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 第1页 [GL百合] 《引诱》作者:河谷旁的黑刺李【CP完结】 家庭主妇x女大学生 作品简介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漂亮女人的时候,她正在撒谎。我一向讨厌撒谎的人,只不过她的谎言害处不大,只不过是给丈夫支支吾吾的谎报了菜价,好多出几块钱给自己买一点喜欢的小零食吃,所以让我产生了额外的同情与好奇。” 关键字:年下 剧情 百合 gl 第1章 小城不常出太阳,雨也总是冷的,魏欢刚来这里上大学没多久很是不适应这种天气,总是不停的从便利店买烧酒拎回宿舍喝。 这份下大雨都无法浇灭的劲头让店员很快就认识了她,加上她本身人也健谈,很快就和店员混成了可以相互开玩笑的关系。店员总是拿大勺搅动着香浓的汤,发出金属碰撞的悦耳声音。想再诱惑她买些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可她总是能够很潇洒的无视这份诱惑,疯如一个不需要下酒菜的老酒鬼。 不过,今天有了例外。 隔着两个货架,她从零食袋子的缝隙中看见一个捂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的女人,刚想过去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病发作了需要人帮助,却听见她是在和人打电话,讨论的也不是什么求救的内容,而是汇报今天出来干嘛了。 心理素质很差啊美女。 她的确很美,美的与这座小小的雨城十分相配。 浅灰色的针织衫在魏欢眼里一直都是小学最凶的数学老师的穿着,可是放在她的身上却很温柔。也许是因为女人的骨架很小吧,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攻击性。 当她因为嚣张与焦虑微微摇头时,柔软而富有光泽的长卷发也随着动作在她洁白的手腕上扫来扫去。 好长的头发啊,搅得魏欢都快听不清女人在说什么了。 “嗯,对,四十,四十五块,最近涨价了。没有的,没有乱花钱。” 被家里管的很严吗?可她看上去已经不像是学生了。 顺着手腕往上看,看到她细瘦无名指上套着的戒指,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魏欢摸了两瓶以前没喝过的烧酒走过去,瞟了一眼她手上,拿着一个插座。看一眼货架,38.9元。 好家伙,几块钱的谎言撒的像是要了命一样,难不成是在用公款买插座吗。 女人放下手机,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露出释然地表情,小心翼翼地走到冒着热气的小锅旁,买了三串不加辣酱的关东煮。然后把装着插座的塑料袋挂在手腕上,满心欢喜的用双手捧住纸杯出了门,还不忘跟店员道谢。 瞧着她像得了糖吃的小孩一般的模样,魏欢突然开始觉得好玩,于是,她破天荒的走到小锅前,要了几串关东煮。 外面的雨差不多停了,空气还是又潮又闷的。她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看见她往旁边窄窄的小胡同里拐,想起来她以前也看见过小孩偷偷跑到这条死胡同里头吃辣条,更加觉得好笑,也相跟着拐了进去。 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女人有点惊慌失措,转过身一看是个短发姑娘,她又走到胡同口探头看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静静的开始享用她的美味。 其实说白了是冻货加上味精而已,可她吃的很珍惜,汤都是小口小口啜饮着,本来想要搭几句话的魏欢都不好意思开口,等对方掏出了餐巾纸,擦完了嘴之后,她才厚脸皮的凑上去 “您好,请问有多余的纸可以借我一张吗”? 笑的像只萨摩耶一样喜庆,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有的有的。”女人温柔而热心,而魏欢也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空杯,和自己的一起扔进了胡同口的小垃圾桶里面。 “谢谢你“。魏欢迅速的擦了擦嘴和手。“是这家关东煮特别好吃吗?”因为她实在是尝不出来什么特别的味道。 “嗯?哎。。。是我以前来买也被你看到过吗?” 那倒是,没有注意。 但魏欢还是说:“嗯,你只光顾这家店吗?” “是的,我先生说这家对比下来价格最是公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变得亮晶晶的,只不过在说先生这个词的时候声调往下黯然降了两格。 “小姑娘喜欢喝酒啊?”她像是害怕冷场,也有来有往的和她搭起话。 “啊是啊,这里又潮又冷的让我很不习惯。” “对的,有朝气的人不会喜欢这样的地方的。读完书以后会留下吗?” 魏欢看着还在滴水的树叶,“噗呲”笑出了声。 “肯定不留。” 女人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很是赞许地说:“比起锁在一个地方好多了,我就从没离开过,现在我该回家啦,谢谢你。” “也谢谢你!” 魏欢就是和平头哥一样的性子,总得去招惹点什么人的,她自以为是的分析着人们的言行举止,拿捏着分寸,可她永远无法透过几个当地人就看懂这座雨雾弥漫的小城。 拎着烧酒回到寝室,舍友秋疏朗还在吃着饭等着和她碰几杯。 “来来来,看我给你留的鸡块。”秋疏朗热情地指着自己金灿灿地炸鸡拌饭。 魏欢挑出一瓶桃子味的酒放在她的拌饭旁边:“今天不一起了,我在外面偷吃了。”说着把剩下的酒往储物柜一塞,就把自己摔进床里。 “好啊你,偷吃了什么好东西?” -- 第2页 魏欢半死不活地:“关东煮。”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开始慢慢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类应该有的声音:“我今天遇见一个美女。” “嗯,然后呢?” “她很温柔,还给我借纸擦嘴,还和我聊天。” “那又怎么了呢?我开学还帮素不相识的你搬行李,也没见你这么念念不忘,是因为我不是美女吗?”她气鼓鼓的往嘴里塞了一口炸鸡拌饭,打开了那瓶烧酒。 魏欢摆摆手:“没有,我们疏朗漂亮着呢。” “是这样,她看上去像被人控制了一样。”魏欢把早上的场景复述了一遍,秋疏朗一直皱着眉听着,直到听到无名指上的婚戒,才恍然大悟一般:“哦,可能是主妇吧?婆婆很多事?” “就是这种可能性。”魏欢又是叹气“让我觉得,很可惜。”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和想法,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被束缚以后要死要活的,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很多人看不见锁的存在。” 这边的学生叹着气,而生活平行线的另一头是如同死水一样的沉默,穿着灰色针织衫的女人又像往日一样做好了饭菜,回到卧室边摘抄边等待着丈夫的归来。 今天她写的是高尔基《在人间》中的一段话:“生活顽固而粗暴地从我的心上抹去美丽的自己,恶意的用一种什么无用的废物代替了它。。。。我和大家沉浮在同一条河水里,但水对我是太冷了,这水又不能像浮起别人一样轻易地把我浮起,我常常觉得自己会沉到深底里去。” 她叫江开颜,读完了一书架的书,依然没有力气打破这流水线一般一成不变的半生。 第2章 生活是意趣盎然而又需要金钱支撑的,也正是因为这样,魏欢不得不一边用手机接着约稿的单子一边在画室打开一盒拔丝的颜料,顺便再度咒骂一百遍这鬼天气。 接下一单,正在平台上听人家客户说着人设呢,结果秋疏朗这家伙非常有存在感的占据了她手机屏幕最上方的弹窗—— “秋田犬戳了戳你” “在吗? “秋田犬戳了戳你” 够了!她划开微信,点开贱兮兮的柴犬头,看到对方给自己迅速的发来一条作品征集活动的信息,标题是征集你见过的最美面孔。 又是一张截图发过来,上面用红色涂鸦笔重重地画出了奖金有多少。 足足够她接十五单。 美丽的面孔随处可见,但能够打动人心的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是吗?有时候你只是去街边的便利店买瓶烧酒驱驱寒,就能遇见那样的人,她像是墙角花盆里最不起眼的小茉莉一般常见,幽香的味道也不能让你惊喜非常。可是当有人刻意让你回忆起你近日来见过那些美丽的花,明明自儿时起就逛过许多花卉展的你又会开始不自觉地想念那个破败的墙角。 就像魏欢此刻开始想着那个曾经引起自己叹息的陌生女人,她知道即使自己同一时刻再去同一个便利店未必能找到那个人——哪儿会有人天天去便利店呢?可脚还是不自觉地迈了出去。 “我去找模特去了。”她给秋疏朗发到。 真是奇了怪了。 当她插着兜风风火火地走进便利店,扫视一片果然没看见她的声音。 “傻逼。”她在心里面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却听见后面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又来买酒啦?” 这一切真是太巧了,她震惊的转过头时差点忘了合上嘴巴,平日里机关枪的一般能说会道的小嘴被她快速的隐藏起来,整个人如同憨厚的小商贩,拘谨礼貌的问询自己的灵感缪斯能不能结账以后和她出来聊聊。 对方拎着蘑菇和火腿,友善地冲她笑笑,用眼神示意她别在拥挤的小店挤着,去外面等等她。 魏欢走出便利店,一股脑地开始从书包甲面往外扒拉着能证明自己的确是C大美院的学生而非小作坊骗子的证明。没一会儿突然听见塑料袋细细簌簌的声音,手臂上的包轻了不少一抬头才看到是美女结完账出来了看见她在这儿忙活,给她托着包的后部,还轻轻问她:“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吗?” 她的声音和长相不一样,不绵不柔,但是适合去电台读诗,要读,就读与夏天,青草地,鲜花和蜜蜂有关的诗。脆生生的,像快刀切下的新梨。 “不是,是我觉得。。”魏欢像是被灼伤了舌头。“您很漂亮,您看是这样,我是美院的学生,最近想要参加一个。。。” 把学生证和自己参加几次比赛活动的照片递到江开颜眼前,里面甚至还有自己参加义工活动的照片,像是要以此有力的证明自己是个鲜活的好学生。 “你一个人画我吗?” 对方好像联想的还是画室模特之类的兼职。 “不是啦,最美面孔,我参赛,想画您。” 对方白净的面孔逐渐浮上了一层羞涩而惊喜的红晕,但眼神里还是有些犹豫。 “是这样的,我还是要和我家里人呢,商量一下,要不然。。。” 看见对面这个热情的学生眼神中好像有着一丝诧异,她又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你看,连一个学生都要诧异为什么你一个成年人做不了自己的主了。对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所以那一丝疑惑让她更加难为情。 把装着蘑菇和火腿的塑料袋从左手拎到右手,再换了一个来回,她终于做出一个对自己来说较为大胆的决定来了。 -- 第3页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那之后我们详细聊一下吧,你好,我叫江开颜。” 第3章 江开颜回到家匆匆炖上清汤锅,洗着蘑菇的间隙发现手机亮了一下。忙拿起擦手巾擦干手,点开屏慕一看,是魏欢发来的定位和比赛的截止日期。 定位的确是在C大附近,她给另一个朋友发了个微信过去以防万一,朋友大概刚接完孩子,过了十几分钟才回她一条语音,声音有点黏乎,可能是叼着烟卷。 “这种事吧,只要你图财,就不可能占上便宜,不过如果是为了满足我们家小文青的情怀呢,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也算是个经历,对吧。白天去,注意安全,多和我报备就成。” 后几秒她没有说话,只传来车窗外呼呼的风声,江开颜甚至有些出神地想到如果自己也会开车的话会有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她会觉得很难,丈夫会因为她抱怨几句而劝说她放弃,但是她也完全可以不那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努力学,就像是考大学时花一个下午去解一道教学题那样。 也许是因为她的生活在遇见这个邀请之前都显得太过单调,所以几天后将要来临的特别体验极大的激发了她对生活再一次提起兴趣的劲头。就像是将长枪塞回了尘封在盒子里已久的铁皮娃娃兵手上,她终于再一次有勇气向着绑架她生活的歹徒开战了。 朋友又发来一条语音:“到时候记得给我发定位。” 