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你[女尊]》 第1页 [古装迷情] 《图你(女尊)》作者:令歌【完结+番外】 简介: 池青道权倾天下,是凌云朝赫赫有名的大恶人。 不管是百姓还是皇帝,都对这位异姓王心有余悸。 池青道王府空置,但没有人敢对她的婚事多加置喙。 直到这位大人物亲口提及—— 她要,君家侥幸活下来的那位小公子。 阅读指南: (1)女尊,男生子,女主真权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2)女主暗恋成真,1v1,双c,he。 (3)众所周知,不喜欢是点叉。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青道,君闲 ┃ 配角:在想了在想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是权力,是为了得到你 立意:终有一束光,会照亮你的世界  ? 第一章 京城,春意盎然,在这无限春光下,就连血腥的兵变也被遮掩过去。 一手肃清乱党的异姓王池青道走在自家王府里,目光远眺,落到湖里的一对鸳鸯上,道:“各位大人,以为本王这王府如何?” 她一开口,在场的人无不连连称赞起来,其中不乏有迫于她的威严与手段的,但更多的是,这座重新修缮的王府实在是无可挑剔。 “就是冷清了点。”池青道小有遗憾地感叹,这落寞样子,当真让人以为她怕冷清。 众人拎不清她话里的意思,就算拎得清也不敢轻易开口,直到池青道亲口说:“是该添上一位王夫了。” 池青道王府空置,莫说是王夫,就连侍君也没有,她有这样的心思,定然是已经挑好了人,有人鼓起勇气问:“不知道王爷可有中意的人?” 池青道腰间垂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此时此刻被她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本王听说君家的小公子气质出尘,温润如玉,与本王正好相配。 君家的小公子?君家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只是在一年之前参与了皇家争斗,被满门抄斩,侥幸活下来了一位小公子。 众人再看向这座王府的目光就不再是纯粹的欣赏了,而是恍然大悟,这王府的前身不正是君府。 先不说这君家的小公子已经从云端跌落,实难与池青道门当户对,光就还是不是完璧就够让人头疼了,但这些人里最头疼的,莫过于顾一野。 顾一野官拜兵部尚书,早些年曾经求娶过君家的小公子,只是她风流之名在外,君家又格外疼爱小公子,没同意这门婚事,直到君家出事,顾一野如愿以偿地将君闲纳入了自己府内,但君闲是个烈性子,死活不从,已经被她悄悄卖入青楼了。 池青道要这么个烂泥做王夫,而且……似乎没有回转的余地,顾一野分神,心狠手辣的异姓王池青道向来只为利益驱使,难道君闲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她眨了眨眼睛,又怕别人发现她的心思,于是垂眸,看见了羊脂玉躺在池青道的手心里,发出柔和的光泽,她再一抬头,池青道意味深长的笑就撞入她的眼睛里。 “顾大人,他既然在你府上,这块玉佩就当做本王与他的定情之物,还望顾大人替本王交给他,三日后,本王就会来迎娶他。” 周围静得没有声音,但顾一野心里清楚,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 “臣,定会将此玉佩交与王夫。”顾一野毕恭毕敬地将玉佩接了过来,却是最先离开王府的,她的马车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春松楼的前面。 池青道撩开车帘,看着楼前笑得花枝招展的小倌皱眉,目光里已然有了杀意。 琴声如流水声般倾泻,男男女女全都笑作一团,揽客的,斟酒的,各色声音与景象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幅糜烂画卷。 君闲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全,痴痴呆呆地任由旁边的妇人对他上下其手。 妇人的指甲划过君闲脸上的伤痕:“都说君家的小公子气质通透,温润如玉,这白玉染微瑕,倒是更添风韵。” 妇人调笑过后便多的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大都露骨至极,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而君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就连低头遮掩也做不到。 “这位贵客,可有旧相识?” 是小厮的声音,池青道一进门,他就迎了上来。 其实他瞧着池青道眼生,但池青道气势不凡,他毕竟也在这春松楼内待了几年了,怕一不小心就得罪哪位大人物,故而十分斟酌用词。 池青道的目光钉死在了君闲身上,偏生还有不知死活动手动脚的人,那人的手径直伸向君闲的衣带—— 一道暗影闪过,紧接着就响起来格外凄惨的声音。 池青道硬生生用筷子贯穿了那妇人的手掌,鲜血流个不停,池青道却笑得森然:“我的人,你也敢动?” 君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眼泪先掉了出来,他一边落泪,一边去系自己的衣带,只是手一直抖个不停,怎么也系不上。 池青道突然伸手,君闲没有控制住往后退了退,躲开了池青道的手,池青道不满,硬生生卡住君闲的下颚逼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另一只手替他系好衣带之后又窸窸窣窣解下披风披到他身上。 眼前的人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毫无人气,与昔年那个矜贵的小公子相去甚远,池青道皱了皱眉,手下用力,留下了红印子,君闲轻轻嘶了一声,池青道松开手,这不是她想要的。 -- 第2页 楼上传来顾一野与人争执的声音,君闲在春松楼接客,许多人慕名而来,想要一尝这君家小公子的滋味。 老鸨不跟顾一野商量就将这样的事情宣扬出去,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她顾一野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池青道勾唇一笑,正合她意,只是君闲抖得厉害,池青道摸上君闲的腰,想起,她可以不在乎声名,但在凌云朝,男子的声名大过天。 君闲侥幸活命,流落顾府,又辗转到了青楼,于一个男子来说,已经算是声名狼藉了。 池青道柔声哄他:“无妨,我会处理好的。” 君闲迎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只倒映出一个他。 他在这女子眼里。 作者有话说: 激情开文,喜欢的就点个收藏呗。 预收《皇叔(女尊)》,点进专栏可见。 一向贤良方正、千仞无枝的皇太女祁太安在登基前夕忽然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更是将伦理纲常抛到九霄云外,竟要纳自己的皇叔为后。 祁晏大概也没想到,再见那位端方有礼的侄女,却是被她堵在角落里。 她道:“皇叔,做朕的皇后吧。” ………… 祁太安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最敬重最喜欢的皇叔痛骂自己背德。 真奇怪,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皇叔让自己动心又骂自己背德。 既然重来一次,权力在我手上,皇叔也应该在我手上。 第二章 顾一野不想再跟这不讲理的老鸨争论了,她眼里都是钱财,哪里还有活生生的人。 顾一野一挥袖子气急败坏地走出雅间之后,就在栏杆上一眼望到了池青道。 她着急地收回目光,往里闪躲,可还是迟了一步—— “顾大人。” 池青道还是在笑,只是这笑依旧意味深长,仿佛已经将顾一野全都看透。 既然如此……顾一野索性大方地回了个笑:“王爷。” 不止这般,她还打算先发制人:“王爷也喜欢春松楼?” 池青道笑意不减,干脆利落地说了句不喜欢,顾一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又道:“本王是跟着顾大人过来的,本王以为,比起来这里,还是本王交给你的差事比较要紧。” 什么差事?不就是将那块羊脂玉交给君闲,池青道看中的王夫。 可如今池青道眼波流转,手就搭在君闲身上,顾一野不相信她不知道,她手底下的男子就是君闲。 明明是池青道一直仰头看着她,但顾一野清楚地感受到,池青道纵使仰着头,低人一截的也还是她自己。 满朝传闻池青道的厉害,她总算是见识到几分了。 “王爷手眼通天,不会不知道吧?” 大概是想着横竖要死,既然她会声名狼藉,何不拉上池青道。 只是在她开口之前,就有影卫将刀横在了她脖子上,她虽是兵部尚书,但也没有胆量认为自己能快过影卫的刀。 她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任凭影卫将她带回刚刚的雅间。 不到一会儿,池青道就带着君闲进来了。 “他是谁?”池青道携君闲坐在上首,指着君闲问道。 顾一野和老鸨跪在下首,雅间里面点着不知名的香,池青道眯了眯眼睛,心情在好与坏之间反复跳跃。 “小人不知。”老鸨就算不知道池青道的身份,也被眼前这阵势吓住了。 池青道有自己的影卫,一左一右站了两个,门外还有两个。 不过四个人,春松楼经营许久,定是背后有人撑腰,可不管老鸨说哪个名字,影卫都是冷若冰霜,池青道说打他们就打,要是坐在上面的主说要她的命,估计影卫动手也不会眨眼。 她今日是碰上真正的狠角色了。 既然如此,这人一心一意为了君闲而来,要是她明知君闲的身份,还硬要他接客,那她的罪过就大了去了。 她不蠢。 她不蠢,池青道当然也不愚钝,她抬手就有影卫递给她一张纸条。 池青道慢条斯理地将纸条展开,又“好心”地生怕这老鸨老眼昏花,看不明白,特意拿到了她眼前:“认识吗?”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君小公子,在春松楼内。 老鸨额头上有了冷汗,可还是摇头说与她无关。 “本王不喜欢口是心非的人,那就打到她有关为止。” 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这样肆意妄为地动用私刑。 “就算你是王爷,又岂敢在京城如此为恶。” 老鸨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躲过这场灾祸。 池青道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正摸手摸得兴起,手的主人在刻意躲着她,可又挣脱不开,只能勉强由她拉着,小小的挣扎也是有的,但很快就偃旗息鼓。 池青道乐了。 “你既知本王是王爷,就该知道如今京城里谁有这样的本事。” 王爷,又在京城无法无天……除了一手平定天下的异姓王池青道,谁还能有如此权力与胆量。 想过来的老鸨不由得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昏死过去。戏都还没有唱完,她可不能倒,池青道属意,影卫狠狠扇了老鸨一巴掌,直扇得她眼冒金星,浑身上下都清醒了过来。 “这是本王的权力,但谁都知道,本王不是仗势欺人的人,所以本王跟你说说理吧。” -- 第3页 池青道不会有如此好心,她走到老鸨身边蹲了下来,老鸨一味地闪躲,最后被影卫摁在了池青道面前。 池青道又问:“他是谁?” 老鸨毫不迟疑地道:“君小公子。” 一声脆响——池青道亲自赏了她一巴掌。 “错,”池青道接过影卫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他是本王的王夫。” 屋子里有两个人吃惊,一个是忧心自己未来的老鸨,还有一个……是这一次的主角。 君闲本来因为池青道放开了他而松了口气,可是听到这里,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王夫? 异姓王池青道的王夫? 近日京城中关于池青道的议论并不算少,春松楼又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他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异姓王—— 女帝昏庸,竟在暮年之际改立了皇太女,大皇女金尊玉贵,又是正君所出,皇位本是她囊中之物,结果一夜之间,她不但失去了所有,还被贬到了安南。 女帝死后,大皇女在安南登基,封了驻守在安南的池青道为安南王,一路往京城而去。 传言池青道此人能文能武,才貌双全,不过三五月,就替大皇女扫清了所有障碍。 但这位异姓王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她见血就狂热,为人更是残暴至极,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有和她意见不合的大臣被暗杀更是常有的事情。 她是人人都惧怕的煞星。 君闲藏住发抖的手,这样的人,按理来说,是不该和他有什么瓜葛的。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是他能给得起的吗? “你囚禁本王的王夫,本王的王夫是何等尊贵的人,本王平日里疼他爱他还来不及,你居然敢划他的脸?” 池青道盛怒之下,又踹了老鸨一脚,情深意切,连君闲都有几分恍惚,自从君家出事以后,他就与尊贵无缘了,这世间多的是贪恋他的人,却没有为他生气的人。 “本王的王夫在王府里养的好好的,就等本王回来与他团聚,你们春松楼真是其心可诛啊。” 池青道发完火之后又笑意盈盈地在老鸨面前蹲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老鸨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瘆人的笑容,她慌乱地磕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雅间里就只剩下君闲与池青道了。 君闲不敢说话,也不敢和池青道对视,就一味低头沉默着。 “除了脸上,还有什么地方有伤?”池青道去握君闲的手,被君闲躲开了。 池青道突然霸道地按住君闲的手,硬生生与他十指相扣,逼迫君闲看向自己:“我不喜欢有人躲开我,更不喜欢那个人是你。” “没有。” “嗯?” “没有伤了。” 池青道一松手劲,君闲就扭过脸去了,池青道也没有再理他,只是贴着君闲的耳朵说:“你知不知道春松楼的雅间有个什么好处?” 君闲摇了摇头,他从未听说过雅间有什么好处。 “雅间里设床,床头有柜子,里面多的是好办事的东西。” 还有一句—— “我可以随时、随地亲自检查。” 暧昧不清的话语,令人滚烫的呼吸,君闲脸色苍白,终于松开捏着袖子的手,闭了闭眼睛,破罐子破摔地道:“都是伤,浑身上下,都是伤。”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咱王爷值得一个影后。 第三章 听见这话,池青道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她顺手就将君闲的胳膊扯到跟前,又将他的袖子挽了上去,果不其然,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痕。 春松楼是京城的第一青楼,背后又有大人物撑腰,他们的手段池青道自然是清楚的,君闲虽是温柔娇弱的男子,但却心性坚韧,遇见这样的事情是断然不会轻易就范的。 池青道回想起第一眼看见君闲的时候,他眼里无光,要是她来得晚了,怕是他当场一头撞死都是有可能的,池青道有些后怕。 老鸨以君小公子之名来招揽客人,但居然到了要伤君闲脸的地步,可见君闲的反抗之激烈。 她在心里早就建设好了,可是看见伤口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惊。她自安南一路厮杀过来,见过的血和伤口不算少,但都没有眼前让她心惊。 “我身上带了药,但不算好,勉强抵一抵,等回了王府,我再寻大夫为你处理。” 她是凌云朝唯一的异姓王,身上带的药怎能不好,但她就是觉得不好,她面前的人就应该用最上等的药,以便这些伤痕痊愈得连一点儿印子都看不见。 药是清凉的,但沾上去还是会有一点疼痛,君闲克制着没有将手抽回去,眼前的女子放缓了动作,轻柔得像是微风抚过,跟刚刚那个打人威胁人的她……相去甚远。 君闲看得入了迷,无法将这个安心为他上药的女子与传闻里那个凶煞的异姓王联系在一起。 上完药之后,君闲手里一重,他低头去看,是块上好的羊脂玉。 “收好。” 很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君闲握紧了手里的玉佩,池青道笑了起来:“你放进怀里就好,不用捏得这么紧。” 逗得君闲有了几分窘迫。 池青道牵着君闲下楼的时候,那个被她一筷子贯穿手掌的妇人早就疼得昏死了过去,池青道没有发话,谁也不敢理。 -- 第4页 池青道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眼睛里面一丝起伏也没有,仿佛地上倒着的只是个物事。 “她用哪只手碰本王的王夫,就把她哪只手砍掉——”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还没完呢。 “至于那些逞口舌之快的,就不要再开口了。” 君闲由她拉着,不敢有什么别的动作,可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昏死的人正被影卫拉起那只汩汩冒血的手…… 君闲不想再看了,他们也出了春松楼,外面人来人往,是个大好的晴天,可君闲觉得冷,他出了一个魔窟,如今又将要掉进另一个魔窟里去了。 他回头看的动作没有逃过池青道的眼睛,池青道将他一把抱起放进了马车里,顺带叮嘱他:“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君闲一阵晕眩,处理什么?人命吗? “回王府。” 伴随着池青道的尾音,马车开始驶向王府。 君闲从马车上下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除了上头悬着的牌匾。 安南王府,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曾几何时,这上面挂着的还是君府。 君府两个字的消失,远不是换一块牌匾那么轻松的,它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终于把现在的君闲和以前的君闲彻底割裂开来。 君闲无所适从的心居然在走进去之后,安定了下来,什么都没变,就跟从前的君府一样。 君家出事以后,君府也被官兵查封,不过短短几月,就成了断壁残垣,要让它跟从前的君府一模一样,可见重新修缮的人花了多大的心力。 “我找君家的老工匠来修的,但也没法跟以前一样了。”池青道有些遗憾,却听见旁边的人小声地跟她说了句谢谢。 那就值得了。 一路拐进房间,池青道和君闲到的时候,大夫也到了。 先是查看伤痕,无论新旧,池青道都让大夫看了,而后就是把脉。 “回王爷的话,公子身上的伤痕虽然多,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再者就是公子有些体弱,需要好好调理。” “会留疤吗?”池青道追问了一句。 大夫一顿,都说安南王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君家的小公子生得俊美,但终究跌落云端,折损相貌,可惜了。 “若是王爷用好药,那必然不会留疤。” 大夫的回答进退有度,不会留疤,但需要好药,这得看池青道舍不舍得。 “那就用上好的药。” 池青道眼睛都没眨,等到大夫走了,她还分得出心思跟君闲解释:“我不觉得身上有疤痕不好,我也不嫌弃,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上不应该有疤痕。” 君闲愣住了,她算是把他给摸透了,他听见那句会留疤吗的时候确实是心里颤了一下。 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如今这世道上的男子艰难,不清白的人家不要,有点疤痕的人家也不要。 女人家在男人堆里挑挑拣拣,多的是嫌弃的地方,但也有不挑的,那都是乡野之间,娶回去延绵子嗣用的。 君闲那时候听得心惊胆战,但是他生在君家,提亲的人都快要踏破门槛了,他又相貌出众,远没有这份烦忧。 可是现在……他茫然地抬起头,问池青道:“王爷真的要娶我做王夫吗?” “玉佩你都收了,还想反悔?” 池青道低头看他,君闲开始拧巴了,有这些境遇,拧巴也很正常,只能以后慢慢养回他的性子。 “可我没有什么能给王爷的。”君闲垂眸,心里全是惶恐与不安,他怕人家图谋什么,可他已经没有可以供人家图谋的地方了,又怕池青道暴戾成性,他未来的日子不太好过,可他的未来本来就昏暗一片,已经不怕更暗更黑的夜了。 “那就做我的王夫吧。” 池青道漫不经心,眼睛里面又亮晶晶的。 “我……”君闲死死抓着袖口处的布料,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娶他做正君呢。 “我入过顾府。” “我知道。” “我入过青楼。” “我知道。” “我声名狼藉,谁染上谁倒霉。” “正好,我是个煞星,不怕倒霉。” 池青道握上君闲的手,“还有吗?” 没有了,一句也没有了。 池青道在君闲旁边坐下,手仍旧牢牢握着他的手:“那就做我的王夫吧。” 作者有话说: 第四章 安南王府虽然已经修缮完毕,但对于一个王府来说,府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除了隐在暗处的影卫,就只有三三两两的侍女和家丁,看起来只像是旅居在此,不日就要搬走的样子。 池青道这几日很忙,除了三天前送来一个影卫之外,就没再来过,君闲也没有这个胆子去问她到底在干什么,更何况他已经答应了成为池青道的王夫,她的那些事情她想说就罢了,她不想说他也不应该多过问。 她能要他做个正君,还让他回到君府,就已经很好了,至于他的那些小心思小黯然,他早就知道,不会有人在意。他是池青道的正君,支持池青道的一切就够了。 “在做什么?”池青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自背后悄悄环住他的腰,君闲吓了一大跳。 “我,我在看桃花。”他磕磕巴巴地回答,又想到自己礼数不周全,匆匆忙忙要向池青道行礼。 -- 第5页 “看桃花好,”池青道拉住他的手,不过一托就将他弯下去的腰扶了起来,“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刚好得了一个白釉瓷瓶,拿来放桃花最好不过。” 君闲这才注意到安九的手里抱了一个白釉瓷瓶,看着通透,确实是上好的。 但他一时想不到该回什么,只是答了个好。 池青道没有发现他的局促,只是转头吩咐道:“安九,选几枝好看的桃花,等王夫回来看。” 回来看?君闲不解地看向池青道,后者跟他解释:“去打猎,顺便看花,山上的花也开得好。” “王爷喜欢打猎?” 池青道看了君闲一眼,轻笑起来,眼眸里面是明晃晃的暖意:“不喜欢,不过请了人同游,你闷在王府里也没有意思,出去走走也好。” 君闲搞不懂这几句话什么意思,池青道到底是要去打猎还是要去看花。 王府后门,安十正牵着马等着他们。 只有一匹,意思最明显不过,他们要同骑一匹马,虽然君闲跟池青道的接触已经不算少,可是一想到要和池青道同乘一匹马,他还是有点紧张。 “京城如今好春光,王夫可以睁开眼看看。” 身后就是池青道的胸膛,甚至可以听到心跳声,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她的,他的手握着缰绳,池青道的手包住他的手,他睁开眼睛,发现不是闹市,而是一条僻静的小道,马蹄声轻响,满目春光。 小道上多的是花,一路延伸到尽头,他们就这样出了门,在众目睽睽之下。 君闲不自觉地红了脸,到了南山,发现还有两个人,都是旧相识。 顾一野和老鸨都穿着骑装,顾一野看见马背上的君闲明显愣了一下,老鸨倒是依旧笑得谄媚。 “安十,领着王夫去周围转一转。”池青道冷声吩咐。 君闲如今才发现,池青道对于别人永远都是冷声冷语的,陌生得根本不像他平常听见过的声音。 他平常听见的,有点像这山间微微涌起的春风,春风拂面,自然是让人欢喜的。 池青道带他来看花,而她自己,似乎另有要事要做,君闲跟着安十走远,回头看了两眼。 “咱们王爷也喜欢花,王夫可以挑两枝送给王爷。” 听着安十的话,君闲想了一下池青道抱着花的样子,好像也挺不错的。 当日池青道从春松楼离开的时候,吩咐老鸨交给她一个解决的办法,她又怕老鸨不尽心,顾一野不知道该怎么闭嘴,于是格外贴心地邀请了她们与她同游。 池青道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箭无虚发,一箭又一箭仿佛射中的不是猎物,而是老鸨和顾一野,一场打猎下来,老鸨的脂粉被自己的冷汗糊了满脸,顾一野虽然面色无虞,后背也是差点湿透。 谁都知道池青道是个杀人的疯子,她又替女帝打下了天下,就算是现在,她将她们一箭射死,女帝也不会多过问几句,可以做兵部尚书的大有人在,至于什么青楼的一个老鸨,那就更好说了。 池青道翻身下马,将弓箭递给悄然出现的安一。 “想不到你也是个人物。”池青道挑了挑眉看向老鸨手里提着的两只兔子,至于顾一野,她完全没过问。 “送给王爷,让王夫尝个新鲜。”老鸨殷勤地将手里的两只兔子递给安一。 安一没接,在等池青道点头,诡异的安静过后,池青道点了点头。 这老鸨果然不简单,不愧是能将春松楼做成京城第一青楼的人。 “想必,本王让你办的事情,你也办好了吧。” “办好了办好了,”老鸨忙不迭地从怀里翻出来一个小本,毕恭毕敬地递到池青道面前,“小人准备了这些个美谈,王爷可以挑一个。” 池青道翻开第一页,入目就是娟秀的字迹,与狂飞的故事: 我那金贵但娇蛮的小王夫。 且说那君小公子早就与安南王爷一见钟情,秘密成了亲,安南王爷是何等人物,早知会发生兵祸,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她将君小公子放到君府,待事成之后,又求了女帝,重新修缮了君府,作安南王府。 但是君小公子天真烂漫,总好奇个新鲜事物,一不小心误入春松楼,可叫王爷好找。 安南王爷和君小公子真是情投意合,情比金坚。 就连见多识广的池青道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至于接下来的什么金屋藏闲、万里追夫,她觉得也不用看了。 池青道合上本子,“就按第一个来吧。” “好好好。”老鸨如蒙大赦地接过本子,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给顾大人也看看,不然回头说辞对不上。” 顾一野恨不得一目五十行,很快就翻完了整个本子,合上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只要不承认君闲曾经在顾府就行了,一来可以保住君闲的声名,二来也可以挽回她自己的名声。 但池青道不是善类,不过说了君闲几句就被她的人剜了舌头,她可是将君闲卖到了青楼!池青道肯定会报复她。 老鸨和顾一野刚走,安十就带着君闲过来了。 君闲手里拿了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黄的粉的红的,生机勃勃。 池青道迎上去就被花塞了满怀,随之而来的是一句—— “送给王爷。” -- 第6页 ………… 京城最近出现一段关于安南王爷的美谈,坊间都在议论,甚至传进了宫里。 女帝翻了几页,便笑出了声,可满宫的内侍不敢跟着笑。 “又是同乘一匹马,又是一怒为蓝颜,既然安南王爷和君小公子情投意合、情比金坚,青道是大功臣,那朕自然要锦上添花的。” 女帝笑得越发深不见底。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 次日散了早朝之后,特意有内侍前来寻池青道,说是陛下想要与她单独说说话。 池青道跟内侍拐进宫门,到了殿里,女帝已经脱去繁复的龙袍,换上了常服,倒是有些要与池青道说些体己话的样子。 “陛下。”池青道只堪堪跪到一半,就被女帝挥手拦了下来。 “青道为朕平定天下,按理来说,除了君府,朕应该赏你更多的东西。” 大皇女闻端星,现如今的女帝,看似谦和,实际上心思深沉,喜怒从不轻易展于人前,她的话里永远是试探比真心多,池青道还是跪下了。 “陛下是君主,臣是臣子。陛下遇到危险,臣尽全力是应该的,何况陛下赐臣安南王的封号,也恩准臣要昔日君府的请求,臣已经心满意足了。” 闻端星走到池青道面前,伸手亲自扶池青道起来,又拉着池青道坐到了她的旁边,表面上她们君臣和睦,但…… “青道,你真的心满意足了吗?你最想要的恐怕还没有得到吧。”闻端星意味深长地看着池青道,“近日坊间盛传你与君小公子的事情,朕也乐意做个媒人,已经拟好了旨为你们二人赐婚,只是……” 闻端星取下皓腕上的佛珠,拿在手里把玩,那串佛珠是先帝在她幼年时赏赐给她的,先帝宠爱她,却在最后关头毫不犹豫地将她的皇太女之位送给了别人,她此时动那串佛珠,意图再明显不过。 “朕虽然在这宫里,但外面发生了什么,朕也知道,青道喜欢王夫,是好事,但颠倒是非,可就不好了。” 你今日就能让人把黑的传成白的,到了来日,谋夺皇位之时,岂不是也轻而易举。 夺位之后先杀将领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既然池青道卷进这一潭泥水里,就不可能没有自保的计策。 “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驻守安南边陲的将领,得陛下赏识,才有了如今的成就。臣不日就将启程回到安南,非陛下有诏,臣不会再踏入京城,臣定当守好安南,为陛下拱卫江山,以绝后患。”池青道掷地有声,将忠臣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青道这话就严重了,京城也有安南王府,朕还想日日见到青道。”闻端星搪塞过去。 “臣明白。” 内侍请池青道出去,同行的还有一位宣读圣旨的公公,闻端星看着池青道走出自己的视线后,才挥了挥手,马上就有一道黑影落下来。 “如何?” “回禀陛下,安南王最近都在忙着重修君府的事情,她甚至找了君府的老工匠回来,为的就是和昔年的君府一模一样。安南王府里面的仆从除了陛下赐下去的之外,安南王也没有再添。” 闻端星摩挲过手里的佛珠,难道池青道真的就只是对君闲用情至深,如今她得回君府,又得到了君闲,所以没有留恋京城的理由了? 百姓会被池青道这副深情样子欺骗,闻端星可不会。 “继续盯紧安南王府。” “是。” 就跟来时一样,黑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让池青道留在京城,如同猛虎酣睡在侧,但让池青道回到安南又如同放猛虎归山,闻端星陷入两难的境地。 安南王府。 池青道和君闲得了女帝的赐婚,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要说这当朝最有权力的人,莫过于池青道,池青道和君闲是这样,那就必定是这样,就连女帝也没有多加反对,可见陛下对池青道的宠信。 “要去准备近日启程吗?”安一轻声询问。 “闻端星没有点头,她不会轻易放本王回安南的,正好,本王也还有一些事必须要留在京城做。” 留她在京城,闻端星肯定担心她将安南的势力蔓延到京城,放她回安南,则后患无穷,想必闻端星现在头疼得很吧。 “属下明白了。” 安一是池青道带出来的影卫首领,她心思细腻,又谙于谋算,不用池青道多说,她自然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打开的窗户下面放着两个瓷瓶,青色瓷瓶里面插着君闲那日送给池青道的花,白色瓷瓶里插着安九精挑细选的几枝桃花,君闲下巴搁在桌子上,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花枝。 “伤好了很多了。” 池青道进来,安九从不会通报,往往君闲都会被吓一跳,又怕自己的发愣样子被池青道尽数看了去,他心里一会儿担心一会儿害羞,交杂在一起,就是乱七八糟,理也理不清楚。 “是啊。” 君闲从前做君家的小公子的时候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出口成章,京城还有不少书坊卖过他的诗集,可现在的他,笨嘴拙舌,尤其是到了池青道面前,他越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往往支支吾吾,磕磕绊绊。 顾府里,他还有傲气,骂了顾一野整整一天一夜,到了春松楼,他虽然害怕,但绝不会屈服,可后来他见识到了春松楼的手段,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他麻木了,任由命运的洪流席卷而过。 -- 第7页 现在,他遇到池青道,池青道救他,悉心地对他好,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 要是早一点遇见就好了,他还能有爱人的勇气,不像如今,自卑的阴影之下,他永远诚惶诚恐。 他拼命地想改,头却再也仰不起来了。 “再过几日,应该就全好了。” 池青道学他刚刚那样,将下巴搁在桌子上,手懒洋洋地碰着那些花朵。 “春日里,人总是犯懒,王夫想不想跟我一起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池青道狡黠一笑,像个狐狸变作的小姑娘。 “什么?” “首先,你得拉上我的手。” 君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搭在了池青道的手上。 “然后,你应该闭上眼睛。” 他夜夜梦魇,梦里要么是家破人亡,火光漫天,要么是春松楼的那些下作的手段。 久而久之,他就不敢闭眼了,可是此时此刻听着池青道的声音,他乖巧温顺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什么也没有,耳边也没有救命和求饶的声音,鼻间萦绕着分外好闻的香气,不到一会儿,他便有了困意。 池青道盯着沉沉睡过去的君闲,忽然抽出手摸了摸他的鬓发,手指绕到那道快要消失的伤痕,她温柔的眼眸里面溢上杀意。 池青道将君闲抱到内间的床上,香也被挪了进来,君闲眉毛舒展,应该是做了个好梦。 “这盈落香果然名不虚传。” 安九跟在池青道身后退了出来,近日他发现王夫总是睡不好,无论用什么法子王夫还是夜夜梦魇,池青道知道这个事情后,一掷千金买下了这盈落香。 盈落,是花名,长在苦寒之地,花朵虽然稀有却长得平平无奇,经常有人鱼目混珠。用来制香,是上好的安神香,不光能使人安睡,还能让人好梦。 “只是王爷,你为什么不直接哄了王夫到床上去?” 池青道轻咳一声,“本王自有本王的道理。” 要是直接哄了君闲去床上,她还怎么抱她那—— 金贵但娇蛮的小王夫。 作者有话说: 咱王爷可真是大聪明。 第六章 素白的手指停在一张上好的宣纸上,从上往下滑,池青道轻轻点了点最后一个名字。 “就从她开始。” 安一凑过去看了看那个名字,心下了然,“属下会将一切都准备好的。” 池青道将整张纸拿起来,目光却停在第一个名字上,“大树难以撼动,不如顺便替他剪剪枝叶。” “根暂时动不了,但在身上划几道还是可以做到的。”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绕过屏风,将窗子都打开之后,安一才拉门离开,却见到了停在外面让她略感意外的人,她俯下身行礼:“王夫是过来找王爷的?” 站在晨光中的君闲局促不安,他也没想到安一会在他犹豫的时候出来,他提着食盒的手握得更紧,也没有回去的余地了:“是,是啊。” 君闲最近都睡得舒舒坦坦的,气色也好了不少,今日早上安九伺候他梳洗的时候,随口感叹了句盈落香就是好用。 君闲对盈落香并不陌生,早些年他父亲也曾经被梦魇所困,母亲花了大力气才求得了一点儿,可安九居然连着好几日都为他点着盈落香,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这肯定是池青道的吩咐。 池青道在他身上花费如此贵重的东西,只不过是希望他睡个好觉,做个好梦,池青道对他上心,他知道,可他却没有什么能给池青道的。他还有一颗真心,却捧不出去。 又是安九,他在布菜的时候一脸担忧地嘟哝着:“听说昨晚书房亮了一夜,也不知道王爷用过饭没有。” 君闲将筷子放下,问道:“那她岂不是一晚上都没有休息?” “这都是常有的事情,从安南过来那几个月,王爷有时候甚至连着好几日都不休息,战鼓一响,她就得上战场,盔甲从不离身。有一日,她迷迷糊糊地撑着剑睡着了,不小心被剑划伤了手,血淌了一地……” 君闲一听,心更软了,他试探地问:“那我要不要给他……” “送饭过去?”君闲还没说完,安九就接过了话头,而且表现得异常兴奋,“好啊,属下这就去让厨房准备。” 安九的轻功好,一溜烟就没影了,君闲就是想反悔也追不回安九了。 原本安九是陪着他一起过来的,只不过快到书房外面院子里的时候,安九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关系池青道的嘱托,安九只能着急忙慌地走了。 没有安九,君闲就更加没有勇气了,于是就出现了他提着食盒在书房门口停滞的那一幕,若不是安一出来,估计他还能纠结上好一会儿。 “王爷正好还没用饭,有劳王夫了。”安一侧过身,为君闲让出路,君闲更觉得尴尬,走路几乎同手同脚,他回过头去看安一,安一倒是没有看他,她正准备离开,应该也有要事要做,要命的是,他回头的时候,安一似有所感地转身,两人目光交汇,她依旧笑得恬淡,礼数周到,“王夫还有什么吩咐吗?” 犹豫了半晌,君闲还是问了:“我……会不会打扰到他?” “怎么会呢,王爷高兴都来不及呢。”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待他走进门之后,安一贴心地带上了门,屋内不算昏暗,安一走之前推开了窗子,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好,他想起幼年,他还不够高的时候,只能费劲扒拉着窗台,努力想要透过窗子去看外面的海棠、外面的天空、外面的一切,四四方方的,他觉得好玩儿。母亲一般会伸手把他抱起来,指着外面的花花草草告诉他都是些什么。 -- 第8页 昔年景象就在眼前,不过短短一年,君家就天翻地覆,记忆里的那场火也烧到了跟前,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捂住脸,胳膊忽然一重,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池青道正拉着他的手。 眼前的人止不住地颤栗,脸上一片凄惶,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掉,池青道心里一紧,她轻柔地用指腹擦掉君闲脸上的眼泪,努力地展开笑颜问:“怎么了?” “好大的火。”君闲声音嘶哑,已近崩溃边缘。 听闻君家当年反抗得很厉害,有些人在抄家的时候就被就地正法,后来更是因为多方厮杀不断,导致了一场大火。 池青道内功深厚,早就把安一和君闲的对话听了个全,可她不满足,她偷偷听见的,怎么能比得上君闲亲口告诉她的,可等了好久,也不见君闲进来,她只好出来找他,但她不想看见这样的他。 他凄惶,他无助,他的每一滴眼泪都像利刃刺进她心里。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池青道把君闲按进自己怀里,不停地将人环紧,以求能给眼前坠入黑暗的人几分光明。 “可是我没有家了。” 君闲彻底失控,这一句几乎是他嘶吼出来的。自君家被满门抄斩,君府变成废墟之后,他到了顾一野府上,之后又被顾一野卖入了春松楼,他还没有好好哭一场,哭他的母亲父亲,长姐幼弟,就落入人人可欺的境地,他成了烂泥,有人喜欢看他哭,有人喜欢看他笑,有人喜欢看他害怕恐惧,有人喜欢看他满身伤痕,没有人真正喜欢他,也不会有人真的关心他。他就像孤身走在悬崖上一般,每一步都提心吊胆,胆战心惊,也更加心灰意冷。 “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池青道的声音听起来坚不可摧,硬生生割破黑暗,把他给拉了出来。 君闲擦干眼泪之后,眼眶仍旧是红红的,他低声道着歉:“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是我失礼了。” “君闲,我求陛下将君府赐给我,又寻了你们君家以前的老工匠回来,是想让你待在熟悉的景色里,我不想看你害怕无助,我不想看你黯淡无光的眼神,我想让你有一个念想。” 说这些话的时候,君闲想低下头,池青道的眼神炙热认真,他承受不起,可池青道却执拗地捧起他的脸,她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咫尺之间,气息可闻。 “我还在这里,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让你落入无助的境地。” 池青道郑重其事,君闲避无可避,他点了点头,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多做停留了。 “我,我来给你送饭。”君闲将食盒举到池青道眼前。 “如此,那就辛苦王夫了。”池青道一手拎过食盒,一手牵着君闲,她知道,这样的时机还会有很多,不能把人逼急了,况且她要的不是承诺,是君闲展颜。 君闲看过去,池青道的脸上都是显山露水的笑意,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开心了一点儿。 池青道带着人出了门,来到外面的院子里,石桌已经被人打扫干净,池青道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往外面摆,她摆的时候,君闲就站在边上看着,手一直被池青道握在手心里,君闲忍不住去打量池青道的手,池青道的手不算光滑,比不得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子的手,手上还有几处疤痕,内侧应该也有,君闲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一双拿过剑杀过人经历过风霜的手,可是一想到池青道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他就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满天下都在传异姓王池青道权倾天下,更是让女帝都忌惮几分,可君闲想,池青道肯定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让女帝将君府赐给了她。 就是这样一个人,将他带离春松楼那个魔窟,把他放在心上,给他用最贵的伤药,为他花费心力去寻难得的盈落香,告诉他,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她不会再让他落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君闲忽然会心一笑。 初见时,他在池青道眼里,而此时,他知道了,他不止在池青道眼里,也在池青道心里。 君闲夹起一个蟹粉包放到池青道的碟子里,池青道看向他,头顶有风刮过,窸窸窣窣间,树影摇动,君闲道:“王爷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池青道咬了一口,松软咸香,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有君闲的心意,她不知道君闲的心门打开了多少,但至少,她已经叩开了。 “我知道了。” “也要记得吃饭。” “我知道了。”池青道抬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拐出去的安一在半路上拦住了要往书房送吃食过去的小厮。 “不用了,王爷有指望了。” 打发走小厮之后,安九嬉皮笑脸地出现,他还往安一跟前凑:“还是首领比较快啊。” 安一提住他的衣领,阻止他继续向前,“再快也没有你的心思快。” 安一常年跟在池青道身边,除了负责影卫的大小事宜之外,池青道的起居饮食也是她在照料,她是出色的影卫,王爷渴了添茶,凉了加衣,什么时辰送吃食,这些她都无一例外地安排得十分妥当。 不过,她倒是很乐意把这些事情让给王夫。 “没办法啊,”安九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们王爷都已经因为王夫夜不能寐了,我作为王爷的影卫,不得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安一不想搭理他越来越夸张的说辞,在安九说得兴起的时候,绕路走了。 -- 第9页 作者有话说: 第七章 “王爷,剩下的盈落香全在这里了。” 书房里,安九将一个陶瓷的小罐子放到池青道面前的桌子上,不止是池青道在打量,安九的目光也在小罐子上来回审视,不过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这个小罐子有什么不妥之处,他挠挠脑袋,不解地道:“就是寻常用来装香料的小罐子啊。” “罐子是寻常的罐子,”池青道抬手将罐子打开,舀了一勺香粉出来,盈落花研磨成粉之后,偏褐色,未燃前,香气若有若无,点燃后,香气分外好闻,池青道凑近闻了闻,她也分辨不出来个所以然。 君闲住进重新修缮的君府也有好几日了,她不是没有想过君闲可能会睹物思人,但睹物思人不会发生在好几日后,也不会像君闲昨日那般激烈,那不是睹物思人,倒像是……中了致幻的道。 给君闲用的东西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除了这千金难得的盈落香。 “看来得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 偌大的京城之内,当然有懂香料的高手。 “悄悄带来,不要打草惊蛇。”池青道嘱咐。 “属下明白。” 池青道手底下的影卫都是她亲自训练出来的,每一个虽然性格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办事可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安九就带着人从角门回来了。 “王爷,此人是凌香铺的掌柜,号称天下之香,尽归凌香,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这位掌柜年轻又看着面善,总是笑意盈盈的,被不明不白地带到了此地,也丝毫不见慌乱,见过大世面的人素来如此,不卑不亢,自有一番平静在心底。 “那就请你看看这香。” 池青道刚刚打开罐子,掌柜的眼睛就一亮,平静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痕,隐隐可以窥见兴奋,“是盈落香。” “正是。”池青道勾勾唇角,果然对于爱香如命的人来说,盈落这种绝世异香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早闻盈落香的盛名,只是不曾亲自接触过,您居然有这么多……”藤游毕恭毕敬地接过罐子一闻,忽然变了脸色,“只是这香闻起来有点奇怪。” 池青道和安九对视一眼,这香果然有问题。 “不过,我得点上一点儿,才能彻底确认。” 安九去外间取了香炉进来,藤游刚点上香,就恍然大悟:“有人将曼陀罗混进了这里面,曼陀罗可以致幻,这里面的剂量少,效果会慢慢浮现出来,初时还是盈落的效用,到了后面,就会致幻,时间久了,有可能会使人崩溃自尽。” 不过才点了六七日,就能让君闲精神恍惚,若是继续点下去……后果将不可设想。 池青道放在桌子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君家已然覆灭,仇人应该都快意了才对,何况要是想要杀君闲,犯不着在安南王府里面动手,君闲流落春松楼的时候,有的是大把的机会,所以这个人看似是想动君闲,实际上是想动池青道。 想杀池青道的人,这一下可就费劲了,多的是人想要池青道的性命,安九脑子里快速地掠过几个人,最想要自家王爷死的人现如今正在高台上坐着。 “京城比不得别处,虽是天子脚下,但阴毒之法也格外多,让人防不胜防,安南王以后还是多加注意。” 算是仗义执言,池青道让安九把人按原路送回去。 池青道盯着那个罐子,罐子上面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是用笔不算太细致地勾了几朵蓝色小花。安一悄然来到她身边,“王爷,准备好了。” “动手吧,另外,查当日给本王盈落香的人。” 盈落香难得,就连凌香铺都没有,那日那个人拿了金子就将这个罐子扔了出来,其间又全程蒙着面,果然是早有预谋。 “是。” “本王在那个人身上放了点东西。”池青道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安一会意,如此找人可就容易多了。 ………… 自从池青道放她一马之后,顾一野并没有认为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逃脱了池青道的报复,池青道对君闲视若珍宝,绝不会放过让君闲流落青楼的她。 由此她格外小心,兢兢业业地完成每一件事情,只怕是会有什么疏漏,叫池青道抓住把柄。 可天灾难躲,人祸难防,倘若有人真的刻意想要你的命,躲是躲不掉的。 驻守在西南的大将军殷白派来的人于昨日进京,据传是有加急军报。 闻端星和池青道自安南向北进发,直往京城而来,途中最先响应的就是殷白,闻端星成功夺取天下之后,命令殷白继续扫除西南的乱党,她的地位虽然不及池青道,但也是举足轻重的,女帝亲自召见之后大发雷霆,连夜让池青道和顾一野进宫。 池青道是女帝的左膀右臂,有什么大事召见她很正常,可还召见了顾一野,就很耐人寻味了,顾一野是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军政,莫非是西南出了什么大问题。 顾一野被内侍带进去的时候,池青道已经坐在闻端星旁边了,两人一脸凝重,顾一野忐忑不安地跪了下去:“臣参见陛下,不知道陛下深夜召见臣所为何事?” “你,”闻端星点了点站在旁边的一个人,应该是殷白手底下的人,看着有几分眼熟,“再说一遍,西南发生了什么事情。” -- 第10页 “殷将军领皇命在西南清除乱党,随身有两位副将,一位是我,另一位是顾大人选派的——奉文君,奉副将叛变了,殷将军策马百里,亲手将她射杀于马上。。” 奉文君,这个名字在顾一野心里过了一遭,她自然也就想起来了,奉文君是京城武官里最擅长打仗的,当日闻端星想要一个人去协助殷白,顾一野就将奉文君报了上去。 如果她真的叛变,那么选派她前往西南的自己,也有问题。 不过瞬息之间,一顶叛变的帽子就扣在了她头顶上。 叛变那是何其严重的罪行,顾一野感觉到有冷汗滑过自己的脖子,她拼命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池青道的目光。 目光凉薄,如在看一个死人,顾一野突然就泄了力,如果真是池青道的手笔,池青道必然已经一环扣一环,任凭她怎么折腾,也逃不了了。 “顾大人,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闻端星厉声问她。 顾一野心如死灰,面上一片苍白,“没有。” 入狱的第三天,牢门口传来铁链松动的声音,顾一野不死不活地坐着,这是死牢,能进来的人屈指可数。 池青道站在光亮之下,笑得格外动人:“顾大人。” 顾一野抬头看她,不甘心地问:“只是因为君闲?” “只是因为君闲。”池青道走到顾一野身边俯身蹲下,她朝顾一野伸出手,左手内侧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左手外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止手上,我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我拼了命地在战场厮杀,走到如今的地位,只不过是想早日来到他身边,那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啊,我当然不会放过折辱他的你。” 她目光里的贪恋太过明显,贪恋太深会走火入魔,变成疯子,池青道就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顾一野心底一颤,动了这样疯魔的人的心头血,她就算是要死,也不会死得太轻松。 “既然如此,你何不在春松楼就杀了我,还要枉费心机联合殷白来设这样的局。” 池青道垂眸看她,轻笑起来,“你当然要死,你将君闲卖入青楼本就罪该万死,只是你要死,也不该顶着这个名头去死,你可以遗臭万年,本王的王夫不能。” “池青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折磨君闲的吗?”顾一野脸上浮现出点点怀念,“他光风霁月,我就让他染尽尘埃,他高高在上,我就让他跌落云端,折腾这样的人儿,不是最有趣了吗?” 顾一野就是想激怒池青道,最好池青道气到失控,一剑杀了她。 但池青道无动于衷,实际上,连神色都没怎么变化,她站起来,由上自下,俯视着顾一野。 “谁说本王是枉费心机,”池青道慢悠悠地道:“你值得一个叛变的罪名,也值得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池青道优雅端庄地走出牢门,气到失控的顾一野想要与她同归于尽,奔跑到一半却被铁链绊住。 死牢里的刑犯都会被铁链锁住,无论武功高低,犯了重罪就是该锁链加身,坠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走出死牢之后,一下就与阴冷划开界限,池青道心情很好,没有上马车,反倒是拐进了一家糕点铺子。 掌柜热情,又有文采,本来就精致的糕点,硬是被他捧得仿佛开了花出来。 “包些甜的吧,我家正君喜欢吃甜的。” “好好好,我们家的糕点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保管你家正君吃了满意,吃了还想吃。” 不过掌柜的几句玩笑话,却莫名地在池青道眼前勾勒出一个贪吃的君闲出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看见她,还用力地挤了一个笑出来。 池青道忽然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池青道亲自拿过来的糕点还没有吃完,时日不算长,但君闲已经整整三日都没有见过她了。 他还大着胆子主动提出去书房送饭,可安九告诉他,王爷这几日根本就不在府里,就算是去了书房,也见不到池青道。 君闲掩下那点儿微末的失望,轻声问:“她最近很忙吗?” 池青道当然是忙的,虽然顾一野要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该有的证据一点儿也不能少,叛变是何其大的罪名,除了那个副将的亲口证言之外,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比如顾一野和奉文君往来的书信,再比如,顾一野早就有了的二心。 但池青道早有嘱咐,在顾一野断气之前,谁也不能在君闲面前走漏这件事情的风声。 “咱们王爷在做大事,王夫不用着急。”安九笑呵呵地答。 安九笑起来时说的话,一般都没几句能信的,偏生君闲不知道,还在追问—— “什么大事?” 池青道是大权在握的异姓王,要是京城出了点什么事情,被猜忌的肯定是她,君闲不由得担忧起来。 “王夫的生辰将要近了,到时候自然就能知道了。” 安九四两拨千斤,君闲想要知道的,他是一个字没说,反而将君闲引到了另一条路上—— “你是如何知晓我的生辰的?” “王爷告诉我们的呀。” 那池青道又是怎么知道他的生辰的? 君闲以为自己和池青道只是萍水相逢,可据他连日来的所察,池青道对他的了解甚至都快要超过他自己了。君闲的目光落在碟子里的糕点上,就连他喜欢甜食,池青道也知道。 -- 第11页 又或者是君家的旧相识,可君闲想了好久,都没记起来君家有这样一位旧相识,要是真有的话,君家也许就不会落入当初的境地了。 往日不可追,君家连夜被抄家,就算是有人有心想救,也只怕来不及。 “王夫只要知道,你是我们王爷的心上人,就可以了。”安九补充道。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池青道的心上人是君闲,只有君闲不知道池青道为什么倾心于他,他在这样的疑问与纠结中绕来绕去,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池青道喜欢他。他顿了顿,又加了个字:很。 池青道很喜欢他。 将近清明,外面下起了大雨,清明时节雨纷纷,果然如此。 君闲立在廊下,不知道是在看雨,还是在等人。 前方传来脚步声,君闲的眼睛一亮,池青道走在前面,安一拿着伞跟在后面,君闲注意到池青道的肩头好像湿了,可他咬了咬唇,什么也没做,又转过头去看雨了。 “王夫站在廊下干嘛呢?”池青道在君闲身边停下脚步,示意安一先离开。 “我,我看雨啊。”君闲以为他掩饰得够好,实际上耳朵尖早就红了。 安九低下头失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君闲察觉有异,正想要问他,却突然被池青道捂住了耳朵。 “那这下的莫非是相思雨,羞得我的王夫耳朵都红了?” 池青道话里的调笑不言而喻,君闲一瞬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间,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都没说清楚。 还是安九帮衬着答了一句:“王夫哪里是在看雨啊,分明是在等王爷。” “是吗?”池青道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我也想你。” 事已至此,抵赖也不行了,君闲低着头,雨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他心上:“我也想你。” 池青道想吻他。 她很早之前就想吻他了,从眉眼到嘴唇,再到无法言之的地方,可她也明白,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她宽宥地拍了拍君闲的肩膀,身影很快消失在廊上。她一走,君闲就泄气了。 安九一张笑脸忽然凑到君闲眼前:“王夫,相思多说几遍,就不会那么难以出口了。” 相思要藏在心里才好呢,天天挂在嘴上算什么相思,他还没来得及道出心中所想,安九就已经替他安排好了:“没关系,我会陪着王夫好好演练的。” “?” 明晃晃的不解实在太显眼了,安九扭扭捏捏地做了个动作:“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犹记得池青道带着安九过来那天关于安九的评价—— “安九踏实可靠,还是个开心果。” 前半句存疑,后半句坐实,外面的雨还在继续,相思泛滥成灾。 书房之内,池青道正拿着笔,在铺开的宣纸上重重落下了一笔,那一笔正好完完整整将最底下的“顾一野”这三个字给盖住,不留半点空隙,窗外的雨声落了进来,外面的海棠已然零零散散,但红得正合时宜。 ………… 关于顾一野这一次落败,满朝文武有两个猜测,一是顾一野毕竟是三皇女闻乐安为皇太女时选任的,女帝视这个皇妹为眼中钉肉中刺,闻乐安兵败之后连条活路都没留给她,自然也容不下顾一野;二是池青道虽然和春松楼一起编了出故事,但朝廷里知道内情的大有人在,池青道那是眼里绝不揉沙子的主,按照她暴虐的性子,她不可能会留顾一野的性命。 总而言之,顾一野横竖都要死,但是牵连上西南,还可以多探究一点。 池青道如今是凌云朝唯一的异姓王,风头一时无两,同样是随闻端星起兵,殷白若是知道池青道如此风光,未必就会甘心,可若是军营的手要往京城伸,可不就得从兵部下手。 兵部历来掌管军政,是个难得有权又有钱的肥差,觊觎它的人多了去了,得到不易,守住更不易,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跟如今的顾一野一样。 但一手促成这一切的池青道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消息才念了三五句,她就失去了耐心,起身往君闲的院子去了。 作者有话说: 吻,现在就吻,吻一百个! 第九章 一碗浓黑得看着就发苦的药被君闲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池青道心疼他,等到他一放下碗,就递了蜜饯到他唇边。 君闲本来想伸手去接,最后还是就着池青道的手咽了下去,安九将药罐子和药碗都拿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池青道凝神看着安九,其实仔细看过去,才知道,她是在盯着那个药罐子看。 君闲刚喝下药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略微咳嗽了两声,尽量想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透亮一点,就是这两声轻咳,让池青道的心思转了回来。 “清明雨刚停,不要大意。”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确实是在今日早晨才彻底停下来,他们坐在窗前,院子里的阳光已然倾泻,君闲穿得不算单薄,可观池青道一派紧张的神色,君闲居然觉得有点好笑,他拢了拢上衣,答道:“我知道了。” 哄孩子的口吻,池青道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她一心奔在君闲开怀了不少这件事情上,这些轻微的放肆她求之不得。 “这些药,还喝得惯吗?” 话才一出口,池青道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也是白搭,这些药都是前些日子那大夫开来为君闲调理身子用的,良药苦口利于病,池青道纵使有心,也没有办法。 -- 第12页 “喝得惯,都是上好的药。”君闲扬眉一笑。 君闲说的大抵是真话,就因为知道都是真的,池青道才被刺痛,他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君家小公子,若是她再快一点,他本可以不受这些苦的。 轻轻的一声叹息,就连她身侧的君闲都没有听见,她有如变戏法一般从自己身后拿出来了几枝柳条,应该是今早折的,柳条嫩绿得不像话,有些枝叶上还挂着露水。“听说清明有插柳的习俗,我也想跟你一起插柳。”池青道将柳条递到君闲手里,拉着他出了屋子,君闲和池青道都不算矮,但屋檐也没有低到他们两个伸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步,幸好,屋檐下早就放好了两方小凳,池青道先踩上去,紧接着,她就朝君闲伸出手,君闲抬头看她,手里的柳条随风舞动,自他出世到现在,还从没有跟人一起插过柳呢。 幼年,母亲和父亲也只是吩咐下人去插柳,等到他们姐弟几个问起来的时候,父亲会弯下腰挨个摸摸他们的头,耐心为他们解释,父亲素来温文尔雅,堪称正君的典范…… 君闲一晃神,就让池青道等得久了,可池青道眼底无任何不满的神色,她仍然伸着手,等着君闲来握。 好像不管是什么时候,池青道对待他总是格外耐心,也总是游刃有余,她有一份从容的底气,君闲迟早会喜欢上她。旁人都没有这种底气,偏就她池青道有。她正在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走进君闲的心里。 君闲搭上她的手,又摸到了那条伤疤,明明池青道的手微凉,他却觉得那条伤疤滚烫,烫到要在他手上也留下一个同样的印记为止。 远处安九提着一个食盒过来了,他一面冲池青道和君闲笑,一面揭开食盒,食盒里面放着个白瓷盘,盘子里面放着四个青色的小团子,许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还在往上冒着热气,君闲从前听说过,在江南一带的人家,有在清明节吃青团的风俗,池青道身在安南,竟也有这样的习惯,君闲微微诧异。 池青道跟他解释:“我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因此有这样的习惯。小时候,清明前后,父亲常去田间地头采麦浆草,捣碎了之后再加糯米粉,”池青道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那样的青团才正宗呢,只可惜京城不生麦浆草。” 君闲再看向那盘子里的青团,眼神就截然不同了,原来池青道生在江南,他还以为她是安南人呢,池青道太了解他了,反过来,他却对池青道一无所知,他有了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试探性地问道:“那他们……现下都在安南?” 此时此刻,他想多了解池青道一点,无论是哪方面的,他就是想再知道一点。 “葬在江南旧居了。” 君闲吓了一跳,原来池青道的父母也早就不在了,他不安之中又夹杂了几分同病相怜,说出来的话不像安慰,也没有同情:“这样啊。” 安南也有安南王府,他原以为安南王府里面必定是祥和一片,高堂在上,姊妹兄弟承欢膝下,现如今他才知道,也许安南的王府也是空空荡荡的一片,池青道和他一样,都是孤家寡人。 倘若池青道身后还有亲人,她在战场上总该会顾忌几分,可她佛挡杀佛,人挡杀人,就连很多一向骁勇善战的将军也败倒在她的剑下。 那是什么驱使她一路从安南来到京城的,封王封爵的权力吗? “改日带你去看他们,顺便尝尝正宗的青团子。” 池青道怀念以前的生活,但她明白人总是要向前看、向前走的,在江南也好,在安南也罢,都终将是她人生里的一笔,淡也好,浓也好,总归是相宜的,没有江南和安南的她,就不会有如今的她。 而现在,笔尖正停在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一笔上,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君闲,池青道握紧君闲的手,并且会和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 安南杂居,多的是少数民族的部落,其中有人是制香的高手,池青道与此人颇有渊源,于是池青道自安南出发前,此人赠予了池青道一种秘香。 大战在即,那人仍旧躲在自己的脏袍子里,整张脸都泡在阴影里,他诡异一笑:“总会用到的。” 池青道毫不含糊地将普普通通的小瓷瓶收进怀里,“多谢。” 她翻身上马,他又追加一句:“天涯海角,都能找到身上有这个香的人。” 池青道没停,她握住缰绳勒住马往上一跃——马凌空,她的头发也高高扬起,算是对他的话有了个回应。 一路从安南杀到京城,都是真刀真枪地干,没有用得着这香的时候,那日去取盈落香,同样是香,对方又从始至终都很神秘,池青道就多了个心眼,从来都是池青道阴别人,还没有人能够阴到她的。 只要一出事,不出三天,就能有消息回来了,除非那人离开京城了,不然总会被池青道手底下的人找到。 这不,被五花大绑扔到池青道跟前的,不正是那个卖盈落香的生意人嘛。 池青道蹲在这人的面前,他还是蒙着面,池青道伸手扯了下来,她以为就能见到此人的真面目了,没想到这人的面巾底下还有半张面具——自眉眼到鼻梁,虽说只遮了半张脸,但有这面具,着实也看不出来什么。剩下的皮肤白皙,像是常年躲在暗处的暗卫或者死士,暗卫和死士最难对付,这些人,就算是死,也不会透露有关主人的半个字。 -- 第13页 池青道动手去揭这半张面具,起初她没用多少力,但面具摘不下来,后来她使上了三分力,面具依旧没动,她反倒听见了些细微的、皮肉被掀动的声音,这也就是池青道,要是换了旁人,早就头皮发麻了。 眼前的人冒了冷汗,池青道循着他脸的轮廓摸过去,发现这个面具已经跟他的皮肉粘连在一起了。 池青道在心底揣摩,刚刚她想硬生生把这面具揭下来,这人明明已经疼到冒冷汗了,却还是一声不吭,要么就是这人忍耐力很强,要么就是…… 池青道卡住这人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里面空空荡荡——他居然被人拔掉了舌头! 回想此前的交易,这人确实是没说过话,他只是给她看了盈落香,而后她给了金子,交易就此达成。 有意思,将面具烙进皮肉之中,还煞费苦心地拔掉舌头,种种迹象都证明,盈落香后面的事情或者人,并不简单。 现如今就算是抓到了这个人,也没半点用处,面具背后的眼睛乌黑透亮,什么情绪也没有,像是知道自己是被舍弃的棋子,就连呜咽也没有一声,平静地准备赴死。 “没用了。”池青道站起来,目光冷冽,看向远处,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那此人要怎么处理?”安一就立在池青道不远处,她也拿不准这个人是要留着还是要杀。 留着,恐有祸患;杀了,就彻底断了线索。 “这半张面具挺特别的,拓印下来拿到江湖上去问问,至于这个人,”池青道垂眸看向地上毫无求生信念的人,“留着吧。” 其实这个人是死是活都没有太大关系,但直觉告诉池青道,这个人得留着,总会有用得着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 这副面具确实特别,通体是黑色,在眼睛下面开了朵白色小花,小花的花瓣尖上却染了一点红色,像是不小心将血洒到了上面,原本纯白的小花居然因为这星星点点的红色平添了几分妖冶,安十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面具,但正因为这面具的特别之处,如果有人见过,必定能够认出来。 池青道在京城有自己的门道,可安十一连问了数十人,这些人都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没有半点印象,正当安十以为要空手回去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一句—— “我见过。” 声音清丽有底气,安十循着人声望过去,从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中看见她——远处立着一位女子,扎着高马尾,左脸上盛开着一朵诡异的花,自眼角蔓延到耳后,露出来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银铃,安十走向她,她也走向安十,那串银铃叮当作响,人声鼎沸只会显得铃声更加空灵。 她应该不是凌云人,看这个穿着打扮,倒像是异域人,只是京城汇聚天下人,闹市之中,什么打扮都不会太显眼了。 “阁下见过这个面具?”安十再一次举起手里的面具拓印。 女子笃定地点点头:“我见过。” “在哪里?”安十追问。 女子摩挲过手腕上的银铃,想起不太好的往事,神色里有了几分恨意:“在西域,我的酒肆里。” ………… “云间酒肆?”池青道一边听安十汇报消息一边皱眉,既然这酒肆在西域,那昨日抓到的那个人应该也会是个西域人,西域离京城千里迢迢,况且池青道在安南,从未与西域的人打过什么交道,西域人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将主意打到她头上。 “那位老板还说,当日因为这面具有趣,她特意多看了两眼,只是与这位面具男子同行的女子不是什么善类,就因为这两眼,就掀了桌子,事后,老板侥幸保住性命。” 那女子毫无征兆地掀翻了桌子,自腰间抽出来一条黑色的鞭子,径直扫向老板的脸,虽然没有伤及老板的眼睛,但老板就此破相,那朵诡异的花就是用来遮挡伤痕的。 换了常人,早就牢牢遮住面容了,可这位云间酒肆的老板却偏要大大方方地示人,破了相就描花,实在是个有脾气的女子。 “也难怪,跟着这么个张狂的主人,他那舌头和面具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不过就是因为老板多看了两眼,就让老板破相,跟着这样的人,要吃的苦头可想而知。 “那王爷,我们的下一步——” “派人去西域查一查。” “好。” 这还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要是他们是把心思动在君闲身上,就算掘地三尺池青道也要把人挖出来,可他们想要杀的人是她,她这几个月遇见的暗杀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早就不以为意,况且她自认,能够取她性命的人还没出世呢。 安一匆匆从廊上进来,对着池青道耳语道:“都准备好了。” 池青道点了点头,问道:“王夫呢?” “安九不知道从哪里寻来几尾红鲤鱼,王夫如今忙着跟他一起为红鲤鱼找合适的缸子呢。” 一提及安九,安一总是满满的嫌弃,平素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也有了别样的生气。 “本王倒是想要看一看王夫兴致勃勃找缸子的样子呢。” 君闲无论什么样子,池青道都兴致勃勃,安一跟在身后,对自家王爷再了解不过。 到了君闲所在的院子,他们两个刚刚将那几尾红鲤鱼放进蓄满水的缸子里,鲤鱼在缸子里游来游去,许是不满意一直困在那狭窄的铜盆里,一到了广阔天地就开始撒野,扬起鱼尾拍打水面,君闲和安九闪躲不及,果然被溅上了几滴水珠。 -- 第14页 “不识好歹。”池青道一面骂骂咧咧一面用袖子为君闲拂去脸上的水珠。 袖子拂过君闲的眼睛,君闲眨了眨眼,忽然发觉池青道也幼稚地要命。 “鱼能听懂什么啊。”安九自己擦了水滴,仿佛刚刚那个扒着水缸骂鱼的不是他。 “带你去个地方。”池青道拉住君闲的手,她总是去拉君闲的手,君闲也乐意被她牵住,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 去哪里并不重要,看池青道一脸神秘的样子,估计为了留有惊喜也不会告诉他,这句话的意义在于,他愿意跟池青道去任何地方。 在心里悄悄道破这个想法,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信任池青道,期待池青道的? 好像池青道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挺值得期待的,比如现在,虽然不知道去向何方,但他心跳得如擂鼓,他对曾经的君府实在是太熟悉了,穿过这条回廊,拐进那个小门,就会来到——祠堂。 君氏家祠的牌匾悬在上面,与从前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但就算是不一样,君闲的眼泪也会跟着滴落,看见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内心就汹涌成一片了。 池青道依旧拉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他进去,君家的牌位都在里面,有太奶奶太爷爷,也有叔伯,还有……父亲母亲,长姐幼弟,君闲一个又一个抚过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心里除了悲痛,还有一份安定,只要他们还在这里,那他就不是无家可归的人。 可是君家是罪臣,按道理来说是不能立牌位祭奠的,君闲的心凉了几分,他害怕牵扯到池青道,他用力拽住池青道的袖子,理了好几遍才把要说的话理清楚:“这些,会不会对你不利,他们是不能立牌位的。” 池青道心里一暖,她的手包住君闲的手:“你放心,这是陛下特赐的恩典,没有人会追究的。” “陛下特赐的恩典?” “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只关心她的权力,不会关心这些事情的,何况我开口要,她也不好不给。” 池青道说得很轻松,仿佛当今女帝对她是有求必应一样,但君闲知道,一定还会有别的什么,她能让女帝赐下这个恩典,必定是与女帝做了什么利益上的交换,君闲想到这里,泪就停不下来,他担不起如此对待。 “这上面的字都是我一个一个刻了然后让人上漆的,清明会有插柳、吃青团的风俗,但更重要的是,祭祀先人。等明年清明我一定让你去扫墓,去墓前与他们说说话。”池青道做到如此地步,但话里仍有惋惜之意,她还觉得不够。 “已经很好了,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君闲低着头,真的真的,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安九立在一边,手里捧着点燃的香,他将香递到池青道和君闲手里。 池青道和君闲一起跪了下去,又一起将香插进香炉里,这算是君闲的第一次祭拜,君家落败后,他只为他们烧过纸,也许多半为无主孤魂抢了去,现下好了,他们有牌位,不会再是孤魂野鬼了。 池青道对着君闲宽慰一笑:“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给他们听吧。” 池青道转身出了门,安九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门被合上,祠堂里的烛火更加明亮。 君闲跪倒在蒲团上,彻底痛哭出声,那是一个游魂找到归处对思念的大肆宣泄,约莫哭了一刻钟,君闲双眼通红地抬起头,他不知道从何处起头,因此要说的话也说得乱七八糟—— “其实从你们走后,我过得狼狈至极,君家的那场火一直在我记忆深处烧着,我很想念你们。书房前的海棠仍然在开,长姐最喜欢将落下来的花放进书里,方弟每每捉迷藏,都要藏在树后,他大概不知道,他长得越发快了,树已经挡不住他了……” 君闲顿住了,那个记忆里永远鲜活的幼弟,早就不可能再长大了。他伸手无知无觉地将大颗大颗的眼泪擦掉:“但我现在很好,池青道与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她对我很好……” 话里有一半都在说池青道,说池青道如何如何对他,也许他原本是不打算说这些的,可在这空无一人的祠堂里,对着母亲父亲的牌位,他的真心已然掩藏不住。 池青道捧出一颗真心,不是每个人都甘愿冒着风险要君闲做正君,还让君家众人有了牌位的,就算是有这个权力,也未必有这个心思,池青道的真心足以融化这个世间的一切东西,何况是他那颗本来就摇摆不定的心。 池青道坐在外面院子里,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在看,实际上,她的心思根本没有在书上,她在想君闲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提及她?她如今大概在君闲心里有一席之地了吧。 女帝登基次日,曾召池青道入宫,问池青道想要些什么,毕竟闻端星能够顺利夺回天下,池青道实在是功不可没,封王当然是要的,至于其他,闻端星还想要给点什么,顺便试探试探池青道。 若是池青道将心思动在兵权上面,闻端星就要小心了,可池青道开口要的居然是曾经的君府,不止君府,她还要为死去的君家人立牌位。 君家是罪臣,谁立牌位祭奠都是重罪,可那是她母皇下的旨意,既然池青道要君府,给了又何妨,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早就受够了活在母皇的阴影之下,如今这天下是她的,她要赦免谁,就能赦免谁。 -- 第15页 也许旁人都以为池青道之所以跟着女帝出生入死地打天下,全是因为权力,谁都想站在权力的顶峰上,但只有池青道自己明白,她排除万难,跋山涉水来到京城,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君闲。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躲懒刷了会儿b站,关注的读书up主更新,是关于清明的,受启发很大。 清明是思念人的节气,要把思念说给死去的人听。 第十一章 从祠堂出来后,池青道带着君闲去了后山,后山依旧山花烂漫,桃树围成的中央有个大草坪,安一立在边上,在她身后……隔得远瞧不清,待走近了君闲才看清,原来是各式各样的风筝。清明,是该放风筝的,但用不着这么多,再往旁边看,君闲发现石桌上居然已经布置好了笔墨。 君闲越看越不解,到最后不由得歪了歪头,池青道扶住他的脑袋,声音响在他的头顶:“故人在时,书信可托,故人不在,便用风筝传封天书给他们。” 君闲知道以风筝传信,只是从前他珍爱的人都在他的身边,纵使思念,也可当面言之,他是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他会站在无数的风筝前,要借它们去道一句自己的思念,两厢对比,心里起伏不断。 君闲左手拿风筝,右手执笔,笔已染墨,可君闲想不到要写些什么,忽然抬头,看见桃花灿烂,跟书房前的那棵海棠一样,桃树下还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不知道是今日才出现,还是从前一直在,他将这些通通写了上去,最后一只风筝,他提笔写下平平安安,又趁池青道不注意把她的名字写了上去。 希望池青道岁岁平安,希望母亲父亲知道池青道。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君闲和池青道一起将风筝放了上去,起了风,风筝一下就飞得很高,池青道将君闲圈在自己怀里,一边控制线一边时不时低头看他,君闲已经平静下来,他甚至还有几分释然,只要我还记得,他们就永远活着,有了风筝,有了牌位,我就可以把我想说的话告诉他们。 这些释然与恬静竟全是池青道给的。 将所有风筝线都剪断,看它们没入云层之中,君闲迎风张开双臂,若自己也是一只风筝,必然也在今日载满念想吧。 池青道带君闲出了府,这是他们第二次出府,第一次出府是池青道带他去看花,那一次还有顾一野和老鸨同行,池青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一野。” 池青道乍听见顾一野这个名字,还以为君闲已经知道些什么,没想到君闲只是呢喃了一声,再无后话。 “怎么突然提起她?” “就是想到和你第一次出府,还遇见了她。” “不是遇见,是我请她过来同游的。” “咦。”君闲想起来,出发前,池青道确实说请了人同游,只是当日他一看见顾一野和老鸨,心里的不安就生长,自然不会记得这句话。 “她们两个都不是什么老实的人,需要敲打。”池青道冷哼一声,不想再因为这样的事情坏了自己的好兴致,可现在顾一野已经下狱待死,她忽然想知道君闲是怎么想的。 “你恨顾一野吗?”池青道随口一问,得到的答案也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君闲先是犹豫,紧接着就摇了摇头,他是个处于顺境就容易忘记恶行的人,如今有池青道把他放在心上,对于顾一野的恨意也就不那么浓烈了。 池青道叹息一声,摸了摸君闲的头:“走吧。” 清明时节的京城也很热闹,有人在外面踏青,也有人在放风筝、荡秋千、踢蹴鞠,还有人在投壶,往湖边一瞧,更有学子在踏歌起舞。 池青道和君闲信步走在湖边,忽然加入了踏歌起舞的学子,他们手拉着手,向天地致意,向山水描情,热烈得坦坦荡荡,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眼前人是心上人。 清明过后,一连两天池青道都没有露面,君闲一问才知道她是病了。 “啊?”君闲失神掉了手里的糕点,闻言他拍了拍手站起来,“病了?” “是啊。”安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每年都会病上这么一次。” 每年都会病上一次?君闲咯噔一下:“是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吗?” “王爷不肯说。”安九有几分埋怨。 “那是什么时候病的?” “清明之后。” 已经过去两天了,君闲还以为她是又忙了起来,没想到是病了,他暗恼自己什么也没发觉,怎么这么大意,但转念一想,就算是他发觉到什么,也不会往池青道病了上面想。 池青道就像无所不能的天神,强大到君闲已经忘记她也是一个能知冷暖的人。 刚走到池青道的院子外就看见安一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她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怎么了?”君闲伸手拦住她。 安一抬头,眸中多了几分光亮,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王夫过来了,属下正要去寻你,王爷把门锁起来了,她又下了命令,我等没有办法,只好来找你。” 所有人都知道,君闲在池青道的命令之外,如今这个时候,也只有君闲能进池青道的屋子。 “请大夫了吗?”君闲一边着急往里走一边问。 安一神色有异,君闲有些气急败坏:“没有?病了两天都不请大夫。” “王爷这病有些奇特,每年春天都要病上这么一次,也不叫寻大夫,就只是硬生生熬过去。” -- 第16页 君闲闻言跑了起来,他跑到屋门外用力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大喊我是君闲。 君闲将耳朵贴近屋门,屋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除此之外并无半点回应,君闲想起安一的话,心慌得几乎不着边际,他放低了声音,尽量去哄她:“池青道,你在里面吗?我是君闲,让我进去吧。” 是门栓拨动的声音,君闲还来不及高兴,就被一股力量扯了进去,在她进去之后,门又迅速合上了。 屋里关着窗子,没燃灯,光线昏暗,但能视物,君闲缓过来之后就开始寻找池青道。 人并不难找,方寸之间,何况池青道此时太引人注目了…… 她满头的青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白发,全都散落下来,贴近脸颊和额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她紧闭着双眼,咬着下唇,双眉都快要拧到一起了,看起来十分虚弱。君闲从没有见过池青道这样狼狈的样子,一时之间,他有些无措。 他立在原地,瞻前顾后,最后咬牙上前蹲在池青道面前,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池青道,池青道。” 池青道睁开眼睛,一双黑眸盈上血色,没有半分清明,君闲被吓得往后一跌,就算是神智失常到如此地步,池青道还是一把拉住了他,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 呼吸滚烫,话却轻得要命:“君闲?” 君闲本能地拽住池青道胸前的布料,闻言抬头,正好对上池青道的眼睛,里面血色正在慢慢消退,他毫不迟疑地答:“我在。” “君闲?” “我在。” “君闲?” “我在,池青道,我在这里。”君闲慢慢握上池青道的手。 反复确认了三遍,池青道终于松懈下来,露出放心的笑容:“你在就好。” 说完就没了后话,像是又一波疼痛袭来,池青道跟刚刚一样紧闭双眼,等待这份疼痛过去。 君闲试探着将池青道抱住,池青道在他怀里很乖,但君闲很快就注意到,她这样乖巧柔顺,全是因为她在伤害自己,她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将指甲嵌进掌心里。 夺目惊心的红,君闲的眼泪嘀嗒嘀嗒落在自己手背上:“很疼是不是?” 池青道没反应,她不敢松劲,怕伤害到君闲。 过去了就好了,过去了就好了,她如是宽慰自己,一如从前发作时。 以为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份疼痛,可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了君闲的声音,那声音有着荡平一切的魔力,固执地来到她面前,将光捧给她,一如往昔。 第十二章 十几年前,京城的权贵人家有豢养江南奴的习惯。所谓江南奴,就是自江南而来的奴隶,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想来江南的人定然也是腰肢柔软,温婉水润的。 这其中男男女女都有,但多半是要容貌姣好的男子,在这个女子为官做宰,男子相妻教子的时代,男子的地位无疑是低下的,何况是做了奴隶的男子。 买回去要么是寻个乐趣,腻歪了就再转送给别人,不值一提;要么就是利用这些人潜入各大后宅,以此来获取消息。江南奴里面少有女子,女子的境遇也要好上一点,但毕竟是当奴隶,就算是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人一辈子为奴为仆,终生没有自由;有的人鞍前马后,成了替死鬼;但也有人,这两条路都没有走。 池青道就是江南奴里的异类,她生得出众,但心性却跟狼崽子一样,狠厉果断,没几个人养得熟她,许多权贵初始看重她骨子里的狠劲儿,认为此人好好培养,终能成就一番大业,但最终都因为驯服不了她,只能把她交出去。 通常是找一辆马车,想要池青道的人不在少数,这一家收服不了,便将池青道捆了塞进马车里送到下一家,至于她在下一家会受到什么对待,没有几个人关心。池青道运气算不上太好,刚刚葬完父母就被卷入了江南奴里,遇见的达官贵族又都是彻头彻尾的变态,在哪里都一样,反正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如此辗转,池青道到了三皇女闻乐安的府邸。三皇女虽然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但天生反骨,性格暴虐,心思太多。 当时的女帝身体还算硬朗,也没有到晚年昏庸的时候,皇太女也早早就已经确立,其余的皇女就算是想兴风作浪也翻不起来什么,于是只能蛰伏,将心思放到别处,兵权就是她们盯上的一个方向。 西南已经有人坐镇,安南自然就成为了香饽饽,人人都想要得到,但要将手伸到安南,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闻乐安的手底下甚至都没有可用之人,直到管家私自将池青道买进府里来。闻乐安身在京城,她的府邸又在闹市,自然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有个叫池青道的江南奴,就像匹烈马,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收服。光是听到这里,闻乐安血液里的暴虐就沸腾起来。 她要亲自驯服池青道。 驯服的过程并不顺利,池青道软硬不吃,骨头硬得很,就算是被打到身上没有一块儿好地方,也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闻乐安第一次受挫,又听闻四皇妹已经选派好了去安南的人选,她更加气急败坏,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铤而走险,吩咐人从黑市买来了秘药。 这秘药既然来自黑市,就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从见到池青道的那一刻起,闻乐安就知道此女子非池中之物,要是派她去安南,安南的势力必定手到擒来,只是闻乐安一直没有掣肘她的法子,此秘药不但能够提升武功,更重要的是,服下秘药之后必须定期服下另一种药,否则就会痛彻心扉,活活疼死或者疼得受不了自尽的人多的是,池青道尝了两次才对闻乐安言听计从,眼里的光和骨子里的狠劲慢慢退去,血液冰凉。 -- 第17页 她如行尸走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秘药发作的时候,更是将骨头渣子都抖落一地,她踩在自己骨头上前行。 又是一年春天,池青道满身的血腥气,路过的人却个个都笑容满面,怀里拥着花,大片大片的,引人向往,欢声笑语的世界就在眼前,池青道却怎么也触不到,秘药就在此时发作。 闻乐安时常推说她记性不好,记不得要给池青道解药的事情,但若是池青道去讨要,她也不会给。哪里是她记性不好,分明是想看这匹曾经的烈马在她眼前苟延喘息。池青道越痛苦,她越痛快。 池青道扶住旁边的墙,膝盖碾进泥土里,整个世界颠倒旋转,唯有她指尖的血痕异常清晰。池青道就这样不人不鬼地遇见了位小公子。 小公子出身良好,穿月白的衣袍,温柔得就好像天上悬挂着的清月,他朝池青道伸出手,腰间环佩叮咚,撞进池青道心里,恍惚间,似乎疼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借着小公子的力站了起来,摊开手掌,发现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儿糖。 小公子迎上她不解的目光,略有点局促地道:“我身上就这一块儿糖了,吃点甜的东西会好一点。” 他大概也窥破池青道的狼狈,知道她此时疼痛难耐。 池青道将糖凑近鼻尖,甜的沁人心鼻,再一抬头,那小公子已失去了踪迹,但他捧起的光,留在了池青道暗无天日的人生里。 她一路杀出重围,在群狼环伺中为闻乐安夺得安南将军的位置。 纵使她远在安南,也没忘记打听那位小公子的消息,一年之前,潜藏在京城的暗卫往安南递消息,人找到了,是君家的小公子,叫君闲,但第二页的消息让人心惊:君家卷入皇室斗争,已被满门抄斩。 池青道让暗卫继续找,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她不相信那个小公子已经死了。 此时她已身处高位,多少人都只能望她的项背,命运流转,也别想算计到她头上,刚刚有点消息的人,就算是死了她也要把人挖出来,何况她这一生从不信命。 池青道必须去一趟京城,但驻守边关的将领无诏入京城,将是死罪,池青道心急如焚地在等待一个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来到她身边:女帝驾崩,被贬到安南的大皇女心有不甘,居然找她谋划起兵谋反之事,池青道思忖之后,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就急不可耐,恨不得明天就杀回京城,但大皇女心机深沉,也不是什么善类,应对她,还须谨慎。 江南奴的来源十分神秘,但聪明人都能猜到几分:这天底下哪里来那么多貌美的奴隶,多的是掳来骗来拐来的,因此江南奴的事情见不得光。三皇女为了以防万一,早已经替池青道销毁了一切有关于江南奴的痕迹,池青道就是家世清白的武将。饶是闻端星,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三皇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直到池青道杀到她身边她才反应过来,那个经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奴隶,确实背叛了她,非但如此,池青道还要亲自杀她。 三皇女临死之前问池青道是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你杀君家全家,我杀你,不过分吧。”池青道的剑已经横在三皇女的脖颈上,三皇女稍稍吐出一口气就能感受到那剑的锋利,她不敢相信她的千秋一梦竟在此时梦碎,而她自己连成为阶下囚的机会都没有。 闻乐安抬起头,任由那剑划破她雪白的肌肤,她还有最后的筹码:“池青道,你不要忘了秘药的解药在本宫……”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池青道干脆利落地杀了,温热的血喷薄而出,有些甚至溅到了池青道的脸上。 池青道毫不在意地用袖子随便一抹,血迹非但没掉,反而沾染更多的地方,池青道的目光冷得刻骨,煞星之名已然坐实。 先帝废弃闻端星之后,又将她贬至安南,这其中,她并没有马上改立皇太女,既然皇太女的位置空了出来,那必然是有人要去争的。 朝廷一时血雨腥风,官员公然结党,一派是三皇女,一派是四皇女,三皇女和四皇女斗得不可开交,女帝却没有多加阻止,当真是圣人已近暮年。 君家虽是名门望族,但终归是一年不如一年,想要君家继续屹立百年而不倒,君氏一族就必须寻找一个靠山。 君家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四皇女,但结果是,四皇女失败,三皇女成为了新的皇太女。 三皇女心思狠辣,必然不会放过支持四皇女的等人,不过几句话,就决定了君家几百口人的下场。 君家被抄家时,火光漫天,亮得如同白昼。闻乐安隐在黑暗里,那火烧到她眼里,她却对哀嚎不以为意,勾了勾唇,说道:“原来尚书大人也过不了美人关。” “殿下厚恩,臣定当记得。” 是道黑影子,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怀里好像抱了一个人,说完话之后她就背离火光而去。 作者有话说: 啊,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第十三章 池青道硬生生疼得晕了过去,手背上都是痛极了留下来的指印,可君闲握住她的手就好好的。 君闲于微小处被触动,他用手环紧蜷缩在他怀里的池青道,迷迷糊糊之间也睡了过去,睁眼已是天明。一时之间没能明白状况的君闲在床上窸窸窣窣地动了半天,直到他摸到池青道在被子里的手,才反应过来。 -- 第18页 他抬头去瞧,才发现池青道早就醒了,她睡在外侧,手支着脑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来君闲刚刚的样子已经尽收她眼底。 墨黑长发如瀑散在脑后,胸前也凌乱地垂着好几缕发丝,池青道眼睛一片清明,要不是她神色憔悴,唇上还有些细微的伤口,君闲都要觉得昨日种种,不过大梦一场。 明明昨日两人还紧紧相拥,两颗心一起跳动,但此时此刻面对清醒的池青道,君闲忽然就多了几分不自在。 他目光飘忽,手脚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池青道先下了床,低声道了一句:“既然王夫已经醒了,那就起来吧。” 君闲也不好再把被子往上扯,裹圆了当做自己没醒。池青道穿好了衣服,又过来细致地替他扣好扣子,君闲耳朵先红,接着是脸,而后是脖子。 “只不过是到这里王夫的脸就红透了,将来圆房的时候可怎么得了。” 池青道抬手抚平君闲的衣领,醒过来时,她在君闲怀里,君闲歪着头,睡得正熟,池青道描了一遍君闲的眉眼,喜不自胜。 池青道又在调笑他,可君闲没忙着低下头羞怯,眼前的池青道鲜活、有生气,与昨日的那个她大相径庭,君闲忽然抱住池青道,一声不吭,原来眼前人好好的就已经足够让人安定。 池青道自然是欢喜的,她勾住君闲的后腰,薄薄的气息吐在君闲的脖颈间:“王夫,要这样抱,不过王夫怎么抱我,我都喜欢。” 君闲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恨不得挖个地缝躲进去,他慢慢拉开自己与池青道的距离,又是磕磕绊绊的一句:“以后,以后,病了,要找大夫啊。” “好。”池青道随口一句,打算搪塞过去。 她答得实在是太敷衍了,压根就不能骗到君闲,君闲猛然抬头,凶巴巴地说:“不许骗我。” 像只炸毛的猫,池青道轻轻叹息一声,揉了揉君闲的脑袋:“没想骗你。” 少时失去双亲,沦为江南奴,被三皇女喂下秘药,再从三皇女府杀出重围,再一步步到如今的安南王……池青道也走得不容易吧。 池青道没有双亲,跟现在的他一样,是孤家寡人,可他从前好歹是在父母的疼爱下平平安安地长大,但池青道,连这些都没有。光鲜亮丽的池青道一点一点在君闲面前裂开,露出里面原本就腐朽不堪的样子,不是池青道不堪,是属于她的命数不堪。 听到她毫不犹豫地杀了闻乐安,君闲心里一阵阵发紧,他急促地问道:“那你怎么办?” 池青道不以为意:“左不过是疼,我受得住。” “你……”君闲气闷失声,除了对池青道的担忧之外,还有一点猜测,那猜测才是造就他这副心境的罪魁祸首。 君家的事情虽然一向是由母亲和长姐决定的,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君家选择了四皇女,四皇女在斗争中失败,依照三皇女的性子,她定然是容不下君家的。 池青道手刃闻乐安,这其中有没有他的缘故,他也只敢猜,但多半是有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池青道就算是要处置闻乐安,也不会急在一时。 他被这个猜测酸到心口发涨,漫天的情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不过是为了一块儿糖,不值得,他不值得池青道为他这样做。 引他生出万般心思的人此时此刻牢牢握紧了他的手,宽慰般地说了句:“我乐意的,我看见闻乐安,就气上心头,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我杀了。” 此话不假,与闻乐安阔别多年,闻乐安一直用秘药控制着她,要是没有君家的事情,她还能陪闻乐安玩玩,可一旦涉及君闲,池青道就很容易丧失理智。 闻乐安使君家覆灭,让君闲入顾府,入春松楼,她比顾一野更加可恨,秘药的解药在她手上又怎么样,任何伤害君闲的人都要死。 ………… “王爷总是胡闹,不怕没有光阴陪在王夫身边?”安一低眉顺眼,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惊,就连跟她一同候着的安九心里都咯噔一下,急忙抬眼去瞧池青道的反应。 池青道的气色依然很差,她正襟危坐,提笔在写给安南的回信,闻言连头都没有抬,安一关心则乱,池青道不会同她计较。 “再过几日就是王夫生辰了,本王想要好好热闹热闹,另外,”池青道手中的笔同她一起顿了顿,墨点横生,“生辰过后,就启程回安南。” 池青道看了那痕迹,不太满意,要换张纸,安一一边为她取新的信纸一边问:“闻端星会放人吗?” 池青道笑得意味深长:“她会放人的。” 既然池青道这样说,那接下来的每一步她必然都已经打算好了。 安九还要赶着回君闲的院子,安一也有另外的要事要忙,可看池青道才刚刚熬过去就又如此操劳,安一偷偷告诉安九,让安九请君闲过来。 只要王夫一来,王爷就心思荡漾,没工夫操心旁的事情了。 “正好,我也要给他送些东西过去。” 这倒是出乎安九的意料了,他还没有说到要请君闲过去一趟。 “王夫做了什么?” 君闲低头一笑,笑里是难掩的难为情:“新学的鸡汤。” 从前君家犹在时,他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自是不必他亲手去做什么的。 君家被抄家之后,他颠沛流离,自然也没有心思在这方面上。 -- 第19页 直到今日,他到小厨房,询问里面的厨子什么汤最好,厨子正在杀鸡,闻言就教他炖了这道鸡汤。 古往今来,鸡汤总不会错的。 面前的食盒盖得严丝合缝,什么都瞧不出来,也闻不到什么,安九却面不改色地夸赞:“王夫的手艺实在是好,王爷肯定会喜欢的。” 不是汤,不是任何东西,只要是君闲做的,池青道都喜欢。 书房里已经燃起了灯,池青道还坐在书案边聚精会神地写东西。 “在写什么?” 早就听见了脚步声,但池青道不知道是谁,或是安一,或是安十。 安十这些日子忙着查盈落香,已经有两日没有在府里了,那就是安一了,估计又是来劝她的。 后来她抬头,发现自己府里这群人果然能耐了,知道君闲在自己命令之外,也知道池青道只听得进去君闲的话。 她算是被治住了,君闲一来,她确实没了再写的心思,她眉眼弯弯,只想知道君闲给她带了什么来。 “安南有信来。” 安南来信了,君闲神色紧张:“出事了?” “算不上出事,但可能我们得尽快赶回去了。” “啊?”需要池青道尽快赶回去,还算不上出事吗? “啊?”池青道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如我们先吃饭。” 顾一野身陷叛变,将要在明日被凌迟处死的消息是池青道亲口告诉君闲的。 彼时他们已经吃完饭,池青道正将一块糕点递到君闲唇边,她一如往常地对君闲笑得温柔。糕点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君闲鼻尖,君闲嗜甜,往日里见了这糕点总是忍不住食指大动,可现在……他闻见令人作呕的腥气。 君闲实在没有坚持住,跑到树边干呕去了。 关于顾一野这个人,他最开始自然是恨的,顾一野来过君家议亲的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那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说顾一野这个名字。 天底下的女子素来三君四侍,这也成为了所有男子的共识,但君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寻常百姓家给不了的愿得一人心,君家愿意替自己宠爱的儿子去求。 顾一野花名在外,三天两头宿在青楼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就连足不出户的君闲,也有耳闻。 君家是断不可能将君闲许配给这样一个人的,何况顾一野看君闲的目光总是□□裸的,让人莫名生厌,她绝不是良人! 君家覆灭之后,顾一野企图霸占他的那一晚,她的眼神一如当年,不像是在看人,只是在看一件自己想要却得不到而今终于全了心愿的物事。 顾一野说他是个烈性子,她收拾不了,总有人收拾得了,于是她转头就将君闲卖入了青楼。 那日是个晴天,城门口的兵变仍在继续,大皇女在夺回自己的位置,三皇女也不肯松口,刀剑声清晰可闻,街道也狼藉一片,但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 他被卖入了青楼,任凭他怎么折腾都是无望的结果。 看见春松楼的第一眼,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空气里的脂粉味让他恶心,可他无可奈何。 老鸨为了能让他有个好价钱,倒是没动他的贞洁,可于他而言,早就差不多了,在那些难以抑制的喘息间,他的骄傲就已经丢得差不多了。 顾一野曾在他耳边说,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就算是他要天上星,她也愿意去摘,但已成为兵部尚书的顾一野,早已浸淫官场多年,她不习惯有人违拗她,得不到就毁掉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可他从没想过要让顾一野去死,还死得这么惨,他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顾一野的死绝不是巧合,说不定正是池青道的手笔。 顾一野送自己入青楼,池青道就让她背上叛变之名被千刀万剐,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他转头对上池青道的眼神,一个人怎么能做到无论何时、何地,眼睛里面都只有另外一个人的。 他想起池青道病发的时候,头发尽白,眼睛里面已经映不出任何人了,可即使是这样,君闲在她身边还是安全的。 如果她不杀三皇女,也许就不会落入此时的境地,可是她因为君闲气上心头,三皇女在惊惶间咽气。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君闲不能说她残忍,不能说她不择手段,那样是对池青道的不公平。 君闲面色苍白地拉住池青道的手,尽量平稳地道:“其实我就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那些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必记得,让自己陷入险境。” 池青道没有答应,“你不计较,但我们王府总要有一个计较的人。” 良善是君闲的底色,池青道不打算动这份良善,她要在这良善上染上锋利,而她就是君闲的锋利。 君闲可以不计较,但她不能不计较,伤害人的人总要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顾一野直至行刑前还在破口大骂,诸如池青道不得好死,她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池青道之类的话,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咒骂的人正坐在不远处,行刑使不是池青道,她是来看热闹的。 凌迟处死残忍异常,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人来看,于是空空荡荡之中,看热闹的只有池青道一人,传言池青道以血佐食,话竟然不假。 池青道走到被绑上刑架的顾一野面前,两人对视一眼,愤恨对上薄凉,顾一野狼狈地撇过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池青道,你一定不得好死。” -- 第20页 “好不好死本王不知道,但本王肯定比你死得晚。”池青道一面说话一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她与刽子手点头致意,这第一刀竟然是池青道亲自来割的。 顾一野惨叫一声,什么气力都随着这一刀泄尽,她算是尝到凌迟的滋味了,只能怒目瞪着池青道,池青道却看也不看她,淡然地拿出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末了,勾勾唇,道:“顾大人放心,本王都已经打点好了,必然不会让顾大人轻易咽气的。” 凌迟也并非无路可走,只要家里人提前打点,许多侩子手都愿意与人方便,一刀刺入心口,便可少受些痛苦,但顾一野显然不会有这个方便,甚至会因为池青道的打点而更加痛苦。 咒骂不绝于耳,直至慢慢蓄起来的力气又小了下去,池青道无心牵连顾家的其他人,她也不想要那么多人命,但谋反的罪名在上,最后判了全族流放,就在今日,顾一野行刑之日,顾家人被押解出京,顾一野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池青道撩开马车帘,西市的刑场与安南王府之间本不会有顾府,但池青道吩咐车夫绕了远路,她要去顾府看一眼。 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封条,池青道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抄家流放使这座宅子遍地狼藉,被打翻的盆栽,被扯下来的绫罗,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池青道走在这样一条路上,可当日君家比今日顾家的境况惨烈百倍,圣人暮年,大权全在闻乐安手上,她说杀,就要杀,池青道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当初轻饶了闻乐安,不该一剑结果她的,她也应该如顾一野一样,一刀一刀被凌迟处死。 ………… 三月十四,君闲生辰。 池青道一大早就遣安一过来送了新衣,是江南的时兴料子,红得耀眼夺目,更衬得君闲乌发雪肤。 安九一边替君闲系上腰封,一边止不住地夸赞道:“王夫穿什么都好看。” 用完早饭后,安九领着君闲去了后山,大草坪旁溪水潺潺,桃树下有一叶扁舟,舟上有散落的桃花和桨,就是没有划船的人,君闲再看向身侧的时候,就连安九都不见了。 “安九,安九?”君闲唤了几声,最近安九经常神出鬼没,又是在王府的后山上,君闲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走近小溪,小溪清澈见底,清楚地倒映出他的面容,春松楼内有铜镜,纵使没有这溪水清楚,但憔悴的君闲还是在铜镜中无处遁形。 不像今日,他穿新衣,头发是安九给他束的,眼中有了光亮,仅仅是如此,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如枯树逢春,正在新生。 忽而有两三滴溪水溅到他脸上,君闲抬头,池青道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甚至连作弄他的那只手都不屑藏起来。 他也不恼,反而弯了眉眼,池青道不过来,他就向着她走过去。 池青道已经向着他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了,他也该启程了。 “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哪有人一见面就祝长命百岁岁岁平安的,君闲的眉眼弯得更加厉害。 池青道坐在船尾划船,君闲坐在船头面向着她,本就是小溪,谈不上宽阔,但池青道划得慢,岸上桃花摇曳,坐在舟上赏花,花与人皆往。 “这条溪流有名字吗?”池青道突然问。 君闲弯腰掬起一捧清水,水又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落下去,“有啊,叫桃花溪。” 君闲又指上岸上的桃花,“这些桃树也不是平白无故就长在这里的。君家有个传统,与人喜结连理之后必要每年在后山种下一棵桃树,假如有人变心,属于他们的那些桃树都要尽数伐去。所幸,没有人变心。” 池青道一眼望过去,桃树相依偎,恰好也说明了人永结同心吧。 “我也要种一棵桃树。”池青道笃定,她明日就来种。 “我们还没有成亲呢。”君闲低下头,他其实早就想和池青道种一棵桃树了,在那日池青道带他来大草坪放风筝的时候。 “口是心非。”池青道自然看破了君闲的心思,两人这么晃荡着晃荡着,很快到了桃花溪的尽头,池青道先下去,然后一把将君闲拽入自己怀里,君闲毫无防备地跌进池青道怀中,他揉揉鼻尖抬头看的时候,却愣住了—— 桃花溪的尽头还是绵延无尽的桃树,只是此时那些桃树上都挂上了红绸,石桌上摆着两杯酒,酒旁边有一个深红色的匣子,不知道是用来放什么的。 “这是,这是……” “想回安南再办的,但我想,我们在京城,应该也有一场礼成。” 池青道解下披风,墨黑的披风滑落在地,露出来里面和君闲如出一辙的红,她拉住君闲的手,“其实我早已等不及要娶你了。” 漫天的桃花洒落,下了一场白头到老举案齐眉的桃花雨,君闲忍不住伸手去接,有一朵悠悠飘落在他的掌心里。 君闲将它握在手里,他早已过了待嫁的年纪,早些年心思萌动的时候,也想过自己的良人会给予自己怎样的一场大婚,大概是父母亲朋齐聚一堂,锣鼓喧天,周围都是欢声笑语。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大婚会是如此,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天地之间,只一对璧人。 君闲抱住池青道,他还是没学会自后腰环住,再向上的拦腰抱,但池青道已经揽住了他的腰,他道:“好啊。” -- 第21页 不轻也不重,叩在池青道心上,她图谋了快十几年的事情,终于因为这两个字明亮了起来。 好啊。 某几棵桃花树上猫着几只黑影,安九愤愤地抖了抖手中的筐,恨不得将剩下来的半筐桃花全洒在君闲和池青道的酒里。 欲与池青道饮下合卺酒的君闲淋了这一头桃花雨,没忍住抬头看了看,他疑惑地道:“怎么这花雨越来越大……” 池青道伸手捏住君闲的后颈,“喝合卺酒都不专心。” 君闲像是被拎住了命脉,乖乖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池青道则是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君闲颈间软肉,分外好捏,真想看这块肉在她手底下泛红。 君闲对池青道的心思全然不知,他状若无人地整理自己的领子,露出来一块白皙的肌肤,池青道忽然想起今早安一问自己还有哪里不妥当吗? 这个地方不设床,就是最大的不妥当,池青道一阵遗憾。 池青道将自己和君闲的头发各剪下一缕,用红线绑上放到那个匣子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安九捧着一碗面上来了,脸上有一块可疑的紫痕,君闲问:“安九,你怎么了?” 安九随便擦了两下,“磕到树上了。” 他那印子分明是被人掐的,也只有君闲信他的话,君闲喃喃:“你不是号称轻功第一吗?怎么会磕到树上。” “轻功第一?”听见这话的池青道挑眉看向安九。 安九被看得莫名心虚,赶忙拍了个马屁:“我们王爷的轻功才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池青道还没移开目光,安九又道:“王夫,生辰快乐,吃碗长寿面吧。” 面还在冒着热气,但似乎是不甘于被遗忘,已然开始成团了。 “多谢。”君闲接了过来,当着安九和池青道的面吃了一口,不负众望地道:“很好吃。” 原本旖旎的氛围因为这碗面和安九,逐渐走上奇怪的道路,池青道轻咳一声,安九会意,马上麻溜滚了。 又遇上安一,安九本能地捂住脸,小声地埋怨道:“首领,你怎么能直接动手呢。” 他将那半筐子桃花倒完之后,迎面对上安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安一伸手掐了一下,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安一早回到她那棵桃树上了。 “好欺负啊。”安一不以为意。 “安十最小,你怎么不去欺负他。” 还在兢兢业业打听盈落香更多后续的安十打了个喷嚏,不用细想,他就知道定然是安九在骂他。 池青道伸手拂去君闲身上的花瓣,她看着君闲早已心猿意马了,可还是问了一句:“我可以吻你吗?我的王夫。” 君闲的目光跟着那些桃花一起向下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池青道的唇就覆了上来。 君闲脑子一空,池青道在心里默默记下,第一个吻。 她与君闲之间的,第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新封面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第十五章 安南与西南同时异动,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又同时到达京城,早朝未散,闻端星读完之后径直看向站在武官前面的池青道,好一副端庄恭驯的样子,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池青道和殷白联合起来摆了她一道。 迎上群臣的目光,闻端星压制下怒气,脸上浮现出一层深深的忧虑:“西南和安南出事了。” 有人频频往池青道的方向瞥,安南是她的地界,安南出事,此时也理应是她出来说话,果不其然,池青道往前跨了一步,着急且诚恳:“怎么了,陛下?” 她的担心忧虑一点儿也不像作假,但已经明白过来的闻端星在心里冷哼一声,果真是狡猾的狐狸。 “安南照夜清换首领的时候,两派打了起来,至今未能控制住局面,已经威胁到了安南的和平稳定。西南——殷将军诱敌深入,受了重伤,已经昏迷不醒。” 朝臣对安南知之甚少,又听到西南殷白将军受了重伤,殷白将军那是陛下亲自任命去剿灭乱党的人,显然是西南的形势更加危急,但满朝文武总会有几个拎得清的。 百官之首右相崔楠道:“照夜清人生性野蛮,不好收服,如果不赶快控制照夜清,安南只怕危矣。至于西南,殷白将军骁勇善战,是百年难得的奇才,强将手下无弱兵,一时半会儿,西南不会乱的。” 崔楠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他这几句话的分量可想而知,有右相之言,群臣更加惊慌失措,纷纷谏言,希望闻端星尽快让池青道回到安南稳定局势,但闻端星此刻正在摇摆不定。 闻端星在安南待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知道安南鱼龙混杂,照夜清就是其中惯会浑水摸鱼的,他们每五年换一次首领,每一次换首领就必然会因为意见不合打起来,动静很大,可也正因为如此,闻端星才不放心,池青道在安南多年,难道她此前从未收到过照夜清出事的消息,万一这是池青道与照夜清的计策,目的就是为了让池青道尽快回到安南,那闻端星岂不是放虎归山。 可如若安南局势真的不稳,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毕竟闻端星刚刚即位,朝廷新立,又刚刚处置了一位兵部尚书,实在是不能再经历一次兵祸了。 闻端星骑虎难下,两难之间,她咬牙切齿道:“那朕就下旨,让安南王回到安南吧。” -- 第22页 可她是绝不会让池青道就此快意的,池青道刚刚要接旨,就听见那高高在上的女帝又道:“安南动荡,不如让王夫留在京城。” 想让君闲留在京城当做对付池青道的筹码,池青道最讨厌有人威胁自己,上一个企图威胁她的人已经被她亲手斩杀了,更何况闻端星是拿君闲来威胁她。 一旦涉及君闲,池青道就很容易丧失理智,她目光冰凉地看向闻端星,“陛下,你说什么?” 饶是闻端星,也被池青道眼里的嗜杀惊到,她胜券在握的心理突然溃败,可她九五至尊,说出去的话岂能轻易收回,她硬着头皮道:“朕也是为你着想,君闲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京城是他熟悉的地方,你喜欢他,就更该让他安定平安才是。” 什么狗屁安定平安,但凡闻端星再胡说八道,池青道能让这个位置换个人做。 “臣在的地方,才是他熟悉的地方,臣为陛下夺得天下,陛下明明知道臣与王夫感情甚好,还要让臣与王夫分隔两地,陛下……真是寒臣的心呐。” 池青道的心寒不寒闻端星不知道,反正现在她的心很寒,不过三言两语就将她打成了不尊功臣,肆意妄为的皇帝,纵使池青道煞星之名在外,可这天下是她一手打下来的,百姓怕她,但未必不敬她。 何况,池青道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这场针锋相对之中,也只有崔楠敢说话,他苍老但掷地有声的话语将纷争平息:“安南王何出此言,你是功臣,陛下已经给了你异姓王的权力和殊荣,刚刚的话,也不过是陛下关切你,如果安南王不愿意,陛下也不会勉强。” 闻端星如芒刺背,呼出一口气,顺着台阶往下走:“是,青道如若不愿意,就算了,只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朕与你一同打天下,早已将你引为知己。” 池青道扬起一张笑脸,笑意不达眼底:“能和陛下成为知己,实在是臣三生有幸。” 满朝文武,满腹的鬼心,满嘴的鬼话。 安南形势危急,故而池青道次日就受命从京城出发,女帝亲自为池青道送行,几百双眼睛中,池青道与闻端星共饮一杯酒,天地浩荡,春风吹杨柳,不知道人的祸心。 池青道策马在前,随行不过十余骑,全是她当初从安南带出来的亲信,闻端星赐给她的人,她一个都没带走,毕竟京城的安南王府也需要有几个洒水打扫的人。 池青道为君闲安排了马车,安九在前面赶车,马车之内,并非只有君闲一人。 那人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半张黑色面具遮住他的脸,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君闲注意到那张面具上还勾了朵白色小花。 “是柰花吧。” 传闻西域生长着一种奇花,通身白,一朵能使一室芳香,君闲也只是在西域杂记上读到过,从未亲眼见过柰花。 既然此人面具上勾了柰花,君闲问:“你是西域人?” 还是没有回应,但君闲敏锐地注意到,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当他说出“柰花”两个字的时候,眼前的人微微颤了颤。 柰花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安南离京城尚远,池青道打算日夜兼程,只用五天时间赶回安南,遇上没有客栈的时候,就在路边休息,反正他们这伙人风餐露宿惯了,君闲有马车,也不会委屈了他。 池青道撩开车帘,将水壶递到君闲手里,顺势上了马车坐到君闲旁边,等君闲喝完了,再接过来喝上几口。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动作,君闲却被惹得脸红,池青道发现了,自己的小王夫好像很容易害羞,也不禁逗。 “君闲。”池青道起了坏心思。 “啊?” 猛然听见池青道叫他,君闲侧过脸,唇轻轻扫过了池青道的脸颊。 君闲:“……” 池青道笑得天翻地覆,君闲才明白她是在逗他,生了闷气一把撩开帘子下去了,池青道急忙也追了出去。 角落里的人目光微动,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安九和安十在搭架子准备生火烤打到的猎物,安一不知所踪,君闲和池青道坐在湖边吹风,落日的余辉洒在湖面上,云霞近了,将一切染成暮色。 有很多蒲公英的花朵散落在草地上,君闲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人家,刚刚爬进花心想要尝尝花蜜的蚂蚁都没能逃过他的毒手。 “跟蚂蚁玩多无趣啊,不如跟我玩。”池青道捉住君闲的手,君闲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微动,挠了挠,池青道不放手,握得更紧。 自安南到京城,从初冬打到初春,一路上伴着大雪纷飞,又在化冰的河流边窥见枝头的春意,池青道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世间的山川湖海,日月星辰,就连柳树萌新芽,鸭子成新家,她都想要和君闲分享,万物在她心上复苏,君闲化作的春天住进了她心里。 君闲往她身上靠了靠,“马车里的那个人是谁?” “卖盈落香的那个人。” 盈落香有问题,池青道在查的消息是池青道亲口告诉他的,那时盈落香已经停了有两三日了,但他却意外地睡了几个好觉,不靠盈落香,靠池青道给他的惦念。 遇见池青道之前,他一直活在惊惶与害怕之中,全族覆灭一直像一块大山压在他的心上,更何况顾一野将他卖入了青楼,春松楼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求饶的惊呼还没有从喉咙里面发出,下一个花样就又上来了。 -- 第23页 池青道固执地走进他,将他从可怕的境况中捞出来,池青道之于他,早就不一样了。 “怕你胡思乱想,以为我池青道,堂堂安南王,连点儿盈落香都不舍得给我的王夫用。” 他知道池青道在说笑,但倘若他察觉到了,恐怕按照他当时敏感的性子,确实会想到此处去。 他怕池青道给他的都是假的,天底下擅长用喜欢骗人的骗子不少,顾一野就是其中一个,池青道将什么都想全了。 君闲的手又轻轻在池青道掌心挠了挠,“哦。” 池青道好笑地看着他:“就这样?” “反正你会告诉我的。” 君闲问什么,池青道就答什么,君闲毫不怀疑,就算是他问了安南的机密,池青道也会直接告诉他。 池青道坦坦荡荡,她不是月亮,是太阳,太阳里不会有阴影。 有那么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池青道很满意:“大概是来自西域的人,我已经派人去西域查了。” “他面具上的是柰花,这种花,一般只生长在西域。” “真厉害。”池青道亲了君闲一下。 什么啊,君闲扭过脸,脸红得跟即将要消散的云霞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 夜色降临,白天里不绝于耳的鸟叫声也开始停歇,万物都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林中掠过一道黑影,再去瞧已经到了眼前。 安一弯腰垂首递给池青道两张纸,应该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池青道当着君闲的面展开,就连君闲说去消消食也被她拉了回来。 “你是安南王夫,有什么不能看的。” 话里有令人无法违拗的魔力,君闲乖乖地在她旁边坐下,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君闲探头去看—— 第一张纸来自安南,不秋草收到消息之后亲自出动,硬生生将照夜清打服了。 “让他们继续闹,闹到本王回去为止。” 池青道抬手就将那张纸扔进了火堆里,火舌很快卷上来,纸在池青道眸中化为灰烬。 照夜清又乱了的消息,池青道确实先闻端星一步收到,安南毕竟是她的地盘,她在安南十几年,该安排的眼线,该收服的势力,她其实都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她从前是驻守安南的大将军,如今是安南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安南都只认池青道。 既然照夜清乱得正合时宜,池青道索性就顺水推舟,暗中派人助力,让这火烧得更旺,以免闻端星心有疑虑。 如今她已出京城,照夜清的火自是不必烧了,更何况,烧得太厉害,照夜清也会得意忘形,他们本来就不识抬举,没将池青道放在眼里,收服照夜清的法子有千万条,池青道偏偏就要选打服这一条。 以武力服人,不常用,但用起来总是百试百灵,任何不讲理的人被打一顿之后总会闭嘴,那敢怒不敢言的反应可比跟他讲道理有意思多了。 安一就站在池青道身后,闻言低声答道:“是。” “还有西南,也要查,殷白不是个省心的主。” 能让右相崔楠说出来难得的奇才这样的话,证明殷白确实了不得,又是突然受了重伤,情势尚不明朗,以防西南那边在耍什么诡计,池青道还是知己知彼,提前安排为好。 “是。” “不秋草是我手底下的暗卫首领,安一是影卫首领,两方各司其职,不秋草善武,就是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名号,不服,就打到服为止。” 无关紧要的话,在场的人都是池青道从安南带出来的人,肯定都知道不秋草是谁,这中间只有君闲一个人不知道,君闲反应过来,池青道是在向他解释,她在把王府的事情一点一点地透露给他。他点了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让池青道特意停下来为他解释一番,火光照在君闲脸上,他一阵发热。 “至于照夜清——” “这个我知道。”君闲脱口而出,他本意是不想耽误池青道的功夫,但他说得太快了,又好像有些抢话了,两难之下,君闲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了。 “没关系,”池青道温柔的目光落在君闲身上,“在我身边,随你怎么样都可以。