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药膳手札》 第1页 [穿越重生] 《古代药膳手札》作者:朽月十五【完结+番外】 简介: 晏桑枝孤身一人过了几年后,于某个夜晚,附身到另一个朝代的自己身上,只是照旧父母双亡,却留下一双弟妹,瘦弱又孤苦无依。 还有破烂不堪的屋子,屈指可数的银钱,以及连老鼠都找不出东西的米缸,可谓是家徒四壁。 晏桑枝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依稀漏光的屋顶,旁边一双弟妹以为她不堪打击,昏厥过去。 其实她只是在想,乱世里练就的一身本事终于能派上用场,至少假以时日凭药膳手艺过好日子不难。 可迫在眉睫的是,她的弟妹会死在七岁那年的寒冬里,现在正好是七岁,已到早秋。晏桑枝不知道数年难得一遇的落雪会不会再来,她唯一的念头是,挣银钱、屯粮、采买,平稳度过寒冬。 【高亮:女主是全文最惨的,前世很惨,所以这是一个重新收获爱情,亲情和友情的故事。】 药膳小娘子times;药馆少东家 本文阅读指南: 1.古穿古,架空朝代,背景参考宋元,药膳参考《饮膳正要》等等。 2.前期日子很苦,后期慢慢变好,不会接触王公贵族,是市井生活,苦中作乐。 3.不会过分夸大药膳作用,文中药膳居多,并非全文都是药膳。 4.感情戏后期多,与剧情并线进行,文笔文风一般,时常抽风,不适请点叉。 文案写于2022年1月16号,已存证。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桑枝(山栀)、谢行安 ┃ 配角:晏麦芽、晏麦冬、 ┃ 其它:穆月橘 一句话简介:药膳中的市井小民生活 立意:愿天下人无病  ? 第1章 佛音 ◎死后重生◎ 江淮城这地界,山多近水又靠海,一进秋日,满河渔船往来。 乌篷船泛波上,依附于水面而建的瓦屋,青砖白墙好风光。 麦冬和麦芽坐在临街的石阶上,两个黄瘦的孩童,头发稀疏,脸上的神情凝重,两双乌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些渔船上卸下来的河鲜。 偶尔有卖饴糖的老丈走过,糖香气让他们两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麦芽捂住咕咕直叫的肚子,她趴在自己的腿上,有气无力地说:麦冬,我好饿。 自从阿姐病倒以后,他们将屋里能卖的物件全给卖了,可买来的汤药吃了不见好,银钱又所剩无几。 他们两个把能吃的给了阿姐,自己时常忍饥挨饿。麦芽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饿的时候便往肚里灌些生水,也好让它不要叫得那么欢。 本来想出来捡些菜叶子,什么都没有捡着。 作为双生子里的哥哥,麦冬沉默不语,他将目光望向远处的码头,那里有船夫在卸货,干上一日便能有一百文,只是人家不会要没力气的小孩。 他转头摸摸麦芽粗糙打结的头发,老气横秋地说道:我们回家去,锅里还有桂婶送来的一块蒸饼,等会儿留些给阿姐,剩下的你吃。 麦芽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小声说:我肚子小,尝点就饱了。 多吃些,麦冬本想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又被咽了下去,并未再开口。 纵使那蒸饼干硬无味,可只要想着,他们就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扶着墙角站起来,两个孩子肩并肩走在回家的坊巷里。 边上时不时有孩童嬉笑跑过,坐在巷子口做针线活,或是说嘴的妇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两人走过,都收起笑,眼神怜悯。 麦芽和麦冬自从爹娘死后,阿姐又卧病在床,对这样的眼神早就见怪不怪。谁叫他们一家现在是东城巷里最落魄的人家,贼偷的来都得空着手走。 哪管他们以前在巷子里时叫人艳羡过的。 两人挺直腰背低声问好,便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一间门都朽坏的屋子前,麦冬都不敢用力推,生怕它倒下去。 轻轻地拉开门,和麦芽一起进去,院子很大大,可空荡荡的只有一口井,和几株枯得快要死掉的树,大片药田荒芜。 我们先去看看阿姐醒了没? 麦芽声音很轻,脚步虚浮,说完径直往边上一间屋子里走去,窗户半靠在墙上,木门板裂开。开门后就是床,旁的物件一样都没有。 还有一个女子躺在床上,从窗户透进来的光能看清她苍白发青的脸色,两颊凹陷,头发很长却干枯开裂,瞧着像没几日活头一般,连呼气的起伏都没有。 麦冬,阿姐到现在都没有醒,你说 麦芽她满脸害怕,声音发抖,惶然又无措地望向麦冬,失去爹娘后,要是再没了阿姐,这世道哪里有两人的活路。 又想起了早逝的爹娘,她一时忍不住,眼泪滴在发白破旧的衣衫上,麦冬拍拍她的脊背,麦芽抱着他哭出声。 晏桑枝是被两人微弱的哭声吵醒的,她昨夜睡不着吹了风,躺下便发起高热,现在浑身酸软无力倒也正常。 但她住的地方僻静无人,何来的哭声,晏桑枝心里疑惑,努力转过头往边上看,只瞧了一眼,怔愣到眼珠子都没动。 许是我白日刚祭奠过他们,晚上就入梦来了。 -- 第2页 她喃喃自语,又不敢惊扰两人,生怕这梦太过短暂。 哭到抽噎的麦芽缓口气,反手抹把眼泪,瞧到晏桑枝醒了以后,连忙露出个笑来,踉跄地扑到床前。 阿姐,你可算醒了,肚子饿吗?我和麦冬去把蒸饼热了给你吃。 听见麦芽说话,她心下起疑,缓缓抬手去摸麦芽的脸,触手温热粗糙,连屋子里的药味也能闻见。 晏桑枝掐着自己的手,心跳剧烈,让自己镇定下来。打量着屋子,墙上有个烧出来的洞,很是显眼,那是小时候她拿火烛烫的。 可这屋子明明早就垮在大雪里了,连点木屑都未曾留下。 似乎想了很多,脑子里一团乱麻,而后她摇摇头,手抓住被褥,用干涩的嗓子问道:爹娘可曾吃了? 这话一说出口,麦冬和麦芽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愣在原地。 良久麦冬才开口,话语里带了些小心翼翼,阿姐,要不我去给你煎碗汤药来? 她再次摇头,又问了一遍。 爹娘已经走了有两年了。 门外有风吹过,窗户猛地被关上,麦芽在此时才开口说话,哪怕很轻,晏桑枝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脑子嗡嗡地响,出口时语气平静,我这日子过糊涂了,脑子也不中用,连现在是什么年景都想不起来了。 是安平十年,江淮城才刚入秋。 麦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目光担忧。 安平十年?可现在不该是太初十三年吗,江淮城她也从来没有听过。 晏桑枝越发觉得这真的是一场梦,她浑身无力,却强撑着起来,伸出麻木的手,扯出一个笑说道:你们两个过来,让阿姐瞧瞧。 只瞧了一眼,几欲落泪,怎么还是这般模样,跟他们死在那年大雪的样子竟相差无几。 可若这是梦的话,为何不让她回到爹娘还在的时候。 我瞧着怎么跟七岁时一样。 晏桑枝的声音又轻又细。 阿姐,我们之前才过了七岁的生辰呢。 麦芽听了她的话,赶忙回话,心里只觉得莫名,阿姐看着他们的眼神好生怪异。 晏桑枝听到这话,愣在那里。 竟回到了大雪来时的那年吗? 她的心神难以平静,想落泪,又想要大笑,只是在乱世摸爬滚打几年后,已经习惯于麻木。 可稍喘口气,涌上来一阵心慌,为何会来到这里? 江淮城,秋日,七岁。 晏桑枝想到这里,头痛剧烈,心里砰砰直跳,猛地往后仰,心悸到无法呼气。 阿姐,阿姐!我给你叫大夫去。 麦芽被唬了一跳,惊得扑在床边,嘴里喊着,脚便要往外头奔去。 晏桑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她的手,摇头,喘着粗气道:别去,我只是起得猛了,歇会儿就成。 其实是老毛病又犯了,从爹娘死后便有的,忧思过重,悲则气消。 她眼前朦胧模糊,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许多人的脸,而后是漫天大雪,白的雪,白的骨。 她恨极了雪。 紧紧蹙起眉头,哪怕陷入梦里也呢喃道:不要,不要。 晏桑枝做了一个梦,她又梦到了十四岁那年,爹娘死在山洪里,作为长女哭到昏厥,也只能披麻戴孝,强打起精神处理后事。 后来心力交瘁病倒,靠邻里接济,姐弟三个才不至于饿死。 只是好景不长,等到晏桑枝重新振作起来后,那年天降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无数人的骸骨都埋在了白茫茫的雪中,里面就有麦冬和麦芽,那时他们只有七岁。 晏桑枝命大,熬了下来,失去双亲后又没了弟妹,心存死志。可也是在这年的开春,遇到师父,教她做药膳的手艺,教她如何在乱世里活下去。 但是后来,师父也死在一个雪天里。 她无法释怀,明明晏家满门行医,数代下来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命,竟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或丧生于瘟疫,或死于山里采药,亦或是早夭。 师父和她在乱世,在瘟疫时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可也不得善终。 梦里到最后,所有人的脸消散于茫茫风雪中。只剩她一个人蹒跚独行,走了几步,摔在雪堆上,晏桑枝俯趴在地上,手指深深陷到雪里,牙关紧咬。 她不服,她恨天道不公。 为何,为何积德行善,落得这般下场。 翻身仰躺雪地上,眼前四周俱是白苍苍的一片,连点旁的颜色也没有。晏桑枝哂笑,揪起一团雪往远处扔,扔的是她的怨气。 数年难以消散的积怨。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得闭起眼喘气,听见有道威严庄重的声音落下,震动四方,晏桑枝,景平国安城镇人。晏家一门,数百年救万余人,满门功德,皆应于汝身。 晏桑枝心神俱动,摸索着坐起身,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丝毫不感到害怕。 听见虚空之上,纸页翻动,而汝,于太初十年救下人命三十五条,太初十一年,一百余人,太初十二年,一百五十余人,太初十三年,三百余人。死于太初十三年。 功德满身,界灯已开。 汝可有所求? -- 第3页 我、可、有、所、求?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若是可以,她想回到有爹娘在的时候,可心里冥冥之中好似知道,回不去的。 脑中想起麦芽和麦冬,想到昏睡前他们所说的江淮城,思虑良久后,她听见自己说道: 我想留在江淮城,此世所念亲缘俱在,平安喜乐,别无所求。 虚空传来一道佛音,如汝所愿。 晏桑枝于白光中醒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药膳和行医并不专业,很浅显,不要跟着学。有错可以指出,查证后会改。前期的药膳简单一点,毕竟柴米油盐都不够。 考据自《本草纲目》、《饮膳正要》、《黄帝内经》等很多书籍,但中医博大精深,有很多的理论可能会相违背,如有错误还请包涵。 至于还有些问题,请看文案下方的本文指南。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放个已经开文的,可以去看看。 《小镇人家》 阿夏是小镇上的姑娘,她没出过陇水镇。 他们一家都生活在小镇上。 叔伯说,外面的城镇更热闹。 可阿夏喜欢小镇平淡的生活。 阿爹是帮厨,隔三差五给她带宴席上的吃食,水晶肴肉、鲃肺汤、碧螺虾仁、腌笃鲜、葱烤鲫鱼。 阿娘和太公手巧,自己在镇上支个摊子卖东西,一个捏面人,一个做伞、扇子、灯笼等小物件。 太婆和大哥也不闲着,一个每日都有人请去接生,一个在陇水书院当西席。 只有阿夏过得舒坦,每日呼朋唤友,招猫逗狗,偶尔才干点实事。 【本文指南】 1.女主胎穿,偶尔会蹦出点前世有的点子。 2.很平淡的一篇文,美食和日常为主,没有波澜和任何悲惨的人物,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幸福。 3.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不会有轰轰烈烈的情节。 4.架空朝代,为自己写得流畅点,不做太过细致的考据,如美食出现的朝代等。 【文案写于2022年5月26】 第2章 找人算账 ◎少东家◎ 秋风四起,从窗户破洞中钻进来,冷得晏桑枝睁开眼睛,眼神落到屋顶,那里已经好几年无人修补,瓦掉了不少,有光照进来。 晏桑枝不适地眨了眨眼睛,侧过头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床前趴着两个小脑袋。秋日寒凉,只有单薄衣衫在身的他们,挨在一起瑟瑟发抖。 她颤抖地伸出手,眼神不可置信,在麦冬的脸上摸了摸,上头的疮格外硌人,指腹温热。 手没有收回来,转而扫视周围,光照下来的灰尘清晰可见,她能听见自己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 原来不是臆想出来的。 晏桑枝还记得之前的对话,可梦里的事情,她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会留在这里。 心中莫名安稳,不用担忧何时会回去。 一觉睡醒,身上的虚软无力也消了许多。她想把被褥盖在两个孩子身上,窸窣的声响,惊醒了麦冬。 他揉揉眼睛,看到晏桑枝起来后,松了口气。小孩心思深又面皮薄,也不肯说担忧,只道:阿姐,灶上煨着汤药,我去给你端碗来。 动动僵硬的肩膀,跑出门去。 趁着麦冬出门的功夫,晏桑枝挺直腰背,给自己把脉,除了老毛病心悸以外,其他的也不算太难治。 脉象浮紧,无汗气喘,身痛头痛,又恶风,是伤寒。症状不轻,初时吃几盏麻黄汤便能消了。可后背汗涔涔的,伤寒应无汗或不该有这么多才对。 莫不是这世瞧了个庸医不成,竟拖了这般久也不见好。她皱眉,平生最见不惯庸医害人性命。 命在乱世一文不值,贱到自相残杀,相轻相食,可放到晏桑枝的心里,一条命来得不容易,能救一个是一个。 等麦冬端汤药进来,她伸手接过,忙让他坐下来,没喝这碗药,凑过去轻嗅,麻黄、桂枝、甘草、大枣、生姜 虽有麻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这乃大青龙方汤,不说其他的,也不对症啊。 怪不得这药越喝病越重,虽喝下去不会死,可汗出恶风,服用大青龙汤只会导致四肢厥逆,亡阳脱液。 麦冬,她被自己沙哑艰涩的声音吓了一跳,干咳几声,阿姐病了多久? 麦冬想后说道:约莫有小半个月。 小半个月,脉象非但没有变浮细,照旧浮紧,症状难消,真真碰上个庸医。 她面色没变,隐着怒火问:请谁瞧的病?花了多少银钱? 晏桑枝只要看着除了床,便再无一物的房间,就知这庸医骗了不少银钱,实属荒唐! 请菩萨桥的谢家医馆瞧的,麦冬支吾,花了,花了数十两银钱。柜子不值价,能卖的都卖了。 她气极反笑,换做从前的晏桑枝,软弱立不起来,讲究和气,又抹不开面,遇到这事便也忍了。可她不一样,乱世里混日子要是心软,有几条命可赔的。 敢骗到她的头上来,不死也得把肉给吐出来。 他们说话的间隙,麦芽也醒了,懵懵懂懂,只听并不言语。 走,你们带阿姐去瞧瞧那谢家医馆,这药装在篮子里,一并带过去。 -- 第4页 她从床上下来,抹抹汗渍,一股嗖味,本想直接出门的,以前也这般过的。可现在应该非乱世,等会儿把人给熏跑了不值当,还是先洗洗再去。 两个小的更不成样子,乱糟糟的,晏桑枝瞧到他们瘦弱的模样心里发酸,她这个阿姐立不起来,苦得只有他们。 我们先烧火煮锅水,把身上洗了再去。 麦芽听到这话瞧了她一眼,细声细气地道:阿姐,你忘了吗?我们从不在家洗的,都是隔半个月跑到浴堂巷洗,三个人十几文钱。 我忘了。 安城哪来的浴馆巷,若不是口音一样,只怕她现下都要装成哑巴。她干笑一声,打定主意等会儿多听多看,不开口说话。 等麦冬拿出家里所有的银钱,晏桑枝沉默,一吊子铜板,买斤肉也不够,更别提做药膳。 只能从谢家医馆把银钱给讨要回来,想起这一茬,她心气不顺,乱世里都能救人,太平日子害命,嗤笑一声。 挑拣几件衣裳,泛白清灰的,一气塞进竹篮子里,另捧了一砂锅的药。她走在中间,跟在麦芽麦冬旁边出了院门。 晏桑枝不动声色地打量外头的院落,跟安城很相似。黑瓦青墙,雨后生苔,檐角错落有致。院墙高耸,巷道深深,宽却不直,蜿蜒南行。 她不识路,又加上身子未好,走得慢了些。麦芽扶她往前走,时至午后,巷子里的人家上工去了,怕有拍花子的来,小孩也全给拘在屋里。 所以直到拐弯走出巷口也没有遇见什么人,晏桑枝松口气。 浴堂巷在东城巷南侧,进了这地,巷口窄小。弯折过后是一座匾墙门楼,高悬浴堂巷,两边挂两串红灯笼,她像是没见过世面的,瞧了又瞧。 麦芽拉着她往前走,潮气扑面而来,肩搭着浴巾的小厮穿梭在各家浴馆前,上面俱有个挂壶。 晏桑枝稀里糊涂付了钱,等温热的水沾到身上,她才彻底反应过来。在乱世时基本都少有沐浴的,一时还不习惯,颇为束手束脚。 等整个人泡在桶里,水没过下巴,才使劲搓泥,搓到皮肤发红发痛,方收了手,起来换身干净衣裳。 她醒后直到现在,才有种新生的感觉。乱世附着在她身上那些污糟、腐朽且不堪的东西,全洗净了,从落水沟里流到暗底沟渠中,越流越远。 头发湿的,她和麦芽坐在隔间里,拿巾子擦了许久,干透挽好才出门。麦冬早就候在浴堂的门外,半靠在那里,洗了澡人看上去都白净不少。 走吧,现下可以去那什么谢家医馆瞧瞧了。 晏桑枝的脑子还清明,没叫水淋得忘记了。她边说边把那些脏衣裳团成一团,塞回到竹篮里,回家洗去,径直就往外头走。 麦冬如今已不指望阿姐能记路,扶额无奈道:阿姐,从这小门走,那离菩萨桥近。 她不吭声,僵在那里,随后默默跟着麦冬往前走,麦芽还笑她,阿姐怎么忘事忘成这样了。 浴堂巷还尚算清净,可打出了小门,人声如鼓,震耳欲聋。 门前河道宽阔,两岸酒楼鳞次栉比,乌篷船上有歌女弹唱,吴语软糯婉转悠扬。 往来行人面上带笑。 晏桑枝怔怔地瞧着,原来盛世该是这般的,只可惜她和师父都未曾等到。她抬起头,眼眶泛红,也不知晓这世还能不能碰到师父。 麦芽和麦冬以为阿姐许久没出来过,一时看花了眼,便没有催促。而是站在那里看乌篷船驶过,站了许久,麦芽有些累了,抬起头来,发现惊奇的事情,她纳闷,阿姐,你的眼睛红了。 睁得久了些。 晏桑枝眨眨眼,拿手抹掉,嘴硬道,转口让麦冬带路。 菩萨桥本不叫这名字,原是医工桥,因这里大多数为医馆,济世救人,被世人称为菩萨桥。 谢家医馆是菩萨桥名气最大,最悠久的,在一众狭小的医馆中鹤立鸡群,门匾金灿,宽敞明亮。 里面井然有序忙活着,正中的账台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样貌端正的年轻男子。 晏桑枝憋了一肚子的气,她自个儿提起那罐汤药,腾地放在那张黑漆漆的桌子上。 谢十五抬头,一个身条清瘦,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姑娘站在那里。 只怕来势不善。 他咽了咽口水,挺直腰身,问道:小娘子是来瞧病,还是拿药的? 可千万别是来找那老匹夫算账的。 瞧病?晏桑枝笑了一声,声音冷凝,你会医吗? 谢十五不会,他本来就是谢家管事的,若不是那老匹夫开错药闹出那些事来,少东家又有事去隔壁镇了,也不用他坐镇医馆赔罪。 我找大夫给你瞧,顾大夫 可别,我遭不起这罪。你先找找医案,麦冬,第一次瞧病是何时,你告诉他。 晏桑枝打断了他的话,麦冬紧接着道:是上个月十五,东城巷中街晏家。 谢十五苦笑,他真是造了孽,摊上这堆烂事。轻车熟路翻开边上的医案,找到十五那日,果真瞧到了。 他小心地问:确有这个,小娘子是吃了药未好还是如何? 我不与你说,你把开方的大夫给我找来。 -- 第5页 晏桑枝并未怒火冲天,越到这时,她反而越平静,只想瞧瞧那庸医长啥样子。 他,他不在。 不在? 她重复了一遍,面色沉静,无事,我可在这里等着,今日不来,便等到明日,明日不来,就等到他来。 只要你们医馆不嫌我日日上门就成,若是你们医馆不担心败坏了名声,我亦可以现在当着大家伙的面与你对峙。 明明她说话一点都不高声,清凌凌的,却让谢十五不敢小瞧,今日真碰上个硬茬子。 他只能道:那大夫背主,如今被扭送到官府里去了。小娘子若是想说开方的事,我们可到里头说去,请另外个大夫瞧瞧再说。 不去里头,在这瞧,你让那大夫来摸我的脉。 晏桑枝才不理会他们这小把戏,横竖那庸医见不着,这笔银钱她也要讨回来。 顾大夫,你出来把个脉。 谢十五真怕了她,赶忙叫出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顾大夫急匆匆出来,高声问道:给谁把脉? 她伸了伸自己的手,劳烦你老帮我瞧瞧。 顾大夫给她摸脉,沉吟道:脉象浮紧,应当是太阳病,是伤寒。 她追问,该服何药? 你这症状不轻,本应当服麻黄汤,现下已到少阳之经,该服小柴胡汤。 晏桑枝喘了口气,身子到底未好,强撑着又道:既如此,顾大夫你闻闻这药,我喝了小半个月。 药味那么重,顾大夫站在这里都能闻到,他如何能不知道那是何药,脸色通红,被气的,吐出两个字,胡闹! 他又羞又气,恨不得去牢里把那吃了对家银钱的老匹夫给拎出来,灌上一堆药。 可不是胡闹,晏桑枝假作附和,眼里嘲讽,若我的伤寒是重症,我便也认了,可你瞧着是吗?笑话,汗出和不汗出也认不出来,麻黄汤开成大青龙汤,我这背后的汗还在流呢,竟连温粉都无。若非我命大,今日哪来的力气与你们在这对峙。 你老说是不是荒唐,是不是可笑。 平静至极的话语说得两人面色潮红,低头不语,谢十五不能把主家那件糟心事往外说,小心赔罪道:这事原就是我们有错在先,不知小娘子想要医馆怎么赔? 麦冬,你看病花了多少银钱,一并告诉他。 自家弟弟记性非常,晏桑枝是知晓的,更重要的,她也不知道多少钱啊,总不能落了自己的气势。 十贯三钱七文。 麦冬一直记着,问及便脱口而出。 还我十贯,要碎银,剩下三钱七文我要买小柴胡汤。 该是她的钱那就得还她,不该要的,她一分也不会多要。晏桑枝有些肉疼,若非她急需见效,不然做药膳吃去了。 谢十五呆愣住,药钱最多也就一百文一帖,如何算得十贯多,可看着他们姐弟并非狮子大开口。 赶忙翻开账本,那上面只记了一贯。 晏桑枝瞧他面色不对,说道:你若不信,我可让我家阿弟一字一句说出来每次给了多少银钱。 十五日,上门两贯三钱七文,十六日,拿药一贯 谢十五赶紧叫停,他如何不信,让人拿银钱和药过来,自己赔笑道:小娘子,本就是我们的错,小柴胡汤不用银钱。让小娘子你碰上这些糟心事,等我回去禀报少东家,到时再该如何,我们必得上门赔罪。 何时? 她无法轻飘飘揭过此事,若非她过来,这命只怕真的保不住。别人不珍惜,可她惜命。 谢十五把几锭碎银子,并一串铜板放到桌子上,思虑后道:大概得要半个月。 他等会儿就传信过去,少东家再懒散,看着这事也得飞奔回来。 晏桑枝把银钱装好,又拿了几贴药,说道:最好别太久。 作者有话说: 宋朝开始就是有浴堂巷的,又叫香水行,算是公共浴室,差不多一人洗澡要十文,这里给它折价了。 得到的钱虽然多,但也会很快花出去。 本章所有关于伤寒的,参考至《伤寒论诠解》 这里关于庸医的,仅为情节需要,并非抹黑,请别深究。 感谢在2022-05-04 10:11:49~2022-05-11 00:3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s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12瓶;流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生地黄粥 ◎平地起惊雷◎ 晏桑枝方才强撑着说完这番话,拿到银钱出了谢家医馆,身上无力,伸手挨在麦芽肩头才稳住身形。 阿姐,要不我们先回家去? 麦芽看她一副虚弱的模样,刚才拿回银钱的那点子喜悦也烟消云散。 不,先去吃点东西。 她从白日到这里,现下天色将晚,一日未曾进过米水,可不是饿得毫无力气。 若非身子不成,她好想尝点带油水的东西。揣得这么多银钱,却只能干看着,晏桑枝叹气,到哪都吃不上饱饭。 -- 第6页 虽说十贯银钱不少,可对于眼下的晏家来说怕是杯水车薪。屋顶破成那样,一场雨下来全得浇湿,整个屋子要翻新,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况且她还不了解江淮城的巷里行道,边角作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打天黑以后,江淮城的灯火陆续亮起,明明灭灭。画舫燃红烛,酒楼跑堂吆喝上菜,茶肆里说书声清脆。路边的浮铺支了一个又一个,烫干丝、煎豆腐、蒸蟹等。油烟气飘上空,怕是连水里都泛着股香气。 可这和晏桑枝几个并无多少干系,他们姐弟三人蹲在一条漆黑的巷道口。麦芽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声地道:阿姐,我们到底去吃什么? 她不知道,头一次有揣着钱也花不出去的时候。这条长街竟连个卖馒头蒸饼的铺子都没有,全是要价不菲的细点货。光瞧门口垂下的琉璃灯,她连进都不敢进。 鼻尖嗅到一股香,晏桑枝扭头看去,她蹲的巷子口边上,支了个摊子。几张黄旧的桌椅,顶头的竹架上挂了一盏昏暗的灯。 炉子上头放砂锅,烟气上窜,一个穿暗色上襦,腰间围块汤布的老婆婆在案板前忙活,摊张皮放手上,抹点肉馅,虎口轻捏,圆鼓鼓的馄饨立在那里。 她瞧了一眼,像陷了进去,拉起麦芽和麦冬往那边走,嘴里道:吃馄饨去。 坐到那摊子上,老婆婆打开砂锅,热汽熏腾,馄饨挨个放下。慢慢搅散,等馄饨皮紧包着菜肉,浮在白汤里,捞起。 五文钱一大碗馄饨放到桌上,点点油光,一把小葱,浑白的汤汁。 晏桑枝干咽口水,让麦芽他们先吃,而后自己拿勺子舀了一只,囫囵入口。软面皮,菜肉饱满,混着汁水,含在嘴里烫得人舌尖到肚里都是暖的。 她还有些微惶惶的心踏实落下,画舫上有人支起窗,琵琶声和一把好腔调,清丽婉转,秋到江淮来,蓼花满城开,藕蟹菱角香 晏桑枝听得入神,嘴里的馄饨味还没散,望着春湾的渔火微光,心里莫名触动。从今儿个开始,她得在这江淮城里讨生活了。 她喜欢讨生活,哪怕让她日夜不歇,至少挣得每一文都靠手靠力气,而非万物靠杀戮、争抢。 可讨生活并不易。 清早天光才出,晏桑枝对着灶房发呆。里面结了许多蛛网,乍见了光的蜘蛛从网上爬到墙上,地面甚至灶台满是灰尘,有种森冷的寂静。 她喃喃自语,得是多久没生火了。 一点烟气也没有,怪不得引得蜘蛛做网。 多说无用,她挽起袖子,系上围布,找到个破桶准备去打点水。昨夜喝了汤药,对症好得快,现下倒是有力气。 蛛网全用扫帚打下来,灶台擦干净,幸亏两口铁锅还没锈掉,不然又得花上一笔银钱。污水倒了一桶又一桶,累得她直喘气。 不过瞧到清水墙干净,灶台整洁,她颇感欣慰。 只是空荡到碗柜里剩了三口破瓷碗,几双筷,油盐酱醋仅有个底。 晏桑枝也不气馁,昨日太匆忙,正好抽空去转转,总能置办齐全。 灶房外搭着一个柴房,小得可怜,里面还有些许柴。以及用来煎药的罐子和炉子,她全给搬回灶房,洗刷干净。 准备生火做饭,昨晚临了回去路过医馆,掏钱买了些生地黄和酸枣仁,买了几两便要二十来文。 又路过粮铺,江淮的米价并不算贵,又因今年年景收成好,小麦每斗三十文,粳米每斗八十文,白面二十文一斤。但她觉得甚贵,一文钱都是卖了家底换来的。所以只每样买了一点,怕这家的价要高了些。趁这些日子去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价合适的。 毕竟与乱世并不一样,晏桑枝又怕今年起大雪,必须要屯粮,手里有粮食,她心里才不会慌。 她思绪沉沉,手里一下下用石杵分别把生地黄和酸枣仁捣碎。麦芽和麦冬虽没明显的毛病,可饥一顿饱一顿,脾胃虚弱,而她自己四肢无力,心中烦躁,吃生地黄粥刚好。 捣碎后加水放到布袋里,黄浊的汁液一点点落到碗里,搅和到一起。 生地黄味甘,微苦,酸枣仁味甘酸。汁水滤过一同倒在碗里,放点水,晏桑枝拿筷子给拌匀,倒锅里煮沸。 沸了倒点水再煮,煮到焦黄苦气全无。她把淘洗好的粳米放下去,不用糖盐,扔柴火焖煮。 麦芽和麦冬起来时,桌上摆了一碗谷黄色的粥,米粒似开花。 阿姐,你熬的粥好香啊。 麦芽被热气熏得要落泪。自打阿姐病了以后,他们起早都没饭吃,一日靠吃点干饼垫肚子,如今好像日子又好过了。 虽说阿姐和原先有些不一样,可麦冬却说,傩戏里演,做善事的人,病重后可能会见神佛。点化一番,放她回来,自然有些不同。 如此阿姐忘事倒也不算稀奇。 麦芽,一大早梦住了不成。 晏桑枝挥筷子在她眼前晃,麦芽咧出个笑坐好。 秋日气燥,不食辛辣,喝点汤水正好。生地黄甘甜,酸枣仁酸,整碗粥哪怕糖盐皆无,喝到肚里,甜而不酸。 晏桑枝吃得不算快。以前怕人抢食,从来是几口吃完的,有好几次差点没被噎死。所以到后来,哪怕被抢,她也要一口一口吃。 -- 第7页 没有油腥的碗都不用烧水洗,冲几下就干净了。吃完后煎的汤药也好了,她捏鼻子一气喝完,始终没明白,为何药能难喝成这样。 所以她第一次吃到师父做的药膳时,当即就想学这门手艺。 日头出得晚,晏桑枝坐在院子里,给趴在她身上的麦芽梳头发,打结的头发一点点梳顺,绾两个小苞。麦冬眯起眼晒日光,跟墙头边的狸花猫一般。 这是她想念了许久的。晏桑枝心里发软,温声道:家里要修缮,银钱不能乱花,转口却说,但我们可以花几文,给麦芽买根红头绳,给麦冬买根束带。 给阿姐买块糖。 麦芽翻坐起身,去摸自己头上的苞苞,欢喜地说。 给我买糖做什么,又不是小孩。 药苦,吃了糖甜嘴。 晏桑枝不说话了,搂着她,良久后才道:走,阿姐带你们出门。 不同于昨日,今早晏家对面的几户人家,门没挂锁,打开了散气。几家的妇人搬一张大木桌放在外头,上头摆了不少绣线,正低头搓绳,嘴里道东家长西家短的。 晏桑枝瞧见了,心跳有些快,任是谁看到前世已死的人。现下却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也会怔愣一会儿。 但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师父定然还活在世上。这个念头好似被火烧着的干草,越燃越烈。 阿栀,你可大好了? 正整理绣线的顾家嫂子一转眼看到她,忙站起来问了一嘴,引来其他嫂子的视线。 大,大好了。 晏桑枝有些恍惚,她还记得那年大雪后,这些对她很好的嫂子全都埋在雪里。雪化了,人也没了。来年那里春草也未长。 我和你几个嫂子还说,要是你再不好,我们得上门去看你呢。 这段日子她们也忙,绣坊的活要得紧,早起吃了走,半夜才回来。只能偶尔看顾两个孩子。 顾家嫂子的声落下,陈嫂子扬了眉,可不是,病了这几日,又瘦了不少。这才将好,要上哪去? 家里糖盐米面都没了,去买一些。不知道嫂子知道哪里的便宜些? 她原本还想自己摸索的,如今瞧到了陈嫂子,那还找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活算盘。 陈嫂子被人戏称是个算盘成精的,精打细算,一点便宜也别想从她身上占去。但她也不爱占人便宜,人细长条,长相寡淡。 你算问对人了。 哎呀,阿栀你过来,陈嫂子紧忙站起,手里的绣线放下,嘴上念叨,我老早就想说了,又怕你闲我啰嗦。 嫂子你说。 其他的嫂子捂嘴笑,一个说:你既问了,你嫂子要给你传授她的生意经呢,平常可不外传。阿栀你好好听。 陈嫂子笑骂了一句,一边去,就你不抠搜,她思虑后说:别总图省事,去春湾那里买东西。你是个嫩秧子,人瞧你要宰客呢。 你病才好,花了不少银钱,省下一些是一些,从前你日子好嫂子也不说了,可现下你们家只有姐弟三人,总得把家当给置办起来。 且不说她今年十七,等来年出了孝,总要嫁人的,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看轻。更别提还有两个弟妹要养活。 旁的几个嫂子也附和,她们都是看着晏桑枝长大的,也受了晏家不少恩情。如今她家道中落,又如何忍心,只是她们自个儿家境也不富裕,能帮则帮。 今儿个赶巧,坐下来嫂子教教你。 晏桑枝被拉着坐到她们中间,麦芽两个站在她旁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陈嫂子说:你若是要买麦子,去麦家庄买,路是远了些,可麦子一斗要便宜上十文呢。买个一石能省下百来文,也就不差坐牛车的十几文了。 正是如今晏桑枝最想听的,她喊了一声,嫂子你说慢点,我给记下来。 其他嫂子笑她,陈嫂子掩笑,成成成,我说得慢些。 山货你自个儿也知道,后面的荒山就能摘。 买农货、江货和旁的小玩意,去明江草市买,逢五为市,那里价贱,大多才一两文。 明日正好是草市,你与我们一道去。我们帮你掌掌眼。 顾家婶子手指绕绣线,想到这一茬便说了。 晏桑枝哪怕多年未与她们再见过面,性情也变了不少,可她却一点疏离的感觉也没有,很痛快地应下。 既然答应明日一同去,闲来无事,她和麦芽麦冬给几个嫂子分丝线。 清早往来的人多,巷里嘈杂,牛车骡车滚滚而过,可都掩盖不了一声惊叫,我的老天爷呀! 这叫声像是平地起惊雷,一时让众人回过头,几位嫂子停下手里的活计张望,已有人赶过去。 可晏桑枝与众人的反应并不一样,她脸色发白,比谁都快起身,下意识想避开。这种叫声在乱世并不是好事,她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场景。 阿姐,阿姐,麦芽拍拍她,没有想到晏桑枝身子瑟缩,而后她理智回笼,呼了一口气。 终归是不一样的。 我们一起去看看。 -- 第8页 晏桑枝听着声音耳熟,但终归太过久远,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大改药膳为本,治病为主,种田为辅。还是家常里短,无极品。 药膳主要讲究辩证施食,首先得会看病,才能对症,并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适合的。所以我在这个部分节奏会稍慢一些。 文中的物价,小麦等物参考《宋代物价研究》,受朝代动乱、各种不可抗力因素,些微改动,但绝对不离谱。 宋朝一斗米约12斤。 生地黄粥《饮膳正要》 以下为原文中一段:治虚弱骨蒸,四肢无力,渐渐羸瘦,心烦不得睡卧。 感谢在2022-05-11 00:34:57~2022-05-12 00:4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藕粥 ◎出血◎ 小路窄得可怜,檐壁下人影憧憧,围得水泄不通,从缝隙里只能看到衣衫晃动。 晏桑枝站在边上,既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本想转身就走。她早被磨得失去对万事的新奇,少有兴致关心别人的闲事。 但听到有人仓惶地喊,血,这么多血,快些拿东西堵住啊! 紧随地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堵不住啊!怎样都堵不住。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焦急,去医馆,我去让那牛车过来,让让。 晏桑枝淡漠的神情,在听到血的时候突然凝重起来。有人受伤,她不可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是行医最大的忌讳。 这是她哪怕受过很多次伤也未曾长过记性的。 她顾不上自己还没好的身子会不会气厥,撩起碍事的衣摆,赶紧跑过去,在其他人震惊的眼神里硬生生地挤到人堆里。 边挤边喊道:都让开,我会医术! 她一连喊了好几遍。 原来还嫌她碍事的人,忙不迭退到旁边去,留出间隙来。晏桑枝扶着自己的膝盖喘气,她的目光触到地上一大片暗红未干涸的血迹,鲜艳刺眼。 再抬头向上看,一个婴童鼻子不停淌血,喷溅出来。他哭得厉害,嘴里反复吐出血沫,一堆又一堆落下,衣衫染成红色,骇人至极。 纵有胆大的汉子,瞧了一眼也赶紧将头转过去,嘴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胆小的自己不敢看,还把孩童的眼捂上。 而晏桑枝她不怕血,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怕血。她甚至凑进去,哪怕喷到她的脸上,溅起星星点点血花,也面不改色。才终于知晓不是脏器出问题,是鼻子流血。 她没来得及看后面是谁抱着,沉静道:孩子给我,血我能止住。 那两个妇人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抽噎着把孩子塞给她,不放心又半托他的身体。另一个则扑通一声跪下,发髻零散,边磕头边哭喊,求小娘子救救我儿。 后面一直颠三倒四地在喊,救救他。 晏桑枝立马抱过孩子,她单手拖住,另一只手去压他的鼻子上方的穴位。疾步往旁边走,扔下一句话,别跪我,我不想折寿。 上辈子才十九就死了,这辈子她还想长命一点。 有她压住,孩童鼻子里的血越流越慢,可晏桑枝知道,若一放手还是这般。她走得很快,往人群里搜寻,陈嫂子几个人正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她随意挑了个人,赶紧喊道:陈嫂子,你去我家打一桶井水上来,要刚打好的,我等会儿过来。 陈嫂子欲迈出的脚收回,虽不解她的意思,但跑得比谁都快,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眼见孩子呼气声越来越微弱,晏桑枝走得飞快,她前脚迈进院子,后脚大家全跟了过来,赶车去卖货的也不急了,黑压压一片人看热闹。 她三步作两步,陈嫂子把水桶拎了过来,她直接干脆地握住小孩的脚塞进冷水里,秋日的水寒凉刺骨,激得原本哭声微弱的孩子立马大哭起来,使劲挣扎,还往边上吐出一口血水。 晏桑枝触他脚底的穴位,一边让旁人用冷水去喷小孩的脸,在数十双眼睛的围观下,任凭小孩如何哭嚎,鼻子都未再出血。 有人惊呼,这血真止住了! 真神呀。 江淮人信佛信因果,傩戏盛行,所以人群里立马有老太太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上天保佑。 听得晏桑枝无言,费了半天劲还比不过菩萨。但她懒得理会,至少孩子的命保住了。 她确定不会再出血后,把孩子提溜起来,拿巾子将他脸上糊的血一点点擦拭干净,赖于她记性不错,哪怕多年过去也能认出来。 这是桂婶家的宝哥儿,眉心那一点红痣显眼。 晏桑枝边擦边想到,前世或许也有这一遭。不过她那时缩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只是偶然晓得桂婶家的孙儿身子不好,后来再听闻,那孩子没了。 至此之后,好好的一家人也散了。她当时悲得落泪,只觉圆满这两个字就是用来拆散的。 她渐渐停了手,垂眸去看怀里宝哥儿的眼睛,湿漉漉且懵懂。他精神劲回来,眼睛看向前面,蹬着腿,手往前伸,手掌一把一把地拽,嘴里咿咿呀呀喊。 -- 第9页 晏桑枝回过头,桂婶和萍娘互相搀扶着过来,两个人身上乱得跟难民一样,腿脚骨软到根本走不动道。 若非边上有人扶了她们一把,怕是到这就得趴下,两个人看到宝哥儿,萍娘没上去,而是趴伏在地上放声哭起来。她的后怕、惊惶、担忧全在哭声里,急急切切又哀鸣不已。 等到众人安抚住她们,桂婶才用嘶哑的声音着急问道:阿栀,我家宝哥儿真好了,要不要吃汤药?对对对,我得去多拿些银钱,把他带到菩萨桥那里看看。菩萨会保佑他的,不会有事的。 越说到后头,她开始乱摸身上带的钱袋,想从里面掏出银钱,想到不够,慌忙撑着起来又想回家去。 桂婶,晏桑枝抱起宝哥儿,声音平静,真好还算不上,血不会再流了。你可以去菩萨桥看看,开汤药还是算了。 齐国是个方药盛行的国家,吃苦汤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丈,下至刚出生的婴孩,生病全靠喝汤药。 甚至觉得越苦越能治病。 所以听见晏桑枝这般说,信奉方药的老太太当即问她,为何不喝汤药,几贴下去病症全消,小娃还不用遭罪。 汤药是好,可宝哥儿才不过两岁,苦汤药喝得下去吗?反倒平白浪费一贴药钱。 有人又问,那不吃方药吃什么? 晏桑枝回道,吃药膳。 这回院子里真可算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若说他们不知道药膳为何物,那也不是。可这早已是前朝旧物,会药膳手艺的人少之又少,剩下的跟景平国一起衰亡了。 这样不甚相信的眼神,晏桑枝见过很多,大多因她为女子,因她年岁小,面皮嫩。但她全然不在意,这些人到后面还不是她给医好的。 桂婶很想相信晏桑枝,毕竟她把宝哥儿的血给止住了,哪怕不了解的东西都愿意试一试。可理智回笼,她的话在喉头转了几个弯,最后掩面道:阿栀,我还是先带着宝哥儿去医馆瞧瞧。你的恩情婶子回来再报。 婶子,你去若是大夫跟你说是因肺经热盛,热伤脉络,虽并无大碍,却体虚羸弱。得开几剂汤药时,你不妨再想想。我这个人不说大话,说能治好便绝不含糊。 晏桑枝不拦着她们,面上也未有不愉,自顾自走到井边打水净手。虽她不怕血,却很讨厌那种粘稠湿腻的感觉,使劲揉搓,直至皮肤泛红才收手。 垂头看眼身上,痕迹斑驳,她啧了一声,回屋里换身衣裳,等她再出门,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帮忙把血迹给清理干净,不然瞧着骇人。 麦芽、麦冬扫得起劲,晏桑枝坐在椅子上,默默平复气息。这身子不成,太虚。 和衣笼在日头底下眯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许久,耳畔又传来错落的脚步声。 一道陪同去的人进了院门就宣扬,那大夫说的跟阿栀一样,字字不差。 没去的就问,那你们为何空着手回来。 桂婶面上羞赧,嗫嚅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让阿栀治。 她初时慌了神智,走到半道便有些后悔。旁人不晓得,桂婶自己明白,她家宝哥儿生来娇气,酸苦是一概不碰的。真就像阿栀说的那样,灌不进嘴也白费几贴药钱。 更何况桂婶是看着晏桑枝长大的,知晓她自小便跟着爹娘学医,也医好过不少小病。 索性狠狠心,就算不知晓药膳是如何做的,也要信这一回。 旁人不吭声,悄悄拿眼去觑晏桑枝,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起身动动筋骨,问道:桂婶家里有生藕和糯米?有的话拿一节藕和小碗糯米过来。 有的,有的,萍娘你去拿。 前头家里娘家刚送来一筐藕。 桂婶支使在一旁垂头不语的儿媳,自己则稳稳抱住有些发蔫的宝哥儿,面上还有未定的惊惶。 桂婶,这两日你可有给宝哥儿吃过什么? 晏桑枝想不明白,按理说不可能会突然流这么多血,估计是哪里补过头了。 未曾吃过,桂婶脱口而出,似想什么又找补,前日宝哥儿有些受冻,喝了几碗姜汤。 甚至怕他不喝,还加了不少的糖。 秋日本就气燥,不宜多吃浓姜。何况姜味辛,肺最喜辛,一气灌了几碗姜汤下去,肺热自然得出血。 壮汉也难熬,更何况是孩童,她未去看桂婶满脸的后悔懊恼,只把自己该说的话给说了,秋要少辛多食酸,既肺犯病,除我做的汤外,吃点鸡、黄黍补补,一盏就成,不用太多。 不止桂婶,其他听着的,心里也全给记下了,毕竟她之前露的这手让人不敢小瞧,各自有思量。 等萍娘拿了藕和糯米回来,晏桑枝生起锅子,当着大伙的面,把嫩藕削皮,露出里面水灵灵白生生的藕,她拿刀切成片时,边切边想,过两日自己也要去买点。 并非所有的藕都适合煮藕粥,最好用红花藕或是野生的,虽它不能生吃,但煮食味道上佳。糯米不好消食,晏桑枝放得不多,浅浅倒了一层的水,糯米沉底,藕片浮起,盖上砂锅盖焖煮。 藕粥清热止血,专治血热妄行,虽简单却有效。 -- 第10页 这般就好了? 那看来药膳还挺简单的。 桂婶与陈嫂子一同出声,话音相互碰撞,道出众人的疑问,方药尚且要煎制许久,才出一碗。只这般放点藕片和糯米,不是世人谁都会煮,如何算得难。 晏桑枝撤了些柴火,伸手在炉边烤干,眉目舒展,药膳算不得简单,她初时也是这般以为的,可自己真学时,背了不下十几本的书,练刀功、炮制,它讲究辩证施食,首先要会行医,其次疏食会相克,比如小麦面与萝卜相克 她之前过得太寂寞了,没人听她说话,现下一时竟洋洋洒洒说了许多,原本站在那里的汉子老太太或是孩童,都被她说得入迷,要不找个边角坐下,或是靠在墙上。哪管天色将晚。 说到砂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雪白的浮沫从边角溢出,麦芽小声地喊道:阿姐,粥,粥,见晏桑枝没听见,鼓了一口气,阿姐,粥、好、了! 哦哦,我竟忘了,火也灭了。来,桂婶你吹凉了给宝哥儿喂下,按照我说的,早晚做个两次便可。吃上两日就能好个大半,到那时再来找我看。 焖出来的粥从开盖起自有一股香,清浅疏淡,色淡白,粥软和,藕嫩生。桂婶自个儿咽了咽口水,把趴在她怀里的宝哥儿叫醒,他哭得累了,眼下没精气神地坐着。 初时他是不吃的,哪怕挨到了嘴边,这小子年岁不大,嘴却很挑。等粥进了嘴,他砸吧着吃出点甜香来,晃荡着小脚张嘴要去尝。有一点没病前的灵活劲,瞧得人心里欢喜。 里面有人是从头看到尾的,也起了心思,不扭捏直问,阿栀,你要不帮我看看。我不爱吃方药,银钱好说。 众人落在宝哥儿上的目光又转回到晏桑枝身上,盼着她应,又想知道银钱几何。 她没如大家期望的那般直接应下,摇摇头道:等宝哥儿后日复诊时,你们想看的再过来。 明日不成? 晏桑枝当即拒绝,不成,我明日还要跟陈嫂子去草市呢。 她太想念乡土的热闹。 作者有话说: 看病不太专业,请勿深究。 治鼻出血的方法出自《本草纲目》 原文:鼻血不止。用新汲水,左鼻出血洗右脚,右鼻出血洗左脚,或同时洗左右脚,即止。或者用冷水喷脸立即就会止血。 肺经热胜来自百度,后面肺喜辛,来自《本草纲目》 藕粥清热止血,来自《很经典很经典的食疗1000方》 出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5-12 00:45:17~2022-05-13 00:4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十四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男主出场 ◎明江草市◎ 去明江草市要五更天起,天黑得星子高挂,月半掩云里。 晏家点了油灯,风吹动光影洒在窗纸上,麦芽趴伏桌上,困得直打哈欠。麦冬稍好些,不过也用手撑起脑袋浅眠。 晏桑枝倒精神,从家里挑拣了还能用的竹篮,塞几个绣上补丁的袋子。她怕丢银子,银钱分了好些个帕子装的,一层又一层包的严严实实,没带上全部的家当。 院外远远能听见车轮滚过的声响,赶牛人摇了铃铛,紧接着有人拍晏家的门。 姐弟三人熄了油灯出门去,秋风肃肃,吹得门檐下的纸灯笼晃荡。门外的陈嫂子见到他们出来,呼出一口气,搓搓手,催了一声,牛车到了,先上来。 牛车并非敞开的,做了棚子,四周全是木板,只有顶上用芦苇编了席子铺上去,坐进去还能感觉到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牛车还算大,可坐下十五六人,两头牛拉着,赶牛人收每人十五文的脚程钱。 麦冬不好与各位婶子一起坐,自己留在前面坐到赶车人边上,留晏桑枝搂着麦芽坐到一块,木板很硬,坐着并不舒服。 车厢里俱是相熟的婶子,昨日的事早就在东城巷传遍了,越说越离谱,已变成有个神医连将死的孩童都能救回来。 一个嫂子说得手舞足蹈,若不是她昨日从头看到尾,指不定真信了。说给晏桑枝听的时候,还拍着大腿在那笑,还有人过来说与我听,问我神医是哪户人家的。 其实她们昨日回去的时候,聚在一起聊得也是这个,有人还问晏家以前都开方药的,怎么出个小丫头会做药膳? 七想八想后,大家给找了个理由,祖传留下的。 晏桑枝听得满头雾水,不吭声,果然不管哪里的人都是一个样,三人成虎。 哪怕她不说话,嫂子们的话题还是绕不过她,拢着麦芽,靠在车壁上听她们的笑闹声昏昏欲睡。 明江早市在江淮城外头,坐牛车得要一个时辰,眼下天色暗,车又不稳,晃得人难受。 等天光渐亮,过大桥时,有婶子闲得无趣撺掇陈嫂子来唱一段,她不单单是算盘成精,托生时还带了一副好嗓子。 人也不扭捏,掀起车壁上的帘子,看见无垠的水面,垂了头,捏起手来,再起势,望江楼儿,观不尽的山青水秀。错把那个打鱼的舡儿,当作了我那薄倖的归舟 -- 第11页 唱得哀愁渐起渐落,晏桑枝听声去看,陈嫂子那寡淡的脸在曲鸣中似染上几分春色。 她听舒服了,没想到待陈嫂子唱完,其他嫂子就起哄让她唱一段。晏桑枝会唱少有人晓得,她也只有心里舒坦才会哼几句。 我唱可以,不过到时候嫂子你们别笑话我,她声音动人,清丽又圆润,南调的腔拿捏得很好,青梅需用醋来炼,白糖还要蜜来煎,黄连苦加上几块黄柏片,生姜辣,抓上一把胡椒面,四味八样,一同熬煎 只待她一唱完,边上的嫂子搂了她进怀,趴在她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陈嫂子拍着腿笑,还怪好听的。 晏桑枝没笑,面上却露出两个小窝,她喜欢这样的玩闹。一路上只就听几位嫂子各出花招,民谣唱完唱号子,等唱歇便到了明江的早市上。 彼时天才刚亮,远山的雾都未散去,明江奔腾的水声也掩盖不了人声鼎沸。 她很久以前才见过这般的场景。 江河满载渔船,长而宽阔的码头,一箱箱货物被草绳层层缠绕,役夫身着短打,嘴里喊号子,从船上扛出一袋袋粮食。 晏桑枝将目光移到青砖古道上的草市,一道道春旗高悬舒卷。道上布衣秋衫的行人穿梭于浮铺间。旁边有樵夫披着蓑衣,挑两筐菜蔬,沾泥带露,边走边喊:萝卜,刚拔的萝卜。 路边蜷腿坐那支根幡布算卦的,边上是卖药的几个道士,和牲畜同列而坐。 草市多农家渔夫支摊,青晃的粗瓷、耐脏布鞋、野柴、灰炭、小鱼、未落壳的米,木甑蒸的糯米热气悬荡;大缸腌菜只消一打开糊的泥,酸香四溢;还有炉灶烧草煨烧饼 晏桑枝的魂都要被勾走了,麦芽拉着她的衣角,踮起脚去看,眼睛睁得很大,自言自语道:好多东西啊。 麦冬侧头远眺,耳边鸡鸣不已,他捏捏自己空荡荡的钱袋,把目光收回来。 阿栀,我们要去看看布匹,你跟我们一道去还是如何? 陈嫂子用手拍拍她,指着前面一处说。 晏桑枝摇头,嫂子你们去吧,我们自个儿四下逛逛,何况嫂子你该说的都说了。 成,你记得别买贵了。 与陈嫂子众人辞别后,她把篮子把自己肩上挎,左右手各牵一个,直往草炉烧饼那走去,起得太早饿得不成。 只买了两个,她尝尝味就成,把两个小孩填饱再说,最要紧的是这脾胃吃不了这些。 刚出炉的饼烫得她甩手,草炉饼颜色黄,酥皮一层起一层,疙瘩中空,沾些许草灰。皮脆,她撕下一块,内里暄软,白的皮菘菜做馅,到嘴里的饼耐嚼。 晏桑枝吃了一些,剩下的让麦冬麦芽慢慢吃,至少逛完肚子也填饱了。 她昨晚睡不着,把要采买的东西给想了个遍,碗筷、针线、布匹、糖油酱醋,得花小几贯银钱,她摸着袖袋里包好的铜板,边走边思虑。 物件太多,看得眼花,路过卖头花的铺子,瞧到一抹红,晏桑枝停下脚步,是拿红线编的发绳,她拿过来问麦芽,喜欢吗? 麦芽嘴边还粘着饼屑,不敢上手,抿起小嘴点点头。 买了两根,两文钱,她以前小时,家里有很多的头花发绳,阿娘手巧会做许多。她想想,又给麦芽买了一对绢花。 本想给麦冬买束带的,他摇摇头,细声道:阿姐,我想买纸笔。 许是觉得太贵,出口后又拒绝,还是算了。 买,到时候我教你和麦芽识字。 晏桑枝从小学医以来,除了认药材把脉,还得要会认字,不然医书看不懂,医案也不会写。虽学得不怎么样,但教他们两个是足够的。 纸笔好的甚贵,不过江淮造纸作坊很多,纸价便宜,一张糙纸不过五文,鸡毛笔三文,墨贵索性很早之前还有留下的。她买了几张纸两根笔,麦冬紧紧抱着,难得露出一个笑容。 一路逛,一路买,大荤现下还不能吃,肉还贵,晏桑枝买了半块猪板油,能炼很多猪油,要不是来得早,估计没有剩给她的。 粗瓷碗便宜,竹木筷算不得价,布料贵,每匹要三百文,她咬牙买了一匹,竹篮子里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左右手还提些东西,终于逛到了雇佣行工的地方。 一大堆人蹲在地上,或是靠在树旁,嘴里吆喝,河工,每日只要七十文。 见到个人就赶紧走上来问,他们大多粗布短打,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道道沟壑,为着一文钱也要扯皮。 晏桑枝打量那些人,逡巡不前,她问过陈嫂子,知晓这里会有木工出来寻活。家里缺的物件太多了,采买不值当,要是能短暂供奉个木工,银钱还要省得多些。 她瞧到了一个坐在那里,长相老实,面容愁苦的汉子,低头用木头雕刻东西。晏桑枝看人还不错,当即拎着东西走过去。 阿叔,你做一日木工活要多少? 她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曹木工抬起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没甚底气地道:我不做短工,其实之前是做的,但银钱讨要不回来,家里婆娘又病了,他要钱。 -- 第12页 你要不去找边上的陈五,他做一日只需四十文。 晏桑枝顺着他说的看了一眼,尖嘴猴腮,她摇头,那做长工得多少?我正好想请人做好些木工活。 我一月只要一贯五钱,曹木工激动地说,我什么都会做,伞、木甑、梯子就不说了,谷橱、椅凳,连船我都会造。 他说完后搓搓手,面上涌现出无措,嗫嚅道:但要先付一些银钱,至少得百文。 这也是为何没人聘他的原因。 我不是骗钱的,只是家里婆娘病了,没钱买不得药。 怕人误会,曹木工给自己解释了一句,知晓眼前的又黄了,叹气。 可会做冷暖椅、天平架、枕凳? 晏桑枝心中有考量,没被先预付银钱吓跑,而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些物件俱是日后看病会用到的。 我会,我会。这些我爹都做过,学了几手。 那成,再问一嘴,阿叔你住江淮城内吗? 曹木工虽不解她的意思,还是点点头。 行,那阿叔明日一早你到东城巷中街晏家来,如果可以,把你婆娘也带过来。我略通岐黄,能帮着看一看。 主要晏桑枝觉得她要做的物件太多了,并不单单只有上头说的这些,多给银钱她又不是很舍得,看病抵一些。她不想占别人便宜。 曹木工怔愣,看她年岁不大,心里犹疑,不过看一看又少不了什么,欢喜地应下。 晏桑枝与他说好,买得也差不多了,提起东西从道上穿梭回去,沾染一身的烟土气。 她却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浅水镇。 跟草市的热闹不同,浅水镇十分清净,大早便落了雨,从屋檐划过,落到水洼里,溅起丝丝涟漪。 一处宅院内,谢十三骑马冒雨揣着封信赶来,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轻声地问候在门口的小厮,郎君可醒了? 得来一个沉默的点头。 他才敢敲门,他家郎君虽不爱发脾气,被人扰眠后却会变着法折腾人。 片刻里面才有人轻手轻脚过来开门,嘴里道:郎君在书房。 谢十三在门口的垫子擦了擦鞋底才进门,绕过屏风,书房的门大开,窗户敞着,秋风携细雨进来。 谢行安站在窗前,他身量很高,着一袭宽大的衣袍,头发半束。指节捏着窗前半开的桂花,头也未回,声音疏懒地问。 何事? 郎君,医馆出了些事,眼下只有谢十五坐镇。 他放开那一簇花枝,雨抖落在草堆里,谢行安拿边上的巾子擦手,行言呢? 小郎君之前跟着爷一道去了松镇,那里起山洪,救灾去了。 谢十三低头回话。 谢行安没出声,坐在圈椅上,面容隐在光影里,不敢让人多瞧,端的是骨貌淑清,风神散朗。 说来听听。 他半阖双眼,手腕垂与椅架,听谢十三一五一十把在谢家行医二十载的王郎中,被做局看中一瘦马,利欲熏心而开错方的事情说得完完整整。 出了人命不曾? 没有,那老儿只是图让人好得慢些,多收敛些银钱。 谢行安没有动气,他来浅水镇谈药材这事还未完,脱不开身。只道:请大哥来坐镇,十日后我会回去,如何安抚再说。 他这两日未曾睡好,眼下青黑,捏着眉心又说道:你回去后,把书肆里记载前朝的书全买来。 谢十三愣神,前朝?景平国到国破前战乱不休,天灾不断,哪有几本书存下。 他甚少看郎君对某事起心思,犹豫着应下,把谢十五的信放在桌上,转身出去。 谢行安没理会,眼皮都没抬。他从前两日开始,只要一睡下,便开始做梦,初时白茫茫一片,没有声响。 到后来,只有声,剑鸣、烈火烧灼、马蹄,乱糟糟中他听见有人喊,国破了,景平国破了,快逃啊! 仓惶哀嚎,悲切嘶鸣。 他深陷于这样的梦无法脱身,长眉紧蹙。直到一声清越的声响,刺破所有的哀鸿惨叫,茫茫大地上全都归于寂静。 只有她的声音落于耳畔,跟雨打在蕉叶上清脆,她说:我想回家。 旷野死寂,她又道:没有了,我没有家了。 好似雨下得和缓,尽数坠到谢行安的心上。 他从前没有做过这样清晰的梦,醒来也忘不掉。谢行安侧头去看细雨,反复摩挲椅壁,窗外的花枝正好。 闭起眼后,又陷入梦里。 不同的是,他这次好似窥见了一抹黄。 作者有话说: 这本感情挺多的,男主出场早一点。这个周末会把剩的锁章全部替换完。 望江楼儿,观不尽的山青水秀。错把那个打鱼的舡儿,当作了我那薄倖的归舟来源于百度,并非原创,本文引用扬州民曲。 青梅需用醋来炼,白糖还要蜜来煎,黄连苦加上几块黄柏片,生姜辣,抓上一把胡椒面,四味八样,一同熬煎《扬州清曲曲词卷》 草炉饼参照《吃在扬州百家饮□□选》 -- 第13页 牛车的形制参照百度。 纸价、笔价等等物价都出自《宋代物价研究》,有的略微浮动一两文。木工在古代是很便宜的工种。 骨貌淑清,风神散朗出自唐朝王士源对孟浩然的形容。 感谢在2022-05-13 00:44:03~2022-05-14 00:5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葛粉羹 ◎中风◎ 从明江草市回去后,晏桑枝喝了最后一次苦汤药,苦得她胃口全无,正垂眉闭眼间,麦芽递了一块饴糖塞在她手里,安慰道:阿姐吃。 她接过含在嘴里,才有兴致把买来的物件规整好,粗瓷大碗和筷子装个半满,调料只买了酱醋糖,盐的话草市没得卖,得去春湾贩盐的那里买。 幸得家里还有点,能吃几日。 做衣她不会,手艺不好,布匹买了只能暂且搁置,要寻个嫂子帮忙。 还买了些菘菜,粮食没买,牛车放不下,针头线脑等小物买了一堆。 晏桑枝捶捶背,她起身把用草绳缠的猪油放到木盆里搓洗干净,沾了不少的灰,她边洗边喊,麦冬,把锅刷一下。 炼猪油,她好久没做过了,人荒马乱的,有点东西吃就不错了,哪里吃得上荤油。 想了想才动手,猪板油切小块,锅里倒些水,起火熬油,有水油星不会迸溅,大火熬到雪白的肉逐渐透明,再到焦黄酥脆,捞出即可。 她找出个坛子,脏得不成,费劲洗净擦干后,才用细纱布糊在坛口,一勺一勺将油倒下去,滤出油渣。等到明日猪油就会凝固雪白。 晏桑枝把熬出来的猪油渣撒点盐拌匀,自己咽了咽口水,不能多吃,捏了一小块尝尝,脆的在嘴里咯吱响,淡淡的盐味。 她赶紧招呼,麦芽,麦冬,过来尝尝,尝一块,不能多吃。 一人手里捏了一块,她把剩下的装好,秋日寒凉,能放得久些。 麦芽嘴里塞着一块猪油渣,头上绑了新发绳,红彤彤的喜庆,她人还是黄瘦,却添了几分可爱。 含糊不清地表示,阿姐,我想去找阿花玩。 晏桑枝隐约记得阿花是谁,小姑娘的脸在她的记忆里模糊不清,又不了解东城巷,没有点头,而是问道:要不请她过来玩? 麦芽摇摇头,阿花要做很多的活,出不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小声地说:阿姐,你能再给我一块油渣吗?我给阿花了就回来。 可以。 麦芽小心地接过,蹦蹦跳跳跑出去,没过多久扬起小脸回来。 晏桑枝默默看着,感慨能回来真好。转头系起围布干活。 因明日请木工来做活,整个下午他们把家里打扫一遍,扬起的灰散满整间屋子。 晏家很大,几代才攒的这个宅院,除了数来间屋子外,还有以前留下来的药房。 她觉得颇为可惜的是,药柜被虫蛀空了很多,要大修,前头的长桌,桌脚朽坏,挨在柱子上才不至于倒下去。原先她爹娘时常会在这里给巷里的人家看病,每日都有很多人上门,如今荒败至此。 呆坐在那里许久,她才起身,前世未曾把晏家撑起,连同这座宅院一起埋没了,这世至少得有些长进。 晏桑枝没有很远大的念头,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夜里吃完饭睡下,四下俱寂。她靠在墙上睡不着,白日时很正常,一到晚间便心悸,发冷汗,闭上眼睛全是那些逃不开的画面。 抱膝看窗外风声摇曳,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 早起没精神,熬了锅粥垫肚子,想起今日要给大家看病,才强打起精神来去开门。 木门板吱呀吱呀地响,院墙外靠在那说嘴的人全停了嘴,循声看去。 晏桑枝看那乌泱泱一片的人,大抵有三四十个,不知道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瞧热闹的。 叔婶今日不用去做活吗? 她无所谓人多人少,顺嘴问了一句。 桂婶是当头的,怀里抱着宝哥儿,吃了一日多的藕粥,现下灵动非常,都快抱不住他,就差在地上爬了。 大家这不是瞧了我家宝哥儿吃了点,药膳,对药膳,就将好了。都想请阿栀你帮忙看看。 桂婶提起这档子事,还是心有余悸,晚上都睡不好。回去时还被家里人一通说道,急得嘴里起泡,说话也没甚力气。 原是如此,晏桑枝点头,她边走边道:桂婶,你的毛病我都不用瞧,心火太旺了,去药馆买些黄连,或是那个藕粥你也可以吃点,泻心火的。 这毛病得早医,久而久之要成心病。 桂婶叹口气,撑起笑,回去就去吃,被这事弄得糟心,也算是碰到了阿栀你,不然,她哽咽,不然我怕是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婶子虽没多少家底,可只要阿栀你开口,借我都借来。 围观的众人屏气,听她如何说,若是要价太高,那掏空家底也看不起。还不如回去喝方药。 晏桑枝甩甩手腕准备看诊,闻言纳闷,何至于去借,前日我又没花什么,藕和糯米也是婶子自家拿的。不过出些力而已,若真要算钱,那才生分。 -- 第14页 但她也不是做善事,话锋一转,要是找我看病做药膳,就得算得明白些。有的叔婶也知晓,前些日子我生了场病,花了不少银钱,真算是把家底给掏空。 言外之意就是,免费的做不到,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有人便问,婶子也不说那旁的话,只想问问看病得花多少银钱? 这才是他们今日最关心的问题。 病也分难易,若是小病的话,给个几文或是拿些菜蔬物件来抵都成,就跟我爹娘在时一样。难治的,用的料要好,也需花不少工夫治,要价得高上一些,诸如五钱或是一贯。 晏桑枝坐到石凳上,心平气和与他们一字一句说清楚。虽都是相熟的友邻,可该明明白白说的时候就不能含糊。 大家还有些许疑问,诸如是所有的病都能瞧吗?药膳的东西自备,还是一起算在药钱里?看不好又当如何? 她挨个回答完了,眼下全然没有东西备下,只能请他们自带。她就赚个工夫钱,几文就成,一步一步来。 来,让我看看宝哥儿好得怎么样了,晏桑枝把宝哥儿从桂婶怀里抱到石凳上,请他坐好,没有枕凳把脉都不好把,细细把完后,宝哥儿吭哧吭哧爬回去。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没有妄行,再喝三日的藕粥便大好了。切记这段日子别给他吃辛辣、萝卜等物。 桂婶忙点头应下,她昨日回去还把姜全给送人了,眼不见心不烦。 知晓晏桑枝不会要药钱,她想了许久,这么大个人情该怎么报答都不够,但她家也没什么可以给的,站起来前还是脱口而出,阿栀,你的恩德婶子忘不了。我也不知道能给什么。暂且只能先谢过你了。等我过两日再提着东西过来。 桂婶,不用整这些虚礼。 晏桑枝摇摇头,没说要。 那就这么说定了。 桂婶就当没听见,自己抱着宝哥儿混在人群里瞧热闹。 等桂婶起身后,有个婶子赶紧走过来,将手腕放好,问道:阿栀你给我瞧瞧,我该吃些什么,最近身子不太爽利。 什么都不用吃,婶子你这是累的,歇歇就成。 那婶子也是个快人快语的,她挠挠头,我说怎么躺会便好些了。 大部分的人都是些小病,晏桑枝只告诉他们熬点小麦粥或是吃点旁的东西补补,反而将目光移到人群里的曹木工身上。 他扶着一个目光涣散的女子,手脚直愣愣放在边上,瞧着呆滞。 她招招手,木工阿叔,你把人牵过来让我看看。 哎。 昨日曹木工还以为是小娃说笑,是家里有人行医,起早过来就看这府门前站了许多人,又看她一一把病症给说出来,心下折服。 在大家明晃晃的眼神里,他把自家婆娘小心搀扶到椅凳上坐好,小心赔笑道:我家婆娘这个手不太能动,小娘子你别介意。 晏桑枝应了一声,手搭在上面,脉于浮细浮紧间跳动,心脾风热,应当是中风,未瘫便不算太过严重。 中风了,之前可曾受过冷气或是气极过盛? 她说的平静,边上看的人恨不得将耳朵支起来听,曹木工欲言又止,看着不能言语的曹氏,怕再让她受刺激,支吾道:之前大惊过,这能医吗? 去的医馆说是能医,针灸配方药,还得请名医来,药价十贯起。他想医,可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来。今日倒是瞎猫撞上运了。 晏桑枝知晓很多种治中风的方子,思虑着用哪些好,她琢磨着道:能治,也不算难治。得要荆芥穗、淡豆豉和葛粉。 看热闹的总算找到个自己有的,忙说:葛粉我家里有,便宜点卖与你。 淡豆豉我有。 不到片刻,东西竟给凑齐了,还忙跑着去拿过来的。曹木工如何感谢都不知道,谁知道那几人却说:我们这是想看阿栀做药膳呢。 晏桑枝不得其解,做药膳的有什么好看的。她拿着东西低下头筛拣,荆芥穗发黄发烂霉变的全给挑出来,葛粉还要细筛过。 看得边上的大娘咋舌,竟这般费劲。 炉子有麦冬帮忙烧,他烧火还不错,看点火看得牢牢的,说大火便不小火,火熄了一点就立马塞根柴。 荆芥穗很苦,做药膳时,需得在豆豉汤中反复煮沸五六遍才成,剔除苦味,沾染咸味方可过滤出汁水。 她取出葛根粉,把滚烫的汁水倒在粉中,等了会儿,忍着痛把粉给揉成光滑的粉团,静置半个时辰左右,切成面条。 炉子里的热汤沸腾起泡,葛根面才不慌不忙下锅,她做得多,面能吃一日。 葛粉做的面很有筋道,不会煮到烂糊,十分细腻爽滑,只用筷子夹出来时垂感便能得知,有股淡豆豉的香和荆芥穗的苦气。 有人咽了咽口水,声音太大,引得旁人看过来,他给自己找补,我就是看这面不错,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治中风。 谁家的中风也不是几碗面能治好的。 晏桑枝把葛粉羹递给曹木工,叮嘱道:这病虽不算难治,却还是要静心养着,面得吃上半个月,其余的东西不要吃,解了药性或是相冲,那就不好治了。 -- 第15页 曹木工连忙点头。 看别人吃饭没意思,倒把他们馋得不成,谁能知道药膳是这般的。李家老太太抖着身子问道:阿栀,你每日都开门看病吗? 早上看,晌午后有事便不看。家里的药房还未修葺好,物件欠缺,每日也只能帮着大家看看头疼脑热。只要来找我,能治都帮着治。 纵使这里有些人油嘴滑舌,贪小便宜,可对她好就得认。 至于药房的事,曹木工拍着胸脯表示,我一定给小娘子做得又快又好。 他看着自家婆娘能吞咽面了,心里高兴,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恨不得立马去做活。 吃完面后,谁也没看见曹氏僵直的手指轻微弯折起来。 作者有话说: 葛粉羹来自《饮膳正要》 原文翻译:葛粉羹治疗中风,心脾风热,言语困难说话不利落,精神昏乱,手足不能随意运动。 感谢在2022-05-14 00:50:05~2022-05-15 00: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半生 ◎前世◎ 时至早间正中,日头高挂,站在院子里的老太太一听远处的钟声,一拍大腿道:看得迷了,时辰都忘了。 不说我忘了前明河今儿个还要送菜呢,可不能再待。 惊得大家赶紧告辞,一家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活计不能落下。 晏桑枝让他们慢点走,片刻院子便空了下来,只剩曹木工和他妻子。 阿叔,你让嫂子坐在这里,我让我家麦冬和麦芽给你看着。你先和我去看看那药房要如何修。 她边说边往里头走,曹木工匆匆应下,交代一声就拎着做活的木箱赶紧跟上。 药房在厅堂的边上,离院子很近,方便乡邻看病。 曹木工从进门前便放下东西打量,左摸摸右瞧瞧,连窗棂的边角都不放过。在心里大概估摸后,才开口道:光修药房得花上十五日,小娘子你看,这一排的窗户能用得不多,要全拆下来重新装好。这长桌还好,只是药柜所需时日多,很多的药格要做过。 晏桑枝并不在意时日,她关心的是木头,阿叔,要是我想将整间宅院翻新,需要多少木头? 木头,曹木工沉吟,百来根差不多。木价不菲,便是最便宜的杉木一根也要百文。 百文一根,晏桑枝手里满打满算能用的也只有八贯,再加上瓦要换。不仅不够还要填补上不少。 她面色犯难,曹木工为人虽憨厚,可也不傻,他压低声音,不一定非得去买整根好的,有些烂木头价钱便宜。甚至,还可以去山里砍些,砍几根没人会说嘴的。 晏桑枝听了这番话,抬起头看后院,她知晓那里能通荒山,可这几日腾不开手。她又抬头去看屋顶,药房的上头也掉了不少瓦,近日阴晴不定,只怕迟早要下雨。 小娘子你愁这瓦不成?你今儿个既雇了我老曹,又给我家婆娘看病。我除了做活也没别的好给的,可这瓦我还是有点门路。东城边上有个瓦工巷,里面俱是做瓦器的,我认识一人,瓦片做得好,卖价也便宜,只是他脾气不成。 曹木工一气说了许多,最后道:小娘子若是想要,我现下就可带你去看看。 左右他也要回去拿根木头过来先,不然今日的活计也无法做。 成,阿叔我跟你走一趟。 晏桑枝之前跟陈嫂子打听过,她只对管家的东西价熟,瓦片要她说出个好歹来还真不知道。 眼下有人肯带路,她自然求之不得。曹木工有些不太放心妻子,不如顺道把我家婆娘带回去,家里也有人照应。 成,那些面记得带上。 晏桑枝让麦芽去拿面,曹木工把曹氏背起来往外走,虽不知道晏桑枝能不能医好,可他心里多了份指望。 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就好了呢。 他心里这般想着,出门后将曹氏放到板车上,下面垫了层褥子。 晏桑枝跟在后面,瞧到曹氏怔然望天,任人摆动像个木偶一般。 哪怕些微的表情都没有,不完全像中风,她暗自思忖,一路牵着麦芽,一边时不时瞧她一眼。 曹木工的家住在东城巷边上的木头巷里,这里的屋子大多做工精细,俱有小楼。锯木头的响声此起彼伏,她能看见曹氏听见这声响,眼皮明显动了下,眉头往中间聚拢。 害怕锯木声。 有心事的病最难医了,晏桑枝叹气,已经开始治了,又不能不医。 她看曹木工将板车停在一处小院前,他才喊了一声,便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过来开门。 她垂头,声音很低,爹,娘,你们回来了。 阿春,你去泡点茶,小娘子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喝杯茶再过去吧。 曹木工说不来什么客气话,只能让自己女儿去泡茶,晏桑枝拒绝了,她没有想进去的意思,只说:阿叔,我不爱喝茶,你把嫂子带进去先,我们在外边等。 她隐约有点想法,却没说,那叫阿春的抬起头看她一眼,又赶紧低头。 -- 第16页 可也叫晏桑枝看清了她的脸,黑瞳仁,眉毛弯,小嘴嫣红,鲜嫩水灵,是个美人胚子。 生得好,生得又不好。 浅水镇的灯笼一盏盏亮起,画舫上有药行攒局,做小三张,即在上头摆三张桌子。 药商阔气,请镇上盐商的家厨做菜,整置几桌,冷菜凉拌双脆、盐水肫仁、椒盐素鳝、芥末肚丝,另有大菜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鲍脯鸽蛋、软兜长鱼,从头摆到尾,还开了几坛好酒,酒香萦绕。 谢行安倚在玫瑰椅上,没有什么胃口,连筷子也懒得动,边上布菜的人都被他打发走了。 他这桌冷清,连个敬酒的都没有。经过这么多日,药商没人不知他脾性的,不沾酒,不近色,不爱权,喜好全无。 这样的人没软肋,也最不会留情。他们碰了几次灰后,再不敢硬凑上去。 谢行安闻到酒气和脂粉香,心里不豫,若非今日有潞州来的药材商手里攥着人参,他连门都不会踏进来。 另外两桌坐着一些大腹便便的药商,肚里见了酒,正事丁点不谈,谈的不是女色便是利,还请了数来个歌妓。 谢行安听得厌烦,不欲多坐,让谢七对付几个老头,自己迈步出了船舱,空青立马跟上。 晚风徐来,他慢慢走在燃灯的小道上,前头灯火昏暗,树影憧憧。 一直走到府宅都没说话。 空青预备给屋子点上烛火,谢行安摇头,出去。 黑暗中他脱下外衣挂到架上,随即躺在床上,盯着床顶。 自从在梦里见到一抹黄后,白日他的梦里出现半张脸,小而尖的下巴,绛唇。 她在笑,笑声跟玉石激撞一般,清凌回荡。 谢行安认得这声音,她说自己没有家了。 他生出种割裂感来。 屋子里黑沉沉,他犹豫片刻,闭上眼睛,没有看见上半张脸。梦的开头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短下裙的小女娃,圆圆脸,很白,趴在那里朝天蹬,嘴里咿咿呀呀,笑的时候口水顺着嘴流下来。 谢行安不喜欢小孩,可莫名觉得她很乖,不过转瞬,他眼前所见的顿时化为齑粉,消散又重塑。 女娃窜高了一截,头戴虎皮帽,上绣长命百岁,她嘴里哈着气,帽未遮住的脸圆润,红扑扑地像挂在枝头的柿子。 她跑在雪里,笑得很开心,一蹦一蹦地,踩出小坑来,还大喊道:阿爹,你看好多雪,我好喜欢雪。 我们阿栀喜欢雪啊,那阿爹带你去山亭看雪。 她笑弯了眼,趴在一个男子的背上,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老实地动来动去,神情灵动,让阿娘一起去,阿爹给我买糖人,我要边吃边看。 成,都依我们家阿栀的,给你买个小老虎,再买一串捏面人。 梦里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只有她的脸清晰到像真的。 雪落了一年又一年,女童长成少女,总角发髻变为垂髻,青绳绑带,眉眼越发出落,安城的水养人,叫她眼似湖波,体若春风。 她难得有苦恼的时候,趴在书桌上,时不时看檐下的燕子,又或者拨弄笔,纸上的几个大字横竖不动。 医书看得却很起劲,边看边念,眼突然不能视物,她合起书,一字一句地道:用,用黄土来擦眼,不对不对,应该是放到水里,取上面的清水洗脸。 她嘟囔,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转头又笑盈盈地跑出去学晒药了,大字一直空在那里。 谢行安无法闭眼,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 看她因不会背医书而挑灯夜读,看她起个大早就为去放纸鸢,看她馋一只鸡腿缠着娘亲不肯起身,看她在过生辰许的愿望是家人长命百岁。看她从丁点越长越出挑。 他很难相信,自己好似在梦里被迫认识了一个女子。 无法掌握的感觉令他蹙起眉头。 但梦里到最后,白幡满堂,少女的脸不再有笑容。 他的梦戛然而止。 天亮了,谢行安醒来,眉睫低垂,他起身穿鞋。 梦太过清楚,难以忘记。 他觉得自己梦魇了,得吃几盏方药才成。他把做梦归咎于邪气入体。 可被迫梦到别人的半生,哪管这个人可能不存于这个世上,谢行安都觉得实在荒唐,他努力摒弃脑中时不时浮现出的画面。 良久,他踱步走到书房,一整个白日都在处理药材买卖的问题,书房里的灯直到三更天才熄灭。 果然再入睡时,他没有做梦。 第8章 换瓦 ◎致命酒◎ 浅水镇的风吹不到江淮。 而木工巷里的风打着旋卷起草叶,寒意四起,晏桑枝紧紧衣裳,立在墙角等曹木工出来,麦芽蹲下来看蚂蚁,和麦冬头碰头挨着说话。 边上人家有个妇人出来,捧着一盆水径直倒在屋前面,溅起水花泥星,一脸的刻薄相,她朝曹家看了眼。眼白上翻,双手叉腰呸了一声,嘴里骂骂咧咧,难听至极。 对晏桑枝也没有个好脸,略微收住那种不屑的眼神,摔打着木盆进去。 晏桑枝莫名,觉得这人与前世住在她旁边的毛寡妇甚像,都是不能给脸的人。 正巧这时,曹木工扛着根小木头出来,她给搭了一把手,银钱在路上说好了,按一半给。 -- 第17页 木工巷里弯折曲道太多,屋子与屋子紧挨,突出的屋檐围成圈,光落不到屋前,越发让人觉得冷,并且是阴冷。 门前有很多做活的妇人。 晏桑枝觉得这里的妇人很怪,浑身上下写满鄙夷,不直说,只冷哼数声。 曹木工也听见了,他的脊背越发弯,拉板车的指节泛白,咬牙不吭声从那些带刺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踏出去,黝黑的脸颊沟壑愈发明显。 他踏出门楼,才松口气,也没有闲谈的心思,只埋头道:那瓦工住的地离这不远,小娘子几个注意看路。 横支错路,巷道深深,晏桑枝不敢放开麦芽的手,等到了那地,几个满面通红的汉子肩扛一堆的瓦片,运到串车上。行户逐一清点,有碎瓦便挑拣出来。 打他们一行人进来,俱瞟了一眼,孙行户催得紧,嘴里嚷嚷,还差不少,范大的瓦呢? 他,回的人嘲笑,昨夜拿了铜板,摸黑出去,估摸又喝了点黄汤。睡死过去了。 孙行户往地吐了口唾沫星子,骂道:是个好佬,几滴猫尿美得他。 他们嘴里说的范大,正是曹木工要带晏桑枝找的人。 曹木工羞得脸红脖子粗,他头都抬不起来,这范大好酒,又怕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不如我带小娘子看看别家的。 先去瞧瞧。 晏桑枝是买瓦,人爱喝酒或是旁的,与她无关。 泥工巷与木工巷不同,两边堆叠着砖瓦,门关得很紧,只有屋子里有搅和泥沙的声响,越往里走,越乱,随意挂出来的衣衫,水桶多得数不清。 而范大的院子在最里面,这个人生性孤僻,又未娶妻,若不是有门祖传的手艺,怕早就饿死在江淮的小道上,无人收尸。 曹木工上前敲门,砰砰几声,没人应,他只能跑到窗户边上喊一声,范大,范大,来买瓦了。 一连喊了几遍,才有人跺着脚走来,木板踩到震天响,门被一把拉开。 晏桑枝先闻到的酒气再去看人,胡子拉碴,眼神骇人,瞳仁黑得欲要滴墨,脸红得跟关公似的,青筋毕露。 我们来买瓦。 曹木工不敢大声说话,这范大喝了酒忒吓人。 他重重哼出一声气,靠在木板上,抬抬下巴 ,看着门前那堆黑瓦不耐烦道:千瓦六贯,不讲价,不单卖。 晏桑枝听了一嘴外面的要价,得要千瓦七贯,这算便宜,她看瓦做得不错,结实。 虽心痛银钱,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答应要拿。 拿一片瓦再细看时,她漫不经心地说:酒虽是好东西,可喝多了伤身耗血,软筋骨,肠肺皆烂。 这话听得范大脸色沉沉,浓眉皱得死紧,又不好跟个小娘子动手,只能瞪着曹木工。 把这老实人吓得一抖。 晏桑枝又不是被吓大的,她接着往下说:你要不戒了这酒,不出三日就有苦头受,从胃痛起再伤胆。 草乌和香药味这么明显,应当还加了砒石和辣灰。她对药味很敏感,这酒大量喝下,不出几日非死及瘫。 范大嗤笑,你到底是来买瓦的,还是来咒人的。不买就走,别在这里嚼蛆。 你不信便算了。瓦我买了,你给我送到东城巷里来。 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没有那么好性,不听拉倒。不过到时候求到她头上了,晏桑枝也不会袖手旁观。 范大摸了个酒瓶子,倒出里面最后一点酒,冷漠点头。让他戒酒,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出了瓦工巷,曹木工心不在焉,他今早是见过晏桑枝断病的,大差不差全都说准了。 范大虽脾性不好,却于他有恩。他走了半截,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娘子,范大真会出事? 晏桑枝还在惋惜失去的银钱,听了这话点头,他面相能看得出来,赤主热,色泽晦暗。 