥见孟文君的脸,比之前严肃地多,开玩笑地说道:“都已经过来三门了,怎么脸崩得这么紧?”说着,伸出两根指头,弹了弹孟文君的侧脸。 孟文君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杨康宇,要是被抓住了,你和小狼一句话不说就好。” “什么?” “你也告诉小狼一声。”语罢,便走向莫畅的方向。 一个人担着责任,简单,干净,利落。 原本一开始决定帮忙的时候就是头脑一热,现在孟文君不想更多地扯上所谓的朋友情谊,显得多余。 看着孟文君的背影,杨康宇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担责任,肯定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扛啊。” 开考的铃声准时响起,孟文君脑子里紧紧地崩起一根弦。 莫畅痛恨考场作弊,是出了名的。监考的时候严格的程度,一般老师是比不上。从他眼皮子底下能成功作弊的,还没有几个。 孟文君手底下答着题,用眼角的余光估量着小狼做题的情况。 他还是像前几门考试时候一样,手指指着试卷,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阅读。 只要他能完成孟文君先前告诉他的内容,这场语文考试,几乎就没有什么问题。 莫畅走路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为的是减轻脚步声。一来是避免打扰同学,二来则是减少给舞弊者传递信号。 莫畅来来回回在考场里走动,另外一个监考员始终坐在教室的讲台上昏昏欲睡,孟文君三人的位置坐在考场中间的位置,相当于中线的位置。 孟文君假装抬头看了一眼教室前面的钟表,这个动作立马引来了莫畅的目光。 莫畅在前面走的时候,身子总是面对着后方;走在后面的时候,会转过来,面对着前方。而转身的位置,正巧就是孟文君三人坐的位置。 唯有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才能完成答案的传递。否则在任何时间,任何动作都会引来莫畅的注意。 正当孟文君从试卷底下抽出纸条,准备誊抄答案的时候,莫畅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手里拿的是什么?” 莫畅站在教室前门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考生,眼睛盯着他紧握的左手,严肃地说道。 那考生手里的橡皮上,抄着两句古诗。填写古诗题型的时候,拿起橡皮。看见他的动作,莫畅连忙走到他的身旁,走过来的时候,他倒是显得慌了神。 那橡皮上有字,莫畅早就看见了,一直静心等到现在。 在这考场上,不只是每位考生的小动作,甚至是每个人的答题情况,桌面上的文具摆设,莫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考场上所有的目光几乎都被莫畅引了过去,包括小狼和杨康宇。 孟文君奋笔疾书,努力抄写着卷子上的答案,偶尔抬起眼来,看向莫畅和另外一位监考员。 那坐在前排的考生完完全全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莫畅强硬的态度下,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橡皮交到了莫畅的手里。 -- 第100页 莫畅接过那橡皮,低头看了一眼考生答题纸上的班级姓名,没别的话,转身走向讲台,将收缴的橡皮放置在讲台上。 坐在讲台上的监考员被莫畅这一出引得清醒了,对着莫畅,脸上挂起干笑。 就在此时,孟文君抓住机会,写完最后一个字,立马收了笔,接着考场上的声音作为掩盖,将纸片攥成一团,眼疾手快地扔到小狼的桌子上。 小狼看见纸团,连忙攥在手里,吞在袖子里。 看见答案传递到了小狼的手里,孟文君松了口气。 抬头看了眼时间,还剩四十分钟,足够他去抄了。 “安静!”莫畅的声音响起来。 孟文君双手环抱于胸前,低头检查自己的试卷。 总算是了却的一件心事。 帮助笨蛋,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就算写答题纸上的个人信息,都要一一地教。不过即使如此,依旧磨灭不了他身上那闪光的东西。 小狼的身影落在孟文君的余光里。得到了答案,他却显得更急了。努力地抄写,使用孟文君教授的方法扩写着答案。额头上都滴出了汗珠。 孟文君舌尖舔舐着嘴唇,顺势用牙齿撕下嘴上一小块死皮,唇上破了道口子,鲜血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进考场前忘了饮水,现在口干舌燥的感觉才后知后觉地扑上来。 还有最后五分钟的时候,小狼终于抬起身子来,将笔重重地放下,长舒了一口气。 其他两人看见他的动作,也宽了心。 小狼一转头,看见孟文君对着他笑了笑。 格外引起他注意的,是孟文君嘴唇上的伤口。 由于他反复地舔舐,还没有结痂,不断有血花从伤口处涌出来。 注意力一转移,又临近考试结束,就忘了考场上的严肃。 孟文君皱着眉头看小狼兴高采烈地拿起写满答案的那张纸片,翻到纸片的反面,重新拿起笔,在写什么。 纸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文君哥,考完试一起去吃冰吧! 直到小狼又抬起头来,将纸片重新攥成一团,用狗狗一样的眼神望着孟文君的时候,他才明白大事不好。 强压抑着心里的震惊,努力示意小狼信号。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狼兴奋地抬手一扔,纸团擦着孟文君的桌子,掉落在水泥地板上,发出雨点打在玻璃上一般的声音。 啪嗒。 莫畅闻声走过来,站在孟文君和杨康宇的中间。 当他展开纸条的时候,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两分钟。 莫畅把纸条拿在手里,将手背在身后,脸拉的老长,凝视着孟文君,问道:“另外一个是谁?” 孟文君站起来,低着头,保持着歉意的姿势:“对不起,莫畅老师。”不肯将另外两个人说出来。 看到此情此景,小狼的屁股已经要抬起来的时候,杨康宇更快一步抢先站起来,声音洪亮:“对不起,莫畅老师,是我强行要求孟文君给我传。主谋是我,不关他的事。”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在考场中。 “你们两个跟我来。” 第54章 两个人被莫畅叫到办公室里,训斥了好一番。 单论骂人的话,眼前的莫畅相较于从小到大见过的教练来说,骂在耳朵里,简直是不痛不痒。 再者,除了对于孟文君的愧疚之外,杨康宇从不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有什么不对。装着低眉顺眼,点头附和,左耳朵听,右耳朵流出去。 该有的处罚都说得清清楚楚了,莫畅对杨康宇说道:“你可以走了。” 杨康宇用拇指指了指孟文君,问道:“他呢?” 莫畅瞪着杨康宇,看见他那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心里就来气。 “你先出去吧。”孟文君勉强挤出笑容,用眼神示意门的方向。 尽管心里还有不甘,可是此情此景也不好说什么。 一出门,就看见趴在门口的小狼,竖着耳朵,听里面的话。 杨康宇揉揉他的脑袋:“回去吧。” 小狼顺从听了话,跟在杨康宇身后,走得时候还忍不住地回头看。 “宇哥,宇哥。怎么样,那个老头说什么?”小狼快跑两步,跟在杨康宇的身边。 杨康宇顺势弯下腰身,搂过他的肩膀:“没什么。你文君哥为了帮你,可挨了不少骂,别忘了谢谢人家。” “那是当然的!除了挨骂,没别的了吧?” 犹豫片刻,杨康宇还是撒下了谎:“还能有什么?” 小狼舒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一同走到校门口才分别,杨康宇目送着小狼走进转弯的小巷里,自己独自站在校门口不愿离去,打算在这里等候孟文君。 本次考试所有成绩作废,零分处理,下个学期重新补考,全校通报,检讨书五千字,留校察看半年。 回想着莫畅的话,杨康宇心里不舒服。 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孟文君平白无故也跟着被牵连。 突然,有个声音传来。 “大宇!” 杨康宇循着声音望过去,李叔站在路对面,正向自己的方向挥着手臂。他连忙跑过去,唤了一声:“李叔,今天你怎么来了?” 李叔原本是公司的司机,跟着杨青山时间久了,慢慢变成了负责接送家里人的。十几年的时光,李叔是看着杨康宇长大的。 -- 第101页 “今天是你舅舅生日,杨哥叫我来接你过去。” 杨康宇满脸的拒绝:“非去不可吗?” “其他时候不去也就算了,这次可是许多人都来,你父亲和你母亲也没办法。”李叔叹了口气。 杨康宇回头望向校门口,还未看见孟文君的身影。 “怎么了?”李叔顺着杨康宇的目光看过去,不解地问道。 杨康宇连忙笑着说道:“没事,没事。” 李叔上前一步,替杨康宇将车门打开,说道:“大宇,上车吧。” “李叔别总这样,我自己开门就好。”扶着车门,一屁股坐在车厢的后座上,自己顺手带上了车门。 汽车已经发动了许久,驶入了城市繁华的街道,杨康宇的心思还是寄挂在孟文君身上,放心不下。 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上是与孟文君的对话框。他还没有回消息。时间被拉得越长,他心里就越感到煎熬。 李叔从后视镜里瞥见杨康宇的脸色,说道:“大宇,这样的关卡,总是要过的。” 杨康宇回过神来,心里知道李叔误会了,笑了一声:“他们这些人,我不怕。” “那就好。” 没多久,车子驶入市中心,停在酒店的道闸前。 李叔摇下驾驶座的车窗,站在门口的人看见是李叔,笑容堆在脸上,忙着替他抬起栏杆。 待到发动机熄了火,李叔说道:“走吧。” 杨康宇一推开车门,酒店金碧辉煌的轮廓映入眼帘。 酒店的主楼建筑上铺满了金黄色的彩灯,正门对着一座巨型喷泉,喷泉有八孔泉眼,每个泉眼处安放着神态各异的天使,与喷泉正中心的维纳斯的雕像遥相呼应。 沿着喷泉外围走,杨康宇踏上那从酒店正门顺着阶梯铺下来的红毯,李叔紧随其后。 接待生引着两人向正厅处,没走两步,一个男人走了上来。 他手里捧着酒杯,热情招呼杨康宇:“哟,阿礼来了。怎么这才来?” 杨康宇嘴角勉强挂起笑容,向他问好:“您贵人多忘事,得叫我大宇,怎么又忘了?” 眼前这个满脸横肉,嘴里镶着金牙,一头卷发的矮胖男人,是杨康宇母亲邵容光的亲哥哥,他的舅舅,这场生日宴的主角,邵大牙。 邵家兄妹一向面和心不和,邵大牙为人鄙琐,最乐意于提及妹妹邵容光无法生育的事情,总是喜欢拿杨康宇开刀。 他故意称呼杨康宇为张允礼,明里暗里地说,这孩子,可不是亲生的。 这时,邵容光走了上来,将杨康宇拉到自己的身边来,说道:“大宇来了。” 旁边邵大牙嗤笑一声,从嘴里喷溅出零星的口水:“母子情深,母子情深。” 邵容光装作没有听见,搭在儿子的胳膊上,与他一同走进了正厅。 杨康宇低声说道:“妈,怎么就今天非得来?” “等会你就知道了。” “爸呢?” 邵容光指了指楼上:“陪着老爷子说话呢,”随后又说道,“你先自己在正厅转着,我去应酬客人。” “好。”杨康宇点了点头。 刚找了个座位坐下,邵大牙刺耳的笑声就钻进杨康宇的脑子里,扰得他头晕。 他随手拿了个旁边果盘上的果子,瞪着邵大牙,用力咬了一口,再怎么香甜的汁水,在这样一场宴席上,也显得腥臭不堪。 没一会儿,不断有周围不眼熟的面孔三三两两的围上来,与杨康宇笑着打招呼。 杨康宇的屁股抬起又坐下,坐下又抬起,脸上的肌肉笑得僵硬,扯东扯西地聊着自己根本不清楚的家长里短,还要装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大生,都长这么高啦,以前我见到你的时候,才这么一点儿。”一位衣着精致的阿姨,用手比划着高矮。 “大生?”叫他大生,他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记错了?不能呀。不会是小生吧?” 明白她记错了名字,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唯有顺着她的话:“是、是、是,是大生。” 杨康宇挠挠脑袋,满面愁容地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宾客,心里暗骂邵大牙:“这个孙子把自己生日过得跟个化装舞会似的,这不有病吗。” 突然,有人拍了两下杨康宇的肩膀,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这么巧啊?” 杨康宇转过身来,惊喜地看着来人,几乎用喊的:“孟儿,你怎么来了?” 孟文君指了指不远处与别人交谈的孟凡:“陪我爸来的。” 孟凡执意要来这聚会,孟文君没办法,担心他醉酒生事,只能无奈跟在身后。 “哦,叔叔也在啊,我去打个招呼。”杨康宇莽撞地走上前去。 被孟文君及时拉住:“他们在说话呢,等会儿吧。” “莫畅没对你怎么样吧?”突然想起这回事,杨康宇连忙问道。 孟文君笑了笑:“能怎么样啊?”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我对不住你。这次的事儿,我记在心里。” 孟文君不愿再与他拉扯,伸出拳头,玩笑般地捶打在杨康宇的胸膛上:“那就记好了。” 没想到杨康宇反而十分认真,下意识地攥住孟文君的拳头,笃定地点了点头。 “干嘛呢你这是?”孟文君扭着手腕,从他的手掌中挣脱。 -- 第102页 “你相信我。” “……我开玩笑的?” “我没有。” 孟文君拿手背拍拍他的脸:“喝多了吧?” 杨康宇才意识到自己面颊发烫。 不只是因为酒精,更多是因为陌生阿姨的盘问,他总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好陪着干笑,站在旁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大傻个。 “出去走走?”杨康宇提议道。 “哪儿?” 杨康宇神秘一笑:“跟着我就行,其他的别管。” “还挺神秘。”孟文君笑道。 简单同孟凡说了两句后,他才跟着杨康宇,一层一层地爬梯。 当走到七层的时候,孟文君看着杨康宇还有继续往上的意思,连忙问道:“要去哪儿?” 杨康宇还是简单的一句话:“跟着我就行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还要爬很多层,为什么不坐电梯?” “对哦。” 话说出口,孟文君看着杨康宇大彻大悟的表情,无语至极。 “要去哪儿?”孟文君重复问道。 “顶楼。”杨康宇不情愿地提前说出。 当杨康宇跟着孟文君站在天台的时候,不愉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他站在栏杆旁,张开双臂,整座城市像一幅画卷,展现在他的眼前。 城市俯在脚下,闪灭的,流动的,黯淡的,五颜六色的光焰。 汽车的嗡鸣鸟瞰为星罗棋布的城市中一散点的时候,也变得可爱起来。 杨康宇贪婪地呼吸着顶楼的空气,这混着城市味道不算清新的空气,在压抑之后,也算得上沁人心脾。 孟文君把手搭在栏杆上,眺望远方:“这么高兴?” “你不懂。” 孟文君嗤笑一声:“我又不懂了?” 杨康宇放下手臂,同样将目光放到远方,低声说道:“我小时候,他们就喜欢在这酒店聚会。到现在,他们还总是喜欢来这酒店。十几年了,常常聚会都一样,一样地让人烦。我就总是跑到这里,谁也找不到。这里宽广,楼下狭窄,憋屈。” “我还以为你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我是喜欢。要是能选,肯定不选楼下那一群。” 夜晚的风吹冷了两个人的脸颊,也吹静了心里烦躁的火焰。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由,可是却一样不由自主的处境。 两人静默地站着,也没有言语,心里却心照不宣地感到宽慰。 就算是在这聒噪的酒店,身边不也是站着这么一个人。 孟文君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杨康宇问道:“几点了?” “八点五十。” ? 一听见这个消息,杨康宇急忙拉着孟文君马不停蹄地向楼下走。邵容光告诉他宴席正式开始的时间,距离现在还有十分钟。 “怎么了?这么着急?” “正式的,九点就开了,我给忘了。” 当他们将要走进电梯间的时候,杨康宇突然停下了步子。 两个熟悉的声音响在不远处。 “荣光啊,大宇是你带大的没错。可是当时,他也不是个孩子了,记得事,记得家,曾经不是也一样一个人偷偷跑回去吗? 邵家的这份家业,要是落在一个外姓人手上,我就算是去见了祖上,心里也难安啊。” 邵老爷子的声音,杨康宇该称呼一句外公。 邵容光连忙说道:“爸,他早已经改姓杨了。” “姓杨,难道不也是外族吗?你到了杨家,连咱们邵家都忘了吗?一个名字,可以随便更改。他心里姓张姓杨,你拿捏得准吗?哪怕就算他改姓邵,说到底,不是流着同样的血,就难保是一家人。” 电梯的声音响起后,再没听见两人的声音,该是进了电梯。 又在黑夜里停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孟文君握着杨康宇的手腕,拉扯着他站在电梯前,按亮了按钮。 他转过身来看着一脸落寞的杨康宇,通过方才两人的话语,猜到了大致的原由。 他的手从杨康宇的手腕向下滑落,紧握住他的手,表示宽慰: “走吧,下楼,去拿你想要的。 第55章 电梯门还没完全开合,正厅传来的喧闹声便席卷而至。 人声鼎沸中,邵大牙那像是尖叫一般的笑声格外刺耳,远远就落在耳朵里。 今天晚上的生日宴,他是主角,自然高兴。 更隐秘的那一层不明说的事,邵老爷子预备金盆洗手,家里只有邵容光和自己两个人。邵容光又是一介女流,还没有孩子,过继了个别人的。 不用细想也明白,以邵老爷子那性格,绝对不会把这份家业,交代在邵容光的手里。 今天晚上,从一开始,他就是赢家。高兴得不可开交。 孟文君从人来人往中寻找孟凡的身影,远远地望见他同四五个年长的长者说笑,手里捧着高脚杯,神采奕奕,笑得合不拢嘴。 看见他这样,孟文君放了心。 杨康宇的心里,像是有无数的小皮鼓在敲打,七上八下的。 想着想着,迎着面撞上了向他走来的邵老爷子和邵容光。 孟文君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忙着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两个人,嘴上牵起苦笑。 邵老爷子将拐杖矗在脚下,站稳了身子,和蔼地笑着:“大宇啊,来了。” -- 第103页 “嗯。”杨康宇点了点头,耳边响起的,还是方才在电梯间偷听到的话。 两人刚走上来的时候,邵容光就发现了陪在杨康宇身边的孟文君。看上去不大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却显现出两三分老练。 她看向孟文君,问道:“这位是?” 孟文君换上用习惯的那副长辈见了都喜欢得不得了的神色,问候道:“邵爷爷好,阿姨好。我是文君。” 邵容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语气里满是惊奇:“呀,文君,小时候见过的。几年不见,已经长成这么俊俏的一个小伙儿了。” 孟文君笑笑。 邵容光转而对杨康宇说道:“大宇,你要多向文君学习。文君的聪明能干,是从小出了名的。” 孟凡的愚不可及,也是出了名的。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孟文君,邵容光不免对他生起了怜悯。 “你母亲,还好吗?”邵容光问道。 “母亲已经去世了。” 邵容光露出愧疚的神色:“是我失言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孟文君摇摇头,展开笑容:“哪里的话?阿姨快别这么说。” 杨康宇偏过头来,假装看向旁边的点心,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孟文君。 说话的时候,胸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地下垂,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直视着与之交谈的对象,神色温和、恭谦,时不时的点头回应,落落大方,得体的恰到好处。 一点都没有先前自己的羞涩和不知所措。 看在他眼里,不免地心生敬佩。 “哟,老爷子怎么来这里了?”邵大牙的声音响起来。 在人群中来回地穿梭,身上沾染了一身酒气,混杂着许多种味道的香水气,一近身,邵老爷子忍不住地皱眉。 “别丢人。”邵老爷子说道。 邵容光拿手略微掩了掩口鼻,邵大牙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呛鼻。 “老爷子说哪里的话,就这么点酒,喝不醉我。”邵大牙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酒水撞在杯壁上。 他饶有趣味地看向杨康宇:“哟,是我没看见,阿礼也在这里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提醒着邵老爷子,这位,是外人。只有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舅舅喝多了,把我名字也记错了。我是大宇啊。” 邵大牙嗤笑一声,没去理会杨康宇,转而对着邵容光说道:“荣光最近可好啊?青山对你不错吧?我看着,保养得越来越好了。有青山在,他疼着你,爱着你,那我这做哥哥的,就放心了。” 暗讽邵容光是女流之辈,是别人家屋檐下的金丝雀。 这是别人的家事,孟文君一个外人,不好言语。 他故意向身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捏起一块蛋糕,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邵容光冷哼一声,习惯了邵大牙的冷嘲热讽,干脆不去理会他。 听了这话,杨康宇心中顿时升起怒意,站在邵容光的身边,挡在她的前面,直直地面对面站着,瞪着邵大牙:“我们一家好得很,用不着舅舅在这里冷嘲热讽。” 邵大牙完全没把眼前这小兔崽子放在眼里,转而把目光放在邵老爷子的身上,伸手做了个请示的姿势:“老爷子,时候不早了,请老爷子往这边走。” 只容邵老爷子一人移步,邵容光正要跟上来的时候,邵大牙一个闪身,站在她的身后,险些将她撞倒。 杨康宇连忙上前去,扶住母亲,幸而没有摔倒。 邵大牙蔑视地回头看了一眼邵容光母子,弹舌两声,向下瞥着嘴角,而后跟上邵老爷子的步子去了。 “妈,没事吧?”杨康宇关切地问道。 邵容光搀扶着儿子的手臂,站起身来,瞪着邵大牙的背影:“没事,”转而,她拍了拍杨康宇的手,“辛苦你了,大宇。” 杨康宇泫然低下头来:“妈说什么呢。” “不早了,这场鸿门宴,也终于要正式开始了。”邵容光叹了口气,牵着杨康宇的手,走向宴席厅。 刚一走进宴席厅的大门,便看见邵大牙一脸兴奋地站在主席台上,手里握着话筒,说着开场白。 邵容光望向满堂的众位宾客,心里点起紧张的情绪。 邵大牙特地挑了今天,以他生日作为借口,邀请几乎所有的亲贵朋友,目的就是为了见证自己成了邵家这份家业的掌门人。 为了凑齐宾客,特地将宴席推迟,刻意放置在了九点的位置。 “欢迎满座高堂,寒舍蓬荜生辉啊。”邵大牙笑得合不拢嘴。 邵容光和杨康宇挑了个人少的桌子坐下,和台上风光无限的邵大牙相比,显得有种形单影只的落寞凄凉之感。 孟凡坐在了老朋友那一桌,孟文君选择杨康宇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了。 “孟儿,今天恐怕要让你看笑话了。”杨康宇不好意思地笑笑,掩饰着内心的尴尬。 孟文君看了一眼邵大牙:“这个舅舅,确实很好笑。” “大家也都知道,今天呢,是我五十四岁的生日,本来一把年纪的人,不应该搞得这么隆重。 但是,今天,也是咱们邵家邵老爷子,接着这么个日子,金盆洗手。”邵大牙开门见山地说道,一下子将宴会的气氛点起来。 不少人听见后面那句话,从酒杯之中抬起头来,望向坐在首席的邵老爷子,平着面色,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 第104页 本市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了。 “我呢,这么一个粗苯的人,没有什么值得好说的,全身上下,就那么点东西。我能走到今天,得感谢两个人。首先就是我们家的老爷子。没有老爷子,不能有我这个做儿子的今天。第二个要感谢的人,就是我的小妹,荣光。来,荣光,你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来!” 邵大牙用眼神暗示着负责灯光的师傅,他会了神,将整个宴会厅的灯光熄灭了一半,操纵着一束白色的灯光,打在角落里的邵容光和杨康宇身上。 那白光亮得刺眼,母子二人毫无暴露地展现在周围人的视线里。 邵容光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不急不慢地进食,尽管心里难堪,表面上总不能表现出来。 杨康宇看见母亲受辱,心里顿生火气,这哪能忍得下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惊吓了旁边落座的人。 “你……!” 杨康宇刚要张嘴骂,孟文君连忙将他拉住。孟文君抬起手臂,遮挡着光线,大声地说道:“舅舅,这光也太刺眼了,照得眼睛痛啊。” 邵大牙瞥了孟文君一眼,抬手示意灯光师,灭了那束光,整个宴会厅又明亮起来。 “我的小妹能干啊,三岁能读诗书,论语背得滚瓜烂熟。 果不其然,学生时期就出类拔萃,在学校里,成绩那是一顶一的好啊。 到了以后,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也算是为邵家做出了不少成绩。 最后费尽周章,如愿以偿,嫁到妹夫杨青山杨家,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妹妹这么幸福,心里是真的高兴啊。” 在座的不少人都知道,当年因为邵容光不能生育的事,杨青山与父母闹得满城风雨。 孟文君偷偷打量着邵老爷子,望见他的面色拉得铁青,盯着座位前的茶水杯。 邵容光只低头切割着牛排,躲避着周围不断投过来的目光。 邵大牙是要在今天这个场合上,将她的伤疤,血淋淋地再撕开一遍,展示给所有人看。让所有人都笑她,他才满意。 他才能满意! 方才被孟文君拉住,杨康宇心里的火生生地被压下去,此时此刻,听见邵大牙更加一步的羞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说他骂他是野种,可以。羞辱母亲,绝对不行。 杨康宇掀起身边一个青瓷的碟子,抬手就重重砸在地上。 磁盘破碎的声音,响在偌大的宴会厅里,若有若无地传来回响。 没等周围人反应过来,杨康宇猛地跑向台上去,直奔邵大牙的方向。 邵容光没来得及拉住,在身后急得大喊:“大宇!” 看见杨康宇向自己冲过来,邵大牙才意识到不妙。 刚要拖着他那臃肿的身子跳离讲台,就被杨康宇一把抓住后领,猛地一用力掰过他的身子,挥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打在邵大牙的脸上。 邵大牙的惨叫声和呼救声夹杂在一起,酒店的安保人员连忙从两侧跳上台来,拉扯着扭打在一团的两人。 台底下的人看着,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好!”议论声中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喝彩声。 孟文君向那看过去,连忙穿过人群,来到醉酒的孟凡身边,低声斥责道:“爸!你醉了!” 孟凡半眯着眼睛,脸颊上两片绯红,摇摇晃晃的身子,指着台上被打的邵大牙,对着孟文君,笑道:“儿子,你不知道,他活该!活该!” 邵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用沙哑的喉咙,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时,四五名安保人员将怒火中烧的杨康宇拉住,连忙将地上狼狈的邵大牙拉起来,拉开两人的距离。 邵大牙的头发凌乱地竖在头顶,衣领被杨康宇撕扯掉了一半,他用手背抹了被打流出的鼻血,冲着杨康宇的方向恶狠狠吐了口口水。 杨康宇看见他的动作,刚平息下去的怒意又被点燃起来,向前一个猛冲,眼神凶猛得想要吞了邵大牙一样。 凭借着周围的安保人员,邵大牙胆怯又嚣张。看见杨康宇又要向他冲过来,下意识地向后躲。 “我说了,给我住手!”邵老爷子的吼声又响起来。 比先前那声,洪亮得多,把邵大牙吼得一个激灵。 邵容光连忙一路小跑,跑到台上去,来到杨康宇身边,检查着杨康宇浑身上下:“大宇,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受伤?” 看见母亲着急的模样,杨康宇心里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替母亲感到的委屈。他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妈。” 邵容光的手抚摸上杨康宇的脸颊,眼睛里流转着泪花:“我在。我的好孩子,我在,我在呢。” 邵老爷子缓缓转过身来,瞪着眼睛,扫视着站在台上的几人。尤其将目光停留在邵大牙的身上,盯得邵大牙浑身不自在。 杨康宇以为外公将要主持公道。 良久,邵老爷子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宇,他是你舅舅,再怎么样,你打了他,是你不对,现在,向你舅舅道歉。” “爸!”邵容光不可思议地望向邵老爷子。 邵大牙暗自得意,重新整了整残破的衣领,不由自主地将手背在身后,挺起胸膛来。 邵老爷子重复道:“道歉。” -- 第105页 他的目光压在杨康宇的身上,近乎是逼迫的含义。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场合,就算是邵大牙做的不好,可这场闹剧,必须有个说法,丢脸不能丢得一分一毫都不剩。 看见杨康宇站在原地,依旧没有动作,他心里生起怒意,语调高亢了许多,透露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大宇!道歉!” 邵大牙简直得意得近乎能笑出声来。 杨康宇紧咬着压根,手底下用力攥起拳头,指节泛青,整个人因为愤怒而微微地颤抖着。 就在邵老爷子再次想要张嘴训斥的时候,突然,宴席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喝断邵老爷子的话: “我的儿子,如果真的犯了错,我亲自替他赔罪!” 杨青山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一席藏青色正装,身材挺健,如同峰峦。脸上带着怒容,目光紧紧锁在邵老爷子的身上。 第56章 望见杨青山,邵容光心里也算松了口气。 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接到李叔打来的电话,描述着宴会的场面,杨青山心急如焚,连忙赶过来。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大跨步地走到宴会厅的最前端,站在邵老爷子的面前,微微低下头,恭敬地喊了一声:“老爷子。” 虽是矮了一辈,气势却不输给面前的邵老爷子。 “爸。”杨康宇站在台上,唤了一声。 杨青山抬起头来,对着妻儿露出惭愧的笑容,说道:“我来晚了。” 邵大牙看见杨青山,喉咙悄悄吞咽了口口水,心里多少有些怕的。 许多年前,杨青山年轻气盛。也是因为邵容光的缘故,经常是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现在看见他,那已经消散的疼痛感仿佛还焦灼在皮肤上。 当爹的这样,没想到做儿子的也一样,打人都喜欢往脸上锤。 邵老爷子阴沉着脸,垂着眼睛,见了杨青山,也不言语,旁人看不出老爷子的想法。 杨青山转而看向邵大牙,目光如炬,瞪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他缓缓开口说道:“打疼了你,实在抱歉。” 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歉意,听上去反倒像是挑衅。 打了你,又怎么样? 邵大牙不言语,把目光投向邵老爷子,发出求救的信号。 僵持了良久,邵老爷子缓缓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青山,好久不见了。” 杨青山笑道:“老爷子身体还好?” “一把老骨头了,枯树一样,半截黄土的东西。” “这话说远了,老爷子有福气,年过期颐,小事一桩。” 邵老爷子爽朗笑了一声,肺里憋得闷气却接着这笑声一股脑地钻上来,咳得厉害,脸憋得通红,瘦小的身子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邵容光连忙走下台去,拍扶着邵老爷子的脊背,满脸的担忧:“爸。” 邵老爷子在女儿的搀扶下缓缓坐下,略微歇息后,才缓过来,拳头抵在干枯的嘴唇上,自嘲道:“不中用了。” 远处的邵大牙看见邵容光的动作,心里暗骂:“表现给谁看呢!” 又暗暗后悔方才自己愣在原地,让邵容光抢了先,有了这表现的机会。 “休息休息吧。”邵容光说道。 邵老爷子瞥了一眼女儿,唤道:“荣光啊……青山,你没看错,”转而看向杨康宇,缓缓说道,“大宇,也没看错。” “刚才的一幕幕,我都看在眼里,我再老朽,眼也没瞎。” 邵老爷子平淡的话语像一颗惊雷一般,在杨康宇的心头炸开,也在邵大牙的心里搅得翻天覆地。 他连忙问道:“老爷子您这是?” 刚才他做的一系列动作,老爷子可是愣没说一句话阻止,这不就是等同于默认吗? 不仅不阻止,最后还让杨康宇给自己道歉,这表达的意思,岂止是赞许?现在邵老爷子又开始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邵老爷子瞪着邵大牙,气得发抖,伸出指头,直直地指向邵大牙,嘴唇动了两下,最终被一阵咳嗽声压了下去。 此时,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服务生从正门端来盛了一半温水的金色脸盆,正向宴席厅走来。刚一踏进去,看见一团乱象,慌慌张张地又退了出去。 邵老爷子连忙喊出:“慢着。” 服务生听从老爷子的招呼,将那金盆,端到宴席厅的台前。 邵老爷子手拄着拐杖,费力地重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邵容光正要去搀扶的时候,邵大牙看见端来了金盆,一股脑地推开保安,跳下台子,跑到邵老爷子身边,凭借着肥大的身子挤走了她,一脸谄媚:“老爷子,您慢点。” 邵老爷子不领他的情,偏要自己直起身子来。 他站定后,拐杖在地板上磕了两下,目光撒向旁边坐满邵家亲眷的那一桌。 “这场闹剧,大家也都看到了。你们逼着我,压着我,说他的好,夸他的好。 今天,我就想问在座的一句话,你们,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连邵家的脸面也不顾!” 有几个被戳了痛楚的,低下头去,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我邵家,不算家大业大,可是这近百年祖辈的打拼,也绝不能交代到孬种手上,让他给毁了!” 说到激动处,邵老爷子动了气,又咳嗽不止。 听见老爷子骂自己,邵大牙又是惊讶,又是没脸,稍微抬了抬手,搭在老爷子的背后,拍拍脊背,五官拧成一团。 -- 第106页 原本在底下,老爷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怎么到了正式的场合,说翻脸就翻脸? “这么多年,你们一个个逼着我交代给他,且不说他以后怎么样,就先算算他之前做的孽! 你们要我我强撑着一口气,要我强撑着这把老骨头支撑起邵家这么大一个家。 要不是荣光费心费力地帮衬着,累得一身病痛,你们中间的有些人,还能坐在这里?还能整日的花天酒地声色犬马?!” “大宇,不是荣光亲生的孩子,是不错。 可是,就凭着他有一颗良心,难道不比你们在座的某些人强得多?! 邵家,祖祖辈辈四代人,做生意,也是挑担子,靠着多少人的帮扶才一路走到现在?良心两个字,比天大,比命重!” 宴席桌上站起来两三个人,收敛着面色,听见邵老爷子的话,明白形势已定,暗自离了场。 杨康宇被外公一句一句的吼声吼得转不过脑筋来,呆呆地愣在原地,搞不明白。 刚才在楼梯间说的那些话,与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说的话,可是太不一样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他脑袋过热,干脆卡住了。 看到此情此景,孟文君一下子回过神来,心里暗暗佩服邵老爷子。 原来他是借着邵大牙的这场宴会,当着许多朋友的脸面,给家族里打击邵容光一家的人脸上重重一个回击。 先前不声不色地纵容着邵大牙,为的就是使他得意忘形原形毕露。 在电梯间跟邵容光说那样的话,也是为了不走露风声,干脆连女儿一起瞒了。 不过没想到落在了杨康宇耳朵里,最后闹了杨康宇冲上去殴打邵大牙的闹剧,也是邵老爷子没想到的。 邵老爷子猛地一转身,推开邵大牙:“碍手碍脚。”语罢,便站在金盆的旁边,将拐杖递给邵容光,双手浸润在温水里,交叠在一起,拨了两下水花。 又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渍,一边转过身来,望向到场的所有人,威严地说道:“如今,我将家业交给荣光,还有谁有异议,现在就提出来。” 邵大牙在站在旁边,气得都快晕过去。可是碍于邵老爷子的面子,隐忍着,不敢发火。心里暗骂宴会之前和自己交谈的几个朋友。 要不是因为他们的信口胡诌,把自己夸得上了天,今天也不能怎么目中无人,最后倒给别人做了嫁衣! “实至名归。”邵家一位元老站起来,高举着酒杯,说道。 随后,周围的人也跟着接二连三地站起来,举杯庆贺。 站在人群中的孟凡,比邵容光本人还显得激动,颤抖着下巴,因酒精而略微发红的眼眶里闪动着晶莹,高举起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孟文君瞥见孟凡的异常,以为是醉酒的原因,皱着眉头,说道:“别喝了,你喝得太多了。” 由于酒精的缘故,直到整场宴会结束,杨康宇都还没有彻底缓过神来。 他在人影散乱中寻找着孟文君的身影,可惜,孟文君已经扶着孟凡回了家。 邵容光看见儿子搜寻的动作,问道:“大宇,在找什么?” 杨康宇回过头来,看见是母亲,却轻飘飘的看得不真切,伸手揉揉眼睛:“找孟儿。孟儿不见了。” “孟儿?”迟疑了片刻,邵容光回过神来,“是文君吧。他先和父亲一起回去了,已经同我道过了别。 本来他想去找你,你刚才喝得多了,周围人多,却没理会他。” 杨康宇急得连忙申辩:“我不是故意的!” 邵容光笑道:“好好好,文君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有生气。” “他小家子气!他生气,憋着藏在心里,才不会叫你们看出来!不行,我得去找他去。”说着,杨康宇就往门口走。 邵容光连忙拉住他:“太晚了,别打扰人家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听话啊大宇。” 杨康宇抿着嘴,点了点头,摇晃着脑袋,任由邵容光将自己拖拽回车上。 他一被塞进车门,李叔笑道:“嗬,这么冲的酒味。” 杨青山坐在副驾驶座上,半醒半醉,摆了摆手,说道:“这才是我儿子,痛快!” 邵容光安顿好杨康宇后,替他带上车门,从另外一侧上了车。李叔从后视镜等到她坐好后,才转动汽车钥匙。 “你们两个也真是,喝那么多酒,明天起来之后又要头晕。”邵容光笑着抱怨,把手搭在杨康宇的手背上。 “高兴啊。”杨青山摸着下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笑道。 杨康宇也接着他的话,说道:“对,高兴,绝地反杀啊。” 杨青山噗嗤一声笑出来:“还绝地反杀。” “怎么不是?”杨康宇卧倒在汽车的后座上,整个人烂软成一滩,把手从邵容光的手底下抽出来,反而搭在她的手背上,“妈,没想到,咱们都要和兄弟姐妹争。” 听到这话,邵容光的笑容僵在脸上。 杨青山从前座伸出一条胳膊,轻拍在杨康宇腿上:“行了行了,喝多了你。” 杨康宇攥紧了邵容光的手,说道:“我可没有。爸妈,我明白,你们疼我,爱我,把我当亲生的一样,我记在心里,我打心眼里把你们当成我的亲生父母。但是,我总是忘不了,我是被别人扔了,不要的。 -- 第107页 我和阿琳相比,我是差的那一个,我是不好的那一个,所以他们才不要我。 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我改掉,求你们不要再把我丢掉,好不好?好不好?” 说着说着,委屈的泪花趁着酒气,才落下来。 邵容光连忙抱住身旁的杨康宇,满眼的心疼,她将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手温柔地扶上他的脸颊:“大宇是我们最棒的孩子,是爸妈最爱的孩子,是全天下最懂事最乖巧的孩子,是心头肉,是我们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正是因为大宇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所以才来到了我们的身边。和大宇相遇,上帝给爸爸和妈妈的恩赐。” 杨康宇贴在邵容光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杨青山悄悄楷去眼角的泪花,假装继续看向车窗外。 “为什么……为什么……”杨康宇呜咽的声音扯得车里另外三个人心都碎了。 邵容光只能将杨康宇抱得更紧: “不是大宇的错。那场官司,没有赢家。” 第57章 一辆大巴驶过一户人家,留下来五个身影,而后猛地一加油门,好不容易从泥路上的坑洼里转出车轮,摇摇晃晃地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周舟站在最中间,脸上挂着苦笑。 张艾琳和王陞一脸不悦地分别站在她的两侧,表情难看得很。一路在车上,两个人差点打起来,幸好有周舟拦着。 方正站在王陞的左侧,一只手扶在行李箱上,打量着眼前这户人家。 “喵~” 孟文君怀里的小满刚被吵醒,脑袋从孟文君的怀里钻出来,左右地张望,好奇地看向周围陌生的环境。他担心放在家里孟凡照顾不好它,索性带了小满来。 王陞看向孟文君,问道:“你也是我们班的吗?” 孟文君一边抚弄着小满的脑袋,一边笑着对王陞说道:“我不是。我叫孟文君,我在七班,是艾琳的朋友。” 张艾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张叶秋的安排。派他来,看管着。 王陞悄悄地用余光瞄了一眼张艾琳,心里想道:“真好笑,还叫来了个帮手。” 而后,装作恍然大悟的夸张样子,说道:“哦,我懂,我懂。男朋友?” 孟文君笑着摇头,道:“不是。” 张艾琳的反应可不像是孟文君那样平静,再叠加上方才车上的口角,她绕到王陞的身后,冲着他的屁股,抬腿就是一脚,结结实实地踹了他一脚。 王陞没站稳,一个踉跄,啪得一下,整个人都跪在地上。 而后,他还没站起身来,忙着把头转过去,一脸愤恨地瞪着张艾琳,大喊一声:“你有病啊?” 周舟连忙去拉张艾琳的胳膊,王陞这次没挨下第二脚。 方正将行李箱地拉杆收下去,望向孟文君,指着他怀里的小满,一脸严肃地问道:“同学,请问,这是你的猫吗?” 孟文君的目光从张艾琳的身上收回来,望向方正,回答道:“是的,家里没有人照顾,就带过来了。” “请问,有规定说可以带猫吗?” 听见这话,孟文君怔了一下,转而说道:“也没有规定不可以带猫。况且,这件事,相关的老师都是点了头的。” 方正目光下放,看向小满,发现小满也正懒倦地望着他,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既然是这样,那就请孟文君同学管理好自己的宠物,不要因为宠物的原因影响了其他同学,给其他同学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产生不利于同学相处的事情。” 耐着性子听完了方正的话,几乎是贴着他的话音,孟文君笑着望向他的眼睛,问道:“你怕猫吗?”他的指头揉在小满的耳后,小满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方正吞咽了口口水,将目光从小满身上收起来,语气软了三分:“我只是说,如果其他同学有这种情况的话……” 孟文君打断了方正的话:“方正同学不怕就好。” 嗅到几位同伴的火药味,周舟脸上的苦笑更浓重了。 张艾琳和王陞也就算了,早有预料的事情,她没想到的是,一向稳重的方正和孟文君,也因为一只猫擦出火星。 突然,远远地传来几声犬吠。 没过多久,众人看清楚了,那是一条土色的黄狗,算是大型犬,勉强能站到人的膝盖处的位置。 虽然它一脸凶相,可是其他身体部位没有传递出攻击的信号。 牵着它的是一位老人,身形矮健,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单臂拎着一把锄头,黝黑的皮肤,千沟万壑的皱纹满布在他的脸上,其中藏着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 “大黄,别喊。”老人呵斥着身旁的大黄。 大黄听了命令,立刻收敛起声音,斜着眼睛,偷偷向着瞥着主人的脸。 “你们就是来住的娃娃们吧,别人都叫我江南。快,别光站在这里了,快进来进来。” 说这话的时候,江南从下装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正要伸手去碰那篱落上落的锁。 周舟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江爷爷。” 江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锁打开:“江不是我的姓,我姓柴,不过大家叫顺嘴了,慢慢就没人知道我的姓了。不过你叫我江爷爷,也行。”说着,咧开嘴笑了。 -- 第108页 周舟心下感到难堪,绯红色从耳根渐渐爬上她的脸颊:“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不碍事,快,进来吧。”江南撒开牵着大黄的绳子,用双手去推围栏。 没了主人的牵引,大黄就像是一下子跳进水里的游鱼一般,猛地向孟文君怀里的小满兴奋地扑过去。 孟文君慌张地一个闪身。 “大黄!别撒野!” 听到训斥,大黄发出呜咽声,眼睛不舍地盯着孟文君怀里的小满,身子已经退到了江南的脚边。 江南瞥了一眼小满,淡淡地说道:“这猫,年龄不小了吧。” 小满龇牙咧嘴地对着大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嗯。八岁了,”孟文君说道,“江南爷爷养过猫?” “以前给人家在狗场帮忙的时候,也照顾着几只猫。” 孟文君打量着眼前的江南,听着口音,是混了不同地方的味道,不是陕北地区的纯正方言。 “别站着了,快进来吧。几个男娃娃,别傻站着了,帮女娃娃去提箱子哇。我替你们分好了屋子,女娃娃去东边,男娃娃在西边。哎呀,不是说四个娃娃嘛,怎么多了一个娃娃。也好,也好,人多了,热闹。” 除了孟文君,其他四个人愣在原地。 除了周舟勉勉强强能听懂几个词句,其他人压根就听不懂江南的话。 “我去屋后的菜园去摘些蔬果,都是我自己种的,长得可好些了呢。”语罢,笑着望向王陞,王陞只能陪着点头苦笑。 “女孩在东边的屋子,其他人住在西边。”孟文君说着,伸手将张艾琳的行李箱,拢在自己的脚边。 张艾琳知道孟文君要替自己拿,连忙抢过来:“你怀里还抱着小满,不方便。” “我方便,周舟,你别累着。”王陞学着孟文君,将周舟的行李箱提起来,二话不说就往东屋里搬。 张艾琳皱着眉头品味着他的殷勤。 孟文君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整间屋子分为三间,坐北朝南,三间屋子横成一排,屋顶平实,半镶嵌在山石的臂弯里。 山石弯成镰刀的形状,最外面为了层木篱,和屋子形成了个院落,整个院落在黄土的衬托下蒙上了层土色。 江南又说了好多话,孟文君一一地翻译给众人听。 “你是个稳重的娃娃呀,累了你了。”待到众人都散去了,江南对孟文君说道。 “没事,应该的。” “许多学校都待过我们这个小村子里,我见过不少城里孩子,娃娃你不一样。得是从小受了不少苦头,才能这样。” 看着江南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在孟文君的脸上,孟文君怀里的小满发出不安的威胁声。 孟文君重新挂上熟悉的笑容,精准地控制着嘴角的弧度,露出几颗牙齿也要算得清清楚楚,哪一块肌肉收缩,哪一块肌肉拉伸,搭配上怎么样的眼神,才能让人觉得最舒服最亲切,都是经过日复一日地训练。 不知怎么,面对着江南,孟文君心里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更精准地控制着表情,笑容中又多了更多层迷雾。 “怎么会?江南爷爷你别夸我了,这只是基本的礼貌。” 江南笑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腰间去摸烟枪,直到摸空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放在屋里了:“我去给你们几个娃娃做饭。” “我来帮忙。” 周舟一将行李箱搁置下,就连忙赶过来。 “我也来我也来!爷爷我来!”听见周舟的话,王陞内心一个激动,把手举得老高,身子就往周舟的方向跑过来,也不顾及手里的东西,猛地将行李甩在地上,重重砸在方正的脚上。 方正吃痛,正要唤住王陞,抬起头的时候王陞已经站在了周舟的身边。他那副样子,就像是江南旁边的大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费力地摆弄着王陞的行李箱。 旁边竖着孟文君已经安置好的箱子,王陞的行李箱正好搭在那箱子上面。 方正猛地一用力,王陞的箱子是扶起来了,可是孟文君的箱子应声倒地。他连忙腾出脚来又去扶刚跌倒的箱子。 最外层有个系绳的拉链,勾在了王陞的行李箱车轮处的铁片上。一拉扯,那最外层的小隔层被拉扯开,散落了好多东西。 方正忙手忙脚地收拾,心理暗暗责怪着王陞的粗心大意。他一面捡拾,把东西抱在怀里,伸手去够最后一件。 那是个小药瓶,圆柱的外包装使得它滚落到最远的地方。 方正好不容易拿到,差点将怀里的东西又碰到地上。 “舒必利片?没见过的药。”方正看着药瓶上的字,心里说道。他从小对周围的小物格外地喜欢,冰箱的说明书他熟悉得可以倒背如流。单纯对于陌生事物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想要去了解的冲动。 “等会查查。”他叹了口气,将孟文君的外层行李拉开,想要将散落出来的东西重新放回原处。 当他拉开拉链的那一瞬间,一盒药钻入了他的眼睛。 药盒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盐酸帕罗西汀片。 这种抗抑郁药有名到他想不认识都难。 无意之中撞见了别人的秘密,方正心下顿生起慌张,忙手忙脚地将怀里的东西铺在行李箱上,试图盖住那刚被他发现的药盒。 -- 第109页 “你在做什么?” 突然,孟文君的声音响起来。 他站在门口,垂着眼睛望着蹲在地上的方正,身子遮挡住了向屋里斜射进来的光线。 (江南爷爷是陕北人,他说的是“我”不是陕北话的“饿”,不是打错字的原因,是他的口音,混杂着南北的方言。江南爷爷说话时候的“我”是广东话的“我”,实际上发言是“哦”,具体的原因,以后会说到!) 第58章 方正吞咽着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起身来,对着孟文君说道:“抱歉打开你的箱子,我只是想把掉出来的东西放回去。刚才我把你的箱子弄倒了,我向你再次道歉。实在抱歉,孟文君同学。” 孟文君噗嗤一下笑起来,将手搭在方正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玩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不过是问一下,别这么紧张。” “实在抱歉。”方正后退了两步,弯下腰去,身体弯成九十度。 孟文君连忙将方正扶起来:“这怎么行,这怎么行。都是同学,不要这样。” “你凭什么也去?明明是我先说的!” 突然,王陞的叫喊声传过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他们闻声看过去,王陞气鼓鼓地瞪着张艾琳,像个河豚。 张艾琳一脸无所谓地垂着眼睛,正眼都不愿看她,摸了摸耳垂,对着周舟说道:“啊,我们去哪?” 周舟苦笑着说道:“跟着江南爷爷吧。” “喂!张艾琳!!我说话呢!!” “好,听你的。”张艾琳对着周舟说道。 “张艾琳!!” 孟文君笑道:“我们也去帮忙吧。” 方正点了点头,孟文君侧过身去,让给方正走过去的空隙,等到方正走后,孟文君才将目光放在方正方才站立的地方,瞥见王陞的行李箱车轮铁片上勾着几根绿色的细线,和自己箱子拉链上的绳子颜色一致,这才放下心来,跟在众人的身后,一同走向屋后的菜园。 “江南爷爷,不是说是屋后吗?” 走了接近两公里的路,王陞跑了两步,跟在江南的身边,问道。 江南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绿地,说道:“前面就是。” 大黄也跟着狂吠两声,吓得小满一下子重新跳在孟文君的身上,躲在他的怀里,警惕地瞪着大黄。 众人顺着江南的干枯的指头望过去,一个大斜坡从他们的脚下一直滑落到那片绿地所在的位置,那就是村子的菜园。 菜园的四周围绕着青黄不接的山坡,山坡后面还是山坡,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凹地,将那片绿地围绕起来。远远望上去就像是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大山里。 “慢点。”张艾琳站在坡下,把手递给周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坡,看得王陞恨得牙痒痒。 下了坡,往里走,各种各样的菜蔬,横排纵列,展现在众人眼前。 土地是按照家庭为单位划分的,每家每户都能分到菜园的一块地。因此,每块划分的农田上,几乎都种植着不同的菜蔬。就算是一种,细下心俯身细品,也能发现大小形态的各异。 江南指着前方种着番茄的土地,说到:“我负责这片地,种了洋柿子。我们这里,揍个饭,摘上别人地里的几个辣椒,几颗菜,是不算偷的。 你们几个娃娃想吃个啥,你就去摘些,记得不要肯着一颗苗苗摘,别给苗苗糟蹋批咯。” ? 什么意思?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孟文君。 孟文君耸了耸肩,说道:“江南爷爷让我们随便摘,就是不要总是摘一个苗上的。” 大家忙活起来,最兴奋的是周舟。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提着个手跨篮,俯身到田野里,这里走走,那里逛逛,装进去五颜六色的各种东西,不只是蔬菜,还有许多种说不出来名字的野花。 “周舟,你看,这是什么?” 周舟听见张艾琳的声音,转过身来去看,被她手里蠕动的东西吓得惊慌失措,不免叫出声来。 远处江南爷爷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怎啦?” 张艾琳笑得咯咯作响,挥了挥手,喊道:“没事!大虫子!” 江南笑了笑,继续掰着玉米,对身旁的方正喃喃地说道:“这个娃娃淘气得很。” 方正学着江南的动作,攀折身旁的玉米:“她一直做出这些行为。” 折了五根,江南抱着玉米站在方正旁边,看他费力地和那根玉米纠缠,玉米的根茎都快要被他□□,可是那玉米愣是掰不下来,江南笑道:“怎啦?你不喜欢那个娃娃哇?她虽是淘,可是是个好娃娃。你歇一哈,我来。”说着,江南上前一步,一手搂着玉米,一手按住那玉米,一个用力,就从茎上滚落了下来。 方正弯下腰去,捡起玉米,抢着江南手里的,放在自己的怀里:“我们才来到这里才几个小时,江南爷爷怎么知道?” 江南还要去帮忙采别的菜蔬,也不推脱,把玉米都堆在了方正的怀里:“看人看眼睛,看他的心,不要只顾着表面作的样子。好与不好,全然在心,在舌头往下深的地方。” 语罢,看着王陞去采人家刚种下的嫩苗,连忙叫喊着跑过去:“唉——!你这个娃娃,不要扒拉人家的新苗苗哇!” 方正怀抱着玉米,又将目光放在张艾琳和周舟的方向上,脑海中回想着方才江南说过的话。 -- 第110页 “你快点!快点!扔掉!扔掉!”周舟在前面慌乱地躲闪,语气里满是哀求。 张艾琳也追得累了,弯下腰去,让那白虫顺着自己的手心,慢慢蠕动回土地里去。 见状,周舟松了口气:“你这个人,特别讨厌。” 借着这个机会,终于说出来心里话。 张艾琳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捞了一朵紫色的野花,猛地上前一步,靠近周舟。 周舟以为还是虫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反被张艾琳抓住了肩膀,说道:“别动。” “你在干嘛?”尽管周舟心里又疑惑又害怕,身子还是乖乖地停住。 张艾琳将那紫花掐去多余的花茎,轻轻将周舟的头发抚在耳后,耳后将那一小束紫色的野花点缀在周舟的发间,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端详了一番周舟的模样,笑着说:“花。衬得你更好看了。” 救命。 周舟的脸一瞬间变得发烫,地垂下眼睛,看向旁边,微微皱眉,佯装生气:“你不要总是说这样的话。” 张艾琳连忙回答道:“好。” 听见这话,周舟反倒是着急起来,抬起头来,又对上她那双眸子,支支吾吾地分辨道:“不,不,不……也不要不说……” 张艾琳愣住了,全然不明白周舟话里的意思,许久才憋出来一个:“啊?” 这时,王陞撸着袖子,高举着一串葡萄,兴冲冲地往周舟这里跑来,边跑边嚷:“周舟!周舟!你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周舟连忙推开张艾琳,慌慌张张的样子,自己都觉得羞愧,不免脸又红了一层。 “你从哪里摘的葡萄?”周舟应着王陞。 “本来在挖别人的菜,江南爷爷说是新苗,不能挖,没想到,那块土地旁边的沟渠里长着一串葡萄,我就摘过来给你了,”王陞突然瞥见周舟耳鬓的那紫色小花,指了指自己对应的耳边,“哎?周舟,你头发这里沾上了草,你快把它扯掉。” “你懂什么!”周舟又气又恼,一个转身,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留下张艾琳和王陞两个,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喂!你怎么又把周舟惹生气了?”王陞不善地瞪着张艾琳。 “哈?明明不是你弄的吗?” 王陞把葡萄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当作珍宝一般。 随后,他站起身来,将胳膊上的袖子又沿着手臂向上翻卷,气势汹汹地望着张艾琳。 张艾琳也放下胸前环抱着的手臂:“怎么?又想挨揍?” 远处孟文君早已经采完了蔬果,将蔬菜困成一捆后,抱着小满,单膝跪在地上,望着眼前一脸兴奋的大黄。 他捏起小满的一只小爪,慢慢地伸向大黄:“小满,它叫大黄。你想不想和它做朋友呀?” 相比起小满的一脸拒绝,大黄简直是热情得不能再热情。 它俯身趴在地上,一脸期待地看着小满,吐着舌头,哈着热气,尾巴疯狂地摇摆着,似乎在说:“想想想!想要做朋友!” 正当小满的肉掌贴在大黄的额头上的时候,大黄兴奋地大叫一声,别说小满,孟文君都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抱着小满站起身来。 小满浑身的毛一瞬间炸裂开来,尾巴高高僵硬地竖起,对着大黄发出嘶嘶地低鸣。它被大黄刚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 孟文君抚摸着小满的头,连连哄着:“小满不怕,小满不怕,没事了,我们没事了。” 倒是大黄委屈地趴在地上,向上望,喉咙里呜咽着,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娃娃们,咱们回家吧。”江南的喊声响在菜园里,众人齐齐望向他,接二连三地回应。 顺着满是绿意的叶芽向上望,那是沉了一半的天色。 周围的山坡也随着太阳的西落黯淡了下来,变成了灰青色的一片,远处有些山坡已经模糊了轮廓,胶着在一团。 风也渐渐冷了起来,周舟提着竹篮,缩着肩膀。 张艾琳脱了身上的薄外套,从身后按在周舟的肩上,顺势抢去了她手里的竹篮,上前两步,同孟文君站在一起交谈着这里的天气。 周舟扯着衣领,裹了裹。衣服上残留着她的味道,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望着张艾琳的背影,周舟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有她这么聪明又蠢笨的人。”她在心里喃喃自语,想着想着,低头看向掌心里那小枝紫花,离了水已经蔫了花瓣,周舟心想着怎么将它晾干做成干花,带在身边。 回到院落里,是孟文君和张艾琳两个人做的饭,江南总是想插手,被孟文君委婉地拒绝,又被王陞拉扯到旁边。 王陞一边嚼着苹果,一边瞥着张艾琳:“江南爷爷你让她锻炼锻炼。”心里还记着方才打架又没赢过的仇。 这顿饭吃了很久,江南乐得高兴,喝了许多酒。 俯瞰整座村庄,他们是最后还亮着灯的人家。 在江南的劝酒下,王陞结结实实地吞了半瓶酒,白的,没掺过水的,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了,嘴里说着胡话:“周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想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们以后生不生孩子,我的零花钱有多少,都随你说了算……周舟……” 江南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连连拍着王陞的肩膀。 -- 第111页 方正扯着王陞的手臂将他拽起来,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尴尬的话来,连忙说道:“王陞醉了,我就带着他先回去睡觉了。” 孟文君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老式钟表,附和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收拾就好。” 周舟刚张了张嘴,提出帮忙,就被张艾琳堵了回去:“那就有劳了。”说着,拉着周舟就向外走。 周舟还频频回头看着,张艾琳却说:“没事。他最喜欢收拾屋子了。” 离了正屋,走进了东边的屋子,张艾琳按开墙上的吊灯的开关,昏黄的灯光照亮整间屋子。两个人的行李箱还竖在原地,没有打开。 “先收拾一下吧。”一边这么说着,周舟已经提了箱子,向里屋里走。 没一会儿,她又提着那沉重的箱子,原封不动地跑出来,一脸慌张。 张艾琳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怎怎怎怎么只有一张床啊!” 第59章 夏天的太阳升得早,白天也就来得早。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院落里圈养的鸡鸣声吵醒了周舟,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又朦朦胧胧地睡下。 身下躺的不是床,是用砖石垒成的炕,只是躺在上面躺了一夜,她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要七零八落地散开。 刚醒来,还未睁开双眼,身下的酸痛感先一步漫上来。身子还泛着懒,不由自主地伸着懒腰。 手臂还未抬起,先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还软软的。 “你醒了?” 张艾琳的声音响起来,几乎是贴着周舟的耳鬓私语。 耳朵传来的一阵酥麻感就好像一桶冷水浇在头顶,猛地一个激灵,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砰得一下立起身子,用手边的被子裹着身子,连连后退,结结巴巴:“你你你你干嘛!?” “哈?”张艾琳也坐起身子来,揉捏着酸痛的手臂,“你睡觉总是不老实,满床乱跑。把我的胳膊当枕头,我怕把你弄醒,一直不敢动。” “??” 张艾琳伸了个懒腰,酸麻的感觉还依旧停留在胳膊上。 她摸起床尾的衣服披在身上,套上靴子,麻利地跳下床去,准备走出房门。 “哦对了,那个……” 临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又退了两步退回来,正巧撞见周舟刚解了胸前的旧衣,她□□的后背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张艾琳的眼前。 “你干什么!”周舟慌张地大喊,一手用被子裹着自己,一手捏起枕头,用力向张艾琳的方向砸去。 张艾琳接住了扔来的枕头,把枕头挡在自己的眼前,挡住视线:“对……对不起……” 看见她呆愣在原地,周舟急得都带了些哭腔:“你在干嘛!?你快出去啊!” 张艾琳这才回过神来,腿后知后觉地迈开步子,走到外屋里去,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双手抱着柔软的枕头,把整个脸埋进枕头里。 耳尖悄悄地发红。 周舟腰身的曼妙弧线,在昏暗的光影下,衬托出别样的美感。 两处腰窝的凹陷,一对清晰可见的蝴蝶骨,雪白如脂的皮肤上恰到好处的点缀。 刚才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好像播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回忆在她的脑海里,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 “妈的。” 张艾琳躲在枕头里,羞怯得语无伦次,只得化作一声低骂,听上去像是撒娇。 良久,周舟重新穿戴好衣服,从里屋里走了出来,看见张艾琳卷缩成一团,轻咳两声:“你刚才,想说什么?” 张艾琳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周舟:“啊?” 周舟故意把目光瞥向窗子,躲开她直视的目光,皱着眉头,假装生气:“你连你要说的话就不记得?” “我我我!” “你什么?”周舟的语气又重了些,吓得张艾琳更慌张了,连连道歉:“对不起!” 周舟噗嗤一声笑起来,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夺过她怀里的枕头:“我开玩笑的。”语罢,又将枕头物归原处,才走出房门。 张艾琳跟在身后,像是个小跟班。 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弯着腰喂食鸡群的江南。 “江南爷爷早。”周舟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听见门开了的声音,江南也站起身来,看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打趣道:“不早嘞,日上三竿嘞。刚才听着你们在里面的喊叫,我差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周舟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就是些误会。” 江南的话又让张艾琳想起来了方才的事,耳朵上刚退散下去的红色又浮上来了。 正巧,西屋子里的门也被推开,开门的是一脸狼狈的方正,头发乱成一团,两只眼下泛着好大一块青黑色的黑眼圈,眼珠里尽是红血丝。 睡了一夜,像是老了十岁。 孟文君抱着小满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向众人打招呼:“好巧,大家都起床了。” “小王呢?”江南问道。 “还在睡,昨天吐了一夜。” 江南用手抓了一把箩筐里的粮食碎粒,撒在地上,鸡群一下子都聚集过来,他笑着揶揄:“半瓶酒就灌得这样,这个娃娃还不如这些鸡崽娃娃。” “喵~”小满伸出爪子,踢着孟文君的下巴,又被孟文君按了下去。 -- 第112页 方正站在一旁,瞥着一人一猫之间的互动,还是心有余悸。 每每正要睡着的时候,猫突然一嗓子,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小满还有跳上床铺的习惯,方正一个抬手,一个伸腿,皮肤就能传来毛茸茸的触感,这怎么能睡得安稳。 一夜的惊吓与疲惫,让他对孟文君多有不满。可是碍于面子,总不好直接说出口来。 孟文君早就察觉出来方正怕猫,一直装作不懂。 因为方正看着张艾琳不顺眼的缘故,孟文君就故意纵着小满折腾了方正一宿。看见方正的样子,他心里觉得好笑。 “班长看上去很疲惫,没有睡好吗?”方正整个人颓丧得令周舟感到惊奇。 方正重新挺直了腰板,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只是我初来乍到这个地方,有些许地不适应。 周舟同学不必为我担心,相信经过接下来的几天生活,我能够很快适应下来。所以……” 大早上的,听得脑瓜痛,张艾琳连忙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演讲,笑道:“说话还是这么爹味儿十足啊。” 方正望着张艾琳,在沉默中表示着他的不满。 可这是谁?张艾琳啊。怎么会因为他的不悦而理会他。反而抱起小满,和周舟一起逗弄它。 “好可爱啊,我可以摸摸它吗?”周舟问道。 张艾琳直接架着小满,塞到了她的怀里:“接着。” 方正突然提高了音调,字正腔圆地说道:“张艾琳同学,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请不要随意地打断,这是一件十分……” 张艾琳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瞥了方正一眼,再次打断道:“有事吗你?” 孟文君看在眼里,差点笑出来。 面对张艾琳的挑衅,方正心里的不满演化为愤怒,身子站得笔直,再次提高了音调:“张艾琳同学,希望你可以学会尊重别人!” “哎呀,大早上的,这是怎么啦?”江南从鸡舍里钻出来,箩筐里多了几个鸡蛋。 “没事。您这是干嘛呢?”孟文君笑着说。 江南走上前来,摇晃着手里的箩筐,那几颗蛋也跟着晃动:“拾了蛋,好留着给你们做饭吃,”他望向西边的屋子,“等下我再给小王做碗醒酒汤喝喝。” 说曹操曹操到,王陞伸着懒腰,从屋子里走出来。 一看到周舟,连忙收拾起自己懒倦的模样:“周舟早上好!” 周舟想起昨夜在饭桌上王陞那失了分寸的话,虽说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可心里还是有些恼。只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的话。 王陞察觉出周舟的冷漠,不由得一愣。 “好了,都到齐了,先去吃饭,吃完饭你们老师叫你们八点集合,说是有任务的哇。” 众人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就忙着赶路。 来到了一片比昨天的菜园还要大的农田,和菜园一样都覆盖着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层层叠叠地磊在高低起伏的山岭上。 带队老师举着喇叭,喊道:“大家按照划分的小组,每个小组负责对应的农田,今天的任务是帮助村民们农田除草。每个小组的组长请到我这里集合一下,□□给大家方法。” 方正昂首挺胸地去,垂头丧气地回。 他不擅长做这样的事。 “怎么了?”周舟问道。 方正绝不愿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短处,坚持说道:“没事。” 带队老师又喊道:“每个小组做好内部分工,安排的任务做完了之后由老师检查,检验合格之后休息。” 王陞迫不及待地忙着问道:“班长,怎么做啊?” 方正望了一眼手中的铁铲,硬着头皮,蹲在地上,尽可能地重复着方才教授的动作,猛地一用力,杂草断了半截,草根牢牢地扎在土里。 “这是错误示范,大家不要这样做。”方正掩饰道。 他站起身来,望向每一个人,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首先,要把握住杂草的茎部,尽可能地露出它的根,用力向下锤凿,尽可能将杂草的根□□。” 说得铿锵有力,气定神闲,掩饰着自己的弱点,让别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薄弱。 自己是班长,必须面面俱到,事事做好,怎么能容忍自己有无知和疏漏的地方呢?那是不称职,不尽心,辜负了班长那么个名号。 匆匆分配下了任务,方正一个人蹲在远处自己埋头苦干。 不明白怎么借着力道,干脆就把铁铲扔在一旁,用蛮力将杂草猛地从地里拔出,花费了比别人更多的力气和时间。 当其他人已经全部完成的时候,就只剩下方正一个人还在土地里劳作。 到了正午时分,太阳挂在了天空正当中的位置上,刺眼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将土地都照耀地发烫。 别的小组已经坐在阴凉地下啃西瓜了,他们小组的全部成员还依旧陪着方正在太阳底下挨太阳的晒。 心里最急的是方正。 忙着用更多的力气换取更少的时间,他的衬衫已然完全被汗水湿透,力气耗费在土地里,手下的动作,和他想的相反,渐渐变得缓慢下来。 又是刚来到这个地方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状,再加上昨天一宿没休息好,方正的脸色惨白得可怕。 渐渐地,他感到身体一阵阵地发虚,自己的腿也在不听使唤地打颤,心里的焦虑成倍成倍地增长。努力咬着牙,强迫自己的胳膊抬起又放下。 -- 第113页 张艾琳从地上坐起来,走到方正的身边,替他除旁边那道的杂草。 方正连忙伸手推她,可是没有力气,软绵绵的:“不用你来,这是我负责的,我自己来就好,我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方正抬起头的一瞬间,张艾琳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你去休息休息?” 其他人也围过来,替方正修理没有完整的任务。 方正蹲在原地,急得发抖,他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可是双腿软在土地里,不借助力气,根本站不起身来:“不用,你们不用!我自己可以,你们不要这样。” 王陞一边除草,一边说道:“说什么呢,我们是一个组的啊。况且,你给你自己分工分的任务,比给我们分的,多了这么多。” 方正双手握着铁铲,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有气无力地拍打着松软的泥土:“你们不要来,我可以的,我自己可以,你们不要来……” 他的那双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在颤颤地发抖。 第60章 下午简单地参观村庄后,就解散了。 众人重新回到院落的时候,江南已经早早地预备下了饭菜。 听见屋外有声音,急忙走出门来迎接,大黄看见众人也兴奋地狂吠不止。 “哎呦,我的娃娃,怎么把我的娃娃累成这个样子。” 看着众人灰头土脸的样子,江南满是心疼,连忙拉着进正屋歇脚。 摸着饭菜的温度快散了,江南忙着又回锅热菜。 张艾琳连忙站起身来想去帮忙,被江南强硬地按着肩膀又坐下了:“谁也不许去!你们只管喝茶休息!” 孟文君笑着道谢,笑容里难掩的疲惫:“谢谢江南爷爷。” 江南前脚刚走出门去,方正后脚就站起来:“我不吃了,先回去睡觉了。” 王陞连忙抬起头来,跟着方正的走动,换着绕了一圈脖子,不解地说道:“才六点啊?” “或许是太累了。”周舟说道。 从全身各处传来的一阵阵的不适感包裹着方正。 他踱着步子回到西边的屋子里,把门紧紧地关上,为了不弄脏床铺,他又忍着疲惫换了身衣服,而后一头扎在床上,整个人软成一滩。 身体上的劳累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心里的难受。 方正不停地回想着从来到这里开始,所经历的一幕又一幕。 他耗尽脑汁,细数着自己所犯下的桩桩件件的错事,说过的那一句句不合时宜的话语,都化作了自责,沉甸甸压在心里。 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环境,从来都没有相处过这样的人,一下子来到这里,就好像一个不会水的人一下子被抛进了海里那样无措。 而心底里那个理想中的自己的样子,又将这份自责加重了味道。 正当他陷在情绪的蛛网中,他听到外屋的门突然一下被推开,于是他连忙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去很久的样子。 孟文君端着碗筷走进来,碗里盛满了饭菜,还冒着热气。 他瞥了一眼装睡的方正,将碗放在土炕旁的方桌上,又将筷子并排放在碗上:“下次装睡记得翻身的声音不要太大。” 方正依旧静静地躺着,不回应孟文君的话。 “快吃吧,江南爷爷好不容易做的,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今天已经很累了,明天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活动,不吃饭把自己饿坏了就完成不了任务了。你是我们小组的组长,没有你,我们不行。”语罢,孟文君便离开了。 直到再次听见门响起的声音,方正才睁开眼睛,直起身来望向门的方向,确认了孟文君的确已经离去。 忍着浑身的酸痛,方正好不容易才从被窝里爬出来,他蹲在那张矮方桌前面,手指紧紧捏着额头的皮肤,五官拧成一团,颤抖着肩膀,强忍着泪意。 桌子上放着的碗里,饭上盖着满满的肉,还堆着一只鸡腿,冒着腾腾的热气。江南为了让孩子们吃些好的,特地宰杀了两只鸡。 饭碗旁竖着瓶酒精,酒精旁已经备好了棉签。 是孟文君惦记着他手上的伤口,方才说话的时候从箱子里翻找出来的。 方正捏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吞了几口,再也忍不住,躲在自己的臂弯里掉眼泪。 “吃了吗?”看见孟文君回来,张艾琳停下筷子,问道。 孟文君从周舟的怀里接过小满,顺势坐在周舟身旁的空位上,抿了口茶水:“会吃的,别担心。” 江南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已经听出来了个大概。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偷偷打量着孩子们,心里觉得欣慰。 这几个娃娃,都是很好的娃娃。 大家都明白方正是怎么回事,除了王陞一个:“怎么了怎么了?班长不是说去睡觉了吗?怎么又起来吃饭了?文君哥你怎么又把班长叫起来了?好好的让人家睡一觉啊,今天都已经这么累了。” 江南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人家女娃不稀罕你,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么想着,又给王陞碗里夹了一大块肉:“吃饭,不兴乱讲话,噎着。” 看着江南还要夹菜的架势,王陞连忙动用两只手伸出来推脱:“别别别,别别别,够了够了,可以了可以了。” “你说得这叫个啥子话!三个男娃娃,就你瘦的跟个竿似的,还没这两只鸡长得壮实!让你多吃两口饭,还能怎么滴啦?还能要了你的命?”江南不依不饶,筷子里夹着的肉,还是老老实实地落在了王陞的碗里。 -- 第114页 王陞哭笑不得地说道:“爷爷,您得雨露均沾,别光可劲按着我一个人疼,”说着,指了指张艾琳,“她吃得可比我少多了!” 这话倒是把江南点醒了,江南转过头来,方才用在王陞身上那架势,又重新在张艾琳身上施展了一遍。 张艾琳原本幸灾乐祸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慌张起来:“够了够了,真吃不了。” “怎么会呢?你才吃了多少?爷爷这是疼你,你别不领情!”王陞笑得贼眉鼠眼的,看得张艾琳恨得牙根痒痒。 周舟在旁边也笑起来,引得小满也望过去。 大黄蹲在地上,尾巴不停地上下摇摆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桌子上啃下来的骨头,口水顺着舌头,滴在地上。 孟文君用筷子一挑,骨头滚落到地上,大黄兴奋地喊叫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就吞了那块骨头,又重新抬起头来,眼神似乎在说:“然后呢?没了吗?” 看见主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么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动物身上,小满感到不高兴了,用脑袋在孟文君怀里蹭来蹭去,引着主人重新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而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大黄,懒倦地摆动着尾巴。 这桌饭菜比昨天夜里持续的时间短些。 江南又饮了快一瓶白酒,醉意在快吃完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黝黑的脸上也稍微泛起红色。 “娃娃今天要是洗澡,就用屋子里的太阳能,就是热水总是断,我再去给你们烧点水用。” 说着,江南双手按在桌子上,勉勉强强站了起来,脚下没站稳,差点摔倒。 王陞连忙扶住:“哎哟,您操什么心。” 孟文君去洗刷碗筷,王陞就把这烧热水的活儿给主动揽了下来,提水打水,又累了一身的汗,费力地送到东边的屋子门前,低着头嘿嘿一笑:“那周舟,我就放这里了啊?” “谢了啊。” 不是周舟的声音。 一抬头,看见张艾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听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道谢,一时间王陞不知道该怎么是好,这比天上掉馅饼还难发生的事情,突然有点无法接受,挠着脑袋,支支吾吾的:“不是,应该的……也没有,你怎么突然对我说谢谢?我还有点不太适应,你……” 听着王陞莫名其妙煽情的恶心话,张艾琳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紧了。 赶紧将水提了进来,好不客气一下子关上大门,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拍在王陞脸上。 “这才对。”王陞喃喃地说道。 周舟刚从里屋整理好东西,望过来问道:“王陞说什么?” “不用理他。” 张艾琳打量着屋子里狭小的浴室,看上去好久没人用过了。 虽然江南里里外外的打扫过,可浴室的边边角角还蒙着层尘。 又简单用凉水冲洗了一遍后,张艾琳走出来,把手上的水擦在毛巾上:“你先去吧。” “你先吧……” “我快,热水不一定够,你先一步。” “不要,你先。” 张艾琳抬起头来,看见周舟躺在床上,低着头浏览手机,不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谦让。 周舟假装低头看手机,掩饰着心里的慌乱。 救命。 “好。” 说着,她抬起胳膊,把指头搭在后颈处的衣领上,接着扯过头顶,从衣衫的下摆处钻出来,只有两只胳膊还被禁锢在衣袖里。 从张艾琳准备脱衣服的那一瞬间起,手机上的任何信息都无法钻进她的脑子里,眼睛的余光不自觉地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看见她身上还留着一件白色内衬,不由得失落。 “你在干嘛?”手指上翻动页面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张艾琳提着刚脱下的衣衫,两步走到周舟躺着的床上,腿向前跨了一步,接着又将另一条腿跪在床沿上,身子向周舟的方向压过去,几乎是贴在她的身上。 她的头发掉落在周舟的脸上,皮肤上传来的酥麻驱使着周舟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狠狠推在张艾琳的身上。 张艾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吓了一跳,微微侧身用力,还好没向下摔在地面上,倒在了旁边。 周舟撑着胳膊,支起身子,又气又羞:“你在干嘛?!” 张艾琳也立坐起来,揉着酸痛的肩膀:“我拿要换的衣服。” 周舟转过身去,一把抓起身后的衣服扔在张艾琳身上:“你这个人!拿衣服就拿衣服!你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句就……!” 张艾琳接过衣服,捧在手里:“啊?” 她那副呆愣的表情看在周舟的眼里更是来气,上前两步,握起拳头,雨点般打在张艾琳身上,把她赶下床去:“你快去洗!你烦死了!” 张艾琳抬起胳膊,忙着躲闪,慌慌张张地发问:“怎么了这是?” 怎么又惹她不高兴了? 又挨了不少打,才走进浴室。 张艾琳伸出手试着王陞打来那两桶水的水温,还好。 担心周舟的热水不够用,她不敢去开花洒,掺和着凉水和热水,勉勉强强算是冲洗了。 她提着热水桶,倒水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打翻了台子上的水盆,牵连着许多洗漱的小物,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响起好大一声。 周舟听见声音,刚才的气也瞬间烟消云散,忙问道:“你在干嘛?” -- 第115页 张艾琳放下水桶,捡拾着掉落的牙缸,想起周舟方才的样子,像个被惹急了的兔子,笑容不自觉地挂在脸上,对着门外喊道:“还能干什么?洗澡啊。一起吗?” 听见再没了周舟的回答,张艾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外面周舟皱着眉头躺在床上玩手机,床下是被她一脚蹬下去的张艾琳的枕头: “就不应该管她!” 第61章 家里的柴不多了,今天江南要领着所有人去林区拾柴。 小满渐渐熟悉了环境,孟文君将它从怀里放下来,任由它自由行动。小满踱着猫步,在前面走着,大黄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 “大黄很喜欢小满啊。”江南笑道。 “可是小满看上去不太喜欢大黄。”周舟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就听见小满对大黄发出警告的声音。 “我们要去哪儿啊爷?”王陞走得累了,连忙问道。 