你素有才名,没想到知道这样多。” 臊得君闲的脸大概又红了,幸好是在茫茫夜色里,用来照明的也只有眼前这火堆而已,君闲悄悄低头,又被那句随你怎么样都可以勾动心思,那岂不是恃宠而骄,君闲真想摇摇自己的脑袋,都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东西。 “照夜清,在古籍里译作萤火虫……” 池青道顿了顿,将后面的抛给了君闲,君闲愣了一会儿才接上:“照夜清一带有很多萤火虫,照夜清人相信萤火虫是神仙的降临,会给族人带来平安,他们信奉的也正是萤火虫。但照夜清人天生力气大,从来都是靠一身蛮力取胜,王爷以不秋草收服照夜清,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君闲最后还转到了池青道身上,池青道凑到君闲耳边,对他耳语道:“我就是想打架而已,但王夫如此博学多识,定要好好奖励一下才是。” 君闲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他透过指缝去看,池青道已经展开第二张纸了,池青道又在逗他! 是从西域来的消息,盈落香的事情有了下文。 顺着云间客栈,被派去西域的暗卫查到了十二楼。十二楼是西域新起的组织,十二楼楼主雀安安行事诡秘,擅长毒术和巫蛊术,但他们一向只在西域活动,很少到中原来。 -- 第24页 而今十二楼无缘无故派出一个人,来向凌云的异姓王下手,不管目的如何,这一举动,实在是很耐人寻味啊。 池青道起身,钻进了马车里,那人大概是在透过车帘的缝看外面的月亮,今晚月牙弯弯,月色并不好,只有个大概影子,听见动静,他看了池青道一眼,又很快转开了。 池青道大大咧咧地坐下,当着那人的面将纸挥了挥,轻吐出“十二楼”三个字。 那人目光微动,但还是没抬头,池青道心里已经有了数。 “你是十二楼的暗卫?” 没反应。 “影卫?” 还是没反应。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可能了—— “你是十二楼的奴隶。” 池青道又补了一句:“雀安安的奴隶。” 笃定的语气毅然决然地将他潜藏已久的伤疤揭开,流出鲜红温热的血来,一颗心脏几乎就这样血淋淋地暴露在他人面前,他以为他早就死了,不会疼了,可如今被人戳破还是疼到头皮发麻。他是十二楼的奴隶,从前是,现在也是。 这人的反应自然没有逃过池青道的眼睛,池青道将眼前人的下巴卡住,让他抬起头来,看见有泪从面具上那朵小花处滑下去,池青道微微一笑:“怎么,你们楼主不要你了?” 杀人还要诛心,那人挣脱开池青道的手,牢牢缩到马车里面去了。 他怎么着都应该是个对雀安安无足轻重的奴隶,可那位云间酒肆老板的话又说明,雀安安很看重这个奴隶,那留着他,总是有用的,也不枉费池青道留他性命,如今还让他与君闲同坐一辆马车,跟着他们回到安南。 池青道撩帘子出去的时候,君闲正频频往马车这边看,池青道走到君闲身边,拉起他的手,“休息吧。” “问完了?”君闲跟着池青道一起往马车的方向走。 “问也问不出什么。” “他不会说话啊?”君闲也是随便猜的,虽然他从没指望那人跟他说些什么,不过无论他怎么攀谈,那人都一律以冷漠回应,要么不会说话,要么懒得搭理他,但他还是倾向后者。 “他被人拔了舌头。” 没想过这个答案,君闲吓了一跳,也差点被路边的石头绊倒,待他借池青道的力稳住身形之后,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啊?” “真的。” 可能是因为这一重,君闲再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看向那人的目光里不禁带上了一点儿同情和关切,被硬生生拔掉舌头,让一个人从会说话到不会说话,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过于残忍了,那个十二楼楼主雀安安,绝非善类。 ………… 西域,十二楼。 少女赤脚站在地毯上,一身异域风情的绫罗衣裳,头上,手上,脚上,都是数不清的银铃。 雀安安勾起嘴角,冰凉狠辣的目光在底下跪着的众位长老身上扫视,最后停了下来—— 鞭子比人先动,银铃声响过,划破风声,也划破被打那人的肌肤,雀安安用的力很大,顿时皮开肉绽,那人却硬是咽下惨叫声,任由冷汗滑落。 “明天我要再得不到常季的消息,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笑声让人不寒而栗,雀安安扔下鞭子,从众人身边经过,出了大殿,离了好远,还能听见银铃声,一声又一声,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在场的人都清楚雀安安的脾气秉性,她既然这样说了,那明天肯定说到做到。 “怎么办?”青衣女子诚惶诚恐地扶起刚刚被打的头发半百的女子,眉眼和话语之间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焦急。 乌棠华瞪了一眼青衣女子,同时将手抽了出来,“我就不信她雀安安要为了一个奴隶,杀我们这十几个人。” 她说这话也没有底气,十二楼的楼主一直在换,但长老却是屹立不倒的,雀安安是她见过的性格最乖张的楼主,做事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譬如今天喜欢得不得了的东西,明天她就能眼睛都不眨地丢掉,人也是一样,她亲手杀掉的枕边人不计其数。 可那个常季,本来就是雀安安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奴隶,相貌不算出众,又惹了好几回雀安安不高兴,先是给他烙了半张面具,接着又干脆拔掉了他的舌头,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奴隶,雀安安居然要为了他杀她们这些长老,真是笑话。 不过刚刚雀安安将鞭子甩到她身上,雀安安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一直按而不表呢? 乌棠华很快摇了摇头,雀安安从不会忍着自己的脾气,要是真的知道了,早就发作了。 无论如何,常季的去向,乌棠华是绝不可能告诉雀安安的。 第十七章 天凉如水,雀安安一夜未睡,她在常季的屋子里坐了一夜。常季是她买回来的奴隶,又是她前面几月的枕边人,屋子就在她的殿边上,小小的一间,一眼就能看完。 触手的被子潮得很,衣服也少得可怜,狭小的窗台边上放着一盆还没开放的柰花,小小的一盆,不扎眼,跟常季一样,可柰花好歹还有奇香,而常季什么也没有。 雀安安转过脸,她从不关心枕边人的境况,即使是脸上身上有些伤痕,她也不会多过问,只要在床上服帖就行了,遑论住哪里,吃什么,穿什么这样的小事。 因此她想不明白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发现常季不见是在三天前,常季不好看,如今也不会叫了,可她突如其来腻了新挑上的人,就是想要常季。她作为十二楼的楼主,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第一次,她想要一样东西,却得不到。 -- 第25页 她还能随便找个人麻痹自己,第二天,心上就莫名其妙烦躁起来,到了第三天,火已成燎原之势。 十二楼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常季是她的人,常季要是想走,只怕还没出殿门口就有人来告诉她了,可是常季离开了,没有人多言一句,她命人将十二楼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他。 常季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这其中必有某些人的安排,常季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细细思量,能将人悄无声息地弄走,除了她之外,大概也就只有那些分管楼中事务的长老们了。 雀安安不仅脾气不好,而且没有耐心,她做事也没有什么边界,只要她还是十二楼的楼主,就有这个能力处置长老。 走到门边,有阳光渗进来,雀安安抬起头,想象着常季站在这里会有什么感觉。 常季啊常季,雀安安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心里又开始烧得慌,她恶狠狠地想找到常季之后一定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最好再栓根金链子,这样常季永远也别想离开她。 雀安安心里一惊,永远待在她身边,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过永远了,在她枕边的人总是待不长久,不是玩腻就是杀了,常季算是在她身边留得久的人了。 不过短短三日,一个常季让雀安安的世界地覆天翻,迫切地想要他,又希望他能够永远待在自己身边,想不明白的雀安安索性在门口坐了下来,她手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眼里的光昭示着她想要将这件奇怪事情弄明白的决心,就在这个时候—— “楼主,乌长老她们已经等在大殿里了,乌长老命属下来请您过去。” 是乌棠华身边的侍女,此前一直等着门口,雀安安不看她,只随口问了一句:“打算说了吗?” 侍女不敢看她,垂首低声答道:“属下不知。” 雀安安忽然笑起来,她站到侍女面前,手指一点一点滑过侍女的脊背,而后来到她的脖颈上,语气诡秘:“这副骨头,我很喜欢。” 大有将她剥皮拆骨的意味。 手指滑过的触感不亚于毒蛇爬过,侍女颤抖着身体跪下,高声喊着楼主饶命。 “现在知道了吗?”雀安安的手仍旧放在侍女的脖颈上,似乎她只要稍稍一用力,眼前这个人就会被她杀死,杀过的人多了,乌棠华身边的人更是不值一提。 感受到雀安安渐起的杀意,侍女伏在地上,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身体里抖出来的:“乌长老没打算告诉您常季的去向。” 她死死贴着地面,生怕说出来的话叫雀安安恼羞成怒,进而杀了她。没想到雀安安轻而易举地饶过了她。 乌棠华派人来请雀安安,不过是想试探她敢不敢为了一个奴隶而动她们,既然不打算告诉她常季的去向,雀安安抬手,黑影落在她身后,“那就先杀乌棠华身边的人,当着她的面杀,最后再杀她,她什么时候求饶就什么时候停手。” 黑影一闪而逝,雀安安到了殿里,刚杀到第二个人,乌棠华被强行按在被杀的那人面前,两人面对着面,对面的人不断求饶,偏生乌棠华铁石心肠,一动不动,只是攥紧的手暴露出她真实的情绪。 雀安安给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手起刀落,血溅了乌棠华一脸。 雀安安不知道接连看三个亲信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受,但她已经逐渐失去耐心,要是到了第四个人,乌棠华还是不说,雀安安就不想留她性命了。 第四个人被押上来时,乌棠华目光晃了晃,一直躲避着,不愿意抬头与眼前人对视,被暗卫硬生生卡住了身体,两人只能互相看着,乌棠华颤得厉害,雀安安想起来了,乌棠华是这些长老里在十二楼待得最久的人了,久到自己的血脉都成为了长老。 血脉之间的牵绊会成为诛心的利器,深谙这一点的雀安安打算趁热打铁。 “乌长老,你是知道我的,我今天要是得不到常季的消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雀安安站到乌棠华面前,弯下腰动手将她脸上的血抹开,“不知道亲生女儿的血会不会更热一点呢?” 雀安安捻了捻手指。 乌棠华突然崩溃,到这个时候才崩溃,已经很了不得了,雀安安真敢为了一个奴隶而把她们这些长老都杀了,乌棠华年过半百,在十二楼三十几年,居然斗不过一个雀安安,她喃喃道:“常季,在凌云朝,安南王池青道的手上。” 雀安安难得皱眉,常季怎么会跟凌云朝扯上关系,还在池青道的手上。安南王池青道一路随着凌云如今的女帝杀上京城,即使是在西域,也能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众人的谈资。池青道既然有这个征战天下的本事,那肯定很难搞,倘若常季真的落到了她手里,有没有命在都很难说。 想到这里,雀安安的目光一暗:“你在图谋什么?” 乌棠华浑浑噩噩:“凌云。” 早知这位乌长老心比天高,没想到居然还想将手伸到凌云去,西域还不够她待的吗? 雀安安咬牙切齿地又问:“你让常季为你做了什么?” 乌棠华大概是真的被吓坏了,雀安安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毒害池青道。” “要是常季死了,我就把你们两个挫骨扬灰。”雀安安气急败坏地说,她在心里希望常季还活着,但也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池青道不可能容忍要杀她的人活着。 -- 第26页 ………… “喏。”君闲将一碗粥端到常季面前,平常这些事情都是安九来做的,常季不出马车,食物和水都是由安九送到马车里来。 但自从昨日偶然得知眼前的人被人无端拔去了舌头之后,君闲就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梗在心里。 常季没理他,他昨天被池青道揭开的伤疤还没有痊愈,连带着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痕也隐隐作痛起来。 雀安安素来脾气不好,三天两头发火更是常有的事情,可至少,雀安安把他买了下来,还让他一直待在十二楼里。 雀安安喜欢银铃的声音,身上总是挂满了银铃,她到的地方,必有银铃响动,十二楼里,人人都怕听见银铃声,只有他,没日没夜地盼着银铃声来。 那日在集市上,他低着头,先是听得一阵银铃声,而后才听见有人道:“就他了。” 他抬起头,素白的手指正指着他,目光一点一点向上,女子姣好的面容映进他的眼睛里。 人牙子赔笑道:“您确定?” 他赶忙低下头,他相貌不好,在这一堆奴隶中,是没有什么人能瞧得上他的。 来来转转好几批奴隶,就他一个人留得最久,人牙子往往会因为又多出来他一碗饭,而往死里打他。 人牙子要卖钱,可对上常季,竟然觉得让他死了比较好,往荒地里一扔,也省得白吃白喝。 可是那人斩钉截铁地说:“就他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人牙子自然是高兴至极,收下银钱之后,就将常季交到了那人手里。 不是一般的银钱,而是两锭金子,拿两锭金子来买他这个差点让人牙子砸手里的奴隶,常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开心。 他成为奴隶的时日太久了,久到他的身心都开始沉沦,不过一点点好就能让他趋之若鹜。 雀安安正要带着新得到的奴隶离开,忽然见到人牙子的棚子旁边有几株柰花,不过几朵小小花,却异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格外喜悦。 雀安安用力一闻,俯身折下来几朵,抬手别在了常季发间。其实常季的头发早就脏污不堪,也乱糟糟的,但雀安安就是将这几朵花放到了常季头上。 常季低着头,觉得自己担不起这几朵花,和眼前这个,对他很好的女子。 初遇,有柰花,大香。 面具上有柰花,是雀安安告诉他的,彼时他刚从剧烈的疼痛中醒过来,雀安安抚过他戴面具的地方,从鼻梁拐到眼睛下面。 她说,这里有一朵柰花。是她亲手画的,还问常季喜不喜欢。 喜欢,如何能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雀安安真恶人,不像我,我只会勤劳码字。 第十八章 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抚上面具,君闲偏头,发现他是在摩挲那朵小小的柰花,纵然不知道这面具的来历是什么,但不可否认,这朵柰花实在是点睛之笔。 也许是眼前人那面具也挡不住的克制惦念触动了君闲,君闲问:“柰花,真的很香吗?” 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没想到对方点了点头,常季在心里说,很香,雀安安的殿里就有柰花,他的屋子里也有柰花,一到柰花开放的时节,就连他们相连的呼吸都会染上柰花的芬芳。 但雀安安一旦发脾气,最先倒霉的也是柰花,常季突然想不明白,雀安安砸一盆就会让人添上一盆,她到底是喜欢柰花还是不喜欢柰花。 “那你喜欢柰花吗?我曾听闻所有亲眼见过柰花的人,都会对它念念不忘。” 常季总算抬眼看向君闲,君闲好像一直在笑,这是池青道的王夫,也曾跌落尘埃,但现在被池青道一点一点地托了起来。 池青道很喜欢他,会给他送水,会逗他玩,在路上看见个什么新鲜玩意儿也会跑过来跟他分享,休息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永远黏在他身上。 雀安安从不这样对他,池青道眼里明晃晃的爱意几乎给了他一巴掌,倘若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就会是池青道那个样子,反正绝不是雀安安的样子。 他喜不喜欢柰花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雀安安喜不喜欢他,现在看来,大抵是不喜欢的。 喜欢就不会给他带面具,也不会拔掉他的舌头,更加不会派他来凌云完成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是弃子,是雀安安无关紧要的奴隶。 进入安南境内,不秋草已经带人等着了,远远地瞧见他们这一队人之后,他便独自骑了马过来,还没到池青道跟前,他就已经跪下了,背挺得笔直,倒真像寒风中的劲竹,“王爷。” 池青道勒停马颔首,“去见过王夫。” 安九候在马车旁边,为不秋草撩开车帘,马车里君闲坐得端端正正,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衣,杀气比之池青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君闲礼貌地笑了笑。 “王夫。” “你,你好。”君闲暗骂自己不争气,明明听见池青道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心中演练起来了,没想到还是说得磕磕巴巴的,光给池青道丢脸了。 “王夫丰神俊朗,很有礼貌,是王爷的福气。”不秋草与池青道同行,他真心实意,但池青道想不到前面的丰神俊朗和后面的很有礼貌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多日不见,你称赞的功夫还是没怎么见长啊。” -- 第27页 被池青道当场拆台,不秋草侧头越过池青道看向安一,“来一场?” 安一蠢蠢欲动的心在这一刻被点燃,在这广袤的自家地界,不来一场,着实对不起这路上的好风景。 “来。”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池青道,池青道往后一仰,耍了个花样,“这么好的风景,可不能就本王一个人看啊。” 她话里流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马车又停了,君闲撩开车帘问安九怎么了。 “王爷请王夫去赛马。” “赛——” 马字还没出来,他就被池青道一把抱上了马,池青道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王夫?” 池青道紧紧握住池青道的手,安一和不秋草各在两侧,他约莫明白了赛马的意思,可是一匹马上两个人——必输无疑。 “我们会输的。”君闲小声说。 “我知道——”池青道直起身子,毫不在意,她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出发。” 安一和不秋草一骑绝尘,他们很快就落后于两人了,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两个人逐渐变成两个小点,就连君闲那不怎么想赢的心思也被勾起来了:“输了。” “没输呢,”池青道环着君闲的腰,“他们赛马,我们谈情,谁赢还不一定。” 安一和不秋草两个人,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要是谈情,最后赢的一定是佳人在怀的池青道。 池青道好心情,高声喊道:“王夫,看看我安南的好风景。” 随处可见放牛人家,田野绵延出去数百里,远处山峦苍苍望转迷,是与京城大不相同的风光。 池青道和君闲到的时候,安一和不秋草的马都吃过一轮草了,就连落在后面的暗卫和影卫们都纷纷赶过来了,安九比他们慢,是君闲心里唯一的慰藉。 吴上川。 安九赶在落日之前到达了城门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城,人不多,却也不少,安南王池青道奉皇命回到安南的消息已是家喻户晓。 安南的百姓自发地站到两旁,池青道扬名凌云,是因为她平定天下,是凌云的大功臣,但对于安南人来说,池青道一直是安南的功臣。 “恭迎安南王。” “恭迎安南王。” 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到了王府门口,池青道翻身下马,自有人过来为她牵马,可她却不着急进去,反倒走到马车边曲起手指敲了敲车框。 “王夫,我们到家了。” 君闲心思一动,万没有想到池青道会用上家这个字,他的家在京城支离破碎,被池青道亲手补了起来,而今池青道又给了他另外一个家。 君闲探头出马车,将手放到池青道手上,安南王府已经点上灯了,除了两个守在大门处的守卫,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君闲还以为会看见好大一群人,“安南王府”这四个字与京城的不太一样,笔锋劲道完全不同,京城的安分守己,而安南的,则锋芒毕露。 “我亲手写的。” 池青道与君闲携手站在大门前,双双抬头看向悬在上面的牌匾。 是池青道写的啊,那这锋芒毕露就有理可依了,确实很像她的作风。 “那京城的……” 池青道眨了眨眼睛:“女帝御赐。” 闻端星亲书“安南王府”四字,她不敢有野心,她怕池青道痴心妄想,将主意打到她的权力上来。 走进王府里,刚刚跟在后面的暗卫影卫全都不见了,好像回了家,大家都纷纷成为了这个家的一部分。 王府里处处可见水,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水声,滴答滴答,哗哗哗。 池青道一直带着君闲往里走,往里是主院。 “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想吃什么就给小厨房说,王府里各种果树都有,王夫要是有兴致也可以自己去摘。” 君闲干过的最不端方的一件事,就是跟着一位武将的公子去摘果子,两人爬上爬下,把衣裳磨破了不说,摘到的果子还没一个甜的,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池青道就是连这个都知道吗? “从今往后,我们就住在泽园了。” 君闲抬头,正好看见泽园两个字,泽,引以为雨露,雨水滋养万物,君闲喜欢这个名字。 穿过月洞门,泽园的人已经候在里面了。 “属下等,恭迎王爷,王夫。” “府里的影卫、暗卫、主事、下人,行安不忘虞,明面上的是暗卫,暗地里的是影卫,我随闻端星往京城去,带走的是影卫,各园子里的大小事都由主事处理,这是泽园的主事,忘心。” 最前面的女子抬起头来:“属下忘心,拜见王爷王夫。” “至于剩下的人,不着急,你以后慢慢认……” 池青道说了好多,但君闲什么也没记住,他满脑子都是从今往后他要和池青道住在一个院子里,那是不是还要和池青道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已经嫁给池青道了,跟她同床共枕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他有点紧张。 “我一直想问,你在想些什么,不喜欢泽园?” 自君闲从泽园出来就不太对劲,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的。 “不是不是,”君闲很用力地摇头,池青道捧住他的脑袋,“早就告诉你了,不要这样摇头,会头晕。” -- 第28页 君闲定一定神,忐忑不安地问:“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要一起睡?”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纵使池青道一心想要将眼前这人圈在床上,但急功近利有可能功亏一篑,池青道尽量克制温柔地说:“也不是非要一起的,泽园的房间不算少。” 她都睡外面好几天了,也不差这几天。 池青道好像误会了,君闲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的池青道笑盈盈地凑近他。 “我不是不想和你……我……我就是……”挣扎再三,还是组织句子失败,君闲放弃了,他直言:“我有点紧张。” 他低下头,开始掰手指,幼年曾与母亲长姐同床,可自他长大以来,还是第一次要与一个女子共枕眠,何况,不止是共枕眠,还要做点旁的什么。 池青道的话暧昧不清:“听我的就行了,你不用紧张,我会温柔一点的,我可舍不得你吃苦。” 池青道都在说些什么啊,君闲一把把她的爪子拍开。 有的人,明明桌上都是荤菜,还一心想着开荤。 作者有话说: 咱们王爷就是大流氓! 第十九章 听说池青道回来了,照夜清的人一大早就过来了。 门口的守卫来报,池青道不耐烦地皱眉:“等着。” 她将粥放到君闲面前,又补了一句:“专挑这个时候来,让他们在门口等着,本王什么时候用完饭,他们就什么时候进来。” 昨晚与君闲同床共枕,还做了点什么,因此她今早起来心情格外舒畅,还在院子里练了套剑法,此刻又能与君闲共进早饭,堪称人间乐事,偏生有人要不识好歹地来打扰她。 她这顿饭吃到了日上三竿,春日里,太阳不算毒辣,但来的都是照夜清位高权重的护法,一个两个如被晒蔫巴儿的花朵,垂头丧气的。 要不是是在安南王府门口,要不是池青道在里面,他们只怕是早就破口大骂了。 “王爷用完饭了,请各位进去。” 也不敢没有好脸色,笑得恭恭敬敬地跟来带路的人进去了,等他们到了正厅,池青道早已经在上位坐着了。 池青道没吭声,他们也不敢坐,毕竟不秋草这一次打得实在是太狠,他们不会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再惹池青道不高兴。 仗着有几分年纪的阿依木先开口:“安南王回来了。” 池青道可不会尊老爱幼,她将眉一挑,把人向下走的台阶拆得一干二净:“本王要是再不回来,只怕这安南都要归你们了。” 这是何等的欲加之罪,阿依木一下子变了脸色,赔笑道:“王爷是哪里的话,只要王爷在一天,安南就永远要姓池。” “是吗?”池青道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子上敲着,直敲得眼前这几个人心慌,他们最年轻的也都年过半百了,池青道不过二十几岁,却每次都能用极盛的气势压住人。 “当然是,安南永远都会是王爷的安南。” “每五年照夜清都要闹一次,如果你们不会选首领的话,本王不介意派个人帮你们管管。” 几乎各个部落都有池青道的人,但池青道很少参与部落的内斗,能过得去就过,不能过她就调停,可从来没有她派人负责选派首领的先例。 不过短短几句话,阿依木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她勉强镇定,用手中的权杖敲了敲地面,企图找点优势:“王爷能从京城回到安南,不是也打着镇压照夜清的旗号吗?如果没有照夜清这场内乱,王爷不见得能回来。” 池青道既不吃软也不吃硬,但如果来硬的,不但威胁不了她,还会让她更加狠决。她慢慢踱步到阿依木面前,挥手招来个小厮,当着阿依木的面吩咐:“通知不首领,让他挑个人去照夜清选首领。” “池青道,你……”阿依木气急败坏地看着池青道,脸色都红润了很多,看着更“抖擞”了。 “本王不喜欢聪明人,本王是借了照夜清的力,但如果没有照夜清,本王一样能回到安南,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扫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池青道继续道:“不秋草的本领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不用本王多言,这下照夜清应该能安分个十年八年吧——” 意味深长的停顿,池青道插手照夜清首领的选定,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将要出去,又道:“要是照夜清再起什么乱子,本王不介意让本王的人坐上去。” 言下之意,插手首领的选定之后,她还打算让自己的人去当照夜清的首领,让一个外族人去当首领,这是奇耻大辱,阿依木竖着进来,最后却是被其他人抬着出去。 安一悄无声息地落到池青道身边,丝毫不管身后厅里照夜清人乱七八糟的场面,“王爷,京城有消息来。” 池青道虽然走了,但京城仍然有她的眼线,池青道一边展开纸条,一边道:“应该是那件事的消息。” 她垂眸一看,果然是那件事的消息。 池青道在春松楼见到君闲的时候,君闲的身上都是伤,既然君闲进了春松楼,就不可能不受些苦,不管他身上那些伤是顾一野造成的还是老鸨造成的,顾一野已经在她的计划里死了,那老鸨她也不会留着。 第一次在春松楼闹事后,她就已经和春松楼背后的人过过招了,既然都要走了,不再闹一场怎么成,反正那背后的人权力大,势力广,不过是一个青楼,换换老鸨打手什么的,对他来说,又不会费什么心思。 -- 第29页 池青道还觉得自己善解人意。这次传回来的消息就是关于春松楼的,老鸨打手都被杀了,池青道呼出一口气,心情又好起来了:“去请王夫过来,本王领他去外面转转。” ………… 西域,十二楼。 雀安安正在把身上的银铃都悉数解下来,她要去一趟中原,银铃过街,太招摇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西域逍遥,她常听人说中原如何如何,但她半分想去看的意思都没有,于她来说,一个西域已经够了。 可现在常季在中原,就算常季死了,她也要把他的尸骨带回来葬在……就葬在殿外面,她一推开窗就能看见。为常季解银铃,为常季去中原,为常季达到如此地步,雀安安想,常季可一定要活着来好好报答她。 柰花还没有开,她又无缘无故地发了脾气,将离她最近的一盆柰花摔碎了,守门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就要进来收拾狼藉。 “不许碰。”雀安安忽然厉声喝道,“就让它待在地上。” 不知道楼主又犯了什么病的守门人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雀安安蹲到地上,细细观察起这盆被她砸烂的柰花,特别狼狈,就像被她拔去舌头,烙上面具的常季,她每每打翻一盆柰花,就要好好欺负一下常季。 有时候常季被欺负得狠了,就会发出没有舌头的人的独特声音,眼泪也停不下来,雀安安将茶水洒到柰花上,现在像了,像一直流泪的常季。 她抚摸过花的叶子,一点一点擦去叶子上沾到的茶水,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不要常季。 就算她打翻柰花、弄坏常季,她还是想要他们留在她的身边。 雀安安一身中原的劲装,她骑在马上,迫使马转了个圈,扬起来了黄沙,她对底下的乌棠华说:“你最后祈祷常季还活着,不然,哼。” 要是常季死了,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乌棠华就是最好人选,因此雀安安留了她的性命,害死常季的人,不会轻松死去。 此去中原,只雀安安一人,路途遥远,但前方有常季,她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 震惊!安南王顶撞老者的真相居然是让她可以更健康。 第二十章 安南王府坐落在中街尽头,两旁都是错落的民居,叫卖声不绝于耳,也时常能看见奇装异服,风格与凌云服饰大不一样的人在其中穿行。有农人清早进吴上川卖菜,满满一车带着露水的菜,到了现在已经售罄,他往板车上放了几匹布,一大袋子白米,看样子,屋里是有人等他回去。 池青道先拉着君闲进了布店,里面成衣也有,店主在旁边殷勤招呼,都是上好的料子,池青道一摸,果然如此。 是该给君闲添上几身衣裳了,原本池青道是想请人直接去府里量尺寸的,不过今日天气好,他们两个又在外面闲逛,不如直接请老板做好了往安南王府送。 这店里的成衣池青道看了好几套,都很喜欢,她捏捏君闲的手掌,侧过头去问他:“你喜不喜欢?” 君闲抬头看过去,一水的青碧衣裳,花样也是如今时兴的,有些花样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大概是安南的特色,他点了点头。 君闲还以为只是他和池青道两个人出来了,没想到安九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池青道只负责挑,付钱和送到安南王府的事情一律由安九安排。 出了布店,池青道又拉着君闲转进了糕点铺子,还没到门口,君闲就已经被那甜丝丝的香气勾住了魂儿,眼睛亮了亮,外面还在继续做,蒸笼冒着热气,里屋摆着新鲜出炉的糕点,每一样都小巧精致,竟然不输京城的。 糕点最重要是要甜而不腻,伙计切了块糖糕给君闲尝了尝,清甜,唇齿留香,他一边吃一边不住地点头,池青道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吩咐安九去付钱,拿了一袋子在手上,又让店家每一样都再送一袋子到安南王府去,君闲心满意足。 但当街吃东西,着实有些不雅,君闲忍住,但是又蠢蠢欲动,池青道瞧破他的心思,伸出宽大的袖子挡住他的脸,“我给你挡着。” 君闲把她的胳膊扯了下来,咕哝道:“那像什么话。” 池青道实在没忍住,在街上哈哈大笑了起来,君闲被她笑得发窘,快步往前走了,匆匆走了几步,就被赶上来的池青道握住了手,池青道轻声道:“再走就要走过了。” 君闲抬头一看,珍馐楼三个字格外显眼,出门之前,池青道确实跟他提过,今日不回王府了,要去珍馐楼用午饭。 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一走进去,立刻就有伙计上来招呼,“客官,您几位?” “二楼,忆江南。” 伙计的表情马上就变了,更为恭敬,“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尽管他才来不久,也知道二楼的雅间只为尊贵的客人开放,更不要提忆江南只有一人能用,那便是整个安南的主子,他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安南王,她只要往那里一站,便能让人晓得是个非凡的人物,不大笑,只除了跟旁边的男子说话的时候,戾气杀气都通通收敛,只有如水的温柔。 忆江南由屏风隔断,屏风前摆茶案,茶案往前有一架古琴,墙上也挂着各种乐器,屏风后才是正式用饭的地方,临窗,内燃香。 池青道动手拨了拨琴弦,琴声便悠然而下。 -- 第30页 君闲心中一动,取过墙上悬挂着的长萧,琴声与萧声很快便交织在一起,从忆江南里飘了出去,大概飘到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岁月里。 君闲突然忆起当年初见池青道时的感觉,她那样痛苦,却还没有倒下,如果给她一颗糖,她会不会好上一点。 糖于君闲无足轻重,却让池青道惦念十几年,伸手挽救君闲于危险中,当真是宿命般的轮回。 一曲终了,君闲与池青道会心一笑,君闲将长萧负于身后,“王爷的琴技好。” “王夫的萧艺也不差。” 有人轻扣雅间的门,是安九去开的,掌柜亲自上来了,免不了要有一番拜见。池青道推开窗,临湖的小道边种满了梨树,风一吹,梨花就漫天飞舞,有些甚至被卷上了二楼的窗台,池青道伸手抓住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开口道:“掌柜的心意,本王心领了。” 君闲喜欢梨花,这算不得什么隐晦的事情,他早年所写的文章诗词,均提及了梨花的清丽,珍馐楼有心做这件事,池青道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她不喜欢有人把主意打到君闲身上,君闲心软,受了一两次恩惠,必然会把这个人记在心里,她更不喜欢有人企图从君闲下手,来讨好她。 掌柜还未开口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就被池青道一句上菜吧,打断了,一时他也摸不准这安南王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池青道看了安九一眼,安九心领神会,跟着掌柜出去了,掌柜吩咐完后厨给忆江南上新菜后就拐了出去,却猛然被一个影子给罩住,他心有疑云地往后看,瞧见了安九。 他满面笑容,还以为池青道让安九出来,是要给他说一些事情,没想到安九目光一凛,抬手就用剑背敲在了掌柜身上,安九是暗卫,这一下又没有收力,真是让掌柜有苦也难言。 “安九侍卫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动手?”掌柜撑住自己被打的地方,生气,但是又不敢得罪安九,还是得笑。 “我试试掌柜你的心正不正啊。”安九抱着剑环着手,笑眯眯地说。 “什么?”掌柜不解其意,一脸茫然。 “不然怎么会把心思动到不该动的地方。”安九冷声道,“这一次只是给你个教训,再有下一次,我就把剑刺进去,把心掏出来看了。” 掌柜被吓得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硬是撑着等安九走了,才沿着墙壁滑了下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身在忆江南的池青道和君闲靠在窗子边上,欣赏梨花飞舞,君闲问:“是原本这里就有梨树的吗?” 池青道眼睛都不眨:“是。” “那你实在是挑了个好地方。”君闲由衷地夸赞,屋内有琴,屋外有梨花,还可与三五好友品茶小酌,忆江南,忆江南,真让人如临江南,瞧见白墙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王夫谬赞。” 作者有话说: 狠人身边都是狠人! 第二十一章 躲在暗处窥视着安南王府的雀安安正在盘算着什么,池青道有软肋,她知道,她打敌人也从来都是从对方的软肋下手,但问题在于,池青道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安南王府表面上平平无奇,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池青道手里有的是暗卫和影卫,且她手底下的人都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像池青道这样有手腕有野心的人,手底下的人又有几个能是等闲之辈。 如果雀安安想动君闲——池青道最最珍重的王夫,不管是池青道做戏给别人看,还是池青道真的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对方,她都必须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安南王府的墙又高又长,将整个王府死死圈在里面,有花从墙斜逸出来,雀安安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十二楼没有这样沾满春色的花,一想到常季很有可能只是跟自己一墙之隔,雀安安的心里就莫名烦躁起来。往常她勾勾手指头常季就会过来,常季一向温顺乖巧,再残忍的事情,只要是雀安安做的,他都受得住……雀安安一拳打在树上,惊走暂时停歇的飞鸟,她现在想要常季想到抓心挠肝,却只能望着那该死的高墙无可奈何。 她先到京城,再到安南。京城的安南王府里只剩下几个打扫庭院的奴仆,她几乎将整个王府翻了个遍,没有找到常季。倘若常季还活着,就必然是被池青道带到了安南。 池青道为什么要带一个无关紧要而且要杀她的人回到安南,雀安安尚未可知,但她的直觉让她笃定,常季就在眼前的这座王府中。 ………… “有人进王府了?” 自池青道从京城回到安南后,光是闻端星的人就去了四五次,不知道是在找什么,还是想看看池青道有没有把柄落在那里。 所以有人进京城的王府,在池青道这里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在这个位置上,有人盯着是很平常的事情。 只是,她目光扫到下一句,那个人仔仔细细地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这还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她似乎特别关注那些能关人的地方,柴房、地牢、密室,她通通摸了个遍。 能关人的地方……现如今能够让池青道关起来的人,不就是抓到的那个十二楼的奴隶,难不成是十二楼派人来了? 池青道暗自思量,她对十二楼知之甚少,也没有同对方打过交道,对方可以想到并且做到在盈落香中掺入曼陀罗香,就绝非等闲之辈,要是对方没有在京城找到人,很可能已经往安南来了,池青道眉头一紧,吩咐道:“在府中各处加派人手,往来府中的人都要仔细盘查,另外,请律雁过来。” -- 第31页 原本来王府的都只是些固定的人,奈何这几天池青道为君闲添置了许多东西,一来二去,送货进府的人就多了起来,这里面鱼龙混杂,确实是要小心为上。 律雁一年四季都穿着那件破得快要漏风的脏袍子,池青道曾经说给他买几件新的,他也不要。自出发一别,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了,律雁从来不写信,就是收到了池青道的信也不会回。 因此池青道并不知道他的近况,等他露出整张脸的时候,池青道着实是吃了一惊,她问:“你的脸怎么了?” 律雁长年累月跟毒草香草泡在一起,本就比一般人看着苍白羸弱很多,此时此刻,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好大一块被腐蚀的痕迹,从眼角到耳后,几乎连皮肤下的血肉都要露出来了。 “还得是你啊,”律雁不以为意地坐下,“其他人看见我这副样子都转过头去吐了。” “他们那是正常反应。” “你不正常,”律雁阴恻恻地笑起来,“所以我们才会是一类人。” 池青道没工夫听他的同病相怜,单刀直入:“听说过十二楼吗?” 律雁的神色变了变,“你得罪十二楼的人了?” “算不上,抓了个十二楼的奴隶。” 律雁沉默良久,池青道以为他是在想什么应对之法,没想到这家伙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池青道,你完蛋了,你的仇人都快排到西域了。” 池青道与他交往甚久,就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好话,池青道也懒得跟他纠缠下去,“等会儿本王让安一带你去关那个奴隶的地方。” “这么着急,去见王夫啊?”律雁的声音在池青道的身后响起。 池青道摆了摆手,“改日再请你见他。” 律雁又坐了回去,不能见到池青道那如珍如宝的王夫固然令人失望,但既然池青道特意交代,让安一带他去见那个奴隶,也许那个奴隶身上有更好玩的事情。 不会武功又没什么歪心思的常季大大方方地被关在柴房里,门口守卫的人还是刚刚新添上的。 那人坐在阴影中,听见声响也没有抬头,他正拿一块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头在磨自己脸上的那朵柰花。 原本力度不大,雀安安又用的特殊颜料,磨不掉,后来他突然发了狠,一下又一下,对自己遭受的痛苦置若罔闻。 柰花渐渐模糊,就像他对雀安安的情谊一样。一个奴隶对主人的情谊,很容易就会被消磨掉。 律雁倒觉得眼前这个场景有趣儿得很,那奴隶一边磨,一边掉眼泪,手也被锋利的石头磨破了,如此大的力度,他那张被面具烙住,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必然也不好受。 律雁喜欢疯子,可他平生遇见的都是假疯的人,真疯子少之又少,池青道算一个,眼前的奴隶算一个。 池青道为了少时遇见的小公子居然连秘药的痛苦都可以不管不顾,虽然他让池青道那秘药的效用减损了不少,但也只是达到不会危及性命的地步,疼还是要疼的,听说闻乐安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池青道眼睛都不眨地杀了。 眼前的奴隶干的事情不算疯,可他绝望又期待,不舍又眷恋,实在是让人着迷。 作者有话说: 我摊牌了,我不装了,我的文里都是真疯子。 第二十二章 “你是十二楼的奴隶?” 将那朵柰花磨到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后,那人泄了力,摊开手掌,石头掉到地上,发出闷响,律雁捡起那块沾满鲜血的石头,饶有兴致地问一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刚刚下定决心放弃喜欢雀安安的常季如今已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搭理眼前的这人了。 “谁的?”律雁对他不声不响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蹲下来离他更近,律雁的那张脸也映进了对方眼里。 常季还来不及闪躲,就被律雁拽住了按在原地,“雀安安的?” 常季无端从这句话里品出挑衅,这个人的一言一行都让他讨厌,他想回一句与你何干,嘴里空空荡荡,他连一个字节也发不出来,而这些都是雀安安给予他的,他顿时颓唐下来,他又有什么立场来说这样一句话呢。 律雁却强势地卡住他的下巴仔细查看,探究的目光充满羞辱,常季挣扎不过,只能任人摆弄,孤注一掷的勇气,又化作了眼泪淌下。 被拔掉舌头,被烙上面具,这么多年过去了,雀安安还是一如既往地狠毒,只是……律雁摩挲过面具上被磨去柰花的地方,雀安安可不会为一般的奴隶亲手画一朵柰花。 这个奴隶当真是有趣至极。 “池青道呢?”律雁走出来,安一还候在门口,大约是在等他。 “王爷在泽园与王夫用饭。” “那就走吧。” 律雁在前,安一跟在他身后,池青道的泽园他来得不算少,甚至在池青道身上的秘药频繁发作的时候,他还在泽园小住过,但眼前的泽园已非昔日的泽园。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律雁问。 “王爷离府前。” 一切都是按照池青道的心意改建的,什么地方该种什么,该修什么,全是池青道一手安排的,她将这样一座院子捧到君闲面前,君闲很难会不动心。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风景如画,像君闲这般的人,最是容易留恋风景,也最容易被美折服。 -- 第32页 莫说是君闲,就连律雁这个挑剔的人,也快要被折服了,这不是泽园,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含有池青道对她这位王夫的心意,天地昭昭,都看得见。 “你不要告诉我,雀安安亲自来了。”律雁经忘心引到了泽园偏厅,微微侧目就能看见池青道那腻死人的笑容。 在遇见她那位王夫之前,她从不这么笑,又或者是,她从来都不笑。 端方君子,温润如玉。 为君闲贴上八个字之后,律雁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自有人为他送上茶水。 “她来没来,你还猜不到吗?”池青道继续为君闲布菜,君闲虽对来客疑惑不解,但一句都没问,就只是埋头专心用他的饭,甚至一眼也不多看。 “这是律雁,照夜清人,制香和用毒高手,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在的时候,记得离他远点。” 君闲这才抬眼看过去,坐着的那人浑身上下裹在一张看起来已有年岁的袍子里,脸也挡在阴影里,不大看得清,君闲一知半解地点点头。 “但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可以找他,我们有过命的交情,他会保护你的。” 大多数人都会说前面那句,记得离律雁远一点,他长得阴郁,又常年疯言疯语,但凡认识他的,就没有不讨厌他的,他又是用毒的高手,毒术几乎登峰造极,人人厌他怕他,也只有池青道愿意补一句,他们是过命的交情。 “我可不会保护你,”律雁往前倾,腐烂的脸露出来了一点,他做了个鬼脸,“我吃人。” 君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接笑懵了律雁,哪有人听见这两句话还笑得出来的,君闲笑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大好,重新敛眉坐好,“吃人的怪物不长这样。” 律雁也坐直了身子,看看池青道再看看君闲,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清了清嗓子,另起话头:“雀安安狡猾着呢,我可逮不着她。” 听他用逮兔子的口吻说他逮不着雀安安,着实有点让人难以信服,但池青道的目的也不在于逮住雀安安,要是雀安安只是想要回这个奴隶,那自然是好说,可他们十二楼将主意打到她头上,若说跟雀安安这个楼主毫无关系池青道也不会相信。 那么,雀安安,又或者,十二楼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将手伸到凌云来,是为了什么? 这些才是亟待解决的主要问题,怕就怕就算逮住雀安安也弄不明白这些事情。 ………… 雀安安等了两天,已经不想再等了,她只想抢回常季,安南不开柰花,她还等着带常季回去看十二楼的柰花开第一场呢。 酣畅淋漓时,将柰花放于常季额间,一路吻到脖颈……雀安安带着这样旖旎的心思跃上了安南王府的房顶,已近暮春,又是夜色之中,安南王府的春色依然丰腴,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雀安安脚尖轻点,惊醒一团又一团的春色。 屋檐上有道黑影,以剑叩顶,雀安安还未到他眼前,就被他凌风而来的剑气逼退了好几尺,雀安安的身手算不上好,何况黑影逐渐多了起来,不知何时,就已将雀安安围在了中央。 不愧是安南王府,她不过是动了一步,府里就已经动了几十步。 “阁下的侍卫都很了得,若是打起来,不出三招,我必败无疑,但我既来,就不会毫无准备,阁下要是不想伤亡得太厉害,我们就谈一谈。” 处于弱势的雀安安说这样的话实在是猖狂,她分明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了,还敢如此大言不惭,但看清局势的池青道却让所有暗卫收了剑。 雀安安善毒,亡命之徒使出的毒自然会更加厉害,池青道也不想她这些暗卫遭殃。 “那就下来谈。” 庭院里,池青道坐在一方石桌旁,对面无人,雀安安落到地上,无形的棋局已经摆开,她将手中的鞭子放到石桌上,坦然坐下。 四周点了灯笼,雀安安来安南王府,竟连个面也不惜得蒙,少女艳丽的容颜光彩夺目,只是眸中暗含狠毒,若对面不是池青道,只怕会被吓住。 “阁下深夜造访,不是谈事的时间,阁下想与本王谈些什么?” 雀安安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手指在脸颊上轻点,对上这位凌云的铁血异姓王,果然与对上些阿猫阿狗时的感觉不一样。 “我丢了个奴隶,怕是安南春红迷人眼,忘了回家了。” “前些日子本王是抓了个奴隶,若说是安南春色迷人,那不要紧,但要紧就要紧在,”池青道话锋一转,“他要杀我。” “杀我”而字犹如杀意淬炼的剑,雀安安偏过头,轻轻扯了扯肩头上的衣裳,得知常季还活着的欣喜压在她心上,“安南王是何等了得的人物,一个奴隶又如何杀得了你。” “奴隶杀不了本王,可奴隶背后……”池青道停顿,意有所指,奴隶背后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对面。 雀安安举起双手,早已没有了周旋的心思:“十二楼在西域,我的心也在西域,我分身乏术,不会将手伸到凌云来,我只是想要我的奴隶。” 这话听着不假,但既然有了这个奴隶,也要好好利用。 “雀楼主似乎十分看重这个奴隶啊,但本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要什么?” “十二楼的支持。” -- 第33页 一个凌云的异姓王要西域的支持,不是想篡位就是图谋不轨,但雀安安无暇顾及这么多,她点了点头:“好。” 池青道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人带了常季上来,常季看着瘦弱了很多,十二楼有的是补药,自会给他养回来。 只是……雀安安只看了一眼,就气到失去理智:“你面具上的柰花呢?” 常季任由旁边的人拖着他,还以为终于到了杀他的时候,从京城到安南,他有所期待的心也不再期待了。 也许从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伊始,他就存了要死的心了。 此时,乍听见雀安安的声音,他那颗心本能地悸动和欣喜,他抬头去看,却又很快沉寂下来。 从雀安安的角度看过去,常季眼里的光一闪而逝,几近死气沉沉,常季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向来胜券在握的雀安安闪过一丝慌张,常季见到她不该是这个反应。 “谁动了我给你的柰花?” 雀安安阴狠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她以为,是安南王府的人动了常季面具上的柰花,只要常季抬手指人,就算是池青道,她也一样动手,但常季毫无反应。 “我问你话呢,哑巴了吗?” 一刀,径直插在常季的心上,雀安安后知后觉,她从暗卫中接过常季,硬的不行,雀安安好言相哄:“告诉我,谁动了这朵柰花?” 常季指向自己。 “常季,你做什么,我问,是谁动了柰花?”雀安安一片惊诧。 常季固执地指了自己三次。 我。 是我。 是我亲手毁了这朵你画上去的柰花。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三章 那朵雀安安亲手用笔沾了颜料描上去的柰花开在常季的眼睛下面,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但其中心情,不知道谁还记得。 是个良夜,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浩瀚星辰,雀安安十分温柔,甚至在事后握住了常季的手,纱幔层层叠叠,常季感觉到好像有人推门进来了。雀安安不喜欢被人打扰,故此在她与人同床共枕之时,一般不会让人进来,既然有人进来了,应该是雀安安吩咐的,常季只颤栗了一瞬,就又任由雀安安动作。 “好乖,”雀安安的话黏腻暧昧,就贴在常季耳边,“我应该给你一个奖励。” 他不知道是什么,柰花的香气还在蔓延,他已经被雀安安抬手遮住了眼睛,他信任雀安安,没有忐忑不安,只有对于那份奖励的期待。 灼热扑面而来,他虽然觉得奇怪,但仍乖巧地任雀安安拿捏,仿佛一条毒蛇狠狠咬上他的面部,他疼得大叫,也想要满地打滚,可他的手脚都被雀安安牢牢压住,就连摸一摸他那痛苦万般的脸,他都做不到。 雀安安还在柔声哄他,说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泪水铸成一面奇怪的镜子,救他于水火之中、他那么喜欢的雀安安,一会儿是雀安安,一会儿又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惊诧不已,思绪却已经渐渐飘远了。 醒来已是天明,纱幔被人拉开,阳光倾泻下来,雀安安正坐在床头,看见他醒了,还捧起他的脸,开心地道:“刚好合适,你从头到脚的尺寸都已经印在了我的心里。” 是啊,这个面具严丝合缝地盖在他的半张脸上,仿若情人之间的用心。但常季只觉得害怕,情人之间不该是这样,常季缩了缩手脚。 雀安安应该是瞧见了,但也没多说什么,她伸手取过一支笔,细致地在常季的面具上勾了朵柰花,开得就如窗台上放着的那一盆一样好,常季看着镜子中全然陌生的自己,不好低头,也没有抬头。 雀安安无可否认,由她亲手所绘再亲手所打造的面具,一切都是那么合适,只配得上常季,她正在把常季——她买回来的奴隶,变成她心中的样子。 她含着一点儿趣味勾上柰花,常季再次沉醉在她的花言巧语里。 风吹动柰花的叶子,雀安安用笔尖挑起他的下巴,“常季,这样,你在我这里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脸上还在隐隐作痛,但常季犹如飞蛾扑火,独一无二太过诱人,已经停不下来了。 手慢慢摩挲过面具,从眼角向下,这里曾有一朵柰花在悄然开放,雀安安的手停在常季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谁动了我给你的柰花?” 熟悉雀安安的常季知道,这是雀安安发怒的前兆,可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指向了自己。 掐住常季脖子的手慢慢收紧,就在常季以为会被盛怒之下的雀安安活活掐死的时候,雀安安却突然停了手,她一言不发地将常季拖进了眼前的一间房,是个空房,隐约可见月色。 常季被她一把推到地上,还来不及喘气,雀安安就在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一鞭子,两鞭子,三鞭子…… 雀安安的鞭子即使是落到旁边的空地上,也能让常季害怕得发抖,雀安安蹲了下来,迫使常季看向自己,眼里的火还在烧,“为什么动我给你的柰花?” 常季的口鼻间涌出鲜血,在月色下,好像哪里都是褐色暗淡的一片,他就沾了这样的一片,和着自己的心如死灰在空地上写下了一行字。 歪歪扭扭的,他的字是雀安安一个一个亲手教的,因此不用费太大的功夫,雀安安就瞧了个明白。 我不喜欢你了。 -- 第34页 像寒风刮过脸,一刀又一刀剜在雀安安心里,雀安安气急败坏地提起鞭子,又抽了好几鞭,一边抽,一边声嘶力竭地吼:“你敢说不爱我?” “我教你写字读书,你敢说不爱我?” “我从西域千里迢迢赶到安南来救你,你敢说不爱我?” 爱比喜欢更高,雀安安在来的路上日渐爱常季,而常季在王府里放弃了喜欢雀安安。 两方僵持不下,常季直到被打晕前,还在用雀安安教他的字写他不喜欢她了。 雀安安瘫坐在地上,扭过脸,再也不想看见地上的那几行字,或者,那几行血。 月光下,有晶莹挂在她脸上,她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她就是很难过,第一次这么难过。 ………… 夜里发生的事情,池青道一句也没对君闲说,君闲只知道她在今晨天快亮时才回到泽园,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上床,被他抓了个正着。 池青道反手搂过君闲,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凑,装得像刚醒一样:“还早,再睡一会儿。” 君闲哭笑不得,两人又相拥而眠了半个时辰才起。 早饭一如既往,是池青道陪着他吃的,只是每天早上的花样都不一样,君闲不由得感叹,池青道上哪里找的厨子,竟会这么多样式,光是看,已经叫他眼花缭乱了。 蟹粉□□薄馅大,晶莹剔透,池青道夹了一个放到君闲的碟子里,蟹粉包的意义不一样,池青道和君闲了然于心,池青道打趣道:“人家的定情之物都是金啊玉啊的,我跟王夫不会就是这蟹粉包吧。” “那等会儿,我给你穿上一串,挂在脖子上。” 君闲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真是被池青道惯得无法无天了,池青道失笑:“那可不行,我一口一个,要不了多久就没了,得寻个天长地久的。” 已经够天长地久了。 不言过来了,昨日夜里池青道吩咐不言带着人盯着雀安安和那个奴隶,他此时来,应该是澜园那边出了事情。 “王爷,”笔直地跪下,不言低着头,一派肃穆,“律雁找上雀安安了。” 律雁会找上雀安安不算稀奇,池青道挑眉,一脸好戏登场的样子,“他们打起来了?” “没有,只是澜园的花花草草毁了大半了。” 池青道波澜不惊,仿佛毁的不是自家院子,“记下来,让他们赔。” “忘衍主事把人都捆了,正在让他们赔。”不言眼睛都不眨,似乎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忘衍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在他们毁掉花草之后。” 那池青道就有必要过去一趟了,否则会出人命。忘衍因为一两枝花就打死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二十四章 还未踏进澜园,就听见了忘衍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西府海棠五株,丁香四株,黄刺梅五株……” 忘衍正一面看那些被毁了的花花草草,一面在自己的册子上勾画画着什么。 雀安安和律雁都被她五花大绑压在脚底下,她腰间的刀就悬在两人头上,仿佛稍不遂忘衍的心意,她就会提刀杀人。 “忘衍回来了。” 注意到池青道站在身后,忘衍转身跪下行礼,“王爷。” 头一直叩在地上,她道:“该是一回来就去寻王爷的,但属下杀人不够利索,被溅了满身的血,不想冲撞了王爷,回澜园换衣服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身上的血腥味确实重,大概是一进澜园就看见自己用心栽培的花花草草被毁了大半,处理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到换衣服这一桩事情上去。 “是属下失职。” “起来吧,是本王有欠考虑,不该选在澜园做这件事情。” 池青道郑重其事地道歉,忘衍措手不及,原本要起身的她又跪下来了,“王爷救属下于危难之中,又愿意让属下掌管澜园,属下和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都是王爷的,王爷不需要考虑属下。” 池青道叹了一口气,忘衍一向死性子,又认死理,“起来吧。” 她亲自去扶忘衍,忘衍顺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池青道又问:“事情不顺利?” 忘衍垂下眼帘,“顺利。” 就是因为顺利,她此时此刻才这般失魂落魄。 “回自己屋去换衣服,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情,本王要亲自处理,不言,送忘衍主事回去。” 忘衍没有再推辞,实际上,她确实已经精疲力竭。 池青道命人给律雁和雀安安松绑,两人都面容不善,雀安安走进里屋将还在昏睡的常季抱了出来。 “我回去之后,会给你十二楼独特的联系方法,你若需要我们,就传信到楼内。”雀安安的话又急又快,不等池青道点头,就转身要走,却被律雁拦住了—— “雀安安,你看看他,被你毁去了容貌不说,还是个哑巴,如今又气若游丝,不如送给我试药。” 常季的情况确实不好,不光身上糟透了,气息更是一派凌乱,也许雀安安着急想走,也是因为如此。 律雁是需要人试药,但他从未在池青道面前同她提起过这个奴隶的事情,他想要试药,自有大把大把的人可以选,也不是非这个奴隶不可,再看雀安安,她已经把手收紧,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痴心妄想。” -- 第35页 “你既然如此看重他,又为什么要毁他的面容、拔他的舌头呢?”一直站在池青道身后的君闲开口问。 他当然是不会理解的,自他被池青道找到的那一天起,池青道就一心一意地对待他,将他放到心尖上,他也自小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父母恩爱,姐姐疼他,幼弟也十分乖巧可爱。 所以他不会理解,有的人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要伤害,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但就是有这样的人。 “我喜欢啊。”雀安安不以为意地道,手却抱得更紧,她只能紧紧抱住常季,才能证明常季是她的。 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她,她雀安安有的是办法让人喜欢,只要人还在她身边,她就有办法。 君闲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你是十二楼的楼主,应该多的是将他毒哑的法子,为什么偏偏要拔去他的舌头,仅仅就只是因为你喜欢吗?” “他在床上叫得不好听,既然不会叫,还要舌头干什么。” 不过这样的理由,她就能拔掉一个人的舌头,也难怪她怀里的奴隶会心灰意冷。 他是该心灰意冷了,他甚至心灰意冷得晚了! 无所谓的态度,和着这冰凉的话语,插了那仍在昏睡中的人一刀,这一次在心口,斩断所有情思牵挂。 常季无知无觉地掉了泪下来,滑过面具原先开着柰花的地方,落到雀安安的手上,雀安安被烫到,原来一个人的眼泪可以灼伤另一个人,她心里大惊,只想带着常季赶快离开这里。 君闲握紧拳头,他望向池青道,小声地问她:“我可以把他留下来吗?” 自然是指那个奴隶,君闲怕给池青道添乱,但君闲想要,池青道就没有不给的道理,她点了点头。 “那就把他留下来。”君闲掷地有声,就连池青道也扭头看向他,见惯了君闲温柔的样子,偶尔生气难得,却很生动,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既然君闲都这样说了,池青道自然是要给他撑场面的,她挥了挥手,周围全是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地指向雀安安。 雀安安咬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池青道,你想反悔?” “府外本王做主,府内王夫做主,王夫不答应,本王也没有办法,你把人留下,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你。” 什么主内主外的,堂堂安南王居然做不了自家王府的主,池青道无可奈何的样子彻底激怒雀安安。 “不可能,我就是死,也得带他出去。” 雀安安千里跋涉来到安南,为的就是常季,如今人都已经在她怀里了,断没有放手的道理。 既然没得谈,那就只能动手了。 常季在雀安安怀里,雀安安不能把他放下,所以处处受限,束手束脚,就连她一向傲人的毒术也因为怀里的常季而让她心有顾忌。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她就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常季被人从她怀里抢走。 “送到泽园,请大夫过来医治。” 那抱着常季的暗卫毫不迟疑地转身,往泽园去了。 雀安安被按在地上,束手无策的她也只能咒骂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雀安安,你长不大了是吗?”律雁蹲在雀安安面前,语气近乎慈悲:“这天下不是按照你的心意来活的。” “你放屁,从小到大,我想要的自然会有,我就是说月亮在白天出现也没有人敢多说一个不字,只有你,只有你。”雀安安声嘶力竭,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越发激烈:“定是你与他们勾结,想要报复我,要我的命只管来取,把常季还给我。” 十几年前,当眼前的人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就跟如今一样,无可救药。 第二十五章 回到泽园,池青道让人先把雀安安押下去,君闲有心去常季的房间看看,池青道没有这个打算,就与律雁在外面院子里坐了下来,忘心命人斟了茶水上来。 “你与雀安安有渊源?”池青道问,抬手将刚刚掉下来的花瓣弹开。 听见池青道问他,律雁反倒是一愣,“你不知道?” 池青道饮一口茶,这茶是雨后新茶,格外清新,她淡淡地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与雀安安。” “不都说同行相见,分外眼红,你跟雀安安都是制香调毒的高手,你着急去找雀安安,和她对上,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池青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以为是因为这个。” 律雁知道十二楼在西域,肯定对十二楼主也有耳闻,可知道池青道抓了一个十二楼的奴隶之后,律雁并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但观律雁刚刚的神态和动作,他跟雀安安应该是旧相识,而且是不太好的旧相识。 “不是。”律雁摇了摇头,他往后一靠,却摔到地上,满身的狼狈,倒也符合他此时的心境,“我的妻主,是雀安安的同门师姐。” 曾以一香名动天下,惊才艳艳却又很快陨落的少年天才——所琼诗。 池青道没听过所琼诗的名字,更何况她此时的心思全放在律雁居然有妻主这件事情上。 “你何时成的亲?” “故人已亡,年岁并不重要。” 自所琼诗死后,律雁一味颓废下去以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又或者是强迫自己不要想起这个名字。 所琼诗,遥远得就像天边的云,可近得又好像心上的疤。 -- 第36页 照夜清中的山上生长着奇花异草,为世间罕见,一向吸引着天下人,其中不乏别有用心者。他们跋山涉水来到照夜清,所图甚多。 最开始,律雁以为,所琼诗也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人而已,也贪图照夜清的奇花异草。 律雁自小无父无母,野蛮生长,快到五岁时才得了一个同村的老瞎子照拂,老瞎子只求个衣钵传承之人,对于律雁的一切毫不关心,只一条,他今天教的,律雁明天必须全部学会,每当律雁支支吾吾,一味香也调不出来的时候,老瞎子就会动手打人,她的拐杖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看着很沉,使起来时总是带动一阵风,一下又一下落在律雁身上。 老瞎子不喜欢男孩子,但村里没有人愿意送她个女娃娃,她老是念叨着有就将就用吧。 天下都是女子的天下,以女子为尊,女子出将入相,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在当时的照夜清,女子更是远远将男子踩在脚底下,首领、护法都无一不是女子,律雁胸中憋着一团气,日渐养成了他那阴鸷的性子。跟老瞎子学艺,整天不说话,用那双实在算不上有多漂亮的眼睛盯着人,没有人喜欢他,如果仅仅是不喜欢也就罢了,埋伏在律雁回家的路上将他打一顿更是常有的事情。 律雁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人,老瞎子教他制香,他硬生生从这其中窥出门道,用来调毒。既然他势单力薄,那他就要一次将这些人收拾服帖,免除后顾之忧,只是他没有想到,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居然以将他推出悬崖边再拉回来取乐。 他们一路拖着他来到山上,律雁瘦弱,挟持他的那个人是个女子,孔武有力,就是把律雁推出去再拉回来的力气都绰绰有余,也幸而有这样的人,否则他们就没有这样的乐子可找了。 如此几次之后,律雁早已经被吓得精疲力竭,装着毒粉的袋子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他咬着牙,在找合适的时机,他要这些冷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即使能感受到身后悬崖的冰凉气息,他也一声不吭,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 就在他又要被推出去的时候,有人高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所琼诗粗布麻衣,用来束发的也只是从地上捡起来的一根木棍,最夺目的是她手上的那几朵五彩重瓣芍药,又是一个对照夜清心怀不轨的人。 都是在山间蹿惯了的野孩子,养了一身的野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对面虽是女子,但孤身一人,又在照夜清的山上胡作非为,他们毫无惧意,反倒嬉笑开了,挟着律雁的那人一脚踩在石头上,吊儿郎当地说:“开个玩笑罢了,反倒是你,动我们山上的东西,你想干什么?” 尾音还有几分义愤填膺,如果将人推到万丈悬崖上也算是开玩笑的话,岂不是随随便便杀个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所琼诗将芍药暂且放到地上,声音越发冷了:“放手。” “你确定要我放手?”那人将律雁推到悬崖边上,只要她放手,律雁就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所琼诗被气笑了,她眼睛都不眨地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她将布包举起来,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什么?”为首的不以为意,一脸有趣儿地接话。 “顺风沾到人的身上,能腐蚀整个人,很不巧,你们就站在风口上,万丈悬崖上站着几具白骨,倒是挺有意思。” 为首的撇撇嘴:“我们又不是吓大的。” “那就试试。” 所琼诗作势将布包打开,果然只有更恶才能压过恶人,悬崖边上的风景还不错,所琼诗将那些芍药尽数装进自己的布袋子里,只余下一朵,和她手里的布包一起递给了律雁。 可能是刚刚听完它的效用,律雁有些害怕,可还是伸手接住了,芍药在他怀里芳香四溢。 所琼诗揽过他的肩膀,眨了眨眼睛:“我骗他们的,这只是普通的香粉。” 少女狡黠的面容近在眼前,律雁不安地动了动,老瞎子说,未成亲的男子要离女子远一点,否则就会被指指点点,心中有团气的律雁挣脱出来,只听见所琼诗又说:“既然我送给你了东西,你是不是要还礼?” 没来由,这些东西他现在就能还给她,但所琼诗已经快他一步从他手里拎过了那个袋子,“这个袋子好看,我要了。” 律雁有些着急,那袋子里可是真的毒粉,虽不至于腐蚀人,但要是眼前的人不当回事儿的话,会害到她的。 “你用制香的法子去调毒,会坏了根基,你小小年纪,也不应该拿着这般危险的东西。”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啊,可是……律雁忽然有了几分委屈:“难道我就要任人欺负吗?” “当然不是,”所琼诗拉着律雁站起来,风穿过发间,“被欺负了就要还回去,忍耐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换来的只会是一百次一千次的伤害,但是——” 所琼诗将律雁的手掌摊开,那里已经红肿了,“你反击的原则是,保护好自己。” 也许是毒粉在律雁不注意的时候洒了一些出来,律雁把手背到身后,不想再让所琼诗看见。 “倘若你想学调毒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所琼诗说她是江湖儿女,实际上打架很少能打赢别人,要是吓唬也吓唬不了人的话,就只能拉着律雁没命地往前跑。 -- 第37页 后面没有人追上来之后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对上律雁的目光,也只是尴尬的一笑,故作深沉地说:“我那是怕我伤了他们。” 往照夜清山上去的时候裙子就被划破,束发的簪子也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所琼诗索性换了套衣裙,随手捡了根木棍,她不像潇洒的江湖儿女,她一路寻着花去,有时还狼狈至极。 他们走遍每一座山,有名的花没名的花都被所琼诗揪了个遍,有时律雁的怀里满满当当都是花,花香气熏得人头晕眼花,迷迷糊糊之中,天下颠倒,就连所琼诗也在倒着看他,弯弯嘴角,皱皱眉头,律雁真想把这一大把花都砸到她身上,让她也看看颠倒的世界。 快要到师门的时候,所琼诗总算是制出来了一味香,前香后泛苦,令人沉迷美好又忽然醒悟,真是死去活来,痛彻心扉。 “真会有人喜欢这样的香吗?” 谁会喜欢一种把自己折磨得泪如雨下的香。 “有的人活着犹如行尸走肉,需要这样的香,死过去,又活过来,痛苦,但让人觉得活着。” 不止如此,此香还能用于刑讯,点上一点点,就能让犯人心甘情愿地吐露真相,所琼诗为此香取名由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下了大雪,院子前有人扫雪,雀安安扎着两个小辫,穿着一身红袄,正在雪地里打滚,像圆乎乎的冰糖葫芦上洒了一层糖粉,所琼诗一唤她,她就一下子蹦进了所琼诗怀里,身上的“糖粉”止不住地掉,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小山楂”,“小山楂”还有个白白嫩嫩的脸。 “师姐师姐师姐。”雀安安一个劲儿地往所琼诗怀里挤,所琼诗按住她的头,“好了好了,别动了,安安。” 雀安安乖乖地停下来,所琼诗问她:“师父呢?” “我想吃肉包子,师父去山下给我买了。” 从来都是如此,雀安安想要什么,师父就没有不给的,所琼诗揉揉她的头,“闯祸没有?” 雀安安从所琼诗身上跳下去,像个小大人一样直起腰:“没有。” 所琼诗才不信她的话,小丫头人小鬼大,嘴里没有半句实话,她扭头看向扫雪的人:“长夜,有客人,找间房。” 正在扫雪的人看了所琼诗一眼,又看了律雁一眼,将扫把放好,“客人请跟我来。” 第二十六章 外面的院子不大,长夜领着律雁穿过大厅,走进另一处院落,前面的屋子都是主人的屋子,而这后面的屋子,是用来接待客人的。 刚刚扫过雪的石板上又盖上了一层薄雪,长夜和律雁走过去,隐隐约约留下一串脚印。 长夜抬手推开眼前的门,应该是许久不曾住过人的屋子,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山上估计也很少来人,长夜往里一指:“客人,请,稍后奴为你送炉子过来。” 冬日里雪重的屋子,无非是地龙和炉子,于山上修地龙劳心劳力,烧个炉子,也能让屋子暖和起来。律雁点了点头,没再看长夜。 他一路跟着所琼诗,自然也听她说了不少师门之事,她师父一向淡泊名利,在江湖上鲜有人听说过,门下弟子也只有她和小师妹两个人。 师父性情古怪,做的事情总是超出常理,比如在深夜里忽然吃下一整朵花,边吃边流泪,但对她们两个很好,唯独对长夜这个主动送上门伺候她们起居的人时好时坏,好得反常,坏得彻底。 将炉子搬进来的是所琼诗,她拍了拍手就往里面加炭,很快那些炭就被烧得通红,屋里也暖和起来。照夜清也下雪,他跟老瞎子的屋子漏风,他们也没钱买炉子,往往只是在屋子里堆了木柴烧,烟雾缭绕之中,律雁常常被呛到咳嗽,他从来不知道,在屋子里烧上炉子是这样惬意的事情。 所琼诗的师父很快从山下回来,纸包被她从怀里掏出来,还是温热的,雀安安欢天喜地地到一旁去吃包子了,所琼诗将“由爱”呈到师父面前,师父很欣慰,但“由爱”她却没点,以前每每所琼诗研制出来一味香时,总是师父第一个点上,可她这次只是叮嘱所琼诗将香收好,之后便是闲话家常,问所琼诗什么时候走。 自从所琼诗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之后,她便很少留在这里,这个年纪轻轻的制香天才,从来都只有香料能够留住她。 “过完年。”所琼诗为师父倒上热酒,好让师父喝了暖暖身子,又道:“徒儿此次在照夜清遇见一个人,此人以制香之术调毒,堪称奇才,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兴趣——” “我老啦。”师父打断她,“况且你制香也不算差,你若真的喜欢,你自己来教。” 说这话的时候师父明明在笑,可整张脸愈发暗淡,是这雪色太重,才衬得师父的脸如此苍白吗?就连师父衣服上的花纹都淡去几分。所琼诗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找不出什么破绽。 只有对待长夜的态度,师父一如既往。 “长夜,雪景很好,你在外面多看看,就不要进去了。”师父轻描淡写地吩咐。 不知道长夜又在什么地方惹了师父不高兴,师父居然让他一整夜都不要回屋子,漫漫长夜,雪只会大不会小,长夜身子又弱,此举无异于要他性命,所琼诗起了恻隐之心—— “师父,长夜今日搬炉子的时候摔了一跤,他该好好休息了,雪景何时不能看。” -- 第38页 师父明显瞥了长夜一眼,冷哼一声:“既然如此,还留他在这里干什么?” 长夜到底是看了一夜的雪景,到了晨光微露的时候,才进了自己的屋子。 “听起来,这师门虽小,但故事却挺多的。”池青道适时插入一句,以免律雁沉迷于其中,出不来了。 所琼诗有她和律雁的故事,师父有她和长夜的故事,雀安安有她和常季的故事,不过一个小小庭院,扯出来的事情可真够多的。 “如此说来,那雀安安幼年时也是个乖巧孩子了?”君闲在池青道身边坐下,任由池青道的手环上他的腰,他将池青道剩下的那半杯冷茶一饮而尽,他还在琢磨,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要伤害一个人。 池青道拦他不及,埋怨道:“学会喝冷茶了是吧?” 她招来忘心为君闲添上一杯热茶,正想要开口劝慰他几句的时候,有人忽然来报,忘衍主事来了,此刻正在正厅候着,忘衍此时来,定然是有什么要事,池青道得去见她。 “跟我一起去,还是待在这里听故事?”池青道贴在君闲身上问他。 “待在这里。” “那好,”池青道站起来,虚张声势地道:“记得离他远点。” 小孩子气,君闲应她一声。 “有的孩子生性顽劣,但能□□回来,雀安安从头到尾都是一张黑纸,救不回来了。”律雁叹息一声,裹紧他的那件旧袍子,这一次,他们之间离得近了些,君闲在上面看见了花纹,好像是芍药,但又不太像,总归是什么花。 山上的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才停,大雪封山,饶是安隐,也没办法下山去为她这个小徒弟寻些新鲜玩意儿了。 不过是一时得不到而已,雀安安却又哭又闹,被所琼诗和安隐哄下睡着了,她们都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雀安安就趴在所琼诗的床头上,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所琼诗,在等着她醒过来。 “怎么了?”所琼诗对着铜镜梳头,铜镜里面的雀安安还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觉得今天的小师妹有点反常,这小家伙被师父惯得无法无天,该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吧。 所琼诗将手中的木梳一搁,转身将雀安安拉到自己眼前来,“你又做什么了?” 雀安安神情无辜,又有点怪异,甚至不像个小孩子,她用脸贴紧所琼诗的手,“师姐,你去看看雪地里有什么。” 大雪早就停了,但屋前屋后都是雪,就连院门前的那棵松树都被大雪压弯了枝,看着跟快要折断了一样,又要辛苦长夜扫雪了。 所琼诗走出门去,抖落那棵树上的雪,她拍拍身上的雪之际,看见地上好像摆着什么。 花都是所琼诗一朵一朵采的,又是被她亲手晒干研磨成粉的,她自然清楚每一朵花的香气,有人洒了她的花粉,在地上绘出糖葫芦的样子,不消多想,所琼诗就能知道是谁干的。 她将雀安安一把提起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都没有今天让所琼诗生气,她甚至感觉自己大半年的云游都白游了,她一定要好好教训雀安安,随意折下一截松枝,她还没有动手打就被安隐拦住了,安隐听了事情经过也是一时词穷,但雀安安还小,调皮点也正常,最后还是被所琼诗打了一顿。 于是第三天,安隐的猫和律雁都遭到了报复,猫当场被毒死,律雁也上吐下泻,男子的身体本就比女子弱,律雁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 律雁靠在所琼诗怀里,有气无力地道:“改日,我也要学这个。”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调毒呢。”所琼诗白他一眼,着急地抬手将师父赶制的解药喂给他。 “师父说了,若不是发现得早,你这条命怕是早就没了,她也不知道雀安安上哪里习得这样狠毒的毒术。”所琼诗叹息一声,她也跟师父一样以为,小师妹只是生性顽劣,养养,性子就会好的,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惹到她了?”律雁将药费劲地咽下去,他跟雀安安都没有说过几句话,雀安安报复他干什么。 “这个……”所琼诗支支吾吾,“她说你是我带回来的,我肯定会喜欢你,所以才对你下手。” 就像安隐的猫,她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专挑心爱的东西动手。 律雁气到吐血,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所琼诗身上坐起来了,愤恨地道:“谣言!” 所琼诗的表情更加奇怪,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也不是谣言。” “对,不是谣言,是诬陷。” 所琼诗大概没想到律雁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剩下的话一时之间卡在她的嗓子里了,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连带着她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律雁以为她是被雀安安气成这样,还宽慰她:“她估计是胡闹的,但为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好好管教。” 都胡闹到杀猫杀人了,所琼诗冷哼一声,“不能再纵着她了。” 律雁连声附和,看起来像只笨笨的鸭子,不住地点头,所琼诗心中一动,又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送了你两样东西,你还记得吗?” 什么啊,分明是你硬塞给我的,但律雁没说出来,他道:“记得,芍药和香粉。” “芍药不提了,你肯定听过,至于香粉,我还没有取名字——” 所琼诗的目光停在律雁的脸上,她郑重其事地道:“远远。” -- 第39页 “诶。”律雁还没有反应过来,所琼诗就出去了,律雁只觉得所琼诗莫名其妙,芍药他琢磨不出来,远远他也琢磨不出来。 “‘春嬉南浦,记盈盈、儿女情苗’,‘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君闲笑着看向律雁,“她喜欢你。” “我很久以后才明白。”律雁点点头,时至今日他依旧埋怨所琼诗,他又没读过多少书,所琼诗说得如此隐晦,他又怎么可能明白。 要是所琼诗直接道明心意,他也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答应,但至少,他们之间不会隔开五年,于他们认识十年、相守三年的时光来说,五年已经长过半生。 作者有话说: 所琼诗:啊,建议大家表白就直接干,不说了,我去难过一会儿。(抹泪) 第二十七章 越过描绘精致的山水屏风,忘衍坐立不安,时不时站起来看一看池青道来了没有,眉间的疲惫依然未散,下人呈上来的茶水她更是动都没动。 “怎么了?”池青道出声,三两步走到忘衍身边坐下。 忘衍从衣服里侧掏出来一封信,信上被溅了好些血,斑斑点点的就落在“亲启”那两个字上,没有姓名,但池青道已经通过这两个字看穿了写信的人。 端正的楷书预示着她被作为皇家继承人培养的端庄大方,名正,而言顺。池青道虽与闻端星只是相处了几个月,但对于她的字不能算作不熟悉。 未见面之前,她们常常往来信件,并肩作战之后,每逢战事吃紧,她和闻端星在帐篷里讨论一整夜更是常有的事情。 不算明亮的烛光下,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女尽情在宣纸上书写着她的千秋大梦,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你在何处得到此信的?”池青道将信接过来,没有多大耐心地把它拆开,这样的好字,更应该和御旨待在一处,造福万民。而不是拿来修书一封,字里行间都是杀人的诡计。 忘衍低着头,她不想回忆,也不想承认,但她对池青道瞒无所瞒,“应该是我与他打斗时,他塞到我怀里的。” 能够在忘衍无所察觉的情况下将这样一封信给她,对方的武功肯定是高于忘衍的,这在池青道心里也早就有了计较,她暂且将信搁置,看向忘衍,问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这比刚刚那封信还要残酷,但忘衍已经冷心冷情好几年,纵使难过,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泪淌下来,她道:“起初不相上下,后来我们兵刃相接,他刺中我左肩,我刺中他的心口,血漫了下来,他当场殒命。” 声音里已经失去了忘衍固有的冷静,微微颤抖起来,如果死的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过一句我把他杀了就是结尾,可是忘衍说血漫了下来,她亲眼看见这样的场面,并对那个人的死念念不忘,甚至可能心怀愧疚。 回房换衣服的时候,这封信才从忘衍的怀里掉落下来,几乎是一瞬间,忘衍就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江湖上素有传闻,那人善使快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也常年立于不败之地,就连忘衍的剑法,也是他亲自教的,忘衍还以为自己青出于蓝,没想到是对方早就不想活了。 忘衍将他杀死之后,并未觉得有半分快意,她看着那人紧闭双眼,嘴角却微微向上弯着,明明她才该是这场打斗之中的胜利者,但实际上她输得一败涂地。 更要命的是,那些早就忘却的记忆,却在此时如这山间肆虐的山风一样,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身体。 每每出远门,那人总要带东西回来给她,有时候是吃食、当地的特色小玩意儿,有时候只不过是一枝花,一枝任凭他再细心呵护到了家总会枯败的花。 有一回她想吃糖葫芦,那人大大咧咧地装没听见,却在午后扛了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桩子回来。 暮春,山间的花零零落落,却没有一株是枯败的,忘衍将整座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枝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花。她选了一棵开得最茂盛的流苏树,将那人埋到那棵树的旁边,抬头一望,就可以看见天地都缀着花,唯独他的坟上,忘衍一把土一把土堆出来的小土包上插着一枝已经开尽的桃花。 回过神来的时候,忘衍的脸上已经都是眼泪了,她也没擦,也不许旁人替她擦,她这眼泪是用来祭天地,祭父亲,祭自己的。 父亲,自她入池青道府中之后,就再也没提及的两个字。 太重了,这两个字太重了,压在她的心上动也不动,让人喘不过来气。 她不说话,池青道也不说话,只等她缓过这一场,又变回澜园那个冷漠无情,只爱花草的忘衍主事。 “王爷,若是此事还需要属下,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坚定,沉稳,但池青道已经不打算让她继续插手这件事情了。 “本王会安排好的,你先回澜园吧,至于澜园那些损伤的花草,本王已经吩咐不秋草去寻了。” “谢王爷,但府中正值多事之秋,王爷也刚刚得偿所愿,不秋草一个暗卫统领,还是让他好好守卫王府吧,让他去寻花花草草也是屈才了。” 忘衍前脚刚刚离开,被人说屈才的不秋草后脚就进了正厅,大概是池青道交代他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 “都放进澜园了。”寻花草,不就跟杀个人一样简单,他的语气也平淡,毫无起伏。 -- 第40页 “你看看这封信。” 池青道将信递给不秋草,不秋草看完之后,手按在自己的剑上,抿着唇,“不如挥师北上。” “就为她想杀本王,不值得。” 闻端星想杀池青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任何与池青道接触的人都会觉得池青道危险,她明明昨天还在跟你谈笑晏晏,今天就翻脸不认人甚至亲手杀了你都有可能,从安南一路北上,池青道称兄道弟的人不算少,她还用这个法子骗了好几个守门将领,骗人开门之后就将人杀了,那人死不瞑目,池青道更是让人望而生寒。 更何况池青道手里的兵太多了,难保她不会拥兵自重,她能一手把闻端星扶上皇位,也能一手将闻端星拉下来。 自小就被当做皇太女培养的闻端星足智多谋,善于见微,但先帝临老废弃她,让她前半生的所有全部颠覆,如今的闻端星,比任何人都多疑,也比任何人都想要保住自己的皇位。 “你接手这件事,继续查还有没有其他的书信。” “是。” 回到院子里,树下已经空无一人,大约是故事讲完了,人也都散了。屋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君闲的声音,池青道走近了去听,君闲应该是在跟那奴隶说话。 “你就该心灰意冷。” “你不要再喜欢她了,她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喜欢不会是这个样子,那不是喜欢,等你好了,我教你写‘不’字,盖过她教的喜欢。” “不”字的笔划可比喜欢两个字的笔划简单多了,纵然雀安安没说,但不代表着这个奴隶不会写,可自家王夫还在义愤填膺,一句又一句,不止字在增多,情绪也在往前冲。 池青道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将君闲拉了出来,君闲要再往里进,池青道也不准,直接把他圈进了自己怀里,柔声道:“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怕他执迷不悟。”君闲恨铁不成钢。 小王夫可真天真啊,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将一个执迷不悟的人拉回来,池青道将君闲环得更紧,“好了,你听了律雁的故事,又陪里面的人说了话,现在该要陪陪我了吧。” 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池青道的气息扑在脸上而已,君闲却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池青道将耳朵一捂,“不听不听。” 君闲无可奈何地去拽她捂住耳朵的手,却被她捉住一起贴在她的耳朵上,“现在听见了。” 她笑得弯了眼,真奇怪,君闲在心里想,只要池青道回到他身边,他的坏运气和坏心情就都没有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嘟哝着,“不疼吗?” 大夫告诉他,里面的人被折腾得太严重了,有些痕迹可能会伴随他一生,雀安安打下去的鞭子不止添了新伤,更加重了旧伤,倘若是陌生人伤他至此,只是身上疼罢了,就像君闲被顾一野、被春风楼伤害,他不会挂心太久,但若伤他的是池青道……幸而没有这种可能。 可里面的人确实是被喜欢的人伤了个彻底,身上疼,心里大概更难受。 雀安安肯定不会悔过,她是天生坏种,是被人救了还要回咬人一口的毒蛇,她此时此刻都应该还沉溺在为什么她对里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而里面的人却不喜欢她了。 真可怕啊。 “是啊。”池青道抱紧小王夫,跟着他一起碎碎念:“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余光瞥到君闲手中拿着的纸,大概是与那个奴隶说话用的,奴隶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但他下笔用力,是个沉稳忠厚的人,偏偏这样一个人遇上了雀安安。 我在马车里看见你和他,才知道相处是这样。 是如何?是体贴入微,水和糕点都要捧到爱人面前,是因为对方的一个动作就眼角眉梢都向上,张扬地笑起来,别人都不明白,只有自己知道,我那金贵的小王夫啊,真是可爱。 想着想着,池青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就响在君闲头顶,是那样清晰可闻。 君闲抬头看她,他原本想开口问池青道在笑什么,可一对上池青道那双满含笑意与爱意的眼睛,他就什么也不想问了,只想跟着池青道一块儿笑。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泽园的地牢内, 自雀安安被关起来的那天,她就闹个没完,一直吵着要见常季。 直到今日, 她忽然改了口,“我要见律雁。” 守门的人不敢耽误,将此事报给了池青道。律雁当日不告而别, 应该是回了照夜清,这么多年, 他一直都住在老瞎子的那间房子里,池青道派了人去寻他,而她自己则亲身去往地牢,她想要看看这一回雀安安又要耍什么把戏。 其实很容易想明白,在这安南, 谁跟雀安安都是萍水相逢,只有律雁是她唯一的故人。她兴许是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才要找上律雁这个既是故人又是敌人的人。 “你准备要走了?”池青道站在地牢门口,雀安安四肢都被铁链锁着, 身上的毒药毒粉也全部都被搜罗了出来,她此时就像是一只蝼蚁,池青道轻轻一捏,就能让她身首异处。 雀安安不看池青道, 也难得地对她话里的讥讽没有出言反击, “我就是要走,也得和常季一块儿走。” 她是为了常季而来的,自然不可能孤身而归。雀安安终于抬头看向池青道, 笑得莫名, 又有些胜券在握的意味:“所以我找律雁, 和他做一个交易。” -- 第41页 “你觉得他会同意?”池青道发现这小姑娘真是不知所谓,以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围着她转的。 池青道最喜欢打击这样的人了,她凑到雀安安跟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牢门,她以字为刀,刀刀见血:“你杀师父在前,杀师姐在后,还指望师姐的夫郎跟你做什么交易,雀安安,你觉得有可能吗?” 听到这几句话,雀安安的眼眸暗淡了几分,而后又不管不顾地笑了起来,“我杀师父,谁看到了,我杀师姐,又有谁看到了?左不过我狠毒,便什么坏事什么脏水都朝我身上泼罢了。” 仿佛泄尽所有力气,雀安安跌坐下去靠在了墙壁上,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吹起无数的沙尘,她才想起来,原来她早就被漫天的沙尘裹住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池青道皱皱眉,“难道还是冤枉了你?” 雀安安却摇了摇头,闭上双眼,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道:“我要等律雁来。” 派去请律雁的人却吃了闭门羹,安三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王爷,律雁不愿意再见雀安安。” 不想再见雀安安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律雁还能忍住不杀雀安安就已经难能可贵了,他那张人生的纸上,前面一片灰暗,好不容易亮堂起来却又被洒上了血,雀安安是始作俑者,律雁不可能想见她。 但池青道思及雀安安的话,倘若当年所琼诗与安隐的死真的另有隐情,律雁不见上雀安安一次,怕是会后悔。 池青道吩咐人去牵马,她要亲自去一趟照夜清,去找律雁。 策马过山岗,很快律雁的房子就映入池青道的眼帘,在那一排挨着的小平房之中,只有律雁的房子被排斥在外,更何况,一眼望过去,律雁的房子早已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了。他的房子是山水画上不合时宜的灰白,恐怕他认为,他自己也是。 池青道将马栓在院子外面的大树边上,推开门,律雁正在给院子角落里的芍药浇水,大大的花苞,过不了几日就要开了。 “不去见雀安安?”池青道开门见山,走到他的身侧。 “怎么?那丫头又说了什么,连你都要亲自来请我?”律雁走进小屋里,里面摆着好几排架子,架子上摊开晾着好多花瓣,头顶上的瓦片早就掉落,阳光洒进来。 池青道看了看那个大洞,想起律雁说漏水就漏水,打湿了就再晒干,烂了就扔掉。被雨水淋过的花烂掉还能扔,那人烂掉怎么办。 律雁当时好像是回答,能怎么办,把这条命凑合活下去,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死了。 池青道叹息一声,律雁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她以为他是生性如此,毕竟在遇见君闲之前,她对天下也是得过且过……原来是心爱之人死了啊。 原本要白头到老却一朝生死别离,律雁还能蹉跎过这么多年,已经很好了,换了她,怕是早就跟人一道死了。失去心爱之人,失去……君闲,那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雀安安说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池青道一边拨弄着摊开的花瓣,一边风淡云轻地将这件事情告诉律雁。 “你也信?”律雁嗤之以鼻,“这丫头为了自己想要的,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她还想和你做个交易。”池青道拍拍手,对律雁的态度不以为意。 “什么交易?” “我不知道,只有你亲自去了她才会告诉你。” 快要出院子的时候,律雁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芍药,喃喃自语:“那一晚,芍药花也快开了。” 哪一晚?所琼诗死得那一晚。 地牢里只有雀安安和律雁两个人,池青道将其余人都撤了出去。律雁站得离牢门远远的,大概初见雀安安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恨意,时光总会冲淡爱恨,只有苦痛仍然深留于心。 可是他将所琼诗和他的故事讲给旁人听,所有爱恨全在细枝末节之间汹涌起来,原来不是时光将爱恨淡忘,是他,不想再提及。 “什么交易?”律雁冷眼看着雀安安。 “我要用那天晚上的真相换我跟常季离开。” 听到雀安安如此笃定的语气,律雁克制不住地冷笑起来,笑声逐渐疯狂,“什么真相?” 他的理智和情绪在这两个字面前彻底崩塌,“不如说是你手刃师姐来得更恰当。” 咄咄逼人,不给雀安安留任何余地,雀安安也笑起来,她问了一句:“你亲眼见到我杀人了?” 所琼诗和雀安安相对而立,所琼诗的口鼻不断涌出鲜血,连句遗言也没有给律雁留下,而雀安安却在仓皇间逃走,如此事实,雀安安居然还在狡辩。 气在胸腔内撕扯着,律雁几乎站立不住,而雀安安还没停,每一句话都在挑战律雁忍受的底线,律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了。 “我杀师父,师姐没有看见,我杀师姐,你没看见,那么你们凭什么认定是我杀人?” “我雀安安确实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但那并不意味着我能杀师父杀师姐。” “就因为我生性狠毒,所以就什么坏事都应该是我做的,我杀师父我杀师姐,我不该辩驳一个字,我就是死了也活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杀过的人的名字每一个我都记得,但我没杀过的,我一个也不想认。” 这样激烈的对峙在两方都沉默不语之中消散,谁都精疲力竭,律雁也跌坐在了台阶上,“你为什么不解释。” -- 第42页 只一句话就把雀安安砸得晕头转向,她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不到一会儿呜咽声倾泻出来,闷闷的,任谁听见了都不会好受。 “我解释,但没人听。” 所琼诗从前告诉他,雀安安这个小丫头一掉眼泪,她就忍不住地心疼她,什么质问恼怒都烟消云散了。可后来她渐渐发现这小丫头诡计多端,流的眼泪也不算少,她便慢慢修炼出一种本领来,知道雀安安的哭哪次是装的,哪次是真的委屈。 安隐死的那次,雀安安也哭了,不知道所琼诗有没有辨认出来,还是气急攻心,只顾着动手了,可他现在没有这样的本领,他还是不相信雀安安,但如果杀所琼诗的另有其人,他也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雀安安。”律雁声音沙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就拿你的一面之词,来跟我做交易吗?” 雀安安将头抬起来,眼眸中闪动着她惯有的毒辣算计,“我有线索。” “什么?” “查长夜。长夜是什么来历,除了师父,我们无人知晓,师父死后,长夜也消失了。我查到长夜是师父母家为师父准备的童养夫,长夜也不叫长夜,姓闻,名已经无从得知。” 谁都知道,“闻”乃当朝国姓。 “‘长夜安隐,多所饶益’出自《法华经》。长夜与师父成亲后,也算琴瑟和鸣,但一年后,长夜联合外人搞垮了安家,面对心爱之人的背叛,师父心灰意冷,于山上隐居,潜心研究制香。”雀安安顿了顿,又道:“这是我当年查到的线索,虽然艰难,但今日也并非不可求证。你与安南王相交匪浅,她要查这件事,会比我容易。” 与闻家牵连上,使此事变得更加棘手,雀安安查了好几年,也不过得到一点儿微末线索,但如果继续查下去,将长夜这个人查明白,相信离真相也不会太远。 律雁转身欲走,雀安安却叫住了他—— “倘若查清真相,知道背后黑手,也告诉我吧,我必将手刃他们,为师父和师姐报仇。” 不知真假,不知情谊,听在律雁的耳朵里就只是一句话而已,律雁没点头也没摇头,更加不想问清缘由。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第二十九章 从地牢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慢慢渗进人的心里, 律雁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就连有人递伞给他,他也没搭理。 那日没有下雨, 天朗气清,所以到了晚上星辰万里, 他还以为这是个大好的日子,他不懂,但多半也听说过良辰吉日的名头。 所琼诗的新香大成,她制的香一贯是天下人喜欢的,无论是“由爱”还是“远远”都让人念念不忘。他将桌子搬到外面, 准备去厨房将静心准备的菜肴端出来的时候,他听见所琼诗制香的房间里传来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律雁没有细想, 兴许是所琼诗一时得意忘形,她以前也常常这样, 制成新香之后打翻东西是惯有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手舞足蹈,律雁觉得好笑,一面往那边走一面有些打趣地问:“怎么了, 又打翻东西了?” 满是揶揄, 又是明知故问,又要惹得所琼诗恼怒了,律雁想了一下所琼诗张牙舞爪扑过来的样子, 嘴角弯了几分, 门没有关紧, 律雁轻轻一推就开了,外面是一日三餐的最后一餐,里面是心爱之人的最后一面。 所琼诗站在他前面,并非遥不可及,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对于律雁,她如此心爱的人,她肯定是想要留些话给他的,可她一张嘴,字出不来,只有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来,她越着急,脸色就白得越快,也死得越快。 并非遥不可及,但已经再也触不到了,罪魁祸首雀安安也站在他前面,她的眼中有惊诧,只不过是故作镇定,可律雁没有杀她的气力,他的气力早在接住所琼诗的那一刻就全都消散了。 死去的所琼诗,不会笑,也不会开口说话,以往温热的身躯也在渐渐失去温度,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律雁,所琼诗死了。 在巨大的震惊下,律雁看见了走马灯,那盏传说人死之前才会看见的灯,他看见各种各样的所琼诗从自己眼前掠过,笑的哭的高兴的难过的……死的不是所琼诗,分明是他们两个人。 菜凉了,人也走了。 律雁抱着所琼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但时间不停,所琼诗自面容开始损毁,他终于有了动静——将所琼诗火化之后,他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照夜清,而他和所琼诗的那所房子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春去冬来,四季轮回之中,灰烬上也会开出新的花,可律雁的心里已经寸草不生,江湖上失去少年天才所琼诗,他失去所爱之人所琼诗。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远乡何远,黄泉碧落。 雨太小了,还不如他脸上的泪大,他一路冒雨走出去,没停,也没有方向,不往池青道的院子走,也不往大门走,直到小雨足够让他湿透,他才在一处假山上坐了下来。 天地之间,没有人来打扰他,屋檐上的暗卫,都在等这场雨停。 雨停了之后,不秋草拿了锦盒过来找池青道,彼时君闲正在书房里为池青道研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将人骗过来的。 一边让人为自己研墨,一边还连声嚷着够了够了,写不了这么多的信,也亏得君闲好脾气,只是停了手,问一句:“那我出去了?” -- 第43页 不秋草来了,池青道肯定有要事要处理,谁知君闲却被池青道一勾,跌进她怀里,牢牢坐在她腿上,君闲身材修长,虽然这几日补回来了一些肉,但池青道可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撑住一个君闲还是绰绰有余,她是这么想,但她的王夫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脸微微泛红,附在池青道耳边小声又局促地问:“我会不会重?” “不会。”池青道答得干脆了当,甚至身体力行地颠了颠他,太腻歪了,君闲不再看她。把王夫逗得差不多了,池青道才腾出来一只手接过不秋草手中的锦盒,问道:“从行夜那里找到的?” 不秋草微抿着唇,只点了点头,不秋草今日怎么这么冷漠,池青道将锦盒打开。 锦盒里面一共有数十封信,应该是出自不同人之手,每一封都码得整整齐齐的,不秋草不会有如此功夫,这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风,那么,就是这锦盒的主人将这些信放好的。 “在哪里找到的?”池青道拿起第一封信,抬头看向不秋草。 “屋子床底的暗格。” 将信放到锦盒里,再把锦盒放到床底下的暗格里,他这分明是要送给池青道的。 不秋草也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不过他没提及,反倒说了另外的事情:“有人要抢,属下跟他们交手了。” 池青道目光一变,“为了什么?” 她心中有数,不秋草加以佐证地点了点头:“这个盒子。” “行夜死不过短短几日,就有人惦记这个,恐怕有人盯上他了。” “属下派了人在行夜周围盯着,只要他再出现,定能擒获。” 安排是让人满意的,但池青道看不秋草一眼,半晌才接受这个结局:“你输了。” 她手底下的不秋草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败绩,居然输了。 不秋草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抖起来,“属下无用。” “不是无用,不过被打败一次有什么好垂头丧气的。”她池青道就是彻彻底底的败者,但败并不可怕,败了就站不起来了才可怕。 “属下明白。”不秋草抱拳横在胸前,微微弯腰。 池青道继续翻锦盒里的信,信封上都没有名姓,有的只有“亲启”两个字,跟闻端星写给行夜的那封是一样的。 池青道随手拆开了其中一封,指望从中窥得一点儿微末的线索,结果开头就看见人家白纸黑字写着池青道必须铲除。 得,又是一个要杀她的人,池青道顿时失去了看的兴趣,被君闲拿去读了之后,她又拆开了一封—— 池青道此人,乃帝臂膀,必须铲除。 就连她本人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为了闻端星的臂膀,她哪是闻端星的臂膀,她分明是闻端星眼中钉、肉中刺,闻端星也想杀她而后快。 剩余的她也都看了,看完兴致索然,全是要杀她的,有说她是心腹大患的,又说她阻挡大计的,还有人说她祸害无穷的……这么多封信里就只有这个说得最不中听,还祸害无穷,被她查出来是谁,她先把这个人祸害了,池青道赌气一般将这些信通通推开。 君闲手里的信还没有看完,他伸出一只手握住池青道的手以作宽慰,等到他将信看完之后又将信纸凑到鼻尖闻了闻,他站起来举起手里的信,坚定道:“这些信,都有问题。” 从君闲做出这个动作开始,不秋草和池青道就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池青道随手拿过一封信,不秋草从身上取出火折子点亮一盏烛台,池青道将拿起的信纸放到烛台上面,不过一会儿,信纸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自左下往右上延伸,几乎遍布整张信纸,一对牛角显现在三人面前,上面还有繁复的花纹,空间如此狭小还能如此精美,此种功夫让人喟叹。 “是苗疆的银饰。”三人心下了然。 算上最开始给忘衍的那一封,行夜一共给了池青道十五封信,除去闻端星的那一封,剩下的十四封都有问题,又都显现出了牛角,苗疆连出十四封信要池青道的性命,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急不可耐。而行夜,恐怕也不像他们所了解得那样简单,一大团迷雾,笼罩在安南王府的上空。 池青道将信纸捏紧,她是敌军阵前仍然临危不乱、从来都杀伐果断的安南王,面对眼下的情况自然也能迅速做出安排。 “行夜那边你亲自去盯着,只要人出现就将其抓回来,抓回来之后,严加拷问,不必问本王。” “是。” “苗疆一向是兵家险地,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但还是要派几个人去打探打探。另外,苗疆属于西南,那是殷白的地界,殷白的事情一直没有回音,这次一并探听。” “是。” “既然有人盯着行夜,就说明苗疆的人已经到了安南,安南是本王的地方,本王不希望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也不希望有苗疆的人活着走出安南。” 安南是池青道的地方,只要她说一声,四面八方都是她的眼线和势力,苗疆的人躲不了。 “是。” 连应三声是,池青道也无半分不满,只是格外叮嘱了一句:“不统领,败了没关系,站起来就行了。” 不秋草身子一僵,“属下知道了。” 不秋草渐行渐远,和赶过来的安一错身而过。 “王爷,西南来信了。” -- 第44页 太巧了,杳无音信的西南偏偏在今日来信,还是在池青道知道苗疆一事之后,池青道不得不怀疑,殷白也参与了此事,没准,这一出就是殷白策划的。 池青道将信接过来,发现不是自家隐卫递回来的消息,而是殷白亲自写的信。 殷白给她写信—— “安南王,余于日前遭受刺杀。”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谢谢,你被刺杀跟我有毛线关系,我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 殷白:……? 第三十章 不过短短的一句话, 就让池青道心头一跳,字很潦草,应该是殷白在病重乏力之时写的。 像池青道和殷白这样的人, 虽然位高权重,但其实干得都是刀尖舔血的事情,很容易就会成为靶子, 遭到刺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没有性命之危, 多半是自己暗中处理,除非跟上一次一样,殷白瞒不住了,才会八百里加急送军报进京。 而且她跟殷白纵使同为闻端星做事,一个平定天下, 一个剿灭乱党,但私下里的交集很少, 殷白居然千里迢迢写了信给她,要么是这件事情跟池青道有关系, 要么就是殷白在求助池青道。 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的西南将军,应该不会远到安南求助池青道,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 信上就只有这一句话, 池青道翻来覆去地研究, 觉得是密信的可能很低,她挑了挑眉:“她不会怀疑是本王干的吧?” 安一依旧恭敬地站着,她听了池青道的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道:“送信的人说, 若王爷怀疑是将军布的局, 第二封信就可以不看了。” 还有第二封信,池青道有些意外地看向安一:“第二封信在哪里?” 安一摇了摇头,示意信并不在她身上,“送信的人还没有走,也不肯进府,就候在府门外。” “有点脾气,不会是——”池青道有意拖长尾音,三个字靠后出来:“崔正初吧。” 安一无言地点头,除了他,等闲之人,是不会敢如此挑衅安南王府的。 崔正初来了,那事情就非同一般了,他是殷白麾下的军师,是殷白最为器重的心腹,殷白派他来送信,不止说明事情十万火急,更道明殷白的诚意。 西南军中一定出了大事,池青道神色凛然:“请他进来。” 安一走出去有一会儿了,君闲才磨磨蹭蹭地过来站在池青道的身边,是一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池青道啊,君闲没忍住碰了碰池青道垂在耳后的发丝。 他恍然想起来,今晨他亲手给池青道绾了头发,池青道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任由他动作,铜镜里暧昧难明地映着两个人。 “好危险。”君闲叹息一声。 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池青道从不瞒他什么,但听池青道说,跟亲身经历还是不一样的。池青道往往在里面尽情修改,将危险淡化,有时候甚至逗得君闲有了笑意。 但今日,他才确切地感受到了这些危险,池青道在群狼环伺中谈笑风生,闻端星忌惮她,苗疆要杀她,西南不清不楚,西域也将心思动到了她头上,仿佛间,他离池青道很近,可当他回神,他又觉得太远了。 他跟池青道隔得太远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倘若君闲一生平安顺遂,永远做君家的小公子,想来是没有机会遇见池青道的。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他跟池青道仍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可他都已经成为池青道的王夫了,纵使他们之间有天堑,池青道也会想方设法来到他身边吧。 他们之间没办法相隔万里,池青道一步一步早就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填平了。 “害怕了?”池青道逗他,王夫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蝴蝶展翅,池青道勾了勾那睫毛,君闲因为外力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不害怕,”君闲睁开眼睛,眼前是劈开青山、横渡险滩的池青道,“在你身边,多危险我都不害怕。” 池青道的笑有一瞬间僵在脸上,她没听过这样的话,也没听过君闲说这样的话。 常人以一句喜欢来表达心意,而君闲固执地将千万句喜欢砸到她身上,池青道心里翻涌成浪,全都化作甜蜜渗进她的四肢百骸。 时至今日,她很清楚一点,不止是她在走向君闲,君闲也在坚定地走向她。 认识到这一点的池青道眉眼弯弯,做些什么才好,池青道将君闲抱起来,毫无征兆地吻上君闲的唇,她高兴得无以复加,又转头看见君闲刚刚为她研出的墨。 她放下君闲,牵着他的手走到桌子边,摊开的宣纸恰到好处,池青道取了笔沾了墨,十分珍重又十分规整地写下了两个字,几乎是一笔一划写就的—— 君闲。 从前在安南时,池青道日思夜想君闲却不可得的时候,也会在纸上写下君闲的名字。 她写一千次一万次君闲的名字,心里还是想得要命,笔下也越发缭乱,和今日的心境是绝不相同的,今时今日,君闲就在她的身边,她大可将相思说与他听,说到兴头上,还能亲他逗他。 君闲也取了笔沾了墨,在池青道写下的君闲旁边,同样工整地写下池青道三个字。 笔风截然不同,但就像结发为夫妻时剪下来的两缕头发,头发交织在一起,而字相互映衬,都有对方的影子。 -- 第45页 她要将这幅字挂起来,挂到最显眼的地方,即使是吴上川的城头,也不是不可以,池青道抬头,目光掠过千山万重,只定定地停在君闲身上,君闲也看向她,这一次君闲先笑,池青道跟着笑起来,她故作惋惜地道:“墨还是多了。” 看不见的尾巴在她的背后摇着。 “那怎么办才好?”君闲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假的。 “写成千上万的君闲和池青道,写到整个安南王府全是你我的字句。” 君闲失笑:“那怎么看得完。” “那就慢慢看。” 最好先看眼前这一幅。 崔正初在前厅等着,情况比池青道想得还要糟糕,崔正初一身白衣染血,手臂上包了纱布,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开始往外渗血了,崔正初伤得不轻。 “什么人?”池青道盯着崔正初的伤口,冷声问。 “不知道,看不出武功路数,打得毫无章法,一路追杀我到吴上川城门口,殷将军派来护送我的人都死了。”崔正初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即使是他,回想起这几天的场景,也依然会后怕。 来人善使刀,刀法奇特,从未见过,刀刀狠厉,只攻人的要害,近战被那人用刀砍下头颅的就有好几人。来人出刀,从不浪费,必须见血才收手,就连身处保护中的崔正初,也还是被砍了一刀。 还得托池青道的运气,安南是她的地盘,安南王府就在吴上川,那人心有顾忌,谁都听说过安南王的威名,池青道也是不见血不收手的狠人。 池青道越听,眉就拧得越紧,尽管崔正初努力克制,池青道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心惊。崔正初为西南军师,向来用兵如神,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来人肯定冷血到了极点,才能触及崔正初心底的那根弦。 池青道将崔正初的胳膊拉起来,径直拆了纱布,伤口深可见骨,还在不断溃烂。 “刀上有毒?” 崔正初苦笑着点点头,“我草草做了处理,但血止不住,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腐烂,一直渗血。” 好阴毒的法子,再这样下去崔正初这条胳膊都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律雁呢?” “走了,失魂落魄,我们都没有拦。” “请他来一趟,这是毒,他比我们更清楚怎么解。” “是。” “西南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殷白她处理不了吗?”池青道光是看崔正初这伤就知道西南的事情很棘手了。 殷白在这个时候让崔正初来安南,摆明了是想把火往她这边引,除了烦躁,池青道还有几分无法独善其身的直觉。 “将军已在信里言明,她被刺杀了。” 殷白诱敌深入身受重伤,就在快要痊愈之时,又遭受了刺杀,西南军中自然是大乱,但殷白不能再让京城知道这个消息,要是京城听说她再次重伤,闻端星势必会换了她,即使不换,也要派别的人来,到时候她紧紧握在手里的权力就会分出去。 所以殷白命手底下的人都咬紧舌头,她要是听见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去,通通杀之而后快。 接连杀了两个人之后,军中严防死守得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军中稳定下来之后,殷白开始着手追查刺杀她的人。 “有线索吗?” 崔正初摇了摇头,“当时那个人蒙着面,来无影去无踪,黑市也都问了,没有人敢接刺杀殷将军的生意。” “殷白被刺杀的时候,你在场吗?” “在,我与将军在帐中商议事情。” “既然如此,追杀你的那个人,和刺杀殷将军的这个人,有没有相同之处,你仔细想一想。” 他们都蒙着面,身形也不太一样,崔正初却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刀。” 他大喜:“他们用的刀很相似。” 池青道却没有半分喜悦,既然用的是同一种刀,那殷白…… “殷白也中毒了,是吗?” 崔正初低下头,心头涌动着千思万绪,“是,将军也中毒了。” “那是什么促使你们一定要来找本王?” 这本就是西南的事情,扯到安南来干什么。 “在附近的苗寨寻了个巫医,他说将军所中的是苗疆特有的蛊毒,尽管他也是苗人,但他对此毒无能为力,我们顺着蛊毒这条线继续去查,意外得知,他们的目标不止是将军。” 崔正初平淡无波的语气掀起千层大浪:“还有你,安南王。”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倒了大霉了。 第三十一章 苗疆的人要杀她, 池青道已在崔正初来之前得知,但一时之间,她仍然心里一梗, 她虽然树敌颇多,但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到苗疆去得罪人,更何况苗疆要杀的不止是她, 还有殷白。 “除了这些,殷白没有别的话给本王吗?”殷白肯定也已经有了猜测, 而且这猜测只怕与池青道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事态严重,所以她才急着派崔正初从西南赶到安南。 “王爷若答应挽救将军于危难之中,将军的密信我自然是要呈给王爷看的。” 崔正初哪儿都好,就是太多疑, 池青道态度都已经摆上来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池青道打算插手西南一事, 崔正初是聪明人,应该也看出来了, 但他还是要一个池青道的承诺。 殷白危在旦夕,他必须要这个承诺。 -- 第46页 承诺挽救殷白,池青道偏头看向他,现如今人人都在水火之中, 她池青道也未必能抽身出来, 她道:“本王会救她的。” 池青道说话不算话,但他们勉强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同路人,对方的脾气秉性都晓得, 池青道既然承诺, 就一定会做到, 于是崔正初从怀里拿出来了第二封信。 这封信与第一封信不同,第一封寥寥数字,却是殷白亲自写的,形势危急,殷白的字才能让池青道信服,而这第二封信是崔正初代笔的,池青道通过崔正初知道轻重缓急,第二封信只做陈述,谁来写都一样。 苗疆派人刺杀殷白与池青道,在殷白看来,他们必定在酝酿一个可怕的阴谋,殷白虽是武将,但能在西南屹立这么多年不倒,不敏锐可做不到。 殷白和池青道虽与闻端星面和心不和,但她们两个手握重兵,驻守边境,不亚于是凌云的左膀右臂,苗疆想要剪除她们两个,可能是想要动摇国之根本,一旦池青道和殷白都死了,闻端星的新朝就岌岌可危了。 苗疆欲图谋凌云的天下,确实是极大的阴谋,但池青道转而想起闻端星写给行夜的那封信,闻端星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是她已经找好了代替池青道的人……不可能,安南素来只认池青道,那就是—— 信有问题! 那封信池青道草草看完了事,闻端星要杀她,她一直知道,后面的十四封又分了池青道的信,如果有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 池青道心底一寒,面上却不显,她按捺下心中翻涌起来的情绪,重新看向崔正初,殷白在信里将西南发生的一切说得很清楚,既然殷白对她推心置腹,毫无隐瞒,池青道也将安南发生的事情透露给了崔正初。 “已经动手了?”崔正初有些吃惊,现下看来,苗疆对于西南和安南,是同时安排的,直奔二人性命,确实是大阴谋。 “是。” 池青道回到安南不久之后就遭到了刺杀,当时不秋草不在府中,行夜以一己之力就杀到池青道面前,最后还是池青道出手逼退了他。 事后想来,即使不秋草不在照夜清,而在安南王府,也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 行夜不秋草胜不了倒情有可原,可行夜住处附近的人不秋草也奈何不了……苗疆实在是卧虎藏龙,无论是追杀崔正初的人,还是隐匿在安南的人。 “人找到了吗?”崔正初追问。 “找到了,人已经被本王府内的主事杀了。” 行夜以快剑扬名天下,但当晚在安南府中,他使的是藏刀,一寸长一寸强,可他的刀法实在是精妙无双,无论长短,都不过是取人性命之利器。 败给他的暗卫在府中演练研究,意图从他这牢不可破的招式中找出破绽,某一日,被忘衍瞧见了。 