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楼》 第1页 [现代情感] 《七楼》作者：见涸生【完结】 简介: 姜薇大学那会儿又野又疯，人漂亮，性格也张扬，像支浑身是刺的野玫瑰，追她的人能从食堂门口排到宿舍楼底下。 可她偏偏谁都没看上，反而自己去追了个学弟回来。据说是金融系出了名的高岭之花，难搞的很。 有人问她看上那学弟什么了，她叼着烟无所谓地说：“长的好看，还有腹肌。” 闺蜜白她一眼说：“得了吧，你就是图一新鲜。” 后来，他们果然分手。 * 再见面的时候，姜薇洗了腕骨上的刺青，烫了乖顺的黑色卷发，坐在声色缭乱的酒吧里，对面是家里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 结果好巧不巧，这酒吧竟然是那个被她甩了的弟弟开的。 昏暗狭窄的走廊里，她被堵在门边，纪晗拿着她刚抽过的烟，就着上头一圈红艳艳的唇印，淡然自若地低头凑上去。 姜薇愣住：“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纪晗呼了口气，转头看她：“只许姐姐学乖，不许我学坏么？” * 纪晗曾经毫无保留地喜欢过一个姑娘。活到二十几岁，喜欢的快要发疯的，就只这么一个。 她喜欢喝酒，所以他开了家酒吧。 她喜欢陈粒，所以他给酒吧起名叫“七楼”。 他听过她唱陈粒的那首《七楼》，那时候她坐在马路边抱着吉他，一字一句哼唱，美的不像话，美的让他疯魔。 “让我干一杯叫臆想的毒酒/让我耽溺早有预谋的邂逅/让我一败涂地在美景里扮丑/被拱手/再奢求” 可惜那朵野玫瑰，他终究还是没能连茎摘下。 不过没关系，他还可以——再奢求一次。 * 极致疯狂×高岭之花 * 姐弟恋 【高亮排雷】 1.文案中女主的乖是装出来的 2.男主其实不抽烟 3.文中关于调香师职业的描写来自网络，如有错误敬请指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薇，纪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姐弟恋 立意：收获美满爱情　　? 第1章 太阳落山了。 黄昏的颜色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城市夜晚的霓虹交错。 Z大对面的小吃街格外热闹，正赶上周末，各家店子里都挤满了人。姜薇从出租车上下来，随便挑了家人少的奶茶店买了杯茉莉奶绿，一边咬着吸管一边打开高德地图。 手机通知栏里还在不停地跳着周玉兰发来的信息，像乱溅的雨点子似的，躲都躲不掉。 “人家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听说现在在一家不错的私企做法律顾问，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对了，妈妈看了你刘阿姨发过来的照片，身高至少得有一米八，长相也清秀。” 姜薇无聊地划掉通知栏，点开高德地图的搜索框。周玉兰的消息立刻又蹦了出来，把她刚打出来的几个字遮的严严实实：“薇薇，妈妈知道你现在不想谈恋爱，但那是你刘阿姨的儿子，你一定要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别给妈丢脸。妈妈开公司的时候没少问你刘阿姨借钱，你也知道……” 后面还有整整三大段话，姜薇懒得看，烦躁地松开吸管，没好气地发了句语音过去：“知道了妈。” 这条语音发过去，周玉兰那边倒是安静了下来。只是微信里很快又跳出了一条醒目的消息：“姜小姐，我到了。” 姜薇装作没看见，关了微信重新打开高德地图，在搜索框里输入“七楼”两个字。她一边跟着导航的提示往前走，一边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杯奶茶全灌进肚里，再顺手把只剩下冰块的塑料杯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导航结束的提示音响起，姜薇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起眼的门面。很少有人会把酒吧开在这种小巷子里头，也很少有人会给酒吧起个这么奇怪的名字。玻璃门上映出红蓝交错的流光，里面似乎还挺热闹，隐约能听见驻唱歌手低哑的烟嗓。 唱的是陈静霏的《晚风》。 品味不错。 姜薇在心里表扬了一句，推门走进去。 穿着黑色衬衫的服务生礼貌地上前询问她是否订了位置。姜薇报了冯朝的名字，服务生立刻引着她走向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姜薇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不禁感叹这家酒吧门面虽然小，里面倒是很宽敞。 冯朝隔着大老远便站起身，微笑着跟姜薇打招呼。 “姜小姐你好，我是冯朝。初次见面，还请姜小姐多多关照。”他体贴地为姜薇拉开椅子，语气礼貌而得体。 姜薇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把包放在旁边的皮椅上，很自然地找了个话题：“这家酒吧环境不错。” 冯朝笑笑：“听我妈说姜小姐平时喜欢去酒吧玩，我特意在网上做了很多功课才选中这家。虽然地方有点偏僻，但口碑还不错。” 姜薇的表情僵了一下。 难为周玉兰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表现，给冯朝留点好印象。殊不知人家连她爱去酒吧这事都摸的清清楚楚，哪儿还用得着遮遮掩掩的。 为了让周玉兰满意，姜薇今天特意穿了乖巧的格子裙，外面搭了一件简单的米色外套，脚上穿了双平底小皮鞋。就连头发都被她染回了黑色，烫了熨帖的羊毛卷，活生生一副好学生模样。 -- 第2页 姜薇有些懊恼，脸上倒是自然，继续说着客气话：“冯先生有心了。” “叫我冯朝就好。”冯朝抬手叫来服务生，绅士地询问起姜薇的喜好，“姜小姐想喝点什么？” 姜薇张口就要说出玛格丽特四个字，“玛”字刚说了一半，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好还是不要表现出经常喝酒的样子比较好吧。 她停顿了一下，很快改口：“要草莓汁吧。” 冯朝也跟着点了一杯草莓汁。他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话题就着草莓开始，绕到北城的特产，北城的天气，再绕到姜薇身上。 “听说姜小姐现在还在读书？”冯朝问。 “嗯。之前休学了一阵子，现在在补落下的课程。”姜薇一边说一边瞟着正在给隔壁桌上酒的服务生，视线落在他的腰上。 好腰。 姜薇在心里默默夸赞了一句。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腰了。 她一双眼睛全被那个帅哥的腰吸引，跟冯朝说话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最后，还是服务生带着歉意的声音让姜薇回过了神：“抱歉两位，店里没有草莓汁了。” 冯朝试图找回一点话题，笑笑说：“草莓不是应季水果，可能店里缺货。换成别的可以吗？橙汁？” 姜薇无所谓地点了下头。她承认冯朝的确很有礼貌，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但她就是提不起兴趣来。 她勉强和冯朝又聊了一会儿，马上又要冷场的时候，那个服务生像及时雨似的又走了过来，再次表示歉意：“抱歉，橙汁也没有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姜薇早就口渴的不行，她有点不高兴，皱着眉问：“那你们店里有什么果汁？随便上两杯。” 服务生犹豫了一下，说：“实在抱歉，今天店里不卖果汁。” 不卖果汁？怎么可能。 姜薇火气上涌，瞪着他说：“你们这么大一个酒吧，不卖果汁？不做生意了？” “你先别生气。”冯朝连忙拦住她，低声劝，“可能是今晚客人多，果汁卖完了。” 他转头对服务生说：“先给我们拿两杯冰水过来吧。” 服务生如获大赦，说了声好之后立刻跑开了。 姜薇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她答应了周玉兰要给冯朝留个好印象，她那些坏脾气当然要收着点。这要是换做平时，她肯定要和这个服务生好好理论一番。 冯朝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聊天又不温不火地进行了下去。直到那个服务生再次跑过来，脸上还带着汗，小心翼翼开口：“不好意思……” 姜薇听见这句开场白莫名心烦，立刻转过头抛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服务生被她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几乎是胆战心惊的把剩下半句话说完：“……店里没有冰水了。”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姜薇余光一瞟，正好看见另一个服务生端着四杯新榨的草莓汁送到了隔壁桌上。 姜薇的火气腾地一下蹿到胸口，当即扬高了声音：“你故意找茬是吧？隔壁桌刚上的草莓汁当我眼瞎么？你们老板呢？我要投诉！” 冯朝赶紧劝：“姜小姐，这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就两杯草莓汁的事儿，凭什么给隔壁桌上不给我们上？”姜薇脾气上来，根本收不住，“马上叫你们老板过来！” 服务生连声说着抱歉，赶紧跑去找人。没过多久，他就领着个人朝姜薇走了过来，小声介绍：“女士，这位就是我们老板。” “我说你们店……”姜薇本打算劈头盖脸好好质问一番，可刚转过头来，就瞬间熄了火。 她好看的眉心拧出涟漪，皱眉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来：“纪晗？” 他还是两年前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变。那双好看的眼睛像盛着星星，漂亮的不像话，右眼尾处缀着一颗细小的泪痣，冷淡而又诱人。 纪晗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下桌面，嗓音里透着慵懒：“不好意思，本店今天……不卖果汁。” 他看过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像挑衅似的，又像是精明的猎人一眼看穿了猎物的伪装。 姜薇当然知道他在挑衅。她气的翘起脚，干脆破罐子破摔，咬牙切齿地说：“那就给我来一杯龙舌兰。” “好。”纪晗答应的倒是爽快，语调仍旧慢悠悠的，“这就来。” 纪晗很快离开，姜薇气的瘫在椅子上。冯朝还在体贴地劝她：“龙舌兰是烈酒，喝了会伤身的。” 姜薇没好气地说：“我就要喝。” 她就是这么个人，脾气一上来，根本就不管什么礼貌和规矩。 冯朝噎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和刚刚那个男的认识？” “嗯。”姜薇随口答应了一声，被他问的越来越心烦，干脆站了起来，“我去个洗手间。” 她跟着墙上的指示牌往吧台的方向走，到了跟前才发现吧台旁边有一扇小门，里面是长长的走廊。姜薇推门进去，看见了走廊一侧的洗手间。她并没有进去，就这么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摸了支烟点上。 白色烟雾从指间腾起，烟草味慢慢占据了口鼻。她呼了口气，盯着墙面上挂着的抽象派画作发呆。 在厕所旁边挂画，真特么傻逼。 -- 第3页 她在心里嘲讽，脑海里不知不觉又出现了纪晗那张脸。眼尾那颗泪痣像沙子似的揉进她眼睛里，怎么甩都甩不掉。 真好看。 不管怎么样，姜薇不得不承认，隔了两年再见到纪晗，她的心跳依然会因为他而加快。 没办法，谁让纪晗身上每一块地方都长在她的审美上呢。当初要不是因为这张脸，她也不会巴巴儿地去追纪晗。 这么一想，姜薇好像突然有点后悔了。费尽力气得到的东西再亲手丢掉，滋味总归不是好受的。 姜薇眯着眼睛再吸了一口烟，视线从那幅画里的抽象人脸上移开。刚准备把烟丢掉，手腕却忽然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姜薇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纪晗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刚从她指间抢过来的那支烟。 他单手掩上门，贴着姜薇靠在墙上。烟嘴上还沾着姜薇的口红，一圈星星点点的红。纪晗没说话，低头凑上去，就这么就着她没抽完的烟吸了一口。 姜薇看愣了，下意识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纪晗呼了口气，转头看着她，声音有些懒：“只许姐姐学乖，不许我学坏么？” 第2章 纪晗的呼吸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酥酥麻麻地落在姜薇的侧脸。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干净清瘦，随着低头吸烟的动作，一寸一寸露在光影下。 姜薇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她很快控制好表情，强装镇定地把烟从纪晗手里抢回来，用力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按灭。 “谁让你抽我烟的？没礼貌。”她没好气地嘟囔。 “那个男的是谁？”纪晗突然开口。 “啊？”姜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男的”说的是冯朝。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关你什么事？” 她没有必要跟分手两年的前男友解释这些吧？ 说到冯朝，姜薇紧跟着想了起她求而不得的草莓汁，“所以是你故意不卖给我草莓汁的？” 纪晗勾了下唇，“姐姐不是不喜欢喝果汁么？” 以前的姜薇，进了酒吧都是要挑最烈的酒喝的。那时候他也劝过姜薇不少回，可每次姜薇都会钻进他怀里，像只餍足的猫儿一样，环住他的脖颈，再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一口，用诱惑至极的语气对他说：“纪晗，你陪我喝嘛。” 这一招屡试不爽，纪晗次次都败下阵来。 姜薇撇了撇嘴，抱起胳膊，像教育小孩子似的说他：“人都是会变的。现在喜欢喝了不行么？” 纪晗侧过身，视线下移，落在姜薇白皙的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干净的像清晨刚落的新雪，薄薄的肌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竟然连纹身都洗掉了。 她不是最喜欢那个图案的么？ 一支烟和一只子弹壳交叠在一起，颜色是嚣张明媚的红，在她清瘦的腕骨上打了一个整齐漂亮的叉。 和姜薇刚在一起的时候，纪晗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在手腕上纹一个叉。叉意味着错误，意味着失败，是一切不吉利的象征。但姜薇却告诉他：“叉代表打破规则，代表挣脱束缚，代表自由、代表放纵。” 她那天穿了件红色的真丝吊带睡衣，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眼尾挑起张扬又性感的妩媚。那一瞬间纪晗突然觉得她像一株肆意生长的野玫瑰，没有围栏的束缚，长着长着就要长到窗外去。 那是他第一次失控。 窗外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他把姜薇拽进怀里，吻了她腕上的纹身，再吻上她的唇。 “晗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你大半天了。”许恒舟推开门，大咧咧地拍了拍纪晗的肩膀，“有客人找你呢，B8桌的美女，你快去。” 纪晗回过神来，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不是让你说我不在么？” “可是刚才有人看见你了啊。”许恒舟委屈巴巴。 他说完这话才发现纪晗旁边还站了个人，当即吓了一跳，他眼神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走廊的灯光很暗，硬是眯缝着眼使劲看了半天才认出姜薇来。 “薇……薇姐？”许恒舟瞪大眼睛，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没认错人吧？” “是我。”姜薇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越过他们往外走，“你们聊，我先走了。” 许恒舟是纪晗的发小，她当初追纪晗那会儿，还没少请他吃过饭。他这人老实厚道还好骗，只有一个毛病，就是话太多。 姜薇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不快点离开这里，那么几秒钟后她一定会被许恒舟连珠炮似的问话困在这里。 毕竟，她消失了两年。 这两年，除了家里，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在做什么，就连她之前最好的朋友沈思婉，也只知道她申请了休学想休息一阵子，其他的一无所知。 她就像一只被风吹破的泡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 姜薇回到酒吧的大厅，门口的驻唱已经关了伴奏，抱着把新换的吉他，低头拨着弦在清唱王菲的《矜持》。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嗓音低柔婉转，裹在四周吵嚷的人声里，竟意外地清澈、意外地干净。 姜薇站在吧台旁，安安静静地听她唱完了整首歌。然后也没回去找冯朝，直接推开门走了。 -- 第4页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头，她才停下来，掏出手机给冯朝发了条消息：“抱歉，有点事先走了。” 发完这句，她也不等冯朝回复，直接把手机丢回口袋。 绿灯亮起，姜薇裹紧外套，随着周围的人流，很快溶进城市的夜色里。 她侥幸逃过了许恒舟连珠炮似的问话，但纪晗没有。她前脚刚走，许恒舟就拽住了纪晗，一口气抛出一大串问题：“刚刚那人真是薇姐？她不是把你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么？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啊？” 纪晗被他问的心烦，冷冰冰丢下一句：“别吵。” 他转身往大厅走，可许恒舟不依不饶又追上来，像条甩不掉的哈巴狗似的，屁颠屁颠跟在他旁边絮叨，“两年不见，薇姐变化挺大啊。我看她头发都染回黑的了，也是真舍得，她不是最宝贝她那一头红色大波浪么？我可记着呢，当年薇姐那个发色，给咱学校里那帮男的眼睛都看直了。” 纪晗回到吧台旁边，顺手拿了杯冰水，一口气灌下去。他漫无目的地晃着杯子，看着冰块一下一下撞在玻璃杯壁上。 不知道是因为许恒舟的描述太过生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纪晗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地浮现出了姜薇以前的样子。 那是七月盛夏的天，姜薇站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暗红色的卷发就那么随意披散在肩上。下一秒，她转身跑过来，笑起来的瞬间，整个人像烧起来的火焰一样热烈明媚。 然后她抱住他，被光线烫过的发尾贴在他薄薄的衬衫上，一寸一寸渗进去，直到烧成燎原烈火。 “晗哥，想什么呢？”许恒舟迟迟得不到回应，便推了他一把，“在想薇姐的事儿？” 纪晗转了下杯子，没说话。 许恒舟于是默认自己答对了，勾肩搭背地凑过去，“你也别伤心，当初你跟薇姐好上那会儿我就劝过你，别太当真。薇姐追你，就是图一新鲜玩玩而已，时间长了就腻了，很正常。” “玩玩而已？”纪晗抿了下唇，把这四个字漫不经心地重复一遍。 “对啊。那会儿有多少男的上赶着追薇姐啊，不都被她给拒了么？”许恒舟靠着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薇姐可能就是喜欢这种追别人的刺激感，等追到手了，觉得没意思了，自然而然就把你甩了呗。” 眼看着纪晗的脸色越来越冷，许恒舟赶紧举起双手投降：“得嘞，我不说了，我替你招呼客人去。” 耳边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客人交谈的嘈杂声和驻唱女孩轻柔的嗓音。那把吉他似乎出了点问题，女孩一边低头调弦，一边不经意地哼唱出声，声音钻进麦克风里，再放大一千倍播给所有人听。 是姜薇走时她唱的那首歌。 只是歌唱到了结尾，变得有些感伤。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纪晗垂下眼，盯着玻璃杯里一点点融化的冰块，忽然抬手把冰块倒进嘴里，再用力嚼碎，狠狠咽进胃里。 * 快走到Z大校门口的时候，姜薇才想起来她把包落在了酒吧。 包里倒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她晚上上课要用的教材和笔记都在里面。上化工原理的老师是个顽固的老古董，要是看到有人没带书就来上课，平时分直接给减到零，一分情面都不留。 姜薇赶紧拿出手机，顾不上打字，直接给冯朝拨了个语音。一连拨了三遍，冯朝都没有接她的电话，甚至连她十分钟之前发的那条消息都没回。 姜薇没办法，只好认命地调转方向，又回到那家酒吧。 她穿过狭窄的过道回到刚刚那张桌子旁边，却发现冯朝已经离开了，那里现在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旁边的皮椅上放着女孩的外套，她的包并不在那儿。 姜薇询问了那个女孩，得知对方并没有看见她的包之后，便回到吧台前，准备问问这里的服务生是否捡到了她的包。 当看见吧台前只坐着许恒舟一个人的时候，姜薇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才朝他走过去。 “不好意思。”她敲了下桌面，把话说的尽量简洁，“我刚刚把包落在这儿了，有人捡到吗？” 许恒舟正悠哉游哉地坐在高脚椅上刷着视频，听见姜薇的声音，嗖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热情洋溢，立刻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薇姐你稍等，我问问晗哥。” 姜薇：“……” 许恒舟的语速飞快，三言两句就把事情交代完，最后以一句“好的晗哥，我等你下来”作为收尾，根本不给姜薇开口的机会。放下手机之后，又殷勤地倒了杯冰水递给姜薇，“薇姐先喝口水，晗哥马上就下来。” 姜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不用麻烦他，你直接帮我问问这里的服务生不行么。” 许恒舟露出为难的表情，幽幽地说：“那不行呀，我只是个帮忙打杂的，他们都不听我的，只听晗哥的。” 然而脸上的哀怨还维持不到三秒钟，就立刻换成了一副八卦脸：“对了薇姐，这两年你去哪儿了呀？再说了，你说你和晗哥分手归分手，怎么连带着把我也拉黑了呢。这分手可不带连坐的啊。” 姜薇懒得理他，冷冰冰抛出几个字：“在家休息。” 许恒舟立刻追问：“薇姐是生病了吗？什么病啊，严重吗？” -- 第5页 ？大哥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姜薇简直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 许恒舟识相地闭上嘴，但只坚持了几秒钟，就忍不住又发出了好奇的声音：“薇姐，你为什么和晗哥分手啊？我看那会儿你俩不挺好的么，也没吵架，晗哥还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来着。” 姜薇烦躁地灌了口冰水，冷淡敷衍：“分了就分了，问那么多干嘛？觉得没意思就分了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她心烦意乱地捏着玻璃杯，全然没注意到从身后走过来的纪晗。直到身边的椅子被人蛮横地拽开一点距离，划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纪晗在她身边坐下，好看的眼睛里蕴着冷，在吵闹聒噪的摇滚乐声中靠近她，低低复述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没意思？” 他离的太近了，姜薇下意识地想要躲远一点，但纪晗的手臂就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几乎贴上她纤瘦的脊背。 下一秒，纪晗轻佻的呼吸漫过来，将她从头到脚淹没：“和我上床的时候，姐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3章 他的声音挟着温热的呼吸灌进姜薇的耳朵里，有那么一瞬间，姜薇甚至觉得，纪晗的唇好像在她耳垂上轻轻蹭了一下。 这是纪晗习惯性的小动作，以前每次做完，纪晗都会俯身在她耳垂上吻一下，声音还带着点哑，低声问她：“姐姐累么？” 而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总是答非所问地说，不够。 然后翻身在他的唇上咬一口，冲他狡黠地眨眨眼：“你累不累？不累的话，再来一次。”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旖旎景象，姜薇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拼命把自己从那些不着边际的回忆里拽出来。 她稍微侧了侧身子，与纪晗拉开一点距离，端起手边的冰水喝了一口，假装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纪晗轻轻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头喊住一个刚好路过的服务生，和他低声交谈起来。 “确实有客人把包落在座位上了。”那个服务生点了点头，边说边走进吧台里面，弯腰从柜子最底层拿出几个包，“总共有三个，都是今晚捡到的。” “请问这里面有您的包吗？”他礼貌地询问姜薇。 几个包的款式都差不多，都是很简单的单肩帆布包，但姜薇的包在里面显得格外显眼。米色的硬质布料上是用正红色口红随手画的涂鸦，仔细辨认的话，能看出是一行潦草的英文。 “Good Girl Gone Bad”。[1] 纪晗记得，这是姜薇很喜欢的一支香水的名字，前调是微甜的花香，后调则带了一点妩媚的烟感，混着她身上沐浴露的淡淡香气，又纯又欲，迷人至极。 那时候，他的每一件衬衫上几乎都沾满了这种勾人的味道。 但是刚才他靠近姜薇的时候，却只闻到了一丝很淡很淡的烟草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纪晗蹙起眉，沉默地看向姜薇。她刚对那个服务生说了句谢谢，然后把自己的包拽到跟前，低头翻找起来。虽然里面的东西都不是很贵重，但还是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什么比较好。 姜薇把几本厚厚的教材和一个粉皮笔记本掏出来，顺手扒拉了一下里面的其他物件。帆布包里面的空间很大，放了好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口红、香水小样的喷瓶、一把五颜六色的荧光笔、一条还没开封的黑巧克力，还有……一个钥匙链。 在看到那个钥匙链的时候，姜薇的手很明显地僵了一下。几秒钟后，她眼疾手快地把包合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起来。 “有丢东西吗？”纪晗问。 “没有。”姜薇脸上维持着平静，好像无事发生，“今天谢谢你了。我还有晚课，先走了。” 纪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姜薇推开酒吧的门，初秋的冷风扑到脸上，她用力呼吸了几口，越跳越快的心脏才慢慢平复下来。 纪晗……应该没有看到那个钥匙链吧？ 可是刚才他离的那么近，万一看到了呢？ 姜薇越想越心烦，粗暴地把那个钥匙链从包的最里面掏出来。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铁圈钥匙链，只是上面用细细的链子挂着一个樱花粉色的饮料瓶盖，让它一下子变得特别。 那是Z大三十周年校庆那年特别定制的纪念饮料的瓶盖，听说是张校长找北城当地的厂家专门定做的，但由于经费有限，只做了瓶子外观的设计，里面装的只是普通的矿泉水。 当时Z大的学生都在抱怨，就这么一小瓶普普通通的矿泉水，竟然要卖六块钱，张校长怕不是想钱想疯了？但不得不说，它的外观真的很漂亮，所以也有不少人为了留个纪念，专门去找学校里面指定的饮料贩卖机，去买这种“华而不实”的纪念品。 而她第一次遇见纪晗，就是在南溪楼的饮料贩卖机那里。 那天她上完专业课，下楼的时候，想起一楼大厅的楼梯后面好像有台饮料贩卖机，就想过去买瓶水喝。结果还没打开贩卖机的门，就被一个男生蛮横地拦住了。 “学姐，你答不答应嘛？”卢川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吊儿郎当地递到她面前，“做我女朋友，就两周，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 第6页 姜薇不耐烦地转过头，冷着声音：“我说过了，别来烦我。” 卢川比她低两个年级，是她同系的学弟，之前在院里的联谊活动上见过一次，之后就缠上了姜薇，天天守着她下课的时间来教学楼下堵她。 听说这弟弟好像还是个富二代，热衷于勾搭学校里各个院的美女，被拒之后非但不心灰意冷反而还越挫越勇，Z大论坛的首页常年挂着和他相关的帖子—— 当然，都是骂他的。 她话里拒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但卢川不依不饶，依然堵在她面前，“要不你开个条件？多少钱都行。” “钱？”姜薇冷嗤一声，红唇扬起轻蔑的弧度，“弟弟，你这套早过时了。” 卢川端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直接把礼物盒放在她怀里抱着的那摞书上面，“就两周，不会亏了学姐的。下周我几个发小回国，我要是不带女朋友过去，那得多没面子啊。学姐就当帮我个忙，行么？” “我又不是菩萨，凭什么帮你？搞笑。”姜薇背靠着贩卖机，说话毫不客气，她烦躁地揉了下眉，并不打算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让开，别挡路。” 她正准备越过卢川离开，忽然看见前面的楼梯旁边站了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似乎是刚打完篮球，男生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他随手扯起白色短T的下摆擦了把汗，露出一截劲瘦的腰和干净利落的腹肌线条。 姜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趁她分神的功夫，卢川立刻右跨一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学姐，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行不行？” 姜薇耐心耗尽，直接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丢回卢川怀里，冲他扬了扬眉：“行啊，不是要给钱吗？转100个亿给我，我立马同意。” 卢川愣了一下，姜薇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轻描淡写地又补了一句：“拿不出就滚，别再纠缠我。” 卢川被她怼的哑口无言，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眼看着姜薇的脸色越来越冷，他也不想真把姜薇惹急了，只好暂且离开。 卢川走了，但姜薇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视线落在那个男生身上，猜测他一定是想过来买水的，不然也不会在那里站那么久。 果然，几秒钟后，那个男生朝她走了过来。这下她看清了男生的脸，五官干净立体，轮廓深邃，要是去当明星，肯定比现在电视上的那些小鲜肉要火。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右眼尾那里有一颗很小的泪痣，缀在他白净的皮肤上，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至少，姜薇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纪晗朝她身后的贩卖机扬了扬下巴，姜薇马上收起了刚才凶巴巴的表情，光速换上歉意的笑脸，迅速让到一旁，“不好意思呀，挡着你了。” 纪晗没理她，沉默地操作着机子。姜薇站在旁边，贩卖机里面的矿泉水都卖完了，只剩下两瓶“珍贵”的纪念品孤零零地摆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其中一瓶，姜薇看准时机，立刻出声喊住他：“那个，可以顺便帮我拿一瓶吗？” 他皱眉看过来，姜薇笨重地晃了下怀里的书，歉意地说：“手里东西太多了，不太好拿，可以麻烦你吗？” 他犹豫了几秒钟，没什么耐心地问：“喝什么。” “和你一样的。”姜薇说。 他拿出剩下的那瓶“纪念品”递过来，姜薇立刻把怀里的书全倒腾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接过他递来的水，“谢谢。多少钱呀，我微信转你可以吗？” 她边说话边直接单手旋开了瓶盖，仰脖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水顺着喉咙漫进胃里，她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无意间看到的画面，好看的人鱼线顺着男生薄薄的腹部一路往下延伸，一直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姜薇舔了下唇，忽然产生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想法—— 她想撩一撩这弟弟。 脑子里刚有了想法，身体立刻诚实地付诸了实践。夹着瓶盖的手指不小心松了一下，瓶盖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又一圈，差点滚到门外去。 纪晗皱了下眉，走到门口把瓶盖捡起来。姜薇很快抱着书跑过来，眨了眨漂亮的杏眼，再次向他道谢：“谢谢，给我吧。”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但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瓶盖的意思。 “……不用谢。” 纪晗的语调仍旧懒散，似乎并不打算和她多说什么，顺手把瓶盖扣在她手里捏着的瓶子上，漫不经心地拧了几下。 “你还没告诉我多少钱呢。”姜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唇边带着点慵懒的笑，指尖却一点点上移，大胆地勾上他泛白的指节，就这么借着他的手，一点点把瓶盖拧紧。 他的手上还带着汗，有些粘腻，皮肤贴在一起，晕开一片不明不白的、带着潮湿的暧昧。 姜薇能感觉到他的胳膊瞬间绷紧，很明显，这弟弟在紧张。 她心里有点得意，极有耐心地转着瓶盖，拧到再也拧不动的时候，她才忽然露出了一点计谋得逞似的狡黠笑意，大大方方地说：“不如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还你水钱了。可以么……弟弟？” 那个瓶盖后来被姜薇留了下来，用美工刀切了个粗糙的圆孔和钥匙串在一起，上面还用蓝色的荧光笔认认真真地涂了几个数字—— 【0731】。 -- 第7页 0731，是他们初遇的日期。 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那几个蓝色的数字泛着光，显得格外刺眼。姜薇不记得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包里，她和纪晗已经分手两年了，她为什么还会留着和他相关的东西？ 好像她对那段感情有多念念不忘似的。 明明她只是见色起意，玩玩而已。 姜薇烦躁地皱起眉，加快脚步往前走，顺手把那个钥匙链暴力地丢进路边的可回收垃圾箱里。 作者有话说： [1]Killian的一款香水，中文译名是好女孩变坏/狂野淑女 第4章 姜薇冲进教室的时候，墙上的电子钟刚好变成19：00。 她非常幸运地赶上了老教授的点名，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平时分。手机被她关成了静音，这会儿坐下来，她才发现冯朝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下面还跟着好几条未读消息。 “抱歉，刚刚公司有点事，我赶回去开会了，路上没看手机。” “姜小姐是有急事吗？” …… “今天没能和姜小姐聊尽兴，改天再请姜小姐吃饭，到时候还希望姜小姐能赏脸。” 姜薇捧着手机，打了好几遍“好”，最后还是默默删掉了。 说实话，她并不想和冯朝吃饭。 “哎，跟谁聊天呢？”秦思思从前排溜过来，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八卦两个字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男朋友？” 姜薇关掉手机屏幕，语速飞快：“不是。” “那是谁呀？聊的热火朝天的。” 秦思思是姜薇新学期的舍友。虽然姜薇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很少回宿舍，也很少和秦思思有交集，但这姑娘似乎是天生的自来熟，无论上什么课都要和她坐一起，甚至吃饭也要粘着她。 而且，她有着极其旺盛的好奇心，丁点儿大的小事都要插嘴问一句，最擅长的技能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薇生怕她再打开话匣子，立刻言简意赅地堵住了她的嘴：“一个朋友，不太熟。” 秦思思“哦”了一声，倒是没再追问，但只过了五分钟，嘴就又活跃了起来：“对了薇薇，明天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不去。” “去嘛。我生日哎。”秦思思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姜薇的意志松动了一下，有点犹豫。以前她经常出席这种社交场合，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家休息了两年，她慢慢地变得有些讨厌人多的地方了。但秦思思毕竟是她的舍友，搬宿舍的时候还帮了她不少忙，人家过生日邀请她，要是不去，面子上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她想了一下，问：“你打算去哪玩？” 秦思思一看她有答应的势头，赶紧掏出手机，神秘兮兮地说，“这里，就在学校附近，十几分钟就到了。说起来还是陈穆邀请我去的，说是要给我庆祝生日，还请了他几个朋友一起。陈穆，你记得的吧？就上次在食堂遇见的那个，个儿挺高的，就是皮肤有点黑……” 秦思思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和老教授催眠似的悠长语调混在一起，搅的姜薇一阵头痛。她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地扫过秦思思的手机屏幕，看见打开的高德地图上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字—— “七楼酒吧”。 姜薇皱着眉嘟囔了句：“怎么又是这儿？” “你去过？”秦思思有些惊讶。 姜薇随口敷衍：“之前跟一个朋友去过一次。” 秦思思恍然，“怪不得你知道。这家酒吧地方挺偏的，再加上才开业不到一年，也没什么宣传手段，生意一直挺冷清的。还是上个月咱们学校有个网红妹妹去那儿拍了个打卡视频，说那家酒吧的老板是个大帅哥，这家店才火了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翻出那条视频，兴奋地指给姜薇看，“薇薇你快看，帅不帅？” 姜薇低下头，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屏幕，画面中央被一个穿着粉色碎花长裙的女孩占据，笑容甜美，是标准的清纯乖妹长相。她应该是自己举着手机录的视频，画面有轻微的抖动，身后的灯光随着镜头一晃一晃，落在吧台旁边的男生身上。 镜头只拍到男生半边侧脸，明亮的光线打在他利落的下颌线上，勾勒出明暗分明的影。 纪晗捏着酒杯，黄色的玛格丽特打在杯壁上，漫过了杯口的细盐。他不经意朝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散漫，眼底沁着冷漠和疏离。 但就是这么一个随意的眼神，让那条视频的点赞一夜之间就破了万。 而视频的末尾，女生走过去和纪晗亲密地互动，手再自然不过地搭在纪晗的右肩上。 姜薇的眉头轻轻皱了下，视频到此结束，留下一个引人浮想联翩的结尾。 评论区热闹的不行，都在问博主和这个小哥哥是不是情侣，但只得到了一条模棱两可的回复：“视频里的小哥哥是这家‘七楼酒吧’的老板哦，欢迎大家到店里玩。” 末尾还附上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怎么样，帅吧？”秦思思意犹未尽地捧着手机，“鱼鱼和他好配哦，清纯软妹和高岭之花，啧，这CP感都要溢出屏幕了好吗。” 这个视频号的名字叫“爱做梦的鱼鱼”，粉丝们都亲昵地喊她小鱼或者鱼鱼，觉得这个昵称特别可爱。 姜薇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点进她的主页逛了一圈。她的主页里有很多打卡探店的视频，镜头里的女孩梨涡清甜，长裙摇曳，是一张标准的甜美初恋脸。 -- 第8页 新女朋友么？ 姜薇心不在焉地想。 一阵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秦思思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薇薇，明晚八点七楼酒吧，一定要来啊！我还想把你介绍给我朋友认识呢。” “嗯。”姜薇关掉手机屏幕，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 * 姜薇的社交理念一直都是“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必惊人”，虽然她已经两年多没有去过酒吧这种场所，但化妆打扮的事还是驾轻就熟的。 不到一个小时，洗澡、化妆、搭配衣服统统搞定，姜薇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早，干脆决定慢慢散步过去。 姜薇一直都习惯踩点赴约，一分不晚一分不早，这样的出场方式总是能让更多的人记住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她走到七楼酒吧外面的时候，还有五分钟才到八点，于是她也不着急，在外面吹了会风才推开门走进去。 “薇薇！”秦思思站在吧台前欢快地朝她招手。 姜薇走过去，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给她，“生日快乐。” “谢谢薇薇。”秦思思脸上漾开甜甜的笑，把礼物盒抱在怀里，“其他人还没到呢，我们先喝点东西吧。” 陈穆问吧台后面的服务生要了一份酒单，秦思思看了一圈下来，最后和陈穆一人点了一杯口味偏甜的果酒。 “薇薇，你喝什么？”她转头问。 姜薇的视线扫过酒单上几排琳琅满目的酒名，最后落在右下角一行标红的粗体字上。 【红蔷 本店特调鸡尾酒 周末限时供应】 红蔷。 是个很美的名字，让人想起初夏时节热烈张扬的红蔷薇。 “我要一杯这个。”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指着红蔷的名字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礼貌地提醒：“红蔷是本店独创的鸡尾酒，也是本店最烈的酒，如果小姐平时不怎么喝酒的话，建议不要饮用。” 他这么一说，姜薇更加来了兴致，弯唇笑了笑说：“就这个。” “好的，您稍等。” “薇薇，这杯我请你啦。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和陈穆去找个位置。”秦思思拿出手机付了钱，然后就拉着陈穆往大厅里面走。 姜薇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无聊地看着那个服务生调酒。他的手法并不是很专业，看着像是新来的，好几次拿错了酒，又手忙脚乱地放回原处。 这时候，吧台旁边的小门打开了。纪晗一边挽起袖口，一边从门后走出来，对那个忙出了一头汗的年轻服务生说：“我来吧。” 姜薇没想到纪晗会突然出现，眼底有一瞬的慌乱。她立刻摸出手机，低头装作在刷微博的样子。 直到旁边的桌子被人懒懒地叩了几下，那杯红蔷伴着纪晗清冷的声线推到了她的手边。 “你的酒好了。” 红色的液体浸着沁凉的冰块，冒出丝丝凉气。而其他两杯果酒被妥善地放在一个小托盘里，搁在旁边。 姜薇抬起脸，越过放在眼前的玻璃杯，她看见了纪晗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他今天穿了件和店里服务生款式相同的黑色衬衫，袖口卷起来一点，露出一截瘦削干净的腕骨。 他怎么知道这杯红蔷是她点的？ 姜薇很想问问，但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已经是前男友了。 少说一句是一句，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姜薇一言不发地拿起酒杯，低头浅抿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涌入口腔，瞬间唤醒了她的每一寸味蕾，激的她浑身打了个颤。 姜薇呛的脸颊通红，差点咳嗽出来，赶紧撂下酒杯，狠狠瞪了纪晗一眼。 这特么的哪是酒啊？ 这是辣椒油吧？ 纪晗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下，脸却仍旧绷着没什么表情，他转头去收拾杯子，水流冲过玻璃杯，哗啦啦的响声一阵接一阵。 姜薇气的不行，那一瞬间的恼怒以绝对优势压过了脑子里“尽量不和前男友说话”的原则，她抬手擦了擦唇边的酒渍，扬声质问：“你故意的？” 纪晗转过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姐姐是不喜欢我调的酒吗？” “你这能叫酒吗？这明明——” 话才说了一半，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紧接着整个大厅的灯都灭了，原本热闹的大厅里瞬间漆黑一片，客人惊慌的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碰倒杯子的声音，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是临时停电，备用电源马上启动，大家别慌。”服务生赶紧安慰惊慌失措的客人。 姜薇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从外套口袋里摸了根烟，想借着点烟的那点火抓住短暂的一点光明。 可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并没有摸到她随身带着的那只打火机，姜薇有些着急，干脆把烟叼在嘴里，两只手同时在两个口袋里翻。 突然，一片温柔的光亮渗进了她的视线里。 姜薇愣了下，怔怔地抬头。纪晗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按着了打火机，俯身靠过去，动作娴熟地把她含在嘴里的烟点燃。淡淡的烟草味在两人的呼吸间散开，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姜薇的眼睛，也照亮了纪晗的脸。 晃动的火苗在他唇上投下交错的影，姜薇呼吸一乱，顿了一下才把烟从齿间拿开。烟雾凌乱地喷洒在纪晗的脸上，可他非但不后退，反而靠的更近了，近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吻上姜薇的唇—— -- 第9页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把姜薇唇齿间呼出的烟气全部咽下去，声音低的像在她心尖上挠痒痒：“姐姐，你换烟了。” 作者有话说： 存点稿，上榜之前暂时先2-3天一更~ 第5章 火苗立在他们之间静默的空气里，被两人交错粗.乱的呼吸搅的摇摇欲坠。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蛊惑了一样，姜薇发现她根本无法遏止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纪晗的鼻梁笼上一层薄薄的光晕，眼尾泪痣隐在忽明忽灭的光影下，像一场恍惚的、不真实的梦。 无论是梦还是现实，唯一不可否认的是，纪晗这张脸依旧是她最无法抵抗的样子。 姜薇就这么看着他，像是要和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脏作对似的，不甘示弱地又往前靠近了一点，冲他挑了下眉：“要你管？” 她突然靠近，那两瓣靡丽红艳的唇沾着潋滟的火光，几乎贴上纪晗的下颌。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下，纪晗忽然松开了按着打火机的手，低沉好听的声线和突然而至的黑暗一同朝姜薇压过来，“姐姐，你是不是不知道，撩了人是要负责的？” 姜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靠的太近了。 “谁撩你了。”她心不在焉地往后靠了靠，把烟拿到唇边想抽一口，纪晗又说：“姐姐，我这里禁烟。” ……大多数清吧好像都有禁烟的规定。 她刚才迫切地想找到一点光亮，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脸上有点挂不住，正巧这时灯光亮起，是服务生启动了备用电源。吧台上方的灯光毫无遮拦地打在姜薇脸上，她被晃的眯了一下眼，停顿了几秒钟才慢慢适应过来。手里的烟还在不紧不慢地燃着，姜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来了脾气，用力把烟按进那杯还冒着冷气的红蔷里，然后径直起身离开。 火星瞬间熄灭，白雾和凉气缠在一起冒出水面，像火烧过后的一座艳丽废墟。 这弟弟调了这么一杯“辣椒油”整蛊她，她稍微还以颜色也不过分吧？ 灯光恢复了正常，大厅里也慢慢恢复了先前的秩序，客人们继续有说有笑，服务生端着酒杯在过道之间来回穿梭。 “薇薇！这里！”秦思思站在不远处拼命朝她招手，满脸写着兴奋，“你快过来！！” 姜薇走到秦思思旁边坐下，拿起桌上服务生刚送来的温水喝了一口。喉咙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觉终于慢慢消退了一点，她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跟秦思思说话：“怎么了？这么激动。” “薇薇你可以啊！才这么一会儿就和老板搭上话了！”秦思思一把拉住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几乎冒出光来，“快告诉我，他本人近距离看是不是超级帅？” 姜薇胡乱应付着：“啊，还行。” “什么叫还行！这样的都只能叫还行了吗！！薇薇你眼光是不是太高了点。”秦思思啧了一声，调出手机里刚拍的照片给她看，“刚才停电的时候我偷偷拍了一张，这个打火机的光真的绝了好吗！！这个下颌线真的杀我！” 姜薇一边继续给自己灌温水，一边漫不经心地瞟向那张照片。 秦思思和陈穆找的位置就在吧台边上，所以刚才停电的时候，纪晗一按下打火机她就注意到了这边，火速拿出手机拍下了那个瞬间。光线很暗，她和纪晗的脸都有些模糊，只有打火机的光亮晕染开淡淡的光圈，勾勒出纪晗干净的侧脸，和她唇间含着的细烟轮廓。 在含混不清的薄光里，他们视线交错，看向对方。 以前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盯着纪晗的眼睛看。然后想点办法，让那双一向冷淡的黑眸里染上些不该有的情绪。 她喜欢看那些情绪出现在纪晗的眼睛里。 喜欢看他眼睛里涌起按捺不住的情.潮，或是被她挑.逗的湿漉漉的，汗水晕湿眼角，只能没什么力气地抱住她，低声说：“姐姐，别闹了。” 她喜欢纪晗的身体因为她而发生变化。因为这意味着她的存在有意义，意味着她付出的情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回报，一种让她充满安全感的回报。 她需要这种安全感。 “不是，薇薇……我突然发现你和那帅哥好像也挺有CP感的？” 秦思思冷不丁开口，瞬间把姜薇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撞的七零八落，她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拧着眉问：“我和他有CP感？？？” “是啊。”秦思思放大照片，分析的头头是道，“主要是这个光线好，氛围感直接拉满，你看你们俩这个眼神对视……” 好在没等秦思思分析完，陈穆就及时打断了她：“政哥他们到了。” 卢政带着几个男生朝姜薇这边走过来，热情地跟陈穆和秦思思打招呼，“不好意思迟到了，这就是弟妹吧？生日快乐啊。” 秦思思被他打趣的有点脸红，小声纠正：“还不一定呢。” “哟，看来陈穆这速度不行啊？”卢政大大咧咧挤到陈穆旁边坐下，一副非常熟络的样子。 秦思思咳嗽几声，赶紧转移话题，“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室友姜薇。” “你们好。”姜薇应声转过头，大大方方地和那几个男生打招呼。 “卧槽，薇姐？”卢政震惊到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薇，“薇姐，真是你？” -- 第10页 姜薇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有点疑惑：“你认识我？” “开玩笑，咱们那一级的还能有不认识薇姐的么？再说了，我弟当年还追过你呢。” “你弟？” “卢川，跟你一个院的。”卢政眯着眼睛笑，“听说他当时被薇姐你拒的可惨了，回来跟我哭了好几天呢。” 姜薇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随口说：“是么，看来你弟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啊。” 旁边几个男生一看卢政和姜薇认识，立刻一窝蜂地挤过去，都在问卢政要姜薇的联系方式，“政哥，有这种极品美女怎么不早点介绍给哥几个认识啊？快快快，微信号给一下。” 卢政一摊手：“想要自己要去，我可没有。” 他们这边闹腾的不行，而姜薇一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纤细的指握着玻璃杯，精致的面容蕴着极淡的情绪，却藏不住眼尾扬起的那股妩媚和性感。 几个男生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缩回了脖子。 这种级别的美女，一看就不像是他们能招惹的。 很快，秦思思的几个闺蜜也到了，还带来了提前定好的生日蛋糕。 “现在吃蛋糕太早了，要不我们先来玩游戏吧？”秦思思兴致很高，“就玩最简单的‘逢7过’怎么样？从数字1开始报数，遇到带7的或者是7的倍数就要敲一下桌子，报错或者敲错都要罚酒。” “听寿星的。”陈穆带头配和，其他人当然也没什么意见，于是从秦思思开始，大家轮流报起了数。 这种游戏对姜薇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以前和沈思婉她们出去聚会的时候不知道玩了多少回，从来没失手过。她脑子转的快，总是能一边保持自己不出错，一边想些鬼点子去坑别人，到后来，那群小姐妹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纷纷吵着下次不要带姜薇玩了。 几轮下来，秦思思和陈穆先喝了好几杯，卢政和那几个女生也喝了不少。只有姜薇滴酒未沾，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冰水。 有个男生大着舌头嘟囔：“这不公平啊！薇……薇姐还一杯都没喝呢。” 卢政也跟着起哄，“薇姐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啊？放放水呗，一杯都不喝，多少有点没意思了啊。” 以前在这种场合，姜薇确实都会放几次水，陪着喝几杯。但她今天忽然有点提不起喝酒的兴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杯差点辣穿她喉咙的红蔷的缘故。 沉默了一会儿，她浅浅笑了下，仍旧是慵懒的语调：“行啊，那再来几轮。” 这次轮到姜薇的时候，前面的人刚喊了40，她只需要喊一声41就可以了，但她直接伸手敲了下桌子，然后去拿桌上摆着的酒。 “我靠，薇姐你这放水放的也太明显了吧？”卢政嚷嚷着。 其他几个男生七倒八歪地瘫在一块，扯着嗓子附和：“就是啊，要不让薇姐玩点不一样的怎么样？别喝酒了，来真心话吧。” 这会儿酒至半酣，他们的胆子也比之前大了不少，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听点姜薇的事。 ——比如，感情方面的事。 “我先问我先问！”不等姜薇说话，卢政边上一个穿灰色卫衣的小胖子已经率先喊了起来，“薇姐现在有男朋友吗？” 话音刚落，其他几双眼睛立刻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来，像一排好奇宝宝似的，眼巴巴地等着她回答。 姜薇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偏偏这时候纪晗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八杯果汁。他若无其事地把托盘放到桌上，说：“今天店里有活动，消费满八百八十八送果汁八杯。” 姜薇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看着他。 这弟弟说绕口令呢？再说，哪有这么巧的，他们刚好八个人，然后就不多不少正好送八杯？ 纪晗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把那些果汁一杯一杯拿出来，再一杯一杯放到每个人面前。 秦思思这会儿喝的头昏脑胀，半个身子都挂在姜薇身上，压根儿没认出纪晗，不然按她一贯的作风，肯定已经拿出手机疯狂拍照了。她拽着姜薇的胳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跟着那群男生一块儿起哄，“薇薇，你说嘛，有没有男朋友？” 姜薇皱了下眉，答的干脆利落：“没有。” “哎，听到没，薇姐没有男朋友！”小胖子激动的打了个酒嗝，卢政推了他一把，口齿不清地揶揄：“哥们儿劝你一句，薇姐可不是你能撩的人。当年追薇姐的人能从化学院教学楼门口一直排到三食堂，人家薇姐眼光高着呢，一个都没搭理。” “我不信，薇姐这么漂亮，总不会大学四年一直没谈恋爱吧？”有人醉醺醺地提出异议。 他这么一说，卢政倒是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说：“谈过谈过！我听川儿说过，据说还是薇姐自己追的，啧，也不知道是哪个祖上积了八百辈子德的幸运儿，能让薇姐亲自出手。” “卧槽卧槽！薇姐主动的？真的假的啊薇姐！”听到卢政爆出的惊天大瓜，其他几个本来昏昏欲睡的人立刻清醒了，逮着姜薇不停追问。 纪晗端着空空的托盘，从姜薇坐着的沙发后面经过。听见人群的起哄声，他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姜薇背对他坐着，缭乱的灯光落在她纤细的后颈上，绞成一片忽明忽暗的斑。停顿几秒后，她随手撩了下头发，平静道：“是追过。” -- 第11页 纪晗在她身后停下。 紧接着，他听见姜薇用再随意不过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弟弟。挺好看的。” 第6章 心脏像突然被人抽空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姜薇的语气再平淡不过，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就像是深秋时节从树尖上掉下来的一片枯叶，轻飘飘的。 原来对姜薇来说，他只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弟弟，仅此而已。 怪不得分手的时候，可以那么干脆利落地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连一句冷冰冰的解释都不曾留给他——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姜薇曾经给他的那些热烈的、张扬的、肆意到毫无保留的喜欢，不过是因为他这张脸，刚好合了她的意。 也许他不得不承认许恒舟是对的。 “薇姐追你，就是图一新鲜，玩玩而已。” 而身侧那桌子人已经开始醉醺醺地起哄。 “卧槽，看不出来啊，薇姐喜欢弟弟这一款的啊？” “那弟弟哪儿的啊？是Z大的吗？” “有照片吗有照片吗！” …… 纪晗眼底沁着冷，加快脚步从一桌子闹腾的醉鬼旁边走过。 * 姜薇被吵的头疼，要是跟熟人，按她的脾气早就让这群人闭嘴了。可今天是秦思思生日，她也不想破坏了气氛。 好在桌上的手机及时震了几下，是周玉兰打来的电话。 姜薇如获大赦，拿起手机冲其他人晃了晃，“我出去接个电话。” 夜里的冷风瞬间吹散了酒吧里空调的温度，姜薇打了个寒颤，使劲裹紧外套，走远了些才接起周玉兰的电话。 “喂，妈。” “薇薇，下课了吗？”周玉兰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今天周六，没课。”姜薇垂下眼，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儿。 “明天中午妈妈来接你，大概十二点左右。”刚刚那句温和的问话仿佛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话题做铺垫，并没有任何意义，周玉兰顺理成章地忽略掉了姜薇的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刘阿姨说想请你吃个饭。冯朝也去。” 姜薇拧起眉，“不是说好了只见一次面么。” “你刘阿姨主动要请客，妈没法拒绝。”周玉兰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妈想过了，冯朝那孩子各方面都不错，你现在也没交男朋友，和他多接触接触与挺好的。” “可是我不喜欢他。”姜薇抿起唇。 周玉兰继续说：“感情的事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在一起待久了多磨合磨合就好了。” 磨合磨合。 姜薇撇了撇嘴，你和爸爸磨合了这么多年，磨合出好结果了么？ 当然这话她只能咽在肚里，姜薇攥紧手机，沉默了几秒，声音低下去：“我不去。” “薇薇，懂事点。”周玉兰说。 就算是隔着听筒，姜薇也能想象到周玉兰说这话时候的样子。从小到大，每当她和周玉兰的意见产生分歧的时候，周玉兰永远都会端起一副严肃的面孔，用这种冷淡又平静的口吻，对她重复这没有情感的三个字。 “懂事点。” 好像这三个字是某种神秘的咒语，只要说出来就能立刻将她驯服，让她乖乖听话。 姜薇烦躁地把手伸进口袋，想起自己忘了带打火机，又用力把手抽出来。她使劲捏扁口袋里的烟盒，提高了声音重复：“我不去。” 周玉兰沉默了一会儿，和往常一样，自动无视掉了姜薇语气里的挣扎，对这场谈话进行了不容反驳的宣判，“到时候我开车来。”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几片黄色的枯叶打着旋从路边的树上掉下来，慢悠悠地砸在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上。 姜薇使劲吹了口气，把它们全部赶走。她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回口袋，转身重新走进酒吧。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秦思思他们已经玩嗨了，一群人醉的东倒西歪，还都抱着酒杯不撒手。 “靠，政哥耍赖！他明明就喊了63的！” “我可没喊，你肯定听错了。来来来，赶紧的别磨叽！干了就完事了。” “卧槽，孙邈你酒量可以啊？一口闷？” …… 姜薇看着满桌的狼藉，那是热闹过后留下的残骸，是名为快乐的尸.体。 可她忽然兴致全无。 姜薇走过去，轻轻碰了下秦思思的肩膀。秦思思已经去洗手间吐过一回，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不少，还能口齿清晰地和那群醉鬼说说笑笑。 “薇薇，你回来啦？”她笑着去拉姜薇的手，“快坐快坐，我们正要开下一轮游戏呢。陈穆说这次谁输了，就要去台上给我唱首歌。” 姜薇站着没动，“思思，我有点事，想先回去了。” “啊？就回去啦？不行不行，蛋糕还没吃呢。”秦思思撅起嘴。 “薇姐你要回去？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啊，还没过十二点呢。”卢政耳朵倒是尖，听见她说要走，第一个反对，“赶紧的薇姐，快过来坐，怎么着也得等这轮游戏结束了再走吧？” 姜薇想了想，低头问秦思思：“你刚才是不是说，输了的惩罚是去台上唱歌？” “是啊。”秦思思不明所以地点头。 -- 第12页 姜薇端起桌上她没喝完的那杯冰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润了润嗓子，然后说：“我唱首歌，就当这轮游戏玩过了。” 说完，不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她直接转身往台上走。 “卧槽……薇姐真去了？” “薇姐是社牛吧……” “不是，其实我刚刚也就是纯起哄随口一说……要不咱把薇姐叫回来吧？”卫衣小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但姜薇已经走到了驻唱台边，弯下腰和那个驻唱女孩轻声交谈起来。女孩很快点了点头，起身给她让出位置，然后把手里的吉他递给她。 驻唱台底下的客人一看换了个脸生的姑娘上去唱歌，纷纷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姜薇也不紧张，驾轻就熟地调了几下弦，又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 唱歌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尤其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 以前在Z大的时候，她经常会在下课之后，坐在学校那条林荫满地的小路旁，抱着吉他弹唱几首喜欢的歌。路的对面是掉了漆的蓝色围栏，围栏里是新建的篮球场，会有好看的男生在那里打球，荷尔蒙和花香混在一起，被夏天的烈日烘干。 那时候，她总是心情很好。 姜薇垂下眼，指尖随意地拨响了第一个音符，声音很轻很轻—— “许多旁人说我不太明了男孩子 不受命令就是一种最坏名字 笑我这个毫无办法管束的野孩子 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1] 她的粤语算不上标准，却带着一种独有的妩媚风情。咬字的时候有意压低了声线，嗓音有些哑，落在耳朵里酥酥麻麻的。 纪晗坐在吧台后面，视线一点点移过去，不受控制地落在姜薇身上。她似乎生来有种独特的魅力，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她总能轻易地就吸引别人的目光。 她坐的地方离他很近，近到只隔了两束光的距离，灯光明亮交织，刺破她纤白的侧颈。 纪晗想，她曾经也这么抱着把吉他坐在篮球场的栏杆外，有一搭没一地哼着歌，一直哼到他打完球，走过来拿起栏杆上挂着的干净毛巾。 可是她的热烈是真的，残忍也是真的。 纪晗背过身去，借着洗杯子用的水池胡乱洗了把脸。最后一段旋律唱完，台下掌声雷动，和机械的水流声混在一起，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耳膜。 他烦躁地拧上水龙头。 几分钟后，身后传来姜薇还带着点哑的声音：“结账。” 毕竟今晚是她提前离席，这顿酒就算她请的好了，这样那群人也不会在背后说她不讲究。 纪晗转身，埋头操作了一番收款机，冷着声音说：“一共七百五十三，直接扫码。” 姜薇掀起眼皮，“不是满了八百八十八吗？” 纪晗顿了下，依旧绷着脸：“那会儿算错了不行么？” 姜薇皱起眉，这弟弟怎么突然跟吃枪药了似的？态度这么恶劣。 但这会儿她心情也不怎么好，于是什么也没说，直接拿出手机扫了码，然后没和秦思思他们打招呼就离开了酒吧。 * 姜薇租的房子在离Z大不远的南陵小区。 这里几年前刚开始建房子的时候，对外宣称是“全北城最舒适的小户型别墅区”，独门独院的双层小楼，还配车库。宣传打的比谁都漂亮，不到一个月几百套小别墅就全部售出，可等到房子建好的时候，那些买主才发现，这些小别墅几乎是一栋挨着一栋，中间只有一道围栏隔着。要是从高处看，这里简直就像是一片墓园，每栋房子就是一块墓碑的大小，一块接一块摆的整整齐齐。 到后来，北城的人提起南陵小区，都要笑着打趣一句：“奥，你说的是那个墓园吧？” 但墓园也是有人欣赏的，起码对于姜薇来说，她就特别喜欢这里的房子构造和内部设计。而且，因为很少有人会租这里的房子，租金也相当便宜。 姜薇走到属于她的那一块“墓碑”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顺手开了灯，再把累脚的高跟鞋甩掉。 洗过澡之后，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书桌前坐下。 这张书桌就摆在一楼右侧的窗户底下。姜薇很喜欢这个位置，她喜欢开着窗户吹风，这样总能让她的心情变好。 桌子是从闲鱼上挑了很久才买来的，买它完全是因为它的右下角有一张撕不掉的浅粉色贴纸。 她觉得那块贴纸很漂亮，于是花费二十元拥有了这张桌子。 桌子上有一块和它差不多大小的玻璃板，下面压着许多零零碎碎的纸条，都是姜薇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塞进去的。她脑子里总是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想法，不着边际的、没有任何目的的。她会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压在玻璃板下面，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最上面的一张纸条用潦草的笔迹写着【18：00 冯朝】。 哦，是周玉兰要她和冯朝见面的那天她写的。 对于不关心的人或事，姜薇总是遗忘的很快，所以她选择写在纸上来提醒自己。想起周玉兰刚才打过来的那通电话，姜薇停顿了一下，用力掀起玻璃板把那张纸条抽出来。 好烦。 她本来就不想和冯朝吃饭，更何况刘阿姨也在，这已经有点见家长的意思了。 姜薇把那张蓝色的便条纸用力揉成一团，刚准备丢进垃圾桶，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看见是“沈思婉”三个字后，她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点，然后接起了电话。 -- 第13页 沈思婉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薇薇，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啊？快帮我看看那两条项链哪个好看。” 姜薇开了免提把手机丢到桌上，“烦着呢，明天再帮你看。” “怎么了这是？又和你妈吵架了？”沈思婉见怪不怪，“你们不是都不在一起住了吗？怎么还吵。” 姜薇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冯朝的事，也懒得描述，皱着眉厌倦地说：“算了，不提她了。” “行，不提她。对了薇薇，你最近有没有交新男朋友啊？”沈思婉一边敷面膜，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起最近的生活，“我跟你说，国外的帅哥可真不少，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保证都是你喜欢的款。” 姜薇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动，“我没兴趣。” 她从窗台上摆着的一排打火机里面随手拿了一只，又从桌上扔着的烟盒里抽出支烟点上。 沈思婉那头顿了一下，才说：“薇薇，你不会还惦记着那弟弟吧？” 作者有话说： [1]这首歌是杨千嬅的《野孩子》 第7章 姜薇吸了口烟，明知故问：“哪个弟弟？” “就你大三那会儿死皮赖脸追的那个呗，不然还能是哪个？”沈思婉调侃，“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对一个弟弟这么上心。” 姜薇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一时兴起玩玩而已，别这么夸张。” 沈思婉啧了一声：“哎哟，你那叫玩玩而已？你就差直接上手明抢了，要不是人家弟弟最后答应了，我都怕你干出什么犯法的事儿。” 姜薇被她逗笑了：“怎么可能。” “你都能因为心情不好就拉黑所有微信列表然后玩消失两年，还有什么事儿你干不出来？”沈思婉一提起那件事就来气，忿忿地嘟囔，“连我也拉黑，你好狠的心。” “我错了嘛。”姜薇放轻了声音，轻轻软软的，是她放低姿态时的惯用语气。 沈思婉知道她的性格一直是这样，一旦疯起来做什么都不管不顾，虽然她早就习惯了，但那次是真的把她搞怕了。 一夜之间，姜薇这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她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她自己抹杀在所有人的世界里，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是一种极端的、疯狂的逃避方式。 也只有姜薇这种疯子能做的出来。 沈思婉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她赶紧撇开这些不愉快的回忆，重新将话题转回去：“不过说真的，你费了那么大功夫追到手的人，说甩了就甩了，你就一点都不后悔？” “不后悔。”姜薇答的斩钉截铁，手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烟尾的灰扑簌簌落在玻璃板上。 她没有去擦那一摊薄软的烟灰，而是看向了烟尾那点忽明忽暗的火星，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了纪晗的样子。 四周漆黑，只有打火机的火苗和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他的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你可别嘴硬啊，我就不信你一点都没动心。”沈思婉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手机里传出来，像个被抠掉了开关的大喇叭。 姜薇的视线仍旧落在那摊烟灰上。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说：“我没嘴硬。” 窗台边上摆着一盆很小的山绣球，已经死掉很久了，只剩下干枯的细枝。姜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新烟，插到细细的花枝上。她伸手关掉台灯，四周瞬间暗下来，她再慢慢按下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从细小的口子里蹦出来。 “我不信，你忘了么？有一回那弟弟打篮球摔伤了腿，你连课都不上了，跑到医院不眠不休照顾了他三天三夜，要是没动点真感情，能做到这份上？”沈思婉嗤了一声。 “我那是怕他在床上不方便，亏的不还是我么。”姜薇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荤话，仿佛在跟沈思婉讲睡前童话故事。 她盯着那支插在枯枝上的烟，漫不经心地调整着打火机的位置，脑海里无知无觉地播放着停电时的那一幕。 是这个角度么？不对，他个子高，角度应该再高一点。 她轻轻抬了下手腕，火苗舔上烟纸，燃起细碎的火星。 “得了吧。那人家出院之后，你还不是巴巴地跑去男生宿舍楼底下给人送饭？那个排骨汤还是我教你做的呢，我可都记着呢。” “我那是怕他饿瘦了。”姜薇心不在焉地说。 她一只手撑着脸，又抽了一支烟插在另一根细枝上。 他当时是不是按了两下打火机？还是三下？ “得，我不跟你争这个，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当时做那么绝，那弟弟肯定记恨着呢。你小心点吧，万一他要报复你怎么办？” 姜薇停顿了一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已经报复过了。” 她把第三根烟插上去，再学着纪晗点烟的姿势把它点着。 脑海里闪过他黑色衬衫袖口下细白的皮肤和微微凸起的腕骨。 那里曾经属于她，是她涂鸦的天堂。 沈思婉大惊失色：“卧槽，他真报复你了？你可别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啊！” “一杯酒而已。” 姜薇把烟盒里最后几支烟全插上去。 她单手把玩着打火机，微弱的火苗被冷风吹的几次快要熄灭。她松手，再按下去，松手，再按，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朦胧而模糊地回忆起纪晗靠过来的那一瞬间。 -- 第14页 他的泪痣真好看。 姜薇想。 “什么酒啊？不是，薇薇你说清楚，他不会给你下.药了吧？”沈思婉的声音带着惊恐。 “没有。只是请我喝了一杯很特别的酒而已。”姜薇说。 她终于把枯枝上插的烟全都点着了。微弱的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发出漂亮的暗红色光亮，很像圣诞树上挂着的红色小彩灯。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年的圣诞节，在北城郊外的温泉小镇里，她和纪晗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二人旅行。 在温热的、冒着热气的水里，她抱住纪晗的脖颈，大胆地吻住他的唇。纪晗浑身紧绷，被旁边的人看的不大自在，低声说：“姐姐，别这样。” “纪晗。”姜薇偏要大大方方地去喊他的名字，偏要明目张胆地去看他的眼睛，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地说，“我好喜欢你呀。” 纪晗垂下来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慢慢抬起脸。他任由姜薇一遍遍吻过眼尾的泪痣，终于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 “圣诞快乐，姐姐。” “他请你喝酒？？他会有这么好心？那弟弟看着可不像是个善茬，薇薇，你可得小心点，特别是我现在不在你身边……” “圣诞快乐。”姜薇突然说。 “什么？”沈思婉噎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才九月份吗？” “没什么。”姜薇把打火机丢回窗台上，随手按下挂断键，“先挂了，明天聊。” 没了沈思婉说话的声音，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连窗外细细的风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烟灰一点一点落下，直到所有的火星全部熄灭。姜薇这才打开台灯，扯了张纸把桌上的烟灰擦干净。 袖口和手腕不小心蹭到了一点烟灰，姜薇皱了下眉，重新拿了件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 她特别喜欢泡在浴缸里，有时候甚至可以一天洗六七遍澡，在浴缸里待上好几个小时。 对于她来说，浴缸和床一样，都是最适合休息的地方。 半个小时之前刚洗过一次澡，浴室还没收拾，淡粉色的瓷砖上隐约有未干的水渍。姜薇一边打开水龙头放水，一边跨进浴缸里，热气很快顺着水面浮上来，把旁边的玻璃窗蒙上一层薄薄的白气。 她把身体没进热水里，拿起浴缸旁边放着的沐浴露。是个很小众的牌子，但每款的味道都特别好闻，尤其是那款玫瑰海盐，一直是她的心头好。 姜薇拧开盖子，挤出雪白的慕斯。淡淡的玫瑰香溢出来，她忽然想起，她曾经送过纪晗很多瓶这个牌子的沐浴露。 若有若无的青柠味混着微甜的茶香，很好闻。好闻到纪晗每次洗完澡出来，她都会抱着他不撒手，赖在他身上闻够了才会下来。 但是今天，纪晗靠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陌生的香味—— 像是不小心沾到的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霸道的花香调，虽然有意遮掩，但却欲盖弥彰。 是女朋友留下的么？ 姜薇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视频里长裙女孩的甜美笑脸。 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低落，姜薇的身体慢慢地往下滑，雪白的肩膀淹进水里。停顿了一会儿，她拿起浴缸边上放着的手机，擦掉屏幕上蒙着的水珠，点开微信。 纪晗的微信静静地躺在她的黑名单里。 【晗】。 姜薇盯着他的微信名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点了一下，手指在那个亮起的“加入黑名单”按钮上徘徊。 她突然很想看看纪晗的朋友圈，看看他这两年的生活。 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她仿佛同时听见了天使和魔鬼的声音。 天使用温柔的声音蛊惑着她：“只是看一眼而已，他又不会知道。” 魔鬼用愤怒的声音指责着她：“当初是你甩的他，是你把他拉黑的，现在又偷偷摸摸地去看人家朋友圈，不觉得丢脸么？” 姜薇攥着手机，经历了一番惨烈的挣扎后，还是按下了那个按钮，短暂地把纪晗从她的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就看一眼。 然后就再拉黑回去。 姜薇默默安慰着自己，点开了纪晗的朋友圈。 一道平直的黑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连背景也换成了一张黑漆漆的图片，黑白相衬，单调至极。 竟然一条朋友圈都没发？ 姜薇有点惊讶，虽然以前纪晗也不太喜欢发朋友圈，但是经常会转一些Z大篮球赛的宣传、各种竞赛消息等等，偶尔还会发点喜欢的歌，不至于朋友圈一片空白。 姜薇盯着那条平直的线，心里竟然诡异地松了口气。 她退出朋友圈，返回到聊天界面，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聊天背景。那是他们在温泉度假的时候拍的合照，朦胧氤氲的水汽中，她对着镜头开心地比剪刀，露出手腕上张扬的纹身。纪晗微垂着眼，清瘦漂亮的锁骨线条漫出水面，在镜头下一览无遗。 姜薇举着手机，盯着那张照片看。看着看着，她突然震惊地发现，聊天框上方原本安安静静的那个【晗】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长句。 “对方正在输入……” 姜薇的心跳猛地加快，如春雷乍响，轰动着她原本平稳流淌的血液和呼吸。 第8章 -- 第15页 有那么一瞬间，姜薇觉得自己差点就要停止呼吸了。 对方正在输入…… 是纪晗在打字么？ 可是她已经把纪晗拉黑那么久了，他为什么会对着一个理论上根本发不出去消息的聊天框打字？ 姜薇大脑一片空白，连水龙头都忘了关，热水汩汩地漫过浴缸边缘，滴答滴答地流进瓷砖的缝隙里。 就在这时候，原本空白的对话框里开始疯了一样地冒出消息。 “。。。。。。。。。” “。。。” “。。。。” …… 一条接一条的句号像冰雹似的砸在屏幕上，隔着厚厚一层钢化膜，姜薇都能感觉到对面那人的烦躁和火气。 对方的手速快的惊人，像是在发泄压抑了很久却无处倾诉的阴郁情绪，手机在姜薇手里疯狂地震个不停。 姜薇一脸发懵地盯着屏幕，一股无所适从的紧张感席卷了全身，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汇进滴滴答答的水声里，毫无规律地在胸腔内回荡。 突然，劈头盖脸的句号停止了。 空气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几秒钟后，姜薇几乎没怎么思考，大脑就迅速做出了应激反应—— 她手忙脚乱地点开纪晗的头像，再拼命点开右上角三个黑点，果断把纪晗再次拉黑。 呼。 姜薇松了口气，心脏还在砰砰砰地狂跳，她仿佛虚脱了一般滑进水里，浑身上下都在发软。 真是见了鬼了，她就把纪晗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几分钟而已，好巧不巧就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姜薇懊恼地抓了下头发，把手机丢到旁边的台子上，闭上眼睛让整个身体都沉进水里。温热的水流漫过肌肤，漫进耳朵，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微弱的、和心跳声混在一起的嗡鸣。 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弟弟能找到和她的对话框，就说明……他没有删掉她的好友。 为什么？ 她当时明明做的那么绝情，那么残忍，更何况—— 纪晗本来也没有在乎过她不是么。 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动，她倒贴，甚至在一起之后，纪晗连“喜欢”这两个字都没有对她说过。 姜薇忽然觉得喘不过气，猛地从水里坐起来，胸口处像被热水烫破了似的，泛起一阵掺着酸涩的疼。 她做了个很平静的深呼吸，决定不再去想任何和纪晗有关的事。 * 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 纪晗从浴室出来，随手用毛巾擦了几下头发，走到书桌前坐下。头发还没干，水珠顺着发尾湿哒哒地往下滴，很快就打湿了他刚换的白色纯棉睡衣。 纪晗的房间就在酒吧楼上，为了方便看店，大多数时间他都住在这儿。这里隔音效果不错，就算楼下再怎么吵，楼上也听不到多少声音，所以并不影响休息。 纪晗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刚按下开机键，身后就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许恒舟一边狂敲门一边喊：“晗哥，快开门快开门。” 门一打开，许恒舟就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里，他两手满满当当地提着十几个打包盒，烧烤的香气顺着盒盖的缝隙溜出来，直勾勾地往人鼻子里钻。 “我刚买的夜宵，快趁热吃，特意点了你最爱吃的香菇。”许恒舟把装着烧烤的打包盒在桌上一溜儿排开，转头跟纪晗邀功，“怎么样晗哥？我对你好吧。” 纪晗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扔给他：“有事直说。” 许恒舟噎了一下，委屈巴巴地抱怨：“晗哥你能不能有点情调啊？亏我跑了那么远买回来的，你都不表扬我几句。” 他边说边扯开塑料盒盖，拎出一串香菇殷勤地伸到纪晗面前，“明天陪我去趟华锦大厦呗。” 纪晗皱起眉，“不去。” “哎你就陪我去嘛！清清马上过生日了，我得给她准备点像样的礼物，你去给我参谋参谋。”许恒舟抱住纪晗的胳膊不撒手。 “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儿？这么呛。”纪晗拧着眉把许恒舟扒拉下去，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我这不是打算给清清买瓶香水嘛，所以先弄了一堆小样在自己身上喷着试试，谁知道这味儿这么给劲。”许恒舟自己也被呛的不行，赶紧拿了一串五花肉攥在手里，像辟邪似的在空气里使劲挥了两下，“晗哥你就陪我去呗，你是行家啊，你不去我肯定要被人骗。” 然而烤肉的香气根本挡不住那股刺鼻的甜腻。纪晗皱眉后退几步，靠在窗边，顺手打开了窗户。 新鲜的冷空气涌进来，周遭的空气慢慢变得清凉干净。他突然就想起了今晚靠近姜薇时在她身上闻到的味道—— 像是冷冽潮湿的海水，在缱绻夜色下无声奔涌，却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心扰成一团乱麻。 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下，他看不清姜薇的脸，只能看清她红艳艳的唇和被她含在齿间的那根细烟。她叼烟的姿势依旧和以前一样性感，那两瓣诱人的红唇也曾经含.过别的东西，将他欺负的脸红心跳。 胸腔里压抑着的烦躁渐渐按捺不住，纪晗转身去拿桌上的手机，没什么耐心地敷衍许恒舟：“明天有事。” “那等你忙完的呗？我不急。”许恒舟嬉皮笑脸。 “……几点。” -- 第16页 纪晗的声线依旧没什么波动，随手回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将视线停留在消息列表置顶的那个头像上。 他点进去，烦躁地在聊天框里打了无数个句号，手指飞快点着屏幕，消息几乎不间断地一条接一条地发出去。 这两年，每当他想起姜薇的时候，就会这种固执又幼稚的方式来发泄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不甘和委屈。 当然，他知道这些消息一条也发不到姜薇那边，因为对方早就把他拉黑了。 到底为什么？ 明明当初说喜欢的是她，可是后来不要他的也是她。是不是对于姜薇来说，他就像一件不值钱的玩具一样，玩够了就可以丢进垃圾堆？ “大概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那会儿你应该有空吧？完事儿了正好请你吃大餐。”许恒舟说完，怕他反悔，赶紧又补了一句结束语，“那就这么定了啊！晗哥你慢慢吃，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嗯。” 纪晗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目送许恒舟出去，等他再低头看向手机的时候，手指却突然僵住。 在那一排醒目的红色感叹号后面，最后的那几条消息竟然发了出去。 他凑近屏幕，再三确认这不是他的幻觉，那几条消息确确实实发了出去，但等他再发的时候，消息旁边却又带上了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什么意思？ 这是把他放出来然后立马又拉黑了？？？耍他玩呢？？？ 纪晗死死地攥着手机，差点要把屏幕捏爆。他在窗边站了很久，才把手机扔到床上，重新坐回书桌前。桌子上放着许恒舟特意给他拿过来的那盒烤香菇，诱人的香气一阵一阵地往外飘。 他粗.暴地拽过地上的垃圾桶，把满满一盒烤香菇全部倒了进去。 *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雨声一阵一阵，偶尔闪过几道惊雷。姜薇睡眠浅，一晚上辗转反侧，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都泛起了一层疲惫的青色。 她哈欠连天地洗脸刷牙，随便对付了几口面包，就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化妆。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几声鸣笛声，姜薇顺着窗户往楼下看，看见了周玉兰那辆新买的白色轿车。 姜薇拎起包下楼，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低头系安全带，直到车子发动都没和周玉兰说一句话。 “薇薇，一会儿见到你刘阿姨，记得问好。”周玉兰平视前方专注地开车，用一贯的平直语调叮嘱姜薇，“言谈举止要大方得体，别让人家笑话。” 姜薇没接话，从包里翻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微博。 “妈妈说的你都记住了吗，薇薇？”等红灯的间隙，周玉兰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就皱起了眉，“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坐车不要玩手机，会晕车。” “知道了。”姜薇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回包里。 半小时后，车子在华锦大厦附近的停车场停下，这段难挨的母女独处时光终于得以结束。 华锦大厦是北城最繁华的商场和购物中心，今天正值周末，更是人山人海。冯朝的妈妈刘茹提前好几天就在一家火锅店订好了位置，周玉兰顺着她发来的地址坐电梯上了四楼，很快找到了那家胡记火锅。 报了刘茹的名字之后，服务生带着她们走向靠窗的一张桌子。 “周阿姨，姜小姐。”冯朝站起来，礼貌地跟她们打招呼。 周玉兰一见到冯朝，身上的气场都温和了许多，她笑着朝冯朝点点头，又和刘茹寒暄了几句，然后转头对姜薇说：“薇薇，这是你刘阿姨，快问好。你小的时候刘阿姨来看过你好几次呢，还记不记得？” 姜薇僵硬地开口：“刘阿姨好。” “薇薇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刘茹脸上堆满了笑，不住口地夸她，“快坐快坐，咱们边吃边说。” 姜薇把包放在沙发空着的一头，然后挨着周玉兰坐下。还没等她的屁股和沙发实打实地贴在一起，刘茹又笑眯眯地说：“让俩孩子坐一块吧，年轻人嘛，共同话题多。” 周玉兰自然再赞成不过，立刻起身和冯朝换了位置。 冯朝礼貌地和姜薇保持了一点距离，但那张沙发地方本来就不大，再怎么小心，两个人的身体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碰到。 ——比如冯朝刚刚伸手去拿菜单的时候，就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胳膊。 “姜小姐喜欢吃什么？”冯朝转头问她。 “……你们点就好。” 冯朝说话的时候，身体不经意地朝她靠过来，姜薇赶紧装作去包里拿东西的样子，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就多点几盘肉吧。姜小姐太瘦了，应该多补一补。”她听见冯朝含着笑的声音。 刘茹也说：“就是就是，薇薇瘦的都能看见骨头了。玉兰啊，薇薇爱吃什么肉？你看看菜单。” 周玉兰笑笑：“让你破费了。这孩子平时就喜欢吃羊肉，其他的肉倒是一般。” “那就来两盘羊羔肉，一盘烫羊皮……”冯朝翻着菜单对服务生说。 姜薇顿了一下，余光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周玉兰。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姜薇无声地勾唇冷笑。 周玉兰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却还要在老同学面前装出一副对自己女儿很了解的样子。 -- 第17页 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肉。 最讨厌的就是羊肉。 闻到那股羊膻味，她会觉得恶心、反胃，连一口饭也吃不下去，是会跑到厕所里抱着马桶吐上半个多小时的程度。 姜薇把视线从周玉兰脸上移开，慢慢合上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身体转回来。冯朝已经点了很多菜，出于礼貌，还是再次询问了她的意见：“姜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姜薇的视线在他打开的那页菜单上停留了一瞬。 冯朝以为她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点，于是体贴地把菜单推到她跟前，“姜小姐想吃什么就点，不用客气，今天我妈请客。” 姜薇盯着那页菜单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冲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什么都可以吗？” 冯朝愣了一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诚挚的、热切的天真，和刚才那个一直冷着脸几乎不怎么讲话的姜薇几乎判若两人。 但那股天真又是那么的让人无法抵抗—— “当然可以呀。”冯朝不自觉地跟着露出微笑。 姜薇的手越过他的胳膊肘，准确地指向菜单上的一行黑字，对服务生说：“那就再加四盘香菇吧。” 第9章 “四盘……是不是有点多？”服务生犹豫了一下，委婉地提醒，“香菇是配菜，一般来说只要一份就够了。” “不多。”姜薇把手指从菜单上移开，全然不顾周玉兰警告的眼神，转头对冯朝说，“我点好啦。” 冯朝本来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点这么多香菇，但想了想这样似乎不太礼貌，于是只好忍住心里的好奇，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那就再加四盘香菇。先这样吧，不够再点。” 服务生离开之后，周玉兰轻轻咳嗽了两声，不太好意思地对刘茹说：“薇薇这孩子从小就任性，让你见笑了。” 刘茹笑着说：“你这话可就见外了，都是自己家人，孩子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嘛，不用拘束。” 自己家人。 姜薇默默揣摩了一下这几个字的意思，心里总觉得有某个地方堵的慌。 但并没有人关心她的想法。等着上菜的间隙，刘茹已经和周玉兰聊的热火朝天，先是聊起了最近公司的生意，聊着聊着话题就扯到了冯朝身上，再顺带打听起姜薇的近况。 “小朝最近工作太忙了，一周也回不了几次家，天天加班到大半夜呢。对了，薇薇是不是还在读大学呀？我听说她之前休学了两年？” 绕着弯儿的话终于变的直接起来，有条不紊地切入了正题。 周玉兰笑着说：“是，她那会儿生了一场病，我就托人办了休学手续，让她在家歇了两年。” 姜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玉兰的表情。 真奇怪，这个女人明明在说谎，可脸上的神色又是那么的真实，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来。 ——休学手续是她自己办的。 而且她也没有生病。 但刘茹显然相信了周玉兰的话，立刻担忧地看向姜薇，关切地问：“薇薇的病严重吗？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姜薇刚要张口回答，周玉兰就抢着说：“不是什么大病，调养了一阵就好了。” 刘茹还要追问，好在服务生及时走过来上菜，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您好，这是您要的鸳鸯锅底。菜还差一份烫羊皮就上齐了。” 浸着辣椒和麻椒的红油烧的滚烫，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刘茹拿起公筷，一下子拨了大半盘羊羔肉进去，热情地说：“薇薇啊，你多吃点。病了一场更要好好补养身体。羊肉是大补的，一定要多吃，别跟阿姨客气。” “……谢谢阿姨。”姜薇冲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然后低头夹起两片香菇丢进另一边的清水锅里。 冯朝时不时体贴地给她夹菜，刚煮好的羊肉片鲜嫩诱人，一层接一层摞在她的碟子里。姜薇差点就要吐出来，拼命往嘴里塞香菇，才勉强抑制住那股想吐的冲动。 一顿饭吃下来，她几乎一个人吃掉了所有的香菇，其他的菜一口都没有碰。 刘茹很快注意到了她碟子里堆的满满当当的肉，诧异地问：“薇薇啊，你不是喜欢吃羊肉吗？阿姨看你也没吃多少呀。” “最近肠胃不太舒服。”姜薇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只想快点出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刘茹说：“那也不能只吃这么点呀。等一下我和你妈妈去逛街，让小朝再带你去吃点别的东西。” 冯朝笑着应了声好。 刘茹结了帐，便说要和周玉兰去逛一楼的珠宝店，让冯朝带着姜薇四处逛逛，然后再把她送回家。 这是在给他们创造独处的空间。 姜薇并不想和冯朝待在一起，她目送刘茹下了电梯，然后就对冯朝说：“你回家吧，我自己在这儿逛一会。” “我陪你吧。”冯朝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挑不出一点错处的笑容。 姜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不需要。” 冯朝一时没适应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愣了几秒才追上去，“姜小姐！” 他一边喘气一边解释，“我妈要我陪你待一会儿，她说……”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要把家长的话当圣旨啊？”姜薇不屑地嗤了一声，脚步越来越快。 -- 第18页 冯朝整个人懵在原地。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姜薇并不是这样的。而且刚刚吃饭的时候，她的表现也很安静得体，怎么一离开那个火锅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但他还是跟了上去，试图跟姜薇解释清楚，“姜小姐，我妈妈的意思是要我们两个人多相处，培养一下感情。” 姜薇回头瞟了他一眼，说话毫不客气：“你是妈宝男？” “我……我不是！”冯朝一下子涨红了脸，语调也跟着扬起来，“我只是尊重我妈妈的意见。” 姜薇停住脚步，唇角冷不丁勾起一丝笑，好像突然对他感兴趣了似的，盯着他足足看了好几秒钟。 原来除了那种毫无感情的、温和的微笑，这个人的脸上还会露出别的表情。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快感，一种撕破了别人虚伪面具的快感。 沉默了一会儿后，姜薇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店，“我要去那里逛逛。” “我陪你。”像是非要完成什么任务似的，在被姜薇怼的差点下不来台之后，冯朝竟然还是坚持要陪她逛逛。 姜薇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干脆随他去了。 那是一家装修很漂亮的艺术品店，名字叫“Sherry”，卖的东西大多都是些很冷门的奢侈品和艺术品。有已经停产了的冷门香水、绝版的项链和钻戒、各种熏香和蜡烛，还有很多装裱精美的诗级和画册，姜薇刚读大学的时候就经常来这家店淘东西。 她推开玻璃门，穿着套裙的店员面带微笑地迎上来，“女士您好，请问需要买点什么？” “随便看看。” 她不紧不慢地顺着柜台一路逛过去，冯朝一直耐心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对她拿起来的东西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温柔的陪伴者。 而姜薇全程面无表情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展示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因为她并没有看到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 直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红木打成的双层展示架上，她看见了一幅画。 大片大片的水彩从白色画布的中央往四周蔓延。墨蓝的、赤红的、淡紫的、浅粉的……以极度不规则的夸张手法晕染在一起，构成一幅奇特的、带有强烈视觉冲击的画面。 “好漂亮啊。”姜薇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地拿起那幅画，一遍一遍摩挲着它的外框。 冯朝带着复杂的表情看向那幅画，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姜薇会对它感兴趣。在他看来，那幅画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墨点子。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画，就像是小孩子随手乱倒的彩墨，没有一点绘画的技巧可言。 但姜薇已经把画拿到了眼皮子底下，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光，仔细辨认起右下角的签名。 【赵梦琼】。 她曾经在一本无意间买来的美学杂志上看到过赵梦琼的插画作品，对这个名字印象非常深刻。那本杂志的介绍里说，赵梦琼是一位华裔旅美画家，出生于中国的江南小镇，成年后去了美国留学，之后就一直留在纽约，在那边开了家私人画室。 而她的作品多数采用夸张大胆的抽象派创作手法，再以水彩的形式表现出来，个人风格非常强烈，但由于手法和技巧并不是当前的主流，所以在艺术界并没有什么名气。 “女士，您是要买这幅画吗？”店员看见姜薇对这幅画很感兴趣，贴心地向她介绍，“这幅画是旅美画家赵梦琼小姐封笔三年之后的新作，名字叫做《Romantic Freedom》。” “多少钱？” “这幅画是赵梦琼小姐‘梦境’系列中的作品，按照她本人的意愿，这幅画是不单独出售的，只能整套购买。一套的总价是六万人民币。” 姜薇皱了下眉，“这么贵？” 要是换成两年前的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六万块钱买一套画，确实有点太奢侈了。 店员语调温和地劝：“我们店是和赵梦琼小姐签了独家合约的。这幅画就这么一幅，您去别的地方也买不到的。” “这画家根本就不出名啊，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钱。”冯朝扶了下眼镜，把视线转向别的画，“姜小姐要是喜欢水彩画，我觉得这幅倒是挺不错的。樱花的颜色选的很漂亮，很适合挂在卧室里。” 姜薇没有转头，仍旧盯着手里的画，心里盘算着她的卡里还剩下多少钱。 扣除这个月的房租，六万应该是有的。但要是一下子把家底全掏空了，后几个月可能就得喝西北风了。 “这幅也挺好的，晚霞和火烧云画的很好看。”冯朝自顾自拿起一幅画，自以为体贴地递到她面前，“而且也不贵，标价才一千零五十。” 用浓烈的红色铺开的火烧云挡住了姜薇的视线,像一簇微小却气势汹汹的火苗，正在把姜薇所剩不多的耐心一点点燃烧殆尽。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冯朝说：“我不喜欢。我只喜欢这一幅。” “可是……”冯朝难以理解地看着她，余光瞟向她手里那幅赵梦琼的画，欲言又止，“抱歉，恕我不能理解姜小姐的审美。” “但如果姜小姐实在喜欢，我也可以把它买下来送你。”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失礼，冯朝立刻又换上了温柔的笑脸，语气里带着近乎纵容的温和，掏出手机对店员说，“把这幅画包起来吧，我来付钱。” -- 第19页 “不用。”姜薇突然提高了语调，把冯朝和店员都吓了一大跳。 她眼里的光瞬间褪去，冷漠地把那幅画放回架子上，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它一眼。 “姜小姐！“冯朝赶紧追上去，边跑边说，“你不是很喜欢那幅画吗？就当作是见面礼，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姜薇停住脚步，猛地转过，头看向冯朝的眼睛，“你不喜欢那幅画。” 她的语气冷漠而直接，丝毫不给人解释的余地，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戳进心口。 冯朝怔了怔，委婉地说：“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这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是我喜欢的东西，我自己会买。”姜薇挑了下眉，冷淡地把后半句话说完，“而不是让它被一个并不喜欢它的人买下来，再以施舍的姿态送给别人。” “那样，它会很伤心。” 姜薇说完，便大步跨上了电梯，留下冯朝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电梯缓缓下行，姜薇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冯朝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她刚刚说话的时候，眼角好像有一滴马上就要落下来的泪珠。 * 姜薇走后，Sherry里面又变得冷清起来。 店员早就习惯了这种来店里转一圈却什么都不买的客人，神态自若地回到柜台后，整理起印着货品清单的本子。 像Sherry这种小众的店，客流本来就没有多少，能进来消费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 整理完一摞厚厚的清单，又核对了一下昨天的营业额，已经快下午四点钟了。店员打了个哈欠，心想反正也没有客人，要不干脆提前关门下班算了。 这想法才刚冒了个头，她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门上的铃铛发出轻快的响声，她赶紧端起笑脸迎上前去，“欢迎光临，两位需要买点什么？” 纪晗戴着黑色的口罩，半张脸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冷淡开口：“看看香水。” “好的，请跟我来。”店员面带微笑地走到一处摆满香水的柜台前，介绍说：“我们店卖的大多数都是知名品牌的沙龙香，您喜欢哪款，我可以为您讲解。” 许恒舟从纪晗身后探出脑袋，瞟了一眼柜台上各式各样的香水，脑袋都要大了，立刻哭丧着脸说：“晗哥，江湖救急，你快帮我挑挑。香水这东西我是真不懂。” “不懂还非要送？”纪晗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耐心地问，“她喜欢什么香型，有没有特别讨厌的味道。” 许恒舟立刻掏出手机，翻找起之前的聊天记录，“我之前拐弯抹角地问过她来着，你等我找找啊。” 大概是很久之前的聊天记录了，许恒舟翻了大半天都没翻到有效的信息。纪晗待的无聊，便沿着过道随意地逛了一圈其他的柜台。 走过那个双层红木架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幅很大胆的画。用的是水彩，却带有强烈的抽象派风格，或大或小的色块拧在一起，一切或浓烈或隐晦的情绪皆隐藏在暗流涌动的色彩之下。 很像一个女孩的脸。 而那些颜色是她变化莫测的情绪，甜美的、冷漠的，狡黠的、乖巧的，清冷的，诱人的。 每一种颜色都是一块情绪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而疯狂的人格。 一个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人格。 纪晗盯着那幅画，慢慢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店员立刻快步走过来向他介绍：“先生，这幅画是旅美画家赵梦琼小姐的作品，是她……” “我买了。”纪晗没有听她说完那些冗长的介绍词，直接开口打断了她。 第10章 雨一直下到了傍晚。 北城的雨季总是冗长难熬，一旦下起雨来，到处都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又闷又潮的霉味。 姜薇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抱着条毯子窝进沙发里。风夹杂着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像一首节奏明快的钢琴曲，搅的她心神不宁。 她烦躁地起身，把窗户开了道小缝，就着这场潮湿冷冽的秋雨，靠在窗边抽了支烟。 烟草味裹着冷空气灌进鼻腔，像一支镇定剂缓缓推进她的身体。大脑获得了短暂的清明，姜薇朝窗外吐出一口烟，看向雨中泥泞不堪的夜景。 路灯的光被雨水搅的乱糟糟，和周遭或暗或明的颜色拧在一起，像一幅浸了水的水彩画。 姜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下午在Sherry里看到的那幅赵梦琼的画。 “Romantic……Freedom.”她自言自语，把烟灰掸落在积了水的窗台上。 从旁边的桌上捞过手机，姜薇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赵梦琼的名字，网上的资料和那个店员说的差不多，那幅画确实是赵梦琼封笔三年后的新作，是她“梦境”系列的首发作品。这个系列还有其他两幅画作，但相关的信息暂时还没有在网上公开。 另外，根据赵梦琼本人在社交网络上发表的帖子，这套“梦境”系列完成之后，近几年内她并不打算再画新的作品了。 姜薇皱了下眉，突然觉得有点后悔。 她应该把那套画买下来的。 都怪冯朝，一直在旁边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搞的她心烦意乱，最后甩脸子走人了。 不就是六万块吗。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万一因为她的犹豫，那套画被别人买走了怎么办？ -- 第20页 她真的好喜欢那幅画。 喜欢就要得到，不是么？ 姜薇用力吸了一口烟，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然后随手扯过一件外套披上，拎了把伞急匆匆地出门。 她一直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静下心来理智地去思考，所以等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 印象中，Sherry好像是晚上九点钟的样子关门，应该还来得及。 姜薇小小地松了口气，一边催促出租车司机开快点，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才过去半天而已，那幅画肯定还在的。像赵梦琼这种风格的画作，能够欣赏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再加上价格摆在那里，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卖出去。 她在华锦大厦附近的马路旁下了车，然后快步跑进商场。Sherry里仍旧亮着灯，店员正在收拾门口木架上摆着的插花，看样子是准备下班了。姜薇赶紧跑进店里，气喘吁吁地对店员说：“帮我把赵梦琼小姐的那幅画包起来吧。那一套我都要了。” 店员愣了一下，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实在抱歉，那套画已经被一位先生订下了。” “啊？被人买走了？”姜薇失落地问。 “是的。那位先生一眼就看中了那幅《Romantic Freedom》，直接付了一整套的全款。不过由于剩下的两幅画还没有运到国内，所以那位先生暂时只拿到了这一幅画。” 姜薇从她的话里抓住了一线生机，立刻追问：“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店员点了下头，“有的。等其他两幅画运到之后，我们会联系这位先生，让他到店里来取画。” “能不能麻烦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真的很想要这幅画，想跟他商量一下愿不愿意转让。”姜薇一脸恳切。 店员有些为难：“不好意思，我们有保护客人隐私的义务，不能轻易透露客人的联系方式。” “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帮您问问那位先生。如果他有意愿的话，我让他联系您，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太感谢了。”姜薇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只要那个买画的人肯联系她，就还有一线希望。而且，就算拿不到那幅《Romantic Freedom》，能从他手中买到同系列的其他作品也是可以接受的。 店员从柜台上扯出一个便签本和一支笔递给她，姜薇唰唰几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如果他愿意的话，让他直接打这个号码就行。” * 因为惦记着那幅画的事，姜薇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上课的时候，她把手机开成震动模式放在旁边，每写几个字就忍不住按亮屏幕看一下，但迟迟没有电话打过来。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那个男人是因为喜欢才买下那幅画的吗？如果是的话，他会舍得转手卖给其他人吗？ 姜薇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烦躁地从笔盒里抓了一把荧光笔，在笔记本上画起了乱七八糟的涂鸦。 晃眼的荧光色在滑滑的纸面上毫无章法地铺开，像一面溅了彩漆的脏兮兮的墙。 当她涂完第十一面“墙”的时候，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伴随着老教授冗长沉闷的结束语，周一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 而桌上的手机仍旧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动静。 姜薇没好气地抓起手机，拎上包走出教室。就在她跨出教室后门的一瞬间，被她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了起来。姜薇脚步一顿，赶紧按亮手机屏幕，然而却只看到了周玉兰发来的一条短信。 “下课了吗？妈妈在校门口等你，有事和你说。” 姜薇皱起眉，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回外套口袋。 周玉兰每次来学校找她可都没什么好事。 一走出Z大的校门，姜薇就看见了周玉兰的那辆白色轿车。周玉兰把车窗摇下来喊她：“薇薇，这里。” 姜薇朝天翻了个白眼，才调转方向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什么事？”她一边扭头扣安全带一边问。 周玉兰一边调头一边说：“今晚俞氏集团在北茗酒店有场酒会，你跟我一起过去。妈妈给你带了条裙子，你等下回去换上，再好好化个妆。还有两个小时酒会开始，我尽量开快点。” 姜薇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么赶？” “妈妈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周玉兰加大了油门，语速也跟着加快，“俞氏集团做香水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水准，这次俞总邀请了很多业内人士来参加晚会，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机会难得，妈妈求了好几个熟人才拿到请柬，你等下一定要好好表现。” 姜薇撇了撇嘴：“为什么是我好好表现？” 周玉兰难得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专业的调香师吗？那就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以调香师的身份，代表妈妈的公司和俞氏集团达成合作伙伴关系。” 调香师。 这确实曾经是她梦想中的职业。 周玉兰和姜明没离婚之前，曾经合伙开了一家香水公司。姜薇耳濡目染，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对各种各样的香水感兴趣，常常拿走周玉兰放在化妆台上的香水小样，偷偷喷在她的书包上、裙子上，甚至书本上。 -- 第21页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香水，只知道这是一种奇妙的物质，能够散发出各种各样好闻的香气，能让她闻到春天、闻到白雪，闻到雨水、青草，和这世上一切浪漫的东西。 长大之后，姜薇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做“调香师”。 她是那么迫切地渴望成为一名调香师——她要制造属于她的气味，制造由她所创造的独一无二的浪漫。 为了这个梦想，她报考了当时非常冷门的化学专业，不过反正也没有人拦着她，周玉兰和姜明是根本就不会过问这些的。 在周玉兰和姜明离婚之后的第三个月，姜薇做出了她的第一支香水。 那时候她大二。 离婚的时候，周玉兰没有要公司的任何股份，只要了那套住了快二十年的别墅和三千万的抚养费，然后重新开了一家香水公司。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姜薇知道她这么做是想向姜明证明，没有他，她一样可以开公司，一样可以做香水。 但很不幸的，周玉兰高薪聘请的调香师并没有做出特别惊艳的作品。销量持续低迷，公司的资金只维持了几个月不到就运转不下去了。 直到那天，她看见了姜薇放在卧室窗台上的那支半成品。 那是个阴沉沉的雨天，空气里积蓄着潮气，连呼吸都是黏糊糊的。周玉兰扭开简陋的喷瓶塑料盖，往自己的手腕上喷了几下。 紧接着，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紫罗兰芳香，却像是盛开在寒冬里一样冰凉沁骨，仿佛有一层冷而潮湿的薄雾落在了娇弱的、摇摇欲坠的花瓣上。到了中后调，若有若无的泥土清香慢慢散开，裹着一点菊花的冷香，让人想到雨后积满枯叶和泥水的路面，是一种浸满了悲伤的、苦涩的荒凉。[1] 当周玉兰提出要将这支香水作为新产品上市的时候，姜薇其实是不同意的。 ——因为这支香水并不浪漫。 这是一支悲伤而又消极的香水。她在做这支香水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是多年后，在无人打扫的墓园里，有一块无人看望的墓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这与她浪漫的初衷相违背，但她却不得不同意。因为只有这样，她和周玉兰才能生活下去。 “可是我已经不想做香水了。”姜薇从繁杂的思绪里挣脱出来，转头看向窗外。 “那是因为你不想静下心来去做。能和俞氏合作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妈妈的公司也能借着这个机会提升不少营业额。”周玉兰把车子在姜薇楼下停好，把放在后座上的袋子递给她，“上楼把这条裙子换上。出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几支你最近做的香水小样，妈妈联系了以前的一个朋友，她会把你引荐给俞总。” 姜薇捏着袋子的一角，一言不发地走下车，重重关上车门。 进了屋之后，她才打开周玉兰给她的袋子。里面是一条做工精致的白色长裙，腰部和袖口的位置都做了精致的刺绣，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姜薇嗤了一声，把那条裙子和口袋一起扔到沙发上。她走进卧室拉开衣柜的门，随手扒拉了几下，从里面拽出一条大红色的长裙。红色的深浅恰到好处，妩媚而不显俗，细细的肩带勾勒出精致的锁骨，大胆的露背款式露出她背部雪白的肌肤，和一对翩然欲飞的蝴蝶骨。 她对着镜子满意地照了一圈，觉得这身打扮还不够显眼，于是又从化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只纹身贴，沿着后背开叉的位置，将一簇艳丽的蔷薇贴在了她的背上。 花和枝从衣服的缝隙里钻出来，一路蜿蜒向上生长，要多大胆有多大胆，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姜薇看着镜子里一身红裙的自己，突然有点恍惚。印象中，这条裙子好像是两年前她生日的时候买给自己的。当时买它，是因为第二天要去纪晗家里参加他的生日party。 那是她第一次去纪晗家里，所以想穿的漂亮一些、惹眼一些。 她不想做平平无奇的、被人忽视掉的人。 可惜后来，她没有去成那场party，这条裙子也被她收进了衣柜的角落。 姜薇站在镜子面前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以为是周玉兰发消息催促她赶快下去，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等到点开屏幕之后才发现并不是周玉兰发来的消息，而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信息很短，只有冷漠而生硬的六个字。 “是你要买画么？” 作者有话说： [1]这支香水的气味参考了芦丹氏的深渊书简（又名幽暗深渊），因为感觉表达的意境和情绪有类似的地方，所以参考了一下~ 第11章 姜薇盯着那行字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之后，大脑瞬间被兴奋和激动淹没。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联系了她。 她赶紧打了几个字回过去:“是的是的！！！” 消息发过去之后，那头却突然没有动静了。姜薇一边对着镜子化妆，一边瞟着手机屏幕，但手机始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迟迟没有听到短信的提示音。 刚燃起来的一点希望瞬间又破灭了一大半。姜薇不死心，抓起手机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短信不太方便交流，可以加个微信吗？” 后面跟着她的微信号。 这一次，那边倒是很快就有了反应。消息发过去不到半分钟，姜薇的微信就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 第22页 【。】 一个冷冰冰的句号，再配上那个没有任何图案的纯黑色头像和同样只有一个句号的微信名，一看就是那种不太好沟通的人。 但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会想办法争取到那幅画。 点了通过之后，姜薇直奔主题，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想法，“你好，我很喜欢您买下的那幅《Romantic Freedom》，如果您愿意把它转卖给我，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 【。】：“我不缺钱。” 也是。 对方既然能花六万块买一幅小众画家的画，就说明家境肯定不会太差，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赚这点差价的。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会儿，又换了个思路，“那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只要您愿意转让这幅画，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都可以。” 但转念一想，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能和这套六万块的画值一个价。 姜薇泄气地靠在椅子上，几秒钟后，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对方发来了回复。 【。】：“我失恋了。” 失恋了。 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却让姜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她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个事业顺风顺水却情场失意的中年成功人士形象。 别的事她不敢打包票，但情场上的事，她可是最在行的。 “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我很乐意帮忙。三个月之内，包您和前女友重修旧好。”姜薇一边打字，一边志在必得地扬起唇角。 【。】：“三个月？” “是啊，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三个月足够了。” 她最擅长的技能就是追人。倒不是说她多有经验，而是她有一项骄人的成功案例。 ——那就是纪晗。 那会儿纪晗可是Z大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据说在那些追过他的女生里面，能成功和他说上话的人仅占其中的百分之一。换句话说，连和他搭讪都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更别提要联系方式了，看电影吃饭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 但姜薇做到了。 她不仅成功要到了纪晗的微信，还和他一起吃了饭、看了电影，一起去了咖啡厅、游乐场…… 她还占有了纪晗的初吻。 一想起那个吻，姜薇就忍不住笑，她没想到这弟弟会这么纯情，明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而已，他就脸红的不像话。 不对。 这个时候，她想纪晗做什么？ 姜薇使劲晃了晃脑袋，把纪晗从脑子里赶走，低头看向聊天框里对方的回复。 【。】：“你确定？” “当然。”姜薇赶紧循循善诱，“再说了，成功了你把画卖给我，失败了你也不亏什么，对不对？” 对方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沉默到姜薇一度以为他是放下手机去做别的事了。就在她的视线马上要离开手机屏幕的时候，对方的消息弹了出来。 【。】：“我需要做什么？” 这是同意了？ 姜薇心里一阵窃喜，立刻开始打字，“很简单，按照我说的一步一步来就行。首先，你需要确认她是否还喜欢你，这一点非常重要。” “当然，就算不喜欢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为了防止对方失望，姜薇及时地补充了一句。 ——不喜欢就硬抢嘛。反正当初她就是这么干的。 【。】：“……怎么确认？” “方法有很多。”姜薇经验老道地给出指导，“比如，想办法靠近她，拉近和她的距离，观察她是否会紧张。这是最容易也最直观的方法。” 姜薇思考了一下，觉得这种方法可能不太适合对方这种冷漠的性格，本来打算再多给他几种方案，但楼下已经响起了轿车的鸣笛声，是周玉兰在催促她下楼了。 她只好匆匆发了一句：“我还有点事，先不和你说了。你先试试，要是不行我再告诉你别的方法。” “哔……” 周玉兰又按了下喇叭。 “就来了。”姜薇不耐烦地对着窗外喊了一声，把手机丢进包里，匆忙收拾好东西下楼。 * 秒针一格一格地转着。 明明知道对方暂时不会发来消息了，但纪晗还是盯着那个聊天框看了很久。 他本来只是想气姜薇一下的。 告诉她“我失恋了”，所以心情不好，不想卖这幅画，说什么都不卖。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对方竟然主动提出要帮他和前女友重修旧好，还说什么“三个月就足够了”？ 纪晗几乎要气笑了。她好像对这件事志在必得，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当初她也是用这些“经验”来追他的么？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姜薇一步步地靠近他，一步步地拉近和他的距离，是姜薇先碰到他的手，是姜薇先对他笑，然后一点一点诱惑着他，掉入她精心布下的陷阱。 纪晗蹙起眉，冷着脸退出聊天界面，切回另一个微信号。 “今晚我有点事，你帮我看一晚店。有加班费。” 给许恒舟发完消息，他换好衣服出门，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小伙子，去哪儿啊？”司机热情地问。 “北茗酒店。” * 抵达北茗酒店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了。 -- 第23页 周玉兰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请柬，带着姜薇进入大厅。她一边寻找着她那位老朋友的身影，一边不忘板着脸训斥姜薇，“你看看这么多女孩子，哪有穿成你这样的，一点都不庄重！那条白裙子可是妈妈花了大价钱特地给你买的，你还没看上，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懂事。 又是这两个字。 姜薇嗤了一声，故意放慢脚步，和周玉兰保持了一段距离。 北茗酒店是北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装修华丽的大厅里到处都是穿着光鲜亮丽的女孩，她们举着红酒杯，和身旁的男伴有说有笑，偶尔低头优雅地轻抿一口红酒。 周玉兰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姜薇趁机混进人群，从那些淑女中间挤过去，走向大厅的另一边。她不想和周玉兰待在一起，也不想听她重复那些毫无意义的说教。 姜薇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然后走向不远处的一张长桌。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小蛋糕和水果拼盘，还有一些做工精致的小饼干，有黑巧克力和白巧克力两种，分开装在两个漂亮的盘子里。旁边的服务生礼貌地向她介绍：“女士，这是我们酒店的点心师手工制作的黑巧蛋糕，还有牛奶饼干，您要不要尝尝？” 姜薇对黑巧克力制品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眼前满满一桌子的黑巧小蛋糕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她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叉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小口，生怕弄花了自己精心涂好的口红。 周围的人都在忙着社交，想借着这次酒会的机会多认识一些业内的大佬，端着酒杯谈天说地说的唾沫横飞，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所以姜薇几乎是一个人独占了这一片净土，心满意足地端着她的小蛋糕，不紧不慢地品尝着。 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破了她独享的美好时光。 “纪晗，我想吃那个饼干，你帮我拿点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清脆动人，甜的几乎要滴出蜜来。 姜薇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身后。 “好巧啊。”她舔了一下唇，若无其事地和纪晗打招呼。 纪晗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很快敛去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姜薇端着一副散漫的表情，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纪晗的衬衫领口上。 那里有一颗衬衫扣子没有扣。 她这才注意到纪晗今天少见地穿了一身西装，剪裁得体的布料衬出他利落干净的骨架，恍惚间，姜薇突然觉得这弟弟好像成熟了很多。 “纪晗，你认识她吗？”女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晗。 她穿着一条长及膝盖的白裙，脚上穿了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头发扎成两个清纯的马尾，打扮的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 姜薇往下瞟了一眼，女孩一只手端着红酒杯，另一只手正勾着纪晗的西装袖口，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撒娇。 她撇开视线，挖了一口蛋糕塞进嘴里。 纪晗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轻轻甩开女孩的手，然后走到桌前拿了个托盘，开始装小饼干。 姜薇视若无睹地继续吃她的小蛋糕。 “你好，我叫章梦予。”偏偏那女孩非要挤过来，还热情洋溢地和她打招呼。 “哦，你好。” 姜薇的视线短暂地离开了她的小蛋糕，在多看了章梦予几眼之后，她终于明白刚才为什么会觉得章梦予眼熟了。 因为她就是那个去纪晗酒吧探店的博主“爱做梦的鱼鱼”。 章梦予一边等着纪晗给她装饼干，一边热情地和姜薇搭话，“你是纪晗的大学同学吗？我还没有见过他大学时候的朋友呢。” “不是哦。”姜薇眨了眨眼，故意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我是他前女友。” 章梦予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精彩。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再看向姜薇时，甚至带了一点□□裸的敌意，“我怎么不知道他以前还交过女朋友？” 纪晗转过身，把装好小饼干的托盘塞给章梦予，语气冷的像块冰，“走了，你妈妈在找你。” 章梦予不情不愿地跟在纪晗身后离开，一步一回头，眼睛瞪着姜薇所在的方向。姜薇也不知道她那股莫名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只觉得这女孩幼稚的可笑，于是放下手里的蛋糕冲她做了个狰狞的鬼脸。 等章梦予走远了之后，姜薇才转过头，随手抓了几颗小饼干扔进嘴里。 干巴巴的，一点都不好吃。 没有她的小蛋糕好吃。 嚼着嚼着，姜薇突然停了下来。她又看了一眼那两个装饼干的盘子，发现纪晗拿走的的全是白巧克力饼干。 ——而另一盘她最爱的黑巧克力，他一块都没拿走。 第12章 姜薇对着那盘满满当当的黑巧克力饼干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转过身，看见了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 “你好，我叫樊名扬，名扬天下的那个名扬。”男人递给她一杯红酒，眼神热切，“可以交个朋友么？” 吃了好几块蛋糕，姜薇也有点渴了，于是接过他递来的红酒，低头浅抿了一口。 “我叫姜薇，生姜的姜，蔷薇的薇。”她学着樊名扬的语气，做了个懒散的自我介绍。 -- 第24页 樊名扬笑了，他朝周围看了看，没有看到姜薇的男伴，便问：“姜小姐一个人来的？” “是啊。”姜薇的语气懒洋洋的，她随手把酒杯放在桌上，又挑了一块小一点的蛋糕吃。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姜小姐的男伴吗？”樊名扬跟过来，一边慢悠悠地晃着杯里的红酒，一边等着姜薇的回答。 姜薇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含糊不清地说：“不用。” 樊名扬的视线落在姜薇喝过的那只玻璃酒杯上。杯口沾着红艳艳一圈唇印，和她身上的红裙一样惹眼。他往后退了一小步，看向姜薇光洁的脊背，蔷薇张扬热烈，顺着她雪白的肌肤肆意生长。 够野。 樊名扬扶了下眼镜，眼底的兴味越来越浓。他清了清嗓子，寻找起下一个话题：“姜小姐今天喷的香水很好闻。闻起来……很像Gucci的那支罪爱。” 姜薇有些惊讶，“你懂香水？” 樊名扬点了下头,“忘了介绍，我目前在俞氏集团旗下的公司做调香师，俞氏近期预售的那款新产品‘艳火’就是我在负责。” “真的假的？”姜薇停下吞咽的动作，有点难以相信。 周玉兰特地把她带来俞氏的酒会，就是想托人把她引荐给俞总。如果她的香水能够被俞总看中，那么她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和俞氏集团的调香师合作，共同负责俞氏这次新产品的开发。 而那个新产品的负责人，现在竟然就站在她眼前。 樊名扬看她来了兴趣，得意地说：“当然是真的。如果姜小姐不信的话，我可以送一份我的名片给你。不过我的名片和包一起寄放在前台了，要过去拿一下。” 他眯起眼睛，礼貌地朝姜薇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小姐愿意陪我一起去么？” 姜薇看了一眼他伸过来的手，再抬头看向他的脸。他的眼睛隐在镜片后，被大厅的灯光晃的有些看不清。但姜薇看的很清楚，这个男人藏在眼底的那些心思，没有一分一毫能逃过她的眼睛。 这男人在钓她。 但很遗憾，他钓人的手段太老套，没有任何新意。而且，她也并不喜欢樊名扬这一款的男人。就算知道他是业内很优秀的调香师，姜薇也并不想和他有太多来往。 不过……反正等一下也要回去找周玉兰的，不如就陪他玩一会儿好了，她正好无聊的很。 姜薇想了想，冲樊名扬眨了下眼，表情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樊名扬眼底的笑几乎要藏不住了，本来以为姜薇会是很难钓的那一款，没想到这么快就上钩了。 他带着姜薇走到前台，这会儿前台聚集了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寄存随身物品。姜薇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我到旁边等你哦。” 说完她就乖乖退到一旁，站在不远处等着。 樊名扬看了她好几眼才收回视线，心想看着挺野一姑娘，没想到还挺乖的。 有意思。 樊名扬刚一转过头，姜薇脸上的假笑立刻褪的干干净净。她无声地冲樊名扬的背影吐了吐舌，然后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里离开。 她想去找周玉兰，转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人，反而又看见了纪晗和章梦予。章梦予正在和一个妆容精致打扮得体的中年女子说话，而纪晗双手插兜，懒散地站在旁边。 姜薇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往后退，结果后背却被人重重撞了一下，紧接着好像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泼到了她的背上，凉意顺着脊背往下滴，一直渗进裙子薄薄的面料里。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人拿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手足无措地解释，“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停下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条裙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姜薇皱着眉，伸手摸了一把后背，摸到一手粘腻的红酒。旁边的人纷纷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人越聚越多，慢慢形成了一个流动的包围圈，把姜薇堵在了中央。 “没事。”她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裙子脏了而觉得狼狈，“我自己处理就行了。” “可是……” “姜小姐！”樊名扬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不小心把红酒泼到这位小姐身上了。”那个女人以为樊名扬是姜薇的男伴，期期艾艾地向他解释。 樊名扬这才注意到姜薇的后背。她背上还沾着点残留的红酒，大部分酒液都渗进了裙子里，湿透的面料紧紧贴在她腰部的曲线上，隐约能看出下面诱人的轮廓。 他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装模做样地从口袋里翻找起纸巾来。 这时候，章梦予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踮起脚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个被泼了酒的女人是姜薇之后，立刻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裙子后面都湿透了。”她故意表现出同情的样子，啧了一声，“她好倒霉呀。” 纪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站的位置并不远，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姜薇裙子上那一大片新鲜的酒渍。而旁边那个一脸斯文相的男人，余光正盯着她臀.部被酒浸湿的裙子。 他拧起眉，插在口袋里的手一点点攥紧成拳头。 这姐姐知不知道她在被人盯着看？ -- 第25页 樊名扬还在装模作样地找纸巾，姜薇压根就没打算接受他的帮忙，冷淡地说了句“我去洗手间”，就准备离开。但樊名扬突然一把拽住她，温声说：“我陪你去吧。” 姜薇没功夫再陪他玩，直接甩开他的手，可前方看热闹的人群却堵住了她的路，她挤了半天，只走出了几步远。在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她听见有人在低声窃笑：“身材不错啊。” “你说什么——” 姜薇扭头就要骂，可手腕却忽然被人轻柔地攥住。她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有一件宽大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沐浴露的香气，冲散了她身上那股刺鼻的酒味。而衣服的下摆刚好盖过她的臀部，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一片惹眼的酒渍。 纪晗冷着脸，拉着她的手从人群里挤过去。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力地握紧她的手腕，穿过喧嚷拥挤的大厅，绕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看热闹的脸，越走越快。 姜薇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灯光把纪晗身上的白衬衫染上一种与黄昏相同的颜色，她大脑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纪晗……？” “怎么了。”纪晗一直拉着她走到电梯前才停下，一边按下电梯按钮一边冷着声音问。 姜薇噎了一下，才说：“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纪晗瞥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依旧紧绷着，“不换衣服么？” 可是换衣服也不用上楼换吧？再说她好像也没有衣服可换，只能用洗手间的烘干机简单烘一下。 姜薇还没来得及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就被纪晗一把拽进了电梯。 电梯门马上要关上的时候，她从门缝里看见了追过来的樊名扬。他似乎是想挤进电梯对她说些什么，但很不幸地被关在了外面。 樊名扬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气的跺了下脚，他还没搞到姜薇的联系方式呢，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她走了？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个路过的清洁工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的后背，“您衣领那里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 樊名扬皱着眉，伸手摸向后脖颈，果然从衣领里面拽出了一张餐巾纸。皱巴巴的纸上用正红色的口红潦草地涂了几个英文字母—— 【Bye bye~】 他愣了一下，脑海里慢慢闪过几帧零碎的画面。 ——从那张长桌前离开的时候，姜薇顺手拿走了几张餐巾纸。然后是在前台，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樊名扬气急败坏地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不想承认，他竟然被一个女人捉弄了。 * 电梯在二十七楼停下，纪晗拉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拿出房卡刷开门。直到把房门关上，他才松开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浴室在那边。” 姜薇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一间相当豪华的套房，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客厅，浴室看起来也很宽敞。 纪晗怎么会有这里的房卡？ “这家酒店是我妈的产业，她在这儿给我留了个房间。”纪晗淡声解释，上前替她把浴室门拉开，“毛巾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这里的服务生会定期来换。你先洗澡，我让服务生把你的裙子拿去处理一下。” “哦，好。” 姜薇犹豫着走进那间浴室，关上身后的玻璃门。她先是把藏在胸前的那支口红取出来，然后才脱掉身上那条脏了的裙子。 她一直都有随身携带口红的习惯，为的就是能随时随地补妆，但没想到今天还派上了别的用场。 姜薇抱着裙子站在浴室里，盯着淋浴头发呆。借用前男友的浴室，是不是不太合适？ “好了么。”纪晗敲了一下玻璃门，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只好把玻璃门嵌开一道缝，把裙子递到外面，小声说：“好了。” 听着纪晗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门外，她才松了口气，打开淋浴头开始洗澡。因为没有衣服可换，姜薇只能一直待在浴室里，无聊地抹了好几遍沐浴露，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快泡起皮了。 终于，纪晗再次敲响了浴室的门，把处理好的裙子递给她，“时间有点赶，简单处理了一下，应该看不出来。” 姜薇如获大赦，迅速换上，然后走出浴室。 纪晗并不在客厅里，姜薇隐约听见他好像在卧室里打电话，于是稍稍放松了一点，打量起四周来。客厅里有一面很大的穿衣镜，她走过去侧身照了照身后，那块酒渍确实已经被洗掉了，裙子也熨的十分平整。只是背上的纹身贴在刚刚洗澡的时候被她搓掉了，现在她的背上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和大红色的裙子撞在一起，显得非常单调。 姜薇对着镜子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从浴室里取回她的那支口红，然后回到客厅，侧身跪坐在那面穿衣镜前，有点费力地用口红在后背上画起了图案。 手腕拧着，姜薇有点使不上力，画出来的花瓣也歪歪扭扭的。 纪晗从卧室里出来，脚步下意识地放缓。光洁的镜子前，姜薇的身体微微侧着，绞出腰部纤细的曲线，红裙的裙摆盖在她的小腿上，再零散地铺在旁边的深褐色地毯上。仿佛柔软的土壤上落了一地娇艳的花瓣，而她自土壤深处盛放，无拘无束，肆意生长。 -- 第26页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慢慢走上前。走的近了，他才看见姜薇背上那半朵歪歪斜斜的红蔷薇。 脑海里突然闪过姜薇的那句话。 “想办法靠近她，拉近和她的距离。” “观察她是否会紧张。” 纪晗盯着她纤瘦雪白的背脊，还有那对精致漂亮的蝴蝶骨，心脏扑通扑通地，不知不觉越跳越快。 他曾经吻过这里，近乎贪恋地，用唇.舌在这里一遍遍地写下他的名字。 在那朵蔷薇还差最后几笔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姜薇拿着口红的那支手。 姜薇的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他：“你……你干嘛？” 纪晗半蹲在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慢慢覆下来，一根根扣住她的指缝。西裤的裤脚蹭过姜薇的脚心，一阵挠人心肝的痒，他的呼吸也像轻飘飘的羽毛似的，带着灼热的温度洒在她还沾着水的头发上—— “我帮姐姐画。” 他垂下眼，扣着姜薇的手，在她雪白的背上落下暧昧旖旎的一笔红.痕。 第13章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姜薇的手背不知不觉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像胶水似的，粘连着她与纪晗紧贴在一起的皮肤。 她不太自在地挪了下膝盖，撅起嘴看着纪晗说：“你弄疼我胳膊了。” “那姐姐松手。”纪晗仍旧固执地握着她的手。 “我不要。”姜薇使劲把手抽出来，扭过头去，“我自己可以画。” 她想挪到镜子旁边去，离纪晗远一点，可才挪了几步，裙子就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姜薇皱着眉回头看，纪晗单膝压着她的裙角，眼尾洇着一点浅淡的笑，懒散地说：“姐姐，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姜薇立刻还嘴，不甘示弱地反击，“是你紧张吧？画个花瓣跟鬼画符一样，我才不要你画。” 她扭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避开纪晗的视线，藏起因为猝不及防的慌乱而颤抖的睫毛。 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在提醒她，她确实因为纪晗突如其来的靠近而紧张了。 真奇怪。 她从来没有对男人的主动靠近有过这样强烈的反应。 ——而且以前在一起的时候，纪晗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主动亲近过她。 水珠顺着湿哒哒的头发往下滴，打在姜薇光滑的肩膀上。她有些怔愣地望着镜子里纪晗轮廓分明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弟弟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因为他的脸明明一点儿都没变，眼睛、眉毛、嘴巴……还有眼尾那颗细小的黑痣，和两年前一样，依然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姐姐。”纪晗又喊了她一声，把手伸到她跟前，“再给我一次机会嘛。” 这下他靠的更近了，下颌几乎抵上姜薇的肩膀，呼吸洒进她颈窝里，像小奶猫贴在身上撒娇似的，又热又软。 姜薇受不了颈窝处一阵一阵的痒，赶紧把口红丢给他，嘴里嘟囔着：“那你快点。” “好。” 纪晗乖乖答应，跪坐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描摹出蔷薇花瓣的轮廓。 空气很安静，他们都不再说话，彼此的呼吸声离的很近，在耳边交错起伏。 姜薇微微偏过头看向镜子里的纪晗，她曾经很喜欢现在这个姿势，喜欢纪晗从身后抱着她，把下颌埋进她肩窝里，这时候，她总会难耐地偏过头去吻他，吻着吻着，就会想做些别的事情。 她喜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喜欢纪晗在她身后，喜欢他的呼吸漫过脊背，最后咬上那对红.痕交错的蝴蝶骨。 疯起来的时候，她会要求纪晗用草莓印在那里写下他的名字。 “纪晗，我是你的。”她眨着沾满湿气的睫毛冲纪晗露出天真无辜的笑，转眼又会凶巴巴地咬住他的唇，用宣誓主权般的语气一遍遍重复，“你是我的。” “姐姐。”纪晗突然出声，把姜薇吓了一跳，他垂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姜薇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纪晗停顿了一下，把口红又转出来一截，“刚才那个男的，姐姐认识？” “知道他名字，算认识么？”姜薇哼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叫樊名扬。臭名远扬的名扬。” “他这人人品很差，听说私生活很混乱，在外面玩的很花。” “哦，是么？”姜薇回忆了一下樊名扬的脸，“可我觉得他好傻啊，傻的有点可爱。” 纪晗的手腕僵了僵，脸色冷了下来。他沉默地画完一朵蔷薇，才冷着声音说：“姐姐最好别和他走的太近。” 他的语气明显比刚才低沉很多，像是在生气，尾音恹恹的。姜薇忍不住又想逗逗这弟弟，于是转过头朝他眨了眨眼，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怎么，你担心我？” 纪晗垂下眼躲开她的视线，姜薇又往前凑近了一点，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脸看。 “你耳朵红了。”她突然说，语调俏皮又得意。 以前她和纪晗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总喜欢逗这弟弟，因为他特别不经逗，稍微说几句荤话耳尖就红的能滴出血来，和外人眼中那副清冷禁.欲的高岭之花形象完全不搭边。 -- 第27页 “我没有。”纪晗冷着脸否认。 可耳根和脸上的温度却实实在在是滚烫的，他知道他没办法抵抗姜薇的眼神，只能把视线牢牢钉在她背上那簇没画完的蔷薇上。 姜薇不安分地转了下身子，纪晗手腕一抖，口红在她光洁的背上拉出红艳艳的一笔。 他皱起眉，起身去浴室拿了包湿纸巾，贴着已经画好的蔷薇的轮廓，把那条多余的线擦掉。 “姐姐，能别动么？” 姜薇无辜地眨了眨眼，一副很配和的样子。但她很快又不老实了，歪着头瞟向纪晗，懒洋洋地说：“你那个小女朋友，好像对我挺有意见的。” “我没女朋友。”纪晗立刻说。 “哦。”姜薇眨巴眨巴眼睛，“那你为什么给她装饼干吃？” 她掰着指头，一桩一桩数起来，“她还扯你袖口了。她还跟你撒娇了。” 纪晗忍不住把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他手上擦拭的动作仍然细致温柔，语气好像也跟着带上了一点温度，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他说：“姐姐，你在吃你前男友的醋么？” 他故意把“前男友”三个字拉的很长。 姜薇嗤了一声，撇了撇嘴说：“你想多了。” 她只是想到了章梦予，所以随口一问而已，这弟弟在乱想什么啊。 “姐姐，我听到你心跳的声音了。”纪晗一边按着那片冰凉的湿巾，一边平静地说，“你的心跳很快。” “是么？” 姜薇突然转身，恶作剧似的一下子靠近，假装也要去听一听他的心跳。看见纪晗衬衫领口处那颗没扣上的扣子，她停顿了一下，不高兴地拧起眉，拽住纪晗的领口，任性而粗.鲁地帮他把那颗扣子扣紧。 “你不许学坏。”姜薇嘴里说着毫无逻辑的话，又用力把指尖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口红全都蹭到他白净的衣领上。 “姐姐……”纪晗喉结滚动，心脏的跳动顺着骨骼震荡，震的他脑袋晕乎乎的。 他低下头，清楚地看见姜薇发尾的水滴在他的西裤上，滴在他的白衬衫上，晕开一片又一片引人遐想的水渍。 然后她用手轻轻戳了下他心脏的位置，露出狡黠的笑，慵懒而得意地说：“你跳的比我快哦。” 姜薇的指甲上涂着大红的指甲油，像一束热烈的火苗，轻轻剐蹭着衬衫柔软轻薄的面料。纪晗瞬间绷紧了身体，眼尾泛起薄红，攥着湿巾纸的手无措地僵在半空。 姜薇盯着他眼尾处那颗浸着绯红的细痣，懒懒地勾了下唇，像逗.弄小猫似的问他：“你说，是谁紧张呀，嗯？” “我只是有点热。”纪晗嘴硬地躲开她咄咄逼人的问话。 姜薇低下头，顺着他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往下看。她的视线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说：“那这是怎么回事？” 纪晗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不想承认，姜薇只是稍微挑.逗了他一下，他的反应竟然会强烈到这个地步。 姜薇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他耳根都红透了，连带着侧颈上的一小片皮肤也跟着泛起了红。 “逗你的。”几秒钟后，她突然收了笑，无事发生一样地退回原地。 纪晗松了口气，只是呼吸还乱着，心脏也跳的飞快。 姜薇照了下镜子，发现纪晗画的蔷薇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虽然只画了几朵，但起码比背上什么都没有强。 “谢谢啦。”她冲纪晗勾了下唇，朝他伸出手，“口红还我吧。” 纪晗把口红递给她，姜薇也不急着接，把口红盖子啪嗒一声扣在上面，然后才把整支口红拿走。 “我先下去了，拜拜。”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姜薇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外面的走廊里。 纪晗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他舒了口气，走到镜子前，看向自己的衬衫领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被认认真真地系好，但下面几颗扣子却被扯的七零八乱。而衣领处，还沾着一片被她用力抹上去的口红痕迹。 这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热衷于用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式，在他的身上、衣服上留下各种显眼的标记。 纪晗无奈地想。 但他好像……又有点舍不得那道口红印。 纪晗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走进浴室，发现他的西装外套被姜薇挂在了浴室门边。洗手池上面的镜子上，用牙膏涂了一串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Thank you】。 嗯，是她一贯的作风。 纪晗习以为常地收回视线，拿起那件西装外套重新穿上。他立刻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花香，裹着一点妩媚的脂粉香气，挠的他鼻尖发痒。 是姜薇身上的味道。 纪晗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不能这个样子下楼。 * 一楼大厅里，酒会正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 姜薇出了电梯，走到前台，向服务生要她的包。她找不到周玉兰，也并不打算找，准备直接回家。虽然这样做肯定会挨周玉兰一番数落，但她已经习惯了。 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包，姜薇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低头翻手机，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周玉兰怒气冲冲的声音：“薇薇，你去哪了？” -- 第28页 姜薇抬起头，看见周玉兰因为愤怒而少见地堆起了皱纹的脸。她那张脸虽然上了年纪，但一直保养得体，就算是以前和姜明吵架，也都是端庄而冷静的，从来没有露出过现在这样的表情。 她顿了一下，耸了耸肩说：“去了下洗手间。” “俞总已经到了，你赶紧跟妈妈过去。”周玉兰似乎很着急，连数落她都顾不上了，拽着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玉兰，你可算来了，我正跟俞总说起你呢。”端着红酒杯的女人笑着迎上前，把周玉兰介绍给俞舒，“俞总，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位周女士，之前爆火的那款‘迷失之雾’就是她公司的产品。” 周玉兰赶紧上前，跟俞舒握手，“俞总您好，我叫周玉兰。这是我女儿姜薇。” “你好。”俞舒的笑容很平易近人，她和周玉兰握完手，又转向姜薇，很真诚地夸赞起她今天的打扮，“姜小姐，裙子很漂亮。” “谢谢。”姜薇礼貌地和她握了手。 俞舒是个很优雅的女人，气质也温和，一点也没有女总裁的架子。最重要的是，俞舒喜欢她的裙子。这一点，已经足够让姜薇萌生出对她的好感。 “俞总，我们公司之前的那款迷失之雾，其实是我女儿的作品。”周玉兰端着笑，把姜薇拉到她面前，“这次她也带来了一些最近的作品，不知道俞总有没有兴趣看看？” “当然可以。”俞舒颇为惊讶，“迷失之雾的风格很特别，姜小姐年纪轻轻就能做出这么优秀的作品，非常有潜力啊。” “俞总过奖了。”姜薇从包里拿出装着香水小样的盒子递过去。 俞舒的眼光在业内是出了名的挑剔，能够得到她的认可，姜薇还是很高兴的。 俞舒接过盒子，打开盒盖，扫了一眼里面的几个喷瓶。姜薇有些忐忑，她不知道俞舒会不会喜欢她的风格。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从俞舒身后走过来的纪晗。他仍旧穿着那件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也没有换，领口处轻轻折了一下，勉强把那道口红印藏了起来。 这弟弟怎么来了？ 纪晗垂下眼，理了理衣领，然后才在俞舒身旁停下，对着俞舒再自然不过地喊了声：“妈。” 姜薇：？？？ 她感觉脑子里有一道惊雷劈过。 俞总……怎么会是纪晗的妈妈？ 第14章 “晗晗，你怎么过来了？”俞舒转过头，“不是让你陪着梦予吗？” “章叔说太晚了，准备带她回家了。”纪晗答的很敷衍。 “你章叔真是的，难得带梦予来玩一次，还这么早就要走。”俞舒抱怨了句，又看向姜薇，“抱歉姜小姐，我得去送送我朋友。你的香水我会认真品鉴的，如果合适的话，我会让秘书联系你。” 姜薇还处在纪晗那一句“妈”给她带来的震惊中，差点没缓过神。