江南拿起别在腰间的烟枪,往王陞的脑袋上就是一敲:“你小子,两个女娃娃还没说句话,你倒是累得不行!” 王陞吃痛,哎呦一下,捂着脑袋,小声嘟囔着:“我不过就是问问,爷你脾气也太大了。” 江南将烟嘴放在嘴里,吞吐了口烟雾:“村子里种下的防护林。村里的这些个老骨头,为了这么个林子,努力了三十年了。” 张艾琳瞥了一眼江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激动,隐隐含有泪光:“江南爷爷也出了不少力气吧?” 江南笑道:“林子里的第一棵树,就是我种的。” 没过多久,林区就渐渐展现在眼前。 一半黄,一半绿,中间是已经被废弃多年的柏油马路,被淹没的半截,像条虚线,割裂着黄绿。 黄色和绿色的边界进进退退,波浪前进,顺着那条公路缠绵,像是双方各有胜负的对抗。 黄色的那片是风和沙,绿色的这边是鸟与花。 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在宇宙的玩弄下错误地交接在一起。 最外层是三十年的柏,笔直地挺着身板,像一排排矗立在战场前的将士,手里紧握着保卫家乡的矛与剑,视死如归地傲视着面前那片荒凉。 它们已经守着这片土地几十年之久,就如同未来要到来的无数个几十年一样。 “城市的温存里,鲜有这样的风骨。”周舟站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仰起头,看它的树冠。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她的脸上。 “娃娃喜欢柏树?”江南捡拾起一根从树上掉落下来的纸条,攥在手里。他的手里已经捡了许多。 周舟回过头来,望着江南,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喜欢。” 江南又捡拾起来一根树枝,缓缓站起身来,整理成一捆:“为什么喜欢哇?” “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 江南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从上衣的口袋里引出来一根布条,缠绕在手底下的那捆枝条上:“那你就要多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 江南手捏着布条结结实实缠绕了七道后,又系上了个死结:“丫头,这就有大问题了。前些年,林子里种树总是活不成,我们就一直种一直种,想着种的总是比死得多,最后出乎我们的意料,慢慢开始死老树了。后来我们才发现虫害,驱虫之后才慢慢好起来。只有知道了为什么,才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周舟无助地望向江南:“可是我脑子里有许多种声音,许多种不同的答案。怎么做都有利弊,所以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办?” 连说出这话的时候,卫婵的影子都缠绕在周舟的身上。 干嘛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些话?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比妈妈更值得相信吗? 每当看见卫婵的眼泪的时候,恐惧和厌恶总是首先从心底里冲撞上来。 她的理性告诉自己这是鳄鱼的眼泪,这是卫婵逼迫的手段,这是她假慈悲的真残忍。 而后是无穷无尽的对母亲的后悔。 不,是忏悔。 她痛恨自己怎么能够去用这样的想法揣测母亲对自己的爱意。 累到抬不起头来也要继续坚持工作是她的母亲,忍着病痛从床上爬起来为她准备三餐的是她的母亲,看着她的成长为她高兴鼓掌的也是她的母亲。 卫婵为了她所付出的一切牺牲,每天都像是回马灯一样在周舟的脑海中重复,并源源不断地更新。 进而是对自己的失望和厌恶。 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明明得到了这么多还依旧不知满足,心里永远跳动着不安和寂寞。厌恶自己这不中用。厌恶自己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厌恶自己此时此刻在厌恶自己的样子。 所以她唯一想出来的方法是逃。 走得远远的,哪怕与这里的一切永不相见。 可下一秒浮在心头上的就是对自己如此想法的厌恶。居然要逃。居然要背弃疼爱自己的母亲。自己可是她唯一的孩子,竟然要逃。 多么可怜可悲可叹可怕的自己啊! 哪一条路,哪一个选择,都是错的。 她站在原地,两只腿胶着在泥潭里。 “丫头,那你就要问问你自己,更愿意相信哪一个。” 语罢,王陞的声音和砍伐木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两人的目光被他引了过去。 -- 第116页 看见王陞拿着斧子,用力往一棵小树上砍,江南二话没说,连忙跑过去,掏起烟枪,在他脑袋中重重地那么一敲:“你小子在干什么!” 王陞捂着脑袋转过身来,好好地干活,还被这么重重一敲,心里有些气恼,还不敢还嘴,委屈地说道:“我在砍柴啊,大树不好砍,我就砍小的。” 没想到不仅没被表扬,反而又挨了江南重重一敲。 看着江南又抬起手来,还想敲下去,旁边的张艾琳连忙从身后抢过江南手里的烟枪,说道:“江南爷爷,这可是实心的。” 江南看见王陞,就好像是看见自己的儿子小时候。儿子小时候这么教育,现在依旧照搬到了王陞身上。 挨打的背后,还是像对儿子一般的疼爱。 江南从张艾琳手里接过烟枪,别在腰间,伸手指了指旁边被王陞糟蹋的小树,叹了口气,说道:“也怪我没说清楚,这是树的崽,活的,砍不得。 我们捡的柴火,是树上掉下来的不中用的枝子,从地上捡的,死的。” 王陞的表情像是参透了什么大秘密:“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张艾琳在一旁附和道:“以后少看电视。” 突然,空气里爆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的是方正的一声大喊。 “孟文君!” 听了声音,众人连忙跑过去。 张艾琳跑得最急,拉扯着方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正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手指指在地上:“他……他扑过去了。” “什么?” 顺着他的指头,孟文君趴在前方不远处,一动不动。 “喵。” 还是小满打破了这沉默。 小满从孟文君身下钻出来,连忙跑向旁边的那只死去的野兔旁。 那尸体还在颤抖,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流淌出来,染红了毛发。 孟文君抬起头来,看见小满没事,松了口气。 站在不远处的方正也松了口气。 江南对着林子里就是一声大喝:“孙大柱你个孙子给我出来!” 良久,从一丛灌木中蹿出来了个人影,正急赶慢赶跑过来,对着江南点头哈腰地问候:“江南叔好。” 江南抬腿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这个叫孙大柱的中年男人身上。孙大柱结结实实地挨着,却不敢还嘴,拿手捂住屁股。 “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啊?多少次了!你还弄枪!”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拍在他脑门上。 “叔,叔,可不敢了,再也不敢耍土枪了,饿这是□□,木事就是打个野兔野鸡。”孙大柱连忙求饶道。 “你刚才可差点打死人!” 孙大柱看向还趴在地上的孟文君,说道“饿,饿也木咋想到他会突然扑上来嘛! 额瞄那兔子捏,他还有老远,不知怎么,就要突然扑上来咧!这不是,饿滴枪法准得很,也木伤到他人嘛。” 听了这话,江南气得又是一顿打:“你再说!你再说!” 孙大柱连忙求饶:“不敢咧叔!再也不敢咧!” 张艾琳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听到枪这个字,突然也明白了刚才空气中的那声闷响是什么了,连忙跑到孟文君身旁:“没事吧?” 孟文君摇了摇头,学着江南的口音,笑着竖了个拇指:“好得很!” “还有功夫开玩笑,看来是真没事。” 其他人也慢慢走了上来,王陞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刚刚被打死的野兔,蹲下身去看那野兔身上的枪眼:“这么大一兔子,这么个小枪眼就毙命了。” 孟文君笑道:“别说是他了,换了你,你也一样。” “你也知道。”方正说道。 随着他的开口,周围人都安静下来。 “为什么要扑上去?”方正盯着孟文君,又补充道,“那可是会丧命的啊。” 孟文君从地上爬起来,扑腾着身上沾的草屑和灰尘,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刚才野兔跑得快,小满好奇,忙着就去追。我已经看见了那人拿着枪,总不能就任由他打在小满身上。” “一只猫而已。” 张艾琳连忙拉扯方正,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孟文君抬起头来,笑了笑:“小满不只是一只猫而已。” 更是家人。 这世上他唯一能坦诚面对的。 第62章 方正病了。 从那天除草开始,就一直低烧不断,方正不愿意告诉别人,一直自己默默忍着,还是今天起床的时候孟文君看见他面色不对,一摸,额头烫得可怕。 一大早,孟文君就忙前忙后的,除了照顾方正吃药,还替众人做了早餐。 江南比平时的起得晚了些。他一直不用闹钟,靠着身体的自然规律,睡到自己睁眼。这几天忙着照顾孩子们,身体上疲惫,睡得时间就难免长。 江南瞧着孟文君忙来忙去的身影:“哟,文君这么早就起了啊?” 孟文君在打水的间隙里对江南挤出来了个微笑:“啊,不早了。” “你这毛巾干嘛泡在水里?” “方正发烧了,我给他覆在头上散热用。” “发烧了?”一听这话,江南忙着往西边的屋子里跑。 一进门,就看着土炕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正,头上还放着条孟文君刚刚替他换上的毛巾。 -- 第117页 身旁侧躺着王陞,身子压在方正的被角上,半打着瞌睡,半清醒。 听见脚步声,方正忙着起身,也扯醒了王陞。 江南上前两步,连忙按住方正,说道:“别起来,别起来,你好好躺着。文君说你起烧了,发烧多少度?” “不高,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才刚说完一句话,喉咙里的瘙痒使方正不由自主地干咳起来。 江南又看向王陞,是询问的语气:“那是多少度啊?” 王陞看看江南,又瞥了两眼方正,不是该如何是好。 江南猛地一拍大腿,急切地说道:“说呀!” “三十九。”王陞吞吞吐吐地说道。 一听这个数字,江南心里的着急又成倍数地增长:“这可不行,这可不行。三十九度,把我娃烧坏了!” “没事,已经吃了药了,先等等。要是烧还没退,就去打一针。您别为我担心。”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引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正怕江南着急,强压着呕吐感。 “娃娃,你等着,我去叫大夫来,你坚持一下。”撂下这句话,江南马不停蹄地走出了门。 王陞端起旁边的茶碗,递到方正的跟前:“正哥,喝点水吧?” 正巧孟文君端着新换的凉水走了进来,一边把水盆放在地上,一边说道:“那水都凉了,再给他添点热水。” “好。”王陞答应着,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快要满溢出来的那碗水,坐在床沿上,把脚套在拖鞋里。 孟文君的箱子放在水壶的旁边,为了给方正找药,最外层装满药品的那层拉链开合着,又因为打水的功夫忘了拉上。 “文君哥,你怎么带这么多药来啊?唉?这是什么?”王陞看见一个药盒的包装颜色艳丽,忍不住俯下身子去细看。 方正连忙伸出手来,紧紧抓住王陞的衣角向后拉。 王陞手里的碗没端稳,从掌心里跌落了出去,只听清脆一声响,碗碎在地上。 “正哥,你干嘛拉我?”王陞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方正依旧拉扯着他衣服的手。因为用力,方正的脸色变得更虚弱了。 “王陞,我手机,不是在你那里吗?”方正说道,又咳了两声。 王陞一边弯下腰捡拾碎片,一边小声地嘟囔道:“跟我说一句就行,干嘛拉我,你看,好好的碗,摔碎了吧。” “你别动了,我来吧。”孟文君将碎片扫进簸箕,倒在垃圾箱里,碎片碰撞的时候响出好听的声音。 方正侧过头目送着孟文君离开后,目光向下移动,瞥见他已经将行李箱收拾得整齐,才放了心。 匆匆吃了早饭,除了留下王陞一人照顾方正之外,其他人已经早早地离开,和往日一样,前往集合点报道。 江南拖着拉着村子里的医生到了家里,给方正挂上了点滴,由王陞在旁边陪护着。 他坐在方正的旁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快速地上下滑动,嘴角不时勾起笑容。 方正抬眼望着挂在头顶刚换上的药瓶,又望向王陞:“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王陞在浏览页面的空隙,抽空瞥了一眼方正,随后又将目光重新放在手机上,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啊?我没有啊。” 方正笑了一声,佯装要起身偷看:“让我也看看?” 王陞连忙将手机扣在床上,随后双手按在方正的肩膀上,示意他躺下:“哎呀,正哥,你身体不好,你就躺着嘛。我也没干什么别的,只是在选礼物而已。” “周舟吗?” 王陞点点头,又重新拿起手机:“哎呀,咱们既然心里都明白,就没必要明说出来嘛,多不好意思。她生日快到了,我想着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唉,正哥,你说,送女孩什么礼物比较好?” 屋子里没有开灯,又拉了一半的窗帘,显得整间屋子格外地暗。手机屏幕的光照在王陞的脸上,勾勒出他面部的轮廓。 眉清目秀的一个小伙子,只是傻乎乎的。 也不是没有女孩喜欢,只是心里一直装着周舟。 本来就傻,进入这么一段单恋之后整个人更蒙上了一层傻气。 方正将目光从王陞身上收回来,望向天花板:“你要是问我的话,我只能想起来我母亲喜欢丝巾、化妆品、首饰,哦对,还有鲜花。” 王陞连忙打开手机的备忘录,认真地敲下方正刚才说的东西:“根据正哥的意见,那么丝巾、化妆品、首饰、鲜花。” 方正嗤笑一声,紧接着又咳嗽起来。 王陞连忙跳下床,替他倒来温水,扶着方正饮下。 “正哥没有喜欢的女孩吧。”王陞把碗放在方桌上,这么说道。 “为什么会这么说?” 王陞挠挠头皮:“感觉正哥不像是会喜欢女孩的人。” “你这话说的,我喜欢男孩不成?” “不会吧……?” “当然不会。” “如果说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那可能就是正哥一直给我们一种特可靠的感觉,我也说不清,就像是大哥、大叔、大爷那样,和你呆在一起,感觉特别有安全感,是我们的靠山的那种感觉。”王陞认真地说道。 方正嘲弄地指了指头顶悬挂的吊瓶:“我也不过如此。” 听了这话,王陞立马立起身子来,攥起拳头,在方正身上轻轻捶打了一下,不满地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就算你现在躺在这里,身体这么虚弱,还是给我一种感觉:如果现在有什么事情发生,你立马就会掀开被窝挺起身子站起来往前冲。” -- 第118页 方正愣了愣,不知道是出于心底里涌现的热流,还是身体生病虚弱的缘故,他感到自己的眼眶里又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打转,模糊了视线。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指抠着床单,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只能将千言万语融汇成一句:“谢谢。” 方正没打完针,江南硬拉着医生不让他走,生生让医生喝了一壶茶,一直等到方正头顶上的吊针空了瓶,拔了针。 “江南叔,你拉着我,诊所里又有病人该怎么办嘛!”医生收拾着药箱子,一面抱怨着。 江南抽着旱烟枪:“不是还有两个大夫的嘛,这我才敢拉你过来,要不然,我万万也不能打扰你们工作的呀。” 医生叹了口气,背上药箱:“也就是你江南叔的脸面大,饿才过来。行了,针也打完了,就照看着吧。” 江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钱和一包烟来,塞在医生怀里:“不知道少不少,你就先拿着。” 医生连忙推脱,摇着头拒绝:“江南叔你这是弄啥!你这是打饿滴脸咧!” 两人一直推脱到门口,医生假装接过了钱,趁着江南不注意,猛地将钱和烟重新塞回他的手里后,转身就跑。 一阵风吹过来,江南没抓稳,手里的一把毛票被风吹散开,落得门口全都是。 医生想回过身来替江南捡拾,又怕江南继续塞钱给他,冲着他摆了摆手后,就匆匆骑上自行车上了路。 江南弯着累得酸痛的腰,费力地捡拾地上的纸钱。 又有一阵风吹过来,原本已经落了地的毛票又被吹拂起来,换了位置,江南手忙脚乱的将纸钱抓在手里,能抓一张是一张。 王陞正巧从屋里走出来,见状,心头一酸,冲上来替江南追赶被风吹得老远的纸钱。 他爬到邻居家的柴火堆里,弯着腰把手努力伸进石头缝里,跳下水沟去捡藏在杂草里的。 奔跑的每一步,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方才江南弯着脊背的样子。 追赶了好久,他攥着一大把毛票又回到院落里,全部塞到江南的手里,他垂着头,说道:“爷,还缺一张,我没追上。” 江南看见王陞的模样,鼻头也是一酸,伸出干枯的手掌,摸在他的脑袋上:“不碍事嘛,我娃不要为一张票票难过嘛。” “哎呦哎呦,怎么啦?堂堂七尺男儿,还掉泪蛋蛋。”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我们回屋,回屋去。” “哎呀!你别哭了嘛。怎么越说,你越委屈了哇!” 打了针之后,方正的体温降是降了,可依旧保持在三十八度左右,还总是止不住地呕吐。 江南看着方正难受的样子,心里更不好受:“莫再吐了,已经吐得不能再干净了。” 方正擦了擦嘴,向江南挤出来个难看的笑容:“没事。” “你再胡说没事!都这么难受了!” 语罢,扶着方正躺下之后,江南又连忙跨出门去。 正巧,王陞端着刚换好的凉水走进来,差点撞上急急忙忙向往走的江南:“爷,你这是忙着干嘛去?” 江南叹了口气:“西医的法子总是不见得好,烧还没退下来。 我去后山上采些土方里的药草来,你照看着他,我去去就会。” 王陞答应着。 第63章 天色阴沉得厉害,云彩层层叠叠地勾连在一起,蒙上了深灰色,黑压压地铺在天空上,像是要滴出水来。偶有一两只鸟雀低飞,似乎伸手就能碰到。 空气中似乎掺杂了水雾,变得沉闷起来,路边上的野草似乎也被压得喘不开气,随着风的吹拂摇晃着脑袋。 快要下雨了。 因为天气的原因,众人以前一个小时结束了今天的活动,每个小组返回自己暂居的家中。 周舟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喃喃自语:“明明刚才还艳阳高照。” “夏天吧。”张艾琳低头瞥着周舟手里提的农具,回应道。 周舟执意要自己提着那沉甸甸的铁锹,比一般的农具都要重。她随时准备从周舟的手里拿过来,替她减去这重量。 可是走了一路,周舟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天色。” 张艾琳心里叹了口气,将目光收回来,也放到天空上:“的确少见。” 一转头的工夫,天边的色彩更阴沉了,就像是一方砚台被打翻,里面的墨汁倏忽间泼到了天幕上。 风也渐渐小了,草丛中的虫鸣声也渐渐掩旗收鼓,悄然了无声息,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反常的天气,孟文君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堵在胸膛里的担忧的情绪,在看见王陞的那一瞬间爆发开来。 王陞一听见院落里有说话的声音,知道是众人回来了,立马从屋子里出来,脚步快得几乎像是在跑,五官凝成一个囧字。 “你们有没有看到爷?”王陞在三个人脸上停留着目光。 孟文君尽可能地用平静的语气,抚慰着王陞的紧张,问道:“江南爷爷怎么了?” “他说去山上找草药,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几乎是贴着王陞的话音,孟文君连忙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中午。” “去了哪里?” “爷说他要去后山。” -- 第119页 “江南爷爷出去的时候,带了什么没有?” 王陞努力回想着,答道:“就带了一个麻袋,一把铁铲,一把刀,哦对,大黄也跟着去了。” 孟文君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现在下午四点三十二分。 按照大家平常五点半回家的时间算,江南差不多五点钟就会从护林区回来,开始生火做饭。 家里有王陞照顾着方正,江南去继续工作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再加上江南手上怎么说都算上有武器,身边还有大黄陪着。 今天天气不好,手上没有伞,怎么说都该提前回来。如果五点钟还没回来,就出门去寻。 心里快速有了想法,孟文君拍了拍方正的肩膀,宽慰地笑道:“不要太担心,或许江南爷爷去护林区了也不一定。 只是天色阴沉得厉害,不一会应该就会下雨,等我喝口水,我就去给他送伞,你不要太担心。” 听了孟文君的话,王陞总算是宽下心来,点了点头。 张艾琳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听着孟文君的语气,和他平常那副闲庭散步区别太大了,把握着这细微的差别,她明白这不过是宽慰王陞的话。 于是她心里也生出急切的情绪来,转身回到屋子里,收拾着可能需要的东西,准备等会儿跟着孟文君一同去。 周舟跟在张艾琳的身后,看着张艾琳在行李箱中翻找的模样,轻声问道:“刚才那话,是孟文君安慰王陞,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张艾琳依旧没停下手里翻找的动作,终于找出了把折叠的雨伞:“没有的事,你别担心。” “那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艾琳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转过头来望向周舟,看见她站在门口的位置上,肩膀靠在门上,手里端着一碗水,双唇紧咬在一起,眼睛盯着自己,闪烁着同样担忧的神色。 “没事儿,你别担心。”张艾琳转过身来,一抬手将行李箱扣在一起,溅起脚边的尘土。 “我也要去。”周舟冷不丁地说道。 张艾琳将行李箱提起来,重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手里紧握着刚找出来的伞,面对着周舟,笑道:“这有什么好去的,两个人够了。” “我得去。”周舟将手里端着的那盛满水的碗递给张艾琳,四目相交。 不像是平时望见的周舟的眼睛里的内容,多了许多坚定,引得她恍惚间又是一怔。 张艾琳每当周舟这个时候,谁都劝说不了,只接过那碗:“那你带上雨伞。”随后端起碗,递往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水的甘甜撞击在口腔里,抚平了唇舌间的燥热,减轻了一整天劳作的疲惫。 不只是张艾琳望见周舟吃力地提铁锹,周舟也同样望见张艾琳干得快要开裂口的嘴唇。回到屋子里,第一时间就想着这件事。 张艾琳将碗放下的时候,一转身,看见周舟手里已经提着了两把雨伞。 “怎么带了两把?” 原本一把给张艾琳备下的,担心她忘了带伞,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江南爷爷不是没有伞吗?我带一把给他。”周舟说道。 张艾琳恍然大悟:“我竟然没有想到。” “不止这个,你总是想不到很多事情。” 张艾琳脱口而出地说道:“还好有你。” 听到她温柔地说这话,周舟感到自己刚才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全身上下似乎又流淌着一股热流,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到底称作是什么? 张艾琳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时间匆匆地流逝,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她走进西边的屋子里,孟文君也在行李箱翻找着东西,旁边的方正从床上爬起来,依旧苍白着脸色,担忧地看着孟文君的动作。 “走吧?”张艾琳说道。 孟文君头也不回地继续翻找,加快了动作的速度,说道:“马上。” 方正和王陞往过来,看见周舟也跟在后面走进来,两只手分别拿着两把伞。 王陞探着脑袋看着周舟:“送把伞而已,你们都去吗?” 方正掩着嘴,咳嗽两声,又裹了裹身上披着的棉被,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看见众人都这么急切,不是什么好征兆。 终于,孟文君从行李箱最里面扯出来一把手电筒,拿在手里:“你们带手电筒了吗?” 得到了众人一致的否定回答,孟文君将行李箱合上,站起来递给周舟:“周舟拿着吧。” 周舟不再拒绝,将手里多余的一把伞和孟文君手里的手电筒做了交换。 转而,他又看向张艾琳,问道:“阿琳,手机还有电吗?” “带了充电宝。” “等下如果天黑了的话,记得用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照明。 如果等会下雨,路上会变得泥泞,我们不要分开太远,要保证有什么事情能够接应到,好吗?” 张艾琳和周舟都答应着。 孟文君不时地看着腕上的手表,虽然嘴里说着活跃气氛的话,也只有王陞一个人回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挪移,整间屋子里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当时针指向五点钟的时候,孟文君抬眼看着两人,说道:“走吧。” 没等孟文君完全吐出这两个人,张艾琳先一步领会了他的意思,迅速迈开了双腿,离开了这间屋子。 -- 第120页 周舟点点头,跟在张艾琳身后走了出去。 孟文君走在最后,走出里屋门的时候对着王陞吩咐道:“照顾好方正,也不要让小满乱跑,麻烦你了。” 随后,将目光瞥向旁边的方正,望见他紧皱的眉头,留下一句宽慰:“不要担心,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天空的形状变得丑陋了起来,前后不过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已经从一副水墨泼墨变成了一块块黑色的厚重磐石,交叠在一起,铺满了整个天空。 唯有从其中的间隙处瞥见几点白色的亮光,才知道现在不是黑夜。 俯瞰在村庄的上空,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孟文君转过身来,将院落的篱落关紧的时候,听见小满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见小满蹲在西屋的门前,正对着他叫喊。 他对着小满挥了挥手臂,说道:“小满听话,我马上就回来了,你在家里乖乖的。” 语罢,便转过身去,跟上两人的脚步,踏上去防护林的路。 没走两步,大雨悄无声息地从天上砸下来。 除了雨点落在大地上的声响,不带有任何一丝的声响,就好像是雨水对大地的一场蓄谋已久的埋伏。 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从那天上的“磐石”身后争先恐后地跳出,丝毫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连伞都没来得及撑开,身上已经落下了许多在衣料上化开的雨滴。 周舟手里的是新伞,在雨幕的冲洗下手脚忙乱地从雨伞的伞套里将伞拔出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头顶上的阴影。 一转头,是张艾琳将伞擎在自己的头顶,而她自己半个身子还淋在雨幕里。 周舟好不容易将伞撑开,还没来得及把伞打在自己的头顶,就急忙将张艾琳的手推回去:“你的肩膀都湿了。” “这场雨,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孟文君走上前来,看着前方蜿蜒的小路,说道。 前方地上的土褐色,和天上的灰黑色,被这瓢泼的大雨连接起来,雾化成模糊的一片,只能望见眼前几步的距离,再往后看过去,是望不透的迷雾。 第64章 后山上的林区比众人想象的要大的多,已经进入林区不知道走了多久了,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绿色。 有的地方树枝前后交错盘绕着,擎着雨伞根本寸步难行,要绕好大一圈才能勉强探入。越往深处走,地上的枯枝烂叶就积累得越厚。 忙着躲头顶上伸出来的枝条,一个没注意,张艾琳一脚陷进了枯叶坑里。 身边也没有任何能借力的东西,她慢慢弯下腰,双手撑在地上,用力将那条陷进去的腿向外拉扯。 “你可以抓着我。” 周舟听见这边的声音,连忙赶过来,蹲下身去,将胳膊臂弯递向张艾琳。 “不用。” “你自己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我撑得住,可以的。” 张艾琳抬起头,瞥了一眼周舟,最后还是没能拒绝,把手里的伞斜放在脚边,双手抓住周舟的胳膊,左脚努力蹬在地面上,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周舟身上。 周舟咬着牙,半蹲着身子,一手紧紧地拽着斜前方伸出的粗枝,另外一只手,不仅要擎着伞,还要承担着张艾琳的用力。 终于,张艾琳从坭坑里脱了身,原本雪白的长裤上,沾满了污泥。 前前后后不过一分钟,周舟感觉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身上生出一层细细的薄汗,和雨水混在一起,都交织在她后背的衣衫上。 “啧。”张艾琳一声咋舌,望着满身的污泥。 从裤脚开始,用力一扯,右腿的裤管就被撕扯开来,不断向上,撕去了沾染了污泥的部分。 孟文君在树干上系上布条作为标记后,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也连忙赶了过来,看见狼狈的张艾琳,问道:“怎么了?” “陷进去了。” 孟文君点点头:“大家都要注意一点,这里比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多了许多坑洞,里面的枯叶和泥混杂在一起,不好脱身。 以前江南爷爷说,林区因为虫害连根除去了很多树,可能这些坑洞,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吧。” 说着,孟文君伸手示意张艾琳,将手里撕下的布料给他。 张艾琳不明白,但还是递给了他:“你要这个做什么?” 孟文君将伞搭在脖子处,用肘抵着伞柄,抖了抖布料上面的污泥,又扯成细条:“这片林子太大了,一直往前走,我们会迷路的,一路上我在做树上做标记,我的衬衫已经快撕完了,正好用你这当布条继续做标记。” 张艾琳望向孟文君,一条破布搭在他的肩膀上,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短袖。 “等到这些布条再用完的时候,我们就原路返回。”孟文君说道。 张艾琳问道:“江南爷爷怎么办?” 孟文君顿了顿:“等到我们回到村庄里,通知村庄里的其他人,让大家一起来找,总好过我们这几个不熟悉地形的人。” 周舟望向孟文君,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赞赏。 “那好,既然这样,我们直着再往前走吧。” 高大的树冠像云朵一样,接连连成片,盖在头顶上,一层一层地阻挠着雨水向下落的速度和力量。 就算是像方才那么大的雨滴,在这层树木连成的巨网面前,也失去了迅猛的姿态,能下渗到树冠下面的雨滴,都是被过滤了的温顺的雨滴。 -- 第121页 和这片森林相比,那暴雨,似乎也失去了虚张声势的胆量。 树叶间碰撞的声音和雨水滴落的声音,从一棵树蹦跳到另外一棵树上,再由其他的树木承接起这连续的歌曲,整片森林里的声音一唱一和,一停一歇,星星点点地连成线,再由一条条线交织组成星罗棋布的网,回荡着空谷幽响般寥落的声音。 唯有三人在的地方有照明的光,这声音显得异常可怖。 天色渐渐昏沉了下来,可是头顶的雨水还是没有停息下来的意思。 周舟紧张地拿着手电筒,探照着脚下的路,一边还要扯着喉咙高声呐喊着:“江南爷爷!” 她将手电筒的光芒打向远处的时候,树干之间露出的空白是黑色的,再远处的树干隐隐约约地现在这空白之中,就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她将自己脑海中的这想法强硬地排斥出脑海之外,不让这胡思乱想扰乱了本就艰难的路途。 可随着天色越来越黑,最后发亮的东西只剩下三个人发出的光亮的时候,心底里的恐惧又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躲在她的喉咙里向外探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声音喊得越来越大,像是为自己擂鼓呐喊一般: “江南爷爷!” 从一开始,张艾琳就望见了周舟的动作变得异常小心翼翼起来,她的步子也跟着周舟放缓下来,时不时地望向她的方向。 她没想到,周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小一个,有的时候总让人大吃一惊。 又回头看了一眼孟文君的方向,看见他手里的布料已经所剩无几,正勉强着,把大的布条撕成小的。 “啊——!”突然,周舟的尖叫声响起来。 张艾琳和孟文君连忙向周舟跑过去,异口同声地喊道:“怎么了?” 周舟站在原地,手紧紧地攥握着伞柄,手电筒照耀着不远处的那堆落叶。 落叶之间趴着一条长蛇,鳞片和眼睛都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 那蛇吐着蛇信,缓慢地扭动着身子,正试探地向周舟蜿蜒盘旋着爬过来。 原本在心里积存已久的恐慌,在此刻全然间爆发,整个人的身体就像是被水泥禁锢住了一般,双腿用不上力气,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长蛇离自己越来越近。 借着周舟手电筒的光芒,张艾琳望见那条长蛇,连忙撇下了手里的雨伞,顺手掰下身旁伸出来的树枝,捏在手里,飞快地闪在周舟眼前,将她挡在身后。 而后挥舞起手中的长枝,打着圈向那条蛇甩过去。 树枝上分出的更小的树枝勾起蛇的身子,在张艾琳的用力下,蛇被抛向空中,而后狠狠甩在更远处的地上。 摔在地上后,它疯狂扭动着身躯,扭了两下后,又钻进枯叶堆里落荒而逃。 张艾琳暗暗松了口气,把树枝向前一扔,转过身来,问向周舟:“没事吧?” 就在那一瞬间,周舟几乎听不到除了她的声音之外的任何一种声音,看不见除了她之外的世间一切事物,只能听见她,只能望见她。 周舟感到自己心里有堵坚硬的城墙,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在她心里挠着痒。 和眼前的这个人相遇起的所有画面,就好像是退潮的时候海滩上显现出来的礁石,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终于明白那种混着酸甜苦辣的情感是什么了。 是喜欢。 想一个人独占张艾琳的那种喜欢。 “周舟?” 孟文君的声音将她唤醒。 周舟转过身去,面对着孟文君。 突然明了了自己心意,小鹿胡乱冲撞的那颗心脏,不敢去望她的眼睛。干脆转过身去。 “没事了,没事了。”孟文君瞥见周舟红润的眼眶,安慰道。 看见孟文君同情的表情,周舟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连忙躲在一旁擦拭,雨伞的伞边勾起张艾琳的头发。 张艾琳吃痛哎呦一下,周舟又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张艾琳举起掉落到地上的雨伞,抖掉上面积攒的雨水,重新擎起来,将散落的湿发挽到耳后。 “我们回去吧,太危险了。” 孟文君的提议得到另外两个人的支持。 准备启程的时候,张艾琳依旧不舍地回头张望,那望不见尽头的树林。 “怎么了?”孟文君问道。 “他会没事吧?” “一定会的。” 尽管心里还有无尽的担忧,可是面对着瓢泼的大雨,未知的森林,甚至连路线都不清楚,再往前进,不过也是无意义。 “江南爷爷!”张艾琳又对着身后的森林喊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黑暗里,连回响都微乎甚微。 “走吧。”孟文君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脊背。 “江南爷爷!” 张艾琳的步子已经迈上了回去的路途,却依旧不肯放弃寻找,走着,喊着。 周舟应和着张艾琳,两人的声音交替响在森林里,孟文君听得出,周舟嗓子已经喊哑了,示意她不要再唤了,可是她执拗地不愿放弃。 孟文君跟在两个人的身后,回想着来到这里的时光,不过短短几天,已经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细想起来,想做梦一样。 他有种莫大的剥离感,这几天好像和他以往的生活断裂开来。 -- 第122页 所有的情绪都是真的,所有做的事情都是因为“想这么做”而做,而不是“应该这么做”而做。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有的时候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直到众人回到家里,王陞急忙跑出来,告诉他“小满丢了”的时候,他才病态地宽了心。平时已经习惯了的那种痛苦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小满丢了!” 万幸。 苦难还在。 敬这份苍天给予的真切! 第65章 江南采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整个人从坡上滑了下去,伤了腰,恰好被一个村民路过遇见,好心扶着送去了医院。 医院不允许大黄停留,没有办法,村民牵着大黄回了院落,同样也把江南跌倒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大雨渐渐停歇下来的时候,孟文君回了家,手里的伞也不知道何处去了,整个人从头到脚已经湿透了,头发紧贴在额头前,盖住了眼睛,也不去拢。一张面如死灰的脸。 张艾琳连忙拉着孟文君去往正屋里,扶着他坐下,倒了碗姜糖水,蹲在孟文君的面前,递送给他,上面还冒着热气。 孟文君将双手抱拳,攥成一只拳头,抵在自己的额间,指节捏得泛青,沉默着望着自己翘起的脚尖,也不应。 张艾琳将姜糖水放置在桌子上,转而推开屋门,看见王陞站在门口,像个犯错后的孩子的模样,紧咬着下唇,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张艾琳叹了口气,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语罢,她又走进东屋里,从行李箱里找出来条干净的毛巾,再回去的时候,看见王陞正挪着步子向西边的屋子里走。 迈进屋门,张艾琳站在孟文君旁边,细细替他擦拭沾满雨水的头发。 阿定的头发从小到大都没有变,一直很软,像新生的小羔羊的绒毛,也像是刚破土的草芽叶子上不规则的软边。 他们有默契地谁也不开口,谁也无需开口。 张艾琳轻柔地将他的头发擦干,把毛巾浸在热水里,提起来,拧干了水,蹲在他的身前,轻轻拉开他的手,一点一点清理着粘在他脸上的灰尘和草屑。 孟文君垂着眼睛,任由她的动作。 最后张艾琳又将桌上那碗已经放得凉了的姜糖水泼在雨里,重新盛了一碗,双手捧着,传到他的手里。 姜糖水的温热顺着碗壁,温暖着他冰冷的手掌。 他的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姜糖水,看着它冒热气,看着它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看着它倒映着挂在屋顶的那盏白炽灯的影子,在水面上变成了好大一个光圈。 “在看什么?”张艾琳蹲下,问道。 孟文君晃了晃手里的碗,碗里白炽灯的倒影也随着水波的颤动而扭曲了起来,碗里的水被他的用力泼出去快一半,泼在地上,泼在他的皮肤上。 张艾琳连忙起身,将他手里的碗拿掉,擦干净水渍后,又盛了新的一碗,像刚才那样,郑重地递到他的手上。 碗面上的灯影又出现了。 “在看倒影吗?”张艾琳问道。 孟文君点了点头。 张艾琳也望过去:“是啊,它很漂亮。” 孟文君又点了点头。 张艾琳轻抚着他的头发:“阿定喝了好不好?” 孟文君乖巧地一饮而尽,吞了那白炽灯影,水的温度混合着姜的辛辣,刺痛他的口腔,刺痛他的喉咙,顺着他的胸膛,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他默默忍受着、品味着这身体里的刺痛。 张艾琳站在一旁,皱着眉头,却不好阻拦。 她明白他现在就是需要这样注意力的转移,能减轻心里的痛苦,怎么样都好。 有一种类似于惰性的懒倦,从他的心里刺出来,缠绕在他的身体上,与他此时此刻所存在的地点融为一体,像是个囚笼,锢住了他,逼得他只想永远蜷缩在这里,停在这里,哪儿也不想去了,永生永世地消失。 另外一种从大脑里钻出来的像面粉一样的东西,轻柔地铺洒在他的身上,身体的一切器官都静默下来,想要沉沉地睡去,保护着他,用困意拉扯着他远离清醒时的危险和疲倦。 阿定枕在破旧的沙发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握着张艾琳的手,静默地睡去。 方正扶着门框,透过昏黄的灯光,望着睡熟的他,手里紧握着孟文君今天还没有服用的药。 良久,他轻轻退了出来,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王陞看着方正换衣服的动作,连忙问道:“正哥,你去哪儿?” 方正利落地套上一件卫衣,用力过猛,一阵头晕:“我出去一下。” “你还发着烧呢!” “外面不下雨了,我发烧也没事。”说着,又套上厚厚一条裤子,两脚一伸,钻进鞋子里,弯腰系着鞋带。 王陞赶忙从被窝里爬起来,正要穿衣服同方正一起去的时候,方正已经裹了一件厚外套,匆匆出门了。 “一只猫,一下午的时间,又下着雨,该不会是去找主人去了吧?”方正心里想着。 他悄悄拿了孟文君放在桌子上的手电筒,循着后山防护林的方向,搜寻了去。 村子里的道路上是没有路灯的,只有少数几根电线杆和几户人家门口会挂着灯泡,为方正提供着断断续续的亮。 -- 第123页 “喵?” “小满?” 方正蹩脚地学着猫叫,呼喊着小满,引起几户里家里的犬狂吠。 突然,他听见右前方的位置有一声猫叫,应和着他,方正心中大喜,连忙将手电筒的光线探照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白猫,两只眼睛反射着灯光。 看见白猫的影子,方正一阵失落,又继续向前走,留下那白猫一直在身后喊叫。 没走几步,方正又原路折了回来,看着白猫那副可怜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 他从口袋里掏出原本给小满准备的两根火腿,拿出一根,剥了皮,扔向白猫。 看见突然抛过来的火腿肠,白猫下意识警惕地躲闪。 待到火腿落了地,白猫确认了没有危险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跑到食物的旁边,叼起火腿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你真是绝情。”方正望着白猫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又咳了两声。 紧接着,方正又踏上小路,呼喊着小满的名字:“小满?” 又走了不知多长的距离,方正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叫喊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 倒是咳嗽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胸腔里落了根羽毛,随着他呼吸在他的身体里扑腾着。 他伸出手来,确认着自己额头的温度,比刚开始走出门时候又烫了些。 当他回想起孟文君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咬牙,又挺着身板站起来,心里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满。 “小满啊!” 方正徒劳地裹了裹自己的外套,继续在黑夜里呼喊。 回应他的,只是同样一片黑夜的沉寂。 “小满啊!你在哪里啊?” 声音努力比刚才喊得更高了些。他心里总觉得,要是喊得声音大了,传播的范围就会越远,找到小满的概率就会越高。 “小满!” 于是他喊得一声比一声大,用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多,也同样迅速消耗着体力,随之而来的还有本就不舒服的喉咙里的刺痛和瘙痒。喊得声音越大,就咳嗽得越发的厉害。 “小满!” 方正感到自己的脑袋已经开始眩晕起来,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知道自己的体温再一次地升高了。 “小满啊!” 可是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自己身体的状况,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找到小满。 “小满!你在哪里啊?” 孟文君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惜,也要在枪口下扑向小满。如果小满丢了,他得有多难过啊? 不行。 “小满!你不要淘气了!” 又走了好长的路,喊了好长的距离,方正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晃晃起来,脚后跟一阵一阵地发软,每走一步,双腿止不住地打颤,要停留片刻,才能迈向下一步。 突然,他被地面上的坑绊倒,身体重重跌在地上,痛得全身的骨头都被摔散了一般。 “小满啊!” 方正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先唤着小满的名字。 由于紧贴着地面的大口呼吸,扬起的泥土溅在方正的嘴里,呛得又是一阵干咳,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腹,脸色憋得通红,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挡着这阵咳嗽。 他感到自己口腔里泛起腥甜的味道,又吞咽了下去,喉咙处火辣辣地疼痛。就像是在伤口上撒了厚厚一层盐巴。 坐在地上喘息了好久之后,方正才平复下来。 “小满!” 他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用沙哑的嗓子继续唤小满,一定要找到小满。 “小满!” “小满啊!咳咳咳……!” “小满!咳咳咳!小满啊!” 又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方正的喉咙哑得已经完全吐不出来声音,他依旧张着嘴巴,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 “小满……” “喵~” 一声猫叫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听到这声音,方正喜出望外地向声音的源头探照过去。 一只狸花蹲坐在不远处的水泥管上,浑身上下脏乱不堪,右耳上缺了一块,看到它,方正激动地近乎要哭泣,他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小满! “小满!”方正哑着嗓子唤它。 小满连忙跳下来,跑到方正的脚边,委屈地蹭着方正的小腿。 方正没有像以前一般躲闪,反而蹲下身子来,望着小满。 “喵~” “你是不是饿了?” 方正突然想到,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剩余的那根火腿,颤抖着手指去撕火腿包装上的拉条,可手上已经完全失了力气,撕不开。 于是他费力地牙齿咬开,递送到小满面前。 小满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大快朵颐。 一直等到小满全部吃完,方正才笨拙地抱起小满,回头走向来时的路。 他已经完全筋疲力尽了,硬是挺着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挪着步子走回家。 他推开篱落,推开正屋的门,努力地睁着眼皮,已经没有思考了。 孟文君和张艾琳被他推门的声音吵醒,惺忪着睡眼,隐隐约约认出眼前的这个狼狈的人影是方正。 “小满,我带回来了。” 第66章 听说江南被送去了镇子里的医院,众人都要求去看望。 -- 第124页 在众人的再三要求下,带队老师还是点了头,指派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专门将小组的全部成员送到镇上的医院。 周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从汽车开始颠簸的时候起,她的目光就没有从窗外移开。 望着窗外的风景由村庄变成荒原,再变成绿林,再变成村庄,再变成荒原,最后逐渐变得稍许繁华了起来,多了许多叫嚷的声音。 终于眼睛有些疲了,她将身子坐正,目光瞥向旁边的张艾琳。 张艾琳双手环抱在胸前,双目紧闭,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不知道她是睡了还是没睡。”周舟看着她的睫毛,在心里默念道。 昨天张艾琳在孟文君和方正之间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几乎是一宿没怎么合眼。 不过所幸方正的烧算是退了,也恢复了些力气,整个人的气色恢复了不少。 孟文君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子开合着,怀里抱着小满,小满已经被张艾琳清洗过了,懒洋洋地趴在孟文君的怀里。 他换了身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与昨天找不到小满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他轻轻地抚弄着小满的脑袋,垂眼看着它,眼神里满是宠溺。 方正耳朵上塞着蓝牙耳机,低头浏览手机,可依旧能听见坐在旁边的王陞和家里通话的声音,尽管王陞已经把声音克制得很小。 “嗯,我这里一切都好,过两天就回去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你和老爸不用担心。什么?给我寄吃的?不不不,完全不用,我在这里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很多。” “对,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了,我给你们带点这里的特产回去吧,这里有种橘子,不知道叫什么,但是特别好吃。嗯,好就这样,老妈再见。” 等到王陞挂了电话,张艾琳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周舟望过去,道:“你没睡啊。” 张艾琳抬起腿来,踢了踢前面王陞的座位:“吵得睡不着啊。” 王陞从座位上面露出半个脑袋,只看见他的眼睛和他因为用力皮肤堆叠在一起的额头,他不满地说道:“打个电话都不行嘛?”语气里失了前几天对着张艾琳说话的那种硬气,反而有种讨好的意思。 “婆婆妈妈的。” 听了这话,在一旁的周舟笑起来,这短短几个字描绘王陞,的确描述得恰当。 王陞瞥了一眼周舟,又悻悻地转过身去,对方正说道:“正哥,你看她那样,真让人烦。” 方正只是笑笑,却不搭王陞的话。 方正自己也没想到,短短几天,对张艾琳的看法,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个人好还是不好,全然看他的心。 但尽管如此,当他看见张艾琳扯下医院门口摆放着的别人的花朵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皱眉:“张艾琳同学,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攀折的应该是别人的花吧?” 张艾琳不以为意,又弯腰扯了两朵,差点连根都从花盆里扯出来:“所以呢?” “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就私自乱动别人的个人物品,这是极不道德的!”方正看着张艾琳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越说越生气。 张艾琳端详着手里的鲜花,发现了朵将要枯萎的,放在这一堆里,难看。 她顺着花茎,掐下这朵花,抬手别在了方正的耳朵上方。 方正猛地扯下耳朵上的花朵,气得要跺脚,可是拿张艾琳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地喊着:“张艾琳同学!”却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 张艾琳早就走在前面,迈进了医院的大门。 可是她拿着花能进去,孟文君抱着小满就被门口值班的医护人员拦下了。 “不好意思,我们医院规定,不允许携带宠物入内。” 王陞说道:“姐姐,我们很快就出来了,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站在门口的姐姐戴着口罩,还是看出来她口罩下面那张无奈的脸:“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医院都是这么规定的。要是我让您带着猫咪进去了,我的工作也不好做呀。” 张艾琳退了回来,把手里的花塞给周舟:“你拿进去给江南爷爷吧。” 而后从孟文君的手里抢过小满,抱在肩头,用下巴示意着众人:“你们先进。” 周舟问道:“你不进去了吗?” 孟文君明白了张艾琳的意思,拍了拍周舟的肩膀:“我们先进去就好。” 直到周舟站在电梯间的门口,才再次提出心中的疑问:“她真的不进病房去看望江南爷爷了吗?” 孟文君笑了笑,说道:“怎么会呢?她鬼主意多得很,放心吧。”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走进电梯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周舟摆弄着手里的花:“她的心好细,还会想到给江南爷爷带束花。”这话听起来有些酸意。 怎么有的时候脑袋就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地不好用呢? “她不是有意的,只是恰好碰到了。” “什么意思?” “这是刚才那个胖护士种的花。原本门口放了一排其他的花,刚才那个护士把自己的花端过来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把原本那里放的花,踢到了角落里。艾琳应该是不喜欢她,所以拔了她的花。” -- 第125页 方正听着孟文君的话,望着电梯舱的金属墙壁上的自己的影子出神。 他手里还紧握着方才张艾琳戏弄他的那朵枯萎的花,因为没有遇到垃圾桶,一直攥在手里没有扔。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能说张艾琳做得对吗? 又能说张艾琳做得错了吗? “喂,正哥,不走吗?看什么呢?”王陞替方正按着电梯的开关,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方正这才回过神来:“哦、哦。” 一走进江南的病房,江南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原本看着四四方方的小小的病房的那一脸愁容,瞬间就像是在火焰上灼烧的冰块,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还硬挺着想走下床来。 王陞连忙扶住江南:“哎呀哎呀哎呀,爷您腿脚不好就别老是乱窜嘛!” 江南又坐在床上坐稳后,问向站在身后的方正:“还发烧吗?” 方正刚张嘴,王陞就抢先一步回答道:“早退啦!” 得了江南的一个毛栗子,斥骂里包含着疼爱:“又没问你!” 王陞心里高兴,捂着头皮,看着江南,嘴角笑得咧到了耳根。 江南向方正身后张望,不见张艾琳:“艾琳娃娃呢?” 说曹操曹操到,还没等孟文君张开嘴回答,张艾琳就出现在病房的门口,怀里抱着小满,顺顺利利地进了医院。 “你是怎么把小满抱进来的?”王陞问道,满是惊奇。 张艾琳顺手把病房的门关上,又把小满递给孟文君:“但凭你的脑子,是不会想到。” 江南哈哈大笑,拍着王陞的脑袋,表示赞同:“是啦是啦,你也别不服气人家艾琳说的。除了我的儿子,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娃娃。” “应该说是单纯。”孟文君还替王陞找补回来两句。 “单纯?单有一个蠢?文君哥你怎么也骂我!”王陞叫嚷道。 孟文君耸耸肩:“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了。” 众人又哄笑一堂。除了王陞自己。 方正看向江南的腿,问道:“昨天只听回来的那个村民说您从山上滑下去了,您的腿怎么样了?” 江南叹气一声,摆摆手,道:“唉,都怪他,小题大做的,把你们吓得不轻吧? 我这个腿一点事儿没有,就是昨天扭到筋了动不了,没伤到骨头,他看见了,非得要把我送到医院才安心。 大夫人家不让我走,看我年纪大了,非得说让我住一天观察观察,什么事都没有!” “我在这里是一点都住不惯!一个人,这么小一个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也没有,闷死我啦!受不了这个罪啦!我今天就回家!哦对,你们是坐车来的吧?我跟你们一块回去!” 听见江南没事,大家也就放宽了心。 突然,病房的门被扣响。 江南以为是查房的护士,便喊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位护士,但不是查房的护士,是守门的护士。 张艾琳一看见她,连忙转过身去,用背影面对着她。 周舟认出来,是方才站在门口的那位姐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护士望向张艾琳,又看向江南,无奈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刚才我帮这位同学查门诊的咨询电话的功夫,转眼间她就不见了,查监控才看见她进了这个病房。” 孟文君怀里的小满对着护士姐姐喵喵叫了两声。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次就算了,但下一次一定不可以了哦。如果被领导发现了,我会挨骂的。” 张艾琳转过身来,顺手拿了朵插在床头柜瓶子里的花,两步小跑到护士姐姐面前,不好意思地递给她,挠了挠脑袋,说道:“不好意思,姐姐。” ! 周舟看在眼里,嘴巴下意识地向上翘,眉头情不自禁地紧皱在一起。 道歉就道歉,送花干什么! 第67章 说出院就出院,都没坐到天黑,江南坚决要出院,医生无可奈何,人家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态度又这么坚决,总不好拦着不放吧。 只在家里躺着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吆喝这要带孩子们去山上看看。 王陞一脸苦笑:“哎呦,爷您这腿脚,您自己知道吗?” “我的腿脚怎么啦?我的腿脚好得很!” 江南也知道受了伤,该好好在家里养两天,不该这么急着出去活动。 可是他的这些娃娃们要走了,走之前,总要留下点什么念想。 他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也拿不出什么贵重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领着娃娃们再望一眼这黄土高原,再望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黄土高原。 上山费力得很,搭在王陞的肩膀上一步一步地向上挪步子,每走一段路,还总要歇歇脚,停一停。 “哎呦,爷,非得爬山干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山上的林区我们也去了,山也爬过了,何必要去最高的那一个?” 说了这话之后,王陞都已经准备好脑壳上要挨上那么一下。 没想到,江南没像往常一样敲在他头上,只是摆摆手,从地上再固执地站起身来,继续往高处的斜坡上走:“你不懂。” 王陞叹了口气,还是屁颠屁颠跟了上去,怕江南走在石头里不小心跌倒。 -- 第126页 “哎呦我的爷,您倒是慢点啊!唉!别上那么快!等等我啊!” 等到登上最高的山坡上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一点多钟了。 这时候的日头最毒辣,阳光像是它喷射出来的火焰,火辣辣地烤着大地。 “哎呦,我的……”王陞艰难地跟在江南身后爬上坡,当他看见眼前这片景象的时候,嘴里还没吐出来的话被塞回了肚子里。 极目远眺,是高高低低像巨大的书本一样重叠在一起的土山坡,一座挨着一座,一层连着一层,山的后面还是山,在后面还是山,再远了还是山,无穷无尽地算不得巍峨甚至有些奇形怪状到称得上猥琐的山海啊! 日头荡漾在空气里,荡漾在空气的波纹里,荡漾在群山之中,被这里浩浩汤汤的壮观吞噬进画里。 该绿的就绿,该是黄色的就显露出黄色,该茂盛的地方就茂盛,该寸草不生的地方就寸草不生,该有河流流淌的地方就有横跨的河,该被太阳照耀的地方就金光闪闪,所有的一切都坦坦荡荡地袒露出来,都顺着大地的鬼斧神工,都应着苍天的笔墨丹青,吵嚷着,喧嚣着,交缠着。 大片大片的农田,一座座的村舍,快披了满山的人工绿,星星点点,大开大合,以燎原之势,与这层叠起伏的高原紧紧相拥,连成永不割裂的血脉骨肉!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这是多少代人血泪与汗水的交织,这是多少代人喜怒哀乐的铺洒,这是多少代人才铸造的丰功伟业! 站在这里啊,那颗心,不得不为了眼前的这宏伟而颤栗。 江南笑了笑,背起手来,望着脚下的这方土地:“我呀,是离不开这块地的。” “江南爷爷,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说。”周舟问道。 “你说。” “为什么,您叫江南呢?” 别人都以为柴江南在江南生,那不过只是个当爹娘的愿望。 听人说,江南啊,好地方,冬暖夏凉,物产富足,人活得像个神仙。 要是能去江南一趟,要是能住在江南,那也是命。 “小江南,你爹娘没本事,把你从穷山沟沟里,拉到这个阴沟沟里,你莫要怪你爹娘。” 除了山,就是山,没有粮,没有水,一大家,不外出,一家人就要饿死在山沟里。 听信了外乡人的话,从那头,赶了好几个月的路,来到这头,没日没夜,挨打挨骂,单单就为了嘴里的一份口粮。 “江南,你六岁了,莫要跟你爹娘一起受苦咧,回老家吧。 你愿继续上学堂听课,爹娘拼了命也供你读几天书,你不愿,就跟着家里的爷叔种庄稼。” “江南,有五年没见你咧,你长高咧。” “江南,十八咧,饿娃成人咧!” “江南,今天是你大婚,是你娶媳妇的好日子,爹娘心里高兴,高兴得很,爹娘滴娃成大小伙子咧!” “江南,你不要哭,不要掉眼泪,叫旁人笑话!你爹是先走了,左不过还有饿这个亲娘留下来陪你!” “哎呦,江南!你看你滴娃,长得多像你哇!起个啥名字好呢?啥?狗子?滚球!” “江南!当爹滴人了,还给娘发娇,像什么样子!” “江南!你娃都换牙咧,你个当爹滴一点都不上心!总让饿操心!” “答,饿肚子瘪,饭做好了嘛?” “江南哥,饿屋机子又坏了,你快来看一哈,修一哈。哎呀,修一哈又怎么了嘛?” “柴江南!活做成这个样子,还有脸来找我拿工资?我呸!” “柴江南,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饿男人,饿这辈子,都跟着你,赖着你咧!” “老柴啊,这个月,又拿了不少吧?” “江南叔,你看着饿答了吗?” “江南,娘要去寻你爹去了……你不要哭……不要掉眼泪……大男人要叫旁人笑话的嘛……” “答,饿也要出去闯!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江南……” 如今年迈的江南站在这里,站在这八岁、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四十八岁、五十八岁、六十八岁都站过的地方,望着脚下的故土,他噙满了热泪。 江南扯起沙哑的喉咙,哼唱起信天游的调子,就如同千百年同样矗立在片山坡上那些数不清个数的人一样,对着脚下的黄土,对着命运的沟壑,用着近乎是嘶喊的唱腔,吼出一生的甘甜与苦闷。 曲里曲外,一个大写的命运。多少的酸甜苦辣,也不过是飞翔的鸟在空气中划开的波。对面金光闪闪的太阳,今日必要落下,明日照常升起。 亘古不变的真理。 第68章 快要分别,江南心里悲伤,脸上硬着不表现出来,只闷头喝酒,菜还没尝上几口,桌子上的酒瓶子已经只剩下了个底。 他把脸喝得绯红,时而高兴得拍桌,时而突然低沉下去。 谁都看得出来,江南醉了。 “爷,你多少吃两口饭,之后咱们去休息休息,你醉了。”王陞在旁边担心。 江南摆摆手,笑道:“我没醉,谁说我醉了,醉什么醉,你瞎说!” 话说着是这么说,可是江南人已经站了起来,摇晃着身子,踉踉跄跄地向里屋里走,还挥舞着手臂,不让王陞搀扶,嘴里骂骂咧咧:“臭小子,说我醉了……我怎么可能醉?我千杯不倒!” -- 第127页 除了王陞走进去服侍,剩下坐在饭桌旁边的众人也没有了胃口。 分别的气氛从今天早上就蔓延开来,虽然江南心里不说,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江南对于大家的离开,心里难过,不过是借酒消愁。 拿起筷子匆匆往嘴里扒拉了两口,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各回各家,躺在床上度过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晚上。 明天一大早,就要到指定的地点集合,乘坐着来时坐的车,再回到原本各自的家里。 除了江南,最舍不得的,就是和江南关系最亲近的王陞。 一从江南的卧房里出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到进了西屋眼泪还止不住,看得孟文君和方正不知所措。 没有看见过男人还哭得这么凶的。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没事,咱们以后还可以自己过来,再来找江南爷爷啊。”孟文君坐在王陞的旁边,拍击着王陞的后背,以示安慰。 方正也顺势坐在王陞的另外一边,顺着孟文君的话,也安慰道:“江南爷爷也舍不得你。” 话刚一说出口,王陞原本已经按下去一半的眼泪,现在又像是决堤的河水一样,从眼眶里爆发出来,哭得都喘不上气来。 孟文君苦笑着看了方正一眼,方正一脸无辜地望回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王陞又是一顿掉眼泪。 良久,在孟文君和方正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慰下,王陞的眼泪才止得住。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江南爷爷……爷是个好爷。” 孟文君笑道:“江南爷爷当然是个好爷爷。”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不对,更像是跟小满交流时候的那种语气。 听在方正耳朵里,把方正倒是逗笑了。 王陞脸上的眼泪还没干,和孟文君一起看过去,无辜地看着他:“正哥,你笑我?”这话一说出口,引得方正的笑声更放肆了,他抬手指着王陞,断断续续想说两句话,可是被自己的笑声打断,噎在喉咙里,愣是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 “小王,这还得了?忍得了?”孟文君假装正色道。 王陞最大的毛病就是受不了蛊惑,连忙应道:“当然不行!” “揍他!” “得嘞!” 说着,王陞一个突如其来的伸手,就把方正推到在身后的被褥上,还没等方正反应过来,王陞就一个闪身骑在方正的身上,身子往下压,抓住方正的两条胳膊,试图凭借骑乘的优势,从上往下用角度的优势压制住方正。 趁着方正不注意,王陞又松开方正的手臂,接着把手往他腰间递送,可劲挠着方正腰间的痒肉,嘴里嘿嘿嘿得笑个不止。 “错了吧?啊?”这话说得,颇有小人得志时候的嚣张。 方正先是被王陞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手足无措,可是王陞就算是坐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身量差距实在太大,比较起来就像是一个猴骑在一头熊身上一般,凭借着两人体格上的差距,再加上王陞的不注意,方正硬是把王陞从他身上拉起来,甩在床边。 他学着王陞方才的动作,猛地一坐在王陞身上,差点没把王陞骨头给坐碎了:“你说谁错了?啊?” 王陞一边笑得乱蹬腿,一边求饶:“错了错了,正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大人有大量。” 又玩笑了一番,方正才放开王陞。 王陞喘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望向旁边笑得不能自已的孟文君,佯装气恼地说道:“文君哥,你一点都不仗义啊,看着我被正哥欺负,你就知道在旁边笑。” 孟文君抬手,伸出指头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我哪有什么办法?你自己偏要冲上去。” “那还不是因为你!” 孟文君抬手揉了揉王陞的脑袋:“怎么能是因为我呢?” “!” 方正盘腿坐在旁边,看着两人又打闹在一起,内心百感交织。 他又想起孟文君的药。 表面上每天早上孟文君起床起得最早,趁着两人还没起床,偷偷服用放在行李箱的那药丸。 实际上,方正才是醒来最早的一个,只是他躺在床上,不敢睁眼,一直等到孟文君出去了好久之后,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起来。 每天孟文君早上在做什么,方正明白得一清二楚。 方正心里守着孟文君的这个秘密,谁也没告诉。 怀揣着这个秘密,每每当他看见孟文君那么完美地处理事情的时候,心里总是多了些别的情绪。 用了好久,方正才总结出来。 那种感情,叫做同情。他不知道孟文君经历了怎么样的人生,只是想到他可能遭受过那些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的时候,他深切地同情眼前这个人。 三个人闹了好久,最先睡下的是心里放不进去一点事的王陞。 体力消耗干净之后,几乎脑袋一碰着枕头,倒头就睡,还格外香。 孟文君拍了王陞两下,都没把他吵醒。 方正说道:“让他睡吧。” 孟文君抬眼看了方正一眼,正好对上他的眼睛,笑道:“不会,小王睡得比谁都死。”转而,他讲话头一转:“谢谢你啊。” 方正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谢谢你替我保密。” “是从那次王陞摔碎了碗的时候,你知道了我明白这件事吗?” -- 第128页 孟文君笑着摇了摇头:“那件事只是更确认了一遍而已。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明白。当时你脸上的表情,简直写得一清二楚。” “在那件事情之后,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说?” 孟文君不答,反而又问出了一个问题:“方正,你为什么叫方正呢?” 方正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父亲教我要做一个方方正正的人。” “世上的人有那么多种形状,希望你这个正方形,不要被扯坏了。” …… 相比西屋的热闹,东屋里的气氛显得格外的冷清。两个人简单洗漱完毕后,早早地就熄了灯,躺在床上。 周舟看得出来,张艾琳闷闷不乐的。 她猜到大概是因为江南。 也的确如她所想的一般,此时此刻,张艾琳的脑海中闪现的无一不是江南辛苦劳作的画面。看到江南刚才那副样子,她于心不忍,却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在他们走后,江南一个人还是要继续着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她忍不住心里替江南爷爷感到些许的酸楚。 “在想什么?”周舟明知故问。 她偏过脑袋,趁着从窗子里透过来的亮光,看着张艾琳忽闪忽闪的睫毛。 两个人虽然只是床头和床尾的距离,可她焦急地怨恨这多余的距离。 “我在想江南爷爷。”张艾琳诚实地回答。她说出口的答案,和周舟脑海中设想中的回答,简直丝毫不差,连每个字都准确。 这么好猜,又这么不好猜。 周舟叹了口气,故意转移话题:“是啊,我们也要分别了。” 虽然和江南分别,周舟心里感到忧愁。 可这份忧愁,相比起和眼前人分开的落寞相比,说个不恰当的比较,那简直是微不足道。 张艾琳听了感到奇怪:“我们有什么好分别的?一个班的,不还是要天天见?” 周舟紧贴着她的话音说道:“我是说,我们再也不能够像这些日子一样,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了。” 张艾琳愣了一下,也偏过头来,望向周舟的方向,可是周舟的那侧没有窗,周舟在黑暗里,她看不清周舟的脸。 “怎么了?”周舟在黑暗中问道,带着叹息。 “我看不清你的脸。”张艾琳如实回答。 周舟双手按在床上,伸直了胳膊,从自己的被褥中钻出来,移向张艾琳所在的这头。 她慢慢从黑暗中来到有光亮的地方,就仿佛舞台上在突然被聚光灯打在身上那初次登场的舞者一般。 她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亮。还有她的睫毛,还有她的头发,还有她娇嫩赤裸的胳膊上那一层细小柔软的绒毛。 周舟的脸上挂起浅浅的笑意,是张艾琳在她身上没见过的那种笑容。带着魅惑,带着欲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跑出来。 “现在看清了吗?”周舟温柔地说道,声音轻得就像是落在地上的羽毛。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周舟俯下身去,整个人的身子几乎趴在张艾琳的身上,若有若无的触碰,却并不十分亲近,明目张胆的挑逗。 周舟的唇贴在张艾琳的耳廓上,吹出酥麻的软风,吹得她一颤:“我问,现在,能听清楚我说话了吗?” 语罢,她便重新直起身子来,垂着眼睛,望着张艾琳。 “你在做什么?” 张艾琳的双唇张合,吐出这几个字音。 突然,周舟将头发绾在右耳后,弯下腰去,用她的唇,紧贴在张艾琳的双唇上,不由自主地想要继续下去,探究专属于她的秘密。 她微凉的皮肤触感,温热的鼻息,专属于她身上的香气,和她嘴里的甘甜,缠绵交织在一起,就像四月的河床,有蜻蜓低飞在上面,溅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所有的一切,都让周舟发了疯似的着迷。 良久,周舟抬起身来,笑着看身下人的模样,舌尖上回味着她嘴里的味道。 她显得有些失措,脸红到了耳根,一直连到耳尖。这是周舟第一次望见她这副模样。喜欢得非常。 周舟抬起手来,抚上她的脸颊,滑落到她的耳旁,揉捏着她发烫的耳廓。 “我喜欢你。” 这是对她的告白,也是对自己的宣誓。 “阿琳,无论怎样,你都会是我的。” 周舟在心底如是说道。 第69章 为了周舟的生日,陈湛从好几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了,花费了好大的心思。 她精挑细选,最后选定了名字叫做“晚春”的一家清净的酒吧。 说是酒吧,更像是个咖啡馆,从来不做什么广告,也不在意客流量。 这里的客人,都是熟客,一个介绍一个,与老板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负责这家酒吧的是一对情侣,一个叫聂川,二十九岁,一头褐色炸毛长卷发,个子不高,十分健谈,不愿意当家里的掌上明珠,非要自己出来折腾。 另外一个都叫他阿信,三十一岁,一头乖巧的黑色短发,脸上常年带着一副黑色大方框眼镜,身上老老实实把衣服的扣子最后一颗系上,脸上看不出他的年龄,不熟的客人总是以为阿信是个高中生。 相比于聂川,他沉默寡言,脸上却总是对人挂着笑容,一直在忙碌手头的工作,和聂川相比,显得有些木讷。 -- 第129页 聂川除了是酒吧老板,还是个艺术家,酒吧里的装饰就是她的作品之一。 晚春总是每隔几个月便会大动干戈地粉刷一遍,装饰风格完全取决于聂川的偏好,酒吧里所有的摆件甚至是色彩,都要符合聂川对于某一个主题的幻想与设计。 这每次装修的费用,可不低,搞得许多人都纳闷,聂川经营这家酒吧,不会只是个福利机构吧? 突然,晚春的大门被人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随之响动起来,引得聂川向那方向望去。 最先出现在聂川视线里的是陈湛。 “湛湛今天很美。”聂川抿嘴笑道。 陈湛身着一席白色长裙,裙身用了绸缎的面料,上面星星点点点缀着湛蓝色的鸢尾花,和她天鹅颈上挂着的蓝色玛瑙项链交相呼应,她的头发头发一根一根地扎成麻花小辫,而后交错地盘起在脑后,最后留出麻花辫尾部的碎发,垂下来,显得高贵又随意。 就算是这么一身偏正式的衣装,放在陈湛身上,也丝毫不会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倒像是和陈湛的气质相融为一体。 陈湛优雅地向聂川走过来,听了她的赞美不免心里又生了得意,多了几分高傲的意味:“准备好了吗?” 这带有几分命令的话语,从陈湛嘴里说出来,变成了小女孩的娇气,显得可爱。 聂川心里很喜欢这个女孩子,耸耸肩膀,故意逗她:“忘了。” 听了这话,陈湛皱起眉头,紧紧抿着双唇,落在旁边周舟的眼里。 周舟知道,这是陈湛生气了。 这时,聂川注意到了站在陈湛身边的周舟,眼神打量着她的脸,用余光偷偷扫视着她全身上下。 她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简单穿了个T恤,套了件绿色的外套,下身一条青色宽松牛仔,而后再是一双普普通通的帆布鞋,单背着一个小包,横在肩膀上。 有种素净的美感。 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感,聂川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她们相互放大着对方的缺点,这个女孩衬得陈湛显得俗气,陈湛的一身精致打扮又显得女孩装扮简陋。 “不搭。”聂川在心里想着,却不表现出来。 眼看着陈湛就要蹦不出心里的火,聂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将酒杯里的红酒贴着杯壁摇晃得更加快速:“好啦,逗你的,真是个容易生气的小美女。就算是我能忘记阿信,也千万不能忘记你交代我的事。” 聂川说得,不只是生日派对的装扮和食物,更重要的是,陈湛对周舟的心意。 她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对周舟,告白。 “哇,我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好好看啊,这个灯也好好看啊!”王陞惊奇的声音响在身后。 聂川望过去,看见王陞抬手要触碰发着亮的串灯,不急不慢地说道,夹杂着玩笑的语气,说道:“那边的小朋友,那条灯坏了,我忘了拿下来,你碰碰看,猜猜等下会有多少伏的电压经过你的身体。” 吓得王陞连忙把手缩回来,一脸的后怕。 他滑稽的样子把聂川逗得大笑。 “哈哈哈哈,小王,你快去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伏的电压会经过你的身体!” “小王看见美女姐姐就走不动路了。” “别怂啊,上啊!” 陈湛黑着脸,听着身后杂七杂八的声音,心里闷着火气。 这场她精心为了周舟准备的派对,除了周舟,陈湛只邀请了几个和她相熟的朋友。 没想到,周舟还带了这么一大群。 能来这么多人,周舟自己也没想到。 原本只是不想只身来到陈湛准备的场合上,就和几个朋友说了,结果一个传一个,也不好意思拒绝,零零散散算是来了得有三四十人。 周舟偷偷打量着陈湛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 看到这样,她心里高兴得很。 站在陈湛旁边的那几个所谓陈湛的朋友,无一不是精致的装扮,可她们和陈湛不一样,把高傲写在涂满脂粉的脸上,偷偷打量着跟在周舟身后的人群,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鄙夷的神色,显得俗气得非常。 站着的这几个就像插在花瓶里面的假花一样的人,周舟没有一个喜欢的。 “她怎么也来了?”有一个头上插花的掩着嘴,低声对旁边的另外一个挂着好长一对耳环的女孩说道。 顺着她们的目光望过去,在那半开合的门后,卜聪明热情地拉扯着张艾琳的胳膊,连拉带拽地正把她往里面拖:“艾琳姐姐,艾琳姐姐,今天你怎么能不来了呢?你要是不来,谁来都不合适!” 张艾琳一挥手,甩开卜聪明的胳膊,没想到他又纠缠上来,算是半推半就走进了酒吧里,一脸地不耐烦。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刚来到的张艾琳的身上。 她今天的衣着还是像平时的打扮一样,简单的一件内搭,外头随意套了件皮质的外套,下身修身的长裤,踩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忘了带皮筋,头发没扎起来,垂在肩膀处的位置上。 她一脸平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望着他们那吃惊的表情,看得她心里别提有多大的尴尬。 一个学校的,谁不知道她是谁? 小魔王怎么还会来参加人间这类聚会活动? -- 第130页 她无亲无故一个人呆在山岗上那好像才是符合她的事。 在一堆眨巴来眨巴去的大眼睛小眼睛里,张艾琳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最高兴的那个。 周舟。 张艾琳不敢回看过去,故意看向离她远的地方,低声问着卜聪明:“那边怎么还有两个头上戴花的?这是要表演节目的演员?” 卜聪明也顺着张艾琳的目光看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看样子好像是。” 被张艾琳目光盯着的那两个女孩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互相之间故意说笑,音量也大了些,故意表现着自己。 “小琳,好久不见!” 突然,聂川的声音从吧台后面响起,引得正在擦拭着门板的阿信也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张艾琳:“阿琳?” 张艾琳望过去,聂川高举起右臂,用力地向她的方向挥舞着,因为翘着的脚尖不能支撑起她的重量,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几秒之后她的身高又矮下去,再高起来。 张艾琳向吧台走过去,对上聂川笑眯眯的眼睛,警惕地说道:“好久不见。” 聂川将手臂收回来,把褪到小臂上的衣袖拉到手腕处,随后手指按着方才她用过的那只玻璃杯的托底,沿着吧台,推到张艾琳的面前,咂了几下嘴:“给你。” 张艾琳低垂着眉眼,瞥见玻璃杯上聂川的口红印,也学着聂川的动作,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这么多年,没长高啊。” 聂川的笑眼弯成月牙,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还以为现在的小琳,还喜欢喝我杯子里的酒呢。” 张艾琳不语,紧紧地盯着聂川的脸,心里隐隐地升起不安的情绪。 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聂川。 聂川收起脸上的笑容,将吊脚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后叹了口气:“这么看着我,很奇怪的。怎么啦?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 之前那个地址要拆迁,我们总得换一个地方的嘛,就搬来这里了。不过我们的酒吧名字还没有变,还叫晚春。还是小琳你提出来的,忘了吗?” 阿信将手里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折叠起来,收回到吧台里面,也围了上来,提醒道:“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晚春这个名字,还有你那把琴,所有关于晚春的一切,都换了。” “包括雇佣的所有员工。”聂川向前拱起身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句话从聂川嘴里说出来,仿佛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 她说不出来这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 震惊得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着,聂川友善地伸出手来,说道: “小琳你放心,晚春最能守得住秘密。