曹木工发怔,而后转过身,不知说什么。 小民的命贱,死了便死了。 他这般想,可又问道:小娘子你能医吗?得花多少银钱。 难医,得费不少功夫,银钱几贯吧。 曹木工听闻后嘴唇都是抖的,他说:这样啊。 一路上没人言语,连麦芽也闭了嘴巴。 时辰尚早,曹木工扛了木头便去修补药房。等晌午后,范大才架着串车过来,停在了晏家门口。 他拍了几下门,没耐心等,坐回到串车上。 等晏桑枝出来开门,他还没好气,硬生道:瓦放哪? 放院子里就成。 邻里正是回来的时候,有大娘便问,阿栀,搬那么多瓦做甚? 怕漏雨,修补修补。 那大娘嘴里嚼着馍,打量了一下,笑盈盈说:晚点让我家大儿给你帮忙。 晏桑枝客气回她,让范大把瓦给搬进去,自己也没闲着,泡了壶水给他。 有之前来看过病的一起帮忙,不出一个时辰便搬好了。 范大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看病有一手。他这个人认死理,还是不信,酒是天下至美好物,他不容别人诋毁。 -- 第18页 收了银钱自己赶着串车离开了。 晏桑枝想起自己仅剩的两贯银钱,不由悲从中来,还是得赚钱。 阿栀,我午后闲来无事,帮你家顶上装瓦吧,给你搭个鱼鳞鸳鸯瓦,猫来也翻不掉。 说话的是桂婶的儿子贵子,他那日从造纸坊下工回来,差点没被吓得心都跳出来,他和萍娘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当心肝一样的。 也不能怨自己老娘,但他对晏桑枝充满感激。 贵子叔,你忙去吧,不用麻烦你的。 贵子当即摇头,我闲着呢,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两块糖,给麦芽和麦冬一人塞了一块,他憨笑摸摸后脑勺,别人送的,给两个霞子甜甜嘴。 晏桑枝没拒绝,让他们收下。 见麦芽吃得可乐,贵子高兴地像是自己吃了一般,笑得露出牙齿,稍后往自家走去,搬了梯子过来,后面还跟着他老爹。 一人扔瓦,一人盖,晏家漏瓦的地方多,但都不大,只是不能用的瓦要换下一些来。 一下午大半的瓦没了,直到暮色四合,全部的瓦片才给铺好,底瓦盖瓦两相堆叠,密切相接,形似鱼鳞,才被称为鱼鳞鸳鸯瓦。 贵子从梯子下来拍拍自己脏兮兮的手,晏桑枝赶紧递了一碗茶过去,他没好意思接,拍了拍,笑道:回家喝去,正好洗洗。这有雨也不用怕了,我瓦铺的严实。 贵子叔,你跟陈公别走,我煮了饭,忙活一下午总得吃了再走。 贵子两个不好意思走了,净了手,坐到桌前。晏家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招待,晏桑枝煮了一锅粳米,炒了个菘菜,之前炸的猪油渣也重新蒸过,又用猪油加点干菜放点汤。 美得做工的几人吃到满嘴油汪雪亮。 他们姐弟三个另起一桌,两个孩子吃了几日的生地黄粥,如今嘴里正素着,晏桑枝没拦着他们吃。 送走了几人,晏家空荡下来,她看着满地的碎片,心里一件大事落地。纵然明日有雨,也不用怕。碎片舍不得扔,和麦冬几个扫到大半夜,堆到一间屋子里。 麦芽打着哈欠,语气欢喜,总算不会有雨把我的被子浇湿了。 江淮夏日的雨又多又大又急,每到这时候,那雨就跟灌进暖瓶里,进得来出不去。 也为此,麦芽格外讨厌雨天。 不会再有了。 晏桑枝摸摸她的苞苞,告诉她。 那些难熬的日子跟碎瓦一样,扔掉打扫干净,便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行户指得是古代零售商类似的存在。 瓦片价钱不知,随意编的,不用考究。 说酒会病和酒里加了东西,来自《本草纲目。》 以下均来自和参考《扬州传绿杨明月映珠帘》 好佬:扬州方言,指在某一方面有特殊表现的人,表面上是夸奖,实际上是贬抑。辱绝:讽刺、嘲笑 嚼蛆:骂别人乱说 霞子:小孩 鱼鳞鸳鸯瓦瓦底两侧则用碎瓦片挤紧夹实,然后上覆盖瓦搭缝;如此,屋面底瓦、盖瓦仰覆相接,密铺厚搭,层层积叠,形似鱼鳞,因此当地俗称鱼鳞鸳鸯瓦。 来自《广陵家筑扬州传统建筑艺术》感谢在2022-05-15 14:31:56~2022-05-23 23: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四十四、last、柯达小芬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柯达小芬基 72瓶;月亮大人 14瓶;chaifeizi 12瓶;淦饭人 10瓶;32425353、流沙 5瓶;乐微 4瓶;戚曦光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阿春 ◎撕烂她的嘴◎ 清早起下雨,缠绵不绝下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天才刚放晴。 曹木工便神情慌张地过来拍门,趴在门上听里面没有动静,搓手在门外来回打转,才放出声音喊了一嘴。 来开门的是麦芽,她半打开门探出脑袋,左右打量,疑惑地问:木工阿叔,你的木箱呢? 我来得急,忘带了。小娘子起了吗? 曹木工用袖子抹抹头上的汗,往里头张望,面容张惶。晏桑枝正好擦了手出来,瞧他发汗成这般,心知怕是有哪儿不好。 问道:阿叔,可是出事了? 是我家婆娘,曹木工急切地说:她昨日好了许多,还能自己下床,今早,今早就不能动了。 我跟你一道去看看,麦芽你们两个留下看家。 晏桑枝觉得蹊跷,按理说不可能吃过药膳后,会出现不能动的情况。 交代一句后和曹木工往木工巷赶去,她一路走一路思忖,临近曹家的院门口就听见尖利的叫骂声。 是之前那个女人,双手叉腰,唾沫星子乱飞,骂得起劲,小小年纪就不正经,随了她那个娘,卖弄姿色。 边说边还恶狠狠地撵着脚底下的草叶。 曹木工听闻这话,猛地抬头,青筋胀起,拳头紧握,想要上前理论。想起什么又一下泄了气,脊背更弯,躲避女人的视线带晏桑枝进了曹家。 那妇人李氏还掩嘴笑,嘴里吐出两个字孬种。 -- 第19页 晏桑枝瞟了她一眼,踏进院子里,直奔曹氏睡的房间,屋子里昏沉发暗,阿春垂头蹲在床边。 曹氏睁着眼,直直看着屋顶,晏桑枝站在这里能听见外面的骂声,声声入耳。 她不言语,直接把脉,良久才对上曹木工着急的神情,说道:诊不出旁的问题来,应当没事。 并且曹氏这脉象比起之前还要好不少,下床根本不成问题。 曹木工楞住,他看一眼曹氏,咂摸出一点异样来。屋子里静下来,外头的声音越发响亮。 阿春也从蹲改为跪到地上,头垂得很低,手掩在袖子里,脊背却很直。 既无事,小娘子我先送你出去,最近这里也不太平,不好污了小娘子的耳朵。 曹木工的声音疲惫不堪,晏桑枝却摇头,让阿春送我出去吧。 阿春此时才抬头看她一眼,没有拒绝,沉默起身。 两个人本来就只有一面之缘,出门的这段路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阿春将手搁在木门上,李氏还在指桑骂槐。 真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这般不检点,年纪不大便晓得勾男人,那还不如去明春楼好了。 阿春的头垂下来,指节发白,如同败了的花枝一般。 她说的是真的吗? 晏桑枝很冷静地问她。 阿春摇头,死死咬住嘴唇。 既然她说的不是真的,那你为何要低头,为何要捂住自己的耳朵,晏桑枝站在那里,声音很轻,你现下该做的是, 在阿春不解的眼神里,她一字一句说道:上前去撕、烂她的嘴,打得她怕你,要她日后发不出一个字来。 撕、烂、她、的、嘴? 阿春眼底冷漠,低低重复了这句话。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 晏桑枝在阿春身上,看见了当年的爹娘死后的自己,懦弱不敢反抗。 她说完便打开门出去,李氏靠在自家的墙上,看到晏桑枝出来,撇着嘴打量她,翻了个白眼。 骂够了吗? 怎地,你还要替那小不正经的出头不成。 李氏看她瘦弱的模样,浑然不放在心上,懒洋洋地靠在墙边,用指甲剃牙花。 晏桑枝正待说话,阿春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出来,碗口粗细,她挡在晏桑枝面前,她说道:我曹阿春不用别人替我出头。 手里的木棍从地上重重划过,她眼神紧紧盯着李氏,一面往前走,木棍的声音刺人。 把李氏盯得后背发毛,嘴里忙喊,你莫不是还想打我不成?那你一家也不用在木工巷混了。 她的话音刚落,阿春就举起手里的棍子,一点也不带犹豫的,直直朝她身上打去。带着怨气的一棍砰一声落到李氏的肚子上,所用力道之大,棍子都断成两截,四散落到边上。 李氏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瘫在地上浑身冒冷汗,捂着肚子打滚。惊得四下人家探出头来,李家有人跑出来,阿春却一点也没怕。 反而蹲下来一把薅住李氏的头发,让李氏的眼睛能看到她的眼睛。阿春笑,用边上人家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知道我等这一日多久了吗?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就再踹一脚了。你骂了我一年,什么难听骂什么,见天天的说我勾引你儿子。 你怎么不说他恶心呢,调戏良家女。 你骂我,即便我冤得要死,我也咬牙认了,可你为何要骂我娘呢,把她骂得抬不起头,瘫在床上不能动弹,日夜想着寻死。 阿春的眼神扫过冒头的妇人,冷笑,你最在意的不是你的儿子吗?他这个人有色心没色胆,只能占占小便宜,你说,我真勾引他,再把他告到府衙,应当判多少年呢?反正我也不要脸了,怕只怕你家儿子阳事不兴。 李氏最恨旁人说这件事,哪怕痛的要命也想过来撕了阿春的嘴,她用手踩住李氏的腕骨,听哀嚎声响起也没有放脚。 李氏的儿子脸色怒红,他确实有这个毛病,不然也不会二十多没娶妻,只敢动手占便宜。 边上的人家打量他下半身的眼神让他恨不得把阿春踹死。 阿春又道:最好别惹我,不然下一次我拿的就不是棍了。还有边上的几个婶子,我也知道你们的底细,你们要是不想明日一早巷里是你们的风流韵事,以后见了我离我远些,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发什么疯。 那些婶子有人心虚,嘴里嘟囔我又没嚼舌根,把门一关。 李氏这个人也欺软怕硬,而且她能看见阿春袖子里的刀,当即吓得发抖,她也只敢嘴上骂骂,慌得立马冷汗直流,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说这些事。 阿春踢打她,你去给我娘磕头认错,不然你们李家,一个都跑不了。 她的目光扫过李家一排人,轻轻吐出几个字,他们便不敢再动。李氏哭喊着爬过去在曹氏的床前使劲磕头,磕到曹氏坐起身来,阿春才把架在她脖子上见血的刀拿下来。 用布随意擦了擦,冷哼道:滚出去。 李氏立马屁颠屁颠滚出去,再不敢骂一个字。 对上曹木工和晏桑枝震惊的眼神,阿春站在那里,像是一头狼崽子,浑身上下写满了抵触。 -- 第20页 这一日她想了一年多,她早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想讨个公道。 曹木工从头听到尾,他那时都在后面拎了把斧头,想着鱼死网破,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爹无用。 晏桑枝想着她之前的模样,只觉得完全被骗了,这比自己当年可要勇猛得多。 倒是对她的胃口。 曹家正乱着,她也不好多待,看曹氏靠在那里愣神,晏桑枝提出告辞,阿春跟在她后面。 小娘子,多谢。 谢我做什么,今日是你自己打到她闭嘴的。 阿春看着她,摇摇头,谢你肯为我出头。 一年多来,她听着那些刺骨的骂声,有很多次都想直接冲到李家砍那个疯婆娘,再自己投井。 就因着李家的儿子调戏她被她打了,李氏就骂,巷子里的妇人也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她。 没有人肯替她出头,连她爹娘都只是理论,说不过就忍气吞声。 可晏桑枝只见了她两面,便告诉她,要撕烂她们的嘴,要她们不敢再说污言秽语。 你该谢你自己,晏桑枝道,她的神情并不温柔,女子活在世并不容易,会遇到很多的不平事。忍,只会让他们越发猖狂。你要像打蛇一般,找准七窍打到他们不敢为止。你今日做得很好。 阿春,以后就往前走,别低头,也别回头。 作者有话说: 把前头说要去拿稻蟹的情节删掉了,感觉发展不合理,之后再安排进去。 本章仅为推动剧情需要,李氏这个人物也不会再出现,她的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如果觉得看得不适很抱歉,水平就这样了gt;﹏lt;感谢在2022-05-23 23:21:03~2022-05-25 00:1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戚曦光年、流沙 3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解酒毒 ◎绿豆粥◎ 阿春沉默,她不可能回头,也没有回头路。 送晏桑枝到巷口,等她转身欲回去后,喊了声,小娘子。 晏桑枝回头看她。 我听我爹说你要在家里开医馆,你日后会招人吗? 招人,晏桑枝低语这两个字,她还未曾想过。现下手里没有银钱可以用来雇人。 于是摇头,眼下还不招人,不过,你若是在家闲不住,可以到东城巷找我。 阿春点点头,会去的。 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孙行户坐在串车上,手里拎根鞭子赶着骡子往泥工巷去。 他心里不舒坦,一路走一路念范大,哼口气,这小子,说好让他今日把瓦给送来,又给酒迷住了,迟早得栽在这上头。 孙行户越说越来气,挥鞭子的手用了劲,骡子差点没撞墙上,痛得嘶鸣一声。他连忙扑过去看,一路被气性大的骡子折腾得够呛才到了范大家。 他憋着股郁气,上手拍门十分有力,喊道:范大,范大!你小子在里面没。 屋里有碗筷碎裂的声响和含糊不清的人声。 孙行户再敲,没声了。 他连忙将眼睛凑到门缝去看,屋子里歪躺着个人,不能动弹。 坏了,真被我给说中了。呸呸,菩萨呦,我之前都是乱说的。 孙行户连忙打自己的嘴巴,脚下一点也不含糊,把栓着的门给踢开,被屋子里的酒气给熏得作呕。 你这范大,是喝了多少酒。昏了? 范大还有些许意识,他咬着舌头逼迫自己说话,送我去,去东城巷,巷里的晏家。 你烧糊涂了不成,我送你去菩萨桥,再不去人没得救了。 孙行户扛不动这个大块头,正准备去外面叫人,被范大用了力气拉住,听他用破锣嗓喊:去东城巷,去晏家!救,救命的。 拗不过他,跑出去喊了人把他搬到串车上,孙行户赶着车,白了如泥一般的范大一眼,欠你的,别给我撅过去,这棚子我今年才换。 到了东城巷,孙行户在那里绕弯了许久,才问道了哪户是晏家,赶紧拍门,心里纳闷,也没听得这里有郎中啊。 屋里晏桑枝才刚回来坐下没多久,一听拍门声,站起来立马往门口走。 她记性还不错,前日刚见了面的。 不知有何事? 孙行户没想到出来的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他楞住,又转手指后面的串车,小娘子,你爹娘在吗?他酒喝多了,死活要来这里看大夫。 我就是大夫。 啊,孙行户下意识出声,女大夫在江淮不是没有,只是大多年岁都较大,他还未曾见过没出嫁的小娘子行医。 晏桑枝任他打量,自己迈步朝串车走去,听闻酒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范大满脸通红,热气上涌,蜷缩在串车上。 晏桑枝这样不好给他把脉,她让麦冬跑去叫曹木工出来。 曹木工还没从自家女儿做的事回过神来,又见了范大这般,怕他死了,连忙凑到范大耳旁去叫他的名字。 最后这人还是被曹木工和孙行户抬出来,仅仅到门口就累得不成,晏桑枝让他们别忙活了,正好范大露出了胳膊,她蹲下来把脉。 -- 第21页 边上围得几人俱屏气凝神,生怕出声扰了她,麦芽对行医不敢兴趣,倒是麦冬看得很仔细,时而露出沉思。 知晓范大的发病暂且无性命之忧,晏桑枝也不着急了,至少得让吃个苦头才好把这酒给戒了。她心念一起,让麦冬上前摸摸脉,小孩惊讶。不过也学着她的模样将手三指悬放在手腕上,感受到脉的时候,麦冬的眼睛瞪得稍大了点。 等将手指移下来时,他捏捏手指头,麦芽过来问他,好玩吗? 好玩的。 晏桑枝听了发笑,以后正经学起来就不会觉得好玩了。底下的范大痛苦地□□,只恨自己这张嘴,他到现下才明白别惹女子。 门口躺着个大活人,边上路过的大娘手里端着篮菜,刚从地里回来,吓了一跳,阿栀,这是怎么了? 喝醉酒了。 她轻巧地回道,从屋里端出一碗冷水和一小盐,还让麦冬去拿泔水桶。在众目睽睽之下,晏桑枝把盐倒进范大的嘴里。 那粗盐又苦又咸,刚进了嘴在舌尖上化开,苦得范大被烧酒麻痹的舌头都活过来,他鼻尖冒出热汗,嘴里不停哈着气,原本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扑腾着坐起。 盐粒四溅,他的眼泪不自觉流出来,干呕着扑到潲水桶边上,闻到嗖味,一下吐了出来,黄汤酸气熏得大家连忙后退,几欲作呕。 孙行户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喝了多少酒。 吐到胃里空空,范大才好受许多,打了个响嗝,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他声音粗哑得跟坏掉的风箱似的,没了之前的傲气,低眉垂目问,小娘子,之前是我没认出菩萨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次,我范大必然感激不尽。 胃绞痛到快晕死过去的痛感,他不想再来第二遍。 两贯,不议价。 晏桑枝也很实诚,范大这病难医在饮酒过盛,不止一处的毛病,还得分开慢慢医治。 旁人听了咂舌,范大很是心痛,他这钱原本攒着是买酒的,如今要一气掏出小半个家底,跟刀割肉似的摸遍全身只有半吊铜板。 先付这么多,回去再拿。 晏桑枝接过,将这串抛给麦冬让他数一数,自己说道:让你吃盐,是咸能润下,刚好解酒性。吐出来好受些,但你这病可没那么快好,痰多、口干、胃已经败坏了,你这几日吃些荤腥立马会疼到打滚。 今日先吃绿豆汤,绿豆性寒,寒刚好能制热。只是你胃不成,不宜多吃。 范大掏掏耳朵,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吃什么?不是喝方药吗? 做药膳吃,你这胃两剂方药下去,有你受的。 晏桑枝耐着好气跟他解释,转头跟边上看热闹的大娘拿银钱买了一斤的绿豆。 范大还想再问,被曹木工拉住,又说了一通才明白,孙行户摸着下巴倒是全听了进去。 从外面转到里头,晏桑枝往盘里倒了一堆的绿豆,颗颗小巧又圆滚滚的,色翠,是官绿。 挑拣一些,倒进粗瓷碗里倒上水,捞起浮起的空壳。拿了些碎木屑烧火,浓烟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逐渐飘远,留下的烟气熏得人流泪。 晏桑枝先把冷水烧沸,再放绿豆,刚一进了锅便被滚滚冒气的细泡给吞没,煮大概半刻钟,她掀起盖子,淡绿的壳浮起,全部给捞出来,再煮半刻钟。 白瓷大碗里放些许糖,热烫的绿豆汤倾倒在碗里,顺带出一股香气,淡淡的清香。 范大看过去,浅绿的汤,豆子煮得软,却不烂糊,粒粒开花分明。他的耳朵里传来自己吞咽口水的声响,也顾不得烫,忙端了过来。 明明绿豆汤他喝过许多次,暑热时一日得喝上两大碗才成,已经有些厌烦这个味道。今日再闻起来,只觉得哪哪都对胃口。 忙不迭捞起一勺进嘴,囫囵咽下,根本就不用嚼,那豆子抿一抿化得酥软,汤进了肚,前头早就空得不成的肚子总算填补了些东西。 范大到后来,抛了勺子,直接一只手端起那小碗绿豆汤,凑到嘴边大口吞下,消的汗又冒了出来。 他这吃相弄得孙行户嘴馋不已,走南闯北什么好物件没见过,便是煨得极烂的羊腿肉都尝过,今日倒是被一碗绿豆汤给馋的。 范大放了碗,一抹嘴,下一句话便是,我还能再吃三碗,要是靠吃就能治病,再花两贯也使得。 脱口而出后他赶紧闭嘴,再多花些日子也过不下去。没人应他,他后面又说:小娘子,之后吃什么? 明日你来再说。 晏桑枝屋里空空,想做什么总不能每次都跟旁人换,实属麻烦。 所以之后送走范大后,她便领着麦芽和麦冬去街上逛逛。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太忙了,不到点没有灵感,更新不会稳定。 里面关于酒和绿豆的知识来自《本草纲目》。感谢在2022-05-25 00:12:44~2022-05-26 01:0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芫荽蛤蜊 ◎厌食◎ -- 第22页 在江淮一打出了巷子,便有了人气。巷子口有大娘摊张布卖鞋袜的,也有老汉挑筐菘菜蹲在路边只待人买走,更多的是接踵而至的渔船,鲜鱼乱蹦。 迎面走来肩挎小篮,卖皂儿膏的小贩,晏桑枝尚且能忍住,可麦芽直咽口水,眼巴巴地瞧着,知晓家里银钱不多便忍着不说。 晏桑枝看见后,叫住小贩摸出三文钱买了三块,她递给麦芽和麦冬,边出声,以后想要吃什么跟阿姐说,阿姐给你们买。就算现下吃不起,以后也能吃到。 总不能叫他们老是艳羡别人。 嗯。 麦芽欢喜地眯起眼睛,高声应下。 她说完咬了口皂儿膏,很有弹劲,又软又糯。麦冬不贪食,他只掰了一半,剩下的给了麦芽。 晏桑枝眉色舒展,从每个小摊上扫过去,稍后问麦冬,陈嫂子说哪家铺席的东西便宜? 她有些忘了。 麦冬把嘴里的咽下,不假思索道:柳湖边上的孙家铺席。 孙家铺席离春湾有些路,晏桑枝完全认不得,逮住好些人问路,才在将近晌午的边上到了这家铺席。 铺席还算大,窗户开着屋里透亮,左一个高架柜,右一个大方桌,摆的俱是柴米油盐,或是绿豆、赤豆等寻常人家需要的粮食物件。 晏桑枝四处打量,这里有不少她要买的东西。在一袋敞开的花椒面前停下,她低头看了眼,色黑亮,皮厚,味道大得呛人,是蜀椒不错。 没有抬头唤了声,店家,这蜀椒怎么卖? 立马有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起,脚步声紧随其后,再是熟悉的声音,蜀椒略贵,蜀地来的每斤近七十文,边上的便宜些,江淮本地产的,二十文一斤。 晏桑枝闻声望去,听着就觉得耳熟,果然是个熟人,今早刚见过面的孙行户。 孙行户也惊了一下,只觉得巧得不行,这铺席是他家的,靠自己走南闯北才置办出来。 他今日被晏桑枝看病的游刃有余折服,也想请她帮忙看看。便准备卖个人情与她,当即指着那蜀椒道:刚才没认出来,既是熟人,这蜀椒便按江淮的价卖与小娘子。 不用,照价就好。 晏桑枝不喜欢占这种便宜,谁知道后面他有求于什么。 果不其然,孙行户扯出笑来,我与小娘子才见过一面,有点戒心也是应当的。只是我今早观小娘子瞧病,不吃方药只食药膳,我觉得有些新奇。 晏桑枝静待他的后话,他立马接下去问道:不知这药膳对吃不下饭可有用? 他家有个女儿,才五岁,也不知道是真的受到冷气还是何故。这几日饭竟一点也吃不下,吃下不出三口必吐出来,苦汤药更甭说,闻到味便一副要昏厥的模样。 才短短三日,就消瘦了不少,急得他近来脾性也越发差。 自是有用,你看病? 孙行户立马摇摇头,补充道:我家里小女,她吃不下饭。 多久了?之前可曾发生过何事? 晏桑枝询问清楚。 三日,大夫说着凉,可汤药根本进不了口,每日都吃不下去东西,闻着味就恶心想吐。 她听了后细细琢磨,应当是小儿厌食,才三日不算太重。 晏桑枝手里挑拣着花椒,对孙行户道:明日带她过来瞧瞧,不会太难治。 真的?孙行户有些喜形于色,一时竟控制不住声,稍后敛色说:我明日一早就带着过来,只要小娘子能医,银钱都好说。今日在我这买的东西全都抹掉一半的价钱。 她摇头,声音语重心长,我们还是各论各的,今日该多少就多少,明日你来看病也是这般。不然这银钱难算,之后我也不好意思过来。 虽说她现下确实没有家底,但这些银钱还是出得起的。 拒绝孙行户后,她自个儿挑拣起来,花椒耐放,买了一小袋。 铺席里还有莳萝、陈皮、茴香、草果、桂皮等香料,做药膳所需的,晏桑枝都买了一些,要价贵,她不敢多买。 干姜、生姜、红曲、蒜和粟米、黍米、绿豆以及豆粉、油饼、黄豆、赤豆、荞麦、豆豉等,俱买了一两斤。 最后算价钱时,听得孙行户报出两贯四钱后,很是心疼。她才赚回来的钱,一下又得掏出去大半,但看到一堆的东西,她觉得至少值了。 我给小娘子你送过去。 孙行户十分殷勤,这下晏桑枝没有拒绝,光凭她姐弟三个拿,得跑几趟才能拿完。 跟在串车后面,晏桑枝打量着沿河的渔夫摊子,蛤蜊倒是不少,江淮近水,边上的海域辽阔,海物太多反倒不稀奇,也卖不上价。 她随意看看,要了一小桶,才十来文。治小儿厌食除了蛤蜊以外,还要芫荽,她带着麦冬和麦芽一路找,才在一个摊子上看到,挑了几根摊主只要了几文钱。 芫荽本是他国之物,自然要的价贵。 盐的话,晏桑枝路过盐铺顺手买了,江淮的盐价并不算得贵,此地盐商甚多,外地的盐商也都要从码头过,并不缺盐。 因此官府出台的盐价每斤为四十文。 晏桑枝买了两斤,带来的银钱算是彻底只剩了几个铜板。三人左一袋右一袋拎着东西回去。 -- 第23页 也没有碰上什么熟人,一路回了家。孙行户帮忙将东西抬进去,全部堆在灶房里,他匆匆扔下句话便告辞了,说是明日一早就过来。 麦芽到了此时才惊叹出声,好多粮食。 日后要买的粮食比这还多呢,把我们麦芽和麦冬喂得白白胖胖的。 晏桑枝说的是真心话,她看了两个小孩一眼,吃了这么几日的生地黄粥,气色好了些,身子一点没胖,脸也没有白嫩起来。 任重而道远。 我肚子吃不了那么多粮食。 麦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面色凝重。 麦冬无奈摇摇头,不欲搭理她,帮着晏桑枝一起将东西规整好,粮食全都先放到隔壁的仓房里去,到时候请曹木工做几个柜子。 香料则放在碗柜上先,还有旁的东西只能随意摆一起,没东西可以装。 剩余的蛤蜊放到清水里吐沙,等明日看过时再做。 下午时日短,天黑得快,吃了顿饭便可歇下了。换了瓦后,晏桑枝睡觉时稍微好些,只是偶尔会惊醒。 这觉睡得好,早起时感觉没那么疲惫。吃完早食后没多久,她就听见了外头的敲门声,那破门吱呀吱呀地响,一副随时会倒的模样。 她去开门的时候还想,这门得重做。 门外站着的是孙行户一家三口,他娘子看起来十分温柔小意,怀里抱着个病恹恹没有精神的孩童。 进来吧,我先给她把个脉再说。 晏桑枝拍拍院里的石桌,让孙娘子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坐好。 小娘子,我家小茶劳烦你了。 哪管昨日丈夫回去说得天花乱坠,她心里也是有些疑惑的,见了人疑虑更深。年岁太轻了些。但她嘴里很客气。 小茶没甚力气地靠在桌沿,伸出手让晏桑枝把脉,脉有些浮紧。 她收回手,对上孙娘子的眼神,语气笃定,应当是前些日子吹了风,染上风寒,病症与旁的不同,别人大多病从头、鼻、喉起,她是伤及脾胃。倒不全是风寒所起,小茶之前在家应该便饮食不节。 孙行户一拍手赞同,她胃口不太好,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那小娘子你说,该如何,做什么,什么药膳吃才好? 孙娘子听这话信服了点,至少还是有些真本事在里面的。 吃芫荽蛤蜊。芫荽性温,对脾胃中焦有好处,蛤蜊味咸,五脏滋润,开胃。两个放到一起煮,能治小儿厌食。 晏桑枝大概说了功效,站起身来,甩甩袖子接着道:跟我一道进来,我教你们做。 教我们做? 这应当是不外传的秘方,如何能教别人,孙娘子想得多,她有些惶恐。 自然,这得每日吃上一小碗,至少得要五日。总不能日日找我做,晏桑枝打消她的疑虑,这里面没用草药,只是用到几味调料罢了,这才能教与你。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好藏私的,她宁愿大家都能学会几种简单的食疗方法。 好说歹说一道进了厨房,晏桑枝捞起蛤蜊,麦冬屁颠屁颠去烧火,这是他每日最喜欢的。 等锅里的水发出咕嘟嘟冒泡的声响,晏桑枝才把蛤蜊沿边扔进去。闭合的壳刚一触到热水绽开了口,煮到沸腾,赶紧捞起来。 孙娘子看得很认真,生怕错过一步之后便没了功效,她自己看不成,还得把孙行户拉过来要他死盯着。 晏桑枝没看见两个人的小动作,自己拿了根筷子,用手抵住壳,将蛤蜊肉挑出来放到粗瓷碗里,肉沉在冷水中些微紧缩。 芫荽也需要焯水,从嫩绿的挺拔到软而不脆,过一遍冷水,香得扑鼻的味散了许多。 葱丝、姜丝,另放了点熬化的猪油,醋和盐也得放,蛤蜊肉倒进去,芫荽紧随其后,拿筷子给拌匀了。 一大盘开口的蛤蜊夹杂芫荽的绿,姜汁裹挟着浓香散出。小茶本来靠在娘亲肩头上的,被熏得皱皱鼻子,使劲嗅,不想吐,有点想吃。 转过头来要折腰趴下去闻,吓得孙娘子赶紧将她抱住,小茶伸出根手指,小声地道:娘,我想吃这个。 孙娘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去看孙行户,却听得他说:小茶要吃这个,夹点给她。 哎。 她没听错,面上欢喜,忙接过筷子,夹了一些。小茶想也不想凑进去叼过,没有她想吐的味道。蛤蜊肉进了嘴,芫荽的碎叶还沾在嘴皮上,她忙将吸满汤汁的肉用牙咬成碎,全给吞下去。 又张起嘴,见她娘没反应,闹着下来要自己吃。孙娘子泛红了眼眶又笑起来,捧过一口小碗让小茶自己吃。 晏桑枝做得多,她倒出一半来,给了麦芽和麦冬,这味熏人,两个早就被馋得口水泛滥。 另外的让孙娘子和孙行户吃,她吃不得这冷物,不然等会儿便得出去吐起来。 他们不好意思,却也没拒绝,主要这味太香了,蛤蜊肉无沙,又嫩,一口一个。最后这点汤都被他们给喝光了。 碗筷还是孙娘子洗的,她占了便宜有些羞愧。 孙行户则掏出一袋子银钱来,铜板碎银叮当作响,他看自家小女能吃东西,当即高兴地摸出几两碎银要做酬劳。 -- 第24页 无需这么多,给我七十文即可,所需的料费银钱不多。小茶也并非好了,只是这样东西能吃下。需得按上面再做五日,每日只吃一小盏,多了不成,忌辛辣,荤腥不吃、鱼虾不吃。 晏桑枝虽然是奔着赚钱去的,但得有度,该多少便多少。 听到七十文他们两个还不敢相信,这钱太少了,根本拿不出手。 别与我争,不然日后小茶吃到日数后,不要找我看诊。 这句话把他们吓得乖乖付了七十文,千恩万谢地走了。 院子没了人后,麦冬很认真地数起银钱,生怕少了一文钱或是多了。 而晏桑枝杵着下巴想,需要做个本子写医案。 日后来看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总不能全靠自己记下来。 这般想着,院外又起了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 厚脸皮求个收藏,想开个轻松一点缓解压力,六月一号开文。 没有任何极品以及惨事的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如果感兴趣的话,求个收~ 《小镇人家》 文案: 阿夏是小镇上的姑娘,她没出过陇水镇,她们一家都生活在小镇上。 叔伯说,外面的城镇更热闹。 可阿夏喜欢小镇平淡的生活。 阿爹是帮厨,隔三差五给她带宴席上的吃食,水晶肴肉、鲃肺汤、碧螺虾仁、腌笃鲜、葱烤鲫鱼。 阿娘和太公手巧,自己在镇上支个摊子卖东西,一个捏面人,一个做伞、扇子、灯笼等小物件。 太婆和大哥也不闲着,一个每日都有人请去接生,一个在陇水镇书院当西席。 只有阿夏呼朋唤友,整日招猫逗狗,偶尔干点实事。 盐价来自《宋代物价研究》 蛤蜊和芫荽的作用来自《本草纲目》 芫荽蛤蜊出自《新食疗本草》中的香菜拌蛤蜊,文中写道适用于小儿厌食症、慢性胃炎、消化不良等。不知道真实有效。感谢在2022-05-26 01:09:06~2022-05-26 23:4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蝤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淦饭人 20瓶;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椒面羹 ◎搬到这里来◎ 麦芽一听到声,赶紧从石凳上溜下来去开门。 门口的范大脸色憔悴,神情萎顿。 小娘子,他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挪进去,声音无力,我昨夜肚子疼,一宿没睡。该吃点什么才成? 你这毛病还得难受一阵,这两日先吃点高粱粥,它性甘,归脾,可补你的肠胃亏虚。 晏桑枝边说边起身,想到什么,说道:钱一日一给,今日需给我五十文。 范大今日带足了钱,一听这话,哆嗦着手从衣袖里掏出磨损严重的钱袋,难受地根本不想数,推到麦冬面前,让他拿钱了事。 等收好钱,晏桑枝从里头拿出一盆研末细致的高粱碎米,倒出一点放到炉子里煮。熬高粱粥简单,她只需往里头加水看着火煮便可。 将剩余磨好的碎米放到桌上,晏桑枝不紧不慢地说:这些米你拿回去,一碗米两碗半水煮熟就成。两日吃完后来,银钱不用再给。你这毛病不小,先医胃。 能吃旁的东西后,再医其他的毛病。会难受一段日子,要静养。荤腥、海物、河鲜或是生蒜、葱等辛辣之物不能吃。酒更不能再喝,你若再饮酒,那也无需请我来医。 范大点头如捣蒜,但面色苦闷非常。让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戒酒,比之胃疼也相当。让他闻味却不能喝,简直是煎熬。 喝粥的时候还想着自己藏的酒,哪管味道好也觉得食难下咽。 他停住勺子,尽管胃疼得直抽抽,还是死性不改,问道:小娘子,还有多久我才能喝酒? 喝酒?晏桑枝不知道酒徒的心思,瞟了他一眼,估摸着说个时间,小半年吧。别看你体格高大,身体早就亏空得不成样子。这些时日喝酒是甭想了。 范大的勺子掉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哐当声,眉头紧皱。出门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日不喝还尚且能熬住,小半年不喝,这命有跟没有一样。 他踢了一脚车轮子,沉重叹气。 等范大走后,时日将至晌午,晏桑枝不打算再瞧病,因药房并没有做好,她也只能帮大家看看小毛病,正经要紧的她都劝别人去菩萨桥。 药膳虽有千般好,可它见效慢,急病还得要狠药。 所以眼下真没多少人看病,倒是清闲。 起身把围布给系好,这几日顿顿生地黄粥,吃得她快反胃了,做椒面羹换换口味。 取出昨日买的花椒,细末全给筛下来。锅底下柴火旺,烧得锅泛红,她将花椒倒下去。刚碰着热锅还成,翻炒后花椒遇热辛辣气漫出,熏得她眼睛略微红肿,开了窗这股呛味也无法消散。 把麦芽和麦冬给辣得跑出去呼气了。 她缓了缓,把花椒盛出,碾碎成细末,是个艰难的活计。 沾了面粉,味倒好些,盐和淡豆豉一同放下,加点水,她用巧劲揉,一团面好以后,醒发会儿。她开始做给曹木工的吃食,蒸碗饭,炒个菜就齐活。 -- 第25页 又往锅里倒了勺水,水滚起后,她甩着根根分明的面条,搅散垂放到锅里,加些盐,不多时便冒白泡。 碗里抹一点猪油,酱油一些,几粒盐,浇上白汤,捞起面进去,油星几点,汤汁清亮。 看得麦芽口水都快兜不住了,飞快去叫曹木工吃饭后,捧着自己的碗直吹气。 面滑,不用点力就要直溜溜的从筷子上滑下去,她把面卷起来,呼呼吹气。面里是咸的,带点椒香,又有些许麻。她刚开始粗粗嚼了几口便往肚里咽,吃两筷子面,低头凑到碗沿嘬一口汤。 吃到肚子里舒坦极了,麦芽舍不得那么快吃完,吸溜一根慢慢嚼,吃到后头冒出了汗,小肚子略微鼓起,还笑着说:阿姐,明日再吃这个好不好? 成,明日再加一把汆好的小菜。 晏桑枝抹抹嘴巴,烫的吃得人舒服,她便有些懒洋洋的,半靠在椅壁上。 旁边的曹木工也吃好放了筷子,他越发沉默寡言起来,想来是那日阿春发脾气后,更受了不少排挤。 想到她,晏桑枝便说起曹氏的事来,正坐起身,阿叔,你要不现下去把婶子给带过来,我给她把个脉,也该换个药膳吃了。 啊,曹木工楞楞点头,哦哦好,我去把她带来。 叫阿春一块来吧,我与她投缘,说说话也好。 曹木工沉默,而后道:成,阿春正好待在家里无事。 他说完便大跨步出了门。 两刻钟后,门外才响起滚滚的车轮声,阿春手挽着曹氏进来,面上些许衰疲。 曹氏之前中风不算太重,至少未瘫,晏桑枝打量了一眼,面上红润了点,走路时手也能摆动。 来,婶子你坐,晏桑枝示意曹氏坐到石桌上,把她有点僵直的手摆正,脉象相较于先前好了不少。只是这人一旦病了,又受恶言恶语,便容易忧郁。 曹氏就是这般。 晏桑枝旁的没说,只是对着阿春交代道:好了不少,得换荆芥粥吃了。你来帮我吧,麦冬麦芽,你们看着婶子。 自己往灶房走去,阿春看了眼曹氏,跟在她后面进去。 晏桑枝没有拿食材,进屋后拍了拍木凳让阿春坐下,像是朋友闲聊一般开门见山地问,没想换个地方住? 这件事闹成这样,便是阿春有理,名声也臭了,更何况这些人说出来的话带刺。怎么想也住不下去。 想过。 这个念头阿春有过数百次,却从未对人提起,今日倒是脱口而出。 那李氏和旁的人家虽怕了她的泼劲,不敢歪言,可李氏见天的在家里哭嚎,扰得她们一家不得清眠。 尽早换了吧,观你面色有恙,如今休息好便可消,可再熬些时日,成病可就不好医了。况且你受得住,你娘可不成。她忧思过重,纵是中风好了,迟早也会患上别的病症。 跟晏桑枝自己一般,得了心病饶是自己也医不好。 阿春蹙眉,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语气低落,难得有些许倾诉的念头,找过许多地方,都不太好,不知道换到哪里去。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晏桑枝不算是个很热心的人,她大多碰上这样的事也懒得理会,信奉各人有各人的命。 恰好阿春投了她的脾性,也肯帮她琢磨一下出路。记忆有些久远,东城巷里有空宅院的她早记不清了,托腮想了会儿,忆起一个人。 她终于想起之前麦芽说的阿花是谁了,她家倒是合适。 你若想换的话,这巷子里有户人家合适。她家孤儿寡婆的,孩子年岁小,阿婆年纪又大了,烧火做饭也成问题,大多靠孩子自个儿生火,时常会受伤。你们要是能住进去,还可帮衬一把。 说到这,晏桑枝叹口气,前世时她也时常送东西去阿花家,雪落之后,这家是最早垮塌的。 也不怪她想不起来。 搬到这里来,阿春在唇齿间念着这句话,她默默念了好几遍,觉得真是合适。 可,她没有直接应下,只道:我与爹娘商量后,再请小娘子帮我们问问那个阿婆。 能住的话,日后的日子应当也有盼头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早点更新,多更一点的。 椒面羹来自《饮膳正要》 高粱粥来自《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5-26 23:46:53~2022-05-28 00:2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柯达小芬基、淦饭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yunjixu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桂花焐熟藕 ◎成县救灾◎ 晏桑枝让麦冬麦芽回来,腾地给他们一家三口商量,与其一日拖一日,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们确实没有商量多久,阿春便过来说:小娘子,能先帮我们问问阿婆吗? 自是可以,你们跟我一道过去,到时在外头等,晏桑枝点头,若是阿婆愿意,那再进去看看屋子里头。 她说完将目光放在麦芽身上,这路不熟,真不知道往哪里走。 麦芽,你带着我们去一趟阿花家。 -- 第26页 去阿花家,麦芽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下来,好啊,可是阿花很忙的。 问点事情。 一行人往外头走去,阿花家住在东城巷很偏的角落里,独门独巷,高墙板门。 麦芽没有敲门,而是绕到墙边上,那里有个小洞,对着里头大喊:阿花! 来啦。 阿花大部分做活都在墙边,生怕麦芽过来找她,自己却没听见。 门很快被打开,阿花弯起的眼,在看见门口这么多人时,立马垂下,只去看麦芽,小声道:这是做什么? 我阿姐说,想跟阿婆说些事情,麦芽去挽她的手,凑进在阿花耳边说:他们是想花银钱住你家呢。 真的? 阿花听闻后又鼓起勇气看了一眼他们,瞧着都面善,这事她可做不了主,对晏桑枝道:阿栀姐,你们先进来吧,我去请阿婆。 她的阿婆今年虽才到知天命的年纪,头发早白了,背佝偻,坐在院子里挑拣豆子。 听到阿花说的,撑在桌子边缘颤颤巍巍起来,嘴里道:阿栀来了,我去拿点炸小鱼过来。 那是很久以前晏桑枝爱吃的东西,她赶紧走了几步上前搀扶阿婆,摇摇头,阿婆,我今日不吃,下次来时吃。 好吃着呢,下次来我现做与你吃。阿栀,你说他们几个想住我家这里? 李阿婆眼睛有点糊涂了,可看人还是准的,这三人都面善,不像会做恶的。 她想找人住很久了,人老了就喜欢热闹,家里只有她和阿花,日子沉闷。 对,阿婆,他们想找屋子,我便想到了你老人家。人还算不错,里面的阿叔是个木工,在我家里做活,若非他妻子生了病,之前住的院子不能静养,怕也不能挪窝。 晏桑枝替他们解释,原本想先一个人进来说的,只是阿花让大家一道进去,也不好落了她的面子。 我人老了,就想着有个伴。家里屋子多,不住要生虫,匀几间出来不成问题。只是先与你们说清楚,我人老了,觉少,起来得早,怕扰你们清净。 李阿婆将丑话说在前头,至于银钱,看着给吧,若没有,帮我做些活计也成的。 我也觉少,不怕被扰,力气也大,做活计不成问题。阿婆若是成的话,明日我们便想搬来。银钱我与你老人家细说。 阿春打量过这房子,大且安静,站在这里也听不到隔壁的声响,院墙高大,不用担忧有贼过来。 你这霞子我欢喜,搬来好,我和阿花缺几个人作伴呢。 人老了,便贪热闹,李阿婆笑得合不拢嘴。 曹木工和曹氏放下心来,要帮忙把屋子给收拾出来,阿婆便带他们一家去看。 麦芽看他们进去,悄悄问阿花,你喜欢吗? 要是她的话,家里多几个生人,总是有些不习惯的。 阿花没有摇头,她扭着身上的衣裳,很小声地告诉麦芽,他们与我爹娘有些像呢。 哦,我还没遇见过呢。 没遇见过长得像她爹娘的人。 麦冬拍拍她们两个的脑袋,一副做大哥的模样,掏出两粒糖,一人一颗,别说这些,吃颗糖,我们看他们收拾屋子去。 得了糖,小孩便欢喜起来,手拉手兴冲冲跟上,晏桑枝慢悠悠跟在后面。 一切事毕,阿春他们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他们姐弟从李家出来后,麦芽还在笑,手里握着两条煎小鱼,含糊不清地道:阿姐,下次能做点好吃的吗,我也想带些东西给阿花。 好,麦冬你有想要的吗? 麦冬老是不怎么说话,晏桑枝有时候会忽略他的想法。 阿姐你上次说教我们认字,可是你忘了。 晏桑枝一拍脑门,她真给忘了,郑重道:阿姐回去就教你们。 回到家中天色尚早,她赶紧把之前的纸笔翻找出来,坐在院子里,在麦冬聚精会神地注视下,于纸上写下他们的名字。认什么字都不如从认识自己的名字开始好。 麦冬、麦芽。 指着那字教他们认,这读麦芽,麦芽可当粮也可当药,性甘甜,阿爹取时就盼你日后甜蜜富贵呢。麦冬的话,取自药材,又叫麦门冬,能治不少病。 麦冬摩挲着自己的名字,忽然发问,那阿姐的名字呢? 桑枝听起来跟他们的不太一样。 桑枝也是药材,只不过我那时生下来后,院里的桑树开得正好,就给取了这个名字。 晏桑枝感慨,后来桑树死了,晏家就没落了。 她无意在这上头多说,让他们先认认自己的名字,晚点再学着写。 秋日的天黑得格外快,巷里人家的灯笼高挂,炊烟缕缕升起。 可晏家没有生火做饭,晏桑枝让他们收起纸笔,提起今日赚的那一兜铜板,在他们耳边晃了晃,说道:今日赚了些银钱,我们出去外面吃。 阿姐,吃什么去? 吃藕。 之前教桂婶做藕粥的时候就馋了,一直忍到现在脾胃好点。 -- 第27页 我知道哪里的藕好吃。 麦冬放下纸笔回她。 他说的做藕好吃的地方在东城巷巷口的角落里,靠墙的地方摆了个红泥小炉子,底下的火光微弱,上头咕嘟咕嘟冒着香甜气。 婆婆做了二十年的桂花焐熟藕,莲藕嫩时洗净,里头塞满糯米,一定要放很多的糖桂花,香得扑鼻,甜腻腻的才成,转小火慢慢熬煮。 夹出来的糖藕颜色暗红好看,切开后再淋上锅里的糖汁,馋得姐弟三人赶紧夹了一块,趁热才好吃。 藕软却不烂,桂香入味,糯米煮到米粒全黏糊挨在一起,吸足甜味,咬到嘴里才美。焐的藕不能太甜,吃着要腻味。 晏桑枝嚼得慢,越嚼嘴里越香,也不急着吃完,一口口慢慢品。 到夜里睡觉时,梦里都是藕的甜腻。 另一边,浅水镇。 谢行安正在看账簿,所收的药材全部列账在册,即日便可回去。 他翻看完后,捏着眉心,哪怕最近没再做梦,可也总睡不安稳。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他让空青请人进来,谢七进门时手里还拿着封信,匆匆道:郎君,这是成县上谢家医馆送来的信,急件。 谢行安接过,拆开信件,信上的内容很简短:成县已有百人染风疹,仅四日便有五六人死亡。县令已将城门关闭,然县中缺药,民惶恐,染疾者愈多。 风疹,他看着这两个字沉思,抬头问谢七,我记得青蒿是你去收的,收了多少? 此药收得不多,只有数十斤。浅水镇要价比江淮高不少,我便没有全拿下来。 谢七如实回道。 谢行安手撑在桌子上,挺直脊背,语气略重,你等会儿将收拣好的全给挑出来,现下去将蔡商请来,只说有事相商,他会来的 。请来后你便去备几艘大船,不回江淮,先去成县,那里突发风疹。 谢七应下,他说:只怕蔡商坐地起价。 你先请他来。 谢行安没有再说,摆手让他赶紧去。 空青在一边比划,他耳聋,只能模糊听到一点声音。也不会说话,眼睛甚好,能读懂唇语。 他原是谢行安在街上捡的孤儿,发热后导致的耳聋,那时已治不好了,谢行安便教他读唇语,认字写字,还给取了空青这个名字。 因为空青主治青盲,耳聋。 比划了一会儿,空青掏出纸笔写下,郎君,风疹染人,不如让我去成县? 谢行安摇头,行医怕病惜命,那称不上医者,无需再说。 他虽然行事懒散,可在治病上从来不含糊。 两人说话的间隙,蔡商挺着个肚子,跨过门槛笑声渐起,声色洪亮,不知谢贤侄找我何事? 谢七,给蔡公泡壶茶,要雀舌。 谢行安起身,请蔡商坐到外面的茶室去,面色淡然。 看来贤侄此次请我前来,必为大事。 蔡商顺势坐下,抚着胡子不动声色地说,连雀舌都上了。 倒也不算得大事,谢行安没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捧过谢七递过来的茶盏,轻轻起盖,在浮气茶香中开口,不知蔡公手里的青蒿今为几价? 蔡商一听这事,坐得稳当,也不急着开口,如今是谢行安有事求他,自然得拿乔,呷一口茶,咂了声,这青蒿如今风头正盛,今时可不同往日,身价倍增,怎么也少说得翻三番。 贤侄可别嫌价贵,正缺着呢。我与你父亲交情不错,你若要,我还得推了别人的。 成县的事到昨日才传出,风疹得需青蒿医,那地不产青蒿,浅水镇的可不就得涨价。 哦,翻三番,谢行安浅笑,笑得蔡商心里发毛。 他的手捏着茶盖,划过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将茶盏放到一边,问道:蔡公纵然不怕赔在手里,难道也不怕木秀于林。 贤侄可别烹缸于我。 笑话,他做事那么多年,又不是能被个小子恐吓到的。 青蒿价贵于成县之事,浅水镇的药材商手里只有蔡公的青蒿最多,翻三番也有的是人要买。可蔡公你未曾想过,赚的人命钱,犹如走刀尖。 谢行安说话不急不缓,一副为蔡商着想的模样,你是赚足了钱,名声也赔尽了,到时旁的人家价卖的更高,只要假借你蔡公的名头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功成身退。而蔡公你,等成县缓过来后,怕是难以立足。 他又道:更何况,蔡公你别忘了,浅水镇的药行可是受制于江淮药行的,江淮药行里的行头姓谢。 说到这,他笑了声,敲打着桌子,可不姓蔡。 你大可涨到百文或是一两,至于秋后算账,蔡公你可逃不过呢。 明明谢行安也并未动怒,话语轻巧,却说得蔡商后背冷汗涔涔,他昨日被大家捧得太过,倒是全然忘了以后该如何自处。 得罪行首谢家,江淮的药商最为见风使舵,根本不会有人再找他买药材,更何况旁的。 空青,拿扇子给蔡公扇扇,谢行安冷眼瞧着他那惶措的模样。他最厌烦人命观天的事情,搞坐地起价,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那个钱。 -- 第28页 但若是蔡公把全部青蒿照价卖与我,等成县的事过后,当地的白前,我能保证你分得一杯羹。 行商忌讳把人赶尽杀绝,他习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好把人吊着往前跑。更何况蔡商的行事还没踩着他的底线,利欲熏心却尚有良知。 蔡商惶然点头,用袖子擦汗,连连保证,我这就去将青蒿全给收好,供郎君你装船。 搭浆的我可不要。 定是一等一的好货。 蔡商拍着胸脯保证,出了门整个人扶着墙靠会儿,他是再不敢造次的,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谢行安办成这事后,又请人过来商谈旁的药材,虽说是风疹,万一生了别的病症,再想拿药就没那么简单。 还去信到江淮,让谢十五带药材和人去成县,不够便到药行里叫大夫。 忙活了半日,全部的事情妥帖安置好后,带着几艘药船驶出浅水镇。 浅水镇到成县需得两个时辰,谢行安趁这个时辰补眠,临睡前吩咐谢七,把皂荚和苍术先找出来,放到一块。 这么多人染疾说明邪气重,浅水镇这段日子多雨,成县难免。在潮雨后生疾,便得先需用这两物烧烟驱邪辟疫。 一觉睡醒,船只便抵达成县的码头,城门紧闭,重兵把守,将士面色严肃庄重。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能想象县内萧条。 谢行安无所畏惧,上前交涉,为首的小吏打量了他一眼,生得模样不像是医者。 可这时候敢来成县的,他都心生敬意,更何况还带了几船的药材。不过得先禀告于县令,派的人回来说县令让他们进来,才行礼后喊道:有大夫来成县救人,开城门! 城门大敞,谢七让人烧烟,烟气缭绕间,谢行安踏进了空荡的县城,衣袂飘飘。 巷道无人,偶有兵士转悠,可紧闭的门窗后头,有不少人趴在那里看他们,神情冷漠。等人扛着一箱箱药材走到街上的时候,他们才惊觉,这条命大概有救了,声泪俱下。 作者有话说: 烹缸:意同拎缸,恐吓之意。 搭浆:质量马虎,标准下降。多指办事敷衍了事,搪塞应付。 《扬州传:绿杨明月映珠帘》 风疹会传染,严重确实会死,青蒿医治和苍术加皂荚点烟祛除邪气参考《本草纲目》 感谢在2022-05-28 00:23:26~2022-05-28 19:1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入梦 ◎找帮手◎ 谢行安走在成县的街上,如芒在背,透过窗棂能看见的全是人影,屋里的人们沉默地看他们走过去。 一路到了县衙,县令面容憔悴不堪,手头上积压的全是医馆报上来染风疹的人数,与日剧增。 所以听见有人带了药材过来,他连忙让人放行,见到谢行安时,有些惊讶,太过年轻俊秀。 我是江淮城谢家医馆的,听闻成县有风疹,带了些许药材过来,不知染风疹的人,县令安排在何处,可否带我们一道去帮忙? 谢行安的语气不卑不亢,让县令又瞧了他一眼,最后点头同意,说道:此次风疹甚烈,本官虽让你们进来,可也不要妄加靠近,还是以自身安危为主。 他说完,带着一行人前往成县的祠堂,染风疹的人全部都被安排在那里。 县令边走边叹气,原本他不想把众人关在屋里,是医馆的人说,此次染疾者太多,死伤再多的话,医治不过来。上头也会怪罪,才走了下策,把东西两地隔开。 谢行安到了祠堂门口,并未进去,而是让谢七去找谢家医馆的大夫拿医案,并开始燃烟。 医案很快被拿了过来,上面所记录在册的病症基本上都是肤发红,脸上有皮疹,一日内全身发遍,偶有几人潮热,三日内死亡。 是风疹无疑。 不远处的隔间有人熬汤药,他看过医馆开的方,把青蒿煎水搓洗患处,再开别的方治病,并无不妥之处。 只消将青蒿和旁的药材给他们熬制便可,他想去里面瞧瞧,没人同意。 谢行安正待说些什么,紧闭的祠堂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里头蒙面纱的小吏跪倒在门前,惊惶道:大人,又有小儿发病了!瞧着怕是不好! 什么? 县令眉头紧皱,之前是成年壮汉发病到不治而医的地步,连进去的大夫也染上了,如今再想让人去,他的眼睛扫过一众大夫,心里沉重。 我去。 谢行安适时站出来,声音无一丝波澜,好似去的不是疫病之地,而是踏春阳一般。 空青在边上急得快手脚并用,谢七立马说道:郎君,还是让我去为好。 不必劝说,我去里头瞧瞧,若非碰上了别的病症,风疹没有那么容易死人。 谢家在行医上,从来没有畏缩不前的大夫。 屋内的哀嚎声大到从半开的门缝中都能听见。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行安提着药箱,信步进去,空青和谢七无法阻拦,只好一直守在门外。 被小吏带着往前走,妇人凄厉的哭喊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阿成,我的儿啊!你要去了,娘也不活了 -- 第29页 旁边的屋舍里有人跟着一起哭,谢行安皱眉,大跨步将那间屋子推开。 哭到将近昏厥的妇人紧紧抱着孩子,像是感受到希望了,连忙往前爬着过来,跪在地上磕头。一遍又一遍道:求求郎君救救我儿,把他带出去,救救他。他才不过五岁。 她怀里的孩童双眼紧闭,面上全是疹子,呼吸微弱,透出青紫色。谢行安的脸上围着布纱,又取出一块布搭在孩童的手上,隔着布诊断,脉搏微弱,他神色凝重,是小儿暴惊卒死之症。 立马站起走到门边,神色严肃的对外头侯着的小吏说:去外头跟他们说,是小儿暴惊,现下将要卒死,炒二钱蜀漆,牡蛎一钱二分,拿浆水煎服。 生怕小吏记不住,特地说了两遍。折返回去,立马跪地拿出长针,刺在要诀上,减缓急病的发作,现下只能等药送过来。 他让妇人一直唤小儿的名字,自己帮着把脉,小吏从药好以后马不停蹄送过来。谢行安接过先闻药味,蜀漆、牡蛎粉、浆水,是这没错。 才把药给妇人,让她喂下,一盏全给喂完。喝了药不久,原本身体僵直的孩童,腹中涌动,嘴角抽搐,猛地坐起身来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浓痰,伴随着酸腥味。 脸色逐渐好转,发出沙哑的声音,娘,我好冷。 喜得妇人忙把他给抱进怀里,又对谢行安磕头道谢,他避开了,把完脉确定没事后,交代几句便走了。 门外的小吏夸他医术好,简直是在世神佛,他没应,只道:不知我能否给染疾者诊脉? 进来了短时间是出不去的,他正好给大家把脉看看,小吏没有不应的。 一日的时间内,他给百来人都把了脉,脉象很相似。 出来后,天色渐晚,谢行安心里思量,问小吏,成县下了多久的雨? 上个月下到今日才停,潮得衣裳穿身上都是臭的,临近秋日,虫蚁比三伏的时候还要多。 小吏说起这个怨气颇重。 气候反常,邪气入体。这是此次疫病的关窍,他没再多问,只是嘱咐小吏,让外面明日给里头烧烟。 一连在里头熬了四五日,谢行安也并未发风疹,反倒是原先发病的人身上的红疹大多数都散去,被移到了边上的安所里去,再住上一两日,几位大夫说好了便可归家。 疫病在短短几日便消散,引得众人哗然,又欣喜地落泪。 经此一事,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谢家医馆也赚足了好名声,成县当地的白前、甘松香、剪草也全先让谢家挑选。 谢行安也得以回到谢家在成县的府宅,他洗漱完后倒头便睡下。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但是他入梦了。 成县的事虽闹得沸沸扬扬,可江淮城还是一派的太平。 这两日阿春一家搬到了李阿婆家中,睡得好,曹木工起得也早,大概天才将亮就过来修缮。 晏桑枝去瞧了眼,原先摇摇晃晃的桌脚已经补好,药柜上的药格也做了不少,只差最后几个,全都摆在长桌上,大小分毫不差。 曹木工回去后也赶工,自从曹氏的病症将将医好后,他的心事放下一大半,做事也就快了起来。 她没有打扰里面的人做活,而是搬出自己早先买好的料子,放了好几日也还没有做成衣裳。 陈嫂子几个太忙,她不好去麻烦,其他的嫂子她连住的地方都不晓得在哪,只能拖着。 恰好阿春过来,听她说了一嘴,便说自己会做,让她拿过来即可。 她把料子抱到院子里,阿春正好量完两个小孩的尺寸,眉眼温柔,没了当日的凶悍,倒是透出几分江淮女子的小意来。 做成什么样子? 晏桑枝一点也不挑,做什么都成,最好做成冬袄,眼见着天越发冷起来,得多备几件衣裳迎冬。 冬日这件事一直在她心上压着,她不知道大雪会不会来,也不能像发癫一样去提醒旁人,只能先攒钱,再买粮买药囤着。 提起这事,她又想起师父来。一堆烂摊子压着,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出去找。 阿春点头,是得多做几件,冬日染风寒便不妙了,虽能医,却还是遭罪。 你上次问我,晏桑枝想到这茬便说开,药房日后要招人吗,你喜欢行医? 她这几日在心里思虑过,一个人做药膳并不容易,日后看病的人多起来,还是需要帮手的。阿春比起其他的嫂子来说要合适得多,有魄力,肯撕得开面,况且年岁小,便表示悟性会高一些。 阿春在布上的手停住,抬起头看她,犹豫了会儿,决定实话实话,之前我娘病了,跑了好些医馆,大夫说病症虽不算得重,但要耗费不少银钱。 我们填了很多进去,反倒越喝毛病越多,银钱也花得没多少。可巧碰见了小娘子你,我那时只在我爹嘴里听到,就盼着见你一面了。 为何? 阿春继续往下道:自是我那时就盼着,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大夫,医得世间百病,最好少叫百姓花些银钱。 我是不成的,可我知晓有个年岁很轻的女大夫,看病好,花的银钱又少。我就想呀,有人做成了我想做的事。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完倒不好意思起来,两人毕竟还算太熟,她说这话倒显得奉承。低下头摆弄那堆剪子,不肯叫晏桑枝看见她的羞赧。 -- 第30页 那你愿意先来帮我几日?银钱按五十文一日算,只是要做的事情有些多,也有点杂,不单单是做药膳,可能还有陪着我一道去收药材,买粮。 晏桑枝其实听了是有感触的,只是一会儿,便冷静下来,把条件抛出来让她自己选。 阿春被她的平静感染,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欢喜,哪怕不用银钱也成的。 那不成,如此便这么说定了。 两人像是聊今日天象真好一般,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定下来,听得边上的麦芽麦冬直咂舌。 作者有话说: 入v之后男女主才会见面,先前都是铺垫,梦是两人关系推进的主旋律,也是高潮剧情的纽带。 小儿暴惊卒死之症来自《本草纲目》感谢在2022-05-28 19:13:18~2022-05-29 23:0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烈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买粮 ◎稻蟹◎ 庭院里阿春在剪裁衣衫,麦冬领着麦芽认自己的名字。 而晏桑枝正闲着,外头就传来孙行户的喊声,小娘子,你在家吗? 她疑惑地算算日子,离小茶过来再诊还有一两日,一边思虑边上前开门。 打眼一瞧,除了孙行户外,连同上次已经来过的孙娘子和小茶,边上还有一面相柔和的妇人牵着个男童。 先进来再说,她虽不明所以,却把门大敞,让几人一道进来。 孙行户有些抹不开面,他看了眼孙娘子后,缓口气才道:小娘子,上次你给我家小茶看过后,我们每日做一顿,现下她能勉强吃得下软和的东西。 今日来,除了想让你再帮着看看,还有碰巧我家姐的小儿他最近胃口也不好,见着小茶能吃点后,也想让孩子吃芫荽蛤蜊。 他一口气把话全给抖落出来,咽了口唾沫又道:可我这不是想着,万一病与病不一样,到时吃了要生事。我便劝家姐先带着过来看看再说。 他家姐是表姐,叫古二娘,她也听自己弟弟说过,知晓眼前的小娘子虽年轻,本事却是不小,故姿态放得很低。 请小娘子帮我瞧上一瞧,银钱都好说。我家小儿从小身子还成,最近天冷后胃口便差起来。也去瞧了大夫,喝了几罐苦汤药,夜里全给吐出来,白日更吃不下东西。 古二娘说起这茬时,话语里带点哽咽,她手里牵着的浩哥儿蹭蹭自己娘亲的手。 晏桑枝去瞧他的身形,比之小茶真算不得太瘦,跟麦冬差不多。 要先诊脉才能知道,药膳确实不能乱吃,要是恰好相冲,可就不是小事了。 她说完先让小茶过来,脉象比之前稍好点,厌食会好上一些,对孙娘子说:再给她吃两日,换小米、大麦、小麦、高粱换着熬粥先喝几日再看看。 孙娘子连连点头应下,心里的感激之情不少。 交代完后让浩哥儿过来,小孩子生得灵秀,也乖巧,说让坐下便乖乖过来,一点也不哭闹,拿大眼睛盯着她看。 晏桑枝凝神,给小儿把脉最要仔细,稍有不慎便会把错脉,又看了看浩哥儿的舌苔、五官,而后让他站到她身旁来,伸出手按了按浩哥儿的腰腹某一处,疼得他脸色顿时变白,低低道了一句,好疼。 急得古二娘忙凑上去扶着他,慌乱问道:哪里疼?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孙行户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晏桑枝伸回手,并未因她的质问而神色有变化,面色如常告诉古二娘,大夫未跟你说,他心腹有冷气,时常缓痛?这是血虚寒滞。不止如此,他还有脾虚,食不下咽,胸腹间有发闷之感,时常喘不上来气。 大夫只说脾虚,吃点方药便好,古二娘讪讪,又去问浩哥儿,你最近时常难受吗?怎么都不与娘说。 浩哥儿是个很能忍疼的小孩,每次痛都只是痛上一会儿,他能熬得住便没说。吃到苦汤药后就更不会说了,现下小声地说:只是有些疼,过会儿就没事了。 你这孩子,孙行户叹气,又问道:小娘子,那这毛病该吃什么药膳呢? 荜拨粥,这是拿药材做的,和良姜粥换换得吃上小半个月才会见效。这你们做不成的,放多放少都会影响药效,所以只能日日过来。 晏桑枝拿着笔,嘴上不停,在纸上记下今年何月何日,某某看病,病症如何,该服何药。至于后续得到好起来再写上。 成,只要能医,每日我都带着过来。 古二娘早就与丈夫和离,现下回了娘家,整日也是无事可做,便是跑个十几趟都成。 先付银钱,你这已确定日后要吃何药膳,需得将银钱一次交清,六钱银子。 先收了钱,她也好拿银钱去添补药材。古二娘闻言没有任何犹豫掏出碎银子来,心里还觉得比方药便宜得多。 银货两讫后,她从自己先前买的几味药材中找出荜拨、花椒、官桂,石杵齐备,挑拣好后全给倒在一起,用力给捣成细末,一点渣滓都要拿纱布给过干净。 味道浓烈,带有辛气,熏得围在边上看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喷嚏,只有浩哥儿使劲嗅着,趴到古二娘身上说:娘,这个味道好好闻。 -- 第31页 惹得他娘反手摸在他的脑门上,也没发热啊。 研末好的细末不全给放下去,只需要放三钱便好,棕黑色的沫子混着一点辛辣气,让人心里犹疑,这能好吃吗。 晏桑枝不慌不忙往里头倒水,之前买的淡豆豉也放一些下去,眼下的汤跟苦汤色没什么区别。浩哥儿瞧了眼,开始瘪着嘴,紧挨在他娘身边,根本就不想吃。 等到里头浮沫撇干,粳米簌簌往下倒,焖煮好的荜拨粥有股奇香,浓烈直刺人胃口,棕黄色的粥,放一点盐调味便出锅。 浩哥儿闻着味有些想尝,可看到这色,胃里只觉又翻涌起来,直愣愣站在那里,紧闭着眼和嘴,到这时反倒不配合起来。 古二娘最怕他这样,柔声劝道:只喝一小口,要是想吐,那就不吃了。 他心里犹豫,还是挣扎地点头了,眼睛睁都未睁开,捏住鼻子,含住递过来的勺子,也不往下吞。 舌头碰到了点味道,咸、辛、香,不再是什么苦、酸和无味,试探着又尝了些,不想吐,热得吃着还有些舒服。 慢吞吞把那一勺的粥给吃下,咽到肚里后,齿关也不紧咬了,眼睛睁开了,看着他娘含糊道:我要自己吃。 古二娘不可置信,而后又欢欢喜喜应下。 孙行户在边上瞧了大气也不敢喘,闻言立马抚掌笑道:这才对,就得自己大口大口吃。 小茶舔舔嘴唇,她也有些想吃,跟她娘小声说:阿娘,我有点想喝粥了。孙娘子一把搂过她,喜盈盈道:回家做与你吃去。 一时大家好像都笑起来,小茶还跟麦芽说:我要是有个会做药膳的阿姐多好。 这是我阿姐,不能做你的,麦芽一本正经,不过你要是过来玩的话,还能吃到。我阿姐会烧饭,她做的面可好吃了。 真的? 当然,麦芽的小尾巴头一次翘得那么高,难得有人羡慕她呢。 那我明日跟着一道过来。 两个小孩凑在一起说话,好像亲姐妹似的,嘴里叽里咕噜有说不完的话,临走时还有点依依不舍。 晏桑枝看得好笑,让小茶明日再过来一起,把这一家人全给送出去。 屁股还没坐稳呢,桂婶见门没关,左右手提着两筐的东西就过来了,后头还跟着贵子。 她嗓门很高,才将踏进门板,便喊道:阿栀,你快过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又往前赶紧走了几大步,把那用蒲筐包着的蟹给放到院子正中央,抹了把汗,贵子也赶紧将肩上抗的一袋子稻谷给卸下,喘了一口粗气。 桂婶,你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 晏桑枝看着那一堆东西,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桂婶忙拉住她的手,急忙说,怎好拿回去,宝哥儿的事在我这里可过不去,你要不拿那就是看不起你婶子的东西。 这些可不要多少银钱,她踢了一脚边上的螃蟹,这稻蟹是我爹田里养得,多着呢,一文钱都不要,你要是吃着好吃,跟婶子说,我还给你捕去。还有这稻谷,自家今年收成好,价贱。 看到这稻谷,贵子还特意敞开了袋给瞧,谷粒饱满,瘪壳的都少,一下就让晏桑枝动了心思。 这价贱,有多贱? 寻常年景不好,每斗得要六十来文,今年却只要三十文一斗,你说是不是价贱,这好也好,不好也不好,全靠天公混口饭吃。 说起这,桂婶叹气,做农家的活着难呦。 三十文一斗,真不算贵了,晏桑枝现下能用的银钱满打满算有三贯多,她心里估摸了一下,能买。盘算好后开口说:桂婶,我看这稻谷不错,想买上三贯的粮,阿公那里能买吗? 桂婶唬了一跳,三贯的粮,就是十石稻谷,有一千多斤。她觉得晏桑枝在说笑,你别与婶子玩闹,买这么多,别说银钱,就是你们姐弟三人吃上一年也吃不完。 这自然不能说自己想囤着,晏桑枝脑子转的很快,立马接上,这不是我药房要开了,之后只做药膳,熬的粥多,外头的米价甚贵。我只买粳米都要六十来文,可不是不值当。还不如一气多买上一些,也就不用再费这心力了。 那也多了些。 好说歹说,总叫桂婶信服,点了头道:成,明日我带你一道去看看,全挑好的。这些东西你收下,赶紧着吃,不然之后可就不好了。 不待她说话,拉上贵子大迈步往外走,跟后面有条狗在撵他们一般。 留下晏桑枝对着这两筐稻蟹发愁,蒸着吃太多与药性有些相冲,她想了许久,不如做道蟹粉豆腐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喜欢看这样的剧情?写的我心里没底@[email protected] 荜拨粥治疗脾胃虚弱,心腹冷气痛,胸腹部有阻碍、发闷的感觉,不能吃东西。 荜拨一两;胡椒一两;肉桂五钱。《饮膳正要》 原文把胡椒改成花椒了,胡椒在那个时候太贵了点,因剧情需要,不要被我误导。 稻蟹就是养在稻田里的蟹,根据《中华蟹史》的记载,江南等地稻蟹价贱,且有时候还会泛滥成灾。 -- 第32页 感谢在2022-05-29 23:07:03~2022-05-30 23:2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蟹粉豆腐 ◎蟹壳粥◎ 晏家的锅上架了竹蒸笼,拳头大的稻蟹被稻绳捆得严实,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白汽顺风而上。 再掀开锅看,原本青皮的蟹早就熟成谷黄色,香气倒不甚明显。 做蟹粉豆腐,要将蒸好的稻蟹全都拆开,晏桑枝是拆蟹的好手,乱世里别的谷物不生,可天生天养的活物却不少。 她手上使劲,只听得咔的一声,蟹壳被掀开。露出里面黄澄澄泛着浓香气的蟹黄,油脂从上头将欲滴落,屋子里的四人全都齐齐咽了口水。 阿姐,我想尝一点点。 麦芽趴在灶边,用手指比了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 吃吧,阿春拿两个,给曹阿叔送过去。不过这稻蟹性寒,不能吃太多。 晏桑枝见他们不动,挑出几个放到他们手上,再把那一竹蒸笼的蟹给搬到木桌上。自己拿筷子沾了点尝尝,稻蟹吃的是杂草、绿萍,长得却是自己的腹膏,尤是雌蟹,丰腴又肥美。鲜得不成。 吃了一只后,她便没再吃,抬起头看麦芽和麦冬两个,麦芽拿了螃蟹却没吃,晏桑枝问道:刚不是还想吃吗?怎么又不吃了。 只有一点的时候,我自己吃,麦芽举起比她拳头还大的螃蟹又说,可我有这么多,我就想跟阿花一起分着吃。 还有好些呢,我装上几个,你拿点过去给阿花她们,在那边玩也成。麦冬跟着一道去,别坐在这边帮忙,我自己忙得过来。 她拉开椅子起身,拿出个瓷盘来,装了四只的稻蟹,让他们两个出去玩。 麦冬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最后迈出门槛才说:阿姐,我过会儿回来。 去吧。 阿春吃完后回来恰巧看见,感叹了一句,哥姐生得懂事。 晏桑枝将蟹黄倒在白瓷碗里,闻言不假思索地告诉阿春,懂事不好。 她也不说为何不好,只是自己知道,宁愿他们皮一些,或是哭闹,也不要被迫挑起重担。 是我说错了,阿春低头,转口问,这堆蟹壳要扔掉吗? 既说好要帮忙,便不能含糊。 不扔,晏桑枝看了她一眼,又去挑手里的蟹肉,说出口的话很慢,对自己好些,别老碰冷水。你身上寒气郁结,月事疼痛难忍,我说的对吧。 阿春拆蟹的手顿住,沉默不语,常年浸在冷水里搓洗衣裳和菜蔬,手年年发疮,月事疼得死去活来。 她以为自己能忍疼的,可听到有人知道自己的苦痛,很难言说内心的感受。 教你一道粥,不费什么银钱,回去做了吃,吃上十日,不要碰冷水,下个月时基本就不会再那般痛,连着吃上一两个月,就能消。 晏桑枝挑完手里最后一点蟹肉,她的话也说完了,站起来走到灶台边。 我不好学这个的。这是小娘子的手艺,教给我不成的,要不我像他们来瞧病的一样,给些银钱。 别人越横,阿春可以豁出去比她还要横,可若是别人对她好,她便手足无措。 你要给,就给个五文,多的也不必再说。 其实混迹于乱世的几年,晏桑枝承认自己已经不够单纯,至少知道如何收买人心。 阿春便不再说了,继续给她生火,等生好后静静站在一旁看。 晏桑枝把拆开的蟹壳淘洗干净,直接扔到锅里,加醋翻炒,不能炒焦,敲成小块,她全给倒进冷水里浸泡一会儿。又移了炉子把水和蟹壳碎倒进去煎,煎到水滚起来,放一小勺的米,一点糖,煮熟便成。 阿春,你看着火,等沸起来掀开再加点水就成。 好。 晏桑枝心思不算纯,也没去看阿春的神情。反而将挑出来的一碗蟹黄,趁锅里正热,舀出一半倒进去,再加一勺之前熬好的猪油,炒到油化开,蟹黄油亮,香得愈发明显。 这样炒出来的蟹黄油,可以放得久些,用来拌面和饭都鲜极了,趁热装到粗瓷罐里。 时辰已到了晌午,她才把之前先去买来的绢豆腐给切好,放水里焯个片刻,再捞出来就不会有豆腥气。 猪油滋滋冒泡后,拆好的蟹肉和蟹黄全给放下去,一点姜末,倒水焖煮。水滚后便开放豆腐,澄黄的汤汁越过嫩白的豆腐,再加上一点绿豆粉让汤浓稠,盛出来时,晏桑枝和阿春大气都不敢呼,太香了。 麦芽和麦冬玩得尽兴回来了,还有段路就喊:阿姐,好香啊。 连把边上干活的曹师傅都给香得寻味过来。 桌上一盘蟹粉豆腐,一碟小菜,还有蒸熟的麦饭,曹木工和麦冬做了一桌,阿春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她没吃,只是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蟹壳粥。 晏桑枝馋这一口,她给麦芽先舀了勺,再给自己盛,还没挨到嘴边,便香得她顾不得烫,直接进嘴。 豆腐越烫味道也越好,尤其是沾满了蟹粉,蟹肉嫩,蟹黄绵密,全附着在豆腐上,钻到里头去。她头一次顾不得咬,进了嘴还没尝到味就已经全给吃了下去。 -- 第33页 吃到后头,拿蟹黄豆腐捣碎,汤汁拌进里头,晏桑枝吃了两碗的饭,撑得她干了一下午的活计来消食。 以至于晚上都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囫囵烧了碗面,拌点蟹油,一把小菘菜,味道也好得很。 到第二日,起早她就熬了荜拨粥,余炭温着,请曹木工照看,把麦冬和麦芽也留在了屋子里。 和阿春一起登上桂婶的船,她的娘家在江淮城边上的平村,牛车路远,坐船甚是方便,不过一刻钟的时辰。 到了船里,晏桑枝简单说了下阿春,桂婶也没有多问,反倒是还在犹疑,劝说她,阿栀,婶子觉着这粮还是少买些,放一年也不好吃是不是。 婶子,我心里有数的。实在要是吃不完,我还能做成东西拿出卖。 知晓她心意已决,桂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说到自己孙儿头上,真如阿栀你所言,吃了那么多日藕粥,我又给宝哥儿补虚,这段日子我自己睡得舒坦不说,宝哥儿夜里都要惊醒的,现下也没再醒过。 那就不用再吃了,吃些鱼虾菜蔬,不要吃味重的,宝哥儿能熬过今年,日后身子骨就不会再这般了。 晏桑枝把看向窗外的眼神收回,语气淡然地回道,桂婶也连连应是,在短暂的攀谈后,便也抵达了平村。 这个村是种米的大村,才抵了岸,下了船,便是满目谷黄,稻谷连天。晏桑枝有些惊住,乱世到后头,地里的东西都少得可怜。如今见了这稻谷,她心里有股难以为外人道的欣喜与苦闷,一时竟怔住了。 还是阿栀过来叫她,小娘子,我们得过去了。 好。 她回过神,掩下自己的神色与他们一道过去谈米价。 桂婶他爹是个老实人,难得经手这么大的买卖还有不知所措,只会掏一把稻谷给大家看,今年这米好,你们瞧。 晏桑枝自己也随手抓了一把,确实是极好的,看了几袋都不错,当即便说就按这样的备个十石。 小娘子,老汉劝你先拿两石回去先,桂婶他爹也实诚,这稻谷才刚收,还没晒好,拿回去没多久就要生潮。不如过几日再来拿,到时候我们村的黑米和糯米也好收了,价便宜。 晏桑枝心里算这笔账,如果只收稻米是太多了些,再掺黑米和糯米倒是合适。 那我几日后再来? 五日。 她答应了,粮食她是要看着给重新装的,不能有湿气,到时候拿回去坏了,又不好说什么。 所以请了阿春一起帮忙看。 装好两石的粮食,晏桑枝真心想回去,却被桂婶和她娘拉住,一定要吃了这顿饭再走,还是特地置办的一桌。 农家也没什么好菜,买的半块肉剁馅,拿菜和面包了顿饺子,盐放得不多,倒是放了些自家晒的虾干,咸的一搁味道就鲜美起来。 肚子也饱了后,这粮他们一家子人全给搬到船上,晏桑枝付了六钱。 回到东城巷,贵子找人借了一辆牛车来,把粮食全给搬上去,累得够呛,到晏家后,晏桑枝过意不去,贵子叔和桂婶,你们今晚来我家吃。 不用,就这点事,搬几趟就成了,不值得烧顿饭。 桂婶下意识就拒绝,他们一家那么多张嘴,到时候还得去买菜蔬,不值当。 可晏桑枝没有答应,磨得他们说要来吃饭。 贵子卸粮食的时候,孙行户一人带着浩哥儿过来了,老远就打招呼。 等到了近处,他寒暄几句也上去帮忙搬运,全部搬完以后,几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桂婶回去换件衣衫去了。 孙行户等人走了,才悄悄说道:小娘子,你买粮的话可以找我啊! 他怎么说也是走南闯北,做小贩起家的,手里是有门路的。 找你? 晏桑枝给他倒了杯茶,疑惑道,她还真没有想过这方面。 对啊,这江淮城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哪家地的麦子好,哪里的萝卜甜,哪里的做生意实诚我都晓得 一说起这个,孙行户自卖自夸,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最后被晏桑枝的一句话堵住了嘴。 那你帮忙卖东西吗? 卖? 孙行户摸摸下巴,反问道:得看卖什么了,也不是全部东西都能卖的。 晏桑枝还没想好做什么吃食,她眼下迫切地想赚银钱,只靠药膳太慢了,先卖一段日子东西,好攒笔钱买所需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不会摆摊,也不会暴富,赚到了之后也会花没的。 黑米在我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蟹壳粥来自《新食疗本草》 蟹粉豆腐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感谢在2022-05-30 23:20:56~2022-05-31 23:2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 2瓶;A冷水江蜘蛛王~李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米馒头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晏桑枝想时便跟入定一般,她脑中闪过很多种药膳和菜蔬的做法,最后决定还是做米馒头。 -- 第34页 米馒头? 孙行户听后惊讶出声,他觉得这物虽适合市井百姓,可不应该做药膳吗? 他心底是这般想的,嘴上便也问出来,小娘子不做药膳来寄卖吗?纵是熬锅粥,打上治食积或食不下咽的噱头,味道好,又有真材实料,如何能卖不出去。 孙行户这人是有点聪明劲在身上的,说起生意来头头是道。 可晏桑枝反应平平,她如何不知道药膳赚得多,只可惜有些银钱不能昧着良心赚,她呷了口茶,才将此间道理说与他听。 药膳能治很多病症,便如行户你所说的那般,只要名头打出去,能有不少的生意上门。可药膳讲究辩证施食,就算是粥,有些人也不一定能吃的,会相冲。 我倒全忘了。 孙行户之前还因着芫荽蛤蜊不让浩哥儿一道吃,换到粥上,他就没转过弯来,全被生意经冲昏了头脑。 他家的铺席是什么杂物都卖的,又想与晏桑枝交好,一口应下,小娘子可尽管将东西托付于我卖,只要不担心我贪墨银钱便是。 如何会,晏桑枝只要确定数量,就能知晓所赚的银钱,她想了想才开口,我这边能给行户你的利是两成。 不用谈利,如果小娘子非要算得这般清,别人让我寄卖物件给的摊费是一月三钱,照这个算如何? 孙行户不想赚她的这份钱,毕竟日后还有求于人家,不过他有个疑问,小娘子是想日后就做糕点寄卖吗? 言外之意是药膳该如何。 非也,只是暂做这个买卖,最近银钱不够趁手。 晏桑枝想要买的药材和物件太多,又不想一步登天,药膳疗效有些慢,挣快钱不适合。不过靠自己手艺做买卖挺好的,毕竟药膳与吃食并不相冲突。 她到此打住,说起了字据,如此立字据说定以后,给浩哥儿熬的粥也好了,吃下一碗,孙行户就告辞了,说明日会赶着串车过来。 其他三人看两人交谈,都不敢吱一声,麦芽麦冬如今更看不透自家阿姐的行事,时不时拿眼瞅她。 而晏桑枝撑着脑袋,在想米馒头的做法,幸好晏家之前为了磨药粉,还有架石磨。 她把之前买来的粳米泡到桶里,等上几个时辰,出门去买了甜酒酿。入夜后,点了盏灯,晏桑枝和阿春相继推着石磨,许久未动的石磨缓缓向前,从小孔中流出浓白的米浆来,里面还有未被碾尽的碎米。 阿春吹着徐徐而来的冷风,手上用劲,她心里有点好奇,借着这股风一气问出来,小娘子,世人不爱喝方药的不少,尤是大户人家的,嘴巴又叼。若想赚银钱,为何不托个关系,去那里治病救人,他们手里漏下来一些,也尽够花了。 