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 第1页 《岁岁平安》作者:无穷山色【完结】 文案 把复活的舍友骗回家 合租,促进爱情的良好发展。 ------------------- 夏明深做了七年阿飘,一朝死而复生,面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因为贫穷而交不起房租。 幸运的是,他有个靠谱的合租室友......那个室友似乎还记了他整整七年。 岳倾×夏明深,1v1,He 第1章 重返人间 ======================== 日落时分。 一波客人走后,奶茶店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这家店主很有情趣,在木质门把手上挂了一串小铃铛,被斜照进来的夕阳烤成金色。 店员钻了个空子,躲在柜台后面摸鱼,爱情电影看到一半,就听见门口的铃铛一阵碎响,有新客人来了。 店员连忙扣上手机,将饮品单往他那里推了推:“您要点什么?” “大杯的茉香奶茶。” 客人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大概有十八九岁了,差不多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年纪,却比那些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们安静许多。 他眼角上扬,眼皮却是微微下垂的,有点近视,但度数不深,就是看人习惯眯眯眼,目光显得又茫然又温柔。 美的事物总能引起人的兴趣,许是店员盯着他看的时间太长了,客人察觉到,抬头一眨眼睛,对店员微微一笑。 他的皮肤白生生的,上挑的眼尾仿佛一把小钩子,像哪个志怪小说里的艳鬼,还是专门在午夜跑出来迷人心志的那种。 店员红着脸转身做奶茶,默不作声地捂住心口,心里疯狂地呐喊:“好帅!” 好帅的客人专心地观察自己,看完了掌心阳光的纹路,捏捏手指又摸摸耳朵。接着,他乐此不疲地踩起了脚下的影子。 “啧啧啧,”一个声音说道,“好傻。” 客人下意识朝背对着他的店员看去,刚才那个声音不算小,但店员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仍旧心猿意马地在往奶茶里面加碎冰。 客人低声道:“傻什么?你连影子都没有?” 一阵裹挟着怒气的阴风刮过,吹得铃铛叮叮咚咚响。 被无辜波及到的店员打了个哆嗦,以为是空调出了故障,而客人对她报以不明所以又无辜的一笑,再次把店员的脸笑红了。 她看不见的是,在客人身边,还有一只神情愤怒的长发鬼,正张牙舞爪地大喊道:“你故意找事的吧!” “谢谢。”夏明深不理会,取了奶茶,扬长而去,留长发鬼在他背后跳脚。 碎冰搅拌得恰到好处,消去了八月底最后一点暑气,夏明深捧着杯子,喝得一脸满足。 长发鬼一会儿就被磨没了脾气,可怜巴巴地凑上来:“好喝吗?” 夏明深点头:“好喝。”把奶茶递过去,“你要不要试试?” 长发鬼撩开刘海,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骷髅头项链。 他胸口纹着一大片花里胡哨的文身,头发挑染得五颜六色的,整个一夜店小王子。 长发鬼望奶茶兴叹道:“死了太多年了,喝不到。” “知道你喝不到,闻个味儿也行啊章鱼哥。” 被称作“章鱼哥”的长发鬼本名章宇,他惆怅地趴在杯子边大吸了一口气,感叹道:“我妹妹也喜欢喝这个玩意儿,不过是女生嘛,可以理解。但你一个大男人,一活过来,不整点啤的白的庆祝一下,反而喝这种丫头片子才喜欢的甜甜腻腻的东西?” 夏明深咬着珍珠,含糊不清地说:“我以前的舍友喜欢喝这个。” 章宇贱兮兮地问:“女的?” “是男生,”夏明深纠正,“我高中同学,我们俩一起在附中旁边合租了个房子,方便上学。” 章宇和他认识四年了,在此之前,夏明深已经做了三年的鬼魂,而章鱼哥更久,久到回忆往事毫无意义。 毕竟这世界变化太快,不经常出现在生活中的人很快就会被遗忘,而你总和阿飘兄弟们畅谈往事,就跟和多年不见的发小偶遇后,强行回忆一起搓泥巴穿开档裤的岁月,而被拽住的当事人脑子空空,早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 章宇以前从不问夏明深的过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阿飘夏又活过来了,于是他问:“那你同学还在市里吗?要是见了你,估计得大吃一惊吧。” 夏明深:“他大学就到外省读了,很久没回来了。” 他回忆说:“那时候还是穷学生,好胜心强又喜欢打赌,没钱请客聚餐,就只好赌这个了。岳倾喜欢喝奶茶,每次都点名要这个,便宜又解馋,我也跟着喝习惯了。” 章宇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如今七年过去了,人家可能已经功成名就,而你还是个穷学生。” 夏明深瞪了他一眼,恰好这时迎面走过来两个女生,看见他在冲空气瞪眼,大感诡异,贴着墙角见鬼似的跑开了。 章宇大笑。 他们行走在大学城的街道上,正值开学季,白天报道完的大一新生们在夜里通通冒了出来,绕着大学城熟悉环境。遇上几个臭味相投的,不用几句就能打得火热,呼朋引伴的叫声不时从街头巷尾爆发出来。 七年前,如果没有意外,夏明深也该是他们中的一员。 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倒霉的学生鬼了——高考成绩才刚下来,美好的假期将将开始,一位疲劳驾驶的司机就让这些快乐通通离他远去。 -- 第2页 夏明深父母早逝,葬礼只有一群别着白花的同学参加。大家哭过一场,两个月后还是要各奔东西,渐渐的,也就只有清明扫墓的时候,能在自己的公墓前看到几张熟面孔。 从别的鬼口中,夏明深得知,阿飘们一般都存在不了多长时间,往往三天不到就会自动消散。于是他顾不得悲伤,先去挨个给好友道了别,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自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然后便安心地窝在他和岳倾的公寓里,等着哪一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界上。 然而并未。 一个月后,岳倾收了外省的录取通知书,提起行李箱,走得毫不留恋。再过了一个月,他还是没消失,却失去了公寓的居住权——租金到期,房子有了其他租客。 夏明深不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鬼,不能强行闯进别人家里,也不能跨越太远的距离,到爷爷留下的老宅居住。 于是他四处飘荡,同时等待着自己消失的那天降临。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夏明深始终“活”的好好的。七年过去了,他依旧在人间逗留。 这样的情况实属少见,因为他执念不强,走得虽说突然,但接受度良好。不像章宇,心心念念着家里的小妹,非要哪天看她长大成人,生活美满幸福了才肯甘心消失。 直到有天,一个黑西装男人找上了他。他自称是相关的工作人员,当年的那场车祸,夏明深本不该死,所以生魂才会一直停留在人间。 他们发现了这个错误,现在要纠正回来。 为示歉意,黑西装还提前为他办好了所有证件和手续,连身份证都是最新一版。 夏明深死前填报了C大的新传学院,西装男用某种手段侵入了学校的系统,篡改了数据,将夏明深放进了新生名单里,并成功拿到了一份符合法规的录取通知书。 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七年,此刻终于缓缓流动起来。 -------------------- 突如其来的脑洞o(*^▽^*)┛ 故事背景设置在校园,灵异内容除了第一章 之外几乎没有,欢迎帮忙捉虫。 明天晚上更新。 第2章 擦肩而过 ======================== 夏明深慢悠悠喝着奶茶,蹲在校园湖边,久违地体会了一下凉风吹面的感觉。 章宇陪他坐了片刻就坐不住了,章静今晚上有约会,对象是她直系学长,作为哥哥,章宇不愿缺席妹妹人生中每一件大事,遂决定去偷偷考察未来妹夫的人品。 夏明深挥别好友,把奶茶喝完,扔进湖边的小垃圾桶里。路灯一亮,埋伏在观景石下的喇叭准时播放起管弦乐,长笛调子活泼欢快。等到天色再暗一些,一对对野鸳鸯们就将出现在湖边的柳树下。 这些年市里对大学城的开发集中在西区,越往北走,喧闹的人声就离得越远,夜深时便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因此少有人涉足。 于此相对的,北区的宾馆简陋得多,也便宜得多。 没错,作为死了又活过来的传奇人物,夏明深,此刻还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穷光蛋。 地府工作人员尽职尽责,把夏明深出事前的所有资产,全都原封不动地转到了开的户头上。可哪怕连钢镚都从银行取出来,交完学费之后依旧剩不了多少。 他曾经打算趁着大学前的假期多攒一点钱,免得之后捉襟见肘,结果眼一闭一睁,假期没了,而开学典礼就在第二天。 夏明深回到临时落脚的宾馆,抱着新手机研究出租屋消息到深夜。他复活得太晚,错过了第一学期住校申请,只得先租个小房子。 如果可以,他想,还应该去高中时的出租公寓里看看,也不知道新租户有没有把他以前的东西都丢掉,如果没有,就跟租户打个商量,看能不能让他拿一些回来。 夏明深盘算到深夜,不知不觉握着手机睡着了。 宾馆隔壁是一家锅炉房,二十四小时都在嗡嗡响,夏明深感觉自己几乎是刚伴着烧锅炉的噪音合上眼,没几分钟,就被一道刺目的白光惊醒了。 扰人清梦的私家车打着远光灯飞驰而过,可夏明深没能再睡着——他背后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在水里洗过似的,不断绞痛的胃大张旗鼓地宣示着自己的生机与活力。 新学期的第一天,夏明深倒下了。 他躺在医务室里打点滴,听着开学典礼上校长的发言打发时间。 护士小姐姐来换点滴瓶的时候,随口问道:“怎么搞的,吃什么刺激性的东西了?” 一瓶水挂完,疼痛远去,夏明深满血复活,回味说:“加了碎冰的奶茶。” 护士“喔”地感叹一声:“知道自己胃不好吗?” 夏明深:“知道。” “那还碰冷饮!” “太久没喝,忘记了。” 夏明深长相占便宜,看起来比原本年纪要小,简直像个漂亮的小高中生。护士小姐姐没舍得说重话,点点他的额头:“长点心吧。” 校长的演讲告一段落,热烈的掌声过后,优秀教师上台发言。 护士小姐姐回到诊室,和她的同事聊起了学校新请来的老教授和他手下的学生们。 物理系的这位梁教授对纳米材料颇有研究,是相关领域的前沿人物,但显然护士姐姐们志不在此,她们对跟着导师一起做项目的帅气博士生更有兴趣。 -- 第3页 夏明深一心二用,一只耳朵听护士们念叨那位新来的小博士如何之帅,一只耳朵听扩音器里代表们展望未来的发言,磨完了吊瓶,刚好到了午饭时间。 C大最近几年发展不错,资金充裕,在大学城西边建了新校区,夏明深以前就读过的附中也跟着一起搬了,两所学校开学典礼都在新校区办,互相只隔了三条街。 课业不忙的时候,许多高中生就到C大菜品更为丰富的食堂蹭饭吃。 开学正是尝新鲜的时候,夏明深去晚了一步,学生食堂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作为曾经蹭饭的一员,他在排队最少的窗口领了一份病号饭,并在心里谴责了这种蹭其他学校食堂的行为,所思所想可谓格外双标。 隔壁餐桌的两个男生也发表了类似的感慨。 “这帮高中生是饿狼吗,这么能吃!”一位鼻梁上有雀斑的男生说。 “谁知道啊。”另一个男生胖一点,领口上别着徽章,刻着“新闻与传播学院”七个字,“附中今天下课也太早了,我记得我上高一那年,开学典礼拖到十二点多才结束,C大食堂都没饭了。” 原来是学弟,夏明深竖起了耳朵。 “对了,咱班不是有个人请假,就是突然胃疼来不了那个。”雀斑男生说,“你有他微信号吗?咱班里就他一个没进群了。” 徽章男生说“没有”,又说:“胃病来得真及时,我也想在医务室里吹空调,省的在操场上晒一早上的太阳。” “你们好,”夏明深拿出手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就是新传学院缺席的那个,我们加一下微信吧。” 邻桌两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徽章男生,背后腹诽人家,结果当场就被抓了个现行,在看见夏明深苍白的脸色和清汤寡水的病号餐后,他就更羞愧了,讪讪地拿出手机,加了夏明深的微信好友。 雀斑男生叫阮航,徽章男生叫康帅。他们自我介绍完,为示歉意,主动向夏明深伸出友谊之手,邀请他午饭后一起去参加校学生会招新活动。 夏明深欣然同意。 学生会招新地点设在教职工食堂外的广场上,够大够宽阔,容纳下了数十顶大遮阳伞,犹如一个个巨型的蓝色蘑菇。 那些久居象牙塔的教授们解决完午饭,脾气好的还会到广场上转转,跟认识的负责人打个招呼。那些没那么平易近人的,就脚下生风地穿过人群,赶往教学楼或者实验室。 夏明深从文艺部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们中艰难逃脱,看到康帅拿着生活部的报名表在填。 “我爸妈都是厨师,生活部是最接近厨师的部门,当然要去那里。”康帅自豪地说。 夏明深无意于做饭,也无意于去检查宿舍楼卫生,从高中继承来的经验又告诉他参加学生会方便混学分,于是便向中意的宣传部要了张报名表。 填完基本信息,夏明深的笔尖在住址那里顺手写了个“2单元”,顿了顿,划了个斜杠删掉。 他跟房东老太太约好了下午去看房。近些年来,学区房房价水涨船高,阿飘夏略有耳闻,对钱包里微薄的“遗产”,能否在扣除押金后保留基本的生活费,他很是担心。 “你快看。”阮航是个自来熟,已然将夏明深划为了自己人,这时突然在一边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夏明深抬起头,猝不及防,看到了上辈子的老同学。 岳倾左手拿着杯冰美式,右手接听着电话,朝他所在的方向迎面走来。 夏明深不躲不闪。 他想试试,七年过去了,还会不会有人记得他。 不过,即便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岳倾一定要记得。 ——他们做了三年的舍友,一起打过工,一起喝过酒,还一起受过罚,交情匪浅。 然而,岳倾从夏明深身边擦肩而过,看向他的的目光和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快步带过一阵咖啡味儿的风,很快就走远了。 夏明深:“……” 夏明深:“哦,好吧。” 阮航:“看见了吗?” “嗯,青年才俊。”夏明深没精打采道。 “不是,我是说凉阴地下的那个女生,漂不漂亮?”阮航对着一个长发女生点点头,自言自语,“我要追她。” 夏明深失魂落魄,阮航在他耳边说的话,就像蜜蜂在嗡嗡嗡,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以前他们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岳倾别扭又臭屁,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睥睨凡尘的气质。虽说看起来也是凉嗖嗖的不好惹,但夏明深自认为能算是那个例外。 毕竟夏天能拉着岳倾睡一张凉席的不是别人,能忽悠得动岳倾帮他写不擅长的理化作业的也不是别人。 可在刚才,他们擦肩而过,夏明深却不敢追上去,拍拍他的肩,说一句:“嗨,好久不见。” 夏明深再回头看,岳倾连背影也不见了。 第3章 魔术 ==================== 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姓孟,染了一头时髦的奶奶灰,怀里抱着一只大橘。夏明深一和她见面,就开始猛夸孟奶奶年轻有活力,又猛夸她怀中的大橘毛色漂亮不同于凡猫。 这一番尽心尽力的吹捧显然很奏效,因为在他说出自己的预算之后,房东老太太依旧保持着慈祥,说:“不着急,咱们先看看房子。” -- 第4页 孟奶奶有个在大学城教书的女婿,十几年前,她跟着女儿搬过来,在大学城刚开始发展的阶段,买下了第一间公寓。此后,房生钱,钱生房,孟奶奶逐渐成为了大学城众多房产的持有者。 夏明深的预算大概只够他跟其他学生合租,或者单住一间地下室,然而孟奶奶手下的现任租客并没人有意向接纳一位新室友,孟奶奶又不舍得让他睡地下室,思来想去,决定带他去见几位老姐妹,问问她们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夏明深言听计从地跟在孟奶奶身后,做了一路乖巧嘴甜的人形挂件。 他们走过附中老校区,绕道云城小区时,孟奶奶听到这个年轻人说:“请问一下,这栋楼2单元301号,现在还有人住着吗?” 2单元301不是属于孟奶奶的房产。她想了想,说:“没有吧,这房子一直是空着的。” 她问:“你是想租这间吗?晚了一点,听说一两年前被人买走了。买的人也奇怪,他人好像在外地,可付了全款,既不出租,自个儿也不住,摆着留着好看吗?” 夏明深无法理解大款的内心世界,但主人不在,他回去取些东西的念头彻底泡汤了,郁闷得不想说话。 高处有风吹过,榕树叶子沙沙作响,投下无数光斑。 明亮移动的光斑对猫有致命的吸引力,乖乖在房东老太太怀里躺着的大橘喵呜一声,猛地蹿上了树,追逐光斑而去。 “哎呀!咪咪!”孟奶奶大喊。 未及他们反应,橘猫就仗着身轻体健,爬上了榕树一枝横斜出来的枝丫,摇摇欲坠地挂在上头。 风吹过一阵就停了,橘猫低头看了看距离很远的地面,幡然回过神来,无助地在上面大叫。 “咪咪,快下来呀!”孟奶奶在一楼急得团团转,张手示意橘猫往下跳。橘猫来回踩着树枝,结果意外地被卡住了,叫声陡然间变得更加凄厉。 在一迭不间断的“喵呜”“喵呜”中,夏明深撂下书包,就地助跑几步,敏捷地攀上了树干。 肢体记忆带动着他的身体轻车熟路地往上爬,每一个落脚点都仿佛是预先选好的一样,不多时,他占据了一个绝佳的平衡点,向猫探过身去。 还不等夏明深够到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橘猫全身的毛就炸开了,竟然用力从卡住它的树枝上挣脱出来,慌不择路地跳进了离它最近的一处露天阳台。 夏明深眼皮一跳。 是2单元301号的阳台。 房东老太太在下面喊:“小夏,你还是快点下来吧,好危险的。” 如果听到这话的人是个普通大学生,说不定就此算了,乖乖地爬下树,打电话请专业人员来找猫。但夏明深正憋了一肚子情绪没处撒——这心态有点像压力过大的都市人周末去蹦极跳伞解压,隐隐的危险刺激让他感到舒爽。 更何况他爬这棵榕树爬了三年,对自己无比自信。因此他摆手说:“您放心,没事的,再等我一下。” 孟奶奶见他已经爬到了晃动幅度难以忽视的位置,怕给他分心,就不敢再说话了。 夏明深稳稳地抓住阳台的护栏,将重心从榕树上移开。这次为了避免再次刺激橘猫,他只攀在阳台外面,脚尖险拎拎地踩着一溜突出的墙体。 出于私心,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旧日的屋子,可惜门窗都关着,外面的光透不过窗帘,夏明深看不清里面的近况。 这间阳台就连接在他卧室外面,门栓不太好使了,下暴雨或者刮大风的天气,就需要那把椅子来抵住,不然就会在睡到一半的时候被“砰!”一声巨响惊醒。 每到这时,住在隔壁的岳倾就会大喊:“夏明深,你把门关好。” 岳倾觉浅,而夏明深一般都睡得很扎实,懒得起床关门,经常装作听不见。 于是再过几分钟,阳台门第二次“砰”地响起,岳倾就会气势汹汹地闯进他的卧室,先把蒙头大睡的夏明深闹醒,再一头躺倒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支使他去把门关好。 其恶劣程度,与刚才那个面无表情、对他视而不见的岳倾不相上下。 在夏明深一通轻声安慰之后,橘猫终于稍稍放下戒心,愿意从角落里出来,小心翼翼地去闻他的手指——然后被一把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橘猫⊙?⊙:狡猾的人类! 夏明深眼疾手快,赶在橘猫亮爪子前,飞快地把它拎到了低一些的树枝上。橘猫遭到了人类的诱拐,委委屈屈地扑进主人怀里,细着嗓子拼命叫。 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夏明深轻轻活动了一下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僵硬的手腕,准备再原路从树上退下来。 倏忽一阵大风刮过,这栋居民楼年纪不小,许多窗玻璃年久失修,跟窗框贴不牢靠,在这风中被震得咣当咣当一片响。 夏明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伴随着更猛烈的一阵风,阳台的大门“砰”地被吹开了,它重重地砸到墙上,带动淡色的窗帘飘扬起来,像魔术师手里能变出各种戏法的红手绢。 窗帘扬起,红手绢掀开,露出了站在卧室里的一个人。 岳倾的右手搭在门边,是一个刚进门的动作。 他对上夏明深的视线,霎时间呆住了。 “瞧这见鬼的表情,应该是认出我来了吧?”夏明深暗戳戳想,“他怎么一动不动的,不会是吓坏了吧。” -- 第5页 所以岳倾现在在想什么——工作太累眼花了?还是现实版亡灵返乡? “我……”夏明深指着自己。 “你!”岳倾艰难地朝他这里迈了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像喉咙里梗着一块冷铁。 他的表情太过可怕,夏明深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但他忘了自己正攀在三楼的阳台上,一脚踩空,重心顿失—— 霎时间,夏明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来得及一把攀住阳台围墙,在最后关头,险而又险地把自己悬挂在半空中。 第4章 2单元301 ======================== “小夏!”孟奶奶和橘猫同时发出一声有如被踩住尾巴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岳倾冲了过来,在夏明深快要滑下去时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把他整只右手都握麻了,就这样硬生生拖上了阳台。 岳倾一把抱住他,两个人齐齐跌坐在地。 夏明深劫后余生,气喘吁吁,心跳激烈得几乎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血液一重新流动,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脚都已经僵硬地没了知觉,而岳倾还紧紧攥住他的右手不放。 他抬了抬胳膊,岳倾立刻收回了手,但腕上还是红了一大圈。 “没事没事,明天就好了。”夏明深随口一说,看见对方的表情,立马改口道,“不!有事的!岳倾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夏明深指着自己:“我?你还记得我吗?” 半晌,岳倾哑着嗓子说:“记得。” 夏明深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岳倾又小声问:“你是鬼吗?” “不是!”夏明深努力放慢语气说,“你不要激动,没错,这件事是挺匪夷所思的,但是这是真的,我又活过来了……” 他心里着急,说话也越来越语无伦次,干脆直接拉住岳倾的双手,“啪”地贴在自己脸上,说:“你摸摸,是热的,不是鬼。” “我活过来了。” 夏明深的侧脸是温热的,带着一点被风吹过的凉意,微微渗出些冷汗。与之相比,岳倾这个活人在大惊之下,可以说是面无血色,双手冰凉。他的脉搏跳得飞快,近乎紊乱地震在夏明深的手指上,几乎分辨不出间断。 岳倾仿佛被他的体温烫到了,哆嗦一下抽出手。 恰好在这时,公寓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叫夏明深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又咽进了肚子里。 焦急不已的孟奶奶在外面喊道:“小夏,小夏你没事吧?快来给奶奶开个门。” 岳倾站起来,往门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夏明深会意,爽快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缀在岳倾身后说:“你放心,我就在这里,不会凭空消失的。” 岳倾张了张嘴——但在一下响过一下的拍门声中,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沉默地走出卧室,走过客厅,把门外的房东老太太放了进来。 “吓死我了,”孟奶奶一进门,就对着夏明深长吁短叹,还拉住岳倾的手,一再地感谢他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老人家年纪大了,今天连番被吓了那么多次,哪怕身子骨硬朗,说话时都还有点喘不过气。夏明深将孟奶奶安顿在沙发上,等到她对自己不注意安全的说教告一段落,便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体贴地端给老太太润喉。 玻璃杯是倒扣在橱柜里的,一共就两个,夏明深一个,岳倾一个。他们都不是很喜欢让别人来自己家里做客的,一旦有聚会,都更愿意约在外面,找家好吃的烧烤摊敞开了闹。因而饮水机下面的纸杯有一大摞,正经喝水的玻璃杯却只购置了两只。 夏明深在烧水时就感到些微的不对劲,直到孟奶奶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手心里一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七年过去,租客都换了一茬了,怎么厨房的用具还是跟先前一模一样? 他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当即跑到那间连着阳台、原本是他住着的那间卧室。 先前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无暇顾及,直到现在才发现,书橱里分门别类堆着的教辅、随便一丢在抽屉的游戏手柄、粘在墙上的一小簇干花……所有陈设,都跟他七年前住在这儿的时候别无两样。 再者说了——岳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明深回到客厅,实在忍不住,脱口问道:“这间公寓,是你买的?” 岳倾点头。 夏明深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孟奶奶在他们两个间看了看,疑惑道:“小夏,你们认识啊?” 夏明深含混地说:“嗯,以前是同学。” 岳倾现在客观上大了他七岁,正算反算,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归不进一个学校里。不过夏明深就这么模糊一说,孟奶奶也没想要细问,翻了翻刚收到的短信,兴奋地说:“小夏你看,我给你找到合适的公寓了,跟一个学生合租,位置不远,租金也便宜。” 岳倾突然开口问:“你在租房?” 他目光直直地望向夏明深,嘴唇抿成细细的一道线。十来岁的时候,夏明深感觉这个表情委屈兮兮,总要笑哈哈地凑过去惹他,可放在二十五岁的岳倾身上,就莫名不怎么敢笑了。 他愣在那儿不说话。岳倾转身,对孟奶奶说:“多谢费心,他不去看房了,就住这里。” 能在熟悉的地方住,夏明深当然求之不得。但在送完孟老太太回来之后,他左思右想,实在理解不了,追着岳倾重复道:“户主真的是你?” -- 第6页 岳倾似是平静了下来,弯腰把歪倒在客厅的行李箱扶正——夏明深估计他才刚进家门,就听到阳台上有动静,箱子也顾不得放好就跑了过去,差点亲眼见证了一场坠楼事故。 岳倾把手放在行李箱的锁扣上:“要我拿房产证给你看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确认一下。”夏明深连忙摆手,“那么说,你也是后来租房子的人了?我看屋里摆设都没变过,总不会是下一任租客的审美和我们一模一样吧?” 岳倾说:“是我。” 夏明深难以置信:“你不是去外省上的大学吗?” “你知道?” “嗯,”夏明深说,“就知道一点,不多——我经历了不少事情,说出来你肯定不敢相信。” 千头万绪,岳倾估计也是不知从何问起,默然片刻,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你饿不饿?” 夏明深:“……啊?” 岳倾看也不看他,径直站起身,走向冰箱。 夏明深:“……” 算算确实是到饭点,但夏明深决计不肯相信,一个死而复生的舍友站到了岳倾面前,他竟还能消消停停,安安稳稳地吃他的晚饭。 “岳倾,”夏明深跟了过去,绕到他身后拍他的肩,“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一点都没有?” 岳倾垂在身侧的左手止不住地发颤。他把左手藏到夏明深看不见的地方,简短道:“吃完再说。” 就好像他内心真的跟外表一样风平浪静。 夏明深闷闷“哦”一声,探头探脑地越过他的肩膀:“冰箱是空的。” 岳倾扣上冰箱门,说道:“我们去超市。” 超市离云城小区不远,转过三条街,便有一家大型连锁商场。夏明深一路跟着他挑挑捡捡,走过生鲜区,岳倾买了一条鱼,加上杂七杂八各种蔬菜和调料,堆满了半个购物车。 七年前他们在2单元301租住,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他们也不可能顿顿都叫外卖。半夜饿醒了,煮碗泡面磕个鸡蛋的水平也是有的,平时能炒一两样家常菜,不过绝对称不上美味。 而岳倾的手艺,就是在夏明深“称不上美味”的基础上再低一个档次,变成“能吃”罢了,而且每次轮到他下厨后,灶台都好似被炸过,收拾比做饭还费工夫。 夏明深好奇地翻看推车里诸多叫不上名字的菜蔬,迟疑道:“这么多啊,你真的会做?” 第5章 城门失火 ======================== 岳倾说:“一个人住,总要学会的。” 他们装满了三只大塑料袋,小到油盐酱醋,大到蛋肉蔬果,浩浩荡荡回了家。岳倾系上围裙进了厨房,不过一个小时,当真端出一盆辣香四溢的酸菜鱼,并两碗亮晶晶的米饭和一锅紫菜蛋花汤。 夏明深一边吃鱼,一边挑挑捡捡地讲述了自己死后的经历。不过说了一半,夏明深便察觉内容乏善可陈——他做阿飘时千方百计地找事情做,好让自己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如今时过境迁,多说无益,提到的时候就轻飘飘一笔带过去了。 岳倾听得很专注,却始终不发一言、不置一词。待到夏明深口干舌燥地讲完,话音停下,客厅里便出现长久的寂静。 “你听懂了吗?”夏明深说,“就是这么回事。” 岳倾说:“听懂了。” “真的?” “真的。” 他没有问题,夏明深有问题。他问道:“那你……你去外省上学,为什么要买本市的公寓?” 租一间闲置的公寓,并在几年后买下他,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划算,尤其岳倾还是个跟家里闹掰了的穷学生,经济来源并不足以维持大笔的开销。 岳倾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夏明深倒是有一个想法,但不好说出口。 “啊……这……”夏明深支支吾吾,“你非要问的话,如果不是借了钱,那就是……” “因为岳晟?”岳倾猜到了他的心思。 岳晟是岳倾的父亲,有公司有房产,富得流油,岳倾单方面和他闹掰之后,这位商业精英几次三番来云城小区谈和,送名牌送钱来讨儿子欢心,都被岳倾拒之门外了。 他这样的人,花点小钱租房就像买袋泡泡糖,况且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岳倾必然是要留在本市上C大的,岳晟要是听说了,保不准真会偷偷把租房子的钱给付了,借此机会和他增进感情。 唯一失算的,大概就是岳倾没报考C大,而是行李一提,跑到了外省,让岳晟的苦心付诸东流。 “你没猜错,”岳倾说,“是岳晟私底下给301付了许多年的租金,但我不想再和他有关系,所以做项目攒够了钱后,就从房东手里把公寓买下来了。我那时已经决定到C大读博,早晚是要回来的。”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夏明深直觉他语气有点冲,似乎不是很高兴,想来该是自己提到了岳晟缘故,赶忙闭嘴了。 岳倾也不再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2单元301的沉默一直保持到晚上十点,夏明深从厕所出来,窸窸窣窣穿好鞋子,刚拧开门把手,就见岳倾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手里还抱着亮莹莹的笔记本电脑。 “你要走?” “啊,不是,没有啊,”夏明深无辜道,“家里没有牙膏牙刷,我去买新的。” -- 第7页 他们晚饭前去的那一趟超市,买了三大袋子吃的,独独忘了买些日用品。 岳倾放下电脑,说:“我也去。” 那么晚了,连附中都吹过熄灯号了,超市锁门关窗,只有24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中。岳倾推开店门进去的时候,响动声惊醒了打瞌睡的收银员小哥,三更半夜到这儿来的年轻人小哥见多了,熟门熟路地一指收银台边上最显眼的位置:“本店促销,买二送一。” 那些方方正正的包装盒岳倾看一眼就脸红了,否认道:“不是。” 小哥了然于心,想这位客人动作够快的:“避孕药本店不卖。” 岳倾:“……” “什么不卖?” 夏明深落后几步进店,扯了下岳倾的袖口,“这家便利店没有吗?” 小哥看到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嚅嗫着去摸柜台下面:“有的……润,润滑……” 岳倾大声打断他:“我们来买牙膏!” 夏明深和收银员小哥都被吓了一跳。夏明深说:“我知道啊!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岳倾理也不理,朝日用品专区大步走去,把红耳朵挡在了货架后面。 临睡前,洗漱完毕、脖子上搭着一条新毛巾的夏明深和岳倾在厕所前狭路相逢,他斟酌了一番词句,向岳倾谨慎地道出了自己的好奇:“你刚才到底想偷偷的买什么啊?” 岳倾:“……” 岳倾面色几度变换,冷冷地说:“夏明深。” 夏明深:“嗯?” 岳倾:“……你快去睡吧” 夏明深被不留情面地赶回屋。 被子是他高中盖的那一套,有点旧了,不过熟悉得让人心安。夏明深陷在床上,差不多在片刻间就有了睡意。 不久,客厅和隔壁的灯也熄了。 在踏入睡梦前,夏明深模模糊糊、不无感慨地想,他和隔壁那人之间的关系,从过去到现在,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循环。 曾经的岳倾身无长物,叛逆少年离家出走,被偶然遇到的他顺手捡回了出租屋,一住就是三年。如今顺序颠倒了个个儿,轮到岳倾把他捡走了——捡得还比他土豪,不用他交住宿费。 夏明深的父母早逝,自小是被爷爷带大的。老爷子心血管不好,在他初中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再往后,他的抚养权便归给了姑姑。 姑姑是个忙人,四海为家地跑业务,一年半载不见得能有一天在本市。 夏明深考上C大附中后,她嫌老宅离学校太远,又遇上就职公司人事变动,清闲下来,就在附中边上的云城小区里为侄子租了间公寓,2单元301,两居室,打算为侄子陪读。不料房租押金付完,总公司一纸调令,又把姑姑调去了分部,两居室就空出一间来。 单人住太贵,夏明深便委托房东再寻找一位室友,与他共同分担租金。 合租舍友暂时没有找到,庞子华先来到他的新剧作客,带来了一大堆烤串,像花束一样扎着带过来,算是贺他乔迁之喜。 庞子华是夏明深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和未来的高中同学。庞子华别名胖华,可此人一点都不胖,相反的,有些过于瘦了。听说他从小就瘦,他妈妈为了让儿子圆润一点,就用“胖华”这个小名儿寄托了厚望,可胖华一叫叫到高中,儿子依旧瘦的像竹竿儿。 夏明深和胖华共享了烤串,一番风卷残云之后意犹未尽,决定出门买几瓶饮料。 那几年大学城处于开发的起步阶段,除了学生们外,也就校旁的居民区里能多些活气。他们在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瓶冰镇橙汁,绕着云城小区一圈一圈遛弯消食,走了半天,没碰见一个人,却在广场空地上看见不少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咪。 胖华热爱毛绒绒的小动物,无奈妈妈有过敏性鼻炎,使他不能独宠一只,只能将博大的爱撒给众多同学家的猫和流浪猫。他就地盘腿一坐,欣喜地动手撸猫。 夏明深好心提醒:“小心被抓。” 胖华的手摸到了一只狸花猫的脊背,狸花猫冷淡地甩了甩尾巴,没把这只谄媚的两脚兽放在眼里。 两脚兽笑容满面:“我上回打的疫苗还在有效期内,不怕抓。” 他乐在其中,手法熟练,摸得狸猫喉咙里呼噜呼噜直叫。不用多久,他身边左拥右抱的,都是被吸引过来的野猫。 一只花斑猫绕到夏明深脚下,蓬松的大尾巴勾着他的裤子。夏明深摸摸猫,客观评价:“你好像半个月没碰针管的瘾君子。” “差不多了,”胖华说,“我家小区来了个狗贩子,成天抓流浪狗,把猫啊狗啊的全都吓跑了。” 和其他地区相比,大学城多的是无处释放爱心的学生,也正因为如此,聚集在这里的流量猫狗的数量也格外多,大部分都不怕人。 ……如果让狗贩子想起来的话,那可就遭殃了。 夏明深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阵急慌慌的狗吠从灌木丛里传来。 猫们受到惊吓,顷刻间四散奔逃。 新仇旧恨叠加,胖华大为光火,撸起袖子要找狗贩子算账。 他们循着声音跑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男人一手提着个血迹斑斑的编织袋,一手拿着根棍子,方才被他打中的柴犬拖着一条断腿,坐在地上哀哀低吼。 就在狗贩子再度举起棍子的那一刻,胖华一记飞腿重击在他后心上,夏明深则趁着狗贩子倒地,迅速抱走柴犬。 -- 第8页 “小崽子!干什么呐!”另一个抽烟的男人从停靠在路边的面包车上走下来,他手里也提着根棍子。 “跑啊!”胖华推了夏明深一把,两个人抱着狗夺路而逃。 街角处站着一个戴渔夫帽的男生,他孤身一人,身形利落挺拔,引得夏明深多看了两眼。那男生左手挽着书包,正语气冷淡地接听着一通电话。 胖华不用抱狗,一骑绝尘地冲在最前头,频频扭头看狗贩子追没追上来,可他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老友的越跑越慢,最后竟然停下脚步,对着跑过的街道若有所思。 “你看什么呢!”胖华伸手去扯他。 夏明深不由分说,把怀里的柴犬*给他:“你先走,我们保安室见!” “喂!”胖华大喊,但夏明深已经原路返回,消失在了拐角。 -------------------- 来一段回忆杀~ 第6章 殃及池鱼 ======================== 夏明深跑到遇见那个男生的地方,果然看见狗贩子在纠缠不休。 这也怪不得他们会认错人——夏明深跟那个男生都穿着黑色外套,戴一顶鸭舌帽,身高体形相近,粗粗一看,不熟悉的人的确很难分得清楚。 狗贩子追过来,推搡那男生的肩膀,恐吓道:“兔崽子,狗呢!你给我藏哪儿去了!” 按照他们的经验,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惯会虚张声势,个子看着长起来了,其实胆子小的很,吓唬吓唬就能屁滚尿流。 男生挂掉电话,分给狗贩子一点眼神,还说了一句话。 他背对着夏明深,眼神如何无从得知,但从狗贩子的暴跳如雷的反应来看,估计并不如设想的一般软弱可欺。 夏明深加快脚步,悄悄地潜伏到一只垃圾桶后面——这回,他清晰地听见男生说的是:“有病。” “你欠揍的吧!”狗贩子想不到反被挑衅,青筋都涨了出来。 “我没时间和你们玩儿,”男生把书包背回肩上,厌烦地说,“有病就去治,省的别人被咬了还得去打狂犬疫苗。” “别废话,给我打他!”被胖华一脚踹到的那个狗贩子姗姗来迟,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大哥,给我打!” 夏明深瞅准时机,从垃圾桶后面跳出来,摘下帽子就盖到狗贩子脑袋上。 他不会打架,趁着狗贩子被“黑云压顶”遮住眼睛的时候,猛推了他一个趔趄,然后拉住黑T恤男生的手,言简意赅道:“走!” 两人心照不宣,飞快地跑了。 他们一口气跑到云城小区的保安室,胖华等在保安大爷身边,不时伸长脖子往路口张望,见到他来了,大松一口气。 跑的太快,夏明深撑着膝盖不住地喘气,保安大爷腰上别着令人安全感倍增的警棍,安慰他们道:“放心吧,打狗的敢来,我教他重新做人。” 夏明深余光瞥见,两个狗贩子在街角畏首畏尾地探了个头,注意到了严阵以待的保安大爷。他们估摸着是衡量了双方武力值,继而不得不承认,普通的木棍子终究打不过能噼里啪啦通电的警棍——夏明深擦一把汗,再瞄了瞄街角,那两个身影便不见了。 被救下的柴犬极通人性,拖着一条断腿靠过来,湿润的舌头不住地舔他的手心。 夏明深摸了摸他灰扑扑的大尾巴,对黑外套男生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黑外套男生瞧来和他们差不多年纪,面孔清秀苍白,嘴唇很薄。他外套里面搭的内衬是附中的校服短袖,校徽就别在领口上,白底红字地写着“高一六班岳倾”——除了姓名,跟夏明深摆在书桌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原来是以后的同学啊。”胖华指着自己和夏明深,“我们也是附中的高一新生,开学后都是六班。” 他和夏明深挨个儿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可岳倾只是眉心微蹙地看着他们,神情似有不悦。 少年时期的岳倾尚还没有成年后那样锋利的眼神,但生人勿近的气场有了个七八分,被他这样皱眉盯着,庞子华心里有点儿发怵,对夏明深嘀咕说:“我惹着他了?” “恐怕不是你,”夏明深说,“应该是我吧,差点让他替我挨打。” 这时,岳倾的身体突然晃了晃。 夏明深的身体先于他脑子反应过来,在岳倾即将倒地的前一秒接住了他,意外地触及到一片烧得滚烫的皮肤。 三人一狗兵分两路,胖华带柴犬去宠物医院,夏明深带岳倾去人类医院。 高烧让岳倾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没有焦距,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点滴瓶,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夏明深自认这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刚才的长跑,因此甘愿承担陪护的责任,搬来把凳子坐到他病床前,默数点滴,为及时提醒护士换吊瓶做好准备。 一刻钟后,他睡着了。 ——药水滴答滴答有如安眠曲,夏明深在这规律的滴答声中,眼皮像糊了胶水,脑袋越来越沉。他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挣扎着把闹钟定好,半个小时准时叫醒。 放下手机,仅用了区区十秒,他就趴在病床边上睡了过去。 可能只过了五分钟,也可能过了半小时,夏明深耳边猛地响起一阵铃声,把他从梦里活生生震醒了。 他醒的太突然,懵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手机自带的铃声,他脑子缓慢地转动起来,记起自己先前怕闹钟把病床上的人吵醒了,特意调成了静音震动模式。 -- 第9页 那这铃声…… 夏明深揉揉眼,在病床上找了找,发现铃声源头在岳倾的外套口袋里,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来电显示是以“7”为开头的三位亲情号码,应该是岳倾的某位亲人。 护士过来换针,夏明深往旁边让了让,不小心手一滑,点亮了绿色的接听键,立刻便有一个洪亮的男声传出: “喂?小倾啊,”电话那头的男人顿了一下,才软声软气地继续说,“有什么事,都回家说吧。你先回家,爸爸给你好好讲讲……” 夏明深解释的话到了嘴边,手机忽然被抢去了。 他扭头,看见岳倾冷若冰霜地半靠在床头,三两下划开屏幕,搜出手机号,直截了当地拉进了黑名单。 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到凝固。 半晌,无意间窥探到别人家隐私的夏明深艰难地开口:“我不是……” 岳倾语气冷冰冰的:“不用解释。” 夏明深:“……”毁了,生气了。 岳倾拉完一个黑名单还不够,手下不停在各个社交平台将同样的号码拉黑。 全都处理完,他才开口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夏明深坐立不安:“……不,不用谢。” 岳倾问:“医药费是多少?” 夏明深见他的动作是要掏钱包,连忙拒绝:“不收你的钱,我做好事从来不留名的,再说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没地方住呢?” 他刚出口就意识到说错话了,紧张到一口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汪汪。 岳倾拿钱包的手顿在一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明深恨不能把那一句话吃回去,他要是有毛,此时都该炸开了。 “我,我是说,”他尽力弥补,倏忽间,脑子里灵光一现,“你要不要跟我合租?” 岳倾:“……合租?” “就在云城小区,离学校很近的,”夏明深点头,“可我租一套两居室有点费力,正在找合租室友。所以……你愿意吗?” 第7章 老同学 ====================== 七点半的闹钟响了。 夏明深醒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熟悉的床,熟悉的闹铃,熟悉的卧室……夏明深对着墙顶发了个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还是个苦哈哈的高中生,马上就要踩着迟到的点儿飞奔去上早读,嘴里叼着岳倾昨晚去买的打折面包。 他走出卧室,岳倾已经出门去了,面积不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早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盘切片面包。夏明深喝了一口,发现余温尚在,是热乎乎的,上头飘着一层奶皮子。 新学期课表下发到了班级微信群里,此时距离第一节 课的时间还很充裕,夏明深吃完早饭,把昨晚堆在洗菜池的碗洗了,背上书包,锁门,上学。 云城小区离C大有一段路,夏明深刷了一辆共享单车。他新买的手机里联系人不多,因此未读信息就会特别显眼——岳倾在今早凌晨,给他推荐了一位好友。 是庞不是胖。 死而复生毕竟太过离奇,夏明深暂时没有联系过去老同学的打算。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能让岳倾主动去联系并告知自己的存在的,只有可能是两人共同的死党。 况且这个昵称起得显眼,夏明深不用猜便知道是谁。 他点击了好友认证。记忆中,胖华一向是晚睡晚起的一把好手,能踩点绝不早起起床一分钟。夏明深估摸着他现在还在会周公,认证后便将手机锁屏,放进了书包,一路骑到学校门口,才重新点开微信—— 然后被海量的未读冲到当机。 夏明深退出,再登入,就这短短的时间,胖华又连发数条语音,仿佛怕一停下,这个微信号就会立刻变成空号一样。 夏明深划到聊天记录最开始,七点五十六分,胖华那时还肯一个一个按键打字: [是庞不是胖]:听说你活了? [是庞不是胖]:卧槽是真的吗! [是庞不是胖]:你住哪儿呢?我去找你去! [是庞不是胖]:岳倾去C大了,你是不是也在C大? [是庞不是胖]:还住在云城小区? [是庞不是胖]:怎么没人说话?你干啥呢? 接下来他失去耐心,语音一条一条发进来。 [是庞不是胖]:姓夏的,你闹什么呢?加了好友连话都不说一句,还算不算朋友了…… [是庞不是胖]:你还不回我微信,故意吊人胃口呢!我跟你说,你这样我可翻脸啦…… [是庞不是胖]:快点!说句话! 夏明深忽略中间,直接跳到最新的一条,胖华的语气变得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 [是庞不是胖]:你是夏明深吗?你怎么不说话?这个是谁的微信号……不会是岳倾拿来骗人的吧!他又发什么疯…… 夏明深正要回复他,胖华的语音通话便急不可耐地打了进来,夏明深立即点了接通,可接通语音后,胖华在那边急促地呼吸,就是不说一个字。 夏明深说:“……胖华?” 好半天,胖华才答话说:“你是人是鬼啊?” 夏明深说:“你猜呢?岳倾会把鬼的微信给你吗?” 胖华应该是狠狠吸了个鼻子,一个二十多的大男人流泪是挺丢人,胖华花了半分钟平复好心情,才半骂半气道:“我管你是人是鬼……” -- 第10页 胖华大学毕业后成了个自由摄影师,凌晨时岳倾联系他,他还在沙漠边缘拍骆驼,得了信儿后匆匆忙忙就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下午就赶到了,在C大校门口将夏明深迎了个正着。 多年不见,胖华变了不少,差点让他不敢认——他留了半头长的发,在头顶上自来卷成一团,乱得有如钢丝球,抖一抖还能落下几粒沙。 青年的身板厚实不少,有个能独当一面的样子了。相比之下,夏明深还是个高中生模样,鲜嫰青涩得都能掐出水来。 “你小子!”他扑过来大力抱住夏明深,手抖的像老头,猛锤一下他的肩,“以后别再吓唬人了。” 夏明深也用力回抱他。 激动过后,他们落座在一家小餐馆,胖华亢奋过度,点了一桌子酒水,要和夏明深一醉方休。 胖华格外庆幸——以夏明深的性子,一是为了避免打扰别人的生活,二是怕吓到旧友,很可能就会就此悄无声息地生活下去。胖华大学时就不在本市了,这么多年一直满世界乱跑,很久都没回来过,要不是岳倾主动发了消息给他,绝对会被蒙在鼓里。 遂提议道:“咱们把老岳也叫过来,这么多年,聚一聚不容易。” 夏明深自然不会有异议,可是一通电话打过去,铃响几声,却被手动掐断了。 胖华起开啤酒,瓶口咕噜咕噜往外冒泡,散发出清新爽冽的气息。听见“嘟嘟”的忙音,问道:“不接?” 这时候早过了C大下课的时候,夏明深没有岳倾的课表,只好猜测说:“忙呢吧。” 果然,就在下一秒,岳倾的微信“叮咚”到来。 [岳]:在忙。 [XMS]:好的。 [XMS]:胖华来了,我跟他出去喝一杯,可能晚点回家。 [岳]:知道了。 [XMS]:你要忙到几点,我给你带饭? [岳]:不用,谢谢。 夏明深对着那个“谢谢”两字瞪起了眼睛:“搞什么啊,这么生分?” 再一抬头,却看见胖华面色古怪地抱着啤酒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脸憋的通红,活似已经喝了二两白酒下肚。 他吭吭呲呲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呢?” “嗯,”夏明深给莫名变得生疏礼貌的岳倾回复了一个虚假的笑脸,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感慨你们感情好,”胖华若无其事地把杯子递给他,豪气冲天地说,“什么都不说了。来,哥们儿我先干为敬。” 两人对着龙虾吹啤酒。事实上,夏明深胃不好,只喝了少少一点,抱着酒瓶大喝的是胖华,度数最底的啤酒,硬是让他喝得满面通红,又哭又笑,去宾馆的路上,走都走不稳。 “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胖华临走前,拍着他的胳膊说,“我明早上的飞机,不用来送了。嗝……你以后……你们俩,你和老岳,可一定要好好的……” 夏明深送他进了宾馆后,才折返回2单元301。 暑假期间,云城小区翻整一新,楼道里重刷得雪白,声控灯明亮似白昼。夏明深伴着电梯里《致爱丽丝》的小配乐来到家门前,刚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就意外地从门缝里听见一声怒吼: “好啊!好啊!”中年人的嗓音略带沙哑,仅能勉强维持住一层薄薄的体面,“翅膀长硬了,我管不住你了是吧!” 夏明深握住钥匙的手顿住。 里面的人是岳倾的父亲——岳晟。 公寓里的岳倾说了什么,但因为他平静很多,没有大吵大嚷,所以夏明深并不能听清。 在邀请岳倾一起吃晚饭却被拒绝的时候,夏明深就隐隐觉得岳倾心情不好——这人非常的能装会演,心里越是气得狠了,就对别人越是礼貌,反衬得对方暴跳如雷不堪一击,着实欠揍。 夏明深没听门缝的兴趣,立刻转身离开,自动为这两父子清扫战场。 第8章 章鱼小丸子 ========================== 其实,当年高一,岳倾离家出走,闷声不吭搬到云城小区后,岳晟就找过来一次。 初升高的那个夏天特别长,也特别热,蝉声沸腾喧嚣。 军训结束,附中给了他们半个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差不多所有学生都欢呼雀跃地跑了,胖华也要去宠物医院照顾起名为“小八”的柴犬,偌大的校园霎时间便的空旷起来。夏明深和岳倾左右无事,便留在教室自习,准备晚上去C大蹭饭。 二食堂的糖醋排骨,酸甜的酱汁浇在肥嫩的排骨,点一个两人份,附赠一小份牛肉丸和一盘娃娃菜,很实惠。 他们相识不过半个月,既阴差阳错地成了室友,开学后也被安排做了同桌,彼此之间却依旧说不上几句话。夏明深倒是很乐意同岳倾交朋友,奈何对方是只清冷的锯嘴葫芦,日常戴着一副静音的耳机,用来提醒周围的人——我很忙,我听不见,别和我说话。 夏明深不清楚他都在烦心些什么,没惹……也不太敢惹他。 他所能做的,不过就是三天两头带岳倾去寻摸好吃的,因为就他观察所得,没有人能在鼓着腮帮用虎牙去咬丸子的时候,仍能维持着生人勿近的表情,可谓是缓和关系的一大利器。 当然,大多数时间里,岳倾还是那只清冷的葫芦少年。 那天下午,夏明深正跟一道函数题纠缠,心猿意马间,看见邻班的老师路过,敲响了窗户,问向班里寥寥无几的几人:“岳倾同学在吗?” -- 第11页 “是我。”葫芦少年从自己的世界里抽身而出,摘下耳机,说道。 夏明深自己做题时,总喜欢闹出些动静,转个笔翘个板凳什么的,不然就浑身不自在。相较下来,岳倾简直可以说是安静得像空气,一瓶水,一支笔,几本书,他就能消消停停地坐上一个下午,定力好得让人发指。 “你们班主任叫你,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邻班老师说道。 岳倾依言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小时过去,C大食堂晚饭的点都快过了,他还没回来。 开学不过一周,连课都没上,岳倾又不是班委,按理来说班主任不该有事情能说这么久。夏明深觉得不对劲,随手抄了一道题,打算借着问问题的借口,去办公室看上一眼。 溜溜达达走过去,要是平常,夏明深就直接敲门了。但他这次留了个心眼,先往窗子里望了一眼——看见了办公桌前对峙般坐着的两父子。 岳倾和他父亲长得实在像,一样的浓眉大眼,有对小虎牙,但凡是街上遇到他们的,绝对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不过岳晟笑得很疲惫勉强,身上的西装穿得太久,都起皱了,笑容也透着股浓郁的商业老油条味道,未免打了折扣。 至于岳倾……他根本是没有表情,而且看上去,他能完整地听对面人说完话,就算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了。 等到岳晟又打亲情牌,又威逼又利诱,软硬兼施地说完一大段话,期盼地望向儿子,对面的岳倾才给出了反应。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你——”岳晟气不打一出来,猛地站起来,眼看就要发火,岳倾又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自己的那些事儿被我说出来,就别想着管教我。” “哇哦⊙?⊙!”办公室外的夏明深忙不迭避开,心想好一场家庭伦理剧,自己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收拾好两人的书包,买了两份章鱼小丸子,给估摸着快结束谈话的岳倾发了一条短信。 十分钟过后,穿着校服的男生走出校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花坛上的夏明深冲他招手,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献宝。 岳倾似乎是心情好了一点,接过小丸子,默不作声坐到他身边。 微凉的风扫过两人小腿,卷起一片落叶,树梢上一声蝉鸣。秋天快要到了。 夏明深和岳倾慢吞吞分享了小丸子,温暖的食物渐渐抚平了心里的烦躁与厌恶,夏明深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刺,缓缓的、一根一根收敛回来。 半晌,岳倾说道:“抱歉,耽误你吃晚饭了。” “没事儿,这家章鱼小丸子我馋好久了,本来今天就要买来当夜宵的。”夏明深哥俩儿好地拍着岳倾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忽的想起他不喜欢别人乱碰,急忙讪讪收回了手。 夏明深不确定岳倾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没,不过两人吃完小丸子,从花坛上起身,弯腰拍裤子上沾满的泥土尘屑时,岳倾不自然地抓起他的书包,和自己的一同拎起来,说:“走吧。” 夏明深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笨拙的示好信号,意识到这座凿不穿的冰川有消融的趋势,愣了一下,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 这次在教室办公室里碰了个钉子后,岳晟销声匿迹了许久,但是没几个月,又死心不改地找了上来——这次,他直接堵了2单元301,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回没有老师在场,岳倾书包一撂,当着夏明深的面,心平气和而又绵里藏针地把旧事一提,将岳晟从头到脚刺了个遍。 少年人初步展现了他成年后锋利的言辞,第二次把岳晟气到拂袖而去。 关于岳倾和岳晟之间的隔阂,夏明深过了许久,才从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简单拼凑出一个事实。 岳倾的妈妈——据说十分的温柔漂亮——曾在岳晟只是个落魄年轻人时嫁给了他,为他打理公司和家务,待到丈夫的事业走上正轨,便留在家里专心照顾儿子。在岳倾十岁那年,她因心脏病而过世。 这本是一场意外,病发的那一天,岳倾在上学,岳晟有应酬,没能像往常一样及时赶回家。 岳晟对待妻子,除了不能时时陪伴之外,称得上是个好丈夫。每到妻子的生日,还记得往家里带玫瑰花。 可是他却错过了她最后一通求救电话。 岳倾当晚在医院里,借了值班医生的手机打了过去。 妻儿都没有打通的电话,换了个陌生人的,竟然很轻易地接通了,岳晟那里醉醺醺的,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女人在笑。 岳倾当即挂了手机。 再过了几年,他从岳晟名下的公寓里搬了出来,流落街头无处可去,被一个偶然遇见的少年捡走了。 走出云城小区,夏明深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在街头看见了一家卖章鱼小丸子的,热气腾腾,香飘四溢,他买了两份,坐到便利店门口的搭着的遮阳棚下面。 棚顶挂了个白炽灯,明黄色的灯光亮堂堂的,疯长的杂草从地砖缝里冒出来,柔软地撩着他穿着短袜的脚踝。 夏明深享用完一半,岳倾的电话来了。 他接通,一句未说,岳倾就问道:“你在哪里?” 夏明深说:“小区西门。” 岳倾不由分说:“我去找你。”然后挂断了通话。 -- 第12页 ……看来是岳晟再次战败,被气走了。 据夏明深所知,这位精英人士一向不愿毫无风度地大吼大叫,即便是当初岳倾和他断绝来往,当着打圆场的班主任的面威胁他,都没能让他如此这般暴跳如雷。 也不知道他们这回又吵了什么,竟能让他像任何一个易怒的中年人那样,连衣冠都懒得披了。 岳倾很快赶到。 初秋时节,暑热未消,他却像裹着一身寒霜,面色冷得都要结冰了。 夏明深装作看不见,若无其事地把朝身边座位一努嘴。 可岳倾没有去坐。 他站在夏明深一米开外,问道:“你都听见了?” 第9章 尼克狐 ====================== “我……”夏明深举着竹签,大囧,硬着头皮说,“听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他下意识并起四指发誓道,“而且就听见了一点点,听见你爸爸好像来了,我就飞快地回避了!其他的一个字都没听到!” 夏明深说完,感觉自己好像旧社会的狗腿子,太没骨气了一点,不由得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你没吃晚饭吧。喏,你喜欢的章鱼小丸子,再不吃就凉了。” 岳倾留意到了他的不快,神色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来,可最后没有再解释什么,说:“我不是怪你。” 夏明深作信任状:“嗯,我知道。” “还说不是,”他暗自腹诽,“一听到我没听到多少,马上就阴转多云,糊弄谁呢。再说了,又不是我故意要听你们家隐私的。” ……以前也没这臭毛病。 岳倾又看了他一眼,从侧兜拿了一袋湿巾递给他。 夏明深:“?” 岳倾说:“擦擦嘴。” 夏明深往手机屏幕上一瞄,讶异地发现他的嘴角沾了酱汁,配上不停嘟嘟囔囔的表情,简直像一个生闷气的小屁孩。 他闭嘴,接过湿巾,狠狠擦干了嘴角。 岳倾坐下来,他白袖口一尘不染,眉眼低垂,温和平静,被风吹得微微摇摆的光投照在他身上,好似打了一层柔光滤镜,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夏明深看岳倾的动作,总感觉他们不是在乱飞的蚊蝇边吃路边摊,而是在有着小提琴伴奏的酒会上品八二年的拉菲。 古人云秀色可餐,他深以为然。 美男子优雅地咽下一颗小丸子,随口问道:“你不是和老庞聚餐去了么,怎么?没吃饱?” 夏明深说:“我又饿了。” 这话不假。 复活之后,他寂寞多年的肠胃变得贪得无厌,具体表现就是一天要吃五顿,不然就会饿得百爪挠心,像一个普通的胃分裂出数个贪吃的孢子。 他吃不胖,就是麻烦一点,需要随身带着小零食。可偏他的嘴还挑的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过冷过热还碰不得,除了随身带些小甜点,晚上赶回来加急煮碗鸡汤面,也能凑合填饱肚子。 夏明深如是形容了一番,并且着重描述了那种饥饿感是如何的让人辗转反侧的,以此来补救自己方才馋嘴的形象。 他本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岳倾记住了,当真为他准备起三餐之外的零食来——夏明深军训第一天晚上回来,意外地发现岳倾在厨房烘焙甜点。 一开始他掌握不了火候用量,做出来的不是糊了,就是太甜或者太淡。夏明深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了小白鼠,积极地把烤坏的蛋糕通通尝了一遍。 终于,岳倾在烘焙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军训结束那天,已然能烤出不逊于蛋糕店的糕点了。用裱花的小袋子装了,便于携带,口味量身定做,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了。 宣传部开学第一周的例会上,夏明深就拿出了自制小饼干,趁着部长没留心,偷偷摸摸地吃起来。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咀嚼得很缓慢,一下一下,像只鼓着腮帮的小仓鼠,几乎没有声响。可是旁的人听不见,不代表就坐在他旁边的阮航察觉不到。 “哎,”阮航看他吃得香,吞吞口水,从桌子底下朝他招招手,“给我一块。” 夏明深这人有点“护食”,超市里买来的可以随便分,但是这袋小饼干是岳倾特意给他烤的,不怎么想跟人分享,便意思意思拿了一块,放到阮航手里。 阮航吧唧吧唧吃掉,揉着肚子,在部长鼓舞人心的演讲下小声抱怨道:“饿死我了。” 夏明深不动声色的把饼干袋子往书包深处推了推,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牛肉干递给他,顺嘴问道:“这么饿?午饭没吃饱吗?” 阮航立起课本,挡住下半张脸,面目狰狞地撕咬起牛肉:“别说了,中午在图书馆值班,没来得及。” 夏明深心头一动。 他如今吃岳倾的,住岳倾的,全无经济来源。虽说岳倾一字没提让他付生活费,但短期靠他养还好说,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 原先他也是要找工作的,不过突遇岳倾,被打了岔,现在生活安定下来,打工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于是夏明深问:“图书馆还有空下的工作吗?” “没了,”阮航收获了夏明深懊丧的目光,问道,“你要赚外快?”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热心地掏出手机,将夏明深拉进一个名为“C大打工一家亲”的微信群,介绍说:“这是我们学生自己建的,一届一届传下来好多年了,有什么补课啊,代课啊,帮忙接收快递,旁边商城雇人发传单啊,都会在里面发布信息,你要是有意向,就直接私戳头像私聊。” -- 第13页 夏明深谢过他,并用仅剩的两条牛肉干作为报答。 打工群里热闹非常,不光是发布跟群名相关的信息,还有大批无所事事的学生闲聊,从二食堂的麻辣香锅不够劲儿,讲到某某大课旁边的人有狐臭,一会儿工夫不看就能飙到99+。 夏明深往上翻聊天记录,足足浏览了五分钟无效信息,才在其中找到了一个大差不差的目标: 本周二下午三点半,阶梯教室两个小时物理讲座,只需签到即可,酬劳30。 夏明深私聊了这位物理学院的同学,得知听完这个物理讲座可以加学分,但他家中有事,只得缺席,又舍不得学分,便想找人替他签到。 夏明深记下时间地点,又在打工群里翻找出其他有用信息,一一记下。 一个例会过去,收获满满。 放了学,夏明深先不着急回家,先去了附近的商业街,按着地址找到一家儿童玩具专卖店,这家玩具店的店长想雇人穿着人偶服发传单,顺带吸引小客人,已经招到了一个女大学生当朱迪兔,夏明深则获得了尼克狐的位置。 他还遇见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章宇,夏明深的阿飘老朋友,穿着和玩具店里的童真气氛格格不入的铆钉靴和紧身衣,诧异的从门店外飘进来,飘到夏明深面前:“你来这儿干什么?” “打工。”夏明深用下巴点点怀里的尼克套装。 他记得这位仁兄曾说过要去照看自己的妹妹,顺口关怀道:“你妹妹怎么样了?” 章宇得意地飘到门外正向行人分发宣传单的“朱迪”上空,捏捏兔子的耳朵:“小静也在这儿打工。” 仿佛是有感应一般,章宇一捏完兔子的耳朵,章静就心有灵犀地脱下人偶服的头套,冲夏明深腼腆一笑。 女生个子不高,有着和她哥哥极为相似的两只卧蚕,双马尾上别着小蝴蝶发卡,杏眼圆鼻头,很甜美可爱。 绕是商业街不是露天的,可穿上这么一套厚厚沉重的人偶服,仍是会闷得不行。此时,章宇身为阿飘的作用就凸显出了——他站在夏明深和章静之间,就像凭空多了一只性能优良的立式空调,全方位地向他二人输送冷气。 章宇一只鬼在外飘荡了近半个月,无人交谈,寂寞如雪,唯有夏明深是一个例外。他死过一次,做过阿飘,所以即便活过来了,也依旧能看见他,闭口禅修久了的章宇如蒙大赦,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夏明深倾诉起来。 “我觉着小静那个男朋友,有些问题,”他讲述了那个男生在约会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心不在焉、频频看时间、油嘴滑舌会哄人等等,然后给了推断,“不像个正经人。” 夏明深问:“他脚踏两条船?” “那倒没有,”章宇说,“不过可能是我还没发现。” “不说这些了,你呢?这段日子过得咋样?找到住的地方没有?”他又问。 夏明深言简意赅道:“我很好,遇上了以前的同学,被收留了。” 章宇倒吸一口气:“我去!先不说死而复生是多么的走了狗屎运,单说你那同学,乍一见个没了七八年的人,没吓出脑梗吧!”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员工从玩具店里走出来,拿着他不断响铃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岳倾的名字,喊说:“小夏,有你的电话。” 第10章 我去接你 ========================= 员工说:“铃响了四五遍了,是不是有人找你有急事。” “这就是你那个老同学?”章宇问了一句。 就在夏明深点头的当口,因为久未有人理会,通话自动挂断了,未接来电数累加到了四。紧接着下一秒,第五个就无缝衔接地打来。 “这催的够急的呀,跟女朋友查岗似的,”章宇说,“你快接吧,别真有急事要说。” “你那什么臭比喻。”夏明深顺嘴抱怨他一句,按下接听键。 接通的瞬间,夏明深搭眼一扫,看了眼时间。 ——晚七点,他已经在玩具店外发了一个半小时传单。 是比以前回去得晚了。 继而,夏明深想起了今晚轮到自己买菜,而找到新工作的喜悦让他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彻底。 一想到岳倾可能忙了一天肚子还饿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图标一变成绿的,他就抢先认错:“对不起,我忘买菜了。” 岳倾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的语气绷得很紧,像拉到极限的弓弦,再多一秒就要断掉。 夏明深怔了一下:“没听见。” 岳倾:“……以后不要再不接了。” 他似乎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落在夏明深耳朵里,只是小小的一声叹息,却使他的耳廓慢慢烧了起来。 夏明深把这归咎于违背约定的自责:“你……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 “没有。”岳倾说。夏明深怀疑他为了不显得过于急切和强势,已经强自忍耐了好久,到这时终于没忍住,问:“你在哪里。” 说完,又给自己这句带有命令意味的四个字添了一句话,尽量使它变得温和一点:“我去接你。” 不给夏明深拒绝的机会,岳倾就单方面中止了谈话。 夏明深握着手机,发了好一阵子呆,直到章宇意识到他不对劲,飞过去用乳白色的手臂在他面前挥了挥。 -- 第14页 章宇问:“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夏明深没有把手机放回书包,而是贴身揣在上衣口袋里,以防岳倾再有电话来时漏接。 “哎哎哎,反了反了。”章宇提醒,“你把狐狸的脑袋戴反了。” 夏明深把头套转过来,声音也跟着闷在里面转了个弧形的圈: “章鱼哥,问你个事儿。”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对朱迪兔频频回看,似乎想看清人偶服里女孩的长相。章宇鼓着腮帮,对他怒目而视,边回答夏明深说:“你讲。” 夏明深慢吞吞整理着传单,裹着一层厚厚绒布的手指灵活度欠佳,有几次,他险些把传单掉到地上。 最近,夏明深留意到,只要岳倾和他分开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就会不受控制地给他发微信,试图确认他是不是还是存在的。 如果收到回复,他就像只被捋顺了毛的大猫,能消停一阵。 可如果夏明深一时没看到,或者正忙,岳倾掐着表等个十分钟,就会按捺不住地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一直打,打到夏明深接通为止。 在思索措辞的过程中,夏明深和一个穿花仙子纱裙的女孩合了影,又抱起一个对狐狸耳朵很好奇的,坚持要摸一摸的小男孩,低下头,让他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尼克耳朵尖的绒毛。 章宇久等不到他的问题,又飘过来:“说出来,让哥哥给你参谋参谋。” “算了,我不问了。”夏明深泄气般说。 章宇:“???” 事实上,根本不用夏明深提醒,岳倾就比他先一步注意到了自己心里这点很难描述清楚的控制欲。 很多时候,他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再给夏明深发微信,不要在夏明深也许很忙的时候不依不饶地打电话,可是往往等他反应过来,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已经又多了一条。 岳倾对其他东西——学业、科研、烘焙蛋糕——一直游刃有余,但估计是没怎么处理过这类事情,所以一时间的应对方法显得很笨拙。 比如说,在问完“你在哪里”后,再干巴巴添上一句“晚饭吃什么”,“今天轮到你买菜了”这样的话,努力给这通电话赋予正当的不会被质疑的理由。 这回出现在商业街,他看上去又想好了更好的借口,放松地将两张游乐场的入场券展示给夏明深。 “系里同事发的,仅限十一假期使用。”岳倾说,“本想打电话问你要不要去,但是你老不接,我就自作主张拿了两张。” 他补充:“半价券福利很难得的。” 夏明深:“……” 岳倾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会遭到拒绝,使自己此番师出无名一样。 夏明深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联想到一晚上见到的小孩子,刹那间福至心灵,伸手揉揉岳倾的头发——岳倾高了他半头,尼克狐套装又限制夏明深的行动,使他不得不踮起脚尖,像嘉奖会往家里叼骨头的大狗狗那样,鼓励地说:“做得真好。” 岳倾的表情说不上是郁闷还是生气,夏明深催他去吃晚饭也不听,就在玩具店外充当门神,让大小孩子望而却步。 在玩具店前台第三次欲言又止地看向门口时,夏明深忍无可忍,过去把岳倾拉到一边。 “你饿不饿?” “不饿,”岳倾说,“实验室梁教授给我们订了盒饭,我吃过才来的。” “可是我饿了,”夏明深淡定地改口,“我想吃奶黄包,往西边走五十米有一家粥铺,你去给我买一屉吧。” “你还没有吃饭!”岳倾一下子严肃起来,皱眉道,“你的胃病自己不清楚吗?为什么不按时吃饭?” 夏明深搪塞说:“下午宣传部例会上把你做的小饼干吃完了嘛,吃得很饱,一点都不饿,就没吃晚饭。” 岳倾:“你——” “所以我没吃晚饭,现在饿了,您就发挥一下伟大的同学情谊,去帮小的买一屉奶黄包吧。”夏明深把他往街的另一头推去。 岳倾去寻找他口中的粥铺了,夏明深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他突然注意到,不知何时,章宇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就是和你同居的那个高中同学?”章宇问道。 “不是同居,是暂住,是他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可怜的我。以后有能力了,我还是要搬出去的。”夏明深纠正。 章宇对他的辩白不置一词,眼神玩味。 “那是你哥哥吗,他对你真好。”章静说。她的下一句话,成功把章宇满脑子不着调的内容结实地堵了回去,“我好羡慕你啊,我也有一个哥哥,他就从来没接过我放学。” 要是站在她对面是个陌生人,大概就会从“你哥哥”这个话题入手,和她聊上那么一会。可听到这句话的偏偏是对她的家庭状况心知肚明的夏明深,那个“从来没接过我放学”的阿飘哥哥还凄凄惨惨地悬在他们头顶。 他只好再把岳倾祭了出来:“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同学。” 章静看看眼前的夏明深,又想想刚才那张明显不是十八岁的脸,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是真的,”夏明深早就不满于岳倾喜欢把他当小孩子教训,信誓旦旦地解释:“他长得显老。” “谁长得显老?” 岳倾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 夏明深僵硬地转过头,僵硬地笑道:“……你来了啊。” -- 第15页 岳倾一手提着奶黄包,一手罩在尼克狐脑袋上胡乱揉,隔着人偶服,把夏明深揉得晕头转向。 狐狸求饶道:“我错了。” 岳倾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错哪儿了?” 狐狸的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丧权辱国地大喊:“是我显小!我是弟弟!” 章宇:“.…..” 章静:“.…..” 岳倾:“.…..” 都喊出口了,夏明深才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在章宇放肆的大笑和路人吃惊的注视下,恼羞成怒地为自己正名:“我不是弟弟!!!你才是弟弟!!!” -------------------- 很久没吃到奶黄包了 第11章 奶黄包和豆浆 ============================= “那个……我到那边去了,那边人多一些。”章静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小步快跑着走了。 “你还笑你还笑,”夏明深丢了个大大的人,气不打一出来,拿始作俑者岳倾出气,凶他道,“不准笑了。” “我不笑,你吃饭。”岳倾把奶黄包递了过去。 奶黄包新鲜出炉,还热着,散发出令人心醉神迷的奶香味儿,在塑料袋内侧氤氲出一团雾气。 夏明深把传单夹到腋下,可他手指笨笨的,做不出“兰花指”这样的高级动作,捧着奶黄包无计可施。 岳倾说:“你把人偶服脱了再吃。” “不行啊,被人发现,要扣工资的。”夏明深的眼睛从尼克的痞痞的笑容里露出来,他望向玩具店前台,目光中写满了可惜,“不然我发完传单再吃吧,就剩四十分钟,今天的班我就上完了。” 岳倾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把奶黄包从他掌心拿走了。 “哦,你要吃么?”夏明深的惋惜从语气里暴露无遗,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你做实验比较辛苦,还是你吃吧。” 岳倾慢斯条理戴上塑料手套,当着夏明深的面,慢斯条理拈出一只皮薄馅大的、香甜的奶黄包。 夏明深咽了咽口水,他觉得岳倾此举是故意的,是对他的伺机打击报复。 刚要让他找别的地方吃,别在跟前碍眼,拈着奶黄包的岳倾忽然把手凑到他嘴边,说:“我喂你。” 夏明深愣了一下,岳倾以为他还在顾虑被扣工资,哄道:“我帮你挡住了,前台看不到。快吃。” 在他的小声催促下,夏明深微微前倾,从他手指上叼走了那个奶黄包。 应该是在头套里闷了很久的缘故,他的嘴唇很软很暖,无意间扫过岳倾的指腹,像一把软软的小刷子,挠的他心里很痒。 岳倾很快就把手收回来了。 他有些想让夏明深别发传单了,赶快把人偶服脱掉,自己拿着吃。 可是等到夏明深拽他的袖子,舔着嘴唇说:“再给我一个啊。”他还是又拈起一个,送到他嘴边。 一屉十个奶黄包被夏明深一扫而空后,空空如也的胃好受了很多。他一边舒展腹部,一边拿余光不断地扫向岳倾。 奇怪的是,今晚的岳倾格外好说话,上道地问:“还想吃什么?” “吃饱了。”夏明深想试探他忍耐的最大限度,得寸进尺地说,“有点渴,想喝奶茶。” 岳倾没答应:“太晚了,小心晚上睡不着。” 夏明深抓住他言语中的松动:“那我想喝豆浆,加一勺糖。” 岳倾把空了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又折返回粥铺,给他买豆浆。 盘旋在商业街上空的章宇落下,双脚虚虚地踩着地面,看了夏明深许久,语重心长地说:“你好好把握,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 夏明深:“???” 夏明深:“你真的想多了。” 章宇叹息:“年轻人,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一个高中生打扮的女生拿了一张玩具店传单,夏明深附送了一个微笑,女生红着脸,和女伴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 章宇看看那些打扮得精心漂亮,能快快乐乐逛街吃喝的女生,又心疼地看看自家穿着人偶服辛苦打工的妹妹,默然片刻,不着调地说:“你,或者是那个岳倾,要是我妹夫就好了。” 夏明深吓了一跳,好在人偶服厚重,他跳不起来。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别紧张,我随便说说。”章宇说。 “静静的男朋友就那么差?”夏明深疏导他,“你应该相信你妹妹的眼光,让她追求自由爱情,包办婚姻是封建糟粕。” “……哎呀我说不上来!”无能为力的感觉折磨章宇,他烦躁地把头埋在胳膊下,说,“那家伙表面功夫做得很不错。” 夏明深由衷的感到好奇:“你不是说没看到他勾三搭四,怎么知道就是表面功夫了?” “哥哥我是谁?经验多了去了”章宇嘴硬道。 他明明是个没有形体也不会变色的阿飘,夏明深却奇迹般地从他脸上看出点羞愧来。 章宇在他询问的注视下节节败退,吞吞吐吐地承认道:“还不是因为我以前,也……也干过类似的事儿……甜言蜜语地哄人家,送花送蛋糕弹吉他,哪个女朋友都不知道我同时谈着好几个……那时候觉得老刺激了,兄弟们还都夸我厉害。现在想想,还真对不起人家。” 夏明深了然。 原来是一位浪子回头的老前辈。 -- 第16页 “静静男朋友叫窦柏华,”章宇说,“你要是见到了,帮我关注一下。” 夏明深应下,刚好岳倾提了豆浆回来。豆浆很烫,不能立刻喝,岳倾就放在一边。快到下班的时间,他和章静还各剩了一小沓在手里,夏明深拿来分成三份,把岳倾也拉上了贼船。 和其他销售人员不同,岳倾几乎不笑,就纹丝不动地站在路口,谁来了,就一本正经地念广告词,气质十分欠揍,仿佛发传单的才是大爷。 不过他长得很帅,很有可以让人谅解的理由,所以传单还是很快发完了。 天黑透了,夏明深和章静领了工资,在路口告别。 夏末秋初的风温度适宜地拂面而来,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日落之后,篱笆上的牵牛花没精打采地低下去头,花瓣皱皱巴巴地缩起来,卵形的叶片薄薄地抽出,在篱笆上卷曲盘绕。 夏明深捧着豆浆杯,提议散步回去,岳倾同意了。 “你让老板加过糖了吗?”他把吸管戳进塑料膜,喝了一口,惊喜地说,“好甜!” 岳倾说:“慢慢喝,别呛着。” “二食堂的豆浆铺子,柜台上的自取糖罐里,我就没见过有糖,”夏明深最近被他养的口味很叼,控诉说,“而且喝到最后,底下还有没滤干净的渣子。” 夏明深享受了一杯幸福甜豆浆,踢着一粒咕噜噜乱滚的小石子。湖边的芦苇丛里不时传来一声水鸟的梦呓,踩得芦苇起伏几下,不久又重归寂静。 “别往水边凑,那里蚊子多。”岳倾把越走越偏离轨道的夏明深拽了过来。 石子掉进草堆里看不见了,夏明深扔掉空了的豆浆杯,快步跟上岳倾。他步子迈得太大,行动间扯到了胃。就跟按下了某个隐藏开关似的,熟悉的疼痛渐渐从胃部苏醒。 第12章 拥抱 ===================== 夏明深按按痛处。 他的胃病第一次发作是在高三开学,他接到了一个杂志的画稿工作,忙乱了一个月。正好那段时间岳倾物理竞赛选拔考试,去外地参加了封闭式培训,给了他充分的作息不规律的空间。 没人管的结果,就是夏明深彻底放飞了。他买了几大箱小面包,一个一个口味吃到吐,半夜喝咖啡画图,打个嗝都是咖啡和淀粉的混合气味。 这么熬了一个多月,某天早自习,急性胃出血的夏明深被救护车拉到了急诊室。 他恹恹地挂了两天吊瓶,获准出院后,饮食就被竞赛结束的岳倾严格看管起来。 岳倾是个负责任的舍友,盯着他不让他吃过冷过烫的菜,一日三餐定规定时,白米清粥地养了小半年,夏明深的胃病才堪堪好转一点。 偶尔小病小痛,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再不济,家里还有常备药,吃完大被一蒙会周公,明天照样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夏明深是这样想的,也努力按照这样做。可就在他强装无事地走了十来分钟后,刺痛的胃就痉挛似的翻了个个儿,把他的双脚钉在了原地。 要是这里有一张床,他立刻就能躺在上面。 夏明深一停下脚步,岳倾紧跟着就注意到了。 他们头顶的路灯刚巧因为故障熄灭了,光线很暗,因此即便此刻夏明深脸色白得像纸,岳倾也看不清楚。 夏明深先发制人,抢在岳倾开口前慢慢蹲下,真切地难受道:“啊——我小腿抽筋了。” 他扳直右脚,挡住要来查看的岳倾,半真半假地倒着气说:“等一下等一下,我缓缓。” 岳倾问:“腿疼得厉害吗?” 夏明深继续扯谎:“好疼的。”他演技不好,装的很差,“而且还发麻。我走不了路了,你让我先在地上坐一会儿。” 岳倾握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得逞:“地上凉。” 昨天刚下过一场雨,到现在地面还是潮湿的,一屁股坐下去,别的不用说,到家是一定要洗裤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啊,”夏明深胃痛得不是很能直起腰,于是就耍赖不动,“反正我现在走不了路了,又不让我坐下休息,”他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说,“难不成——你来背我啊。” 他是故意添上这最后一句的。岳倾不喜欢跟别人接触,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果然,岳倾看着他沉默下来,没有答应。 夏明深乘胜追击:“你先走吧,我就在地上坐一小会儿,等到缓过劲儿来了,我就……” 岳倾突然打断他:“夏明深。” 猛的被喊到名字,夏明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仰着脸显得冒傻气。 岳倾又露出拿他很没有办法的表情,背过身半蹲下,说:“上来吧。” “你,你真的要背我啊?”夏明深听懂了他的话。 “不是你非要背的么。” 夏明深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他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被不用动腿就能到家的诱惑吸引住了,小心翼翼地趴到岳倾背上。 岳倾握着他的膝弯,稳当地站起身。 视野陡然间拔高,夏明深难免不适应,紧张之下,直接环住了岳倾的的肩膀。从背后看,仿若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岳倾托着他腿的双手也跟着一紧。 秉持着做戏要做全套的观念,夏明深抱怨说:“你手太重了,轻一点啊。” -- 第17页 今晚的岳倾格外好说话,要背就背,要放轻动作就放轻动作,还体贴地问:“现在可以吗?” “可以可以。”夏明深说。 岳倾裸露在外的皮肤凉丝丝的,可跟他贴在一起的地方却异样地温暖,夏明深的胃部被他的体温暖得很舒服,像过冬的小动物汲取热源,不知不觉间,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岳倾的肩膀很可靠,夏明深悄悄用手掌比划了一下,感觉要比自己的宽些。 继而他想到,二十五岁的岳倾真的是跟十八岁的岳倾不同了,身高拉开一截,学历阅历拉开一截,心志也成熟了不少。总而言之,都是让在十八岁停滞了七年的夏明深羡慕不已的变化。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曾经真有那么一天他腿抽筋,蹲在地上走不动路,耍赖非要人背的话,大概率会被十八岁的岳倾面无表情地丢下。 想着想着,夏明深心里就不是滋味起来。 岳倾听着他在自己背上嘟嘟囔囔,虽然很模糊,但从语气来看,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差点被这个家伙气笑:“你的腿好了吗?自己下来走吧。” 注意力一被转移,夏明深其实就不怎么痛了,但为了享受特权,还是急忙摇头说:“不了不了。” 过了片刻,他问:“我很沉吗?很沉的话,我就下了自己走吧。” “不沉。”岳倾说 夏明深静静地趴了一会儿,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让岳倾想起动物世界里,那些懒洋洋挂在丛林中的树懒。 他们走进云城小区,走过几棵高大的枇杷树,果子酸甜的味道悠悠飘下来,池塘边有交响乐般此起彼伏的蛙鸣。 安分了没多久,夏明深就又闲不住了,他捏捏岳倾的肩膀,试试他衬衫的厚度:“你们实验室开空调了?穿得这么厚,你帮我发传单的时候不热吗?” 岳倾警告他:“不要动手动脚。” 夏明深比往常兴奋许多,大胆地掐住岳倾的脸,有恃无恐道:“大家都是男的,我碰你一下怎么了?” 岳倾愣在原地,含糊不清地说:“你松不松手?” 让他松就松,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夏明深斩钉截铁说:“不松。” 岳倾:“那好。” “好什么……”夏明深感觉不妙,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岳倾就揽住他的膝弯,轻轻往上一跳。 “!!!”夏明深被他这一下抛起来,又因为重力原因急速坠了下去。然而,岳倾连口气都不让他缓缓,跟着又是一跳。 夏明深手忙脚乱地缠在他身上,大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捏你的脸!岳倾你快让我下去!” 岳倾在原地又跳了一下,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下次还掐吗?” “不掐了!绝对不掐了!”夏明深乐极生悲,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已经平息下去的胃痛有死灰复燃之态。 岳倾还记着夏明深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腿,没敢真用力,跳了三次就停住了,可背后的夏明深一声不吭,双腿还是紧紧地缠着他,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老岳,快回家,”夏明深右手按着肚子,疼得直抽冷气,“我胃又疼了。” 岳倾再不敢跟他闹着玩了,好在他们已经走到电梯口,不用一分钟,就站到了2单元301的大门前。 要是不注意他疼得快要缩在一起的身体,岳倾觉得他很可能会以为这人屁事没有——疼成这样了,夏明深看见他手心湿滑拿不稳钥匙,还能幸灾乐祸地趴在他背上笑出声。 不过等被岳倾放下来,他就彻底破功了,顾不上说一句话,就踉跄着推开厕所门,对着洗漱台剧烈地呕吐起来。 反溢上来的胃酸刮得夏明深嗓子生疼,连带着太阳穴都一突一突地乱跳。吐干净后,他勉强漱了漱口,扶着墙壁推开门——岳倾就站在外面。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捧着一杯热水,因为自己也有错,所以没有再批评他不按时吃饭以及隐瞒病情的幼稚行为。 夏明深慢吞吞地由他扶着躺到懒人沙发上,摸摸瘪下去的胃,眨巴着眼睛:“我又饿了。” 岳倾把热水给他放好,去厨房里给他下了一碗清水挂面,端过来时,用义正言辞的语气对他说:“下一次,一定不要再忘记吃饭了。” 夏明深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想的……” 他分析:“你理解一下啊,我都死了七年了,一个人整整七年不吃饭不胃痛,之前那点经验都忘光了,哪儿能不疏忽一下。” 岳倾递来面碗的手顿了一瞬,放到茶几上格外得重。 “砰”的一声,突兀地响在客厅里,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涟漪。 第13章 讲座 ===================== 屋里只开了一盏吊灯,暗淡的黄色暖光将他二人笼罩其中,宛如一只巨大的磨砂玻璃罩,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响动。 现在岳倾转身,要从这巨大的玻璃罩中走出去。 原本一直蜷缩在沙发上的夏明深忽然坐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因为胃痛加上呕吐,他手心里满是冷汗,湿湿滑滑得很不舒服。 夏明深低声说:“你别担心了。” 岳倾叹了口气,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我才不担心,我去给你找胃药。” “我说的不是这个,”夏明深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地保证,“以后,我不会再出意外了,你别担心。” -- 第18页 这是他第一次在岳倾面前提起当年的那场事故,像是触动了一处结了痂的伤疤。 无论到了哪里,夏明深都是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或鬼,呼天抢地哭诉命运的不公,光是听一听,就很不“夏明深”。 但是他不放在嘴边,不代表他不在意。 岳倾的脊背僵了一瞬。 对于理科生岳倾来说,阅读理解算是他上学时期为数不多的短板,但他在这道题上发挥超常,完美地破解了出题人的言外之意。 岳倾反握住夏明深的手,虚虚一紧,然后松开,问道:“是我打扰你了吗?” “不是的!”夏明深没料到岳倾虽然理解他的意思,却靠脑补偏离到南辕北辙的方向去了,恨铁不成钢地急出一脑门的汗。 “不是你这样想的,”他重重否认,“我的意思是,不用对我特殊对待,就拿我当普通的舍友、普通的高中同学就好了。把那件事情放下吧。” 岳倾看着他,眼神是夏明深意想不到的平静,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就这么多。” 半晌,岳倾说:“我去拿胃药。”走出了客厅。 岳倾态度捉摸不定,让夏明深摸不着头脑。 他可以轻易看懂十八岁的岳倾的一举一动,他皱个眉就知道是不高兴了,认真的时候会咬嘴唇,眼神跳跃地飘来飘去就是得意又不好意思承认。 可现在,二十五岁的岳倾让他看不懂了。 夏明深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说话的能力止步于此,只能到这一步了。 再者说,他们两个又不是能够一天到晚黏在一起的关系,岳倾出于责任感和过往情谊,在他举目无亲的时候给予了关心和照顾,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夏明深不能永远厚着脸皮在他家里白吃白住。 “没有什么是时间抚平不了的,”夏明深乐观地想,“再过几个月,岳倾估计就能恢复正常了。” 胃痛在面汤和药效的作用下退潮般散去,临近天亮,夏明深终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岳倾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步入了婚姻殿堂,婚礼现场有绚烂的花墙,岳倾比任何时候笑得都放松,夏明深远远地站在祝福的宾客中间,在新人接吻时起哄鼓掌。 他到这里就醒了,再没能睡着,直挺挺地躺到闹钟响起。 因为这个没头没尾的梦,他一天都闷闷的,只要一回想起,心里就像塞了一团麻绳,让他不能明白。 夏明深硬生生熬过一整天的课,到了下午去听物理讲座的时候,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三分钟里,连打了五个大大的哈欠。 新学期,谁也不认识谁,他在入口处签上别人的名字,给那个物理系学生发了到达确认,随着人流走进去,远远地坐到最后一排阴影处,选了一本厚书出来,打算拿各种物理学理论催眠。 讲厅里人满为患,远超夏明深预期。 他听过几场美术史的讲座,在老师的极力动员加上学分的鼓励下,仍是去者寥寥,而且基本全员都自觉地坐在后排,桌子上摊开令人头疼的微积分作业。 这个年头,人人都如此热爱物理吗? 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解开了夏明深的疑惑。 “哎呀,位置怎么都满了,”左边的女生抱怨说,“只能坐后排了。” 右边的女生问:“这次的讲师真有那么帅?言过其实了吧……物理学院的不都该是不修边幅的老爷子么?” 她的女伴打包票道:“是我舍友说的,他就在物理学院。那位大帅哥帮梁教授代过一两节课,贴吧里不是上传过照片了吗,好看得能当电影明星。” “照片高糊啊姐姐。”女生说。 “别问这么多,你见了就知道了。帅哥是C大的宝贵财富,珍贵程度堪比大熊猫,一定要好好观赏。” 她们坐到夏明深同排外侧的两个座位上,在注意到了夏明深,看清他的侧脸后,当真跟遇见了大熊猫一样,激动地互相用手指揪对方的袖子,又叽叽喳喳地凑到一起,笑得花枝乱颤。 夏明深:“……” 他默默支起胳膊,把脸藏了起来。 有学生在调试投影仪,不一会儿,本次物理讲座的讲师走进教室,走上讲台。 昏昏欲睡的夏明深听得一阵骚动,夹杂着女生的几声压低了的惊呼,不由得抬起头。 他看见了台前的人,缓缓睁大了眼睛。 岳倾一身休闲西装,一下子脱出了夏明深熟悉的那个穿着运动装的青年,很有民国黑白相片上冷美人的意思。在一夜之间,变得格外挺拔英俊起来。 他扫过阶梯教室,夏明深借着前排学生的遮挡,飞快地脱下外套,趴下来遮住脑袋,宛如一只窜进地洞里的鼹鼠,不让岳倾注意到自己这个分明不是物理系的学生。 不到几分钟,沉浸在讲师帅气面孔中的教室安静下来。岳倾大概没有发现他。 也许真的太困了,夏明深一放松,就感觉眼皮子都掀不起来了。伴随着扩音器里年轻讲师清亮的嗓音,他窝在温暖黑暗的鼹鼠窝里,枕着一本厚书沉沉睡去。 第14章 眼镜 ===================== 夏明深是被掐醒的。 一只手揪着他的侧脸,肆无忌惮地往外扯,把他扯痛了。 -- 第19页 “松手松手。”夏明深被迫清醒,看清眼前是谁后,迅速进入应急状态,讨好地拍着岳倾的手背,小声抽气说:“疼——疼啊——” 岳倾把他半边脸都扯红了才罢手,直起腰说:“你来这儿干什么?”语气还很凶,充满威胁和算账的意味。 夏明深顾左右而言他:“我……我原本就在这间教室补觉,不小心睡过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 岳倾一挑眉毛:“有讲座。” “噢——”夏明深把桌上的书一边囫囵塞回包里,一边试图转移话题,“讲座是哪方面的?” “你是真的一点儿没听到啊?从头睡到尾?”岳倾的声音因为不可思议而提高了,引来了几个还没离开的学生的诧异的视线。夏明深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讲座已经结束了,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 他报出一串文科生夏明深听不懂的词汇,夏明深头痛万分,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背上书包,迫切地说:“我们快走吧。我饿了。” “我饿了”这三个字有奇效,岳倾果真不再追问关于讲座的事情,他提着电脑走下长长的阶梯,示意夏明深跟上。 夏明深快步小跑下台阶,诡异地觉得自己像是跟在班主任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学生,被抓到偷偷逃课,要叫到办公室里面训话。 这种感觉凭空出现且愈演愈烈,夏明深颇不服气地往前跑了一小步,和岳倾并肩而行,又悄悄踮起脚尖来弥补身高上的差距。 可惜没走出教室门,他就被整理表格的学姐拦住了。 在岳倾看好戏的表情下,夏明深硬着头皮在离场签到表里填写了别人的名字。 “我怎么不知道你改名字了。”岳倾调侃他。 既知狡辩无用,夏明深索性破罐子破摔,翻着白眼耍赖皮说:“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我隐形眼镜掉了,谁都不认识了。这位兄台,你是谁啊?” 岳倾似乎很能理解他故意混淆视力和听力的无赖,点头附和说:“嗯,吃饭留点心,免得再把姜块当成土豆吃下去。” 夏明深的脸倏的涨红了。 他高中三年戴的一直是一副黑色框架眼镜,框架很细镜片很大,戴上像一只不谙世事的蜻蜓,目光在反光中不可避免得显得有些散乱。 他戴着这样一副眼镜,冬天进屋热气一蒸,眼前立刻白茫茫一片,而一把眼镜摘下来,夏明深就容易放松警惕,曾把生姜当土豆吃到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被辣的鼻尖冒汗。 后来,这副眼镜在他出车祸那天被撞碎在马路上了,大概率被收拾现场的人清理走了。 夏明深猝不及防地想起不愿意回忆的糗事,生气了,闷头跟在岳倾后面,没搭理他。 岳倾揪住他的衣服后领,把夏明深拽得一个趔趄。 “又怎么了!” 要是夏明深是只猫,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岳倾一指岔路的另一边,说:“去超市。” 至于为何要去超市呢?自然是因为轮到某人买菜的时候,某人跑出去打工,给忘记了。 夏明深的气焰低下去几分,拉长音“哦——”了一声。 他们再次光顾了开学那天去过的超市,路过飘着淡淡调料香气的货架,夏明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推车里塞了两袋火锅底料,被无情地收缴了。 “这几个月不准吃。”岳倾说。 夏明深放软语气和他打商量:“那也可以先买回去嘛。” “不行。”岳倾拒绝了他。 夏明深贼心不死,在付款扫二维码的时候,收银员从南瓜底下挖出一瓶企图瞒天过海的红酒。 夏明深虚张声势地瞪着他,仿佛只要岳倾开口对收银员说“拿错了,麻烦放回去吧”,就难过的要同他绝交。 “红酒还要不要了?”收银员问。 “拿着吧,”岳倾让步,“不准偷喝。” 夏明深喜笑颜开,拎着购物袋和岳倾回到云城小区。 推门进家,空气里弥漫着蛋糕烘焙后残留下来的甜丝丝的味道,岳倾给南瓜切块煮粥,夏明深就去清洗堆在洗手池里的模具,伴着水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晚上七点,饭菜上桌。 岳倾新学了一道板栗鸡。可惜两人使出浑身解数,也只磕磕绊绊地剥出一小碗栗子,导致用料严重不足,盘子中,栗子和夏明深讨厌的大蒜一样稀缺。 腾腾热气下,夏明深眯着眼,大海捞针地寻找板栗。 岳倾给他盛了一满碗南瓜汤,问他:“你的隐形眼镜掉哪里去了?” “游泳课上完,落在淋浴间里了。”夏明深如实说。 岳倾说:“丢三落四。” “我还有备用的。”夏明深辩驳道。 夏明深的眼睛狭长温和,此刻从下往上看人,不由自主地睁得很大,显得无辜又懵懂,好像如果有谁因为“丢三落四”的理由凶他,就是大大的坏人。 岳倾当然不愿做坏人。他移开目光,不去和夏明深对视:“你记着就好。” 夏明深突然放下筷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喊他:“岳倾。” “什么?”他不自觉坐正了。 “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变得很奇怪,”夏明深的这句话险些让岳倾心跳骤停,好在他没让他受尽折磨,很快就继续说,“我又不是小学生,还要家长检查作业,叮嘱来叮嘱去。不小心丢了副眼镜罢了,你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吧。” -- 第20页 道理很对,就是嘴角的番茄酱让它少了点说服力。 岳倾喧嚣的心跳的平静下来,摆出讲道理的样子:“可你确实你比我小了七岁。” “身体是这样的,但是精神上,我们是同龄。”夏明深侃侃而谈。 他们就哥哥弟弟的问题进行了一番争论,谁也没能说服谁。回到自己的卧室,夏明深去书包里翻备用的隐形眼镜,却意外地翻了个空。 夏明深:“……” 他刚和岳倾辩解过丢三落四是偶然现象,现在当然不能去砸自己的招牌,夏明深自食其果,只好认命地回忆自己当初买了镜片回来的种种动作,犹豫地把手伸向了抽屉。 和大部分商品房不同,2单元301最初装修,一应家具都是实木的打的,放抽屉的卡槽也是打磨光滑的细木条,摩擦间没有吱吱啦啦的噪音。 夏明深的一应私人“遗物”,岳倾都给他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进了空气的透明胶带,几张随意装订在一起的演草纸,装满了刻章橡皮的小铁盒,粘着姓名贴纸的眼镜盒——夏明深如愿以偿地在一袋纸巾下面找到备用的隐形眼镜。抽屉里堆积了太多东西,他为了取出镜片,把很多东西往边缘推,一个不注意,把眼镜盒挤了出来。 声音闷闷,不是空的。 “?”夏明深暂时放下隐形眼镜,满腹狐疑地将眼镜盒拾起来,打开。一只细腿的黑框眼镜摆在里面。 和他曾经拥有的那副一模一样。 夏明深瞪着这副眼镜看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把盖子合上,放回了原位。 第15章 转折 ===================== 其实,夏明深有一点猜错了,岳倾并不是突发奇想,拿游乐园半价券来遮掩——他是蓄谋已久。 起因是在那个夏明深缺席了的暑假,他们曾计划过高考完要去哪里玩,列了一张长长的表格,游乐园赫然在列。 岳倾和夏明深都算不上是正常家庭长成的小孩。 岳倾从牙牙学语到能独自背着书包坐五站公交车去上小学,正是爸妈创业初期、工作最忙的日子里,生活里只有保姆照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把雇主家的小孩弄丢就千恩万谢了。 夏明深则是被爷爷带大的,爷爷带完姑姑带,老年人精力不济,中年人疲于奔命,经济也不算宽裕,就更不可能带孩子去什么游乐园了。 岳倾承认他口是心非。高二临放寒假前,庞子华把腿摔伤了,他和夏明深代表全班同学,去市中心的医院慰问他,公交车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途中会路过一家大型游乐园,能听到过山车上游客的尖叫欢呼声。 他在回去途中盯着看了几次,被夏明深发现了,问道:“你想去玩啊?” 岳倾觉得很幼稚,想也不想地否认:“没有。” 虽然他确实很想。 这条街最近正在整修,路面坑坑洼洼,每过一个坎儿,这辆公交车都要一惊一乍地跳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一个站点到了,车上空出几个座位,岳倾侧了侧身,把夏明深和车厢里拥挤的其他人隔开,并巧妙利用了背后的拥挤,顺水推舟地把夏明深推坐在那个位置上,深藏功与名。 夏明深自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愉快地把背包抱在怀里,对他说:“书包给我,我帮你拿。” 岳倾不想夏明深再把座位让给他,就把自己的背包递了过去。 尽管车内气味芬芳馥郁,汗味烟味交织,但不用跟着左摇右摆的车来回摇晃,夏明深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很好。 为了让心情更好,他美滋滋地提议:“老岳,我们到家吃火锅吧。点两杯奶茶,大杯的那种。” 夏明深是岳倾见过最容易满足的人,爱吃爱喝爱玩。或许是因为岳倾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指向客套、圆滑和委婉,在他看来,夏明深的满足尚且停留在吃饱穿暖上,总是有些肤浅的。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夏明深不是那么好说话,或许会在他搬到公寓的第一个月,就会因为暂时付不起房租,委婉地请他另寻住处。 家庭关系还很和睦的时候,岳晟会在饭桌上说起哪家哪家合伙人狮子大开口,哪家哪家又从项目利润里刮走了几分油水。如果项目获利颇丰,他又会反省自己在谈判中有无语言漏洞,以致让对方在合同里占了小便宜。 如果不出意外,岳倾会被当成他的接班人培养长大,毫无例外地考进商学院,渐渐把人际关系中的细则一条一条刻在骨子里。 但是没有如果。 窥探到真相的岳倾无力又愤慨,想为妈妈做些什么,可十岁的小孩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什么力量反抗父亲?所以岳倾只能尽量往岳晟要求的方向背道而驰,努力地给他找不痛快,以此来表达自己势单力薄的“反抗”。 岳晟让他子承父业,他就在酒会上当着岳晟一众合作伙伴的面说以后要研究物理。岳晟让他上私立高中,好为日后打下广泛的人脉,岳倾就半夜登上报名网页,赶在截止日期前,将那所私立高中删去,换上附中的名字。 此上种种,岳晟后依旧不见生气,总是游刃有余地对别人说:“孩子青春期了,不好管。”就轻飘飘揭过,将岳倾的一切行为,都归于年少叛逆的无理取闹。 不过长久以来,岳晟和岳倾父子不和的“谣言”传开,便有人觉得有机可乘,大可把缝子钻的再大一点,于是岳晟的女秘书,传闻中是他当时的“女朋友”,就自作主张找了上来。 -- 第21页 她借口帮岳总拿文件,敲开了他们家大门,高跟鞋“笃笃”敲响地砖。 秘书取到文件,依旧杵在客厅不肯走。在浓重的香水味中,她对着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崽子,假装无意地透露了自己最近和岳总间的甜蜜相处,表达了对合法成为他后妈的自信,才施施然离去。 结果如她所料——岳倾愤然离家出走,和岳晟轰轰烈烈地决裂了。 从后来的发展看,他离家出走这一步走得果然不错,但在当时,岳倾脑子一热跑出家门,等到汹涌翻倒的情绪平息下来,他站在十字路口,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到底只是个刚刚结束了中考的青少年,年轻气盛,浑身上下只带了有用的证件和几套换洗衣物,攒着的奖学金都在,零用钱一个子儿都没碰。 岳倾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个多不合格的室友。他不会打扫卫生,洗完的盘子总是冲不干净洗洁精,煮的面永远是黏在一起的,衣服……哦,他根本没带出来几件换洗衣服。 夏明深想象力丰富,估计是把他脑补成了什么备受委屈的小可怜,一时心软,还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穿。 其实岳倾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是妈妈送给他的。但岳晟也有那里的钥匙,知道他跑了,绝对会第一时间去那间公寓里查看。岳倾发烧感冒,没心情再听他天花乱坠的大道理,既然夏明深不赶他走,他就厚着脸皮在他家住下了。 不过大概也不会麻烦他很久——岳倾看着岳晟每日几十条短信发过来,语气越来越严厉,清晰地察觉到时机就要来了。 如他所料,军训结束,岳晟直接找上了班主任,出演了好一出苦口婆心劝叛逆少年回家的戏码。 岳倾不动声色,毫不留情地把岳晟的老底揭了。 不念生恩,不念情分,只说对错。 看着岳晟尴尬的赔笑和强自压抑的怒气,岳倾平生第一次,在“反抗”上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短时间内,岳晟恐怕是再没脸找上门来了,只要岳倾把公寓的锁一换,就能在之后的日子摆脱他。 他计划得很好,并打算今天回去,就跟好心收留他的那个同学道别。 然后,他在校外的花坛边,收到了夏明深留给他的章鱼小丸子。 将将应付完岳晟,岳倾想自己的表情应该很凶,因为夏明深几乎是一对上他的视线,就不自然地闪了闪。 他的眼睛很大,皮肤白生生的,眼神但凡有一点飘忽就很明显,但还是执着地伸着手,把章鱼小丸子递到他面前。 岳倾愣了愣,忽然就把本来打得好好的腹稿给忘了。 别的地方,可能就没人会再给他留饭了。 到了第二个月,他在一家培训机构找到了一份助教的工作,帮辅导班老师制作小学教案,用工资付了这个月的房租。 夏明深父母早亡,却有一个疼爱他的爷爷和负责人的姑姑,不缺爱也不缺爱人的能力,这是岳倾使出浑身解数都学不会的。 就像刚才,他第三次往云霄飞车那里瞟,夏明深摸摸鼻子,说:“其实我挺想去游乐园的。” 他兴致勃勃地计划:“我们这个寒假就去好不好。” 他们终究没能去成。这个冬天,夏明深的姑姑因过劳猝死。接下来的两个假期,也接二连三地被各种事填满——高二暑假,岳倾参加物理初赛,转年冬天,准高三生被校长全员押在学校,刷了一个寒假的试题。 再一个夏天,因为不可抗力,夏明深缺席了。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岳倾再次经过那个公交站台,曾经坑坑洼洼的路面被修的平整开阔,开通不久的地铁在他脚下呼啸而过,游乐园里照旧充斥着欢呼和尖叫声。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好多了,又似乎都在慢慢失去意义。 岳倾忽然有点委屈,很想摇着夏明深的肩膀,问他不是你最先招惹我、先让我住进你家、先提议去游乐园、先让我抱有希望的吗?不是也说了要一起上大学、一起做饭散步、每晚睡前互道晚安的吗,怎么都不兑现了呢。 渐冻症患者会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从一根根指节到呼吸,只有思想始终是活跃的,是被困在果壳中的无限空间之王,岳倾却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冻住了。 是未被记录在册的一种慢性疾病,不熬人,但让他心里空空如也。 到了七年后,他在C大的楼梯间里给夏明深打完电话,回到休息室里,看到同一实验室的赵曙拿着两张票,正在同事间问谁要。 赵曙结婚早,上周带着老婆孩子去了趟游乐园,作为某个特定数字的游客,幸运地抽中了两张半价票。 今天的实验进展顺利,休息室弥漫着欢乐的氛围,乐得同他侃大山。但游乐园这种地方,除了孩子和情侣,大部分都不感兴趣,所以赵曙吆喝了半天,票还没送出去。 他看见岳倾进来,喊说:“老岳,我这有两张票……” 有同事插嘴:“你不过脑子啊,岳博士像是那种会去游乐园的人吗?” “也对,”赵曙重重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那我再问问其他人。” 岳倾说:“等等。”又说,“我去。” 他像一个溺水太久的人,骤然浮出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过了许久,麻痹的大脑才向他的意识传输了获救的信号。 -- 第22页 第16章 近在咫尺 ========================= 为了周六去游乐园,夏明深利用课余时间认真查阅了网上的资料,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攻略。 “有了它,哥哥明天带你玩转全场,”自从和岳倾辩论过谁更年长的问题后,夏明深就格外喜欢自称为哥哥。 他卷起手绘地图,踌躇满志:“早上九点进园,先去坐个过山车热热身,然后大摆锤、峡谷漂流、跳楼机、密室逃脱、海盗船、瞭望台、花车巡游……晚上八点还有烟花展,咱们坐在摩天轮上看——烟花展一个月只有一次!” 事实上,知道烟花展一个月一次的不光他们两个,他九点进场的计划不得不在冗长的队伍里中道崩殂。 “七年啊,人口膨胀到这个程度啊。”排了四十分钟的队,夏明深感慨。 岳倾拿起他的地图攻略,上面充分发挥了手绘者的特长,过山车用一个升降剧烈的滑梯代表,漂流是一只皮划艇上横着两只桨,鬼屋的位置画着一个生动的骷髅头,魂烟从他嘴里飘出来,厕所是一卷咕噜噜滚出一截的卫生纸。 “这些,”岳倾的指尖扫过一系列极限运动,狐疑地问,“你都要玩?” 夏明深觉得岳倾看不起他:“那是自然。” 岳倾不置一词,用地图敲敲他的脑袋:“去坐过山车。” 本市游乐场在国内数一数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于这个垂直式过山车,能在高空俯瞰全园风景。 夏明深属于典型的“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站到等候区时雄赳赳气昂昂,听了会儿尖叫就有点受不住,脸色隐隐发白,脚尖一挪一挪,想往后退。 岳倾挡住他的逃跑路线,按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推,对工作人员说:“到他了。” 夏明深白着脸,被座椅固定住了都不安生,小声跟岳倾商量:“我现在能不能下去啊?” “不能。”岳倾说。 “我有点紧张,”夏明深开始装病,“快让我去检查,我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是不是突然患上心脏病了?” 机器可听不懂他这话,轨道不遵从个人意愿,缓缓向前滑动。 