欢迎回来,我最喜欢的小孩。” 第70章 看见张艾琳姗姗来迟,孟文君从沙发上起身,和身边的朋友简单寒暄了几句,正要起身凑到吧台的方向。 陈湛注意到孟文君的动作,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朋友?” 孟文君转过头来,对着陈湛笑笑,点点头:“是的,怎么了?” 陈湛松开抓着孟文君的手,揉搓着手指,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最好管好她,不要让她在今天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 张艾琳十四次退学的事,陈湛也听说了,看着她的突如其来,陈湛难免地担心。 这么不可控的人。 孟文君耸耸肩,心里明白陈湛的意思。 陈湛皱起眉头,又问道:“你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说着,看向张艾琳的方向,她和聂川还有阿信正在吧台处交谈甚欢,看得出三个人相熟已久。 孟文君装作吃惊的样子,反问道:“最后的决定,不是大小姐你来决定的吗?” 陈湛冷哼一声:“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孟文君又挂上笑容,说道:“刚才我在开玩笑呢。你让我推荐地点,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几家店能配得上大小姐你啊。 这家店,地方偏,知道的人又少,氛围也不错,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我才告诉你的。要是早知道你不满意,那我怎么会推荐给你呢?” 虽然孟文君云里雾里,也没说出来什么东西,可是话里话外都是抬举陈湛的话,这就够了。 陈湛很受用。 “等会要做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陈湛是说向周舟告白的准备。 “你要相信聂川老板,她做事,你只要放心就好了。”孟文君说道。 孟文君也没想到,陈湛喜欢周舟。 惊讶归于惊讶,惊讶之余,陈湛拜托的活儿,也不能不干。 早就知道陈湛这一打算,社会实践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刻意观察周舟。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虽然还是想不明白陈湛是怎么想的,但他能看出来,周舟不是个喜欢这种方式的人。 今天恐怕陈湛是要失望了。 心里有打算,可他只愿意站在一边,当好旁观者的角色。 无论是陈湛,还是什么周舟,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匆匆用几句话搪塞了陈湛,孟文君正要去找张艾琳的时候,突然身后又被一只手扯出了,力气比陈湛大得多,差点要将他从身后拉扯倒地。 还没等孟文君转过头来,杨康宇的声音就响起来:“孟儿啊!” 孟文君心里只惦记着想要寒暄两句算了,可是杨康宇不依不饶地拉着孟文君,坐在和自己相熟的朋友那一堆里面。 -- 第131页 杨康宇的胳膊搭在孟文君的肩膀上,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落在孟文君的耳朵里,只觉得聒噪。 “这就是文君哥,孟文君。多亏了他,这次期末考试我才能不被爹妈的棍棒伺候。” “这次真的麻烦文君哥了,为了帮我,听了莫畅不少数落。” 旁边坐着的另外一个队友诧异地说道:“只是数落?不愧是好学生啊。上次考试的时候,莫畅非得拉着我的班主任,记上我考试作废。” 听到这四个字,杨康宇的脸色沉了沉,不回应他的话,用杯中的酒水作掩饰。 “小琳,我告诉你,阿信有的时候真不是东西。你不知道,这么多年……”聂川和张艾琳交谈的时候,又吞了几杯酒下去,眼神中增添了微醺的意味。 周舟选了张艾琳旁边无人的座位坐下。 聂川止住了话头,看向周舟:“要喝点什么吗,小美女?” “她点的什么?”周舟抬起头来,问道。 聂川瞥了一眼张艾琳,看见她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这两个人有事儿。 “她的那杯,度数可不低,是吧?”聂川揶揄道。 张艾琳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不理睬聂川的话。 周舟眼神始终没移开聂川的脸,有种莫名地对抗感:“那就要她的那杯。” “好,”聂川身子向后退了两步,撑直了手臂,“请稍等一下。”说着,便顺着圆形的吧台,去了酒柜的背面。 周舟若无其事地用指尖敲击着木质的桌面,轻轻敲打出节拍来:“你来过这里吗?”说着,目光打量着酒吧的装潢。 ! “来过,不不不,没来过。我是说我去过以前的,没来过现在的。” 张艾琳把手里的玻璃杯捏得紧得不能再紧,像是要把它整个捏碎了一般。 都不用去望周舟,只听见周舟的声音,她的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那天晚上的画面。 “妈的。”张艾琳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蠢笨。 却只能在眼前这只玻璃杯上暗暗用力。 周舟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变得缓慢了起来,单手托着腮,故意看向张艾琳这边,用平静地语气说道:“那么突然,是我的错。可是亲吻你,是我一直都想要做的事。” 张艾琳双手握住玻璃杯,拿着玻璃杯,不安地上下摆弄着杯子,耳朵又不自觉地发红发烫:“你别说了……” 周舟噗嗤一声笑出来,因为眼前心仪的这个人的可爱。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反应,早就亲下去了。 现在她又害羞又嚣张的样子,哪有半点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 正巧,聂川手里拿着一杯凉白开,从酒柜的另一侧走出来,两人的神态和动作被聂川尽收眼底。 她将凉白开递到周舟的面前,笑道:“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是为这杯水,转而又回答道聂川的问题,“我叫周舟。” “周应该是一般姓氏的那个周吧。那第二个也是一样的字吗?”后面那个问句,聂川笑嘻嘻地看向张艾琳说出口的。 “不是。”周舟带着少许的怒意,打断了聂川揶揄的神色。 周舟拿起杯子,故意拿得离桌面远了些,举在空中,将杯子倾斜过来,杯中的酒从杯子里泼洒出来,细小的水柱先是滴落在吧台上,而后又有细小的水珠向周围四散溅落,少许滴在聂川的手背上。 聂川将目光从张艾琳身上收回,饶有兴趣地趴在吧台上,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小姑娘。 没有倾倒许多,周舟将杯子重新竖起,放置在吧台上,伸出食指,蘸取桌上还泛着气泡的酒水,在靠近聂川的地方,写下了一个“舟”字。 “第二个舟。是木舟的舟,渡河的舟。” 语罢,聂川突然猛地一拍吧台,发出一阵响声,那个“舟”字也被这一击拍地模糊了样子,把眼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我喜欢你这个小女孩!”聂川高兴地叫嚷道,引来了阿信的目光。 周舟一脸地不解,眼前这个酒吧的老板,怎么会这样?明明自己自己是在表露着不满,难道她看不出来吗? 聂川转过头去,对不远处的阿信招了招手,喊道:“阿信!” 阿信连忙放下手里的托盘,一路小跑来到聂川的身边:“怎么了?” 聂川向阿信伸出掌心来:“把咱们那个VIP卡给我拿一张,今天又碰到了喜欢的小姑娘。” 根据聂川的吩咐,阿信找出一张硬质的卡片,信用卡的大小,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精致的图案,那图案的设计能看得出来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聂川接过阿信递来的那张卡片,掏出别再上衣口袋上的银色记号笔,翻到卡片的背面,用牙咬开笔帽,画了个小木舟。 聂川合上笔盖,将笔塞会原来的口袋里:“小木船,给你的。” 周舟眉头微微皱起:“这是?” 聂川手掌掌心朝下,覆盖在卡片上,按着卡片推到吧台的边缘,小指用力下压卡片,在卡片跳起的时候伸出两根手指,当卡片落下的时候,已经牢牢捏在了她的指尖。 她轻轻摆动着指尖,卡片也跟着她的动作前后翻动:“以后来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免费。” 周舟连忙拒绝:“不不不,不必,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我以后可能也很少会来,只是这次是因为生日派对才到了这里。” -- 第132页 聂川脸上挂着笑意,耐心听完了周舟拒绝的托词后,仍然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卡片塞进了周舟上衣的口袋里:“如果你来,我会很高兴的;如果不来,那也没什么关系。” “上个厕所。”张艾琳借口离开,话还没说完已经起了身。 聂川目送着张艾琳走远后,笑眯眯地看着仍然还盯着张艾琳背影的周舟,突然说道:“小木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琳的?” 听着聂川没由来地说出这么直白的一句,周舟心里满是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聂川笑道:“什么为什么这么问?小木船你是在回避我的问题吗?我只是好奇而已,没有恶意,你不必这么防备着我。” 她的笑容看得周舟心里直发毛。 眼前这个人,和张艾琳似乎关系并非寻常,还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心思,说出的话和做出的行为难以理解,又这么单刀直入,不能让周舟心里没有防备。 于是她接着说:“我是说,为什么觉得我喜欢她?” “有的人把想法放在嘴里,有的人把心思烂在肚子里,你是会把情绪藏在眼睛里的人。我看见你的眼睛,仿佛就能读懂由你的爱慕写下的诗。” “那张艾琳的眼睛呢?”关于那个叫做“江蛮”的秘密,是周舟心里抹不开的阴翳。 “那要看你怎么去读。” 第71章 应着陈湛的要求,阿信特地设计的蛋糕刚刚做好,放在推车上推了过来。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大一个蛋糕!”望见小推车上的蛋糕,小狼惊叹道。 “我也是啊!”王陞在一旁附和道,音量大得超过了小狼。 听见两个人惊叹,坐在旁边头顶上插花的女孩露出鄙夷的神色,斜着眼睛打量了两个人的一身装扮,低声对身旁另外一个女孩不满地说道:“湛湛怎么会邀请这么两个土包子?” 当她望见王陞脚上那双价格不菲的鞋子的时候,连忙收起了不屑的神色,转而换了一副表情,像是那种打了别人一巴掌后来又发现自己打错人了但是却硬挺着面子坚决不道歉的意思:“只有鞋还不错。” 王陞听见她们两个人窃窃私语,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也望过去,下巴指了指,皱着眉头问卜聪明:“那谁啊?” “哦,好像是酒吧里的演员。” “快,点蜡烛啊!”杨康宇提议道。 一听见这话,陈湛连忙起身,忙着阻止,却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挤到了最偏僻的角落上,插都插不上手。 阿信只能听见他们聒噪地要求蜡烛的声音,根本听不见陈湛不满的叫喊。 “来来来,许愿许愿!过生日吃蛋糕没有不许愿的!”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她为周舟准备的精致蛋糕,一眨眼的功夫上面就插满了五颜六色的蜡烛,还摆放得乱七八糟。 这里缺一块,那里又缺一块,用蛋糕上的奶油来回追逐打闹。有几个人的脸上已经挂了彩。 “你们在干什么!”终于,陈湛忍无可忍,吼道。 所有人被陈湛突如其来的火气惊到,瞬间屏气凝神看向陈湛这里,卜聪明捏着蛋糕刀的手也停下来,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盛放蛋糕的托盘。 停顿了几秒后,卜聪明试探性地将那块蛋糕递给陈湛,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 气得陈湛脸阴沉得可怕,看见卜聪明递过来的蛋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见陈湛不说话,卜聪明更进一步:“对啊!我们在这里一个劲的吃,怎么能忘了大小姐呢!来!我们敬大小姐一个!” 卜聪明周围那几个高个子恍然大悟:“对对对!怎么能让了大小姐呢!” 语罢,急急忙忙地争抢着切割蛋糕的刀具,一人切了一块蛋糕,切得笨拙,歪七扭八的形状,一齐递送到陈湛面前,齐刷刷地喊着口号:“请大小姐吃蛋糕!” 看到此情此景,躲在人后的周舟再也忍不住笑意。 让陈湛这么吃瘪,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吧。 “你们有病吧!” 扔下这句话,陈湛气鼓鼓地转身就走,猛地推开酒吧的门。 剩下几个壮汉一脸无辜地望着陈湛离开的方向,一个劲地摸不着头脑。 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身边几个陈湛带来的朋友连忙前前后后地追上去,嘴里絮絮不停地喊着:“湛湛!湛湛等等我们!” 张艾琳身子陷在真皮沙发里,也望着这一幕,笑出声来。 站在吧台后的聂川同样望见了这一幕,虽然心里觉得好笑,可是表面不能表现出来。这尴尬的气氛,在她的店里,可不能持续的时间太长。 她来到人群之中,绕到张艾琳的身后,把胳膊搭在张艾琳头顶的沙发靠背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既然大家今天这么高兴,那我们来表演几个节目?” 张艾琳抬头望见聂川,低声说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好啊!好啊!”她的声音淹没在周围人的声音里。 张艾琳头顶上又挨下了聂川的一掌。 “那就小琳先来吧。” “哈?” “我记得小琳以前可是很享受表演的。” 张艾琳的头摇得就像那拨浪鼓,连连说道:“不了不了。” 聂川低头望向她:“怎么了?” -- 第133页 “好久不碰了,都忘了。” “就算弹得不好,大家也不会嫌弃。哦对,你自己写的那首曲子叫什么来着?《小张》……?”聂川的神态似在认真思考。 旁边的阿信连忙拉扯她的胳膊,低声呵道:“聂川!” 聂川笑着扯开阿信的手:“怎么了嘛?小琳不会还放不下吧,这么多年了?” 张艾琳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木桌上,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脑袋昏昏沉沉的,明白自己已经有了醉意。 “聂川!别说了!” 她听见阿信的声音响起来。 “有什么要紧的?我只是说说,弹不弹,唱不唱,不过都是在小琳。” 聂川的声音又响起来。 将她的思绪拉回许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与今天相似得非常。 聂川一脸兴奋地说道:“小琳!你竟然会自己写歌了!天啊!我的小孩长大了!弹一弹嘛,给我唱一唱嘛,好不好嘛?” 阿信拉扯着聂川,紧皱着眉头:“聂川,别这样逼迫阿琳。” “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说说,弹不弹,唱不唱,不过都是在小琳嘛!” “那阿琳,你就唱一遍吧,我也想听。” 站在旁边的那个模糊的身影,这么说道。 张艾琳想要抬头望向那个身影,却发现旁边站着的是周舟。 她摇晃着脑袋,揉搓着眼睛,似乎难以置信那是周舟。 江蛮呢? 周舟发现了她的醉意,递来了一杯温热的白开,说道:“可以弹给我听吗?” 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那杯温热的白开,眯着双眼,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那个身影又出现了。 “江蛮……你回来了?”张艾琳抬起手臂,想要伸手去触碰她。 周舟握住她的手,顺势坐在她的身旁:“可以弹吗?” 既然是江蛮的要求,怎么能不答应呢:“好。”她说道。 孟文君坐在一旁,冷眼望着两人的互动,再望向周舟的时候,心里竖起敌意。 聂川双手一拍,高兴地拿来张艾琳曾经留在晚春的吉他:“看,小琳,我可是保护得很好呢。就算你永远都不回来,我也永远在这里等你。” 张艾琳接过琴,抱在怀里,伸手拨动了琴弦。 “好久不见。”她喃喃自语道。 《隔壁小张》 偷拿了母亲五元 得了絮絮不停的埋怨 身上是挨了重重的打 可小张她笑得甜 站着 掏出兜里的糖 乐着 攥到我手上 她说别哭了 我我我我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荒凉沙漠的星星 大海里翻腾的鲸 再远再远的篱落 我也曾死了心 只有隔壁这傻笨的小张 奔向我 只有只有这小张 奔向破损难看的我 荒凉沙漠的星星 大海里翻腾的鲸 再远再远的篱落 都因这怀抱死了心啊 我想要 春天里漫步在傍晚的落花 围坐在火炉旁的冬 我想要我想要 我想要我想要 隔壁小张说: 别哭了 我我我我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曲终。 张艾琳的手垂在琴弦上,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是被刚经历长途奔波后疲惫的旅人。她细细地望着眼前的这把琴。 身旁的周舟一直盯着她,不管身边的人怎么样地高声叫喊,她也沉默不言,不敢开口打扰了她的沉思。 被身边人刚劝说好的陈湛此时推门而入,正巧望见周舟望向张艾琳时的眼神。 那眼神里,满是温柔。 在温柔的底色上又铺了一层悲伤。 周舟从来都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待过自己。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突然,一个女孩推门而出,引得陈湛身边的人都望向她。 她上身身着一件宽松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下身配了一条垂感黑色长裤,更加衬托出她修长的双腿; 脚上是颜色鲜明的亮绿色与灰色相见的运动鞋,和她一身搭配在一起,却不显得突兀。 留着层次及肩长发,脸上一副黑框眼镜,却难掩她清秀的五官。 “祝枝,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头顶戴花的那个女孩假装责怪道。 祝枝笑了笑:“来得晚了,抱歉抱歉。” 明明在笑,却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祝枝拨开身边这几个聒噪吵闹的小鸟,径直站在陈湛的身边,身高高出了陈湛许多,不得不弯下腰,才能与陈湛保持水平的高度,她与陈湛问好:“湛……?” 却望见陈湛落了泪。 祝枝直起身来,顺着陈湛的目光望过去,便了然于心。 随后,她双手轻轻捧起陈湛紧握的拳头,费力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在陈湛用力甩开她的前一瞬间,她的手滑入陈湛的手掌中,与她十指相扣。 陈湛红着眼眶瞪着祝枝,挣扎着想要甩开她,却被祝枝抓得更紧,最后几乎动弹不得。 祝枝轻松地笑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一起去吃好吃的。想吃什么?”说着,不顾陈湛的反对,硬拉着陈湛离开了这里。 看得戴花女孩目瞪口呆。 -- 第134页 远处,聂川伏在周舟的耳边,轻笑一声:“小木船,我帮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对我道谢一声吗?” 周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 一眼就能将她看透。 “你也对那个江蛮说过这样的话吗?”干脆卸去那些伪装。 “怎么会?你有多讨厌江蛮,我就有多讨厌,按照这么说,我们不是敌人。” 第72章 主办人陈湛不在,大家饱食之后也就散了。 杨康宇和小狼硬是要拉着孟文君再去聚餐一次,没陪同张艾琳一起回家,留下她在人影散乱中喝着醒酒汤。 “唉对,陈湛去哪了?怎么不见她?她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在忙吧。”周舟嘴上敷衍着,余光里尽是张艾琳。 “她好漂亮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女生的语气里近乎是崇拜。 “啊,小的时候一起玩。” 张艾琳把茶碗放下,正收拾随身的物品。 周舟也跟着,把挎包背在身上。 “从小就认识?”女生惊讶地感叹。 望着她起身,周舟连忙说道:“啊,对。我要回家了,下次再聊。” 女孩还想拉着周舟再说两句,可周舟没给她留下机会。 “回家吗?”周舟一下子跳跃到张艾琳的身边,脸上浮现出甜美的笑容。 张艾琳注意到今天周舟换了发型,头发分成两股,扎成两只小麻花,绑在脑后。 耳边有一绺从麻花辫中跳了出来,突兀地贴在周舟的侧脸上,显得乱。 她拉着书包,下意识地抬起头,将那缕细发替周舟整理在耳后:“头发乱了。” “啊……啊?”周舟略微怔住。 “……?”张艾琳的手在空气里也停顿了一瞬。 从小和孟文君相处养成的坏习惯,忘了眼前这人是周舟,不是孟文君。 “是我没分寸了。”这是道歉。 张艾琳摇晃着脑袋,手掌贴在额头间,心里暗骂自己的莽撞:“该死。酒还没醒。”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舟将话题一转,“现在你要回家吗?” “嗯。” 张艾琳盯着她不说话,盯得周舟心里有些发慌。 她醉了的时候,没有她清醒的时候可爱。 “我知道我们不顺路,我们走到十字路口就好。”周舟补充道。 没想到,张艾琳说道:“顺路的。” ? 这是什么意思? 可张艾琳没走回家的那条路。步子迈上相反的方向。 “你是打算去哪里吗?”周舟问道。 “回那条巷子。” “巷子……?”周舟猛然忆起那天晚上,“是去找手链吗?” “对。”张艾琳的回答,干脆得令周舟感到失望。 周舟蹙起眉。 又是她。 “那江蛮肯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周舟语气里暗藏着两三分不善。 张艾琳沉默不语,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陪你去吧?”周舟试探地问道。 “不回家吗?” “可以先不回。” 张艾琳想了一会儿,同意了。 “江蛮,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距离小巷还有一个拐角,周舟这么问道。 “说不清。”张艾琳如实回答道。 “说不清?” “嗯。” “怎么会说不清呢?讨厌或喜欢。” 张艾琳认真地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 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争吵的声音。 “我真的没有!” “你这不是放屁呢吗?事实摆在这里,你骗我们?”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多少钱了……” 张艾琳下意识地看向前方那拐角处的那群女孩。 四五个左右的样子,围在一起,为首的是一个染着紫色发色的女孩。她五官长得漂亮,属于看了一眼忘不掉的类型。 她梳着朝天的高马尾,左右耳朵上挂着三四个耳钉,与她一身黑色,奇妙地呼应在一起。 在她们中间,站着一个个子和她们差不多的女孩,脸上尽是惊恐的表情,不停地对身旁的女孩们道歉。 “那不是小花吗?”张艾琳侧过脸对周舟说道。 周舟也望着被女孩们围在一起的小花,点了点头:“啊,对。” “怎么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周舟笑了笑,反问道:“难道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吗?” 眼前这个小姑娘,总是不经意表现得和平时不一样。 就像是一个演员,从一场戏里退出来,又走进了另外一场戏。 可张艾琳并不排斥这样的反差。 她胃里的酒气又冲撞上来,打乱了她的思绪。 看着张艾琳一直盯着自己看,周舟立刻收敛起来,换了一副温柔的语气,问道:“怎么了吗?” “啊——!” 没等张艾琳回答,小花的叫声响起来。 紫发的女生的巴掌落在小花的脸上,小花在惊恐下吃痛喊出声来,周围的女孩看见她的模样,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喂!” 众人向张艾琳和周舟的方向看过来。 “张艾琳?”紫发女孩和小花不约而同地说道。 紫发女孩上下打量着张艾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 第135页 而旁边的小花,看到张艾琳出现在这里,如同看到神祗一般,心里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她的眼神抓住张艾琳,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渴望和乞求。 张艾琳上下打量着唤她名字的那个女孩。 确认了好久,不认识。 “你谁啊?” 当着那么多人,问得那紫发女孩脸上面子挂不住。 她强装着镇定,下咽了口唾液,报着名字:“汪喜。” “我们认识?” 听了这话,旁边一个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 汪喜咬着下唇,瞪了那女孩一眼。 “这不是巧了吗?”那个女孩揶揄道,斜眼看着汪喜,不怀好意地笑着。 在这里站着的,除了张艾琳和周舟,谁不知道,汪喜喜欢张艾琳。给张艾琳写过长长的信,这辈子都没一口气儿写这么多字。 可最后还是没敢送出去,最后愣是连名字都没留在张艾琳的耳朵里。 怎么就这么巧,在这遇见。 “你在这干嘛呀?”另外一个女生笑嘻嘻地问着张艾琳。 汪喜注意到张艾琳身边的周舟,眼神里闪烁着警惕。除了孟文君,张艾琳从来都是一个人,谁也不曾来往。 这旁边突然出现的看上去浑身就写满了绿茶这两个字的女人是谁? 周舟感受到汪喜的目光,对着她笑了笑。 笑得汪喜浑身不舒服。 “你们为什么打她?”张艾琳开口道。 汪喜刚张开唇,旁边那个活泼的女生上先一步上前,抢了她的话:“她欠钱不还嘛。” 汪喜假装没听见她语气里刻意表现的撒娇。 “你们认识?”汪喜拿拇指向后比划,指了指小花,看向张艾琳。 “打人不对吧。” 汪喜噗嗤一下笑出声,眉眼含着笑意:“张艾琳跟我说打人不对?” 周舟走向汪喜等人,笑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汪喜冷哼一声:“欠钱不还,还能有什么误会?” 眼看着周舟走上去,张艾琳连忙跟在她身后,像个小跟班一样。落在汪喜眼里,增添两三分不快。 周舟跳过汪喜,看向旁边的小花,眼神询问着信息。 待到从小花的眼睛里得到愧疚的信号后,周舟才重新看向汪喜:“打人也还不了钱。既然都是同学,不如宽限几天?” “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汪喜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意,眼睛上下打量着周舟。 一副乖乖女的样子,能不能受得住她一拳都是问题。 张艾琳一抬手臂,向前一步,挡在周舟前面:“还不了钱,你就找我。” 汪喜看着张艾琳保护周舟的动作,冷笑一声,偏了偏头,看向张艾琳身后的周舟,挑起眉梢,问道:“哦,女朋友?” “不是。”周舟说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张艾琳的声音压在周舟声音的上面,不客气地说道。 又看了周舟一眼,汪喜心里评价着:“这什么小绿茶?” 她抬起头来,对上张艾琳的眼睛,重复着她的话:“还不了钱找你?” “找我。” 汪喜向地上啐了一口,偏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小花,骂道:“你这种烂货,勾搭人的本事倒是一套又一套。我告诉你,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后,你还不上钱,可就不是打一巴掌的事了。” 张艾琳皱起眉头,眼前这个女孩子,长得好看,骂人骂得这么难听。 小花倒是感激涕零地连忙点头应和。 汪喜转过头来。望着张艾琳的时候,眼神谈不上柔和,却的确收敛起眼神里的凶狠。她抬手握成拳头,轻轻捶打在张艾琳的肩膀上:“不关你的事,你总逞什么能?” 语罢,从张艾琳的身旁擦过去。剩下几个女孩也紧跟在她的身后离开了。 等到她们彻底消失不见后,小花才终于算松了口气,连忙对着眼前的两人道谢:“谢谢谢谢,真的。如果不是你们,我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好。” 腰板鞠成九十度,那叫一个标准。 “你怎么又借钱?”周舟突然问道。 小花的身形愣了愣。 “你也把之前借我的钱还我一下吧。”周舟把手一伸,递送到小花面前。 “我我我我哪有钱还你啊……对不起周舟,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 “气?” 周舟接着小花的话说道。 “对不起……” “既然还不了,那你告诉我,你需要那么多钱到底做什么?” 看着小花脸上的红巴掌印,周舟心里还是于心不忍。 小花犹犹豫豫地看向张艾琳:“我……我……” 张艾琳会了意,故意走到远处,低头浏览手机。 “好了,现在能说了吗?”周舟问道。 愧疚从她的五官里满溢出来,她嗫嚅着向周舟诉说了所有的原委。 第73章 “你看她脚上穿的那个鞋,怎么那么破啊?” “哪有哪有,人家应该攒了好久的钱买的几年前打折的款吧?” “行了行了,你们都别说了,人家该看过来了。” “看过来又能怎么样?笑死了,像个穷酸□□。” “哈哈哈哈哈你真会说,穷酸□□哈哈哈哈!” 小花双手攥紧拳头,低着头,盯着一群女生的低声议论和指指点点,快步穿过走廊,回到教室的一瞬间,才松了口气,可转而心里化作一阵酸楚。 -- 第136页 小花的家境不是很富裕,生长在一个极为传统的家庭里,全家所有的收入来源是父亲跑运输卸货挣来的,母亲是纯粹的家庭主妇,除了菜市场买菜做饭,几乎都很少出门,也没有什么朋友。 小的时候无忧无虑,尽管生活不是那么地富足,小花也整日过得高高兴兴。 可是随着年龄一年年地增长,上了小学,又念了初中,身边多了许多异样的眼光。那些眼睛,会紧紧地盯着别人看。打量着衣服的款式和品牌,一群人再然后聚集在一起根据眼睛得到的信息说出两三句对这个人的推论,最后添油加醋地定型,或是极度地高捧,或是低到骨子里的贬低。 同龄的许多人都有的东西,她没有。 这和她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都不一样,全部都变了。 她的成绩好,听话,又乖巧,总是能得到长辈们的表扬和关注,同龄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她从来都不知道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关于金钱的东西。 听到她们刺耳的声音,小花忍不住地与她们起冲突,直接挑明了她们与自己之间的矛盾。 战争从暗地里的偷偷摸摸,变成明面上的正大光明,最后以人数的优势,愈演愈烈,最后演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攻击与嘲笑。 与日俱增的,还有小花日复一日不断增加的自卑。 为什么她们都有,她却没有? 为什么她们那些只会背地里戳别人脊梁骨的人,穿上那些价格贵的衣装,就可以变得这么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而她日日地勤学苦读,却换不来别人的尊重,甚至不认识她的人也会听信了那些人编造的流言蜚语。 小花回到座位上,卜聪明发现了她神情里的沮丧,拿出一只亚克力方盒,里面放了几片树叶和一只蚂蚱:“哎你看,我抓到了一只蚂蚱。” 可小花哪里有心情去看卜聪明手里的蚂蚱。 卜聪明将方盒推到小花的课桌上,说道:“不要去管那些臭碎嘴子说的什么话,她们说什么,我也不信,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不信,可是别人呢?别人信啊!他们看我的眼神,你知道他们怎么看我的吗?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说着说着,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 卜聪明慌了神,连忙安慰道:“哎哎哎,你不要哭!我们有蚂蚱!” 安慰了良久,才把小花的眼泪止住。 两人的声音和动作,又引来了班级里周围人的注意。 有的不怀好意地笑着,有的对卜聪明吹着口哨,有的正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周围人的动作和神态,一一收入小花的眼底,放大着她心中的自卑和酸楚,她猛地一推桌子上的方盒,盒子摔落在地上,盖子打开,里面的那只蚂蚱趁机跳了出来,跳到了旁边女生的衣服上,引得她一阵的惊慌失措。 卜聪明连忙站起身来,在全班的哄闹声中,去抓那只绿蚂蚱,叫嚷道:“我的蚂蚱!” 小花看见卜聪明的动作,又气又恼又羞。本来已经够丢脸的了,这些脸上更加没光。 好一会儿的功夫,卜聪明才重新抓住那只蚂蚱,安稳地放进方盒里。 小花质问道:“卜聪明,你不觉得丢脸吗?” 卜聪明愣了一下,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呃,有什么好丢人的呢?” “他们都在嘲笑你啊!” “没有吧……大家刚才不也都在抓蚂蚱吗,只是大家在一起玩,玩得高兴了,才会又笑又吵,我刚才抓蚂蚱的时候,我也笑了呀。” “……” “而且,我抓的这只蚂蚱,是给你的,我不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呀。” 小花见卜聪明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想再同他继续对话了,气恼地转过身去,写老师课堂上留下的作业。 卜聪明依旧是不懂,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小花用力地写字,也不敢再去多嘴。 两个人的恋爱是秘密进行的,小花不想让人知道,也吩咐卜聪明不许告诉别人,他一直严格地遵守着小花这条命令,故意给大家造成他单相思爱而不得的假象。 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卜聪明费尽心思替她抓了蚂蚱,逗她高兴,满身是灰尘,手肘上还有磕碰的没有处理的伤口,把她感动得落了泪,两个人才走在一起。 而现在,卜聪明抓蚂蚱的技术越来越好了,小花却不再喜欢看着蚂蚱笑了。 不只是一只蚂蚱的事,卜聪明发觉出小花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一个月后,她脚上那双挂着某知名品牌商标的粉色运动鞋。 小花一来到教室,卜聪明就发现了:“小花,你穿这双鞋子好好看。” 小花听了这句话很受用,将书包放在课桌上,一脸骄傲地说道:“那可是,这可是名牌唉,怎么会不好看?” “真的很漂亮,很符合你。”看见小花高兴,卜聪明心里也高兴。 “那可不是!” 只是这份喜悦,没过多久便被打破。 “梅闹黛脚上那双鞋是真的假的啊?” “假的假的,我搜了,根本就没那个款式。” “对啊对啊,而且你看,她的那个鞋子,走线根本就不流畅,后面的还沾上了那么大一块胶,肯定是假货!” 又有了新的可以拿来闲谈的把柄,怎么会放过呢。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人都知道小花脚上穿了一双假的。 -- 第137页 这双鞋,是小花攒了一个月的钱,花了两百块钱在路边的商店里买下的,相比她平时穿的鞋子,已经是贵了许多的价格。 她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正品,价格可以更贵,贵到她根本拿不出来。 心里的自卑,被她的羞耻心无限倍地放大,成绩也随之一落千丈。 “小花,你怎么不穿你的那双粉红色运动鞋了,那双很好看啊。”卜聪明认真帮小花的试卷订正着错误,随口问道。 戳在小花的痛处上,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生气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卜聪明望着小花那张气愤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良久,他说道:“好,我不会再说了,你不要生气。”语罢,又低下头,继续用红笔勾画着试卷上的错误。 他在沉默中看着身边这个可爱女孩,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可是又不忍心指责,顺着她,由着她,给予她一切自己能给予的保护。 直到初三的某一天,小花走在学校里无恶不作的小混混的身旁,陪着他嬉笑怒骂。 说到高兴处,小混混仰头大笑,抬起手来,在小花的头上抓挠了几下,抓乱了她的头发,她脸上皱眉的表情,分别是在说疼痛。 可是下一秒,她又换上了一副高兴的表情,顺着小混混的话附和。 卜聪明两步跑上去,冲着小混混的脸上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你干什么!”身边响起来的是小花的尖叫声。 小混混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小花连忙上前两步,替他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却被小混混猛地甩开手。 他站起身来,看着比自己壮实得多的卜聪明,心里揣测着单挑不是对手,于是他伸出指头,指着怒目圆睁的卜聪明:“很好,我记住你了,以后你吃不了兜着走,晚上走路睁只眼。” 语罢,便扬长而去。 小花目送小混混狼狈地离开后,对着卜聪明尖叫道:“你干什么!” 卜聪明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孙子不是东西,他欺负你呀!痛不痛?”说着,他伸出手想替小花梳理被小混混扯乱的头发。 却被小花反手拍掉:“他没有欺负我。” 卜聪明的手停在空中,愣住了:“可是我明明看到他……” 小花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对上他那双写满了惊讶的眸子:“是我自愿的。” “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被拉长,好久之后,小花缓缓地说道:“卜聪明,我们分手吧。” 卜聪明瞬时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磕磕巴巴地问道:“怎么了,小花?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在生我的气吗?是因为上次在炒酸奶店里的事情吗?怎么了,小花?” 小花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但是别人能给,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要把我留在你身边?” “不,我没有,不是这样的。小花,你是要跟刚才那个小混混在一起吗?他不是个好人,大家都知道的呀。小花,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你不要一个人承担,好不好?”卜聪明的表情,快哭了。 “好,你既然要这么说,我问你。那些女生在骂我的时候,你除了告诉我不要理会她们之外,你还做了什么吗? 你们家也比我们家富裕不了多少,一双鞋子就上千上万的标价,你能做什么?你除了会抓蚂蚱改试卷之外,你还能做什么?” 卜聪明又沉默了良久,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伸手擦去眼角的泪,轻声说道:“你可以和我分手,对我怎么样都好。 可是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是个很差很差的人,不会珍惜你的。” “不过是摸胸而已,被你摸也是摸,被他摸也是摸,还能有什么两样?” 卜聪明抬起头来,近乎嘶吼:“小花!”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吼她,把小花也惊了一跳。 又看了卜聪明一眼,小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小花和小混混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欺负小花的人也渐渐变得少了,对小花的闲言碎语也渐渐消失了,她的身上穿着各种名牌的堆积,自信满满地走在人群之中昂首挺胸。 除了卜聪明,见小混混一次,打他一次。 之后的日子里,小花经常换男朋友,礼物拿到手软,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会跟在小混混后面受欺负的小女孩了,虽然名声不太好,可是她满不在乎。 上了高中之后,遇到张艾琳这个大冤种,非得拉着扯着要找什么江蛮,幼儿园时候认识的人了,脸都忘得差不多了,怎么可能还记得? 但是这个大冤种有钱,有很多的钱,小花吊着她,拉着她,得到了非比寻常的好处。 后来满满地发现,她已经开始影响自己的生活了,干脆一脚踢开,没想到怎么踹都踹不开,就告诉了周舟。 后来班级里转来了个体育生,叫杨康宇,看着呆呆傻傻的,为人也很好,最主要的是他有钱。纵然使出万般手段,也深入不了他的心,于是只好放弃。 在杨康宇身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那一段时间都是空窗期,根本没有任何收入来源,身边前男友送的东西已经被她送人打点送得差不多了,为了继续维持她在周围朋友眼里的印象,走投无路只能去借钱。 -- 第138页 没想到,既没找到新的冤大头,债主还步步紧逼,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找她,脸上挨的巴掌,已经数不过来了。 小花声泪俱下地说完这一段,觉得已经筋疲力尽:“我真的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可不可以借你们一点钱,我马上就还给你们,马上。” 张艾琳掏出手机就要转账,被周舟连忙制止:“再给你钱,再拿去花吗?” 小花忏悔般哭诉道:“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 看见小花这样,虽然知道她罪有应得,可是还是忍不住心软:“你借了多少?” “一万七。” 周舟给小花转过去了两千块:“给你转了两千,你先拿去还一部分,他们拿到钱,应该暂时不会太为难你。 剩下的钱,你自己想办法,别人不可能总去承担你犯下的错。” 小花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连忙道谢后离开了。 张艾琳的醉意彻底消散了开来,望着小花的背影,问道:“她自己能还上钱吗?” “以我的了解,不能。” “那你为什么……?” 周舟转过头来,望着张艾琳笑道:“为什么阻止你帮她?你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要去给别的女人雪中送炭?” “不是……”张艾琳无力地申辩道,为女朋友那三个字。 “迟早会是。” 第74章 学校里的带队老师说调查报告提交得有问题,要求小队的负责人再来学校一趟,提交纸质印刷版报告,并填写相关的几个问题。 方正去了外地,孟文君恰好有事缠身,王陞不怎么中用,方正只好麻烦周舟去一趟学校。 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拉上张艾琳呢? 周舟装作一知半解,回答问题支支吾吾,硬是打电话,把张艾琳从家里拉了出来。 两个人一同来到学校,周舟口若悬河时候的样子,真是把张艾琳惊讶得不行。 “你怎么和在电话里的感觉不一样?”两人走出教学楼,张艾琳问道。 周舟笑了笑:“哪里不一样?” “你是故意的吧?” “知道还问。” “……” 张艾琳看着周舟一脸胜利者的笑容,心里不是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周舟突然变了。该怎么说呢,从一个乖巧懂事又可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鬼点子坏主意多着的小女孩。 这突如其来的反差,让她心里觉得奇妙。 周舟伸出手遮挡头顶上毒辣的太阳光线,夏天的酷暑在中午时分格外明显。 “吃冰去吗?”周舟问道。 “我要回家。”张艾琳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片刻的思考,凭借本能脱口而出的拒绝。 周舟浅浅一笑:“那正好,顺路的嘛。” 张艾琳只觉得自己跳进了她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圈子里:“我我我时间紧,得回家。” 周舟眉眼黯淡下来,委屈地说道:“我喜不喜欢你,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有太多的顾虑。连和朋友一起去吃冰,都不行了吗?” 说到最后,不是疑问的语气,嘴上挂着自嘲的笑容,望向别处,抬腿向前迈步。 张艾琳最看不得别人这幅样子,尤其是周舟摆出这样的神态,叹了口气,快步追了上去,走在周舟的身后:“那就去吧。” 计划得逞。 周舟的心里泛起得意的喜色,可脸上依旧是那副“我心里受伤了现在还没有平复过来”的表情。 一路上不言语,又引得张艾琳突破自我说了好多软话。 “那个,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怎么就不说话?”这话刚说出口,张艾琳突然觉得说得重了,连忙补充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要总是嗯嗯,我实在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还在难过吗?” 天知道周舟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强忍住嘴角的笑意。 看着她越来越着急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时候差不多了,正要“大发慈悲”地原谅她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呼救声。 周舟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群女孩中间围着另外一个,为首的女孩虽然背对着周舟,可那头深紫色的头发让周舟一眼就认出来是几天前她们遇到的那群女孩。 不用想,被打的那个还是小花。 自己还没有什么动作,身边的张艾琳已经蹭蹭蹭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去,看她的那个气势,是打算去打抱不平。 “她怎么那么烦。”周舟望着远处蹲在地上的小花,心里暗骂道。 眼看着张艾琳已经走上去,她也不好走开,只能跟在身后也凑了过去,尽管心里百般个不情愿。 小花在和周舟交好的时候,前前后后借过许多钱,闹掰了之后,小花没有要还钱的打算和本事,周舟也不想和她计较。 可是没想到,小花恩将仇报还反踩她一脚,在背后里弄坏小组的物理模型,让周舟心里的厌恶几何倍地放大。 前几天再给小花转过去应急的两千块钱,已经是周舟最大的仁至义尽了。 现在再来,实在是烦。 汪喜一把扯过小花的头发,强迫小花抬头望着她,小花的左右脸颊上挂着明显的血红色的巴掌印。 -- 第139页 “装这么个可怜样,给我看呢?”汪喜骂道。 抬手在小花的脸上又是一巴掌:“你快还钱啊贱货!当时借钱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样呢?” 周围的女孩应和着汪喜,接连伸出手去拉扯着小花,笑骂着,似乎完全都没把眼前的小花当个人看。 在大街上,这么肆无忌惮地欺凌。 “笑死了,她还在哭,给谁看呢?” “再还不了钱,就把她衣服给剥了吧?” “真有你的,不愧是你,果然够毒辣哦~” “喂!”又是同样那么一声喊。 张艾琳急忙过马路,也不管路边的指示灯是不是允许通行,横冲直撞地向女孩们的方向跑过去,差点与一辆摩托车相撞。 众人看过来,看见是张艾琳,脸上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 这是又有故事了。 只有汪喜皱着眉头,心里的担忧写在脸上。 张艾琳要是又来阻止,她可怎么办才好? 汪喜转过身来,冷哼一声:“怎么?又想英雄救美了?” “不是说还不了钱来找我吗,你打她有什么用吗?” 周舟也跟了上来,站在张艾琳的身后,望着汪喜。 汪喜咂舌一声,心里说道:“怎么又是她。” “我已经够宽容的了,说再给几天的时间,这几天里都没怎么为难她,现在她还是依旧还不上钱,难道不该打?” 张艾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眼睛抬也不抬,问向汪喜:“你账号多少?” 汪喜迟迟不肯张嘴。 “怎么?你们不是只要钱就能解决了吗?”张艾琳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望着汪喜。 却看不懂她脸上的复杂表情。 张艾琳说这样的话,这样冰冷的语气,就仿佛一把利刃,笔直地向汪喜心窝上戳。 旁边一个女生嘲讽般地将手臂搭在汪喜的肩膀上:“汪喜啊,你说说,你是何必呢?为了人家的一句话,硬是挺着被上面的姐姐打,拖延期限。可是人家一点都不领你这个情啊,你说你是何必呢?” 说着,她故意去触碰汪喜下巴上的淤青。 汪喜嫌恶地躲过她的手指,一抬手将她的手臂从自己的身上甩下去,眼睛望着张艾琳:“你不要替这种人出头。” 张艾琳皱紧了眉头。 旁边的周舟望见这副架势,也拿出手机,查拨通了小花母亲的电话,刚好拨通:“喂,阿姨您好,请问您在吗?” 她的声音在双方的沉默之中显得格外响亮。 听见周舟的声音,小花猛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向周舟这里奔过来,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周围几个人的拉扯,满身的灰尘。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身边几个人的阻拦,冲到周舟的身边,伸出双臂争抢周舟的手机。 看见小花疯了一般的动作,张艾琳一个闪身,只给小花留下脊背,保护着紧紧搂在怀里的周舟。 周舟在震惊之余,抬手按下了挂断的按钮。 通话结束。 这边站着的几个女孩,有笑话小花的,也有笑话汪喜的。 汪喜喜欢得不得了的张艾琳,先是替梅闹黛出头针对汪喜,后又为了保护旁边那个不知道名姓的女孩把她抱在怀里。 小花站在周舟和张艾琳的面前,哀求道:“求求你,周舟,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妈,她会担心死的,求求你了,算我求你。” 周舟推开张艾琳环抱的双臂,同小花面对面站着:“那你想怎么办?” 小花垂着脑袋,紧咬着下唇,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还挂着没干透的眼泪。 良久,小花颤抖着声音,说道:“能不能……给卜聪明打个电话……我的手机,早就被她们抢走了……” “好。”周舟利落地答应。 周舟的电话拨通过去没过多久,卜聪明就赶来了。 他整个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 小花连忙背过身去,不让卜聪明看见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模样。 “多少……多少钱?”卜聪明问道。 汪喜说道:“还差一万二。” “账号。” 汪喜打开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把手机屏幕举在卜聪明的面前。 “先给你七千,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五千,明天一定给你。”卜聪明输下那串号码,点击了确认转账。 汪喜检查着自己的账户余额:“可以,今天还钱只挨今天的打,要是明天还,明天还要挨打。” “今天晚上。” 确认已经收款,汪喜应道:“可以,今天八点之前。超过了八点,那就算是新的一天。” “好。” 转了账之后,卜聪明匆匆跑到小花的身边,想要询问她的伤,又怕伤害了她的自尊,只是说道:“走,我送你回家。不要担心,一切都没事了。” 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小花无声地走在前面,卜聪明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步步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顿顿的打让她彻底幡然悔悟,她的那颗虚荣心,已经让她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她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卜聪明依旧还陪在她的身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多么地狼狈,他一直像这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目送着两人离开,周舟心里也松了口气。 -- 第140页 女孩拉扯着汪喜的胳膊:“走吧,还得去帮哥哥找丢那条手链的人。” “你说什么手链?” 汪喜转过头来,看着张艾琳急切的样子,将所有的事情都合理地串联在了一起。 “你怎么还在找江蛮?” 她问。 第75章 张艾琳诧异地望着汪喜:“我们是不是认识?” 周舟也将目光锁定在眼前这个紫发女孩的身上,眼神里闪烁着警惕的目光。 和“江蛮”这两个字沾染的所有人事物,都足够让她感到不安。 汪喜自嘲般的苦笑一声:“也是,你怎么可能记得住我。”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在张艾琳的心里重新点燃起了希望,或许眼前的人是认识江蛮的呢? 她上前两步,站在汪喜的对面,凭借高了她一头的身高优势,垂着眼睛俯视着汪喜,问道:“你认识江蛮吗?” 汪喜眼底闪现出一抹厌恶的神色,她抬起头对上张艾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怎么可能不认识?这辈子都忘不掉她。” “她在哪?”张艾琳问道。 汪喜回答道:“我不知道。” 几乎是贴着汪喜将落的话音,张艾琳紧接着问道:“那你刚才说和手链有什么联系?” 还没等汪喜说话,旁边的女孩发现了两人的异常,先一步抢话道:“哦?你不会是,最近丢了条手链吧?” 汪喜转过头来瞪着那女孩,低声喝斥道:“胡说什么呢?” 突然被骂,女孩不满地撇撇嘴,却也不敢再对汪喜多说什么。 看见女孩因为吃瘪而低下的头,汪喜又转而对张艾琳说道:“加个联系方式吗?” 意思是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 张艾琳虽然不知道眼前的汪喜心里有什么打算,事关江蛮,还是留下了社交软件的账号。 汪喜笑着挥了挥手机,与她道别:“回见。”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周舟的眼里。 她从侧身打量着张艾琳的脸,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 以往对于张艾琳的认知,不过仅仅停留于表面她的音容笑貌。 可是现在突然出现的聂川和汪喜,为周舟解开张艾琳这道谜题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阿琳,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周舟在心里问道。 没过多久,张艾琳的手机震动起来,响起来消息提示的声音。 周舟低头用小铁勺戳弄碗里的沙冰,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到张艾琳在屏幕上打字的声音停息了后,才抬起头来,夸赞着这家冰店:“真的很好吃,下次应该再点一个草莓味道的,那才是真正的夏天。” 张艾琳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个……” “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那个……”张艾琳的语气里满是愧疚。 周舟脸上挂上灿烂的笑容,说道:“没关系,那就算你欠我一次。” “好。” 周舟向张艾琳摆了摆手,又向嘴里递送一大勺冰沙:“你快去吧,我吃完我就走。” 张艾琳点点头,匆匆离去。 周舟用手遮掩着口鼻,将嘴里的碎冰吐到脚边的垃圾桶里,抬手又抽了一张桌子上的纸,擦去嘴角沾染的水渍,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那一杯花花绿绿的刨冰,低声喃喃自语道:“这世上怎么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要不是为了和张艾琳单独相处,周舟可能永远都不会尝试冰沙。 她将手里用过的纸巾随手丢进垃圾箱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 所有的社交软件已经把小花删了,唯独留下了手机通讯录的电话。 小花的电话下面是她父亲的电话,再下面是她母亲的电话,再下面是小花许多前任和亲密朋友的电话号码。 周舟是唯一一个知道小花伪装之下她本来面目的朋友,那次故意搞坏周舟小组的物理模型也不过是为了警告周舟不要乱说话。 那是要不是因为张艾琳的及时出现帮了忙,周舟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 “现在她应该还和卜聪明在一起吧,不过也没关系。”想着,周舟拨通了卜聪明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本人,周舟在电话这头听见小花的声音:“方便的话,可以让小花接个电话吗?” 没过多久,响起来小花的声音,她强忍着哭腔:“喂?周舟吗?” “喂,你现在还好吗?”她寒暄道。 停顿了几秒后,进而她问道:“嗯,你安全到家就好。哦对了,你有没有刚才那个叫汪喜的联系方式?嗯,好,你短信发过来就好。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挂了。” 刚挂了电话,没有几分钟的功夫,周舟就收到小花发来的信息。 她点开手机短信里的未读,嘴里默念着汪喜的那串电话号码,似乎在品味一道佳肴。 和张艾琳分开后,汪喜才后悔起来。 看见她的脸,脑子一热,糊里糊涂就答应帮忙了。 可如果自己不答应,以张艾琳的性格,肯定就会自己去抢,那时候,可就成了大麻烦了。 “算了,不过是一条手链而已,又不是江蛮。” 汪喜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长叹了口气。 将披散在脑后的紫色长发拢起,在把套在手腕上的皮筋绑在脑后,利落地扎起高耸的马尾。 -- 第141页 她从化妆包里拿出补妆用的口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地描画着唇形。 正巧身后厕所隔间门打开,汪喜用眼睛的余光看见是方才被她训斥的女孩。 汪喜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也不想知道,跟在汪喜身边有一段时间了。 那女孩看见是汪喜,走到汪喜旁边无人的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对汪喜打着招呼:“好巧啊。” 汪喜勾勒下唇的最后一笔,对着镜子调整着唇形,轻声“嗯”了一下。 “你不会是打算要干什么吧?”女孩笑了笑,问道。 “我还能做什么?”汪喜用指甲擦抹着唇边涂抹出来的部分颜色。 女孩由着从水龙头里流淌出来的温柔将手上的泡沫冲掉:“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提醒你不要被打得太惨。” 汪喜将口红收回化妆包里,转头望向那个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将水龙头关闭,缓缓地说道:“看吧,我们真相似。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像张艾琳不知道你的名字一样。” 汪喜皱起眉头,上下瞥了她一眼,正准备离开。 突然被她还沾满水渍的手拉住胳膊。 汪喜恼怒地挥手,企图甩开她:“你手上还有水没干啊,有病吗?” “你会被打的。”那女孩还是执拗地不肯放手。 又拉扯了挣扎两下,汪喜挣脱了她的手掌,冷冰冰地说道:“关你什么事。” 第76章 那时候七八岁吧,或许更小,汪喜记不清了。 当时,“学院”里又被送来了一个和汪喜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 听“医生老师”们说,她叫张艾琳。 张艾琳刚来的那天的时候,汪喜站在角落里望见她哭得好凶,挣扎的样子比任何一个她见过的来到这里的孩子还要凶。 但同时,她很高兴。 她几乎是这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年龄大的孩子总是凭借着体魄的优势命令她做许多事。现在如果来了一个同龄的孩子,那她总能帮自己分担些。 那个叫张艾琳的,好像不知道疲惫一样,拼命地挣扎。汪喜打量着旁边的“医生老师”的表情,他们脸上已经露出了极其不耐烦的神色。 看到他们做出那副表情,汪喜本能地感到害怕,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尽管这次惹怒他们的不是自己。 “怎么办?这个孩子太闹了。” 这时候,“教导医生”背着双手走出来,咳嗽了两声,给旁边这两个年轻的医生老师指明了道路,说道:“用镇定剂。” 汪喜知道,新来的这个孩子,要忍受医生老师“特殊照顾”了。 每个来到这里的孩子,都需要接受医生老师的洗礼。 方式五花八门,多种多样,根据每个人的反抗程度来决定不同的方式。 根本的目的是意识剥夺。 汪喜回忆起来她刚被送进来时候经历的一切,依旧感到毛骨悚然。 身体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药物,四肢无法动弹,大脑却依旧保留着清醒的意识,她被绳索捆绑在一张没有床垫的床板上,独自一人被锁在一件十分狭窄的房间里,狭窄到只能容纳下一张床板。 房间里没有窗户,除了自己的心跳,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头顶上有一盏明亮得异常的白炽灯,部分昼夜地开放着。 她整个人动也不能动,连最基本的生理活动也不被理会,她只能与那刺眼的灯光作对抗。 对抗到她对医生老师道歉,承认她做错了为止。 从禁闭室里走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汪喜简直要激动地落泪。 医生老师给她端来一碗早上剩下的冷饭,是已经凉透了的米粥。 汪喜颤抖着还没有完全恢复肌肉力气的手臂,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那碗已经冷了的饭吞咽下肚。 她从来都没有感觉到食物是这么甘甜的味道。 “汪喜,告诉老师,你是不是觉得以前做的事情很不对?”医生老师站在汪喜的身边,将手放在汪喜的头上抚摸。 汪喜哭着点头,双手不断地擦拭着流出来的热泪。 那一瞬间,有一种莫大的屈辱感将她吞噬,将她整个人原本的意识吞噬。 从此,汪喜明白了一点,如果想要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就只能顺从医生老师的话,恭恭敬敬地顺从。 那所谓的医生老师也在不断对汪喜强化着这一点。 尊敬长辈,友善兄弟,做个温顺乖巧的孩子,温良恭俭让。 原本汪喜认为新来的这个张艾琳,没有几天就会被驯服。 可是她没想到,都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张艾琳依旧还停留在医生老师对她进行意识剥夺的阶段。 “天哪,她被关禁闭整个人都要休克了,也不愿意认错!”一个孩子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另外一个孩子问道。 “医生老师让我去打扫禁闭室,我偷偷从禁闭室铁门的门缝里看到,几个医生老师在对她做什么,很焦急,言语之中透露出她昏死过去的事情。” “嘘——你们可不要乱说话!温良恭俭让!” 方才那个孩子连忙噤声,嘴里念念有词:“温良恭俭让,温良恭俭让,温良恭俭让。” 从禁闭室里抢救过来之后,又被关了几天的紧闭,具体的情况汪喜不得而知,但内容总不会让人听到了之后心情舒畅。 -- 第142页 再次见到张艾琳,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七天。 她依旧不肯认错。 医生老师拿张艾琳没有办法,于是将她关在学院的院子的铁笼里。 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笼子的栏杆都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满是铁锈,只有最冥顽不化的学生,才会被关在这里。 这被称为游街。 张艾琳不只是单纯地被关在这里,还要忍受其他学生们的羞辱和谩骂。 医生老师会利用其他学生,加速对其中一个学生的精神同化。 白天上课时间的每个小时,会由不同班级的学生来到院子里张艾琳被囚禁的地方,对着铁笼里面的张艾琳进行辱骂,辱骂的言语不堪入耳。 这是医生老师们对学生布置的作业之一,如果谁不听从命令,乖乖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会被老师惩罚。 换言之,如果你不骂,你就会被骂。 这是良知剥夺。 轮到汪喜所在的那个年龄最小的班级了,汪喜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 汪喜看着铁笼中的张艾琳,她坐在地上,背对着大家,衣衫褴褛,垂着脑袋。 笼子里面扔在地上的是医生老师给她的饭食,几片青绿的蔬菜而已。 像对待一个牲畜一样对待她。 排在汪喜前面的孩子一个一个轮流完成了今天的作业,正要轮到汪喜的时候,医生老师扯着汪喜肩膀处的衣服,将她拖拽到铁笼的另一面,正对着张艾琳的这面,命令道:“汪喜,你站在这。” 铁笼中的张艾琳垂着脑袋,头发遮盖住她的脸,汪喜看不见她的神情。 “你……你是一个笨蛋!”汪喜支支吾吾地说道。 听见这样的话,老师深感不满,说道:“你表现得不好。” 恐惧一瞬间铺满在汪喜的心里,她硬着头皮,冲着张艾琳喊道:“你个蠢货!” “再来!”老师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 “你是头什么都不会做的蠢驴!” “继续!” “你活着真是浪费粮食!” “再说多一些,加油!” “你去死吧,蠢货!” 医生老师拍了拍汪喜的头,表示赞赏:“温良恭俭让。” 得到停止的指令后,汪喜立刻紧闭上了嘴巴,望着笼中的张艾琳,她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不知是已经习惯了,还是在静静地忍耐。 被关在这里关了三天后,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张艾琳生了病。 医生老师们换了一种方法。 今天轮到汪喜打扫禁闭室,她假装低头清扫着地面,竖起耳朵听着一群老师们在张艾琳的禁闭室外商量着对策。 “现在她正在高烧,还要继续吗?”其中一个老师的语气有些犹豫。 可是他的话立刻被另外一个老师打断:“就趁现在她意识虚弱的时候才管用,你等她恢复过来体力了,看你能那她怎么办!” “对,先放蜂鸣,等她受不了了的时候,让江蛮进去给她擦药。” 没多久,汪喜就听见从张艾琳的那间禁闭室里传来一阵刺耳的蜂鸣,汪喜连忙双手捂住双耳,可那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从她的指缝间钻进去,几乎要把她的耳膜击碎。 老师布置的清扫作业不可以不按时完成,汪喜强忍住身体上的不适,快速清扫着地面,想要早早地离开这里。 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汪喜的身体还是本能地眩晕,而后是干呕。 她听见蜂鸣中夹杂着远处张艾琳的喊叫声,歇斯底里。 又过了片刻,她将地面上的垃圾倒进垃圾桶里后,一路小跑跑向禁闭室的大门,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汪喜向张艾琳的方向瞥了一眼,方才站在门口的医生老师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从禁闭室外走进来一个女孩,个子比汪喜要高,年龄比汪喜大了五六岁。 一头柔顺的及腰黑色长发,皮肤雪白,五官不算出众,却有一种温婉平和的亲切感,在她的右眼眼角下,有一颗明显的黑痣,恰到好处的点缀。 她捂着耳朵,显然也难以忍受这蜂鸣声,她问汪喜:“同学你好,请问张艾琳在哪边?” 汪喜指了指:“那边。” “谢谢。”女孩道了谢后,向张艾琳的禁闭室的方向走去。 汪喜猛然想起来刚才老师的话,望着那女孩的背影,喃喃自语:“那就是江蛮吧。”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汪喜停下了准备离开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跟在江蛮的身后。 她看见江蛮拿着钥匙,将张艾琳的那间禁闭室的门打开,而后走了进去,将张艾琳搂入怀中,双手贴紧张艾琳的耳朵,低语道:“好了好了,现在好了,阿琳不要害怕,现在一切都没事了,没事了。” 没过多久,回荡在禁闭室的蜂鸣声停息下来了。 张艾琳虚弱地倒在江蛮的怀抱里,任由江蛮地替她上药,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江蛮温柔的话语下滑落了下来。 从那之后,江蛮成了她们班级的班长,跟在医生老师的身边,负责下达着老师的命令,深得老师的喜爱和信任。 具体的情况,汪喜不了解,她只知道张艾琳从那次蜂鸣之后,从禁闭室搬来了和她一件寝室。 除了和江蛮说话,张艾琳一向独来独往,谁也不愿理会。 每当她做了医生老师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就会有蜂鸣,而后会出现江蛮,还有江蛮那孜孜不倦的教导。 -- 第143页 每每都有奇效,可惜每每距离张艾琳下次犯错都不会间隔太长的时间。 一日,汪喜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教室走出来,回到寝室的时候,寝室里其他的孩子正在吵闹不止。 当她站在自己的床边的时候,被自己床上的一片狼藉惊呆了。 整张床铺都被人泼了水,湿漉漉的一片。 汪喜吼向身边不怀好意看热闹的眼神:“是谁?!” 平时的忍让也就算了,但现在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凌,让汪喜怒不可遏。再怎么说,被送进来的理由,也不是因为过于乖巧。 “温良恭俭让!”周围的人欢呼着。 “温良恭俭让!”雀跃着。 “温良恭俭让!”欢腾着。 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告诉汪喜这是谁做的。 临铺的张艾琳被大家的噪声吵醒,望见汪喜那张湿漉漉的床铺,还有气得满脸通红的汪喜。 在周围人刺耳的尖叫声中,只有张艾琳一个揉着惺忪的睡眼,对汪喜说道:“你来我这里躺吧。” 温良恭俭让。 第77章 从学院顺利“毕业”后,没有一年的时间,汪喜性格中恶劣的那一部分突然间放大,而后变本加厉,打架斗殴,偷窃赌博,无恶不作。 家里人根本管不了她,花了大价钱,找了许多人,才能让汪喜在学校里有个名额。 没想到,汪喜只不过是学生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而已,自从上了高中,汪喜就没怎么去过学校,更别提成长成家里人殷切希望的模样。 不上课,就在学校外游荡,接触了社会上的小混混,平时没事就帮着年纪大的哥哥姐姐到处解决关于学校周边的事情,有了什么冲突打群架,汪喜第一个冲上去,渐渐在所谓的圈子里混出了点名气。 汪喜并不在乎所谓什么名气,她只喜欢那种宣泄情绪的感觉。 玻璃酒瓶碎在别人的脑袋上,鲜血从伤口处迸发出来,别人混着泥土的眼泪和歇斯底里的哭喊,这一切都让汪喜疯狂地着迷。 好坏的评价标准与道德底线在她的眼中都变成了虚无,汪喜的脑海中只有那越来越高的快乐阈值。要获得更多的幸福和愉悦,就要对底线更近一层地突破; 每每又突破了底线,快乐的阈值就跳往离她更加遥远的地方。如此循环,如此往复。 这种破损的痛苦。 如果说汪喜在这世间还留恋着什么,只有那个她小心翼翼珍藏在记忆里的名字。 汪喜两指间夹着一根点燃了一半的香烟,嘴里吞吐着烟雾,她眯着双眼,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对话框,最后一句话是昨天晚上她发过去的。 “晚安。”汪喜对张艾琳这么说道。 汪喜独自一人坐在KTV包间的沙发里,房间里的灯光很暗,头顶五颜六色的小灯来回在她的脸颊上闪烁着,显得她的眼神更加迷离。 今天她的脸上画着浓妆,一身黑色连衣吊带裙,裙摆只了了漫过汪喜大腿的三分之二,裙子下面是黑色的渔网袜,踩着一双细高跟。 “先生,这边请。” 汪喜听见房间外服务生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巧那走进来尤其旁。 尤其旁笑眯眯地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汪喜,一手反关上包间的门,一手摸向墙壁上的总灯光的控制按钮:“小喜,这么暗,你怎么不开灯呢?” 这人,正是那天深夜喝多了在小巷里偷袭周舟,却反被张艾琳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男人。 尤其旁是附近一带的混混头头之一,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大,一如既往地身形富足,脸上堆着横肉,就好像他衣服下若有若无的脂肪的抖动。 为了今天见汪喜,尤其旁还特地将自己的那条大金链子戴上,在家里选来选去,选了一件最合适自己的花衬衫穿上,下身蹩脚地搭配着一条西装裤,是为了凸显出腰间那Gucci的腰带。 汪喜强忍住内心的厌恶,对着尤其旁魅惑一笑:“尤哥,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要不是为了手链,汪喜连见他都懒得见。 尤其旁将头顶的大灯打开,顺势一屁股坐在了汪喜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的那一瞬间,汪喜差点被沙发弹下去,连忙抓住沙发的扶手,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小喜,怎么掉下去了?” 汪喜偷偷把身子往远离尤其旁的地方挪了挪,尴尬地笑着:“可能是沙发滑吧。” 听了这话,尤其旁的手伸下来,就要去摸汪喜的大腿,嘴里念念有词:“快坐稳了。” 汪喜连忙将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躲过了他的那咸猪手。 尤其旁看见汪喜的动作,先是一愣,然后心里盘算了几秒后,恍然大悟地笑道:“好好好,我们慢慢来。” 汪喜打量着尤其旁手上的那条手链,被他那粗壮的手腕撑得就像是绑在柱子上的锁链:“唉对了,尤哥,这条手链的主人,你找到了吗?” 提起这个,尤其旁冷哼一声,扭动着手腕,将手链上刻着江蛮两个字的铁片转到眼前来:“这个杂种,最好不要被我抓到。”说着,脑子里又回忆起那天晚上被揍的情景。 要不是那条小巷没有监控,他早就剥了她的皮。 “这个叫江蛮的人,她可真不是东西。”汪喜附和着尤其旁,说出自己的心声。 -- 第144页 已经知道了这是张艾琳的手链,汪喜干脆骗着小混混们找江蛮。 尤其旁将胳膊搭在汪喜背后的沙发靠背上,嘿嘿一笑:“我们先不说他了,有你们帮我找,我迟早能找到他。现在,我们两个的事情,比较重要。” 汪喜假装听不懂尤其旁的话,站起来,在点歌台前坐下:“是的呢,尤哥点什么歌?” “《勇敢爱》。”尤其旁说着,语气里有两三分的不满。 汪喜不理会他的不高兴,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几下,房间里响起来了歌曲的前奏。 这时候,服务员敲了两下门。 “谁啊!”尤其旁喊道。 “请问,您需要酒水吗?” “不需要!没什么屁事你别来敲门!” 服务员正要走开的时候,汪喜灵机一动,连忙喊道:“唉你等一下。” 随后,她转而对尤其旁说:“唱歌怎么能不喝酒呢,尤哥哥?”语罢,便是甜甜的一笑。 撒娇般的语调,陪着汪喜那张漂亮的脸蛋,这谁能不迷糊? 尤其旁刚才的那点点不值一提的不高兴,在汪喜的笑容里顿时烟消云散,连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好好好,一瓶又一瓶,哥哥怎么能不醉? 桌子上横七竖八摆着空荡荡的酒瓶,一二三四五六七,没一会儿的功夫,整整七瓶啤酒就已经下了肚。歌都还没唱几首,厕所倒是没少去。 汪喜又拿起啤酒的起子,砰得一声又开了第八瓶:“尤哥哥,好棒啊!” 也不顾尤其旁的连连摇头,又是砰砰砰三声,汪喜表面笑嘻嘻地连开三瓶啤酒,其实心里藏着恼怒。 “这他妈都七瓶了,这个胖子怎么还不倒?”她在心里暗骂。 “不行了不行了,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汪喜笑得阴阴阳阳的:“尤哥这都不行,那其他方面的能力,是不是也得打个折扣啊?” 这还得了? 头可断,血可流,男儿志气不能丢! 尤其旁硬着头皮,拿起酒瓶,吨吨吨,又是两瓶啤酒下了肚。 方才好不容易清醒下来的丁点意识,又被这下肚的两瓶啤酒给淹没了,整个人往后一躺,就像一滩烂肉一样,完全陷在沙发里,睡得昏死过去。 汪喜看见倒下去的尤其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呼唤了两声,道:“尤哥?尤哥?尤哥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除了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呼噜声。 汪喜还是不放心,拿脚踢了他两下。 还是没反应。 “妈的,真和猪一样。”汪喜啐了一口,而后伸手,去摘取他手上那条手链。 动他胳膊的时候,尤其旁伸手胡乱地在空气里抓了两下,把汪喜吓得不轻。 看见他的呼吸又匀称起来,汪喜再次下手,三下五除二地将手链解下来。江蛮那两个字躺在汪喜的手心里。 “烦死了。” 这话不知道是在骂谁。 江蛮,尤其旁,还是张艾琳? 或许都有点儿。 江蛮作为学院里的“优等生”,“毕业”得早。在江蛮离开后,张艾琳就像是疯了一样地寻找江蛮,性格也变得越来越乖张,医生老师们在她身上用穷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没能够制服她。 最后她快要闹出人命的时候,“教导医生”才将她驱逐出去。 汪喜抬起脚来,狠狠地踢向睡成死猪的尤其旁,才转身离去。 一出门,正好撞见了那个女孩,她的神色慌慌张张:“没事吧?” 汪喜将拿着手链的那只手背在身后,不耐烦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女孩推开包间的房门,看见昏睡的尤其旁,还有倒在他身边的酒瓶,松了口气,转而对着汪喜说道:“我怕你出事。” 汪喜皱了皱眉头,擦过女孩的肩膀,径直走向出口。 那女孩对着汪喜离去的背影喊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听到这话,汪喜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孩,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从华。” “哦。我是汪喜。” 语罢,汪喜便转过身去,向女孩摆了摆手。 再见。 再相见的意思。 那条刻着江蛮名姓的手链,又辗转回了张艾琳的手里,周舟假意替她高兴,实际上心里真是烦躁。 “哎呀,小琳可要好好地谢谢人家。”聂川趴在吧台,笑嘻嘻地说道,又递给张艾琳一杯满满的酒。 虽然聂川不知道为什么周舟这么要求,可是心里觉得总不是坏事。 她故意换掉了张艾琳平时点的酒,换上了度数更高更烈的酒。 没过多久,张艾琳就倒在桌子上。 一倒下,周舟连忙去解下她手腕上那条手链,扔进吧台上的酒杯里,酒水里翻滚起一串气泡。 聂川笑意盈盈地望着周舟的动作,多可爱。 “小船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知聂川是在夸,还是在讽。 周舟将泡了江蛮那条手链的玻璃杯推到聂川面前,抬起眼望着她,说道:“请您帮忙解决掉,我永远都不想看见它。” 聂川提起那只玻璃杯,戏谑般地摇晃两下,手链碰撞在玻璃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船船,阿琳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只有你,才让我看见拯救她的希望。” -- 第145页 第78章 “新学期,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王兵站在讲台上,对着身边的女孩做手势。 祝枝站在讲台底下,伸手从讲台上的粉笔盒里捏出了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工整有力。 她脸上挂着笑意,对着坐在底下的同学摆了摆手,说道:“大家好,我叫祝枝。祝福的祝,枝头的枝。希望以后可以跟大家好好相处。” 尽管那天周舟的生日会上,祝枝只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可她还是给周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个祝枝,和陈湛的关系非比寻常,不得不引起她十万分的警惕。 底下有女生窃窃私语地说道:“她好好看啊。” 这话落在祝枝耳朵里,她转过头去望向那女生,眼神恰到好处的礼貌,她轻柔地说道:“你也很好看。” 引得那女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弯的。” 周舟看见她的第一眼,心里就这么想。 “好了,祝枝你就……”王兵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教室里打量着,许久,指着全班唯一的那一张空桌子,张艾琳的旁边,说道,“你就先去那里坐吧,过两天要调座位,到时候再给你安排座位,可以吧?” 祝枝顺着王兵的目光看过去,望见趴在桌子上酣睡的张艾琳,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大家把自己假期的作业都找出来,分类放在桌子上,各科课代表去收,我先出去一会儿,你们可以说话,小点声,别太乱。”王兵说完,就走下了讲台,离开了。 祝枝听从王兵的话,走到那张空桌子旁,将背包放在桌面上,轻轻拉开桌子下的凳子,尽管已经尽力不发出声音,可是还是惊扰了张艾琳。 张艾琳半睡半醒地从桌面上爬起来,突然发现身边站着个不认识的人。 “同学你好,我叫祝枝。”祝枝主动对张艾琳伸出手来。 可是张艾琳连回应都懒得回应,连新同桌的脸都没抬头看一眼,又重新趴在桌子上睡去。 无论旁边有人没人,坐的是谁,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看见张艾琳对自己态度无礼,祝枝不怒反笑,缩回了自己友好伸出的手,打量着眼前这个新同桌。 “有点意思。” 张艾琳的睡梦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半路杀回来的王兵唤醒。狠狠地唤醒。 王兵一巴掌拍在张艾琳的后脑勺上,吓得张艾琳一个激灵:“睡睡睡!天天睡死你算了!都已经开学了,你还这样!” 张艾琳慢悠悠地从桌子上立起身子来,揉了揉方才被王兵拍过的地方,有点疼。 “你作业呢?” “没写。” 一个巴掌。 “你这个假期干什么去了?” “睡觉。” 又是一个巴掌。 拿着眼前的这个小兔崽子实在是没有办法,王兵气鼓鼓地说道:“你这个学期,给我振作起来!” 张艾琳皱着眉头,也不搭理王兵,侧着弯下伸手向下拿起桌角的水杯,灌了两口水。 用力用得猛了,水流顺着她的下巴流淌出来,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刚找到的手链又了无了踪影,来来回回都翻遍了,连晚春的所有垃圾桶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张艾琳烦着呢。 王兵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心里安慰自己道:“管她的事,还得从长计议,急不得,急不得,不生气,不生气。” 王兵又拍拍张艾琳的肩膀,说道:“交给你个任务,旁边的祝枝,咱们班的新同学,下课的时候没事带着她转转,熟悉熟悉下校园。” 听见王兵提到自己的名字,祝枝对上王兵的目光,报以笑容。 看看人家,多有礼貌。 再看看张艾琳,简直无法对比。 两个人坐在一块,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被肉眼可见地放大在王兵的眼里。 人家祝枝,才高二,是能冲击奥数省队的水平,被学校领导给挖来的。 这个张艾琳,还在及格线的边缘徘徊不定,成绩忽上忽下,情绪起伏不定,还总是给自己惹麻烦。 