她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只一个劲儿地问,这招式是从哪里得来的。 暗卫不敢瞒她,也不敢瞒池青道,池青道刚听了整个事情的过程,忘衍就找了过来。 她自己请命,要去追查当夜刺杀的人。府内人人各司其职,主事掌管自己园内的大小事,从未离开过王府,也不能插手暗卫和隐卫的事宜,忘衍要是不给池青道一个合理的理由,池青道自然不能同意。 在池青道面前,没什么可瞒的,忘衍目光平静:“属下怀疑,那人是生下我的人。” 是父亲,但忘衍口气冷淡,甚至连一句父亲也不愿提及,话里话外疏离至极,这对父女之间,横亘着就连外人也看得出来的隔阂。 忘衍是池青道亲自救回来并招进府里的,彼时安南王府还是将军府,池青道还是安南将军,府里的人有是自己投靠的,更多的是池青道在治理安南时在外面捡的,她不问过去,只看重“忠心”二字,不忠心的人她亲自处理,杀一儆百,但池青道能走到今时今日,足以说明,她手底下的人不只是因为畏惧她。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无法言说的魅力,担得起任何人的效忠。 池青道并不清楚忘衍的过去,也不想继续听了,她不干揭人伤疤的事情。 “查到立功,查不到领罚,连同主事插手暗卫的事一起罚。”池青道吩咐完之后,又拍了拍忘衍的肩膀。 “是,属下定不负王爷所托。” 忘衍一言既出,后来果然找到了行夜,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安南行夜就是她的父亲,转念一想,又情有可原,他是天下闻名的行夜,自然没有时间留给她一个小小的孩童。 出远门出得频繁,即使行夜再怎么隐藏行踪,报复的人还是找了上来,苦难绕过了他,报应到他女儿头上。 他知道,他无言,他活该。 可他有千万条路走,偏偏选了一条让忘衍最难受的路。 各为其主,他让忘衍杀了他还给了忘衍消息,他让忘衍全忠义,却再无父亲。 真是安南行夜,好一柄快剑,这天地就没有拦得住他的东西。 “跟苗疆的人有关?”崔正初问。 “是,有人来抢东西,不秋草输了。” “不秋草输了?”崔正初此时已不是吃惊了,苗疆里居然有如此高手,而且不止一个,他有些灰心丧气。 “上一次输了,这一次可不一定会输。”池青道向来对手底下的人充满信心,她亲自挑的人,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 -- 第47页 派去找律雁的安一很快回来,但回来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律雁走了,未留下只字片语,以前他每每离开照夜清时,都要往安南王府递一封信去,如今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不希望池青道知道他的去向。 雀安安肯定跟他说了什么,也许是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而律雁得到了线索,他那样的人,要是杀害所琼诗的另有其人,他定然是要找过去手刃对方的。 事情一团糟,池青道不止要查苗疆帮殷白,现在还要去找律雁。 先捡紧要的—— “找个会解毒的大夫,解不了也能遏制住毒性的。” 安一过来之前已经吩咐人去找了,这会儿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问雀安安到底跟律雁说了什么,她不肯说就把律雁下落不明的消息告诉她。” “属下明白。” 律雁和雀安安也算得上是师出同门,总归是还有几分情谊在的,否则律雁早一刀砍了雀安安,因此拿律雁下落不明的消息相告,雀安安应该会说实话。 “至于苗疆的事,先等一……。” 崔正初有些着急地打断池青道,“不能再等了。” 殷白危在旦夕,确实是不能再等了,但他们如今还不知道苗疆人真正的心思,即使是先发制人,也未必就不会落入下风。 为今之计,只有等,等任何一个在安南的苗疆人落网,只要有人,池青道就能将他的嘴给撬开。 安一亲自去找雀安安了,崔正初被安排住下了,刚才还一片危机涌动的前厅忽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池青道一个人。 日落西山,她站在那点儿最后的光亮里,日光无情,不会偏爱任何一个落寞的人。池青道长长地叹一口气,忽然肩头被点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只看见笑得明媚的君闲。 天地间的光撤走了,而独属于她的光才刚刚来到她面前。 安九跟在君闲身后,目光似乎在说:呐,这一次可不是我劝王夫来的。 池青道勾住君闲的腰,打趣他:“吓唬人都不会。” 蹑手蹑脚走过来的君闲颇为自得:“反正你也没发现。” 一向武功高强连王夫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却一时失神被君闲偷袭了个正着的池青道:“……” “我不管,你下次要吓唬我,也要像我这样搂住我的腰。” “好好好。”君闲应承她,从她怀里抽出手来学着她的样子环住她的腰,“满意吗?” 池青道靠在他的肩上,像只魇足的猫,粘人得要命,她半眯着眼道:“很满意。” “累了?”君闲的手从她的腰上移到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池青道在怀里抖得厉害,君闲以为她哭了,结果一捧起她的脸,池青道的笑声也跟着倾泻下来。 君闲不想理她了,他知道事情复杂,怕池青道劳心又劳力,特意赶过来,结果池青道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生气。 “你来我才笑的。”池青道去哄他,“无论什么地方什么场景经历了什么事情,看见你,我总会笑出来。” 真诚热烈,眼里星光流转,君闲自然不能不信。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懂了吗?用布灵布灵大眼睛看王夫就对了。 第三十二章 等到池青道停下来, 君闲示意安九将东西拿出来,是那十五封信。 “你去前厅见人,我在书房里无所事事, 又将这十五封信看了一遍,结果发现一些端倪。” 引到八仙桌旁,君闲将闻端星的那封抽出来, 暂时搁置到一旁,其余的十四封则被他按照一定规律摆到了八仙桌上, 所幸府里的八仙桌大,才能够如此折腾。 君闲请池青道来看,中指与食指合拢在一起一指:“王爷,你想到了什么?” 君闲摆放得实在是太清晰,池青道根本就无需多想, 她脱口而出:“北斗七星。” 是,这十四封信被君闲又分为了七封, 而后他用它们各自摆出来了两个北斗七星图,只是斗柄朝向不同而已。 “斗柄北指, 天下皆冬,这是苗疆的意思,而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这是行夜想要告诉我们的。” 虽是这些信组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但池青道知道,关键还是在于这些信,信上已经显现出来的牛角, 应该多多少少代表了一些尚不为他们所知的含义。 “牛角不仅仅代表着苗疆, 更有其他的意思?”池青道看向君闲。 “是, 而解开这些信真正说了什么的钥匙,也在我们手里。” 君闲拿起刚刚被搁置下的闻端星的那封信,气定神闲地道:“陛下曾在安南待了三年,陛下被贬,所有人都不拿她当回事,陛下所用肯定都是最次等的东西,而如今陛下登基,所用皆是天下进贡。而这封信是用次等的宣纸写就的,仅仅如此,可能略显草率,但这封信已经开始微微泛黄了,足以证明,这封信不是最近写的。” 君闲娓娓道来,一字一句都有据可依,池青道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细想—— 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闻端星身在安南,若想反叛,第一个要巴结的自然是池青道,倘若池青道能为自己所用,就留着,倘若池青道不能为自己所用,大可找个杀手将她杀了。 池青道和闻端星几乎是水到渠成地达成了交易,但池青道为了不让闻端星起疑,故意犹豫了几日才回信,没想到闻端星竟在这其中动了杀意。 -- 第48页 都说她池青道是洪水猛兽,但闻端星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两个就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池青道可以为了君闲杀三皇女,她可以为了得到皇位起兵谋反,大家都一样。 而行夜偏偏在十五封信中挑中了这封,不止是因为他想要吸引池青道来查事情真相,更多的是他将钥匙给了出去,纵使苗疆的人快王府里的人一步,也只能拿走谜题。 解不开谜,拿走又如何。 行夜如此煞费苦心,他留下的必然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君闲将闻端星的信展开,他已经在上面用炭笔勾画出了两个北斗七星,一个朝北,一个朝东,只不过是朝向不同,意思就截然相反。 天下皆冬,关东关西闻天下。 天下皆春,韶光淑气尽云山。 “我听闻,闻氏一共有两支,一支在关西,一支在关东,当年□□皇帝病重,膝下又无可堪重任的皇女,因此她打算在关西和关东中挑一个继承人出来,但谁都知道,□□皇帝就是从关西闻氏出来的,最后果然也选定了关西闻松岚。” 闻松岚正是先帝的名字,当时有儿歌戏言关东关西闻天下,不止关东关西成了关西闻氏的天下,整个凌云都成了关西闻氏的天下。 “而且闻字在玉衡星上面,玉衡星主杀。”君闲的手指停在“闻”字上,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字,又继续道:“先帝即位以后,大力打击关东闻氏,如今关东闻氏已经销声匿迹。世人只知关西闻氏,不知关东闻氏。” 池青道心领神会:“关东闻氏西逃进西南,利用苗疆要夺凌云,是吗?” “种种迹象说明,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君闲还无法肯定,他的手指来到第二句,“至于第二句,我觉得可能是——” 君闲轻轻吐露出一口气:“关东闻氏藏匿之地。” 斗柄朝东,万物皆发,意味着生机,与天下皆冬的死气沉沉是全然不同的。 行夜将如此重要的线索留给他们,池青道差点就要错过了,还好有善于观察的君闲。 池青道忽然定睛看着君闲,让君闲蒙尘,一直都是池青道遗憾的事情,她总期待着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后的结果是没有酿成大错,但池青道也错过了明媚灿烂的君家小公子。 已经很好了,池青道如是此般安慰自己,能够把君闲抱到怀里就已经很好了,其余的就交给时间和她,她相信只要她够耐心,总有一天能填平君闲心中的沟壑。 但此时此刻,她明白了,君闲这颗明珠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发出他应有的光辉,他才倾天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她不应该埋没这颗明珠,她要让他发出令天下人都为之艳羡的光芒。 君家的小公子君闲,从来都没有陨落过,他总有一天会扬名天下,不止是因为他是池青道的王夫,是因为他自己。 他自己就是明珠。 池青道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君闲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从前池青道看他的目光里总是倾倒一片笑意,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但这一次,除了笑意,还有点别的什么,好像是惺惺相惜,又好像是欣赏,他分辨不出来,他想着,他只要能够帮上一点池青道就好了。 池青道替他挡住万千风雨,他自当用尽全力,来为池青道尽一点心意。 “王夫,”池青道抱住君闲,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骄傲:“你在发光。” 池青道又在打趣他了,君闲回道:“可能是你的光芒太盛,照到了我身上。” 他从来以为如此,他是跌落深渊的人,全靠池青道,他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胡说八道,是你自己在发光啊,君小公子。”池青道点了一下君闲的额头,点消他的妄自菲薄。 君闲在她这里就是最好的,他是太阳,冬日里的暖阳,安静地发着他自己的光芒。 君闲不解其意,池青道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真心实意地夸赞:“好厉害的。” “很厉害吗?”君闲垂下头问她。 “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厉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来今往,找不出来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池青道闭着眼睛夸。 君闲捂住她的嘴,她才是胡说八道吧,他哪有这么厉害,可是能够得到池青道的认可,他也好开心。 雀安安被从地牢放了出来,池青道还大发慈悲地允许她见常季,常季郁结于心,伤自然也好得慢,君闲有时会过来跟他说说话。 这个温润如水的安南王夫在提及雀安安的时候总是失去分寸,每一句都是让他放弃喜欢雀安安的话,他早就放弃了。 只是,还不那么彻底——特别是在见到雀安安的这一刻。 常季的第一反应是去扯被子,他扯了被子起来想要把自己团团裹住,结果雀安安快他一步,也拽上了被子的另一角,雀安安是习武之人,常季又在病中虚弱,自然拧不过她。 雀安安如愿以偿地将被子扯了下来,常季就在她眼前,明明不过几天没见到常季,雀安安却觉得仿佛千年万年没有见过他了。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雀安安伸手去摸常季的脸,只摸到冰冷的面具,她从没有这么后悔过。 旁人耳鬓厮磨之际,总会有些爱恋之语,可是她的常季口不能言,就连面也触不到。 -- 第49页 “常季。”她声音沙哑,唤出来的名字也缠绵悱恻。 常季没理她。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常季不想听。 “让你来凌云,不是我的主意。” 常季忽然瞪大眼睛看着雀安安,后又低下了头,是不是都一样。 “为了找你,我把十二楼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才从乌棠华那里得到你的去向。然后我就来凌云找你了,我先到京城,而后才来安南。” 雀安安找的时候一直心怀忐忑,她怕找到的是常季的尸体,还好常季还活着。 “柰花是我最喜欢的花,我把它给你,也许有某种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隐喻。” 柰花是我最喜欢的花,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在地牢里翻来覆去地琢磨,雀安安终于承认,她爱上了常季,这份爱里有永远,有非他不可,只要有了常季,其余的人便再也入不了她的眼。她不信,可其他人让她腻得太快,还总让她想起常季。 每每发现这样的情意的时候,总是为时已晚,就像几年前,师父死了,师姐也死了,这世界上唯二对她好的两个人,相继离开她。 她总在师父师姐的疼爱里胡搅蛮缠,等到故人俱往亡才醒悟过来,所以她想要为师父师姐报仇,就当她还她们的恩德,还得太晚,也远远不够,但总算尽了一份心力。 可是常季,雀安安的手抚过常季的头发,她替常季戴上面具,又亲手拔掉了常季的舌头,还肆意侮辱鞭打常季,她该拿常季怎么办啊。 雀安安的泪毫无征兆地掉在常季的手上,不是每一滴眼泪都能代表难过,但此时此刻,雀安安难过又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常季肯定不会原谅她了,也不会喜欢她了。 脑海中想起师姐的话,没法子了就哭,明明知道没用还是哭,既然走投无路,当初就该留有余地。 又想起君闲当日所言,十二楼中有的是毒药,是她一意孤行,如今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她不给自己留余地,也不给别人留余地。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泽园的房间内, 常季缓缓抬起手,他原本是想替雀安安擦一擦眼泪的,他是第一次见雀安安哭, 还哭得这么厉害,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连串地往下掉, 这个久居上位心狠手辣的少女哭起来无辜天真,很容易就让人心软, 但常季却停住了。 他伸手比划着,整个十二楼内也就雀安安一个人看得懂哑语,君闲对他很上心,吩咐人在床头给他备下了宣纸和炭笔,他想要说什么, 马上就能用字句表达出来,雀安安总是嫌弃他的字歪歪扭扭的, 更何况他日前刚用雀安安教自己写的字打击了她,很快就要不见了, 还是给她留个好印象吧。 常季:池青道对君闲很好。 雀安安愣住了,她伸手握住常季的手,如事情会有转机那般欣喜,“我也会对你好的。” 不是, 不是, 常季挥挥手,他们之间差的不是谁对谁好,他们之间差了好多东西, 而最让常季挂念的是—— 池青道和君闲在一起, 他们两个总是笑, 常季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在一起是要笑的。 犹如万箭穿心,雀安安一句找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和常季在一起,常常是她笑,她被自己加注在常季身上的恶趣味取悦,从来没考虑过常季的感受,如今细细想来,常季大抵是不会开心的。 没有人被那样对待还能笑,常季还想继续比划什么,雀安安却把他抱进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天大地大,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教雀安安怎么挽回所爱之人,雀安安失魂落魄地坐在庭院里,正好遇上来找她的池青道。 安南的大夫都对苗疆的蛊毒束手无策,眼看着崔正初的手就要废了,池青道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后来她想起刚被她从地牢里放出去的雀安安,雀安安擅毒,说不定刚好知道这苗疆的蛊毒。 瞧着雀安安这个样子,怕是与常季谈得不太顺利,伤害到这个地步,常季只怕是心灰意冷,不会原谅了。 “替本王治个人。”池青道站在雀安安面前,影子几乎遮住雀安安大半的身体。 阴影蓦然降临,让她无处可藏的阳光在池青道身后,雀安安抬眼,阴影让习惯处于黑暗中的她有了几分底气,何况她的脆弱只会在心爱之人面前显现,她眸里跳动着异样的光,仿佛黑暗之中伺机而动的狼崽子,轻飘飘两个字落了下来—— “不治。” 果然是雀安安,池青道意味深长地往里看了一眼,“治好了,本王就告诉你让人回心转意的法子。” 言外之意很明显,常季就在屋子里,而雀安安恰好需要让他回心转意。 任何条件都不能让雀安安动摇半分,但这个实在是太诱人了,来不及确认真伪,雀安安“噌”地一下就站了进来,有些急切地问:“说话算话?” 池青道微微颔首,想来她一介安南王,应该不至于说话不算话,雀安安放心地跟着她走了。 崔正初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他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单看面相,雀安安看不出来什么,她一面去瞧崔正初手臂上的伤口,一面搭上崔正初的手腕,伤口发黑,不断溃烂,仔细看仿佛有小虫子在四处游走,脉象也是一片混乱,雀安安一片了然:“苗疆蛊毒。” -- 第50页 “能治吗?” 雀安安略带轻蔑地看了池青道一眼,得意又信心十足:“这天下还没有我雀安安解不了的毒。” 依照雀安安所言,为她找来需要的东西后,池青道退到一旁看她行云流水的操作,忽然感叹了句:“你师姐制香天下无双,你调毒也是出类拔萃,实乃你师门的双壁。” 雀安安洒药粉的动作顿了顿,她自嘲一笑:“调毒怎可与制香相提并论。” 师姐当年以“由爱”一香扬名天下,连带着师父的名字也万世不朽,可她雀安安对于制香毫无天分,反倒是对调毒得心应手。 师父师姐死后,她流落江湖,偶尔还能听人提及她们的死,言语之间不乏对师姐的惋惜,以及……对她的憎恶。 调毒是她心狠手辣的佐证,也许杀戮正是她的蓄谋已久,那些话她至今都还记得,一点一点侵蚀了她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师父师姐的死像一场浩大的沙尘,落到律雁和雀安安身上,将他们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疯子。 “调毒不是不能与制香相提并论,香也可以害人,毒也可以救人,不过在于个人的选择。” 雀安安听到这里勾勾唇,回头看向池青道:“安南王这样说,是想挽救我?” 不等池青道回答,她又喃喃自语:“只可惜,我早已回不了头了。” “没人指望你回头,”池青道冷言冷语:“本王只是不希望律雁仅仅因为调毒就与你沾染上一样的恶名。” 心里有什么东西骤然崩塌,从前她听过许多这样的话,但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猛烈。雀安安三两步就走到池青道的面前,伸手拽住她的衣领,银针正捏在她手里,抵在池青道的脖子上。 隐在暗处的暗卫想要动作,被池青道抬手拦住了,她反手就将雀安安手里的银针打落,雀安安再回神,已经被池青道单手压在柜子前动弹不得了。 脸贴着柜门,那冰凉的感觉让雀安安想起常季戴着的面具,她一下就失去所有力气,还在顾影自怜:“疼爱我的师父师姐相继离去,我不得爱人之法,所以我爱的常季也不喜欢我,我就是这样惨的一个人,” 她呜咽出声,哭得不能自己:“我就是这样惨的一个人。” “惨么?”一声冷笑在雀安安背后炸开,雀安安难得头皮发麻,池青道的话一如她这个人这么凛冽:“雀安安,你少时遇见了真心待你的师父师姐,而今又有对你付出一颗真心的常季,你惨么? “你自己行为恶劣,自作自受,到头来还成别人的不是了?你杀师父的猫,对师姐喜欢的人动手,最后还要把常季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上天明明给了你无数次选择的机会,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选错路走错路,事到如今,你还要把所有东西都推到别人和毒术头上,你惨个屁。 “你现在掉眼泪,只不过是事情超出了你可以承受的范围,你在真心悔过吗?既然做错了就要承受,尽力去弥补,你以为你哭常季就会原谅你了?蠢货。” 池青道将雀安安松开,她似乎真的觉得雀安安是个蠢货,字字句句都在割雀安安的心,临了还要一记杀招,直刺雀安安的心口—— “从你的自我感动中走出来吧。” 她走的倒是毫不留恋,而留在原地的雀安安感觉世界几乎天翻地覆。 自从师姐走后,再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师姐从前字字珠玑,尽管她知道雀安安大概是没有救了,但仍尽全力,不论是言语还是身体力行,她总想着要把雀安安拉回来几分。 师姐啊,总是想挽救所有人于危难之中,可是这样的师姐就死在她面前,她的悲伤愤怒不亚于律雁。 还有常季,不是她求着让常季来喜欢她,而是常季早就喜欢她了,她却满不在乎地丢弃了常季的真心。 池青道说得对,她是自作自受,她活该,可是那又如何,她能在西域的十二楼里爬上高位,也同样能在自己的错误里站起来。 雀安安抬手将眼泪擦干净,她还要给师姐报仇,还要求常季回心转意呢。 已经夜深,书房里只有一片小小的烛火,烛火之中,池青道正襟危坐于桌前,这是她素来的习惯,她喜欢于黑夜微光之中整理思绪。 顺着雀安安的话,池青道安排了人去查长夜,确有此人,也确实曾经姓闻,“闻”乃国姓,据她所知,闻氏皇族也没有流落在外的子孙,池青道暗自推断,会不会是关东闻氏那一支的人。 抬手在关东闻氏四个字后面做下记号,池青道的思绪继续往下走,长夜若真的是关东闻氏那边的人,派去安家时,年纪尚小,安家不过是商贾之家,有什么值得他们蛰伏这么久去图谋的,这一点,得查。 所有的事情围绕苗疆,亦或是关东闻氏展开,她跟殷白深陷其中,苗疆历来神秘,又高手如云,如果不能尽快搞清楚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止她和殷白的性命岌岌可危,安南和西南,也危在旦夕。 池青道盯着眼前这幅写有所有关键线索的纸,忽然伸手点在关东闻氏上,她做了个要紧的决定。 回到主屋,里面居然还亮着光,也是小小一盏,君闲披着衣服守在旁边,看见将要灭了,就伸手剪下一截灯芯。 他在等她。 “困了就去睡。”池青道托住他的脑袋。 -- 第51页 “回来了。”君闲揉揉眼睛,将手里的剪刀放下,因为握得太用力,手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池青道摩挲过那道红痕,轻轻点头。 “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倾泻下来,怕你跟我一样吓一大跳,就让安九点了灯,我坐在灯前等你。” 两人心意相通,无处盛放的孤独被眼前人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池青道的人生中缺很多盏灯,但得这一盏,已经圆满。 她道:“我决定,亲自去一趟苗疆。” 作者有话说: 不会只有我磕池青道和君闲吧?(探头) 第三十四章 烛光昏暗起来, 池青道和君闲同时去拿剪刀,两只手碰到一起,却谁也没有退开, 让那烛火暗吧,反正心上人就在眼前,光亮也在眼前。 最后是君闲拿了剪刀去挑了灯芯, 他好似叹了一口气,烛火在他眼中跳了跳, 他仰头问:“你想好了吗?” 池青道奉皇命驻守安南,若是擅离职守,肯定会被人抓住把柄,别的且不说,闻端星本就忌惮池青道, 要是池青道离开安南前往西南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根源在苗疆, 我必须去一趟,”其实此番池青道决定要去苗疆, 原因不仅仅在于此,“何况殷白深陷危机,我已经答应了崔正初要救她。” 尽管她和殷白互相不对付,一旦牵扯上安南和西南的利益更是会针锋相对, 不是朋友, 也没有什么交情,但殷白驻守西南,铁血手腕, 令西南多少年都风平浪静, 池青道在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佩服她。 由着这佩服生出来几分惺惺相惜也不是全无可能, 殷白遇事第一时间就派了崔正初带着她的亲笔信来安南,也不只是因为西南安南休戚与共。 既然得殷白如此信任,而安南也不能独善其身,池青道自然是要去救她的,征战四方的殷大将军也不应该是这个结局。 她知道君闲的忧虑在哪里,坦白言之,她没有法子完全瞒住闻端星,但她既已下定决心,便是前方有虎狼挡道,她也在所不惜。 她宽慰君闲:“我会把事情安排好的。” 池青道想做的,没有人能拦她,自己也劝不了她的,君闲深知这一点,由此只是在一室静谧中点了点头,“那把我也带上吧。” 原本在池青道的思量里,没有君闲。她希望君闲不要跟着她掺和一切危险的事情,可是上一次于前厅中见到这颗明珠泰然自若发出的璀璨光芒之后,池青道就愣住了,她一向坚定的心开始摇摆不定,一方面,她不想君闲和她一起位于险境,她做的事情让君闲知道就好了,可另一方面,她又感受到,这样的君闲不应该只是待在后宅里。在后宅,纵然他也可以才倾天下,但无论是池青道还是安南王夫的名头都会掩住他真正的光芒,这不是池青道想要的。 既已见君,便不会再甘心。 蜡烛快要燃到尽头了,池青道扣紧君闲的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上,语气在昏暗中眷恋又旖旎,“是得带上你。”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池青道闭上眼睛,念念有词:“不然没有王夫的我可怎么办啊。” 君闲伸手挠挠她的下巴,池青道闷闷地笑起来,她刚想要做点什么,君闲就扭头不管她了:“睡觉。” 池青道觍着脸:“王夫……” “睡觉吧,王爷。” 夜已深,是该睡觉了。 江南,清然。 离律雁从雀安安那里知道隐情已经过去了三日,律雁几乎不眠不休地赶到了这里—— 清然,安家于此地兴隆,又于此地寂灭。 举目一望,处处都是石桥柳树,有水婉然,水岸边有好几个男子在浣洗衣物,捣衣声阵阵,天然一段江南的风韵。安隐就如这小桥下的流水,温婉得体,纵使是对他这个徒弟偶然带回去的陌生人也关切有加。 只是听所琼诗黯然时提起过,安隐那样温柔美丽的人,死的时候已经不辨模样,毒腐蚀她的全身,脸上一块一块地烂掉,就连所琼诗看见都差点疯掉。 律雁抬头看向眼前的这座宅邸,府门大开,里面满是漫天生长的杂草,早已不复当年的光景,律雁往里一迈步,几乎就能感受到不甘埋没的灵魂接连朝他涌来。 安家遭人陷害,百年基业就此崩塌,祖祖辈辈的辛苦付之东流,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安家遣散奴仆,第二日,竟全家吊死在了前厅的房梁上。 不知道是家族覆灭让他们心灰意冷,还是背后的黑手想斩草除根。律雁站在前厅门口,抬头,房梁上面已经灰尘遍布,蛛网密结,当年的惨剧已经无迹可寻,律雁黯然地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安隐曾真切地在他身边活过,所以他自走进这宅子之初,心上就笼罩着一阵莫名的悲哀。 当初到底是谁想要对安家动手,竞争对手?律雁看非也,他转过前厅,想要直奔书房去看看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却在前厅转角处看见一个破烂的铜盆和一堆灰烬。 律雁蹲下来,用手沾了点灰烬在手中捻了捻,他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铜盆中翻了翻,灰烬中露出来一角,好像是纸钱。 有人在此地烧纸钱,背后就是安家十几口人吊死的地方,他在祭奠谁,昭然若揭。 祭奠谁很明了,那又是谁人在此地祭奠早已死去多年的安家人呢? -- 第52页 律雁一步一步往安家书房走去,书房的门上挂着把生锈的锁,律雁无需费多大力气就将那锁摘了下来。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令人窒息的灰尘,律雁以衣袖掩面,等了一会儿才踏步进去。 书房里的东西不算多,也不显杂乱,律雁极有耐心地一件一件地翻,放在柜子里的都是些账簿,记载着安家历年来的收入,收入可观,怕是再有个几年,江南水运就可尽归安家。 不过就是些冷冰冰的数目,却让律雁看得眼酸,安家本有无比光辉的未来,朝夕之间,世事翻覆,让人不可抵挡。律雁讨厌冉冉升起的希望陨落,就像他跟所琼诗一样。 所琼诗本该新香大成,他们本该还有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的好时光,走遍天下,纵览山水,都来不及了。 律雁擦擦眼睛,将账簿搁置下,他将书房前前后后都彻彻底底地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许有线索,但都被雀安安带走了。 那也算没有线索,毕竟雀安安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他了,律雁的目光忽然停在书房后面挂着的一幅画上,他走近那幅画,终于发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这书房里的东西都因为年岁而或多或少地蒙上了尘,但这幅画所沾染的灰尘,却比所有的东西都要少,因此看起来相对的新。 画有问题!律雁将画取下来,顺着画的边缘摸过去,果然发现不寻常之处,他掏出小刀将画拆开,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纸条。 将纸条展开:清然,李花河。 李花河……隐隐约约是个地名。无论如何,也算是新线索,律雁将纸条收起来,又把恢复成原样的画挂了回去。 出安宅的时候,日薄西山,律雁也觉得头昏脑胀,看来他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衣袖突然被抓住,律雁一愣,看向眼前的人—— 是个中年男子,那边怀里还抱着木盆,盆里装着他刚刚浣洗好的衣物。 律雁不明所以,对方又拽得用力,他正要开口,男子忽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这个人刚刚进了安宅。” 律雁本就头晕眼花,被他这嗓子一喊,太阳穴突突地跳,头快要炸了,安宅就摆在这里,还不让人进了是吗? 但男子这一嗓子,几乎把路人都吸引过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带着一种很阴沉的表情,看得律雁不太舒服。 人群越聚越拢,将律雁整个人都围在了里面。 “进了安宅的人都要被烧死。” “他被怨鬼附身了,快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 七零八落的声音渐渐合成一个声音,水涨船高,所有人都想要烧死律雁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不过就是进了安宅就要被烧死?这些人比他这个疯子还要蛮横不讲理,律雁将手放进自己身侧的布袋子里。 他要给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跟着一块儿喊要烧死他的人一点儿教训。 已经有几个粗壮的女人拿着绳子过来了,律雁看准时机掏出袋子里的粉末一洒,不少人都被灼伤,律雁一路转进了小巷子里。 不等他松口气,就有人从房檐上跳了下来,停在律雁面前,律雁被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追上来了,干脆利落地抬手洒出掌心里剩余的粉末,却被来人手里的剑一打,手转向别处,粉末尽数洒落。 “律先生,是我。” 声音冷冽,抱着剑冷眼看着律雁,目光中丝毫没有话里的恭谨,是安五,影卫中最出色的一个。 “安五,谁让你来的?”律雁心里一松,靠着墙喘气。 明知故问,安五答:“王爷。” “池青道这么快就知道我在江南了?”律雁有些愕然,他不希望池青道插手这件事,所琼诗的仇他要亲手报。 “顺着雀安安的话,不难查。” “他让你来干什么?” 又是明知故问,安五冷淡地答:“你要做什么,王爷都知道,怕你失了分寸,不管不顾地会有危险,让我来看着你。” 整个安南王府都知道律雁和池青道的关系,由此对于律雁,总是恭恭敬敬的,只有安五,素来一张冷脸,什么都不怕,剑都敢指在律雁身上。 若说安南王府里面谁能看住律雁,也就只有安五了,池青道看人准,挑人更准,算是掐住律雁死穴了,律雁拧着说:“我不需要。” “是吗?” 安五的话刚一落下,巷口就人声嘈杂—— “他在那里,抓住他。” 安五站到他身前,“下次别用辣椒粉了,不能伤人,还伤己。” 律雁的手掌确实火辣辣的疼。 第三十五章 那些人手里有拿树枝的, 有拿扫帚的,总而言之,都是从各家各户或是地上现挑的称手的东西, 只需要瞧一眼,就知道这些人不会是安五的对手。 “别下手太狠。”律雁对这些要烧死他的人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怕安五出手太重将人打死了, 无故背上人命又担上麻烦。 “我知道了。”安五的剑仍旧抱在胸前,没有出鞘, 眼前的人还轮不到让她手里的剑出鞘。 将那最开始起哄和带头的男子擒住,其余人大概也知道安五不是个好惹的,都匆匆溃逃了。 安五用剑把那男子压到身前的墙壁上,从身上另寻了把匕首出来,眼睛都不眨地当着那男子的面插进墙里, 用了五分力,若是人的脑袋, 恐怕此时已经四分五裂,尽管安五不言语, 但男子意识到,恐怕下一次那匕首刺的就不会是墙了。 -- 第53页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他忙不迭地求饶。 不打自招,还挺识时务, 安五也犯不着和个男子较什么劲, 她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抽出来,余下的事情就交给律雁,论起问话, 律雁比她拿手。 律雁会意, 走到那男子面前, 问道:“进了安宅的人就要烧死?” “是是,袁先生说,安宅犹有冤魂游荡,进去的人极易被怨鬼附身,都要烧死。”眼见着安五到了另一边坐着,何新总算是松了口气,但他头上的冷汗自安五将匕首插进墙壁之后就没停过。 看来安五这两下子真的给他吓坏了,律雁将他害怕的样子瞧在眼里,此时的他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袁先生是谁?” “清然的算命先生,他的算命摊就支在城门口,律先生,你没瞧见吗?”安五开口,她手里正拿了那匕首在把玩,话里话外还有几分取笑。 他当时一心只顾往清然安宅走,哪里会去看什么算命摊子,律雁咬咬牙,安五此言分明是在说他已经乱了方寸,哪有小心谨慎的人一来就往安宅里扎的,像安五这样单纯以武力服人的人都知道先在清然打听打听。律雁绕过安五埋汰他的话,又问:“你们真的烧死过人吗?” “没有几个人会去安宅的,前几年倒是有一个,就是跑掉了。” 安家于十几年前覆灭,但那画里的纸条应该就是这几年藏进去的,还有那铜盆里的灰烬,也不像是十几年前留下来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那个前几年来到安宅的人,跟律雁一样,也有些别的心思。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 若是有人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也不失为一个新的线索,盯着安家的就这么几个人,他,还有自安隐死后,就消失不见的长夜。长夜是关键,要是能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一切就都好办了。 “记得记得,我去拽他的袖子的时候,被他一剑挑开了,他应该是三十多岁,长相俊美,武功很好,我们三十多个人,都没抓住他。” 众目睽睽之下,眼睁睁看着那人三两步跃上屋檐,逃走了。 律雁听着心凉了下来,前两条都能对的上,只是长夜身体柔弱,根本不会武功。眼前这人还是个惯犯,想来只要看见有人从安宅出来,就是这人上去扯袖子,再靠他这一副出众的嗓子将十里八方的人都吸引过来。 他也应该将这人打一顿的,只是他向来一副生人勿进的气质,疯疯癫癫又裹着一件脏袍子,没有几人愿意亲近他,猛然被人拉住袖子,他一时之间也忘了反应。 “天底下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安五原本蹲坐在一块石头上,此时站了起来,拿着匕首朝何新逼近,“不如你和我说说,收了那袁先生多少钱?” 安五将律雁扯到自己身后,看了他一眼,往日里律雁总是咄咄逼人,说些混乱颠倒的话,今日却常常神游天外,就算是一如既往地裹在他那袍子里,眼底的疲惫也藏不住。 她得了池青道的吩咐之后,一路以轻功往这边赶,却在清然才追上律雁,普通人纵使是快马加鞭也达不到如此速度,律雁想必是加紧赶路,根本就没有休息。 都这样了,还不要她看着,只怕是以后死大路上都没人管,安五没什么好气,何新也因为她手里的匕首被吓得不敢吭声,她听不见声音火气更大,回头就一脚踹在了何新的腿上,一板一眼地计较起来:“哑巴了?没事,我们等会儿就去跟袁先生对峙。” 何新真是有苦难言,他一句话都分辩不得,就被安五拎着衣领一路出了小巷,直奔城门而去,不明白安五怎么无端发了火的律雁也只能跟上,他们这一行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有疯子,有打手,还有清然人。 三个人走出十个人的气势,一路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口,那袁先生大概没想到大祸就要临头,还在为人卜卦,安五将人往她那摊子上一推,可能是力气太大了,那人靠过去,将本就只是几根破烂木头的桌子砸了个粉碎。 袁先生吓得跳了起来,刚想要骂人,看见安五手中的剑又畏畏缩缩地赔笑,“怎么了您这是,赔钱了还是倒霉了,我再给您算上一卦,包你平安。” 她以为安五是找她卜卦不准来砸场子的,也确实不会准,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嘛,遇见这种事,也只好赔笑道歉打包票一条龙来免灾。 安五将袁先生坐的那条长板凳掀起来,刚好架在何新身上,她支着腿坐到凳子上,似笑非笑,含着冷箭:“袁先生?” “正是在下。”袁先生讪笑着凑到安五面前,手却去捞何新,“阁下只管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其他人。” 安五目光扫过袁先生的脖颈,袁先生觉得刚刚有箭擦着她的脖子过去了,不由得摸了摸脖子,脸上还在继续笑,这人是个狠人,他们得罪不起,能赶快送走就赶快送走。 安五却突然拔了剑从长凳中间刺了下去,只差一寸,停在何新的背上,周围人都屏气凝神,原本要上前为袁先生打抱不平的人也停住了,比起打抱不平,显然命更加重要。 “袁先生,还不出手,我可保不准我会不会再往下刺几寸,一剑贯穿一个人,这事我经常干。” 律雁暗中吸了口气,安五肯定发现了什么端倪,否则不会如此步步紧逼,她要人出手,那他就等。 -- 第54页 “阁下是哪条道上的,这么不讲规矩,上来就要动手啊。”袁先生也懒得笑了,袖口里不知飞了什么东西出来,安五侧身躲开,五支袖箭齐齐射在安五背后的墙壁上。 “都要烧我照应的人了,还讲什么规矩。” 安五将剑□□指着袁先生,侧过头问律雁:“是不是抓住他们两个,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是。”律雁点点头,这个袁先生吩咐人看着安宅,只要一有人从安宅出来就煽动清然的人将其烧死,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都暗藏祸心,她肯定有问题。 得了律雁肯定的回答,安五出手,招招致命,又是顺风出剑,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律雁退到一旁观战,都说安南行夜善使快剑,他已经是快剑的佼佼者,不知道安五比之行夜如何。 将人打得服服帖帖,再也没有办法使出什么毒术心机了,安五才停手,毒蛇的毒牙已经拔了,接下来只要张嘴说话就行了。 随便在城外找了间废弃的屋子,大闹一场又要拷问,普通的客栈肯定不行,安五将他们两个丢进一间屋子,又赶了律雁去另一间屋子,她甚至还在屋子中间生了火。 “你好好休息。”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律雁才不要听她的,却被安五扯了回去,“三个时辰后,我来叫你。” 律雁握紧拳头,打又打不过她,她又只听池青道的吩咐,对于他这个池青道的知交好友更是不会听半句话,律雁咬牙切齿,决定回去找池青道算账。 将律雁安置好之后,安五回了绑着袁先生和何新的那间屋子。 走到被绑着的两人面前,安五却不着急盘问,反倒是沿着袁先生的下巴摸过去,从所谓袁先生的脸上揭下来了一张□□。 面具下的脸截然不同,看着要比袁先生的那张脸老上几岁,纵使用了什么驻颜之术,但眼角眉梢还是已见疲态,大概已经年过半百,如此这般,倒是与她身旁的何新登对了。 “江湖人,好眼力。” 连声音都爽快了许多,看来袁先生这个人不论是脸还是声音,都是她捏造出来的。 “我只问一遍,不说,或是说假话,我就杀一个人。”安五拔出剑抵上何新的脖子,何新已经被剑的寒气激起鸡皮疙瘩,却不敢乱动。 眼前的人已经身体力行向他们证明了,她说一不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女子的神色变了变,她的袖箭也早被安五缴了去,现在他们犹如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苗疆,蛊婆。” 作者有话说: 咱王爷手底下的人果然是一个比一个狠。 第三十六章 “翻过这座山, 就能看见白云军了。”崔正初的手往前一指,云雾就簇拥着远处的青山涌进了池青道的眼里。 西南多山地,无论是险峻的还是平缓的, 翻越过去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此时天刚亮,晨雾还没来得及消散, 连带着眼前的这座青山也看不见全貌。 白云军,是殷白麾下二十万大军的名字, 由殷白亲自所取,白云苍狗,世事变化不定,又怎么能知道事情就不是向着好而去的,有她白云军在的地方, 希望必将扬帆,功绩也会永垂不朽。 崔正初估摸着天黑之前应该就能到达西南军中了, 回头一看池青道,发现她目光幽暗, 池青道一向心思深沉,眼下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崔正初刚想要问池青道在思虑什么,沉默的池青道却先开口了:“这座山, 有名字吗?” “叽拉子山。”崔正初叽里咕噜地说了个名字, 但大概是西南地方的土话,池青道并未听明白。 “就是蝉山,”快要到西南军中了, 崔正初心情愉快, 眉飞色舞地解释:“这座山上有特别多的蝉, 一到夏天就吵个没完没了,军中的将士还常常和着蝉声唱歌呢。” “快要立夏了,能一饱耳福了。”君闲走到池青道的身边,跟她并肩而立,一起眺望远处的蝉山,能被蝉青睐的山,夏意应该会特别浓吧。 军中的歌大多粗狂,有时候什么荤话都唱,池青道想,要是唱到什么不能听的地方,她就捂住君闲的耳朵,只她一个人听好了。 君闲可不知道池青道的心思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昨晚在身后的树林里休息,大树上有好几个影卫,今晨他醒过来,除了抱着剑靠着树在边上守着他的安九之外,那些影卫全都不见了,果真如影子一般,到了这树林里就都成了山魅,让人难觅踪影。 他还怕是他误了时辰,迷迷糊糊到河边掬水抹了把脸就往池青道身边凑,“我们走吧。” 他去拉池青道的手,反倒被池青道扣住拍了拍,“不着急。” 池青道又从怀里掏了支木簪出来替君闲拢好散乱的头发,“我既然同意把你带上,就考虑到了所有情况,时间也算好了的,你不用担心会耽误我的事情,你是我的手中之剑,只会是我的助力,不会拖我的后腿。” 对于一个征战天下的将军来说,手中的剑自然是最重要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君闲在池青道心里是最重要的。 君闲眨了眨眼睛,半晌都不知道怎么办,这个人总是会顾虑到他的方方面面,连他的胡思乱想都会捧到心上珍之重之,然后轻言抚慰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 第55页 他手足无措地摸上那根簪子,池青道身上放着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他问:“这根簪子哪儿来的?” “昨天晚上,我雕的,”池青道有几分自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厉害吧?” “厉害,这个世界上你最厉害,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会遇见你。”君闲情真意切,他靠进池青道怀里,菩萨啊佛祖啊,有劳了。 “那我上辈子是做了一百件好事吧,不然这辈子也遇不见你。” 她的小公子值得她做一百件好事来换一个今生相守的机会,恐怕不是一百件,是一千、一万件,是池青道心心念念求来的。 派去探路的影卫很快回来,没有发现人,但山中也无虫鸣鸟叫之声,一座山里没有声音,本身就是最诡异的事情。 蝉山乃到达西南军中的必经之地,绕是绕不过去的,池青道吩咐手底下的人都要小心为上,她尤其叮嘱安九,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君闲。 “会有危险吗?”君闲有些后怕。 他们一路从安南过来,走的都是些不为人知的小道,这些地方足够隐秘,但隐秘的同时也会有加倍的危险,荆棘、枯树挡路这些都是其次的,关键在于西南地势复杂,长的东西也复杂,昨日君闲就遇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大毒蛇,它潜伏在花丛里,要不是突然跳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往君闲身上扑,很难发现那些无害的花朵里藏着这样一条蛇,还好池青道眼疾手快地刺死了它,不然后果难以预料,越是艳丽的东西毒性越强,不止君闲心有余悸,池青道也是一阵后怕,差点当场让人送君闲回去。 也遇见过几次山匪,但是他们这一行人武力实在是过于强悍,一般的山匪根本动不了他们,不足为惧。 所以一时之间,君闲想不到池青道担心的是什么。 不过都已经和西南军中只隔一座山了,应该不会有人如此不识好歹,毕竟白云军向来以勇猛著名,就是来一百个山匪,也不够她们塞牙缝的。 “我的习惯,安南这样的山里,多诡计。” 安南当年闹得最严重的就是匪患,原先的安南朝廷虽然派了人驻守,但多半没什么用,也压不住日益猖獗的山匪。小偷小摸的山匪将主意打到百姓家里,半夜三更翻墙打劫的不在少数,而成了气候的山匪往往直接挑衅朝廷官员,一个官员当然会比平民百姓更有油水,百姓和地方官都深受其害。 池青道到了安南后,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尽快笼络人心,硬是咬着牙将安南的匪患给啃了下来,那个时候,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去埋伏都是常有的事情,打到最后,池青道只要看一眼山,就能知道这山里藏着多少人。 不少山头不战而降,池青道也扬名安南,成功在安南安身立命。 眼前的这座蝉山,在她眼里,就不是省油的灯。 何况—— “我们一路过来,行踪隐秘,要是有人想要收拾我们,”池青道朝前一指,“这是最后的机会。” 崔正初心里一震,原先他还有几分不平,蝉山原来也有山匪,但自从白云军在另一边驻扎之后,山匪就没有了音信,多半是惧怕白云军的威名,已经逃走了。 但又听池青道这样一说,他也明白过来,往西南的路有千万条,唯有眼前这一条,是通往西南军中的必经之路,确实是最后的机会了,安南的苗疆人迟迟没有消息,难保他们没有传信出去,况且那个追杀崔正初的人根本就没有进吴上川! 无论如何,小心为上。 到蝉山山底下的时候,太阳出来了,云雾渐渐消散,笼罩在光辉下的是如水的青葱,让人神往,但他们个个心怀戒备,很难有赏景的心思。 爬至山腰,树木忽然密集起来,纵使没有参天大树,层层叠叠的林木倒是比那高耸入云的大树更加有压迫感。池青道一手牵着君闲,一手放在自己身侧的剑上。 八百里杀意,如云天密集。 自池青道头顶上跳下来一个人,双手握着长刀,直奔池青道的天灵盖而去,池青道侧身躲开,那人已经落地,看一击不中,竟然转了刀朝着君闲而去,池青道拔剑格挡住刀的横劈,虎口微微发麻,她将君闲拉到自己身后,抬眼,杀意贯穿天地。 一瞬间,四面八方就涌上来了好些人,将池青道一行人围了起来,径直冲向池青道的那个人两击不中,已经退到人群中去了。 她们统一穿着黑衣以黑色面巾蒙面,乌泱泱的在这幽暗的树林中像是几朵乌云,叫人心中不快,池青道一眼就能望见刚刚对君闲下手的那个人,她以剑指着那个人道:“这个,我要亲自处理。” 明明已经被团团围住,气势还凛然如上位者,当她的人是萝卜白菜吗?随随便便就能切着玩儿的?带头的人阴笑一声,挥挥手,黑衣人都惯使刀,身法奇特,刀法也是闻所未闻,应该与追杀崔正初的那个人师出同门,但都没有那个人厉害,所以池青道带出来的影卫解决她们绰绰有余。 安九将君闲挡在身后,果真是寸步不离的保护,那些人连君闲一根头发丝都摸不到,他甚至抽了一只手出来挡住君闲,而另一只手在悠然自如地砍人。 君闲哭笑不得,要是他是敌人,估计早就气疯了,“安九,没关系的。” 安九仍旧执拗地将君闲围在自己的保护圈里,“王爷说了,属下得寸步不离地保护王夫。” -- 第56页 池青道刚一剑刺中那人的大腿,逼得那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快意了几分,闻言回头,“等回了王府,给安九发几袋金叶子。” 安一的剑放在带头人的脖子上,侧头浅笑:“王爷,发金叶子得一视同仁啊。” 不过半个时辰,对方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了带头人和那个池青道要亲自解决的人。 “那就一人发一袋。” 收剑,下跪,一气呵成—— “谢王爷。” 池青道握住剑,对安九使了个眼色,安九会意,随口找了个理由:“哎呀王夫,你看,那边好大朵花。” 那边有没有花没人知道,君闲想起昨天那条蛇,没来得及看就三两步跳进了池青道怀里。 正要抬剑解决人的池青道托住君闲,决定先让那个人多活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诶嘿嘿嘿里面有句重庆话,继安南王府的影卫之后,崔军师也被迫看王爷撒狗粮啦。 第三十七章 昨天的那条蛇真的把君闲吓坏了, 抱着君闲的池青道想,昨日就该小心谨慎些,免得如今贻害无穷, 池青道摸摸君闲的额头,以作安抚。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的君闲果断从池青道身上跳了下来,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往池青道怀里蹦, 一时之间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不自然地整理着刚刚蹭乱的衣服, 低下去的脸已经快要红透,干巴巴地问了句:“安九,那边的花在哪里啊?” 说着说着他就抬脚往那边走,几乎同手同脚,安九急忙跟过去, 同时认真地乞求那边真的会有花。 “我瞧见了,”池青道忍俊不禁地接上君闲的话, “大片大片的,很灿烂, 像脸上的红霞。” 眼看着君闲摸了摸自己的脸,池青道笑得更放肆了,“王夫,要好好看一看啊。” 这句话既是说给君闲听的, 也是说给安九听的, 接下来就该审问了,场面不会太好看,还是不要让君闲看见为好。 安九在背后悄悄比了个手势, 池青道才转而面向刚刚抓住的人, 她的笑来得快, 去得也快,她走到那带头人的面前,脸上一片森然:“苗疆人?” 意料之中,眼前的人一声不吭,池青道抬起剑,径直贯穿了另外那人的心口,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从她对君闲动手的那刻起,她的下场就已经注定。 池青道掏出帕子擦着剑上明晃晃的鲜血,“也没指望你们说,一般要杀我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池青道的眼里揉不进沙子,自然也没有那容忍敌人活下去的气度,恰好,今日她的直觉也没有提醒她。 “而且你们的筹谋大,大概每个人都准备好了赴死吧,我对宁死不屈没什么心思。”池青道近乎体贴地说出这些话。 攻心为上,池青道瞥一眼咬紧牙关的苗疆女子,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地摇了摇头:“安一,动手吧。” 将那从她脸上扯下来的面巾当做蒙眼布又缠到她的眼睛上去,安一从腰间掏出来一柄匕首,与池青道对视一眼,安一的匕首点上女子的手腕,池青道颔首。 不能视物让这名女子心中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惶恐,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刻被放大——有人在她的手腕上划了一刀,不知深浅,鲜血很快冒了出来,她的手腕一片濡湿,有人还将她的手腕抬了起来,让她听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直让人头皮发麻,自她出世以来,除了被喂下蛊虫,还没有经历过如此残忍的事情。 不过十滴,女子就已经受不住了,她连声嚷着她什么都说,情绪已然溃败。 池青道摆摆手,既然她要说,池青道就没有继续为难她的道理,安一先是扯下蒙住这女子眼睛的面巾,紧接着又用纱布将她的手腕包起来。 其实安一割的并不深,此种刑罚并不在于深,而在于听自己血滴落的声音,况且割得太深,血液必将喷涌而出,人也会死得比较快,他们可不想被抓住的人一句话都还没说,就没了性命。但是蒙住眼睛的效果跟平常不太一样,女子几乎以为安一割到了她的骨头,她的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流。 “你们凌云人,就是诡计多端。”女子目光扫过她的手腕,中了把戏的她愤恨出声。 “我不听废话。” 池青道招招手,安一还没来到女子跟前,女子就拖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她今天算是遇见狠人了,咬咬牙,不想再受那非人的折磨,她道:“我是奉寨主的命令,在此埋伏的。” “什么寨?” 西南附近有不少苗寨,但多数已经归顺朝廷,池青道有理由相信,有异心的苗疆人一定藏在更深的地方,也许眼前这个人就来自大山深处的苗寨,只要知道寨子名字,又有这个人在手里,一定能找到那个苗寨,只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依——” 女子刚发出一个字节,就忽然怒目圆睁,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影卫皆惊,纷纷拔剑,安一将手指放在女子的鼻间,摇了摇头:“死了。” 池青道就在这里,周围都是她安南王府百里挑一的影卫,有什么人能在如此情况下杀人,应该不是暗器,再小巧的暗器总会留有痕迹,女子身上明显没有这种痕迹,再看女子,她的嘴唇青紫,好像是毒发身亡的症状,不止是她,其余人皆嘴唇青紫。 -- 第57页 安一一一查过之后大胆推断:“会不会是有人在她们体内种下了蛊毒,刚刚催动了,才引致她们毒发身发?” 都是苗疆人,来自苗寨,若是被种下蛊毒也是有据可依,池青道的目光定在那女子身上:“尸体带到西南军中,找个大夫看看。” “属下明白。”安一随手招来个影卫,影卫将那具尸体扛起,君闲也恰好在此时回来,他果真找到了一朵好大的花,花朵通体红色,延向花心的地方掺了淡淡的白,正拿在手里。 “很漂亮。”尽管池青道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看在君闲眼里,池青道还是难免兴致索然,有点像只耷拉着耳朵的灰狼,没精打采的。 “没问出来?”君闲走近她,将花递到她眼前,顺便看了一眼影卫身上扛着的人,他还以为那人是晕了过去,审问到晕过去都没说什么吗?还挺厉害的。 “是啊,”池青道鼻尖萦绕着花香,她将头低下去又猛然抬起来,径直看向君闲:“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知道啊,”君闲泰然自若地点点头:“你不想让我看见,我就不看,况且,我确实是没准备好看这样的事情。” 池青道一路走到现在,总不能指望她是个跟他一样还什么都不懂、见不得血腥的世家公子吧,从她布局杀了顾一野,就能看出来她不光心思深沉,做事也狠决,要杀什么人要得到什么从来就在她的计划之中。 可他能怎么办,池青道为了自保,就像现在,那些人要杀他们,他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看得懂什么是小打小闹,什么是刀刀致命,对于要杀他们的人,池青道如果姑息只会后患无穷。 君闲也没天真到这个地步,要去指责池青道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这么残忍,就不能留他们一条活路吗? 不能,池青道是从刀山火海中活下来的,她面对的是君闲难以想象的刀剑,她不能给对手留余地,那样会让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陷入死地。 君闲都明白,也在试着理解池青道,池青道将他捧在心上,一言一行看似随意,但应该都是她小心斟酌过的,既不会伤害到君闲,又保护了君闲,她让君闲全无顾虑地去生活,那君闲又怎么能绊住她的脚步。 深爱的人明白什么是恶语,正因为是心爱之人,恶语相向会加倍地在对方心里造成燎原的伤害,谁都知道,谁也不说。 “既然你说我是你手里的剑,那剑柄就握在你手里,我永远不会伤到你。” 就好像所有的小心翼翼,认真刻画的细节被人看在眼里,也放在心里,池青道嫣然一笑,抱住君闲,在君闲看不见的地方,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她掉了一滴泪下来。 她也惶恐啊,对君闲坦白的同时也害怕君闲不喜欢这样的她,她满手血腥却想着捧给她的小公子一弯明月,她多怕小公子不要啊。 原来小公子眉眼弯弯,早就将她捧起的那弯明月珍重地放在了心里。 一路无风无雨地翻过蝉山,白云军的营帐映入众人的眼帘,快要入夜了,白云军开始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尽管除了崔正初,剩下的没一个是白云军中的人,但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中都萦绕着一种到家了的奇怪情绪。 还没到殷白的营帐门口,在门口守着的两位副将就迎了上来,面上都是喜色,“军师你回来了。” 崔正初回来了,就意味着将军有救了,白云军有救了。 崔正初虽然着急殷白的情况,但还没忘记他身后跟着的人,他为两位副将引见:“这位是安南王和她的王夫。” 此话一出,两位副将皆惊,安南王那是何等的人物,居然亲自来了西南,刚想要行礼,就被崔正初拦住了,他压低声音:“不要声张,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 副将这才反应过来,军中人多眼杂,殷白再次陷入昏迷并且在昏迷之前派了崔正初去安南求助的事情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两位才一直在将军的营帐前守着,唯恐有人发现将军已经昏迷不醒,将消息泄露给朝廷,那样将军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 两位副将点了点头,引了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进了殷白的营帐。 殷白的营帐里只有一位巫医守着,正是这位巫医言明殷白所中的是苗疆特有的蛊毒,也是这位巫医,为殷白开了延缓蛊毒发作的药,否则殷白性命难保。 她是白云军的恩人,崔正初恭敬地问她:“兰大夫,将军的情况怎么样?” 石兰搁置下手里的东西,有几分黯然地摆摆头,“崔军师,自你走后,将军断断续续地醒过来几次,但都意识不清,有几次还问你去了什么地方,若是还没有解药的话,将军只怕是危险了。” 说到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十分忧心殷白,但既然崔正初已经回来了,想必将军就有救了,她的眼里又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来。 池青道看了一眼殷白,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头发凌乱,哪里还有那个英姿飒爽殷白将军的样子,池青道暗道惋惜,又觉得自己来的及时,从怀里掏出来雀安安配置的解药,交给了那位兰大夫,与之相随的是一张纸:“此解药,再配以此针法,就可以解毒了。” 纸上是雀安安写的针法,雀安安不是大夫,但也曾潜心研究过,又用这套针法救了崔正初,想来不会错。 -- 第58页 兰大夫是医者,接过去自然一看就明白,她先是小心翼翼在殷白的伤口上倾倒上药粉,紧接着摊开她的银针包,行过针之后不到一刻,殷白的面色就红润起来,石兰再去看殷白的伤口,心里一喜,对看着她的众人道:“将军的毒解了。”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殷白的事情解决了,还有一桩事,“能否请兰大夫帮我看一个人?” 兰大夫看向池青道,她不知眼前的女子是谁,但她气度非凡,又救了将军,她无法谢绝她的请求:“自然,人在哪里?” 除了池青道和君闲跟着崔正初进了殷白的营帐以外,其余的影卫都被崔正初安排进了另一顶帐篷,此时那女子的尸体正躺着其中一张床上。 石兰先是掀开她的眼睑观察她的眼珠情况,紧接着又捏住女子的脸颊,迫使她将嘴张开,她心下了然:“确实是苗疆特有的蛊毒。” “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池青道追问。 石兰遗憾地摇了摇头,“应该是和殷将军所中的是同一种毒,换言之,都是苗疆特有的蛊毒,苗疆的蛊毒以蛊虫饲养,每一种都是世间罕见,又阴狠非常。” 从石兰的话中,池青道获悉,苗族分生苗和熟苗,生苗从不与外界交流,住在大山的深处,熟苗跟石兰所在的苗寨一样,大多已经归顺朝廷。 归顺朝廷的苗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像殷白她们这种驻守将军的恩德,因此都格外尊敬她们,也想要和凌云人和睦共处。 所以熟苗为了快速融入凌云,改变凌云人对他们的看法,已经渐渐不再使用蛊毒了,就算有,毒性也远没有殷白所中的蛊毒这般大,至于生苗,他们久居深山,具体情况不为外人所知,久而久之,善使毒的苗疆人也就仅仅指那些生苗了。 “若是要催动蛊毒,需要离的很近吗?” “听我阿酿说过,蛊术高超的人,即使远在千里以外,也一样可以催动蛊毒。” 也许催动蛊毒的人就藏在蝉山上,也有可能藏在她自己的苗寨里,线索到这里就又断了。 “熟苗和生苗,完全没有联系吗?” “有,但这样的人很难找到。” 生苗和熟苗虽然都是苗人,都其实已经分为两支,生苗一直向里走,而熟苗一直向外走,若是要找与生苗有联系的熟苗,只怕要找那些苗寨里的老人了。 “烦请兰大夫帮我们问一问。” 石兰心中犹疑,劝道:“生苗光是这些蛊毒就不好惹了,阁下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们了。” 她是一片好心,池青道心领了,但那些人已经对池青道和殷白下手,不是池青道要不要去招惹她们的问题,而是她们已经招惹上池青道了。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 石兰过来说,殷白终于醒了过来,躺了好些日子, 她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看见池青道,还以为自己到了安南, 埋怨崔正初说:“我让你去安南求助,怎么连我也搬了过去。” 逗得众人啼笑皆非, 哈哈大笑起来,在笑声中,殷白逐渐清醒,抬头依旧是自己的营帐,她这才明白闹了个多大的笑话, 跟着大家一起笑了几声之后,这将军营帐里的沉闷算是一扫而空了, 笼罩在白云军上的阴霾也渐渐散去了。 殷白靠在枕头上,忽然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我有事要跟安南王商量。” 担心殷白的身体,崔正初欲言又止,殷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心, 崔正初这才出去。 池青道远道而来, 自然是要先叙叙旧的,殷白问:“安南王,我们几年没见了?” “陛下的新朝都还没有到一年, 你我应该也只是数月未见。”池青道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殷白笑笑:“西南远比不得安南逍遥。” 同是为闻端星出生入死, 池青道被封异姓王, 驻守安南,而殷白虽然也驻守在西南,但比起当个将军,她也想要更进一步,封王封爵。 “殷将军,刚醒过来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池青道端坐在前看着殷白,她如何能不知道殷白的这些心思,她挑挑眉,“你一向本王求助,本王就过来了。” 既然先前已经说漏了嘴,殷白自然不能再嘴硬,说些什么她不要池青道来救她这样的话。 自她写信给池青道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池青道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她没有想到,池青道居然亲自来了西南,舍弃安南来到西南,恐怕池青道不只是担忧她安南的未来,更多的还是她们之间的情分,莫须有的情分,平常时没有,一到危急的时刻就显露出来了。 池青道这个人,做什么事情看似无规无矩,不着边际,但其实每一步都有她自己的考量,她既然决定来西南,必是要将苗疆的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的。 “在我昏迷的日子里,苗疆情况有变?” “谈不上,他们都想要凌云的江山了,没有再比这个野心大的了。” “你也认为苗疆有这个心思?”殷白从枕头上坐起来,此种心思不过是她的无端猜测。 “不是认为,我手里有了些证据。”那十五封信池青道一直都带在身上,此时要向殷白说明白这件事情也不难。 “关东闻氏。”殷白闭了闭眼睛,又靠了回去,她对关东闻氏不算陌生,“先帝在时,也曾怀疑关东闻氏西逃进了西南,命我在西南搜寻,但直到新帝继位,我都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 第59页 “找不到,不能说明他们不在西南,找不到,只能说明他们藏的太深了。” 池青道说的在理,关东闻氏非同小可,她大病刚醒,有些头疼地按住自己的脑袋,“时隔多年,他们又将手伸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池青道轻笑一声:“闻端星登基还不到半年,此时最是朝廷不稳的时候,他们为了什么,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吗?” 若是想要夺位,此时不就是最好的时候,只要解决掉了安南和西南,闻端星的皇城就无人可以拱卫,皇位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这件事,我没告诉陛下。”殷白看向池青道。 “我也没告诉她。” 两人相视一笑,都心照不宣。 殷白和池青道总是在一些事情上有着超常的默契,闻端星多疑,要是让她知道这件事,只会一边利用她们打击苗疆,一边架空她们手里的兵权。 池青道是躺卧在安南的虎,殷白又何尝不是在西南遥望京城的狮子,两个人都同样危险,闻端星比谁都更懂这个道理,要是有一件事情能同时干倒她们两个,闻端星一定求之不得。 “你把小王夫也带来了啊。”话锋急转直下,池青道警惕地看了殷白一眼,“与你无关。” 这一眼和语气将殷白逗笑了,她笑呵呵地道:“安南王,你从前没有软肋的时候,见谁都是风淡云轻,任凭对方说了什么,你都稳如泰山,如今因为小王夫,不但要跟我做交易,还要常常把他放在心上,情字杀人啊。” 谈起与殷白的那桩交易,池青道敛了神色,殷白即使远在西南,也对京城的情况一清二楚。 奉文君背叛是确有其事,只不过在送军报入京的时候,殷白除了呈给闻端星的那份,还给池青道写了一封,并且比闻端星的那封要先送到安南王府。 知道顾一野对君闲干的好事情,池青道编排的话本子瞒得住其他人,可瞒不住殷白,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池青道要杀顾一野,那她就帮池青道杀,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总要有人顶上。 “殷将军心思缜密,本王望尘莫及。”池青道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闻端星新挑的兵部尚书不正是殷白手底下的人。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殷白半眯着眼,和池青道的目光对上,两人都轻笑起来,笑声里面又暗含杀意。 都是老狐狸了,还奈何不了这山里的小小蛊虫吗? 池青道出来,崔正初就进去,他大概是一直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等在门口。 池青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崔正初一眼,情字杀人,殷白就难保不会被情字所杀。 “将军。”崔正初将粥碗放下。 “何时这帐中的如此小事,也要你来做了,”殷白拍拍自己的床侧,“军师,到这儿来。” 崔正初坐到床侧,殷白关切地问:“这一行,可还顺利?” 其实崔正初胳膊上的纱布依旧显眼,这一行,肯定危险漫布,她原本可以不把崔正初派出去的,但若向安南求助,她的亲笔信只是第一步,而崔正初就是她关键的第二步。 “有人追杀,身边的人,都死了。”崔正初低着头,他已经多次和别人提及这件事情了,但都没有在殷白面前言明来得难过,殷白派了五个人保护他,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他第一次如此无力,觉得自己满腹的才华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关键时刻根本挡不住敌人。 殷白没说话,只是下了床,不顾崔正初的担忧,牵着崔正初到了沙盘边上。 “这里,还记得吗?”殷白指向一处地点。 崔正初自然记得,当时他们在此处与土匪鏖战,虽然他们白云军久负盛名,但土匪人多又蛮横,以至于迟迟攻不下这个山头,最后还是他献计,这个山头才被白云军顺利拿下。 “这个呢?”殷白又指向一处地点。 殷白所指向的每一处地点,崔正初都记得,不仅记得,他甚至还能回想起作战的场面,他就跟在殷白身边,陪着她出生入死,为她出谋划策。 殷白的手停下来,她看着崔正初,眼里的坚定与选择显而易见:“你是我的军师,白云军不能没有你。” 崔正初被殷白的眼神烫到,他猛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殷白握在手里,他惶然抽出来:“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在殷白还没回到床之前又进来了,他道:“将军,你记得喝粥。” 依旧是不等殷白反应就出去了,殷白微怔,怎么今日她这军师有几分别扭。 殷白在心底暗想,他肯定是被我安慰到了。 粥还冒着热气,入口已经不烫,殷白觉得在她昏迷时,军中伙夫的厨艺也大有长进啊。 ………… 到了伙房所在的地方,池青道听见那个伙夫在对着一锅热粥碎碎念,凑近了才听见他是在烦恼怎么处理这锅粥。 “分出去不就行了。” 池青道突然开口,吓了那伙夫一跳,那伙夫看她穿着绫罗绸缎,应该不是军中的人,说不定是将军的座上宾,也不能开口骂她,反而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恭敬:“这是崔军师做的,他只盛了一碗走,我也不好贸然将这锅粥分出去啊。” 崔正初做的啊,池青道抬手端起那锅粥:“这好办,回头崔军师问起来,就说我端走了。” -- 第60页 池青道端着那锅粥进入崔正初为她和君闲安排的帐篷时,君闲正在洗脸,他将袖子挽得高高的,一捧水径直扑到自己脸上,不待他拿帕子,那水珠就沿着他的下颚,溜进他脖子里去了。 大清早的,王夫真是秀色可餐啊。 只可惜很快君闲就取了帕子将脸上的水珠通通拭去了,池青道大失所望,而君闲转头,就看见池青道端着锅粥傻站在门口,他笑着向池青道走过去,“怎么把人家锅都拿来了。” “我端着称手。”池青道避开君闲来接的手,稳稳当当将锅放到了桌子上。 称手?又不是去打人,君闲走到桌子边,无言笑了笑。 吃过饭后,池青道将安一刚刚递过来的信展开,信很长,安五应该写了好些重要的事情。 信中言明,她已经找到律雁,律雁毫发无损,他们如今在江南清然,律雁只身入安宅,在安宅里发现了新的线索,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抓住了两个人—— “苗疆,蛊婆。”池青道摩挲着信纸的边缘,喃喃出声,没想到在清然也发现了苗疆人的痕迹,清然有什么值得让苗疆盯上的吗? 安宅在清然啊,那长夜是关东闻氏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苗疆的蛊婆不分男女,只要养蛊养得好,就都能成为蛊婆。”君闲凑过来,和池青道一起看信。 在安五的审问下,其中一人坦白,她得了吩咐,死盯着安宅,只要有人进去了安宅,不论身份、地位,都通通杀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安宅已经荒废,苗疆还派了人在安宅盯着,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忌惮,过去十几年了,依旧放不下。 此人在清然埋伏了好几年,又与她的帮手合谋,煽动当地的百姓成为她的耳目,其实在她之前,另有一位袁先生,那位才是真的袁先生,只是在当年那个高手逃走之后,她追上去,想要杀那个高手,却反倒被杀了,寨主不肯放过袁先生在清然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命她戴上□□,伪装成袁先生。 袁先生历经十几年,而容颜不老,说出来的话自然更叫人信服。 安五顺着这个继续追问,但无奈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对为什么要守着安宅为什么要杀从安宅出来的人等一概不知,正当安五追问她寨子的名字的时候,此人刚说了一个字,就毒发身亡。 如今安五和律雁打算循着在安宅发现的新线索,追查下去。 “也是毒发身亡?”君闲有些惊愕,池青道在事后告诉了君闲在蝉山上发生的事情,来得如此凑巧,不可不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是。”池青道看下去,最后一行字是安五写上来的线索:清然,李花河。 他们在蝉山遇见的和安五律雁在清然遇见的,都不是接近核心的人物,不亚于外界的死士,苗疆的事情处处透露着危险,池青道吩咐安一给安五回信,让她一切小心行事。 而池青道则带着君闲跟着崔正初派给他们带路的小兵,来到了石兰所在的茶林寨。 茶林寨不大,寨子却星罗棋布,四周都环绕着密林,只从他们走的这一侧开辟出一条路来,看着很是隐秘,就像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中的乌黑果实。苗寨中的人大多服装奇异,顶着高高的发髻,纵使有他们这些外人经过,他们也不足为奇,茶林寨里的人都认识白云军,还塞了好些东西给他们,因此一路还算畅通无阻,甚至收获满满地来到了石兰她们家的寨子前。 石兰与她奶奶同住,老人头发花白,正坐在门前揉炒好的茶叶。 想是自己喝,只要将茶采回来,也不只是挑茶芯,挑嫩的,带着两三片叶子揪下来,回来由自家铁锅一炒,再反复揉捏,放到阳光下晒干就好了。 江南人家通常这样做,池青道还记得趴在灶台边上看母亲炒茶时的场景,茶香阵阵,母亲一边翻炒一边用手将那些茶叶捞起来又洒下去,幼年的池青道觉得新奇极了,母亲也抱着她试过,可惜铁铲太重了,她根本举不起来。他们住的地方没多少茶树,往往就是采清明茶,喝个新鲜。 如今已近五月,应该是晚茶了,池青道上前与老人攀谈,她笑得一脸无害,神情尽是对茶的向往:“奶奶爱喝茶?一看奶奶这茶,就知道炒得好。” 老人浑浊的目光瞥一眼池青道,半晌才慢吞吞地说话:“不喜欢,阿兰喜欢。” 但池青道夸她茶炒得好,她心里开心,不像阿兰这个死丫头每次都埋汰她,有本事别喝啊,每年又都巴巴地要这茶。 老人家想起那闹腾的孙女,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阿兰在家吗?”池青道顺着问下去。 “不在,进山采药去了。” 那就只好等,等到快晌午的时候,石兰才回来,她这一趟收获颇丰,背篓里背着的都是满满当当的药草,手里还用桐叶包着一把什么,仿佛献宝一般递到老人面前给她看:“阿酿,你看。” 打开一看,是满满当当的一包桑葚,老人推说着她不喜欢还是捡了一颗丢进口里,不到一会儿,仅剩的牙齿上就变得紫黑一片。 石兰笑开了,有着苗族少女天然的灵动,她进屋才看见池青道几人,愣了一会儿才问跟在后面走进来的奶奶:“阿酿,有客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奶奶抬眼看向池青道他们:“说是你的朋友,算不上客人。” -- 第61页 将孙女喜欢喝的茶仔仔细细晒到庭院里,老人拿着蒲扇靠到了摇椅上,每扇两下扇子,就往口中塞一颗桑葚。 石兰看了她阿酿这小孩儿样子也发笑,她转头告诉池青道:“我打听了,找到个人,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石兰还以为池青道这一次过来就是为了生苗那件事,是为了那件事,但还有旁的—— “有劳,我来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兰大夫。” “你说。” “蛊毒能不能通过字节发作,例如说一个与之有关的字,就会毒发身亡?” 蝉山的人在毒发之前说出来的最后一个字是“一”,而安五在信中所写,那个蛊婆在死前,也是说了个“一”字,不管是哪个“一”,只要发音相同,就可能是同一个寨子里的人。 “没有,若是真的如此,那蛊毒岂不是跟仙术一样。”石兰说着说着笑起来,若真要这样,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 “怎么没有,”摇椅上的奶奶坐起来,将蒲扇放到自己胸前,“蛊术练得炉火纯青的人,就能通过一个字节发作蛊毒,杀人于无形之中。你们这些娃娃啊,不知道早些年那苗疆蛊术的凶恶。” 奶奶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蛊虫分母蛊与子蛊,只要训练母蛊,种下去的子蛊一旦听见宿主发出类似的字节,蛊毒就会发作,这样的方法让人防不胜防,久而久之有些字,也成为了苗寨里面的禁忌。” 石兰有些意外,她走到奶奶旁边蹲下来,问道:“阿酿,你听过这样的事情?” “不止听过,而且亲身经历过。” 奶奶早些年也是生苗,自己的母亲是蛊婆,有一日寨主招了母亲入寨子里,要母亲训练一种蛊,只要听到一个字节就会发作,以此来看自己的寨子里有没有混入别的寨子的叛徒。 当时苗寨和苗寨之间都打得厉害,土话也不一样,像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母亲苦于寨主的压力,只能训练了母蛊。 “我母亲的蛊术就很高超,但她深受蛊毒的危害,一点儿有关于蛊术的东西都没教给我。母亲死后,我带着夫郎迁出了寨子,来到茶林寨做了熟苗。” 但这么多年,母亲当年的挣扎与痛苦依旧印在她心里,让她对蛊毒深恶痛绝,不仅是世人为蛊毒所害,就连苗人自己,也为蛊毒所害。 既然这位老人家懂得如此多,池青道看一眼石兰,石兰点点头:“没错,我说的那个人,就是我阿酿。” 石兰今晨从白云军回来,先向奶奶打听了有关于生苗的下落,她既然受池青道所托,自然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奶奶当时在炒茶,闻言看了孙女一眼,手上动作也没停,“怎么了,殷将军醒了吗?” “醒了,她醒了我才回来的。” “殷将军是个好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一年石兰听说隔壁寨子的山里长了一种珍惜草药,她心痒难耐,跟奶奶说了一声就跑了,直到天黑也没有回来,茶林寨的人去问,那寨子却不让进,当时寨子与寨子之间仍旧怀有敌意,也刚刚归顺朝廷不久,都是些刺头,他们不让,茶林寨也没有办法。 茶林寨寨主为了宽慰老人家,就告诉她说,西南军驻地离寨子不远,兴许他们能有办法。 奶奶就这一个孙女,大晚上自己提着灯就过去了,刚巧遇上殷白将军打猎回营。 当时殷白将军骑在马上,全身盔甲亮得发光,奶奶心里一颤,但还是害怕孙女有个万一。 殷白翻身下马,不止亲自去了那寨子要人,还专门派了人送她们祖孙回去。 当时奶奶就觉得,殷白将军是这天底下的大善人。 石兰当然明白奶奶的心思,趁热打铁:“这件事就是殷白将军的朋友问的,而且殷白将军这次身中蛊毒,也许就与那些生苗有关系。” 不是全无道理,奶奶继续翻炒茶叶,“让她们来找我,你只管研究你的医术去,其余的事情不要插手了。” 石兰当时还觉得奶奶大惊小怪,但如今想来,蛊毒要真有如此效用,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石兰不由得拽紧奶奶的袖子,奶奶拍拍她的手,看向池青道,原本浑浊的目光有了几分清明:“事关殷将军,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的内容,都是我在资料的基础上编的,切勿考据。 第三十九章 池青道和君闲在庭院里坐下, 石兰奶奶坐在二人对面,石兰进屋泡了四杯茶之后坐到了她奶奶旁边。 老人家手里仍然握着那把大蒲扇,但早已经没了纳凉那般悠闲的兴致, 也许自己的孙女可能瞧不出来,她毕竟比石兰多活了好多年岁,走过的桥比石兰走过的路都多。 像殷白那样手握重兵、戎马征战的人, 身边的朋友又岂能是等闲之辈,何况殷白身中蛊毒, 从石兰当日回来告诉她,她要收拾东西去西南军驻地,她就知道西南军中绝不仅仅像传出来的消息那样,殷白只是偶感风寒,必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阿兰这个丫头也直到前几天回家取东西才告诉她, 殷将军中了蛊毒,已经昏迷不醒。她作为一个苗人, 听见蛊毒竟有几分陌生,同时血脉里又有什么东西被激发, 既然牵扯上蛊毒,事情就不会简单,这其中必定牵连甚广,有些往事, 她不想让石兰知道。 -- 第62页 这个孙女是她唯一的指望, 女儿女婿接连丧生,她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但她不想再把石兰牵连进任何跟蛊毒有关的事情。 池青道窥破老人家的心思, 她忽然望向候在一旁的小兵, 道:“殷将军同我说, 还想要兰大夫去一趟军中,就劳烦你带兰大夫过去吧。” 小兵微愣,军师让她领人到茶林寨去找兰大夫,可并没有交代她要带兰大夫回去,可军师都对眼前这两人客客气气的,小兵没理由回绝对方,她很快反应回来:“是,兰大夫请。” “殷将军又出事了?”石兰不疑有他,进屋去拿了药箱,向奶奶道别,神色焦急,也许殷白在崔正初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时常如此反复,故此她才这么着急。 “没有,”池青道的话让她的心落下来,“就是有些头疼,劳你去看看。” 直到那小兵和石兰走出庭院,老人家才明显松了一口气,池青道也好单刀直入:“奶奶,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茶林寨的?” “五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的夫郎刚为我生了个女儿。” 正因为如此,她才急着要从原先的寨子里迁出来,可爱的女儿,贤惠的夫郎,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看见了未来之路的光明,但母亲死去的阴云依旧停在她的头顶上,方才阿兰在这里,她没有说出来,母亲也死于她自己培养的蛊虫之手。 她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的美好生活再被蛊毒所摧毁,母亲的死已经让她一痛再痛,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她得保护夫郎和女儿。 当时有人因为寨子的蛊毒和明争暗斗萌生了离开寨子的想法,尽管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她还是半夜背着女儿牵着夫郎离开了。 五十多年前,恰逢闻松岚登基后不久,关东闻氏落败,并且不断遭到打压,朝廷中的关东闻氏子孙也被一贬再贬,但这个时候,关东闻氏咬牙挺了下来,直到后来闻松岚实在逼得太紧,大有株连九族、斩草除根的意味,让关东闻氏走投无路,不过短短几日就销声匿迹,此事也成为先帝的一块心病。 “那您离开原先的寨子后,还和原来寨子里的人有联系吗?” “原本是没有的,”老人家的目光暗了暗,“大约三十多年前,与我同族的族姐也来到了茶林寨,但她既不是投奔我来的,也不是外迁来的,而是逃命来的,她告诉我,寨子里面全乱了。” 池青道也眼神一变,大康二十二年年初,闻松岚派出禁军统领林苛率一百骑兵,雪夜夜骑,快马加鞭赶到了关东,传闻禁军统领林苛奉了皇命赐关东闻氏自尽,若是有人不从,可就地斩杀,但禁军到了闻宅,那座百年来兴旺昌盛的宅子只留下了皑皑白雪,林苛唯恐自己交不了差,几乎将整个关东都翻了一遍,都并未发现关东闻氏的任何踪迹,在此之后,这位禁军统领也被赐死。 闻松岚就算是真的要赶尽杀绝,也要顾及她皇室的脸面和天下百姓的看法,关东闻氏毕竟与她同出一脉,林苛办事不力,将她的密旨闹得人尽皆知,这个骂名也只能由林苛自己来背。 大康二十二年初,也差不多就是三十多年前,时间对上了,池青道继续问:“发生什么了?” “有外族人到了寨子里,人还不少,他们在寨子里大开杀戒,挟持了寨主。” 老人家原先的苗寨里都是生苗,既是生苗,便很少与外界联系,苗寨隐于大山深处,自当更加隐秘,一般是不会有外族人进入苗寨的,更何况是如此多的外族人,不排除这些人就是西逃进西南十万大山的关东闻氏。 “族姐当时非常惊慌,加之她被人用剑砍伤,没过几天就死了。”老人家闭上眼睛,她虽然与这位族姐交情一般,也没什么来往,但人一旦老了之后,就很容易挂念很多东西,她摇了摇头,人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再挂念也挂念不上了。 “那您还记得寨子的名字吗?” “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不敢忘,临河寨,面临大河,由此得名。” “如果请您带路,您还能找到这个寨子吗?” 知道寨名,又能找到人带路,找到这个寨子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老人家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山本就千变万化,况且苗寨也很有可能另寻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恐怕不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既是如此,池青道也不能勉强,这位老人家明显就避讳谈当年的事情,已经告诉了他们这么多消息,足够了,池青道站起身,低头弯腰:“多谢。” 君闲也向老人家弯腰道谢,正当他们两人告辞之际,老人家却忽然叫住了他们。 “慢着,殷将军对我们家有很大的恩情,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们,也算是报答她了。” 老人家转身进了屋子里,不到一会儿就拿着一块羊皮出来了,时隔多年,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这是当年我那族姐画的地图,她念旧,拜托我以后把她葬回临河寨我们家的大墓里,我推说我不记得地方了,她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画了这张地图。” 勾勾画画,全是家的方向,族姐跟她不一样,她这么多年,即使还能回想起在临河寨的岁月,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可族姐一直都是临河寨的人,她生在那里,也想埋在那里。 老人家的眼角似乎有泪光,她直到现在,都没有全了她族姐的心愿,她实在是不想回那个地方了,那个地方尽管有她和母亲的快乐时光,但也有母亲死亡的痛苦回忆,更有残忍的蛊毒时时刻刻压在每个人的心上,她将族姐葬在茶林寨最高的地方,遥望临河寨的方向,希望族姐九泉之下能够理解她。 -- 第63页 “谢谢。”池青道将羊皮贴身放好。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到西南军中了,原先那些寨民送的东西也被池青道有意留在了石家,君闲和池青道来的时候怀里都是东西,而今空了,连带着心里也空落落的,君闲被这种认知惊到,明明已经柳暗花明,为何心上全无轻松,再去看池青道,她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围安静得可怕,也许正是日头盛的时候,鸟兽也躲懒在家,君闲为了松快松快气氛,问道:“我们能顺着那个找到地方吗?” 池青道扭头看向君闲,发现王夫有些小心翼翼,她灿然一笑,安慰他:“一定能的。” 紧接着她又问:“回去了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气氛当真松快了起来,君闲认真想了想,“桑葚,西南的山上应该有好多桑葚吧,我想吃。” 他刚刚看见石兰给了她奶奶满满一包桑葚,看得他眼馋。 “好,回头我就给你摘,把漫山遍野的桑葚都摘来给你——” 池青道忽然停住了,她刚刚一直在想好像这条路有什么不一样了,现下她终于明白了,太安静了,安静得只有她跟君闲的声音,跟蝉山的静谧如出一辙。 池青道将手按在自己的剑上,今日出来,她的身边就只有君闲,一个影卫都没有带,在这条路上伏击,也会是最好的机会,这个机会还是她平白无故送给人家的。 刀划破风凌空而来,池青道躲开,依旧是黑衣黑面巾长刀,人家用这样的人就跟不要钱一样,哪像池青道还要顾忌几分,对方有用就留着,没用就启用蛊毒杀掉,当真是省心又省力。 算一算有十来个人,若是池青道孤身迎敌,以她自己的能耐,她想要杀出重围并非不可能,要命就要命在她的左手拉着君闲。 但池青道将君闲的手拉紧,低声嘱咐他:“你尽管贴着我,拽住我的衣服。” 她害怕待会儿与这十个人打起来,她会自顾不暇,更害怕君闲会松手,她不厌其烦地说:“我不希望你松开手,我的剑只能在我手里,否则我无法全心全意地杀敌。” 君闲望着池青道的侧脸,坚毅狠决,他死死拽住池青道的衣服和手,打定主意,就算是自己的手断掉,他也不会放开手,比起他跟在池青道身边,显然他松手会让池青道顾虑更多。 小路内侧是山,山上虽然有树,但上去费力,躲避更费力,外侧是漫山遍野的茶山,茶山的最下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池青道打定主意后就开始往小路外侧靠,手慢慢放到君闲的背上,对方有人看破她的意图,想要冲过来拦她,却被她手中的剑一次又一次地给挡了回去,他们的刀法也越来越凌厉,似乎根本没打算给池青道和君闲留下个全尸。 恐怕只有她们都死了,才会停手,但池青道无法保证能杀死她们所有人。 “我等会儿推你,你只管往下跳,别害怕,我很快就来追你。” 池青道低声告诉君闲,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小路的最边缘,再往后退一步就会掉下去,君闲看了看下面的茶树,点了点头。 池青道在君闲背后有巧劲地一推,既不会伤害到君闲又能给他助力,让他跳得快一点落得稳一点,君闲咬着牙一层又一层地往下跳,茶树划破他的衣服他也顾不上,他不要让池青道有后顾之忧,就算黑暗一波又一波袭来,他依然在奋力往下跳。 池青道在小路上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以剑气将对方暂时压倒之后,她转身也跳了下去。 她轻功卓越,很快就追上了君闲,她搂住君闲的腰,不顾胸中翻腾的气血,带着他继续往下跳,很快就来到密林边缘,密林后面是湍急的大河,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跳了下去。 追下来的人看着湍急的河流,无功而返。 ………… 大河的另一端,池青道将君闲抱上岸,自家王夫脸色苍白,脸上都是水珠,池青道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但只要没呛水,就没有什么大事。 要是她知道密林后面是河的话,她是不会带着君闲跳下来的,自家王夫还不会水,在水底下憋得脸色通红,即使是有池青道给他渡气,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池青道又担忧君闲穿着这湿淋淋的衣服会着凉,索性抱着他往岸边的树林里走去,好在五月的天气一向干燥,随身带着的火折子也还能用。 池青道找到一个山洞,先是捡了些干柴,生完火之后又将君闲身上湿淋淋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她因为有内力,身上的衣服干得格外快,脱下外衣给君闲裹上,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她才放心。 河流湍急,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但总归还在西南,所以池青道并不是很着急。 昏迷着的王夫特别乖,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还因为冷一个劲儿地往池青道怀里窝,池青道将君闲用力抱紧,通过内力,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到君闲身上。 时不时往火堆里丢一块干柴,火光摇曳几下,池青道靠在君闲的肩膀上,因为力竭,她没到一会儿也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火堆还没有灭,证明她睡着的时间并不长,君闲正睁着他那双水淋淋的眼睛看着她。 池青道轻轻一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被打趣了君闲也不挪开目光,他半天才说:“我们两个在河底,我以为我要死了。” -- 第64页 窒息的感觉让他心有余悸。 “哪能那么短命。”池青道揉揉君闲已经干了的头发,分外柔顺,就像上好的丝绸。 “反正我以为我要死了。”君闲咕哝着,“我还在想,虽然能跟你死在一块儿我很开心,但我不想你跟我一起死,我想你好好活着,反正百年之后你我也是要同穴而眠的。” 无法同生,也不想共死。 有点眼酸,池青道想打断王夫的胡思乱想,可又想听听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池青道,我有点怕高,也怕死,你要我往下跳的时候,我的眼睛里面除了茶树,还有一片又一片的雾影,可是我还是想要往下跳,我是你的剑,不能后退的,我想要我配得上你,世人提起池青道的时候,也会顺道提起我。” 真傻啊,池青道将君闲环得更加紧了,“池青道这个名子早就与君闲结合在一起,密不可分了,你是这天底下最最好的小公子,只有人配不上你,你不会配不上别人的。” 池青道轻轻擦去君闲脸上的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是相爱的,不是谁高攀,谁配不配得上,我们在这世间相爱,永远最登对。” 君闲扑进池青道怀里,他有时候也不想要池青道知道他那么多的小情绪,他努力端庄,努力克制,努力不添乱,可因为对面是池青道,他告诉她这些小情绪也没关系。 池青道的衣服对于君闲来说,有点太大了,君闲自己的衣服也很快干了,他换衣服的时候要求池青道转过去。 池青道觉得没有道理,他们都是夫妻了,哪有夫郎换衣服,还让妻主转过去的道理,她偏要看,耍流氓也要看。 君闲抱着自己的衣服,脸红得快要滴血,虽然他跟池青道把该干的都已经干完了,可在这火光一片的山洞里当着池青道的面换衣服,君闲多多少少还是觉得羞耻,池青道也不逗他了,抬脚走向洞口。 “好了叫我。” 池青道斜倚在洞口,暮色将歇,天黑以后,这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野兽,若是有野兽的话,那就打一只来填填肚子……君闲现在在干嘛,扣上衣的扣子,还是系腰带,池青道想着想着就入了神。 君闲走到池青道身后拍拍她的肩膀,莞尔道:“我好了。” 明明还是跟先前一样的衣服,池青道却硬生生觉得君闲将这一模一样的衣服穿出来几分别样的感觉,被水泡过之后的衣服,会不会更好脱? 又去山林里寻了好些干柴,足够一晚上用之后,池青道还打了只野兔子,路上遇见好几颗果树,她顺便撺掇了君闲爬树摘果子。 好久没爬了,君闲到了树中间已经是精疲力尽,再看一眼下面的池青道他一阵晕眩,明明这里离地面也不远,池青道只要伸手就能够着他的衣带,但君闲还是害怕,战战兢兢摘了一个果子之后,他抱着树干不敢动了。 池青道在下面看了他这个样子直发笑,也翻身上了这棵树,稳稳当当地停在君闲的旁边,伸手摘下一个果子,池青道笑盈盈地捧到君闲眼前:“王夫,睁开眼睛。” 君闲的睫毛抖了抖,他将眼睛睁开,通红的果子和笑着的池青道就撞入他的眼中。 天地一片灿然,远处红霞漫天,都及不上池青道在他眼中的绝色。 他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池青道先跳下去,张开手臂,在下面接着君闲,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两人一起踏着最后的余晖回到山洞。 先将打到的兔子烤上,池青道从背后掏出来一包桑葚,不知道她藏在哪里,也是满满当当的一包,跟石兰的那包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君闲吃了一颗,还在问:“我怎么没有看见桑树。” 池青道逗他:“你当然看不见了,因为这不是我从树上摘的,是我变出来的。” 君闲当然不信了,他又不傻:“要真的是你变出来的,就再变一包。” 池青道神神秘秘地将手伸到背后去,果然又掏出来了一包,君闲的信誓旦旦开始有些动摇,他有点犹疑地问:“真的是你变出来的?” 池青道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啊。” “那你变一棵桑树出来。” 池青道乐不可支地看着君闲,自家王夫怎么还有点小期待,她捏捏君闲的脸,“我今天不能再用仙术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君闲凑近了过来听,池青道却趁机亲了他一口,得逞的同时,放在腰间的桑葚也都掉了出来。 君闲去掀池青道的腰带,他倒是想要看看池青道到底藏了多少,却被池青道扣住手,“呐呐,你先动手的啊。”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君闲小心翼翼地把池青道的腰带捋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过头去看那只兔子烤好没有。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池青道瞠目结舌,她抱住君闲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君闲。” “啊?” “君闲。” “啊?” “君闲。” “我在。”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池青道忽然想起那日她病发,君闲就是在一直回答我在我在我在! 他一直在自己身边,真好啊。 肉的香气飘出来,两人吃完了东西,就靠在洞口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不大,也不够圆,就是弯弯的,有点残缺的,像池青道捧给君闲的那弯月亮。 -- 第65页 弯弯的,残缺的,里面的爱意却是满满当当的。 周围有萤火虫飞出来,君闲第一次见,他伸出手想要抓一只,却有一只停在了他的掌心里。 小小的,发着荧绿色的光芒,君闲觉得新奇极了,他将那只萤火虫捧到池青道面前。 池青道:“真漂亮。” 不知道是在说萤火虫还是在说君闲。 第四十章 被君闲捧在掌心里的那只萤火虫很快飞走, 它有属于它的那片天地,渐渐地,它和其他萤火虫飞到一起, 再也分不出来哪只是它,只是光,只是萤萤的微光。 池青道靠在洞口的岩壁上, 恍然想起幼年时的无数个夏夜。 每每吃完晚饭、萤火虫开始在夜空下跳舞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会到院子里纳凉, 父亲喜欢种东西,不管是花还是旁的什么,但他一向只负责种,不负责打理,一般都是母亲接过去小心侍弄着, 就等着花开,让父亲来看, 那个时候,院子不大, 是用竹竿子围起来的院墙,母亲和父亲共同守护的花悄悄探出院墙,夏夜微风习习,也捎来一阵又一阵的花香, 时至今日, 池青道仍能想起那些花的香气,跟父母疼爱的时光和在一起,一直都未曾忘记。 池青道忽然飞身出去, 不到一会儿就捉了好几只萤火虫回来, 她藏在袖子里给君闲看, 袖子里面也是一片微光,她嘴角轻轻勾起,从前母亲也常用这样的把戏哄父亲开心。 他们只是乡下劳作的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会种花会摘果,会在生活里真切的爱人。 君闲果然笑起来,他盯着池青道的袖子眼睛都不眨,仿佛是被那荧荧之光惑住了,他们两人又何尝不是靠着这萤火之光前行,只是行到今日,因为对方的缘故,终于天光大亮。 “有一次我父亲也想看一看萤火虫,京城虽然热闹,却是没有萤火虫的,我母亲跑了好多地方,萤火虫没找到,反倒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父亲打来热水给母亲洗脸,一边洗一边看着母亲笑,直到最后,他们两个都坐在廊下笑了起来。” 笑声舒朗,引得躲在柱子后面的君闲也笑了起来,他被发现,母亲和父亲望着他的笑,又不一样了,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差,就是有一点不一样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笑,他是小孩子,在幼弟出世以前,他又是家里最小的小公子,父亲对他的笑总是宽容慈爱的,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样笑,母亲铁了心要做严母,笑的时候虽然多,却都是端着的,那样的笑里放肆,没有半分克制,隐含了太多君闲那时看不懂的东西。 直到方才看见池青道的笑,池青道时常对着他笑,笑容干净纯粹,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又被封为了异姓王,送给君闲的笑容却不会沾染任何杂质,唯一能叫君闲看见的只有一颗真心。 被真心相待的人总是那么笑,毫无芥蒂,也不必顾忌,只是想笑给你看,只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开心,所以我笑。 不敷衍,不勉强,热烈真诚。 “是不是这样笑?”池青道用手扯着嘴角,将原先的笑容扩大,夸张地笑了起来,逗得君闲乐不可支,根本停不下来。 “才不是。” 君闲矢口否认,池青道却一直往他眼前凑,袖子里的萤火虫也都飞走了,两人追追闹闹地进了洞里。 洞里还有好些枯草,池青道将它们都铺到一起,勉强算个能睡觉之处,其实他们早先赶路之时,常常是在树下和衣而眠,池青道拿毯子裹紧了他,又再紧紧抱住他,眼下已经比赶路时好多了。 池青道让君闲靠过来,她一手撑着,一手横放着,让君闲枕在她的手臂上,洞里只有火光,洞顶只有黑压压的岩石,君闲实在没什么可看的,终于将他那无所适从的目光放到了身侧的池青道身上。 他伸手去捧池青道的脸,他明明身上还盖着池青道的衣服,但手还是一片冰凉,池青道乖巧地让他捧着,嘴里还在没皮没臊地逗他:“怎么,要亲我啊?” 一向都是她主动去亲君闲,君闲主动来亲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君闲才不理她,他仍旧捧着池青道的脸,像捧着上好的珠宝那样捧着,忽然虔诚地吻在了池青道的鼻尖上。 他想要亲池青道,所以主动去亲,抬头去亲,以不顾一切地虔诚去亲她。 池青道摩挲着他的掌心,显然也感受到君闲在这一吻中加注的情意,她本来靠在岩壁上用手撑着,此时滑了下去,和君闲面对面,她也亲了君闲一下,同样是虔诚的、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如果她乐意,她还能亲君闲好多下,但她只是搂住君闲的腰,山洞里静的只有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她将头埋在君闲的脖颈之间,柔声道:“睡吧。” 一觉睡到天亮,昨晚上的那堆火依旧烧着,洞中已经没有池青道的身影,想来是池青道怕他着凉,醒过来之后又添了许多木柴,他将衣服整理好,手里抱着池青道的那件外衣,走到洞口,发现池青道正借着日光在看手中摊开的羊皮,昨天石兰奶奶交给她的那一张。 他将外衣披到池青道身上,掀起衣摆在她旁边坐下,羊皮不大,大概只有池青道的两个巴掌大,池青道只需要一只手掌就能将羊皮完全展开,毕竟是羊皮,比宣纸更容易保存,三十多年过去了,字迹依旧清晰可见,一笔一画都还能窥见当初那人的执念。 -- 第66页 地图画得很详细,山坡河流树林无一不有,石兰奶奶说这是她族姐撑着最后一口气画的,回光返照之下,只想把家的方向描绘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好让妹妹循着踪迹,让她回到故乡。 君闲揉揉眼睛再继续去看,左上角写着什么,好像是一句苗语,君闲接过池青道递给他的果子,嘴比脑袋反应还快:“依云,有所依靠的依,云霞满天的云。” 池青道有几分错愕地看向君闲,问道:“你会苗语?” “不多。”君闲嘿嘿一笑,咬了手中的果子一口,酸甜可口。 幼年时,常有几位鸿胪寺的大人会到君府,与母亲讨论一些事情,他要听,母亲多半是不让的,有时候母亲实在搪塞不过去了,就告诉君闲,这几位大人管理的都是很重要的事情,用的语言也跟他们平常说的和写的话不一样,君闲气不过,就问母亲是什么话,母亲大概是随口胡诌的,苗话。 君闲硬是自己偷偷地学了不少苗话,直到能够用苗话写出来一封语义通顺的信之后,他才拿着信去找母亲,母亲早把这件事情忘了,看着他的信啼笑皆非,君家小公子天资聪颖,也多半是那个时候传出去的。 他那时还是君府的小公子,锦衣玉食,父母疼爱,府里的人都哄着他宠着他,他也自有少年意气,无论什么东西总要一追到底,对自己在乎的东西近乎偏执,后来就没有这份勇气了。 而今日,那脱口而出的苗语又激荡起他胸中沉浮已久的少年意气,他不像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是他,他独有他的骄傲和执着。 “我们家王夫就是懂得多。”池青道真心赞赏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总有一天,这颗明珠会再次发出让世人都惊叹的光芒。 在为明珠拂尘颇为骄傲的心情里,池青道想起君闲曾经说过的那两句话,也就是行夜有意留给他们的那两句话。 关东关西闻天下,韶光淑气尽云山。 当日君闲推断云山会是关东闻氏的藏匿之地,现今“依云”二字映入她的眼帘,不止有云还有依,池青道怀疑这其中必然会有些关联。 而且,她的目光停在那句苗语上,石兰奶奶的族姐为什么要写下来依云这两个字,她当时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按道理来说不会白费力气,只可能写临河寨,她的故里。 可她却在左上角写了两个毫不相关的字——依云。 临走前,她又问过石兰奶奶,有没有听说过带“一”字的寨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石兰奶奶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回答说没有。 那这样只会有一个可能性——族姐的故里既是临河寨,也是依云寨,在石兰奶奶迁走的这几十年里,临河寨改了寨名。 只要顺着这个羊皮找到依云寨,也许就能找到关东闻氏,那么关东闻氏想要做的一切,自然大白于天下。 池青道想到的,君闲也想到了,不过他又想起来一件事情,他当时偶然发现行夜藏在那十五封信中的玄机,却没有深究行夜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行夜只不过是安南出众的一个杀手,他即使是得到关东闻氏的信要他杀池青道,他们之间也不过是交易,那行夜缘何知道这么多东西,而且,给一个杀手写信,远用不了十四封信,也用不上什么秘法来隐藏信背后的图案,甚至可以不用这样特殊的信纸。 行夜知道找他杀人的就是消失了将近三十多年的关东闻氏,也知道关东闻氏藏匿在什么地方,这远不是一个杀手该知道的事情。 相反地,真正出色的杀手,知道的雇主的事情越少,就越安全,行夜知道如此多的事情,甚至包括关东闻氏不为天下知的秘闻,关东闻氏居然还留着他,而且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写信,要他尽快动手杀池青道。 关东关西闻天下是否别有深意,这些都是值得去考虑的,君闲将这些担忧告诉给池青道,池青道点点头:“回去之后我会让安一给不秋草传信,让不秋草再查行夜。” 池青道此行来西南,带的人并不多,人多容易惹人注目,也不利于赶路。 她仍然将不秋草留在了安南,王府之中,除了池青道之外,就是不秋草最熟悉安南的事务,有他坐镇安南,池青道才能放心,他也能将池青道离开安南的消息拖得更久,闻端星越远知道,他们就越安全。 池青道和君闲都以为顺着这条河一直往上走,就能回到西南军中,但西南地势多变,河流的走势也千变万化,也许池青道和君闲被湍急的河水冲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方向,进入了大河分出去的一条小河。 聪明一世杀伐果断从来没栽过的安南王也不得不承认,她跟君闲在这大山里,迷了方向,不止迷了方向,还晕头转向。 池青道退而求其次,先不谈回西南军中,只要先从这片树林走出去就行。 西南军中有安一,殷白也醒了过来,所以她倒是不担心她失踪会引起混乱,而今她和君闲在密林之中,吃住饮水都不成问题,唯一可能担忧的就是猛兽,但她武功上乘,剑也还在她手里,也不算问题。 池青道那颗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回头去看,君闲脸上汗津津的,池青道拉着他到了河边的一块石头上面休息。 她怀中揣着手帕,她把那手帕打湿,轻柔地为君闲擦着他脸上的汗,这一路走过来崎岖不平,往往要翻越树木裸露在外的根茎,还要爬过好些石头,池青道又心里装着事情,走得快了些,亏得她发现了。 -- 第67页 “怎么不说话啊?”池青道一边擦汗一边问君闲,“你吱一声我不就停下了吗?” 君闲笑了笑,接过池青道手中的手帕,自己擦了起来,“不是跟着你赶了几天的路吗,以为自己跟的上,又怕打扰到你想事情。” 现下他算是知道了前几天赶路,池青道有多顾忌他。 池青道不需要隐忍,她想要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她的王夫,她要的也不是隐忍付出的爱,她要他们互相理解,互相成全,她拍拍君闲的后脖颈,将这些都告诉了他。 君闲也不是不知道,可他总是忍不住,忍不住因为池青道的艰难,想要为她的大计添一份心力。 君闲忽然伏在池青道的肩膀上,小声道:“有人。” 池青道当即把君闲和她自己都压低,转而滑到了石头里侧去,池青道这才抬头看向外面,宽阔的河面上出现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划船的人戴着斗笠,看衣服打扮好像是个苗族人,她看着前方,一心一意划着她的船,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君闲和池青道。 虽然不知道这条河延伸进去多少里,但有一点显而易见,这条河是往树林深处走的,要是池青道跟上这个苗人,只会离外界越来越远,身边还有君闲,密林里面情况不明,池青道不打算冒这个险。 牵着君闲转身欲离开,君闲却拽住了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苗人,对池青道耳语道::“那个人的刀,好像跟蝉山上的那些人是一样的。” 池青道顺着君闲的目光看过去,刀就别在那人腰间,看样式应该与蝉山上的那些人一样,不止是蝉山上的人,还有在那条小路上截杀池青道和君闲的人。 他们来者不善,搞不好这个苗人要去的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她单枪匹马,岂不是送死。 既然是这样,那池青道就绝不可能带着君闲跟上这个苗人了,白云军人多势众,到时候让殷白派人沿着那条河来查,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回到西南军中。 池青道拉着君闲避开那个人离开了,又是在树林中兜兜转转的半日,太阳又即将西沉,池青道打算先找地方休息,不远处就有棵挨着河流的大树,大树底下还有块很大很光滑的石头,只是藤蔓缠绕,池青道不愿意舍弃这么好的地方,拔出剑几下就给削平了。 用削铁如泥的佩剑来砍树,也算是这把剑的归隐生活?君闲心里小小地试探地想了一下,只是这归隐生活多多少少有点屈才了。 他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曾经听安九说过,这天底下的剑都不算什么,王爷的一念君才是真的厉害,剑中王者,是用千年玄铁打造而成的,随随便便砍几把刀和剑的,都不在话下。他当时眼里的崇拜显而易见,要是一念君在他眼前,他能抱着当场亲一口。 池青道也告诉过他,安九的嘴里向来只有一半真话,剩下的一半全是他添油加醋瞎编的,她还叫池青道千万不要轻信。 可是此时此刻君闲看着池青道手里的剑,寒光闪闪,加上安九提及它的眼神,君闲第一次觉得安九应该所言非虚吧。 “看什么呢?”池青道收了剑走到君闲身边,还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君闲真心实意地感叹:“剑好快啊。” 被夸赞地是剑而不是她,多多少少让池青道有几分不满,剑纵使再快,也得要使它的主人也快才行啊。 在附近随便捡了点干柴生好火之后,池青道又提着剑去了河里抓鱼,她挽着衣袖,衣摆也撩到膝盖处,每一剑都快准狠,无比果断,而且从不落空,活像水底下埋伏着万千骑兵,池青道正严阵以待,奋力砍杀。 君闲就等在岸上,看着池青道将一条又一条被戳死的鱼丢上来,丢了五条之后,君闲猛然叫停。 被戳死的也不能放生,当然是能吃饱就行。 他等着池青道上岸给她烤衣服,没想到池青道却在远处用剑拍起一阵水花,小小的,犹如细雨溅到了他脸上。 池青道未必是真的想玩,她永远都想逗一逗君闲,但君闲认真了,回头就洒了池青道一脸的水。 原先只用烤一件衣服,现在要烤两件衣服。 杀鱼的时候,池青道终于没用她那柄看起来就非同寻常的剑,而是拿了匕首出来,池青道应该没有杀过鱼,可她杀鱼之利落,简直比得上那些专门杀鱼的。 虽然君闲也没见过杀鱼的,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池青道能把每一样事情都做好,即使是杀鱼这样的小事。 他在这个山林里,就全赖池青道的照顾,生火爬树,打猎捕鱼,池青道无所不能。 将鱼杀好之后,池青道寻找棍子的时候,君闲适时递上一根,池青道大有找不到就串剑上烤的趋势,还好君闲眼疾手快,保住了剑。 那剑君闲看池青道使了很多次了,她每次杀敌的时候都用这把剑,安九说此剑名为一念君。 一念君。 一念君? 一念君!!! 君闲在心中反复咀嚼三遍才敢确认,一念君啊一念君啊,池青道对他到底是有多深的执念,才会给自己的佩剑取下这样的名字。 池青道将鱼仔仔细细地烤好,递给君闲,不出所料,又看见君闲在发愣,盯着一念君发愣。 池青道将一念君递给他,君闲一脸茫然地接过。 -- 第68页 “你看剑柄。” 经由池青道提醒,君闲才大梦方醒地看向剑柄,剑柄上刻着一个很小的字,要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是用楷书写就的闲字,有微微的凸起,大概每次握剑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这个字的存在。 君闲忽然被这个字烫到,那池青道岂不是念他百遍千遍,原来她说他是她手中的剑,原来是这个意思。 在君闲看不见的时光里,他早已陪伴在池青道身边,与她并肩作战,共赴患难。 他们从一开始就离得很近,近到就刻在池青道的掌心里。 君闲握紧这把有自己名字的剑,感受着那个闲字烙印进自己掌心,他道:“一念君?” 池青道接的飞快:“是。” “那二念什么?”君闲低头轻笑。 “二不念了。” “嗯?” “我开始贪了,我贪君又贪闲,不舍得放手了。”池青道扣住君闲的手,和她话里说的恰如其分。 人的贪心永不止步,未见面时想要见面,见了面想要娶对方,娶回来之后又想要与他长长久久白头偕老,贪恋漫无止境地生长,停不下来的。 一如她爱君闲,停不下来的。 池青道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君闲都觉得全身滚烫,可他只想要离池青道近一点,再近一点,听她说,她贪君闲。 池青道贪念君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九五之尊的皇帝知道,山野之中的百姓也知道。 可他君闲贪恋池青道,现在就只有这些河水、山川、花鸟鱼虫知道。 他恨不得告诉全天下—— “我君闲,也贪恋池青道。”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池青道和君闲去往茶林寨, 直到入夜前也没有回来,安南王府的影卫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查,一旦为人所知, 就等于告诉了全天下,他们安南的人去了西南。 殷白亲率骑兵赶到茶林寨附近,带出来的人都留在了小路上, 火把将这条由西南军中通往茶林寨的小路照得如同白昼。 殷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和石兰一起走进了茶林寨中,传出去的消息是将军日前偶感风寒, 头疼反复,一直不见好,幸亏得了茶林寨中一位巫医的照拂,如今好了自当亲自送这位巫医回寨。 消息编排得严丝合缝,虽然阵仗大了些, 但殷白素有照顾西南百姓、苗凌一家亲的名声在外面,如此倒也值当。安一她们混在白云军中, 借着白云军的遮挡,认真查验起眼前的这条小路来。 小路上有明显打斗的痕迹, 安一举起手中的火把,发现在小路内侧的山坡上,也留下了十余人躺卧的印记。 安一的目光扫向小路的边缘,安九会意, 将手中的火把照了过去, 边缘也有不少凌乱的脚印。 安一推断,当时王爷带着王夫逐渐靠近小路的边缘,追杀的人也在不断靠近, 最后王爷以剑气震退这十余人, 所以才留下那山坡上躺卧的痕迹, 这之后——安一看了小路下面一眼,王爷带着王夫跳了下去。 下面是茶山,一级又一级,上面都种满了茶树,而从这条小路的边缘一直往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不少茶树明显被折断了枝。 安十得了吩咐跳了下去,他仔细查看那些茶树的断枝,应该是人从上面跳下来压断的,他又在每一处断枝下面发现了脚印。 顺着那些脚印一路来到了茶山最下面的密林边上,安十能听见很大的水声,等到他穿过密林,果然不出他所料,密林的后面是一条汹涌的大河。 王爷和王夫一路从茶山上跳了下来,身后是步步紧逼追杀他们的人,王爷和王夫穿过密林来到河边,为了逃避追杀,别无选择,只能跳进河中。 河水滚滚向前,影卫们都有些担忧,尽管王爷武功高强,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危险的局面,但这一次她身边跟着王夫。 无论哪一个受伤或是出了什么意外……都能叫另一个人发疯。 “顺着这条河继续找,直到找到王爷和王夫为止。”安一举起火把照着下面翻腾的河水,她心里竟也一时心惊。 大河的流向太多,即使是殷白也派了人出来找,但一直都没有找到池青道和君闲。 ………… 夜里,池青道亲手为君闲烤的鱼还没有进到他的口中,林中却忽然起了风,扬起木柴被燃烧过后剩下的灰烬,池青道抬起手用衣袖挡住君闲的脸,防止那些灰烬吹到他的眼睛里,有几道黑影如同山魅一样,在林中若隐若现,来者不善。 池青道拉住君闲的胳膊,和他一起站了起来,火光只能照到他们的脸,却照不出那些黑影的藏身之地。 池青道从那堆火里抽出来一根木柴当做火把,高声道:“既然来了,又不现身,阁下意欲何为?” 池青道的声音犹如利剑,即使是穿过风,也依然力度不减,从远处的大树后面出来一个人,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坚定,最后与池青道和君闲隔着那堆火相望。 穿着打扮与苗人无异,而且池青道和君闲才刚刚见过她。 那个划着小船,腰间别着刀的苗人,果然还是被她看见了。 闻夏容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里面如雪一般的脸庞,她头上明明都是苗族的头饰,却举手投足之间全是凌云的做派。 外面是苗人打扮,里面是凌云气质,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池青道心里的弦依旧绷得很紧,苗人里混进凌云人,只能说明事情正在走向更加无法控制的地步。 -- 第69页 至于闻夏容,她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安南王,果然名不虚传,传闻里这位安南王杀人不眨眼,是出了名的煞星与杀神,池青道如今敛着眉,浑身上下都是不好招惹的杀气,闻夏容蠢蠢欲动,她还真想与这位安南王过两招。 “安南王,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闻夏容莞尔一笑,笑容里却是不容拒绝,要是池青道拒绝,她可就真动手了。 池青道没说话,闻夏容以为她是无可奈何只能同意,没想到下一刻,对方的剑几乎擦着她的脸过去,在她如雪的脸庞上留下小小的一道划痕,以及几缕飘到火里转瞬成灰烬的头发。 闻夏容惜脸如命,她缓缓摸上自己的脸,目光一瞬间幽暗下来,既然池青道不识抬举,她挥挥手,黑影鱼贯而出,不过片刻就将池青道和君闲围在了中间,比在小路上追杀他们的人更甚。 先前强行催动剑气,池青道经脉已经受损,要是在平常可能看不出来,毕竟君闲也不通武功,但在与人打斗的时候,劣势就十分明显。 似乎是知道池青道的厉害,对方都是一起上,十几把刀将池青道压制得几乎跪在地上,碾进土里。池青道跪天地,跪父母,跪当今圣上,但这双武人的膝盖绝不会跪敌人。 以折损自己的方式,池青道以一剑杀出了包围圈,与此同时她的左肩也被砍中,池青道眼里的血色彻底涌上来,借着那人刀的力,将他的脖子扭到刀上,结果了他。 “我跟你去。”池青道喘着粗气,大女子能屈能伸,怕什么。 君闲依旧在她身后,毫发无伤,他的手捂在池青道的肩膀上,血透过他的指缝渗出来,他心慌的不得了,方才根本没有注意到逐渐向他靠近的刀剑。 还是池青道说跟他们去,他们才停手。 闻夏容几乎被池青道气笑了,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半分折辱池青道的话,也奈何不了对方,只能让人把她和君闲带走。 临了,闻夏容看一眼地上的火,吩咐道:“清理掉所有痕迹。” “是,小姐。” 将火堆熄灭,再以枯枝树叶掩盖,当真让他们遮掩得看不出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池青道失踪的第三日,仍旧未见两人踪影。 安南王府的影卫不熟悉西南的地形找不到情有可原,可白云军早已跟随殷白在西南待了多年,没道理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池青道为了救她千里迢迢从安南赶过来,如今竟然在西南失踪,殷白沉不住气,她休息了三日,精神和力气都恢复了不少,穿上盔甲,又是那个英姿飒爽的殷白将军,她跟着那些将士亲自到了河边去找,不管是上游还是下游,都一寸一寸地找。 上游自然没有踪迹,直到有人顺着大河的支流,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山洞,在山洞内发现了有人的痕迹,但不能确定是不是池青道和君闲。 安一收到消息赶过来,将整个山洞里里外外都看了,最后终于在洞口的岩壁上发现一处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不是特别显眼的痕迹,但对于安南王府的人来说,他们看见的第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他们王爷留下的。 那是独属于安南王府的记号。 既然发现了池青道和君闲的踪迹,这个山洞延伸出去的树林虽然也多,但比起之前于茫茫大河两岸大海捞针,已经很好了。 殷白将人分成若干个小队,每个小队里跟一名安南的影卫,这样可确保万无一失。 池青道的记号在某一处又突然出现,而这一次不再是无关紧要、仅仅是单纯的记号了,新的记号代表事情紧急,刻不容缓。 王爷和王夫遇到了危险。 安一目光暗了下去,安南王府生平只用过两次这个记号,一次是池青道孤身诱敌,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那次池青道差点命丧敌手,这一次王爷又动用了这个记号,说明危险不亚于上一次。 谁快谁就赢。 安一咬着牙吩咐:“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王爷和王夫找出来。” 安南王府的影卫都严阵以待,而此时,西南军驻地却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有两个苗人自称知道池青道和君闲在哪里,留守军中的崔正初不敢怠慢,派人来通知了殷白。 殷白和安一赶了回去。 这两个苗人样子陌生,毫不夸张地说,殷白对西南那些归顺了凌云的苗寨,就算一时记不住名字,也能认得脸。 这两个苗人她从未见过,要么是大山里的生苗,要么是从别处赶来的,无论是哪一条,殷白都必须警惕,何况如今又是多事之秋。 