夏明深似乎放弃了挣扎,不一会儿,嘴里怪异地念念有词起来。 岳倾好奇道:“你在说什么?” “大悲咒,”夏明深神经质地盯着眼前攀升的高度,“我以前遇见过一个和尚鬼,执念是要弘扬佛法,我跟他念了半年的经书,就学会了这一本,不过总算是了却了他的执念,送他荣登极乐了。” 岳倾很想说什么的样子——夏明深猜测是因为这冲击到了唯物主义价值观——但还是把嘴闭上了,没有感情地说:“你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因为紧张,夏明深语速飞快:“那是当然,我跟你说,别看我只是大一,我已经在C大旁听了好几年了,可以直接考试,不必你差。” 岳倾表示认同:“是是是,你特别厉害。” 夏明深被吹捧得又有点脸红,心头悄然松懈了一下,没注意到座椅停在最高峰,诡异地静了下来,像蛰伏在草丛间的猛兽。 “我其实也没有啊啊啊啊啊啊——”他的话音被陡然甩落在身后,强烈的失重感让他一把扣住岳倾的左手,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命攥住。 风刮得他睁不开眼,前面有人在大喊:“哦呼!把手举起来!” 夏明深感到岳倾下意识挣动了一下,要把手抽出来,他下意识更深更紧地扣住,喊道:“你换一只手举行不行啊!” 他怕岳倾反对,忙以身作则,把左手高高举起作示范。 风带着某种力度从他指尖穿过,无法掌控的坠落和自知安全的有恃无恐混杂,夏明深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特别喜欢坐过山车了。 不过让他再来一次深入体验的话,他敬谢不敏。 “每个都要玩,嗯?”岳倾把手背上四枚弯弯的白月牙亮给他看,“现在还想玩吗?” “不想了,不想了。”夏明深苦着脸,为自己的大言不惭后悔。 “那跳楼机、大摆锤……” 夏明深急忙摆手:“也都不想了。” 岳倾怕把人逗过火了,就止住了话,转而问:“接下来去哪里?” 夏明深把地图上挑战自我的项目通通划掉,顺次排序到了密室逃脱。 密室的外观是一座装潢气派的欧式城堡,内里却摆着带血的银质十字架、小型棺材和桃木钉,布置得非常有气氛。 已经有一对年轻情侣和三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等在前台,他们组成七人一队,换上了防尘外套。 密室是真人追逐版,背景设定在中世纪的吸血鬼城堡,玩家是被抓来的普通人类,一个人有两点血,被扮成吸血鬼的工作人员碰到一次就算掉了一点血,碰到两次就会被同化,需要帮助工作人员一起抓捕玩家。 因为没吃饱,“吸血鬼”十分虚弱,转个十分钟就要回去休息,在抓捕过程中,玩家需要躲避在为数不多的柜子里,城堡里还散落着的桃木钉和银质十字架,将桃木钉丢到“吸血鬼”身上,可以让他静止十分钟,银质十字架则能杀死“吸血鬼”,每个道具限用一次。 一行人甫一迈进走廊,背后的大门便轰然关上,还逼真地传来锁链闩门的声音。 走廊里贴着繁复的花纹壁纸,地毯踩着黏糊糊软塌塌的,烛台里燃烧着高高的仿真蜡烛。 -- 第23页 走了没一会,小情侣中的那个女生发出一声低呼,众人看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她的鞋底沾着一小片粘稠的红色液体。 “天哪!”一个高中男生吞了下唾沫,“道具搞得这么真的吗!” 夏明深自己就做了七年鬼,在这种恐怖环境下如鱼得水,完全不怕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充其量是很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出来的吸血鬼而紧张。他好奇地瞥来瞥去,余光扫到,在看到那团极像血迹的红颜料时,岳倾微不可察地测了一下头,躲开了目光。 “你害怕了?”夏明深的惊奇不亚于发现了新大陆。 “不怕。”岳倾说。 “别撑着呀,”夏明深用肩膀怼了怼他,幸灾乐祸地说,“说出来,哥哥罩着你。” 岳倾不理他了。 走廊七拐十八弯,他们走进第一间密室,四处寻找有用的信息。 就是在这里,夏明深翻到了第一枚桃木钉。 为了避免伤到顾客和工作人员,桃木钉打磨得钝圆光滑,钉头上粘了一盏小灯泡,按下开关,灯泡就发出黄色暖光,极好辨认。 一堆人呼啦过来围观,纷纷羡慕他的好运气。 女生被半个鞋底的“血”弄得有点心神不定,扯着男友的袖子说:“我们也要抓紧了。” 男友趁机表白:“安安放心吧,你有我呢。” 人散开后,夏明深把桃木钉塞给岳倾。 岳倾挑眉:“给我?” 夏明深点头:“你不是怕吗?拿着壮壮胆。” 岳倾重申:“我不怕这个。” 他们闯过两个密室,不期然撞上了四只等待在门后的“吸血鬼”,高领斗篷遮住半张惨白的脸,声势浩大地朝他们扑来。 虽然广播里应景地播放出桀桀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但都被惨叫压下去了——三位高中生叫的尤其响亮,中气足气息长,仿佛一脚踩中了一箱子尖叫鸡。 两个密室攒起来的两枚桃木钉一个十字架被一股脑地丢了过去,一行人丢完就跑,慌不择路地跑回刚才走过的卧室。 衣橱敞开怀抱迎接他们,那对情侣分秒都不犹豫,看见柜子就往里钻,三个高中男生也另找了一只衣橱,慌里慌张地踩得木板嘎吱作响。 男生在里面喊: “让开点,踩我鞋了!” “啊啊啊有蝙蝠——” “别嚎了!你看清楚点儿,这是橡胶玩具,” “卧槽我手被划了?拿来这么多血?” 动静一惊一乍,狭小的衣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一个男生站立不稳,被挤出来了。 “吸血鬼”在这个男生的嚎叫声中接纳了新成员。 兵荒马乱间,岳倾和夏明深躲进一只衣橱。 空间太小,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 夏明深气喘吁吁,岳倾明显也被突如其来的“吸血鬼”吓到了,脸白了不少,又因为那一阵急促的奔跑,泛起了不协调的酡红,湿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他的颈侧,带起一片战栗。 夏明深的心跳陡然间跳空一拍。 第17章 情侣餐厅 ========================= 某个念头轻轻掠过夏明深的脑海,然而就像那天晚上翻到眼镜盒时一样,在他得以抓住前很快地从手心滑走。仿佛池塘里的锦鲤,你以为看见的是鱼影,实际上只是浮萍划起的水痕而已。 距离过于近了,远远超出了安全距离的范围。夏明深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岳倾用气声提醒说:“别乱动。” 夏明深怕把他挤出去,就忍住不动了。 衣橱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应该是被抓获的男生接受了命运,穿上了黑袍戴上了獠牙。几个“吸血鬼”在空地上走来走去,十分钟过了就会自动离开。 “老岳,你还怕吗?”夏明深放松下来,又想起这回事,趁着岳倾出不去,起劲地逗他,“你要是怕,就说出来,哥哥给你力量。” 岳倾如他所料,对此不置可否。可当他看见夏明深的脸,目光忽然定住了。 夏明深被他突然增大的手劲掐了一把。腰侧是他的敏感区,他这么一掐,夏明深险些站不住,眼角立刻红了,凶巴巴质问:“你干嘛!” 岳倾维持着双臂扶在他背后的姿势,仿佛陷入了某个看不见的魔障,愣愣地转不开目光,表情十分僵硬。 夏明深觉得他有不对劲,试探着晃了晃岳倾的手臂:“你没事吧?” 岳倾不是很能站稳,被他晃得踉跄一下,撞得衣橱门“咚”地一响,但还是逞强地回答他:“没事。” 夏明深按亮手电筒,白惨惨的光把岳倾的脸衬托得越发惨淡,他迟疑地点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往自己脸上一照——他眼角染了一片半干涸的“血”,歪歪斜斜跨过半张脸,乍一看像在拍恐怖片。 这估计是工作人员预先在衣橱里设下的机关之一,被他碰巧蹭到了。 夏明深忙擦干脸,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晕血啊!” 他疑惑道:“咱们之前体检,没听说过你有这个毛病啊?对了,晕血是天生还是后天的,这个东西也可以变吗?” 岳倾的脸色好看了点儿,不再那么气若游丝了。他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排斥,避而不谈地摸摸夏明深的脸,确认上面擦的干干净净。 夏明深听到两人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他的心跳尤其杂乱无章,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竟然会热得让人受不了。 -- 第24页 他莫名想起著名的吊桥理论: 当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走过吊桥,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有另一个人从吊桥的另一边走来,他就会误把这种情境下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产生…… 他想起这个理论的后半段,打了个磕绊,不敢再想下去了。 十分钟到了,岳倾推开柜门说:“走吧。” 夏明深提心吊胆,好在之后的环节里没再有人造血的出现,使他们得以苟到结局。 阳光前所未有地温暖。夏明深让岳倾坐在长凳上,拿了块奶糖让他含着,不放心地问:“你还晕不晕。” 都不用思考,夏明深就知道岳倾肯定会说:“不晕。”于是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事先做好的小泡芙,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 然后一个小女孩蹬蹬蹬跑过来,眼睛水汪汪亮晶晶地盯着泡芙看,小仙女纱裙粉粉嫩嫩,背着花仙子翅膀,不哭不闹。家长看样子不在身边。 夏明深弯下腰,看看小女孩,再看看岳倾手里的泡芙,问她:“想吃吗?” 小女孩咬着食指,渴望地点点头。 夏明深的姑姑就有一个女儿,会奶声奶气地喊他哥哥,揪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要奶糖吃。姑姑去世那年她才三岁,夏明深觉得自己快成年了,又有固定收入来源,就放弃了继承权,把遗产全都留给了小妹妹。 他知道的有关她的最后的消息,是被姑姑的前夫带到国外定居,再没回来过。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夏明深一向没什么抵抗力,于是他再翻出一块泡芙给她。小孩乳牙还没长全,手掌像花苞一样粉嫩粉嫩的,撅着嘴啃着泡芙上软软的蛋糕。 她和岳倾一大一小坐在长凳上,动作如出一辙,都和“排排坐,分果果”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乖巧。夏明深目光在他们两个间转了转,突然感到很想笑。 他问嘴里塞得鼓鼓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奶声奶气:“我叫小泡芙。” “小泡芙还要吃泡芙呀,”夏明深模仿她说话,故意拖长音,惹得岳倾频频看向他,“你吃泡芙,泡芙会不会疼啊?” 小姑娘刚吃完一个,听到他的话,捧着蛋糕纸杯不知所措。 岳倾说:“你别吓唬她。”他又拿出来一个全新的泡芙,哄道:“还要不要吃?” 泡芙姑娘苦恼皱起眉头,似乎在为“同类相残”而悲伤,但还是痛并快乐地点头:“要!” 吃完,泡芙就粘住了岳倾,非要坐在他腿上,眼睛滴溜溜绕着两个大人转,喊岳倾“大哥哥”,夏明深“小哥哥”。 夏明深想不到岳倾这个冷冰冰的人竟然很讨小孩子喜欢,在旁边怂恿说:“老岳,你问她记不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 小泡芙攥着擦嘴的湿巾,没听懂似的歪着头。夏明深和岳倾正在犯难,就见她指着对面匆匆路过的一对年轻夫妇,脆生生喊道:“妈妈!” 女孩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飞奔向她的家人,夏明深也跟着看过去,蓦然觉得那位年轻妈妈很眼熟。 岳倾比他先一步认出来,狐疑地说:“许晴?” 许晴是他们两个的高中同学,人长得高挑漂亮,长发及腰,是公认的校花。 “我们快走。”夏明深无法确认许晴记不记得他,保险起见,还是走为上策。 他扯了一下岳倾的袖子,两人赶在许晴过来之前,抄小道绕到一家餐厅门口,恰好到了午饭时间,夏明深便拉着岳倾进去避一避。 迎宾带着标准笑容送入一对客人,刚刚好露出六颗牙,训练有素地如同机器人。 他的标准笑容在迎面看见夏明深和岳倾的时候裂开了,破天荒地口吃起来。 “您,您二位……”他难以置信地问,“是坐一桌吗?” 夏明深不明所以地和岳倾对视一眼,说:“是啊。怎么?位置满了吗?” “……当然没有。”迎宾用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表情,就是语气怪怪的,好像立时变得又欣赏又敬佩起来。 他把夏明深和岳倾引到两人小桌上,给他们倒好柠檬水。 这下,哪怕是最迟钝的人都会有所察觉了——餐厅里凡是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客人,总会忍不住窃窃私语,虽然看了几眼,就会礼貌地止住目光,但每个人的后脑勺上都明目张胆地写着好奇,就差拿出望远镜了。 夏明深好奇的看向为他们点餐的服务员的背影,他离开的步履蹒跚,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老岳,我脸上是不是没擦干净?”夏明深微微倾身,手挡在嘴边低声说,“我怎么觉得他们都在看我们。” “有吗?”岳倾把菜单恢复原样,放回桌角,气定神闲地说,“我没有发现。” 夏明深迟疑地坐回去。 这家餐厅用的是暗色玻璃,外界的光线几乎透不进来,屋顶上装点着满满的小吊灯,垂下来一片碎金,仿佛一条银河横亘而过。 夏明深越发地坐立不安。他注意到,每一张这样的小桌边,坐的都是含情脉脉的一对男女。 案几上的玫瑰花束、驻唱歌手弹的舒缓的情歌、再加上迎宾和服务员的眼神……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有一道声音隐约地传来:“……你看清了,真的是他们吗?” -- 第25页 夏明深循声看去,同他们一起闯了密室的那对情侣被当场抓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明深对他们使了个眼色,又借口去洗手间,从岳倾面前溜走,和情侣中的那个女生在偏僻的走廊里会和。 厕所用的香氛味道很淡,夹杂着一丝蚊香的味道,有点像夏明深小时候突发奇想,把花露水风油精和水统统混在一起,用喷雾喷得满屋子都是的气味,隐隐的刺鼻。 “小夏哥,我真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女生一在厕所门口见到他的面,就难掩激动地说,“我对这个没有任何偏见!你们放心!” 夏明深头疼地打断了她的话:“请问,这里是哪儿啊?” 女生眨眨眼,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这里是Lanscape,游乐场里著名的情侣餐厅啊。” 第18章 迟钝 ===================== 夏明深得到了个不敢相信的答案,怏怏地和那个女生告别,做贼似的返回餐厅。 “怎么去了这么久?”岳倾问。 夏明深没提自己在走廊里是如何地纠结苦恼,如何想拽着岳倾赶快逃出去,又是如何鬼使神差地决定对此闭口不言,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走岔了路。” 为了营造出合适的氛围,Lanscape里的光线暧昧而缠绵,从餐桌的这一边看过去,只能看清对面的人浅浅的轮廓,伴着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轻声笑语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岳倾的瞳仁有点下三白,在明亮的地方看会很凶,压迫力很强,但在这样的灯光下却像被打了一圈柔和的滤镜,使他看起来和周围那些给女友切牛排的男生们没有两样。 舞台上,驻唱歌手拨拨吉他的弦,歌声如水一般流淌出来。 胖华以前打过一个比方,说夏明深是只反应迟钝的蠢兔子,别家的兔子要吃胡萝卜住别墅才会满足,夏明深给一把青草就能活得很好,你给他把金窝换成草窝,他也不嫌,四仰八叉地就能睡过去。 不把自己当回事,不是傻就是蠢。 他这话是在夏明深病床前说的,那时候因为他放弃了姑姑的遗产,岳倾又忙于竞赛考试,相当于他一个人负担两个人的生活费,接了一家杂志社的画稿,结果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忙进了急救室,醒来就挨了胖华一顿骂。 虽然胖华的话后来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证实,但夏明深认为,论起迟钝,岳倾比他更胜一筹。 ——毕竟是他发现了这家餐厅的与众不同,而岳倾则对周围人怪异的反应无知无觉,还在和他讨论咕咾肉的做法,打算自己试着做做一做。 夏明深慢慢放松下来。 左右对岳倾来说,这只不过是家普通的餐厅,他们普通地进来,吃顿普通的午饭,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幸好,岳倾在感情方面总是粗枝大叶的,他如是想。 就像在上高中的时候,人人都知道校花许晴喜欢六班的那个夏明深。除了岳倾不知道。 许晴热情、开朗、不扭捏,示好也透着自信的女孩特有的勇往直前。夏明深打完篮球,她去送水送毛巾,在观众席上加油喊得比谁都响亮,夏明深胃病住院,她哭红了眼睛,偷偷煲了乌鸡汤带给他,结果忘记放盐,喝得两人满嘴腥味,面面相觑。 附中对早恋管得严,一群小屁孩其实也闹不清楚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就是很让人兴奋的一件事了,常常是夏明深和许晴说两句话,就要有同学在一边咋咋呼呼地起哄,一群人周末约出去玩,走着走着,就各自找理由离开,把夏明深和许晴单独留下。 只有岳倾跟看脑筋不转弯似的,死活都不走。 胖华有次悄悄拽岳倾的袖子,大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猫咖,直接被看不懂人眼色的岳倾拒绝了。 “你想去的话就自己去吧,”岳倾莫名其妙,“又不是小孩子了,想去哪里还要别人看着吗?” 夏明深每次听到这样的对话,都要拼劲全力不笑出声。他倒是对许晴没什么感觉,但很感激女生热烈直白的心意,把控着分寸委婉地表明了态度,许晴就不经常来找他了。 他上辈子死后,前三四年的祭日,总能看见许晴在墓碑前献上一束白雏菊。后来的几年,她跟其他曾经和自己有所交集的人一样,不再来了,夏明深还暗自为她终于走出阴影而欣慰。 话说回来,岳倾收到的情书也不算少,结局大都是被他原封不动地送还回去,他不会拒绝女孩子,话总是说得不客气。 夏明深一想事情,就容易无意识地咬筷子。他这次想事情的时间有些长,被岳倾叫回神的时候,筷子都被咬出了浅浅的牙印。 岳倾问:“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夏明深神神秘秘地问,“老岳,你谈过恋爱没有?” 岳倾一顿,说:“没有。” 他抬头看了夏明深一眼,夏明深觉得他的神情里掺着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夏明深喃喃说:“这样啊……” 岳倾问:“你要谈恋爱了?”他貌似不想让自己显得喋喋不休,话都很短,“你有喜欢的人了?” “还没还没,”夏明深摇了摇手指。他看看岳倾,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不过遇见了喜欢的人,应该试一试的。” 岳倾不知怎的,气压很低,咕咾肉的话题也不说了。 -- 第26页 他们在沉默中结束了午饭,出门一看,天空阴沉沉的,带着湿气的风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刮了起来。 雨在夏明深和岳倾登上瞭望台的时候不期而至,哗啦啦地冲刷在巨幕玻璃上,低处的树影模糊了轮廓,看起来像画上的绿油油的油彩。 ——墨菲定律有言: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这句话在夏明深身上得到了验证。 他们在瞭望台躲雨时,粉色的泡芙小姑娘炮仗一样,“啪”地发射到岳倾的腿上,黏着他连叫了好几声“大哥哥”。 许晴和她的丈夫这回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小泡芙左手抱着岳倾,右手拉着没来得及躲开的夏明深,介绍说:“这个是大哥哥,这个是小哥哥。” 夏明深绷着神经,看着许晴一眼就认出了岳倾,万分感激地道了谢,然后,在对上他的脸的瞬间呆住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许晴很快就自行为他的存在找到了理由,语气中的惊讶尚还在正常范围内。 “这位是岳倾你的朋友吧,”她笑笑说,“谢谢你帮忙照顾我们家小泡芙。” 显而易见,许晴把他认成了和夏明深相似的陌生人。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倒是合情合理。 毕竟再熟悉的人,隔上快十年不见,都会需要辨认很久,更何况夏明深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是“已死”之人,不会活过来的那种。 许晴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小泡芙乖乖听了一会儿就闲不住了,小声对夏明深说想看栖息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麻雀。 窗台足有一人高,岳倾把小泡芙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正好能让小姑娘的星星眼和麻雀们的黑豆眼齐平,夏明深就在后面扶着她的后背,防止小姑娘一个高兴,后仰摔下来。 许晴的丈夫觉得不妥当:“怎么能这么麻烦别人呢,晴晴,咱们把小泡芙抱过来吧。” 他问完,却没听到妻子的回答。 “晴晴?” “嗯?”许晴收回放在对面两人身上的眼神。 丈夫察觉出妻子的异样,问:“你跟你的这位高中同学很熟吗?” 他指的是岳倾。许晴摇摇头说:“还行吧,不是很熟。” 不过说心里话,许晴觉得高中时她和岳倾的关系,根本不到“不是很熟”的程度。 确切地说,应该是“不对付”。 十来岁的岳倾很不合群,在班里几乎没有什么相熟的同学。许晴一直很奇怪,明明夏明深跟他如此地缺少相同点,两个人为什么还能玩在一起。 当然,她最看不惯岳倾的一点,还是他的目中无人。 许晴自认为她追求得足够高调,附中同一届的学生中,就没有人不知道她倾心于夏明深的,连教导主任都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敲打过。 她和夏明深不在一个班,却把他们班混得比自己班还熟。朋友们也觉得两人很般配,总是不遗余力地撮合他们,帮她打掩护、传纸条、透露夏明深的行动轨迹,怂恿她去表白。 可纵使岳倾嘴上不说,许晴以女生天生的敏锐,也能轻易看出,岳倾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对她的存在表现出抵触的人。 第19章 懵懂 =====================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亟待发泄,也会对家长老师三令五申禁止的早恋难掩好奇。于是有女生在校服里穿上漂亮衣服,检查老师一走,就把马尾散成披肩长发。于是有男生耍帅地跳高摸门框,对路过的漂亮女生吹口哨。于是晚自习的课间,有一对对情侣手牵着手在运动场上散步。 用许晴二十五岁的眼光来看,高中生的喜好恶也都像一口清浅的井水,一眼就能见了底,谁喜欢谁,谁讨厌谁都一目了然,原因也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五六来。但岳倾若有若无的排斥,在某段时间里,总是让她这个当事人摸不着头脑。 想当初,她约夏明深去图书馆自习,本来计划好的两人世界,没成想岳倾也跟来了,而且像个门神似的在她对面坐着,浑身上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许晴后面已经有些恼火了,趁着夏明深出去买饮料,语气冲地问他:“你不感觉自己很亮吗?” 岳倾闻言止住了笔尖,黑色水笔芯在纸面上晕出一大团墨迹。 许晴正要再接再力,劝动岳倾给她让出二人小世界来,可下一秒,岳倾就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把纸笔通通扫进去书包,看也不看地扭头就走。 许晴目瞪口呆。 ……这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不久,夏明深提着三杯饮料走来,看到空了的座位,愣了愣,问她出了什么事。 许晴自己也很委屈,但她那时还没跟夏明深表白,刚才埋怨岳倾的话就不能原样说出口,就含混道:“我也不知道……他心情好像不好。” 更让她委屈的事情发生了——夏明深二话不说,随口安慰了她两句,就收拾了书包追人去了,留给她一杯匆匆搁下的奶茶。 许晴恍惚地觉得她仿佛玛丽苏小说里的恶毒的女二,趾高气扬地逼走了善良的女主后,男主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也跟着一起跑路了。 要不是岳倾是个货真价实的帅哥,她就要对此深信不疑了。 后来她约夏明深出来玩,这位岳倾同学不依不饶地跟着,她也懒得管了。 -- 第27页 不过这样的场合没再出现过几次,因为夏明深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心意。 夏明深称得上是每个女生上学时最梦寐以求的少年了,笑起来既温柔和煦,成绩好又待人友善,连拒绝的话都说的很体贴,让许晴沮丧归沮丧,反而更心动了一点。 高考结束,她鼓起勇气,又写了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塞到了夏明深家的信箱里。 许晴想,哪怕一个个排队,夏明深也该首先考虑她才是,没道理一次次把她推开的。 没成想不仅情书没送到中的人手里,还被一个叫岳倾的坏蛋中途截胡了。 他们返校参加毕业典礼,岳倾拿着原封不动的信,单独找到了许晴,把情书还给了她,硬邦邦地戳在她面前,说夏明深不会谈恋爱的。 许晴被彻底惹毛了,质问他凭什么这么说。 岳倾清瘦的耳骨上万年不变地压着那副白色耳机,许晴就几乎没见他摘下来过,好像对方一向是如此沉闷封闭。但他看着夏明深的时候,状态却是舒展的,像一只警惕的猫,只对亲密信任的人露出肚皮,双标的明目张胆。 岳倾露出一种介于懵懂和迷惑之间的表情,微微皱起眉,仿佛许晴提的问题他也不懂,所作所为全凭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不受控制的直觉。 许晴气上加怒,脱口道:“夏明深不收我的情书,难不成收你的?!你跟他谈恋爱好了!省的一天到晚妨碍别人!” 她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般男生听到这,哪有不生气的,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岳倾也怔住了,抿抿嘴,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走了。 许晴惴惴了很多天,朦朦胧胧地察觉出异样,可待她触及那条线,年少喜欢过的少年就死在了盛夏滚烫的马路上。 丈夫又喊了她一声,许晴从回忆里抽身而出:“你说的对,不能太麻烦人家。” 她走近那两个人,清了清嗓子,对女儿说:“泡芙啊,别累着叔叔了,来,让妈妈抱好吧。” 她亲生的女儿在短短时间里和她高中时的对头混熟了,揪着岳倾的衣服领口闷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那个很像她初恋对象的青年托着小泡芙的腋下抱她下来,妥妥当当地送到许晴手里,对许晴礼貌一笑。 许晴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她脑袋发蒙地看着青年和岳倾交谈,岳倾微低着头,眼里有不容忽视的淡淡笑意,从心底生长出来。 许晴忍不住说:“你……” 可她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劝他不要执着于已死之人?还是人生要往前看? 岳倾问:“怎么了?” “没,你……”她笑笑,“见到你很高兴。” 雨来的快去得快,不过两个小时天放晴,夏明深和岳倾告别了许晴一家,走出瞭望台,去往下一个游戏地点。 或许是被故人的不期而遇刺激了一下,后面的半个小时,夏明深的大脑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兴奋状态,兴致勃勃地对他仅有的听众回忆起当年的旧事。 “高三上学期你记得吗老岳,你、我、胖华、许晴、加上学生会那一帮家伙,溜了期中的总结大会去校外疯玩,结果表彰名单上有一大半在礼堂都找不到人,把年级主任给气坏了。” 夏明深乐得前仰后合:“主任后来要罚我们,订了个名次进步表,一模考不到的就滚回去叫家长,可他忘了你本来就是理科第一,顶破天了都进步不了一名。” 岳倾看这人笑得都要站不住了,便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问道:“说了这么多话,你渴不渴?” 他们这时恰好经过一家茶饮店,玻璃门在推拉间带过一阵果味的香,吸引了夏明深的注意力。 店员小妹送走了一波因为避雨留在店内的游客,拖干净泥泞的地板,抖擞精神接待新来的两位顾客,将饮品单推给他们,指着其中一列说:“这是本店新品。” 夏明深还在继续刚才追忆往昔的话题,抽空说:“我来一杯茉香奶茶,给他一杯冰美式。” 岳倾叫住店员小妹:“不用冰美式,我要的和他一样,一杯茉香奶茶。” 夏明深又说了两句话,愣了愣才回神,问道:“你不是不喝奶茶了吗?” 岳倾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疑惑得明明白白——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了? “就C大学生会招新会上啊。”夏明深刷完单,站在台前垂眼等了一会儿,就在岳倾以为没下文了,他又继续接道。 “当时我看你迎面走过,明明看见我了,却完全没认出来,”夏明深的愤愤不平听不出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语气够懊丧的,“你当时喝的就是冰美式,不应该是喜欢才点的吗?” 岳倾停顿一下,给了夏明深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想多了,”他接过奶茶,证明似的吸了一大口,“至于学生会招新,估计是我看错了吧。” “是么……”夏明深话说的慢吞吞的,故意吊他胃口,“其实我有个问题,憋了好多年了,你能不能正面回答一下?” 岳倾说:“你问。” 夏明深靠近了,神神秘秘地说:“老岳——你是不是喜欢许晴啊?” “噗!”岳倾始料未及,一个没忍住,直接喷了。 第20章 酸甜苹果 ========================= -- 第28页 岳倾咳个不停:“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夏明深忙着给他拍背顺气,想不通这个简单问题为何会引起对方这么大的反应,实话实说道:“我随口一问罢了。你看看,你都没有第一眼认出我,却一眼认出了许晴,难道不让人多想吗?” 他越想越觉得是事实,话不禁变得有点酸:“你反应这么大,不会是真的吧?” 岳倾被他的逻辑气笑了,说:“喝你的奶茶吧。” 夏明深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以岳倾高中时候的那个状态,夏明深并不相信他动了凡心,当真对某个女生“芳心暗许”了。可他转念一想,哪怕高中的岳倾是个狗不理的脾气,可后来的岳倾说不准就开了窍,不再把某个女生的情书退回去,也会对某个女生笑,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自习了呢? 这是夏明深无法控制的。 岳倾有七年的生活,他完完全全地被屏蔽了,一想到这点,他胸口就止不住发闷。 如果将人的身体比作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那么机器上面会有许多个插线口对应不同的导线:吃饭会感到饥饿,跌伤了膝盖会感到痛,夏天冲凉水澡会舒服爽快……诸如此类,都是再简单易懂不过的东西。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夏明深这台机器曾一度停工,虽然重新恢复了正常运行,但似乎有些导线插错了地方,让原本各行其是、互不干扰的程序紊乱了。 紊乱的源头,名叫岳倾。 就比如刚才,如果岳倾有喜欢的人,他作为朋友,按理来说该一边打趣一边祝福,为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才对,而绝不是像一罐密封发酵的苹果,看起来是甜的,吃起来是酸的。 夏明深闹不清自己的心思,所幸他是属鸵鸟的,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先抛诸脑后,等以后能想的清楚了再拿出来——他把喝完的奶茶杯扔掉,拿出地图计划起了下一个游玩项目。 下过雨的晚上不适合燃放烟花,黄昏时分,游乐园广播里,一个清甜的女声对游客表示了烟花展不得不延后的歉意。 夏明深和岳倾在摩天轮前排队的时候听到了这个通知。他们前后的游客大多是为了烟花展而来,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抱着潮湿空气能瞬间一扫而空的侥幸,一时间不免抱怨起来,声音不大,在人群中造成的骚动像一阵风吹过麦浪。 有几个游客犹豫片刻,及时退票离开。 队伍缩短了几步,夏明深往前挪了挪。 排队是无聊的,他埋头刷了一会儿网页消磨时间,看了两个吸猫视频,视频放完了,顺序播放的是和他最近搜索的游乐场相关联的,名字里有“摩天轮”三个字,用一张粉色爱心装饰过的配图。 直觉告诉夏明深这恐怕不是正经的摩天轮科普视频,但他的手指在退出键附近溜达了一圈,鬼使神差地移动回去,点了播放。 固定的画面移动起来,一个清秀的男生出现在画面中央,站在一座摩天轮下方,风吹的他头发乱糟糟的。 从远处的哥特式建筑物来看,拍摄地应当是在国外。 这个视频的画质不好,男生介绍风景的声音显得有点远。从镜头边缘来看,座舱外阳光灿烂,连绵的雪山云飘雾绕,近处是尖尖的教堂屋顶,只是镜头始终是对准着男生,没移开过。 “喂,”男生说,“你好歹拍拍风景啊。” 镜头略微晃了一下,是拍摄者在摇头。 “随你吧,”男生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那你拍着,我们也来亲一个吧。” 一个离得很近的声音说:“别开玩笑。” 夏明深晃了一下神,才意识到拍摄视频的人是个男生。 “不开玩笑。”男生喊了一下对方的昵称,伸手抓了一下镜头,让它飞快地扫过座舱一边接吻的男女。 “你听说过有关摩天轮的传说么——据说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都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如果与恋人亲吻,就会永远像没有终点的摩天轮一样,一直走下去。” 男生说:“快到最高点了,你来不来呀?” 男生的话和笑打动了拍摄者,他把手机靠放着,镜头照向对面的玻璃。 片刻后,玻璃中倒映出一对相拥亲吻的人影。 夏明深对着这个定格画面怔了几秒,惊醒一般按黑了屏幕。 摩天轮建在水边,天黑下去后,环绕全湖的装饰灯次第亮起,夏虫拉着忧郁的夜曲,像一场约定好的童话故事,下一瞬,小精灵就要从草坪里钻出来。 岳倾戴着耳机,在和一个备注为“Fred”的人聊微信。 Fred是个金发碧眼的小伙,他中文书写很好,就是在日常用语中转换无能,会时不时蹦出一些“but”、“somehow”、“however”之类的单词,岳倾纠正了他几年,才勉强帮他改掉这个习惯。 Fred从母国休假回来,整理好自己的诊所,第一个联系了岳倾。 “岳,我亲爱的老朋友,你在哪里?”Fred用热情的语气代替拥抱,“新的疗程可以开始了,你要是来的话,作为多年的老顾客,我给你打八折。” 岳倾说:“我去C大了。” Fred点头:“确实可以适当接触过去的东西,不过要循序渐进啊,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一旦出了问题,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对了,你带药去了么,不能承受了就及时吃药。” -- 第29页 岳倾下意识往夏明深的方向一瞥,却见他躲躲闪闪地避开了目光。 岳倾:“???” “喂喂喂?”Fred说,“岳,在听吗?我以前给你开的药你带了吗?” 岳倾停顿一会儿:“我扔了。” “what?”Fred的脑门上浮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岳倾一直是Fred所接诊的患者中的一个重大难题。 他有很强的自制力,在一般人躲躲藏藏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找到了他,同时又会讳疾忌医,故意不吃某些特定疗效的药,直到被自己撞见他在和空气说话,桌上还摆着两副碗筷。 因此,在Fred听到岳倾说出“我不需要再吃药了”,差点罹患PTSD。 Fred:“你——” “我感觉得出来,我的状态好多了。”岳倾抢说。 “那你还晕血吗?”Fred问,“看到血溅到脸上,还会心悸和出冷汗吗?幻觉也不会再出现了吗?” 岳倾说:“不会了。” Fred舒了一口气:“岳,你状态不错就好。” 他们随便聊了两句,岳倾就挂了电话。 第21章 午夜场 ======================= 有那么一瞬间,夏明深想对岳倾说,他不想坐摩天轮了,换个什么其他的玩,随便哪个都可以。 但他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夏明深有理有据地说服自己—— 首先,此刻放弃,会对不起他和岳倾排的快一个小时的队。其次,视频里的同性爱人跟他无关,视频里摩天轮的美好寓意并不是他此次乘坐的理由。最后,因为岳倾打了太久的电话,致使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反对的话就登进了座舱。 “你好像不太高兴,”岳倾问,“不想坐摩天轮吗?” 夏明深坐下,口不对心地说:“没有的事。” 和他们登上同一个座舱的两个小女生挤在一起惊奇地叽叽喳喳,时而对着缓慢升起的高度惊呼,时而又为扩大的视野惊喜,说个没完没了,衬得他们这边越发安静。 