她回了一个好,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丈夫早上说想吃的菌汤火锅汤底还在锅上冒着泡,应该就要烧干了。 一脸疲惫的丈夫有些错愕的对着面前那盘被临时改成了蘑菇青椒炒火腿的菜叹气,她连忙往他的碗里夹自己刚炒的虾,想要堵住他的嘴。一边露出甜甜的笑,向他致歉:“对不起啦,今天水烧的有些干啦,明天一定给你做菌汤火锅吃。” 没成想,堵不住,安慰也不奏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刚相识时她觉得最漂亮的眼晴此时又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失望与灰暗。 她此生最害怕的就是别人望着她时那样失望的神情,以前常常这样望着她的是父亲,现在常常这样望着她的是丈夫。 来了,他又端着自认为冷静自持的声音来了:“开颜啊,你知道吗?我真的太累太累了,每一天——我是说每一天。“她看见他额头上的筋绷紧了,刚才握上长枪准备战斗的铁皮娃娃兵仿佛又要被消磨掉士气,回到他那结满蜘蛛网的盒子里去了。 “快吃吧,菜要凉了。” 这一句像是更加激起了对方辩论个究意的欲望,他索性把筷子放下了。 “为什么呢?你每天在家,不过是扫扫地擦擦桌子,然后去相隔不过一条窄马路的便利店买点菜,然后连个我一直念叨着想要吃来暖暖胃解解乏的东西都改过来改过去的?如果你还是在单位。。。” “可你不是我的领导!” 江开颜爆发出结婚五年以来的第一声尖叫,也许是这叫喊太过短促而尖锐,他看着自己低着头被头发遮住面容的妻子,仿佛方才让楼道的声控灯都亮了亮的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 看见妻子把自己关进了小房间,他晃着神,用筷子拾起她刚才夹得大虾,味道依旧很好吃,可惜已经凉透了,这时他才隐隐觉察到一丝遗憾的情绪,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摆弄这些说辞。 江开颜的这个小书房小的都摆不下一张床,不过还好,她骨架子不大,睡个榻榻米也是不错的选择。 给钢笔灌上墨水,又开始一字一顿的抄写,她性格很温吞,可字体却是缩放有效,清新飘逸。 今天刚和丈夫有了摩擦,她下笔摘抄的却是沈从文的情话:“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那头是青丝,桥这头是白发。” 停下笔,最后一个逗号被滚烫的泪淹没,她一如既往的拍好照片,调好色把自己的字放到网站上,下班时间一到就会引来一窝蜂的夸奖。 只有寥寥几个评论问,博主,水杯不小心打翻了吗? 她直接关掉了微博。打开才认识不久的小姑娘的微信对话框,输入。。。踌躇,又是删除。。。 后天啊,后天请快些来吧,只有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新事物,才能够略微减轻自己内心那股想要大吵大闹的冲动。 秋疏朗在宿舍和食堂都找不见魏欢的人影,微信也不见她回复,想了半天,人也该回来了啊,她决定赌一把,去画室看看。 一打开门一股粉面菜蛋味儿,得了,刚约完模特回来就能开始赶作业了,不愧是她。 “作业有这么赶吗?还想找你吃火锅去呢。”秋疏朗一边跟她絮叨一边帮她扔泡面桶:“本周第二次偷吃。” 转过身来,开窗户散味,突然想到什么:“哦!要腾时间出来参赛是吗?” 魏欢点点头:“参赛,兼职,有的忙了。” “兼职?缺钱了?” “得不得奖不一定,钱肯定得给人家模特啊。” “哦,你们商量了多少钱啊?” “她不想要,但我不能这么办事你知道吧。” 想起微信里那段对她这个陌生人坦然的不像话的文字,魏欢就觉得心里泛酸——“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你真漂亮或者很特别,听到最多的也不过是听话而已,我很感谢你,你只管画就好,不用考虑什么报酬问题。” -- 第4页 在把笔放进水桶的间隙,她忍不住问秋疏朗:“你说,好看的人也会自卑吗?” “如果被人刻意打压或者不被重视的话,当然喽。”秋疏朗歪歪脑袋。 秋疏朗坐在她旁边用手机看完了半本书,终于看见她开始活动起僵硬的脖子和手指,于是关掉手机,一脸兴奋的跳到她椅子旁边:“现在我们能去吃宵夜了吧!” 路灯初上,粉店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两人一人端一碗鸭脚堆得快要溢出去的粉,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找座位。 魏欢边嗦粉边拿手机刷着江开颜的朋友圈,大多是一些歌曲分享,插上耳机,对方耳中的世界如潮水一般涌来。 “不打算和我聊天了?” 她看见秋疏朗举着两罐啤酒,夸张的对她做着口型。 她摘下耳机:“哪儿有。” 江开颜听的歌里总是少不了竖琴,刚好,也适合画画的时候听。 第4章 江开颜今天起了个大早,给丈夫做好了便当,又煮好了菌汤火锅店的汤料。丈夫一面想要漠视她,一面又不得不把饭盒从她手上接过去。 “我今天去见个朋友,晚上可能不会按时回来了,记得自己热着火锅吃啊,你不是想了很久吗?” 她看见丈夫迟钝的点了点头,又绕到燃气灶旁:“看见了吗?你开火的时候要先往下按一下,然后再拧开,不然不安全,知道了吗?” “嗯。” “菜都在冰箱里,也有酒。” “好。” 他似乎是要硬拗出生硬而冷淡的样子来表达自己的一些想法,往常他只要这样做,妻子就会不知所措看着他,然后开始反省自己做出的种种不太体面的举动来。 只不过今天和朋友聚会的事情似乎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所以她也只是温和的嘱咐他些什么。 来不及细细想,他又要从一个盒子奔赴另一个盒子,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台机器,生来就是注定要为钱财奔波到死的。他的梦想与梦想无情的剥削着他的一切,青春,感情,体力与智力,有时候他看着妻子,她还是像两人初遇的时候一样漂亮,还带着一丝忧郁的气质。可每一天领导的臭脸,同事的勤奋让他抬起头来都觉得心烦意乱,他几乎已经失去了对任何人表达爱意的能力了。 他是机器,妻子是维修的工人,他们一同沉在这生活的冷水底下,一个人都别想向上浮起。 江开颜没有特别的修饰自己,她自从三年前为了照顾生病的婆婆辞职开始就没有买过化妆品了,婆婆病倒这件事带给了丈夫不小的冲击,让他变得几近神经质的看管起了存款——江开颜买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钱,都要和他报备,再加上她辞职,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去提这显得有些过分的要求。 只不过今天她还是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虽然时间十分短暂,但是比起以前刷牙时的匆匆一瞥来说长多了。 穿上米白色的风衣,戴上宽檐帽——按照那个会画画的姑娘所说的,扮的像个女侦探一样,这—切新鲜的体验都让她像个刚学会抽烟的小屁孩一样兴奋。 把充电宝装进小挎包里面,她把位置共享发给了朋友明火。 对方很快回复一个简略的“ok”手势。江开颜已经可以想象到她干练的样子,心中对未知泛起的慌乱平息下来许多。这么多年了,幸好有她在。 明火就像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每每烧干她所有怯懦。 她正想着以前,微信又提示来了消息,划开屏幕,是明火给她发了个红包,上面写着:“填填小馋猫的肚子。” 回了个害羞的表情,说:“我带钱啦,今天会好好吃一顿哒,谢谢明明。”点了一个立即退还。 正祈祷着对方别发火,马上又收到一个红包,上头写着:“别放屁,拿着。” 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明火知道她如果花了自己的钱回家会被念叨,还知道她从小就嘴馋,可家里人觉得女孩吃太多不好,就该养养麻雀胃,从没满足过她。 刚出地铁站,准备掏出手机导航,没想到被一捧小雏菊挡住了看向手机屏幕的视线。 魏欢居然等在地铁站接她过去,这份热情让她的脸有些发烫,接过小雏菊,她新奇的发问:“这是等会儿我们画画要用的道具吗?” “也不是,这是送给你的,回家放在水里还能摆一摆。” “那。。。谢谢你啦!” 江开颜似乎拿东西的时候很喜欢像捧着什么宝贝一样用双手抱着,那天的关东煮是这样,今天的小雏菊也是这样,别人眼里不起眼的小东西,见惯了以后觉得稀松平常的玩意儿,到了她的手里,统统都是珍宝的待遇。 真好啊,魏欢十几分钟之前还在为小雏菊是否太过普通而担心。 总觉得不说点什么有点干巴,她快走几步来到江开颜右侧:“以前经常来这片玩吗?” “没怎么来过。” 没来过就好办了,也不害怕对方烦,魏欢兴冲冲的当起了导游,大学城附近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都在她的脑海里有着一个相对应的故事,连房梁上跳过去的两只小猫什么脾气都被她揣摩的清清楚楚——三花猫粘人,又爱撒娇,有一回被一个醉汉踢伤了都不长记性,见到小姑娘还是被摸上两下就翻肚皮。另一只狸花猫警惕得很,看见三花人来疯了还时不时地拿爪子拨拉人家一下。 -- 第5页 顺着这房檐直直走下去,就是美食街了,时不时地还摆夜市。绿色招牌地鸭脚粉最实惠,老板娘是这里出了名的高挑——一抬手一踮脚就能够到自家招牌。但是斜对面那家面馆啊,闻着香,吃着油腻,而且碗特别脏,千万别去。。。本来还眼睛亮亮看着那家面馆的江开颜马上笑着把视线缩回来。 说话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穿过美食街,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C大了。刷了学生卡,把人带了进来,像是害怕别人发现她的宝贝模特一样。 “请问你介意别人拉你走路吗?”魏欢小声询问了一句,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拉着她的手臂,七拐八拐的快步走到了一栋老楼前。 好家伙,真像电视里绑架案发生的拍摄地啊,江开颜看着外墙上的蜘蛛网想到。 同时,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腕一阵酸痛。魏欢拉人手腕太过拘谨了,不敢用一丝力,就拿三根手指头这么把她的手腕绕了一圈,自己还要费力抬着手臂跟着她。 而趁着她看外墙的功夫,魏欢就站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米白色的风衣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初见时那么温婉了,可是站在破败的老楼下看起来却有一种神秘而忧郁的氛围。 对了,忧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眼睛像孩子一样又黑又亮,像小孩子一样好哄,可气质却总是带一点忧郁。 关了手机声音,她偷偷拍下米白色的背影,从裤子口袋拿出一张纸攥在手心里,使劲擦着手心的汗。 又用同样大的力度清了清嗓子:“楼里面其实没这么破,就是人太少了,我们进去吧。” 里面没有江开颜想象中的灰尘味,倒是颜料味很重,魏欢和她走进一间画室,给她擦干净一个小板凳让她坐下。 然后,打开窗子,阳光倾斜进来,打在江开颜的帽檐上,她的脸庞被镀上一层蜜糖般浓稠而温暖的光晕。 “我可以先照你一下吗?你现在太美了。” 她在打开相机的同时让竖琴声从手机里流淌了出来,江开颜只能轻轻的点点头。 颜料还是拔丝,可是无所谓了。她专注的起形,勾勒着她的轮廓,她知道她也一直注视着她,所以更加专注,直到阳光原本的领地渐渐被灰蒙蒙的夜色填满。 在魏欢端详自己的画时,余光瞥见江开颜擦着自己颜料盒的边角。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发黑了,魏欢送江开颜出来,顺便极力推荐她去尝尝鸭脚粉。江开颜用小雏菊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大笑:“你真的好喜欢鸭脚粉喏,说的我都馋啦,那我们走吧。” 魏欢让江开颜先进店找位置坐,自己和老板娘买了鸭脚粉端进去。 “你太捧我场啦欢欢,每次带自己朋友来吃,请你们喝酸奶!” 老板娘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说话做事看着也轻快不少。她的手臂又长又有力,右手掂着锅翻炒小料,左手还能伸过去拍下自己老公的头叫他赶紧给魏欢拿酸奶。 “姐今天遇上什么好事啦,笑的这么好看。”魏欢一边扫码一边问她,老板娘朝着自己老公挑挑眉:“你别看他平时话少,辅导起小孩功课来可机敏着呢,我们闺女原本数学差的快被老师骂死了,结果他这个亲爹一上阵辅导,直接给我考了八十多回来呢!” “进步这么大啊!