殷白霸气地往高台上一坐,问道:“你说你知道池青道和君闲的下落,是真的吗?” 左边那个苗人开口:“是真的。”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安南王,和安南王夫。” 殷白的目光变了,“要是消息有假,本将军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这里就是西南军驻地,只要殷白一声令下,有的是将她们两个大卸八块的法子,她们两个自然不敢撒谎。 “他们两个在什么地方?” “在梨樱寨,若是将军想要去,我们可以为将军您带路。” 殷白可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她冷笑一声:“你们要什么?” 她们两个竟也不惧,声音坚定,掷地有声:“我们想与将军做一个交易。” -- 第70页 做交易,也得看这个交易值不值得做。 “本将军已经知晓二位想与我们做交易,只是本将军做交易向来有自己的原则,对本将军百害而无一利的交易,本将军不感兴趣。” 百害而无一利包含的东西可太多了,他们的来历,他们做交易的缘由,他们手里的筹码。 她们咬咬牙,以为池青道的下落能换来对方的一口同意,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松口,那就需要更多筹码,与决心了—— “我们此来,是为了复兴苗族。” 大山深处的生苗虽然斗得你死我活,但其实也拱卫着一个在大山深处的苗寨——裁云寨,周围的苗寨,都听从裁云寨的吩咐。 大约三十多年前,有不少外族人到了裁云寨,他们挟持了裁云寨寨主,在裁云寨中大开杀戒,想要苗人臣服,但苗人生性好斗,宁死不降,不降就死。 苗寨向来是依山傍水,裁云寨附近的那条大河都被鲜血染红,很快外族人的势力扩展到每一个寨子,不从就杀,如此下来,外族人也算是在大山深处站稳了脚。 侥幸逃出来的苗人,一部分成为了熟苗,一部分则潜伏起来,等待着一个复仇的机会。 家仇血恨,历历在目,焉能不恨。 “两件事,”崔正初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第一,大山深处的苗人应该不少,又善蛊,当真如你所说,很快就倒了吗?” 要是这些外族人真的是关东闻氏,当年西逃的关东闻氏不过一百余人,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土生土长擅长蛊毒的苗人。 蛊毒的危害,他们可是已经见识过了。 “他们,不像人,苗族信奉蛊神,是大山的子孙,而他们,不信神佛,就像——” 女子回忆起很遥远的事情,那些人手中握着利剑,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也没有光,“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闻松岚步步紧逼,关东闻氏被逼无奈举家逃走,犹如过街老鼠,与苗人的一战,应该是破釜沉舟,不是苗人死就是他们亡。 刚从屠刀底下逃出来,他们自然拼尽全力,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不稀奇。 “第二,”殷白也起身走到女子面前,“你是否还记得那些外族人的相貌生活习惯,以及——” 真相几乎呼之欲出,殷白顿了顿还是问道:“姓什么?” “他们是凌云人的打扮,善使剑,无论女子还是男儿,都会使剑,男子虽弱,但合之剑法,一样可以杀敌无数。” 男儿自古以来就是养在深闺里要嫁出去的,好的人家会让自家的儿郎读书识字,不好的人家可能只教教基本的到了妻主家的礼数,无论如何,都不会涉及武功。 只一家例外—— 关东闻氏。 关东闻氏无论男女,均要学习武功,为此,他们家甚至独创了针对男子偏弱的剑法。 “闻,”女子忽然又道:“当今天子的闻。”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江南, 清然。 江南河网密布,要想在这里找到一条河,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当日那两人死得太过蹊跷, 嘴唇发紫,是中毒的征兆,但跟一般的毒又不太一样, 安五手中的剑虽快,但对于医术方面的东西, 她一窍不通,能看出是中毒且与寻常的毒不一样,纯粹是她出于影卫的本能。 直到律雁过来,他看出这是苗疆的蛊毒,只需要用字节就可催发, 无论如何,种下此蛊毒的人本领实在是了得, 同时,律雁也更加清楚, 安宅的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有可能就连安隐和所琼诗的死也牵连其中。 人死了就意味着袁先生的这一条线索断了,让安五写信知会池青道一声,眼下他们最重要的, 不是苗人, 而是那张被人故意留下来的纸条。 清然,李花河,也许只要找到这个李花河, 就会真相大白, 律雁怀揣着这样的美好愿景, 但安五闹得太彻底,袁先生又已经断气,无论是原先那个真的还是现在这个假的,这位袁先生在此地都颇有声望,安五此举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增添了不少麻烦。 律雁一边往安五脸上抹灰,一边告诫她:“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莽撞了。” 本来就是安五理亏,安五也没什么好分辩的,低着头不说话任由律雁动作,她本来就只会打架,考虑不到什么地方去啊,能用武力解决的干嘛要用脑子啊。 知道安五在想什么的律雁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要是再打架,下次给池青道的信就由我来写,我一定叫池青道让你回去。” 安五才不信,自己是池青道亲自派到律雁身边的,池青道担心律雁,在律雁查清楚真相之前,池青道都是不可能叫她回去的,她撇撇嘴,面上装作这样的威胁还算有效的样子,承诺道:“那下次你叫我出剑,我才出剑。” 这还差不多,律雁满意地点点头,“池青道让你出其他任务的时候,你也这样?” 这样没脑子,还蛮横不讲理。 “其他冷冰冰的任务跟你怎么相比。”安五脱口而出,依旧是她那冷冰冰的声音。 律雁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安五在说什么。 “我是为了保护你,保护跟杀人不一样的。”安五解释,律雁没搭话,两个人灰头土脸地走进了清然,伪装得还算成功,没有人认出他们来。 -- 第71页 一路沿着清然的河问过去,好多人都摆摆手,有的爷爷婆婆在这里都住了几十年了,也没听过李花河。 有个婆婆一边说话一边晃着身下的摇椅,她的语调也慢悠悠起来,带着悠然回味的余韵:“什么杏花河梨花河桃花河,我都听过,唯有这李花河,我闻所未闻。” 顺着河流打听一无所获,也许时过境迁,好多东西都已经面目全非,律雁打算问问眼前这个婆婆,哪里有李树,这个时候,李花纷纷飘落,李树枝头上都已经挂上果子了。 问起李树,婆婆明显来劲儿了,她笑眯眯地道:“那还得是城西的李子林啊,那里结的李子酸甜可口,跟一般的李子可不一样咧,都是青李。” 说到兴头上,婆婆还砸吧砸吧嘴,“可惜现在我人老了,吃不上了。” 有李树,律雁又继续问:“那附近有河吗?” “原来是有的,就从李子林中间穿过去,但前些年大旱,河给旱没了,现在应该就只有一个小水沟了。”婆婆明显又想起别的什么来,律雁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说起来,我的小孙子是说李子没有原来好吃了,不知道是不是嘉庆子河干了的缘故。” 婆婆说着说着就站起来,往旁边的小巷子去了,应该是去找小孙子了,律雁的道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婆婆就已经矫健地走远了。 看婆婆的这样子,李子她咬不动,但怕是还可以生龙活虎地去为小孙子摘李子。 嘉庆子河,律雁念了两遍,才突然明白过来,李子别名嘉庆子,不知道这条嘉庆子河,与李花河有没有联系。 依照婆婆的话,律雁和安五到了城西的李子林,当真是漫山遍野的李树,一层又一层地往山上蔓延,律雁刚想要进去,就被人拦住了,来人长得又黑又壮,看着很凶,应该是这附近哪户人家的家丁,拉住律雁的那条胳膊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 “慢着,这是我们家的李子林,要想进去,得花钱。” 都这个时候了,没有李花可看,也没有李子可摘,可她依旧拦在这里,不放过一丝一毫可以讹钱的机会。 那婆婆叹息过一声,这片李子林是当年的安家种下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路过的人都可以赏李花尝李子,安家分文不取,就是这样的安家,十几年前,落了那样一个凄惨下场。 她还喃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家时运不济,清然的人想要去为他们收尸的时候,尸骨竟都不翼而飞了,至今都没有找到,不能叫他们入土为安。 李子依旧,故人却回不来了,但有这片李子林在,就永远有人记得安家。 安宅里面有冤魂缠身的鬼话,那位婆婆也是不信的,但有人肯信,到底不是一起生活过的,不知道安家是怎样的为人。 流言纷纷停不下来,那就吃一口李子吧。 而今眼前这个人竟说这李子林是他们家的,律雁也不是好惹的,刚想要动作,安五就已经擒住那人拉住他的那只手,用力向外一拧,她仿若眉上凝霜雪那般冷冽:“不如你跟我的剑谈吧。” 安五用的力不大,但收拾眼前这人已经绰绰有余,剑挂在她的腰上,什么样的人这年头才会随身带着剑,只有那些喜欢行侠仗义的人,很不巧,她显然是行侠仗义里最可能被打的那种人。 “您请您请。”她咧着嘴,唯恐安五不高兴生生将她这条胳膊给掰下来。 欺软怕硬的东西,安五松开手回过头去看律雁,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安五慌张地举起手,“我可没有出剑,我只是动手了。” 在安五那浅薄的理解里,出剑和动手是两件事。 律雁能看见,也懒得纠正她,对付这样的人无伤大雅,他径直走到那个家丁面前,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要是再说这李子林是她家的,我今晚就去暗杀她。” 他说完还瞥了一眼安五腰间的剑,而后才走进李子林中。 安五跟在他后面,也在无声地威胁那个家丁:听见没,暗杀你。 直接吓得那家丁一个平地摔,吃了一嘴的泥。 安五嘴角向上,窜了几步到律雁身边。 律雁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原本是大河而今只剩下小水沟的嘉庆子河,从李子林进来,朝北一直走,那条小水沟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大河流动的痕迹依旧存在,只是河不在了,律雁跳下河道,想要看看这嘉庆子河究竟有何端倪,结果他听见一声很明显的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他脚下的那块地就猛然打开,他掉了下去,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律雁!”安五高声喊了一句,同时飞身上前,但并没有拉住律雁,反而跟着他一起掉了下去。 下面不知道有多长,律雁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往下掉了多久,才终于跌到地面上,由于有安五给他撑了一下,所以律雁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只是手臂膝盖磕破了。 比之律雁,安五因为强行扯住他,整条胳膊都脱臼了,她还能面不改色地点燃身上的火折子去查看律雁的情况。 就只是擦破点皮,没有什么大碍,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还好。”她轻声道,松了一口气。 律雁也想不到她是怎么忍住那胳膊脱臼的痛苦的,他应该说一句不愧是安南王府里最出色的影卫,但他夸不出来。 -- 第72页 “你……”律雁欲言又止,他只会制香调毒,对于这胳膊脱臼,他虽知道缘由,但却不会接骨。 见律雁一直盯着自己垂下去的胳膊看,安五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律雁,抬手把胳膊给接了回来,从始至终她都一声不吭,只除了额头上渗出来的细密的汗,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没事吧?”律雁担忧地看着她。 她将头上的汗擦掉,浅浅一笑:“没事。” 略微的整理之后,他们才开始打量起这个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不像是地下天然存在的洞穴,应该是人为修建的密室,他们来时的地方已经距离他们太高,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只能寻找新的出路,既然是个密室,那就应该有别的出口。 周围都是漆黑一片,而且因着深入地下的缘故,未经修整的岩壁都是潮湿的,手放上去,甚至能摸到明水。 走过这个转角,墙上插着火把,安五取下火把用火折子将其点燃,他们眼前果然比先前明亮了许多。 一条狭长的过道,不知道通往何处,安五在前,两人小心谨慎地往前挪动,害怕触动其他机关,直到眼前突然开阔—— 是个巨大的墓室,中间起码停着十几具棺木,数量让人震惊,安五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整个墓室的烛灯。 这些棺木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的,价值不菲,值得一提的是,还没有封棺,棺盖就放在那些棺木的旁边,律雁探身去看,棺中之人不知道因何缘故,居然一直面色红润,毫无腐化的痕迹,着实让人吃惊,律雁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平生所见居然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让他惊奇,不止惊奇,而且毛骨悚然。 安五在后面撑住他,挺身往前一看,这些人穿戴恭敬,脖子间都缠绕着白纱,无论男女。 安五拔出剑,用剑挑开一位男子脖颈上的白纱,露出来脖子上的一片痕迹。 吊死的。安五一一验证,发现这些棺木中的人都是吊死的。 律雁忽然停在一具棺木前不动了,棺木里的女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已面目全非,但她脸上干干净净,嘴唇上鲜红的胭脂就像她还活着一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让律雁最后确认的是,她身侧放着的两块玉佩,其中一块,律雁曾经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人温婉大方,却死状惨烈——安隐。 所琼诗曾经告诉过他,安隐死之后,她是第一个见到安隐死状的人,第二个是长夜。 长夜被安隐打发到了山下的镇子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院门打开着,他本能地往安隐的房间跑,看见的就是所琼诗通红的眼眶,和地上的安隐。 像隔了一生一世那么远,眼前人就在眼前,却也不在眼前。 长夜悲恸大哭,声嘶力竭到最后说不出来话,那是所琼诗听见的最心痛的声音,她不知道师父和长夜有何瓜葛,但她的悲痛及不上长夜。 长夜抱着安隐的尸体,额头抵额头地与她靠在一起,第二日,长夜与安隐的尸骨均失去踪影,所琼诗遍寻不得。 没想到如今安隐的尸骨居然出现在了这里,那其余的这些人岂不就是当年吊死的安家人。 那将安家这十几口人连同被人残忍杀害的安隐放到这里的,会是长夜吗?引他们来此的也是长夜吗? 围绕着长夜一下子出现的这诸多谜题乱了律雁的心,他心里一下子乱糟糟的,根本找不到方向。 反倒是安五在墓室里面四处查看,这墓室里除了这十几具棺材,旁边还摆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书架,书架上放了不少书籍画卷,都落灰严重。 安五将目光重新放到那棺材里的尸骨上面,安家的人死了十几年了,还能保存得如此完整,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直到她不顾冒犯,以袖子裹手去使一具尸体张开嘴,她才笃定了这个猜测。 但那个人本不应该跟这里有任何关联。 心里乱糟糟的律雁看见安五的动作也靠了过来,他提不起精神地问:“怎么了?” “听闻安南行夜杀人从来不要钱财,只取夜明珠,一次能拿得出十几颗夜明珠的人,应该就只有行夜了吧。” 每一具尸体的口中都含有一颗夜明珠,也许正是因为这颗夜明珠,他们的尸身才一直都没有腐坏,但是远在江南的安家怎么会跟安南的杀手行夜扯上关系。 律雁的脑子里一时之间涌上很多他先前未曾顾及到的细节——安南行夜向来行踪不定又武功高强,天下快剑,无人能出其右,那个带头要烧死他的人也说,前几年来到安宅的那个人武功高强,三十多个人都没有捉住他。 但仅凭这一条和夜明珠就和行夜对上,还是远远不够,他们得发现行夜和安家人内里的关联。 如果是行夜引他们来此,律雁转头忽然因为自己心中的想法停住了。 如果是行夜引他们来此,引他们来此的是长夜吗? 律雁几乎因为心中两句话的重合而呆住,不止行夜与安家人毫无关系,他跟长夜也应该毫无关系。 可是他也不会武功,如果看不出长夜会武功的话,也很合理,可是是什么让一个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虚弱不堪的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杀手。 长夜是安家为安隐找来的童养夫,与安隐成亲之后又伙同外人将安家搞垮,他应该很喜欢安隐,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几乎是直接导致安家惨剧的元凶,安隐自然不会再原谅他。 -- 第73页 他卑微地一路寻到安隐所在的地方,什么也不求,不求安隐原谅,不求安隐再爱他,只求安隐能让他留下来照顾她的起居,做个打扫庭院的奴仆。 安隐横死之后,他带着安隐的尸骨一路回到江南清然,将安隐的尸骨也放在了这里。 长夜安隐,多所饶益,最后竟都没有实现,他也就弃了长夜这个名字,改名换姓,叫做行夜。 可这其中还横亘着一个国姓——闻。 长夜原本姓闻。 “律雁,你过来看。”安五又站到了安隐的那副棺木前。 安隐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而在她交握的手掌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有缘人亲启。 第四十三章 提笔写信之时, 阿隐就在我眼前,她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好最美的女子,如今也是, 此心不改。 无人知我见到阿隐变成这副模样有多痛,痛入骨髓,但阿隐死时想必比我更痛, 她死了。 直到我提笔写到这里,我才相信她死了。 我与阿隐之间有过许多快乐的时光, 遇见她的那年我八岁,是安家主从外面将我捡回去的,阿隐生得好看,人人见了她都欢喜,自然也人人都想要为自己的儿郎谋这样一位好妻主, 阿隐是安家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 自小嚷着要与安家结个娃娃亲的都数不胜数,但那些人安家主一个都没同意。 安家主眼光毒辣, 那些人之中不乏有身世样貌都好的儿郎,安家主却一个都不喜欢。 她说她要让阿隐娶我,我以为他是发现了我对阿隐的企图,我寄人篱下, 生怕家主对我心生厌恶, 要将我赶出去,谎称不敢。 其实我的心迹已然显露出来,不是不能, 而是不敢。 阿隐那样的人, 我纵使想要嫁给她, 但也明白我与她之间那难以跨越的鸿沟,深得我甚至看不见自己。 家主说她看得出来我喜欢阿隐,她也愿意让阿隐娶我,我不信,却由不得我不信了,自此之后我改名长夜,长夜安隐,多所饶益。 我跟阿隐百年之后,以此两名合葬,必将成为当世的美谈,我早已不记得我姓闻,名景行,是关东闻氏的子孙了。 成亲之后我与阿隐相扶相持,但我却时常梦魇,往往在与阿隐同床共枕的时候冷汗频频,高声嚷叫着醒来,我睡不好,累得阿隐也睡不好。 阿隐很担忧我,问起我,我却说不出什么缘由,我告诉她,我总是梦见有坏人想要将我从她身边带走。 阿隐笑起来,并且一再答应她是不会离开我的,她还要与我白头偕老的,要是有坏人来,她必定挡在我前面。 阿隐如此宽慰我,我虽然心下余惊未散,但也不想她继续担心我,勉力一笑。 如此过了半年,有一日阿隐神神秘秘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她蒙住我的眼睛,我被她牵着手,一路走过许多地方,我听见水声潺潺,闻见李子的香气,我其实已经知道是哪里了。 阿隐将我眼前的布扯了下来,我们两个就站在李子林另一端的入口上,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座石门,阿隐抬起我的手按下去,石门缓缓打开,我们来到一间密室,就是这间。 阿隐看我每日担惊受怕,居然秘密地为我修建了一个密室,她告诉我,若是我害怕,就躲到这里来,这里是我和她的小小天地,除了我和她,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坏人也进不来。 我和阿隐当日大概都没想到,这个密室远不是我和她的小小天地,它成了安家十几口冤魂停留的地方,不是密室,原来是墓室。 我忘记了我是关东闻氏的子孙,但关东闻氏不会忘记,他们里面不缺一个我这样的人,属于皇太女的皇位也轮不到我去继承,可是他们找到了我,说他们需要我。 我不需要他们,我只需要阿隐。 于是他们搞垮安家,逼得安家十几口人上吊自杀,阿隐差点疯了,我带着她给安家十几口人收尸,并且毫无底气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怎么可能会好呢,阿隐因为我,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啊,阿隐打了我一巴掌,她含着泪,泪却迟迟滴不到地上,在第二天早上消失不见。 我找她,我在整个清然找她,我几乎将整个清然都翻了一遍,但我没有找到她。 阿隐,我的妻主,承诺要与我白头偕老长相厮守的她,不见了。 我回到西南的十万大山里,才明白他们需要的是怎样的我,一个坚不可摧,随时为了关东闻氏的大业牺牲的我。 我的武功出类拔萃,没有人比得上我,只有我才能将关东闻氏独独为男子创立的剑法练得炉火纯青。 功法大成之日,我又跑了。 这一次我找到了阿隐,我开始以为是上天垂怜,八方神明听我祈祷,后来才知道,是地府之门大开,恶鬼向我奔涌而来。 她收了两个徒弟,闭门不见我,我就站在院子门口,第一天下了很大的雨,第二天下起雪来,那个小徒弟由大徒弟带着在院子里堆雪人,小徒弟不怎么看外面,她的眼睛里只有那个雪人,她真可爱啊,反倒是大徒弟频频看我,似乎是在想师父怎么还不心软。 以前阿隐特别容易心软,我但凡惹她生气,哄两句就好了,说起来,我也不常惹阿隐生气。但如今的她铁石心肠,却也没舍得我在外面冻死。 -- 第74页 我当时冻死了就好了,不用给安隐和安安、琼诗带去无妄之灾,时至今日,我依旧心怀愧疚。 我扬起来一阵沙尘,蒙住了所有人的人生,黯淡无光,弥补不了。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我和阿隐就能重新开始,我们纵使有灰暗的过去,但来日之路总是光明灿烂的,只要有时间,只要有时间。 但阿隐被杀了,天底下有的是具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可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人能起死回生,阿隐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也再也见不到阿隐了。 谁杀阿隐,我心里一清二楚,他们就是要断绝我心里的所有念想,变成他们的工具,为此他们搞垮安家,为此他们杀我视若珍宝的阿隐。 为此他们又动了我的女儿,我与阿隐的女儿,阿隐都没有见过她,她长得特别可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但我把她弄丢了。 我一刻也没有放弃过找她,直到我去刺杀安南王池青道,池青道派了人出来查我,忘衍,她的新名字,她大概还记得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是她母亲很早很早告诉她父亲的。 安思元,天生聪慧,坚守初心,未来必能承继安家的大业。 我找到她了,也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关东闻氏的人不择手段,杀人如麻,要我尽快解决池青道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其中还夹杂着什么关东关西闻天下的只字片语。 几十年前,关西闻氏夺得凌云的江山,天下戏言,坊间也童言无忌,但他们以此句鞭策自己,迟早要将凌云的天下夺回来,但那都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凌云的江山,我想要的只是我和安隐的一方小小天地。 阿隐死的时候我也死了,从此这世间还有安南行夜,却再也没有那个与安隐并肩的长夜了。 我与阿隐的名字一同消弭。 行夜只是关东闻氏的杀人工具,他们已经将我牢牢掌握在手里,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亲近我的,我在乎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安家是,安隐是,思元是,就连雀安安和所琼诗都是。 他们妄想用他们那双脏手去碰我的思元,我势单力薄,独步天下的武功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想留的一个也留不住。 我要为思元打算,为她留下最后一点东西,我还要借助池青道的刀,去杀关东闻氏。 思元,应该可以原谅我了吧。 我没得到阿隐的原谅,自然也不奢望思元的原谅。 可是我还是想要与阿隐葬在一起,以长夜安隐的名字。 思元,从前你母亲出门,也喜欢为我带一枝花回来,往往开得正好,她不常出远门,她说她舍不得我,也不想给我看枯花。 原谅我给你的是枯败的花,那就祝你从此以后在安南王府,所见皆是繁花。 你的澜园,装扮得很漂亮。 我对不起安家和阿隐,也对不起思元,更加对不起安安和琼诗,她们本该有更好的路要走的。 安家能够尽收江南水运,阿隐能够快乐无忧长命百岁,思元应该在父母疼爱下平安快乐地长大,而安安和琼诗,一个是难得的调毒奇才,一个是举世闻名的制香天才,她们本该是一对双壁。 她们的人生因为我而支离破碎。 我想守护的人,到头来,一个也没保住。 长夜绝笔。 第四十四章 信是由律雁拿着的, 不过两张信纸,就说完了好多人的一生。 长夜实际上就是行夜,更是关东闻氏的子孙。 池青道回给他们的信里, 除了叮嘱他们要小心行事之外,也告诉了他们一些有关于关东闻氏的事情,池青道现下就在西南。 凭借着长夜的这封绝笔, 很多谜题都可以解开了,就连律雁一直苦苦所求的真相, 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展现在他的面前。 但他不能接受! 他拿着信的双手一直抖得很厉害,不到一会儿泪水就已经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到信纸上。 信上已经有了大团大团墨晕开的痕迹,想必长夜写到伤心处的时候也落了不少泪,他痛入骨髓, 眼泪无关紧要,但时过境迁, 还是停不下来。 而今律雁的眼泪也滴到信纸上,两份痛苦几乎重合, 就汇在这两张薄薄的信纸上。 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苦苦寻求到的真相,所琼诗死去的真相竟是这样的,就因为他们你死我活的争斗, 就因为要威胁长夜, 仅仅就因为如此。 仅仅二字的上面背负着一整个家族和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的人命,人命在这中间,黯然如草芥, 死去的不是活生生的人, 仅仅是工具。 平平无奇, 不过是工具。 可那是律雁生死与共的妻主啊,是这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制香天才,只要人们还用着她的香就会一直记得她,明明还有这么多人念着她,怎么就成了那些人眼中随随便便一杀了之的草芥。 律雁又怎么甘心他的妻主就要因为这样而死去,他们之间还有岁岁年年,永永远远。 他不能够忍受,那是一份要将心剜出来才能平息的疼痛,律雁一拳打在了旁边的墙壁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他的心头之恨。 他还要再打第二拳,却被人拦住了,安五拉住他的胳膊不松手,“你疯了。” 安五是习武之人,律雁拧不过她,他将手放下来,任由安五给他的手包扎,也许池青道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他此时不得不承认池青道的安排是对的。 -- 第75页 要不是安五在他身边,他当真能将自己的这一条手臂打废,人心痛到极处,只有身体上的痛苦能够减弱。 安五一边为律雁包扎,一边时不时地抬头去瞧他,她想要安慰律雁,却又欲言又止,她根本不知道律雁的痛苦,她跟律雁从一开始就站在完全不同的天地里。 她去说,只是悄悄地将律雁心上已经撕裂的口子扯得更大罢了,成全的也不过是她。 何况她现在之所以痛苦,不是因为她明白律雁,仅仅只是因为,律雁痛苦,所以她痛苦。 “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吧。”律雁的嗓子哑得出奇,他明明没有哭,却仿佛早已经在胸膛里嘶吼千遍万遍。 长夜眼前有安隐死之前的样子,律雁眼前何尝没有。 他还有那些不甘心,不甘心永生永世就这样转瞬成云烟。 他突然想起,所琼诗那些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的话里,是不是也有无尽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所琼诗也不甘心。 安五的心思根本没有在找线索上面,她还是时不时地去瞧一眼律雁,生怕他等会儿又做出来将手往墙上砸的动作,故此格外小心警惕。 律雁倒是查看得很认真,明明外面的岩壁上面都能渗出明水来,而这墓室里的墙壁却分外干燥,说明当初修建这间密室的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正是甜蜜恩爱的好时候,送给自己夫郎的东西怎么能不用心。 但是这间密室的四面墙都不一样,由门口进来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是百花齐放图,再到右侧的墙壁上,是映日荷花图,再到门口的这面墙壁,菊花蔓延过门框,紫的黄的绿的全有,别开生面,最后是左侧的墙壁,梅花傲立雪中。 安隐居然将一年四季都放在了这间密室里!刚才他们一心只在那正中央的棺木上面,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墙壁上的图画。 刚刚律雁一拳打的正是正对着的那面墙壁,也就是百花齐放图,律雁打在了一只停在树梢的黄鹂身上,此时,那只黄鹂的身子陷下去了一点点。 绝非人力打成这样四四方方的样子,律雁推测这面墙可能藏有机关。而解开这机关的方法,应该就藏在书架里。 他将书架上的那些书籍画卷都一一拿起来看了,忽然他停在架子的某一层前,这一层上也堆了几本书和几幅画卷,但却有一个地方是空的,空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痕迹,那是原先这里有一样东西挡住了灰尘所致的。 看这个痕迹长度,律雁拿过旁边的画卷一比,这里原本还有一幅画卷,但是却被长夜拿走了。 这封绝笔应该是长夜不久前写下的,而这幅画卷,应该是拿走很久了,后来的灰又盖了上去,只是还没有完全遮住,律雁马上想到挂在安宅书房上的那幅画。 那幅画,那幅画……律雁将眼睛闭起来,意识翻越河流,回到安宅里——好像也是一幅山水画。 淡粉的西府海棠独树一帜,黄鹂傲然枝头婉转唱歌,再瞧过去,有水从假山上缓缓流下来。 律雁睁开眼睛,这幅百花齐放图与那幅山水画恰好对上了,刚刚他误打误撞打在了黄鹂上,而今剩下的就只有海棠,假山和水。 律雁正要抬手按下去,安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她将律雁挡到身后,“我来。” 她刚刚看律雁的动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试探机关这样的事情太过危险,要是真的冷箭暗枪,她比律雁更容易躲开,也更安全。 “海棠。” “山。” “水。” 安五按照律雁的话一一摸过去,她不愧是深入过险境的影卫,手一摸就知道机关设在哪里,等到她全部按下去,眼前这面墙竟从中间打开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也只放了几卷书。 律雁将它们拿起来,才只翻了两页,就知道长夜为什么要将这几卷书放到如此隐秘的地方了。 有关于关东闻氏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 ………… 这是一座比茶林寨更大的苗寨,梨树和樱树相互掩映,到了春季一定美不胜收吧。 越过那些绿树,苗寨就映入池青道和君闲眼里。 一看到他们,等在寨门前的人就迎了上来,“小姐。” 闻夏容轻轻点头,“洛先生呢,请她过来,让她亲自跟安南王来谈。” 确认闻夏容确实捉住了安南王,此人的目光一亮,连声应承着:“我这就派人去请洛先生。” 一路被押着从寨门到最中央的寨子,池青道发现这里大多都是苗人,也有凌云人,但看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怀有敌意,跟茶林寨的苗人大不一样,茶林寨里的每个苗人永远都是笑脸迎人,笑意里满是独属于他们苗族的纯朴,听见白云军去,还会欢天喜地地送东西。 这个苗寨,从头到脚,都是问题。 池青道武功高强,他们刚刚已经见识过了,要不是手里拿捏着她的王夫,根本降不住她,因此他们不敢松绑,池青道就着被绑住的姿势,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君闲就坐在她旁边,等了大约一刻钟,那位洛先生才姗姗来迟。 她也是苗人打扮的凌云人,一直在笑,只是那笑容阴沉沉的,大概是在算计着什么。 她见过闻夏容之后才看向池青道,她站着,池青道坐着,她双手作揖,池青道双手却被绑着,她道:“想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安南王吧。” -- 第76页 池青道毫不客气:“比不得先生有名,先生叫什么洛先生,不如叫笑面虎,响当当的名头。” 寻常人被这样一拆,早下不来台了,偏生这位洛先生面不改色,维持她一贯的风度,“安南王良言,我谨记在心。此次请安南王过来,是想与安南王做一个交易。” “做交易?”池青道冷笑一声,“本王天南海北的交易都做过,也不分人,但本王记仇,不会跟要杀本王的人做什么交易。” 早知道这位安南王谁的面子也不给,脾气大过天,打天下的时候,就连闻端星也不放在眼里。 “都是误会,”洛先生呵呵一笑,“我们既然要与王爷做交易,就该诚心诚意,怎么会要杀王爷。” “是吗?”池青道身上的绳子忽然断了,她在将君闲扯到身边的空隙里,还顺便抽出闻夏容腰间的刀,用闻夏容自己的刀挟持了她。 更过分的还在后面,池青道用手指弹了弹手里的这把刀,“要和本王做交易,就该换把刀来。” 变故就是这样猝不及防,惊得那位洛先生的目光都变了变,分明已经将池青道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可她竟然还是挣开了绳子。 “洛先生,本王坐镇安南多年,打过的流氓比你吃的盐还要多,说句大话,天底下还没有能捆住本王的绳子。”池青道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大概是真的想将这位洛先生活活气死。 打破笑面虎的笑面,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池青道看一眼君闲,君闲正乖巧地站在她的身后,此时与她的目光相对上,他点了点头,抬手将他们身后的椅子猛的一转,整面墙忽然旋转,露出来里面的密室。 君闲先进去,紧接着是挟持着闻夏容的池青道,池青道进去之前,不忘毁坏机关,她用手死死扼住闻夏容的咽喉,只要闻夏容和洛先生一有动作,她就能径直拧断闻夏容的脖子,池青道的这双手不输她刚刚拿着的刀。 她用刀将那把椅子砍得粉碎,直到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本来的模样了才停手,等到她们进去之后,君闲又在里面旋转另一道机关,墙壁彻底合上了,外面的人别想进来。 洛先生就看着这一切发生在她眼前,她气得震碎了笑脸面具,“去密室的另一个入口,快。” 池青道进去之后,闻夏容原本还想跟池青道商量几句,没想到池青道直接干脆利落地将闻夏容打晕了。 她甚至教起君闲:“永远不要听敌人多废话,要么杀,要么打晕,一旦他们滔滔不绝,我们的死期就近了。” 君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池青道伸手摸摸君闲的头,“我们这一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王夫。” 原来君闲从进寨子的开始,就观察到闻夏容坐着的椅子与其他的椅子很不一样,好像磨损特别严重。 摆在像这样专门接见客人的厅堂里的椅子应该是不常挪动的,所以君闲大胆推断这里有一道机关。 他将这件事情不声不响地告诉了池青道,他还在惴惴不安的时候,池青道就已经动手了。 “万一我看错了怎么办?”君闲心惊胆战,生怕刚刚会出意外。 “错有错的做法,再说,这不是对了?”池青道不以为意,反倒捏了捏君闲的脸,跟哄小朋友一样。 她又在闻夏容身上摸索起来,几乎将闻夏容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搜了出来,包括匕首、暗器、一小瓶化骨水,以及她贴身放着的一封信。 而后她又用君闲刚刚身上留下来的绳子将闻夏容死死绑住。 临了还不忘和君闲炫耀:“王夫,我这才叫万无一失,就算用刀割,一时之间也不一定能够解开。” 君闲如她所愿地夸她:“好厉害。” “走吧,我们得赶紧出去。”池青道拍拍手站起来,接下来就是看谁快了,谁抢先到达另一个入口,谁就能死里逃生。 “不带着她?”君闲回头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闻夏容。 “太碍事,回头找上殷白,带人来封了整座寨子慢慢查。” 现下是比快的时候,带上这个人确实太碍事,而且这座苗寨有太多高处,就算他们手里有这个人,对方一样能包围他们,要是再在高处上布置两个弓箭手,那他们就岌岌可危了。 池青道牵住君闲的手,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拉住君闲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这间密室修得不算大, 四四方方的一眼就能望尽,但是连接这间密室的过道却长得出奇,又是一片幽深不见底, 墙边悬着一个火把,池青道直接将它取了下来,用火折子点燃, 总算照亮些脚下的路。 池青道举着火把在前面走,君闲跟在她的后面。 大概走了快半个时辰, 前面有光照进来,与此同时,池青道动了动耳朵,她还听见细微的,人的脚步声, 她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是那位洛先生已经先行赶到了另一个入口, 但这些脚步声并不着急,也不凌乱, 反而像是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什么。 已经走到这里了,自然是不能再回头,回头也是死路,池青道将火把牢牢握在手里, 有它在手里, 还能当做一件称手的兵器来用。 等到他们两个真正走到了长廊边上,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另一个入口,而是另外一处天地。 有好几个山洞, 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地从山洞里面走进或走出, 山洞应该通向四面八方, 明明人这么多,却静的没有一点人声,所有人都在面无表情地各司其职,有人从山洞里递出消息来,有人就分门别类地将这些消息放好,其间根本没有人抬头看向池青道和君闲。 -- 第77页 他们就像是在为蚁后修建宫殿的蚂蚁,对于其他事情根本不关心,有人以为池青道和君闲是来接收消息的,直接将一份整理好的消息书卷放到了池青道的手里,而后从她手里接过火把,插到长廊尽头上。 给拿着火把的人递消息,递完消息之后再把火把收回去,如此严密的传递消息的机关,居然就藏在这小小的地下,池青道将书卷翻开,潦草地看了几眼之后,她发现这里面写着的全是最近西南周围的苗寨和驻地发生的事情,池青道心里一惊,这些人居然已经渗透到了如此地步,事无巨细,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这个地下,这些漠不关心的人眼里。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主动吩咐:“她派我们去一趟西南军驻地查看,走哪条道最近。” 刚刚递给池青道消息的人抬眼看向池青道,君闲心下一紧,池青道仍旧泰然自若,这人缓缓抬手指向几个山洞中的一个。 池青道微微点头,之后带着君闲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和回来又过去的人擦身而过,谁也没有怀疑,谁也没有兴趣知道别的事情,他们只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东西就够了。 一直往外走,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失去踪影,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些洞穴到底有多少个,是什么时候存在的。 池青道在心里暗想,等到出去了以后一定要告诉殷白,带人来把这里一锅端了,将所有消息都收为己用。 又大概走了快一个时辰,池青道和君闲总算是到了洞口,西南军驻地甚至近在眼前,洞口只是被一些叶子挡住了而已,池青道在这里,既能遮挡身形,也能看见白云军的一举一动,就像现在,她看见殷白穿着便服,带着同样穿着便服的骑兵正要出去。 池青道越看心越凉,原来敌人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知道了她们所有的动向,苗人实在是能耐通天,几乎渗透到一草一木上,就算是宫廷禁苑,也远比不上她们周密。 池青道气得厉害,径直带着君闲走到了西南军驻地外,殷白比安一先看见她。 谁都没有反应,谁都又失去言语,殷白摆摆手,“回营帐。” 殷白走在最前面,要带去执行秘密任务的骑兵原地解散,崔正初在营帐内整理东西,看见殷白回来了还有些吃惊,直到他看见与殷白几乎一同走进来的池青道和君闲,更吃惊了。 “安南王,你们回来了?” “都以为我死了,脸色比撞鬼还难看?”池青道岔了众人一句,但也没有太多要与众人多叙叙旧的兴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从身上掏出那张羊皮、在那个人身上搜出来的信,还有刚刚在洞里有人递给她的秘密消息。 池青道一一说明这些东西的来历,其中最令人心惊的莫过于那份书卷,上面居然写满了有关于西南苗寨和西南军驻地近日以来所有的内容,囊括白云军走了多少人又来了多少人,哪个寨子做了什么,甚至连有些寨子农忙都记得一清二楚,让人头皮发麻,以至于不由得看看身边,有没有这样的眼线。 “看来这个寨子,是遍布西南的眼线。”崔正初将书卷放下,就连有两个苗人来了西南军驻地都已经写在上面了,不过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事情。 池青道又打开那封信,是那位洛先生写给闻夏容的,闻夏容应该就是那个被池青道挟持又打晕的人。 闻夏容是关东闻氏这一脉里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人选之一,谁能打下凌云天下,光复关东闻氏,谁就能即位成为新帝。 她还有个姐姐,两个人都在争这个位置,这位洛先生是关东闻氏派到梨樱寨来看着梨樱寨寨主的,洛先生听闻池青道来了西南,并且在被另一支的人追杀,心生一计,邀请闻夏容到梨樱寨,打算和闻夏容一起与池青道做个交易,共谋闻端星的天下。 “口气真不小。”殷白冷笑一声,腰上的马鞭打到桌子上,“我马上就带人去端了他们这一窝。” 梨樱寨是肯定要铲除的,他们的眼线遍布西南,不除后患无穷,但最好是—— “他们都做得如此细致了,肯定会有意外之喜。” 殷白明白池青道的意思,白得一大批秘密消息,何乐而不为。 “我在外面等你。”殷白甚至都没有问一声池青道要不要去,她肯定是要去的。 池青道当然要去,她的一念君还落在了梨樱寨里,她得去把剑取回来,顺便报仇——闻夏容捆她和君闲的仇。 她回头看一眼君闲,尽管君闲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必定是一路担惊受怕,疲惫至极。 她心疼地摸摸君闲的脸,“王夫啊,你就留在营帐休息。” 君闲也没法反驳,他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没有拖累池青道他已经心满意足,他点点头:“好,你一切小心。” “放心,”池青道看向安九,“安九,你留下来照顾王夫。” “是,王爷。” 池青道和殷白同时翻身上马,也不需要隐蔽了,梨樱寨,不能留。 梨樱寨。 灯火通明,寨子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洛先生早已没有了笑的兴致,她矛头直指寨主离影,“你根本没有把密室的正确入口告诉我,你在欺瞒关东闻氏。”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离影也懒得跟她虚与委蛇,“我是没有告诉你,我才是梨樱寨的寨主,寨子内的一切事情都由我做主,我不需要告诉你一个外人。” -- 第78页 外人洛先生被气到心哽,她看向闻夏容,希望闻夏容能站出来说句话。 刚刚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解开的闻夏容,自然没有好脸色,她脸上的伤痕也还没有痊愈,她目光幽暗地盯着离影,似乎是觉得自己作为关东闻氏的血脉有被冒犯,“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外人?” “小姐是未来要承继大位的人,小姐要什么,我不敢不给,但关东闻氏在外面的眼线不止我梨樱寨,可我梨樱寨却是做得最好的,小姐若是想要与人合作,大可直接来找我,不必捧人来觊觎我的位置。” 算是彻底撕破脸面了,离影从闻夏容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位洛先生巴结上了闻家的小姐,要夺她的寨主之位,她辛辛苦苦经营多年,一手将地下消息的传递建立起来,又怎会甘心拱手让给别人。 她看在闻夏容的面子上将密室告诉给了洛先生,又告诉了她另一个入口,她已经是仁至义尽,总不能指望着她对自己苦心孤诣的成果和盘托出吧。 “若不是你不肯如实相告,今天池青道又怎会跑掉,你分明是在阻碍小姐的计划。”洛先生忽然阴恻恻地笑起来,“离影,你不会是闻灵寒的人吧?” 这条疯狗,开始咬人了,离影努力按住想要抽她的手,也笑起来:“小姐在这里,她会清楚的,毕竟救小姐的,是我。而你,非但让小姐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劫走,还让小姐辛苦捉到的池青道逃走,谁才是闻灵寒的人,一清二楚。” 话里话外都是洛先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是诬蔑。”洛先生眼里一闪而过一丝惊慌,情急之下转而又看向闻夏容,要是闻夏容不再信任他,那他就没有任何底气了,只能成为离影砧板上的肉。 闻夏容已经没了想听她们再吵下去的兴致,她不耐烦又格外清醒地说:“池青道逃走之后,一定会去和殷白汇合,殷白得知我们把眼线布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一定火冒三丈,带兵来踏平梨樱寨都是轻的。” 为今之计,就是赶紧走,将能保住的保住。 没想到她们刚出寨门,殷白和池青道就带着人赶到了,当年她们二人并肩打天下的光景,今又在梨樱寨重现了一遍。 她们两人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干过的,自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池青道手里握着骑兵递给她的□□,直往闻夏容的方向而去,殷白也不甘落后,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地杀到了闻夏容和离影的面前。 马儿嘶鸣,寨内火光不断,不到半个时辰,她们就结束了战局。 池青道压在心里的气终于呼了出来,畅快极了,她骑在马上弯腰,□□就指着那位洛先生,她轻轻一笑,问:“笑面虎,你怎么不笑了?” 洛先生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逗得池青道乐不可支,她翻身下马,“我的剑呢?” □□依旧压在洛先生身上,可池青道看向的却是闻夏容。 闻夏容自出世以来,虽然知道关东闻氏被关西闻氏一再打压以至于躲到了大山里的过往,但这位尊贵的闻小姐,却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闻小姐脸上的伤还没好?”池青道忽然靠近闻夏容,她的头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手卡住闻夏容的脸,手指慢慢摩挲过闻夏容脸上的那道伤痕,语气喃喃如恶魔,“不知道闻小姐身上的化骨水滴到闻小姐的脸上,会怎么样呢。” “你这个疯子!”闻夏容尖叫一声,居然活生生被池青道吓得晕了过去。 “关东闻氏就找这样的人啊?”池青道拍拍手,“怎么跟闻端星斗啊。” “是,确实跟朕比不了。” 池青道和殷白对视一眼,她们两个刚刚都听见了那句话,不约而同地都愣住了,往一片火光的寨门看过去。 那里只站着一个人,她安然立在兵荒马乱之中,有着得天独厚的贵气。 闻端星,登基不到几月的新帝,亲自来了西南。 第四十六章 “陛下登基不过月余, 就离开京城,恐怕朝廷不稳啊。” 殷白和池青道站在下面,闻端星坐在上面, 三个人心思各异,最会伶牙俐齿狡辩和演戏作假的池青道没开口,反倒是殷白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 “劳殷将军费心, 朝廷新立,朕确实不应该在此时离开, 只是,”闻端星的目光忽然钉在池青道和殷白身上,“殷将军和安南王合力在西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由不得朕不来。” 她咬重“安南王”三字,针对的人很明显是池青道, 池青道未有调令,就敢私自离开安南, 显然是不把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安南王,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池青道料到会东窗事发,她只是没有想到闻端星会亲自来西南,既然闻端星来了西南,肯定是已经知晓了关东闻氏的事情。 池青道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 言辞诚恳, 句句情真意切:“陛下容禀,臣之所以来到西南,是为了和殷将军一起联手调查当年关东闻氏之事, 先帝因为此事寝食难安, 臣也只是为了稳固江山社稷, 为陛下的新朝献上一份贺礼而已。” 滴水不漏,功过都在她身上,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闻端星几乎把手里的那串佛珠捏成粉末。 但她千里迢迢赶到西南来,的确是为了关东闻氏之事而来的,她也很需要池青道和殷白,在当前,她还不能定池青道的罪,更何况池青道在这里,确实如虎添翼。 -- 第79页 暂且按下不提,就当打断牙和血吞,闻端星问道:“查到些什么了?” “关东闻氏,欲图谋凌云江山。” 关东闻氏失踪之前就有这份心思,母皇也曾告诉过她,关东闻氏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可惜母皇派殷白在西南搜寻多年,也没有发现关东闻氏的蛛丝马迹。 原来是躲进了西南的十万大山里,收服苗人为自己所用,当真是贼心不死。 她从前以为母皇对关东闻氏步步紧逼,不过是担心在她死后,关东闻氏卷土重来,到时候属于她们关西闻氏的皇位就岌岌可危了。 直到前些日子,她才明白,这只不过是原因之一,还有更重要的缘由在里面。 当年出身于关西闻氏的闻楚云放言要在关东闻氏和关西闻氏之中挑选一位皇位的继承人。 闻楚云本就出于关西闻氏,自然更偏向关西闻氏,但关西闻氏连出两位皇帝,声名鹊起,会打破原本关东关西的平衡。 闻楚云为了稳固朝局,虽然挑选了闻松岚为最后的皇位继承人,但她却把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关东闻氏。 凌云建朝一百年有余,到闻端星已是四位皇帝,国库充盈,但国库分南北两库,南库握在闻松岚的手里,是些奇珍异宝,而放着白花花银子的北库的钥匙,却在关东闻氏的手里。 关西关东共分国库,勉强达到牵制之下的平衡,只不过闻楚云没有料到闻松岚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端星再清楚自己的母皇不过,她从来不屑于与别人同享一件东西,何况是国库,闻松岚继位以后,表面上对关东闻氏依旧亲如一家,背地里却把关东闻氏在朝廷里的人全都打压了一遍。 她的目标很明显,她要北库的钥匙,而且不打算跟关东闻氏要,是抢,关东闻氏若是不给,也很简单,那就杀人。 与关东闻氏夺取北库钥匙的那几十年里,闻松岚除了征税就是将南库里面的东西能换钱的换钱,她就算是勒紧腰带,也要把这件事情做下去。 闻楚云不该把如意算盘打到她身上,也不该把北库的钥匙给关东闻氏,闻松岚向来不知道该如何留情面,她只想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又起,困扰终生。 正因为她是这样杀伐果断的皇帝,凌云在她的手里,走向了从未有过的光辉未来。 四海升平,万邦朝贺,她也在醉生梦死里忘掉了本心,居然要废她一手培养起来的皇太女。 母皇的狠心,闻端星已经见过了,就像手中的这串佛珠,明明已经温热,却只剩凉透的冷血。 闻端星不再相信任何人了,连一手将她带大对她宠爱备至的母皇都可以背叛她,还有什么人值得信赖。 所以闻端星在闻松岚的密信里获知此事之后,马上赶来了西南。北库的钥匙当然很重要,南库没什么东西可以化作钱的了,国库已经捉襟见肘,闻端星的大业还没有开始,决不能因为钱停下来。 关东闻氏不止要死,还要把钥匙交出来。 “既然已经知道关东闻氏在什么地方,传朕的命令,整顿白云军,往关东闻氏进发。” “是。” 殷白和池青道一同走出营帐,看闻端星的意思,恐怕是希望她们明天就动身,但十万大山太过危险,要想将关东闻氏一网打尽,还得需要多多筹谋,殷白去了崔正初的营帐,而池青道则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一晚上谈不上乱,但闻端星亲自赶来西南,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以至于池青道回到营帐,才知道君闲晕倒了。 “怎么——” 才刚吼两个字就被安九拉住了,君闲正在床上睡的安稳,池青道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请大夫来看了吗?” “王爷你走后没多久,王夫就晕倒了,属下马上去请了军中的大夫来为王夫诊治,大夫说——” 安九的嘴角都快弯上天了,“王夫遇喜啦。” 池青道琢磨半天才把这五个字琢磨透,王夫遇喜了,她跟君闲居然要有孩子了,池青道兴奋地抹了一把脸,又抓住安九的手,低低地笑着,差点说不出来话。 “那王夫没事吧,怎么会晕倒?” 池青道回想起这一路来又是带着君闲跳河,又是带着他赶路的,想想就一阵后怕,“他和孩子没事吧?” “大夫说,王夫太疲累了,所以晕倒了,睡上一觉就没事了,至于孩子……有些不妥当,属下已经把安胎药熬上了。” “怎么个不妥当?”池青道问完又道:“还是去把那大夫找来,我亲自问个明白。” 古话说关心则乱,他们王爷这乱得可真彻底的,如今四更天才刚过,太阳都还没个影子,王爷不休息,大夫总要休息吧。 “王夫晕倒之前一直都很担心王爷,王爷还是去沐浴更衣,陪王夫同睡一会儿吧,明日一早,也好亲自告诉王夫这个好消息。” 安九想得极为妥当,但现在还没有到睡的时候,她原本也是想着就回来看一眼君闲就去殷白和崔正初那边的,此时也是一样。 “好好照顾王夫,醒了就派人来告诉我。”池青道拍拍安九的肩膀。 “是。”安九一直守着君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王爷这个脸色,梨樱寨一行,只怕是不顺利。 池青道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到另一处营帐的时候,殷白和崔正初刚刚商量到紧要处。 -- 第80页 “关东闻氏深藏大山几十年,不说对大山了如指掌,但肯定比我们更熟悉,又擅长蛊毒,底下不知道养着多少人,贸然攻打,只怕是得不偿失。” 崔正初此言也确实是一大顾虑,所以殷白提议:“我们不是还有那两个苗人吗?先小队打探,大军押后,一旦确认,再群起而攻之。” 是个好法子,池青道忽然指在“梨樱寨”三个字上,“像梨樱寨一样的眼线应该还有,我们当前最紧要的是,” 三个人默契相当,异口同声:“封锁消息。” 闻夏容还没醒,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知道事情的,所以梨樱寨的事情,得问梨樱寨寨主,离影。 池青道亲自到了关押她的营帐里,池青道不打算逼供,既然人家那么喜欢跟她做交易,那她也跟人家做一桩交易。 “离寨主,一手创立如此大的地下消息网,一定很不容易,也费了很多心力吧。” 离影冷哼一声,眼前的人定然不安好心,“是又如何?” “那如果我说,我要放一把火把你的地下消息网都烧了,你会如何?” “你……”离影怒目而视,但很快不得不认命,就算池青道烧了,她也不能怎么样,她现在落到了人家的手里,任人宰割,可她又怎能甘心放弃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消息网。 她竟然只能瞪着这个人,用目光凌迟她,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但我是个惜才的人,也不喜欢放火,若是离寨主跟我合作的话,我可以考虑饶过梨樱寨。” “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是,”池青道抬手将手中的图展开,就呈在离影面前,她感叹道:“多么精妙的设计。” 那是离影亲手所绘的图纸,地下消息网就是根据这个图纸建立起来的,池青道拿出一个火折子,火几乎燎到离影眼里,烧到她的心里。 那是她的心血,就算是烧一张图纸就已经足够让她心如刀割了,何况是已经建立起来的地下消息网。 离影认命地低下头,“你要什么?” “很简单,我要我们今天做的事情,一笔勾销。” 作者有话说: 普天同庆,我们王爷要有崽崽啦。 第四十七章 一笔勾销?说得真好听, 这位安南王要的不就是她们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都被瞒得严严实实的,免得关东闻氏那边得到了消息。 离影的思绪忽然一顿,不让关东闻氏知道, 岂不就是—— “你们想要动关东闻氏?”离影终于恍然大悟。 池青道笑意吟吟,“关东闻氏要杀我,我铲除他们, 合情合理。” 池青道一手拿着红缨枪指着闻夏容,一手摸着闻夏容脸上的伤痕, 说要将化骨水倒到她脸上的场面还印在离影的脑子里。 眼前的人,惯会与人谈笑风生的,但唇齿之间又全都是杀人饮血的话语,纵然苗族曾以蛊毒在天下人眼里占据三分畏惧的地位,可在池青道面前, 这三分地位,居然弱了下去。 如果要将藏在大山里鸠占鹊巢的关东闻氏一网打尽,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候,就凭这位安南王的做派, 关东闻氏杀她不成就拉拢她,拉拢不成又要杀她,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关东闻氏。 “你有必胜的决心?”正待池青道离去时,离影问她, 她的手正堪堪停在营帐的帘子前。 “只要我做, 就会有必胜的决心。”池青道将帘子掀起来,刚好天光破晓。 “我要跟着去。”离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她怕池青道不同意, 又连忙将自己手里的筹码抛了出来:“我知道的, 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能够一手创立这么大的地下消息网, 离影手里的东西自然会多,但池青道不会贸然用她。 一来梨樱寨的消息网需要她亲自出面,二来,虽然有那两个苗人和羊皮在手里,路线算不上十拿九稳,可谁知道居然栽进来一个闻夏容。 恰好这位大位的继承人之一禁不住吓,池青道不过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吓晕,由此可想而知,必定很好套话。 这位闻夏容,真是样样都比不上闻端星,闻端星那是三军阵前被敌人拿着□□对着都不会眨眼的人,尽管她们互相怀疑,算计,但都能坦然承认,对方确实是个人物。 “自然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池青道偏头,光就照在她的侧脸上,她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君闲还没起,安九将熬好的药和粥都端到了营帐之中,用小炉子温着,池青道一回来,他倒是跑得快,走过池青道身边的时候,还煞有其事地嘱咐他们家王爷:“王爷,粥和药都在这里了,记得盯着,不然会糊的,属下这就去为你把大夫请来。” 最好是,池青道用旁边的冷帕子将药盖子揭开,不过片刻,药味就将营帐填了个结结实实,没有一处漏掉的,池青道微不可闻地动了动鼻子,安九这个笨蛋。 君闲很快就醒了过来,他看见池青道站在小炉子旁边,一脸嫌弃,不知道是在嫌弃什么,很快他也闻到了漫天的药味。 他早把昨天他晕倒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走到池青道身边,问道:“你昨天受伤了?” 问完他先摸池青道的胳膊,直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君闲更担心了,池青道身上没有一点外伤,那岂不是内伤,他一直跟着池青道的身边,还没有见过有能伤到她的人,除非昨晚有人趁人之危,胜之不武,可殷将军不也跟着去了吗? -- 第81页 他利落地将药罐子里的药倒出来,药一直温着,还冒着热气,君闲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池青道唇边,神色认真,眼里的担忧都快要倾泻下来了。 池青道看他忙前忙后,碗中的药冒起来的热气氤氲了眼前君闲的脸,也氤氲了池青道的心。 倘若昨天晚上不是事出意外,君闲昏倒,他大概不会安稳地去睡觉,就像在安南一样,他又要点一盏灯,固执地等着池青道回来。 在池青道和君闲之间,已经谈不上谁爱谁更多了,他们是互相成全,君闲在她身边乖到离谱,明明心里非常惶恐不安,却还是打起精神为池青道观察周围,找脱身之法,他当时肯定不舒服,可他一声不吭。 他唯恐给池青道添乱,又唯恐帮不上池青道。 这些唯恐汇集起来,将池青道的心戳得酸酸胀胀的,她将君闲手里的药碗拿过来放下,把人揽进怀里,手悄悄地放到君闲的肚子上,“我没事,你遇喜啦。” 两个人站在一起,咫尺之间有的不止是彼此了,还有一个小小的,值得他们两个人一起期待的、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小家伙。 君闲眨眨眼睛,他好像无所适从,直到池青道握着他的手,他们两个的手一起放在他的肚子上,他的心里才安定了一点,“真的啊?” 他迷茫天真,懵懵懂懂,池青道笑起来,吻在他的额头上,嘴角上扬,高兴掩藏不住:“真的。” 很神奇,从未有过的神奇,君闲的手贴着肚子,他要和池青道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他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什么特别的,可他知道,他和池青道都知道,他们将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君闲眉眼弯弯,他和池青道一样开心。 被请过来的大夫等在营帐之外,池青道很快出来,引了大夫到离营帐更远的地方,她不想让君闲知道不妥当,而且这份不妥当可能源自君闲本就亏损了的身子。 “大夫,里头那位是我的夫郎,有劳大夫昨晚上为他诊治,他身体一向不好,您又说有几分不妥当,我心里着急,所以才叫人请您过来,想要问上一问。”池青道敛眉,言辞恭谨,“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在军中多年,大夫还是第一次遇上因为夫郎有孕而态度如此端正诚恳的,他摸了摸他那本就不长的胡子,道:“你家的夫郎底子弱,但我看得出来,你必定是请了高人为他好好调理的,如此继续下去,问题应该不大。” 他当时不过随口一句不太妥当,谁知却会被这位妻主记在心里,更是为此要来请教他,看她身份地位都不低,居然如此疼爱自己的夫郎,实属难得,这样一感叹,大夫不免想要多叮嘱几句:“男子体弱,生孩子更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事情,况且你的夫郎劳累以至晕倒,我才言不太妥当,你要是好好呵护,不会有危险的。” “只是这样?”池青道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 “有劳大夫。” 池青道的心终于放下来,回到营帐的时候,君闲已经把药和粥都喝完了。 她还想与君闲多说几句话,无奈殷白派了人来请她过去,一切事宜想必都已经准备妥当,她要去剿灭关东闻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这一次太危险了,君闲又遇喜了,是万万不能再带着他去的了。 有很多话要嘱咐君闲,可池青道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刚刚安九已经告诉君闲,闻端星来西南了,现下就在营帐中,应该没有发落池青道,他们大概是要对关东闻氏动手了,这一战,需要池青道。 君闲更加明白如果现今自己跟过去,那就是只剩拖累了,他应该等在这里,等池青道回来。 但是他自从和池青道在一起之后,就鲜少与池青道分开,有时候夜里难眠还要靠池青道来哄他。 明明早已经在春松楼受尽苦处,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够忍受,没想到一到了池青道面前就原形毕露,连小小的分别都忍受不了,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我一定早点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池青道蹲在君闲面前,她捧住君闲的脸,君闲不敢睁眼,他怕一睁眼,眼泪就关不住了,好没出息啊。 他答:“好。” “我会把安十和安九留下来,他们两个都是府里得力的影卫,从未出过差错,有他们在你身边,我也好放心。” “好。” “有你和孩子在,我一定一定很快回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保全自己。” “好。” 一连三个好字,池青道怎会听不出来,最短的回应里藏最长的思念,她将君闲抱住,头埋在君闲垂下来的青丝中,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我走了。” “好。” 他却在池青道走后,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还是安九给他递了帕子,君闲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他:“是不是很没用?” “王夫是属下见过最好最勇敢的人,王夫与王爷最最登对。” 该不是一路人的,池青道从头到脚都是黑的,世人说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走过他人走过的路,即使是走过也无法感同身受,说出来这样的话,最叫人可恨。 最早的时候听说王爷的心上人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美好的根本不染世间的尘埃,这样的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小公子,怕是理解不了王爷。 -- 第82页 后来小公子流落青楼,谈不上与王爷更近,恐怕王爷每杀一个人,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就要闹一次。 不谙世事的人最是天真,没见过血,也没见过人命,安九真担心自家王爷。 后来王爷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公子,第一个派去照顾这位小公子的就是安九。 山泉,那是安九第一次见到君闲脑子里冒出来的词,他从风雨中来又从风雨中去,见过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山间的清泉,那般干净清澈。 君闲就像是山间的清泉,活的清醒通透,他知道王爷做的事情,他理解不了王爷,却也没想着指责王爷。 天底下,总有人要用不同的方式才能活下去。 将军营帐里,殷白已经整装待发,这一次由她和池青道领兵,崔正初留守西南军中,闻端星自然要跟着去,她已经不声不响地藏到了队伍里。 关东闻氏虽是心腹大患,可也没有到闻端星要御驾亲征的地步,何况如今正是朝廷不稳的时候,池青道怀疑,闻端星冒如此大的风险,是因为关东闻氏之中一定隐藏着关系社稷江山的东西。 这件东西至关重要,至少对闻端星来说,很重要,重要到她可以千里迢迢不顾一切赶到西南来。 临出发前,池青道还是挂心君闲,跟崔正初念叨了好几句,惹得崔正初都烦了,他向来是他们三个当中最有耐心的,一再保证:“我答应王爷,王夫在你离开前是什么样子,你回来的时候,他就还是什么样子。” 池青道一本正经地拒绝:“那可不行。” “啊?” “得胖一点。” 崔正初笑起来,殷白也笑起来,她走到池青道身边,难得地勾住了池青道的肩膀,对她说:“好,近日我军中伙夫的厨艺也大有长进,我吩咐他一定好好做饭。” “什么大有长进?”池青道顶她一下,“你重新找个做饭的人吧,辣的要命。” “你自己吃不惯西南的口味,还赖起我的厨子来了,那位伙夫日常熬的粥就是极好的。” “那是你的军师给你熬的。” 殷白的目光落在崔正初身上,池青道拱完火就跑,君闲正在远处等着她。 看着池青道把君闲拥在怀里,殷白忽然也觉得有点拧巴,她不轻不重地拍了崔正初的肩膀一下,“原来是你熬的,难怪,难怪。” 她哈哈一笑,又道:“辛苦了。” “将军为了白云军日夜操劳,我为将军做点羹汤而已,何至辛苦。” 怎么说这么生分的话,殷白又去捞崔正初的肩膀,却捞了个空,她一时愣住了,崔正初却一笑:“祝将军早日凯旋。” 远处马匹嘶鸣,是到了该要走的时候了,殷白一脸正色,最后嘱咐崔正初几句:“你的才华,军中有目共睹,但你始终是男子,素日里也常常是跟在我身边,今日我一旦离开,恐怕有人不会服你,我已经告诉山又倾副将,要她配合你,有谁不服,或是妄图挑起乱子的人,随便你处置。” 殷白已经为崔正初想的很周全了,崔正初低了低头,“是,将军,我一定替将军守好白云军。” 如愿以偿地拍了拍崔正初的肩膀,殷白的马也已经由人牵来了,她是主帅,按道理应该在最前面,她翻身上马,准备下令出发的时候,崔正初终于说出来了那句牵挂的话:“将军,一切小心。” 殷白点点头,手抬起来用力一挥:“出发。” 第四十八章 依照那两个苗人所言, 裁云寨被其他寨子拱卫在中间,要想到达关东闻氏所盘踞的裁云寨,还必须得通过外围的所有寨子, 依云寨就是其中之一。 和之石兰奶奶给的那张羊皮路线图,这两个苗人所言不假,况且关东闻氏不知道从何处习得了苗疆的巫蛊之术, 每个寨子里的近一半的人都被种下了蛊,一旦事情闹大, 这些被种下蛊的苗人只会负隅顽抗,不会束手就擒。 既然有这一条在前,池青道和殷白都不想惊动外面的寨子,给自己多招惹一些麻烦。尽管她们这一次带出来的人不算少,但苗疆的法子阴毒, 殷白不希望自家的兵无缘无故折在这大山之中。 要么逐个击破,要么就直捣黄龙。 闻端星对这两条都没有异议, 她根本不关心方法,她只想赶快得到北库的钥匙, 将关东闻氏这个心腹大患铲除掉。 若要施行这两条计策,那就得看她们捉到的这个闻夏容知道多少东西了。 她们这一行人里,多的是逼供的好手,对付闻夏容这个轻而易举就被池青道吓晕过去的人, 甚至都用不了池青道再度出手, 安一处理就行了。 闻夏容在两天前,行军途中就醒了过来,池青道问了她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她迷迷糊糊地答, 不知道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之后池青道就一直晾着她, 还吩咐人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不让她知道她们这是要带着她往哪里去,闻夏容心下忐忑,此时此刻被揭开蒙住眼睛的黑布,入目依旧是树。 西南的山里处处是树,因此她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在哪儿了,她环顾四周,对上了池青道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这个女人对她说的话依旧响在她的耳边,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慌乱把目光移开。 “吓成这样?”殷白将闻夏容的反应尽收眼底。 -- 第83页 “可能是她的化骨水厉害。”池青道不置可否,会在身上放化骨水,证明这个闻夏容还是有几分狠毒在身上的,收拾这样的人,只能比她更狠。 她知道狠的程度在哪里,所以才会被池青道吓成这样。 安一按着闻夏容的头,让她透过树影去看远处的光景,闻夏容明白过来,她们竟已经带她到了大山深处,近乎裁云寨的门户前。 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闻夏容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她就真的不配去争取关东闻氏的大位了。 池青道和殷白想要动关东闻氏! 也许池青道一开始到西南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母亲在她面前提过,派去安南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是被池青道捉住了还是被池青道尽数杀了,无论那一条,都能说明安南不好惹。 在安南的人只递回来过一条消息,闻景行死了,死在安南王府一主事的手底下。 闻景行,那是何等了不起的天才,二十几岁就能以一剑压过数位族中的老人,纵然安南王府被人传的再厉害,他也不会被一个区区主事所杀,母亲动怒,回信让他们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来杳无音信。 母亲日渐老去,闻家的那些老人也所剩不多了,筹谋永无尽头,时间却已经开始给她们最后一击。 她们到底还能不能看见关东闻氏重振辉煌,成为凌云的新帝,闻家的担子轮到她们这一辈的人来担着了。 自小就听关东关西闻天下,几乎所有闻家后辈的胸膛里都熊熊燃烧着一团火,这团火淬炼她们的意志,让她们永远将大业铭记在心。 母亲一手掌权,可膝下却无嫡女,子嗣虽多,唯一可指望的也就只有她和闻灵寒,闻灵寒献计给母亲,要想夺回凌云的天下,只用杀两个人。 一位是镇守西南的大将军殷白,一位是驻守安南的安南王池青道,她们两个都是手握重兵,受新即位的闻端星器重的人,闻端星新朝之所以能够稳固,也全依仗她们二人。 如果她们两个死了的话,闻端星必然会惶恐不安,无暇顾及新朝,到那时就会是她们关东闻氏夺取天下最好的机会。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闻灵寒就是这样的人。 毫无破绽的计划,而且潜入西南军中的人一击得手,她们以为杀池青道也同样容易,更何况在安南,还有潜伏多年的闻景行,那是闻家插入安南心脏的一把剑,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用。 万无一失,只待池青道和殷白两边发丧,关东闻氏就能杀出大山,但池青道这人显然不好惹,闻灵寒的人在安南处处碰壁。 池青道恶名在外,哪一套都不吃,也哪一套都能装,闻灵寒不甘心,一路追杀池青道根本不想放手,但她的计划落败已经是事实。 闻夏容幸灾乐祸之余收到了洛先生从梨樱寨来的信,洛先生想要梨樱寨的寨主之位,她许诺,会助闻夏容得到大位。 既然闻灵寒杀不了池青道,那么她们就和池青道合作,世人皆言,池青道功高震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叛,那就利用这一点,和池青道做交易,条件也要开得够大,事成之后,凌云的江山分她一半。 很诱人,但,是假的。洛先生不信池青道这样的人能够拒绝一半的江山,她拼死拼活为闻端星打天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可这个条件还没有出口,闻夏容就被池青道挟持住了,她有心想要与池青道周旋几句,却被池青道干脆利落地打晕。 等到她再醒过来,人家早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就连池青道那江湖草寇的绳子都叫她们费了好大的力。 化骨水、信、暗器……总而言之她身上凡是有的东西,都被池青道搜走了,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这那是什么王爷,分明就是草寇,直到池青道说要将化骨水倒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才明白,草寇都是高看了池青道。 那一小瓶化骨水是族中的长老送给她的,只需要小小一滴,就能让人的皮肤不断地溃烂,要是蔓延到了心口,神仙也难救。 这样出众的东西,族里没少用来对付人。 “你知道什么,最好都说出来,否则——”安一扬了扬手里的化骨水小瓶子,“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苗寨就在她的眼底下,但闻夏容知道,她大概是回不去了。 她挺直腰背,声音铿锵有力:“我什么也不知道。” 有点出乎众人的意料,本来以为这闻夏容胆子小,只要吓一吓,总会吐出些什么来,可她居然有勇气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肯定是假的,她是大位继承人之一,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安一将瓶中的化骨水打开,倒了一滴在身旁的一棵小树上,那棵小树很快就被腐蚀枯萎,原本朝气蓬勃的小树就只剩下了枯枝残叶,如此场面叫人触目心惊。 池青道看见这一幕,居然走上前去,接过了安一手中的小瓶子,接下来的事情,她要亲自问。 “化骨水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别人送的。” “你可知道这样小小一滴就能叫原本鲜活的小树瞬间枯萎,要是人沾到会怎么样,要是人吃下去又会怎么样?” 闻夏容以为池青道是在吓唬她,听池青道话里的描述,再看一眼那枯萎的小树,闻夏容心里确实一颤,但她仍旧强咬着牙说不知道。 -- 第84页 “你当然不知道,你也没见过那样的场面,但你们关东闻氏惯会用这样的法子去迫害别人,你知道闻景行吗?” 闻景行是杀手行夜,也是长夜安隐的长夜,律雁和安五在赶来西南的路上,他们已经传信告诉了池青道在江南清然发生的一切。 池青道居然都已经知道闻景行了,闻夏容不敢想她还知道些什么。 看她这样震惊的样子,池青道就知道她听过这个名字。 “闻景行的妻主是江南安家的大小姐,她死时,脸一块一块地腐烂掉,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恐怕就是拜这瓶化骨水所赐。” 记忆一点一点复苏,长老将这瓶化骨水给她的时候,确实洋洋得意地提及了这件事情。 她们只不过给那位安小姐喝了一点点的化骨水,而那位安小姐很快就面目全非,她们以此来印证她们所调制的化骨水的功效,远比这天底下的普通化骨水要厉害得多。 沾到一点就如此厉害,闻夏容不敢想喝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可是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甚至都不认识那位安小姐,就连闻景行她都没搭过几句话。 因为母亲一直告诉她,族里的男子就是为关东闻氏的大业而生的,他们为大业而生,也必将为大业而死,这难道不对吗?她是大位的继承人,她不需要去关心一个闻景行,也不需要去关心什么闻景行的妻主。 闻夏容的目光里逐渐染上残忍和理所当然。 安隐的死状是律雁后来告诉她的,她和律雁互为知己,若是没有关东闻氏为了自己的私欲去动安家,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律雁也不用因为失去妻主而惶惶终日。 以为是宿命,是天道,没想到到头来,都是人心险恶。 池青道一向讨厌宿命,更何况不是宿命的东西。 关东闻氏要做这个天,那就由她来掀翻这个天。 第四十九章 闻夏容还是咬死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倒引得池青道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了,原本以为她就是个胆子小的废物,没想到此时竟有了这样的底气。 不过刮目相看是一回事, 不会心慈手软又是另一回事。 那两个苗人虽然在寨子周边潜伏多年,但她们的势力却从未延伸到裁云寨中,换言之, 她们除了知道关东闻氏在裁云寨之中,而裁云寨被周围的寨子拱卫守护在中央之外, 别的她们什么也不知道,更遑论裁云寨里的情况。 闻夏容那条道也走不通,池青道又不能一刀砍了她,她是大位的继承人之一,留着是必然会有用处的, 都走到这里了,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就耽搁行程。 “既然我们手里有闻夏容, 不如利用她,潜伏进裁云寨打探。” 池青道所言是个好法子, 但殷白显然有顾虑。 “这个人看着畏畏缩缩,但实际上不好控制,未必就会被我们攥在手心里。” 闻夏容是真的胆子小吗?尚未可知,她在梨樱寨中会被池青道轻而易举地吓晕过去, 到了这里, 居然有勇气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这个大位的继承人之一,并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是个好对付的人, 至少现在, 她们从她身上什么线索也得不到。 “人只要怕死, 就能被控制。”池青道看向远处的闻夏容,她可不认为闻夏容是个不怕死的人。 怕死永远是不少人的软肋,对上殷白的目光,池青道顺着说下去:“好友擅长调毒,没事总喜欢送我一点。” 要想能够找出一点能够控制人的毒药并不难,殷白点点头。 池青道的意思是,由她跟着闻夏容潜入裁云寨,殷白毕竟是主帅,应该在这里坐镇,但闻端星不同意。 她一方面担心池青道图谋不轨,一方面又怕池青道先于她找到北库的钥匙,这位城府极深的皇帝思量后,居然决定跟着池青道一块儿去。 池青道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陛下万金之躯,确定要跟着臣涉险?” “朕也想再与青道一起并肩作战。” 两个都笑意吟吟,两个都没安好心,连殷白都担心池青道和闻端星凑到一块儿会打起来。 起兵夺取天下的时候,池青道和闻端星就没少争论,即使是知道对方是未来的皇帝,池青道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世人传她功高震主,也不是空穴来风。 唯恐有人认得池青道和闻端星,安一为她们二人准备了面具,池青道看着铜镜里面全然陌生的脸,感叹道:“就算我现在站在王夫面前,王夫都不一定能认出我来。” “王夫辨认王爷又不是靠王爷的脸。”安一取过在盆中泡好的毛笔,于池青道贴着面具的周围勾了一圈,这样可以防止面具脱落,也可以让面具更加贴合,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要不是今天,池青道还不知道安一有这样的手艺,安一敛着眉道:“随便学的。” 影卫隐在暗处,掩藏身份也不能只靠黑暗,总是要麻烦别人来为她伪装,安一索性就自己学了。 “别人是谁啊?”池青道调侃道,据她所知,王府里会画面具的好像就只有安九吧。 “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安九打成别人,我可会告诉他的。” “他又打不过我。”安一将东西收拾干净,再说给安九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她这个影卫首领叫板。 池青道要带着安一,闻端星要带着她的侍卫,四个人不算多也不算少,闻夏容从裁云寨离开,再从外面回来,带这几个人贴身保护很合理,如果不合理就让闻夏容自己去编吧,反正她的性命攥在池青道手里。 -- 第85页 “解药我没随身带着,知道解药在什么地方的也只有我,要是我们回不来,那就大家一块儿等死。” 闻夏容的双颊依旧隐隐作痛,池青道掰开她的嘴硬生生逼着她将毒药咽了下去,这个女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心慈手软。 闻夏容心里窝着火,可她还不想死,在池青道面前,她也只能压着火气点头。 “不要想着耍花样,我随时可以杀你。” 只有威胁到位,做事更狠,才能让眼前的人真的被她攥在手里,池青道深谙这一点。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裁云寨附近,才发现要想进裁云寨得走水路,山路陡峭,难以攀爬,看着就费力,幸好没有下令强攻,否则就裁云寨这个得天独厚的易守难攻的位置,吃亏的一定是她们。 有人坐在竹筏上,摇摇晃晃,还在唱着歌。闻夏容轻咳一声,“阿云,送我去寨子里。” 那位阿云转过身来,尽管戴着斗笠,她脸上的那道疤却还是藏不住,从眉心一直到右脸上,疤痕蜿蜒而下,让人能够想到她当时面临的是何等凶险的场面。 “容小姐回来了。”阿云不笑,也没有其他人对闻夏容那样有敬意,但闻夏容并不和她计较。 “是。” “那她们是?”阿云扬起手中的竹竿,径直指到与闻夏容靠的最近的池青道面前。 池青道波澜不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反倒是闻夏容吓了一跳,急忙为她们几人开脱:“我去了梨樱寨一趟,她们是洛先生吩咐跟着我回来的。” “既然是梨樱寨的人,就不必再进了。”阿云的竹竿抵着池青道,纹丝不动。 “阿云,洛先生既然派她们跟着我来,就是有要事要告诉母亲的。” 看阿云仍不松口,闻夏容又道:“阿云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吗?” “是,容小姐。”阿云将竹竿收起来,“容小姐,请上来吧。” 一路逆流而上,阿云的竹筏却划得又快又稳,她的功力定然不弱,否则无法在这河上撑起这么多人。 “阿云,这些日子,可有人出去?”闻夏容不经意地一问,她知道只要她问,阿云就会回答。 “寒小姐带着人出去了。”阿云果然是知无不言。 闻灵寒带着人出去了?这个时候她带着人出去干什么? 难道是母亲已经察觉到梨樱寨有异,派了闻灵寒去查?不,不会是,梨樱寨已经有她在了,闻灵寒从来不屑于带着人往她身边凑。 “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 闻灵寒出去的消息不止让闻夏容紧张起来,池青道的心下也升起几分警惕,这个时候,闻灵寒往外面跑,不会是什么好事。 闻端星看着周围的绝壁,以及远处映入眼帘的山寨,她的心里不乏吃惊,要是任由关东闻氏发展下去,说不定这天下真要归她们。 “谢谢阿云。” “容小姐客气。”等到她们全都从竹筏上下来,阿云又划着竹筏离开了,原来裁云寨前还有不少竹筏,应该是送人离寨的。 接人进寨就一个人,送人离寨的人却不少,关东闻氏还真是小心谨慎,这一次要不是有闻夏容在她们手里,要是光凭她们自己,要想进裁云寨,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力气。 裁云寨看着虽还是苗寨,但其实内里或多或少都充斥着凌云的影子。 有人来闻夏容面前迎她:“容小姐回来了。” “是,”闻夏容一一指过身后的池青道等四人,“这是从梨樱寨来的人,有要事要告诉母亲。” 来人目光里的犹疑消失,也换上笑脸,要是她们几个有问题,估计这人就直接动手了,她抬手请她们进了寨门。 裁云寨里真是卧虎藏龙,个个都是有功夫底子在身上的人,作凌云打扮,往来之间,井然有序,很少说话,像个小朝廷。 池青道都感受到了,闻端星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是凌云的皇帝,有人在这深山里建小朝廷,最先冒犯的就是她。 闻端星夺取天下不久,当初夜话的宏伟愿景还没有开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的目光里渐渐弥漫上杀气,关东闻氏一定不能留,要斩草除根。 一路由那人领着进了最里面的苗寨,苗寨外面层层把守,看来这人不仅是个引路人,还是个通行的人牌。 “那个阿云是什么人?”池青道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压低了声音问闻夏容。 “是我母亲从云山中捡到的,她无以为报,功夫又高,答应为我母亲看守寨门。” 云山,韶光淑气尽云山,池青道意味深长地一笑:“云山,想来风景宜人。” 捉摸不透她这句话,闻夏容也不好贸然开口。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闻端星突然问,当年关东闻氏西逃,在关东闻氏里面说得上话的人应该都老了,她母皇活的年岁不算长,于六十有五一生尽。 算起来,闻夏容的母亲也应该是这个年岁,有可能要比母皇小上几岁,那就应该是—— “闻倾木。”闻夏容很少跟这个人打交道,但既然是池青道身边的人,她肯定也招惹不起。 是了,是闻倾木,她与母皇周旋的时间不算短,现今又轮到她们了。 “回来了。”闻倾木走了进来,她明明比闻松岚年轻,看着却比闻松岚更年老。 -- 第86页 她与闻松岚同样身居高位,一位是关西闻氏的掌权人,一位是关东闻氏的掌权人,按理来说,闻倾木不应该衰老得如此之快。 怎么,关东闻氏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为她驻颜吗? 大业反倒拖人,闻端星勾出一抹讽刺。 “是,母亲。” 她们虽是母女,却毫无亲昵动作,闻夏容一一为闻倾木道明池青道几人的身份。 闻倾木听了皱了皱眉:“梨樱寨出事了?” 梨樱寨是关东闻氏在外的眼线之一,离影亲自创立的消息网更是独一无二,但离影鲜少会派人到裁云寨来。 出事才会有例外。 那是出什么事呢? 第五十章 “母亲, 此次我去梨樱寨,确实出了一点事情。” 闻夏容将梨樱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闻倾木,但全然没提她将池青道带回来又被池青道挟持住的事情, 只言觉得和池青道做交易,要比闻灵寒一味地杀人靠谱得多,依仗梨樱寨, 和池青道做交易也不是办不到。 “不用了。”闻灵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十拿九稳:“我有法子, 一定能杀掉池青道。” 池青道本人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能万无一失地杀她。 闻灵寒拍了拍手,马上就有人带着一个被套住头的男子上来了,闻灵寒让人将男子头上的袋子取了下来,当那张脸映进池青道眼里时,池青道差点失手拍碎手底下的桌子。 闻灵寒走到一脸迷茫的君闲身边, 手捏住君闲的下巴,迫使他将头抬起来面向闻倾木, 饶有兴致地说:“母亲,你不认识他, 他是池青道的夫郎,君家的小公子君闲,池青道视他如珍宝。” 都知道她视若珍宝了,还要用脏手碰她的夫郎, 池青道心里的火烧得厉害, 手死死撑住桌子,等到她捉住了闻灵寒一定将她的手都砍下来。 “有他在手里,还怕弄不死那池青道吗?” 闻灵寒就是要池青道死, 池青道其人确实是天纵奇才, 但越了不得的人就越难控制, 不能控制的,再好的刀到了手里,也只是废铁。 闻倾木看向君闲,似乎是在衡量这其中的可能性,又转头吩咐闻夏容:“你先带她们下去。” 看样子是要与闻灵寒商量一二了。 现在君闲在她们手里,他又是刚刚遇喜,池青道不敢想象要是君闲没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会发生什么事情,闻灵寒和闻倾木都不是善类,难保她们不会对君闲动手。 池青道突然起身,“不妨让我们也听一听,到时候我回去禀告给离影寨主,大家提前通个气,争取一击即中。” 她长相气质都不出众,栽进人堆里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淹没了,可她说的话确实落到了闻倾木的心上。 闻倾木已经深知池青道的厉害,她要的就是一击即中,可她却答非所问:“离影寨主想必很器重你吧?” 池青道,那是个如人精一般的人,怎会不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寨主器不器重我都不重要,我只是想为梨樱寨和大业尽一份心力。” 最后,闻倾木真的破天荒留下了池青道一个人,就她一个人,连闻夏容都没让跟着留下来。 知道所有内情的闻夏容不知道该骂她自己是个蠢货,还是该说母亲识人不清。 母亲还挺喜欢她。 临走时安一往池青道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擦肩而过时嘱咐她:“不要单打独斗。” 池青道心里有数,转手就将东西藏了起来,而今她戴着一张陌生的面具,说着完全陌生的话,站在离君闲不远的地方,君闲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她身上落,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对策,他一向是不希望拖池青道的后腿的,更何况这些人要利用他来让池青道送死。 但在这里,闻倾木和闻灵寒加起来八千多个心眼,又没有池青道在他身边给他底气,君闲强迫自己镇定,冥思苦想,却仍想不到脱身之法。 就连安九都被这些人打成重伤,又何况是他,可他总要挣扎一下。 “在想着逃跑?”闻灵寒一直站在君闲身边,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君闲,手轻飘飘地搭到了君闲的肩膀上,“可惜呀,你跑不掉的。” 手底下的身子微颤,闻灵寒这才注意到君闲虽然面上镇定,但一直紧绷着身体咬着牙,看起来很讨厌别人的触碰。 “母亲,池青道挑夫郎的目光可比她选择闻端星的目光好多了。” 她言外有意,池青道让她吃了不少亏,她当然要出口恶气,厉害吗?也不过如此,如珍如宝的夫郎还不是落到了她手里,任她拿捏。 君闲脑子一片空白,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顾一野和春松楼的那些人,那时候也有如此令人作呕的境遇,不知道几双手碰过他的身体。 即使是隔着衣服,里一层外一层的,他依旧觉得恶心。 他一旦陷进去,就出不来了,已经跟池青道在一起好久了,以为那些伤痕会全部被抹平。 但只要有另外的人碰他,那些不堪的记忆便会一点点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他往后退,后腰抵到了桌子上,他神思一恍…… 池青道一直盯着君闲那边,她当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闻灵寒,但费尽心思才潜进来,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就让心血白费,也不能让她的君闲受了委屈—— -- 第87页 她正衡量着,忽然就瞥见君闲往露出来的桌角上撞。 当时或许有别的什么声音,但她都听不见了,她的手挡在君闲的额头前,君闲用的力气之大,要不是她一手去挡君闲的额头,一时去拉住君闲,迫使他减力,估计就算是有她拦着,君闲还是会磕破头。 后果不堪设想,池青道都顾不得自己流血的手,慌忙去查看君闲的情况,又压低了声音在一片混乱中稳定住君闲的心神。 “王夫,我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君闲忽然就泄了力,眼前是全然陌生的脸,但她说话的语气那般熟悉,那样认真,日日夜夜都响在他的耳畔,他自然也看见了池青道滴血的手,他想要去拉她的手,池青道却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是池青道的夫郎。”闻灵寒心里也怵得厉害,想要发作之时,却被池青道拦住了。 “寒小姐不是还想要用他作饵引池青道来,自当保住他的性命,我看这男子性子烈得狠,寒小姐还是不要再去激他了。” 她的手伤得不轻,血一直在往下淌,她却脸色如常,根本没有将这样的伤放在心上。 离影什么时候得了这样的人,也怪不得离影要将这样的人派过来。 “灵寒,你带人下去安顿上,仔细照看着。” 既然闻倾木发话了,闻灵寒也不好不做,她正要带君闲下去,池青道却忽然拦住了她:“若是你们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带他下去,我保证让他服服帖帖的。” 闻倾木和闻灵寒对视一眼,闻灵寒自然不愿意,她费了大劲带回来的人怎可交给这么个不明不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 但闻倾木点了头,轻而易举地就同意了这件事:“好,那就由你处置。” 她甚至掏出一条手绢为池青道包住伤口,“去吧。” 有人领着池青道和君闲往右侧拐过去,拐过去之后就看见了一排空的房间,周围的防守都很严密。 那人站在门前,“等你出来了,我再带你去你的房间。” 看来是只把君闲一个人安排到了这里,池青道利索地推门进去。 “池青道。”一进去关上门,君闲就小心翼翼地捧起池青道的手,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对不起啊。” 他拼命道歉,也没办法抹灭他心里的愧疚。 “不许说对不起。”池青道抬起另一只手给他擦眼泪。 “你是不是想要吓死我,”池青道拉着他坐下来,“幸好今天是我在,幸好今天只是伤到了我的手,不然我是不是要看着你一尸两命啊?” 她是真的生气,又生气又后怕,当时她的手也抖得厉害,她不敢想象要不是恰好她在裁云寨,恰好她遇见了君闲,恰好她离君闲近,否则后果会怎么样,血溅当场? 她的心里乱得厉害。 君闲还是一个劲儿地低头说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跟我说对不起,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我找了你将近十几年,我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我们还有了孩子,我不希望我后面的余生只剩孤独,没有你,我的人生将失去意义。” 几乎是当头棒喝,怕外面有人偷听,池青道一直压低了声音说话,可这远比大吼更有冲击力,一盆冷水浇到了君闲的头上,让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他无所适从,只好去勾池青道的手,池青道慢慢将他的手拢进手心里。 池青道还在生气,可即使是她生气,她失去理智,也永远不会推开君闲,她一直都把君闲放在心上,舍不得他受一点点伤害,何况是君闲要去自杀这样的事情? “你在我心里,人没有心,会死的。”池青道牵着君闲的手放到她的心口上。 “我知道了。” “光知道可不行,得放在这里。”池青道用那只受伤的手点了点君闲的心口。 “好。” 池青道手上的血算是停住了,君闲将那块带血的手帕取下来,给池青道换了一条干净的手帕。 池青道还是担心君闲,摸了摸君闲的肚子,“没事吧?” “没事,但是安九被她们打伤了。” “会从她们身上讨回来的。”池青道的目光一暗,既然动了君闲,又将她手底下的影卫打成重伤,池青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笔账。 “你放心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她们要拿你来威胁我,不会动你的,你只管顺着她们来,有什么事情有我在呢。” “那我会不会……” “不会,你在我身边我如虎添翼,你不在我身边我日思夜想,结果都一样。” 池青道拍拍他的手背,她得出去了,临走前,给君闲留了一把小刀。 “防身用,你别看它小,它削铁如泥。” 是,池青道就是拿这把削铁如泥的小刀给他刻簪子的,那簪子现在还戴在他头上呢。 “好,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池青道刚走出去,那个人就过来了,池青道注意到,她和最开始领她们进来的那个人服饰一样,应该都是引路人。 “到了。” 池青道推门走进去,安一她们都在里面。 “现下王夫也牵扯进来了,怎么办?”安一起身去迎池青道。 “今晚就将这个寨子摸清楚。” 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 -- 第88页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谢谢寒姐把夫郎送给我。 闻灵寒:拔刀。 第五十一章 安排给闻端星她们的房间在隔壁, 闻端星看见池青道回来,问过话之后就离开了。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担心池青道与关东闻氏勾结, 池青道对于关东闻氏来说是劲敌,对于闻端星来说,又何尝不是, 何况她曾与池青道并肩作战,她对于池青道的实力, 再清楚不过。 其间还提及了君闲,软硬兼施,果然是闻端星的作风。 池青道刚刚一直掩着手,这时安一才看见她的手受伤了。 “王爷,你受伤了?”安一有些意外, 难道王爷和她们交手了,可如果交手了, 王爷就不会如此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王夫要自尽,我拦住了, 手磕到了而已。”池青道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 “这……”安一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踌躇道:“其实属下也能看出来王夫心性高,他很害怕给王爷你添麻烦。” “这些我都知道, 还是太迟了。” 她跟君闲遇见的太早, 重逢的却太迟了,他心性高,先是入顾府后是入春松楼那样的地方, 不堪受辱首先想到的就是死, 她以为, 她将君闲养在身边的时日够久了,又以为君闲再遇到危险想到的不会是死,而是她。 春松楼和顾一野带给他的噩梦太长,长到他至今都没有走出来,刚刚闻灵寒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全是枯败,只是池青道未能料到,他能心如死灰到不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饶是她,也输给了时间,时间太长又太短,有时候来不及,带来的全是缺憾。 池青道收收心思,将安一事前递给她的东西放到安一面前,是安南王府的信识,只要有人扯了它的引信,安南王府的人就会赶过来。 安一怕池青道会有危险,所以将这个给了她,原则上是影卫和暗卫都配有此物,在安南用的很多,此物一出,百姓大抵就知道了,那是安南王府在办事。 但在这裁云寨,还远到不了用此物的时候,池青道心里有数。 “先前吩咐盯着闻端星,晚上不盯了,尽快摸清楚裁云寨的情况,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王夫不行。” 早些时候池青道特意嘱咐过安一要暗中盯住闻端星,看看她到底在惦记什么东西,但现在有了君闲也在裁云寨中,眼下最要紧的是全身而退。 虽然知道她们一时不会动君闲,可池青道还是不放心。 “是。” “另外,你跟闻夏容说了吗?” “她等会儿就该过来了。” 池青道还要问闻夏容很多事情,因此让安一告诉闻夏容过来一趟,她去找闻夏容,未免扎眼。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什么?”安一的预感不太好。 “王夫告诉我,安九被闻灵寒她们的人打成了重伤,性命无虞。” 在听见“重伤”二字的时候,安一心里一跳,“性命无虞”又让她的心落了下来,她定定神,道:“属下会为安九报仇的。” 安九是这些影卫里性子最跳脱的,又是安一亲手带出来的,从进府开始,就很黏安一,安九一口一个首领,什么心思大家再清楚不过。 但安一一直都没有松口,甚至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她虽然嫌弃安九嫌弃得要命,得了什么赏赐,却总是让安九先挑。 一个忙着说,一个不听可又停不住要对人好,两个人就这么熬着,安九受伤,当然应该告诉给安一,省的她心口不一,什么也不知道。 “仅仅如此?”池青道不明不白地瞥了安一一眼。 “属下会亲自取伤安九那人的项上人头。” 池青道笑起来,喝了一口茶才勉强收住,“我会告诉安九,是你给他报的仇。” “属下告诉他也行。” 就继续装吧,池青道也懒得戳破她这位出众的影卫首领的心思,门被叩响,应该是闻夏容来了。 “进来。” 旋即门就被推开,闻夏容走了进来,她似乎很不想来,但是不得不来,毕竟毒药还在她的体内,池青道的厉害她已经见识过了,面对池青道,她不敢含糊。 “我想让容小姐,帮我找份地图,应该不为难吧。”池青道屈起手指,悠悠敲在桌子上,那一声又一声,也几乎敲在闻夏容心上。 闻夏容问:“什么地图?” “裁云寨的地图,包括现下这座寨子的所有结构的地图,我都要。” 不为难,不如让她直接去死好了,闻夏容强忍住怒气,皮笑肉不笑:“你也知道,我母亲对这座寨子下了大心力,一应事务全由她亲自培养的引人负责,就是我和闻灵寒,要想见母亲,还得由引人带去,此次我来见你,也要告诉引人一声,这座寨子的结构图,我办不到。” 关东闻氏自从西逃到西南以来,戒备心一直很重,何况是继任关东闻氏大位的闻倾木,凡是涉及关东闻氏核心的东西,都一应由她自己保管,为此她甚至专门□□出来了十几个引人,引人——引路人,这座寨子里闻倾木最放心的人。 闻夏容虽是闻倾木的女儿,但在顺利夺得大位以前,她什么都别想知道。 “办不到?那好办啊。”池青道站起来,走到闻夏容面前,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她偏执疯狂,因为君闲,耐心消失殆尽:“各退一步,我要一半,没有,你就等死。” -- 第89页 闻夏容喘着粗气,池青道真是个疯子,她的手还在不断收紧,仿佛闻夏容要是不点头,她真能活活掐死她。 “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求生的字节让池青道松开了手。 “太阳落山之前,拿来给我。”池青道不以为然地处理着裂开的伤口,屋子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劝你不要去打我王夫的主意,不然你的下场会和闻灵寒一样惨。” 闻夏容猛然收回瞧她手的目光,仓皇离开。等到池青道拿到图的时候,闻倾木却派了引人过来请她。 怕是闻倾木发现端倪要对池青道动手,安一准备伺机而动。 “什么事?”池青道不慌不忙地问。 “寨主想请您过去小聚。” 她与闻倾木刚刚才见过第一面,谈不上熟,这个时候请她去小聚,意图很值得思量。但池青道不能不去,不去,不就露馅了? 池青道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人,临走前她给了安一一个眼神,提醒安一随机应变,安一轻轻点头。 到了偏厅里,才知那引人说得不假,确实是小聚,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而且这厅里,居然只有她和闻倾木。 “寨主。”池青道走到闻倾木面前,她掂量掂量自己的手,看看有没有可能挟持住闻倾木。 “来了。”闻倾木原本倚在栏杆上,她在眺望远处的灯火,此时太阳西落,寨子里面已经燃起了灯,一眼看过去,漫天的灿烂星子近在眼前,伸手可捞。 她听见池青道叫她,回了头,眼里的绚烂一闪而逝,居然格外真诚:“想来我与你是一见如故。” 池青道什么戏都演过,这种一见如故的戏她虽然不拿手,但演起来也不费力,只是与她一见如故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 闻倾木这样的人,还会与人一见如故吗? “寨主言重。” “我膝下无嫡女,夏容和灵寒,一个不够心狠,一个又太心狠,都不适合继承我的位置,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闻倾木抬眼看着池青道:“而今,你就是那个人。” 池青道勾唇一笑,她才不相信闻倾木会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陌生人,看来这关东闻氏的争斗决然不会比关西闻氏少。 “闻端星与闻乐安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池青道杀闻乐安一手扶持闻端星即位,但在你的寨子里面没有一个如池青道一般的人,池青道百年难遇,世间无二。闻夏容和闻灵寒斗得太厉害,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你需要我,来做池青道做的事情。” “真聪明啊。”闻倾木一下子变了脸色,高深莫测,一瞥一笑之间又都是算计,她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你答应吗?” “我能不答应吗?”池青道露出苦笑,要是她没有猜错,这周围应该都布置好了人吧,要是她说一个不字,估计会当场殒命。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闻倾木抬手,将周围的埋伏都撤了去。 “那么,你更属意谁呢,寨主?” 池青道一个也瞧不上。 “夏容,全力支持她,必要时候可以杀了灵寒。” 说得真好,要两个女儿斗,又要保一个杀一个,手段下作,心如蛇蝎,哪里也比不上先帝。 “好啊,我一定竭尽全力助寨主心愿得偿,”池青道一口答应,但她并不忙着表忠心,她能看出来闻倾木是个什么样的人,闻倾木就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道:“只是,寨主不打算给我点好处吗?” 闻倾木的目光钉在池青道身上,池青道眼睛都没眨,不一会儿闻倾木笑开了,拍了拍池青道的肩膀问:“你要什么?” “我要,君闲。”池青道态度坚定,毫无回转的余地。 “只是这样?”闻倾木有些意外。 “只是这样,”池青道站在暗处,隐约在笑:“我要当池青道,要了池青道的王夫,岂不更容易入戏?” 闻倾木一愣,随即夸道:“你真是奇才。” 第五十二章 而现在那个被闻倾木称道的奇才正像个流氓一样将门哐当推开, 君闲果然还没睡,他在这敌营之中,自然不能睡得安稳, 几乎是听见声响的那一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手里紧紧握着池青道给他的小刀。 床头燃着蜡烛,池青道立在门口, 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君闲,她的王夫现下警惕得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她本不该如此吓他,但已在闻倾木面前讨要了他,此时这般浩荡,才该合理。 可门口却是昏暗一片,君闲只看得见个影子, 隐隐约约的,心里直发颤, 有微光从门口倾泻进来,但依旧看不清, 那人将门带上,往君闲的床前靠。 君闲握紧小刀正要动手,却忽然听得一句—— “是我。” 是池青道,刀从君闲的手里滑下去, 他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君闲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才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池青道应该在这里也是如履薄冰,他的手搭在池青道的手上, “我没事的。” “没事吓成这样?”池青道才不信他, 翻身上了床, 恨不得整个人都粘在君闲身上,“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不用。”君闲伸手去推她,她堂而皇之地睡在这里,要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命悬一线。 -- 第90页 池青道扣住君闲的手,免得他再挣扎,另一只手去拢君闲额前的碎发,语气轻柔:“睡吧。” 君闲眨了眨眼睛,池青道没来之前,他周身都凉得厉害,明明都已经入了夏,明明拥着厚厚的锦被,他依旧觉得冷。 想起在王府的时候,池青道经常抱着他,将她周身的热气全给他,不该求,可他刚刚想到这里,池青道就来了。 寝食难安的君闲顺从地闭上眼睛,不到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池青道看过睡中的君闲很多次,往往是淡淡的光照进来,不论月光还是日光,罩在王夫的脸颊上,就像一件上好的瓷器,池青道抹了抹君闲的眉,看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忍住将手伸到他的肚子上。 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什么也摸不到,但池青道往下贴了贴,温热,依旧是与王夫的肌肤相亲,过不了几个月,她再贴近这里,说不定就会有人踢她了。 池青道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她将那把小刀重新塞回枕头底下,明知道君闲睡相极好,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会踢被子,她依旧将君闲身上的被子掖好,仔仔细细地做完这一切之后,池青道浅浅地吻在君闲的额头上。 她要走了。 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池青道避开守卫跃上屋檐,这一排房子肯定有问题,否则不会防守的如此严密,君闲不会武功,寻常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犯不着因为他在这里布置如此多的守卫,这里应该藏着什么别的东西吧? 池青道勾勾唇,也许是闻端星梦寐以求想要找到的东西,一路跃过好几处房梁,都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反而在前厅里偷听到了闻倾木和闻灵寒的谈话。 深夜召闻灵寒过来,事出必有因,不知道闻灵寒知不知道她的母亲已经打算舍弃她。 “去过了?”闻倾木的膝盖上趴着只狸花猫,正在她身上眯着眼睛,闻倾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头。 “去过了。”闻灵寒低着头,心思难辨。 “既然去过了,那就下去吧。”闻倾木敲了敲狸花猫的头,那猫忽然扬起头,黑暗中的一双猫眼死死地盯住闻灵寒,闻灵寒身子发颤,却不敢躲,直到那猫低下头去,她才活动活动僵住的身子下去了。 那猫看着不像是闻倾木养来玩的,还有去过了,去过什么地方?池青道觉得这件事值得深查,待她要走时,那猫猛地抬头,看向池青道所在的方向,闻倾木跟着猫儿看过去,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猫儿似乎是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跳下去走了,而池青道正藏在屋檐的另一端,刚刚险些就被那猫给瞧见了,这苗寨里处处透着诡异。 快到天亮时分,池青道才大摇大摆地从君闲房间里出来,故意走在那引人前,叫她看见,引人目不斜视,对她也不感兴趣,只是问了一句:“客去哪儿?” “我原来的屋子里。” 引人思索之后,带着池青道回了原先她和安一的房间。 先前她已经与安一说过她要去君闲房里的事情,故此她一夜未归,安一也不觉得惊奇,她到的时候,闻端星已经在端坐饮茶了。 “青道与王夫果然如胶似漆啊。”闻端星瞥池青道一眼,心里似乎压着火。 她一般不会与池青道对着干,也不屑于挖苦人的事情,但也有例外,比如她不开心的时候。 原先她是皇太女,如今是凌云的皇帝,多少人被她拿捏在手里,多少人对她俯首称臣,她喜欢顺她意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 她自出生起,就是皇室太女,金尊玉贵,没有人胆敢违逆她,更何况她如今是皇帝。 “怎么了?陛下,昨天晚上,不太快意?”池青道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看她的左右,“明涯呢?” 明知故问地在这里挑事,闻端星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搁置回桌上,抬手甩出一把什么东西。 池青道伸手抓住,再摊开手,发现是猫毛,还依稀是昨天晚上她瞧见的那只狸花猫的。 “怎么回事?”池青道拍拍手,将猫毛尽数抖落下去。 “昨天晚上我跟明涯对上这家伙,明涯被它的爪子划伤了脸。”闻端星咬牙切齿,她不喜欢猫,不温顺,爪子还厉害。 明涯是天子近卫,对上只狸花猫,不但没有制住它,还反倒被猫划伤了脸,听起来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也差点着道的池青道不得不相信,那只狸花猫确实很妖异。 妖异到她,担心明涯。 “明涯没事吧?” “我给她看了,不算严重,但太惹人注目,索性让她留在房间里了。” 被只猫抓伤,确实够引人注意的,何况这只猫还是闻倾木养着的,如果明涯和闻端星被这只猫发现了,没道理闻倾木不会发现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放明涯和闻端星走了? 池青道正想到这里,隔壁的房间里却忽然响起惨叫声,叫声凄厉,那正好是明涯的房间。 等到池青道三人赶到明涯房间的时候,明涯早就死了。 她脸上的爪印泛着黑,向外冒着黑气,明涯死前应该很痛苦,表情狰狞,最后死不瞑目。 在这屋子里,与明涯交情最深的只有闻端星,池青道和安一都只是跟明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再往深处想,她们彼此敬佩。 很难想象明涯这样的人也会惨叫出声,池青道亲眼看见过,她被砍中肩膀也一声不吭,借力打力,结果了敌人。 -- 第91页 明涯一直跟在闻端星身边,闻端星做皇太女的时候她在,闻端星造反的时候她在,闻端星当了皇帝她依旧在。 池青道记得住的,但凡是闻端星涉险的时候,明涯都在她身边,现如今明涯死了,闻端星心情如何,应该不难想象。 闻端星大概以为,百年之后,明涯还会在她身边。 闻端星死死钉在原地,不往前挪动一分,池青道低声叫她:“陛下。” 很快闻倾木就闻讯跟着引人赶来了,她怀里还抱着那只狸花猫,猫儿跟吃饱一样正慵懒地靠在她怀里舔着爪子。 “我这猫儿嘴养的刁,见谅啊。” 看不见半分抱歉,将猫养得以人血为生,也是不易。 若是真的让这样的关东闻氏登上帝位,到底会有多少人遭殃,又会有多少百姓成为她手底下的亡魂。 在人身上种蛊,纵容猫杀人,凌云历朝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闻倾木低着头笑,仿若每条皱纹里都淬炼进恶毒,她道:“我听闻你天亮时才回来,可睡的好啊?” “佳人在怀,当然睡得好。”池青道站在闻端星的身前。 “不过池青道的王夫性子烈,昨日见了你竟一点儿没吼没叫,明明只是被灵寒碰了碰肩膀就要寻死觅活的,又何况你,想对他下手。”猫儿和闻倾木一起抬头,一人一猫都径直盯着池青道。 真好的对峙场面,早该知道闻倾木这样的人就算是亲生女儿都信不过,又何况是女儿带回来的人。 但池青道最不缺的就是一张笑脸,和一颗足够强大的心。 “我用了点手段,寨主若是想要知道,我必倾囊相授。” 被闻倾木和那只猫盯着,池青道纹丝不动,在江南奴里,遇见这样的事情可多了去了,闻乐安的花样可比闻倾木多。 “我不感兴趣,要是寨子里有人想要知道,我会叫她们来请教你的。” 闻倾木抱着猫扬长而去。 闻端星的手慢慢抚过明涯的脸,将她的眼睛合上,她也闭上了眼睛,仿佛有那么一两秒,她也跟着明涯一起去了。 再睁开眼,凡人的脆弱和困苦都过去了,闻端星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俯瞰天下的天子,天子开口: “就让关东闻氏的人,都埋在这里吧。” 她一个也不想留,一个也不想放过。 第五十三章 没办法给明涯收尸了, 也用不着了。 闻端星眼睁睁看着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明涯慢慢地化成一滩血水,她以为就到此为止了,明涯死了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她连明涯的尸骨都保不住。 怔怔地蹲着,直到后来散尽力气倒到地上,闻端星都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还是池青道看出来,为了体谅她, 和安一一道出去了。 不算清晰的记忆出现在闻端星的脑子里,那些她用不了刻意去记的东西,现在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塞进她的脑子里。 原先她用不着,因为明涯就在她身边,她闲暇时, 还能与明涯逗上一两句。 明涯是母皇赏给她的侍卫,自她五岁时便一直在她身边, 明涯不苟言笑,却总愿意弯下腰将小小的她抱起来, 有时候是为了去够枝头的花,有时候仅仅是想让她看得更远一些。 她纳闷明涯总是不笑,用手去够明涯的脸,硬是要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出来才罢休。 母皇忙于朝政, 一向都是明涯陪着她, 明涯什么都会,街头巷尾的戏法、用叶子吹小曲,更不要提骑马刻木剑这样的小事。 被母皇夺了皇太女的位置, 贬到安南去的时候, 属于她闻端星的天下地覆天翻, 闻乐安鸠占鹊巢,高高在上,她要去拼,也是明涯拦住了她,将她和皇夫一路平平安安地护送到了安南。 闻乐安视她为心腹大患,这一路上的艰险自是不必提的,可明涯只是沉声道:“主子要拼,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她在安南蛰伏,除了在身边悉心照顾的皇夫,她只信任明涯一个人。 明涯亲口许诺她:“天底下什么都会变,但明涯的忠诚不会。” 后来她下定决心去谋取天下,明涯还是在她身边,皇夫体弱,起事之后,闻端星将他留在了安南,后来天下大定,也是明涯带着圣旨去将他接回来的。 闻端星的脑子乱成一片,人人都当明涯只是天子近卫,不过是个奴才,可她经一遭贬谪,已经知道骨肉亲情全然靠不住,母皇对她的疼爱长达二十年,还不是一朝翻脸,只有明涯,只有明涯一直在她身边。 好像所有风光亦或是昏暗的日子,明涯都在她的身边,她也没想到这一次出来会将明涯折在这里,甚至连她的尸骨都不能运回京城安葬。 闻端星心里有多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恨不得刚刚就将闻倾木和她怀里的那只畜生都杀了放血,为她的明涯报仇,可一路走到现在,她已经不止是闻端星,还是是凌云的皇帝,她早就知道冲动成不了大事。 有时候,忍耐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忍耐,才能为明涯报仇。 闻端星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往地上倒了杯茶,她轻声呢喃:“明涯,我会为你报仇的,你是怎么死的,闻倾木也会怎么死。” 明涯的死让池青道和安一也吓了一大跳。 正因为她们两个知道明涯是怎样的人,才对她的死感到震惊。 -- 第92页 那可是明涯,曾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明涯,想过明涯会死,也想过杀死明涯的会是怎样的一把刀,但明涯绝不会死在眼下的这个苗寨里。 她死得如此轻易又突然,这不该是她的结局,至少不属于一个英雄,英雄落幕总是浩大的,而明涯就这样孤独地死去了。 池青道一直拧着眉,这个苗寨不止是有表面上的危险,其深处更是暗潮汹涌,不仅仅是不能把君闲留在这里,恐怕她们的速度也要加快才行,迟则生变。 “王爷,昨天闻倾木寻你过去是为了什么?”恰逢明涯出事,所以安一一直没有问,闻倾木找池青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她要我扶闻夏容上位。” 闻夏容和闻灵寒水火不容,恰似昔日的闻端星与闻乐安,但在她们中间,差了点什么。 当时闻端星身在安南,有池青道的支持,就算闻乐安端坐在京城,手里的兵力远远大于闻端星,但池青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安南一路北上,杀到京城只用了短短的几个月,池青道就像一把迅速刺入闻乐安心中的利剑。闻端星落入下风又如何,池青道有这个能耐将她捧上皇位。 但在这里,在闻夏容和闻灵寒身边,没有第二个池青道。 “王爷答应了?” “她在周围布置了不少人,我可不敢不答应。”池青道不屑一顾,哪有半分被强迫的样子。 真池青道去演假池青道,只怕能将这裁云寨闹得鸡犬不宁。 “我要去找一趟闻夏容。” 池青道站起来,既然她都已经答应闻倾木要扶闻夏容上位了,去找闻夏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引人将她带到门口,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闻夏容在摔东西,引人替池青道敲门,还没等闻夏容应,她就擅自推开了门请池青道进去。 “好大的胆子,连我的门都敢推。” 闻夏容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多半是引人,都是些不长眼的奴才,她此次定要好好训诫她们一番,结果她看见了池青道,她那气焰顿时小了下去。 犹如面对面被人泼了一盆凉水,还能听见不甘心的滋啦声。 池青道她惹不起,她抬起手打在引人脸上:“放肆。” 引人不还手,只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等到池青道走进去,就将门合上走了。 “你怎么来了?”就剩池青道和闻夏容两个人了,闻夏容站的离池青道很远,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与刚刚打人的她判若两人,她是真的怕池青道,池青道这个人,比母亲还要可怕。 池青道扫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绕过那些碎片,坐了下来,“容小姐心里在想什么,我就是为什么而来。” 她刚刚就已经听说了,池青道身边的人被母亲养的猫咬死了,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与池青道有什么关系,但总归是池青道的人,池青道不会善罢甘休,她是铁定会报这个仇的。 “说说吧,那只猫。”池青道看向闻夏容,眼里和话里的意味都很明显,她要知道那只猫的来历。 