何必大晚上如此辛苦在这里费劲,虽她吃惯了苦头,可瞧着晏桑枝治病救人的手拿来做粗活,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你说的极是,晏桑枝没有反驳阿春的话,拿细纱布袋子过筛米浆,语气悠长,可大户人家并不缺郎中看病,但小民要一个不费太多银钱的大夫。 她还有没说的话,正如阿春之前所言,想要有一个大夫医得世间百病,药价便宜,能让小民也有所医。 晏桑枝从小就立志做这样的大夫,所以她要赚钱,要给未来铺路。但她更想要的是某一日,药膳能够重新在这片国土上开枝散叶。 哪怕穷尽一生也无畏,至少这一世总不能白活。 阿春听懂了,她习惯性低头,手里紧紧握住棍杆,在这样寒凉的夜晚,她心里却很火热。 默默生出个心思。 夜晚的风越吹越大,吹得桶里的米浆泛起皱纹,晏桑枝往里头倒入甜酒酿和糖,搅拌均匀。这一晚阿春没有回去,五更天一道起来。 米浆已经发酵好了,她教阿春如何搓成生胚,圆圆的瘪着肚,挨个放在笼屉上,锅底下倒半温的水,再次醒发。 等天光微亮,就烧大火去蒸,蒸到白汽不停窜出,锅里有一股淡酒香,方能撤火。 她掀开盖子,热气夹杂酒香往她面门涌来,锅里的米馒头雪白。 夹了两个出来,软得筷子一夹便往里凹,一个给阿春,剩下的她自己忍着烫,呼呼吹了几口气,撕下来一小块,塞到嘴里。 用今年新出的粳米做的,没有酸浆气,口感很糯,用牙齿去嚼,碎屑掉到舌尖上。淡淡的甜味和酒味便全涌上来,口舌生香,大冷的天吃得鼻尖冒汗,肚里舒服,再配碗刚煮开加点糖的豆浆,那滋味才美得。 所以孙行户一进来,闻到这股香,便说有卖头,四文钱一个也使得。 说着便从袋子里掏出八枚铜板,一气吃了两个,才咂摸着嘴巴道:我不好酒,该让范大吃这馒头才好,省得现下一日日喝不得酒,倒发起力来,起早开始做瓦,还跑去给人家当河工掏泥去,累得半死才歇下。 晏桑枝听楞了,好半晌才说:那行户路过那给他拿两个,顺便给我捎句话,请他今日过来诊脉。 得嘞,小娘子我先走了,有人买我会帮你好好说上一嘴的。 说什么? 还没等晏桑枝搞明白,孙行户带着几笼屉的馒头,架着串车走远了。 -- 第35页 作者有话说: 在榜上压点字数,之后会多更一点。这本事业线会多一点,感情线后期多一些。 新文《小镇人家》已开,感兴趣可以去瞅上一眼。 米馒头的做法参考自《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5-31 23:27:08~2022-06-01 22:3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上班只想当个咸鱼 10瓶;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炙黄鸡 ◎帮手◎ 这厢孙行户出了东城巷,拐道把两只米馒头扔给范大,又交代一句后,便回到自己的铺席里。 里头也有个炉子,他搬出来到门口,新烧上炭,把米馒头重新蒸热。酒香熏得过往路人回头,他顺势吆喝,四文一个的米馒头! 要价有些贵,也有那不差钱的主顾来买,好比眼前这个土财主谢三。他大腹便便,斜睨着眼,尖声道:怎么不卖你那小玩意,改卖吃食了。闻着味还成,给我来一个尝尝。 谢财主呀,这味道可不错,吃着肚里舒坦极了。 孙行户面上堆笑,赶紧拿出一个米馒头递给他,谢三这人好吃,东西好不好闻着味就知道了。接过来趁烫尝了口,糯得可以,酒香恰到好处,三两口吃完了一个,肚里倒真舒坦起来。 他扔出一吊铜板,再给我拿十个。这手艺也不是你小子能做出来的,在哪寻摸到的。 认识了个高人,她可不止这手艺厉害,医术也不错。指不定钱财主家里老太的病也能医。 孙行户拿油纸包米馒头,嘴边的话没停,他对来买东西的主顾家事门儿清,也存了份好心。 谢三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知自己在胡沁些什么鬼话。 我这人什么脾性谢财主你还不知吗,哪会空口说大话。我家小茶前几日连饭都吃不下,请她瞧了,现下脾胃渐好,一日能吃不少东西。 孙行户也是为着这个才这般费劲心思替晏桑枝招揽,他可不想看见人赚不着银子。不能糊家后,干脆就转投了别的行当,他得呕死。 你觉得我会信?谢三今日心情还算好,懒得搭理他,哼了声拿上东西走人,只剩下孙行户在后头叫,谢财主,你可随时来找我。 气的谢三恨不得转过头走上去给他一脚。 他娘的毛病那么多年了,请谁医都一样,怎地还能有个神医不成,谢三冷笑。 孙行户不恼,等他走后,照旧招揽主顾,还是那一套说辞。大家被他说得心里痒痒,但可没有动心要去看的。 馒头不算多,一早他便卖完了,又赶回到东城巷,正好在晏家门口碰到范大,这小子之前吃了不少苦头,几日来靠喝粥来养胃,嘴里淡得没味,有气无力地往前走。 见了孙行户,范大也只是说:行户你也来瞧病啊。 呸呸呸,咒谁呢,倒是你,这身子好得怎样了,明日我要的瓦能不能给。 范大暗自在心底白了眼,点点头算是回应,见天地催。 两人互相拌嘴敲开了门,出来的是麦冬,他瞧见这两人以后,指指屋里,我阿姐在补觉,两位叔在院子里等会儿,我去叫。 他去敲门的时候,晏桑枝还在睡梦里,额头冒汗,她又做噩梦了。但这次她好像梦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曾经有好几次见过,却不知道名字的男子。 她被声响惊醒,擦擦自己脸上的冷汗,呼出一口浊气,脑中里男子的身影散去。晏桑枝起身去开门。 阿姐,孙行户和范大来了。 好,我去瞧瞧。 晏桑枝往外走,范大见着她立马起来,其实最近喝粥好了不少,但就是提不起劲来。 小娘子,你说我这是不是要糟,没得酒喝,白日打不起精神,夜里睡不着,吃啥也没胃口,干活更是没点力。 他一连串的抱怨脱口而出,要不是真怕这条小命没了,他指不定得去喝上一大壶烈酒,才好解酒馋。 手给我,晏桑枝让他将手放好,给他诊脉,良久才道:你体虚,加之胃里的毛病更甚,吃啥都不香是正常的。还有你不够累,酒吃得太多,肉全积攒在肚里,又打鼾,如何能睡好,自然疲惫不堪。 孙行户在一旁听了便笑,他这人懒惯了,十分力气的活,他能用上五分就不错了。 范大没搭理他,说什么风凉话,他急忙地问,小娘子,那我是吃什么药膳好,还是该如何? 晏桑枝打量了他一眼,虽然虚吧,至少还有一把子力气在那,她心神转念间,便开口道:我有个法子,只看你愿不愿意。 是什么?范大都来不及听她说完。 你来给我干活,下午的时候来。正好出点汗,减些肉,睡觉便不会再那般难受了。不过我不给银钱,但相抵的是,你之后看病便不用再给了。你觉得怎样? 范大闻言愣住,干活,他嘴里念着这两个字,心里不是很情愿,但还是问了一嘴,做什么活计。 干点粗活,现在是磨米浆,日后还有旁的。 这活一定要推出去,不然她和阿春再干几日得累个半死。 -- 第36页 见范大犹豫不决,孙行户给他加了把火,你不是老念着那酒,你要是在小娘子这里做活,是不是好得更快些,这酒也能早日吃到。你难道忘了早上的米馒头,在这好歹还能闻个酒香。 说得范大摇摆不定,最后还是心一横答应了,干脆不走,等着吃药膳。 孙行户见他杵在这里不像个样子,挤兑他让他去边上坐,自己把一兜的铜板放到桌上,让晏桑枝点清,这种活她直接给麦冬做。 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多谢行户帮忙,不然我自己出摊是决计卖不了那么快的。 小娘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眼下我家小茶和浩哥儿还得全仰仗小娘子呢。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一些。 孙行户说的不算谄媚,他心里切切实实就是这般想的。这样便宜的药膳,就将他家小女的病症治了个十之八六,他如何不捧着。 那行户你回去,晚间把浩哥儿带过来,吃了这药膳也有几日了,可以先吃点别的换换。 正好和范大两个一起治,两个病症都大差不差,吃一样的还省力。 孙行户喜滋滋应下,而后收起笑,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含糊问道:小娘子,这药膳我家小茶能不能也一起来吃? 这丫头上次尝过蛤蜊后,她娘熬的粥虽然每日都吃,却痛苦非常,跟吃汤药一般。 当然可以。 晏桑枝答应得爽快。 他们说话的间隙,麦冬也数好了银钱,一共是六钱,在他看来真算不少,悄悄附在晏桑枝的耳边告诉她。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等孙行户走后,她去陈嫂子家里买了两只黄雌鸡,养得又大又肥,两只收了一百文,算是便宜卖与她。 日日吃粥虽好得快,可不沾油腥荤肉也很难熬,正好炙黄鸡能治脾虚胃病。 晏桑枝烧了热水,把鸡毛全给褪去,让麦芽和麦冬把上面的短毛挑拣掉,又让范大跟她去把屋里泡的给搬出来,让他给磨好。 范大苦得脸色跟芥菜一般,着实不想沾手。在那里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认命地推着石磨转起来。 晏桑枝看他干得虽然磨叽,却没偷懒,遂放心下来做炙黄鸡,收拾好的雌鸡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后。 她把醋、盐、茴香末、酱和小椒末搁在一个碗里,搅拌均匀,净手后直接用手沾取酱汁全部涂到鸡身上,里面都抹一遍,才好入味。 她家里有个矮炉,原先是用来烤火的,现在她用来炙鸡,放几块炭将两只鸡架在火上,小火慢慢烘烤,烤到鸡皮变得焦脆,紧紧贴肉上,里头的油脂一点点渗出来,颜色油亮好看即可。 晏桑枝嗅着那股炙好后的香,料想应该差不多了,抬起头准备叫人过来尝尝,被紧挨在一起的头给吓了一跳。 麦芽压在麦冬头上面,孙行户左手小茶右手浩哥儿,范大瘫在一旁,甩着手直喘气,阿春则凑得很近,都等着尝这炙黄鸡。 她缓口气,左思右想后拿刀给切成片,摆在盘子里,她说可以尝了,话还没说完,众人连筷子都不用,赶紧拿手抓了片。 孙行户自己吃着了,叼在嘴里,小茶够不到,气得去摇她爹的身子。还是麦芽眼疾手快给她拿了片,两个小姐妹头挨在一起,把鸡肉撕成块塞进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咯咯直笑。 浩哥儿喜欢麦冬,在孙家也没有男童能跟他玩到一块去的,到了晏家便凑到麦冬身边去,一定要搭上话才走。 而那边的范大,正常的肉味都有好几日没尝着,原先他过得舒坦,用兔肉或是炖肉来下酒的,如今尝到鸡肉鲜美的味道,嘴里也不觉得发苦了。 本来不想再干磨米浆的活计了,不过就冲这口焦脆少油的鸡皮,他还能熬上几日。 两盘小山似的鸡肉和炊的小麦饭,全给众人吃得一干二净,连手指上的油也都吮尽了。 有个别人,还生出点不切实际的念头来,要是自己生点病的话,也能日日尝到药膳。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有范大日日下午来帮着磨米浆,晏桑枝和阿春做的米馒头就多了不少,粳米也日渐消耗下去。 而孙行户那里,谢三每次路过也总要买上几个米馒头,扔完钱话也不说扭头就走。 不过这日,他买了馒头没有走,反倒是问了一句,你上次说有人治病不靠方药,靠吃药膳,这人能不能带我去瞧瞧,好处少不了你的。 孙行户拿乔,得我去问问先。 我站这儿等,你去问。 谢三一副你不配合,有你好看的模样,孙行户顺势答应下来,总不能放着大买卖上门不做。 作者有话说: 炙黄鸡来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6-01 22:31:55~2022-06-02 21: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酸枣粥 ◎梦里相见◎ 孙行户的串车刚在巷子口停下,晏家正好在换宅门,曹木工赶工完成的。晏桑枝掏了一笔银钱,买的些许木头,刷上黑漆,也跟寻常的差不了多少。 麦芽心里欢喜,凑在门边上看曹木工安门。她老早看这块门板不顺眼了,进出都得小心,用点力去推门一副将要倒的样子,让人些许胆寒。 -- 第37页 她看得认真,阿姐说换了门,就相当于从今日开始,他们家要重整门楣。 麦芽是不够明白的,麦冬要稍聪明些,他知道阿姐想要把晏家医坊这个牌子重新打出来,好叫旁人知晓,晏家又出来个行医的。 那张换下来的门,在晏家这块门槛上待了二三十年,所以晏桑枝只是收了起来,没有当柴火烧掉。出来后抬头看门匾时,又听见孙行户的声音,他来得勤,众人也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瞧他一脸古怪,晏桑枝请他进去商谈,因卖馒头挣了些快钱后,她买了点茶叶,不算好,泡一壶放在桌上,给孙行户倒了一盏。 他接过,一路上在心里酝酿的措辞脱口而出,小娘子,前头我帮你卖馒头,碰到我的老主顾就顺嘴说了,你的医术不错。 也不是我这人嘴大,只是他家里有个老母亲时常犯病,汤药吃了好一阵,转头病得更厉害,家里物件全都要打砸掉的。 一家人也叫磨得厉害,我是见不得这样的,才想给他寻摸,找小娘子你瞧瞧。前些日子他不信,如今想让我带着他来见见,你瞧是我打发了他,还是见这一面? 晏桑枝每日只忙活范大和浩哥儿的药膳,算不得忙,上门来的生意她不会拒绝。更何况她不好下孙行户的脸面,于是点头道:请他来一趟。 孙行户立马高兴起来,细长脸上都是笑,扭头出去了,等他载着谢三过来,门都换上了。 谢三自打进了这巷子,就觉得被孙行户给忽悠了,哪有高人是住在这里的。 迈进门槛,见里头只有个跟他家女儿岁数的小娘子,还说行医是她,谢三扭头就想走,没想到终日打鹰的,现下却叫鹰啄了眼。 被孙行户死死拉住,差点把人都给拽倒,他赌咒发誓,人是有真本事的,谁说岁数轻,又或是女子医术就不好。谢财主你这样的做派,说出去叫手底下的怎么服你。 谢三晦气地呸了一声,推开孙行户,整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坐到那石凳上,那小娘子你给我瞧瞧,赌咒我是不信的。 这样的面相,晏桑枝只瞧一眼都能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夜里睡不着觉,睡下也很快清醒,容易受惊,老是心慌难受。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谢三之前还略带戏谑的眼神从她开口后,慢慢转变为打量,身子也不由自主坐直。这病他从来没有跟任何说起过,都是自己一人去医馆的。 他的手指慢慢握紧,而后又松开,若无其事般问道:那不知这样的病,小娘子开什么药方来医治? 晏桑枝的眼神从他的脸上转到突出的肚子上,你把手伸出来。 谢三照做,晏桑枝把完脉后直言,你这毛病是托在旁人身上的,日日忧思,如何能安睡。不过你眼下得先清减些肉才成,夜里翻身都困难吧,但要费不少时日,今日先吃碗酸枣粥,我保你能睡下,起夜都少。 哦,谢三语气明显不信,不过他这人讲究,来都来了,看都看了,吃碗粥也少不得一块肉,便试试。 付二十文。 多少? 谢三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二十文,这还不够他吃碗面的。一脸沉默摸出二十文,这下他不觉得孙行户是来骗他的银钱,谁那么寒酸就骗二十文。 钱一到手,晏桑枝开始做酸枣粥,这粥也好做,拿挑拣好的酸枣仁,先捣碎,再放到瓷碗里加水搅和。倒进细布里,只要酸枣仁的汁液,用汁液熬煮成粥就成。 谢三这钱总不能白花,所以他瞧得仔细,煮粥时还凑到锅边上,一步都不肯走,孙行户在暗地里骂他精得要命。 等粥熬好,他一闻这香,不苦微酸,倒是对味,也无需晏桑枝动手,自己拿了碗,舀上一大勺,顺着碗沿边吹边吃。 大冷天就是吃烫的得劲,他不爱吃太甜的,粥甜里加点酸,呼呼冒气,三两口吃到肚里别提多舒服,吃上一碗还不成,这砂锅里还剩的,都被他刮走了。 药效不说,他吃舒坦了,才摸摸自己的肚子,一掌拍在孙行户的肩膀上,手劲贼大,没看错你小子。 孙行户疼得龇牙咧嘴,只敢背后偷偷瞪他。 远处的钟声敲响,谢三的船到点要验货,他匆匆说了一句,拉上孙行户疾步往外头赶去。 他忙活完一日后,听得小厮说老太太今日没发病,早早睡下了。谢三今日也累得不成,打发走小厮后便去歇下了,原本得磨个一两个时辰的。今晚一沾到床,没过片刻呼呼睡下,晚上只醒了两次。 清早醒来,他怪道:还真被我碰上个神人。 饭也不吃,急忙穿上衣裳,让人架着马车往东城巷赶去,又碰着孙行户,只是这厮看他眼神躲闪,只怕没说好话。 谢三懒得搭理,门半掩着,他敲了几声,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 晏家才刚吃好早食,阿春一见个面相看着挺凶恶的人进来,以为是来闹事的。她虽然有些发抖,却赶紧站起来搜寻有没有趁手的东西,还把麦芽和麦冬护在身后。 晏桑枝宽慰她,是来求医的,你莫慌,帮我领着他们两个到边上。 阿春犹豫,又瞧了眼谢三,才低声说:那小娘子要是有什么不对,支唤一声,我能听见。 -- 第38页 这丫头子,瞧谁像恶人啊,谢三觉得自己不就生得蛮横了些,哪跟恶人靠得上边,不过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收敛住翻白眼的冲动。 昨日睡得好吗? 晏桑枝请他坐下,顺嘴询问。 当然好,不然我也不能来找小娘子。只是我也不是为着自己的病来的,不知小娘子听孙行户说起过没有。 说了一嘴,这病听起来耳熟,得把人带过来让我把个脉才晓得能不能治,大多都是能治好的。 谢三听后有些欢喜,不过因着不确定,他没表现的那么明显,只是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只要小娘子能帮我医好,让我做什么都成,银钱更是不在话下。 晏桑枝问:那让你找人呢? 找人?谢三是做船商的,走南闯北,找个人比寻常百姓要容易得多。 他沉思后点头,这人要是在江淮,那就好找。 我不知道她在哪。 晏桑枝确实不知道自己师父在哪,或者有没有在这个世上,她只是抱着一点微切的希望罢了。 这难找啊,是小娘子你家里人? 是家里人。 可能是这辈子还不相熟的家人,晏桑枝的肩膀微微垂下,有点落寞。 谢三知晓家里人生病的苦,一时倒是生出点同情来,叹口气道:小娘子要是有画像的话,我能托行里的弟兄出去的时候,四下找找。 有的,我还没画,等明日,明日成吗? 晏桑枝猛地抬起头,她知道不该把希望寄托在谢三身上,可江淮城内她还能找,出了城,那就是大海捞针。 自然可以,那明日我将我娘也给领来。 两人各有所求,互相牵制,一时都卯足了劲想要将对方所托的事给办好。 到了另一边。 成县的事在浅水镇引了轩然大波,谢行安的名头再一次被药商提起。而只差一点便走错路的蔡商,更是抚着心口直跳,万幸。 他以为谢行安之前说成县的白前会有他的一份,是为着青蒿才说的,存着几分诓骗的心思,等回到江淮,天高皇帝远,他又能说什么。 却没有想到,谢行安回到浅水镇的第二日,谢七就将半数的白前送到蔡商手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家郎君自然说话算话,蔡商自己验验。 蔡商立马堆笑,这一看就是好货色,他又不是不识货。谢七按着那堆白前,语气深长,我家郎君还托我带了一句话给蔡商,青蒿这事算过去了,不过浅水镇的药行还有谢家人脉,望蔡商不要再走偏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的所作所为,会有人盯着,蔡商这胆子本就不大,吓得后背冷汗涔涔,保证会好好做事。 经此一遭,他行事倒是规矩,本分起来。每每听闻有县遭灾,便大把大把捐药材,救了不少人的命。名声好起后,蔡商更是往行善积德这上头走,给自己博出一条好路。 不过眼下他还正惶恐,谢行安的船准备回江淮时,他还去送了,只盼望这位爷日后别再来。 而被他念叨的谢行安站在船头,手撑在栏杆上,看水波流荡。良久,他才低声问谢七,你说,世上真有人会到别人的梦里吗? 这应该是神异鬼怪之说,当不得真。 谢七不解,傩戏里听听就罢了,总不能真有这样的事。 回江淮后,你去青阳观找宋天师约个日子。 谢行安之前也认为是无稽之谈,可在成县那个晚上发生的事过于离奇。 他的脑中浮现出那晚上的场景。 那时谢行安睡下后,突感身子不停下坠,等他站稳再睁开眼,是陌生又有点熟悉的院子,白幡满堂。天有些黑,小道上点了一排的蜡烛通向灵堂。 他还没迈出步子,就听有身后女子问道:你是来祭拜的吗? 谢行安转过头,是那个叫阿栀的女子,她穿着孝服,神情默然,与之前他梦到的笑靥,差别太大。 他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有开口。阿栀又道:若是的话,跟我一道来吧。 灵堂离院子不远,几步路的功夫。谢行安默默打量周围,与阿栀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太过真实,反倒让他觉得离奇。 屋里满是蜡烛,最前面放了牌位,中间的炉上竖了不少正在燃的香,阿栀点起三枝香,递过去,给他们上柱香就行。 谢行安行医,虽则见惯了生死,却对死亡有着天然的敬畏,哪管这人他并不认识。接过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 本想转身就走的,之前虽然是被迫梦到别人的事情,可眼下能见着本人,让他心底生出点难为情。 可刚迈出的脚停下,他侧身,低低地道了声,节哀。 阿栀转过头看他,点头致谢,而后瞧向牌位,自言自语,人死如灯灭,我有什么好看不开的。 谢行安闻言,眼眉低垂,地上有的蜡烛灭了,黑漆漆的立在那里。 他忽地不想走了,不管今夜的梦荒诞与否,他是切实见过那些欢乐的,眼下变成这般,反叫人唏嘘。 于是他说:若你觉得,人死如灯灭,谢行安说到这,往前走几步,撩起青色衣袍,蹲下来,将那两盏暗下来的蜡烛,凑在边上的重新点亮。 -- 第39页 他手里拿着蜡烛,声音并不温柔,很平静,那你就将它重新点燃。那么蜡烛亮起时,你的爹娘或许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回到你身边。 阿栀在烛光中拿眼瞧他,喃喃道:重新点起? 谢行安甚少宽慰人,搜肠刮肚后才又开口,对,我曾听过,死去的人要回到家中来,得有个依托。好比你所见的蝴蝶,新冒出的草芽,细雨微风,又或是头顶的星辰。也许就是他们回来看望你,只是你不知。 他难得说这种话,又很生涩地补了一句,所以,你别难过。 阿栀静静地听着,她从来没有听过这般新奇的说法,大家只会告诉她,要看开点,你还有弟妹要抚养。 原来,死去的人是会归家的。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到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谢行安递过去一方帕子,轻轻垂放到她手上。没有像别人那样告诉她不要哭,而是说:想哭就哭吧。 转身走出去,顺便半掩上门。 那个守灵的晚上,谢行安没有走。 但也不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又怕有人过来会败坏名声,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在屋檐上待坐了一晚。 天光大亮时,他回到成县。 他摸摸怀里,帕子确实没有了,所以不是梦。 这更让谢行安觉得荒诞,得找个道士瞧瞧。 第20章 驴肉汤 ◎怀疑◎ 转日一早,谢三牵着个老妇人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厮。院子还在忙活,一股米馒头的香气。 谢老太太喃喃,是三儿你带过来的那个馒头味。 她现下精神头还好,一点也看不出来会打砸东西,一副贵妇人的做派。 谢三到了亲娘面前,说话可不高声,对,我们今日过来买个馒头,顺便让小娘子给你瞧瞧。 瞧什么,我说了,我没病! 谢老太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她听不得这个字,眼睛死死瞪着谢三。 是是是,谢三好言相劝,高喊道:小娘子,来两个馒头。 晏桑枝端着两个馒头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谢老太太。而谢老太太看到生人,紧紧抓住谢三的手不放,她很紧张,防备地靠在谢三背后。 谢三一个头两个大,忙安抚他娘,取了个馒头塞到她手里。谢老太太喜欢吃馒头,以前过苦日子时总靠吃个馒头垫肚子。后来日子好过了,没人再给她吃馒头,她倒是时时怀念这个味来。 拿到馒头后,掰开吃进肚里,谢老太太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谢三松口气,忙把老太太扶到石凳上。 娘,这小娘子是专门给人按筋骨的,按完晚上也能睡得好些。我这才带你过来的,花了大价钱的,你要是不看,我这钱也拿不回来。 谢三胡说八道了一通,他娘听着不是瞧病,态度也软下来,那就瞧瞧吧。 晏桑枝还真会按筋骨,她也没急着去把脉,从老太太的额头按到肩部,发现紧绷的厉害,用了点力气,让她疼之后立马舒坦开,再一直摸到手上的脉,才收回手。 对着谢三点点头,他心领神会,哄着他娘坐回到马车上,自己再折返回来。 老太太是不是受过不小的打击? 谢三抹把脸,沉声道:从我爹死后就这样。这两年越发厉害,我请家里子侄瞧过,好上不少。没想到我爹忌日时,又严重起来,这次我娘是死活不愿意再喝药,一直说自己没病。再让她吃药就一头撞死。 我给老太太把脉时,发现她心跳得很厉害,晏桑枝边说边在自己的医案上记下来,忧愁不乐,怕生,最重要的是风狂。躁妄不宁,打骂呼叫都是正常的。放任下去,会伤人再伤己。 能治吗? 谢三的焦心急切都写在脸上。 能治。 晏桑枝写完最后一个字,声音笃定地告诉他。 她合上医案,又说:你先送老太太回去,吃药膳的这段日子先别出门,她见到太多人病会更厉害。 也不用带她过来,等到了日子知会一声,带我上门去。回去后,还得劳烦谢财主去买一吊子黑毛驴肉来,这玩意卖的不多,只能让你自个儿买了。 谢三一一记下,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又些底,赶紧应下。这时外头的小厮凑到他耳边告诉他,老太太又发病了。 他急得赶紧往外走,马车上老太太蹲在那里要把帘布狠狠拉下来,撕碎扔掉,神情将近癫狂。谢三赶紧拉住她,叫马车回去。 心力交瘁地把老太太带回去,叫自家妻子看着,又赶过去买了驴肉回到晏家。 晏桑枝接过,她这几日又置办了两个新炉子,一个炖着范大和浩哥儿要吃的良姜粥,另一个是谢三吃的酸枣粥,空的则拿来煮驴肉汤。 她准备去收拾那些驴肉,喊了一嗓子,阿春,你拿碗筷出来,给谢财主盛粥。 阿春应下,晏桑枝则放心去切驴肉,这毛都处理地差不多,再拾掇干净些就成。 驴肉汤只需将驴肉切得细碎,淡豆豉放下,盐、料酒、醋、酱等都来上一些,拿火煨着煮熟便成,对风狂有奇效。 -- 第40页 只是煮这肉时间要久些,晏桑枝回屋去拿出一张画像,她没有学过丹青,能画出师父的画像。是后来救了个书画先生,就学会了这几个已故亲人的,不过只能画出个大概模样,八分像。 她多备了几张,一同交到谢三手上,晏桑枝特意交代,如果真有见着的那日,希望不要去打扰她。知会我一声,好叫我远远看上一眼就成。 她只是想知晓师父有没有活在这个世上,但其余的,不敢奢求太多。毕竟她们已经没有师徒关系了,冒昧上前打扰,对谁都不好。 晏桑枝即使很难过,却还是说了这一番话。 谢三看着画上的女子,相貌其次,眉毛上一点红痣显眼。但他也不敢再信口开河,天底下之大,人能藏身的地方太多,便是小小的江淮城就有不知多少人。所以要找人,运气好时几日到数月。可也要做好打算,谢三我只能尽力而为。 无事,你瞧我岁数还轻,等上个几年又成什么问题。此事便麻烦三叔你,老太太我也会上心的,至少保她能活到古稀的年纪。 晏桑枝并非空口说大话,她是有家底子在身上的。 谢老太太已经年过半百,看过的大夫都说,至多还有一两年的活头。如今在这里听着这话,谢三那脸上的横肉都在抖,不可置信般问道:真的?小娘子可别诓骗于我? 自然是真的,这件事还得等她性情稳之后再谈。 两人交谈了许久,炉里的驴肉汤也咕嘟冒气,自有一股香,谢三闻到都停住了嘴,要不是理智劝住他。这是要给他娘吃的,他好歹得尝尝再说。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谢三拿上砂锅回到自己的府宅,才刚走到小路上。就听他娘屋里传来一阵拽木头的声响,他妻子领着一群人全都站在外头,面上习以为常。 你们都先干自己的事,舒娘回房歇会儿,我进去看看。 谢三把他们都打发走,谢老太太没打砸东西,只是把摆在墙角的黑漆木桌给移开,瘫在上面,什么话也不说。 来,娘,这是我请人做的驴肉汤,可好喝了,尝一口。 谢老太太听见不是什么汤药,趴伏的身子立起来,有气无力地瞟一眼,拿碗来。 她素日来少吃荤腥的,这汤倒是一点油星都没有,也没什么胃口,又不好下了自个儿子的面。 这病发起来就这样,清醒时荣辱俱知,还晓得维护别人,发起病来六亲不认,一点尊严都没有。 谢老太太恨极了这样的自己,不敢去看他儿子的神色,接过那碗汤,连勺子也不用喝了一大口,吃到有嚼劲的驴肉,用牙齿去磨它,像是在发泄怨气,一口又一口。 吃完一盏好不好吃,她全然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清明了一些,转头耷拉下眼皮。作妖了许久,总算累了,谢老太太让他出去,自己要睡一觉。 平常她不闹到半夜是不肯歇的,今日下午才过一半。谢三心里高兴,连忙让人守着,轻手轻脚出去给掩上门。 坐到厅堂吃茶时,他放下茶盏,转头问身边的小厮,行安的船是今日到江淮? 晌午已经到了,那时郎君正忙着,我便没多嘴。 我赶紧看看去,这小子胆大,自己去了成县,把他娘老太太都吓得够呛。 谢三一路絮叨,他是谢家旁支的,在主宅边上买了间宅院。走上几步路就到了,大摇大摆进去,之前赶来慰问的,眼下大多都走了,厅堂空荡无人。 谢七拿完东西出来,正好看见他,忙上前搭话,三爷,你找郎君呐,他在茶室。 也无怪乎谢七这么殷勤,他和谢十三、谢十五都是从谢三底下的船帮出来的。名字还是谢三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数给他们安上的。 是找他,你也进成县了,身子还好吧。 还成,主要是郎君受累,倒显得我没什么用。 两人客气几句,进到茶室后,谢三嗓门很大,行安。 屋里头谢行安原本靠在椅上,见他进来,整整衣冠行礼,三叔,这边坐。 谢三打量他,气色瞧着还算好,看来没多大事,他寒暄了会儿。 听谢行安问道:表祖母的病如何了?近来可有好些。 还是那样子,不过我找到个偏门的大夫,你可别说,虽然是个岁数轻的小娘子,看病却老道地不成。眼下才刚治,吃了盏驴肉汤,我娘窝在家里睡下了,真是难得。 谢三夸得天花乱坠,各种溢美之词从他嘴里说出来。 谢行安给他倒了盏茶,听得认真,忽听他发问,行安,你可不知,我第一次见着个小娘子行医,心里还觉得古怪。你说要是你见着了,是不是跟我想得一样。 三叔,这事我觉得你愚昧了,谢行安扣着茶盏,说出口的话却不赞同,行医看病这事哪分得男女,只是传家之术给男子的更多,可饶是这样,有些病女子医治时更厉害。 谢三讪讪,是我狭隘,人小娘子大气,也没有跟我一般计较。 吃的什么方药? 没吃方药,吃的药膳,可神了,别觉得是骗人。我见过她的医案,虽则我识字不多,可晓得那上头的病,中风都能医得,听她说还不是什么大病。 -- 第41页 谢三这人较真,你不信是吧,哪日你有空,跟我一道去看。 谢行安还真有些怀疑,不过谢三又不是没脑子,总不能被骗了。 他腾不开手,我走不开,前头医馆捅了个窟窿,还有好些人得去赔礼安抚,瞧瞧病情,等个几日。 成,谢三之前在袖子里备了帕子的,没找着,掏出个画像来,猛地想起。塞了张给谢行安,忙道:你人脉广,也帮我找找纸上这个人。我受人之托,总得把事情给办好。 谢行安接过画像,打开看了眼,不认识。转交给谢七,让他上点心。 等送走谢三后,又交代道:今日去给我约宋天师,看他有没有空。 谢七应下,谢行安进屋翻看之前事故的医案,一页页翻下来,眉头紧蹙。 最后一页的医案,是东城巷中街晏家的。 顾大夫还将那日的质问也给写了上去,看得出来生病的是个会行医的小娘子。 晏家,他摩挲着上头的这两个字,回想起自己做到的梦,心下疑虑。 作者有话说: 驴肉汤出自《饮膳正要》 感谢在2022-06-03 20:48:30~2022-06-04 16:1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芋头扣肉 ◎前世◎ 谢行安细细将医案复看一遍,他心里疑虑未消,把这份医案放回到最下面。 事有轻重缓急,他需要先去探望其他人,那些人都是谢家医馆的老主顾,光谢十五去还不够诚心。 谢行安揉揉眉心,抬眸看见书桌上一堆的书,想起来是之前请谢十三找的跟前朝相关的书。 他拿出顶上的那本翻开,历朝历代均有篇幅。后世对景平国这段动荡的记载仅有几句话:太初八年天降大雪,伏尸千里,白骨皑皑。明年春,饥荒至,寸谷不生。太初十二年人相食,疫病起,民十不存一。 太初十三年,乱马过城门,国灭。 春燕归,巢于林木。 他蹙起眉头,齿间轻念:春燕归,巢于林木。 谢行安知晓这句背后是屋房尽毁,赤地千里,不见人影,土里埋千白骨。 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忆起第一次梦起时听到的,景平国破,无家可归家。 可为何后来他梦到的却是一个女子的半生。 谢行安到现在都不理解。可后头回想起来,他也是看过傩戏的,知晓枉死之人执念甚重,要消了才能入轮回。 阿栀应当是横死的。 他觉得可惜之余,又认为在那样的日子里,死去比活着要好。 谢行安对前朝的苦难很怜悯,也对阿栀的遭遇心生惋惜,可也仅此而已。 毕竟那是前朝的事情了。 他反而对自己所遇见的事情倍感困扰,不想做梦,也不愿入梦。 合上这一本书,前朝往事与他再无瓜葛。 待请宋天师看完后,谢行安会给阿栀立个墓碑,在佛前供奉牌位,请人做法事,好叫她投个好人家,只消别再缠着他。 不过事总与愿违。 此时,晏桑枝在谢三走后,孙行户带着浩哥儿过来送银钱。 她让阿春去给浩哥儿和范大送粥,请孙行户坐下来,晏桑枝才开口说:这段日子多亏了行户,不然我是不能那么快赚到银钱的。 可我终归是看病做药膳的,如今也凑够了买药材的本钱。若一直做馒头生意,就有些顾头不顾尾。再则,行户你也知晓,我家里供奉了个木工,请他给我修缮药房,如今已经在收脚了,再过个几日便可看病,这生意自然不好做下去的。 那可真太好了,孙行户举止激动,猛拍着大腿,唾沫横飞,我老早就盼着了。小娘子你不知,我家小茶胃口好些后,周围邻舍自有来问的,可我不好说出去,毕竟, 他抬眼瞧瞧晏家院子里这点人,又说:她们人多,要是都来看,也忙不过来。可若是小娘子你要开医馆,我也好跟她们有个交代。再说,我家里有些小病的人也不少,之前毕竟小娘子也没有正经看病,我也不好麻烦。 晏桑枝默默听着,她心里是有章程的,家里的修缮与添补家具都可以往后缓缓,医馆要先开起来,这是她在江淮城讨生活的立身本领。 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 至于粮食她与桂婶父亲约好的五日到时,又去买了一些,却不如稻谷,糯米和黑米的谷粒都稍差,她没买太多。 屯粮可以不计较好差,可要是做药膳便不能不在意,乱世时没得挑,但有选择时就不能再含糊。 至关重要的就是药材,她手里能用的银钱有十来贯,除去必要的,她能拿出十五贯采买。买上一些常用和急用必备的也能先把医馆撑起来。 想得正入神,又听孙行户说:只是这馒头生意不做还是有些可惜的,若非我家里没人接手,我还想盘下来。不过小娘子你大可将这馒头方子卖给谢财主,或是做个人情。 做人情? 孙行户压低声音,当然,我之前与小娘子你说的是他管船帮的,但运什么的,我还没说。他们主家在菩萨桥有个大医馆,别的各县也都有,药材所需巨大,都是谢财主去运的。你拿个馒头方子做个人情,问问有没有便宜的药材路子可以走的。 -- 第42页 他这常年在买卖场里打交道的,脑袋一转就是主意。 晏桑枝撑起脑袋,眉头略微向中间靠拢,询问道:是菩萨桥的谢家医馆? 是那一家。 她拧眉,又很快松开。谢家医馆开错方子说要来赔礼道歉的事,她还没忘,过了这么些日子也没来赔罪,她心里不虞之外,又突生了旁的念头。 赔礼又非得要银钱,她可以叫他们拿药材来赔,要是过个几日还不来,她准备上医馆去瞧瞧。 至于找谢三讨要个门路,晏桑枝觉得不妥,这要分开,她已有一件事嘱托给他,现下再问这个有些得寸进尺。 她摇摇头,如实告知,药材我并不用旁人找路子,我知道哪里的药材便宜。 她爹娘虽然走了,却留下了一堆的医书和医馆账册。晏桑枝全都看过,里面记载了很多山里有的药材,也有去谁家采买的,花费了多少银钱。 最要紧的是药材采买最全最便宜的地方,是今年的药市,明日在谷庄举办。 她爹写的特别详尽,连地点、每种药材采买的价钱,最低能压到多少都写在上面。 晏桑枝知道,这是阿爹最后能留给她的东西了,所以她看见时,才想赚钱凑够买药材的本钱。 那边孙行户见劝不动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人小娘子比他有主意多了。 而晏桑枝说完回去拿了医案出来,之前看过病的,除了谢老太太和谢三外,她得于明日都再诊脉,看看是换药膳,还是不用再治了。 她找到小茶这一页,大概心里有数后对孙行户说:明日行户你来送浩哥儿时,把小茶也带过来,她的病若好得差不多,我这里的预后便可终结,也无需再来诊脉。 哎,我保证带过来。 孙行户连连点头,脸上堆笑,难得碰到个如此负责任的大夫,他求之不得。等他走后,晏桑枝又叫来阿春,曹氏的记录她写了很多。 阿春,明日把你娘带过来,之前我给她换了药膳。好了不少,手脚言语都是没问题的,可我一直拖着,没结病案。因为按表来看,中风急症已经好了。可从里,她一点也没好,郁结于心,忧思未解。 正好来了个谢老太太,两个人这个病差不多,只要增减些用量是可以一起治的。 阿春如何能不知,她娘见了她永远都是那副极为愧疚难堪的表情,只低头干活,一句话也不说。 因为阿春棒打了李氏,她的名声烂透了,意味着婚嫁必然要往低贱的那边走。曹氏最在意这个,可阿春无所谓,她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 我会带她过来的。小娘子,你之前雇我做事,那医馆开了以后,我还是干这些杂活吗? 阿春她抬起头去看晏桑枝的脸。 不,晏桑枝从招阿春做事的那日起,就一直在想,让她做什么。晏桑枝这些日子一直在观察阿春,发觉打杂活太浪费阿春的本事了。 其一是记性不错,能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街里邻舍过来瞧病时,她说过的小毛病,下一次再见面,阿春还能一字不差说出来。 这本事太适合处理急病发作,救治过程不会因心慌忘记。晏桑枝见过很多人急病时没有得到医治,最后再想治好也只能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生不如死。 她想让阿春往这上头走,能医一个是一个。 其二,阿春有耐力,心细,脾气温和,可以安抚小儿,制药。 所以晏桑枝对阿春说:不,你到时候先跟在我后头打下手。至于旁的,之后我会教你。 阿春得了准信,欢喜应下。 等到第二日,阿春一家是最早来的。 曹氏的肩膀从就没有立直过,一直畏缩,看人时也都低着头,不敢也不愿意去瞧旁人的眼。 之前身体僵直的时候还好些,现在好了,听着声就抖。 晏桑枝让阿春站在她背后,伸手给曹氏把脉,片刻后收回,这脉跳的也太快了。 她在曹氏的病案上另起一行,写下喜悲伤、欲哭,当服甘草、小麦、大枣煮食,十日见效。 不过整日憋在那间小屋里,这病没那么快好。所以她停笔后,声音放低,曹婶, 曹氏抖了一下,低低应了声。 她接着道:我家里缺个生火帮忙的,婶子你能来吗?一日二十文,饭在这里吃。 曹氏看了眼阿春,紧紧拽住她的手,没办法答应。还是阿春说:先试试,我娘她做饭手艺很不错,腌菜腌鱼和家常菜都会,等会儿可以让她烧一顿。 那太好了,我正愁没人到时候忙起来,没人做饭可怎么办。 晏桑枝跟她一唱一和的,曹氏也些微动摇,缓缓点头。 她们在说话的时候,孙行户带着浩哥儿和小茶上门了。 浩哥儿吃了这么多日的药膳,胖瘦倒还好,这脸的气色是真好了不少,小茶很明显能看出胖了一些,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 晏桑枝叫过来麦冬和麦芽,四个小孩早就熟识起来,见了面都亲亲热热挨在一起。 好了,一个个来,我给你们把脉。看看这段日子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话音刚落,小茶立马接道:姐姐,我有好好吃饭,我娘说我脸上长肉了。 -- 第43页 说着还捏捏自己脸上的一点点肉,还去摸麦芽的,她像是发现不得了的事情,麦芽也长了一点肉,还白了。 麦芽两个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又黄又瘦,现在晏桑枝每日都熬药膳粥给两个喝,虽然还没那么快见效,可确实白胖一些。 我每日都吃得很饱。 麦芽回她的话,孙行户几人看小孩闹腾,时不时搭一句话。 等她们说够了,晏桑枝才开始把脉,小茶的脉已经趋近于正常,已经不用再用来诊脉了。 她把脉象写在医案上,这个病案正式结案。 摸摸小茶的头,神色少有的温柔,恭喜,病好了。以后要乖乖吃饭,脾胃不好还会有很多其他的病症,身体康健才是最好的。 小茶很郑重地点头,她转眼又笑起来,那我日后还能来找麦芽玩吗? 可以。来,下一个浩哥儿,晏桑枝给他隔三差五把一次脉,所以收手很快,浩哥儿还得再吃几日,心腹冷气好上不少,食不下咽已经好了,再有就是脾胃虚弱。这个即便完全好了也得要养。 浩哥儿憨憨地笑,他现在已经喜欢上吃药膳,和每日过来晏家跟麦冬玩。之前疾病的难受反倒不太记得。 至于麦芽和麦冬,晏桑枝其实日日给他们把脉,生怕除了脾虚有自己没摸到的病症。所以他们的医案是日日都有记录的。 范大今日不来,所以晏桑枝顺势收起医案,她冲着几个小孩说道:我今日备了一道菜,大家留下一起吃吧。 麦芽很大声地说:我阿姐买了肉。 除开上次的炙鸡,其实也没有怎么沾过荤腥,肉的话,他们上一次还是在几个月前。 所以麦芽今早看她把肉拿进来,就在想它的味道,完全想不出来。 哇! 小孩是很喜欢吃肉的,可孙行户就很不好意思,他连连摆手,要带两个小孩回去,肉也不算得便宜,我们又那么多张嘴,不好不好。 之前的药膳他出了银钱,才算吃得心安理得,这次明显是请他们吃的,他不太好留下。 买的些子碎肉,算不得什么价,更何况我又不是全烧肉,那只是搭头。我只是烧个芋头罢了。 晏桑枝回他,芋头扣肉健脾,益肝肾,正好适合大家一道吃。 她以前孤身一人过了两年,其实心底是很喜欢热闹的,这样她才觉得自己跟前世是脱离开来的。 阿春撸起袖子,肉我烧不好,我就和我娘帮小娘子削个芋头。 我能帮忙生火,我在家里学了的。 浩哥儿连忙站出来表示,自从他知道麦冬生火很好后,就闹着要在家里学。麦冬自然跟他一道。 杂七杂八的活都有人领了之后,晏桑枝去处理她那一块不大的肉,花了十五文。 肉投到锅里煮熟再腌,呈酱色后,炸一会儿捞出立马过冷水,芋头也是要切片炸过。 她把肉和芋头分层摆放在蒸碗里,淋上水和佐料,放到笼屉上去蒸。 热气不停往上盘旋,紧接着大伙就闻到一股香,麦芽和小茶边嗅边相互道:是肉香, 另一个就说:好像还有点大蒜和芋头的味道。 反正馋得两人手上的活计也不干的,眼巴巴等着那芋头扣肉蒸熟。 待到一蒸熟,木盖一掀,香全跑出来时,大伙就齐刷刷看过去,扣肉金黄,芋头陷在汤汁里,完全熟透了。 大伙也不用别的配菜,一人一碗麦饭,搭两片芋头和扣肉,浇点汤汁,也不用找个地坐,站着或靠在墙上。 芋头蒸到软糯,用筷子弄碎,沾一点到嘴里,就是那油水肉味,连忙扒一口饭,就一点碎末和汤水吃完一碗饭。 饭见底了,夹的扣肉还没一口没吃,这时再放到嘴里,不全咬,只一小块金黄酥脆的肉能在嘴里溜达个小半刻。 就连小孩也吃得嘴边冒油,舔吧舔吧干净,都不用擦。 吃了饭,碗筷也是大家一道帮忙洗刷的。 晌午后,谢三来拿驴肉汤,吃了一碗酸枣粥,又风风火火去办事了。 晚上晏桑枝随意煮了锅面,放把菜和蟹油,味道也很不错。 此时夜色已深,大家寒暄几句便都回家去,深深的院巷里偶尔响起几声犬吠,星子高悬,明日天象晴朗。 第二日,天还没亮,晏桑枝几人坐上了去药市的牛车。 作者有话说: 春燕归,巢于林木《资治通鉴》,这是里面的一句话,真实的战争描写,特别悲惨。 芋头扣肉《中华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04 16:17:20~2022-06-06 20: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观音 9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正式相见 ◎救人性命◎ 谷庄有一座药王庙,那里的人靠种药材为生,药市便也落在那里。有个多年俗成的规定:早春和早秋各办一次。 晏桑枝从牛车上下来,麦芽和麦冬挨在她旁边,阿春左右环顾,今日跟着来的,还有个范大,他是来帮忙,也是来闻药气的。 -- 第44页 也不知道谁先传起,每逢药市时到摊上从头走到尾,沾点药气回去,病不久而愈,心里安宁。 所以来药市的除了药商,还有一大帮信此说法的受众,也不买药,每个铺子溜达过去,看到哪个郎中顺眼,就找他把个脉。 以至于入口处的锦缎绣花欢门人潮拥挤,上头的四幅神幡在一只只手上蹭了又蹭。 晏桑枝瞧着这像神坛,不像药市。 就听范大喘着粗气道,一面还拎紧自己的裤腰带,这前头是江淮药行领头请人来做傩戏,叫药福会。供奉药王的,这边上的神相都是药王相。里头才是药市。 名堂还挺多。 晏桑枝小声说了句,叫麦芽麦冬牵紧自己的手,从人墙里硬生生挤过去,有人抱怨踩着他脚了,有人就叫东西掉了。 人多得着实热闹。 里头竖着一根根小旗,红黄绿相交,上头有花纹繁复的神号,高立在那的神坛有人穿黄或黑的法衣,面容肃静,手里拿一个单皮鼓,边敲边跳边念祭词。 旁边两排红脸黑面,身穿无常鬼衣的僮子,敲锣打鼓,百姓无一不凝神细听。 场面庄重又诡异,让晏桑枝很不适应。 她赶紧拉着麦芽两个,嘴里喊范大和阿春出去,一路挤到了神坛口,那里有光照进来,地上的影子晃到欢门上。 麦芽还想再看一眼,拉住晏桑枝的手哀求,阿姐,我们先把这请神给看完好不好。 她左右瞧瞧其他人,都是一副不想走的表情,她不好扫兴,陪他们一道留下来看完。 殊不知,神坛如此多的受众里,有人瞟到了她的动静。 神坛之上,木铎撞向铜钟,叮,声音震耳欲聋,底下百姓欢呼鼓舞。可谢行安心里好似有战鼓在擂。 他与晏桑枝只有数十人之距,光影之下的脸明明灭灭,却又无比显眼。 赖得于谢行安会丹青,且最擅于画人。他看人时,不看重皮肉,而看骨。 皮是会变的,骨相一直在那,所以明明晏桑枝与梦里的阿栀长得略有区别,可谢行安觉得就是一个人。 同为骨秀。 都有挺拔不弯折的仪致,风姿沉静。 他长眉轻扫过去,声色凝重,十五,你能看见那人吗? 谢十五这个憨憨,看傩戏正起劲,顺着目光望去,还在傻乐的脸瞬间凝重。 谢行安心里一紧。 却听他哭丧着脸道:我倒想看不见,地上那么一滩影子,那么个大活人怎么能瞧不见。早知不来了。 他压低声音凝重地说:这就是那晏家小娘子,她识得我,要是叫她看见了,却说我们还没有上门赔礼可怎么办。 本来是今日去的,却正好碰上药市,谢行安无奈只能再往后延一日。 晏家?原来疑虑可能是真的。 他查过江淮药行记录的医馆,姓晏的行医世家只有一家,医案上是有名姓的,记录在册的又刚好有个枝。 初时他只是觉得太过于凑巧,可看见这张脸后,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真的入梦了,还是生了癔症。 谢行安的手指蜷缩,眼眉沉沉。 低哑道了句,一同去瞧瞧。 若两人真是同一人,他前日的猜测变得虚妄而可笑。 啊,谢十五惊疑,却还是跟他一道从小门出去。 神坛后面便是药市,一间间浮铺立在其上,江淮药行的铺子前插的是青旗,绣有江淮二字,而蜀地来的,赤红旗,黑线绣蜀。 旁的地方小旗五色频出,更有胡人来卖药的,拿琉璃装盒,金银珠宝装饰其间,神色辉煌。 卖安息香、乳香、龙涎、羚羊角 晏桑枝听了一嘴,所有海药十贯起步,她直咂舌,往蜀药那里走。 阿春替她紧紧牵着两个小孩的手,范大则真是来闻药的,到这家门前嗅嗅,说海药的价贵香气纯正,要多闻一会儿。 晏桑枝在药材上头如鱼得水,从能说话就开始学认药材,好坏上手摸摸就能知道。川蜀来的药地道,她每进一家,手里必定提着一袋出来。 逛了大半日,手里买药的银钱全都没了,换来一堆的药材。 范大累得跟狗一样,只差趴在后头,左一袋右一袋挂在肩头。有气无力地往前走,嘴里念叨,姑奶奶,可别买了,我是拿不动的了。 他的声音全被远处的喧哗声掩盖,药市底下就是黄土路,有人跑过来,带起一路烟尘。 这人面色惊惶,连那么宽的路都瞧不清,一下撞到范大身上,把自己摔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乱在地上摸索着,连滚带爬起来,而后靠在墙上双目无神,两瓣嘴一开一合:死人了,怎么办,死人了 什么死人了? 范大恰巧听到,他的粗嗓子很响,让晏桑枝猛地回过头,四周的药商接连站起,闻声看过来。 那人抓住范大的手,死死握着。手上一直在抖,语无伦次,死,死人了,那边有人死了! 不要急,慢点说,你确定死人了?还是他只是昏过去了,有没有出血? 晏桑枝连声发问。 那人脑子一蒙,顺着她的话出口,从山上摔下来的,脸都摔烂了,没气,没气了。血,对,流了好多血,一堆血啊,我魂都要吓没了。 -- 第45页 他回想起来,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扶着墙在那里干呕。 他看向的那个地方,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那里,还有药市里的郎中。 等晏桑枝赶过去,围得严严实实,知晓有大夫后,她就没打算插手。 里面是那家人呼天抢地的哭声,哀嚎伴随着磕头的声响,你救救他,怎么会没救了呢,大夫,你再看看啊! 一个个大夫出来,面上怜悯,直摇头,这跌的太厉害,只有一日好活了,尽快安排后事吧。 那摔下来的男人妻子哭得双目红肿,根本不管是谁,爬着去拽边上人的衣裳,使劲磕头,你们救救他吧,他还有两个孩子!不能叫我两个孩子没爹啊! 没人接手,这已经是必定的死局。甚至看热闹的人都散开,让这个苦命的女人捶地大哭。 让我看看吧。 晏桑枝的声音一出,旁边的大夫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怀疑,有好心的就说:救不活的,别沾了一身腥。 她没听,走过去蹲下来查看那男子的伤情,脉象微弱,气欲断绝,如果不救,三个时辰内必断气。 她查看的功夫,有人蹲在了她的旁边。 晏桑枝回头去看,面色有些浮动。 没想到是个认识的,他算是除坊巷里人家之外,她在江淮碰到的第一个熟人。 还真巧。 可说是熟人,其实前世才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承了他的人情。 晏桑枝垂下头继续包扎,有些感慨,前世那些事情估计只有她自己记得了,连想感谢他都没有由头。 谢行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生死面前,他将所有揣测全都放在心里。 他撩膝,单腿跪在地上去探那男人的脉搏和胸间,抬起头很冷静地对晏桑枝说:他的胸里如熟黄豆,骨气绝,表明一日之内必死。你还要救吗? 不过一日而已,纵有半线机会也要救。 晏桑枝想也不想直接回,她的语气坚决,让她袖手旁观,做不到。 谢行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问:有几成把握? 八成,这伤我治过。 正冷的天,秋风簌簌,男人浑身带血和泥躺在那里,手脚断裂,模样吓人,乍看上一眼都要做噩梦。 可晏桑枝彷如无物,她丝毫不顾及形象,衣摆垂在泥地上,想去找东西包扎时,手指缝里都混有泥和土。 谢行安递给她一块帕子。 她和他对视,瞳仁里印着对方的神色,翻滚着不同寻常的波涌。晏桑枝半起身,她如当初那样接过这条帕子。 多谢,这帕子我是不会还的。 嗯,嗯? 谢行安本想叫她擦手,她却在衣摆上随意抹了一把,浅绿的衣裙瞬间沾染上乌灰的泥浆,而后将帕子拿过去给地上的男人包扎。 难得叫他哑语。 两人交谈的时候,闲言碎语像冰雹似的砸在晏桑枝示人的后背上。 小娘子行医,莫不是个笑话,能摸得准脉在哪里吗? 人已经这般惨了,竟连死前都不给他一个安生。 菩萨心肠我没瞧到,要真是对他好,给他个体面。 更恶毒的言论都有,范大把药扔在地上,冲过去跟他们对骂,小娘子医术好着呢,你们别在这里嚼蛆,要嚼去嚼粪坑里的。 阿春也不示弱,她声音愤愤,哎呦,我还道谁在这里起毛,喷粪呐,瞧着你们的模样就晓得了,八怪里都找不出你们来。 她都已经开始撩袖子,想撕了那些人的嘴,这是晏桑枝曾经告诉她的,如今阿春也鼓起勇气维护她。 麦芽和麦冬很不服气,那些人气得面红耳赤,撺掇男人妻子,大婶子,你也不拦着点,要是她给大哥在这里治断气了,她拍拍屁股走了,谁能赔你? 我来赔。 谢行安站起来,长身直立,声音清越。刚才那些叫骂声全都停了下来,看向他。 他好似没看见,继续说:若是在这医死了,婶子你大可找菩萨桥谢家来赔,身后事以及旁的,谢家会给他办的体面。 说完顶着众人的目光,从袖笼中拿出一方帕子,不紧不慢挨个擦自己沾了泥和血的手指。 而后抬起头看向一人,漫不经心地道:陈郎中,看来最近日子过得不错,中气十足啊。 他浅笑一声,前头陈家医馆刚治死一人,伙计背了命案。陈郎中的尾巴都不收敛一些,怎么还翘得这般高,难不成,是想跟伙计去一样的地方。 陈郎中刚才喊得最响,骂得最难听,他这双糟污眼里,见不得女子做不合时宜的事情。如今却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谢行安冷笑,手指翻转,那帕子卷起来窝在他的手心,直直扔出去,正中陈郎中那张嘴。 那就管好自己的嘴,少叫我听见你那些贻笑大方的污言秽语。 他说得轻巧,却听得陈郎中冷汗淋漓,知道他是真能送自己上路,连连点头,转身就想逃走。 被他叫住,且慢,别急着走。刚才骂的这么难听,怎么也得磕三个响头再走吧。 谢行安伸出手,又轻飘飘地指了几个人,还有你们几个,不磕也行,毕竟你们手上的事也不小。我正有闲心一个个抖落出来,好叫你们全待在一间牢里,毕竟狼狈为奸。 -- 第46页 威胁到这个份上了,那些刚才叫嚣的最厉害的人,面露苦色,却一点都不敢耽误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直喊:是我说错了,都是胡言乱语。 再也不敢露出刚才那些轻蔑又恶心的表情。 三个响头磕完,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谢行安一点都不怕这些软骨头报复,最好别舞到他面前来,有的是招对付他们。 他说完后面前鸦雀无声,众人都拿敬畏的眼神看着他。谢行安又对谢十五道:去铺子拿我的针灸盒过来。 解决完这些人后,他蹲下来查看。晏桑枝在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没停过,给那男人断掉的腿正骨,摆直弄好。 她不是没听到刚才的话,只是习以为常罢了,更难听的她都听过。但这却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肯替她出头,而不是在救治病人时打她一闷棍。 她打完最后一个结,吐出口气转过头问道:你就信我能医?可能我真跟他们说的一样呢。 很平常的语气,一点动怒都没有。 谢行安看不透她。 他拿到针灸盒,取出长针,低低地嗯了一声,是在表示信她能医。 缓缓从男子的百会穴刺入,他按尸蹶的法子治的,能吊住男子的一口气。 收回手才道:能治病的都是大夫,不分男女。 谢行安去探男子的气,平稳了些。眼睛去望山岳,山间的风落在他的眼里,叫他说话都跟风一样轻柔却有力量。 人贵自重,若是自轻自贱起来,那些叫人厌的蝼蚁都得踩上一脚。况且他们说的不过是诳话而已,要是往肚里去,那得酸臭反胃。 晏桑枝抬眸看他,她只见过这人几次,可好似每一次见面都在宽慰她。 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他们也最好别求到我手上。 她不是娇养的花,不至于因为这点话就觉得自个儿卑贱起来。 晏桑枝还在处理他的伤,高喊了一句,阿春,去挖五升多的黄土,只要黄土,再搬个炉子来。 这才是救命的开始,她要那些人,收起自己难看的嘴脸。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星期四入v,所以星期三的更新并入星期四里,在凌晨十二点准时更新万字章节,求个订阅~,别养肥呀@[email protected] 为了感谢大家支持,入v后三日发红包,并抽奖。 v后不压字数,感情线会有很多,剧情并线,药膳也会多很多,感谢大家地留言与支持,希望能越写越好,不辜负大家地订阅,爱你们@omega;@ 带个预收: 一场雪山之旅,喻织冬和穆九青这对刚结婚的夫妻,从现代身穿到某个不知名的朝代中。 汉安国疆域辽阔,海晏河清,君主开明,国内皆可往来。 喻织冬和穆九青便决定继续未尽的理想:游历四方,走遍山南海北。为此他们谋划了两年,造出两辆古代版房车,与几个好友一起踏上云游的路。 在江南玩竹马,观滚灯,听绯绿社唱戏,学做织扇,坐在画舫上尝桂花栗子羹。 从南蛮之地到高山之巅,从陆地平原到江河岛屿,从塞外江南到楚蜀大地。 所有地方的文化、美景、民俗,喻织冬他们用半生的时光将它编撰成册,取名《江山万里》。 并得以流芳百世,后人称为古代地理开山之作。 【本文指南】: 1.无金手指,这个故事很长,里面所有出现过的地方除了地名更改外,都有史书考证。 2.男主类似于男妈妈的类型,会洗衣做饭,绣花织布等等,不适的请点叉。 3.每个地方除了描写风俗、美食、景色、人文以外,均有很多的故事发生,或好或坏,也会有危险,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路程。 古代药市真有闻药气的说法,治百病,不过在成都药市,这里借用。参考《宋代文化研究》 傩(nuo)戏,又称香火戏,是古代扬州流行的,文中所有参考至扬州扬剧网。 胸如熟黄豆,骨气绝,一日内必死。《针灸大成》 从百会穴刺入治昏厥参考《针灸治病传奇:》 感谢在2022-06-06 20:52:17~2022-06-07 19: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梨膏糖 ◇ ◎知晓是前朝的燕飞到了今朝◎ 黄土尽数被挖来, 有人腾了个药炉,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热心肠地帮忙捡柴生火。 炉子底下噼里啪啦地响, 陶锅里的净黄土噗噗冒气,土腥味熏人。 晏桑枝徒手挖出最上面的土, 热却不烫人, 随即叫阿春撤了柴火。 左右手来回倒腾,在手心里揉搓这一堆黄土。刚才她处理断裂的骨肉时发现, 最要命的伤在男子肩肘间,皮肉里穿杂树木枝条,有一根直接对穿,才导致失血过多,脉搏微弱。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木刺全都挑出来, 血给止住。如此才好把黄土贴在肩肘处, 等到没了热气再换一包,切记不能一直放在上面。 这是个体力活,晏桑枝的身子不成, 换到后头喘得厉害,土腥气往她鼻嘴里钻,时不时咳嗽几声。 正待她换到第三包时,谢行安伸出手, 挽起袖子, 他说:只需要在骨肉断裂处用黄土熨烫的话,我已经明白了。腿骨三处、腰间一处、手肘两处,你不如歇会, 我帮你。 -- 第47页 晏桑枝直接将黄土递给他, 自己则坐到地上, 她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只能时不时指点谢行安。 陶锅里的土全都换完,两人便没有再动,谢行安摸索男子的脉搏,时不时跳动,僵硬的手指逐渐温热。 与初时他刚把过的脉全然不同,有生机。 他颇为惊疑,侧过头问:黄土救命,是何道理? 土本就奇妙,黄土有解毒的功效,甚至还能消肿止痛,你看到他那些断裂之处吗,黄土蒸过后再放到上面能促进裂处慢慢复原,致命伤稳住后,哪怕气绝都能捡一条命回来。 晏桑枝说完自己去探那男子的脉,长舒一口气,安抚边上一直惶惶的妻子,再过半个时辰,他会醒的。命我替你保住了,他不会死,也不会叫两个孩子没有爹。 这最后一句话,让谢行安看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微停。 他妻子如同拜菩萨那样虔城地跪谢晏桑枝,这个苦命的女人一边磕头一边放声大哭,鼻涕和泪混在一起。 多谢小娘子。 她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话。 婶子,别磕头了,现下天冷,你去拿件衣裳给他披上。命保住后,要喝挺久的药。且两三年内无法再做重活,不然还会断骨,那时候再想接上,不说痛苦,以后稍提点东西就会断。 晏桑枝把女人扶起来,温声细语交代她。其实能保住一条命是好事,可家里头失去了一个壮劳力,女人悲从中来,头跟没力气似的垂到地上,使劲拍打地,小声呜咽。 本来就难过的日子,以后更加难过。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谢行安和她秉持着同样的念头,两人对视一眼,他心领神会,问道:我接手? 对,方药见效快,我开方不在行,免得耽误了他的伤势,就得劳烦你接手。 晏桑枝直截了当,医道本就错枝横节,她只擅长一部分。 行。 在谢行安应下的时候,躺在地上的男子眼皮半睁,喉咙口咕哝着,水、水, 俨然从濒死中活了过来。 边上众人哗然,之前还有劝晏桑枝的郎中,此时却抚掌大赞,此法当真极妙! 那些药商目光炽热,想要上前搭话,旁的百姓则狂热,嘴里念菩萨,有的还大呼神医,纷纷围过来想叫晏桑枝把脉。 之前那点流于脸上的鄙夷与轻视,在此刻好像全都消失了,大家像看药王相那般神情敬畏。 可当有下个女子行医时,照旧还是这般。 晏桑枝她并不是来替自己抱屈的,全然无视这样的神情。 谢行安让人抬了木架来,众人小心把男子移上去,那妻子谢过之后紧紧跟在后面,有郎中随同一起上了船。 剩下还有想请晏桑枝看病的,她没应,甩掉手上的泥,神情清冷,我只会医这个,生病最好还是去菩萨桥为好。 她又添了句,谢家医馆看病还算良心,你们可以到那里去瞧。 说完自顾自地走到边上的山涧里净手,一排人跟了过来,谢行安蹲在她不远处,洗去手上的淤泥,河里的倒影飘摇,涟漪四起。 他看着淤泥越流越远,轻声问道:你既已知晓我是谢家医馆的,前头才刚在那里跌了跟头,为何还要给医馆说好话。 我是气愤行医开错药方的事,只因我觉得我的命无价,晏桑枝在水中使劲搓洗自己的手,泛红一片,她嘴上却不慌不忙接着道:但又不代表我一直耿耿于怀。 毕竟我所花的银钱,医馆全还给我了,后头买的药材也并没有收钱。再则,她抬起头,你们医馆不是说要来赔礼吗?所以我只是跟他们说,看病还算有良心。 之前我并不在江淮,所以赔礼之事才一直拖到现在,我深感歉意。不知小娘子你想要什么?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谢家都能赔。 谢行安说话很谨慎。 你怕我会狮子大开口?晏桑枝有话直说,站起身拍拍自己衣衫上的泥,她边走边道:是你赔得起的东西。 是什么? 我要天麻、生甘草、茯苓、麻黄、川贝母和款冬花,我要道地的,至于多少,全凭你谢郎君的良心了。 晏桑枝瞟了眼谢行安,眼眉上挑,慢悠悠走在山间的小道上,衣摆飘荡。 若凭我的良心,还得再加上半夏、前胡、百部、知母、柴胡。这样才对止咳平喘,阴虚低热有效。 谢行安于五色上精通,有些病症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晏桑枝的面色不好,不是喘症,倒像心脾两虚。他沉思。 你若肯多赔一点,我也不介意。只消别掺假货。 晏桑枝无所谓他后头给不给,又问道:何时能送来? 明日一早。 成,今日多谢你的帮忙,明日见。 晏桑枝匆匆收了话尾,她很想回去换件衣衫,还不忘拿上自个儿的药材,阿春几个赶忙跟上。 谢行安站定在原地,目光悠远。 一行人回程的时候,是坐渔船回去的。 阿春到现在还很激动,脸色红扑扑,小娘子,你真的把人救活了。 -- 第48页 她前头和人对骂时,还心头惴惴,毕竟这真的是将死之人,现在却扬眉吐气,把那些人的脸打得噼啪响,想想就解气。 你日后也可以。 我? 阿春惊疑,她不知道其中意思。 对,很多病它不需要做药膳或是方药和针灸,只消用些常见的东西都能医。好比被犬咬伤时,拿水去洗伤口,血水全都洗出来不再流时就用布裹住,不日能愈。 晏桑枝将头靠在舱背上,随意举了个例子,又道:只是你现在还没摸到脉门,日后多学多练,救人不是问题。 她看到阿春面色凝重,坐起身来,你不想学? 不,不不,阿春连忙摇头,她只是没想到小娘子竟存了教她学医的念头。 她之前最多生出的想法,不过是让小娘子教她认点药材,知晓点药理,好叫自己不要总是哀怨过日子。 她心里头高兴又惶恐,只会说不,但让她正经把一句话给说完,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了。 晏桑枝拍拍她的手,把话揉碎了说给她听,你用不着害怕,这也并非我家学传承,你就把它当是偏门偏方罢了。我教你,你尽管学,多学点本事傍身,不用觉得到时候亏欠我什么,要这般想,那学起来便没意思。你就权当是帮我。 帮你? 对,我总有腾不出手的时候,不好叫我一人里外忙活。 阿春想明白其中关窍,忙不迭应下,悬着的心落下。手指还绞在一起,我是想学的,可我怕自个儿笨,还耽误小娘子的事情。 那你不用怕,到时候麦芽麦冬跟你一道学。 啊? 正在边上看戏的麦芽惊讶,怎么就要她一道学了,麦冬则难得有点兴奋,他半立起身来忙问,阿姐,是真的吗? 当然。等我把医书再详尽地看一遍后就教你们。 晏桑枝很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不一定能活很久,要是这世她比两个孩子先走一步呢,不能再护着他们。 那什么也不会,纵然日后有再多的银钱,也是坐吃山空。况且她这一世也不能叫晏家的根基断在她的手里。 所以她一早就打算好了,叫麦芽学药膳,麦冬学方药,阿春是临时才插进来的,她学的跟两个不一样,学急病处理偏方。 虽然学的各不相同,但都要走把脉、认药这一关。 晏桑枝不迂腐,她知晓本事是要传承的,要是藏身掖着,捂在肚子里,只会发烂发臭罢了。 麦芽不爱学习,她哭丧着脸道:阿姐,真的非得要学吗? 得到晏桑枝肯定地回答后,她哀嚎一声,随后就立马恢复了,学医应当还挺好玩。 麦冬则很高兴,他老早就想学医了。 往后不知道会怎样,至少现下大家都是欢喜的。 晏桑枝有些怜悯,但愿真学了之后还能有这般的笑容。 船只一路驶进江淮,晏桑枝回到家中换了身衣裳,她头有些难受,睡了一觉,才安排大小的活计。 转日,清早的雾色渐渐散去,天光乍泄,墙头上窝着几只橘猫,听见大门咯吱咯吱的响声,甩甩长尾巴。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巷里路过的婶子目光来回打探,正逢晏桑枝出来,对门的陈嫂子忙问她,阿栀,这马车是来找你的? 是,叫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那这药材还挺多的。 知晓是药材后,大家的好奇心被满足也就没有在这上头多加盘问,而是问起晏桑枝何日开张,她大概给了个日子。 众人表示一定会过来,才各干各的活计去。 等人都散去后,谢行安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拉开帘布,里头堆了半车的药材。 他昨夜没睡好,说话带了点哑意,小娘子自己瞧瞧这些药材,毕竟我的良心全在这了。 晏桑枝拿眼斜他,兀自点点头,上前侧过身打开一包药材,细致地看了又看,接连拆开了好几袋。 很是满意,便道:你们赔礼的诚意我见着了,此事在我这便算翻了篇,咽进肚子里不会再向任何人说起。 不必遮掩。 谢行安摇头,他又不是为了医馆名声来堵嘴。 晏桑枝随他,将自己放在药材上的手收回,像是熟人寒暄一般,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他没拒绝,慢慢踱步进去,等到了院子里,他不动声色,余光却瞟了一眼又一眼。 这院子他大概很难忘记,尽管跟他入梦时的不一样,可瓦檐下的灯笼,偌大的一片药田,靠墙角几株病得要死的树,除了失去生机,一一对应。 他低垂的眼睫底下满是对晏桑枝的好奇与探究。 一路到了屋里,煎水的铫子咕咕作响,茶香气浓烈。 屋子没生火炉,冷意从大敞的门中大摇大摆地进来,让人觉得些微齿冷。 晏桑枝与谢行安中间隔了一张方桌的距离。 她提起铫子,慢慢往茶盏倒水进去,散茶的香气晕开,给茶时她问了一嘴,昨日那位阿叔现今如何了? 到医馆已经清醒,他妻子一直在哭,他没说话,叫霜打了似的。我给开方的,喝了两盏药精神气好上一些,谢行安摩挲着茶盖,状似闲聊般说:我还见到了他的两个孩子,是一对龙凤胎。要是昨日没有你,他们恐怕真要失去爹了。 -- 第49页 晏桑枝停下手里的东西去看他,他低头拨弄着茶盏,话语悠悠,我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来。 谢行安抬头,他那对长眉下的眼自然而然望向她,音色夹杂一点淡淡的悲伤,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吊唁过二老。这些年过去,我有些忘了,刚踏进院子又想起来。 他的行事风格一贯是细腻谨慎中又带了点大开大合,叫人摸不着头脑。 明明心底已经确认了,偏要寻摸个清楚。 其实对于晏桑枝来说,十四岁以前的事情已经模糊了,可从爹娘去世的那年起,苦难增多,她反倒没法忘记。 没想到郎君你还记得,晏桑枝已经不会再为此事难过,便直接承认下来。 她是试探过的,发现很多事都跟前世一样,便无需再遮掩。 听闻此话,谢行安手指底下茶盏里的茶水晃出涟漪,他掩下自己的神色,又道:我其实也有些忘了,只知道那时宽慰了你几句。 我记得,你说若相信人死如灯灭的话,便把蜡烛点起来。人死后是会归家的,我所见到的星辰、雨露都可能是他们回家了。 晏桑枝记了很多年,第一年忌日的时候,她在爹娘坟前点了很多根蜡烛,大风都没吹灭它们。 后来麦冬麦芽和师傅也去了后,那时蜡烛已经不常有了,她就枯坐着,见到飞来几只蝶,幻想是他们回来见她,心里也有点高兴。 谢行安沉默,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一只前朝的燕飞到了今朝。 明明应当对此事惊奇的,可他却觉得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像还没沸起的水就叫人当头浇上冷水。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景平国,想起他曾梦见她以前的时光,不愿再试探下去。 我那时不大会宽慰人,说出来也是徒叫人见笑罢了。 谢行安喝了一口茶,散茶是苦的。 他没了交谈的心思,甚至还生出点古怪的感觉。 直到告辞后,他彻底沉默下来。 车马一路向前,从东城巷出去后,外头变得嘈杂起来,今日驾车的是谢七,他贴着车壁问道:郎君,还去找宋天师吗? 里头沉吟了许久,才传来他惫懒的声音,去。 青阳观坐落于霞山,上去得走百格台阶,一路树影阴阴,越往里树木越繁密。 观里跟寺庙不相同,他们不收香火钱,所以黑漆大门都是半合着,只留几个打扫的小道士留着侯门。 谢七上前敲了几声门,没过几步路,大门就从里打开,探出个小道士,给他们引路。 宋天师是观主,无人知晓他年岁多少,虽说一副头发眉毛甚至胡子全是雪白的,却没有老相。 他有个很古怪的脾气,观室内只入访者,其余人禁入,所以谢七在门口止步。 谢行安从雕花小门进去,屋里开了一排的大窗,透亮,中间却只摆了一张乌木长桌,中间有香炉,插着三支香,宋天师抚着胡子端坐在那。 他撩起袍子盘腿坐下。 问何事? 宋天师开门见山。 谢行安沉吟:世上有人会入梦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所见少,则所怪多。不过入梦的若是你,不奇怪。 为何不奇怪? 宋天师打量他一眼,你有功德,积德行善之人会有奇缘。 谢行安又问:那我还会频繁做梦吗? 难说,宋天师呷了一口茶,摇摇头,应当还会有。 如何化解? 那自然应在你所梦之人身上。 谢行安蹙起眉头。 他不死心,又问:那天师可曾知道转生? 自然知晓,宋天师露出一个笑,与寻常人无异,不过于前世有缺,又行善积德,才有来生。莫要惊奇。 他吹熄香炉上的三支香,烟尘散尽,他道:尘世中自有缘法,不用纠结。 谢行安从道观里出来,他之前那些离奇的想法,跟点燃的火烛一般,一下子烧到了底,再也不会燃起来。 春燕归后自当要寻新家安巢。 他何必阻拦。 等谢行安走后,晏桑枝去看了药房,那里已经完全修缮好了,居中靠后一张大长桌,左右各有矮小的围栏,后头是靠墙顶头的药柜,小抽屉安的铜锁片,做了铜把手。中间是大小不一的空格,方便她放药罐。 所有的柜子全都清洗晾晒过,可以直接放药材进去,曹木工还给做了药牌,按药牌把药材放入柜子里便成。 药材得全靠她自己放,麦芽和麦冬递过来给她,阿春则领着曹氏一块将地给拖了,又将柱子一应给擦干净。 等到日头渐落,原本空荡荡的药房填了不少东西,凌乱却充实,晏桑枝将全部的医书放到柜子上,剩余的药材油纸打包好,悬挂在横条上,长短不一。 还有不少的陶罐瓷瓶,只是里头没有装东西。 晏桑枝甩甩胳膊,问正在做匾额的曹木工,阿叔,之前说过的天平架、冷暖椅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完? 他正忙着雕花纹,手上动作很稳,头也没抬地道:还有些时日呢,我正在琢磨我爹留下来的图,之后就可做好。 -- 第50页 晏桑枝点头,把之前放好一堆的药材拿出去。 江淮秋日的梨正是应季便宜的时候,她昨日出去买了不少,沉甸甸一大袋子。 麦冬过来给梨削皮,他有个毛病,削皮要削完整的一根,断掉就会气闷,等一个梨完全削完,他才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阿姐,何时才能学写新字,之前那些我都学会了。 晏桑枝点燃木屑,又塞了些木棍,侧过头看他,沉思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阿姐送你去学堂怎么样? 学堂?麦冬从椅凳上站起,眼睛睁得很大,他有一瞬间是很高兴的,可转瞬即逝,又坐回到凳子上削梨。 肩背塌下来,摇摇头,学堂束脩虽不算贵,可要花很多钱买笔墨纸砚。 他日常给阿姐数银钱,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现在手里头剩的银钱连一贯都没有。 银钱总是会赚到的,你要是想去,阿姐会送你过去。 他那么爱读书,晏桑枝不想让他埋没于此,若不是学堂不收女学子,她都想多攒一笔银钱把麦芽送过去。 我,我想去的。 成,阿姐过段日子一定会送你去学堂。 她把这件事记在心里,麦冬悄悄看了她一眼,抿着嘴笑了起来。 每年到这个时候,晏桑枝总会咳嗽,她准备做个梨膏糖。 锅里放水,她将雪白的梨子切碎,等水沸腾冒泡后,碎梨全投到锅里,往里头加适量的半夏、茯苓、川贝母、杏仁、前胡、百部、款冬花、生甘草熬煮。 每隔一段时间取煎液,取足四次后,换小火慢慢煎,汁液反复起泡,沾在铲子上顺滑地往下落时,她往里加糖。 等到汁液不沾铲子里,方木盘提前涂油,把膏汁倒在盘子里,趁热将它按扁,弄得方正,稍凉后就切成小块。 她做得很多,挨个装进瓷瓶里,能保存得久,还可以拿出去卖。 叫来几人,各分了一块梨膏糖,她想见效快点,用得料足。含上一块,有股凉意从舌尖滑到喉咙口。 梨膏糖是甜的,等一点点化开,滋味又不太一样,那冒出的一点苦,正好将朦朦胧胧的痒意抵消。 这糖硬,她含在嘴里许久才化开,坐在那里翻看医案,寻思得再买上两本,不然医馆开门时不够用。 等她寻摸到了好的医案本后,隔日医馆挂牌匾,准备正式看病。 作者有话说: 女主是穿越重生,古穿古从前朝穿越又重生到这个朝代里来,设定为只有这条巷子里的邻舍她是认识,其余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可以看做是平行世界,因为新的朝代跟上一世的走向是彻底不相同。 黄土救命,治犬咬伤均来自《本草纲目》 所见少,则所怪多《抱朴子论仙》 梨膏糖做法三百味常用中药材识别与药膳 第24章 医馆营业 ◇ ◎又相见◎ 东城巷大部分时候是深幽寂静的, 各家关上门,高墙深院,吵闹声都蛰伏在里面, 只有清早和晚间才放出来。 可此时却很热闹,半高的小孩踮起脚抬头往上看, 嚷道:我见不着了。 没人理会他, 跺跺脚歇了气混在那人堆里听个声。 医馆呀,晏家早先办得是极好的, 中年男子回想起那时,徐徐叹气,也不知道他家长女看病如何。 他的话落,另一搭就接上,瞧了才知道, 不过只听闻她会做药膳, 我也没吃着。要我说汤粥能不能治病还得两说。 我是盼着阿栀能看好,晏平两个在时,看头疼脑热都不需要几个铜子。可他们走后, 病一场就得花小半的银钱,攒的一点钱全喂进了郎中的袋子里。 接话的是李阿婆,她难得出门来,手里牵着怯生生的阿花。嗓音跟她一样老, 说一句喘几口气。 左右一圈的人渐渐沉默, 想起晏家往日的好来,有些唏嘘。没那么多人开口时,小孩拔高的嗓音出挑, 有人出来了! 晏桑枝从门里探出身来, 被一堆围在门前的人唬了一跳, 再一看都是些熟面孔。 医馆开门的日子,她只含糊提过一嘴,没晓得大家手里头的活也不忙了,反倒过来捧场。 各位叔婶,今日不忙呐,不用围在这里,从今日起看病过来找我就成,不拘时辰。 她面对这么些人也不怵,语气熟络。 我们是来给你添彩的,哪好现在就走,桂婶从人堆里钻出头来,嗓门很大,挂牌要有人的。 大家应和她,桂婶又举起个东西来叫众人给她让路,是一对红灯笼,贴了两个药字,应当是请巷里秀才写的。 她那双温热的手紧紧握住晏桑枝的袖子,话却是冲着外头说的,大家也晓得我做什么这么殷勤,晏平两个去后,阿栀我也没多关照她。是她自个儿立起来,学了一手好医术,叫我宝哥儿在她手底下讨了一条命。 大伙又忆起那日窄小的巷道,一滩叫人清理了半天的血。 当时我也怕那稀奇的药膳,生怕吃了反倒误了病症。可你们也瞧到了,我和宝哥儿比之前还要康健呢。 她之前虽说丰腴,可人面色瞧着不太好,哪有今日这般红润,更别提萍娘手里抱着的宝哥儿,活泼过头了。 -- 第51页 底下有人笑她,哎呦,桂婶,你这说辞我都听腻了,晓得了晓得了。 桂婶啊,你要再说下去,我都能替你把后面的给说下去,快快让阿栀挂牌,我好让她替我瞧瞧。 笑声一阵又一阵,桂婶也不恼,嘿嘿一笑,将那灯笼交给晏桑枝,自己大阔步走下去,另范大并孙行户送了一副对联,大红底,墨黑字,上述: 春夏秋冬,辛劳采得山中药; 东西南北,勤恳为医世上人。 晏桑枝收好,寒暄的话来回说,跟车轱辘似的,才等到阿春敲了鼓,凑个吉时。 刚才还在往外冒话的人赶紧收了嘴,一道抬头去看。 晏家医馆的门匾是几十年传下来的,几年前拿下来,蒙了尘,又遭虫蛀。 曹木工重新给刷漆,雕花,描字,才叫它今日有黑曜曜的光彩。 她家没有壮劳力,这牌匾是贵子和范大给她上的,安在晏家正中,揭了大红布,泛着金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晏家医馆。 那红灯笼和对联也给贴上,显现出红彤彤的喜庆来。 那些在东城巷生活了多少年月的人,如今又重新见这牌匾,说不出什么滋味,开方看病的故人已经不在了。 麦冬和麦芽还小,他们不曾见过晏家兴盛时,可晏桑枝却很难忘记,她凝视着这块牌匾,好像看见晏家以前的光景。 如今交到了她的手上,不能再没落下去。 她长吁一口气,转过身请众人安静,俏生生立在那里,音色并不高昂 ,晏桑枝说:多谢叔婶今日来添彩。