真厉害。” “就是厉害,姑娘,拿着酸奶。”老板娘平日里沉默的丈夫也因为自己女儿这小小的进步和店里的客人开起玩笑来了。远远往外一瞅,自己闺女要过马路过来了,男人马上去冰柜里掏出一支冰淇淋,去路边等着闺女走过来了,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小女孩就在父亲的臂弯中拆着冰淇淋的塑料袋。 魏欢注意到江开颜没进店里坐着,就这么呆呆地在店门口看着这父女两,连忙招呼她:“江大美女!过来嗦粉啦!” 她把头偏过去了一下,然后笑着转过来对她说好,但这个动作却看的魏欢心里一沉。 她是在擦眼泪吗?声音也不对劲。 不过看到鸭脚粉的那一刻她带着震惊的声音还是让她打消了这层疑虑——“怎么这么实在啊!鸭脚都要堆成小山了!” “我推荐的店都是又实在又好吃的,不信你到时候可以都去试一试呀。” “我也挺想的,大学生的生活好令人怀念啊。”江开颜不是会直接嗦粉的人,她穿了浅色衣服,所以很小心的用筷子把粉卷成一小圈一小圈的。魏欢看见了,也想跟着学,结果把汤汁溅得江开颜都不敢坐她旁边了。 “我教你?”她坐到对面一个安全的地方说。 “我给你卷一个你看着啊。” 她用筷子怎么就用的那么好,干净利落的绕了几下,筷子上就有了一圈粉了。 “谢谢”。作为回报,魏欢给她戳开了酸奶。 “今天真是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吃饱喝足后两人并排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江开颜看着手里的小雏菊说。 “你确定不会有惊喜了吗?” 她有些疑惑:“什么?” 魏欢突然拿出一个冰淇淋:“比如一个饭后小甜点什么的。” 第5章 回家时丈夫已经睡下了,冰淇淋绵密的口感还在她的舌尖缠绕着,这是她度过了无比快乐的一天的印记。 走进厨房,看着丈夫因为吃饭而弄得又脏又乱的桌子,油腻的碗筷。 -- 第6页 她突然头一次生出一些不甘,在度过美好一天之后,乘着地铁穿过夜晚的雨城,结尾就是收拾这一片狼藉。 她选择先偏过头去不看这些,给魏欢转了钱,然后拿起桌上空了的易拉罐,用网上的方法切割掉顶端的一层,洗干净之后,轻轻把魏欢送的那捧小雏菊放在里面。 如果她也像魏欢一样会画画,此时就能在易拉罐上画上好看的花纹。一想到这里,她的梨涡就不自觉地浮现。 把花摆在自己书房的小书架上,轻手轻脚的换着衣服,腿不小心在衣柜上磕了一下,带出了点动静。丈夫睡得浅,她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 翻身伴随着叹气声,应该还没被彻底吵醒。 看来脏桌子和碗筷都要放到明天早上收拾了。 江开颜特别定了个很早的闹钟起来收拾,洗碗的时候水都不敢开的太大,可惜那家伙觉太浅了,不一会就听见丈夫在房间里像条鱼一样的翻腾着。 “反正吃好了就不能睡好,睡好了就不能吃好,是这样的吗?” 丈夫洗漱完坐在桌子上边玩手机边等早饭的时候抱怨道。 “昨天晚上也害怕吵醒你嘛。”江开颜一向没脾气,一边煮着荷包蛋一边道歉。 “那就留我上班以后去做嘛。” “上次这样被你念叨了一天,你忘啦?” “那就不要这么晚回家。”他没好气的回一句,接着又问:“你到底见那个朋友去了?回来这么晚。你可别告诉我是那个又要上班又要自己养闺女的明火。” 江开颜实在不想被误会,又天生不会扯谎,干脆和盘托出。 “行啊,没想到长得好看还是有用。”丈夫有些玩味的打量着她,那种眼神让她感到十分不适。 “男画手还是女的,给你多少钱啊?”目光又变得有些刺人。 “你真的有在听我讲话嘛?刚才说的很清楚正在上大学的小姑娘啊。” “哦。”他挑挑眉。“那给你多少钱?” “我没打算要别人的钱。”荷包蛋在夫妻俩一来一回的问答中被煮的很老,蛋黄的部分吃起来如同一块橡胶。 “你到底是得了多么严重的文青病,这么不切实际,有机会都被你放跑?这么没有经济头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老家给妈买上房?” 可能是这几天和说话直击要害的明火呆久了被同化,也有可能是正在帮丈夫切腊肠的江开颜手上握着餐刀,她突然没了愤怒,无比平静的想着怎样反驳这样一番说辞。 “首先,那个美院的姑娘是个学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学艺术很花钱,我不想趁人之危。况且按照画室模特的一般价格,那一点报酬和你说的买房差了十万八千里。” 咽下一口气,她接着说:“其次,你想帮母亲买房真的是因为那是从小最疼爱你的母亲嘛?是因为我婆婆在你生病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在公公想要打你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挡在你的身前吗?你只是觉得这是作为一个长子的责任,说出去面子有光而已,婆婆和我说了很多次了她不稀罕什么大房子,她就是想要多看看你。” “可是你根本和她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吧。” 这句话像是精准的击中了对方脆弱的神经,他手中的筷子被重重砸在桌子上。 沉默中,江开颜能够感觉到他的怒火在空气中蔓延。 “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和你也是。” 他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就拿起外套出门了。 江开颜后知后觉的松开自己紧紧捏着餐刀的手,才发觉自己的指甲已经因为按在刀柄上的力气太大而劈开了,潜意识里她刚才应该很紧张,可为什么感受不到一点害怕呢? 有时候她仔细地想着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被赞同吗?刚才反驳的意义又是什么,因为自尊,还是别的? 她确实讨厌一个人一直贬低她,一直以来她渴望得到的只有认可两个字。所以她会在学生时代拼命做家务,希望妈妈夸她是好姑娘,直到听见妈妈和亲戚说“我们家姑娘也就干活还行”。 那么,除了照顾别人,做好父母口中那个“好姑娘”以外,她本身该是什么样子呢?她这样的好姑娘,是世上任何一个人见到了都会礼貌性的夸赞,可是却什么人都可以代替的存在。 父母铺好的路,她已经走完了,但是她问过自己到底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心乱如麻的用创可贴包好了手指,她点开了微信,她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需要一份工作了。而这一次,无论丈夫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弃。 转给魏欢的饭钱和冰淇淋钱她还没有收下,江开颜打开微博,正想搜搜“朋友不收自己的钱怎么办”,就看见微博上有人找她。 是她平时喜欢去的一家书店。 正开心着是不是有什么优惠活动自动推动给了她,看到的却是:“您好,我们书店最近要推出一款盲盒,请问可以请您在微博上帮忙推广一下吗?” 请我推广?一个每天就晒晒书法作品和读书笔记的小糊糊?吓得江开颜翻了一下自己的粉丝数——还是三万两千七百二十九人啊,怎么就能接到推广了? 犹豫了一下啊,打出一个问句:“请问是什么方式推广呢?转发微博吗?” “可能还需要更麻烦一些,我们希望能够寄给您一套盲盒,然后您以体验书店盲盒后的感受这种方式去写一个测评的文章,然后我们也会支付您稿费。” -- 第7页 江开颜默默截图,打开微信,又去找她靠谱的后盾求助。 明火懒懒散散的划开图片,发过去一条听着半死不活的语音:“什么盲盒?骗子?” 江开颜迅速切换到微博问:“请问是什么形式的盲盒?会出现不同批次的质量问题吗?” “盲盒里面就是随机抽到的书,您应该对我们家书的质量很了解了吧,而且数量,厚度,也都是可以选择的。” 当她再转向明火询问意见时,对面只发来一句话:“自己喜欢就去试试,好好判断。” 思索了很久,江开颜答应了下来。 害怕魏欢可能在上课或者画画,自己会打扰到她,另一方面又不知道怎么提醒她收钱,江开颜只能不停地微信“拍一拍”她。 “江上”拍了拍“撒欢的小狗尾巴”。 没回复,应该还是在上课,江开颜放下手机,接着读盲盒里的书。没想到盲盒选书的种类还挺多,一个盲盒里就包含了两本科普的书,一本科幻和一本乡土文学。看来真是用心挑选了。一边看着书,一边将自己的想法整整齐齐的记录在一打草稿纸上,有时候还画画思维导图。 可能我还是爱学习的。江开颜想到这里有些快乐,如果自己不被婚姻束缚住的话也许还能考个研究生什么的。 笔记挤满了十几张A4纸,忍不住又想拿出手机瞧一瞧,点击微信,又拍了拍撒欢的小狗尾巴。 专注力真好啊,一下子手机都不看的。 没成想刚要关上手机,那人给她转了一笔钱。 江开颜又是点了立即退还:“说过我不要了。” 想想觉得不对劲,这奖还没评选出来呢,怎么回事啊,作品寄走了应该蛮开心,怎么就能一言不发的开始给她转账了呢? 于是她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过去,问魏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没有回应。 秋疏朗看看亮起来的屏幕,无奈的哄着魏欢:“你说你不歇一会儿,也总得看两眼手机吧。” 魏欢像是听不见她说的话,眼里只剩下了面前的画板和脑海里的江开颜。 她受到刺激了,很大的刺激。 昨天晚上开开心心的回到宿舍,翻了两下朋友圈,看见自己上一届的学姐何箬也参加了这个比赛,还晒出了自己的作品。 当她看见何箬的画时,心里就已经差不多给自己拿上那个奖的可能性画了一个大大的零。 差得太多,而她也过于自负了。本来以为是最特别,可没成想自己只能当个陪跑而已,从创意到用色,她都只有在旁边拍着小巴掌说牛逼的份。 “可是你觉得这个东西,他一晚上就能神功大成嘛?” 秋疏朗这么一安慰,她就觉得更绝望了。索性把笔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下。 “我不明白了,我可能真的不合适吧。为什么别人的脑袋里装着那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想法,而我,就只能是兴冲冲的拐个人回来然后告诉人家对不起我是个废物。” 顺手看了眼手机,江开颜发来的粉色兔子正笑着对她展开双臂,更加沮丧的拍了一把自己大腿,把屏幕朝着秋疏朗一扬:“然后人家还退了钱给我,问我有没有事。” 魏欢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小丑。看到江开颜还是坚持隔一阵就在微信上拍拍自己,她想了很久,才回复过去。 “我没事,刚才在画画。” 在画画啊。江开颜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切屏出去问问明火?她肯定会回怼她一句上厕所怎么不让我也帮你上喽。 想一句回复比刚才看书写测评和读后感还要令人绞尽脑汁。 这一环还不知道怎么搞定,对面又来一句:“这次的奖项我可能悬了,实在是技不如人,对不起,很抱歉。” 看着那两个并列着的近义词,江开颜觉得对方此时一定非常难过。 要不要叫她出来散散心? 一个想法闪电般划过江开颜的脑海——是啊,这样一来,带她玩一圈,既能开导她,又能把钱还上,自己晚上还不用被丈夫冷冷的目光戳后背。 想好了这一层,她马上在对话框里输入:“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别想这些。” 没发出去,想了想还是删掉。 于是魏欢就看见对面发过来一条不容拒绝的:“出来散散心吧,我去你的学校找你。” 把文稿写完以后发给书店那边,迅速炒上三个菜往桌子上一扣就跑出来的江开颜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而魏欢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要直接来找我??? 魏欢一下子就弹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脏裤子。秋疏朗一边帮她收着笔,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赶紧,滚回宿舍换吧!” 江开颜打开一个匿名论坛发帖:“提问,带心情不好的朋友出去散心,可以安排那些项目?” 她是实在不知道去哪儿,约了别人出来,结果在地铁上开始查去那里,她今晚疯的太过彻底。 第6章 江开颜隔着一天马路,远远的看着可能早就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的魏欢,本来顺滑的妹妹头今天有点乱蓬蓬的,裤子看上去和衣服也有点不太相衬,状态确实不好。也只能有些不安的拍拍自己口袋里的小饼干,希望这个小玩意儿能够安慰安慰她。 