王兵又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了,走了。 刚灌下的水解了张艾琳喉咙间的燥热,王兵离开之后她的耳朵也得到了解放,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周围的人都在说话,只有她们这一对同桌沉默不语。 还是祝枝最先打破尴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艾琳。” “以后就是同桌了,我可以叫你阿琳吗?”祝枝问道。 ? 张艾琳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旁边旁边这个转校生。 主要是学校里的人对她太过恐惧,以至于见到张艾琳都不敢大声出气,现在祝枝这么友好又亲切的语气和表情,让张艾琳觉得莫大地不适。 “随便。” 祝枝从口袋里拿出没有拆封过的手帕纸,递给张艾琳,又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说道:“你的这里,有些水渍。” 张艾琳没接,直接用手背拭去了。 祝枝轻笑道:“阿琳你好可爱。” ? 这个新来的转校生怎么回事? 张艾琳瞥见祝枝手上的戒指,淡淡地说道:“这么多戒指啊?” 祝枝抬起自己的手,展示着自己的戒指:“你是说这个啊?一开始是生日的时候我妈送了我一个,然后我朋友看见了之后又送了我一个,之后大家都以为我喜欢戒指,都喜欢送我戒指,又不好意思不戴,所以就戴这么多了。” -- 第146页 说着,祝枝摘下无名指上的一枚细银戒,轻轻放置在张艾琳的桌子上:“要是阿琳也喜欢戒指,这一枚,送给你,当做我们的见面礼。” “不是说别人送的吗,还要送人?” 祝枝笑笑,解释道:“这一枚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在今天早上,费了好大的工夫。” 张艾琳瞥见祝枝的笑容,总是觉得她的笑容有种莫名的意味。 说不出来。 她不像孟文君那样笑得蛊惑,笑得好像是祖上就和你结了亲。 她脸上分明是亲切友善的表情,却有一种隔阂和冷淡,好像时刻在与人保持着距离。 “你还是拿走吧,我不喜欢手上戴东西。” 要是祝枝早几天遇见张艾琳看见她手上的手链,就能明白她说的是屁话。 被张艾琳拒绝了,祝枝也不气恼,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减少分毫,依旧是落落大方地拿回那枚戒指,重新戴在自己的手上:“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能继续交谈下去也是个奇迹。 无论祝枝找什么话题,谈论什么内容,张艾琳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地堵回去,堵得祝枝想不到任何一句能接得上的话。 可是祝枝越挫越勇,就算两个人再尴尬,她也能照聊不误。 到了最后,连张艾琳也暗暗佩服祝枝的语言能力,说得话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多。 “阿琳,我能不能问个直白的问题?” “你说。”好久没有除了孟文君和周舟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没说两句,张艾琳就要喝两口水。 没想到,祝枝笑眯眯地单刀直入:“阿琳你有女朋友吗?” 这问题问得张艾琳把刚喝出来的水差点呛出来,好不容易才用力憋回嗓子眼里,一直手拿着水杯,一只手扶住课桌,呛得直咳嗽。 祝枝开怀大笑,连忙伸手去抚顺她的后背,轻轻拍动着:“慢点。” 好久,张艾琳才缓过神来,长舒了口气。 要了命了,这是什么新同学啊? “有吗?”祝枝重复问道。 “……没有。” 紧贴着张艾琳的话音,祝枝笑着说:“太巧了,我也没有。” ? 张艾琳皱着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祝枝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笑道:“没什么意思,问问而已。” 祝枝那意味深长的眼光,看得张艾琳毛骨悚然。 突然,文艺委员站在讲台上,敲了两下黑板。 全班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文艺委员,也包括坐在最后面的张艾琳和祝枝。 尤其是祝枝,认出了她就是刚才那个在下面夸她的那个女孩,对着她微笑。 站在台上的女孩对上祝枝的目光,原本没怎么样的,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双手不断地变换着位置,哪儿放都不合适。 还是看向旁边的张艾琳吧。 张艾琳永远都是那副如丧考妣一般的模样,让那女孩因为祝枝的笑容而砰砰乱撞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下来,不仅是冷却下来,简直是冷冻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喊道:“同学们注意一下!” 声音大得出奇,令祝枝稍微有些惊讶,明明看上去那么文静的一个小女孩。 祝枝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 女孩看了砰砰乱撞,支支吾吾:“那个……就是……” 底下其他人不免发出疑问的声音:“什么?你说啊?” 又看向张艾琳的那张脸,顿时冷静下来,吼道:“咱们最近要举办一个舞台剧比赛,最近正在选角,剧本我正在准备阶段,请有意向的同学积极找我报名。” 语罢,女孩在祝枝的注视之下,匆匆跑下了讲台。 “阿琳,舞台剧唉,要参加吗?”祝枝兴奋地说道。 “不了。”张艾琳一向对于这种班级活动没有任何兴趣。一想到要和其他人接触,简直头皮发麻。 “可是她好像很想让你参加唉。”祝枝笑道。 张艾琳疑问地说道:“谁?” 祝枝指了指周舟的方向:“刚说完这个事情,她就一直在看你唉。” 第79章 由于人长得好看,谈吐也招人喜欢,再加上能力又强,没几天的功夫,祝枝就已经和新班级的同学们打成一片。 只不过有一点让大家都感到奇怪,这个祝枝,好像很喜欢和张艾琳待在一块。 从祝枝转学来的第一天开始,张艾琳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张艾琳干什么,她就干什么,逃课翻墙,睡觉打瞌,同步同频。 看得王兵直摇头:“祝枝啊,你多看看班里好的同学,不要总是跟着她学。” 祝枝只会礼貌一笑:“好的老师。” 答应王兵之后等着王兵转身倒头就睡,现在教室后面趴着两座小山,有的时候祝枝睡得比张艾琳还沉。 张艾琳实在忍无可忍,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身后表情笑嘻嘻的祝枝,带着些不满:“姐姐,我上厕所啊?” 祝枝快步走上来,欢快地说道:“巧了唉,我也去厕所,一起吧!”说着,手臂主动缠绕上张艾琳的臂弯,装作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把头贴在张艾琳的肩膀。 被张艾琳嫌恶地甩开:“你干嘛呢?” 祝枝不理会张艾琳的不满,一只手还缠绕在张艾琳的臂弯里,另一只手突然向前挥舞,念道:“hi。” -- 第147页 张艾琳顺着祝枝的目光看过去,周舟站在两个人不远处的地方。 周舟心里对祝枝的不满,都已经能写本百万字的巨著。 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周舟还是笑着回应祝枝:“你好。” 祝枝得了周舟的回答,显得很是高兴。 高兴得直接双臂环抱住身边的张艾琳,脸贴着她的脖子,蹭来蹭去:“阿琳,你听见了吗?可爱女孩向我问好耶。” 张艾琳为了躲祝枝的动作,脖子向外撇出了大鹅颈的架势,身体像只泥鳅一样扭动着试图甩开祝枝。 周舟刚刚被下压去这几天来积攒的火,现在就像是遇见了个大庆油田,蹭蹭蹭地往上冒,脸色难看得很,可还是挤出笑容:“阿琳,祝枝同学很喜欢你呢?” 你抓王陞就跟拎起一只小鸡仔差不多,你现在连个女人都推不开? 张艾琳听出周舟语气中的不善,手下不自觉地用力,慌慌张张地说道:“不是啊。” “不是什么?”周舟话赶着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看得张艾琳心里直发慌。 祝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嘴上不由自主勾起不怀好意地笑容。 终于,张艾琳猛地用力将身旁的祝枝推离开,上前两步,面对着周舟,手忙脚乱,半天支吾不出来一句话,就像是个做了错事恰好被老师遇见的小孩。 祝枝揉着发痛的肩膀,嚷道:“阿琳,你把我弄得好痛,你之前可是很温柔的啊?” 周舟笑得恐怖,盯着张艾琳,重复着祝枝的话:“之前很温柔?” “不不不,我没有啊?”转而对身后的祝枝斥道,“哈?你说什么很温柔?” 祝枝又走到张艾琳的身后,双手锁在她的腰上,下巴嵌在她的锁骨里,暧昧地说道:“你忘了?” 气得周舟转身就走。 都忘了自己是刚从那方向走过来的。 望着周舟气鼓鼓还委屈的背影,张艾琳烦躁地捏起祝枝环绕在她腰间的两只手腕,一个反身,把祝枝的身体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祝枝在张艾琳的钳制下,两臂交叠在一起,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 “痛…痛啊!” “你是不是有病?”张艾琳皱着眉头问道。 “阿琳,你先放开我!” 张艾琳则继续逼问:“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上课点名,你叫我起来啊!你忘了?痛啊!” 张艾琳松开祝枝的手臂,心里一阵无语。 还没等祝枝完全转过身来抱怨,远处就传来一声暴喝,还夹杂着脚步撞击在楼道走廊上的声音。 “张艾琳!你给我住手!” 祝枝和张艾琳双双转过身看去。 文艺委员手里举着个厚本子,正气势汹汹地向两人的方向跑过来,看样子是要砸在张艾琳的身上。 “这动作也太笨了吧?”张艾琳低语一声,在文艺委员冲过来的一瞬间,抬头一拳,就将她手中的笔记本击落在旁边的地上。 笔记本应声落在地上,许多张纸页瞬间从本子里跳出来,散落在地上。 每一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写着文字。 文艺委员连忙弯下腰,慌慌张张的捡拾,动作因为肥胖的身体略微显得有些滑稽,她嘴里念念有词,道:“我的书,我的书,我的书!” 看见这一幕,张艾琳只觉得莫名其妙,盯着蹲在地上的这个小胖子,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张面孔,思索了片刻后,得出结论:没见过。 祝枝也不顾手腕上的酸痛,连忙走上前来,与文艺委员蹲在一起,替她一张张地收拾着散落出来的纸页。 祝枝细心地按照右下角的页码排了顺序后,站起身来,双手交给那女孩:“刚才这么急着冲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女孩的慌张一览无余,不停用手推着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她低着头,说道:“我是看张艾琳欺负你,才一时冲动。” 语罢,她瞥了身后一脸死人相的张艾琳一眼,低声对祝枝说道:“你刚来这里,还不熟悉,这个人,不是个好人,你这么好,不要和她在一起。” 祝枝笑容绽放在脸上:“我这么好啊?” 女孩的双颊红了三分。 祝枝瞥见第一页的几个大字:白雪公主与恶毒皇后。 “这是我们舞台剧的剧本吗?”祝枝问道。 女孩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对,就是《白雪公主与恶毒皇后》,我想写的是……” “嗤。” 张艾琳的笑声打断了女孩的话。 两个人的目光都齐齐向她看过来,女孩一脸怒容,不满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 祝枝转过头来,露出惊喜的神色:“不用理她。我觉得这个故事很不错唉。” 听着女孩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剧本的内容,张艾琳连竖起耳朵的兴趣都没有,从两人旁边经过的时候,恶劣地说着:“管好你粉丝啊。” 又气得女孩举起本子抬手就要砸,被祝枝连拉带扯拦下了。 “祝枝同学有想参加这次舞台剧吗?”女孩抱着极大的期待,问道。 “当然了。” “那,那祝枝同学希望扮演什么角色呢?” 祝枝抬手在剧本的标题处指了两下,努了努嘴,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恶毒皇后,我还挺感兴趣的。” -- 第148页 语罢,甜甜的一笑。 角色是班级同学投票选出来的,除了祝枝,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个皇后的角色。毫无意外地,祝枝不争不抢就拿到了扮演这个角色的机会。 而那女孩,以一票的微弱优势,赢得了公主这个角色。 原本是想写白雪公主下定决心找到自我打败恶毒皇后的励志故事,自从确定了两个主角的扮演者之后,文艺委员连续几天熬夜大改剧本: 《原来白雪公主喜欢的是她》。 原本是想着和祝枝甜甜蜜蜜排练,没想到出了意外。 因为连续几天的熬夜工作,熬坏了身体,吹了冷风,生了场大病,喉咙哑得都说不出话来。 “小蓝,你怎么了?”祝枝关切地问着文艺委员。 因为根本几不住她的名字,祝枝就取了她经常穿的颜色代替她的姓名,也显得亲切。 小蓝含恨回望着祝枝,生离死别的样子:“我…我怕是演不成了!” 没想到祝枝轻松一笑,还拍了拍小蓝的肩膀:“啊,那小蓝你就好好休息休息,这个角色,我能推荐个人吗?” 小蓝的滤镜自动过滤去了祝枝脸上的高兴,脑子里只能听见那句“你好好休息”。 “谁?”小蓝身旁的周舟双手环抱在胸前,问道。 因为小蓝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就拉上了周舟来帮忙排练。小蓝是编剧,周舟算是导演。 祝枝神秘一笑,指了指教室最后面那个还依旧趴着醉生梦死的:“我觉得她很合适。” 没等她说完,周舟果断地插话道:“阿琳不想参加,就别勉强了。” 祝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原来周舟同学是阿琳肚子里的蛔虫啊?” 原本就不喜欢祝枝,看见她这样轻浮的举动更加不满,周舟把“我不同意”四个字写满在脸上:“阿琳已经说过了。” 祝枝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卑不亢,笑道:“阿琳一向乐于助人,周舟同学你最清楚这一点了,毕竟你当过她那么久的同桌呀。啊,对,多久来着?一个月?两个月?要是这么想来,似乎也不是很久耶!” ? 周舟被祝枝这明里藏着刀的话说得心里一顿堵。 祝枝话头一转,说道:“要是阿琳知道周舟同学遇到了这样的麻烦,我想她肯定不会拒绝,她可不会像周舟同学一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和我要对戏。” 看着周舟的表情,小蓝一顿懵逼。 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周舟这样,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 看着小蓝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公布全班同学的投票结果,张艾琳的名字后面的选票过了半数。 “祝枝同学,你真的很不错。”周舟低声对祝枝说道,满含着怨恨。 祝枝轻松一笑,道:“彼此彼此,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第80章 站在这里的原因,是祝枝告诉张艾琳,因为小蓝生病出演不了舞台剧,周舟作为总策划人,着急急得都快哭了,怕张艾琳担心,所以就没有告诉她。 一听见这句话,那还得了? 张艾琳二话没说:“我演。” 祝枝看着积极的张艾琳,神秘一笑,点头应道:“好,那你就对周舟同学说是你自己想要参加的。” 结果周舟听见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是恼怒:“怎么又想演了?” 张艾琳直话直说,道:“我自己想演的。” “不会是因为祝枝同学也参演吧?” 张艾琳转念一想,这也是个好借口,张口就答应下来:“对!” 气得周舟转身就走。 剧本还是祝枝帮忙拿来的,一脸得意洋洋的笑意:“这是剧本,阿琳你看看。” “为什么她不高兴?” “哪儿?谁?不会是周舟吧?她其实很开心啊,可能是在你面前不太好意思吧。不信你看。”说着,祝枝拿起手机,翻出和周舟的聊天记录,无一不是周舟的强颜欢笑。 “那真是太好了,祝枝同学。” “好开心啊,祝枝同学。” “真有你的,祝枝同学。” 张艾琳虽然不太明白,可是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拿着剧本,自顾自地开始看起来,随手一翻,皱着眉头念着剧本上的旁白,道:“白雪公主弯下腰肢,温柔地亲吻着沉睡的皇后陛下,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此时此刻的皇后的意识十分清醒…?” 祝枝的脸上依旧是挂着笑意:“啊,有这样的剧情吗?我看看。” 张艾琳把剧本几乎是扔在祝枝手里:“这破剧本谁写的?” “周舟是总策划人,当然是她写的啦,”祝枝平静的脸上丝毫没有谎言的痕迹,转而她又说道,“不过没关系,我们借位就好。” 要是为了让周舟生气,还要吻陌生人,对祝枝的伤害,未免也太大了些。 要不是看陈湛那样生气,祝枝也不会费心费力地接近张艾琳。 这几天,她冷眼看着,两个人的关系,非同寻常,倒是让她觉得有趣。 “祝枝!”突然,教室门口传来个声音,唤着祝枝的名字。 一望见那是陈湛,祝枝连忙跑过去,凭借着高出陈湛许多的优势,手臂毫不费力地勾起陈湛的脖子:“哇,湛湛,你怎么来了耶!” -- 第149页 陈湛只是挑开祝枝的手臂,却没露出嫌弃的眼神:“别动手动脚的。” “好的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祝枝脸上那层若有若无的薄冰,顿时烟消云散。 “周舟呢?”陈湛问道。 听见这话,祝枝眼底闪过一抹难过的神色:“你不是来找我的?” 陈湛瞪了祝枝一眼,语气里夹杂着两三分傲气:“自然不是。” “可是我的确是一直等着你来。”祝枝心下有两三分的恼意,再次一把搂住陈湛的脖子,连拉带扯将陈湛带离教室,任凭陈湛怎么样的挣扎,她也不在意。 她的那点挣扎的力气,在祝枝看来根本不足一提。 直到把陈湛送到她的教室门口后,替陈湛整了整被她弄乱的衣衫,也不顾身边许多人投来的目光,佯装生气地说道:“如果再来我们教室门口,不是来找我的,你就不要来了。” ? 小花恰巧上完厕所来到教室门口,听见这句话,又原路返回去,假装没听见。 这人是谁?敢对陈湛这么说话? 别说,她长得还挺好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祝枝居然敢说这样的话,陈湛又气又恼,抬起手来就要打在祝枝的脸上。 没想到反而被祝枝抓住了手臂,又轻柔地别在身后,皱着眉头在陈湛耳边低声斥责,道:“你怎么总是这么容易生气?小时候我打不过你,现在,还当我打不过你吗?” 语罢,便抬起头来,对着陈湛甜甜一笑,继而说道:“我先回去了,不要忘了我说的话。” 陈湛紧咬着下唇,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怒意,却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祝枝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生气,像一只被人逗恼了的小猫。 小花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心里感到无限的震惊。 这还是陈湛吗? …… 逗了逗陈湛虽然心里高兴了起来,可是回到教室一看见周舟那张小脸,烦躁的情绪难免又缠绕在祝枝的心头。 她拍了拍张艾琳的肩膀,为了让周舟听见,故意大声地说道:“阿琳啊,我们排练吧?” 张艾琳把剧本放在桌子上,抬起头望着祝枝:“行,什么时候?” 祝枝从余光里瞥见周舟向这里看过来的目光,笑着揉了揉张艾琳的脑袋,揉乱了她的头发:“就今天下午吧。” “好。”张艾琳习惯了祝枝这动作,也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自己撩了撩头发,算是简单的整理,转而低头继续研读剧本。 祝枝单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搭在张艾琳的肩膀上,故意压低了身子,将头凑到和张艾琳的眼睛一般高的位置,同样看向她手里的剧本,问道:“阿琳,读到哪里了?” “皇后为了白雪公主,杀了自己的丈夫自己做皇帝。这什么破剧本啊?” “你有没有看皇后和白雪公主第一场两个人的戏?” “你说哪个?” “在前面”祝枝顺势完全弯下身子,两只胳膊环成一弯,搂住张艾琳的肩膀,一手扶着剧本,一手翻找着书页,极度暧昧的姿势。 周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拿起桌角上的水杯,蹭得一下站起来,故意绕到教室的后方,用尽全力将笑容装点在脸上:“你们在干嘛?” 祝枝抬起头来,回答道:“在看剧本。”说着,便又低下头来,好像眼前站着的周舟丝毫不存在。 “阿琳,昨天的作业交了吗?”周舟问道。 张艾琳从祝枝的怀抱里挤出身子来,盯着周舟:“什么作业?” “写的作业啊?”最后一个“啊”语气强调得格外明显。 问得张艾琳一头雾水,隐隐听出周舟语气的不善,又增添了两三分着急:“什么写的作业?” “既然这样,没关系,阿琳,你把数学课本拿出来。”说着,周舟拉了把空闲的椅子,在张艾琳的课桌旁边坐下。 “可是我们还有剧本没有看耶,周舟同学你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吗?”祝枝说道。 周舟抬起头,丝毫不畏惧地对上祝枝的眼睛:“她一周前的作业都还没有交,祝枝同学你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祝枝一下子环抱住张艾琳的肩膀,躲在她的身后,学着周舟平时的语气,道:“阿琳,周舟同学生气了吗?” “…?”张艾琳愣住了。身边的两个人说着自己听不太懂的话,但好像两个人之间交流得十分流畅。 周舟反过来学着祝枝的语调,道:“我们可是好同学耶?怎么会生气呢?” 祝枝松开张艾琳的肩膀,直起身子来,活动着肩膀处的关节,淡淡地笑道:“没有生气就好,毕竟周舟同学还要为我和阿琳的对手戏出谋划策。” “真的辛苦祝枝同学了,百忙之中,还总是趴在别人的肩上为别人指导剧本,累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祝枝同学不用担心,你只需要背好你的台词就好,阿琳的部分,我会帮助她的。”周舟用甜甜的笑容回应着。 此时张艾琳手忙脚乱的翻着背包,就是寻找不到数学课本的痕迹,转头对周舟说道:“我课本找不到了。” 语气理所当然的就好像是在家里找不到东西时候喊的那一声“妈”。 周舟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啊,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上次帮你勾画完之后,放在我这里了,你直接去翻我的包,我先去打水。” -- 第150页 张艾琳点头应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周舟的位置。 祝枝低头瞥了一眼周舟手里捧着的水杯,笑道:“水满了也还要接吗?” 周舟举起手里透明的塑料杯,摇晃了两下,笑道:“是凉了要换。祝枝同学怎么总爱操心别人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哇,我真是小看周舟同学了。” “我可一直没低看祝枝同学。” 能降服住陈湛的人,不得不让周舟多留心。 “啊,我都快忘了,我先去接水,回聊,祝枝同学。” 祝枝举起手臂,摆了摆手:“好耶,等你回来。” 周舟走出教室没多少时间,张艾琳就从周舟的座位上翻找出了数学课本,翻看着周舟在书页上认真做的笔记。 用五颜六色的彩笔勾画这一条又一条,又在旁边写明了每种颜色的彩笔所要强调的重点程度,一目了然。 “周舟同学好用心啊。”祝枝瞥了一眼课本,说道。 张艾琳捧着课本:“对啊,她一直很用心。” 祝枝突然说道:“那阿琳喜欢周舟吗?” 张艾琳下意识地怔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头翻看书页,掩饰着心里的慌乱:“哈?” 可她那表情一目了然。全部都写在脸上。 祝枝笑着说:“如果喜欢呢,要尽快说明;如果不喜欢呢,更要尽快说明。” “哈?”翻动书页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但如果自己都分不清自己什么情感,那还不如了断自己。”祝枝的语气一瞬间变冷。 张艾琳停下了翻动书页的动作,抬起头来,对上祝枝的目光:“什么意思?” 祝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着张艾琳的脸:“我开玩笑呢,阿琳怎么总是这么当真?” 张艾琳拍开祝枝的手:“不是啊,你没有在开玩笑。” 第81章 由于家里父母相熟的缘故,祝枝和陈湛从小就相识。 两个人都是别的家长口中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不一样的是,陈湛更像是在春天的湖水里细细梳理羽毛的白天鹅,祝枝更像是躲在大树后面看着天鹅心生羡慕的丑小鸭。 小的时候,祝枝特别贪吃,一顿有一顿,渐渐地把自己吃成了个小胖子。 再加上祝枝从小对数学兴趣浓厚,一股脑儿地埋进书里半天都不肯动一动,慢慢地,眼睛也因为书本熬成了近视,早早地戴上近视眼镜。 虽然聪明,可是在待人接物上面,显得尤其木讷,自己存下的零食,经常动不动就被别人抢去,也不知道反抗,只会一个人默默地掉眼泪。 可是上了小学之后,祝枝的生活有了改变。 小时候的陈湛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不少,力气也大不少,冲到一群小孩子的面前,一拳一个,用力地揪着其中一个男孩子的耳朵,凶道:“零食呢?” 小男孩吃痛,将藏在怀里的零食乖乖递送到了陈湛的手中。 陈湛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零食,用力一甩,甩开那小男孩,对着他嚷道:“我告诉你们,以后不许再欺负她,她是我的女仆,你欺负她,就是在欺负我!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被陈湛打得溃不成军的孩子们四散着抛开。 只剩下祝枝和陈湛的两个人的时候,陈湛才转过身来,瞪着被推倒在地的祝枝,她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镜都被打落在地上。 陈湛的语气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真没用,被他们欺负!” 刚被别人欺负完,听见陈湛也这么骂她,祝枝刚退下去的眼泪又染红了眼眶,撇着嘴又要 “你再哭?你敢给我哭?”陈湛抬手,佯装要打。 祝枝连忙抬起双手保护住头部,下意识地躲闪,努力憋回去即将要掉落下来的眼泪。 陈湛看见祝枝求饶的样子,把手臂放下,撕开那原本属于祝枝的零食袋子,说道:“你真没用!” 祝枝委屈巴巴地仰起头看着陈湛的动作,正一把一把地将薯片推送到自己的嘴里,却也不敢说什么。 “你要是这样,以后怎么当我的跟班?”陈湛嘴里咀嚼着薯片,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虽然没完全听懂陈湛到底在说什么,可是“跟班”两个字祝枝倒是听得清楚了。 上了一年级,恰巧被分到了一个班里,因为双方父母总是走得近的缘故,祝枝和陈湛也经常见面,一来二去,两个孩子也算熟悉了。 陈湛除了欺负祝枝,就是拿祝枝取乐,逗得她哇哇大哭。 祝枝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通过更大更洪亮的哭声,来表达着心里的不满。 包装袋里的薯片被陈湛吃到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碎薯片的时候,陈湛将袋子递给祝枝:“喏。” 祝枝破涕为笑,高兴地接过,低头一看,还剩下一点点的碎屑,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你又要哭什么!一包薯片而已!你这么小气!大不了…大不了下次我给你买一百包!” 听见这句话,祝枝破涕为笑,抬起小脸来:“一百包?” “君子说话,八匹马都追不回来!” 祝枝笑声地低声嘟囔着:“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吧?” 被揭了短处,陈湛恼怒起来:“就是八匹马,我说八匹马,就是八匹马!” -- 第151页 祝枝抬起头看着陈湛的怒颜,也不敢再继续言语,手里紧握着那包薯片的碎屑,似乎怕陈湛再次抢了过去。 “好了,我大人不跟小人计较,小女仆,我要喝果汁。”陈湛命令道。 祝枝从地上费力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又捡起地上的眼镜,戴在脸上,还是紧紧抱着手里的薯片袋子,向学校小卖部的方向正要走去。 突然被陈湛叫住:“等等,你眼镜怎么了?” 祝枝两只眼睛试图望向眼前的眼睛,却成了对斗鸡眼,慢悠悠地说道:“哦,应该是刚才摔坏了。” 她隐隐约约地望见眼镜镜片上碎了好大一条裂缝。 “那你怎么办?”陈湛问道。 祝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到家告诉妈妈,妈妈会再给我买…” 没等祝枝说完,陈湛就生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真没用!明明是刚才被那几个坏孩子欺负坏的!” 祝枝点点头,不说话。 小小的陈湛叹了口气,一副老成的样子,伸出指头,点了点祝枝的额头:“你真没用!”说着,拉起祝枝的胳膊,向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走。 祝枝被拉着胳膊,犹豫了再三,还是说出自己心里的大大疑惑:“你是不是走错了?小卖铺不是这个方向。” 陈湛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生气地说道:“去什么小卖铺?走,我们去找老师!” 祝枝完完全全被陈湛接下来精湛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 一走进班主任办公室的门,陈湛的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就像是不要钱的一样。明明被欺负的是她,可陈湛哭得比她哭得还要凶。 漂亮宝贝小陈湛的脸蛋上挂满了泪珠,鼻头通红通红,满脸的委屈,不只是自己班级的班主任,几乎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围过来,投来关切的话语。 好一会儿,陈湛才一边抽泣一边说:“他们,他们欺负我们…还,还打坏了她的眼镜!”说着,陈湛抬手指着旁边灰溜溜的祝枝。 二话没说,班主任先是把那群刚被陈湛打得落花流水的小男孩叫到办公室里来,一顿劈头盖脸,然后又是挨个打电话通知家长。 最后,在学生家长的赔付下,祝枝得到了一副新眼镜。 但是陈湛看着这幅新眼镜很不满意:“还不如原来那个呢。” 祝枝很高兴,推了推自己横在鼻梁上的镜框,一时得意忘形:“可是我很满意耶。” “你说什么?”陈湛最讨厌有人质疑她,尤其是眼前她的这个小跟班。 “呃。”祝枝愣住,不敢说话。 “一百包薯片,你想都不要再想!” “呜…!” 就这样,两个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四年的时光,虽然一直挨着陈湛的欺负,可是祝枝心里也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觉得身边的陈湛漂亮,还很高兴。 和陈湛关系最近的就是她了,被陈湛封号为“最好的跟班”,除此之外,都是陈湛所谓的“下等跟班”。 一次陈湛的舞蹈比赛,祝枝照常陪伴着陈湛去参加。 参赛者们一个又一个地轮流上台表演,顺序由选手们赛前抽签决定。 小选手们要表演的内容,也由赛前抽签临时决定,这对于一群小孩子们来说,无疑是增添了极大的难度。 陈湛的抽签次序较为靠前,抽中的题目是:天鹅。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题目本就很符合陈湛,再加上评委们对聪明机灵的陈湛印象十分不错,一一地打了较高的分数。 陈湛完成了表演后,骄傲地从台上走下来,接过祝枝递来的温水,心里估计着,这次比赛的冠军,又是毫无疑问的了。 “你好好看啊。”祝枝发出有种的赞叹,看着陈湛的时候,眼睛里都仿佛闪着星星。 听了这话,陈湛的头抬得更高了。 突然,她从余光里瞥见从前排投来的一个目光,她看过去,那女孩也丝毫不畏惧,直直地盯着陈湛,一脸平静,片刻后,女孩将头转了过去,继续看台上的表演者。 望着女孩那目光,陈湛心里的感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描述。 她丝毫不畏惧不躲闪的目光,让陈湛心里觉得恼; 可是她那脸上如同死水一样平静的表情,让陈湛又生起无穷无尽的好奇。 她一直偷偷注意着这女孩,和祝枝说话的间隙里,总是忍不住将目光瞥向她。 阳光透过窗子,打在女孩的侧脸上,她耳边翘起的细发丝,如同会发光一般。 终于,轮到这个女孩上场了。 “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是四十一号选手,我的名字叫周舟。” “周舟。”舞台底下的陈湛的嘴里回味着这个名字。 “怎么了?”祝枝好奇地问道。 陈湛说道:“没有。” “我抽到的题目是,秋蝉。”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其中更多的是坐在最前排的几个评委的不满:“这谁出的题目?人家一小孩,你出这题目?” 陈湛问向身旁的祝枝:“什么是秋蝉?” 祝枝耐心地解释道:“就是秋天的蝉。夏天它会高歌,秋天它就会死去。” 比赛时间开始,这个题目所对应的背景音乐响起来。 台上的祝枝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纷纷,她缓缓地抬起手臂,举过头顶,脚尖挺起,缓缓开始舞动起来。 -- 第152页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动作由缓慢变得激烈起来,配合着激昂的乐声,她的手臂摆动地越来越迅速,越来越迅速,仿佛是盛夏的枝头上放声歌唱的蝉。 突然,激烈的音乐戛然而止,舞台上周舟的身体也突然倒在地上,在舞台上摔出巨大的声响,坐在正中间的一个评委被周舟这一动作惊得站了起来。 下一秒,悠扬的音乐又缓缓地升起来,周舟凭借着双腿的支撑,也渐渐挺立起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头顶的天空。 正当她完全直立起身子的时候,忽然她的身子又猛地降下去,又引得前排的评委一阵揪心。 只是这次周舟没有整个人摔在地板上,又渐渐地高起,又猛地下落,再次高起,再次下落,仿佛就像在秋天里摔下树来又想要再次爬上枝头的蝉。 终于,一曲终。 周舟抬起手臂,缓缓地指向观众席,指尖的尽头,是陈湛。 祝枝在一旁看着陈湛的表情:“你怎么脸红了?” 陈湛没有应她,在以后许多次的关于周舟的问题里,陈湛都没有应她。 自从陈湛知道周舟在隔壁班级,和祝枝玩闹的次数也变得少了许多。 渐渐地长大,祝枝也渐渐感觉到陈湛对于周舟的感觉,和对自己以及对其他人的,不一样。她因此而感到难过。 可她不知道这种难过是因为什么,就仿佛看见一道题目却怎么都思索不出答案一样,祝枝感到又焦躁又难过。 为了让自己不再陷入这种痛苦之中,祝枝选择了逃避,随着父母的工作去往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没有陈湛。 三年的时光一闪而过,身边交了新的朋友,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原本祝枝以为自己能抹杀掉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可是却接到她醉酒后哭着打来的电话。 “祝枝啊,我难过得想要死去,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 听见陈湛哭声的时候,祝枝心里的痛苦如同翻滚的巨浪一般地向她涌来。这三年,不过只是她的逃避而已。 她笑自己: “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第82章 不只是理A班选了白雪公主的改编,文A班也同样选择了白雪公主的改编,名字叫《其实皇后才是最爱白雪公主的人》。 剧本的要求是陈湛提的,小花写的。 自从听说周舟担任总负责人后,陈湛也在舞蹈的训练空闲时间也掺和了这么一脚。 说是展现学生们的风采,可到底这次舞台剧比赛不只是单纯的一个欣赏性的活动,带着“比赛”两个字,多少包含了点比赛的意味,是要分一二三名的。 既然两个班都选择了这个题材,评分的时候,难免拿这两个班级比较得更多一些。 两个在一起比较,不管从怎么样的角度来说,有好一点的那个,就会有相对来说差一点的那个。 陈湛自然不愿意成为所谓差一点的那个,更不允许周舟负责的舞台剧成为相对于自己来说好一点的那个。 听说今天理科班下午要排练,陈湛干脆也把文科班的演员留下来:“排练,谁不能来说一声。” 小花正要举起手,被陈湛威逼的眼神瞪得又把手放下去了。 “很好,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我们今天就去会议室排练。” 会议室是学生们平时开学校里大会用的地方,有个大舞台,舞台剧正式表演的地方,也安排在这里。 巧了吗这不是,不只是陈湛带着身后一帮人走过来,以周舟为首的理科班的也正好踩着时间走过来。 两队人马相遇在会议室的正门口。 “这么巧呀?”陈湛冷哼一声,对着周舟没好气地说道。 “是很巧。”周舟顺应着陈湛的话,说道。 她心里明白,是陈湛故意跟她过不去,才挑选了这么一个时间。 接着,陈湛说道:“我们要排练,我们先过去,回头再说。” 祝枝站在周舟的身后,笑道:“哇,好巧耶。我们今天都要在这里排练耶,那该怎么办呢?”说着,她望向周舟,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周舟从口袋里拿出王兵亲笔签下的许可证明:“今天我们要用会议室是经过了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批准了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能先麻烦你们暂时换个地方了,明天我们不会用会议室,你们可以明天再来。”说到最后,三分软下去的语气,是给陈湛的面子。 陈湛一把拍开周舟那只举着许可证的手,丝毫不客气地说道:“巧了,我们班主任也同意了,只不过是没有你这所谓的什么签字,如果不相信的话,你亲自去问问他?” 这话是假的。 看见陈湛嚣张气焰,张艾琳皱着眉头,还是顾忌她是个女孩,也不好说什么。 祝枝一脸笑眯眯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陈湛继续说道:“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们又没有说什么时候要用,凭什么是我们明天你们今天? 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们的同学就已经忙着布置里面的舞台场景了,你是要让他们辛辛苦苦的工作前功尽弃啊?” 有大小姐撑着,真是不一样。 陈湛身后的一大群人听着陈湛这毫不客气的话,脖子梗不自觉地也跟着挺起来了。 -- 第153页 周舟心里再怎么恼怒陈湛的无理取闹,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小笑容,她缓缓地说道:“如果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那更应该是我们今天先用了。 舞台的设备是我们前天好不容易才调试好的,要是你们先用,那我们花费的功夫不都白费了吗?不如等我们用完了,你们明天再来,怎么样?” 周舟身后跟着的这一群人也毫不客气地对上眼前这帮人挑衅般的目光。 陈湛挑起眉:“哦?所以说,你就不让我喽?” 周舟脸上的笑意更浓:“这没有什么让不让的问题,大家都是同学…” 陈湛不耐烦地打断周舟的对话,威胁地说道:“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你难堪,你有点数。” 周舟只是笑着,不语。 突然,祝枝的声音响起来:“哎呀哎呀,不如,我们今天就先让她们用,明天我们再用就好了耶。” 陈湛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意思是:你看吧,你的人都向着我说话。 还没等周舟开口,旁边的张艾琳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别太欺负人了。” 今天排练不排练,她根本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她恼的,只是陈湛那副对着周舟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在张艾琳眼里格外刺眼。 陈湛打量了一眼张艾琳,稍微有所收敛:“哟,周舟啊,你真是好手段,可算是找到靠山了啊。” 言语里的讽刺让张艾琳更加不耐烦,这种言语之间的拉扯,不是她的强项。 但却是周舟一直擅长的。 周舟也不去反驳陈湛,只是点点头:“嗯。” 这下彻底地惹怒了陈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舟要让她这么没脸? 在心中的火气的驱使下,陈湛抬起手来,就要打下去。 周舟下意识的低头躲闪,却没想到陈湛的巴掌没落下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张艾琳牢牢地紧抓着陈湛的胳膊:“打人真的过分了吧?” 因为被高了许多的张艾琳抓着手臂,陈湛整个人的姿势都显得十分尴尬,此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地非常。 陈湛用力地扭动着手臂,同时另外一只手臂抬起来,试图向张艾琳的面部抓去。 可是太慢了,张艾琳看穿了她的动作,在扭头躲闪的同时,将陈湛流畅地丢出去。 陈湛被这突如其来的用力狠狠地像一只物品一样甩开,砰得一声,整个人的后背撞在会议室的大门上,牵动着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大小姐都被人欺负了!” 随着人群中的一声暴喝,陈湛带来的人开始向前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而周舟身后的人看着向自己张牙舞爪冲过来的人群,也丝毫不客气地迎面冲上去。 “你们什么狗屁!文科班的人就这种素质吗?” 没两下的工夫,双方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能撕头发的撕头发,能出拳头的出拳头,男的,女的,就算是平时躲在一旁不愿意掺和的,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火冒三丈。 陈湛因为被撇在一边的缘故,离人群稍远了些,惊讶地看着眼前扭打在一团的两班同学。祝枝连忙跑过来,无声地检查着陈湛的身体。 看见陈湛肘部被擦伤的皮肤,祝枝皱着眉头嗔怪道:“你看看你,非得要和自己过不去。” 陈湛扭动着胳膊,试图摆脱祝枝的手掌,无果。 “你放开我!”陈湛叫道。 祝枝抬起头,对上陈湛的双眼,表情严肃,认真地说道:“我要是不放呢?怎样?” 陈湛怔了一下,转而又恢复过来,骂道:“祝枝,你是不是疯了?”说着,手上挣扎的动作更加地剧烈,宁可扯痛自己,将自己的伤口扯得流出更多的血,也要从祝枝的手里挣脱出来。 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要强,从来都是这样过度表达的自尊心。 别人嘴里都尊称陈湛一声大小姐,为了维持这个别人眼中的样子,陈湛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规束着自己和所谓的大小姐完全等对。 只有祝枝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有的时候无理取闹的小女孩罢了。 不和陈湛犟嘴,处处忍让着陈湛,不是因为祝枝真的怕她,而是怕惹她生气,怕惹她难过,更怕惹得她讨厌自己。 祝枝手底暗暗地用力,陈湛越是扭动挣扎,她就用更多更大的力气禁锢住她的动作。 直到陈湛伤口处的鲜血滴落到陈湛的白裙子上,溅开好大一片,祝枝才生起怒意,低声呵斥:“别动!” 陈湛又是一怔,竟然乖巧地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祝枝一手压着陈湛的两只胳膊,一手上前扶在陈湛的脑后,整个人的身子猛地向前压下去,轻柔地吻在陈湛的唇上,撷取她唇间的香气。 “小汝,我喜欢你。” 祝枝温柔地说道。 “我□□们妈的!今天我就把你们全打死算了!”远处又是一声暴喝。 “我早就看你们不爽了!妈的!学理的就很有优越感了吗天天在学校里拽得二五八万的似的!来啊!” 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站在人群中的周舟显得慌乱无措,她左右躲闪着,尽力避免着周围人无差别的进攻,可是还是不免蹭了几拳。 “那个就是周舟!他们的头头!打她啊!” -- 第154页 听了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指令,几个人从胶着的战场中脱出身来,正笔直地冲向周舟的方向。 一听见这句话,张艾琳连忙向周舟的方向看过去。 张艾琳的身边围着的人格外的多,多少对这小魔王有防备的心理,几个都是大老爷们,手里还拿着家伙。 为了赶快脱身,张艾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找准了离周舟最近的方向,猛地冲撞出去,背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五六下。 打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 来不及管那么多,她眼里只能望见那个离周舟越来越近的高大男人,正举着棍子向周舟冲过去。 周舟在慌乱之中连忙向相反的方向逃跑,可是她的速度怎么能比得上那高个子的速度。 正当他挥下棍子的时候,张艾琳迅速冲到了周舟的背后,紧紧地将周舟护在怀里。 “砰”得一声闷响。 周舟感到一阵温热正顺着自己的脖子滴落下来,她抬手摸去,才发现是血。 那个挥舞棍子的男生看见血,完全慌乱了神,扔了棍子,连忙逃离现场。 张艾琳趴在周舟的耳边,虚弱地喘着粗气,说道:“祝枝说的对…我总是在拖着,不敢去想,真懦弱。” “阿琳…?” “我,我,我可以…一直呆在你身边吗?” 张艾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就像只被人抛弃后小狗。 第83章 虽然这是周舟第一次因为不遵守学校纪律而被教务老师留下教训,可她心里乐得很。 王兵站在年长的教导主任旁边,一脸的惭愧,在听着教导主任训斥的期间,还偷偷抬起头来打量两眼站在面前的这群学生崽子。 而莫畅站在教导主任的左侧,背起手来,一脸严肃地盯着眼前这群人,气势逼人,仿佛他才是教导主任。 “放学不回家干嘛呢?玩呢?跟我这打架呢?”王兵骂道,抬手对着张艾琳脑袋就是一下。因为她站得最近。 “不好意思,老师,真的是我们不对。”孟文君道着歉。 原本只是一个人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复习要补考的内容,就没陪同陈湛等人前去,没想到没一会儿的工夫,众人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真是胆儿肥了!你们这些小崽子敢在学校里给我打群架啊!”王兵叫骂的声音越来越高。 “简直是无法无天!”莫畅在旁边也大声附和着。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面前的学生吓得一颤。 “一个个的学习都顶好了是不是?”王兵接应地喊道。 突然,莫畅猛地一拍身边的办公桌,响起来好大一声:“你们眼中一点王法都没有了是不是!” 这一下把原本坐着的教导主任都吓得不轻,连忙站起来,搭上莫畅的肩膀:“哎呦,莫老师您别生气。” 王兵立刻明白了莫畅的意思,也装作暴怒的模样,在办公室里寻到一根破旧的木棍,对着张艾琳佯装就要打下去。 张艾琳的脸上丝毫没有怯意,迎面对着王兵要落下去的棍子。 可她身后的周舟倒是被吓了一跳,连忙从身后拉住张艾琳,让她向后躲去。 与此同时,刚抚平完莫畅的教导主任回过神来,忙手忙脚地去抢夺王兵手里的那条木棍,嘴里念念有词地安慰道:“王兵!王兵你这是干什么呢!” 有王兵和莫畅的一唱一和,教导主任对学生们的气也被疏散得差不多了,每个人最多也不过是写个检讨书,草草了事。 除了惩罚,还有一条,是两位班主任商量之后决定下来的:“两个班一起合作演好这出舞台剧,原先每个班级准备的剧本作废,重新写。” 说完这话,王兵还佯装自己心里的火气还没完全发完:“行了,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赶紧给我回家!” 一听见这话,大家连忙四散开来。 其中属张艾琳走得最快,出办公室门的速度,几乎是用跑的。 张艾琳身上的伤口没有什么大碍,刚才冲得猛了,皮肤和粗糙的木棍擦在一起,擦破了皮。去了医务室上了药包扎了两下,也算是处理。 不是伤口搅乱了她,而是心里的尴尬。 她回想起刚才在人多的时候自己对周舟说的话,心里一句句地暗骂自己的蠢笨:“妈的,妈的,妈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见身后周舟的一声喊叫,她瞬时间刹住脚步,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张艾琳!你给我站住!” 片刻之后,周舟追上来,气喘吁吁,看上去是追了有一段的距离了:“阿琳,你跑什么?” “哈?我没跑啊?” 听得周舟噗嗤一笑,拿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绕到张艾琳的侧身,玩笑般地打量着她的脸,脸上的表情好看得很:“怎么?阿琳是在害羞吗?” 张艾琳平着脸色,故意隐藏住惊慌失措,可耳尖却偏偏躲在她的发间里悄悄地发红:“没有。” “那你躲什么?” “我没有…” “你跑什么?” “我没有跑…!” “你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 “那你耳朵怎么又红起来了!”说着,周舟翘着脚尖,故意撩起张艾琳耳边的发,指尖在她的耳边打转。 颜色红得更加清晰。 -- 第155页 张艾琳微微偏了偏头,却没有完全躲开周舟的手指。 看似是在躲,更像是想要去靠近。 她低垂着眼眸,双目微皱,脸上装起不耐烦,语气却是撒娇般:“你不要这样…”良久,担心惹得周舟不高兴,又解释道:“这么多人…” “救命啊,太可爱了,我的阿琳。” “…” 周舟笑着望向张艾琳,眼睛里满是温柔,她缓缓地抬起手来,伸向张艾琳,问道:“可以牵手吗?” 张艾琳瞥了一眼周舟伸过来的白皙的手,又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周舟的脸,“啪”的一声,她猛地向下一抓,两只的掌心交叠在一起,打出一声响来。 接着,她笨拙地紧捏着周舟的手,由于紧张的缘故,她僵硬地拉着周舟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向校门口迈去步子。 周舟感到张艾琳的掌心若有若无出了一层细汗。 那是因为不知所措。 “她真是一点都不会牵别人的手。”周舟望着张艾琳攥着她的手掌向前拖拽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 周舟微微调动着掌心,终于从别扭的姿势里调整为让人觉得舒适的姿势,接着手指顺势滑在她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相扣。 这样走了许久,张艾琳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阿琳?”周舟在身后唤道。 “嗯?”张艾琳应道,却依旧不敢回头看她。 “我好喜欢你。” “别说了…”耳朵上刚褪下去的红色又渐渐爬了上来。 引得周舟一阵发笑。 不远处,孟文君站在教学楼的门口,站在人影稀疏之间,死死地盯住两个人的方向,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卜聪明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边整理着肩上的背包,一边对孟文君打着招呼:“文君哥?怎么还不走?” 孟文君立刻换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笑道:“这就走,我等一下陈湛,你看见陈湛了吗?” 卜聪明摇着脑袋:“没有,刚才打架的时候就没看见她。 唉,要我说,为什么要打架呢,大家都是同学,和和气气的多好。你看,我刚才为了拉架,这里还不小心被蹭了一下。”说着,他向孟文君展示着胳膊上的伤口。 孟文君低头看见卜聪明手臂上贴着个印着小花图案的创可贴,笑道:“你怎么还有这么可爱的创可贴?” 卜聪明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个,暂时是个小秘密。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告诉文君哥。我先走了啊!” 语罢,孟文君向卜聪明点了点头,目送着卜聪明兴高采烈地冲向校门口。 突然,孟文君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是张叶秋的来电。 孟文君按下绿色的接听按钮:“喂?张叔叔。” 电话那头的张叶秋哑着嗓子,咳了两声:“文君啊,现在给你打电话你不忙吧?” 孟文君笑道:“有空的,现在刚好走在放学的路上。张叔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她最近怎么样?” “艾琳最近一直很好,不遵守纪律的时候也少了。不过…” 张叶秋的语气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刚才艾琳又惹上了一点小麻烦,带头打了群架,刚才因为王兵老师压着,教导主任才没有再追究责任,只是写个检讨书就好了。” 张叶秋沉默了许久,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火气,许久,才缓缓开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又是因为赌钱?还是又因为拉帮结派?” 孟文君说道:“这次好像是因为一个叫周舟的,和艾琳约定好交易一条香烟,又转手卖给了别人,才引起了双方的不满。” 电话那头,只听见张叶秋平静的一声:“好,我知道了。” 孟文君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张叶秋首先挂断电话后,才将手机重新收回口袋里。他扯了扯即将掉下去的书包背带,独自一人走向回家的路。 “文君,今天不等人了吗?”校门口的门卫大爷推开窗户,冲着孟文君喊道。 孟文君停下来,转过身来笑着对门卫大爷摆了摆手:“嗯,她生病了。我等到她病好了之后,再去和她一起走。” “喔,这样啊,文君你在路上注意安全呀!”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爷!” …… “阿琳。”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转角的街道口。 尽管江蛮换了发色,换了身装扮,脸上的稚气不再,张艾琳也能一眼认出她。 那就是江蛮。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的慰藉。 “还记得我吗?”江蛮笑道。 张艾琳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苦苦寻找了许多年的人,突然一下子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方便喝杯咖啡吗?” “好。” 周舟装作惊讶地问道:“这位是…?” 江蛮上前两步,主动向周舟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江蛮。” 周舟甜甜一笑,偏了偏头,却并不回应江蛮的友好:“你好,我叫周舟。大姐姐,方便也请我喝一杯咖啡吗?” 江蛮微微一怔,随即将手伸了回去;“好。” -- 第156页 三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周舟手机突然响起来了消息提示的声音。 周舟低头一看,是汪喜发来的消息:见着那女的了吗? 周舟快速地打下几个字,点了发送:打狗时间到。 “周舟,在干嘛呢?”江蛮转过头来,问道。 周舟装作慌张地跑了两步,跟了上去,甜甜地说道:“大姐姐,我来了。” 第84章 江蛮带着两个人来到了附近的咖啡馆里坐下,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她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却径直将它递送给张艾琳,说道:“一杯美式拿铁,谢谢。你们想要什么?” 还没等张艾琳伸手接过,周舟身子向前一步,抢过菜单,仔细地翻看着,故意问道:“这个还不错,阿琳,你想要什么?” 张艾琳犹豫了片刻:“我不用。” 周舟笑了笑,合上了菜单,放置在桌子上,望着眼前的江蛮:“我差点忘了,阿琳讨厌咖啡。” 自从拿到汪喜的联系方式后,周舟费劲了心思,才撬开汪喜的嘴,搞清楚了江蛮这个名字的前因后果。 当周舟望着江蛮的时候,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强行撑出个假笑。 尴尬的神色只在江蛮脸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又挂上温和的笑容:“也有果汁呢。” “阿琳更讨厌果汁。”周舟也笑着说。 江蛮心里暗暗地不满道:“这是哪里来的丫头。” 可表面上依旧是和蔼可亲的温柔模样:“实在不喜欢的话,稍微喝点酒也是可以的哦。” “姐姐费心了。” 江蛮抬头对着旁边的服务生说道:“一瓶度数稍微低一点的果酒,谢谢。” 待到服务员将桌子上的菜单收走后,江蛮转过头来,望向周舟:“你是阿琳的朋友吗?” 周舟装作一副扭捏的表情,好像是被戳到了痛楚的样子:“啊…其实,也可以勉强这么说吧…” 张艾琳不擅长与人交往,待人接物格外冷淡,江蛮是在清楚不过了的。 既然眼前的小女孩这么说,她心里估摸着不过是个单方面纠缠着张艾琳的小女孩而已。 既然如此,还厚着脸皮跟上来,实在是惹得江蛮讨厌:“你们同学之间的感情真是好呀,回想我当年的时候,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显得冷淡多了。” “哦,是吗?方便问一下,姐姐多大了呀?姐姐好漂亮!” 江蛮略微愣了一下,浅浅笑道:“二十出头,三十不到。” 周舟做出一副感叹的模样:“哇,我叫大姐姐原来没有错呀。” 张艾琳看着周舟可爱的样子,强忍着嘴角的笑意,右手摩挲在鼻尖上,将头偏往别处。 眼前这个叫周舟的小女孩实在是烦。 江蛮跳过她的话,转而望向张艾琳:“阿琳,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张艾琳转过头来,垂着脑袋,像只被冰霜打过的蔫了的茄子,低声说道:“还好啊。” 服务生将拿铁送了来,放置在江蛮的眼前。 “阿琳,这么久不见,你不会怪我吧?” ? 这话听得周舟目瞪口呆,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长得丑陋,心灵还那么丑陋。她忍住打断的欲望,继续淡然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不会。”张艾琳如实地回答,不安地抠弄着手指。 “阿琳,你不知道,自从我离开那里之后,我有多想要见到你。” 说着,也不顾及旁边还坐着个周舟,江蛮激动地上前挺直了身子。 张艾琳更加用力地抠弄着手指上的死皮,撕裂出了一条细小的伤口,从伤口里若有若无地闪着血花。 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不停闪烁在张艾琳的脑海之中,在学院里的种种经历,无外乎两种,一种叫做痛苦,一种叫做江蛮。 小时候坐在学院里的大院里,望着大院周围搭建得格外高大的围墙的时候,张艾琳总喜欢将头抬得老高,顺着围墙,顺着围墙最顶端缠绕的铁丝网,猜度着这堵围墙外面的天空,是否也像这里的天空一样,猜度着这堵围墙外面的生活,是否也像这里一样痛苦。 天空是一样的。 痛苦也是一样的。 她的世界仿佛就从走进学院的那刻起,和以往的时光就此割裂开,中间裂为永不可磨灭的深渊峡谷。 原本她以为只要逃出那里就好了,没想到走出去之后,所有的这里,都变成了那里。 季水离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张叶秋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一个人,阿定也再也不是阿定。 每天都好像是在活着,好像又在梦里。 太戏剧化了。 幸福和痛苦,到底哪一种才是最真实的,她分不清了。 所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所有城市里闪烁着的灯红酒绿,所有流窜在街道上的欢声笑语,所有在河面上略微荡开的层层涟漪,所有在路面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带起的绿色树叶,都好像被冻住了,都好像是被一种驱不散的寒意冻住了,失了颜色,失了温度,只剩下冰天雪地的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灰色、灰色,所有的一切都是死的、死的、死的。 她唯一能想到的温暖只有曾经出现在回忆里的那个片段。那段温暖叫江蛮。 所以她发了疯地去寻找江蛮。 去寻找不被这满天飞雪的世界冻死的火种。 -- 第157页 去自救。 想有个活下去的理由。 沉默了良久之后,张艾琳抬起头来,不断揉搓的双手彰示着她的紧张与不安:“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江蛮看穿张艾琳心里的细小心思,身子向后坐了一寸,双手握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胜券在握的模样:“幸好,最近有个小团体在找我。其中有一个叫汪喜的女孩子,说认识我,也认识你。” “小团体?” 江蛮将马克杯轻放下:“更像是一群小混混。” “他们把你怎么样了吗?” 服务生端着托盘,将果酒送上来,各在周舟和张艾琳的眼前放置了一只吊脚玻璃杯,而后将果酒摆在两只玻璃杯的中间,鞠了一躬,离开了。 “当从汪喜那个女孩子口中听见你的名字,我的心就好痛。阿琳,在那里,在那种黑暗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相依。” 语罢,两行清泪从江蛮的眼眶里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 要不是周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江蛮为了早点离开学校,接收了那些老师给她的任务,去精神控制张艾琳,周舟都要被眼前的这个女人说得动容了。 而现在,看见她哭,周舟只想给她两耳光。 周舟拿起张艾琳面前那只玻璃杯,倾倒了少许酒水,又放回去,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张艾琳的脸色。 果不其然,这大傻子面露好大的悲伤:“你过得不好吗?” 江蛮这边给出一个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答案,原本刚从眼眶里跌落出来的泪珠突然变成了决堤的河水,哭得梨花带雨。 “我的生活,就好像是一滩烂泥,阿琳,只有你才能救我。” 最后,江蛮那张挂满了泪痕的脸庞望着张艾琳,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我该…怎么帮你?” “我现在,居无定所,我不知道哪里能容得下我,我…” “原来又想来占便宜的。”周舟心里冷哼一声。 还没等张艾琳作出回应,周舟眼角也挤出两三滴泪水,脸上写满了同情:“大姐姐,虽然不知道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你这样,真的好难过。 可是我们现在,不过也只是小小的学生,真的好无能为力,我真的好想帮你啊…” 江蛮敏锐地捕捉到张艾琳的动作,她分明要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那样的形状,不是手机,就是银行卡。 也就是说,不是转账,就是给卡。 江蛮心里得意地想着:“真是多亏了一声老师当时交代给我这个任务。” 可张艾琳即将抬起来的手臂又被周舟按下去了:“大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你,”周舟从身边的包里扯出纸笔,草草写了几个字,递交给江蛮,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这是一句名人名言,大姐姐,我送给你,希望你可以好好生活。” 江蛮尴尬地接过,和那几个字打了个照面:凡是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 真无语。 她看见周舟的一再阻拦,知道单单凭借着口头的工夫是不行的了。 江蛮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按动了挂在腰间的一个极其微小的按钮。 突然间,一阵极具穿透性的蜂鸣响起。 恐惧感瞬间如同巨浪般压在张艾琳的心头上,她双手紧紧地捂住双耳,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前盛放着酒水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子拼了命地向背后的沙发缝隙里钻动。 所有关于书院的一切,狞笑声、训斥声、昏黄闪烁的灯光、禁闭室的黑暗、电流穿过身体的疼痛、被人指着鼻子的辱骂、被打了麻醉绑在床上望见的天花板的苍白、那高不可攀的围墙、望不尽头的绿色油漆、想要逃跑被抓回来殴打的身影、擦干了血迹的地板、身体里翻江倒海的干呕像是一只只黝黑的巨蚁,正顺着她的脚、她的腿、她的手臂爬上来,在她的眼前挥舞着巨大的獠牙,狰狞着要将她吞噬殆尽。 江蛮连忙跑到张艾琳的身边,环抱住她,拍打着她:“没事了,没事了,阿琳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我在呢,我在呢,不要害怕。” 正当江蛮嘴角勾起胜利者的微笑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蜂鸣声戛然而止。 江蛮望过去,张艾琳也望过去。 周舟从江蛮的挎包里扯出一只圆形的随身音箱,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将音箱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瓣。 张艾琳从未见过周舟这副模样。 周舟耳边的发散落开来,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她的眼睛藏在发间,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亮,死死地盯着江蛮,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物,一字一顿,似笑非笑: “我真不想看见你存在。” 第85章 由于打了群架的缘故,两个班级的班主任为了缓和两个班级的同学关系,要求两个班级原先各自准备的剧本作废。 经过再一次的筹备后,最终敲定下来剧本叫《皇后和那面镜子》。 陈湛不愿意再参加,祝枝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放弃。 张艾琳原本不想再参与本次活动,可是无奈于周舟的逼迫,最后还是选了一个龙套的角色。 经过一番的讨论,最终决定由卜聪明和小花担任主角。 小花扮演儿时和长大后的皇后,卜聪明扮演帮助皇后得到权力和金钱的镜子。 -- 第158页 原本在大家眼里极其不搭配的两个人,排练的时候竟意外地合拍。 “你别动啊!”小花气恼地喊道。 卜聪明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小花,我总是忍不住动,是我不好,我会坚持的。” 小花瞥了一眼卜聪明那副模样,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下去了大半,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快点结束,我们快点去吃冰,好热啊。” 有了这句话,卜聪明强忍着身体上一切的不舒服,保持着单脚站立的姿势,硬是挺了一个小时。 众人看了卜聪明都连连点头:“没想到你有这功夫啊。” 卜聪明只是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王陞拿拇指指着不远处的小花,揶揄道:“不是因为小花暗自对你许下什么奖励吧?” 笑容立刻僵硬在卜聪明的脸上,逐渐变得难看起来,卜聪明认真地说道:“没有,小王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王陞拍了拍卜聪明的肩膀,弯腰一把搂起地上的篮球:“懂了懂了,走了啊。” 有个高个站在旁边,偏偏看不懂卜聪明脸上的不高兴,反而是接着王陞说了一半的话题,手肘捣弄着卜聪明的肋骨,不怀好意地说道:“有情况你早说啊?” “没有什么,你们以后都不要这么说了。”说着,卜聪明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瞥向小花。 还好小花依旧和周围的朋友嬉笑,没有听见这头的对话。 小花不想让别人知道,卜聪明一直把这条命令奉为神谕。 几年前是这样,现在同样也是这样,小心地呵护着小花的自尊,不希望小花因为听到了别人说不好的话而伤心难过。 “怎么了,怎么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严肃的表情出现在卜聪明脸上,高个觉得显得多少有点好笑。 卜聪明拧紧了眉头:“可以了,别说了。” “你这样,藏着掖着的,好像有什么事儿一样?” “别这样,我真不高兴了。” “等等,不会,不会你们已经开始下一步了吧?” 话音刚落,卜聪明的拳头就落在了高个的下巴上。 这一拳,打得不轻。高个毫无防备地迎面受着,整个人直接向后仰过去,撞倒了在身后的椅子,又碰响了桌子,发出稀里哗啦的一阵响。 高个倒在地上,喊道:“你干什么?” 周围人应声看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倒地的高个身上,只有小花一个,望向站在对面的卜聪明。 小花对卜聪明有印象以来,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卜聪明生气。 她也随着围上去的人群一般走过去,疑惑地轻声问道:“怎么了?” 卜聪明叹了口气,只是摇摇头:“没事。” “没事你会打他?”小花不信。 倒地的高个倔强地甩开周围人搀扶的手臂,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心里的余怒还未曾消散,看着眼前站在一起的两人:“你们俩要是好了,就大大方方跟我们说呗,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至于吗?要不然,你们俩真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卜聪明瞪着他,攥紧拳头抬起手来,被旁边小花及时拉下。 望见小花的动作,高个更是得意:“怎么了?被说中了?” 小花拍了拍卜聪明的肩膀,以示安慰后,将眸子放在高个身上上下打量着,不屑地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接着,她环视着周围,坚定地说道:“是不是还有人很多人也好奇?没什么,你们没猜错,我们就是在一起了。”语罢,小花顺势牵起卜聪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的手在小花的手心里微微地颤抖。 有因为刚才用力的缘故,也有心里感动的缘故。 小花终于愿意在别人的面前承认与他的关系了。 卜聪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可是他犹有一层忧虑,侧身望着小花,怀着胆怯的心情,低声问道:“小花,这样好吗…?” 小花从前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缘故,卜聪明心里清楚明白。 他知道自己生得矮,长得也不好看,在人面前也算不得是被人尊敬的角色,对于自己的一切,卜聪明心里并不介怀,唯一担心的就是小花要遭受别人嘴里不好听的言语。 卜聪明希望小花能够坚定地牵着他的手,也希望小花永远都不要在别人面前牵起自己的手。 “你傻啊,我也不是什么贵族公主,不过只是一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人。” 小花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眼角挂着若隐若现的泪花。 卜聪明摇晃着大脑袋,急忙申辩:“不不不,小花就是很漂亮很可爱。” 小花强忍住不断从心里翻涌上来的热流,如鲠在喉,良久,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你就是傻。” 卜聪明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还带着些羞涩,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逗得小花又笑出来。 她的眼泪和嘴角的笑意同时绽开。 卜聪明的心沉了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怎么了?怎么哭了?” 小花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再望向卜聪明的眼睛:“我以前做得好不对,谢谢你原谅我。” 本想抑制住眼泪,越说反而落得泪越多了。 小花的眼泪撞碎了卜聪明的心,碎得七零八落。 -- 第159页 他不敢放开与小花紧握的那只手,同时又不知所措地抹去她的泪:“有什么错的呀,哪有什么错,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哪有什么。 小花不过是想要漂亮一点,哪有女孩子不想要漂亮一点的呀,以后我会努力,给你买很多漂亮衣服,漂亮鞋子,漂亮项链,漂亮手链,漂亮发卡,许多许多漂亮的东西哇。” 小花已然泣不成声,把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在卜聪明的陪伴下,两人在众人一片艳羡的目光中从教室离开。 两个人走了好久,周舟倚靠在桌子角上,脑海里还是小花和卜聪明两个人,好久回不过神来。 她回想着与小花曾经共同经历的种种过往,从一开始的相遇,逐渐越来越亲密,而后又反目成仇,最终也因为汪喜一事两人又化干戈为玉帛。 这一切仿佛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般。 人生这样变化无常,这样短暂。 “我会怎么样呢?”周舟心里想着。 她不免想起卫婵无数张哭脸,心里又泛起苦涩。 “或许一生都要受她的要挟吧。”周舟心里自叹一声。 她明白,自己对自己许下的所谓远走高飞的愿望,不过只是一种自我欺骗。她心里的柔软,总是拉扯着她宽恕。 世间守恒,宽恕之下,只是徒增对自我的厌恶。 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呢? “周舟?”孟文君拿着剧本,连连唤了周舟好几遍,周舟才回过神来。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刚才你说过的话吗?” 孟文君笑了笑,也学着周舟,倚靠在旁边的桌角上,与周舟一同看向教室的前门:“也没什么,就是舞台剧收尾的工作。” 自从陈湛生气放弃舞台剧后,这个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孟文君的身上。 “啊,好,实在抱歉,没有认真听你讲话。” 孟文君又是宽慰一笑,道:“这有什么?”他将话锋一转,“哦对了,周舟同学和艾琳关系好像不错,这次艾琳出演舞台剧,听说也是受了周舟同学的影响,这是我万万没有意料到的。看着艾琳也有了新的朋友,我心里也是真的替阿琳高兴。” “孟文君同学是和阿琳从小就陪伴在一起的朋友吧?”周舟问道。 当她话语里提及“阿琳”两个字的时候,孟文君心里再次警惕起来:“是啊,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了。” 周舟点点头,说道:“那很好,也很羡慕你们,这么多年的友谊。” 孟文君接着说道:“如果艾琳平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让周舟同学觉得不舒服了,也请多多包涵,她的性格就是那样。” “怎么会?阿琳一直很好。”周舟笑起来。 不知怎么,她心里莫名对眼前的孟文君竖起敌意,隐隐怀揣着些不安。 “那就好。我只是从艾琳那里听到两三句抱怨,还以为你们有什么矛盾了,是我多心。” 周舟勉强维系着脸上的笑容:“阿琳这两天怎么也没来上课?” 从那天见了江蛮之后,张艾琳就消失了。 电话关机,短信不回。 随着时间的拉长,周舟心里的担忧被无限倍的放大。 更浓重的是她心里的难过。 是因为自己戳穿了江蛮的真面目使得她讨厌自己了吗? “我也不知道,听艾琳说,她好像是在躲什么人。是谁呢?算了,先不说了,艾琳总会没事的。我等下还有课,先走了。周舟同学再见。” “再见。” 周舟耷拉着脑袋,指尖在桌子上敲出不安的节奏,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 是谁呢? 是江蛮? 还是…我? 第86章 周舟这两天总是显得闷闷不乐的。 显得最着急的是坐在周舟旁边的王陞。 从外面球场上打球回来,赢了几个球,王陞心里高兴,一冲进教室,就望见还低头伏在案首的周舟。 他猫着脚步,悄悄绕在周舟的身后,随手一抬,掀起周舟披散在肩的发,大声喊道;“干嘛呢周舟?” 突如其来的喊声惊了周舟,将她笔下的字抖了笔画。 周舟皱起眉头,也不愿搭理王陞。 王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扯着衣领,浑身是汗:“周舟怎么没去上体育课?” “不想去。”周舟用橡皮将草稿纸上的演算擦去。 “怎么不想去呀?大家在一起玩多好玩?” 周舟不语,更是无语。 “张艾琳没来,是不是没人和你一组了?没事啊,你跟我一组,我们都不嫌弃你。” 这话正戳痛了周舟的痛楚:“那真是谢谢你。” 听见周舟这话,王陞更来了兴致,将自己手上的篮球抛高,随后落在指尖上,控制着篮球转动起来:“周舟!你看!” 周舟连头都没抬,吹掉了纸面上的橡皮残渣,信口敷衍着:“哇,真的好棒。” “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这个可简单了。” “不用啦,谢谢你。” “没事没事,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来来来,周舟你试试,你抱着球试一下,很简单的,就像这样。来来来。”说着,王陞强硬地把脏兮兮的篮球递给周舟。 周舟连连拒绝,伸出双手拒绝,没想到王陞反而将篮球递在了周舟双手之间。 -- 第160页 “真的不用,我还有很多作业没有做,下次吧。” 周舟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着篮球,尽量不使得篮球弄脏了她的双手。 王陞只能听见“下次吧”这三个字。 下次吧是什么意思? 就是周舟想要玩的意思啊。 周舟想要玩但是却拒绝是什么意思? 就是周舟想玩但是不好意思玩的意思啊! 脑子里飞快地运转了这底层逻辑,也不顾周舟的婉拒,王陞自顾自地举起篮球,站起身来,非要教给周舟指尖运转的方法。 周舟在推脱中,手不小心用力一拍,打在了篮球身上,那球恰好从王陞手中脱落。 王陞见势不妙,连忙伸出胳膊,试图搂回那篮球,可惜只是一部分的手掌碰到篮球。 “砰”得一声。 篮球在王陞的阻拦下,原本应该落在地上的篮球,此时此刻重重地和周舟的脑袋砸在一起。 周舟吃痛,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王陞一下子就慌了神:“没事吧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舟甩开王陞即将要伸过来的手,瞪了王陞一眼,从座位上起身,气鼓鼓地离开教室。 还没搞清楚什么具体的情况,人好像已经被自己气走了,王陞呆愣在原地,看看地上的球,又看看拂袖而去的周舟。 倒是卜聪明在一边看得明白,在周舟走了之后笑得前仰后翻:“你真是个天才。” 卜聪明笑得放肆,王陞看着恼怒,踢了踢他的桌角,威胁道:“再笑告诉小花你背后说她坏话啊?” 卜聪明一副大无畏的样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教室的门:“你去吧,我从来也没说过这样的话,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看小花是信我,还是信你?” 王陞又望了望周舟桌子上那张写了一半的草稿纸,叹了口气,泄气般地坐下,脚后跟玩弄着地上的篮球:“周舟好难懂。” 卜聪明拍拍王陞的肩膀:“不是周舟难懂,是你们两个根本就是两种人。” 王陞嫌恶般地耸了耸肩,试图要将卜聪明的手甩下去:“你懂什么!” “你真的想要和周舟在一起吗?你不是下个学期父母就要安排你出国了吗?”卜聪明将手从王陞身上缩回来。 王陞将双手摊开,用力向后一仰,身子靠在椅子的后背上,抬头望着教室的天花板,头顶上是旋转的破风扇,慢悠悠地在转,上面挂满了灰黑色的斑驳。 “大脑袋,人生真难啊。”王陞感叹一句。 “说谁大脑袋呢!” 卜聪明抬起手,在卜聪明的肚子上突然就是一拍,王陞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脑袋不小心磕碰到了后面的桌子。 “嘶——”后面正在写字的女同学倒吸一口凉气,表示着不满。 王陞致歉道:“抱歉抱歉。” 女生又瞥了王陞一眼,继续动笔写着。 王陞转过身来,一手按住卜聪明的肩膀,一手抬手就在卜聪明脑袋上一顿乱拍,嚷道:“搞偷袭!搞偷袭!我让你搞偷袭!” 周舟气恼地从教室里跑出来,只身躲在楼道走廊的落地窗前站着。 窗明几净的玻璃上倒影出周舟悲伤的面庞 已经三天了。 她根本无法联系到张艾琳。 周舟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张艾琳的音容笑貌,不断回想起自己和她相处的每一个能记忆起来的瞬间。 “为什么又是这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身后王兵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同时王兵急切的声音响起来:“就算再怎么样,您也不能这样做家长!” 周舟转过身来,正好看见王兵气愤地对着电话又呼喊了几声:“喂?喂?”显然是电话的那头已然挂断了电话。 见王兵生气,周舟转过身去,本心希望回避王兵的目光。 反而却被王兵叫住:“周舟,你把张艾琳的东西收拾一下。” 周舟诧异,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把这两天课程用到的书给她收拾一下,等会直接送到我办公室就行,麻烦你了。” 周舟应着王兵的话问道:“阿琳…张艾琳怎么了吗?” 王兵的脸色已经够难看的了,又沉了沉:“没事,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我怕她耽误课程了,放学的时候我把书给她顺路捎过去。” “嗯。” 表面上答应着,可周舟心里并不因为王兵的话感到安慰,反而是焦虑一层又一层地升起。 她隐隐地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周舟同学,怎么了吗?”望见周舟收拾着旁边张艾琳的东西,祝枝笑着问道。 周舟头也不抬,低声说了句:“没事。” 听了这话,祝枝笑起来,伸手拿起张艾琳桌面上的一支笔,随手丢进周舟手里张合的背包口袋里:“不要忘了带只笔呀。” 周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祝枝心里惊讶,可表面上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周舟同学指的是什么事?” 看见周舟慌乱不安的样子,祝枝心里猜着是出事了。 最后,她朝着周舟离去的背影喊道:“替我向阿琳问声好哦,我在这里等着她回来耶。” 祝枝翻开消息页面,最上面置顶的是陈湛的对话框。 -- 第161页 陈湛的头像框右上角未读消息的数目正在不断地刷新。 “我本来身体不舒服去哥哥的医院里想做个检查。” “你猜我看见谁的病历了?” “我真是无语了,哪都能看见她。” 