虽我爹娘故去,但这医馆是他们多年的心血,总不好断在我手里,所以今日我有底气后,又重新挂牌开门。 医馆是看病的地方,我就不说请大家捧场了,只望大家都能无病才好。 不待众人说什么,她转口又道:不过若是真病了,那我也尽力帮忙医治。至于银钱,叔婶也晓得,小病和大病是不一样的,银钱自然也不同。 瞟到底下大家专注的神情,她缓了口气,小病按我爹娘在时那样收钱,几文,或是拿些菜蔬玩意来抵都成,不要担心我不收,把病给耽误了。那这到了大病,可就得收百文到一贯多了。有点不舒服赶紧来看,舍小钱攒大钱。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阿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桂婶第一个应声,旁边人拿眼斜她,咋还抢话。 那我旁的话都不说了,有什么想问的,到时候尽管来问我。要是有想要瞧病的叔婶就跟我一道进来吧。 晏桑枝收住话尾,往里面走去,屋外这一堆人赶紧跟上,推推搡搡进门去。 转眼门外竟一个人都没有,剩下个小孩蹲下来穿鞋,边穿边往里走。 到药房里,大家伙看看那药柜,又摸摸柱子,只觉得回到了三四年前的时候,那老一辈人就咕哝着,好,好呀。 晏桑枝看病是坐在黑漆长桌后的,上头放一只笔,一盘墨,两本厚皮的医案,一本记短症,一本记长病。还有个枕凳,手搁上头用来把脉的。 屋里还坐了几大条长凳,两边的窗户敞开,虽然冷气透进来,可亮堂不少。 她揉捏手指关节,坐在靠背椅上,眼睛环顾前面,叔婶是谁先来看? 到了这时候他们有些扭捏,一个叫,大娘,你年纪大,你先去。 我让着小的呢。 晏桑枝看他们逗趣,也不恼。这时有个精瘦的小孩从地下溜出来,仰起下巴,话跟豆子似地蹦出来,阿栀姐,我先来看。 大伙的目光随之望去,卖布的李大牛打趣,小孩瞧什么病? 人群里发出一阵嗤嗤的笑声,倒也不是嘲笑,只觉得颇有意思。 那小孩叫小河,他瘦的跟竹竿一般,心却大,一点也不胆怯,自顾自坐到高凳上。 年岁有些久远,晏桑枝记不得这小孩叫什么了,大名叫什么,我好给记下来。 小河,大名就叫李小河。 小河歪着脑袋看她在一本短短的本子上写下字,他看不懂。 来,把手放到枕凳上,我给你把脉。 小河照做,边上探过来不少脑袋,嘴里念,这么点大小孩什么病哦。 身子挺好的,有点伤寒,多喝点热水,寒症自然会消下去。 晏桑枝拍拍他的小手,没想到这么瘦的身子居然不虚。 有人替他松了口气,幸亏没什么病,不然家里还有个患病的老祖父,这日子可不好过。 小河眉毛上翘,他知道看病要付钱,可光溜溜的钱袋子是一文钱都摸不出来。 他从高凳上滑下来,边喊边往外头跑去,阿栀姐你等我会儿。 片刻喘着气背着一捆柴火过来,也没有进来,把柴堆在门口,挠挠头,阿栀姐,我没钱,拿柴来抵。 你来。 晏桑枝正缺柴,也没有说不要,而是招招手,让阿春拿四块梨膏糖给小河,并说道:这是药糖,吃了止咳平喘,你拿去吧,给你阿爷也吃两颗。还要就拿柴跟我换。 她才想起来,小河并不出名,但他有个阿爷,是个篾匠,常年咳嗽,喘气不匀,有好多次差点昏倒。 -- 第52页 阿春拿了张油纸给梨膏糖包起来,笑眯眯递给他,小河略微低头,连连道谢,而后狂奔出去。 阿栀,你这什么梨膏糖卖不卖啊?我家里小子也咳嗽,夜里咳得厉害。 有个嫂子看得眼热,汤药根本灌不进去,夜里翻来覆去地咳,真真叫人睡也睡不好。 要带过来瞧一眼,有些最好不要吃。不过我看嫂子你应当可以,让我把个脉,晏桑枝从她手上伸回,在短医案上写下肺热,并告诉她,嫂子你肺热,晚上咳得也厉害吧,梨膏糖跟你对症,买一罐或是给你包几颗都成,早晚含一粒,拿水化开喝也成,过个两日就不会再咳。 一罐多少? 三十文,里头十五粒,我买刚上季的梨子加了不少药材熬的。 那嫂子也是信她,狠狠心从钱袋子里数出三十文拍在桌子上,换一罐梨膏糖回去。 有第一个付了银钱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这鬼天,哪怕穿得衣衫再多,也冷气入体,总得咳嗽一两声。晏桑枝挨个把脉后,才卖或者换给他们,有的谨慎,只买一粒当场尝尝再说,真吃着好了,喉咙口也舒畅了,才拿银钱买上一罐。 虽还不知道功效,但面上都喜滋滋的,今日来的也并没有什么大病的,都是些不费钱的小毛病。 阿春给她端了杯茶,温热的,晏桑枝一气喝了半杯,站起来走动会就听见外头一阵喊声,阿栀,阿栀!我家这小子一直在吐。 一个麻子脸妇人扶着个胖小子进来。 她立马从围栏里飞快走出去,剩下还等着看病的也跟在后头去凑个热闹。 齐姑,你家小虎是吃啥了呀? 才刚出去,大伙就被一阵味给熏得要捏鼻子,齐姑讪讪地道:吃了几只蟹。 她是个暴脾气的人,转头跟大家数落起她儿子来,这小兔崽子真的是馋得没边了,我娘家送来十只稻蟹,我给他吃了两只,剩下准备留点给他爹,一晃眼的功夫,又吃了三只。 齐姑也是气得厉害,我回来要揍他,他跑了才三步,走一步吐一口,全给吐空了。我瞧着不好,又听晏家医馆重开了,赶紧带他过来。 一气数落完,她才浮现出担心来,忙问道:阿栀啊,我家小虎没什么事吧? 中了蟹毒,蟹本就寒凉,一气吃那般多,可不就遭罪,嫂子你扶着他到里头坐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晏桑枝往灶间走去,还不忘捎上阿春,路上她说:你记住,若是之后碰到有人连脸色发红,一直在吐。一定要先问他是吃了什么,中酒毒、蟹毒、药毒的解法都不一样。像小虎这种中了蟹毒的,你就算不会把脉,也不用怕,拿生藕、芦根、冬瓜或者干大蒜捣成汁给他服下就好。 阿春连忙记下,知道晏桑枝是从现在开始她,一点都不敢漏听。晏家后厨里其他东西没有,干大蒜不少,她没有动手,而是指点阿春如何捣汁,怎么样倒出来才能用。 在灶间打扫的曹氏一直默默看着,等她们捧着碗干蒜汁出去,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 那边小虎还捧着个桶趴在那里干呕,晏桑枝让齐姑把他的头抬起来,大蒜汁的味道是很难吃又呛人的,阿春灌了一口进去。 小虎还要吐,齐姑赶紧捂住他的嘴,他好像止住了一些,第二口下肚,没有干呕,到一小盏全给喝下,大胖肚子没动,稳稳坐在那里。 好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跟粗砂粒磨过的那般刺耳,娘,我不想吐了。 齐姑和边上看的人松了口气,她脾气又要发作,却被晏桑枝的话给噎在喉咙口里。 小虎,过来让我再给你好好把个脉。 小虎被喂得太好,胳膊都要粗成跟藕节一般,至少手腕比晏桑枝的还要粗。 让她想起先头走的小河,一个太瘦一个太胖,均匀点多好。 齐姑,晏桑枝凝眉,养孩子不是叫越胖越好的,我给他把脉发现他这身子虚得很,不说中蟹毒,就是这秋风往他身边后,不出三日就要得伤寒。 她难得正色,你们是省吃俭用全喂到他肚子里了,可瞧他胖的,走一步路就喘,肚子这般大,要是再放任下去,半年内他会生不少的病,体弱虚乏无力都是正常的,最要紧的是,他日后不会长太高,你忍心他比大伙都矮一个头吗? 小虎张大了嘴,看了自己身上的肉,又看了眼麦冬和麦芽,瘪着嘴。 齐姑被她说得面色发红发胀,又不好发脾气,低眉耷眼地问:我总不能不给他吃的,就算这小崽子再不好,那也是我生的。有当娘的一口吃的,怎么会让自个儿子饿着。 但她也不是听不懂,左右为难,那阿栀你说怎么办? 晏桑枝让笔舔了墨,在纸上写了很多字,最后抬起头说:齐姑你先带他回去,我现下还没有想好,且他身子才刚吐过,吃什么都不好,晚上给他熬碗粥,明日再过来。银钱你付个十文就好,给麦冬。 眼下也临近晌午,大家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又不是没有活做,总不好一上午待在这里。 齐姑欲言又止,又问了好些,才犹犹豫豫地带着小虎出去。 -- 第53页 晏桑枝送她出去后,把门合上。走到院子里空地上,那里的竹匾里晾着一堆晒干的柿叶,她上手摸摸,干得差不多。 阿春好奇,小娘子是要做什么? 做柿叶茶,能减肉。 其实这个药膳她只学过,正经没怎么做过,因为晏桑枝看得最多都是骨瘦如柴的人,很少能看见白胖的。 前头见到个谢三,一身横肉,酸枣粥只能让他睡得好些,却不能叫他减肉。她琢磨来琢磨去,才想出这么个方子来,基本上胖的人都适用。 还不用多少银钱。 她将干透的柿叶放到石臼里,用石杵将它研成细末,分成两个罐子装,又叫孙行户给带了罐蜜,一小罐就得百文,晏桑枝真有点肉疼。 所以第二日齐姑早早带着小虎过来时,她正把蜜给分到很小的罐子里,让娘俩坐下来,一罐柿叶粉,一小罐的蜜摆在桌子上。 话也说清楚,齐姑,你日后不要给他吃太多,一定要控制,如果你不想害他的话。我这里给你备了一份茶,每次只取这样一小勺,放点蜜,不能太多。一日喝两次,喝完再到我这来取。还有最好让他沿着东城巷,每日起早跑个一刻钟,发发汗,也好让小虎今年过个好冬。 齐姑昨日回去把这些话跟家里人都交代了一遍,没想到大家都是赞同的,说太宠着了,就按阿栀说的办。说的她无地自容,所以今日就直接一口应下,不管小虎那跟霜堆在上头发青的脸。 我一定好好让他喝,不喝也得叫他喝下肚,一日就,齐姑狠狠心,就给他吃两顿,起早就带着他跑去。 前面可以先多走走,过个五六日再跑。十日后回到我这里诊脉,我好给他再看看。 齐姑连连应下,她是真怕家里头埋怨,付了钱拉着小虎往外走,从今日开始她就得做个严母了。 晏桑枝的名声还没传出东城巷中街,看病的人三三两两过来,也好叫她歇口气。 晌午的天正好,她把看病换来的一堆还没熟的干柿子,叫麦芽几个帮忙皮全给削掉,长条的柿皮不扔,放到竹匾上晾干。 柿子过热水,用绳线挨个串起来,挂在屋檐底下,好叫它们经由风吹日晒变得干扁起来,到时候再放到瓮中,叫柿饼生出白霜。 白霜可以剔下来做柿霜饮,柿饼还能吃。 晏桑枝还放了几个干柿子给捂住,等软和了好叫大伙都尝尝。 院子里有淡淡的柿子香气,不过很快就散在推开的门后,进来的是谢三,他今日的脚步有些许匆匆。 看到院子一堆的人后,他止住脚步,直冲晏桑枝喊,小娘子,你能跟我去一趟我家吗? 吃了几日驴肉汤,我娘病好了点,甚至 有一日还同我家里小儿玩闹。我以为她是好了,结果今日人就躺在那里,不想吃也不想动。 去谢三家的路上,他靠在车壁上在解释,晏桑枝还没有看到人,只能宽慰他几句。 一到他家门口,晏桑枝匆匆跟他进去,连门口围了那么多人也没有在意。 谢老太太的屋子里生了火炉,进去一股热意,谢三在前头跟她说:我还请了侄子过来,到时候小娘子可别惊到。 他一说,晏桑枝大致能猜到是谁。 果不其然谢行安坐在乌木椅上,默不作声听他表祖母翻来覆去说年轻的事情。 听闻门口有动静,斜坐的身子往外探了一点,眼神落到晏桑枝身上,不动声色收回,站起身来,衣袍落落。 他说:我瞧过了,虚火上扰,倦怠懒动,食少。 谢三还丈二摸不着头脑,晏桑枝却知道是说给她听的,于是回他,若把脉无误的话,吃点枣柿饼,对此有奇效。 要什么,我立马叫人备下。 红枣、柿饼、白面,都要好的。 谢家出了巷就是大街,买点东西很方便,不过一刻就有小厮提着一竹篮的东西进来。 谢三想带晏桑枝去厨房,可床上的谢老太太又开始胡言乱语,嘴里喊三儿。 他便将目光看向谢行安,要不你替三叔带小娘子去后厨? 谢行安应下,提过那堆东西,经过晏桑枝身旁时轻轻落下一句,跟我走吧。 作者有话说: 春夏秋冬,辛劳采得山中药;东西南北,勤恳为医世上人。百度 大蒜汁解蟹毒来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6-08 23:51:30~2022-06-09 22:2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枣柿饼 ◇ ◎真的要针灸吗?◎ 谢三家的灶房在很偏僻的角落里, 七拐八拐,穿廊过道。 灶房里没人,锅膛里早就熄了火, 柴火胡乱堆积在那里。 晏桑枝今日穿了件窄袖的衣衫,生火正好, 她是不大指望谢行安的, 端看他长了张不染烟气的脸,就晓得他没沾过这些事。 往外才走了两步, 他却已经施施然坐到那灶台后的矮凳上,许是察觉到晏桑枝的目光。 他弯折木枝将它塞进膛灶里,长指握着发烛,木枝点燃后发出蓬蓬的声响,混着他平平的音色, 倒也不用这般稀奇地瞧我。 -- 第54页 谢行安的面容被火光染上些许红, 他掷了几根柴火进去,又道:我幼时学医术,静不下心, 先学的煎药。那时祖父要我一日都候在炉子前,从烧炉到看药,学一年才期满。生火算不得难事。 这些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大抵是他想到了梦里她也是这般过的, 生出点共鸣来。 晏桑枝拿过篮子, 把东西全都挑拣出来,自然搭话,我不一样, 我先学认药材。那时我爹夸我是认药的好手, 有些药闻过就不会忘记。煎药我只学了小半年, 摸脉和看相却学得不好。 她垂头,将柿饼上的蒂全给摘下来,扔到一边的小碗里,语气带了点怀念,我那时最讨厌练字,成日有誊不完的医案。 现在倒是能静下来好好写了。 谢行安拨弄着柴火,他忆起梦里她练字时鲜活的模样,低低笑了声,须臾便敛起平展的眉。 前朝啊,是吃人的地方。 行医总是有诸多痛苦,谢行安起身,可从阎王手里抢命,是让人欢欣的。 他从不拘束于世俗,明明眼前这人叫旁人知晓她的来历,就算不怕,也总会疏远。 可谢行安从宋天师那里回来,在书房点灯枯坐了一晚。 他回想所做过的梦,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头。 才能从战乱腐朽尸横遍野的前朝飞到河清海晏的今朝,盛世安巢。 但若活不过两年便又死去,可怜可叹又可惜。 他从灶台后踱步而出,状似闲聊道: 好比上次你救的汉子,已经能半坐起身了,我给他把过脉,平稳不少。等再过个把月,骨头养好便也能下地了。 晏桑枝切柿饼的动作没停,抬头看他,说了句,那就好,前面将养好了,日后这命才算彻底保住。 她平静的话里有对别人活下来的欣喜。 那你呢? 什么我? 灶里的烟气溢出,他去推开窗,风灌进来,撩动他的衣袍,谢行安靠在那里,手抵窗棂,低声问,你在意别人的生死,就不在意自己的吗? 谢行安伸出手,袖子垂落,指尖遥指晏桑枝的目中,他的脸半掩在窗棂的光影下,说出口的话却直刺别人心底,你瞧过你的下极吗? 她沉默,那双浸在水里洗枣子的手顿住。 晦涩沉滞,下极反心之王宫,心又藏神,神不足,就会感觉悲哀。虽我未曾给你把过脉,可只看面相,你有心上的毛病,若你不医,置之不理,活不过两年。 风烈烈作响,屋子里却很静,连水从灶台啪的一声滴在青石板上都能听见。 晏桑枝将手搭在灶台边,反问他,怎么治,吃半夏同麻黄制丸,还是灯芯草煎水代茶,或是吃地黄、干姜、酸枣?又或是治心病的汤方。 她不是没给自己医过,但没有疗效,是何原因她自己知道,心结难解。 谢行安略微思索,摇头,不吃这些,我主针灸。 那当如何治? 我还未曾完整确定你是何病症。你若不介意,让我把个脉。 晏桑枝没有拒绝,但她晃晃手里的东西,说晚一点,她要把切好的柿饼和红枣干放到小炉子上头烘干,锅里放水煮。 再缓缓踱步走到窗台边上,两个同为医者,对于把脉早就司空见惯。至少对于晏桑枝来说是这般,她也不会羞赧。 将手平放在窗台上,露出苍白且细弱的左手腕,左手寸部反心之疾。 谢行安离她很近,垂头放指,他的手很干净,连长出来的指甲都没有。指腹温热圆润,轻轻搭在晏桑枝的腕后高骨处,慢慢推移放另外两指。 他的神色专注,眉睫注视着脉诊的手,诊心部无需太大的力,他只用浮取。 而后手指在她的脉上寻,不轻不重地左右推寻揉按,晏桑枝觉得有点痒,呼气声略微重了些。 我按得很重吗? 谢行安收回手,对自己的指力有些怀疑。 她摇头,用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腕骨,莫名不适,手腕上残留的触感明显,有点红印。 他正好瞥见,悄悄蜷缩起自己的手指,摩挲指腹,明明没有用太大的力。 低低干咳了声,轻声细语道:是心脾两虚。时有心慌、胸闷,常年眠差、梦多、易出汗,你的脉象弱。 我知道。 晏桑枝倚在窗前,灶房外栽了几株竹子,她凝视着叶子一点点从树上落下来,她跟这叶子一般,而病像树根,长得太牢。 能治吗? 能治,谢行安说得笃定。虽只治过年岁大的男子,还是头一次医她这般岁数的小娘子,总归有些不一样。 主刺神门、四神聪、安眠、照海、申脉,加配穴脾俞、足三里。 她默默回想这些穴位,神门在手,四神聪在头顶,安眠在耳后,照海在脚底,申脉在脚侧,脾俞在背正中,足三里在腿侧。 晏桑枝哑然,她虽说在乱世不顾形象混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放不开。 不愿被他看见自己错愕的神情,去把炉子上头的红枣和柿饼拎起来,烘得差不多了,她移回灶台上,才借研磨红枣和柿饼的声问出口,你治? -- 第55页 嗯,谢行安也没有医过小娘子,话出口半截又转个弯道:我请我表妹给你医。 他说完站在那里沉思,照月那丫头于针灸上只有半桶水,万一刺错了 非得针灸? 针灸和方药一起,你的病根难拔除,就算两者一起,这般也得小半年才能好。 针灸初时隔日一次,刺完把脉,还得按病症删减方药。谢行安还需给她单独备一本医案。 见她只沉默捶捣石臼,并不吱声。他对这只与寻常人不一样的春燕总多点不同,也更心软些。 你不想治吗?就算寻遍整个江淮,大抵医法都是这般,谢行安叹气,况且你家里胞弟年幼,他还撑不起整个家来。 晏桑枝叫他一句话戳中了底,把研好的粉末倒在碗里,松了口,何时? 趁早为好,到时候我会去接你。因你的病症有部分叫上次开错方给耽误了,治病无需银钱。 不用,我给得起。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晏桑枝不愿意前头收取了赔礼,现下又舔脸应下。 她的骨头很硬。 谢行安算是看出来了。 两个人各自想事情,灶房里的声叫风全给吹跑了,晏桑枝收敛心神,往枣柿粉里加面粉,调匀揉成小饼。 只需放到锅里烙到两面金黄即可,她料调得多,做得却少,只有两个,剩余叫他们明日再煎。 谢行安带着她回到屋里,那谢老太太正没劲地半靠在床头,额上搭一块方巾,看过来的眼神也是浑浊的。 不过她没发狂症,眼下是清明的,声音细微,我认得你,是做馒头的小娘子。 谢老太太稍稍坐起身来,你的馒头做得好,跟我还做小大娘子时吃过一样。用粳米做的,不用酒,用糖,蒸出来特别软。让我日日吃都成。 她忽地背过去,落了几滴泪,擦一擦顶着双泛红的眼。自个儿说完了,也不等旁人说合起眼。 没头没脑。 谢三对他娘这种脾气也是无奈,让晏桑枝别往心里去,自己端着盘饼凑上前,小声唤道:娘,你不是吃着小娘子的馒头觉得好吗,今日我叫她给你换了一种饼,味道跟米馒头一样,你尝一口。 我不吃。 谢老太太拒绝,谈起这事她把头撇到一边,横竖就是不看不吃,再说拿走。 行安,你来。 谢三是真被折腾得没有脾气了,把饼放到谢行安手上,叫他去安抚自个儿亲娘,这老太太在旁的亲人面前可没有这么难伺候。 表祖母,你要不吃也成,我让我祖母来瞧瞧,接你去府上住几日,再叫我阿娘陪着你一道,让你尝尝她的手艺。 谢行安的话刚落下,床上的老太太探出手,接过这盘子枣柿饼。 笑话,叫这两个人一套折腾下来,她才是去掉半条命,就谢行安他娘熬锅粥都能熬糊的手艺。 谢老太太觉得还是眼前煎到有些许油光的饼来得顺眼。 她忍着难受撕了一口,怕谢行安动真格的,他并不是没有做过,谢家这些人,就他手段最狠。 枣柿饼上沾的油并不多,薄薄抹了一层,有股红枣的甜香和柿饼的甜腻,哪怕只撕了点到嘴里,那股味四处冲撞,落到胃里,叫她生了点馋意。 直接上手抓,又咬了一小口,慢慢抿开,跟她吃馒头的习惯一样。偶尔还能尝到特意没磨的柿饼和枣粒,哪怕裹在面里,又让油煎过,反而有点软韧劲,嚼在嘴里有些微咯吱咯吱地声响。 让谢老太太也一口一口吃完了,肚子垫个半饱,她看看,吃得有些瘾头,又把剩下那个拿来,一点点放到嘴里磨。 谢三瞧着他娘进食了心里头高兴,先是拿出一笔银钱要送晏桑枝,她只拿了她该拿的。谢三不死心,又想留她在这里吃饭,叫人做好菜招待她。 她拒绝了,要回家吃去。 把谢三折腾得要放弃,说赶辆车送她回去。 三叔,我要回医馆一趟,正好顺路,我送小娘子吧。 谢行安揽下这个活。 谢三等他俩走后才想起,医馆和东城巷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哪里来的顺路。 就他那黑出汁的心,也有这般好的时候。 不管他怎么想,那边两人已经坐上了马车。 谢家的车宽敞,铺的软垫,中间还有张茶几,放了糕点和几茶盏。 晏桑枝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 要吃糕点吗? 谢行安边问边将糕点摆在她前面,晏桑枝摇头。 茶喝吗? 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多谢,我不喝。 谢行安靠在车背上,收回手,我只想叫你放松点,别端着。你的病重,他抬起眼皮看她,压低声音,就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不过他能理解。 嗯。 晏桑枝无言以对,她确实很紧迫,心上一边压着日后可能会来的大雪,一边是赚银钱,如何能宽心。 吃块糕点吧,还是我让人去城南铺子买的。 谢行安不吃这样甜腻的东西,顺手帮他娘给带的,如今献个殷勤。 -- 第56页 路程漫长,晏桑枝能沉默地吃着糕点一句话都不说,谢行安难得有点憋屈。 行进过半,他挑了个话,前头药市上说些污言秽语的陈郎中几个还记得吗? 还记得。 他们全都入狱了。 晏桑枝疑惑,只听他像是心情很好地说道:不过是往上捅了点他们的事上去,谁叫真的查出不少脏污。正好让药行少了几个毒瘤。 你不觉得高兴吗? 晏桑枝可能有点,她点点头。 谢行安半点也看不出她哪里高兴,平的眉,平的唇。 他只觉得要从阎王手里头抢命,还真是颇有难度。 碰上个心有千千结,始终未展颜的。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的感情循序渐进,真的不会看见脸就爱上。 他们间感情最大的优点就是极度的坦诚和真诚,所有的秘密都会交代 。 下一章更新在星期天晚上十一点半。 第一是那时要上夹子,也就是个榜单,第二是我星期天要做个小手术,明天要有术前准备和检查,只能晚点更新了。 大家有难受还是尽早看为好。 还有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爱你们@omega;@ 下极,以及心藏神什么的言论参考《黄帝内经》 半夏同麻黄制丸的参考《本草纲目》 诊脉参考《中医诊脉一点通》 心脾两虚病症以及治法参照《针灸:常见病症辩证思路与方法》 枣柿饼的做法参考《新食疗本草》 感谢在2022-06-09 22:26:57~2022-06-10 23:0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日晴朗云 10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麻黄杏仁炖豆腐 ◇ ◎去学堂◎ 马车在东城巷停下, 晏桑枝从帘布中探身出去时,想想转头说了一句,多谢你今日送我过来, 不如到家里吃个便饭再走? 谢行安摇头,不必忙活, 我家里有客。谢七, 给小娘子搭个凳,慢走。 她便不再多说什么, 踩着高凳下去,等她站稳回到晏家的台阶上后,马车才往前走。 屋里没有她预想的冷清,刚迈进门槛就听见麦芽的大笑声,她喊:再给我玩一会儿。 晏桑枝一瞧, 是麦冬坐在长而高的木马上, 一晃一晃地前后倒,麦芽一边推一边磨他,要再玩一会儿。 见到她回来, 麦芽忙跑上来迎她,小脸笑得绯红,阿姐,你看曹叔给我们做的木马。 曹木工正坐在院子里, 用刨子削木头, 抬头笑道:承了小娘子的情,也没什么好给的,索性琢磨了个玩趣的。 他之前刚过来做活的时候, 面上总是愁苦的, 一道道纹路深深映在上头, 背佝偻,说话也不高声。 过于懦弱,连女儿被骂,都不敢上前横一把,其实他是去过的,却叫打得头破血流回来。 那一下打得他怕了,便忍气吞声地过日子,若非阿春能抛出那点家底,他们还得在木工巷受熬煎。 不过现下却有了笑意,那粗眉也能回到原本的位置。 不必说这话,劳烦曹叔你费心了。 晏桑枝并没有阻拦两个小孩收下,让曹木工忐忑的心也稳稳落下,直说:那我再给他们做点玩乐的,不会耽误活计。 真不用。 她客气了一句,拍拍两个小孩的脑袋,准备去灶间生火做饭,远远就见着炊烟滚滚,刚踏进门有股饭香。 阿春蹲在那里看火,曹氏在灶前忙活。瞟到她进来,阿春松口气,连忙解释,我见天色晚了,怕小娘子回来还得做饭,就请我娘先帮忙烧了,是说过要做成菜的那些。 她细数做的菜,蒸了点高粱饭,今日叔婶拿的鱼叫我阿娘炖了,又出门去买了块豆腐,放一锅凑个大碗菜,还炒了盘藕。 刚一回来就能吃上热饭的日子,晏桑枝已经不晓得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了。 她嗅着鱼香,轻轻说道:多亏你们,让我还能吃个现成的。要是曹婶愿意的话,以后晚上的饭就劳烦你做了。 曹氏盛鱼的手顿住,而后她沉默地点点头。 大家都等晏桑枝回来再开饭,此时的天已经黑下来,点了盏油灯,烛火照在那盘鱼肉炖豆腐上,还有脆亮的藕片。 他们像一家人般坐在长桌上吃饭。 麦芽夹了块豆腐,啊呜一口塞进嘴里,烫得呼呼冒气,也不肯吐出来,嚼吧嚼吧吞下,又夹起一块,大着舌头对曹氏说:曹婶,你煮的豆腐好吃,比鱼都好吃。 曹氏怜爱地瞧着她,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给她舀了碗鱼汤,用她那沙哑的声道:喝点汤。 炖好的鱼汤是最鲜的,没有腥气,一层薄薄的油花,喝到肚里软和。 阿春边喝边比划,小娘子,刚你不在家的时候,齐姑送来一筐芋头,我不好收,她扔个筐就走了。 收下来没事的,到时候药钱给她少些。以后遇到这种客气几句就收下,不然他们心里还不好受。 -- 第57页 晏桑枝抿了一筷子鱼肉,又嘱咐说:要是明早我在忙,小河送柴火过来,你把梨膏糖给他,再给他带句话,把他阿爷带过来让我瞧瞧。 好。 阿春应下,吃了饭后,曹氏包揽了收桌的活计,没叫几人沾手。 正好还有盏烛灯,晏桑枝给点起来,把麦芽几人叫过来,坐在堂屋里,把门关起来,没有冷气又要暖和一些。 她一脸正色,之前说过要教你们医术,从今日开始学。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你们须得记住,这不是儿戏,前头吊的是人命。若医错了,轻些还能侥幸,若不对症,下的却又是重剂,耽误了病,又害命,别人的命是赔不起的。 三人被她凝重的脸色弄得心颤,瞬间摆正了脸色,把她的话牢牢记住。 不过转瞬晏桑枝神色柔和下来,她话语平静,你们也莫觉得行医很难,只消在前头学好了,后面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想说那么多的话,直接来吧,今日先教你们把脉的一些关窍。 她把枕凳拿过来,自己将手搁上去,边做边道:诊脉并非随意姿势都成,得像我这样。 最好正坐或平躺,手得伸直了,掌往上,寸口不能有遮掩。 这于他们来说是简单的,学几遍后也就会了。 晏桑枝又没直接让他们学把脉,而是先说寸口脉上的三部,一是关部,二是寸部,三为尺部。 剩下的时辰让他们只摸索这三个部位,麦冬学得是最快的,他脑子好,其次是阿春,最后的麦芽哭丧着脸。 晚上睡觉前都是摸着自己的手腕睡的。 天刚有微光,晏家的大门早早就打开,所以小虎的哀嚎时不时传进院子里。 晏桑枝探出头去看,只见他边喘气边双脚无力地往前走走,半耷拉肩膀,娘,我真走不动了。 齐姑在后头举了根长细条,在手中掂量,毫不留情地说:你走不到,今日就吃一块馒头,饿得发抖看你娘我给不给饭吃。 赶车路过的老把式笑得最大声,喊道:齐姑,你现下倒狠得下心,早先我就说你家这胖小子要是不减减肉,只怕日后都起不来。 齐姑拿眼剜他,哼出一句,少说风凉话,我家这兔崽子要是能清减下来,我还请你吃饭呢。左右邻里作证啊。 其他人笑得喷饭,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齐姑见到晏桑枝连忙换下副表情,笑眯眯道:阿栀也这么早起来啊,我从今日开始就叫我家这小子在巷子里绕圈,不走个一个半个时辰绝不回来。 晏桑枝看小虎连鬓角都是汗,脸通红,喘得厉害,关心了句,前几日先一刻钟,叫他先适应适应,再加时辰。还有齐姑,他出的汗太多,日后给备件专门的衣衫,好脱下来换洗,别着凉。还有那柿叶茶别忘了喝,喝完再过来拿,我给你备下了。 哎哎,齐姑应得很爽快,她也没跟晏桑枝多聊,见前头的小子走了两步便靠在墙上不能动弹,脚跟生在地上一样。 拿长条拍青墙,带出一阵声响,惊得小虎大喊一声,娘嘞! 扶着墙一步步往前,可是赚足了巷里人家的视线。 连过来医馆瞧病的都不忘提起那件事,说着便拍大腿,十分可乐。 齐婆,你的药,拿水化开吃个几日就好。 晏桑枝把一包药粉递给齐老太太,等她走后,孙行户带着浩哥儿过来诊脉,后来还捎带一个范大。 孙行户见门就道:小娘子生意不错啊,说完才想起这是医馆,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我这个脑子昨夜没睡好,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别介意别介意。 范大的笑在后头憋都憋不住,挨了他的一记眼刀。 大家收回自己的眼神,等轮到浩哥儿的时候,看病的人都走了。晏桑枝收回把脉的手,照例把脉象记在医案里时,抬头问了句跟病症无关的。 行户,之前听你说浩哥儿已经进学了,识得不少字。我那时还没当回事,现下想给我家麦冬找个学堂,不知浩哥儿是在哪家上的? 孙行户一愣,还在想时,浩哥儿早就乐颠颠地回,在应阳学堂,是齐河边上的。阿栀姐,所以麦冬是要跟我上一个学堂吗? 我还没去看过,那里的束脩要多少银钱? 这孙行户知道,他连忙说:倒也不贵,一季五钱,书笔墨是要另外交笔银钱,一两钱,饭得自带。先前选这家一是束脩便宜,二是先生名声不错,不说离我家,便是离东城巷都近。小娘子可以去看看,要是跟浩哥儿一道进学堂,下学我还帮你接一接麦冬,正好浩哥儿过来吃药膳。 晏桑枝还在考虑,银钱倒是不贵,可就学堂好坏得寻摸个日子去看看。 小娘子,你要不放心,可以先带上麦冬跟我们一道去看看,正好我送浩哥儿去学堂。 成。 晏桑枝把范大的脉象给记下来,两个的脉已经好了不少,原先脸色都不太好看,现在至少比吃药膳前有精力地多。 可以吃些正常的食物了,不用日日都是药膳。 早上大家都要忙活,来的人也不多,她让阿春守门,自己带上麦冬和麦芽跟孙行户几个一道去学堂。 -- 第58页 学堂走过去得要一刻多钟,赶驴车过去没多久便到了,学堂还算好,有个大院子。屋前坐了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每个孩童进门后,她都会叫名字问一句,或是冷吗,又或者是今早吃了什么。 每个小孩都很高兴地跟她说,晏桑枝就知道这家学堂能去。 麦冬的神情很向往,他真的很想要读书识字。麦芽根本就不喜欢识字,所以打量了几下,兴致缺缺。 陈婆,先生在里面吗?我家有个小儿想进学,不知道还能不能插一个到课舍里。 孙行户走上前跟陈婆搭话,陈婆看了眼他指的麦冬,笑得跟弥勒佛一般,点点头表示满意,在的在的,这霞子瞧着就伶俐。 麦冬被她夸得脸红。 陈婆带他们去见先生,他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说话时很轻声,询问麦冬认了什么字,可会算数,写不写得来大字。 麦冬一一摇头,他虽然没有识几个字,但脊背却挺得很直,回先生话的时候也没有作假,认得就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可以收,先生拍拍他的肩膀点头,到时候我会把麦冬安排到孙浩旁边,叫他前头多教教。明日就过来吧。 晏桑枝看他正派,心里颇为满意,当即付了银钱,约好明日的时候过来。 出来后麦芽比麦冬要开心得多,一直在说:麦冬,你以后要当秀才了! 我不当秀才,我以后要当个大夫。 麦芽沉思,又高兴起来,那你以后是一个比秀才还厉害的大夫。 嗯。 两人的对话让晏桑枝忍俊不禁。 他们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了一圈去买纸笔,晏桑枝还给麦冬挑了几根颜色鲜亮的束带,挑个书袋。麦芽也给买了,是几朵头花。 回去时还让麦冬试穿了新的衣裳,之前请阿春做的,穿上去挺拔极了。 还请曹木工帮忙给做个书箱,院子外都能听见麦芽和阿春的笑声,她们是真的为麦冬感到开怀。 连麦冬自己都笑。 第二日进学,晏桑枝起个大早做早食让麦冬吃饱后,带上些许点心,姐弟三人一起走过去的。 在门口时,她蹲下来和麦冬说:能学就多学一点,不会也没有关系。 好。 尽管麦冬不知道,但晏桑枝在替前世的他圆梦。 看着他穿着青袍,步履轻快却又故作稳重的和浩哥儿一起进学堂。 听见陈婆跟他说:什么不会就去问先生。 听见他说:会的,陈婆婆。 晏桑枝就静静地瞧着,转身牵起麦芽的手,轻声问她,麦芽,麦冬去学堂了,你想要什么呢? 她摇摇头,阿姐,我不知道,之前我只想要有饱饭吃,现在我吃上了。我还想要新衣裳和漂亮头花,阿姐也全都买给我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那就好好想,想想自己还要什么,阿姐会满足你的。 那我就要阿姐,麦芽停下来,瞟了她一眼,而后紧紧握住晏桑枝的手,悄悄地说:我要阿姐快活一点。 她垂着头看脚上的鞋子,很久之前阿姐是喜欢笑的,可现在我再也没见阿姐笑过了。要是很不高兴的话,阿姐要说呀。 麦芽两个又不傻,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阿姐,不管阿姐怎么样都是阿姐。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晏桑枝愣住,她不知道回什么。好像跨越到另一朝代,又见到了本该死去的亲友,她是高兴的。 可莫名的,她也真的笑不出来。 所以她握着麦芽的手告诉她,阿姐现下做不到,但之后会慢慢做到的。 那阿姐你有难过的事吗?我有,阿花有,小茶也有。 麦芽晃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偶尔抬起头去看她的表情。 有啊,阿姐其实也有很多难过的事情。 是什么? 是爹娘去世后,阿姐却没有当好长姐,也没有把医术给传下去。 更难过他们早夭。 麦芽连忙摇摇头,不是的,阿姐是个好阿姐。 她正色,不能这样说的。 好,好。 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麦芽说了一路阿姐有多好,小到指甲盖的事情她都要去拿出来反复嚼咽后,再换另一件事情。 晏桑枝也听得很认真,她最后像阿娘那样揽着麦芽,久久不能言语。 其实爹娘离去后,从来没有走出来的是她。 回去后,晏桑枝在门口瞧到了小河,他靠在墙上,旁边是一捆很大的柴火,他看见两人走来后,连忙拍打身上的碎屑,咧出一个笑。 阿栀姐,我给你送柴来了。 他是个很能说的小孩,我大早上去后面荒山捡的,特意挑了干柴。 这么多你怎么背下来的? 小河摸摸后脑勺,我挑了两次拿过来的。这不是想谢阿栀姐你吗。我昨日把药糖拿回去给我阿爷含着,晚上就听他咳嗽得少了一些,都没有再叫水。 那你去把阿爷叫过来,我给他把个脉,不过担心病钱,给我柴和山货都成。有的病它拖了那么久,再拖下去,就是死症,不用医了。 -- 第59页 晏桑枝怕他们不来,故意把事情说得很重。 果不其然小河收起笑,沉思后说:我先把柴搬进去,再去叫我阿爷。 他也很倔,不要旁人搭把手,自己闷不吭声地挑起那捆干柴放到柴房,再急匆匆地跑出去。 等晏桑枝看完两人后,他才牵着他阿爷进来,李老丈很瘦,皮包不住骨头,垂着一层下来,眼眶凹陷,时不时干咳,咳得时候整个身子都在抖。 阿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请他坐下来,又端了碗热水。 晏桑枝从李老丈进来就看他的面相,不太好,便道:老丈,伸个手我给你看看。 哎,好好。 她把完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才问,每日都喘?痰多,口干,有时候喘得厉害要背过气。 李老丈终归年纪大了,反应也慢,还是小河立马接上,是的,阿栀姐,这个好治吗? 晏桑枝在医案上记录下来,湿痰内阻,气不化津。而后看向小河,摇摇头,不算很好治,且我跟你说,这病就算尽力医了,也除不掉根。但会让老丈舒服很多,至少不会每时都在咳。 李老丈这时反应过来,露出仅有的几颗牙,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多少活头。能叫我舒坦点走,这已经是大恩了。 还有很久可活呢,老丈你至少要等到小河成亲生子再说这话。 晏桑枝宽慰他,对小河说:先吃上几日的麻黄杏仁炖豆腐,早晚都得吃,看看能不能先把喘给平下来。 阿春,你帮我照看一下老爷子,麦芽,去找豆婶买一小块绢豆腐,我先把药膳给炖下,有人来请他等会儿。 全部吩咐好后,她打开药柜,从里头取出生麻黄、甘草、杏仁,到外头的小间去生火。 炉子热得很快,她将砂锅置在上头,倒点水煮沸。杏仁去皮去尖,处理好全放在小碗,皮尖丢进火里,有股短暂的杏仁香。 水沸后,麻黄和甘草先放,浸出淡淡的黄,麦芽气喘吁吁地把豆腐给她。 豆婶做的豆腐是极水嫩的,小半块豆腐,一兜子浆水,切好抖下去,冒泡时淡黄的汤水滚上来,渗进豆腐里,也染上了些许颜色。 捞上来时,只要豆腐和汤,她端过去给老丈,李老丈颤巍巍站起来,想要自己接过那碗药膳,抖着手,勺子连连撞向碗壁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小河帮忙给他扶着,又舀了一勺吹气送到他嘴边,像小时候阿爷喂他吃饭一般。 李老丈把豆腐和汤水含到嘴里,他是个缺牙的老头,早就吃不得什么东西了,难得这豆腐还能用仅剩的几颗牙咬开,不是那苦药的味。 豆腐甜得像加了糖熬煮的,又嫩又香,汁水也是甜的,李老丈尝了两三口就忙说:不用给我放这么多糖,贵着呢。 没放糖,都是药材,老丈你这碗吃完,晚间你再来。家里种了芋头吧,先不要吃,你下去只会喘得更厉害。 晏桑枝又把其他不能吃的东西交代清楚,小河有点懊恼,怪不得年年吃了芋头后,他阿爷发病得更厉害。 我记住了,阿栀姐,等我去山里走一圈,背一袋山货过来抵药钱。阿爷他坐不住,我先带他回去。 小河郑重地道谢,晏桑枝让他走慢点,翻过这面医案,开始给下一个来的人把脉。 吃了些许点心,晌午过半,晏桑枝正好教完麦芽和阿春如何把脉,门外又有了敲门声。 随即响起谢七的喊声,小娘子,你在家吗? 来了。 晏桑枝倒没有想到谢行安动作这么快,收整了些自己的东西,又交代两人一声便出去了。 坐上马车时,谢行安在最里边,他捋捋衣袍,而后说道:今日我请了我表妹来帮你扎针,她针灸虽学了许久,但总有些不稳,地方还是能找准的。 他手握成拳头干咳一声,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你便直说。 晏桑枝点头,她想不出来针灸扎得有多不稳。 作者有话说: 麻黄杏仁炖豆腐,润肺止咳平喘。用于哮喘寒症。 《三百味常用中药材识别与药膳》感谢在2022-06-10 23:02:03~2022-06-12 19:2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素的小狮子 20瓶;小观音 10瓶;我最近喜欢泰腐 4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针灸 ◇ ◎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车轮缓缓向前, 谢行安俯身,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包用绳线捆好的东西,放到腿上拆开一半, 而后推到晏桑枝的前面。 吃些糖,他又给晏桑枝倒了杯茶, 语气轻松, 含点在嘴里,能叫人心情好上一些。针灸因人而异, 或许会有点疼,若疼得受不了,你就叫她停下来。 我不觉得害怕。 晏桑枝她以前可能会,但在那些日子里。她早就变得很能忍疼,不至于为一点针扎而惶惶。 谢行安轻笑一声, 那你的肩背不用挺得这般直, 你可以试试靠在后面。 他递过来一个软枕,让晏桑枝枕着。他自己就不是一个站如松,坐如钟的人, 懒散惯了,见别人绷得这般紧就不太习惯。 -- 第60页 那针灸是按次付银钱,还是按月付? 晏桑枝试着将肩背靠上去,果然舒服不少, 转头问他。 你想怎么付都成, 针灸一次是三十文。 要价还算便宜。 谢行安捏捏自己的指骨,回了句,谢家自行医以来的规矩, 银钱可以赚, 但要赚良心钱。 他道:寻常百姓一日至多赚百文, 若要价太贵,为治病而倾家荡产。谁也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出现。 要用最少的银钱,医最多的人。 晏桑枝道。 在此刻,他们的想法是共通的。 她掀开帘布往外瞧了一眼,又说:所以医馆一条街才被称为菩萨桥。 因菩萨低眉垂目,能得见世间疾苦。 谢行安的眉目满是笑意,颇有意思,不过只江淮人见惯傩戏,把能救人的都称为菩萨罢了。 她沉默,那傩戏跟巫术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马车在谢家医馆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前停下。 谢行安先行出去,从旁边那个矮凳给她踩脚,见她下来后才指着那处说:医馆不适合针灸,这是我的宅院,里头有间专门的针灸房。 晏桑枝打量了一眼,宅院并不大,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很空荡。 有间半开的小门,进门便是屏风,旁边还有个小台,屋里让屏风和纱帘遮得严实,有股淡淡的幽香。 一个面白有小斑,稍丰腴的女子走出来,捧着盆热水,放到小台上,好奇地看了一眼晏桑枝,而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是你来针灸呀?病症我听表哥说过了,我手法还不错,到时候别害怕。 晏桑枝只能又重复一遍,我不会害怕的。 那先去里面坐会儿,我和表哥说句话就进来,不会太久的。 等她进去后,莫照月双手环抱,端量谢行安,想不到啊想不到。 少用这种眼神瞧我,谢行安声色很淡,转过身拿起托盘上要用到的针,确认没问题后,又正色嘱咐道:注意着点,最好别断针、弯针、滞针。 莫照月呼出一口气,很轻地说:四神聪给你扎,在头顶我不成,怕皮下充血。还有安眠,耳后离眼近,其他我都成。 你比之前有长进。 谢行安话里有点嫌弃,练了这么多年还不稳。他怕给人扎坏了,停住自己的动作,示意她去里面先问问。 哎,少给阴阳怪气的,有本事你别求到我身上啊。 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莫照月白了他一眼。在医术上从小到大就这狗脾气,谁受得了这么吹毛求疵的。 恨恨地掀开帘子进去后,晏桑枝正在瞧摆在正中的榻。莫照月收了气,堆起笑,腹稿她一早就打好了。 拉过晏桑枝坐到那塌上来,语气柔和又带了严肃,小娘子,是这样的。我表哥肯定跟你说过我这针刺不咋样。被我说中了,我就说这人嘴里没什么好话。 不过也确实,我学了许多年,平日给其他娘子针刺还成,都是手脚背。如今你这主刺在脑,这地方最容易深刺和出血。我表哥针刺特别稳,前面先请他帮你扎行吗?后面的都是我来。 可以,晏桑枝拍拍她的手,很能理解。宽慰道:行医都是一步步过来的,针灸比开方难上更多。我少时学过,太难了,只认了穴位。你现下能扎得稳,已是极其厉害了。所以你放心扎,要是哪个穴位没刺准,我会跟你说的。 莫照月忙握紧她的手,欢喜地瞪大眼睛,我表哥都没跟我说过,你是个女大夫。怪不得我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亲热,投缘,原来是志同道合啊。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给你扎针的。 还准备再说下去,外头传来一阵敲击,她翻了个白眼,挤出一个笑,别搭理他。 我们还是先换身衣裳。因你最后加刺脾俞,它在背。我怕你不好意思,特意在衣裳上裁了个洞。日后来换上这身就好。保管遮得严严实实的。 多谢 她把一件加厚白布不透光的衣衫给晏桑枝。 待晏桑枝换了身衣衫后,背后有个剪出来的洞,正中脾俞。莫照月还给她盖了层薄毯,嘴上道:别着凉。 实际她心里想得是别叫外头的占一点便宜去。 全弄好后,她才冲外头喊:谢行安,你把东西拿进来。 谢行安进来后,瞥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不疾不徐地在晏桑枝躺的榻前面坐下来。 针灸盘搁在边上的矮凳上,他先照例问一句,晕针吗? 不晕。 怕针刺吗? 晏桑枝有点犹豫,她从来没有被针刺过,所以根本不知道怕不怕,很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我先找一个穴位给你扎一下,若哪里晕的话要说一声。 谢行安在针灸时一般说话都很温柔,他平日最多的是给小儿扎针,怕他们害怕。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 第61页 我扎曲池穴。 这个部位插进去几乎没什么痛感。 她伸长手,衣摆撩上去,露出白皙且纤弱的手臂。 谢行安拿过椅子坐下,取了根短针,右手捏针,左手压在她的手臂上,他的手才刚洗过,带些凉意。 别回头看,别害怕,可以闭眼。 他话轻地像飘在她耳边,针刺入的速度特别快,很稳。晏桑枝没感觉到痛,但有酸麻的感觉。 晕吗? 她摇摇头。 谢行安把针给取出来,很郑重地告诉她,那接下来要开始扎针了。你可以闭着眼,想自己躺在床上在睡觉,不然绷着很有可能会滞针。 该说的都必须要多说几遍。 神门给你扎? 他站起身来,直视莫照月,面色平静。 待莫照月净手后回来,他站在一旁紧盯着,见她插针下去,穴位对了,针法对了,可刺得过于轻了点。 他蹙起眉头,你往下再扎一点,补气都没补到位。 莫照月又往下扎入一点,谢行安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扶额。按她这样子扎,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效。 你起来,让我扎,在一旁看好。 省得折腾别人,他的语气无奈,莫照月撇嘴,乖乖站起来,蹲在一边看。 晏桑枝没有意见,她只觉得针灸比开方还博大精深,把手腕朝上,神门在腕骨边上。 谢行安按在她的手臂上,神情专注,边往下慢慢扎,边道:主刺有点疼的,手不能动,一会儿就好,酸和麻都是正常的,之后会舒服起来。 神门过后,便是四神聪。 脑很关键,所以他几乎是屏气凝神地扎完的,莫照月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 晏桑枝觉得还成,能忍受。 而后谢行安的手移到她的耳后,半弯腰。左手按她的颈部,他的手很宽阔,押在上头把她整个脖子都给包住,指节直接搭到了前颈。 谢行安微楞,手掌稍微弯起,力道更加轻。他头一回知晓脆弱的美感。 不过回头瞟到莫照月。完全收回心思,右手捏针捻入。 痛吗? 有点麻。 谢行安点点头,目光触及到她整只白净的耳朵泛红,干咳一声。把手伸回来,低声又问了句,真的不疼? 嗯。 莫照月在旁边摸着下巴,真想直接说一句,干脆别让她扎算了。对她来说真是种煎熬。 不过谢行安扎完这三个部位就收手了,露出一个笑,对莫照月道:好好扎,你都会的。我先出去了。 剩下的他又不能扎,也不好看,直接避开了。不过心里总是很怀疑,她到底能不能行。 两刻钟的时辰过得很快,晏桑枝趴在那里睡了一觉,莫照月针已经全部收完了,她见人醒了,问道:舒服吗? 挺舒服的。 晏桑枝动动脖颈,没有之前那般滞涩感,确实很不错。 那先把衣裳换了,别叫冷气近身,不然平白又添了一样病。 她边说边把晏桑枝的衣裳给拿过来,自己出门前抹了抹汗,这应当是她扎得最好的一次了。 扎准了没? 扎准了。 莫照月回他,人也醒了,瞧你那样。我好歹也扎好过不少小娘子好吗? 哦,谢行安都不想揭露她,就那医案写的。 正她还想再说什么时,晏桑枝重新梳了个发髻从里面走出来。 再来喝碗汤药,等会儿叫人送你回去。 谢行安拿出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苦味站得老远都能闻见。 这药活像把黄莲生煎了一般。 她面露苦色,慢吞吞接过来,凑到嘴边两三口全部喝完,闭着嘴在那里几欲作呕。 吃两个蜜饯甜甜嘴。 谢行安手里摊开一小袋蜜饯,伸到她前面。 多谢。 她拿了一颗,蜜饯特别甜,苦味都成压住一般,而后谢行安把整袋都给了她,路上吃,我不爱吃,家里也没有人吃。 莫照月正欲伸出的手缩回,来回打量,啧了声,什么人呐。 今日的针灸完了,后日再来,到时候我先给你把脉,看看前一次针灸有没有补气补到位。 谢行安坐在窗前,摊开一本空白的医案,把今日针灸和汤药全给记下来。 照月也得回去,我让谢七送你们两个回去。他应当在侧间,照月你去叫一声。 他将笔给搁回去,等莫照月走出后,缓缓起身。 问她,这次针灸如何? 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 晏桑枝神色正经。 谢行安低头浅笑,那就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19:27:12~2022-06-13 23: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空一鹤排云上 20瓶;岚凉凉、月来 10瓶;佳佳、流沙、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板栗鲤鱼 ◇ -- 第62页 ◎在他没有梦到的背后发生了什么◎ 待上了车, 莫照月一把撩起帘子,往外探头,见谢行安站在一旁, 半句客套话也没有。 放下帘子就催谢七赶紧驾车,挪到晏桑枝旁边, 言笑晏晏, 刚给你扎针须得仔细,也没好问。小娘子行医是哪一方的呢? 她又紧改了口, 还叫小娘子就生分了,毕竟日后还得处上不少时日,我叫莫照月,你称我照月就行,不知? 晏桑枝, 你唤我阿栀吧, 晏桑枝看她,我行医方药开得不多,主药膳。 药膳? 莫照月赶紧坐直了身子, 惊讶道:我三表叔家请的就是你?我前两日去看老太太时,她已经好上不少,能认人了。我当时听闻是药膳,心里就想是哪家厉害的小娘子, 没想到竟碰上了。 算不得厉害, 我现下不是还在你手底下治吗? 哪能说这话,医者不自医,莫照月摆了摆手, 凑近后压低声线道:你是不是还能减肉, 我见三表叔老捧着一杯茶, 肚子上的肉都少了些。 可以减。 莫照月露出一个谄媚的笑,那你瞧我能不能喝? 晏桑枝细细打量她的脸,摇摇头,我觉得最好不要,清减了反而不美。 啊,你摸摸我的肉,站在那一堆小娘子里,我算是壮的。想穿些漂亮衣衫也瞧着不好看,愁死我了。 莫照月捏捏自己脸上和肚子上的肉给她瞧,肩背耷拉下来,十分泄气。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晏桑枝看着自己捏不出二两肉的手臂,着实太瘦了一些。哪怕进补想长些肉,也没多少用。反向理解了莫照月的痛苦。 你别喝柿叶茶,我瞧你湿盛在下身。吃点赤小豆薏仁汤,每种小半两,还可以再少一些,水就放两小碗,加点糖。下午喝一顿,少吃油盐,连吃三个月,会清减的。别喝太多,赤小豆虽性平,坚筋骨,可薏仁性凉,过犹不及。 她给了一个最适中的方法。 真的?莫照月失声问出来,又道:我还没试过,回去就试试看。你问诊总收些银钱,我不白看。 晏桑枝摇摇头,不用,随便看看收什么银钱,能帮到你才好。再说,其实你这样足够好了,我是觉得不用清减的。 是吗,莫照月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夸赞的,捂着嘴笑了起来。 确实呀,不过你要是吃着有什么不好,到东城巷中街晏家来找我。我在这里下车。 晏桑枝瞟到熟悉的坊巷,喊了声,马车在学堂前停下来,她下车,莫照月还趴在窗上喊,下次针灸再见,我会好好练练的。 成,慢走。 晏桑枝站在原地看马车缓缓驶出巷道,此时已近散学的时辰。学堂门前零零散散站着不少人,等有学子背着很大的书箱从里面出来时,他们一窝蜂地涌上去。 嘴里嘘寒问暖,麦冬此时正和浩哥儿一道出来,他个子不高,视线都被挡住了,踮起脚想外瞧。 浩哥儿高一些,眼尖地道:我看见我舅舅的串车了,我们一起走,哎。 他连忙拍拍麦冬,我看见阿栀姐了。 在哪? 麦冬立马将低下来的头抬得老高,晏桑枝从远处走过来,冲他们摆手,他赶紧拽紧书箱跑过去。 边跑边喊:阿姐! 哎。 晏桑枝拿过他的书箱,对边上的浩哥儿和孙行户摆手,两人自己走回去。 今日学了什么? 她学着别人爹娘那样问麦冬。 学了百家姓,先生说了很多很多的姓氏,我有些没有记住,麦冬懊恼,不过他又扬起脸笑了起来,但先生夸我,说我能记下这么多已经很不错。阿姐,我回去要告诉麦芽。 这是她来到江淮后,麦冬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不难知道他是真高兴。 那你跟阿姐说说,百家姓里面都有什么姓呀? 麦冬真的很认真地在那里数,赵、钱、孙、李、周 他一路从学堂说回到了家里,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的他进屋就要水喝。 紧接着在院子里玩的麦芽也噔噔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麦冬,你今日学了什么?说给我听听,我好之后去学给小花。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哀怨,看得一旁的阿春大笑不已,曹氏也偷偷弯起嘴角。 晏桑枝替他解围,刚跟我说了一路呢,先吃点东西再说。曹婶,晚上吃的什么? 芋头饭。 我娘这不是看之前齐姑送来一筐芋头,煨着吃怕麦冬他们吃噎着,干脆切块煮熟炒小麦饭吃,阿春边说边掀开锅,一股芋头炖熟后的浓香,她帮忙炒了两下,底下有浅浅一层的锅巴。 芋头煨着虽然也好吃,可齐姑送来的芋头小,和饭炒在一起最好。先前抹点猪油,把芋头炒了炖下去,还生着就撒点他们自家腌的菜,爽口着呢,盐都可以少放点,把半生的饭粒盖到上面,一直焖煮。 曹婶做饭油盐是舍不得多放的,盛出来的芋头饭只有一点油星。芋头比米还多,糯糯的糊在麦饭上,几丝暗黄的腌菜混在其间。 -- 第63页 眼见着天越发冷了,这鬼天不生起火盆,手都要给冻到生疮,门窗全给关严实了。 几人就手里捧着一碗饭,搬个小凳子围在火盆前扒饭,身子叫炭火烤得暖暖的,嘴里塞一口芋头饭。虽说小麦比不得粳米,有点涩口,可在煨烂的芋头汤汁下,和偶尔夹在里头清爽的腌菜,一个个吃得头越埋越低。 吃了大半碗,阿春抹了一把脸,想起什么说道:小娘子,你家里后头不是有座荒山吗?我在院子里打扫时,听见几个人说,山里的栗子熟了。要不要去摘点回来? 后头的这座荒山是有来历的,之前是在一个员外手底下的,刚过了这山,他家儿子高中,接他去都城享福去了。这山他就当做是福山,让百姓自己看上什么去拿,反正天高员外远,他想管也管不着。 自此就成了座有主的荒山,里头生的野物也都由百姓自取,无人问责。 板栗?晏桑枝停下手里的筷子,想起它那么多的用处,随即点头,可以去捡点,正好再去看看有什么药材。明日晚点再开门。 那我备几个大筐去。 说到这,几人又说起栗子的吃法来,烤栗子和剥皮煮熟都好吃。 为着明早天刚亮就能去采,今日把脉也只学了一些,就各回各家熄灯歇下了。 夜里凉风习习,晏桑枝躺在床上,今日刚叫针灸扎过,身子没那么疲累。可刚沾到床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再做那些扰人的梦。 难得有一早起来,是神清气爽的。 早起时雾还没散,麦芽打着哈欠走在晏家后门的小道上,曹木工在前头带路,这荒山他砍些小木头时经常走的。 从长满青苔的小道穿过,出口是一条黄泥路,起雾的天,只能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大湖,坐落在山脚下,又叫山湖。 进山的小道在湖不远处的地方,曹木工杵着根棍子,把半枯的草叶搁到一边,头也不回喊了声,进山要小心些,山里石子多,路不稳,别跌跟头。 晏桑枝让麦芽走在她的前头,边走边看,秋时山里有很多的植物不是冒了果,就是可以收种了。 她走了没多久,在逐渐消散的雾气里看到了一簇簇野菊,赶紧让大家停下帮忙采上一些,但别采完,总得留着来年再开花。 阿春边把整株野菊扯起来,边问道:小娘子,这是药材? 对,你们别看它不起眼,但只要是肿毒,不管是哪一种的,都可以调制之后治好。 晏桑枝抬眼看向周围,此时已经有些光了,刚好能看清楚散落在林间的草木。 她把野菊收拢进筐内,留了一大片继续往前走,边跟阿春和麦芽说:正好今日教你们认一认山里有的药材。 走出去不少路就碰到一大片的苎麻,阿春对这个很熟,这我晓得,可以取丝做衣的。 你只知其一,苎麻破血,根能安胎,还能治痰喘咳嗽。 晏桑枝看长满子的苎麻,一大片,她收了不少,全部放到曹木工的筐里。 越往前转悠,她还看见了葛、紫苏、楸树,和一大片的葵。 采葵菜的时候,曹氏是最高兴的,这为百菜之首,腌成酱菜味道很不错。 晏桑枝摘的时候就问曹木工,曹叔,我记得葵菜是九月种的,你会吗? 她家里还有一大片荒废的药田,现在她不想用来种药,也不能空着。最好种一些菜,以防大雪时候荒年歉收。 葵菜还易生长,是所有菜中最好生长的。 曹木工把葵菜上的土抖落干净,放到后头的筐子里,点头,我会,小娘子你要是想种在院子里,明日我就拿种子给你栽下。 他每次看那块地空着,什么也不种,就心里难受,此时也应得格外爽快。 那还真是要麻烦曹叔你了。 麻烦啥,要我说,等地里种上葵菜后,小娘子可买些鸡鸭猪来养,赶到小院子里。叫我家婆娘给你拾掇得白白胖胖,年底杀一只补补,这才叫过日子。 曹木工总觉得晏家现下虽叫个小娘子撑起来了,可没有人气,不像过日子的。 是极,曹叔说得在理。 晏桑枝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像巷里人家正经过日子的。以前她爹娘在时,院子里种满了药材和花,几株树也养活得很好,到夏日时还能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边上的小棚里养了不少小鸡,猪也养了一大头,还有只大黄狗。檐背上四季总晒着不少吃食,檐下会挂上风干的腊肉和鱼。家里的缸子里永远都有腌好或泡好的吃食,零嘴也会备上一些。 更别提过冬的衣物,早早就备下。 反观她眼下,虽说医馆叫她撑起来了,可屋子里空荡荡的,随即都能走的样子。晏桑枝觉得自己其实只是在混日子,要真一直这样过下去,跟前世又有什么不同。 听完曹木工这番话,她着实沉默和反思了一会儿,捡栗子的时候也在想这件事。 该有个章程。 回到山脚下时,她看向湖边,那里生了一大片的菰蒋草,上头的菰米已经熟了,但她手头有东西,没过去摘。 等到了家里,在后面的庭子里,晏桑枝叫他们先把板栗给晒一会儿,所有的壳、薄皮她都有用。 -- 第64页 自己去开门,小河已经站在门前,手里用草绳提着一条很大的鲤鱼,他鞋子半湿,咧一口大牙,阿栀姐,这是我早上从河里捕的,抵我阿爷的药钱。 天冷,以后少去河里捕了,回去灌点热水,就不会得伤寒。这鱼我接下了,晚间你过来这里吃,让你爷换点其他东西吃。 晏桑枝拎过鱼,却没有叫他走,而是问他,后头荒山那片雕胡米你会收吗? 会啊,我们两个就是靠那点米过日子,渔家有时候砍一点,剩下的大家收一点。 那你之后看病拿雕胡米和草叶根来抵。 既然决定好要养鸡鸭,她自然得在前头做好准备。菰蒋草她熟,根能治火烧伤和小儿风疮,草叶晒干后喂马还是喂其他牲畜都能肥壮。 阿栀姐,你只要这个? 我现下只要这个,不过你若是有看见菊花、板栗或是其他的,我也会收。 得了准信,小河连忙卷起自己的袖子来,脚上也卷起,准备现下就去割上一些来。告辞后立马撒丫子往家里奔去。 这日她早上帮忙煎了一些药,看些小病症,晌午人少,她和麦芽几个坐在后面的庭子里,将采来的药材一一处理好,栗子要晒。 趁这功夫,她把药材基本的处理方法告诉麦芽和阿春,忙活了大半日。 等日头渐落,她请曹木工帮忙去接一下麦冬,早上没办法叫他自个儿去的。 晚间要做药膳,她便只要曹氏打下手,自己把已经处理好的鲤鱼,两边鱼背各横切四刀,茯苓和生姜抹片,板栗已经煮透了,几个人在剥皮,黄澄澄的一个。 鱼先拿些料酒、酱、盐等腌制好,鱼腹里要装蒜末、姜片和葱段,这是她惯常用来去腥的手段。 火烧到很旺,一点油撒下去,滋啦作响伴随冒烟,鱼下锅煎,煎到两边鱼皮金黄,板栗也得下锅先炸,最后全都在水里炖煮。 这香味比之前的螃蟹来的可不差,水沸腾后那股香叫几人都没有办法不去看。 炖煮时,小河背上扛着一袋东西,李老丈拄着拐进来了。小河把东西把院子里放,喊得响亮,阿栀姐,我把雕胡米拿过来了,太难割了,今日只割了一些,你瞧瞧。 这米好。 晏桑枝看了眼夹杂草叶黑灰色的米,很满意,旁边还有一大堆绑好的草叶,她给把东西多少记下来。 麦冬两个也回来了,多余的话就收在嘴里,她赶紧把一大盆的板栗鲤鱼给盛出来,分坐了两桌,曹婶还给炒了一盘葵菜。 李老丈和小河本来是不好意思吃的,可这味太香了,一直往他们鼻子里钻。只能厚着脸皮夹起一小块鱼肉,喂到嘴里,鱼肉本就鲜,又沾了板栗味,一时竟叫人说不出来鱼肉到底是什么味的。 汤汁早叫板栗染成谷黄色,点缀些许香葱,里头的板栗炖得特别软,是正宗板栗那股香甜。 一人一筷子把鱼肉和板栗都夹过去吃完了,盆里流的汤也不放过,全一人一小碗倒了点。 小河吃完后,肚子撑出一块,看着盆里留下些许碎末,还颇为可惜地说道:应当拿块蒸饼来,抹抹底的。 大家初时无言,最后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真是可惜了。 这日过后,晏桑枝时不时往山上跑,兼顾晒药和看病,还有攒些银钱。隔一日就去针灸,反倒更瘦了些。 就连一直喝茶的谢三和每日准点不落走巷的小虎都没有她掉的肉多。 所以她再一次针灸完,谢行安把完脉写医案送走她后,看着面前的医案陷入沉思。 问边上还在收拾针灸用品的莫照月,语气颇为怀疑,你说,你之前扎的针都对了? 当然,我每日回去苦练这几个穴位呢,不信你让我扎一针。 莫照月很是不服地回过去。 谢行安不信就要验证,直接伸出手,让她照着一个穴位扎。目光盯紧,感受是否有气进入,确实没错。 这下你可信了吧。 嗯,你确实比之前扎得好。 谢行安勉励了一句,再看医案时又蹙起长眉,怎么可能会在针灸和喝汤药半个月之后,脉象反倒又严重了一些。 心思更重。 听谢三叔说,最近晏桑枝很忙,每日都不停歇,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他很疑惑,头一次觉得给人看病这般棘手,又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来。 所以在他没有梦到的前朝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得知晓心结在哪,这病才好往下治。不然像这半个月都是白治。 他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当晚又做了一个梦。 梦醒后他那一日都很沉默。 作者有话说: 赤小豆薏仁汤能减肥,来自百度。 板栗鲤鱼,补益脾胃 《很经典很经典的食疗1000方》感谢在2022-06-13 23:16:40~2022-06-14 21: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丫头 20瓶;淦饭人 10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红枣莲子鸡汤 ◇ ◎师父◎ 那日谢行安的梦初时是灰白的。 -- 第65页 满目的白。 白里混杂着许多砖瓦木块, 他看见了尸骨。 人在极寒下死去,面目狰狞,且露出的骨肉上沾满了鲜红色的尸斑, 骇人至极。 不是一具,触目可见, 没有任何的喘息声, 白雪底下静到可怕。 晏家的门匾落在污雪堆里,那间半倒塌的房屋里, 晏桑枝就怔怔地抱着早已死去的麦芽两人,她两颊凹陷,眼神无光。 他只能静静地瞧着,看她很平静地收殓好两人的尸骨,背好一个在身上, 那脚垂落到地面。 雪已经化了不少, 路上全是尸骨。她默然地走过,明明之前对命很看重的,可幸存者的嚎哭她也当做没听见。 最后把他们背到一座荒山边上, 那里的雪化得最快,露出枯黄的土地。 她没有埋,就坐在那里坐了很久。然后摸出找到的发烛,和还没有湿透的柴火, 放了一把大火, 看火舌吞没早就冰冷的身子。 她过于冷静,连目光里都是冷的。 也不止烧了她弟妹的,那条巷子里死去的所有人家, 尸骨散在大火里, 浓烟滚滚。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管她了。 晏桑枝把全部骨灰埋在地里, 她给立了一个大墓碑,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上面写下,无名墓,百人坟。 谢行安难得被触动到,他更多的是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景仰。 这个时候,晏桑枝已经很瘦了,像一具没有情感的干尸。 看她在山崖之上徘徊,有一瞬间,他以为她要跳下去。 明明知道是梦,还是忍不住想要拉她一把。 可他却入不了梦。 梦里的最后,有一个女子出现在山崖上,谢行安看到了她的脸,跟上次谢三叔拿过来的那张画像上的女子十分相似。 她把晏桑枝带出了山崖。 他的梦自此为止。 现下才明白史书上短短的一句话,真正亲临时却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他连饭都吃不下。 所以他不知道,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晏桑枝,要如何才能放下心结。 因为连谢行安这个旁观者都尚且如此,亲历者的心只会比他更悲痛。 他想了一日,最后回想到梦里最后出现的女子。时隔两世,晏桑枝却还要找她,这人应当对她很重要。 也许是仅剩的亲缘。 谢行安叫来谢七,询问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上次三叔让你去找的人,可有眉目了? 那时三爷事后又找到我,让我上点心。所以当日就叫人把画像送出印了,叫出门的都留意一点。现下只有几人说了点似是而非的消息,我还没有叫人去看。 那你现下就去打探一番,看看是真是假。 谢行安揉按着额头,他仰靠在圈椅上,入目就是那些无尽的骸骨。 不由对晏桑枝起了点敬畏,若宋天师所说的功德论是真的,那么她值得。 转日,谢行安刚歇下不久,门外就传来谢七砰砰的敲门声,谢七话语里带着点惊喜郎君,有眉目了。 他披一件单衣去开门,哑声道:进来说。 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盏温茶。 谢七道:我按那几个人说的地方,一一去看了。最后在山光寺内瞧见一个住持,跟画像上长得颇为相似。我当时也不敢认,但是我瞧到她眉毛旁的那点红痣是一样的。应当是同一个人。 谢行安没有立即出声,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最后说:备车,去瞧一眼再说。 至于此时,晏桑枝才正起床,她也感受到过度忙累后,身子的不舒服。 所以今日她难得睡了个懒觉。 毕竟山里该摘的药材和该捡的山货基本都拾落得差不多了。 走出屋外,大院子前的矮脚三脚架上放着不少竹竿,上面横了数来个竹匾,晒的干菊、紫苏、干菜等,还有不少橙黄色悬挂在竹竿上的柿饼,已经全部晒干可以收捡了。 阿春,把我的瓷瓶和小刀拿来。 她把挂在那的柿饼放到竹篮里,抱到石桌上,阿春赶紧拿了东西出来。麦芽手肘立在桌子上,手掌撑脸,瓮声瓮气地问:阿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刮柿霜。 柿霜可以做什么用?麦芽来劲了。 晏桑枝拿刀小心地将柿子上起的霜给刮下来,耐心地回她,能润肺、治口舌生疮、喉咙肿痛、化痰止咳等等。眼下天越发冷起来,伤寒的人很多,汤药一贴费不少银钱,柿霜不值几个铜板,还对症。 这么厉害呀。 是厉害,所以麦芽你以后要好好学药膳。 麦芽郑重点头,不过转眼又丧气了,她眼下连把脉都没摸清楚,这么多药膳配方,哪里搞得明白。 柿霜挨个被收到小瓶子里,全部的柿子刮下来,也不过将将装满一小瓶。 剩下还有许多的柿饼,大半包上油纸,裹一条麻绳捆起来放到瓦罐里头,其余的摆些出来。 她拿起两个分别递给阿春和麦芽,自己也尝了个,晒干后的柿饼又没了霜,有点平平无奇。可这皮紧包着肉,一口咬下带点韧劲,露出里头没凝固的果肉,深得晏桑枝的口味。 边吃边挪步准备回到药房,齐姑的大嗓门先传进来,阿栀,我带着我家小子来了。还有上次你托我给你带的小鸡仔和鸭子,两只下蛋老母鸡。我费了不少心思挑的,你瞧瞧。 -- 第66页 齐姑左手拎鸡笼,右手举鸭篮,动作豪迈。 上次曹木工的话点醒了晏桑枝,不管日后如何,总要把眼下给过好。鸡鸭她是不会挑的,但齐姑相公是养牲畜的,他知道怎么挑,便央他帮忙选一些,赚的辛苦钱又折进去大半。 我不用瞧,自然是相信齐叔的。曹婶,你先帮我把这两个笼子拎到旁边的小间去。 晏桑枝唤了声,又对齐姑说:晚点我再去看看鸡鸭,我先给小虎把个脉。身上的肉清减了些,瞧着面相也好上不少。 真的?我可一日不落地盯着他走呢,以前走上一圈就喘得要背过气,现在走到陈巷也不是问题。饭量也少了点,最要紧的是他呀,不老说自己哪里不舒服了。 齐姑是真没有后悔信晏桑枝这一回,话里话外都是笑。 小虎确实瘦了一点,人一瘦之前那种虚浮无力的面相就瞧着好上不少,最要紧的是精神了许多。 晏桑枝给他把完脉后,又拿出一罐柿叶茶和小罐的蜜,脉象比之前好上不少,柿叶茶再喝段日子,别停下来。绕巷子走至少也还得要几个月,不能说现在就停下来。 齐姑连忙点头,我晓得的,不会断的。我要是去不了,他爹大哥阿爷几个都轮着陪他一道去的。 只要不断就成。 小虎早先还嚎得整条巷子都能听见,要她娘拿着赶猪棒赶。眼下早就认命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虽说心里是认了,可脸上还是带出点不情愿来。 叫齐姑看得不顺眼,拿上茶就把他带出去。正碰上谢三手里牵着谢老太太进来,客气地问候了一句,还热心地喊:小娘子,来人了。 老太太,赶紧坐到这里来。 晏桑枝让谢三把谢老太太扶到椅凳上,先前吃了那么多日的驴肉汤,又换着吃了不少药膳,此时老太太头脑是清明的,发病次数越来越少。 她告诉谢三,可以带出来走走,见见人。 没想到他们出门后直奔她这里,谢老太太不发病时,人很温和,脸上也有笑。 老太太,手伸出来我给你按按。 我知道是把脉,小娘子给我看,我放心着呢。 那让我看看,老太太你身子是不是好上了许多。 晏桑枝一边顺着她的话说,安抚情绪,一边伸手去探她的脉,声音很轻柔,好上不少了,今日既然过来了,我给你老太太炖一点鸡汤,晚上吃了能睡个好觉。 鸡汤,好好,我都有不少时日没喝过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点头。谢三立马让人去买了只老母鸡,还是退好毛的。 做红枣莲子鸡汤是很简单的,拿肥嫩的老母鸡给切块,焯水后直接放到滚水里煮,炖到半熟后放莲子、枸杞、红枣,炖到烂为止,再洒把盐。 一大锅浅黄的鸡汤,漂浮着一抹红,一抹白,香味一开盖就往人鼻子里钻,老太太这常年堵住的鼻子都能闻见。 当即就说要吃上一碗,她牙口不好,鸡肉要用筷子分得很碎,跟丝一般才往嘴里送。她最喜欢红枣,甜津津的,最要紧是炖得烂糊,叫她放到用舌尖抿抿枣肉就化开了。莲子也好,沾到咸的里头还是甜的,很粉糯,吃着一点油腻都没有。 谢三最近瘦了点,横肉少些,看起来没那么凶神恶煞。可胃口也差了点,吃到这鸡汤,跟谢老太太不同,他最喜欢就是吃鸡肉,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红枣莲子最后挨个夹起来,一口下肚,最后再把汤给抿了。 晏桑枝以为谢三吃完了东西就走,没想到他还有事跟她相谈。 谢三叔,找我说什么事? 谢三半点不带犹豫的,你之前让我找的人,给找到了。不过不是我找到的,是我家侄子帮忙的。 什么?真的找到了? 晏桑枝的神情头一次有这么失态过,心里像鼓在那里敲。要不是控制着自己,她只怕会上前死死拽住谢三的衣衫,要他再说一遍。 是的,我也去瞧过,那痣就跟画像上的人一样。 在哪里? 她急迫地再次发问。 山光寺里,她是个尼姑。 谢三说完,明白她的心情,你要是想见她一面的话,那我可以立马带你过去。 我去! 晏桑枝真的很想远远瞧一眼,这个上辈子待她如亲女一样的师父。 坐到马车上时,她整个人像入定一般,手紧紧握着另外一只手。脑子里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混沌一片。 以至于到了山光寺的山脚底下,她都没有勇气走上去。后面迈出的每一步,她都在想,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 山光寺香火不是很旺盛,来往的香客不多,在那些香客里,晏桑枝第一眼就瞧到了穿灰蓝衣衫插香的中年女子,她不会认错的,就是师父。 她的指甲深深陷到肉里,眼眶泛红,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上一眼又一眼。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许静心抬起头来。 她带着很温和的笑意,冲晏桑枝招招手,小娘子,你过来。 晏桑枝反倒低头先去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缓口气,怔怔地走上去。 -- 第67页 你来上香的? 她沉默地摇摇头,突然有点想哭。前世的师徒,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 那你是来拜佛的吗?若是的,我领你进去。 许静心的目光慈爱,又问了一句。 这次晏桑枝点点头,她找不出其他由头可以再跟师父待上一会儿。 那你随我来。 晏桑枝刻意慢了几步,跟在她后面。来之前想过很多很多的结果,最后发现所有的前尘往事只有她牢牢记着时,晏桑枝还是忍不住难过。 大殿上的佛宝相庄严,目光像是在望世间所有人。 许静心在佛像前站定,她看着晏桑枝的面相,叹了一口气。 她说:你是来找我的吧? 毕竟我与你有缘,此缘不仅在今世。 作者有话说: 红枣莲子鸡汤《三百味常用中药材识别与药膳》感谢在2022-06-14 21:57:06~2022-06-15 23: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隐月冷 3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心动 ◇ ◎认师◎ 晏桑枝知晓自己听到这句话, 应该要哭,最好是嚎啕大哭,哭到涕泗横流, 衣衫都浸湿才好。 可她只是满眼含泪,落都落不下来。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来, 跟我到里间去。 许静心看向她, 说话时柔声细语。 两个人坐在一间小屋,窗户半开, 时有冷风透进来。晏桑枝双手抵在桌子上,想先开口说点什么,刚开口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咳嗽声。 许静心给她倒了杯茶,而后道:虽我不知与你有何缘分,但我瞧你十足的面善与熟悉。我在寺院也有十来年了, 前段日子频频冒出个念头, 我就知晓是我要等的人到了。 说了这么多,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晏、桑、枝,你叫我阿栀吧。 晏桑枝声音哽咽, 像第一次在山崖上见面时,她问的那样,又重新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阿栀,是个很好的名字。 许静心的目光很慈爱, 她又说:前尘往事皆忘于心, 又得从头认识你了。 如果可以,能跟我说说吗?我很想知道,也很想了解你一些。 可以。 晏桑枝紧捏着自己的手心, 简短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她说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 后来, 我遇上了一个师父,第一次见面时,师父说与其跳下去摔死,不如换种死法。 我问她,什么死法? 她不言,只说是个叫人想不到又风光的死法。让我跟她一道,我当时就想啊,左右都要死了,只想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样才算风光。 风静静吹过,晏桑枝的双目红肿,可话语很轻快,她带我去瞧了雪地里的难民,都还活着,却找不到大夫。趴在那里只想要人救他们一命。师父说,在死之前先救人,不然黄泉路上都会跟着我们。 那时还有家家户户在地窖里藏的粮食,师父就挖出来做东西给他们吃,每个人一点,几日后冻伤竟好了一些。 她说到这,好像想起那段时光,声音越来越低, 我知道那不仅仅是吃的,是药膳。我虽学的方药,可我阿娘会做药膳,但她只教我最浅显的。 师父就问我,她死前想收一个徒弟,传授药膳之术,不然死不瞑目。那时我不想应的,可后来我还是答应了。 再后来,我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每天都跟着师父救人。她说话很有意思,明明我们在逃难,她却说我们是在挖宝。哪天从地里挖出来一个大宝藏,那就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再过现在的生活了。她一直告诉我,乱象会稳的。 晏桑枝很不愿意回想那段日子,那时她悲观厌世每日愁苦,每天起来就想如何死。可师父却很乐观,从土里挖到一根山药,就从山药的药性说到药膳,再说要给她做什么东西吃。 那顿河水煮的山药,一点盐都没有,却让她不那么想要自尽了。 在漫长的两三年里,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一路走来能用药膳救人,就用药膳,不能就用方药偏方。她看见,很多人爬着,腿烂了都要活下去。 晏桑枝难得反思自己,她被狠狠触动了。她们从景平国的安城走到了最北边,可那里也有大雪和瘟疫。师父临死前最后说的是,阿栀,没有风光的死法,可你要是愿意,救几百数千人再死,那是最风光的。 她说,阿栀,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来,乱世会稳住的。 可师父走了,乱世也没有走,晏桑枝也谨遵她的遗言,没有自怨自艾,真的在济天下苍生这条路上走到了头。 晏桑枝抬起头对许静心说:最后,她真的做到了。 以后,她也会做到的。 许静心满含泪花和欣慰地握住她的手,这一路走得很苦很累吧。 晏桑枝沉默,她的眼泪渗进鬓角的头发里,轻轻应了声,嗯。 那些无人能知的日子里,她吃尽了苦头,摔得头破血流。可也因此才能坐在这里,状似云淡风轻地跟师父说起,那段艰辛的路程。 -- 第68页 她说了很多很多话,无法跟旁人开口的,可在师父面前,哪管不记得前尘往事,她也毫无保留。 许静心听得很认真,她的记忆里虽然没有那段经历,可真的像感同身受一般。 晏桑枝落泪她也跟着一道落泪,她难过时自己也会觉得难过。 她们两个是白首如新,又是倾盖如故。 