搞不懂,为什么两个成年人相处起来像是还在上幼儿园小班的孩子,今天我喂你一支冰淇淋,明天我给你带点饼干的。 -- 第8页 所以魏欢的脸上出现一丝疑惑,也是很正常的的一件事,不是吗? 她看见江开颜一脸担忧的走过来,似乎是想摸摸她的头发,可是最后还是住了手,掏出来一袋小饼干递给她。 她很久没有被这样当成小孩哄过了,盯着一张有些发份的脸,轻声道谢。 对方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头发上。 “乱了吗?”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黑发。 “乱了,我可以帮你弄弄吗?” “好啊,谢谢。”毕竟她都盯着看了那么久了。魏欢比江开颜高半个头,于是很听话的把膝盖往下一矮。 江开颜的指甲不长,动作还很轻,但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听见她用两根手指轻轻分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时细微的声响,魏欢觉得自己头皮酥酥麻麻的,比飘染头发的时候反应还大。 琢磨了一会儿,魏欢突然明白这酥酥麻麻的念头的来源不是头皮,而是自己心里头的。尤其是江开颜头发上,那股说不清是什么植物的幽香占据了她的味觉之后,整个脊柱都僵了起来。 别这样僵着,反应那么大。她告诫自己。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而江开颜的婚戒也告诉她,自己和她不是一类人。 有时候,对于美丽的一些向往是带着负疚感的。 看见魏欢脖子一直僵着,江开颜把手指往掌心碰碰,低声问是不是自己手指太凉冰到她了,然后在一句抱歉之后飞快地整理好她耳朵旁边的头发,让她直起了身。 “所以,我们去哪儿?” 江开颜得意的冲她摇摇手机:“我都订好了,今天我来当你的导游。” 书店那边给她先预发了一部分的费用,有薪水的感觉让江开颜感到十分受用,索性小姑娘今天心情也不好,就不带她挤公交车,而是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 魏欢心里咂舌,难不成自己当初了掳个小富婆回来当模特? 上了车,两个身量苗条的一人占一头,中间还能空出来好多,江开颜看着她长腿屈着难受,示意她可以斜着点放。 “看看想看什么电影,是吃饭前看还是吃饭之后?” 魏欢看着列表,疯狂动物城的图标发灰,应该是江开颜点过甚至是想看,但她还是试探着指了一下疯狂动物城,又指了一下电影小姐的图标:“这两个都好想看啊,好难选,还是你决定吧。” 江开颜点进详情简介,捂着嘴笑了一下:“这个导演啊,万一有不适合你看的镜头怎么办?” 魏欢有些被激起好胜心一般挑了下眉:“我看过的不会少的。” “嗯,那好啊,看这个吧。” “嗯嗯,这场时间也差不多,如果你不饿的话就先看这场吧。” 江开颜迅速订好了票,师傅也开始掉头,他们也差不多该下车了。 江开颜在自动售票机处扫码取票,魏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饼干叼在嘴里,甜香的奶味瞬间在她的舌尖绽开,还没等觉得甜腻,又咬到了酸酸的蔓越莓。 “这是你烤的吗?”魏欢口齿不清的问捧着两杯可乐和电影票向她走过来的江开颜。 “很遗憾不是,我丈夫认为烤箱和甜品都是非常没用的东西,所以说我的烘焙小技巧也就没有用武之地啦。” 江开颜笑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赶紧挡住嘴巴,魏欢手疾眼快的把她要用来挡嘴的可乐拿下来,避免她笑的时候撒自己一脸。 遇见一个想要一直相外的人,总会让人忍耐不住想要承诺点什么,魏欢随口就来了一句:“那等我到时候赚了钱,给你买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多功能烤箱,再给你买超级多奶油,你看行不行?” 她用手一比划,江开颜更是笑的花枝乱颤:“那么多奶油啊!”她比了一个比魏欢还夸张的:“那我们开个甜品店得了呗。” “行啊,到时候我给江大师打下手。” 几个玩笑一开,气氛瞬间热络了起来,两个人也变得早已没有车上一人占据一头的安全距离可言,甚至开始起了勾肩搭背的架势——倒不是魏欢去勾江开颜,而是江开颜想要自不量力的拍魏欢肩膀,但总是够不着,这一行径通常在肩胛骨处被迫告终。 电影终于开场了,两个人安静下来。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骗局,一个小偷的女儿和济州岛农民的后代想要合谋夺取小姐的万贯家财。 “真是过分啊。”魏欢喝了一口可乐,缩在座位上看着江开颜的侧脸说道,有人喜欢看电影时轻声和旁边的人交谈几句,有些人不喜欢,如果江开颜表现出了不喜欢,那她最好是有眼色的全程闭嘴。 她的眉头没有皱在一起,嘴角也没有抽动,只是很温和的回应:“求财到最后是真的能够使人面目全非的,对了,还有面子。” 她见过活例子,每天与她同床共枕的那个。 见江开颜不反感,魏欢还只是高兴自己能够和她搭几句话,没有深想她话里的含义,也没细想她语句里的嘲讽。 可是这场骗局的意外却发生了——不是那个伪装成伯爵的人突然对小姐心慈手软,而是那个小偷的女儿爱上了小姐。 “哪怕我嫁给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人,这样也可以吗?” 小姐质问女仆,秀美的脸被笼在朦胧的夜色里,眼中的泪光却依旧清晰可见。 “她是不是有点希望女仆说不?”魏欢悄悄问江开颜。 -- 第9页 对方点点头,眼睛没从屏幕上挪开。 女仆却回答:“是的,您一定会爱上他的。” 愤怒的小姐甩了她一耳光,把她推出门外。 “小姐也爱上她了。”江开颜这才移开目光,在她耳边轻声回答。 剧情几经反转,最后终于走向了大家喜闻乐见的happy ending,魏欢伸了个懒腰,把自己和对方造出来的垃圾收好,跟着看电影看哭以后快步走在前面悄悄抹眼泪的江开颜走出了电影院。 商场的灯光很充足,看清楚江开颜顶着红彤彤的鼻尖问她要吃点什么的样子,魏欢不自觉地拿出手机要抓拍一张。 “哎呀你别这样,为什么趁人之危呢?”江开颜拖着没缓过来的小哭腔冲她摆手——还真是秀气,要是换了秋疏朗,就得直接骑在她头上抢手机。 “回去绝对把你画的超好看,到时候给你发好不好。” 魏欢一边递着纸,一边不安的看着四周,江开颜刚才那个委屈啊,听起来太像她欺负了人了。 两个人最后决定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砂锅,而江开颜的家里,她的丈夫霍文平咽下了碗里最后一口冷饭,看了一眼时间,走进江开颜的书房。 书房的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应该是她又乱花钱新买的,稿纸整齐的摆放在小书桌的正中央,上面好看的字应该是看书做的笔记。还画了思维导图一类的东西,条理非常清晰。 如果她将来成为了一个母亲,应该也能在家给孩子补补课,要不然真是白花钱看了这么多书。 孩子。霍文平头疼的想。母亲应该挺想要一个孙子,可是自己被工作压得那么紧,每次回家吃了饭倒头就想睡了。 而且如果有了孩子,在老家也修不成大房子了。 目光扫向书架,书都是按照种类排列好的,刚结婚的时候由着江开颜的性子买书,买一次能花掉她自己四分之一的工资,不过所幸是她自己赚的钱。 让她回去上班?他想起刚结婚时候两个人凑活的便当,再想想现在每天丰盛的餐食,胃里就直打哆嗦,再说了,自己今年晋升有望,没必要的事。 等等,这是什么?他的目光扫向那个易拉罐。 易拉罐应该是自己常喝酒剩下的易拉罐,可是小雏菊又是那里来的呢?没说自己买了,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是别人送的吗? 结合妻子这几天敢于反抗他的行径,顿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拍下了书桌上小雏菊的照片,然后拿起花,硬生生塞进厨房水池的厨余垃圾处理机里面打了个粉碎。易拉罐被一把捏扁,以一个抛物线的姿态进入了垃圾桶。 又想了想,他回到书房,拍下桌面上几本书的照片发给妻子:“新买的?用什么钱买的?” 正帮魏欢涮着毛肚,突然看见霍文平从手机弹出来,不免觉得有些扫兴,叹口气,等着毛肚熟了之后送到魏欢的油碟里,她才拿起手机,直接给钱串子转过去两百块钱。 “上次你让我问学生要钱,我厚着脸皮要了,现在正和人家吃饭呢。” 她不想告诉他自己找到了推广,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个账号,凭他那个包揽一切的态度,绝对又要指手画脚。 然后就像那天早上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她的外貌一般,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对她说原来你读闲书也能换点钱来。 江开颜头一次对一个人那么不耐烦,没回话,放下了手机。 “姐姐,你要回家了吗?”魏欢看着她面色不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比她高了快半个头的姑娘,她像哄小孩一样顺着她的话说:“姐姐不回去,还要带你玩呢。” 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对:“干嘛叫我姐姐啊,叫名字吧。” 接着又害怕她受伤似的接了一句:”和我关系一般的人才叫我姐姐呢。” “那,江开颜?”魏欢歪头叫着她的大名。 “对喽!”江开颜很自然地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就像她们自相逢之初就该如此亲昵。可事实是,从没有人这样亲昵的触碰过她的鼻尖,尤其是她在意的非画下来不可的人。 你戴着婚戒,又为什么要这样让我向往呢?魏欢暗暗骂着自己。 “说说你的画吧,我觉得很好啊,为什么没自信?”她突然冷不丁的提问。 魏欢的手有点抖,花了几十秒才找出那个学姐的画,凑到她眼前。 “确实是很优秀啊。”江开颜直言不讳。“可是你的也很好,也许评委不喜欢,没关系,你像我一样做自媒体,让别人来说说好不好看也不是不可以。” “你是说,放在网上?” “是啊,早晚会有人回复你,然后发现你。” “可是画不会寄回来了…”魏欢一想到她的画可能会在可以放堆得发霉就心痛无比,突然,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江开颜:“那我能不能,再画一幅?” “行啊,现在都行。” 魏欢疯劲上来以后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她们两个一个为了自己的创作发疯,一个不愿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去,虽是目的不同,可却在这个夜晚一拍即合。 魏欢牵着手和她一起向着学校的方向跑去,江开颜不想问问她为什么不打车这样无聊的事,她只知道自己十余年没有如同现在这般畅快地跑过。 -- 第10页 从小教养的女孩要文静就在此刻全部去死吧,她听着自己打打的高跟鞋中,感觉到那是以往教育中建造的牢笼被她踢碎的声音。 跑着跑着,江开颜突然觉得脚底下的声音变了,忙叫住魏欢,魏欢蹲下一看,高跟鞋的鞋跟开了。 “对不起,你出来前肯定没想过要被我这家伙拉着跑。” “没事,我从来没有这样爽快的跑过。” 魏欢扶着江开颜坐到路边,让她提起自己的鞋子:“我宿舍里有胶,可以帮你粘一下。” “那我怎么过去啊?” 魏欢起身看向前方,“那里的路我经常这样走,你想试试吗?很爽的。” 说罢利落的脱下了自己的鞋袜拿在手里。 江开颜又害怕又想试一试,前面的路上很干净,也没有石子,踩着不疼,反而解放了她原先踩着高跟鞋的双脚。她起先慢慢走着,后来跟着魏欢越走越快,她好像已经相信了由她带路不会踩到石头,最后干脆再度跑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无端的出现了电影里,让她落下眼泪的那段话:“一到冬天,便将偷来的皮夹编制成外套的神偷之女,她也是小偷,扒手,骗子,亦是来颠覆我人生的救星,我的珠子,我的淑姬。” 第7章 霍文平头一次被妻子弄得辗转反侧,明明一个电话就能够确定的事情,可他的被迫害妄想症总是让他惧怕自己会在电话另一端听见别的动静。 大拇指翻手机翻到胀痛,最后才敢拨通妻子朋友明火的电话。对面应该早就睡下了,接电话时的语气不善:“干嘛?出什么事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开颜她,现在还没有回家,想问问你知不知情。” “那你打电话问她了吗?” “微信发了。” “我是说,打电话问了吗?”霍文平几乎能听见对面咬着牙齿的动静。