祝枝打下几个字:“谁啊?” “张艾琳啊。” 把张艾琳的书本交给王兵后,周舟就一直躲在校门口不远处的拐角处等着。 待到王兵一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周舟便马上快步跟了上去。 周舟钻进早已等待良久的出租车内,指着骑行走在前面的王兵,说到:“师傅,麻烦跟上前面那辆电动车。” 没走多远,周舟望见王兵将车停放在小区门口。 “好了,就停在这里吧,麻烦师傅了。” 周舟匆匆付了车费,迅速下了车,跟在王兵的身后。 绕了两条石子路后,王兵停在了一栋楼下,他又拨通号码,说道:“艾琳父亲,我已经到楼下了。无论怎么样,今天我一定要见到您。” 第87章 八、九、十、十一、十二。 周舟望着王兵搭乘的电梯在十二层的时候停住了,心里怀揣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不知该怎么是好。想要去见她,更不想要见到她。 见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呢? 难道她会说什么吗? 明明自己毫不犹豫地一路跟过来了,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却这么犹豫不决。 眼前的液晶显示屏上映着头顶的灯光,隐隐约约地倒影出周舟的影子,模糊着她的五官,心里的情绪也共同糅杂成一团乱。 终于,周舟还是躲在十二层的拐角处的黑暗里,这黑暗将寂静拉扯得更加漫长,她的耳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周舟躲在黑暗里,已经失去了时刻的概念,唯有发麻的双腿,提醒着离刚上楼的那刻已经过去了良久。 终于,楼层里回荡起王兵的声音。 “没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语气里面充满了愤怒,王兵几乎是在怒吼。 随着王兵的尾音,随之响起来的是一个慵懒而又略带沙哑的男声:“辛苦王老师特地跑这一趟了,王老师说的话,我都会记住的。” 满是客气的说辞,可并未见半分认真。 “你!”王兵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单单一个字噎在喉咙里。 那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就请王老师早点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真是打扰王老师了。” 语气中越是轻慢。 像极了张艾琳平时的样子。 楼道里的两人又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王兵开口打破这沉默:“再怎么样,她只是一个孩子。” 紧咬着压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话。 “是的,我知道。可她也是一个人,自己应该懂得做人的道理。” 那男人说话时依然流露出不耐烦。 “她可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 男人又沉默了良久,声音略显疲惫:“王老师今天辛苦了,请回去吧。” 没过多久,关门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里。 周舟躲在暗处,心惊胆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听得出来,满是愤懑的,是王兵,那对面那个,该是张艾琳的父亲。 她心里的好奇已经远超过胆怯。 待到确认王兵已经离开之后,周舟独身一人站在了挂着“1201”门牌面前。 周舟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她缓缓抬起手臂,眨了眨眼睛,快速叩响了那扇门,手指骨节上轻微的痛处被心里的紧张放大,仿佛有数根针扎在上面一般。 门的那边,无人答应。 房间里的张叶秋被王兵突如其来的到访和说教弄得心烦意乱,躺倒在沙发上,点起了一根香烟,感受着烟雾在口腔里进出。 张艾琳倚靠在房间的墙壁上,偷偷用肿胀的手指擦拭着眼角的泪。 房间落地窗前的窗帘半遮掩半敞开着,房间外面将要颓落的夕阳的残光,小心翼翼地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屋子里来,轻柔地照在张艾琳的侧脸上,昏黄色的光晕和她脸上青紫色的淤青交织在一起。 张艾琳无力地坐在冰凉的地上,身后冰冷的墙壁不断索取着她身体的温度,而她眼睛里的光亮,又黯淡了两分。 因为孟文君的电话,张叶秋又动了怒。 还是一样的结果,任凭张叶秋怎么动手,她从未还手,用尽力气蜷缩着、逃离着、躲闪着、痛苦着。 等待了一会儿,周舟再次抬起手臂,敲响。这次敲门的时间被延长了许多。 张叶秋指缝里夹着香烟,抬起头来望向大门的方向,吞吐着烟圈,整个人似乎又向沙发里沉陷了两三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态。 连续三天,张叶秋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 三天,七十二小时,张叶秋闭上眼的时间也不过是七八个小时。 王兵说得没错,字字戳在了他的痛处之上。 自己的女儿,自己的亲骨血,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她流血,她受伤,她蜷缩在地上,她硬撑着默默忍受挨打的样子,无一不使得张叶秋心如刀绞。 就算他再如何用力,张艾琳也不肯求饶一句,也不肯发声说一个痛字,也不肯伸手哪怕反抗一下,这一切都让张叶秋觉得,她离他好远。 -- 第162页 越来越远了。 哪怕父女两人永生永世都回不了头,这也并非张叶秋最害怕的。 他所恐惧的,是张艾琳的浑浑噩噩,是她的苟且度日,是她正一天天荒废自己的岁月。 张叶秋无数次的噩梦里,他看不见张艾琳的眼睛,看不见她的身形,只能望见女儿一天天的堕落,最终溺死在自己的湖泊里。 季水离开后,女儿就变了,变得不再乖巧,变得无恶不作。 张叶秋一天天地在旁边望着女儿偏离原本正确的轨道,心里的恐慌几何倍地增长。 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把能想到的都用在了女儿的身上,穷途末路般将她送进□□的书院里,却只得到了一个更加破损的孩子回来。 又怜,又恨,又痛。 走到现在这一步,张叶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么一个精明的人,这么一个人人都对他心怀忌惮的人,现在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叶秋望着还在作响的门,心里猜度着是王兵还不肯离去,坐在沙发上,任由门那边的人不断敲击着。 张艾琳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同样也听见了这阵再次响起的敲门声,心里放不下王兵。 刚才张叶秋和王兵两个人在客厅里的争吵,王兵的声嘶力竭,王兵明目张胆的偏袒,王兵对她无尽的关切和担忧,字字都入了张艾琳的心。 她只希望王兵快些回去,不要再为了她费神了。 又停顿了一会儿,周舟心里盘算着这是最后一阵敲击,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再次抬起胳膊,手指的骨节继续叩响那扇紧闭的大门。 终于,张艾琳忍不住推开房门,双手慢慢摸索着屋子里的墙壁,从自己的房间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张叶秋从沙发里斜视望着张艾琳的动作,又吞吐了口眼圈,眼睛眯了眯。 望见还是无人回应,周舟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去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 她的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老师,你回去吧,不必……” 周舟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张艾琳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的张艾琳和周舟熟悉的张艾琳截然不同。 她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嘴角的伤口上还结着暗红色的痂,好像并未愈合多久的样子,她的唇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满脸的愁容和疲惫,都是周舟从未见过的样子,甚至是周舟从未想过的样子。 她心里何止是震惊,下意识地喊出声来:“阿琳?!” “砰”得一声,房门被站在另外一侧的张艾琳猛然拉起。 张艾琳望着漆黑的大门,心里的余悸未平。 “怎么会是她?”她轻声暗骂自己开门的鲁莽。 自己现在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怎么敢再去见周舟! 随之而来的,是门外的周舟一阵更为急促的敲门声,并伴随着她的喊声:“阿琳?!阿琳?阿琳你怎么?开门说好吗?阿琳?你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啊?阿琳?” 原本躺在沙发上的张叶秋同样听见了门外女孩的声音,才发现那并不是刚刚离去的王兵,他直起身来,将两只胳膊架在膝盖上,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艾琳,问道:“门外是谁?” 张艾琳低着头,不语。 张叶秋重复问道:“门外是谁?” 还是不语。 张叶秋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在旁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张艾琳瞥见张叶秋正要走过来,连忙说道:“没有谁。一个同学。” 张叶秋应着张艾琳的话语问道:“什么同学?” “高中同学。” “那更应该让高中同学进来坐坐了吧?” 听了张叶秋的话,张艾琳猛然抬起头来,对上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要过来。” “开门。” 张叶秋指着不远处正在不断被叩击的门,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喙。 张艾琳皱起眉头,望着张叶秋。 三分的怕,三分的恼。 张叶秋眯了眯眼睛:“我说开门啊?” “不开。” 几乎是应着张艾琳的话,张叶秋上前一步,走到门前,抬手搭在房门的扶手上。 张艾琳迈着沉重的步子,也顾不得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抬起双手去拉张叶秋的手臂。 可她怎么能拉扯得动张叶秋? 一眨眼的功夫,张叶秋扶着门把手,将门一把推开。 眼前周舟急切的脸庞出现在张叶秋的面前。 张艾琳无力地站在张叶秋的旁边,盯着他的背影,儿时存留的对父亲的温暖记忆,突然间已完全褪去了色彩,沉淀成了灰色。 她心里对张叶秋的爱意,随着张叶秋冰冷的声音,清归于零。在她一瞬间,她竟感到有些许的释然。 张叶秋垂着眼睛,望着站在眼前的周舟,问道:“请问你是?” 周舟偷偷打量着张艾琳的脸,嘴角勉强拉起一个笑容,尽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叔叔你好,我叫周舟,是张艾琳的同学,她这两天没有来上课,我来看望她。” “周舟么?”张叶秋念着这个名字,耳熟得非常,正是从孟文君嘴里听见的那个名字,“那进来吧。” 说着,侧过身去,为周舟让出了一条空隙,请她进去。 -- 第163页 周舟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从他的眉宇中就透露出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得周舟喘不过气来。 “打扰叔叔了。” 第88章 张艾琳反手关上了门,后背倚靠在房门上,望着眼前的周舟,笑容里尽是疲态:“你怎么会跑来啦?” 她刻意提高了音调,表现得欢快些。 周舟没有应她的话,上前一步,猛地拥入她的怀里,张开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张艾琳的身体,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周舟的动作扯痛了张艾琳衣服下的皮肉上的旧伤,她皱着眉,强忍着如针扎般的刺痛,低下头来,抬手抚弄着周舟的头发,轻柔地安慰道:“我没事,不小心摔倒了,会好的。” 周舟如鲠在喉,只能更加抱紧眼前的人,心里若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万幸。 “为什么会这样?” 语气里尽是委屈和埋怨。 张艾琳的手指在周舟的发间,因胳膊的无力而轻轻颤动着,她从周舟身上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花板,努力编织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道:“哦,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吧,在路边,有一辆车…” 周舟直起身来,抬头望着张艾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谎。” 她停住,不知该如何言语,动了动喉咙。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关于江蛮的事?”鲜有的直抒胸臆,周舟自己都对自己感到震惊。 张艾琳连忙低下头来,恰好对着周舟那双充满渴望的双眼:“怎么会?” “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也联系不到?给你发消息总是不回?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把我往远处推,为什么啊,阿琳?我这么不堪被你信任吗?”说着,两行清泪顺着周舟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她的衣领间,将她那浅蓝色的衣服染成深色。 周舟一句句的逼问,让张艾琳心痛苦万分:“对不起。” 周舟苦笑一声:“对不起?阿琳是在和我说对不起吗?阿琳你是要永远都这样吗?永远都要对我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 又是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泪意在周舟脸上肆意纵横,她用尽一切力气刻意压低着嗓子,质问道:“为什么?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嘴角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简单地告诉我,和我说实话,就这么难吗?” “…” 张艾琳侧过头去,躲避着周舟怀着热望的双眼。 周舟上前两步,将身体同张艾琳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惊得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闪。 可她的身后唯有一扇冰冷的门,她已然躲无可躲,已然避无可避。 周舟伸出双手,轻轻扶上她的下颚,托着她的下巴,缓缓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温柔的动作里,尽是认真坚定。 就算是她一如既往的躲闪,周舟再也不会退却了。 张艾琳垂着眼眸,躲开周舟□□裸直视的目光。 周舟轻柔地蹭着张艾琳眉骨旁的淤青:“痛吗?” 张艾琳轻轻皱起眉头,未语。 周舟的手指缓缓向下滑落,停留在她的眼尾,用指肚抚摸着她的眼睑,温柔地说道:“这里红红的,阿琳刚才是不是又自己一个人躲着难过了?” 张艾琳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后脑勺重重地磕碰在门上,扯痛了旧伤,她的五官拧在一起,尽是痛苦的表情。 周舟脸上的表情愈发悲凉,却始终未曾后退一步,身体反而更加上前一步,紧紧与她贴在一起。 周舟双手按在张艾琳的手臂上,翘起脚尖,轻轻吻在她下颚处的紫青色的淤痛上:“阿琳受委屈了。” 终于,这时张艾琳再也无法忍受着强压着的泪意,落了泪。 温热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跌落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周舟脸上的时候,已经变得冷了。 “阿琳,无论有什么样的委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一直在这里,哪里都不去,好吗?” 这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这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在我一片荒芜的人生里,在我从未有过信念的生命中,你愿意我为你献上这微不足道的光热吗? “周舟啊…我不明白啊。”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 这话不只是问眼前的周舟。 更是问所有死去在曾经的人。 宛若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我不想要你再这样委屈。” 周舟说道,脸上的表情认真得如同是在宣读着誓言。 最后一根理智之弦崩断,最后一堵隔阂的墙壁倒塌。 她像山河湖海般向她奔来,气势磅礴的爱意。 张艾琳将头靠在周舟的肩上,低声呜咽着:“我好难过。” 周舟心如刀绞:“对不起,我来迟了。” “叶秋叔叔,我来迟了。” 孟文君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周舟心里顿时升起警惕。 眼前的张艾琳已经睡下了,睡得安稳,幸好没有被客厅里的说话声惊醒。 周舟望着她的眉眼,喃喃低语:“阿琳,为了你,我不会再怕了。” 孟文君的声音越来越近,与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艾琳睡下了吗?” 咔嚓一声,张艾琳的房门被拧开,周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孟文君那张满是惊讶的脸,他将要扶上门把的手悬在空中。 -- 第164页 周舟从房间里走出来,又将房门轻轻地关上,在缝隙里最后打量了一眼熟睡在床上的阿琳。 旋即,孟文君收回了脸上惊讶的神色,也放缓了放柔了声音:“周舟同学,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周舟笑了笑,将自己肩上的背包背带向上拉了拉:“阿琳不是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吗?我担心她,就冒昧不请自来了。”语罢,她望向张叶秋的方向,点头示意。 “原来如此,艾琳已经睡下了吗?” “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了,只是希望阿琳能快点好起来。这次车祸,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车祸?”孟文君在嘴里重复着周舟的说辞,旋即便清楚了意味,顺着周舟继续说道,“是啊,这次意外,真是苦了她了。” 周舟一边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一边对客厅里的张叶秋说道:“叔叔,我就先不打扰了,先走了。” 张叶秋从沙发里站起来,唤道:“小姑娘。” 周舟转过身来,问道:“嗯?叔叔还有什么事吗?” 张叶秋走到门口的衣帽架旁,信手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周舟:“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以后如果有什么帮助,有必要的话可以联系到我。” 周舟愣了愣,随后双手接过张叶秋递过来的名片,点了点头:“谢谢叔叔。” 孟文君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周舟会自己找上门来。 前期和张叶秋说了许多关于周舟这个名字的事情,如今张叶秋却给了周舟自己的联系方式。 “只是希望张叶秋不要太起疑吧。” 孟文君望着张叶秋站在门口,送别周舟,心里低语道。 没过多久,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周舟已然乘坐上了电梯。 张叶秋依旧背对着孟文君,缓缓说道:“文君啊…” 惊得孟文君心里一紧,上前两步,连忙说道:“叶秋叔叔,怎么了?” 张叶秋带上门,转过身来,瞥了孟文君一眼,未做过长时间的停留,便走向茶几,倒了杯白开:“文君,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吧?和张艾琳要好,一起在学校里胡作非为的那个小姑娘?”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孟文君的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强装起镇定,说道:“是她,她叫周舟。” 张叶秋拿起沙发上的电视遥控器,随后换了个频道,抿了口水,漫不经心地说道:“看上去很温顺乖巧的样子啊?” “是啊,看上去的确是温顺乖巧的样子,在学校里成绩也还不错。” 电视跳到的频道正好在播放《闪灵》,女主人公的尖叫声从电视里传出来。 又是惊了孟文君一跳,略微抖了抖肩膀。 张叶秋望见孟文君的反应,噗嗤一笑,上下打量着孟文君:“文君怕这样的声音吗。怪我怪我,不知道怎么就调到这个频道了。”说着,张叶秋对着电视屏幕,又按动了按钮。 孟文君上前两步,流畅地坐在张叶秋旁边的沙发上,笑道:“对,刚才突如其来那一声尖叫,真是吓了我一跳。” 他的脸已经笑得僵硬,还是要继续勉强着。 张叶秋盯着电视,屏幕中投射出来的各色光亮在他的脸上变换着色彩,他看似是心不在焉地说道:“我是平时不相信那些东西的,所以我就不害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现在这些娱乐的电影做得也是越来越好了,像我们小时候,就没有这么多丰富的题材,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怎么样也玩不厌。 还记得我小时候和你的父亲一起去河边摸鱼,他总是比我要多带许多鱼回家,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挨了不少的骂。” 孟文君装作兴趣盎然地听着,随后又叹息一声:“也经常听父亲和我说,他小时候和叶秋叔在一起玩的事情,很多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真的很可惜。” “文君,你怪我吗?”张叶秋突然说道。 孟文君先是愣住,随后便是一笑:“叶秋叔这是哪里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有叶秋叔帮衬着,我和父亲现在该流落街头了。” 张叶秋平静着脸色,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好。” 单单这一个字,让孟文君心里惴惴不安着。 第89章 孟文君站在门前,望着门牌上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他面前的那扇门紧闭着,由于已经住了许多年头的缘故,门框周围的边角上已然有些斑驳。 恰到好处的巧遇。 周舟和孟文君一前一后乘着电梯,在周舟踏进门槛的一瞬间,孟文君乘坐着的电梯门应声打开,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周舟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楼层里。 “又来。”这是孟文君心里的话,他轻声念出来。 是怨,更是担忧。 自从周舟第一天来到这里开始,以后的每一天,孟文君都能撞见周舟的身影。 她出现在阿琳的房间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甚至同张叶秋有来有回地交谈对话。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孟文君感到深切的不安。 孟文君没有选择叩响那扇门,在等电梯的时候,他翻找出手机,点开陈湛的对话框,浏览则陈湛自言自语般发来的消息。 “你和张艾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艾琳和周舟到底是怎么了?” -- 第165页 “你人呢?” “怎么不说话??” 犹豫了片刻,孟文君敲下键盘:“不好意思,现在才看到消息。” “啊,周舟喜欢艾琳啊。” “我以为你们两个是朋友,应该早就知道了。” 周舟放下手里的笔,摘下眼镜,长舒一口气,道:“好了,差不多今天就讲了这么多,我把重点都已经讲给你了,要是有时间的话,那你就自己抽空看一下。” 张艾琳趴在桌子上,脑袋沉沉,敷衍着:“好。” “怎么了?太累了吗?”周舟想起来张艾琳的身体还未痊愈,又坐了这么好一会儿,该感到疲倦的。 张艾琳的眼睛从臂弯里钻出来,望着周舟,眉眼弯弯,略带疲态:“没有,不累。” 周舟伸出指头,抚上张艾琳眉骨上那处最重的伤,担忧地说道:“身上的伤还痛吗?” 张艾琳躲在臂弯里,孩子般地摇摇头,转而问道:“你冷吗?”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抬手拿起遥控器,关了空调。 周舟把手收回,笑道:“我还好,你怎么会觉得我冷?” 张艾琳下意识瞥了一眼周舟刚才抚摸她的那微凉的手指,旋即抬起头来,望向她的眼睛:“想想就知道了。” 周舟噗嗤一声笑出来:“阿琳你好可爱。” 张艾琳假装听不见周舟这句,看向桌面上铺开的书本,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认真呢?”说着,手指随意翻动着书页。 在她看不到的一瞬间,周舟泫然垂下眼睛:“我们都要努力,一起离开这里。” 张艾琳顿了顿:“你是说,为了离开而努力吗?” 周舟苦笑一声:“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张艾琳沉默着翻动着书页,书页翻动的声响在安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在想什么?”周舟问道。 张艾琳停下手里的动作,回答道:“我在想王兵。” “王兵老师又怎么了?” 脑子里所有关于王兵的话一时间如同无数条丝线一般,缠绕在一团,理不清思路,张艾琳只好说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周舟顺应着张艾琳的话:“是的,第一天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王兵老师那种急切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突然,张艾琳转过头来,倒是把周舟盯了个手足无措:“我好像知道王兵为什么那么说了。” “什么?” “他希望我好好的。”张艾琳说道,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零碎的只言片语,周舟谨慎地捕捉着,尽力将张艾琳口里说出的话拼成一条线索,可是依旧模糊:“王兵老师一直对你有很大的期望,我们在同桌的时候,总是跟我说要多照顾你一点。” “对,他也希望我像你说的一样,为了离开而努力。”张艾琳说道。 “为了离开痛苦。”周舟说道。 “为了离开一切想要摆脱的东西。”张艾琳应和道。 周舟眼眶红了,张艾琳如坐针毡,忙手忙脚地又是递纸巾又是道歉:“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不要难过。” 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滑落下来,周舟笑道:“我是高兴。” “高兴什么?”张艾琳不解。 “我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像现在一样的感觉,我好像不再是一个人了。”周舟伸出指头,擦去眼角将要跌出眼眶的泪。 忘了多久以前,周舟对周围的世界提起的时候,总是得到鄙夷和不解。 被卫婵逼迫着学习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一日复一日的练习,考完了一级之后是更高的等级,比完了一场比赛之后是更高的一场比赛,拿到一张证书之后还有许多张证书正等着她。这些东西就想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水流一般,源源不断。源源不断地折磨着她。 周舟无力反抗,也无法反抗。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父母。” “就算妈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要原谅她,她也只是为了你好。” “你长大就明白了。” 周舟一直明白,母亲一直是为了自己好,希望自己能有更高的成就,能过上更好的人生,得到许多人的瞩目。 可那些,从来都不是周舟心里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周舟喜欢向往的。 每当周舟走在去各种被安排好的课外班的路上,每一步对于周舟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向前走,她心里告诉自己,是错的;掉头回去,伤了卫婵的心,更是错的。 一次卫婵准备了好久的比赛。 和之前参加过的所有的比赛都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一样的是比赛,不一样的是卫婵格外地紧张。 周舟牵起卫婵的手,安慰道:“妈妈,不要紧张,我会做好的。” “没关系,我们尽力去做就好了。就算是没有拿到名次也没关系,你永远都是妈妈心里最棒的孩子。”卫婵紧紧地握住周舟的小手。 那手里密密麻麻布了一层冷汗。 卫婵眼里的热切,相比于卫婵说出的话,更能使得周舟明白,卫婵更想要的是什么。 突如其来激增的心理压力。 还是源于周舟对于卫婵的爱。她不想要让卫婵失望,所以要更加努力地逼迫自己,在她一步步登上舞台阶梯的时候,心里仿佛装了块千斤重的巨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 第166页 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台下评委的目光所完全抽离。 “第五十三号…”坐在首位的评委,嘴里念道。这是周舟这次比赛的代号。她不喜欢自己被这样随意地称呼。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最终得分,945分。”像是宣判一样的语气。 周舟听见这个数字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失去了色彩,周围人的掌声显得好陌生,台下卫婵脸上的笑容也显得那么恐怖。 台上的灯光变化着色彩,周围的一切好像与她切断了联系,她只觉得整个人被剥离出这个世界了一般。 周舟麻木地鞠躬,麻木地站在第二名的领奖台上。所谓的领奖台不过是几个木板临时组建在一起的台阶。 “周舟,我的宝贝,虽然我们没有得到第一名,但是妈妈以你为豪。”卫婵蹲在周舟的面前,将她拥入怀中,激动地说道。 难道评价作为一个女儿做得好不好的标准,就是第一名第二名吗? 是第二名,所以就不如第一名? 为首的评委走上前来,站在卫婵的对面,亲切地摸了摸周舟的脑袋:“周舟很有潜力,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美感。这次比赛的结果,不用太放在心上。” 卫婵脸上的笑容收不住,嘴里说着客套的话:“哪有的事情?第一名的那个孩子,才是真的呀优秀呢,周舟向她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不过是相差了零点一分而已。” “哪有的事,分数上的差距,实际上背后差距的东西,可是多了。” 周舟好伤心。 不想要继续练舞了,这个想法从她脑海里大声地呼喊着,从未有如此强烈。 卫婵交代周舟在大厅等待她,说着就匆匆地走下楼去。 周舟站在楼梯的台阶前,双手扶在楼梯的扶手上,向下望去,楼梯像蜗牛的外壳一样旋转的花纹,重重叠叠的,由大变小。 周舟重新站在最高的那阶楼梯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张开双手,将身体的重心不断向前下压,一点一滴地。 终于到达了失衡的那一点。 她从楼梯上翻滚下去。 所有的疼痛终结于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墙壁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隐隐约约听见卫婵急切地大喊,大喊的是她的名字。 除了比赛之外,她从未如此感到自己这么强烈地被卫婵需要。 真好。 张艾琳将手里画了好久的画郑重地递给周舟,望进周舟的眼睛:“你不要难过。” “你真是匮乏的语言。”周舟破涕为笑,接过张艾琳的画。 画上是认真却又笨拙的笔迹,纸页的最顶端是天空,天空上有几片云朵,云朵旁飞着几只燕雀。 太阳高照。 下面是一座房子,房子旁边画着和房子等高的两个小人,头大脚轻,都挂着笑容,双手牵在一起。 一个在侧标了个“舟”,一个在另外一边标了个“琳”。 张艾琳的脸上还依旧满是淤伤,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周舟,咧嘴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齿,像一只见到主人的狗狗:“我明白了。一切都会好的。” 第90章 孟文君翻看着手机的通话记录,细细算着日子。自从周舟找到艾琳家开始,张叶秋只给自己通过一次电话。 距离上次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星期的时间。 手机屏幕上现实着的通话日期,望在孟文君的眼里,惴惴不安。 杨康宇瞥见孟文君若有所思的神色,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 孟文君回过神来,笑笑:“没有。”说着,将手机收回上衣的口袋里。 杨康宇咧嘴一笑,指着孟文君方才收回去的手机:“有秘密?” 孟文君摇摇头,依旧坚持一个回答:“没有呢。” 杨康宇不满地撇撇嘴:“切。”说着转过头去,假装不理会孟文君。 可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孟文君的脸色,看见自己的不满,孟文君那不闻不问的样子,多少看在杨康宇眼里不太舒服。 最后没过多久,杨康宇还是没忍住性子,拿胳膊肘暗戳了戳孟文君,眼神却看向另外一边,嘟嘟囔囔的:“孟儿,体育课一起打球吧?” 孟文君顿了顿,说道:“我不会打球。”说着,笔尖下又滑出几个好看的字。 听到这话,杨康宇来了兴致,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孟文君,又抖乱了他的笔尖,另外一只手的食指指头戳在孟文君的脸上,捏了捏:“你这细皮嫩肉的,像个小姑娘,再不运动运动,怎么行?” 孟文君打开他的手,转过头去,笑道:“难道像你一样就好了吗?笨笨呆呆的。” 突然间的四目相对,杨康宇的眼眸一颤,下意识地怔住。 孟文君拿着笔杆的手轻拍了拍他的脸,脸上的笑意更浓,因为他这讨人喜欢的呆笨:“看我这小姑娘看傻了?” “孟儿,问你个事。”杨康宇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搭在孟文君肩上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 “你说。” “我要是亲你,你会讨厌我吗?” “…?” 孟文君被杨康宇这突然起来的话问得莫名其妙的,心里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他脱口而出的玩笑,忍不住配合他玩笑的话语涌上喉咙。 -- 第167页 可眼前的人,眼睛里□□的渴望,像火一样燃烧着。 这好像不是玩笑。 孟文君平复着心里的波浪,又笑起来,用力推开他:“滚啊。” 杨康宇被向后一把推开,幸而抓住了前后两侧的桌子,才没从座椅上落下去,平稳了身形后,心里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他低垂着眼睛,睫毛颤动。 孟文君强装镇定地重新握起笔,低下头看桌子上那道写了一半的题,密密麻麻的字符,却找不到刚才看到的那行字了:“你的玩笑开得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差点我就信了。” 停顿了片刻,杨康宇抹去眼底的神伤,重新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颜,说道:“孟儿你真是绝情。” 又成了一次恰到好处的平反。 只不过是一个有来有回的玩笑。 孟文君心里松了口气,找到了读了一半的题干,那行被杨康宇打断的黑字,手里自己紧握着的笔勾画题目中给予的条件。 还是黑纸白字的题目做得简单,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正确答案只有一种。 除了为了得分而写下的趋于标准答案的回答以外,不需要有过多对自我的怜惜。 只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就一定会有结果。 这是对于他来说最容易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数学,盼到了体育课。 尽管是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一个不高兴出去的。 杨康宇早早地被周围的伙伴连拉带扯地拽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喊孟文君:“孟儿一定下来啊,别老在教室里坐着都成什么了!” 孟文君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杨康宇就已经被众人群星拱月般地带走了。 “喂!” 孟文君向身边望去,是陈湛,带着一脸的不悦。 他对陈湛笑着,玩笑道:“我没有名字的吗?” 陈湛不理会孟文君的问句,向四周望去,教室里除了两人,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才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孟文君揉着酸痛的脖子,转动着,目光向上抬,盯着天花板:“如果大小姐真的不信的话,也不会再来问我了吧?” “暂且信你。”陈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淡淡地说道,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二。 孟文君长舒了一口气,道:“她们两个人的事情,你好在意啊。” 听了这话,陈湛刚减退下去的火气又被提上来,叫嚷道:“什么叫她们两个人的事情?周舟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能从我身边抢走她!” 语罢,陈湛手里的镜子被她重重拍在桌子上,她带着怒气转身离去。 孟文君望着陈湛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上前两步,抬手拿起陈湛的镜子,碎片从镜框中跌落出来两三片,落在他的脚边。 他举着镜子,望着碎镜中的自己,也同样碎成许许多多片。 因为体育老师请假的缘故,两个班的体育课合成一个班上。 陈湛站在队列里,引来了许多诧异的目光。 “湛湛,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旁边的小花低声问道。 陈湛冷哼一声:“不愿意我来?” 小花连忙赔笑:“哪有的事。” 陈湛转过头去,理科班的队列站在后面,寻不见张艾琳的身影,只能望见周舟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排。 周舟直视着前方,躲避陈湛频频投过来的目光。 陈湛每天都发来消息,周舟没有回复,没想到陈湛这几天居然一反常态,风平浪静的,总是让周舟疑心她又有什么别的打算。 能躲就躲,能不见面就不见面,没想到偏偏在这样一堂课上两个人遇见。 “好了,就这样吧,大家解散,以小组为单位,自由练习期末要考的内容。”体育老师一声令下,学生们便立刻四散开来。 陈湛并未理会小花热情邀约,转过身去径直向周舟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已经避无可避,周舟站在原地,手里抱着篮球,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望着陈湛,说道:“好巧啊,我们在一节课。” 许久不见,连消息也不会,现在怎么能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对她笑呢? 陈湛心里的恼何止一点半点,心里的自尊驱使她强忍住委屈,表面上装作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双手环抱于胸前,带着像往常一样盛气凌人的口吻,说道:“张艾琳呢?” 周舟虽然心里惊讶,可脸上的笑容不减:“她刚回到学校,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体育课是不来的。” 陈湛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周舟,冷哼一声:“也是,人家怎么能看上你这么普通的女孩?长得也不如别人,各方面也不如别人,太普通了。 我听说你们两个人分在一组,我才来问你的,没想到人家都不愿意和你一组练习啊?”说着,陈湛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的笑容实在好看。 也实在令人生厌。 周舟不怒也不恼,顺应着陈湛:“是的呢,谁不喜欢湛湛呢。” 话里可满是讥讽。 但陈湛听不出来就是了。 “你身上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好多年了吧,还舍不得扔?” “舍不得。” “几天不见,你的皮肤状态差得真让人不忍心看,你自己竟然也能看得下去你这张脸?” -- 第168页 “我的确长得不如湛湛好看。” 不仅听不出来,反而很受用。 陈湛瞪了周舟一眼,挑了挑眉:“既然没有人和你一组,不然,就让你勉强和我一组?” 周舟脑子里五百万字婉转的拒绝文稿都已经拟好了,正准备说出口的时候,突然,身边响起了个声音。 “你谁啊?” 两个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张艾琳一手握着一瓶水,脸上的淤伤已经差不多褪去,只留有眉上微微一片淡淡的紫色。她站在周舟身边,望着眼前的陈湛。 “你不认识我是谁?”陈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张艾琳将左手里的水递给周舟,说道:“给你的,是常温的。” 周舟不接,一手抱住篮球,一手去抢张艾琳另外一只手里的冰水,佯装生气地说道:“肠胃不舒服,就不要再喝冰的了,没收。” 说着,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陈湛的脸色。 她写满整张脸的生气,看着的确好笑。 “好吧,这个也给你。”张艾琳乖巧地听从。 “喂!我跟你说话呢!”陈湛叫嚷起来。 又引得张艾琳的注意:“你好吵。” ? 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陈湛气得脸都红了。 可她还得压抑着,挂着难看的脸色,用着自以为温柔的语气,说道:“我是陈湛,你就是张艾琳吧?” “啊,对。”张艾琳默默看着周舟拧不开瓶盖,索性抢过来,拧开后又重新递给她。 连正眼都不瞧陈湛一眼。 “喂,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周舟猛吞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张艾琳连忙接过周舟手里的瓶子,轻轻拍击着她的后背,满眼的关切:“没事吧?” 周舟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渍,望着陈湛,答阿琳道:“我还好。” “喂!”陈湛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怒火,大声叫喊着。 不只是张艾琳望过来,周遭也引来许多旁人的目光。 “我喜欢你!” 陈湛满脸怒气地瞪着张艾琳,说道。 第91章 除了孟文君,所有人都对大小姐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十分诧异。 从那天两个班的体育课上开始,陈湛总是粘着张艾琳。 已经接连几天,陈湛放了课就站在一班的后门口,两只眼睛盯着张艾琳不放。 “又来了。”张艾琳皱起眉头,心里尽是不满。 她站在教室后面,偷偷打量着周舟的反应。 还好,没生气。 原本就觉得陈湛这样好笑,又加上张艾琳对她爱答不理,周舟心里怎么会气恼,反而是高兴都来不及。 看见陈湛这样吃瘪,还是第一次。 周舟心里明白,陈湛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想方设法得到。她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力罢了。 “幼稚。”心里的评语随着陈湛的声音响起来。 “放学一起走吗?”陈湛喊向张艾琳。 “你没别的事了吗?”张艾琳说道。 陈湛咬紧压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问你,一起走吗?”请求的问话,可语气好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一般。 放在别人耳朵里,这就是要怕了,可张艾琳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走。” 陈湛眯了眯眼睛,表情阴晴不定。 待到陈湛转身离去,周舟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与她交谈的小蓝感到些许莫名其妙:“你在笑什么?” 周舟回过神,望着她的脸:“啊,实在抱歉,我想起了别的事,走神了,你刚才说的什么?” 小蓝叹气一声,一脸的愁苦:“自从那场舞台剧结束了以后,和祝枝的话也变得少了,接触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 “那你去找她呀,两个人总会有交叠的事情可以说。” 周舟心思不在对话上,移到张艾琳身上,望见她站在座位前,也同样望向自己这里。 乖巧得非常。 “祝枝好像和陈湛关系不错。”小蓝突然提起。 周舟回过神来:“什么?” 小蓝伸出指头,戳了戳周舟的脑袋,娇嗔道:“你都在想什么呀,我说的话,你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真让我难过!我是说,祝枝没事就往陈湛那里跑,你说,祝枝和陈湛,两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啊?”说道最后,黯然神伤起来。 周舟宽慰地笑笑:“要是不想糊里糊涂的,还是要自己去搞清楚呀。” 张艾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周舟和别人的对话结束,对周舟露出会心的笑意。 周舟抬高了胳膊,拍拍她的头顶,笑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张艾琳摇摇头:“没事。” “阿琳好乖呀。” 趁着耳朵根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蔓延上来,张艾琳先一步迈出了教室。两三分的羞耻。 逗得周舟在身后笑得花枝乱颤,忙跟在她的后面:“阿琳!你走好快!等等我啊!” 听见身后周舟跑起来的脚步声,执拗地不愿回头望她,却刻意放缓了脚步。 周舟从张艾琳的身边探出头来,打量着她的脸,笑嘻嘻地说道:“阿琳突然走得这么慢,不会是在等我吧?阿琳好乖啊。” -- 第169页 张艾琳低垂着眉眼,鼻子抽动了一下,耳朵已经完全泛着水红色。 快走也不是,周舟追不上;走得慢了还要忍受周舟的挑逗,烦死了! 望见张艾琳不说话,一味低着头,周舟脸上的笑意更浓,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胳膊,将脸贴在她的手臂上。 张艾琳先是一怔,总是担心扯弄了周舟,微微发力,略抬起胳膊,隔了一段距离给周舟。 周舟却皱起眉头,停住脚步,不满地说道:“阿琳这是要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吗?” “嗯。”张艾琳认真地点点头,也停下了步子。 这本来就是张艾琳的原意。 ? “阿琳!”周舟轻声喊了一句,“你忘了你答应我的,做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原因了吗?” 张艾琳皱皱眉头,最后又舒展开来,撇过脸去,小声嘟囔着,声音小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怕弄痛了你…” 周舟笑起来,身子向张艾琳的方向拱去:“阿琳说什么?我没听见,再告诉我一遍好不好?好不好?” 张艾琳退后两步,伸出双手抵住周舟的肩膀:“没什么。” 周舟还是不断向前,嘴角的笑意近乎要满溢出来,戏谑地问道:“什么?阿琳说什么?我没听见,阿琳再对我说一遍好不好?” 张艾琳在周舟的步步紧逼下,担心弄痛她,不敢用力气,只能节节后退:“我不想弄痛你啊。” 后背已经贴在了走廊的墙壁上,脸还是瞥向远方,不敢望眼前人。 唯有发红的可爱的小耳朵藏在发间。 周舟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翻转至腕,低头轻吻一下,认真地望着她手掌里的纹线:“阿琳,我好喜欢你。” 突然,原本安静的走廊里突然爆发出一声爆炸声。 张艾琳的心脏猛然间漏了一拍。 周舟同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望见不远处悬挂着校园广播的喇叭,是这噪声的源头。 紧接着,爆炸声后,是一连串高低起伏的噪声,像是指甲在各种各样的粗糙面板上撕心裂肺地抓挠。 张艾琳整个人的身体软烂成一团,用手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她背对着周舟,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双耳,整个人止不住地战栗,指甲近乎要嵌入皮肉里,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整个世界的形状都变得扭曲起来,随着噪声的变幻而忽大忽小的变化着,她努力想要看清什么,眼前的白色墙壁突然间也浮现出来许多许多的画布,全部都是在书院的场景。 她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转过头去,身后的走廊好像似乎也变了样子,不再是熟悉的学校,而变成了曾经书院的那宿舍楼狭窄的小道,小道两侧粉刷着绿色的油漆,绿色的墙面上挂着零星几盏灯,忽明忽暗闪着光芒,越往远处看越黑,像是要吞噬了她一般的黑暗。 张艾琳的脸色苍白地难看,冷汗止不住地向下冒。 周舟连忙抓住张艾琳的手臂,急切地喊道:“阿琳?阿琳?阿琳?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是周舟。” “周舟…”张艾琳喃喃自语地说道。 她又强忍着恐惧,抬起头向四处张望,寻找着周舟的身影,可是映入眼帘的,没有周舟,全部都是黑漆漆的。 周舟心里又急切又担心:“阿琳,我在这里。”她学着江蛮的动作,温柔抚摸着阿琳的头发,用平缓的身体动作传递着安全的信号,引导着阿琳离开学校:“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我们先走出大门,走出大门就好了。” 阿琳的情绪略有平缓下来,可她死死地抓住周舟的手,脚步一动不动,嘴里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周舟将阿琳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 又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后,阿琳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在后操场的角落里有个洞,你不要管我了,你快逃出去,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这是阿琳曾经对江蛮说过的话。 说了几次之后,江蛮的身影就消失了。 阿琳半是开心,半是难过。 江蛮从学院以优等生的资格毕业的时候,将这件事告诉医师,又是大功一件。 从此,那个洞,被用水泥和转头加固地密不透风。 周舟哽咽地说道:“好,我们一起走。” “你不要管我,你快走啊!”阿琳猛地推开周舟的怀抱,喊道。 又是一阵异常尖锐的噪声。 周舟望着阿琳,坚定地说道:“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的。” 语罢,她便向二楼的广播室飞奔而去。 周舟气喘吁吁地跑到广播室的门前,却拧不开房门。 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反锁起来。 周舟径直冲向旁边的教室里,随手拿起一把椅子,拖拽到广播室的门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椅子高高举起,猛地一掷,向广播室的玻璃砸去。 “砰”得一声响,椅子落地的声音和玻璃碎片碰撞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周舟走上前去,踩在那椅子上,双手攀抚着窗台,也不顾及窗台上留下的细小的玻璃碎屑,它们扎进周舟的手掌里,她却感不到痛。 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阿琳。 周舟双脚刚落了地,身后就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是你?” -- 第170页 周舟转过身来。望见那是陈湛。 心里顿时间翻滚起对她千倍万倍的厌恶,近乎作呕。 也不顾陈湛的惊讶,周舟上前两步,抬手向那总开关伸去。 却被陈湛一把拉住,吼着周舟:“没有经过我允许的事,你敢?” 周舟用力一甩,将陈湛甩在地上,拔掉总电源,牢牢地捏在手里,转身睥睨着地上的陈湛,眼神里尽是冰冷的寒意:“是你故意放的吗?” 学校里回荡着的噪声戛然而止。 陈湛从未见过一向温顺的周舟这般模样。 虽然心里害怕,可是自尊心使得她嘴上依旧蛮横:“对,是我,怎…怎么样?” 周舟上前两步,俯视着她,表情平静得可怕,问道:“谁告诉你她害怕噪音的?” 陈湛抿着双唇,瞪着眼睛望着周舟,沉默不语。 周舟随手拿起手边的玻璃杯,重重砸在陈湛的身边,没有碎在她的身上,却吓得她大喊一声: “啊——!” “谁告诉你的?” 在恐惧的驱使下,陈湛连忙说道:“是我哥!她一直在我哥的医院里就诊,我偶然发现的!” 周舟扔掉手里的电源线,蹲在陈湛的面前,望着她的眼睛,那双充满恐惧和不安的眼睛:“我知道你任性,但是你不能去伤害她。” 陈湛颤抖着声音,道:“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是。”周舟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92章 在那天之后,陈湛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周舟。 “万幸。”周舟望着自己的书本上陈湛曾经留下的笔迹,她偏要蛮横地这么写下,将她自己的姓名,写在周舟的名字旁边。 像是打下烙印一般。 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时间流逝得飞快,白驹过隙,甚至都没来得及品味日子,教学楼前栽种的杨树的叶子绿了又黄,现已经完全凋零,唯独剩下几片孤叶依旧不肯飘落,零星地挂在树枝上,在北风中颤抖。 周舟将最后一本书本装进书包里。 恰好这时张艾琳走了过来,轻声说道:“走吧?” 周舟笑着抬起头,缓缓点了点头。 张艾琳流畅地伸手,抱起周舟放在地上的箱子,里面整齐地塞满了书本,利落地站起身来,掂量了两下:“不轻啊。” 周舟从纸箱后面探过头来,玩笑地说道:“要是太重了,我来?” “不用。” 周舟又轻笑两声,望着张艾琳怀里抱着偌大的纸箱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即使在冬天,也并非寒冷。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周舟从袖口里伸出指头,偏要牵着张艾琳的衣角走。 张艾琳低下头望见周舟冻得发红的小手,语气尽是担心,略有些责备:“手冻得发红了。” 周舟撇撇嘴,却固执地牵起她外套下摆更大的一块:“怎么啦?手不让牵,现在连衣服也不让我牵啦?” 张艾琳又晃了晃手里的纸箱,里面的书本碰撞在一起,分辨道:“也不看看是谁不要牵我!” 周舟咯咯笑起来,手里攥着的衣角抓得更紧,嘴里在空气中吐出一团白雾:“原来阿琳心里这么怪我!” 张艾琳叹了一口气,也在空气中凝结出白烟,一脸地无奈:“算了,我是永远都说不过你的。” 周舟脸上的笑意更浓:“永远吗?” “永远呀。昨天,今天,还有明天,我一直都被你欺负的呀。”张艾琳抬起头来,将目光望向前方的路。 “阿琳早这么说就好啦。”说着,周舟将手完全缩在袖子里,顺从张艾琳的要求,可她的手还是挂在张艾琳的身侧,不愿松开。 张艾琳笑起来:“好,下次我再早说一点。” “对,得再早一点,”周舟附和道,转而望见前方路面上的坑洼,提醒道,“阿琳注意脚下,有个大坑。” “看不到。”怀里的箱子结结实实挡住了张艾琳的视线。 周舟伸手向上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地牵她绕过路上的坑洞,又抬头望着不远的公交站牌,道:“前面就是公交站了,阿琳把我放在那里就好。” 却被张艾琳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怎么不行?”周舟望着张艾琳,小声嘟囔着。 “太重了。” “你太小看我了,我又不是自己搬不动嘛。”周舟忙着申辩道。 还未等张艾琳作出回答,周舟原本应该等待的公交车突然出现在路口的拐弯处,不久将要停下,周舟指着车辆,连忙说道:“来了!” 这一声把张艾琳喊得也着急了起来:“啊?” 望着前方还有不远的一小段路,周舟说道:“算了,是赶不上了。” “什么呀?你总说要等很久,我们快点就好了!” 说着,张艾琳怀抱着沉重的箱子,一个劲地跑起来,还不忘笨拙地扭头望望身后的周舟。 终于,两个人赶在车门即将关闭的那一瞬间。 司机师傅望着两人,又将车门重新打开。 张艾琳费力地抬着箱子坐下,周舟也顺势坐在她的身边,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身旁的窗户上倒映着路旁灯光的影子。 张艾琳侧过头,望向窗外。 “在看什么?”周舟也顺着张艾琳的目光望过去,只看见川流不息的车辆。 -- 第171页 “冬天到了,天变得好短,刚才天色还明亮,现在已经黑了。”张艾琳抬眼打量着天空,说道。 周舟靠在张艾琳的肩膀上,双臂缠绕着她的手臂,感受着她外套上沾染的空气里的寒意,脸上不自觉地泛着幸福的笑意:“是啊,和你一起慢慢看着天黑。” 张艾琳向下缩了缩身子,担心肩膀上的骨头碰痛了她。 周舟心照不宣地也挪动着身子,她明白阿琳的用意,轻轻合上的双眸,意识也在车辆发动机的低鸣中模糊起来。 张艾琳听见周舟均匀的呼吸声,怕扰了她的睡意,动也不敢动,忍着肩膀上的酸麻,她将目光顺着窗外,望向外面一闪而过的画面。 街道旁边林立的商铺,几乎都已经亮了灯,各式各样的店铺招牌在她的眼前高低起伏,就如同时而超越时而落后于旁边的那车辆,有的时候是黑色,有的时候是红色,更多的时候是白色,他们都一同在这路灯灯光的普照下奔忙。 今年冬天的温度相比于往年,低了许多。 可是今年的冬天,却是她过得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有周舟陪伴在身旁的日日夜夜里,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一切也都渐渐明朗了起来,一切逻辑都变得通顺了起来,她的世界不再混乱,渐渐变得有了秩序。 和张叶秋的关系,竟然奇迹般地有所缓和。 虽然两个人依旧是冰冷相对,许久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可总不是针锋相对的那副曾经的样子。 如果说有什么原因的话,张艾琳思索了很久,终归得到一个答案。 大抵是她并不那么在意他了。 因为没有那么在意,期望便也不曾像以往那样高。 说不上来的,淡淡的。 顺着张叶秋的思路,张艾琳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孟文君的脸。 “说起来,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他了。”张艾琳在心里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张叶秋和孟文君的联系似乎也跟着更疏远了些,至少孟文君来自己家里同张叶秋面对面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阿定。”张艾琳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 靠在身上的周舟微微动了动,阿琳低头望过去:“醒了吗?” 周舟从她的身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浑身好痛。” 张艾琳望着她的侧脸,悄悄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最近期末,你太累了。” “期末也终于结束啦。”周舟突然扭过头来,笑道。 张艾琳连忙放下搭在肩上的手,不小心磕碰到前面的椅子,发出一声脆响,慌慌张张地掩饰着:“对,结束了就好。” 周舟假装没看见张艾琳的动作:“阿琳这次总该不会让王兵老师失望吧?” “好像还不错。” 周舟两眼闪着光芒,连忙问道:“我还忘了问阿琳的成绩,快告诉我!” “王兵说…好像是,第八?” 话说出口,张艾琳望见周舟脸上惊讶的表情,连忙说道:“怎么了吗?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周舟连忙笑着摇头,满心欢喜:“不不不不!!我是高兴!我在阿琳身上花费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为了帮张艾琳提升功课,周舟连放学后的兼职也放在了一边。 听见张艾琳进步如此神速,周舟简直是欣喜若狂。 “如果这样,两个人在一所大学,是不是也并非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周舟连下车时候都高兴地跟旁边不认识的陌生人欢快地打招呼,倒是把人家吓了一跳。 张艾琳依旧怀抱着那只沉重的箱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周舟的身后,用力追赶周舟轻快的步子。 两人最终有说有笑地来到周舟家的楼下。 “好啦,给我吧。” 周舟刚伸出手想要去接,张艾琳就已经动身走了进去:“走这里进去吗?” 周舟愣了愣,问道:“阿琳是想要进去吗?” 张艾琳没能听得清楚,又问道:“是走这里进去吗?” 这话听在周舟耳朵里却是肯定的含义,于是她犹豫了片刻,缓缓地说道:“好。”走在张艾琳的身前,带引着她向里走。 穿过一条楼栋,搭乘一座电梯,站在熟悉的家门前。 尽管是已经走了无数遍的这条路,今天在周舟眼里却变得如此陌生,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了味道。 细细分辨着,才发现那是阿琳身上好闻的香气。 原本只是不想让周舟一人抱着重物行走,已然将周舟送回了家,张艾琳心想着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她将周舟那装满书本的箱子放在地面上,和地板碰撞出好大一声。 这时,她才来得及用手背蹭去额间的汗:“好啦,送你到家啦。” 正当周舟想说什么的时候,身后的门被推开,响起来卫婵的声音:“是我的宝贝回来了吗?” 她一身青绿色吹睡裙,头发简单梳理在身后,脸上挂着笑意,只是在望见张艾琳的时候,笑容中又增添了两三分惊讶:“这位是周舟你的同学吗?”说着,眼神落在周舟身上,是询问的信号。 周舟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安:“这是阿琳。” 故意隐去了她的姓名。 “阿琳……?”卫婵默念着,在脑中思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写在表情上。 -- 第172页 “张艾琳。”还未等周舟开口,张艾琳便自己开口了。 她望着卫婵,心里莫名地抗拒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阿姨,却也说不出到底什么原因。 卫婵笑起来,连忙招呼着两人进门:“呀,是阿琳呀,常听周舟说起你的名字,快进来休息休息,正好阿姨给你们做饭。” “好的。”张艾琳干脆利落地答应。 别说周舟,卫婵心里的惊讶不比她的少。 怎么听不出来什么是客套话呢? 卫婵刚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张艾琳就已经踏进了门槛,看得旁边的周舟心慌意乱。 “阿琳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93章 刚一走进门,张艾琳抬头便望见悬挂在四周的墙壁上的图画,大大小小地排列在一起,像个牢笼。 她指着其中的一副图画:“这是周舟你的画吗?” 张艾琳知道周舟喜欢绘画,便如此说道。 卫婵顺着张艾琳的手指望过去,脸上挂起和蔼的笑容,随手示意身后的周舟带上房门:“当然不是了,周舟从小不喜欢画画的,相比于画面来说,周舟更擅长旁边的国学。” 卫婵指的是画面下方的小字。 密密麻麻的。 “可是她总是喜欢画点什么。”张艾琳申辩道。 卫婵笑笑:“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罢了。” 张艾琳瞥向周舟,她一脸平静,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弯下腰去,将门口的鞋子排列工整,随后又将口袋里的钥匙悬挂在鞋架上方那钉在墙上的铁钉上。 铁钉上面贴着条便签,上面写着:欢迎回家,请不要忘记把钥匙放在这里哦。 正和那鞋架上贴着的便签相呼应:请把鞋子整齐地放在这里,不要随便丢哦。 张艾琳又抬眼打量着整间房子的布局,除了墙壁上的典故,就是一张张贴在各种地方的便签,上面的字有的大有的小,看在眼里,是在头晕。 “周舟先招待阿琳,我给你们去做饭。哦对了,阿琳喜欢什么样的口味?甜的,还是辣的?”卫婵问道。 “都可以。” 周舟站在张艾琳身后,偷偷碰了碰她的胳膊。 张艾琳猛然想起来,又补充道:“谢谢阿姨。” “不用谢,稍等我一会儿哦。” 等到卫婵完全走进了厨房,张艾琳偏过头,在周舟耳边低声地嘀咕着:“你们家为什么要挂这么多画?” 周舟反问道:“阿琳以为是我想要挂的吗?” “那就拆掉它们。” 周舟轻笑一声,因为她的可爱:“说得容易。” 眼前墙上悬挂着的东西,物品上贴的东西,从小浸润在周舟的生活里,条条框框的约束,条条框框的规矩,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又怎么一时半会儿地刺出去呢? 那就好像是在拿着刀割零着自己。 卫婵最清楚不过了。 在吃饭的话语间,她突然问道:“宝贝啊,你这次期末考,成绩怎么样啊?” 周舟低着头,不语。 卫婵的脸色沉了沉:“怎么不说话呢,宝贝?” 周舟匆忙抬起头,忘了卫婵一眼,又低下头来,用筷子拨了一口米饭,含在嘴里,说话也含糊不清:“不是很好…” 张艾琳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先是看了看周舟,再打量着卫婵。 “不是很好?那是多不好呢?” “六百二十分…”周舟的声音不断地压低。 卫婵的声调却明显地抬高,近乎是逼问道:“周舟啊,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关心你的分数,分数不是重要的,你只要告诉我,你这次在班里的排名,是多少呢?” 张艾琳放下了筷子,卫婵的话,她听着刺耳。 “第六…”周舟的声音更小了,像是个犯错了的孩子。 卫婵不再步步紧逼,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周舟笑了笑,她的笑容,落在张艾琳的眼里,实在可怖。 “不是考得已经很好了吗?”张艾琳说道,眼神直直地与卫婵的双眸对视。 卫婵笑着:“第六名能算很好了吗?” 她所坐的位置,就在她身后的那位置上,就在她身后那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像,工笔细细勾勒出的画像,上面画着一个站立的人,他衣着光鲜,表情从容,正俯视着他身边跪拜着的几个小人。 看不见那几个小人的脸,只能望见他们的毕恭毕敬,只能望见他们的敬畏不安。 那一瞬间,张艾琳只觉得,卫婵的笑容和那副画像上的笑容,竟如此巧合地重合在一起。 没等到张艾琳张嘴回应,卫婵抢先一步说道:“周舟的成绩,在班级里从来就是数一数二的,不是第一名,第二名还是勉强可以,有追赶的机会,可如果是第六名,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分数上的差距,就是背地里无数和第一名差距的努力。周舟,这个学期,不会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意思直指张艾琳。 周舟明白卫婵的意思,本想开口分辨,身边的张艾琳先一步开了口:“哦?阿姨是觉得,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被什么事情?是被那毫无用处的画,还是被什么无聊的人?都说不好。”卫婵说道。 “阿姨应该是最了解周舟的人。” 卫婵又望向周舟:“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随着孩子的长大,有很多事情,我也很不了解了呢。” -- 第173页 “那既然是这样,阿姨又怎么会不知道周舟对橙子过敏?”张艾琳望向周舟身旁的鲜橙汁,周舟一口没动。 卫婵愣了愣,笑道:“怎么会呢?周舟从小就喜欢橙汁。” “妈妈记错了,是陈湛很喜欢橙汁。”周舟小声地说道。 被卫婵轻声喝断:“周舟!” 周舟又低下头,一副被训斥的模样,不敢再发声分辨。 “是我工作忙,记错了。”卫婵抬身站起来,拿起周舟旁边的杯子,扔进桌角旁的垃圾桶里,响起来玻璃碎在里面的声音,带着稍许的怒意。 “我的周舟还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是妈妈忘了的吗?” 周舟只顾低头吃饭,并不言语。 张艾琳望着卫婵的模样,心生不满,眉头紧紧拧作一团:“阿姨,周舟不是想要反抗你。” “哦?”卫婵突然笑起来,“阿琳怎么突然用反抗这么一个字眼了?原来周舟还有不喜欢的东西,是我啊?” “妈妈,我没有!”周舟抬起头来,说道。 卫婵挑挑眉:“周舟,你的成绩下滑得这么严重,我连过问一句的资格都不能有了吗?我只不过说了这么一句,你就有千句百句等着我。” “不是这样的…” “怎么样呢?周舟,你告诉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日日夜夜地为你操劳辛苦,腰背上的伤痛还没有完全好全,手腕上又添了新伤,我为了你,付出了我所有的青春,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到了现在,竟然只是得到了你对我的不满吗?周舟,你如实地告诉我,你到底哪里对妈妈有不满?你告诉妈妈,妈妈一定改正,好不好?” 卫婵满脸地悲伤,眼眶泛红,似乎即刻就要落泪。 “妈妈不要这样…” “周舟,请你告诉妈妈,不要让妈妈这样伤心,好不好?”说着,眼泪最终还是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周舟的心上。 她一哭,周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如往日一般的情景,替她擦去眼泪,跪倒在卫婵的身旁,用温柔的话语,一句一句地认错,细细盘点着自己的错处。 张艾琳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柔软也是一种力量,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何止是一种力量。 柔软竟然也能同野蛮、掠夺和欺诈交缠在一起。 无声地在侧看着卫婵和周舟,待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打破空气中的寂静:“抱歉打扰了,时间不早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也就先回去了。” 卫婵连忙起身:“周舟去送送阿琳。” 周舟温顺地听从,失神地跟在张艾琳的身后,走进了电梯,顺着一条又一条的小路,走到了将要分别的街口。 一盏格外明亮的路灯照耀在两人的头顶。 突然,雪花骤然间增大,迫不及待地从寒冷的北风身上跳落下来,在空中剧烈翻腾起来,好像是那熊熊燃烧着的白色的火,点燃了周围的一切,周围的一切都模糊在这场大雪之中。 张艾琳将周舟深拥进怀抱的一瞬间,感到她身体剧烈地一颤。 周舟躲在阿琳的怀里,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衫。 风吹得更加张狂,似乎张牙舞爪地席卷着这鹅毛大雪,将要冲破那玻璃灯罩中在黑夜中的那执拗的微光。 阿琳只是将周舟抱得更紧。 “我明白你的难过。”她轻声说。 这声音在寒风的喧嚣里轻柔得不成样子,却像一团暖炉,沉甸甸地落在周舟的心里。 泪水止不住地向下落。 为了这么多年这样的生活而哭泣。 为了最亲爱的母亲而哭泣。 为了这样的自己而哭泣。 为了眼前的阿琳而哭泣。 良久,周舟恢复了理智,轻轻推开阿琳的怀抱,哽咽着说道:“阿琳,快回去吧,已经不早了,叶秋叔叔又该生气了。” “我不怕。” 周舟笑起来,眼睛依然红肿:“我知道你不怕,只是我害怕。” “你怕什么?” 即便周舟沉默不语,阿琳也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来:“怕你难过。” 阿琳从口袋里捧出一枝钢笔,周舟接过,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还没等她回话,又掏出来一枝线笔,递到周舟手里。 周舟手里攥着笔:“这又是什么呀?” 张艾琳不由分说地从又从口袋里抓出满满一把,塞在周舟的手里:“还有这些。” 多得周舟双手快要接不住:“阿琳,到底是什么呀?” 张艾琳望着周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笔才合适你,就都买下来了。你妈妈有的话说得不是很对。你画画很好看,希望你继续画下去。” 眼泪又从周舟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跌出来,和她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呼应在一起,在风雪中变成好美的一幅画。 “阿琳是第一个对我说这样话的人。” “但我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第94章 孟文君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孟凡早已经起了床。 听见孟文君的脚步声,孟凡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一把锅铲:“阿定啊,你先去洗脸刷牙,早饭我一会儿就做好了。” 还未完全消散的睡意,被眼前的孟凡完全击碎。 今天他是怎么了? -- 第174页 小满从沙发上一下子跳到孟文君的脚边,用身子蹭着孟文君的小腿,喉咙里发出软绵绵的声音。 孟文君蹲下身来,将小满抱在怀里:“小满早上好哦。” 小满像是听懂了一般,前爪的肉垫碰了碰孟文君的脸。 孟文君笑起来,摸了摸小满的肚子,已经喂过了,心里更是感到惊奇。 他抬眼打量着四周,地面上也不见酒瓶的踪影,孟凡打扫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孟凡收拾好了厨房后,解下身上的围裙,正襟危坐在饭桌的面前,向孟文君的房门里张望:“阿定,吃饭了。” “好,我马上就来。” 孟文君系上最后一颗纽扣,也坐定在孟凡的面前,望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饭食。 五六种,盘子旁边的牛奶也是热的,孟凡是用了心的。 “快吃啊,别愣着,一会儿就凉了。”孟凡将盛放着培根的餐盘向孟文君处推了推。 孟文君点点头,推回去:“好。” 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孟凡偷偷打量着儿子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不免有些紧张:“阿定不高兴吗?” 孟文君手里的勺子定在空气里,孟凡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他的嘴角又拉出好看的笑容,千百次联练习过的和善,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有光亮在闪动:“怎么会呢?”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孟文君主动提起,孟凡干脆自己说出口来,显得十分刻意:“今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 “是的。”孟文君夹起一块熟肉,放在地上喵喵叫的小满眼前。 心里一直等着儿子问的那个“为什么”,最后怎么也没有听见。 孟文君沉默不言,一切习以为常,只是在默默等待着孟凡自己开口而已。 一反常态的变化,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 这顿也算是精致的早餐,一定夹带了孟凡想要说的话。 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所有的一切,都被上天无形地标上了价格,就算是闭口不言,最终总会有人会告诉自己这价值。 这是刻在孟文君骨血里的东西。 “阿定啊,我今天想带你出去兜兜风。”孟丹低下头,用动作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怎么突然想要出去兜风呢?” 孟凡又扒了两口米粥,含糊不清地说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孟文君怔住。 “楼下的车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开了,我想开车带着你,我们也带着小满,我们一起出去转转,走走。”越说,声音越小。 清醒的时候,孟凡心里明白自己亏欠了阿定有太多太多。 “不要做这样昙花一现的事。”孟文君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回荡着。 可不知怎么,他说出口的,反而是应允:“好,我们去哪?”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腿边的小满用力蹭着孟文君,乞求更多的熟肉。 “太久不出去了,我也快忘了周围有什么样的景了,不如我们就随便转转?” “好。”孟文君夹起盘中最后一块肉,给了小满。 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严冬刚刚下过雪的土地上,大雪满压,夹杂着刺骨的风,日头在天上高高地悬挂着,却驱赶不了分毫的冷寂。与他的心野遥相呼应成一片。 突然好像有块巨大的石头,从天上突然滚落下来的陨石,重重砸在积了层厚厚坚冰的湖面上,旁边的大雪听见裂缝的声音。 孟文君帮着孟凡冲洗了车辆,那车就突然间像是褪去了厚重堆满了狼藉的外套一般,瞬间变得焕然一新。 “这辆车,我还没怎么开过。”孟凡笑起来。 “是的。”孟文君答应着。 小满也跟着人声喵喵叫了两声。 孟凡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对着小满回应着:“喵!” 本就低哑的声音,故意高声叫着,显得异常怪异。 小满踱着步子,站在孟文君的身后,对眼前的孟凡置之不理。 孟凡收回鬼脸:“小满真是个好聪明的小朋友。” 一提到小满,孟文君有许多想说的话要说:“小满一直都很聪明,吃的它要吃最好的,睡也要睡最好的,它什么都知道。” “要是今天我们不带着它,不知道它在家里又要怎么不高兴了。” “故意会把新换上的窗帘又给抓坏了。” 孟凡笑道:“这都是第几个它抓坏的窗帘了?” 孟文君略作思考后,答道:“应该是第九个了。” 孟凡耸耸肩:“真淘气啊小满。” 小满不满地冲着孟凡呲牙。 孟文君脸上也绽放出笑意:“不要在背后说小满的坏话,它听得懂的。” 孟凡双手合十,做出求饶的姿态,对着小满摆了摆手,央求道:“好好好,小满啊小满,原谅我好不好?” 小满不屑一顾。 两人都笑起来。 “上车吧。”说着,孟凡绕到副驾驶座,替孟文君开了门。 孟文君一手抱着小满,一手从孟凡的手底穿过,搭在车门上,把孟凡的手从车门上赶了下去,动作似乎是漫不经心。 他又想替孟文君关上车门的时候,孟文君已经先一步自己拉上。 孟凡心里略微的酸楚。 -- 第175页 阿定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阿定了,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和他陌生了许多。 “都是我的孽。”孟凡在心里叹息道。 想着,便坐上了驾驶座,正要踩油门。 “安全带。”孟文君提醒道。 “哦哦,我都快忘了,”又扯出安全带,却怎么都扣不上按钮,“奇怪,怎么总是扣不上,我明明对齐了呀?” “我来。”孟文君从孟凡的手里抢过,一下就按在卡扣里,发出咔嚓的一声。 心里的酸楚从心里钻到他脸上的皱纹里,孟凡牵起嘴角,苦笑着:“阿定长大了。” 孟文君的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着,将身子坐正,怀里抱着小满,目光直视前方,缓缓地说道:“走吧。” 虽然孟凡车技显得有些生疏,开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急刹,慢慢上了几条路后,变得流畅了起来。 汽车刚发动没过多久,一阵熟悉的眩晕感缠绕在孟文君的身上。 他微微开启了些许的窗口,将小满藏在腿后,还是怕从窗口外吹来的冷风吹得孟凡和小满发冷。 偷偷打量着孟文君的脸色,孟凡才猛然间想起他晕车的旧症,连忙将自己那侧的车窗摇到最大,风一股脑地灌进来。 孟文君转过头去,问道:“你在干嘛?” 孟凡目光盯着前方:“我觉得热了,你冷吗?” 孟文君皱起眉头:“就算我不冷,小满也冷。” “哦哦。”孟凡又将车窗摇上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为了孟文君留着。 有了流动的风,孟文君觉得舒缓了不少。 孟凡载着孟文君转了许多地方,这座城市的许多地方。 短短几年的时间,这座城市的变化,超乎他的想象,有许多曾经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幅全新的景色,甚至街道的路线已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般。 五颜六色的东西更多了,精致漂亮的东西更多了,在街上行走的人却更少了。 播放的车载音乐,还是几年前流行的歌曲,现在已经被称作是老歌了。 变化是在是太大了,快得令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这么多年的醉酒,不知昼夜,外面的世界,已经翻了一番。 最让他深觉痛心的,是自己竟然缺席了儿子这么长时间的人生,在他本该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里。 前天张叶秋亲自登门,对孟凡说道:“邵大牙被捕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互相看着对方的样子,已经不是书生意气的二十多岁的时候了。 两个人都老了,不再年轻了。 皱纹慢慢从脸的一边钻上来,要爬到另外一边去。 再怎么染黑的头发里,几缕银白依旧像是雨后的春笋,抹不去的碍眼。