最后,晏桑枝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我平生的憾事之一,是没能出师。 她学方药学了十四年,药膳只三年。她其实只学了个皮毛,很多的东西都没有参透。重来一世,她想要有出师的机会,正经的行个拜师礼,能够名正言顺地孝敬和赡养师父。 毕竟师父于她是再生父母。 我也有憾事,到不惑之年,门下无人,本事无法传授于人,许静心回她,声音温柔有力,可我在今年在今日等到了。 后日是个好日子。 晏桑枝扯出一个笑容,使劲点头。 她们其实还有话想说,可日落了,晏桑枝要回家去,她想等拜师后,要师父去看看她的家。 她们郑重地于落光处告别,一个往前走,一个停在原地。晏桑枝迈出山光寺的大门时,猛地回头喊道:师父,后日我会很早过来。 我等你。 她走一步一回头,今日是她除了见到麦芽和麦冬时,最高兴的日子了。 知晓不用远远看着,知晓能再见面,她把喜悦收进心里,脚步雀跃。 山光寺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谢七坐在车座上,等得有些累了,从晌午等到日落。所以一见晏桑枝出来,他赶紧招手,小娘子,这边。三爷他有事先回去了,让我和郎君一道在这里等你。 多谢。 晏桑枝半垂着头,她现下面色红肿,有点不好意思,撩起帘子进去。 被里头的坐在那的谢行安吓了一跳,沉浸在欣喜里,后知后觉地想起谢七刚才说得是跟他家郎君一起过来的。 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坐下吧,谢行安自然一眼瞧到了她红肿的眼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明明今日他是可以不来的,但不知为何,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过来在这里等了一下午。 也许是想见见她。 看看从那样惨状里都能坚韧活下来的女子。 本来是想明日针灸时再去谢你的。我听谢三叔说了,是你让人帮忙找的。 这样的恩情晏桑枝不敢忘,她只是在思忖要如何给谢礼而已。 你的道谢我收到了,其他不用,谢行安摇摇头,唇色有点苍白,低低问她,今日见到故人,有高兴一些吗? 嗯。 那对于晏桑枝而言,是天大的惊喜。 谢行安第一次见她眼里泛着光,也笑了声,那你高兴的话,心思可别那么重了。不然之后没治好,我再也不敢称自己的医术好了。 好。 她很认真地应下,这条命她还要留着把麦芽麦冬抚养长大,还要孝敬师父。 回去后,晏桑枝从眉到脸都是笑,声音很欢快地跟大家说:我之前有个师父,教了我很多。但她这两年不在这里,我现下又找到她了,准备后日行拜师礼。 啊? 麦冬惊讶。 什么? 麦芽大声地问,她怎么不知道阿姐以前还有个师父的。 好好,拜师是个大事。我记得要备六样礼的,芹菜、莲子 阿春也很替晏桑枝高兴,围着原地打转,大家都因为这个事情而沸腾。 麦冬和麦芽非得缠着晏桑枝说说这个师父的事情,说了许久,他们两个才相信。 到了晚上,四下寂静,晏桑枝兴奋地根本睡不着觉,点起油灯写拜师帖子,一字一句用心斟酌。 写了一个时辰后,猛地想到可以给谢行安什么谢礼,又拿了本纸,生熬着写了大半夜。 第二日精神奕奕地揣着去针灸,照常弄完后,她说有事要相商,莫照月左右看看,摇摇头一个人走了。 谢行安净手后坐下来,问道:今日针灸的难受吗? 不难受,我不是为着这事的。 那你慢慢说。 他正起了身子,摆出自己会认真倾听的姿态来。 晏桑枝拿出一沓的纸放在方桌上,她把手放在那上头说:我昨日思来想去,没什么好感谢你的,便把这些记下来,送与你。 谢行安有点疑惑,接过翻开一面,瞟了一眼后立马合上。紧盯着她的脸,眼神下压,身子稍微侧向她,你认真的?拿这些出来当谢礼? 认真的。 就像上次我救人用的偏方,不费银钱,却能把人拉回来,晏桑枝说的很慢,看了一眼谢行安,你就没有心动过吗? 有过。 那我现下把它当做谢礼,你又为何是这般表情。 你的医方是真的有效吗? 当然,我们祖上一一试过。 谢行安无言,把纸放回到她手上,手指轻敲膝盖,声音带了点莫名的意味,是真的,我更不能要。你可能不知,江淮手里头偏方的不在少数,可没人会这般大方。 -- 第69页 有的纵是自家徒弟都要瞒着。小娘子,你还有这般的想法吗? 你觉得,这些方子在我手里都能用到吗? 晏桑枝回望他,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些方子在我手里,能用到的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的都得蒙尘。可是给你却不一样,谢家医馆这般大,且有不少分馆吧,遇到生病的人就愈多。 她缓了口气又道:开方药和药膳,对于急症都有些慢,有的人熬不到那个时候,生生耽误了,可我的方子,对于急病很有效,命保住之后再开方药或是药膳都成。 谢行安默默听着。 她还说:你且当是我自己的私心吧。借你的手救更多的人,这些方子它是我晏家的,可我更希望它是天底下所有医馆的。不能叫人无病,但能从阎王手里抢命。 说这话的时候,晏桑枝的眼睛很亮,话语有力,她把这沓子纸再次郑重地放到谢行安手上。 谢行安活了二十多年,在药行浸淫数年,碰见的人大多都怀有目的,他少有见到这么纯粹的人。 当为医者。 只要一想到她以前欢乐的日子,与后来站在雪里浑身是血,却又挺直腰身,不哭天抢地的模样,到现下所说所做的,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坚毅的小娘子。 他承认自己真的有点心动,不是对方子,而是对人。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都认为,不管是古代也好,还是现代也好,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肯定能够知道自己对什么样的人会心动。感谢在2022-06-15 23:55:12~2022-06-16 23: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s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拜师 ◇ ◎慈悲 ◎ 谢行安早就弱冠, 男女之事虽未沾过,心里却很清楚。 他的心动之如清风明月,清风是夏日夜里的凉风, 徐徐而来。明月是冬日的月,神闲气静, 静照花开。 他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落到那些方上,翻过几页后, 他道:方子可以是天下医馆的。 晏桑枝转过头看向她,不解其中意。他低眉一笑,手抚摸粗糙的纸页,声色缓缓。 我粗粗看过这些方子,所需的东西大多都是常见的。不费什么银钱是一点, 其二是很浅显, 对于要救治的病写得也甚为清楚,谢行安望向她,那就可以编进医书里。 他的眉毛微抬, 在晏桑枝的注视之下又开口,声音清朗,江淮医馆内有数不清的记载方药的书籍,却对急病救治很少。 哪怕大多患急病的到我面前, 也不过是能针灸便先给他定住, 再安排煎药,就像你说的那般,生生被耽误了。有些留在体内的病是很难拔除的, 残缺会跟着人一生。 所以药行也商量过怎么办, 这些年一直在搜寻各种偏方, 若证实有效,便把它们记下。预备编纂一部书,从三年前到如今不过四五十个方子。但若加上你的,这书便能成。 这是谢行安主张要做的,他曾有半年辗转各个村子,了解后便能知晓,为何有些人嘴歪眼斜、双手双脚不同程度的弯曲,极度显眼。 大多都并非是先天的。 太多的惨状让他明白急病发作,是等不到方药熬好的。 当然,谢行安话锋一转,成书的要求是很苛刻的。虽小娘子你说这些方子着实有效。 可我们要一一去试过,还不止在一人身上。从试方到的第一日到半个月甚至更久,因要把脉写医案,确保脉象是真的好起来才成。 所以便是这些方子它们在我的手上,也需要花两年的时间找到合适的病人去试,要有足够多的医案去证实。 才能把它们编为一本医书,能成的话,它们便可以在经年后传至天下医馆。 他的目光灼灼,话语平静,却叫人听着心潮澎湃。 那是很久以前晏桑枝所想的,她不想晏家的方子断在自己手里,可她没能实现。但却在很久后,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听到了。 她难得很认真地瞧着谢行安,发觉脸好是她对他最大的误解,而且现在的他,也与之前晏桑枝那点模糊的印象并不一样。 更真实。 要成书自当严谨,不管花多少时间都是值得的。 她忍着心中的激动,假装很平静地说道。 谢行安正色回道:医者背上是人的命,自不能儿戏。 他稍后面色柔和下来,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方子是你家祖传的,小娘子应当对上面所记载的内容熟悉,更易上手。且对于方子当中还不够完善的地方也更容易感知到,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空,在这两年内能否跟我们一道去证实? 自是可以,晏桑枝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这不算不情之请,应当是我多谢你,肯费心思在上头。 编纂一部医书并非易事,耗时耗力,有时还吃力不讨好,尤其是如果医书的实用性够强,还会抢了部分的人饭碗。 是利民的好事,可其实对于有些医馆,这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晏桑枝从此刻开始着实有些佩服谢行安的魄力和手腕。 当不得费心思,人总要寻点事情做,总不能一辈子碌碌无为。 -- 第70页 谢行安的话说得格外有力。两个人离了一段距离,可四目相对,还是能看清眼里那对双方的赞许。 此时两人心里都生出点快慰,甚至感慨,难得有人与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念是一样的。 一番话毕,晏桑枝起身,眉目带了点轻快,谢郎君,若非你此番的帮忙,我想找人是断不能这么快的。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想邀一邀郎君,明日我要在山光寺正式行拜师礼,若到时候有空的话,希望能过来观礼。 因我还会在寺庙做拜师宴,又为谢恩宴,来多谢郎君和谢三叔的帮忙。 恭喜,这桩大喜事我没空也会抽空去的。 谢行安点头,言笑晏晏。 他望着晏桑枝远去的背影,就这样默默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隔日一早,天光还没亮起,晏桑枝的屋子里就点了灯,她昨日回来一直在忙活拜师礼,很晚才熄灯,没想到根本睡不着。 前世她与师父虽有师徒关系,可不过是随口应下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仪式。那时她的态度更趋近于没办法才答应下来,心里并不算太情愿。 她后来一直在回想当初的日子,要是那时她能郑重地磕个头就好了。 不过没有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她还能有再弥补的机会。所以晏桑枝非常认真且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 从拜师礼的挑选开始,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都是晏桑枝跑了不少地方才置备齐全的,每一种都要的是最好的。 以至于到牛车上时,还在仔细地挑拣,不想看到有任何的虫眼。有空便把她的拜师帖子给拿出来看。 麦芽在一旁托着下巴,凑过去看,发现一个字也看不懂,好奇地问道:阿姐,你的师父我应该叫她什么呀?叫师婆? 你也可以叫她师父呀。 那不是我也有师父了,那我要给她磕头吗? 麦芽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晏桑枝失笑,你不用给师父磕头,到时候站在一边看就成。 噢。 阿春看晏桑枝神色不太对,揽过麦芽叫她不要打扰。 越临近山光寺,晏桑枝就越紧张,她的心有点提上来,却放不下去,总在那里梗着。比之那日见面时也不遑多让。 她太过在意此事,心里就越放不下。 山光寺的门口停着两辆马车,谢三和谢行安靠在那里在说话,见她们一行人过来后。 谢三赶紧走过来,双手抱拳,声如洪钟,小娘子恭喜恭喜。 恭喜,别太紧张,深呼口气会好一些。 谢行安走到她的一侧,说话声很小,安慰她。 晏桑枝呼出一口气,点头致谢。 一行人进到门里,晏桑枝打眼一瞧,一排尼姑静站在香火炉前面,而许静心立于前头,今日她换了身崭新的僧袍,手里搀扶着一位老尼姑。 那尼姑一见着她就说:好,好,这门师缘结得好。 许静心立马接上,我等了许久才盼来她,自然是极好的。 说完冲晏桑枝露出一个慈爱的笑,那就是娘亲看女儿的笑容。 把老尼姑扶到最上面坐下后,她又紧赶着折返回来,握住晏桑枝的手柔声安抚道:你莫要害怕,老住持她福缘深厚,我请她来主礼,这门师缘必会长久。 师父,我晓得的。 她使劲点头,眼上也用力,好叫自己不把泪流下来。 拜师礼的时候是极其严肃的,左边站着一众的僧人,右边站着她的亲朋好友,佛祖在上为证,底下还分开放了两把椅子。 许静心和老尼姑坐在上首。 有尼姑念道:入门先拜药佛。 晏桑枝到中间的软垫磕了三个响头。 行拜师礼。 她便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把准备好的拜师礼呈到许静心手里,拿出一封红纸,看着许静心一字一句念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 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最后收尾时她说:愿以此世之年岁,赡养师父以终老。 别人以为她不过是想要表达自己对师父的孝敬,可只有许静心知道,那是意难平,是跨隔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真心话。 晏桑枝说完后,对着许静心很虔诚地磕头,有眼泪直接从眼里落进地下。 本来后面应该是许静心要说些遵守师规的话,可她站起来,完全摒弃了那些言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着佛祖说:师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愿你这生平安,无病无灾到公卿。 这是许静心最真诚的祝词,晏桑枝此时却流不出泪了,她又跪在那磕了个响头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激动。 旁观的人也有所触动。 全部礼毕后,在那么多人的见证下,从今日起,晏桑枝正式成为许静心的徒弟,学医论道,济苍生而心慈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23:04:54~2022-06-17 22:1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淦饭人、丫头 10瓶;流沙、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炙羊心 ◇ -- 第71页 ◎你还多梦吧?◎ 拜师礼后, 尼姑们渐渐散去,老住持年纪也大,禁不住久坐, 观礼时她一直强撑着脊背,眼下叫旁人扶她回去。 晏桑枝收拾好自己的神色, 手平指谢三和谢行安, 声色里有感激之情,师父, 我能见着你,多亏了谢郎君和谢三叔两人。 许静心从谢三的面上扫过,落到谢行安的脸上,顿了会儿,才满脸含笑地道:多亏两位郎君费这份心思了, 贫尼才能正经把阿栀收为徒弟。 不敢当, 不敢当,我与小娘子是各自帮忙,她帮忙给我娘瞧病, 我自然得尽心一些,也就小娘子为人实诚,还非得多谢我一番,叫我脸上沾个光。 谢三连忙摆手, 脸上的肉都在抖, 还把他旁边的谢老太太引见给许静心。 他这个人心思活泛,想着晏桑枝一个半大的小娘子都有这般的医术,那她费劲功夫找的师父医术更不错, 捧着总比不捧要来得好。 许静心还真如他所想的那般, 她是会药膳的, 祖传家学,她家没落了后。便剪去三千青丝,在这尼姑庙里安家,这么多年来又学了门道医。 虽则晏桑枝没有跟她说过谢老太太的病症,她那双眼一瞧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感慨阿栀这做药膳还是太过于谨慎了些。 这当谢的,我瞧老太太面色也不是太好,请她到里头坐坐,晚点我和阿栀再帮着瞧一眼。病根得早拔除,不然一直压在身子里,是难高兴的。 对对,师傅你说的对,我现下便将我娘先扶过去坐一会儿。 谢三立马乐呵呵地笑起来,只觉得这趟没白来,连忙扶着他娘到旁边去。 这是阿栀的弟妹吧? 许静心摸摸这两个孩子的头发,心里倒替晏桑枝高兴,有亲缘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是的,一个叫麦冬一个叫麦芽。 这名字取得也好,两者性平味甘,前路大好。 麦芽听不懂这个师父的话,知晓是夸她的,立马扬起小脸乐呵呵地喊:师父说的好。 乐得许静心又摸摸她的小脸,应下说:好,好。 阿春和曹婶也见过后,许静心让几人在大殿里多逛逛,或是请尼姑带她们在寺里转悠一圈。 趁着还有时间,她把晏桑枝带到边上的小屋里,打头第一句话便是问她,药膳做着可还趁手? 算不上趁手,晏桑枝挨在她旁边,悠悠叹气,浅显的倒还好,几顿汤粥下去也就病除了,可难些的,我虽有法子去医,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应当有更快更好的。 学的年数总归是太过短了些,很多的药膳她也没有学会,虽有一肚子的药膳方,可真开方后看着医案上的脉象,便觉差强人意。 你开方还是有些谨小慎微,思来顾去,我说得可对,许静心拍拍她的手,教诲她,有些药膳它好在平,有的好在烈,跟方药中的猛药一般,吃下没几日就见效。可你要是顽疾也平,小病也平,虽说能好,这时辰要花上多少。 阿栀,为大夫者要心系病患,越是身份低微的人,就越要关怀。有的病所需的时日还能更加简短。你等走时,我把我这十几年来誊录的医书给你,回去好好看。七日来三日到寺里,下午来,上午把脉看病要紧,我给你好好讲讲。 哪怕许静心真的没有前世记忆,可为人处事说出来的话却跟之前一样。让晏桑枝心生怀念,连连点头,她于这上头确实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再则,也叫你听听佛号。你这面相呀。 她叹息,你已有人治,便全听他的,莫要心思太重了。 许静心在寺里修行多年,哪里瞧不出谢行安与晏桑枝的面相,她也不会多说旁的,也不能插手,什么事都讲究水到渠成。 她的这个徒弟,早前命真的太苦了些。 想了很多,她又道: 那先过来,去看看谢老太太,师父教你该如何做,许静心紧紧握着她的手,告诉她,阿栀,你在开药上尽管大胆些,你是有本事的,有灵性的。千万莫怕,便是真怎样了,也有师父在后面给你兜底。 晏桑枝回握她的手,闷闷应声:师父,我知道了。 这路上你把谢老太太早先的脉象说给我听听。 这些脉象晏桑枝都记得,把从一次就诊到最后一次做药膳全说与师父听。 话毕便也到了谢老太太坐的小间,谢行安坐在那,见两人进来,站起来相迎,却没说什么寒暄的话。 倒是谢三叔连忙堆笑,师父快来这边坐。 不必这么客气,刚才我听阿栀说了,老太太的病症她治得很好,只是再央我瞧瞧。我再给老太太摸个脉。 许静心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叫人舒服,谢三连忙点头,谢老太太人很没精神气,她也懒得说话,把那枯瘦的手伸出去。 这脉其实很清楚了,之前风狂、忧愁不乐,现下的脉象好上很多,可愁还是在心里。 她跟谢三说:阿栀治的好了不少,只是要除根的话,还得吃一种药膳,吃上几日就能心情渐好。 是何药膳? -- 第72页 备一个带系桶的羊心,玫瑰此时没有,玫瑰干也行,藏红花来上一钱便可。 这玫瑰也能入药膳? 谢三着实闻所未闻。 晏桑枝曾背过不少医书,当即告诉他,玫瑰性温,主顺气解郁,能够将邪气给除去,让人神清气爽,对脾胃和肝胆都有不少好处。 她讲完,抬头对上了谢行安的目光。这间小屋子里,只有一扇小窗,刚好开着,有光照进来,全落到他的脸上,他又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目光明亮。 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她很不确定地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不管针灸还是药膳,能做好一门并不容易。 谢行安在说真心话。 确实。 晏桑枝没有多聊,只是将头转过去,就听谢三让谢行安看着他娘,自己风风火火买去了。 许静心和老太太说话,谢行安就慢慢踱步过去,侧过头,轻声问,那藏红花有什么作用? 开结散郁。 羊心呢? 主治忧郁膈气,补心。 谢行安又问她,那你能吃吗? 嗯? 他很认真地说:你说的每个都能与你自己的病症对上,许师父不是说吃几日就能好。你要能吃,心里不是能高兴些吗? 晏桑枝有点沉默,忽然抬眼瞟他,很直接地问道:你好似比我还盼望我能高兴起来。 有吗? 有啊,你说过很多遍。 毕竟你在我手底下治病,我这个人很怕医不好别人,心病又难治。自然盼望着你早早好起来,医者不就是忧病患之所忧,急病患之所急。 这种话,谢行安说的很冠冕堂皇,其实要叫旁人来听,那是半句也不能听,假的要命。 他越说嘴角的笑越明显,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位很有良知的大夫。 我会好起来的,晏桑枝说,目光落在自己布鞋的光上,又道:那羊心我是不吃的。 不好吃吗?药膳我还没吃过,不知道跟旁的吃食比起来有什么差别。 你,晏桑枝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夜里睡下并不安稳吧? 有点。 夜里别点灯睡,容易魂魄不守。你这睡不安稳应当也不是有点,晏桑枝很怀疑,看面相就透出不少来,你若要吃药膳也行,明日过来我先帮你诊脉,再看看吃什么合适。不吃的话,自己开点方药都成。 谢行安要是想吃方药,自己回去就能煎上,那他转这么大个弯子做什么。 方药我吃得多了,药膳却还没吃过,听我三叔说味道还不错,我自然想尝尝。那我明日一早过来,你帮我瞧瞧? 成啊。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晏桑枝心里莫名生出这句话。 等两个人谈歇时,齐齐回首发现许静心和谢老太太正看着他们两个。 老太太感慨,还是年少好。 旁若无人呀,许静心很轻地接到。 在几目相对下时,谢三额头冒汗,提着一篮子东西进来,把上头的布给掀开,喘着粗气说:许师父,你瞧这个成不成,羊心是摊上最新鲜了。 那用油纸裹住的羊心还在往外滴血,上头的系管都还留着,许静心点点头。 拿好东西后,几人从小屋出来前往山光寺的灶房,她们这里虽然是尼姑庵,却不用遵守清规戒律中的不食荤,大口吃肉可以,但大口喝酒才是大忌。 灶房现下也并没有人,晏桑枝知晓这个的做法,只是没做过,手很生,许静心便撩起袖子,给她先打个样。 本来鲜的玫瑰才是最好的,现下只有玫瑰干,倒也不算是特别差,你拿水给它浸泡开,水只倒这样一小碗就成,不要太多。不然到时候汁液浸取出来不够浓。 半小搓晒干的玫瑰干,一碗的水,混到一起,等玫瑰干泡开,水从无色变成淡淡的玫粉后。许静心拿过盐,告诉她,盐加的不要太多,小勺一勺就成。一钱的藏红花全部个给倒下去,不要怕这个量太多。你要减的话,依照病症减,不是看量减,太平效果不好。 晏桑枝一一记下,这对于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 把里头的藏红花和玫瑰干都用纱布给滤出来,我们只要汁液,等会儿烤给你来烤,我会在旁边教你。 她听到这话点头,把许静心拿过来的铁签子利落地从那个羊心里穿过,火炉谢三也给生好了,冒出热焰。 晏桑枝坐在那个火炉前面,将羊心放到上面,拿刷子将汁液刷到上面,滴落的水落到火焰里,中间熄了一点,转眼又蹿得更高,舔舐着羊心。 反反复复地刷和烤,谢三蹲在那里啧啧称奇,怪不得急病不能用药膳,就耗时这般久,大家也等不起。 晏桑枝点点头,长期地举着羊心烤,时不时还要换个位置,真的挺累人,手臂酸疼。 烤羊心还挺有意思的,跟做药膳不是很相似。我还挺想试试的,这羊心能让我来烤吗? -- 第73页 谢行安的眼神只看羊心,好像真的对烤羊心很感兴趣。 谢三在旁边拍了他一掌,不敢相信地道:你小子素日懒散,怎么从浅水镇回来后,就这般勤快了,如今连羊心都要抢着烤,平日 三叔,谢行安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说道:我今日觉得甚有意思,更想叫表祖母也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可以呀,只要你不嫌累的话。 晏桑枝还巴不得有人接手呢,这烤羊心至少也得要半个时辰,到那时她手也不能用了。 谢行安从她手里接过,他手臂很有劲,能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还时不时凑过去问,我这样子烤成吗? 搞得谢三以为他脑子着实有点毛病,谢老太太却笑自家儿子是个傻的。 羊心里头渗出来的汁越来越多,一滴滴全都落到灰烬里头,外表光滑的皮也渐渐变得焦黄。 血水早就没了,玫瑰的香气越发浓郁,旁人还没什么感觉,谢老太太闻到却觉得心里那股拧着的劲稍稍松了点,她不自觉脱口而出,这味道比馒头吃着还好。 那娘我们明年在你院子也栽一片园子。 谢三闻声知雅意,立马提议道。 别种一院子,你赚银钱累,栽个两株香香就好。 好。 母子两正说话,谢行安手里的羊心已经烤好了,晏桑枝用灶房的刀将羊心切成小块,正冒着热气,端到老太太面前叫她尝一尝。 其实刷上玫瑰和藏红花汁的炙羊心味道闻起来是很香的,只不过这种香旁人闻了会不太舒服。因为是花香,又香得有点浓郁,让人沾嘴是没什么人愿意的。 可正好对谢老太太的病症,所以在她眼里,这羊心应该是顶好吃的东西,夹起一块也不吹气,就往嘴里塞。 羊心烤好后也是很有嚼劲的,盐不多,全是藏红花的那股味道,谢老太太牙口不好,这羊心不硬,切的又小,但她也嚼了很久才咽下。 立马塞第二块,含糊不清对晏桑枝说:这个药膳我吃着还不错。 一连吃了大半盘,再吃是真吃不下了,她才摆手,虽然吃到肚里着实饱了些,不过谢老太太肉眼可见的愉快,至少有点笑模样了。 谢三惊叹,真神了。 这比他自己第一日吃完酸枣粥,那夜睡得安稳还要震惊。 许静心的表情没有变,她声音平稳地说:其实真不是神,不过是加大了点量,刚吃才会有这种效果,到晚间可能又会散一点。所以明日让阿栀先把脉,看看是否有量需要增减,吃个几日这病根差不多就能消得差不多。 不过她也把丑话替晏桑枝说了,但这病不是说治好就不会发了,要是之后一直刺激老太太,到时候压住的病只会发作的更厉害。再想压住,加大量是不可行的。所以好了之后,让老太太来我这里待上一个时辰,潜心修佛对她有好处。 不等谢三答应,谢老太太自己就应下,她说话很慢,别人是越活到老越看得开,我是越老越想不明白。修佛悟道挺好,许师父我明日就过来。 成,到时候我教老太太您打坐,其实人所思所想很多都是妄念,得放下。 她们两个又聊一块去了,谢三欣喜之余又对这半盘还剩下的炙羊心发愁,这盘羊心可怎么办,我们没人能吃,剩下真的怪可惜的。 谢三叔你把这卖与我吧。 晏桑枝想起曹婶来,这个方子有效她是知道的,没用就是因为藏红花很贵,她根本买不起。也就是谢三这个土财主手里有钱,不然她师父说这个方子时,她也会提醒换个药膳的。 不要钱,拿着吧。小娘子这般尽心尽力帮我医我娘,不过是点炙羊心而已。 谢三人很大气,他娘早先过得很苦,吃穿都是捡几个孩子剩下来的吃,现下他自己闯出头来,就很舍得给他娘花钱,哪怕几百贯撒出去眉头也没皱,更何况是半盘的炙羊心。 他把剩下的羊心给晏桑枝,犹豫后又道:不知小娘子是否还记得之前说的,我娘医好后,你说有法子能保她活到古稀的? 谢行安闻声望过来,蹙起眉头,他表祖母的脉象他是摸过的,这脉至多能有一两年好活的。 再保她二十年的性命,便是用上好的人参只怕最多十年。 他想开口帮忙说,那边晏桑枝就在他错愕的神情中点头,很有信心地说:我还记着呢,这件事我可不敢忘。三日后再来找我取。 不过谢三叔,你也莫要把这往外说,我这是对症的,老太太的病恰好对我手里的方子,能让她补益元气。旁的人我可不敢说这种大话,世上哪里的神药能让人再多活那么些年。要是他吃了刚好犯冲,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她最后这两句把谢三之前那点小心思打得七零八落,连连保证,我不说,我不说。 等他往外走出去找她娘后,灶房里只剩下谢行安和她两个,他手撑在灶台边上,低低问她,你这法子是试过的? 当然,不过不是我,是我娘,她给人试过。 晏桑枝有些药膳偏方来自她娘的教导,以及记录下来的手札,所以她能笃定,不然拿没有用的东西来糊弄人,那跟害命也差不多。 -- 第74页 谢行安不说话了,却在想,这人与其他女子很不一样,完全叫人摸不透。 日头渐高,可以做拜师宴了,曹婶几人从外头拿着食材过来帮忙,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 晏桑枝把那小半盘炙羊心递给曹婶,在她不解的神色中解释道:婶子你的病不是还未好,这对症,你快些吃吧。 曹婶在晏家做活这么多日,早就很相信晏桑枝,她说吃,半点不带犹豫地往嘴里塞。不过要是叫她知道今日自己吃掉小半贯后,只怕会把吃进去的都扣出来。 婶子,吃了怎么样? 挺好的。 曹婶只觉得压在心里的那股郁闷,像包着东西的油纸袋似的,破开一个口子,郁气渐渐漏出去。 干起活来也更有劲了,拜师宴她一人置办了大半的菜蔬,蟹黄豆腐、芹菜炒腊肉、红豆饭等等。 吃得那一桌子的人空着肚子进,鼓着肚子出,对这宴席很满意。 吃了饭后又絮叨一会儿,谢三几人便先走了,谢行安跟她说:明天见。 好。 之后阿春也带着麦芽几人先出去等晏桑枝。许静心留她下来,把用布包着的书放到她手上,语重心长地道:阿栀,这本书你不止要来回看一遍,你还得誊写,全部给记下来。 你每次过来我都会考你,你既入了我门下,又想在药膳这条路上走得更长远,只有更刻苦,别无他法。 师父,我明白的。今日看了您开的方子,我只觉自己在这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因为你在行医上有灵性,师父才会对你这般苛刻,许静心拍拍她的肩头,知晓自己为何会这般喜欢她,一见如故这词真不是白说的。 她改为揽住晏桑枝的肩头,声色温柔,阿栀,你要觉得难了,那就来找我。我们也可以停几日再学。 师父,我会好好学的。 好,回家去吧,过两日再来,这几日好好看,也不用太赶。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晏桑枝点头,她现下最喜欢的一个词就是来日方长。 再三告别师父后,她才步履缓缓地出门,到家后时日还早,正好麦冬也没有去学堂,她就把剩下的时辰用来教三人把脉。 来,之前学了怎么把脉,我们现下来看看脉有几种 饶是学得最快的麦冬学完后也有点遭不住,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也记不清楚。 麦芽和阿春更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学医真的太难了。 晏桑枝却还有闲心翻看那本药膳书,一字不落地看下去,嘴上漫不经心地安慰他们,多学几年,就会觉得把脉不难了,有更难的等着你们。 麦芽倒地不起,她只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下不来了。 隔日,晏桑枝还刚吃完饭没多久时,谢行安就上门了。 两个人也算挺熟的,她就带着他往药房里走,顺嘴问,早食吃过了吗? 吃了,这就是你开在家里的医馆? 谢行安打量着药房的东西,有点好奇,这屋子小是小了点,不过该有的东西是一应俱全。 早先我爹在这里看病留下的,又请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来吧,把手放到枕凳上来,我好给你把个脉。 晏桑枝坐到长桌后面,把枕凳往前面推,搓搓自己僵硬的手。 谢行安照做,把自己的手腕搭在上头,露出劲瘦的手腕,调整呼气,目光落到晏桑枝身上。 她将指节搭在他手腕上时,谢行安还有闲心道:看来针灸还是不够到位。 什么? 说你体虚,手冰成这样。 确实有点,一到冬日就这样, 晏桑枝回道,见他还要说话,立马拿话堵住他的嘴,别说话,正把脉呢,你看看,底下脉象都乱了,呼气。 见他真乖乖闭嘴了,也老实呼气。她才拿指节去摸脉,底下的皮肉触感温热,脉象很有力,五十动以后脉象也没有再节律不齐。 收回手后在医案边写边道:谢郎君你这身子可比我好多了,脉象是平脉,不快不慢,有神。不过你这入眠确实有问题,还多梦吧? 听到多梦,谢行安瞧她,很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只是点头。 谁知道他在之前一个月时,根本不会做梦,更别提多梦了。 看来这才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作者有话说: 炙羊心来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6-17 22:18:06~2022-06-18 23:0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淦饭人 20瓶;丫头 5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鱼肚头汤 ◇ ◎求医上门◎ 晏桑枝不知他心中所想, 垂头在写他的病案时,刚落笔就停住了,她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谢行安这三个字怎么写。 干脆把医案推过去, 又将笔给他,说道:还不知郎君名字如何写, 只能劳烦你在这上头写一个。 他执笔, 于医案最上头写下神韵超逸的谢行安三字,将笔还给她后, 说起自己名字的意思。 -- 第75页 这名字其实取得很简单,行之即安。 寓意不错,平安康健比什么都好。 晏桑枝回他,把话给带回到这病症上来,捏捏自己的手指, 有点犹疑, 病是好治的,不过你吃山药和胡麻吗? 只有这两个吗? 谢行安的嘴巴其实很挑,他有很多不喜欢吃的东西。 倒也不是, 对症的药膳还挺多的,你要不选一个,小米鸡蛋粥、芡实莲子鱼头汤、鱼肚头汤、鲳鱼心肝汤、莲子粥、葱枣汤、宁志膏 一气报了十几个对症的药膳,才停下来听他怎么选。 谢行安对这些既没有很喜欢也没有很讨厌, 他摸着自己的腕骨, 又说道:那每日来一样? 虽说不偏食,但最好每种吃上两到三次再换。要不我给你写下来,你看看先吃什么? 她边写边说, 说完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行。 等拿过写好的那张纸后, 他忍不住短促地笑了声, 晏桑枝的字一点都不潦草,反而一笔一划写的很正,像他家里刚会写字不久的侄子。 先吃鱼肚头汤吧。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晏桑枝听到这笑也没反应,默默写下。不过与他也有点熟了,有些话便直接开口,我初时还以为你是哪家的贵公子,不苟言笑。现在, 现在如何? 挺爱笑的。 谢行安眼眸低垂,你也跟我初次见你时不一样,你才算真正的不苟言笑。 确实有点。 她也没反驳,许久没有笑过。她现在也确实不太会笑了,总觉得牵扯起来两颊僵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时候屋子里寂静下来,也不觉得难熬,反倒是让人放松。 晏桑枝将背靠向椅背,外头就传来齐姑的大嗓门,阿栀,你快来看看我家小虎这身板。 她面上喜气洋洋的,走路时腰板都直了不少,说话上扬,才刚踏进门板,就抓着小虎的衣衫进来。 面上的笑在看见谢行安时稍微落下,心里赞叹这后生长得好,又笑道:阿栀,你这起早就有人来瞧病了。 暗自打量着两个人。 他来得早,已经看好了,晏桑枝解释道,让小虎坐到旁边的凳上吧。 谢行安被齐姑的眼神看得毛毛的,干脆起身站到一旁去,打量着后面的药柜。 阿栀,你瞧我家小虎是不是瘦了许多 ,齐姑说到这上头也无暇再去关心别的,拉开小虎身上的衣裳给晏桑枝看,松松垮垮,一扯能扯出一大截的空来。 这是第一次小虎过来时穿的衣裳,当时坐下来紧绷连肚子上的肉都是两三节的。现在脸色红润不少,还发油冒出小疙瘩的地方也将近消下去了,脸上肉消了不少,与第一次来时简直判若两人。 确实清减了不少,不管是气色还是脉象比第一次来时好上不少,再坚持多走几个月,就跟平常小孩差不多了。不过齐姑,这清减下来也别吃太多东西,还是要多走才成。 晏桑枝把完脉后,将这次的脉象给记下来,又叮嘱齐姑。小虎听得这话,本来还以为减了这么老些肉能吃顿好的了,结果还是要减,哭丧着脸一句话都不肯说。 齐姑拍了他一掌,让他把背给挺直,回头则满脸都是笑,我知道,会好好看着这小子的,不会叫他再胖回去的。 她将身子凑近,声音放轻了些,表情夸张,阿栀,穆家你知道的吧? 哪个穆家? 晏桑枝正在装柿叶茶,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穆家到底是谁家。 齐姑一拍大腿,啧了声,就是他家有个胖闺女的那家呀。 她不止说,手上还比划,腰身比我还粗的,但她不常出门,你不晓得也有可能。 胖闺女?晏桑枝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我记得没有哪个胖的呀。 齐姑露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的表情了,她挑挑眉毛,压低声音,我听说是之前体弱,后来他家给找了个方子,结果补过头了。现下想清减都难。 她呀了声,瞧我又说哪里去了,我想与你说的是,我昨日带小虎走那过的时候她家娘把我给拦住了,还问小虎瘦了这般多,是找谁瞧的。 我看她倒比前两年憔悴不少,为着这事四处跑,也是可怜见的。我便把你开医馆的事跟她说了,能不能治再说,权当给她个念想。 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她自然热心了些。 末了还补一句,阿栀,你能瞧就帮她看看,小娘子也有十六七了,差不多与你一般大。以前家里也是媒人进出,现下婚嫁全给耽误了。 说到这她又瞧了一眼晏桑枝, 心里叹息,这丫头也十七了,今年便可出孝,婚事还没着落。她原本还有点旁的想法,不过瞧到谢行安后,虽则知道两人清清白白,却还是把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齐姑我知道了,要是她们上门来看,能瞧的我肯定都会给她瞧好的。 晏桑枝还没见着人,也不知晓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能完全保证。 -- 第76页 哎,我与你通声气,你知道就成。我怕是要请你上门看呢。 那等她请了再说,上门瞧也成。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阿栀我先走了,我帮你把这门给敞开大点哈。 齐姑走时还特意把门给开到最两边,又扭头看了一眼才走,还帮她喊了一嘴,阿春呐,等会儿要有人瞧病啦,你要不先去看一眼。 齐姑,我知道的,这里摘完就去。 阿春在灶房里探出头来,大声地回她。 晏桑枝又不傻,将手抵在长桌上扶着额头,摇摇头,又问他,要不你先到旁间坐会儿? 你要不说我是这几日帮忙一起瞧病的大夫,总不好我每日过来就坐在那里等。还有就算我进门得早也会有人看见的。 谢行安觉得此举不算太妥当,要是到时他出门去被人瞧到才叫人误会。 大方点反倒没错。 那也成,晏桑枝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想了想又说:你这是打白工吧?总不要我付工钱的吧。 不用,我不仅打白工,还付你钱。 谢行安听到这话笑出声,边笑边摇头。 你别误会,我瞧我这一穷二白的,可付不起你的工钱。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我白干一日,你包饭就成。 那你要不还是坐旁间去吧。 别过河拆桥。 晏桑枝打趣道,但说实话,论把脉还是谢行安在行,他看相也比自己要好得多,她才没有拒绝。 从外面给他拿了把椅子,又把之前买的毛笔分给他,今日说到底还是我赚了。 确实,毕竟我不白瞧病的。 谢行安在自家医馆都不太坐诊的,他大多都在外头到分馆去看他们治病。还有他根本不愿意坐那么久。 如今倒眼巴巴地要坐在这里给别人瞧病。 天色越来越亮,外头已经有人说话的声响,阿春先从旁边的灶房过来,瞧见后面坐了个男子还吓了一跳,虽说是认识的。 她赶紧往后头瞧了眼,心里砰砰直跳,怪道刚才齐姑这般说,想伸手就将门给掩上。 不用慌,他是来瞧病的,等药膳又不好这般快走,就请他帮忙一块瞧病。 晏桑枝又不怕别人说嘴,解释一通阿春才犹疑地放下手。噔噔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左右她这名声早就不好听了。 防贼的姿势把两人都弄得哭笑不得。 紧接着外头的人声越来越近,几个大娘进来瞧病,看见这么俊的郎君,下意识打量起两人的关系来。 阿春连忙解释,这位郎君医术非同寻常,在菩萨桥也是有名气的。有的毛病他都不用把脉,看一眼就晓得了。小娘子特意去请他坐诊一段时日,帮大家伙瞧病的。 谢行安被扣上这么高的帽子,转过去瞧了一眼晏桑枝,用眼神询问道:你说的? 她心虚地点点头,不过是上次阿春问她,顺嘴就说了出来。 这么神的呀,那小郎君看看我这面相,我得的是什么病。 陈婶有些不太相信,一把拉过椅子坐到谢行安前面,要他帮忙看看。 大娘,你这毛病有不少年了吧,时不时低热,应该夜里睡觉还盗汗。 谢行安端详她的面相,应当是肾气不足,便说了几个常见的毛病。 陈婶惊疑,连忙看向后头的一众婶子,我还真有这些毛病,要不是这些日子难受得受不了,我只怕还拖着呢。 陈婶你这毛病可别拖,来,坐到我这里给你把个脉。 晏桑枝让陈婶坐过来,她一边换个椅子坐一边还道真神。 跟她一起来的,也不信邪,都要谢行安先瞧一遍面相再去诊脉,没有一个说不是的。 回去后又跟旁的人说,早上来的人还较寻常多了不少,差点没把晏桑枝给累死,谢行安也累得够呛,只有阿春完全不觉得累,她反倒盼着日日都有这么多人来。 到晌午时,晏桑枝喉咙都快哑了,赶紧把门给掩上,歇会儿再说。 回去后就跟谢行安道:要不你每日让谢七过来拿药膳好了。 谢行安靠在长桌上喝水,听这话抬眸看她,唇上沾了不少水色,声音低哑,你嫌弃我? 晏桑枝匆匆垂眸,绕过他去拿药材,手落到上面才发现鱼肚头汤根本不用药材,又收回手。 我可没有,是怕你打白工还累着了。 她边说边往外头走。 谢行安慢慢悠悠跟上,嘴上道:我觉得还成,比在菩萨桥坐诊有意思。 那随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先去把鱼给你拿出来。 晏桑枝自认说不过他,也不在这上头多说什么,鱼肚头汤她先让麦芽去叫曹婶把昨日小河送来的胖头鱼给处理好先,自己抽空把鱼给炖上。 做鱼肚头汤是不难的,只需要胖头鱼的鱼头,加上一点鱼肚,收拾好了就放到砂锅里,葱结、姜末、料酒、盐搁下,大火煮开,小火慢炖。 汤汁浓白,浮现着青绿的葱结,鱼头诱人。 晏桑枝还叫曹婶蒸了点饭,盛出一碗放到盘子上,一起端出来到灶房隔壁的一间屋子里。 -- 第77页 坐这吃吧,还热乎点。 她把东西放下后,半点不带回头地就走了。 谢行安失笑,把目光转到鱼头上来,鱼头他吃得很少。各种席面上的鱼都恨不得只取最嫩的地方做,吃着要又嫩又鲜,但他也不是很有胃口。 如今瞧见这鱼头,毕竟是打白工得来的,晏桑枝没要这钱,他反倒生出点别样的心思来。 得来的不容易,总归是不一样的。 夹了点鱼头试探性放到嘴里,硬要说比得上那些盐商家的私厨做的,差得太远了。可他从里面吃出了最家常的味道。 就是不用上好的食材,也没有多精心的准备,就一口砂锅一个鱼头炖煮熟为止,大冷天吃上一碗热汤,叫人身心全都熨帖。 他默默地吃着,把那碗饭和鱼头全给吃完了。 待晏桑枝进来收碗的时候,他端起碗筷自己走出去,还赞叹这个鱼肚头汤真不错。 你明天还能再吃一顿。 她回道,正待谢行安准备说话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初时几下很轻,后来又拍了数下。 晏桑枝拢好衣服过去开门,打开门一瞧,是个生面孔。 外头的大娘很瘦,气色也不算好,眼底青黑,嘴唇发白。 她就关切地问道:婶子,是你来瞧病吗?到里边来吧,外头冷。 那婶子摇摇头,缩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她声音干涩地道:我,我不是来给自己瞧病的,只是路过,想问问小娘子能不能上门行医? 说到这,那对浑浊的眼睛带上了希冀。 听她说完,晏桑枝就知道是早上齐姑说过的穆家,也没有拒绝。 成的,婶子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拿药箱。 哎! 晏桑枝赶回到里面去拿药箱,里头有枕凳和一些药材,背上后就听麦芽问道:阿姐,你要去做什么? 上门给人瞧病去,你乖乖待在家里头,麦冬教的几个字都还没学会,跟你阿春姐待一块。 她打消麦芽想要一起跟过去的念头,自己上门去,谢行安也一道跟出去。 你自己走回去? 不啊,跟你一起去看看。早上我也听了一嘴,这病不好治。 那你去了到时候也只能站外头。 晏桑枝没有拒绝,是想到时候这个病症不还医,两人还能商量着来。 作者有话说: 鱼肚头汤《新食疗本草》 鱼肚头汤原文:胖头鱼头1个,鱼肚150g,调味品适量。将胖头鱼头择净,鱼肚发开,同置锅中,加清水适量煮沸后,调入葱、姜、椒、料酒、米醋、食盐等,煮熟服食,每日1剂。可益气养血。适用于产后气血亏虚,心悸失眠等。感谢在2022-06-18 23:09:47~2022-06-19 23: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羊子 2瓶;乐微、丫头、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荞麦薏仁粥 ◇ ◎减肥◎ 站在门口的穆娘子看见晏桑枝后头跟来一个男子, 面上犹豫,眉毛拧到一起,张张嘴又闭上。 婶子, 这位郎君也是个大夫,不会进去的, 到时候病症我们会商量一下。 晏桑枝见她神情不对, 便解释一句。 穆娘子才悻悻地点点头,给自己找补, 今日想请小娘子瞧的是我小女,她生性怕见人。 我知晓,婶子你带路吧。 成成,我家就住在东城巷前头,在那个岔路口往旁, 挂了面旗子的就是我家。 穆娘子往上走几步, 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走上不久就能看见她家的牌匾,门口还等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 还在来回踱步的脚看到几人后停下,忙迎上来。 穆娘子拍拍他的手,我请了小娘子过来,这郎君也是大夫, 你去泡壶茶招待他, 我先让小娘子进去跟我看看。 哎,好好,郎君你先跟我一道去茶室, 稍坐会儿。 穆父立马俯身, 伸手示意谢行安往那边走。 谢行安回头看了一眼晏桑枝, 见她径直往小道上走,才收回视线。 晏桑枝挎着药箱,心思全在穆娘子说的话上,她说:小娘子,婶子还望你到时候说病症时稍委婉些,要是不能治就与我说,切莫在她面前提起。 成,我会注意的,到时候能不能治我都会跟婶子你交代清楚的。 这些晏桑枝心里其实都很清楚,又跟她保证一遍才进到屋子里。 这间屋子布置得很好,轻纱曼帐,入目屏风,还有靠窗的香几上簇拥几朵桂花。 穆娘子请晏桑枝先坐在花窗边上,自己进屋去叫人,须臾一个身形至少有两个她那么大的女子出来。脸圆圆的,眼睛也没有叫肉给挤没,很大,脸上还挂着笑,一点也不回避她的眼神,还冲她点头。 小娘子,这是我家小女,大名叫月橘,还要劳烦你瞧一瞧。月橘,快来坐到这里来。 拉个凳子出来,穆娘子叫穆月橘坐到那上头。 晏桑枝看到她面相时,心里松懈下来,打开药箱拿出枕凳,轻声道:穆小娘子把手放到上头,我先给你把个脉,呼气,别太紧张,也不能说话,不然脉象会不准。 -- 第78页 她把穆月橘的手摆好,没有再说旁的话,而是凝神把脉,良久到穆娘子心都快揪起来时,她才收回手。 嘴巴张开,我看看舌苔。 瞟了一眼后,大致有数,她点点头,若是要清减下来,这病能治,不过花的时日至少得半年往上。 真的能治? 穆娘子眼睛瞪得很大,脱口而出声音都要破了,而后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从手指头缝里传出闷闷的声音,真的能治? 我这人不说大话,确实能治。婶子你莫要激动,坐下来听我给你们细说。 好好,我坐下,我坐下。 穆娘子确实有点喜形于色,她赶紧坐下,紧挨着穆月橘。 小娘子这病,先前吃了不少东西吧,都是些补物。 晏桑枝回想起把过的脉象,其实是有点奇怪的,若是吃了大补之物那又合情合理。 都怪我,早先我家月橘瘦得只剩骨头,我就着急,大夫也瞧过,就是说虚,吃得补不进肚子里去。 我急呐,就求到一个老大夫手里,他也奇的,开了个一瓶丸子,应当是叫豆黄做的,吃下没一个月真胖了,但后头吃完想瘦也真是难瘦下去。 话赶话说到这里,穆娘子的眼里都渗出一点泪,觉得是自己害得女儿变得这般,好好的婚事也被毁了。 豆黄,晏桑枝重复一遍,肥人、补虚损等确实有奇效,不吃太多的话真的不错。但要是胖了之后再吃,那就不成了。 哎,都叫我猪油蒙了心。 娘,我说了没事的,哪怕清减不下来,如今这身子也挺好的。 穆月橘她没那么为身子和婚事发愁,左右已经成这样了,怎么看都不见好,要是再想下去那就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她很豁达,还反过头来宽慰她娘,又跟晏桑枝说:大夫,你说你的,我听着呢。 其实晏桑枝很喜欢肉多一点的人,以前很少能见到胖人,大家都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所以她瞧穆月橘第一眼就觉得特别的顺眼。 说话也柔下来,虽我觉得小娘子你这般也好看,不过还是要清减下来的,你现下气虚,容易倦怠、气短、食欲减少、胸腹间还闷得慌,夜里更睡不下吧。 是这样,吃了汤药后便更难受。 穆月橘点头,她这些毛病虽不大,却很折磨人,以前肤色还是莹润的。现在却不成了,有段日子她都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你这样的想尽快清减下来,那是不太容易做到的,我现下想的是先喝荷叶茶,再吃健脾利湿的药膳。不过我恐有考虑得不够全面的,容我出去跟另外一位大夫商量一下。 晏桑枝记得穴位是能叫人清减下来的,只是哪几个如何做她便不太清楚,出去问问谢行安。 那婶子送小娘子过去,多问问,多商量。 穆娘子一把抹掉自己脸上的泪,在前头给晏桑枝带路,他们宅子也不大,茶室也是一个小间改的,走几步路就到了。 小屋子里穆父捧着杯茶就往门口瞧,谢行安坐在那里喝茶,见到晏桑枝过来,下意识站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如何? 能治,不过我想叫她尽快清减下来,她的毛病再久点,脾胃全要坏掉,以后更吃不了东西。 晏桑枝也压低声音说话,坐到茶桌的一头。 两人交谈之际,穆娘子把穆父给拉出去了。她就不用太避着,直接把那病症跟谢行安说了一通。 说完才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你说针灸能不能成,是不是要见效地快些? 谢行安施施然坐下,听闻此话抬眼,你是指望照月那个丫头来? 他声音放低,莫说像你这般,呃,本来想说骨肉匀称的,话到了口感觉不太对劲。 转口道:这般瘦的,她找个穴位都费劲,更别提稍微有点肉的,到时候滞针断针那就不是儿戏了。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你说我现下学针灸如何? 晏桑枝有点不死心。 谢行安摇头,不如何,你莫要来与我抢饭碗。 但他又说:你要是想学几个浅显的针灸方子,我可以教你。 等些日子吧,晏桑枝有点心动,不过还是把话转回到正题上来,既然不能针灸,总有穴位可以瘦人的吧? 足三里、气海、关元穴,谢行安不假思索地道,还可以拿温阳散寒泡脚。 温阳散寒是什么方子? 医馆有卖的,拿干姜、透骨草、艾叶、花椒做的,对脾胃虚寒效果不错。 这方子搭得不错,透骨草温性祛寒还通经骨,艾叶温经散寒,她连连点头,从药箱里掏出纸和笔记下来。 边记还边问,补气的话是不是用黄芪、白术、肉桂比较好。 谢行安点头,又给补了几个,砂仁、茯苓也行,确实要先补阳。 成了,按这样的先治,到时候再改。谢郎君你坐在这儿,我先出去跟她们说。 -- 第79页 晏桑枝删删减减后对此方颇为满意,一骨碌站起来,揣上纸就往外走。 谢行安无奈地呷了口茶,立马放下。 径直走回到屋子里,一家三口都在,她便把自己如何看病跟几人如如实说明,肉一旦长到身上,想快些瘦下来是很不容易的。 药膳见效也慢,不过我与另外一位大夫商量过,决定先教小娘子揉穴位,再用温阳寒散泡脚,最后再吃药膳,先把脾胃给理通了,茶才能喝。 不吃药膳时,也可以吃些黑豆饭、银鱼、鸡蛋、枸杞等,但不能吃萝卜、山楂、梨等物。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把底下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边听边点头。 择日不如撞日,旁的明日再说。今天我正好来了,先教婶子你做薏仁荞麦粥,这法子简单又对症。做个几日吃吃,就不用我每日都赶来。 穆娘子还在愣神中,叫穆父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连应下,穆月橘基本不出这道门的,所以也没跟着过去。 荞麦和薏仁穆家都有,晏桑枝要来一个石杵,把这两样全给研成跟末一般,混在一起,支个小炉顶上放锅,等水沸起后便把粉末倒下去,熬成一锅糊糊,再加点糖拌一拌。 不过半刻钟就能出锅,香气是没有什么香气的,淡棕色的粥糊。 所以捧到穆月橘前面时,她有点惊讶,至少卖相上很一般,跟她想的什么药膳根本不一样。 她犹疑着拿过碗,抬头看了眼大家,她爹娘的目光期待,穆月橘只能硬着头皮尝一口。到嘴里时,她顿住,眉头舒展开,好似也不难吃。 味道在她吃来还成,软糊糊的口感,不用嚼,有点微苦,不过放了糖一点,反而让这碗粥糊味道好上不少。 穆月橘的胃口不算太好,油腻的不能吃、荤腥海物吃了也倒胃口,很容易肚子疼。今日吃着这一晚热乎乎的薏仁荞麦粥,倒让她觉得肚里舒服极了。 原本一碗也吃不下的,左一勺右一勺一碗全没了。 喜得穆娘子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晏桑枝却打断她的感谢,又单独教穆月橘几个穴位的揉按方法,收了今日出诊的费用就要告辞。 作者有话说: 薏仁荞麦粥:薏仁、荞麦各50g,红糖适量。将薏仁、荞麦研为细末,同放锅中,加清水适量煮为粥糊,待熟时加红糖调味服食,每日1剂。可祛湿化痰。适用于血脂升高伴头目眩晕,头痛头重,胸闷心悸,食欲不振,呕恶痰涎,肢体困重,或见形体丰肥,或闭经,舌苔白腻,脉滑等。《新食疗本草》 其他减肥,温阳寒散都参考《中医减肥》,真的太难理解了,有错误可以指出来 第35章 猪油拌饭 ◇ ◎流民◎ 本想直接出门就走的, 晏桑枝的衣角却被穆娘子给拉住了,只听她道:今日本就麻烦小娘子上门来,不愿意在家中吃一顿饭再走也就罢了。只是我备下的东西不拿走, 我是过意不去的。 婶子,诊金我已经收了, 再拿东西算什么回事。 晏桑枝是真不想要, 提上药箱快步走出去。到了门口穆父把着门,无奈之下她还是提过了那篮子用谷糠装好的鸡蛋。 门外秋风四起, 谢行安靠在青砖墙上等她出来,风撩动他的衣袍,低敛的眉目柔和,转过头来看向她,头一次还看见医好病, 付了诊金, 还要贴一篮子蛋的。 分你一些,毕竟这个病的医治方法是我们一起商量的。 晏桑枝边往前走,边举起来晃晃篮子。 你自个儿留着补身子吧, 谢行安摇摇头,伸出手,让我看看是什么蛋? 她便这篮子的蛋递给他,没想到他拿到之后只是瞟了一眼, 就将那篮子很自然地提在自己手里。 送你到前面的巷子里, 我也要回去了。 不用送,你先回去吧,今日还要多谢你。 晏桑枝没有答应, 不过他还是跟着走到了东城巷的巷口, 把自己握到温热的篮子还给她, 说了声,明日见。 便回去了。 她看着谢行安远去的背影,默默转身回去,进门后麦芽正在溜小鸡,倒退着走洒谷壳和菰蒋草的草粒,十好几只的小鸡也被她带着服服帖帖,走几步啄几粒。 这鸡鸭买回来后,除了曹婶每日早晚喂一顿外,此外都是麦芽带的,她一日到晚也没什么事情做。 叫她正经认几个字,学把脉,没过半刻钟,这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非得要去跑几圈才能停歇。 有了这群小鸡小鸭,她这兴头更高了,起早就过来看它们,一点都不嫌臭,有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也都打扫掉。 阿春说这是把这群鸡崽子当孩子养呢。 瞧见晏桑枝回来,把手里的谷子拍拍干净,赶紧迎上来,凑到篮子边上好奇地道:阿姐,你提的是什么东西呀? 一篮子鸡蛋。 哇,好大的鸡蛋。 晏桑枝把药箱和鸡蛋都放到石桌上,麦芽趴在那里,语气畅想,要是老黄能下蛋就好了,下很多很多的蛋,到时候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蛋了。 老黄是麦芽给那只老母鸡取的名字,自从麦冬去学堂后,她也不是时时去找阿花玩,浩哥儿不吃药膳后,小茶也很少来这边。麦芽就没有玩伴了,她有时候太无聊就蹲在鸡舍跟老母鸡说话。 -- 第80页 偶尔会被晏桑枝瞧到,心里发酸,其实她作为长姐真的不够好。 很多事情都没有考虑周全,连麦芽麦冬两个的里衣破了好些洞也没有发现,还是阿春说了后才知晓。 尤其忙起来后更难以顾得上他们,晏桑枝在心里悠悠叹气,揽过麦芽坐到她身上来。 已经很久没有与阿姐这般亲近过的麦芽,身子有点僵硬,而后才慢慢放松下来靠在她的身上。 很小声地说:阿姐,你怎么了? 晏桑枝抱着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前的场景,她没说话,只是摸摸麦芽已经日渐发黑的头发。 而后轻声问她,麦芽,你说要不阿姐给你领只犬或聘只猫吧? 真的吗? 麦芽出口的话语调是上扬的,她很欢喜,但不知想要什么,摇摇头,我有大黄了。 大黄是只老母鸡,要是它日后被我们吃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我,麦芽想想,点点头,我会哭的。可是它是买来下蛋的,下蛋的老母鸡我们还要吃吗?不吃它就有很多很多的蛋了,可以拿去卖银钱,换,换油盐。 她眨巴着晏桑枝看晏桑枝。 可以呀,我们不吃它,留着下蛋。但你真的不想要猫犬吗? 有点想要,阿姐,真的可以养一只吗? 麦芽抱住她的脖子问。 当然,不过我们现下只能养一只。 那等麦冬回来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麦芽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她从晏桑枝身上爬下来,跑到在给药材翻面的阿春旁边很大声地道:阿春姐,我要有猫犬啦! 阿春早就听见了,此时也喜上眉梢,到时候挑一只好看的。 我要挑最好的,麦芽声音笃定,把这个消息跟大家全说了一遍才算完,等麦冬回来后,她连忙冲上去,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搞得麦冬没听清楚一头雾水,什么猫和犬。 就是阿姐问我们是要养猫还是养犬,麦冬你说要养什么,毕竟你肚子里有, 墨水这个词,麦芽怎么都想不起来,含糊带过,缠着他要选一个。 选只小犬吧,麦冬放在书箱喘口气道:我见过先生家里养的犬,老大一只,还会看家,夜里有谁来都不怕。 那就养只小犬。 麦芽主意改得很快,她隔得老远就喊,阿姐,我们说好了,要养只小犬。 好,我明早问问,麦冬麦芽去净手,可以吃饭了。 晏桑枝招手,自个儿进了灶间,曹婶没事早就把饭给烧好了。 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她今日给做了个猪油拌饭,拿碎米蒸的饭,软塌塌的盛出来,一人一碗,舀上一小勺的猪油,滴几滴酱,再放上一把小葱。 拌是要自个拌的,拿筷子给搅匀了,猪油在热气下渐渐融化。这白生生的饭就变得油汪汪的,酱油色,还夹杂一抹绿。 这样的饭大家伙都爱吃,也不用再炒别的菜,直接坐在火盆前头,扒一口饭进嘴,猪油很香,放的不多也不显得油腻,只放了酱的米咸香四溢。 烤着火,吃着猪油拌饭,每个人身子都是放松的,就连平常老是端着的曹婶,也有了点笑模样。 天还没黑,炉子还温着,火星子时不时嘭几声,曹婶在灶台前刷着碗,晏桑枝教几人把脉,一点点说的很细致。曹木工在旁边边听还边雕着东西,远远还能听到鸡鸣。 等火炉子的火全歇了,寒风如约而至,晏家也熄了灯,晏桑枝躺在床上时,眼睛半闭,盯着屋顶。 生出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来,好像如今都在往她前世所求的走,高兴之余又有点惶惶不安。 所以前世她所经历的事情,到底是一场梦,还是如今的是梦,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渐渐睡去。 做了个梦,梦里是那场大雪前的天,铺的厚厚的云。 清早起来后,晏桑枝有点没精神,她呆呆坐在椅凳上,连阿春端着药材走后都没有反应。 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晏桑枝揉搓着自己的脸,摇摇头,而后又问阿春,阿春,你说人为何总是要经历那么多的苦难。 阿春蹲在那里细细挑拣药材里烂掉的地方,闻言正色道: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呀,只是看苦在哪里而已。 她扔掉那些坏芽,嘴上又说:我以前也老是这么想,那时李氏骂我,边上的人鄙夷我,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如何才能让他们闭嘴。当时我真的觉得日子难过极了,可现下又如何呢。 我没有被名声拖累死,反而因为被小娘子你说的给激得迈出了那步,我现下有安稳日子过,苦难便也不算什么了。 阿春说得很轻巧,她其实没说的是,很长的那一段时间里,她都想着如何与他们同归于尽。不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李氏儿子又去调戏良家女,被人打断四肢时,她就觉得那点子苦难早就可以放下了。 晏桑枝看了眼蹲在地上的阿春,心里那些叫梦到大雪时的不痛快散开了点。 她起身,往药房走,你说的是。 看开点。 -- 第81页 今早谢行安没来,晏桑枝松了口气,看到人堆里多了几个妙龄女子时,就知道她们打得什么算盘。 不过她也不在意,毕竟谢行安日后婚嫁之事与她也并无干系。 只是偶尔也会想起莫照月说的,她这个表哥二十几了,连定亲都没有定。更别提亲近女色了,她私底下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晏桑枝失笑,她当时听了只当做是玩笑话,现下却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不过也没有往心里去,她只怕也要做这个有毛病的人,婚嫁之事她从没有想过,因为她不会抛下她的弟妹,去到旁人家里。 若有几十年好活,毋庸置疑,弟妹她是一定要抚养长大的,师父她也是要赡养终老的。那除非不嫁,或是招入赘的。 所以她很理智,可能对谢行安的皮囊或者风度会生出点点好感,不过那只是青天白日里的一股烟,自己就散了。 山里生的花和海里游的鱼怎么可能会碰头。 她很平静地帮人把脉,那几个小娘子见没有人,没瞧病就走了,正好碰上迎面来的小河。 阿栀姐。 他见门必先打声招呼。 哎,来拿梨膏糖还是什么?你阿爷的身子最近好上不少了吧,叫他也别太忙自己做竹筐编箩的活计,有空到我这里再给他把个脉。 晏桑枝抬头后又在写自己的东西,嘴上寒暄。 好了不少呢,今年天冷得快,往年到这时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现下也只咳个几声,喝口水就压住了。 小河对这算是记得很熟悉了,他又说起今日过来的事情,阿栀姐,我今早还捡了些松子,送来给麦冬麦芽吃。 你下次来就来,换东西就换,不要拿东西给他们,自己先照顾好自己。对了,小河,你知道巷里哪户人家养了犬吗? 晏桑枝对巷里大事的记忆是有点的,其余旁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犬?小河坐那想了想,才开口说:巷里不少人家都养了犬,最好的要数前头的穆家,他家里有只大犬,我曾见过,很高,皮跟油光似的。好似听说生了一窝的崽。 穆家?应当就是昨日刚去完的那户人家,怪不得看病时隐约能听见狗叫声。 她正好这两日会再去一趟,到时候问问如何能换一只。 小河见她也没有要再问的事情,便走了,晏桑枝正在补前面穆月橘的医案,很快又听见了脚步声,还以为是小河折返回来。 头也没抬就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见没人应她,抬头一看,谢行安站在她跟前,正对上他的目光。 她重新低下头,写完最后一段,停笔说道:谢郎君,你的药膳我叫曹婶温着,在灶间我去给你拿出来。 谢行安的唇色苍白,他的声音低哑,此事不急,我今日是有事相求。 何事?你先说,我再看看我能不能帮。 他叹了口气,前头松镇起山洪,屋舍被冲毁不少。后来地又塌了,那边的人成了流民,不少昨日跟着一道进了江淮城。大家说要安内,不能叫流民生了异乱。可如何生得起来,有些一进了安置屋,便晕死过去,汤药全灌不进去嘴,药太猛了。 我去。 晏桑枝没等他说完就开口应下来,曾几何时,她也是流民。 谢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昨日回去才刚接到他祖父与胞弟,一夜没睡全在忙活如何安置并给流民诊脉一事。 直到大部分流民连药都喝不下时,他就想到了晏桑枝。 莫名地很想见她一面,至于这个请求,他很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只是,他直到说出口后,心里都闷闷地难受。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晓她过去经历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23:10:07~2022-06-21 23:0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树蔷薇 5瓶;小观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豆腐鱼块 ◇ ◎谢老爷子◎ 去往安置灾民的院落时, 两个人都相顾无言。 其实晏桑枝来到这里后,已经很克制自己去想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她宁愿把那些经历当做是一场噩梦。 车轮晃晃悠悠, 晏桑枝静坐在那,她肩背绷得很直。面上神情沉静, 眼神落到旁边的车壁上, 久久未曾回神。 若是不舒服,那便不去了。 谢行安看她这副出神又紧张的模样, 心里有些后悔。本不该找她的,明明还可以商量出更好的方法。 啊,晏桑枝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瞧你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 晏桑枝没有多说什么, 她也不是很想说话。 马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等车到了府衙那条街最后一间宅子前,门口站着不少小吏,神情严肃非常, 甚至能看见他们时不时抚摸自己腰上的配剑。 谢行安进去时,还专门出示了一块腰牌,才有人领他们进去,这种紧张的氛围让晏桑枝有点不适。 -- 第82页 不像是安置流民, 更像是看管重刑犯。 谢行安看见她的神色, 落后几步,悄悄地道:流民或有疾,怕传人, 此举是为了江淮的百姓。 他能出门也是因为没有去给流民诊病。 知晓原因后, 晏桑枝隐隐松了口气, 她说:是该严些,那若我给流民诊脉后,是否不能回去? 不,每屋的流民都由各家医馆的大夫看病,大夫进去前就被交代过,三日换一趟。你只需处理先看医案,等所有流民这几日都反复把脉后。确定无其他疫病后,那就无需再如此,你到时候想把脉也可。 他带着晏桑枝穿过院子,所有流民都被安置在后院不同的房间内,他们只能先到厅堂里。 进去前,谢行安低语,等会儿莫怕,听我说就行。 晏桑枝不明所以点点头。 此时的厅堂里坐了不少各家医馆的大夫,正在大谈其谈。 既然是脾虚反胃,那当用白豆蔻、缩砂仁、丁香、陈廪米。 我诊出的脾虚湿肿,那不是得用附子、小豆。 我这边是伤寒,且伤寒还不同,如何能一同煎药,人手也不够多,更何况他们胃都虚成这般。就算煎了汤药,即便加了甘草等物,都苦得无法咽下。在这里说该用何方子都是无济于事。 抚着白胡子的老大夫一开口,底下坐着的大夫还想再说什么,俱都闭上了嘴。若非因为这个,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里从清早探讨到现下。 大家都不说话时,两个人进来的动作就格外受瞩目,众人把目光转过来看向他们。 谢家祖父本来正在喝茶的手,望到自己孙子后头还跟着个女子时,眼睛瞪大,杵了杵旁边昏昏欲睡的谢行言。 谢行言猛地打了个激灵,揉揉眼睛看过去,看清后无意识张大嘴巴,又回头去看自家祖父。 因知晓谢行安的为人处世,所以他们再震惊,也按捺不动,只是心里照旧惊疑。 他们坐得住,可不代表其他大夫能坐得住,当即就有大夫紧皱眉头,有的大夫便出声道:行安,今日是请各家医馆商量如何给流民治病,知州于今晚就要见到方子,事权从急,切莫将心思用在旁的地方。 只差没直接说他只顾儿女情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谢行安却丝毫也没有慌,哪怕听到这样的言论。他的面色不变,语气平和,我自然知道此事要紧,心思自然也全都花在了这上头。既然各位大夫商量了几个时辰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如听我一言。 他说完稍稍侧身,露出晏桑枝的脸来,目光朝前直视各位大夫,他道:我对于如何让流民的身子好转也并无好的办法,各位叔伯都知晓,我擅长针灸。昨日也曾说过此方,却因为流民瘦到仅剩把骨头,恐针刺入过深而放弃。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并不开口说话,只想知道他今日带个女子过来,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所以我专程去请了晏小娘子过来。 有那心急的立马就接话,请她过来瞧病还是如何? 虽没有鄙夷的神情,可话里也全然并不相信,反而觉得他此举过于草率。 自然是请她过来瞧病,我出去时便说过,要请一个不专攻方药,而是其他医道的大夫,此人便是晏小娘子。几位叔伯也莫要再说旁的,自为医者,不论男女,我请小娘子过来自是有她的过人之处,且听她如何说,到时候便有反驳的也先等人家说完。 谢行安言笑晏晏地说完,那里有他请谢七留出来的位置,他微微俯身,伸出手,小娘子先到那里坐着。 晏桑枝在大家打量的目光底下坐到边上,旁边谢家祖父瞧了她一眼,嘴唇一碰却什么也没有说,后面的谢行言虽然好奇,不过他脸嫩,不好搭话。 流民昨日午时到的江淮,各家医馆于入夜才将所有流民大致的脉象写下,因这些病过于杂乱,众人汤药又喝不进。 谢行安便请人将所有的病症誊写于几张纸上,他自己也写了不少,以保证各家大夫都有一份很全的流民医案。 他把自己的医案拿过来,递给晏桑枝,而后便抚平袍子坐下来,对于后面谢行言的挤眉弄眼全然无视。 此时各家大夫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落到她身上来,晏桑枝却完全不为所动,沉着冷静地将所有的病症全部看完。 其实能完全概括成一个字,虚。 她知道这种虚,一段日子食不果腹后,自然会虚,不管是肺气虚,肝血虚还是脾虚都好,要是靠方药,十有八九疗效一般,经不住猛药。 她把几张纸叠在一起的医案放回到旁边的桌子上,清了清嗓子,几位大夫所说的方子我在门口也听了一嘴,说的属实不错,至少如果只按脉象来,这些方药是对症的。可要是切实考虑过流民的身子,那所有的方药都不够好。 晏桑枝说话虽平稳,口气却着实大。 有大夫听了心里不够爽利,便出口刺道:那不知道小娘子有何高见?也好说来让我们听听。 她听了也没有恼,将手按在那医方上,不慌不忙地道:还没有说我学的是哪门,我专攻的是药膳,诸位大夫可能甚少有听闻,觉得是偏方也无所谓。 -- 第83页 可我切实是医过几个流民的,长时间饥饱不继,身子虚自然正常。再加上,他们当中必然有人呕吐或腹泻不止。虽我不知松镇到江淮要多远,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土不服是人之常理。 前面所有铺垫完后,她才切入正题,所以我看完医案后,与所有大夫想的并不一样。暂时对病症不做安排,先叫大家吃一碗豆腐。 在座的满脑子雾水,有正喝茶的,茶水都没咽上,直接从嘴边流下,全然不顾自己的体面,直直盯着她看。可见这番话有多么离谱,好比人快死了,不给他医,先叫他在旁边歇歇一般。 小娘子,人命关天的事情可莫要开玩笑。 最为年长的老大夫此时语气有点重。 我从不在这上头开玩笑,诸如药材有药性,主治哪病外。蔬食自然也有。 晏桑枝侃侃而谈,豆腐味甘,宽中益气,归胃、脾、大肠经,清热解毒,主治体虚。不过任凭我说的如何天花乱坠,诸位大夫也不会相信,不如请一位过来,若不方便,我也可按医案直接做。 数十位大夫面面相觑,他们真的没几个肯相信她说的话,流民也肯定是不能出来让她诊脉的,除非她愿意这么多日子都待在屋子里。 我来试试。 正当大家都不肯出声时,谢老爷子开口道:我的病症大家伙也晓得,脾胃虚弱,胃口全无,方药更是不能喝,正好跟医案上绝大多数的病症相符合。便让我先来试一试,我若都能成,那我便站小娘子这一头。 成,若真有效。我也可放手一博。 主事的老大夫表了个态。 谢老爷子冲晏桑枝露出个笑,声音温和,小娘子,先给我把个脉吧。 晏桑枝点头致谢,才开始把脉,基本的病症跟他自己说的一样,确实很虚。 她转过头,还没开口,谢行安便问:要何物? 甘草、草鱼块、豆皮,酒盐糖葱花酱醋。 若是给流民,她会给出白水煮豆腐加盐的办法,但单人治病时,她会更讲究口感,要吃着像在吃家常菜,而非是药。 谢行安点头,示意谢七去买,他昨日就注意到自家祖父的脸色不对,可又忙着,后头再没有时间去看,此时知道晏桑枝能医,便也放下了心。 谢七东西置办地很快,怕各位大夫觉得做药膳还掉包,所以是在堂屋里头支了个炉子的。 众人此时也没有别的想法,全都围在旁边看她要如何做,心底都抱着怀疑。 晏桑枝此时也没慌乱,拿甘草过来煎汁,煮沸了把汁水倒出来,草鱼里头放盐、酒、酱等和一些葱花、姜末,腌些一刻钟,豆皮给泡软,软趴趴的一大张,拿来包住草鱼,全给裹住了。 油热边下锅炸,炸到后头冒出一股香,围在边上的大夫吸了吸鼻子,有点馋。 不过有的也嘟囔道:这是在做菜还是做药膳? 等她往煎鱼块后头倒了汤和药汁,水沸后转小火收汤汁时,这股香又更浓烈起来。 大家只有一个想法,这要是他们也能吃,指定现在就上了筷子。 不过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晏桑枝将炸得金黄,煨得酥软的豆腐鱼块叠在盘子里,送到谢老爷子手上,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但那双眼睛却一直在瞧,毕竟谢老爷子的病症是实打实的,大家也是看着他食不下咽的,更何况酒楼的饭菜并不差,却都没叫他吃完,尝几口就不舒服。 谢老爷子本也想硬着头皮吃完一块的,毕竟她跟着自家孙子进来,关系匪浅,总不好落了她的面子。 可当豆皮鱼块上淋得汤汁一入嘴,咸香可口,隐隐有点甜味,他咂摸了下,好像还成,没有那种吃完想让人皱眉的味道。 所以又试着去咬了一口豆皮,它本来就有韧劲,又叫油给煎的焦黄,跟汤汁煮开后,皮便很容易咬开,沾一点汤汁更入味。 包在里头的鱼块才好,一个字嫩,谢老爷子有点失望,他不管吃什么菜都是要配饭的,此时没有饭,这再好吃的东西尝了两块便也搁下筷子。 连连点头夸赞,我还是第一次吃药膳,以前置在古医书上看到过,果真名不虚传,若非我不能吃得太饱,只怕全都给吃了。吃下去不仅不难受,反而还觉得有些舒服。 众人不语,他们是默默看着谢老爷子把东西吃进嘴里,连头都没抬,跟之前吃饭时苦大仇深的神情可不同。 一时也起了不少想要尝尝的心情。 那点怀疑打消了一半。 晏桑枝收拾杂物,边回道:豆皮能清热润肺,健脾开胃,吃饭少,更好的是,充饥入馔,最宜老人。 言外之意,她并不是白把这些东西给搭在一起的。 众人在一旁思考,怀疑还是未能全消。 谢行安一直在看他们的神情,当即便提议,若诸位叔伯还不信的话,我记得医案上有个老伯,病症算是重的,不管如何都吃不下饭。不如把剩下的半盘端给他尝尝,若他也能吃得下,那小娘子的法子便不算出格。 成,听你的,我倒是看看这药膳是否真的有效。 年长的大夫喊人把东西给端到最边上的院落里,本以为得要不少时辰。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刻钟,人就把空盘端了回来。 -- 第84页 都不好说本来不吃的人,尝着味竟全给吃下了。 此时大家看晏桑枝的目光一再转换,从最开始的谢行安哪个相好到后面的女大夫,再到如今,医术还不错的大夫。 目光里隐含着赞许,不是对任何,只是对医术。 作者有话说: 充饥入馔,最宜老人《随息居饮食谱》 豆腐鱼块《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21 23:07:26~2022-06-23 23:1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安 3瓶;乐微、山羊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煮豆腐 ◇ ◎养狗◎ 熬了一晚上, 等吃过药膳的流民并没有出现大碍时,各家医馆的大夫才终于点头,请晏桑枝按她的想法安排。 她让人在院子里支了几口大铁锅, 底下烧柴,锅里只放水。一板板嫩豆腐摆在案桌上, 往底下滴水, 切片后放到沸水里,洒些盐, 碗底滴几滴油,几十碗热腾腾的豆腐被端到后院。 