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 霍文平几乎想办法用上了自己生平最客气的语气,就害怕把对面那个大爆竹点了,可对方还是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阳台上,冲着他开炮了:“我他妈是宿管吗你大晚上不睡觉问我夜不归宿?一个成年人出去和别人吃个饭怎么了?钱不也是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让她去讨的?” “姐,别吵着你家闺女睡觉,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害怕不安全而已。”他真蠢,早知道明火爱发疯就不该打给她,可是妻子圈子太小也没有别的朋友。 “害怕不安全你他妈直接给她打电话,不接就滚去报警,跑到我这里来旁敲侧击的问什么呢?她就是在外面吃饭,而且我告诉你,她今晚住我这儿,别跟我说什么家务没人干的屁话,结婚之前我也没见你饿死街头!” 对面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霍文平甚至觉得明火是不是把手机直接拍在了地上。他一直讨厌这种动不动就发疯怼人的女人,妻子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乖巧可爱,估计也是受她的影响。 明火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浸润她的喉舌,也渐渐平息了她的怒火。怒火,并不是来源于这一个电话,时间还早,她在床上看书,这个电话没能打扰到她的休息。 这把火很久以前就开始燃烧了,从她开始发现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挚友变得不敢照镜子开始。 记得那是江开颜婆婆大病初愈后,明火很开心她能出来玩,她开车带着江开颜去了商场。 起初两个人吃吃喝喝,聊得不亦乐乎。虽然因为江开颜给婆婆陪床太久,出门的少,工作也辞掉了,两个人能够探讨的话题面窄了一些,可她们之间仍然拥有书籍搭载的桥梁。 她们高中时就常常是因为看课外书被请出去罚站的姐妹花,而当老师问书是谁的时,明火总是举手说是自己的——她知道江开颜家教极严格,而自己家却无异于放养,哪怕老师叫家长,自己父母也懒得来。 但是吃完饭走出门的时候,她看着江开颜,总觉得那里有点不对劲。 故意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她发现了——汀开颜走路姿势都变了,她总是看着地板砖,跟地上有钱似的。 “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她故意在后面吆喝。 江开颜的后背僵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是那样无措。 然后她就知道了霍文平是怎样冷言冷语的打压着看见婆婆病好了就急着出去找工作的妻子的。 “一个过几年又要因为生育休产假的已婚妇女,还脱离社会那么久了,那个公司敢要你啊?他们不懂得考虑性价比,不懂得人工的成本吗?” “你的学历没我高,你睁开眼,看看我在公司都是什么样的处境?” 霍文平说话总是把为你好摆在前面,让你无法反驳。 有些时候,明火在想,如果婚姻已经变成了牢笼,为什么不能够像她一样逃出来呢? “如果要把画放在网上,那我得让你有点神秘感才好。” 魏欢笑的狡黠,把画侧过去不让江开颜看。她的鞋还放在一边,人双腿悬空的坐在一个木箱上,也笑的双颊飞红,身姿纤细娇小,像童话书中一到夜间就会出现在小孩房间里的精灵。 魏欢拿着保温杯,出去接了热水,又拿去兑些凉的,倒在手背上一点觉得差不多了,就走回去递给江开颜:“冲冲吧,我刚回宿舍已经洗干净了。” -- 第11页 说罢又转头开始拿胶修她的鞋跟。 江开颜从没这样麻烦过别人,忙劝她先放下等会儿自己弄,没成想魏欢仰起头,一脸臭屁的说谁都没有她这个技术。 魏欢心细,先拿湿巾给她把鞋擦个干净,然后对准位置,细细的用胶粘了起来,一点挤出来的都没有。江开颜看到她的动作,慢慢地低下头,用保温杯里的水冲脚上的尘土,那水也是热的,皮肤刚好能接受的温度。 拿起手机,明火在十几分钟前给她发来一条消息:“你老公给我打了电话,可能情绪不对劲,今晚玩完来我家住,妞妞也很想念你。” 想起霍文平发给她的照片,她突然觉得如果那家伙真的因为这个生气,那自己的小书架,包括上面的雏菊,大概都无法幸免了吧。 别人很容易知道她在意些什么,因为她在意的东西向来不多,也没怎么变过。 翻开微博,有很多人@她,读者的夸赞暂时缓解了她悲伤的情绪,可接下来的一个提问又让她纠结。 “请问博主能不能写一些关于女性的书呢?觉得博主一定是个有才华而且独立能干的小姐姐,所以很期待。” 问者无心,她却被深深刺伤。 编故事,她可以编出来,而且编的毫无漏洞。但她从没想过欺骗。 咬咬牙,她把这段自揭伤疤的话发了出去:“实事求是地说,我现在还只是玩偶之家中尚未出走的娜拉,等到我走出去的那一天,再来好好的讲我的故事。” 关上手机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了被网络上各种发言撕碎的准备了。 “谢谢你啊。”听到她的嗓子有些不正常的沙哑,魏欢赶紧停下手上的活计,走到木箱旁边,和她坐在一起:“怎么了?” 从侧面都能看清江开颜的的睫毛因为被打湿,所以几根合在了一起,像个小钉子,让脸上投下的阴影更加清晰一点。魏欢不是害怕别人哭的人,相反,她有耐心在别人旁边这么静静坐着。 江开颜听着魏欢平静深沉的呼吸,一颗眼泪终于落在了米色的裙摆上。 魏欢递给她一条毛巾:“新的,刚拆开,擦完眼泪可以顺便循环利用把脚擦干。” 这话说的太煞风景,江开颜没忍住又笑了出来,无奈道:“你真是的…” “穿上鞋子吧,看,月亮落在那边的柳树梢头上了。” 前一句让她擦脚,后一句又文艺起来,江开颜这下一点也不想哭了。跳下来穿上鞋袜,她和魏欢一起来到窗前,走了两步发现魏欢修的鞋子踩起来貌似还挺结实。 这里没有吵吵嚷嚷的学生,没有暖色浓稠如黄油般的路灯,只有一轮冷清的月亮,落在随风摇曳的柳树旁。今夜,月亮很大,仿佛树间筑巢的小鸟挥挥翅膀就能到达。 转头看向魏欢,她浅褐色的眼中也映着一轮皎洁的月亮。 江开颜想起一句高中读到的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只是不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是否也能像诗里那样,与她共诉衷肠。 只不过她也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呢,江开颜有些自嘲般的笑笑,却引得魏欢来问了。 话在心中轮转几回,才试探性的说出:“其实那天,我们去吃鸭脚粉,我盯着店主父女看,不完全是在馋—个冰淇淋。” “因为我小时候也是一直这样看妈妈和弟弟一路回来,她会给弟弟买漫画书,还有那种手指宽的小糖人,然后,我就背着书包,跟在后面。” 江开颜用手给她比划小糖人的时候,眼睛仍然是亮晶晶的,可魏欢的心里却像第一次见她回来以后那样的难过。 她的父母偏心,严苛,她自己在繁杂的家务,丈夫的抱怨声中无法抽身多年,可她心里始终住着一个无法被杀死的小女孩,童真有趣,而这也是她唯一不会被周围的环境掠夺走的东西。 江开颜的声音很清脆,魏欢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她小时候是个快乐的姑娘,笑声将会多么的招人喜欢。 小心的看了魏欢一眼,她注视着她,神情几乎虔诚。 没有察觉到厌烦之意,她继续说道:“以前不是也老爱跑着玩嘛,但总是被骂,有时候还挨打,但是如果是弟弟就,妈妈就会炫耀他是个多么活泼的小男孩。可我当时太想让妈妈夸我了,于是那天,我主动把房间都打扫的特别干净,自己乖乖的坐在桌前看书。” “那天,妈妈下班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很累,但是她还是夸了我,说我终于有了小女孩的样子,真不错。后来就成了循环,我越做越多,可是却再也没有了夸奖,更可怕的是,这似乎变成了家人眼中,我唯一的优点。” 魏欢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她目前能做的好像只有聆听。 “可是那样的事,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做,不是吗?可我也希望自己能够至少在哪怕一个人的眼中特别一点,所以刚才,你那么细心的对待我,我…“ 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想哭的欲望从何而来,江开颜哭得不能自制,她的枕头记录了她在许多夜晚安静的泪水,可她是第一次像这样,在月亮底下,陌生的画室中,在一个认识了几个月不到的人身边放肆大哭。 魏欢不爱身体接触,可是在她让江开颜趴在自己肩头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犹豫。 哭吧,亲爱的江开颜,如果说过去的生活深深的伤害了你,那就请你让悲伤随着泪水一起释放出来。 -- 第12页 在这之后,我们还会有别的方法不是吗? 江开颜觉得自己奇怪透了,明火这样的女强人自己不去哭诉,倒是在一个学生肩头痛哭流涕,可是她实在太需要这样的一个肩膀了。 这个人补上了她十几年前就想要的冰淇淋,补上了快乐与尊重,补上了她几乎都已经忘却了的奔跑,她耳边现在似乎还有风的声音。 魏欢没有因为这大倒苦水的行为吓到,她反而想,为什么那些人会让她变得如此容易满足,一点点的细心,体贴,都能让她也同样的掏心掏肺。 “说真的,魏欢,一旦你在人生的半途幡然醒悟,想要捡回丢失已久的东西,大家就都会来劝说你…” 魏欢小心的拨开江开颜脸上长而卷的头发:“是不是会劝你,过都过去了这种鬼话?” 江开颜想了想最近和母亲的一次通话,点了点头。 “别相信,她们都是骗子,开始,从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你是一个很可爱,也很值得被爱的人。” 江开颜错愕的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脸,那脸上没有一丝因为不耐烦而随意哄骗的神情,眼神真挚柔和。 “你觉得哪里束缚了你,就从哪里逃出去。” 魏欢身后的画上画的,是正赤脚奔跑的江开颜,她的身后是断壁残垣,面朝向远方的山海。 江开颜抬头看着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年轻姑娘,理理衣服,伸出双臂给了她一个无比正式的拥抱。 在去往明火家的的士上,江开颜给丈夫发去了一条简短而有力的微信。 “让我上班,或者离婚。” 第8章 魏欢站在天台上,就着烧酒吞咽下刚才和江开颜一起注视着的月亮。酒精和另一个女人二十多年来的神伤一同灼烧着她的尚且年轻的胃。 她想起母亲了。 听外婆回忆,母亲曾经拥有一张令人爱慕的容颜,与她所见过的忧郁面容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儿时她曾经以为母亲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有到有一天,她看见母亲瞒着家人,拖着已经变得臃肿的身体在无人的夜晚偷偷跳舞,脸上带着她从没见过的快乐。 偷偷装作没事发生的回到房间,她才发觉自己已满脸是泪。 微博上已经因为江开颜的坦白炸开了锅,在人们的嘴里,她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是懦弱还是勇敢?故意作秀还是坦然?她读了那样多的书,写起文章书评字字珠玑,可为什么连她都无法逃脱自己现有的生活? 人们纷纷为了找到自己的答案争论不休。 她不知道被挂起来骂了多少条,肯找她合作的人却多了起来——话题度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坏事。这次的骂战,掉粉的风波反而让她成为了小范围内话题女王一般的存在。 要写的稿子突然一下变得多了起来,她有些应接不暇,而与此同时,她的内心深处又洋溢着快乐,曾经枯萎了的花朵此刻又一次升腾绽放,让她的灵魂重获新生。 新买的传播学以及自媒体运营方面的书籍到了,明火害怕打断她思路,硬是把她按在座位上继续写稿子,自己起身下楼拿快递。 在她返回去修改文稿,时不时回车删改几个字的间隙,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天晚上魏欢眯眼看看她,又低头在画板上细细修改画面细节的样子。 敲完一个下期再见,江开颜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母亲为还在读研究生的弟弟的衣食住行操碎了心,按理说应该不会经常想起来给自己打电话。 如果打来,通常有两种可能:家里有事,或者丈夫因为昨天那条微信给丈母娘告状。 