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孟凡叹道。 “都应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张叶秋也是同样悲叹。 都过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所有的苦楚,悲痛,欢愉,不甘,屈辱,愤懑,尘归尘,土归土,这么多年都已经忍受过来了。 公与不公,在十几年后的今天看来,不过只是轻飘飘的一声叹息。 孟凡心里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余光打量着孟文君的神情,最终将车辆停在寂静的墓园门口,三三两两的人,低声说话,与秃树枝头上跳跃的鸟雀的鸣叫交织。 孟凡手里紧握着方向盘,骨节发青,语气近乎哀求:“阿定,我们去看看你的妈妈吧,她…” 话没完全说出口,孟文君干脆利落地打断:“不去。” “阿定…” “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带着我去见她?”孟文君自嘲地笑着,“我刚才还真的以为你是为了我的生日。” “这么多年了…” 孟文君的语气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多少年了?有多少?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忘不掉她是怎么逼我的,我也忘不掉她是怎么逼你的!” 孟凡低着头,将手里的方向盘握得更紧。 孟文君推开车门,下了车,将怀里的小满放在副驾驶座上:“小满你带回去。”说着,转身离去。 孟凡无力地倚靠在座椅上,痛苦地望着小满。 小满也望着孟凡,扭了扭头,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神色。 今天不只是阿定的生日,也是袁柳的忌日。 第95章 孟文君独自一人,走在冷风里,走了好远的路。 空气中依旧寒冷,驱使着街道上的都行色匆匆,裹紧了外套。 天色渐渐落黑,与地上的皑皑白雪相映成趣,又有几盏街角依旧亮着的各色的灯光点缀着,倒是让着本就安静的夜幕里显得更加寂静。 大雪还在飘零着,看那气势,是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了。 孟文君露在袖口外的手冻得指节发红,手掌的血液似乎也要因这冰冷的空气所冻结,上面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擦破了皮,血液凝固在破口处,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撞在他的皮肤上,搭在他的围巾上,有的会融化,有的却牢牢地挂在他的身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双腿的发力已经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可是孟文君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到哪里去。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的确应该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歇脚,可是抬眼望向四周,找不到什么地方,街道旁商铺紧闭的门窗透出来的灯光,让他感到更冷了。 -- 第176页 就继续走吧。 继续向前走,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但至少比呆在原地温暖。 “孟儿…?”远处,有个人影向孟文君的方向打量过来,犹豫不定。 他快走了两步,直到看清了孟文君的脸,才大步跑到他的面前,激动地喊了一声:“孟儿!怎么是你!” 孟文君低着头向前走,差点撞到突然跳到面前的这个人身上。 一双棕褐色的篮球鞋。 孟文君缓缓抬起眼睛,发现那是杨康宇。 “好巧。”语气里有两三分的颤抖。 杨康宇自然地抬手拂去孟文君头发上的雪粒,又拍打掉落在他肩膀上的那层积雪:“下着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我记得你的家离这里好远,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孟文君哈了两口白雾:“随便走走。” 杨康宇将温热的手掌贴在孟文君的脸上。“随便走走?你的脸冻得好冰。” 他也感到意外,这次孟文君出奇般地没有闪躲开,任由两人的体温相互交替中和着。 实在是太冷了。 这漫长的寒冷里不可多得的温暖。 孟文君感受着从杨康宇指尖传来的温度,和从脚底上蔓延上来的寒意交缠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杨康宇瞥见孟文君的神情,心里暗语:“他好像不太高兴。” 他环视四周,不由分说地拉起孟文君的手:“走,咱们先去个暖和的地方,喝点热水,至少得暖暖。” 孟文君想要挣开他的手,可是已经没有力气。浑身的僵硬。 “你的手也好冰。”杨康宇走在前面,像是在自言自语。 孟文君抬眼望去,周围的灯红酒绿,还是荒凉的一片。 格外地荒凉。 他心里猜度着,杨康宇会拉着自己,走向哪个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的商铺里呢? 良久,两个人站定在一条显得格外破旧的小巷里。 周围都是已经经历了风霜的居民楼。 狭窄的小巷,隔着条小道的两旁对面的小铺就像是牙齿一样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华丽的招牌,什么铺子就是什么铺子,许多窗口向外喷出大团大团的雾气。 中心区冷清,这里却人声鼎沸。 铺子里面的桌椅上挤满了人,许多人只得坐在店铺外面的棚子下面,穿上厚厚的棉衣,依旧自在得非常。 走了一段路,杨康宇选了一家生意格外红火的小店,引着孟文君钻进只在门口的塑料帐篷里,里面吊着几枚灯泡,因为饭食热气和人多的缘故,虽然是在室外,温度却不像街道上那样冷。 孟文君坐在小桌的另外一端,杨康宇的对面,对着双手哈着热气。 杨康宇捏起水壶,替孟文君倒了杯热水,推到他的面前:“喝点吧,暖暖。” 孟文君接过:“谢谢。” 杨康宇挥挥手,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有什么,你和我道谢!” 虽然手脚还是冰凉,可是已经好多了。 “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吧?” “什么?”孟文君明知故问。 杨康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支支吾吾:“呃,就是这样的小店。” 孟文君笑起来:“这店怎么了?” “破旧了点,偏了点,外面装饰难看了点,不过真的,整条街卖的,都特好吃!” 孟文君双手捂住那只白瓷杯:“小时候你经常带着我和阿琳,偷偷跑出来,哥忘了吗?” 这话把杨康宇问得愣了愣:“小时候?” 小铺的阿姨走到两人的桌旁,问着要点什么。 “能吃辣吗?”杨康宇问孟文君。 “可以。” 杨康宇转而对着阿姨说道:“还是像原来那样,麻烦阿姨了。” “好的呀。”老阿姨对着杨康宇,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 待阿姨离去后,孟文君打量着周围的布置,最后目光落在杨康宇的脸上,笑起来:“这里也来过,我记得。” 杨康宇却不记得。 脑袋里一片空白。 “真的吗?”甚至还重复地问道。 阿姨端着铜锅,放在两人中间的灶上,替他们开了火,铜锅里的水开始搅动起来,连同锅里的香料一起。 “哥不记得了,”孟文君底下眉眼,望着杯中水面的波痕,“小时候我只和阿琳呆在一起,只是偶尔和哥见过几次。” 杨康宇望着孟文君眼里的落寞,心里突然扯起一丝难过:“对不起。” 听见杨康宇郑重的道歉,孟文君怔住了。 心里猛然惊起,连忙自省自责:“我这是在干什么?” 随后,又抬起头来,挂着纯良的笑容:“怎么今天晚上不回家?” 这话问在了他的心坎里,他长叹了口气,说道:“心里郁闷。” “怎么了?” 杨康宇的拇指摸索着杯壁,眼睛呆呆地望着手指的动作,若有所思的模样:“我们要队选了,为市里省里选人。” “这不是好事吗?” 杨康宇对着阿姨招手,要了两瓶啤酒。 他利落地启了酒瓶,直接对着嘴大口吞咽。 “天这么冷。”孟文君说道。 杨康宇将酒瓶竖在桌面上,喃喃地说道:“只选一个人。” “以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 -- 第177页 杨康宇抬起眼来:“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怎么了?” “我担心小狼。” 孟文君突然间就明白了杨康宇的挣扎。 是啊,那么好的朋友,胜似亲兄弟一样的朋友,却要为了唯一的一个名额,相互厮杀。 孟文君拿起杨康宇桌旁那瓶没有开启的啤酒,自己碰去了瓶盖,倒满了杯中。 杨康宇望着孟文君笑起来:“你也喝酒啊?” “怎么不能呢?”孟文君也笑笑。 杨康宇举起手中的酒瓶,举在已经沸腾了的锅底上:“来,碰一个。” “好。” 酒瓶和瓷杯碰撞在一起,发出好听的一声脆响。 杨康宇举起酒瓶,就着心中的愁苦,一饮而尽。 菜蔬和肉食也被放置在推车上,送了上来。 “阿姨,麻烦再来两瓶。” 杨康宇接连启着两瓶的酒盖,在沉默中又是吞了一瓶酒水,已经有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醉意。 他问孟文君:“你说,怎么总是要争抢呢?” 孟文君那侧的酒瓶还剩了一半,他已经有些不胜酒力,脑袋渐渐开始发沉。 这种感觉却意外地畅快。 他又吞咽了一大口:“从来都这样。” “你的日子顺顺利利,人前人后风光,要争抢什么?” 孟文君的脸上微微泛红,瞥了一眼杨康宇:“你怎么知道我人前人后风光?” 杨康宇凑上前来,揶揄地笑着:“怎么?不是这样吗,我的大班长?我只是做你的同桌,通过我要你联系方式的小姑娘,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孟文君夹了片菜叶:“那你给了吗?” 杨康宇将目光收回来,眼底闪过一抹黯淡的神色:“如果你想的话。” “没有这个必要。” 突然,杨康宇的手机响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了静音,又放回在桌面上。 “怎么?不接?” 杨康宇低下头,望着搭在大腿上的两只手掌,沉重地说道:“是小狼。” 过了好一会儿,杨康宇的的手机屏幕才又黯淡下去。 “如果真是好朋友,那两个人应该也都明白。” “不是一回事。”杨康宇又举起另外一瓶,对着瓶口吞了好大一口。 “你知道小狼有多难吗?他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有阅读障碍,文化课成绩更是别提,他们家里从他一开始打球就想着让他辍学打工,给家里帮忙。要不是我们教练看好他,故意他现在早就已经上了一线了。 他自己也知道不容易,每天都比别人更用功,更刻苦,从早练到晚上,还给自己加练,这么拼,拼得就是自己的前途,他得靠自己的血泪自己挣。” 杨康宇的眼里有了两三分的醉意。 “你不也是从早到晚?也不是不比他努力。” “打球是我的喜欢干的事儿,是我的梦想,”杨康宇顿了顿,“可是我们两个不一样,就算我不打球,我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他不一样。” 孟文君又向嘴里递送了块肉:“你上次的比赛失利,是真的失利吗?” 杨康宇心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 孟文君淡淡地说道:“我看过录像,你演得太刻意。” 又吞了口酒,杨康宇痛苦地说道:“我没办法,我不能让队选结果在那场比赛里就决定了。” “所以你让大家都输。” 杨康宇望着铜锅里沸腾翻滚的水泡,水汽不断地向上升:“孟儿啊,你说,为什么总要争抢?和阿琳也是,和小狼也是,为什么总要被逼着争抢,被逼着有个输赢?”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已经写完了,大约在424发完最后两章完结,感谢宝儿们的支持! 第96章 “一向如此。”孟文君说道,手边的酒瓶已经见了底。 杨康宇又叫上来新的,起子别开后捏着递给孟文君,孟文君却说道:“头昏昏沉沉的。” 酒还是放下了,杨康宇笑着:“那你又是为什么今天走出来?” 孟文君伸手捏在太阳穴处,抑制住酒气的侵扰,可只不过是无济于事的补救,头脑沉沉的,意识也模糊着。 “今天我的生日。”他说道。 听见这话,杨康宇摇晃着酒瓶里的酒水,高呼道:“我竟然不知道!”声音大得远胜于周围人的谈话,引来了不少注目。 可杨康宇却毫不在意,要与孟文君碰杯:“祝你生日快乐!” 孟文君强忍住醉意,又扶上酒瓶,斟了满杯,举起来轻轻碰了碰,在杨康宇的用力下,酒水从杯口满溢出来,洒在铜锅里,和满锅沸腾的水融在一起。 他轻抿一口,苦笑道:“也是我妈的忌日。” 杨康宇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酒瓶,望着孟文君的时候,眼神里又增添了怜悯的情绪。 孟文君摇摇头,意图驱赶脑中的昏昏沉沉:“你不用同情我。” 这话说出口,本身就是醉了。 “孟儿…?你醉了吧。”杨康宇欲言又止,起身要拿走孟文君的酒瓶。 却被他抬手打回去:“没有,怎么会?你为什么觉得我醉了?” 他的脸已经全然泛红,整个人轻飘飘的。 天生不会表达,杨康宇只得皱着眉头,吐出所能想到的安慰:“不要难过了,孟儿。” -- 第178页 孟文君凄楚地一笑,举起酒瓶,学着杨康宇的样子,对着瓶口,一饮而尽,随后猛地将酒瓶摔碎在地上,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小铺的阿姨也连忙赶上来,问询情况。 杨康宇同阿姨道歉:“没事没事,他有点醉了,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转而抽了桌上的两张纸巾,站起身来,递给孟文君:“擦擦。” 孟文君不接,拿手背蹭了蹭下巴,勉强是擦去了溢出的酒水。 杨康宇将纸巾放在桌子上,还是重复着那句微不足道的安慰:“不要难过了,都过去了。”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说得他自己心里都感到无限的愧疚。 明知道什么话都算不得数,这样的事,别人再怎么说,也只能让他更难过。 孟文君却笑起来:“哪有,我高兴得很。” “孟儿,你醉了。” 孟文君又伸手,去摩挲杨康宇旁边的酒瓶,却被他拦下:“你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他却不肯听,执意拿了:“你要阻拦我?你为什么又喝这么多酒呢?” 是为了借酒浇愁。 是为了暂时忘记痛苦。 杨康宇沉默着,默许了孟文君的动作。 可一方面又是担忧:“只许你再喝那一点儿,醒了之后,你会很难受。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可是你也要为了自己身体着想。” 他没想到孟文君酒量这么差。 最开始痛饮两瓶换来的微醺,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消散下去。可对面的孟文君,却已似大醉了一般。 “我高兴啊。她能送我这份礼,在我生日的时候,我实在是高兴。” 又吞咽了两口酒水,理智的弦被彻底扯断。 杨康宇疑惑地说道:“什么礼?” 听了这话,孟文君大笑两声,理所当然地说着:“她死了啊。” 眼神中却无半分笑意。 杨康宇站起身来,强硬地夺去孟文君手里的啤酒瓶:“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孟文君下意识地抬手要去争抢,可是手臂没有什么力气,眼睁睁地看着酒瓶被抢过去,他拍了拍桌子,不满地说道:“你不是说讨厌别人争抢吗?你怎么又来抢我的!” “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喝了,会很难受。”杨康宇满眼的担忧。 孟文君嗤笑一声,又抬起头来,觉得头顶的灯光实在是刺眼,酒意似乎渐渐蔓延至眼睛,眼前的人,好像也模糊不清起来,他眉头微皱,痛苦地说道:“你为什么总觉得是为了我好?” “你真的已经很醉了。”杨康宇解释道。 “爸为了你,现在天天在醉,几乎就没有醒过来的时候,你好偏心,我醉就不许?” 杨康宇知道孟文君已然神志不清起来:“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送我去哪里?剑术课?奥数班?游泳馆?” “送你回自己的家。” 孟文君突然站起身来,狠狠地拍击着桌面,大喝道:“都被你给毁了啊!一切都怪你!” 杨康宇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吼得发愣。 老阿姨又走上前来,担忧地说道:“这个孩子已经醉了呀,要不你带他回家吧。” 杨康宇点了点头,再次致歉,起身忙要去扶孟文君。 孟文君挣扎开杨康宇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他向后推,依旧咆哮道:“你死了就算死了,怎么还要折磨我!” 袁柳突发心脏病去世的那天,留给孟文君的不只是悲伤,是他一生难以抹除的伤疤。 她的戛然而止,将所有的责任都搭在了他的肩上。 袁柳在病床上紧握着阿定的手,双眼噙满了热泪,气息弱得像是游魂,却还愤懑地对他说道:“阿定…你一定,你一定要,替我们争一口气…!” 说完这句话,仪器上的心跳便渐渐趋近于一条直线。 小小的阿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袁柳去了,就好像是他的靠山一瞬间轰塌了一般。 袁柳逼着他进取,逼着他做许多他不想做的事情,逼着他将张叶秋视为眼中钉,这不是让他厌恶她的原因。 让他痛恨袁柳的,是这样一个母亲,悄无声息地便弃他而去。 她的怨,她的痛,她的怨,结结实实地担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后半生为之努力的,她花费全部的心血为之努力的,以及她的死,关于“母亲”一切的含义,和阿定所忍受的疲惫、痛苦、眼泪融化在一起,凝练成一颗复仇的种子,在他心里扎根扎得好深啊。 阿定又厌恶她,又敬爱她,两种情绪为那颗种子不断给予着养分,现已长成大树参天。 孟文君已经找不到自己了。 活着,只是因为张叶秋还没有被扳倒。 许多年前的一场官司,像一只巨大的拳头,击碎了许多人的命运。 十几年前的张叶秋,不过是一个在邵大牙掌管的分厂中一个小小厂长。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甚至还要大。 厂房外的灯光格外明亮,照耀得孟凡的脸惨白,他指甲和指缝里混着血和泥土,脸上惊魂未定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 孟凡对着突然跑过来的张叶秋颤抖地说:“叶秋哥,人死了。” 眼睁睁地看见厂房里的小孙顶撞了邵大牙两句,被他活活打死。 -- 第179页 孟凡替张叶秋顶了邵大牙的罪名,得了一年的牢狱,在牢里落了浑身的伤病,袁柳想尽了方法,也没能根除他的旧疾。 张叶秋却节节高升。 袁柳怎能不恨。 杨康宇从酒醉的孟文君吐出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个大概的原由,他忽然想起那日邵大牙生辰的时候,隐约听见母亲邵容光对着他说了什么话。 他一边搀扶着孟文君,一边问道:“然后呢?” 突然,孟文君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雪地上。 杨康宇连忙两手环抱住他的身子,孟文君整个人像个软烂的柿子,紧紧黏在他的身上,在这冰天雪地里,无意识地向杨康宇的怀里钻。 “孟儿,醒醒,你家在哪儿啊?”杨康宇双手架着他,不停地问着。 可是问得无济于事,孟文君像是昏死过去了一般。 无奈,杨康宇只能拖着他,先回了自己的家。 一进门,邵容光就拥上来,语气里又是责怪,又是关切:“大宇,你干嘛去了?外面这么冷。这是…”她突然望见杨康宇带回了个人。 “是孟儿。” 邵容光认出那是孟文君,连忙帮着搀扶:“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快,快扶到客房里去。” “客房好久没有打扫了,先把文君放在大宇的房间里吧?”杨青山走上前来,说道。 “好。” 杨康宇连拉带扯将孟文君,好不容易将孟文君安置到了床上,他又是吐了一身。 “怎么还又吐了!” 一晚上,忙得杨康宇手忙脚乱,一直到了一点钟,才把所有的一切都安顿好。 杨青山夫妇已经睡下了,除了杨康宇所在的房间,其他都已经熄了灯。 杨康宇看着熟睡的孟文君,叹了口气。 他身着干净的睡衣,坐在孟文君的床边,静静地望着他的睡颜。 “比平时的时候更可爱了。”他缓缓伸出两根指头,玩笑般弹了弹孟文君的脸。 被子掩了孟文君一半的脸,紧闭着眉眼,显得格外乖巧。 心里有种莫名的思绪牵动着杨康宇的心。 突然,他缩回手来,背对着孟文君,拍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想什么呢?趁人之危,你可真行啊。” 又掖了掖孟文君的被子,杨康宇才躺在旁边地上的厚被子上睡去。 夜深了。 第97章 寒假躲在冬天的影子里,下了几场好大的雪之后,也如同寻常的年岁一般,悄悄流逝过去了。 日子流转到阳春三月,又是一个新的学期。 “儿子啊,你要早做些准备,英语也要抓点紧,再过一个月左右我们就安排你去新的学校。” 王陞母亲将他的午餐盒放进王陞的背包里,语重心长地说道。 王陞连忙说道:“一个月?这么快?” 王陞父亲将手里的报纸放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个臭小子,又不是今天才告诉你!好久之前就告诉你了,你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王陞大口咬了口面包,在嘴里咀嚼,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没想到这么快啊,才刚开学没多久。” 父亲八字胡下撇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臭小子有什么舍不得的?小女孩吧?” 王陞连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一个劲的否认,匆匆将手里的面包大口塞进嘴里,又喝了两口牛奶,抢过母亲手里的书包,一溜烟儿地跑出家门。 “你慢点啊!别噎着了!”母亲在身后关切地扯着嗓子喊道。 王陞已经将房门紧闭。 父亲笑笑,捏起王陞盘中吃剩下的面包,正要往嘴里推送,一边笑道:“这个小毛孩子,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了,也不跟我们说!” 面包还没来得及碰到嘴唇,就被母亲一把抢过:“你吃昨天他剩下的。” “啊?”父亲叫苦不迭。 昨天是周末,一家人出去爬山,格外劳累,母亲担心王陞,想让他多休息会儿,要不是王陞猛然从梦中惊醒,估计今天一上午也不用去上课了。 去往学校的公车,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王陞索性撒开腿一路跑向学校。 当他跑进教室门的时候,上课铃正好应声响起。 王兵望着大汗淋漓的王陞,推了推眼镜:“起晚了?” 王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回答王兵的问话的时候气息断断续续:“啊…对…也不是…不故意的…老师…你…哈…” 王兵打断了王陞,说道:“行了,你赶紧坐下吧。” “谢谢老师!” 这句话倒是喊得格外流畅。 王陞走向自己的座位的时候,眼睛总是忍不住向旁边周舟那里撇过去,今天的周舟穿了件白色的外套,头发梳成两只麻花辫,绑在后脑的左右两侧,头上别着一只青蛙发卡,格外可爱。 王陞拿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喘着粗气,咧开嘴高兴地笑着:“周舟早上好啊!” 周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把目光放在桌面的书页上。 王陞刚一坐下,还想搭话:“周舟,我们昨天去爬山了,那个山…” 突然,王兵的声音从讲台上响起:“我看看是谁迟到了还在下面聊天说话的?” 王陞抬起头来,对上王兵不满的目光,很是歉意地赔笑。 -- 第180页 逗得另一侧的卜聪明噗嗤一声笑起来。 王陞连忙看向他,紧皱着眉头:“你笑什么!” 卜聪明只是低头翻动书页,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却并不搭理王陞。 “神经病!”王陞轻声骂了这么一句,卜聪明脸上的笑容却被放得更大了。 当王兵开始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王陞才想起来方才在家里听见母亲的那番话。 还有一个月就要走了,算上最后要去集训考试的时间,留在学校里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是几天。 王陞在书页上画着正字的比划,心里默念着数字,数到七的时候,王陞停下手里的笔,却怎么都想再继续添上一笔。 可是已经不能了。 又除去周末两天,剩下在学校里呆着的,只有完完整整一个正字的数。 原本都已经知道要走的,以前听见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离得自己好远,远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时间像是一张被折叠了的纸,一下子从那头就迈向这头。 王陞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周舟的身上:“还有好多想要对她说的话,都还没说呢。” 沉溺在如此的思绪中,一上午的光阴不知不觉又如此流逝殆尽,王陞望着书页上画的那个正字和旁边的两横,感觉它们的颜色又淡去了好些。 卜聪明一把搂过王陞,嬉皮笑脸地捏着他的脸:“中午打球去吗?” 王陞拿开他的胳膊:“没心情。” “怎么了?今天看你一上午都没精神,心情不好?” “我还有七天就走了。”王陞说道。 听见这话,卜聪明也愣了愣:“这么快?” “谁说不是呢,今天我妈告诉我,我才意识到。” 卜聪明玩笑般地拍了拍他的胸脯:“苟富贵,勿相忘。” 王陞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烦着呢。” “那肯定不是因为我,多半是因为周舟吧。” 卜聪明的话直击王陞的痛处,就算是他沉默着不说话,卜聪明也能从他脸上的表情里读出来。 “你怎么打算的?” 王陞低着头:“不知道。” “不知道?” 王陞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也知道人家可能不喜欢我,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喜欢她,我也不想啊。” “可能?” 王陞没好气地瞪了卜聪明一眼,沉重地说道:“我也就是不死心吧。” “那怎么着?要从人家嘴里清清楚楚地听见答案?” “那样也太丢人了。” 卜聪明的胳膊从王陞的肩头放下来:“这不向来是你的做事风格吗?没头没脑的。” 王陞举起拳头,佯装要打下去。 卜聪明灵活躲过去,闪向旁边的空地:“这样,要不我帮你组织一个聚会,也算是你的离别宴,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对人家说,都到了最后了,你就说出来吧。不论怎么样,都算是没有遗憾了,咱们利利索索地走。” 听见卜聪明这么说,王陞心头一阵感动,停下了原本要落下去的拳头,别别扭扭的:“谢了啊。” 卜聪明抓住了机会,冲着王陞肩膀猛地就是一拳:“怎么了你?别别扭扭的。” “疼啊哥!” 和卜聪明两个人打定了主意,定在王陞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王陞站在张艾琳的桌旁,干咳了两声。 张艾琳头也不抬,知道是王陞:“有屁快放。” “你怎么那么粗野。” “赶紧滚。” 王陞弯起指头,拿手指骨节敲了敲她的桌子:“我要走了。” “什么意思?”张艾琳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望着王陞。 这话也引来了祝枝的注意,将眼镜向上推在头顶,也看向王陞这里,问道:“怎么了?” 王陞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父母准备送我出国,下周就不会来上课了,有个聚会,就算是和大家道别了。” 签字笔在张艾琳的指尖上转动着,她问道:“在哪?” “地点回头发你。” 祝枝举起手来,高兴地问道:“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了。” “好耶。” 王陞的目光从祝枝的身上收回来,又望着张艾琳,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个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她抬眼正视着他,这是她为数不多对王陞表达的尊敬。 犹豫了片刻,王陞笑道:“没事。” “有病。”又得了个白眼。 祝枝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又将顶在头上的眼镜向下拉到鼻骨上,盯着王陞,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 王陞被祝枝看得浑身不舒服,玩笑般耸了耸肩,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祝枝盯着王陞的背影,却开口问身边的张艾琳:“阿琳不知道小王要问什么吗?” “知道。” 得了这么一个答案,祝枝微微动容:“你要看着他去问周舟?这么大度吗?不会吃醋吗?” “有点。”张艾琳笔下写的公式全都是错的,笔尖略带着愤恨,全部勾去。 祝枝笑起来:“那你怎么还纵着他去找周舟?” 张艾琳皱起眉头,将笔下写坏了的这页纸翻过去,重新开了一张:“他人不坏,心也是好的,况且周舟又不会和他怎么样。” -- 第181页 “哦?”祝枝挑起眉来,“你真的相信王陞一直死缠烂打,只是因为他自己的一意孤行?一个巴掌拍不响,你…” “够了。”张艾琳喝断祝枝。 “哎呀哎呀,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嘛,阿琳不要对我生气嘛。” “周舟怎么样都好,她好也好,坏也好,一切都很好,所有的一切如果是她想做的,那她就做自己想做的。” 祝枝依旧挂着笑容,不语。 “傻瓜。只付出真心,是不会得到真心的。” 她在心里这么说道。 “祝枝!” 突然,陈湛的喊声从教室门口响起来。 她偏了偏头,绕过张艾琳,望见陈湛又气鼓鼓地站在门外。 祝枝又高兴,又不高兴。 她缓缓起身,慢悠悠地走向陈湛,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压抑住心中见到她的喜悦,伸着懒腰:“湛湛怎么又来了?” 陈湛不由分说地拉扯着祝枝的手臂,来到无人的角落里,瞪起眼睛:“周舟的事,你知道了吗?” 祝枝明知故问:“什么事?” 她那懒洋洋的模样,看在陈湛眼里,就好像给她心上的火又泼上了油:“你什么态度?!” 祝枝的眼神冷了冷:“我说过吧?如果你来找我,不是关于我的事,你就不要来。” 陈湛抬手又要打,这次祝枝并没有躲,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她的脸上,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掌印。 陈湛有些慌了:“你怎么不躲?” 祝枝拿手背蹭着脸颊,阵阵刺痛,她又笑起来:“如果打我能让你消气,那你尽管打。” 她上前走上两步,而面前的陈湛下意识地向后退。 祝枝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陈湛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坚定,她还在一步步地向陈湛压去,直到将陈湛逼到瓷墙的角落里。 陈湛显得更加慌乱,想要推开她,却无济于事:“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祝枝伏在陈湛的耳边,低声呢喃:“你可以打我,为的是我让你不高兴。但是,你不可以,因为别人的事,来找我,听清楚了吗?” 第98章 这场为王陞送别的聚会,终于在周末如期举行。 为了帮王陞布置,卜聪明叫来小花,两个人忙前忙后,辛苦操办了整整一个星期。聚会上来了许多人,热闹非常。 方正刚想伸出手去拿盘子中的蛋糕,却差点被前前后后拥挤的人差点挤倒。 他回退两步,尴尬地咳嗽了两下,佯装整理鬓角的头发,悄悄将手里的空盘子放回原处,假装没有想要吃那蛋糕的欲望,而不是因为挤不进去。 又想了想,他又重新拿起那盘子,静静等在人群的后面。 还是想吃。 不负所望,最终大盘中还剩下了一个小的,他拿起旁边的木夹,捏起那最后一块,正要高兴地放置在自己的盘中。 突然,余光里瞥见旁边可怜巴巴的眼神,他看过去,是一个小个子的女孩,烫着一头羊毛卷,脸上有淡淡的褐色雀斑,目光盯着方正手里的蛋糕,垂涎欲滴的目光。 方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捏着蛋糕放置在那女孩手中端着的盘子上。 “谢谢你,你真好啊!”她欢欣地说道。 “不用客气。”方正失落地将空盘放回原处,正要离去。 那女孩嘴里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道:“喂!大木头!” “?”方正停住,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她,“是叫我吗?” 女孩咯咯笑着:“对呀,叫你。” 方正皱皱眉头,语气变得严肃:“我叫方正,不叫大木头。” “好咯,我知道咯,你是个叫方正的大木头!谢谢你的蛋糕!”女孩丝毫不理会方正那一脸正经的表情,依旧开着玩笑。 她匆匆将嘴里的蛋糕咽下去,友好地伸出手来,说道:“我叫乔木,大家都叫我小雀。” 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下意识地从方正的脑海中跳跃出来。 出于礼貌,他还是不情愿地伸出手,略碰了碰乔木的手:“你好。” 人影散乱中,祝枝跟在陈湛屁股后面,央求道:“哎哎呀,湛湛,你理理我嘛。” 陈湛今天打扮得不太一样,相比以往的华丽,今天一身瓷白色露肩长裙,搭配上她脸上淡淡的妆容,倒是有两三分令人怜惜的脆弱感。 她轻抿了口玻璃杯的橙汁,脸上依旧是不悦的神色,目光在人群中打量着,是在寻找周舟的身影,并不理会祝枝的央求。 在那次广播室之后,周舟从来都没有来找过她说话。 尽管心里千倍万倍地希望同周舟见面,可是陈湛心里的自尊心,使她拉不下脸面,总是在犹豫的最后一步之前及时扼杀住想要主动张口的欲望。 祝枝心里明知道陈湛肯来的原因,只是她装作不知道罢了,单手搂住陈湛光滑的肩膀:“湛湛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我的气吗?” 陈湛并未躲开她的手臂,淡淡地说道:“没有。” 祝枝叹了一声,又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说着,手上不自觉地暗暗用力,将陈湛搂得更紧,故意做给向这里望过来的周围人看。 平常人连大小姐的身都近不得,偏偏祝枝还能搂着陈湛说话。 “她是谁?” “不会是…陈湛女朋友吧?” -- 第182页 “她也很好看,两个人倒是很般配。” 议论纷纷。 祝枝听见这话心里格外受用,真想现在就跳出来大声告诉她们:“是的,没错,你们真有眼光。” 只是身旁的陈湛一心想着周舟的影子,耳朵里面钻不进任何话。 她捏着玻璃杯,微微摇晃着,杯中的橙汁与空气交汇的分界线也微微动摇,就如同陈湛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 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相见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周舟站在大厅的入口处,背着身后的阳光,打量着宴厅里的众人。 陈湛欣喜,下意识地向周舟方向迈进一步。 却被祝枝的手紧紧地拉住:“湛湛,你去哪里?”她的目光也同陈湛的目光一道,落在刚走进来的周舟身上。 因为祝枝的拉扯,没有上前的犹豫,陈湛才猛然望见周舟身边站了个人。 张艾琳。 两个人亲密地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周舟浑身上下浮现出的轻松和幸福,是陈湛见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她凭什么?”陈湛轻声骂出来,不知是在说周舟,还是在说张艾琳。 又从门口处拥进来一群人,人挤着人,就如同海浪一般,淹没了那两个人,她们从陈湛的目光里消失。 真想哭。 陈湛的心似乎被一直看不见的手用力地揉搓着,拉扯着,因为周舟这个名字积攒下的酸楚,突然一瞬间爆炸开来。 “湛湛不可以难过哦,脸上的妆会花耶。”祝枝俯下身子,在陈湛的耳边轻声说道。 听见这话,陈湛的自尊心又驱使着她挺起了脊背来,将泪水强行憋了回去,她猛地甩来祝枝的手臂,转身走向离周舟背道而驰的方向。 祝枝望着陈湛的背影,心里的难过若隐若现,就如同被陈湛拍击过的那只手臂上从皮肤处传来的微微刺痛。 “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她苦笑道,喃喃自语。 如果不是提到周舟,恐怕陈湛是一定不会来的。 良久,祝枝又叹了口气,歪了歪脖子,仰头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那就希望阿琳和周舟表现得更加恩爱一点了。” 只有让陈湛亲眼看着,她的那颗自尊心才会让她清醒过来。 “祝枝,你在说什么?”小蓝突然走到祝枝的身边,问道。 祝枝缓缓低下头来,望见是她:“这里人真的好多啊。”语罢,轻轻笑着。 小蓝脸上骤然间便飘着两片绯红的云朵,低下头,不敢直接望着祝枝的目光:“是、是啊!” “哦?”祝枝突然瞥见小蓝头顶上别着的云朵发卡,“你换了一根发卡耶,这个很适合你,很好看。” 这赞美让小蓝更加不知所措,手指轻轻碰着那根发卡,她心里觉得滚烫:“是、是的,祝枝好、好细心,这都能发现。” “没有啊,一下就可以看见了,因为真的很好看。”说着,祝枝又笑起来。 她那笑容,在小蓝看来,如同太阳的光芒一般灿烂。 “那个、请问祝枝同学,等下有空吗?”心里犹豫了许久,小蓝终于鼓起勇气,猛地抬起头来。 却发现原本站在面前的祝枝已经不见。 她环顾四周,发现祝枝站在陈湛的身边,嘴唇张合着,正在说话。 还是卜聪明的声音将她唤醒:“哎呦,终于找到你了,你去哪了?” “我一直在这里。” “我的小姑奶奶,那个啤酒的数量,你有没有和酒店沟通清楚啊?怎么现在就只有二十瓶啊?” “什么?不可以!”说着,小蓝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去找酒店前台理论。 还没走出宴会厅,就撞见了王陞。 王陞望着两个人,开玩笑般的打趣道:“你们两个怎么走在一起?小花看见了,又得生气了吧?” 卜聪明抬手捶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怎么样了?” 王陞双手交叠,环抱于胸前,一脸的得意:“那当然了,有我在,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不过只是区区几瓶酒而已。” “行了你,别贫了。”卜聪明笑骂道。 “哦对,周舟呢?她来了吗?我怎么从头到尾都没看见她人?”王陞突然想起来这么一件重要的事。 卜聪明伸出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早来了,后面呢。” 王陞心底的高兴浮现在脸上,挤过人群,跑跳着就向周舟的方向奔去,终于在人群中望着周舟的身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马不停蹄地向她奔去。 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拦腰斩断。 “!” 王陞被人搂在怀里,再望向那个方向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周舟的身影。 杨康宇顺着王陞的目光也探索过去:“看什么呢?” 王陞将头扭过来,叹了口气:“没什么。” “你的送别仪式可真够气派的,来了这么多人。当时邵大牙的生日聚会,也没来这么多人吧?”说着,杨康宇看向孟文君。 “的确,卜聪明搞了这么大一个场面,真是辛苦他了。”孟文君说道。 “脑袋哥真厉害啊!”小狼探出头来,插话道,嘴角上还挂着奶油的痕迹,一脸的欢天喜地。 看见小狼,杨康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故意撇过头,躲避他的目光。 -- 第183页 小狼意识到两人气氛间的微妙,眼里的兴奋也黯淡了两分,原本大口吞咽的蛋糕,突然也变得并不那么香甜起来。 大宇哥这几天似乎总是在躲着他,连队里的训练都是提前来,提前走。 孟文君望着王陞,笑道:“到了新的环境,可不要忘了我们。” 王陞嘿嘿一笑:“怎么会?在这里的时光,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了。” 汗水、欢笑、书声琅琅,还有她。 是王陞这两年的浓缩了再浓缩的缩影。 刚开学的时候,王陞对即将步入的学校充满新奇和期盼。 学校校园好大,比以前的学校大得多得多。 “唉,小王你也在这里上?” “怎么是你!你居然也在这里!” 周围是相熟的同伴,成群结队地搭着肩膀,看了校门口的分班表,浩浩荡荡地有说有笑着向教室走去。 意气风发。好像梦就从那栋灰黑色的教学楼里起航,九点钟温柔的阳光的光辉也抚摸在那栋楼笔直的脊背上。 走道两旁种植的银杏和梧桐的枝叶茂密,前后交叠在一起,茂盛的树冠顶上隐隐有两三声混着蝉意的鸟鸣。 道路上铺洒着一层树荫和阳光交叠的地毯,梦幻一般。 微风也正正好好的轻柔。 在同朋友交谈的片刻里,王陞突然瞥见地上掉落了张卡片。 他轻轻推开朋友搭在身上的肩膀,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卡片,那是一张校园的身份卡,上面写着一个好听的名字,周舟。 他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个女孩的背影,她一头黑发,穿着白裙。 莫名其妙的,心里就有一种如同信念一般的执著,那个女孩,就是周舟。 于是他跑上前两步,停在那女孩不远处的身后,脚边带起的风微微吹拂着路旁砖缝里生长出来的嫩绿草叶。 “周舟。”他唤道。 就如同他期盼的那样,女孩听见了这个名字,也同样缓缓停住脚步,慢慢地转身,直到与他面对面,好奇地打量着他:“请问,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王陞将手中捏着的身份牌递给她:“同学,你、你掉东西了。” 她接过王陞递送过来的身份牌,浅浅一笑:“谢谢你,多亏了你。” 语罢,她正转身要走。 王陞连忙急切地叫住她:“周舟!” 她顿了顿,偏了偏头:“嗯?” “我、我、我我叫王陞!” 他支支吾吾地这么说道。 树影间的细碎阳光打在她的白裙上,被风吹动着、飘荡着。 空气里是雨后的泥土和树木的味道,又增添了太阳的温暖。 这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和周舟这个姓名交织在一起。 王陞喜欢周舟,这一件事情,几乎认识王陞的人都知道。 他的喜欢,就像是他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样,坦坦荡荡,磊磊落落,又混了点青春稚嫩的酸意。 在球场上同朋友们玩耍的时候,要是周舟走过,他必定格外用力。 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如果偶然碰见周舟,他必定能开心一整天,前前后后一遍又一遍地向朋友们完整地叙述着事情的任何一个细节。 尽管也没有太多好说的。 那就是那么点没有什么好说的事,他总是觉得有许多说不尽的话一样。 周围的朋友都怂恿他去告白,他总是嘿嘿一笑,有的时候还被逗得脸红,脸红了就气急败坏,和他们一起说笑打闹到校门口,然后再是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个人回想着方才朋友们的假说,哼着小曲,不自觉地心情愉悦。 直到分了班,王陞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想到这件事,整个人都能高兴得蹦高。 坐在教室里面,偷偷打量着周舟,总是想着怎么才能和她多说两句话,可是却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有什么只言片语。 “你说什么都没用,两个人得先有互动!” 在那群好朋友的“大力鼓舞”下,王陞总是故意找周舟的小麻烦,故意抢她手里的篮球,故意扯她的头发,只是希望周舟能注意到她。 可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人家别说除了其他事情之外的话少了,甚至连日常同学间最基本的交流也省去了大半。 王陞这才发现身边那些没谈过恋爱的朋友们出的都是馊主意! 社会实践分到了一个组,同样住在江南爷爷的家里,两个人的关系,慢慢又变得好起来了,这简直让王陞高兴坏了。 蔚蓝色的天空,大片大片的云朵,和煦的阳光,一切都那么美好。 王陞好不容易挤到周舟的面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嗯,准备明天就要去上校外的课了。” 周舟笑道:“要好好努力啊。” 王陞点了点头。 沉默了良久,王陞垂下眉眼,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听了这话,张艾琳低着头假装浏览手机的页面,步子不自觉地就向后退,心里隐隐有种空了一块的感觉。 是周舟坚定地抓住她的手,与她的掌心相贴,掌间的温热突然间填满了那块空缺。 张艾琳微微怔了怔。 这种被坚定地选择的感觉。 被坚定地爱着的感觉。 -- 第184页 周舟抬起头来,说道:“你说吧,我和阿琳都在听。” 王陞瞥见了两人紧握着的双手,所有的一切疑虑顿时解开,一切都明了了起来。 他脸上挂着笑容,眼里掩不住的失落,开口说道:“最近杨絮飘得好多,你们多加注意。” “嗯,一定会的。” 看见了最终的答案,一切都结束了。 他没有不甘,只有淡淡的酸楚,一道划在青春上的细小裂痕,却不是苦味。 他又对着两人笑了笑,转身钻入人流之中,身影也隐没在其中。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第99章 因为人多,聚会开了好久,散席的时候,天色已经见了黑。 周舟和张艾琳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明明没喝酒,张艾琳身上却沾染了一层酒气,周舟开玩笑地说道:“阿琳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喝酒了?” “我可没有!”张艾琳连忙为自己申辩道,“我怎么敢!”总是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又平添了这么一句。 周舟被她逗弄得笑出声来,摇了摇手臂,由于两人牵着手的缘故,连同也晃动着张艾琳的胳膊:“我开玩笑啦。” “你那样子,王陞心里总是会难过吧。”阿琳突然说道。 周舟更加用力地摇晃着手臂:“怎么啦?你不高兴啦?” 哪能呢。 阿琳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 周舟那动作,比千万句告白的话更加有力。 见张艾琳不说话,周舟猛地跳跃到她的面前,仰起头来打量着她,脸上挂着笑嘻嘻的表情:“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张艾琳的脸上忍不住的笑意已然回答了一切。 可周舟偏要逗她。 “王陞对不起了。”阿琳再心里,向远处的王陞表达着歉意。 大片大片的杨絮不断从城市道路旁栽种的杨树梢上散落下来,又汇聚在空气中,堆在地面上,凝聚成白花花的一片又一片,像是灰色的云朵,跟着微风打转。 两人的欢笑声播撒在路旁,播撒在路灯的灯光落下的地方。 直到分别的时候,依旧恋恋不舍。 将周舟送回了家,张艾琳又折回,去往那道路另外一头,自己的家。 相比来时路,她总觉得独自一人走在这路的时候,路面被拉得好长好长,长到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就算是已经到了楼下,这种沉甸甸的感觉,依旧压在心头上。 张艾琳刚取下口罩,叮咚一声,电梯门应声打开,里面又是熟悉的面孔,吓了她一跳。 “阐奶奶。”阿琳唤了一声。 阐奶奶的脊背似乎岣嵝得更厉害了,在她的手下,配备上了一根青灰色的临时充作是拐杖的木棍,该是自己总地上捡来的较为粗壮的树枝,尽管可以看出来打磨的痕迹,那木棍依旧很不平整。 她原本还是灰白相间的那头齐耳短发,突然间变得像太阳照耀下的雪地一样,两只眼珠似乎更加浑浊了。 几天没见,阐奶奶像是苍老了许多。 听见张艾琳唤她,阐奶奶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望见是她,脸上的皱纹撇开一个和蔼的微笑:“好孩子。” 张艾琳向旁边躲闪了两步,为她让出前行的道路。 阐奶奶先是移动着拐杖,而后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仅仅是那简单的动作,似乎她已经花费了全身的力气。 见状,张艾琳连忙上前,搀扶着她的手臂:“前面还有个阶梯,不好下,我扶着,慢点来。” “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阐奶奶挪动着碎步,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她那苍老的嗓音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颤抖。 张艾琳直到将阐奶奶扶着走到平坦的大路上的时候,才松开手:“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她欲言又止。 阐奶奶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听得出张艾琳的意思,摆了摆手:“是我老了,是我不中用了,这几天只是春天普通的感冒,突然就垮了。” 张艾琳突然想到阐奶奶总是一个人:“奶奶生活起居方便吗?” “就算有不方便的,最后也是方便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能克服!”说道最后,阐奶奶故意提高了音调,在与阿琳开着玩笑。 张艾琳瞥向那根勉强称得上是“拐杖”的弯弯曲曲的粗壮木棍,沉默不语。 一个独居的老人,现在又生了病。 “其他人呢?” 阐奶奶肉眼可见地愣了愣,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长叹了一声,便转身缓缓地挪动着步子:“都是命!这一切都是命啊,都是命运。” 张艾琳站在原地,目送着老人远去的步伐,直到消失在花园中的绿化树后面,她才重新迈开步子。 熟悉的房门。1201。熟悉的门牌号码。 自从阿琳接受了张叶秋现在的模样后,便更不愿意呆在家里了。 他已经不是印象中有着温暖手掌的那个父亲了,而是现在这个和别的女人组成了新家庭有了新的孩子的父亲。 都是父亲,但不是一个父亲。 站在房门口犹豫了好久,直到从电梯里又走出来邻居,猛地一声大喝,喝得走廊里的灯光亮起,才惊得张艾琳连忙将手里的钥匙插入钥匙孔里。 她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不是像往常一样难忍的香水味道,而是一股更加难忍的酒气。 -- 第185页 就好像整个房间都泡在了酒精里一样。 张艾琳捏着鼻子,反手将门带上,正要将鞋子脱下,突然看见鞋架上变了样子。 迟岚那五颜六色的各种形状的高跟鞋,竟然毫无踪影,鞋架上空出了好大一片,只有张叶秋一双皮鞋横七竖八地挂在鞋架上,显得空荡荡的。 “你回来了?”张叶秋的声音。 张艾琳顺着声音望过去,张叶秋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脚边胡乱摆放的酒瓶就如同他脸上爬满了下巴的胡茬一样凌乱,他身上穿着衬衫,衬衫的纽扣完全解开,半裸露着精壮的胸膛,脸庞已经通红。 已经醉得不能再醉了。 张艾琳向屋子里四周望去,更是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翻找过了一遍一样。 那张和迟岚拍的全家福的相片,连同相框一起,碎在地上,破碎的玻璃中混杂着一片又一片的纸屑,隐约能看出来那是那张相片。 阿琳长得像极了她的母亲,张叶秋在醉意中认不出那是张艾琳,还是季水。 他扔下手中的酒瓶,半满的酒瓶顿时倒在地上,酒水从瓶口像小蛇一般流淌在地毯上,湿了好大一片。 他想向张艾琳的方向爬过来,可是手臂一阵酸软,整个人又重重倒在地上,和地上的酒瓶碰撞在一起,他痛苦地低吟着。 他这般模样,印象中,张艾琳只见过一次。 那就是他入狱前,季水离开他的时候。 喝得也是像这般醉如烂泥。 张艾琳皱起眉头:“你醉了。” 张叶秋支撑着手臂,从地上直立起身子,猛地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嘴角挂着悲凉的笑容:“你总是这么说我,和允礼,还有阿琳,一起这么凶我。” 张艾琳的心沉了沉。 她知道张叶秋把自己认成了母亲。 “迟岚呢?”她还是开口问道。 “迟岚?”张叶秋的头靠在沙发上,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像是在思考,“迟岚是谁?” “你再婚的老婆,你还和她一起生了个孩子,叫南南。”尽是厌恶的语气。 张叶秋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哦对,迟岚是她,她是迟岚,我快忘了。” 张艾琳冷哼一声:“你可真是健忘啊。” “淼淼…”张叶秋轻声唤道。 那是季水的乳名。 “你是不是在怪我?”他的声调渐渐变得颤抖起来,喉咙里夹杂着哭腔。 “是不是在怪我自以为是,让我们的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淼淼?你说,你说你怪我,好不好?要不是因为当年的疏忽,那罪责也不会落在孟凡身上,袁柳也不会死,你也不会离开我,我们的允礼也不会变成别人的孩子,阿琳…阿琳也不会同我冷漠至今…!这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活该!” “你醉了。”张艾琳皱紧了眉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张叶秋。 “我为了小孙的死,孟凡的冤,十几年苦心经营,我终于,让邵大牙受了他本应该承受的。可是我现在,好像又是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扳倒邵大牙,彻查当年的案子,张叶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纵横交织,尽管手里攥着邵大牙的罪证,可同样在邵大牙的手里也按着张叶秋的短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叶秋搭上了十几年付出多少心血经营的事业,才换得了邵大牙坐在审判台上,为的那一声迟来的公正宣判。 公司垮了,只剩下个躯壳。 一听到这个消息,迟岚立刻马不停蹄地带着南南离开张叶秋,奔向下一个更有钱的彼岸,找到下一个更值得依靠的港湾。 说实话,张叶秋实在古怪,又十分精明难搞,迟岚可并不喜欢像他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为了钱的话。 用尽了全身解数,还是拿不下他,在都快想要放弃的时候,最终一份亲子鉴定将他牢牢拿下,迟岚得意得很。 张叶秋捏着那张亲子鉴定的报告书,一眼就认出那是伪造。 可是他太渴望有个家了。 渴望到可以对迟岚的一切谎言视而不见。 “就算,不是我的孩子,又能怎么样?” 张叶秋躺在床上,躺在迟岚的怀里,脑子里浮现出南南,这么想着。 只要迟岚穿着湛蓝色,那便就是季水。 只要南南不喜欢吃糖,那便就是允礼。 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连张叶秋自己都想不到。 只有眼泪纵横。 张艾琳将一杯热水放置在张叶秋身旁的茶几上,不忍去望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咬着牙说道:“你醉了。” “淼淼…阿琳?” “是我。”她应道。 就算是再恨他,阿琳也做不到不爱他。 第100章 十几年前,城市飞速发展的时候,邵家抓着机会,从此发达了起来,生意场上没人不知道邵老爷子的名号。 邵老爷子有个儿子,名字叫做邵大牙,仗着自己老爹,飞扬跋扈,能力虽不说十分出众,倒也是左右逢源。 此时的张叶秋,不过是邵大牙手底下的一个加工厂的小厂长,手底下管理着百多号人,大多数都是相熟的。 张叶秋蹲在厂房的门口,晒着太阳,嘴里啃着半个已经发黄了的苹果,逗弄着拴在门口的白狗。 -- 第186页 小孙从厂房里兴奋地跑出来,满头的汗,手里拿着铁钳,顶部烧得通红,上面夹着块小金属零件:“成功了!成功了!” 听了声音,张叶秋随手将手里剩下的苹果丢给白狗,转过身来看着小孙:“慢点跑,小心点!” 小孙站在张叶秋的面前,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掩盖不住的欣喜,将手里的铁钳向张叶秋的方向一递:“这下,总归是没有问题了!” “我看看。”张叶秋接过小孙手里的铁钳,细细打量着工件,再三确认后,他的脸上才绽放出笑容,“这些总算能交工了,小孙,多亏了你!” 厂子里接手了一批老旧的机器,除了几个损坏的关键零件,其他大部分都还能动,只要能做出那几个关键零件,这批低价入手的废铁总算是能卖出个高价。 二十多个人,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功夫,总算是做出来了。 望着红色还未完全褪去的铁件,张叶秋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秋哥,今天晚上我们去大吃一顿吧!”小孙激动地叫喊着。 两个人的年龄相差十二岁,小孙原名孙团,从小没有了父亲母亲,单单跟着爷奶喂养,从小一起跟着张叶秋一起长大,张叶秋算是小孙的兄长,也算是半个父亲。 为了供养小孙读书的费用,再加上自身的许多原因,早早地辍学参加工作,四处打工,摸爬滚打将近十年,吃尽了不少苦头,最后才找了现在这么个职位。 小孙今年大学刚念完,主动放弃了更优质的工作,执意要跟着张叶秋,怎么说都不听,谁的话也不顾,张叶秋没有办法,只能顺了他的意。 “不能大意,先确定了,再庆祝,这单子很大,小孙你去用机器测。”张叶秋将铁钳还给小孙,吩咐道。 话音刚落,小孙利落地答应着:“好嘞!”还没说完,转身就跑。 “孟哥!”望见孟凡,小孙喊了一声。 “这么高兴呀。”孟凡脸上也露出喜色。 “走了啊!” 两人站在厂房的门前,望着小孙在车间里奔驰的背影,孟凡拍了拍张叶秋的肩膀:“这个小孙,不错啊。” 张叶秋连忙抖掉孟凡的手,嫌恶地说道:“手上都是灰,洗了吗你,还往我身上蹭。” 孟凡撇撇嘴:“怎么?一件衣服而已,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碰不得?” 两人是共同患过难的兄弟,张叶秋在哪,孟凡也跟在哪,形影不离。 提到这话,张叶秋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什么一件衣服而已?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给我做的衣服,怎么能一样?” “淼淼?” 张叶秋抬腿,朝孟凡屁股上就是一踢,笑骂道:“去去去!淼淼也是你能叫的!那是你嫂子!” 孟凡笑着躲闪过去:“怎么了?就只有你老婆,难道我没有吗?” 听见这话,张叶秋怔了怔:“什么意思?你和袁柳?” 孟凡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缓缓从上衣的口袋里套出一本红色的证件,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张叶秋连忙伸手抢过来,脸上又惊又喜,像是比看见自己的结婚证还高兴:“你小子!怎么回事?这种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闷声干大事啊你!你的酒席呢?” “过两天的事,就在准备着了,先提前领了结婚证,也让老丈人家放心。” “真行啊你!”张叶秋笑着又将那本结婚证甩在孟凡的胸膛前面。 孟凡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抓,好像那是什么宝贝一样,唯恐一个不小心落在地上:“我可不像你,大儿子都已经会走了,第二个又怀在肚子里。” 张叶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也是迟早的事。你不知道,当了孩子爹,要操心的事情那可多得多了,不比以前,只要想着我和淼淼就行。” “这话说得,实在是酸酸酸!”说着,孟凡装腔作势得呸了两下。 “行了,那你盯着小孙,好好看着,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年轻,很多经验都不足。”张叶秋说道,转身便要走。 孟凡连忙问道:“你干什么去?” 张叶秋微微停住身子:“难不成你以为我穿着新衣服,是要在厂子里干活的吗?我去和买家再沟通一下,有了这个好消息,应该没问题。” “那不是销售部的事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有什么活儿,直接让邵大牙派到总厂了,咱们这零星的小厂,还是得自己找活儿,我先走了。” 剩下孟凡独自站在原地,望向脚边看门的白狗,它已经啃完了方才张叶秋扔下的苹果,又睁着大眼睛望着孟凡,眼神里满是渴望。 孟凡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一个小包,展开四角,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孟凡偷偷藏下的一小块火腿。 他蹲在地上,将火腿丢给白狗,眼神再次打量着四周,像是个哨兵。 那只白色的狗狗大快朵颐,很是高兴,一口便进了肚子,舔舐着嘴边,又抬起头来,眼神里再次写满了渴望。 孟凡伸出手来,揉揉它的小脑袋:“没吃够是吧?没吃够我也没办法,我今天可都没吃上。” 要论厂子里谁跟小白关系最好,当属孟凡。 用张叶秋的话来说,简直把狗当亲儿子一样待。 -- 第187页 相比张叶秋,孟凡心细,性格柔软,有的时候不免稍显得软弱,两人搭配在一起,却是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一连几天,厂子里几乎都没见到张叶秋的人影,几乎全都是孟凡在主持。 “孟哥,这几天怎么不见秋哥的人?”小孙把手里的器械递给孟凡,问道。 “你秋哥忙呢。” 正说着,两人的身后就传来一阵咳嗽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看见来人,心中大喜。 “叶秋!” “秋哥!” 张叶秋微笑着,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又咳了两声。 孟凡忙走上前去:“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张叶秋摆摆手:“没事。”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合同,脸上又扯开一个笑容:“成了。” 小孙一个劲得扑上去,抱着张叶秋就是一阵夸赞:“不愧是我秋哥!” 反倒是孟凡显得没有那么高兴,脸上的表情像是僵住了一般。 张叶秋将合同交给小孙,吩咐他保管起来,转而又望向孟凡,问道:“这几天,厂子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孟凡牵起个笑容,掩饰着心底的慌张。 张叶秋又是猛地咳嗽两下,一下比一下厉害,身体剧烈地颤动着。 孟凡上前两步,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关切地问候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咳嗽得这么厉害。” 又是好一会儿,张叶秋才停下来,得了稍许喘息的机会:“前天在雨里等人,不小心就感冒了,没什么事,几天就能好。” 孟凡的手掌贴在张叶秋的额头上:“你这头烫得吓人,这可不是小事。” “没事,下班了我再去诊所拿点药就行。” “你现在就去吧,把身体养好再说,厂里有我。”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牵动着五脏六腑都在震动,一阵干呕,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腿止不住地发软,脑袋也昏昏沉沉地难受。 张叶秋深吸了口气:“好,你多看着点儿,尤其是二车间,再多盯着点,还有三车间,一定要在工期之前赶出来,还有…” 孟凡打断了张叶秋的话,催着他去就医:“好好好,我都知道,你安心养病,工作的事,就不要担心了。” 张叶秋又是交代了好些,才肯迈开步子离去。 望着张叶秋离开的背影,孟凡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小孙跑到孟凡的跟前:“秋哥呢?” 孟凡叹了口气:“病了,发着高烧呢,他先去打针去了。” “那…那我们要像上面说的那样做吗?秋哥不在的话…”小孙吞吞吐吐地说着,打量着孟凡的神色,他同样是满脸的担忧。 邵大牙听见零件复刻出来的消息,却没有张叶秋等人那么高兴。 只因为一条,加工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几乎吞掉了总利润的一半。 他来到厂里,给孟凡下了死命令:“想尽办法压低成本,其他的都无所谓,要是谁敢吞了我的钱,我就要了他的命!” 好不容易复制出来的零件却不能用,只能用相似规格的产品,勉强能配备得上,只是大幅度增加了机器的磨损程度。 “上面都已经这么说了,咱们还能怎么办?按照上面说的做吧,唉…” “可是如果用替代零件,总是会出问题的。” 孟凡支支吾吾地说道:“上面都已经这么说了,我们不过只给别人打工的,再怎么说,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叶秋,他也没办法违背上面的命令啊!” 果不其然,用了不合格的零件作为替代品,虽然赚取了一大笔利润,可最终的后果是自食恶果。 卖出去的机器一大批一大批地损坏,甚至有的已经到了报废的地步。 这事惊动了邵老爷子,给邵大牙下了死命令,想尽办法解决。 邵大牙只能回到厂房里作威作福。 “你们谁是负责这批机器技术的?”邵大牙恶狠狠地瞪着底下站得整齐的工人。 下面的人,都齐刷刷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除了小孙,身上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挺直了胸膛,声音洪亮,在偌大的厂房中显得格外响亮:“是我!” 孟凡想要拉住小孙,可最后还是没能拉住。 邵大牙不由分说地站在小孙面前,抬起手掌扇在小孙的脸上,破口大骂:“杂种!你是怎么做事的!零件不符合规定,你不知道吗?你还要加工这样的次品,卖给我们的客户!” 小孙心里勃然大怒,反手对着邵大牙就是一推:“你骂谁呢?要不是你下了命令,我们能这么做吗?” “小杂种你再伸手推我一下试试?”邵大牙两条细眉毛拧成一团,瞪着眼睛,伸手指着小孙的鼻子。 孟凡连忙跑上来,挡在两个人的中间,作和事老:“算了算了,大家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别这样。” 原本是好心的劝架,却被气急败坏的邵大牙啐了口口水在脸上,当着这么多工人的面。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负责人,让这小杂种加工不合格的产品,是不是把成本的钱,都藏在自己的腰包里了!” 孟凡脸丢尽了,却大气不敢出一声,低着头,任由邵大牙蹬鼻子上脸的辱骂和栽赃。 -- 第188页 小孙哪里能看得下去,孟凡受辱,简直比唾沫啐在他脸上还难受。 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他心中的愤怒,顿时像是火山一般喷发出来,对着邵大牙的脸就是一拳:“我去你妈的!” “来人!来人!工人闹事!打人了!” “我去你妈的!你真不是东西!” 邵大牙和小孙扭打成一团,周围又围上来了好多人,手忙脚乱的,帮忙的帮忙,趁机踢邵大牙一脚的也大有人在,叫喊声,辱骂声,和□□碰撞的声音叠成一道,回荡在这偌大的空间里。 “都给我住手!死人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突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小孙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地上还躺着一根棍子,沾满小孙的血迹。 邵大牙惊恐地指着旁边的孟凡:“你,是你!是你杀了他!” 孟凡整个人呆在原地,丢了魂一般,摇晃着脑袋:“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可能这样,是你!是你!你诬陷我!” 他猛然醒悟过来,瞪着猩红的双眼,目光直直地盯着邵大牙。 “不是你,那就是张叶秋!”邵大牙大喊道。 “叶秋他都不在这里!” “不是你,就是张叶秋,这件事,总,总要有人要担责任,不是你,就是张叶秋!就是你们两个其中一个,杀了他!” 第101章 邵大牙的动作快得可怕。 张叶秋接到厂里打来的电话,把手上的吊针匆忙拔下,马不停蹄地向工厂这里赶过来,可是最后也依旧是慢了一步。 邵大牙一个电话,法务人员该来的已经来了,地上小孙的尸体已经被警察局接手了。 “孟凡呢?”张叶秋问向站在旁边的一位老员工,满是震惊。 “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不是他杀的人他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 说着,张叶秋偏过头来,望向不远处站在禁封线内和负责的相关人员交谈的邵大牙。 他那谈笑风生的姿态,手里还点着跟粗壮的雪茄,不时传出来的笑声,仿佛刚才发生的不是一件命案,不过是刚谢幕的一场电影罢了。 张叶秋拨开人群,也不顾周围人的劝阻,猛地冲向邵大牙。 最终还是被负责维持秩序的几个安保人员拉住:“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 这边的吵嚷声引得邵大牙的注意,他对站在他面前的负责人报以略带有歉意的笑容:“抱歉,员工,我失陪一下。” 语罢,便走向张叶秋的方向,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既然孟凡已经认罪了,谁也不能改变他的罪,相关的手续,你放心,我会通过关系会让这个案子以最快的速度结案。” 说着,他突然顿了顿,威胁道:“其他的事情,怎么做都是白费功夫,如果你再干什么别的,那孟凡可就按照正常程序的罪责来了,可不是仅仅简单蹲几年那么简单。” “况且,你那老婆,也快生了吧?你要是不想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和孟凡好过。” 语罢,邵大牙直起身子,咧开嘴角笑着,他口中那颗金牙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张叶秋的面色铁青,双拳紧握,骨节泛青,低垂着猩红的眸子,牙根紧紧地咬合在一起,整个人却平静下来,已然在保安的手底下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你是个聪明的人。”邵大牙笑道,又将手里的雪茄塞进嘴里,吞吐着眼圈。 张叶秋站直了身子,停止向前冲去的架势,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甩开安保人员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 如同火焰般燃烧着的愤怒中残存着的那一丝丝的理智告诉他,以现在蝼蚁般卑微的能力和手段,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邵大牙一分一毫。 就算是以命换命,什么都不顾及,凭借着力气,拿着一把刀,上去一刀了解了他,又能怎么样? 小孙已经不会活过来。 淼淼和袁柳应该怎么办? 还有允礼,还有淼淼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 还有远在故乡的小孙那年迈的爷爷奶奶,又该怎么办? 只能忍。 就算是后牙咬出了鲜血,腥气铺满了口腔,也只能向肚子里吞下去。 张叶秋阴沉着脸色,身后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一条小路。 “厂长,算了吧。” “对呀,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都不想这样。” “孟凡到底有没有杀了小孙,谁也具体没法说准,自从小孙来到咱们这个厂子里,孟凡这个副厂长的职位岌岌可危,在混乱中不小心打了小孙一棍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算了吧,算了吧,别再闹大了,那样波及的范围就更大了。” 有的人脸上满是愧疚的神色,有的人眼睛里的惊恐还没有完全褪去,有的人盯着张叶秋充满渴望。 张叶秋冷笑一声。 可这么多这么多的人,统一着口径,在自己没达到的时间里,邵大牙真是指挥得当。 耳朵里不断钻进来七嘴八舌的争吵,张叶秋沉默着一言不发,盯着两边人群的注视,走出厂房,转角进了监控室。 翻遍了记录,也没有找到关于争执的那段影像。 “视频呢?”张叶秋沉着声音,问道。 -- 第189页 监控室的那位刚刚上岗的青年一言不发,面若寒蝉:“摄像、摄像头这两天坏了…” “两天?是哪两天?” “我、我也不知道…” 张叶秋一巴掌猛地拍在桌子上,将那青年惊得心惊肉跳,他大声地喝道:“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就这么一手遮天吗!” 那个青年大气不敢出一声,身子站得笔直。 像他这样沉默的人,还有许多。 周围的世界似乎一瞬间变成了个静音的世界,每个人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队列之中,低着头。 站在最顶端的是邵大牙,他手里捏着雪茄,眉飞色舞地俯视着底下一排排人群,手里怀抱着个音箱,一遍一遍播放着事情的起因、过程、结果。 除了邵大牙,张叶秋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无能为力地苍白。 事情发生了还没多久,袁柳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发现了自己有孕。 一拿到医院医生开具的检查报告,袁柳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一路上想着做几个拿手的菜肴,再打电话给孟凡叫他从工厂里回来,两个人点着蜡烛,再将这件天大的喜事告诉孟凡。 袁柳的头靠在公交车的玻璃窗上,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来的笑容倒影在车窗上,手不自觉地抚上肚皮,脑海中想象着千万种孟凡可能做出的表情,一种踏实又满足的幸福。 “过几天就举办婚礼,到时候站在台上的也算是三个人了。”袁柳在心里这么默默地想着。 和孟凡在一起,袁柳吃尽了前半生中从未吃过的苦。 尽管日子过得并不富贵,两个人还总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聚少离多,可是只要是蒸蒸日上,只要是有盼头,那足以成为袁柳幸福的安慰。 当她提着菜篮,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看见的是张叶秋。 袁柳倔强地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泪水,一字一顿地问道:“几年?” “判决还没下来。” 袁柳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抓在张叶秋的身上,哀婉地说道:“叶秋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救他。但是孟凡…”她哽咽起来,顿了顿。 转而继续说道:“秋哥,从来你说什么,孟凡就做什么,绝对没有二话,他可是为你拼过命的…!你不能看着他,这辈子就烂在监狱里,叶秋哥,你绝对不能这样…!” 夕阳的残辉透过积了层厚厚灰尘的的玻璃窗透过来,打在张叶秋的侧脸上,他头上突然间蹿出来的几缕白发,描刻着他的痛苦。 他整个人像是被人突然扔进深海里,睁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看到的都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出路。 出路在哪? 一遍遍地上诉,四处跑官司,无论是哪一条路,路的尽头都是闭门羹。 孟凡已经认了罪,判了刑,邵大牙原本以为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没想到张叶秋这条咬人的狗总是紧咬着他不放。 本想直接撤了他的职,可是又因为邵容光执意护着他,再加上有邵老爷子的默许,迟迟动不了他。 就算是有邵老爷子作保,孟凡出狱了,张叶秋也依旧不肯将这件事抹平。 “你只要把证据放在他的家里,其他的一切,你都不用管。”电话那头的邵大牙只说了这么一句。 电话里传出来间断的滴答声,袁柳才将手机放下。 她望着不远处的孟凡在厨房里操劳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对张叶秋的恨。 孟凡这辈子都要背负一个杀人犯的罪名了。 张叶秋踩着孟凡的脑袋向上爬,为他自己铺路啊! 突然,她望见阿定从孟凡的腿边显现出半个身子来,正饶有兴趣地望着孟凡手里的食材,勃然大怒,对着他吼道:“阿定!我给你布置的功课,你都完成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吼声不止惊得阿定吓了一大跳,孟凡也差点切到手指。 “完成了…”阿定的声音近乎嗫嚅。 “完成了今天的功课,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松了吗?明天的功课你学会了吗?有这么多玩闹的时间,不如给我利用起来!现在!马上!给我坐在你的课桌前预习!” 看着阿定又惊又怕回到房间里的样子,孟凡却不敢开口反驳袁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切着手里的菜蔬。 在监狱里出来后,孟凡更软弱了。甚至听到袁柳的吼声,有的时候都会怕得喘不上起来,他不敢告诉袁柳,她像极了牢房里的督管。 孟凡亏欠袁柳的婚礼,最终也没有办成。 只有袁柳自己知道,亲自一个个地打给婚礼上邀请的嘉宾,同他们解释婚礼取消的时候,那种耻辱的痛苦。 “这一切,都是张叶秋造成的!” 这句话,袁柳深信不疑。 那份伪造的放置在张叶秋家中的证据,成了扳倒张叶秋的最后一根稻草。 邵大牙成功除掉了张叶秋,拔掉了眼中钉肉中刺。 “叶秋,你爱我吗?”季水脸上满是凄凉。 张叶秋毫不犹豫地回答:“爱。” 季水望向张叶秋的眼睛,痛苦地说道:“可是你的爱让我好痛苦,你的爱像一捆麻绳,你把我束缚在你身边,恨不得我能和你融为一体,你的爱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压抑,无时无刻不感到窒息。 我不喜欢你掌管我一切的感觉,我不喜欢你对我的决定说不的样子,我不喜欢你消磨我的自由。” -- 第190页 张叶秋怔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要离开你,我会离开你,我终有一天能离开你。我会抚养允礼和阿琳,直到你出狱,我们就离婚吧。”季水淡淡地笑着,凌乱的发丝在她脸上飘荡的。 沉默了良久,张叶秋哑着喉咙说道:“不用了。” 在入狱前,张叶秋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字,解除了与他最心爱的淼淼曾经发誓要相守一生的婚姻关系。 “我会抚养允礼和阿琳的。” “不用了。”张叶秋疲惫地说着。 季水凄楚一笑:“看吧,你总是否定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一切都是对的,我还能怎么办。” 张允礼更了名,变成了杨康宇,别人家的大宇。 “你以为把允礼交给邵容光抚养,还有再唤他允礼的机会吗?” “淼淼,你要我怎么办?我们是人,我们总要活着的,活着,就需要钱,需要人,难道淼淼你不清楚吗,负担你自己和阿琳,对你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辛苦了。 你只愿沉溺在所谓的虚无幻想里,看不到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世界啊…!” 眼泪从季水眼眶中跌落下来:“张叶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张叶秋低下头,忍住要为她拭泪的冲动:“我对你的爱,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也从来都没有变过,你不喜欢我的样子,为什么一开始要选择我?” “张叶秋!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季水像发了疯一样地呐喊,歇斯底里。 “张叶秋!你以为你的爱是爱吗?是无穷无尽对我的占有!控制!剥夺!要把我撕碎,变成你的一部分!” 张叶秋红了眼眶,抬头望着季水,眉宇里满是委屈,偏了偏头:“淼淼。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不明白…” 季水叹了口气,轻轻说着:“算了。” 算了。 本就是毫无相通的两个人。 却谁也不愿为谁而改变。 算了。 张叶秋出狱后,没过几年,他白手起家,依然意气风发。 只是所有人,都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了。 “文君又高了。”张叶秋打量着孟凡身边的孟文君。 孟文君对着张叶秋甜甜地一笑,挣脱了孟凡的手掌,扑向张叶秋的怀抱里,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张叶秋才是他的亲生父亲般。 对待张叶秋,表面上要比对爸爸还好。 袁柳的话,在她心脏病突发去世后,更加坚固地刻在了孟文君的心头上。 “叶秋叔叔。”他唤着。 “好孩子,艾琳呢?”张叶秋笑着问道。 “艾琳今天下午四点三十二分的时候,和班里的同学打架了,抓伤了同学的脸,平时她最喜欢的女老师孙萍老师批评了他,她很难过,就躲起来了,躲在了梧桐花街道四十一号旁边的那条小巷里。” 孟文君向张叶秋展示着他的能干,他对他来说的充足的可利用价值,扑闪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那双似乎从未见过任何阴翳的清澈眼睛。 第102章 从不喜欢被别人取绰号,祝枝除外。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小蓝在习题本上用蓝色的荧光笔写下“小蓝”这两个字,当做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 连王兵都会唤她小蓝。 渐渐地,大家已经有些忘记她原本的名字叫什么了。 “我有点奇怪吧。”小蓝对着周舟,不好意思地笑笑。 周舟温柔地说道:“怎么会?小蓝就是很可爱啊,和你也很搭配。” 除了周舟和其他几个相熟的朋友,小蓝在同学眼中,显得格格不入。 奇怪。 好像和大家没有什么区别,好像又不是这样。 说不出来的味道。 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嗓门却格外地大,有的时候文静如水,有的时候又像头发了怒的牛一般。 小蓝将手腕上的蓝色编织手环展示给周舟:“看,这是我自己做的。” “很漂亮。” “每编织一个节,我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她的名字,直到编完这条手链,我一共在心里喊了她二百三十一次。” “祝枝吗?”周舟明知故问。 可小蓝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她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脑海中又浮现了一次她的模样:“对,是祝枝。”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教室后面望过去,又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张艾琳趴在桌子上沉睡,祝枝恶作剧般扯弄她的头发,张艾琳抬起手来,不满地用胳膊遏制住她的右手,压在桌子上。 看上去,那就像是在牵手。 “张艾琳!”小蓝站在原地,突如其来地呐喊道。 不只是张艾琳,几乎教室里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齐齐地向这里投射来,多数是不耐烦的神色。 “突然喊什么呢?有病吧。” “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一惊一乍的,别管了。” 