好在岳倾一向寡言少语,只要夏明深装出一副在欣赏景色的样子,他就不会多问。 摩天轮一面靠湖,一面是摩天接踵的高楼,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低头看去,游乐场门口,小喷泉从托着河豚雕像的海浪间飞跃而出。 夏明深看了少时,目光从座舱外悄无声息地移进了座舱里,落在岳倾身上,抱着一种微妙的侥幸心理,希望岳倾没有发现他在偷看。 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岳倾专注地看着窗外,姿势放松地依靠在舱壁上。 夏明深觉得自己仿佛是拥有了一架显微镜,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仍能看清岳倾侧脸上的细小绒毛,看见他搭在背包上的右手骨节分明,青色的血管从清瘦的腕骨下面划过,驼色的长款风衣敞着前襟,袖口上落了点灰。 有风吹过,座舱轻微晃动了一下,夏明深才猛然惊觉自己盯着岳倾看了这么久,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 座舱升到最高处了,往天上看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幕。夏明深不喜欢夜晚,这容易让他想起做阿飘时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的经历,不论往前往后,都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像被黑暗吞噬掉了一样,哪怕躺在地上,也落不到实处。 岳倾喊了他一声,问道:“你怎么了?” 夏明深摸到一手心的冷汗,掩饰性地把手往后一藏,将自己的异样统统归咎于推迟了的烟花展,说道:“我在想,外面要是放了烟花,就更漂亮了。” “很遗憾吗?” 夏明深模棱两可地说:“有点吧。” 他们下一半旅程依旧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座舱下落,绕过一个圆满的弧形,终于降落到地面。 同行的女生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夏明深和岳倾伴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走出游乐场,坐了公交返回大学城,挑了一家临街的农家菜餐馆吃晚饭。 夏明深扫了桌角的二维码,正要点餐,岳倾的手机就应声而响,一个备注名为“赵曙”的人打电话来,一接通就吱哇乱叫地问: “老岳,你的报告交了没有?我负责的部分数据登错了!快传给我让我改改,让梁教授发现就完了!” 岳倾捂住收音孔,对夏明深说:“你先吃,不用等我。”起身出去打电话了。 夏明深忖度着岳倾的口味,点了几盘小菜,又自作主张点了一扎招牌米酒,盛在特质的碗盅里。他酒量不好,酒瘾也不大,但会在某个晚上格外渴望的想来一点,体验一下微醺的感觉。 他怕岳倾阻止,就提前给自己倒了一碗喝掉,再在岳倾进门坐到桌子对面后,把剩下的米酒分了,多多地给岳倾,少少地给自己,表示他喝得并不多,不会伤胃。 岳倾晃晃空空如也的酒盅,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俩手边的碗,仿佛早已对他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引得夏明深又心虚地把酒碗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小餐馆里,热气腾腾的菜品一盘接一盘地从后厨端上桌,服务员大声报着菜名,客人们吵嚷着说话,推杯换盏不绝于耳,吵是吵闹一些,但让夏明深得以从对黑暗的不适中脱身而出。 适量摄入的酒精让他飘飘然,对岳倾的一点别扭也随之被掩盖下去了。 夏明深继而猜想,他之所以会产生种种无法解释的心思,都是因为和正常的生活脱节了多年,没能尽快适应的缘故。 -- 第30页 同龄人结婚生子、学业有成,而他还在原地踏步,这中间的落差感需要时间来消化。而岳倾是这么多同龄人里和他关系最近的一个,自然会在对方身上投注更多的情感。 他自以为想通了,心情很快就畅通起来,又开始和岳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岳倾不知道夏明深脑子里转了什么心思,但清晰地察觉到夏明深的心情不再继续低落下去,像烤箱里的牛角面包一样,慢慢地烘焙膨胀起来。 “我们新传学院十月底有团建,导员透露说,计划是工作日带我们去附近的古镇住两天一夜,不过要上交旅行作业。”夏明深咂嘴,“果然,不论是什么学校,都不可能爽快地给学生放假的。” 他碗里的酒喝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岳倾,所欲所求昭然若揭。 岳倾觉得这米酒度数不高,纯粹是尝个酒味儿,就默许他到柜台再买一扎。 夏明深长得好,走到哪里都能获得女性角色的青睐。老板娘给他记了账,顺嘴叮嘱道:“这酒后劲足,你们都喝了一盅了,这一盅放着别多喝,不然很容易上头的。” 夏明深一听,立刻起了坏心眼,坐回去把酒给岳倾满上,说:“来来来,咱们再走一个。” 岳倾一眼就猜中他的意图:“想看我喝醉?” “想啊,”夏明深坦坦荡荡,“你喝醉了可好玩了——哦对,你当时断片,都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高三上学期期中,一群小屁孩逃了表彰大会,出去疯玩了一晚上的经历,美其名曰“成年聚会”。 附中是市重点,娱乐活动少的可怜,一抓住能放飞自我的机会,谁也不肯放过,纠结了几个玩得好的,夹在低年级的放学*中溜出校门,在KTV订了一间包厢。夏明深和岳倾去采购了满满一袋子零嘴饮料,晚了他们半个小时,一推开包厢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声浪震了个跟头。 胖华是个麦霸,在围追堵截之下仍能霸着麦不松手,嚎着说:“老夏老岳你们随便坐——” 夏明深把一塑料袋零食往茶几上一倒:“谁点的酒?胆子够肥的啊!” 岳倾立刻说:“你不准喝。” 夏明深刚过了几天被管束的日子,正新鲜着,没反驳他的话,好脾气地跟他讨价还价:“喝几口也不过分吧。” “是啊,岳倾,”同班一个男生说,“你不让喝就不喝,那老夏不成了‘妻管严’了吗?” 岳倾平常脸太冷,大家矜持着不敢闹他,这会儿酒意上头,出头鸟一冒出来,就都不怕事地起哄。胖华抱着麦克风,喊得尤其响亮。 夏明深深谙擒贼先擒王之道,怕岳倾不自在,当机立断地抓起一只鸭脖塞住胖华的嘴,抢走麦克风说:“大家好,我为大家清唱一首歌,献给亲爱的同桌岳倾同学。这首歌是周华健的《朋友》。” 众人齐齐嘘他,在夏明深唱出“朋友一生一起走”的时候把他赶下了台,推推搡搡按到了许晴旁边。 在放学有限的时间里,许晴脱掉校服换了一件百褶裙,高马尾散着编了个公主头。夏明深给她拆了一袋妙脆角,许晴很高兴,刚要说话,岳倾就如同一朵巨大的乌云坐到了夏明深的另一侧,把夏明深手里的香辣鱼片拿走,换成原味的:“你吃这个。” 又说:“闹脾气也不给换。” 夏明深说:“那啤酒给喝一点吧。”他比了个指甲盖大小的长度:“就喝这么一点。” 岳倾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许晴有点坐不住。 她莫名感觉自己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太对,但和喜欢的人紧挨在一起的愿望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包厢里说是在唱歌,不如说是在鬼哭狼嚎地解压,能唱在调子上的凤毛麟角,而解压是个体力活,没过多久,就有人叫了烧烤进来,逃课少年们喝酒撸串,叫嚷着说要开启“午夜场”。 高中生没见识,当游戏机不在身边,划拳摇色子什么的又不会,最先想到的还是万年不变的真心话与大冒险。 胖华洗了副扑克牌,挨个发给围坐在茶几边上的一溜同学:“来来来,抽到小王的人,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大王来问,都不选的就自罚一碗!” 在敲桌子、敲酒杯的群魔乱舞中,气氛立时就起来了。 第22章 醉酒 ===================== 夏明深在很多地方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小聪明,懂得利用规则来为自己谋福利。 岳倾给他倒的一小杯啤酒很快就喝完了,夏明深就在接下来的游戏里频频抽到小王,再在一片嘘声中选择弃权,“勉为其难”地端起一大杯啤酒。 然后这杯啤酒被岳倾伸手夺去。 夏明深低头看一眼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岳倾手里满满一杯扎啤,难以置信地说:“你抢我啤酒干什么?” 同学们也不肯放过他:“说好要罚的,不行不行。” 岳倾说:“他胃不好,不能喝。”他听抗议声太大了,又说:“我来替他。” 胖华手拿大王,拍着桌子说:“管人喝酒的,除了父母就是老婆,老岳你自己选一样吧!” 夏明深怕把人逗急了,心急地去抢啤酒杯,哄他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自己来吧。” 岳倾一边拦住他,一边仰起头一饮而尽,留下了一帮惊讶地嘴都合不拢的同学。 -- 第31页 众所周知,不论是轰趴还是聚餐,他们就没能有一次拽着岳倾喝酒的,又因为他人太冷,也不敢有谁敢劝他一起同流合污。没想到今天晚上,紧闭的口子竟然能让他们翘开一条缝。 因为岳倾的严格管控,夏明深倒是喝得不多,处于一种踩在云端轻飘飘却意识清醒的状态,可在他持续不懈的使坏下,岳倾的眼神已经有点呆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发现,可着劲的抽小王再弃权,两三次下来,周围人都习惯性地略过他,直接找岳倾起哄去了。岳倾来者不拒,给他就喝,听话得不得了。 直到夏明深起身去上厕所,站起来时手按着他的肩膀扶了一下,没用多大力,却直接把人的身子按歪了。岳倾像一个坐不稳当的不倒翁,夏明深轻轻一按,就顺势倒下,还下意识地拽住了夏明深的衣领,把他也给拽倒了。 夏明深七荤八素地摔倒在地,被岳倾的体重压得胸口一闷。 岳倾倒得很不安分,抵着夏明深的肋骨要爬起来,差点一肘子让他过去。 “快扶我起来。”夏明深从岳倾腋下伸出一只胳膊,气若游丝地说。 眼看着许晴要拉上他的手,就被堪堪坐好的岳倾很不客气地一把拍开,用力不重,气势充足,发出一声微弱的“啪”。 岳倾平时再不理人,基本的礼貌还是遵守的,对女生尤其尊重,这么不留情面地拍掉女生的手是第一次。夏明深感觉到他的举动有很不对劲,靠过去掐着他的下巴看了看,岳倾的面孔还是白生生的,但耳垂特别烫,夏明深一碰就不动声色地偏头躲开。 夏明深比了个数字,问他:“老岳,这是几?” “……三。”岳倾无语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按回去,“玩够了吗?” 夏明深哈哈干笑两声。 胖华猛地勾了一下岳倾的脖子,手搭在他肩膀上说:“看不出来啊,咱们老岳千杯不醉啊——” 他话音未落,就见岳倾一把捂住嘴,额头上一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快快快,拿垃圾桶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茶几下的垃圾桶传了过来,可岳倾难受得眼睛泪汪汪雾蒙蒙的,就是死要面子,不愿意吐在包厢里。他很艰难地站起来,踉跄地跑到外面的卫生间里去了。 夏明深赶紧收好两人的书包,抄起一瓶矿泉水,到厕所门口接人回家。 喝醉了的岳倾很乖,夏明深让他跟着走,他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就是走不了直线,一路蛇形,多亏夏明深眼疾手快,一手挡在他额头上,才免于让他一头撞到树上。 夏明深身前身后背着两个书包,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注意到岳倾并没有跟上来,而是低头站在女贞树后,似乎陷入了沉思,严肃的表情像遇到数学卷最后一道压轴题。 夏明深问:“想什么呢?” 岳倾的目光从自己的脚尖移开,一本正经地问他:“我应该先抬右脚还是左脚?” “……”夏明深无计可施,只好说:“我拉着你走,好不好?” 岳倾立刻点点头,然后好像生怕夏明深反悔似的,把手塞到他手心里,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紧紧地扣住。 “喂!”夏明深哭笑不得,“你松点劲儿,我手疼。” 岳倾皱眉思索一会儿,但还是决定不松手,于是他固执地把夏明深不停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拉下来,扬起下巴点了点路,说:“我们回去了。” 说完,拽着夏明深接着走蛇形。 一进家门,夏明深就把两个书包并一只呆呆发困的岳倾安顿到沙发上,到厨房翻蜂蜜罐泡水喝。 岳倾盯着他看了一阵,又脚贴脚地跟到了厨房,捏着他的爪子玩,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来捏去,有点不露声色的粘人。 夏明深被他捏得心里发痒,手又抽不回来,就任他拽着,单手烧开水兑上蜂蜜,又打开冰箱门清点了存货,打算明早煮鸡汤挂面吃。 “夏明深。”岳倾喊了他一声。 “嗯?” 岳倾继续喊:“夏明深。” “怎么啦?”夏明深问。 岳倾又不吭声了,他看钟表看沙发看拖鞋,磨蹭得差不多了,还是要看夏明深。 他的眼睫又密又长,在眼底投下一小片的狭长的阴影,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幽深,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却照不透眼底。 过了片刻,他又喊:“夏明深。” 岳倾醉了之后,好像一个人待不住,总是追着他喊他的名字,得到回应之后,却又不说话了,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叫一声。 这个想法倏忽让夏明深觉得他很可爱。 又过了一阵子,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夏明深在卫生间洗漱,没吹干的头发垂在耳后,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岳倾倚靠在门框上,又喊了他的名字。 夏明深嘴被牙刷占着,“唔”了下算作回应。 岳倾这次却低低地开口说:“……我难受。” 夏明深惊了一跳,忙呸呸吐掉牙膏沫,三两下擦干净脸问道:“哪里难受?还想吐吗?”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小心翼翼地扶着岳倾的胳膊,说:“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去医院。”岳倾有些生气,甩手进了卧室。 夏明深被他突出其来的怨气弄得摸不着头脑,抓一把湿漉漉的刘海,亦步亦趋追着岳倾进了他的卧室。 -- 第32页 第23章 冲动 ===================== 少年人喜欢圈地盘,像草原里的雄性动物在长大后都要巡视领地一样,一般都很抗拒他人的侵犯。 夏明渠一向认为卧室是个私密的地方,在没有主人家的允许下,擅自进入是冒犯的行为。 但他在和岳倾熟悉之后,却经常有意无意地到他卧室里溜达一圈,有时是请教一道理科题,有时是去送刚切好的水果或者热好的牛奶,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他坐在落地窗前,拥着个抱枕,岳倾就坐着书桌上刷竞赛题,笔尖沙沙地划过纸面。 他享受岳倾对他默不作声的纵容。 夏明深走进岳倾的卧室。 岳倾的空间里有他明确的个人风格:占据半面墙的巨大书橱,按照严格的分类标准摆放图书,床单一丝褶皱都没有,书桌上靠边摆着一套批改完的高考真题,一支红笔一支黑笔挨在边上,厚重的浅色窗帘底扫过地面,严谨而冷淡。 现在,他就站在床边,对夏明深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觉了。” 夏明深追问:“你真的没事吗?胃还不舒服吗?” “我没事。”岳倾飞快地说,仿佛一秒都忍受不了夏明深站在他面前。 “那我就走了。”夏明深仔细看了看他,岳倾的脸色确实不是很难看,就放下心来,给他倒了晚安就要走。 “不行,”岳倾又喊住他,“你不准走。” 他说:“你就睡这里。” “为什么呀?” 岳倾把夏明深推坐在床上,强硬地把枕头塞给他,“我要看着你,不让你偷酒喝。” “我会不偷酒喝了。”夏明深信誓旦旦地说。 “你会,”估计是醉意上头,岳倾的言行举止逐步滑向低龄,斤斤计较道,“你和他们联手作弊,作弊是不对的,所以你不能再去偷酒喝,要是再喝酒,我就要罚你了。” 夏明深哭笑不得,再三向岳倾保证,可岳倾捂住耳朵摇着头,还固执地把门关上了。 醉鬼的逻辑都是混乱的,夏明深告诉自己不要计较,而且岳倾的床铺的很软,叫他不想起来,便顺水推舟地问:“那你让我回去拿枕头和被子吧。” 岳倾认真审视了他几眼,放开门把手,让他出去了。 夏明深把床铺好,岳倾关上灯。 床很大,睡两个青春期的男生绰绰有余,他们裹着被子躺好后,中间还有半只胳膊的距离。 躺着躺着,夏明深问:“你有没有闻到黄瓜片的味道?” 岳倾问:“哪里?” 夏明深耸着鼻子嗅来嗅去,嗅到了岳倾肩窝上。他身上的酒气被热水蒸了一遭,冷却后余下淡淡的清新气息,的确和新切的黄瓜片很相似。 “是你的味道哎!” 夏明深还要再嗅上一嗅,人刚靠过去,就被岳倾捏住了鼻子,说:“不准过来。” 岳倾穿着棉布睡衣,朦朦胧胧半垂着眼看人,脸侧没褪去的婴儿肥被枕头压得微微变形,显得柔软又好亲近,大大助长了夏明深的狗胆。 夏明深扒开岳倾的手,得寸进尺地把脸凑近,挑衅道:“我就过来,你能把我怎么样?” 岳倾临上床前忘记拉窗帘,对面的公寓楼里有几户亮着灯,不比青天白日的明亮,却有一个光电恰到好处地照在夏明深的嘴唇上。 夏明深的嘴唇很红,牙齿很白,笑的时候越发的好看。难怪古代都要用“唇红齿白”四个字来形容美人。 岳倾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脑子里像烧开了一锅沸水,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的心脏被狠狠攫住,心跳仿若砸在他脑袋上,胸口也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岳倾感觉自己被抛到了一座孤岛,周围暴风雨环绕,陌生又突然,他想从这个地方彻底逃开,但无计可施。 好在,他清楚这一切的源头是谁。 “啊——”夏明深浑然不觉自己的处境,装腔作势地说,“我整个人都过来了哦。” 他撑起胳膊肘,作势要扑到岳倾身上,却被突如其来一记巴掌捂住了嘴,“啪”地一下拍回枕头上。 夏明深的嘴被死死捂住,瞪圆了眼睛,费力地在他手掌下“唔唔”地发出质问声。 源头暂时看不见了,岳倾感到自己被开水浇过的大脑似乎恢复了思考能力。 岳倾恶狠狠说:“不准说话。” 夏明深点头表示同意,但岳倾的手放松一点,就迫不及待地要说话,立刻被手的主人无情地镇压了。 两回三回的,夏明深安静下来,真的不再做小动作了,岳倾也没有松手。两人又都喝了酒,困意冒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睡了过去。 对于岳倾怪异的行为,夏明深没有深想。毕竟醉鬼的行为千奇百怪,而且都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有人抱着桌椅板凳哭诉前女友的薄情,有人亢奋过度,夏明深甚至还见到过一个人在街上大唱“别看我只是一只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说不准,醉酒的岳倾就是如此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呢。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夏明深一夜好梦,并未过多留意,尤其是在翌日晨起,看到岳倾不在床上,而是拿着刚洗好的睡裤从厕所里出来,忍不住闹了他一番,被扫地出门之后,就更没放在心上了。 -- 第33页 夏明深没能成功验收到想要的结果。 岳倾喝酒不上脸,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醉没醉,时隔隔得太久,夏明深也忘了要灌他多少才能让人顺利地倒下,第二盅分喝完了,磨蹭到餐馆里最后一批客人都尽心而归,岳倾看来都很清醒。 夏明深没精打采地付账,走了长长的夜路回到云城小区,推开2单元301的门,挂钟的指针已经快指到十点了。 “去洗漱吧。”岳倾不仅没醉,样子还很清醒。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摆弄手机,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夏明深出于好奇,悄悄地瞄了一眼,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夏明深拿了换洗衣物,调整好淋浴喷头,热水从头顶冲刷而下。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在水里涮过一遍,囫囵得像冲洗一颗大白菜,他洗好之后,玻璃上已经凝出一层水雾。夏明深抹掉水雾,上面就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人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鲜活,有力。 夏明深抬起右手,镜中人也抬起右手,夏明深闭上一只眼睛,镜中人也闭上一只眼睛,从上到下都真实可感。他的锁骨叫今天短暂出现的太阳晒得微微发红,刚刚擦干,长长了一点的刘海就在上面流下一道水痕。 夏明深洗过头发懒得吹干,经常滴着水就跑出浴室了,不过上辈子对他这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岳倾这回不好说话了,他似乎提前迈入了保温杯泡枸杞的养生行列,管教他好比管教儿子,夏明深一旦被他抓到,就会被押解在吹风机边,用给小狗吹毛的力度和手法呼呼呼吹干。 夏明深怀疑岳倾虽然没有表情,但内心乐在其中,甚至从里面体会到了养成的快乐。 夏明深扯了一条毛巾搭在头发上,对镜子里的自己扯开嘴笑了笑,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推开了门,他才发现客厅漆黑一片,原本亮起的灯光熄灭了,岳倾背对着他,在捣鼓墙壁上的投影仪。夏明深边擦干头发边走向玄关处的开关,问道:“停电了吗?” 岳倾说:“你先别动。”把夏明深拉到客厅中央正对着投影仪的地方,他手机的光线调得很暗,夏明深还没看清屏幕上写着什么,就被岳倾拉了一下衣摆,竖着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 夏明深不明所以,正要问岳倾在搞什么名堂,声音却被“咻——砰!”的烟花炸裂声掩盖了,火树银花离得很近,仿若就在他们眼前,将每一棵花树的盛开和消失都展现得巨细靡遗。 夏明深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并非真正的烟花,而是投影仪照在幕布上的影像。 “你这是……” “补给你的。”岳倾说。天空中燃放的烟花在一瞬间点亮了他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孔,双目里的光灼热又安静。他对看不过眼的夏明深说:“这回没看到烟花,下回一定和你去看,不要再遗憾了。” 夏明深费了点毅力,才把目光转开,定格在及时移开视线的岳倾身上。金色的烟火如同燃烧的银河,照亮了他高挺的鼻梁,线条柔和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分明不在看着你,你却好像已经站在他的眼睛里了。 夏明深的心跳在这时陡然间落空一拍,就好像在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或者半夜里无缘无故地惊醒。 他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了解内心的冲动——他想走过去,用自己的嘴唇贴上岳倾的,抓着他的手,感受他的心跳是否和自己一样震动着胸膛。 第24章 暗流 ===================== 这天晚上,夏明深怎么看完的烟花,怎么和岳倾互道晚安的,他一概都不记得了。人在过度的紧张之中,既有可能会将当时的细节全盘保留下来,也有可能忽然丧失时间概念,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夏明深明显属于后者。 他被自己乍然浮现的念头轰得外焦里嫩,根本思考不了任何事情,全凭本能地爬上床躺下,木然地盖好被子,想道:我为什么想亲他? 夏明深皱着眉头,貌似冥思苦想,实际上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还没等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浮出水面,就在酒精的作用下不争气地睡着了。 他睡得很浅,稍稍有动静就会惊醒,一晚上乱梦缠身。 他似乎在梦中重看了一遍那个无意中点开的视频,但这次他和岳倾替代了原本的主角,他们在摩天轮前排队,在座舱里看如约而至的烟花展,烟花炸裂声和绚烂的色彩一齐出现,染红了半边天。 他和岳倾就在座舱升到最高处的时候牵着手接吻。 岳倾的手指纤细修长,有握笔磨出的茧,冰冰凉凉的,但他的掌心很热很柔软,烫得他指尖发颤。 岳倾的衣领沾着蜂蜜沐浴露的气味,和他皮肤上的香气是同样的,暖意融融地包围着他。 他沉浸在这个梦里,像被温水煮泡的青蛙,在低温时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现在水温升高了,他却失去了跳出热水的力气,脑子都被蜘蛛丝缠住了。 起床铃几乎是刚一响起,夏明深就诈尸一般醒了过来,他胸如擂鼓,气息不平,好像刚跑了三公里长跑,背后出了一身的汗。 夏明深深呼吸两次,努力把心跳控制下来,就要去关起床铃声。然而,还没等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耳尖地听到卧室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这公寓就住了两个人,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 第34页 夏明深有种做春梦被人发现的羞耻感,当即把自己抛回床垫,背过身子装睡。 岳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他的闹铃声按停,又站在床头观察他是否被吵醒。夏明深屏住呼吸,竭力装出不设防的样子,但睫毛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发抖,显而易见地睡眠不好。 夏明深忍得鼻尖都冒了汗,岳倾才终于有了下一步行动——他微微俯下身,把夏明深鼻子上的汗揩掉,把胡乱盖着的被子扯整齐了一点,又放轻脚步离开了。 他走后,夏明深立刻将自己从被子里解放出来。他刚才装睡装出了一身的汗,只好又进浴室洗了一趟澡,反复做了心理工作,才敢一步一挪地走进客厅,坐在餐桌前,直面那个正在翻阅论文杂志的人。 他刚一坐下,岳倾就从满篇的专业词汇中抬起头来,问道:“那么早就醒了,头疼吗?” “什么——”夏明深打了个激灵,手上一个用力,就把煎蛋夹破了。他连忙赶在溏心流满一盘子前,将煎蛋送到嘴里,回答岳倾说:“你是说喝酒吗?那才多少,头一点都不痛。” 一旦打破僵持,两人间的气氛便流畅多了,边吃早饭边闲聊了两句——夏明深说想在阳台上放几盆月季花,顺便找人把岳倾卧室坏了的门锁修理一下,岳倾说天气预报有雨,提醒他如果出门,记得带上渔具——谈话的内容琐碎普通,附和标准的朋友关系,再正常也没有了。 夏明深宕机的大脑恢复了正常,不禁疑惑道:“我装睡干什么呢?” 上高中的时候,他们一帮中二期的男生凑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地精力旺盛。男生桌洞里偷偷流传的画册,电脑里存储的“生理卫生”视频,夏明深也不是没看过。 不过他对聚众观摩“动作片”兴趣不大,当年胖华鬼鬼祟祟地拉着他,找了间漆黑的教室分享好东西,夏明深开始很好奇,但人物一动起来他就不行了,觉得太做作太假,兴致缺缺地快进了一遍,被胖华直呼暴殄天物。 都是成年人了,不就是半夜做了个梦吗,不就是有了晨起反应了吗,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完全不用大惊小怪。 至于梦境的主角是岳倾,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受了视频的影响,再加上一起坐摩天轮的没有别人,梦境中才会自动代入岳倾的脸。 大概都是最近太闲了的缘故。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夏明深一时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精神为之一振,端起杯子呼噜噜喝掉牛奶,接话道:“正好我今天宣传部也有工作,晚上会去玩具店发传单,可能要很晚回来,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吃完早饭,岳倾走回卧室继续读他的论文,夏明深去了宣传部,为校运动会做准备。 C大在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石桥,穿过石桥往边上一拐,就是条敞亮的长廊,紫藤萝将洒下来的天光遮挡的严严实实,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是供学生会贴海报的地方,宣传部这次的工作,就是铲掉旧的海报,把墙面弄得平平整整的,再把新海报贴上去。 夏明深和阮航凑在一起,拿了小铲子抹布块,提着水桶分了一面墙壁。 铲胶水是个精细活,暴力撕去旧海报时阮航还能帮得上忙,到了一点一点用小铲子把胶水的痕迹铲去,但不能伤害墙皮的时候,他就蔫了,下手把握不好轻重,铲了两下,就剐出两个小坑,他只好丢下铲子,去给夏明深洗水桶擦墙壁。 阮航似乎有心事,干活儿的时候偷偷摸摸看了夏明深好几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有求于人,他还忙前忙后地买来一堆饮料零食,夏明深一活动手臂,就自觉地给他捏肩,用零食投喂他,殷勤到有些古怪了。 在阮航给一杯柠檬茶插上吸管,递到他手边的时候,夏明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阮航支吾了两声,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淡粉色信封印着小花瓣。 夏明深吸了一口柠檬茶,问道:“这是什么?” 阮航扭扭捏捏地说:“给你的情书。” -------------------- 存稿用完了ヽ(*。gt;Дlt;)o゜下周开学,救命┭┮﹏┭┮ 第25章 挖墙脚 ======================= 恍如一道闪电劈下来,夏明深吸管都咬不住了,大惊失色地问道:“你……你给我的?” “?”阮航愣了几秒,忽的意识到这场对话出了问题,当即跳了起来,疯狂地摆手道:“不是我!!!” 声音之凄厉,嗓子都嚎破了音。 阮航烫手山芋一样把情书丢给夏明深,面红耳赤地说:“我女神的舍友写的,托我转交给你。” 夏明深长得好看,脾气温和,再加上成绩不错,从小到大都不乏追求者,处理情书的经验却约等于零——除了原样送还,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阮航连灌了半瓶汽水才缓过劲儿来,脸色不那么红了,一看他架势是要再把情书塞回来,马上搬着小凳子退避三舍,离得老远才说:“求求你了哥,你就帮我个忙,千万要收下。” 夏明深问:“你是欠了别人钱吗?” 阮航蔫头耷脑地说:“差不多吧……我女神的舍友不是新传的,让我必须把情书给你,不能退回来,不然就不帮我对女神说好话。” “就是学生会招新的时候,你遇到的那个女生?” -- 第35页 阮航点头,说道:“女神她们一宿舍都是美女,老夏,你别急着否定,先试着接触接触啊,这波不亏。” 夏明深休息够了,又举起小铲子,专心伺候被胶水糊住的墙皮:“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阮航捧着情书,垂头丧气地放回背包里,止言又欲,欲言又止了半晌,又沉默地掏出第二封来。 “还有啊?!”夏明深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在一天之内被两朵桃花砸中,运气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阮航哭丧着脸说:“女神的舍友也不止一个啊!” “这封也是给我的?” 阮航摇了摇头,反问他说:“老夏,你现在是不是跟物理系一个叫岳倾的合租在一间公寓?” “……算是吧。”夏明深想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是借住而不是合租,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从阮航充满期待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还没说出口的需求。 “你是说——”夏明深点点那第二封情书,又点点自己,“你女神的舍友,托你把情书给我,再让我转交给岳倾——这是写给岳倾的?” 阮航一脸的“正是如此”,趁夏明深还在愣神,抢先把情书塞到他敞开的斜挎包里,贴心地拉上拉链:“帮你舍友送个情书,这个没问题吧。” 夏明深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和岳倾上高中时,跟一帮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间久了,自然有不少人知道他们两个住在一起,但大学生往往是上完课就走,不像中学生那样整天腻在同一间教室里,更何况物理系和新传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两门专业,照理说,不该有人发现他和岳倾是舍友关系。 听到他的疑惑,阮航眨眨眼,说道:“老夏,你平常都不玩论坛的吗?” 夏明深如实说“不看”,他中学时就很清楚自己的长相有多受关注,无论是论坛还是贴吧,都是清一色的花痴表白,他又没有参观别人吹彩虹屁的爱好,因此大多时候都对这些内容敬谢不敏。 两人面面相觑。阮航拿过夏明深的手机,下了软件,熟门熟路地搜索到C大论坛,递到他面前说:“你自己看——” 夏明深不明所以地接过,一行加粗的标题映入眼帘: “量子力学岳倾学长和新传新生夏明深到底是什么关系?” 发帖人随后附上几张照片,一张是夏明深和岳倾并肩走出云城小区,一张是两人坐在早餐摊前喝粥,一张是两人在C大门口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跟拍的人怕被注意到,只敢一路暗搓搓地偷拍,色彩模糊成一团,仅仅能看出标题中提到的两个人的背影轮廓。但这人估计是和他们选择了同一家早餐店,所以第二张照片是从侧面拍摄的,图像清晰,恰好抓拍到夏明深吃到了一个胡萝卜馅的饺子,趁岳倾不注意,眼疾手快地把它夹到了他的醋碟里。 出于角度的原因,这张照片里他眼睛亮兮兮的闪着狡黠的光,像是只偷做坏事的小狐狸,而岳倾垂眼看着他,神色纵容。 跟帖先是一溜的问号和舔颜,这倒没什么。接着又站出一个目击者,说他亲眼看见夏明深和岳倾从一个楼道里同进同出,姿态亲近,多半是住在一起。 然后,“多半是”和“住在一起”在下面逐渐歪了的楼中,被片面曲解成了“肯定”和“同居”。 夏明深瞪着“同居”二字,感到有点呼吸不畅。 他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理直气壮,没有半分不自然,可一从别人的镜头里再看一遍,就理不直气也不壮了,晕乎乎地觉出一丝别扭来。 用第三人的视角…… 似乎真的有点暧昧啊。 夏明深看着看着,整个人慢慢烧了起来,从耳廓到侧颈漫上一片潮红。 “……”阮航本意只是单纯想回答夏明深的疑问,忘记了这篇帖子里还有些不能让当事人看见的内容,跟着他一块烧成了碳,干巴巴往回弥补说,“老夏,论坛上什么人都有,全是瞎放嘴炮的,你别放在心上。” “当然不会。”夏明深镇定自若地退了出去,仿佛很感兴趣地指着下一篇帖子,生硬地接口道:“新传大一将和金融研一团建活动是去邻市秋游——我们月末会和金融的前辈们一起去吗?” 阮航文弦而知雅音,默契地将话题扭转开来: “说得没错,学校订了两层酒店,咱们新传一层,金融的一层,不过小道消息说是分开活动,只是住在同一家酒店罢了。” 夏明深随意浏览了两下这篇帖子,忽然被一个人名抓住了视线。 有人在下面问:“要是这次能自主报名就好了,听说这次金融系是窦学长带队。” “窦柏华学长?” “女生们收收心吧,窦柏华都有女朋友了,还狂蜂浪蝶地往他身上拍,照顾一下女生资源贫瘠的理科学院吧。” 夏明深皱皱眉。 窦柏华?章静的男朋友? 他再往下翻翻,却没看到其他的有用信息。 夏明深心烦意乱,阮航好像也忍着话说不出口,两人休息完了,一鼓作气铲干净了余下的墙皮,准备走了。 “信我会帮你转交的,”夏明深根本不想当爱情使者,无奈他思来想去,感到自己好像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为岳倾拒绝,只能不情不愿地收下,补充说,“可我不保证他收不收。” -- 第36页 阮航跟在他后面,磨蹭着收拾工具,忍了半天,试探着吐露了心里话:“论坛上说的那些……不是真的吧。” 夏明深眼皮一跳:“怎么这么问?” 他一心虚,说话就容易大声,这一下喊的在回廊里转了两个响。夏明深更心虚了,连忙压低嗓音强调:“当然不是了!” “不是真的就好,”阮航松了一口气,“要是真的,那我不就是当着正宫的面挖墙角吗……” 第26章 我有一个朋友 ============================= 章宇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夏明深,有点不太对劲。作为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鬼友,章宇认为自己很有责任为他分忧。 章宇是一只忙碌的阿飘。 在过去做人的二十多年里,他忙于在不和的父母之间夹缝求生,在家门口一条街里争勇斗狠,称王称霸。