想起那只猫,闻夏容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只猫古怪得很,就许母亲一个人摸,总是昼伏夜出,白天只待在母亲的怀里无精打采的,而且又以人血为食,每月总有两个办事不力的人被母亲送去喂猫。 抬出来的时候,身上全是爪痕,被扯的几乎没有个人样子,闻夏容看了直发怵,除此之外,她对那只猫知之甚少,母亲也鲜少提及。 但池青道可不是好打发的,闻夏容只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池青道并未找她的麻烦,相反她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哀乐,“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好像从我生下来开始,那只猫就在母亲身边了。” 猫一般都活不长,上了年岁的猫更是会见疲态,但闻倾木的那只猫,非但生龙活虎,还能一爪子抓到武功高强的明涯脸上,是老猫,还是只快要成精的老猫。 池青道掏出一样东西在桌子上展开,原来是闻夏容交给她的那张结构图。 闻夏容费尽心思只弄到了一半,而此时池青道手中的地图几乎已经快要被她自己填满了。 闻夏容大吃一惊,不过短短一个晚上,池青道就能将整个苗寨摸到如此程度,恐怕她不给这张结构图,池青道也会有她的本事将这座寨子探查清楚。 池青道的手指点在一个地方,“这是哪里?” 那都是昨晚上她一路找过去,但是没彻底搞明白的地方。 闻夏容仔细看了看,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猫的事情她可能真的不知道,所以池青道没有为难她,但眼下—— 池青道轻轻一笑,笑闻夏容不自量力,人都被捏在她手里了,还要耍花样。 她轻轻扣住闻夏容的肩膀,贴近她的耳朵,语气里染上杀意:“这里是你的地方,你随便叫一声我就能被抓走,但是如果我点住你的哑穴,慢悠悠地打断你的骨头再接回去,你除了疼到咬舌自尽,应该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吧。” 闻夏容睁大眼睛,很显然,池青道能干出来这样的事情。 “楼底有个密室,密室里面锁着人。”闻夏容惊慌失措,一边喘气,一边道。 池青道没什么耐心,她真怕她一个迟疑,池青道就直接动手了。 -- 第93页 “很好。”池青道拍了怕闻夏容的肩膀,“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耍花招,我不在乎你的性命。” 池青道将地图折好,原样塞回怀里,准备要走了,但在走之前,她得给闻夏容一点教训。 她又慢悠悠地勾上闻夏容的肩膀,手顺着闻夏容的脊椎往下,忽然用力往里一扣,闻夏容登时惨白了脸色,汗如雨下。 “我提醒提醒你,我那毒药发作起来的时候,比现在疼百倍。” 池青道倒是扬长而去了,只剩下闻夏容扶着桌子站着,她盯着池青道的背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第五十四章 光是知道楼底有间密室还不够, 密室有可能弄虚作假,况且密室不会跑,密室里锁着的人也逃不掉。 所以池青道并不着急去密室打探, 她要做的是,确认闻倾木是不是很重视这间密室。 连着盯了闻倾木两天,池青道发现她每天夜里都要抱着猫儿去那间密室, 出来之后,猫儿和她, 都不太一样了。 看来是时候动手了,加之山外的殷白传信给她,律雁已经到了,池青道以为,该收网了。 原本是想利用闻夏容摸清楚裁云寨中的情况就全身而退的, 但眼下君闲在这里,池青道心有顾虑, 索性跟殷白她们里应外合,至于闻夏容的性命, 闻端星想来是不会留关东闻氏活口的。 将已经大致填写完整的结构图交给安一,吩咐她到云山附近准备接应殷白她们进来,至于闻端星,这位新帝深藏不露, 有的是足以自保的功夫, 何况—— 闻端星目光幽暗:“我要亲手杀闻倾木,和那只畜生。” 她肯定是要为明涯报仇的,她池青道睚眦必报, 闻端星又何尝不是。 一切都计划妥当, 以烟火为号, 只要山外的烟火一响,当夜留在寨内的池青道和闻端星就分别动手。 池青道挂心君闲,要先去接他,寨子里面闻倾木亲手培养的引人就理所应当地交给了她来处理,至于闻端星,她一心向着那密室,她笃定北库的钥匙就在密室内。 只要顺利拿到北库的钥匙,她也就不用顾忌闻倾木的死活了,随便怎么处置都行,闻端星的唇角勾出一个凉薄的弧度,看来明涯在她心中的分量确实不浅。 “你说安一对上那阿云,谁会赢?”闻端星百无聊赖,和池青道一起在房顶上看星星。 安一的实力有目共睹,但那阿云深藏不露,池青道摇了摇头:“不好说。” 闻端星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那万一安一输了,我们不就要葬身寨中?” “陛下信不过臣?”池青道看向闻端星,黑眸居然比这漫天的黑夜还要一望无际,内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信不过,我就走了。”闻端星手指一下又一下点过那些星辰,忽然又道:“将背后交给你,我真怕你给我一刀。” 但她和池青道都心知肚明,即使她们背对着背,对方也没有这个心思,到了朝堂上你死我活,那是各为利益,到了战场上如果还要你死我活,那就是置凌云于不顾。 她们心里清楚,背后的那个宿敌,远比有些人更值得信赖。 黑夜中,火光一闪而过,池青道率先跳下去,她回头看闻端星一眼,“那就再会了,陛下。” 闻端星不置可否,翻身从另一端跳了下去。 池青道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闻夏容已经等在那里了,夜里天凉,她穿着黑色斗篷,看见池青道回来,她急忙迎上去,问道:“叫我过来干什么?” 她的话里有难以掩饰的害怕与颤抖,池青道按的那一下到如今都还在隐隐作痛。 “想请容小姐,跟我去一趟君闲的房间。。” 闻夏容狐疑地看着池青道,她是知道所有内情的人,自然明白那位君闲就是眼前人的王夫,池青道都将母亲耍得团团转了,为何还要她跟着一起去,她心里虽然有诸多怀疑,但只要池青道说了,她又不能不做。 她私底下问过巫医,那巫医坦言,她身上的毒有别于天下所有的毒,应该是高手自行调配的,她只能勉力一试,不敢保证能够完全解毒。 闻夏容心里的希望彻底破灭,她又想把所有事情告诉给母亲,但池青道对她动了手,不过是轻轻一按就让她痛入骨髓,她不敢想象若是体内的毒发作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闻夏容无奈只能跟上池青道,一路来到君闲的房间外,池青道却并不着急将门推开,她不说话,右手却动得飞快,不过眨眼之间,已将腰间的剑横到了闻夏容脖子上。 闻夏容被池青道挟持过很多次,只有这一次,她能感受到,池青道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急转直下,明明昨天还好好的,闻夏容不敢动,她只好放缓呼吸问:“怎么了,事情败露了?” 池青道从闻夏容的身前到她的身后,手压住她的肩膀,仍旧没说话,只是往里递剑,在轻轻划破闻夏容柔嫩的肌肤看见血滴下来的时候停手,闻夏容呼吸一窒,再也不敢轻易开口。 池青道一旦心中有了主意,多说话,只会让她动手更快,上一次被她打晕,闻夏容就深有体会。 闻夏容咬着唇,等着别人来救她,心中仍旧琢磨不透,池青道怎么突然翻脸,池青道恐怕没这个本事活着离开裁云寨。 既然没这个本事,那她就应该对池青道还有用处才对,闻夏容心里紧得厉害,只要想不明白池青道为什么动手,她就寻不到脱身之法。 -- 第94页 坦白言之,她想好好活着。 此番阵仗,自然惊动了周围的引人与侍卫,不到片刻,池青道和她挟持住的闻夏容就被团团围住了,发生如此大的事情,闻倾木却一直都没有露面,只有闻灵寒闻讯赶了过来。 闻灵寒心里自然是巴不得闻夏容赶紧死,但她不能死在这里,否则母亲会问罪于她。 闻夏容见是闻灵寒来了,心中也只有失望,要指望闻灵寒真心救她,还不如指望池青道主动放过她。 即使是如此,闻夏容那还不算太蠢的脑子不打算放过眼前的救命稻草,她频频给闻灵寒使眼色,要闻灵寒救她。 “你不是梨樱寨的人?”闻灵寒装作没看见,只是问了一句。 池青道却利落地将闻夏容再一次打晕,差不多这座寨子的引人都在这里了,池青道一剑横出去,她的目的很明显,她要杀光所有引人。 闻灵寒一眼看穿,退到后面,嘲讽道:“不自量力。” 母亲在引人身上投入的心血,她们有目共睹,那般厉害的母亲全力倾注的东西,引人岂会不堪一击,闻灵寒都准备坐享其成了。 池青道的打法也很奇怪,一般要杀人尽快脱身,都会直接往人的要害处去,可池青道打来打去,居然只是割破了那些引人的手腕和脚腕。 本来只是无伤大雅的伤,闻灵寒没有放在心上,但那些引人的脸一一扭曲起来,从伤处流出来的血颜色也很吓人,竟然都是黑红的,靠近了看,还能看见不断在血里蠕动的细小虫子。 居然是灵蛊。 母亲在引人身上种了灵蛊?可是族里的长老早就说灵蛊已经消亡了,闻灵寒愣在原地,灵蛊被种进体内,和噬心蛊全然不一样,噬心蛊要的是人的命,而灵蛊是要吞噬人的意志,直到为种下灵蛊的人所用。 被种下灵蛊的人终日浑浑噩噩,只会按照种蛊人的吩咐去做事,难怪这些引人对母亲忠心不二,也难怪……母亲会放心将寨内一切重要事情,无论是领人去见她,还是拱卫这座最重要的寨子,都交给引人去做。 世上早就有传言,只有两种人不会背叛人,一是死人,二是被种下灵蛊的人,被种下灵蛊的人,有时候嘴巴甚至比死人更严。 引人原本普通的面容居然有了变化,笼罩在他脸上的阴霾散去,逐渐露出一张闻灵寒熟悉的脸。 “父亲!”闻灵寒大惊失色,跑了过去将那个引人抱进怀里。 引人中有男有女,但女子强健,总是占据拱卫之责,所以引人中也是女子居多,闻灵寒没有想到就是在这么仅有的几个男子之中,会有她的父亲。 不止是她的父亲,还有那些她见过的,不熟悉却血脉相连的姐妹,与母亲宠幸过的侍君。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恐怖,闻灵寒不是闻夏容那样的傻子,母亲曾经告诉过她们,她和闻夏容会有资格继承大位,至于那些没有资格的,全都被她派往了周边的寨子,周边的寨子明显上臣服,实际上歪心思一直不断,母亲如此处理,也是为了关东闻氏的大业着想。 即使是她闻灵寒,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的用意,她更加不会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血腥气几欲让她作呕。 原来苗疆巫蛊如此可怕,可怕到将人变成鬼。 被种下灵蛊的人犹如行尸走肉,面容被遮盖,不人不鬼,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也难以分辨昔日的容颜,因此灵蛊又被称为鬼蛊。 一旦灵蛊被摧毁,人也就死了,她们早就死了,死在母亲的手上。 死了,但尸体还伫立着,供人驱使。 母亲为何要下此狠手,为何连枕边人和自己的血脉都不放过,正当闻灵寒迷茫地抱住父亲单薄的尸体的时候,更冷的声音传来,仿佛冰刃将她劈成两半:“你是下一个。” 是池青道,她已解决了所有障碍,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理都没理地上的闻灵寒,她要见的是里面的人。 可当她将门推开,屋子里却空空如也。 池青道将屋子翻了个遍,一个认知不断撕扯着她那脆弱的神经,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活生生将整个柜子门扯了下来—— 君闲,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越是紧要的时候, 池青道就越是冷静,她永远都是临危不乱游刃有余的那一个,这几乎是她能够活到现在养出来的一个本事。 哪怕波涛汹涌, 也要波澜不惊。 她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思考,都能想出应对之法,就算是敌军阵前, 流箭擦着她的脸过去,她也是心如止水, 不会乱了方寸,但眼下是君闲不见了,这对于池青道来说,是最紧要的时候。 可她的心里一片慌乱,纷飞的思绪怎么也停不下来。 远处又有人过来了, 池青道直接将手里的柜门拍飞了出去,一张柜门砸中了四个人, 见血,总算是让她冷静不少。 今天晚上的动静闹得太大, 闻倾木却一直没有现身,要么是她胸有成竹可以作壁上观,要么就是她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遭,现下带着君闲去了别的地方。 想想, 闻倾木延续关东闻氏, 将族人藏匿于此,她若没有几分本事,也兜不下来这么大个苗寨, 她是这深山里的蛊虫, 早已将一切啃噬得千疮百孔。 闻倾木能在什么地方, 池青道眸若寒星,那个密室,她将君闲带去了那个密室,无暇顾及是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眼下她最重要的是要将君闲救出来。 -- 第95页 闻灵寒却忽然挡在了池青道面前,她眼里的崩溃摇摇欲坠,已经快要落地,她问:“‘你是下一个’是什么意思?” 有的人不明白,想要弄清楚真相,而有的人明白,真相就在咫尺之间,她却偏要人来告诉她,才会死心。 “你应当在她们之中,也做一个引人,也许会是你母亲亲自动手,你们的命对她来说,死不足惜。” 既然要她来告诉闻灵寒这样一个真相,她自然要狠,几乎是提起刀就劈了下去,一切坦然的、阴暗的,都暴露无遗,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犹如天崩地裂,闻灵寒心里的什么东西碎得一塌糊涂。 族里的长老常常说,她是关东闻氏这一脉里最出色的孩子,母亲也格外看重她,想是属意她来继承未来的大位。 她离未来的大位就只有一步,那就是将整个关东闻氏从大山里搬出去,她就快要做到了。 族里最强的人无疑是母亲,不管是关东闻氏的功法,还是苗疆的蛊毒,母亲都是这其中的佼佼者,母亲高高在上,将一切都牢牢握在手里,母亲是关东闻氏的庇护伞,以一己之力屹立几十年不倒,她就快要在母亲面前证明自己了。 但这个人告诉她,母亲想要的是她死,是她沦为跟引人一样的人。 到此,那些期望全都不作数了,母亲夸她赞她,说她指日可待的那些话里,可能一分真心也没有,在母亲眼里,她跟死人,没有分别。 天底下以女子为尊,谁人不是生了女儿就要庆贺,她以为纵使有闻夏容的存在,她在母亲眼里也是不一样的,她会成为母亲最骄傲的女儿。 一夜之间,丧父又亡母。 池青道一心想要往那个密室赶,她怕晚了君闲就会出事,一路上受到的阻碍自然不会少,但她俨然已经杀红了眼,谁也拦不住她。 她要见君闲。 顺着机关,池青道落到楼底,楼底一片烛光明亮,闻倾木就坐在那一片烛火中央,手里仍然抱着那只狸花猫。 池青道全然失去理智,她手中的剑径直对准闻倾木:“君闲呢?” 闻倾木慢条斯理地摸着手底下的猫,勾唇一笑,“池青道,你真是演的入木三分啊。” 既然对方都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池青道索性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那是一张闻倾木从未见过的脸。 坚毅、英气、犹如悬崖上盛开的花,一看便知道是一张杀过人的脸。 闻倾木笑起来,感叹道:“这样的一张脸,才是大名鼎鼎的池青道应该有的。” 但其实池青道最出众的,不是她的脸,而是旁人绝不会有的气质,她往那儿一站,天下归之。 也难怪闻端星担心她的江山。 这样的英雄,这样的人才,竟然没有落到她关东闻氏的手里,当真是什么都便宜了关西闻氏,闻松岚那个事事都要做绝的人,她的皇太女,竟也能得到池青道这样的人。 叹息里面,不甘心多过恨意,但池青道这样的烈马,寻常人降伏不住,还不如一杀了之,固然可惜,却能永绝后患。 池青道已经没了与她虚与委蛇的耐心,她又问了一遍:“君闲呢?” “一直听闻传言,你很爱你的这位王夫,我素来不信传言,也觉得你这样的恶人,不会有值得你心动的人,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确实很爱你的这位王夫,既然是这样,那接下来的戏,才能好看。” 闻倾木对池青道对准她心口的剑熟视无睹,淡然地拍了拍手,君闲从暗处走了出来,他双眼无神,手里握着池青道给他的那把小刀,可他握的太紧,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手掌,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在这空旷寂静的密室里面听起来格外诡异,却一声又一声砸到了池青道的心上。 杀敌无数的将军从来不会手软,可池青道为此竟然手抖了一分。 池青道心疼地要命,她的眼里只被一个君闲牢牢占据着,她唤道:“君闲,过来,到我身边来。” 君闲却不动,对池青道的声音恍若未闻,池青道看向闻倾木,眼里的杀意毫无遮掩:“你对我的王夫做了什么?” “下蛊了而已,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闻倾木笑得轻浮,打了个响指,君闲就将手里的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闻倾木挑了挑眉:“池青道,还不放手?” 池青道瞠目欲裂,刀已经划破君闲裸露在外的肌肤,血和血混在一起,仿佛血雾将池青道罩在里面,“哐当”一声,一念君掉在了地上。 她什么都能拿去拼,也什么都能拿去算计,唯独君闲的性命,她赌不起。她都舍不得动她的小公子一根头发丝,而今君闲却被胁迫将刀抵上自己的脖子。 池青道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闻倾木还算满意,让君闲将刀放了下来,轻声道:“去吧,到你的妻主身边去。” 君闲茫然不知地往池青道身边走,池青道轻轻捧住君闲的手,想要将他手里的小刀抽走,君闲不松手,脸上闪过一丝痛色,池青道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柔声哄他:“把小刀给我,君闲,我在这里。” 君闲忽然一定,刺了池青道一刀,那一刀刺在池青道的腹部,不足以致命,但池青道心碎的厉害,抵过她这些年来受过的任何伤害,池青道捂住伤口,“君闲。” 君闲仍旧双眼无神,对池青道的话不闻不问,那只狸花猫跳到了君闲的肩头,爪子就放在君闲白皙的右脸上。 -- 第96页 这只猫的厉害,池青道已经见识过,因此她不敢再动,闻倾木跟着走过来,万千烛火掩映下,竟在她身上投射出另一道影子,影子和她都笑得猖狂。 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流血,转眼之间已经渗透池青道的整个手掌,池青道咬牙切齿地问:“你想要什么?” “池青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将我耍的团团转吗?我总在想,要给你个什么死法,一刀了结你,太过轻易,被自己心爱的王夫一刀一刀刺死,那才过瘾。” 闻倾木手慢慢放到君闲的肚子上,“男子身体娇弱,何况你的王夫又怀着身孕,要是我让你的王夫往自己身上招呼一刀,只怕是会一尸两命。” 轻飘飘的四个字,闻倾木说得何其容易,却全都落在了池青道心上,她毕生所愿,不过是君闲安好,这样的威胁,算是吃定了她。 她一路杀到京城,也只是想要将王夫找回来而已,君府已经支离破碎,她要再给王夫一个家。 什么权力,什么安南王,都比不上一个君闲。 可她不知道,她身在暗潮中,动一发而牵全身,君闲是她的王夫,又岂能幸免于难,难道她的所作所为,就只是将君闲从一个火坑,带到另一个火坑里吗? 非她所愿,裁云寨的这盘棋,她满盘皆输。 池青道看着君闲离自己越来越近,又是一刀刺在肩上,后来不知道是多少刀,池青道身上一片鲜血淋漓,看得闻倾木大快人心,她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喘息的池青道,轻笑起来,“过瘾啊。” 最后一刀了,君闲握紧手中的小刀,准备对准池青道的心口刺下去,池青道想,她要跟君闲最后说点什么。 不是无关紧要的,也不是情深似海的,她仅仅只是想要告诉君闲,“我在这里。” 无论如何,我在这里。 君闲眸光微动,小刀明明握在他手里,他也用力刺了下去,他却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小刀重重地撞到了地上,手掌上的伤口更深,也更痛,他总算是恢复了清明,他伏到池青道身上,轻轻唤了一声:“池青道。” 很长,像是最后眷恋的叹息,他的眼前一片昏暗,很快失去意识。 第五十六章 池青道勉力撑起来, 将君闲揽进怀里,她身上都是血,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君闲, 但君闲遍布全身的星星点点的血迹都没有他衣服下摆上的血迹来得骇人。 池青道强忍心颤,往君闲身下探去,她手上本就多的是血, 已然无须再多几分,但唯有这几分, 痛的叫她失去理智。 她知道,男子怀胎辛苦,生孩子的时候更是要从鬼门关走一遭,她更知道有孕之人出血是大忌,一时不慎, 就可能会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池青道那混沌的脑子里就只剩下来了这四个字,她摸摸君闲的脸, 将他小心翼翼又分外妥当地放到地上,她把她亲手扔下的一念君捡起来, 她要把闻倾木千刀万剐。 闻倾木自君闲昏迷过去就开始震惊,时至今日,她从来没有见过能够以一己之力逃脱蛊虫控制的人,何况是个怀着身孕的柔弱夫郎, 直到猫儿叫了一声—— 她才清醒过来, 池青道的剑已经到了她的眼前,此剑刺的没有章法,毫无功法的规律可循, 几乎招招以牺牲池青道自己的代价来夺她的性命。 池青道状若疯癫, 她只想赶快杀了闻倾木好去救她的君闲, 但毕竟她先前被捅了好几刀,失血过多,就算再狠决,也终究支撑不了多久。 当池青道支着一念君喘气时,闻倾木凌厉的掌风直奔池青道的要害之处,她想要以这一掌了结了池青道,却被突然出现的闻端星给挡了回去。 闻端星执剑落在池青道身前,有心问池青道一句:“怎么样,死不了吧?” 池青道撑着站起来,看着姗姗来迟的闻端星的背影,道:“臣还以为,陛下是想为臣收尸。” 闻端星没有回头,但池青道知道她在笑,闻端星虽然在笑,说出来的话份量却不轻,她道:“凌云少不了你。” 池青道回身将君闲抱起来,怀中人苍白无力,气息微弱,像是白日里的月亮,就快要抓不住了。 “交给你了。” 没等闻端星点头,池青道就抱着君闲出去了,闻倾木要追,自有闻端星拦她。 池青道一路慌张,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天大地大,何处能救她的王夫。 还是安一拽住了她的袖子,“王爷。” 她看见她们家王爷身上全是血,怀里抱着的王夫也好不到哪里去,池青道的双手在发抖,她明显是已经到了极限,快要撑不住了,安一扶住她,将力借给自家王爷。 她要去抱王夫,池青道自然是不肯的,一时僵持不下。 很快,律雁和安五、雀安安也赶了过来,律雁看了池青道这副狼狈样子直皱眉,“怎么搞成这样?” 看见律雁无疑是看见了救星,池青道眼中总算是有了点情绪,忙道:“看看他。” 君闲尚在昏迷之中都不安稳,手一直绞着腹部的衣裳,律雁一看便知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眼下情况危急,搞不好会一尸两命,到时候池青道肯定要疯,她如今就跟快疯了一样,身上的伤口还在滴血,她却置若罔闻。 安五随便推开一间房,池青道刚将君闲放到床上,自己就力竭晕了过去,这下可乱了套了。 -- 第97页 安五和雀安安要去找闻端星,原本律雁也是要去的,但池青道和君闲这边走不开。 安一在床前转着就没停下来过,一面给律雁递东西一面问:“律先生,我们家王夫不会有事吧?” “律先生,你可千万要保住王夫肚子里的孩子啊。” 要不是律雁的确需要人帮忙,他早把安一赶出去了。 君闲身下出血严重,他又强行挣脱蛊虫的控制,怕是冲伤了经脉,脉搏一片混乱,这个孩子,就算是律雁也不敢保证能不能保下来。 为君闲行针之后,律雁又到了另一张床上去瞧池青道,池青道还好,虽然伤的重,但终究是些皮外伤,就是气急攻心加太过疲劳而致。 能将滴水不漏的池青道气到昏过去,可知当时她是受了怎样的威胁。 这两个人都需要喝药,是安一去找的,她将苗寨翻了个遍,终于找到她们炼药的地方。 其间殷白来过一次,整个裁云寨和关东闻氏已经落网,但闻端星还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池青道和君闲又伤重,一时半会儿无法收兵,她索性吩咐在裁云寨安营扎寨,顺带将关东闻氏这一烫手山芋处理干净。 ………… 池青道带着君闲离开之后,闻倾木不动,她没有要追的心思,外面都是她的人,池青道出去也是死,她只是看向眼前之人,问道:“你是闻端星?” 闻倾木的眼神狠厉,蓄势待发。 “是。”闻端星早早就将面具摘了,以真面目与闻倾木面对面,关东闻氏和关西闻氏在这一刻重逢,闻松岚已经作古,但她们依旧是你死我活。 “想不到,你居然亲自来了,杀了你,凌云的天下就会回到我的手里。” “不自量力,”闻端星是凌云的新帝,天下都在她手里,她冷哼一声:“凌云的天下从来都在我关西闻氏的手里,关东闻氏百年不出皇帝,何谈回到你的手里。” 这一句话可是实实在在地激怒了闻倾木,但闻端星所言不假,自闻氏建国以来,关东闻氏确实从来没有出过皇帝,闻倾木咽下这口恶气,“从前没有,但自我以后,便有了。” 闻倾木毕竟是老了,在闻端星手里没过几招就败下阵来,让人很难想到她昔日的风光。 闻倾木倒地吐血,心有不甘地望向在一旁看好戏的猫儿,“你竟然不出手帮我?” “她为什么要帮你?”安五和雀安安随后赶到,雀安安蹲到闻倾木面前,“你不认识我,我是安隐的小徒弟,你杀我师父和师姐,我是来报仇的。” 不止这些,关东闻氏对于雀安安来说,不仅仅只有杀亲之仇,如果安隐和所琼诗不死,雀安安也不用恶名担遍,也不用到十二楼去,以命博命地去争一个楼主。 她们杀人,还要嫁祸给她,她的人生一败涂地,她满手鲜血。 收到律雁书信的那天,常季依旧没有松口,还是不理她,只会在纸上写让她走。 她教常季写字,到头来那满纸上的都是叫她走,不爱她的话语,想起来就心酸,雀安安不懂得如何去爱,既然常季不喜欢她,她总要有一个迁怒的缺口,关东闻氏,就是她的缺口。 她同常季告别之后,虽然常季没有搭理她,甚至没有出门来送她,她只身往西南去,路上设想了一百种法子,要那些人的性命。 大家都不无辜,雀安安想,那大家都下地狱吧,反正她身上的人命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 稳稳当当的刚刚好。 但闻倾木不止得罪了她,想要闻倾木性命的也不只有雀安安。 她杀明涯,明涯尸骨无存,闻端星要为明涯报仇。 她对君闲下蛊,君闲和腹中孩子生死不明,池青道要将她千刀万剐。 她吩咐人对安隐用化骨水,杀了所琼诗,雀安安和律雁都不会放过她。 一条命,几个人分,各凭本事,多半让闻倾木求死不得求死不能。 雀安安拿着刚刚打斗时从苗人身上抢过来的刀,这刀称手,她毫不犹豫地往那些烛火背后的墙壁一砍,墙壁马上支离破碎,才发现原来不是墙壁,只是有人在这里拉了一块幕布,背后另有天地。 锁链加身,那人双手被吊起,只余下脚堪堪着地,满头的白发蒙住脸,看着生死不明。 但其实她的灵魂,全在那狸花猫的身上。 狸花猫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她的躯壳暴露在众人眼前,它舔舔爪子,真是好久没见了。 原来她长这个样子,原来她已经苍老得这么快,红颜成枯骨,转瞬即逝。 它跳到自己的身躯上,安静地伏在自己的肩头。 “闻梦之,你干什么?”闻倾木嘶吼一声,她不明白闻梦之在干什么,蛊术马上大成,闻倾木死死盯住她:“你反悔了,想要背叛我?” 狸花猫睁开眼睛,说话的却不是它,仍旧是那具仿若已经死了的身躯。 声音苍老可怖,像是硬生生扯开血肉出来的字节。 “闻倾木,该是我问问,你想干什么吧?” 反目成仇,居然仅仅就在此刻,闻倾木一愣,“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 “是商量好了,我的好妹妹,但真的如你所说一般吗?” 狸花猫跃到闻倾木面前,一双绿眼睛瞧着吓人,闻倾木情不自禁地撇开头去,狸花猫却一爪子划到她的脸上。 -- 第98页 闻倾木惨叫一声,气急败坏地道:“你要是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妹妹,”笑声夹杂着猫的叫声,听的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猫又是毫不犹豫在闻倾木脸上再划了一道,“你从来都没想要我活,不是吗?” 律雁和安五在江南清然,安隐为长夜修建的密室中找到的那几卷书,道明了关东闻氏这些年到底在西南大山中干了什么,又为什么执意要西逃。 关东闻氏销声匿迹之后,西南的群山之中,新的阴谋开始酝酿。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闻松岚即位以后, 两家仍是往来友好,闻松岚也曾多次提及要在关东闻氏里面挑个儿郎做皇太女的皇夫。 关东闻氏和关西闻氏本就一脉所出,此举无疑是亲上加亲, 好歹有所依傍,闻松岚装得又滴水不漏,族中的长老皆被她蒙骗, 坚信闻松岚不会是赶尽杀绝之人。 只有闻倾木和她姐姐闻梦之知道闻松岚于暗中窥视,不知道什么时候, 就会将她们关东闻氏吃下去。 因此她们一面百般叮嘱在朝堂上的人切不可行差踏错,被闻松岚抓住把柄,一面将北库的钥匙收好,不给闻松岚可乘之机,以此来与闻松岚周旋。 只要北库的钥匙还在她们手里, 闻松岚就不敢轻举妄动,但她们低估了闻松岚, 闻松岚其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她做了皇帝,怎可被人桎梏,就是将整个关东闻氏全部杀光,她也在所不惜。 是杀, 是抢, 不是商量,钱是凌云的命脉,关东闻氏握着北库的钥匙就等于扼住了闻松岚的命脉, 她一定要将北库的钥匙握在自己手里, 方能高枕无忧。 关东闻氏明白过来后, 已经为时已晚,闻松岚下手快,先是以莫须有的名头处置了朝堂上的所有关东闻氏的人,罪名浩大,祸及九族,她下密旨,要关东闻氏全族的性命。 却在紧要处松了口,要是关东闻氏将北库的钥匙拿出来,她不会多为难她们。 闻松岚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逃,可是要往哪里逃,闻梦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闻松岚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闻倾木却说,往西南逃,西南大山地势复杂,除非闻松岚大张旗鼓地搜山,否则不不可能找到她们。 连夜逃往西南,关东闻氏就此销声匿迹,而闻松岚果然将她们抹得一干二净。 关东闻氏个个都是舞剑耍刀的好手,族里当时尚有一百多人,虽难以与闻松岚的十万兵力抗衡,但在西南大山里将苗寨收服兼并,已经绰绰有余。 经过闻松岚的追杀之后,关东闻氏一族都陷在疯癫里,谁都不愿意背井离乡,死了之后还没有办法落叶归根,杀人的时候自然也就杀红了眼。 将周边苗寨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之后,闻倾木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许她一开始要带着关东闻氏往西南逃的时候,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苗疆善蛊,裁云寨被众星拱月在中间,又是大寨,里面的蛊毒自然不会少,虽多数书是以苗文所写,但闻倾木看起来毫不费力。 蛊虫繁多,能够牢牢将人握在手里,闻倾木潜心研究蛊术,与闻梦之推说,她不过少时对苗文感兴趣,学习了一二。 闻梦之不疑有他,却没想到沦为了闻倾木第一个下手的对象。闻倾木培育出一种新的蛊虫,只要人将此蛊虫吃下去,灵魂便可与自己的躯壳分离,躯壳会不断老去,但灵魂不会,只要灵魂另寻一处躯壳,便可得到永生。 当时闻倾木已经成为了裁云寨的寨主,要是以后关东闻氏从西南大山当中杀出去,继承大位的也必然会是她,或是她的嫡长女。 闻倾木膝下已有好几个子女,只是一直未有嫡出的女儿,她的正君在苗寨中病逝,她也没有再娶的意思。她对所有子女都不满意,也无法放心将寨主之位交给她们。 至少她是这样告诉闻梦之的,闻梦之孑然一身,并未娶夫郎,闻倾木说如若姐姐可以长生不老,以后将关东闻氏的未来放到姐姐手里,她定然是放心的。 可笑她信这个妹妹,别无二心。 闻倾木仍旧不死心,她脸上两道爪痕,都在冒出黑气,她问道:“难道不是吗?姐姐,我一心为了你,而你,居然要杀我,要背叛我。” 闻梦之从小就知道这个妹妹善于谋略,也很有远见,即使关东闻氏深藏大山里,她也能带着她们站稳脚跟,她的本事,闻梦之早就见识过了,但直到现在,真相近在咫尺,闻倾木还能一脸无辜。 闻梦之冷笑道:“你到底是为了谁,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你的年龄跟闻松岚不相上下,可闻松岚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 “姐姐,那是闻松岚短命。” 闻端星一掌打在闻倾木后背,尽管她的母皇之后变卦,但她不得不承认,母皇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没有母皇,就没有今时今日的闻端星,自然,她也听不得这样的话。 闻倾木又吐了一口血,她回过头去看闻端星,眼里是漫天的恨意。 闻倾木找了只狸花猫,闻梦之的灵魂就住在这只狸花猫身上,蛊虫以人血为食,这些年来,她杀了不少人。 她杀过太多的人,她也不觉得杀人有什么错处,她们这些人早就被夺取大位蒙蔽了双眼,只要能将凌云的天下抢回来,死几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从来天下霸业,有的是流血牺牲。 -- 第99页 但闻梦之没有想到,杀人的尽头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闻倾木。 蛊虫分子蛊与母蛊,她吃下去的是子蛊,而母蛊,一直都留在闻倾木身边,养出来的子蛊的精血,最后都会回到母蛊身上,闻梦之一直在为闻倾木做嫁衣。 闻倾木手里的母蛊也要养,而且要以闻倾木亲生的子女的血去养,七七八八,到最后她身边的人还活着的只剩下了闻夏容和闻灵寒。 闻灵寒每月都要来密室以血喂养母蛊一次,至于闻夏容,那是闻倾木为自己找的最好的躯壳。 闻夏容心性纯良,虽然有着关东闻氏惯有的残忍,但心思却太少,这样的人是母蛊最好的宿主,只要将母蛊喂给闻夏容,再将闻倾木杀了,闻倾木就能在闻夏容身上重生,与此同时,闻梦之完全失去利用价值,她也会死,是死,不是重生。 将自己搞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忍受蛊虫对自己的腐蚀,到头来是为了成全她这个心如蛇蝎的妹妹,闻梦之的理智已经完全丧失,她现在只想赶快与闻倾木同归于尽。 闻倾木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口,闻梦之对她的攻击没有用,她轻轻笑起来,形如鬼魅,“姐姐,你都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们都知道了又怎么样?只要蛊虫还在,我就不会死,直到我重生。” 闻倾木不屑一顾地扫了众人一眼,“你们能找到蛊虫吗?” “不用找蛊虫,”雀安安一刀砍在闻倾木肩膀上,“你不会死,正合我们的意,免得你死了,大家报仇都不太畅快。” ………… 池青道比君闲先醒过来,律雁劝不了,索性将手里的热毛巾给她,让她为君闲擦擦脸。 池青道将毛巾接过来,认真地贴着君闲的脸一点一点地擦过去,擦到下巴的时候,泪才掉下来。 倘若君闲跟她在一起,危险不断,那她将他放在自己身边的决定,是对的吗? 她心里翻江倒海,却突然有手伸到她面前,为她擦眼泪,手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眼睛下面抚过去。 君闲醒了,池青道握住他的手,后知后觉去外面找律雁过来,律雁顺便将药拿了进来,抬手同时为两个人诊脉。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律雁稍稍放心,两罐子药,一罐是池青道的,一罐是君闲的。 律雁将药都倒出来晾着,尤其叮嘱池青道,“好好喝药,倒了可就没有了。” 池青道不看他,嘴里喃喃着:“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 池青道行军打仗,少不了受伤,也少不了要喝药,一向所向披靡的安南王到了药前面却泛起了难,处理的方法也特别简单,那就是瞒着他们所有人,把药倒了。 后来伤总是不见好,才被律雁发现,被安一逮个正着。 律雁冷哼一声,他还赶着去砍闻倾木一刀呢,顺带问了池青道,“要不要我帮你带一刀?” 池青道转过头,脸色沉得厉害,“我要亲自去。” “也好。” 律雁出去了,安一在门口守着,正是王爷与王夫花前月下互述衷肠的好时候,她才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地往前凑,反正有王夫盯着,池青道也不敢不喝药。 池青道先将君闲的药端起来,碗里放着汤匙,她不厌其烦地在里面搅着,想要尽快让这一碗药凉下来。 君闲伸出手握住池青道的手,他看得见池青道周身的伤,还是免不了愧疚,被控制的时候的事情,君闲都记得,他清楚明白地刺了池青道好多刀,却停不下来,他心里慌张惶恐,急得要死,直到最后—— 终于停了下来,真好,无法料想对自己的损伤,池青道还活着就好,君闲昏迷之前,欣慰一笑,可他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池青道就知道君闲要说这样的话,手摩挲过君闲的手,轻声问他:“都还记得?” “记得,”君闲指指自己的头,“都在这里。” 池青道将药碗放下,双手捂住君闲的头,“记住我,不要记这些。” 随后她又骂了一句:“闻倾木真是功夫不到家,哪有下蛊还让人记得的道理。” 分明是无理取闹,闻倾木的心思池青道知道,他也知道,他半开玩笑地道:“以后都记你,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讲了几句话、将药喝了之后,君闲开始困倦,但他得盯着池青道将她自己的药喝下去才能睡。 “快喝药。”君闲拽拽池青道的胳膊。 池青道只好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冷不防地被君闲塞了颗糖到嘴里,甜的味道一下子漫过苦涩的味道。 池青道就着糖去亲他,两个人的嘴里全是漫天的甜,君闲说她胡闹。 池青道扭着头说她就要胡闹,最后两个人闹到了一张床上,君闲躺在里面,池青道躺在外面。 “糖是哪里来的?” “律雁给的。” “他怎么就给你,不给我。”池青道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嘴里还有未消散的甜味。 “我可不知道。”君闲笑起来。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事情哪有瞒得住你的。” 君闲一直将手放在肚子上,此时池青道的手也跟了过来,就放在君闲的手上,她既抱了君闲,又仿佛抱了他肚子里的孩子。 “那是因为你不想瞒着我。”君闲反握住池青道的手。 -- 第100页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闻倾木看着是个厉害人,岂非等闲之辈,你们来得蹊跷,她可能只信了一半,你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说到最后,君闲没了声音,池青道偏头去看他,发现他早已合眼睡了过去。 她是猜到了,早在律雁给她传信时,她就猜到了,新的计划,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正如君闲所言,闻倾木这样的人,不可能完全信任池青道的身份,既然大家都在装,池青道索性决定装到底。 律雁在信里向池青道揭露闻倾木惊天的阴谋,包括她培养蛊虫,要以闻夏容的命来换自己的命这样的事情 这些事情恐怕那只猫,也就是闻梦之并不知道,为他人做嫁衣,到头来,命也留不住,闻梦之是不会甘心的。 关东闻氏,从来就不会甘心。 要将这样的真相透露给闻梦之也很简单,只要闻梦之知道一切之后,势必会和闻倾木翻脸,雀安安要为安隐和所琼诗报仇,收到律雁的信之后也赶了过来,再加上殷白、安一和安五,要搞定一个阿云不是难事。 里应外合之下,池青道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君闲,君闲身在苗寨,所以她宁肯舍弃密室,也要先赶到君闲身边去,没想到迟了一步。 纵使人千算万算,还是难免会有遗漏之处,君闲大约也想到了这里,但他还是倾尽全力配合池青道。 只是没料到闻倾木会给君闲下蛊,如今尘埃落定,池青道仍免不了后怕。 差一点,孩子和君闲就都保不住了。 池青道抱紧君闲,她第一次心有犹豫,她苦苦求来的君闲,到了她身边,居然差点连性命都保不住,她不想要这样,她要君闲平安喜乐。 身上的伤,心上的摇摆不定,池青道终究也抵不住双重困倦,睡了过去,醒过来已经是晚上。 她将门拉开,安一就迎了上来,对她耳语:“找到了。” 安一暗地里递给她一把钥匙,“安五方才送过来的。” 池青道微微颔首,问道:“闻端星还在找?” “是。” “给她递个信吧。” “是。” 那几卷书里不止写了关东闻氏的秘闻,自然也没放过北库的钥匙放在哪里这一要紧消息,长夜当真是恨毒了关东闻氏,不遗余力地想要整个关东闻氏都垮掉。 池青道知道之后,嘱咐安五去找北库的钥匙,只要北库的钥匙握在她的手里,她就能与闻端星周旋,就算是闻端星想要秋后算账,也要忌惮几分,她正好用这把钥匙,来跟闻端星做交易。 池青道到的时候,闻端星已经坐下来了,整个厅里就她们两个人。 “论及权谋,朕远不及青道。”闻端星已然知道她要的东西已经被池青道捷足先登,按捺下怒气,出口仍然免不了讽刺。 “陛下九五之尊,臣如何能及。”池青道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仍旧脸色苍白。 “你想要什么?”闻端星单刀直入。 “臣也明白,北库于凌云社稷之重,因此心有不安,只敢提一个条件。” 心有不安?闻端星瞧一眼滴水不漏的池青道,她心有不安,她这辈子都不会心有不安吧,闻端星冷哼一声,“青道不妨直言。” “臣要带着王夫和臣的人,平安返回安南。” 池青道私自离开安南,闻端星先前需要她,但她肯定要事后算账,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算是把柄,被闻端星死死攥在手里了,但与北库的钥匙比起来,还是北库的钥匙比较重要。权衡之下,闻端星只好答应她—— “朕答应你。” “臣到达安南之后,自会派人将钥匙交给陛下。” 老狐狸。 “你就不怕朕明抢?” “陛下要是有胜算,只管来抢。” 明明眼前这个人受了如此重的伤,可闻端星对上她,居然还是没有底气。 “还要谢过陛下,救命之恩。” 利益和恩情算得如此清楚,刚刚还在气定神闲地威胁她,现在把脸一翻,又是谢她的救命之恩。 闻端星知道池青道的计划,但她是奔着北库钥匙去密室的,隐在暗处见君闲被控制,又见池青道被刺。 她其实不打算动,池青道死了她也可以坐享其成,但还没到池青道死的时候。 可如果她贸然露面,君闲又在对方手里,得不偿失,况且她还没有找到北库的钥匙,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出面的。 “王爷,你在干什么?”安一快步走过来,居然看见她们家王爷手里拿着酒,谁有胆子在这个时候给池青道拿酒。 “喝酒。”池青道晃晃手里的酒壶。 “王爷,你重伤未愈,不能饮酒。”安一伸手去夺,却被池青道躲开了。 “安一啊,我准备明天带着你们回安南了。” “王爷,这边我们不管了?” “不管了,王夫怀着孕,最重要是他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 在池青道心里,君闲永远最重要,她这样决定无可厚非,安一点点头,“好,属下去准备。” 但是不能任由池青道在这里喝酒,安一又道:“王爷,刚刚王夫在寻你,应该是有急事。” 池青道一听马上丢下酒壶走远了,轻轻推开门,君闲坐在床上,律雁正在为他诊脉,池青道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 第101页 “没有什么大碍了,就是要好好养着。” 律雁走过池青道身边要出去的时候,池青道拉住他问:“我想明天启程回安南,可以吗?” 律雁看一眼池青道又看一眼君闲,“再待一天。” “好。” “而且你一受伤就倒药喝酒是怎么回事?” 池青道猛然被揭穿,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律雁就出去了,律雁不需要听他的解释,君闲需要。 “你喝酒了?” 池青道在君闲床边坐下,君闲问她,其实也不需要问,他能闻见。 在他的印象里池青道很少喝酒,难道是遇见什么难事了才需要借酒浇愁? 君闲摸摸池青道的头发,“怎么了?” 有点想哭,池青道抱住君闲的腰,将头埋进她怀里,酒意和失意都上来了,其实她只喝了一口,她喝完一口之后就开始后悔喝酒这件事。 她不应该喝酒,君闲还怀着孩子。 她好想将心中的事情都告诉君闲,但她知道君闲一定会安慰她。 她不需要安慰,安慰并不能减轻她内心的彷徨,那她需要的是什么,君闲已经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给了她,她还能求什么。 也许是池青道沉默以对的时间太长,君闲主动开口,他慢慢顺着池青道的头发,“我都知道。” 池青道继续趴着,声音闷闷的,“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君闲笑着说:“你在害怕将我扯入这样危险的境地,又无法保全我对不对。” “你还在纠结,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是不是不应该将我接到你的身边,不如当初救我出春松楼,给我点钱,让我离京城,离纷争远远的,对不对?” “才没有,”池青道终于直起身子,对上君闲的一双含情眼,她一顿,承认道:“我又怎么会甘心放手。” 君闲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吻了池青道一下,就在池青道的眉心,“既然放不了手,那决定就是对的。” “胡说八道。”池青道慢慢摸上君闲刚刚吻她的地方。 “你不甘心放手,我总是要留在你身边的,”君闲前倾抱住池青道,两个人的心贴在一处,“你让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刀山火海,只要与你在一起,又有何惧,我甘之如饴。” 君闲又道:“这个君闲,只是你的君闲,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个君闲。” 这个人的字字句句都直往自己心里钻,池青道抬手将君闲环住,“那好,这个池青道也是你的。” 第五十八章 闻夏容醒过来之后, 发现她被关在自家地牢里,连闻灵寒也身陷囹圄,就在她的身边。 这一切已经匪夷所思, 更加惊奇的一幕是,她的对面吊着个人,只要透过监牢的门就可以看见, 那人的双手被上面垂下来的铁索吊着,双脚也被地面上的铁索束着, 整个人高不成低不就,大概会很难受。 而且她的身上全是伤口,花白的头发盖住她的脸,已经没有了个人样子,奄奄一息, 见此情景,闻夏容心里一跳, 她居然去问闻灵寒:“那个人是谁啊,母亲呢?” 也许此时此刻, 她唯一能依仗的只有闻灵寒,她们血脉相连,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闻灵寒睁开眼睛看她,再瞧一眼吊着的那个人, 如此凄惨的一个人, 确实与那个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母亲相去甚远,闻灵寒恨得滴血,也不犹豫, 讥讽道:“不就在你面前。” 面前?闻夏容刚想要反驳她眼前哪里有人, 却突然一定, 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个被吊起来的人上面,华服已经难辨,闻夏容有点忐忑,惊呼出声:“那是母亲?” 闻灵寒轻哼一声,往后一靠,背后是冰冷的墙壁,恶寒渗进身体里,她居然道了一声:“不过活该。” 发生什么事情了?闻夏容不明白,闻灵寒一向害怕母亲,对母亲言听计从,是万不可能在母亲面前说出此等言语的,在她昏过去的一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其实也不难猜,池青道既然挟持了她,就昭示殷白应该要动手了,她只是想不到母亲会败得如此难看,被池青道威胁之初,她心下彷徨,但还是相信母亲会有应对之法。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不应该会输,至少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闻夏容半爬半跑到牢房门口,她叫了很多声之后,闻倾木才有了点微末的反应。 她微微转了转头,幅度很小,仅仅是这样的动作,都已经牵连到她周身的伤口,伤她的人都是好手,既然不必顾忌她的性命,动起手来也不用犹豫,只管泄愤。 目光里出现一双靴子,紧接着就有人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转而泼了桶盐水在她身上,闻倾木嘶吼一声,再没有比眼下更清醒的时候了,靴子的主人仍旧没松手,闻倾木越过重重血雾,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池青道站在她身前,不笑,这一日里,雀安安首当其冲砍了她几刀,紧接着是闻端星,她要为明涯报仇。 有个性格古怪的男子也来过,穿着一身脏袍子,袍子上面的芍药花已经难以辨明,他动手比雀安安和闻端星都要狠,只需一刀,就让闻倾木忍耐不住,不得不叫出声来。 他没说话,闻倾木也不知道杀了他的谁,她手底下的人命太多,就算是化成鬼一个一个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一定想的起来是谁。 -- 第102页 既然记不得,她心里自然没有过错,没有过错,又何谈悔过。 大概她们也清楚这一点,要的不是她的悔过,要的是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入骨髓的伤痛必将以以牙还牙来报。 但池青道一直没来,她还盼着是池青道伤重不治,就此没了性命,被自己珍爱的人杀死,真是一场好戏,可池青道的命太硬,死不了,她在疼里分出来些心思给遗憾。 池青道将一念君抽出来,又是要砍她,闻倾木无端笑了一声,再回神,池青道已一剑落了下来。 “你干什么?”戳破天的喊叫与惊惧,池青道一面碾着她手里的剑一面回头去看闻夏容,池青道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加之闻夏容在她手里栽过不少跟头,闻夏容避开池青道的眼神,要说的狠话就这样哽在了嗓子里。 池青道将剑□□,径直走到闻夏容面前,闻夏容往后一退,“你想要干什么?” “我来听你分辩啊,容小姐,你不就是想要为你的母亲分辩几句吗?”池青道从怀里掏出手帕,擦着她剑上的血,那血太红,帕子又太白,红白交杂,给了闻夏容几分勇气,那毕竟是她母亲的血。 “池青道,折磨人有意思吗?” 池青道大概没想到闻夏容会说出来这样一句话,她独善其身,火烧不到她身上的时候她也看不见别人的苦痛,她这样的人,竟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池青道脸上有了丝丝笑意,很淡,几乎一闪而逝。 “容小姐,你们现在是阶下囚,怎么处置是我的决定,就算我要把你们凌迟处死,你们也得受着。”池青道将剑放回剑鞘,似乎在嘲讽闻夏容不自量力。 闻夏容心里一窒,池青道看她还不知道她的母亲都做了些什么,池青道有这个好心,最好都告诉她—— “何况你的母亲,早就想要你死了。” 要以闻夏容来做闻倾木新的躯壳这件事,就是闻灵寒都是第一次知晓,但她却能坦然接受,用亲生子女和枕边人来做引人,还有什么是闻倾木不会做的。 闻夏容愣在原地,她仔细将池青道的话过了好几遍才明白池青道话里的意思,母亲居然拿她来养蛊。 她分明知道族里灭绝人性,拿人喂猫,给人喂下化骨水,眼睁睁看着人变成一具白骨,可她都事不关己,反正死的是闻景行的妻主,都与她无关。 直到这火烧到她自己身上,她的母亲,她不是捡的也不是抱的,是她父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是闻倾木的亲生女儿,可闻倾木想要她的命。 闻倾木从来都没想过要将关东闻氏的未来交给她们,让她和闻灵寒去争,最后会有一个人继承大位,这些都是假的,母亲早就打算好了,她会在闻夏容身上再生。 到时候母亲又会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关东闻氏也会在她手里东山再起。 母亲根本不需要她,母亲需要的是一副躯壳,一副年轻的躯壳。 什么大业什么未来都是假的。 母亲曾经告诉她的那些话里,究竟有哪句是真的,闻夏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里,她的思绪轻飘飘地,最后落在闻灵寒身上,她看向闻灵寒,找到一个缺口,一个可以依偎、同病相怜的存在。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闻灵寒不想搭理她,但事实上,千帆过尽,她跟闻夏容居然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人。 虽然斗得死去活来,但也只有闻夏容,一切都在明面上,她们尽心尽力因为权力想要对方死,却毫无隐瞒,虚情假意坍塌之后,剩下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真心。 难免讽刺,闻灵寒对上闻夏容的眼睛,“在池青道挟持你的那个夜里,我知道的。” 她不止是知道了真相,她还亲眼看见了,月光微寒,血色翻涌之下,那残忍的真相。 她痴痴傻傻坐在原地,没了灵蛊的尸体很快腐烂得面目全非,她还在盼一个团圆的日子,她的父亲只是江南的伶人,平素什么也不会,只是做的一手好刺绣,这样的人,会死,但不应该死得这么惨。 闻灵寒死了能算作是报应,那她的父亲死了,又何来的报应。 她是下一个,手腕上以丝带缠绕的地方满是丑陋的疤痕,都是她自己划的,闻倾木在用她的血养蛊。 等到她也失去利用价值,大概就会跟她的父亲一个下场,闻夏容和闻灵寒都是一脸的浑浑噩噩。 闻倾木要看好戏,好戏不就在眼下。 池青道勾勾唇,扔出来一把苗刀,“恨吗?想要报仇吗?刀就在这里。” 吩咐人将门打开,余下的事情池青道不关心,她扬长而去,至于闻倾木会被砍多少刀,会有人告诉她的。 换了套衣服回到房间里,今天的药已经送了过来,又是两碗,一碗池青道的,一碗君闲的。 君闲还不可以下床,他就倚在床头看书,那书是安一给他找来打发时间的,池青道既然来了,安一自然就退了出去。 将两碗药放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和君闲一起喝,池青道总逃不掉,再说,她难道真会把药再倒掉不成。 池青道笑她们多虑,但当那药的苦意漫上来的时候,池青道忍不住望了一眼窗外,看有没有花花草草,可以为她遮掩一二。 君闲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暗道池青道幼稚,喝完药之后,君闲将书拿起来继续看,池青道一边凑到底下去瞧那本书的书名,一边还埋怨着,“什么书这么好看?” -- 第103页 君闲用书轻轻拍了拍池青道的头,“杂书,安一从寨子里翻出来的。” 池青道撇撇嘴,“该不会是蛊毒的书吧。” 她瞧了一眼,也没看清楚书名,隐约是苗文。 “是,也不是。”君闲将书暂时搁置在案头。 “怎么不看了?” “你在这里,当然看你。” 池青道的心思被道破,她扭过脸,分明是君闲才想起来的话,但她很是受用,往前又凑到君闲眼底,“那就好好看看。” 君闲摸摸池青道的脸,他不常这么做,池青道的手盖上来,疤痕就在她的手底下,君闲心中一痛,问道:“律先生有没有说会留疤?” 池青道身上的伤疤不少,她是征战沙场的人,要是白白净净,说出来谁又会信她是个戎马天下的大将军,她不以为意,“留疤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君闲嗔她:“留疤当然不会了不起,”他停下来,摸了摸池青道手底下那道陈旧的疤痕,“只是我会心疼。” 池青道听到这里安慰他:“伤的不深,不会留疤的。” 反正以后旧伤和新伤混在一起,君闲也瞧不出来,她存了这样的心思,留不留疤,是旧疤还是新疤都无所谓。 池青道又摸摸君闲的肚子,她嘱咐过律雁不要把她伤的情况如实告诉君闲,能轻就轻,但律雁可是毫无保留地将君闲的情况都告诉给了她。 君闲和腹中孩子都需要好好静养与调理,君闲现下气色虽然不错,但有时候难免还是会腹痛,池青道打定主意,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通通不管了,安心陪着君闲安胎才是最重要的。 君闲打了个哈欠,他又困了,药里加了几味安眠静心的药,也是为了避免君闲孕中多思,池青道拍拍他的手:“困了,那就睡一会儿吧。” 君闲点点头,他拉着池青道的袖子,“你跟我一起。” 明明一脸平静,但池青道就是听出来几分撒娇,她自然是乐意的,翻身上床,将君闲揽进自己怀里,“睡吧。” 君闲睡得很快,池青道却中途蹑手蹑脚下了床。 安一忙着去安排启程的事宜,已经不打算回西南军中了,有条更为妥当的路线,因此仍旧留在西南军中的安九和安十就需要跟过来与他们汇合。 安五将信递上来,趁池青道看信的空隙跟她说地牢里的情况。 闻灵寒发了狠,不知道砍了闻倾木多少刀,至于闻夏容,一直在旁边看着。 意料之中,池青道看完之后吩咐安五处理掉,安九的伤势痊愈得差不多了,他们这两日就会向崔正初辞行往这边赶,应该在半道上就能遇见。 要启程回安南之事,已经告诉过殷白,殷白自会将苗寨的事情处理好,闻端星拿不到北库的钥匙,自然也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京城更需要她。 殷白派了两个侍卫将她送回京城,闻端星走之后,气氛果然松快很多。 殷白心大,确信关东闻氏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之后,还拉着池青道去了云山打猎。 她明知池青道身上有伤,就是因为池青道身上有伤,她才要跟池青道一起去打猎,能够赢过池青道,谁不会快意啊。 在林中策马而行,回想上次与池青道一同打猎,还是兵临京城的时候。 闻乐安据京城死守,但城中粮草有限,她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皇位已是囊中之物。 殷白拉了池青道去打猎,当时崔正初随行,两方打的猎物不相上下,通通都拿回去烤了犒劳将士了,就连闻端星也与她们同饮同宴,欢呼声响成一团,烤肉香飘十里,颇有当年四面楚歌攻心之势。 池青道当真是不打算打猎,连弓箭都没带,殷白又是开弓挽箭,她从来都是箭无虚发,策马到那鹿旁边,殷白翻身下马,池青道自然跟着下马。 “真不打算打了?” “我一拉弓,伤口就要裂,王夫鼻子灵,血腥味逃不过他。” 殷白嘻嘻哈哈取笑她,这一次自然也是满载而归,吩咐人将猎物都烤了,为池青道她们送行。 外面多的是人围在篝火前,有人在对酒当歌,有时候也对诗,多半是狗屁不通,对了上句没下句,对了月亮又没了天地,还是唱歌好,唱到兴头上,就饮一大碗酒。 君闲将目光收回来,池青道又是一勺粥递到他的唇前,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眼馋啊。”池青道笑着问他。 外面实在太热闹了,他没有办法不眼馋,君闲从心地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出去看看。” 不等君闲反应过来,池青道就已将他裹在了披风里,原来她窸窸窣窣是在拿这样东西,裹好之后,池青道将君闲抱了起来。 君闲一个失重,只好勾住池青道的脖子,他担心池青道的伤,“我自己可以走的。” “就到门口。”池青道将君闲抱紧,推开门,外面的热闹一下子灌了进来,君闲忍不住埋进池青道怀里。 起了晚风,但一点儿也不凉,池青道将君闲放下来,手在他腰间撑着他。 点了不少篝火,殷白俨然已经喝醉了,看见池青道和君闲之后,还在大声说:“让我们敬一路顺风。” 一道又一道人声,全是敬一路顺风。 君闲笑起来,池青道揽住他的腰,轻声在他耳边说:“敬我们一路顺风。” -- 第104页 “一路顺风。” 第二天将要走了,池青道不知道在马车里铺了多少层垫子,君闲坐在里面,几乎以为这不是一辆马车,为了以防万一,律雁和君闲一辆马车,安一在前面赶车,其余人骑马,池青道大多时候也会钻进马车里去看看。 临走前,殷白问她闻倾木要怎么处置,不止问她一个人,她们这一行人里有好几人都与闻倾木有着血海深仇。 池青道挽住缰绳,漫不经心地道:“那自然是按照陛下的圣意,她这样的人,只要有一息尚存,就会搬弄是非,杀了也好永绝后患。” 蛊虫都已经找到了,闻倾木已不是不死之身,池青道又提醒殷白:“闻倾木不简单,苗疆的蛊虫也不简单,杀了之后将尸体烧了,与之有关的一切书,也都烧了,至于关东闻氏的人……” 关东闻氏因为大业人性尽失,闻端星也容不下他们,但犯不着血洗整个裁云寨。 “把真相告诉他们吧。” 有时候,将撕开的血淋淋的真相摊开给人看,更容易叫人死心。 言尽于此,殷白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一路上了官道,安九和安十也跟了上来,他们两个没看好王夫,自然要请罪。 “回了王府,自己去领鞭子吧。” “是。” 君闲就在马车之内,听见声音掀开车帘探头出来问:“安九,你的伤怎么样了?” “王夫,属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当日凶险,听见安九这样说,君闲总算放下心来,在茶摊前休息,池青道才发现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直跟在雀安安身边,直到她抬头,池青道才认出来。 “阿云?”池青道皱眉,手已经按上一念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雀安安接话,“她是跟着我一起的。” 池青道到此刻,才知道当日的内情。 阿云武功高强,先是安一与她缠斗在一起,接着安五赶了过来,她们两个一起合围,居然也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阿云,雀安安和律雁眼见情势危急,想要助安五和安一一臂之力。 正待雀安安洒药粉之际,阿云看清她的脸之后竟然收了手,跪在地上称她一声少主。 阿云什么也不记得了,可那声少主脱口而出,等到雀安安之后问她,她又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叫雀安安少主,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铁了心要跟雀安安一起。 所以当日她们并未打败阿云,只是因阿云为雀安安反水。 阿云是闻倾木在云山上捡到的,却叫雀安安少主,这其中必然会有蹊跷,但那都是雀安安的蹊跷,池青道没必要搭进去,不过看在雀安安当初救崔正初的份上,池青道叮嘱了她一句:“要小心。” 雀安安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人,她全身上下有八百个心眼。 池青道钻进马车里,捧了碗酸梅汤进来,细算居然没有律雁的,律雁只好自己下去喝茶,还没走到茶摊,安五已经将茶递到了他眼前。 远处安一和安九靠着树在说话,安一在树下喝茶,是安九主动靠过去的。 “首领,你怎么不问问我?”他都受伤了,还是很重的伤,安一居然都不过问他,安九有些委屈。 “我都听见了。”安九向池青道请罪的时候,她就在池青道身边,况且习武之人,耳力本就出众,她既然都已经听见了,就无须再问一遍了。 眼看安九那脸还是皱成一团,安一缓和了口气,问道:“没事吧?” 她也确实担心安九,攻打裁云寨的时候,她没少对闻灵寒身边的人动手,谁伤安九,她就杀谁,因此安九的仇,是她一手报的。 安九抬头看安一,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萎靡不振,眼睛亮晶晶的,“没事了。” 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好像没有,不过安九想要,她再问一遍又如何。 “安九,你的仇,全是你首领给你报的。”池青道单手支在车窗上,一眼望过去,全是她和眼底带笑的君闲。 安九喜出望外,“真的啊,首领?” 池青道亲口所言,岂能有假,安一点头,在安九的目光下承认这件事,“真的。” 安九没羞没臊地径直往安一怀里扎,边扎还边说:“我就知道,首领对我最好了。” 安一没办法,一手提安九衣领,一手挡住他,她显然也高兴,但还是拧着眉说:“没个正形。” 安九可不管,还是铆足了劲儿往安一怀里凑,安一拿他没办法,由他去了。 君闲抿一口酸梅汤,话外有话地道:“今儿这酸梅汤真酸啊。” “是吗?让我尝尝。” 君闲以为她是要喝一口,都已经抬手将碗递过去了,谁知道池青道却吻在他唇上。 亲完之后她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酸。” 流氓,君闲脸上飞霞,将剩下的半碗酸梅汤都给了池青道,“你喜欢,那喝个够好啦。” 第五十九章 池青道将碗接过来, 随手就搁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她本就离君闲近,此时竟越发的近了。 君闲也不管她, 只是问一句:“做什么?” 池青道贴着他后腰的手慢慢往前挪,嘴上却道:“我买来哄它的。” 君闲大大方方地让她摸,他脸上的红还没消散, 就倚着车窗看着池青道,一字一句, 没脾气地道:“那就是,你面前这个人,不需要哄了?” -- 第105页 君闲脸皮薄,平常池青道一逗他,他就拿池青道没办法, 要么是将头低下去,要么是推池青道一把, 今天居然顶着一张绯红的脸,在没脾气的字句里耍脾气。 新奇得很, 君闲什么样子池青道都喜欢的不得了,何况他近日来本就兴致不高,他虽然不说,但池青道看他心奄奄的样子, 多半也能猜到, 君闲为了不让她担心,什么也没说。 池青道又将那半碗酸梅汤端起来,递到君闲面前, 讨好地说:“哪能呢。” 酸梅汤:要不你们还是把我倒了吧。 由得他们在车厢里调情, 池青道早有吩咐, 这一趟就当做是游山玩水,不贪快,但求平稳。 池青道没发话要走,马车外面的人自然也乐得自在。 天朗气清,再过几日怕是要热起来了,仿佛那日头越盛,这天就越蓝,这条官道取巧,走的都是些好山好水、避暑乘凉的地方,安一亲自挑的,正合池青道的心意。 他们运气好,暑天里本就暗的迟,要近端午了,自然更迟,居然赶在日落之前找到了一家大山前面的客栈,客栈迎来送往,虽然里面的餐食都是西南偏辣的口味,但天南地北的菜他们也都会做一点。 再不成啊,就请客人自己动手,他们另有一处灶台起在别处,专为客人而设,客人做的时候他们还能跟着学个一二,既能赚钱又能学艺,何乐而不为。 这样的心思,很是新鲜,多的是客人要展露展露手艺,也好在这大山里一尝故里的味道。 倒是他们这一行人,没有人打算去露一手,安一对手底下的人再清楚不过,衣服里常年揣着干粮,又是在刀尖上做事的,吃的好坏他们都无所谓,也尝不出来。 不知道王爷她们有没有这个兴致。 池青道将君闲送进房里之后,安一看见自家王爷在挽袖子。 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问道:“王爷,你干什么去?” “做糕点去。”池青道下到一楼,同那掌柜耳语几句,很快就有人领着池青道去了后面院子。 另一处灶台就在柴房之后,锅具碗具都洗刷一新。 池青道一面点火一面问那个年纪尚浅的小二,“你们掌柜的不怕有人将她的灶台都折了?” 池青道见过做饭没天分的,将整座房子烧了的都有。 大概是有人第一次这样问,小二挠挠头,半天都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回。 前面却忽然传出来些声响,仿佛是摔桌子的声音,小二急急忙忙地到前面去了。 开客栈迎的是天下人,时不时是会遇上一两个找事的,掌柜迎上去,赔着笑:“来者皆是客,若是客人不喜欢这茶,我再着人去换,客人犯不着摔碗。” 原是这一行人赶路到这里喝茶,只浅尝了一口就将茶碗摔了,动静之大,引得人频频探头。 “你们客栈里的都是什么货色,就算再换,我们几个也看不上,倒是你身后的小郎君不错。” 说罢就伸手去扯站在掌柜身后的小二,白嫩的胳膊被捉住,掌柜却眼疾手快,将小二拉了回来。 “客人见谅,我这里只能喝茶吃饭住店,这也都是些添茶倒水的人,客人的心思,恕我难以从命。”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为首的女子一刀砍在桌子上,那桌子登时一分为二,“我们为相爷办事。” 掌柜和那小二都被吓了一大跳,小二更是死死拽住掌柜的胳膊,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这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又招致一片起哄的声音。 相爷?隐在帘子后面的池青道冷笑一声,哪家相爷会养出来这样没规矩的东西,见到男子就走不动道,要到这山间来为难一家客栈里的人。 池青道曲起手指吹了声口哨,既然让她们赶上了,不如就热闹热闹,松松骨头。 安一她们早已经闻讯赶来,一直隐在暗处,等待池青道吩咐,哨声响起来后,安五第一个出剑,池青道想要活口,所以她们只伤手脚,不动要害,桌子板凳都全须全尾的,反倒是这些人在地上哇哇大叫。 “问问到底是什么人。”池青道撩开帘子,说完就走,她要继续做糕点去。 揉面的时候安一过来了,呈上来一块牌子。 “说是右相府里的侍卫,到西南来办事。” 池青道没接那牌子,只是扫了一眼,牌子以铜铸,上绘凌霄之龙。 朝廷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什么时候相府的人,也有帮派的牌子了?杀了之后,修书一封,连同这块牌子,一起送往相府。” 正是因为崔楠当初的三言两语,池青道才能免去不少麻烦顺利回到安南,正好借这个由头将这个恩情报了。 这些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在西南闹事,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们是右相府里的人,这些人是死是活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崔楠知道,有人要对相府动手了。 “属下明白。” 掌柜不知道何时来了后院,她将一个纸包放到灶台上,刚才护人的那份胆气过去,她后怕起来,手还在微微抖动。 池青道看向那个纸包,掌柜理一理衣服,勉强镇定地说:“去年收起来的桂花,你不是要做糕点,正好。” 院子里多的是草木果树,也确实是有好几棵桂花树,安南王府里面也种桂花,通通划在忘衍的名下,她对她院子里的东西向来视若珍宝,但对于池青道从不吝啬,每每收了什么东西,总要挑出最好的拿到泽园去。 -- 第106页 有时候是桂花,有时候是各色水果,有时候也有荷花上的露水,更有松针上的雪水。 池青道将那一包桂花拆开,“多谢。” “是我要多谢你们才对,今日若没有你们,我们怕是要命丧黄泉了。”掌柜心有余悸。 池青道闻言勾勾唇,“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眼睛都不眨地就杀了那么多人,也许在旁人看来,不会是好人,但此刻,池青道一行在掌柜眼里,就是好人。 “好与坏向来没有什么界限,你们救了我们的命,就是好人。” “不怕我转头吩咐我的人将你们都杀了?”池青道手上动作不停,话么,威胁打趣参半。 “我们留着对你们还有用处。”对上池青道意味深长的一眼,掌柜面不改色地迎了上去。 早在刚才,池青道就知道这位掌柜是个人物,明知人家有刀,还是当仁不让,真有几分气节。 池青道这个人杀人不眨眼,可对于有气节的人,总是青眼有加。 “那小二是你什么人?” “山里捡的,”掌柜叹一口气,“男童不值钱,多的是人扔。” 池青道点点头,又问:“刚刚我同他说话,随口提了一句,你们就不怕这灶台折了?” “赔钱就是,要是没钱,就修,修好了再走。”掌柜走远了。 她好像就是该有这样一份气性。 池青道这边忙着做糕点,那边君闲却拐了安九出去摘花。 原来就在客栈的后面,那座大山的底下,开着漫山遍野的栀子花,君闲出马车的时候就闻见了,栀子花香得妙极,虽然浓郁,但大开大合之下,居然都是清香,半点都不遭人厌弃。 他进了房间,推开后窗,才知道原来栀子花早已经开了,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就在眼底,难怪整座客栈都被它的香气环绕着。 楼下的动静,君闲也听见了,但安九守在房内,外面又很快安静,想是解决了,有池青道在,用不着他操心,毕竟池青道带出来的,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他又问过安九,池青道在后院亲手做糕点,他嗜甜,近来胃口不佳,想是池青道为了哄他,反正安九闲来无事,只是一直陪着他,他正好与安九一同去摘花,等池青道回来给她看。 王夫要去,安九自然不能拦着,况且王夫心思厌厌,总要王爷去逗,才能开怀几分,现下好不容易想做一件事情,他不能败了王夫的好兴致啊。 有条小道上去,想是采花人走出来的,走出来这样一条小路去采花,真是再好不过。 栀子花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朵朵都开得好看,安九以布带束发,君闲还插了一朵在他头上,安九要拿下来,君闲不让,还打趣他:“你要是这个样子走到安一面前去,保管她心里都是你。” 安九喜欢安一,原来人尽皆知,除了安一。 哪有那么夸张,但安九还是窃喜地摸了摸头顶上的那朵栀子花,他问君闲:“真的吗?” “真的。” 采了好大一把拿在手里,君闲还教安九编了个花环,两个人满载而归。 安一刚刚将鸽子放走,转身就被安九套了个正着,她往后退的时候,鼻尖刚好擦过安九的手和他手里那束大香的栀子花,就连安九的发间,也有朵单瓣的栀子花。 全都是栀子花的香味,一个影卫身上不能沾染太多味道,否则很容易被敌人识破,不止是识破伪装,还会识破方位,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安一正打算训斥,安九却抬手为她将刚刚那个戴上去的花环扶正,看他一脸高兴,安一训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明媚的情谊,安九也越来越放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收下那束栀子花,安一敲了敲安九的头:“下次不许再摘了。” 安九捂着头,“哦。” 安九有那么点失落,安一一眼看破,不太自然地道:“不过我很喜欢。” 又是一阵花香扑鼻。 池青道端着盘子上楼,正要推门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低头便是一大束栀子花,花后面有君闲笑颜如花。 花都黯然失色。 池青道进屋去将盘子放下,“摘花去了?” “是。”君闲走到她身边,“我还为你做了个很漂亮的花环。” 池青道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花环,绿叶与白花相衬,就挂在窗口。 君闲去把它拿了过来,池青道已经蹲下身子,头往前倾了,等着君闲给她戴上去。 正好合适,池青道将那束花拿去插好,君闲就坐在桌子前等她。 点心个个都很精致,君闲拿起一块荷花酥,荷花在他掌上栩栩如生,君闲问:“你亲自雕的?” “是啊,一点点的,很伤眼睛的,我手也酸了。”池青道将手腕递到君闲面前给他看,软软的垂着,看着倒真的很可怜。 君闲不疑有他,很是心疼,将手放到池青道的手腕骨上,替她轻轻揉着,揉完之后,又把手抬起来挡住池青道的眼睛,“闭一会儿。” 池青道依言合上眼睛,眼前一片光怪陆离,君闲对她说可以啦,她抬头,望见后面大山上的一片栀子花。 再把头转过来,君闲在她眼里格外清晰,就俯身在她眼前,问她:“有没有好一点?” 本来就是装惨骗君闲的,池青道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此一番下来,那糕点也放凉了,刚好到微热能入口的时候。 -- 第107页 “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口味?” 甜在君闲口里蔓延,酸接踵而至,打开了君闲的食欲,就连晚饭都多吃了两碗,池青道很是满意。 饭后消食,围着后院转,后面院子里有一颗李树,枝头上已经挂满了青翠欲滴的果子,但看着还没有大熟,肯定很酸。 可君闲迎着月光望向那些果子的时候,他的口水都快要滴到地上了,律雁虽然跟池青道说过,有孕的人会格外贪酸,但池青道显然没有预料到会贪到这种地步。 没有办法,池青道只好跃起来给君闲摘了两个,摊在池青道手心里,小小的,青青的,看着就很好吃。 君闲咯嘣咯嘣地咬完了两个,池青道看他意犹未尽,又给他摘了一把,她自己偷偷尝了一个,酸得脸都快要变形了,原先想纵着君闲的那颗心也收了收,这吃多了铁定会牙酸。 就四个,不许讨价还价,回房的时候,君闲还想着在池青道怀里的青李,直到睡前也还在想,直到梦里也还在想。 律雁知道池青道有多在乎君闲,特意在裁云寨里研制了一整瓶的安胎药丸,要不是经此一事,池青道还不知道他愿意为自己费心到如此地步。 君闲每日只需要吃两粒药丸,也不用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药了,短短一天,就赶制出整整一瓶保胎的药丸,池青道知道,这是不容易又要花心思的事情。 自从裁云寨以来,池青道还没有好好同律雁说过话,她抱着茶壶到律雁房里的时候,律雁也恰好要出去。 “上哪儿去?” “闷,到院子里走走。” 律雁也会觉得闷,池青道跟着律雁到了院子里,院子里没有桌子,两个人就搬了藤椅坐着。 “你老是觉得闷,不如换套衣服。”池青道瞥律雁一眼,“老是裹着这件袍子,也不是个事儿。” 律雁把袖子翻出来给池青道看,月光之下,那纹样更淡,但勉强可以辨认应该是芍药。 他与所琼诗因芍药定情,芍药对于律雁的意义肯定是不一样的。 “她亲手绣的,一点一点绣,从来就没有女子绣花的,女子的手拿笔拿剑,不拿小小的绣花针,那是男子的事情,但她愿意为我做这样一件衣服。” 原来是所琼诗亲手做的,池青道了然于心,也不再劝了,只是另道:“都报仇了,人总要往前看。” 池青道觉得律雁自从报仇以后,越发散了一口气,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那口气。 “目光放远,万事皆悲。” 更何况,往前看,也不会再有一个所琼诗了。 律雁抬头饮下一杯茶,茶是掌柜亲自去后面山上采的,喝到嘴里发苦,但或许嘴上苦了,心里就没有那么苦了。 这条道走不通,池青道打起另外的主意,“我希望君闲能够平安生下孩子,我只信你。” 所琼诗给他的那口气断了,池青道想要再续上一口气,果然人没有点什么指望,在这世上就活不下去。 “你放心吧。”律雁抬头又是一杯苦茶喝了下去,“我听安一说,你审闻夏容的时候动了真怒,仅仅因为一瓶化骨水。” 池青道为的不是长夜,也不是安隐,而是为了律雁。 池青道拿起自己的杯子,与律雁的杯子碰了一下,“你不也是为我,为君闲做了那么多。” 两人都不置可否,池青道派安五到清然来跟着他,担心他以身犯险,又因为一瓶化骨水失态,律雁心里都清楚。 于月下饮茶,微风相伴,西南的事情已了,已没有什么再绊手绊脚的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池青道将律雁的门拍得震天响,最后居然活生生将一扇门拍到散架。 “怎么了?”律雁将衣服系好,能让池青道如此发狂的原因只有一个—— “君闲出事了?” 就连点头都顾不上,池青道径直扯着他一路到了她和君闲的房间里。 君闲伤了根本,孩子不稳,这些律雁心里都早已经有了准备,但看见君闲的样子的时候,律雁还是愣住了。 君闲的里衣上有大团大团的血迹,口鼻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安九拿了湿帕子在擦,但很快就被染红了,只好又换帕子。 见律雁来了,原先围着君闲的影卫都纷纷让开,律雁伸手为君闲把脉,脉象乱得不成样子,律雁拿起君闲的手一看,发现他的手下的血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走动。 雀安安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论苗疆蛊毒,她比律雁都要熟。 应该是当时余下的蛊毒没有清除干净,普通人都可能因此丧命,更何况是个怀着孕的夫郎。 “去找把锋利的匕首和一个火盆过来,火盆里的炭一定要烧得通红。”崔安安当机立断,安一听了她的吩咐出去了。 律雁也明白雀安安要干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君闲体内剩下的蛊虫逼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雀安安让池青道一面按着君闲不让他挣扎,一面用真气引导着那些蛊虫往手腕处去。 是律雁动手来划,锋利的刀刃划破肌肤,血很快就渗了出来,蛊虫作乱再加上这伤,君闲疼的迷迷糊糊想要乱动,池青道只好用力压住他,其实她已经不敢再看了。 落下来的蛊虫顺着血滴进火盆里,被烧得什么也不剩了,如此忙活了半个时辰之后,君闲总算是没事了,将他手腕上的伤口包好之后,律雁也走了出去,房内只剩下了池青道和君闲两个人。 -- 第108页 君闲脸色苍白,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他昨天兴高采烈采回来的栀子花还放在窗前,花香源源不断地包围着池青道。 池青道俯下身贴着君闲,直到君闲身上的温热到了她身上,她才总算是活了过来,花香萦绕鼻间。 去找律雁的时候,还算冷静,池青道问:“以后,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 “失血损伤元气,只需要好好养着,就在这个客栈多待几日吧。” 当初君闲自己冲破了蛊虫的控制,诊脉之后,他们都以为不会再有大碍了,毕竟以一己之力逃脱蛊虫控制的,君闲算是第一人,没想到还有余毒未清。 池青道的手一直在抖,自从刚才就没停过,律雁问她:“没事吧?” 池青道摇摇头,“没事。” 律雁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宽慰她:“你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什么好药补品都愿意为他用,一定会没事的。” 池青道听了却笑了起来,笑容里都是她平日里不会有的凄楚,再强大的人,被伤了软肋,都会伤心欲绝。 她道:“君闲在京城,我千方百计地去找他,我杀闻乐安杀顾一野,我修君府,去求以前的老工匠修的跟以前一样,哪怕是一草一木都不能有差错,后来带着君闲回到安南,他就在我眼底,但我知道危机四伏,好比这次西南,要杀我的人不少,我是不是真的能护住他,尚未可知。” 律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处劝起。 反倒是池青道又说:“但没关系,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就会好好护着他。” 律雁无言,只能拍了拍池青道的肩膀,看着池青道出去。 池青道太清醒,又太偏执,不甘心放手,那就牢牢抓住。 细细想来,也不算是坏事。 律雁站起身来去开窗,却发现自己的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一束栀子花。 作者有话说: 哎呀,有些人手酸了就有人帮她揉,我打字手酸也没见有人给我揉揉。(疯狂暗示) 路过的池青道和君闲:……(只是单纯的路过) 第六十章 “别担心我。”君闲拢住池青道散落的头发, 挽好之后,又四处去寻簪子。 池青道往背后伸手,手上正握着一支簪子。 替池青道挽好头发之后, 君闲仔细看了看,连同那些碎发一并整理了,这样的池青道看起来才有精气神。 犯不着因为他, 也憔悴不堪。 他往后靠上去,池青道早已将枕头放在他背后, 害怕他不舒服,又环住他的后颈,把枕头再三调整。 她好像怎么都不满意,她不满意的大概不是眼前这个小小的枕头,而是君闲的病体,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将君闲养好。 君闲哭笑不得,握住池青道的手拿到他身前来, 就放在他的腿上,劝慰她:“好了, 够了。” 看着池青道不甘地收手,君闲又问:“我睡了几日?” “两日。” 他们两个的手搭在一起,池青道时不时地就去勾勾君闲的手指。 “不算久啊。”君闲慨叹,但是他头晕眼花, 还以为整整睡上了两年。 要是他真的睡上两年, 池青道会怎么样,两年后的光景又会是如何,腹中孩子该怎么办, 一旦想起来就停不下来, 君闲打定主意, 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他不再轻易想死了,池青道就在他的身边,孩子也在他肚子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君闲心情豁朗之后,他的目光落到窗台上,后窗被关上了,但放在那台子上的栀子花仍旧在张扬地开放,就跟刚刚摘下来的一样。 难怪这屋子花香不断。 “我新摘的,外面风大,我就将窗子关上了,要是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池青道仍旧在摩挲君闲的手。 “不看了。” 君闲才刚刚说了这些话,就感觉力气用尽,困倦袭来,他只想再睡一会儿。 池青道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自己说话,池青道曲起手指,轻轻在君闲的头顶敲了敲,说是敲,但其实只是擦过头发,“在我面前,不用撑着” 有人叩门,安九将粥送了上来,池青道把粥碗端到君闲面前,“吃完这个再睡,能睡得好一点。” 君闲应承着:“好。” 只是又问:“我是不是做什么梦,说什么胡话了?” “都会说胡话,我也说。”池青道将粥递到君闲唇边。 君闲咽下去一勺,又有些忐忑地问:“孩子没事吧?” “好着呢。” 勉力将一碗粥喝完,君闲困得更厉害了,池青道把他身后的枕头抽走放平,扶住君闲的腰,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去,律雁临走前叮嘱过她,君闲醒过来之后,腹痛腰痛都是难免的,妥当地扶着他,尽量不要让他抻着,最重要的是要让君闲少用力气,也不要多想,过几日就会好的。 池青道把这些话都放在心上,她将掌心搓热了合之内力去给君闲揉肚子,“睡吧,都会好的,我在这里,你放心。” 君闲将眼睛合上。 律雁今晨一早跟安五去后面的山里采药去了。 客栈里面虽然也备着药,但多是伤药,而且里面有好几味药材孕夫都不能碰,律雁在掌柜收起来的药草里面挑挑拣拣,也只找了几味药出来,还远远不够,君闲亏伤气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给他将那些亏损的气血补回来,否则到了后面生产的时候,孩子在肚子里越来越大,只怕是更要气血两亏。 -- 第109页 到时,孩子保不住,君闲也保不住。 君闲不过就是昏迷了两日,池青道就整整守了两日,两日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盯着君闲。 熬到眼中血丝漫布,搬出君闲醒过来之后会担心的理由来劝她去休息都不管用。 万一君闲真的有个好歹,律雁可以笃定, 池青道也留不住。 掌柜告诉律雁,后面的山里多的是药草,让他们去看看,兴许能找到有用的,她们平日里也是去那山上挖的药草。 君闲昏迷的时候,律雁进过两次山,但始终没有找到一味至关重要的药草,雀安安虽然只是看毒厉害,但论上这些药,她难得与律雁意见一致,那味药草不能缺。 夜里下过雨,路上太湿,安五拿着剑在路边削下来一根树枝,将树叶枝丫都剃干净,又在一侧包上布条之后,安五才把这根她刚刚做好的简易拐杖递给律雁。 律雁接了过来,安五想的太过周全,用布条一包,律雁好拿又不会被那树枝的汁液沾上,律雁撑着这称手的拐杖,“有劳。” 安五抿着唇没说话,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在前面走,律雁在后面跟着。 遇到陡峭不好上去的坡,安五就站在坡上面朝坡下面的律雁伸出手,将他拉上去。 看着上面朝他伸出手的安五,律雁心思一恍,从前跟所琼诗四处游历的时候,也免不了会这样,又是一个坡,安五照旧对律雁伸出手。 她蹲在那坡上面,伸着手等着律雁去握,笑容很淡,所琼诗向来是开怀大笑,将他拉上去之后就顺势往山坡上一躺,说她累了,任凭律雁怎么推,她都不动。阳光就落在她脸上,她枕在山水草木之间。 所琼诗常常站在群山之巅长啸,她爱这天下的山水,对那些花的名字如数家珍。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要调香。 “世人惜花,怜花的诗句数不胜数,零落成泥碾作尘,那不该是花的命运,我要留住花,只有香如故,只要有我的香在,花就在。” 潇洒恣意扬名天下的所琼诗,重情重义为了师父和师妹伤心欲绝的所琼诗,心心念念全是他的所琼诗,哪一个都留不住。 池青道让他往前看,但无论哪里,都不会再有一个所琼诗了。 “怎么了,快上来啊。”安五在叫他。 律雁却闭上眼睛,真想一个愣神,就回到跟所琼诗游历的时候,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所琼诗还在自己的眼前,在笑,要来拉他的手,他们还来得及去弥补错过的那五年,如今经历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可他睁开眼睛,眼前是安五,律雁搭上安五的手,安五力气大,只需要轻轻一拽,就能将他平稳地提上去,所琼诗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有时候将他拉上去之后,要是一个不稳当,律雁还会栽进她怀里。 后来所琼诗跟律雁成亲之后,所琼诗说她早就喜欢律雁了,律雁追问她是什么时候。 所琼诗坦坦荡荡:“任何一个与你在一起的时候。” 每一个与律雁相处的时刻,律雁抱着花,律雁回头去看她,律雁栽进她怀里,每一次,她都在动心。 律雁心里一痛,草木之间都是亡人的影子,原来当初的每一句话都能找到旧日痕迹,原来那个时候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动心的证明。 “律先生,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律雁愣神的时候太久,而且脸色很难看,安五忍不住问了他,律雁却摇摇头说:“我没事。” 他这个样子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王夫病倒,他没少操心,多半也没有休息好。 安五拽住律雁的手腕,劝道:“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回去吧,我也能找到。” 跟着律雁来找了两回,律雁自然也将那药草的样子告诉给了安五,凭安五的本事,她也确实能找到。 律雁看一眼自己被安五拉住的手,再看一眼安五,他仿若明白了什么。 眼底露馅的情谊,律雁看得一清二楚,眉间担忧分毫不假,安五的一颗心为他牵挂着,跟当初的所琼诗一样。 一样的容易堪破,一样的喜欢他。 律雁被这个猜想惊到,他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些,如今回想,安五对他,确实很不一样。 她是池青道派来保护他的,自然要将他保护好,他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安五在保护他的同时,她的情绪也在跟着律雁走。 安南王府最出色的影卫,不应该喜怒深藏于心吗?那日在密室内,他一拳砸在墙壁上的时候,安五比他还要紧张,甚至捧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包扎。 所有细节都在浮出水面,律雁不得不承认,安五喜欢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跟安五的交集也就只是比其他影卫多了一点而已。 殊不知,这一点,已经足够引人动心。 律雁试探地问道:“前几日,我的窗前有一束栀子花……” “我放的。”安五坦然承认。 她看见王夫和安九在山上采花,他们都是要拿去送给心上人的,她心中一动,也想采一束送给她的心上人。 王爷喜欢王夫,安九喜欢安一,她喜欢律雁,应该都叫人瞧破了吧。 律雁低下头,已经确认之后,他反倒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他平生从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议论,就是往人心上扎刀子,他也不需要咬咬牙,把心一狠,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行事无所顾忌,但安五不是他人。 -- 第110页 对于要告诉安五的话,自当更加斟酌。 “刚才,你是不是想起她了?”安五没来由地问。 她?律雁抬起头,安五甚至都不知道所琼诗的名字,律雁点点头:“是。” 他与所琼诗是夫妻,他经由山水提醒想起所琼诗,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安五往前走了一步,走完这一步之后,她的勇气散尽,再也无话可说。她要说什么?质问律雁为什么拿着她做的拐杖,跟着她走路却在想别的人。 那也不是别人,是律雁的妻主,他们成过亲拜过堂的,深究起来,她才应该是那个外人。 她一时之间竟生出来一些怨怼,却不知道该怨什么,怨时间太晚,遇到命定之人的时候,命定之人已全心全意爱上了别人?多可笑啊,安五挣扎不得。 影卫不会流泪,她还在想,既然都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不妨再放肆一点。 安五往虚空中伸手,后又垂下手,就像她自己一样,就走到这里吧,不要再往前了。 至少不能伤害律雁。 她在心里把流淌的泪水擦干净,故作轻松地道:“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 她不光是知道这些,她还知道,律雁大概永远不会喜欢她。 律雁看向安五,他对上安五的眼神,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克制之中掺杂爱恋,明明知道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错的,都没有用,可还是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律雁被烫到,不敢再看了,良久他才挣扎出声:“别喜欢我了。” “你可管不着我,我喜欢谁那是我的事,谁也管不着我。” “可我不喜欢你,你这份喜欢注定没有好下场。” 针锋相对过后,是片刻的沉默。 安五再清楚不过了,她却还是在笑:“谈不上没有好下场那么严重,你不喜欢我,那又如何。” 她转过脸去,“我喜欢就喜欢,难道还非要要求别人来喜欢我不成,别人不喜欢我我就要要死要活,甚至去耍一些手段得到心上人,”安五深知,自己绝不是那样的人,“那都不是我,我是安南王府的的影卫,王爷说我是最出色的影卫,我拿得起就应该放得下,我坦坦荡荡地喜欢,也愿意等。” 她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律雁。 喜欢一个人不求在一起,那喜欢人要干什么,律雁不能理解,嘴上仍道:“你等不到的。” 安五已快步往前走去,一个字不回,律雁看她频频抬手,他也不问。 他们这一次一直往深山里走,浅的地方他们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味药草,要是深山里再没有,那这个地方应该就没有这一样药草了。 这药草也不是稀有之物,凡是大山里应该都有,所以律雁一直没找到,他也不甘心。 “先说好,太阳往西落的时候,我们就要回去。” 安五拿着她的好剑和好功夫在前面开路,声音冷了不少,到处都是飞起来的碎叶子和碎枝丫,她这把剑不但削铁如泥,用来砍树也是称手至极。 律雁一愣,点点头之后才知道安五不回头看,看不见,律雁应了一声,要是太阳往西落的时候还不回去,有可能就要被困在山里了。 安五从自己随身的袋子里掏出来一卷绳子,一端系在律雁的腰上,一端系在她自己的腰上。 越往深处去,草木就生长得越茂盛,往往看不见人,也看不见一些隐藏的陷阱,有可能藤蔓环绕之下,就会是万丈悬崖。 这卷绳子还是今晨出门,安五向掌柜讨要的,她一向思虑周全。 也许喜欢律雁,是她做过的最不周全的决定,但人生总该有一次逃离计划之外的事,犹如飞蛾扑火炽烈,明知是死路也不回头。 又往深处里走了一段路,律雁恨不得将那些草一丛一丛地扒开看看到底是不是。 接连一寸一寸地看过之后,总算不负有心人,那株药草近在眼前,律雁先是同安五说一声他找到了,紧接着就去抓那株药草。 “别……” 安五的别动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就看见律雁一个踩空,和着那株药草跌了下去。 这药草居然长在万丈悬崖之前,草木漫布,律雁也没瞧见。 律雁挂在一棵树上,但那树娇弱,估计快要承受不住他了。 所幸还有安五早先系在律雁腰间的绳子,安五将绳子解下来套到一棵大树上,她一面往上拽绳子,一面安慰律雁:“不要害怕,没事的,你现在不要乱动,等着我把你拉上去。” 律雁应了一声,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往上升,等到他握上安五的手被拽上去之后,整个人才瘫倒在了地上。 往常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危险,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头一遭,往下掉的时候,他几乎三魂丢了七魄。 安五将律雁扶起来,给他检查了一遍,就是手上有些擦伤,刚才她也吓得够呛。 她是刀尖上舔血的人,生平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有人死,影卫总是不断折损,搬了进来又很快搬出去。 但安五都心如止水,唯独现在,她的心乱成一团,她想伸出手抱住律雁,手垂在身侧,最后还是作罢。 人没事就好。 律雁看一眼安五,气氛无端尴尬起来,他终于将心里那口气顺下来,“多谢。” -- 第111页 疏离到只有多谢,安五在解绳子,闻言笑了笑,“没事。” 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律雁还想要去将剩下的药草采回来,安五拦住他,“我去就行了。” 安五身手比他好,但律雁心有余悸,还是提醒安五将绳子系上。 安五握牢绳子,很快便把崖上的药草都收入囊中。 该回去了。 依旧是安五在前,律雁在后,回去那么长的路,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到客栈里,得知律雁为了采药草,居然跌下了山崖,池青道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推门就问:“没事吧?” 律雁正在给自己上药包扎,“没事。” 池青道在他旁边坐下,“有劳了。” “没事。” “你有没有别的什么想要同我说?” 听池青道这样一问,律雁忽然紧张起来,难道池青道知道安五喜欢他了,他磕磕绊绊地回:“还有什么。” “安五跟我说,你吓坏了,当时瘫倒在地根本不能动弹,我就想,你有没有感受到,还是活着比较好?” 他也没说过他要去死啊,律雁刚想要反驳,门就被敲响了,是安五端了定惊茶进来,放下她就走了,甚至连池青道都没问一句。 “我,我也没想着去死。”律雁摸到那定惊茶的边缘,却被烫了一下,马上将手抬起来放到耳朵上。 “多大个人了,还会被烫着。” 池青道调侃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她走后没多久,安五又来了,手上还依稀拿着什么药膏。 “我听说你烫伤了,是我,是我不该从火上拿下来就直接往碗里倒,我是心里着急。” 律雁看出来了,也听出来了,安五确实着急得很。 明明知道没有什么结果,却还是在律雁受伤的时候往他这里凑。 律雁拿池青道的话来堵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相顾无言,安五将药膏放下,出去了,却没离开,就在律雁房间门口坐着,影子在屋里能看得一清二楚。 律雁摇了摇头,他永远都不可能忘了所琼诗,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了。 所琼诗将他的喜欢和爱都带走了,有这份情谊,即使是在地府里,他们也永远相依。 安五的这份喜欢,他知道,也就仅仅是知道了。 将熬好的药拿上去,房里有池青道亲自守着,安九闲来无事在后院里踢着石子,一边踢一边还在嘟囔着什么。 安五走近了,才听清楚他在自个儿念叨着—— “从这里到那棵树下,要是双数步,首领就喜欢我,要是单数步,首领就以后喜欢我。” 安一:“……” 这不是两头全占吗? “首领,你怎么来了?”将石子一脚踢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安九一步跳到安一面前。 太幼稚了,安九一直都这么幼稚。 “我找你有事。” 安九将头往前凑,“什么事啊?” “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安一再一回神,安九已经不见了踪影—— “首领,这里。” 他稳稳当当坐在李树的树干上,这棵李树已有年岁,粗壮得很,承担安一和安九,明显不成问题。 安一跃到树上,在安九旁边坐下。 安九就闲不住,晃着腿去扯那枝丫间的李子,只咬了一口就张牙舞爪地变了脸,连声叫苦,“好酸好酸好酸。” “看你还贪不贪吃。” 安一笑着骂他。 等到安九缓过来之后,他问:“首领,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安一正打算开口,安九又突然指着远处的月亮说:“首领首领,你快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圆啊。” 月亮这茬刚刚过去,安九又开始琢磨别的东西,但凡是院子里有的东西,都叫他看上一遍了。 安九什么心思,安一心知肚明。 “不看了,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你要听就听,不听——” “首领的话我当然要听。”安九一副准备好了赴死的样子。 安一揉揉他的脸,“安九,平安回到安南之后,我会向王爷请命。” 安九更无精打采了,“什么?” “娶你。” “娶什么?” 安九那涣散的瞳孔突然熠熠生辉,他也差点从树上跌下去,幸而安一扯住了他。 “首领首领,你真的要娶我,那你不就是我的妻主了?” 安九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妻主,我要给你生八个孩子。” 这次轮到安一差点从树上掉下去了,全客栈的人都知道安九要为安一生八个孩子的事情了。 就连池青道早上见了安一,也打趣她:“那什么时候生八个?” 安一低下头,“王爷,安九胡说八道的,你也跟着胡闹。” “要不是安九这么一闹,我还真不知道他想给你生八个孩子。” 安一答不上来,索性也跟着池青道一起笑,她明明知道安九是高兴疯了的胡言乱语,她哪里舍得安九娶生八个孩子。 有一个就好。 “你真的想好了?”池青道又问,“我看前些日子,你还没有动心。” “王爷,动心动的迟,也有好处的。” 比如漫天的爱意翻山倒海。 -- 第112页 安一对安九喜欢她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认识得不够明确。 她老是以为是安九在闹着玩,安九素来没个正形,那次在京城,为池青道和君闲撒完花瓣之后,他还念念有词,原来喜欢就是这样子的啊。 她以为安九根本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存了这份心思,安九任何的情谊她都看不见。 直至到这家客栈伊始,安九采了栀子花来送给她。 他眼底的热烈自然跟看花看云时不一样,安一一直跟在池青道身边,没少在池青道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 安九看她的眼神,跟王爷看王夫的眼神是一样的,她当时想,完了。 安九没有闹着玩,他是真的喜欢安一。 安一觉得完了,但也把自己的一颗心看透了。 安九不是在闹着玩,那她压下去的那些心动,就是真的动心了。 她当了多年的影卫首领,说一不二,治下严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就决定跟安九坦白。 不是在一起,是她要娶他。 君闲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期间汤药不断,总算是将气色养回来几分。 “安九跟安一在一起了?” 君闲惊呼出声,手里的西瓜都差点落到地上。 “他还说要给安一生八个孩子?” 乐得君闲马上啃了口手里的瓜。 池青道接过君闲手里的瓜皮,又将湿帕子拿过来给君闲擦嘴擦脸。 掌柜自己种的西瓜有了收获,摘了两个,原本是要放在井水里冰着的,律雁说君闲可以吃一块,但还是不要太凉为好。 掌柜就直接将其中一个切了,让池青道拿去给君闲,剩下的放进了井水里。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君闲还想听,他闷在房里好几日了。 “院子里的李树,这两日该要熟了。” 君闲皱皱鼻子,“那就不酸了。” 不酸,他就不喜欢了。 池青道想了想,又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了,掌柜说要包粽子。” 君闲听了兴高采烈,但没一会儿又闷闷不乐起来,“我不会包粽子啊。” 在君家,一向都是后厨的人包好蒸好,放到各个院子往下分,他幼时去看过,拿叶子这样这样,拿线那样那样,看起来就很复杂。 池青道看了君闲这副样子直发笑,再把她这小王夫关在屋子里啊,估计就要闷坏了。 池青道摸摸君闲的头,“我可以教你啊。” “不要,”君闲凶巴巴地说:“我要吃你包好的。” “好好好。”池青道哄他。 过了一会儿,君闲又问:“律大夫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快了快了。” “听起来像是托词。” 就是托词啊,傻瓜,池青道只好又与君闲说起其他的事情。 “到了端午,我们那边挨家挨户都要包粽子,粽叶是我母亲去割的,父亲就在家里切肉淘米,等着母亲把清洗干净的粽叶拿回来,甜粽子用蓝线,咸粽子用红线,先包十个,然后煮一锅出来。” 君闲听的有些向往,喃喃道:“要是他们还活着,今年端午肯定还是这样吧。” “是啊。”池青道揽住君闲,她都快要想不起来母亲和父亲的样子了,但母亲和父亲忙碌的身影总在池青道眼前。 “没关系,”君闲捧住池青道的脸亲了一下,“今年,我在你身边。” 池青道握紧君闲的手,“好。不光是今年,以后岁岁年年,你都要在我身边。” “好。”君闲一口答应。 端午那天,日头极盛,住在客栈里的人都跟着掌柜在后院忙活,女人们去打井水、洗粽叶,男人们就围坐在一起将切好的肉往米里搅和。 这里的客人天南海北的都有,有人要吃甜粽,也有人要吃咸粽,还差点因为这甜粽和咸粽打起来。 掌柜一面摇着手里的蒲扇,一面挡在两人中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包了几百个粽子,煮了好几锅出来,君闲打开窗子透口气,外面人声嘈杂,欢笑声响成一团。 让他想起,离开裁云寨的前一天晚上,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热闹,殷白和军中将士祝她们一路顺风。 听见声响,应该是池青道上来了,她的盘子里放了两个刚刚煮出来的粽子,还在冒着热气。 君闲将窗子关了,同池青道坐在一起。 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一句:“我有东西要给你。” 那多半是同一样东西,君闲和池青道一起伸手,两人的手心里都躺着条五彩绳。 君闲和池青道都笑起来,等到为对方戴好之后,他们两个还在笑。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编的?”池青道拨弄着君闲手腕上的五彩绳。 “我瞒着你编的,要是让你知道了,就不好了。”君闲傲娇起来,举着手腕左看右看。 “好了,也不怕手酸,就跟市面上的一样。” 池青道握着他的手放下来。 “从前父亲也每年编这样的五彩绳给我们几个。” 但是他父亲给他的最后的那条五彩绳,已经丢在火海里,找不回来了。 “从前父亲给你编,你现在嫁给我了,自然就是我给你编。” 池青道拍拍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多想,他近日本就体弱,要是再牵连上君家的血海深仇,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 第113页 池青道将粽子打开,递到君闲面前,君闲咬了一口。 “好像还是从前的味道。” 池青道也尝了一口,“是,大概粽子的味道都一样,谁吃都是故乡的味道。” “我们这一次,要路过江南吗?” “要从江南过,也正好带你去见见父亲和母亲。”池青道原本就是如此计划的。 君闲一面吃粽子一面点头:“好。” 客人们纷纷大展手艺,桌子围了后院一大圈,上面摆的是各色佳肴。 影卫们混在里面,掌柜另递给安九一个盘子,“他们家有个夫郎怀着孕呢,身子不好,叫他呈上去。” 大家也都是爽快人,何况怀孕是喜事,人人都希望沾一点喜气,安九盘子里的东西都快堆成山了。 等到安九离开之后,有人提议来联句,这题目嘛,自然就是祝那位夫郎平安喜乐。 大家一呼百应,池青道下来的时候,都快联了几百句了,有的人喝得酩酊大醉,歪歪倒倒的,却从怀里掉出来一样东西。 池青道将那发钗捡起来,却忽然一愣,扯了那人进屋里。 “这发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眼前的人看一是二,看三得四,何况是什么发钗,他连上面缀了几颗珠子都不知道。 “安一,提桶水过来,泼到她酒醒为止。” 早在池青道扯了人到屋里,安一就跟了过来,她见王爷摩挲过那发钗,沉默不语,便深知此事重大。 找掌柜借了间空房,一盆又一盆的水往那人脸上泼,如此四五次之后,那人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不清醒,安一还另有法子。 “这是几?”安一伸出手,比了个“二”的手势。 那人含糊不清,答不上来,安一马上一巴掌下去。 那人才明白算是遇见狠人了,畏畏缩缩地开口:“二。” 安一收回手,“好了,王爷。” 池青道走到她身边,将发钗放到她眼皮子底下,叫她看个清楚,“这发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应默定睛一看,之后眼珠子溜溜地转,大概又在打什么主意。 安一又是一巴掌下去,“到了我们王爷面前,就不要有半句假话,否则剁了你喂狗我也干得出来。” 依照安一打那两巴掌的行事做派,她确实干得出来,应默不得不服软:“买来的。” “打二十棍,什么时候肯说真话了什么时候停。” 池青道抬脚欲走,应默又突然改口,“这个发钗确实是我买来的,但我知道它来路不明,好像是从哪个墓里盗的,那个墓就只开出来了这一支钗子。” 池青道的耐心有限,此人口口声声说是他买来的,又分明知道那个墓里开出来了什么东西。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拿池青道耍着玩的,眼前的人是无赖泼皮,不下点狠她根本不会说实话。 抬手点了她的哑穴,池青道径直卸了应默的一条胳膊,应默发不出声音,疼得冷汗直流。 “我要是还听不见实话,我就将你周身骨头打断。” 应默不停地点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真疼啊。池青道解开她的哑穴,她正要鬼哭狼嚎,被池青道看了一眼,又怂地咽了回去。 “小的都说,小的都说,小的和朋友一道去江南开了个墓,那个墓是合葬的衣冠冢,里面就只有这个钗子值点钱,贼不走空,我就给带了出来。” 贼不走空,现如今贼都如此放肆,冒犯亡人还不够,还要拿亡人的东西。 池青道知道盗墓,但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动她父母的墓。 父亲和母亲的尸骨都是池青道亲手安葬的,怎么可能会是个衣冠冢,而且父亲的钗子怎么偏偏就遗落了下来,这其中必然有鬼。 她要将这个鬼抓出来,敢动她父母的墓就是剐了也不为过。 池青道走到安一身边,低声吩咐她:“传信安南,去江南看看。” “是。” 安一联想前因后果,也明白此事紧急,转身走了出去。 池青道搬了椅子坐到应默面前,“你们真是什么墓都敢开啊。” 惹到这位爷的身上,应默也是倒霉,她赔笑:“混口饭吃。” “不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从今往后,都没有你一口饭吃了。” 动她父母的墓,拿她母亲给父亲的定情发钗,池青道当前留她性命,也只不过是要顺着她去找另外的人。 一旦不需要这个人了,池青道必定手刃她。 “别啊,您您看,我这不是把钗子都给您了吗?”应默垂着头,她走南闯北,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个破钗子,不至于闹出人命吧,应默被卸掉的胳膊还在疼呢。 刚刚听那人叫她王爷。 王爷,那就是朝廷里,据她所知,朝廷里没几个王爷,那些王爷不是在京城就是在自己的封地,他没听说西南有人封王啊。 那眼前之人到底是何处的王爷。 西南出事了?他刚从西南驻军那边过来,也没听说出了什么事情啊,只是殷将军调了人出去训练,还没归营。 白云军每年都要去山中训练,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到底是怎么了。 她们下手狠厉,不留情面,跟一般的威胁是全然不一样的,她们是真的会动手,应默必须想一个脱身之法,否则就可能要命丧于此,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 第114页 “那本来就是我父亲的钗子。”池青道冷哼一声。 安一很快回来,手上拿了封从安南王府递过来的信。 池青道拆开,心下估计还是不秋草写来的,不秋草写信提及的都是安南近来如何,算不上有什么惊奇的。 可这封信,却让池青道看了两遍—— 不首领伤重小产,常季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一章 雀安安没在后面院子里同人一起喝酒, 她一向不喜欢热闹,也不合群,就算是不知者, 冒犯到她的时候她也会动手,她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喜怒, 她自己的喜怒。 何况她身上多的是毒,她还怕一时不慎掉了点什么无解的毒粉到那些人的酒杯里, 她现下不想无端闹出来条人命。 她独自在房内,就倚着后窗看着外面的栀子花漫山遍野,白的花朵绿的叶子,娇嫩得很,她轻轻嗤笑一声, 这算什么,回去之后她要在十二楼里种满柰花, 让常季去看,到时候也是花香遍野。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常季, 但常季避她不及,应该不会想起她,端午已至,常季会做些什么。 雀安安迷蒙地望向远方, 他大概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往日楼里端午的时候,雀安安总是喝得兴起,她高兴了常季要倒霉, 她不高兴了常季也要倒霉。 旁的人都盼着过节, 常季恐怕不会想要过节, 雀安安粗鲁至极,从不会疼惜人,哪次节气之后,常季不是瘫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雀安安气闷地喝了口酒,自己骂了自己一句禽兽不如,她伸手向怀中,其实她也偷偷为常季编了条五彩绳,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亲手为常季戴上。 她没少给常季一些小玩意儿,就连她腕上的铃铛都赏给过常季一串,一模一样的,满楼里除了雀安安就只有他有,常季戴着它,只要动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雀安安自然是喜不自胜,爱不释手。 她送的东西,常季都好好收着,但此后她再送,常季应该不会要了,雀安安软磨硬泡,常季就是不松口,永远打发的就只有一张我不喜欢你了的字条,雀安安叹息一声。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但若是让她放手,那也不可能,就算是她要死,常季也必须牢牢待在她身边。 要看常季同别的女子亲密,叫别的女子妻主,还要为她生儿育女,雀安安光是想想就硬生生抠下了桌子的一角,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常季只能是她的。 安一在外面敲门,雀安安回过神来将手里的碎木头扔了,又将五彩绳收好之后才道:“进。” 推开门之后,安一开门见山:“常季不见了。” 是池青道的意思,常季是十二楼的人,又同雀安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雀安安都恨不得将常季绑在她身边,现下常季不见了,总要告诉她一声。 雀安安也在克制自己,将常季逼得太紧,常季必然更加怕她,她不会去动常季,但她打算从西南回去之后就带着常季回十二楼,不管常季愿不愿意,就算是将他打晕一路扛回十二楼,雀安安也做的出来。 此时乍一听见这个消息,雀安安一愣,走到安一面前,手的指骨都快要被她无知无觉地捏碎,她问:“你说什么?” “安南来信,常季不知所踪,王爷让我知会你一声,我当下就要启程回安南了。” 不秋草难动凡心,平常也没听说过他喜欢哪家的姑娘,好端端的就闹出来伤重难产这样的事情,安南王府虽不至于没有人顶上去,但池青道还是决定,让安一快马加鞭赶回安南,有安一在王府之中,池青道也会放心很多。 而且,信上说不秋草自从醒过来以后就没开过口,不吃也不喝,已经浑浑噩噩好几天了,任凭底下的暗卫和府里的人怎么劝,他就是无动于衷。 池青道担心不秋草有个好歹,安一与他是知交好友,赶回去也能宽慰他一二,具体的他不想提也罢。 难怪不秋草在行夜的屋子前败了,要是他有了孩子,必定大不如前,他自己也不知道吗? 小产这样的事情,劳心又劳力。池青道将他培养上来,不想见他就此折在这上面。 至于江南的事情,反正一路要过江南去墓前拜祭的,有人胆敢动她父母的墓,她刚好去把那个人揪出来处置。 常季不见了,雀安安心急如焚,她甚至一掌打了过去,被安一躲过之后又质问安一:“怎么会不见?你们安南王府都在干什么?” “信上说,常季出去采买东西,跟着他的暗卫被杀,他下落不明。” 安南王府的暗卫身上都有特殊标识,安南的人都不敢招惹安南王府的暗卫,来人应该是奔着常季来的。 在常季被劫之前,有三两人进到王府内,正好遇上了不秋草,不秋草被她们打伤,一拳击中腹部,满是淤青,孩子自然保不住,安一在心里为自己的好友叹息一声,经此一事,不秋草以后的身体必定亏损,他怕是无法再继续当暗卫首领了。 “另外,王爷说,对方的目标应该就是常季,也许是你的仇家,你此时回去,可能不亚于自投罗网,王爷希望你好好决定。” 若是来找雀安安的,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了,只要雀安安回到安南,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安南王府也不会牵涉其中。 但对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安南的人,不秋草和那个暗卫的仇肯定要报,池青道看在雀安安救了君闲的份上,将所有利害都告诉给她,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怎么决定,那是雀安安的事情。 -- 第115页 “我跟你一起回去,马上启程。”雀安安不假思索,常季在安南,就算安南有埋伏在等着她,她也要回安南。 “一刻钟之后出发。” 雀安安转身回去收拾,安一回到空房,池青道仍在那里。她拿了小刀出来把玩,这把刀她曾经交给君闲用来防身,后来君闲被闻倾木控制,拿了这刀刺她。 君闲再看见这小刀,记忆就纷至沓来,为了避免再刺激到君闲,池青道只好将它收了起来。 她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支发钗,神色冷淡,仿佛下一刻她手中的刀就会落到应默身上,至于会落到哪里,还要看池青道的心情,现下她摆明了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给她的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自从眼前这个人再回来,眼神表情就截然不同了,应默为了自保,只好又抛出另一条消息。 池青道握着手里的刀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应默忙不迭地点头,她一味避着池青道,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她是真害怕那刀会落到她身上。 她平常流连于市井,什么样的流氓都见过,也都和她们斗过,只要够狠,那些人多半会怕她。 但眼下,她显然狠不过在上位的所谓王爷,她这条命可能在人家眼里根本不足惜。 池青道似乎是在考量,见安一回来了,暂且搁置下刀,走到门口与安一说话。 应默长舒一口气。 “雀安安要回安南,我们一刻钟之后出发。” 如池青道所料,她点点头,另外嘱咐道:“要多加小心。” 池青道就是见了她,神色也没缓和半分,安一心里一跳,问:“王爷,怎么了?” “刚刚那人同我说,有人出十两黄金托她去动我父母的墓。” 十两黄金,如此天价,只是要一个盗墓贼去动一个平凡人家的墓,无论是什么目的,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动常季的人有可能是冲雀安安来的,但这盗墓的人,就必然是冲池青道来的了。 “我封王之后,是想着要为他们修修碑,我甚至还想另寻一个风水宝地,将他们迁过去,但这样的事情劳心劳力,他们也不是喜欢那些的人。”池青道有些怅惘,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平平凡凡的也好,只要我每年去看看他们也就够了,所以那墓里,除了这支我母亲省吃俭用为父亲攒下来的发钗之外,不会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这发钗也值不了多少钱。” 自家王爷从不信鬼神宿命,原来到了父母面前,她也动过这样的心思。 “她又在说谎!”安一回身过去瞪了那正在乱动的应默一眼,“不如属下去向律先生讨点毒粉,有她好受的。” 这人嘴里没有半句实话,池青道都已经动手了,她还敢编排谎话来诓骗池青道。 “所以我怀疑,她们要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我父母的尸骨。有人出十两黄金,让她去把我父母的尸骨盗出来。” 这样就合理多了,盗墓不动人,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十两黄金这样的天价,天底下有的是人为此事铤而走险。 “那她还有别的线索吗?” “她跟给她黄金的那人有特殊的接头方式,那人在江南,须到江南才能查清她话里的真伪。” 这样一来,这人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安一有些担心,“王爷,万一她又是扯谎骗我们的呢?” “那就一刀砍了她。” 池青道眼里闪过杀意,飞出去的小刀正好插在应默头顶,要是再低一寸,那应默就要去见如来佛了。 池青道留着她只是因为有用,她的双亲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还要受这样的羞辱,等她将人全都查出来,必要一个一个杀之。 应默头磕到地上,默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 可惜房里的是地狱阎罗,不归如来佛管。 客栈前,掌柜已经准备好了快马,阿云是跟着雀安安的,雀安安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这一行三人,会毒的会武的都有,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池青道只怕是那些人会暗中埋伏,已经再三叮嘱安一。 安一骑在马上,安九虽然不舍,他还没有同首领你侬我侬够呢,首领就要启程回安南了,但安九什么也没说,甚至脸上半分不舍得安一走的表情都没有。 他就站在那里,仰头笑着,他们是王爷的影卫,听候王爷差遣、执行任务本就是他们应该要做的,不然王爷要他们干什么。 他也不能就因为和安一在一起了,就要拉拉扯扯,安一总说他幼稚,他明明很明事理的好不好,遇到大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安一俯下身去看他,掐了把他的脸,“不怕笑僵啊,我要走了。” 安九满不在乎:“走吧走吧。” 他甚至还乱七八糟地挥了挥手,安一一把将他的手握住,挑了挑眉,轻声对他说:“祝我一路顺风,我就亲你一下。” 原本就是要祝安一一路顺风的,此时还能骗一个吻,安九何乐而不为,他大大方方地说:“祝首领一路顺风,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要不是安一堵住他的嘴,他怕是能当场将古往今来的好词全都说一遍,半点不知羞,光明正大地在这里骗吻。 不能继续说了,安九索性就闭上眼睛,等着安一来亲他,闭眼睛也不安分,时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睛来看一看,看一看安一有没有来亲他。 -- 第116页 安一觉得好笑,又觉得不舍,但总归很快就能再见,她扣住安九的脖子,径直吻在安九的唇上,雀安安和阿云已经先行一步。 安九策马扬鞭跟上,回了一次头,安九脸颊绯红,仍旧在挥手,他边挥手边道:“还欠着我两个吻呢,记得还啊。” 二楼上,君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问:“怎么安一突然要回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池青道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出了点小事,需要安一亲自回去处理。” 安南王府中明明就还有不秋草在,要安一亲自回去处理,那不就是连不秋草都压不住的事情,那还能是小事吗? 君闲一阵摸索之后抓住池青道的胳膊,有些着急地道:“是不是陛下派了人去安南,想要趁你不在,动王府啊?” 池青道纳闷君闲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她拍了拍君闲的手将窗子关上,带他去了桌子边坐好。 “怎么会呢,安南是我的地方,闻端星没有把握是不会动我的,何况北库的钥匙还在我这里。” 君闲稍稍放心,喝了一口温水,很快又问道:“那是不是照夜清又作乱了?” 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照夜清早已经压了下去。池青道刚想要抬手去握住君闲的手就看见他的手抖得厉害,君闲恍若未觉,就连将杯子放下也要犹疑好一会儿。 池青道心中有个可怕的想法,她抬起手在君闲眼前晃了晃,君闲根本就没动。 池青道惊得从凳子上跌了下去,君闲听见好大一声响,本能地吓了一跳,眼神空洞地朝着池青道的方向望去,他问:“怎么了,是跌倒了吗?” 演技精湛,毫无破绽。 池青道原以为君闲休养几日就会好,但他夜间总是多梦,胡话不断,常常无意识地就会出一身汗,有时候池青道在夜里甚至要为他换两套衣衫。 君闲好像病的更重了,律雁说余毒已清,脉象平稳,药也一直在喝,安胎又安神,可君闲目光涣散,落不到实处,律雁说还是太过忧虑所致,药可以治病,却无法医心。 所以池青道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君闲身边,就怕君闲胡思乱想出什么事情,可她也没有发现……君闲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看不见的。 池青道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答了一句:“没事。” 君闲也在心里轻舒一口气,她应该没有发现吧。 下一刻池青道就问他:“君闲,你看不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青道的语气平缓,但君闲已经能听出她隐藏的怒气,原来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听觉会更加敏锐是真的。 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仿佛回到初遇池青道的那天,那日他一身狼狈,今日的狼狈与那日又有何不同。 他道:“每日会有一两刻看不见,我很快就能缓过来,所以没告诉你。” 他倒是说的轻松,既然这样,那还要她这个妻主干什么?