松镇的流民要不是真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也不会硬生生熬着,走上十来日来到江淮,关在屋子里的大多数人脸色蜡黄, 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枯瘦。 从山洪开始到地动,这些人根本没吃过什么吃的,挖到什么吃什么, 真饿急了,土也一把塞到嘴里给吞下。 现下却什么也吃不了,吃什么吐什么。 等手里拿到一碗水嫩的豆腐,还泛着热气时, 竟有人小声地呜咽起来, 边吃边哭,大颗大颗的泪直接落到碗里,叫本来不咸的豆腐竟也带上了苦涩的咸味。 落的泪越多, 豆腐被吃掉的越多。那些入口的豆腐落到胃里, 竟也没有想吐的感觉, 反而有点舒服,叫翻涌的胃也没有再作祟。 消息传回到前院时,大家都松了口气,看向晏桑枝的眼神变得和蔼,此时他们已经没有男女之分,倒像是看着个于行医上颇为出众的年轻后辈。 后生可畏。 我再也不敢小瞧年轻人了,可比我这把老骨头厉害多了。 确实,行医这道上能参悟地还有不少。 大夫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不过也没有找晏桑枝探讨,毕竟医术并非一家,很多东西都听不懂。 更何况大家熬了一夜已经很累了,此时也确实挺不住,说几句后就回去补眠了。 谢行安让谢七送晏桑枝回去,他跟谢老爷子和谢行言走在回谢府的路上。 行安,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婚事可以考虑起来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谢老爷子突然出声,他眼睛直视前面,语气很平静。 谢行安和谢行言一同转过头看他,而后谢行安敛下眉目,声色平淡,祖父,我觉得此事不急。 你娘可急死了,总想着如何让你去相看,谢老爷子慢慢悠悠地接着说:我不强求,不过你心里要是有人的话,还是尽早说好。毕竟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有门手艺罢了。对门当户对并不看重,只要人好就成。你要是真心喜欢人家,别怕你娘会不答应。 这话就相当于直接挑开了。 谢行安脸色没变,若是遇到的话,我会的。 谢老爷子没说话,在心里感慨死鸭子嘴硬。他才刚从江淮出去时,他这个孙子也没有多勤快,现在倒是给一个小娘子忙前忙后起来。 要是说一点心思都没有,没人信这鬼话。他哼了声,眼见到谢家了,自顾自进去。 留下谢行言一脸好奇,所以二哥,你真的红鸾心动了? 你嘴里在说些什么话,医书都看完了,今日的病案整理好了没?没有就赶紧去看。 谢行安瞟了他一眼,话语冷淡。 把谢行言气得撇嘴,边走边嘀咕,小时就这样,说对了就只会赶人走,哼。 还留在原地的谢行安面色沉思。 那边晏桑枝回去后睡了一觉,阿春才来敲门,说是穆家娘子过来了,她赶紧起来,洗把脸出门去。 穆娘子正坐在石桌那里等她,见到晏桑枝出来,脸上顿时泛起笑意。 小娘子,不用急。我今日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想知道这药膳吃几日才能见效。 她着实是有点心急了,不过她想的却是,要是全天底下当娘的碰到这种事,只怕比她还要急。 见效的话,怎么也得小半年才能瘦下来,不过只想要瘦一些的话,半个月就能看出来。最要紧的是要记得日日泡脚,哪怕不用药粉,还得按摩穴位。她这个并非要吃菜蔬吃胖的,没那么好清减下来的,婶子莫急。 晏桑枝宽慰她。 小娘子,你也莫怪,我这一日不见我家月橘瘦下来,这心就一日放不下来。她爹都劝我别来,可我睡不着,左想右想还不如问个清楚。 穆娘子也确实是有颗慈母心,所以晏桑枝也老话重提,耐着性子跟她聊了不少时候。 最后话被她带到了穆娘子家中的犬身上,听闻婶子家里的犬下了一窝崽,不知道拿东西去换,能不能领一只回来? 哎呀,怎么不成,要是知道小娘子喜欢我家的小犬,第一日上门就该送你几只的。更别提现下了,可别拿东西,到时候提个篮子去挑就成。 -- 第85页 好说歹说,穆娘子才同意用一顿药膳换一只小犬。 等她走后,麦芽也不肯单独去挑,非要等麦冬回来,所以他一下学回到家里,还没喘匀气,就被麦芽推出了门。 这时也正是巷里人家从前面做完活回来的时辰,之前还有些人跟她不太熟,不过自从办了医馆后,大家有点小毛病就请她去瞧,也肥不得什么银钱。 反而熟络起来,见面都得问候一句的那种。 阿栀,带着麦冬两个做什么去?要是还没吃晚食的话,到婶子家里吃,我多做点。 我家也成,要不阿栀晚点我给你拿把菜,前面你说我睡不好,吃几顿药膳真好了不少,也没多收我银钱。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晏桑枝一一回应,等越往前走,人逐渐稀少起来。 麦芽走路蹦起来,她的声音很高兴,阿姐,我觉得好厉害哦,那么多人跟你说话,还要给你东西。 等你日后学了药膳以后,麦冬学了方药后,只怕比我还厉害呢。 晏桑枝摸摸她的头。 那也没有阿姐厉害,阿姐在我心里是天底下最好的。 麦芽这名字真的没有取错,嘴巴甜的跟沾了蜜一样。反观麦冬可以称的上是锯嘴葫芦了。 姐弟三个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到了穆家的宅院门前,敲了几声立马有人把门打开。 穆父等他们有段时辰了,寒暄几句后带着几人往他家的小院后里走,还边说:这狗是月橘养的,我都没有怎么沾过手。一只只生下来断奶后养得可好了,小娘子瞧过就知道。 因为穆月橘爱狗,穆父专门找了间小屋给它们住,此时不大的屋子里一只皮毛黑亮的大犬半趴在地上,筐子里是□□只窝在那里你咬我,我咬你的小犬。 穆月橘这体型是不好蹲下的,所以她专门找了把椅子坐在那里,看见晏桑枝过来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摆手让他们赶紧过来。 小娘子你们要养犬就过来看,看看哪只合心意,要是养不好还可以送回到我这里来,我可以帮忙瞧瞧。 她虽然有些胖,可脸圆圆的,说话也很温柔,叫人一看她就觉得胖一点也挺好看的。 哇,好多小犬,我可以摸摸吗? 麦芽几步跑上前,头也不转地看着几只小犬,嘴里却请求。 可以呀,你轻轻地摸。 等两个小孩子蹲下来去看小犬后,晏桑枝面朝他们,自己跟穆月橘寒暄起来。 这两日睡得还成吗? 睡下时确实好了一些,之前总是睡不着,现在熬过一个时辰就能睡下。 穆月橘觉得真的有点疗效,只是时日还太短,没有那么快的变化。 治好病以后会跟正常人一样的。 但愿。 在她们两个说完后,麦冬和麦芽在那里挑了许久,终于选了一只皮毛浅黄的小犬。 麦芽小心翼翼地举起它,比她的手掌大上两倍,困得眼睛都没有睁开,半闭着发出一声汪呜。 阿姐,我们选好了,就要这只。 她的声音里不加掩饰的兴奋。 好,那你们回去之后可要好好照顾这只小犬,不能自己放手不管。 晏桑枝叮嘱,麦芽和麦冬连连点头。 穆月橘在一旁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拿过来问我,小犬有点怕生的,你们摸它的时要轻轻地。 所有的嘱托两个小孩都答应下来,出了门连笑也收不住,护着篮子里的小犬,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碰见熟人问她,麦芽还很大声地说:婶子,这是我姐带我们去领的小犬,你瞧! 不出半个时辰,中街都知道晏家养了条犬,还没满月呢。 等麦芽进门后,她又赶紧招呼,曹叔曹婶,阿春姐,快来看我的小犬。 非得叫全部人都看一遍,夸奖一番才喜滋滋地摸着毛,麦冬比她沉稳太多,这种事情他从来不做。 索性大家也都很配合地夸赞,叫麦芽要是有个小尾巴得直接翘到天上去才成。 晏桑枝看着他们很简单的快乐,忽然也露出个笑容来,很浅却很真心。 晚上吃过饭后,两个小孩子还要捧着小犬玩,真像是当自家孩子养的。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让他们一起玩着,自己在屋子里点盏灯,把这几日看过的病案给理好。 毕竟她明日一早还要去见师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3:19:53~2022-06-24 23:0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山药芝麻粥 ◇ ◎如何看开◎ 清早的寺庙极其寂静, 连来烧香的香客都只有零星几个,尼姑们都有事在忙,寺院里人更不多。 门口的扫地尼姑看见她, 很是欢喜,阿栀来了呀, 吃过早食不曾, 今日院里蒸了馒头,我给你拿几个再去请静心师姐出来。 阿姐, 不用了,我吃了饭再来的,你瞧我今日还拎了只食盒来,里头放的是我今早刚做的酥黄独。姐姐你先尝一个。 -- 第86页 晏桑枝拒绝后,打开食盒取出两个还热着的酥黄塞到小尼姑手里。 这是她起个大早做的, 很久之前师父看到地里的芋头就曾感慨, 要是能做个酥黄独该有多好。可是那时的芋头很小,旁的也什么都没有,她们只能躲在一个山洞里, 捡把柴煨着吃完塞饱肚子。 现下她靠着医馆攒了点银钱,做个酥黄独也不算是太过棘手的事情。起早就将别人看病换来的芋头去皮切片蒸熟,香榧子、杏仁捣碎,加面糊里用豆酱搅匀, 裹上再炸好。 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味, 但也好吃,面皮酥脆,最要紧的是油香, 所以小尼姑本想说不要的也没有拒绝, 还非常热心地领她去找许静心。 这么早的天, 许静心已经在佛殿前打坐了,听到声后还没到时辰,便开口道:阿栀,你先坐下来,听一会儿木鱼声。 晏桑枝轻轻地把食盒放下,学着她的样子,静坐闭眼听木鱼声,肩背渐渐放松下来。 原先她来时心里还有许多的杂念,静坐后那些想法一点点从她脑中摒弃,心便有点静了,像在河边观流水。 直到许静心敲木鱼的声止住,她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 如何? 只觉得自己有些沉稳下来。 许静心收起木鱼,淡笑,阿栀,你这心里想的事情太多了。想得多,想要得到的就多,心就静不下来,人也静不下来。那又如何能欢喜起来。 晏桑枝沉默,她哪怕听了旁人的宽慰,心里也只能短暂地欢愉,高兴后那些坏事又涌上心头。针灸只能让她身子舒服一点,却对她的心结没有多大作用。 戒骄戒躁,戒喜戒怒,她属实还做不到。 许静心拉住她的手,什么槛都能过去,只有自己心里的槛最难过去,阿栀,你很明白。起来吧,跟我一道去里间,我好听听你说话,把那些你担忧,你想的,你所念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 好。 到里间后,晏桑枝没有先说那些事,反而是拿出食盒里的酥黄独放到桌上,她边放边低头说:这是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师父你爱不爱这口。 看着就好吃,我尝尝。 许静心二话不说就拿起一块往嘴边递,哪怕她才刚吃过早食,讲究不宜吃得太饱,可她还是吃完颇有分量的一块 ,一个劲地点头。 比我做的好上太多了,我先留着,到时候给住持几个也尝尝我家徒弟的手艺。 话里有点骄傲。 晏桑枝看着她,这话其实在还没送过来时,就能想象到师父这般说。明明她都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却跟晏桑枝的阿娘一样。 这几日有看了什么棘手的病症吗? 许静心拿帕子抹完嘴问她,晏桑枝摇摇头,又略带犹豫地点头,医馆里倒是没有碰见太棘手的,只有个小娘子要减重,需要不少时日,这是我给她开的方。 她从篮子里拿出那本医案递过去,许静心拿过来细细地看了一番,赞许道:这方子还成,前面喝的粥也不算太过。要清减切勿下猛药,这得慢慢来,要是一下瘦得太多,不是病找她,就是她生病。阿栀,你再把这个量好好地跟人家说,此事不能含糊,不然日后月事也出现问题,只怕对小娘子的子嗣有碍。 晏桑枝立马正色,师父我知晓了,这药膳我一直都有控量,也跟她家里人说过的,这两日我会上门去把脉的。 你一定要上心,做药膳跟开方药是一样的。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棘手的事情? 也不算是太大的事情,江淮接收了一批流民。 其实说到这里,晏桑枝的情绪还是无法保持平静,只是与那日在谢行安面前不一样,她显得更难过一些,眼眉低垂。 流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我瞧过他们的病症,不算是太重,没到无药可医的地步。但虽说能医,可医好以后,他们的家也回不来了。 在这件事上晏桑枝格外能与流民共情,不仅因为她曾是这里面的一员,更因为她见过千千万万的流民。 要是江淮不收他们,要是让他们就这么困上几个月,人饿极了是会相食的。她曾亲眼见过,所以想起这事来脸色极为不好。 太过于深刻,始终都忘不了。 阿栀,人呢,他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只要活着,哪里都可以是家的。但你觉得很难过的话,过来靠在我肩头。 许静心摊开手,用那种包容的眼神望着她,晏桑枝很小心地挨过去,靠在师父的肩膀上,就像她们一起逃亡的路上时,没有衣物就紧紧挨着一起取暖。 那些难熬并且吃人的岁月里,师父就跟她的亲娘一般,所以当许静心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时,晏桑枝的眼眶泛红,一滴泪静悄悄地落到后面的地上晕开。 阿栀。 嗯。 想哭就哭别憋着。 嗯。 后来晏桑枝也没有大哭,落了几滴泪就算了。 她靠在师父肩头说:我很想医好他们,可不知道之后吃什么药膳好。 许静心揽着她,豆腐吃几日后,脾胃会稍好些。按虚证的法子先治,脾虚的喝麦片粥等,肾虚气不足熬粥油吃都可,只消对症下药即可。 -- 第87页 说完还补了一句,治好后知州应当会给他们找个活计的,不然流民要是一多,于江淮城不好。只要有口饭吃,有双手在总是饿不死的。旧家已经不能住了,换个新家总会舒服点。 晏桑枝明白这句话,反复回味了许久。 这上午她听许静心说了很多,直到晌午时,本该先回去,许静心却拉住她,留在这里吃一顿再走,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我都可以。 除了忌口的,在吃食上晏桑枝基本都不挑的,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挑的。 不行,你一定有喜欢吃的,不要都可以,你在我这里是可以提要求的。 她愣了会儿,而后才很小声地说:那师父你给我煮碗山药粥吧,我喜欢吃这个。 成,正好有山药粉,给你做碗山药芝麻粥,对你这心气不足刚好。 许静心想了想,立马接话,拉过阿夏去到灶间。 做山药芝麻粥,是山药做成粉,加入一点小麦粉,两者相互调和后,先下锅炒芝麻,炒到有一股香后立马盛出研磨细致。粉末全倒入锅中,加热水煮成糊糊,芝麻、红糖放下去,搅成淡淡的红色。 这样熬出来的糊有股芝麻的香气,小麦和山药的味道反倒不算太明显,颜色也好看。 许静心盛出一碗让她快点尝尝,哪管不是晏桑枝曾吃过的只用山药煮熟,加点河边落下的雕胡米熬熟的山药粥,那碗粥一点味道都没有。 可这碗很粘稠还泛着甜香的山药芝麻粥,也是她吃过最好的粥,黏糊糊的,热腾腾的,落到胃里,却叫她的心暖起来。一直埋头苦吃,热气熏着眼,水滴落到碗里。 好吃,很好吃。 她旁的话说不出来了,只能沉默地抢着洗碗。 回去时是许静心送她到门外的,下山除了一条大道以外,旁边还有一条小道,那里全是台阶。 阿栀,你日后回去就从小道上走,过来也走小道,别坐车马。 晏桑枝不明所以,抬头去看她的脸。 只见她面色平和带笑地说:这台阶我们下去上来都时常走,边走边念禅语,心不静眼不平就要摔。 师父不要你这般做,只需你每下一格,就想一件放不下的事,再下一格,就把它扔掉,想下一件。等你走到底,你就无事一身轻了。 到时候你走上来,再想被你扔掉的那些事,你就问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在意它吗?要是真的还在意,那就去解决它,别老让它待在你心里过夜。 阿栀,你往下走,我我看着你走,别回头。 晏桑枝转头看了师父一眼,许静心冲她点点头。而后晏桑枝提着食盒头也不回地往小道上走,那道不宽,台阶却不少,一眼望不到头。 她迈下第一步时,想的是流民的事情,如何能全部都医好。第二步想自己的病,能不能撑到医好的时候,好把麦芽他们全部都抚养长大,第三步想大雪,自己还没有攒够屯粮食的银钱。 又希望它千万不要来。 一直到走到底,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只是平时都埋在心里,积郁成疾。 原来她也从来没有看开过,哪怕小事都没有丢开。 回顾那条很长很长的阶梯,落满了她的烦心事,人走过,风吹过,慢慢会带走它们。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都能开心。 山药芝麻粥《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24 23:09:04~2022-06-25 23:2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子 20瓶;乐微、颜朝歌、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芡实莲子鱼头汤 ◇ ◎认命◎ 从台阶上下来回到家的路上, 晏桑枝还一边走一边想,到底为何这般无法放下。估计那场造成乱世初始的大雪让她始终难以忘记。 抬头望天,此时距离早秋已经过去一个月, 接下来的天只会越来越冷,她曾问过阿春, 知晓江淮年年都会有雪, 只是不大。但她的心莫名就提了起来。 边走边想,她现下囤的粮食只有几石, 旁的她怕太早囤全都烂了,且晏家的地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再开过,里面有没有毒气也不晓得。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想过,只是都要钱,才按捺不动, 但心里越想着这事, 就越放不下。 她叹口气,回去后院子里麦芽已经不遛鸡了,改为撸狗, 这孩子还晓得在石桌上垫层破布,花色斑驳的狗趴在上头,吱也不吱一声,晃晃很短的尾巴任由麦芽抚摸。 麦冬麦芽两个还郑重地给这小狗取了个名字, 叫它燕麦, 自觉颇为好听,小狗也吐着舌头哈气,大家便当它同意了。 阿姐, 我到时候要把燕麦养得老大一只, 然后牵出去, 好叫巷里的小孩都艳羡我。 麦芽听到声后转过来,用手比划着,要这只小狗长得很高很长。晏桑枝看着这只才不足半个胳膊长的小奶狗,估计有点悬。 不过也没有打击她,你多喂它吃点东西,估计就能长得很大,得好好照顾它才成。 嗯嗯。 麦芽点头,这时阿春走过来,面上有点犹豫,朝药房指指,那谢郎君刚才过来了,现下还没有走,小娘子我跟你一道去见见吧。 -- 第88页 她现下对男的是一点都不相信,生怕晏桑枝会被别人占便宜。 不用了,估计是来找我吃今日的药膳,我今早出门太急了,忘了做。阿春你别担忧,先进去把那些刚换来的药材挑拣一番。 晏桑枝放下东西,吩咐阿春,经过这么多天,阿春已经能简单认识数十种药材,知道如何炮制,让她也能松口气。 她自己进门去,才刚照个面,把医案放到长桌上就问道:那些百姓都如何了? 谢行安转过身,把自己手抄好的医案轻轻推到她的前面,略为沙哑地说:目前还没有见发病比较重的,昨夜我回去守着,有个小孩冒冷汗呕吐,差点惊厥猝死。还好我记得你给的方子,救回一条命来。 他那时是隔着窗教那个大夫救人的,情况特别危急,只差上半刻钟,这孩子必死无疑。而半刻钟的时辰,汤药没那么快煎好。 怎么会?晏桑枝蹙起眉头,医案上面并没有明显的病症,听到救回来后又松了口气,那这医案有病症没把出来,一般这种毛病都有点前兆的。 确实,医馆的大夫也并非个个医术精湛,有的脉象藏得深就会隐在里头。还有很多的脉象估计不准,昨夜大家商讨过后,决定明日换人。 谢行安说到这,神情犹豫,我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不知道小娘子你能不能抽空去坐诊。 坐诊啊?成啊,只是我早上不能去,我得给巷子里的人家把完脉才成。 晏桑枝坐到长桌后的椅凳上去,示意他把手给伸出来。 这没事,还有你只要到时候记得给我送药膳就成。 他伸长手悠悠地道。 不会忘的,晏桑枝随口应下,而后便不开口说话,静静地把脉,还没把完手放在那里,从嘴里冒出一句,你这心跳的很快啊,昨夜太久没睡了吧。 他抬眸,何止没睡好,只要刚躺下,耳边就回想他祖父说的那些话,关键他也确实无法反驳。 我怕你这些日子也是睡不好的。 嗯。 谢行安承认。 这两日吃个芡实莲子鱼汤。刚好我这些我都备下了。对了,我昨日去针灸,你都没有跟我说脉象。 她突然想起这一茬,问道。 说实话,谢行安将手靠在桌子上,眼神凝视,你让我觉得有点挫败。 挫败什么? 针灸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直逼一个月,可是我从那些脉象里没有看到太过让人惊喜的好转。 这确实让他觉得过于止步不前,甚至还翻阅了不少书籍,发现就是有点问题。但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放宽心,我的病在我身上,实在好不了就认命呗。 晏桑枝的语气类似于破罐子破摔。 谢行安头一次在她面前冷下脸来,没有多余的神色,为何要认命?你 他本想说你从尸山血海都能走出一条血路来,为何要在这个太平盛世认命。 可他不能说出口,那现下还不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会医好你的。 不管怎么样都会医好的,认命,在他心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晏桑枝有点哑然,眉目微垂,你真的比我还在意我这条命啊,谢郎君,她抬眼望去,眼神明亮,你真是医者仁心。 他没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转身跟着一起出去到灶间。 灶台上放着两小碗用水浸着的芡实和莲子,她早上出门时给抓了一把泡上的,两者都不容易煮烂。鲢鱼头曹婶处理好的,豆腐是早上买的,也泡在水里,只不过从嫩豆腐变成老豆腐了。 拿口砂锅,把泡开的芡实和莲子全都倒下去,再放入鲢鱼头和水,中火给煮沸。鱼肉是不怕煮的,反而越炖越香,等莲子和芡实都软烂后。 掀开锅,倒一碗备好的小料进去,葱姜蒜不可少,豆腐切块后投到锅里,这时候的汤汁是浓白的,掺了莲子和鱼头的色。 香味可比之前要浓得多,麦芽从外头跑进来,站在旁边看,冒出一句,阿姐,这得什么病才能吃啊? 差点没叫曹婶和阿春笑出声。 别想了,跟你不太对症,这要心悸失眠才能吃。你到点就睡着了,吃完只怕得睡到晌午才起。 晏桑枝把鱼汤盛出来,语气打趣。 麦芽垂头丧气,又不死心地道:那我还能吃什么? 吃饭。 啊? 阿春和曹婶的笑声终于憋不住了,噗嗤笑了出来,麦芽摇摇头,不甘心走了出去,心里想的却是等她也学会了药膳,一定要自己给自己做。 哼。 这边晏桑枝收起面上的笑,把芡实莲子鱼头汤端到里屋去,谢行安起身接过。 蒸了碗饭,你慢慢吃。 等她走后再这一晚浓白的鱼汤,青绿的葱漂浮其上时,有了点食欲。 拿勺子舀一勺,芡实和莲子都有,煮的很软糯,汤是咸口的,不淡,煮的莲子甜中微微带点咸。豆腐还成,他不是很喜欢老豆腐的口感,吃起来总没有水豆腐刚出锅的时候嫩,筷子稍用力就能夹断的那种。 -- 第89页 不过这汤是真好喝,他端正姿态也一口一口全吃完了,秋日寒凉时喝一碗热汤,还是好汤,喝完真有种叫人欲眠的感觉。 谢行安坐在那里缓了会儿,不久便告辞了,只是走到门口又不忘叮嘱,明日下午记得过去。 我知道的。 等他转过身往前走后,晏桑枝拿出自己的药箱,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去一趟穆家。 来开门的是穆娘子,她家吃饭还早,此时正在清扫院落,看见晏桑枝过来又是惊又是喜。 忙问道:小娘子这会儿来是来交代什么的,还是来诊脉的,不会我家月橘又有什么问题了吧? 没有的事,只是我有时间就会过来给她把个脉,顺便问问舒不舒服。 听了晏桑枝的回答后,穆娘子才松了口气,又挂上笑容,月橘在屋里,我领小娘子进去。 她们进去时,穆月橘正拎着水壶给花浇水,回头看到晏桑枝过来,脸上不自觉地就浮上笑容,很亲热地道:晏小娘子,你坐。 婶子,你要是忙先去忙你的,我会跟月橘好好说的。 穆娘子原本还想在这里听的,看看两人才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 她出去后晏桑枝给穆月橘把脉,这么短的时间内脉象是不会有太过于明显的变化。 以后还是多出去走走,院子都可以走,成日关在屋子里,总叫人觉得难受,还不容易清减下来。 穆月橘以前还是喜欢出门的,自打胖了后,外头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只要从街上走过,大家都会看她,让她变得不愿意在外头走。 当然现下也一样,只是她保证,我会在家里好好走的。 你心里有数就成,现下药膳暂时别换,只能让你多喝两日了。 那算不得什么。小娘子,不,我还是叫你阿栀吧,这样子还更亲热点。 穆月橘笑道,她其实虽然脸有点胖,笑起来却很好看。 到临了要走时,她从旁边的暗格中拿出一包绿豆糕递给晏桑枝,言笑晏晏,这是我特意起早做的,阿栀你尝尝,带回去给点弟妹。 没能拒绝便尝了一块,口感特别绵密,绿豆的味很浓,不是很甜却爽口。让晏桑枝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的厨艺有这般好。 好不好尝着个味就能知道。 其实她最近也想找个手艺好的,能帮忙做做最基本药膳的,阿春不太成,这味道做的还成,不过她有时候总控制不好,味没有一次是一样的。 曹婶手艺是好的,但她做时总畏手畏脚的。穆月橘倒是挺合适的。 但她临出门了也没说,毕竟还不太熟,再说如何出门也是个问题。 到家后吃了一碗鱼汤面,浑身舒坦后,晏桑枝才看起谢行安今日送来的医案,刚开始她神情还是平和的,越看到后头眉头皱的越紧。 怎么一下多了这么些病。 作者有话说: 芡实莲子鱼头汤《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25 23:28:14~2022-06-26 23: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enawxy 10瓶;乐微、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瘟疫 ◇ ◎谁说女子不如男◎ 看过医案后, 晏桑枝吹了灯,躺倒在床上时闭上眼却睡不着,她抬头看屋顶, 脑子想的却是那些病症。 腹胀、怕冷、乏力、头昏眼花,跟各种虚症的是恰好能对上, 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没盖好被子, 冷风习习,咳了好几声。听着自己的咳嗽声顿住, 咳嗽? 晏桑枝立马抹黑起床,又赶紧点起灯,翻开那些医案,所有的症状一字一句翻看,找到自己想到的病症就画个圈。 最后靠在椅子上, 那些密密麻麻的圈印证她的结论或许是对的, 是伤寒。 普通的伤寒她并不觉得可怕,可怕的是数百人无一例外地出现了不同症状的伤寒,有的症状显示会死人。这在她看来就相当于瘟疫了, 只是还没有发作出来。 山洪又地动,大灾后必大疫。 晏桑枝神色特别难看,她永远没有办法忘记大雪之后的疫病,很多侥幸活下来的人都死在了这场病里, 尸埋千里。 她只要想到这个就浑身打寒战, 疫病是比大雪更可怕的存在,江淮不能沦落为第二个安城。 心里下了决心,晏桑枝捡了几件必要的衣物, 她对衣衫也不在意, 随便打包好后出门。外头的天黑黢黢的, 四下特别寂静,连狗都没有再吠。 没有直接出去,她走到麦冬房间门前,敲了好几下,贴着门喊,麦冬,你醒醒,出来给阿姐开个门。 啊,哦,麦冬觉浅,他惊醒后认出阿姐的声音,鞋子都没有穿好出去开门。 睡眼朦胧地看着门口的阿姐,咕哝着问道:阿姐,怎么了? 晏桑枝赶紧拉他进门去,摸索着点起火烛,麦冬这时候已经有点清醒了,看见她身上背的包袱就问,阿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麦冬,听阿姐跟你说,晏桑枝坐在他旁边,扶住他瘦弱的肩膀,语气略微有点急促,你要记好了。阿姐现下要出门去办件事情,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但只要能早点回来就回的。 -- 第90页 你记住第一件事,明早起早碰见你阿春姐跟她说,这几日医馆不开门,请他们一家这几日睡在这里。 第二件事,阿姐的银钱分开放的,你知道藏钱的地方。到时候我迟迟不回来,你们把钱藏好留着用,最值钱的东西是我们晏家的医书,能卖不少银钱,你别守着它。 第三件事,麦冬,阿姐晓得你最聪明了。我到时候真的很久很久都回不来,你去寺里找我师父,她会帮你们的。只是要替我给她老人家赔罪了。 她一气交代了很多事情。 麦冬再老成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听完她的话面色惶恐,声音也紧得发抖,阿姐,你要去哪里?怎么不能回来?不去成不成? 麦冬,晏桑枝此时神色特别冷静,她抓着他的手道:我很想告诉自己不去,但是不能不去的。你不是最想要当大夫的吗,那你就要知道,大夫他并不是那么容易好当的。有很多很多人的命,都需要大夫去救。要是今晚害怕不去的话,阿姐的良心也彻夜难眠。 她眼里隐隐有泪,知道这次的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她的保证也显得那么无力,阿姐会回来的,我还没有看到你们两个长大呢。 麦冬,你好好跟麦芽说,也别哭。阿姐真的要走了,我会回来的。 晏桑枝狠狠心,她蹲下来给麦冬擦了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后面是麦冬的哭喊声,阿姐,你要早点回来,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她又去了看眼麦芽,最后直接出门去了,这时候的巷子只有灯笼亮着,幽深又寂静,且吓人。 晏桑枝的泪到走出巷口许久才落了下来,但让她回去绝无可能,既为医者,不能懦弱。这样她真的到了地底下,晏家祖宗都会看不起她。 女子比男儿又差得了什么呢。 只要这般想,她就收起眼泪,决绝地走出去。江淮城的晚上很热闹,路边也有等着人雇的牛车,她让人送到安置所,远远地停下来,自己一步步走过去。 远处有画舫丝竹,大晚上不睡的人也多,买卖东西,灯笼亮起一盏又一盏,人们的脸上是和煦的笑容,那是安稳。 安稳不能被打破。 门口守夜的小吏坐在那里,那几个认识她,领头的张嘴就问道:小娘子,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关于里面百姓的病情我想跟许大夫说一声。 晏桑枝的面色严肃非常,领头的也是有点聪明劲的,知晓怕是有什么不好,赶紧带着她进门去。 里面的厅堂点了不少蜡烛,很亮堂,许多大夫打着哈欠还在商谈此次的病症,见了门口两团影子,谢行安放下茶盏漫不经心看去。 他眼神还不错,哪怕有点黑,却还是一眼认出了晏桑枝的身形,蹙起眉头,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 走到门边第一句话便是,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过来的? 对,在商讨病症吗?我这里有几句话要说。 晏桑枝探出头,屋里大夫的声音渐渐平息,大家都很震惊于她的出现。 现下连三更天都不到,小娘子你不睡这么晚还过来? 有什么话明日不能说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谢行安却没有再开口,目光落到她的包袱上,叹了口气。 主事的许大夫请大家静一静,让晏桑枝开口,知晓这么晚还一个人过来这边,必定是有大事。 晏桑枝来之前就备好了,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医案,是从流民到江淮以及今日的所有病症。 她没有坐,拿着这份东西站在厅堂中央,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于医术上算不得太过高明,在座的各位大夫都比我要厉害得多。只是我今日拿到这医案,有几句浅薄的话要说,要是哪里说的不对,请见谅。 说完翻开最初的医案,流民刚到江淮时这医案是很正常的,确实是虚症,这些病我瞧的很熟,不能有错,所以请我来时,我说做豆腐。第二日后,病症已经有些变化了,虽说还是虚症,可有的人轻微发汗、怕冷、时有呕吐,确实跟虚症相关。可今日,这病症诸位大夫还没能看得出来吗? 确实,单个的病症都不显眼,可诸位大夫你们看我圈的,每一个病案上都或有几个病症是跟伤寒有关的,一个人不算什么,十个人不算什么,百个人算什么,算瘟疫了。 她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饶是这般大家都听到耳朵里,跟惊雷一般。要说他们没想到那未必,可大家更多的是觉得虚症未解,再加上江淮的天湿冷,伤寒自然有,症状轻微些可防可控。 这话不能乱说。 对呀,如何算是瘟疫? 小娘子过于紧张了,伤寒只消等虚症好点,吃点药就能好了。 他们更多的时候觉得事情不严重,伤寒虽有病死人的,可伤寒并不只有一种病,相反很多都能叫伤寒,只是分轻重缓急罢了。 我初时也是这般以为,可你们看这几个病案,主少阴的,燥,冷。放到虚症里还成,可要是到伤寒里,四逆者死。 这句话给他们当头一棒,浑身起了冷汗,再看那张病案,越看越觉得就当是如此,不能按虚症来,就应当是伤寒。细细地想,倒吸一口冷气。 -- 第91页 若还不相信,这里还有,少阴,头晕目眩,恶寒、欲吐欲卧,要是再不治,死症。诸位大夫,他们是流民,是从山洪地动里活下来的,我不知道松镇这一次有多少人丧生在那里,尸身若未曾处理好,加上洪水里病气多。如何不能为大疫? 晏桑枝的语气很坚决,她指着外头一字一句喊,瘟疫可怕吗?可怕至极!你们看外头,我过来时经过江淮的夜桥,那里有很多人的欢歌笑语。这里不把住了,松镇那里不处理了,迟早都会变成数百数千乃至数万人的埋尸地! 你们忍心见着江淮变成丧地吗?你们想看到路上走的不是人,是满街的尸骨吗? 厅堂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有的医馆大夫抹了抹头上的汗。他们知道把脉的人一定没有尽心尽力,因为照她说的,有些脉象早已经显现了,却都没有把出来。 且江淮几十年还算是风调雨顺,瘟疫少有,大家更为松懈,便是当初谢老爷子力排众议单独安置流民。非得要医馆派人过来留着诊病时,大家没几个情愿的,有的自己不想去就派自己的学徒上,学艺不精也不管。 谁能想到真会被人看出猫腻,出大乱子。 有些人的背后全是冷汗,几位老大夫也被她说得神情严肃,但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词,翻看了医案后。 许大夫请人去她刚才说过病症的那间屋子再把一次脉,这次人回来的时辰稍晚,面色犹豫,吞吞吐吐地道:那大夫说是四逆,亡阳者死。 此时屋子里跟一潭死水一般,众人面上神情都很难看。而晏桑枝却沉沉叹气,她来时就已经知晓是何结局,人各有命。 哪怕见惯了生死,她也很难过,因为她知晓,要是不尽早安排,死的不是一个人,死的是更多无辜的百姓。 这夜安置所的人就没停过,屋子外头从小吏直接换成官兵,且五里开外不得有人,里面的人也无法再出去。 江淮的药行也很忙碌,底下医馆很多大夫调出去,前往松镇,是死是活都立了生死状,江淮官府会出不菲的费用。 能做出这一决策,也是因为昨夜说过四逆的那个汉子,今早就没了。 骇然之余,更加要花时间去救人。 知晓此次伤寒不同,传人之外还可能会死,犹疑的人更多。 谢行安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他没有丝毫的胆怯,我去。 我也去。 晏桑枝紧随其后表态。 你去干什么,谢行安压低声音,你的身子也很虚,是上去送命不成。 谁送命去,我救人。 谢行安被她这般语气给说得沉默难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23:26:14~2022-06-27 23:4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国家东拉西扯一级选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天门冬膏 ◇ ◎死症◎ 最终晏桑枝和谢行安都进了后院, 一同的还有二十来个大夫。在厅堂时还不能听见声响,可只要迈进后院,低低的哭叫, 痛苦的哀嚎随之而来。 那些紧闭的门后面,都是想活下去的人。 晏桑枝带面纱的手抖了一下, 很快就恢复正常, 她缓口气,继续给自己带面罩, 尽量给自己包的严实点。 其他人也是如此,谢行安露在外头的眼睛凌厉,话语高声, 从这条道到那边,总有二十间屋子, 每间屋子共八人。大夫两人去一间, 诊病要两人全都诊脉,各自写在医案上才成。我虽信各位大夫有操守,但要是当日被发现糊弄人的话, 并不上心,那 他的眼风扫过那些各有心思的大夫,大家被他一看,收敛起脸上不该有的神情。 又听他道:若是真耽误了病, 药行总得空出几个位置来, 让别人坐才不算空荡,李大夫,你说是吧? 是是是, 李大夫额上出了不少汗, 他背后也全是冷汗, 知道这次他们李家医馆要是跟前头四逆般诊错脉,只怕江淮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谢行安又笑了声,让人更加提起心来,不过大家毕竟都是为百姓的,所以若此次有任何的差错,官府和药行会一并承担。妻儿老小不用担忧挂怀,各位大夫最要紧的是在七日内,叫病情稳下来。 其他的大夫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毕竟谁也不想跟他后面的谢家医馆对着干。,谢行安看他们识相,把人安排过去,陈大夫和王大夫一道去二号屋,柳大夫和张大夫去五号屋 等人全分好后,他们才发现,分得还挺有水平,全是平日关系就很微妙的对家医馆,相好的全都打散。 为的争这一头,那些大夫也不可能会糊弄,要是被对家的看出来,可不就是送上门打脸。但也有些看得太不顺眼,一挨着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却听谢行安说完,不管如何,八个人,一个时辰内我要在院子里见到各位的人,耽误时辰的话,今后多两次守夜。 那几波人立马满脸堆笑,一副哥俩好的神情,拿上东西飞似的跑出去。 晏桑枝默默在一旁听了全程,等只剩下两人时,她吐出几个字,高,实在是高。 -- 第92页 从选定人到现下不足半个时辰,能将那么些人安排地妥当也着实是种手段。 谢行安边走边说:相互制衡总比相互糊弄要好。 在即将推开门时,他又低头问了一句,未来最少有七日我们都得在里面,能不能站着出这个院子还不知晓。你真的要进去吗?若是反悔,我现下可以送你出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优柔寡断过,同样的话他问了三遍。 虽不知道晏桑枝前世是如何没命的,可他真心不想叫她又折在瘟疫里。 那太苦了。 别再问了,晏桑枝叹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若我今日是上战场,难道要我做一个逃回来的将士吗?进去吧,死生随命。 她不愿再多说什么,已经能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 谢行安闭上嘴,他沉重地用钥匙将那扇门打开,推开门后,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恶臭,青石砖地下有人匍匐着,有的孩童惊恐,有的人失声痛哭,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只会说一句话,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头发枯结,两颊干瘦,双眼无神,有的神情却又癫狂,骇人至极。 晏桑枝有瞬间的晃神,捏紧手里的布头,来到江淮有段日子了,大家都是白净或整洁的模样。再看到这般的,恍如隔世。 她头有点晕,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回过神来,在流民的黑瞳仁注视下,把窗户给打开,她调整自己几近沙哑的声音,才开口说道:几位嫂子不用担忧,我们跟之前一般诊脉就成,看看身子还有什么问题,治好后就能出去了。不用担心没地方住,官府会给找地方安顿,做点活计也足够养活自己的。只要把病给治好了。 她这时候说话很温柔,轻声细语地生怕惊扰了她们。其实更深的原因,她怕这些人失去理智发疯,流民的性子她太过于了解,要是不说好,治病时背后用棍子打你都有可能。 有个女子抬起头,她厉声地道:治好?如何治好,真当我们不知道,隔壁已经有人死了吗?你们说,是不是想叫我们都死在这里啊!你们都是来害命的,大家不要信她们,他们会害死我们的,会害死我们的! 她说到后头,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哭,用手撕扯自己的头发,最后趴在地上哀嚎,我的儿啊,我的儿子啊。 有知晓内情的妇人情绪还冷静些,拿眼觑着那女子,小声道:她疯了,大夫我是信你们来救人的,她是个疯子,儿子死了,丈夫在地动时又没了,才变成这般。 说完想起自己也家破人亡,一时忍不住,也哭丧似地拍打地面,我的命怎么这般苦啊! 晏桑枝和谢行安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为难。 更能知道,伤寒无疑,这样的面相一眼都能瞧出来,有些再晚些只怕保不住命。 那些让人欲哭的哀叫她只能努力当没听见,让旁的人先过来把脉,孩子先来,女童大概五岁的模样,可嘴唇青紫发乌,两只眼皮直落落地垂下,拿布裹住摸她脉都能感受到手的冰凉。 越诊脉,晏桑枝的心就越发沉,她不知道自己是秉着何样的心情,把这些在她看来必死的病症给写到上面去的。 八个人看完诊不算太快,她本想说些什么的,可看到这一双双想活下去的眼睛,她如何说,怎么说。 能救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出门前她还是安抚大家,不算是太大的病症,只是熬药的速度要慢些,大家再等几日,病会好起来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么苍白无力。 出了门,挂了锁,两个人都有点难受,他们知道过了今晚,有些人就不会在这个世上了。 医者啊,哪怕看惯了这些事,可总不能忍心。 一路沉默地走到院子中央,那里已经有不少大夫,从一开始的面色还算好看,这一遭后,露在外头的眼睛都颇为无力。 谢行安也没有多说什么,让大家先拿胰子去井里盛水将手给洗干净再说,全都好之后才开始说自己所诊的脉。 我们这边,两个死症,已经无需再医了,病发的太快了。 我,有个年轻的大夫有点哽咽,我们这边,诊出了前面进去的何大夫,病症不好,前面两日他说自己只是头疼,把过脉也还成,现下已经起不来了。只怕,没几日可活了。 无人说话,此时真的意识到,这已经不算普通的伤寒了,沾上后真的会要人命。 尽力医。 谢行安沉默了半晌,只说了这三个字。 越说到后头,死症不多,但光这一日,已经有十来个。 有人死活没明白,就算吃了什么东西,发病也还算快。可流民从松镇到这里便用了半个多月,再加上这几日,算算有二十来日才发病,一发病就这般猛,这是为何? 太过于离奇。 是水,晏桑枝出声,他们大概全都喝过山洪水。因水源而发病,时间可至一个月。 这般重的病症,只怕不止喝了,泡在洪水中时日也多。 有些大夫点点头,有种束手无策地感觉,又问,那该如何医? 按普通的法子去医不成。 -- 第93页 谢行安能用针灸吊命,可只有他和另外两人本事还成,根本不能放在这么多人身上。 但是他提出几个关键的意见,第一,流民身上的衣服要换,不洁邪气只会更甚,拿艾叶或苍术加皂夹熏烟。再叫外头送桶子来,叫他们全都擦拭一翻。 说到第二有些沉重,把死症的人全都移出来,二楼有屋子,单独一间,莫要惊扰了旁人。送他们一程体面。 还有便是,之前便说过流民虚到吃不了汤药,现下也自然不成。我是想苍耳末服冷水,辟恶。 谢行安刚说完,晏桑枝立马反对,不成,这冷水入胃如何能受得了,更何况苍耳有小毒。我这里有几个法子,请大家听一听。最要紧的是要让他们能喝下汤药,我本想慢慢来,如今也慢不下来。 那就是先吊着,拿天门冬做成天门冬膏,每日多吃几次,能补益元气,至于饥饱吃多了也就不会觉得饿。要是那些格外怕冷的,就让他吃天门冬、茯苓粉。 吃上三日能短时间内把难受给抵住,再吃方药,下稍猛点的药,把病根先去了。之后再按药膳来补。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麦门冬膏真的这么有效? 自然,它还能除瘟疫。 我听小娘子的。 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很久,集思广益,在大家所说之下把方案完备了下,大差不差。又请示外头,等了一炷香,才说按这个来。 谢行安让人安排送需要的药材和衣物,剩下的大夫去带死症的病人。 晏桑枝站在那里,看着之前那个哭天抢地,死了儿子又没了官人的女子被带出去,她大概也晓得自己的病,哈哈大笑,竟也无畏地跟了过去。 只有看得人难受。 等天门冬到了之后,她便抓紧把这些全都泡在水里,泡了段时辰后,去皮,芯也不能要,拿石杵给捣烂。旁边的大锅已经烧上了,炉子呼呼作响,天门冬汁倒下去,小火慢煮,放蜜下去,再熬沾到铲子上已经挂在上头,她便舀到洗净的瓦罐里,再把罐身埋到土里,去一去火毒。 等过上几个时辰,天门冬膏也好了。她盛在碗里的事后不由想起谢老太太来,她说过保寿命,给的也是天门冬膏,毕竟多喝上几年真能叫人延年益寿。 想着事,手底下也没有含糊,全部碗里都放两勺的膏,用热水融开它,淡淡的黄晕出来,是甜口的。 有小吏壮着胆子送到流民旁边去,渴了不知道多久,大家接过去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甜滋滋的味道,让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安静下来,情绪也稳定了点。 一日喝了几顿汤,到了晚上,谢行安和晏桑枝守东边,另外一组守西边。楼上还有人守着,天刚黑下来没多久,楼上便有人死去。 尸体被蒙上头,静悄悄运到后院出城焚烧的地方,官府会给立个墓碑。 晏桑枝全程看着,手脚麻木,坐在屋门前的栏杆上时,都恹恹的。 她于寂静中开口,害怕吗?要是真死在了这里,你还有什么憾事? 谢行安的脸让夜色和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的,声音也有点闷,不算害怕吧,但你问起这一茬,要是真死了,很多事情都没能做。 什么事呢? 我没还有成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 晏桑枝停了一会儿,才又道:那确实是憾事,要是能活着出去,这事就能安排上了。 他低低笑了声,是啊,要是能出去,我真的会试试。你呢?能出去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语气有点期待。 嫁给什么人,晏桑枝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抠着墙沿,慢慢地道:会找个老实点的吧,不要求多有钱,长得不好主要人好都行。最要紧的是,能入赘。 嗯? 谢行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又问了一遍。 晏桑枝复述自己的话。 他抬眸看着灯下的她,心有点碎了,啪嗒地落了一地。 好半天没说话。 后来安慰自己,还没试着说出口,总会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篇幅不长,大概二十来万字就会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该写的线大概都会写到,不会草草结束。 天门冬膏参考《本草纲目》感谢在2022-06-27 23:42:28~2022-06-28 23: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4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疫病除 ◇ ◎昏倒,剖析心迹◎ 晏桑枝并不傻, 她相反很明白。 别人对待自己的特殊,哪怕不用心,只用眼睛都能发现。 她或许有点心动, 可也看得过于清楚。 不合适。 好比她要翻山越岭,只想要一双能够陪她走完全程都不坏的鞋子, 不管是否平庸, 只要足够合脚,足够耐劳。 可摆在她面前的, 是一双很华丽的鞋子,甚至连内里都是精致的。晏桑枝不用试都知道,这会很舒服,甚至很让人心动,还会在心底问自己, 要不就选这双吧? 哪怕后面出现问题, 都可以磨合的,可以解决的。 -- 第94页 但哪怕再心动她都知道,不适合。 此夜的风很好, 没有那么凛冽,只是两个人聊完后,都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开口。 好似这真的是闲聊, 随口聊完也不会往心里去。 晏桑枝仰头看天, 这么好的晚上居然没有星子,她觉得有点失落,并且这种失落的情绪越来越重。 手抓住栏杆边缘, 她想, 也许还是有点难过, 毕竟华美的鞋子少有。 但很快,她收起这种多余的情绪。 守的屋子里发出哭嚎声和拍门声,大夫,大夫,我的孩子要不行了!救人救救我的儿啊! 晏桑枝和谢行安赶紧跑过去,心里却沉下去,这间屋是他们诊脉的,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发病的是谁。 进屋借着灯火一看,是今早那个眼皮都垂下来的孩子,他半靠在他娘身上,弓起背咳嗽,喘气若有若无。 晏桑枝去摸他的脉,低垂着头好半天没动。 最后她几乎是忍着哭腔出声,移到另外的屋子去。 谁都明白这话的意义,她娘哭喊着磕头,只想求他们救救他,可是阳气已尽,谁也救不了。 在那个晚上,他们送走了一个刚过完五岁生辰的孩子。这个孩子很乖,没有哭闹,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 他们给盖了一块青绿的布,他娘说,孩子喜欢这个色。 此后几日,陆陆续续有人离开,连最先进去的几个大夫,也有人走了。 不过四日,大家的话越来越少,人也消瘦地很多。后来,谢行安说,这些人,官府给找了一片好地,埋在山谷里,是个朝阳会有花开的地方。 死去的人众人都很难过,可更要在意还活着的。 那些换洗下来的衣物全都烧毁了,屋子里叫药燃起的烟熏了不知几遍,能喝药后,院子里全是方药的苦味,二十几只炉子一同烧着。 到第九日时,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好似他们真的控制住一场瘟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背后是多少条人命。 九日死了将近一半多的人,从夜晚拉人出去,到不分白天黑夜,也正因为如此,病症才没有蔓延开。 传到外院,也没有人高兴,却派了新的大夫过来接手,等病情大半都消除后,官府和药行都会有封赏。晏桑枝他们功成身退,从后门离开去旁边的院子安置。 要待上三日,主要是看有没有染病,若有症状,总不能放出去害人。 药行这边安排还算妥当,每间的屋子干净有泡好的水壶且是软被,晏桑枝本来是被单独安排在最旁边,四处没有其他屋子。 却被谢行安阻止,原因很正当,万一发病却无人发病该如何,所以把晏桑枝安排在最前面,另一间就是他的房间。 临进门前,谢行安呼了口气道:这么多日,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晏桑枝没回话。她今日起来就觉得头昏脑胀的,强撑着时还好。现下一放松,头胀得要裂开来,眼神落到地上,一片模糊,腿软。 等谢行安回过头时,晏桑枝半闭着眼,手往前无意识地乱抓,人却往后倒去。他惊得连气也没敢喘,三步的距离硬被他大跨步地迈过,揽住晏桑枝的胳膊。 却被她的头撞得往后踉跄,顺势扶住她的头坐到地上,再看怀里的晏桑枝,人已经完全晕过去了,嘴唇苍白。 谢行安立马去摸额头,松了口气,没发高热,他的心跳得很快,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将晏桑枝先平稳地放到地上,把脉要紧。 若真的是伤寒,耽误一刻,病就会重一分。更何况他无比清楚晏桑枝的身子情况,侥幸能熬过这样烈的伤寒,只怕半条命去了。 短短的半刻钟,哪怕他手上很稳,额头却除了不少细密的汗水,哪怕诊到是死症时,都没有现在来的慌乱。 等能收回手,他瘫坐在地上,幸得保佑,不是伤寒,劳累过度。 这一条长走廊没有人,其他大夫早就累得歇下了,谢行安不怕别人看见,但怕别人说闲话。 请了楼下两个女使将晏桑枝扶到床上去,没有进门,声音沙哑地道:还要劳烦两位女使帮小娘子换身衣衫,最好擦擦脖子和脸。这几日在这里照料一番,等会儿拿了药也请女使帮忙喂下。 等女使点头应下后,他才去楼下让人把药材给拿过来,坐在那里煎药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害怕了。 从来没有在行医这件事上害怕过,他现下居然坐下时手会抖,脑子里有瞬间闪过,真要是染病了该如何。 他想不出来。 煎药时也心不在焉的,最后火快熄了才回过神,等药凉一些端着药上去,好声好气地请女使帮忙喂药,全喝完后,他提起的心才渐渐落下。 这一日他也没有休息,时不时去瞟一眼,直到晚间时听见晏桑枝清醒后,心才彻底放下去。 很想去瞧一眼,可他请两个女使彻夜守着,只能作罢。 夜里也睡得不安稳,终于睡下时却做了一个梦,梦见白日时他诊脉,诊出晏桑枝的脉是死症,一下子惊醒,背后起了层冷汗。 披了层衣裳打开窗透气,没想到隔壁的窗户也被打开,晏桑枝睡了那么久,喝了药好些后睡不着就出来吹吹风。 听见声响后探头出去,见是谢行安,她声音还带着些疲惫,白日多谢你。 -- 第95页 不用说这种话,身子好些了吧? 谢行安看到她松口气,告诉自己梦是假的。 好些了,这几日太累,骤然松懈下来才会这般。回去后好好调养些就没事了。 晏桑枝不想倒在最后一步上,她想回家,这么多时日没见麦冬和麦芽,他们指不定得怕成什么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行安喃喃自语。 两个人都睡不下,就站在窗口前闲聊,谢行安又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上次说,日后要找人入赘,是真情实意且没有再转圜的余地吗? 晏桑枝乍听闻这句话,心里涌上股莫名的想法,她双唇紧闭,低头去看底下的树木,良久才嗯了一声。 她说:我有一双弟妹,总不能不管。 可以有别的方法。 可是我不想,谢郎君,你不想让他们去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呢,更适合市井,富贵人家的门槛太高了,我自认为攀不上,也不想。 晏桑枝的语气很委婉,但她说出口时,心里也并不太舒服。 什么算富贵人家? 谢行安又问,他很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好比谢郎君这样的门第,对于我来说,算是能见到最富贵的了。 没人再说了,话已经挑开到这份上,再说下去两个人只怕不用见面了。 谢行安捏着窗棂的台子,骨节发白,他望着今晚的明月,落下的光那么清冷,跟晏桑枝的嘴和心一样冷。 从前他要是被人隐晦地三番两次拒绝,只怕当场甩脸子走来,又不是非她不可。 可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也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样心动过。 明月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亮起时的光从来没有偏向任何一人。 一晚没睡,谢行安想了一晚上,他告诉自己,之前说的太过于隐晦,他不会甘心的,除非挑开说明。 要是明月跟倒映在水里一般,他也不会一直试图捞月。 与他的想法不同,晏桑枝更多的是堵得慌,所以这三日一直都留在屋子里,女使帮忙送饭,连门都没有出过。 一直到了可以出门回家时,晏桑枝硬着头皮出去,正碰上谢行安走出来,他的神色十分自然,跟以前一样。 小娘子,我让谢七送你回去,这些日子针灸有点耽误了,明日就过来吧。至于我,最近怕是忙得很,药膳只能让谢七过来拿了。 他说话的语气跟平常没有差别,好似两人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 啊,好,好,晏桑枝有点迟钝,那到时候我早上做了让他过来拿吧,谢郎君这病再吃几日药膳便能好了。 嗯,上车吧。 好。 两人的对话很简洁。 直到坐到车子上时,晏桑枝感觉浑身都有点难受,她把所有的难受都归于太累了,回去休息好就会没事。 等马车在晏家门口停下,她赶紧拎着东西下来,道了声谢后就往门口走。 原以为大门应当是关着的,但是却大敞着,阿春和麦芽坐在门槛上,一直盯着过路的人,神情憔悴不少。 直到晏桑枝站到她们面前,两个人才回过神来。麦芽揉揉眼睛,看清楚是阿姐后,没有扑上来,而是站在那,双眼通红,眼泪一颗颗从面颊滑落。 她喊阿姐都是哽咽,带着哭腔的。 晏桑枝也站着,想往前却好似有千斤重。 第43章 赏银 ◇ ◎下馆子◎ 晏桑枝有那么一瞬间, 鼻子发酸,眼泪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但她只是吸吸鼻子,拎住包袱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麦芽旁边时蹲下来摸摸她的脸, 把那些泪全都擦掉,她边擦边小声地说:怎么了, 阿姐才走十来日, 你都不认得阿姐了吗? 麦芽咬着嘴巴,不说话, 紧盯着晏桑枝,而后紧紧抱住她,滚烫的泪落到她的背上。 阿姐,你怎么才回来啊,麦芽的声音听着一点都不真切, 哭腔太重。 晏桑枝不知道怎么回话, 安抚地抱住她,后面拉着她的手进到屋子里,阿春默默跟在后头, 擦擦自己泛红的眼眶。 进到屋子里时,曹婶正在晒衣服,看到她回来,震惊之余又喃喃自语,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连曹木工都是老泪纵横,一直在说:小娘子你总算回来了。 其实晏桑枝离开到现下回来确实是没有离开太久,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一直在挂念她的人 , 真的是熬日子在等的。 麦芽和麦冬自不必说, 最开始天还没亮, 就去门口张望,到后面一坐坐一日,天黑下来也不肯走。 还是阿春劝麦冬,说再不去学堂,日后阿姐回来如何对得起付出的束脩,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劝回去。 可是麦芽没用,那阿春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把活计全给搬到门口做,其实她心里也慌。 但是面对来询问关切的邻舍,她只能撑着,想出外面有熟人快病死了,临时过去见一面,来回得要几日的借口。 勉强安抚住大家,只是她也知道,要是晏桑枝迟迟不回来,或是回不来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 -- 第96页 索性她回来了,阿春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 晏桑枝扫一圈发现大家的眼眶泛红,弄得她自己也有点想哭,那些日子她本来以为不用再经历的。 在安置所的每一日,她都感觉自己置身于前世,但是直到病症稳住后,她才脱离出来,这里永远不会变成景平国。 她抬头瞟了眼天,试图把泪意逼回去,而后状似轻松地道:曹婶,我饿了,你能给我煮碗面吗?放个鸡蛋就成。 曹婶立马起来,哎,我这就给你做去。 曹木工也马上跟过去帮忙烧火,院子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现在麦芽的情绪也稳了不少,她瘪着嘴看晏桑枝,哽咽道:阿姐你这几日到底去哪里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还有为什么你走的时候只跟麦冬说,你都不跟我告辞。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又刷的一下流出来,真叫人看着揪心。 晏桑枝对此也很后悔,她那时觉得自己做了最为正确的抉择,可现下想想,她其实为了别人,把他们给抛下了。 这将使得她很愧疚,一遍又一遍致歉,阿姐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这般了。 麦芽才破涕为笑,她只是小,却不傻。知道阿姐当时一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才会大半夜地就离开。 而且回来又瘦了很多,她怎么可能会责怪她。 等晏桑枝吃完曹婶做的面,这几日累的还没有缓过来,吃完就犯困,回到自己屋子里去睡觉。 睡了大半日,起来后还有点恍惚,走出门听见麦芽的哎呦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低头看见麦芽蹲在那里。 晏桑住赶紧把她拉起来,扑扑她背后的灰,不解地问:坐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早点看见阿姐。 麦芽抱住她的腰,心里还是有点惶惶。 好啦,好啦,阿姐跟你说,以后我不会再出门了,你放心吧。 那你要说话算话。 晏桑枝拉起她的手,转头时却偷偷抹泪,看天还不算晚。 唤了声阿春,阿春,我想和麦芽去接麦冬,今晚在外头吃,你和曹婶几个跟着我一起去吧。 阿春立马摇摇头,知晓这是他们姐弟团聚的日子,带上他们一家算什么回事。 小娘子你们去吧,我替你守着家里,等明日我们在一起好好吃一顿。 也成,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若没有你,我只怕脱不开身,事情也不会进展地这般顺利。到时候欠的银钱会多给一些,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晏桑枝还挂怀这件事情,这段日子要不是有阿春,估计她都不可能走得那么放心。 小娘子不用这么生分,阿春摇头。 又说了不少客气话,晏桑枝才带着麦芽出门。踏出门槛就碰见不少邻居,看见她也很是惊喜,一个个凑上来关切地问。 阿栀,你去哪了,事情怎么样了,都还好吧? 对啊,你走的太急了,也应该说一声,让你带点干粮再过去的。 是呀,你这十几日不回来,急死我了,这几日心里都不舒服,明日要是有空的,能帮着婶子我瞧一瞧吗?你先休息,哪个时候有空我再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她也很有耐心地回:明日医馆会开门的,这几日属实是有不小的事情要去做。各位婶子,我现下要先去接麦冬了,明日见面时再聊。 好好好,你快些去吧。 跟这群婶子道别后,她才牵着麦芽的手继续往前走,麦芽这段日子都苦着脸,难得有点高兴,她蹦了下说:等会儿麦冬看见阿姐时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还哭鼻子呢。 你不也哭鼻子。 那不一样,他哭起来才让人不敢相信呢。 麦芽一本正经地道。 那你等会儿到了那里看看。 到了学堂门口,此时正好散学,麦冬一点精气神也没有,耷拉着肩膀,低头看路。 麦冬! 晏桑枝和麦芽一起喊他,麦冬循身抬起头,望到晏桑枝后,愣在那里。 连她走到跟前都没有回过神,知道真的是阿姐回来后,也没有哭,只是低着头闷闷地道:我还以为阿姐你真的不回来了。 他就算再怎么老成,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那日虽然将所有的话都交代给该交代的人,但他确实很害怕。 更害怕阿姐不回来。 晏桑枝摸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往前走,转过头跟麦冬说,语气温柔,我说过能回来就一定会早点回来。我很相信麦冬,要不是你们,阿姐想要做的事情可能就做不了了。 那阿姐你去做什么事情了? 麦冬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甘心地继续追根到底。 晏桑枝很认真地回:阿姐救人去了,若是那日不去,可能又会有不少人死去。所以阿姐想了很久还是去了。 那阿姐救了很多人吗? 这是麦芽问的,她抬起头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救了很多人。 那我们原谅阿姐你不好好说就走了,因为你是很了不得的大英雄,比打胜仗还要厉害。 -- 第97页 麦芽说真心话时总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嘴巴这么甜,今晚想吃什么,阿姐都给你们买。不用省钱,阿姐这次会有一笔赏银。 哇,有多少啊? 应当有很多,所以想吃什么,我们今晚都可以买一点。 晏桑枝说的很豪气,两个小孩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也很高兴,只不过还不敢买太贵的。 天色渐黑,路边亮起一盏盏灯笼,支起的摊子都开始烈火烹油,或是小火慢炖,香气一直往上飘。 这是晏桑枝第三次见到江淮的夜晚,很热闹很有人味,她见到如此人挨着人的盛况,由衷地高兴,没有让瘟疫毁了这份宁静。 她面上有淡淡的笑意,低头问麦芽两个,想好了吗,要吃什么? 两个小孩摇摇头,之前想吃的很多,羡慕别人有糖,羡慕别人能吃上肉。不过现在摆在他们面前有很多的选择后,反倒是犹犹豫豫,什么也不敢买。 那我们去食店里吃一顿,走吧,以前也没有去过。 晏桑枝拍板后,麦芽很捧场地说:好呀。 进了食店后,两个小孩一边瞧一边端正地坐好,点晏桑枝点菜,不想表现出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食店的菜算不上太贵,也不便宜,晏桑枝点了份盘兔,再来一碗汤和几碗饭就停手了,主要怕点太多吃不下,等会儿还能留着肚子去尝尝别的。 麦芽他们还没有吃过兔子,等吃到嘴里,含住烤到焦脆的外皮后,麦芽含糊不清地表示,阿姐,这个好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以后过些日子就带你们出来吃一顿。 那到时候家里没钱了怎么办? 不会的。 晏桑枝含笑回她,把盘兔的兔腿拆下来放到他们碗里,着实叫他们吃得过瘾。 吃完后也没有急着回去,晏桑枝带着他们从街头走到街尾,看到有花花糖,给买了一罐。头花好看,让麦芽自己挑了一对,麦冬说要书,也给买了几本。 逛到后头,姐弟三人左一包右一包地提着东西走在寂静的小道上,晏桑枝问,今日高兴了吗? 高兴! 她又说:那可不能再哭了。 好。 麦芽和麦冬嘴里含着糖,使劲点头。 走回家后,把全部东西都归置好后,晏桑枝催促他们去洗漱。自己最后忙活完,躺在床上时,想着事情,有点睡不着。 等睡着后,大清早就醒来了,还没有开门她干脆把谢行安的药膳给炖上,看着这药膳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发沉。 也许两个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思绪正沉时,门外有敲门声,她赶紧去开门,以为是哪个嫂子这么早就过来瞧病了,没有想到是谢七,手里还端着一叠东西。药膳正炖着,就快好了,小郎君过来坐会儿先吧。 谢七有事要说,也没有客气,直接进去,用脚把门给掩上,等到了院子里。他才把那叠东西放到桌子上,掀开布头,露出一堆叠好的银子。 他正色道:这是官府和药行的赏银,一共八十两银子。郎君放我托付给小娘子你,还麻烦清点一番。 晏桑枝有点惊讶,她属实是没有想到会给得这么多,当即就问道:确有这么多? 毕竟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真的有,旁的大夫都有,前面进去的大夫更多一点。 谢七也确实没有说假话,对于死在这次疫病里的大夫,官府出两百两,药行同样。他们对功臣还算是保全仁义。 晏桑住这才放心下来,细细清点过后才点点头,也没有多高兴,这钱背后沾染了太多的人命。 小心翼翼地去藏好,炖的药膳已经煮好了,她给装在罐子里教给谢七,忍不住还是叮嘱了一句,让你们郎君趁热吃,日后有空过来再诊脉。 小娘子的话我一定会带到的。 谢七说完便转身离开。 晏桑枝这才琢磨起那笔钱该如何用,有钱了屋子得全部加固,粮食要买,药材得囤不少,衣物被褥全都可以置办起来。 只消这么一算,八十两银子刚好能解燃眉之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23:40:54~2022-06-30 23: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梦、lovebook、wiwifu 5瓶;丫头 3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大雪来前 ◇ ◎屯粮买物◎ 该买的东西是一定得早做打算的, 毕竟今年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连起早起上门来看病的老大娘穿着袄子,都冻得打寒颤,进门第一句就是, 这鬼天,以前哪有这么冷, 也就今年入秋早, 眼见还没入冬呢,我家就一病病三个。 听闻老大娘的话, 晏桑枝烤火的手一顿,她接话,许婆,今年确实要冷许多,您说这天会不会下雪? 许婆搓搓手, 抖抖身子坐在椅凳上, 浑浊的眼眯着,怎么不会哦,老婆子前头听侍庄稼的老李头讲, 他最会看天象,说这般冷,只怕是要下场大雪。 -- 第98页 大雪? 晏桑枝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服, 又道:那老李叔有说什么时候会下雪, 好像这里下雪也不多。 什么时候下,许婆咂着嘴巴,估摸就是这个月末。雪确实落得不多, 前头两年都没下过什么, 落点雪籽就化了, 没什么看头。 要有什么看头呢,晏桑枝的神色明显不对劲起来,她随意附和了句,低头烤火收拾好神色。 然后面色又恢复以往的冷静,冲着许婆说:许婆,我先帮您诊脉,瞧您身子还硬朗着,应当只是风寒。 老婆子也这般想。 把完脉后晏桑枝嘱咐她,是风寒,天一冷容易患上这毛病,许婆你的轻,吃药膳见效不够快,给你煎点汤药,过一个时辰来拿就成。 哎,到时候我把家里孙子也抱来,他也有点这毛病呢。 成的。 等许婆走后,有人又掀了帘子进来,抱着个孩子,面色张惶,阿栀,你快帮我瞧瞧,我家哥儿是不是发高热了,额头怎么这般烫。 晏桑枝连忙让他平躺在长桌上,去触小孩的额头,很烫,她当即吩咐阿春,阿春,去打一盆冷水来,拿巾子浸湿。 阿春连忙跑出去,不多时就抱着一盆水过来,晏桑枝忍着寒绞干给他敷上,趁平躺时摸脉,心里只觉得不好,是热病。 她脑子想的比嘴里说的快,思虑过立马道:婶子,你先带着孩子去泡个热水澡,一定要泡够半个时辰。然后再回到我这里来,我需要熬药。 那婶子已然将晏桑枝当做了主心骨,用冷水擦擦孩子的头颈部,包裹严实后立马抱出门去。 晏桑枝送走她后面色难看,平静下来对阿春道:阿春,你等会儿拿一袋子米到灶间,让曹婶把最大的那口锅烧开,等会儿你回来在这里坐着,我去烧点粥。 哎,小娘子我现下就去。 阿春立刻撒丫子跑出去。 而她自己把药柜里全部的麻黄都倒出来,又去后面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她预感没错的话,有一个风热的,就会有不少人也是相同的病症,毕竟会传人。 只不过不像伤寒这般严重,若没有烧得太严重,便都能治,烧得太重只怕医好也会成傻子。 阿春回来得很快,晏桑枝捧起一盆的麻黄走到灶间,曹婶早就将锅子烧得很着很热,她请曹婶去提好些桶水来,全部麻黄倒进去,一桶桶放下去煎。 煎到滚起的水都是浓黄色,才捞出去渣,往里头加一袋子米,淡豆豉放不少下去,熬成粥。 全部弄好以后,她叮嘱曹婶,婶子,你看牢了,底下的火不要太着,要是等会儿米软了,火小点温着。我叠在那里的碗筷也要劳烦婶子你帮我给洗出来,泡些热水。 曹婶一边点头,一边记下,她虽然不爱说话,手脚却十分麻利。 晏桑枝又连忙回到医馆,果不其然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又来了不少人,这些病症大多相似,就是热病。只是头痛咳嗽的,她请人先坐下,发热的让他们洗个热水澡再来。 药馆从来没有像今日有这么多人过,她怕咳嗽的会把病气过给旁人,请他们先到另外的空屋子里坐着,让阿春去生火盆子。 自己把屋子的窗全给开了,冷风倒灌进来,有人缩紧衣物颇为不解,阿栀,这般冷你还要开窗子做甚?你瞧我冷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 阿公,你看来了这么多生病的,要是再不开窗把病气透出去,只怕明早你老都要发热。 晏桑枝好声好气地说,实则她自己也冻得发抖,手指头僵硬,全靠火盆子烧得热。 那些人也老实地闭嘴,实在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得罪晏桑枝,走到菩萨桥得要不少的路程,花的银钱也不知要贵上多少。 她忙的手都在抖,麦芽想过来帮忙,却被她赶回到灶间,生怕这病过给麦芽。 等到洗完澡的人都回来地差不多,她让阿春去请曹婶把粥舀到桶里,连带着碗筷一起拿过来。 粥桶很大,是曹婶和曹木工一道提过来的,阿春和麦芽拿碗筷,晏桑枝安抚大家,今日大家这病都是相同的,一人热百人病,不过不算是太严重,喝三日的粥,病自然就好了。等会儿我请到哪位叔婶,谁先上来拿。 粥一勺勺舀的很快,色是淡黄的,味咸有点回甘,那些人一拿到后,也顾不得烫。勺子随意搅两下,顺着碗沿吸溜一大口进肚,暖和地吃下去可舒服了,觉得叫病给弄得湖涂的脑子也有点清明起来。 有那些勤快的,堆在那里的碗筷也拿去洗了,有的家近,就跑出去把自家的碗筷拿过来,着实让晏桑枝省力不少。 等把大家都给送走后,她累得瘫在上头,趴了会儿又支棱起来,把门窗关起来,用艾叶条熏屋子。 晌午随意吃了碗面垫肚子,知晓自己走不开,就请曹木工来,曹叔,孙行户的店你是晓得在哪里的,劳烦您帮我走一趟,请他过来,再带三缸淡豆豉来,要最好的,银钱不管。 曹木工虽然不知道她的用意,连连点头,把还在干的活计给放下来,自己裹紧袍子走出门去。 晌午后也有不少人过来,除了个别的不是热病,大多数症状都相同,锅就一直没歇过。 -- 第99页 送走大家后,晏桑枝在那里想事情,太多要忙活的,没等她把全部的理出头。有段日子不见的孙行户进来,这人见面就问好,见着人就扬起笑。 小娘子,你要的淡豆豉我给你拿来了,特意挑的最好的。 劳烦行户了,我们到里间坐会儿,我还有事要托付行户。 晏桑枝点头道谢,引着孙行户往里间走去,两人一道坐下后,她给孙行户倒了杯茶,而后才说起自己的要求。 我曾听行户你说,自己走南闯北,知晓哪里的粮食便宜。我现下手头攒了点银钱,想托行户给我买些粮食,不要陈粮,最好是今年新晒好的。粳米、高粱、小麦、大麦、面粉等每种都要一些。 孙行户抚着胡子,点头问道:我确实在这上头有门路,不知道小娘子要多少。 米面随意数量,但我要三十两银子的。 什么? 孙行户有点失态,茶水差点没喷出来。今年的粮价本来就不贵,三十两银子的粮食只怕要将整个晏家都给堆满。 行户你没听错,我确实要这么多的粮食有急用,且不要大张旗鼓,我不想要人家知道我买了这么多的粮食过来。入夜送来,还有便是其中有十两银子的粮食,我想请行户帮忙,晚些日子把它送到山光寺里头去。我会跟住持说好,只不过也要入夜。劳烦行户了,此事成后我会多给一两作为谢礼。 孙行户听着她说的话就知道心意已决,连忙从怀里掏出本子里,笔到了外面拿进来,歪歪扭扭地把事情给记下来。 晏桑枝没时间去比对旁的价格,把该买的全都嘱托给孙行户,还有糖、油、盐、酱、醋等各要十两,各些种子一两,正好有的菜蔬也给我来上五两。我希望到时候行户能给我列个单子来,虽说我们也这般熟了,我却不想太过湖涂。 应当的,应当的。 孙行户见了这么大笔的生意,哪会不应,还有些零头碎脑的加起来五两银子,也就不一一说了。 等全部事情交代完以后,晏桑枝把最后想说的给说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行户,等会儿路过时,请范大哥和谢老太太还有浩哥儿都一并过来,我给他们把完脉,应当就可以把病案了结。天再冷起来,路到时候可不好走。 这些小事孙行户怎么会有不应的,他连忙答应,又将单子对了一遍才出去。 晏桑枝还剩下大概四十几两,除去必要开销的,她还有三十多两可用,又让曹木工和阿春过来。 几人也这么熟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曹叔,我想请你帮我买上一些木头,大概要十两银子的。屋子你也晓得,有些地方年久失修,都遭虫蛀了,能换的换,能把他弄牢固的就牢固一些,我要大雪来都不塌的那种,到时候银钱不够再说。 应当是够的,这活计我平日也在做,只不过木头也确实不够。但十两银子属实可以了,要是小娘子着急,我现下就去找人买。 曹木工也很快应声,晏桑枝点头后立马走出去,屋里只剩下阿春,她请阿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情,只是知道她于布上晓得多。 阿春,你看天冷得这般快,今日发病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冷还跟衣衫太单薄有关,我想让你晚点跟我去布行走一趟,买些厚布,加点芦花,做成厚袄子厚床。 阿春摇摇头,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小娘子,布行那都是宰客,一百文的布,他们能卖到三百文去,银钱要花上不少。 你去李阿婆那里买,我们住她那里,夜里也会去帮忙纺些布,阿婆的布织的是真好,只是花样不时新,所以买的人少。 但小娘子不看重这个的话,明日我拿点布头过来给小娘子看。至于要缝衣衫,我,阿娘和阿婆空闲时候都能帮着做几件,熬过这个寒冬不成问题的。 