直到周玉兰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她才愣愣地点了下头，说：“好，辛苦俞总了。” 俞舒离开之后，周玉兰说要去找她那个老朋友叙叙旧，叮嘱姜薇不要走远，晚些时候她会送姜薇回家。 姜薇含糊答应下来，目送周玉兰离开。纪晗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像是在等着她开口，她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忍不住问：“俞总是你妈妈？” “嗯。” “以前怎么没……” 姜薇想说以前怎么没听他说起过，但话才说了一半就堵在了喉咙里。 仔细一想，并不是纪晗不告诉她，而是那时候她根本就不关心纪晗家里的情况。她想，她喜欢的是纪晗这张脸，和其他任何事都无关。 她只要纪晗就够了。 那时候她经常买很多贵重的礼物送给纪晗，什么名牌手表、衬衫、牛仔裤，还有手链、香水、沐浴露……只要是她想到的、看到的，不管纪晗是否喜欢，她都会买下来送给他。也不管是不是节日，只要她想送就送了。 她用送礼物这种最费钱的方式，来宣告她对纪晗的占有。 和纪晗在一起也才半年多而已，姜薇就在他身上花的钱就已经超过了一百万。那会儿姜明和周玉兰还没离婚，公司运转正常，他们虽然不管姜薇，但每个月几十万的生活费还是会照常打到她卡上。而这些钱，她几乎全搭在了纪晗身上。 姜薇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只有拼命地给纪晗花钱，她才会感觉到，纪晗这个人是属于她的，而不是属于别人的。 所以在纪晗想要拒绝她的礼物的时候，姜薇总会用各种方法，或哄或骗地让他把礼物收下。那样，她心里才会有一点暂时的安全感。 虽然转瞬即逝，但至少存在过。 她送的礼物大部分都价格不菲，要么就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特别新奇的东西。姜薇想，就算这弟弟不喜欢她，起码也可以用金钱和物质留住他。 留住一个人的方式，除了爱，她只能想到这两样庸俗的东西。 但姜薇没想到，这弟弟的家境，其实比她好太多。 姜明的公司规模只能算是中等，而俞氏集团可是北城首富，它旗下除了做香水的公司，还涉及了很多其他产业，两者的收入根本就不住一个量级上。 纪晗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地说：“姐姐没问我。” 是啊。她根本就没问过。 她对纪晗这个人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这副好看的皮囊上。 -- 第29页 姜薇突然有点垂头丧气，恹恹地“哦”了一声。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明天还有早课，她不打算等周玉兰，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 “姐姐。”纪晗从身后喊住她，“你要回去了么？” “是啊。”姜薇推开大厅的门，夜晚的冷空气嗖嗖地灌进来，她打了个哆嗦，回头冲纪晗懒散地勾了下唇，“你要送我啊？” 纪晗跟出来，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和小腿，皱了下眉。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姜薇肩膀上，“我今天没开车。” 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让姜薇想起了在酒店大厅里，他从身后为她披上外套的那一瞬间。她有点贪恋这件外套的温度，但同时也清醒地知道，这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把外套褪下来还给纪晗，眼神在他的衣领上停留了一瞬，笑笑说：“记得洗衬衫哦。” 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冷风里。 纪晗抱着那件外套，看着她站在路边，招手叫了辆出租车离开。酒店门口的灯光和月色搅合在一起，把脚下的台阶照的发白。他低头，看见领口处的那抹口红印，在灯光的映照下，像一瓣白雪地里钻出来的漂亮红花，娇俏又明艳。 晚风掠过衬衫薄薄的下摆，带着深秋萧瑟的冷意。 可纪晗却觉得好热。 他烦躁地扯了下领口，攥着衣领的手僵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把最上面的那颗扣子解开。 *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姜薇一边从门口的柜子里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快递拿出来，一边输入密码开门。 她随手按亮客厅的灯，站在门口暴力地扯开快递包装盒，把纸盒放在门外。她不记得最近有买过什么东西，但还是耐着性子拆开了厚厚的泡沫纸，里面是一幅很大的水彩画，画的是一只插着很多花的花瓶，画框沉甸甸的，散发着好闻的木头香气。 谁没事会给她送水彩画？ 姜薇皱了下眉，抱着画进了屋，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翻了一遍未读的群消息之后，她才看见两小时前冯朝发来的消息。 “我找周阿姨要了你的地址，寄了件礼物给你。那天看到姜小姐很喜欢水彩画，我就买了这幅《春日》，颜色很温柔，希望可以给姜小姐带来好心情。” 一想起冯朝，姜薇就莫名地心烦，随手回了一句：“谢谢，但我不需要，把你地址给我，改天我给你寄回去。” 她站起来把画丢到门口去，然后打开窗户，点了支烟抽。 一提到画，她不免又想起了那幅心心念念的《Romantic Freedom》。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听取她的建议。 虽然才过去一个晚上，但姜薇还是忍不住有点心急，她往下划了划消息列表，找到那个醒目的纯黑色头像，发了条消息过去：“怎么样啦？” —— 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纪晗摇下车窗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并没有理会口袋里传来的微弱震动。 俞舒一边开着车，一边瞥了他一眼，笑着说：“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纪晗扭头看向窗外，眉心轻轻蜷起。 俞舒也没再追问，只是视线在他领口处那抹藏不住的口红印上停留了一会儿，语气轻松地问：“交女朋友了？” 纪晗转过头，沉默地看向俞舒。 俞舒平视前方，调侃道：“衬衫上那口红印是怎么回事？” 纪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对俞舒解释，俞舒自顾自又开始说：“行，妈妈不管你感情上的事，你心里有数就行。” 前面的路口亮起了红灯，俞舒把车停下，活动了一下肩膀，“对了，明天你替妈妈去公司一趟，处理点事。” “我不是说过公司的事我不管么。” “是很重要的事，本来妈妈要亲自过去的，但临时要去外地出差，没办法只能让你替妈妈过去了。” 纪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含糊地说：“我不去。” 他点开微信，一眼就看到了聊天列表里许恒舟发来的消息。 【舟】：“晗哥我快累死了，你是不知道，你就不在这么一个晚上，来了好几个美女指明要你调酒，我跟她们说你不在，她们都不信，说的我嗓子都哑了。” 【舟】：“晗哥，反正这加班费你看着给吧，明天我要去医院看嗓子呜呜呜。” 后面还跟了一串大哭。 纪晗随手转了一千块钱过去，对着微信界面发了一会呆，然后又切到另一个小号。那个小号里只有一个联系人，静静地躺在聊天列表的第一位。 【生姜炖薄荷】：“怎么样啦？” 纪晗沉默了一会儿，才回了句：“什么怎么样？” 那边秒回：“就是我下午跟你说的那个方法呀，你用了吗？” 停顿了一会儿，【生姜炖薄荷】又说：“抱歉，我是不是催的太急了。” “没关系。” 想起在酒店套房里发生的事，纪晗又把车窗往下摇了一大截。冷风涌进车里，他抿起唇，低头回复：“她紧张了。”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但她不肯承认。” 【生姜炖薄荷】：“你确定她紧张了？” “嗯。”纪晗想了想，继续打字，“我靠近的时候，她心跳很快。” -- 第30页 【生姜炖薄荷】：“那就没问题！她承不承认不重要，只要她面对你的时候会紧张，你就有戏！相信我！！！” 那头的语气一下子亢奋起来，“人的嘴可以骗人，但心跳不会。” 纪晗握着手机的手猛然攥紧。 一行行随风晃动的树影顺着车窗倒退，路灯凝成微小的光点，消失在后视镜里，一切都是朦胧而又真实的。 他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那个场景，在开着灯的酒店房间里，姜薇的指尖慵懒地挠着他的心口，冲他笑的嫣然妩媚，而他低头看着姜薇的眼睛，眼底平静，胸腔里却仿佛有惊雷阵阵—— 不管他承不承认，他的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第15章 纪晗深吸一口气，让身体里的躁动一点点平缓下来。他垂着眼，沉默片刻，打了一行字发过去：“那然后呢。” 【生姜炖薄荷】：“然后当然是乘胜追击啊！” 对方打字打的飞快，没多久就发过来一大段“感情指导”。 “既然她在面对你的时候会心跳加快，就说明她还是在意你的！这个时候，你只需要想办法让她想起你们以前的美好回忆，她肯定会心软的。比如说故意让她看到她以前送你的礼物啊、或者带她去你们一起去过的小吃店或者游乐场……总之能勾起她的回忆就行。” “哦对了，你还可以适当地卖点惨，用用苦肉计什么的，这两个方法搭配使用效果更加哦。” 卖惨？ 纪晗神情复杂，盯着这两个字陷入沉思。 【生姜炖薄荷】：“啊抱歉，我不是要嘲讽你，只是说卖惨确实是一种见效比较快的方法。” 见、效、快。 纪晗咬了咬牙。 这方法，姜薇以前也对他用过。 大学那会儿，他每周周末都会去图书馆自习，而这姐姐每次都会锲而不舍地找到他的座位，然后跟他旁边的人换位置，故意坐在他的旁边。 八点钟的阳光清清冷冷地落在窗边，她背对着光站着，弯着眼睛朝他笑，露出两颗狡猾又无辜的小虎牙。 “没位置了，我只能坐这里。”她无声地摆口型，突然收起笑，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可怜兮兮。 他看了一眼四周零散的空位，什么都没说，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姜薇小心翼翼地挪开椅子坐下，认认真真把书和笔记本拿出来，装模做样地做起笔记。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偶尔他用余光瞟过去，看见她的白纸本上，一页一页画满了千奇百怪的涂鸦。她画他的眼睛，画他的痣，画他白色T恤上的图案，画他手里的黑色钢笔，也画他的名字。 【纪晗】。 一笔一笔，生动鲜活，像早春刚发的嫩芽，歪歪斜斜地从土壤里钻出来。 他有片刻的错愕，一抬头，便对上姜薇毫不掩饰的视线。她眼底的热烈明目张胆地告诉他—— 喜欢你。 就是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晗晗，妈妈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呀？”俞舒的话打断了纪晗飘忽的思绪。 他捏了下手机，把屏幕按灭，又重复一遍：“公司的事我不管。” “妈妈知道，就这一次行不行？关系到公司新产品的开发，别人去我不放心。”俞舒好言好语地和他商量，“明天会有一位姜小姐去公司跟樊名扬讨论新产品的开发方案，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她会和我们公司签约，成为我们的新合作伙伴。签合同的环节很重要，樊名扬那人做事太粗心，你得去帮妈妈盯着点。” “姜小姐？”纪晗的心跳莫名乱了一下。 俞舒打了下方向盘，转进下一个路口，“对，名雅公司董事长周玉兰的女儿，叫姜薇。就是你今天过来的时候正在和妈妈说话的那个女孩子。” “我试闻了一下她带过来的几支作品，想法很大胆，非常有个性。”俞舒毫不吝惜对姜薇的赞赏，“‘艳火’的开发一直陷入瓶颈，就是因为没有足够大胆的创意支撑，我相信这位姜小姐能为‘艳火’提供丰富的灵感。“ 纪晗沉默片刻，问她：“几点。” 俞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纪晗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本来以为还要磨上好一会儿才能说动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松口了。为了防止他反悔，俞舒赶紧说：“明天我会让萱萱打电话把她叫来公司，大概下午两点钟左右，那会儿你应该有空吧？” 纪晗垂下眼，指腹轻轻擦过冰凉的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 半个小时了。 距离她上一条消息发出去，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但那个冰冷的黑色头像却始终没有再回复。 姜薇抱着手机，忐忑不安地想，会不会是她刚刚说的那句“卖惨”刺激到他了？毕竟被甩确实是件很惨的事，说不定是戳到了对方的痛处。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起身走进卧室。明天还有早课，她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 第二天早上，姜薇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然而【。】的头像右上角并没有表示有未读消息的小红点。 这人不会把她拉黑了吧？ 姜薇想了想，没话找话似的给对方发消息：“早上好啊。” 消息倒是能发出去，但对方还是迟迟没有回复。 -- 第31页 她垂头丧气，拖着一张恹恹的脸去洗漱，心想买画的事肯定是泡汤了。 不过有得必有失，下了第一节 早课之后，姜薇接到了俞舒的秘书李萱打来的电话。对方很有礼貌地表示，俞总很喜欢她做的香水，并邀请她下午两点钟到公司来谈一谈俞氏新产品开发的具体事宜。 下午两点钟有一节仪器分析的课，时间仓促，姜薇来不及开假条，只好拜托秦思思帮她跟上课的教授口头请个假。 吃过午饭之后，她在Z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了俞氏集团的总部。前台的接待人员询问了姜薇的名字之后，便给她指了电梯的方向，“十六楼右手边第二间办公室。” 姜薇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间办公室，本来以为会见到李萱，没想到里面坐着的人竟然是樊名扬。 樊名扬靠在宽敞的皮质沙发上，扶了下眼镜，朝她轻佻地勾了勾唇角：“姜小姐，别来无恙。” 既然要谈新产品的开发，见到樊名扬是迟早的事，姜薇倒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碰上。 她懒散地笑了下，走进办公室，“看来樊先生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樊名扬笑的意味深长，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她坐，“不仅记得，还印象很深刻。” 姜薇把包放到一旁，抬头看着他：“樊先生，我是来谈工作的。” 樊名扬直起身子，瞥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厚厚一摞资料，随即移开视线，看向姜薇。 “不急。”他慢悠悠地说，“时间多的是，我们可以先谈点别的事。” 砰砰砰。 几声清晰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樊名扬的话。 姜薇转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纪晗。他穿了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下身一条黑色工装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双腿轮廓。 他怎么来了？ 姜薇眼底有错愕闪过。 樊名扬也愣了下，他一眼就认出纪晗是昨晚那个当着他的面拉走姜薇的男人，但他并不知道纪晗是俞舒的儿子。 他不悦地皱起眉，冷着声音：“随便进别人的办公室是很不礼貌的。” 纪晗面无表情地说：“我妈怕樊先生做事太粗心，让我过来盯一下。” 樊名扬怔了怔，立刻起身笑脸相迎：“原来是小纪总，快请进。” 俞舒已经事先知会过他，今天她会让她儿子过来监督整个签合同的流程。公司里没人见过俞总的儿子长什么样，员工们只知道俞总有个高材生儿子，以优异成绩从Z大金融系毕业，却一直不肯继承家业，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说起来，这还是纪晗第一次来俞氏集团的总部。 樊名扬热情地引着纪晗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他瞥了一眼姜薇的表情，又看了看纪晗，再回忆起那晚酒会上的事，心里慢慢品出了一些微妙的东西。 这小纪总，多半和姜薇是认识的。 而且他们的关系……可能并不仅仅是认识而已。 品出了这一层，樊名扬再不敢对姜薇说什么轻佻挑.逗的话了。他咳嗽两声，摆出严谨工作的架势来，对姜薇说：“姜小姐，俞总很喜欢您的创意和想法，所以很期待您能够和俞氏成为合作伙伴，共同完成艳火的开发。但我个人觉得，您毕竟不是专业的调香师，所以在一些基本功方面可能会有所欠缺。” 他笑了笑，用探询的口吻问：“姜小姐，我这么说没有冒犯到您吧？” “没关系。”姜薇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业余的。但业余，不能成为你否定我的标准。” “我没有否定姜小姐。我只是希望姜小姐能够让我看到，你有足够的能力来和我合作。” 樊名扬从茶几下拿出一个盒子，推到姜薇面前，“我为姜小姐准备了一个小测试，不算难，但也不简单。只要姜小姐能完成，我们就签合同，怎么样？” 其实按照俞舒的意思，这次让姜薇过来只是聊一聊新产品的开发思路，签合同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那是俞舒亲自挑中的人，论眼光，业内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俞舒。 但樊名扬是个很记仇的人，他对那张餐巾纸耿耿于怀，所以便想要故意为难姜薇一下。至少，不能让她这么轻松地就签了合同。 “当然可以。”姜薇答应的很爽快。 樊名扬又看了纪晗一眼，他坐在沙发上懒懒地摆弄着手机，似乎并不关心他们的对话。 “那我们开始吧。”见纪晗没有干涉，樊名扬便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几支装着香水的小喷瓶，旁边还有几张试香纸。 “这是市面上比较有名的几款香水的小样，我希望姜小姐闻一闻每一支前调的味道，然后告诉我他们的名字。” 作为调香师，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就是要具备灵敏的嗅觉，这一点，姜薇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嗅觉这东西，一半靠天赋，一半靠练习，姜薇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去分辨各种各样的气味，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但她的嗅觉并不比专业调香师差。 “白瑞德的无人区玫瑰、馥马尔的一轮玫瑰，还有娇兰的野蛮玫瑰，这边是克利安的春宵一刻、芦丹氏的八月夜桂花、阿蒂仙的寻找蝴蝶……” 姜薇的语气很自信，说完之后，朝樊名扬挑了下眉，“樊先生，我答对了么？” -- 第32页 “……姜小姐很厉害。” 樊名扬没想到，她只是一个业余的调香师，竟然能全部答对，没有一支出错。 这下他连找茬的机会都没有了，只好一脸不甘心地拿出艳火的开发计划书，准备进入正题。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纪晗突然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滚珠喷瓶递给姜薇，“再闻闻这个。” 姜薇愣了下，不知道这弟弟突然横插一脚打的是什么主意。她狐疑地接过来，拧开塑料盖，懒得再用试香纸，干脆直接涂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一股浓烈的、几乎呛鼻的烟感在她周围的空气里弥散开来，混杂着有点甜腻的蔷薇香气。味道并不好闻，像是街边小摊上十块钱一瓶的劣质香水。 但姜薇却怔住了。她的鼻尖停在离手腕几毫米的位置，呼吸骤然加快。 ——这支香水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这是她刚和纪晗在一起的时候，她亲手做的、送给纪晗的香水。 那时候她的调香技术并不成熟，手法笨拙，调出来的香水顶多算是个半成品，但她还是把那支香水送给了纪晗。 姜薇还记得，她当时用的是一只漂亮的红色玻璃瓶，还在上面贴了一张贴纸，写上了她的名字。 张扬野性的烟感，和热烈浪漫的蔷薇，这是她当时想赋予这支香水的含义。 “把我送给你。”她眉眼弯弯，抱住纪晗的腰，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柔软的一个吻，“不许说不要。” 她没想过，已经分手两年了，纪晗竟然还留着这支香水。 “还记得么？”纪晗的声线仍旧平稳，听不出一点波澜。 姜薇感觉到身体里某根紧绷着的弦在颤动，马上就要崩坏。她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若无其事地转头，装作很懵懂的样子：“什么？” “这支的味道很特别，我没闻到过，抱歉。”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些。 纪晗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收回视线，重新靠进沙发里，继续摆弄起手机。 “看看方案，没什么问题就签合同吧。”话是对着樊名扬说的。他的声线明显比刚才冷了不少，甚至还带了几分不耐烦。 “哦，好。”樊名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搞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按照流程，开始和姜薇交流起方案的事。 * 从樊名扬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姜薇坐电梯下到一楼，纪晗就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和她一起走出大厅。 姜薇有点不太自在，大概是因为刚才对他撒了谎的缘故，总觉得有点心虚。她慢吞吞地走下台阶，正思考着说点什么道别语比较恰当，纪晗却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怎么回去？”他问。 “啊，我打车。” “我送你。” “不用。”姜薇拒绝，“挺远的，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我回酒吧，正好顺路。”纪晗并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很快就把车从不远处的停车位开了出来，在她面前停下，“上车。” 车子沉默地停在她面前，姜薇没办法，只好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那我也在酒吧那里下吧，剩下一段路我走回去就好。” 姜薇一边说，一边去拉安全带，可那根带子仿佛被卡住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出来，她气的用两只手去拽。 突然，眼前落下了一片含混不清的阴影。 姜薇的身体瞬间僵住，纪晗一只手撑着她身后的椅背，一只手从她面前伸过，抓住了那根不听话的带子。 这样暧昧的姿势，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挨的很近很近，比那晚在酒店套房里的时候还要近。姜薇稍稍抬起头，就能看见他眼尾诱人的泪痣，柔软温顺的睫毛，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还有那两瓣近在咫尺的唇。 窗户是关着的，空气无法流通。 这也许是她呼吸加快的原因。 姜薇心神不宁地给自己找着理由。 纪晗慢慢地把安全带拉出来，姜薇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里的热度，隔着薄薄一层牛仔布料，渡进她的身体。 下一秒，他突然低头看过来，眼底晦暗难明，声线带着丝难过的哑：“姐姐，真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丢个预收文案，求波收藏。 【预收文《孤屿》文案】 雨下起来的时候，陈青屿刚跟人打完架。 唇角的血滴在校服上，把白色的布料染的狰狞。直到一柄伞撑在他头顶，有人递过来一包干净的纸巾。 “你没事吧？” 陈青屿抬头，看见了伞下的倪枝。她穿着干净的校服，脸孔是清透漂亮的白，眼睛是月牙儿一样的可爱。 他下意识地把手在校服下摆上擦了一下，犹豫着去接她手里的纸。 “枝枝，你在这干什么？”有人跑过来，拉走了倪枝。 对方怒气冲冲，看他的眼神带着鄙夷，“离这种人远点。” “我……”倪枝想解释，但对方已经把她拉出了小巷，“快走吧，阿姨打电话来催我们回去吃饭了。” 少女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子口，只剩下嗡鸣的雨声。 陈青屿认识那个男生。赵嘉书，学生会会长，永远的年级第一名，所有老师都喜欢他。 -- 第33页 他和倪枝家住同一个院子，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叫她枝枝。 * 本能是最无法遏制的东西，就像他对倪枝的爱，正在旁人窥不见的深渊里疯长。 所以他为倪枝打架，为她受伤，为她狼狈，为她被全世界鄙弃。 只因为他想攀上那束光。 那束叫倪枝的光。 *三角关系，深渊救赎VS青梅竹马，男主是陈青屿 推推基友的预收文《黄金城》/一只小火腿，文案如下： 洛杉矶，欲｜望之都。 姚安来美国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称呼。只是对于她来说，无论是好莱坞的名流云集，还是比弗利豪宅里昼夜不停的派对，都显得遥远又陌生。 但这一切在遇到钟浅锡之后，变得不一样了。 钟浅锡是个很有耐心的男人，耐心到肯为姚安一点一滴搭建起一座黄金城——名车、名包、名表，或许还夹杂了一些爱的泡沫。 四周华美绚丽，却踩不到底。终于有一天，姚安说：“我要走了。” “好。”钟浅锡语气随和，“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会再回洛杉矶了。” 钟浅锡笑了。隔了片刻，他温声说：“我想你会的。” 第16章 “……什么不记得了？”姜薇躲开他的视线, 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支香水。”安全带拉到一半，纪晗却不再往下拉了，就这么停在半空, 那双好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固执地想要勾起一点她的回忆, “姐姐送我的。” 他的手紧紧勒着粗糙的带子，白皙干净的指关节愈发明显，停在离她心口很近的位置, 带着微不可见的、隐忍的颤抖。 姜薇别过头，眼神飘向窗外, 漫不经心地说：“是么？我忘了。” 忘了。 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就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 一点一点地划过他心脏的脉络, 蔓延开苦涩的钝痛。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曾经对他毫无保留的热烈一笔带过, 好像那些往事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只是一场根本就不存在的幻梦。 纪晗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抿起唇，用力一拉安全带，顺势坐回驾驶座上，啪嗒一声把扣子按进去。 姜薇仍旧看着窗外, 窗外是车水马龙，是行人如织，她忽然不敢回头，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流连。 车子发动, 驶入密集的车流。很长一段时间内，纪晗都没有再开口。 正值晚高峰, 北城大桥上的车流几乎一动不动, 僵持好几分钟才能勉强前进一点距离。 姜薇觉得很闷, 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她摇下车窗，冷冽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凉丝丝的风拂过她的面颊。 在车子缓慢往前挪动的间隙，纪晗偏头瞥了她一眼。她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歪头看向斜前方的那辆红色轿车。微卷的黑色长发从耳边滑落，几缕发丝勾着耳骨上的粉钻耳钉，慵懒又迷人。 “嘀——” 后面的车按了下喇叭。 纪晗收回视线，踩下油门，和那辆红色轿车保持着距离，慢吞吞地顺着车流往前开。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怎么没开车来？” 姜薇愣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敷衍：“哦，车被我卖掉了。” 纪晗皱起眉，有些难以置信：“……卖掉了？为什么？” 那辆跑车不是她最心爱的东西吗？她怎么会舍得卖掉？ 他还记得那辆跑车的样子，大红色的车身，炫酷的外形轮廓，张扬的不像话。姜薇每次都会靠在车门上等他，暗红色的大波浪卷发搭在肩后，被风吹的有些乱，她就那么懒懒地倚在那儿，纤细的指间夹着根细长窈窕的烟，娉娉婷婷，过目难忘。 “它叫小甜心。”那时候姜薇指着身后的车，弯着眼睛向他介绍，“好看吧？” 他不是个对车感兴趣的人，当时听姜薇这么说，也只是顺着她的意思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好看。” 但后来，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他却时常想起那辆大红色的跑车，和站在车旁边的姑娘。 姜薇特别喜欢开车兜风，经常开着她的小甜心，载着他在凌晨一点钟的大道上飞驰，穿过荒凉无人的旷野，一直开到太阳从路的尽头升起。 也曾在大雪纷飞的寂静晨曦中，开向北城郊外未知的荒山，开到不能再往上开的时候，才把车停下来，隔着铺满寒气的玻璃窗，她指着外面簌簌飘落的雪花，兴奋地对他说—— “纪晗，你看，下雪了。” 她会打开车里的暖空调，再打开车载音乐，播放那首她最爱的《Love is a b**ch》。[1] 在迷人的前奏声中，姜薇小狐狸似的凑过来吻他的唇，手背到身后，从储物箱里扯出薄薄的、冰凉的一片，塞到他手心里。 在逐渐亮起的天光里，在无声洒落的大雪中，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接吻，彼此纠缠不休。 那样的场景实在太难以忘记，以至于纪晗现在想起那辆红色跑车，满脑子都是充满情.色意味的回忆。 前方的车流再次停滞，他伸手把这一侧的车窗也摇了下来，任由冷空气在狭窄的空间里肆意穿掠。直到这时候，姜薇才把视线从那辆红色轿车上移开，看着前方隐约亮起的一盏盏车灯，她忽然笑了下：“没钱了呗，就卖了。” 那会儿周玉兰的公司资金运转不开，天天忙着打电话找亲戚朋友借钱，有一回大半夜，电话甚至打到了姜薇这里。 -- 第34页 “薇薇，你身上有钱吗？”周玉兰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有的话先借妈妈一点，之后妈妈再还给你。” 姜薇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她一直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性子，存款当然是一分都没有。但她还是借了钱给周玉兰，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和周玉兰之间，毕竟还有一层比水要浓一点的血缘关系在。 ——她卖了她的小甜心，把钱一分不少全打到了周玉兰的账户上。 她的语气是很轻松的，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是纪晗知道，她有多喜欢那辆车。 曾经那么喜欢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姜薇没有再说话，她半偏着脸，望着车窗外渐黑的天幕，眼睫困倦地一眨一眨。她难得这么安静，阴影淹没她半边肩膀，她浑身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静的惆怅。 纪晗的心脏好像被轻轻揪了一下。 恍惚间，他突然觉得在姜薇消失的那两年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再想一想，他又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姜薇的世界，尽管他曾经不动声色地努力过。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快乐的、热烈的。但这种热烈，他后来才发觉，只是停留在最亲密的肉.体关系而已。 这姐姐把一切都掌控的很好，她不会让别人踏进她的内心，也不会主动去探询什么。 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 但他从来都无从知晓。 车流缓慢地前行，终于一点一点地开过了长长的北城大桥。再转头时，他发现姜薇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像只懒倦的小猫一样，晚风扬起她肩上的碎发，零散的发丝半沾不沾地粘在她唇缝之间。 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数字从六十开始，一点一点地倒退。 拥挤的人潮挨挨挤挤地涌过斑马线，谈话声一浪高过一浪。 纪晗看着姜薇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冲动，在红灯的数字变成三十的时候，他终于迟缓地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把那缕顽皮的发丝从她的唇间拨走。 * 醒来的时候，姜薇觉得浑身的骨架都像要散了似的，哪里都是酸痛的。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往窗外看了一眼。一幢幢熟悉的建筑物从她眼前闪过，她愣了一下，转头问纪晗：“这是Z大后街那条路吧？你往这儿开干嘛？” 他的酒吧和这条路应该是相反的方向才对。 纪晗平视前方，语气听起来很无辜，“我饿了。” Z大后街是这附近有名的美食一条街，尤其到了晚上，马路两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子，Z大的学生都亲切地称呼这里为“五食堂”。 纪晗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问她：“姐姐，能陪我吃点东西么？”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车子已经开始减速，准备在这附近停下了。 姜薇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更何况她自己也有点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行吧。” 她以前也常常在晚上跑出来吃夜宵，所以对这一带的路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带路。 堵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现在已经快七点半了。这个时间学校里面的四所食堂差不多都停止了晚餐供应，对于出来寻觅夜宵的学生们来说，五食堂无疑是绝佳的好去处，几乎每个摊子前都站满了人。 姜薇一边从人堆里挤过去，一边转头问他，“你想吃什么？” 纪晗指了指前面，说：“去那家吧。” 顺着这条街一溜儿走下来，就数纪晗指着的那个小摊儿人最少。姜薇欣然答应，走上前一看，发现是个卖面的摊子，旁边的木柱子上摇摇晃晃挂着个小牌子：“后街面店”。 “原来这家店还在。”姜薇惊喜地说。 大四那会儿她就常常来吃这家后街面店的干拌面，起初是拉着沈思婉一起吃，后来是带着纪晗来吃。这个小小的摊子几乎承包了她整个大学的夜宵。 她收回视线，刚准备和摊子的老板打个招呼，却发现卖面的不再是以前那个爱侃大山的中年大叔了，而是换成了一个系着围裙的苗条女人。她一个人在冒着热气的汤锅前忙活，有些手忙脚乱，甚至连招呼他们的空闲时间都没有。 摊子还在，但老板却换人了。 姜薇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她扫了一圈菜单，随便点了一份牛肉干拌面，纪晗也跟着点了一份和她一样的。 “坐这里？”纪晗指着里面的一张小桌子，询问她的意见。 摊子里面的地方很狭窄，将将能摆下两张小桌。其中一张上面还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只有另一张是干净的。 姜薇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你先坐吧，我去抽根烟。” 街灯投下昏黄的光影，映出空气中一层浅薄的浮灰。她裹紧身上的外套，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点燃一支细长的烟。有牵着手的小情侣说说笑笑地从她身后走过，而她只是站在十月说不上温柔的晚风里，安静地看着面前永不停歇的车流。 车流向右，人流向左。 她夹在中间，像一盏忽明忽灭的灯，不顾不盼，却摇曳生姿。 纪晗坐在略显局促的小桌前，望着她的背影，恍惚地出神。 -- 第35页 姜薇第一次带他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个这样平凡的晚上，那天老板手抖不小心给她多加了一大勺辣椒油，辣的她脸颊通红，一口气喝掉了三瓶水，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两个巧克力圣代解渴。 怕她晚上胃疼，最后半个圣代，是他替姜薇吃的。 “面好了。”女人走过来把拌好的面搁在桌上，顺带撂下一叠餐巾纸。 听见女人的声音，姜薇匆匆抽了几口烟，就俯下身把还剩一大半的烟在路肩上按灭。 不得不说，她确实是饿了。 姜薇转身往小桌的方向走，才走了没几步，她忽然一愣，慢慢停住脚步。 桌上摆着两碗一模一样的面，顺滑的面条裹着诱人的红油，上面铺着几块沾着酱汁的、热气腾腾的牛肉。 而这弟弟把自己那碗放到了一旁，拆了双干净的方便筷子，正在耐心地把她碗里的萝卜丁和香菜一点点挑出来。 心脏像被柔软的棉花裹住，涌起一股复杂的感受。 他记得的，她不吃这两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1]歌名是love is a 碧池，很有氛围感的一首歌~ 第17章 察觉到姜薇的视线, 纪晗抬起脸，朝她看过来。手上的动作跟着慢下来，香菜叶子颤悠悠地落在铺开的餐巾纸上。 姜薇用脚把矮凳往外勾了勾, 在他对面坐下。视线相撞, 绞出一丝意味不明的、酸胀的悸动, 她忽然觉得，这是她二十几年的潦草人生里，遇见的少有的温柔时刻。 在这个世界上, 会有人记得她的喜好，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奇妙, 却又掺杂着几分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她撑着下巴, 看着纪晗的脸, 不知不觉就入了神，脑海里浮起一桩又一桩繁杂无序的旧事。 有关于纪晗的, 也有关于她父母的。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周玉兰和姜明参与的部分寥寥无几。他们忙着公司的生意，常常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家，以至于有一次姜明难得从外地赶回来给她开家长会，竟然走错了班级。 他不知道, 在他缺席的日子里，他的女儿已经初中二年级了。 姜薇就这么一个人在那幢宽敞冷清的别墅里寂寞地长大，像一棵无人修剪的树，枝杈歪歪扭扭, 却长的桀骜挺拔。 十八岁生日那天，周玉兰和姜明难得回来给她过生日, 姜明还从菜市场买了好多海鲜和肉, 亲自进了厨房给她煮火锅吃。 也许他们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 愧疚于对女儿这么些年的放任自流和不管不顾，所以那天的火锅特别丰盛，漂着枸杞和红枣的菌汤锅里几乎被肉塞满。姜明不停筷地给她夹虾，周玉兰用刚煮好的羊肉片把她面前那只小小的酱碟堆的满满当当。 可是他们不知道，她十一岁那年因为不小心被虾皮卡了嗓子，从此对虾敬而远之。 她不爱吃肉，无论多么鲜美的肉对她来说永远都有一股血腥味，尤其是羊肉，她只要闻到味道就会想吐。 可是那天她才刚刚皱起一点眉头，周玉兰就说：“羊肉是大补的，不许挑食。” 她看着母亲漂亮的、疏冷的眼睛，像是和自己较劲似的，拼命把羊肉扒进嘴里。在他们离开之后，她跑到厕所抱着马桶吐了整整半个小时，一直吐到胃里空空如也，眼角晕开潮湿的、咸涩的液体。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们并不是特地回来给她过生日的。 出差要乘坐的航班临时取消，正好机场离家近，才想着就近回来住一晚。走到门口听见家里保姆说起要给姜薇做长寿面，于是又折返回附近的超市，仓促地买了点火锅食材。 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呢。 “姐姐，怎么不吃？”纪晗把面碗往她面前推了推。绿色的香菜叶和黄色的萝卜丁安安静静地躺在铺平的餐巾纸上，碗里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面条和牛肉块。 姜薇这才发觉，她已经盯着纪晗的脸看了很久。她仍旧撑着下巴，视线落在碗里的面上，忽然又抬眼，朝他弯了弯唇，“这个是奖励。” 她拆了双筷子，把肉全部夹到纪晗的碗里。 纪晗没说什么，夹起一块她丢过来的牛肉，很自然地放进嘴里。 他知道姜薇不喜欢吃肉，以前每次一起出去吃饭，她总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把肉全部给他。 在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他和姜薇挤在一张狭窄的小桌旁边，吹着凉飕飕的冷风，相对而坐，吃着路边摊上十块钱一碗的干拌面。 谁也不说话，气氛却旖旎温柔。恍惚间，他觉得时光好像倒退回了两年前，他们还是情侣，还不曾分开。 小小的一碗面，纪晗吃的很慢很慢。姜薇食量小，吃了一半就不再吃了，于是他也放下筷子起身，两人一起顺着路边往停车的地方走。 姜薇走的很慢，一路都在打量路边的摊子，偶尔会轻声嘟囔一句“这里原来有家卖葱油饼的”，又或者是“那家双皮奶竟然还没倒闭”。 纪晗跟在她旁边，顺着长长的路往前走，前方是一盏又一盏高高悬起的路灯，路灯后是暗沉沉的、望不见边际的夜幕。 他们混在人群中，像一对出来散步的平凡的情侣。 纪晗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远远地看见Z大西门的后墙，心里那些潜藏了很久的回忆像是被挑开了一缕线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出来。他突然放慢了一点脚步，声音很轻很轻地问她：“姐姐，为什么休学？” -- 第36页 姜微的脚步顿了顿，在晚灯投下的光影里，她默然站着，半晌才回过头。 这是重逢之后，纪晗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问起她过去两年里的事。 暗黄的光如水流乍泄，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滴进她好看的瞳眸里，她忽然笑起来，眼波深处仿佛有绚丽的花火，却一瞬就消散。[1] 她依旧是那副轻松散漫的语气，对纪晗说：“读书多累啊，还不如先玩两年。” 停顿了几秒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休学的事？” “听沈思婉说的。” 纪晗站在没有光的阴影里，看着她被风扬起来的长发。他当然知道姜薇在搪塞他。因为那会儿她已经大四了，再过几个月，就能拿到毕业证不用读书了。 她甚至把毕业旅行都筹划好了，说要带他去爬玉龙雪山，去看覆满白雪的殉情圣地。 她绝对不可能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而申请休学。 “沈思婉？我记得你和她不熟啊，她怎么会和你说这些？”姜薇问。 “我找不到你，只能去问她。” 回想起那段发疯一样到处寻找姜薇的日子，连纪晗自己都有些惊讶，他竟然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把那段潦倒的时光以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 那时候他疯到什么地步呢？ 从来不缺课的他，跟学院请了半个月的假，开着车在偌大的北城里四处游荡，找遍了以前和姜薇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找遍了他所知道的所有认识姜薇的人。 但没人知道姜薇去了哪里，就连沈思婉，也只能隔着电话担忧地对他说一句：“我也很想知道薇薇在哪儿，但很抱歉，我真的联系不上她。” 她就像一场北城里来的快去的也快的雪，春天还没来就消失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哦，或许这样说并不准确。 她至少还给他留下了一句“分手吧”。 纪晗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一肚子想问的话也都堵在了喉咙里，像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的鱼刺，泛起一阵嘶哑的疼痛。 他沉默地往迈开步子，姜薇没有转身，而是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刚放学的小学生似的，倒退着往前走。她没进了身后的阴影里，而那片晚灯映下来的光这一次落在了纪晗的脸上。 他迈过影与光的分界线，走的不紧不慢，朦胧的光勾勒出男生瘦高挺拔的身形，始终和姜薇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她走进光里的时候，他在阴影里。 而当她退进漆黑的夜色里时，他就会出现在她刚才走过的晚灯之下。 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相遇。 姜薇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是个太过感性的人，总是喜欢触景生情。 她不知不觉地放缓了速度，在走到这条路上的最后一盏路灯底下的时候，纪晗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姐姐。”他声线微哑，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能告诉我为什么分手么？” 姜薇猛地停住脚步。她没有想过纪晗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在酒吧重逢的时候，她明明说过的—— “觉得没意思，就分了呗。” 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生，眼神是那么的清澈，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恶劣的人。那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第二次了，起码现在，面对一步步靠近的纪晗，她是说不出口的。 姜薇僵硬地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我”字，纪晗突然快步走近，她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径直撞上了身后的路灯杆子，一阵轻微的痛楚顺着脊柱往四周蔓延。 纪晗站在她面前，路灯将他眼底的情绪一丝一缕映的分明，他轻咬着牙，又问一遍：“姐姐，为什么和我分手？” 他的气息把晚风都烫的灼热，洒在姜薇纤细的脖颈间，像是点烟的时候不小心被打火机烧到了手，温度转瞬即逝，却会烫进骨骼深处。 有那么一瞬间，姜薇觉得她就快要落败，败给他这双固执的眼睛，溺死在他清冷却藏不住难过的声线里。 她是个感性的人，做事全凭冲动，没半点逻辑。 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冲动地想，这弟弟或许，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把她从毫无逻辑的想象里拉出来。她皱着眉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写着“冯朝”两个大字。 作者有话说： [1]这里的描写参考了我一个同学创作的一句词，原句是【有人乍立晚灯中，眼波深处曾花火。】 第18章 姜薇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说：“我接个电话。” 其实她本来可以不理这个电话的，但她又确确实实需要一个借口从这种状况里逃走。 纪晗敛眸往后退了几步，为她留出接电话的私人空间。 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按下接听键, 冯朝温柔含笑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姜小姐。” “有事？” “最近几天一直在公司加班, 没看到姜小姐发的微信，实在抱歉。”冯朝歉然地说，“那幅画, 姜小姐不喜欢么？” 姜薇这才想起来，那天她给冯朝发微信问他要地址, 说把画给他寄回去, 对方一直没有回复。那幅《春日》现在还扔在她门外, 和一堆破破烂烂的快递纸箱子丢在一起。 -- 第37页 她皱了下眉，说：“我不喜欢随便收别人的礼物, 把你地址给我。” 电话另一头迟疑了一下，才说：“姜小姐要是实在不喜欢，改天我再重新买一幅，那幅画姜小姐就先留着吧。” “你要是不告诉我地址，我可以问我妈要。反正这幅画我是不会收下的。”姜薇的语气很冷淡。 冯朝说：“就算姜小姐寄快递过来, 我也会拒收，本来就是买给你的礼物，怎么好再让你退回来？” “那行。”姜薇失去了耐心，懒得和他维持礼貌的表象, 语调又染上了一贯的散漫，“那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早点把那幅画处理掉, 省的看见了心烦。 冯朝噎了一下, 半晌才说：“怎么好意思麻烦姜小姐亲自跑一趟。再说, 都已经这么晚了……” “不晚啊，这不才九点么。”姜薇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语气，轻笑一声，“怎么，冯先生不欢迎我去你家？” 电话里冯朝的声音混杂着微弱的电流声，盖过了身后的脚步声。姜薇并没有注意到纪晗正站在离她很近的位置，手里拿着两只刚买的甜筒。 在等她打电话的时候，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家甜品店，纪晗便走过去，买了两只她喜欢的巧克力甜筒。奶油是巧克力的，脆皮筒也是巧克力味的。 奶油化的快，没过几分钟就淌下甜腻的奶汁，于是他走上前去，想把姜薇的那一只甜筒递给她。正好听见姜薇用那种逗人似的语气，半笑不笑地问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是不是不欢迎她去他家里。 而男人愣了几秒，很快笑着说，怎么会。 随后报了个地址。 他不是故意要偷听姜薇的电话，实在是周围太寂静，只要稍微靠近一点，连电话那头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冯先生。 是她的新男朋友么？ 纪晗抿起唇，融化的巧克力奶油滴在他的虎口上，晕开一小片脏兮兮的污渍。 姜薇挂了电话转过身，看见他手里的甜筒，眼睛里亮起一点光，“给我的吗？” 她伸手把其中一只拿走，顺便用指腹帮他擦掉了手上沾着的污渍。她的指腹是冰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糕，擦过他的皮肤时，摩擦起一片细腻的酥痒。 纪晗垂下眼，一言不发地往停车的地方走。 姜薇一边咬着甜筒，一边快步跟上去，本来以为这弟弟会继续揪着刚才的问题刨根问底，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不问了。她隐约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突然变得很低落，刚张了张嘴想问一句“你怎么了”，纪晗已经替她拉开了车门，冷着脸说：“上车吧。” 她犹豫一瞬，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俯身钻进车里。毕竟，她也不想再提及刚才那个没说完的话题。 弯腰的时候，头顶好像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姜薇偏过头瞥了一眼，看见纪晗的手掌挡在她头顶，而他人斜靠在车门边，牛仔外套的下摆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被往上拉了一截，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风一吹，柔软的布料贴着紧致的腰线晃荡。 她一边瞟一边慢吞吞地把另一条腿收回车里，纪晗紧绷着脸把车门关上，靠在车边上三口两口把甜筒吃完，才坐进驾驶座去发动车子。 一路上纪晗都没再开口，姜薇吃完手里的甜筒，问他有没有纸巾，他冷着脸说了句“抽屉里有”，视线依旧平视前方。 姜薇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一起散步的时候，气氛还是平淡而舒适的，怎么转眼的功夫，这弟弟就变脸了呢？ 她暗搓搓叹了口气，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拉开面前的置物格。里面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口香糖、钥匙串、耳机盒，还有一沓不知道是什么的老旧票据。她低头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一包纸巾。 纪晗在亮起红灯的路口踩了刹车，余光瞥见她翻找东西的姿势。她身体微微往前靠，安全带刚好勒在胸前的位置，黑色内搭裙绞出褶皱，锁骨上搭着的项链不知道是什么坠子，在缝隙里一晃一晃。 他皱起眉，终究还是伸手过去，准确无误地从敞开的置物格里扯出一包没开封的纸巾。 “谢谢。” 姜薇从他指缝里拿走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手上沾着的奶油汁，折了一下，再擦掉唇上残留的巧克力渍。 车子重新发动的时候，她摇下了车窗，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对着右前方的后视镜补妆。 车开起来的时候风很大，姜薇的卷发被吹的往后扬，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她捏着细细的口红管，手腕从风衣袖口里露出来一截，纤瘦干净。 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里以前纹着的图案模样，纪晗有些分神，忘了减速，直到快开到酒吧门口才猛然踩下刹车。 姜薇猛地往前弹了一下，还好她手腕稳，口红并没有涂到唇外，顶多只是在原本的颜色上又加深了一笔。 “抱歉。”纪晗语速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没事。”姜薇转过头，抿了下过于红艳的唇瓣，笑笑说，“我走了。” 她下车离开，纪晗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离去的背影，摇曳生姿，像一株娉娉婷婷的野花。 他熄了火靠在椅背上，突然很想抽烟。 纪晗没有抽烟的习惯，身上也不带着烟，他侧身过去从置物格里翻了半天，竟然还真的翻出一包烟来。 -- 第38页 是姜薇以前爱抽的牌子，细细长长的一支，叫金陵十二钗。 * 从家门口的纸箱堆里拎起那幅画，姜薇走出南陵小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冯朝家的地址。 冯朝家住北沅湾，是北城出了名的富人小区。光是保安就配了好几个，穿着整齐的制服在小区门口一遍遍地巡逻。 姜薇本来也没打算进去，拿出手机给冯朝拨了个电话，坐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上等他下来拿画。 路肩上有好几个大理石做的圆石墩子，她挑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坐在上面，把画靠在旁边，从兜里摸了支烟抽。 一支烟还没抽完，突然零星地飘起了雨。姜薇眯着眼抬头，有雨珠啪嗒啪嗒地砸在脸上。 她这才想起来，昨天的天气预报说过，最近一周北城都是雨天。 冯朝从小区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穿着米色风衣的姑娘懒散地坐在马路对面，纤长的指间夹了支烟，烟气袅袅婷婷地搅在淅淅沥沥的雨丝里。她里面穿了件很短的黑色打底裙，裙摆将及膝盖，脚上穿了双长筒马丁靴，露出膝盖下方一片细腻瓷白的肌肤。 冯朝的第一反应是想问问她冷不冷，往前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想，她竟然会抽烟。 虽然和姜薇只见过几次面，但他一直觉得姜薇是很乖巧可人的类型，顶多有时候脾气差了点。 他实在没想到她会抽烟。 所以走到姜薇面前的时候，冯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姜小姐有抽烟的习惯？” 这会儿雨渐渐大了，沉重的雨珠劈头盖脸地往下砸，姜薇在细密的雨声中把烟按灭，抬眼看着他，语调微扬：“抽烟犯法？” 冯朝被呛的不轻，但还是礼貌地把手里撑着的伞往姜薇跟前靠了靠，语气温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姜小姐看起来不像是会抽烟的人。” 姜薇并不打算在他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弯腰把画拎起来：“你的画，还你。” “姜小姐，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而已，你不用非得还给我的。”冯朝接过画，语气半哄半劝，“实在不喜欢，你和我说一声，我换一幅送来就是了。” “你不用给我送礼物。”姜薇觉得有必要把话说的明白些，“我们本来也不是很熟。” 冯朝愣住：“姜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薇干脆直接挑明，“冯先生，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冯朝惊诧地看着她，“可是那天姜小姐来酒吧赴约……” “那是我妈安排的。刘阿姨帮了我们家不少忙，我不去会显得不礼貌。” 冯朝沉默片刻，斟酌着开口：“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姜小姐能不能理解……我妈妈的意思，是觉得姜小姐你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她和周阿姨是大学闺蜜，彼此知根知底，如果我们能结婚，两边都会很放心。” 这话说出来，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犹豫的。 在没看到姜薇抽烟的情景之前，他确实认同刘茹的说法。反正他天天忙着工作，也没时间谈恋爱，还不如听从家里的安排，找个靠谱的女孩子结婚。 刘茹跟他说，姜薇这姑娘长的漂亮，懂事体贴，又乖巧讨喜，将来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前半句是说对了，后半句可不见得。 冯朝并不是对抽烟的女孩子有什么偏见，只是隐隐觉得眼前的姜薇和刘茹口中的那个姜薇不太一样。 比如现在，面前的姑娘把那幅画往地上一杵，手腕倚在框沿上，半仰着头看他，眼尾扬起明晃晃的不屑，模样散漫又勾人。 她说：“她们彼此知根知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冯朝一时语塞，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总比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结婚好吧。” 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温柔表情，拿出商量的姿态来，“有什么事两家都可以商量着来。前几天我妈妈还和周阿姨一起去看了市中心的一套楼盘，地理位置不错，环境也好……” 姜薇皱起眉，扬高声音打断他：“我妈去看房干什么？” “以后做婚房用呀。当然，买房的钱我们家出。如果你不放心，房产证也可以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冯朝不厌其烦地解释。 “谁说要和你结婚了？她问过我了吗？”姜薇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手指紧紧抠着画框，几乎要把沉甸甸的木头抠出碎屑来。 姜薇没想过周玉兰竟然会瞒着她去看房子。当初明明说好的，去赴约只是为了给她一个面子，怎么才几天过去，她都开始跟人家父母谈买房子的事了？ 冯朝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温声安抚：“周阿姨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姜小姐要是对房子不满意，我们再挑别的也可以。” “冯朝。”她突然出声，声音因生气而带着些颤抖，“我不会结婚。” 她说的是“我不会结婚”，而不是“我不会和你结婚”。 但冯朝完全因为她的愤怒而慌了心神，并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细微的感情。他有点无措，想要说点什么，那姜薇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的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姜小姐！”他追上去，把伞撑在她头顶，“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她冷漠地拒绝，加快脚步把冯朝甩在身后。 大雨滂沱，倾盆如注，姜薇走的又快又急，靴子溅起飞扬的水珠，在路灯下细细闪动。 -- 第39页 她心里憋着气，一口气走出好远，才掏出手机给周玉兰打电话。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周玉兰像是在开会，声音压的很低：“喂？” “妈，你为什么要和刘阿姨去看房？我有说过我要和冯朝结婚吗？”她几乎是对着手机在喊。 “薇薇，你小点声，妈妈在开会。”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周玉兰出了会议室，声音才稍微大了一点，“冯朝那孩子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我和刘阿姨也熟悉，你们结婚挺合适的。妈妈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可是你根本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你岁数不小了，早点嫁出去不好吗？”周玉兰尽量心平气和，但姜薇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不耐烦，她说，“好男人可遇不可求，冯朝老实又能赚钱，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等你毕业就领证吧。” 话说的很急，到最后，甚至有了一点催促的意味。 有雨珠砸进她眼睛里，泛起轻微的、酸楚的涩。 姜薇忽然觉得很委屈，特别特别委屈。 周玉兰好像巴不得现在就把她嫁出去，急着和她撇清干系似的。 又好像突然才记起她是个母亲，急于用这样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威严和身份。 “妈妈还要开会，先挂了。懂点事，别跟小孩子似的胡闹。”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姜薇看着手机屏幕上花了的水渍，突然觉得很可笑。于是她真的笑出了声，同时，有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把手机扔进口袋，漫无目的地走在阴沉湿寒的暴雨夜里，身旁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身前是迷蒙的、看不清前路的雨雾。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衣服早就全部湿透了，姜薇在路旁的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来，走进去跟挺着大肚子的老板说想买把伞。 老板把手里的烟掐灭，不怀好意地往她胸.前瞥了一眼，干笑两声告诉她，今天雨下的突然，店里便宜的塑料伞都卖完了，只剩下几把比较贵的高档伞，问她想不想买。 说完，他从旁边的架子里扯出一把很大的黑伞，看着像是男士常用的商务风格，伞柄和伞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姜薇拎过来掂量了一下，重的惊人。 不过她倒也懒得计较这些，付了一百二十块之后，转身走回雨里。 姜薇没有开手机导航，就这么凭着脑子里对路的一点记忆，走回了Z大门口的那条街。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街边的小吃店全部关门歇业，远远望一眼，是一片寂寥的漆黑。 她在雨中驻足，忽然望见那一片漆黑中，有一点流转的灯光。 ——是那家七楼酒吧的牌子。 以前来的时候没发现，原来这家酒吧，真的是有七层楼的。顶楼一侧的墙上挂着电子灯牌，“七楼”两个字在雨里散着朦胧温柔的光，像是在给迷途的人指明前路的方向。 姜薇忽然想要喝一点酒。 酒精是好东西，能麻痹人的痛苦，只剩下极乐。 于是她拐进那条小巷，推开酒吧的门，带着一身湿淋淋的雨，走进热气充足的大厅里。 纪晗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调酒，是许恒舟推了推他的手肘，用惊疑不定的语气跟他说：“晗哥，那是不是薇姐啊？” 他的第一反应，怎么可能是呢。 这会儿她应该在她男朋友的家里，两人共度春宵吧。 他端着刚调好的酒转过身，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姜薇。她的风衣和裙子还在往下滴水，头发一绺一绺地垂下来，衬的她整张脸清透的像只素净的栀子花。 她手里拎着把很大的伞，一看就是男士常用的那种款式，因为太重，伞尖都贴在了地上，在地板上划出一行细细的水痕。 纪晗的心揪起来，眉头皱着，转头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姜薇没有接，她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对他说：“我想喝酒。” 纪晗眉心蜷着，“你身上都湿透了。” 姜薇又重复一遍：“我想喝酒。” 纪晗沉默片刻，转头让许恒舟拿几杯酒过来。他把毛巾放到姜薇手边，放轻了语气，“姐姐，先擦擦头发？不然会感冒的。” “我不。”姜薇坚决地摇头，“我不要。” 她说话的时候眼睫轻轻眨动，水珠从柔软的睫毛尖尖上滴下来，显得整个人格外无辜。 纪晗心尖发痒，心里堵着的那点气也被暂时抛到了脑后，他迟疑了一下，把酒杯递给姜薇，轻声说：“那少喝点，等下我送你回去。” 姜薇把裹着冰块的玛格丽特一口灌进肚里，舔了下唇，不满地说：“我不回去。” 说完，把空了的酒杯往他跟前一推。 纪晗看出她现在心情不好，于是也顺着她，又拿了酒过来。他知道的，这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是想做什么事情，是没人能拦得住的。 她总有办法，能让人乖乖妥协。 姜薇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依稀记得她这辈子都没有一次性喝过这么多。胃里像是有火在烧，烧的她想吐，难受地直拧眉。 她一直在吧台前喝到凌晨两点酒吧打烊，客人都走光了，许恒舟也被纪晗打发走了，原先热闹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姜薇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可纪晗问她“要不要回家”的时候，她又会猛然睁开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我不要！” -- 第40页 然后又倒回桌上，用含糊不清的可怜语气，软绵绵地嘟囔一句：“你们都不要我……” 起初纪晗看她喝醉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可爱，到后来，就只剩下心疼。 她喝醉的时候既不折腾也不闹，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相同的话—— “你们都不要我了……” 尾音带着点哭腔，委屈的不像话。 纪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薇，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儿有人能把她欺负成这样。 他眼眸微深，轻轻拉了下姜薇的手腕，半诱半哄：“姐姐，我们上楼好不好？” 再怎么说，得先把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再洗个澡，不然明天是肯定要感冒的。 只要不提“回家”两个字，姜薇竟然意外地听话。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睁着绯红潋滟的眼睛看向纪晗，说：“好。” 纪晗扶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姐姐，先去洗个澡，好不好？”他哄着，打开浴室的门，扶着姜薇进去。 可他毕竟不能帮姜薇洗澡，只能帮她把沐浴露和浴巾摆在她能看到的位置，然后把门关上。 姜薇昏昏沉沉地靠在浴缸边上。她觉得脑子很痛，痛的快要炸开。淋浴头在放水，声音淅淅沥沥，像是外面缠绵不休的雨，她慢吞吞地把衣服脱掉，站到淋浴头底下的时候，却又忽然忘了她原本要做什么。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抽一支烟清醒一下，于是拖着发昏的脑袋，去地上扔着的衣服里摸出烟来。可是那只打火机却仿佛要和她作对似的，怎么按都按不出火来，她气的用力一摔，蓝色透明的打火机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飞出去老远。 纪晗在外面听见浴室里的动静，不放心地往这边走，“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姜薇忽然鼻子一酸，毫无理由地哭了起来。她边抹眼泪边站起来往浴室门口走，双腿软的没力气，于是干脆直接坐在了潮湿冰凉的地板上。 她斜靠在墙边，伸手把浴室的玻璃门推开一点缝隙，纤细的指松松垮垮地夹着烟，顺着门缝伸到外面去。 “纪晗。”姜薇撅起嘴，语调因为醉酒变得又软又娇，“帮我点烟。” 等了几秒钟，不见人来，又扬高声音催促：“你快点。” 末尾那个“点”字带着浓重的哭腔，落进耳朵里，像是在撒娇一样，让他心肝直颤。 纪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让呼吸平稳下来一点。他从床头柜里找出一只打火机，快步走到浴室门口，玻璃门开了一道小缝，这姐姐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坐在地上，从里面递过来一支细长的烟。 她指尖纤细，手腕也细，细的能看见清晰凸起的腕骨。视线顺着细白的皮肤下移，在迷蒙的水汽中，隐约可见一片旖旎。 纪晗喉结滚动了下，强迫自己不往别处看，按下打火机，俯身替她把烟点着。 可是他到底还是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姜薇身体前倾去迎合他点烟的动作，而他只是稍稍垂眼，就看见了那截雪白的细腰。 在腰线右侧，有一颗很小却很显眼的红痣。 心口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荡起微弱却清晰的回声。 也是个这样的雨天，在浴室水汽氤氲的落地镜前，姜薇回眸看着他旖旎纠缠的动作，懒洋洋地哼笑：“这么喜欢我这里啊？那我在这里纹颗痣好了。这样，就算以后你跟别的女人做，也会想起我，对不对？” 那时候她的语气随意又轻佻—— 他一直以为，她是开玩笑的。 第19章 烟雾在姜薇指间散开, 她眯起眼睛，满意地把手收回来，唇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浴室里的热气顺着门缝散出来, 遮住她干净的眉目, 纪晗扭开视线, 低声说：“姐姐，地上凉。” 姜薇像是听明白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但很快又皱起眉，无赖地看着他：“我站不起来。” 隔着细细一道门缝, 她仰起脸看着纪晗, 眼眶里噙着薄薄一层泪, 将落不落，勾人的要命。 有那么几秒钟, 纪晗觉得自己就陷在失控的边缘。他很想走过去像以前那样把她抱起来，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不可以。 他靠在门外，几乎是哑着声音对姜薇说话：“先洗澡好不好？洗完澡, 到舒服的地方坐，可以么？” “哦。好吧。”姜薇撇了撇嘴，不大乐意，“那你拉我起来。” 她朝纪晗伸出手。 纪晗偏过头, 视线在她沾着水珠的手背上停留一瞬，迟缓地伸出手, 握住了她纤细的四指。 姜薇的大拇指用力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 借力站起来, 摇摇晃晃地往浴室里面走。 纪晗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轻轻把门关上。 他把打火机收起来，拉开衣柜，想给姜薇找件可以换的衣服，翻来翻去只翻到一件黑色绸质的衬衫，是去年生日的时候许恒舟送的，因为买大了一号，所以一直扔在这里没穿。 新的，连标签都没拆。 他拎起来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把标签剪掉，然后走向浴室，敲了几下门：“姐姐，衣服放门口了。” 里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唱起了歌。 -- 第41页 “我不睁开眼睛 甩开寄托而飞 风吹的像音乐 冲击着我的肺 你说爱我的时候 有没有将我的疯狂包括”[1] 她唱的很用力，声音甚至盖过了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纪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衣服放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她出来。茶几上的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全是许恒舟发来的消息。 【舟】：“晗哥，我看薇姐不太对劲啊，她现在什么情况？” 【舟】：“你送她回家了吗？” …… 【舟】：“她不会还在你那儿吧？” 纪晗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回他：“嗯，在洗澡。” 屏幕沉寂了几秒钟，紧接着，聊天框炸了。 【舟】：“我靠！！！！你带薇姐在你那儿过夜了？” 【舟】：“你们不会他妈的复合了吧？” 纪晗皱了下眉，言简意赅地回过去两个字：“没有。” 【舟】：“可是她都在你那儿过夜了啊？” “那是因为她喝多了。” 屏幕另一头的许恒舟，对着纪晗发过来的寥寥几个字，陷入了沉思。 喝多了……洗澡…… 这妥妥的事后啊。 大脑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他浑身一激灵，赶紧给纪晗发消息：“晗哥，你不会又被薇姐骗上.床了吧？” 纪晗：？ 什么叫又？ 他咬着牙回了一个“滚”字，再抬头时，姜薇刚好换了衣服出来，有些茫然地站在浴室门口。 “这是哪儿？” 她眼尾和脸颊还是红的，看起来并没有醒酒，对于眼前陌生的环境感到十分茫然。那件过于宽大的衬衫穿在她身上，下摆松松垮垮地盖在膝盖上方，扣子没有一颗扣在了正确的位置，看起来非常滑稽。 纪晗起身走过去，轻声告诉她：“是我家。” 姜薇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光着脚踩过地板，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我好累啊。”她打了个哈欠，“想睡觉。” “不行。”纪晗从浴室里扯了块毛巾，垫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底下，“要先把头发吹干。” “不想吹。”姜薇半闭着眼睛耍赖。 纪晗沉默片刻，只好拿了吹风机过来，插上电源线，像哄小孩子似的对她说：“听话，头发吹干了就可以睡觉了。” 姜薇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一脸不情愿地从他手里拽过吹风机，闭着眼把风力和温度都推到最大档，对着头发就是一阵猛吹。 湿淋淋的头发扬起来，糊了纪晗一脸。他面色不太好地把脸上黏糊糊的发丝拨开，看了一眼仿佛为了完成任务而吹头发的姜薇，认命地叹了口气。 “我帮你吹吧。”他起身。 “好啊。”姜薇爽快地把吹风机丢给他。 纪晗拎着吹风机站在她面前，低头拨弄她潮湿的发丝。他没有经验，并不知道什么温度、什么手法是合适的，只能一边吹一边观察姜薇的表情。 但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闭起眼睛仰着脸，一副“你随便吹我无所谓”的样子。 纪晗的唇角弯了弯，手上的动作更加温柔细致。 要是把她弄疼了，说不定又要闹脾气了。 姜薇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她只感觉到有人在温柔地拨弄她的头发，动作很轻，也很有耐心。 但他吹的实在太慢了。她快要睡着了。 姜薇睁开眼，闹脾气一样地扯住纪晗身上的白色T恤衫，一头扎进他怀里，不满地控诉：“你吹快点。我要睡了。” 说完，好像真的睡过去了一样，就此没了动静。 纪晗愣了一下，低头看见姜薇细细的胳膊正抱着他的腰，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宽大的衬衫笼在她肩头，贴着细腻的皮肤晃荡，稍一低头，春光尽泄。 “姐姐。”他关掉吹风机，伸手替她拢了下衣领，低声说，“到床上睡。” 姜薇把头埋在他的衣服里，磨蹭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纪晗本以为这次她总该乖乖听话去睡觉了，没想到她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我想喝水。” 去洗手间吐了好几回，肚子里早就没什么水分了，嗓子也又干又涩，难受的不行。 纪晗盯着她看了几秒，说：“我去厨房烧点热水，茶几上有水果，你先吃点。” 水很快就烧好了，纪晗怕她烫着，又放在窗户边上晾了几分钟。他端着温度适宜的水走回客厅，脚步却在距离茶几几步远的地方生生顿住。 刚才还干净整洁的客厅现在一片狼藉，果盘里的葡萄滚了一地，垃圾桶敞着口躺在地上，旁边还散着几块刚削下来的果皮。 他拧着眉，看向坐在地上的姜薇。 她跪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衬衫将将盖住大腿，细白的脚踝压在深褐色的绒毯上，白的晃人眼睛。 这姐姐手里拿着水果刀，面前摆着一排切成细丝的橙子皮，像是拼积木似的，摆的规规整整。 纪晗好笑地看着她：“姐姐，这是什么？” “你会下棋吗？”姜薇眼睛发亮，神秘兮兮地问。 “什么棋？”纪晗耐着性子蹲下来，装作感兴趣的样子。 -- 第42页 姜薇把几条细丝拨弄到一起，认真解释：“你看，这一条橙子皮代表2，这一条粗一点的就代表3，你用3可以大过我的2，这一轮就算你赢。然后三个的可以大过两个的……” 纪晗嘴角抽了下：“这是棋？这不是打牌吗？” 姜薇瞪着他：“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讲解规则？” 纪晗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无奈：“那大小王呢？” “这里啊。”姜薇非常自然地从身后扯出两条苹果皮，然后还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规则里有大小王？” 纪晗：…… 这姐姐真是醉的不轻啊。 他无奈地揉了下眉心，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低头收拾起地上的果皮，“姐姐，凌晨四点了，真的该睡觉了。” “你不要动我的牌！”姜薇气呼呼地扑过来，一把拽出他的手。 纪晗反应不及，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果皮攥的更紧，没想到姜薇抢不过来，竟然张开嘴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 纪晗皱着眉松开手，她这一口用了很大的力气，牙印处已经隐约渗出了血珠。 姜薇警惕地护着一地果皮，作势又要来咬他，威胁：“你陪不陪我玩？” 纪晗咬着牙，盯着她鼓起的脸颊沉默了大半晌，终于慢慢从牙根里磨出一个字来：“陪。” * 睁眼的时候，窗帘还没拉开，但阳光已经透过纱帘，洒在柔软的被子上。 太阳穴痛的快要炸开，姜薇一边揉一边撑着床坐起来，四下打量一圈，很快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的房间。 身上的被子是白色的，底下的床单也是白色的，简单到连一点图案都没有。房间里的陈设也非常朴素，除了床头柜和衣柜，再没有其他的家具。 她捶了几下脑袋，努力回忆起昨晚的事。 她记得她似乎是跟周玉兰吵架了，然后就回家了…… 不对，她没有回家。 想起雨夜里那块七楼酒吧的灯牌，那些断了片的回忆像被线串起来了似的，一下子全涌进姜薇的脑海。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是件宽松的衬衫，oversize，很明显的男款。 