她在这里为他担惊受怕,到头来,君闲居然连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她。 池青道走到门边,活生生又卸下来一扇门,她是想摔门而去,但君闲看不见,她若是此时摔门而去,君闲必定会慌张,到时候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心疼的还是她。 可是她心里实在是气得不轻,只好拿门来发泄。 得知她又拆了一扇门的律雁很快赶了过来,安九在门口将门重新安上,律雁听说君闲看不见了之后神情也很凝重,他先是抬手在君闲眼前挥了挥,是真的看不见了。 后又为君闲诊脉,脉象依旧平稳,看不出来个什么,律雁回房取了银针过来,一针扎在君闲手背上,转动不到片刻,君闲眼前就清明起来,他道—— “律大夫。” 律雁将针收回来,“没什么大事,你心里想太多东西了,忧虑过重,就会影响到你,这一次是失明,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律雁一把将还在生闷气的池青道扯过来,池青道都恨不得要去啃桌子了,“有事,就和你的妻主说。” 池青道扭过头,却很快就扭了回来,她是生气,生气君闲整天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居然能把自己想到失明,而且还不告诉她。 看不见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字也不给池青道说,就靠着自个儿缓过去。 这能缓回来还好,要是缓不回来怎么办。 她气得要死,恨不得把天戳个窟窿来解气,可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将君闲晾在这里。 她连冷落君闲一刻都做不到,君闲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她不希望君闲还要再受到来自她的伤害,她将君闲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可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她走到君闲身前蹲下来,仰头看着君闲,她眼底有泪光,可怜兮兮的像刚被大雨淋湿的小狗,池青道握住君闲的手,“到底是怎么了?” 若是君闲不说的话,她恐怕会当场哭出来,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因为这样的小事泪洒当场……君闲忍不住将手伸到她的眼底,可那泪一直在池青道的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比泪如雨下更叫人心碎。 “我是想好好活着的。”君闲收回手,一脸茫然地开口。 “我知道。”池青道看他如此模样,心里一痛,君闲当真是憔悴消瘦了不少。 “我舍不得你和孩子,我也想岁岁年年陪在你身边。” -- 第117页 “我知道。” “可是我的身子总是不见好,越是不好我就越是着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几天我一直轻飘飘地飘着,落不到地上。” 池青道抬手替君闲一点一点地擦掉泪,“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在你身边啊。” 君闲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服,“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池青道气闷到差点直接晕过去,她顺了好多次,才顺明白心中的这口气。 她柔声道:“就说你想说的,你不舒服,你的身子总不见好,或者是你想要什么,想要吃院子里的李子,想要去摘后山的栀子花,这些事情都可以,我就在你身边,我就是来给你解闷逗乐子的。” 池青道站起来却因为一个不稳单膝跪到了地上,这纯然是意外,但君闲却笑了起来。 池青道双手放在君闲的肩膀上,欣慰道:“这样不就很好吗?” 她那膝盖也没有太疼了,丢脸就丢脸吧,能得王夫一笑,已经够了。 她又拉着君闲到了前面的窗子去,指着远方的宽阔官道:“路就在我们脚底,背后还有青山,天地浩荡,人生总要开怀点。” 她还要继续说,她绞尽脑汁地去想这些东西,君闲却突然道:“我知道了。” 希望他是真的知道了,池青道也不想逼他。 晚上等君闲睡着之后,她一个人爬到房顶上去喝闷酒。 酒大口大口地往里灌,直到烧到她心慌,她是想平息心慌才喝酒的,到了这个时候却越来越厉害,池青道真想砸了这酒坛子。 她抱着酒坛子在房顶上躺下,眼中不知道有多少个月亮。 月亮一个两个全往她眼前涌,每个里面都有一个君闲,每一个君闲都没有在笑。 为什么不笑?她费尽心力捧回来的君闲怎么还是不笑。 她才知道,不是尽心哄着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无所顾忌,什么也不在乎的。 她池青道要什么有什么,最后居然要栽倒在她一心求来的人身上。 挫败,就好像她使尽浑身解数,还是不知道君闲到底在想什么,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举杯浇愁愁更愁,她在这里喝酒也还在担心君闲万一又做噩梦了怎么办。 认命地跳下去,又在外面以井水解酒,第二日,池青道果然发了烧。 君闲一早起来,往常都是池青道醒的比他早,可今日池青道却没动,脸烧得通红一片。 君闲马上去找了律雁过来。 律雁第一次知道原来池青道也不让人省心,昨天君闲才刚好,今天池青道又病倒了。 “普通的高热而已,喝完药出出汗就没事了。” “可她的脸这么红,会不会很难受?”君闲挂心池青道。 律雁看一眼他,另外教了个法子:“用湿帕子给她擦一擦,就会好的。” 安九打了水上来,君闲拧了帕子放到池青道的额头上。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池青道这个样子,池青道也很少生病,上一次还是她体内的毒发作的时候。 她头发尽白,谁也不让靠近,唯独对他,就算是意识不清下,也能辨认出他,将他揽进怀里。 池青道特别特别爱他,他知道,天底下不会有人再跟池青道一样,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爱他了。 他明明都知道,也对这份爱甘之如饴,有池青道在这世上,真好。 可自从他受伤长久不愈之后,他心里想的,全都走了错路。 明明池青道一心只向着他,他却在想池青道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会不会因为他这么没用,就不喜欢他了,转头就去找另外一个人,也会将一颗真心捧给别人。 这天底下比他出众的男子比比皆是,池青道随便一捞就能捞起来一个。 池青道夸他是明珠,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可明珠早已蒙尘,心上的那道灰任凭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君闲真害怕啊,害怕这爱和池青道都握不住,这些心思他又怎么去告诉池青道。 池青道肯定会说他在胡思乱想,她向来是不吝啬哄他的,只要他要什么,池青道都会给他。 他还能要什么呢,池青道遇见的为什么不是君家的小公子,而是君闲,一个除了破败什么也没有的人。 君闲想的入神之际,有人敲了敲门,君闲擦了擦眼睛去开门,原来是律雁。 君闲以为他是来给池青道诊脉的,都已经为他让开路了,可律雁却不往里走,他看着君闲,问道:“有空吗?去后院坐一坐?” 君闲没想到律雁是来找他的,他望了一眼池青道,“那……” “安九会看着的。” 君闲跟着律雁下楼,刚要出院子,律雁却又上楼去了,他上楼去取了一件披风下来,披到君闲身上。 君闲一愣,将披风拢紧,“有劳。” 两人一道出了门,在后院找了个地方坐下。 “律大夫,你有什么事情吗?” “自遇到池青道起,我就听说她有个很喜欢的小公子,她是一定一定要将小公子娶回来当夫郎的。池青道这个人心狠,不止是对别人,对她自己也是,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安南王的位置,封王拜相的权力,还有你。 “世人都说池青道权倾天下,功高震主,是迟早要夺了闻家江山的人,但她其实一直,都对权力没什么兴趣,她之所以要有权,也只是为了你。 -- 第118页 “她一路走过来,想要的不是权力,而是你。从你们两个见面伊始,她以后的每一步,都只是为了见你。” 世人往往都不会满足,见面还不够,还要在一起,在一起也不够,最好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但世间没有几个人做的到,见了面动心不能在一起的人比比皆是,在一起又因为时过境迁感情易变而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世上看似白头偕老是长久誓言,但最后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白头偕老。 何况池青道的身份。 她原先是江南奴,背后有闻乐安在挟持她,她虽然有挣破一切的勇气,但要将这一条路走出来,必然不易。 后来闻端星封她为安南王,许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她站到了前所未有的位置上,可以好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了,但也成了靶子。 闻端星想要池青道死,就连那些图谋凌云江山的人,都知道欲要凌云,先杀池青道。 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律雁相信君闲也知道池青道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但他今日想要告诉君闲的,不是池青道有多不容易,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池青道愿意为了你,从安南一路杀到京城,闻端星和闻乐安的这一战,远没有世人说的那样容易,池青道差点性命不保,但她还是走到了你身边。 “她爱你,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她都要亲力亲为做到最好,这几日,她也一直守在你身边盯着你,使尽浑身解数逗你开心,你看不见了,她多半还有自责,明明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却没有发现。 “这些都证明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很重要,重要到已经和她的灵魂融为一体,你身在其中觉察不到,但其实你带给池青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像君闲这样骄傲的人一旦跌进尘土里,有时候难免自轻自贱,律雁要做的就是点醒君闲,大雾散尽,他们两个本就登对。 池青道原先暴虐无情,民间的传言多半是真的,她也确实见血就狂热。 但她再冷心冷情,也终究是人,刀枪不入她的盔甲,可她的那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池青道午夜梦回,又何尝没有做过噩梦。 直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公子到了她的身边,她们两个从来都是互相成全,也许池青道在这条路上,比君闲走的更早,但他们两个已经在半路相逢。 他们两个同时为对方走了一半的路程,奔赴到对方心里,这还不够吗? 君闲以为是池青道将他从深渊中捞了起来,但其实君闲,也伸手将池青道拽出了黑暗。 池青道,是还有所琼诗的律雁。 “要是没有你,池青道早就跟我一样发疯了,我发疯是要我自己的命,池青道可不一定。” 律雁早就走了,安九过来找过他,让他不要在这里吹着凉风了,但他依旧没有回去。 凉风让他清醒,他此时被山风吹着,才知道他先前的想法有多可笑,池青道全心全意地往他身边走,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的人。 要是君闲死了,她只能孤独终老,一颗火热的心一生只为一个人跳动一次。 他总要池青道来哄他,明明不想给池青道添乱,明明知道池青道有多艰难,他越想这些事情就越往身上套上一层枷锁。 后来枷锁越来越重,终于压得他崩溃,他却不承认,反倒叫池青道更加担心。 他想要的绝不是这些! 他想要好好活着,他想要与池青道岁岁年年,想要腹中的孩子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人间。 他明明都有,那他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君闲站起来,回到房间的时候,池青道已经醒了,安九拿了药给她。 “出去了?”池青道问他,眼神闪躲,毕竟喝醉酒为了醒酒就用凉水沐浴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把自己搞到发烧也是她自作自受。 “是。”君闲将披风放好,坐到床边接过池青道手里的药,伸手喂她。 往日里都是池青道做这件事情。 池青道越发心虚了,想问又不敢问。 君闲看出来,自己承认,“律大夫说能出去了,你不用担心。” 池青道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将药喝了,苦到她头皮发麻,这碗药里一定有律雁报复她的心思在。 “先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胡思乱想。”君闲盯着自己手中的空碗。 “我在这里,你不需要胡思乱想,我都会处理好的。”池青道去勾他的手指。 “我想,与你一起处理,一起面对,从前听父亲说,多的是夫郎为自己妻主分忧的,我也想这样,我也想尽微力去帮你。” “你帮我很多了,西南全靠你,我才得以脱身,你一直在替我分忧。” “可我觉得不够。” “我觉得够了,有些事,我就算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也总要告诉你的,你我同心,我也没有什么要瞒着你的。” 君闲的眼睛眨啊眨,池青道又说:“既然我不瞒你,你也不应该瞒着我。” 轮到君闲心虚了:“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要做到,看不见这是多大的事情,你还能稳得住,将我骗过去。” “我是一时被蒙住了心。”君闲小声辩解。 “好好好。”君闲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君闲好好的就好。 又养了两天,君闲总算大好了,果然心里忧虑会牵扯到身上。 -- 第119页 池青道总算松了一口气,准备启程了。 应默这些日子一直由安五看着,安五近日心情不好,应默落到她手里,要是再有什么小动作的话,可就要吃苦了。 应默身上的纱布真是不少啊,这下总算是偃旗息鼓,再也编排不出来什么鬼话了。 临走前掌柜送了她们一坛酒,池青道被君闲看了一眼,硬是没接。 原来是掌柜有一日拦住君闲,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君闲笑着推说没有。 结果掌柜自言自语,前几日夜里看见池青道坐在房顶上喝闷酒,喝完之后又用井水往身上淋。 池青道底子好,高烧来的快去的也快,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她发高热的事情,君闲还想着好端端的,怎么就发了烧。 池青道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人难免生病,池青道是强大,可她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生病的。 君闲也没多想,原来症结在这里,那井水多凉啊,用它来解酒,不发烧才怪。 君闲要走,掌柜又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为夫郎好的妻主。” 君闲硬生生停下脚步,“她做什么了吗?” 掌柜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多的是人会做什么,重要的不是看她做了什么。你家妻主万事以你为先,你的喜好她都记得,说起你来时也是滔滔不绝,你有好几本诗集,她都一字不落地全都记得,她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你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 掌柜这客栈开了有些年岁了,也见了好些个凉薄的客人,就是自己的夫郎将要生了还在刻薄的也大有人在。 有的人表面上相敬如宾,转头就跟人抱怨夫郎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明明为她生儿育女,熬得容颜不再。 这世道里男子难熬,也没有几个女子愿意低下来。 像池青道这样的,那还是少见。 君闲听了,甜进心里,也不好去说池青道什么了,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一句以后不要用凉水解酒了。 池青道听见了,记进心里了,她以后都不碰酒了。 安九接了过去,他还拍了拍坛子,“多谢掌柜。” 应默被安五押在马上,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别在路上停了,先赶去江南吧。” 听了池青道说江南发生的事情之后,君闲催促道。 “也要让马休息休息啊。”池青道靠在君闲身边。 律雁此时此刻好想出去骑马。 池青道看一眼生无可恋的律雁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尸骨上做文章的?” 律雁摇摇头,“不过有的话本里提到过,但太神话,不像是真的,而且你们家世代都在江南,照理来说,应该牵扯不上。” 池青道心中自有衡量,“也就是,这些人,还是冲我来的?” “多半是,依照你所言,你的双亲都是老实本分的农人,他们不会得罪人,而你,如今平步青云,树敌不少。” “不会又是闻端星吧?”池青道坐了起来。 “也不要老是揣测到她身上去。”君闲插了一嘴。 挖别人的墓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被天打雷劈,她一个皇帝,要只是为了威胁臣子就派人去挖墓,不止是有违君臣之道,更是有违孝道,肯定会招人非议。 “到了江南,自然见分晓。”池青道又靠了回去。 第六十二章 倒也不能只是一味往江南赶, 正如池青道所言,马总要停下来休息,赶路太快也不利于君闲休养。 闹了那么一遭之后, 池青道每日都要编两个笑话来逗君闲,开始时,还能赢得一片笑声, 后来她江郎才尽,笑话越讲越烂, 听的人里面也就君闲继续捧场,笑眯了眼。 池青道马也不骑了,一直赖在马车里,律雁索性出去骑马了,本着不能有一匹空马的原则, 实则是不想看君闲和池青道腻歪。 暑天里,空气总是黏糊糊的可不行。 他跟安五并列而行, 没有人开口,反倒是被押在马上的应默一个劲儿的哎哟哎哟, 她整个人都被横放在马上,自然不会舒服,可她挖了池青道双亲的墓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管她舒不舒服。 她还有命在, 就是她们格外开恩了。 安五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总算没有了那惹人厌的哼哼声,应默觉得这个人手底下当真是一点儿轻重也没有,她刚刚差点就要去见如来佛了, 她又不安分地动了动, 扭头正好对上安五的眼神, 她马上老老实实地趴好。 开什么玩笑,这个人真有可能宰了她,她是倒了什么霉了,才会在西南这么偏僻的地方,遇见与那发钗有关系的人,还是个王爷。 到底是什么王爷,只听得人一直叫她王爷,却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的名字。 那王爷的夫郎也鲜少叫她的名字,让想偷听的应默也没了招,还带着王夫,是去西南游山玩水的,京城的闲散王爷并不多,但双亲又葬在江南。 西南江南京城全搅和在一起,应默琢磨半天,除了一个废掉的头,她什么也没得到。 早知道她当初就带着那十两黄金滚蛋了,贪图什么钗子,这下不仅钗子没了,命也悬着。 应默长吁短叹,又被安五打了一掌,她总算老实了,只要她发出声音,这个人就会打她,而且毫不留情。 “你也不怕打死了她?”律雁主动开口,安五下手可不轻,应默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白了。 -- 第120页 “我有分寸的。” 又是一大段的沉默,律雁就好像溺死在尴尬潮里动弹不得,他放慢了速度,最后干脆又钻进马车里去了。 车里,君闲和池青道正在研究掌纹,多半是池青道看,池青道自己说,还说的头头是道,跟真的一样。 听说池青道无所不能,不会是真的吧,连看手相这样的东西她也会? 律雁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到底是个什么手相池青道说的含糊不清,只是给了他一堆夸赞的词。 要真如池青道所说,他哪里还会窝在这里看对面的两个人不是拉手,就是摸肚子。 外面有沉默寡言的安五,里面有两情相悦的君闲和池青道,律雁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又到了一家茶摊,律雁第一个跳了下去,他没用好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还是安九扯了他一把。 安五的手收回去,一片黯然,她将应默提下来,应默看破,还小声凑到安五身边问她:“你喜欢他啊?” 安五默不作声地走开了,临走前将应默绑到了大树底下。 “诶诶诶。”应默叫了几声,果然没有人管她,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喜欢,生气干什么啊。 好歹这里是个阴凉地,还有块石头,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地方了,不比那茶摊差,应默愤愤不平,算了,总比那马背上要好。 池青道跳下来,伸出手在等君闲,君闲探身出来,池青道扣住他的腰带着他往下走,他也几乎是蹦下来的。 君闲早前念叨过,也想一步跨下马车,池青道记在心里,这多好办啊,她那一身武功又不是白练的。 在战场上凭借高超的武功杀敌无数的时候,都没见池青道这么开心过。 摊主正在切西瓜,那西瓜又大又圆,看着品相极好,果然摊主一刀下去,红色的瓤和汁水就迸发出来,一阵独属于西瓜的清甜涌上来,明明还没有喝茶,就已经解渴了。 边上都是等着要买西瓜的人,池青道也凑过去买下一半,切还是摊主切的,切西瓜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会,但都没有摊主切的好,她一刀下去,就有一个避暑胜地出来。 池青道端着放西瓜的盘子,君闲拿了两块出来之后,她就把盘子递给安九了,让他们去分。 没有人在乎远处的应默有多想吃一块西瓜。 本来在客栈的时候,掌柜也切了西瓜,但数量有限,她没有赶上,她倒没有多喜欢西瓜,可是谁不想夏天来一块西瓜。 应默已经错过一块了,不想再错过第二块,她费尽心力地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马的嘶鸣声,那几匹马正在专心致志地吃草,尤其是载着安五和她的那匹马吃的格外多,也只有那匹马回头看了她一眼,大眼睛流露出来你别吃了的讽刺。 虎落平阳被马欺,应默闭了闭眼睛,真想把这匹马的草都给它扬了,她不吃它也别想吃。 刚给马较完劲,应默低头,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块西瓜,红彤彤的,一看就特别甜,应默几乎要痛哭流涕,她哭的不是这块西瓜,在这个冷漠无情的王爷的手底下,还是有好人的。 安九笑的跟西瓜一样甜,下一刻他就说:“吃吧,这也许就是你吃过的最后一块西瓜了。” 应默差点被手中的西瓜噎死,她缓过来之后开始打量蹲在她面前的安九,长得倒是人畜无害,怎么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似的,她不过就是一个盗墓贼,她招谁惹谁了,虽然运走尸骨确实有违她做人的道德,但那可是十两黄金诶。 没有谁能拒绝十两黄金,如果有,那一定是对方给的不够多。 应默只是阴沟里翻了船,她可不认为她做这件事有什么错处,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马还在吃草,茶摊临水,池青道和君闲就去河边上走了走,岸边有柳树,风吹过来,柳树跟着风摇曳,直吹得人心神荡漾。 池青道牵着君闲的手,侧过身盯着君闲的肚子看,“律雁说什么时候会鼓起来来着?” 君闲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再过一个月。” “哦。”池青道有些失望,还要再等一个月。 “我小的时候摸过父亲的肚子,他怀着幼弟,圆鼓鼓的,有时候幼弟还会踢我。” 君闲眼里的光显而易见,都说君家三姐弟感情极好,大小姐独当一面,已然在朝中为官,二公子才华卓绝,早在京城文坛崭露头角,三公子圆圆滚滚,谁见了都喜欢……光是传言就已经足够幸福,君府里的君闲肯定更加快意。 他一定很想念他们吧。 “再多跟我说说呗。”池青道按了按君闲的手背,只要是与君闲有关的,她都愿意听。 “你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吗?怕是我爬过哪棵树,摸过几条鱼,你都知道。” 在世人眼里,君小公子一直都是端庄持重的,结果有一日传出来他也曾经跟着玩伴爬过树摘过果子,自然能让人记得。 “那别人说的,和你亲口告诉我的,怎么能一样。” 她就算查得再仔细,与君闲之间也终究隔着世人对君闲的评判,她想要听君闲亲口告诉她,什么都行,只要能离君闲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了。 只要是喜欢君闲,池青道又怎么会泄气。 池青道的兴趣都写在她那双眼睛里了,人常说透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见那个人的本来面目,但有的人混迹官场久了,又位高权重,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可以隐去很多东西。 -- 第121页 池青道就是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办法透过她的眼睛去揣测她的喜怒哀乐,她发怒的时候也是笑意吟吟,让人丝毫不觉漫天的风雨就要来了。 可偏生这双眼睛在对上君闲的时候,君闲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池青道在想什么。 池青道一直都把真实的自己给君闲看,她是凌云唯一的异姓王,掌握着生杀大权,她从不避讳君闲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像块通透的玉,一眼就望到头了。 池青道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后来池青道告诉他,那玉是有一年救了个困在土匪窝里的西域商人,那商人为了谢她救命之恩,就将这块玉送给了她。 羊脂玉常见,上好的羊脂玉池青道也能寻到几块,但那个西域商人说,这块玉佩是有情人留下来的,拿去送心上人,就能够和心上人长长久久。 意头不错,池青道不信神佛,但讨个好意头,她也乐意,她从那时就打算将这块玉佩给君闲了,彼时,她还不知道君闲是谁,在哪里,她能不能见到他。 她只知道,与安南相隔万里的京城里,有位她一直惦念着的小公子。 她就是日夜揣着这块玉佩,等着要去给君闲,至于这其中的艰难险阻,她通通都能踏平。 “在想什么啊,想的这么认真,是不是要告诉我好多东西?”池青道饶有兴致地看着君闲,她身子微微前倾,像只快要跳进水里的鸭子。 “什么也没有,”君闲收回心事,“我们回车上吧。” “肯定有,你就告诉我几句吧。” “那我每天给你讲一件,条件是你不要再讲笑话了。” “果然连你也觉得我的笑话不好。” “怎么不好,我脸都要笑僵了。” 安九早已经坐在马车前了,律雁姗姗来迟,安五依旧一把将应默放到了马上,应默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大概到不了江南了。 周围也没有人可供托付,难道要看着她的黄金烂在土里吗?应默深吸一口气,她从来不做浪费钱财的事情,她一定要活着到江南,至少把剩下的金子抱进怀里再死吧。 江南,云泽城。 到云泽城的时候天色已晚,池青道打算明日再带着君闲到双亲墓前,今天晚上暂且找了间客栈落脚。 君闲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池青道一看他就是在馋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告诉池青道。 正经吃东西的时候吐个干干净净,偶尔吃个零嘴又能吃撑,君闲也无可奈何,他扯了扯池青道的袖子,跟池青道说,他想要吃白天没吃到的果子。 江南果子形式多样,凡是开店做生意的人都会做几种果子,何况这里的商人又都连在一起,你卖我的,我卖你的都是常有的事情。 晚饭的时候君闲又吐了,他一个劲儿地恶心,自然没有吃上那精致的果子。 池青道下楼去给他拿,做好的都已经买完了,但老板表示可以现做。 池青道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想起日前发生的事情,她不得不拉下脸来。 “君闲都已经大好了,你还在愁眉苦脸什么?” 律雁下楼来要一壶茶,就看见池青道坐在长凳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脸拉的,都快垂到地上了。 他坐到池青道对面,池青道面对问题的时候可不会愁眉苦脸,就算是西南那样棘手的问题,她也能找出应对之法,这世间没有难事,除了君闲,律雁当真是两头操心。 “他病愈之后,同我说过好几次话,有一次他居然说,他害怕我会喜欢上别人,我怎么会喜欢上别人,”池青道大为震撼,她这辈子就君闲了,她很快又耷拉下耳朵,“他这样想,我担心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多。” 池青道怎么会还做的不够多,她已经竭尽所能将能做的都做了,池青道一向坚定,居然也会动摇起来,她以前明明胜券在握,要将君闲娶回来当王夫的,如今君闲已经在她身边了,反而瞻前顾后。 “有时候,有的东西跟我们想的大多不一样。爱满了,会溢出来,爱少了,会不够。但比之不够,我宁愿溢出来,宁愿叫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她,只要如此,那就只管去做。”律雁一直都在后悔他与所琼诗错过的那五年,还在遗憾相爱的三年不够喜欢。 但再想想,当时的他和所琼诗都已经尽力相爱,时间可以证明。 池青道和君闲也是,总有一天,时间可以证明,池青道和君闲相爱。 热腾腾的果子来了,老板还将盘子放进了食盒里,同律雁告别后,池青道提着食盒上了楼。 律雁的热茶早就到了,池青道走后,他也很快提着热茶上了楼。 中间又遇见了安五,他最近老是遇见安五,遇见了又没有话说。 他往这边走,安五也往这边走,他往那边走,安五也往那边走,一时半刻,两个人谁也没有让开谁,就这样堵在楼上。 律雁失去耐心,抬脚上楼,却撞到安五身上,律雁将热茶往后带,安五却平平稳稳地接住他,连带着扣住那壶热茶,那壶热茶没有洒出去一滴。 安五眼中波澜不惊,“律先生,小心脚下。” 律雁不知道为何气闷,“要不是你要下楼,我用得着小心吗?” 律雁第一次发火,他愣住了,安五也愣住了,律雁握紧手里的热茶,慌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扬了扬手里的茶,说他上火。 -- 第122页 可不是什么茶都能降火的,安五往下走,她要向老板借柴房一用。 该问应默的东西,池青道按下来一句也没有问。 眼下已到江南,应默应该不好再扯谎,她只要一扯谎,池青道马上就能派人去核实。 安一前几日已经回到了安南,她先将王府中稳了下来,接着就派了人赶到江南,先行打听池青道双亲的事情。 有不少人都知道池家,但都说没有陌生人来打听过池家。 不需要打听,直接就能动手,这个人很了解池青道,而且很有可能知道池青道的过往。 安五将应默往柴房里一推,应默被那些柴禾硌到,龇牙咧嘴,但很快,她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柴房里昏暗一片,安五拿了灯进来才亮堂一点,池青道在她后面进来。 应默看这阵势,不会是要严刑拷打她吧,池青道活生生卸掉她一条胳膊的疼她还记得,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膀,抬起头努力微笑:“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不要再动武了,我身子弱又怕疼。” 身子弱应该是假的,应默这一路过来,时不时的就要被折腾一下,但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她身体好得很。 至于怕疼么……对她下过最狠的手就是池青道卸掉她胳膊那回,怕不怕疼不知道,但怕死是肯定的。 知道池青道不打算留她,就马上抛出来另一件事情,说有与那个人接头的方式,这样池青道就不得不要留下她。 池青道搬了凳子过来,就在应默眼前坐下,“明天我会让你去跟那人接头,要是那个人不出现,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打算留你性命。” 这倒霉催的,应默不服气地说:“那万一人家家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大的变故,有人死了或者是有人成亲,这我也得死?那不是冤死了吗?” “你有胆子盗墓,还怕冤死?”池青道轻笑起来,她伸手拽住应默的衣领,将应默扯到她眼前。 “你动的是我父母的墓,无论如何,你都要死,无非是痛快不痛快罢了。” 声如鬼魅,一句一句犹如勾魂,应默知道这个什么王爷可怕,但没想到可怕到这个地步。 她头皮发麻,居然硬气道:“我不去了,我不去接头了,我要坐着等死。” 她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池青道,毕竟现在的她对于池青道来说是有用的。 是有用的,但不是必用的。 池青道松开应默,任由她跌回原地,“你已经到江南了,江南大概是你熟悉的地方,但也会是暴露你最多的地方,我画张你的画像,总会找到你的蛛丝马迹的。” 说的跟真的一样,应默才不相信,要是她没有用的话,这个王爷为什么要一路从西南把她带到江南。 像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更会权衡利弊吧,没必要带着一个没用的人一起走。 应默还在等,等池青道回头松口,谁知道池青道走了就是走了,连瞥一眼她都多余。 难道把她一路带来江南就只是为了换个地方埋她吗? 可能根本不会埋,直接让她曝尸荒野,大暑天里死在荒野里该多难受。 应默越想越害怕,她不停地去拍门,没有人理她,她又试着大喊大叫,依旧没有人理她,整座客栈的人是死了吗? 难道就没有人在门前看着她吗?还是看门的人是聋子。 应默用力去推门,居然将门推开了,柴房在后院,只有微弱的月光,除此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那可真是逃跑的好时机啊,应默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频频回头,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来追她。 她无暇顾及更多,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 “跑了?”池青道喝了一口茶。 安五点点头:“是。” “追吧。” “是。”安五转身出了客栈。 老板才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池青道将一袋子金叶子递给她,“劳烦阁下分下去。”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老板笑开了花。 不过就是不要出声,居然就可以挣到这么多金叶子,她虽然心下有疑,但也不会多问。 客人的事情,还是少问为妙。 隔壁的香来客栈,那掌柜的,就是因为多问了一句,竟招致满门被灭的惨祸。 江南闻名天下,不光吸引文人墨客,也吸引心思不轨的人,老板摇了摇头,越发觉得香来客栈可惜。 但这世道永远都是明哲保身,到现在都没人提香来客栈一句,生怕被人惦记上,算做香来掌柜的同党。 池青道喝完这盏茶,今夜是彻底睡不着了。 吩咐安五将律雁的香粉洒到应默身上,再将应默放走,即使应默不去找那个接头的人,那个接头的人也会来找应默。 应默办了这样的事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要么是她逃过灭顶之灾,要么就是她跟接头的人是同党。 应默装的还挺是那么回事的,谁又知道真相如何。 第六十三章 池青道一夜没睡, 这是君闲第二日晨起才知道的。 昨天夜里池青道将那果子提上来,看着君闲吃了两个之后道:“我等会儿有事,晚点上来, 不用等我。” 君闲觉得奇怪,明明他那时很想吃这个果子,觉得自己能一口气吃十个, 但现下只吃了两个就腻了,他皱眉的动作微妙, 却还是被池青道看在眼里,拿出帕子来给他擦手。 -- 第123页 池青道要晚点回来,多半是因为那个抓到的应默,君闲点点头,“好。” “夜里天凉, 不许偷着开窗子,也不许将被子团成一团。” 君闲怕热, 往日里他的房间冰不断,明明已经够凉快, 他却还是要凑到冰前去。 父亲训斥过他,说是男子体质本就偏弱,每月里还要来葵水,这样贪凉, 以后有的是他受罪的时候, 吩咐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他。 他院子里的人尽管都跟着他通着气,但还是没有太放纵了他。他失去的又岂止血脉相连的亲人。 后来出了事,顾一野和春松楼哪会在意这个, 君闲也不敢再娇气, 他已经失去娇气的底气, 若是再这样不管不顾,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性命。 若非走到穷途,他轻易不敢死。有他活着,还能有人记得君家,他要等到他坚持不下去了,再入黄泉,到时候跟着世人眼中的君家一起销声匿迹。 不过他如今有池青道了,已经不想着死了。 池青道对他体贴入微,什么都瞒不了她的眼睛,她给君闲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莫说是在王府里,就是这一趟来西南,风吹露宿,池青道也没让君闲受多少苦。 池青道待他这样好,好得不真实,自从上次他因为久病不愈心情抑郁之后,他就总觉得他和池青道中间隔着什么,池青道对他依旧如初,但他心里还是不上不下地卡着难受,他也想不透缘由,想要找机会给池青道言明,又遇不上合适的时机。 两个人就隔着一层大雾,黯然对望。 池青道昨日一夜不睡,到底是应默太过于棘手,还是她的心里也跟君闲一样哽住了,君闲猜不透。 池青道上来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更夫就从窗子底下过,她叮嘱的两样,君闲一样也没有记住,窗子大开着,被子也被君闲踢得乱七八糟的,明明都要做爹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 池青道走过去将窗子关上,转到床前,把君闲的袖子扯下来,又替他把被子展开掖好。 君闲照例为池青道留了一盏灯,就在床尾,烛光太暗,看不太清君闲,回想起君闲初次为她留灯,好像已经很久远了,还是来西南之前。 那时他们两个人的心依靠在一起,于茫茫夜色之中执着地为彼此升起来一盏灯,那灯光微弱,却已经足够。 池青道自然也感觉到了吃力,不是在喜欢君闲这件事上,她能够步步筹谋走到君闲身边,再大的心力她都能够付出。 况且这是君闲,她只要看一眼,就止不住漫天的爱意。 两个人明明相爱却还是会越来越生疏,池青道就卡在这里,律雁说的话她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用到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池青道为着这个焦虑不已,比眼下江南的事情更让她焦虑。 江南的事情好歹可以扯出一条线出来,但在君闲身上,在他们的感情之间,扯不出来一条这样的线。 池青道自暴自弃地坐了一晚上,烛火燃尽,被君闲逮个正着。 君闲对着铜镜束发,池青道走过去帮他,一梳子梳到发尾,君闲的头发向来柔顺,就跟上好的丝绸一样,总是叫人爱不释手,已经垂到腰间,束起来着实要费一番力气。 君闲乖巧坐好,从铜镜里看池青道,池青道很是认真地在捞他的头发,她动作轻柔,生怕扯了君闲一根头发,他们之间有很多这样平凡的早晨,三餐四季都在此中。 但又有一点微妙的不一样,君闲找话来说:“今日要去父亲母亲的墓前吗?” “是,但房子太乱了,我让安九和安十去收拾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再去。” 江南的旧居一直都在,池青道每年回去,总会小住几日,这一次估计也要耽搁不久,她想着索性带君闲也回去住上几日。 “哦。”君闲应一声,不由得垂下头去。 “怎么了?”池青道转到他身前来看他,她怎么觉得君闲兴致不高,有前车之鉴,她生怕君闲兴致不高。 “没事啊。”君闲的眸中浮上一片茫然,看来是真的没事。 池青道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下楼去用早饭,还是我拿上来?” 君闲怔怔地,好似根本没有在听池青道说了什么,他只是牢牢扯住池青道的手,“我前些日子说的都是气话,你也知道,我我我,我不够好,得了你这样的疼惜,自然惶恐。” 他打定主意要与池青道说个清楚,却没想到好像越描越黑了,池青道不喜欢他自轻自贱,他撇开头,难以自处。 池青道蹲下来,这样她就比君闲矮了一大截,她抬头去看君闲,双手捧住君闲的脸,语气轻柔地问:“你知道我最遗憾什么吗?” 君闲摇了摇头。 “我最遗憾,我来的太晚了,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我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保住你的家人,是不是就不至于让你落入那样的境地。” “不是不是,”君闲慌忙否认,“你没有来晚,是你救我于危难之中,你是我的贵人。” 池青道听了这话笑起来,却难掩凄凉,君闲从没有看过如此心酸的笑容,一时之间,他的心口也堵得发慌。 “我用尽全力想要将你托起来,不是说我想要君家的小公子,我想要的是你,君闲。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期期艾艾,你在我身边,依旧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你我之间,从来如初。” -- 第124页 褪去万般缘由,还是落到当年的一块糖上。 池青道缺的不是一块糖,而是当她身处黑暗里,从光中走来,递给她糖的那个君闲。 君闲往下,一头栽进池青道怀里,他以为池青道一直要的是那个君家明媚灿烂的小公子,是那个心性天真愿意给她一块糖的小公子,可原来她认定的是君闲这个人。 君闲将池青道狠狠抱住,他们两个之后又吻到一起,从没有这样激烈过,但当大雾散尽,需要这样的发狠,需要这样淋漓尽致的爱意。 揉进身体里,这个人是我的。 腻到巳时才下楼,明明辰时就起了,律雁看池青道的眼神暧昧不清,居然还偷偷问她:“你干什么了?” 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她干了什么,还明知故问,池青道用手肘捅他一下。 “人现在要紧着呢,你……” “我有分寸的,律先生,不用替我操这些心。” 说完池青道就奔着君闲去了,律雁留在原地大为震惊,这对险恶的夫妻啊,他们能重归于好他在中间出了最大的力好不好,都是什么人啊。 要等安五回来才知道情况如何,待在客栈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池青道提议出去逛一逛,江南是她熟悉的地方,小玩意儿和小吃都不少。 律雁才不去,他转身回了房间,所以最后出去的也就只有池青道和君闲而已。 沿街有人在卖花,提着一篮子,红的石榴白的栀子粉的胜春,繁花似锦都挤在那小小的篮子里,时不时倾泻出来。 卖花的姑娘走到君闲和池青道面前福了福身,“女君,给夫郎买枝花吧,买了我的花,一定能和夫郎长长久久。” 这一句算是踩到池青道的心上了,她当即将这一篮子花都买了下来。 君闲笑她:“是不是只要有人跟你说这样一句话,你就都要买啊。” 池青道煞有其事地说:“那指不定说多了,天上的神仙就听见了。” “你不是不信神吗?” “偶尔信一信又有何妨。” “哦~”君闲将尾音拉长,有几分打趣的意味,池青道就当没有听见。 再往前走,又是什么簪子发带衣服,数不胜数,人人都祝了池青道和君闲一句,有的是白头偕老,有的是百年好合,像是他们遇见女君和自己的夫郎在一起时都是这样说的,但也只有池青道每一样都买了。 后来到了玉石摊前,摊主说刚得了一对上好的同心佩,取永结同心之意,意头太好,君闲想,池青道肯定又要掏钱了。 但池青道却转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她居然不喜欢那对同心佩。 “你不买?”君闲同她走在一起,一面回头一面问她。 池青道固执地摇头:“不买。” “为什么?” “我已经给你定情信物了,怎么好再给一样。” 定情信物那是多重要的东西,重在意义,不在多,多了反而没有那么意义深远了。 关于有些事情,池青道确实有她自己的执着,就连君闲也别想琢磨透。 路过一家茶楼,里面好像是在说书,喝彩声不断,池青道牵着君闲进去,径直上了二楼,雅座还有,池青道也不缺钱。 说书的是个老先生,正讲到精彩的地方,池青道同君闲说:“我幼年,常常溜进来听她说书,茶楼老板不让进,也是她向老板求情,将我留了下来。” 君闲再看那位老先生,眼神都不一样了,“那她应该说了好多年书了吧?” “是啊。” 听池青道听过的书,仿佛就和幼年的她站在一起,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小小的一个,努力往台子上望,周围人声鼎沸,都扰不了君闲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小小的池青道。 池青道这一次进来,为的不是听书,等这一回书说完,茶客散的差不多了,池青道吩咐二楼的小二去将那说书先生请上来, 池青道给的钱多,自然能将与读请上来。 池青道每年回江南祭拜完双亲之后都会来茶楼喝茶,听与读说书,与读还在想是什么人请她去二楼,结果是池青道,她顺势在池青道对面坐下,开口便道:“我还想着,你今年怕是不能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池青道为她倒茶。 “你说呢,安南王?”与读笑意不浅。 池青道跟随闻端星一路北上的消息全天下都知道,又何况是江南,与读也有耳闻,她还以为池青道封王之后就要留在京城了。 “闻端星是想把我留在京城,”她话锋一转,“但京城又有什么能耐把我留住。” 也就只有池青道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与读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传言里都是假的,她们说你自大妄为,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已经捅到她心里了,拔不出来了。”池青道前脚刚和闻端星并肩作战,后脚就直接拿着北库的钥匙威胁闻端星,闻端星要是知道她一直滞留江南,恐怕会遣人来催她,她可不就是在将这根钉子一点一点往闻端星的心里推吗。 君臣相斗,永远都不知道是谁会棋差一招,池青道不以为意,她既然能坐到这个位子,自然也能保住这个位置。 叙过旧后,池青道拉过君闲的手,为与读介绍,“这是我的王夫,君闲,我一直想娶的那位小公子。” -- 第125页 君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与读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明白,池青道将与读当成亲人,与读自然知道池青道心里有一位小公子,现如今他们终成眷属,与读也为池青道高兴,她举起茶杯:“那就晚祝你们天成地久。” 池青道从不吝啬将君闲告诉身边的人,就像现在,她带着喜悦与得意又道:“你赶不上我们成亲,但你能赶上我孩子的满月酒。” 与读鬼使神差瞥一眼君闲的肚子,看着平平坦坦,但她心里已有猜想,“有孕了?” 池青道点点头,“是啊。” 君闲在这样热闹的打量里无所适从,与读也许是感受到将目光收了回来,“那就恭喜你了。” 池青道正当年少,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封王得权,又娶了心上人做王夫,还与他有了孩子。 反观与读已经两鬓斑白,和池青道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大不一样了,她年事已高,不复从前了。 与读将扇子打开,庸自扇着扇子,扇出来几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落寞。 池青道见她此般模样,免不了旧事重提,“跟我去安南吧。” 池青道一直想要接与读去安南,与读一个人在江南漂泊多年,没有成家,自然也没有儿女来孝敬她,她孤苦无依,倒不如跟了池青道去安南,池青道好歹能看顾她一二。 但与读一直没有松口,说是贪恋江南的风光,就连江南的花,都与别处的不一样,她不会习惯的。 可今日与读居然答了个好字,池青道一眼就能望见她满脸的疲惫,心下反倒没有因为与读同意了而快意起来,她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出了一桩事,”与读一直将这件事压在心里,旁人都不敢谈论这件事,她也不知道该向何人吐露她的心事,正好池青道来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我的多年好友前些日子被人杀了。” “林虞?”池青道试探出声。 与读暗自点头,像是撑不住了一样整个人都倒向了椅子。 林虞同与读一样,也是一位说书先生,后来更是开起了客栈当起了老板,她有时候会邀与读过去客栈说书。 当年与读初来乍到,也是多亏林虞多加照拂,与读不愿意离开江南,除了贪恋江南,还有一半是因为林虞在这里。 要是林虞死了,与读自然不愿意再待在江南,池青道是一直想将林虞接去安南,但也不想以林虞的死换来与读的点头。 多年好友就这样没了,难怪与读看着苍老了很多。 “是怎么回事?”池青道又问。 “我并不清楚缘由,只是听说有人去她的香来客栈带了什么东西,林虞问了一句,就被灭了满门,无人幸免。” 林府不大,却火势滔天,差点祸及隔壁的房子。 “只是问一句就招致这样的无妄之灾,”君闲怜悯地摇了摇头,“何至于此啊。” 与读凄惨一笑,“我也不知道何至于此,这事官府也不管,没人敢提,生怕殃及自己,林虞她们全家就这样白死了。” “不会白死的,”池青道看着与读,“我会将这件事情查清楚,让你心无挂碍地跟我去安南。” 与读虽然很想给林虞报仇,但这些人这样厉害,池青道眼下是在江南不是在安南,她想要林虞昭雪,可她也害怕会给池青道招致杀身之祸。 池青道对她已经很好了,她当年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池青道为她做这样多。 “你不用为我担心。”池青道宽慰她,“我命挺硬的。” 何况她不用亲自去做这件事情,江南自有官员,安南王都在这里了,还怕她们不做事? 安抚好与读之后,池青道和君闲就回了客栈,安五和安九、安十都回来了,安九和安十说屋子收拾好了,而安五则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送了君闲回房之后池青道再下来,安五昨夜跟着应默一路出了城。 应默先是在城外的树林里停留,用手挖出来了她埋在树底下的金子,她正要走,却被人拦住去路。 两个人大打出手,但应默不是对方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那人的剑横到应默的脖子上。 应默觍着脸笑嘻嘻地开口:“你也不能为了这样的事情就要杀我吧?” “你将池青道引来,本就该死。”是个很扭曲的女声,大概嗓子受过伤。 “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池青道啊,果然是个煞星。” 应默还在装傻充愣,那人欲动手,应默却说:“你杀了我,可就没有人知道青乌子一族的方法了。” 那人一剑砍在应默身后的树上,百年大树应声而倒,可见这人气成了什么样子。 “让你回西南,你就能惹出来这档子事情,你是没有脑子吗?早叫你不要拿那支钗子了,死人的东西你也敢给你的卿卿带,就不怕你的卿卿有一天……” 风明显变了,应默一拳打在那人脸上,“没有人能说我的卿卿。” 应默第一爱卿卿,第二爱钱,钱和卿卿都是她的软肋,旁的人根本不能提,否则她即刻就会翻脸无情,不管有没有命在,先将人打了再说。 那人吐出来一口血,难得地没有发脾气,她道:“这下可以回去了吧。” “不可以,我此去西南,根本没来得及见到卿卿就被池青道一路带回了江南,她连块西瓜都没有给我。” -- 第126页 还在提西瓜,可见应默对西瓜有多耿耿于怀。 早知道都是些怪物,那人一个手刀劈晕了应默,将人扛上就跑。 “青乌子……”池青道暗自揣摩着,她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青乌子一族世代效忠已经被灭的丹赵国,听说丹赵国灭之后,所有青乌子族人都自刎于城墙之上,自此,再无人听说过丹赵和青乌子。” 君闲在楼上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下来同池青道坐在一起,他又不累,谈不上休息。 望向池青道一如既往惊讶的眼神,君闲笑道:“丹赵出产一种很名贵的七彩陶瓷,凌云烧不出来那样的陶瓷,我很喜欢,顺带翻了两本丹赵的国史。” 好学果然会使人博览群书,才倾天下。 “那就是丹赵人在从中作梗?”池青道猜测道,“是不是又是图谋凌云的天下,所以从我下手?” 怎么没见人去杀闻端星。 “我觉得这次不是,”君闲头头是道地分析:“要是想要杀你,直接对你动手就好了,犯不着去动父亲母亲的尸骨。” 君闲所言也有道理,反正应默是跑不了了,到时候带人踹了她们的老窝就行。 池青道这一次没有什么耐心,她只想赶快将父母的尸骨寻回来,重新下葬。 没有入土为安的人被翻出来的道理,池青道绝不会放过跟此事有关的任何人。 第六十四章 老房子已经收拾出来, 在带着君闲搬过去之前,池青道还要做一件事情。 云泽县令姓许,许府就在离香来客栈不过两条街的地方, 当夜林府火光漫天,喧闹声不断,许县令不可能毫不知晓, 兴许在她许府的阁楼上她还能瞧见几分林府的惨状,有多少乡亲邻里是全家救火, 而本该第一时间到达的官府却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许县令当真是什么也不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林家焦土一片,她也根本不查。 她知道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怕惹麻烦, 既然她这么怕牵扯到她,池青道索性就亲自将这个麻烦送给她。 哪有百姓身处危难, 官府坐视不管的道理。 无论是池青道还是殷白,不管身份地位目的如何, 只要在她们的地界上百姓有了困难,她们就要出手,多年的威望也是凭此打下来的。 到了许府门前,池青道和安九才发现已经有个读书人在那里破口大骂了, 她还将骂人的话写在纸上, 写成文章,一张一张地念,读书人骂起人来不见脏, 却字字见血, 几乎将这许府的脸面都撕了下来, 日头正盛,她晒得脸色通红,也丝毫不惧。 正当她准备念下一张的时候,许府守在门口的家丁总算有了动作,有两个家丁拿了木棍出来,摆明了是要收拾她了,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又何况在烈日炎炎下撑了不知道多久,自然虚弱,敌不过他们。 硬生生捱了两棍子之后,她依旧站得如松一般,掷地有声:“你们许县令草菅人命,我要一个公道。” 读书人的气节全在这挺拔身影和毫不退步的话语中。 那打人的其中一个家丁笑起来,嘴脸丑陋,“在这云泽城,只有我们家主人是公道。” 他们棍下无情,像是真要把人活活打死,那人很快就倒地吐了血,血染到地上,实在是太红,这是无辜百姓被仗势欺人的为官者打出来的血,有的是围观的人,却只敢说几句,那家丁恶狠狠地拿着棍子在四周绕了一圈,“谁要是帮她,谁就跟她一起挨打,什么东西,也敢在许府门前叫板。” 此言一出,谁又敢去救那个孤苦无依的读书人,那家丁洋洋得意,甚至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许府的面目,池青道看了一眼安九。 安九一掌将他拍飞,接过他掉下来的棍子之后,安九把那个被打的鼻青眼肿奄奄一息的读书人拉起来,还不待他问,就另有一个家丁一棍子直冲安九的面门,安九将隽夜玉推了出去。 反正是自家王爷让他打的,安九手底下一点儿也没有留情,来多少个他打多少个,将人当街打吐了血他也不管,狗仗人势的东西,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直到没有人再上来了,安九才心满意足地拿出他身上的帖子,那些人看见他就发怵,谁还敢接他的帖子。 安九索性将帖子展开递到他们眼前,那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安南王池青道,有的人是当真不怕死,整个人倚在那大门上,仗着离安九远就敢不要命地开口:“我们家主人日理万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来接待一些不三不四身份卑微的人的,况且你们打伤我们,有的是你们好看的。” 天底下最忙的恐怕是闻端星,不过一个区区县令也敢说日理万机,这是什么县令,这是土皇帝吧,不三不四身份卑微的池青道从安九手中接过了棍子,一棍子打到了那阴阳怪气的家丁脸上,棍子滑落,一道红印显而易见,池青道没有收力,他也晕了过去。 叫他晕都是轻易的,池青道还没动手要了他的命。 围在许府门口的人只多不少,眼见着那县令的家丁都被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周围人居然纷纷拍起了手,看来这许县令也不是第一次纵容她的家丁胡作非为了。 既然他们许府不识抬举,这可就怪不得池青道了,她不但不三不四身份卑微,心眼还小,她原来是想给这位许县令一个台阶下的,现下看来,许县令是不打算要了。 -- 第127页 池青道拍拍手,周围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刚才池青道打人的狠劲她们可都看在眼里,池青道指着许府道:“各位,林家的火那么大,烧死他们家十几口人,那可是十几条人命啊,若是许县令一直坐视不理,那我们云泽城岂不是要任由这样穷凶极恶的贼子嚣张?” 围观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林家的事情,但大多数人还是怕惹火上身,都纷纷走了。 那读书人拼着一口气说:“这何以像话,如若许县令不查,就是枉顾我们云泽城所有人的性命,”她说话费力,字字句句都沾染了她的血,说不了几个字就要咳嗽一阵,等她缓过来之后她痛心疾首地说:“这是为虎作伥。” 安九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还从怀里掏了一条手帕出来让她擦一擦唇边的血。 “有劳。”隽夜玉垂眸接过,她的力气算是用尽了,这两个字有气无力。 剩下的人都被池青道和隽夜玉的这一番话鼓舞到,在许府门前整齐划一地喊着:“彻查,彻查,彻查!” 声音大到都快把许府的屋顶给掀了,如此事态,许府自然不能再不出面,许府的管家总算是出来了,原先主人说就任由他们闹去,不过几个乌合之众能掀起来多大的风浪,可现下若是再容忍他们闹下去,恐怕要出事,许县令这才匆匆打发了她出来处理。 她也算是个有眼力见的,安九一把帖子递上去,她就全然看明白了,登时冷汗就下来了,眼前的人可比门口的这场闹剧更难对付,稍稍处理不当,就会万劫不复。 她弯下腰,礼数周到,“原来是安南王,里面请。” 说完她就在前面带路,却听的一句—— “慢着,”池青道站到大门前,笑的意味深长,却令管家背后一寒,“这就是许县令的待客之道,本王也得给她一份大礼啊。” 讨要了纸笔过来,池青道吩咐安九在此处盯着,人人都能够状告许县令一条罪状,而且许县令绝不会追究到他们身上。 有人拿着笔似信非信地问了句:“真的吗?” “真的,”池青道莞尔一笑,又是一脚踩在了一个试图爬起来的家丁身上,“许府没有打得过我的。” 池青道有武又有权,这哪里是她能得罪的主啊,管家索性破罐子破摔,池青道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一路由管家带进前厅,其间管家本想叫个人去知会自家主人一声,也好叫自家主人有个准备,但池青道一直盯着她,让她根本就没有机会。 到了前厅里,由于先前没有通好气,许县令吹鼻子瞪眼地问管家为什么要把人带回来,乱棍打死就好。 管家的汗就没停下来过,哎哟我的祖宗喂,你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吗?你就敢把她打出去,就是当朝的天子也不敢轻易对她动手啊,你又比不上天子,管家正要去捂县令的嘴,向她说明缘由。 那边池青道却先开口了,“许县令,将一朝王爷乱棍打出去,该是什么罪行啊?” 管家恨铁不成钢,全完了。 许县令虽然跋扈,但却不是个蠢的,王爷们大多在封地和京城,离江南比较近的王爷,那就只有——安南王,池青道。 想过来的许县令眼前一黑,那个煞星,她来江南干什么,许县令吓得手脚都不协调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到池青道面前,“下官不知王爷驾临,下官罪该万死。” “许县令,本王还需要你,怎么舍得你去死。”池青道说的不紧不慢,像把人悬在万丈悬崖之上,还拿了把钝刀子,磨人得很。 许县令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但池青道话里的意味太过明显,许县令笑不出来也得笑,由此那笑虚弱苍白,难看至极,“王爷需要下官做什么?” “许县令,云泽城发生了命案,你不会不知道吧?” 命案命案命案,许县令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命案啊,王爷。” 池青道干脆利落地打了她一巴掌,“怎么,林家的十几口人不是命?” 池青道色厉内敛,在场的人都被吓住了,说她是个煞星杀神果然不为过,她现在的样子,恐怕就是阎王爷来了也要承让她几分。 许县令惶恐不已,又俯下身去,“王爷恕罪,不是下官不想管,实在是管不了这事啊。” 她一个云泽城的父母官,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居然管不了,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这些年来,云泽城因为她而造成的冤假错案又有多少,池青道是杀人不眨眼,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更不会对百姓动手。 不如将此人杀了,另选一个靠得住的县令上来,也算是为云泽城的百姓除害了,池青道按上腰间的剑。 没想到先被许县令看了去,她尖声叫嚷,“王爷,你不能杀我,你这是谋害朝廷命官,你杀我就是背叛朝廷。” 管家一拍脑门,觉得自家主人这命多半是保不住了,这可是池青道,死在她手底下的朝廷命官不计其数,又何况是个小小的县令。 池青道觉得好笑,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剑依旧架在了许县令的脖子上,“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许县令刚刚说把本王乱棍打死,你意图谋杀本王,这罪行可比本王杀一个朝廷命官严重多了。” 安南王池青道受陛下器重,掌管安南,身负重责,要是池青道死了,不论别的,安南就不会放过她,再是朝廷,许县令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他们来杀的。 -- 第128页 许县令瑟缩了一下肩膀,“下官只是一时失言,谁都知道王爷你骁勇善战,怎么会被我杀死。” “可你要杀本王是事实啊,到时候到了御前,你觉得陛下是信你还是信本王?” 一个小小的县令跟一个手握重兵的安南王,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不过本王跟许县令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即使是许县令要杀本王,本王依旧可以宽仁为怀,饶你一命。” 好赖话全让池青道说完了,许县令只好跟着池青道给的台阶往下走。 “五天。五天之内,林家的事情没有真相大白的话,许县令应该清楚后果。” 五天怎么可能,但许县令知道,跟池青道讨价还价只会死的更惨,她斗不过池青道。 到了许府外,安九将那张纸和一封信递给池青道。 纸是折起来的,池青道展开,这宣纸还不小,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东西,这个许县令做的事情还真是罄竹难书啊。 将纸叠好收起来,池青道去拆那封信,是从安南来的,安一亲笔写的,信上除了提及不秋草的状况,还有了一条重要线索。 看完信之后,池青道神色如常,她问安九:“那个读书人呢?” “她晕过去了,属下把她抱进了医馆里,”安九抬手一指,“就在那里。” 妙手回春的牌子挂着,但池青道的心思显然在另一件事上。 池青道意味深长地看着安九:“你抱她了?” “是啊,她当时都走不动路了,我只能将她抱起来。”安九不以为意,池青道问这个干什么,难道在怪自己多管闲事?可是看王爷的眼神,分明是欣赏她。 论跟在王爷身边的人谁最上道,那肯定是他,安九挠了挠下巴,他琢磨不明白。 池青道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自求多福四个字。 安九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慌忙追上池青道:“王爷王爷,别跟首领说。” “那本王可不能答应你。” “王爷……” ………… 安一快马加鞭赶回安南,回到王府的时候都没顾上休息就往不秋草的房间去了。 不为刚好捧了碗从不秋草的房里出来,看见风尘仆仆的安一,他眼睛都亮了亮,可算是等到救星了,“一首领,你回来了。” 安一看一眼那满满当当的碗,不秋草分明是一口没动,她问:“他还是不吃不喝?” 不为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一首领,我们什么话都说过了,可首领他就是不肯吃东西。” 安一有些气闷,这都多少天了,还是不吃不喝,不秋草要干嘛,他是翻了天吗?除了生气之外,安一更多的是对不秋草身子的担忧。 安一将那碗接了过来,重新端了回去,不秋草的屋子跟所有暗卫的一样,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屋内足够亮堂,安一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骨瘦嶙峋,宛若油尽灯枯的不秋草。 尽管安一心里早有准备,看见这样的不秋草,她的心还是跳了一下。 她与不秋草一个是影卫首领,一个是暗卫首领,平日里没少来往,也是好朋友,去西南之前,不秋草还神采奕奕地送她,不到一个月,不秋草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虚弱的不秋草,安一甚至没办法将他和她认识的不秋草联系在一起。 他闭着眼睛,却一直有泪往下掉,安一拿过旁边的帕子为他擦脸,他明明就是醒着,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不秋草,不秋草。” 他认得安一的声音,看了一眼之后又重新闭上眼睛,那一眼里满是死水。 不秋草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安一心里压着无名的火,影卫对血腥气很敏感,安一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将被子掀开查看,不秋草身下是刚换的浅色床单,因此安一一眼就能看见那床单上晕开血迹。 她跑到门口让不为去请大夫。 不秋草情况不稳,由此大夫一直都养在暗卫的院子里,不为拉着她的手,几乎是飞也似的将人带到了安一面前。 不消安一多说,那大夫就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让不为去拿新的床单和亵裤过来。 不为很快就将东西拿了过来,他熟练地为不秋草换好衣服之后又一把将不秋草抱了起来,安一和大夫将床单铺开,不为再将不秋草放下去。 不秋草仍旧阖着眼睛,安一看了一眼之后就不再看了,跟着大夫一起出去了。 “大夫,我朋友他……” “不首领小产之后一直心情郁结,不喝药也不吃东西,他是影卫,底子好,但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这么熬啊。” “是,”安一附和道,又问:“那他现在怎么还在出血?” 小产的症状安一也知道个一二,这都快要过去十日了,怎么还会出血。 “男儿和男儿都是不一样的,总而言之,不首领这是心病,他要是一直想不过来,恐怕没几天好活了。” 大夫走后,安一又把不为找来问。 “首领从那天受伤小产之后就这样了,也一直不说话。” “那日来王府的那几个人查到了吗?” “查到了,都已经死了。” 死了?安一心中有疑,“继续查她们几个。” “是。” 安一又再含糊不清地问:“那他腹中的孩子,这,你们有没有去查?” -- 第129页 他们也揣测过是不是首领因为失去了腹中孩子而心情郁结,所以找到他腹中孩子的母亲尤为重要。 但不秋草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女子的东西,无从查起。 “大夫说孩子几个月了?” “两月有余。” “找两个月前不秋草执行任务所有的卷宗,一个一个去核实,看里面有没有牵扯上什么女子。” 安南王府无论是影卫还是暗卫,执行过任务之后,都会有记录,以供池青道之后核实,顺着这个两个月的线索去查,太麻烦,但总比没有的好。 不为得了命令下去了,安一回到不秋草的房间,不秋草脸上仍旧有泪痕,安一替他轻轻擦掉,不管不秋草有没有在听,安一都要说。 “你不愿意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但也不应该折腾自己啊。” 安一语重心长,“你是男子,到了暗卫首领的位置,肯定不容易,这一切都是你费心得来的,你不会甘心放手的。” 不秋草的眼睛动了动。 安一继续说:“我们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你要是从此一蹶不振,王爷又要花费心力再培养出来一个暗卫首领。” 不秋草总算开口,“我对不起王爷。” 他许久没有说过话了,才说了几个字,嗓子就干得厉害,止不住的咳嗽,咳到脸染上几片红,安一将他扶起来,喂他喝了水。 “自知对不起,那就撑下去。” “不行的,”不秋草仓皇地摇着头,“我撑不下去了。” 他抓紧床单的手绞到发白,到底在不秋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安一问他,不秋草还是不愿意说。 但总算肯吃东西肯说话了,安一松一口气。 有暗卫带着雀安安去了常季被劫走的地方,雀安安查验了好半天,依旧一无所获,毫无头绪。 她得罪的人也不算少,但鲜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唯一知道她要来安南的,就只有楼里的人。 她出发前才杀了人,楼里的人应该知道常季不是他们能动的起的。 况且如果要是想以常季威胁她,不让她知道,算什么威胁。 雀安安无功而返,安一刚将江南的事情安排下去。 “没查到?”安一问她。 “没有。”雀安安烦躁的靠在椅子上,“常季一直都是由我养着的,没什么机会得罪人,还是我牵连了常季,常季肯定念叨着倒霉死了,我祸害他怎么还不够,他肯定更加不喜欢我了。” 雀安安垂头丧气,忽然又一脸杀气地抬起头来,“被我逮到,我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底下有两个暗卫同那些人的同伙交过手,我吩咐他们过来,给你看看招式。” 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雀安安坐起来,其实招式只是一些很平常的招式,大多还是混用的,但雀安安却觉得很眼熟。 不是她在什么地方见过,而是这些招式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引起她血脉相连的共鸣。 第六十五章 天刚刚亮, 常季蜷缩在角落里,这似乎是哪个别院,仅仅只隔着一扇门, 外面的人声挡不住,都传进他的耳朵里。 “她当然不肯来,说是没见到她家那位宝贝卿卿, 这是何等重要的关头,也不能再由着她胡闹, 我索性打晕她,将她给扛回来了。” 声音沙哑,每个字虽然都连贯成句,却跟一个一个往外蹦的一样,常季那晕晕乎乎的脑子琢磨着, 这人的嗓子受过伤,就像他一样。 “你胆子也是真大, 她心高气傲,又生性固执, 未必能从。”这个人虽是在替话里的那个“她”考虑,但字句里的温度,却渗不到她这个人身上来。 “她不从有的是办法让她从,箭在弦上, 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 ”纳念没了耐心,总不能一直在她身上耗着,谁不知道大计当前, 时间宝贵。过了一会儿纳念又道:“你这边怎么样了?” 招山兰摸摸鼻子, “这不, 把人抓了回来,信也送去了,就等少主过来了。” “我听说许任和于影她们几个被杀了?” “是,泉主亲自动的手。”招山兰叹息一声。 纳念却吓了一跳,居然能让泉箫亲自动手,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她们几个干什么了?” 招山兰却摇了摇头,“泉主记挂着这件事,谁问就杀谁,你还是别知道了。” 提及泉箫二字,她们两个就望而生畏了,招山兰不告诉她,也是为她好,毕竟她们这里面,只有纳念最暴躁,最口无遮拦,万一哪天说错了话触了泉箫的霉头,就得不偿失了。 纳念心里也明白,不再追问了。 门吱呀一声,吓得昏昏欲睡的常季马上坐了起来,本能地往门口那边望,进来了两个人,常季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就被纳念抓住头发从角落里扯了出来。 常季挣扎起来,用力去掰纳念的手,纳念的手却犹如铁爪一般分毫不动,她牢牢擒住常季,借着门口的光打量起常季来。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将常季周身都摸了个遍,最后只得出来一句平平无奇。 戴着面具,是个哑巴,瘦的跟个竹竿子似的,随便在路上拉一个男子过来都比常季要强,纳念大失所望。 常季得此羞辱,却仍旧挣扎不开,纳念还将他的头发扯在手里,让他无处可逃,常季也算看清了她,黑发中混杂着几缕白发,脸上也戴着面具,常季哽咽落泪,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砸在纳念手上,纳念不喜欢眼泪。 -- 第130页 就知道哭,眼前的这个哑巴除了哭一无是处,纳念嫌弃地松开手,常季原先整个人都被纳念提溜了起来,此时自然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纳念俯下身去看他,抬手缓缓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纳念意料之中地见到常季惊恐的表情,她的脸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任何人见了她这一张脸都会害怕,何况是常季这样的胆小鬼,常季被吓得忘记了哭。 纳念勾住常季的下巴,没想到自己这张脸有这么大的效用,她饶有兴致地开口:“怎么样,没见过我这样的吧?我还吃人呢,我再看见你哭,我就把你生吃了,连着皮带着肉和血吞。” 常季愣在原地,什么反应也没有,纳念却觉得他这张面具有意思,比她的有意思多了,纳念伸手去动常季脸上的面具,扯了半天,只听见皮肉分离的细小声音,常季疼的满头大汗,双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衣服,他没办法说话,又受了纳念刚刚的威胁,也不敢哭,他只在心里偷偷祈祷,有谁来救救他,救救他。 纳念发现这面具居然是被烙上去的,更有兴趣了,还想要再扯时,却被招山兰拦住了,她喝了一声:“行了,都流血了,我们也别为难他了,还指望着他让少主过来呢。” 听了招山兰的话,纳念心有不甘地放手,招山兰蹲下来,就在常季面前,常季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好像已经意识不清了,招山兰去碰他,想要替他擦干脸上的血迹,却被他一手推开了,纳念骂他不识好歹,正要动脚踹他。 招山兰搭上常季脉象,又观他症状,“发高热了。” 纳念啧了一声,“少主怎么选了个这样的夫郎,面容丑陋不堪就算了,还是个哑巴,身子又这么弱,只怕是折腾折腾人就没了,要来有什么用。” “那都是少主的意思,你我不可妄议少主,如今有他在此,少主才会过来,证明他对少主还是很重要的。” 纳念还是难以置信,“少主会因为他来吗?” “少主为了他,已经从西南赶回来了,现下就在安南王府。”招山兰将常季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常季已经晕了过去。 提到安南王府,纳念又想起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招惹上池青道,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迟早都要和她对上,池青道这个人记仇,我们不止是动了她王府里的人,还动了她父母的尸骨,她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纳念回身,从门口看向招山兰,招山兰眉眼无悲无喜,很是冷淡,“我怎么觉得你没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招山兰走出去,将门关上,顺带嘱咐守在门口的人去煎一副退热的药过来。 “该有的反应,池青道这个人就是大计的洪水猛兽。” “她是洪水猛兽,我们也得上啊,就算要回去,也要过她那一关。”招山兰看纳念一眼,将话转开,“去找泉主吧,泉主还等着我们。” 果然拿泉箫一压,纳念就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事情了,她急忙跟上招山兰,泉箫如今还不知道她们已经惊动了池青道。 泉箫一身黑衣站在窗前,素来喜爱的那支长箫就挂在她的腰间,引人注目得很,纳念可是听说泉箫亲手将许任于影她们几个活生生掐死了,就连尸体都拿去喂了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犯了泉箫的逆鳞,光是这样默不作声满身肃杀的泉箫就已经足够吓人了。 “泉主,”招山兰站在纳念前面,提醒道:“纳念回来了。” 泉箫回头,一双眸子平静如水,她看向招山兰,“信递出去了?” “是。” 泉箫走到桌前坐下,“那么你呢,纳念?” “泉主,我也已经将应默带回来了。” “不提一提你们惹上的麻烦事?”泉箫不动声色地看向纳念,就那么一刻,纳念觉得有把刀在她头上悬着,随时都有可能往下落。 纳念心惊胆战,十几年前,她就最怵泉箫的这张脸,没想到十几年后,她还是最怕泉箫。 “是,因为应默的疏忽,我们招惹上池青道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应默还是不愿意的话,我们就得让她愿意了,我听说她有个卿卿,在西南?” 应默是她们之中唯一懂得青乌子族内之法的人,可却一直摇摆不定,嘴里也没句实话,先是从池青道双亲的尸骨上要去了十两黄金,接着又找借口要回西南去看什么卿卿,大概是她养在西南的小夫郎,要是由着她闹,要等到什么时候。 “泉主,应默很看重她那位卿卿,我们要是动了他,估计应默更不愿意告诉我们方法了。”招山兰忍不住开口提醒泉箫。 “不动他,既然应默想见,就把他从西南接过来好了。” “可我们不知道这位卿卿在哪儿。” 泉箫笑起来,“纳念,不要再心慈手软了,大计迟早因为你们的优柔寡断而断送。” 纳念听了这话,猛的抬头看向泉箫,“泉主,我不可能心慈手软,我是要报仇的。” 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泉箫还不知道吗?招山兰拍了拍纳念的后背,示意她冷静下来。 纳念失去的东西太多,她们都知道。 泉箫似笑非笑,似乎没感受到纳念的情绪,她只做她要做的事,只说她要说的话,“那就好,不光要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人也要残忍。” -- 第131页 纳念有些心虚,气势全散,是她听了应默一两句话就同意她去了西南,却没想到应默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纳念低着头:“是,泉主。” “都下去等着吧,少主估计快来了。” 安南王府。 有消息来,但不是关于不秋草的,而是关于常季的。 信直接递到了雀安安手里,雀安安还在琢磨那些招式,既然她对那些招式熟悉的话,也就说明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想要拿常季威胁她,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她要做的就是等。 等人主动找上门来。 今日果然等到了,约了雀安安去城外西岚别院见面,如果雀安安不是孤身赴约的话,那常季的性命就要岌岌可危了。 雀安安当即将信捏了个粉碎就要走,却被安一按住,阿云也拦着她。 此事若不从长计议的话,雀安安不但救不出来常季,连她自己也会搭进去,毕竟她们现下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想要雀安安的命还是别的什么。 安一回首吩咐一旁的暗卫:“去找忘心主事,拿律先生留下的香粉过来。” 雀安安一知半解,安一跟她解释:“这香粉可以让我们找到你,原本常季身上也洒过这种香粉,但时间过去太久了,没有效用了。” “你们当初就是凭这个才找到常季的吧?”雀安安也希望有命去也有命回来,索性坐了下来等。 “总是需要一点手段。”安一不置可否,她们安南王府的人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还要讲个什么道义的。 “你们也犯不着管我和常季,池青道大概是叫你明哲保身吧?”雀安安扫一眼安一。 “她们伤我们府中的暗卫首领,杀我们府里的暗卫,我们王府最记仇,这样的仇自然是要报。”香粉取来了,安一伸手往池青道身上拍了一点,“何况,我们不是要管你,找你的事情得阿云做,我们安南王府能置身事外最好。” 果然是池青道啊,情义规矩都被她想好了,不会坐视不理,但最好能够鹬蚌相争,安南王府渔翁得利。 原本从知道常季的消息的那一刻开始,池青道就可以不管的,她甚至能够干脆让安一把她绑回来,但池青道把利弊都告诉了她,让她自己权衡。 池青道这样的人,外面都传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可无论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有自己的原则,也许这一套原则并不为世人所接受,但池青道内心一片坦然。 “跟着你们家王爷,真好啊。”雀安安感叹一句,转过头去吩咐阿云:“到了晚上,再来找我。” “少主,你放心。”阿云用力地点点头。 阿云一向很听雀安安的话,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上一次这样全心全意待雀安安好的人,已经都死了。 雀安安按照她当时所看信中的内容一路来到了城外的别院,将门敲了两下之后,很快就有人开门迎她。 雀安安却不进去,她警惕地看了那开门人一眼,问道:“我的人呢?” 招山兰和纳念闻讯赶来,雀安安的相貌几乎和已经死去的国主的相貌一模一样,要不是眼神不一样,犹如国主亲临。 好多年过去了,族人各自零落,就算泉箫把她们都聚了起来,她们的心还是无从着落,丹赵已亡国,昔日的家园也已经不在了,只在这一刻,雀安安站在她们身前的这一刻,她们的心才终于安定,她们的少主一定可以带她们回家。 “少主。”招山兰和纳念跪了下来。 又是两个叫她少主的,雀安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们一把扯了进去,大门很快合上。 招山兰和纳念一路不由分说地拉着雀安安往里一直走,雀安安懒得挣扎,正好她也想知道她究竟是谁的少主。 这些事情若是搞不明白,只怕是以后麻烦不断,她也别想和常季过什么安生日子。 常季啊……他也在这里吗?雀安安想见他,特别特别想见他,她一路从西南赶回来,只想要一把抱住常季。 一路穿过回廊,箫声渐起,越往泉箫的院子走,那箫声就越清晰。 等到她们三人迈进泉箫的院子,箫声也停了,泉箫收了长箫走到雀安安面前,柔声问她:“少主,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吗?” 雀安安是第一次听这首曲子,但如那些招式一样,引起她血液里的共鸣,雀安安抬起头看向泉箫,“你是谁?” “丹赵常常开漫山遍野的柰花,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很喜欢柰花,一到这个季节,柰花就美不胜收香飘十里,有人簪柰花于头上,有人以柰花入茶,更有甚者,将柰花研磨成粉来做香膏,如此这般就可将柰花的香气永久留住。方才我吹的也是为柰花而写的曲子。” 记忆随着泉箫的话语飞到那个柰花香的世界里,招山兰和纳念再也没有闻过那样好闻的柰花香,人间依旧有柰花,但却没有丹赵的柰花,再好的柰花,比之故乡的柰花,就都黯然失色。 国破家亡,依旧像一把刀子扎在她们心里。 泉箫将话锋一转,脸上的痴迷也转瞬即逝,“当年国破之日,城墙上响起的也是这首柰花,那一日,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即使是柰花那样厉害的花儿,也救不了这人间分毫,血腥气混上柰花的香气,令人作呕。” 那样灰暗的一天,混着柰花香气,将柰花从人间扯去地狱的一天,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对于亲身经历过那一天的泉箫她们来讲,那一天永远都不会过去,那一天已经与她们的性命绑在一起,她们生,则永志不忘。 -- 第132页 雀安安一一扫过她们三个人的脸,很陌生,从来都没有见过,但一切羁绊由她们而生,雀安安开口:“我需要一个真相。” 这个世道下,没有真相,有的只是被层层血腥掩埋的尸体,和活着跟死了一样的未亡人。 “闻松岚好战,继位以后,就迅速对其余小国发了战书,她想要尽快将整个天下都收入囊中,丹赵是第一个。” 丹赵盛产柰花和七彩瓷器,凭借着这两样东西,丹赵国力虽不如其他国那样强盛,但丹赵从不为财力所困。 路过丹赵的人都赞美丹赵国库充裕,就是走在路上也能有天上掉黄金这样的美事。 天上不会掉黄金,但会掉大祸,随着大祸而来的是饥肠辘辘的饿狼。 凌云盯上了丹赵,想要丹赵的黄金。 战争一触即发,丹赵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凌云的军队只花了三天三夜就攻下了丹赵。 国主自尽,后宫皆追随国主而去,丹赵的皇室里面,只保下来了一位小公主。 但小公主下落不明,泉箫找了很多年,才找到雀安安。 雀安安大致听明白了,她就是丹赵留下来的那个小公主。 原来她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是丹赵的小公主,又有什么用呢? 雀安安几乎要笑出来,对于她来说,好像没有什么用,她的命运已经七零八落,不需要一个公主的身份来拯救她。 雀安安站起来,“常季呢?我要见他。” “少主,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大计。” 雀安安冷笑一声,凉薄之意立显:“不是我们的大计,而是你们的大计,我对你们的大计不感兴趣,我只要常季。” 她没有一天享受过公主的尊荣,如今也犯不着加入她们的大计。 “少主,你知道丹赵死了多少人吗?”纳念将桌子一拍,也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二十万人,整整死了二十万人,我们这些人都是侥幸活下来的,也只是侥幸。” 纳念越说越激动,国破家恨,公主怎么能无动于衷,纳念将她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那张脸扭曲,焦黑,不像是人的脸,通过这张脸就可以窥见她当时经受了什么样的痛苦。 她能活下来,也确实是侥幸,但站在她身前的是雀安安,是从不与人共情,只在乎自己喜乐的雀安安。 她就算是看见了别人的苦难,纵使别人当着她的面将伤口揭开,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她一直都自私自利,置身事外。 “我要见常季。” 还是只有那一句话,她们千辛万苦盼回来的公主并不关心复国的大业,只关心她那个快要死了的夫郎。 多少会让人恨铁不成钢,泉箫让她去见了常季。 常季骤然被挟持到这里,心力交瘁,刚刚又被纳念吓了一跳,一直高烧不退,药也喂不进去。 雀安安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常季,他好像比走之前还要更瘦了,雀安安握住他的手,触之可及的全是皮下的骨头。 雀安安轻轻拍了拍常季的脸:“常季常季。” 常季还是偶尔嘤咛几声,根本睁不开眼睛,雀安安将药都渡给他,又在床前守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常季醒过来看见床头的雀安安,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不是被挟持了吗?雀安安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什么时候从西南回来的。 常季委屈得想哭,他那么想要逃离雀安安,但在如此境地下,他最需要的也是雀安安。 雀安安醒了过来,对上常季的眼神,常季慌乱把目光挪开,雀安安却贴上他的额头,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不烧了。” 常季被她扶着坐起来,一把栽进她怀里,他力气不够,雀安安牢牢环住他的腰,千言万语都在这一个拥抱里。 门口的人拿药和白粥进来,“少主。” 少主……少主?!常季一把推开雀安安,纳念昨天说的话还响在他的耳朵里,他丑陋不堪,不会说话,又是个病秧子,少主怎么会看上他这样的人。 原来她们话里的少主就是雀安安,怎么会是雀安安,原来不是雀安安来救他,一切都是雀安安的诡计。 是雀安安将他变成这副模样,但雀安安属意她手底下的人来说他配不上雀安安。 他本来也配不上雀安安,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以为遇见了一个对自己珍之重之可以相守一生的人,没想到跌落更深的地狱。 雀安安啊,她还要羞辱他到什么时候。 常季气急攻心,当即就吐血昏迷,不省人事,只有雀安安痴痴地站着,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刚刚常季醒过来还好好的。 他甚至主动抱了她! 第六十六章 常季这边一团糟, 雀安安接住常季虚软的身体,将他平稳地放到床上,摸上他的脉象, 雀安安才发现他这是急火攻心,而且还气得不轻。 常季一向心思浅,根本藏不住什么东西, 少有这样会气到吐血昏迷的时候。 在门口那个看门人进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她看得出, 常季在盼着她来,她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来到了常季身边,虽然其中全都是对常季的着急,但她知道,常季一定很需要她, 或许不是需要她,是需要一个来救他的人。 -- 第133页 现在, 救他的人是雀安安,又是雀安安, 如果上天让常季再次对她心动,回心转意喜欢她的话,她一定会好好对待常季,她如此祈祷, 在常季推开她之前, 她都以为是上天听见了她的话,要把常季还给她。 直到那看门人端了粥和药进来,并喊了她一声少主。 当下常季就不太对劲, 用力将雀安安推开, 他虚弱无力, 推开她的时候倒是竭尽全力。犹如对雀安安的当头棒喝,仅仅是“少主”两个字就把常季气成了这个样子? 在常季昏迷的时候,她摸过常季的脉象,心力交瘁,又受了惊吓,常季在被她们抓来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常季很讨厌那位少主,之后那看门人叫了她一声少主,常季猛然明白过来,她就是那个少主。 按照那三位的脾气秉性,可能没对常季说过什么好话,要是她就是那个少主的话,那常季肯定会误会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是她让她们三个来羞辱他。 雀安安握紧拳头,若真是这样,那误会可就大了,她要去找她们三个问个清楚。 刚出了门,那讨人厌的看门人就过来问雀安安:“少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泉箫。”雀安安没好气地回她,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常季心里崩塌了,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可能还要倒退,雀安安杀人的心都有,她径直拐了出去,却迎面撞上一堵墙。 雀安安捂着头愣了半晌,她明明记得昨天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看门人赶到她面前,跪在了地上,“请少主恕罪,这宅院之中皆是泉主布下的幻阵,还请少主当心。” 又是让她当心又是让她恕罪的,她在十二楼都没这么糟心过,她那颗心也总算是被这糟糕的情绪安抚下来一点,雀安安对幻阵并不陌生,听说能够布置幻阵的人往往都在奇门遁甲上有着极高的造诣,光是困住一个人就已经不简单了,泉箫居然在这宅院里都布置下了幻阵。 看来她要是想带着常季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还需谨慎打算,小心行事。 看门人另找了个人过来,向雀安安解释:“泉主说少主在安南王府中,若是我们被安南王府发现那就岌岌可危了,少主跟着她走,自然能找到泉主在哪里。” 泉箫这个人是那三个人中最让雀安安看不透的,现下又知道了她心思深沉,她要的怕不是少主,而是什么别的东西,眼睛里面又效忠又不尽然是效忠。 如此周全的打算之下,也难怪要将别院的具体位置直接写于信上告诉雀安安,她们根本不怕引来安南王府,恐怕还在盼着安南王府来,正好请君入瓮。 泉箫的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看就知道这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斗,雀安安径直绕过那些碎片枯叶往里走,带她来的人已经退下了,估计已经知道她不好惹,泉箫也不好惹,她又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留在这里才是明智之举。 前厅争吵声不断,偶尔还有人在摔东西,瓷器砸到地上极易发出刺耳的声响,雀安安再往前走,已经能看见那飞扬起来的碎片,同时,雀安安也看见了阿云,被绑住的阿云。 她吩咐阿云晚上再来寻她,阿云应该是按照约定来了,阿云既然能找到这里来,看外面院子里的状况,她们应该还打了一架,阿云输了,阿云居然都输了,这些人在雀安安眼里越发深不可测。 纳念和招山兰围着阿云,纳念还在跟阿云争吵,雀安安停下脚步,不打算在此时进去,她要静观其变。 她们称雀安安为少主,是丹赵唯一活下来的小公主,就是命定的皇女,而阿云也叫雀安安少主,阿云和她们之间应该是旧相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外面打了一架。 阿云失忆得彻底,什么都不记得了,依她的身手,确实很有可能在外面和她们三人将院子里打成那样。 “我是为少主而生的,少主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阿云手脚都被缚住,她脸上一片漠然,她见雀安安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眼里多了光彩,仿佛这世间万物她都不关心,她只在乎雀安安的死活。 就这三言两语把纳念气得不轻,她顺势踢翻她身侧的一把椅子,震声道:“万羽,难道她转身就走,你也要跟着她一起走吗?” “是。”阿云答得毫不拖泥带水,她本就是为了救少主而来的,至于其他的,她并不关心。 纳念去拿自己的剑,却被招山兰拉住,纳念恨铁不成钢,一双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她道:“不要拦我。” 其实她哪里舍得真的对阿云动手,在这屋子里就只有纳念跟阿云的关系最好,纳念只是没想到失去记忆的万羽会变成这个样子。 保护少主没错,但与复国大业比起来,那都得排到第二位去。 招山兰也知道纳念的心思,她压低了声音同纳念说:“看泉主的意思。” 泉箫站在离她们三人不远的地方,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在一旁看着,阿云和纳念吵的厉害,她也没管,低着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她素来心中有一片自己的衡量,昨天阿云深夜到别院里来,自然也被幻阵困住,泉箫估摸着安南王府会来人,但没想到就来了一个。 泉箫还以为安南王府会调兵把这里围了,带头的就会是那个暗卫,那个有意思的暗卫会亲自来找她报仇,她当初让招山兰递信的时候就存了这份心思。没来,她反而是大失所望的那一个。 -- 第134页 她赶过去打算把那人收拾掉,却借着月光看清了阿云的脸。 老友重逢,自当庆贺一番,纳念还以为阿云早已经死在了当年的追杀中,阿云是她的挚友,见到阿云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命运还是留了点什么给她。 纳念只不过是去房间里抱了酒回来,阿云就已经同泉箫招山兰她们两个打了起来。 阿云早就不记得任何事情了,她如今的人生信条就只有雀安安,得知雀安安果然被困在这里后,她当然大打出手,她要做的就是杀死她们,然后带走雀安安。 同阿云打起来之后,泉箫她们多多少少顾念着一点往日的情谊,可阿云却是刀刀致命,就连对纳念都是如此,根本不留任何余地。 她是真的想要她们三个人的性命。 打到天刚明,泉箫险胜,命人将阿云捆了,谁也没有想到阿云会失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要是旁的人,此时此刻早已经人头落地,但阿云是与她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她们无论如何都下不去这个手,复国不需要良知,但她们抛不掉阿云。 “你还记不记得你叫什么?”纳念问她。 “阿云。” 阿云是闻倾木给她的名字,她的过往就像这个新名字一样,已然全断了。 “你叫万羽,是丹赵少主的贴身侍卫,丹赵国破之日,你护着少主出城,从那时起,你就全无音信,下落不明。”纳念又补了一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眼睛里的泪是真的,纳念在那一场战乱中什么都失去了,父母,夫郎,孩子,挚友……还有丹赵。 阿云对她来说是失而复得,她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阿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包括她的头发她的脸,但阿云一脸茫然,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是一味问少主在哪里,她的人生就只剩下少主了。 和雀安安如出一辙,任何人都可以不关心纳念遭受的一切,雀安安不关心也没关系,但阿云不行。 阿云不行。 看完了阿云不悲不喜的样子之后,纳念彻底崩溃,招山兰勉强撑住她。 “泉主。”招山兰看向她,“你也无动于衷,是吗?” 泉箫缓缓抬头向上望,又垂下来,一双眸子依然平静如水,却忽然出现在雀安安身后,“少主,你在想什么?” 雀安安按捺下心中的惊惧,“我想带着常季回去。” “我们失去了一切,丹赵是我们唯一的指望,”泉箫又固执地问了一遍:“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回去?” “是。”雀安安坚定不移地点头。 “来人,将少主和阿云都带下去,我们即刻启程。” 雀安安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前就一黑,不省人事。 ………… 池青道带着安五和安十黑衣夜行,一路来到离房子不远的树林里,安五扛着大铁锹,安十扛着锄头。 池青道指着那个看上去并无异常的坟包,道:“挖。” 一声令下,安五和安十都飞快动手,不到一会儿就将那坟包上的土全都铲到了一旁,露出底下的棺材来。 安五顺着棺材沿检查了一遍,“王爷,已经开棺了。” 池青道接过安五手里的铁锹将整个棺材盖子掀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再去开她父亲的棺,也是如此。 她们拿走她双亲的尸骨到底是要干什么,取死人尸骨这样的事情,麻烦,而且不吉利,将人埋下去再翻挖出来那可是大忌,就算是移坟也要小心谨慎,要请专人来做这样的事情,不然那可就是对天地不敬,对祖宗不孝,会被人诟病的。 池青道刚想到这里,就有一束火光照到她的脸上,很快就有好多个举着火把的人将她们三个团团围住。 池青道带人挖自己父母的坟,被村民逮了个正着,很快这样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有人妄想用这个来将池青道压下去,让她分不出来旁的心思去思虑别的事情。 君闲抱着肚子和池青道坐在一起,每天总有好几个人过来骂人,好像挖的是他们家的坟一样,池青道往常厉害得很,现下已经好几天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这有违她一贯的作风,君闲知道,她自有她的打算。 又有人在门口骂的唾沫飞起,甚至专门带了一壶茶和一把藤椅过来,坐在池青道她们家老房子前骂池青道,骂的特别难听。 君闲咻地一下站起来,池青道拉住他:“干什么去?” “我给你骂回去。”君闲气得涨红了脸,就算是知道池青道有她自己的计划,但外面实在是骂的太难听了,尽是些乡间粗烂的话,君闲忍不了。 池青道倒是没有想到先把自己这一向端方的王夫惹火了,她饶有兴致地道:“王夫打算怎么骂啊,我给王夫参考参考。” 她手也没闲着,一直在君闲的肚子前打转,好像鼓起来一点了。 君闲打落她的手,又坐了回去。 “怎么了?”池青道不明所以,眉眼带笑地看着他,就连这一句话里都染上几分笑意。 她还以为君闲是生气了,实际上君闲是气得不轻,换了任何一个人的妻主被骂成这样,那个人都会生气。 但方才被池青道这样一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骂人,用手捂住脸,他从来都没有骂过别人啊。 池青道被这模样的君闲逗得大笑起来,他们本就关着门坐在堂屋连着的卧房里,池青道又收不住她的笑声,竟一阵一阵地传到了外面那骂人者的耳朵里。 -- 第135页 骂人者一愣,后知后觉池青道真是好猖狂,被人骂的如此难听还能笑出来,他一口气哽在心里,既上不去又下不来,几乎要憋死,他声嘶力竭地吼:“池青道,你不要脸,树还要皮呢……” 池青道根本无心听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实际上自那些人来门前骂伊始,她就从没听过,只有君闲这个小傻瓜为了她才什么都往心里放,池青道自然喜不自胜,去扒拉君闲捂住脸的手。 君闲不松手,她也不放手,两个人本来就坐在床边,此时这样一闹居然闹到了床上去,君闲的脸通红,比那外面挂着的桃子还要红,更添几分艳丽。 君闲的容貌是万里挑一,最最好的,平时温柔俊雅,脸红起来又勾人地很。 池青道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样子的君闲,在她眼里都很勾人。 在堂屋里的安九和律雁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安九一脸妙不可言,律雁轻咳了一声往屋子里道了一声:“注意分寸啊。” 没声,但律雁笃定池青道听见了,让她自个儿身上的火烧去吧。 池青道没到一会儿就从卧房里出来了,坦然地从律雁和安九面前经过,开门出去,大水缸子放在外面的厨房里,池青道要去洗把脸冷静冷静。 骂人者见池青道出来了,正想指着池青道的鼻尖骂,但池青道几乎是一闪而过,后来又堂而皇之地回去了,而且那身上好像带着怨气,导致他也不敢靠近,怕池青道打他一顿。 池青道砰地把门合上,这下轮到安九笑了。 卧房里传来池青道的声音,“安九再笑,给你钱扣光。” 安九马上闭了嘴,过了一会儿为自己开脱,“王爷,属下那钱是攒着和首领成亲用的。” “谁关心你的钱……”池青道回过味儿来,也不说话了。 谁关心安九的钱是拿来做什么的,池青道才不顺安九的意,安九就差把自己是安一的夫郎这句话挂在头顶上了。 君闲这样跟池青道闹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困倦,池青道将被子捞过来,“睡吧。” 池青道闭着眼睛,君闲却伸出手去挠池青道的脸,他乐此不疲,池青道也懒得管他,本来是想哄他睡觉,没想到他反而有精神来戏弄她。 池青道圈住君闲的腰,真是盈盈一握,池青道将头埋进君闲的脖颈间,君闲的头发就落在她鼻尖,能闻见君闲发尾的香气,但太痒,池青道索性全都撇开了。 一觉睡到天黑,那骂人者总算是走了,没了他的骂声入睡还挺不习惯的,池青道翻身下床。 骂人者:什么我认认真真骂人你却当摇篮曲你这是对我的尊重吗? 院子里支起来架子,律雁在烤东西,厨房里也有人在忙碌,安十在用瓦罐煨粥。 池青道走进去掀开盖子看了看,安十的手艺一向令人满意,米香已经藏不住了。 “办好了?” 安十马上站起来,“是,王爷。” “没出什么意外吧?” “王爷,你问的是——”安十挠挠头。 “她是问有没有人不识好歹就是不要银子,非要骂人的。”律雁寻了一双筷子过来,一点一点将那烤鸡身上的肉撕下来放到瓦罐里,等鸡丝撕得差不多了之后,律雁又拿过放在一旁的勺子搅动起来。 鸡肉的香气同米香混在一起,叫人心驰神往,食指大动。 “是有,不过属下抽了剑出来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不能的话,就问他想不想当鬼,池青道拿这个胁迫人就没有失手过。 要是还不愿意的话,池青道就只好把他真的变成鬼了。 鸡丝粥一好,君闲也醒了,就痴痴傻傻站在瓦罐前,安十见状先给他盛了一碗,君闲被那香气勾引得失魂落魄,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烫得他手里的勺子都落回碗里,君闲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 池青道哭笑不得地去检查,还好没有烫伤,她打趣道:“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被烫到。” 君闲也无可奈何,“不要在不清醒的时候吃东西。” 他们两个端着那碗粥出去了,律雁却想起安五。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被烫到,律雁轻轻一笑,恰好撞上回来的安五,谁先把目光挪开,好像谁都一样。 安五和安九探路去了,回来的路上顺便薅了一把野花和野果。 今晚的月亮很圆,圆的就像那天晚上挖坟被逮个正着一样。 “那些人都是别人收买来故意对付我的。”池青道和君闲躺着床上,池青道绕着君闲的头发,她准备在今天晚上告诉君闲她的计划。 “我知道。”君闲扭头看她一眼。 池青道索性侧过身子,君闲也往她怀里挪。 “现下我又收买了他们,要他们在这里做出一番假象。” “你还在这里的假象?” “是,这招就叫暗度陈仓。”池青道的手一上一下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君闲笑开了,说他知道。 池青道去勾君闲的手,气氛很是松开,适合她说出来那句话,池青道说:“但是,君闲,我的王夫,这一次的计划里,没有你。” 气氛骤然冷下来,君闲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说:“我知道。” 池青道翻身坐起来,将君闲困在身下,在这个角度下,君闲无处可逃,同样,他也藏不住他那些微小的情绪。 -- 第136页 君闲有几分无无所适从,可他并不打算推开池青道,而是缓缓环住池青道的脖子。 池青道在他颈间落下一吻,“你说不知道就好了,跟我撒泼打个滚,我就会带上你。” “幼稚。”君闲拍拍池青道的后颈,“此时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万一最好的选择在以后呢?” “那就以后再说。” 池青道不由得惆怅起来,君闲哄她:“要是我肚子里没有小家伙的话,我就撒泼打滚,非要你带我去,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闹得你不可开交,让你烦透了我。” 池青道想了一下这样的君闲,觉得也挺有意思,她泄了力重新躺回床上,拉住君闲的手:“要不你演演,我看看会不会烦。” 君闲却一口咬在了池青道手臂上,“烦了吗?嗷呜。” “可爱死了,想把你揣身上。”池青道抱住君闲,“走到哪儿都带着你,逢人就夸这是我的王夫君闲。” “他是这个天底下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吧啦吧啦吧啦。 安九:你怎么知道我跟首领在一起了。 第六十七章 要将君闲先行送回安南王府这件事, 池青道也并非没有和人商量,她踌躇不定的时候问过律雁。 律雁知道池青道的顾虑在哪里,因此他实话实说:“他确实应该好好静养, 不宜再到处奔波了,而且……”律雁顿了顿,处于他的顾虑, 他又补了一句,“我和雀安安都算不上正经大夫, 要想为君闲安胎与接生,还是得另外找人。” 律雁只是因为调香而熟知每种药的药性,加之他从前学过一点岐黄之术,但大多时候都是君闲情况危急,律雁避无可避, 咬着牙硬上,虽然方法不会有错, 研制出来的保胎药丸也可保君闲和肚子里的孩子暂时无虞,但律雁还是建议池青道另找专门的大夫。 长期以往, 律雁害怕会出事。 随着年月渐长,还要准备好产公,他们这一行人里谁也不会接生,孩子生下来之后应该怎么办, 生了孩子的夫郎又应该怎么照顾, 这些他们全然不知,都得请专人来做,免得以后得不偿失。 生孩子本来就危险, 君闲又多次受伤拖垮了底子, 要想他和肚子里的孩子平安, 池青道肯定要做足准备,因此律雁是赞成池青道先将君闲送回安南王府的。 安南王府毕竟是他们熟悉的地方,池青道又将安南王府打造得如同世外桃源,府内安不忘虞各司其职,比起在外面胆战心惊的日子,回王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池青道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了。” “那之后你是要做什么,待在江南?” 若非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池青道是不会来问他的,池青道一直都在偏向让君闲回安南王府。 君闲对于池青道来说是最重要的存在,她不敢再拿君闲冒一点点的险。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才动。”池青道摆摆手。 “那你这障眼法……”律雁欲言又止。 “总会有用的上的时候。” “你心里有数,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就去做吧,比起陪伴,最重要的还是平安。” 律雁总是能一语点醒她。 不能陪在君闲身边,最愧疚的还是池青道,但池青道还是要去查,直到把父母尸骨追回来为止。 池青道的父母虽然已经故去多年,池青道甚至都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但她们一直在支撑池青道走下去。 不把父母尸骨追回来,池青道这颗心无处着落。 池青道去同君闲解释,最后反倒是她哭了起来,要君闲来哄她。 君闲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她:“我没关系,你的安排很好,一直都是最好的。” 这句话他是由心说的,池青道运筹帷幄,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相信她,既然要他回去,那么在这中间,这就是最稳妥的方法。 池青道抬眼看着君闲,耍起无赖,“我知道了,你根本不会想我。” 君闲愣在原地,他快要冤死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气得他腮帮子鼓鼓,伸手就把手里用来给池青道擦眼泪的手帕甩到了池青道脸上,背过身去,让池青道耍她的无赖去吧。 池青道将他的身子扳过来,看君闲都气红了眼睛,忽然笑起来,他们两个幼稚鬼在干什么啊。 池青道居然还在笑,君闲更不高兴了,他皱皱鼻子,委屈巴巴。 牢牢扣住君闲的手,挠挠君闲的下巴,池青道逗得君闲躲开她的手,见君闲没再生气了,她才道:“找了条小路,很是安全,这一次会由安九和安十护送你跟律雁回去,除了我们几个以外,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行踪,这一次一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池青道不知道还在对哪一次耿耿于怀,大概是君闲让闻灵寒带着的那次。 池青道的内疚还没有停下来,这其实又哪里怨的上池青道,君闲不想再提,反倒注意到另一件事情。 “你就打算带着安五?”君闲瞪大眼睛,“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池青道歪歪头,安慰地拍了拍君闲的手背,自夸道:“我厉害着呢,再说就我和安五两个,不至于扎眼。” 也是这么个理,人太多,反而会引人注目。 “那好吧。”君闲不情不愿地答应,手下的动作也没停,一直在摩挲池青道的手,“什么时候出发?” -- 第137页 “今天晚上,我和安五将你们送出村,再回来。” “你还要回来啊。”君闲还以为送走他们之后,池青道也会拐去别的地方。 “是,等到那边开始动了之后,我们再离开江南。” “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马车也商量好了。” “那你答应与读老前辈的事情,你不管了?” 君闲指的是池青道答应与读,替她查清楚林家的事情,这些日子许县令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君闲担心她没有安排好,将这件事情落下。 那样的话,岂不是要寒与读的心,池青道应该不希望寒与读的心吧。 “我让十一过去了,她会替我盯着许县令,至于与读,我已经安排她和那个书生隽夜玉一起去安南了,她们走的比你们还要早。” 原本是打算等来老房子住过几天,看一看父母墓中的情况之后,池青道就带着君闲回到安南,陪着君闲安胎,至于这些事情,她打算派人继续查。 但自从池青道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天,她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事情非同小可,容不得池青道拖延了,对方来势汹汹,再将君闲放在身边,就又会让君闲遇到危险。 盗池青道父母尸骨的人同青乌子关联上,青乌子又事关丹赵,丹赵灭国还是先帝在时的事情,难保他们不会死灰复燃,若是丹赵复国,凌云的天下岂不是要四分五裂。 为了以防万一,池青道还是决定亲自盯着,这样一来,计划就不得不要变,池青道也只能将君闲先行送回安南,安南有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势力,在安南,君闲不会出事,池青道也好放心。 池青道皱着眉,君闲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池青道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皱眉让君闲发现了,她将眉舒展开,问道:“怎么了?” 君闲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感叹道:“想看看我们的头是不是不一样。” 他感叹得心安理得,又十分羡慕,似乎真的想要跟池青道换一个脑子。 光是这点事情就已经要绕晕他了,没想到池青道还整理的头头是道,我的脑子她的脑子好像不一样。 “孕期迟钝,本来就这样。”池青道轻轻敲了敲君闲的头,“这里面听起来,都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这一句可算是把君闲逗笑了,他晃了晃脑袋,同池青道说:“你听这水声,响不响?” “哪有这样的。”池青道嘴上虽是这样说,整个人却是离君闲越来越近,近到君闲不由得躺了下去,池青道得逞,头点在君闲耳朵边,声音既魅惑又沙哑,染上一丝情|欲,“你怎么老是撩拨我。” 君闲可不受这委屈,哼哼唧唧地说:“分明是你先动手。” 气氛正好,那骂人者却又来了,今天换了一个,这村子里那嘴皮子快的都来池青道门前骂过一圈了,一个比一个骂的凶,一个比一个骂的厉害。 池青道打定了心思不出门,他们就对着门口骂,有人没人都一样,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池青道好不容易勾连起来的气氛就在这一声骂人的句子里粉碎,大概是她昨天拿骂人的话来伴着入睡的报应,这报应太长,而且来得不凑巧。 君闲下午拿了纸笔还有墨出来,池青道帮他把宣纸展开,问他:“写什么,留给我的情书?” 君闲莞尔一笑,默不作声地开墨,池青道又过去替他研墨,君闲拿毛笔沾了墨,只勾出来一个青字,池青道大喜过望:“不会吧,真是要给我的情书,不用写青,写我的大名。” 池青道的心思都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哪里还有安南王的半分威严。 君闲抬起毛笔在池青道手上画了一道,嘱咐她:“不要分我的心思,让我笑,字都不好看了。” 池青道却抬手趁着那墨迹还没有干透前印到了君闲脸上,君闲无可奈何,不同她计较,再要胡闹,可就要写不完了。 君闲要写的是他所知的有关于青乌子和丹赵的一切事情,既然那盗走池青道双亲尸骨的人同青乌子有关,这个至少也能帮到池青道一二。 丹赵的历史并不长,但夹杂着青乌子,君闲还是写满了一张宣纸,宣纸上都是君闲俊雅的字迹,一眼看过去赏心悦目,让池青道将这张宣纸拿去别处晾着,君闲又取了一张宣纸,沾了墨。 “还要写什么?”池青道不解地问,“你手不酸吗?” “情书。” 君闲在那张纸上写满了对池青道的思念,写到最后他手腕一酸,在最后那句上面点出来一个墨点,像晕开在他们心上的一朵花。 于无声静寂之处开放,浑然一体的黑白,思念就在其中。 池青道将这两张宣纸都好好收了起来,贴身放着,之后拿了湿帕子过来给君闲擦脸。 君闲乖乖地,一动也不动,任由池青道给她擦脸,印子干了,不好擦了,池青道稍稍使力,将君闲那一块的皮肤都蹭红了。 以后她可是不敢干这样的事情了,真是得不偿失,擦的她心疼死了。 明明她身上都是伤疤,她却不舍得君闲受一点伤害。 君闲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池青道觉得有意思,就低下头去,要看君闲眨眼睛。 哪有人专门盯着人一直看,是要看眨眼睛的,君闲受不住撇过脸去笑了,池青道看见他笑她也笑起来。 -- 第138页 岁月静好全是他们二人眼底。 安五和安九又是晚上才回来,安九边走边骂骂咧咧,池青道问他这是怎么了。 安五和安九得了池青道的命令去山里开一条小路出来,安五干这样的事情,那是熟练得很,剑花挽的轻轻松松,没过一会儿就开出一大片路来,那山里荆棘密布,到处都是能挂人的尖刺,要是不清理出来,根本没有办法走人。 安九要做的就是跟在安五后面,将她砍下来的那些花花草草树木枝丫挪到两边去。 偶有一两个村民注意到他们,往往都会问他们把这些砍了是要做什么。 安五和安十都压低了帽檐,安五也将剑收了起来,那些人认不出来他们就是那个丧尽天良挖父母墓池青道身边的人。 安九对这样话家常的场面驾轻就熟,他打发了一句:“砍了回去当柴烧。” 那些人一片了然,看安九一眼,没到一会儿就皱起了眉,颇为不满地说:“怎么还让夫郎出来啊,夫郎底子弱,那经得起这样风吹日晒的。” 无知无觉被扣上不善待夫郎帽子的安五沉默不语,安九倒是没在怕的。 “什么夫郎,这不是我妻主,是我姐姐,我们姐弟两个砍点柴,既卖又自家烧,是给我攒钱成亲的。” 要是问他和谁成亲,那自然是他的首领,他巴巴地等着村民来问。 但村民不走寻常路,非但同情地看了安九一眼还自以为好心地补了一句:“你看着年纪这么大了还没嫁出去,是该着急了。” 说的情真意切,倒真像为安九担心的。 安九:“???” 他怎么就看着年纪大了,他可是影卫里最小的,全安南王府的影卫,那个不是要迁就他,他分明是年纪最小的团宠好不好,安九握紧拳头,真想给她们两个一人一拳头。 偏生村民还在喋喋不休,苦口婆心地劝道:“年纪大了就别太挑剔了,我们村里也不缺单着的女人,你看看,合适就嫁了吧,要不然哪,以后生孩子也困难。” 安九气得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他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被安五扯住了。 后来她们居然又问:“不知道你们用的什么东西割草,看起来好锋利的样子,我们也想要一把。” 真是一点儿便宜都不放过啊。 是安五的剑,不但割草快,伤人也快,安九咬牙切齿地说:“阎王斧头。” 她们面面相觑,喃喃道:“没听说过啊。” “就是从阎王手里抢下来的斧头,有人有命用有人没命用。”安九那嘴就跟连珠炮似的,根本停不下来,一连串地说下来,不但没停也没大喘气。 村民终于沉默了,临走前还好心好意劝安五多关心关心她的这位弟弟,不要因为嫁不出去就伤怀。 “谁嫁不出去了。”安九还在耿耿于怀,“我明明都和首领在一起了。” “你都在攒你和安一成亲的钱了,理会这些干什么。”池青道一本正经地开导他。 但安九的思绪明显歪到了其他地方去,他哈哈大笑,“王爷,你终于承认了。” 池青道懒得跟他计较,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趁着月色,她们出发了。 安九和安十拿着随手捡来的棍子在前面开路,只是拿着棍子将周围的角落打一打,以防突然有蛇虫冒出来。 池青道拿披风将君闲周身都裹了起来,这样的路最是难走,她担心会有什么小针小刺刮到君闲。 安五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身上挎着律雁的箱子,律雁在她前面,两个人还是没怎么说话,好像一开口就会错,既然如此,索性不开口。 只花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云泽城她们先前住过的那家客栈后门,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老板办事还挺妥当的。 池青道扶着君闲上了马车,不放心地叮嘱他:“不要思虑太多,也不用担心我,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君闲点点头:“好。” 池青道又将身上的令牌掏出来交给君闲,“这个令牌可保你们一路畅通无阻,除了闻端星,谁也拦不住你们。” 君闲接过令牌,“那你……” “我不需要它,能保你平平安安最好。” “好。”君闲干脆了当地答应,他不想扭扭捏捏,反而惹得池青道来担心他。 明明都已经说好了,是最好的安排啊,但君闲还是眼酸得厉害,他不想离开池青道,但他不能说出来。 直到安九上来驾车,池青道用力抱住君闲之后,君闲才去了马车里,他就算到了马车里也依旧撩开车帘看着池青道。 直到马车驶出去,彼此都再也看不见了之后,君闲才将车帘放下,窝在马车里扭过脸拼命地擦眼泪。 有人递了手帕给他,君闲解释道:“我以前不爱哭的。” “是。”律雁和安十都纷纷附和。 “都是因为池青道。”君闲赌气说。 “是是是,”律雁和安十心照不宣,“池青道坏透了。” 跟哄小孩子一样,肯定是池青道同他们说好的,池青道真是太烦人了,他只要一想池青道,那眼泪就止不住。 池青道背过身去,和安五一起走进了客栈。 池青道心里也伤怀,只好挪开心思,她问安五:“说了什么话没有?” “说了,”安五目光放远,“他祝我平安。” -- 第139页 “你也看出来了,他很固执。” 请律雁来王府的那段日子,安五并不在王府中,她自然也没看见律雁为了调毒将自己的脸搞成那个样子。 这世间有道路千百种,律雁偏偏条条都挑最难的走。 他的疯癫,是从所琼诗死后才开始的,已经没有人能救他出来了,没有人能救甘心在地狱里的人。 安五恐怕也不会是那个人。 安五无可奈何地笑笑,她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早已亲手放在心上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割舍掉。 她道:“属下也很固执。” 她不想放手,池青道拍了拍她的肩膀。 池青道打算先在这客栈里住上一晚,明天问过十一,再回去。 刚刚送走君闲,池青道现下已经是睡不着了,她在想君闲在干什么,会不会在哭,王夫应该没那么容易掉眼泪。 越想君闲,池青道就越要哭了,别王夫还没掉眼泪,反而是她先掉了。 香来客栈就在隔壁,池青道再一次入睡无果之后睁开眼睛。 她决定去香来客栈看一眼。 池青道本就偏爱冷色的衣服,在黑夜中自然也不扎眼。 她一路翻进香来客栈,前面是客栈,后面就是林家,前面的客栈还好一点,只是被烧毁了一部分,至于林家,除了那高墙,基本上被烧的只剩房梁架子了。 来人目的明确,就是想要在林家纵火,江南本就潮湿,能将一座宅子烧成这样,事先肯定泼了油。 来的时候就带了火油,也不是临时起意想要烧死林家全家。 地上焦黑一片,池青道伸手捻了点泥土,她想起与读跟她说林家遭此灭顶之灾是因为林虞在客栈多问了客人一句。 要真是这样,将人杀了就可以,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会再透露什么,但那个人还要放把火,池青道不能不想一想,这宅子里是不是有那个人想毁灭的东西。 只有想毁尸灭迹,才会放火。 许县令不敢招惹,到底是招惹不起,还是知道什么内情? 池青道本来想找一找这里能不能剩下来一些蛛丝马迹,现下看来,就算是有,也全都被烧没了。 就在池青道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了另一道脚步声,那道脚步声很重,听起来不像练家子。 除了她,还会有谁到林家来? 池青道藏匿好身形,那人裹在一张破布里,在一片焦土的林家的每个地方翻来覆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可真有意思,到这里来找东西,既然都被她撞上了,池青道自然不能放过她。 那人也很敏锐,池青道一出去她就避开了,她无意与池青道缠斗,只想赶快脱身。 只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池青道轻轻松松就把她拿下了。 抬手撤掉她脸上的面巾,池青道有几分不可思议,她皱眉道:“林虞?” 眼前这个人脸上被烧伤一片,但池青道素来过目不忘,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个忙着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人正是应该死了的林虞。 林虞一愣,忘记了挣扎,她显然没想到会有人认识她。 “你是谁?” “池青道。” 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林虞竟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与读的忘年交。” 