小蓝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眼睛里只能望见祝枝被张艾琳欺负的画面,心中点燃起无穷无尽的怒火。 她三步并两步气冲冲地站在张艾琳的眼前,瞪着她,又喊了一遍:“张艾琳!” “哈?” 倒是被压在桌子上的祝枝忍住痛感咧嘴笑着:“小蓝救我。” -- 第191页 任谁都会把这句话只当做玩笑话,可是小蓝不是这样想的。 听见这句话,她立刻绕到张艾琳的椅子后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相反的方向拖拽。 张艾琳松开紧锢着祝枝的那只手,起身站立起来。 由于没了张艾琳这股对抗的力,小蓝连同她手里拖拽的椅子一齐猛地向后,她先落地,而后椅子砸在她的身上。 张艾琳望着倒在地上的小蓝,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吞咽在肚子里。 祝枝立刻蹲下身去,上前伸手扶住小蓝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摔痛了吗?” 只明明是客套的问话。 可落在小蓝眼里,没有比这句话更温柔的了,是从祝枝的嘴里说出来的啊。 于是她便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在笔下书写了成百上千遍,脑海中总是浮现出祝枝说出那句话时候的音调、样子。 “有病吧。”坐在小蓝旁边的那个男生低声骂了一句。 小蓝这才回过神来,收起自己的目光,换上一副凶狠的模样,像只被惹怒了的公鸡,怒目瞪着那男生。 “怎么了?”旁边又人问道。 那男生用手掌捂在嘴前,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人说道:“她刚才就一直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奇奇怪怪的。” “别管她了,一直是这个样子。” 两个男生的对话,小蓝尽数收在耳朵里,有点难过,可是钻不进她心里去。 她的心里有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是积年累月不断、不断加固起来的,把自己封闭在里面。 怡然自得。 不是祝枝突然闯进小蓝的世界里,而是小蓝主动选择祝枝走进她的世界里。 小蓝将祝枝无限倍地折叠、变性、幻化成一个虚影,变成她的一部分,她追逐着的、向往着的一部分。 “祝枝同学,那个、那个…学校里要组织歌唱比赛,祝枝同学要参加吗?” 小蓝低着头,站在祝枝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书包背带,支支吾吾地问道,仿佛自己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啊,还有这样的活动啊。”祝枝拿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起来。 “嗯。” 所有的事情,要先告诉你才行,急着忙着告诉你才行。 “好啊。” 祝枝毫不犹豫地回答。 小蓝心里猛然间涌现出无数股热流,流淌在她的心田,在她的眼眶里,在她身体的每一部分。 她轻轻吐出的两个字,仿佛是小蓝自己的一部分对自己的肯定。 好啊,在她鲜有声音的世界里,听来,那是——你值得被肯定,你值得被爱。 “谢谢你。”小蓝说道。 听见这话,祝枝先是愣了愣,转而又挂着温和的笑容:“是我们应该谢谢你,你为大家付出了许多。” 语罢,祝枝在小蓝的肩头轻拍了两下,便走开了。 微不足道的轻声言语,却有莫大的能量。 小蓝比以往更有干劲了。 舞台剧的活动,小蓝还需要周舟来帮衬着,这次歌唱比赛,小蓝花费了十成的精力与心思,是为了大家,也是为了自己。 “小蓝,适当休息休息吧。”周舟端来一杯温水,放在小蓝的桌旁。 “谢谢。”道了谢,身子依旧伏在桌案上。 “小蓝,只是一个活动而已,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了。”周舟又轻声地说道。 小蓝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略微顿了顿笔尖:“不是这样的,不只是一次活动。大家已经不喜欢我了,我不能连事情也做不好。” “没有人不喜欢小蓝呀,小蓝很可爱。”这是周舟不忍心伤害她撒的谎。 小蓝只是笑笑,却并不答周舟的话,继续低头写着策划。 周舟望着小蓝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周舟?”突然,身后响起来个声音。 转过身去,望见那是方正,正站在教室后门的位置上。 “班长怎么还没走?”周舟说道。 没等方正开口,又从他的身边跳出来了个女孩,眼睛里面仿佛闪烁着亮晶晶的小点,穿着牛仔连体裤,蹦蹦跳跳的,活泼得非常。 这正是方正那日偶然相遇的小雀。 看着周舟打量过来的目光,方正脸上挂着些许尴尬的神色,干咳了两声:“今天我负责检查教室,看见你们这里还没有关灯,我就来看看。” “我是检查下一层的!”小雀接着方正的话说道。 “我们是偶然遇见的。”方正故意解释了这么一句,恐怕让周舟产生什么误会一般。 周舟却笑起来:“好,我知道。” 她的笑容在方正眼里,更是变了味道。 “好,那我先走了,等你们结束了的时候,记得关灯关窗。”索性立刻离开这令人尴尬的地方。 “再见。” 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后门处的时候,小雀的声音又响起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格外清醒明亮:“你的家在哪里呀?” “你是理科班的班长呀?” “大木头,你怎么不说话呀?” 接连问了好多问题,没留给方正多少思索回答的时间,好容易钻到个话语的空子,方正急忙说道:“是你问题问得太多了!” 话说出口的时候,方正才猛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并不那么和善,连忙又急着张嘴解释道:“我不是那个…” -- 第192页 却被小雀欢快地打断了:“你真是个大木头呀!说话也这么慢!” 还好,她并未在意。 “大木头,你数学很好吧?” “还好。” “我的数学就很差,当然啦!我的文科也不是很好!但是我从来都很开心,大木头,你怎么好像总是愁眉苦脸地皱着眉头,你是不是因为成绩呀?” “不是…我的成绩也还好。不对,我没有愁眉苦脸!”方正不自觉地分辨道,语气又急切了起来。 小雀噗嗤一声笑起来:“现在更愁眉苦脸了!” 看见她高兴的笑脸,方正心里一团乱麻,想要还嘴,可是眼前这个女孩逻辑完完全全的混乱,根本找不到思维的支点。 “怎么会这样!” 一面想着,方正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小雀却立马跟了上去:“哎对了,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个歌唱比赛呀?” “大木头你要参加吗?” “哈哈哈哈哈看你的样子,不会上去准备唱军歌吧?” “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呀!” “大木头!你等等我呀!” 没过几天,歌唱比赛原本约定的日期流转到了眼前。 却下了场罕见的瓢泼大雨。 那雨点大得好像是无数只从天而降的拳头,砸在地上激荡起巨大的水花,滴落的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人们交谈的声音。 “雨好大,会议室也容不下全年级的人,恐怕这次活动不是推迟,就是取消了吧。” 卜聪明站在窗边,望着从玻璃上像小河一样的流水,这么说道。 “怎么可能!”小蓝在他身后猛地大喊一声,将他惊了一跳。 没过多久,窗子上显出一个蓝色的影子,正快速向操场的方向移动去。 卜聪明惊诧地望着眼前玻璃上的蓝色影子,稍微推开窗子一条缝隙,暴雨立刻马不停蹄地通过那条微小的缝隙向教室这头钻进来。 雨滴砸在卜聪明的脸上,打得他几乎睁不开双眼。 他望见小蓝正扛着些铁棍,头顶也未曾打伞,正顶着大雨的冲刷,执拗地向操场艰难地走去。 第103章 “她跑在雨里干嘛呢?” 卜聪明的话引来了方正的注意,方正从人群中挤过来,透过那条细小的缝隙瞥见在雨中奔波的小蓝。 手里的三四只铁棍实在是沉重,又顶着大雨的猛烈的冲击,小蓝走得艰难,走走停停,整个人已经尽然湿透。 “有病吧,像她平时的时候一样。” “我是真不理解,下着这么大的雨,干什么呢她这是。” 周围人从嘴里挤出更难听的话之前,方正抬手将那扇窗户拉紧,皱着眉头,喝断旁边三两声议论:“都是同学,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班长,大下雨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方正脸上现出少有的怒容。 围在周围的人连忙收紧了嘴。 语罢,他拿了把灰黑色的雨伞便匆匆跑出门,迎面撞上一个正向教室里走进来的人影,他下意识地说道:“抱歉!” 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张熟悉的面孔。 “大木头,你去哪儿呀!”小雀望见他手里的雨伞,好奇地喊道。 小雀问完这话的时候,方正已经急着跑出了好远,空荡荡的走廊里隐隐有她的回声,但总归还是没有窗外的鼓声般的雨点响。 正巧,卜聪明手里也提着一把灰绿色的雨伞正要出门,望见站在门口的小雀:“乔木?你在我们班门口站着做什么?” 小雀嘻嘻一笑,并不回答卜聪明的问题,反而指着方正刚才离去的方向,嬉皮笑脸地问道:“方正干什么去了?” 卜聪明面露难色,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 小雀显得更加欢快,一把抢夺过卜聪明手中的雨伞,而后一蹦一跳地沿着方正方才走的路线,循着他的脚步,一直循到望见方正的身影为止。 雨太大了,从天上泼洒下来,几乎成了一张水做的帘幕。 听不见那两个人在说什么,只能望见方正焦急的表情,还有对面那个已经全身湿透了的女孩一脸的难过。 小雀蹦跳着跑过去,踩起一朵朵水花,沾湿了她的鞋袜,她也不顾。 “下了这么大的雨,今天的活动肯定是开展不了啦!哈哈!可能会推迟,哪又怎么样?不过就是明天和后天还有大后天的区别嘛!”小雀对着方正的脸大笑道,望着他那对略有怒意的眼睛。 小蓝都已经这么难过了,偏偏还要说这样火上浇油的话。 小雀不理会方正眼底的不满,一手擎着雨伞,一手恰在腰间,微微转身,对着小蓝说道:“但是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小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小雀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笑道:“骗你的,我没有办法!” 方正眼中的怒意再也难忍,他一手将小蓝拿出来的铁质支架夹在臂弯里,一手将雨伞擎在小蓝的头顶,转身就要带着小蓝离去。 小雀一打眼望见方正的肩背完全被雨打湿,变成了深褐色,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哎哎!”她急忙冲着两人喊道,快步绕到两人的面前,“开个玩笑而已嘛!干嘛这么当真!如果你偏偏想要举办在今天的话,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 -- 第193页 方正依旧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还未等小蓝回答,小雀匆匆地跑走,直直冲着西北方向的那栋大楼奔去。 那是办公楼的方向。 方正望着她的背影,小雀跑步时候溅起来的巨大水花湿了她的鞋袜,原本白色蕾丝花边的裙角上沾染了灰色的脏水。 “谢谢班长,谢谢你帮助我。”小蓝的表情,快要哭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举办在今天呢?” 沉默了良久,脑海中做了权衡的考量,最终小蓝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缓缓地说道:“今天我和妈妈约好,她会来现场。” “很重要吗?”这话下意识地涌在方正的嘴边上。 最后还是被他吞咽下去,烂在肚子里。 告别江南之后,方正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这次旅行高兴吗?”父亲坐在方正身旁,问道。 方正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直视着电视屏幕。 “不高兴吗?” 方正将电视机遥控器捏在手里,随后又将手搭在膝盖上:“也不是。” “怎么了?” 方正转过头来,望着父亲:“这个世界真的是方正的吗?” 沉默了良久,他缓缓地说道:“是,也不是。” “所谓世界,不过只是我们人的主观印象而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可因为个体的主观原因,我们只能看见我们主观认为的那个世界,我们主观地将原本平等的东西看得不平等。 可我们眼里看到的这个世界和最原本最真实的世界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呢?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知道,别人更不可能知道。” “相对于茫茫的宇宙,我们甚至不足一粒尘埃般,更别说宇宙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了。我们终将死去,我们的□□终将走向灭亡的那一天,就算事实真的是这样,可以说我们的生命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循环吗?不该是这样,更不能是这样。即便生命的起点和终点我们无法把握,可是在其中的过程中,我们一直是自己生命的主人,依旧是我们眼中的那个小世界的创造者。” “我们是我们自己的宇宙的造物主。当我们想让这个世界变成方正的时候,我们就能将这个世界变成方正的; 当我们想让这个世界打磨成圆形的时候,我们就能将这个世界打磨成圆形的。 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这片大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这种能力。” “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种世界,许许多多种形状,这所有的一切加和在一起,才是真实的世界原本的模样。 我们背负着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向前行走,会和许多人的不同的世界相互碰撞,或许会让我们的形状产生缺损,或许会让我们更加圆满,可无论如何,无论怎样,我们始终是我们自己的主宰者。” “你认为你是方正的时候,就做方正的事,做方正的人,无所谓别人的形状。只有一分力的时候,便用尽自己的一份力;有一份光的时候,便用尽自己的一份光。做问心无愧的事,做堂堂正正的人。” 方正站在躲雨棚下面,手里拿着半满的垃圾袋,望着台上略显激动的小蓝。 她得偿所愿。 有小雀的帮助,学校竟然出奇般地同意了,还在操场上支起好大一片棚子,学生们密密麻麻地拍坐在伞棚下面。 “今天,天气不太好,希望大家热情的歌声,驱散这、这大雨的寒意。” 小蓝站在讲台上,低头念着稿,声音比平时还放大了许多倍,迫使音效老师不得不降低音箱的音量大小。 小雀从方正身边蹦跳出来,从下向上望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说道:“怎么样?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方正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我没有不相信你。知道你是谁的孩子。” 校长没有什么别的弱点,除了女儿。 小雀撇撇嘴,不以为然,转而又高兴地笑起来:“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女孩呀?”说着,她指向台上的小蓝,“你喜欢她?还是她喜欢你?还是你们有血缘关系?” 方正摇摇头,脸上依旧挂着小老头一样严肃的神情:“没有。” 小雀越看越想笑,抬起手摘掉方正还未干透的头发上粘连的叶子:“那为什么呀?”她捏着手里的叶柄,转动着。 “谢谢。”是为这片叶子,也是为小蓝。 小雀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你没说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为什么,也没有什么原因,就算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在某个不同的地点,在相同的时间,也会有另外一个方正做这样的一件事,我只不过是尽到我应尽的义务。” 小雀听得一头雾水。 方正又抬起头来望向小蓝的方向,望见她正在缓缓走下台阶:“就好像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一样,我也不明白,可因为我是方正,我就知道我应该帮她,只有帮了她,我才不会心里感到愧疚,才不会后悔。” 他绕来绕去的话,听得小雀更是云里雾里,毫无头绪,可是逻辑上的断层并不影响小雀开心的心情,她又将手里那片叶子重新放回方正的头顶上,看着他那副老先生的模样,咯咯地笑着:“小老头头上粘了片树叶!” 方正皱了皱眉头,瞥了身旁的小雀一眼,最终还是自己将自己宽解:“算了。”这么想着,他抬手摘掉头上的叶子,轻轻扔进左手里提着的垃圾袋里,叹了口气。 -- 第194页 音箱的声音,混着大雨,别有意味的伴奏。 雨依旧还在哗啦啦地向下泼洒,毫无停息的意思,许多脆弱的细枝被雨滴敲落下来,又在雨水的冲刷下被推着赶着在地上乱转,有的盖在雨中长蚯蚓的身上,算是为它们提供聊胜于无的遮蔽。 除了小蓝,莫畅是今天最高兴的一个。 在王兵的鼓舞下,莫畅被推着赶着站在了舞台上,不好意思地扶了扶架在脸上的那副眼镜,和平时相比,略显有些羞涩。 酝酿了好久,莫畅才举起话筒,展开嗓子。 不开口不知道,一张嘴真把底下的王兵吓了一跳。 王兵双手怀抱在胸前,笑着对孟文君打趣道:“哎呦,你们班主任还真是大歌星哈?” 孟文君消瘦了许多。刚才帮忙布置的时候,又被雨打湿,衬衫近乎贴在他的身上,显得更加瘦弱。 “是啊,一直都不知道。”语罢,他偏过头去,轻咳两声。 王兵看向他:“怎么了?感冒了?” 这话落在杨康宇耳朵里,连忙看过来,站起身来,脱了外套就披在孟文君的肩上。 王兵转过头来望着杨康宇,随口说道:“还是你们两个感情深哈?” 孟文君抬手捏着外套的两角,想要脱下,杨康宇伸手拍了他后背两下:“穿着吧,我还有。”语罢,他便转身又坐回位置上。 孟文君也不再言语。 杨康宇那还带有他的体温的衣衫紧紧地披在了孟文君的身上。 “大家也都知道,我的名字叫莫畅。”说着,莫畅笑起来,那可是他为数不多的笑容,说实话,笑得不怎么好看。 稍许的停顿之后,他继续说道:“这是我父亲给我后来改的名字,我原本不是这名字,只是他觉得我唱歌是不务正业,不许我唱歌,在名字上也体现了来。” 明明是略带悲伤的事情,可是从莫畅的嘴里讲出来却显得那么好笑。 “可是我偏偏不听,让我不唱,我偏唱! 年轻的时候,我组过乐队,我们在每个街头演出,在每个公园门口演出,我不仅要唱,我还要唱得让大家都听见我的声音!” “以前我曾经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现在却当了一个数学老师,我父亲很开心,想着我总算是活成了他期许的样子,可那又怎么样?我偏唱!我偏要唱得好!我偏偏要做自己的主!我偏偏要歌唱一辈子!” 莫畅现在这幅样子,如果不是知道那就是莫畅老师,谁都不敢说那个站在台上说这话的就是莫畅。 “就好像这雨,下这么大,又怎么样呢?” 第104章 “孟儿,放学了一块走吗?”杨康宇将桌面的书本叠放到一起,扭头问向身旁的孟文君。 孟文君举着手里的卷子,仔细检查着卷子上的解题步骤:“你今天下午不用训练吗?” “不用。”杨康宇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语气略显得犹豫。 孟文君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直白浅薄,十分好猜。 “不想训练了,累了。”杨康宇向后一仰,身体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这可不是你。” “每天都是训练,每天都重复昨天做的动作,总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吧?” “好。” 孟文君答应着。 自从周舟出现在艾琳的身边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在放课之后同她一起走回家。 杨康宇侧身打量着孟文君的侧脸,突然喃喃地说道:“孟儿,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很憔悴。” 孟文君淡淡一笑:“多虑了。” 突然,杨康宇脑子里突然想起什么,身子猛地向前,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孟文君整个人向下一沉:“孟儿,今天下午带你去补补?” “补补?” 杨康宇晃了晃手臂:“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孟文君没想到,杨康宇所谓的“补补”,就是眼前这满桌的生肉海鲜,筷子都还没戳上去,就已经看得他胃里翻滚难受。 “快吃啊!”杨康宇倒是热情,主动给孟文君的餐盘里夹了只螃蟹。 孟文君脸上勉强牵起一个惨白的笑容:“不了,想吐。” 这话把杨康宇听得着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孟文君又是摇摇头,笑着说:“没有。” 杨康宇打量着孟文君的脸色,不知道是否是头顶那白色灯光的衬托,他的脸显得比白天见到的时候更加苍白了,连嘴唇都泛着白色,还有他无精打采的那双眼睛总是低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孟儿,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杨康宇放下筷子,不自觉地将手搭在孟文君的手背上,关切地问道。 那原本就纤细的手又薄了许多,冰冷冷的。 孟文君一边将手缓缓地抽出,一边说道:“没有呀,多虑了。”随之又是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这笑容已然是他竭尽全力能做出的了。 “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孟文君转过头来,望进去杨康宇那双真挚的双眼,虽是漆黑的眸子,里面却闪闪发亮,像是黑夜里漫天的星辰一般。 这辽阔美好的浪漫。 两人对视的漫长沉默里,杨康宇不自觉上下动了动喉咙:“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 第195页 孟文君的眼睛里依旧如同死海一样平静,那虚无般的平静:“你为什么这么想了解我?” “我、我……” 孟文君依旧低垂着黯淡的眼眸,望着他。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开心快乐。”杨康宇的眼睛下意识地错开,目光落在孟文君的右耳上。 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孟文君拿起,盯着手机上的那串号码,说道:“我去打个电话。” 目送着孟文君离开,杨康宇心里暗自恼怒着自己。 他长叹了口气,直起身来,身子靠在椅子的后背上,仰头直视着头顶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明晃晃的,看得他眼睛晕。 脑子里藏着许多事情,像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一般,想了很多,最终又回到问题的原点。 他拿起扣在桌旁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三十多个未接来电。 有教练打来的,有队友打来的,数目最多的还是小狼。 今天下午本该是选拔赛前的集训,教练好不容易邀请到了曾经国家队的教练来授课,没想到杨康宇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没来。 他的指头滑在教练的电话号码后面,几声滴鸣后,对面说着:“大宇哥?” 那不是教练的声音,分明是小狼。 “啊,小狼?”杨康宇惊讶地说道。 对面显得很激动:“宇哥!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不知道,教练都急疯了。他现在不在球场上,手机落下了。你去哪里了?” “没什么,出去散散心。”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发生什么了吗?” 杨康宇干笑了两声:“我能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就是这两天在学文化课,觉得自己不会的东西有好多,难啊。” 听了这话,小狼的语气舒缓下来:“嗨,这算是个什么事啊?等宇哥你进了省队之后,再去冲击国家队,这么点文化课,简直是不值一提。” 杨康宇的心沉了沉。 “喂?宇哥?能听见吗?信号不好吗?” 杨康宇连忙说道:“我在我在。” 小狼笑笑:“虽然今天下午你没来,但是不要担心!这个新来的教练很中意你,明后天,他还在我们训练场。宇哥你…” “小狼。”杨康宇唤着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打断他。 “我在我在!怎么啦怎么啦!”小狼的语调更加高昂起来,杨康宇已经能想象出电话那头他那傻笑着的模样了。 沉默了良久,杨康宇缓缓地说道:“我不想参加这次选拔。” 电话那头的小狼明显顿了顿,随后急切地问道:“为什么啊?宇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们这些兄弟肯定会站在你这边。” 杨康宇又是干笑两声,装作轻松的语气:“没有,我一直觉得,打职业,太累了,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什么累不累的!宇哥你现在是不是喝多了?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宇哥你有多喜欢打球,我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啊!你现在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康宇垂着眼眸,右手手指摆弄着垂落在桌旁的黄色丝绸布料:“我就是累了。就算我不打职业,我平时也可以打球,和朋友们一起打着玩玩,更轻松,没必要天天训练啊训练,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小狼沉默了良久。 若不是手机屏幕上依旧亮着,杨康宇以为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最后还是小狼打破了两人之间这沉默,杨康宇听出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宇哥,你是因为我吧。” 杨康宇刻意地大笑两声,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想到哪儿去了!” “那宇哥这两天为什么躲着我?” “哈哈哈,怎么会呢?我哪有躲着你?纯属是想多了你。” 又是干笑两声。 “宇哥,我虽然笨,可也是有骨气的,我可以自己努力去争,我不想要宇哥你的施舍。 大家都知道,队里你的实力领先所有人许多,这个省队的名额,非你莫属。 你一直是我的榜样,我追赶的对象,我知道我没有你家庭好,没有你聪明,没有你人缘好,没有你有实力,可是我也并不觉得我自己很差,我相信我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进省队,哪怕是比宇哥你晚了几天。” “这么多日子以来,宇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我知道宇哥一直把我当亲弟弟一样对待,可是,我也是个男人,请你一定一定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把我作为一个人的尊严给抹杀了。 我要用我的能力向你证明,我要亲手赢得你的尊重,而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队选的时候,对上我的时候,请全力以赴,算我求你,宇哥。” 说道最后的时候,小狼在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 眼泪在杨康宇的眼眶里打转,他郑重地应着一个:“好。” 小狼抽了抽鼻涕,又笑笑,欢快起来:“那宇哥我等你回来。” “好。” 正巧,孟文君也走了回来,原本就苍白的脸上平白又添了一层疲态,整个人像是一张站立在桌子上的白纸一般,弱不禁风般。 “怎么了?”杨康宇挂了电话,抬头望着孟文君。 “抱歉,小满肠胃不太舒服,我得先回去了。” -- 第196页 杨康宇急忙站起身来,顺势伸手捏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送你。” 孟文君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又解释道:“这么多菜,你多少吃一点,别浪费了。” “那我送你到门口。” 这个请求孟文君倒是没有拒绝。 “师傅,麻烦到智胜路新野小区东门门口,一定要是东门。”杨康宇弯着腰,向车窗里的司机嘱咐道。 孟文君笑笑:“我的家,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 杨康宇又看向后座的孟文君,絮絮不停地嘱咐道:“孟儿,你等下回家了记得多少喝点粥啊什么的,要是实在吃不下饭你就喝点热水,也算是垫垫肚子,不要空着肚子,身体会更吃不消,恶性循环就不好了。” 孟文君静静地听完,笑道:“知道啦,你像个老婆子。” “要是你能舒服点,那我当这个老婆子也很高兴。” 孟文君嗤笑一声:“别贫了。” “路上慢点。” “你也注意安全。” 汽车发动机一声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跑出了不短的距离。 孟文君转过身去向车后窗望去,已经看不到杨康宇的身影了。 他对驾驶座的司机说道:“师傅,麻烦前面路口左转,去胡桃街。” 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问道:“不去智圣路了吗?” 孟文君咳了两声,重复道:“去胡桃街,麻烦了。” 第105章 杨康宇舔舐着下唇,双手搭在两条大腿上,昂起脖子,盯着不远处的球场,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地钻出来,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在领口里。 今天是队选的日子,球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出来,无不用尽了全力。 许多市里省里的教练站在球场周围的各个位置,分散开来,十几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球场上队员的一举一动。 一局定胜负。 现在球场上是小狼,一对一。 他右手不断拍击着篮球,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对手,寻找突破的机会,每一下都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篮球衫贴在他的后背上,脸上的汗水沿着脸颊向下,就如同无数条小溪最终汇聚成河,挂在他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突然,那滴汗水跌落在空气里,碎在木质的地板上。 小狼的身体迅速扭动起来,一个利落的侧身,带着球猛地向上一抛。 对手也反应过来,连忙贴上小狼的身体。 “砰”得一声。 “操!”坐在台下的杨康宇忍不住低声暗骂,带着喜悦和激动。 进球了。 杨康宇连忙拿起身边早已经替小狼备好的毛巾和水瓶,一路小跑般跑上去,迎上众月拱星般被人拥过来的小狼。 “宇哥。”小狼接过杨康宇递来的水,笑着。 尽管杨康宇用尽全力压制着身体上的动作,可他眼底的喜悦是丝毫掩盖不住的:“可以啊你。” “你看见那几个教练的眼睛了吗,可把他们吓坏了。”旁边有人说道。 周围几个教练低着头,指着小狼的方向,窃窃私语着。 小狼的对手算是队里最高的队员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小狼在出于如此身高劣势,前期又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最后竟然能够逆风翻盘。 杨康宇望着小狼,眼里满是欣慰:“这是咱们小狼自己赢得的。” 小狼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好了,休息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呢。”杨康宇说道。 选拔赛任用淘汰制,取胜者进入下一轮的淘汰赛,最终获胜的人则有资格进入市队或是省队,进行更近一层的选拔。 打了两场一对一,可以说杨康宇是毫不费力,博得了诸多教练的夸赞。 相比杨康宇的游刃有余,小狼却显得步步为艰,如履薄冰,每一分都拼尽全力,胜利实在来之不易。 打第二场的时候,小狼已感到自己的体力被消耗得厉害,最后的时候,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几乎是在咬牙坚持。 “如果不碰到宇哥的话,那还有两场。”小狼心里默默盘算着。 下一轮随机抽到的对手恰好被小狼的打法压制,虽然不能说是轻松取胜,但总算相比前面两场来说算是轻松。 杨康宇则是毫无意外地取胜,故意放水让对手得分的举动,别人许是看不出,可是落在小狼的眼里,看得一清二楚。 杨康宇只是不希望当着这么多教练的面,让对手脸上难看。 就算没有这次的队选,也会有下一次,还会有下下一次,如果能让教练印象深刻些,或许未来入选的几率就能更大。 他总是变着法地让对手打出漂亮精彩的球,甘愿做陪衬。 这一场打下来,花费的精力的脑子可比正常对练的时候可多得不知多少了。 “不愧是宇哥,放水也这么有水平。”小狼对着走下场来的孟文君竖起拇指,笑着说道,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孟文君坐下。 杨康宇用毛巾捂在脸上,深吸了口气,耳边听见小狼缓缓地说道:“宇哥,对我的时候,就不要这样了。” 杨康宇顿了顿,说道:“好。” 和杨康宇的对抗,比小狼预想中的要提前。 -- 第197页 四进二的半决赛上,小狼的名字贴在杨康宇的名字旁边,宋健朗。 “宋健朗!”为首的教练站在球场上,唤小狼的名字。 杨康宇站在球场中央,望着小狼一步步走上前来,带着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笑容,好像是在伏在胜利者脚下的心甘情愿的台阶。 杨康宇从小狼的动作里看得出来,前两场比赛,他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 “开始!”响亮的喝声伴随着一声哨响,小狼先一步抢到了篮球,向杨康宇的左侧快速带球猛攻,想要寻求快速突破。 只是迟疑了片刻的时间,小狼已经越过了杨康宇,闪到了篮筐下,双臂托举着篮球,双腿用力地向上跳起,球在篮筐里撞击出一声清亮的响。 得分。 杨康宇侧过身来,小狼也站在篮筐下望着他。 “宇哥,请对我拼尽全力。” 语罢,小狼拍打着篮球,又来到球场中心的位置上,依旧试图采用从杨康宇弱势的左侧进攻的路线。 在小狼身影闪动的一瞬间,杨康宇左臂用力一拍,就那么一下,游刃有余般地化解了小狼的攻击,篮球牢牢地在他左手的掌控之中。 被抢去了手中的篮球,小狼身体本能的反应先一步于大脑,他迅速俯身弯腰,立马如同被抢夺了食物的饿狼一样猛地反扑过来,下意识地扑向杨康宇的方向,企图凭借身高低矮的优势自下而上突起拦断。 杨康宇从眼睛的余光里望见小狼的动作,还未跑到最恰当的投篮位置上就不得不大跳跃,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蹦高,而后将这汇聚的力量传递到指尖,向上用力抛举。 场上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地昂起脖子向上看望。 那球被杨康宇抛得极高。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用错了力气的球的时候,“砰”得一声,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惊呆了围在身边的教练。 这个球打得漂亮,连篮筐都没怎么触碰到。 “弹跳也不错,应变能力也不错,他很好。”省队的主教练望着杨康宇,对着旁边的人夸赞道。 场上的小狼用球衣匆匆擦了把脸上的汗,明明只是两个球的功夫,他感觉已经跑了大半场似的。 他望着杨康宇,眼睛里满是炽热,喊道:“这才是你!” 杨康宇面容平缓,舒了口气,侧弯下腰来用力一拍,原本那即将躺在地上的篮球迅速像一只跃出水面的鱼儿一般,弹跳得老高。 两人又变换着位置,为下一个球而紧张着。 小狼眼睛紧紧地盯着杨康宇手下的动作,深吸了口气,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不断小步移动着,身体蓄势待发,像一只拉满了弓的箭。 杨康宇佯装这向左跨步一下,小狼立马便向左侧贴上去。 紧盯着猎物的野狼。 这是小狼这个绰号的由来。 强攻、咬死,是他的优势。 和小狼面对面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同他正向面对面猛攻,除了杨康宇。 凭借着身高的优势,杨康宇先是取得了上风,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反而被小狼抢断,猛地向后方跑去。 幸亏杨康宇反应得及时,转过身来就缠在小狼的身边,防守得严严实实,丝毫不给小狼再次猛攻的机会,眼睛盯着小狼的腰腹,准备进攻。 小狼不停张嘴吞吐着气息,自己和杨康宇都明白,这是他开始感到体力不支。 一个恍惚之间,篮球又重新回到了杨康宇的手中,当他再抬头的时候,杨康宇已经跑出了不近的一段距离,当他追上去的时候,杨康宇已经完成了灌篮的动作,双脚跳回地面上。 “心态也很好,很镇定。”总教练望着杨康宇,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赞赏。 突然,他身边一个矮胖的教练说道:“那个宋健朗也不错。” 总教练点点头:“可惜后劲不足。” “他的那股冲劲难道是很多人身上都有的吗?像个狼一样。”那教练宽厚的脸上满是惊喜的神色。 总教练撇撇嘴角,不以为然:“你总是这样,难道打篮球是全靠拼劲就行了?” 那教练也不以为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狼体力消耗得飞快,比他自己预估的还要快,他进攻性的动作渐渐也变得力不从心起来,好不容易抢断了一个球,却还被迫地防守。 已经连续丢了三个球。 汗水完全浸透了他。 杨康宇盯着他的双眼,低声说道:“小狼,这个球我放你过去,你等会从我的左边…” 话还没说完,小狼抓住时机从杨康宇的右侧闪身运球,直直地冲着篮板奔去,似乎带着怒意。 他脸上难掩的疲态:“宇哥,不要这样。” 语罢,他便又跑到球场的中心,准备下一轮的进攻。 可是他的身体越来越沉,连手中的篮球都险些脱离掌控,杨康宇抓准时机,抢过篮球,站在三分线外,用力向上一抛。 一个漂亮的三分。 “这个孩子,不错。”总教练眼中的赞许简直要满溢出来。 哨声一响,比赛结束。 头顶的白炽灯打在球场上,打在两人的头顶上,打薄了两人的影子,小狼站在球场中心,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前后均匀地起伏,眼神里有替杨康宇感到的高兴,也有为自己落选感到的落寞。 -- 第198页 “宇哥,谢谢。”他轻轻地说道。 为的是杨康宇将他当做可以全力以赴对待的对手。 杨康宇也回望着他,大踏步地上前,攥起拳头,锤了锤他的肩膀:“臭小子。” 眼里隐有泪花闪现。 小狼笑起来,同杨康宇脸上的笑容遥相呼应。 毫无悬念地,最后一场比赛,杨康宇的比分遥遥领先。 比赛刚一结束,来到的教练全部都围在杨康宇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争着抢着问杨康宇的时间安排,什么时候能来省队训练。 只有那个身材矮胖宽厚的教练,站在小狼的面前,遮住他身前的光。 小狼缓缓抬起头来,望见是教练,连忙站起来:“教练好。” “打得不错。”他说道。 “还差得很远。”小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 他略顿了顿,笑着问道:“小伙子,你愿不愿意给市队一个机会?” 一听见这话,小狼的脑子直接当机,这信息量太大,超负荷运转,一片空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教练。 “怎么?不愿意?”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意思?” “省队喜欢掐尖,难道就不允许市队也掐尖了?宋健朗,我问你,你想不想进市队?”教练双手环抱于胸前,问道。 小狼的喉咙上下滚动着,眼眶顿时变得通红,这突如其来的喜悦惊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不愿意?”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愿意!!!” 第106章 “你听见了吗?”陈湛皱着眉头,对着祝枝说道。 祝枝的肩膀倚靠在门框上,歪着头望着陈湛,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那副黑框眼镜顺着鼻梁向下滑落到鼻尖上。 目送着陈湛气嘟嘟地离开,祝枝才迈着步子,懒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长叹了口气。 张艾琳嘴角咧开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了这又是?” 祝枝摇摇头,脸上分明写着不满:“没事。”两只手搭在腿上却抠着指头。 烦。 烦得她一整天都没心思好好上课,被莫畅算是点了好几次的名,最后莫畅实在是拿祝枝没办法,罚她站在后面,可她依旧该走神的走神,半天都不知道莫畅说得是什么,可是把这小老头给气坏了。 要不是因为成绩好,估计放学就能看见她家长。 跑了一天的神,脑子里经过了几番思来想去,最终祝枝还是满脸不情愿地站在周舟的座位旁边,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语速快得似乎恐怕周舟能听清一样:“陈湛让你下午放学之后别走,她有事找你。” “怎么了?”周舟仰起头,反问道。 祝枝已经移开的步子,扔下一句话:“你想留就留,随你的便,最好你不要总跟别人纠缠不清,烦。” 周舟望着祝枝,脸上笑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吃醋了呢。”她喃喃地说道。 周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日期,心里盘算着,陈湛离开学校去集训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 可是这关她什么事? 张艾琳走到周舟面前,左肩上搭着单肩包,问道:“我要不要先走…?” 没等张艾琳的话说完,周舟便上前一步挎住她的胳膊,仰着脸利落地说道:“等她干什么?” “好。”阿琳低下头望着周舟的脸,笑着。 太好了,这种明目张胆地偏爱。 想让周舟去见她? 怎么可能。 心里自私地希望拥有眼前周舟的全部的全部,有的时候,连她同别人讲话看在心里都不舒服,她无数次压抑着心底这种冲动,可越是要向下压抑,这股力量却更有力地向上钻。阿琳反而很享受这种爱情的折磨。 正当两人要离开教室的时候,前脚刚一走出门,张艾琳就望见陈湛背对着教室,站在走廊的窗边。 周舟一头撞在她的后背上,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响在走廊里。 听见周舟的声音,陈湛缓缓转过身来,紧咬着下唇,望向两人的眼神,尽然是不甘,眼圈红了许多,像是哭了又哭留下的痕迹。 “喂!”陈湛喊道。 “你好。”周舟自然地牵住张艾琳的手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 就像是一根针扎在陈湛心里一样,悄无声息地。 “我有事找你。”说着,陈湛身子便向走廊的拐角处走去。 身体传达出的命令是跟上来。 可是周舟却依旧站在原地,脚步不肯挪动分毫。 “什么事?”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陈湛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气恼地喊了一声:“喂!” “我有名字。”周舟的语气也变冷了几分。 除了心中的恼怒,更折磨陈湛的是从心底里不断翻涌出来的委屈,她强忍住喉咙里的软意:“你怎么能这样呢?” 转而又换上一副鄙夷的目光,手指着张艾琳,嘲弄地说道:“是因为你觉得有她给你撑腰了?” 几乎是紧贴着陈湛的话,周舟淡淡地说道:“我一直是这样。” 陈湛撇着眉毛,又将指头指着周舟:“你跟我来。”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行。” -- 第199页 “如果你不想我把电话打给卫婵阿姨的话,你就跟我来。” 只撂下这么一句话,陈湛便转身离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旁边的杨树上的虫鸣和鸟叫声倒是听得格外清楚。 周舟拍了拍阿琳的手,说道:“稍等我一下,一会就好。” 张艾琳提着她背包的带子,低下眉眼:“那把包给我吧。” 周舟没再推脱:“阿琳在这里乖乖等我。”语罢,伸出手臂,跷起脚尖。 张艾琳顺着周舟的动作向下略弯了弯腰背,直到周舟的手掌可以碰到她的头顶的位置,由着她轻轻拍了拍。 “好。” 张艾琳后背靠在走廊冰冷的瓷砖上,目送着周舟去往陈湛的方向,妒忌心像干柴上的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艾琳。” 没过多久,走廊的另外一头响起来一个声音。 张艾琳转过头去,望见那是孟文君。 走廊那头的灯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灯影闪烁着,昏黄幽暗的光,怎么也驱不散那一半的黑暗。 灯影打在孟文君的脸上,只照亮了他一半的脸。 孟文君脸上挂着笑容,可那笑容已经不似以前一样轻盈饱满,反而有一种倾颓。 他的头发稍显得凌乱,偶有两三缕撇在额头前面,衬托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憔悴。 张艾琳一个挺身,直立起身子,面向孟文君:“孟文君?” 先是她的身影望进他的眼睛里,而后是她手里提着的那个周舟的背包,再然后是她眼里的关切的疑问。 看见张艾琳,孟文君眼中的光亮明亮了几分:“已经放学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家?”这是明知故问的寒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好对她讲了。 从来他可是从来都不必说这话的。 站在张艾琳身边的时候。 张艾琳提了提手里的包:“等人。” “是朋友吗?”他问道。 “周舟。” 孟文君笑着点点头:“你们总是在一起,要相互照顾。” 张艾琳皱起眉头,这陌生的语气从孟文君的嘴里说出来:“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问道。 窗外的鸟雀响亮的一声鸣叫,猛地振翅跳离枝头,奔向高空里,飞远,飞出这方方正正的窗间。 “你瘦了,瘦得厉害。”张艾琳望向他的脸。 孟文君怔住了,许多话也停顿在嘴里,像是被无形的胶箍住了。 或是嫌这两人间的沉默太过于煽情,张艾琳底下眉眼,转而问道:“小满还好吗?孟叔叔还好吗?” “小满最近又胖了,是我爸一直在喂。 从邵大牙入狱后,他就开始戒酒了,现在在帮张叔的忙,虽然做事还是不那么利索,可他也在一点点变好。” 张艾琳点点头:“那你呢?” 话还是不经意地流转回了孟文君的身上。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已经隔了千山万海,那种莫名的客套寒暄在孟文君耳朵里听来都刺耳。 “不过这样也好。”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因为还有最后的事情没有做。 “我很好啊,”孟文君笑笑,眼里的光亮又黯淡了下来,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作业要做,文科真是有写不完的字。”说着,脸上做出愁苦的表情。 张艾琳却没笑出来:“好,路上慢点。” “慢点就回不了家了。”孟文君已经背过身去,抬起手臂挥了挥。 本以为陈湛走在拐角处就会停下,却没想到她带着自己连整个学校都绕了一遍。 又路过学校里那颗老梧桐树的时候,周舟停下了步子,在陈湛身后喊道:“陈湛。” 走在前面的陈湛听见了,却不肯停下脚步。 “陈湛!”周舟又喊了一声。 她不应,反而加快了步子。 周舟上前猛跑了两步,跑到她的面前。 陈湛一头栽在周舟的怀里,而后伸出胳膊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腰身。 周舟抓着陈湛的手腕,用力向外扯。 “你不要松开我的手。”陈湛的话里满含着哭腔,双臂却搂得更紧了。 她心里知道,要是稍微放松了一点力气,周舟一定会挣脱出去。 “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样。”周舟一边捏着她的手腕,一边身子向后退。 一个用力,挣脱了她的怀抱,周舟盯着她,又向后退了三步。 陈湛痛苦地望着她向后的步子,退得离她越来越远,甚至她在心里不由自主地默念着,那是一,二,三。三步。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以前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辈子都两个人在一起,要和我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陈湛歇斯底里地说道,张牙舞爪地对着空气咆哮。这是她强硬地压着自己不要将愤怒发泄到周舟身上的方式。 打她,她就会走,走回教学楼里去,走回那个叫张艾琳的人身边去。 周舟平静地望着陈湛的疯狂,淡淡地说道:“因为你喜欢听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 陈湛不可置信地瞪着周舟,一步一步地逼上来。 她越是前进一步,周舟便后退一步。 两人的距离,是永不可磨灭的鸿沟。 -- 第200页 “你都是骗我的?” 犹豫了几秒钟,周舟缓缓说道:“你要走了,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我最想要的你不知道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你的虚荣心,是你的自尊心。你觉得你喜欢我,其实不过只是你喜欢你自己而已。 要我对你臣服,要我对你百般讨好,是因为你的自尊心默认所有人都应该众月捧星般对待你。你觉得你就是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可我不是这么觉得。我只觉得我是一个普普通通有感情的人,我不喜欢你喜欢的那些东西,我不想去理解你的思维逻辑,我更不愿意为了你而改变我自己。 因为你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就像我一样,像所有的人一样,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周舟故意强调了句末的那一句。 “你错了!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是被人羡慕夸奖的对象,从来都如此!我远比你认为的要厉害得多!” 陈湛的声音越喊越高。 “我要告诉你,我不仅会是这里的第一,我还是十万人,百万人,千万人之中的第一! 几天我来找你,不过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会告诉卫婵阿姨,国赛的时候,你要陪着我,你要和我一同去!” “啊,你是说我妈妈吗?”周舟轻描淡写地问着。 怎么会呢,为了陪伴陈湛,让自己的女儿放弃学业去追随? 那可不是卫婵啊。 卫婵希望周舟陪伴在陈湛身边,只是想要借陈湛的光照亮周舟,可不是燃尽周舟衬托那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我和阿琳,你去说也好,不去说也好,都随你,我是不会承认的,我不怕。我站在这里,肯再同你说这些话,不是因为你的威胁。” “没别的事,我走了,希望你得偿所愿。” “喂!” “喂!周舟!喂!” “喂!周舟!周舟!!” “周舟!——!” 从楼梯上跳下来,忘了是从几楼跳下来。 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第一眼望见的不是卫婵,是趴在病床边已经睡熟了的小女孩,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周舟动了动酸麻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陈湛的身前抽离出来,没想到却惊扰了她。 陈湛猛地抬起头来,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哭,扑在周舟的身上嚎啕大哭,难过得仿佛躺在床上的那个不是周舟,而是她自己一样。 周舟忍着全身的疼痛,费力地伸出胳膊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怎么了?” “医生说,医生说,你永远都不能跳舞了!” 陈湛啜泣的样子,周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傻了!你笑什么!” “你不知道,那我会有多高兴。” “你傻了啊!你傻了啊!你永远都不能跳舞了!” 周舟只是看着陈湛慌张的样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望着她在病房里吱吱呀呀地乱叫。 医院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周舟从小都不喜欢,可是在此时此刻,在现在这间四四方方干净又整洁的房间里,阳光也恰到好处地从窗子里斜着跑进来,鼻子里嗅到的消毒水的味道却显得如此可爱。 “但是没关系,那我以后就跳给你看,我每天都要努力跳舞,给你跳许多好看的舞。” “周舟,以后我们走在哪里我都会带上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107章 “没脑子。”祝枝烦躁地在纸页上胡乱地图画着,纸张上排着密密麻麻的黑线,黑线下面是写了一半又弃笔的公式。 她把铅笔扔在书页里,整个人的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信手取下鼻梁间的眼睛,也一同丢在桌面上,眼睛与桌子上那玻璃罩磕碰发出清脆的一响,吓得祝枝又连忙直起身来去检查那玻璃罩。 还好没什么事。 祝枝闭上双眼,身子靠向桌面,伸出两只手臂,交叠在一起,抵在额间,扯着长长的一声鼻息,强使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那窗外的雨声中去。 听那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猜那是场不小的雨。 “她那边也在下雨吗?”脑子里不受控制般地钻出来这么一句话,下一秒反应过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 心里的恼怒更重了一层。 陈湛去参加国赛,不管结果如何,国赛之后就是集训,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见到她。如果只是时间的间隔,祝枝早就习惯了。可她现在烦躁的,是除了离别之外更多的东西。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轰隆的雷鸣,又将祝枝发散的思维引了去。 她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桌角上摆放的透明玻璃钟罩,里面摆放的是一只卡通的玩偶,陈湛送给她的,不论走到哪里,总是要带着,小心爱护地很。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玻璃钟罩的顶部,反射出细小的白色的光线,和原本那暖色的交织在一起,就好像祝枝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般。 “轰隆——” 这又是外面的天空上起了雷。 祝枝拿指头戳了戳那玻璃,叹了口气,接着拿起摆在桌面上的手机,本想看屏幕上的时间,可目光最终被那不断弹出的一条又一条消息引去。 她心里突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觉得那是陈湛。 祝枝连忙点进去,慌张得手机差点跌在地上。 -- 第201页 陈湛的妈妈。 电话里只响过两三声滴鸣后,祝枝说道:“喂?阿姨吗?” “小祝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现在太着急了,我怕打电话说不清楚,就发消息给你,你和陈湛从小长大,最熟悉了,她不知道怎么了,半决赛的时候出现了重大失误,最后以小组最后一名的成绩压着线进决赛的,自尊心受挫,哭着闹着不要参加比赛了,要回去,不要再参加了。” “她不参加,她会有遗憾的。”祝枝说道。 电话那头连忙赞同:“对对,谁说不是呀!你也是知道的,湛湛她又那么要强,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和她爸爸现在都特别着急,这个孩子怎么说也不听,谁说也没用。” 沉默了片刻,祝枝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拉开窗帘,望着不断打落在窗子上的雨点,问道:“打电话给周舟了吗?” “打了呀,刚拨通电话,湛湛就把手机给抢过去了,让我们不要告诉她,又哭又闹,我们也不敢再继续给周舟打电话…”电话那头的语气越说越急,已然隐隐有了哭腔。 陈湛这一生,太顺了。 别人有的,她有;别人没有的,她依旧还有。在这么一个小环境里,看不到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天空,想当然地自认为是世界的中心。 “太任性了,”祝枝顿了顿,又问道,“那阿姨,她现在在哪儿?” “我们还在燕京,她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说明天就要回去,可是明天就是决赛了,她现在这个状态,我和她爸爸也在考虑,要不然就顺着她,反正也还有下次。” 祝枝的手掌抚上眼前冰冷的玻璃上,望着玻璃上倒影着的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皱了皱眉头,满脸写着不悦。 这样对她无休无止的溺爱,还要到什么时候。 “阿姨,方便给我你们现在在的位置吗? 我明天可以过去一趟看看她,或许事情会有转机,如果不参加,那也太可惜了。” 电话那头连忙同意。 挂了电话,祝枝便立刻开始忙碌起来,确定了时间和车票,又收拾好了自己行李,她坐在床边,望着脚下已经打包得差不多的行李箱发呆。 窗外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 “喂?宝贝?信号不好吗?”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响起来。 听了这话,祝枝连忙回过神来:“啊,走神了,刚才在看雨。” 母亲笑起来:“下了雨呀,晚上记得要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了,我和你爸爸在这里一切都好,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之后我们就会回去,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哦。” “嗯。”祝枝应道。 “好,就这样吧,时间不早了,快点睡,宝贝晚安。” “晚安。” 刚一挂断电话,祝枝就连忙检查着行李箱的东西,确认了一遍后,她又回望着窗外,那雨下得好像更猛了。 祝枝一边穿着外套,一边看着书桌桌角上贴的事项清单,一项一项地确认着,脑海里估计着每件事情的安排和顺序。 “都没时间做了。”她心里这么说道。 她抬起手来,将那纸条扯下来,攥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父母常年不能陪伴在身边,祝枝可以一个人安排好自己所有的事情,甚至精确到一分一秒。 小的时候那只是为了挤掉思念父母亲的时间而已,慢慢地倒是变成了一件刻在骨子里的事情一样。 在所有划分得清楚的表格中,只要有陈湛落笔的地方,总能冲破她画得规规整整的表格。 思索了良久,只有今晚的列车的时间恰到好处。 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电源后,祝枝锁上家里的大门,行李箱滚轮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站在大门前,祝枝才亲眼目睹今夜的雨下得有多大,不远处依旧亮着的路灯下方同雨水结成了一层细密的白雾。 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依旧没有司机,她点击了屏幕上那个红色的取消按键。 “从这里去车站,大概要走一个小时,最迟两个小时也能到达。” 这么想着,她撑起手中的雨伞,义无反顾地冲进雨幕里。 第108章 “请到站的旅客收拾好个人物品,再次感谢您的乘坐。” 列车里响起来提示音,祝枝缓缓睁开眼睛,扭动着脖颈。 一宿的酸痛,都集中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后背上好像突然被人猛击了一拳,骨头咯嘣作响。 祝枝提着自己的行李箱,站在出站口的玻璃窗面前,那被擦了又擦的光洁玻璃上倒影着她的影子。在她的身后,斜上方的钟表指示着现在现在的时间。 早晨七点三十二分。 她伸出手来,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因为昨天淋了雨的缘故,有的头发粘结在一起,她用手指细细地将它们理开。 列车上嘈杂吵闹,一夜没能安睡,脸上难掩的倦容。 祝枝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又理了理自己那衣领,一丝不苟地收拾到自己满意为止。 她总觉得如果差那么一点儿的地方,在别人眼里就会无限倍地放大,就好像是奥数卷子上那些写错了的步骤,老师用红笔标出来一样。 尤其是面对她。 快到了酒店的时候,祝枝只短短地给陈湛的妈妈发送去了一条短信,不一会儿,当她打来电话的时候,祝枝已经站在了酒店的楼下。 -- 第202页 陈湛母亲亲热地拉着祝枝的手臂,喜爱得非常。 祝枝瞧见她发红的眼角,该是哭过了,她轻轻地问道:“阿姨,陈湛呢?” “跟我来。”她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身后的陈湛父亲,满脸愁容。 手里的行李箱被陈湛母亲拿去,祝枝独身一人来到被告知的那个门牌号的面前。陈湛一人住在里面。 她抬手敲了敲房门。 里面爆发出一声喊叫:“我不会去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那是陈湛。 祝枝沉默不语,翻转过手掌,用力拍了拍房门,敲打出的声音比方才指节碰撞时候要响亮得多。 “别敲了!”陈湛在里面更大声地喊叫。 越是这样,祝枝便敲打得更加用力。 她不停地挥臂,叩击在那扇房门上,碰撞出一连串急促的声响。 敲了有一会儿的时间,当她抬起胳膊正要再度敲击下去的时候,房门被猛地打开,陈湛满脸怒容:“我都说了不要再敲了!” 当她望见眼前人的时候,莫大的惊讶取代了她眉眼中的愤怒:“怎么是你?” 祝枝低垂着眼睛,不由分说地抬手扶住门框,整个人进了房间里,又关上房门,后背靠在门上,双手环抱于胸前,饶有意味地望着陈湛:“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看见祝枝,陈湛心底有些慌乱,像是那种小孩子任性突然遇见老师的那种不知所措,她的眼神躲闪着,依旧皱起眉头,用着往常傲慢的语气:“我不想再跳了。” “我知道。怎么了?” 陈湛的眉头拧得更紧:“我就是不想再跳了!” 祝枝的眼睛牢牢地钉在陈湛的身上:“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 陈湛低着头,牙齿紧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我跳不跳舞,参加不参加比赛,我死还是活,关你什么事?你是谁?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什么人?” “你真是被宠坏了。”祝枝强压住心底的怒意,两条胳膊垂下来,凭借着身后的支撑,她挺起身子来。 祝枝上前两步,盯着陈湛的眼睛,将陈湛的两条胳膊反身别再身后,交叠在一起,一只手紧紧地捏着,另一只手向上抬,捏在她的后颈上。 “你干什么!?祝枝?!你干什么?!”陈湛拼了命地挣扎喊叫。 祝枝并不理会陈湛的反抗,在她看来那点挣扎的力气简直不值一提。 她两只手一同用力,将陈湛向床边的方向推过去,猛地将陈湛按在床沿处,驱使着她的后背面对着自己。 “祝枝?!你疯了?!”陈湛的脸陷在被褥里,发出几声被模糊过了的喊声。 “可能吧。” 祝枝抬起胳膊,掀起陈湛的裙角,用力挥在她的臀上。 一下,一下,再是一下。 她的手按着陈湛的后背,感受着手掌出传来的她的颤动,听见她的声音从喊叫变成哭声,再到最后已经挣扎到疲累。 “你清醒点了吗?”祝枝坐在床边,淡淡地说道,手掌已经泛红,隐隐地发麻。 耻辱的眼泪从陈湛的眼眶里不断地蹦越出来。 她整个人趴在床上,脑袋死死地陷在被褥里,身后还不断传来阵阵的痛感,可这身体上的屈辱远不及心里的。 以前周舟对她,可是那么地恭顺温柔。现在却猛然间,变了另外一番模样。 那种感觉,就像是细心关照的宠物,突然有一天恶狠狠地咬伤了自己,再跑到别人的身边,耀武扬威地望着自己。 跳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里,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周舟的画面,和她一起练舞,一起参加一次次的比赛,还有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头顶上的聚光灯仿佛已经变换了模样,仿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陈湛忍不住地望向那白色的灯光,她仿佛在那灯光的尽头处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那个时候,功课还算轻松,动作还算简单,周围的一切都显得直白轻松。 越长大,走得越远,看到的不喜欢的东西就越多,有的弃之如敝履,有的却怎么也无法抗拒。 半决赛前同一个年长的舞蹈老师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陈湛厌恶他身上的香烟味道,可却不能命令他掐灭手指里的。 “湛湛,快敬老师一杯。”陈湛母亲脸上的笑容快要堆满了。 陈湛连忙起身,斟满自己的杯中,站在老师面前,勉强与他碰杯。 越长大,这样的事情,便越来越多了,她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大,她的自尊心也变得越来越强。 陈湛从不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她觉得自己是春天里桃花枝头上最先开放的那一朵,觉得自己是晨曦时分照耀在大地上的第一束阳光,是拔尖的,是别人不能比得上的。 可是她在不断地怀疑,如果没有这一桌桌的酒席,没有这一位位的老师,没有父母给予的一切优质的条件,那她还是她吗? 周舟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拒绝,像是个巴掌,重重打在陈湛的脸上。仿佛是在告诉她这个问题否定的答案。 不想再面对了。 不想再成长了。 就任性地躲在父母的身后,任性地离开这里,回到自己温暖的家里,把房间反锁,将窗帘拉得紧紧的,被子蒙在头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谁也不见,也不想见谁。 -- 第203页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说实话,我从小就觉得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祝枝垂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鞋面上沾染着泥土,是昨天雨夜里奔波的痕迹。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看你表演的时候吗? 当你站在舞台上面,站在闪光灯底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走向一个又一个更大的地方,所有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太小了。”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周舟,是你在哭你自己。她明白,我更明白。你只能看得到她,你却看不到我。” “也没事儿,我能自己处理好自己。”祝枝顿了顿。 陈湛强忍着啜泣,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耳朵里却不由自主地钻进了祝枝的话。 “我今天为什么来,不是因为我希望我感动你了,或者别的怎么样。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是你去比赛也好,不去比赛也好,你跳舞也好,不跳舞也好,你现在这个长相也好,更漂亮或者是丑了点也好,你都是你自己。” “就算再有一百万次,也会有无数个人,像我一样,将目光停驻在你的身上,只是因为你是陈湛,你值得。” 遇到周舟以前,每次陈湛在舞蹈室训练的时候,祝枝就背着小书包,抱着陈湛的衣服,躲在舞蹈室的角落里,身子靠在墙上,作业抵在膝盖上,认真做着后天才要做的题目。 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祝枝丝毫也不会觉得疲惫。 直到陈湛练舞结束,来找她:“你怎么还在写作业呀?” 祝枝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你练完啦?” “你不用等我,你自己回家就行,我不需要你等。”陈湛拿手背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祝枝小手握紧了手中的铅笔,灯光打在她那副眼镜上,又折射回去,认真地说道:“我是自愿的。” 良久的沉默后,祝枝从床上站起身来:“我会住在隔壁一天,你去也好,不去也好,我都会等在隔壁,你不要辜负了这么好的你自己。” “喂…”陈湛撑着胳膊,缓缓从床上爬起身来。 祝枝怔住,站在原地。 陈湛转过身来,望着祝枝将要离去的背影,身上祝枝留下的痛已经快感受不到了,她的眼眶还依旧泛红,眼泪已经干了。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来打我的?”陈湛带着微微的怒意。 语气里已褪去了那倾颓的讯息。 听了这话,祝枝转过身来,走到陈湛的身边,单膝跪在陈湛的腿边,仰着脸望着她,嘴角牵起笑意:“那你比赛后再来打我吧。” “谁说我要去比赛了?!”陈湛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举在空中。 祝枝却不躲,毫不畏惧地直直地对上陈湛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静静等着她那巴掌落下来。 也许会落在肩上,也许会落在脸上。 哪里都好。 只要你是因为我而生气。 最后落下来的不是巴掌。 陈湛微凉的手指点在祝枝的唇上,轻轻抹了一下。 “你上次的轻薄举动,我还没跟你算呢。” 第109章 听见店门口上方悬挂的风铃被扯动了声音,聂川如同往常一般转过身来,脸上挂着笑容,面对着正门,亲切地喊着:“欢迎光…” 当她望见那是张艾琳的时候,她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还未完全吐出的话也胶着在嘴里,像是被拦腰斩断般。 “小琳?你怎么来了?”聂川的目光一直盯在张艾琳的身上,跟着她从门口到了吧台。 张艾琳坐在聂川对面的位置上,用下巴指了指身旁的周舟:“周舟想要来的。” 聂川将目光放过去,脸上强硬地挤出一个笑容:“今天小木船和小琳不是要上课吗?” “周五。”周舟笑笑。 那笑容在聂川眼里便多了一层意味。 聂川回头向后厨望了一眼,又转身回来打量着整间屋子的布局:“哎呀,真不巧。等下我和阿信要再吧这酒吧重新布置一遍,今天不接客哦。” 紧接着聂川落下的话音,周舟笑道:“那不如我们来帮你们吧,正巧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明后两天我们都可以来。” “不用!”聂川连忙打断。 张艾琳对于聂川急切的拒绝颇为吃惊,倒是旁边的周舟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怎么了?”张艾琳问道。 聂川的眼神上下飘忽着,不断伸手整理着耳边的头发,眼睛的余光总是忍不住地向后厨的方向瞥过去:“没什么,只是这些涂料啊,都是我自己的创意,怕你们也帮不了什么忙,两个小孩子还是回家休息吧,好不容易周末呢,你们也不出去玩玩?” 周舟顺着聂川的目光看过去,身子也一同向那方向延伸:“阿信哥在后厨忙着的吗?” “对啊,阿信在里面,我让他给我做蛋糕呢,怎么还没好,我进去看看。”说着,聂川便转身要向后厨的方向走去。 正当她要跨进后厨的门槛的时候,那扇狭窄的小门上面挂着的白色幕布被拉扯开来。 那不是阿信,是一个生得极为漂亮的女孩。 她身上挂着一条已经有些脏旧的围裙,一手抵在头顶的幕布上,扯出那块布料好看的形状,一手端举一只绿色的托盘,上面放着新鲜出炉的一块蛋糕。 -- 第204页 她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绾成长椭圆的形状,有几缕不经意跑出来的细丝,悄悄地搭落在她的耳鬓,她的额间,她的脸颊旁,呼应着她那如雪的肌肤上点缀在右眼眼角处的一棵赤红色的小痔。 她对着聂川高兴地笑着,眉眼弯弯,朱唇轻启,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脸颊上的两圈酒窝里,满是欢喜,满是高兴。 她一双桃花眼,两只漆黑的眸子,闪亮着光芒,似乎就像是星辰之于浩瀚无垠的宇宙,连同无数的静静飞舞的尘埃,一同纠缠裹挟在那混沌黑暗的虚无之中,像是简单直白到无法言说,又像是包含了宇宙万物的所有总和。 她就像是零,也像是无穷,像是天地自然随心而至的勾画,像是苍穹宇宙费尽心思的雕琢。 美得不可方物。 “蛋糕,替你…”当她的眼神随意一瞥,绕过聂川,跳跃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张艾琳身上的时候,她眼中的宇宙万物似乎都在微微颤动着。 张艾琳坐在这头,手中捏着的玻璃杯不受控制地跌落到吧台上,杯中的白开肆意地蔓延在桌面上。 周舟的目光也被这陌生的女孩引起,当她听见阿琳手中的玻璃杯磕碰的声音,才猛然回过身来,连忙抽去身旁几张纸巾,擦去桌子上那水迹。 “砰”得一声响,是她手中的蛋糕跌落到地上的声音。 她连忙绕过聂川,绕过环形的吧台,张开双臂,紧紧地怀抱着她的身体,用尽身体的每一寸,在疯狂地诉说着同一种含义:“阿琳,我好想你。” 张艾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呆愣住,旋即身体本能地拉扯着她的手臂,整个人向后躲闪。 她的后背触碰到柔软,那是周舟的身体。 可她怎么样都挣脱不出眼前这人的怀抱。 如果不弄痛她,如果不强硬地拉扯她,她只会更加用力地向前紧贴,只会不顾一切地本想张艾琳的方向。 “唐穆羊,不要这样。”张艾琳皱着眉头,说着。 那被唤做唐穆羊的女孩怔了怔,卸去了两臂上的力气,站定在张艾琳的面前,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我们以后就当从没有见过。”说着,张艾琳拿起吧台上的手机,转身牵起周舟的手就要离去。 唐穆羊盯着两人的手自然地交叠在一起,眼泪突然间仿佛决堤的河水一般,从眼眶中跌落出来,她皱着眉头打量着阿琳身边那个陌生的背影,偏了偏头,脸上的迷茫像是又蒙上了厚厚的一层。 一直送到门口,望着她们的身影消失。 门口的风铃又响动起。 聂川走上来,站在唐穆羊的旁边,低声说道:“小羊,你太过分了。” 唐穆羊缓缓地转过头来,望着聂川,故意底下身子,站在与她一般高的位置上,偏了偏头,那张脸庞就好像是一张白纸,未曾着墨。 聂川抬起手臂,手指揉在她的脑袋上,缓缓叹了口气。她仰头打量着天色,乌云密布,阴沉得厉害。 “听阿信说,最近一直都会有降水,我们就趁着这两天下雨,没有客人,就把我们的屋子再重新翻修一遍吧。” 聂川的话音刚落,天上便飘下细小的雨滴,滴落在聂川的脸上。 唐穆羊将沾满了油脂的手缩在袖子里,用干净的袖口,轻轻擦去打落在聂川脸上的雨滴。 “雨也落了好些在你身上呢,不要总是管我。”聂川望着唐穆羊,语气里是不满。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唐穆羊猛地冲进店里,从店里的角落四处翻找。 聂川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小羊,你在干什么?” 终于从柜子的角落里找出了一把沾满灰尘的折叠伞,还没来得及抖去那雨伞身上的灰尘,唐穆羊抓着便急忙向外跑。 聂川伸出双臂,横在她的面前,眼神直直地盯着她:“干什么去?” 唐穆羊看看聂川,再看看空荡荡的院子,指着张艾琳和周舟离去的方向,焦急地说道:“雨,下雨。她们没有伞,会淋到,我去给她们送伞。就不会淋到。” “你不许去!”聂川提高了嗓音,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拴在院子里看护的黑黄色土狗听见主人的喊声,也连忙从木屋里钻出来,冲着两人的方向猛吠。 突如其来的狗叫把唐穆羊惊了一跳,身体应激一般地颤抖一下。 聂川反手关上了门,又惊起风铃的声音。 聂川温柔地抢过唐穆羊手里的雨伞,将那伞随意地丢在地上,伸出双臂,缓缓将她拥入怀抱,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们小羊不害怕,我们的小羊不害怕,一切都会好的,不要害怕。” 唐穆羊趴在聂川的肩膀上,眼睛盯着挂在门口的那串风铃。 风铃里面的那枚铃铛,被一根白色的细绳悬挂着,周围又笼罩在玻璃钟罩之中,还在轻微地左右晃动,发出细微的响声。 “小羊,小羊,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最后几章,今明两天发上来吧。 第110章 聂川总是告诉阿琳“不要靠近她”,在此之前,阿琳一直遵循着。 阿琳躲在晚春院子里,唐穆羊突然走过来,蹲在阿琳的面前。她看上去,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她很漂亮,比大多数侮辱她的人要漂亮得多。 -- 第205页 看着阿琳没有离开的迹象,她顺势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唐穆羊想要靠近阿琳,可她又挪远了些。 唐穆羊因为阿琳这生疏的动作显得有些尴尬。 阿琳从余光里瞧着,她用手捂住嘴巴,眼珠在不踏实地胡乱地翻转。 两人之间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被她一声长叹击碎。 “我觉得。你可以摸摸我的头发。” 唐穆羊突然这样说。 她很喜欢聂川,也只和聂川进行交谈。 阿琳站在远处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她跪在地上,就像一只温顺的猫咪一样伏在聂川的膝头上,任由聂川抚弄着她的头发,脸上露出满意幸福的神情。她依偎聂川,就像是猫犬依偎主人那样。 她甚至会像宠物一样用脸颊蹭聂川的身子,会用这样亲昵的行为动作表达她的喜爱。 “她简直不像个人。”阿琳听到过无数个人交谈的时候提及唐穆羊的名字时,夹杂着的这一句带有玩味的嘲弄。 她也的确像是一只在路旁被捡拾来的幼猫一样。 …… 在漆黑的夜里,她像个麻袋一样突然撞进马路上。 愤怒的鸣笛声和急速刹车时轮胎和水泥路面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所幸,聂川的车最终停在了她的身边,只差分毫的距离。 “你他妈有病?”聂川的斥骂声回响在空气里,一个翻身跳下车来,怒气冲冲地踏向那个莫名其妙闯入她的面前的人。 聂川的火气从下车看到她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借着车灯的余光,她隐约地出现在聂川的眼前。 …… “不好意思,我真的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一个人。” 每到说到这里的时候,聂川总是感叹。 聂川咬着吸管,看向旁边调试着琴弦的唐穆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够及时回应上聂川的目光。 聂川接着会戏谑地对着唐穆羊笑笑。 唐穆羊以为是聂川在唤她,站起身将要走来,却被聂川连忙劝住:“不用不用。坐那里就可以了。我的小羊。” 围在聂川身边的旧客新客此时会献上笑声,同聂川更深入地交谈,同时一边用那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唐穆羊。 仿佛那就是一件玩物,被饲养在这里。 她的本名原叫“唐穆宁”,聂川觉得落在耳朵里有些别扭,便将“宁”改成了“羊”。寓意温顺。 “之后我把她带来这里,阿信做了顿饭给她。” 聂川低头看着酒杯,慵懒地使用吸管缓缓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 那天阿琳正要离开,院子里传来车辆的声音。这里不允许别的车辆进入,只能是聂川了。 阿琳和阿信向门口迎上去,聂川蹦蹦跳跳地牵着唐穆羊的手,和我们打招呼。 “嗨!看我捡到什么啦?” 她伸出手抵住唐穆羊的腰肢,用力向前递送,将她从聂川身后推到两人的跟前。 她带着胆怯和警惕,下意识就要往聂川身后躲,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 “她是谁?”阿信问。 聂川嘿嘿一笑,举起手来搭在她的头上,毫不嫌弃地胡乱揉她蓬松脏乱的头发,说着:“我的小猫。” 她被聂川扯得有些痛,面庞抽搐了一下。 聂川在和阿信交谈着,手依旧留在她的头上。 因为她比聂川高出了许多,微微弓着身子,应和着聂川的动作。 她衣衫褴褛,浑身混着泥土,有些地方结成了硬块。 头发蓬乱不堪,透过身后酒吧里的灯光,隐隐可以看见有些许白色的什么东西蠕动在其中的空隙里。 她的衣服有一只袖子从肩膀处被撕扯开来,肩膀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结了痂又破裂的模样。 猩红的鲜血正从其中溢出来,顺着她手臂的线条,又滑落过指尖,一滴一滴碎在地上。 她感到了我的目光,顺着看过来,胆怯地又向后退了两步。 第111章 聂川的汽车声音又在晚春的院子里响起。 未几,她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手搭在侧腰挎包的带子上,食指上套着钥匙链转动玩弄着,嘴里哼着小曲儿。 “怎么样了?”阿信抬头看了她一眼,低手拿了个玻璃杯,放置在吧台上,转身又从身后的柜子里提出一桶橙汁,灌了半满。 聂川把钥匙扔向阿信,他流畅地接过去,伸手放在了柜台下。 阿琳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她做出疲惫的表情,走向围在阿信身旁的朋友们:“好累好累好累。”说着,举起那只玻璃杯,一饮而尽。 阿信又给她添了半杯。 “那个小猫的家人真是离谱。居然要向我要钱?”聂川说。 …… 聂川留了她一天,给她清洗干净换了身衣服,为了向朋友们展示她发现的这个美人儿。 大家都在啧啧称奇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发现这个叫作唐穆宁的漂亮女孩子有些不同。 当大家问她好奇地与她搭讪的时候,她有时候木讷发呆,有时候显得情绪激动。 “她不会是个痴儿吧?”一个青年呷了口朗姆酒,漫不经心地说道。 “别说,有点像。”另外他身旁站着的青年笑着伸手击了一下他的胸脯,表示赞同的意味。 -- 第206页 “她就好像阿尔忒弥斯。”有个自称诗人的人这么感叹着,因为说话难懂,所以发言经常被人漠视。 她叫唐穆宁,当有人问及故乡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总是会竖起警惕的目光。 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地围在她的周围,甚者撩起她的一缕头发细瞧。 有的时候会反抗,有的时候便显得温顺乖巧,这样的反差让人更加有了兴趣:人人都想尝试她是否会对自己表示友好。 或许因为人们欣赏她这美丽的门槛不高,原本是普通的问候搭讪逐渐变得恶意挑逗了起来。就像是拿着猫尾草看着猫咪追逐那几片绒毛一样。 当原本高贵的美丽落入低贱中,人人都想要反踏一脚搏以快感。 阿琳在人群之外,看着她的脸从人影缝隙之中时隐时现,模模糊糊的一张漂亮的脸。 已近傍晚,夕阳欲颓。 晚春的店里比平时多了不知多少人,大家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唐穆宁。她的头上戴着一顶花环,被来来往往的人们叫着“月亮”。 而她已经有些麻木了,抬手又放下,微笑又收起。 偷偷打着呵欠,被下一个来交谈的人打断。 原本聂川想要再留她一天,被阿信强硬的拒绝了。 …… 大家看着自外面回来喊累的聂川,好奇地盯着她询问着唐穆宁的事情如何。 “小猫的家好远。离这里路程开车去一次要两个多小时。”聂川说。 大家急忙问着她那是何处。 “一个镇子。”她说,“她怎么样都不肯告诉我她的家在哪里,我只好把她送去了警局。一查就查到了。但是她的家人也真是有够神奇的,接了从警局打去的电话,居然要求警员开车送她回家。” …… 聂川和陪同的警员带着唐穆宁踏上送她归家的路程。 从车窗里望着路旁的路程逐渐变成自己眼熟的建筑,她的情绪显得越来越急躁。 等到车停在一件带有石头垒成的篱院的房子前,停车的声音马上引得屋内的两三人气冲冲地迎了上来。 两个健壮的年轻人一上前来就开始粗鲁地扯唐穆宁下车,嘴里骂着三两声粗鄙。 唐穆宁死死地抓着车门,指甲和漆门剧烈地摩擦声最后淹没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 “不好意思?这是二十一世纪?她怎么了?”聂川皱着眉头问向其中一个年长的人。 “儿家媳妇。”他说。 “强买强卖?”聂川捏着墨镜腿,指了指面前的年长者,又怀疑地看向身旁的警员。 “明媒正娶!”那个长者提高了声调。 …… 听了这话,大家唏嘘不已。 聂川耸耸肩,喝了口橙汁,把手撑在吧台上:“不知道啦。” “怎么不问清楚呢?”阿琳突然问。 大家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 聂川笑笑:“你还不懂啦,你是小孩子。这是大人的事。” “大家不是都很喜欢她吗?” 她脸上继续挂着笑容,偏偏头,和身边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没有人不喜欢小猫呀。你们有谁不喜欢她吗?” “那怎么不救她?”阿琳问。 气氛有些变了,最外圈有几个人拿着各自的杯子走开了。 聂川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未几,消失了。 她沉着脸色:“所有人都难过得很。大家都需要帮助。” 就这样,过了一周的时间,唐穆宁的名字逐渐在大家口中被提及的次数少了许多。第二周,更甚。第三周,有些人已经忘却了她的名姓。 当她的痕迹在众人的记忆逐渐被时间抹净的时候,她又勾勒地更清楚了自己的轮廓。 一个多月后,随着一阵铃铛的响声,晚春的门被推开。 她站在门口,面目灰尘,相比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显得更加狼狈。 “小猫?” 聂川惊讶地喊出声音,急急忙忙从吧台后退出来。 她走到唐穆宁的跟前,紧紧地搂住唐穆宁的脖颈,压地她不得不弯腰应和着。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啦!” 聂川兴高采烈地搂着唐穆宁的手臂把她往店里拉,再次亲切地向店里的朋友介绍着她的名字。 大家热情地与唐穆宁打着招呼,就好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聂川近乎是黏在她的身上,蹭了满身的泥土。 她的高兴和激动是真的。 她毫不嫌弃唐穆宁身上的灰尘泥泞也是真的。 她再次开车将唐穆宁载回她村子里的家也是真的。 第112章 从聂川的叙述里,阿琳无法想象到唐穆宁的样子是怎么样如聂川所说的“歇斯底里”、“奋力挣扎”和“肝肠寸断”。 聂川咬着吸管,时而笑意满面,同周围三四人说笑一二。 “这次太凶了。相比这次,上一次小猫简直就像是在挠痒痒。她的指甲都刮得断了,在我的车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痕迹。” …… 看着唐穆宁挣扎的样子,聂川上前两步想要劝阻:“你就不能对你老婆温柔点吗我的哥?” 她的声音在汉子粗鲁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喊声中显得微乎其微,没人理会这局外人的想法和建议。 那个看起来主事的长者上下打量着聂川,又特地转了两转,走到车前,望了望聂川车上的汽车标志,最后在聂川惊异的目光中回到她的面前。 -- 第207页 长者脸上挤出来些许笑意:“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种地的。”聂川冷冷地说着,胡乱编造搪塞着。 他的脸上沉了沉:“那你对象呢?” “扫地的。”聂川说。 他又看了一眼聂川身后的车,再度像刚才那般在聂川身上像雷达般扫射,问道:“那这车怎么来的?” 聂川顿时觉得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心尖肆意攀爬,脸上却还是挂着礼貌的平静:“抽奖中的。” 老者脸上的笑容消失的速度就好像是子弹出膛,倏忽之间又挂着冷面:“那我给你说。你可别招惹我家媳妇,这是我家的人。 别总是引得我家媳妇三天两头往你那头跑,到时候人出了什么毛病,你可赔不起责任。” 聂川冷哼一声:“您就是看不起我呗,脸变得那么快。” “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家里头怎么教的,这么跟老人说话。”老者狠狠瞪了聂川一眼,一边嘟囔着,一边回到院里。 “哪有看不起人这么明目张胆的?都二十一世纪了,您还给我划分个职业的高低贵贱呢?”聂川冲着老者的背影喊着。 他头也不回。 回过神来,聂川转身要走,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好些邻里。 她把刚打开的车锁又按了两下锁起,响起两声低鸣。 聂川拉了位面善的妇女,一边客套地抱怨着,一边询问着这家人家的事情。 …… “是买来的媳妇吗?”聂川周围一个青年迫不及待地问道。 聂川摆摆手:“真是明媒正娶,你情我愿的。”说着又搂着身边阿信的脖子,暧昧地望着他的眼睛,“只不过是婚前婚后不太一样。男人嘛,不都这样,你说是吧,阿信哥哥?” “咱们还没结婚呢。我也说不准。”阿信说。 周围一阵笑声。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一个年轻的女孩往前凑了凑身子,好奇地问着聂川。 聂川把手从阿信身上拿下来:“我也不太清楚。具体就好像说是小猫的丈夫之前追了好多年,结婚了之后就开始动手动脚的了。” …… 小村子里的消息人传人张扬得快。 不久唐穆宁丈夫的耳朵里就钻进了两三声闲言杂语。 男人失了面子,反而成了妻子的不是了。 没几天,村人在村子里就很少见到唐穆宁的影子了。 有人说,唐穆宁被活生生锁在了家里头,拿着链子锢住了她的步子。 当母亲托人来夫家捎话说:病重,回家。 只得到当家老者挥了挥手,以为是儿童玩笑赶走了前来的小孩子。 母亲躺在病床上,两眼死死盯着病房的门口,挺着一口又一口气力。 又匆忙跑来的孩子喘着粗气对病房里的人说着:“我被赶走了。”却应声得了父亲的怒骂,又是一个巴掌甩在孩子脸上,而后怒气冲冲地亲自跑向唐穆宁的夫家。 舅舅急赶慢赶扯着她站在医院里的时候,舅妈含着泪说道: “姐姐去了。” 唐穆宁站在原地,呆滞地望着病床上横着的已经成为尸体的母亲,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站在原地,望着,盯着。 看着医护人员进来,整理遗体,又推出去,始终盯着母亲生命消逝的那个地方。 只是。 望着。 没过几天,舅舅操办起了姐姐的葬礼,在院子里支起了好多张桌子,铺了好几套丧宴。 人人走进来,都对着舅舅,面露哀色,安慰着:“别太难过。” 唐穆宁和舅舅站在一起。 他伸出手在身后狠狠地掐着她的软肉,用力压着嗓子微声呵斥: “丫头!哭啊!” 唐穆宁咬紧牙根,睁大了眼睛。不哭。 舅舅对着前来吊唁的人点着头。伸手在背后又一次狠下了十足的力道。 唐穆宁红了眼眶。不哭。 “你妈死了你都不哭!”低声说着,在她身上又是钻心一拧。 不哭。她始终都不肯哭。 她的指甲死死地钻进食指的肉里,顺着指头淌出血流,她都不肯哭。 她咬着牙根,袖子里紧握着拳头,瞪着满布着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来的一个又一个客人,面容可怖。 终。 丧礼尽了。 舅舅吆喝着唐穆宁帮忙收拾。 她抱着满怀的瓜果正要回屋里放置,突然看到母亲的照片不知为什么被人取了下来置于地面,倚在桌腿上。 突然她的哭声如疾风暴雨一样怦然炸开。 引得舅舅和舅母连忙出来。 “刚才不哭,现在才哭这么大声。有什么用?”舅舅漠然看了一眼。评论着。 村人再见到唐穆宁的时候,惊奇地看着他们眼前蓬头垢面的像乞丐一样的东西。说她是人,看上去也不太像个人。 最终只好在饭后谈论她的时候,说着: “她曾经是个很漂亮的人。” …… 晚春的客人随着聂川叙述的结束而哀婉叹息。 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动作,就好像是在真的听一个虚构不切实际的故事。 “你们为什么不能救救她呢?”阿琳生气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道。 没等聂川开口,旁边一位中年的男子苦笑着,反问阿琳:“你怎么不去救救她呢?” -- 第208页 “我怎么救?” 听了阿琳的话,他的苦笑更浓了,那笑容简直是僵硬在脸上:“那我们怎么救?” “你们是大人。” 阿琳气愤地盯着他说。 “大人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了不起,那么神通广大。”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脸上化着夸张妆容的女性插话说道。 又过了两个月,唐穆宁又站在晚春门口的时候,聂川像之前一样欢跳跳跃着扯着唐穆宁来到店里来,把她推到店里的朋友们堆里,却没有再融入其中,反而退到了角落里,点了根烟。看着她。 当唐穆宁一会儿没有看到聂川的时候会着急地四周打量。 聂川冲她笑笑,而后她平静下来。 聂川的笑容却转瞬即逝,她眯着眼睛,吞吐着烟雾,若有所思。 阿琳抱着吉他,走到聂川的身边,像是质问一般的语气:“还送她吗?” 聂川吞吐了口烟圈,沉默片刻。 “送。” 她如是说。 阿琳不相信她。阿琳不相信她这么不善。阿琳不相信晚春这么多这么多友好善良的人们能够弃之不顾人间的不公。阿琳相信他们一定能救她于苦海。 于是当时的阿琳笑着说:“看你怎么送。” 出乎阿琳的意料,当阿琳站在吧台前向正在擦拭酒杯的阿信问“唐穆宁呢?”的时候,阿信眼皮也不抬地告诉阿琳:“聂川送走了。” 阿琳积压的愤怒像突然被炸裂开的炸弹。 阿琳的手不被阿琳意志控制一般地猛击在吧台上,爆发出一声巨响,晚春周围的议论声突然沉下去了,似乎在应和着阿琳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一样。他们也在看向阿琳。 “我再也不会来你们这个地方了。”阿琳发誓般的语气,还用力举着手臂伸出两指来,瞪着阿信。 他也被吓了一跳,而后放下手中的吊脚杯,如同阿琳第一次来到晚春时候接待阿琳的那种姿态。 他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小琳要好好生活。不管怎么样,晚春总是会欢迎小琳的。” 阿琳的鼻尖一阵酸楚,红着眼眶一步一步挪向了大门。 却恰逢遇上回来的聂川。 和她身后领着的唐穆宁。 阿琳有些错愕,幼稚地眨了眨眼睛。 聂川疲惫地在脸上绽开笑容,显得那么无力,对阿琳说:“你说得对。送不回去的。” 从此,唐穆宁便从此留在了晚春。之后的日子里,聂川每天都显得很忙碌,桌子前总是摆着一堆又一堆的文件。 听阿信和朋友们打趣说,聂川一天基本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和别人讲电话。 为了扯掉唐穆宁的麻烦,聂川找了许多人,也花了许多钱,最后她像打赢了一场战役一般激动地抱着唐穆宁,嘴里喊着:“咱们离了离了!” 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也不会来找你了,”说着伸出食指在空气中描画着唐穆宁的身形,坏笑着,“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你现在没有地方去,在这里打工吧。你是我的了,你明白吗?” “宁不好听,叫你唐穆羊吧。”聂川说。 唐穆宁,哦不,唐穆羊点了点头,温顺地坐在聂川的身边。 阿琳看着她们。 好奇怪。 好像唐穆羊是从一个笼子里逃出来了。 又钻进了另外一个笼子里。 第113章 “我还是不行。”唐穆羊扯着刚刚飘起又掉落的风筝,泄气地望着阿琳。 而那只在阿琳的手里控制的风筝,却在高空中,越来越高。 “你飞得好高啊。”她拿两手挡在眼前,试图遮住太阳刺眼的光线。 阿琳跑到她面前:“要我教教你吗?” “你的风筝正在高飞,你怎么教我呀?”她问。 阿琳停在原地,扯动着风筝的细线,缓缓等它飘落下来:“我可以让它先停一下。” 唐穆羊又问:“可是你都已经好不容易飞地那么高了,别弄了。”说着连忙跑上前来,就要来扯阿琳的手。 阿琳连忙一个转身躲开她:“唉唉唉,你干嘛?掉了再飞呗。”她继续扯着风筝。 下落得更迅速了。 “为了我吗?”她问。 “那不是肯定的吗?我不得教你吗?一个风筝而已……”阿琳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看着唐穆羊的模样,她被噎住了,没能继续往下说。 唐穆羊哭了。哭得好凶。 阿琳手忙脚乱地一边拽风筝线,一边胡言乱语地安慰:“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我做错了什么吗…?” 阿琳很不会安慰人。 看到她哭得越来越厉害,阿琳自己就更清楚这一点了。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把她的风筝放起来。 倒了最后,她的蝴蝶风筝已经比阿琳的飞机风筝飞得高得多了。 唐穆羊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她的那只高飞的风筝,在高空中抖动着,笑容在她的脸上绽开,声音像是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的那种清脆。 …… 她留在了晚春,聂川教她弹弹琴唱唱歌,虽然教学成果并不太理想,可是也不妨碍台下一阵又一阵鼓掌欢呼的浪潮。 她的各种检测报告都证明她是一个正常人,那段在前夫家里近乎囚禁的时光放在她身上就显得那么地异常。尽管聂川一遍又一遍说着检测报告上显示着“正常”的结果。 -- 第209页 但人们都更愿意相信她因为那些曾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有了悲剧色彩的美让人更加怜惜,因此显得更美了,就更容易让人掏出钱包,在她身上贴满钞票。 起初聂川还会解释,而后便和他们一起玩乐了起来。 没有人把唐穆羊当成一个正常人,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花钱在她身上买自尊。 “有什么关系?大家还是叫她月亮。月亮啊,多高贵。”聂川脸色微醺,眼角泛着红,有些醉了。 今天的晚春有些不一样,聂川放了舞曲,店里灯光肆意地闪耀着,格外地吵闹。 阿琳坐在她身边,皱着眉头。 店里一群人推搡着唐穆羊,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人群欢呼地拥戴着她,更像是在肆意地胁迫着她。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吉他,两腿紧张地合拢,一直再往后退,只是突然被拉扯地转换了地方。 “这样不太好。”阿琳想要上去拉下她。 却被聂川抓住了手臂。 她偏着头,蓬松的头发顺着脖颈,一直滑落到胸前。她一边举起酒杯,一边斜着眼睛瞧阿琳。 一饮而空,她放下酒杯。 “人人都得给自己找个地方,不用太高,有垫底的也就踏实了。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救她,我也不是做慈善的。让她为我做点什么回报,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吗?看看你天天眉头皱得那么紧。” 她贴近了,伸手弹了弹阿琳的眉心。 “所以要把对她的好再从她的身上收回来吗?”阿琳低垂着眸子,望着聂川那捏着酒杯的那只手。 聂川笑了,胳膊搭在阿琳的肩膀上,酒气迎面而来,她挑衅般扭动着脖子:“小琳你说,我还要多善良才好?是不是只有我的燃料耗尽了点燃了他人的烛火,那时候我才能算得上善良?” 阿琳沉默不语。 “我竟然忘了。不止是只有我有同情心,阿信也有。”说着说着,聂川泫然低下头来。 “阿信哥怎么了?”阿琳问。 聂川放开阿琳,又趴在桌子上,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没什么。就是喜欢上她了。” 语罢,又是一阵笑声。 笑声里满是讽刺。 不久,聂川从狂喜又变成了沮丧。 “你怎么办?” 她伸手抽了张纸巾,擤了鼻涕。 “不怎么办。” “什么意思?”阿琳问。显得有些幼稚。 “你现在不太明白。以后会的。一个人的毛病很难改的,我根本没指望阿信改了。要么继续忍受,要么及时止损。没什么好说的。” “我还以为你会对唐穆羊怎么样。” 听了这话,聂川噗嗤一声笑了:“那是无能的人才会去找别人的麻烦。” 舞曲还在继续,头顶的灯光不断地变幻着色彩。 唐穆羊继续在被人欢呼着推搡,迈着慌乱的脚步。 聂川又开了瓶啤酒,对着瓶口大口灌在嘴里。她望着唐穆羊,眯着眼睛。 “小琳你不要再继续和她走得太近了,别再放什么感动风筝了。” “为什么?”阿琳问。 “你跟谁一伙儿啊?”聂川问。 “我自己一个人一伙。” 聂川瞪了阿琳一眼,又抬头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她的下颚流下来,她拿手背擦了擦:“切。小屁孩。” 每次看见阿琳来到晚春的时候,唐穆羊都表现得格外开心。 阿琳和她见过的小孩都不一样。 一般放了课,阿琳都会来到这里,有的时候甚至呆在这里一天,自己一个人躲在沙发的一角,手里拿着纸笔,涂涂画画,勾画一些她看不懂的图形。 只有在聂川出去的时候,唐穆羊才敢凑近阿琳,在她的身边坐下,静静地望着她在本子上留下的痕迹。 “这是什么呀?”唐穆羊问道。 阿琳的笔尖顿了顿:“我在写歌。” “写给谁?” “江蛮。” “江蛮是谁?”唐穆羊的身体凑上去,将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 阿琳嗅到她身上那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扭动着身子,背对着唐穆羊:“我已经快忘了她的脸了,但如果我一见到她,我一定能认出她。” 唐穆羊将下巴靠在阿琳的颈窝里,认真地望着她那双沾满油墨的手,双唇一张一合,在她的耳边喷出暖气,逗得她耳鬓发痒:“阿琳不高兴,阿琳一直都不高兴。阿琳不高兴的原因,是因为江蛮吗?” “不知道。” 唐穆羊站起身来,绕到阿琳的面前,双手压在那厚厚的本子上,抬着眼睛望着阿琳:“我们,去爬山吧?” 她脸上淡淡地笑着,清亮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阿琳。 小小的那么一只太阳,从山的那边慢悠悠地爬上来。 一声声欢腾的喜悦。 空气有些冷。周围同伴着许多等待日出的人们,但并不影响日头出现时刻的美感。清晨的霞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个人的肩头。 唐穆羊伸出手,遮住了它,兴奋地对阿琳说:“我抓到太阳了。” 一转身,却不见了阿琳的身影。 阿琳还是独自一人走到人少的地方,走到背对着日出的冷僻的角落里,手指不断地下挖着泥石,挖出了小小一个坑洞。 唐穆羊走上前来,学着阿琳一样蹲下:“在干什么?” -- 第210页 阿琳不语,将旁边那只死去的小鸟轻轻捧起来,再缓缓放置在土坑里。 唐穆羊打量着阿琳的表情,她低垂着眉眼,往常一样的平静。 “它怎么了?”唐穆羊问道。 “不知道,我捡的。” 那认真替死去的燕雀掩埋的模样。 那一下一下地向下挖掘的动作,就好像是从已经沉寂在底下多年的阴暗的巢穴中用力推开埋葬着她的那个木棺一样。 唐穆羊静穆地躺在土地里,躺在那口腐烂的棺材里,她听见外面土地的声音,听见铁锹敲击着石块的声音,听见雨声,听见树枝上的鸟鸣声。 听见阿琳沉重的喘息声。 那就像是她曾经的丈夫压在她身上,发出的喘息声一样,不,比他的动听得多。 突如其然地,唐穆羊脱口而出地说道:“我喜欢你。” 阿琳抬起头来,皱起眉头,奇怪地望着她:“你是女孩。我也是。” “江蛮就不是了吗?” “江蛮也是,但是不一样,不是一种喜欢,像是对妈妈的那种喜欢。” “阿琳喜欢江蛮。我喜欢阿琳。”唐穆羊默念着脑子里的话,完整自洽着脑中的逻辑。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阿琳拨动脚边的泥土,双手捧着洒落在死去的小雀身上,直到完全看不见燕雀的羽毛,土地上只有一个已经被填满了的小坑,上面留下新土的痕迹。 唐穆羊直直地盯着阿琳,泪流满面,眼睛里面全是渴望,全是热烈。 甚至激动地颤抖着身形,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 好像飞蛾兴奋地扑打着翅膀,围绕着炽热的火苗,愿意义无反顾地拥抱死亡。 什么都好,生也好,死也罢,只要能够拥入这眼前人的怀抱,感受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与她融为一体,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恰好那天聂川不在,晚春里只有阿信一个。 “小羊,这是我特地给你点的,喝完之后,和我一同去快乐,怎么样?”男人打量着唐穆羊丰盈的身体,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聂川不在,你就这么大胆吗?” 唐穆羊摇晃着酒杯,突然心里有了主意:“我不会告诉聂川的,但作为谢礼,这杯酒我收下了。” 还没等男人开口,唐穆羊已经捏着酒杯离开。 她把那杯酒换给了阿琳。 浑身滚烫、无力。 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整个人深陷在床上,身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粘住。 眼泪。 绯红的脸。 凌乱的床单上深色的水渍。 一览无余的耻辱。 阿琳流着眼泪,痛苦地望着突然闯进来的聂川。 聂川抬起巴掌,狠狠地挥在唐穆羊的脸上,甩出一个清晰血红的掌印,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就这样对待对你好的人吗?!” 第114章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几天了,却丝毫没有将要停息的意味。 乌云在天空上厚厚积了一层,黑压压地大块大块地堆积在一起,形成连成片的一团又一团。 雨水总是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中间短暂的间隙是地底下的虫豸从洞穴里探出头的间歇。 刚刚经历了又是一场大雨,卫婵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子上未干的雨滴,头顶上是悬挂着洗了未干的衣衫,她抱怨着:“看来衣服是不会干了,爸爸这几天回家,衣服总是被雨水打湿,再这样下去,可真不是个办法。” “我去干洗店烘干吧。”说着,周舟已经走上前来,一件件地收起,搭在自己的臂弯里。 卫婵望着周舟的模样,心里的满意岂止是语言能够描绘的。 自己从小到大,一手□□出来的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成绩有成绩,性格温顺乖巧,又这么懂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就算是再辛苦些,再累些,那也是值得的。 只要周舟未来的人生过得漂亮,过得精彩。 这满身的病痛,那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想着想着,卫婵忍不住多嘱咐周舟两句:“周舟啊,周末的国学老师给你布置的任务你都做完了吗?就算你任性选了理科,你也不能把最重要的国文给丢下。” “背过了。” “写作练习呢?有没有坚持?” “一直在写。” “最后的反思呢?” “也一直在做。” 当卫婵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周舟急急忙忙披了件外套,又从门口的雨伞桶中提了把透明的伞,匆匆出了门。 一出门,好像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空气里满是雨水的味道,混杂着土地和青草,又夹杂着淡淡的腥甜。 “叮咚。” 手机消息的提示声突然响起来。 周舟好不容易将手中怀抱的衣服堆在一条胳膊上,腾出一只手来。 那又是唐穆羊发来的消息。 她轻轻点击着屏幕,短信的页面突然跳出在她的面前,就算是周舟心里已经做下了准备,她还是控制不住她那猛烈跳动着的心脏。 就像是前几次一般,唐穆羊又发来一条长长的文章。 将她和阿琳的一切,编织了再编织,修饰了再修饰,修整成一束细心挑选过的花束,明目张胆地摆放在周舟的面前。 -- 第211页 周舟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地踌躇,停在那个删除红色按键之上。 最终她还是点了返回。 明知道不应该看这些东西的,阿琳以前的所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阿琳有以前的曾经,才铸造成现在这个她喜欢的阿琳。 可是周舟却忍不住一字字地细细品味着唐穆羊发来的讯息,忍不住想象阿琳同她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谢谢,谢谢,谢谢。”街角处有人坐在花坛的边沿上,向来来往往的人弯腰致谢。 周舟望着她的背影,衣衫褴褛,该是个乞丐。 等到周舟再回来的时候,她依旧站在原地,周舟望见了她的正脸,那是个还算年轻的阿姨,脸上布满了愁容与急切。 当她望见周舟的目光向这里投来的时候,双眼里闪烁着一种期望的光芒,她对着周舟大声喊道:“小姑娘,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孩子啊?” 周舟走过去,看见她的脚边铺着一张斑驳的布,上面印着一张幼儿的照片,旁边是那孩子的姓名和外貌特征。 还有走失时间。 只是摇摇头淡漠地离去,落下她一个,周舟不忍心,她轻声细语地说道:“阿姨穿的少,雨气还没有散,小心要着凉。” 泪花从她的眼角渗出来,染红了眼眶,她倔强地摇摇头:“我不怕,只要我去找得更多,我就一定能找到他。只要我努力地去找,就算他在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 这话不是对周舟说的,是对她自己的那颗心说的。 周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动容,她皱起眉头:“爱一直这么痛苦吗?” 陈湛是,卫婵也是,阿琳也是。 “如果我想到我与他分散,我就会痛苦;如果我想到我与他重聚,我就会幸福。”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打在周舟的心坎上。 爱里患得患失,爱里斤斤计较。 可都忘了你我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凡人。 凡事得失衡量,处处斤斤计较,权衡着你的付出和我的所得,比较着我的付出和你的所得,心里捏着一杆秤,眼睛紧紧地盯着天平向哪一头倾倒。 握着这样一份狭窄的爱意,莫大的羞愧蒙上周舟的心头。 “就算是最后找不到他,只要我活着,就会永远找下去。” 怎么了? 爱里吞下了酸果,便不爱了吗? 受不住命运的苦难,就要屈服了吗? 还没难到哪种地步。 周舟望进那个阿姨的眼睛里去,问道:“我可以拍一张照片吗?虽然我的力量也算微薄,我会尽力帮阿姨去问。” 阿姨双手合十比在胸前,连声对周舟道着一句又一句的谢,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那脊背弯下去,以献上自己最诚挚的感激。 “谢谢,谢谢,姑娘,真的谢谢你了。” 除了道谢,语言描绘不出其他的任何一句话来。 天上又蒙了一层灰色的幕布,似乎更加阴沉了。 正当街角的红绿灯由红色跳转到绿色的时候,周舟才刚刚迈出去一条腿,脚尖还没落在地面上,只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唤她的名字。 “周舟——!” 那声音十分陌生,却格外好听。 周舟转过身去,望见一个身影正在向自己这里飞速地跑来。 唐穆羊。 周舟的心沉了沉,垂在腿边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不自觉地捏紧。 直到她面对面站在自己的面前,略微喘着粗气,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么地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有种难以言喻地美感。 清纯又魅惑。 红绿灯上的绿灯信号闪烁了两下,又向上跳转成红色的符号,原本停驻在街道口的车辆便也向前开始奔驰。 周舟望着她的眼睛,心里生起警惕的讯号:“姐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唐穆羊点点头,胸脯还随着她深重的呼吸下上起伏,她的脸上挂着笑容,望上去就像是那刚出生的羔羊见到草原上的第一缕阳光。 “找你有事的。”她说。 周舟抬头望望头顶的天空,乌云积压得厚厚的一层,似乎下一阵的大雨马上就要倾盆而至:“要下雨了,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吧。” 唐穆羊紧接着周舟的尾音,问道:“你害怕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温暖笑容未曾减少一分一毫,似乎将这句略带有威胁的语气都稀释成一杯香甜的牛奶。 “我应该害怕你什么呢?” 周舟却挂不起笑容,只能小心翼翼地回应着这一句还算过得去的虚张声势。 “你害怕我要抢走阿琳,你就会难过。” “每个人的感情都是自由的,怎么样选择,都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阿琳怎么选择,都是她自己的事。” 唐穆羊却跳不进周舟的逻辑里,依旧说着:“你还是害怕你会难过。” 这样直白的。像是一把利刃,绕开所有言辞上的修饰花草,直直地刺中要害。 “对。” 唐穆羊顿了顿,说道:“跟我来。” “去哪儿?”周舟连忙问道,可是唐穆羊却并未回答她,只是走在前面。 脚下的步子犹豫了片刻,周舟还是跟了上去。 周围的街道变换着模样,两个人走了好久,陌生的环境似乎已经不是周舟印象中的那个城市了,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 第212页 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周围种植着高大的乔木,就像是一个划定的圆圈,将这片农田包围起来,没有高楼,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 像是江南爷爷那边的风景。 不能再向前走了,四周都是无人之地。 周舟停下步子,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唐穆羊也站定在周舟的面前,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阳光温柔的笑容,她缓缓上前两步,打量着周舟的脸:“我打算在这里杀掉你。” 这句话就像是海面上的狂风,在周舟的心头掀起千万层波涛汹涌的巨浪,她强忍住心里突然漫上来的恐惧,嘴角牵起一个难看的笑容,脚下的步子却忍不住后退了两下:“这个玩笑确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接。” 如果她是条疯狗。 这里的确是合适的地方。 突然,唐穆羊猛地上前,紧紧地抓住周舟的胳膊,另一只手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用肘部顶重击在周舟的下颚上,向前用力下压。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唐穆羊反手紧紧地握住那匕首,胳膊压在周舟的颈部,将刀尖对准她的喉咙。 压得周舟喘不上来气。 心中的恐慌无限倍地被放大。 唐穆羊的头发垂落在周舟的脸上,她的脸上依旧淡淡地笑着:“我很会用刀。不会让你很痛苦。” 镇定。 镇定。 周舟脑海中疯狂地呐喊着,可越是这样想着,心里便更乱。 乱。 这短暂的一生经历的每一幕,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周舟的脑海里旋转闪动着,她强迫自己的思绪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唐穆羊上,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了。 卫婵最喜欢荔枝,为了省钱却舍不得买。 为了一毛两毛的利,和摊主你来我往地费劲口舌。 把最好的果子先挑出来留给周舟,慢慢坏掉了的总是剩给自己。 顺着自己的意的时候便念着她的好,逆着自己的意的时候只能想起她的坏。 周舟为自己而感到羞耻。 眼泪顺着周舟的眼角滑落下来,跳进她的头发里,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唐穆羊手中的利刃刺破她的喉咙。 “那你要好好待阿琳。” 周舟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落在唐穆羊耳朵里,却格外刺耳,她的身体像是触电一般,直直地僵住。 最后那把刀没有刺下来,周舟感到唐穆羊的胳膊缓缓地向后撤力,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雨中空气里的气息。 周舟直起身来,单手撑在地上,握着自己的脖子,斜着眼睛望着站起来的唐穆羊。 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突然,天空中响起来轰隆的雷声,像是铁锤重重地击打在钟磬上的声音。 唐穆羊睥睨着周舟,缓缓地说道:“算了。” 语气里尽是悲凉。 对着浩瀚无边的黑夜慢慢地一声长叹。 只有头顶上的雷鸣作回响。 阿琳手机里收到三条短信,陌生的号码写来的。 “明天来见我最后一面吧。” “以后就不来打扰你们了。” 下面写着时间和地址。 第115章 昨天夜里下着雨,后半夜又刮起了大风,许多被风吹断的枝条横七竖八地歪斜在地上,树叶粘连着雨水,黏在地面上,斑驳得好大一片。 穿着醒目的橙黄色衣衫的环卫工人早早地出现在街道上,趁着下一阵降雨来临之前,尽快清理好这一夜的狼藉。 天色实在阴沉得厉害。 “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天了。” 阿琳听见旁边行人望着天空,对走在身旁的同伴发出这样的感叹。 “是啊,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旁边的女士裹了裹风衣的领口,应和道。 男人的平底皮鞋在地上碰撞出闷响,女人的高跟鞋又磕碰出更高音调的节奏,两个声音高低起伏,共同应和在一起,鸣奏成和谐的小调。 听见两人的谈话,阿琳也不由自主地抬头望望天空。 不知道下一次的降雨是什么时候。 周舟从来都是一个准时的人,那日突然的迟到,阿琳总是在心里隐隐地觉得,和唐穆羊脱不了干系。 尽管周舟搪塞着路滑摔倒的借口。 阿琳站在那红色醒目的路边牌下,十字路□□汇的地方,人来人往,不同的车辆在她面前闪现,其中还是白色的车辆最多。 “阿琳。” 终于,身后的脚步声随着这一声温柔的呼唤戛然而止。 阿琳转过身来,唐穆羊直直地站在她的身后,虽然穿着再平常不过的一身常服,可挂在她的身上,总显得那么地与众不同。 她实在是太美了。 唐穆羊抬起两只手臂,抱在脑后,扯掉绑在脑后的马尾,那长发一瞬间披在她的脑后,像一条黑色的瀑布。 她抖了抖头发,算是简单的整理:“聂川刚刚才放我出来,来得稍微有些晚了。阿琳等了很久吧?” “没有。”阿琳垂下眼眸,躲避着她那双眼睛。 会被她那双眼睛吸引了去,整个人便都对她的笑容深信不疑。 直到喝下那杯红酒后突如其来的眩晕。 那双眼睛是她直面伤痛的勇气,也是她坠入黑暗的源泉。 -- 第213页 从那天晚上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列失了控的火车,不可控地疯狂地奔向那远离正确的轨道的不知道是何处的荒野里。 “现在阿琳,找到季水了吗?”唐穆羊一边走,一边问道。 突然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补充了一句:“是你的妈妈。” 觉得直呼她的姓名不好。 “见过了。”阿琳依旧低着头,看着脚下不断变化的砖瓦。 “江蛮呢?阿琳也见到江蛮了吗?” 唐穆羊微笑着望着阿琳的侧脸:“原来我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啊。” 一别数年,她的笑容,她的声音,一切都没有变。 阿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唐穆羊总是静静地陪伴在阿琳的身边,阿琳不说话,她也不开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静静地坐在她的沙发旁边,望着她在本子上胡乱图画。 晚春人来人往,大家好像都喜欢唐穆羊,又好像都不喜欢阿琳。 这个年龄不大的小孩,看起来实在奇怪。 一开始来晚春的客人总喜欢逗弄她,可没想到,这样的行为总是将阿琳惹得发怒,她气恼地捶打在客人的身上,有的时候是摔东西。 总是闹得不愉快。 渐渐地,那些客人,便懒得去理会这么一个奇怪的小孩。 阿琳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时候,除了聂川和阿信,便只有唐穆羊会凑上来。 她做什么事情,唐穆羊好像都喜欢。 “阿琳写字好漂亮。” “阿琳的手也好好看。” “阿琳弹吉他的时候,好漂亮。” “阿琳笑起来好看,不笑的时候也好看。” 一句句由衷的赞美,成千上万地堆砌在一起,垒起高高的一座山峦,阿琳坐在山峦之巅上,头上戴着唐穆羊亲手赋予的王冠。 可每当阿琳走出晚春,离开唐穆羊的身边,走出大门,走进外面的世界的时候。 从那个称作是家的那个房子里,到周围人都长着同样一张面孔的学校,她都不喜欢,什么都不喜欢。 “张艾琳爸爸,您看,您能不能亲自来学校一趟,艾琳这个孩子,今天又跟班里的男孩打架了。” 老师站在窗口面前,望着阳台上摆放的几盆花草。 阿琳和另外一个男孩,两个人衣衫褴褛,校服上面五颜六色,脸上各自挂了好几道血印子,相互站得远远地,瞪着对方,眼里满是厌恶,谁也不肯对谁服气。 “对对,是张艾琳先动的手。” 听见这句话,张艾琳疯狂地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 旁边的那个男孩露出得意的笑容,趾高气扬地望着张艾琳。 老师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对着张艾琳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表示对她的行为有极大的不满。 “您听错了,没有什么声音。那个男孩子一直很乖,在班里成绩一直很好,人也很有礼貌,性格也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张艾琳要和他打架。”老师对电话里的张叶秋缓缓地说道。 连班里的孩子都知道,老师收了男孩父母不少的礼,无论惹出什么样的事情,老师总是毫无意外地站在那男孩的身后。 更何况是谁都不喜欢的张艾琳。 阿琳猛然举起老师桌面上的保温杯,狠狠地向老师的方向丢过去。 先是砸在老师的身上,然后碎在地上。 “张艾琳!你在干什么!张艾琳爸爸!我请求您现在就来学校一趟!” 老师一边吼着张艾琳,一边吼着电话里的张叶秋。 实在没有见过这么过分的孩子! 阿琳又含着泪,手边能拿起什么东西,便拿起什么东西,疯狂地向老师的方向丢去。 “张艾琳!” “张艾琳!” “张艾琳爸爸!请立刻来学校一趟!” 老师一边闪躲,一边吼张艾琳,一边还要顾及电话那头的家长。 直到桌面上所有的书本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老师愤怒地挂了电话,伸出两手要去擒住张艾琳的肩膀,被她灵活地闪躲开来,一溜烟儿似地窜出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低着头,假装完全听不见,完全看不见,却反而给那老师留下了更多地尴尬。 心里憋着委屈,阿琳连忙跑回家里,只想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谁也不见,谁也不管。 当钥匙在锁眼里跳动一声的时候,打开的不只是家里的大门。 女人的香水味和她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样,令人作呕。 又是另外一种香味,另外一个声音。 阿琳猛地将门甩上,发出巨大一声响。 她能想到的地方,只有晚春,只有唐穆羊那里。 望见阿琳抹着泪走进来,唐穆羊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也不顾及身后人不满地呼喊,将阿琳领到无人地角落,温柔地拍击着她的肩膀,问道: “怎么了?阿琳脸上的伤疼不疼?” 那样温柔的话。 那样温柔的手掌。 “他、他骂我是野种…!”啜泣声中铺满委屈。 “所以就应该打他,是他的错。” 阿琳有些错愕:“你、你不责怪我…?” “连那个老师,也应该被打,是他们的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如果那个老师再骂你,你就告诉我,我也去打她。”唐穆羊坚定地说道。 -- 第214页 完完全全地认同。 完完全全地站在与阿琳一道。 “除了和你一起去过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去哪里。”唐穆羊说道。 两个人一同转了一条又一条街道,唐穆羊走在前面,阿琳跟着她的步子,走在后面。 “你去找过周舟了,对吧?”阿琳突然说道。 唐穆羊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对,我还差点杀了她。” “你疯了?!”阿琳抓着唐穆羊的肩膀,扯住她的脚步,与她面对面站着。 唐穆羊望向阿琳紧握住她肩膀的那只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阿琳你会伸手碰我吗?” 阿琳卸了手掌上的力,退后一步,同唐穆羊保持着距离,冷眼望着她,说道:“你不要去伤害她。” 这是警告。 就像不愿意钻进周舟话里的婉转说辞一般,唐穆羊同样不肯向阿琳话里的遮掩低头,她笑笑:“不然,你就会对我怎么样吗?” 阿琳不语。 “还是我告诉你的。做了伤害别人的事,就要打回去,打得对。”说着,唐穆羊上前两步,眼里流露出悲伤的色彩。 她抬起胳膊比划着两个人的身高:“看,阿琳已经长得比我高了。” 语句之中她顿了顿,又说道:“已经不需要我了。” 突然,天空忽然一声雷鸣。 快要下雨了。 阿琳瞥见唐穆羊手里空空如也,犹豫了好久,还是将手中的雨伞塞在她的手里:“今天答应你只是因为周舟,我已经知道了,请你以后也不要对周舟怎么样。 要下雨了,回去吧,我再也不会去晚春,我们之间再也不相见。” 唐穆羊满含着热泪听着她的话,拿着雨伞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这样的阿琳,这样善良温暖的阿琳,全都是因为自己,把这么好的一个阿琳给毁掉了。 聂川将她赶出去,又替她安排在另外一个城市的生活,小心翼翼地从聂川那里打听关于阿琳的消息。 阿琳的生活一团烂泥。 这几年的每一天每一分钟,她无不在思念阿琳,无不在忍受愧疚的折磨,无不在日日忏悔。 可当她望见阿琳的那一眼,她心里就知道,她依旧想要占有眼前的那个人,如果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还会那么做。 算了。 愿以身作舟,彻底地渡她到河的那岸。 细小的雨滴飘落下来,谁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得有多大。 “再陪我走最后一段路吧,就最后一点,可以吗,阿琳?” 阿琳心头剧烈地挣扎着,不知为何,胃里本能地作呕,不是因为面对唐穆羊,而是对着这多舛的命运。 为什么每次自以为快要挣扎出黑暗的时候,总是看见更加的黑暗。 令她痛苦的,是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忘记她们对自己的暴行。 当她们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望着她们的那张脸,曾经一切地美好的画面便重新粉刷,鲜活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永远痛恨不起来。 “好。走到路尽头的时候,我就走。”理智之弦紧绷得笔直。 阿琳故意躲开唐穆羊撑起的伞,宁愿淋着雨,湿了肩头。 她害怕不经意表现出来的动作被她当做是谅解的讯号。 路旁的绿化带里传出有节奏的敲击声,唐穆羊闻声望过去,一个穿着青灰色粗布的背影,挥舞着镐头,一下一下锤凿着脚下的土地。 “舅舅?!”唐穆羊不由自主地上前,喊道。 那人转过身来,一脸迷茫地望着她:“姑娘,你是谁呀?” 望见那张陌生的脸。 忘了连舅舅也已经去世了。 唐穆羊回过神来:“对不起,认错了。” 那位老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下雨了,怎么还要植树?” 老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连同夹杂着的雨水:“这几天总是下雨,没办法呀,上面下得任务嘛。不碍事,我还有两棵,就种完了。要下大了,姑娘你先回去吧。” 唐穆羊瞥见老人脚边的两棵小树,转过身来对着阿琳笑了笑:“我们就到这里吧。” 阿琳明白唐穆羊的意思。 她要去帮他栽。 “我也来吧。” 唐穆羊笑笑,对阿琳这回答并不意外。阿琳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她挑了一棵小树苗,不太健壮,剩下的那一个粗壮的,留给阿琳。 阿琳将伞收起来,将树抱起。见状她表现得很开心。 “可以种在这里。”老人来回转了两圈,跺了跺脚,探着脚下的土地。 一边听着,唐穆羊已经开始卷起袖口,准备开始操弄了。 “裙子不太方便吧。”阿琳提醒道。 “没关系的。最后一次了。”唐穆羊挥了挥铁锹。 阿琳选了一个地方,她原本要种在阿琳的旁边,被老人制止了:“密度太大了。” 于是她又选了一个靠近阿琳的小树的地方,栽下了她的小树。 她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地种。挖坑,栽树,埋土,固植,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在操弄。不允许别人插手。她肩头裙子的蕾丝勾破了一道,撕扯开来垂在了胸前,不经意的意外倒像是一个原本刻意的装饰。 天上的雨却悄悄地停息了。 -- 第215页 两个人浑身是汗,向后退了两步,不约而同地欣赏着自己付出心血的杰作。 两棵树直挺挺地立着,相互在对方的不远处,各自生长。 “取个名字吧。”唐穆羊说。 阿琳并不言语。 唐穆羊两只手分别指向两棵树,说道:“这个叫小琳,这个,叫小宁。” 唐穆宁,她原本的名字。 阿琳听见这个字,怔了怔。 到底她还是讨厌“唐穆羊”这个名字的。 唐穆羊望着两棵树中间的距离,拿指头比了比,拇指和食指截成一段,凑到阿琳的跟前:“他们俩就差这么长。” 阿琳觉得好笑,也伸手比划着她测量的距离,又比到两棵小树的中间。 她测的距离和实际的距离相比,近得太多了。 天真地都有些可爱。 “希望小琳和小宁可以以后好好地生长。 人的小琳和小宁不能够一起生长,希望树的小琳和小宁能够一起长大,变成最粗壮的两棵树。根盘错纠缠在一起,枝连成密密的一片。相互支撑着,就不怕吹大风下大雨了。” 好。 阿琳在心里默念。 “这是聂川告诉我的。叫平行世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世界里,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阿琳静静地听她叙述。 “听上去好浪漫。我们在别的时空里会一起到白头的。 在那里,你会很爱我,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吃,好玩的会分享给我。 我们一起度过春夏秋冬,一起经历风吹日晒。 你会过马路的时候牵着我的手。 你会抱着我入睡, 或许有的时候你会打鼾。 你会看着我的眼睛, 亲吻我的额头, 对我说: 我爱你。 就像我对你说的那样。 把我当成生命一样爱我。” “请告诉我,你在平行世界里会不会爱我?” 唐穆羊转过身来。她却满含着悲伤。 只停留了片刻,她便低下了头,像是在喃喃自语:“算了。这个时空里你是不爱我的。” 唐穆羊终于愿意清清楚楚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或许她一直知道。 只是在她充满童话故事的世界里,连一片尘土都是一朵花的世界里,没有什么黑暗,也不相信黑暗。只是一味的发光发热。童话般的温度。 她不应该住在这恶俗污浊的空气里。 这里渴望光明的生满毛发的恶虫,会望着她所在的明亮,蠢蠢欲动。在暗中伺机蚕食着她。 她被这股恶臭沾染,缠绕,驻扎,生根。 变成带来黑暗的光。 “走吧。”她笑道。 路的尽头连接着一座桥,沿着桥向东走,就能看见晚春。 桥下面的水面并不平整。 唐穆宁的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的身体向阿琳靠了靠,又像顾及到什么一般,缩了回去。 “我能不能再抱抱你?抱完你就走,不用回头地走。” “好。” 阿琳答应了。 她像只小猫一样钻到阿琳的怀里,委屈地趴在她的肩头啜泣。 可却浑身冰冷。 也没有什么自己的味道。 头发上的味道是聂川的味道。 “我好爱你。”她在阿琳的耳边说道。 阿琳沉默不语,再多的词句只是茫然。 她希望眼前的可怜人能好好地活。 磊磊落落地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唐穆宁推开阿琳,替阿琳整了整肩膀的衣服,她趴过的地方,如同替阿琳扯掉她的痕迹一样。 “走吧。”她说。 “你要平安。”阿琳不知道该对她说着什么祝福。什么话都显得那么地无足轻重。 她破涕为笑:“你要记住,我叫唐穆宁的。不是唐穆羊。” 对阿琳摆了摆手。 阿琳向后退了一步,两步,越来越远了。 唐穆宁站在原地,挂着笑意,望着我离开。 一个转身。 阿琳知道自己该向前走了。 可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终于。 扑通的一声。 重物落水的声音。 阿琳慌忙转过身。 唐穆宁的外套掉在地上。她却不见了踪影。 周围响起了两三人的议论声,他们指着水面。 那若隐若现的红色。荡起一圈圈的漩涡。 阿琳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刺骨的凉意灌了她满怀,不是冷,是疼。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游向那逐渐下沉的红色。 只有一个念头。 要救她。 救她上岸。 粼粼的水波模糊了阿琳的视线,那团红色离她越来越远。 她憋足了劲更加用力地下潜,水里升起的水泡在耳边摩擦爆炸。 终于抓住了衣裙的一角。 她逆着水波拉扯。 越来越靠近。 快要看清唐穆宁的脸了。 阿琳燃起了无尽的希望,就如同千百次地追逐季水,追逐张叶秋,追逐江蛮,追逐唐穆宁一样。 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全身上下都会融成一点,只知道向前。 要刺破黑暗的亮光。 黎明将至。 -- 第216页 阿琳紧紧地抓住唐穆宁的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从水里向上拖拽。 筋疲力尽也要挣扎。 怎么样也好,只要挣扎,就有希望。 就能碰到岸边。 就能上岸。 就能活下去。 上了岸的一瞬间,阿琳强忍着胸腔里的疼痛,忙不停地先去查看唐穆羊。 她呛着水,用力地咳嗽。 太好了。 太好了。 情绪一瞬间地爆发开来。 十几年积攒的一切痛苦,全部在此刻爆发开来。 眼泪从阿琳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跌落出来,像一条条星罗棋布的溪流,在她的脸上肆意横流。 终于挣脱了那种痛苦。 那种束手无策的苍白。 第116章 最近来了好多陌生人,一趟又一趟,多少脸上都挂着焦急的神色。 十八楼的按键被这一批又一批的人按断了弹簧,坏了。 他们便又分成两路,有的在十六楼下,有的在二十楼下,最终两股人都会共同汇聚楼层十八。 人声鼎沸,十分喧闹。 收到了左右邻里不少的投诉。 “本市连续的降雨天气有望在未来几天停息,请广大市民朋友…”电梯里的大爷还没等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完,便调换了频道。 引起身旁一个老太的不满:“你听听又怎么了!” “我不爱听这个,我的养生节目就要到了,我干嘛听那个没用的。 该下雨就下雨,该晴天就晴天,都是老天爷的造化,和我没关系!” “哦对,说到这个,十八楼那阐老太太怎么回事?” “嗨,就是人老了,自然而然了呗。生死由天,富贵在命,谁都逃不过这自然法则。” 阿琳听了,忙转过头来,急切地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她老人家驾鹤仙去了!”旁边满头银发的老太抢先一步解释道。 语罢,电梯门应声打开。 阿琳却站在电梯内,不肯动弹。 “姑娘,你的十二到了。” 阿琳回过神来,抬手按了十六层。 她心中的急切把时间拉得老长老长,电梯上升得实在是缓慢。 等到电梯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阿琳立刻冲挤出去,转身进了楼道的应急通道,直直地向上奔向阐奶奶的家。 怎么可能呢? 明明前几天还在电梯间里遇到她,她还笑着把那蓝色的糖果向自己的手里塞。 现在那颗糖还躺在自己的口袋里。 怎么可能呢? 离得还远,声音便从那边传来,响在这漆黑的楼道里。 “妈都是被你给害死的!一年到头,你能想着回来看看她几次! 要不是我这里回来发现她,妈的尸身,就完全烂在这房子里了!” 许多人站在阐老太太的门口,围成好大一个圈,里里外外排了好多层。 包围在中间的是几个年纪半百左右的中年人,听周围人的理论声,那是阐老太太的儿女们。 “什么叫幸好被你发现的?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妈生病了,生的什么病你都知道吗? 三年前老太太她骨折住院的时候,你来医院照顾她一天晚上吗?!” 几个人之中那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被指着鼻子骂,涨红了脸,猪肝似的。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原本就乱,左左右右的拳头挥舞起来更乱,乱得像是起了风被吹下来的树叶子。 有人拉架,有人呐喊,有人忙着打电话。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个声音,钻进阿琳的耳朵里:“以前可从来没见过阐老太太家里这么热闹。” 突然,有个穿着卡其色外套的男人,沉默地从阐老太太的房子里走出来。 他满脸的青色胡茬,眼睛却显得年轻,他的手里攥着一只透明的塑料大口袋,老大一只,里面装满了蓝色的什么东西,像是小孩子折的星星。 旁边争吵厮打的那一团,他像是看不见一般,直直地拖着那只蓝色的口袋,拨开人群,便要离去:“借过。” 他的胳膊却被身后一只手掌抓住:“永昌,你干什么去?” 他用力甩开,向前插在人群的缝隙之中,重复道:“借过。” “永昌,你放弃遗产,也要来签字证明!” 那位年纪最长的男人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阐永昌经过阿琳身边的时候,阿琳才看清楚,那一颗颗的蓝色,和她口袋里的那糖果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了,阐老太太总是做好多这样的糖果,做许多许多,分给周围的孩子,遇见了就给。分不掉的,糖块化开的,坏了的,就留给自己。 “阐老太太也真是可怜,自己一个人在家,糖块噎在她那喉咙里,硬是给憋…” “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你可别多嘴!” 阿琳呆愣地站在原地,恍如隔世。 她望向那未曾关紧的房门,那根陪伴她最后时光的那根木棍探出头来,别在门口,挡了要关上的门。 “这谁把这么一块烂木头放在这里!不是有病吗!” 脸上挂了彩的男人气恼地骂道,抬腿便是猛地一踢。 木头滚落在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然后是防盗门用力被人甩上的一声巨响。 -- 第217页 “其他的事情别管怎么样!明天的葬礼,谁也不能给我再出现今天这个局面!活着的时候没尽孝,去了的时候,别太自私!我不是针对谁,咱们这里的这些个人,谁不都是这样!” 一条狭长的闪电在天空上快速地闪过,大家远以为接下来该是一个好大的雷,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见响。 倒是灵堂里的哭声比较响。 大屏幕上滚动着死者的名单,家属们排着队进去,说笑着走进去,红着眼圈踏出门槛,再努力憋着脸色配合这庄重的肃穆。有的人哭,在假哭,假的一眼就看得出来的那种卑鄙。 他们哭天喊地,把喉咙当作扩音器,一阵一阵地吸引着别人的注意。 感动着自己制造出来的感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高超精湛的演技。 念完悼词,该去和逝者告别。老太太的尸体被停在一间屋子里,大家抓一把鲜花的花瓣排着队伍洒在她的身上。仪式结束,便要被抬走。 阿琳站在角落里,望着空荡荡的大堂里,只剩下阐永昌和他的妻子,凝望着死者的容颜。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抬起的时候,没借好力,竟颤了一颤。有一颗蓝色包装的糖果从老太太的口袋里跌落出来。 大家都惊恐地看着它。 “是谁——!为什么没有情理好死者的衣物——!?”妻子哑着声音,盯着那名无辜的工作人员。 阐永昌按住了她的肩膀:“是我放的。” 她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疏离,望着他的丈夫。 “我原谅她了,”他猩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她,我的妈妈。” 她想要压低着声音里的愤怒:“她害了蕊蕊,害了你的爸爸,害了你。”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水,想要尽力冲妻子挤出一个笑容憋回去,音调里充斥着孩子般的委屈:“我知道啊。可是蕊蕊最喜欢她,爸爸也最喜欢她,我也是。” 最终眼泪颤着他的声音滑落了下来,他伸出双手抵在额头上遮住眼睛。他转过身去,身形在颤抖着。 “我都没怎么好好叫过她妈妈。” 老太太的遗体被抬走了,没有几分钟便化作一股黑烟飘荡在天空中。 来吊唁的人已经来来回回四散开了,已然尽了客人的义务,剩下的几个儿女该是好好讨论遗产的分割了。 而阐永昌独自一人坐在殡仪馆的楼梯阶上,一言不发抽着烟,脚下的烟灰已经积了一层又一层。 人们说她是个蠢女人。 照顾老伴结果过路发生车祸,看护孙女结果孙女溺水而死,关心儿子却毁了儿子的事业。她把所有的退休金大部分买了粗粮分给城市里的流浪猫犬。 又不断做着蓝色的糖果堆满自己的屋子看着糖果融化而焦急。 她在一个人住的屋子里挂满了节日用的彩灯代替白炽灯结果加重了她的眼疾。 冬天里她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雪地里望着雪花飘落,结果让她自己大病了一场,从此身体再也不复以往。 她做了很多没有用的事,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她只会笑,痴痴地笑。 阿琳从口袋里捏出阐老太太给她的最后一颗糖,拧开蓝色的糖纸,形状不太规整的浅黄色糖果。她塞进嘴里,水蜜桃味道的。 她把糖纸展开,上面印着的图案,就好像小孩子的信手涂鸦,画着八个人,在太阳底下站着,笑得很开心,最上面留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 幸福的一家人。 这画在老太太活着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看得懂,在去世之后,便成了一声深重的叹息。 原谅与否,纠缠了那么一辈子的事,不管什么样的结局,最后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阵青烟。 “艾琳?” 阿琳转过身来,望见孟文君惊讶地望着她,眼神里好像在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 便是孟文君发问的机会也没有了。 孟文君又瘦了许多,下巴上钻出来的胡须也没打理,在他脸上,衬得他像是突然间老了许多。 他发间的银白色,像针一样刺进阿琳的心里。 阿琳将糖果抵在口腔的一侧,唤道:“孟文君。” 听见这样一声呼唤,孟文君愣了愣,旋即又像是自宽自解了一般,他淡淡地笑道:“现在阿琳的眼睛里,满是希望的光芒。” “这恰恰逆了你的意。”阿琳直直地望进孟文君的眼睛,说道。 孟文君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凄凉:“你把唐穆羊救上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阿琳的眼中充斥着愤怒的火苗:“你对着我来,你对着张叶秋来,你凭什么,要把别人拉进来?” “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孟文君脸上的平静,仿佛是一湖死水。 “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117章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点紧凑地敲击在玻璃窗上,又汇聚成一团,顺着玻璃向下流淌,然而在那之后还有接连不断的雨水会如同这样一般滑落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空旷的屋子里,头顶只有一盏散发着昏黄色灯光的老式吊灯,因为楼上人的脚步声,吊绳也跟着轻轻地摇晃,肉眼看不出的那细微的颤抖。 光影搭在两个人的脸上,昏昏暗暗。 -- 第218页 刻画得孟文君的脸颊消瘦得可怕。 他伸出手来,遮挡在唇前,重重地咳嗽两声,整个人却好久都缓不过来,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在强撑着下一阵的咳喘。 “怎么了?”这句话涌在阿琳的嘴边上,最终又被吞咽了下去。 眼前的孟文君,似乎已经不像是孟文君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这幅颓丧、瘦弱,眼下带着深重的暗沉的人,不与她印象中任何一个时候的孟文君相重叠。 像是中了箭从天上落下来的飞鸟,正垂死地挣扎。 良久,孟文君抬眼望向阿琳,嘴角十分勉强地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现在你什么都已经知道了,我接近你,不过只是为了扳倒张叶秋,周舟也活着,唐穆羊既然没死成,栽赃嫁祸的新闻也就没法写出来,我这次是输了,我认。可是艾琳,你却没有证据啊。你叫我来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事吗?” 那天夜里在十字路口偏离的方向,不是回家,是走向离家更远的地方。 好不容易再次找到的唐穆羊,千辛万苦费劲口舌又把她劝回晚春。 可没想到,唐穆羊的刀尖偏离了周舟的脖子。 听见这个消息孟文君发了疯地愤怒。 等到他静心细想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样其实更好。 如果死去的人是唐穆羊,着墨在她悲惨的身世,便更容易引起大众舆论的同情和偏向,这脏水,便更牢牢地扣在了张叶秋的头上。 张叶秋已经垮了大半,只剩下这最后一脚的踩踏,他便从此永远只能藏在地里,只能藏在那见不得光的地下。 前一天晚上,他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芒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可怖的弧线。 他仔细地检查着一篇又一篇润色已久的文章,字里行间之中满是对无辜者的同情,对作恶者的声讨,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废话,干脆利落地直直地敲击在大众的痛点恶点上,将是非曲直颠倒,将黑白倾覆。 用他擅长又痛恨的文学。 “阿定,你有天赋,你的笔,是一把凶猛的利刃,不要去沉溺于那些无关痛痒的歌颂美好的谎言中,现实里只有黑暗和鲜血,只有你死我活,你要用好它,知道了吗?” 袁柳如是说道。 在孟文君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可是他却没想到,张艾琳竟然会去救她。 张艾琳竟然会去救她! 竟然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竟然会毫无犹豫地只身扎进那汹涌的河水中,去救弯曲了她人生的那样一个自私恶人! 哪怕她有片刻的犹豫,都不能至此! 近乎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去为一个本就有罪的人奉献! 这样不可思议的良善。 看在他的眼里,像是儿时在读书上的虚构的故事一样。 “过几天,我会让孟凡搬家,我们会搬走。 你放心,我也会辍学,办理相关手续,艾琳,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孟文君的眼里尽是疲惫。相比起从她的嘴里听到这些话,倒不是自己先一步说出来。 “还要继续吗?” 他苦笑一声:“除了这件事,我没有活着的任何理由了。” 头顶的吊灯跳动着,该是线路接触的缘故。 阿琳皱着眉头,望着他:“不是张叶秋告诉我的,是孟叔叔。” 听了这话,孟文君怔住了:“什么意思?” 阿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信从中间对折了一次:“早上我见过他了。”语罢,她将目光放在孟文君的身上。 阿琳迈上前来,将信打在孟文君的胸前:“他写给你的,嘱咐我过了今天中午,就把这信交给你。” 走进了,便更清晰地望见孟文君的脸。 更清楚地望见他那几根扎眼的白发,更清楚地望见他眼中的疲惫,还有他那干裂的嘴唇上一道道细小的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可曾经的阿定是多么美好善良的人啊。 …… 阿定趁着袁柳不注意,偷偷跑下楼去,把自己获奖赢得的金牌悄悄拿给阿琳,脸上不自觉地展现出骄傲的神色:“这可是金牌,可是金子的。你可以去把它卖掉,去买你想要的东西。” “啊?这是你好不容易赢得奖牌啊。”阿琳不要。 阿定看着她推脱的动作,却急得不行,急得原地蹦跳起来,怕她不收:“我还有很多!我还可以获得很多很多的奖,我只送你一块而已!” “这个真好吃。”阿定咬下竹签上的一块肉,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两只手里还攥了许多根竹串。 阿琳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满是欢喜:“是吧,爸爸妈妈一直说路边的东西不干净,不让去买,他们可真奇怪!明明都这么好吃!” “你从哪里得到的钱啊?”嘴里塞满了食物,阿定含糊不清地发问。 “呃…这是个秘密。” …… 阿琳随意地向窗外一撇,看见远处游乐园摩天轮的一角,从重重叠叠的高楼后面露出来。 “阿定,咱们去游乐园玩吧?” “没有时间。周六我们要练习弓箭,周日我们要……”阿定认真地掰扯着指头,细细地盘算着。 说是“我们”,其实只有阿定一个人。 只是他们两个,从有记忆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 第219页 “停,脑袋要炸了。”阿琳连忙打断他的话。 看着她不耐烦的样子,阿定捧着苹果,咧开嘴,笑出声来。嘴里还有未嚼烂的苹果果肉。 阿琳又向他做了个鬼脸,也咯咯地笑起来。 开心到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开心到根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因为开心而开心,因为快乐而快乐。任何流露出来的情绪,都是原本的意思。 “那你想去吗?”阿定坐在沙发上,两脚尖向上勾起,上下交叠着,鞋跟和地板发出碰碰的声音。 “想啊。非常想!”孩子的兴奋是如此容易被点燃。 “那我们就去。”阿定又咬了一口苹果。 …… 当他们第一次见到小满的时候,她奄奄一息地躲在母亲的身旁,扭动着身体,试图钻到母亲的身下,可是母猫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 “小猫们睡着了吗?”阿琳问道。 阿定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是死亡吧。” “它会怎么样?”阿琳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阿定沉默着。 他的沉默就像是为头顶的天空延续上省略号。 看不见太阳,也没有飞鸟。能看得见的,唯有堆在天上,挤在天上,大片大片的,如山峦,如湖海一样的火烧云,连绵成永不熄灭的火焰,连绵成金红色的壮观和伟岸。 良久,他伸手,轻轻地将小猫从纸箱里抱起,笨拙地搂在怀里。 “我养它吧。” 孟文君颤抖着手指,撕开姜黄色的信封,为展开信纸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经历着内心的挣扎和煎熬。 他的指尖用力在信纸的折痕上,似乎想要将它展平。 孟凡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阿定: 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离开你,是我这一生做出的唯一的勇敢。 阿定,我的孩子,你那样聪慧,一定比我更清楚,只有我离开你,你才会过上你的生活,才会有属于你自己的自我。 深感惭愧,甚至是羞耻。我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唯唯诺诺,躲在妻子的身后,躲在儿子的身后,寻求片刻的安稳适意。 我对不起妈妈,更对不起你。 当我从监狱里走出来,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的儿子,生得那样好,长得那样可爱。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你小小的一个,还裹在襁褓里,张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我,唤了我一声爸爸。 我当时便在想,要是在那刻立刻死去,也值得了。 你渐渐学会了走路,学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开始上学。 我的阿定从小就是个优秀的孩子,什么都好,样样拔尖,人人夸奖。 看到阿定这么优秀,妈妈变得越来越焦急,把不属于你的东西,强加在你的身上。 我看在眼里,亲眼看着你承担痛苦,承受不属于你的压力,却不敢说话,我实在是枉为人父。 在妈妈走后,我整日只知醉酒,沉溺在往日的悲痛中不能自拔。 你为了照顾我,整日操劳,还要兼顾学习,我听着你的老师给我打来的电话,说你一切都好,说你把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我既高兴,又悲痛。是我亏欠你的太多,才强迫你不得不靠自己。我何德何能,上天竟赐给我这样一个阿定! 当从你叶秋叔叔那里听见关于邵大牙的讯息的时候,我才猛然间醒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躲在时光的后头,已经十多年了。 每当我想起来我因害怕而屈服于邵大牙,替他承担下罪责,便如锥心般疼痛。 不管我如何分说,妈妈只相信那是你叶秋叔叔为了脱罪,故意推脱给我,我百口莫辩。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怯懦。 你叶秋叔叔,为了替我翻案,已然是家破人亡了。 我更是愧对他,愧对他这二十多年来的情谊,愧对他一直站在我这边。 我选择告诉阿琳,选择离开你,便是不想再有人为了我的懦弱而流泪流血了。 我知道,你看见我的颓唐和自暴自弃,就会想起妈妈对你说过的话,就会住不住地怨恨你叶秋叔叔。 我不想再看见你这样了,我只希望,我这么聪明又懂事的儿子,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阳光下,有快乐的笑容。 我会去到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建造我们的家。 银行卡我放在家里的茶几上,我每个月会向卡里打钱,你不要担心我,不要舍不得花,我的力气还够,足够照顾好自己。我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短则一年,长则两年。 那时候,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再听你唤我一声爸爸。 勿念。 孟文君不知道是读到哪一行开始,眼泪开始跌落出来。 他将这封信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他的手指抚摸在孟凡的字迹上,指尖传来那凹凸不平的颗粒感,仿佛就像是小的时候伸手抚摸着孟凡的皮肤。 “雨好像快停了,带伞了吗?”阿琳推开身旁的窗子,望着外面,说道。 孟文君愣了愣,脸上的泪还未干。 “没带是吧?我带了,等会一块走吧,正好顺路。”阿琳将目光放到那窗外更远的地方去,似乎在自说自话。 -- 第220页 又一阵的热流涌上他的心头,他颤抖地问道:“你不怪我吗?” “以前有过。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该偿还的债都已经还清了。与其怨你一辈子,倒不如让你当我的跟班使唤你,”说着,她转过身来,望着他,“刚才那句话问早了。那我再问你一遍,相比在一起过平淡向上的日子,你还要继续吗?” 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不是他精致雕刻过的那种。 “我考虑考虑。” “有病。” 突然,孟文君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好大一声,把他惊了一跳。 “谁啊?” 孟文君拿指头楷去眼角的泪花,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杨康宇。 “没谁。”他说道。 阿琳皱起眉头,上前两步就要抢他手里的手机:“怎么现在还藏着掖着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你不会还怨恨周舟,还想对付她吧?你把手机拿来,我看看。” 孟文君连忙慌张地躲闪:“没有,没有。” 这动作落在阿琳眼里,更显得可疑,她执意去抢,孟文君显得更加慌张起来,向后连连后退,嘴里念念有词:“没有,真的没有。” 这手机最终还是落在阿琳的手里,利落地输下锁屏密码。 密码是小满的生日,把两个人遇到小满的那一天算作是她的生日。 是杨康宇发来的短信:“孟儿,省队最后的测试我也通过了,算是省队的正式成员了。 只不过我是新来的,得再多练练才有上场的机会,但是没关系,教练说凭我的实力,没问题。 哦对了,明天我回家,那个,要是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你也恰好有空的话,不用勉强,我们俩去看电影吧?” 阿琳皱着眉头,瞪着孟文君:“你和他关系怎么这么好?” 语罢,手机里又收到一条杨康宇发来的短信:“怎么不回我?” 孟文君一把抢过手机,揣回口袋里,强装着表面的镇定:“同桌,关系就好点。” “怎么不回我?”阿琳狐疑地望着孟文君,重复着杨康宇的话。 心里琢磨着这话,好像周舟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的性格比较急,对我们班同学都这样。” “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电影?” “我考虑考虑。” “你不会因为想要接近我,你也去利用他吧?” “我没有…” 回到家的时候,一推开门,阿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叶秋身上裹着围裙,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手扯着一根带子。 听见钥匙钻进锁眼的声音,知道是阿琳回来了,他立刻想要脱去身上这围裙,没想到一急,身后的带子扯在一起,混乱地交错着。 张叶秋平复下心绪,装作一脸淡定的模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什么也不说,大踏步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迟岚走了,张叶秋便开始自己做饭了。 桌子上摆着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巧的是,父女同心,那也是阿琳喜欢吃的。 阿琳站在餐桌旁,望着那一碟碟还未动筷的菜蔬,喊道:“张叶秋!” 听了这话,张叶秋连忙转过身来,皱起眉头:“你叫我什么?” 阿琳并不理会他的不满,说道:“饭都做了,一块吃?” 张叶秋惊讶地望着阿琳,说道:“那,好的?” 没两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就坐上了桌,面对着面,还有点尴尬。 “围裙不会脱是吧?”阿琳捏起筷子,夹了块肉。 本想是缓解气氛,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听着那么不对味。 “没想脱,穿着挺好。”张叶秋也不甘示弱地回应道。 这句话结束了以后,两个人之间就没什么话好说,沉默在两个人的饭桌上一直站着,眼看着桌子上的菜都差不多见了底。 阿琳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哦,给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张叶秋也不去看阿琳,假装低头夹着自己饭碗里的菜叶,向嘴里推送。 “我谈恋爱了。”是上级对下级分派工作的那种语气,通知你一声。 张叶秋一言不发,不说话。 “和女孩。”阿琳又说道,筷子本想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顿了顿,最后还是夹起旁边那片菜叶。 张叶秋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说道:“我知道。” 阿琳心里感到十分惊讶,却没表现出来。 “和周舟。” “我知道。”张叶秋一脸的平静。 “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了。之前周舟来的时候,我也问过。” 听见这话,怒火一瞬间燃上心头,这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她把筷子在碗上用力一搭,喊道:“张叶秋!” 张叶秋一听了也来了火,同样皱起眉头,大声喊道:“张艾琳!你跟谁没大没小呢!我是你爹,我是你老子,你喊我叫什么?!” “你不就是一小小的普通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把你自己想得也太伟大了点吧,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跟别人说,你真觉得你特了不起了!” 这话戳在他的软肋上,听得他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张叶秋突然败下火来,低垂下眉眼:“算了,跟你这样的小屁孩,没什么好说的。” -- 第221页 阿琳皱着眉头将盛放着最后一块牛肉的盘子推送到张叶秋的跟前,没好气地说道:“你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别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 张叶秋又把盘子强硬地推回去:“我不爱吃牛肉。” 阿琳又推回来:“不爱吃扔了。” “没大没小!” “为老不尊!” 周舟提了好多荔枝回家,卫婵先是欢喜,又是抱怨:“宝贝,我给你的零用钱,你要花在有用的地方,不要用在这样的地方,爸爸妈妈挣钱特别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妈天天累弯了腰,身上还落了这么多伤痛,你还要这样乱花钱,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的钱那么好到手。” 周舟并不理会卫婵,提着袋子进了厨房,要推开门的时候,转过头来,问道:“我洗三十个够吗?” 不满两个字写满在卫婵脸上:“现在你连我的话,听都听不进去了!” “四十个?” “周舟!” “五十个?” 卫婵连忙跟着周舟进了厨房,抢过她手里的荔枝,絮絮不停地抱怨:“哪有一次洗那么多的!吃不完的放在冰箱里,不好吗?你小孩子,就是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贵。 行了,你快去学习,其他的你都不用管,用心把习学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周舟却偏不走,站在卫婵的身旁,看着她洗。 她摸出一个个头大的,剥开荔枝的外壳,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递在卫婵嘴边:“妈妈吃一个吧,好久都没吃了。” 卫婵躲开了,摇摇头:“我就洗几个,留给你吃,其他的放在冰箱里,妈妈最讨厌吃这个了,也没有什么水分,还特别甜。” 突然,她感到果肉冰凉的触感抵在唇间。 “你不吃,就是不爱我,我走了好远的路,跑了好多店铺,才买回来这么一点,没想到,我这心思,总是白费。”周舟装出悲伤的神色。 “好好好,你不要难过,我吃,我吃就是了。” 周舟望着卫婵,发现她眼角的皱纹更深重了些,以前还没发现,印象中卫婵还是那年轻的模样。 原来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认真看过她了。 周舟心里明白,卫婵一定还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直直地刺痛她的心,让她难过,让她悲伤,甚至是痛苦。 可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不爱眼前这个,将所有的青春岁月奉献给自己的人,这个身材瘦弱的女人。 爱是纠缠。 纠缠着无数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着酸甜苦辣的味道。 “妈妈,我长得比你高了。”周舟伸手在头顶比划着。 “那是当然,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一定会比我这个小矮子要高。 哎呀,回想起你小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你都不长个,真害怕你长不高呀。” “要是长不高,那就把我扔掉。” 卫婵略带有责备地说道:“瞎说!再怎么样,我都不会丢掉我的宝贝,你可是我唯一的宝贝。我宁可自己丢掉了,也不要丢掉你。” “我爱你。” 周舟在心里默念道。 是对卫婵说。 是对阿琳说。 也是对自己说。 我爱你,不管以后遇到怎么样的困难,忍受怎么样的痛苦,我都会紧紧抓着你的手,永远不会放弃你,直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我爱你。 -全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