再掀开被子往里看，下半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姜薇脑海里轰地一声炸开了。 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但并不知道她喝醉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以前跟沈思婉她们出去喝酒的时候，她都是收着的，而且她本来就酒量很好，所以从来没有喝醉过。 “姐姐醒了？” 偏偏这时候，纪晗懒倦的嗓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姜薇僵了一下，有点心虚地抬起头，对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早上好啊。” 纪晗冷着脸，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旁边的床头柜上。他像是一夜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声线也哑的厉害：“……早上好。” 姜薇扭过头，一眼看见他捏着玻璃杯的那只手，手背上赫然有一道结了疤的牙印。 她视线僵了半秒，心惊胆战地往纪晗身上瞟了一眼，余光略略一扫，就看见他线条干净的锁骨上，有一排深浅不一的、或青或紫的齿.痕。 姜薇觉得脑子里有一道惊雷劈过。 ——她这是，酒后乱.性，又把这弟弟睡了？ 作者有话说： [1]这首歌是孙燕姿的《快疯了》 第20章 “那个……”姜薇迟缓地开口, “昨天晚上……”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和纪晗一样哑，差点没能发出完整的音节。 纪晗懒散地靠在床边的衣柜上, 等着她把后半句说完。 姜薇抓起杯子灌了几口牛奶, 润了润嗓子, 镇定自若地说：“不好意思啊，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嗯，是挺麻烦的。”纪晗不置可否。 姜薇瞟了一眼他锁骨上的伤口, 不用问也知道昨晚肯定把这弟弟折腾的不轻。她懊恼地想：都说醉酒误事，这回她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因为醉酒, 她不仅在前男友家里过了夜, 还睡了他一次, 这算什么事儿啊？ 她叹了口气，抬手把剩下半杯牛奶一口气喝完, 仰头看着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是我不对，你看你想怎么办。” 纪晗：？ 她这是道歉还是威胁？ 他弯腰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扯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拖着干哑的嗓子和她说话：“姐姐觉得呢？” “我觉得吧，大家都是成年人, 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如坦然接受，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再说了，你也不算亏吧？”姜薇说的理直气壮, 只是在看到他伤口的时候语气蔫了一瞬，“……顶多受了点皮肉之苦。” 纪晗拧起眉,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合着这姐姐是以为把他给睡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 顺着她的话随口说了句：“可不止是一点。” “那行，我赔你医药费？”姜薇的眼神很是诚恳，“你开个价。” 纪晗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空了的玻璃杯往外走。 “不是，你别走啊，还没商量好呢！”姜薇敏捷地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他的睡衣后摆，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卧室。 一出卧室，她就看见了客厅里的惨状。切成细丝的橙子皮像是一碗不小心泼到地上的面条，凌乱地铺了一地，旁边还有几条被撕碎了的苹果皮，贴着果肉的一侧已经发黄，可怜兮兮地挂在一粒破了皮儿的葡萄身上。 -- 第43页 她瞪大了眼睛问纪晗：“这怎么回事？进贼了？” “姐姐不记得了么？”纪晗转过身，语调慢悠悠地，“昨晚我陪姐姐在这里，打了三个小时的牌。” 打牌？她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视线从一旁的茶几和沙发上扫过，而且，这里哪儿有扑克牌？ 纪晗拎起地上两条苹果皮，好心解释：“姐姐忘了？这一对，是大小王。” 说完，弯腰把垃圾桶扶正，毫不客气地把大小王扔进里面。 姜薇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她想过她喝醉之后可能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但她万万没有想过，她会拉着纪晗陪她用果皮打牌。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她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干笑两声：“是吗，我有点不记得了。”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姐姐。” “……你说。” “我用四个2管姐姐的两个3，有什么问题么？”仿佛憋了一肚子的气，纪晗眸色深沉，指了指锁骨上青紫的牙印，“姐姐为什么说我不按规则出牌？还咬我？” 姜薇：……有这回事？ 她咳嗽两声，继续装傻：“不知道啊，我真不记得了。” 纪晗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放弃了和她讲道理的打算，弯腰收拾起地上的果皮垃圾。 他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但昨天陪姜薇打完牌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困的实在睁不开眼，来不及收拾这些垃圾，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姜薇赶紧蹲下去帮忙收拾，这一蹲，薄薄的衬衫下摆扬起来又落下，扑开一片轻软的风。 纪晗的眼皮跳了下，伸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我自己收拾就好，姐姐去换衣服吧。” “……好吧。”姜薇倒是乐得不干活，立刻站起来往浴室走。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然回头，“你刚说你锁骨上那个伤是打牌的时候我咬的？不是在床……” “不是。”纪晗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发闷，“什么都没发生。” “你早说嘛，害的我提心吊胆的。”姜薇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 这也不能怪她多想，以前她就有喜欢在床上咬人的毛病，所以看见那些青紫的牙印，自然而然就往不可描述的方向联想了。 摆脱了一桩大麻烦，姜薇浑身都放松下来，心情舒畅地走进浴室。风衣和裙子已经被烘干挂在衣架上，连褶皱都被熨的十分妥帖，她感动地转过头问纪晗：“你帮我熨的吗？” “……贼帮你熨的。” 姜薇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帮我跟那个贼说声谢谢啊。” 她心情很好地换上裙子，套上风衣外套走出来，对纪晗晃了晃手里的衬衫，“衬衫我洗好给你送过来。” 纪晗随口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垃圾袋打了个结，丢到门外。 姜薇在风衣口袋里找到了她的手机，一点开屏幕，就看见一大堆未读消息，有秦思思问她怎么没来上课的，还有冯朝跟她道歉的。 再看一眼时间，竟然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四点钟有一节化工原理，老教授上节课说过，这节课有随堂测验，和平时分挂钩的。 她赶紧风风火火地往门口走，“我先走了啊，一会儿还有课呢。” “我送你下去。”纪晗披了件外套，和她一起下楼。 这会儿还没到酒吧开门营业的时间，门上还挂着锁，纪晗拿出钥匙把锁打开，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姜薇拎着那件黑色的衬衫，站在门口跟他道别：“昨晚麻烦你了，衬衫我尽快送回来。” 说完，她转头要走，纪晗在后面喊住了她：“姐姐，你落东西了。” 纪晗从门口放伞的桶里拎出一把沉甸甸的黑伞递给她，视线在木质伞柄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姜薇差点忘了她昨晚还买了把伞，接过来之后，又对他说了句谢谢。 纪晗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在姜薇转身往小巷外走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声：“姐姐。” “嗯？”前面的人回过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路边停下。 “你昨晚……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啊。” 纪晗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手指不安地蜷在一起，沁出密密一层汗珠，他脸上是若无其事的表情，声线也沉静：“姐姐和男朋友吵架了？” 空气霎时安静。 姜薇怔了好几秒，好笑地说：“我哪来的男朋友？” 纪晗不说话了，姜薇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来，开始刨根问底：“你想说什么？” 挣扎了几秒后，纪晗慢吞吞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指了指她手里的伞：“这伞很明显是男款的，而且昨天姐姐打电话的时候还说要去什么冯先生家里，然后就淋了一身雨来酒吧喝酒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耳语。他突然觉得很烦躁——他为什么要问这些？她昨晚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姜薇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所以，你是在关心我吗？” 这大概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但对于姜薇而言，她很少尝到被关心的滋味，以至于不得不向对方确认来得到一个答案。 -- 第44页 纪晗别开视线，答的很果断：“没有。” “哦。”姜薇盯着他的脸，很认真地想了几秒钟，突然走上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揶揄他，“那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啊。”这次他回答的更果断了，声调也跟着扬了起来，只是耳尖却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烫。 姜薇勾起唇，看着他冷白的皮肤上泛起淡淡的绯红，心里忽然有点得意。她懒散地哼笑一声，说：“好啦不逗你了，我上课去了。” 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她忽然又停住，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朝他扔过来。 纪晗伸手接住，展开掌心看，是两颗很小的薄荷糖。 一颗蓝色，一颗粉色。 他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姜薇是什么意思。 而她站在粉刷整齐的斑马线口，回头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口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医、药、费。” 纪晗在门口站了足足有三分钟，对着手心里那两颗皱皱巴巴的糖，哭笑不得。 他随手拨开那颗蓝色的丢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攻占了味蕾，像喝了风油精似的，嘴里直往外冒凉风。 他强忍着没把那颗糖吐出去，走到吧台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药似的把那颗糖咽下去了。 纪晗一直不理解姜薇为什么那么喜欢薄荷糖，对他来说，这东西就像牙膏一样，是非食用品。但姜薇却对薄荷有着固执的喜爱，她的包里永远备着薄荷糖，就连润唇用的唇膏也都是薄荷味的。 她说薄荷是甜的，有几次非要让他尝尝，蹭的他唇上凉丝丝的，说话都像带着风。 把剩下的一颗糖收起来，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纪晗拿出来一看，是俞舒打来的电话。 他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那头俞舒担忧的声音：“晗晗，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刚刚在睡觉。”纪晗含糊地解释，“昨天睡的有点晚。” “你这孩子，快把妈妈吓死了。”俞舒松了口气，“五点钟公司那边有个临时会议，是关于艳火开发的，你去一下。这次不是要你管事，是梦予要去参加这个会，她第一次来俞氏总部，你得照顾着她点。” 纪晗皱眉：“她去干什么？” “你章叔前几天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让梦予来拍艳火的广告片。他说梦予这孩子很喜欢拍视频，想借着这个机会锻炼一下，我就答应了。反正新品上市的广告片一般都会拍好几支，正好还能卖你章叔一个人情。” 顿了顿，俞舒又叮嘱：“梦予年纪小，性格又软，虽然这事是我拿的主意，但我毕竟不在场，没要是个人给她撑腰，小姑娘家的，肯定害怕。” “妈……” 纪晗还想拒绝，俞舒那头却突然提高了声音：“哎呀，这机场外面风好大，先不和你说了，等我回北城给你做好吃的啊。” 嘟。 电话挂断了。 纪晗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车钥匙往停车场走。 好在今天路上不堵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俞氏总部。章梦予站在大厅门口，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纪晗！” 纪晗冷着一张脸从她身边走过，刷开门，大步走向电梯。电梯从三十二楼缓缓下行，章梦予站在他旁边，兴奋地打量着四周：“纪晗，你们家公司好大啊。比我们家的大多了。” 纪晗盯着显示楼层的屏幕，没什么耐心地等着。 章梦予又说：“纪晗，你看我这套衣服好看吗？昨天我妈妈陪我到商场买的，她说俞阿姨公司的广告制作部总监眼光特别挑，要我好好打扮一下……”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走了。”纪晗先一步进去，按下二十四层的按钮。 章梦予快步跟进去，本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但视线很快被纪晗的手吸引，她吃惊地问：“纪晗，你手怎么了？” 纪晗特意换了一件袖子很长的衬衫，袖口处的扣子也没扣，有意要盖住手背上的伤疤。但按按钮的时候还是露了出来，刚好被章梦予看见。 他收回手，冷着声音：“没什么，不小心划了一下。” “没事吧？要不要创可贴？” “不用。” 电梯在二十四楼停下，他带着章梦予走进会议室。人还没有到齐，纪晗和坐着的一圈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找到个空位坐下。 章梦予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人，心里有点不安，小声问他：“纪晗，哪个是广告制作部的呀？” “等下会有介绍。” 纪晗不怎么想搭理她，稍微侧过身子，背对她玩起了手机。会议室里每个位子前都配了一个皮面笔记本和一只黑色签字笔，他习惯性地一只手转着笔，另一只手划着手机屏幕，开始回未读的微信消息。 余光偶尔瞟到手背上轻微结痂的伤痕，总会不知不觉地出神。 纪晗心烦地盯着微信界面看了一会儿，切回小号，点开和【生姜炖薄荷】的聊天框。 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发什么，到最后，他鬼使神差地发出去一条仿佛上个世纪的聊天开场白—— “在吗。” 第21章 “你到哪了？我帮你占了位置, 倒数第三排靠窗边，快点快点，老陈头马上就到了。” 秦思思的消息弹出来, 姜薇顾不上回, 一路飞奔冲上四楼。 -- 第45页 老陈头是秦思思给陈教授起的“爱称”。姜薇冲到教室后门的时候, 正好看见陈教授扶了下眼镜，郑重其事地拉开前门，仿佛在举行什么重要的课前仪式。她抢先一步溜进教室, 迅速跑到秦思思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屁股才挨上椅子，陈教授就重重咳嗽了一声, 拿出名单来开始点名。 秦思思推了下她, 压低声音：“薇薇, 你上午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 “睡过了。”姜薇随口胡诌。 “幸好上午那节课老师没点名。” 秦思思先替她松了口气, 看她两手空空，眉头又皱起来：“薇薇，你是不是忘带书了？” ……不是忘带了，是她昨晚根本就没回家。 而讲台上，陈教授已经打开了PPT, 调出课前准备好的几道测验题目，扭头看了下墙上的电子钟，“给大家三十分钟时间啊，总共三道题, 只要上课认真听讲了，都不难。答案写在空白纸上, 右上角写上学号姓名班级, 一会儿下课张闻同学收一下。” 姜薇没办法, 只好问秦思思借纸笔。 三十分钟很快过去，课间休息的铃声准时响起，姜薇把写好答案的纸交上去，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趴在桌上休息。 酒是早就醒了，但宿醉带来的一身疲惫还未退散，现在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发酸的，只想躺着。 可是有秦思思这么个话痨在旁边，怎么可能让她安安静静地休息。 “薇薇，你快看这个视频，右边穿黑衣服那个男生好帅啊！”秦思思兴奋地凑到她旁边，点了暂停，把视频画面怼到她跟前，“靠墙拿篮球那个也好看，好像是数学系的新生，我刷到他好几个视频了。” 姜薇眯着眼睛，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敷衍：“还行吧。” “不过听说他好像有女朋友了，军训的时候搞上的，啧，果然帅哥脱单就是这么神速。” 姜薇强迫自己把秦思思喋喋不休的八卦当作催眠曲，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在她刚有了一点睡意的时候，秦思思突然大喊了一声：“卧槽！官宣了官宣了！” 一嗓子惊天动地，整个教室的人都回头朝她们坐的位置看过来。 姜薇拧着眉心睁开眼，伸手捂住她嘴巴：“你小点声。” 秦思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跟旁边离得近的几个人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一脸激动地转过头，把手机推到姜薇面前。 “我嗑的CP竟然是真的呜呜呜，我不允许还有人没看到过这个视频！嗑死我嗑死我了！！” 姜薇对她说的八卦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懒倦地趴回桌上，刚要闭眼，就听秦思思得意地说：“我早就说过了鱼鱼和那个酒吧老板好配的，那群黑粉还在评论区跟我叫，这下好了，打脸了吧？” 鱼鱼。 酒吧老板。 姜薇迟缓地睁开眼，看向手边的手机屏幕。 视频只有短短十几秒，没有任何人出镜。场景像是在一间大会议室里，镜头先是拍到了章梦予压在笔记本上的手，接着往左稍稍转了下，拍到旁边男生的半边肩膀。男生穿了件长袖的白色衬衫，右手闲散地转着笔，手背上有一道清晰的、结了痂的齿.痕。 上面配了一行文案：“在等着开会，好无聊哦。” 秦思思特地把那一帧画面截出来，放大了指给姜薇看，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压着声音小声嚷嚷：“你看这个牙印！！啧啧啧，这得是多激烈啊，我们鱼鱼那么乖的软妹，都会咬人了。” 姜薇沉默几秒，冷不丁哼笑一声：“你怎么知道视频里的男生是那个酒吧老板？” 秦思思说：“看手啊。鱼鱼之前发过不少去他那里探店的视频，他右手第三个骨节那里有颗浅痣，对比一下很容易确认的。” “是第四个吧。” “……啊对，是第四个。”秦思思凑近屏幕确认了下，惊讶地睁大眼，抬头朝她比了个赞，“可以啊薇薇，你是不是回去偷偷看鱼鱼以前发的视频了？” 姜薇不屑地嗤了一声：“我没时间刷这些乱七八糟的视频。” 她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又无所事事地转起笔，视线落回正在反复重播的视频画面上。 “就这么几秒钟的视频，从哪看出来的官宣？” “薇薇，一看你就缺少敏锐的嗅觉，八卦人士必备的专业嗅觉。”秦思思啧了一声，耐心讲解，“鱼鱼可从来没发过这种和男生单独相处的视频，而且这个文案，很明显就是暗戳戳地在炫耀男朋友啊。还有那个牙印……” 秦思思笑的不怀好意，脑子里浮想联翩，“薇薇，你不觉得，很、暧、昧、吗？” ……如果秦思思知道这个牙印背后的故事，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觉得暧昧。 姜薇摇了摇头，觉得秦思思大概是热衷于八卦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她说：“你们八卦人士的嗅觉，就是捕风捉影吗？” 秦思思急了：“那怎么能叫捕风捉影呢！” 说着，她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几下，从评论区翻出一条留言指给姜薇看。 【晚星爱吃鱼：啊啊啊是不是之前探店视频里面出镜的那个男生！呜呜呜果然美女就该和帅哥在一起，普通人只有吃狗粮的份qwq】 【爱做梦的鱼鱼：@晚星爱吃鱼：今日份狗粮好吃吗[狗头][狗头]】 -- 第46页 就算是姜薇这种在秦思思口中没有八卦嗅觉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是赤.裸.裸的默认。 她随即想起那天在北茗酒店的套房里，纪晗说过的话。 他说：“我没女朋友。” 那次在酒店大厅里遇见的时候，他对章梦予还不冷不热的，以她对纪晗的了解，就算真要在一起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 而且要是真确认了关系，他昨晚更不会留她在那儿过夜。 这弟弟一直是过分洁身自好的性格，绝对不会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和别的女人有任何接触。 这事，多半是那妹妹自作主张搞出来的。 还挺有心机的啊。 想到这一层，姜薇的心情突然莫名地好了起来，手里的笔越转越快，几乎在指间生出风。 秦思思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下正在播放的视频，震惊地说：“我去，薇薇你这转笔的手法，和鱼鱼男朋友一模一样啊！这么高难的动作你怎么学会的？” 姜薇皱了下眉，强行忽略掉“鱼鱼男朋友”这个奇怪的称呼，瞟了一眼视频里纪晗转笔的动作。 好像，还真的一模一样—— 都是把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逆时针方向旋转。 说起来，这转笔的习惯，好像还是她“传染”给纪晗的。 那时候她天天死皮赖脸地在图书馆跟纪晗耗着，面前摊着本教材也不看，几个小时的时间，光盯着纪晗看了。 看着看着，她就习惯性地转起笔，后来有一次纪晗无意中回头看见，她立刻逮着个话题和他尬聊：“你会转笔吗？” “要不要我教你？很酷的。” 纪晗很冷淡地说：“转笔是坏习惯。” 然后就收回视线，继续神情专注地做笔记。 他不是对转笔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吗？怎么现在笔转的比她还灵活了。 姜薇正胡思乱想，上课铃响起，陈教授拿着灌好温水的玻璃杯走进来，开始翻阅刚刚收上来的一摞答题纸。 秦思思把手机挪回去，捂着嘴开始嗑糖，姜薇这会儿也睡不着了，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处理一下之前没回的消息。 聊天列表第一位，竟然是【。】发来的消息，看时间，就在几分钟之前。 【。】：“在吗。” ……这是什么古早开场白啊。 姜薇在心里默默给这位不知名男士的岁数又加了几岁，顺手回复：“怎么了？” 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姜薇那句尬到脚趾抠地的“早上好”，她视线停顿几秒，心里有点恼火：这人上次不回她消息，现在又知道来找她了？ 不过看在画的份上，她倒也能忍，更何况这人现在找她，就说明他那边肯定遇到了困难。 有困难，就有她的用武之地。 姜薇得意洋洋扬起唇角，果然，那边很快发过来一条消息，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交代进展：“我们一起吃了个饭。” “然后呢？” 那边沉默几秒，才回：“没有然后了。” 姜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飞快打字：“她都肯和你一起吃饭了，怎么就没然后了？” 【。】：“是我让她陪我吃的饭。可能她也不情愿。” 姜薇继续追问：“吃饭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聊什么？” 【。】：“……没怎么说话。” 姜薇耐着性子支招：“不说话哪有效果啊，你见过哪个电视剧里男主角一句话不说就能把女主追到手的？这样，你发微信随便找个理由再约她一次，要主动一点，不主动怎么发展感情？” 对方再一次沉默了很久才发来回复：“她把我拉黑了。” 姜薇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差点没把钢化膜按碎，如疾风骤雨般发过去一行字：“拉黑了就想办法让她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呀，连好友都没有怎么追人。” 【。】：“……我怎么想办法。” “这还不简单。” 姜薇信心满满。 毕竟，以前她追纪晗那会儿，就被这弟弟拉黑过不止一次。 第22章 现在想起来, 那时候为了加上纪晗的微信，她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以还水钱为由提出请他吃饭, 被对方拒绝之后, 自然也就没能加成微信。 不过这不重要, 一个优秀的猎人，必须具备足够的耐心。 南溪楼北面有一处新建的篮球场，每天下午都会有女生守在那里, 乌泱泱地挤在一起，把旁边的台阶都坐满了。这些女生大部分都是奔着纪晗来的, 姜薇加入蹲守大军之后, 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纪晗会在下午下了课之后来这里打球, 周一、周三、周四，偶尔周末的晚上也会来。 ——这是她从线人许恒舟那里得到的情报。 盛夏的阳光晒的晃人眼睛, 男生身形清瘦挺拔，短T下摆随着跳跃的姿势扬起一截，露出紧绷的腹肌线条。 每扬起来一次，都会惹来一阵兴奋的尖叫声。 相比之下，姜薇倒成了里面最安静的一个, 她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终于有一次，纪晗投篮失误，篮球磕着篮筐边缘弹飞出去, 几经波折正好弹到她脚边。 纪晗扯起T恤下摆擦了把脖颈上的汗，停顿几秒, 朝她走过来。 姜薇眼疾手快地捞起脚边的篮球, 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根荧光笔, 在上面唰唰几笔写下她的微信号。 -- 第47页 她把球扔给纪晗，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弟弟，加个微信？” 黄色荧光笔留下的印记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如此醒目，让人无法忽视。 旁边有男生撞了撞他的手肘，一脸羡慕：“纪晗你可以啊，薇姐这种校花级别的大美女竟然主动把微信号给你？”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晗哥，可别让美女伤心啊，你要是不加，可有的是人排队等着呢。” 纪晗在起哄声中看她一眼，她落落大方迎上他的视线，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他沉静地转头，在夏日干燥的尘灰中，一边往场地内走一边问旁边的队友：“还打不打球了？” 那天她到底没能加上纪晗的微信。 不过姜薇并不气馁，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是她小学就知道的至理名言。 她不想再跟那群蹲守大军挤在一起，于是把驻守点改为篮球场左侧的铁栏杆外，隔着一条小路，正对着南溪楼的后门。 那时候是盛夏七月，她坐在门外台阶的倒数第三层，拎了把吉他，哼唱着民谣的调子打发时间。 敬业的线人许恒舟告诉她，纪晗喜欢听民谣，于是她唱马頔的南山南，唱赵雷的南方姑娘，也唱陈鸿宇的理想三旬。 正是下课时间，有学生三三两两地从她身边走过，偶尔有人停下来，拿出手机拍一段视频，或是直播，但她只是懒散地哼着调子，目光始终停留在球场里的那个男生身上。 她偶尔也会唱几首自己喜欢的歌，唱谢春花的借我，唱陈粒的历历万乡，有一天她一时兴起唱了一首陈粒的《七楼》，因为歌词太绕总是记不住，只能一边拨弄和弦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歌词。 再抬头时，正好看见纪晗打完了球往这边走，他拿起毛巾擦了下脸上的汗，弯腰从地上拎了瓶水，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隔着一地错落的林荫，浸着烈日的余温，平淡朝她望过来一眼。 她心跳错乱一拍，手上也跟着错了音。 那天晚上，姜薇收到纪晗的好友申请，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以为是她唱的那些民谣打动了纪晗，后来才知道，许恒舟的情报根本就是假的。 ——人家学霸弟弟从来不听民谣，只听纯音乐。 加上好友之后，学霸弟弟干脆利落发过来一句：“学姐，我暂时不打算谈恋爱，不用费心了。” 大概是出于对学姐的尊重和礼貌，纪晗并没有删掉她的微信，但姜薇隔三岔五就发微信约他吃饭，终于在一个下午，她喜提了对方的第一次拉黑。 于是她跑到图书馆围追堵截，借走了纪晗常看的所有金融学的书，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大大方方翻看，到点了，又大大方方装进包里带走。 几天后，这弟弟终于忍不住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问她：“学姐，金融系的书好看么？” 她厚着脸皮答：“还行，就是有的地方我看不太懂，要不你教教我？我付学费。” 不过这个方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她“分期”把这些书全部拿给纪晗之后，很快喜提了对方的第二次拉黑。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姜薇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 她多方打听，得知金融系有位钱教授开了门全校性选修课，名叫《古代贸易与现代经济学》，只用上一个学期的课就能收获两学分。最关键的是，纪晗是那节选修课的助教，负责收集学生的课堂作业，统计平时分和期末考试分。 为了抢到这门课，她午觉都没睡在电脑前蹲点，又把沈思婉也拉起来帮她一起抢课，最终成功成为三十二个抢到课的幸运儿之一。 隔天姜薇喜滋滋去上课，不负她所望，在临下课的前几秒，那位钱教授指了指坐在第一排右侧的纪晗，跟大家介绍：“纪晗同学是我的助教，大家一会儿都去加一下他的微信，课堂作业统一交电子版都发给他，有请假的也跟他讲就可以了。” 下课铃响，她从一众围在纪晗身边扫码加好友的同学中间挤过去，凑到他耳边得意洋洋：“纪晗同学，记得把我从小黑屋放出来啊，我要交作业的。” 那天晚上她果然计谋得逞，只是后来才知道，那门课上的其他同学加的都是他专门收作业用的小号。 只有她一个，是他默许。 所以，根据这几次一波三折的经验，姜薇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 “想办法和她建立某种除了感情之外的联系，让她不得不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把这条重要心得传授给【。】之后，怕对方没消化，她又指点了几句：“思维别太局限，什么样的联系都可以，只要达成我们的目的就行了。” 对方可能是在消化姜薇这套意味深长的理论，迟迟没有回复，于是姜薇体贴地给他留出了思考的时间，转而去处理其他的事。 冯朝的消息她并不打算回，无非是一些“抱歉”“不好意思”之类的客套话，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她把冯朝的聊天框隐藏掉，无聊地退出了微信，戴上耳机准备听会儿歌。在找歌单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刚才秦思思让她看的那个视频，手指停顿几秒，退了出去，点进猫猫APP搜索了一下章梦予的主页。 最新一条视频的点赞量已经破了三万，章梦予的粉丝数也在噌噌噌地往上涨，马上就要两百万粉丝了。 -- 第48页 她忍不住又点开那条视频，在评论区里逛了一圈，发现有不少网友在热火朝天地扒纪晗以前的事。 【月亮不说话：诶诶诶我好像知道这个酒吧老板是谁！！听说也是Z大毕业的，和鱼鱼还是校友呢】 【阿莫西林：Z大金融系的，我和他一个院的，不过不怎么熟[吃瓜]】 【大白兔不白：那届三班那个学霸吧？奖学金拿麻了那个？】 【前排出售瓜子可乐_：这哥们在Z大那会儿可是出了名的难追啊，现在Z大贴吧好像还有他的帖子呢，不过听说他后来谈了一个？】 一溜评论看下来，章梦予哪条都没回，偏偏回了最后这条。 【爱做梦的鱼鱼@前排出售瓜子可乐_：没有吧，他没和我说过诶qwq】 柔柔弱弱的无辜语气，又暗戳戳地表现出和纪晗很亲近的样子。 姜薇轻嗤一声。 小妹妹的无聊把戏。 盯着评论区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八卦人士的敏锐嗅觉在身上的。 不过这评论区是越看越恼火，姜薇又往下翻了几条，火气蹭蹭往上蹿。 【红豆豆豆：鱼鱼下次轻点咬呀，别把哥哥咬疼了[色][色][色]】 而章梦予竟然在下面回复了。 【爱做梦的鱼鱼@红豆豆豆：好[乖巧][乖巧][乖巧]】 她什么意思？ 别人开玩笑说说也就算了，她竟然亲自下场，承认这个牙印是她咬的？ 姜薇胸口堵着一团气，气的把手机甩进桌肚里，忿忿往后一靠。 那种憋着气的感觉，就像是辛辛苦苦写的论文被别人拿去用了，而自己连个署名都没混上。 不过她跟章梦予置什么气呢。 只是一个又幼稚又心机的小妹妹而已，而且，她和纪晗也早就没关系了。 姜薇强迫自己忘掉章梦予的那条视频，忘掉视频下面的评论，连带着忘掉章梦予这个人。 但没想到，隔天她就在俞氏集团总部大楼的电梯里遇到了章梦予。 李萱打电话给她，说公司有一场关于艳火开发的集体会议，非常重要，会敲定这次开发流程的每一步细节，要她务必准时到场。 她下课之后，打了个车匆匆赶到俞氏总部，一边看着时间，一边冲向马上就要关门的电梯。 进去之后，她才看见站在里面的章梦予和纪晗。 章梦予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但顾着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她并没表现出有敌意的样子，反倒显得很热情：“你怎么来啦？对了，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姜薇抱着胳膊，不冷不热瞟她一眼：“小妹妹，你管太多了吧。” 章梦予似乎很不满小妹妹这个称呼，立刻变了脸色，提高了音调反驳：“不要叫我小妹妹，我今年十九了！” “章梦予，小点声。”纪晗站在章梦予右边的角落里，半靠着墙角，冷着声音提醒。 章梦予不服气，刚要张口反驳，姜薇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和纪晗中间。 纪晗怔了怔，下意识往后退，脊背抵上电梯冰凉的壁。 她身上有淡而冷的玫瑰香，柔软地拢过来，像在他身侧织了一张看不见的网。而他像被粘在网上的猎物，有手有脚，却动弹不得。 身体倏然绷紧，心脏也越跳越快，他紧张而仓促地攥紧了袖口，感觉自己像一只即将被吞吃入腹的羔羊。 姜薇在离他下颌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样亲密的距离，落在别人眼中，像是在接吻一样。 想起章梦予那条回复，她忽然很想幼稚一次，跟这个小妹妹计较一回。 她慢悠悠把手伸进他垂下来的袖口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发痒的痂，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不轻不重的音量，小野猫似的哼笑一声：“还疼么？” 作者有话说： 薇薇：我这该死的占有欲[狗头] 第23章 纪晗扭开视线, 低声说：“不疼。” 明明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而已，他竟然会害羞到这个地步，连在电梯里和她对视都做不到。 章梦予瞪圆了眼睛, 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直到电梯门打开, 她才愣愣地随着人流走出去。 姜薇和纪晗一前一后从电梯里出来, 章梦予咬着唇，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一把把纪晗拽到旁边, 小声问他：“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纪晗拂开她的手，声音冷淡：“嗯。” 章梦予盯着纪晗的手背, 忿忿地说：“那你手上那个……” “小妹妹。”姜薇突然从她身后绕过来, 顺手扯了下她精心编好的头发, 心情很好地提醒，“还是别问了, 少儿不宜哦。” “你……你别动我头发！”章梦予炸了毛似的弹开老远，眼睛里瞬间泛起泪珠，气的直跺脚，“我编了好久才编好的，你都给我扯乱了！” 姜薇无辜地举起双手：“你好凶哦, 我就碰了一下而已。” 章梦予气的牙根痒痒，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跑向走廊另一头的洗手间。 看着她匆忙跑远的身影，姜薇扑哧笑出声来, 越笑越大声，最后甚至笑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偶尔有员工路过, 纷纷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 但姜薇根本不在意, 因为她现在很开心。 ——她宣告了自己对那个牙印的拥有权。 -- 第49页 “姐姐，别欺负她了。她爱哭，闹起来没个消停的。”纪晗无奈地说。 姜薇瞬间变了脸色，她不高兴地仰起头，撅起嘴控诉：“你就这么护着她？碰一下头发而已，她又不是洋娃娃，扯一下就能坏。” 她“嘁”了一声，站起身，赌气似的噔噔噔往前走。 纪晗愣了一下，随即追上去，姜薇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犹豫片刻，只好扯住她的衣袖，低声解释：“我没有护着她。” “……和我有什么关系。”姜薇气呼呼地撂下一句，用力甩开他的手。 “嘶——” 纪晗退后一步，眉头轻蹙，捂着手背上的痂，无辜控诉：“姐姐，疼。”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软绵绵地戳了一下，姜薇下意识停住脚步，慢吞吞地转身。纪晗抿着唇，柔软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只乖顺无害的小动物在等着主人的关怀和怜爱。 姜薇咽了下口水，不太自在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很少见到纪晗这样，和平时高冷的外表截然不同，露出藏在外壳之下的温软乖顺来。 偏偏这种温顺，她根本无法抵抗。 “小纪总？”两人正僵持着，会议室门口突然探出个光秃秃的圆脑袋，热情洋溢地朝纪晗招手，“您怎么不进来？会议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 “就来了。”纪晗含糊答应一声。 姜薇先他一步走进会议室，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纪晗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在圆脑袋早早为他安排好的座位上坐下。 他今天是代替俞舒来的。艳火这个项目是俞氏集团近期最重要的项目，但俞舒人在国外出差，不能亲自监督，于是只好让纪晗代替她看着这个项目一段时间。 他本来是不想插手公司事务的，之所以答应俞舒，其实是有一点私心在里面。 他翻开桌上摆着的文件夹，一边翻看资料，一边不经意地瞟向姜薇坐着的方向。这姐姐开会也不老实，这会儿正拿着荧光笔，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参会人员陆陆续续到齐，章梦予匆匆跑进会议室，四下看了看，发现就只有姜薇旁边还剩下一个空位。她没办法，只好走过去，不情不愿地拉开椅子，在姜薇旁边坐下。 姜薇头都没抬，继续专心地在纸上涂鸦。直到圆脑袋清了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她才放下笔，抬头看向大屏幕。 圆脑袋叫张泽斌，是这次艳火项目的总负责人，他先是播放了一段艳火上市的预告宣传片，然后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会议PPT，一步步开始讲解。 “俞总定的上市日期是在今年的12月20号，圣诞节前夕。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樊名扬先生，您可要加把劲了。”张泽斌低头看了一眼资料，“不过听说俞总为樊先生找来了一位优秀的合作伙伴，姜薇……姜小姐。” 他抬头环视一圈，“姜小姐在吗？” 姜薇举了下手：“我在。” 出声的瞬间，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朝姜薇看过来。 这个名字，并不是业内熟悉的名字。 张泽斌露出和蔼的笑容：“姜小姐是俞总亲自选中的人，我相信你具备和樊先生合作的能力，能够帮助他顺利完成艳火的开发。” 说完，他又叮嘱了一些开发日程上的注意事项，就进入了下一个讲解环节。 章梦予有些惊讶，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姜薇竟然会是俞舒请来的调香师。想起刚刚被姜薇扯散的头发，她更加恼火，刚想张口酸几句，就听张泽斌不紧不慢念了她的名字。 “章梦予小姐。”张泽斌依旧是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好像一对上年轻小姑娘，语气都变得格外温和，“这次艳火正式上市的广告片总共会拍三支，另外两支的选角还没有定，所以最近几天广告部的人会先完成您那一支广告片的拍摄。” 章梦予连忙点头：“好的，我没问题。” 这次轮到姜薇好奇了，她诧异俞舒怎么会找章梦予来拍艳火的广告—— 章梦予的气质类型和视频风格，怎么看都和艳火这俩字不搭边啊。 不过……大概是关系户吧。 她酸溜溜扯了下嘴角，闲闲地在纸上又乱涂了几笔。 “这位是杨桢生杨总监，负责艳火的广告拍摄。”张泽斌指了下右手边第二张椅子上坐着的冷脸中年男子，“有什么问题你找他就行。” 章梦予答应下来，散了会就去找杨桢生加微信。 姜薇临出门时被樊名扬拦下来，问她平时什么时候有空来工作。 “晚上行么？”姜薇边思考边说，“周一到周五白天有课，周末……我估计你们休息吧？” 樊名扬笑笑，说：“俞总交代过，姜小姐是特例，想什么时候来工作都可以。你的办公室在十六楼右手边第三间，也就是我办公室旁边，这是钥匙。” 他把拴在一起的钥匙和门卡递给姜薇，解释：“门卡是刷一楼大门的。” “谢谢。”姜薇怕沾上灰似的，细细指尖捏住钥匙圈，再慢悠悠拽出来。 樊名扬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姜小姐平时不在公司，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随时联系。” “好。”姜薇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工作上的正当要求，她当然是不会拒绝的。 -- 第50页 恰好这时候，纪晗从她旁边走过，视线在她打开的二维码上停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姜薇低头看手机，根本没注意到他，和樊名扬谈了一会儿工作之后，就坐了电梯下楼，准备打个车回家。 一走出一楼大厅，她就看见了等在台阶下面的纪晗。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姜薇觉得自己今天像吞了醋似的，说话处处都带着一股酸味儿。 “怎么，小妹妹不用你送她回家？” “她家里人来接。” “哦。”姜薇兴味索然地往前走，才走出没几步，又被纪晗叫住。 “姐姐。”他声线平静，全然听不出任何演练过的痕迹，“有几份项目文件需要单独发给你一下。” 姜薇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挑眉问：“所以？” 纪晗视线飘向别处，“所以，姐姐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晚霞将天幕染成瑰丽的橙红，浓艳艳铺下来，他的脸好像也因为染上了晚霞的颜色而泛起一层浅浅的红。 “……你让别人发给我不行么。”姜薇迟疑几秒，试图找理由拒绝。 纪晗不动声色地抿了下掌心的汗，“我负责监管艳火项目的推进，有些重要文件不能经手他人。” “那好吧。”姜薇尴尬地说，“等我到家了就把你放出来。” 既然是工作上的事，把他放出来也没什么吧？反正除了工作，她和纪晗应该也无话可说。 “好。”蜷进掌心的手指慢慢舒展开，他一边按下车钥匙一边走向旁边不远处的停车位，“等我一下，我送你。” 姜薇喊住他：“不用了，我不回学校。” “那姐姐去哪儿？” “去趟商场，买点东西。” 她没有对纪晗撒谎，下个月沈思婉过生日，她好早之前就看中了一条项链准备送给沈思婉，正好今天有空，就想着回去的时候去店里买下来。 纪晗仍旧固执地要送她一程，“没关系，我可以在商场外面等你。” “可是……” “正好，姐姐顺便帮我买盒创可贴吧。”纪晗伸手指了指锁骨上的伤，“这里的痕迹太显眼了，需要遮一下。” 姜薇：…… 看来今天这车她是非坐不可了。要是不坐，岂不是成了“肇事逃逸”的小人？ 她叹了口气，站在路边等着纪晗把车开过来，不情不愿地坐进副驾驶，再系好安全带。 “去哪个商场？”纪晗问她。 “六壶路附近那个纪念日商场。” 纪晗发动车子，打开导航，根据导航机械女声的提示音，一路开到那家纪念日商场门口。姜薇进了商场，他在车里等着也没意思，于是把车停到安全位置，站在商场门口等她。 十几分钟后，姜薇一手拎着个首饰盒，一手拿着两盒创可贴，从商场里急匆匆跑出来。 “喏，你的创可贴。”她把创可贴丢给纪晗，懒懒剜他一眼，“这回医药费应该还清了吧？” 纪晗弯了下唇角，轻声说：“嗯，还清了。” 他把创可贴放进外套口袋，带着姜薇往停车的地方走，还没走到路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姜薇的名字。 姜薇提着外观精美的宝蓝色礼品包装袋，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门口转身，丝绒质地的红色裙摆随风转了半圈，和她一样在风里愣了半秒，才堪堪落回原处。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姜明。 “薇薇，好巧。” 姜明挽着身旁女人的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女人裹了件长过膝盖的大衣，面容算不上精致，素着一张脸，推着婴儿车走在姜明旁边。 姜薇的态度不怎么好，不冷不热回应：“爸。” 姜明视线扫过她露在风里的一截白皙皮肤，温声叮嘱：“天凉了，多穿几件。你妈平时忙着，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姜薇没接话，只是盯着他旁边的女人看。 这是姜明和周玉兰离婚之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叫周琳的女人。 姜明和周琳手挽手从酒店里出来的照片，她不是没在周玉兰手机上看到过。但现在亲眼见到了周琳，那股压抑在心底的愤怒才真真切切涌了上来，像止不住的海潮叫嚣着往岸上翻滚。 周琳被她盯的浑身发毛，不高兴地皱起眉，转头问姜明:“她是谁？” 姜明好声好气解释：“我和我前妻的女儿。” 他说的不是“我女儿”，而是“和前妻的女儿”，落在姜薇耳朵里，怎么听怎么膈应。 周琳勉强对她挤出丝笑，冷冰冰地说：“你好。” 姜明竟然还腆着脸，转头对姜薇介绍：“薇薇，这是你周姨。” 姜薇冷笑出声，扭头就走。 他怎么有脸让她喊那个女人周姨？ “薇薇，你干什么？”姜明小跑几步追上来，扯住她的手，低声商量，“给爸点面子，别让爸下不来台。” 他转头示意周琳把婴儿车推过来，给姜薇看车里的小婴儿，“你还没见过你妹妹吧？看看，多可爱。” 姜薇强忍着心里的厌恶，往婴儿车里瞥了一眼。 ——胖乎乎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躺在一堆玩具中间，手舞足蹈地傻乐，讨喜极了。而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几乎和周琳长的一模一样。 她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差点呕出来，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纪晗及时扶了她一把，低声问：“姐姐没事吧？” -- 第51页 “薇薇，你交男朋友了？”姜明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怎么没听你妈说起过？”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姜薇被他虚伪的关心彻底激怒，冷眼看着眼前这对恩爱的夫妻，那股想呕吐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 她难受地捂着胃，声音从唇齿间逸出来：“纪晗，走。” 刚迈出一只脚，就听周琳在身后阴阳怪气地说：“姜明，你前妻生的女儿，怎么这么没素质啊？见到长辈也不喊人，还对自己亲爹大喊大叫的，啧，真没素质。” 姜薇蓦地停住脚步，细高跟踩在地上摇摇晃晃，她脊背却仍挺的笔直，在深秋的猎猎晚风中，如一棵亭亭的树。 她直视周琳，冷笑出声：“素质？那么我请问你，你在知道我爸已婚的情况下和他上.床，素质又在哪里？” 周琳没想到姜薇看起来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说起话来竟然毫不客气，脸色顿时一白，嘴硬道：“你情我愿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指指点点。” 姜薇觉得好笑极了，“什么时候小三说话都这么理直气壮了？” 她上前一步凑到周琳旁边，慢悠悠低语：“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爹不是好东西，你也别装什么高尚。” “你嘴巴放干净点！” 周琳的脸涨的通红，气的浑身发抖，姜明虽然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但看见周琳气成这个样子，立刻板起脸训她：“薇薇，对长辈要礼貌！” 大概是姜明训斥的声音有些大，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婴儿车里的宝宝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挥舞着小手，揪起旁边可以够到的玩具，一个接一个地往姜薇身上丢。 纪晗皱了下眉，挡在姜薇身前，轻轻推了她一下：“姐姐，我们走吧。” 姜薇站着没动。粉红色的小兔子、棕色的小熊、灰色的小河马……每一个玩具都那么可爱，从婴儿软乎乎的小手里扔出来，软软地砸在她身上，再滚到地上去。 她怔怔地弯腰，捡起一只被泥土弄脏的小熊。 周琳和姜明的声音渐渐远去，像一场接近尾声的秋雨，喧嚣过后只剩下一地狼藉。 她听见周琳在发脾气，听见婴儿在哭，听见姜明在安抚她们—— 安抚他现在的、自以为美满的家庭。 姜薇蹲在地上，揪着小熊玩偶的一只耳朵，忽然很羡慕那个被姜明称之为她妹妹的小孩。 她的妹妹，从一出生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些她曾经渴望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尽管那些东西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可姜薇从来没有得到过。 小时候她只是想要一只玩偶作为生日礼物，可周玉兰却说这东西占地方又没用，不肯买给她。 从记事起，她磨了周玉兰九年。 可她至今都没有得到过一只玩偶。 有时候她也会去找姜明，但姜明的态度比周玉兰还要冷淡：“我哪有时间，让你妈给你买。” 他们都是精明的生意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在名利场上赚的盆满钵满，却不肯给自己的女儿买一只只要二十块钱的小熊玩偶。 姜薇轻轻掸落玩偶身上的灰，捏着小熊棕褐色的绒爪，突然出声问：“你看，可爱吗？” 纪晗怔愣地望着她，她仰着头，身后是行人不断的商贸街，灯火通明，流光满地，而她漂亮的瞳眸里却只映着漆黑压抑的夜幕。 那一刻的姜薇，固执、脆弱、支离破碎，每一个眼神都像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划开他心脏的脉络。 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抱她、想保护她，想让她笑，想让她再也不受任何委屈。 可他终究只能把那些热烈的冲动都咽下喉咙，平静地说：“嗯，可爱。” 姜薇自嘲地笑了下，起身把手里的玩偶潇洒地扔进对面的垃圾桶里。 “走吧。”转身的时候，她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连说话都云淡风轻。 纪晗陪她走回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车里。她偏头去扯安全带，细细发丝勾过眼角，红红一片。 纪晗扶着车门的手僵了一瞬，很快不动声色把车门关上。 “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走进仍旧热闹吵嚷的商场，五分钟后，手里拎着个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巨型玩偶回到车边。 听见有人叩窗的声音，姜薇转头，看见窗户上贴着一张毛茸茸的、玩具熊的脸。她愣了一下，纪晗从毛绒熊身后探出脑袋，隔着透明的车窗，轻轻朝她眨了下眼。 路边人流不息，人声喧闹如聒噪不休的蝉鸣，只有他的声音，清澈温柔，一如那年篮球场外盛夏林荫里不知名的野花香—— 他说：“姐姐，开心一点，好不好？” 第24章 眼眶被一股酸涩的、汹涌的热流胀满, 姜薇鼻子抽了一下，脸贴着车窗，挤出一个狼狈的笑脸。 “我没有不开心啊。”她指尖点着小熊的眼睛, “它的眼睛好小, 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这个颜色也不好看, 我喜欢粉色的。”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可眼睛里却分明盛着亮晶晶的笑意。 纪晗打开后排的车门，弯腰把玩偶塞进去, 故意逗她：“姐姐要是不喜欢，那我拿回酒吧去了。正好店里少点装饰品, 我看这熊挺合适的。” -- 第52页 “你见过哪家酒吧摆个玩具熊当装饰品的？”姜薇随着他的动作转头, 隔着塑料包装纸揉了揉玩偶的脑袋, 理直气壮地说，“买都买了, 我就勉为其难带回家了。” 纪晗忍着笑坐回驾驶座里，轻声应了句好。 车子驶入六壶路，融进夜晚的车流里。姜薇几乎每隔半分钟就要回头看一眼那只熊，好像生怕它会自己打开车门跳车逃跑一样。在数不清是她第多少次回头的时候，纪晗终于忍不住出声：“姐姐, 它跑不了。” 姜薇慢吞吞地收回视线，眼尾余光里还透着恋恋不舍，嘟囔着：“看一眼也不行啊。”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刚才在商场门口发生的事，所有的难过、愤懑和不甘, 就这么轻易地被一只玩偶化解。 沉默是最好的药剂，一点点赶走姜薇脑海里那些不好的记忆, 她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上, 看着窗外倒退闪过的街景, 眼皮渐渐沉重。 快开到Z大门口的时候，纪晗才把她喊醒。 “玩偶太大了，不方便拿，我送姐姐回家吧。” 拖着这么大一只玩偶走回家，确实不太方便。 姜薇揉了揉眼睛，略作思考便答应下来，开口报了个地址：“南陵小区48号，进了大门右转，开一会儿就能看见门牌。” 说完，她又靠回椅子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南陵小区离Z大不远，纪晗跟着导航开了十几分钟，顺利开进小区，找到了门牌号是48的那幢二层小别墅。 他把车停在门口，熄了火，轻轻去摇姜薇的肩膀：“姐姐，到家了。” “这么快啊。”姜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后座把她的玩具熊抱出来。她用两只手才堪堪把那只两米多高的玩具熊抗在肩膀上，步履艰难地往台阶上走，边走边说：“你等我一下啊，我把衬衫拿下来还你。” 纪晗快步跟上她，拖起玩具熊的一只脚，替她分担一点重量，两人一前一后，笨拙地把玩偶挪到门口。 姜薇不得不倒腾出一只手去按密码锁，只好忍痛暂时把玩具熊托付给纪晗照看：“你帮我照顾它一会儿，我开个门。” 纪晗双手托着它，像抱睡美人似的，颇有几分无奈：“姐姐，它有包装袋，放地上不行么？” “放地上不凉吗？”姜薇扭头瞪他，“我的棕宝可不能受这种委屈。” 纪晗：……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姐姐把玩偶名字都起好了。 他僵着胳膊站在一旁，视线越过悠哉游哉躺在他怀里的棕宝，看向门上那块小小的密码锁。 姜薇熟练地按下密码开门，密码锁发出清晰悦耳的四声响。 纪晗不小心看见了她输入的密码数字，【0136】。 他下意识地想，0136会代表什么含义？不是生日，也不是某个特殊的纪念日……那会是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潜意识里猜测的这些，都是和他有关的含义。 可是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呢。 没有人会用和前男友有关的数字做密码的吧？ 但就算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是无法阻止心里的失落，那一点微妙的失落感就像是石头缝隙里挤出来的一只芽儿，一旦冒了头，便拼命向外生长。 姜薇站在门口换了鞋，从他手里把玩具熊拎走，看他一直盯着密码锁，她皱了下眉，问：“你看到了？” “嗯。”纪晗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姜薇的声音闷闷的，一边进屋一边自言自语，“正好，这密码也该换了。” 她进了卧室去拿衬衫，留纪晗一个人站在门口出神。 0136这四个数字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纠缠，他盯着密码锁上的数字按键，心里有一点不甘，绞尽脑汁地思考起这串密码背后可能的含义。 他知道，姜薇的思维非常跳脱，设置密码的思路和普通人是截然不同的。就比如她之前的手机密码是5988，乍一看毫无逻辑，后来才知道，这串数字是她当时买下那只手机的价格。 那么，0136又会代表什么呢？ 脑海里有无数琐碎的片断闪过，像漆黑夜空中亮晶晶的星子，渺小却深刻明晰。 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圣诞夜—— 他们在酒店的落地窗边相拥接吻，干净绵密的雪花贴着玻璃簌簌飘落，给楼下的树和灯覆上洁白的婚纱。 晚霞被压进地平线，淡薄月色慢悠悠升起，他们吻的口干舌燥、吻的浑身发软，偶尔停下来歇一会儿，立刻又急不可耐地去吞咽对方唇齿间的气息。 事后姜薇拿起手机，给他看手机上的计时—— 一小时三十六分钟。 她弯着眼睛钻进他怀里，奖励似的在他下颌上亲一口，语气说不清是诱惑还是鼓励：“纪晗，再接再厉哦。” 一小时三十六分钟，0136。 会是这样的含义吗？ 但这想法只在脑海中停留了几秒，他的理智很快告诉他：不可能。 已经分手这么久了，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作多情？ 纪晗撇开视线，沉默地站在门口，几分钟后，姜薇的声音远远地从屋里传来：“衣服我忘记放在哪儿了，要找一下，你先进来坐一下吧。” 他闻声转过身，脚步有些迟疑，但还是应了声“好”，推开半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 第53页 客厅里铺着色调柔和的木质地板，一张浅棕色沙发上面堆着好几只造型夸张的抱枕。茶几上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剪纸，细碎的纸屑零零散散，像一层颜色各异的鲜艳花瓣。 一阵穿堂风掠过，桌上的纸屑猝不及防地扬了一地，纪晗快步走到窗边，想把敞开的窗户关上。稍一低头，却发现窗台上摆着一溜儿各式各样的打火机，其中有一只有些旧的正好卡着窗户。 他皱了下眉。 这姐姐不在家的时候，窗户就故意这么敞着，不怕进贼么？ 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动姜薇的东西。正对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和整间客厅的装修风格显得格格不入，纪晗视线扫过去，瞥见桌子的一角放着一盆枯了的绣球花。 倒不是他认得绣球花，而是那个小小的瓷花盆上贴了一张字条，上面潦草地写着“绣球”两个字。盆里的花早已死去，只剩下干枯的躯干，在风中茕茕孑立。 她这张桌子的陈设实在有些奇怪，除了那盆没有任何观赏性的枯绣球，和一盏幼稚的小兔子台灯，就只剩下那张压着桌面的透明玻璃板。玻璃板下面压着许多字条，有的是写在带颜色的便利贴上，有的是写在随手撕下来的白纸上，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如同尘封在海底的秘宝，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有缘人带它重见天日。 不止是玻璃板下面，就连窗户底下那一截雪白的墙面上也贴了好多这样的字条。墙上的那些大多数都已经边角发黄，看得出来是写于很久之前了。 纪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字条上写着的都是些他看不懂的、毫无逻辑的字句，根本看不出其中表达的含义。 只有靠右的一张褪了色的粉红贴纸上，用黑色记号笔写了四个醒目的字—— “不许酗酒。” 纪晗犹豫片刻，伸手掀开它的一角，露出下面的另一张字条。 “不许一次性抽完一整包烟。” 姜薇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应当是用了很大力气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并不厚的纸被笔迹划出了好几道浅痕。 她的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像是要努力和身体里某种躁动不安的因子作对似的，又像是在发泄心里压抑着的不甘和委屈。 而这张字条的下面似乎还有别的东西，纪晗退后一步，有些犹豫。 他知道这样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可偏偏这时候又起了一阵穿堂风，将上面的几层字条尽数掀开，露出藏在最深处的、那些想抹除却又抹不掉的痕迹。 那些字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直接写在墙上。 黄的、红的、蓝的、粉的……各种各样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每一种颜色都将那短短的五个字在这面狭小的墙壁上发疯似地写了一遍又一遍—— “不许想纪晗。” 第25章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握紧, 疼的喘不过气，纪晗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风停了, 那些扬起的字条边角很快落回原处,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纪晗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五个字被姜薇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在墙上写了不知多少遍, 颜色斑驳混杂，笔画一笔一笔交叠，写明了那些竭力想忘掉、却不能如愿的悸动心事。 她明明是在乎他的啊。 纪晗想。 如果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为什么还要在分手之后，把他的名字写了这么多遍？ 纪晗甚至能想象到, 姜薇是如何坐在这张桌子前, 如何咬着烟, 烦躁地皱着眉头，在这截狭窄雪白的墙面上一点一点地涂满他的名字。 他定定地看着那面墙, 如同一个怀揣着秘密的小孩，生怕被人发现他知晓了这样的秘密，却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像是溺水的人在绝望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终于窥见了一点天光，一点希望的念头。 姜薇的脚步声从隔壁的卧室里传出来, 纪晗心跳加快，迅速收回视线，走回沙发旁边。为了缓解血液里疯狂流淌的紧张，他在茶几旁弯下腰, 收拾起地上的碎纸屑。 姜薇拿着叠好的衬衫走进客厅，似乎心情很好, 说话都带着懒洋洋的笑：“可算找到了, 还以为被我弄丢了。” 纪晗把一捧纸屑拢进掌心, 直起身，沉默无言地松开手，让那捧五颜六色的纸沫落回桌上。 “刚才被风吹掉了。”他解释。 姜薇不以为意：“等下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喏，你的衬衫。” 她把衬衫递过去，又说了声：“那晚谢谢你啦。” “……不用谢。” 衬衫被洗的干干净净，带着好闻的洗衣液香气。随着衬衫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支小小的软膏。 姜薇说：“这药膏祛瘀效果挺好的，我之前用过几次，基本上两天就能消。” 纪晗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她说的是他锁骨上的那片淤青。 他抿了下唇，没作声，就在这时，玄关处那扇半掩着的大门突然被人叩响了。 “砰砰砰”。 随着轻柔而有规律的叩门声，冯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礼貌地问：“姜小姐在家吗？” 姜薇皱着眉走上前，半倚在门边，冷着一张脸赶人：“你来我家干什么？我不喜欢不熟悉的人来我家里。” 冯朝扶了下眼镜，温声解释：“本来是想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的，但看见门没关，知道姜小姐在家，还是把东西亲手交给你比较好。” -- 第54页 他温柔地把手里拎着的礼物递过去，“姜小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纪晗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今天是10月13号，并不是姜薇的生日。 姜薇也愣住了，她看了一眼冯朝手里包装精致的礼品盒，越来越摸不着头脑：“谁告诉你我今天生日的？” 冯朝温和地说：“我打电话问了周阿姨，周阿姨告诉我的。上次那幅画姜小姐不喜欢，我重新买了一份礼物，也算是给姜小姐赔罪了。” 周玉兰告诉他的？ 姜薇盯着冯朝手里拎着的礼物袋，突然笑出了声。 她长这么大，除了十八岁那一回，从来没有在生日当天见过周玉兰和姜明回家。每一次她都在心里默默替周玉兰找好理由—— 妈妈忙着赚钱，忙着公司里的事，她记得自己的生日，只是没时间回来而已。 可现在，连最后这一丝可笑的希望也破灭了。 周玉兰根本就不记得她的生日。 10月13日是她身份证和户口本上写的日期，但实际上，她并不是那一天出生的。是当时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一时失误，把她的出生日期写错了，导致她后来的身份证上一直都是错误的日期。 这件事是家里的保姆孙姨告诉她的。从她记事起，孙姨年年都在她生日的时候煮长寿面给她吃。 “生日是很重要的，过了今天，薇薇就要长大一岁啦。”孙姨总是一边把热腾腾的长寿面推到她面前，一边笑眯眯地说。 孙姨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老家在偏远的北方乡村，或许是受了老一辈人的传统思想，把生日这件事看得特别重要。 她总是絮絮叨叨地对姜薇说：“人一年就过一次生日，这日子可不能错了。要按农历的过才准嘞，可不能学现在那些年轻人，图日子好记，就按身份证上写的阳历日期瞎过。” “你户口本上那个出生日期还是错的嘞！咱们薇薇可是农历10月26日生的，六这个数可好啦，按我们村里人的说法，能把男孩儿的鸿运都占走喽！薇薇以后肯定一辈子顺顺当当，有福气着呢。” 可惜孙姨后来为了照顾生病的外孙女，不得不离开北城回了农村老家。 那一年她二十一岁。后来，她再也没有吃过碗底藏着溏心蛋的长寿面。 姜薇单手撑着门，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转身就要把门关上，“我今天不过生日，东西你拿回去吧。” 冯朝懵了一下，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挡住门的缝隙：“可是周阿姨说你今天生日呀。” 这会儿他站的离玄关近了些，才看到姜薇身后的客厅里还站了个人。男生高高瘦瘦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叠好的黑色衬衫，站在茶几边上，视线冷冰冰地朝他扫过来。 冯朝怔了怔，脱口而出：“你家里有客人？” 姜薇没耐心和他再耗下去，冷冷地说：“和你没关系。” 冯朝站着没动，盯着屋里那道身影，眉心蜷成一团。 姜薇刚刚说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来她家里，但那个男生却能进她的屋子，一定是和她关系很亲近的人。可他从来没听周玉兰说起过姜薇有什么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或是表哥堂哥之类的。 他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刘茹曾经拉着他和周玉兰私下吃了一顿饭。席间刘茹有意无意地打探起姜薇的情况，周玉兰说她从来没谈过恋爱，身边也没有什么暧昧对象。 那她为什么会带男生回家？ 冯朝觉得有必要把事情问清楚，于是委婉地向姜薇抛出了他的问题：“他是你的朋友吗？” 姜薇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拖着不耐烦的调子敷衍：“我前男友，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冯朝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像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扶了下眼镜才说：“我听周阿姨说，你没谈过恋爱。” 他这句话说出口，姜薇最后的一点耐心都没了，如果不是顾着刘茹曾经帮过他们家的情分，她这会儿估计已经张口骂了个“滚”字。 她一手攥住门把手，轻佻哼笑出声：“冯朝，我妈说的话你也信？” 纪晗听出她声音微微发颤，下一秒，就听她忽然敛了笑，一字一顿地说：“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我的人就是我妈。” 纪晗知道她生气了。她生气的时候，总是用这样严肃的、咬牙切齿的语气跟人说话。 他走过去，轻轻拽了下姜薇的袖子，低声说：“姐姐，说好了要开心一点的。” 冯朝表情僵住，神情复杂地看着纪晗拽着她袖子的那只手。在他眼里，这是个非常亲密的动作，是只有情侣之间才能有的小动作，连普通的异性朋友都不可以这样。 而姜薇没有拒绝这样的亲密。 不是前男友吗？前男友怎么还这样亲密？ 姜薇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松松垮垮的米色毛衣露出半边肩膀，笔直修长的双腿隐在毛衣下摆里。 冯朝忽然觉得，眼前的姜薇和他从周玉兰口中了解到的姜薇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她并不如周玉兰所说的那样懂事乖巧，温柔得体，虽然偶尔贪玩，但总是很听家里的话。 她不像是会活在规矩框架里的人。 他并不了解她，但能看到她身上充满着不确定性，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没有人知道爆炸之后会发生什么，或许是世界毁灭，又或许是一场绚丽的烟火。 -- 第55页 姜薇并不是适合他的结婚对象。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贤惠持家的妻子。 冯朝撑着门的手慢慢松下来，随即露出一个表示理解的微笑。 “姜小姐的私人生活我无权插手，但是我想，我们俩的事还是需要给双方家长一个交代。” 姜薇挑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我一直把姜小姐当作结婚对象在交往，但我看姜小姐并没有这个意思。有时间的话，我们两家一起吃个饭，把事情说开吧。这样，也不会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难得冯朝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姜薇痛快地答应下来：“好啊。时间地点你定，定好了告诉我就行。” 她慢悠悠转了下门把手，再次下达逐客令：“所以，你可以走了吗？” 冯朝笑笑：“当然。很高兴认识……” 还没等他礼貌的结束语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夹杂着门锁的咔哒声，姜薇毫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 “烦死了。”姜薇嘟囔着，从玄关旁边的台子上顺手拿了瓶果啤，撬开盖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好好的心情，全被他给毁了。” 瓶盖被潇洒地弹到地上，骨碌碌转了好几圈，仿佛顺着固定的轨道，一路滚到纪晗脚边。 像极了那年夏天，白色塑料瓶盖歪歪斜斜地滚到教学楼的后门旁边，沾了盛夏的阳光，烫的他指尖发热，心窝也热。 纪晗弯下腰，指尖拾起那枚边缘微弯的瓶盖。 “姐姐。” “嗯？” 他垂着眼，像是在对着手心里的瓶盖说话，声音微微发涩：“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26章 姜薇把酒瓶放下, 看他一眼：“什么问题？” 纪晗问：“那天晚上，姐姐是去了他家里么？”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刚刚被姜薇毫不客气赶走的冯朝。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姜薇有些诧异。 纪晗解释说那晚他听见姜薇称呼电话对面的人为“冯先生”, 而刚刚来的那个人也姓冯, 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 姜薇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就是同一个人。” 纪晗低头揉搓着掌心里的瓶盖，汗水粘腻, 沁开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姐姐，你和他……之前在交往吗？” 心跳好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一跳一跳的, 弄的他声音都有点颤抖。 虽然那天姜薇亲口说了她没有男朋友, 但会不会……他们那晚刚刚分手？ 因为吵了架，所以她才会在暴雨夜跑出来喝酒——这样一想,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且刚才那个男人还说，他一直把姜薇当作结婚对象在交往，难道他们已经到了快要步入婚姻殿堂的阶段了么？ 纪晗胡思乱想着，手心里的瓶盖硌出一圈红红的、不痛不痒的痕。 姜薇不知道这弟弟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别别扭扭的问题，他整个人也别别扭扭的, 低头摆弄着那个被她随手弹在地上的破瓶盖，像在研究高考卷上的最后一道压轴大题似的。 她琢磨了半天，隐约得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 这弟弟会不会在吃醋？ 再一回想，那天她站在酒吧门口的马路边回头, 他似乎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好像是问她，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不过当时, 他也没有承认他在吃醋。 姜薇先是微怔, 然后突然就得意起来, 好像所有虚浮的情绪瞬间都有了落脚点，她有了倚仗，有了作恶的资本。 恶劣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冒出来，她忍不住又想逗一逗这弟弟，一来是这弟弟被逗的样子实在过分好看，冷白的皮肤染上淡淡绯红，长长的睫毛又软又乖地颤动，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犯罪。 二来么。 一想到纪晗极有可能在因为她而吃醋，她心里那点得意劲就闹腾的越来越欢。 以前和他谈恋爱那会儿，姜薇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吃醋的待遇。不管她做什么、和谁说话，纪晗永远都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好像做她的男朋友只是为了一种任务，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不过她心里倒也清楚，人是她半追半抢搞到手的，估计人家弟弟也不太愿意。 姜薇对感情从来不抱期望，也没奢望能从纪晗这里得到什么回应，相反，她更喜欢这种纯.粹的□□关系。 只要他愿意牵她，愿意抱她，愿意吻她，愿意和她上.床，就足够了。 ——不涉及感情的关系，才是最为稳定的关系。 但眼下她好像忽然嗅到了一点“感情”的味道，虽然她和纪晗现在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但她实在很想体验一回，这种有人为她吃醋的感觉。 她当真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略微思考一下，谎言立刻顺嘴而出：“是啊，我们刚分手不久。” 说完，还自然而然地撇了下唇角，做出一点伤心的模样。 那一瞬间，熟悉的失落感再次漫上心头，纪晗攥紧手掌，倏尔又松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那枚沾着薄汗的瓶盖放回台子上。 看来没有他的这两年，这姐姐一样可以过的很好，她一样可以谈恋爱，可以和别的男生吃饭逛街，牵手拥抱…… 当初对他的那份执着和热烈，她又可以原封不动地照抄一份，送给别人，送给她的新男友，送给冯朝，送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 第56页 纪晗尽量克制着情绪，不让姜薇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什么时候分手的？”他问。 “就前几天吧。”姜薇洒脱地耸了耸肩，大步越过他，拎着酒瓶坐到沙发上去，“看电影的时候吵了一架。吵的挺厉害的，就提了分手。” 她慢吞吞啜一口酒，把谎话说的有模有样，“我只是想买个送杯子的爆米花套餐，他非说那是电影院的营销手段，骗钱的，不让我买。” 纪晗抿了下唇，默默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安慰她吗？ 姜薇自顾自又说：“你说我平时对他那么好，他要什么我都买给他，我就是喜欢那个套餐里面的杯子，他为什么不买给我？” 她委屈巴巴，咬着瓶口，可怜兮兮朝他望过来一眼，勾着傍晚清凉的穿堂风，遥遥袭进他心口。 天真无辜，又眼波销魂。 原来要他败下阵来，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就够了。 纪晗站在玄关处，看着她难过伤心的模样，强忍着心底的酸涩，笨拙地去哄人：“……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 大约是他从网上看到的句子，只记住了后半句，前半句是临场发挥。 姜薇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行了行了，逗你的。” 纪晗皱起眉，眉心拧成浅浅涟漪，有的人就连皱眉也漂亮，这是一副好皮囊与生俱来的优势。 “我和冯朝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姜薇难得愿意跟人费这么多口舌，耐心地解释起复杂的事件背景，“他妈妈和我妈是大学闺蜜，想介绍我们相亲。不过我们彼此都没那个意思，就好聚好散呗。” 纪晗如她所愿，脸上泛起一层羞恼的薄红。 “姐姐耍我？” 姜薇无辜地一摊手：“开个玩笑而已嘛。” 她往前探了探身，伸长脖颈去看他的脸色，狡黠地眨了下眼：“生气啦？” “……没有。” “哦，那就好。” 姜薇得寸进尺，偏要继续逗他：“你刚说什么来着？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 纪晗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应声：“从网上随便学来的。” 姜薇懒散地躺回沙发里，拎起茶几上的酒瓶，把瓶底剩的一点酒一口气喝光。心满意足舔了舔唇，她才瞥向纪晗，漫不经心地说：“你身边那个小妹妹，看着是挺乖的。” 她在“看着”这两个字上特意加强了语气。 “你是说章梦予？” “是啊。”姜薇翘起二郎腿，阴阳怪气，“你身边还有别的妹妹？” 纪晗解释：“我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爸妈生意忙，就托我多照顾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半段就被淹没在了突如其来的雷声里。 北城的雨季，天气总是说变就变，说要下雨，是没有任何征兆的。这会儿随着几道惊雷轰隆隆响起，乌云就暗沉沉地压下来，大风裹着湿冷的空气一下一下砸在玻璃窗上。 姜薇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跑向窗边去关窗。 只是她的动作终究比不过瞬息万变的天气，她将将拿掉那只卡住窗户的打火机，雨点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摇摇晃晃地吹进屋里，糊了她一身。 纪晗跑过去，手臂先一步伸过她面前，稳准狠地将窗户关好。 他修长手指握着窗户把手，因为用了力，冷白皮肤下透出淡青色的血管，像油画布上晕染开的淡淡山色，细流蜿蜒，磅礴不息。 姜薇错愕一瞬，情不自禁去看他的手。他穿的这件衬衫袖口很长，长到能遮住他半面手背。她忽然有点懊恼，懊恼那片薄薄的布料是如此的不识趣。 窗户关上，外面嘈杂不绝的雷雨被隔绝在外，空气霎时安静，纪晗扯了一张纸巾，低头去擦玻璃板上溅落的水珠。 擦到一半，他突然说：“姐姐，我看到了。” 姜薇愣愣抬眼：“什么？” “墙上的字。” 闪电划破天幕，雨势滂沱不止。 他们站在雨水斑驳的玻璃窗旁，沉默地对视。 秒针一格一格走过，沉默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姜薇轻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怎么了？人家电视剧里女主角分手了，还得哭上好几天呢，我只是写几个字，不行么？” 纪晗问：“所以，姐姐当时和我分手，其实是难过的对吗？” 姜薇扭开视线，咬着唇，用力拉开抽屉，在里面胡乱翻找一通，嘟囔道：“我想抽根烟。” 纪晗单手撑住抽屉的缝隙，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姐姐先回答我。” “我不！” 姜薇固执地拽着抽屉，两人谁也不肯松手，就这么僵持住了。 要是这样一直耗下去，她的体力肯定是耗不过纪晗的，思索片刻，她决定提出一个公平又折中的办法：“这样，你要是能猜对我等下抽烟的时候会用哪支打火机，我就回答你。要是猜不对，就不许再问。” 纪晗盯着她看了几秒，明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再想什么鬼点子，但还是点了头，轻声说：“好。姐姐不许耍赖。” “我肯定不耍赖啊。” 看见纪晗松了手，她立刻欢快地从抽屉里找出她的烟，然后指着窗台上那一排琳琅满目的打火机，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你猜吧。” -- 第57页 纪晗视线扫过那排打火机，又慢慢收回。他勾唇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往前迈了一步，手臂几乎贴着她的腰擦过去，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背在腰后的那只手。 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暧昧地拂过她细腻的手背，用不轻不重的、温柔又耐心的力道，一点一点掰开她蜷在一起的手指。 她趁着拿烟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的打火机，就这么轻易地被抓获。 姜薇脊背颤了下，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还有点不死心，死死攥着那支打火机不撒手。 纪晗也就顺着她，捏捏她虎口那寸软肉，在她耳畔低声：“姐姐，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第27章 “这有什么好回答的。” 姜薇扭开视线, 看向窗外风雨飘摇的夜景，嘴里嘟囔着：“正常人分手都会难过的吧？伤心几天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风声湿冷，雨水顺着透明玻璃窗一寸寸往下攀援, 划出深浅不一的渍。 纪晗松开手, 没有再和她犟下去, 任由她掩耳盗铃似的把那支打火机重新藏进手心。 他侧转身子，和姜薇一样看向窗外。他看的是路边那盏被雨洗的透亮的灯，而姜薇看的是路灯映照下, 他车顶上浸在薄薄积水里的一层枯叶。 他们彼此谁都不看谁，却都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纪晗先问：“姐姐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才离开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分手, 她没必要在马上就要毕业的时候突然申请休学, 更没必要在北城消失两年。 为此，他还特地问过沈思婉, 但对方那会儿已经在国外了，对于姜薇的近况并不怎么了解。 姜薇点了根烟，咬着吸了一口：“没什么事。” 纪晗像是叹了口气，只是呼吸很轻很轻，融进窗外隆隆雨声里, 几乎听不见。 “姐姐，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和我分手。” 姜薇的眉心蓦地跳了一下。 他声线依旧沉静，平淡陈述：“如果是我的问题, 我会改。” 姜薇咬着烟，动作瞬间滞住, 直到烟尾的灰软绵绵掉到桌上, 她才触电似的急忙把烟从唇齿间拿开, 愣愣问他：“什么意思？” 纪晗微垂着眼，似是在斟酌措辞，外头惊雷声不断，叫嚣着狂欢，他好不容易在这片吵闹的喧嚣里寻到一瞬安静的空子，低声开口：“这一次，换我追姐姐，行么？” 姜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慢吞吞把烟放下，又拿起来，不太自在地含在齿间抽了一口，但好像怎么做都觉得别扭，最后干脆把那支才抽了几口的烟按灭在桌角。 “纪晗，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她收了敷衍散漫的表情，端出一张严肃的脸，只是心口那片薄薄的皮肤下，那处名为心脏的器官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的速度狂躁地跳动。 她不是没有听过告白，从高中起，向她告白过的男生要是凑在一起，至少能凑出一个连来。 可是从来没有谁的告白，让她有过如此心跳加速的时刻。 就这么一句单薄的、简洁的话，顷刻间就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像今夜窗外的雨，气势汹汹，淋湿天地万物。 “我不喜欢你？”纪晗蹙起眉，看向她眼睛，“那姐姐觉得，我为什么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不是被我缠的受不了了，实在没办法了才答应的么？Z大贴吧上有好多帖子都是这么说的啊。”姜薇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要不就是觉得跟学姐谈恋爱很新奇？想找刺激？一时冲动就答应了？” 她的想法越来越天马行空，要是继续想下去，估计都能扯到世界末日上去。 姜薇自己都被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些想法逗笑了，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下来，可是当她抬眼看向身旁的人时，却发现纪晗的表情异常认真。 他低头，挽起左边的衬衫袖口，露出手腕内侧一片冷白皮肤，伸到姜薇面前。 雨仍在下，暴雨惊雷未曾止歇。 在漫无边际的潮湿和噪音里，他的声音如濯枝雨，淅淅沥沥落在心头。 他说：“姐姐，我不会把冲动，刻进我的皮肉里。” 青紫的血管如细小枝杈，在薄薄皮肤下交错生长。而那片干净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小块墨蓝色的纹身，纹的是一只大白兔奶糖，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笑脸表情。 姜薇瞳孔震滞，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外面吵闹不休的雨声都听不见了—— 那个图案，是她曾经画在纪晗手臂上的。 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不久，正赶上新学期开学，纪晗每天泡在图书馆温书做习题，她也屁颠屁颠跟着，没课的时候必定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纪晗旁边的座位，打着哈欠和他说早上好。 她不是能静下心来学习的性子，尤其是纪晗就在旁边，这习更是没法学。 于是她干脆拿了空白的草稿本，和往常一样在上面画起潦草的涂鸦，有一回本子刚好用完，她无处可画，余光看见纪晗挽起来的衬衫袖口，底下露出他干净细瘦的手腕。 白净光滑，像上等的画纸。 她没忍住，挑了支好洗的黑色笔，鬼鬼祟祟在他手腕上落下一笔。 纪晗手臂颤了下，皱眉朝她看过来一眼，她立刻无辜地眨眨眼：“我的本子用完了，没地方画画。” -- 第58页 纪晗从自己的草稿本上撕下来几页给她，她不要，又推回去：“我不要，你这个纸不好，我就要在你身上画。” 她撒娇耍赖，装乖又卖惨，纪晗拗不过她，转过头去，冷着脸继续做题。 手臂倒是稍微朝她那边移了一点，不知道是为了压着卷子，还是为了方便她涂鸦。 那时候她嘴里正嚼着一颗奶香四溢的大白兔奶糖，剥开的包装纸还放在桌角，手往兜里一摸，糖都被她吃完了，没有多余的可以分给纪晗了。 她心生愧疚，于是认认真真在那块独属于她的“画纸”上画了一颗栩栩如生的奶糖，还赠送可爱表情一个。 画完之后她推推纪晗手肘，靠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姐姐请你吃糖。” 眼眶里好像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漫了上来，胀涩的厉害，姜薇揉揉眼睛，那块小小的图案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与她脑海中的记忆完美重合。 她不知道纪晗是怎么把那个图案保留下来的，竟然可以纹的这样逼真，几乎和当时她随手画的那个图案一模一样。 纪晗一点一点把挽起来的袖口放下去，问她：“现在，姐姐还觉得我是一时冲动吗？” 他是不喜欢纹身的人，这一点姜薇非常清楚。 他甚至是有一点轻度洁癖的，不喜欢皮肤上留下乱七八糟的图案，每次在他身上画了什么东西，他都会立刻用湿巾纸擦拭干净。 可是这样的纪晗，竟然会在手腕上纹一个她曾经随手画过的潦草涂鸦。 这当然不会是冲动。 能够刻进他皮肉里的，一定是他很想很想留住和记住的东西。 姜薇眼眶湿热，张了张嘴，声音却堵在喉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纪晗会喜欢她”这个选项。 她就像一个慌乱无措的考生，好不容易从ABC里面选出了一个答案，却发现还有一项D没有看到。 如果当初知道纪晗可能是喜欢她的，她还会和他分手吗？ 姜薇不知道，她没办法回到过去，也没办法替过去的自己重新答一次题。 她沉默地站在窗边，迟迟没有给出她的答案，好半晌，才干巴巴挤出几个前言不搭后语的字句：“太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她又想要逃避，像两年前一样，把自己裹在安静的躯壳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出乎她意料的，纪晗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乖顺地应了声好。 他回到玄关，拿起刚刚放在台子上的衬衫和药膏，推开门走出去。雨声瞬间涌进来，清冷的雨丝漫了姜薇满身，她迟疑着要不要拿把伞给他，但纪晗已经走下了台阶，站在铺天盖地的雨里，转头对她说：“姐姐，晚安。” “……晚安。” 她目送着纪晗发动车子，驶入黑沉沉的夜幕，心不在焉地关上门，趿拉着拖鞋回到屋里。 在浴缸里放满水，姜薇脱掉衣服，把身体沉进有些烫的热水里。热气将玻璃窗蒙上一层柔软的雾，外面雨声渐止，偶尔安静。 她闭着眼，努力放松身体，但刚才纪晗的话却让她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也是下着雨的吧？ 不然，为什么姜明和周玉兰吵架的声音会那么刺耳呢。 她站在二楼的楼梯上，看着她的父母如同谈判桌上的商人一样，对坐在茶几两侧。一向冷静从容的母亲指着手机里的照片大喊大叫，而父亲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她听见周玉兰歇斯底里：“我辛辛苦苦替你操持公司，你倒好，天天和外面的女人鬼混是吧？要是没有我，你能在外面逍遥自在？别忘了当初开公司的时候是谁给你拿的钱！” 姜明的嗓子被烟呛的发哑，听着像恐怖片里的怪物，他暴力地把烟按灭，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说两句得了！我天天赚钱那么累，在外面放松一下怎么了？你也别提你妈当初拿钱那事儿了，你们家要是没这个钱，你以为我会娶你？” 暴雨夜，客厅的吊灯都时明时灭。起初姜薇是很想下去劝一劝的，她那时候想：他们肯定深爱过彼此，所以才会选择恋爱、结婚，只要有感情，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可是等她鼓足勇气挪动脚步，往下迈了几级台阶的时候，却发现周玉兰已经把早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摊在了茶几上。 ——周玉兰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生意如此，婚姻也是如此，她绝不会容忍丈夫的背叛。 而姜明，也出乎她意料的，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 但这场冲突，并没能以平静收尾。 在看那份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姜明又有了新的不满。他指着协议书上白纸黑字，扬声质问：“凭什么薇薇要我来管？” 周玉兰冷笑一声：“她姓姜，身上流着你们姜家的血，你不管谁管？再说了，薇薇马上大学毕业了，你也就再管她几年生活费和学费，有什么可抱怨的。” “女儿不是跟着妈妈更好吗？我哪有心思管她。” “她可不姓周！你有闲工夫和野女人鬼混，没时间管自己亲生女儿么？” “我给你出抚养费不行么？” “我会在乎你这点钱？你没时间管，我就有时间了？” …… 姜薇不知道那晚她是怎么听完姜明和周玉兰的对话，又是怎么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迈动脚步回到房间的。 -- 第59页 她只记得她当时蒙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很久，哭的嗓子都哑了，一点力气都没了，却还在抽噎。 她的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赋予她生命的父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要她。 她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人，没有人会爱她、没有人会在乎她。 水温慢慢冷下来，姜薇睁开眼睛，扶着浴缸边缘坐直身体。心口处仍然能感觉到痛，那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在她的心脏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痛楚。 她抱膝坐在浴缸里，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在她拉黑所有微信列表、偷偷离开家躲进酒店，决定逃避这个抛弃她的世界的时候，如果把这一切告诉纪晗，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姜薇歪着脑袋，靠在膝上，伸手在窗上的雾气里无意识地写下纪晗的名字。 她想—— 他会不会抱她、亲她、哄她，容忍她哭，又哄她笑，告诉她，他会在乎，他会爱她？ 第28章 回到酒吧的时候, 雨势刚好转小。 这会儿刚过晚上九点钟，店里的客人不少，许恒舟在吧台后忙的团团转, 看见他进来, 连招呼都没顾得上打。 外面空气湿冷, 厅里却流动着空调干燥的暖风，纪晗有些不适应，手撑着门, 微嵌了一道缝，站在门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继续往里走。 路过驻唱的台子, 听见女孩正拨着吉他唱一首情歌, 嗓音微涩, 如窗外凝滞雨珠，应情又应景。 “明明不甘心/明明还在等 却偏要假装/早就不痛 明明奢望着 你也再次心动”[1] 他忽觉喉间一哽, 心头酸涩如细微电流蔓过四肢百骸。 唱歌的女孩是张陌生脸孔，之前的驻唱歌手因为身体不适请了几天病假，许恒舟在网上发了帖子，临时找了个代班的。 女孩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像是还在读书的学生, 脸孔稚嫩青涩，低头拨弦的时候，表情认真且严肃。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她羞赧抬头, 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 他忽而想起那年盛夏林荫，隔着篮球场掉了漆的蓝色围栏, 隔着来来往往路过的稀疏人流, 姜薇抱着吉他, 哼唱轻柔曲调，倏尔抬头，猝不及防与他视线相接。 林荫错落，疏疏光影落在她屈起的膝上。她瞳眸干净明炽，似要压过盛夏骄阳，他刚擦过汗的手心，又无声地沁出汗珠来。 情歌唱至结尾，声音渐弱。纪晗沉默地从女孩面前走过，去洗手间洗了手，走进吧台里面。 “晗哥，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来，我都快累死了。”许恒舟一逮着他就开始抱怨，嘴跟永动机似的，根本停不下来，“又上哪儿逍遥去了？以前可没见你这么晚才来店里啊。” “我妈公司那边有点事。” 他接过许恒舟手里的活，一声不吭忙活起来。 许恒舟乐得清闲，拖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悠哉游哉地刷手机，时不时和路过的美女闲扯几句。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吧台的桌面，甜甜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女孩声音甜的像蜜，许恒舟心都快被甜化了，飘飘欲仙地抬起头，却发现人家姑娘是对着他身后的纪晗在说话。 纪晗擦了擦手，转身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章梦予坐在高脚凳上，双手捧着脸，露出甜美的笑：“我带朋友来玩呀。” “章叔让你喝酒？” 章梦予撇嘴：“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许恒舟殷勤地递过来一杯冰水，她说声谢谢，拿起来抿一口，又说：“对了，你明天可以陪我去一趟学校吗？” “……有事么。” 章梦予眨巴眨巴眼睛：“十二月学校不是要办周年庆晚会吗？我打算和别人合出一个舞蹈节目，就在学校里面租了间空房子当练舞室。明天要过去收拾一下，有好多设备要搬过去呢，我一个人搬不动。” 张校长特别重视Z大的周年庆，每年都要请前几届的优秀毕业生回校发表演讲，还要在学校最大的礼堂举办晚会以表庆祝。其实每年的晚会，节目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舞蹈社出几个、声乐团再出几个，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新生的才艺展示时间。 说白了，就是变相地把新生晚会拖到了周年庆那天而已。 纪晗对此没什么兴趣，但许恒舟倒是兴致盎然，眼巴巴凑上前问：“哎，今年晚会September Lie会去吗？” 他说的September Lie是Z大非常有名的一个独立乐队，名气最大的时候还是四五年前，凭借校庆晚会上一首原创的《深湖》，在学校里实实在在地红了一把。 只是这乐队初代的那几个人，毕业的毕业，出国的出国，虽然不断有新成员加入，但到底没了当初的味道，久而久之，大家对它的印象也就渐渐淡了。 比如章梦予，足足想了快一分钟才想起来他说的这个乐队，含糊地说：“好像……会吧？我没太注意节目单。” 比起什么乐队，章梦予显然更关心纪晗会不会去学校帮她搬东西的事。 “纪晗，你就帮我个忙嘛。你好久没回学校了对不对？”她捧着杯子，语气软软的，“我请你吃饭好不好？食堂最近换了新厨师，做的凉拌鸡丝可好吃啦。对了，你还可以去看我排练，我有内部票的，到时候你可以来看我表演呀。” -- 第60页 纪晗不为所动：“你找你们班上的男生帮忙不行吗？” “哎呀晗哥，你这么凶干什么。”许恒舟赶紧推了他一把，拼命朝他使眼色，“就这么点小忙，又费不了你多少力气，是不是？” 纪晗神色怪异地看他一眼，许恒舟神秘兮兮把他拉到旁边，低声说：“我可跟你说，校庆的入场票有多难拿你是知道的吧？尤其是咱们这种已经毕业的，上哪儿搞票去啊。” 纪晗皱眉：“你想要票？” 许恒舟飞快点头，嘿嘿傻笑两声：“那什么，清清不是September Lie现在的主唱嘛，我想去看她表演。” “那你让她给你留票不就行了？” 许恒舟讷讷道：“可是清清还不知道我是谁啊。” 纪晗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上次不是给她送了香水？” “我放她宿舍门卫那儿了，不知道她去拿了没。” 纪晗：…… “总之细节你就别管了，就当是为了兄弟，帮人家一个忙怎么了！小姑娘一看就柔柔弱弱的，哪有什么力气搬东西。” 许恒舟把他推回吧台前，压着声音又叮嘱一遍：“帮完忙可别忘了帮我要票啊。” 他和章梦予一前一后把纪晗夹在中间，但纪晗并没因此妥协，只说：“明天再说吧。我不一定有空。” 章梦予失望地“哦”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儿，就闷闷不乐地带着她那群一起来的小姐妹离开了。 她走之后，纪晗又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得空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目光在微信置顶的那个头像上停留几秒，然后点进去，随便发送了一份艳火的开发计划书。 文件很顺利地发了过去，没有红色感叹号，也没有拒收消息的显示。看来这姐姐当真遵守约定，把他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生姜炖薄荷】：“收到。” 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语气，像是在回复班级群里老师发的消息，有种欲盖弥彰的严肃。 纪晗忍不住笑了，没再打扰她，靠在吧台边上，漫不经心地听驻唱台上的女孩唱起一首新的歌。 她的嗓音没有太多的技巧，简单干净，让人想起读书时候图书馆外的清风，春日柳条依依垂落，半边青枝浸进清清池塘。 毕业以后，纪晗再没回过Z大。 怕触景生情，怕想起那个亭亭站在红色跑车旁、过目难忘的姑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知道，她又回到了那里。 或许……他也该回去看一看。 * 姜薇在浴室里睡着了。 大约是时重时轻的雨声太过催眠，又或许是浴室里氤氲水润的热气太舒服，她头倚在浴缸边上，就这么靠着睡了一夜。 醒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早就凉透了，她迷迷糊糊睁眼，头昏沉的厉害，张嘴就打了个喷嚏。 好像有点着凉。 她没怎么在意，从冷水里起身，围了条浴巾去卧室翻感冒药。 这不是姜薇第一次在浴室睡着。 自从搬到这里，她经常在晚上泡澡的时候，盯着蒙了潮湿水汽的天花板，一边想着漫无边际的心事，一边昏昏沉沉睡去。 梦里有清透水声，她觉得自己像一尾鱼，舒舒服服游在水里，没人管她，也没人抓的到她。 但醒来之后，可就没那么舒服了。 头痛压的她喘不过气，就着水胡乱咽下几粒药之后，她才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拎包出门，去学校上课。 秦思思精神抖擞地坐在最后一排啃包子，看见她进来，立刻朝她招手：“薇薇，坐这里！” 姜薇在她旁边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帆布包塞进桌肚，就趴在桌上合了眼休息。 “薇薇，昨晚没睡好吗？一来就睡觉。”秦思思推了她一下。 姜薇蜷起眉心，声音发哑：“嗯。我睡一下。” “别呀，等会儿再睡。”秦思思拉住她手腕，兴致勃勃，“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有点事要找你帮忙。” 姜薇只想睡觉，软绵绵推开她的手，含糊应声：“下课了喊我。” 头像灌了铅似的，拉着她摇摇下坠，好似要陷进无边的梦魇。姜薇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课，却睡得并不安稳，被秦思思叫醒的时候，额头上全是湿冷的汗。 但秦思思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兴奋地拉着她往食堂跑，“二楼的水煮肉片可好吃啦，薇薇你吃过吗？今天我请你。” “不用了。” 她今天没什么胃口，随便打了两个清淡的菜，配一杯食堂自制的兑水橙汁，就端着餐盘回到秦思思对面。 刚过下课时间，食堂里几乎人山人海，还好秦思思动作快，在角落里占到一张干净的桌子。 她看姜薇的餐盘里没什么肉，还热情地把自己那份水煮肉片分她一点：“薇薇，你多吃点肉，太瘦啦。” “谢谢。”姜薇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抬头问她，“你早上是不是说有事找我帮忙来着？” 秦思思立刻停了筷：“啊对对对，那什么，还有两个月不就是校庆晚会了吗，我们乐队要出个节目。但是主吉他手最近没法参加排练，需要找个人临时顶替一下她的位置，不然没办法呈现完整的舞台效果。我看你宿舍放了把吉他，薇薇，你会弹吉他吧？方不方便陪我们排练一阵子？” -- 第61页 姜薇咀嚼的动作停住，口齿不清地问：“乐队？” “对呀，September Lie，是前几届的一个学姐组建的乐队，那首代表作《深湖》你一定听过吧？超好听的！词曲都是一绝，现在Z大贴吧上还有他们当时演出的视频呢！” 姜薇停顿几秒，问她：“你是贝斯手还是鼓手？” 秦思思连忙摆手，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我那什么，我负责后勤的。不过后勤也很重要的！我当时可是通过层层选拔才选上的呢。” 姜薇：…… 她面色平静地把嘴里的土豆丝咽下去，再夹一块香菇压惊：“需要我顶替多久？” “那个学姐说她最近在搞什么实验项目，要两周之后才能回来参加排练。” 秦思思往四周看了几眼，压低声音和她吐槽：“要不是因为她是September Lie的老成员，我们早就换人了。一天到晚排练不来几回，脾气还臭的很，还好她明年就毕业了，可赶紧换人吧。” 姜薇眉心跳了下：“那个学姐叫什么名字？” “叫王惜允。” 秦思思咽下一片香喷喷的肉片，正要忿忿再吐槽几句，视线忽而在左前方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眼睛瞬间睁大，丢下筷子拼命去晃姜薇的手，八卦人士必备的敏锐嗅觉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薇薇你快看！鱼鱼和她男朋友哎！” 姜薇的脑子还在消化王惜允这三个字，冷不丁被她一晃，脑子几乎乱成一团浆糊。她皱着眉转头，顺着秦思思手指的方向，先看见了正笑着说话的章梦予。 她言笑晏晏，脸上梨涡乖巧，目光专注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生。 纪晗穿了件黑色外套，露出修长挺直的颈，眉眼清冷，一直抿着唇，没有对章梦予说一句话。 但就算是这样，秦思思和附近一众吃瓜人士还是嗑疯了。 秦思思立刻激动地抓起手机录视频，旁边还有不少女生和她一样，都偷偷摸摸举着手机，兴奋地拍下章梦予和纪晗吃饭这一幕。 章梦予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网红，走在学校里常常有人拦住她要合照，这会儿被这么多人拍照倒也没觉得不自在，一副坦然接受的姿态，继续和纪晗聊天。 秦思思拼命控制着没有发出兴奋的鸡叫，满面红光地欣赏了一番刚刚拍下来的视频，又觉得光是自己欣赏还不够，于是直接把视频发到了猫猫APP上，还艾特了章梦予。 “食堂偶遇鱼鱼带男朋友来吃饭，集美们都给我嗑起来好吗！！！” 点赞数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增长，秦思思连饭都不吃了，捧着手机开始在评论区分享自己的嗑CP心得。 “注意细节，鱼鱼男朋友前面没有餐盘，说明他是特意陪鱼鱼来吃饭的！都给我嗑！按头嗑！” 姜薇用筷子搅着餐盘里的土豆丝，皱着眉瞟了一眼秦思思的手机。光线晃眼，她看不太清，想了想，干脆拿出自己的手机，搜索了一下秦思思的昵称，很快就找到了她刚发的那条视频。 评论区热火朝天，每隔几秒钟就要蹦出来一条新评论。 【哆啦B梦@嗑糖专业户秦女士：卧槽！姐妹你这位置离的好近！VIP嗑糖位啊呜呜呜】 【前方高能_：鱼鱼好甜啊啊啊啊啊快亲她啊快亲她】 【不小心吃了特辣螺蛳粉：草草草这个脖子我死了！有没有注意到他脖子旁边有创可贴啊！好涩.jpg】 【小砚宝贝qwq：吃个饭都能性.张力拉满，我直接斯哈斯哈】 姜薇觉得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群人是嗑CP嗑疯了么？这视频都糊成这样了，从哪看出的性.张力？？？ 她恹恹地吃掉餐盘里最后一片香菇，心想，昨晚不是还说要追她么，今天就陪小妹妹来食堂吃饭？ 他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姜薇越想越闷闷不乐，赌气似的抓起旁边放着的吸管，对着那杯还没动过的兑水橙汁狠狠一扎。 闷闷地一声响，那层薄薄的劣质塑料纸没被戳开，反倒是吸管的尖头被戳平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丢了吸管，干脆不喝了，烦躁地刷新起评论页面。 身后突然漫过来一阵好闻的清爽香气，是她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姜薇脊背倏尔挺直，刚要转头，一只修长手臂从她右耳轮廓旁擦过，拿起那支被她赌气扔在一旁的吸管，轻轻转了个角度，轻而易举就扎进了那层薄薄的塑料纸。 里面的橙汁溢出来，顺着缺口溢开轻淡果香。 他捏着那根不听话的吸管，另一只手就撑在姜薇左侧的桌上，她稍一偏头，就能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干净骨节。 纪晗环着她，棉质T恤贴着她宽松的毛衣，随着呼吸起伏轻轻磨蹭，像一只黏人的小猫攀在她后脊。 他俯身又靠近一点，轻声问：“姐姐在看什么？” 心率早就乱了套，就连大脑也有宕机的趋势。姜薇做贼心虚一样，飞快按灭手机屏幕，小声：“没看什么啊。” 她声音很小，却仍能听出浓重鼻音。 纪晗皱起眉，抬手探上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头：“生病了？” 作者有话说： [1]这首歌是程响的《时光洪流》 第29章 “没有啊, 就是刚才跑了一路，出了点汗。”姜薇含糊不清地说。 他的手背有着让她感到舒服的温度，那片刻肌肤相贴的触感像一剂见效极快的药, 慢慢驱散了姜薇大脑里的混沌。 -- 第62页 但纪晗的手只在她额头上停留了几秒钟就拿开了。 他语气里透着担忧, 声线略低地问：“真没事？” “没事啊。” 姜薇吸了一口橙汁, 偏过头，哼哼似的说：“你来找我干什么？赶紧回去陪你那位小妹妹吧。” “我是来帮她搬东西的，没想陪她吃饭, 但正好遇到了以前篮球队的人，约好等下一起打球。我就陪她坐了一会儿。” 纪晗很小声地跟她解释, 又轻轻扯一扯她的毛衣：“姐姐别生气。” “我生气？我生什么气？我生气干什么？”姜薇像只炸毛的猫一样, 扭头冲他发出理直气壮的三连问。 她这一抬头, 才发现周围那些原本在拍章梦予的人这会儿纷纷把镜头对准了她，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不清在议论什么。 那些议论声像夏日夜晚蚊帐外烦人的蚊子，吵的姜薇又开始头疼，她烦躁地瞪向邻桌那几个明目张胆对着她拍照的人，抬高声调：“拍什么？不知道尊重别人隐私？” 话音一落，那些举起来的手机立刻都悄悄缩了回去, 再也没敢冒出头。 议论声暂止，姜薇的心情刚刚好了一点儿，又听见背后章梦予在喊：“纪晗！” 委屈至极的语气，是小妹妹等的不耐烦了吧。 姜薇一言不发撂了筷子, 一口气吸掉大半杯橙汁，端着餐盘起身, 看也不看纪晗, 只对秦思思说：“你慢慢吃, 我在楼下等你。” 秦思思整个人已经处在半石化状态，姜薇人都走出好远，她才呆愣着说了声好。 眼看着纪晗也要走，她鬼使神差般张口，颤声喊住他：“那个……” 纪晗回头。 秦思思长这么大，说话头一回结巴：“那什么，你和薇薇……是什么关系啊？” 他刚才离姜薇实在太近了，那样的近距离接触，已经超出了普通关系应该有的距离。 而且他看起来明明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冷淡到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写脸上了，对薇薇说话的时候，语气竟然那么软，道歉哄人的声线，软的像只要讨主人欢心的小猫儿。 秦思思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纪晗倒是没什么表情，斟酌了几秒钟措辞，然后淡声告诉她：“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 * 短短几分钟的下楼路程，秦思思走的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她还陷在震撼的状态中，脑子晕晕的，一边走路，一边拿出手机紧急补了一番功课。 姜薇和纪晗的照片已经被发了出来，评论区乱成一锅粥，像秦思思这样哀嚎着嗑错CP的人不在少数。也有一些人依旧不死心，嚷嚷着说可能只是朋友间叙旧而已，没必要小题大做。 但很快就有知情人士出来站队。 【一杯椰子汁：卧槽卧槽这不是薇姐吗！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看到他们俩同框！这是复合的意思吗？】 【哆啦B梦@一杯椰子汁：复合？？？[疑问][疑问][疑问]】 【星星不努力：我以为这对早就BE了，没想到他们还在一起啊？还一起回母校吃食堂？】 【小砚宝贝qwq；楼上不在现场别瞎说，人家是专门陪鱼鱼来吃饭的[微笑]】 【西瓜有籽：指路Z大贴吧热门贴，建议无脑嗑CP的都去补补课，这一对当时在Z大可是很出名的，还有人专门做了嗑糖视频，看过的都说好，敏感肌也能用[狗头]】 秦思思点进评论下面附的链接，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热门贴。 【1.8.禁/少儿不宜/嗑糖向/点击就看高岭之花如何步步沦陷，不甜不要钱】 视频是一些无意间拍到的画面剪辑而成的，后期技术其实很烂，但奈何画面实在太甜，尤其是秦思思这种玻璃渣里都能抠出糖来的嗑CP专家，看到最后简直笑的满面潮.红，只想高声呐喊—— 太甜了太甜了kswlkswl！ 姜薇站在食堂前面的路边抽烟，刚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一转头，就看见秦思思满面春风地朝她走过来。 “薇薇，那什么，不好意思啊。”秦思思咳嗽两声，稍微控制了一下上扬的唇角，“我……我不知道你们是那种关系，我以后再也不乱嗑CP了。” 姜薇拧眉：“哪种关系？” “就是……那种关系嘛。”秦思思贼兮兮地笑，拉住她手腕小声问，“我翻了下贴吧，看到有人说你们之前谈过，是真的吗？” “是真的。”姜薇坦荡承认。 秦思思捧着脸，露出荡漾的姨母笑：“贴吧里那个视频真的太甜了！后劲好大，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呜呜呜，唉，你们当时那么好，怎么就分手了呀，好可惜的……” 姜薇一头雾水：“什么视频？” “就是贴吧里面有人剪辑的你和纪晗的视频，他是叫纪晗吧？我看视频里的字幕是这么配的。”秦思思把刚刚收藏的帖子翻出来，点开视频给姜薇看。 看见帖子的标题，姜薇的手先抖了一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逛贴吧这种社交平台，所以经常消息滞后，以前沈思婉就经常笑话她是2G网。 而时隔两年，看到这条记录着旧事和回忆的视频，这种感觉，不得不说还挺奇妙的。 视频的开头，是她坐在篮球场旁边的台阶上，神情专注地看着纪晗打球。 -- 第63页 估计是当时坐在她身边的某个女生拍的，画面很清晰，连她眼底的情绪都捕捉的清清楚楚。 甚至，连她写好微信号抛回去的那个球，都给了个拉近距离的特写。 荧光笔的线条流畅潇洒，跃起在空中，被阳光晃出耀眼的颜色。男生接过球，沉默几秒，把她抛回来的球放到一旁，又重新拿了一个回到场上。 姜薇愣了一下。 当时她坐的太远，并没有注意到纪晗是换了个球才回到场上的。 他为什么要换球？ 姜薇有片刻怔愣。 秦思思凑过来，看见她把视频开头那段又倒回去重看了一遍，忍不住嚷嚷：“薇薇，这是你们刚认识的时候吧？一开始就这么甜，简直要齁死我。” 姜薇一脸大无语：“这哪里甜了？” “这还不甜？”秦思思不服气，指着纪晗背过身换球的画面，“你看啊，这里他转身明显是要去换球的。” “这我看出来了啊。” 这次轮到秦思思无语了。 “薇薇，这视频里你看起来是很会撩的那种啊，怎么连这点细节都看不出来？”她啧了一声，“他换球，肯定是因为不想弄脏你抛给他的那个呀。因为那个球，是被你写过字的。” 被她……写过字的？ 所以不想弄脏？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个镜头已经播放完毕，画面上出现了另一个场景。 是在午后的图书馆，热腾腾的阳光穿透玻璃窗，猖狂地炙烤着桌面。她趴在桌上睡的香甜，露出一片雪白后颈，在烈日下献祭。 而旁边原本正在专心做题的男生，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冷着脸拿起桌角一本习题册，举在她脖颈上方，替她挡住灼人烈日。 画面只持续了几秒钟，但右下方的小字字幕却贴心提醒： 【嗑糖小提示：这段视频是坐在他们后座的同学无意间拍到的，据可靠消息，当时薇薇同学可是睡了快一个小时哦。】 彼时风清云朗，深秋的风卷过路边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梧桐叶，掠起一地萧瑟的黄。可姜薇却觉得，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冒了芽儿，芽尖毛绒绒，挠出一股微甜的痒。 看视频里她的穿着，那时候应该还是夏天，是她还没有追到纪晗的时候。 姜薇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那个视频的，六分钟不到的视频，她却恍惚间觉得，把她曾经最冲动、最热烈的那段时光又重新走了一遭。 一路上秦思思在说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只隐约听见她转了话题，说起一会儿排练的事，快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又说她要去篮球场看陈穆打球，问姜薇去不去。 姜薇思绪还乱着，随口答：“不去。” 秦思思说：“他们篮球队的人今天跟外校的打友谊赛，陈穆让我去当啦啦队，反正排练要四点多才开始，你不去看看热闹？” 篮球队？ 纪晗刚才是不是说和以前篮球队的人约好了一会儿一起打球来着。 可是她干嘛要去看。 她现在头晕，还口渴，应该回宿舍躺下，好好睡一觉。 “薇薇，你真不去啊？那你先回宿舍？等下排练室见。” “好。” 秦思思走远了，姜薇慢吞吞地往宿舍楼的方向走，没忍住把那条视频又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她又点开秦思思的主页，虽然那条章梦予和纪晗吃饭的视频已经被删掉了，但章梦予的主页这会儿还是十分热闹，热度不减。 有不少从贴吧补完课回来的，在章梦予之前发过的那条会议室视频下面疯狂评论，吵着要章梦予亲自下场，告诉大家他们嗑的CP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有人直接在评论区贴出了她和纪晗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她撅嘴赌气，满脸不耐。 而他弯腰俯身，温柔轻哄。 像一对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姜薇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长按几秒，点了保存。 然后她拿出手机给秦思思发消息：“在哪个篮球场？” 第30章 熟悉的林荫路, 熟悉的蓝色围栏。台阶旁堆满枯黄的梧桐叶，偶尔有风吹过，掀起一阵哗啦啦的响。 这里的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 一点儿都没变。 台阶上挨挨挤挤坐着人, 一张张年轻生动的女孩脸庞, 让姜薇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鲜活明媚、嚣张肆意的夏天。 她挤在人堆中间坐着，望向球场中央, 百无聊赖捡起一片梧桐叶把玩。 秦思思站在摆着记分板的小桌旁边，扯着嗓子给陈穆加油, 今天是Z大篮球队和隔壁C大的友谊赛, 双方打的都比较放松, 只有啦啦队和观众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身旁的女孩捧脸尖叫，急匆匆摸出手机拍照, 又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那个穿白衣服的男生好帅啊！是新进校队的吗？以前好像没看到过哎。” “啊啊啊看到没看到没！刚那个投篮！我看到他腰了！好绝啊啊啊啊啊！” “听张闻说是前几届的学长，刚好在学校里碰见，就喊他一起来打球了。” “已经毕业了吗……哎，还想去要个微信来着。” 姜薇微眯着眼睛，看向一众球服里最惹眼的那道白色身影。 -- 第64页 纪晗今天是被临时拉来的, 没有带球服，只能脱了外套，穿着里面那件白色T恤上场。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习惯性扯起衣服下摆, 擦一擦颈上的汗。 四周立刻又是一波尖叫声起。 纪晗在尖叫声中转头，朝台阶的方向望过来一眼。 空气中浮起细小的尘灰碎末, 被周围沸腾的喊声震开隐晦波澜。他的视线里, 拥趸欢呼无数, 但姜薇却莫名笃定，他是在看她。 她心脏重重跳了一拍，呼吸乱的像闭眼盲弹的吉他音。 后半场比赛姜薇全程没有抬头，闷头刷着手机，只是偶尔忍不住，又会把那条视频翻出来再看一遍。 直到场上响起尖锐哨音，女生们站起来欢呼，她才知道比赛结束了。Z大以微弱优势赢下这场友谊赛，陈穆正组织球队里的人拍合照，纪晗摆摆手，率先离场，朝台阶这边走过来。 “哎哎哎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一个扎马尾的牛仔裙女孩激动地拽住旁边的朋友，因为过于兴奋，差点踩到姜薇的脚。 姜薇坐着没动，吹了这么久的风，头又开始晕，她想坐着歇一会儿，等秦思思过来。 而旁边的几个女生已经按捺不住，拎着事先买好的水，跃跃欲试地迎上前去。 “学长你好，那个……这是我们给学长买的水。”女生声音软糯，有种害怕被拒绝的怯。 “不用了，谢谢。” 纪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哦，好吧，那……那不打扰学长了。”女生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退开了。 冷风拂过面颊，额头上的冷汗沁出一丝风干的凉意。姜薇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谈话，低头摸向裤子口袋，试图翻出一包纸巾擦汗。 面前突然覆下来一道颀长的影。 他身上还带着运动过后蓬勃的荷尔蒙气息，在她面前弯腰时，额角有汗贴着冷白皮肤滑落，晃晃荡荡挂在下颌尖上。 纪晗伸手探一探她额头，“姐姐怎么出这么多汗？” “你不也在出汗？” 姜薇微扬下巴，用指甲尖勾掉他下颌上那颗湿润汗珠。 下一秒，她清晰地看见，纪晗的睫毛无措地眨了几下，耳尖立刻漫上一点绯红。 这弟弟还真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经撩。 姜薇扑哧笑出声，不打算再逗他，起身要走。 “姐姐。”纪晗喊住她。 姜薇回头：“怎么？” 纪晗抿了抿干涩的唇，无辜地看着她：“我渴了。” “刚才不是有人给你送水？” “我想喝姐姐买的。” 姜薇盯着他看了几秒，他神情认真不似作假，而且他也不是爱开玩笑的性格。 唇瓣微微抿着，额前的碎发湿漉漉贴着皮肤，白色T恤前襟透出一片汗渍。眼神无辜纯稚，就那么站在冷风里，让她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他这副几近于撒娇的姿态，就算理智想要拒绝，但奈何她的灵魂在被感性支配。 她只能说好。 学校里的超市离这儿有一段距离。姜薇懒得走那么远，选择去只有几步远的南溪楼，到一楼的自动贩卖机那里去买水。 她和纪晗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走在去往南溪楼的小路上。大概因为是感冒的缘故，她的脑子变得迟钝许多，等上了几层台阶才冷不丁想起来，这里是她第一次见到纪晗的地方。 自动贩卖机静静地立在熟悉的位置，上面贴着的旧广告纸被新的广告取代，侧边还贴着校内某竞赛的宣传海报。 回忆涌入脑海，掀起震荡的潮。 她脚步不知不觉放慢。 纪晗跨过她身旁台阶，先一步替她推开那道小门。 外面的阳光顺着门缝挤进去，在地上洒开一道不明不暗的光影。她脑海里，分毫不差浮现出记忆里那只瓶盖在阳光底下懒洋洋滚过的轨迹。 姜薇突然就有点后悔了。 那可是Z大三十周年校庆特别定制的纪念饮料的瓶盖啊，现在应该已经绝版了吧？ 她当时干嘛一赌气给扔了呢。 情绪莫名低落下来，连带着开门拿水的动作也变得恹恹的。玻璃柜门打开，冷气四溢，她扭头问纪晗：“喝什么？” “矿泉水吧。” 姜薇从里面随便拎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纪晗拧开瓶盖，咕嘟咕嘟灌下几口，仰脖时侧颈线条实在太诱人，姜薇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连带着偷偷瞟了一眼他咽水时微微滚动的喉结。 那是她最喜欢吻的地方，也是他最敏感的地带。 每次只要稍稍拨弄吮.吸，他总会抑制不住。 纪晗喝完水，低头拧瓶盖，她连忙别开视线，一边看向别处，一边和他一起走下台阶。 纪晗问她：“姐姐一会儿去哪？” “回宿舍拿吉他，等下和秦思思一起去排练室。” “姐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 姜薇说：“不用，我晚上还要去公司。” 按照姜薇和俞氏谈好的合同，晚上是她的工作时间，昨天拿到艳火的相关资料之后，樊名扬约她今晚去办公室商讨一下改进方案。 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要去排练了。” “……好。” -- 第65页 纪晗没说什么，顺从地停下脚步，目送她走远。 姜薇回宿舍拿了吉他，就匆匆赶往排练地点——学校的旧礼堂。 秦思思站在木板搭成的简陋舞台上，隔着老远就对她招手：“薇薇，我刚才还在找你呢，你去哪儿啦？” “回宿舍拿吉他了。” 姜薇走过去，把吉他放下，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新的大礼堂建好之后，这座旧礼堂就空了下来，被学校里的各种社团借作活动场地。 秦思思提前和管理人员打了招呼，约好了每天下午的排练时间。这里场地虽然很大，但年久失修，许多设备都坏了，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乐队的其他几个成员陆陆续续搬着设备从后台出来，秦思思拉着她介绍：“这是驻唱孙清淼，贝斯手张旸，鼓手陈雯雯。” 姜薇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你们好。” “辛苦学姐来帮忙了。”孙清淼歉疚地说，“惜允学姐临时有事不能来排练，要麻烦你替她一阵子啦。” 姜薇点点头：“我知道，思思和我说过。” 陈雯雯坐在鼓架后面冷哼一声：“我看惜允学姐是不想要这个乐队了吧？耍什么大牌啊？说好的排练说鸽就鸽，大家都跟着她一起耗时间。” 孙清淼赶紧回头朝她使眼色：“雯雯你少说两句吧，思思不都帮我们找到人了吗？” 姜薇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态度，在属于她的椅子上坐下，率先调试起设备。 吉他音零散逸出，陈雯雯又嘟囔：“思思你从哪找来的人啊？会弹吉他吗？可不是凑个数就行啊。” 姜薇闻声抬眼，声音是一贯的懒倦调子：“你们准备表演哪首歌？” 孙清淼连忙说：“是那首《深湖》，这次想对组建September Lie那几位学姐做一个小小的致敬。” 姜薇低下头，懒散拨弄几个低音，然后弹出一段温柔舒缓的前奏。 “这首么？”她问。 孙清淼惊喜地说：“对对对就是这个调，没想到学姐你竟然会弹这首，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谱子给你呢。” “谱子倒是不用了。”姜薇笑了下，把吉他抱正了些，“排练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开始。”孙清淼迅速站到主唱的麦克风位前。 姜薇弹的驾轻就熟，和贝斯手的配和也非常熟稔，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失误。排练了几遍之后，就连陈雯雯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私下拉着秦思思问：“可以啊，从哪儿找来的高手？” 秦思思正要回答，张旸冷不防扯了一把她的胳膊，小心翼翼提醒：“惜允学姐来了。” 所有人倏尔一惊，齐齐看向礼堂侧边小门。 戴着鸭舌帽的女生大步走进来，几步跨上舞台，随手把帽子一扯，丢到旁边的空椅子上。 “怎么？你们这是打算换吉他手了？”王惜允语气很冲，开口就冲孙清淼发难，“我都说了，我那个实验课题忙完就可以回来排练。你们两周都不能等？” 秦思思额头直冒冷汗，赶紧解释：“学姐，是我找的人，我想着……” “我没问你。”王惜允冷冷打断她，抬头看向姜薇。 姜薇被她看的不大自在，只好放下吉他，心虚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惜允。” 王惜允死死盯着她，好半晌，才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来：“你有本事拉黑我，有本事别让我再见到你啊！” 姜薇眨巴眨巴眼睛，硬着头皮说：“我当时也是事出有因……思婉应该和你解释了吧。” “知道你那会儿心情不好。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玩拉黑失踪这一套？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姜薇认错态度极其诚恳，语速飞快：“我错了。” 王惜允：…… 得，她满肚子脾气无处发泄，回回都得败给这无辜的三个字。 而秦思思他们这会儿已经看傻了。 孙清淼张着嘴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问：“学姐，你们认识啊？” 王惜允点头。 她和姜薇、沈思婉做了三年大学舍友，而这支September Lie，就是她当年一手组建。 沈思婉和姜薇对组建乐队这种闹腾的事不感兴趣，但都尽心尽力地帮忙，那首在Z大红极一时的《深湖》，就是姜薇编写的和弦，沈思婉写的词。 后来，沈思婉出国留学，姜薇休学在家，就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Z大，继续读研做项目。 这会儿姜薇把怀里抱着的吉他递给她，极诚恳地给她让出位置：“你来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个屁。”王惜允白她一眼，“老老实实在这待着，等下一起吃饭。对了，先把感冒药吃了。” 她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过去，是一杯还热着的奶茶和几盒药，药盒上还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天要吃几次，一次几片的药量。 姜薇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不是我，是你男朋友让我给你送进来的。”王惜允扭头指了指门外，“我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在侧门那里，他就托我把药带进来给你。估计是不想打扰你排练吧。” 姜薇彻底懵了。 “男朋友？” 王惜允说：“是啊。不过没想到，都两年了，你身边竟然还没换人。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就是图一新鲜，等你玩够了，指定要把那弟弟给甩了的。” -- 第66页 姜薇握着热乎乎的奶茶杯壁，再看一眼旁边的药盒。 药盒上字迹工整，一看就是纪晗写上去的字。像他做笔记时的工整字体，一笔一划都隽秀干净。 喝一口奶茶，滚烫液体流过喉咙，滚进胃里，舒心的烫。 ——是她最喜欢的奶绿，无糖，只有干涩茶香。 她慢吞吞撕开药盒，按着说明咽下几粒药，转头对王惜允说：“我出去一下。” 第31章 姜薇推开礼堂的小侧门, 转过头，看见纪晗还在门外没有走。 他倚着墙低头摆弄手机，从侧面望过去, 下颌线清晰利落, 有种紧绷疏冷的禁.欲感。 听见开门声, 他收起手机抬头：“姐姐排练完了？” “还没有。出来透透气。” 姜薇往他身边挪了挪，搭了个墙边靠着，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两声：“那个, 谢谢你帮我买药啊。” 纪晗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平淡地说：“没什么。” 说话的时候, 余光瞥见姜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根烟, 正低头在裤子口袋里找打火机。他顿了顿, 出声提醒：“姐姐，你感冒了, 这时候抽烟对嗓子不好。” 姜薇捏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摁了两下：“可是我想抽啊。” 说完，她一边瞟着纪晗的表情，一边慢悠悠摁着火苗，故意和他作对似的, 一点点把那簇微弱火苗凑到烟尾。 火星明明灭灭，烟味散进风里。 他额角碎发被风弯起一点弧度，右眼尾那颗细小黑痣显得格外明晰。 纪晗拧起一点眉心，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 但又不肯就这么由着她去。 这时候要是抽了烟，嗓子是一定会哑的。 但好在,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为难神情, 已经让姜薇获得了愉悦的满足。 至少在刚才那几秒钟的时间里, 她的一举一动牵制着他的言语、表情和肢体，她是被注视的、被关切的。 而不是被抛弃的。 能够感受到满足的时候，烟就不再成为必需品。她在他看不见的晦暗光影里弯唇，把打火机塞回裤子口袋，俯身把那支还在燃着的烟放到脚下的台阶上。 烟尾悬空，偶尔洒下一点柔软烟灰，像深冬时节房檐上大块大块往下掉的雪。 “让它帮我抽总行了吧。”姜薇说。 纪晗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很少笑，大多数的时候都绷着一张脸，偶尔笑起来，连五官轮廓都柔软下来，像一处诱人深陷的漩涡，让人无法控制地想要多看几眼。 他“嗯”了声，说：“行。” 也许是他刚刚笑了一下的缘故，姜薇总觉得他这一个简简单单的“行”字里透着点模糊朦胧的纵容意味。 那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砰砰砰”。 有人轻轻叩了几下旁边的小门。 秦思思从里面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说：“薇薇，惜允学姐喊你回去，说要一起排练。” “知道了。” 姜薇抬脚踩灭那支还没烧完的烟，等到一点火星都看不见了，才收回脚。 “我要进去了。”她看着纪晗说。 纪晗点头：“好。记得按时吃药。” 他看着姜薇走进礼堂，直到她身影彻底没进昏暗黑影里，才转身离开。 * 下午五点多，排练结束。 姜薇被王惜允半拉半拽地拐到了一家烤肉店，是以前大学时候她们经常一起去的一家。 王惜允压根没给姜薇看菜单，自己气势汹汹点了一大串，就把服务员打发走了。 饭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兴师问罪。 “说说吧，这两年干什么去了？”王惜允拨弄着柠檬水里插着的吸管，等着她坦白罪行。 姜薇咳嗽两声：“思婉不是和你说了嘛，我休学了，在家休息了两年。” “你还好意思说？休学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们提前说一声，一声不吭就走，还他妈拉黑我。” 王惜允气的吸了一大口柠檬水，咬牙切齿：“姜薇，你行，你真行。” 姜薇最擅长卖惨装乖，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嘛。我请你吃饭行不行？加一份你最喜欢的五花肉给你赔罪。一份不够就两份。” 王惜允“嘁”了一声，拿出手机，拨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屏幕上出现了沈思婉还敷着面膜的大脸。她那边还是深夜，床头灯亮着，光线忽亮忽暗，她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杂音，有些含糊不清：“惜允，怎么突然打视频过来啊？” 王惜允把镜头转向姜薇：“我们仨好久没聚一聚了，正好今天和薇薇碰见，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沈思婉停滞几秒，伸手就把脸上面膜撕了下来，一脸幸灾乐祸：“薇薇，你认错没？” 姜薇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哪敢不认啊。” 王惜允气愤地跟沈思婉告状，“你说她还有没有良心？都回Z大了，也不知道联系我，还是我今天排练的时候碰巧遇见她才把她逮到的。” 姜薇把五花肉片铺在烤盘上，插嘴说：“我这不是不好意思面对你吗。你脾气可不像思婉那么好，万一不原谅我怎么办？” 王惜允立刻控诉：“你看你看，就她这张嘴，我能说过她？” 沈思婉咯咯笑，乐的不行，“行了行了，薇薇都说了以后不会再犯了，你就原谅她嘛。” -- 第67页 她边说边拿了个苹果啃，咔擦咔擦的声音清晰无比，“哎姐妹们，说点正事，帮我看看这几个帅哥哪个好看。都是华裔，和我在一个课题组，等过几个月回国，我好介绍给薇薇。” 王惜允下意识反问：“介绍给薇薇？她不是有男朋友吗？” “啊？什么时候的事？”沈思婉顾不上啃苹果了，嚷嚷着要她把镜头转回姜薇那边，忿忿质问，“薇薇你谈恋爱怎么不告诉我啊？亏我还在帮你留意优质帅哥，准备带回国给你个惊喜呢。” 姜薇一边翻肉片，一边无奈解释：“她误会了。” 王惜允一脸懵。 “误会什么？今天给你送奶茶那个不是你男朋友吗？我记得他的啊，我们以前还一起吃过饭。他是叫纪晗吧？” “我们早就分手了。”姜薇把一块烤好的五花肉放进她碟子里，平静地解释，“我休学那会儿就和他分开了。那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和你也没联系，就没告诉你。他今天只是……只是路过，顺便帮我带了东西过来。” 沈思婉在那头啃着苹果，啧了一声说：“你说纪晗啊？那弟弟早被她给甩了。这个狠心的女人，当时对我们都能那么狠，对那弟弟不得更狠？薇薇，你上次是不是说他报复你来着？后来他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 他只是会顺路送她回家、给她买巨型玩具熊、还会在她感冒的时候送来热奶茶和药。 这应该不算找麻烦。 王惜允还陷在震惊中，紧急从沈思婉那里获取情报。 “他们分手了？谁甩的谁啊？不是，我今天看那弟弟还来给薇薇送药呢，看着不像啊？” “你确定不是你脸盲看错人了？他是被甩的那个哎，怎么可能来给薇薇送药。不是我说，惜允你这个脸盲的症状真的得想办法治治了，你还记不记得大三那回，你把来查寝的宿管阿姨认成我了……” “你闭嘴，那是因为我刚睡醒好吗？” …… 话题被沈思婉这么一扯，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别处。姜薇难得安静，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烤盘上方浮起有些呛人的油烟，她咳嗽一声，忽然想起了那只白色的、写着字的药盒。 她低头从旁边的挎包里翻出那只药盒，再看一遍那几行干净隽秀的字。 “一天三次，一次三片。忌辛辣，多喝水。” 忌辛辣…… 她抬头扫一眼盘子里裹满辛辣酱汁的香菇，心里着实挣扎了一番，然后重新烤了一片，破天荒地没有蘸任何佐料。 嗯，味道还行。 一向无辣不欢的她，头一回觉得，没有辣味其实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沈思婉嚷嚷着说要睡觉了，电话才挂断。 和王惜允分别之后，姜薇打了个车，直奔俞氏总部。 和樊名扬约好的时间是八点。 十六楼的走廊里只亮了一半的灯，大部分办公室都锁了门，只有樊名扬的那间门开了一道小缝。 她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樊先生。” 樊名扬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指了指沙发：“姜小姐，坐。” 他放下手头的工作，从笔记本电脑里调出一份文件，端着电脑走到姜薇对面坐下。 “艳火的开发书姜小姐应该已经看过了吧？这是我的一个初期想法，姜小姐看看，如果有什么建议，欢迎和我提。” “好。” 樊名扬这人虽然作风不正经，但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关于艳火的预期风格、面向的主要人群、还有目前的开发进度，都耐心地做了说明。 两人讨论起工作都有些忘我，直到樊名扬接了个电话，抱歉地说家里有些事要赶回去，姜薇才发现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姜小姐，今天太晚了，剩下的几个问题我们改天再讨论吧。”樊名扬收拾好公文包，关了灯准备离开。 姜薇点头说好。 时间确实不早了，连走廊里的灯都全部熄灭了，一眼望过去，黑漆漆的一片。 樊名扬锁好门，看见姜薇并没有和他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迟疑地停下脚步问：“姜小姐不走吗？” “不了，我回办公室看会儿资料再走。” “想不到姜小姐还是个工作狂啊。”樊名扬笑了笑，走出几步后又停住，“对了，关于艳火这个项目，姜小姐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去问小纪总。他的办公室就在你那间对面。” 姜薇愣了下：“都这个点了，他还在公司？” “俞总现在在国外出差，艳火这个项目又是公司近期最重要的项目，她放心不下，就让小纪总帮她监督整个项目的开发进程。”樊名扬摸了把下巴，像是若有所思，“最近小纪总晚上都会在公司，但一般九点多钟就走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在公司待这么晚。”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反正姜小姐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小纪总，他虽然对别人态度挺冷淡的，但对姜小姐……应该不一样吧？” 姜薇皱起眉，语调有些冷：“什么意思？” 她不太喜欢和樊名扬谈论工作以外的话题，这人一离了工作，说话总透着股玩世不恭的浪.荡。 樊名扬眯起眸子：“那天在北茗酒店，小纪总带你去了他的房间吧。” -- 第68页 “那又怎么样？” 樊名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怎么样。只是听那层的服务人员说，那是头一回看见小纪总往房里带女人。” 姜薇冷声反驳：“我们又没发生什么。樊先生，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和我提工作以外的事，我对工作可以有耐心，但对别的事就不一定了。” “随便聊聊天而已，姜小姐别生气。”樊名扬耸了耸肩，朝她挥了下手，“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姜薇懒得回应他的告别，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她打算把刚才讨论的几个要点整理成文档再回去，只是头这会儿又开始痛，太阳穴沉重的像灌了滚烫的铅。她蹙起眉，有些难受地趴在桌上，用手背贴了下额头。 好像有点烫。 但下午已经吃过药了，应该没事的。 姜薇心里这样想着，但大脑的意志却并不受她支配，困意涌上来，夹杂着一阵阵涌起的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听见了敲门声，也不记得有没有开口回应，被叫醒的时候，她先看见的是一截修长手臂，再仰头，看见纪晗正站在桌前，用有些冰凉的手背探着她额头上的温度。 “姐姐，你在发烧。”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温软的像情人在耳畔的呢喃。 姜薇迷迷糊糊从桌上起来，还在嘴硬：“我没有，我只是困了。” 纪晗轻轻拉住她的胳膊，试图扶她起来，“姐姐，你额头很烫，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不要去医院。” 像是要证明自己没事似的，姜薇撑着桌子费力地站起来，走向沙发去拿她的包。 纪晗跟过去，试图和她商量：“姐姐，医院离这里很近，开车过去很快就到了。” 可是姜薇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已经站在了门外，一副要锁门的架势。 “你走不走？” 他没办法，只好妥协：“那我送姐姐回家，好不好？” 这次姜薇倒是没说什么，她这会儿头痛的厉害，腿也发软，没走几步路就觉得累极了。反正纪晗也要回酒吧那边，搭个顺风车应该也不算麻烦他。 只是走到电梯口，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冷不丁转了方向，快步走向走廊另一头。 纪晗愣了下，连忙喊住她：“姐姐，你去哪儿？” “我要去坐观光电梯。” 她惦记俞氏总部大楼的观光电梯很久了，只是平时那部电梯只供贵宾使用，很少对普通员工开放。 而眼下已经是凌晨一点，整栋大楼里除了门口的保安，基本上就只有她和纪晗两个人。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说不定她这辈子都没机会体验一把那部能直达三十层的观光电梯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姜薇兴高采烈地跑到走廊尽头，用力按了好几下电梯按钮。玻璃门缓缓敞开，她蹦蹦跳跳跨进去，还不忘回头喊纪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坐？” 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纪晗叹了口气，修长的腿跨进来，门随即在他身后慢悠悠关紧。 这姐姐现在生着病，要是不跟着，万一在电梯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但额头上的温度是实打实的烫。 她是真的在发烧。 电梯缓缓从十六楼一路降至一楼，纪晗刚要出去，就见姜薇的胳膊伸了过来，快乐地按下了“30”的按钮。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她：“不走吗？” “坐一次哪够啊。我要多坐几次。” 她一边说一边背转过身，兴奋地看向窗外的夜景。 落地玻璃上映着他和姜薇的影子。她在前，他在后，影子重合的部分轮廓模糊，辨不出是他垂落的手臂，还是她毛绒绒的毛衣下摆。 电梯缓缓上行，又下落，之后又循环往复。 纪晗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马路对面的万家灯火，高架桥上汇成一线的车水马龙，树影下的灯，灯下落着水的长椅，还有远方浓黑天幕上晶亮的星河。 电梯时起时落，离那些星星也时近时远。 在这方起落不停的狭小空间里，唯一不变的，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姜薇半贴在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过了很久才回过头，发现纪晗正在看她。 她皱了下眉，声调稍扬，混着一点糯糯的鼻音，显得有些娇：“你看我干什么？” 话音落下的时候，电梯刚升到顶楼，有片刻停顿。 纪晗就在这片刻的时光休止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姐姐眼睛里，有星星。” 第32章 电梯再一次下降, 缀着星星的夜幕一下子被拉的很远很远。 姜薇歪头靠在电梯朝外的那面玻璃墙上，玻璃的凉意浸透皮肤，冲散了一点太阳穴里的热。她大脑清醒许多, 眼眸也明亮, 脚步平稳地往前走了一步, 很认真地问他：“真的吗？” 纪晗比她更认真，语气虔诚的像在宣读婚礼誓言。 “真的。” 在电梯下行的轻微震动声中，他温柔缱绻的声线如同一场缠绵的秋雨, 能抚平一切燥热、拯救一切干涸。 姜薇眨了下眼，有片刻失神。 就在这时候, 电梯门慢慢打开, 纪晗趁她分神的空当, 轻轻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出了电梯。 -- 第69页 姜薇踉跄了一下, 回过神来，不满地控诉：“你干什么？我还没坐够呢。” “改天再坐，今天太晚了。” 他拉着姜薇往门口的方向走，自动门机械地敞开，把守在门外的几个保安吓了一跳。 “小……小纪总？您才下班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比较话痨, 认出纪晗后，热情地和他搭话。 “嗯。”纪晗声音很冷，拉着姜薇大步从他们面前经过。 凌晨一点多，北城的马路仍旧车流不息, 车灯交错成闪光的河，沿着路道分成细细涓流。 有雨珠落下来, 打在他的额头。 纪晗皱了下眉, 把外套脱下来, 盖住她露在冷空气里的半边白皙肩膀。 这姐姐好像不知道冷似的，这么冷的天，偏要穿件露肩的毛衣。左肩膀莹润皮肤露在外面，雪一样的白，街边路灯一照，白的晃眼，晃的人心烦意乱。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姜薇坐进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雨点倏尔变大，摇摇晃晃砸在车窗，溅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 姜薇窝在座位里，迷迷糊糊拉下安全带扣好。身上那件外套被她扯了下来盖在腿上，两条袖子搭在一起，系了个丑陋的蝴蝶结。 纪晗看见了，什么都没说，平视前方，发动车子。 车里开着热空调，舒适的暖风徐徐拂过肩颈。姜薇有些难受地揉着太阳穴，起初还能盯着车窗上滑落的雨水发呆，坚持了一会儿之后，眼皮直打架，干脆放弃挣扎，闭眼睡了过去。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她还睡着。 纪晗喊了她几次，没喊醒，又不忍心强行把她弄醒，于是熄了火，安静地坐在车里陪她。 “嗯……”姜薇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眉心拧着，口中说着无意识的话，“好热啊。” 纪晗侧身探了下她的额头。 好像比刚才还要热了。 不行，必须得赶快吃退烧药才行。 他解开姜薇身上的安全带，晃了下她的肩：“姐姐，到家了。进去再睡好不好？” 头昏的厉害，眼皮几乎抬不起来。嘴唇是干裂的，呼出的鼻息滚烫，她喉咙发哑，连说话都懒的用力。 “那你扶我一下。”她仍旧闭着眼，那件外套被她抱在怀里，皱巴巴缩成一团，充当了玩偶的角色。 纪晗下车，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去扶她。 她连皮肤都滚烫，只是一刹那的触碰，几乎能烤干他手背上沾到的雨。 踉踉跄跄把人扶到门口，却又被一道关卡堵住。 ——那道密码锁。 纪晗看一眼靠在肩上的人，低声提醒：“姐姐，开一下门。” 姜薇哪有力气去看门，身体软的像滩水，往他肩上一栽，嘴里嘟囔着：“你开啊，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纪晗一愣，他确实知道她家的密码，可是那天她不是说，这密码该换了吗？ 他正犹豫，偏偏身旁的人还不停地催他。 “你快点。” 纪晗只好伸手，按下那天看到的那串数字，出乎意料的，门竟然打开了。 姜薇听见门开的声音，立刻从他身上挪开，跌跌撞撞挤进屋里。连鞋子都没脱，进了卧室就往床上一倒。 纪晗跟着进去，屋里的窗户全敞开着，冷风夹着雨直往屋里灌，他皱着眉先替她把卧室的窗户关好，再把客厅和厨房的窗一扇扇关上。 他进厨房给姜薇倒了杯温水，问她：“家里有退烧药吗？” 姜薇缩在被子里，只探出半张嫣红小脸，声音闷闷的：“好像有吧，你看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没有。” 纪晗回到客厅，在茶几面前蹲下，拉了一下没拉开，稍微用了点劲才把那只抽屉拉开。 不大的抽屉里满满当当塞了不少东西，有收起来不用的相框、几本封皮画了涂鸦的闲书、还有一堆零散的拍立得相纸。 每盒相纸拍出来的第一张都是废的，而姜薇偏偏喜欢留着它，好像这没用的第一张比后面的每一张都珍贵似的。 他拨开那层相纸，把那几本书拿出来，想看看药盒是不是在下面，结果药盒没找到，先看到好几盒包装熟悉的避.孕.套。 盒口边角有轻微磨损痕迹，看着像是开过封的。 纪晗脑中空白一瞬，僵在原地。 这是个很小众的牌子，北城里几乎没有商场有卖，是他们那次温泉旅行的时候临时跑到镇上破旧的小店里买的。当时姜薇说特别喜欢这盒子的包装，硬是买了好几盒回去。 纪晗看着那几个盒子，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过了很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慢慢察觉出些不对来。 当时买的那十盒，他们在温泉小镇的时候就用完了。除非姜薇后来又去过那里，不然不可能再买到。 他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挣扎着拿起一盒，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板阿莫西林。 纪晗：…… 这姐姐，怎么会把药，装在这个盒子里？？？ 不过再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她当初买的时候就说过要把这盒子留着收藏来着。 只是没想到会被她拿来装药。 有了开第一盒的经验，纪晗很快从另一个盒子里找到了布洛芬。拿着药回到房间的时候，姜薇已经抱着她的棕宝睡着了，睡颜安静，全然不知道纪晗刚刚经历了什么。 -- 第70页 她脸颊仍旧透着病态的嫣红，纪晗不得不把她摇醒。 “姐姐，吃了药再睡。” 姜薇迷迷糊糊翻个身，把脸全部埋进被子里。怕她憋着，纪晗只好单膝抵在床边，弯腰去拉她的被子，好声好气哄她：“吃完药就不热了，姐姐听话好不好？” “我不要吃药。”姜薇哼哼着，不情愿地侧过身，“我饿了，想吃东西。” 她嗓子哑的厉害，纪晗只有半蹲下来，耳朵几乎要贴在她唇边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他轻轻碰一碰她滚烫脸颊，无奈地问：“想吃什么？” “长寿面。要有溏心蛋的那种。” 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像有火在烧，沸腾的胃酸绞着胃，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她脑海里会突然想起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孙姨做给她吃的那碗长寿面。 顺滑的面条裹着汤汁，洒上肉丝和青菜，挑起一筷子香气四溢的面，就能看见碗底下藏着的溏心蛋。 那是她的生日礼物。 孙姨有一手好厨艺，可是纪晗没有。 家里有专门的厨师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他从来不用亲自下厨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从不碰厨房里的锅碗瓢盆。 他扶着床沿起身，低头看向窝在被子里的人。 她两只手臂环在一起，勉强抱住那只大熊，一人一熊挤在一起，有种不和谐的恰当。 姜薇视线越过玩具熊毛绒绒的头，抬眼看向他，眼睑下的皮肤荡开一撇由浅入深的红。 她眼眶也红，眼尾也红，正撅唇表达自己的不满。 表达不满的方式简单明了，就是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饿了。” 仿佛磁带倒带，又回到对话开头，她扯一扯玩具熊的耳朵，好像把原本要撒在他身上的气都撒在棕宝身上。 他最看不得她这副神情。 纪晗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把药放在水杯旁边，轻声问：“吃完面，姐姐就会乖乖吃药，对吗？” 姜薇毫不犹豫点头：“嗯！” “好。那姐姐等我。” 厨房里，各式各样的厨具一应俱全，但灶台却过分干净，一看这里的主人就很少亲自下厨。 纪晗站在厨房中央，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查做长寿面的教程。 姜薇躺在温暖的大床上，窗外雨声渐小，耳边逐渐安静。再过一会儿，厨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叮叮咣咣几声响，像是有人把厨房给炸了。 她皱起眉，捂住耳朵翻了个身。 她并不关心她的厨房是不是被炸了，她只要能有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她面前。 而这个愿望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得以实现。 纪晗端着面走进来，拿一双木筷搭在碗边上。他脸上淌着汗，胸前的衣服上溅了不少水渍，袖口挽起来一截，手腕上不知道蹭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一片。 姜薇撇开棕宝，伸长脖子使劲闻一闻。 好在她感冒了，嗅觉并不十分灵敏，只依稀感觉到一点面的热气。 纪晗面色犹豫地看着她：“姐姐，先吃一口尝尝。……不一定能吃。” 姜薇起身坐在床边，挽起毛衣袖子，颤颤巍巍挑起一筷子面。干涩的唇吮过滑溜溜的面，吸进口腔，热气一路滚到胃里。 纪晗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但姜薇并没有表现出很难吃的样子，她只是尝了一口，然后就开始翻碗底的溏心蛋。 那枚溏心蛋卖相并不好，边缘煎的皱巴巴，还沾着点黑色的焦糊。姜薇用筷子扎下去，倒真有金黄的蛋汁淌出来，恣意地滑进汤里，裹在白色的面条上。 她好像突然就满足了，也不尝一尝它是什么味道，撂了筷子拿起旁边的药，一口气咽进肚里，然后闭上眼说：“吃饱了。我睡了。” 纪晗：…… 这姐姐折腾他在厨房里忙活了这么长时间，然后就只吃了半根面条？耍他玩呢？ 这会儿姜薇人已经完完全全缩进被子里，棕宝被她踢到一旁，只能可怜巴巴地搭了个床边。 微红的脸压着凌乱发丝，蔓延开几道细细的红.痕。 纪晗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替她把被子盖好，手指越过她纤细侧颈，再替她把那几缕发丝轻轻挑出来。 * 醒过来的时候，雨已停了多时。 雨后的空气湿润地糊在玻璃窗上，透过半拉的窗帘，能看到外面仍旧灰沉沉的天。 姜薇蜷着眉心，边揉太阳穴边睁开眼。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才早上七点半。 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昨晚睡得并不特别踏实。这会儿醒了，也没了再接着睡的欲望，于是干脆下了床，去洗手间洗漱。 洗过脸之后，姜薇走进厨房，想随便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刚拉开冰箱的门，就听见大门处密码锁的声响，她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从刀架上抓了把刀就往门口冲。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门推到一半停顿了一下，她警惕地顺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开门的是纪晗。 他举起手里拎着的袋子，声音透着些刚睡醒的懒：“早餐。” “……哦。” 她大脑有一瞬间的断片，等纪晗进了屋，才慢慢想起来，昨晚好像是纪晗送她回来的。 -- 第71页 后来的事她记的不太清楚，只隐约记得她好像吵着要吃长寿面，后来似乎也的确吃到了，至于那面是什么滋味、溏心蛋有几分熟，甚至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概都想不起来了。 纪晗把打包的豆浆和包子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餐桌上。她坐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只买了一人的份量，忍不住问：“你不吃吗？” 纪晗转身走进厨房给她倒水，声音背对着她传过来：“……不吃了，昨晚吃的还没消化。” 姜薇那会儿刚睡醒，大脑还处在半开机状态，再加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说话，也就没追问他昨晚吃了什么。 吃完早饭，她起身拿着喝空的豆浆杯子去厨房丢垃圾。 黑色的垃圾袋敞着口，向她展示着昨夜这里的狼狈。一把黑糊糊的、粘在一起的面条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旁边还摊着一大堆碎掉的鸡蛋壳。 那堆鸡蛋壳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上面还残留着许多清透的蛋液，细腻地流进垃圾袋的褶皱里。 姜薇对着那对蛋壳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猛然起身拉开冰箱门。最下层的抽屉里原本放着二十多个鸡蛋，是她某一次去超市的时候心血来潮买的，但现在就只剩下三个。 她盯着垃圾桶，有些模糊的片段在此刻慢慢被捕捉到，再拼凑到一起。 她想起昨晚她闹着要吃的那碗面，还有碗底那枚卖相一般、但却真的能淌出蛋汁的溏心蛋。 所以，这弟弟昨晚在这里，尝试了至少二十次—— 就为了，能给她煎出一枚，她想要的溏心蛋。 第33章 姜薇慢吞吞把手里的垃圾丢进去, 转身回到客厅。 纪晗正站在餐桌旁，一粒粒替她数着药。有退烧的，有治嗓子痛的, 胶囊和裹着糖衣的药粒靠在一起, 乖乖躺在干净的纸巾上。 