在过去做鬼的十多年里,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围在妹妹身边叽叽喳喳,跟夏明深去旁听大学课程,生活充实,除了妹妹看不见他,不觉得和做人有什么两样。 他的便宜爸妈一个整日忙于喝酒,一个整日忙于打牌,欠下钱了就有债主到他们家大门口泼油漆,两人就借此机会大吵一架,桌椅板凳飞出窗户,章宇没长大时也跟个小鸡崽子似的被他们提来提去,或者被赶去刷洗油漆。 冬天的铁门在小孩的眼里是不亚于上刀山一样的存在,屋里没暖气,手贴上去能冻下一层皮来。 于是有一天,少年章宇趁着他们沉浸在争吵中,进屋收拾了自己的衣服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后来他睡夜厅迪厅公园长椅,夜厅迪厅都太吵了,还要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公园长椅倒是安静,也对腰背好,但他睡了两晚,患了一场感冒,又睡了一晚,感冒变成高烧,被公园老大爷紧急送医,救护车乌拉乌拉开走,输液费用不低,全是公园老大爷垫付的。 老大爷收留了章宇,他年纪大了,脑子也有些糊涂,总是被卖菜的小贩宰客,章宇在歌厅里找了份打杂的工作,干得不错,还能赶时间给老大爷买菜。 生养他的那对夫妻是奇葩,祸害了一个儿子还不够,又生下来一个女儿祸害。章宇当时年轻气盛,为了不再被他们呼来喝去,纹着大花臂染着七彩头,一副在他现在看来是黑历史的打扮,被医院门卫拦了很久才放行。 看到了襁褓中的小婴儿,章宇感到震惊:眼前红乎乎皱巴巴的小丫头,就是自己这个威震四方,名号响亮的歌厅大哥的妹妹? 他爸妈一如既往地不负责任,懒得照顾小女儿,就丢给了他哥哥。章宇把哭声震天的妹妹抱到公园大爷居住的老小区里,换尿布冲奶粉忙得晕头转向。 在数个夜晚魔音灌耳的夜里,顶着黑眼圈的章宇给这个小姑娘起名静静,希望她能人如其名,安静一点,让辛苦的哥哥睡个好觉。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要带着这个豆丁生活,陪她长大,给她开家长会,可能还会因为打扮非主流被学校门卫拒之门外,在歌厅里升职加薪,当个总经理玩玩,说不准也能出人头地。 然而,小豆丁静静八岁时,他跳河去救一个轻生的小女孩,这回歌厅大哥的名号在深水区不好使了,章宇成了只阿飘。 他爸妈早就离婚了,躲债消失不见了好几年,章静叫姑姑接到外地抚养,只有回来扫墓时,章宇能看到她一眼。 没遇见夏明深之前,章宇这只鬼是很无聊的。一般阿飘没过几天就消散了,不消散的大多数都是凶巴巴的厉鬼,热衷于吓唬晚归的路人,章宇这样安分存在的实数少见。他见不着妹妹,很是孤独了一阵。 他和夏明深的相遇很巧——章静考上重点高中的那个暑假,特意到他墓碑前,烧了一份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章宇来晚了一些,赶到公共墓地时,妹妹已经打道回府了。 章宇一边遗憾一边喜不自胜,迫切地想与人……或鬼分享这一喜讯。接着,他如愿以偿地在公墓的另一角遇见了坐在碑上的夏明深。 他确认对方不是厉鬼,上去搭话:“嗨,你在干嘛呢?” 夏明深一看就是那种教养很好的小孩,跟他说话还会礼貌地站起来,音色清亮,温温柔柔的,很给人好感。 他说:“今天是我祭日,我等朋友呢。” 他墓碑前已经放了几束小白菊,在风中摇摆。 章宇和他聊起来,末了邀请他一起去自己的“临时居住地”,一个刚建好没卖出去的新楼,他们这些孤魂野鬼正好能落脚。 夏明深看了一下暮色四合的墓地,似乎是没等到想见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章宇走了。 章宇世上最在意两个人,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夏明深,他希望这他们能过得好,可惜以他的能力,完全帮不了忙,因此一看到夏明深发愁,就迫不及待地想为他分忧。 因为老板发现了一张帅脸的重要性,夏明深这次来玩具店打工,没穿那身厚重的人偶服,而是当街而立,在灯光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自己的颜值,引了几个女生来要微信,夏明深笑着婉拒了。 “啧啧啧,”看着他的商业假笑,章宇点评道,“笑得真假。” 他说:“来说说,出啥烦心事了,我为你参谋一下。” 夏明深沉吟着递出去一张传单,在脑海中深刻回顾了过去的二十五年。 -- 第37页 他以前没喜欢过什么人,不清楚自己现在属于什么状态,也闹不清为什么一想到岳倾,自己就会脑袋发烧,完全无法思考。 但章宇见多识广,定然可以帮他理解。 于是夏明深搬出万年不变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句式,简单地描述了一遍内心感受。 他越说,章宇看向他的眼神越幽深,好像夏明深什么都不懂一样。 末了,夏明深顶着他的眼神艰难开口:“我的朋友是怎么了?” ……这是喜欢吗? “你说呢,”章宇说,“你都……你朋友都心动成这样了,就差直接亲上去了。” 章宇给出的建议简单粗暴,不是怂恿“他的朋友”先上车后补票,爽了再说,就是让“他的朋友”快刀斩乱麻,躲得越远越好。 “要不然断干净,要不然在一起,”他看来心情极差,没好气地说,“就这两个选项,选吧。” 夏明深不懂:“可他们不是朋友吗?对朋友,怎么能——” “他心里怎么想的,他自己不知道吗?”章宇说。 夏明深手足无措地说:“不知道啊。” 章宇:“……” 章宇深吸一口气,正要骂醒这个晕乎乎的傻瓜,就听见旁边的章静吸了吸鼻子,借着收拾传单的动作,埋头抹了一下眼角。 “我,我下次再和你说!”章宇立刻将被猪拱了还不自知的白菜抛到脑后,凑到章静面前,惊讶地说:“好好的,怎么哭了!” 他急得团团转,催促夏明深说:“你快来安慰一下她。” 第27章 清醒沉沦 ========================= 到底是在工作期间,章静眨了两下眼,硬是把眼泪忍回去了,对夏明深说:“我没事。” “哪里没事了!”章宇仗着没人看得见他,在夏明深耳边絮絮叨叨,“你去问问,是哪个兔崽子惹得我们静静这么难过?” 不等到回答,他就咬牙切齿地一拍手掌:“决定是那个姓窦的!” “窦柏华和静静之间怎么了?”夏明深一边给章静递纸擦眼泪,一边小声问道。 “还能怎样!”章宇冷哼道,骂了句脏话,夏明深在此拒绝复述。 “说是要跟静静约会,结果迟到了不说,还带了另外一个女电灯泡来,说什么‘我系里的小学妹,刚到本市不熟悉,请静静照看’之类的屁话。当我是个瞎子么?姓窦的眼睛色眯眯的直往那人身上瞅,能安好心就怪了!” 章宇犹不过瘾,继续声讨说:“我妹妹又不是他家的老妈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呸!想的美!” 在他持续的叨逼叨下,想要保持不被影响真的太难了,好在他们今天来得早,传单余下的不多了,夏明深把章静手里的那份拿过来,让她到一边休息去,趁着没人注意,问章宇说:“那静静是怎么想的?” 章宇的脸色更不好看了:“那天晚上,静静跟姓窦的抱怨了一句,就被他好一顿教训,说静静不懂礼貌,不尊重人,小题大做。静静和他说道理,姓窦的直接挂了电话,那么久了,连句解释都没有。” 夏明深想不到窦柏华会这样回应,一时间也哑然了。 章静魂不守舍地坐在休息区,眼底隐隐发青,眼角还泛着红,她平常总是快快乐乐的,现在却好像笑也笑不出来了,不光章宇心疼得要命,夏明深心里也不好受。 夏明深用最快的速度发掉传单,买来两杯奶茶,将多加了糖的给了章静哄她开心,章静向他倒了谢,捧着奶茶杯又开始发呆了。 章宇在旁说:“趁他们冷战,你快趁热打铁,劝静静分手。” 如山般艰巨的任务霎时间落在了夏明深肩上,压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帮人说好话牵红线的事情夏明深做过,当小人挑拨离间倒是第一次,熟练度几近于无。夏明深斟酌了半天措辞,才用半是调侃半是关心的语气问:“是不是跟男朋友闹矛盾了呀?” 他只是一个和章静一起打工的陌生人,不好表现的太过界。 章静勉强笑了笑,没否认。 夏明深铺陈了一大段话,正要开口,余光就扫见一个男人,捧着一束玫瑰花,走到章静背后,在唇边对夏明深比了个“嘘”。 这人高大英俊,像电影里华尔街里的商业精英,衬衫熨得挺括,一看就很精明干练,捧着玫瑰花的姿势也很有情场老手的意思。 夏明深愣了一下,引起了章静的注意,不免要回头看一看,这一看,鲜艳热烈的玫瑰花就占据了她的视线——给人的惊喜恰到好处,正中窦柏华下怀。 “这些天,你连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我都想你了。”窦柏华包容地笑道,仿佛章静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还生气吗?” 章静涉世不深,心又软,听不出他表述的问题,见到男朋友来求和,自然很快就消气了,接过了他的玫瑰花,甚至顺着他的话想:我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这是你同事吗?”窦柏华转向夏明深,说道,“麻烦你照顾我们静静了,静静年轻,没给你添麻烦吧?” 章宇瞪着窦柏华,飞快地磨牙,后槽牙都要被他磨漏了。 夏明深和窦柏华虚假地客套几句,眼睁睁看章静被窦柏华三两句哄得晕头转向,乖乖跟人走了。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 第38页 章宇简直要气疯了,对着窦柏华的背影咆哮道:“有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可能让你个瘪犊子得逞!” 章宇以前对窦柏华的敌意,夏明深总是一笑置之,将他归类于哥哥对妹夫的挑剔,但窦柏华今天带给他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夏明深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对章宇说:“我和窦柏华都在C大,会帮你注意他的。” “不麻烦你,我亲自盯他!”章宇气咻咻地跟上了窦柏华,匆忙对夏明深道了别。 夏明深给自己叫的这杯奶茶没放糖,茶叶的清香和奶味儿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但他心情不好,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 天色渐晚,商业街已经限制顾客进入,为关门作准备。夏明深夹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阵狂风吹得止步不前。 风带来的几滴的雨水打在夏明深脸上,让他想起岳倾早上在饭桌上说起过,今天天气预报有雨,提醒他记得带雨具。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记得当时跟岳倾待在一起时说了什么干了什么,那段时间里,他的一切感官都像蒙了一层纱,大脑沸腾不已,手脚升温,心慌意乱。 造成的后果就是,他忘带雨具,被困在了这里。 商业街大厦从门口往外延伸出一幅遮阳台,挡得住雨却挡不住风,商业街的店铺有派店员出来推销雨具的,但夏明深莫名的不想买。他把卫衣帽子掀起来盖住头顶,拉紧背包带子,就要冲到雨里。 一只手伸出来,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扯了回来,雨滴蹭着夏明深的鼻尖刮过去。夏明深踉跄两步,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先于视觉听觉等所有感官,甚至夏明深都没有和他肌肤相贴,没有扭头看上一眼,心脏就再次砰砰乱跳,让他再清晰也没有地意识到: 夏明深,你完了。 “往雨里闯干嘛?”岳倾握着一柄巨大的天蓝色雨伞,语气不善地问道,“想先冲个凉水澡吗?” 夏明深说:“我忘带伞了。” 岳倾曲起食指,弹了他的额头:“你一天天的,脑子都想什么呢?” 夏明深翘了一下嘴角,脱口道:“想你啊。”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人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夏明深不清楚自己说出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也没想好自己希望听见什么样的回答。 岳倾给他整理帽子,面色不变,就如同夏明深只是随口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把褶皱抚平了,才淡淡地说:“耍贫嘴。” 即便打了伞,他们回到2单元301,身上依旧淋湿了。 岳倾去浴室取了浴巾,盖在夏明深头顶,自己去卧室拿新的。夏明深潦草地擦了擦,一边把背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全都倒出来,他的背包不防水,耳机线充电宝摸起来都湿漉漉的,好在没进水,还能用。 夏明深把电器收好,返回客厅,忽然愣了一下,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 “这是什么?” 岳倾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低音撩得他耳根他麻。 夏明深刚想说岳倾今天怎么神出鬼没的,就被他手中拈着的,从沙发缝隙里拿出来的,被忘在脑后的信封吸引住了。 哦,夏明深心想,还有一封情书。 情书没能在伞下幸免于难,水迹晕染了小半张信封,透出里面的字来,题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岳倾收。 岳倾又问了一句:“这是谁给你的?” 夏明深侧过脸看岳倾,岳倾低头看信,没分给他目光。 “没谁,”夏明深说,“你想谈恋爱吗?” 岳倾总算是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夏明深却分心注意到他头发没擦干,乱糟糟地,和平常游刃有余的形象有所不同。 夏明深不想自作多情,但岳倾异样的反应真的给他一种多想的冲动,仿佛岳倾很介意夏明深帮别人递送情书。 “不想。”岳倾说完,加重了语气,沉声强调:“一点都不想。” 阳台上飘过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月季香,潮湿清新。夏明深心往下坠,面上却故作一派轻松,拍着岳倾的肩膀笑说:“不想就不想,我明天就把信送回去就是了。” 岳倾沉默着,由着他把信封从他指尖抽出。 有一滴雨水恰好滑到他下颌,滴落在夏明深伸过来的手背上,“啪嗒”一声,像落在夏明深心上。 -------------------- 没见识过PUA渣男,描写全凭猜想,有不对的地方请指正 另:暧昧期好难写,我喜欢暧昧期 第28章 冷静期 ======================= 这几秒的安静有些微妙,像极了某种暧昧的僵持。 过了少时,夏明深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前一刻神采奕奕眼睛发亮的人,下一刻突然就满面倦意,实在是不够让人信服。 但一遇上夏明深,岳倾就很难再对逻辑提出诸多要求了,顺着他的话说:“那就早些睡吧。” 夏明深装的很像,哈欠一个接一个,眼泪汪汪的,仿佛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就在他继续演戏,走向厕所的路上,无意中往阳台上瞥了一眼,瞥到了一片墨绿色的阴影。 于是这个不敬业的演员忘了自己正拍的戏,脚步一转,往卧室走去,边走边说:“你在阳台上放了什么?” -- 第39页 他在岳倾开口前看到了答案—— 餐桌上随口一句提起的月季花,现在安安静静地摆在花架上,枝叶舒展,硕大的花苞沉淀出初发的香气,润物细无声地浸润在屋中每一处角落。 夏明深想他的鼻子一定是冻麻了,不然不可能进屋好久后才问出来这股静默的香。 “你今天买的?”夏明深拨拨花苞,仍旧感到不可思议: 岳倾怎么能对他这么好呢? “我就是突发奇想而已,你还真的买了?” “不是你想要?”岳倾反问。 他垂眸的时候,又长又密的眼睫刷子一样垂下来,耳尖被冷风刮得泛红,像是压了很多心事又说不出口,给夏明深一种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岳倾都会风雨无阻为他办到的感觉。 夏明深张张口,却没吭声。 其实在这个瞬间,他很想单刀直入地问一句:“老岳,你说你不想谈恋爱,是指你不想和这个人谈,还是谁都不想?” 或者追问他:“如果有其他人喜欢你呢?你考不考虑?” 可夏明深的短暂的浮上水面露头的小心思,就像有时间限制的勇气一样,一旦从口不择言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就如同午夜钟声敲响的灰姑娘,华丽的马车没了,水晶鞋和晚礼服也没了,公主的行装变回南瓜和脏兮兮的破围裙,勇气灰头土脸地淹没在胆怯中。 但灰姑娘终究留下了一只水晶鞋,等王子找到。夏明深也不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正因为是最重要的人,所以夏明深才要慎之又慎,严之又严,不可全凭直觉和冲动。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 国庆假期余下的几天里,夏明深背着画板早出晚归,寻一个凉爽惬意的地方写生,一坐就是一天,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还会有顾客搭讪,询问他能不能画人像。夏明深一改过去汲汲于金钱的心态,视心情决定接或不接,消磨到睡觉时间了,再背着画板回家。 排除重要干扰后,夏明深得以在调色彩、涂抹画纸的时候专心思考他和岳倾的关系,决定是否需要稳步发生质的改变。 对于他有意的回避,很难说岳倾有没有察觉,因为对方最近似乎也很忙,整日泡在实验室里,看很多尖端刊物,同临近截止日期的实验项目做斗争。 夏明深最开始还想着要如何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们现有的状态,提心吊胆了几天后,发现并没有这个必要——岳倾比他更要早出晚归,特别是假期结束,重新开学之后的那几个星期,简直是神龙不见首尾。 一天下来,两人能见面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 新传学院的新生团建定在这周六到下周一。夏明深要带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画笔颜料,装不满一个行李箱。 有件衣服晒在阳台,他去取的时候,无意中往月季上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半个多月前还挤挤挨挨的月季花,现在就余下硕果仅存的一朵,孤零零地点缀在有些稀疏的绿叶中。 他对着月季花拍了张照片,发给岳倾,打字道:“最后一朵了,给你看看。” 又问:“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做夜宵吃。” 过了一个小时,岳倾应当是从实验室出来,回复他说:“明天玩得愉快,别忘了吃早饭。” 微信发来时,夏明深刚开火,取了挂面,另一只炉子支起煮鸡汤,做了两碗鸡丝挂面。可钟表指针指向十点二十,岳倾还没回来。 往常岳倾准点上下课,就算中途被耽误了,也会提前打声招呼,绝不会做出让夏明深空等的事情。 夏明深隐隐有种预感,起身去他的卧室转了一圈。 果然,岳倾的柜子里少了些衣物,背包也不知所踪。 夏明深倏地有些难受。 不知从哪天起,他连岳倾有没有回家都不清楚了。 他仿佛一个无能家长,连孩子在学校熬夜读书都不知道。特别是优等生在勤奋之余,仍不忘一天三次地发微信提醒他准时吃饭,烤好小饼干放在餐桌上,甚至夏明深有次好几天忘了给月季浇水,想起来后去阳台一看,月季花根部湿润,完全不用等他这个不靠谱的主人恍然想起。 没有来由的,夏明深突然不满足于透过手机屏幕的冷冰冰的交流。 ——明明躲开的是他,现在见不到人,闷闷不乐的也是他。 思考尚未得出结论,在此前不宜轻举妄动。但夏明深实在想见岳倾,便劝说自己,他前段时间的疏远对不知情的岳倾来说已经很莫名其妙了,而且自己一向没在对方面前露出过马脚,现在去接他回家,应该也不会太过令人奇怪。 于是夏明深丢下两碗面,抓起钥匙,飞跑进静谧的大学,一口气奔到物理实验楼下。 实验楼前的空地上雕了一个海豚喷泉,夏明深扶着喷泉边缘喘气,溅起的水汽沾湿了他的袖口。 他喘匀了气,掏出手机给岳倾打了个语音电话。 响铃十三秒,岳倾接起,夏明深不等他开口,抢先喊道:“老岳老岳,你到东边的窗户看看。” 岳倾估计是猜出了他的意图,电话那头传来椅子被推开的“——嘎啦”,不过多久,岳倾就出现在三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前,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扶着窗框,微微倾身往下看,和夏明深的视线装了个对着。 -- 第40页 实验楼有门禁,夏明深进不去,就兴奋地对岳倾挥手,明明通着电话,却好似真的隔着两层楼在喊话,很大声地说:“你实验做完没有?今天能回家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电梯开门的“叮当”声,门禁卡通过的声音。一身白大褂的岳倾步履匆匆地走出实验楼,向夏明深快步走去。 在见到岳倾前,夏明深还有些顾虑,生怕是这些天疏远让岳倾感到不舒服了,因此不愿意见他,故意躲到了实验楼来。 但他回想起高中被岳倾拒绝的那些情窦初开的女生,又觉得以岳倾的处事风格,这个可能的真实性不高。 无论何时,岳倾展现出来的都是理性与冷静,一如有定规定则的物理公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被感情左右。 如果岳倾真的因为他的疏远而产生疑惑,多半是当场就问出来了,怎么可能会憋憋屈屈地躲到实验楼来呢? “你怎么来了?”岳倾问。 夏明深说:“来接你回家。” 他大着胆子,上前拉住了岳倾。岳倾的手腕在衣服下捂得温热,近乎是烫地贴近他指尖一小块皮肤。 一些未散的月季花香纠缠在他身上,岳倾本人则比花香更静、更肆无忌惮地占据了他的全部。 夏明深想要岳倾,不想要因他迈出一步后可能带来的所有负面后果。因此他瞻前顾后,裹足不前,犹如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把头埋在“仔细想想”的沙堆里,好像躲得久了,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但现在夏明深忽然就想通了。 喜欢岳倾的人那么多,只是现在加了一个他,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没谁规定他的人生必须规规矩矩、一成不变地走到老,他不过是走了个弯路,不知道会走多久,但无伤大雅,有必要纠正吗? 更何况他心里有鬼,岳倾坦坦荡荡;他会多想,岳倾不会。即便他表现得比正常的朋友关系要亲近一些,岳倾大概也是察觉不出异样的。 夏明深想通了,心情瞬间飞扬起来,想挠岳倾的手心,但又觉得唐突,就老老实实握着他的手腕,说道:“我煮了鸡汤面,你实验做完了吗?我们回去吃夜宵吧。” 第29章 自欺欺人 自从和老婆闹了别扭后,赵曙借口加班,已经吃住五天都在实验楼了。 这次项目难度并不特别大,就是时间赶,截止日期近,导致一个团队的人都不得不连轴转,连夜里都要有人看着反应釜。 赵曙是为了躲老婆,才自告奋勇躲到实验楼来的,能值夜班简直求之不得。令他奇怪的是,岳倾这个就住在大学城的人也自请加班,陪他一起在休息室睡行军床。 赵曙见多识广,对人情来往格外敏感,相应的,察言观色上也是一把好手,在任何人面前都吃得开。 因此,当一向淡漠少言的岳倾问他讨要那两张游乐园门票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嗅出了异样。 岳倾这人,说好听点是客气礼貌,说难听就是对外界漠不关心,更别说还有些心理问题。赵曙从读大学起跟他住隔壁宿舍,到念研究生后结婚搬出去,其间整整五年的时间,岳倾都仿佛一个逼真的机器人,很少产生情绪波动,他读书、研究、参加学生会活动,只是为了填满空白的日程表,但笑不达眼底,并不快乐。 不过他们跟着导师来到C大后,岳倾厌世的状态似乎就慢慢好转了。像是有谁一夕之间将七情六欲灌注进他的壳子里,吹了一口通达肺腑的活气。 赵曙以他敏锐的直觉判断,能让岳倾做出以上种种变化的,估计是一位贴心包容的女朋友。 团队里余下的成员的猜想和他不谋而合,毕竟游乐园这个地方,除了家庭出游,就是情侣们青睐了,为此没少拿这个起哄开玩笑。 岳倾任着他们闹,没承认过,也没否认。 赵曙万分欣喜地将门票给了出去,希望游乐园之游能让他们的感情更进一步,治愈岳倾这个厌世青年,让爱的光辉普照大地,毕竟有这么一个要求苛刻的科研骨干在团队里,对资质普通的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熬人的事情。 无奈事与愿违,岳倾打从国庆假期结束,就再次退缩回过往不苟言笑的状态,不光在项目上尽情压榨碾压他们,甚至直接搬到实验楼来住了。 有了女朋友,定然是温香软玉暖被窝,从此君王不早朝啊,岳倾这么做,差不多就是明着说,他和女朋友的感情出现了重大危机,已然到了两地分居的地步。 赵曙想劝和,又不好插手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事,硬生生憋出了一嘴的口腔溃疡。 这天,他去卫生间给伤口涂好西瓜霜喷剂舒缓疼痛,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岳倾脚步如飞地路过,直奔不远处的落地窗而去。 物理系是C大优势学科,向来备受领导青睐,科研经费充裕,这栋实验楼是两年前新建好的,活动空间一边的墙壁是巨幅的落地玻璃,供科研人员眺望远方放松心情。 赵曙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岳倾目不斜视,充耳未闻,好像正忙着和谁打电话。赵曙心里好奇,就自己跟了上去。 然后他透过落地玻璃,瞧见喷泉边站着一个男青年,扬着笑脸冲岳倾挥手。 虽然隔着不近的距离,赵曙也能感觉出这个青年生的很好看,仿佛液晶显示屏突然从普通画质调整到了高清画质。他背后立着一盏路灯,衬得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像在发光。 -- 第41页 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赵曙捕捉到一旁的岳倾脸上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讶,他转身往电梯间走去,只来得及对赵曙点个头。 赵曙热衷于八卦的头脑受到刺激,嗡嗡运作起来。 楼下,那个漂亮的男青年见岳倾走到面前,摸了一下他的手腕,可能是埋怨岳倾手凉之类的,因为下一秒,就见这个人皱眉把岳倾的两只手都握住,放在了颈侧,被冰的缩了一下脖子,立刻将岳倾的手轻轻丢开了,笑容就没从脸上下去过。 他们又说了两句话,赵曙就见岳倾原路返回到实验楼。不多时,岳倾走过他刚才离开的地方,过去几周的阴沉一扫而空,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 赵曙鬼兮兮地凑过来问:“不会是弟妹吧?” 岳倾不置可否:“别乱说。” 说完这句,他也觉得过于暧昧了,像是因为羞涩才会脱口而出的话,软绵绵地没有威慑力。果然,下一秒,赵曙就一脸了然的表情,啧啧啧感慨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搞未成年!” 岳倾停下脚步,下意识地看了看乖乖等在原地的夏明深,无奈地回应他的调侃:“他成年了。” 赵曙这话有陷阱,不是要踩夏明深是个未成年,就是要踩他搞了夏明深。岳倾当然听得出,澄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赵曙并非是不知分寸的人,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解释清楚他和夏明深的关系。 可鬼使神差的,岳倾没有。 每当听到其他人开他和“他的小情侣”的玩笑,他的心里总会获得一些隐秘的安慰,仿佛愿望实现不了,那么虚假地存在于别人口中,也是可以的。 左右夏明深和他团队的人并没有交集,这些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这半个月,岳倾不是察觉不出夏明深在躲着他走,有时候他没打招呼早到家了,就能看见夏明深一个人坐在数位板或者画板前发呆,乍一见到他,总是很慌乱的样子。 不得不说,夏明深的伪装很差劲,简直就是把“我有心事”写在了脸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对岳倾顾左右而言他。 这样两三次后,岳倾索性主动避开。 他不想知道夏明深在为什么发愁,他怕得到的答案会让自己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边。 只要夏明深不挑明,他就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将太平粉饰到天荒地老。 赵曙还在旁边不依不饶:“你小男朋友还在下面站着呢,人家大晚上来看你,不请人家来坐坐?” 岳倾对他的调侃不置可否,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伸手:“手机借我一下。” 他说的是一个肯定句,赵曙没反应过来,直接解锁递给他了。 第30章 夜宵 ===================== 岳倾对着屏幕点了几下。 从这个的角度,赵曙并不能看到他在捣鼓什么名堂。等到手机再塞回手里,他低头一看,被正在拨号的界面惊了一跳,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你给我老婆打电话干嘛!”赵曙哭丧着脸,犹如捧着炸药一般捧着手机,“不知道我们在冷战啊!” “是啊。”岳倾冷冰冰地附和说,“赶紧和好,回去跪搓衣板吧。我先走了,你走得晚,你锁实验室的门。” 眼下项目完成得大差不差,就剩下些书面的收尾工作,就是带到家里做也没问题。 赵曙当然知道这一点——就是因为知道,他才分外清晰地认识到,见色忘义的岳倾不光要去花前月下了,还毫不留情地断了他的退路! 八卦的心思被这一噩耗清风扫落叶般清空,只余满腔惨遭抛弃的悲愤。 虽然电话尚未接通,但赵曙已经不敢大声说话了,压着嗓子雷声大雨点小地控诉道:“你太过分了!有异性……不是,有同性没人性!” “不试试怎么知道?”岳倾没有人情味地说,“我相信,嫂子一定会原谅你的。” 电话接通。赵曙立刻不理岳倾了,讨好地对电话那头说:“老婆是我……老岳玩我手机,不小心按到的……先别挂……知道,我当然知道要回家,别气了别气了……” 他和妻子不过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当时寸步不让,现在骑虎难下,赵曙抹不开面子,缩头乌龟当到如今,岳倾及时给他递了梯子,他也就半推半就地下来了。 岳倾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背包,归心似箭地下了楼。夏明深这会儿从喷泉池挪到了台阶上,怕冷似的把手揣在兜里,耳边一圈细小的绒毛,头发柔软地贴着额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不知多少。 就在刚才,夏明深借口测体温去握了岳倾的手,虽然一触即收,但是仅仅是简单的触碰,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夏明深把摸过岳倾的手收回衣兜里,希望上面微凉的触感能留存得久一些。 “冷不冷?”岳倾走下来,问他。 夏明深摇头说:“不冷。”他眼巴巴地瞄了一眼岳倾的手,希望岳倾能像他方才做的那样,主动拉他的手试体温,但岳倾不解风情地很,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没有要为他暖手的意思。 夏明深分析,他是对岳倾有占有欲的,见到有女生给他羞答答地递情书就不舒服,一握住他的手就暗暗高兴,犹如一个皮肤饥渴症晚期的患者,唯一的特效药姓岳名倾。 “快走快走,再晚一点,面条都要不好吃了。”夏明深这样念叨了一路,紧赶慢赶跑回去,在初秋夜晚的温度下出了一身热汗,鸡汤面还是黏了成了一坨,冰凉凉地贴在碗底。 -- 第42页 夏明深可惜地用筷子挑了挑:“这两碗你别吃,我重给你做一碗。” 岳倾拦住了他,说道:“热一热就行了。” 夏明深第一次喜欢人,没有经验,只想对他好,把力所能及的好东西都给他留着,而吃放凉放黏了的面条肯定不属于“好”的范围,因此还是坚持说:“你工作辛苦,我再给你做一碗,很快的。” 岳倾垂眼看了看他。夏明深把着两只碗不放,俨然是一步都不退。他以为岳倾是不想浪费粮食,连忙保证说:“你放心,这两碗我吃,不倒在垃圾桶。” 岳倾没说话。夏明深突然感觉额头上一痛,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正好好看见岳倾收回作乱的手指,趁着他还在愣神,拿走了他手中的碗,闷声笑了笑。 那声音闷在喉咙里,很低很轻,比松林间穿梭的风还要难以捕捉。 “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夏明深本就是不过脑子地一说,听到岳倾的话,他再打量了一下那两碗面,当时他心不在焉,一把挂面抓多了,再加上浇头,满满当当的两碗,哪怕他胃口不错,也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话都放出去了,夏明深也只好硬着头皮坚持:“我慢慢吃。” 不改口的结果,就是岳倾又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夏明深被他惹得有点毛了,凶道:“个子高了不起啊!” 岳倾轻飘飘抬起了手,夏明深让他弄怕了,立马捂着额头跳开。谁知岳倾不过是吓唬他一下,趁着他不挡路了,端着碗进了厨房。 夏明深顿了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看岳倾熟练地用凉水将坨了的面条打散,打上火将鸡汤重新煮热,满满一层铺在面上,每个碗底都卧了一只荷包蛋。 香气飘满了厨房和餐厅。 两人相对坐着,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这天夜里,夏明深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终于反应过来,嘀咕道:“本来该是我给岳倾做夜宵的,怎么最后又把事情丢给他了?” 这和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夏明深郁闷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还是按照原计划起床,恰好赶在岳倾出门晨跑的时候走出卧室。 平常夏明深贪睡,从不放过赖床的机会,以前高中要上早自习,他总也起不来床,都要靠岳倾过来撤他的被子捏他的脸,实施强制启动。 相比之下,岳倾称得上是相当自律的一个人,他很少睡懒觉,每天都会晨跑。往往是他晨跑一圈回来了,夏明深才刚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的门,神思飘忽地在烤面包片,还干出过光着手去摸烤盘,被烫出一圈水泡,一连一个多星期都拿不了笔的事情。 所以说,他能在六点半起床,实在是很反常。 岳倾怔在玄关,思考片刻,问道:“你们大巴车提前了?停在哪里?” 夏明深急忙摆手:“大巴九点没变,我是想和你出去晨跑,锻炼身体。” 他满脸期待地瞅着岳倾:“带我一起吗?” 面对这样的目光,岳倾根本无法拒绝,拿了双运动学给他,领着人走到他平常晨跑的林荫路上,说:“我每天顺着这条道跑半个小时,你第一天来,要是累了,就先回家去休息。” 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夏明深做好热身运动,自信满满地踏上了林荫路。 第31章 晨跑 ===================== 一刻钟后,先前踌躇满志的夏明深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背后出了一身虚汗,半步都跑不动了。 顾着他这个拖油瓶,岳倾提前结束了晨跑,陪他慢慢往回走。可是他脚下不跑了,嘴上却没忘记调侃,将夏明深上路前的大话惟妙惟肖地复述出来:“也就半个小时,小意思,嗯?” 夏明深被他调侃得耳朵侧颈红成一片,恼羞成怒地辩驳道:“你就是占个经常锻炼的便宜,要是我也每天都晨跑,不出一个月,肯定比你耐力好。” 岳倾顺着他的话问:“那团建回来,就跟我出来跑一个月吧。” “也,也不用这样,”夏明深悚然一惊,结结巴巴地回绝说,“我多耽误你的时间啊,还是算了吧。” 他体质特殊,跑步时一接触冷风,鼻腔就会很不舒服,往往要连着打好几个喷嚏才能消停,所以一向对冬日长跑敬而远之。只是夏明深没想到晨起的凉风也能让他达到同样的状态,一停下脚步,他就连打三个喷嚏,连眼眶都跟着红了。 他这次跟岳倾出来晨跑,一是想和他多多相处,一是想向对方展示自己的优点,表示自己绝对可以配合上他的生活习惯,要是他们在一起,岳倾完全不需要多费心迁就他。 可现在看来,无论是做夜宵献殷勤,还是试图通过晨跑贴近他的作息,夏明深都做得一塌糊涂。 而且泪眼朦胧,红着眼眶打喷嚏,实在是太影响他的形象了! 夏明深曾经看过一篇英语阅读,上面说男人大多是视觉动物,对漂亮的美好的事物有天然的好感。夏明深放在自己身上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岳倾不是有一副好样貌,可能他就不会在见第一面时就主动开口邀请他同住,对自己变弯了的事实,接受速度也会大大减慢。 夏明深拒绝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决心另找办法追求岳倾。 两个小时过去,尚未想出名堂的夏明深提着行李箱,在C大门口等待大巴车时,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 第43页 ——章宇背后灵似的飘在窦柏华身后,鬼气对人身体不好,章宇跟着夏明深或章静的时候,都很注意,不会靠的太近。但对上窦柏华,就不怎么客气了,就夏明深注意到的几分钟,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往窦柏华后颈上吹凉气,不把他冻发烧誓不罢休。 夏明深到名单上签了到,悄悄做了个手势,把章宇叫到一边说话。 “你观察到什么了?”夏明深扫了眼站在大巴门口的窦柏华,他被章宇影响得穿上了一身厚呢子大衣,可面色依旧很不好看,冻得发白,看来一场病是免不了的了。 章宇冷哼说:“不出我所料。” 他指着一个跑向窦柏华的女生:“绿茶。”指着窦柏华:“渣男。” 夏明深问:“那人就是你之前提起过的学妹?” 章宇又哼一声,算是回答。 