晏桑枝确实在这上头一点也不知道,全权托付给了阿春。盘算着还剩下一点银钱,准备找个时辰去农家采买点药材和干货。 喝口水缓缓干涩的嘴唇,虽然事情都请人帮忙了,但是东西一样都没有到手上,她便一日不会放下心来。 长舒口气后,她翻看穆月橘的医案,临走前她是交代麦冬上她家一趟,把药膳改为喝赤小豆粥,现下这般久了也须得再换。她打算晚点上门一趟。 不过得先把之前的病案给结了,范大来的最早,不喝酒的日子里他从最开始馋酒虫,到现下滴酒不沾,人属实瘦了一大圈也精神不少。 这病到现下才算是将好了,要是再喝酒无度的,胃疼犯起来,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范大立马嘿嘿一笑,小娘子,我早就不喝酒了,偶尔小酌一杯,再让我喝得烂醉我也是不敢的。 你知晓就好,最近做瓦还忙吗? 瓦嘛一直都是这般,也还算好,不够最近忙着一起砌砖,今年这天冷得够呛,大户人家里要修厚墙,里头灌灰浆来暖和点。我算日日忙着这个呢。 说起这个,范大也着实是忙的没样子。 晏桑枝心念一动,那这砖价怎么算? 小娘子要买的话,自然也能给你便宜一些,范大很实诚,几间屋子要砌的话,银钱能降到七八贯。 -- 第100页 那要麻烦大哥你给送点过来,这天再冷下去,生再多的火盆子也熬不过这个冬。 成啊,现下造砖的人多,还有不少呢,我晚上就给小娘子送过来。 范大一口保证。 等再看了浩哥儿、曹婶后,两个人的病症结案后,谢三才带着谢老太太过来,两个人穿得厚实,头戴风帽。 晏桑枝忙请了他两个坐下来,老太太连着不少日子去听佛经,现下人面色红润含笑,见到她还笑眯眯地道:小娘子,我去礼佛时候静心师父还问你,怎么这些日子都没来,她怕你出什么事。我家三儿去跟她说了什么,她才没问。只日日替你诵经呢,你要是得了空赶紧去瞧一瞧师父。 这段时候被事情绊住了脚,忘记知会师父一声,害得她平白担忧。要是明日老太太再去时,帮我给师父说一声,现下医馆病人太多,忙的脱不开身,再过上几日就去给她老人家赔罪。 晏桑枝在这件事情确实考虑欠妥,当时情况太过于紧急,她忙的忘记跟麦冬说一声了。 谢老太太恢复地很好,这病症总算能结案了,谢三虽然也有笑,不过想起松镇那档子事情,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说。 临走时叹了口气,自己扶着老太太出门去了。 天黑得很快,曹婶说晚上宰只鸡给晏桑枝补补,再做一桌子的菜,她点点头,拿上药箱到穆家去。 这个时辰他们还没吃饭,穆娘子看见晏桑枝过来很是惊喜,忙请她坐下来,很关切地问,小娘子吃了不曾,要不要再吃一点。 她摇摇头,我给月橘把个脉,看看这段日子药膳吃得如何,再换个药膳来尝尝。 哎,穆娘子应得很快,冲里头喊了声,月橘快点出来。 穆月橘出来得很快,乍一看跟以前差不多,尤其叫厚厚的袄子一裹,身形全给遮掩住了。 她看见晏桑枝就笑,小娘子回来啦?明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不用这么赶。到我屋子里来,那里暖和。 有清减下来一些吗? 晏桑枝边走边问她。 自然有,我腰间清减了不少,从前坐下去都费劲,如今感觉自己身子灵活了一些,没得再那般笨重。 穆月橘连忙表态。 让我把个脉先,晏桑枝把完后伸回手,冲她温声道:属实好上了一些,不过要是想明显一些,还有的时日好磨。 那没事,能瘦我就很满足了,穆月橘捏捏自己腰间的肉,美滋滋地说:等到了明年夏日我就能穿上漂亮的衣衫了,这难道还不够让我高兴吗? 你能这般想最好,走吧,教你另外的药膳。 成。 今日喝的是甘麦红枣汤,你这脾胃还是得补,且夜里睡下的也不是很安稳,先喝段日子再调整。 晏桑枝说完,从药箱里拿出一袋子甘草和麦芽,边做边告诉她用量。 这个汤做法很简单,只要将甘草、麦芽、大枣按照一定的量放水煎成汤,再放入糖融化。 最好是睡前喝,这汤有枣香气,又不至于太过甜腻。 天色属实很晚了,她还交代穆月橘,喝完后一定要嚼几颗大枣,不会再这般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我知道了,小娘子你在这里吃吧,晚点我叫我爹送你回去。 穆月橘挽留她,晏桑枝拒绝了,她没有在别人家里吃饭的习惯。 拎起药箱就走回家里去,哪怕这么晚的天,四下的灯火都不甚光亮,晏桑枝却感觉难得的平静。 因为哪怕她再晚回去,家里也有人盼着她回来,也不会是冷锅冷灶。 果不其然回了家,灶间很亮堂,屋子里生了火炉,寒意进去就被瓦解,桌子上还没有摆菜,大家都坐在那里等她回来。 刚进门麦芽就欢呼,阿姐回来了,曹婶可以开饭了。 对对,我去拿菜,还温在灶台上呢,怕小娘子回来冷了。 曹婶和阿春赶紧去把温在锅里的菜拿出来,一盆鸡汤,一条鱼,一碟子的松菜,还有腊肉炖干菜,算是最丰富的一顿。 晏桑枝让大家都坐下来吃饭,曹婶还给把鸡腿夹给她,嘴里道:小娘子多补补,治好病的曹婶真的跟她阿娘一样温柔。 她低头,夹住鸡腿咬了一大口,养的不少日子的鸡很肥嫩,里头流油,皮软烂。 吃了饭又喝了一大碗鸡汤,她才觉得这算是过日子。 夜里睡下时也难得安稳。 一连几日,她都很忙,白日忙着看病,一到晚上就搬运东西,地窖已经打开看过了,可以存放东西,那些萝卜和菜都放在下头。 还有运来的数百袋米面,索性地窖够大,一袋子一袋子叠在上头,满满当当的,只能留出人走路的道。 剩下的都堆到谷仓里面去,至于旁人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她并不担忧。到时候没有大雪皆大欢喜,真有了,到那时只怕寸步难行。 送到山光寺的还在准备当中,晏桑枝需要到时候去说一声,夜里再运过去。 还有布,李阿婆虽说织的花样很老,布却很厚,她把大半的都给包下来,让她们帮忙做被子。 -- 第101页 砖也运得很快,还请了几个师傅帮忙一起砌墙,往里头灌灰浆。 自己家里的事情忙碌得差不多了,晏桑枝还是过意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很想要提醒众人多防范,或是做点什么。 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日晌午时,她难得轻松一点,正缩在药馆里烤火,听有人进来,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是哪家的又来瞧病了。 抬头一瞟,她慢慢坐直身子,来的人是谢行安。 她现下看见他心里有点异样,还是强装着热情道:谢郎君来了,快点坐下吧。 不坐了,现下找你是有件事情。之前说要立医书,这段日子也确实找了几个发急病的,大部分都医好了。 只有一个家住在谷庄的,那日医完后就急急地走了,后面再上门去瞧,只说还是病得起不来床。想请小娘子跟我一道去看看。 谢行安说的冠冕堂皇,面不改色。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找个由头,没有人多眼杂的时候说开罢了。 总得让他死心。 晏桑枝有点犹豫,却还是答应下来,跟阿春交代一声便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热病的治法参考至《本草纲目》 甘草大麦汤来自于《新食疗本草》 感谢在2022-06-30 23:45:10~2022-07-01 12:1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羊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拒绝 ◇ ◎绝无可能◎ 谷庄是之前开药市的地方, 车马太颠,她和谢行安坐船过去的。 两人隔案而坐,没人说话时船舱内就显得很凝重。晏桑枝搭个话头, 我这几日忙着,还不知道安置所如何了? 稳住了, 大家身子也好上不少, 再过几日应该就会请你去做药膳,谢行安说起这个, 面色很沉静。 他很难高兴,江淮就这百十个人,都得要死上一大半才能让剩下的人活下来。那松镇如今可以算的上人间炼狱,过去的大夫已经折了一半在那里,百姓更是死伤无数。 谢行安不想让晏桑枝知道这件事情, 她说不准真的会去。 那就好, 官府会给他们找屋子和活计吧? 会找的,已经在着手安排了。 谢行安有特意去问过,所以很了解这方面。 晏桑枝松口气, 最近一直在想大雪的事情,所以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样今年冬日太冷,有大雪的话日子也好过一些。 大雪?谢行安重复了这两个词,又想起梦里的场景, 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今年江淮会有大雪吗? 我听旁人说的, 说今年这段日子反常,应当会有大雪。虽不知真假,谢郎君也要早做打算才是。万一真有雪灾, 不知官府对此会有什么举措? 即使她说的再平静, 可话里话外还是透露出点急促, 她对这个事情很在意。 正因为谢行安知道她的过往,才明白这件事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去。 他思虑过后道:江淮的雪灾并不多见,但是极寒是有的,官府会出面发袄子,发汤药,富贵人家为名声也会发御寒之物。更要紧的是,江淮是有煤的,不止外运,这里还有座很大的煤山。所以哪怕是极寒天,死的人也不算太多。 说完又补了一句,至于有没有雪灾之事的话,我们之间说说就成,还是莫要外传。江淮的知州最讨厌别人因为莫须有的事情传谣,闹得人心惶惶。要是真有谣言,不管真假,他都是要抓起来拷问的。若真不放心,提醒几句罢了,人各有命。 这话明显在敲打晏桑枝,把她想要请人散布雪灾的消息打得七零八落。明白哪管重来一世,都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不过心也稳了点,至少知道江淮对此并不会无防范,她能做的,只有提醒,外加这些日子熬汤药来御寒。 之后两个人各有心事,没怎么再说话就到谷庄了。谷庄用黄泥糊起来的外墙十分显眼,靠河岸的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道。 谢七在前头带路,他知道那个人的家住在哪里,打头第一间茅草屋的就是,敲门没人,透过破纸糊的窗户往里看,人也不在。 正巧旁边还有邻居,谢七就问:大娘,这谷老二人在吗? 今早上山砍柴去了,说天冷,没点柴烧怕冷死。 那大娘边说边吐口唾沫在手上搓草绳,还时不时打量一眼他们,心里嘀咕。 大娘我还想问一句,这谷老二不是说起不来床了,怎么还能上山砍柴? 晏桑枝着实不解。 他刚回来有大夫来看过,确实是躺着不能动弹,后面给屋子里烧了火盆,躺一夜就成了。这就是给冻得,旁的哪有什么毛病。你们要真不放心,顺着这山道去找,走到一半指定能瞧到他。 那大娘也挺热心地给他们指了条道。 晏桑枝和谢行安对视一眼,决定一起去找找,毕竟来都来了,要是真是因为方子出错,人有什么问题却没看出来那才是害命。 谷庄的山路不难走,他们世代靠山吃饭,自然要把道给搭上去,弄得十分平整。 -- 第102页 天太冷,山里砍柴的人没几个,他们当中也只有谢七见过谷老二,刚打个照面他就指着一旁砍树的男子小声说:那就是谷老二。 晏桑枝循声望过去,谷老二胡子拉碴的,浑身上下油腻腻,但能从隐约的面相来看,应当是没什么毛病的。 谢七,你去把脉,这应当是大好了。 谢行安指派谢七去把脉,过了会儿他回来点点头,确实好了,那日起不来真的是冻着了。 谷老二看见医馆的人这般关心他,当即要请他们去喝茶,谢行安拒绝了,让这个郎君去喝一杯吧。我们找株药材。 跟谢七交代了句,山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晏桑枝疑惑,找什么药材? 搪塞的话罢了,难得出来,跟我一道上去看看吧,谷庄山里的景致是出了名的。 谢行安说话时声放得很轻,率先在前头带路,他曾经来过这里采买过药材,知道前面有块地方,能一览谷庄的大小屋子、田地河流。 等爬上那块大平地时,抬头看天,天好像并不遥远,往下一瞟,错落有致的房屋,谷黄色的稻田,穿行其间的河流。 晏桑枝感慨,景色确实不错。 坐会儿吧,冷不冷? 还成。 谢行安拍拍空地上的石头,等两个人都坐下来后。 他望着底下的景致,直接开诚布公,甚至没有打磕绊,其实这次约你出来,还是想好好的聊一聊。 晏桑枝扶在石头上的手一顿,抬头看天,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聊什么? 我们两个都不傻,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毕竟我之前也旁敲侧击问过两次。只是我对于结果还挺不甘心的。 谢行安笑了声,指了指自己,你说不喜欢富贵人家,可是谢家只是有点小富而已,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我家中祖父母开明,父母也健在,并不会立规矩。大哥已经娶妻,长嫂为人不错,并有一双子女,除我之外,还有个三弟。甚至旁亲你也见过,照月和三叔还有表祖母,他们是何样,我家里亲人就是何样。 你,晏桑枝打算装傻充楞,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行安短促地笑了声,眉眼的笑意还没有消散,挨近她说道:你真的要装傻不成,我自然是想要与你结亲。 你们家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说要与我结亲,是想私相授受? 晏桑枝很冷静地问,甚至话里带刺。 为何一定要遵循世俗的教条,什么是私相授受,是像我这样约你出来私谈? 若全要父母来操办婚姻大事,娶一个自己婚前完全不认识,婚后却要同床共枕的女子。这样就真的很好? 我与她并无感情,也并不喜欢,难道要我无法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冷落她这样才算好? 谢行安从来与旁人都不一样,别人可以接受一个陌生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可他不成。如果一点感情都没有,却要由性至心,他只觉得恶心。难不成娶个别人家视如珍宝的女儿回来糟践不成。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你看我与旁人相比,既不耀眼也不出挑,更别提我还没有家世,父母双亡,还有双弟妹。这样的家境就连坊巷人家都要考虑几分。结亲不是结的两个人的事情,是两户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如果能美满。 晏桑枝手撑在石头上,把整段话给说完,心里其实很难受。就她这样的家境,旁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嫌弃的,有的还嫌她抛头露面。 所以她紧接着又声色低哑地问道:还有,喜欢能有多久呢?我曾见过不少的人,她们生得美,也很得男子的欢喜。不说别的,只说遇到天灾人祸,那些男子就会抛弃她们,践踏她们。你现下说的很好听,可要我如何相信一个我只认识三个月的人呢?如何甘愿托付后半生。 男子爱你时,话说的比什么都好听,可她切切实实地见过,前世那些逃难队伍中女子的下场。也曾亲眼见过,那些男子如何称呼他们的妻子、女儿甚至是母亲。 叫不羡羊,何为不羡羊,意在说女子的皮嫩,烹煮时比羊更好,是真的吃人。 从那以后,她便不能再吃羊,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子的话,人心最是难测的。 谢行安他从来都知道,晏桑枝与其他女子并不一样,但她的心也比一般女子更硬一点。 确实,世上让人动心的女子很多,她们甚至美得都不一样。可是那又如何,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因为我心悦于你,所以我偏心,我不能公正地比较,我也不想拿旁人跟你比。就算她们家世再好,容貌再出挑,可是我最多最多是欣赏,但我对你的感情,是心疼。 一个人动心很容易,可维持长久的欢喜却不容易,尤其只是贪图美色的话。但是对一个女子生了怜爱,会心疼她,那在谢行安身上只能表明彻底地栽了。 他每每看见晏桑枝,他就会想起她曾经走过那么艰辛的路,受过那么多的苦,有多不容易,却没有叫任何的苦难击垮她。 坚毅、顽强、不服输、善良却又不愚善。 喜欢上这样的人还不容易吗。 -- 第103页 还有你说,你与我只认识三个月,可是若你连机会都不肯给。那你怎么能了解我。 晏桑枝听到他的话心下漏掉一拍,若说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不过一瞬,理智就回笼了。 她直视谢行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即便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知道你的家人都很好。可是你要明白,我说过要招入赘的并不是搪塞与你的。 可我也说过,弟妹的问题都是能解决的。我家中有屋子能给他们住,要是怕别人欺负他们,还可以住到一间院子里来。不想与旁的亲戚打交道那就不打,为何非得要找入赘的。 谢行安虽为谢家的二子,但他日后要挑起的是谢家医馆,传出去只会有碍名声,他不能也无法这么做。 他的说辞说服不了晏桑枝,所以两个人只能僵持着。 最后晏桑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话语很冰冷,那就这样吧,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谢郎君,你要知道,你不可能入赘,我也不可能会嫁,所以既然别无可能的事情,我们就别再说了。给彼此留点体面吧,日后再见就当今日的话没有说过。 绝无可能? 谢行安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了,他只是还想问一遍,最后一遍。 绝无可能。 晏桑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是边走,有东西滴下来落到鞋面上,晕染开来。 她知道,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人。 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和一方手帕。 只是很可惜,有的人啊,一点缘分都没有。 他们最后都没能同乘一条船离开。 谢行安坐在山顶上吹了很久的冷风才走下去,他好像有点空落落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吧,自己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他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全院的灯火全都熄了,也没有上床,就坐在外头的石桌上吹冷风,浑身提不起劲。 满脑子都是晏桑枝说的绝无可能,谢行安凝视着石桌,很轻地笑了声。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只要一想到她宁愿找个入赘的,都不愿意嫁给他,他就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她先入到他梦里的。 为何他真的动心了,却又这般决绝。 谢行安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明白,他应该有骄傲的,既然她不愿意嫁,那就坦然放下,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这般特别。 不过才认识仅仅三个月,怎么就能那么放不下。 想到晌午时想出头了。 他洗把脸换身衣裳直奔祖父的书房,谢老爷子这时在看松镇送来的信件,看见他时,挑了挑眉,这书房万年也不见你来一趟,有什么大事要说啊? 祖父,我要去松镇。 谢老爷子放下信件,他皱眉,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去松镇。 谢行安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一遍。 你真的是不要命了,谢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绕着书桌走了一圈,把那信纸扔到他跟前。语气严肃,你自己看看,自己看看!松镇现下死了多少大夫,那里不是江淮的安置所,那里的流民不是江淮的流民。你去了,你是在送命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要去,你晓得现下大家避之不及吗?你到底是哪根筋抽了,你要去松镇啊!你是想气死你祖父我和你爹娘啊,谢行安。 谢家老爷子气不打一出来,更要紧的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脾性,先斩后奏的事情绝对干得出来,就算把他拘在家里,他也有不少法子可以跑。 祖父,你不是曾说为医要为民,不能贪生怕死。那我现在就是为民,松镇的瘟疫一日不除,江淮也无法安稳,难道真要叫一地的百姓死绝才成吗?要叫松镇没有人活下来,日后满地全是墓碑不成。祖父,你说为医最缺的是良心,你夸我有良心,那现在就该让良心安稳下来。 谢行安说的义正言辞,他很清楚松镇的情况,却好像根本不怕死。 你,我说不过你,我让你爹娘跟你说。 谢老爷子知道再听下去,他就要动摇了。为医这么多年,他对松镇的事情如何不心痛,可是他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孙子去送死。 迈着沉重的脚步声出门,再进门时,只有谢母一人。 她长得温婉,内心却不这般,不然也撑不起谢家来。 我听你祖父说,你要去松镇? 谢母并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搬了把椅凳坐在谢行安的旁边,像小时候他犯错时那样很平静地与他对话。 娘,我想去。 为何?你跟娘说心里话。 谢母问完,伸出手摸摸谢行安的头发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打小就与几个哥姐都不同,别人爱玩,你不喜欢,你大哥好学,你也不喜欢。 我和你爹就在想,这孩子怎么就小小年纪活得跟老大爷似的。我们也愁,那时你祖父让你学医,我私底下是不想同意的。 你不过才六岁,可你去了一日,回来时很高兴,难得跟我说,娘,今日我学了很好玩的东西。你说以后要一直学,在上头也有天赋。甚至后来,医馆越过你大哥直接让你当少东家。 -- 第104页 当母亲的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行医的都把治病救人摆在前头。可在她的心里,孩子才是最重的。 她说到后面,眼睛有点泛红,你也挑起了这根梁,接过了这根担。我和你爹又欣慰又难过,那是个苦差事。所以你今年去了成镇,后面回来又去了安置所。现下你说要去松镇,你从来不会做什么把握的事情,为娘决计不会拦着你。 毕竟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了,他也不需要爹娘再去制衡他的决定。 娘,谢行安难得说不出话来。去松镇并非一时兴起,初时便想去。只不过他想着,若是说开后,晏桑枝真的能答应,他便另做打算。 可是她既然说两个人之间绝无可能。 那不用担心耽误人家,松镇非去不可。 娘,我见过成县的百姓,安置所的流民,如今我虽没有看到松镇的百姓,可我知晓那里的百姓就算爬着,也想要爬出那个地方,想要人救他们。 我在安置所医好过大量相同的病症,比起那些还没有医过就去的松镇的大夫要了解得更多一些。更何况,官兵会跟着我一道去,娘,我真不是白白去送死的。 但是他后面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世上也没有万全之事,所以若是我真的回不来,医馆交给行言也不错。 他虽说面嫩,但跟着祖父在外头奔波许久也长了不少心智,况且我这些年跟药行和其他镇上的药商打交道,所言所行全都记在本子上,又有祖父和爹的从旁教导,不会没落下去的。 他握住谢母的手,说出了自己一直在想的事情,阿娘,你别看谢家现下这般好,可从王大夫被收买后开错药方,谢家一直都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们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走得步步都对,只要被抓住一个错处,大肆宣扬以外,上头也不见得会保我们。因为他们可以扶植另一个医馆,更听话更能为他们卖命的。 但是我要是去松镇,那我代表的是谢家医馆,我是为民,可在知州眼里,我们谢家医馆是为他日后的前程卖命,一地全死光,他也逃脱不了干系。所以阿娘,我一定得去,我要谢家至少再安稳几十年,能稳住松镇最好,不能稳住,死在那里也好。不管如何,知州这一脉都要承我们谢家的情。 有野心他从来都不掩饰,他既被选为当医馆的少东家,就得为医馆考虑,至于自己生死由命。但如果这次都能活着回来,他不想再如此谋算,他想为自己考虑一回。 阿娘,谢行安像小时候那样挨在她的肩头,很轻地说:若是我这次能活着回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但这件事整个谢家都不会同意,他们还会觉得耻辱。 那你会高兴吗? 谢母哽咽地问他。 要是阿娘能答应,我会很欢喜。 阿娘应你,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事,阿娘都应你,也会帮你在族中摆平。只要你能回来。 谢母潸然泪下,她的孩子啊,从六岁就开始学医,日夜辛苦。十六岁坐镇医馆,跟药行的老滑头打交道,辗转在各种药商间,如今二十二了,却还要为谢家的名声,谢家的前途拼命。 连求她,都要这般拐弯抹角。 你只要回来,什么我都应你,她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我做的面了,今晚我把大家都叫过来聚一聚,吃顿面再走。 好。 谢母从书房离开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路走一路哭,可她不能拖孩子后腿。 至于谢行安,他从有去松镇的打算起,就开始准备起各项东西,只要他说一声就能装船。若去的话,知州会给他派官兵,发药材、衣衫和粮食等,他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至于其他的,等他活着回来再说吧。 交代完一切后,走到谢家的饭堂,里面坐了两桌人,甚至还请了他的好友陈穆,连在书院的大哥也赶了回来。 屋里面气氛凝重,谢行安进门就笑,怎么这般,弄得跟鸿门宴似的。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大家没人笑,都很沉默,谢行安也收起笑,站在那里,总有人要去,松镇再乱下去,旁边的千门守不住。千门守不住,江淮乱起来过是时日的问题。安置所我们去了五十多个大夫,死了八个在里头,死了大半才平息。所以不必再说什么,船都已经备下了,今晚子时就走。 成了,知道你不听劝,来,我们也别劝这小子,吃菜吃菜。 谢老爷子起了个头,让大家吃饭,但是哪有什么胃口,全围到谢行安身边劝他再考虑清楚,他却全然不为所动。 到最后里面吵吵嚷嚷的,他把陈穆叫了出去,走在谢家的花坛小道上。 今年江淮的气候反常你知道吗? 陈穆是他打小就认识的好友,身高体长,皮肤有点黑,随了他父亲,在司农寺当官的都这样。 他这个人直性子,眉毛紧皱,你都要去松镇了,还说这个做什么? 你就说是不是反常。 是反常,要不能有瘟疫吗? 陈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起这个,一屁股坐在那里生闷气,而后又道:你真的不能不去? -- 第105页 别劝我了,谢行安施施然坐下,他语重心长地跟陈穆摊开说:那你们司农寺粮食存好了没?确保能不会因为雨雪渗水,今年的种子、农家田地里晚收的稻谷有没有催他们收完,气象反常的事情上报给管事的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搞得陈穆发晕,什么玩意? 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真不好使,回去把我的话跟你爹交代一番。今年天象反常,有瘟疫出现你如何确保不会有雪灾、极寒,到时候哪里有了灾情,要运粮,你们司农寺如何交的出来?不要觉得今年收成好万事大吉,一场雪弄塌粮仓,那你们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穆被他说的背后一身冷汗,说实话因为江淮的收成好。粮食问题从来没有担忧过,甚至他们的谷仓也年久失修很久了,虫蛀都懒得管它,要是真塌了,后果不敢想。 谢行安无意恐吓他,把该说的话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要上点心,把这件事给牢牢记住,保住粮食比什么都好。到时候真遇着事了,你是有功之臣,升官也未尝不可能。 言尽于此,旁的他也不想再多说。 留陈穆一人在那里想,他回到厅堂。转眼到了子时可以上船的时候,该说的该骂的该哭的全都已经说遍了。 谢行安跪下来朝祖父母、爹娘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船只渐渐远去,他的至亲好友身影也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清楚。 他把手搭在栏杆上,吹着河面的夜风。今晚是有明月的,他低头看河里倒映出来月的模样。 绝无可能。 谢行安又想起这四个字,他背靠栏杆,抬头看那一轮弯月,目光沉沉。 要是能活着从松镇回来,不可能他都要变成可能。 那时就不是捞月了,他要摘月。 作者有话说: 快在一起了感谢在2022-07-01 12:14:46~2022-07-02 12:5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木呢、劇惘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平安归来 ◇ ◎入赘◎ 晏桑枝回去后已经快到晚上了, 饭吃了几口就没有再动筷子,问起也说是今日冷到了,没有胃口。 睡觉熬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起早熬粥,她有点心不在焉。 灶房的大门被阿春给推开, 她语气有些许激动, 小娘子,那个, 那个 怎么了? 那个静心师父来了! 阿春喘口气才把这句话给说完。 我师父来了?阿春你看着锅,我去看看。晏桑枝赶紧把用来搅锅的勺子给放在一边,擦擦自己的手,揉揉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随即走出了大门口,被风冷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看见敞开的大门口边上, 许静心穿着单薄的衣衫,手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 赶紧迎上去,面色惊喜,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我们进去说,外头冷。 行,先进去。 等到了屋里, 两人坐在火盆子前烤火, 晏桑枝的语气有点愧疚,前些日子碰到点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师父你说。害师父平白担心, 现下回来, 巷子里的人家染上热病, 我又腾不出时间去看您老人家。还得让您上门来看我,我这是做哪门子的徒弟。 许静心拍拍她的手,面色慈爱,阿栀,我知道你是去做什么,又如何会苛责与你。不过是担忧你身子,才过来看看。我之前去帮农户的忙,她给我一只子鸡,我不能吃,正好蒸了,给你补补。 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碗鸡肉,打开盖子里头还是热的,整只小鸡很完整,鸡皮油亮,味道浓郁,泛着红枣、桂圆的香气。 她边盛出来边道:这种鸡用来做药蒸旱鸡最合适不过,阿栀你还记得怎么做吗? 在子鸡肚子里放红枣、桂圆和糖块,党参、黄芪、当归全部都泡在水里,再拿布装好装到子鸡里头,加水蒸一个时辰。 晏桑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许静心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主治什么病症? 补气、养血、安神。 成了,许静心也不考她了,把手上的筷子递给她,尝尝师父我的手艺。 好。 晏桑枝拿过那碗鸡,同时接过筷子,夹了一点鸡肉,用药袋加红枣等蒸出来的鸡肉除了甜香外,有股淡淡的药味,不涩口。 哪怕没什么胃口,但因为是师父的心意,小鸡又不大,她把整鸡都给吃完了。将碗放回到食盒里头。 师父,你在我家里住段日子吧,等开春再回去,山里冷,且我又不能时时过去。想去的时候被医馆绊住脚也是常有的事情。 晏桑枝拨弄着火盆子,继续劝说,我知道您老放心不下寺庙,可最近这天冷得怪异,保不齐什么时候有雪灾,我是真怕到时候出点什么事情。 今年确实冷,来寺庙上香的人都少了不少。不过你说的,我还得再想想。 师父,晏桑枝语重心长,我本想明日过去的,那时候我给你们寺庙筹备的粮食也到了,一起送过去。还有点御寒的布匹,您放心不下山里,可有了这些,大家日子总能好过许多。不用您日日守在那里,更何况师父到徒弟家中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您要是不愿意,我就求到住持那里去,她老人家开口总成吧。 -- 第106页 本来她是想去寺庙时再说的,到时候多求求,师父总能答应的,却没有想到师父下山来看她。 你呀你,惦记着我做什么呢,买粮食花了不少银钱吧,我贴补给你。等我回去再想一想,就算要来也得把事情给安排好。 许静心说话不疾不徐,晏桑枝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师父这般说就表明她答应了。愁了许久的面容带上一些笑意,又赶紧跑到外头拿了一袋子东西进来。 师父要先回去也成,晚上我会跟着粮车一道过去。只是得先把这衣衫穿上,我让别人特意给师父你做的。 晏桑枝从包袱里取出好几件袄子,花色不怎么样,可是针脚细密,很厚实。 哎呀你,我不怕冷的,许静心话是这般说的,但笑意浓重,把袄子穿起来,大了一些。 但她却道:这袄子做得好,到时候里面还能多穿几件衣服。其他阿栀你给收着吧,我之后来得话正好穿。不过你晚上别去山上了,晌午也没有人,可以让人把粮食送过来。这买粮的钱寺庙有,不用你出,留着自己买点好吃的。 师父,晏桑枝挽住她的手,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打算,成,到时候给我一半,其他的是我孝敬师门的,再说那一半我都不要了。还有,师父您难得来一趟,我下厨给你做顿饭再送您回去。 不了,寺里今日出来采买东西,我让她们在巷子等我的,再耽误又得多冻会儿。我既应了你,交代好事情会多来住几日的。阿栀,你把自己这身子照顾好,就是宽师父我的心了。不说了,我先走,你忙你的。 许静心就穿着那件袄子,提起食盒准备出门去,晏桑枝知道拦不住她,只能送她出门,临走时还跟着喊,那师父你要早点过来啊。 成,外头冷,阿栀你赶紧回去。 晏桑枝看着她上了牛车,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往里走。 她心里那股郁气消了不少,跟阿春说:阿春,要麻烦你把被子先做了,我师父要来住一段时日。 麦芽正巧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惊喜地道:师父要来这里住吗? 对呀,晏桑枝摸摸她的头发。 那可以跟我睡一起,麦芽说得很认真,我屋子大,被子才晒过,很干净的。 师父喜欢一个人睡,不如等会儿你去把靠我边上那个空屋子打扫一番,好腾出来给师父睡。 麦芽点点头,那我一定会扫得很干净。 好,我全权交给你了,阿姐还得看病,晚点过去帮忙。 晏桑枝得先把今日的病给看了再说,等人全散去,屋子麦芽和曹婶已经打扫好了,褥子也给铺上。 她缓口气,先去找孙行户说粮食的事情,他保证快晚间的点能运去,晏桑枝又走到谢家医馆旁边的小院针灸。 只是在看见这个招牌,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若非这个针灸不能断,她都不想再过来。 在门口犹疑了半晌,还是进去了,屋子里有只有莫照月一人摆弄着东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看见她明明想说什么的,但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一直到针灸做完,她低垂着头拿热水烫那些针,话说得很慢,阿栀,你知道我表哥去松镇了吗? 晏桑枝甩手臂的动作顿住,松镇? 她对这个地名记得很牢,是流民过来的地方。 看来你不知道,莫照月眼圈旁边泛红,那里死了很多人,去了五十几个大夫,活着的就十几个。这样的地方,活着回来都难,可是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他铁了心要去。 已经去了? 晏桑枝心底一沉,她想起自己昨日说过的话,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不顾生死去的。她明明劝说自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脑子里总是冒出这个想法,手有点抖。 莫照月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昨晚上去的。 她本来想说你们这样的关系,你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想想又没有说。 难过的不止她一人。 晏桑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院子,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明明只是说在嫁娶这上头别无可能,却没有想会永远见不到谢行安。 松镇如今的样子她不用想也知道,跟乱世一般的人间炼狱,是她不愿意再回去的地方。 可是隐约的,她生出想要去松镇的念头来。 她想了一路,知道她不能去,那能干什么呢。 漫无目的,又晃到了孙行户的铺席门口,粮食正在装车,孙行户看见她打了声招呼,小娘子,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放心吗?要是不放心我们现下就去寺庙了,可以跟着一起去。 好。 晏桑枝想去寺庙清净一会儿,到那里直奔许静心的禅房。 阿栀,不是让你别过来吗? 许静心正在看佛经,见了晏桑枝还点惊讶,忙站起走过来。 粮食运来了,师父,我不是为着这事来的,晏桑枝满脸茫然,我好像说错了话。 怎么了? 许静心看她脸白成那样,摸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热,揽住晏桑枝的肩膀,柔声问她,说错什么话了? -- 第107页 晏桑枝只能含糊其词,说到最后她问,师父,我知道松镇如此,我应当去的是不是? 她说自己为医该有仁心,可是她现在却犹豫了,一边是家人,另一边却是去了再也可能回不来的地方。 可谢行安去了。 阿栀,我跟你说,为医虽要济世救人,可不能盲目送死。松镇这样的情况你有对策吗? 晏桑枝摇摇头,安置所能稳下来也不是靠她一个人的。 那你去了做什么呢,有时候很多事情就是无能为力的。若今日在身边,无论如何我都会劝你去。可那里如今没有官府的令牌,已经不让人进了。 许静心并非不知道这事,相反她知道地很清楚,因为官府要她们来为亡魂诵经。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无能为力。 可是,晏桑枝的心跳得很快,可是谢行安去了,师父,我真的, 很担心他。 她垂下眼睫,身形单薄,如果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昨日她兴许不会再那般说了。 阿栀,你跟我过来。 许静心牵起她的手,来到佛殿前,那座大佛面目慈悲。 你若真担忧,便对着大佛祈愿,越诚心越灵验。 晏桑枝毫不犹豫跪下来,双手紧握,跪在那里头伏得很低,落下一滴泪。 她没有别的愿望,惟愿松镇平稳,谢行安能够平安回来。 而被她挂念的谢行安,在乘了三日船,换车马坐了两日之后,终于抵达松镇。 入镇的城门紧闭,漫天的尸臭味,让一下马车的官兵几欲作呕,哪管蒙着面纱带着面罩。再看到渗出来的大片血迹外,饶是他们见多了也胆寒。 这扇门没有人敢撞开。 谢行安却没有慌张,他只是凝眉,这样重的尸臭,只怕里面所有的尸身都无人处理。 官兵没人动手,他让谢七带着谢家人将门被撞开,里头一直有坠地的声响,等到门彻底被撞开后。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是尸山,腐臭发烂,白骨骇人。紧接着是沉默,没人愿意看到这么多人因为瘟疫死在自己眼前。 谢七,去马车上拿桐油和发烛,多拿一些。 在大家都没人开口后,谢行安的声音仿佛平地起惊雷似的,让原本就心慌的大家抖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自己拎着捅油慢慢走过去,全部都浇到尸身上,面无表情,划起发烛,火星子燃起后,他直接扔到了尸山上。 从蹿起一簇的火苗,到燃起熊熊烈火。 谢行安除了惋惜,他更想知道,前世晏桑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个人扛着尸体,给大家留了一个体面的。 他想不出来,虽然离得很远,但目光始终注视着大火。 原来,有些事情当自己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他现在,要走前世晏桑枝曾经走过的路了。 大火渐渐平息,浓烟散去,留下一地的黑灰。 把这些灰收起来,烧了人家的尸身,还他一点体面。 谢行安特意装了不少的罐子来,当时大家不知道他的用意,如今才晓得来之前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 尸山烧了那么久,收的时候却只有几罐子的灰,很轻又很重。 城门处理好后,谢行安才带着人进到镇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静,死寂。 触目可见尸身。 有人抖着牙齿,这,这是炼狱吧。 别说这些没用的,尸体全部堆到一起,烧掉,这瘟疫之所以除不尽,就是尸臭有问题。 松镇这样的惨状,谢行安也忍不住闭了闭眼,不过他强迫自己睁开看,去把尸体堆起来。 见他也身体力行,官兵才开始走过去帮忙,尸身烧了一日半,堆起二十个罐子时,他们找到了流民居住的地方。 那已经不太算是人了,皮包骨瘦,眼神凸出,且骇人,有的露出看食物的表情,并且十分防备的看着他们。 唯一支起的木棚子里面传出怒吼,你不是大夫吗?你怎么治不好病呢,你看看,大家全死了,你也得死。 随着一声声的刀刺入声,里面逐渐没声了。 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手持一把刀,刀上全是血的男人,他神色癫狂,准备往绑起来的大夫那里走。 谢行安站的地方能看的很清楚,刚才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他面色冷凝,从背后绑的袋子里取出弓箭,瞄准,搭箭,毫不犹豫地松开箭,那只利箭以很快地速度正中那个还欲施暴的男人。 一箭命中。 男人倒地声响起时,流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谢行安,更有甚者要拿出斧头跟他们拼命,却被谢行安拉起的箭给吓得脱手。 官兵领头的也被他吓了一跳,小声地道:谢郎君,我们是来救人的,杀人算什么回事? 别急,谢行安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冷硬,我且问你们,江淮派来的大夫,有多少是被你们杀掉的? 他那时候就觉得很奇怪,送来的信件当中大夫刚进去不久就折了大半,可伤寒染病到发病至少也有段时日,怎么几日不到就死伤那么多。 不过送信回去的人只隐约知道大夫全都染病死了,吓得他也根本什么都记不清楚。 -- 第108页 可他走到这片地方时,手脚发凉,地上躺的尸骨大多是江淮出来的大夫,身上都被挖掉了不少肉。 原来,瘟疫不难治,难治的是人心。 他举起箭,又问了一遍,杀了多少大夫,我问你啊,杀了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大夫都有妻儿老小,说来松镇时,是他们第一个站起来。他们说,要救松镇的百姓。 可是你们杀了他们,没留个全尸,还要吃他们的肉。你们放心,我会救你们,至于罪孽,到公堂上交代。 谢行安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那些大夫当中还有谢家出来的,出来前,大家都很意气风发,他们虽然知道前路难走,可秉持着一颗救人的心。 如今却落得这番下场,谢行安如何能不怨怼,恨不得叫他们都活不下去。 让官兵把这些人全给捆了,他请谢家人挨个处理大夫的尸身,每个罐子上都有了名字。 看着那四处燃起的火,蹲在那里,脑海中却想起了关于景平国的记载,人相食。 所以阿栀,你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到底如何还能秉持一颗心救人的呢? 谢行安难得有些脆弱,想起晏桑枝的经历时,一时更加难过。 到了下午,流民才有人肯说出实情,原本瘟疫爆发后,大家想逃出去,可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山洪和地动让粮食也变得异常难吃。不过靠着吃这些东西勉勉强强活下来,后来全部都是死人,大家也疯了,又没有吃的,只能吃别人的肉。 刚好江淮派了大夫过来,粮食、药材都有。他们本来是想医好出去的,可是随着大夫过来不久,人没有一个被救好。更他们本来就沾过血,家里亲人早就不在了,人也越发癫狂,粮食根本看不上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绑了大夫,因为大夫对他们全然无戒心。 吃鲜肉。 其实流民根本不止他们这么点,他们甚至还绑了另外的一群清高的流民当做粮食。 他们被救了出来。 能够在这时还活下的流民身子都还可以,几日的汤药下肚,病症也好了大半。不过谢行安却很难高兴起来。 原来前世阿栀走过的路,真的很难走。 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快要硬得发指了,连流民里面有小孩,也没有任何波澜。 待了大半个月,后面那些吃过肉的流民全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畅快的,却也高兴不起来。 谢行安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其实是他配不上晏桑枝。 但他不想放手。 在这里的日子是很苦的,吃不好,每日都挨冻,在这些时日里,谢行安吃了不少苦头,身上都长了很多冻疮,手脚全都磨破,背上都是破皮。 夜里胃里疼的睡不着,白日到各个村庄找人,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大圈,脸色难看。 但他做了件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他学着当初晏桑枝的那样,挖了一个坑,把那些燃尽的骨灰全部都放了下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竖了个牌子,千人坟。 那地方是松镇最开阔的,能照到日光。 到第十八日时,仅剩的流民跟船回去,不过两百余人,松镇彻底变成一个空镇。 因着这事并不算光彩,他们是入夜悄悄回去的。谢行安在官府全部交代完后,他才回到谢府。 原本早就熄灯的府宅却灯火通明,谢家人全部出来接他,大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母甚至腿脚发软。 可谢行安在见到他们时,再也撑不住晕倒,一连昏迷了三日。发高热,说胡话,梦里都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等第四日时,他清醒了过来,守在他床边几夜没合眼的谢母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昏迷的日子里,连谢老爷子都说,要是再醒不过来,只怕要是不好了,索性老天保佑。 行安,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母急得忙问。 谢行安摇摇头,靠在床头浑身无力,阿娘,我睡了多久? 睡了四日了,你要再醒不过来,可要阿娘怎么办。 我没事的,只是太累了。阿娘,谢行安声音沙哑,面色苍白,你之前说我能活着回来,就答应我一件事情,还做不做数? 做数,做数,谢母满眼含泪,知道他一直挂念着这件事情,不然怎么会刚醒来就忍不住问。 谢行安撑着坐起身来,阿娘,你别怪我不孝。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他咳嗽了一声,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我从松镇回来也没有变过。 是什么事情,阿娘都应你。 我想,入赘。 谢母抹了把泪,面色不算太过震惊,那个小娘子,是叫阿栀吗? 嗯。 你昏睡的这几日一直在念她的名字,行安,你真就有那么喜欢她吗? 她的话语甚至很平静,心里却是知道答案的,要不喜欢,他会在去松镇前,以生死来让她答应这件事吗。 谢行安坦然地点头,声音无力,阿娘,我也想放下的,可是我做不到。 所以入赘也可以? 阿娘,她是个很好的小娘子,你要是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可是她以前过得很辛苦,我不想再叫她这般,我想她以后能高兴,可是我不想叫别人让她高兴。 -- 第109页 所以谢行安可以放下自己的面子,哪怕入赘。 行安,谢家是不可能让你入赘的,那时你要坚持的话,得除名,谢母闭了闭眼,她真的不想答应,可是阿娘应你了,阿娘应你了,我不会反悔。 你好了以后,先去找小娘子说好吧。阿娘,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行安很愧疚,不过心里却有些高兴,强撑着说完这番话,又睡了过去,这次时日稍短,两日就醒了,补了好几日身子才算不好。 但当他第二日醒来时,发现外头下雪了。 还是大雪。 作者有话说: 明日在一起 ,本章留言发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药蒸旱鸡来自《很经典很经典的食疗1000方》感谢在2022-07-02 12:51:54~2022-07-04 23: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林 5瓶;国家东拉西扯一级选手、山羊子、草亭客、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我朝你走过来了 ◇ ◎在一起◎ 大雪已经下了一夜, 屋外白茫茫一片,地上有不少积雪。 就连马蹄都没入不少在雪里,行走十分费劲, 谢行安坐在马车上时,掀起帘子, 入目全是白色, 落下来的雪没有停过。 他目光沉沉,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放掉帘子后,靠到车壁上。闭上眼全是梦里曾见过的场景,雪里的尸身,倒塌的房屋,独自前行的人。 这样的梦哪怕只做过一次都忘不了, 更何况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谢行安呼气声略重, 他心里沉凝。 等马车到东城巷后,原本就不算很热闹的街,此时除了扫雪的, 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走,冷清得不行。 往常早就开门的晏家,现下也大门紧闭。谢行安没让谢七出去,他自己踩着积雪去敲门, 等了很久, 里头才有声响。 出来开门的是阿春,她裹得很严实,带着风帽只露一对眼睛, 看见谢行安后稍露出点惊喜, 谢郎君,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快些进来烤火,小娘子还在屋子里。 我前些日子有事在忙,谢行安的笑容很淡,现下过来找小娘子复诊。 阿春的神色略微有点异样,小娘子她从前几日起就觉得身子不舒服。尤其前日见到雪后,更是发了高热。现下才好点。 她叹口气,若是郎君是来瞧病的,今日怕是不方便。小娘子这两日不肯见人,饭也没吃多少。把麦芽和麦冬也拘在屋子里头,不让出门一步。所以现下小娘子不会出来见人的。 甚至还叫他们也别回去,留个人陪麦芽两个,哪管自己病着,还是让麦芽和麦冬过去诊脉,一副十分不放心的模样。 若非寺庙前两日有事,师父回去了,现下回不来。他们也不会这般愁。 我想去瞧瞧,看看她是什么病症,你能帮我带个路吗? 谢行安面色露出些微急切,而后又掩饰下来。 阿春这才意识到,这位也是个大夫,欣喜非常,可以,但我到门口我要先问过小娘子才成。 行。 两人都脚步急切地往里走,谢行安的鞋袜有点渗进去也没理,等到了晏桑枝住的屋子外头。 阿春敲了敲门,喊了声,小娘子,我能进来吗? 屋内传来晏桑枝的声音,十分沙哑 ,进来吧。 等阿春推门进去说了几句话后,她才出来请谢行安进去,屋子里有点黑,她说:小娘子她不想见到外头,窗户全都用布给罩起来了。确实有点黑,还望郎君见谅。 无事,我进去就成。 其实不用她说,谢行安比谁都清楚,苦难永远比幸福要更加让人难以忘记。大雪把她最重要的人全都给带走了,又如何能放得下来。好比松镇,每每想起他都觉得喘不上来气。 等阿春走进隔壁屋子后,他才从半掩的门内进去,屋子里连屏风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个柜子和一张床,一排的窗全都用布给遮盖住。 屋子里的光明明绰绰,却还是能看出半躺在床上的晏桑枝唇色苍白。 她身上盖着被子,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他坐下来,有点无力地道:谢郎君,好久不见。 其实她早就知道谢行安平安回到江淮了,甚至她还去寺庙还愿。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候上门来。 确实很久没见了,谢行安打量她的面相,瞧出来没什么大碍后才有闲心说话。 我走之前那么冷的天,你都没生病,不过一月而已。我给你把个脉,熬点汤药。 我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倒是郎君你,才刚从松镇回来,得好好养养。 晏桑枝拒绝了看病,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每到这样的大雪天,她前面有很长一段日子会出不了门,腿软,只有过个几日会强迫自己起来。 更何况现下她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所有的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提起松镇,谢行安有点沉默,他不是很想再说那里的事情。 于是岔开话题,身子总会养好的。我今日过来,只是很想见你一面。 见我做什么呢? -- 第110页 晏桑枝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捏住裙摆,她心里叹气。 还能做什么,早先你说过的那些话,在我这里全然不做数。 谢行安帮她把被子移移平整,语气很平。 他又继续说道:我这回来,并不是想叫你改变招赘的主意。我想了许久,既然你并不愿意嫁与我,那我可以退一步,上门入赘。 说这话时,他坦然得不行,甚至神色都没有变化过,好似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晏桑枝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咳嗽一声,什么? 我说,我可以上门,你不是要招赘,现在有个入赘的在你面前了,你把他招了吧。 谢行安边说还把手撑在床沿边,凑进去看她,语气很认真。 你,晏桑枝往后面退了一点,有点结巴,你莫要在这里与我说笑。 我从来不会说假话,只要你这头答应,我与家里已经说好了,明日让我提着包袱过来都成。 你是不是疯了,晏桑枝捏着自己的眉心,若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一个男子生得好,家世不错,却肯为了你入赘。 她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但回过神之后,她的心立马冷下来,低头看自己的被子,谢郎君,你知道入赘后会有多少人笑话你吗?甚至笑话整个谢家,他们会说很多难听的话。就算你能接受,可谢家呢?你的爹娘祖父呢?他们都会抬不起头,可能还要与你断绝关系。就算这样,你都要入赘吗? 她确实可以什么都不顾地接受,甚至入赘,可是之后,她很难不生出愧疚感。 就算你可以,我却不行。我不能接受。 晏桑枝闭了闭眼,她的话很违心地说出口,谢郎君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我并非没有感觉。可是,真的不行。我今日答应下来,那不是结亲,是结仇。 世上有太多很好的人,谢郎君你应当去看看。也许会觉得我不过如此。 你为何总要贬低自己,谢行安声音低落,那你说,我要如何做?我说娶你,你不愿意,我说入赘,你不愿意。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 是不是根本不管我退多少步,你都不想,不愿。可是阿栀,你知道吗?我在松镇时,我想我要是能够活着回来,那一定要再为自己试一次。入赘这个决定我做得并不容易,可是为了你,我退了一步。但我现下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无尽的失落,脊背微弯。谢行安从来不知道,求娶这件事能有这般艰难。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晏桑枝她问,眼角有些许湿润。 值得。 可我觉得不好,你不要为我这样。我真的不能答应。 她说到后面,带了点哭腔。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她的爹娘都还在,是不是不用再三番四次拒绝一个自己动心的人了。 可是很让人难过的是,她只有弟弟妹妹了。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谢行安看着她,惨然一笑,阿栀,我能为你走很多很多路,你能不能朝我走一步。 她双手掩面抽泣,沉默不语。 他自嘲地笑了声,一步都不肯走吗?阿栀,今日我既出了这门,往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以后,婚嫁真的两不相干。 谢行安握紧拳头说出这番话,他很沉重地转过身,步履缓慢。他在赌,赌晏桑枝会回心转意。 一直到开了门,踏出门外,走到白茫茫的雪中,风雪没过他的身影。 晏桑枝浑身发抖地看着这一切,她想起每一个死在雪里的人,在梦里都是这样离开她的。 她紧握自己胸口的衣衫,喘不过来气,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哪管过不去那道坎,她却还是掀了被子,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下床时腿软得根本走不动步,到后面扶着墙光着脚走出去。当她站在雪地里,鼻尖碰到雪花时,巨大的恐慌让她抖得厉害。 可谢行安站在雪里中央。 她就咬着牙跑过去,拽住他的衣衫,一字一句道,声线发抖,我朝你走过来了。 晏桑枝她也想不顾后果放肆一回,既然彼此都有意,为何不能试一回。 这一次,谢行安赌赢了,他应当要高兴的,不过涌上来的只有心酸。 因为她走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以前苦难上前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23:19:01~2022-07-06 00:4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嫁娶之事 ◇ ◎解开心结◎ 得到回应的第二日, 任凭谁都能看出来谢行安心情很好,嘴角总是挂着笑意。 一大早出门,又去到晏家, 照旧是阿春来开门,看到谢行安过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晏桑枝照旧还在屋里, 虽说昨日跑到雪里, 以为自己没事,但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一早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连脑袋都没有露。 -- 第111页 知道谢行安进门,把被子盖的更紧,她大半夜没睡着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在里面,总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草率。 此时她有点羞赧,闷声闷气地说:坐吧。 昨日才刚答应, 阿栀, 你现下不会是想反悔吧。 谢行安语气含笑,眉眼上扬,施施然坐在床边上。 我不会反悔, 晏桑枝掀了被子立马表明,我只是在想日后该如何而已。 她头发有点乱,身上衣服却很齐整,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虽我答应了, 却没有两全的办法。我还是之前的想法。 怎么没有。 谢行安一副颇有应对办法的神色。 什么办法,她颇为怀疑。 跟我出门一趟,我就告诉你。 本来还想知道的晏桑枝, 听见要出门, 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被子给盖回去, 她躲在被子拒绝,我不要出门。 她真的怕自己到时候会晕过去。 不用你走,阿栀,我想你一定很想听听今年江淮的雪情吧,会不会有雪灾,百姓如今怎么样。你曾那么挂念这件事,现下有了眉目,难道要整日待在床上吗? 谢行安伸手很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又道:阿栀,雪不会只落一日,它也许很快会停,也许要下很久。难不成这下雪的日子,大家过来求医,你难道也不出门? 他没有再说话,良久后晏桑枝才开口,我去。 要出门这个决定对于她来说并不容易,但是她想试一试。 不过到了大门口前,她还是下意识地闭眼,这样的白太过于刺眼。 屋外太冷,麦芽他们都躲在屋子里烤火,吃着曹婶准备的吃食,所以现下没有任何在院子里。 谢行安踩着雪走到台阶上,解开自己的裘衣,半弯下腰,他喊,阿栀,我背着你走。 晏桑枝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足劲,慢慢地挪到他旁边,摸索着爬到谢行安的背上。 他把裘衣反过来盖在她的头上,一点光都不露。 阿栀,抱紧我的脖子。 她照做,被裘衣蒙住后只有一片黑,耳旁能听见谢行安的鞋袜踩在雪上的吱吱声。 你真的太瘦了。 谢行安本来以为她应当会有些重量,却没想到比预想的轻。 吃不胖,晏桑枝头抬着有点累,试探着将头放到他的肩膀上。 那我以后会好好养你,把你养的白胖。哪怕两人的关系没到这一步,谢行安一点也不害臊地说出口。 晏桑枝反问她,那你有想过,日后如何?我既不要你入赘,也不想到谢家去。 我昨日回去曾想过,你念着麦冬麦芽,不想挪窝。也不想叫我入赘,那我们成婚后可以不住谢家,就住在你家。到时候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回谢家小住一阵。亲戚想见就见,不想去就不去。 谢行安背着她走在后门的小道上,对未来是切实想过的。 我们要是成婚以后,我能教麦冬学医,带他到医馆里看老大夫治病,麦芽的话,是个小娘子,我可以给她买许多漂亮的衣裳,教她读书认字。 他说时声音并不大,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还可以给你的医馆帮忙,我看病你做药膳。不一定非要每日看病,要是累了,就去其他地方转转,试试你医书上的方子,慢慢给它编写成书。 更为要紧的是,谢行安笑道:除了麦冬麦芽,师父阿春之外。阿栀,你还会有很多的家人,他们并不一定非常好,有时候也会很严厉。但他们肯定会很喜欢你。天冷会给你做衣,岁时节礼都会记得备一份给你,关心你挂念你。 晏桑枝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可光是听他的所说的,好似世上真的又会多出许多人爱她。 眼眶泛红,侧过头趴在他的肩膀上,眼泪一滴滴落下划到鬓角。 真的吗? 她的声音略微带点哭腔,一个人的日子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人比她更盼望有家人的关怀。 当然会是真的,谢行安知道自己家人的性子,所以他说得很笃定,光是你打消了我要入赘的念头,我娘都得把你给捧起来。还有我爹,最喜欢医术好的,祖父你见过了,他私底下就跟我夸过你。而且搬出来住也好,远香近臭。 他看着茫茫的白雪,他又说:阿栀,我昨日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你在雪地向我跑来的时候。我很感谢,最终还是为我退让了一步。 因为那时我想,晏桑枝擦擦眼泪,她把心里话给袒露出来,若真的就这样子拒绝,日后想来还是会很后悔,心心念念。既然注定会为之后悔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拒绝。 师父曾教过我一个法子,往台阶下走,每走一步想一件自己难忘的事情,走一格扔一件。可你去松镇以后,我日日都要走那条台阶,可每一次到最后,也是难以舍下。 她想,既然遇到一个足够让自己不能放下的人,那为何不为自己试一次。 谢行安听着,其实那日就算她不跑出来,他也不会走。 大不了日日上门,总有她改变主意的一日。 -- 第112页 索性,他真得等到了。 两人明明才刚说开,之间应当还有生疏羞涩才对,可他们没有,一个说,另一个就很自然地接话。 谢行安背着她,从后院的巷子口走出去,越近山,雪越厚,没过他小半截靴,有点气喘。 让我下来,我自己走。 晏桑枝拳头半握,她做足了准备说出这句话。 很快就到了。 谢行安拒绝了,他所说的地方是前面的一座废弃的瞭望塔,用土墙包围着,两个人走上去,越近顶端的高塔,晏桑枝的脚步逐渐犹疑。 她的不安全部都摆在脸上,到了高塔最后一层楼梯,谢行安拉着她坐下来,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把裘衣盖在她腿上。 指指外面,语气轻快,阿栀,我让你到这里来,是看看外面。你知道你很害怕雪,屋子要挂布,宁愿一步不出门都不愿意看见雪。但你心里是很挂念的,你也知道,其实可能根本不会有雪灾。 我去问过管事的,今年江淮的雪来得并不突然,哪怕是大雪也有准备。农户今年收成好,谷仓里都有不少粮食,官府还让人去看看每家的屋子,要倒塌的快点修。甚至让人去挖煤备用,有不少富人支棚子熬粥给乞丐喝。所以大雪不会压塌屋子,也没有因为它而死。相反,大家很高兴来这一场雪,瑞雪兆丰年。 所以,我想让你看看江淮的雪景。 晏桑枝听完话沉默不语,揪着裘衣。其实在知道会下大雪后,即使做了那么充足的准备,她夜里还是会不停地梦见大雪时的场景。 这样的场景充斥着她的脑子,让她日夜难眠。 可听见大家喜欢这场雪,她有点犹豫。谢行安陪着她在瞭望塔坐了半个时辰,她才狠心道:我要看一看。 她很慢地站起来,迈着缓慢的步伐往上走,当她搭在瞭望塔的台子上时,甚至不敢张望。 从闭着眼,到慢慢睁开一条缝,直至完全睁开眼睛,入目是白苍苍的一片,她握着墙的手骨节发白。 眼前好像闪过那些倒塌的屋子,满街的残骸,挂满白布的街,最终都变成眼前完好的屋子,远处甚至有个地方在做傩戏,更远一点,有孩童拿着雪球相互扔。 连雪都那么温柔。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江淮跟安城从来不一样。 后来那天,谢行安带着她走遍了大街小巷,每一个堆起的雪人,每个欢笑的孩童,都让她的内心触动,甚至还去看了流民。 如今松镇的流民都住在安置所里,他们有衣衫穿,有饱饭吃,甚至还有活计做,哪怕下雪,他们能烤火就觉得是莫大的满足。 好像他们没有都不为过去发愁,有大娘甚至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知足了,把日子过下去就行。 大家平静而满足的面容,让晏桑枝说不出话来。 后面她站在雪地里,看着支起的棚子施粥,雪花一朵朵落到她的肩膀上,头上,她此刻却很平和。 原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谢行安顶着满头风雪,拎着一袋子的吃食,他走过来说:阿栀,今晚去你那边吃点好的。大雪天得吃点肉菜才好。 走吧,我掌厨,让曹婶帮个忙。 她露出一个笑容,很真切。就算还会发抖,还会做噩梦,可现下,她踩在雪地里的每一步,都是在跟前世的自己告别。 晏桑枝想,流民都能看得开,她也可以。 要过新日子。 两个人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风雪没有追赶他们的背影。 回去后,在灶房忙碌的阿春和曹婶看见她出来,有点惊讶,又很欢喜,一个拿巾子过来让他们赶紧擦擦头发,一个冲姜茶让两人暖暖身子。 还在烤着火的麦芽很高兴,她扑到晏桑枝怀里,喊道:阿姐,你的病好了吗? 麦冬也挨过来,目光里满是担忧,晏桑枝揽住他们,点点头,她说:阿姐的病就要好了。 真的? 她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是真的。 晚上,全部人都围在灶房里的小木桌吃饭,虽然谢行安是多出来的,不过他没有架子,很快跟大家交谈到一起。 屋子里升起暖炉,热烫烫的,桌子上摆着几盘肉,有盘芋头炖肉,炖到特别烂糊,满满的芋头味,肉不柴。 每人都要夹一筷子,再喝一碗满是萝卜的清汤,不管外头的风雪有多大,只要身子暖,肚子能够饱食,所在意之人俱在身边。 这足以抵御风雪的侵蚀。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一直都很想说,特别感谢一些读者的留言,有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是老朋友了,很感谢很感谢你们的每一条留言。 但是我也感觉很对不起的地方是,这本写的真的没有写出自己想要的感觉,可能大家有些情节看得难受,我为了顺应情节发展写的也很难受。 一路追更真的很不容易,我每次看到评论都会很感谢,如果哪里看得不舒服,好文那么多,去看让自己快乐的文吧。很感谢每一次的相遇。 这是我想了一个月的话,不想说在完结的时候,就说在今天吧。 这本大概再写个几万字应该会完结,会给它一个好的结局。 再次感谢每一个小天使地订阅、留言,爱你们。 -- 第113页 感谢在2022-07-06 00:47:35~2022-07-06 23:3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6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安置所 ◇ ◎黍米粥◎ 第二日清早, 晏桑枝把屋子里所有的布全都扯下来,屋子里显得十分亮堂,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的雪。 其实很久之前就有雪灾不会来的念头, 但她不得不做好准备。如今雪虽然还在下着,她那种慌张惶恐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早先那场大雪, 仅仅一个晚上就没过人的脚踝, 下到第二日晚,雪厚得已经走不了人。第三日方子垮塌。 可这次的雪, 虽说下得大,可化得也快,积雪挨起来都不多,甚至有渐停的趋势,雪越下越小。 也许真的不会再来了。 她从屋檐底下走过, 边上堆得全是雪, 她蹲下来看雪,也没有动,面色沉静。转身时看见麦芽麦冬从半敞的门缝里探出头, 两个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麦芽见了她,往后一缩,而后又讨好地笑笑,阿姐, 我们没出来, 就是看看。 想玩雪吗? 晏桑枝看她那个小心的样子,知道自己之前把他们拘得太过了。见不得雪,更不想让他们去玩雪。 现下想想, 还真是有点可笑。 想玩就玩吧, 不过袄子要穿好, 玩得热了就进去,不能脱衣服。 麦芽听了她的话,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阿姐,你说的是真的? 晏桑枝摸摸她日渐白嫩的脸,点点头,是真的,要玩得话,现下你们两个去玩。晚点就不能再玩了。 麦冬,你听见了吗,阿姐说能玩。 麦芽咧开嘴大笑,她赶紧拿手指戳戳麦冬,两个人又看了一眼晏桑枝的神色,才欢呼一声跑到院子里。 直接跳进雪里,揪起一团雪相互扔,砸到头上身上还笑得特别大声。他们也会把雪滚得越来越大,准备做点什么。 哪怕雪落了满头,却一点都不在乎,麦冬还找了根木棍过来,在雪堆上教麦芽认字。如今他已经能认识不少字,一本三字经都能背下来。 晏桑枝靠在柱子上看他们在雪里撒欢,上一世的场景好像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也没有阻止他们,只是等玩够后,她才上前拍拍他们的肩膀,把雪全给拍掉,才说:去喝姜汤,把手搓热先,等会儿再去洗手。 她不光说,领着两人进去,让他们先把寒气散了,再去拿热水泡手,用膏药将手涂抹一遍,再让两个小孩坐到那里烤火。 自己后面去了粮仓,她为了防雪灾,囤了不少粮食,入目一看满满当当的粮袋,大概后面所有的银钱,她都用来买粮食了。 如今雪灾大概不会再来,她留着这么多的粮食也没有太大的用,叫来曹木匠一起帮忙,把一袋袋黍米和几袋子白米一起搬下来。 不是黍米好吃,也不是它最便宜,晏桑枝囤那么多,就是因为黍米性热能治冬寒。 既然这么多的黍米她吃不完,搬到灶间去,阿春好奇道:小娘子,你搬这么多的米过来是要煮吗? 对,晏桑枝蹲下来把袋口解开,煮上几大锅的粥,到时候在巷口分给大家喝,御寒最好。 那我给小娘子你生火。 阿春最识趣,她也不看重别人的东西,该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 熬粥并不是只放黍米,还要一半的白米,全部洗净放到锅里熬煮,撒点糖,焖着不管它,等到煮沸冒泡后,掀开锅再看,粥已经熬成淡黄色,黍米粒黏黏糯糯的。 晏桑枝先给麦芽他们都盛了一碗,加了些许糖的粥,又甜又软和,吃完一碗感觉麻木的手脚都好上不少。 一共熬了两大锅,她给找个板车给搬出去。阿春如今性子都爽利不少,沿街大喊送粥了,惹得还在猫冬的众人都打开门,忙探头问,阿栀,你们这是做什么? 送什么粥,下大雪粮食也难买,还是留着自个儿吃为好,不要给我们。 对啊,费那个劲做什么。 晏桑枝等大家说完才开口,各位叔婶,不是我假大方,如今这天你们也晓得,这般冷。今年生冻疮,风寒的也不少,之前才刚发过热病,要是再生其他病症,只怕今年这身子都养不好。这粥可以散寒,我也不熬多,只熬五天。有想喝的,拿碗过来拿。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如今大家在这种对待病症的事情上,早就全权相信晏桑枝,当即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回家拿碗。 只是他们也不白拿,住在后巷的白老太太之前头痛吃了药膳好的,如今说了对药膳深信不疑,一个人大雪天拄着拐都要过来拿一篮子鸡蛋换粥。 对门的陈嫂子,一贯算盘成精的,如今也不算这笔银钱了,挑了一筐葵菜送来。还有小河,之前抓的大鱼,没来得及吃给冻上了,也屁颠屁颠跑来,如今他阿爷的病症也好上不少,至少这样冷的天气他也只咳几声。 一排拿东西换粥的,都是受过晏桑枝恩惠的人,很多年以前,她曾这样跟着爹娘去救灾去发放汤药,那些村民没东西给,自己有什么给什么,连一双做的布鞋都舍不得穿送来。 -- 第114页 如今她也在自己身上见到了。 发完粥后,那些面色明显难看的都被她给留了下来,给开了药再回去。 发完粥后,晏桑枝又搬出来不少米,让曹木工和阿春陪她去一趟安置所。 如今那里已经没有官兵在把守了,好像之前所有曾经留在这里的印记,全都没有一般。 里面的众人在外头廊下烤火,有的待在屋子里。他们都是很勤快的人,赚一点银钱就贴补到安置所里,买柴买米烧饭用,精打细算。 对自己却不是很关心。他们说,松镇既然没有了,那他们只有安置所的同乡了,要他们日子过得好点。 他们很多人都还记得晏桑枝,她一来坐也不坐,把位置腾出来让她坐下来,再把烤的芋头挖出来要给她吃。 晏桑枝知道他们的心好,也没有拒绝,直接撕开灰溜溜的外皮,一咬一大口,这种芋头很差,大概是哪家农户不要的,涩口又难吃。 但她全部都给吃完了,整条舌头都有点麻,把撕开的皮拽在手里,笑着说:芋头有小毒,吃一个两个不要紧,当饭吃是不行的。 知晓大家如今日子才起来,我前些日子也买了不少粮食。吃不了那么多,搬了一些过来,大雪天的总要把自己的身子给养好。官府只能给你们找活计糊口,其他东西都要买,总不能连饭都吃不饱。 大家相互看看,都不说话了。其实他们也都害怕熬不过这个冬,那可能很久以后也没有人再记得有松镇了。 