姜薇犹犹豫豫走过去,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个……” 纪晗抬起头看她，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昨晚……在我家睡的？” “嗯。”他嗓音有些哑, 似乎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听起来格外倦懒。 看见姜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纪晗吸了下鼻子, 问她：“姐姐介意？” 其实他昨晚本来是想走的。 但走之前他又试了一遍姜薇额头的温度, 还是烧的滚烫，担心她半夜出什么事, 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照顾她。 给她洗了好几次冷毛巾敷着，早上快七点钟的时候，最后一遍敷完，她额头的温度才勉强降下来。等他出去买早餐回来的时候，这姐姐已经能活蹦乱跳拎着刀堵门了。 姜薇摇了摇头, 这点小事她当然不会介意，她心里惦记着的，是昨晚非要折腾纪晗给她做溏心蛋的事。 本来有心想要道谢，但偏偏就是说不出口。 想也知道, 生在那样富贵家庭的少年，怎么可能进过厨房这种满是人间烟火味儿的地方。 可她偏偏仗着自己生病, 非要折腾人家给她做什么长寿面, 还苛刻地附加了一个溏心蛋的要求。 可是一想象这弟弟昨晚在厨房里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地煎溏心蛋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扑哧一声，低笑出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不管她是无理取闹，还是任性折腾，有人愿意为她忙活，愿意把她的坏脾气照单全收。 姜薇忽然又开心起来了。 她的情绪一直都喜怒无常，眼下开心了，想了想，主动伸手拿起水杯和药，破天荒地想当一回乖乖女。 “我没介意啊。你都给我买早餐了，就当抵昨晚的房费了呗。”她懒洋洋说着玩笑话，喝了一口还温着的水。 纪晗抢在她把药扔进嘴里之前拉住她的手腕，耐心解释：“姐姐，吃完饭不能马上吃药。” “哦。” 乖乖女没当成，还闹了个没有生活常识的笑话。 她脸上笑容垮下去，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光。 “反正烧都退了，我不吃了。” 话音刚落，纪晗的手背就探上她的额头。他的手背好像一直都是冷的，轻轻擦过她皮肤的时候，像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迎面掠过的一阵风。 “嗯，是不烧了。” 他把手拿开，转身去沙发上拿他的外套，“姐姐要是嗓子还不舒服，就含点含片。我走了。” 天已经大亮，她的烧也退的差不多了，他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姜薇去门口送他。 看着车子开出去好远，她才慢吞吞关上门，趿拉着拖鞋，瘫坐进沙发里。 屁股下面好像硌到了什么东西，姜薇伸手一摸，摸出一条细细手链。非常简约的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图案，只锁扣搭合处做了别致设计，是个半心形的扣。 相当隐晦的情侣款。 是纪晗落在这里的吗？ 可是她记得他从来不带手链这种麻烦的东西。别人送的么？ 记忆里，她没送过纪晗这样的东西，太土、太俗气。 她把那条手链拎起来，挂在指尖上晃晃荡荡转着圈，一圈又一圈，越看越不顺眼。 什么审美啊，这么丑的手链也有人买？ 啪嗒一声，那手链被她甩到茶几上，过一会儿，又被忿忿地拿起来。 姜薇盯着那块半心形搭扣看，拿出手机划拉几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 第72页 这手链应该是章梦予送的。 在主页最新的那条视频里，章梦予穿着米色针织裙站在俞氏总部大楼的走廊里，身后是架着摄像机的拍摄场地，她对着镜头招一招手，再自然不过的露出腕上的银色手链。 和秦思思做朋友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哪怕你没有八卦人士必备的敏锐嗅觉，也可以后天培养出来。 姜薇按下暂停，截图、旋转、放大，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截图里，章梦予那条手链的半边心形搭扣，刚好和纪晗落下的这一条完美契合。 原来真是那位小妹妹送的啊。 再看一眼评论区，也有不少网友像她一样扒出了章梦予手上那条手链，都在评论区里兴奋地问，鱼鱼是和谁在戴情侣款。 上次在食堂被拍的事章梦予还没回应，评论区差不多分成两派，一派继续无脑嗑CP，一派刨根问底，非要章梦予正面回应。 她无聊地盯着评论区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到一旁，琢磨起手里这条手链。 既然是纪晗的东西，要给人家弟弟还回去的吧？ 可是就这么给他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她好像又有一点不甘心。 手链做的精致，但搭扣处却脆弱，姜薇指尖按上去，稍一用力，原本漂亮的半心形立刻就被她压的失去了形状。 她想了想，犹不满足，拿了支打火机按着，把火苗对准被折弯的搭扣。灼热火苗将表面的银色舔黑，只用了十几秒，就轻易将连接处融化。 姜薇这才满意。 她靠回沙发里，心里盘算起别的事，这弟弟昨晚照顾她一夜，估计也折腾的够呛。她不是不记恩的人，要不，顺便给他买点礼物当作答谢？ 可是买什么呢？ 她送的礼物，是绝对不能像一条手链这样俗气的。 姜薇一边琢磨，一边打开微博，想从别的地方找点送礼物的灵感。刷着刷着，她突然刷到关注列表里一个艺术博主发了一条微博，下面配了几张从推特上转过来的图片，其中第一张和她在Sherry里看到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她赶紧点进去。 文案写着“赵梦琼推特发布动态，梦境系列第二部 作品已完成，初步定名为《Starry Sky》”。 配图中的第二张，就是这幅《Starry Sky》的照片。 色彩选用了浓郁的蓝和黑，仅用浓淡和留白变化，就能将星空的浪漫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她还是更喜欢那幅《Romantic Freedom》。 那幅的用色更丰富、更大胆，整体的画面表现也更有张力。 想到这儿，姜薇猛地一拍脑门，这几天忙着其他的事，竟然把买画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也不知道那位大哥进行到哪一步了，她不主动发消息询问，那头就一点动静都没有，非得她张口问才肯汇报进展。 姜薇立刻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给【。】发消息。 【生姜炖薄荷】：“早上好呀[可爱][可爱]” 【生姜炖薄荷】：“进行的还顺利吗？” 等了十几分钟，那边才发来回复。 【。】：“一般。” 一般？一般那就是不顺利。 姜薇叹了口气，问他：“是哪里遇到问题了？” 对方正在输入。 姜薇耐心地盯着那行字，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一句简短的答复。 【。】：“我表白了。她没答应，也没拒绝。” 姜薇眼睛一亮，看来这位兄弟也不像她想的那么无药可救嘛，起码还会表白。 她兴致勃勃地问：“没拒绝就是有机会啊。你怎么表白的？” 【。】：“……我说我想追她。” 姜薇对他刚燃起来的一点信心，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瞬间灭的干干净净。 她简直无语至极，连打字的指节都在控诉着她的无奈：“大哥，你这能叫表白？你这叫通知，表白不是你这样的。” 聊天框上方再次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但这次没有让姜薇等太久，对话框里很快跳出对方的回复。 【。】：“那，你教教我？” 第34章 教什么？教他怎么表白吗？ 姜薇撑着下巴, 陷入短暂的思考。 对于表白这件事，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技巧可以传授。 她是极感性极冲动的人，于她而言, 表白不讲究时间地点, 更不讲究什么方法策略。 想说就说, 从来不吝惜次数。 那时候她对纪晗说了很多很多遍“喜欢你”，只是说的时候，多少带了点不太真切的调笑意味。 每次开口之前, 她都要凑近纪晗，用晶亮的眸望着他的眼, 只等表白之后, 精准捕捉对方清冷眼底那簇转瞬即逝的慌乱。 那对她来说是一种乐趣, 一种让她兴致盎然、且不知疲倦的乐趣。 姜薇盯着手机屏幕，第一次觉得遇到了“事业”瓶颈。 她可以教对方怎么讨女生欢心、怎么追人, 但唯独表白这件事，她还真说不出什么逻辑道理来。 思考半天，她只能端出一副高深的样子，给对方回了句：“你自己悟悟吧，这种事我也说不好。” 回完消息, 姜薇关掉手机屏幕，视线回转，又看向茶几上丢着的那条手链。 真是放哪儿都碍眼。 * -- 第73页 本着早点把这条手链处理掉的宗旨，隔天姜薇就带着它去了纪晗的酒吧。 六点刚过, 酒吧里的客人并不算多。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驻唱台还是空的, 音箱和吉他东倒西歪, 麦克风的线乱糟糟缠在一起。 她跨过脚下的线, 坐到吧台前，打了个响指：“纪晗不在？” 许恒舟转身看她，耷拉着脸说：“他在楼上。薇姐你找他？我刚刚上楼的时候他好像在打电话，应该要过一会儿才能下来。” 姜薇说：“没事，我等他。” 许恒舟“哦”了一声，给她倒了杯冰水，继续低头愁眉苦脸地摆弄手机。他今晚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说话的调子都恹恹的，要是换做平时，早就打开话匣子开始扯皮了。 姜薇端起冰水喝了一口，无聊地转着杯子，听着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的清脆响声。 她今天不用去公司，艳火的方案已经和樊名扬商讨的差不多了，只等他们各自做一版小样出来再进一步讨论，所以也不必在周日晚上还要跑去加班。 她可以耐心地等。 和她的耐心平静相比，许恒舟的状态就显得格外异常。他抓耳挠腮，时不时长叹一口气，狂按一通手机，又颓然放下。 姜薇听着他夸张的长吁短叹，终于忍不住放下杯子，问他：“你怎么了？” 许恒舟苦恼地抓着头发，“唉，之前的那个驻唱不是身体不好请了一阵子病假吗？然后我就在网上找了个代班的，结果她十分钟之前才和我说今晚来不了，都这个时间了，我上哪儿找人替啊。” 说着说着，他又哀嚎一声：“驻唱对酒吧氛围的影响很大的……都怪我没提前和那个妹妹确认一下，这下好了，晗哥肯定要发火了。我这算不算重大工作失误？晗哥会不会扣我工资啊？” 姜薇听着他的抱怨，笑了声：“他还会发火？” “当然啊！晗哥发起火来可吓人了。”许恒舟啧了一声，绘声绘色地描述，“倒也不是吓人，就是他会一直不和你说话，绷着一张脸，像个机器人似的。薇姐你知道的，他那张脸本来就冷的要命，再那么故意绷着，谁敢靠近他啊。” “这么吓人啊？” 姜薇含了块冰在嘴里，嘎嘣几下咬碎，饶有兴致地盯着驻唱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要不我帮帮你？” 许恒舟愣了愣：“薇姐你……” “在他下来之前，我可以代会儿班。” “那敢情好啊！”许恒舟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毕恭毕敬把姜薇请到驻唱台上，就差弯腰弓背地去扶她了。 他快速调试好麦克风，又把吉他从角落里拎出来递给姜薇，殷勤地拍起马屁：“谢谢薇姐啊，滴水之恩以后必定涌泉相报。” “涌泉就不必了，请我喝杯酒就行。” 姜薇低下头，借着驻唱台上方有些晃眼的灯光，试了几个音。 感冒刚好，嗓子还有些哑，她垂眸拨响一组低音，哼起随性慵懒的调子。 “熄灭蜡烛 夜就涌入 你深蓝色瞳孔 熊熊烈火 映在你眼中 我无力再闪躲”[1] 她有意压着声线，声带摩擦出迷人缱绻的音色，一声一声地撞着鼓膜，又酥又痒。 台下几个年轻男孩听的入了神，连酒都忘了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在看一卷看过一次就要被销毁的珍贵录像带。 大厅里的灯光渐渐柔和，配上这首慵懒舒适的曲调，气氛变得温柔旖旎，让人不忍心发出任何噪音。 这种舒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章梦予进门之前。 她推门的动作很大，带起门上悬着的铃，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大厅里沉静懒倦的氛围。 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有说有笑地跟在她身后，兴奋地讨论着等下要喝什么酒、玩什么游戏。 章梦予起初并没注意到她，走出好几步远才忽然停下来，不太确定地看了她一眼。 姜薇唱完最后一句歌词，往后挪了挪，和麦克风稍微隔开一点距离，懒洋洋地冲她挑了下眉。 “你好啊，小妹妹。” 章梦予“嘁”了一声，皱起眉，没理她，径自坐到吧台前。 吧台和驻唱台离的很近，姜薇抱着吉他，靠在椅子上休息，不用怎么集中注意力，就能听到章梦予说话的声音。 她问许恒舟：“纪晗今天不在吗？” “哦，晗哥在楼上。” “你可以帮我喊他下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他好像在忙，你稍等一下。” 许恒舟拿出手机，给纪晗打电话。 姜薇漫无目的地拨了几下弦，分神的功夫，台下有男孩上前，羞赧地和她搭讪，问她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她理所当然拒绝，男孩倒也没再纠缠，只央求她再唱一遍刚才那首歌，说很好听，想录下来回去多听几遍。 第二遍唱到一半的时候，纪晗从楼上下来。 他从吧台侧面的小门里走出来，身后是漆黑走廊，大厅里眩目的灯光落在身前，勾勒出鼻梁清隽轮廓。 绮丽灯影打在杯壁，晃出粼粼的彩色，越过吧台上那几只高矮不一的玻璃杯，他目光落在姜薇身上。 她恰好抬头。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刚好唱到歌词中最浪漫、最露.骨的部分。 -- 第74页 “靠近我/温暖我/完整我 用你深蓝色的臂窝 进入我/淹没我/滋润我 疲惫干涸的躯壳” 嗓音比之前还要低，声音落在虚处，像贴着耳畔时轻时重的暧昧呼吸。 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再回神，是章梦予不高兴地扯了下他的袖子。 “纪晗，我和你说话呢，你有在听吗？” 他皱起眉，声音冷淡：“在听。” 章梦予兴致勃勃：“我昨天去公司试了拍摄要穿的衣服，好漂亮啊。我还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了，你有没有看？杨总监说下周就能正式拍摄了，到时候你会来吗？我第一次拍广告，有点紧张。” 她不知疲倦地和纪晗分享着生活中的一桩桩小事，哪怕得不到什么回应，也没有因此气馁，嘴一直没停过。 话题差不多说完的时候，章梦予端起杯子抿了口酒，余光瞥到纪晗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 她终于皱起一点眉头，语气里带了点抱怨：“我送你的手链你怎么不戴呀？是不喜欢吗？” 纪晗很直接地说：“不喜欢，也没有戴这个的习惯。” 章梦予失望地撅起嘴：“你就戴一下嘛，我挑了好久才买的。” 纪晗沉默片刻，往驻唱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姜薇仍旧坐在那里唱歌，专注地低头弹着吉他，并没有往他这边看。 他想了一下，从吧台后面出来，对章梦予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有些事，还是有必要和她说清楚。 他不喜欢摊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带着章梦予走进小门后面的走廊，然后关上了门。 姜薇转过头，恹恹地拨了下弦，最后几句词唱的敷衍，却意外有种特别的风格，台下竟然还响起一片掌声。 她盯着那道小门，心里憋着一股气，脸上表情也垮下来，灯光映照下，活脱脱一张冷淡厌世脸，和刚才那个低头温柔唱着情歌的人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来了这么久，等了他这么久，他连个招呼都不和她打，就只顾着和那个小妹妹说话。 甚至，还有什么别人不能听的话，要带到门后去说？ 像要把人藏起来似的。 剩下的几首歌，姜薇是全程盯着那扇小门唱完的。嗓子超过了能承受的限度，有些不舒服，她放下吉他回到吧台前，问许恒舟要了杯冰水。 章梦予就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脸上挂着乱糟糟的泪痕，抽抽噎噎地从她身边跑过去。 姜薇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刚才不是还聊的挺好的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哭了？ 章梦予哭着推门跑出去，门铃撞击玻璃门板，愤怒的响声半晌才歇。 姜薇慢悠悠咽下一口冰水，收回视线，看向那道小门。 毫无动静，里面的人好像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她捏着玻璃杯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过去推开那道门。 走廊里开着半边灯，洗手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她靠在墙边，无聊地点起一支烟等着。 纪晗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眼里有一瞬错愕。 昏暗光线下，她靠着光影模糊的白墙，一只膝盖微微屈着，拿烟的手垂在腿侧，薄薄烟雾虚浮腾起。 他迟疑片刻，加快脚步朝她走过去。 “姐姐，你是在等我吗？” 他靠过来的时候，姜薇几乎立刻就闻到了他身上沾着的香水味，那味道甜的呛人，像糖水里腌过的桂花，又腻又齁。 估计是那小妹妹身上的香水味。 刚才章梦予从她身后跑过去的时候，她也闻到了这种味道。 姜薇皱着眉，吸了口烟，然后把拿烟的那支手搭在纪晗的肩膀上。 味道太难闻，还不如用烟味盖一盖。 她比纪晗矮，手腕要稍稍抬高才能抵到他的肩，这样的动作落在纪晗眼里，很像是要环住他的脖颈、要抱他、要吻他。 血液流淌战栗，每一寸皮肤都在透露着他的紧张。他想靠近一点迎合她的动作，肩膀却感受到她不耐烦的轻按。 力度很轻，却足以喝令他停在原地。 她眼尾蕴着冷淡不耐，手腕抵在他肩骨处，食指轻弹两下烟身，磕落几块薄软烟灰。 烟灰擦过他白衬衫的微小褶皱，有片刻滞缓，再轻飘飘落在地上。 姜薇把烟拿起来，吸一口，再放回他肩上。 “别动。” 作者有话说： [1]]这首歌是陈静霏的《深蓝》 第35章 大厅里吵嚷的说话声顺着门缝传进走廊。 但那一刻, 纪晗只能听见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烟味浮在空中，无声无息。姜薇微垂着眼，唇间呼出一口气, 问他：“刚才和小妹妹聊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 她的手腕一直压在他左肩上。 细细的烟身悬空, 烟尾火星烧的透亮，姜薇故意偏下手腕，把温软烟灰抖落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 “没说什么。只是让她以后别再来酒吧找我。” 纪晗一直站着没动, 看着她恶劣地弄脏他的衬衫，又弄得他满身都是烟味, 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纵容。 “哦。”姜薇低下头, 把另一只空着的手伸进外套口袋, 拎出一条团成一团的手链。 她拿在手里抖了几下，抖开细细的链条, 然后递到纪晗面前，着重展示了一番那块已经彻底融成两截的半心形搭扣。 -- 第75页 “这个是小妹妹送你的吧？不好意思啊，不小心给你弄坏了。需要我赔一个吗？” 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可脸上却挂着恶劣的笑，语气也懒洋洋的, 像是挑衅一样：“赔你一个更好看的，怎么样？” 她的情绪总是热烈直白，轻易就能读懂。 譬如此刻，就算是榆木脑袋也能看出来, 她在因为这条手链而生气。 搭扣处有明显的火烧痕迹，故意破坏的成分太明显, 更不用说当事人根本就没想过掩藏。 纪晗接过那条手链, 目光在坏掉的搭扣上停留一瞬, 平静移开。 他在想，这姐姐怎么会知道这手链是章梦予送的。 手链是昨天在公司开会的时候章梦予硬塞给他的，一副他要是不收就会当场哭出来的架势。当时很多公司员工都在场，他不想被人误会什么，只好假装收下，想着之后再找个机会还给她。 这条手链一直放在他外套口袋里，昨晚在姜薇家的沙发上睡了半宿，大概是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掉出去了。 他默了默，开口说：“不用。我本来也没打算收下的。” 在抛出问题和回答问题之间，纪晗选择了后者，但他的回答并没能让姜薇的情绪有任何好转。 压着他肩膀的力道忽然加重，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他几乎能感受到细嫩皮肤下那一点不甚明晰的脉搏跳动。 带着怨念似的，将他平整熨帖的衣料不甘心地弄出褶皱来。 她问：“那你怎么还是收了？” 纪晗感受到她的怨念，愣了愣，倏尔笑了。 他脊背绷的笔直，身体仍旧没动，只是问她：“姐姐，你是不是在吃醋？” “只是问问而已，掉在我家沙发上的东西，我问问都不行？” 姜薇“嘁”了一声，收回手，把那支燃了一半的烟碾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纪晗笑笑，说：“当然可以。” 他耐心地把这条手链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姜薇听到最后，冷笑一声，不怎么中肯地评价了一句：“小妹妹真爱哭鼻子。” 顿了顿，她想起刚才章梦予也是哭着跑出去的，忍不住问：“你刚才说她什么了？我看她出去的时候哭的挺厉害的。” “我只是让她以后别来这里了，没想到会把她惹哭。” 章梦予哭起来的时候，纪晗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只是想要警告她一下，所以语气和态度是冷了一些，谁知道竟然直接把对方吓哭了。 想起章梦予哭的梨花带雨的那张脸，姜薇的心情莫名好转，眼底的情绪舒展开，雾霾褪尽，又是娇俏的一双眼。 她没再追问什么，有关章梦予的话题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带过。 静默片刻后，姜薇低头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纪晗手里：“送你的。” 一个圆滚滚的、有着坚硬外壳的东西被塞进掌心。 纪晗垂眸，借着走廊里的光线，看清了，那是一只鸡蛋。 “谢谢你那天照顾我，这个水煮蛋就当是给你的谢礼了。”姜薇捏住鸡蛋的尖头，转了个圈，露出背面用彩色荧光笔画着的涂鸦。 一个抽象的小人举着个抽象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很小很小的一行“Thank you”。 他做溏心蛋给她吃，而她还他一只水煮蛋做谢礼。 “……谢谢。” 在那晚吃掉二十个煎坏的鸡蛋之后，他曾经发誓这辈子不再碰鸡蛋，但还是收下了姜薇的水煮蛋。 礼物顺利送出去，手链也还给他了，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姜薇直起身，打算出去喝一杯酒就离开。 她拉开那道小门，走廊外迷离的灯光柔软地落下来，给头发笼上一层颜色夸张的发网。 纪晗跟上去，手臂穿过朦胧的光束，力道很轻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姐姐明晚有空么？”他问。 姜薇停住脚步，转头看他：“有事？” “如果可以的话，想和姐姐一起吃饭。”他垂着眼，像是随意提起，“不知道姐姐方不方便。” “明天不行。”姜薇笑笑，故意逗他，“我很难约的。吃饭的话……估计要等下周了。” 本来只是随口逗逗他，没想到这弟弟竟然当真了，还认真地和她商量：“那下周日？我提前准备一下。” 姜薇摆了下手，随口敷衍：“吃个饭有什么好准备的？下周再说吧。” * 她那句玩笑话其实并非完全敷衍。 明天她确实有约，而且还是个很重要的、绝对不能鸽掉的饭局。 冯朝在Z大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预约了位置，以喝下午茶为由邀请了刘茹和周玉兰，只说是两家一起商讨一下房子装修的事，其他的什么都没提。 第二天姜薇赶到咖啡馆的时候，周玉兰正优雅地喝着美式，面带微笑地和刘茹说起最近流行什么样的装修风格、哪种质地的窗帘最不透光。 看见她拎着包进来，周玉兰和往常一样皱起眉，开始说教：“薇薇，和别人约好了见面，你不能踩着点来，那样显得很没有礼貌。你刘阿姨和小冯都是提前十几分钟就到了，都在等你呢。” 姜薇语气冷淡：“可是我又没迟到。” “就是，薇薇来的时间正好，我们也刚到没多久。”刘茹笑着打起圆场，“快坐，喜欢喝什么，让小朝帮你点。” -- 第76页 “冰美式就好。”姜薇拉开椅子坐下。 冯朝脸上挂着和往常一样温和礼貌的笑容，叫来服务生，体贴地帮她点了一杯冰美式。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得体有礼的，周玉兰越看越满意，连夸了他好几句。 姜薇并不打算对他的体贴做出任何虚伪的回应，等周玉兰夸完了，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开门见山地问：“那天我们说好的事，你和刘阿姨说了吗？” 刘茹握着咖啡杯的手一僵，疑惑地问：“什么事？” 冯朝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直奔主题，他想这样的事总要给双方家长一个缓冲的时间，但姜薇可不像他这么体贴。 她要的是赶紧把事情挑明，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事全部解决，不留一点后患。 冯朝犹豫的间隙，姜薇已经抢先开了口。 “刘阿姨，我和冯朝沟通过了，我们对彼此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很感谢刘阿姨之前对我们家的照顾，但很抱歉，我不会和冯朝结婚。” 咖啡香气搅在一起，浓郁微苦。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足足沉默了十几秒，她才听见周玉兰重重搁下咖啡杯的声音。 “薇薇，你在胡闹什么！这是我和你刘姨说好的事情！”周玉兰气的声音都在发抖，“小冯的条件那么好，你有哪里不满意？你刘姨把房子都看好了，装修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你扯个证跟小冯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天上掉馅饼都没这样的好事！你现在和我说这个婚你不结？姜薇，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薇冷笑一声：“说好的事情？那你和我说好了吗？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对冯朝没想法，答应赴约只是为了照顾你的面子而已。可后来呢？你什么都不和我说，甚至还一声不响地和刘阿姨去看房？妈，你就这么急着想把我嫁出去？” “我急着把你嫁出去？我是为了你好！”周玉兰声调猛地拔高，“当妈的哪个不希望自己女儿有个好归宿？” 太可笑了。 一个对她不管不问了二十几年的母亲，突然用这样尖锐的语调告诉她，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笑话。 在在她孤零零长大的十几年间、在她最需要母爱陪伴的时候，周玉兰从未出现在她身边。甚至，在那幢空旷的别墅里，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她和周玉兰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的学习、生活、身体、情感……这些组成她人生的重要部分，理应被爱关怀着的部分，周玉兰从来没过问过。 像是一株生长在沙漠里的幼小树苗，习惯了干涸，也就不曾奢望雨露阳光。 而现在，周玉兰突然强势而不容拒绝地要规划她未来的人生，仿佛沉寂已久的母爱之魂突然觉醒，她意识到自己是个母亲，要来行使母亲的权利。 愤怒最能撕下人的面具，周玉兰温和的神情不在，皱纹堆积在眼角，精心打扮的妆容此刻也不能掩盖她的老态。 刘茹这会儿才回过神，忙拉着周玉兰劝。 “玉兰，你先别生气，可能是两个孩子有什么误会……”说着，她把视线转向冯朝，“小朝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冯朝揉了下眉心。 他和姜薇不同，说话做事总是尽可能地选用温和的、最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但姜薇已经把气氛弄的剑拔弩张，再缓和下来是不可能的了。 他只好实话实说：“妈，我和姜小姐不合适。” 这下刘茹也急了。 “怎么不合适？薇薇漂亮乖巧又懂事，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女孩子？要不是你天天忙着工作没时间谈恋爱，也不至于让妈来替你操这个心。最重要的是咱们两家知根知底，总比外面那些婚介所介绍的要靠谱吧。” 乖巧、懂事。 又是这两顶沉甸甸的、虚无缥缈的帽子。 姜薇烦躁地喝了一口咖啡。 冯朝还在耐心地解释：“妈，姜小姐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我觉得我和她性格不合适。” 周玉兰听见这话，短暂地收敛了她的怒火，忍不住替自己女儿辩解起来。 “小冯，性格这东西都是要后天磨合的。你们才认识没多久，哪儿能这么快就看出来合适不合适呀。” 刘茹也帮腔：“你周阿姨说的对，婚姻都是两个人磨合出来的，别这么早就急着下定论。” 姜薇咽下一口冰凉的咖啡，笑笑说：“嗯，我妈和我爸就磨合的挺好。” 离婚了，各过各的，真挺好。 周玉兰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薇薇，跟妈妈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 “哎呀，离婚也是一种选择嘛，但是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自己选择的人是不是对的呢？” 刘茹只当姜薇是在抱怨父母离婚的事，甚至还安慰起她：“薇薇，不要受你父母影响。” 说着，她低头从包里找出一份文件，递到姜薇面前。 “我知道你可能有所顾虑，所以就让律师拟了一份婚前协议。这样就算以后你们分开，也可以收回自己的财产，双方都没有损失。” 婚前协议。 她最讨厌协议这两个字了。 协议这东西，就像是一种魔法一样的束缚，只要签了字，就必须按纸上写着的内容做事。 而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条条框框的规则束缚的感觉。 -- 第77页 不得不说，刘茹是个贴心的母亲，也足够开明。 她错只错在被先入为主的印象骗的体无完肤，觉得姜薇乖巧懂事，一定是个会持家的贤妻良母。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她。 休学之后姜薇的性格比以往收敛了不少，装乖的时间一长，乖乖女的面具险些长在脸上，只偶尔才露出面具下狐狸似的狡黠。 起初姜薇想，是不是她乖一点，周玉兰就会多爱她一点。 周玉兰虽然是为了三千万的抚养费才答应照顾她，但至少血浓于水，还有一份脐带相连的亲情在。她想要周玉兰爱她，想要寻回一点童年时候缺失的爱，所以她努力收敛起那些坏脾气，想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儿。 但时间一长，姜薇很快明白，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多年来淡薄疏离的亲情，不会因为她渺小的努力而发生任何改变。 姜薇突然觉得厌倦了。 咖啡的苦涩顺着舌尖蔓延，挤进喉咙，渗进骨骼深处。那一瞬间，她突然迫切地想要做回久违的、真正的自己。 因为只有那样，她的感受才会被人注意到，被尊重、被接受。 姜薇盯着面前摊开的白纸黑字，慢慢笑了，手伸进口袋，先摸出一盒空了一半的烟。 在刘茹震惊的目光下，她把烟盒丢在桌上，再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打火机。 火苗摇摇晃晃，橙红炽热。 她靠着椅背，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娴熟漂亮，看都没看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慢悠悠把火苗凑近。 火焰遇纸燃烧，空气中浮起淡淡的焦味。 “不好意思，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和冯朝结婚。”她愉悦地盯着疯狂燃烧的火苗，慢条斯理地拿着包起身，“抱歉，失陪。” * 走出咖啡馆，姜薇站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报了家里的地址。 车子发动的时候，她心情轻松地想，周玉兰一定是太震惊了，不然肯定会叫住她，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一顿。 她从来没在周玉兰面前抽过烟，也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举动。 手机安静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才开始疯狂震动。 都是周玉兰发来的消息，她一条都没回，连对方打来的电话都被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挂掉。 到最后实在心烦，干脆直接拉黑掉周玉兰的手机号码。 在咖啡馆没吃什么东西，胃里只有半杯冷咖啡撑着。姜薇进了家门，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打开冰箱，里面一大半的地方都是空的。唯一可用的食材，只有她昨天在小区门口超市买的鸡蛋。 她沐浴在冰箱的冷气里站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从下层格子里拿出几枚鸡蛋。 想了想，决定给自己煎个溏心蛋吃。 姜薇站到灶台前，拿出手机翻找教程。孙姨说过，做溏心蛋并不难，只要把握好火候就行了。 她一边翻一边想起纪晗那天煎的那枚溏心蛋，火候倒是还行，就是边缘全部焦掉了，几乎不能吃。 一看这弟弟就很少进厨房。 姜薇信心满满地挽起袖子，她虽然也不常进厨房，但她天赋异禀啊。再加上有孙姨的真传，一定可以一次就成功。 手机放在灶台旁，偶尔发出闷闷的震动声。可能是周玉兰的消息，也可能是冯朝的。 姜薇统统都不管，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小锅，但很快现实就给了她一记残忍的耳光。 在固执地煎坏了二十六个鸡蛋之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 每个人生来都有长处，而她生来就不适合煎蛋。 和她比起来，纪晗才算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手机还在震动，热油摊在锅底，被余热煎的嗞拉作响。 她越过堆满失败品的碟子，擦了擦手，拿起手机。六条冯朝的未读消息，二十八条周玉兰的未读消息。 姜薇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显眼的红点，找到和纪晗的对话框，点了进去。 上一次对话以她干巴巴的“收到”作为收尾，再往上翻，也只有纪晗发过来的一份文件。 干瘪而生硬，像关系疏远而冷淡的上下级。 她对着“收到”两个字看了半天，连视线都顺着笔画的顺序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几经纠结，终于发送出去。 【生姜炖薄荷】：“我想吃溏心蛋。” 第36章 还没到开门营业的时间, 酒吧的门锁着，大厅里的灯只开了一半。 驻唱台上摆了三把椅子，几个年轻女孩正坐着调试吉他。 纪晗倚靠在吧台旁边, 没什么情绪地瞥了许恒舟一眼：“你拿主意就行了。” “那怎么行？晗哥你才是老板, 请驻唱这么重要的事, 当然要你亲自决定了。”许恒舟拿出手机，对着备忘录的资料向纪晗介绍，“这几个姑娘都是在读大学生, 晚上的空闲时间比较多，在安安回来之前, 都可以随叫随到。” 安安就是之前纪晗请的驻唱女歌手, 因为身体抱恙, 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三个女孩依次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按照许恒舟的要求, 她们需要每个人唱一首拿手的歌，然后让纪晗决定最终的人选。 最左边的短发女孩唱了一首她的原创，很特别的摇滚风格，一把吉他弹出了一整个乐队的架势。 -- 第78页 音乐声在尖叫，在空荡荡的酒吧大厅里掀起浮躁的回音。 许恒舟忍不住拍手叫好, 但纪晗全程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做着一个礼貌而无趣的听众。 直到最后那个穿蓝色毛衣的、有些羞赧的女孩，紧张地唱起那首陈粒的《芳草地》。 她的声音里明显透露着紧张，有许多音节甚至偏离了调子, 弱弱地发颤。 纪晗那双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终于抬起。 她唱道理空洞情深意重，她唱往日思量付之空谈。 这首歌, 他以前也听姜薇唱过。 她最喜欢走路的时候哼歌, 总会无意识地哼起某首歌的旋律, 歌词记不清楚，大多数都是随口胡诌。唯有那一句往日思量付之空谈，她总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 “嗡嗡嗡”。 仿佛是在回应他突如其来的琐碎思绪一般，吧台上的手机恰在此刻发出微弱的震动声。 纪晗转身拿起手机，看见微信里刚收到的未读消息。视线在亮起来的屏幕上短暂停留一瞬，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就要往外走。 许恒舟懵了一瞬才去喊他：“晗哥你干嘛去啊？这面试还没结束呢！” “有点急事，出去一趟。”纪晗拿出钥匙开门，回头指了下那个穿蓝色毛衣的女孩，“就她吧。” * 车子开到南陵小区门口，纪晗下车去路边的超市买了一袋鸡蛋。 圆滚滚的鸡蛋挤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碰碎。他想了想，选择把车停在门口，拎着鸡蛋徒步往小区里面走。 走到姜薇楼下的时候，他意外地看见了周玉兰。 她站在门口，神色焦急地按着手机，听见纪晗的脚步声，她惶惶然抬起头，脸色微怔。 “小纪总？” 周玉兰是认得他的，那晚在北茗酒店的晚宴上，在俞舒身边，他们见过一次。 剪裁得体的利落西装衬出少年干净骨相，年轻面庞透着生人勿近的冷，长的和俞舒有七分像，气质却没一点相似之处。 纪晗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周玉兰的视线疑惑地扫过他手里拎着的满满一口袋鸡蛋，“你是来找薇薇的吗？你们……认识？” “嗯。” “你们以前是同学吗？”周玉兰有些惊讶，“薇薇都没告诉我你们认识。” “不是同学。” 纪晗斟酌几秒措辞，平淡地说：“我们以前交往过。” 周玉兰吃惊极了。 惊讶于纪晗的直白，也惊讶于自己的女儿竟然谈过恋爱，而她这个当妈的并不知晓。 沉默半晌后，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压低声音：“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到那边去吗？有些话，不太方便让薇薇听到。” 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和礼貌，纪晗没有拒绝，把装着鸡蛋的袋子轻轻放在门口，跟着周玉兰走到小路对面。 周玉兰理了理耳边的发丝，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俞总选中薇薇参与艳火项目的开发，是不是因为……嗯，就是你和薇薇之前的关系……” 纪晗平静地说：“我妈不知道我们交往过。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她被选中凭的是自己的实力，和别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周玉兰如释重负，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 顿了顿，她又开口：“我方便问一下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薇薇一个人搬到这边住之后，我很少看到她邀请别人去她家里做客。” 这次纪晗没有回答周玉兰的问题，而是沉静地反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搬出来住？” 周玉兰叹了口气，说：“两年前我和他爸离婚之后，她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我怎么说都不听，犟的跟头驴一样。” 她和姜明离婚的事，业内不少人都知道，倒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纪晗皱起眉，眸色微沉。 两年前，刚好是姜薇离开他的时间节点，那个时候，她家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而姜薇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再一想，和这姐姐交往的半年时间里，好像从来没听她说起过她家里的事。他们的关系巧妙地停留在一道界限之外，她不肯跨进去，不肯让他窥见界限之内的、她的世界。 像是早知道他们会分开一样，那些无意义的探究统统被舍弃，只剩下最纯粹的、愉悦的欲望关系。 他晃神的间隙，周玉兰还在叹气。 “这孩子的脾气是越来越犟了，刚才因为一点小事和我吵了一架，把我手机号都拉黑了，发微信也不回。我只好过来找她，想和她好好谈谈，谁知道她竟然不给我开门！” 周玉兰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往那幢二层小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纪总，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和薇薇说一声，让她给我回个消息。我必须和她谈一谈。” 纪晗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一点家事。” 家丑不可外扬，刚才在咖啡厅的闹剧，她当然不可能告诉纪晗这么一个外人。周玉兰笑了笑，摆摆手说：“小纪总快进去吧，一定记得帮我和薇薇说一声，麻烦你了。我公司那边还有个会要开，得先走了。” “阿姨再见。” 纪晗目送周玉兰离开，然后回到房门口，轻轻叩了几下门。 -- 第79页 无人应答，他只好拿出手机，给姜薇发消息：“姐姐，我在门外。” 几分钟后，屋里传来一阵拖鞋的响动。门锁啪嗒一声被打开，姜薇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你怎么来了？” 纪晗拎起装满鸡蛋的袋子：“姐姐不是说想吃溏心蛋么。” 姜薇盯着他手里的塑料袋看了几秒，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买这么多？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纪晗轻车熟路走向厨房，声线平淡地撂下几个字：“未雨绸缪。” 姜薇靠在门口，撑着下巴思考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失败，所以提前备好了容许失误的余量。 看他手里那满满一塑料袋的鸡蛋，少说也有三十来个，看来今天一定可以吃上一枚成功的溏心蛋。 姜薇背着手，哼着愉快的小调跟进厨房，看着纪晗动作不甚熟练地折腾着锅灶，忍不住问：“你以前做过饭吗？” 纪晗把上次用的那只小煎锅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实话实说：“没有。以前都是家里的厨师做，偶尔我妈会下厨做点东西。” “你妈妈会做饭？”姜薇惊讶地问。 在她的印象里，俞总这样的事业型女强人，怎么可能有时间进厨房折腾。就像她妈妈周玉兰，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九天都待在公司里忙项目，连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下厨做饭了。 纪晗“嗯”了声，说：“她之前专门报过几次烹饪班，厨艺还可以。但也只有我爸爸回来的时候她才会下厨。” 他从袋子里挑出一个品相还不错的鸡蛋，调整了一下角度，就着灶台的边缘磕开，“我爸爸一直待在国外，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所以家里的饭菜大部分还是由厨师来做。” 粘腻的蛋清流动着，裹住黄色的蛋黄，滑进锅底沸腾的热油里。 姜薇哦了一声，原本高昂的情绪突然弱了下去。 真好。 她想，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周玉兰和姜明一样。 能够生在这样恩爱和美的家庭，纪晗是幸福的。 起码，比她要幸福。 油锅嗞啦作响，身侧的少年挽起袖口，皱着眉将锅里的蛋翻面，零星的热油溅出来，沾在他白净手臂上，烫开一小片微红。 他停顿了下，伸长手臂轻轻把姜薇往身后推了一下。 “姐姐，往后一点。” 姜薇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出了神，如同木偶一般往后挪了一步，才过几秒，又贴过来：“纪晗。” 抽油烟机轰轰作响，噪音嗡鸣如海潮翻涌。 怕他听不清，姜薇索性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去：“纪晗，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她温热鼻息突然靠近，即便是被油锅腾起的热气包裹着，他依然能感受到她唇齿间呼出的温软热气。 只分神了几秒钟，锅里的煎蛋错过了最佳的翻面时机，边缘卷起一层焦糊，宣告失败。 纪晗深吸一口气，关了火，再关掉头顶吵闹不休的抽油烟机。 “什么游戏？”他把煎糊的蛋放进干净的碟子里，认命地从塑料袋里挑选起下一个目标。 “骗人游戏。” “骗人？” 姜薇点头：“规则很简单，我说一句话，要是这句话是假的，你就复述一遍，要是是真的，你就要把它变成假话说出来。” 什么奇奇怪怪的游戏规则。 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这姐姐随口胡编出来的游戏。 不等他答复玩还是不玩，姜薇已经默认他是同意了，兴致勃勃地说：“那我开始了哦。” 她思考片刻，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抛出第一道题目：“第一句话是，‘你很乖’。” 像是为了配合这道题目似的，她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装满了天真和无辜，但纪晗知道，那是她刻意伪装、抛出来的诱饵。 从认识这姐姐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的本性，她身上有着许多不确定的、疯狂的恶趣味，样样都让他束手无策。 乖这个字，和这姐姐一点边都不沾。 纪晗没什么犹豫，从容地复述了一遍：“姐姐很乖。” 姜薇满意了，那副装出来的纯良相立刻随之收回，不给纪晗任何思考的机会，就飞快地抛出了第二道题目。 “第二句话，‘我好羡慕你’。” 纪晗微微愣神，锅铲浸在浅浅的油里，边缘浮开热闹的泡泡。他转过头，发现姜薇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神色是少有的认真。 心口像被重物迟缓地撞击了一下，碾开微涩的钝痛。在她近乎执着的注视下，他好像突然间读懂了这个奇怪游戏背后蕴藏的微妙含义——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希望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那个答案，哪怕明知是假的，但也能在别人说出口的那短短几秒钟里，获得短暂的满足感。 不管是真是假，这一刻，她希望从他口中听到的，是肯定的、正面的答案。 纪晗敛眸，慢吞吞地挪动锅铲。 “姐姐，我好羡慕你。” 姜薇餍足地舔了舔唇。 她很高兴，很满足。 因为纪晗给了她想要的东西。 油烟从煎锅上方浮起，微呛，少年额上沁出汗珠，顺着脸廓弯弯绕绕地往下淌。那颗黑痣蒙在干燥的热气里，看不太清晰，像迷雾中的一座岛，只辨其影不见其形。 -- 第80页 姜薇盯着那颗黑痣看，偏他这时转头，鼻梁上一颗汗珠滴落在上唇瓣，他抬手用手背擦了下，问她：“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在想题目。” 姜薇眨了下眼，突然靠过去，纤长睫毛扑动，她懒洋洋勾起唇角，笑的散漫而不经心：“听好了，第三句话，‘我喜欢你’。” 纪晗倏尔愣住，锅铲搁浅在油里，忘了翻面，再回神时，已经闻到一股焦糊味。 他关了火，没心思去管那枚蛋怎样，眼里只有她微弯的唇角，和那双娇俏眼睛里半是调笑半是散漫的神情。 见他发呆，姜薇伸手戳了戳他手臂：“怎么不说？” 怕听不清他说话，姜薇抢先一步，体贴地关掉烦人的抽油烟机。 四周空气安静下来，他们四目相对，闻着厨房里焦糊的油烟味，陷入仿佛没有止境的沉默。 纪晗喉结轻咽，疏冷声线里透着轻微的、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说：“我不想说。” “为什么？” “因为这句话不是骗人，是真的。” “是真话就换成假话说啊，有没有认真听游戏规则？”姜薇不满地撅起嘴，对于他这种不认真听讲的态度严厉批判。 姜薇完全专注于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里，已经全然忘了这句话本身的含义。 她手臂撑着另一侧灶台，长发挽成松软蓬松的结，几缕发丝顽劣地从发夹里散出来，松松垮垮坠在肩上。 发尾毛绒绒，落在红色毛衣领口。 纪晗目光掠过领口那片雪白肌骨，不太自然地垂向别处。 “但我还是想说这句话。”他停顿片刻后抬眼，“姐姐，我喜欢你。”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她，那双清冷微沉的好看眼眸里，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姜薇的大脑有片刻缺氧。 缺氧能让人拼命想要呼吸，也能让人感受到濒临窒息的、疯狂的快感。 在这片刻的疯狂里，姜薇意识到，她想要的不止于此。 ——她想要更多，要纪晗给她更多。 她凑上前，踮起脚，指腹捏住他清瘦下颌，闭眼吻了上去。 第37章 柔软唇瓣覆过来的时候, 纪晗是懵的。呼吸被轻而易举地掠夺，连大脑思考的权力都被夺走。 微凉的薄荷香气涌进来，凉丝丝的甜意漫过喉咙。纪晗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动作由略显迟钝的回应变为主动的索取。 在短暂的呼吸空当里, 他听见姜薇懒倦的一声笑。 “你退步了。” 纪晗没有说话, 手指从她微散的长发间穿过，扶住她细白后颈，低头深吻。 从厨房到客厅, 最后停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姜薇环着他脖颈, 去吻他眼尾那颗黑痣。 他衣服领口被抓出乱糟糟的褶皱, 侧颈上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指甲划痕。 发丝从姜薇耳后垂落, 带着好闻的花香拂落在他颈间，像小猫的爪尖, 挠的人浑身发痒。 纪晗单手环着她的腰，手臂线条绷直，隔着厚厚的毛衣，姜薇都能感觉到他手臂透出的力量。 她终于从他怀里滑出去，玩累了似的靠在旁边的沙发上。 空气霎时安静, 而他们挨的太近，连心跳声似乎都能通过骨骼传递，一声一声，在胸腔里震动回荡。 冗长的沉默里, 姜薇率先有了一点动作，拿起茶几上放着的矿泉水, 拧开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灌进喉咙, 再咽进胃里。水没有一点味道, 她却像是在品茶一样，慢悠悠地咂摸了好几口。 斜乜一眼旁边的纪晗，姜薇轻咳一声，正准备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 “姐姐。” 他声音有些哑，猝不及防地让姜薇耳边一烫，她险些没拧好手中的瓶盖，停顿片刻，才故作镇静地扭头去看他：“嗯？” 纪晗迎上她的视线，在这方残留着暧昧余热的狭窄地界里，意外地问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姐姐当时和我分手，是不是和家里的事有关？” 像电影剧情里毫无铺垫的转折片段，前一帧还是花前月下两相欢好，后一帧就成了刀尖抵喉要挟逼问。 不过纪晗并没有刀，自然也没有什么要挟，他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右眼尾那颗小痣浸着淡薄水泽，客厅里不甚明朗的光线下，一层寡淡的欲。 ——那是她刚才吻珍珠一样舍不得离开的地方。 姜薇放下手里的水，身体往下滑，只脖颈还垫在沙发边缘，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蜷起来，她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声音也闷闷的：“你想说什么？” “刚才我来的时候，在门外遇见你妈妈了。”纪晗顿了顿，“她说……她和你爸爸两年前离婚了。” 姜薇脸上没什么表情，下意识低头去口袋里摸烟。烟没摸到，她倏然露出一点烦躁的神色，秀气脖颈扭过去，侧对着他说：“我心情不好，想躲躲，不行？” 她这话听起来答非所问，断词残句组织在一起，充斥着敷衍和不耐，但纪晗竟然一字一句全部听懂了。 他靠过来，呼吸落在离她脸颊很近的地方，像一团潮湿的水蒸气，怎么逃都逃不开。 “姐姐，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急切的追问，也没有不甘的指责。 好像只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笑着问起她上周约好的电影怎么没有一起去看。 -- 第81页 这样的平静和温柔，让姜薇无法抵抗。 她至今仍记得她被周玉兰和姜明找回去的那天，潮湿的雨糊满小旅馆的窗，她的父母，前几天还剑拔弩张地、因为一纸离婚协议争吵不休的父母，在那一天，竟然意外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他们愤怒、嘶吼，指责、推卸，说她不懂事，不省心，质问她知不知道给家里添了多大的麻烦。 没人关心她的情绪。 没人知道在那个暴雨夜里，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多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要逃离这个没有人爱她的家。 他们什么都不问，只是一味地把过错推到她身上，再给她扣上一顶沉重的、“不懂事”的帽子，自以为完美地收场。 好像他们都没有错。 错的只是她一个人。 从来没有人这样专注地看着她，没有指责，没有埋怨，只是很平静地问她，当初为什么不来找他？ 好像只要时光能倒流，在那个摇摇欲坠、世界倾塌的暴雨夜里，只要她走向纪晗，他就能接住她所有的脆弱、崩溃和支离破碎。 其实那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找纪晗。 也许是因为暴雨淋湿了身体，让姜薇的大脑太过清醒，走在重重雨幕里的时候，她回想起和纪晗的这段关系，竟然破天荒地理智。 她想，这段关系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角逐，是她强求，是她太过执着地想要得到她喜欢的东西。 对方并不喜欢她。 不然也不会在除了床上之外的地方，永远垂着冷淡眉眼。 她不想去过分探究对方的内心，怕答案太赤.裸，会让她输的更加难看。喜欢也好，勉强也罢，只要选择逃避、只要不知道答案，她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过下去。 而先离开的那个人，总归是潇洒的。 这是她唯一胜利的地方。 但此刻纪晗平静低沉的声线落在耳边，那点自欺欺人的胜利维持的骄傲仿佛轰然倒塌，天平瞬间倾垮。 鼻尖忽然有了一点酸意，姜薇吸了吸鼻子，嘟囔着：“找你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纪晗有点无奈，但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尽量克制住声音里的波动。 话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逸出。 “你又不喜欢我。” 说完，姜薇生怕他抓住话里的漏洞，连忙扭头补充：“我是说你那个时候不喜欢我！当然现在也不一定。” 纪晗抿唇看她，细碎额发散在眉心，稍微挡住一点眼皮，那双清冷的眼睛半浸在阴影里，看不清眼底情绪。 他忽然靠过来，抬手，微凸指节柔缓地拭过她发红的下眼眶，声音很沉，沉的像是要将人溺在水里：“姐姐，我好像才说过，我喜欢你。” 温热呼吸落下来，轻易就能将心跳的节奏打乱。 “我喜欢姐姐。”纪晗再重复一遍，一板一眼的语调，严肃的像是在升旗仪式上宣读稿子。 姜薇抬起眼，撞进他清澈眼底，她分明可以呼吸，心脏却不知不觉随着他的视线下坠起伏，好像要溺死在他的眼睛里，溺死在这片只有她一个人的海域。 四目相对，纪晗像说废话似的再次开口：“不是假的喜欢。是真的喜欢。那时候喜欢，现在也喜欢。” 谁知道是真是假。谁知道什么以前和现在。 理智在内心深处叫嚣，但毫无意外的，感性再一次支配了她的身体。 她往纪晗身边靠了靠。 只是一点，只是靠近了一点距离。 剩下的距离被纪晗全部剥夺，他倾身靠过来，瘦高挺拔的身形轻而易举将她压覆。 他们以一种双方都不太舒服的姿势接了一个安静的吻。 起来的时候，姜薇揉着发酸的脖颈，双腿发麻，扶着沙发才勉强站稳。而纪晗却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平静地问她：“姐姐，还吃溏心蛋吗？” 姜薇抹了下微微红肿的唇，挑眉看着他。 那意思很明显，她不想说话。 但蛋还是要吃的。 没了姜薇在旁边干扰，这次纪晗只失败了三次，就做出了一枚成功的溏心蛋。边缘是恰到好处的焦黄，蛋清煎的软硬适中，筷子一戳，就淌出饱满细腻的汁.液。 她晃荡着双腿坐在餐桌旁吃的心满意足，纪晗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她。 气氛一旦安静下来，就变得有些微妙。谁都没说话，彼此都想着不同的心事。 而这些心事，直到纪晗要离开的时候，才以一种别扭的方式被戳穿。 姜薇去门口送他，十月末的晚风冷的像是能钻进人骨头里，她只穿一条薄薄牛仔裤，腿都冻的直打颤。 台阶总共三层，纪晗长腿一迈就能跨过去。可他站着没动，冷风卷起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梧桐叶，擦着他的裤腿刮过去，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又拿出来，犹豫半天，终于开口：“姐姐，我们现在……”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是早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姜薇急声打断他。 “怎么，亲一下就要负责了？”她故意拿出浑不在意的态度，双臂抱在一起，闲散地靠在门口。 纪晗的眸色暗了下去。 虽然隐约知道，这个意外的吻可能只是这姐姐一时冲动的产物，但他还是抱了一丝侥幸。 像那天在酒吧里无意中听到的那句歌词，没人知道他回去之后，曾在失眠的夜里辗转反侧地听了多少遍。 -- 第82页 “明明奢望着，你也再次心动。” 万一呢。 万一这次她是认真的呢。 万一……她还会心动呢？ 他背后是初起的黄昏，一片柔黄的光，太阳在云层里下坠，道路和树木都被镀上温柔的颜色。 在这样浪漫的光影里，姜薇可以清楚地捕捉到，他眼睛里那些极力想藏起来的落寞和不甘。 他有他的骄傲，有他的尊严，从来不肯弯腰低头俯就任何人的高岭之花，绝不会接受任何感情里的玩弄。 姜薇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 内心深处的某一处天平开始摇晃，不受控制地往另一方倾倒。 刚才那个吻，也许是一时冲动的起意，也许是蓄谋已久的真心。 但起码，在那片刻的欢愉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渴望靠近他，渴望得到他。 在她沉默而又挣扎的注视里，纪晗垂眸，盯着脚下的枯叶，不知所云地“嗯”了一声。 声音克制地发颤，像一颗细小的钉子，扎进她心尖的软肉里。 这个短促而喑哑的音节，成了天平倾塌的最后一块砝码。 心脏涨开酸软的痛，来不及经过大脑思考，她已经出声喊住了纪晗：“喂。” 纪晗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姜薇直起身体，抱在胸前的手臂垂下来。 “要我负责也不是不可以。” 她慢慢走下两级台阶，低头踢着最后一级台阶上堆积的枯叶，“但是我要的东西很多，你可能给不起。” 语气认真起来，不再是散漫玩笑的态度。 纪晗转过身，看着她趿拉着从屋里穿出来的拖鞋，幼稚而执拗地踢开那些枯叶。唇瓣紧抿着，脸上表情被房檐阴影笼罩，像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触动。 潜意识告诉他，这姐姐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跨过那道界限、进入她真实世界的机会。 纪晗走过去，踏上堆满落叶的最后一级台阶。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级台阶的距离，明明她站的高些，却还是要抬起一点头仰视他。 纪晗低下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声带摩擦发出沉缓的音节：“什么？” “要你喜欢我。”她的声音透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要你一直喜欢我、永远喜欢我。这辈子，只能最喜欢我。” 第38章 后来姜薇想起那一天, 印象最深的是纪晗身后的那片黄昏，绚烂温柔，厚厚的云层被染成花海的颜色。 而纪晗就站在这片深秋的花海中, 看着她的眼睛, 说了声好。 那天之后, 他们的关系好像仍旧和以前一样，没任何改变。但细细揣摩，却又能真切地感知到, 和对方的距离在一点点地拉近。 纪晗会在公司等她下班，送她回家, 偶尔她也会和同学朋友去他的酒吧坐坐, 喝酒聊天。 姜薇能感觉到, 他们之间有某种隐晦的情愫在生长。而这种微妙的情愫，和两年前是截然不同的。 那段时间姜薇一直心神不宁, 上课的时候会走神，吃饭的时候会走神，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那天在厨房里和纪晗接吻的画面。 周六下午没有课，她靠在沙发上休息, 不知不觉就出了神，手机震动了十几秒才听见。 是沈思婉打来的电话。 一接起来，姜薇就听见对方欢快的声音：“薇薇，钱森今晚组织同学聚会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钱森是她大学时候的班长, 是个圆乎乎的小胖子，说话自带一种特别的幽默, 听说毕业之后去了一家有名的外企工作, 混的还不错。 钱森在班上人缘很好, 但姜薇和他并不熟。准确来说，是姜薇和班上的大部分男生都不熟。 她对于不感兴趣的男生总是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疏远态度，起初班上有很多男生变着花样地找她搭讪，都无一例外地碰了壁，渐渐地，也就都疏远了。 沈思婉说：“你快看班级群！钱森说他今天回北城了，晚上想找班里同学聚一聚。” 姜薇皱起眉，“我不喜欢那种场合。” 在她看来，所谓的同学聚会无非就是一群好久没见面的人在一起喝酒吹牛，喝大了再醉醺醺牵扯出点隐秘往事，一群人跟着凑热闹起哄，无聊至极。 沈思婉提高声音：“你一定要去啊！听我的，去了有惊喜，不去你肯定后悔一辈子。” 姜薇不知道她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明明人都在国外，能弄出什么惊喜来？ 她点开微信翻出那个沉寂已久的班级群，里面正热火朝天地商讨着晚上的聚餐地点。钱森提议去Z大附近的一家烤肉店，并豪爽地表示他请客，底下立刻跟风似的冒出一排“钱总大气”。 群里有几个女生在问那家烤肉店的地址，是姜薇大学时候一个作业小组的，一起赶过汇报PPT，关系还算不错。 姜薇想了想，决定还是去应酬一下。 她现在很需要做点什么事来帮助她分散注意力，在那种热闹嘈杂的场合里，应该就不会再想起那个吻了吧。 聚餐的氛围比姜薇想象中要平静许多。几轮寒暄过后，饭也吃的差不多了，钱森兴致颇高地提出要去酒吧玩玩。 酒吧是最适合成年男女的消遣场所，尤其大家刚喝了点酒，都聊在兴头上，没人拒绝钱森的提议。 -- 第83页 钱森拿出手机查了查，附近评价最高的酒吧，就是Z大对面那条梧桐巷里的七楼酒吧。 二话不说，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奔着酒吧去。 这一圈同学虽说和姜薇不熟，但都知道姜薇大学时候是什么性子。爱玩，性子野，酒吧是常驻地，只对长的好看的帅哥有笑脸。听说钱森要去酒吧，还都打趣他，说是为了照顾姜薇，让她玩的尽兴。 姜薇笑笑，没怎么接话。 进了酒吧，钱森大步流星走到吧台前去点酒，豪爽地点了十五杯店里最贵的红蔷。 许恒舟不在，看店的是纪晗。他站在吧台后，像是刚洗过澡，穿了件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外面随便套了件宽松的黑色外套，衬出清瘦挺拔的身形，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吸引了不少女生花痴的目光。 班里同学都是认得纪晗的，毕竟那时候，姜薇恨不得跟全世界炫耀她把这弟弟追到手了，经常带着人来上课。而他那张脸，见过的人没有记不住的。 几个女生在姜薇身后窃窃私语:“这是不是薇薇大学时候那个男朋友啊？好帅啊我的天。” “好像是的，不过听说他们后来分手了诶。贴吧上还讨论过好一阵子呢，前几天还有人顶帖。” “啊？那这岂不是前任见面？也太尴尬了吧！” 钱森倒是没注意她们在谈论些什么，点好了酒，就兴冲冲带着几个男生过去玩桌游了。 姜薇没说话，沉默地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座位那边。这种情况下要是和纪晗打招呼，等下肯定要被逮着八卦，她讨厌成为被八卦的对象。 姜薇挑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刚落座，就看见酒吧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随着一串刺耳的铃铛声，大厅里响起一道熟悉的欢脱女声。 “薇薇！” 姜薇呛了一下，愣愣放下杯子，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女生穿着精致的羊绒大衣，肩上背着香奈儿的限量款包包，伸手扒拉下架在鼻梁上的夸张墨镜，拖着行李箱就朝姜薇奔来。 “思……思婉？”姜薇有些错愕。 沈思婉飞奔过来给姜薇一个大大的熊抱，又在她脸上亲一口：“怎么样，惊不惊喜？” 这就是沈思婉说的惊喜？ 姜薇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在国外吗？” “负责我那个交流项目的教授身体出了点状况，现在休假在家，我们的项目进度也停了，干脆先回国待两个月。我一下飞机就过来了。”沈思婉一边热情地和其他同学打招呼，一边解答她的问题。 和姜薇对外人的高冷不同，沈思婉身上有一种天生的热情。 她爸爸是北城珠宝行的老板，几乎垄断了整个北城的珠宝生意，算是北城数的过来的几个富商之一。从小被近乎溺爱地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沈大小姐，对谁都热情，走在路上遇到问路的陌生人，都能像熟人似的说上大半天话。 沈思婉一来，气氛立刻活跃起来，有不少同学笑着问她在国外过的怎么样，还打不打算回国之类的问题。 姜薇没想到好姐妹一拍大腿，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 “我跟你们讲，国外的帅哥可多了！跟我一个项目组有好几个华裔帅哥，身材好家世好，还有两个和我是老乡，我们坐同一班航班回来的。薇薇，我回头介绍给你啊，有一个肯定是你喜欢的款。” 姜薇无语地扯了下唇角，懒得接茬，沙发角落里却响起一道大剌剌的男声：“薇薇没交男朋友吗？” 说话的人叫赵乘鸣，当年也是Z大贴吧里的一位名人，听说他大学四年睡过的女生，凑起来能组一个系。 大二的时候他追着姜薇表白，死皮赖脸地纠缠，简直像条甩不掉的哈巴狗，姜薇连着拉黑了他好几个小号才总算消停。 她懒得搭理赵乘鸣，但沈思婉的嘴比她快，咯咯笑着说：“薇薇现在单身哦，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惦记我们薇薇了，前几天我看你朋友圈不是还发了跟女生的合照？姑娘看着年纪挺小的，赵乘鸣，你别是霍霍高中生小妹妹去了吧？” 赵乘鸣不置可否，一双散漫的桃花眼仍旧看着姜薇。 “是么？我记得她大学不是谈了个男朋友吗。” “哦，你说金融系那个弟弟？早分啦。”沈思婉故意吓唬赵乘鸣，“薇薇甩人的时候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的，所以我劝你啊，还是把你那点小心思收一收。” 姜薇全程没有插话，她心知肚明，想在沈思婉说话的时候插上嘴，这个世界上能做到的人还没出生。 所以她干脆安安静静地喝着冰水，好笑地听着沈思婉在那里胡扯一通，也懒得去辩驳。 水喝到一半，纪晗走过来上酒。店里有闲着的服务生，其实他不必亲自过来，这种上酒的小事通常都不用老板经手。 纪晗走过来的时候，沈思婉瞬间安静。她瞪大双眼，震惊到几乎失语，干巴巴的地问：“他……他在这里上班？” 话是对着姜薇说的。 姜薇漫不经心拿起面前那杯红蔷，告诉她：“他是老板。” 玻璃杯里盛着艳红的液体，酒香和淡淡花香搅在一起，沁了冰块的冷气，闻着格外诱人。 她回头看纪晗一眼，眼尾微微上挑，无声地询问他，这杯酒应该是正常的吧？ 纪晗清隽的眉眼微垂，读懂她眼中询问，轻声“嗯”了一声。 -- 第84页 这段意味不明的互动落在周围人的眼里，很快滋生出许多天马行空的猜测。 有人坐的远，只看清姜薇回头的动作，以为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眼里一定是脚趾抠地的尴尬。 有人坐的近些，在时明时暗的光线里，依稀看见纪晗那双疏冷的眼，以为他们一定是前任相见，剑拔弩张。 纪晗离开之后，沈思婉仍旧呆滞着。怕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追问什么，姜薇抢在她开口之前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烟盒：“我去抽根烟。” 轻车熟路推开那道小门，她靠在走廊里，抽了支烟叼在齿间，去按打火机时，却按了好几下都没按出火来。 用力甩了几下，仍旧没什么作用，她烦躁地把打火机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闷闷的一声响。 昏暗光线里，一道明亮的火苗在她手边亮起。无声地，将她手腕的线条都映照的清晰。 赵乘鸣站在她旁边，把那支昂贵的打火机按着了递到她面前。本以为她会低头凑过来借着他的火，没想到姜薇头一偏，把齿间的烟拿出来，并没有借他火的意思。 相反，她不耐烦地皱起眉，语气冷的像冰：“你来干什么？” 赵乘鸣笑了下：“看你打火机没火，想帮个忙而已，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姜薇冷声：“不用你帮忙。” 她对于不喜欢的人从来不隐藏情绪，讨厌就是讨厌，就要赤.裸.裸地写在脸上，让对方知道，他在她这儿并不受欢迎。 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反倒让赵乘鸣来了兴致，他靠近一步，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的门却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姜薇抬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纪晗。她没有问纪晗为什么会找过来，只是问他：“有打火机吗？” 好像他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没什么可问的。 纪晗走过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按着，她也就重新把烟咬回齿间，偏头凑过去，看着微弱火星在烟尾蔓延开。然后懒懒吐出一口烟，看向赵乘鸣：“没事的话能走了吗？” 饶是再不识趣，赵乘鸣也看出了姜薇态度的差别。他盯着纪晗看了几秒，没说什么，冷笑一声大步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只留着一道关不紧的缝，外面的光透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明亮的线。 纪晗抿了下唇，停顿片刻后开口：“刚刚和你一起的……” 姜薇吸了口烟，打断他：“怎么不叫姐姐了？” 她侧眸望过来，眼底好像有一点化不开的执着，直白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纪晗微怔，恍惚间意识到，原来这姐姐的内心竟然这样敏感。只是一个称呼，她就会猜想他是不是因为生气而故意不叫她姐姐。 他喉结轻轻滚了下，咽下有些快的心跳：“没有。” “是因为我刚才没和你打招呼？还是因为我没和沈思婉解释？”她自顾自猜测起来。 “我没生气。”纪晗无奈地说。 他能理解在同学面前姜薇为什么不和他打招呼，毕竟当年他们的事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要是八卦起来肯定没完。而至于沈思婉说了什么，大厅里音乐太吵，他根本就没听见。 姜薇却仿佛并不相信，固执地说：“那你叫一声。” 纪晗听话地走近一点：“姐姐。” 但这一声姐姐好像并没能让姜薇安下心来。她像一只警惕的野兽，仍旧绷着脸，喃喃重复：“再叫一声。” 她声线冷润，落在安静的走廊里，听起来有种命令的意味。 而一向骄傲的少年，竟也真听她的话，乖顺地弯了脖颈，俯身在她耳边：“姐姐。” 第39章 烟气在指间散开, 渡成柔和的雾。 姜薇沉默地拿起烟，在唇边停留片刻，最终却没抽, 随着手的动作重新垂落回腿侧。 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下来, 她仍旧看着纪晗的眼睛, “你刚刚想问什么？” 纪晗回忆起刚才没说完的半截话，“那些人是姐姐的同学么？” “嗯。”姜薇顿了顿，又说, “除了沈思婉，都不太熟。待一会儿我就走了。” 手里的烟无声无息地烧着, 烟灰掉下大半截, 再不抽就要浪费掉。她皱着眉用力吸一口, 把烟碾灭扔进垃圾箱，脖颈偏过去, 背对着纪晗呼出一口烟气。 走廊并不明亮的光线落在纪晗身后。 他像是站在一片黑暗里，睫毛安静地垂着。门缝里渗进来的光线在黑色裤腿上折出模糊的亮斑，像是有星星坠落在他脚边一样。 姜薇看着他，眨了眨眼，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纪晗, 我有点冷。” 酒吧大厅里的热空调开的足，是穿短袖都会觉得热的程度。姜薇穿了件薄羊绒修身毛衣，纪晗站的近，几乎能看见她细白脖颈上渗出的薄汗。 可是她说她冷。 纪晗把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来, 披在姜薇肩上。她肩骨的形状很漂亮，覆在薄软的毛衣下, 和他的手轻轻撞在一起, 泛起一片毛绒绒的温热。 姜薇忽然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腰。 柔软的毛衣贴着他身上的棉质T恤, 突如其来的的肢体接触让纪晗瞬间绷紧了腰腹。 刚披上的外套随着姜薇倾身的动作往下滑，纪晗下意识伸手去揽，直接把人和外套一起按进了怀里。 -- 第85页 分不清是谁的体温，灼热的几乎烫人。 姜薇抬起眼睛望着他，呼吸落在他下颌：“真的没生气吗？” 她的话题跨度总是很大，没有任何铺垫就突然间回到最初的问题。 纪晗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真的没有。” “哦。那你摸一下我的头。” “什么？”纪晗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发愣。 “我说，让你摸一下我的头。” 姜薇的眼神凶巴巴的，像一只牙尖爪利的、危险的小野猫，好像纪晗要是不答应，下一秒她就会张开嘴，恶狠狠地在他下颌上咬一口。 纪晗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有些僵硬地落在她头顶上，慢吞吞地摸了两下。 他从来没有这样摸过姜薇的头，在他们以前的那段关系里，这姐姐永远占据着强势主动的位置，这样脆弱柔软、没有安全感的一面，她从不会让他窥见。 一股难耐的悸动漫过心脏，纪晗的动作愈发温柔，修长手指一点点抚过姜薇柔顺的发丝。 他低声哄：“姐姐，我真的没生气。” 怀里的人被安抚的很好，脸色也不再紧绷着。 “那就好。”她说。 姜薇懒洋洋从他怀里退出去，拉过身后滑下去的外套搭在肩上，冲他摆了下手：“我先回去了。” 她披着纪晗的外套回到座位上，宽大的男款外套实在太显眼，刚一坐下，周围十几道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姜薇一只手攥着领口不让衣服滑下去，一只手拿起面前的玻璃酒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沈思婉立刻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去，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行啊你，什么时候和那弟弟又好上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的我差点出糗！” 沈大小姐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件外套代表着什么——这是明晃晃的宣示主权啊。 没想到这弟弟占有欲还挺强的。 沈思婉这么想着，根本没想过这件外套会是姜薇从纪晗那儿要来的。 要宣示主权的人不是纪晗，而是姜薇自己。 她厌倦那些含着探询与揣测的目光，更讨厌不怀好意的搭讪和接近，干脆用一件外套来宣告她和纪晗的关系。 “就前几天的事。想着你人在国外，就没急着告诉你。”姜薇含糊地说。 沙发另一头，钱森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几个男生玩牌。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姜薇身上的外套，笑着起哄说：“薇薇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赵乘鸣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手里的纸牌，轻嗤一声：“人家跟男朋友私会呢。我看姜薇这次是借着参加聚会的幌子来和她小男朋友见面的吧？我就说她以前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怎么今天钱森在群里喊了一句她就来了。” 沈思婉不悦地皱起眉：“赵乘鸣你怎么说话呢？钱森一开始也没说要来酒吧啊。明明是我让薇薇来的好吗！” 赵乘鸣喝了点酒，脑子里晕乎乎的有些上头，把纸牌往桌上一摔，狭长的眼睛眯缝起来，染着微醺的酒意，显得格外轻佻。 他毫无顾忌地说：“姜薇，你他妈到底喜欢他什么啊？大学那会儿就死皮赖脸地追他，回回热脸撞冷屁股也不嫌丢人，还上赶着倒贴。他哪里好啊？值得你这样？老子当初追你追了仨月，你他妈连笑都没对老子笑一下！” 姜薇“啪”地一声把酒杯搁在桌上，脸色冷的像冰。 本来没打算和赵乘鸣计较，但他的话说的实在太难听，简直不堪入耳。 她平静地抬起眼，漂亮的唇勾起散漫的弧度，声音里透着不耐和鄙夷：“赵乘鸣，你有病？” 原本温馨愉快的聚会气氛仿佛瞬间被撕开了缺口，露出一点令人不安的剑拔弩张来。 姜薇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没人在她那儿碰了壁之后还敢第二次凑上来惹她。赵乘鸣也是在她身上栽过跟头的人，可偏偏酒精作祟，让他一时上了头，话已经说出口，想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被姜薇呛了一句，理智稍稍回笼，可又不能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赵乘鸣被那点毒药似的酒精驱使着，仿佛鬼迷心窍一般，又轻笑了一声：“他是给你下.药了还是怎么着？你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倒贴一次不够还要倒贴第二次？” 钱森赶紧拉了他一把，小声呵斥：“赵乘鸣你喝多了吧？少说两句。” 姜薇站了起来。跳动的光束在她身上切出一道道细痕，她盯着赵乘鸣，顺着桌子和沙发之间拥挤的缝隙朝他走过去。 沈思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拽住她：“薇薇你冷静……” 姜薇甩开她的手，加快脚步，顺手从桌上抄起一瓶开了盖的啤酒拎在身后。 赵乘鸣眯着眼睛，意识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麻痹，他轻佻地冲姜薇呼出一口酒气。 下一秒，在四周的惊呼声中，冰凉的液体兜头淋下，顺着他的脸淌进衣服里，连裤子都浇了个透。 啤酒毫不留情的浇灌终于让他恢复了清醒，赵乘鸣抹了把脸上的啤酒沫，恼怒地吼：“姜薇你干什么？” 姜薇哼笑一声，把手里拎着的啤酒瓶随意丢在他脚边，玻璃瓶撞击地板的声音悦耳动听，她抱着胳膊，盯着赵乘鸣一字一顿地说：“赵乘鸣，你算什么东西？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大厅里音乐声仍旧吵闹，谈笑声起伏不止，只有他们这一桌仿佛时光静止了一般，没一个人敢说话。 -- 第86页 最后，还是钱森硬着头皮咳嗽一声，做起和事佬：“大家难得聚一回，都和和气气的嘛。乘鸣，你今天喝太多了，快和薇薇道歉。” 赵乘鸣涨红着脸，拿纸巾沉默地擦拭着衣服上的酒。 而姜薇也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扭头就走。路过沈思婉旁边，她弯腰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转头对钱森说：“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哎薇薇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走！”沈思婉赶紧追上去。 姜薇快步穿过过道，停在吧台前。这会儿店里人手充足，纪晗闲下来，正坐着看一本晦涩难懂的金融学书。她把搭着外套的那只胳膊伸过去，轻轻抖了一下，那件外套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刚翻过去的书页上。 “你的外套。”姜薇说。 纪晗抬起头，很快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劲。 她不高兴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很冷淡，习惯性地皱起一点眉，直白地将情绪写在脸上。 纪晗看了一眼卡座的方向，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答他的是沈思婉气喘吁吁的声音，她一只手拖着身后的粉色行李箱，一只手扶着吧台边缘大口喘气，语气十分埋怨：“薇薇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的行李箱重死了。” 纪晗问：“你们要走吗？” 沈思婉点点头，瞄了姜薇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把赵乘鸣的事说出口，只拉着姜薇的胳膊说：“薇薇，我今晚能去你家里住吗？” “嗯。” 本来姜薇是想问一问沈思婉为什么要到她家里去住的，但她现在心情很差，也就懒得追问，极其敷衍地答应了下来。 沈思婉说：“那我们打车好不好？我行李箱好重的。” 从这里走到南陵小区，其实只要十五分钟。但沈大小姐娇气，要她拖着行李箱走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姜薇深谙这一点，没和她争辩，点头说好。 纪晗穿上外套起身，摸出车钥匙，“我送你们吧。” “你店里不忙？”姜薇问。 “不忙。等一下许恒舟就来了，我离开一下没关系。” 纪晗推门出去，把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姜薇想了一下，和沈思婉一同坐进了后排。 车子只开了几分钟就开到姜薇住的那幢二层小楼门口。沈思婉下了车，自己呼哧呼哧把行李箱搬了出来，快步跑上楼梯，“薇薇你快过来开门，我要累死了。” 姜薇走过去按了密码，门应声打开，沈思婉不用她招呼，弯腰从柜子里翻出双拖鞋，趿拉着啪嗒啪嗒跑进屋里。 姜薇没有进屋，她知道纪晗还没走。 路口的灯光穿过枝杈的缝隙，在车身上投下斑驳交错的影。纪晗靠在车边，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像是在等她。 姜薇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你不回去吗？” 纪晗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她细微的眼神波动里探寻到一点缘由。他沉默地抿了下唇，突然说：“姐姐，要不要……去散个步？” 散步么？ 听起来很有意思。 姜薇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一起散过步。 这一次天平轻易地倒向一方，她轻声说好，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儿往前走。 “姐姐。”纪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冷清夜色里，仿佛潺潺流淌的山涧。 她心头蓦地一跳，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转过身来。 “怎么了？” “手。”纪晗走到她旁边，手背轻轻碰了下她垂在身侧的手。 微妙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漫过全身，姜薇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下一秒，他温热的掌心覆上来，一点点挤开了她柔软的防线。 修长的指嵌进她的指缝里，再慢慢握紧。他的指腹剐蹭着她冰凉的肌肤，以一种充实的、饱满的热度将她小小的手包裹。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破旧的路灯摇晃着洒下微弱的影，细密的蚊虫如同灰尘一般悬在光亮里。 寂寥漆黑的小路上，他们牵着手，往黑暗的另一端走去。 第40章 出了小区的大门, 纪晗仍旧牵着她的手。 室外的温度很低，冷风一阵阵地拂在手背上，可她的手指却沁出潮湿的汗珠来, 肌肤相贴带来的粘腻触感几乎让她着魔。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可是姜薇的心跳却比以往每一次牵手的时候都要快, 扑通扑通地, 顺着骨骼剧烈地震颤。 十指交叠，指根处被他的温度蓄满。 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月亮安静地悬在天上, 一切都是静谧而美好的。 躁动的情绪一点点被抚平，连呼吸都变得松快。纪晗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背, 轻声问：“谁惹姐姐不高兴了？” 姜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无所谓地说：“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纪晗想了想, 说：“是走廊里遇见的那个男生吗？” 虽然和赵乘鸣只匆匆打过一次照面，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姜薇对赵乘鸣的情绪，是带着抵触和讨厌的。 赵乘鸣看向姜薇的眼神无疑是危险的——像是盯着一头无法驯服的猎物，恨不得将周围的空气都变成柔软的绳网，将人牢牢套住。 这样的眼神，是很容易惹怒姜薇的。 -- 第87页 而这种赤.裸.裸的、带着欲念和占有的觊觎, 也让纪晗感觉到了不适，在姜薇回去之后，他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朝她坐着的方向扫过去。 察觉到姜薇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乘鸣。 这个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姜薇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冷哼一声说：“赵乘鸣那张嘴也太脏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什么我当时追你的时候死皮赖脸, 分手了还不要脸地倒贴第二次……不会说人话可以闭嘴, 没人把他当哑巴。” 纪晗的脚步明显缓了一瞬, 下意识地去看姜薇的眼睛。 姜薇越说越生气，脸颊微微鼓起来一点，细腻的肌肤在路灯薄弱的光线下如同漂亮精致的瓷瓶。眼睛里蕴着薄怒，是和瓷瓶一样的冷。 纪晗抿了下唇，轻哑声线顺着夜晚的冷风，缓慢悠长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姐姐，你别理他。”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别开视线看向路沿上铺着的树影，“……是我倒贴。” 字句滚烫，从他的唇齿间滚进两人交错的呼吸里。姜薇明显地愣了一下，连带着未发泄完的怒气都咽回了喉咙里。 纪晗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直白的话。 那样骄傲疏冷的少年，在人群里永远是脊背笔直、连一个眼神都不会低头施舍的人，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姜薇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见她一脸错愕，纪晗以为是她误会了什么，耳根先红了半边，然后才轻声解释：“其实之前……我也喜欢姐姐的。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青涩懵懂的情愫早在姜薇一次又一次的肆意接近中萌芽生长。如同玫瑰茎杆上的小刺，与骨骼连在一起，牵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纪晗很早就习惯了走到哪里都要被女生羞怯的目光追随，也习惯了对此视若无睹，继续过自己该过的生活。直到那年盛夏七月，姜薇像一束无法抵挡的烈日骄阳，不容抗拒地闯进他的生活里。 纪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生。 她大胆、张扬，毫无顾忌，疯起来的时候像只危险的野猫，弯眸装乖的时候却又像只柔软无害的小鹿。 他见过姜薇靠着篮球场的栏杆抽烟的样子，微深夜色下，纤细指尖夹着支燃了一半的烟，她抬眸望进夜幕里，白齿红唇间呼出一口诱人烟气，窈窕的不像话。 也见过她趴在图书馆的桌上，被窗外的阳光晒的晃了眼，像只餍足的猫一样蜷在桌上，皱着眉拿胳膊去挡那明晃晃的光，偶尔带着点怨念看他一眼，撒娇一样。 渐渐地，纪晗发现，不管是哪一种的姜薇，都令他束手无策。 她就像一口变幻莫测、捉摸不定的漩涡，却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短暂的沉默后，姜薇笑了一下，扭头问他：“是么？那你那时候还对我那么冷淡。”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 耳尖的红这会儿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纪晗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难为情。 他是真的不会谈恋爱。 大学的时候，他一直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根本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在感情方面更是毫无经验可言。 姜薇的出现，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一场意外。 或者说，是一场让他无法拒绝的、浪漫的意外。 他深陷其中，却又慌张地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好无措地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姜薇忽然停下来，伸手探了下他脸颊的温度。 热气顺着肌肤渗进指腹，她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笑笑说：“干嘛这么害羞？” “……我没害羞。” 姜薇收回手，愉悦地哼笑两声，心情像是一下子变得很好，连语调都是欢快的。 “好啦，我知道了。” 纪晗跟着她的脚步慢慢往前走，心跳仍在起伏，紧张的余韵浸染着每一寸神经。 他尝试着想将那些难以启齿的心意全部袒露在姜薇面前，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生涩的话语将口腔都烧的滚烫，纪晗觉得自己快要烧着了，这辈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顺着马路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再往前走，就是梧桐巷的路口了。 路口有只污渍斑驳的绿皮垃圾箱，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蹲在旁边，正用爪子扒着被风吹在地上的一坨垃圾，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姜薇眼睛一亮，拉着纪晗就往路口跑：“快看，那里有只小猫诶！” 听见脚步声，小猫并没有被吓跑，反而轻轻地喵呜一声，两只脏兮兮的爪子抓挠着地面。 姜薇蹲下来，眼眸弯起柔软的弧度，摸了下小猫的头。 “好可爱。”她忍不住说。 小猫乖顺地蹭着她的掌心，蜷在她的腿旁边。毛发上的泥蹭在姜薇浅蓝色的牛仔裤上，洇开一块小小的灰渍。 姜薇没有半点嫌弃，反而试探着摸了摸小猫的肚子，想把它抱在怀里。 她从小就喜欢猫，可是周玉兰不许她养。十岁那年，邻居家的母猫产了崽，把其中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崽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了姜薇。周玉兰不好拂了邻居的热情，只得暂且把猫留了下来。 那段时间姜薇像得了宝贝一样，每天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逗猫，喂它新鲜的小鱼干和牛奶。 -- 第88页 临近放假的时候，姜薇热情地带着好朋友来家里看猫，结果两个人满大厅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猫的影子。姜薇急的满头是汗，都快哭了，急急忙忙地去找孙姨，几个人把整个后院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她的小猫。 姜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跑回屋里准备再找一遍的时候，正好撞见要出门的周玉兰。 她穿着精致的羊绒大衣，妆容化的一丝不苟，冷眼看着姜薇泪痕斑驳的小脸，不耐烦地皱起眉：“你在外面折腾什么？作业都写完了？” 姜薇哽咽着说：“妈妈，我的猫丢了。” “猫？被我丢掉了。”周玉兰口气平淡，仿佛她丢掉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甚至还嗤笑了一声，“那玩意儿多脏啊，养在家里，我膈应。”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下了楼梯，开车离开了别墅。 那天姜薇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哭了很久很久，朋友和孙姨的安慰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眼泪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往下淌。 在她孤单无助的童年里，那只猫是唯一的陪伴，是唯一能带给她快乐的事物。可是周玉兰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丢掉了她的希望，那样厌恶嫌弃的语气，仿佛她丢掉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从那天起，姜薇再也没有提起过养猫的事。甚至搬出去独居之后，她也没有再养猫，因为每次看见宠物店里那些可爱的、软软的小猫崽，她总会想起那个梅雨潮湿的下午，那间空旷无人的客厅，和她积郁在心的、永远无法释怀的绝望。 但面前的这只小猫实在太可爱了。黄白相间的皮毛漂亮极了，软乎乎地直往她身上蹭。 姜薇终究是没能抵住诱惑，试探着想把它抱起来。 纪晗看了一眼小猫脏兮兮的爪子，出声提醒：“姐姐，这是流浪猫，身上很脏的。” 姜薇不以为意：“可是我想抱一下。没关系，衣服脏了回去洗一洗就行了。” 纪晗有些犹豫，想要阻拦她，可是看见她眉宇间的雀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俞舒有严重的洁癖，家里是从来不养猫猫狗狗的。倒不是讨厌小动物，而是她见不得猫狗身上的毛掉在她昂贵的地板和毯子上。 纪晗耳濡目染，也变得有些洁癖。他有不少朋友家里都养了猫，每次从朋友家里回来，不管有没有碰到猫，他都要把身上里里外外的衣物全部换下来清洗一遍，再泡个热水澡。 习惯一旦养成，就再难更改。所以在看见这只流浪猫的时候，纪晗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和它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但这姐姐已经用一种笨拙的手法把猫拎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抱进怀里。 纪晗蹙起眉，片刻犹豫后，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随手折了一折，铺在姜薇的膝上。 小猫的爪子软软地落在上面，踩出两个淡淡的泥印。 纪晗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姜薇一边逗弄着膝上的小猫，一边转头笑着问他：“刚刚不是还嫌脏，这会儿怎么又舍得你的外套了？” 纪晗蹲在她旁边，扭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牛仔裤不好洗。” 第41章 小猫的身体带着柔软的温度, 一点也不怕生地往姜薇怀里凑，喵呜喵呜的叫唤声软绵绵地钻进耳朵里。 温暖的外套为它提供了久违的窝巢，小小的一团缩在里面, 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姜薇不禁失笑, 调侃道：“它好像还挺喜欢你这件外套的。” “……嗯。”纪晗抿起唇, 眼睫垂下来，尽量不去想象他的外套里侧沾满猫毛的样子。 “它是不是饿了呀？一直在叫。”姜薇揉捏着小猫脖颈上的软毛，抬头看向四周, “这附近有超市吗？” “没有超市，但是有家便利店。”纪晗说。 姜薇用他的外套裹住小猫的身体, 抱着它站了起来, “我去给它买点吃的。” 小猫从缝隙里探出脑袋, 爪子软绵绵地在外套上抓挠。纪晗强迫自己忽略掉猫爪和布料摩擦的尖锐声响，走在前面带路。 这家便利店和纪晗的酒吧只隔了两个店面, 没走几步就到了店门口。店里的老板似乎和纪晗很熟，看见他进门，立刻站起身，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小纪来啦！今天店里不忙吗？” 这位店老板操着一口浓重的当地口音，说话时带着一股中年男人特有的热情。而这股热情在看见姜薇之后更是迅速升温, 他眯缝着眼吐掉嘴里叼着的烟，扯起大嗓门来，恨不得让整条街都听见：“小纪啊，这你女朋友？” 对方的问题带着直白的善意, 让人猝不及防。 纪晗停顿了一下，余光瞥向身旁的姜薇。她正专心逗弄着怀里的小猫, 连头都没抬, 将回答问题的义务完完全全地丢给了他。 他心里有些忐忑, 不太踏实地“嗯”了一声。 对于和姜薇现在的关系，纪晗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这姐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做出明确的表态，而他的回答也只停留在那晚的一个“好”而已。 好像一切都停留在一条虚浮的界限上，而谁都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或许，她只是给了他一个暧昧的机会而已。 纪晗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人到了中年，似乎就会变得格外八卦。店老板好奇心起，盯着姜薇打量了好几秒，正准备抛出一连串“姑娘今年多大”“老家在哪”“做什么工作的”之类的问题，忽然听见一声软绵绵的猫叫。 -- 第89页 他伸长脖子瞟了一眼，这才看见姜薇怀里缩着一只小猫。猫耳一只白一只黄，可爱极了。 “哟，这不是隔壁那小两口养的猫吗？”店老板惊诧地说。 姜薇抬头问他：“这猫有主人？” “原来有，现在没啦。”店老板咂吧咂吧嘴，一副十分同情的样子，“隔壁那家面店开了半个月就关门了，估计是生意不好，干不下去了。那小两口把店面卖出去之后就搬走了，这猫就扔在这巷子里，估计是不打算要了。我天天看见这猫到路边的垃圾桶里翻东西吃，别说，还真怪可怜的。” 小猫弱弱地喵了一声，似乎是在附和店老板的话。 姜薇心疼地揉了揉小猫的脑袋，走到角落里的货架上，挑挑拣拣半天，从一大堆杂乱的零食里挑了几袋鸡肝出来。 结账的时候，店老板连连摆手表示不要她付钱，露着一口大黄牙，笑呵呵地说：“这点东西没几个钱，不用给啦。” 他实在热情，姜薇推辞几番无果，只好收起手机向他道谢：“那谢谢老板了。” “叫我张叔就行。”张继中摆了摆手，“我和小纪熟着呢，不用这么客气。” * 出了店门，姜薇抱着小猫回到路口，撕开包装袋，把鸡肝掰碎了放在地上喂它。 小猫欢快地咬着香喷喷的鸡肝，吃的十分香甜。姜薇撑着下巴，一脸满足地在旁边看着。 月色寂寂，和路灯的光线交叠在一起，落在她细弱肩头。 深夜的马路边几近无人，错乱树影随风轻晃，安安静静地钻进毛衣的缝隙里。 她看猫，纪晗看她。 沉默与专注一同在晚风中滋长，直到小猫把姜薇手里的鸡肝全部吃完了，又走过来蹭她的腿，一声声地叫唤。 姜薇叹了口气，“它肯定饿坏了。” 看着小猫这副没吃饱的可怜相，纪晗也有些不忍心：“要不要再买几块？” “不用了。”姜薇摇了摇头，“刚才那个老板都没收我钱，我要是再回去，那不是明摆着要占他便宜么。” 想起张继中那张热情的脸孔，她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个老板很熟吗？我听他一口一个小纪的，叫的还挺亲切。” “可能因为我经常到他店里买烟吧。去的次数多了，他就记得我了。” 姜薇眯起眼睛，转头打量着他：“你不是不抽烟吗？” 纪晗躲开她直白的目光，盯着地上的碎石子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只买不抽。” “哪有人只买烟不抽烟的。”姜薇嗤了一声，玩味地笑了下，“你撒谎，是不是？” 她的声音懒倦地落在耳边，耳廓立刻被烫起一层湿热。纪晗僵硬地咳嗽一声，否认道：“我没有。” 姜薇却根本不听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肯定是，不然为什么一见面就抢我的烟抽。” 重逢的场景一点一点地浮现在脑海里，像一卷模糊斑驳的、褪了色的旧画。纪晗低着头，很小声地辩解：“我那天……那天只是一时赌气。” “赌气什么？”姜薇恶劣地笑着，明明看见他耳尖已经泛起了红，却偏偏还要往上头吹气，“因为看见我和别的男人一起么？” “……嗯。”他顿了一下，又挣扎着想要解释，“也不全是。” “那是什么？” 她的唇几乎贴上他薄薄的耳骨，敏感的神经瞬间绷紧，再颤抖而愉悦地迸裂。 纪晗不得不转过头去看她，以避开她作乱的唇。 路灯坠下的光薄的近乎透明，浅淡地覆在姜薇的眼皮上。她圈着怀里的猫，似笑非笑地翘着一点唇角，等着他开口回答。 她安静的时候看起来特别乖，比怀里的猫还要乖—— 那晚她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他的酒吧，坐在那个陌生男人的对面，坐在吵嚷喧闹的音乐声里。 姜薇那晚的样子和两年前相比变化实在太大，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认出她来。 从前张扬惹眼的暗红色波浪卷发被烫成了乖巧的黑色，穿衣打扮走的是从来没有过的清纯乖妹路线，连坐姿都刻意收敛，和以前的她几乎判若两人。 她好像在努力地把自己伪装成谁都不认识的模样。 像是迫切地想要从过去逃离，甩开过去的一切，连带着把他也丢在那片荒瘠无人的沙漠里。 纪晗一向懂得如何控制情绪，可偏偏那晚失了态。 他把人堵在酒吧的走廊里，像个混球一样抢了她的烟，甚至还逼问她，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是谁。 内心深处被不安和恐慌填满，也是那个时候，纪晗惊觉他在害怕。 呼吸慢慢收紧，心脏加快了跳动，在胸腔内砰砰作响。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在无声流动的空气里，纪晗终于听见了自己低哑的声音。 “就是感觉……姐姐变了很多。和以前不一样了。” 姜薇笑了下，故意逗他：“你不是喜欢乖的？” 纪晗被她逗的脸颊泛红，无措地抿起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 小猫被晾在一边，这会儿挣扎着发出了不满的叫声，小爪子探出来，抓了两下姜薇垂落在胸前的头发，试图找回一点存在感。 姜薇低下头，把发丝从猫爪的缝隙里挑出来。 乌黑的发丝和雪白的猫爪纠缠在一起，纪晗喉结动了动，突然喊了她一声：“姐姐。” -- 第90页 “嗯？” “我以前有没有和姐姐说过？”纪晗看着她的眼睛，声线冷沉，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克制和温柔，“姐姐的头发很漂亮。像晚霞一样。” 姜薇倏然怔住，捋顺发丝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细白手腕僵在半空，被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她当然记得。 盛夏的晚霞绚烂至极，顺着天边不绝地绵延，仿佛云层着了火，烧出层层叠叠的、温柔又盛大的美。 她只穿一件棉质睡裙站在落地窗边，裙摆被身后的人掀到后腰，体温湿淋淋地交缠。 纪晗吻她的肩膀，吻她的脖颈，绕过她的侧脸去吻她的唇。在分不清是第几个吻的余韵里，姜薇抬起眼，在他视线的末梢里，看见了窗外的晚霞。 橘红揉进云层深处，如彩墨一般晕染，再铺天盖地落下绚丽的余晖。欲望到达顶端的时候，她听见了纪晗低哑的声音，连带着一个湿润的吻，落在她的头发上。 他说她的头发很漂亮。 亲上去的时候，像在亲吻晚霞。 纪晗很少说这样动听的情话。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少年被情.欲浸染过的声线透着勾人的哑，偏偏那张脸还是一贯的冷，这种强烈的反差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此刻就在她面前，仍旧有着从前最让她心动的那份干净。 小猫锋利的爪尖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毛衣，姜薇终于松开手，把猫放到地上。它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姜薇的腿，又嗅了嗅那件温暖的外套，走到一旁去舔舐地上的残渣。 没了它的干扰，姜薇终于能够专心地看着纪晗，月色疏冷，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轮廓。 看着看着，姜薇突然伸手勾住胸前一缕微卷的发丝，暧昧地蹭了蹭纪晗的鼻尖：“我现在这样不好看吗？” 细碎的树影落进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被风推着在眼底打转。 柔软的发丝蹭着鼻翼，她发间轻淡的花香涌进鼻腔，那一瞬间，连意识都被她的味道完完全全地包裹。 纪晗仿佛着了魔，轻轻张开了嘴，任由垂下来的发梢剐蹭过他的唇瓣。他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却只能轻颤着变成了一个柔软的吻。 他吻上她乌黑的发梢，再一点点地，吻上她的手指。 小猫舔完了地上的残渣，又跑过来蹭着姜薇的腿撒娇。可是这一次，它没能如愿地被姜薇抱进怀里。 纪晗单膝抵着地面，揽过姜薇的腰。她的发丝落回肩膀下，掠起一阵淡淡的、染着花香的气流。 他就在那寸花香的余韵里，吻住了姜薇的唇。 第42章 纪晗的吻从来都是温柔的。 好像生怕弄坏了她, 连吮.吸的力度都放的很轻。呼吸柔软而急促地渡进唇齿间，激起一阵难耐的战栗。 他们在路灯下接了一个漫长的湿.吻。唇瓣辗转着分开，姜薇坏心地揉了一下他的唇角, 漫开一点淡淡的口红印子。 小猫歪着脑袋, 疑惑地去嗅她手指上残留的一点红, 被姜薇捏着脖子推到一旁。 “这个你可不能吃哦。”她顽皮地眨了眨眼。 “喵呜——” 小猫不满地叫了一声。 姜薇没有管它，她重新抬起头，用那根沾了口红的手慢慢碾过纪晗的下颌, 把那抹淡红顽劣地擦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 纪晗蹲着没动，乖巧地由她在自己身上作乱。 冷白肌肤印上清透昳丽的薄红, 随着他的呼吸细微地起伏, 仿佛雪崖上一块高高不可得的寒冰被敲开了裂口, 而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跌宕起伏的欲，正沿着缝隙流淌漫延。 欲浸染在皮肤和毛孔里, 臣服在姜薇的指腹之下，被她肆意地揉捏把玩。 纪晗脸颊发红，有些窘迫地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姐姐，太晚了, 我送你回去吧？” 姜薇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意识到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她不得不起身，恋恋不舍地和小猫告别。 那件外套沾了猫毛，是没法再穿了。好在年轻的身体并不怕冷, 纪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掌心仍旧温热, 与她十指相扣。 回去的路上, 纪晗一直牵着她的手, 没有放开。 姜薇渐渐习惯了他手心的温度，意外地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以前她总觉得牵手是那些幼稚的小情侣才会做的举动，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迷恋上这种牵手的感觉。 一直走到楼下，纪晗才松开她的手。 姜薇怀里抱着他的外套，站在车边看着他坐进驾驶座，摇下车窗。她弯腰凑过去，朝纪晗弯了弯眼睛：“你的外套我洗好再还你吧。” “好。”纪晗拧动钥匙，车灯亮起来，照出一片刺目的光。 “晚安，姐姐。”他说。 姜薇目送着他驶入漆黑的夜路，然后才转身按下密码，进屋换了拖鞋。 客厅里的灯亮着，粉色的行李箱敞着口，衣物乱糟糟地堆在地上。 沈思婉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盒刚翻出来的面膜，听见开门声，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 “哟，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她热切地拉着姜薇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 “滚滚滚。”姜薇没好气地推开她，坐到沙发上，扫了一眼地上那只塞的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还没问你呢，你今晚不回家住，你爸同意？” -- 第91页 沈成就沈思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她溺爱到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供起来。 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沈思婉每次周末回家，沈成都要大张旗鼓地举办隆重的接风宴，场面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家失散多年的的千金回来了。沈思婉出国之后，回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沈成每次都会提前问好她的行程，再亲自开车去接。 按照姜薇对沈成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让沈思婉回国的第一天去别人家过夜的，就算这个人是她也不行。 听了这话，沈思婉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立刻垂头丧气起来。她恹恹地坐到姜薇旁边，随手抓了只抱枕垫在胳膊下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别提了。我爸要给我安排相亲。” 姜薇说：“你爸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吗？你就说不想相亲不就行了。” “这次不一样！对方是我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听说是一句话就能断了他所有生意的那种级别，所以我爸下了死命令，绑也要把我给绑去。” 沈思婉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把脸埋进抱枕里，“据说他也是家里逼着相的亲，但这人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那么多白富美的照片他不挑，偏偏挑中了我那张傻逼一样的高中毕业照！” 姜薇忍着笑：“所以你这是躲我家避难来了？” “算是吧。”沈思婉攥着抱枕，越想越生气，“我就不明白了，那种土到掉渣的照片怎么会有人喜欢啊？那个人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 她气呼呼地拿出手机，从相册里费劲地翻出那张照片，把手机扔到姜薇腿上。 照片里，留着齐肩直发的姑娘笑容甜美，对着镜头比了个标准的剪刀手，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只是那头柔顺的秀发被染成了死亡芭比粉，是沈大小姐叛逆期时的杰作。 沈思婉原本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才发了这张黑历史过去，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眼看中，甚至还说很喜欢她的发色。 姜薇看到照片里那一头粉色，实在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出了声：“你高中那会儿怎么这么非主流啊？” “谁还没有点黑历史了。”沈思婉不满地反驳。 她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口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灵光一现，使劲拽了一下姜薇的胳膊：“薇薇，你明天没课吧？陪我去趟理发店。” “干什么？” “烫头发啊。他不是喜欢我那头芭比粉么？那我就让他见识见识呗。” 姜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的祖宗，为了逃避相亲至于下这么大血本吗？” “当然至于了！难道你想看着我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吗？”沈思婉打定主意，立刻拉着姜薇做起了思想工作，“我的好薇薇，你就陪我去嘛。还是去露露姐的店，我一会儿打个电话预约一下就行。” 说着，她指尖挑起一缕姜薇的头发，啧了一声：“正好给你自己也做个发型，你这头发都留这么长了，不折腾折腾多可惜呀。” 姜薇把手背到身后，摸了摸顺着背脊垂落的发尾。她这才发觉原来她的头发已经留的很长了，烫过的痕迹逐渐淡去，只剩发梢还有一点轻微的弧度。那点弧度被她轻而易举捏在指尖，是几乎到腰的长度。 染回黑发之后，姜薇就很少去理发店了。头发顺其自然地生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对于以前最爱的那头暗红色波浪卷发，姜薇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舍不得。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纪晗那时候说的话，他说她的头发像晚霞，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 她忽然有了一点留恋，对于过去，对于往事。 姜薇沉默着，陷在冗长无序的细碎回忆里，慢慢说了声好。 * 沈大小姐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姜薇去了市中心的一家网红理发店。 沈思婉是这里的常客，时间一长，和老板娘都混成了好闺蜜，无论什么时候想来做发型，只要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免去了很多网上预约的复杂流程。 几个小时折腾下来，沈思婉收获了一头满意的荧光粉，踩着高跟鞋理直气壮地进了出租车，说要回家给他爸和那个不知名的相亲对象一个惊喜。 姜薇在路口和她分别，坐了另一辆出租车，去了俞氏的总部大楼。 她和樊名扬约好了今天在办公室开个短会，交流一下最近的进展。俞舒下周就要回国，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验收他们近期的成果。 从樊名扬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姜薇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习惯性地往走廊另一头的吸烟室走。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走廊尽头聚集了一大堆人。乌泱泱地挤在一起，把吸烟室的门都挡住了。 姜薇皱了下眉，朝人群聚集的方向走过去。走近了才看清，离吸烟室不远的地方就是观光电梯，而那些人身上都穿着广告制作部的工作服，正在电梯口取景拍摄，来回奔走，调整各种拍摄道具和布景。 大概是在拍某支产品的宣传片吧。 姜薇对这种事没太大兴趣，从人堆里挤过去，费力地推开了吸烟室的门。 她没想到纪晗会在吸烟室里。 他蹙着眉坐在沙发里，对面是广告制作部的杨侦生总监，和化着精致妆容的章梦予。 姜薇脚步顿住，手扶着门把手：“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 第92页 纪晗抬眸看向她，下意识地，呼吸重重一颤。 她的头发染成了和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暗红色。记忆里无数情节涌现，一幕幕一帧帧，和眼前的姜薇重合在一起。 在狭小的吸烟室里，纪晗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加速。 他克制着呼吸里急促的起伏，用尽量平缓的声音对杨侦生说：“杨总监，这件事改天再谈吧。” 杨侦生还没说什么，章梦予倒是不满地嚷嚷了起来：“纪晗……” “我说了，改天再谈。”纪晗冷着声音说。 见他态度冷硬，章梦予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和杨侦生一起出去了。 门被杨侦生顺手带上，走廊里嘈杂的噪音被隔绝在外，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姜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习惯性地走到窗边去点火，随口问了句：“你们是在开会吗？” “嗯。有点事情临时需要商议一下。” 身后传来纪晗低沉好听的声线，姜薇咬住雪白的烟，忽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咔哒”声。 声音在空气里掀起微弱的回音，姜薇顿了顿，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锁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前一段时间忙着准备毕业答辩，之后又准备各种毕业要交的材料，真的是焦头烂额……最近事情会少一点，努力恢复更新~ 第43章 纪晗沉默地抿了下唇, 朝她走过去。 姜薇靠在墙上，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把烟从唇齿间拿开, “有话要对我说？” 他沉默了几秒, 轻声说：“姐姐染头发了。” “是啊。”姜薇随手挑起一绺头发, 绕在指尖把玩着，“不好看吗？” “好看。” 纪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白皙的指尖，指缝里那缕暗红的、蓬松的发丝, 在带着烟草味的空气里暧昧地搅动，不紧不慢, 又勾的人心尖发痒。 姜薇一边看他, 一边笑着拿话逗他：“怎么一直看着我啊？有这么好看？” 纪晗瞬间红了耳根, 不知所措地移开了视线，支支吾吾地说：“没……就是, 就是突然想起了姐姐以前的样子。” 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皮肤紧跟着被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姜薇的手指勾住他衬衫领口，扯着扣的严严实实的第一颗扣子，把人拉到自己跟前。 纪晗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压在她身上。 姜薇吸了一口烟, 然后用拿烟的手搭上他的右肩，另一只手强硬地环上他的后颈。 纪晗被迫低下头来，对上姜薇那双眼波流转的眸。 她齿间呼出的烟气轻柔地扑在脸上，声线里蕴着散漫笑意：“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距离忽然拉近, 纪晗的大脑晕乎乎的，有些缺氧, 张嘴想要呼吸, 咽下的却全是她的味道。 “姐姐……” 喉咙里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干涩低哑的音节, 姜薇却突然打断了他：“你不想亲我吗？” 纪晗一愣，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直白又明亮的眼睛里。下一秒，身体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反应，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弯腰靠近她的唇。 姜薇却故意使坏不让他亲，捏着他的下颌转到一边去，毫无预兆地问：“纪晗，你喜欢我吗？” 她指尖稍微用了些力，并不疼，却能在这样暧昧的时候，将他的理智和清醒不合时宜地唤醒。 他轻颤着说喜欢，姜薇又问：“是以前喜欢，还是现在喜欢？” 她的声音是冷静的，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固执。明明纪晗已经给出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对她来说那还远远不够。话语永远是最苍白的表达方式，根本无法填补她内心深处那块逐渐胀大的空缺。 那处空缺就像一种疯狂的、躁动不安的未知因子，在每一个情.欲涌动的时刻，毒瘾发作般地在血液中跳动。 捏着下颌的力道逐渐加重，纪晗能够感受到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那也是他心里最诚实的答案。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门口忽然传来了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谁在里面啊？锁门干什么？”有人烦躁地敲了几下门。 姜薇皱起眉，松开了手，对着门口怒了努嘴：“有人来了。” 纪晗缓了口气，大步走过去开门。锁芯转动，走廊里的噪音刺耳地闯进来，他脸上的淡淡绯红褪回皮肤深处，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清冷面孔。 “抽个烟锁什么门啊……” 来人本来还在不耐烦地抱怨，看见里面的人是纪晗之后，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脸，连声道歉：“啊原来是小纪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在里面。” 他点头哈腰地道了半天歉，最后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姜薇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先一步出了吸烟室，纪晗跟在她身后，穿过走廊，一直走到无人的电梯口。 “你也下班了？”她转头问，语调漫不经心，好像刚才在吸烟室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嗯。” 纪晗点了下头，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姜薇突然转头问他：“你们刚刚是在开会吗？” 纪晗都快把这茬忘在脑后了，经她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解释道：“艳火的宣传片拍摄出了点状况，杨总监临时来找我商量一下解决方案。” -- 第93页 “什么状况？” “杨总监提出的拍摄方案里需要用到真火，章梦予说她怕火，说什么都不同意。”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姜薇一抬眼，就看见章梦予坐在大厅右侧的长椅上。 看见纪晗从电梯里出来，她立刻站了起来，委委屈屈地喊了声：“纪晗！” 纪晗蹙起眉，停住了脚步。章梦予朝他跑过来，边跑边抱怨：“刚才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话！那个杨总监架子好大，还说什么不能拍就滚蛋，摆明了就是欺负我嘛……” 等跑到跟前，她蓦然止住了声音。一双杏眼瞪的溜圆，不太友善地盯着他身旁的姜薇：“她怎么和你一起下来的？” 姜薇一听她这副带着敌意的口吻就来气，刚要怼回去，纪晗却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他牵着她的手，平淡地说：“你签的合同上写了要按照俞氏提出的方案来拍摄。如果不拍的话，是算你违约的。” 章梦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拍摄方案，大脑里一片空白，愣愣地问：“你们……” “至于方案，杨总监已经做出了让步，明天他会联系你的。”纪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牵着姜薇的手径直离开了大厅。 肌肤间沁出粘腻的汗珠，分不清是谁先出了汗，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凉飕飕的，在指缝之间掀起一阵汗水蒸发的快感。 而内心的空缺似乎被这份隐秘的快感稍稍填补，姜薇慢慢生出一点久违的安全感来。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下了台阶，纪晗才松开她的手。 “姐姐，晚上有空吗？”他问。 “怎么了？” “之前说过的。”他抿了抿唇，努力藏起眼底的紧张，“想和姐姐一起吃饭。” 姜薇笑了笑说：“好啊。” 这会儿心情好，纪晗说什么她都能答应，更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吃饭的请求了。 纪晗去停车场把车开了出来，姜薇坐进副驾驶，靠着椅背小憩了一会儿。睡了快半个小时，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来问他：“我们去哪儿吃？” “去我家。” “啊？”姜薇懵了一下，难得地有些迟疑，“这……不合适吧？” 在她的概念里，去纪晗的家里就等于要去见他的父母，这种正式的场合，是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的。更何况她和纪晗才和好没多久，对方突然就要带她去家里，怎么说都太仓促了一点。 察觉到她的紧张，纪晗低声解释：“我妈还在外地出差，我爸爸在国外，家里没有别人。” 听他这么说，姜薇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有些挣扎：“要不还是去外面吃吧？” 纪晗沉默片刻，小声说：“我想做饭给姐姐吃。” 姜薇愣了愣，转头看他。他专注地平视着前方，轻轻颤抖的眼睫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温柔的提议。 在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姜薇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想做饭给她吃。 她慢慢地靠回椅背上，看着前方拥挤不息的车流，安静地说了声好。 * 纪晗的家在北城市中心最繁华的一片别墅区。 进了院子，立刻有管家迎上来，恭敬地向纪晗问好。姜薇跟在他身后，走到别墅门口，看着他按下指纹锁，推开了门。 纪晗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的棉质拖鞋给她，忽然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门口的鞋架上放着一双女士的高跟鞋，还有一双男士的黑色皮鞋。 姜薇低头穿上拖鞋，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鞋架上摆着的鞋。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你不是说你爸妈不在家吗？” “我妈说过她要下周才回来，我爸爸要过年才回来，他们不应该在家的。”纪晗皱起了眉。 然而下一秒，姜薇就听见了俞舒温和的笑声。 “清烨，你喝咖啡还是可乐？晗晗总不在家，家里都没什么饮料了，明天得让李姨多买点。” 姜薇浑身僵住，大脑来不及思考，俞舒已经出现在了她和纪晗面前。 “晗晗？你怎么回来了？”俞舒惊讶地问。 她似乎是刚从厨房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长发挽起来，随意用橡皮筋扎了个潦草的丸子头。 “妈，你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纪晗一边说，一边看着从俞舒身后出来的男人，只觉得头都大了，“还有，我爸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俞舒尴尬地笑了两声：“你爸前天才回国。我和你爸难得过几天二人世界，就没告诉你，反正你平时也很少回家住嘛。” 纪清烨立刻点头附和：“就是，你妈说的对。” 他顿了顿，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姜薇，询问道：“这位是……” 姜薇强撑着笑了笑，礼貌地说：“叔叔好，阿姨好。我叫姜薇。”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比较合适，求助般地扯了扯纪晗的袖子。纪晗一时间也有些懵，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俞舒已经笑了起来：“姜小姐？我好像见过你。” 姜薇心想俞总的记忆力未免太差了点，她们不仅见过，她还是俞舒亲自选中的合作人选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 第94页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解释道：“是的，那晚在北茗酒店的酒会，阿姨还记得吗？” 俞舒却看着她摇了摇头：“酒会我当然记得。我是说，我好像在别的地方见过你。” 第44章 俞舒说话的时候, 纪清烨的视线一直落在姜薇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纪晗带女孩回家，心里实在好奇，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俞舒的话：“晗晗, 这是你女朋友吗？” 话题从寒暄变为开门见山的询问, 姜薇的手指蜷进掌心, 洇开湿漉漉的汗。 好在她很快听到了纪晗的回答，他“嗯”了一声算是简短的回应，然后轻轻拉了下姜薇的手, 像是在安抚她，让她不要紧张。 纪清烨笑了起来, 热情地招呼姜薇进屋：“别杵在门口了, 快进屋快进屋。晗晗你也是, 交了女朋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我和你妈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姜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叔叔阿姨在家, 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买什么礼物呀，我们什么都不缺，你能来家里做客我们就很高兴啦。”纪清烨笑着说。 俞舒愣了几秒才回过神，一边摘围裙一边温和地说：“还没吃饭吧？进来坐，我让家里的阿姨去准备饭菜。” 姜薇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 “妈, 我带她去楼上吃。”纪晗及时开口解围，对上俞舒嗔怨的眼神，只好又补充了一句，“晚点再带她下来。” “那好吧。” 俞舒目送着他们上了楼, 纪清烨在她身后眼巴巴地看着，等到那对人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他立刻把俞舒拽到旁边, 压低声音问：“那姑娘你认识？” 俞舒点头：“认识。说起来还挺有缘分的, 她是我前段时间亲自选中的调香师，非常有才华，现在在跟进公司一个新项目的开发。” “那晗晗是在公司和她认识的？” “应该是吧。”俞舒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我就说晗晗这次怎么这么爽快，以前说什么都不帮我管理公司里头的事，这次我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原来是为了这姑娘。” “要我说晗晗也该谈恋爱了，大学四年光忙活着学习，一个姑娘也不往家带，我可没少跟他操心。”纪清烨很是欣慰，“不过我看这姑娘应该挺有个性的，晗晗又是头一回谈恋爱，万一在她身上栽了跟头怎么办？” 俞舒白了他一眼：“晗晗又不是傻子，谈个恋爱而已，他那么聪明，能让一姑娘给骗了？” 她边说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两罐饮料，自言自语道：“不过我总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她。尤其是她今天这个发色……特别眼熟。” 纪清烨接过她手里的饮料，拉开拉环，“先别说这个了，既然晗晗谈恋爱了，那章家那边咱们得给个交代吧？我早就说过娃娃亲这事儿不能瞎定，你非不听。我看章家那丫头好像还挺喜欢晗晗的，小丫头脸皮薄，话得说的委婉点儿。” “现在又怨我了？当初不是你喝多了提的娃娃亲这事？我只是顺着你的话随便提了一句客套客套而已！” “好了好了，怨我怨我。你看你，怎么还生气了呢？这事儿我去和章昊说还不行么？” 姜薇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巧听见俞舒和纪清烨说起和章家定下的那门娃娃亲。 纪晗在厨房里忙活抽不开身，于是她主动请缨去楼下拿饮料，谁知道他们还站在大厅里没走。 两人的说话声一阵大一阵小，到最后，她只听见俞舒说：“梦予也是个好孩子。但感情这东西是没办法勉强的，晗晗不喜欢她，再怎么强求也没用。” 姜薇靠着楼梯的木质栏杆，有些恍惚地想，怪不得章梦予对她一直抱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虽然在这个年代，娃娃亲只是一种口头上的、两家交好的形式，但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她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了一些不舒服。 纪晗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这件事。 姜薇默默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地退了回去。 整个二层都是纪晗的房间，除非特殊情况，是不会有人上来打扰的。厨房里烟熏火燎，姜薇走过去，把门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看见纪晗正费力地翻炒着锅里的菜。他炒菜的动作十分笨拙，翻炒的同时还要分神去看手机上的教程。 她从纪晗身后绕过去，帮他拿起手机，方便他对照视频里的步骤。 纪晗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姐姐，你别进来，这里油烟味太大了。” 姜薇无动于衷地举着手机，直到他关掉了抽油烟机，把炒好的菜倒进盘子里，她才幽幽开口：“刚才下楼的时候，我听见你爸妈说话了。” 深褐色的香菇片滑进干净的盘子里，热腾腾地冒着气。姜薇垂着眸，漫不经心地说：“他们说你和章梦予定了娃娃亲。” 纪晗愣了愣，把锅放回灶台上，轻声说：“嗯。酒桌上定下的事，不算数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察觉到她似乎很在意这件事，纪晗斟酌了片刻，才说：“只是长辈们之间的一句玩笑话，我没当回事，所以就没告诉姐姐。” 姜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撇了撇嘴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隐瞒我的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薇发觉自己开始在意一些以前从来不会关注的事情。她会在意纪晗和别的女人的关系，在意纪晗是不是对她毫无保留。 -- 第95页 后知后觉的情绪来的汹涌又猛烈，如同海潮一般淹过她的喉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凶巴巴的。 纪晗立刻摇头：“没有。”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姜薇的唇，“姐姐，别乱想了。去客厅等我，饭菜马上就好。” 姜薇哼了一声，这才离开厨房，顺手关上了门。 噪音全都被隔绝在了厨房里，客厅里静悄悄的。她坐到柔软的沙发上，拿出手机翻了翻，看到了几分钟前沈思婉发给她的消息。 【一只碗】：“相亲回来了，无语.jpg” 【生姜炖薄荷】：“怎么样了？” 【一只碗】：“别提了，整个就是一个大无语，这个人绝对是脑子有问题，竟然当着我的面夸我的粉毛好看！！要不是我爸在场，我真想直接给这个傻逼老男人挂个精神科的号让他看看脑子！无语啊无语！！！” 沈思婉飞快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姜薇一条一条消息读过去，才知道沈思婉口中的“老男人”比她大了整整十二岁。 【一只碗】：“都已经三十六了怎么还想着老牛吃嫩草啊！他就是给我一个亿我都不会嫁给他这种老男人！我要年轻的□□！那种年轻又好看的□□你懂吗！” “懂懂懂。”姜薇面无表情地打字，“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一只碗】：“还能怎么办，先跟他耗着呗。真的烦死我了，快出来陪我喝酒。” 【生姜炖薄荷】：“今晚有事，改天吧。” 【一只碗】：“今天不是周末吗，你能有什么事啊。你在哪？我开车去接你，赶紧的。” 姜薇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给沈思婉发了条语音：“今天真不行。我在纪晗家里。” 语音刚发过去，手机就震了起来，姜薇叹了口气，无奈地接起沈思婉的电话。 “行啊你，这么快就被人拐家里去了？”沈思婉连着啧了好几声，“弟弟带你见家长去了？” 姜薇想否认，但转念一想，她确确实实见到了纪晗的父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沈思婉惊讶地说：“你们这进展也太快了吧！才复合几天啊就见家长？薇薇我可跟你说，你别一看到这弟弟就迈不开腿，他说什么你都答应，这可不行啊！哎对了，上次忘了问你了，你俩分手之后这弟弟有过别人吗？发展到什么程度？我跟你说这些你可都得问清楚啊，毕竟分开两年，肯定有你不知道的事……” 沈思婉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姜薇被吵的头疼，边揉太阳穴边说了句“改天再和你说”，迅速挂断了电话。 厨房的门仍旧关着，纪晗还在里面忙碌。姜薇盯着那扇门，脑海里回想着沈思婉的话，突然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烦躁。 她皱起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要点火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打火机好像忘了另一件外套里，并没有带在身上。 姜薇想了想，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拉开门问：“你这里有打火机么？” “有。”纪晗把最后一道肉丸汤盛到汤碗里，拧开水龙头洗了一遍手，“我去找一下。” 家里有点香薰的习惯，所以打火机是常备的。只是他不常回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放在了那里，只好去储物间里翻找。 拉开储物间的门，纪晗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用泡沫纸包裹起来的长方形物体，静静地摆在木架的中央。 ——是那幅在Sherry里买下来的《Romantic Freedom》。 这幅画被他买下之后，一直放在储物间里，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纪晗盯着它看了几秒，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隐瞒我的吗？” 姜薇刚才这样问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没有，然而事实上，他还有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瞒着她。 如果让姜薇知道，那个买走赵梦琼的画、甚至还让她指导怎么和前女友重修旧好的人就是他—— 纪晗毫不怀疑，以姜薇的脾气，她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第45章 姜薇把二楼的窗户打开, 靠在窗边抽烟。 晚风轻缓地吹进来，凉冰冰地打在脸上。她懒散地把玩着手心里的打火机，高高抛起又接住, 乐此不疲。 直到看见纪晗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 她才收起那只打火机。 纪晗不抽烟, 纪清烨也没有抽烟的习惯，所以在这栋宽敞的别墅里，是找不出一只烟灰缸的。姜薇只能在窗台上把烟按灭, 再用手指把一撮薄薄的烟灰拂落。 她走过去帮忙，把碗筷一样一样摆在餐桌上。香菇炒肉、茄子肉沫、冒着热气的肉丸汤, 还有洒着饱满酱汁的生蚝, 全部都是她喜欢的食物。 知道她不喜欢吃肉, 每道菜里面肉的分量都有意减轻，就连那道肉丸汤里的丸子, 也特意加了很多蔬菜。 姜薇坐下来，夹了一片香菇放进嘴里。她不得不承认在做菜方面纪晗真的很有天赋，香菇片鲜香滑嫩，含着辣椒的微辛，被尖锐的齿咬碎, 再满足地咽进胃里。 纪晗忐忑地问：“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姜薇发自内心地夸赞。 吃了几片香菇之后，她想起还没有拿饮料过来，于是站起身：“我去拿一下饮料。” “我和姐姐一起去吧。”纪晗跟着站了起来，和她一起下了楼。 -- 第96页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 俞舒和纪清烨坐在沙发上，正一起看一档恋爱综艺。 纪晗拉开冰箱的门, 拿了几罐饮料。俞舒听见声音, 转过头笑着说：“我们在楼下都闻到香味儿了, 晗晗的手艺怎么样？我和你叔叔都还没吃过他做的菜呢。” 话是对姜薇说的。她只能被迫露出微笑，礼貌地说：“他的手艺很好。” 姜薇其实并不擅长处理和长辈之间的关系，大多数时候她都抱着一种不在意的态度，那些长辈如何议论她，是背地里说她没礼貌，还是斥责她行事太乖张，都和她没关系。她知道她不会是长辈喜欢的类型，也从来不去做刻意讨好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 她想给俞舒和纪清烨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们无疑是一对恩爱的夫妻，那种恩爱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从不用刻意伪装。俞舒想要吃碟子里的坚果，纪清烨就会剥开递到她手边。而俞舒也会叉起果盘里的苹果，亲昵地喂到对方唇边。 他们对她的态度和对纪晗一样温和，从她进门起，就感受到了对方发自内心的的关爱。 那些从周玉兰和姜明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这间干净温馨的客厅里，她短暂地得到了。 姜薇站在楼梯旁边，缓慢地呼吸着，呼吸着这里珍贵的、温柔的空气。 直到大厅的门被人敲响，发出拘谨的“砰砰”声。 纪晗走过去开门，门外露出一张和蔼的、中年女人的脸。她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塑料提手被里面的重量勒成细细的一条。 “太好了，你们都在家。”女人热情地打起招呼，把袋子放到地板上，“我前几天来过几趟，你们家里都没人。今天看见灯亮着，就想着过来看看，总算见着人了。” 俞舒笑着迎上前：“张姐，快进来坐。” “不了不了。”张夙连连摆手，指了指地上的袋子，“家里包了点馄饨，手艺不好，你们别嫌弃。主要是想感谢晗晗把他的笔记借给我们家念念，多亏了他的笔记，要不然念念就要挂科了。” 她一边说一边感叹，“金融系的专业课真的好难，我看过她的书本，一个字都看不懂。还是你们家晗晗厉害，我记得他大学那会儿，拿过不少奖学金吧？” “张姐你过奖了。”俞舒弯腰拎起地上的袋子，“都是邻居，你太客气了。” 俞舒是礼数周到的人，收了张夙的馄饨，又从冰箱里拿了几盒昂贵的巧克力，让张夙带回去给念念吃。 “对了，念念说她在笔记本里翻到了一张照片，我想应该是挺重要的东西，就给晗晗拿回来了。”临走时，张夙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朝纪晗递过去。 照片上，女生抱着一把吉他坐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上，树影攀着她雪白的小腿，一路攀上她细瘦的手臂。她的右侧是一节一节升高的台阶，左侧是篮球场的蓝色围栏。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篮球场里正在打球的人。 ——那女生染了一头漂亮的暗红色卷发，在深寂的树影下，像一簇从天空剥落的晚霞。 张夙留下照片就离开了，门被轻柔地关上，留下微弱的回音。 姜薇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复杂难言的情绪如藤蔓般绞缠着心脏，挤出酸涩又欢欣的呼吸。 纪晗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就红了脸，无措地想要用衣袖去遮挡。但俞舒却好奇地拉开了他的手，想要去看清照片上的人。 女生的脸展露在明亮的光线里，唤起俞舒模糊的记忆。 大概是去年除夕的时候，有一天她帮纪晗整理房间，无意中在他的桌上看到了这张照片。 当时她还兴奋地拿着这张照片跑去找纪清烨，悄悄地讨论纪晗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女生。只是后来把照片还回去的时候太仓促，连俞舒自己都忘了是夹在哪本书里，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张夙还了回来。 俞舒很想问一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但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纪晗的耳朵都红透了。 她知道纪晗在害羞，于是善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还没吃完饭吧？快上去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纪晗沉默地转身上楼。两罐可乐握在手里，几乎要被他的汗捂热。 偏偏姜薇还要在这个时候从身后拽住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去：“那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呼吸烫在耳廓上，那些隐秘的心事露在空气里，无处躲藏。 纪晗只能咬着唇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拍我？” 她的声音像是诱人堕落的妖精，迫使纪晗张开嘴唇，震动声带。在她炙热的呼吸里，他无力挣扎，不得不选择诚实，也只能选择诚实。 他终于如她所愿，张开了干涩的唇。 “因为……喜欢姐姐。” 姜薇笑了起来，呼吸变得细细软软的，像湿润的春雨包裹着他的耳肉。 纪晗红着脸，大步走进卧室，把照片收进抽屉里。 姜薇跟了进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近乎慌乱的动作。 她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包裹着—— 和她疯狂而大胆的表白相比，纪晗的喜欢是安静的、沉默的。原来在她坐在台阶上弹着吉他、看着篮球场里的他的时候，他也会偷偷的，在她注意不到的时候，悄悄地注视着她。 -- 第97页 一想到这一点，心情就忍不住变得雀跃起来。 纪晗低着头，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跑过去，慌乱地说：“我去洗个澡。” 理由是做饭的时候油溅到了衣服和皮肤上，他本来就是很爱干净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也并不过分。 姜薇愉悦地点了下头，坐到了纪晗的床上，等着他出来。 纪晗的房间很干净，床单和被子散发着好闻的味道，铺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她顺着床沿慢慢挪到另一侧，观察着他的书桌。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很多书和笔记本，每一本笔记上面都贴了便签，写明了学科和大致的重点。 姜薇闲着无聊，一个一个挨着看过去。她用手指耐心捋平便签的折痕，突然发现，书架尽头有一本厚厚的灰色笔记本，什么便签都没有贴，看起来并不像是笔记。 好奇心作祟，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把那本笔记本拿了下来。 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 但就看一眼，姜薇想。 只看一眼，她就放回去。 厚实的封皮被翻开，姜薇并没有看到她想象中的东西。她没有看到纪晗熟悉的字迹，反而看到了一些她以前胡乱画下的涂鸦。 那些潦草混乱的图案被仔细地剪下来，微微发硬的草稿纸贴在光滑柔顺的纸面上。荧光微微褪色，如同往事一样，渐渐地发黄发旧。 整整一个笔记本，全部贴满了她画的涂鸦。姜薇一页一页地翻过去，酸涩的液体慢慢胀满了眼眶。 那是她画的纪晗，她眼中的纪晗，她喜欢的纪晗。 她画他的眼睛，画他的痣，画他青筋微凸的手臂，画他修长漂亮的手指。 ——而她的喜欢留在了纸上，被她喜欢的人珍藏着，小心翼翼，虔诚真挚。 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姜薇胡乱擦了一把，仓促地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回原处。 她打开窗户，再次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烟气呛进肺里，呛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直到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才抹掉脸上的泪痕，对着窗外呼出断断续续的烟气。 纪晗站在门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很快闻到了屋里隐约的烟味。 姜薇转过身，对他说：“过来。” 纪晗看见了她发红的眼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坐下。”姜薇指了指对面的床。 纪晗坐了下来。 姜薇俯下身，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了嘴。她把烟从齿间拿开，放进纪晗的嘴里：“叼着。” 雪白的齿咬上那圈斑驳的唇印，纪晗的脸一下子又烧了起来。他不知道姜薇要做什么，但他看着姜薇的眼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疯狂正在酝酿着，像一场未知的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他身上。 姜薇弯着颈，尖利的齿咬上他的衬衫第一颗扣子，毫不留情地将它咬了下来。 白色的线迸裂，纽扣掉在了腿上。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姜薇的心跳，那股力量贴的很近，震颤着他的骨骼，燃烧着他的理智。 理智被疯狂愉悦地吞噬着，身体也随之跌进了柔软的被褥里。姜薇吻住了他的唇，齿尖轻咬着淡红色的软肉：“纪晗，我还是很喜欢你。” 纪晗的身体颤了颤。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暴风雨已经来临。他像一只摇摇晃晃的船，深陷在潮湿的雨水和深不见底的大海中间。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姜薇问他：“弄脏床单还是弄脏地毯，选一个。” 第46章 浴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水流声, 是纪晗在洗澡。 姜薇坐在地毯上，靠着床头柜抽起一支烟。腿上盖着纪晗的衬衫，带着些略微潮湿的汗。 她把玩着手心里那枚湿漉漉的纽扣, 眯起眼睛, 朝门口喊了声：“需要帮忙吗？” “……不用。”纪晗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混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听不出情绪。 水流顺着脸淌过脖颈，再漫过身体。纪晗对着镜子, 用力擦洗着身上凌乱的涂鸦。 姜薇疯起来的时候是什么都不管的，黑色的笔迹几乎覆满了他的整片背脊, 夹杂着粘腻斑驳的红, 像一副笔迹未干的油画。 那些涂鸦里有很多都是他的名字, 他愣了愣，用手擦掉镜子上的水汽, 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水声滴滴答答，耳边似乎还朦朦胧胧地回响着姜薇吻他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她说：“纪晗，我还是很喜欢你。” 脑袋晕乎乎的，他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冲刷着，几乎站不稳。那些他偷偷奢求过、希冀过的东西, 终于不再是梦，成为了现实。 姐姐还喜欢他。 暴风雨席卷了他，把他从床褥上拖起来，再放到地上。他看见姜薇漂亮的头发散落在棕色的地毯上, 雪白的衬衫被压在腰下，贴着那颗细小的红痣, 波光粼粼地晃动。 眼睫上掉下的汗洇湿了眼前的颜色, 将它们乱糟糟地杂糅在一起。恍惚中, 纪晗仿佛看到了那幅摆在储物间木架上的《Romantic Freedom》。 姜薇变成了这幅画，就躺在他眼前这副棕色的画框里。 不安和后悔如苔藓一般冒出来，黏黏腻腻地包裹着心脏。 纪晗觉得自己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生怕他的秘密被血淋淋地揭露出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他不该被那点不甘和愤懑怂恿着、诱惑着去欺骗姜薇。 -- 第98页 而任何欺骗终归都要付出代价，无论是大是小。正如那幅画如今成了一枚棘手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将他失而复得的这一切全部摧毁。 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淋浴。水声停了下来，纪晗拿起浴巾擦了擦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去。 姜薇仍旧坐在地毯上，细长的腿蜷起来，被衬衫盖着，露出白净的脚踝。她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块薄纸板，自己折了一只简易的烟灰缸放在腿边。 纪晗弯腰把那只烟灰缸拎起来，然后坐到了它的位置上。 “都洗掉了？”姜薇按灭手里的烟，转头问他。 纪晗点了下头。 发尾的水珠顺着脖颈淌下来，流经一片深浅不一的青紫痕迹。她的牙齿很尖利，咬进皮肤里的时候，又痛又痒。 姜薇凑过来，在他的伤口上亲了一下。 “纪晗。”她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 “我刚刚翻了你的笔记本。”姜薇指了指他的书桌，“灰色的那本。” 不用她提醒，纪晗也知道那个本子里面藏着什么。那是独属于他的秘密，是他骄矜难言、未曾说出口的隐晦心事。 他别扭地低下头，沉默片刻，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姜薇终于能够向他袒露真实的情感，原来是因为窥见了他的秘密。 或许他早该说出口的—— 他早该学会该如何去表达爱，而不是让他的爱变成一个只存在于旧笔记本里的秘密。 “你生气了？”姜薇碰了碰他的脸。 “没有。”纪晗轻声说，“没生气。” 他只是在想，如果秘密能够换来真挚的情感，那么，他是不是也该把那幅画的事对姜薇坦白？ 在冗长的沉默里，纪晗终于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姐姐，我……” “怎么了？” 姜薇吻了一下他的脸。 唇瓣柔软而饱满，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短促却亲昵的吻。纪晗脸颊发烫，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在她这个一时兴起的吻里迅速化成了一滩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他有些心虚地躲开姜薇的视线：“没……没什么。” 好在这时候，房间外传来了俞舒的声音。声音是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的，隔的太远，有些听不清。纪晗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站了起来，“我妈好像在喊我，我去看看。” 在地上坐的太久，姜薇的腿有些发麻，于是也站了起来，跟着纪晗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俞舒在楼下喊：“晗晗，我和你爸要出去散步，你和薇薇要不要一起呀？” 纪晗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她赶紧摆了摆手，小声说不要。 纪晗便对俞舒说：“妈，我们就不去了。太晚了，我等一下送她回家。” “那好吧。”俞舒探出脸，笑着朝姜薇招了招手，“薇薇，下次有空再来家里玩，我和你叔叔随时都欢迎。” “好，谢谢阿姨。”姜薇礼貌地和他们道别，“阿姨再见，叔叔再见。” 俞舒挽着纪清烨的胳膊出了门，临走前又反复叮嘱了好几遍，让纪晗一定要把姜薇送到家门口再离开。 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上面放着那档没播完的恋爱综艺。姜薇听着电视机的声音，轻声说：“你爸妈感情真好。” 她从来没有见过周玉兰和姜明有过这样温馨相处的时刻。记忆中的母亲是不会笑的，父亲也永远板着一张严肃刻板的脸。他们只会争吵、吼叫，指责对方的过错，或是说一些难听的狠话。 她和周玉兰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因为冯朝的事，她拉黑了周玉兰的所有联系方式，直到后来周玉兰在学校的宿舍楼下堵到了她，丝毫不顾路边来来往往的学生，将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她骂姜薇不懂事，让她在好朋友面前丢尽了脸。姜薇漠然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她能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熄灭了，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姜薇安静地看着电视机模糊的画面，手轻轻抓着楼梯的扶手。 纪晗走下楼梯，把电视关掉。回到姜薇身边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块从茶几上拿来的薄荷糖。 “我爸妈是大学同学，一毕业就结婚了。他们感情一直挺好的，我爸爸虽然经常待在国外，但每年都会抽时间回来陪我妈妈。休假时间长的话，他们还会一起去旅行。”他边说边撕开包装纸，把糖喂进姜薇嘴里，“姐姐，等你毕业了，我们一起去玉龙雪山看雪好不好？” 玉龙雪山一直是姜薇最向往的地方，她喜欢雪，喜欢高原，喜欢那里浪漫又悲情的殉情传说。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变故，她应该在两年前顺利地毕业，然后和纪晗一起去往那里，享受早早筹划好的毕业旅行。 人生注定是充满意外的。 但好在她足够幸运，这么潦草不堪地过了两年，再回到这里的时候，还能够和最初的人重逢，还能够和他重新相爱。 “好啊。”姜薇笑了起来，“我们一起去。” * 那天晚上姜薇吃了很多很多颗薄荷糖。 纪晗开车送她回家的时候，她甚至还中途下车，特意去路边的超市买了两包。 -- 第99页 姜薇渐渐发觉自己身上有很多奇怪的毛病，比如她特别依赖薄荷糖，尤其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总喜欢拆一大包薄荷糖，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 最后下车的时候，整个口腔里都是凉丝丝的薄荷味道。糖吃的太多，嗓子甜腻腻的，于是她拉住纪晗在车边接了一个漫长的吻，让对方帮她分担了嘴里那块还没吃完的糖。 纪晗被凉气灌的直皱眉，而她弯着腰几乎要笑岔气。 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热恋期的情侣，在隐秘的夜晚里，做着甜蜜而幼稚的事。 但这个巨大的、甜蜜的泡泡是如此的不真实，只有唇齿间浓烈的薄荷香气在提醒着纪晗，这不是一场梦。 可他是愧疚的、不安的。不安的人，没有办法享受一场甜蜜的梦境。 纪晗没有开车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梧桐巷里。夜晚的街巷仍旧热闹，路灯洒下微弱昏黄的光线，微小的灰尘和蚊虫一起，在光影里跳着无意义的舞蹈。 他下车走到七楼酒吧门口，刚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弱弱的猫叫。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天在巷子里遇到的那只小猫，它正贴着酒吧的墙，低头舔食着地上小小的一滩积水。 纪晗停住脚步，犹豫片刻，朝它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小猫警觉地抬起了脑袋。似乎是对纪晗还有些印象，它并没有立刻跑开，反而试探着蹭了蹭他的裤腿。 