这样一提,林虞总算是想起来了,她一把抓住池青道的手,眼里的光摇摇欲坠,声音里含着兴奋与害怕以至于发抖:“帮我。” 池青道将林虞带回客栈,推了一杯热茶到林虞面前,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虞抱着那杯热茶,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一点,连日来她一直生活在巨大的恐慌里,东躲西藏,一颗心无处安放,现下终于冷静下来,从地狱回到人间,她警惕地看了一眼池青道。 林虞与池青道谈不上熟悉,两个人也只是在与读说书的那间茶楼见过几面而已,与读总是对池青道赞不绝口,所以林虞理所应当地倾向池青道是个好人。 但池青道真的是个好人吗?尚未可知。 她刚刚无依无靠,乍一见到池青道这个人,本能地就跟她回了这家客栈,所依靠的也只不过是与读给林虞的信任。她信任的不是池青道,而是自己的多年好友。 现下,林虞不敢相信了,毕竟她实在遭遇了太多,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还没有立碑,都不知道上哪里去祭奠她们,林家的人成了孤魂野鬼,只有她这具行尸走肉还在人间飘着。 除了担心池青道不能够信任之外,她还担心如果池青道可以信任,这件事情也会给她带来灾祸。 不过一夜,林家就成了瘟疫,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林虞心有顾虑,这再正常不过,池青道又问:“你去找与读了吗?” 林虞摇了摇头,“我怕连累她。” 自己都是过街老鼠了,还害怕连累朋友,与读也曾同池青道提过林虞这个人体贴认真,是个很好相处很值得的朋友。 “我安排与读去安南了。” 林虞抬起头看着池青道,与读告诉过她,池青道想把与读接去安南,同池青道在一起生活,但与读顾念她,一直没答应要去。 现下是听说了自己的死讯才心灰意冷离开的吧。 “她临走前,拜托我一定要查清楚林家的事情,还你一个公道。” -- 第140页 “是她特意寻你来的?”原来还有人一直在挂念着她,林虞耸了耸鼻子,心口有点发酸。 “是,她知道许县令不管这件事,所以寻我来查。”林虞的表情已经有所松动,池青道趁热打铁,“但是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无从查起。” 林虞将杯子搁置在桌面上,双手先是握紧而后放开,她终于决定告诉池青道一切:“说起来,这场灾祸,是由两幅画引起的。” 林家在江南世代说书,说书人虽然赶不上乐伎那样得意,受文人墨客追崇,但实际上说书人的地位要比乐伎高,女子从不当乐伎,但却有女子担起说书,有时候也遇得上一两个赏识的客人,谈不上平步青云,但也平平淡淡不愁吃穿。 还是林虞母亲在时的事情了,当时林朝一直未有婚娶,却频繁出入乐馆等地方,她后来坦白,她喜欢上了乐馆里一位善弹琵琶的乐伎,那乐伎最擅长的就是十面埋伏,林朝的战争故事说的最好,他弹的曲子倒是与林朝的说书配合得天下无双,但毕竟是个乐伎,林家人一直没有松口,直到有一日林朝匆匆忙忙跑回去,将林家人都集中在祠堂里,她拿出来了两幅画,两幅都是有关于丹赵皇室陵墓的画,合在一起,成了一幅。 恰如两块断玉合在一起,不亚于神的旨意,林家人要是再不同意,那就是有违神意,林家人自然得罪不起。 后来林朝临终前才把真相告诉林虞,世间并没有那么多巧合,也没有那么多情投意合。 是林虞父亲,知道林朝手里有这样一幅画,便说他能再找到一幅,如此方促成了这一段良缘,但祸殃也正是由这两幅画引起。 那日香来客栈来了一个马队,生意自然是出乎意料的好,到了第二天下午店里的伙计来告诉林虞,那马队的领头人想要见她。 林虞还以为是客栈哪里做的不好,急忙上去了,那个领头人开口就是问这两幅画的事情。 本来林虞也不觉得这两幅画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她母亲父亲爱情的见证,但那领头人的表情不对,活像两幅画在哪里,她就杀谁一样。 林虞贪生怕死,上有老下有小,撒了谎,说她根本没见过,也不知情。 那领头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了林虞,但林虞想起领头人的眼神就心有余悸,当天晚上回了家就吩咐夫郎将那两幅画收好,她和夫郎前脚刚把那两幅画放好,后脚马队就杀了过来,是真的在杀人。 她们用一把匕首,捂住人的嘴,径直割向人的喉咙,人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尽死掉。 她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见人就杀,恰好有一个人刚刚迈进他们屋子里,就被人往后拉住,割破喉咙,伏在地上血流不止,最后死不瞑目,大概是杀鸡儆猴。 无声无息之中,林家的人都变成了冤魂。 她们要杀林虞夫郎的时候,林虞跪在地上答应她们把画拿出来交给她们让她们带走,并且保证一定会保守秘密,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只要她们放过她的夫郎。 夫郎最后望过来的一眼里面,都是深不见底的脆弱与害怕,但他还是死了,即使林虞把画交了出去。 林虞手上有血,即使看不见,林虞还是知道自己手上有血,林家所有人的血,都在她手上,都在等着她,给她们报仇。 “你认识那些人吗?”池青道问了一句。 “我不认识,”林虞捂住脸,泪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侥幸活下来的,这些日子又是怎么过的,“我只知道那是从北方来的马队,要到江宁去。” “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那两幅画吗?”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林虞发现自己还活着之后,伤心了半天,最后划破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翻来覆去地思考之后,有了这个猜测:“丹赵有的是黄金,丹赵亡国之后,大批黄金也就不知所踪,有传言说,是在丹赵皇室的陵墓里,也许她们要那两幅画,是为了寻找黄金。” 为了黄金,也不是不可能,自古以来,多少人都对黄金趋之若鹜。 “那些马队,有没有明显的特征,要其他马队都没有的。” 林虞仔细想了想,艰难说道:“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块铜牌子,上面刻的好像是龙。” 刀光剑影犹在她眼前。 铜牌,龙?池青道一行人那次在西南山里客栈遇见的自称是右相侍卫的人也有这样的牌子。 吩咐安一将这块铜牌送去相府之后,池青道也并非没有再管,她着人去查了这块牌子,右相也回过信。 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也鱼龙混杂,帮派勾结官府,像扭在一起的夫妻树,要想扯开,拔出庞大的树根,就会牵连许多人,这些都不是一天可以成事的。 玄龙阁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最难搞的一个帮派,不止崔楠头疼,闻端星也头疼的不得了,巴不得赶快将玄龙阁解决了。 又是玄龙阁,这个帮派真是了不得,敢在西南冒充右相的侍卫,又敢在江南杀人放火。 再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他们岂不是要在凌云横行霸道。 那两幅画里是不是暗藏黄金,池青道并不关心,但那两幅画与丹赵有关,这就是池青道所关心的的事情了。 池青道决定查这两幅画。 安五是安南王府的影卫,池青道说去哪儿,她自然就去哪儿。 -- 第141页 林虞也要跟着去,于情于理,池青道都没有办法不带上她。 将一切都准备好,吩咐十一继续盯着许县令那边,她们就南下往江宁去了。 江宁比云泽城要富饶得多,江南御史也在这里,一片歌舞升平之象,繁华都快赶上京城了。 人多查起来也很方便,池青道和安五都做了简单的易容,总而言之和她们原来的相貌天差地别,只要她们一去掉伪装,保管那些马队的人就算是站在她们两个面前,也根本不认识她们。 就让有心之人煞费苦心地去寻找两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吧。 马队太扎眼,有不少人都见过,都说一路往御史府去了。 马队去了御史府,倒是出乎池青道的意料,她对这位江南御史有些印象,她们并没有见过,但是池青道每次来江南,都有人提及这位江南御史,说她是个难得的好官。 是个好官,但也要池青道亲自查过才能下定论。 不能直接去御史府查她跟马队的关联,那样就会打草惊蛇,池青道打算先从市井巷陌查起。 池青道同林虞说:“现下查的就是当初的真相,你要,你就去找,亲手查到真相为你的亲人报仇。” 林虞一直都萎靡不振,直到此刻听见了池青道的话,她有信念活到现在正是因为她要报仇,眼下机会就在林虞眼前,无论如何,她也要拼着一口气去查。 那日,江南连绵不断的小雨总算是停了下来,阳光洒进二楼的房间里,一切都宛如新生。 也许,正是属于林虞的新生。 池青道在为林虞做简单的伪装,等到林虞抬头看向镜子里的时候,池青道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你的伤疤并不可怕,我只是担心它太显眼,会成为他们记住你的特征。” 林虞明白池青道是在安慰她,她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伤疤留下了我的命,我还能报仇,我不应该因为这些伤疤而低头,这是那些人杀死我们全家的证据。” 有这份勇气就好。 市井之间,永远有常人料想不到的闲言碎语,尤其是青楼,茶馆,酒摊这些地方。 青楼,安五。 安五掏出来一锭金子,在场的人当然都走不动道了,安五要了个二楼的包间,各色小倌都有,清冷的,艳丽的,温柔的,偏生没有律雁那样的。 带着刺,总要将自己和别人扎得浑身是伤,才肯罢休,等到靠近了,那些刺又都软下去,织成网,让安五想逃也逃不掉。 她眼神暗淡,自有那乖巧可人的捧起她的脸来问一句怎么了? “我早年去过京城,在那青楼里,遇见一个花魁。” 他们几个全都笑开了,手里的手帕挥过来又挥过去,带着青楼独有的脂粉味儿。 “那京城的花魁,比之我们这里如何啊?”有人饶有兴致地问。 “绝代倾城。” 有人不服,“我们楼里的写月公子才是绝色,那真是谁也比不上。” 这下可倒好,他们自己吵起来了。 “写月算个什么东西,就是装他那点子清高,就你,他是给你什么好处了,是分你金子了还是要给你赎身啊,巴巴的要去夸他。” “他什么也不用给我,他就是绝代佳人,你们永远也比不上他。” “绝代佳人?山鸡窝里的麻雀,名不正位置也不对,他配吗,不就是勾搭上御史的嫡女了吗?他得意的狐狸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安五坐在位置上,这倒是意外之喜了,继续吵啊,她要接着听。 “你分明就是羡慕他,有本事你也去勾搭上御史嫡女啊。” 这话说的太压人,顿时有好几个人都站了起来,你一掌我一掌地推搡起来。 “那御史嫡女是个出了名的混账东西,回头打死你那绝色的写月公子,你都不知道。” “御史也不是世袭,就她那个样子,能混个什么名堂。” “御史嫡女又怎么样?写月以为他攀上高枝了,那人家怎么不金子银子地砸过来赎他啊?还御史嫡女,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说什么情情爱爱,别不是被人骗了吧。” 吵了半天,互相拆了簪子,挠花了脸,直到管事的过来才停,当真是一屋子的美人乱斗,安五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地告辞。 第六十八章 “因为我打起来了?”写月房里的客人刚刚离开, 就有他的贴身小侍上去告诉他这件事情。 写月却不以为意,吩咐小侍将熏香撤下去,将琴收起来, 而他自己则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等着屋里这阵恼人的香气过去。 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写月舒了一口气, 今日只有这一位客人,余下就都是空闲了, 但钟云水不能来,还是让她略有遗憾。 是从什么时候起,写月觉得没有钟云水的日子了无生趣了,他怕是栽下去了。 “公子你不过去问问吗?”小侍一边为写月倒茶一边问。 “我去问什么。”写月抬手将那茶喝尽之后,拿了茶杯在手里把玩, 这套茶具还是钟云水拿来哄他开心的。 钟云水琴棋书画什么也不通,她是存了心思要去考武状元的, 只有一身蛮力,但她愿意在写月身上花心思, 风花雪月那些事情她不明白,但为了写月,她愿意去明白。 旁人与写月附庸风雅又如何,听得懂写月的琴声侃侃而谈又如何, 写月在他们那里永远就只是个器物, 拿来观赏玩的。 -- 第142页 可在钟云水那里,这些东西全都是她拿来哄写月高兴的,她知道写月想要什么, 她听不懂琴声, 自然不是为了琴而来, 她是为了写月而来的。 不为声名,不为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仅仅只是为了写月。 “我是怕牵连上公子。”小侍把嘴一撇,有点委屈,为他们家公子鸣不平,怎么每回都是他们几个互扯头发打起来,却要找他们家公子的借口。 “这个月都第五回 了,是个客人都知道我写月攀上御史嫡女了,他们要打,就由他们打去吧,爹爹总会处置他们。” 自从知道御史嫡女成为写月的常客之后,楼里就闹的厉害,一般是他们几个团结起来找写月的不是。 钟云水花钱大方,来了之后那心思又全在写月身上,任凭谁看了一眼都要眼红。 “公子何不叫钟女君赶快将公子赎回家去,也就不用受这些气了。” 写月将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搁,将小侍都吓了一大跳,写月横眉冷对,他永远都清醒,自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加知道他又处在什么位置上。 “她愿意来我这里,那是我的幸事,其余的,她不提我也不求。” 写月一拂袖子,开了门正要出去,谁知道一开门,门口就递了一束花进来,什么都有,红红绿绿的堆在一起,小侍一看写月就不会喜欢,他从来都是什么梅花一枝,尽是些清丽的颜色,哪会喜欢这样的。 可写月却欢天喜地地将花接过来,钟云水紧跟其后,握住写月一片素白的手腕,兴高采烈地说:“去游湖,换套衣衫。” 写月将花递给小侍,还不要那些寻常的瓶子来插,他让小侍把去年那个收着的铜花瓶拿出来。 那个瓶子写月一拿到就喜欢的不得了,寻常的时候都舍不得拿来用,现下居然要因为钟云水那红红绿绿的花拿出来,自家公子就是嘴硬,心思早就不知道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钟云水在外面等写月,写月原先穿的是层层叠叠的纱衣,衬的他很漂亮,像是云雾中将露未露的莲花,但总是垂到地上,确实不适合去游湖。 小侍这一次算是揣摩到自家公子的心思了,取了那套新做的劲装出来,写月看了一眼,并非不喜欢,只是略有些忐忑地说:“会不会与平常的我差距太大了?” “这套劲装不就是公子为了和钟女君一块儿出去才做的,况且公子穿什么都好看,一定会惊艳女君的。” 写月的柜子里从没有这样的衣服,但钟云水总是一身劲装,为了和她登对,写月才让小侍出去新做了两套劲装,最终,写月还是点了点头。 钟云水在外面无所事事地等着写月换衣服,从二楼往下望的时候,又看见有好几个发髻都歪得不成样子的人从楼里穿过去,钟云水都见到过两次了,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不过每次她问写月,写月都推说楼里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 这可是江宁最好的青楼,达官贵人都在这楼里,但凡有个磕磕碰碰,怎么跟客人交代,这楼里的老板也不是这样的人啊,钟云水将信将疑,这一次决定自己搞个清楚明白。 钟云水急急忙忙地下到一楼去,但那些人早就不知道拐到什么地方去了,钟云水在楼里站定,恰好听见有人在说刚刚的事情。 “看美人互扯头花这样的美事怎么没轮到我啊。”那人不止是脸上一片遗憾,就连语气里也都是充满遗憾。 她是真的遗憾,恨不得时间倒流,刚刚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回头啊,打架倒是轮得上你。”她的朋友幸灾乐祸,骂她恬不知耻。 “又关我什么事,那钟云水就真的是个香饽饽?” “人家母亲是在什么位置上,你心里没有数吗?” 怎么,好端端的,还扯到她身上了,钟云水背过身子,竖起耳朵继续听。 “是,江南御史嘛,那也不见得所有美人儿都上赶着贴她吧?” “什么啊,依我看,就是想排挤写月干出来的,要不是写月在这一方楼里,谁还来啊。” “真有这事?” “你难道不知道,男人都净干些争风吃醋的勾当,那日我从码头上下来,遇见个夫郎,拖了刀要去砍人,说是有人抢他的妻主,这男人啊,嘴碎,心眼也小。”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自然是黯然销魂啊,那身段,当真是……” 那两个人渐行渐远,已经出了楼里,可钟云水的心思也在她们两个身上,写月被排挤了?可写月却从来跟她提过。 正在分神间,写月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他今日穿着一身青绿的骑装,像那山风拂过却佁然不动的翠竹,钟云水一时看的竟愣住了,不止她愣住了,周围的客人全都愣住了,她们又何曾见过写月这个样子。 不愧是这一方楼里的花魁,淡妆浓抹总相宜,比得上那西湖,让人一见难忘。 但写月的眼睛里就只有钟云水,他点一点钟云水的肩头,钟云水恍若梦醒。 “走吧。”写月轻声道。 钟云水忽然觉得今天不应该去游湖,应该去骑马,钟云水手底下有个马场,正好带写月过去。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坐上马车,写月问钟云水,钟云水前两日同写月说,府里要来客人,怕是抽不出空来见他,没想到今日她就来了。 -- 第143页 “那些客人不好相处,还是让母亲去招待吧。” “怎么了,脾气不好啊?”写月本来只是想逗一逗钟云水的。 但钟云水认真地道:“像是几尊杀神堆在哪儿似的,不知道母亲怎么招惹上这样的人。” 这话说的严重,写月急忙撇开话题—— “居然能比的上书,让你逃出来。” 钟云水最头疼的就是书了,她母亲给她请的那位先生也很是古板,钟云水才背了两句就想要逃了。 她总是趁先生不注意溜出来,一般都是上一方楼来找写月。 “书不杀人,但她们会。我打算今晚提醒提醒母亲,让她小心点。” 能让钟云水这样避之不及的,那足以证明那些人是真的穷凶极恶,写月不由得担心她:“你也要小心。” 钟云水拍了拍写月的肩膀,信心十足地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什么?”写月紧张起来,心跳的如擂鼓。 “你在一方楼里有没有受什么欺负?” 写月一愣,“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答就是了。”钟云水不依不挠,可不能让写月就这样躲过去。 “我能受什么欺负。”写月把头撇过去,想着应该是楼里的事情让钟云水知道了,他喃喃道:“那也不算是欺负。” 他向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于他们这些也根本不会放到心上,这些年受到的排挤也不算少,但只要楼里没有能取代他的人出现,老板就会把他保住。 那些人也不敢在他跟前闹,只敢在背后干这样的事情,多大的欺负他都已经受过了,这些算不了什么。 钟云水握上写月的手,情真意切,让人动容:“我一直在提,要为你赎身的事情,但楼里的老板很看重你,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我母亲那边,等那些客人走了,我再同她说。” 这些事情,钟云水可没有同写月提过,他没奢求过钟云水为他赎身,也不指望能攀上御史府的高枝儿,但这么多年里,钟云水是唯一一个将他当做人来看的,她会关心写月的喜怒哀乐,总是哄着写月。 要是钟云水能够成为他的妻主,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知道,钟云水毕竟是江南御史的嫡女,娶他这么个青楼花魁做夫郎,有辱门楣。 那他跟着钟云水,只能为个侍君,他在心里问自己愿不愿意,如果那个人是钟云水,他居然是愿意的。 他的那些心高气傲早在这些年里全都折损了,什么嫁定要当个正君,谁会要个烟花巷柳里出来的男子当正君,他连出这个魔窟都是难事。 现下好不容易遇上个对他好的钟云水,已经是他的幸事了,别的他不敢再求。 钟云水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什么心思都放在明面上,但写月不像她,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 钟云水又说:“三媒六聘,我一样都不会少。” “三媒六聘?”写月惊道。 “娶正君,可不得这样。” “正君?”写月眸子里的惊讶长久不散,他问:“你要娶我做正君?” “不然呢?”钟云水理所当然,“我只想娶你,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写月心口一软,他没想到他还会被一个人如此坚定地选择,但他还是轻声提醒她:“你娶我这样的人做正君,是会落人口舌的。” 他不想钟云水为了他背负本不该有的骂名。 “江宁都传我是个混账东西了,不差这一桩。” 江宁人都知道,御史是个好御史,但御史的这个嫡女,心思总没在读书上,常常将御史气得火冒三丈,久而久之就落了个混账名声。 何况如今又出入烟花之地,她那名声就更加坏了,御史还指望着她去考取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她却偏生一心扑在武功上,要去考个武状元。 凌云一直重文轻武,那武官当的好的就只有安南王池青道和驻守西南的大将军殷白,其余的那更是提也不用提了。 有这两位武将坐镇,闻端星即位之后又想搞新政,现今朝廷里最缺的就是能提出来新方法的文官,要是提出来的方法被闻端星采纳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武官的前途肯定赶不上文官。 钟云水才听不得这些,她以池青道为榜样,倘若她能考上武状元,就要一路循着池青道而去。 她不但要考武状元,还以池青道为榜样,池青道那可是出了名的奸臣,旁人对她避之不及,就钟云水要上赶着去贴池青道。 池青道正在酒摊上打听御史府的消息,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差点被手里的酒噎住。 “池青道是什么人啊,没听说过。”那人迷迷糊糊,应该是不关心朝廷的事情。 “安南王啊,新帝的左膀右臂,权倾天下,杀人不眨眼,出了名的煞星杀神。” 好家伙,这是把能往她身上安的东西都安了。那人激动,且口吐飞沫地说着,看着也像是以她为榜样的人。 但这里毕竟是江宁的酒摊,离京城尚远,除了那么几个对朝廷关心的,对池青道上心的,基本上没人知道池青道,关于池青道的东西,也多半是谣传。 “我听说啊,这个池青道长的凶神恶煞,生三头六臂,新帝夺取京城的时候啊,她这一个人就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 第144页 那真是池青道本人听了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那这御史家的嫡女拿她当榜样,那不是明摆着要步她的后尘吗?” “谁说不是呢,有一个奸臣还不够,还要再出一个,你们说说这钟云水的心得多黑。” “可这新帝的位置不也是……”那人做了个口型,偷来的。 酒摊老板马上上去捂住她的嘴,十分小心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下去,我这酒摊都要被掀了。” 那人笑着摆摆手,“你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酒摊老板又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你上次在这里喝过酒后大言不惭,说是知道什么买官的事情,我这摊子都被官府封了半个月,要不是我认识你啊,我早把你赶出去了。” “那又未必不是事实嘛。”那人还在喋喋不休。 酒摊老板捂住她的嘴,警告她:“别说了。就你这酒量,以后还是少喝点,免得你这条命都保不住。” 那人依旧在嘻嘻哈哈,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到心上,看起来又是喝多了。 从头听到尾的池青道将头扭过去,要是江宁真的有人在买官与卖官,那可就严重了。 池青道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能有命活到现在的,池青道在心里记下她的样子,在桌子上拍下一锭银子之后就走了。 茶楼,林虞。 林虞一路避让着人,往里面走,这一场说书正讲到精彩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认真听,几乎没有什么说话声,林虞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愧是江宁的说书人,她把她手里那醒木一拍,今天这回就算是结束了,赢得满堂喝彩。 这一场下午的说书散了之后,一般到了晚上还会有一场,有些茶客并不着急,就愿意把这个下午消磨在这茶楼里。 坐在林虞前头的那两位茶客在聊码头上的事情,江南临水,少不了有走水路做生意的人,都在讨论这一次的货物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其间还有人提到荔枝,不过那都是贡品,轮不到她们这些人去沾。 但有别的人接茬,说是御史府接待了一个马队,那马队看着不简单,别是御史大人更看重陆运吧。 江宁虽然是水运占大头,但水运毕竟已经很老了,除了改船修建运河之外,已经没什么路能走了,能拓开的发展也就到此为止了。 要是江宁将陆运也发展起来,和水运结合,不见得比不上那几个大的码头,不知道御史大人是不是确实有这样的心思。 有什么人进了御史府,那都自有人盯着,现下发展陆运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陆运哪里赶得上水运快啊。”有人反驳。 “陆运不快,但是稳当啊,我们一年里折在水里头的可不少。”有人叹息一声,想是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陆运遇上那山匪,不一样也是血本无归。”有人鸣不平。 “这一次可不一样了,我看那马队身上有玄龙阁的牌子,如今这做生意的,有谁敢招惹玄龙阁。”看来此人是铁了心要搞陆运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议论纷纷,也不吵水运和陆运了,都在想御史大人怎么跟玄龙阁的人搞到了一起。 林虞问她旁边的人,“劳驾,玄龙阁是什么?” 那人看着温文尔雅,她看向林虞,耐心为林虞解释:“玄龙阁是京城的帮派,他们什么都干,道上有句话,叫玄龙的货物,就是阎王也不敢抢,足可见玄龙的厉害。” 林虞点点头,听她们话里的克制,接着又问:“但这玄龙阁应该不好招惹吧?” “不是不好招惹,是招惹上了根本甩不掉,所以御史大人这一次找玄龙阁也不知道是福是祸。”那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将茶钱搁置到桌子上走了。 看穿着打扮,她也应该是个生意人,但她却对她们谈的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林虞又留下来跟着听了一会儿,但始终没听见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话题始终都在陆运与水运上转来转去,林虞这才明白方才那个人为什么一早就走了。 她临走前,又听到茶楼里因为水运和陆运吵了起来。 客栈里,安五和池青道都比林虞要早回来,安五是回来的最早的,她迟迟等不到人回来,又出去打探了一番,算是将她在一方楼里听见的消息连起来了。 “江南御史的那个嫡女叫做钟云水,江南御史最宠爱的莫过于这位钟云水,一直期盼着她能撑大器,光宗耀祖,但钟云水的心思根本没在考取功名上,这些日子更是频繁流连一方楼,往往去了就是找写月,旁的人她根本不看。” 池青道在酒摊上得到的消息也与此大差不差,但那意外收获倒是叫她的心一直悬着。 池青道附和道:“我得到的消息也差不多,只还有一件,”池青道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酒摊上有人提了一嘴买官的事情。” 林虞是客栈老板,她远离朝廷,应该不知道买官有多严重,但安五是池青道的影卫,一直跟在池青道身边,池青道就在权力的中央,她自然知道买卖官职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与那巫蛊之祸旗鼓相当。 不论是闻楚云还是闻松岚在位的时候,都发生过买卖官职的事情。 所谓买卖官职,那便是将官职直接明码标价,价高者可得。 -- 第145页 凌云的官员一向是进士出身,由皇帝钦点,买官这样的事情,根本是在置王法于不顾,更是犯了贪污的重罪,买官其中的银钱叫人难以想象,就是一个小官也能炒到千两银子的地步。 闻楚云在位的时候,那买卖的官职只是个芝麻小官,就抄出来五千两,令朝廷震惊,闻楚云震怒,以重罪处之。 到了闻松岚这里,已经达到了买卖四品文官的地步,那一次牵连甚广,三司会审,甚至连闻松岚都主动去了大理寺。 天子在大理寺当堂言明,若此等风气不加以重罪,不加以遏制,朝廷就不会是朝廷,而是任由这些人翻来覆去买卖的货品。 买卖官职那是何等严重的罪行,一旦成了气候就会损坏国之根基,就算是北库的钥匙下落不明,国库亏空,闻松岚都没动过买卖官职的念头,在她的影响下,凡是涉及买卖官职的,都一律以重罪处置。 风平浪静了好多年,闻松岚当年的腥风血雨历历在目,没想到在江南,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一定查清,杜绝买卖官职的所有可能。 “这个应该很严重吧。”林虞看一眼池青道和安五的神情,试探地问道。 池青道凝重的神情还没有散去,她拧着眉点了点头,“朝廷任用的官员素来是重中之重,若是识人不清就可能造成贪污腐败,无法造福一方百姓,像许县令那样不管人命案子的人,就可以上报朝廷,将她撤职。” 池青道吐出一口气,她没想到她来江南,还能发现这样的事情,“至于买卖官职,那官员的质量就更加堪忧,久而久之,朝廷也会被腐蚀掉。” 拿许县令来做例子,简直不能更清晰明了,林虞瞬间就明白了,要是人人都像许县令那样,这天底下岂不全都是冤假错案,那这世道还有王法吗?林虞站了起来,掷地有声:“那我们肯定不能让她们买卖官职。” “是不能让她们这样,但现下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要查,查完了之后上报江南御史,她身负监察江南官员之职,此事告诉她是最合适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马队进了御史府,难保这个江南御史会不会是个好人,况且买卖官职这样的事情,普通百姓可做不到,得依靠朝廷的人,江南御史在这中间,是黑是白,都还要一一查过才知道。” 池青道要安五和林虞先从青楼和茶馆查起,也是想先知道这个江南御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南御史不知道,倒是先把她嫡女的事情查出来了。 还当池青道是榜样,这天底下真有拿她当榜样的人,池青道喝了一口茶,决定明天去御史府探一探虚实。 “那王爷,我们拿什么名头?” “自然是——” 马队仍在御史府,就在后面院子里,擦着她们手里的匕首,不让林虞跟着来是对的,她要见了这些人一定会发狂。 池青道扫过去一眼,都是些亡命之徒,这些人要办成一件事情,往往不会想别的办法,总是以杀为先,在她们眼里,杀人总是最管用的。 有个人同池青道的眼神对上,寻常人早就闪过去了,没想到池青道非但不躲不避,反而微微颔首,同她打了招呼。 好一份勇气。 那人带着玩味的笑,径直将匕首插进面前的桌子里,那桌子是石桌,池青道不知道是该夸她的力气大,还是说她这匕首并非凡物,总而言之,池青道对这群人没兴趣,她们的这些把戏也震不到她。 池青道统领着千军万马,到现在手里都还握着好几十万兵马,就连当今天子,都要对她忌惮几分,比起狠来,这天底下没有几人能够胜过她,不过是被个马队的人盯着看了一眼,池青道可不怕。 池青道穿过长廊与茶亭之间的小路,来到那人面前,当着那人的面伸手将她的匕首拔了出来,池青道手指擦过刀身,不以为意地道:“玄铁?” 那人冷哼一声,站起来环着手,“怎么样,没见过吧。” 池青道将匕首扔回那人手里,那人却突然目光一凛,刀刃擦着池青道的脸过去,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阁下技不如人,就不要用玄铁了。” “你什么意思?” 有不少马队的人都站了起来,看来是愤恨不平,想要与池青道打一场。 随便挑逗一下就都站了起来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池青道勾勾唇,真是不禁逗啊,“我的意思很明显,论阁下的武功,配不上玄铁。” 老三只觉得她的脸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她握紧拳头,一拳砸碎了那石桌,“敢不敢比试比试。” “这是自然,要是阁下输了,这把匕首得归我,要是我输了,我的项上人头就给你。” 老三轻笑起来,回身同其他人说:“见过找死的,这上赶着找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马队的人都纷纷哄笑起来,老三甚至开始拿着匕首打量起池青道的头来,但池青道已经一拳打到了老三的眼前,老三心有余悸地躲过去,总算是明白眼前的池青道并不好招惹,认真起来了。 池青道以手掌做刀,手挥出去,虎虎生风,居然真的能割下老三的衣服,不到一会儿,老三的衣服就被池青道削下去好几片,有几掌还砍到了老三的肩膀上,渗出血来,跟用刀砍无异。 -- 第146页 老三又准备上去的时候,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都坐着而且一言不发的人说话了,“老三,认输。” 老三抱拳,“我认输。” 并干脆了当地将手里的匕首递了出去。 池青道接过匕首,扬长而去,气焰之嚣张,老三咽不下心里的这口气,“姐,不如我带人去将她杀了。” “你杀?”从鹰嗤笑一声,站起来将方才池青道割掉的衣服碎片捡了起来,反复打量,“就是我,也不一定能赢过她。” “姐,怎么可能……” “老三,去打听打听,是什么人。” 因为池青道跟人打了一场,她由仆从带到的时候,江南御史钟晚已经到了。 她穿着朝服,脸上有细纹,但都不明显,长了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像是一站到那里就能压住人的,池青道平生见过不少人,她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城府极深。 见到池青道过来,她慌忙站起来,戴上了恭谨的面具:“不知道王爷是有何事需要下官去做。” 池青道报的是安南王府影卫的名号,凡是听见安南王府就已经足够震颤人心了,一般的官员都不想与安南王府有什么瓜葛。 “前些日子我路过云泽城,意外得知那里发生了一桩冤案,当地的县令却不管,我禀告给王爷之后,王爷让我带着亲笔信来找您,御史大人。” 池青道从怀里掏出来她今早刚刚写的信,交给了钟晚,她在信中的言辞犀利,符合池青道一贯的嚣张作风,扬言要是御史监管不好江南,她不介意插手江南的事务。 钟晚看过信之后,脸上的表情诚惶诚恐,但也不忘忧心同情被满门灭口的林家,“是下官治下不严,竟发生这样的事情,下官一定会妥善处理,还林家人一个公道。” “如此那便是最好了。” “不知那林家可还有活口?”钟晚将信收起来,问道。 “有啊,”池青道盯着钟晚,“跟我住在一起。” “那不知阁下下榻何处,下官好安排人去接那林家人过来。” 钟晚想的还真是周到,池青道不疑有他,将名字报了出来:“五里雾客栈。” “好,有劳阁下。”钟晚喜不自胜,念叨着:“还好还有人活着,有个人证,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太麻烦了。” “是。” 钟晚又想起来一件事,“听闻阁下刚刚在后院与人起了冲突,不知阁下可有损伤?” 都知道起了冲突了,那也应该知道是池青道占了上风,池青道挑挑眉:“无碍。” “那就好,这些客人都是远道而来,不清楚江南的规矩,脾气也不好,还望阁下见谅。” 推磨的老狐狸,池青道这次不顺着钟晚的心思走了,她道:“我们家王爷脾气也不好。” 池青道脾气不好,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钟晚点点头:“是,本来就是下官的疏漏,还要劳累王爷,是下官失职。” “御史也不用太内疚,交代不了王爷,再内疚也不迟。” “是是是……啊?” “一时笑言,御史不必放在心上。” 钟晚看着池青道离开之后,就找了人去寻从鹰过来。 从鹰带着老三过来了,她们也正好想要打听刚刚那是何人。 “是安南王府的影卫。” 如果是安南王府的影卫,那有这样的功夫就很寻常了。 安南王府无论是影卫还是暗卫,都是池青道亲自教出来的,她自己的武功在传言里都是天下无双,何况是她手底下的影卫,安南王府也从来都是有进无出。 有人曾笑言,就是皇家禁院,也比不上池青道的王府安全。 此话当然是有心之徒编排出来让池青道和闻端星君臣离心的,但安南王府的守卫,可见一斑。 “安南王府的人来这里是做什么?” “说是发现了冤假错案,”钟晚摇摇头,“池青道可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光是她手底下的冤假错案就不少了。” “你怀疑她另有目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她另有目的,而且她递上来的信,那桩冤假错案不是其他的,就是林家的那件。” 说到这里,从鹰已经明白钟晚找她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要灭她的口,恐怕会有点困难。” “困难的话,我们就准备被安南王府盯死吧。” 是迎难而上,还是被安南王府一直盯着,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 从鹰会心一笑,“要是用点什么东西,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我会给安南王府写信,言明事情已经解决,至于能不能联系上她们自家的影卫,那可就跟我没关系了。” 钟晚倒是将自己择得够干净,要不是得依靠御史府的力量,从鹰才不会淌这一趟安南王府与御史府的浑水。 她本来只要杀了人拿到话就已经结束了任务,但现下不得不再办一桩事。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林家还有一个活口。”钟晚提醒道,虽然她没提从鹰她们办事不力,但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玄龙阁失手了,居然留下来一个活口,从鹰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看一眼老三,示意她不要多说话,从鹰出言道:“好,我们一定把她们两个的人头提回来。” 御史府的一间空房内,发出了一声惊人的叹息。 -- 第147页 “你是安南王府的人?”钟云水盯着池青道问。 池青道手里握着匕首,看一眼钟云水的脸,“难道不是吗?” 钟云水顺着池青道的目光去摸自己的脸,轻轻嘶了一声,她回府就听说有安南王府的人造访,赶在半道将池青道拉进这间空房里,却被池青道一拳打在脸上,她虽然及时躲开了,但也只躲开了半拳。 要不是她急忙报出她是御史的女儿钟云水,只怕是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钟云水一直都在用星星眼看着池青道,“你们王府还要人吗?” 池青道斩铁截铁地,拒绝了她。 “不要。” “你只是影卫,肯定不知道王爷的心思吧,万一她还想招人呢?” 池青道就在钟云水面前,既然她都说不要了,那肯定就是不了,安南王府她说了算,除非钟云水有那个能耐求到君闲面前去,但应该不太可能。 “我们王爷说,培养一个影卫出来太麻烦了,她没有那个耐心了。” “哈,”钟云水笑了出来,“池青道要是没有耐心,谁还会有耐心,她可是为了权力在安南蛰伏十几年。” 池青道:“???” 原来外面对她的误会这么大啊。 “是啊,这不是蒙陛下圣恩,封了王,权力也有了,她就对什么都厌倦了。” 钟云水还是不信,那可是池青道诶。 “影卫姐姐,我真的想进王府,求求你了。” 为了进王府,钟云水居然把撒娇都用上了,那知道的,是钟云水到安南王府去当影卫,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池青道男女通吃,连御史的女儿都不放过。 池青道为了尽快脱身,搪塞道:“那我回去问问我们家王爷。” “好好好,”钟云水喜不自胜,“影卫姐姐,你叫什么?” 此种时候,自然是把安五推出去了,“安五。” 有的人对安南王府避之不及,而有的热闹居然一心求着进安南王府,池青道出了御史府,看一眼那匾额,摇了摇头。 看来钟云水拿她当榜样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第六十九章 池青道去了御史府, 却另外有一桩事情要交给安五去做。 安五拿着池青道绘制的画像沿着酒摊一路问过去,还算顺利,很快就有人为她言明方向, 画上这个人的家在一条狭窄胡同里,安五站在门前,抬手敲了好几次门, 却没有人理她,安五身子微微前倾, 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门里面的动静。 里面虽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但安五是习武之人,这又只是普通民居的普通木门,隔音不会太好, 安五听见喘息的声音,很急切, 像是濒死时候发出的声音。 她绝不会听错,唯恐会晚, 安五一脚将门踢开,就看见那画像上的人正被一个蒙面人按在椅子上用绳子死死勒住脖子,那人的脸憋得通红,不断地在挣扎, 虽不能言语, 但一双眼睛里全是求助。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还不想死。 安五顺势就将身侧架子上的铜盆扔了过去, 那个人被铜盆砸中, 也还是佁然不动,反而更是下了狠手,一心想要杀死手底下的人。 安五的剑刺过去,正中她的手臂,她手下吃痛,只能松开手,安五一把将人扯到自己身后,依然快准狠地又刺了一剑出去,这一次这一剑正中那蒙面人的右腿,逼得她跪到了地上,安五没给她机会,又刺下一剑,安五要留下这个人活口,而且不能让她逃走。 没给蒙面人什么反应的时间,安五就一个手刀劈晕了她,晕着的人再也翻不起大风大浪,也没有办法自尽。 伤口安五还不打算处理,她想让血再流一会儿,直到这个人没有力气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逃走。 安五看向不过片刻就躲到床底下的人,她冷声道:“出来吧。” 那人却不动,依然再将自己拼命团起来,以为这样就能不叫安五看见,这样害怕到极致就闹出来的小孩子把戏,安五虽然见过不少次,但她依然没有什么耐心,她用剑敲了敲床框,声音更冷了:“她能杀你,我也能杀你,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动手了。” 向灯还是怕死,慢悠悠地从床底下出来了,安五等她走到边上,一把把她提了起来,向灯脖子上的淤青还在,她大叫着:“不要杀我。” 安五一拍她的后背,她就安静了。 没到一会儿向灯又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地上的血,又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蒙面人,血依然在淌,向灯问道:“她不会死了吧?” 安五嗤笑一声,“她方才还要杀你,你现下反倒关心起她来了。” “我没有关心她,要是她死在我屋子里,我怎么跟官府交代。”向灯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确实怕官府查到她头上,她可是清清白白的百姓,要是背上人命官司那还得了。 尽管钟御史是个好人,但好人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放过她这个最大可能的杀人犯。 安五看她当真是认真纠结起来了,答了她一句:“她可比你厉害多了,你死了她都不一定会死。” “我好好问问题,你这个人会不会说话?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向灯气鼓鼓的,她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了。 她怎么会死呢,她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我救了你,你又会不会说话。” -- 第148页 向灯顿时安静如鸡,如同把柄被安五捏在手里一样,安五踢一脚她:“去给我找块黑色的布来。” 向灯家里没有黑色的布,反倒是白色的布堆了一层,她最后只找了块藏青色的布出来,但好歹能用,安五将那蒙面人整个人裹住,从外面来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安五一把将蒙面人抱了起来,让向灯跟在她的后面,她要带着她们回客栈。 向灯却犹豫不决,问了一句:“我们去哪里啊?” 真是个拎不清的,要不是安五觉得扛两个人太可疑,一定要把向灯也一掌劈晕带走。 “不走,你就等死吧。”安五说完就抱着那蒙面人庸自往前走了,像是真的不管向灯了,她大步流星,怀里还抱着个人,走的却很飞快。 向灯可不想死,只好唯唯诺诺地跟着安五一起离开了。 安五带着她们从后门避开人群来到另一家客栈,池青道和林虞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安五将那蒙面人放下来,池青道在她身上一阵摸索,却什么也没找到,池青道只好从向灯身上下手。 “这位女君,可还认得我?” 向灯仔细看了看,却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得女君,那日在酒摊上,女君提过新帝的皇位是偷来的,还抖出来买官一事。”池青道一面说一面离向灯越来越近,直到向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池青道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里是不掺杂半分其他情绪的无情,纯粹的无情,叫人看了生冷,“女君可知此事有多严重?” 向灯却一味摇头,一味地否认:“你平白无故地诬赖我,我根本不曾说过。” 池青道不理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妄议天子,那可是要杀头的重罪,何况女君你又提了买官的事情,买卖官职的严重性,就是把女君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向灯的脸色白的厉害,她本来就坐在地上,此时更是瘫成了一滩烂泥,她依旧仓皇地说她不知道。 池青道手慢慢覆上向灯的脖子,盖过那道淤青,娓娓道来,“五马分尸啊,就是要在这里套一根绳子,再在手上腿上,分别套上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马儿身上,行刑使一声令下,五条马儿就往五个方向跑,那最后……” 池青道顿在这里不说了,向灯她能够想象得到,那会是个什么情况,她打着哆嗦,只是推说:“买官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无意之中知道的。” 池青道蹲到向灯面前,和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她相去甚远,此时她又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面容缓和,语气温柔:“知道了什么?” 向灯咬着唇,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她刚刚从杀身之祸中逃出来,所以此时此刻依然是心有余悸,生怕她将事情说出来之后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一样会被眼前的这些人杀掉。 明明江宁如今繁荣安定,御史大人也在这里,她做的是正义的事情,买官是不对的,闻端星的皇帝位置就是她从她皇妹那里偷来的,她没有做错,她不需要低头。 留存秘密,她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只要活下来,御史大人就一定会为她做主的。 她咬咬牙,决定和眼前的人死磕到最后。 但向灯不知道她眼前的是池青道,池青道想要一个人的性命,根本不会管那个人手中有没有掣肘,她想杀就杀。 闻乐安手里还握着她的性命,她还不是眼睛都不眨地亲手杀了,但眼前这位女君可能不晓得她的脾气秉性,池青道愿意耐着性子再跟她多说几句话:“女君,你要是不说,可就没有机会了,我没什么耐心,想杀人的时候就杀。” 这话说出来其实没什么震慑力,主要是还得看人,明明池青道就是在说话而已,就像家常便饭那样平淡无奇,她甚至还带着笑,但就是这样最叫人毛骨悚然,杀人饮血如家常便饭,配上她这一身显山露水的杀气,向灯不得不相信她说的会是真的,她也会让她所说的,成为真的。 眼前这人比那勒住她脖子的蒙面人还要可怕,变脸比翻书还看,一会儿是观音菩萨一会儿又是地狱里的阎罗恶鬼,叫人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向灯想要活着,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向灯身上直打颤,她将腿拢进裙子底下,这才觉得身上好了一点儿。 她张了张嘴,努力把事情说清楚:“前些日子,因为家中突遭变故,我就应朋友之邀,去了山南道散心。” 山南道有个十分出名的白马寺,朋友拉着向灯去寺中小住了几日,她们诵读佛经,修身养性,祈求平安顺遂。 向灯在这样的天地里,心境终于澄明起来,像是将过往全都抛却了。 那日她跟着寺里的和尚去后山的灵泉里担水,她本就是来后山赏景的,停留半个时辰赏景寺里的大师父也不会责怪她。 所以来担水的和尚都走了,独留向灯一人在灵泉边,世人都说白马寺这口灵泉最是甘甜,用来泡茶那也得配最最上等的茶,向灯以叶做杯喝了几口之后,整个人都浸在泉水的甘甜里,却冷不防地就被一人扯住了衣角,那人的手上都是血,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向灯的衣服上也有好几道血印子了。 向灯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去掰那人的手,却死活掰不动,垂死之人的力气最大。 那人的执念也很强,一手拽住向灯,另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交给向灯。 -- 第149页 那信用布条包着,布条应该是那人从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外面都是血,所幸里面的信并没有沾染上太多血迹。 “将信交给交给,可以信赖的人,有人妄图,妄图,买官,陛下,陛下……” 那人不清不楚地说了这些话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向灯亲自去探过她的鼻息,是真的已经断气了,向灯浑身瘫软,大着胆子在那人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从她身上掏出来块牌子,她扛着那人回了寺里,寺里的师父为她诵了经,就埋在寺里。 向灯刚来的时候,还问过寺里的和尚,怎么右边的那处院子全都是树,是不打算拿来给人住的吗? “那是给有生之来处,无死之归处的人准备的。” 向灯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墓碑林立,她吓了一大跳,到遇见那个人才明白,什么叫有生之来处,无死之归处的人。 念完经之后,师父还同她说:“我们这后山上是悬崖,那跳下来还能活着的人少之又少,施主你说她还尚有一口气,那肯定是走投无路又放不下执念所致。”师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执念,佛家愿意全她这样一场心愿,施主你是有福之人,得了这样的托付。” 那人的执念在向灯怀里滚烫,她暗地里向朋友打听过买官的事情,朋友吓了一大跳,问她是在什么地方听见的,以后提也不要再提了。 向灯自然是继续追问下去,朋友虽然是个闲散人,但官场中的熟人也不算少,对着买卖官职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二,她怕向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走错了路,还特意跟她一再强调这是杀头的重罪。 既然是重罪,向灯就不可能再将这件事情轻易告诉别人,她想起那人临死前的话,将信交给信赖的人,向灯临走前,去那人的墓前上了三炷香,她回到江宁以后,就马不停蹄地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江南御史,钟晚。 钟御史苦百姓所苦,急百姓所急,向灯家中突遭变故的时候这位钟御史没少帮助向灯,钟御史算得上是江南最好的官了,若是将此事告诉她,钟御史一定会查明。 “那封信和那块牌子,你全给了钟晚了?”池青道听到这里,问向灯。 “是,全都给了钟御史了,她说这些以后会成为重要的证据。” “你看过信了吗?” “自然是没有,我不能私拆别人的信件,更何况那封信应该交给更有分量的人来拆,钟御史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还记得那个牌子长什么样子吗?” 那块牌子是她亲手拿到又是她亲手交出去的,向灯自然有印象,她将缩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比了个大概形状,“方方正正的,正面写着一等侍卫,背后写着沈渔。” 一等侍卫沈渔,一等侍卫是皇宫之中闻端星的人,但这个名字池青道没有印象,闻端星身边的人她就认识明涯,但既然是一等侍卫,就足以证明闻端星对此事的看重,她早就知道买官的事情了,甚至派出了一等侍卫去查。 现今闻端星的一等侍卫死了,要是联系不上,闻端星肯定会起疑,但既然沈渔已经死了,闻端星那边也就断了线索,沈渔查到的东西也被向灯交给了钟晚。 在池青道心里,她已经倾向钟晚不是个好人,最后要认定,还要等过今晚再说。 池青道又问:“你把东西交上去了之后,钟晚说了什么。” “她说此事非同小可,她要上报,让我不要声张,小心提防。。” “那你半个月前,为什么要在酒摊上提买官的事情?” “钟御史的人找到我说,要派人保护我,但又没有什么由头,不能无缘无故就将我抓起来,就让我在酒摊上适当提一句,不要多说,也不要在人多的时候提。” 保护一个人何须如此复杂的法子,池青道看钟晚就是想再看看向灯还知不知道别的什么东西,结果向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她都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了,还是将向灯放了,池青道搞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联。 “你胆子也是真大,还敢再提。”池青道冷笑一声,向灯这条命都是悬着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向灯却坚定不移地道:“我知道买官是不对的,钟御史在这里,她自然会查明真相,我我我……” 向灯说到这里却结巴了,池青道替她补上:“喝了酒就忍不住胡说八道是吧?” 向灯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却还是小声辩解道:“我没有胡说八道。” 池青道却不再搭理她,外面已经悄然入夜了,池青道看安五一眼,安五会意打开门走了出去。 林虞也将窗子拉开条缝,从那道缝里小心翼翼地盯着对面的五里雾客栈,她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她全神贯注,她打定主意,决不能拖后腿。 她要给死去的林家人报仇,要给她们林家人求一个公道。 池青道估计在向灯这里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她来到那蒙面人面前,一把扯下她的面巾,是个生面孔,向灯却突然捂着嘴尖叫了一声。 池青道望向她,有点出乎意料,“你认识她?” 向灯手放在自己脖子的勒痕上,脖子上到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刚刚这人就是想要杀死她,向灯不可置信,她死都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 她甚至抬手擦了擦眼睛,以为是自己没有看清,但眼前一片清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 第150页 池青道看她这个样子却了然于心,她问道:“御史府的人,对吗?” 向灯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有多蠢,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又滑了下去,但她仍旧撑着来到那蒙面人身边,仿佛用尽气力说话:“钟御史每次见我,都是她陪伴在侧,为我端茶。” 向灯从前看这张脸明明是亲切有加,怎么她现在看这张苍白无力的脸,却仿若索命的恶鬼一般呢。 从头到尾,钟御史都在利用她,而她还偏偏将钟御史当成可以信赖的人。 这下好了,事情被她搞砸了,沈渔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合眼了。 向灯晕头转向,再一次跌坐到了地上,钟御史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明明是个好人啊,也是个好官,还一直都在帮助向灯保护向灯。 向灯抓住最后一丝念想,她看向池青道,“会不会是,这个人被收买了,要陷害钟御史。” 池青道却告诉她:“一切自会有分晓。” 等到安五回来,就知道那个钟御史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好人,坏人,都太容易演出来了,更何况这世道里,好人掺坏,坏人掺好,难以彻底辨别,只能看,到底是好更多,还是坏更多了。 安五在三更天的时候才回来,不止林虞和池青道,向灯也在等她。 “确实是有人奔着杀我们去了。” 先是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到一楼柜台前去找客栈老板,说安五是她们家的小妹,前几天因为赌气不想娶她不喜欢的夫郎,离家出走了。 现下全家都很担心她,客栈老板看她着急不似作假,又担心要是安五出事,会被这些人赖上店里,就告诉了她们安五在哪一间房。 那个人还不满足,提了还有一位侍女,客栈老板说都在都在。 实际上为了避免出事,池青道和林虞安五三个人一间房,但既然眼前这人没有问,老板也就没提,免得自己将麻烦揽到了身上。 那个人上去之后,又另外上来了两个人,是原来在客栈用饭的客人,但看样子她们应该是一伙的。 那些人先点了迷药往房间里吹,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估摸着迷药开始起作用之后,才轻手轻脚推开门往里走。 安五站在门口,贴着门缝往里看,她们互相打了手势,都是道上的人,是要一刀毙命,再将头割下来回去交差。 一刀砍下去,她们很快发现自己是中计了,跳窗走了。 池青道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数:“我告诉钟晚,是安南王府的影卫,叫做安五,林家还有个活口跟着我,我们住在五里雾客栈,这些消息只有钟晚知道,要是有人来杀我们,一定是钟晚。” 池青道从御史府回来之后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带着林虞从五里雾客栈走了,加之登记用的是真名字,她们自然会上当,直奔她们的房间而去。 眼下算是坐实了,这个钟晚有问题,林家的事,跟她脱不了干系,她那么着急想要处理林家活下来的人,也可能她就是幕后主使。 “是她吩咐马队杀了我们林家的人吗?”林虞双眼通红地看着池青道,她夜夜梦魇,都是拼着这一点报仇的信念才活下来的。 “有可能,但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池青道安抚她,林虞要是背着她们去报仇,也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向灯却突然站了起来,她望向林虞:“你也失去了家人吗?” 她眼睛也红得厉害。 林虞却一愣,“也?你也?” 向灯吃力地点了点头,“就在一个夜里,我的亲人,横尸遍野。” 第七十章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合, 同样是在一个夜里,林虞和向灯都突遭变故,失去了亲人, 至此孑然一身。 两个毫不相关的人因为这样的变故被联系在一起,就像一个铜板的两面,正面是悲剧, 反面也是悲剧,这两个人也因为这样的悲剧被重合到了一起。 没有人会懂她们心中的苦痛, 但是她们彼此会懂。 林虞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艰难地开口:“节哀。” 那是一句由心而生的节哀,向灯撇过脸去,着急擦她脸上的眼泪,那么多人都对向灯说过一句这样的话, 她们叫她节哀,安慰她好好活下去, 可都没有林虞这一句叫她动容,她的眼泪根本收也收不住。 突然她就想起来了, 自从他们死后,她都还没有好好哭上一场。 眼泪再擦也擦不干净,向灯索性由它去了,她就径直用那样一双泪眼看向林虞, 不住地点点头:“你也节哀。” 林虞撞进那双泪眼里, 心思一恍,朝向灯伸出手,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这么互相抱着哭到了一处去。 池青道看一眼安五, 点了点安五的肩膀, 悄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安五跟在池青道后面出去, 顺带捎上了门。 林虞和向灯哭了良久,哭到最后嗓子嘶哑,才终于松手,各自转过头去擦自己脸上的眼泪,林虞先整理好,两个人都平静下来,林虞问向灯:“那你报仇了没有?” 向灯脸上一片苦笑:“是个身上背了好多条人命的惯犯,流窜到这里,到我家去避难,担心我们家把她的行踪泄露给官府,索性就把我们家全杀了。我也是因为去了朋友家喝酒,才逃过一劫。” -- 第151页 第二天早上,还是朋友送她回来的,巷子口聚集了不少人,见她回来了,都转过身去,不忍心看她,向灯还觉得莫名其妙,一路穿过人群来到了家门前,官府的人已经先到了,正往外抬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但还是有少许的血洇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再清楚不过。 但向灯一片迷茫,她不断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围的人跟他们家都是街坊,不好出声,还是官府的人亲口告诉她的。 “这一家人都被杀了。” 向灯瘫软在地上,邻居都纷纷过来扶她,安慰她命大,侥幸逃过一劫,还说凶手一定会被抓住的。 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天底下根本没有逃过一劫,活着的人看似活着,却要永永远远都活在折磨之中,这场变故只会成为心上一块无法痊愈的疤,不想会提醒,想起来又痛彻心扉。 她没有逃过一劫。 “哪是什么逃过一劫,”林虞漠然地摇摇头,“活着的人只会更痛苦。火从我的脸上烧过去,但我还是没死,醒过来,我原本平安喜乐的小家已经成了焦土一片,我的夫郎就在我的面前被杀死。” 林虞心中的苦痛无法宣泄,她痛不欲生地锤了两下桌子,言语由衷地说:“倒不如也让我死了,在黄泉底下,与他们再相见。” 她也没有逃过一劫。 向灯伸出手去握住林虞的手,两个人的手握到一处,她明白林虞的痛苦,正因为明白,所以她此时此刻才要劝慰林虞:“也不要一心想着死了,我们还活着,就要好好替他们活下去,活个长命百岁,将他们来不及看的天下都看了。” 向灯能这样想,全有劳在白马寺的那些天,寺里的师父都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她的朋友最想要她怎么样。 对她多番讲求佛法缘妙,一切即是缘,一切缘都落到了向灯头上,既然往事不可追,不如带着他们一起往前看。 至少有向灯还活着,就不会有人忘记他们,不被忘记,即是另一种活着。 那向灯自然要求个长命百岁,念他们岁岁年年。 林虞却眼神微暗,叹了一口气,她同向灯想的不一样,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只有为家里人报仇,一旦大仇得报,她这口拼命聚起来的气也就散了。 她握紧拳头又松开,她其实很佩服向灯,向灯能从阴影里走出来,能为他们活着,但她做不到,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有的人就是无法再乐观地活在这世上,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坎,她迈不过去了,她祝福向灯,能够长命百岁。 林虞转开话题问:“那个凶手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了,还是钟御史亲自带队去抓的,江宁自有县令,但她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影响恶劣,若是不尽快将人抓回来,江宁的百姓岂不是要人心惶惶。尽快将人抓回来,也能给我一个慰藉。她十分体谅我,又担心我的情况,还将我接去御史府住了一段时间,就连我们家的丧事,都是她亲自操办的。” 不管钟晚当时目的如何,她能做到如此,也难怪能在江宁得此民心。 “那钟御史实在是帮了你很多。” “所以我,”向灯哽住了,但还是努力说出来这一句话,“所以我想象不到,她会是个坏人。” 林虞和向灯就像站在钟御史的两面上,一个看见她的恶念,一个看见她的善念,善念与恶念在林虞和向灯这里交汇,勾勒出一个她们都无法想象,但却真实存在的人。 林虞不相信钟御史会是个好人,向灯不相信钟御史会是个坏人,一人两面,善恶交汇,才是一个人的面目。 “我是开客栈的,有一日我们家客栈接待了一个马队,那马队的领头人问我要两幅画,我没给,那马队就杀进了我家里,杀了人抢了画还不停,还要放火毁尸灭迹,县令也不管。” 她是真的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林虞顿了顿,她要在向灯面前,将钟御史在她心里的样子撕开给向灯看。 “后来我跟着她们二位一路循着马队查到了江宁,马队进了御史府,我们私下打听过,钟御史在江宁有口皆碑,我们也不能平白无故就冤枉了人,所以昨日池女君去御史府中,设下一个陷阱,钟御史果然派了人来杀我们,她自己把所作所为坐实了。” 林虞开客栈,迎八方来客,她脑子一向清晰,倘若钟晚与马队之间并没有勾连,她让马队到御史府中只是想跟他们谈江南陆运的事情,她就不会对林虞和池青道下手。 她是想杀人灭口,将林家的事情压下去,也许早就跟许县令打过招呼了,所以许县令才一直对林家的事情不管不问。 如此也没有冤枉钟晚,马队在云泽城对林家所做的一切事情,绝对和钟晚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她想要那两幅画。 林虞闭上眼睛,心里和眼前都一样,都是暗无天日,都是一片吞噬人心的黑暗。 云泽城的许县令是,江宁的江南御史也是,要不是林虞运气好,回林家找线索的时候遇见了池青道,她又到何处去伸冤,只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会被杀死,连个埋骨之地也不会有。 她从未设想过世道会如此黑暗,竟能将十几条人命都压下来。 她们倒是只手遮天,那她们林家人就白死了吗?有道是杀人偿命,她们林家十几口人,个个都要还。 -- 第152页 “你也不要多想了。”向灯没接她的话,钟晚在她心里的样子已经有了转变,其实她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就想到了,只是不想承认,还在挣扎,挣扎钟晚其实不是那样的人。 但没什么用。 林虞跟她同病相怜,但她其实要比林虞好上一点,那个杀人犯已经被抓起来了,林虞却还在等。 要不是遇见那两个人,林虞连等的机会都没有。 向灯想了一会儿问道:“她们两个是什么人啊?” 林虞睁开眼睛,只摇了摇头,“她们以后会告诉你的,要是不告诉,我也不能多说。” 池青道和安五行事稳重,特别是池青道,她身份特殊,想来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安南王没有在安南,而是在江南。 既然如此,林虞不能给她们添这样的麻烦。 听了这样的话,向灯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她们功夫都不错,你跟着她们也好。” “是我运气好。” 是林虞最后的运气,仅剩的运气。 池青道和安五在楼下坐着,这么晚了,一楼只有她们两个客人,客栈老板也还没有睡,在柜台前打着算盘。 池青道走过去,与她攀谈起来。 “生意好吗?”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客栈老板手底下没停,依旧在拨动珠子,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池青道说话,便又主动问:“客人还不休息,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客栈老板是看着池青道和安五下来的,其间她还去问过她们需不需要什么,她们两人只要了一壶茶,在一楼坐了快半个时辰了。 其间两个人也很少说话,就是说也是低声交谈,客栈老板猜测她们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是想问问老板,这钟御史的为人如何,我是从小地方来的,有事情要找钟御史。” 老板笑开了,“你要找钟御史,那就只管去找,这天底下要是钟御史都靠不住啊,就没人再靠得住了。” “这钟御史难道就没出过什么纰漏?” 听池青道这样问,老板也没有恼,还是在笑,“人无完人,钟御史她也是人啊,我看她这辈子最大的纰漏,就是她那个嫡女了,都说官家的女儿啊,那未来都是要做官的,但钟御史这个女儿,恐怕未来会捞不着官做。” “何出此言?” “她那个女儿正经事不干,也不想着考取功名,但钟御史还是一心想要她这个女儿做个官的。” “她女儿没这个心思,钟御史再想也不行吧。” “谁知道呢,也许是当官的都有什么法子吧。”老板不以为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池青道和安五回了房间,池青道要了两间房,现下是在另一间房里。 池青道将向老板要来的纸墨放到桌子上,安五为她研墨,她们一边推测,池青道一边写。 “现下,沈渔的信和牌子都落到了钟晚的手里,那信里应该是沈渔查到的有关于买卖官职的具体消息。” 池青道提笔写下“沈渔”“钟晚”“买卖官职”。 “倘若钟晚知道了朝廷中有人在买卖官职,而且她又需要为自己的女儿谋一个官职,她就会——” 池青道接上安五的话:“参与这件事。” 安五按照她知道的时间开始串联所有事情:“半个月前向灯被钟晚以保护为名抓了起来,所以钟晚拿到信和牌子还在之前,这中间的时间用来搭线,刚好合适。” 买官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这种事情比走私贩盐还要严重,肯定更要小心谨慎,还要请中间人来搭桥牵线,要费不少人脉和功夫。 “至于玄龙阁在云泽城的所作所为,最后还是为了那两幅画,那两幅画里藏着丹赵的黄金,倘若是钟晚需要买官的钱,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池青道将钟晚两个字圈出来,一个正五品的江南御史,也拿不出来这买官的钱,还要铤而走险去寻找丹赵的黄金,买卖官职怕是已经炒到了天价。 这正是令人所担忧的。 “那王爷,我们下一步……” 池青道沉思后,对安五道:“去另一间房,把你抓到的那个人押过来。” “好。” 房间就在隔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彼此也好听见,安五敲门进去,她这一手刀劈的太狠,那人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还在原地趴着。 林虞和向灯也想要跟着过去,这是安五第一次拒绝林虞跟着,她提着人站在门口,波澜不惊地道:“我们手段太凶,二位就在房间里等我们好了。” 林虞也明白,安五是怕这个人等会儿还要说出来一些不便让她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听见的话,林虞点点头。 安五打开门,将人遮掩着带过去了。 池青道抬手将一杯茶泼在那蒙面人的脸上,蒙面人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她努力挣扎,绳索却越来越紧,勒进肉里,手臂上的伤也隐隐约约又渗出血来,她一时气急,终究是松了力气。 嘴里也塞着一块布条,没法发出声音,接下来,应该就是审问了,她又不是什么正规的影卫暗卫,对方下手比她还狠,径直就刺了她的手臂和腿几刀。 她倒是真的担心过,自己会因为血慢慢流干而死。 现下,她只怕是会遭遇更为严苛的刑罚,从前还听说过,是有严刑酷吏会将人的眼睛蒙上,再慢慢割开一个人的手腕,让她静静听着自己的血滴下去的声音。 -- 第153页 她想着想着,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池青道和安五对视一眼,看起来是个没什么硬骨头的人,这就好办了。 池青道卡住她的下颚,逼迫这个人看向自己,声音平静:“如果你能告诉我想要的,我就饶了你,如果你胡说八道,我有能在你身上割出几千刀你还不会断气的手段。” “唔唔唔。”她疯狂摇着椅子,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池青道示意安五将她嘴里的布条拿出来。 她能说话了之后就急忙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晚找的什么人啊,不扛事啊。 “谁要你来杀向灯的?” “钟晚,”她甚至害怕池青道和安五不知道钟晚是谁,贴心地又补了一句:“江南御史。” “她为什么要杀向灯?” “向灯知道一些御史大人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这才派我来灭口。” “什么事情?” “好像是买官的事情,向灯去找御史大人报的案,还给了御史大人一封信和一块牌子。” “你们家御史大人,要买官?”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御史大人是提过要为小姐谋个一官半职,但小姐喜欢习武,兴许能考的上武状元。” “还有一件事,云泽城的林家,你知道吗?” “我不是时时跟在御史大人身边,况且我也不是御史大人的心腹,我这不是就出来栽了吗?” 对自我认知倒挺清楚的,池青道冷哼一声,吩咐安五:“将她打晕,扔到御史府门口去。” “你不能把我扔回去啊,御史大人会杀了我的。”那人哭天抢地,下一刻,哭声就已经哽在喉咙里了。 安五毫不犹豫地将她再一次打晕。 池青道走到桌子前,提笔写下了一张纸条,让安五把这张纸条和她一起扔在御史府门口。 “这样的软骨头,留给钟晚去处置吧,死了她也好处理。” 池青道不做亏本的买卖,脏手又不好处理尸体,就让钟晚去担惊受怕吧。 御史府。 “没有见到人?”钟晚站起来,后知后觉地知道这是上了那人的当了,她又跌回椅子上,双手捏着眉心。 “她在故意试探我,你们上去找人的时候,只怕她就在暗处盯着,她只将她的行踪告诉给了我,如若有人去杀她们,那一定是我吩咐的。” 安南王府的人比钟晚想的更要难搞,原来从一开始就在给她下套等着她往里面钻。 只怕是那“安五”一直对御史府还有她心存疑虑,毕竟马队也进了御史府,所以她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来试探钟晚。 “那岂不是我们已经将安南王府得罪了?” “是,池青道权力太大,要是她往朝廷里递折子,我们就完蛋了。” 安南王府的人一来,钟晚的计划就全都乱了套了。 难道普天之下,全是她安南王府的人吗?钟晚捏紧椅子把手,“我记得那人的样子,明天我吩咐人去贴告示,人是一定要杀的。” 从鹰从来不怕杀人,但眼下杀的是安南王府的人,从鹰不好往前凑,要是得罪了池青道,可比皇宫里那位还要难缠。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希望你赶快将麻烦处理掉,我们还要启程。” 钟晚冷哼一声,玄龙阁的人想要把自己摘干净,那自然是不可能,“你们功夫好,眼力也好,明天还是需要你们。” 钟晚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果真是要一直把她们绑在一起。 从鹰挤出来一个笑容,“那是自然。” 这边刚刚商量完,那边门口的侍卫就过来禀报钟晚,说是在门口发现了管家。 管家被钟晚派出去处理向灯了,钟晚心里一跳,只怕是今晚祸不单行。 钟晚到的时候,管家已经被抬进来了,她身上都是伤,还晕着没有醒,钟晚心里的猜测被坐实,管家的怀里隐隐约约塞着一张纸条。 从鹰抽出来,递给了钟晚。 钟晚展开一看,便如遭雷击,那纸条上大大咧咧地站着两个字—— 买官。 还会有谁知道买官的事情,钟晚盯着昏迷不醒的管家,早知道她是个靠不住的,没想到真的靠不住。 她府里无人可用,又不能动用她在官府里的人,这样的事情管家也能搞砸,就算是从宫里随便提个内侍出来也比她要强。 钟晚恨铁不成钢,命人去取了一盆冷水过来,径直倒在管家脸上,管家那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管家哆嗦一下,醒了过来,对上的是钟晚的温柔眼眸。 她吃了一惊,心里彷徨,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大人。” 钟晚还去扶她,柔声问她:“是谁抓了你?” 钟晚这样的态度让管家觉得奇怪,但她来不及细想,她的心思全在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上。 “我不认识,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周身气质吓人,她还想把我凌迟。”她想起来就心有余悸,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你都告诉她什么了?”钟晚眯起眼睛。 “没有没有,大人,我一句话也不敢告诉她啊,我就算是死,就算是被割一千刀一万刀,我也不会背叛大人你的,大人我对你永远忠心。” 钟晚手背在身后,握在手里的那张纸条都快要被她捏成粉末。 -- 第154页 “勇气可嘉,送她回房好好休息。” 钟晚回过头就变了脸色,招来另一个人,“杀了。” 不忠心的狗东西要来也没什么用。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感谢敌方猪队友。(笑开了花) 第七十一章 安九和安十轮换着赶车, 早在出发前池青道就叮嘱过他们,王夫怀有身孕,马车一定要稳, 而不是为了着急赶路。 王夫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安九和安十都知道,所以安九和安十将车驾的很平稳, 但始终是在马车上,君闲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 到后面,吃的东西也更少了。 这些情况倒也在律雁的预料之内,只要没出什么大的问题,就没关系,一切都可以等回了王府再请专门的大夫来为君闲调理。 快要到安南了, 君闲正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着,律雁安心地坐着, 他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马蹄声。 律雁撩开帘子一看,发现有十几人骑着马向着他们这边过来, 应该不是冲他们而来的。 律雁将帘子放下来,官道够宽,两拨人就是撞到一起也完全可以避开,但偏生那些人就是要找茬, 有一人骑着马径直朝着马车冲过来, 明明前面有马车,她也不停,分明是存心找事。 要是两方撞到一起, 那王夫必然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安九飞身出去, 一剑砍在那马身上,他自己也被溅了一身的血,但那马总算是停了下来,往旁边倒去,连带着骑在马上那人也一起栽到地上。 安十将马车平稳地停下来,方才要不是安九足够果断,只怕是他们这马车也要侧翻了。 一旦侧翻,后果不堪设想。 骑队全都勒停了马,站在安九对面气势汹汹地看着安九。 “你小子,想干什么?” “我才问你们想要干什么,”安九接过安十扔过来的帕子将脸上的血擦掉,他毫不退让,“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但你们的人不好好长眼睛,非要往我们家的马车上撞,这分明就是你们的错漏吧。” 安九那被血遮住的清秀露出来,一双如狼一般的眼睛,看着就够有脾气。 有个人跳出来,不怀好意地道:“小美人儿,你第一天出来啊,身为男子,就不要这么逞强了,你有妻主吗?” 什么就扯到他有没有妻主上面去了,安九明白他们是些什么心思,冷笑道:“我当然有妻主了,我妻主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你们都碾死。” 那可是安南王府的影卫首领,万中无一,天下无双。 “呵,”还是那人,还是在笑,“那她在哪儿呢?怎么自家夫郎要被欺负了,都不露个面啊。” 那人话一落地,就博得一片喝彩。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将君闲吵醒了,君闲想要掀开帘子一看究竟,却被律雁拦住了。 “没事,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挡路,你不用管。” 但那骑队的人可都看见了君闲那一截白净的仿佛掐的出来水的手臂,顿时就有好几个人起哄。 “外面有个脾气不好的小美人儿,里面有个不知道什么脾气的大美人儿,这算是给我们赶上了。” 安九回头看安十一眼,安十也已经拿上了剑,他侧着脸对马车里面的君闲和律雁道:“王夫和律先生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解决。” 说完他就跳下了马车,和安九站在一起,是她们先招惹的,总要让她们知道知道安南王府的厉害,安南王府的人也不是谁都可以打趣调戏的。 剑光一闪,那几个先起哄的倒了霉,安九和安十没有想到对方也是练家子,而且武功还不低。 但安九和安十已经失职过一次了,这是莫大的耻辱,决不能再有第二次,护送王夫和律先生平安到王府,是他们的任务,他们可以为此拼命。 杀红了眼的影卫本来一个也不想放过,但总要留下一个问话的,安九的眼睛里面一片血红,仿佛翻涌的杀意,他将剑横在那人脖子上,“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却自尽死了。 遇到寻衅滋事还能自尽的算是头一遭,安九自认倒霉,蹲下去在那人身上摸了摸,摸出来一块牌子。 安十也在其他人身上搜出来了同样的牌子。 安九将牌子拿到马车上去交给君闲,君闲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是玄龙阁的牌子。” 池青道两天前写给他的那封信里就有提到,杀死林家全家人的罪魁祸首,就是玄龙阁的人。 玄龙阁是京城的帮派,已经成立很久了,但一直都盘旋在京城,最近几年才开始满天下地跑,江南有玄龙阁的人,这里已经快要到安南了,也有玄龙阁的人。 玄龙阁最近这么活跃,直觉告诉君闲,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他将牌子收起来,吩咐安九与安十,“将尸体处理好,然后继续赶路吧,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王府。” “是,王夫。” 君闲的脸色更难看了,虽说是她们挑事在先,安九和安十杀她们也无可厚非,但君闲胃里一片翻涌,律雁扶着他,给他吃了几口酸梅干,君闲才勉强将这一阵反胃压下去。 “有劳律大夫了。” 律雁将那一盒酸梅干重新放好,“我受池青道所托,会看好你的。” 君闲苍白一笑:“我又不会做什么,不需要律先生盯着。” 律雁也笑了笑,君闲又道:“反正眼下又没有事情,我倒是想听律先生同我说一说池青道的过往。” -- 第155页 君闲想知道更多有关池青道的事情,来分一分他的心思,也只有池青道的事情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分他的心思。 律雁靠在车壁上,不紧不慢地道:“我第一次遇见她,是闻乐安没有及时给她解药,她毒发了。” 那时池青道还不是安南王,而是安南将军,闻乐安给她服下的毒药每年春天毒发,闻乐安为了给池青道教训,要池青道一直记得她,所以很少按时给解药。 这毒药毒发的时候很痛苦,池青道一般都是自己忍着,但那一次发作的实在太厉害,才叫她手底下的人发现了。 安一派人去找大夫,一晚上找了好几个,都说束手无策,就算安一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他们也还是医不了。 安一那时远没有这样稳重,不秋草也没有。他们两个脾气都很差,各自带了人去找大夫。 那一夜大夫塞满了整个将军府,律雁从山上采药草回来,也被安一当做大夫,一股脑地带回将军府去了。 律雁不想医,但他偏生卡在了安一的怒气爆发点上。 安一找了一夜,若是能医那还好,但个个都说医不了,都医不了,当什么大夫啊。 “安一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说要么医好,要么我死。” 安一不讲理,不秋草也不讲理,幸好是夜里,不然将军府就要乱了套了。 律雁那时还没有给所琼诗报仇,自然是不想死的,他又只是普通的调毒师,对武功一窍不通,打也打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医,池青道就这样被他救了过来。 “听起来很是惊险。”君闲插话进来,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是啊,很惊险,最后池青道醒过来把她们都训了一遍,说难道她生病了她们就要翻天吗?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最后还让人送了我回去。” 律雁忽然停住了,他想起当时送他回去的正是安五。 安五当时沉默寡言,腰间挂着她的剑,回去的时候天快亮了,但山间的晨雾还没来得及散去。 安五在前面走,律雁在后面跟着。 山路律雁经常走,他一个人去采药草也是要爬上爬下穿越草丛的,但那时他应该是因为这一夜的事情受了太多惊吓,脚底下不稳,老是摔倒。 每每他摔倒的时候,安五就会转过来扶住他,每一次都是,安五明明后面又没长眼睛,可就是能准确无误地过来扶他。 终于到了自家门前,律雁腿软差点直接跪在门口,安五拎住他,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临走前还别扭地跟律雁道歉:“我们将军说,我们下次肯定不会了,请你原谅。” 说出来生硬又没有人情味儿,谁听了这样的话会原谅啊,但当时律雁忙不迭地就点了头,“我原谅你们。” 安五也明显一愣,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的神色冷淡的就跟山间的晨雾一样。 太遥远的事情了,按理说律雁该不会记得了,但他就是记得,而且无比清晰。 律雁摇了摇头,他不应该记得安五。 君闲捂着肚子昏睡了过去,他这一路情况本来就不好,刚刚也算被吓了一跳,律雁摸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就快到王府了,君闲也能好过一点。 安一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听说王夫又晕了过去,她的心也悬着,派人按照律雁的吩咐去找了个大夫过来。 “在孕中接连惊吓受伤,伤了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好好养着。” 大夫去了外间开药方,安一拉过安九,低声问他:“是在路上出什么事情了吗?” “本来好好的,都要到安南了,遇见玄龙阁的人挑衅,王夫受了冲撞。”安一现在想起来也是咬牙切齿的。 好好的走路,却被疯狗扑上来咬了一口。 “玄龙阁?” 王爷的信里也多次提到玄龙阁,这个玄龙阁最近活动得实在是太频繁了些,不能不叫人怀疑,他们有什么别的企图。 安一思虑到这里,转头看见安九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摸了摸安九的头:“你这一路没事吧?” 安九心满意足,他拍了拍胸口,“我当然很好啦,我可是和安十两个人就解决掉了玄龙阁的人。” “很厉害。”安一浅夸一下,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吩咐安九好好守着王夫就走了。 安九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最后他自己握住自己的手贴着脸,嘟哝道:“也不说一句想我。” 但比起首领不说想他,显然屋里的王夫更为重要。 安九转身回了房间。 次日,澜园。 听说律雁要见她,忘衍还挺意外的,她同律雁并不熟悉,私底下也没有什么交情。 忘衍到的时候,律雁已经在花园的凉亭中喝茶,百花深处,他巍然坐着,目光看似落在花上,但实际上两眼空空,没有落到实处,他听见声音回头,那双眼睛才有了一点神采。 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用以视物的神采。 忘衍在律雁对面坐下,“不知道律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 律雁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推到忘衍面前,轻轻点了点之后说:“这是你父亲的绝笔信。” 父亲两个字对忘衍来说太过于陌生,不如说行夜倒来的痛快一点,忘衍没看,只是问:“原来他还留下了绝笔信吗?” -- 第156页 “是,你母亲,你,还有一切他想说的话,都在这封信里。”律雁像是生怕忘衍不会看,他将行夜那掩藏在心的情感都一下子倾倒了出来,话里话外,也不过是一个安隐,一个忘衍。 他的牵挂太长,但最紧要的只有两个人。 忘衍却自嘲道:“一封信哪里放的下那么多话。” “放不下,但你好歹有一封信。” 不像律雁,什么念想也没有,至少行夜给忘衍留下了一封信,只要忘衍想,就能翻来覆去地读。 律雁临走之前又轻轻点了点那封信,“看看吧。” 自从将行夜安葬之后,忘衍再也没有去看过他,这样的结局是他用尽全力安排好的,但却不是忘衍想要的。 此时此刻忘衍重新来到了那棵流苏树下,花早就谢尽了,她带了一束澜园的花来,放在那个小小的土包上。 她在行夜的坟前将那封绝笔信展开,天地悠悠,有人在父亲墓前读一封这样肝肠寸断的绝笔信。 信纸实在是太小,但行夜想说的话太多,就算再给他十年,一万张信纸,他也未必写的完。 忘衍将那些字一个一个念出来,一句一句地读给行夜听。 原来母亲的名字叫做安隐,长夜安隐,多所饶益,这是两个承载了太多希望的名字,可后来一个死于非命,面目难辨,一个心存悔恨,改头换面。 原来母亲曾经也为她取过名字,安思元,母亲想必很想与父亲一起有个孩子。 读到最后,忘衍几乎连那封信都握不住,里面的人祝她以后所见皆是繁花,他已经尽力了,到头来,他想要留住的,却一个都没有留住。 连他的女儿,都与他离心离德,忘衍跪了下来,俯在那块牌子前,上写行夜之墓,她痛哭出声,行夜已经听不见了,可她还是要说。 “但你留住了我。” 她去附近另外寻了块木头过来,拿了东西在刻,活生生刻出一块长夜之墓出来。 到她后来看着那块长夜之墓,她轻轻说:“我原谅你了。” 头顶上的流苏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就像是回应,头顶一片蓝天白云,忘衍的心情一片释然。 她将那封信重新叠好,妥善地放进怀里,一路往王府去。 ………… 君闲天刚亮就醒了,他才发现原来已经到安南王府了,他本能地伸手一模,摸了个空,池青道远在江南,自然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他还是没有习惯这件事情。 安九适时地撩开床帐,轻声道:“王夫,你醒了。” 君闲点了头,他慢慢地坐起来,接过安九递给他的水,“我睡了很久吗?” “不算久,也就一个晚上。”安九将空了的水杯接过来。 君闲看一眼外面,隔着窗户,看不大清楚,但天已经亮了,也快要亮开了,他看向安九:“帮我请安一过来吧。” “王夫有什么,就让我告诉首领吧,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 君闲脸色还是很白,他摇了摇头,“我想跟安一说说话。” 他有很多的事情要问安一,总不能因为他病着就搁置下去。 安一很快就来了,站在君闲的床前,君闲又吩咐她去搬了凳子过来坐下。 “最近有池青道的信来吗?”等到安一坐好了之后,君闲问安一,他只收到了池青道的一封信,上面提到了玄龙阁的事情,池青道在信上说她眼下还在云泽城,此外还叮嘱君闲一切小心,不用担心她。 但一直未有第二封信来,君闲怕是池青道出了什么事情,尽管律雁他们都安慰了他,可他还是不放心。 “王爷来信说她去了江宁,王爷估摸着王夫也快到了,还另写了信给你。”安一将那封信递给君闲。她来时就想到王夫可能是挂念王爷,因此有意将这封信带上了。 君闲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池青道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多句情话,还说他写给她的那份情书她一直贴身放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看。 君闲读的脸都红了,他将信收起来,为了转移安一的视线,他又问:“不首领怎么样了?” “好一点了,但大夫说他这是心病,一时半会儿不能大好。” “小产最伤人的底子了,就算不首领底子好,怕也是受不住。” 君闲毕竟是男子,他的父亲将嫁给妻主后的一切事宜都给他说的很清楚,包括葵水,有孕,以及谁也不想面对的,小产。 从前父亲老是担心他以后成亲,找的妻主不好,他那时听说有些妻主根本就不会体谅夫郎,他害怕,害怕自己的儿子也轮到这样一个妻主。 但也是时运造就,无可奈何的事情。 眼下也是时运造就,无可奈何,可好在池青道对他很好,天底下找不出来第二个会对君闲这么好的人了。 所以君闲知道这小产的危害,也就格外担心不秋草。 “是,大夫跟属下提过。”安一附和地点了点头,她心里也是一片着急,府里的补药也都在用,但不秋草就是不见起色,转回去,还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心病作祟。 不秋草从前果断,沉思,这一场痛苦,竟然将他毁的差不多了,安一还在担心一件事,要是以后不秋草痊愈了,他这身子又不适合继续当暗卫了,到时候,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大概又会受不住。 -- 第157页 “那个人找到没有?” 安一明白得很快,摇了摇头:“没有,不秋草不肯说,属下命人去筛选了,希望会有答案。” “那就府里的药什么的,都给他用最好的,眼下正是太阳好的时候,把他推出来晒晒太阳,就说是我吩咐的。” 君闲的吩咐和安一单纯的劝说就不一样了,不秋草可以不理安一,但不能不遵照君闲的吩咐,在这王府之中,君闲是另一个主人。 “是,属下明白了。” “常季有消息了吗?”君闲还很担心常季,常季的身子也不好。 “派人跟着,王爷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知道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吗?” “恐怕是跟雀安安的身世有关,她们抓走常季,也只是为了让雀安安过去,现下雀安安也在她们手里了。” 君闲点点头,难怪他没有在府里见到雀安安。 “王夫,府里的一切都有属下盯着,你不必担心,只管好好养着。” “我知道,但我很想帮一帮池青道。” 即使他没有和池青道在一起,他们的心也要连在一起,他要忧池青道所忧之事,替她思虑周全。 有点好笑,也许池青道早就安排好了,他只是画蛇添足而已。 可他还是不甘心,他还是想要帮一帮池青道。 “王夫将身子养好,就是在帮王爷了。”安一注意到君闲的情绪,又补了一句:“而且,只有王夫将身子养好,属下才能与王夫一起商量。” 君闲笑起来,“好。” 安九和安十记挂着还有一顿鞭子,为了警醒自己,抽空去领了。 安一往刑房那边赶,刚好遇见安九和安十一瘸一拐地出来,安十先回房间去了,安一过去扶住安九,却被安九张开双臂,直愣愣地抱住,他兴高采烈地说:“首领,我想死你啦。” 这样大开大合的动作势必会让背后的鞭伤雪上加霜。 明明昨晚上都已经见过了,偏要闹这一出,安一还没来得及教训安九,就听见安九嘶了一声,她急忙挽住安九,让他在附近的石凳子坐下。 安九脸色一片苍白,可还是扭过脸努力冲安一笑,“首领。” 安一捏捏他的脸,“活该。” 安九瘪着嘴,惨兮兮地道:“难道首领就不想我吗,昨天也没说想我,今天也没说想我。” “这才多少时日啊。”安一噎他,却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蹲下,勾住他的脖子亲他。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将我欠下的吻都还了。”安一亲完之后,手还是放在安九的脖子上,在他后颈那一块上摩挲。 安九被磨得耳朵都红了,但还是在强词夺理:“那不算,得我要,刚刚的都不算,你还欠着呢。” “什么歪道理。”安一作势要打安九,却被安九躲开了。 他抽了一口气,背上的鞭伤终于疼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安一看了也心疼,将安九一把抱了起来,“好了好了,我送你回房间,给你擦药。” 安九就是不长记性,也学着安一刚刚那样去勾安一的脖子,结果扯到伤口,只好规规矩矩地在安一怀里窝好。 第七十二章 江宁。 池青道就站在那告示底下, 身前是官兵,身后也是官兵,但她怡然自得地看着“自己”的画像, 细细打量之后,她发现画这幅画像的人很厉害,尽管面貌与她现在全然不一样, 但却有几分神韵在里面。 可没有人能凭着这几分神韵就认出来眼前这位一直盯着告示看的人就是画像上的女子。 “你盯着看了这么久,你认识, 还是,”那守着告示的官兵忽然靠近了池青道,怀疑地问:“你见过?” 池青道轻轻一笑,“在下只是好奇。” 那官兵听了皱了皱眉,“这是朝廷钦犯, 不要什么都无端地好奇,免得惹火上身, 遇见了也不要上去,记得报官。” 池青道抬眼看向她, 看的分外认真,要说这钟晚是个坏人,可她手底下的人却从不蛮横,倒真的是一心为了百姓。 但钟晚也不会是个好人, 无缘无故仅仅为了两幅画就杀了林家全家, 不论是不是有苦衷,都算不上一个好人。 那官兵被池青道看的一愣,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看的, 她又催促了一句:“记清楚了没有?” 池青道点点头, “知道了, 官爷,多谢官爷。” 池青道回到客栈,眼下满大街都是她的“画像”,上面写的都是此人穷凶极恶,一旦反抗,可当街杀死。 她们摆明了是要置池青道于死地,就算池青道不反抗,她们也照样会准备千万条理由杀了她。 “钟晚这是要杀人灭口,就算是与安南王府作对,也要杀王爷你,看来她确实是要搭线买官。”安五在池青道对面坐下,她的脸色一直沉着,谁要杀池青道,她就杀谁,果不其然,她下一句就说:“不如属下去御史府,一剑了结了她。” 安五可不像是在说笑,池青道对手底下这些人的性子了如指掌,一个比一个脾气不好,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安一从前也是这样。 池青道笑起来,她胸有成竹地道:“杀她干什么,反正她也找不到我。” 她又另外吩咐:“传信给十一,许县令那边不用盯了,让她来江宁,护送向灯和林虞去找江南提督,宋北。” -- 第158页 “王爷是想让宋北来查这件事情?” 文官武官就是一个圈子,互相就算不认识,也都听说过。 宋北同殷白一样,是两朝臣子,闻端星厌恶闻松岚的善变,多少闻松岚的旧臣都被她换掉了。 这两人是为数不多剩下的,可见能力之强悍,就算是闻端星,也不得不要一直用着。 宋北和大多数武官一样,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上京述职的时候,就算是当着闻端星的面也打过几个人。 但她打的都是奸臣,她这个人嫉恶如仇,爱民如子,为了凌云鞠躬尽瘁,肯定容不下买官这样的龌龊事。 “她是江南地方最大的官,她不查谁查,此案关系重大,她若办的好,闻端星提她去京城,也不是不可能。我还平白无故送了她一个机会,她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这样的人,也需要一个机会,往上走的机会,池青道就是要给她一个这样的机会。 向灯是买官一案的人证,而林虞是云泽城林家的人证,只要再添一样物证,钟晚就百口莫辩了。 向灯说她把沈渔的牌子和那封信都给了钟晚,如果宋北带人在御史府搜出这两样东西,那就是铁证如山。 “那王爷,丹赵的那两幅画,该怎么办?” 池青道早有打算,她笑的意味深长,“我要跟钟晚做个交易。” 倘若钟晚真的是为了得到丹赵的黄金才要那两幅画的,反正池青道也要去丹赵,不如跟她们一起去。 明面上她用买官的事情同钟晚做交易,暗地里却早就命十一带着人证找宋北去了,双管齐下。 “那王爷,钟晚她们会和我们做交易吗?”安五有些犹豫。 “由不得她。”池青道目光一凛,在心中将事情敲定。 江宁离云泽城不算远,十一接到信之后就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也就花了半天时间,她一路循着安五给她的暗号,找到了安五和池青道所在的那家客栈。 池青道把她亲手写给宋北的信递给十一,信里将所有事情都说的很清楚,她吩咐道:“将这封信,和这两个人都平安送到宋北的手里。” “属下明白。” 将要出房间的时候,林虞忽然跪了下来,“多谢。” 要不是池青道,她就无处申冤,也早成了孤魂野鬼。 池青道受的起也该有她这一跪。 她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安南王,虽是与读拜托她,但若是她没有这个心思,也不会一力扛下林家的事。 林虞真心实意地道:“你是个好人。” 没有几个人说池青道是好人,她们都当她是奸臣。 好人池青道去扶林虞,另把她拉过去,同她说了几句话。 池青道知道林虞大仇得报后肯定会一心求死,就跟律雁一样,她给了律雁一个支撑,也想给林虞一个支撑。 “与读去安南王府了,等事情解决了,我会安排你也去安南王府,没了你,她一直兴致不高,你去,给她个惊喜。” “什么惊喜不惊喜,”林虞自嘲一笑,还好还有与读在,她在与读那里还能算作是惊喜,林虞点点头:“要是能去见她,我自然会去见她。” 向灯却鬼鬼祟祟地靠近安五,她小声地问:“我不会死吧?” 安五看一眼她那怕死的样子,拉住十一的胳膊拍了拍,“有她在,你死不了。” 安南王府中的影卫个个都是好手,十一也是其中的佼佼者,有她在,向灯死不了,况且没有人知道向灯和林虞的行踪,不会出事的。 向灯当真是墙头草,一听说是十一保护她,她又马上跑到十一身边去,挽住她的胳膊,“那我信你。” 十一抿着唇,没怎么理她,十一在等池青道过来。 “十一,你也当心。”池青道拍了拍十一的肩膀。 “是,王爷。” 送走十一她们之后,池青道决定亲自去一趟御史府。 已经入夜,御史府却还是灯火通明,看来这接连的事情闹的钟晚是一点休息的心思都没有了。 池青道轻手轻脚地进到御史府里,钟晚和钟云水正吵得不可开交。 “母亲,你要杀安南王府的人,这是为什么,你不怕得罪池青道?”钟云水质问钟晚,想也是在大街上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告示。 钟晚气急了,把桌子一拍,“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安南王府的人怎么了,安南王府的人就全不是坏人吗?她们那些人全都吃人不吐骨头。” “母亲,你见过安南王府的人吗?你凭什么就这样下论断,要是全天下的人都把安南王府的人当做洪水猛兽,怎么还有人挂念池青道的恩德。” 钟晚瞪了一眼钟云水,三两步走到钟云水面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钟云水已经比她高了,她站到钟云水面前都需要抬头看着钟云水了。 养这么大个女儿有什么用,尽跟她作对了。 “你又知道了?那池青道是大奸臣,她的人到我江宁来作奸犯科,我怎么不能抓,我怎么就是得罪她。” 钟晚凶,钟云水比她更凶,钟云水一步也不退,她早就想跟钟晚吵这一场了,“写月说她受过池青道的照拂,安南被池青道治理的井井有条,她的安南王府全是她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她分明是个好人,只因为她手握重权,才受这样的流言。” -- 第159页 又是池青道,又是写月,钟晚怀疑自家女儿就是在跟她作对,她不喜欢什么,钟云水就偏要喜欢什么。 “你才这般年纪你知道什么啊。你也别跟我提写月,你想娶他,不可能,从今以后你别想从府里拿出一分钱去找他,也别想给他赎身,”钟晚下了狠话,“要想他进我钟家的门,除非我死了。” 钟云水忍无可忍,她已经受够钟晚了,从小到大,她喜欢什么,钟晚就不许她喜欢什么。 她明明想要学武去行侠仗义,钟晚偏要她去读书考取功名,后来钟云水折中,以后去考武状元当个武官。 钟晚还是不同意,一心只要她去做个文官,说凌云一直不喜欢武官,钟云水要是出息了,皇帝忌惮她,钟云水要是不出息,钟晚又看不起她,不如去当个文官。 偏见,真是偏见,难道这天底下的人就只有做官一条路可走吗? 从小到大钟晚都要跟她唱反调,她喜欢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钟晚到底是在养孩子还是在养一个新的自己出来。 眼下她到了该娶亲的时候,只想要写月,钟晚也不同意,钟晚不但不同意,还非要说写月是风尘男子,不干不净。 安南王明明守凌云太平却还要被人中伤,写月明明身不由己却还是因为出身青楼而被鄙夷,这都什么道理。 她就是想行侠仗义,钟云水早就受够了。 她道:“那好,那我走,我去挣钱。” 钟云水开门出去,却停在门边,她转头看向钟晚,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母亲,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还是不要去动安南王府的人为好,到时候惹祸上身,我怕母亲出事。况且,有时候我们看事情,不单单只用眼睛,还要用心。” 已经气到头上,可钟云水也没有口出恶言,她是想要说母亲的种种不是,她厮混街头巷尾,再恶毒的话她也想的到,但她不想把那些话说给母亲听。 父亲生下她之后就撒手人寰,这么多年是母亲将她养大,母亲对她严厉可在其他上也没有短了她,母亲或许只是不知道怎么来养孩子,她可以生母亲的气,但不能指责母亲不爱她,去伤害母亲。 钟晚听见这些话也是一愣,眼睁睁地看着钟云水开门出去,钟云水性子倔强,怕是在为写月赎身之前,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写月有什么好的,来御史府议亲的哪个不比写月要强,家世门第,写月一样也比不上。 他只论美貌第一,可美貌要来有什么用。 还有安南王府,人人都知道那是闻端星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安南王府就等着池青道出事。 钟云水可倒好,人家避之不及的东西和人,她上赶着去。 她如何能不知道看事情得用心看,但她只想保住她这个女儿,替钟云水将路铺好,这样她百年以后,也好安心。 钟晚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喘匀心里这口气,池青道就是在这个时候悄然走了进去。 钟晚抬起头,盯着来人,“你是谁?” 池青道去了脸上的那道伪装,与钟晚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她大大咧咧地寻了个地方坐下,语出惊人:“我有一桩黄金的买卖想与御史大人谈一谈。” 钟晚目光里闪过一丝警惕,她坐直身子,“什么黄金的买卖?” “御史大人得了两幅丹赵的图,真当没有人知道吗?” 钟晚握紧椅子把手,从容以待:“什么丹赵的图,我不知道,倒是你深夜闯进御史府,该当何罪。” 钟晚拍了拍手,马上就有人拿着刀进来,将池青道架在中间,池青道看过去,仿若还是马队里的人,池青道伸手弹了一下那刀身,笑道:“御史大人要想杀我,眼下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但御史大人就不怕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吗?你为了黄金在云泽城杀人焚尸,传出去,肯定江南震动。” 钟晚目光一动,她走到池青道面前,低下头去看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分一杯羹。” “只怕是你有命分,没命拿。”钟晚冷哼一声,背在身后的手却攥紧了拳头,眼下这个人杀不得。 “云泽城的事情让我没命拿,那,”池青道伸手将钟晚扯到自己身侧,她的手撞上了刀刃,鲜血冒出来,她也不在乎,她径直沾了血往钟晚脸上抹了一道,道:“买官呢?我的御史大人。” 钟晚气的直发抖,不止是气,还有买官一事被人发现的恐慌,明明好几把刀都架在这人脖子上,可就是奈何不了此人。 她想起那日管家身上的纸条,以及管家对挟持那人的描述—— 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周身气质吓人。 不是眼前这个,这个人是看得见的美貌,倘若她真的是写纸条的人,那么挟持管家的人就应该是她的同伙。 她有同伙,就证明此人所言非虚。 钟晚让人收了刀出去,她沉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御史大人,我就只是想要分一杯羹而已,我手底下还有十多个人,需要钱来养着。” 十多个人,钟晚目光一暗,她的同伙不止一个。 “丹赵的黄金只是传说,未必真的有,我也不敢保证。” “如果找不到的话,那我就只好认命了,不过能让御史大人如此大费周章,应该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 第160页 拉扯到一半,有人过来了,说管家还是抵死不说,要是再打她,就算把她打死,她也不说。 钟晚气得拍桌子,她收拾不了这个人,还收拾不了那个小人吗? 池青道却饶有兴致地问:“谁啊?” 钟晚恶狠狠地盯着池青道:“跟你没关系。” “既然我跟御史大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当然乐意至极,为御史大人分忧。” 分忧?钟晚看是添堵才对吧。 她跟此人没什么话好说了。 “御史大人,是不是你那贪生怕死的小管家?” 只一句话就让钟晚硬生生停下了脚步,她扭过头,“果然是你。” “是我,可我什么都没干,你那小管家就全都说了,御史大人,下次还是找一个靠谱的人,能扛事的,就像我一样。” 钟晚冷笑:“像你?” “那小管家居然还活着呢,我还以为御史大人早就把这种叛徒杀了呢。”池青道气定神闲补出一刀:“她是不是还没告诉你,向灯已经落到我手里了。” 听了这句话,钟晚眼前一黑,在此之前,她还尚存侥幸,但如果向灯落到了此人的手里,除了答应此人,她无路可走,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钟晚咬牙切齿地吩咐:“把那个叛徒给我杀了,剁了喂狗。” “是,大人。” 天还黑着,一直不见亮的征兆,恰如钟晚此时心境。 “御史大人不必担心,只要我拿到黄金了,就将向灯还给你。” “我不信你的话。” “御史大人,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一样。” 池青道站起来,递给钟晚一张纸条,“这是我的地址,那我就等御史大人的消息了。” 池青道走到门口,又扭头看向钟晚:“御史大人不要想着来客栈杀我,向灯可没跟我在一块儿。” 钟晚打开那张纸条,同那日的买官二字字迹一样,都是她写的。 从鹰闻讯赶过来,只看见了瘫软在椅子上的钟晚,她还从没有见过钟晚这个样子。 看来那个人很厉害。 钟晚一看见她来,就说:“我要在队伍里添一个人。” ………… 丹赵的国都在南边,要一直向南,经过安南再往南。 丹赵灭国虽然不过才十几年,但那附近鲜有人烟,野草疯长,已经成了无人之境。 无人之境不代表不会有危险,相反其他的未知危险会加倍,丹赵人尤擅机关,更有人通幻境之术,丹赵皇室的墓穴肯定危机重重。 除了那两幅画,她们都对丹赵知之甚少。 这一次前往丹赵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马队的人和御史府的人各掺半。 值得一提的是,钟晚要亲自去,她对外宣称,她是去江南各地巡查了,她本就是江南御史,有这个权限。 池青道和安五混在里面,走在队伍的末尾,一行人浩浩荡荡且掩人耳目地出发了。 她们走水路,为了节省时间,很少靠岸,一直都是在水上过。 江南水网纵横,找的也是个老船家了,行船很稳当。 池青道找那老船家借了一张渔网,在船上打渔,她撒网的姿势相当熟练,老船家在旁边看着,“女君,从前打过渔?” “幼年跟着父母打过,现下还记得。” “女君要是去学打渔,一定能富甲一方。” “船家说笑了。” 池青道将网拉上来,果然收获不小,晚间就是吃鱼了。 池青道又会打鱼又会做鱼,知道的也多,居然很快就跟御史府和马队的人打成了一片。 钟晚和从鹰在边上看着,那边一片欢声笑语,她们两个都觉得事情的走向失去了控制。 这条船上到底谁是主子? 其间还有人端来了鱼汤给她们,倒是没有忘了她们,但从鹰和钟晚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就跑了,往池青道身边凑过去了。 “她到底是干什么的?”钟晚问了一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混在别人的队伍里混得如此如鱼得水的。 “这个人八面玲珑,和谁都能说到一起去,不管是干什么,都会很可怕。” 从鹰的话音刚落,那边响起一阵惊呼。 “你居然还会说西南那边的话?” 池青道又说了几句,都是她在西南的时候跟殷白新学的,此时用在这里刚好。 “好厉害,你是干什么的?” 从鹰和钟晚都凑了过去一起听。 “走南闯北卖货的。” “你这么厉害,肯定不止卖货吧?”钟晚虽然是在笑着,但明白人都能听的出来她话里的试探。 “为了挣钱,我什么都干,我还去过山南道的白马寺,跟那儿的和尚一起打坐念经,每月里寺里也会发些钱。”池青道冲着钟晚挑挑眉,要论起来,她才是话里夹枪带棒的好手 山南道,白马寺,钟晚握紧拳头,向灯就是在那儿遇见沈渔的,这人怕是所有事情都知道了。 钟晚笑意吟吟:“是吗?” “怎么不是啊,我想这些兄弟姐妹们,一定有比我更辛苦的人,大家都辛苦了。” 转眼间,话头又回到池青道身上去了,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都是兄弟姐妹了。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以后请叫我,社交王。 -- 第161页 咱王爷,社交流氓。 第七十三章 吃过饭之后, 船上的风太大,大家都躲到船舱里去了,只有池青道仍站在船板上, 她提着壶热茶,虽然君闲没说,但在孩子生下来之前, 池青道都不打算碰酒了。 她的衣袂翻飞,风大到快要将她刮走了, 那就将她刮走,一路刮到安南王府去见君闲,就算带不走她,也带走她的思念吧。 池青道手撑在船边,她探头去看, 月亮落在水里,风吹过来, 一片波光粼粼,将她眼底君闲的那张笑脸吹的越发生动起来, 就跟君闲在她面前笑一样。 君闲笑起来并不勾人,一片温柔似水,但仅仅是这样的温柔,池青道就已经够用了。 池青道抬手喝了口茶, 惆怅道:“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她又跌下来,靠在船边,将君闲写给她的那封情书摸出来看, 其实她都已经翻了八百遍了, 里面的诗句她都能连起来背了, 但她还是要翻,她顺着那些字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仿若君闲就在她身边一样,在拿着这封他亲手写的情书在念,神采飞扬,就连君闲那些读诗时的小动作,池青道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将情书贴近胸口。 她想君闲了,她想现在就把他抱进怀里。 船板上传来人声,池青道睁开眼,发现来的人是钟晚,也只能是钟晚,那个马队的人虽然对她也很感兴趣,但不会来找她。 从鹰只想坐山观虎斗,明哲保身。 钟晚在池青道身边坐下,她问:“你真是个走南闯北卖货的?” “御史大人不信,可以查啊。”池青道笑的意味深长:“御史大人来,恐怕不止是问我这个吧。” “向灯真的会守口如瓶吗?” 池青道告诉钟晚,在她找到黄金以前,一定会让向灯守口如瓶,但钟晚还是担心,向灯可是知道不少事情。 “御史大人,就算她想告诉别人,也没有地方啊。”池青道站起来,将衣服下摆捋平,钟晚还是心有余悸,池青道却看向在远处悄悄摸摸探头的人,那人似乎是注意到池青道的目光,连忙躲了起来。 “御史大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家事吧。” 钟晚一头雾水,她能有什么家事可担心的,她现下最麻烦的就是钟云水的事,临走前已经安排了人好好盯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那边池青道已经走回了船舱,这是条大货船,除了中间的船舱之外,后面还有后舱,后舱放的都是她们这一路需要用的东西,吃食也有。 后舱一般没有人去,所以就算在船上提前藏了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老船家早就言明他有两个徒弟,平时他得以脱身的时候,都是他的徒弟在掌舵,他们师徒三人就暂且在后舱住着。 钟晚琢磨池青道的话琢磨了一晚上,她几乎一晚上没睡,都在想家事,什么家事。 想到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她忽然神色一凛,坐了起来,不会是钟云水又背着她干了什么吧? 钟晚将船舱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最后只剩下后舱,老船家在船头煮粥,也没注意到钟晚,钟晚一路往后舱去,抓了钟云水个正着。 “钟云水!”钟晚大发雷霆却还是不得不压低声音。 钟云水也被突如其来的钟晚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从床上翻了下去,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径直把头都给磕红了,她捂着头,又不敢看钟晚,只好将头撇过去,细若蚊声地叫了句:“母亲。” 钟晚看钟云水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惯得,她走过去揪住钟云水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问:“你跟过来干什么?” “我是怕母亲会有危险。”钟云水嘀咕着。 “我会有什么危险,你就是我最大的危险,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在哪儿吗?你应该在码头上为你的写月干活挣钱,而不是跟着我!” 钟晚气不打一处来,在她此时此刻的心里,就算是钟云水去为写月挣钱赎身,都比钟云水现在在船上要好。 “母亲,你得罪了安南王府的人,这一次又要从安南过,现下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我是真的担心你,我也给写月说好了。” 钟云水拽住钟晚的袖子,钟晚看向她,能怎么办,钟云水都已经上来了,难道自己还能一脚把她踢回去吗? 钟晚摸过钟云水的脸,同她解释道:“我此去是有要事,虽然凶险,但不至于没有命回来。我总要看着你娶亲吧。” 钟云水轻轻点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把写月娶进门来的。” 钟晚毫不犹豫地打了她一下:“不是写月。” 她可不会轻易对写月松口。 船很快就要到安南了,到了安南之后,就得改走陆路,正好要在安南采买东西,钟晚打算到时候吩咐人将钟云水送回去,就算是打晕迷晕,也要把钟云水送回去。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池青道和安五隐匿了身形往回走,一旦到了安南,就完全是池青道的天下了。 但池青道也不打算做些什么,她只是想要回安南王府看一看。 “是王爷让她故意上船的?”安五这样问。 池青道摇了摇头,“是她自己跟过来的。” “传闻里,她们母女关系并不好,看来也是虚言。” 池青道看向安五,轻声道:“传闻里我还杀人不眨眼呢。” -- 第162页 安五很有默契的一笑,池青道确实杀人不眨眼,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该杀的人,她可一个都没碰。 “不回船舱了,去船板上吹风吧,总要给另外的人留一点儿议论我的余地。” 池青道径直往船板上走,她又向老船家借了鱼竿过来。 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今有池青道钓鱼,留点余地。 她托着下巴,安五就坐在她的旁边,她扭过头去同安五说:“钓鱼乏味,但要是和君闲一起钓鱼,那就不一样了。” “后面院子里有池塘,王爷想钓鱼,还是钓别的什么呢,都可以。” 池青道抬眼看向安五,别的什么,她晃了晃手里的鱼竿,还能钓点什么呢。 船舱里面,从鹰将老三叫到身边来,压低了声音问她:“你觉得那君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老三手里拿着的是从鹰的匕首,她那把匕首上一次跟人比试输给了安南王府的影卫,她跟着那在指尖转悠的匕首晃头晃脑,撇撇嘴,“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太会笼络人心了——” 从鹰以为老三的停顿是在思索,要拿出昨天的事情来证明,但她等了半天,只等到老三说了一句—— “姐啊,如果咱再不对自家姐妹好一点的话,估计人都是她的了,她对人实在是太好了。” 从鹰看一眼感叹得差点就涕泗横流的老三,踢了她一脚,没好气地说:“我看第一个叛变的就是你。” “姐,那怎么可能,我跟阁里是有生死约定的啊。”老三慌忙证明自己。 从鹰啧了一声,“没出息。还有吗?” 老三细细想了一会儿,“倒还真有,但我需要确认。” 老三一向没个正形,现下正经起来了,那就一定是发现了大问题。 从鹰皱了皱眉,声音压的更低了,“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个君明,跟那天和我打架的那个人有点说不上来的契合,但她们长相不一样,气质也不太一样,所以我想找个借口,试试她的功夫。” 一个人的功夫总会有那个人的路子,只要打了什么招式出来,就能让人知道,是学的什么功夫,又是什么地方的人,出自什么门派。 功夫是瞒不了人的,老三跟她交过手,只要一试便知。 但从鹰没想到老三会将这两个人关联到一起,要是这个君明真的是当初的“安五”,那岂不就是安南王府的人。 要是真的有安南王府的人混进来,那可就糟糕了,池青道应该不想要什么黄金不黄金的,她一个权倾天下、手握重兵的异姓王,手上肯定有钱。 如此安南王府混进来一起去丹赵就十分可疑了。 中午用过饭之后,日头正盛,晒的人心思奄奄,正好是找乐子的时候。 老三随便找了个由头,她问池青道:“明姐,要是你以前是走南闯北卖货的,拳脚功夫应该会一点吧。” 岂止是一点,池青道那算的上是站在顶峰的人,但池青道编造出来的这个君明不是,非但不是,还要保存实力,能够自保就可以了。 而且要与她当初使出来的功夫路子完全不同才行,不然就会露出端倪。 她当初试这个老三的时候,发现老三是以蛮力取胜,不光是蛮力,也很有技巧,这两样加在一起,已经可以打败不少人,那池青道就以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拳来对她。 “那当然是会一点,不会这性命可就难说了。” “那明姐,我们比试比试?”老三拳头捏的嘎吱作响,抬手臂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青筋毕现。 不明真相的人为老三打圆场,“明姐,老三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用害怕,我们大家都是朋友,老三只是点到为止。” 要跟君明这样一个商人打,老三要是认真那就是欺负人了。 老三也附和道:“是啊,明姐。” 池青道点头,众人退到两边,准备看这一场好戏,但没什么悬念,一定是老三会赢。 池青道摆好姿势,手掌横在身前,“那就请指教了。” 可她们一看池青道这个架势,昨天跟她打过交道的人都纷纷议论,觉得池青道好像深藏不露,应该不会输的样子。 但又有马队的人不服,说老三可是她们这里面功夫第二好的,不可能会输给一个走南闯北卖货的。 场面一下就热闹起来,有觉得池青道会赢的,当然更多的都是偏向老三,她们闹的起劲,恨不得当场开个赌局。 老三先出手,她的手快准狠地往池青道的脖子去,直奔要害,哪里是什么点到为止。 池青道偏头躲过去,老三这是在逼她,可是再怎么逼池青道,她也不会使出跟那日一样的功夫来。 她心里从来都有数,那日是心血来潮要去试一试马队的人的底子,用的是她从来没有显露于人前的那一套招式,就算是他们听说过池青道,在世人传言中,池青道擅长的是剑法,也跟太极拳毫无关系。 池青道掌风凌厉,以柔克刚,竟将看起来比她魁梧不少的老三推了一个踉跄。 有不少人尖叫起来。 老三还想要再打,却被从鹰喝停,“老三,点到为止。” 老三这才不甘心地收了手,上一次也是如此,看来她们都很听从鹰的话,池青道也将手收回来,对着老三抱拳:“承让。” -- 第163页 跟那日安南王府的影卫的招数全然不一样,从鹰看见了,老三也感受到了,虽然是与那日的招数完全不同的太极拳,但想要隐藏也没有那么容易。 可老三越打越发现,池青道就是在以柔克刚,与那日的招式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取了巧思,才能赢老三的。 钟晚从后舱回来的时候只赶上老三和池青道打完,她去找了从鹰和老三,问她们:“方才是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地和她打起来了?” 钟晚还以为她们是闹起来了,为了好玩才打了这一场。 现下听闻老三真正的目的,她有几分不可置信,但联想到一起,又觉得很合理。 “如此说来,那君明,确实有几分安五的神韵在里面。但气质出众到相通的大有人在。” 钟晚也不好下这个论断,何况她还被君明握着把柄。 “安南王府不至于掺和这件事,如果她们真的是安南王府的人,那池青道要的肯定就是另外的东西。” 钟晚的想法与从鹰的想法不谋而合。 “前面就要到安南了,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动作吧。” 也只能这样了,从鹰和老三点点头。 到了安南,她们上岸找了家客栈住下,吩咐完人出去添置东西,购买马匹后,钟晚从二楼的窗子往下看。 都说江南一片富庶繁华,但安南比起来水乡的柔美竟也不差,街头巷尾还多的是其他民族的人,穿着各种各样的服饰,往来于人群之中。 马蹄声响,是安南王府到城外处理事情的人回来了,回城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城里都纷纷慢行,多的是百姓为她们让道。 