所以,当江开颜接通电话,听见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时,马上猜到了是第二种情形。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出明火家的书房,摸摸妞妞顺滑的发顶,走入阳台。 她的母亲是做惯了班主任的,说话如同机关枪,条理清晰目标准确,语速极快:“我本以为你作为一个二十八岁,年近三十的成年人,已经具备了权衡利弊的能力,不会再如同小孩一样随心所欲。但是我并没有想到啊,你小时候那么听话,居然现在能这么荒唐。” “嗯,怎么荒唐了呢,妈妈。”她的声线平的像是一潭死水,她害怕自己有了一丝一毫的起伏,情绪就会被带动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在那个随随便便就离婚了的女人家里住着?你是不是和她学的,觉得离婚了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可是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你还没有工作,你还在这里瞎折腾什么呀?” 母亲质问的背景音是父亲恼火的斥责,她早已习惯,听见了反而有种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 “我已经在投简历了,最近我也赚到了稿费,没有花别人的钱。” “那你干嘛拿离婚来威胁人家小霍?这个词是能够乱说的?” 她以为母亲好歹会关注她的生活,可惜母亲眼里关注的好像只有她的婚姻。仿佛自从她出嫁的那一刻起,就与婚姻这条大船牢固的捆绑在了一起,风浪再大也不能下船,溺死了才是家里人的好姑娘。 “是他,一直不让我工作,让我时时忌惮他到底为什么生气,自己到底又是哪里做的不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婆婆都比他更加喜欢我,和这样的人一起度过下半辈子,妈妈真的觉得我会开心吗?” -- 第13页 “人活一辈子你以为只是为了开心吗?那都说人生烦恼识字始,你怎么不去街上当盲流子?” 本来和妈妈谈谈怎么做出可口的饭菜,母女两还能说说笑笑的有点温馨的样子,可是当他们谈论这些,江开颜往往就没有了交谈的欲望。 “爷爷叫我开颜,应该就是希望我开心的吧。”她几近颤抖的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关掉了手机,无力的缩在了阳台的角落里。 在这世上能做的,并不只是出生,上学,结婚,生子,养大孩子,然后死掉。这条路很正常,母亲也觉得很圆满,可是她如果想要终止呢?真的不可以吗? 听见客厅钥匙转动的声音,应该是明火回来了,只是她关门似乎带着十分的怒气,声音太大以至于吓掉了妞妞正在吃的巧克力豆。 “怎么了啊?”江开颜随着这动静从阳台跑出来问她。看明火的表情,显然还没消气,不过手下对待江开颜买的一堆书的动作倒是十分温柔,轻轻地就让她接过去了。 喝完妞妞给倒的水,明火甩甩头发:“刚在小区门口,我把霍文平打了。” “他找过来了?” “对,那疯狗,看见我了对我放狠话,说要让你净身出户。我说人家照顾你妈的劳务费你给人家了吗你就敢这么喊叫,谁他妈害怕你?” 江开颜迅速抓住了重点:“净身出户?他同意离婚?” 明火听着,心里一惊:“厉害啊你,居然这个反应,真想好了?” 江开颜拿起手机,飞快地发过去一个问句:“几号有空去办手续?我同意净身出户。” 霍文平的脸本来就被明火扇的痛极了,毕竟她还带着戒指,看见妻子又发来这么一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先把医药费赔了,再说离婚的事。” “办完手续给你转钱。” 就这么玩笑一般,两个人约定在明天的上午十点带着手续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霍文平心里拎的清楚,现在江开颜倔的连父母都劝不住的样子,多半是那个闺蜜撺掇的,她现在没工作没钱的赖在闺蜜家里头,人家早晚有一天也会厌烦。而自己只需要忍受上一段吃便利店的时间,默默等待着江开颜被明火嫌弃以后痛哭流涕地回来求他复婚就好。 先离了婚,对自己又没影响,对她的影响倒是挺大的,这一次一定要让她吃吃苦头,长点教训才能听话。 魏欢买好了平台会员,拍摄好照片,打好水印之后在网上挂出了自己的第一幅画。考虑到江开颜的隐私,她又在画上添加了宽大的太阳帽遮住了一部分脸。 等了等还是无人在意,她上微信拍拍江开颜:“大佬,互关吗?” 江开颜乐了:“互关,必须互关。” 打死魏欢也想不到,看着小巧玲珑的江开颜给自己取得网名居然叫大江东去。 “好家伙,太霸气了啊。” “怎么了,难道你不觉得很有故事感吗?” “那可太有故事感了,闭上眼睛都能听见金戈铁马的声音了。” “…别当画画博主了,说相声去。” “为什么就不能是脱口秀呢?” 哦对了,江开颜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合作方送了自己三张脱口秀的门票。她走进厨房拍拍正边看着炖汤边偷吃的明火:“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脱口秀?晚上,然后咱们叫上上次要给我画像的小姑娘一起?” “行啊,那我把妞妞到时候扔我妈家。” 和明火说定了,又哄了哄明天可能又要被玩心重的姥姥扎得满头小辫子的妞妞,江开颜邀请魏欢道:“明天下午要不要和我,还有我朋友一起去看脱口秀?” 魏欢有点犹豫,害怕和她朋友在一起会尴尬。但是当她看见江开颜发来的那句:“也是庆祝我重获自由。”之后,就立马发了个好过去。 第9章 夫妻两坐在长凳上,中间隔着能坐下两个人的距离,像是对方身上带着病菌。 看霍文平脸还肿着,江开颜心里有些想笑,她知道明火个子高,手掌也大,但没想到她的手在人脸上居然能显得这么大。看他不耐烦地转着戒指,江开颜微信给他转过去两千块钱医药费,又摘下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给他递过去。 “反正这个戒指,也是你妈当年带的镯子融的,算是你家的东西,还给你吧。” 霍文平接过戒指笑笑:“想不到你还分的挺清楚,挺有骨气。” “比起每次买菜时要人上报的认真,我还算是不太清楚的。” 江开颜网上冲浪很久了,也学会了一些阴阳怪气的小妙招。 小绿本终于拿到了手里,她回头看着自己的前夫。自己离开家时间不久,他就已经开始穿皱了的衬衫了。 在自己刚爱上他的时候,初见时心动的那一刻,他也穿着皱了的衬衫吗?江开颜仔细地回想,终于想起来,他当时是喜欢穿宽松的卫衣,从不穿衬衫的。 可是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爱上他了。 当初那个望着她,眼神炽热的少年被欲望和劳苦早早吞噬,而不久之前还躺在她枕边的人又是谁呢? 不知道该怪谁,也分不清谁迈错了步子,江开颜仔细地将离婚证装进小挎包,回头对他笑笑:“再见。” 看见江开颜的笑,霍文平大脑中的算计终于在此时此刻占据了下风,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翻涌了上来,可是领导叫他回去加班,他来不及尝尝这滋味究竟是什么。 -- 第14页 江开颜和霍文平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魏欢的骨子里也许藏着浪漫与戏剧化。 先是在微信上撒泼打滚般的央求她一定要早十分钟来约定的地方,来了之后看见那人抱着吉他,在约定好的地方盘腿为她唱了一首歌之后,起身穿越拥挤着想给她点零钱的人群,来到她的面前,像那天变出一个冰淇淋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兔子形状的气球递给她时,江开颜如是想。 俗套却又让人无比惊喜。 “这是你写的歌吗?好可爱的小兔子!”抚摸着兔子气球的耳朵,江开颜冲着后面才赶过来的挥舞着气球明火说:“你要不要给妞妞也养一只?” “不要,这就是造粪的机器。”明火看着魏欢的个头,一边嘲笑江开颜变成了唯一的小个头一边和她握手:“你好,我是明火,她发小。” “你好,我叫魏欢,C大美院的大三学生。” “你的眼光真棒!我也是从高中起就觉得这个小家伙长得漂亮。”明火总是格外地自来熟,很熟络的与魏欢攀谈着,江开颜被夹在中间。说是她被忽视了也不对,毕竟她是这两个人的谈资。于是她干脆钻出来,跑去给她们两个买酒喝。 临走前,还不忘调侃魏欢:“别看她还是个学生,其实啊是个小酒鬼呢!” 明火有些惊喜:“真的吗?” 魏欢看着江开颜离去的背影:“是啊,当时就是买酒的时候看见她的,她当时正在打电话。” 魏欢第一天见到江开颜的时候,不只是仅仅惊叹于她的美丽。 隔着一个货架,她正巧听见她在撒谎。她一向讨厌撒谎的人,只不过对方的谎言害处不大,不过是支支吾吾的向丈夫谎报了菜价,好有余下的几块钱给自己买一点喜欢的小零食吃,也正是因为这样,魏欢对她产生了额外的同情与好奇。 当时躺在宿舍里为她的遭遇闷闷不乐的魏欢想不到,有一天真的可以看见她摆脱那样高控制欲的丈夫,而自己能够喝到她自食其力的用稿费买来的啤酒。 看着面前的江开颜,脸颊上因为快乐而泛上玫瑰一般的红润,魏欢举起啤酒:“为自由干杯?” 三支酒瓶碰在一起:“为自由干杯!” “那你就打算全职做自媒体这一块吗?”明火问起她的打算。 “没打算全职,我投简历了,有网站应该可以招我去当个什么编辑之类的。” 明火点点头,朝她张开双臂:“别着急,尽管在我家住着。” 江开颜刮刮她的鼻子,装作哭泣的样子:“那我现在无家可归了,只有你好心收留我了,要不然就要去睡桥洞了。” 魏欢笑笑:“倒也不用睡桥洞,可以来我宿舍,占地面积分你四十公分。” 明火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你两晚上蹲着睡是吗?” 江开颜想想那个可怜的场景,也乐的不行,接话道:“蹲累了还能叠罗汉。” “我可不在底下趴着。” “我去借住,寄人篱下的,肯定是我在底下趴着。” 明火听见她又在表演可怜兮兮的样子,笑着要去捏她的脸。魏欢听她这话后挑挑眉:“这话可是你说的哦。” 夜晚很快就到来了,看着台上的女脱口秀演员,明火突然想起那个名字叫做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的电视剧。 转头看向江开颜去掉了戒指的左手,她觉得这位发小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坚韧勇敢的多。 看完了脱口秀,一看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那边明火和魏欢还在推拉着,一个说自己能回去,一个非要送她回去。 手机来了一条新信息,点开一看,江开颜吃惊的捂住嘴。 “怎么了?你的傻叉前夫发短信威胁你了?”明火看见她表情不对就赶紧拉着魏欢跑到她身边。 “不是。”江开颜举起手机。 “啊!”明火一声尖叫:“你被录用了!”三个女人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抱在一起,其中一个还是认识没多久的,场面要多疯癫有多疯癫。 不过没关系,路人如果闻到她们身上的酒味也不难理解。 离开丈夫以后江开颜感觉老天爷把所有好运气都还给她了。 要论推辞的艺术,明火还是比不上魏欢,最终还是让她一个人回去了。毕竟两个同样喝醉的家伙反而有着帮倒忙的风险。 离开前江开颜和明火一人拉她一只手,像老母亲一样又是要她开共享位置又是要她到学校记得报平安,还硬是把秋疏朗的电话号盘问出来存了。 “这姑娘真有意思。”醉醺醺的明火靠在江开颜肩头说。 “还很有才呢,你看她画的画!”江开颜答应的一脸骄傲。 两个醉鬼摇摇晃晃的回到家里,明火去卸妆,江开颜就靠在沙发上给魏欢发语音。人一醉,就话痨。 也正因如此,昨夜明明报过平安才沉沉睡去的魏欢醒来打开手机,看见五十几条语音吓了一跳。 “欢欢,大早上起来听这么久的歌啊?”秋疏朗把早餐递给带着耳机的魏欢。 谁能想得到,魏欢耳机里放的却是—— “魏欢,到学校了吗?” “到学校一定要早早的睡觉哦魏欢。” “如果不睡觉,就会变成一个小兔子,不对,小秃子,哪像我,烫了波浪卷,发质还是那么好…”说罢好像她还自己闻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且香喷喷的。” -- 第15页 江开颜起来打开手机的那一瞬间,是多么的希望自己长醉不复醒。 “没关系,不是群里,不算社会性死亡。”明火一边刷牙一边安慰着她,她今天要早点去妈妈家里接妞妞。 江开颜浑身蜷缩着听完自己那个“发质好,香喷喷”的录音,倒在被子上痛不欲生道:“可能对方眼里我已经是个自恋的变态了,啊!我们才认识两个月就崩塌了!为何如此啊!” 也许是魏欢对她还有着很厚的滤镜,秋疏朗觉得魏欢今天很不对劲——嘴角总是诡异的上扬着。 并且,对方很真诚地发微信问她:“声音条件这么好,考不考虑在做自媒体的时候运用视频或者音频的模式?” 