纪晗去张继中的店里买了几袋鸡肝，学着姜薇那天的样子，掰碎了放在地上喂给小猫。小猫立刻欢快地吃了起来，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腿，一点也不怕生，反倒对他十分亲近。 有一点猫毛沾在了他的裤腿上，白白软软的，像是不小心粘上去的棉花糖。纪晗没有管，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小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慢地伸出了手，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小猫的头。 这是他第一次抚摸小动物。 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那是一种温暖又真实的温度，纪晗的手轻轻颤抖着，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力量，一点温柔的勇气。 他拿出手机，切换到另一个微信号，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点进了和【生姜炖薄荷】的聊天框。 第47章 嗡嗡。 手机在枕头下发出闷闷的震动声。 姜薇放下手里的杂志, 拿起手机点开一看，竟然是那位【。】先生发来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把画送过来。” 姜薇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段时间她天天在学校和公司之间两头跑, 忙的要命, 哪儿还有时间顾得上那幅画。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提出要把画送过来, 但无功不受禄，既然她没能按照约定帮助对方和前女友重修旧好，自然也就没资格从对方手中拿走这幅画。 拒绝的话说的干脆利落, 愧疚也是真诚而发自内心的。 【生姜炖薄荷】：”抱歉。画你留着吧，毕竟我也没能帮上你的忙。” 但那毕竟是她第一眼就看中的画, 姜薇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她试着安慰自己, 没关系，网上有很多这幅画的照片, 拿不到真品，看看照片过过眼瘾也行。 几分钟后，聊天框里弹出了对方的回复。 【。】：”我们和好了。很感谢你，所以这幅画，我送你了。” 姜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和好了？ 她有些难以相信,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对方就是一个完全不懂得该如何讨女孩欢心的木头，就算有她支招，想要修复这样一段感情, 也绝对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事。 【。】：”时间，地址。” 对方言简意赅, 不再给她惊讶和思考的时间。姜薇自然不想错失机会, 短暂思考后问：”周五晚上九点可以吗？” 【。】：”可以。” 【生姜炖薄荷】：”好, 那周五我提前发地址给你。” * 姜薇最终把见面地点选在了Z大对面的一家咖啡厅，名字叫”Listen”。 她周五晚上还要去看王惜允在校庆晚会上的演出，把地址选在学校附近的话，就不用太担心时间问题了。 校庆晚会的现场很热闹，大礼堂的一楼和二楼都坐满了人。姜薇和沈思婉拿着内部票坐在前排，怀里抱着提前买好的花，尽职尽责地当起亲友团。 当王惜允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沈思婉立刻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站起来拼命地喊：”惜允！王惜允！我爱你！！” 姜薇也配合地跟着喊了几嗓子，等到演出结束，她从侧边上台，和沈思婉一起像模像样地把花献给了王惜允。 原本王惜允是打算表演结束后请她们吃个饭的，但一出大礼堂的门，沈思婉就被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接走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戴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一身黑色高定西装，简约又贵气。他摇下车窗，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周云凇，是思婉的未婚夫。” 听到“未婚夫”三个字，姜薇和王惜允都有些诧异。她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看向车里的沈思婉。 沈思婉从副驾驶座上弹起来，瞪着眼睛不满地控诉：”你别乱说！我还没答应呢！” 周云凇笑笑，并不理会她的反抗，语气仍旧温和：”你们是思婉的朋友吧？有时间的话，欢迎来家里做客。” -- 第100页 姜薇客气地和周云凇寒暄了几句，目送着他的车离开。车子开远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王惜允这才啧了一声，酸溜溜地说：”行啊，思婉这速度可真够快的。大学四年没见她谈过恋爱，这一出山就直接奔着结婚去了。” 姜薇不置可否：”思婉还没答应，应该是她家里的安排吧。” 王惜允撇了撇嘴，”我看那男的挺会撩的，思婉这种小学生段位的，估计坚持不了几天就被人家拿下了。” 她背起吉他，顺手把棒球帽扣回头上：“不管她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去。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薇摆了摆手：“改天我请你吧，今晚有点事。” 王惜允看她一眼，笑的意味深长：“怎么？和弟弟约会？” “……不是。” 姜薇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八点五十分。Listen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的距离，她收起手机，加快脚步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边走边对王惜允说：“我赶时间，先走了。周末再一起吃饭。” * Listen的地方不算大，环境却十分清幽。经常有学生到这里来自习，也有不少商务人士会点上一杯美式，敲着键盘加班加点地赶方案。 姜薇挑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先要了两杯柠檬水。柠檬的酸气钻进口腔，她皱起眉，剥开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 丝丝凉气漫过唇齿，姜薇舒服地眯起眼睛，耐心地等待着那位先生的到来。 马上就可以拿到那幅《Romantic Freedom》了。 那些梦幻的、浓郁的、热烈的色彩，明明只在Sherry的画架上见过一次，却在她的梦里出现了无数回。 她太喜欢那幅画了。甚至有时候，她觉得那幅画就是她自己，杂乱而张扬，破碎又大胆。 姜薇把嘴里剩下的半块糖一口咬碎，漫不经心地看向门口，猜测着那些进店的客人里面，哪一位会是她在等的人。 但出乎意料的，她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纪晗。 他穿了一件深卡其的风衣，黑色工装裤衬出修长的腿型，裤脚松松垮垮地塞进马丁靴里。一只手习惯性地插进口袋，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姜薇蓦地坐直了身体。 纪晗也看见了她，脚步顿了顿，有些犹豫，但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姜薇扫了一眼他藏在身后的东西，“你约了人吗？” 纪晗沉默了很久，才“嗯”了一声。他努力鼓足勇气，尽量平稳地把手里拿着的纸袋放到桌上。 “给我的？”姜薇诧异地问。 纪晗点了点头。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淡褐色纸袋的编织提手上，避开了姜薇询问的眼神。 姜薇用指尖挑开袋口，拿出里面被泡沫纸包裹着的东西。看形状像是木板之类——但当外层的包装纸一点一点被撕开时，姜薇却愣住了。 她几乎不能相信她的眼睛。 木质的画框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就连玻璃板都被打理的一尘不染。鲜明亮丽的颜色生动地在画纸上铺展开，右下角是一行熟悉的签名—— 【赵梦琼】。 姜薇震惊地抬起了头。 这幅她心心念念的《Romantic Freedom》，为什么会在纪晗的手里？ 她看着纪晗，等着他张口解释。眉头蹙起来，带了一点危险的预兆。 纪晗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可坦白总归比隐瞒要好。坦白是优良品德，而隐瞒却罪无可恕。 这是他犯下的错误，后果必须由他自己承担。 纪晗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看见了姜薇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纪晗动了动嘴唇，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嗓子里终于发出了艰涩的音节：“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 他在道歉，为了这幅画而道歉。 姜薇是聪明的，不需要他再说任何多余的话，短暂的停顿后，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纪晗就是这幅画的买主。 他就是她在等的，那位【。】先生。 瞳孔里显露出短暂的震惊，随后被汹涌的愤怒淹没。姜薇把画丢回桌上，眸色冷了下来：“是你。” 她的表情是平静的，但只是这样平静的审视，却让纪晗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慌乱。 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要……” “纪晗，耍我玩，很有意思吗？”姜薇扬高声音打断了他。 亏她那么热情地说要帮对方出主意，甚至还给他传授了那么多感情方面的经验，信誓旦旦地承诺会帮他追回前女友—— 原来那个所谓的前女友，就是她自己。 太可笑了。 被欺骗、被捉弄的滋味一齐涌上来，仿佛咸涩的海水腐蚀着她的心脏。姜薇站起来，伸手将那幅画拨远了一点。这些天来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一点热烈和暧昧，好像也随着她伸手的动作飘远了。 “我没想过要骗姐姐，本来只是想稍微捉弄一下姐姐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纪晗垂着头，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少有的紧张。 “为什么要捉弄我？” “因为……我听见了。姐姐说，以前和我，只是玩玩而已。” 所以他不甘心，而为了这一点不甘心，他几乎是鬼使神差般地、被怂恿着，和姜薇开了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玩笑。 -- 第101页 姜薇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是陌生的、冷冰冰的，冻结了最后一点温暖的呼吸。 “所以你说喜欢我，也是‘捉弄’的一部分吗？” 纪晗彻底慌了神。他无措地说着“不是”，却在姜薇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的解释有多么苍白无力。 姜薇沉默着，没再说什么。漫长的静默后，她终于有了一点动作，拎起座位上的包，想要越过纪晗往外走。 淡淡的香气弥散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里，是前几天他送给姜薇的那支香水的味道。像是鲜美多汁的橘子，只要轻轻咬下一口，就能尝到甘甜的果肉。 纪晗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些天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想起她给予的、甘甜的吻，湿淋淋的拥抱，还有齿尖刺破肌肤的痛楚。 人是不知餍足的动物，一旦得到过，便经不起再失去的痛苦。 更何况，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他不能够再失去姜薇，不能。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纪晗转过身，用力拉住了姜薇的手腕。他低着头，用一种近乎示弱的姿态，很小声地说：“姐姐……你别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最近因为毕业和工作的事实在抽不开身，鸽了好久www这章留言给大家发红包 第48章 姜薇停住了脚步。 咖啡厅是安静的, 安静到她能清楚地听见纪晗呼吸里的颤抖。像柔软的棉花一样，颤巍巍地落在她的心尖上。 人前那样骄矜冷傲的少年，在她面前竟然放低姿态到了这般地步。话里带了点委屈, 像是怕被主人丢下的小狗, 黏糊糊地跟上来, 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腕。 姜薇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了下来。她一直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打算真的生气。 她没有甩开纪晗的手，但声音仍旧冷着：“出去再说。” 纪晗顺从地跟着她离开了咖啡厅, 装画的袋子被他妥善地拎在手里，再放到车的后座上。 “我送姐姐回家？”他转过头, 试探地询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姜薇。 姜薇点了下头, 系好安全带。车子平稳地发动, 经过Z大的校门，开往南陵小区的方向。姜薇漫不经心地看着后视镜里倒退的夜景, 突然开口：“你当时为什么要买那幅画？” 她记得纪晗对画并不感兴趣，而且赵梦琼的画本身就特别小众，她想不出纪晗买下那幅画的理由。 “因为觉得姐姐会喜欢。所以就买下来了。” 姜薇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甜言蜜语哄人了？” “……不是甜言蜜语。”纪晗涨红了脸，低声反驳。 姜薇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 平静下来之后, 她倒也能理解纪晗的做法，或许这就是沈思婉让她小心的“报复”吧—— 毕竟是她抛弃了纪晗，她确实应该是被记恨的那一个。而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的，她看中的画被纪晗先一步买下, 顺其自然地给对方制造了“报复”她的契机。 大概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想到, 隔着两年漫长而陌生的时光, 他们还会再次相爱。 心里虽然原谅了他, 但姜薇依然紧绷着脸，做出一副没消气的样子。 车子一路开到姜薇家楼下，纪晗先一步下了车，把画从后座拿了出来。怕姜薇看见那幅画生气，他又下意识地把袋子藏在身后。 姜薇故意无视掉他的小动作，径直走过去开门。 “姐姐。”纪晗跟过去，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可以原谅我吗？我以后……以后不会这样了。” “光嘴上说有什么用？”姜薇停下开门的动作，哼了一声，“得给你点惩罚，才能长记性。” 纪晗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耳骨，有些别扭地说：“好。姐姐想怎么罚都可以。” * 周一永远是一周中最忙碌的一天。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姜薇收起厚厚的教材，拎着包走出教学楼。 “薇薇，我在这里！” 沈思婉从不远处的长椅上站起身，欢快地朝姜薇跑过来，亲热地拉住姜薇的手臂，“生日快乐薇薇。走，请你吃饭去。” 往常沈大小姐说要请客，要么是去高档的法式餐厅，要么是去一般人根本订不到的私家菜馆。但这一次，沈思婉竟然拉着她走进了食堂。 姜薇的眼皮跳了跳，差点怀疑旁边这个沈思婉是不是别人假扮的。要知道沈大小姐在大学四年里，进食堂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薇薇，可不是我小气啊，我是事出有因。”沈思婉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愁眉苦脸地抱怨起来，“本来我都订好餐厅了，可谁知道那家店竟然是周云凇那个神经病的产业！我才不要去他的店里消费！” 沈思婉愤愤地戳起一块土豆，嘴里嘟嘟囔囔的：“真是晦气。” 姜薇啧了一声：“你好像很讨厌他啊。” “不是‘好像’，是‘非常’。”沈思婉义正词严地强调，“我真的不明白，现在的老男人都这样吗？我染粉毛他说好看，涂紫色口红他说好看，我甚至故意穿那种五十岁大妈才穿的花裙子和他约会，他也说好看！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姜薇实在没忍住，捂着肚子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来，“你这也太拼了吧？” -- 第102页 “没办法，要想摆脱老男人，就必须得对自己狠一点。”沈思婉幽幽地叹了口气，“薇薇，我好羡慕你啊。我也想找个弟弟谈恋爱，要求不高，脸好看就行。” 说起弟弟，她突然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问：“对了，今天你生日，不和弟弟去约会吗？” 姜薇夹起一片辣椒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等一下来接我。”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大剌剌的起哄声：“晗哥，哪个是嫂子啊？带我们认认呗。” 姜薇放下筷子，转过头看向身后。刚从篮球场出来的男生们身上充满了蓬勃的年轻力量，而纪晗无疑是其中最显眼的那一个。他走到姜薇身边，把刚买的奶茶放到桌上。黑色外套搭着手臂，长袖T恤挽起来，露出结实漂亮的线条，邻桌的几个女生立刻发出几声小小的尖叫。 “打完球了？”姜薇扎开奶茶喝了一口。 “嗯。”纪晗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姐姐，有纸巾吗？” 姜薇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那群篮球队的男生有说有笑地凑过来，嘻嘻哈哈地和她打招呼：“嫂子好。” 姜薇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声：“你们好。” 球队里有几张以前的老面孔，认出姜薇之后，惊讶极了。他们死皮赖脸地跟来，本来是想看看纪晗新交的小女朋友长什么样子，没想到过了两年，纪晗身边的人竟然还是那一位。 仍旧是那张精致惊艳的脸孔，就连那头暗红色长发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当初坐在篮球场的台阶上看他们打球的姑娘，模样没有分毫改变。 纪晗擦干净脖颈上的汗，把纸巾还给姜薇。袖口是挽起来的，露出一截沾着薄薄汗珠的冷白皮肤。沈思婉坐在对面，一眼就看见他腕骨外侧的皮肤上，缀着一小片暗色的纹身图案。 那是一只黑色的眼睛。 在黑色的瞳孔中央，开着一朵花瓣饱满的蔷薇花，花叶攀着瞳孔边缘用力生长，撑着眼眶的轮廓。 沈思婉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你竟然有纹身？” “我让他纹的。”姜薇一边吸着奶茶，一边替纪晗回答了她的问题。 纪晗沉默地把衣袖放了下来。 只是一块纹身而已，让别人看到也没什么的。 但这是姜薇给他的“惩罚”—— 湿淋淋的皮肤仿佛被火烫过一般，火辣辣的。有时候，他甚至会无端地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好像这片纹身是姜薇留在他身上的某种记号一样。 这个图案是姜薇亲手画的，画的是纪晗的眼睛，甚至连他眼尾那颗小痣都特地让纹身师纹了上去。 而那朵蔷薇就代表她自己。 她要纪晗的眼里有她。有，且只有她。 这其实算不上是一种惩罚，但姜薇喜欢这样的方式，她喜欢在纪晗的身体上留下一些和她有关的东西。 沈思婉抿着唇贼兮兮地笑，无声地朝她摆口型：“你好有本事啊。” 姜薇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喝掉杯里最后一口奶茶，“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 车子在七楼酒吧门口停下。 姜薇一下车就看见一团毛绒绒的小玩意儿趴在门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弯腰揉了揉小猫的脑袋：“我们又见面啦。” 地上放着两只白色的瓷碗，一只盛着水，一只盛着猫粮。小猫的脑袋没进碗里，埋头吃的正欢。姜薇奇怪地看着那两只碗，嘟囔道：“这只猫有人收养了？” 纪晗在她身旁蹲下，轻轻抚摸着小猫脖颈上的毛。小猫似乎和他格外亲近，竟然放弃了碗里香喷喷的猫粮，转头去蹭他的手。 姜薇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纪晗咳嗽了一声，开口解释：“这些天我一直在喂它。” “你不是不喜欢猫吗？”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只猫的时候，纪晗明明那么嫌弃，站的大老远不说，还提醒她，流浪猫身上是很脏的。 纪晗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也没有那么不喜欢。” “就是嘛，小猫多可爱呀。” 姜薇轻轻地揉着小猫的脑袋，揉着揉着，突然想起纪晗那件沾了猫毛的外套，顿时一拍脑门：“对了，你的外套我还没还给你。” 衣服是早就洗好了，但总是忘记带来还给他。姜薇想了想，干脆决定不还了，“你别要了，我买件新的给你吧。” “好。” 只是一件普通的外套而已，纪晗本来也没怎么在意。两个人蹲在门口待了很久，直到小猫吃饱喝足，才起身走进酒吧。纪晗推开吧台旁边的小门，带着姜薇上楼，他在房间门口停下，把钥匙插进锁孔：“等我一下，我去拿给姐姐的生日礼物。” 姜薇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等着，好在纪晗的动作很快，没让她等太久，就拿着一个小巧的深蓝色礼盒走了出来。 “生日快乐。”纪晗把礼物递给她，“我们先去看电影，礼物回家再拆好不好？” 姜薇“哦”了一声，把盒子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跟在纪晗身后往楼下走。 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楼梯一片漆黑，纪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嘶啦声。 ——是包装纸被暴力地撕扯开的声音。 姜薇站在楼梯中间，靠着一侧的扶手，歪着头，硬生生用牙齿撕开了盒子上的胶带。 -- 第103页 手机的亮光照了过来，白光打在透明的玻璃盒壁上。那是一只Vivienne Westwood的土星打火机，外表是一颗行星的形状，出火口附近做了类似十字架的设计，上面镶嵌着漂亮的红宝石。[1] 姜薇在网上见过这只打火机的照片，似乎是某一年的限量款，现在市面上是根本买不到的。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层光滑的外壳，小心地试了试火：“谢谢，我很喜欢。” 纪晗跨过台阶，回到姜薇身边，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盒盖，“其实这个礼物，两年前就打算送给姐姐的。但是那个时候……没能送出去。” 手电筒的光忽然灭了。黑暗再一次落下来，填满了闭塞而狭窄的楼梯。姜薇下意识地抓紧了楼梯扶手，光线太暗，她看不清纪晗的脸，只能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姐姐，生日快乐。”她听见纪晗用郑重的口吻，很认真地对她说，“要一直快乐，永远快乐。” 纪晗在一片黑暗中吻过来，柔软的唇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却笨拙地吻到了她的鼻尖。 空气太安静了。姜薇清楚地听见了对方有些慌乱的呼吸，冰凉的唇贴着她的肌肤游弋，试图找到正确的地点。 啪嗒一声。 姜薇按下了打火机。 火苗蹿了出来，照亮了小行星的外壳，也照亮了他们彼此的脸。 空气被烤的滚烫，皮肤一寸寸地烧起来。姜薇踮起脚，抱住纪晗的腰，闭着眼吻了上去。 “我会的。”在短暂的喘.息间隙里，姜薇轻轻地说，“只要你在。” 作者有话说： [1]这里提到的这款打火机有参考，感兴趣的宝可以去我微博看看，具体有没有用到红宝石不确定 第49章 北城的冬天来的悄无声息。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已经临近年关。 Z大早早地放了假，姜薇去公司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办公室里。艳火的上市时间推迟到了年后, 各个部门都在加班加点, 想在过年前把手头的工作搞定。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 俞舒特地安排了一场内部会议，准备再敲定一下各方面的细节，就给员工们放年假。 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一边胡乱咽下嘴里的面包, 一边急匆匆地捧着笔记本坐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姜薇等的有些无聊, 捏着一根黑色水性笔在手指间转的飞快。再看旁边坐着的纪晗, 对方正专注地看着笔记本上的会议资料，时不时在本子上做一些记录。 姜薇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哼哼唧唧地说：“纪晗，我饿了。” “又没吃早餐？”纪晗皱着眉问。 “早上走的急，忘了。”姜薇一边说，一边在他做记录的本子上画了个哭丧着脸的小人。 纪晗绷着脸，推开椅子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 手上多了一盒纯牛奶和一个加热过的三明治面包。 “姐姐，以后要记得吃早餐，总是这样对胃不好。” 姜薇对他的叮嘱置若罔闻，一口气把牛奶喝完, 才去吃旁边的三明治。她食量小，吃了几口就吃饱了, 手里还剩下一大半, 扔了又可惜, 想了想，又用手戳了纪晗一下：“我吃不下了。” 纪晗很自然地接过姜薇剩下的三明治，他已经习惯了姜薇的食量，无论吃什么都是吃一点点就饱了，而剩下的，总是理所当然地交给他来“处理”。 吃完之后，纪晗站起身，把塑料包装纸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门口，两个正在说悄悄话的年轻助理立刻闭上了嘴，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毕竟是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的人，姜薇和纪晗谈恋爱的事，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姜薇做事本来就张扬，从来没想过要隐瞒他们的关系。她会牵着纪晗的手进电梯，会在办公室里吻他，也会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地露出她手腕上的纹身。 之前带纪晗去纹身店的时候，姜薇给自己也纹了一个，就纹在以前的位置上，图案是一行简简单单的字母。 【Ji Han】。 无需揣测，无需解释，一眼就能明白其中含义。那是她的爱，坦坦荡荡，干脆直接。 但这样的坦荡却也给姜薇招惹了不少闲话，公司里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是靠着纪晗这一层关系才和俞氏签约的。 好在俞舒很快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宣布会议开始。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随之止住，所有人都端出严肃的面孔，看向大屏幕上播放的PPT。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付出，艳火的开发非常顺利。几支样品我已经试闻过了，做的相当不错。”俞舒笑着说，“特别是姜小姐，提供了很多大胆的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俞氏很乐意继续和你合作。” “谢谢俞总，能和贵公司合作是我的荣幸。” 姜薇答的不卑不亢，但仍然躲不掉那些质疑和不屑的眼神。他们大概以为，她是走了纪晗的后门才能和俞氏这样业内顶尖的公司合作。 嫉妒是最能蒙蔽双眼的东西，时间久了，那些人似乎已经忘记，几年前那支爆火的迷失之雾就是姜薇的作品。当时有很多业界知名的专家都称赞姜薇是近些年来最有天赋的调香师，她对气味的准确感知和把控，能够完美地驾驭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屏幕上放起了广告部提交的宣传片，BGM的音量盖过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姜薇看见屏幕上出现了章梦予的脸。广告部的几个负责人立刻站了起来，和俞舒汇报着这支广告的创意。 -- 第104页 之后的讨论就和姜薇没什么关系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在本子上画点什么。实在无聊的时候，她就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戳一戳纪晗的腿。 “姐姐，我在做会议记录。”纪晗无奈地提醒。 姜薇撑着脑袋靠过去，假装要去看他的屏幕。而桌子底下，她的小腿却不老实地靠了过去，漆皮做的靴面慢慢地蹭着他的脚踝。 纪晗呼吸一滞，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怎么了？”姜薇无辜地眨了眨眼，皮靴的细跟却缠上了他的鞋带，恶作剧似的，把他系好的鞋带一点一点挑开。 在众目睽睽之下，纪晗实在经不起她这样大胆的挑.逗，冷白的皮肤很快攀上几缕绯红。 “姐姐。”他艰难地开口，“别……别在这里。” 姜薇不满地踢了他一下：“可是我好无聊啊。陪我玩一会儿。” 纪晗只好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那只作乱的脚在下面随意折腾。 章梦予就坐在他们斜对面的位置上，桌子底下发生了什么，从她的角度看的一清二楚。她紧紧抿着唇，脸色十分难看。指尖用力捏着毛衣的下摆，柔软的面料捏成皱巴巴的一团，好半晌才不甘不愿地松开。 章梦予低下头，拿出手机点进她的个人主页，把以前发过的所有和纪晗有关的视频，还有那些模棱两可的、暧昧含糊的评论，一个一个地删掉。 直到现在，章梦予才终于开始明白，喜欢一个人是心甘情愿，强人所难是没有用的。 俞舒很早就告诉过她，纪晗有喜欢的人，可那时候她哭着闹着不愿相信，以为只要她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纪晗会愿意和她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亲眼看见了。看见那个别人眼中难以接近的清冷少年，在姜薇面前，竟然可以无原则无底线地纵容到这般地步。 屏幕上放着那支她拍摄的广告，一遍又一遍，展示着她漂亮的裙子和瓷娃娃一样的脸。 章梦予蓦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跑了出去。 * 会议结束之后，姜薇在门口被俞舒拦了下来。 “有时间吗？去我办公室坐坐。“俞舒笑着问。 “好。”姜薇连忙点头。 俞舒的办公室在顶楼，整个顶楼都是她的办公场所，走廊里静悄悄的，几乎无人路过。 俞舒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又让秘书泡了两杯热咖啡端进来，“别拘束，只是随意聊聊天。” “谢谢俞总。”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别叫俞总了，叫阿姨就好。”俞舒笑了笑，“薇薇，阿姨今天叫你来，是想和你说，最近公司里有很多关于你和晗晗的传言，你别放在心上。你的能力阿姨是知道的，不要去管其他人说什么，做好你自己就好。” 姜薇点了点头， “阿姨放心，我不会受影响的。” “那就好。” 俞舒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随意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突然话题一转：“对了薇薇，今年要不要和晗晗一起来家里过年？” 姜薇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阿姨，这样太打扰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过年嘛，人多才热闹。”俞舒温柔地说，“不过你要是觉得拘束，也不用勉强，等过了年再来家里做客也是一样的。阿姨随时欢迎你来。” “谢谢阿姨。” 姜薇有些拘谨地和俞舒聊着家常，直到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俞舒说了声“进来”，门应声打开，纪晗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妈，到下班时间了。” 俞舒不满地皱起眉头：“知道了知道了，妈就和薇薇说一会儿话你都要催。行了，赶紧带薇薇去吃饭吧。” 从俞舒的办公室出来，姜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纪晗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姐姐，我妈妈很温柔的。你不用紧张。” 姜薇“嗯”了一声，“我知道。” 俞舒确实是很温柔的人，从她身上，姜薇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在长辈身上得到过的关怀和尊重。她其实并不紧张，只是想在俞舒面前表现的好一些，努力做一个会被俞舒认可的姑娘。 电梯门缓缓打开，打断了姜薇乱糟糟的思绪。她扣好大衣的扣子，裹紧衣服往大厅门口走去。 “午饭想吃什么？”纪晗问。 “想吃冰淇淋。”姜薇说，“要巧克力的。” 纪晗无奈地捏了一下她的脸：“冰淇淋不能算午饭。” “可是我想吃啊。” 大厅的玻璃门打开，冷风重重地拂在脸上，凉飕飕的空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姜薇冷的哆嗦了一下，纪晗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低声和她商量：“姐姐，天气太冷了，我们吃点别的好不好？” 冰凉的手背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暖洋洋的。姜薇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心情很好地说：“那行吧。” 她蹦蹦跳跳地跑下台阶，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薇薇。” 姜薇停住脚步，皱起了眉。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面前打扮精致的女人，停顿了很久，才冷淡出声：“妈。” 第50章 姜薇已经很久没有和周玉兰见过面了。 因为冯朝的事, 母女俩陷入了长久的冷战，谁也不肯低头让步，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 第105页 姜薇很了解周玉兰, 她是特别爱面子的人, 绝对不会做先低头的那一个, 今天找到公司来，肯定是为了别的事情。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姜薇有些烦躁, 皱起眉问：“有事吗？” 周玉兰的视线落在纪晗身上，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姜薇的手还放在纪晗的口袋里, 那样亲昵的动作, 不用问也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她惊愕地张着嘴, 半晌才委婉地问：“薇薇，你谈恋爱了？” 姜薇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拉着纪晗就往另一边走，“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等等！” 周玉兰显然是被她恶劣的态度气的不轻，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没有当着纪晗的面发火。 “你感情上的事，妈不管,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阿姨那边，我也不指望你过去赔礼道歉了。我今天来是要通知你，后天早上你爸爸来接你回老家祭祖，你提前收拾一下。” 不是商量, 不是劝说，而是“通知”。 姜薇的火气腾地一下蹿了上来, 声音也尖锐起来：“我有答应要去吗？” 周玉兰板着脸说：“你奶奶讲究这个, 昨天特意打电话来, 说让你必须跟你爸回去。” 姜薇简直要被气笑了：“那你去吗？” “你是姜家人，我不是。我没有回去的必要。”周玉兰说，“到了那边和长辈说话要礼貌，别让人家觉得是我没教好你。” 姜薇站在原地，看着周玉兰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马路边。胸口像堵着一团浑浊的气，压的她快要无法呼吸。 “姐姐，是不是不舒服？” 纪晗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皮肤紧密地贴在一起，滋生出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勇气。 姜薇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沉默不语。纪晗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替她系好安全带，自己才坐到驾驶座上去。 车子慢慢地汇入马路上密集的车流，纪晗看着前方的路，犹豫了很久，终于问道：“姐姐，你……要去吗？” “我不想去。”姜薇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纪晗放慢车速，打开车里的暖气。他知道姜薇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这一点从刚才母女俩短暂的见面中就能得到证实。他想要安慰姜薇，却又怕触碰到她心里的伤口，最后只能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她说：“那就不去。天气这么冷，到处折腾也不方便，还是留在家里过年舒服一些。” 暖烘烘的空气扑在脸上，再钻进鼻腔。姜薇睁开眼睛，挨挨挤挤的轿车在视野里一辆辆地倒退，退到她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她忽然轻飘飘地开口：“我早就没有家了。” 她早就被周玉兰和姜明抛弃了。 在两年前的那个暴雨夜，在那间压抑沉闷的客厅里。 家这个字，对姜薇来说已经太陌生了。陌生到她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回忆，去思考，才能在苍白的记忆里捕捉到一点家的影子。 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车流被堵在斑马线后，排成规整有序的长队。 四十一，四十，三十九。 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彰显着时间的流逝，可是多么遗憾啊，数字在减小，可时间却无法倒退。 姜薇吸了下鼻子，重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秒，温热的触感落在了额头上，湿润而柔软。 纪晗倾身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姐姐，别难过。”他说，“还有我呢，我还在这里。” * 姜薇最后还是决定跟姜明回一趟老家。 反正留在北城也是一个人待在家里，过年对姜薇来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她可以选择不去，但那样势必会把事情闹的很难看。吵闹、争执、责骂、训斥，都是免不了的事。 姜薇厌恶这一切。她感觉到自己真的很累，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去撕心裂肺地和他们争吵，去争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结果。 既然如此，不如去吧。反正只要熬过那几天，她就可以回到北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除夕那天，姜薇早早地收拾好行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了门。北方的乡下很冷，她一向不喜欢穿太厚的衣服，却也不得不在寒冷面前屈服。 刚一推开门，她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纪晗。 男生穿着短款的白色羽绒服，年轻的脸孔冻的有些发红，带着一种健康蓬勃的朝气。 “你怎么来了？”姜薇惊讶地问。 “来给姐姐送东西。” 纪晗打开手里提着的纸袋，拿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条柔软的白色围巾，右下角绣着一行小小的字母图案。他上前一步，把围巾仔细地围在姜薇白皙的脖颈上，“新年礼物。” 姜薇故作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不喜欢戴围巾。” 不管冬天多冷，姜薇的脖子永远是露在外面的。白皙纤细的一截天鹅颈，看着格外养眼。 现在裹上了厚实的围巾，脖颈被软乎乎的绒毛包裹着，她有些不适应，伸手就要把围巾拽下来。 纪晗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固执地重新把围巾围好：“不行。天气预报说明天还要降温，必须要做好保暖，不然会感冒的。” 姜薇还想和纪晗讨价还价，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戴了一条款式一样的围巾。只是颜色不一样，她的是白色的，而纪晗的是黄色的。 -- 第106页 她忍不住莞尔：“情侣款的？” “……嗯。” 小把戏被拆穿，纪晗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最后替她把围巾紧了紧：“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姜薇想了想：“初二吧。” “好。”纪晗飞快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姐姐，到了那里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怕我丢了啊。” 嘴上嫌弃着纪晗的唠叨，但到了松萍村之后，姜薇还是第一时间给他发了消息。乡下的网络差的要命，短短的一句“我到了”都足足转了二十几分钟才发出去。 姜明带着周琳在另一间房里和老太太说话，农村的土墙隔音不好，嗓门稍微大一点，几乎整间房都能听见。 老太太上了岁数，耳朵不大好使，一遍又一遍地问：“娃娃几岁了？” 姜明就耐着性子，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大的两岁了。肚子里这个才三个月。” 老太太高兴得急忙起身去翻红包，颤巍巍塞进周琳手里：“好，好。这要是个男娃，咱们老姜家也算是后继有人啦。” 姜薇站在墙边，看向坐在矮凳上的女人。她怀里抱着孩子，笑呵呵地和老太太说话，姜明就站在旁边，时不时给她倒杯水，或是切些水果，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不对，是一家四口。 姜薇转身回屋，无聊地摆弄着没有信号的手机。直到姜明敲门叫她出来，她才收起手机，起身走进外厅。 老太太还在看着婴儿车里的小孩，满脸写着慈爱。姜薇和她并不亲近，但出于礼貌，还是向她问了好：“奶奶好。” 一个不重不轻的红包被塞进手里，姜薇说了声谢谢。 然而老太太眯缝着眼睛看了她半天，似乎这会儿才想起她是谁来，又不敢确定，于是询问起站在旁边的姜明：“这孩子是不是叫，叫薇薇？” 姜明点了下头。 于是老太太站了起来，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姜薇的肩膀。 “薇薇啊，一会儿和你爸爸去祭祖，记得在老祖宗坟前多说点好话。让老祖宗保佑咱们莹莹健健康康地长大。也保佑周琳肚子里这个娃，能给姜家光宗耀祖。” 莹莹，是她那个妹妹的名字。 那些美好的祝福和祈愿，都和姜薇没有关系，仿佛她在这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姜薇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回到屋里，拿起衣架上的围巾，用力裹紧了脖子。 姜爷爷的坟在松萍山半山腰的坟地圈里。山路上积着新下的雪，底下是经年不化的冰。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姜明拎着两大袋叠好的金元宝走在前面，火苗在坟前烧起来，金色的箔纸发黑焦软，最后归于灰烬。他凝视着那块简陋的碑位，一遍遍念叨着：“保佑莹莹健康长大，保佑琳琳这一胎顺利生产。保佑我妈长命百岁……” 姜薇漠然地站在他身后，偶尔替他捡起被风吹走的、烧的半黑的元宝。山上的风很大，呼啸着掠起地上的雪，打在她的小腿上。 有根弦在心里紧绷着，摇摇晃晃。终于，在姜明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的时候，那根弦倏然断裂。 姜薇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冷冷的：“那我呢？” 你祈求莹莹健康长大，祈求孩子平安出生，祈求奶奶长寿无虞。 那我呢？ 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为什么我就不配得到你们的爱？ 姜明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顿了顿，他才说：“薇薇，你长大了，是成年人了。你妈妈不是教过你吗？要懂事一点，不要和弟弟妹妹们争抢这些。” “争抢？”姜薇笑了，“爸，那我请问你，在没有弟弟妹妹之前，你们有给过我一丁点爱吗？” “你什么意思？”姜明蓦地站了起来，“这是在你爷爷坟前，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姜薇转身就走，被姜明一把拉住。他气极了，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眉宇阴沉：“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妈平时怎么教你的？” “我妈什么都没教我。”姜薇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教。” 姜薇甩开姜明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摔倒了好几次，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木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乡村的土路积满了深雪，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村口。 她迫切地想要回北城去，可是松萍太过偏远，每天只有早上有两趟大巴可以到市里。叫车来接的话，路上就要开六七个小时。 可是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眼眶涨的发酸，滚烫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沾在脸上，粘腻冰凉。姜薇坐在雪里，羽绒服很快被雪水浸湿。只有脖颈是暖和的，毛绒绒的围巾细心地保护着娇嫩的肌肤，蓄起舒适的温度。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村口的信号比村里要好很多，刚一点开屏幕，就有一大堆之前没收到的消息跳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纪晗的消息。 【弟弟】：“多穿一点，别着凉。” 那些长久以来积蓄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缺口，拼命地往外涌，怎么都止不住。 -- 第107页 姜薇攥着手机，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屏幕上。她暴力地抹去斑驳的水渍，拨通了纪晗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很快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姐姐。”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出是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她能想象到，纪晗肯定正和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档节目，一家人说说笑笑，温馨和睦。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村口的灯摇摇欲坠地亮着，撑起一点毫无作用的微弱亮光。姜薇仰起脸，看着一弯冷淡的残月挨着山尖升起，悬在寂静的天空上。她终于张开嘴，发出了一点声音，却有些哽咽：“纪晗。” “嗯？” “你能来接我吗？”姜薇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下来，“我想回家。” 第51章 从北城到松萍, 纪晗足足开了七个小时。他不太熟悉路线，只能跟着导航拐拐绕绕，等开到村口的时候, 已经快到凌晨了。 一开车门, 凉飕飕的空气立刻扑到脸上, 吹的脸颊生疼。 路边亮着一盏老旧的路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地上沉积的雪。姜薇就坐在那里，安静地抽着一支烟。发丝凌乱地拂在脸上, 她也不伸手去理，仍旧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 纪晗快步走过去, 路上的积雪有些深, 深一脚浅一脚的, 好不容易才走到姜薇面前。她仰起脸，把手里的烟按在雪里碾灭, 昏黄的光落在脸上，几道干涸的泪痕斑驳交错。 纪晗急忙弯下腰，慌张地擦去姜薇脸上的泪渍，“姐姐，对不起, 我是不是来晚了？” “没有。”姜薇平静地说，“是我该说对不起。我不该叫你来的。” 她身后是连绵的万家灯火，远处的小巷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鞭炮噼啪作响, 白烟弥漫，到处都是浓浓的年味。 十一点四十五分。 这个时候, 纪晗本来应该坐在宽敞干净的客厅里, 和他的父母在一起, 一家人围坐在电视前有说有笑地等着新年钟声敲响，而不是风尘仆仆地赶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看着她一身狼狈地坐在雪地里抽烟。 “姐姐，地上凉。”纪晗稍微用了一点力，把姜薇从地上拉起来，“先上车。” 姜薇麻木地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纪晗发动车子，打开车里的暖风。温暖的空气拂到脸上，他侧身靠过去，用指节擦了一下姜薇鼻尖上沾着的雪：“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姜薇吸了一下鼻子，“只是突然心情不好，不想待在这里了。” 纪晗大概能猜到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她心里有个结，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拧巴着，直到今天也没能解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故作随意地开口：“姐姐，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在国外还有个弟弟？” “啊？”姜薇震惊地转过头，“你还有弟弟？” “嗯。我妈生下我之后，就跟我爸去国外创业了，我六岁以前一直跟外婆住在一起。后来她回国，也没告诉我生了弟弟的事，是有一回外婆无意中说漏嘴我才知道的。” 纪晗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特别生气。那段时间我特别讨厌他们口中的那个‘弟弟’，觉得他会抢走我的爸爸妈妈。” 姜薇不是喜欢听故事的人，但这会儿却不知不觉听的入了神：“然后呢？” “然后我就和我爸妈大吵了一架。那时候我十二岁，第一次离家出走，没有地方去，只能跑到外婆家去。外婆就和我说，他们对我的爱，不会因为弟弟的出现而改变。” “当时的我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直到后来，我妈来接我回家，我不肯跟她回去，还把自己锁在卧室里。” “她就站在门外对我说，晗晗，妈妈爱你，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妈妈会选择生下弟弟，同样，妈妈也会选择爱你。” “所以，姐姐。”纪晗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她干净面孔，“别去想别人选择了什么，那些都和你无关。做好你自己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姜薇怔愣地看着他，那些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突然间又顽皮地涌了出来，眼眶涨的发疼。 她正恍惚，忽然听见一阵震动声，是纪晗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他把手机拿出来，屏幕明晃晃亮着，是个十二点的闹钟。 新年到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应该早就端上了桌，春晚里的主持人声音嘹亮地说着新年好，鼓囊囊的红包压进枕头下，一切都是美好热闹的样子。 而他们此刻却停在偏僻山村的路口，吹着车里干燥的暖风，前方是大片大片被雪覆盖的田埂和草垛。 正神思恍惚着，那阵扰乱她心思的闹钟声却忽然被人掐断。 纪晗撑住她身后椅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尾。大概是因为那位置离耳朵太近，近到他的声音像清澈透明的水，一滴滴地滴进她心脏的脉络里：“姐姐，新年快乐。” 姜薇眼底酸涩，偏过脸去假装看着窗外，外面漆黑夜色撞进眼底，明明没什么可看的，她却倏然展颜。 那晚姜薇在车上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北城了。她睡的昏昏沉沉，下车的时候连自己在哪儿都没弄清，迷迷糊糊看过去，找不到路牌，只看见天上零零落落飘下来的雪。 -- 第108页 新年的第一场雪，落在凌晨五点钟的长街。 姜薇欢呼一声，伸手去接那些细细的雪花。她很喜欢雪，大概是因为出生在雪天的缘故。 雪花落进掌心，化成小小的水珠。仰起脸，那些雪花便沾在长长的睫毛上，像亮晶晶的钻石。 “你快看，下雪了。”她睫毛一眨一眨，笑起来漂亮的不像话。 纪晗靠在车边，不自觉地跟着弯起了唇。像是怕他听不清她的话一样，姜薇又弯下腰从路边的长凳上刮下薄薄一层雪，炫耀似的给他看：“纪晗，下雪了。” “嗯，下雪了。”纪晗走过去，握住她裹着雪水的冰凉指尖，“姐姐，我们回家。” *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纪晗的家，但进门的时候，姜薇还是有些紧张。 好在纪晗很快告诉她，俞舒和纪清烨昨晚去了外婆家，今天大概要晚上才能回来。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安心换了拖鞋。 纪晗把她的羽绒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洗了手进厨房：“你先坐一下，我去煮点饺子。” 姜薇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等他。茶几上放着几盘没吃完的糖果和瓜子，她用指尖挑出一颗薄荷糖，转头朝厨房喊：“这个可以吃吗？” “那本来就是我妈给你准备的。”纪晗从冰箱里拿出饺子，“抽屉里还有几包没拆封的，都是我妈买的。” 姜薇拉开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面果然放着好几包薄荷糖，估计是不知道她习惯吃什么牌子的，各种各样的牌子买了一大堆。 心里暖洋洋的，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塑料的糖纸揉在手心里把玩着，哗啦啦直响。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姜薇低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她大概能猜到是谁打来的，捏着手机没动，直到糖在唇齿间化开溢出薄荷的清凉，她才慢吞吞把糖块咬碎，按下了接听键。 “姜薇，你想干什么？”周玉兰愤怒的声音立刻传进耳朵，“你和你爸顶什么嘴？再怎么说你也是姜家人，在老祖宗坟前和你爸顶嘴是大不敬你知道吗！现在好了，你爸打电话来跟我发火，说我没教好女儿！我平常是这么教你的吗？” 那头周玉兰还在暴风雨一样地撒着她的怒火，姜薇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懒懒靠在沙发上，等她说的差不多了，才平平淡淡开口：“妈，新年快乐。” 电话里的声音倏然停止，冗长的沉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更像是一种吵闹的安静。 周玉兰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平静下来，问她：“你现在在哪儿？” “在我男朋友家。” 她语气稀松平常，电话另一头却又炸了锅。 “大过年的你跑别人家干什么？懂不懂礼节？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双方家长见过面了吗就到别人家里去！赶紧回家去听到没有？” 嘟嘟嘟。 姜薇挂断了电话。连同那些无休止的指责和训斥一起，掐断在空气里。 纪晗从厨房出来，把刚煮好的饺子放到茶几上。她吃饺子是不要醋的，所以纪晗只拿了浅浅一叠酱油，浓郁酱汁裹着并不细碎的蒜末，是他亲手剁的。 姜薇拿起筷子，夹住圆鼓鼓的一只饺子，蘸一点酱油放进嘴里。是她最爱的香菇猪肉馅，咬一口，有滚烫的汤汁迸溅，顺着嘴角往下淌。 纪晗拿了一张抽纸，弯腰去擦姜薇唇角的汤渍。她配合地偏了一点头过去，却忽然听见他问：“姐姐，你的房子是不是五月份到期？” “是啊，怎么了？”姜薇撑着圆鼓鼓的颊，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那还是圣诞节的时候，她窝在纪晗酒吧楼上的房间里和他看电影，房东打电话过来，说她大儿子五月份回国，房子不能继续租给她了。 当时纪晗问她有没有中意的房子，可以帮她去问问，她说不急，反正还有好几个月呢。 只是时间过的太快，一晃眼已经是新年，离房东说的期限也就只剩下三个多月了。 纪晗在她身边坐下，明明是偷偷练习过许多次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带了点紧张。 “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第52章 后来姜薇时常想起那一天, 男生声音干净纯粹，语气认真到几近虔诚，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他在求婚的错觉。 纪晗说, 酒吧那幢楼是他买下的, 算是他的个人资产。他在那里住的时间也多些, 他想姜薇搬过来，楼上还有很多空房间，她喜欢哪间都可以。 但姜薇最后还是拒绝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和别人同居。一想到会有一个人和她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会亲密地融入她生活的一点一滴, 她就从心底里感到抗拒。 这大概是一种奇怪的病吧—— 明明那么喜欢纪晗, 却又不想让对方亲密地融入自己的生活。 之后纪晗再提起这件事, 已经是春意盎然的五月。俞舒的公司在国外有一个重要的新项目，安排他到国外出差几个月。姜薇去机场送他, 他拿出一串钥匙放在她手心，告诉她哪一把是酒吧大门的，哪一把是楼上房间的。 那阵子姜薇忙着写毕业论文，一直没抽出时间来找房子，眼看着就要到五月底, 新家还一点没着落。 纪晗说他要在国外待两三个月，这段时间，她可以先住到酒吧楼上的房间去。 -- 第109页 这一次姜薇没有拒绝，毕竟纪晗要去国外, 她暂时住在那里也不算同居，等她找到新房子就搬出去。 临近毕业, 姜薇忙的晕头转向, 连公司都少去, 天天泡在图书馆赶论文。后来还是沈思婉看不下去，好说歹说把她从图书馆拉出来，“你再这么下去就要被那个破论文折磨死了！休息一下又不会耽误什么，赶紧的，陪我去逛街。” 商场里已经挂上了花花绿绿的小裙子，提前迎接夏天的到来。沈大小姐兴致勃勃地拎起一件淡绿色连衣裙跑进试衣间，说周云凇最近特别喜欢绿色。 看姜薇一个人站在试衣间门口，导购员热情地拿过来几条裙子，说特别适合她，问她要不要试试。 姜薇指尖拨过去，从里面挑出一条红色长裙。她记得纪晗说过喜欢她穿红色，于是问服务员拿了她穿的码数，裙子是大胆的露背款，细细的带子交错在背后，勾勒出诱人身段。 “小姐，您穿这条裙子真漂亮。”导购员一叠声地夸赞。 姜薇站在镜子前，侧身看过去，背后大片细白肌肤裸.露在外，白净的像初冬刚落的雪。 她忽然想起去年的那场酒会，在酒店套房里，也是这样一面镜子，纪晗跪在她身后，拿口红在她脊背上画一朵娇艳蔷薇。 “薇薇，你看我穿这条好不好看？”沈思婉提着裙摆从旁边的试衣间出来，屁颠屁颠跑到她面前。 沈大小姐以前是最瞧不上绿色的，说绿色太俗，如今一条淡绿纱裙穿在身上，倒也衬她肤色。 新裙子穿在身上舍不得脱，于是最后两人一红一绿地出了商场，换下来的衣服放进纸袋拎在手上。 她们站在路边等车，纪晗突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姜薇接起电话，屏幕里便露出裙子细细肩带，衬着她肩颈雪肤，漂亮的不像话。 “想我了？” 是她一贯慵懒语调，散散漫漫，却像是轻软棉絮落在鼻尖上一样痒。 “当然想姐姐。”纪晗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评价，“新裙子很漂亮。” 姜薇被他故意摆出的严肃脸逗笑，她坐在路边长椅上，微热春风拂过唇颊，她眉眼间都是笑意，难得温软。 纪晗和她说起国外的天气，说起手边的项目，那些生活的细碎琐事，他事无巨细一样样都讲给她听。 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纪晗嘱咐她去一趟Sherry。那里的店员打电话给他，说赵梦琼梦境系列的第二幅作品《Starry Sky》已经到店，要他有空来取。 “反正是要送给你的，你直接去拿就好。” 姜薇没想到会在Sherry遇见冯朝。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挽着他手臂，站在香水柜台前挑挑拣拣，他仍旧是那幅温柔态度，对谁都得体，礼貌地让店员拿试用装过来。 本来不想打招呼，但最后还是在收银台前撞见。店员把包装好的画递给姜薇，正巧冯朝上前结账，视线相撞，对方脸上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 姜薇想了想，觉得没有装作陌生人的必要，毕竟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于是自然地开口：“冯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冯朝礼貌地回应。 他身边的女人立刻警惕起来，压低声音问：“这谁啊？” “一个朋友。” 姜薇不打算和冯朝再寒暄下去，径直往外走，也懒得去听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没想到冯朝却追了出来，在电梯口前拦住了她：“姜小姐！” 姜薇转过头，挑了下眉：“有事？” 冯朝笑了笑，温声说：“姜小姐不必对我有这么大敌意，我知道我们之前闹过不愉快，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冯先生还真是不计前嫌啊。”姜薇不冷不热地回应。 “姜小姐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幽默。”冯朝扶了下眼镜，“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女朋友，也有了稳定的生活，不会再去打扰你。但今天正好碰见了，有几句话还是想对姜小姐说。周阿姨……其实挺不容易的。为了你她操了不少心，真的很辛苦。都是一家人，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有什么事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说开了就好了。” 姜薇笑了一声：“冯先生，你看我和她像是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人吗？” “她毕竟是你妈……” “冯先生，有时间管别人的事，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姜薇冷冷地打断了他，终止了这场并不愉快的谈话，“我先走了。” 好好的心情被冯朝这一番话搅的乱糟糟，姜薇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连小区门口的保安喊她都没有听见。 “姜小姐？姜小姐？” 对方连喊了好几声，她终于回过神来，停住脚步：“怎么了？” “您还没搬走？真是太好了，物业今天正好清理了一下快递柜，发现有一个您之前的快递落在里面了，我正要打电话让您来取呢。”保安从门卫室里拿出一个积了很多灰的快递袋递给她。 “谢谢。” 姜薇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贴着的快递单，惊讶地发现寄件人那一栏竟然写着周玉兰的名字。再一看日期，是去年的十一月份，刚好是她和周玉兰开始冷战的时间。 原来那个时候她寄了东西给自己吗？ 姜薇撕开外面的塑料纸，布袋里是一只粉色的小熊玩偶，非常少女的粉色，可爱极了。 -- 第110页 她放慢了脚步，眼前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周玉兰竟然会买小熊玩偶给她。 那是小时候她每年生日都会缠着周玉兰买给她的东西，但她从来都没有如愿以偿过。 姜薇蹲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下，怀里抱着那只柔软的玩具熊，心想周玉兰会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送她这只玩具熊，或许，这会不会她寻求和解的一种方式？ 她想要弥补自己童年的缺憾，想要试着给自己一点爱，对不对？ 姜薇很快被这个念头说服，大概是心里的缺口太深太痛，所以只要尝到一点甜头，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接受。 极度感性的人总是容易丧失理智，一只小小的玩具熊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姜薇忘记过去的伤痛，深陷在这股迟到的、甜蜜的温情里。 也许她还没有完全被抛弃。 也许她还是有家的。 她已经得到了小熊玩偶，也一定可以从周玉兰那里得到更多的爱。 姜薇被前所未有的信心包裹着，她急忙冲进屋里，拖出行李箱，叫了辆出租车，飞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出租车在熟悉的路口停下，姜薇拖着行李箱穿过院子，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那扇门。房间里很快传来脚步声，门把手被按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一声“妈”刚溢出喉咙，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孔时倏然顿住。 那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满腔喜悦被人掐断在喉咙里，姜薇突然觉得窒息，像是不会水的人溺在深海里，肺里灌满沉重海水，拼命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你是？” 男人礼貌地开了口，却将姜薇溺的更深。她沉默地攥紧了行李箱的把手，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谁呀？”周玉兰很快出现在男人身后，看样子像是刚从厨房出来，两手白花花的面粉，身上还系着围裙。 在做饭吗？ 她还没有吃过周玉兰做的饭呢。 眼泪几乎是瞬间喷涌而出，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强撑着冷静脸色，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这副模样更是让男人吓了一跳，他一下子乱了阵脚，赶紧转头向周玉兰求救：“玉兰，你认识这姑娘吗？我什么都没说她就哭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薇薇？”周玉兰显然没料到姜薇会突然跑回家来，呆愣愣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回来了？” 姜薇没说话，视线打量着她旁边的男人，几个人正僵持在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突然噔噔噔地从楼上跑下来，怀里抱着个篮球，一阵风似的：“爸妈我打球去了啊。” 跑过姜薇身边，后知后觉停住脚，男孩探头过来，疑惑地问：“这谁啊？” 这场景，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好像她是这温馨情境里唯一多出来的那个人，像旧房子里墙上的钉，太碍眼，早该拔去。 姜薇没再说话，沉默地后退，然后转过身，拉着行李箱一路飞奔。她隐约听见周玉兰在喊她，可那些声音太遥远，只能留在那座不属于她的房子里。 正午的街道，阳光晃眼，姜薇茫然地拖着一只行李箱走在路上，路过一只铁皮垃圾箱，她停下脚步，把那只粉色玩具熊扔了进去。 怪不得周玉兰一直没有提过让她搬回家来住。 因为那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早就被抛弃的彻底，只有她自己还自欺欺人地做着美梦。 现在美梦终于破碎，锋利的碎片将姜薇割的遍体鳞伤，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下来，眼睫被泪水染的一塌糊涂，模糊视线里，远远看见了梧桐巷里七楼酒吧的招牌。 像是冥冥中的一种指引，给她指明了迷雾中的方向。似乎在以前的某个滂沱雨夜，她也是这样寻着那块小小字牌，走进这干净深巷里。 还没到营业的时间，酒吧的门锁着，小猫蹲在墙边舔着碗里的水，听见她脚步声，喵喵叫唤着过来蹭她的腿。 姜薇撇开行李箱，蹲在门口，拿出手机拨了纪晗的电话。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纪晗接起电话，她想要听到他的声音，想要听他说话。 只有他能救她。 漫长的等待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屏幕黑了下来。 啪嗒，啪嗒。 湿润的液体砸下来，弄花了屏幕。 姜薇抱着膝盖哭花了脸，细瘦肩膀剧烈耸动，她穿一身艳丽红裙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抽噎着一遍遍重复：“纪晗，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完结啦 第53章 国内的正午, 国外应该已经深夜，纪晗这会儿或许正在开会，又或许已经睡着了。 这些姜薇都清楚, 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的任性, 她想要纪晗立刻回来, 回到她身边，抱她吻她，告诉她还有他在。 眼泪越涌越凶, 打湿了膝上红裙，小猫攀着她脚踝喵喵地叫, 和她细碎抽泣声交叠起伏, 引得路边行人频频回头。 不知道哭了多久, 有人从隔壁店面出来，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 惊讶地问：“姑娘，怎么了这是？” 姜薇顶着一脸泪痕抬起头，五月的风已经有些燥热，拂在脸上让人心烦意乱，她抬手把凌乱发丝粗暴地别到耳后, 对张继中说：“没事。” -- 第111页 “你是不是小纪女朋友啊？我记得你，你之前和小纪一块儿来过我店里。”张继中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你是来找小纪的吗？他好像出国办事了，最近店里的生意都是他那个朋友在照看。” 姜薇用力吸了吸鼻子, 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脸：“没事，我不找他, 就是走累了, 想休息一会儿。” “那张叔给你拿个凳子, 你进张叔店里坐，地上多脏啊，快进来。”张继中热心地招呼她。 “不用了，我待一会儿就走了，谢谢张叔。” 姜薇执意不肯进来，张继中也拿她没办法，只好从店里找出个洗褪了色的垫子拿给她坐着。 越想越不放心，他忍不住又折返回门口，姑娘骨架纤细，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看着格外可怜，颤抖的红唇歪歪斜斜地咬着一支烟，蓄了半截绵软烟灰，摇摇晃晃落在崭新红裙上。 张继中叹了口气，悄悄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纪晗发了过去：“小纪啊，你和你女朋友是不是吵架了？她坐在你店门口哭了好久了，小姑娘看着怪可怜的，你赶紧打个电话哄哄吧。” 照片里，哭花了脸的姑娘穿一身红裙坐在五月艳阳天里，腿边趴着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 像是，在等什么人回家一样。 * “女士您好，这是您房间的钥匙，请拿好。”前台的服务生礼貌地递过来一把钥匙，“出门右转，会有人带您去您的房间。” “谢谢。” 姜薇庆幸自己是幸运的，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还能捡漏到这么好的房间。丽江古城的民宿和酒店一向紧俏，要不是有个旅游团临时退了房间，她今晚大概就要露宿街头了。 脑子一热买了张到丽江的机票，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已经落地。 这里是姜薇一直想要来的地方，可她没想过，自己会是以这样的心情踏上这片期盼已久的土地。 路旁是飞檐石瓦，灰砖绿墙，清清流水贴着墙底淙淙流过，穿着布衫的脚夫拉开一间小院的门，帮她把行李箱拎到楼上。 独门独院的设计，入眼便是褐色木梯，旁边一张古旧石桌，悬一盏皎皎小灯，说不尽的古镇风情。 姜薇挑了张石凳坐下，百无聊赖地翻出手机。手机关机了一路，摸上去有些冰凉，她也没有开机的打算，把它扔到一旁，撑着下巴发呆。 古镇的空气清新甘凉，她呆坐着，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恍然发觉眼下这情景是如此熟悉，两年前那个喧嚣的暴雨夜，她不也是这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跑出去，关掉手机，拼命地想要逃离那个抛弃她的世界吗？ 好像她还没有长大，好像她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姜薇，伤心绝望的时候只会想着逃，逃的远远的，逃到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这样才能找回一点少的可怜的安全感。 古镇是干净纯粹的，没有任何烟火尘嚣，在这里她可以忘掉那只粉色小熊，忘掉那件沾了面粉的围裙，忘掉那年轻男孩怀里灰扑扑的篮球。 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呼吸就好。 只要呼吸，就能活下去。 姜薇跌进柔软的床褥里，闭上眼，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随便吃了几口面包，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长衣长裤换上，去了玉龙雪山。 洁白蜿蜒的山脊，像云朵一样纯白，大嗓门的导游在路边举着旗子兴致高昂地介绍，说这里是美丽的殉情圣地。 爬到一半，姜薇有些缺氧，她逆着人流坐在石阶上，小口小口吸着氧气瓶。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原来有时候呼吸也会变成困难的事，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力地、大口地呼吸。 她偏头看向山下，满眼洁白，满眼纯澈，忽然就想起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盛夏骄阳下那样一张干净脸孔，猝不及防撞进她心底，叫她悠悠记了这么些年。 他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看到她的未接电话，他会着急吗？可是着急又有什么用呢？几千公里的距离，他又不可能随叫随到，立马就出现在她身边。 没关系的，姜薇想。 等她缓过劲来，就会回北城去，就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应付之后的生活。 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一段从现实世界里剥离、和自己独处的时间。 离开玉龙雪山，姜薇在镇上慢悠悠地逛着，路过一家小酒馆，她在门口驻足片刻，走进去挑了个位置坐下。 老旧木头搭成的吧台旁，白衣蓝裙的姑娘坐在高高的木椅上弹着吉他唱歌，屋里人声嘈杂，姜薇听到一半，才听出来她唱的是陈粒的那首《七楼》。 “让我干一杯叫臆想的毒酒 让我耽溺早有预谋的邂逅 让我一败涂地在美景里扮丑 被拱手 再奢求” 那年盛夏七月，在篮球场外落满林荫的台阶上，她好像也唱过这样的旋律，只是那时候她唱的心不在焉，满心满眼都是对面球场上的男生。 忽然很想他。 特别特别想。 姜薇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沉睡了两天的手机，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来，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涌进屏幕，她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漫不经心地翻了翻。 【弟弟】：“张叔说你在酒吧门口哭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 第112页 【弟弟】：“睡觉的时候手机开了静音，没看到电话，对不起姐姐，你回一下电话好吗？” …… 【弟弟】：“姐姐，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 回完纪晗的消息，姜薇起身走出酒馆。窄巷幽深，石路铺的并不平整，她慢慢走着，晚霞染透了天边白云，一片绮丽橘红，分明是落日余晖，却有着和日出一样美好的生命力。 姜薇想起她以前是很爱看日出的，那时候她喜欢纪晗喜欢的要命，连带着也喜欢他的名字。 字典里白纸黑字告诉她，晗，是天将明的意思。 是清晨日出，是明亮希望。 可是现在太阳要落了。黄昏就是黄昏，和日出终归是不一样的。 姜薇渐渐放慢了脚步，她住的小院就在前面，她收起杂乱思绪，低头从挎包里翻找钥匙，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 “姐姐！” 姜薇倏然愣住，呆怔半晌，才茫然回头。 纪晗站在细窄巷口的昏黄光影里，影子在地上拉成薄薄斜线。他身侧是斑驳石墙，褐枝绿藤顺着木质屋檐垂落，门上悬一把生锈铜锁，是她昨天拍照取景的地方。 他快步朝她走来，脚步急切，携一身未卸风尘，匆忙将她搂进怀里。 他太用力了，她细软腰肢好像都要融化在他温热掌心，姜薇在他怀里愣愣抬起头，恍惚笑了：“这是梦吗？” 他不是在国外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是。”纪晗揉揉她发红眼角，“不是梦，我一看到张叔的消息就立刻订机票回国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之前姐姐说过，等毕业了我们要来这里旅行的。”纪晗急促的呼吸绵密地落在她颈上，冷沉声线微微发颤，“其实我也很害怕，怕姐姐万一不在这里，那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姐姐，我真的很担心你。” “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姐姐。” 那些长久以来扎在她心脏上的、尖锐的刺，好像就这样在他一句句温柔轻哄里慢慢融化，血淋淋的缺口长出崭新的脉络，重新构成鲜活完好的心脏。 也许她依然和两年前的姜薇一样，还是那个被抛弃的姜薇，只会逃避躲藏的姜薇，无助又脆弱的姜薇。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 她走丢了，会有人把她找回来。 “好，我答应你。”姜薇从纪晗怀里滑出来，仰起脸朝他笑，“我不乱跑了。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晚风徐徐吹过，巷尾传来铜铃清响。 屋檐下是溶溶树影，随风摇摇轻晃。 他们站在古镇的僻静深巷里接吻，吻到天将明。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