虽然江淮很好,但他们这几百人,更怀念自己那个破旧的家。虽然那里也没有挂念的人。 所以大家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有的也不愿意说话,心里明白,垂着头默默流泪。 晏桑枝把一大袋天门冬和茯苓磨成的粉递给领头的男人,而后道:之前吃过的,接着吃,每天吃上一点,至少寒气都不会近身来,到时候不够让人到东城巷来拿。别管钱不钱的,至少把这个冬给熬出头,明年, 她顿了一会儿,明年兴许有回去的时候。光景会比今年好的。 我们都是些粗人,十里八乡哪有不死人的,早就看开了,说话的汉子语气很爽朗,他说:就是挂念我家那颗柿子树,年年都结老多的柿子了。我家儿女都爱吃,老娘牙口不好,就爱放软了,我婆娘要吃柿饼。就是想回去看看,要是没人管它,多糟践啊。 他好像就是在单纯怀念一颗柿子树。 是松镇,是他家独有的。 晏桑枝看着那一张张凹陷黝黑的脸庞,她觉得舌头越来越麻,说不出话来。她和他们是有相同经历的人。 她想了想说:我爹娘死后,院子里的树没人管它们,也病得不成样子,后来有人气了,也就活了。根没断,就死不了。 跟他们聊了一个下午,她真的很平静,大家都是很普通的百姓,说来说去都是家里那点事情。 鸡吃了一大堆谷子后,跑到别人墙头摔死了,孩子皮实掉到泥坑里去。乡下地方老是要吵嘴,大家就搬一个板凳出去听,不劝架还帮着起哄。 要不就是挂念被山洪冲毁的庄稼地,和花十几年积蓄才修的三间大瓦房,他们说话很有趣,把一件小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一个人再说,另外的人听着,烤着炉火跟在自己家里的冬日时一样,一堆人没事做就说闲话。 晏桑枝全部听完后走出安置所的门,她抬头看天,始终没有后悔过那一晚跑到安置所救人。只是难过,发现的终归太晚了。 她让曹木工先回去,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里,脸上落得全是风雪。 直到有一柄伞遮住了她的头顶。 晏桑枝抬头去看,果真是谢行安的脸。 她继续往前走,问道:今日医馆不忙吗? 忙,又是冻疮又是风寒的,坐那里开了一日的枕方。过去找你,在路上碰到曹叔,才知道你到了安置所。怎么,不高兴吗? 谢行安摸摸她的头发。 挺高兴的。 她只是觉得日子平稳比什么都好,就是她现在很想见一见师父。 高兴得吃点好的,不高兴也得吃点好吃的。走吧,带你吃顿好的去。 谢行安侧过头看她,伸出自己的手。 好,晏桑枝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袖子垂落下来,遮住交握的手。 他们肩并肩慢慢往前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地支持。感谢在2022-07-06 23:37:11~2022-07-08 23: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乐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zuran 10瓶;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一起睡 ◇ ◎雪化了◎ 谢行安带晏桑枝去了一家食店, 卖的是鱼面,江淮近海,鱼虾是不缺的, 一日净想着琢磨怎么吃了,蒸煮焖烧炒炖样样不落。 这家鱼面是拿鲜鱼剁成泥, 混着白面, 挤到沸水里给烫成鱼面,只放一把葱花, 其他什么都不放,汤汁不白偏黄,鱼面顺滑又鲜。 这里的鱼面最好吃,谢行安给她递了双筷子,搅着自己碗里的面, 之后带你去吃江淮其他好吃的。 -- 第115页 晏桑枝闻着这股咸香的味道, 刚才的难受渐渐消散,她手很冰,双手搭在白瓷面碗两边才回他, 好,到时候我可以出银钱。 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 他有点无奈。 我们不是说先看看,再谈论其他事情。 晏桑枝抱的确实是这种想法,她虽然说答应, 但她这个人其实对待感情很淡, 不可能说喜欢就一定要立马定亲成亲。 她这种想法在这里也算是惊世骇俗,不过前世时,没人会在情爱上浪费功夫。晏桑枝也养成了这种性子, 心动可以, 成亲也可以, 但要她为情爱要死要活,有那功夫还不如多看两个人的病。 你说得极是,谢行安很了解她的性子,所以我没有对家里人说,等到你觉得好再谈这些事情。 他初时是很高兴的,但这几日渐渐冷静下来,两个人离修成正果还要走不少的路。 不过前面那么多步都走过来了,也不差最后那一点路。 晏桑枝夹了筷子面,咽下去后语气有点轻快,我更希望水到渠成。 她对其他的名声无所谓,就算不定亲时相处又如何。 成,谢行安没有犹豫应下,他关心道:多吃点,你真的太瘦了。再瘦下去,只怕针灸都不好扎。你难道都不想病好起来吗? 别说我了,你不如看看你自己的面相,松镇回来很苦吧。我听他们说过了,大家都很感激你们能过去。 晏桑枝想到下午那些人说的话,更加能知道此行不易,突然鼻酸,低下头来吃面,她很含糊地说:你才应该补补,之后我给你做点药膳。 本来好好出来吃饭,结果两个人又开始谈论医术上头的东西,反倒这样让他们说的很愉快。 今日医馆还来了个老丈,病症不算好医。得花上一笔银钱。四个儿没一个肯出钱。 谢行安想起下午的事情,一言难尽。 那你没给老丈看?晏桑枝有点好奇。 看了,对这些人不用客气,我直接说官府上头明文有令,不赡养爹娘的,都要到牢里去。他们不算多有胆量的,当即就付了钱,说每日带过来。 谢行安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久病床前无孝子。 你这还算好,晏桑枝喝了一口汤道:巷子里有户人家,隔三差五觉得自己有毛病,要我给她诊脉,诊出来没病就开始骂人。 其实这样的人还不算少,只是她懒得计较。 两个人一对视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情,就说这种事情,他们能聊几个时辰不带歇的,因为能说的实在很多。 吃完鱼面出了食店,谢行安撑开伞,晏桑枝躲进伞下,外头的雪越落越小,她每次看见还是会有点不由自主地紧张。 他们慢慢走在江淮的雪里,屋檐底下的灯笼泛黄,河里还有画舫在游,此时出来的人都带着风帽,行色匆匆。 只有两人跟不怕冷一样,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晃悠,谢行安还去买了包糖,嘴里含着糖,手笼在袖子里,东看看西望望,一路走到东城巷。 晏桑枝跟他告别,说句明天再来,她就进屋去了。现下已经很晚了,可灶间还亮着灯,她轻手轻脚走过去。 屋里阿春在教两个小的把脉,她于这上头还是有点悟性的,把脉也似模似样。曹婶在旁边绣花样,曹叔没歇着,他给麦冬屋子里打张书桌。小狗燕麦长了一大截,窝在炉子边打盹。 几个人声音也不响,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搭一句话,盆子里的火就任凭它燃着。 晏桑枝停在门上的手一顿,而后推门进去。麦芽其实有点困了,要不是等她回来,早就去床上睡了。 看到她扬起笑脸,阿姐,你回来啦,外头这么冷喝碗姜汤,曹婶特意给你熬的。 好,我喝一碗再去睡。曹婶,你们也赶紧去歇下吧,夜都这么晚了。 她喝完姜汤后对他们说,大家真的有点困,晏家能住人的屋子很多,之前让阿春他们过来住在这里。现在也没有让他们回去,人多反倒热闹。 阿春打着哈欠,那小娘子我们先去睡了,你也赶紧歇下吧。 好。 等他们出去后,麦芽缠着她,阿姐,你这几晚跟我一起睡吧,我一个人睡在那里冷。 好。 晏桑枝抱住她,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又揽过麦冬,姐弟三人在灶间说了很久的话才去歇下。 今晚睡在麦芽的床上,这小孩都兴奋地睡不着觉,翻身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像小狗一样蹭蹭,阿姐。 也不说别的,就是一直叫着阿姐。 怎么了? 就是想叫叫。 晏桑枝揽着她,摸摸她的脸,麦芽,你说要是以后阿姐嫁人的话, 嫁人? 还没等她说话,麦芽翻个身支着脑袋睁大眼睛看着她。 嫁给谁? 什么时候? 一连问了不少问题,麦芽才问出自己最担心的,阿姐,以后你不会不管我们吧? 只是问问,阿姐怎么会不管你们。 -- 第116页 不过这件事还很早,她只是突发奇想问问。 可是我会不舍的。 麦芽不是说假话,晏桑枝抱住她,好啦,说笑的,你赶紧睡吧。 她学着像以前阿娘哄她睡觉的样子,轻轻拍拍麦芽的背,哼着调子,屋里的灯火熄了。麦芽眼皮合起,寂静中渐渐响起她的呼气声。 晏桑枝盯着屋顶,不知何时睡过去。这个夜晚,她做了个好梦。 梦到自己还在安城,爹娘都在,坐到阿爹的肩膀上看雪,要睡时都不肯睡,偷偷趴在窗子前看雪,那雪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小,直至停歇。 白日刚醒时,麦芽就从外头噔噔跑回来,她声音有点失落,阿姐,外头的雪停了。 晏桑枝去看,外头真的没在下雪,到了上午,出了太阳,积雪从屋檐上落下,滴在雪堆里。 家家户户出来清雪,小孩玩着最后的雪球。 不过一日只余一点残雪。 雪灾真的不会再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23:54:11~2022-07-09 23:3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Na. 4瓶;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3瓶;山羊子、颜朝歌、木呢、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黑米炖仔鸡 ◇ ◎◎ 雪停后的上午, 许静心风尘仆仆地过来,鞋袜全湿透,底下的裙摆深浅不一。 晏桑枝看见她时, 都顾不上说话,连忙让许静心进去换衣裳, 之前睡在这里时还带了几件来, 又赶紧从灶上拿了铫子往木盆里倒水,让她泡个脚。 全忙完坐到火盆前时, 晏桑枝给许静心端了杯茶,才开口道:师父怎么也不等雪停,到时候我就去山上看你了,省得山路难走还摔一跤。 之前你让我住在这里,结果山里有事我又急匆匆地跑回去。如今我见了雪停, 自然想早早下来看看你。 许静心拍拍她的手, 其实早先下来见过晏桑枝现如今的日子,她是能够放下心的。 虽则不知道她之前的院子是如何,可眼下屋瓦铺了好些层, 墙厚实,柴房堆的柴有满满一屋子。 粮食堆了满仓,御寒的衣物也有不少,之前养的鸡鸭一只只渐大渐肥, 落的蛋吃不完都得腌制起来。 这样的日子在寒冬中应该过得算是可以的, 可不知为何许静心就是想下来瞧瞧她。 晏桑枝趴在她的腿上,也没有提自己之前的事情,只是望着火堆说:师父, 雪停了, 今日又得您来, 是个好日子,我得叫曹婶置办一桌才好。 你要做都成,许静心顺顺她的头发,说话温声细语,阿栀,有时候啊,这个心里藏的事情要跟雪一样,它遇到点日头就化开了,流下的雪水也会被晒干。总不能日日捂着,要见点光,才能好。 这些话许静心其实说过不少次数,但是晏桑枝她根本放不下,平日里都是应声很快,做却是做不到的。 不过今日晏桑枝将头埋在她的衣衫上,闷闷地说:师父,我日后不会再想那么多了。 只要一睡下就想前世,想大雪,想在安置所的流民,好像她只能背负着这些前行。现在她要学着一件件扔掉。 也就只有在师父面前,她可以放声地哭,把前世所有的苦难全都哭出来。 她流着泪着说:师父,我曾经梦见麦芽麦冬,一巷子的人全都死了。我真的很害怕,后来年年都有雪,一死死一地的人。 那梦里的你是怎么做的呢? 其实乱世中身形健硕的男儿都难以活下,晏桑枝都有些想不起她到底是如何撑到最后的。 大概她遇见的还是有良知的,师父在时,她能知道哪里会有人有危险带着晏桑枝避开,后来师父走后。 她也不怕死,能救人就救,不能救找个坑给埋了,左右她也不是很想活着。但那些被她救下的人就跟着她一块走,人越来越多,后面那已经是她活着的最后一年,找了个荒山避世,也死在了那里。 可她跟师父说时却语气轻松,我也没做什么,后来就梦见雪停了。就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如今在江淮真的成为了噩梦,醒后满屋烛火,天上有日头,地上大家忙着猫冬。 她哭了一场,这些事情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也就不会记起。许静心陪她说了许久的话,也没有讲什么道理,只是揽着她。 到后头,晏桑枝说要去张罗一顿吃的,她为了这次雪灾确实备了不少粮食,连腌菜缸子都装了五六个,生怕到时候被困一点吃的都没有。 她饿怕了。 不过现在可以稍稍放下心来,她请曹婶杀了只小鸡,炖点鸡汤让大家补补。 她做的是黑米炖鸡,之前请桂婶到她爹家里头买的,也没有吃上多少。 这道药膳主养髓生血,她把已经退干净毛的鸡去皮,取肉切成细丝,鸡骨头拿过来熬汤,调料放下,等到汤汁渐煮渐浓郁后,放入黑米和黑枣,只不过煮着色就变了,变得像墨汁晕染开的颜色,有点奇怪。 味道是晏桑枝还能接受的,鸡丝带了点黑米和黑枣的甜,入口是黑米熬出来黏腻软糯的口感。 -- 第117页 她又另外起锅,蒸了些芋头,炒了盘葵菜和崧菜,拿冻鱼头做了盘鱼,忙到晚间天色黑下来,一大桌子围着火盆坐下。 大家彼此都熟了,也没有多客气,自己拿着筷子夹爱吃的,晏桑枝给麦芽夹了块鱼肚子,又给麦冬夹了点芋头,他爱吃这个。 饭桌上不讲究食不言,所以大家有什么话就说什么,就跟亲的一样。 夜里吃完饭,也没什么事做,大家还是围在炉火旁,闲话家常。许静心偶尔指导他们如何把脉,又说:我在这也闲着没事,不如让他们明日跟着我一道学,保管到开春前让他们学会把脉。 麦芽哇了声,师父,我真的能那么快学会把脉吗? 能啊,要是你肯学,很快就能将把脉给学好,到时候我和你阿姐教你做药膳。 许静心把她抱在腿上,语气很温柔。 麦冬则靠着晏桑枝,他也很期待,阿姐,那我呢? 你嘛,我之后会带你去外面的医馆看其他老大夫把脉,要是人家肯让你上手试试的话,我们也可以在那里把把脉。 晏桑枝揽住他,又跟阿春说:日后我要是准备去外面试方子时,你跟着一道去。 不过三言两语,大家的安排都有了,且都满意,只是学医的路还过于漫长,眼下看不出来有什么造化。 转日,晏桑枝再往院子里看时,雪已经完全没了,一丛丛葵菜在积雪丛里堆着也没有死,偶尔有几株趴下,不过照旧长得很好。 外头也传来车轮子碾过的声响,有孩童咿咿呀呀的哭声,也有零碎的脚步声,好似雪一过,这大冷天大伙也不怕了。 晏桑枝今日早早坐在医馆里,估摸着应当会有人上门来,没想到第一个来的是齐姑,她现在说话更敞亮了。 老远就能听见她亮嗓,阿栀,这大雪天的之前也没法子出来。躲在屋子里吃了不少好东西,快来看看我家这小子,是不是又胖了点。 齐姑揪着虎子进来,有好些日子没见,晏桑枝都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瘦了一大圈,长高一大截,眼睛都大上许多的人是虎子。 我瞧着着如今瘦下来正好,再瘦一点反倒是不美。齐姑你可以给虎子吃点肉补补的,他现下这个身形是可以的,与之前的脉象相比也很好了。柿叶茶可以不用喝了,但是每日在巷子里走一圈还是别停。 晏桑枝边说边记,日后也不用到我这里来看了,这个病症也算是了结了,再稍微忌些口,脉象会一日好过一日。 齐姑当即拽着虎子又凑近来给晏桑枝看,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这是真好了? 真好了。 也不枉我一直忍着,他不吃东西我也饿着,天天起那么早带着他出去外头。连大雪天都没歇下,在家里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时辰。 说到后头,齐姑眼里都有泪,她憋着不哭,总算是能松口气了,阿栀这多亏了你,要不是靠你的话,我家这小子还胖着呢。一年光给他裁剪衣衫就得废掉我不少布,如今好了,省下的布还能给自己做件衣衫。 原本虎子听他娘说话,一副感同身受,眼泪在那里打转了,听他娘后头的话,又吸吸鼻子给憋回去。 果然是亲娘。 晏桑枝带着笑送走两个人,后头来的风寒病症居多,炉子里的药罐就没停过,等到稍微可以歇一歇的时候,门外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用风帽罩住。 一进大门见到大差不差的身形,她就知道是谁了,穆月橘和穆娘子。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 黑米炖鸡《新食疗本草》 第52章 最后 ◇ ◎正文完◎ 晏桑枝从她们进门后收回视线, 冬日的衣衫臃肿,她也看不太出来穆月橘到底瘦没瘦下去,可能身形确实有点变化。 一边翻看穆月橘的医案一边问, 婶子和月橘赶紧坐,找我诊脉的? 之前约好诊脉的日子也不在今日, 除了这件事旁的事情她还真想不到。 穆娘子拉着穆月橘的手进来, 又连忙去把门给关上,看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松了口气。 我这不是不放心, 现下我家月橘这胃口是越发小了,怕药膳只吃这一种不太好。天冷路也不好走,我就劝月橘出来瞧一瞧,这丫头都没怎么出过门,一时还不好意思起来。也亏得人少。 穆月橘确实很怕旁人的目光, 最开始她胖起来时, 大家看她的目光从温和变成带有嘲讽和轻蔑同情,让她一度不能接受。 现下能迈出这一步还是因为她瘦下来一些,不算胖的那么显眼, 又因路上冷,没有多少人走,才能让她一路平稳地走到这里来。 让我把个脉 ,晏桑枝让她把手放到这上面来, 而后收手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药膳照常吃,到时候开春后多动动,能瘦不少。 她想到之前穆月橘的厨艺还不错, 又动了点心思, 合上医案, 当然若是月橘想要在开春前瘦下来,我这里也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穆娘子和穆月橘异口同声地问,她们实在是太迫切地想要瘦下来了,冬日还能每天窝在家里,到后面也总不能一步都不踏出门来。 -- 第118页 这个办法就是,让她在我家待一段日子,正好我师父这段时日也住在这里。她的药膳手艺比我的还要精进,让她帮忙调理月橘的身子,应当一个月后会比之前的瘦上一圈。 晏桑枝只管说办法,至于她们愿不愿意就不在她的思虑中了。 不能回去? 穆娘子担忧的点正是在这里,她怕住在别人家里会让穆月橘不习惯,况且也不算太过放心。 可以早点过来,等天黑再回去,这样的路也有点远。正好能走一走。 晏桑枝脑子转得很快,住在这里可能会让人不舒服,那么每日来回又要好接受得多。 穆娘子无法抉择,转过头看向穆月橘,没想到她也直接一口应下,我是应当出来多走走,这个没问题,我能接受。 她真的太想早点瘦下来了,为着这个哪怕让她被别人打量都是能忍受的。穆娘子拗不过她,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把穆月橘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在这里只吃药膳吗?穆月橘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不大的医馆,又将连转向晏桑枝。 也不全是,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做什么? 晏桑枝边带她出去边说: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整理药材、晒干、制药,还能帮我一起熬药膳,我缺一个帮手,之前看你厨艺应当挺好的。 做药膳?我吗?穆月橘用手指着自己的脸,语气很不可思议。 当然,我觉得你很不错,能帮我熬些简单的药膳,这个并不难的。就像是你自己在家里熬的粥一般。 我能成吗?要是可以熬药膳,我会认真学的。 穆月橘的心思很简单,她不管会不会给她工钱,只是觉得熬药膳颇为有趣,至少跟她做下厨一般。 能成的,只要你答应就行。 晏桑枝说完后,就到了许静心在的房间,屋子里燃起一个火盆,她正在给麦冬麦芽和阿春讲授关于把脉的知识。 说的有趣,几个人都很爱听,并且很是认真,连晏桑枝进来都没有发现,还是许静心回过头来才看见她。 许静心问道:阿栀怎么了? 月橘是我之前还没有完全治好的,这次刚好师父在,我想让师父开几个药膳方子给她,正好她也愿意帮我熬药膳,算是这段时间的药费。 晏桑枝走过去很贴心地帮忙给许静心揉肩,一边揉一边小声地道。 成,正好我也没有事情做。 许静心满口答应,还把穆月橘招到前头来重新把脉,准备这几日给她做点药膳先缓缓。 既然人留下来了,有许静心帮忙,晏桑枝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而是直接去了前面。 这几日因为大雪,天一日更比一日寒,生病的人也不少 ,确实有点忙。 等雪停后的第十日,阴沉沉的天终于开始出日头了,虽然没有叫人晒得暖洋洋的,不过总比之前要舒服一些。 阿春和晏桑枝一起把被子全都拿出来晒,洗干净半湿的衣衫给拧干,一件件花花绿绿晾在栏杆上,随微风摇摆。 小狗燕麦摇着尾巴,仰着头去接落下的水滴,被过来的麦芽抱走,麦冬坐在石桌上,脊背挺得很直,在那里写先生布置的大字。 许静心则在教穆月橘如何熬制简单的药膳,她看人最清楚,也不怕别人把本事给学走。 等大家各忙各的,回到屋子里后,谢行安上门来,晏桑枝去开门时还以为是哪个婶子来了,却没有想到是他。 也没有太惊讶,关了门问道:怎么今日有空过来,最近医馆不都挺忙的。 让行言坐诊了,难得有点空闲就过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罐鸡汤,我娘给你熬的,谢行安举起一个瓦罐在她面前晃了晃,又道:本来她是很想来见见你的,不过你说我们也没有过明路,我只好拒绝了她。 多谢伯母的一番好意,不过你这话里能不能别那么明显。 晏桑枝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什么意思来。 我不过是想问问,到底什么时候能见见我家里人罢了。 谢行安也没有心急,不过是最近稍微与他娘透露出一点口风,他家里面有些急,觉得拖着不算是什么事情,得早点定下为好,免得到时候名声不好。 再说吧,至少得等到年尾。 晏桑枝确实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亲人都在,有喜欢的人,不需要再为了其他事情烦忧。她想再多过一点这样的日子。 要说不喜欢谢行安倒也不是,只不过她还没有很想迈出这一步。 好。 谢行安点点头。 等到进屋尝了鸡汤后,他才又开口说话,老是待在屋子里也不好,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去哪里逛? 晏桑枝拿巾子擦嘴巴后问道。 随便走走,江淮地方那么大。 谢行安也没有哪里想去,只是想跟她待在一块罢了,不一定就得要做什么,哪怕就坐在一起都觉得让人很舒服。 成啊,晏桑枝没有拒绝,她去知会一声师父几个,然后跟谢行安一起出门到马车上。 -- 第119页 谢行安给她塞了一个汤婆子,进手是烫的,又给她盖了张毯子,惹得晏桑枝失笑,我穿得多,也算不得太冷。 还是多注意点,不然到时候生病可有你受的。 他低垂着眉眼,很认真地把毯子的边角给折好。让晏桑枝忍不住手痒,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怎么了? 晏桑枝摇摇头,她只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谢行安也没说什么,一点点往她那么挪,一直到挨上,才说:我其实在之前,我想过要是你真的愿意与我结亲,我该如何做。后来发现,好像也没有一定要如何,就像我们两个这样子坐在一起,说点话,随便逛一逛都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而后道:要是你能握着我的手就更好了。 边说还边往前摊开手,晏桑枝也不知为何突然被逗笑,她慢慢地把手搭在他的大掌上,双手紧握。 她看着大手包小手,突然问道:为什么会选我呢?其实我好像根本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对我好,我总忍不住想还,让我对一个人好,我也不知道如何做。总是你做得多一点,会累吗? 没有为何,因为我们之间有缘分,谢行安用另外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不要想那么多,我喜欢自己多做一点,要是你真的过意不去,那你日后给我做顿药膳,或是随意买些东西给我都成。好不好我有眼睛能看见。 他一点都不计较这些,再说没有人是刚在一起不久就能掏心掏肺的。 晏桑枝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确实是坐在一起不说话都很舒服。 她略微掀开帘子看窗外,马车缓缓向前,外头是江淮的河道,有船家撑桨泛在水波上,路两边全是裹着青布袄子的小贩,浮铺上摆着冬笋、腌菜或是旁的一些货物。 谢行安已经见多了这些场景,早就见惯不惯,他捏着晏桑枝的手指尖把玩,很认真地道:阿栀,你的手指头比我小。 别弄我的指甲。 晏桑枝想要拉回来,他握得很紧,两个人对峙的时候,马车一个颠簸,摔在一起,相互看看,笑作一团。 与谢行安待在一起时,确实是晏桑枝最放松的时候,一日逛遍各大摊子,他们两个还躲在一个很小的巷子,一起吃根糖画。 或者分食一个热气腾腾的饼,还去看了别家医馆如何治病,两个人在这点上确实很相同,比起唱戏的,还不如治病的更吸引他们。 偷偷坐在最外面吹着冷风,看一眼进医馆的人露在外头的脸,两人猜测病症,听里头的大夫如何说,猜错次数多的请吃晚食。 晏桑枝看面相确实不如谢行安,猜错不少次,不过她也不恼,猜错还喜滋滋地笑了起来,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 谢行安看着她脸上的大笑,伸出手摸摸她的脸,他很轻声地道:阿栀,你以后要多笑。 她看着谢行安眼中她自己的倒影,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她点点头。 之后两个人冷得实在受不了,跑到一边使劲跺脚,回到马车上时好了一些,又凑在一起说刚才的大夫方子开得不算太好,要是换几味药可能见效得会更快一些。 天色渐渐黑下来以后,江淮的灯火陆续被点亮,两个人又跑到一间小食店里面,要了两份面,热腾腾的面条下肚之后,出来已经很晚了。 当马车从江淮开回到东城巷后,谢行安拉住晏桑枝的手道:再见面得过年边了,家里还要忙着事情。 好,那就等那时再见。 谢行安有点不舍,他拿眼睛盯着晏桑枝,那你到时候会过来吗?我家除夕晚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家的几个人。 会去的,我到时候会上门。 晏桑枝她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好,那你一定要过来。 两个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今日真的是晏桑枝玩得最开心的一日,她甚至连做梦都梦到的是与谢行安在街上晃荡的场景。 以至于第二日醒来时都忍不住想笑。 不过将近年尾她确实也挺忙,忙着看病,忙着置办过年要用的东西,越是临近年尾,家里大缸小缸不少,屋檐底下总晾晒着不少的吃食,咸香味熏人。 惹得麦芽抱着小狗就站在那里看,想等着一条腊肠掉下来,那她就能吃了。 曹婶属实看不下去,连忙拿了根快好的给她尝,才把这小祖宗从那些腌肉底下给劝走。 阿春一早就看好了新布,给每个人都缝了一件漂亮的衣衫,大袋小袋的提进来。巷子里大家都很忙碌,小孩的笑闹声不断,连屋檐下的纸灯笼都换成红色。 到了年除夕那一日,晏家门外挂上桃符,红绸红灯笼,医馆也闭馆好几日,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日子上门求医。 大家早早就醒了,哪管今日还不算正式过年,晏桑枝难得换了身俏丽的衣衫,人也显得喜庆不少。 天亮还没过多久,孙行户的串车在晏家门前停下,他人现下十分精神,左手牵着小茶,右手拽着浩哥儿,还没有进门就先笑。 小娘子大吉,我这么早来给不是贺岁的。我特意带着两个孩子给你送节礼来了,晚上吃顿好饭。 -- 第120页 他人属实很客气,手里提着鸡鸭肉,还让浩哥儿递上一堆海物。 晏桑枝自然推拒,行户你这是做什么?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给小茶几个补补。 怎么能拿回去,要不是多亏小娘子你,哪有我家小茶和浩哥儿现如今的好胃口。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孙行户嘴上说着,当即就要把东西往里头拿,晏桑枝被小茶抱着阻拦不成,外头又响起范大粗犷的声音,我说我起这般早,就是为了给小娘子送节礼,没想到还是被行户你给抢了先。送的东西还真不少,哎小娘子你别嫌弃我送的。 范大进来就往孙行户手上瞧,看到他的好也不气,拿着一篮子的菜蔬干果就要往晏桑枝手里塞,弄得她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两个人送完东西也不走,还要跟她说会儿话,最后祝她百事大吉后才离开。 一整个白日她根本没出门,前头谢三叔送完东西刚走,后面小河爷孙俩慢慢走过来,还拿出不少干货来,让她在这个夜里添顿菜。 隔壁的陈婆婆、卖豆腐的黄婶子、桂婶、陈嫂子又或是穆娘子和穆月橘,大家都或多或少送点东西对她之前医好病症后的感谢。 晏桑枝看着堆的特别多的东西,心情复杂,这曾是她很早过年时,大家给她爹娘添节礼的场景。 如今她也不算辱没晏家的门楣。 她坐在那里看时,许静心也坐到她的旁边,拍拍她的手道:真想好了? 晏桑枝回过神来,她知道师父问的是什么,今晚是不是真的要赴谢家的约,虽说只是见个面,可也变相地表示真的选择与谢行安结亲。 她说话有点慢,真想好了。 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改变,她又说:也许真定亲的时候还要师父出面。 许静心揽住她,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成亲的,不过瞧着她以后日子会过得不错,忍不住替她感到高兴。 又与晏桑枝说了许多话,到后面天光散去,点燃夜路的光只有红彤彤的灯笼。 晏家已经置办了了一大桌的菜,糖醋鱼、芋头蒸肉、大河虾、鱼头炖豆腐等,大家吃着欢快,晏桑枝的碗里被夹的菜最多。 阿春说:小娘子这一年很是辛苦 ,吃块肉补补。 麦芽不甘示弱,我给阿姐夹个大鸡腿,明年就不会再那么累了。 我给阿姐夹块鱼肚子,麦冬说话慢条斯理,以后年年有余。 那我给阿栀来块糖醋鱼,日子甜蜜蜜。 许静心的祝福尤为真诚,这是她最想送给晏桑枝的。 晏桑枝照单全收,一点都没有落下,全部吃完了,她看着烛光里一张张带笑且关切的脸庞,是她前世求来,今生还念着的家人。 她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 到后面,外头要放烟花,大家都相约去看,晏桑枝最后一个走出门外,就看到靠在墙上等她的谢行安。 今日连马车都没有过来。 她好奇,不是说要去你家吗? 对,不过我更想跟你一起走过去。 谢行安很自然地去牵她的手,又道:今晚会有烟火,不急着一时去,可以边走边看会儿。 他不急,晏桑枝也不急,两个慢慢踱步在人潮里,偶尔看路边的灯火,一盏盏红彤彤的。 天上蹿开一簇的烟火,亮闪闪的,两人挨在桥边上看,谢行安轻声问道:阿栀,如今你还有什么心结吗? 晏桑枝看着河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好像看到了爹娘在冲她笑,抱着还年幼的自己逐渐往远走去。 她看见所有曾经逝去的面庞,像忽闪的烟火从水面飘走。 乱世的生活在她的脑中被抛下,她能想起的,是师父的怀抱,麦芽的笑容,麦冬越来越活泼,是阿春一家不辞辛劳的帮忙,是谢行安牵着她的手。 她低低地道:没有了,此生无憾。 以前所有,她都于今生重新得到了。 此世所念亲缘俱在,平安喜乐,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了,番外还有不少,会把之前没写都写上,再让我改我也是完全改不出来,一直进不了状态。 这篇文我写得太艰难了,从一开始全部锁章重写后也没有找到之前该有的灵感,所以呈现给大家的故事是还很欠缺的,反正一点点与我脑中的故事背道而驰。这点我真的深感抱歉。 也非常感谢大家这么久的追更,在本章留言,会发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如果对本文还比较喜欢的话,也可以来看另一本在更的新文《小镇人家》。 希望每一次都能说一句再见。 第53章 番外一 ◇ ◎今生◎ 【番外一】 除夕的天上总闪着一团团的烟火, 通往谢家的小道上灯火通明,晏桑枝和谢行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欣赏这夜色。 要说晏桑枝完全不紧张好像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她更习惯于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谢行安看出她越接近谢家, 话就越少,宽慰她道:我爹娘你虽然没有见过, 但我祖父阿弟都晓得你, 今日三叔、照月都在,就当是见见熟人。 不必担忧, 我只是在想到时候要说什么才好。 -- 第121页 在家如何就如何,不用那么拘束。 谢行安拍拍她的脊背,停下来帮晏桑枝的袄子正了正,又笑着道:现下就更好了,无需担忧。 他的态度越云淡风轻, 晏桑枝的内心就更容易平静下来。 两人才刚跨进谢家的门槛, 在院子里赏烟火的一群人齐刷刷地看过来。谢母反应最快,原本还在说话,立马满脸带笑, 还喊了句,陈嫂,锅里的浮元子可以下锅了。 说完就大跨步走来,亲热地挽着晏桑枝的手, 话里一点生疏都没有, 好似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很早就听过阿栀你的名字了,行安表祖母是你医好的吧,当时我听了就觉得这小娘子厉害。如今见了人, 我才发现这般投缘, 只不过伯母瞧你真的太瘦了些, 自己会做药膳,应当多补补才好。 谢母的话跟倒豆子一样,叫人连插嘴都插不上,这般地热情,倒也不全是为着谢行安。只不过从他嘴里听过一星半点晏桑枝的身世,本来就觉得可怜见的,瞧着人了,那厚袄子穿在身上,竟还这般清瘦,心里越发觉得不落忍。 这话也就多了些,谢母吹到冷风,一时发颤,赶紧拉着晏桑枝往里头走,边走还边说:外头冷,我们进去说,里头生了炉子,可别冻着了。 眼神一丝一毫都没有分给谢行安,他和剩下的人对上眼,都摇摇头默默跟在后头进去。 厅堂里生了暖炉,又关着门窗,一进门热气就冒了出来,谢母要晏桑枝坐在她旁边,不待旁人进来,又关切地问道:饭可曾吃过了?要是觉得饿,我先去给你端碗浮元子来。 晏桑枝到现下才有开口的机会,别人待她这般热情,她自然也不好木着个脸,笑着道:伯母,我吃过才来的,还不饿。除夕还上门来,真是多有打扰,特意带了点年礼过来,是些干货干果,还望伯母几个不要嫌弃。 阿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谢母状似嗔怪,见了众人进来,就连忙给她引见,这是行安他爹,你就叫伯父好了,这是他祖父,阿栀你应当认得的, 晏桑枝也确实认得不少人,有熟人在,她也更放得开了一些,一一叫人。 不过谢行安有点郁闷,这些本来都应该是他的活计,现在倒好,全被他娘给抢了去,头一次被迫当了锯嘴葫芦,偏偏还插不上话。只能接收他们打趣的视线,坐在那里喝茶。 大家虽然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心照不宣,不过没有定亲也不好说得那般露骨,叫人听去传开反倒不好。 所以谢三叔爽朗一笑,而后道:我第一次见着阿栀的时候可不像你们这样,我当时觉得她年纪太小了些,又是位女郎,看病应当没有像其他的大夫那样老手。 不过我谢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们可不晓得,她把完脉,就让我喝了碗粥,当天夜里我就能睡不少时辰。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捧着晏桑枝,就是想着怎么也要叫大家高看她一番,行医世家的可能对富贵权势都不算那么看重,但是对于医术好的人,大家一定是捧着的。 更别提后来还医好了我娘的病症。 谢三的好话点到为止。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谢老爷子捧着茶附和,这在药膳上确实是没话说,我行医这么多年,确实只见到了这一个,阿栀你要是有空的时候,我还想跟你讨教,我也准备学点药膳。 当然可以。 晏桑枝一点都没犹豫,满口答应,难得有人想要跟她讨教药膳,自然是求之不得。 阿栀姐,这药膳是不是很难学? 谢行言好奇很久了,说到医术上他的话不停往外冒,我瞧每种病都要用不同的菜蔬,又各有药性,比之药材也不为过了,真要学好当真不容易吧? 学个几年应当就会觉得容易了,谢行安截过话头,他看向谢行言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晚点就来问我,改日我带着你去医馆见识一下也可以。现下就别问这些行医之事了,要是真的很想知道,我书房里还有不少书。 言外之意就是在告诉他,再提这些事,大晚上的都要押着他到书房里去把书给看完。 谢行言还是太嫩了一些,听到这威胁声也老老实实地闭嘴,旁边围着的人在那里看戏。 不过之后倒是真的没有再说起跟医术有关的话,大多说说家常,但大家也知道晏桑枝家里的那些事情,都特意避开了这些话。 等到后面浮元子上来后,满满一碗又圆又白的糯米丸子,谢母先给晏桑枝端的,她笑意盈盈地道:快尝尝,这合不合你的胃口? 晏桑枝不好推辞,尝了一口,浮元子特别甜。但她才刚咬上,就感觉牙齿硌到了,拿开勺子一看,咬开的元子里露出的是一枚铜板。 哎呀,吃到了铜板,阿栀你今年的福运只怕挡不住。 谢母说的真心实意,即使这明明是她叫陈嫂准备的,但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是真的。旁边还有莫照月附和,确实呢,我上年吃着了,那一年干什么事情都很顺利。阿栀,你今年只怕也这是这般,万事吉利。 晏桑枝也笑,可不知怎么,她鼻子发酸。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很久以前她阿娘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特意将包了铜板的饺子给她吃,看她咬到了也是高兴非常。 -- 第122页 从爹娘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今日却在谢家得到了,她有点感慨。 晏桑枝曾经很固执地认为,谢家人虽说会礼数周全,待她应当不会很好。可是她好像真的错了,不过在一起守夜一晚,她明白谢家人当真很好相处。 祖父祖母和蔼慈善,谢父平日说话不多,但只要看他都是笑着的。大哥大嫂虽然不苟言笑,却给足了面子,一直努力搭话,他们的孩子也很乖巧。谢行言和莫照月是对活宝,总在耍宝。 哪管她不说话,大家也不会忘记她,总是时不时就找她说话,或是递点东西给她垫垫肚子。 谢母还跟她说,一个人不容易,尤其是带着一双弟妹,正好她早就见谢行安烦得不成,还得多亏有你收走他,远香近臭,出去住也好。 听得晏桑枝都觉得她是真嫌这个儿子烦人,之前那点关于入赘的担忧也渐渐放下。 到后头大家都说要去放爆竹,晏桑枝走得很慢,谢行安就跟在她的旁边,并问道:今日高兴吗? 很高兴,晏桑枝在灯烛中看向他,你的家里人都很好。 以后也会是你的家人。 谢行安很认真地回她,他又说了那句话,阿栀,现在你信了吧,以后你会有更多的家人关心你。 她点点头,和谢行安一起并肩坐在那里看天上的烟火,旁边有小孩在放爆竹,还有嬉闹声,是人间烟火味。 【番外二】 春末正是好时节,医馆也颇为忙碌,不过好在阿春已经能够上手不少,又有穆月橘在一旁煎药膳,她如今瘦了一大截,也肯出来见人了。有了她们的从旁帮衬,晏桑枝的活计真的是松快不少。 所以当谢行安过来找她的时候,阿春几个都让她不用在顾着这一头,出去逛逛为好。 毕竟院子里的人对两人的关系都心照不宣,定亲只是早晚而已。 不过她们也没有想到,谢行安是过来带着麦冬准备去医馆的,毕竟这是他之前和晏桑枝说好的事情。 正好今日麦冬休沐,恰好有时间可以过去,麦芽也没有落下,他们全都上了谢家的马车。 在马车上,麦芽好奇地道:谢大哥,我们今日都要在那里看老大夫行医吗? 她是真的坐不住。 不用,我们看到晌午,下午再带你们出去玩。 谢行安摸摸麦芽的头发,很耐心地回答。虽然他对小孩子确实很好,不过他对麦芽麦冬的好,里面掺杂了爱屋及乌。 不同于麦芽,麦冬对此次去医馆就显得特别高兴,他本来就有点老成,这次在马车上缠着谢行安问东问西时,喜悦之情露于言表。 等马车到了医馆时,人还不少,老大夫正在把脉,他们就站在一旁看,并没有打扰。 只不过谢行安偶尔会问他,比较浅显的问题,只要麦冬能答得上来,他就会在大家面前赞扬。 不过一个上午,就让麦冬高兴非常。 麦芽突然觉得无趣,但是下午的时候,谢行安带着他们去酒楼吃了一顿,点的都是小孩爱吃的,诸如糖醋鱼,油炸排骨,盘兔等,吃得两个小孩子满嘴流油。又沿路领着他们去玩了不少东西,扑卖、转圈、唱戏的,以至于黄昏的时候,两个孩子回去后高兴的脸都红扑扑的。 晏桑枝看着他们高兴,自己更加高兴,毕竟她曾经以为这是谢行安随口说说的,毕竟人在动情时说出来的话总要动听些。 我不会骗你,谢行安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日后还准备让麦冬去学医的书院,就是比较远,不过看他自己。麦芽的话,我暂时只能买点衣裳给她。 你对他们比我还上心。 那当然,谢行安在出口后立马转口,没有你上心了。 不过我也算是用心了吧,他笑道,那你亲我一口。 晏桑枝用手代替脸算是了事,想得倒是挺美的。 【番外三】 在认识晏桑枝将满半年内,谢行安以为自己应当不会再做梦了。 不过在春日很寻常的一天夜里,他睡下后又陷入了梦境里。 再次睁眼后,四周苍凉,树木枯死,地上全是裸露的黄土,半掩埋的枯骨。 他从松镇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不过谢行安知道,他又梦到了晏桑枝的前世,应当是他之前没有梦到过的后半生。 只要这么一想,哪管在睡梦中,他的呼气声都变得很急促。 梦境从她拜师开始,原本两个人时,一路上遇到灾民也会提前躲藏,遇到不好的事情,也能避开。 不过从师父死后,晏桑枝就变得浑浑噩噩。当谢行安看着她大冷天的什么都不盖,躺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时候。揪心到想要冲到梦里头,但是他挣脱不了这种无形的束缚,无法动弹,无法闭眼。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桑枝毫无求生欲望地活着一日又一日,荒山野地连人烟都没有,吃的也少得可怜,基本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保命。 不过晏桑枝有火烛,她倒是靠着烧热的雪水撑了过去,走出那个鬼地方,在她待在那里的一个月后。 就算出去也不是太平盛世,地上全是尸骨,连野物都没有多少,要是能见到一只,就算撞了大运。 -- 第123页 这种时候她都能撑到下去,也算是少见了,屋子倒塌得很多,走不动就缩在那里,偶尔就去挖人家的地窖,有粮食就再多待一段时间。 她还是难以管住自己的善心,路上要是遇到能救的人就救他,要是不能救,挖个坑埋了,后面倒是跟着她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些在乱世还没有失去傲骨的普通人,他们不想死,也不想吃人,走了一年多才找到一处山,里面还长着谷物。 原本以为是块宝地,但晏桑枝到那里不过多久,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吊着她活下去的一口气也渐渐消散。 在做这段梦的时候,谢行安有无数次想要闭上眼睛,也有很多很多次想要挣脱束缚,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就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晏桑枝受伤,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甚至只能看着她活的一点人样都没有。 谢行安从来没有哭过,可是他现在眼眶通红,尤其看见晏桑枝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上,屋子歪歪扭扭地搭着,里头也没有一丝光。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动也没动,眼睛无力地看着那木板缝里透出来的一丝光,在逃难路上从来没有笑过的晏桑枝,躺在这里时却勾起唇角。 谢行安知道,这样的面相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救不了她,就算能入梦也救不了她。 他只能看着,只能看着她闭上眼睛,从这个人世间离开。 这时,谢行安完全脱力,他忽然觉得自己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面上一片冰凉。 连最后的时候,晏桑枝也是孤身一人走的,只不过同行的人将她埋在了山上。 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到梦里,哪怕是送她最后一路。 谢行安醒来后,他的无力感更甚,他反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不是真的。 但同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见晏桑枝一面,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哪管天还是黑的,出门的时候碰到一旁的谢七,他说:你去驾马车,我要去晏家一趟。 郎君要去找晏娘子不成,,谢七想也是这样,他又道:今日过节,小娘子被请到这边来了,郎君你回来时说不舒服。老太太让我在这里守着,也就没吵你。要我去将小娘子请过来吗? 本来谢行安应当要自己去的,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不动步子,只能让谢七走一趟。 晏桑枝来得很快,她进到书房时,里面只点了昏暗的光,谢行安靠在圈椅上。 她好奇,叫我来做什么?我正跟你侄子玩呢。 看到眼前鲜活有人气的晏桑枝时,他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 你今天晚上有点怪,晏桑枝凑到他面前,摸了下他额头,而后撤开了手,好像也没有发热,睡懵了不成。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后瞟到书桌旁边最上面叠起来的书,还有张纸,她拿过来,笑着道:我瞧瞧你都在看什么书。 晏桑枝径直翻到折起来的那一页,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上面写的字,原本还翘起的唇角立马放下,甚至手指不自觉地揉捏着纸边。 太初八年天降大雪,伏尸千里,白骨皑皑。明年春,饥荒至,寸谷不生。太初十二年人相食,疫病起,民十不存一。 太初十三年,乱马过城门,国灭。 春燕归,巢于林木。 她那短短的一生,都在这几句话上了,她从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一生,淹没在国灭两个字里。 晏桑枝整个人是怔然的,她没有哭,只是惨然一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而后一片空白,甚至连谢行安站在背后都没发觉,自己绊自己的裙摆直接摔到地上。 她呆愣楞地坐在那里,她呢喃道:春燕归,巢于林木,那我是什么呢? 谢行安同她一样跪在地上,他紧握她的手,哽住的喉咙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巢于林木,可是后面连林木都没有了。 晏桑枝她笑,将头埋下去笑了一声又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笑声,原来史书是这么记载的,不足百余字。 她伏地小声地笑起来,她想起自己见过那么多的尸骨啊,每走一步都是踏在别人的骨头,别人的坟地上行走。 那么偌大一个国啊,伏脉千里,可是也只得了那么短的一段话。 阿栀,谢行安小声地喊着,拉她起来,紧紧抱住她,侧脸贴在她的脸上,他哽咽地道:阿栀,你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不哭呢? 他喃喃地问,眼前想起他梦到的那些年,那般的苦,她也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哭呀? 为什么要哭呢,晏桑枝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短促地笑了一声,反问他。 可是, 我这个旁观者都为了你流了那么多的泪,那你吃了那么多苦头,为什么一滴泪都不肯掉呢? 谢行安双手捧住她的脸,让晏桑枝直视自己,他的眼眶通红,有滴泪悬在眼睫上将落未落,脸上满是泪痕。 他从来没有哭过,可是只要一想她的那些苦难,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谢行安摸着晏桑枝脸颊的手颤抖,他说:阿栀,你不想哭就不要哭了,我已经替你哭过了。 -- 第124页 晏桑枝收敛起自己的表情,她伸手去擦谢行安脸上的泪,指尖碰到那泪的时候,她只觉得发烫。 埋头靠在谢行安的胸前,她双手环住他的腰,现在她能听见一个人的真心。 晏桑枝很慢地道:所以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来历呢? 那张夹在书里的纸是她到谢家医馆诊脉的医案,如果这也是巧合,那一叠的书册,隐约可见的景平国又是怎么回事。 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就坐在地上,互相抱着,谢行安很坦诚地将自己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 晏桑枝没有过于惊奇,她甚至只愣了一下就接受了这件事情。 她还有闲心关心道:你那时就不害怕我是鬼? 不怕,但是当时觉得你应当执念过深,想去找天师来渡化你,谢行安想起当初,他又说:不过我见到你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 为何? 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吃了多少苦,才能到这里来。 谢行安他说完闭了闭眼,因为他知道,究竟吃了多少的苦。 阿栀,那些事情我知道,它永远都过不去,也不可能会放下。 苦难永远不会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带过的,谢行安他说得很温柔,原来你只能藏在心里,但以后你只要想说,我都会好好听。 真的? 当然。 晏桑枝把头埋得很低,她有太多忘不了的事情,她说:那时走得太急,连爹娘的坟都没去看过,后来做梦都是我在坟前磕头。师父走的时候,你应该梦见了,我当时居然没哭,本来想把骨灰带着的,可是我不想师父死后还不安稳,就将她葬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我有一段时间,每次睡下都能梦到大家的脸。 我收过很多小孩的尸骨,可惜那么小就死了。 我的命其实很大,熬到了最后才死。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泪才落了下来,一大颗一大颗砸在地上,渐渐晕开,每一颗都是她的恨。 一直哭了很久,把所有的不甘全都发泄出来,谢行安拿巾子给她擦掉全部的眼泪。 他揽着她,很轻柔地拍拍晏桑枝的脊背,那找个日子去祭拜爹娘,以后可以年年都去,不用再挂怀于心。 阿栀,以后要高兴一点。 这个很漫长的夜,两个人没有睡,相拥着说了很多很多,第二日天还没亮,徒步走到很远的山上,晏桑枝爹娘的墓就在半山腰。 两人都跪,谢行安甚至还在墓前说了许久的话,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晏桑枝问他,你都跟我爹娘说了些什么? 我说,要是可以的话,我想阿栀还能有爹娘,我就做上门女婿去。 谢行安原话并不是这样,但也大差不差。 你还想着入赘呐,晏桑枝笑他,可也想起当初是真的为这一份心而感动。 那你还说了什么? 我问爹娘,谢行安牵她的手,缓缓道:能不能把女儿托付给我。 那你听见他们怎么说呢。 他们说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要跟谢行安定亲? 谢行安有点忐忑。 好啊,我替自己答应了。 晏桑枝没有犹豫,因为她在谢行安身上看到了真诚,那胜过很多很多的东西。 真的答应了? 谢行安不敢相信,晏桑枝甩开他的手往前面走,丢下一句,好话不说第二遍。 那我要你再说第二遍。 好吧,我说晏桑枝答应了。 山林里回荡着都是她的声响,那两座坟前的草也摇晃着。 【番外四】 在他们定亲后的第三个月,谢行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怎么过来,偶尔过来晏家都是急匆匆的,待不了多少时辰就要走。 晏桑枝也会好奇,问过他好几次,都说有要事,真的不得空。她看出来是真的忙,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挨着她的脸都能感受到胡茬,得是多久没有怎么梳洗过了才会这样。 他忙了将近大概有两个月才回来,刚见面时晏桑枝都没敢认他,瘦得太多了些,两颊都凹陷了不少,只有眼神依旧明亮。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晏桑枝打量他,话语关切,要不是看你面色还好,我都要以为你病了一场。你明日过来我给你好好补补。 好,我以后天天过来,谢行安揽着她的肩头,而后把她往马车上带。 你要带我去哪里? 晏桑枝坐上马车后,语气疑惑地问他。 带你去个地方,告诉你这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 为着这件事,谢行安真的累得够呛,来回折腾。 什么事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真的该补补了,我只怕你这身子现下还不如我呢。 晏桑枝笑他,她现在的身子确实好上不少,师父时常做药膳给她吃,谢母也隔三差五就会带着补汤过来,曹婶是三餐不落。她觉得自己如今还长胖了点,至少脸上也有肉了。 -- 第125页 你身子比我好就成,谢行安舍不得掐她的脸,干脆用手摸了摸,靠在她肩头,跟她嘀咕自己有多累。 等车马到了安置所门前,谢行安才止住嘴,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晏桑枝下车。 到安置所来做什么?她抓住谢行安的手,声音略大,难不成又有了什么 不是,别慌别慌,谢行安反握她的手,是件好事。 晏桑枝想不出是件什么好事,心里没个定数,只能握住他的手,跟在谢行安身后进去。 跨到屋子里时,她就被乌泱泱的一群人给惊住了,他们全都挎着包袱,手里提着不少家伙什。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晏桑枝确实很震惊,以至于失声问出来。 领头的那个汉子跟她熟,沧桑的脸上带着笑,他笑着说:小娘子,我们要回松镇去了。 回哪里去? 晏桑枝确实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的眼神都在疑问,回松镇去? 对,小娘子你没有听错,我们就是要回到松镇去了,汉子眼里都是对松镇的向往,他说,是谢郎君跟官府说的,忙前忙后,到今日,官府说送我们回去。只是也要我们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光有我们还不够,官府会把其他地方的流民,以及愿意的百姓都迁到那里去。 小娘子,我们等了很久,终于要回家了。 之前说起任何事情都不哭的汉子,现在说出这句话潸然泪下,他哭后面一大片人也跟着哭,因为他们太怀念故土了。 哪怕他们踏上那一片土地的时候,是倒塌的房屋,是遍地的坟墓,亦或是荒芜人烟。可他们还是要回去,因为哪怕最挂念的人都不在了,那里还有他们牵挂的土地。 大家说起乡土来,眼里总带着泪,他们说:我要回去看看,家里的那颗树有没有淹死。 我家的房子用青砖造的,只要它没有全部塌下来,我都能住在里面,我死,也要死在里面。 地里的田不能荒在那里,我要回去种地,我想要很多的谷子,我真的饿怕了。 他们说,小娘子,谢郎君,多亏你们和其他大夫了,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报答不了你们,你们要是来松镇,我们必然好酒好肉招待。 不必挂念我们。 晏桑枝是满眼包泪送他们上船的,明明在院子里有那么多人,一大片的,可一艘大船就能全部把他们装下。有床就睡,没床就躺在船板上,他们都站着挥手,大家的脸上是赤忱的快乐。 就这样,她看着船只越来越远,可是心里头好高兴好高兴,她的高兴只有谢行安才能懂。 他揽着她的肩膀,在码头看着滔滔不绝的江水,告诉她,松镇改名字了,死了太多人,怕大家只要想起这个地方,最先想到就是瘟疫。所以决定要改,改成安镇。安城的安。 那是谢行安在这件事情仅有的一点要求,当初从松镇回来,知州曾问他要什么奖赏,他说要再想想。 现在他把自己的奖赏用在重建松镇上,为此他在松镇和江淮之间来回跑,确保这个地方真的能够再住人。 当一切都落实后,大家谈论改名,那是谢行安提出的最后一点要求,要把松,改成安。 既然安城已经无法再回来,那就把希望都寄托到松镇上,让那些苦难都淹没在曾经的名字里,安镇表示苦难后的重新开始。 晏桑枝全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忍不住落泪,却又听谢行安说:等安镇一切都置办好后,到时候我们去那里住段日子,我在那里买了间屋子。还有医书弄好后,我们可以在那里发出,让大家都来安镇买书。那样安镇也会渐渐地变得很热闹。 他把所有该想的,都想到了。 晏桑枝将头靠在他的袖子,低声地道:多谢。 我们日后既是夫妻,又何来言谢二字。 谢行安与她十指交叉,他低头在晏桑枝耳边道:阿栀,今日是你来江淮满一年的日子,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会陪着你,把它当做新生,你看,今年的这份礼,就是重新开始。 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也要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晏桑枝很难形容如今自己是什么感觉,她真的为一个人心动。 她很郑重地点点头,望着江面,好像之前压在她心里的大山跟着船一起远走了。 它将在安城寻一个不见人的地方,在那里扎根,且永远不会回来。 【后记】 如今的松镇,不,现下已经改名叫安城了,原本那里荒凉一片,不过两年过后,这里已经变得热闹非常。 要安城现如今管印书的说,还要感谢江淮来的菩萨,是他们写了这么好的医书。大夫跟着上面的急病方子学,真救了几条人命,现如今从安城传到全国去,各地的大夫都来这里采买,也有不少的大夫觉得这里的人朴实,愿意留在安城。 还听闻有专门教做药膳的地方,一时涌进来的人更多了些。安镇人学药膳是很虔诚的,他们要学就要学得最好,日日夜夜地熬着,如果但凡有不静心的,都会被他们严厉苛责。 -- 第126页 因为这批人知道,自己的命到底是怎么从阎王那里抢过来的。就是因着他们这样,药膳治好的人越发多,传出去越广,来学的人就更多。 如此年复一年。 要是大家来安镇瞧,除了发现有遍地医馆和药膳学堂外,这里还有个很大的祠堂,上述医公堂。 里面供奉的全是早些年在瘟疫中丧生的大夫,每一个都有牌位和名姓。安镇的人们像供奉佛祖那样供奉他们,日日上香不落。 至于改变这一切的谢行安和晏桑枝,他们就住在安镇的一间小屋子里,时常夫妻俩背着药箱出去行医,有时候身边跟着一大群人,有刚从医馆下学的麦冬,学药膳累得吐血的麦芽和穆月橘,还有在兢兢业业地做着急病救人的阿春。 他们半年在安镇,半年回江淮,日子过得安逸,平稳,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特别的后记: 后人给安城的医道编了本书,药膳开篇的名字如下:许静心、晏桑枝、晏麦芽、穆月橘(终身未婚嫁) 方药开篇的则是:谢行安、晏麦冬 急病救人:阿春先生(终身未婚,且养育十来个孩子) 最后的结尾写到,医之大道,在民在心,在仁在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00:30:20~2022-07-20 23:3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6瓶;xiaoxiao 5瓶;劇惘矣 3瓶;last 2瓶;阿琰骁勇善战、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如果没有灾难 ◇ ◎正文完◎ 春日的安城, 满街都是小贩的卖花声,他们挑着花担走街串巷,嘴里吆喝道:茶花, 桃花,迎春花喽 经过晏家时, 大门从里面打开, 晏母忙招手,给我来几株迎春花。 小贩连忙停下, 那卖花担上斜插着不少花,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花香扑鼻。 这迎春花的色一看就是刚从山里摘来的,还挂着露呢,有几日好放的。 晏母这一担子中挑了不少好的, 攥在手里, 等她挑拣完拽着这一束花准备回屋时。迎面路过的大娘叫住她,嘴上寒暄,晏娘子, 买花呢? 是齐婶啊,这不是我家阿栀喜欢花,正好在院子里面忙时听见有卖的,买几株来给她插在屋子里。 晏母逢人就是三分笑, 别人跟她说话, 她都好声好气地回。 大娘笑呵呵地点头,对此心知肚明,毕竟对女儿这么好的人家, 在西巷里除了晏家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连医术都是传给长女的。 如今还给自家女儿找了个双亲不在的郎君定亲, 到时成婚后就还是住在晏家。真的是把后路都算得明明白白。 不过大家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也没有说什么不好的,毕竟晏家为人在巷里都是出了名的好。 又与齐婶说了几句话,晏母半合上门,往院子里走去,她刚正在给药田浇水,有不少药材都冒出头了,抽出细嫩的穗。 院里摆了不少竹架,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把之前腌好的腊肉鱼干都拿出来晒在日头底下,瓦背屋檐上也全是大小不一的竹匾,上面散落着不少药材。 晏母从屋里找了个细身花瓶,修剪一番将迎春花插在里头,她正觉得满意时,有两个小脑袋探过来,脸又圆又白,扎着两个小揪。 阿娘,你怎么买花都不叫我一声啊? 麦芽瞪着大眼睛看她,语气有点埋怨,她太喜欢热闹了,哪怕街头有老太太说话都要凑过去蹲在那里听。 我哪敢带你去,要是你拉着别人说话不肯走,晏母笑着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子,那我得站那里站许久。好了,别撅着个嘴了,拿两块糕点走,顺便叫你阿姐起来。 麦芽接过比她手掌还大的糕点,分了一块给麦冬,咬了一大口含糊地应下,和麦冬往晏桑枝的屋里走。 走到门口本来想敲门,一看门没有关,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捂嘴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去,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时,他们还停了一会儿。 晏桑枝的屋里铺了毯子,从屏风绕过去后就是放下的绣花帘布,后头一排的花窗,边上还摆了花架,几株花有点蔫了。 屋子里燃起熏香,淡淡的味道,床上的帘布也垂了下来,是秀气的淡蓝色。 麦冬自持是个男子,哪管七岁个头还不高,死活不愿意再进去,只有麦芽悄悄掀了帘子进去。 床上躺着的人肤白,睫毛纤长,此时还正睡着呢,麦芽趴在床边,用两根手指捏住晏桑枝的鼻子,边捏还边笑。 晏桑枝睁开眼,一把抱住她,声音还带着点没有睡醒的慵懒,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调皮蛋。 麦芽窝在她怀里,笑嘻嘻地道:阿姐才是呢,都这么晚了还不起来。 我起了,你自己和麦冬下去玩。 晏桑枝放她下去,打了个哈欠,她昨日帮她爹抄医案抄到大半夜,可不是犯困根本起不来。 穿着绣花鞋下床,穿衣抬手时发现手腕酸疼,连发髻都挽不好,松松散散地披在脑后,随意擦把脸就走出门找她阿娘去。 她娘正坐在院子里把豆子给挑出来,见了她这副模样,真是哭笑不得,你这头发怎么也不梳,过来,阿娘给你梳一个。 -- 第127页 晏桑枝走过去,坐到矮凳上,把梳子递给她娘,就趴在她娘腿边任由她捯饬这个头发。 还没睡醒呐,晏母给她把头发梳顺,声音轻柔地问她。 昨夜抄书抄得太晚了些,晏桑枝此时眼皮还在打架,闭着眼睛回道。她娘梳头发很是温柔,差点没叫她再睡过去。 你爹也真是的,下次让他自个儿抄去。晏母话里有埋怨。 又说我什么了,晏父从门外进来,语气含笑地问,后头还跟着个大高个,长得很好,眉目疏朗。 晏桑枝循声看过去,正对上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躲闪。 这人叫谢行安,是早先她爹从山里救回来的,家中什么人也没有了,却又会一手好医术,她爹就将他收做徒弟,几年下来靠自己开了家医馆。 她爹看他属实不错,家中又无父母,就做主把晏桑枝许配给他,成婚后还能住在一起。 还能说你什么,晏母斜睨了他一眼,看到谢行安时又带上了笑,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女婿,行安快坐下来歇歇,我去烧点东西来。 自己起身走还不算,强行把晏父也拉走了。 晏桑枝直起腰板来,一声也没吭,谢行安大跨步坐到她旁边,声音清亮,头发怎么还没梳好? 她后知后觉,自己阿娘只给她梳了一半就进去了,这时候再叫,指定在忙着没有空。 她准备自己动手,手却被谢行安握住,他看着她有些泛红的指节,垂下眼皮问道:昨夜抄书弄的? 嗯。 晏桑枝应了声,准备将手抽回来,他却握得很紧,按压她的指节,还一点一点用手指去揉按她手腕上的穴位,做得很是认真。 她只能强忍着酥麻的感觉,谢行安边揉边道:定亲之后为什么老是躲着我走? 我没有。 晏桑枝死鸭子嘴硬,这婚事明明就是她自己也同意了的,一到定亲后,就觉得哪哪都别扭,跟他站在一块时就觉得怪怪的。 谢行安轻笑出声,好,你没有,那晚点跟我一道去医馆。 我,她刚想说不去,但这样好像又自打嘴巴似的,点点头算是应下来了。 晏桑枝也说不出哪里别扭,明明定亲前和定亲后谢行安的举止都差不多,可能多了点爱动手脚罢了 。 我帮你梳头。谢行安没说大话,他确实是会梳头发的,医馆旁边有梳头娘子支的摊。时常都能看见还不足七岁的女童被爹娘带过来请她梳头,兴致起来的时候,他就会在那里看一会儿,时日久了之后,自己也会其中一两个样式。 他做事很细致,分发挑发动作利索,他边分边说:要是我们成亲了之后,你不想梳头,我可以每日帮着你梳。说起现在还没有影的事情,他也一点羞赧都没有。 晏桑枝毕竟还是个姑娘,总没有他这般厚的脸皮,两颊飞上一点薄红。当即啐了他一口,不知羞。 与我未来娘子说话,要这般知礼数做什么。谢行安将最后一点头发缠到发髻上,话里全是笑意。 他这个人前些年没了父母之后,又被晏父带回家后,当时确实是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也没持续多长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老爱嘘寒问暖,然后温情小意,买吃的来或是带着她出去玩,总之是做足了姿态。 以至于后面晏父问起他如何的时候,晏桑枝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现在看着他越来越露骨的表现,她着实有些后悔。 等头发梳好后,她立马从石凳上起身,往灶房里面走,半点都不带犹豫的,看的谢行安在后头发笑,整理自己的长袍不紧不慢地跟上。 灶房里晏母正在忙活着切菜,麦冬和麦芽两个头碰头围在水盆边上洗菜。 洗菜麦芽也不老实,老是掬着一捧水,将手举高,然后从张开手掌,水花四溅。她笑得很大声,麦冬就假装粗声粗气地道:麦芽,你要是再这么玩,晚上我不教你认字了。 他年前刚上了学堂,自认为知道不少字,回来就要教给麦芽,因为当初第一日进到学堂的时候,麦冬就不停地问,怎么麦芽不跟他一道进到学堂里去。 知晓只有他一个人去学堂的时候,还着实难过了很久,进去时眼里都包着泪,让晏桑枝在心里发笑。 后来进到学堂里后,就再也没有哭过,每日起得很早,一定要晏父第一个将他送到学堂里去,那时才五更天刚过不久。 麦芽听了他的话,才收起自己作怪的手,老老实实地洗了一片菜叶子,又将头转来转去。看见晏桑枝进来的时候,她猛地一甩手,水珠直接飞到麦冬脸上去。她还浑然不觉,声音欢呼雀跃,阿姐,你起来啦,再晚一些都要吃午饭了。 晏桑枝掐掐她肉嘟嘟的脸,成了,别念了,我知道等会就要吃饭。 晏父在后面的灶台上烧火,看见姐妹两个打闹正乐呵着呢,就被晏母指派,让他去把桌子擦一下,碗筷全拿过去,面条要出锅了。 面条全部窝在白瓷碗里,汤汁正好没过面条,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几株烫的发软,菜叶却还是青翠的小青菜。 -- 第128页 全部都捧到桌子上,大家就围在小方桌前吃午饭,晏母烧的面很清淡,却又不失鲜味。晏桑枝也最喜欢吃这样的面,要是到河鲜泛滥之际,面里再加几只红彤彤的大虾,几个吐沙开壳的蛤蜊,或再加上一点别的河鲜,这种做出来的面她能连吃好几日,都不腻味。 晏家饭桌上是想说什么说什么的,麦芽吃完一口面,转着眼睛一张嘴就是个要求。 阿娘,晚上我不要吃面了,我要吃炖鱼,隔壁李姨家昨天炖的鱼太香了。 这香味把你馋住了是吧,晏桑枝打趣她,再让阿娘给你煎点小鱼干,小馋猫。 她这话一说完,饭桌上其余人都笑了起来,麦芽可不就是只馋猫,但凡巷里人家吃点好吃的,被麦芽这鼻子闻着了,也不会上去讨要,但是转天她就会缠着晏母做,一定要吃到这口好吃的。 小鱼干要是阿娘愿意做的话,我也可以。麦芽晃着腿回道:小鱼干多好吃啊! 晏母真的被她给逗笑了,成,等会儿让你爹去买点鱼来,做给你吃,你这嘴巴也不知道随了谁。 大家正吃完饭说说笑笑的时候,门外就传来喊声,麦芽,麦冬,你们吃好了没,我们要走了。 哎来了来了,等我们两个一会儿。麦芽回他们,连忙从椅背上爬下来,准备往外头走,被晏桑枝抓住衣领,去哪里玩? 麦冬老实地回答,跟阿花他们去前面那条小溪里去,说是有河虾和小螃蟹。 那条溪才刚到他们小腿,去吧去吧,我给你们灌两壶水,渴了别喝溪水,早点回来啊。别到时候还要我去找你们。晏母边说边去给他们倒了两壶温茶,塞到两人的手里。 阿娘我知道了,麦芽点头如捣蒜,从墙边拿了两个网兜,飞似的迈过门槛,就怕等会儿他们反悔不让她去。 这孩子,晏母还生怕她摔着了,看他们出去后才开始收拾碗筷,低头擦桌子的时候对晏桑枝说:早上看见有卖花的,给你买了几株迎春花,就在那边的桌上,晚点你去摆在自己房里。 好。晏桑枝点点头,其实晏家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不过大多都是药材开的花,好看归好看,都是要入药的,也没有人会专门摘下来。 所以她房里的花,大多要么是她爹是山上采药的时候,会和谢行安摘几捧来,要么就是她娘碰着了就买点,反正基本都没有断过。 等她起身放完花回来,晏母坐在门槛边上绣点头花,眼睛也没抬,行安说你下午要跟他一起去医馆,人家在外头等你。等会儿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了,阿娘,晚上我想吃红烧鱼。 给你做,已经让你爹出去买鱼了,晏母也不嫌麻烦,一口答应,已经让你爹出去买鱼了,买的多了再给你们炸点鱼块,留着明日喝粥时吃。快点走吧,免得行安等急了,别耍小性子啊。 她说完后再抬头,晏桑枝已经走出去了,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晏桑枝出门后,谢行安靠在墙边上等她出来,额头有汗,呼气声微喘。 她就问,去干什么了? 刚才跑过去看了眼麦冬麦芽,怕他们几个小孩等会儿胡来。不过到了那里发现水确实不深,又有小河管着他们,我叮嘱了几句,怕你等急了就赶紧跑回来。 那小溪离晏家还是有些路程的,来回跑着确实会气喘。晏桑枝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绣帕递到他手上,特意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才道:快擦擦吧,瞧你出的一脸汗。 等那股别扭劲过了,她又说,声音并不重,下次别这样赶了,不过是等会儿的事情。 她的话是这么说的,但心里终归是为这份心意高兴。谢行安几个跨步跟上她的步伐,笑着道:下次我再早点,不用你等我。 随你罢了,晏桑枝斜着看他一眼,见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又扑哧一声笑出来,任凭谢行安如何问她都不肯说。 一路打闹着到了他开的医馆,里头并不算大,除了个老大夫,边上还坐着个女大夫。晏桑枝见着人特别欢喜,忙走上前几步,师父,你老人家来了怎么都不到我家里去? 我闲着没事哪里会来,许静心从凳子上起身,拉着晏桑枝的手笑道:这不是行安说你最近好像不怎么高兴,请我过来看看。不然我还在道观里忙着呢。 早先有点伤风罢了,不过师父看见师父来了,我当然高兴。晚上可不能回去,师父你要到我家吃一顿再走, 虽然晏桑枝跟着她爹学方药,但是她娘是会做药膳的,不过并不精通,偶尔教一教她。不过没想到她在药膳上头有悟性,在十岁那年就给她找了位师父,两人一见如故,弄得晏母时常感概,她们就是天生的师徒。 成,我明日再回,阿栀我先不跟你说了,把这个病症看了再说。许静心说完这句话,又赶紧坐回去,给来的几个小娘子把脉。 高兴了?谢行安凑过来问她,语气调侃。 我没有不高兴过。晏桑枝嘴巴特别硬,不过刚定亲不久的那股莫名奇妙的郁气渐渐消散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 第129页 都是我胡说八道。谢行安也没有就抓着这一个点不放,而是将这件事情轻飘飘地给揭过。浑然不提自己早先的那种心里惴惴。 天色还尚早的时候,晏桑枝回到家里跟阿娘说了师父要过来后,之后又赶回去,等许静心全部忙完,三个人才走在回家去的路上。 刚到家门口,门槛才迈进去,就看见麦芽和麦冬垂着头在那里挨训,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头发也一直往底下滴水。 晏母着实有点气,见到他们两个这一身湿淋淋的回来,手里的锅铲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又怕他们着凉,气极反笑,等会儿再听你们狡辩,现在给我去把衣裳换了,头发擦干再来吃饭。 两个立马就溜走了,晏桑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小孩,一定是玩疯了的时候,不小心滑倒在溪水里,不然哪会全身上下都这么湿。 晏母看到许静心进来,又连忙换了神情,静心,快进来,你有好些日子没从寺庙出来了吧,最近去庙里的人这般多? 不算多,最近在学新的佛法,没学成哪里好出门,许静心回她的话,一起跟晏母进门去,也无需太过客套,大家都已经很相熟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天色还尚早,大家全都坐在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一大盆炖鱼,炸鱼块,炒青菜,炖肉等。 麦芽拿着筷子想夹点尝尝,又怕因为今日下午的事情不让她吃,就偷偷拿眼睛去瞟晏母,被晏桑枝瞧到了,属实是被她那种神情逗乐了,夹了一块鱼肚子到她碗里。 吃吧,又没有不让你吃,下次可别再这么玩了,不然我就让阿爹煎点苦药给你们吃。 麦芽瘪瘪嘴,她往许静心那头靠近,眨着眼睛小声道:到时候我要是真生病了,师父你总不会不管我吧,我想吃药膳,不想吃苦药。 许静心最喜欢她这种古灵精怪的性子,不过也没答应,反倒是说:要是真生病了,那师父给你煎药喝。 她听到这话立马垮下脸来,那明显的神情叫大家好一阵笑。 等晏桑枝笑够了,再往碗里夹饭时,那里有一块炸好的鱼肉,她瞄了一眼谢行安,他也转过来看她,并笑着道:这块没有鱼刺,快点吃吧,不然等会儿就不好吃了。 晏桑枝一点点把这块鱼肉吃完。 等到晚上的时候,麦芽闹着要去外面看唱戏的,一家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就陪着她一道去。 晏桑枝走在后面,谢行安走在她旁边,他悄悄地伸出手去牵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就偷偷地在众人的眼皮子里下牵手往前走,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牵个手而已。 就这样牵着手,从城南走到城北,从没有灯笼的小路走到有光的地方。 至于以后,将会从春夏走到秋冬,从青丝走到白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有缘下一本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