尴尬之余,江开颜仔细想了想她的提议:“我觉得可行,但是可能需要我去学一学剪辑还有运镜。我想过了,推荐书的时候可以去和书有渊源的地方实地拍摄,我也借此机会多出门走走。” 魏欢一看,这不是她的强项嘛。自己中学的时候,班级里拍的几个微电影都是交给她剪辑的。 找出以前的作品给江开颜发过去:“你看看这个人剪辑手法怎么样?” 江开颜仔细一看,剪辑手法还挺老道,于是回了一个喜欢。 “这是我,要不要我们搭伙干?你负责文案策划,视频的台本取景,我来拍摄剪辑?” 江开颜又想到第一次见面时魏欢宛如导游的样子:“那你能不能也在里面说说话?我们一唱一和?” 魏欢答应的爽快:“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就这样,在江开颜离婚的第二天,一个自媒体运营的小作坊被拉起来了。 第10章 在网络上发表了大量文字并且吸引到一定关注的代价,大概就是到了最后你务必要向他们交代些什么。 拍下离婚证的封面,又给自己被网站录用作编辑的信息打了厚厚的码,江开颜打开电脑,缓缓地敲下她当初承诺要写的文章。 这大概不能被称作一篇文章,她写的有些絮絮叨叨的,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使用修辞的能力。 她此刻只是在讲述她自己—— 就在几天以前,我草草结束了自己长达六年的婚姻。 我离开了那个家,出走成功。敲完这行字以后江开颜摇摇头,她今天要写的东西太过流水帐了。 在我回复那条评论之后的这些日子里,网上对我本人有着许多猜测流传。有人说,我只不过是好吃懒做的闲人:对于我的生活现状无病呻吟,不识好歹。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只不过是做做家务,在房间里呆着。 相比于被工作压得苦不堪言的前夫,我又有什么闲愁值得抒发呢? 好,那我今天在这里,既不作为谁的女儿,也不作为谁的妻子。我将用我自己的文字写出这颗多愁善感的心的所有感受。 接下来要写下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江开颜原想先哭一哭再写。可当她抬头时看见了小小的相框中装着魏欢画下的向前奔跑的自己,思绪又被拉回了那个夜晚——她跟在魏欢的身后,起先试探着不敢走,后来却越走越快,最后被她拉着跑了起来。 回握着自己的小臂,想着这些天恍若新生,那样多的心血来潮,那样多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终于能够继续写下去。 “当我回想自己之前所度过的岁月,常常感到自己一直在注视着他人。当我问及自己是否完成过自己的任何心愿想法,是否成为了自己希望成为的人,答案常常是否定。” “因为我的自我意识低得可怕,说来好笑,年近三十我才看见它冒出新芽。在我的前半生当中,对别人认可的极度渴望,对他人失望态度的过度在乎操控了我,我的爱憎如同我的学习成绩一样中规中矩,我的表达方式永远温吞而小心。 如果我要母亲喜欢我,那我必须做一个家务干的不错的贤惠姑娘,如果我奢求父亲欣赏我,那我必须去他指定的地方读大学。因为在家人眼中,他的一切抉择都是如此正确而划算。 我恐惧人们露出失望眼神,所以我选择一直讨好。也正是因为这样从前的我错把人生托付在了短暂而炽热的爱意当中,那怕从没有人说过他喜欢或者爱我。 但是,尽管我曾经有着如此小心讨好的习惯,尊严对我来说却依旧不可或缺。 而当我因为婆婆生病而辞去工作回到家庭的那一刻,我发现,属于我的这一块领地也逐渐消亡——丈夫可以因为我用从前存下的个人工资买书而出言嘲讽,生活毫无理由的冷暴力变得随处可见,可我不愿时时去想自己到底有哪里不对,书中的一句话比前夫的脸色更加值得琢磨百倍有余。” 想着前夫的冰块脸敲下这句话,江开颜的心情彻底好了。点击了发送以后惬意的靠在椅子背上喝柠檬茶。 “那怕从没有人说过他喜欢或者爱我。” 魏欢看着她的微博,突然是那么的想做出一个几近疯狂的举动,会毁掉之前所有小心的试探,哪怕她知道这之后也许会有的后果也在所不惜。 她拨通了江开颜的电话,捏出一个半开玩笑的声线来,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爱你啊。” 爱这个词人们通常并不习惯于说出口,而魏欢这种愣头青也未必懂得什么是爱,可是她知道自己在两个货架中间看见她的时候就有一天注定要说出这句话了。 -- 第16页 那边的人没有回答,魏欢就马上补充:“刚才看了你的微博,想告诉你你真的很值得被人爱,虽然你之前遇到很多眼光不好的人,但是现在大家发现你了。我很喜欢你,很爱你,想永远当你…最好的朋友。” 江开颜听她最后几个字吐出的艰难,如果她的一些推断属实,那么现在两个人之间大概隔着那么一层窗户纸。 作话: 这章不是很有趣,字数也少 第11章 你的眼睛像天上星,于是我开始憎恨太阳。 ——《聋哑时代》双雪涛 沉默的几秒像一盆冷水,将魏欢当头泼醒。 我做了错事。魏欢心想。 这样因为几近可笑的自我感动而导致的冲动行为,让她不由得反问自己。 你对她是同情中才夹杂着的爱慕吗?亦或是你的自我感动呢?江开颜才刚刚离婚,她知道她对于同性不反感,但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然后就被自我感动冲昏头脑,像一条疯狗一样打电话给她,再装作理智而小心的捏出开玩笑加上祝福的腔调,说出那句我爱你啊,还有后面一长串磕磕巴巴的挽救措施。 如果把这个电话从彼此的人生中撤回,她大可以借着一起拍视频多看她两眼。如果不把一直以来的爱意说出口,她也许可以长久的陪伴着她。 但是她搞砸了一切,下一秒钟江开颜就有可能出于一个生来温和的女人的作风而去礼貌的装傻回应她,然后后面就该借口不一起合作,最后像之前所有无疾而终的喜欢一样慢慢淡出她的生活。 没关系,所有结局都是她活该的,大不了今夜多喝几瓶酒好将这感觉忘却。她几乎要破罐子破摔了。 在魏欢的焦虑几乎让她抓破自己手心的时候,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宽和的笑声,如蒙大赦一般舒展了那只紧紧攥起的手。 “是因为同情我微博里说过的那句话吗?我说没人说过爱我,所以想打电话给我补上?”真是个愣头青。 这样的热烈,江开颜其实见过的。那么还愿意相信并且陷入进去吗? 她听见魏欢说:“不是。” “不是为了补上,而是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说。好吧,我承认那样太肤浅了。可是这么些天相处下来,我觉得自己陷得越来越深了,我…我也藏不住什么事,不管结局如何,早晚要表达出来的。” 好不讲道理,简直像个小土匪——爱你就直愣愣说出来,然后等在那里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等着抢走你的回应。 “那我觉得我们应该见一面,你说呢?” 她们约见在雨城边缘,一个两人从未去过的街区。小路蜿蜒,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而魏欢就站在小路中段的正中央等着她。 远远眯起眼看看她,发觉这小家伙右手不安分的搓着,快把自己的裤子抠破了。 那看来还不算是最胆大包天的小土匪。 笑着叫了她的名字,便见她从小路中央飞奔过来。 “慢点,别摔了。”江开颜轻轻扶住她的胳膊,魏欢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几乎要流出泪来。 “我没有在开玩笑,也不是出于同情或者安慰,我…” 水滴砸在江开颜手背上,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魏欢流泪。 当她与魏欢四目相对,也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这双眼睛里看见的那轮月亮。此刻浅棕色的眸子溢满泪水。若是还有月亮,看起来就像是江心月。 水中的月亮,即使捞不到,也总能看着它圆一回。 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己将要跨过六年失败的婚姻,跨过父母失望的眼神去相信一个才认识了几个月的人。相信她一见钟情的表白,相信她长久不会变心。 这实在是大难了,可是她说:“我相信你。” 魏欢小心的拉起她的手,谨慎的像是要去触碰一个新生的婴儿。 小士匪找到她的宝藏了。 “第一次你拉我的手腕动作也是这么轻飘飘的,我要一直用力抬着手,最后反而弄得手臂很酸。” 魏欢听了这话,终干敢把江开颜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面。但是江开颜觉得这样手心太烫了。撒娇一般拍拍她的手臂,于是两只手翻过来十指相扣。 魏欢用自己画画磨出了茧子的手指摸索着去轻蹭江开颜手上的薄茧,这个动作似乎让她很安心。 她们沿着小路向更远方走去。 “我的相机虽然年头久了,不过拍摄的画面还是可以,我昨天试了一下。”关系的转变似乎让催稿也变得更加自然:“你的文案策划呢?” “小看我,我早就写好了。只不过选材在外地,要飞一趟东莞东坑镇,也不知道学生崽崽什么时候能没课。”江开颜朝她飞快地单边眨一下眼,反击成功。 “那也要看看小编辑的老板什么时候批假啊。”魏欢试图扳回一句。 “想不到吧,已经说好了。电脑在家办公都行,科技改变生活。” 走出小路来到河边,大获全胜的江开颜看见卖棉花糖的小摊,赶紧抽出一张纸币:“快,罚你给我买。” 魏欢笑着捏住那张二十块钱,扬起眉毛问她:“科技改变生活?” 棉花糖是蓝莓味的,满是色素,两个人吃完嘴唇都像是中了毒。江开颜摸摸小挎包后朝魏欢摊摊手,带着蓝嘴唇笑得蹲了下来。 -- 第17页 “完蛋了。” “什么?”魏欢也蹲下来和她面面相觑。 “出门带的纸巾刚才全被你哭掉了。” 这二位害怕蓝嘴唇吓到人,埋头笑到身体发抖,殊不知这样看起来也并非特别正常。 “真完蛋了,怎么办,怎么见人?”魏欢在笑完以后真诚发问,虽然她是不要脸的,但是江开颜还是蛮有包袱的一个人。 “还是去买瓶矿泉水洗洗吧,都干在嘴唇上了。”两个人捂着嘴站起来,买矿泉水时老板关心的问怎么了,都指着对方: “她牙疼!” “她嘴破了!” 拿着矿泉水,两个人落荒而逃般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吃吃傻笑——她们自己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儿,但就是觉得好玩。 洗嘴的空隙,魏欢说她这周末有空。 “回宿舍以后把你的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给你订机票,别给我转钱,以后获得收益了从里面扣。” 两个人在回去的地铁上轻声交谈制作视频的细节时,魏欢突然觉得她们很像一起开鸭脚粉店的那对夫妇。 她们的生活开始被编织在一起了。 第12章 江开颜的驾照还是迟迟没有考过——要写和要审核的稿子压得实在太多,教练都快要默认自己从没收过这个学员了。所以当魏欢在她面前得意的亮出自己的驾照,立刻招来江开颜一阵嫉妒。 “啧,真好啊。”这话听着酸溜溜的,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魏欢手上的驾照,下一秒就是致命一击:“可是魏欢小朋友没有车。” “那总比有些人不会开车,遇到车只能当帐篷住好哦。”魏欢在反驳人这块儿就从没输过,就这样,两人载着大包小包的器材,开着明火的备用车向机场方向驶去。 魏欢开车时的侧脸很好看,江开颜时不时偏过头瞧一瞧,看得她右脸发热。心里害臊的不得了,嘴上却一直得瑟:“好看吧?” “好看。”江开颜盯着她,语气认真。 魏欢差点把前面那个还剩十秒的红灯闯过去。 飞机上阳光刺得魏欢眼睛直流泪,江开颜从小挎包里掏出一个冰冰凉凉的眼罩递给她。 “你的小包还能塞眼罩?我还以为都装不了几张卫生纸。”——魏欢又在拿两个人纸没了顶着蓝嘴唇跑来跑去的事情取笑。 江开颜眼睛一弯,小手直往她腰间最敏感的地方钻。 “还不是被你哭完的?”魏欢痒的几乎要破安全带而出,只得连连求饶。最后趁其不备,一下捉住那只小手。 江开颜的手兼具肉感与美感,摸着绵绵的,看上去却不胖。 她可以握一辈子。 戴上眼罩,整个人从头皮到下巴都放松下来,耳机里传来自己女朋友被邀请去电台读的诗。这次的诗无关于成熟而甜美的水果与鸟语花香,这次她读的是曾经一位女工在车间中所感受到和思索的一切。 “我把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安顿在这个小镇上 它的荔枝林,它的街道,它的流水线,一个小小的卡座 它的雨水淋湿的思念头,一趟趟,一次次 我在它的上面安置我的理想,爱情,美梦,青春 我的情人,声音,气味,生命 在异乡,在它的黯淡的街灯下 ……” 诗人向往着世间美好的一切,生活的重担却把少女的青春草草丢在黄麻岭上。而在国度的另一头,城市中的富士康,也有人看着流水线,抬头吞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世人皆苦。 “我有一颗明亮而固执的心,它有自己的懊恼 忏悔,茂密的不幸与劳累,微小的怨恨它们侧身过来,浸入我身体柔软的部分 成为遥远的事物,在我的血液和骨骼 转动,制造出希望,疼痛,疾病,幸福,” 这也是她们此行的目的,要去女诗人郑小琼以前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先不打算直奔黄麻岭,她们打算先在老城区这里转转,顺便录些探店视频的素材。 两个人谁也不会说本地话,只是在芹菜塘看着各路美食挑花了眼。江开颜来了这种地方简直像是到了人间天堂,不会说话就只是照着价目表给钱,要不然就盯着人家热腾腾的锅子:“阿婆这个好吃吗?” 水晶饼蛋黄卷吃的嘴里甜丝丝的,两个人又要找咸的,一路穿过卖鱼丸的兄弟店去找牛杂吃——那鱼丸店本是一家,兄弟两吵架就分成了对门,老父亲就坐在中间摇着扇子,等着饭点过了就去打牌。 吃了牛杂本来清清爽爽的正好,魏欢又非要试猪皮,这下好了,两个人腻了,抱着绿豆沙坐在街边大饮特饮。 可能是牛杂给了魏欢力量吧,第二天五点就把还在犯困的江开颜连背带拖的塞进租来的车里,开着车开启了她们的工厂之旅。 如果酒店工作人员不用看人贩子的眼神看她就更好了。 一边开车一边听着江开颜在后座均匀的呼吸,魏欢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一路上看见古村的建筑,她有些后悔没带画具来,应该在这里画画自己对象。 “你说,黄麻岭是以前种黄麻,那芹菜塘以前种芹菜吗?” “你醒啦?应该是吧,我也不清楚。” 江开颜又在手机上翻翻找找,若有所思地想着自己下一篇文章该写点什么。 -- 第18页 工厂的空气条件不太好,光线也差,刚进门的水泥墙上可以看见一个通知: “因客户订单量增加,原定国庆三天假期改为一天。” 听见魏欢在后面爆了句粗口,江开颜偷偷捏捏她。 四处拍了工厂的环境,害怕影响工人工作两人一直决定回去配音。 “说吧,吵死了他们听不见。” 后面一个女人突然出声,吓了她们一跳。 “请问您是一直跟着我们吗?” 魏欢发问。女人没理会魏欢,只是看着她手里的摄影机。 “长枪短炮的,你们是记者吗?” 江开颜想了想,答道:“不算记者,但是和媒体有点关系。” “那你们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救救她,求求你们了。”女人冷硬的神色突然变了,恳求道。 “救谁?” 跟随着这个自称南平得女人,穿过码的乱七八糟的器材,她们来到了员工宿舍。 进了门,南平的宿舍不放什么多余的东西,风格同她本人一样利落。铺上缩着一床被子,仔细看才能看到里面有个姑娘。 这床被例外的贴着一些好看的小贴画,和屋子的风格不搭。 小姑娘睡得很乖,尽管皱着眉头,身上瘦的可怕,统共没二两肉。 “这倒不是病的这么瘦,她本来就瘦的像把骨头。”南平解释道。 这个姑娘叫刘可。 刘可瘦的像小猴,平常又不爱说话,不起眼得很。 南平第一次注意到刘可是在公共浴室里头,当时下班太晚,大家都累得宛如死狗,匆匆进澡堂把身上冲冲就睡下了。她给自己搓澡的时候看见隔壁隔间的刘可像个呆子一样盯着自己的脚下,也不继续冲了,也不动了,就那么愣着。 浴室人少,窗又开着,她那样就是上赶着找感冒。南平加快速度把澡洗好,裹上浴巾走过去叫她。 “愣着干嘛?冻傻了?” 刘可抬头,一脸错愕。透过水汽看着她的脸,南平突然意识到,即使她在流水线上表现得是个合格的熟练工的样子,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依然是个半大的姑娘。 拉开门,地上的血迹告诉了她一切。 “你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吗?你妈没告诉过你?” 刘可冷坏了,声音颤着:“我没见过我妈。” 南平被劳作锤炼的铁一样硬的语气马上就软了,甚至挤出了温柔的笑:“没事儿,这说明长大了,好着呢。” 说着让她别害臊,南平利落的进了隔间给她冲得干干净净,再拿自己的长外套把她整个人裹起来,带回了自己宿舍。 干净毛巾垫在床上,硬是按着她坐下。南平看着自己柜子里的卫生巾摇摇头。 她不在乎自己用什么,她皮实惯了,可刘可还是个小姑娘啊,营养不良到十八九岁才来月经。 她穿上另一件单薄的外套,去了员工超市,破天荒地买了一包能顶她一顿饭钱的卫生巾,包装漂亮,甚至有些过度包装了——她教刘可怎么用的时候,拆出来几层塑料纸。 从那以后,刘可格外粘她,两人一起头对头睡觉的时候常常做梦,攒够钱就一块儿去深圳去。 可是后来没能去成深圳,刘可有一天照镜子的时候摸到自己左边的胸上有一个肿块。 南平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可当她背对着刘可,看见诊断书上的恶性乳腺肿瘤时还是落了泪。 那东西长在了一个从十七岁起就不分昼夜的劳作的姑娘身上。 江开颜看着刘可的小笔记本,对方拜托她把自己注了拼音的地方写上汉字,这样她不那么难受的时候好学一学。 连猜带蒙地补全第一页的话,刘可写着: “下水道里头有两只老鼠,大一点的想拽着小而体弱的那只离开,哪怕下水道外面又是阴沟。” 傻姑娘,你怎么会是老鼠? 江开颜在书店发疯一样买了很多很多旅游的书,带插画的,有摄影集的都搬回刘可那里。 “等你做了手术,好了以后,不光去深圳,咱们还去每一个你喜欢的地方,让你魏欢姐姐开车。” 魏欢点点头:“到了什么大草原啊没人的地方,我还能偷偷教你两把。” 借助自己在网络上一定的影响力,江开颜向平台提供了所有材料证实了刘可遭遇的真实性,还为她撰写了文章,在文章的最后,江开颜把载着刘可心愿的几页贴了上去。 “每当我想要吶喊时喉头总是堵塞 尘土,飞絮与工厂的浊气毒哑了我。” 这也叫做诗吗?有人问她。 “人们在呐喊,为自己的痛苦挣扎,而你对此充耳不闻只顾诗意。” 江开颜这么回复他。 问候如同雪花般从全国各地飞来,刘可可以做手术了。 作话: 去过广东许多次,但东莞每次都只是路过,不能下车好好了解,很是遗憾。本章节内容均参考自网络,品城记等旅游视频,以及热心网友们的讲述,诗歌摘抄自郑小琼的诗集,“铁做月亮”部分来自诗人许立志,大家可以多多了解一下他们的故事。还有一章完结,感谢大家耗费时间读这篇尚不成熟的作品,在下不胜荣幸。 13、结局 之前魏欢连夜剪出来的探店视频点击量不错,只是现在关于工厂的视频江开颜还摁着不让魏欢剪,她对于这一期的文案可以说是精益求精,为此绞尽脑汁的。再加上为刘可的事情焦心,好几夜没有合眼。 -- 第19页 今天又陪着南平在手术室门口等刘可,江开颜感到十分困倦,只得靠在魏欢肩头,手机提示音响起,看见妈妈微信发来一条自己微博和探店视频的截图:“这是你吧?” 想都来不及细想,匆匆回复一个“是”后,她就靠在魏欢的身上睡去了。 魏欢身上被香皂洗过的衣物和阳光的味道混在一起,她闻着感觉整个人暖洋洋的,梦里都是一片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魏欢小心地从她手里抽走手机放好,避免熟睡时滑落。 但就在十分钟后,却不得不因为手机上备注为妈妈的来电叫醒她。 梦里江开颜正穿着蓝色连衣裙在草坪上与明火魏欢二人一起扑蝴蝶,那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越来越快,渐渐变成振动时嗡嗡地轰鸣。 睁开眼,面前是一通正在等待她接起的电话。关掉振动,当她起身走到可以打电话的区域时,妈妈已经急不可耐的拨通第二个电话了。 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春节不回家,妈妈都没有这么想念过她。 “喂,妈妈?” 她想着母亲看了她的视频知道自己离婚后过的不错应该也很高兴,可对面却是几近呐喊的质问声钻进她的大脑,唤醒了少女时代一个个隐藏的噩梦:“想不到我自己的女儿也有兜售别人的苦难来博眼球赚钱的一天啊?是不是觉得最近关怀女性的题材很火?这就是你的独立?你能不能要点脸?” 看来母亲相信了网上流传的一部分谣言,可她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还是那么的正直,给她的爱也是那么淡薄。 想着二十余年来母女之间的心意从未相通过,她甚至有些神经质的笑笑,再也不愿向母亲辩解分毫:“妈妈,如果我要脸的话,您会像一直以来夸奖弟弟一样夸奖我吗?” 母亲沉默了,甚至没有点一下头,女儿自从离婚之后一直在拿和事情毫不相关的语句来反问她。在她眼中,这无疑是一种搪塞。 江开颜突然把微信语音切换成了视频通话,母亲带着惊诧的脸倏忽之间出现在屏幕上。 她看着母亲的面容,目光沉重。眼前的人是自己一切的起点,她的生命与纠结,不甘和痛苦,都是从同一处出生的。 “妈妈,您看着我,鼻子和眼睛都那么像您,您爱我吗?” 她依旧希望母亲点点头,哪怕幅度再小也好,可母亲的头颅稳如泰山不曾动摇,坚信谣言的眼中满是失望。 生活啊,别再折磨我了。江开颜忍受着心头灼烧的不甘,她知道自己此生此世都得不到母亲的认可了。 那就别把那份认可当作最珍贵的东西。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对她说。 “如果您肯越过谣言好好往下翻一翻,就能知道那些粉丝出于我多年的积攒而非因为这件事突然暴涨。如果您能够好好看看我晒出的一切东西,就可以推断出这件事不是我蓄谋已久的炒作。” 母亲紧紧皱起眉头,戴上老花镜想要再去仔细看看平板电脑。 “您是一个很可悲的人。”她二十多年来头一次,拿话狠狠的刺伤母亲。 “可悲而可怜。” 她接着飞快地说了一个再见就挂掉了电话。 瘦削的肩胛骨紧紧贴着墙壁,几乎要硌出鲜血,仿佛这样就能止住自己无声的痛苦。 脸颊上忽然被柔软的纸巾覆盖,刚才熟睡时闻到的温暖气息此刻重新环绕着她。 魏欢紧紧抱着她,用自己拿惯画笔的修长手指将她的脊背与墙壁隔开。 “你知道,我一向不会去劝人不要哭了,因为哭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我想说,让你感到痛苦而没有依靠的地方不会是你的故乡。有一天我们会一起离开,就像南平和刘可总会去深圳看看一样,好吗?” 江开颜点头的那一瞬间,魏欢弯下腰探向她的唇。 “可以吗?”魏欢每次想要接吻的时候总是用唇瓣亲昵地蹭蹭她,然后抬头问询。 这一次江开颜直接踮起脚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将就着自己的身高吻自己。魏欢便顺着她的力度包裹住对方柔软的唇瓣,将她扣在自己脑后的那只手转为十指相扣。 你叫开颜,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欢字,我第一次听见你名字的时候就自作多情的想着这样的巧合是不是说明我们注定是要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的。 在别人眼里你平凡,温顺。有时候甚至你自己也相信了那些假话。可我始终知道,你是我的才女,我的缪斯女神,我的爱人。 数年以后,江开颜终于在自己和魏欢小家庭院的草坪上和明火一起扑了蝴蝶,脚边还有两只地包天的白色小京巴。 “小空,跑慢点,不要摔着了。”看见女儿横冲直撞的,魏欢笑着嘱咐她。 小空是她们搬来宁波大榭岛后去福利院办手续领养的孩子,孩子被父母扔在福利院门口,没留生日或名字,于是就跟着院长姓陈,取名叫做陈知空。 小两口曾经也想过,要不要给孩子取个什么别的名字纪念她们两的爱情,但还是被江开颜否决:“我们领养一个小孩,不是为了纪念什么,她从现在到未来都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独立个体,别随便改了。” 魏欢若有所思地将手臂枕在脑后:“是啊,小孩儿又不是自己专属的物件。” 小空跑得飞快,突然踩到枯枝,眼看着就要摔倒,在江开颜的惊呼声中,小空感到自己小小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提起。 -- 第20页 小孩儿也不怕人,趴在人家怀里还抬眼打量人家,抱住她的女人眉睫似漆,五官坚毅。旁边跟着一个身材细弱的女人,总是笑眯眯的,很亲切。 “这是谁家的小家伙?” “南平,刘可,你们来啦?” 魏欢迎上来接过小空:“当然是我家的喽!我和开颜领养的。” “你就这么当面说?”刘可一脸担忧。魏欢大剌剌的亲亲小空的小脸:“没关系,她知道我们爱她。” 小空笑声脆脆的,大声答应:“对!” 院子里几个大人笑作一团,小京巴也格外卖力的摇着尾巴。 南平这些年为着刘可羸弱的身体练就了一副好厨艺,于是便和魏欢两人一外一内。魏欢在小院里支起无烟烤炉,烤生蚝的空隙还能调调酱料。而南平则是先做了甜品的油皮后赶紧准备硬菜,魏欢前一晚就告诉了她,江开颜馋东莞的水晶饼馋得要命。 明火让妞妞看着小空,自己和江开颜去地下室搬啤酒。 “魏欢喝酒你还管着?” “对啊,所以今天特别批准她敞开肚皮喝个尽兴,真好,又能看着你们俩对着发酒疯了。” 全文完 作话: 新年快乐,我们下一个故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