说话间,小学妹已经跑到了窦柏华跟前,献宝似的捧起手里的奶茶杯,又娇又俏地说:“学长,你拿着奶茶杯暖手吧,这样就不会冷了。” 章宇鼓起腮帮,对着她吹了一大口气。夏明深只感觉一股冷风擦肩而过,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奶茶迅速变凉,塑料杯盖上冷凝出一层小水珠。 章宇没有形体,也就能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给那两人找些不痛快了。 他稍微出了一口恶气,甩甩脏辫,迈步上了大巴车。夏明深选了最靠前的单个座椅,方便听他讲述这些天跟踪的所见所闻。 “我算是明白了,姓窦的就是拿我妹妹当个免费保姆,既要给他洗衣服整理出租屋,又能拿来挡他不想要的桃花。” 章宇指着后排的窦柏华和学妹,那两人现在是分开坐在前后两排座椅上,外人眼里,不过是比其他的前后辈亲近一些,看不出有什么超出社交距离的来往。 章宇接着说:“你别看他人前正人君子,人模狗样的,人后不晓得同时吊着几个猎物,”章宇朝学妹努努嘴,“那只是其中之一,最近玩得正好的。” 夏明深刚要问章宇是怎么打算的,该如何把事实告诉静静,阮航和他在开学典礼那天认识的康帅就在他后排落了座,窸窸窣窣地将行李箱推到架子上。 章宇显然是已经有了主意,对夏明深说“稍安勿躁”。他没办法走出这座城市,大巴坐了也没用,便冲夏明深摆摆手,愁肠满怀地飘出了车窗。 夏明深顿了顿,扭头想看一眼窦柏华现在在做什么,叫他注意到了。 窦柏华也许还记得他是跟章静一起打工的学生,客气地笑了笑,夏明深对他点了下头,转回了身。 不过一会儿,他手机震动了一下,康帅发来微信问:“你和窦柏华很熟吗?” 夏明深:“偶然见过一面,有事吗?” 康帅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和他不熟就好,窦柏华是阮航大表哥,他们俩一向不对付,你要是和窦柏华关系好,他一定要很郁闷。” “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康帅躲着阮航发微信,姿势很别扭,“好像是看不惯他跟个花孔雀似的到处招摇吧,具体的阮航没说过。不过你也能看出来,估计从小到大,窦学长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要被拿来比较来比较去,是个人都要不爽。” 到底是个人隐私,夏明深没想多问,随口和康帅聊了几句目的地的风光,岔开了话题。 他们十二点在服务站吃了顿简易午饭,下午又是两个多小时车程,大巴车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这次的团建在外省一个古色古香的水乡小镇,地处偏僻,风光甚佳,临水甚至泊着几片小木船。大巴车停在镇上唯一一家酒店门口,夏明深卸下行李,领到钥匙,和阮航住进二人间。 临关门前,他留意到窦柏华的房间就在走廊中央,想要乘坐电梯下楼,必然他经过他房门前,十分方便他跟踪。 这一层楼住满了C大的学生,酒店条件有限,窦柏华在走廊里一丝不挂地记录下每一个同学的需求,不见半分烦躁。 夏明深正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冷不丁瞥到阮航从打开的行李箱边直起腰,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不要跟窦柏华走太近” 第32章 纪念品 ======================= “他不是你大表哥吗?为什么这么说?” 阮航反问:“你是在注意窦柏华的动静吗?” “我朋友的妹妹是他女朋友,朋友觉得不太对劲,所以让我趁着团建,多观察一下他。”夏明深半真半假地说,“窦柏华有什么不对劲吗?” 阮航说:“那就劝那个女生赶快分手。” 他平时插科打诨居多,甚少露出这样斩钉截铁的神色,夏明深怔了一怔:“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他直觉出阮航和他大表哥之间的关系不是简单的被比较出的郁闷,更类似于一种深藏的厌恶。 阮航嘟囔:“没什么不能告诉的,反正恶心人的又不是我。” “窦柏华是我表哥没错,不过我妈妈和大姨关系一般,所以早先也就见过几面,倒是一直听我妈念叨这个表哥多么多么优秀,懂礼貌又能干。” “那时候我还小,识人不清,也很崇拜这个事事都能做到完美的表哥。”阮航平铺直叙地说,“上高中那会儿,窦柏华大学毕业在即,找了份银行的实习工作,为了方便,住在了我家,不忙的周末,会开车去高中接我。” -- 第44页 “我高中社团有个大我两届的学姐,是个乖乖女,人很文静漂亮,家在农村,条件不太好,爸妈很少管她。” 夏明深听出了点似曾相识:“这……” “你听出来了吧,”阮航嗤笑一声,“窦柏华的目标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内向、缺少关心、自立自强。内向和缺少关心是为了方便他接近得手,自立自强是为了增强他捕猎的快乐,顺便还能帮他生活上的忙,洗衣做饭什么的。” 阮航深吸一口气:“窦柏华在送我上下学的时间看上了她,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了一阵,就把学姐追到了手。追到后,他老是说学姐这里做得不够好,那里给他拖了后腿,总之,出了问题都是因为学姐,不然就是因为学姐的闺蜜乱插手。久而久之,学姐越来越不自信,能说句话的朋友也在窦柏华不断的挑拨下疏远了。学姐没考上大学,窦柏华花言巧语,劝说她不要复读。” 他愤愤道:“学姐当时一心都在他身上,差点就照办了,幸好有天发现他跟不三不四的人偷腥,脚踏两条船,才狠心断了联系,到县城复读去了。” 夏明深目瞪口呆,阮航继续道:“我当时还以为令有隐情,于是暗中观察了他两个月,没想到,窦柏华很快就把学姐忘得一干二净,为了不让脏水泼到自己身上,还去传学姐的闲话。” 阮航掷地有声地给窦表哥的行为点评了一句国骂,对夏明深说:“你快你朋友妹妹分手,好好的姑娘,被屎缠上不值得。” 他说起这段往事,气咻咻的,过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 房门“笃笃”地被敲响了,两个相熟的新传的男生邀请他们一起沿着河道走走,夏明深和阮航止住了话头,换了身衣服走出宾馆。 他们此番出来团建,并不是全无任务的,按照惯例,返校后要上交一份摄影或绘画作业。 水乡小镇哪里都湿漉漉的,像被包裹在云朵里,地上小水坑星罗棋布。一行人准备不足,运动鞋不一会儿就踩湿了,只好在沿河的杂货铺里买了人字拖,啪嗒啪嗒拖着脚步走。 阮航背着摄像机,遇上他认为能入镜的,就极挑剔地比划半天,将景色收入囊中。 在某种程度上,摄像机是可以拿望远镜使的。阮航拍着拍着,忽然对着一个方向调整起了焦距,眯眼对他们宣布说:“小桥那边有一家纪念品店!” 买个纪念品回家,是个不错的主意。四个男生一拍即合,跨过石桥,推门声带起一阵银铃碎响。 看店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在柜台后面绣一副向日葵十字绣,操着一口方言让他们慢慢逛。 这个水乡小镇的人做什么都慢悠悠的,沿街的店铺老板把自己三三两两晒在躺椅上,穿着老头衫的大爷聚在浓密绿荫下下象棋,每一步都要思考半天。处处都让人有一种正在悠闲度假的感觉。 纪念品多是精致的小木雕,空气中沉淀着清新的木质香气。阮航又获得了不少素材,看来看去,挑了一栋镂空的二层小洋房和一瓶桂花香水,请教夏明深,适不适合送给他漂亮高贵的女神。 提起女神,他眼角眉梢都是快乐,引得夏明深多问了一句:“你胜利在望了?” “那是自然。”阮航喜滋滋的,“我出手,哪有失手的!” 夏明深两次展示自我都铩羽而归,正是无计可施的时候,闻言精神一振,求教道:“你是怎么追你女神的?” “你有情况?”阮航本是顺嘴一问,不料夏明深真的点了头,很是惊讶了一番,又自言自语道,“也对,你不谈恋爱才奇怪。” 他尽职尽责地给夏明深出主意:“你每天给她送早晚饭,还可以亲自下厨,让他体会你的用心。” 夏明深说不行。 阮航再说:“那就多熟悉她的作息,制造偶遇,女生最不能抵抗浪漫了。” 夏明深又摇头。 阮航:“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直接让他多看看你的脸,她肯定会越看越舒心,就答应了。” 夏明深还是摇头。 阮航接连几个大招,都叫甲方否定了,不由得纳闷道:“这些都不行?那你给我说说,你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性格,我好对症下药。” “他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冷冰冰的,”夏明深说,“成绩优秀,人也很好看。” 阮航:“比你大比你小?” 想起阅历差距,夏明深咬牙承认:“比我大七岁。” 阮航惊奇地说:“嚯,高冷御姐啊!” 夏明深好似被这定义雷到了,顿了半晌,才纠正:“他是男的。” “男的也——”阮航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度,“男的?!” 大概是发现自己语气太过了,阮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急忙补充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没想到。” 夏明深叹气说:“而且你的方法都不适用。” 首先,做饭这种事,他们都是谁有空谁做,岳倾起得早,早饭这样可以献殷勤的地方,一向是他包了的。 其次,他们一起住了三年不止,彼此熟的透透的,无论是偶遇还是美颜都无法达到预想的暴击。 夏明深头痛地想,别人是从相遇、牵手、恋爱、同居按顺序来的,而他和岳倾是直接跨过中间的流程,一步完成从相遇到同居,导致寻常的追求法门,无一例外在这里栽了跟头。 -- 第45页 不过夏明深也不算毫无收获,他临走前选了两只小猫木雕,一只垂着鱼竿钓鱼,一只翘着尾巴趴在旁边等。是留给岳倾的礼物。 等到再见面,他大概就能想出新的办法了吧。 第33章 薄荷烟 ======================= 翌日,夏明深在石桥边支了画板,将老奶奶的木雕小店和河流纳入笔下。 他画了一天,期间阮航终于挑选出了最满意的一张照片,用软件修修改改,保存下来发给了班长后,就蹲在夏明深旁边,用的名义是为他出谋划策,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在滔滔不绝地讲他和女神的美好过往,还当着夏明深的面,给准女友打了两个柔情蜜意的电话。 经历了昨天的谈话,有了窦柏华这个他们共同看不惯的人,再加上夏明深主动请教他追人妙计,阮航大感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堪称好友了。 到底是刚成年的男生,有了喜事,总会忍不住炫耀,像只得意洋洋开屏的孔雀。夏明深又不想把他和岳倾之间的事情说给别人听,从别人嘴里听到评判岳倾或是他们这段感情的话,于是就总将话题往他身上引,阮航不假思索地咬了钩。 不管怎么说,夏明深到底是要比阮航成熟一些,早就过了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宣扬得人尽皆知的年纪了,外加长达七年时间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飘飘荡荡,找不到人说话,因此话也很少。除了在岳倾面前,其他时候都更习惯一个人待着。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夏明深收了画板,和说到口干舌燥的阮航找到一家小饭店,吃了一顿河鲜,背着画架返回酒店。 而在两人的密切关注下,当晚,九点半,窦柏华和他的学妹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店,相携往镇中心走去,叫他们悄悄跟在了后面。 河边多是居民楼,夹杂几条街不起眼的小店和饭馆,仅仅能满足日用。镇中心就要比这儿繁华许多,有几家游戏厅和台球室。夏明深和原住民打听过,听说还有一家少儿不宜的酒吧,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玩得很野。 这还是阮航的提议,他说像窦柏华这样的道貌岸然之徒,在周围都是同学的情况下,只敢在入夜才会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有了他和其他女生的亲密照,不愁女方不分手。 等走到远离学生们活动范围的地方,窦柏华的手就不规矩地摸上了他学妹的腰,小学妹纵容地横了他一眼,窦柏华手又向下,掐了一把她的臀。 夏明深:“……” 突然变得油腻。 阮航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两人忍住辣眼继续跟着,待他们走到音乐声震天响的酒吧门口时,夏明深眼疾手快,掏出手机,静音,拍摄下他们恨不得粘在一起的姿态。 角度适当,恰好能认出是窦柏华的侧脸,照片边缘是闪烁糜烂的酒吧灯光。 夏明深生怕不够有冲击力,躲躲藏藏到了对面人行道的榕树下,拍摄了长达半分钟的窦柏华和学妹在门厅的激吻视频。 “快走快走!”阮航看他取得了证据,也不想再进去看了,催促夏明深远离这个红灯区,“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我朋友的妹妹看了这个会提出分手,那窦柏华呢?” 阮航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听见夏明深的话,顿在了原地,如实说:“估计窦柏华是不愿意的。” 他生怕分不成,一咬牙道:“不然再进去拍一段限制性视频?他不愿意就威胁他群发校友群?” 夏明深和他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拒绝。 不知道章宇有什么办法,不过夏明深猜想,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和阮航出的是一个损招——先把出轨的证据握在手里,让静静分了手,窦柏华要是纠缠反对,就用不雅照威胁他,双管齐下,妥妥的黑社会老大哥风格。 阮航坑了看不惯的大表哥,悄悄为高中学姐出了气,心情奇好,犹豫片刻,实在不想长针眼,便拍拍夏明深的肩膀说:“算了,就这已经够劲爆了,窦柏华不敢不分手。” 任务完成,夏明深和阮航打道回府。 仲秋时节天气转凉,白日里有阳光还好些,可到了夜晚,风就尤其冷了。他们在来的路上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肾上腺素飙升,况且窦柏华出门鬼混前并不会发预告,夏明深透过猫眼看到他经过,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夺门而出,根本顾不上注意气温变化,现在注意到了,自然暖和不到哪里去。 阮航冻得哆哆嗦嗦,翻着手机,说今明两天有寒流过境,将要大幅度降温。 夏明深默默戴上了卫衣帽子。 他们缩着手脚闷头往酒店走,一刻钟后,总算望见的酒店楼顶,再走两条街便能享受空调热风和厚外套,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街上一溜店铺早关了门,河道那边停放着几辆被风吹得歪扭七八的自行车,一辆黑色的轿车鹤立鸡群地树在旁边。 有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倚靠在引擎盖上抽烟,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明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发觉这人有点眼熟。 “那不是物理系的那个谁——”阮航想不起来名字,指着那人苦恼道,“那个博士,好多女生喜欢来着,你还给他转送过情书,他怎么来这儿了?” 夏明深也愣愣的:“我不知道啊。” “难不成物理系也秋游来了……”阮航说了一半,话音却戛然而止。 -- 第46页 他猛然发现,岳倾是个男的,和夏明深交往甚密,而且正正好好大了他七岁! 阮航醍醐灌顶,看看夏明深,又看看岳倾,撂下一句:“你去跟他问好,我就不往跟前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夏明深还没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绕到一棵柳树后面,透过未被寒流打击过、仍旧浓密茂盛的柳枝间打量他。 风把熟悉的薄荷烟味儿带过来,让夏明深突然回忆起一个夜晚——不像现在这样冷,是高考前一周的某个夏夜,他第一次发现岳倾会抽烟。 那时附中放了高三学生在家调整作息,每天只用在下午去学校自习。让高考生做饭是不合理的,胖华妈妈便揽过照顾居住在2单元301的两个青少年的责任,每天都中午晚上都到云城小区为他们做饭,吃完了再带胖华回家。 当代人有很多释放压力的渠道,跳舞K歌、暴饮暴食、坐跳楼机蹦极,不过这都不适用于有限时性国宝之称的高考生。同学们体重秤上的数字每天都在往下掉,胖华也不止一次抱怨过失眠到天亮的痛苦。 夏明深模考成绩不错,压力并不很大,但或许是紧张而不自知,也或许是灾难来临前都会有预兆,那一周里夏明深经常惊醒,却记不起做了什么噩梦,不用多久又会沉沉睡去。 可是这天他一身冷汗地从梦里睁开眼,换上干燥的睡衣,正要躺上床上去,却听到隔壁“吱呀”响了一声,一串脚步轻轻走过他门前。 都这么晚了,难道岳倾饿了,半夜起来煮面吗? 夏明深克服睡意,推门出去看他在做什么。 客厅里并没有人,反而是大门虚掩着,声控灯冷白的光打进来一道,仿佛惊悚电影里吸引不懂事的主角的桥段。 夏明深蹑手蹑脚走过去,从门缝里瞧见了岳倾。 ——他手指上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闭着眼靠在墙壁上吞云吐雾,另一只手里握着个空了一半的烟盒。烟气不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带着凉意的薄荷味,夏明深站在门里吸一口,鼻子都要冻着了。 第34章 脉脉 =====================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夏明深把门缝开大一点,夏夜湿热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闻起来凉凉的薄荷烟。 见他来了,岳倾不再散漫地靠着墙,他站直了身,下意识地把烟往身后掩了掩,说道:“快回去,冷气要跑出来了。” 夏明深阖上门,却没照他的意思乖乖进家——他把自己和岳倾一起关在了门外,盯着岳倾的烟看了又看,目光直白到让岳倾掩饰不下去。 他当着夏明深的面,深深吸了一口,烟气在肺腑里转了一个圈,再被缓缓地吐出来,云飘雾绕地纠缠着先前的烟气升到了半空。 他在慢慢散开的烟雾后问:“很奇怪吗?” 这样的岳倾是夏明深没见过的——无论是抽烟,还是懒散的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在这之前,岳倾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勤奋自律的好学生形象,放在古代该是个夏练三伏、冬练数九的刻苦书生。他会抽烟,就跟书生把四书五经撕了烧火一样,实在是难以想象。 不过现在夏明深亲眼看见了,却觉得也没有多么违和。 “不是,”夏明深摇头说,“烟抽起来是什么滋味?” 岳倾食指动了动,把滤嘴往下压了一下,对着夏明深的方向,示意他自己过来试。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声控灯在这时熄灭了,楼道里,唯有薄荷烟上还闪烁着一点猩红色的光。 岳倾的手指骨节分明,中指内侧有薄薄一层握笔磨出来的茧。 夏明深握住他的手腕,低头从他指尖上把烟叼走,试探地一吸,第一口并没有品出什么味道来,他又吸了一口,才感到薄荷烟像一块冰一样顺着他的气管滑下去,呛得夏明深急忙把滤嘴吐出来,别过脸咳嗽了好几声,睡意被驱散了不少。 “你这么晚吸烟,不睡觉了?”夏明深边咳边说。 “别试了。”岳倾伸手把烟拿走,在鞋柜上按灭,一手打开消防通道,让风把残留的烟气带走。 抽烟无非就是有了烦心事,岳倾在备考时表现得一直很淡定,不像压力大到要借烟排解的程度,想来应该另有原因。 夏明深问:“老岳,是不是你爸爸又来烦你了?” 岳倾顿了一会儿,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越是临近高考,岳晟越是要在岳倾眼前刷存在感,一改过去两年里的低调行事,似乎认定了他儿子迈不过这个坎儿,毕竟升到大学后,学费书本费生活费住宿费加起来,绝不是个小数目,不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轻易能攒起来的。 就夏明深所知,这一个月来岳晟先是往2单元301连送了一周的米其林餐厅外卖,又另辟蹊径,送来一张考场附近的宾馆房卡,方便他们考试间隙休息,甚至还在十天前找上过夏明深,拿出一张挂在他名下信用卡实行利诱,企图劝说夏明深吹些“舍友风”。 岳倾把外卖打包送去了敬老院,房卡退回前台,退款打回岳晟的账户,送给夏明深的信用卡掰断丢在水杯里——在夏明深婉拒之后,岳晟仍旧不情愿放人,叫岳倾中途赶到了。 他跟老爹翻脸已久,完全不需要虚假的客气,闯进包厢里,搭眼扫到岳晟硬往夏明深手里塞的信用卡,一把夺过,掰断丢进了水杯。 -- 第47页 岳晟找的这家会所私密性极高。夏明深好好地走在从菜市场到家的路上,手上还提着现宰的草鱼和芹菜,一辆黑色SUV就停在他旁边,车窗缓缓降下,副驾驶上的岳晟的笑容和蔼可亲,请夏明深上车一叙。 夏明深和岳晟没什么可叙的,但对方的态度显然不是他能拒绝的那种,于是有眼色地坐到了车后排。 “岳晟找我来了。”夏明深在芹菜叶子下偷摸地给岳倾发微信,为表示震惊和情况紧急,连发了三个感叹号。 他把包厢号发过去后,岳倾没多久功夫就过来了。 岳晟眼看要发怒,但好歹记着基本的体面,对岳倾勉强笑道:“小倾来了。” 岳倾充耳不闻,拽了一把夏明深的手腕,扭头就往门外走。 岳晟的笑容彻底撑不住了,语气冷了下来。 “站住!我纵容你,是因为你是我儿子,要是你再这么胡闹,别怪——” “您老年富力强,再找情人生一个儿子就是了。”岳倾饱含讥讽地瞥了他一眼,险些瞥得岳晟厥过去。 “再提醒你一句,”岳倾耐心告罄,不顾中老年身心健康,在包厢门口顿住脚步,撂下更让岳晟心脏不堪负荷的一句话: “要找找我,别再找他,”岳倾说,“不然你以为你私底下的手段,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岳晟的面色霎时间变得铁青,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你——”而岳倾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包厢,夏明深被他紧紧拽着手腕,好几次踩着他的脚后跟,走出会所两条街后才放开。 “你真的有证据?”夏明深问。 “诈他的,”岳倾解释,“我离家出走那年才十五,要是真有证据,早就顺便计划好退路,不会流落街头,让你给捡走了。” 他接着说:“——要是真有,我就把证据卖给岳晟的竞争对手。” 夏明深想要笑,可是忽然察觉手里空空荡荡的,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把菜落在岳晟车上了!” “我的红烧草鱼、煎牛排和蒸芹菜!还有零钱包!”夏明深扼腕叹息,懊恼程度不亚于在誊写数学答案时一时疏忽,将“8”错写成了“3”。 从几年前开始,严禁雇佣未成年的法律逐渐发挥作用,使夏明深和岳倾无法获得稳定的收入来源,他们就一直在通过各个渠道攒钱。 夏明深文笔画笔都不错,给杂志寄篇稿子,十有八九用得上,然而杂志回报周期长,下半年收的是上半年的稿费。岳倾将母亲留给他的房子租出去,租金恰好能够抵得上2单元301的租金,余下的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其时胖华的妈妈还没有给他们送温暖,两个少年人遗失了即将来临的午饭,心情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我去给你拿。”岳倾抬腿要走,夏明深知道他不想跟岳晟打交道,忙把他拉住:“算了算了,说不定菜都让司机扔进垃圾桶了,别去惹晦气,我们回家做炒饭。”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夏明深气得不行,他那时对人对事的脾气远没有后来那么柔软,对别的同学尚能保持住温和,但一遇上岳倾,那点不明显的尖锐就很容易冒出头来,又在漫长的相处中被岳倾默不作声地纵容起来。 “他根本不配做长辈!”夏明深以此话作为开端,喋喋不休地对岳晟发表了五百字的人身攻击。 夏明深说完,感觉嘴有些发干了,不由得舔舔嘴唇,余光看见岳倾眉毛弯起来,眼角带着笑。 “你竟然笑话我!” “没有。”岳倾收起表情。 夏明深急岳倾之所急,难岳倾之所难:“这样一次次的,也不是个办法啊。” 他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然,你去外省念大学吧,S大的物理系不是也很好么?你到了外省,岳晟就不一定能来烦你了吧。” 岳倾干脆利落地说“不去”。他看起来又有些心烦,左手摩挲了一下烟盒,似乎想再点一根,但还是克制住了欲/望。 “你别抽烟了,”夏明深说,“至少考试前别抽。” 他摊开手掌,岳倾听话地把烟盒和打火机奉上,又说:“我去外省上大学,你一个人能付得起云城小区的租金吗?” 学区房的价格近来水涨船高,2单元301的房东也提了两次价,但夏明深和岳倾在潜意识里都默认这儿是他们的家,无论生活多么捉襟见肘,都没想过要从这里搬出去。 夏明深乐观道:“总有办法的。” “我就报考C大,别的哪里也不去。”岳倾神情不善,揪住他的耳垂你捏了捏——不是平常打闹的力度,手很重,好像真的生气了,靠近的时候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烟气味。 第35章 窗户纸 ======================= 十八岁的岳倾一定想不到,他曾经信誓旦旦必要考取C大,可是却在填报的最后一天反悔,改掉志愿落荒而逃。就好比他一天前刚把夏明深送上了开往外省的大巴车,装得很放心似的,第二天就忍不住驱车数个小时,遮遮掩掩地想看夏明深一眼。 车停在酒店附近,岳倾冷静下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夏明深解释他的行为,他倚着引擎盖吹了会儿秋天的冷风,无所事事地点了支烟来抽。 夏明深长着一张白净的脸,让他抽烟,像在诱拐好学生学坏一样。 岳倾带他抽过一次,看夏明深顺从地从他手里将烟叼走,嘴唇轻轻擦过他的皮肤,瞬间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行为,会让他的大脑混乱,不能思考。 -- 第48页 有关夏明深的记忆,岳倾过去严严实实地封存起来,轻易不敢触碰——仅限于清醒的时候。 他有段时间病情严重却不自知,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总是梦到夏明深没碰上那辆货车,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夏明深戴着他常用的黑框眼镜,缩在床头翻书,或是念念有词在画纸上涂抹。夏明深和他在饭桌上讨论哪盘菜好吃哪盘加多了盐,哪门课的教授不做人,作业布置得特别多。 Fred那时是心理学教授的助教,第一个发现了岳倾的异常,对他进行了治疗。岳倾头脑混沌了一阵,好歹是醒过来了,却拒绝继续服药,坚持将病情控制在一个平衡点: 夏明深的身影还是时时能出现在他身边,只要他凝神去看,虚幻的人影就会立刻消失,他不会再混淆幻觉和现实了。 不至于这点念想都不留给他吧,岳倾这样想,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是人群里的擦肩而过,匆匆一瞥,很小很小的慰藉,他也是可以满足的。 他又庆幸自己保留下了夏明深在2单元301的所有痕迹,一分一毫都不允许出错,必须要自然到他还生活在这个世上一样。 于是岳倾独自负担起两份房租,把在车祸中损毁的黑框眼镜买回来,放进夏明深惯常用的抽屉里,伪装得天衣无缝。 可他布置好一切,却根本不敢迈入这个公寓一步,就好像他远远地避开了,夏明深就仍旧好好活着,只不过他看不见听不着,只不过是隔了很远的距离,只要岳倾买一张高铁票,顷刻就能相见。 不是隔着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生死,什么都好。 胖华和他同校,花了很大力气才接受自己一个哥们儿对另一个哥们儿动了心,既感到别扭,又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如果那家伙还活着……” 他说了这么一句,就顿住了,没再接下去,因为后面的可假设都失去了可行性,夏明深知晓他心意后,会是苦练纠缠还是顺理成章,会是从此陌路还是白头偕老,岳倾都无从得知。 到C大念书的决定是岳倾在Fred和胖华的共同阻止下决定的,Fred不认为他的状态好到足够接受来自过去的刺激,胖华希望他能往前看,他们费劲口舌,但岳倾还是开学典礼这天回来了。 他曾经急切地逃离,现在却希望能在有夏明深痕迹的地方尽可能地多待。人在不同的阶段会不同程度地推翻此前得出的结论,岳倾深有体会。 他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夏明深——鲜活的、温热的、会大笑会紧张、穿着出事前的白衬衫牛仔裤,面容分毫未改。仿佛他当年只是走岔了路,拐进了一个时间漩涡,兜兜转转,到现在才出来。 2单元301无疑是个定时炸弹,将他的心思曝晒在天光下。夏明深果不其然问起了,他急于粉饰太平,给出的理由蹩脚得厉害。 可笑的是这些年夏明深对他全无了解,竟然真的信了,叫忐忑地等着他质疑的岳倾哭笑不得。 笑过之后,他又不可自抑地委屈起来,恨意满满,为夏明深惊人的迟钝。明明如此简单易懂的事,他却偏偏对自己的鬼话信以为真,信任地不再思考其他可能性。 一根烟抽完,岳倾想到了合适的理由——气温骤降,他出差恰好路过,来看夏明深是否有充足的衣物保暖。 夏明深躲在柳树后,他一路上吹了太久的冷风,停下脚步后不用多久,就打了一个喷嚏。 河边过于安静了,岳倾寻着声音望来,瞧见是他,很意外地顿了一下,对他说:“过来。” 夏明深偷窥被抓了个正着,慢吞吞地走过石桥,挪到岳倾面前,在这期间又打了一个喷嚏。 岳倾握一握他的手腕,摸到了一手冰凉,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你在外面待了多久?” “没多久,随便出来溜溜。”夏明深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来了?” “出差,顺路。”岳倾似是不愿多说,他抓着夏明深的两只手捂了好久,还是没把人捂热,皱着眉把他塞到副驾驶上,将暖气开到最大。 “没带多余的外套吗?” 其实夏明深带了,但岳倾今晚跟平常实在有些不同,他具体说不清楚,就是感觉罩在岳倾身上刀枪不入的墙壁终于裂了一条缝,有了被撬开的可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夏明深果断地撒谎道:“以为不会冷,忘在家了。” 下雨天不带伞往雨里冲,降温了穿着单衣晃来晃去,岳倾气得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忘了最快捷的办法该是迅速把夏明深带进有暖气的酒店,说道:“待着不准动。”砰地关上车门走了。 再回到驾驶座时,手里捧了两个盛满热水的一次性纸杯。 夏明深直接用手去拿,发现这些热水估计是刚从饮水机里接出来,格外的烫手,忙大呼小叫地让岳倾把纸杯放下,掰开他的手一看,果然被烫红了一大片。 “急着回来,没留心。”岳倾言简意赅,又说,“外面冷,没有多烫。” 夏明深问:“热水哪里来的?” 岳倾说:“酒店大堂里接的。” 他脸色依旧很臭,夏明深不敢造次,捧着热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终于感觉冰凉的胃底暖和起来了。 又吹了一会车载暖风,岳倾摸到夏明深手心捂出的细汗,嘴唇也恢复红润,就将轿车熄火。夏明深一下车,岳倾就用自己的卡其色风衣裹住他,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要护送他尽快赶到房间。 -- 第49页 岳倾从不喷任何香水,衣服上是淡淡的洗衣粉的气味,他人在前面拉着夏明深的手,衣服在后面包裹着他,让夏明深有种浑身上下都被岳倾包围的感觉。 他走了两步,忽然止住了脚步,带得岳倾也跟着顿住,回首问:“怎么了?” 夏明深头有些晕,预感到自己冻了这么久,可能要感冒了。 逐渐大起来的夜风,不甚清醒的脑子,攻略手段一个也无——实在称不上有充足的准备,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老岳。”夏明深喊他。 “嗯?” 夏明深问:“老岳,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岳倾静了片刻:“你是我朋友。” “你会这样对胖华吗?”夏明深语速飞快,显得很急切,不给自己和对方留出一丁点反悔的余地。 岳倾没再给出新的解释,反而长久地沉默起来。 一片静默中,不知哪里的青蛙“咕咚”跳进河里,漾起的水波拍打着岸边,带着停泊的船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夏明深捏紧岳倾发僵的手指,胸口满得要炸开,心像是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叫一团火烧得昏头涨脑。 岳倾垂着眼睫,盯着他和夏明深交握在一起的手,又像是仅仅在注视着一片虚空。 良久,他低而清晰地问:“你想我怎么说?” “心里话。”夏明深说,向前迈了一步,更加的尽在咫尺。他和岳倾鼻息交错,是个一垂首一抬头,就能恰到好处地吻在一起的距离。 于是夏明深遵从冲动,轻轻地贴近岳倾,踮起脚贴了一下岳倾的嘴唇,退开说:“这是我的心里话。” 岳倾又僵了一下,低头审视着夏明深。他背对着月光,夏明深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内心不安,下意识抬手攥住了他的袖口。 这仿佛是一个许可的信号,因为下一秒,他便鲁莽地按住夏明深的肩膀,把他往后推到车窗上,不再犹豫地俯下身,吻上了夏明深的唇。 他们彼此贴得严丝合缝,却没有情/色的意味,只是拥着对方的后背,互相用唇试探,辗转厮磨,极尽亲昵,感受渴求已久的温度。 暧昧在纠缠中野蛮疯长,风一吹,顷刻间就占据了整个黑暗。 -------------------- 啊~~eventually~~ 第36章 半梦半醒 ========================= 夏明深担忧的未来变成了现实——他前脚迈进温暖的酒店大堂,后脚就一个喷嚏打出来,弄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要感冒了。”他发愁地摸了摸额头,好在还没发起热。 要是放在以前,岳倾要测他的体温,绝对会规规矩矩地站在一尺开外,递给他体温计,或者礼貌地用手触碰他的额头。现在的岳倾显然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了得寸进尺这一能力,并善用举一反三,拉开他的手,将一个吻烙印在他额头上。 “是没烧。”亲力亲为的岳博士说。 然后,他没有松开夏明深,就这么一前一后,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秋游一样手拉着手走向前台,开了一间房,趁着人反应不过来,一路领到了自己地盘。 直到被安顿在床铺上坐下,夏明深沸水煮开过的大脑才缓慢运转起来,愣了一会儿,问道:“车是哪儿来的?” “问同事借的” “不是说出差吗?” 岳倾烧水的动作顿了一瞬,不咸不淡地说:“临时取消了。” 是个人都听出岳倾在随口糊弄,夏明深眼睛顿时亮起来,用一种看透了他的目光盯着岳倾:“你不会是特意来看我的吧?” 岳倾看了他一眼,夏明深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嘴角的笑没下去过,不能更傻了,忙收敛了些许,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有心拿这事逗逗岳倾,却没料到岳倾按下热水器的开关,说道:“嗯。” 夏明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是特意来看你的,”岳倾认认真真说道,“想你了,找不到理由,所以偷偷来的。” 靠…… 夏明深瞠目结舌,万万没想不到岳倾直白起来是这个样子,被撩得脸一红,觉得自己也要跟热水器里的热水一样,被烤的咕噜噜冒泡了。 床上的人安分了下去,岳倾得以消消停停地烧好一壶热水,洗了一只玻璃杯,又打电话问前台要了一袋板蓝根,冲好放在床头柜上。 忙完这些,岳倾问他:“你房间号多少,我去把行李箱给你收拾好。” “403。我跟你一起去吧。”夏明深光着脚往地毯上跳,没跑两步就被岳倾捉拿归案,说:“你先睡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在,要是阮航不让你进去怎么办?” “那我就说,你是我的……” 岳倾说到这里,忽的不再接下去了。夏明深莫名有些急,追问说:“是你的什么?” 岳倾怪异地沉默下来,坐到夏明深床边,垂着眼将玻璃杯里的板蓝根沉淀晃匀,还给他添了根吸管,仿佛夏明深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杯子不再烫手了,夏明深心不在焉地吸了一口,冷不丁听到岳倾说:“你应该再想想。”险些将喝进去的药全都贡献给床单。 “你他妈——”夏明深罕见地爆了句粗口,恼火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火冒三丈:“你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 -- 第50页 岳倾看着他,谨慎地说道:“你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或是心血来潮想试试新鲜……” 他能如此平静地胡言乱语,简直让夏明深怀疑生病的那个人是他才对。夏明深耐着性子听岳倾说完胡话,冷着脸说:“都说完了?” “说完了。” “好。”夏明深撑起床沿,猝不及防地咬了一下岳倾的下唇,毛躁地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我今晚已经冲动两次了,以后我们每接吻一次,你就要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吗?” 夏明深叹气:“一辈子那么长,你有没有点情趣啊。” 遗憾的是,岳倾非常不懂情趣,氛围这么好,他竟然不像刚才那样顺势吻上来,只是说“知道了”,然后给夏明深盖上被子。临走前,才给了他相应的回答。 “这可是你说的,”岳倾说,“以后别想我会放手了。” 他抛下这句平稳得不像狠话的狠话,转身出了房间。 阮航没什么戒心,猫眼都没看就叫岳倾敲开了门,看到岳倾的瞬间蒙圈了,第一反应就是大声道:“夏明深不在。” “他在我那儿,”这个阮航有过一面之缘的帅哥温和有礼地询问,“我可以进去吗?” 等阮航从茫然中找回一丝神智,岳倾已经提着整理好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对他解释说:“他感冒了,今天先在我那里睡。” 至于明天还送不送人过来——岳倾脑子锈透了才会问出来。 夏明深原本想等岳倾回来再睡,可他白天兴奋得过了头,一直没能放松,现在两件悬而未决的大事都圆满完成了,甫一沾上床,睡意就无可抵挡地涌了上来。 他睡了一觉醒过来,房间已经熄灯了,床头亮着一盏幽幽的小夜灯。 半梦半醒间,夏明深看见岳倾躺在他身侧,在暗处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眼里好像盛了一团安静的火,无声又炽热。 “你不困么?”夏明深不太好意思让岳倾盯着看,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问他,“在想什么呢?” 岳倾说:“在想以前。” 他的声音低得像呓语,又足够夏明深听清。 也许是因为周围过于黑暗和安静了,也许是一天下来冲动了够多次,不缺这一回了,岳倾向他吐露了一些以往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常常半夜惊醒,梦见这一切都是假的,隔壁卧室还是空空如也,你只是我臆想出来的。” 对夏明深来说,死只是一个过渡,眼一闭一睁,他醒来,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这世上。而对岳倾,这是个漫长到足以让他腐烂的过程。 时隔七年,夏明深还能记起自己当时刚死,遗体送去火化,周围同学都哭得稀里哗啦,只有岳倾从始至终都很镇定,一滴眼泪都没掉,连一个“音容宛在”的花圈都不买给他。 后来岳倾去了外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没有一年回来祭拜过他,夏明深也很气,暗骂“人走茶凉”不愧是老祖宗的经验,古人诚不欺我。到了下一年祭日,依旧不甘心地在公墓等到凌晨。 如今想来,没反应才是最大的反应。 “我在的。”夏明深勾着岳倾的手指,在睡前生出来的闷气烟消云散,有些明白岳倾为何要问出那些话了。 “我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在的。” 第37章 完美童话 ========================= 夏明深天蒙蒙亮时醒了一次,他背靠着岳倾的胸口,手指纠缠着他的手指,整个人叫他保护欲满满地护在臂弯里,耳边的呼吸声规律悠长,带给夏明深无与伦比的安心感觉,他又睡了过去。 第三次醒来,岳倾已经不在房间里,窗帘严严实实地挡着光,使屋里还跟刚才一样阴暗。夏明深拉开窗帘,才恍然发现窗外阳光明亮,钟表指向了九点四十分。 到底是身子底子好,夏明深睡了一觉,觉得感冒好得差不多了。洗漱完毕,他给岳倾去了个电话,想询问他到哪里去,却在铃声响起一半时被掐掉了。 夏明深如有所感,立刻到房间门口,一拨锁一推门,果然看见岳倾站在外面。 夏明深跑过去时想也不想,现在见到了真人,却莫名有些怂了。 缺少了夜色独有的暧昧和隐晦,两人近乎默契地沉默了十几秒,夏明深才开口问:“去干什么了?” “买早餐,”岳倾说,“一屉煎饺,一屉奶黄包,一屉虾饺。” 夏明深退后两步,让岳倾进来,问道:“有素馅包子吗?” “起得太晚,都卖完了。” “……” 至于为什么起得晚了,就不用解释了。 夏明深摆放餐具的动作变得机械化,岳倾的目光在桌上某处虚空顿了片刻,抬眼看了一下夏明深,发现他领口外的一截脖子全都红了。 他们高中上到最后,为了省钱,许多衣服都是混着穿。夏明深把这一习惯延续到了七年后,懒得去商场买衣服了,就去岳倾的衣柜里翻。开始几次还要客气地询问岳倾的意思,恰好岳倾想把他这些小习惯一点点纵容起来,默许了几回,他的衣柜就被某人划归成自己的地盘,这次收拾行李箱,带的大半也是他的衣服。 没什么款型的白色卫衣,穿到岳倾身上正合适,到了夏明深就是松松垮垮的,半截锁骨露出来,让岳倾想起他趁着夏明深睡着,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在怀里的样子。 -- 第51页 夏明深问:“你没感冒吧?” “没。”岳倾说。他把一次性筷子拆开递给夏明深,忽然扭头打了个喷嚏。 “真感冒了?!”夏明深心虚地说,“不会是我传染的吧……” 岳倾想说其实没那么严重,说不准只是鼻腔黏膜让外界的冷风刺激了一下,属于偶然事件。但夏明深显然不这样想。于是,原本排好了一天游玩计划的岳倾被迫享受了夏明深昨晚上待遇——热腾腾的板蓝根灌下去,拥起被子保暖,哪儿都不能去。 嘴上说着怕自己传染岳倾的夏明深丝毫不怕刚消下去的感冒有去而复返的可能,乐滋滋地挨着岳倾坐在一起,盖着同一条被子,拿着遥控器问他:“想看什么?” 岳倾说:“电影吧。” 夏明深调到电影频道,上面正播放到“美女与野兽”的开头部分。 骄矜自傲的王子受到女巫的诅咒,成为面目可怖的野兽,城堡里的女佣侍卫则变成碗碟橱柜,只有一个姑娘真正爱上野兽,才能解除女巫的魔法。 人人奉承王子,却畏惧野兽。野兽孤独地坐在阁楼里,等一个姑娘摘得他的玫瑰花。结局当然是得偿所愿。 也许是时刻记挂的心事没有了,也许是透过窗户的阳光暖洋洋的非常舒适,也许是男朋友的肩膀太可靠。夏明深在野兽变回王子,和贝尔手挽着手在舞厅中旋转时又睡了过去,岳倾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睡了一夜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 岳倾自小就不听这类完美到不可思议的故事——从曲折到平顺,从残缺到完整,美满得好像童话故事,是现实世界中绝不会出现的。 野兽王子有可能在漫长的等待中疯掉,有可能因为无人约束而更加暴戾,有可能至死都是孤身一人,唯独遇见贝尔,是所有可能中最不可能的一个。如果说这个故事存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那么唯有一个是美满的,难度堪比走钢丝。 岳倾大脑中几乎总是理性思维占上风,理性思维让他觉得这个结局只存在于人们的期待中,现实里则全无参考价值。 但现在夏明深回来了,还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岳倾开始相信,美满的童话故事或许也能融入生活,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就能给人莫大的甜蜜和希望。 下午,夏明深给阮航打了个电话,没跟大巴车走,而是坐上了岳倾的副驾驶。 路线是相同的,坐在身边的人却不同,这使夏明深一路上都很雀跃。到了云城小区,他心情依旧不错,骨碌碌拉着行李箱进了2单元301。 奔波了一天一夜,岳倾身上的衣服皱的不行。他这人什么都能将就,唯独外表邋遢不能忍,就像现在只是出门还车,他都非要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过去。 岳倾拿起车钥匙,站在玄关换鞋,说道:“我很快回来。” 夏明深正收拾到从小镇带过来的纪念品,一溜的木雕小物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礼品盒中。 走之前,这些东西还是岳倾帮忙收拾的,可他竟然能做到一句都不问。夏明深感觉岳倾有点过于小心了,要是岳倾给他准备了礼物,自己恐怕早就沉不住气,要暗示岳倾快点把礼物拿出来了。 哪怕是现在,主谓宾关系倒过来,变成他给岳倾准备了礼物,夏明深发现自己也照样沉不住气。 “你先等等!”他喊住岳倾,拿着礼品盒蹬蹬蹬走到玄关,指挥道,“手给我。” 岳倾听话地摊开手,夏明深按照原计划,把那只翘着尾巴的木雕小猫放上去,垂钓的留给自己,说道:“这是送你的。” 岳倾看看小猫,说道:“谢谢,我很喜欢。”他看起来很高兴,笑着说:“怎么现在给我?” 夏明深愣怔一下,倏地反应过来。 对哦,难道要让岳倾把小猫塞到口袋里带走吗? “就是……先给你看看,等你回来再给你。”夏明深故作淡定地收回手,头顶上传来岳倾一声闷闷的笑。 岳倾出门后,夏明深整理了一会儿行李箱,衣服全都放到他们该在的地方,那阵让人面红耳赤的热意还没褪下。 明明之前一个人待在公寓里的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许是岳倾陪了他一天,这点安静就格外让人在意起来。夏明深根本坐不住,抓起手机跑去了商业街,准备做点坏事转移注意力。 就他所知,章静平常除了在玩具店发传单有时候还会去她同学家的西餐店帮忙。夏明深在诸多店面间找寻了一番,果然看到了背后灵一样跟着妹妹的章宇。 夏明深不想让章静发现他,躲在拐角冲章宇挥挥手,一人一鬼鬼鬼祟祟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 夏明深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柜台后面的章静,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章宇显然有了主意,侃侃而谈道:“像姓窦的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肯定在意他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只要拿住了他的把柄,不愁他不跟静静分手。” “我前天跟踪窦柏华,拍到了这个——”夏明深翻到手机相册,将收获的视频和照片一个个点开给他看。 “英雄所见略同啊!”章宇一拍大腿,对夏明深说,“你把这个分别静静和姓窦的邮箱里,省的静静对他还有幻想。” 夏明深揣着证据回到家时,岳倾已经先他一步进门,此刻正坐在餐桌边打字,两只木雕小猫亲亲热热地挨在电脑边。 -- 第52页 “又去哪儿了?”岳倾问道。 他的卧室里有书桌和亮度适中的台灯,在餐桌上整理电子报告,纯粹是为了能第一眼看到夏明深回来。 “有事回学校。”夏明深随口瞎说,见岳倾没有追问,便问,“你开了一下午的车了,今晚早睡一点,明天再整理实验报告行吗?” “明天要交。”岳倾说。 夏明深不敢闹他了,殷勤地给岳倾调了杯蜂蜜水,也摆了台电脑坐在旁边,接着PPT的遮掩,飞快地把上传的视频和照片压缩好,分别发到了章静和窦柏华的邮箱里。 -------------------- 还有一个小波折,很快就完结了~ 第38章 替身 ===================== 等到岳倾处理完积压的工作,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夏明深起先闲不住,给他调了一杯蜂蜜水,戴着耳机在他旁边看英文电影,趁岳倾不注意,在餐桌底下悄悄挪着腿,挨挨蹭蹭地和他靠在一起,皮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两层布料。餐桌太高,坐着办公不是很舒服,但两人都没提出要换地方。 再后来,夏明深不断地打哈欠,岳倾让他去睡觉,夏明深抱着电脑,坚持说电影没看完,他对结局很期待,不愿意去睡。 话虽如此,但当岳倾将报告修改几遍,发给导师后,夏明深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上播放着他非常期待的大结局,主角团带领民众,举着胜利旗帜抢占高地,乒乒乓乓的枪声从脱落的耳机里传来,几乎要在安静的室内碰出回音。 岳倾帮夏明深摘掉耳机,关掉电脑。一手托着他的膝弯,一手扶着他的背,稳稳当当地把人抱起来,放到他卧室的床上。 在不生病的情况下,夏明深的睡相奇差,跟他躺在一张床上,要时刻防备不被抢走被子。 岳倾高三喝醉酒那晚,非要拉着夏明深一起睡,半夜就尝到了苦果——夏明深霸道地裹走了所有被子,可能是对他这个热源还算满意,整个人都趴了过来,岳倾被活生生压醒,又扒不开他的手,只好委委屈屈地等夏明深自己翻了个身,起身去抱了床新被子。 第二天晨起,他这个罪魁祸首还很莫名其妙地问:“你半夜里冷吗?又拿了一床被子来?” 刚睡着的夏明深还看不出接下去的霸道,即便盖上被子,两只手也规矩地摆在身侧。 岳倾看了看他,小心地俯下身,吻了他的额头。 夏明深依然没醒,甚至发出了细小的呼吸声。 岳倾又挨个吻过他的眼角、侧脸和嘴唇。但这次,他陡然撞进了一双亮晶晶满是笑意的眼睛,紧接着,和夏明深贴在一起的下唇也被咬了一口。 “抓到你了,登徒子。”夏明深不再装睡,得意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音未落,就被岳倾准确地捉住嘴唇。。 他吻得很深,裹挟着某些夏明深看不见摸不着的浓烈情绪,又像是不满于夏明深装睡骗他,力道重的仿佛要挤占他的灵魂。 夏明深双手都压在被子里,毫无反抗之力,被撬开齿关,吻得晕头转向。他听说过接吻时要闭眼,可临到关头,只知道凭本能反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岳倾倒是很熟练地闭着眼,热烈并且不留一分余地地追随着夏明深的唇舌,给夏明深一种自己才是主导者的错觉。岳倾的嘴唇比上次在车窗边要暖很多,他们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呼吸交错,比任何时候都要密不可分。 少顷,这个吻变得不再激烈,绵绵细密地落下来,像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雨。 没了在近乎缺氧的环境下无需思考的本能,夏明深左右支绌,不小心把他的舌头咬破了。 “……嘶。”岳倾终于退开一点。夏明深不能更窘迫,面红耳赤地挣出一只手,挡在被舔舐得很湿润的嘴唇前,恶人先告状道:“你怎么这么欲/求不满啊!” 岳倾问:“不是睡着了吗?” “我又不是猪,哪有那么困!况且我今天睡了很久了。”夏明深心虚道,“谁知道你霸王硬上……” “我怎么?”岳倾问。 夏明深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危险信号,立刻不说话了。 他在手指的缝隙间偷看岳倾,发觉这样的岳倾也是很少见的,必然不能让别人窥探,于是微微撑起身,珍而重之亲亲他的额头,不容反对道:“闭眼。” 岳倾闭上眼,眼睫一颤一颤的。夏明深越看越喜欢,仰脸再亲亲他的额头,又按照刚才的顺序,依次亲过他的眼角、侧脸和嘴唇,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宣布说:“我的。” 岳倾睁开眼时,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又有侵略性,但夏明深没有注意。他“啵”地亲了一下岳倾的侧脸,重复道:“我的。” “别说了。”岳倾忽然捂住了他的嘴,和他额头相抵,平复了一阵呼吸,说“早点睡”,接着走出了他的卧室。 夏明深最近的生活格外舒心,称得上是满面春风。 不光是情场得意,夏明深在玩具店看见章静时,见她虽然眼眶通红,但是不再终日郁郁寡欢,章宇也是一派松了口气的样子。 诸多让人舒心的条件加起来,夏明深走路都带风,走到哪里都惹得一群女生脸红,看得知晓内情的阮航连连为这片许错的芳心叹气。 他和岳倾的关系瞒不住胖华,夏明深也没想瞒,在一次通话中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不出所料,胖华大吃一惊,当即表示等他在非洲的的拍摄进程结束,就买最近的班机回国,近距离围观他们。 -- 第53页 “两个月不到,你们两个基佬就搞在一起了?!”惊讶过后,胖华叹了口气,“不过说实在话,也算不上快。” 他后一句话有些奇怪,夏明深追问了一下,胖华支支吾吾的语焉不详,夏明深当他是嘴快说错了,没多想。 十一月中旬,胖华的非洲之旅结束,按照约定,返航的飞机将在十二点落地。临近中午,岳倾开车去机场接人,夏明深到农贸市场,买了一大堆菜,为他接风洗尘。 就在他左三袋右三袋,提着一溜茂盛的菜叶和鲜肉走在云城小区的围墙外时,一辆迈巴赫悄然停在了他旁边。 夏明深本来没留心,但当他往前走,迈巴赫的轮子也跟着往前转,他停,迈巴赫也刹住闸,他就知道,自己似乎遇上麻烦了。 这一幕何其熟悉啊! 还没等他掏出手机,车上就下来一个肌肉虬结、梳着大背头戴墨镜的保镖,往夏明深跟前沉默地一拦,夏明深登时不敢动了。 “我们董事长请你上车。” 夏明深看了看紧闭的车窗,感觉这回可能要比高中那次更难糊弄过去了,只好勉强按下不安,在保镖的监视下坐上了车。 迈巴赫缓缓启动,往远离大学城的方向驶去。 车后座上果然是岳倾的便宜老爹。夏明深正犹豫着岳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名义上是个死人了,这么猛地大变活人,会不会吓到这位中老年人,就见岳晟鼻孔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夏明深一番,冷声道:“长得是像。” 夏明深第一次没听懂,把这句话在口中回味了两遍,才恍然大悟—— 这是把他当成夏明深的替身了! -------------------- 前两天感冒,更得晚了,抱歉(>人<;)。 第39章 曾经 ===================== 夏明深被雷得外焦里嫩,一时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目瞪口呆地看着岳晟。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年逾五十、白手起家的商业老总,岳晟长得很“大叔”,既没有啤酒肚地中海,不暴跳如雷的时候,气质也非常看的过眼,像个旧时代斯文俊秀的教书先生,即便是坐在时不时晃动一下的轿车上,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西装三件套熨得挺括。可不管如何保养,脸上都不可避免地长出了一些皱纹。 夏明深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七年多前了,那回岳晟被岳倾噎得险些闭过气去,一副要将这个不孝子逐出家门的态度。不过从他近来几次三番地找上门来的情况来看,显然是还对岳倾有所期待。 岳晟说了那石破惊天的一句话,就转开目光,仿佛看夏明深一眼都要气倒,兀自在车后座的另一边闭目养神。副驾驶上一个秘书模样的青年代替他开口道:“麻烦先生交出通讯设备。” 夏明深一边担心岳倾打电话没人接会不会担心,一边把手机递了过去。谁聊那位秘书当自己在拍商战片,继续道:“录音笔、窃听器有吗?” 夏明深压着气说:“没有。” “好吧。”秘书从善如流地说道,把夏明深的手机装进塑封袋,放到了随身的公文包里,靠着座椅做起了透明人。 迈巴赫驶出大学城,向更人迹罕见的地方开去。有一刻钟的时间,车厢里除了发动机的嗡鸣,没有一个人说话。 夏明深起初还想记住迈巴赫的形式路线,免得回来在谈话中岳晟被愤怒烧掉理智,把他绑架到荒郊野岭抛尸,但轿车左转右转,夏明深方向感又不是很好,很快就迷失在高架桥上。 这时,岳晟的声音在他左边炸起:“你跟了小倾几年了?” 夏明深扭头,对上岳晟沉沉的眼珠,这下意识到就在刚刚,自己观察环境的这段时间里,岳晟已经不知道盯着他打量了多久。 岳倾相貌酷似乃父,夏明深对着这张脸,实在说不出重话,但他对岳倾的所作所为又实在让人愤怒——夏明深天人交战片刻,敷衍他:“有几年了。” “我查过你学籍。快十九了?嗯?”岳晟说,“几年前你多大?是说我儿子玩未成年吗?” 他鄙夷地笑道:“年轻人,撒谎都不打草稿啊。” 夏明深没想到自己撒了个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话,毕竟他们都深知岳倾不是这样的人。 岳晟又问:“你的名字是遇见小倾后改的吗?” 这人是个老狐狸,夏明深怕多说多错,干脆摆出一副被冒犯的神情,木着脸不接茬。 没人搭话,岳晟也不在意,兀自接了下去。可他谈话的内容并不涉及“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儿子”这一主题,反倒说起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小倾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妈妈带着他出门,路过一家琴行,里面有教师在落地窗边弹钢琴。”岳晟说,“小倾看见,就挪不开眼了,吵闹着非要学,那时候我和他妈妈事业上刚有起色,就给他请了家教。不过小倾学了两三年就不愿意继续学了——他又觉得书法有意思,自己找了名师教导,一天到晚在家临帖,但也坚持不过几年,就又转了兴趣。” 夏明深当然知道岳倾会弹钢琴。高中艺术节上,班里年年都给他们俩报节目,一人演唱一人钢琴伴奏,毕业晚会上,岳倾看一众师生都审美起来了,甚至还问低年级借了一把小提琴,当众露了一把。 岳倾优秀是必然的,夏明深与有荣焉,但这跟岳晟招呼都不打就把他拉到郊外有什么关系? -- 第54页 “他哪样都玩得不错,哪个老师都说他很有天赋,是个好苗子。可惜性子不长,哪样都没坚持下来。” 便宜老爹忽然开始追忆往昔,打感情牌,夏明深闹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硬着头皮听完,插嘴道:“您有什么想说的?” 岳晟很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夏明深的模样,图穷而匕首现:“你知不知道,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一个男生,长得甚至也一模一样,以前跟小倾是同学?” 夏明深腹诽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正主就坐在你面前。 终于到了“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儿子”这个环节,他坐直身,准备听岳晟如何胡扯。 “所以……” “他对那个同学感情很深,”听岳晟的语气,仿佛是真心为夏明深鸣不平,循循善诱道,“他那个同学死于意外,所以小倾这么多年才念念不忘——我这个儿子,从小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从没在一件事上花费过多大的精力。他现下对你好,不过是拿你当个聊以慰藉的替身,跟个乐器、一本新得的字帖有什么两样?”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更别说得不到的永远铭记在心,你觉得,他还能在意你多久。” 岳晟恰到好处地嗤笑一声,要是夏明深真的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估计已经叫他说动了。 他现在心平气和,欣赏着岳晟不遗余力的表演的同时,不忘加一把柴火,皱眉插嘴道:“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的事的?岳倾惦记那人有几年了?” 岳晟有心给他们制造猜忌隔阂,因此根本没想过替岳倾隐瞒,脸色沉下去,如实说:“七年。” 夏明深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七年?!” 交往之后,他隐隐猜出岳倾的喜欢由来日久,但一直倾向于年少不知事,有情不自知,直到最近重逢,岳倾才在相处中慢慢认清。 夏明深脑子嗡嗡响,全凭直觉问:“岳倾告诉我,2单元301原本您是给他续租的。” 岳晟实打实地顿了两秒:“我?” 他指了指自己,自嘲道:“你怕是不清楚,他为了个男人——为了个死人,廉耻道德,生养恩义都不顾了,还会愿意跟我有往来?” 对岳晟来说,独生子玩个男人没什么,他岳家家大业大,只要不是吃喝嫖赌,随岳倾怎么做,他这个老子总能设法善后。 他恼火的,是岳倾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情根深种,完全不是玩一玩就放手的态度。 而且死去的恋人,让岳晟无从下手——亲密的合伙人可以为利益争得头破血流,同舟共济的夫妻可以从同床共枕乃至同床异梦,像面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六神无主地在这儿发愣? 人无完人,总有缺点。可活在记忆里的人,却能在不断的追忆里变得逐渐完美无缺。 岳倾的小心思瞒不过岳晟,他当年一收到岳倾去了外省,本市的房租却照样再付,并且不准任何摆设有变动的消息时,就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特意跑去外省和儿子见面,试探着要给他和几家相识的富家千金连连线。岳倾的回答,哪怕是现在他回想起,都气得维持不住表情。 “劳你费心了。”岳倾讽刺道,“我可能要在一个男人身上吊一辈子了,没有遗传到您的沾花惹草,很遗憾吧?” 岳晟当场暴跳如雷,同岳倾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好不容易儿子如今回来了,原以为是他态度软化,谁能想身边却多了个跟故人毫无二致的年轻面孔,叫他如何不气恼? 夏明深指尖都难受得发麻,恨不得立刻跳窗而逃,飞到岳倾身边,但为了保持替身人设不崩塌,不得不继续跟岳晟虚以委蛇。 “岳总,”他一句一顿道,“就我所知,老岳初中时就想研究物理,他大学果然读了物理专业,现在也是相关领域的顶尖人才。 连称呼都这么像。岳晟这样想着,没在第一时间听懂夏明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他说,“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挣得几个钱?” “我说这个,只是想表达,你完全不了解岳倾。” 夏明深说着让岳晟难堪的话,面上一分表情都没有:“他如果拿我当替身,不光对逝者不尊重,也是他对自己的不尊重。您以己度人,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不代表岳倾也会这样。” 第40章 不再 ===================== 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车厢里鸦雀无声。 好多年没被指名道姓骂过的成功人士岳晟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忘了计较一个“替身”是如何知晓他们父子间的矛盾的,因为就他所知,自家儿子不是个随便拉人就能倾诉苦水的祥林嫂。 “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岳晟终究还是把夏明深那句话当作他误打误撞说出去的,收起了和颜悦色,板着脸教训道,“真没教养!” 夏明深心情奇差,话说得比以前刻薄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这么牙尖嘴利。 “岳总,我敬您是长辈,也是岳倾生父,很多话不方便说,但您今天是以什么立场来找我的?以岳倾的父亲吗?他可从来没想认您当老爹,一个人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您在这儿摆谱充哪家的老大呢!” 被精准无误戳中痛点的感觉太酸爽,岳晟掩饰都懒得,拉下脸说:“你难道不介意他心里有别人?” -- 第55页 总不能说一点都不介意吧,这也太奇怪了。夏明深说:“这是我们两个的事,不劳您费心。” 岳晟连道三声:“好。好。好。” 好在他没有杀人灭口的想法,盛怒之下,只是吼出一句“给我滚”,就让司机把夏明深丢在了公路边。 岳晟的司机开车全无方向,哪儿荒僻少人往哪儿去,迈巴赫性能优良,夏明深和他们纠缠了不超过一个小时,周遭的风景,已经全然认不出来了。 他是被赶出来的,手机叫那个秘书装了塑封袋丢在车里,没法跟朋友联系,幸好口袋里还有两块硬币。夏明深走到公交车站,好歹乘车到了大学城附近。 夏明深一下车,便心急如焚地往家里赶。岳晟告诉他的那些事情像一块巨石坠在心上,叫他一刻都不愿再等。 然而,半个小时后,夏明深不得不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马路边是四四方方的小居民楼,略微显旧,爬满了大片大片墙壁的爬山虎,顶上未被覆盖的墙皮泛着黄。一楼的住户有的临街打了道铁门方便出行,有的开窗户买烟酒饮料,有的干脆直接租赁了出去。 放眼望去,周围都是同样的建筑物。夏明深在大学城住了三年,基本上保持着学校小区超市三点一线的生活,没到这里来过。 到这时,夏明深冷却一些的脑子才想到,该先给岳倾去个电话报平安的。 这么久过去了,岳倾早该发现他不见了踪影,估计要打电话过去。岳晟接了还好,至少能让岳倾知道他没有出事,可岳晟要是还没消气,故意挂断了该怎么办? 现在是午休的时候,居民区外少有行人,但夏明深再往前走了几条街,就见前面开着一家西餐厅,有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正站在台阶上玩手机。 夏明深借口丢了手机,上前问那个女生借手机给家人报平安。 女生见他长得好看,二话不说就将手机递了过去,冲餐厅努努嘴:“你快些哦,我男朋友要出来了。” 夏明深道了谢,迅速拨出号码,按下之后,几乎瞬间就接通了。 “您好,我现在不方便……” “老岳是我!”夏明深急忙道,“你别急,我没事的。” 他生怕岳倾多担心一秒,急急把岳晟来找他的事情说了出去,说自己已经在大学城里了,马上就能找回去。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岳倾微微的喘息声。 半晌,他问:“你在哪儿?” “我在——”夏明深看到路标,报出这条街的名字,岳倾那边立刻答复,“待着别动,我马上就到。” “你找到这儿来了?”夏明深还想再说什么,一只手就粗鲁地抓住他的肩膀,搡了他一把。 窦柏华的脸露了出来,不怀好意地咧开了嘴:“真是你啊,学弟!” 大学城发展至今,以C大校区为中心辐射出一片繁华地带,总的来说治安不错,但冲动年轻爱聚堆的年轻人多了,在某些管不太到又不怎么重视的地方,难免滋生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明面上是正经行当,零点一过就改头换面,玩得很野,专吸引那些耐不住寂寞的学生去尝新鲜。 窦柏华就是在凌晨去了这个地方,喝了一晚上的酒,酒里惯常加了点料,在凳子上睡了一会儿,醒了头更晕了。 “窦学长?!”夏明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往后避了一避,又叫窦柏华拽着胳膊拉了过来。 他以前跟章静在一起时,还注意着点,不会这么胡闹,可猎艳场上三番两次的失败,让他急需途径发泄,而夏明深在这个关头撞上了他的枪口。 “我邮箱里那些玩意儿是你拍的吧,你在镇上就跟踪我,当我不知道么?”窦柏华质问,扯着夏明深领子,“小样儿,看不出这么有本事,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夏明深把他的手往外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窦柏华宿醉未醒,脑子在助兴药物的作用下也飘飘然,具体表现出来就是控制不住脾气,挥拳要打,夏明深就躲,无奈醉鬼力气大。窦柏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直接一推,就把他推到了路当中。 手机“啪嗒”落下来,屏幕摔出了密布的蜘纹。一辆货车从拐角处疾驰而来。 “夏明深——” 在这个瞬间,夏明深本能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想看清能发出这样撕心裂肺喊声的人在哪儿,可疾驰而来的货车已经挡住了他眼前大部分视线。 “滴滴!”伴随着货车响亮的喇叭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电光火石间冲过来,舒展身体将他包裹住,重重地就地一滚,擦着轮胎边翻滚到一边的人行道上。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破口大骂,好像还有人和窦柏华扭打在了一起,但夏明深一个都顾不上,他大脑一片空白,他以为已经遗忘的,被车轮碾压过的痛楚卷土重来。有那么几秒,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 恍惚间,夏明深只能感觉到拥在身后的一双手臂,死死地把他勒在怀里,让他在憧憧黑影中挣扎出几分清明。 等到剧烈的耳鸣声褪去,他才发觉整个脊背都湿透了,手臂脱力到抬不起来。 岳倾趴在夏明深身上,前额抵在他肩窝里,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说出来的话却全是散乱的气音: “你……你……” -- 第56页 岳倾的反应远比夏明深这个险些被撞的当事人要大多了。他的恐惧像一座冰山,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露出海面,余下的沉默无言地潜藏在海面以下,非有性命攸关,不会有任何人得以窥见冰山一角。 夏明深想,自己早该明白的,不该让他孤零零等这么久的。 他抬起汗津津的手,一下一下地给岳倾顺背,轻声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不知他把这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夏明深感到肩窝里慢慢殷出一片温暖的湿润。 第41章 回家 一个小时后,夏明深披着警察硬要塞给他的小毯子,坐在公安局走廊的长凳上,旁边是同样披着毯子的岳倾。 白炽灯亮到晃眼,走廊人不多,地板擦的光可鉴人。夏明深看着上面映的并排坐着的一对人影,默默拽紧了背后的小毯子。 从警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将他们两个连带着被胖华殴打倒地窦柏华一溜带走,岳倾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始终一言不发,也不转头看夏明深一眼,面对医务人员的提问,全是用“嗯”“好”“没事”这样的简略回答,很镇定自若的样子。 可他握着夏明深的手却一直在用力,一分钟都没有松开过。 岳倾抱着他躲开货车的时候,用整个身体把他严实地包裹起来,自己的衣服却蹭破了好几处,经过护士处理后,总算不再往外渗血了,可看起来还是很可怕。 胖华做了笔录,三人沉默地走出警局。 经此一事,他们也没了聚餐的兴致。临走前,胖华艰难地忽视了夏明深和岳倾间紧绷的气氛,另约了时间再聚,犹犹豫豫回了自己家。 夏明深心里憋着话,一路忍到迈进云城小区大门,实在是忍不住了,喊他道:“老岳。” 他手上没用多少力气,却轻而易举地将岳倾定在原地:“我有话对你说。” 岳倾专注地回看他,说道:“好。” 夏明深环视一圈。深秋的草坪一片枯黄,银杏叶子铺了厚厚的满地,尚算挺拔的松柏后,立着一架磨脱了漆的秋千,大半叫阴影遮蔽,是个光天化日之下的密地。 “就那里吧。”夏明深指着秋千架,拉着岳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落叶。秋千吱嘎响了下,缓缓顺着他们坐下的力度小幅度摇晃起来。 “我从岳晟那里听到了许多事情,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岳倾没放开他的手,说了声“好”。 “2单元301,”夏明深深呼吸,紧盯着他的眼睛,一丝波动都不愿意放过,“根本不是岳晟为了讨好你租的吧?” 岳倾眨了下眼,轻轻说:“他说的?” “嗯。” “我说不是呢?你信不信?” 夏明深说:“我要听真话。” 岳倾似乎对危机毫无意识,还在和他扯皮:“你信哪个,哪个就是真话。” “岳倾你——”夏明深一时气急,攥紧了拳头,两只手却被岳倾同时制住了,挣也挣不开。 无处发泄的的夏明深气昏了头,打不了人,就一口咬到他肩膀上。原本是想用力一点狠一点的,可一靠近岳倾,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和尘土味道,又转瞬被难以言喻的痛苦笼罩。 岳倾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这有什么好哭的?” “要你管!”夏明深声音都闷在他肩膀上,但还是撑起语气恶狠狠地说,“骗子!” 片刻之后,岳倾问:“还知道什么了?” 夏明深说:“知道你很早就喜欢我了!” 岳倾捏捏夏明深的后颈,怀里人颈动脉稳定地在他掌下跳动着,让他忽然觉得,即便全部说出来也没关系,人就在这里,不会再冰凉地倒下,离着个世界而去。 “也不是很早。”他说。 十来岁的男生,哪里懂什么爱情,多是凭直觉行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岳倾只知道他不喜欢看夏明深跟别的女生走得太近,不喜欢收到情书也不喜欢夏明深收到情书,不喜欢从夏明深身边移开目光。 警局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这里照样不是,哪怕无人经过,哪怕无人经过,光线昏暗,对此刻的岳倾来说都不够隐秘,仿佛一切隐秘的心思都强行被暴露在天光下,像剖开一颗带血的心。 可绕是那样艰难,岳倾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字词排列成句,挣开桎梏,从他嘴里倾泻而出。 “病得严重的时候,我甚至幻想出一个假的夏明深,和他牵手、接吻、做/爱,幻想那天曾经叮嘱你过一定不要出门,你也听话地照做了。可有时候不清醒,又会想起你出事了,不是噩梦,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一遍一遍地对幻想中的人说: 我很想你。 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岳倾用很平静的神态说着并不平静的话:“你今天要是出了事,我一定跟你一起走。” 夏明深拼命往岳倾身上埋,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心疼岳倾一个人的时候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一边悲哀于不可追的岁月,只是无论是心疼还是悲哀,都显得万分无力。 过了许久,岳倾把他从自己的肩膀上拔起来,手指揩过他眼角未褪的红意,轻轻吻上去,尝到了满唇咸涩。 “我都记着呢,你要用下半辈子赔我。” -- 第57页 债主提出了要求,负债累累的债务人自然无有不应,痛快地用余生赔了出去。 “走了,我们回家。”岳倾握住他的手,被更紧地反握住。 “我们回家。”夏明深重复道。 -------------------- 流水账小说终于完结了~ 结局设计了很久,但是还是想不出来更好的,我是个结局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