钟晚将目光收回来,什么时候江宁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时候,她才会变成池青道那样的人,让所有人都只能望她项背? 安南王府。 安一翻身下马,吩咐最后面的人将马从侧门牵回马厩,等到她进了府中,又转去了侧门。 旁人已经将池青道手中的马都牵走了,安一凑上去:“王爷,你回来了。” “我不能待太久,王夫呢?”池青道将帽子取下来。 “王夫不知道你要回来,在泽园呢。” 池青道三两步就没了人影,她当真是一路用轻功飞到泽园的。 君闲无精打采地扇着扇子,廊上凉快,扇子只是个摆设,池青道轻手轻脚地靠近他,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一向就只有安九这么跟他胡闹,君闲甚至连手中的扇子都没停,“安九,别玩了。” “猜错了。” 分外熟悉的声音,君闲一愣,他试探地说:“池青道?” “答对了。”池青道松开手,亲了君闲一下,转到他面前去。 君闲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环住池青道的脖子,摸摸池青道的脸,兴高采烈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 君闲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他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经过安南,她们在这里落脚休息,我想着回来看你。” “不会被发现吧?”君闲有些担心,这样想想就很冒险。 “我事先都跟安一商量好了,不会被发现的。” “安一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回来?”君闲不太满意地揉了揉池青道的脸。 “我让她不要告诉你的,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又觉得说的好像够多了,接下来得做点什么。 亲完之后,君闲的脸一片潮红,池青道去摸君闲的肚子,意料之外地摸到一点弧度,池青道有些惊奇,“呀,它长大了。” 君闲看了她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应了一声,“是。” 池青道又将脸贴到君闲的肚子上去,她亲昵地蹭了蹭。 安九另外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池青道坐上去,光是这样看着君闲就已经很好了,池青道伸手捋了捋君闲的头发,发现君闲的气色好了很多。 没有那么多奔波,君闲果然好了很多。 君闲往池青道身上靠,池青道揽住他。君闲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很快。” “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你不用担心,我们说点别的。”池青道认真盯着君闲看。 “说点什么?”君闲支起脑袋。 “说点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君闲认真想了一会儿,“昨天律雁说我胖了,他走了之后,安九也这样说,还说要找人来给我做新衣裳。” “胖了好。”池青道捏捏君闲脖子上的软肉,当真是胖了。 “还有前天我想吃个西瓜,安九亲自去挑,还没拿到泽园,那瓜就在安九的手上裂开了,把安九吓了一大跳,他同我说他一向见血都是面不改色的。” 那西瓜汁黏糊糊的,安九沾了一手,他甚至觉得比血可怕多了,安九现下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池青道笑起来,“还有什么?” “还有,我想你啦。” 君闲小小声,尾音撩人,他就窝在池青道怀里,池青道将他抱紧,使君闲更加贴近她的心口,“我也想你了,特别想特别想。” 池青道向下埋,恨不得整个人全埋进君闲的颈窝里。 “我知道。”君闲伸手挠挠池青道的下巴。 腻了一会儿之后,池青道该走了,君闲却拉住她的手,“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 第164页 说完他就噌噌噌进了屋子里,没到一会儿就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两样东西。 “这个是我亲手给你绣的平安符,拿去寺里开过光的。” 池青道才不信这个,就算是佛祖亲手扔下来的,她都不信,何况是什么开没开过光的,但这是君闲给她亲手做的诶。 池青道把那道平安符贴身放好。 “这个是我最近新整理出来的关于丹赵的东西,青乌子和丹赵的关系可能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简单。” 池青道接过来,拍了一下君闲的脑袋,“这密密麻麻的多伤眼睛啊,你不用管我。” “我反正没事做,又能看书,又能帮你,何乐而不为。”君闲扬起一张笑脸。 池青道一把抱住他,“我走了啊。” “好。” 回头看的时候君闲还在廊上,拐过去,君闲看不见池青道,池青道也看不见他了。 她将那张纸放好,跟第二道平安符无异,池青道的心直到回家才彻底安定下来,池青道捂住心口,幸好那里住着一个君闲。 临走前,池青道去了一趟不秋草的房间。 不秋草看着已经好了很多了,至少比安一初次看见他那个时候要好,但池青道还是皱了眉。 将她手底下强健的暗卫折腾成这个样子,不论那个人是谁,池青道都不会放过她。 “你就只管好好休息,旁的都不要想。” “王爷,属下有一件事……”不秋草欲言又止,他还在犹豫。 “直说无妨。” “我想去丹赵。” “不行。” 现下池青道和安五是跟着钟晚一起去丹赵,但池青道还会安排另外的人去丹赵,名单她还在跟安一商量,但其中绝不会有不秋草。 就他这个身子还去丹赵,真不怕死。 “王爷,属下知道你的顾虑,属下一定会养好身体的,属下只是想去一趟丹赵。” 不秋草太迫切的态度让池青道起疑,她凑到不秋草面前,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丹赵?” 不秋草的脸更加白了,手也握紧了底下的被单,“属下,属下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池青道看他这个样子,最后还是退了一步,不秋草的性子轴,逼不得,她叹了一口气,“到时我会问安一你的情况,她要是点头,那我就同意。” 不秋草松了一口气:“谢王爷。” 不在不秋草面前说是怕他一头撞死,但池青道心里的猜测不无道理,她告诉安一:“也许害不秋草这样的,就是丹赵的人,不是丹赵的人,也必定跟丹赵有关。” “王爷,那……” “先继续查不秋草的任务单子,尽快将丹赵那边的名单弄清楚。” “好,王爷小心。” 池青道从侧门出了王府,一路往她们住的客栈去,盯她的人目瞪口呆,她们甚至不知道池青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钓点别的什么,比如钓个君闲到自己怀里,池青道如是想。 第七十四章 池青道往客栈里走的时候, 刚好撞见钟晚带着几个人将一个人往马车上搬,池青道同钟晚的目光撞在一起,马车上是谁, 池青道心知肚明,她点了点头,没有想往钟晚跟前凑去打听打听消息顺便踩钟晚一把的心思, 转身上楼去了。 钟晚也是一愣,在钟晚看来这位君明是什么都好奇, 什么都要探究一点,她惹人烦厌但又洞悉一切,让人很难在她眼皮子底下瞒过什么,钟晚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她明明安排了人盯着君明, 那些人却连君明已经出去了一趟都不知道,钟晚拉下脸, 上了马车。 马车里钟云水还没醒,仍旧昏睡着, 为了避免再生变故,钟晚下了不小剂量的药,钟云水主意大得很,要是叫她明白过来, 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情。 她不希望钟云水知道她要去干什么。 眼下将钟云水送回江宁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钟晚应该不想让钟云水知道她要干什么,她也不想让钟云水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拿着从丹赵寻来的黄金只为了给自家女儿买一个官职,有时候池青道都搞不明白钟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到底是对官职有多么大的执念。 玄龙阁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老三看着大大咧咧的, 居然是第一个将池青道和“安五”联系到一起的人,连从鹰和钟晚都没看出来。 表面上御史府的人和玄龙阁的人客客气气,但都心怀鬼胎,玄龙阁要是真想要丹赵的黄金何必与钟晚纠缠在一起,她们自己去,远比和御史府一起去的风险要低,玄龙阁也在打别的主意,前往丹赵的这一趟,注定险象环生,池青道将目光从渐行渐远的马车上收回来。 “王爷,你出去后,老三和钟晚都先后来敲过门。”安五走过来,她同池青道住在一间房里。 “她们有人盯着我,只是这是在我的地盘,哪是那么好盯的。” 原先在钟晚的地盘江宁,池青道都能顶着满大街的告示到处跑,何况是到了安南,安南全是她池青道的人。 也有不少百姓认识池青道,但池青道不吭声,谁也不敢往她跟前凑,她们还是希望离池青道远一点,和安南王府保持着一点该有的距离。 安南王是好,但毕竟煞星杀神之名在外,还是有不少人一面敬她又一面怕她的。 -- 第165页 池青道走到桌子边坐下,安五将所有窗子都关了起来,她点了一盏灯放在桌子前,池青道惯于在暗中微灯下思考,房间里就有笔墨纸砚,用不着安五再另外去向掌柜讨要了,池青道从怀里将君闲写给她的有关于丹赵的那两张纸都拿了出来。 她先在纸上写出一个丹赵,君闲跟她说,丹赵和青乌子的关系可能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简单。 传闻里,青乌子世代效忠丹赵,几乎是丹赵皇室的护身符,除了凌云这最后一仗外,先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争,只要青乌子的族人一出现,就必定能化险为夷,力挽狂澜。 丹赵国破之后,青乌子无一人苟活,全都自刎于城墙之上,这是君闲最开始就知道的,但他回到安南王府之后,又命人去寻了好几本丹赵的书来读,发现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传闻是由凌云的将士传出来的,丹赵人好强,丹赵皇室尤盛,宁死不降,打到最后,自知败局已定,在城墙上坚守的将领和无力回天的青乌子人纷纷自尽,皇宫之中,皇帝也放火烧了宫殿,和三千侍君葬身火海。 但当天大雾弥漫,难以视物,凌云投掷火弹的时候只能看见城墙上有人屹立不倒,到了城墙上才发现人早就死了。 根据青乌子和丹赵之间的关系这样推测,是最合理的,感其悲悯,凌云当时的大将军还下令好好安葬城墙上的那些人,但万一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青乌子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被丹赵的人杀死的? 这样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青乌子和丹赵的联系异常紧密,君闲还在纸上提到,为什么每一次只要有青乌子参加,丹赵就一定能逢凶化吉,倘若青乌子在凌云攻打丹赵中,这样的本领失效,丹赵的人很有可能气急败坏,将青乌子的人杀之而后快。 除了这些以外,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疑点,丹赵跟池家根本就扯不上关系,丹赵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江南去动池青道父母的尸骨。 人死如灯灭,要尸骨也没有什么用。 还有应默当初对那神秘人提到的青乌子一族的方法,会是什么方法? 这其中的隐情太多,全都围绕着池青道,池青道总隐隐觉得父母瞒了她什么。 “现下那些人,都去哪儿了?”安五问的是应默和那个神秘人,应默身上有香粉,池青道一直都派人盯着。 “往南去了,而且我这一次回府,安一告诉我,挟持了雀安安和常季的人也一路往南去了。” 所有人都在往南去,好像所有人都同丹赵脱不了干系。 “难道挟持雀安安和常季的人也是丹赵人?” “不是没有可能,不秋草还跟我说,他也想去丹赵。”池青道叹了一口气,当下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抢走她父母尸骨的人,是丹赵人,而且她们现下正在往丹赵赶。 池青道的笔一顿,墨在纸上晕染开来,至于其他的,钟晚要丹赵的黄金,挟持雀安安和常季的人可能也是丹赵人,还有让不秋草变成如今这副羸弱样子的人也跟丹赵脱不了干系。 丹赵最先盯上的到底是谁,她们又为什么执意要池青道父母的尸骨? 池青道突然站起来,她看向安五:“递个信给安一,让她查一查,当年丹赵皇室之中,还有没有人活着。” 丹赵要想复国,就得需要一个皇女,来作为起事的最好人选,倘若她们真有皇女还活着的话,那起事必定一呼百应。 君闲在第二张纸上写到,亡国的时候,那个皇帝有四个女儿,这其中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活了下来,这些只不过是载入史册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隐藏在黑暗里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东西。 “是,王爷。” “另外,让她也多盯着十一那边。” “好。” 将丹赵的事情理顺之后,池青道又写下一个玄龙阁。 玄龙阁的人在西南,江南,安南都有出现,小到寻衅滋事,大到杀人放火,池青道隐隐觉得,只怕是祸不单行,玄龙阁也坐不住了。 总要扔一样让闻端星去头疼,买官的事情交给了关北来查,丹赵有她亲自盯着,那就让闻端星去查玄龙阁吧。 玄龙阁勾结官府,闻端星迟早要动她们,那池青道就送她一个借口,再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再任由玄龙阁胡作非为下去了,长此以往,必成大祸。 池青道给闻端星写了一封亲笔信,为了让闻端星对此事有足够的重视,池青道在信里言明,玄龙阁图的是闻端星的位置。 任何皇帝都不能容忍有人肖想她的位置,何况是闻端星这样通过起兵才将皇位握到手里的人。 闻端星必定大发雷霆,想要将玄龙阁釜底抽薪。 池青道刚将信封好准备递给安五之际,楼下就响起不小的喧闹。 池青道看安五一眼,安五将信接过来,走出去,从二楼的栏杆向下望,应该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就吵了起来,安五无心这样的事情,她径直走下楼,准备将信送出去,但她出客栈时,轻飘飘地往人群中望了一眼。 这一眼,就望到了律雁,他被人拽住手腕,另外还有人准备拿了盘子往他头上砸。 安五挤到人群中去,伸手将律雁扯到自己身后,随便一脚将拿盘子的那个人踹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问律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又有人过来了,这次她拿着长条凳子。 -- 第166页 要是是个不会武的,可能就叫她得逞了,下手如此狠毒。 池青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她下手比安五狠多了,人要拿长条凳子砸她,她就索性让那长条凳子劈头盖脸地砸在那人头上。 手松了力,将凳子扔掉,池青道环顾围观的人,大抵是想从中找出一两个同伙出来,众人对上她的目光都纷纷闪躲开,作鸟兽散了。 池青道无心追出去,现下还是律雁比较要紧,她和安五一起问:“怎么回事?” 律雁揉着他那通红的手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别是得罪人了吧。”但池青道转念一想,律雁能得罪什么人,自从所琼诗死后,他除了消沉在家里就是上山去采药草,这也没法去招惹什么人。 但如果真的有人对律雁无缘无故地动手,确实应该好好查一查。 律雁吸吸鼻子,“怎么会?” 池青道和安五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还是安五先问:“你还有哪里伤着了吗?” 原来是律雁方才低着头,现下抬起头来,池青道和安五才看清他的额头上红肿了一片,应当是挺疼的,否则怎么就连他都要吸吸鼻子,强忍着不哭出来。 这可与平时那个要强的律雁相去甚远。 “没有了。”律雁摇摇头,他一脸茫然。 安五和池青道都觉得律雁的情况不太对,安五直接上手了,她将律雁的袖子撩开,翻来覆去地看,发现律雁身上真的没有别的伤痕了。 安五皱着眉,叫了律雁一声,律雁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安五又接连叫了两声,律雁终于清醒过来,他怔怔地应着。 安五看了池青道一眼,池青道也觉得大事不好,“快送他去医馆。” 安五将律雁打横抱起,幸好出了客栈,旁边就是一家医馆,就这两步的距离,律雁的情况好像就恶化了。 大夫走过来,一边号脉一边摇头,安五的心一紧,忙问:“大夫他怎么了?” “这位公子是不是素来爱碰一些毒物?” 安五答不上来,池青道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还经常拿自己试毒?”得了想要的答案,大夫又追问道。 “是。” “那就是了,这位公子因为长久试毒,虽然及时解毒,但身体里依然有残留的毒素,加之他心情郁结,现下已是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四个字有如大山压在安五心上,明明前些日子律雁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会无力回天,安五握紧大夫的手,力气大到差点生生给人大夫的胳膊掰折,她怒不可遏,半天终于吐露出来两个字:“庸医。” 大夫明白她的心情,也不生气,只是抬手在律雁眼前挥了挥,律雁毫无反应。 “所有毒加在一起,来势汹汹,他的五感都开始丧失了。” 安五想起她方才在客栈里叫律雁的名字,不由得松开了手,也去看律雁的眼睛,果然是毫无神采。 池青道虽然也难以置信,但她要比安五冷静,她走到一旁去问大夫:“真的没有救了吗?要是给他用最好的药,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大夫却干脆地摇了摇头,“什么药都没用,要想他活的长一点,不如让他开怀一点,但心病难医啊。”大夫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了,却强装着不让你们看出来,拖到现下,已经是药石无灵。” 池青道听了大夫的话也是愣在原地,她不知道律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心思的,是啊,心病难医,要让律雁好起来,除非让所琼诗重新活过来,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律雁分明就是在一心求死,一向冷静的池青道也不由得打了桌子一拳。 池青道还以为自己给了律雁一个支撑,但律雁替所琼诗报仇之后支撑他的那口气就彻底散了,即使池青道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挽回他已经是行尸走肉这一事实。 池青道叹息一声,她走回律雁身边蹲下,“律雁,是我,听见了,就点点头。” 律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安五已经在另一边捂住了脸,池青道继续说:“让安五送你回去,好吗?” “我想回自己的屋子。”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碎了吐出来的,用力至极,他大概也对这样的情况措手不及,但他没有挣扎就坦然接受了。 他本就是一心求死,什么时候死,以什么方式死,都无所谓。 早在他在自己身上试毒开始,他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他终于疯够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要做一个疯子,他只要永远是所琼诗的夫郎就好。 律雁闭上眼睛,这一路独自走来,不过短短几年,他就已经足够累了,余下的漫长岁月,他肯定撑不下去的。 耳朵已经快要渐渐听不见声音了,可他分明听见所琼诗在他耳边兴高采烈地喊—— “律雁律雁快来,你快看看这花,你是不是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我也没有见过。” “我调的香那肯定是天下第一的,以后我们两个老了,要是我先走一步的话,就会有这些香陪着你,你闻见这些香就能想到我了。” “什么啊,我听人说告白要含蓄一点才好,要是一上去就是我喜欢你,那可不要将人给吓坏了,谁知道,谁知道,你居然听不懂啊。” “这一院子的芍药都是我种来送给你的,有人送星星,有人送月亮,而我送给你一整个院子的芍药。” -- 第167页 “律雁,我爱你,快来找我吧,这里尽是柳绿花红,但就是没有你,我孤单得很,天地在我眼里都没有了颜色。” 律雁想要笑一笑,说我马上就可以来陪你了,马上就可以让你的天地有颜色了,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落了泪。 泪明明挂在律雁的脸上,池青道看一眼,却也是忍不住地想哭。 律雁落泪,他想起了什么,是所琼诗吗? 原来当初扬起的沙尘到现在都没有落下,害死了所琼诗,终于也要将律雁折磨死了。 池青道将律雁脸上的泪擦掉之后站了起来,她已经冷静下来,她去将安五拽过来,安五手掌下的脸通红,还依稀留有泪痕,池青道叹了一口气:“送律雁回自己的房子吧,你就留在那儿陪他吧。” “王爷……”虽然池青道身边有没有人都一样,但安五还是不想池青道孤身犯险,但她也放不下律雁,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下次她再回来,就见不到他了。 池青道拍了拍安五的手背,“去吧。” 顿了一会儿,池青道又说:“要是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陪着他,要是真的……就给我来个消息。” 看着安五将律雁背起来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之后,池青道才把目光收回来,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客栈已经被打扫好了,就像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池青道记得,方才就是在这里,她的好友病倒了,大夫说无力回天。 老三带了几个人在下面喝茶,看见池青道还热情地招呼她。 但池青道没什么心思就上楼去了,她在想,万一律雁真的死了怎么办。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律雁是真的会死,她还没有做好律雁会死的准备,她明明都已经是安南王了,却还是无法面对死亡。 池青道和律雁虽然不常见面,也不怎么写信,但池青道每每回到安南,律雁都会往安南王府里凑。 池青道捂住脸,人间最是有情人留不住。 第二日钟晚和从鹰她们准备启程了,见池青道身边没了安五还挺意外的,但昨天发生在客栈里的事情她们都听说了。 钟晚仍旧带着目的去问池青道:“昨天,那是怎么了?” “没怎么,遇见一位从前姐妹的夫郎,我让手底下人送她回去了。”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钟晚还想要再问,但池青道已经出去了,她翻身上马,几乎一骑绝尘地出了城门。 “我去问过,那位夫郎啊,病入膏肓,活不久了。”老三凑过来,她昨天本来是想去抓池青道把柄的,但把柄没抓到,倒是听了那大夫的不少感叹。 快要死了,难怪池青道会这样,她们也纷纷上马,前后出了城。 过了安南之后,就快要到丹赵了,虽然只是丹赵的断壁残垣,但已经足够让人兴奋。 接到安五传回府里的消息,不止是安一,君闲也赶了过去。 律雁正睡着,看着倒与往日别无二致,君闲颤着声音问:“怎么会这样?” 安五也只是摇头,是律雁铁了心求死,她也没有办法。 君闲感叹当真是世事无常,他走到外面院子里,律雁院子里的芍药也开到了尾声,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君闲叮嘱安五剪两枝芍药放到屋子里去,律雁会喜欢的,紧接着他又问:“你回来了,池青道身边是不是就没有人了?” 安五点点头,“是。” “这一趟危险吗?” “王爷手里握着钟晚的把柄,钟晚轻易不敢动手。” “是,”安一扶住君闲,让他坐下来,“我们挑的人也要出发了,王夫你不用担心。” 君闲当然知道一切都在池青道的计划里,他也只能替她在王府里盯着,其实王府也不需要他。 万事都有安一撑着,君闲看向安一:“还是尽力去找找名医,万一呢。” 他又望了一眼屋子里,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律雁油尽灯枯地躺着,安五告诉他,律雁已经五感尽失,有时候就算是安五用力叫他,他也听不见了。 君闲没忍住要落下来的泪,昨天律雁要出去,说是去采买一下东西,临出门前还来看君闲,同君闲说了一会儿话。 君闲和律雁各逗了几句,律雁还笑来着,结果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今天早上才接到安五的消息,君闲手擦过脸,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当真是世事无常。 “属下明白。”安一蹲到君闲面前,递给君闲一块手帕,她道:“王夫也不要太过伤怀。” 她虽是这样说,眼睛看向的却是安五,这里最难过的恐怕就是安五了。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倒也罢了,还能盼他个岁岁平安,现下岁岁平安也是不可能了,安一走到安五身边,“也许还有转机呢。” 安五却摇了摇头:“再大的转机,也需要人的心,哀莫大于心死,他就是想去见他的妻主的,他早就这么想了。” 要是律雁不知道真相就好了,不知道是谁害了他的妻主,一直都在查,查到很久很久以后,这样他也能好好活着了。 但那样未免对于他也太过残忍了,他现下正是心愿得偿。 安五背过身去,仅剩的几枝芍药在风中摇曳,地上落了不少芍药花瓣。 他从前也听过,芍药,是用来向所爱之人表述心意的。 -- 第168页 这满院的芍药,都是律雁对所琼诗的心意。 京城,皇宫。 闻端星正在大发雷霆,她一拍桌子将那堆没什么用只会占她的地方的折子通通扔了下去,就扔在那几个统领和侍卫长面前,劈头盖脸砸在她们头上。 闻端星指着她们气急败坏地说:“让你们找一个沈渔都找不到,朕要你们何用,你们就跟这堆折子一样,都是废物,都只会叫嚣着臣等无用,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天子震怒不可小觑,下面的人都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高声呼喊着陛下饶命,是臣等无用。 闻端星听了只觉得更加生气,她都快要气笑了,前脚刚说完,后脚她们就一字不落地往上补,闻端星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烦人的声音总算是停止了,她恨铁不成钢又十分不满地道:“你们比不上明涯的万分之一。” 闻端星自从从西南回来以后,这脾气就反复无常,常常大发雷霆,在朝堂上将文武百官骂个狗血淋头的时候都有,稍有不如意她就摔东西发脾气,等到下面噤如寒蝉,她又补上一句:你们比不上明涯的万分之一。 原来症结在这里,陛下去了一趟西南,虽然没出什么差错,关东闻氏一族也尽数被发落,但明涯侍卫却死在西南,听说死状凄惨,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明涯那是何等的人物,那是陛下的心腹,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唯一除了皇夫以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明涯陪了陛下十几年了,就这样惨死异乡,陛下自然是接受不了。 陛下伤怀,亲自为明涯立了衣冠冢,封赏不断,但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再多的封赏也没有什么用,何况明涯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陛下就算是想弥补明涯,也无处弥补,由此她一蹶不振,好歹没有荒废朝纲,就是忍不住发脾气。 朝中都知道明涯侍卫一直陪在闻端星身边,对于闻端星意义重大,于是她们行事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陛下一个不满意又大发雷霆。 结果就撞上了派一等侍卫沈渔出去查买官的案子,沈渔却下落不明这样的事情。 遍寻沈渔但却找不到,她们都在推测,沈渔可能查到了很重要的东西,被对方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这只是猜测,却没有证据,闻端星的意思是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但她们人也给不了闻端星,尸骨也给不了闻端星,沈渔这个人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们自然没法跟闻端星交代,只好认命地等着闻端星把她们几个都发落了,她们几个跪在下首,内心里忐忑不安。 闻端星将她们的惴惴不安都看在眼里,她突然就泄了气,疲惫地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她就是再发脾气,明涯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了,她恍然之间,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她这场脾气已经发的够久了,明涯再也不会在她身边拦着她了。 纵然是帝王,也留不住死了的人。 闻端星头疼地捏住眉心,却感觉到有一双柔嫩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太阳穴两处,慢慢地揉了起来。 闻端星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握住那双手,将那双手的主人扯到她怀里来坐着,柔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也只有在面对皇夫的时候,闻端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了,她就算再因为明涯的事情发脾气,也从来没有牵连到皇夫身上过,相反,只要皇夫一来,她那什么脾气自然而然就消了下去。 皇夫与他同甘共苦,再困难的日子都陪在她身边,她怎好牵连皇夫,又怎好对他不好。 “我听你叫了几个侍卫长和统领到殿里来,就想着是不是又出事了,我亲手煮了绿豆莲子百合粥给你降降火。” 柳澜从食盒里将那碗粥端出来,盛到闻端星面前,闻端星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但这是柳澜盛给她的,她就着柳澜抬起的勺子喝了一口,果然是从身到心的清爽,这么多年了,永远只有柳澜最能抚慰她的心。 闻端星将柳澜重新揽到怀里,夸赞道:“皇夫的手艺如常。” “从前我都做两碗,一碗给你,一碗给明涯,明涯每回都要推辞一番,见推脱不掉,才肯拿去喝。”柳澜提起明涯,也是满怀遗憾地摇了摇头,“真是世事无常。” 上一次闻端星和明涯一起度过夏天还是在安南的时候,母皇不留情面,她们在安南的日子没好到哪里去,闻端星一直都在暗中筹谋,明涯就一直陪着自己,那个时候,有这样一碗柳澜亲手做的绿豆连子百合粥,算是人生乐事了。 “明涯总是喜欢推辞,我让她别和我们见外了,她却说我是天子,你是皇夫,不要失了规矩。” 说到这里,闻端星一片黯然地合上眼,话里是追悔莫及:“早知道就把她留在宫里跟着你了。” 柳澜拍拍闻端星的肩膀,轻声安慰她:“总要过去的,明涯一路将你护送到皇位上,因为她的死,你可以一时的沉溺,但莫要因为她永远沉溺下去。” 闻端星不常流泪,一次是柳澜难产的时候,眼见就要父子俱亡,闻端星在门外痛哭出声,后来柳澜平平安安生了个小皇子下来,柳澜不高兴,闻端星却大赦天下。 一次是明涯死的时候,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现在只要一想到明涯已经死了,她照样落泪。 旁的人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唯独明涯和柳澜,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 第169页 是唯一不会因为时间而磨灭对她的爱的两个人。 柳澜温柔地替闻端星擦掉眼泪,另外问她:“池青道将北库钥匙送来了没?” 闻端星强迫自己从失去明涯的痛苦里出来,她冷笑起来,“她自己都还没回安南,现下正在江南呢。” “陛下,她会不会是在故意拖延?”柳澜皱着眉头问。 “不会,她明白,拖延对我对她都没有什么好处。” 刚说到这里,就有内侍进来呈了一封信上来,“陛下,是安南王的亲笔信。” 池青道很少写信给闻端星,如果要写也不是事出紧急,而是她不得不要写。 闻端星还以为池青道这封信是写来向她解释北库钥匙的事情的。 她不催池青道,池青道也真的不提,结果闻端星将信拆开,发现跟北库钥匙没什么关系,而是另外的事情。 玄龙阁的事情闻端星并非不知道,她也不可能放任这个帮派在她的京城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沈渔就是派去查玄龙阁的时候另外查到了买官的线索。 要是玄龙阁真的跟买官有关,现下又在西南江南安南到处活动的话,不止是池青道,闻端星也会怀疑她们有什么别的企图,敢将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上一个图谋凌云江山的关东闻氏已经尽数被发落了,她不介意将整个玄龙阁也发落掉。 池青道像是怕她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还在信的末尾补了句,意图图谋皇位。 不过就一个小小的帮派,也敢动这样的心思。 闻端星自从登基以来,为了收买民心,一直是怀柔政策为主,也就是到了这几日,她的喜怒变化不定。是时候让那些个宵小看看她这个皇帝的真本事了。 闻端星正要拟旨,柳澜却按住她的手,“此事还是请崔相进宫来,和她从长计议的好。” 柳澜怕这么多事情刚好撞到了一起,闻端星气上心头,打草惊蛇。 崔相德高望重又深谋远虑,虽然与闻端星偶有分歧,但闻端星心里也明白,崔相那是真的为了凌云着想,就像上一次放池青道回安南。 闻端星明白是一回事,后来跟崔相置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内侍又进来通报——崔相来了,崔楠来的正好,但这位崔相年事已高,若非事情紧急,她轻易不会到宫里来见闻端星。 又是一桩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闻端星已经开始头疼了。 “请她进来。” 柳澜就在闻端星旁边坐下,崔楠进来之后,先是同闻端星柳澜寒暄了两句:“皇夫也在啊。” “是,崔相近来身体可好?” “蒙皇夫惦记,老样子。” 寒暄的差不多了,就该进入正题了,崔楠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经由内侍呈交给闻端星。 闻端星边打开崔楠边说:“这封信是臣的侄女关北寄过来的,臣今晨收到,自觉事关重大,才进宫来呈给陛下你看。” 关北在信中写道,不久之前,安南王府的影卫送了两个人到提督府来,一位叫向灯,一位叫林虞。 那位叫林虞的是家中突遭灾祸,有心怀不轨的马队惦记上她家里的两幅画,林虞不肯给,居然就此招致灭顶之灾,一家十几口,除了她之外,无一幸免,事发之后,马队还烧了她们家的房子,当地的县令却不管,此恶行令人发指。 至于那位叫向灯的,所说的事情就更加重大,向灯在山南道的白马寺中遇见了身受重伤的一等侍卫沈渔,沈渔伤重不治,将所查之线索托付给了向灯。 向灯是江宁人,她一回了江宁就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江南御史钟晚,信和沈渔的牌子都给了钟晚,但钟晚明面上说要彻查此事,实际上却暗地里寻线搭桥也要买官。 但她为官清正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指使马队去了林家,拿那两幅有可能藏有丹赵黄金所在地的图,更是对向灯痛下杀手。 林虞和向灯都是被池青道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又被池青道救了下来,池青道还查明,屠杀林家全家的马队,正是玄龙阁的人。由于事发在江南,池青道不便插手,才命人将林虞和向灯送到了宋北府中。 若非这其中没有池青道,江南的事情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江南御史那可是正五品的官员,竟然也动这样的歪心思,可见买官一事,波及的人并不少。 闻端星看完之后,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好个钟晚,好个玄龙阁。” “臣想,放开手,让关北去查,她熟悉江南,查起来也方便。” “让她放手去查,最好将这背后的利益勾结,官官相护都查个水落石出。” “臣明白。” “另外,朕这里也有一封信,想要崔相一观。” 闻端星让内侍将池青道的信递给崔楠,玄龙阁和买官的事情应该有所勾连,她们连一等侍卫都敢杀,可见这其后盘根错节,势力有多大。 自闻端星登基以来,虽有池青道力压在前,崔相支持在后,但其实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各自为政,不怎么听闻端星的吩咐,但闻端星没有想到她们居然能干出来买卖官职的事情。 闻端星目光一凛,“崔相,是时候了。” 是时候将她们连根拔起了。 崔楠将信收了起来,“陛下,此事牵连甚广,我们须得小心为上。” “崔相有何高见?” -- 第170页 “玄龙阁要继续查,另外派人去,打听清楚她们到底要干什么。至于江南买官的事情,臣会吩咐关北,务必查个水落石出,顺着江南的线索顺藤摸瓜,定出主谋。” 崔楠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臣还希望,陛下同安南王商量一二,安南王行事果断,洞察敏锐,若是有她同我们一起,便可事半功倍,釜底抽薪。” 第七十五章 “不过才短短十几年, 就变成这样。”纳念看着眼前那比人还要高的野草叹气,她用手拨开一部分,她从外面风光回城的那条路早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纳念的另一只手撑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只有这棵树一切如旧,依旧顶着繁荣的枝叶挺立在这里, 看尽人世风霜,看尽国破家亡, 纳念每每回城之时,都要在这棵树下停留一会儿。 自从国破之后,她也十几年没有回来了,早就没有人迎接她了,只有这棵树在无声地欢迎她归来, 欢迎她们归来,不久之后, 它还要欢迎丹赵归来。 凌云打了胜仗之后,将十几万丹赵人全部迁走放到凌云各处, 让这些丹赵人如同一团散沙再也聚不起来。 天下人都赞凌云仁德,不杀俘虏,不杀平民百姓,真是可笑, 她们明明在干比斩草除根更阴险百倍的事情, 闻松岚,这个狗皇帝,居然因为一己私欲, 就兵临城下, 如今还有文人墨客大肆称赞她举世无双的功绩。 呸!功绩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纳念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恨意聚集在胸腔里,撕扯,撕扯,不断地撕扯,却找不到一个出口,纳念的手紧紧握成拳。 野草随风舞动,依稀可见远处快要坍塌的城墙,就是在那城墙上,死了无数的丹赵人,她们的身影都仿佛还在眼前,空气里依稀还能闻见当初那漫天的血腥气。 纳念咆哮一声,已经无须再忍耐。 “毕竟是鲜有人烟的地方。”招山兰站在纳念旁边,她的眼底是和纳念一样的风景,她这话说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心酸。 曾几何时,都城华金是丹赵最繁荣的地方,往来的商客与舞姬,几乎塞满了整座城池,丝竹之声,永不断绝,彩瓷遍地,入眼全是颜色,入耳全是曼妙歌声。 不过十几年,不过十几年,这座可与凌云京城相媲美的城池就变成了荒凉的无人之境。 除了以人血做底疯狂生长的野草之外,就只剩下了她们这几个飘荡在外回来却找不到归处的孤魂野鬼,满目萧然,真是讽刺。 丹赵已经散了。 泉箫站在她们身后,她抬头看了一遍这传说中的无人之境,已经没有柰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的始终是腐败的味道,她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走吧。” 应默依旧半死不活地被人搂着,她没见到她的卿卿,于是一切全然成了强迫,她不低头,却也不抬头,可此刻,见到昔日故里变成这样,她突然直起身子,问她身侧的人:“你知道华金之中,哪个地方的歌舞最好吗?” 她的语气里有怀念,思绪轻飘飘地飞着,她是惯爱流连歌舞之地的,华金那些大大小小的歌舞坊她都去了,每次总要喝得烂醉才回来,她常常为人所诟病,认为她举止不端,应默倒是没等到陛下废她的旨意下来,她先听见了凌云的炮火声。 朝夕之间,世事已经翻覆。 “是扶摇台,扶摇直上九万里。” “是,扶摇台的歌舞最好,让人听了看了如痴如醉,犹胜在仙境,只剩下快乐,再也想不起旁的什么,要是扶摇台还在的话,我一定要带我的卿卿来听来看。我一定要让世人来听来看,扶摇台的歌舞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应默一头栽倒在地上,她索性在地上瘫成个大字,有眼泪从她的脸颊滑下去,她喃喃道:“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丹赵已经不在了,扶摇台也已经不在了。能够让世人称道的歌舞,也早就是从前的事了。从前不会有人知道,此后更不会有人记得。 招山兰和纳念都出乎意料地看向被绑起来的阿云,阿云眼看着雀安安被抓之后,一直都在反抗,一路上不停地同她们几个打架,不止是阿云自己,她们几个也被阿云搞的精疲力竭,杀又杀不得,没有办法,泉箫就给阿云下了短时间内失去内力的药,又将阿云绑起来,如此才算解决了。 纳念走到阿云身边,方才那句扶摇台就是阿云说出来的,她双手握住阿云的肩膀,喜出望外地问:“万羽,你都想起来了?” 万羽抬眸,扫过纳念,她脸上总算有了几分与纳念重逢该有的神色,她将万羽这个名字囫囵吞下去,道:“是,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扶摇台的歌舞最好,想起丹赵已经国破,就连她的挚友纳念,都在战乱中,被毁掉了一切。 纳念亲自用匕首将万羽身上的绳子割断,她一把抱住万羽,“你想起来了就好。” 万羽轻轻将手放在纳念的面具上,面具太冷,但她知道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又仿若被烫到了一样,蜷缩起手指,万羽轻声道:“纳念,没关系,你还有我。” 纳念一愣,将万羽抱的更紧,她在战乱中一无所有,可好歹她还有万羽。 雀安安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阿云想起来了,她又失去了一大助力,雀安安低下头去,她怀里抱着常季,常季这几日的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总是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热,雀安安被她们握在手里,但好在她们中间有人懂医,她们也不想常季死掉。 -- 第171页 或许不是常季,而是雀安安的夫郎。常季对于她们来说,什么用也没有,除了这个名头,她们救他,只是因为他是雀安安的夫郎,是雀安安,她们活下来的唯一的小公主的夫郎。 常季仍旧昏迷着,小小的一团窝在雀安安怀里,乖巧柔顺,却虚弱至极。自那次之后,不管雀安安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不听。 常季铁了心认为那些人是雀安安指使的,是雀安安指使纳念她们来侮辱他,说他是个一无是处还毁了容的哑巴,没人更比雀安安知道常季是怎么戴上这副面具又是怎么变哑的,是她雀安安为了床笫间的乐趣,亲手给常季烙上面具,亲手割掉常季的舌头。 这一切明明都是雀安安亲手做的,她却指使人来说常季是个一无是处毁了容的哑巴,她们都嫌弃他。常季心如死灰,那颗心终于再也翻不起来任何涟漪。 后来雀安安不提了,她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情,她心里有愧,她对常季做了如此残忍的事情,但不提不代表常季不记得。 常季彻底死心以后,对雀安安的触碰厌恶至极,已经到了只要雀安安一碰他,他就会干呕的地步,他精神溃乱,一见到雀安安就不断地想逃,也只有在这样昏迷的时候,雀安安才能心无旁碍地抱着他。 平日里常季清醒着,连喂药这样的事情都是别人代劳的。 雀安安的额头贴上常季的额头,已经不是那么烫了,雀安安多多少少有些放心。 泉箫她们一心想要带着雀安安回到丹赵,雀安安却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为什么非要带着她回到丹赵,难道就因为她身体里流着丹赵皇室的血? 雀安安猜测,可能不止要在丹赵起事这么简单,丹赵离安南很近,一旦池青道那边得到风吹草动,即可马上出兵,平定丹赵的叛乱。 丹赵这边重新聚集起来的人怎么敢和池青道的安南军抗衡,况且直到现在,雀安安都只见到了不过十余人。 那就是还有别的什么,一定要在丹赵完成的,而且这中间,需要她,需要一位皇室的继承人,亦或是皇室血脉。 雀安安刚从西南回来,在西南见识到了闻倾木的蛊术,居然能偷天换日,让一个人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她猜测过,丹赵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秘术。 毕竟丹赵在世人眼里,神秘未知,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泉箫她们难道想要另一个人重生到雀安安身上,要真是如此,她们带雀安安回来,就是要雀安安送死的。 什么最后活下来的小公主,什么少主,都将是骗局。 雀安安抱紧怀里的常季,她又怎会甘心送死。 一路往城墙那边靠近,城池外面的野草疯长,里面倒还好,只是城门早已在凌云攻破的时候倒塌了,往里看过去,只是一片风乍起的萧瑟。 尽管眼前早就物是人非,但她们都还记得,依稀是些什么地方。 怕不记得,更怕记得,一路走来,耳边仿佛还有昔日的欢声笑语,但一回头,又什么都没剩下。 “是这里,万羽,我们经常来这里喝酒。”纳念将倒在地上的招牌扶起来,名字已经被烧毁了,只剩下酒馆两个字,纳念的笑容凝滞,只剩下凄楚。 她还记得老板说过她跟万羽都是大将军了,有什么美酒皇帝都会赏给她们的,可她们还是打了胜仗之后,一心只往这个小酒馆里钻,要喝到不醉不归,更夫都在眼前晃过好几回了,她们才回去,走的颠颠倒倒的,连月光下的影子都是斜的。 全华金的人都知道万羽和纳念有这个习惯,遭了两回刺杀之后,纳念和万羽还是没断了要来这里喝酒的念头。 “不知道,还活着没有。”万羽站在纳念身边,叹息了一声。 旁白的酒坛里居然不声不响冒出来一束柰花。 招山兰将它捧到泉箫面前,泉箫轻轻折了一朵下来,故里的柰花还是这么香,哪里的柰花都比不上丹赵的柰花。 泉箫将这朵柰花收进怀里,“少看,不要停,只管往前走。” 这一路上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地方,不知道还要看见多少难以忘怀的风景,要是每一步都停下来,难免消磨勇气,不如抛却那些心思,一鼓作气。 泉箫走在最前面,她的心里就只有那座皇宫。 穿过前街,就来到宫门前,宫门大开,除了早朝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平凡的就像任何一个她们去上早朝的日子。 但只要稍稍往里一看,她们的这个梦境就会被击碎,到处都是一片破败,原来败军之城的宫门是这样,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只有颓败。 陛下亲自放的火,烧了三天三夜,一路沿过宫墙,烧到宫门前来,烧断丹赵最后的一根弦,至此,丹赵覆灭,史书上再也不会有丹赵的名字。 泉箫的手抚上宫门,轻声道:“臣回来了。” 她们纷纷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臣等,回来了。” 穿过偌大的宫殿,没有富丽堂皇,只有窒息之感,她们带着雀安安一直往里走,就好像里面还有另外一处天地一样。 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映入雀安安眼帘的是一扇石门,这扇石门完好无损,就像今日才叫世人看见一样,左右各立着两个大的圆盘,圆盘的中间又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小圆,刚好与泉箫应默的手掌相契合,应默和泉箫对视一眼,同时按了下去,石门轰隆一声,在众人面前打开,露出来后面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仿佛若有光。 -- 第172页 泉箫勾唇一笑:“丹赵将从这里新生。” 她率先士卒走在最前面,原来丹赵后面当真有一处另外的天地,雀安安的心里一紧,她越发觉得事情深不可测起来,可能要出大事。 ………… “这还只是到了华金附近,有传闻,丹赵皇室的墓都在华金的东侧。” 但眼前一片幽暗树林,要想走过去,还是需要费一番大的心力,但都到了丹赵的都城华金了,她们之中有些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钟晚将那两幅画展开,和从鹰在一起看,池青道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也许是即将到手的黄金,就连一向冷静的钟晚也兴奋起来,不再在意池青道多看了一眼。 那是池青道第一次见到那两幅画,两幅画分开看平平无奇,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玄妙,就算是拼接到了一起,也只是将墓室拓宽了而已,但只要将这两幅画叠在一起,再捧了火折子小心翼翼从画的下面照过去,那两幅画马上就有了变化。 重叠在一起的画在火光的照耀下,逐渐在画上显现出来一条路,那两个墓室大致相通,布局也一样,但错落在一起,就错落出一条通往主墓室的路出来。 丹赵人尤擅机关,这些年对丹赵的黄金痴心妄想的人不少,却一一葬身在丹赵那设置的精妙绝伦的机关之中,无人生还,渐渐的,丹赵的皇室陵墓便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很少有人再敢去一探丹赵黄金的究竟,毕竟黄金重要,但没命花也不值得。 有这样两幅画,就可以直接到主墓室,路上不知道可以避开多少机关。 是谁会花巧思画出这样两幅画,难道指引的就只是黄金的所在地,池青道心里有疑,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个所谓主墓室的地方,一定存放着更为重要的东西,不为世人所知的东西。 是丹赵的秘密,是君闲尚还没有查到的隐晦东西。 一头扎进面前的树林里,她们都有意让池青道打头,不怀好意都快写到脸上了,池青道轻轻一笑,居然就此点了头。 要是前面有危险让池青道殿后还好,有时候她总会出手捞几个能活下来的,但若是前面有危险让池青道打头,她只会一一避开危险,将危险留给后面的人。 同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池青道殿后,但既然她们想要她去送死,那池青道就成全她们。 有人在窃窃私语,多半都是池青道在船上多有照拂的那几个,但她们也做不了什么主,只好听天由命。 望一眼树林,里面大雾弥漫,情况未知,池青道举起属于她的那一支火把,捂住口鼻坦然自若地走了进去,很快池青道的火光就被大雾拢住,只剩下一个可以看见的小点了。 钟晚和从鹰带着人跟在池青道后面,树林里比她们在外面看见的还要暗,几乎不见天日,周围树木高耸入云天,但总不至于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而且这雾着实古怪得很。 池青道将火把举在前面,这些雾一点儿也不见消散,反而有越来越浓的趋势,丹赵的防守只怕是从这里就开始了。 池青道独自走着,等到她再回头的时候,身后的人都不见了,到底是迷雾还是幻境,池青道分不清楚,但她还是在一味地往前走。 越往前走,这树也挨的越来越近了,大有将池青道拦下的趋势。 但池青道那是什么人,就算是今天将她卡在这里,她也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一旦她认定了什么事情,就绝没有后退的可能,她就是要穿过这片树林,到丹赵皇室的陵墓去,谁也别想拦住她。 掏出一念君,池青道挥手砍过去,她每次出剑都很果断,导致那些虚幻的影子居然顿了顿才往她这边过来。 都是些树朝她靠过来,树是不会移动的,早知道丹赵的幻境了得,几乎能以物化人,池青道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有这样一场幻境在这里,确实没几人能到得了华金,那这样的幻境到底是想保护什么,总不能是保护那些天下人垂涎的黄金吧。 丹赵里面藏着更深的秘密,和池青道的双亲有关的秘密。 池青道握紧手中的一念君,侧耳倾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这些树的移动之间并非全无规律,但池青道只能听出这些树是根据规律来移动的,她暂时却无法猜到是什么规律。 像这样的幻境符合的无非就是那几种,恐怕这雾也是用来替这些树做遮挡的,池青道索性闭上眼睛,以心做眼,这种法子很冒险,她从来没有试过,一旦失败,就可能会万劫不复。 但池青道愿意一试,一念君仍旧在她手里,却不是根据树来刺出去的,而是根据雾流动的方向刺出去的。 没有人知道池青道下一剑会刺在什么地方,就连池青道也不知道,她随心出剑,胳膊被树枝打到,出现好几道血痕,她也不以为意,就在这个时候,她猛然往她左边一刺,再睁开眼睛,眼前已是一片清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万丈悬崖前,要是再往前一步,就有可能落下去了。 原来这些树的目的不是为了杀她,而是要将她一步一步逼上绝路。 池青道将脚收回来,回身再看她来时的路,大雾已经消散。 其余的人就没有池青道这么快醒过来了,钟晚和从鹰还没从幻境里出来,一步一步杀到了池青道面前,池青道将她们两个扯回来,采取了最为有效且最快让人清醒的方法。 -- 第173页 她抬手就扇了钟晚和从鹰一人两个耳光,用的力气不算小,应该足够将她们两个拽出来了。 她们两个一脸茫然地望着对方,池青道指着前面仍陷在幻境里面的御史府和马队的人道:“要不要救她们,就看你们了。” 池青道没有那么好心,要个个都去救。她只想赶快穿过这片树林。 钟晚和从鹰赶过去,但还是有几个没有救下来,算一算被拐骗到悬崖边上掉下去的人,她们这一次损失了五人之多。 马队两个,御史府三个,就连钟晚和从鹰也差点搭进去,这一次她们都明白了丹赵凶险万分,黄金不是那么好拿的,都小心警惕起来,跟着池青道穿了过去,顺利来到树林的另一边,华金已经近在眼前了。 撑着那棵大树,池青道往前看,华金当年又是被围攻又是被火烧,早已成为了一座死城,死城容易出大问题,更何况刚刚大家都吃过幻境的亏了。 此时见池青道停下来,她们也都纷纷停下来,有点唯池青道马首是瞻的味道。 “皇室陵墓肯定不会在都城中,华金我们不用进去了。” 这座死气沉沉的华金太过危险,不进去才是上上之策。 没有人应,池青道回身扫了她们一眼,“当然,如果有人不怕死,想要进去,那就进去。” 池青道说完就走,周围的草都有人高,池青道耍剑耍得飞起,将那些阻碍她继续往前走的草都砍了。 其实从那棵大树往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有人行走的痕迹,安南王府的人还没有出发,那就很有可能是挟持雀安安的那批人,她们直奔都城而去,秘密一定就藏在都城之中,但就是都城周围都已经如此危险,又何况是都城之内。 要是池青道带的是自家的影卫还可以搏一搏,但这群御史府和马队的人,虽然也有几个真本事的人,但终究不会太称手。 用不称手的人,池青道宁愿不用,没准到最后,她们都得搭进去,池青道想着,还是去皇室陵墓看一看,万一有另外的发现。 至于她们之中有的人想要进去,那就随她们去好了,自己不要命,也怪不上她没有提醒。 都城当年肯定不会剩下什么,还是去皇室的陵墓为好。从鹰和钟晚打定主意,都带人跟了上去。 丹赵的陵墓不难找,又被盗墓贼光顾多次,早就显露在人前了,难的是怎么进入地下的地宫,又怎么穿过重重机关去到主墓室找到黄金。 就算没有黄金,也总该有几件价值连城的彩瓷,丹赵的彩瓷已经不多见了,愿意出几千两的大有人在。 穿过神道,丹赵国破之后,丹赵皇室的陵墓成群,依旧挺立在都城的东侧,供后世子孙祭祀,护佑万民。 池青道走到那宽广的石门面前,周围耸立着石柱,石柱上均雕刻着盘旋而上的龙,威风凛凛,傲视群雄,这里面的大概是丹赵的第一任皇帝——禾珏。 众人咬着牙合力将眼前的石门推开,灰尘迎面而来,池青道也在面前挥了挥,从石门透了光进去,但里面大体上还是一片昏暗,依旧是火把,众人举着火把进去,里面亮堂了不少,几乎是修建了一整个宫殿在这里,极尽奢华,就好像人还活着,还在接受万民朝拜一样。 建立丹赵,这是何等功绩,禾珏自然受的起。 池青道往里走,穿过石桥,来到皇位附近,龙椅上坐着一位人偶,穿着皇帝的冠服,从那龙椅上往下望,不仅可以看见雕梁画栋,还能看见四时美景,天下山川都在这一人眼底了,果然是皇帝,死了也是地下的皇帝。 下面的桌子上摆着不少吃食,雕刻的栩栩如生,周围还坐着官员,仿佛这里犹在进行一场宴饮,欢声笑语,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但唯有一处,让池青道觉得不太正常,那就是殿的中央,有一人在献艺,那人脸上都是痛苦的神色,周围却都是一张张笑脸,似乎对这场表演很是满意,以旁人的痛苦来佐味,跟看奴隶互相厮杀有什么两样。 池青道走到那人面前,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特征出来,但却一无所获,除了这痛苦的神色。 这痛苦的神色实在是刻画的太好,正因为太好,所以比那些笑脸更加让人印象深刻,几乎刻在了池青道心里。 他明明是在殿上献艺,到底是在经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有了这样一张痛苦的脸,宫殿的风都一下子冷了下来。 那厢,钟晚她们已经带人找到了通往地宫的路,让人过来叫她,池青道暂且将此事放下,绕过皇位到后面去了,但那人痛苦的神色始终在池青道心里挥之不去。 后殿有一条阶梯,就是通往地宫的路,一直往下走,就到了地宫门口,她们已经将石门打开,在等着池青道来。 池青道往里看一眼,幽深又宽长的甬道,两边摆放着不少士兵的泥偶,像是仍在替君王守卫这座地宫一样,这是通往地宫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容易出现机关的地方,池青道虽一直都是奉行着明哲保身,对敌人绝不手软的道理,但她此时还没有到要让旁人来趟机关的地步。 “退到两边去。” 池青道小心翼翼地在甬道里踏出第一步,第一步没什么问题,池青道紧接着又踏下第二步,她听见一声很细微的咔嚓声,前面马上朝她射出三支箭来。 踏错就会被射成马蜂窝,池青道心下了然,她索性放开手脚去试,凭借她的功夫,要从这条甬道过去并不是难事。 -- 第174页 “变了。”老三和从鹰凑在一起,老三眼睛一直都盯着那在甬道中几乎飞檐走壁的君明,这绝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身手。 虽然老三不了解太极拳,但君明现下用的绝不是太极拳的身法,君明会两种功夫。 “此时就是知道她是谁也没有用了,对于这陵墓,她比我们熟悉。” 从鹰说的很有道理,现下她们应该盼望着君明晚点死,这样就可以替她们多趟几个机关。 远处御史府的人倒是替池青道捏了几把汗,直到池青道站在甬道的另一边朝她们挥手,钟晚才松了一口气,她站起来,带着人往池青道那边走。 穿过甬道再拐过去,就来到了第一间墓室,墓室正中间放着棺椁,从棺椁的记述上可以得知,这里长眠着生前很受皇帝宠爱的一位贵君。 除了正中央的棺椁之外,在墓室的角落,居然还有一副木制的棺材,这副棺材比起那副棺椁来,光是材质上就相去甚远,更不要提旁的,甚至担得起寒酸二字。 那副棺椁里面是贵君,那这副棺材里面又会是谁,池青道想从棺木的表面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整副棺材上面没有一个字,就连棺材中的人的身份都没记载,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值一提一样。 池青道又走到墙边去研究那墙上的壁画,希望从中得到线索,但上面只是记述了一些那位贵君的生平,诸如贵君喜欢什么,何时晋升的,池青道突然将火把凑近那位贵君的下角,贵君的脚底下好像踩着一个人。 那个人在这整幅壁画中出现过很多次,但一直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是谁,贵君的小侍?池青道摇摇头,她怎么觉得这人就是那副棺材中的那个人。 可从来没有过小侍陪葬的规矩,池青道莫名其妙把这个人和殿上的那个人联系起来了。 不为别的,他们的恐惧实在是如出一辙。 “你们在干什么?”钟晚突然厉声喝道。 池青道看过去,才发现是马队的人准备将那副棺椁撬开,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宝贝。 钟晚走到老三面前,声音铿将有力:“我们进来是为了找黄金,不是动亡人的。” 真是个清流啊,都要到陵墓里来找黄金了,还装着清高说不是来动亡者东西的,听起来比笑话更可笑。 老三刚摔了东西要开口,从鹰就赶在了她前面。 “她们一时不懂规矩,御史大人不要和她们计较。” 从鹰转过去,让她们把东西都放下,老三不情不愿地让大家都停手。 从鹰的态度无可挑剔,钟晚也找不到什么地方来说,索性敷衍了一两句。 池青道笑起来,是啊,现在就和钟晚闹翻了可怎么得了,以后的路可就没有御史府的人在前面挡着了,从鹰的算盘打的真响,要论起来,钟晚这样的人,不会是她的对手。 因为钟晚还有良知,当然她那杀了人之下的良知已经并不可贵,但总会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提醒着她,她要的只是黄金,其余的她不想碰,也不能碰。 她该是个好官,只是不该有这样的执念,从林家开始,她就已经铸下大错,就算她并不想要林家人的性命,但她总该从鹰这群人都是亡命之徒,请她们去办事,可不是一旦得不到就杀掉吗? 钟晚很清醒,她也知道一切会有的后果,还是她害了林家,一个人手上有十几条命,就算再做了什么,也不值得原谅。 池青道看的差不多了,钟晚将那两幅画取出来,这是第一幅画上的墓室,与这里的布局截然一样,简直就像是坐在门口画出来的。 池青道将第二幅画拿过来,她才看见第二幅画里的那间墓室,角落里也有一副这样的棺材。 两幅画重合在一起,那两个小小的棺材也重合在一起,隐隐约约透出几个字来。 池青道努力去看,却始终也看不清,好像是个青字。 青字,池青道反复在嘴里咀嚼几下,难道是青乌子?棺材里躺着的是青乌子人? 就连被那贵君踩在脚底毫无尊严的人,也是青乌子人? 池青道有些不可置信,尽管她心里早有对青乌子和丹赵关系的预测,但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一层上去。 要是事实如此的话,丹赵根本就是在把青乌子当成奴隶来使唤。 池青道重新站到那棺材旁边,无论如何,她要打开看一看。 池青道用力拍在那棺材上,棺材盖就这样硬生生被她拍飞,惊得要走的众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钟晚对于池青道的行为也同样的生气,她走到池青道身边:“你要干什么?” 池青道没搭理她,在她面前的是一具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白骨。 棺材里面除了有这样一副尸骨之外,还有无数根钉子,就散落在尸骨周围,几乎将他圈起来,池青道看得头皮发麻。 怎么会有人在棺材里放钉子跟人陪葬。 池青道将火把举近,目光停在尸骨的胳膊上,他生前居然被人活生生扭断了胳膊, 池青道再往下看去,他的腿也被人打断了。 池青道在战场上杀敌,对于一些伤痕一看便知,即使是只剩下骨头,也瞒不过池青道的眼睛,池青道又凑的更近去看。 也许这个人还被洒在他周围的这些钉子扎过,到底是跟一个人有多大的仇,才会这样对待一个人,在他身上实施如此非人的折磨。 -- 第175页 钟晚自然也看见了这些东西,她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走吧。” 池青道将棺材盖子搬过来盖上,她双手合十,对着那副棺材念了一段往生咒。 却让人更加捉摸不透头脑,池青道倘若真的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夫,怎么会念往生咒,甚至面对一整具白骨,也丝毫不害怕。 池青道,她绝对不是商人,就算是,也不是普通商人,钟晚在心底按捺下这个疑问。 接下来的路就简单多了,可以根据那两幅画的指示往前走,快要到第二个墓室的时候,老三兴冲冲地走在了最前面,一脚踩下去,误打误撞启动机关,她脚底下的是一整块石板,此时整块石板翻转,竖了起来,老三堪堪抓住了旁边的人,才不至于掉下去。 但他刚好抓住的人就是池青道,池青道反应快,抓住了前一段的石板,两个人都被吊着悬在了空中。 御史府和马队的人都上去拽她们两个,只怕是迟了就要掉落下去,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 在这样机关重重的墓室里,即使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但她们也能想到,一旦掉下去,就肯定没了活路。 池青道和老三都被拽了上去,但老三却暗地里打了池青道一掌,池青道稳住身形,反手就按住老三,将她半边身子都推到石板之外。 “我不招惹你,你倒招惹上我了。”池青道略微松一松手,老三就吓得要死,高声呼喊着饶命饶命。 有老三在手里,从鹰和钟晚她们都不敢过来,依照她的脾气秉性,她将老三推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君明,我们都是自家人,有事好商量。” 从鹰轻声道,她意图跟池青道打个商量。 池青道却笑着看向她,拉着老三的手跃跃欲试,“她跟你们是自家人,我可不是。” “你当然不是,你是安南王府的人。”老三受此羞辱,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别说是池青道了,就连从鹰此时都想要暴打老三一遍,她不是都说了,管她是什么人,都是她们玄龙阁用来趟机关的人。 老三这人明面上听从鹰的话,从来都是随叫随停,但其实她好面子得很,上一次池青道在御史府的时候让她当众出丑,她早就记恨下这桩事情了。 她一直盯着池青道,为的就是从她身上找到她就是当初那个在御史府挑衅她的人。 终于,让老三琢磨明白了,池青道用来趟机关的身法,虽然与她当初和从鹰两次过招时都使的不一样,但只要从心法上反推过去,就可以证明君明就是“安五。” 她的聪明劲儿倒是都用在这上面了,也难为她了,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我确实是安南王府的人,我姓池,名青道,不是安五,也不是君明,君是我王夫的姓。” 作者有话说: 池青道:吧啦吧啦君是我王夫的姓。 现在是秀恩爱的时候吗?(拍桌) 第七十六章 池青道之名如雷贯耳,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将当今陛下一举扶上皇位,凌云唯一的异姓王,池青道。 她居然就是池青道, 钟晚顺着火把的光看过去,那张脸在她的眼底下依旧美艳,只是又涌出来一份独一无二的英气, 独属于安南王池青道的英气。 钟晚贴了满大街的告示去追杀池青道,居然还想着给安南王府写信以图瞒天过海, 早就听说安南王厉害,运筹帷幄,有时候就是连陛下都及不上她,当真是如此,钟晚早就被池青道耍的团团转了, 她收拢手掌,那火把几乎在她掌心烙下印子。 池青道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她的手里依旧钳制着老三,她垂眸, 对杀这么个废物没什么心思,将老三拉了回来扔到地上,给了老三一掌。 老三当即被打得吐了血,她愤恨不平地看着池青道, 像是要将池青道生吞活剥, 却不敢动手。 从这一掌里,她不得不承认,她远不是池青道的对手, 传闻中的安南王, 武功上乘, 没有几个打得过池青道,何况是她。 她那日只输出去了一把匕首,没伤着什么地方,想来应该是池青道让了她的缘故,想的越明白,老三就越屈辱。 池青道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不以为意地道:“你这条命,是欠着我的。” 并非不能杀,何况是老三动手在前,池青道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在这里杀人没意思,可要是还有人来主动招惹她,她就不会放过了,这里机关众多,池青道就是随便蒙个一两道都有她们受的。 池青道勾唇一笑,笑容下是森然杀意,明明她孤身一人,身后却好像有千军万马,都是她的安南军,让众人不寒而栗。 池青道没打算和她们站在一起了,如今她们所在的甬道是由好多块青石板铺就的,那块翻转的青石板是最大的,此时池青道和钟晚她们之间隔着块青石板,泾渭分明。 池青道不靠近,从鹰她们也求之不得,她将老三扯到身边来,暗地里却打了老三一巴掌,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是让你别冲动吗?” 老三挨了这巴掌还不服气,她撇过脸去,吐了口血水,固执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从鹰气的拳头都硬了,“你是咽不下这口气,回头坏了阁主的好事,有的你好受。” -- 第176页 从鹰将手松开,她早知道老三是这么个破性子,出来时还说不让她跟着,结果她一再保证,绝不胡闹,一定听从鹰的安排,就听了一回而已,跟池青道打架那一回,也就是这一回让老三和池青道结下梁子,还是得阁主来管她。 “姐,”老三听见阁主两个字,脸上晃过一丝害怕,一想起阁主的那些手段,她的寒毛都快要立起来了,她拉住从鹰,心急道:“姐,别把这件事告诉阁主。” “你要是一直莽撞,就是我想瞒着,也没有办法。”从鹰算是下了最后通牒,从鹰只得低声下气,她可不希望阁主知道她今日肆意妄为的事情。 从鹰说的没错,不管她是谁,总归是来帮她们趟机关的,池青道的用处跟御史府那些人的用处是一样的,况且,池青道在这其中的用处,可比钟晚大多了。 池青道站在她和老三刚刚差点坠下去的地方,她探头往下看,下面一片幽暗,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人要是掉下去,必死无疑。 老三阴差阳错将机关启动,但另一个墓室就在对面,要想到主墓室,也要从这里过去。 建造这个陵墓的人不可能没留下另外过去的方法,否则整个陵墓就完全断开了,这可是修建陵墓的大忌,池青道将火把靠近旁边的墙壁,墙壁里镶嵌了很多凹凸不平的岩石,池青道突然回身看,只有这一段路的墙壁是这样,她们过来时,路上的墙壁都是由排列整齐的青砖堆上去的。 看来玄机就在这面墙壁和这些岩石之中。 钟晚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她佯装无意地问:“安南王,也需要丹赵的黄金?” 她以为她在这些人中是独一无二的,比起从鹰,自然是她们御史府的关系同池青道更好。 池青道再不济,也不会对御史府的人动手,所以她堂而皇之地过来问,堂而皇之地试探,堂而皇之地以为自己是个清流,池青道就会高看她几分。 池青道从不高看为一己私欲就滥杀无辜的人。 “你心知肚明,又何必问我。”池青道仍旧在研究那面墙壁。 池青道坦坦荡荡反而让钟晚一愣,钟晚的心思被池青道看破,她索性装傻:“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能在池青道面前露怯。 池青道不是为黄金来的,她跟着钟晚她们一起,也只不过是想借钟晚那两幅画的助力,她们只是各取所需。 但钟晚必定会怀疑池青道另有所图,而且池青道的目的可能会妨碍到钟晚的计划,何况池青道手里握着向灯,钟晚只要一想,这位安南王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就心慌得厉害。 池青道转过身,火把差点燎到钟晚的头发,空气里弥漫着怎么也扩散不开的杀意,池青道针对钟晚的杀意,但很快,池青道轻笑起来。 杀意消弭。 “我来丹赵,办我自己的事情,至于钟御史心里揣着什么,要干什么,我一律不关心,只要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钟御史和你手底下的人不来招惹我,”说到这里,池青道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马队那边的人,“我也不会干涉钟御史的事。” 池青道是不会在这里多干涉钟晚什么,她早将人证一股脑地送给了关北。 关北是崔楠的侄女,遇见这样大的事情,她肯定要写信告诉崔楠,崔楠一知道,就等于闻端星也知道了,现下钟晚早已在池青道的暗中安排下,暴露了买官的事情。 池青道将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送给关北,至于关北要不要,能不能保住,池青道想,以关北的能力和崔楠对她这位侄女的器重,最后买官一事必定还是由关北来查。 只要钟晚能活着回去,那就不是在御史府高枕无忧,而是被关北抓起来了。 钟晚又试探地问:“那向灯?” 池青道眨眨眼睛,暧昧不清地道:“只要钟御史给的够多,我自然会将向灯还给你。” 池青道居然还是要钱,这有点出乎钟晚的意料,池青道看她愣住,伏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谁会嫌钱多啊。” 池青道将钟晚推开,目光停在了老三身上,“你,过来。” 老三正坐在地上喘气,池青道打她的那一掌,让她现在都没把气喘匀,抬头就看见池青道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她头皮发麻,指定没有什么好事,她刚想还嘴,被从鹰横了一眼才老实,旁边的人将老三扯起来,老三不情不愿地看着池青道,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池青道环着手,气定神闲又理直气壮:“趟机关啊。” “你……”老三指着池青道,池青道甩出去的匕首贴着老三的脸过去了。 细细看过去,居然还是老三自己的匕首。 这到底过分了,从鹰将老三扯住,“安南王,这就过分了吧。” “我不喜欢被人指着,我的影卫要么削人手指,要么削人脑袋,轮到我,不过匕首飞过去而已。” 老三要不是被从鹰扯着,她能冲过去,将池青道的头拧下来。 “安南王,你想要我的人干什么?” “趟机关啊,你们不会指望着,我带你们过去吧。”池青道又笑起来,她的笑意总是渗人,“她要是不动,我有能耐动你们所有人。” 明目张胆的威胁,还剩下二十几个人,池青道收拾她们绰绰有余,就是费点力气,不过既然老三都对她动手了,她不在乎这点力气,她将老三的命押在她这里,又不是空口白话。 -- 第177页 “你算的上什么安南王,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老三怒吼出声。 “承让了,”这句睚眦必报说到池青道心坎里去了,“我救你,你却要杀我,你们二十几个人无动于衷,还想要我为你们破解机关,到底谁是小人,这陵墓里,鬼都比活着的人明白。” 池青道话刚落,就有一阵阴风吹过来,闹鬼不大可能,但确实是将从鹰和钟晚她们吓到了。 池青道就是个疯子,老三要是不过去的话,她真有可能发疯杀了所有人。 老三一步一步挪到池青道身边,池青道先将她自个儿的剑拔出去,凌空插到墙壁上,紧接着将老三一把提起扔了过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征兆。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三已经在墙壁上了,她手握着自己的剑,脚下踩着凸出来的岩石,冷汗直流,只要她稍稍一动,就有可能会掉落深渊,死无全尸。 “左下第二块石头,踩下去。” 池青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老三不想吊着死掉,只能按照池青道说的做。 “右上第一块石头。” “右下第三块石头。” 总共踩了六块石头,老三已经精疲力竭,要是这个机关再不破的话,她就真的要死了,她在墙壁上不安地动着。 “正下方,那块绿色的石头。” 一阵地动山摇,就连在墙壁上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老三都跟着晃了晃,那块巨大的青石板重新翻转,与四周卡的严丝合缝,重新将路铺成,池青道第一个踩上去,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从鹰将体力不支径直摔下来的老三扶起来,老三盯着池青道的背影,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以泄老三心头之恨。 从鹰让另外的人过来扶住老三,自己却往钟晚那边靠了过去,从鹰拽住钟晚的手,将钟晚扯到身边。 “你真相信她的话?”从鹰低声问钟晚,“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一听就是鬼话。” “不相信,但我没有其他的法子,我们很难除掉她,而且我不知道向灯在什么地方。” 钟晚最顾忌的就是向灯。 “总要先试试,这里的机关这么多,随便一步就能让人万劫不复,杀一个池青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从鹰怂恿钟晚。 钟晚看一眼从鹰,她警惕地问:“你就不怕向灯将事情都抖出去吗?” 池青道知道她们太多秘密,手里又握着向灯,将她杀死,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向灯始终让钟晚心有挂碍,以至于她游移不定。 “你就敢保证,她出去了之后不会拿向灯做文章吗?池青道其人,就是当今陛下也视她为心腹大患,她的话根本信不得。” 一语惊醒钟晚,她看着池青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点了点头。 从鹰眼睛里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得意,向灯跟她们玄龙阁一点儿关系而没有,就算向灯将所有事情都说出去,玄龙阁还是能全身而退。 但池青道却是不得不要死的,池青道一死,安南群龙无首,必定大乱,到时就刚好应承玄龙阁乱凌云天下的大计。 钟晚想到的却是另外一条法子,传言,池青道同当今陛下的关系并不好,池青道虽然一手扶帝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但当今陛下一直忌惮池青道的实力,唯恐她功高震主,谋反夺位,就是说池青道是闻端星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要是钟晚帮皇帝将池青道这个心腹大患除掉的话,就算是钟晚买官又如何,终究是过不及功,到时候说不定陛下还要另外封赏她。 两个人各怀鬼胎。 来到下一个墓室,格局同上一个墓室一样,池青道率先走到那角落里,果然又看见了一副木制的棺材,与那个墓室里的如出一辙,依旧是什么也没有,寒酸得要命。 池青道将棺材推开,又是一具生前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的白骨。尸骨周围散落着不少钉子,有些钉子甚至钉进了尸骨里,依旧挺立着,穿透血肉,深入骨髓,当真是惨绝人寰。 池青道的手停在那些钉子上,差点就随心而动去将那些钉子取下来了,在不知道一切真相前,最好不要动他。 骸骨上已经看不见当初任何的神色,或许扭曲到不像一个人,池青道将殿里的那个人的神色同眼前的白骨对到了一起,大致都是一样的痛苦。 壁画上依旧是墓主人的生平,如何如何风光,里面的一切都极尽奢华,从那渐渐失去颜色的画里都依然可以窥见当初的富贵荣耀。 只有一个人与这些格格不入,他是这个墓里最低贱的,也是这幅壁画里最低贱的。 他卑躬屈膝伏在人的脚下,他好像永远都没有直起过腰,也永远都没有过笑容。 壁画上人人都看见了他的惨状,却人人都在笑,笑看这个仿若草芥的人,根本不值一提,却要费心将这个人画到壁画上,他们在求什么,求到了地下仍然可以有这样一个人来供他们肆意打骂吗? 过了这间墓室,就要到主墓室了,也许主墓室会有所有这一切的线索,将丹赵那虚假的传闻面具撕开。 总有人在窃窃私语,估计是在想着怎么对付她,池青道不理不睬,按照那两幅画重合在一起指出来的路线,再过一条甬道,就是主墓室了。 这条甬道不太一般,她们往常走的都是直来直去,这条甬道却一直在拐来拐去,要不是她们有路线图,只怕是早就被绕晕了。 -- 第178页 最后的这条路有如迷宫,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有去无回,一路上还有不少的尸骨,估计就是当年那些盗墓的人,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主墓室同另外那两个墓室完全不一样,这毕竟是皇帝沉睡的地方,有人以火把引燃墓室里的蜡烛,却阴差阳错点燃一条火龙,火龙盘旋而上,将整个墓室照的如同白昼。 皇帝和皇夫合葬的双棺椁映入众人的眼帘,周围还有不少的兵俑,乐俑,栩栩如生,就跟活着一样。 马队和御史府人的眼里就只有黄金,眼前没有黄金,从鹰和钟晚带着人四处找去了。 一路走过来,陵墓凶险,加之修建得异常堂皇,更让从鹰和钟晚觉得,黄金之传言不是假的。 此时她们自然也不会甘心,以为自有密室,存放着丹赵的财宝。 池青道走到角落里,主墓室里居然有两副棺材,原是墓室里有几个人,就随葬几个人。 这些躺在木制棺材里,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人,居然是陪葬的吗? 池青道推开两副棺材,一一看过,死状比前两个人都要惨,一男一女,前面的都是男子,到了这里,是因为皇帝是女身吗? 池青道对风水了解不多,难道这其中是有什么说法,琢磨不明白这里,池青道又站到墙壁面前去了。 这里的壁画更大,记载的东西自然也更多,随处可见那样悲惨的人。 池青道四处看了看,终于在一个架子上的书卷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安南王府。 君闲惊叫一声醒过来,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安九很快进来将帘子掀开,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直留在泽园内的大夫。 “王夫,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君闲有些力竭,顾不上说话就被大夫搭上了手腕。 没什么大碍,就还是失眠多梦,自从池青道去了丹赵以后,君闲就噩梦不断,老是梦见池青道被人暗害,不是被推下悬崖,就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等死,池青道的表情都还在君闲的脑子里。 君闲叹了一口气,安九也跟着他叹气,君闲看着安九,“你叹什么气?” “王夫叹什么气,属下就叹什么气。”安九递给君闲一块手帕,又看一眼君闲的衣服,“王夫的内衫都湿了,属下让人送热水过来吧。” “也好,今日正好要见那位丹赵人。” 自从知道丹赵与青乌子的关系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君闲就一直在找更多的史书典籍,但丹赵毕竟已经覆灭,没剩下什么。 当年丹赵国破之后,数十万丹赵人被放到凌云各处,君闲就想着让安一在安南找一找,有没有知道内情的人,一连找了好几日,总算是找到了几个。 “王夫,她会不会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安九将君闲扶下床,前两日君闲也去见了两个丹赵人,但实际上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君闲白跑一趟。 安九担心这一趟还是会一无所获。 “希望她知道吧,她不知道,我们也不能强求。” 看王夫兴致不高,安九对他说:“今日一早,不首领带着人出发去丹赵同王爷汇合去了。这下王夫你可以放心了吧。” 是个好消息,但君闲皱皱眉,“怎么是不首领带着人去,他身子养好了吗?” “首领说,是不首领非要去的,王爷那边也松了口,首领就同意了。” 君闲觉得这其中不对劲,他拉着安九轻声说:“莫非让不首领这样的人,跟丹赵的人有关系?” 安九也悄悄咪咪跟君闲说:“首领也这样猜测,但不首领还是不肯说,首领也没办法。” 两个人凑在一起像两只猫猫接头一样,忘心轻轻敲了敲桌子,两个人才分开,忘心道:“王夫,水已经放好了,可以沐浴了。” 君闲跟说小话被抓包一样,他直起身子装起正经样子,点点头,“好。” 君闲沐浴之后,马车也套好了停在门口,这一次居然是安一陪着他们去。 “首领,安十呢?”将王夫送进马车里之后,安九探头出来问。 安一一手扬起手中的马鞭,“怎么,你嫌弃我啊?” 另一只手却伸到身后去将安九一把推了进去,“坐好了。” 安九撇撇嘴,但还是按照安一的吩咐乖巧坐好了。 没到一会儿,他就夸起安一来:“王夫,首领驾马可比安十厉害多了。” 君闲揶揄他:“你这话叫安十听见了,他可是要生气的。” 安九不以为意:“反正他也听不着。” 那位丹赵人住的地方离王府并不远,在敲门之前,君闲认真祈祷,这一次可一定要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门很快被打开,来人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里满是警惕,她大半个身子仍在门内,只微微探了个头出来。 “我们找,卜燕。”君闲道。 “我就是。” “日前同你谈好了,我们是安南王府的人。”安一往前一步,向卜燕说明他们几人的来意。 卜燕目光微动,松开了牢牢握着门的手,“请进来吧。” 进去就是一处小院落,角落里用篱笆圈起来养着几只鸡,有人在边上拿了稻谷在洒,听见动静,他一脸欣然地回头,却在看见陌生人之后急匆匆回了屋子里。 “是我的夫郎,他怕生。” -- 第179页 卜燕引君闲他们坐下,进屋倒茶的时候君闲听见她在哄她那位怕生的夫郎。 “你们想知道什么?”卜燕在君闲他们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大抵是想君闲他们赶紧离开。 “你是丹赵人?”君闲问。 卜燕摇摇头,“我是青乌子人。” 可能是在丹赵住过,来寻人的影卫便将卜燕划成了丹赵人。 “青乌子,与丹赵的关系究竟如何,果真像传闻里的那样,世代效忠吗?” 卜燕听了这话冷笑起来,笑到浑身颤抖,她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眼睛,“我的这只眼睛,就是被丹赵人弄瞎的。” 作者有话说: 从鹰和钟晚加在一起八百个心眼。 池青道:望周知,杀我并不能晋升和让凌云大乱。 第七十七章 君闲按捺下心中的惊讶, 尽管他很想知道其中内情,但他的目光落在卜燕那只瞎了的眼睛上,疤痕将眼睛封住, 一看就是人力故意伤害造成的。 卜燕要告诉他们这些,不亚于自己揭自己的伤疤,君闲挣扎过后, 带着些宽慰意味地道:“要是你不想说,就算了。” 卜燕抬起那只完好的眼睛看他, 闪过去一丝笑意,“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十几年了,更何况——。” 她的眸光暗淡,脸上多少覆盖上一层阴霾, “总该有人知道真相。” 门本来锁着,卜燕那位怕生的夫郎将他自己锁在了屋子里面, 此时响起来拨动插销的声音,那位夫郎先探了头出来, 看见一院子的人,还是瑟缩了一下,他咬紧了嘴唇,还是选择出来, 跑到卜燕身边蹲下。 卜燕去瞧他, 他明明在陌生人面前很害怕,却努力露出一张笑脸出来给卜燕看,任凭谁看了都知道他是在哄卜燕, 宽慰卜燕。 卜燕将他拉起来, 就坐在她的身边, 她拍了拍夫郎的手背,问他:“你想听吗?” 他斩钉截铁地摇头,他不想听,不想知道妻主过去受到的苦难,他摸了摸卜燕受伤的那只眼睛,有些心疼地低下头。 “那就进去吧。” 他瞪大眼睛,妻主还是想讲,他拽住卜燕的手,那他也要听。 卜燕反握住夫郎的手,尽管她不在意,但夫郎在她身边,还是让她心安了许多,她早就从当年的那些日子出来了,她下定决心:“我的主人只是个小官,所以我知道的并不多,但只要是有关青乌子的事情,我一定一字不漏,如数奉告。” 君闲几人洗耳恭听,而远在丹赵的池青道在一片烛光下,背靠着书架,翻开了手中书的第一页。 真相露出它全部的面貌,不是一点一点,而是有如排山倒海一般,以迅猛之势往下倾倒。 不明真相的人震惊,身在其中的人气愤。 “青乌子人自生下来起,就是丹赵人的奴隶。丹赵的贵族,几乎人人都有一个青乌子的奴隶,他们甚至以此为荣,互相攀比。” 丹赵虽蒙受天恩,建国于华金,但世代能守其业,有赖于青乌子一族的世代效忠。 青乌子人温柔和顺,生活在华金之外,一直与丹赵人和平相处,两族亲如一家,丹赵每每危困之时,总是青乌子一族挺身而出,救驾于危难。 弘道十年,丹赵遭遇外敌,兵临华金,得青乌子相助,敌大败。 弘道二十年,北方形势严重,帝御驾亲征,诱敌深入却反被困于山谷,满朝皆救帝不能,青乌子千里夜骑,斩敌领首级,迎帝回华金。 又匆匆翻了几页,池青道发现后面全是有关于青乌子救驾的记载,仿佛青乌子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上天派下来,独属于丹赵的神。 “丹赵人根本不把青乌子当做人来看,宴饮之上,歌舞尽不了兴,就命人将各府的青乌子奴隶押上来,让他们在火上跳舞,亦或是比赛,比谁杀的青乌子奴隶多,他们以青乌子人脸上的痛苦和挣扎来佐食。” 丹赵深感青乌子一族的恩德,认为青乌子一族是丹赵的守护神,每逢节庆之时,宫中举办宴会,总要奉青乌子一族为座上宾,欢饮达旦,不醉不归。 修庙供奉,大肆封赏。 池青道将书扔了。 “我的这只眼睛,也不过是我的主人一时不开心,拿我寻乐子,用了烧红的铁签子戳的。”卜燕握紧拳头,将眼睛闭上,“先是慢慢的靠近,紧接着用力往我的眼睛里送,我动弹不得,只得硬生生承受这份痛苦,我叫的越凄厉,我的主人笑的越开心。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样徒劳无力的感觉,我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主人粘板上的一块肉。” 周围很安静,只听得见风过树梢的声音,叶子被吹的沙沙作响,将卜燕从那样的噩梦里带出来,只要卜燕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大片大片的光,很耀眼,足够照亮一切黑暗,足够温暖一切人心。 卜燕将眼睛睁开,夫郎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她伸手捏捏夫郎的脸,平复心情之后继续说:“听同族的人提过,几百年以前,青乌子一族同丹赵一族的命运绑在了一起,青乌子人可以代替丹赵的人受苦。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丹赵人死后,总要有一个她养的奴隶被折磨至死,和她一起下葬。” 无论是不是真的,有了前面那些事,足够证明那些丹赵人的冷血无情。 “那,你们没有人,将这些事情说出去吗?丹赵国破之后,已经没有人能再钳制你们,是最好的让世人知道真相的时候。”君闲小心翼翼地问,他怕冒犯到卜燕,在她心上扎刀子。 -- 第180页 卜燕听了君闲的话,脸上泛起苦笑:“哪有那么容易,丹赵纵使国破,活下来的丹赵人也还有数十万,他们在凌云的各处落地扎根,而青乌子活下来的,不足他们的十分之一。” 何况青乌子和丹赵的人本就混在一处,寻常人只当是从丹赵出来的人就是丹赵人,根本不会细分,倘若有一个青乌子人开口,必将引来丹赵人的攻击。 让世人知道真相,知道青乌子并不是世代效忠丹赵,反而是丹赵手中的奴隶,天下人都被蒙骗了,是青乌子一族的夙愿,只是这个夙愿要想实现,却太困难。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君闲气愤地站起来,“我会让世人知道真相的。” 卜燕望着君闲,她来到安南十年后,池青道就到了安南。 池青道来之前的安南,一片混乱,少数民族,边界,山匪,将这里扰的混乱不堪,但池青道来了。 那时的池青道并没有让人多高看几眼,官都是来这里浑水摸鱼的,混个一两年就会回到京城,还有被贬到这里,破罐子破摔的,诗倒是一首又一首,却不管用。民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池青道先将山匪收拾了,之后再是少数民族,连一向胡搅蛮缠的照夜清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安南成了凌云最安定的地方之一,卜燕过上了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的安生日子。 安南记得池青道,也只认池青道。 上山砍柴,卜燕捡回来一个人,那人周身是伤,脸烧的通红,卜燕要是不管他,在这山林之中,他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活生生被高热烧死。 卜燕不能见死不救,她将人背下山,又花光几乎所有的钱替他看病,大夫说,烧的太久了,只怕是人醒过来后会痴痴傻傻。 卜燕叹一口气,傻就傻吧,总比没命强。 后来人当真是傻了,但傻的不厉害,认得清楚人,也能干活,就是黏卜燕黏的要命,卜燕被这个小傻子缠到最后动了心,索性娶了他做夫郎。 她什么都有了,只是仍有一块心病,这块心病就好像她眼睛上的伤疤一样,虽然已经结痂,但不可能再好了,卜燕放不下。丹赵的传言除了有心人知道,多数人都已经不再提了。 但卜燕还是不甘心,不服气,总要叫人知道真相,现下这样的机会来了。 池青道是个难得的好人,她的王夫当然也不会差。 温柔善良,也在发光。 卜燕站起来,情真意切地道:“那就有劳了。” 君闲他们从卜燕家出来的时候,那位卜燕怕生的夫郎也出来送他们,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 君闲也对着他们笑起来,由安九扶着上了马车。 池青道将书扔了之后,又翻了另外的几卷,都是墓室这位皇帝的丰功伟绩,除了刚刚被她丢掉的那一本提到过青乌子以外,再没有只字片语提到过了。 但那一本上写的,池青道一个字也不信,她也是权臣,明白史书上要多写好话。 况且什么修庙供奉,当年国破之后,可从来没有人提过在丹赵里面见到过有关于青乌子的庙,而且要是当真如此,丹赵一直对青乌子感恩戴德的话,在这个陵墓之中,总该有随葬的人。 是有随葬的,只不过是被折磨的凄惨,死了还要被钉子钉住的人,与那本书里所记载的截然不同。 那本书里的,全是假话。 池青道想的入迷,头顶上的烛光却晃了晃,墙边映出来好几个张牙舞爪的影子,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找黄金的从鹰和钟晚带着人回来了,她们小心翼翼,生怕惊动背对着她们的池青道。 老三率先出手,她拿着剑用力刺过去,却被池青道躲开了,池青道被逼到角落里,二十多个人都拿了武器团团围住她,池青道扫一眼她们:“怎么,你们以为,打得过我?” 目光里的轻蔑往下倾泻,老三一击不中本就在气头上,此时见池青道落入下风却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她将人推开,站到最前面来,愤恨不平地道:“池青道,我们二十人拼命,总能杀的了你。” “或许你听说过,我随陛下北上的时候,一人敌对方百人的传言?”池青道站在原地,即使一动不动也能压制住身前的二十人,她不动,她们也不动。 这些人,算得什么,池青道是一个也瞧不上。 “传言不可信。”从鹰高声喝了一句,提着剑冲了上去,她的功夫节奏虽快,但池青道收拾她还是绰绰有余。 随着从鹰的动手,其余人都围了上来,打斗带起来的风吹得连烛光都晃了晃,老三说的对,这二十人当真是在拼命,但池青道以一敌二十,却连剑都还没有用上。 从鹰退出来在远处看着,池青道是有这个本事一打二十,从鹰悄然靠近墙的另一边,抬手按下一块青石砖,但未必就能活下来。 池青道的命,她要定了。 池青道站立的地方突然悬空,池青道毫无防备地掉了下去,随着还有好几个御史府的人,就连老三也跟着掉了下去。 不待剩下来的人反应,暗门又开始合上,就连惨叫声都逐渐听不见了。 钟晚走到那暗门处,已经是无力回天,她回身盯着从鹰:“你在干什么,刚刚商量的计划不是这样。” 从鹰无辜地耸了耸肩,“我不得已而为之。” -- 第181页 “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钟晚走到从鹰面前,怒气冲冲地指着她:“你就是想动我御史府的人。” 不然为什么掉下去的都是御史府的人。 从鹰自有她的狡辩,“老三也掉下去了。” “你分明就是想要老三死,你在铲除异己。”钟晚可不信从鹰的这套说辞,从鹰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不但趁着这种时候,坑害御史府的人,还不放过自家的人。 她恐怕早就看老三不顺眼了。 “是又如何,折损这几个人,换池青道一条命,”从鹰阴险地笑起来,“很值得。” 其实那两幅画还有另外的玄妙,只是这个中玄妙只有钟晚一个人知晓,这才是从鹰不得不和钟晚合作的原因。 她们一早就知道黄金在哪里,要不是知道这里真的有黄金,钟晚和从鹰也不会冒险带着人来。 那两幅画,将这主墓室所有的机关秘要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池青道不知情,这正是杀池青道的好机会,原先商量的是,她们将池青道逼到角落里,再由从鹰找准时机按下机关。 钟晚怕从鹰捣鬼,带着自己的人一直在往外间靠,却一直不断被从鹰的人往里推,是她小看从鹰了。 “心腹大患已除,走吧,御史大人。” 不知道为何钟晚却想起池青道的那一句,“买官呢?我的御史大人。” 她嘴角噙着笑,沾了自己的血往钟晚脸上抹,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游戏人间,叫人看了生寒。 钟晚心底藏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她也以池青道为榜样,毕生所愿是将江宁治理的跟池青道的安南一样好,一样安宁。 但池青道是个武官,是奸臣,没有人会以一位奸臣为榜样,朝中几乎没有支持池青道的人,但池青道也不需要他们的支持,她只需要在她的安南快活就好。 钟晚终于知道池青道长什么样子了,而她也要踩着池青道的尸骨往上爬了,这个中滋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池青道死了,好啊。 ………… 池青道跌的龇牙咧嘴,尽管刚刚有一念君帮她撑了一下,但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池青道还是折了只胳膊。 她颓废地坐到地上,支起一条腿,握着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将手臂接了回去。 有出血,但无伤大雅,在池青道过去的那二十几年里,她不乏这样狼狈的日子,池青道咬咬牙撑着一念君站了起来,动了动腿,动了动胳膊。 没事,还整挺好。 她拿出一支火折子,离她不远的地方倒着不少人,都是刚刚跟着她一起掉下来的。 池青道拖着腿一一看过之后,都断气了。 扫过老三的脸之后,池青道轻轻啧了一声,“从鹰真狠啊。” 不过这么些年里,池青道对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她也不觉得惊奇,毕竟她自己也是个狠人,而且在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能比她狠。 嘚瑟了一会儿,池青道开始发愁怎么出去,从鹰和钟晚背地里阴她,这仇她可记下了。 她拖着腿,又在周围看了一会儿,难不成这个地方,就只是让人摔死的? 那至少在地上铺一层什么尖锐的东西啊,不然遇见她这样武功高强,天下无双的人可怎么办,池青道扶着腰,拖着腿,足足转了两圈,也没发现个所以然。 正当她以为不过如此,就是如此的时候,撑着墙壁休息的她,不下心按下去一块青石砖,咔嚓一声,池青道心道完了。 以她目前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躲过那些刀枪暗箭。 眼前却又是打开了一道门,随着池青道走进去,马上就有无数蜡烛被点燃,映入池青道眼帘的,是不亚于那座主墓室,甚至要比主墓室更大的一个墓室。 中间吊了具白骨,白骨身后有案桌,总共四面墙,四面墙上都是连贯的壁画,就连池青道走进来的那道门,再合上,也是这壁画的一部分。 这里的壁画和上面的稍有不同,上面那些壁画里的主角都是丹赵的皇室贵族,而这些壁画的主角,是那些被踩在丹赵脚底下的人。 每一幕都让人头皮发麻,都让人感同身受,她们的挣扎,她们的苦难,投射在每一个看到这些壁画的人身上。 此时此刻,投射在池青道身上,池青道自认胆子大,什么腥风血雨她都看过了,但面对这样的场面,她也发怵。 池青道撇过头,在中央的案桌上发现了一摞书,同随手拿起不一样了,池青道本能地觉得,这是跟她有关的,青乌子真正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在案桌边正襟危坐,将书翻开。 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池青道翻了好几页,看见最后的注释才明白,这都是被丹赵杀了的青乌子人。 成千上万人,不过几页纸,就在历史里失去踪影。 “上天给我们超凡脱俗的能力,却没有给我们保护自己的武器,于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随着这句话下去,真相的画卷终于在池青道眼前摊开,将丹赵传言的虚伪面具,彻底击碎。 青乌子一族,原本跟丹赵毫无关联,她们只是刚好生活在被丹赵拿来做都城的华金边缘而已。 她们自给自足,活在属于自己的桃花源里,与丹赵相安无事。直到,丹赵第一次被外敌攻击。 -- 第182页 弘道十年,敌军已经兵临华金城下,不日就能将华金一举攻破,丹赵覆灭的危机近在眼前。 就在朝堂上议论纷纷,走党与留党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不知名姓的江湖骗子跳出来,说她有一法,可助丹赵反败为胜。 法子已经不得知,但那一天,士兵在华金城内寻找青乌子人。 有青乌子人在华金城内躲藏,圣旨上言明,外面的将士也不断在宣称—— 一个青乌子人可值五十金。 五十金,足以让一个农户一个酒家,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青乌子人都被推了出来,统共五十七人。 这五十七人,有二十人被杀,剩余的三十七人全都进了丹赵皇宫,充当皇室奴隶。 杀掉这二十人之后,形势大变,丹赵以少胜多,由此可以推断出,那位江湖骗子当日在御前到底说了什么。 杀青乌子人,可保丹赵平安。 从此这一句话就像是丹赵的护身符一样,百试百灵。那位江湖骗子也被皇帝钦点做了大巫师,身份尊贵,受人尊崇。 青乌子一族被从自己的桃花源里拉了出来,成了丹赵人的奴隶,一旦丹赵受到攻打,便杀一两个青乌子人。 一个不行,那就两个,两个不行,那就十个,百个,只要杀的青乌子人够多,总能奏效。 弘道二十年,皇帝被围困于山谷,那场战争,总共杀了一百二十个青乌子人,才将形势扭转过来。 自此,什么谣言都有了,凡是养有青乌子奴隶的人死后,总要有青乌子奴隶陪葬,青乌子奴隶死的越惨,那人来世才会更好。 丹赵对青乌子变本加厉,折磨,明价出售都是常有的事情。 青乌子在丹赵,算不上人。 后来凌云为了黄金攻打丹赵,凌云国力强盛,一统天下,丹赵这一次受到的危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但丹赵将城中能寻到的青乌子人都杀了。 还是无力回天,败局已定。 丹赵国破,覆灭。 池青道从这句话里看出来嘲笑的意味,写这些的,应该是青乌子人吧。 至于那一语成谶,活了百岁的大巫师,不下地狱,不到极乐。 应该被绑在耻辱柱上,受尽极刑,向所有青乌子人谢罪。 那传说中的大巫师——池青道看向她面前被锁链吊着,已经化为了一具白骨的人,就连骨头都千疮百孔,可知此人的恨意。 不过一报还一报。 第七十八章 池青道将书放回原位, 上面的墓室编织了一张谎言的网,下面的墓室就一点一点把这张网捅破。 不留余地的厮杀,也没挽回半点, 青乌子一族的血仍然在流,一时之间,池青道不知道是喜是悲。 池青道走近尸骨, 百年后,故人入黄土, 她仍悬挂在此处,可总有万世狼藉的声名留给这些人。 但好像还留下了点别的什么,池青道探头去看。 “反抗,纵使会头破血流,纵使会身死魂消, 反抗反抗反抗!” ………… 雀安安耳朵贴着门框,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见, 她有些扫兴地回到原处,常季仍旧缩在床上的角落里, 见雀安安过来了,他更加努力地把自己团了起来,以图降低他在雀安安面前的存在感。 小小的一个,瘦的骨头都突了出来, 雀安安想要摸摸他的脑袋, 但看常季这个样子,雀安安也不好再逼他。 常季醒过来时,她是一心想要接近常季的, 她想一把抱住他, 再把常季那些不听的解释说上成千上万遍, 但她还没有靠近常季,常季的反应就跟往常一样了,要是见雀安安有一点要往他这边来的势头,他就抖的厉害,甚至比往常的反应还要大。 好不容易能跟雀安安,安安静静地待在同一处了,雀安安怕再动他,更会适得其反,只好放手,她到了桌子边坐着,常季一眼也没有瞧过她。 自从跟着泉箫她们从那石门进来之后,雀安安掰着指头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除了第一天招山兰来过,帮她照看常季以外,再没有人来过了,雀安安怀疑她们在打什么主意,但消息太少了,她琢磨不出来什么。 石门之后另有天地,仿佛是一处桃花源,屋舍皆有,但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要打扫一番才能用,泉箫给雀安安的这间房子,算是这其中最好的。 自打在安南那处别院里泉箫毫不犹豫地下令绑了雀安安起,雀安安就知道,她们虽然很看重雀安安这个少主,却并不敬畏她,她们需要雀安安,但绝不是需要一个丹赵的皇帝。 除了不能杀掉雀安安以外,她们好像没什么顾忌的,只要雀安安的性命,也不会是个傀儡皇帝那么简单,雀安安脸色一沉,让雀安安更为忌惮的是,她第一天进来的时候,看见周围牵了不少线,线上还垂挂了不少小旗子,风一吹,那些小旗子就跟风铃似的直响,雀安安在另一个地方见过类似的小旗子。 闻倾木的寨子里,也是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旗子,倘若泉箫她们真跟闻倾木有关联的话,那雀安安如今不亚于等死。 雀安安幼年有师父师姐照拂,师父对她百依百顺,师姐虽然严厉,但总归是希望雀安安好的,所以雀安安幼年除了是个孤儿之外都是顺风顺水的,那是她一生中难得的快乐时光。 -- 第183页 长大之后进入十二楼,在十二楼中雀安安什么苦楚都尝遍了,所以她格外讨厌不能将自己性命握在手里的感觉,泉箫她们想要她的性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雀安安不止是在消息上屡屡碰壁,还有常季,雀安安想到入神处,回头看了一眼常季,常季正小心翼翼地往她这边望过来,一撞上她的目光,马上就把眼睛挪开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抖开了床上的被子,恨不得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原先还有一张脸露在外面,现下更是连脸都收进去了,雀安安怕他自己把自己闷死,打定主意,轻易还是不要回头了。 常季如今在他身边已经是惊弓之鸟了,真是作孽。 要是池青道在她身边,没准还能教给她一些哄常季的法子,君闲对池青道死心塌地,两个人到了一处就腻得要死,池青道肯定很会哄人。 她哪里知道,不是池青道会哄人,而是池青道会将有关于君闲的一切都放在心上,除了以一颗真心相对,还要仔细安排,不会让君闲在任何一件事上落了难堪。 池青道在将君闲托起来,雀安安在将常季贬下去,甜言蜜语,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更加代表不了真心。 雀安安就算是在学几辈子,她那脾气不改,也是徒劳。 不知道是不是泉箫特意吩咐过,基本上没人和雀安安搭话了,也不让她出门了,要什么自有人送来。 根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就算是以后丹赵复国,她做了丹赵的皇帝,丹赵的事情也轮不到她去过问,自有泉箫将这一切安排好,不如让泉箫去当这个皇帝好了。 泉箫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雀安安气闷地想着,她还不敢发泄地锤桌子,常季听见了肯定要怕她,她气闷的源头还是在常季身上。 如今她想对常季好,可已经连常季身都近不了了,她什么也做不到,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门被人锁了起来,外面还有人在把守,雀安安听见有人开锁的声音,她没要什么东西,也没到送饭的时候,雀安安本能地警惕起来,她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鞭子与毒针,才发现那些东西早就给泉箫收去了。 雀安安的功夫及不上她的毒术,更何况她们有几个人,就连阿云那样的也打不过她们,那雀安安更指望不上自己的武功了。 门被打开,纳念迎着一场太阳雨走进来,雨不大,她却头发和睫毛都湿了,纳念什么也没多看,只是径直走到雀安安身前,还算恭敬地说:“少主,泉主请你过去。” 纳念是这几个人中脾气最不好的,当初羞辱常季的,她可是占了大头,张口闭口都是常季配不上雀安安,所以雀安安对她没什么好脸,却担心躲在被子里的常季看见纳念,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常季的精神总是不好,不能再刺激他了,现下常季就是易碎的琉璃,经不起一点点的伤害了。 雀安安想起从前,无论她怎么折腾常季,事后常季都愿意亲近她,他还养了柰花,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光彩。 现今常季终于被雀安安折磨疯了,眼睛里面也黯淡无光,快要看不见雀安安这个人了。 雀安安在心底叹息一声,拉了纳念去外面说话。 “她请我过去干什么?” “少主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纳念什么时候学了招山兰那套,同她拐弯抹角地说话,这也不是好兆头。 太阳雨未停,不大,所以无人撑伞,这还算是雀安安第一次在这个桃花源里行走,毕竟她第一天一到了这里,就被泉箫关进了房间里。 往前一直走,绕过柰花制成的花树,就能看见花树背后藏着一个又大又高的祭台,四四方方的,四个角各竖着一根柱子,有四条台阶通向最高处,光是台阶就有一百多阶,除了她和纳念,其余的人都已经站在上面等着了。 雀安安走这条路走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好似在登天,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问天,到达权力的顶峰,可惜雀安安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她只想窝在她的十二楼里抱着常季快活。 那才是她的神仙日子,也许旁人走的出来野心,雀安安只是忐忑不安,她有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要开始了。 等她走完最后一步台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只剩下太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耀眼的太阳,这一点更让雀安安不安,雀安安咬紧牙。 她抬头看一眼那太阳之后,再收回目光一一扫过泉箫等人,这个时候,她才看见,露出来了两座石台,两座石台上面都放了一具尸骨。 雀安安直觉不好,想要往后退,却被纳念拉住,扯到了泉箫身前,雀安安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少主,丹赵生你,养你,保你,你总要还点什么给丹赵吧。”泉箫的手稳稳落在雀安安肩膀上,语气亲昵又诡异,仿若她们是什么要好的伙伴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要放弃雀安安一样,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她整个人更加冷血。 雀安安盯着泉箫看,她轻笑起来,“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还点东西给丹赵。” 生她养她保她,真是可笑,养她的分明是安隐和所琼诗,她除了丹赵少主的这个头衔,丹赵什么也没给过她,现下还指望她还点什么出来。 她倒是可以割块肉下来,但泉箫很明显,想要的是她的命。 -- 第184页 “要还。”泉箫轻声呢喃,整个人如着魔一般,“就是把我整条命都还给丹赵,我也在所不惜。” 雀安安笑的越发厉害了,“那就给吧。” 雀安安从后面攀上纳念的手,纳念不以为意,但很快她的手就感觉到一阵烧灼的痛楚,她不由得放开手,趁这个时候,雀安安扬起一把毒粉,直奔泉箫而去。 只要把泉箫杀了,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但雀安安小瞧了泉箫,即使她有毒粉的帮助,泉箫还是轻而易举地就钳制住了她。 许是毒粉的缘故,泉箫红了一只眼,这在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些稀奇,雀安安还想再动,却被泉箫压得挣扎无果。 正当她们以为不会再生变数的时候,万羽却突然拔剑朝着泉箫砍过去,泉箫只能侧身躲开,万羽闪到雀安安身边将她一把拉起来之后又牢牢地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纳念第一个冲出来,她恨铁不成钢地问:“你干什么,万羽?” 对面是纳念,万羽的剑微微晃了晃,她垂眸道:“我是为少主而生的,一生只为少主的喜怒哀乐所活。” “那丹赵算什么?”纳念真是气急败坏,她往前凑,越发激动地说:“还有我,我算什么?” 万羽的剑抖得厉害,但她最后撑住了,往前挥了一剑,迫使纳念停下来,万羽的眼中也有痛色,但她还是坚定如一,“你是我万羽的至交,但在少主身边,万羽没有朋友。” 在少主身边,万羽都甚至没有自我,又何谈有朋友。 从前纳念接近万羽时,别人都说她是小公主的贴身侍卫,是个冷心冷情的家伙,眼里只有小公主,但纳念不信,看她形单影只,觉得她可怜,想要将她拽回热闹的人世,于是纳念总是变着法子去接近万羽。 万羽在宫中,而纳念一直在外征战,空闲时候不常有,但只要一有进宫的机会,纳念就肯定会去找万羽,不管万羽听不听,她只一个劲儿地说,万羽要是被缠的烦了,还会蹦出来一两个滚字。 怎么会有纳念这样的人,比牛皮糖还要难缠,万羽开始时是觉得烦,可久而久之,她居然真的跟纳念做了朋友,她扪心自问,她确实有被纳念温暖到,她们常常一起去喝酒,骑马。 要是没有小公主的话,纳念就是万羽心中最重要的人,自从家破人亡之后,纳念的脾气就糟透了,逢人不是骂便是打,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可她从来没有对万羽发过脾气。 万羽也知道,纳念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真诚热情善良,不愿意冷落任何一个人,是国破家亡将她变成这个样子。 纳念曾给万羽看过她摘下面具的样子,万羽不觉得吓人,她只是在想,纳念不该变成这样。 但她是为小公主活着的。 “可你别忘了,你是丹赵人。” “我不是丹赵人,从我进宫的那一天起,陛下就说我是小公主的人,我活着是为了少主活着,死也是为了少主而死,你们要动少主,我恕难从命。” 万羽几乎油盐不进,纳念还想要再劝几句,她盼着万羽回头,但泉箫已经开始动手,见她动手,所有人都开始将万羽和雀安安围了起来。 雀安安和万羽配合无间,她的毒粉让泉箫和纳念防不胜防,渐渐地,泉箫她们落入了下风。 直到招山兰将常季带了上来,常季还是一脸浑浑噩噩,他大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瑟缩着身子。 只这一眼,雀安安就不得不收了手,她道:“把常季还给我。” “留着他,总归是有点用处的。”泉箫走到常季身侧,当着雀安安的面,用腰间的匕首比了比常季的脖子,意味再明显不过。 常季是雀安安的软肋,她们一开始留着常季就是打算用来威胁雀安安的。 外面传十二楼楼主雀安安心狠手辣,以杀人为乐,哪有那么容易让她心甘情愿地赴死。 除非,有她的软肋握在她们手里。 雀安安被按到了两座石台的中央,应默从石台底下抽出来锁链,将雀安安捆好。 雀安安挣扎不得,只得恶狠狠地盯着应默,应默可不怕这样的眼神,更凶狠的她都已经见过了,她拍了拍手,“接下来,就只需要等了。” 等什么?雀安安眸光一动,只要还要等,那她就还有机会。 常季看着远处的雀安安,想要往雀安安身边跑,纳念毫不怜惜地拽住了他,常季清瘦的身体挣扎的厉害,最后居然一口咬在了纳念胳膊上,纳念吃痛,先是被雀安安用毒粉灼伤手掌,再是万羽反水,现在这么个哑巴也敢咬她了。 纳念气不打一处来,她抬起手,是存了那么点想要将常季一掌拍死的心思的。 落到一半,招山兰拦住她,“你要是杀了他,少主就不一定能握在我们手里了。” 纳念不屑一顾,和招山兰僵持起来,她看一眼被绑起来的雀安安,“她都被绑住了,还会有什么变数?” “谁知道呢,”招山兰将常季拉到自己身边,“陷入绝境的人总会爆发旁人想也想不到的力量。” 招山兰这话说的落寞又感同身受,纳念问她:“你怎么知道?” 招山兰不搭理她,反手替常季诊脉,常季的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吓着了,招山兰想要带他回去,常季一直是招山兰在盯,对于常季的情况招山兰再清楚不过,泉箫点了头,要是常季死了,她们手里就没有制衡雀安安的把柄了。 -- 第185页 但纳念却不答应,她拦住招山兰,“在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却要走?” 招山兰垂下眼帘:“我会回来的。”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复国?”招山兰一直都是这副淡淡的样子,纳念早就知道招山兰已经有了美好的生活,复国分明是她的阻碍。 招山兰不想跟纳念多做争执,她也知道纳念是被万羽气疯了,纳念如今的脾气一点就着,她总要寻个发泄口。 “你我不都是一直被推着向前吗?”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为了丹赵,我要丹赵重新回来。” “那你就安心等着吧,丹赵能回来自然会回来,回不了也是天命。” 这叫什么丧气话,纳念还是拽住招山兰不放开,招山兰耐心用尽,“我要送他回房间,放手。” “你们,你们都是拥有美好生活的人,就连万羽都只是为了少主而生,只有我,只有我,我失去了一切,我苦苦挣扎,也只不过是被推着走而已吗?” “够了。”泉箫拉住纳念,让招山兰得以脱身。 纳念看向泉箫,“是吗,泉主?” “不是,”泉箫很快回答,“这是我们的执念,我们不是在被推着走,我们是在创造新的历史。” 执念啊。 纳念仿佛一下子被抽尽力气,她倒在地上,只不过是她的执念而已。 太阳西沉,在最后一缕光从大地上消失以后,那两具尸骨却发出了荧光,就像口耳相传的鬼火那般,是时候了,应默贴了两道符在尸骨上面,将那荧光封在尸骨里面,不让那些光飘走。 这个场面实在是诡异至极,雀安安仍旧被身上的锁链困住,下一刻应默一面念叨着什么,一面用指尖引导着那些荧光顺着锁链往雀安安身体里去。 雀安安激烈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明明荧光都在源源不断地到雀安安的身体里去,应默却皱紧了眉,她回过身去看她一早摆好的星盘与命盘,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 泉箫看出其中端倪,她走到应默身边,轻声问她:“怎么了?” “不对劲,荧光都快全部进到她的身体里去了,但命盘与星盘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是不是有哪一步出了差错?”命盘和星盘没什么反应意味着失败,泉箫也皱紧了眉。 “不可能,我可是师父的首席弟子,除非——”应默目光停在那些荧光上,“除非书里记载的,本身就是错的。” “还有一种可能,”池青道打着火把跳上来,“这些光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 随着池青道上来了之后,又跟着上来了十几个安南王府的影卫,周围顿时火光一片,火光映照下,那荧光不太明显了,同快要消散一般。 泉箫嘴唇抿紧,出乎意料地看见了影卫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那个人。 不秋草一张冷脸,毫无表情,就是那火把的火光也衬不起他那苍白的脸色。 “丹赵都亡了十几年了,现下还玩偷人尸骨的把戏,当真是,”池青道嗤笑一声,“不堪入目。” 在场几人中,只有应默一个人见过池青道,她自然也知道池青道性子恶劣,本来偷她双亲的尸骨就是不对,现下又被她抓了现行,自己这边又出了错漏…… 应默的思绪停到池青道的那句话上,这些光是她父母留给她的,根本和丹赵毫不相关,倘若真是这样,那她们可就连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凌云为了一己私欲灭丹赵,就可堪入目了?”纳念爬了起来,她指着池青道的鼻尖骂:“你们凌云都是罪人。” “好一个凌云都是罪人。”池青道折了剑往纳念那边扔,差点就将纳念的整节手指切了下来,纳念不退,池青道却步步紧逼—— “你们丹赵人,肆意屠杀青乌子人,就不是罪人了?” “青乌子本就是丹赵的影子,丹赵有难的时候,当然是影子顶上。”纳念掷地有声,她大概以为她是占理的一方。 “那来场影子谋杀吧。” 第七十九章 话音一落, 池青道就朝前挥了挥手,安南王府的人开始动手。刚刚同雀安安和万羽交战,泉箫这边折损了不少人, 而此时池青道又是大摇大摆地带着人上来,估计在此前被她遇见的人,已经全部被杀了。 称得上背水一战, 应默被双方的戾气吓到,她本该找个地方躲起来的, 她不会武,也免得拖了泉箫她们的后腿。 但泉箫她们把应默连同那两个石台一起围在了中央,泉箫的意图很明显——只要雀安安仍在她们的手上,她们就还有机会。 应默麻溜过去将命盘和星盘拿到自己手上,她的脑子里闪过师父曾经告诉过她的话—— 一旦命盘与星盘不再听从巫师号令, 可逆向转动,但这样的代价太大, 不到最最危险的时刻,绝对不要用。 还有什么比眼前更危险的时刻, 万羽和池青道围攻泉箫,安南王府的影卫个个都杀疯了,很快她们就会成为鱼肉,任人宰割, 复国大计破灭, 而她,也不能回去见她的卿卿了,应默咬紧牙关。 她在心中默念:我是巫师的首席弟子, 任何代价都应该落到我头上。 随后, 她口中喃喃一道口诀, 命盘与星盘同时开始逆向旋转,命盘转动的速度要比星盘要快,它疯狂地转动,几近失控,旋转的力让应默都快要握不住了。 -- 第186页 应默费劲地按住手中的命盘,她抬头去看那些荧光,只见原本在火光的映衬下,变淡的荧光忽然亮了起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把整个祭台、所有人都包围在其中。 荧光消失后,所有人,无论是安南王府还是丹赵的人全都倒地,不省人事,就跟死了一样。 但随着命盘与星盘的逆向旋转,这片土地上的时光开始倒流,所有丹赵人的记忆都出现偏差,这是属于青乌子送给丹赵的最后一次报复,最后一场谋杀。 唯有池青道,她是被选中的过客,是青乌子最后一场大快人心的见证。 ………… 皇宫在华金的中轴线上,离城门很远,但那一天,阴霾笼罩在华金上空。 即使是离城门很远,大殿之中的君臣依然能够听见城门之外的战马嘶鸣,还有很闷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拿东西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撞击城门一样,仿佛转瞬之间,城门就要被攻破,敌军就要冲进来,到时候不止是丹赵危矣,她们每一个人都会死。 右相主张留下来,要是保不住华金,就算是保住了丹赵又怎么样,失去华金将会成为他们永远的耻辱,何况华金是都城,还有数万百姓,要是一走了之,民心遗失,跟亡国没有区别。 左相主张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先要保住命,才能保住国,要是没有人活着,何谈守国,是千载的声名更重要,还是性命更重要。 右相一党骂左相一党是贪生怕死之徒,宣言臣等死也不退。 左相一党骂右相一党是固守派,只知道送命不知道迂回,三十六计中多的是此般的计谋,右相遍览群书,还是个书呆子。 最后自然是挑左相右相的毛病,什么帽子都开始往两人头上扣。 两派吵的不可开交,龙椅之上的皇帝却一拍桌子,“够了。” 龙颜大怒,众人噤声,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衬得外面那厮杀声更近了,一声又一声,像是锤在众人心上。 皇帝扶住额头,她贵为九五之尊,此时也是无计可施,就在众人一筹莫展,又要因为是走是留吵起来时,皇帝的贴身内侍一脸高兴地跑了进来,他边跑边喊,兴奋溢于言表:“找到了,陛下,找到了。” 大殿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但皇帝已经没有了骂人的心思,性命都是朝不保夕的事情,让她兴致乏味。 还是右相问他:“你找到什么了?” 她大概在期待着是方法,救华金救丹赵的方法,但这希望渺茫,她们都想不到,又如何指望一个内侍。 “奴婢找到个道士,她说她有法子救丹赵。” 左相听了这话一甩袖子,“荒谬,国之将亡,还有道士行骗,拖下去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左相对这些神神鬼鬼最是不齿,若人人都要去求什么佛祖观音庇佑,岂不是人人都能长命百岁,腰缠万贯,心想事成? 荒谬之谈。 内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高位上的陛下,他不敢吭声,在等天子决定。 “带进来吧。” 内侍一喜,将那道士拉了进来,左相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定然是个江湖骗子,现下所有招摇撞骗的人都一个打扮,她先走到那骗子跟前,头昂着,不愿意高看她一眼,“你要是没有什么好法子,我就手刃了你。” 得此威胁,那骗子还是不卑不亢,“若此法不灵,在下甘愿您处置,是杀是剐,都无怨言。” 好大的口气,皇帝明显不耐烦地咳了两声,左相才收起了继续为难那骗子的心思,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一说来。” “陛下九五之尊,受天护佑,丹赵又灵气充裕,岂是那么容易就能亡国的,不知道陛下听说过青乌子一族吗?”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青乌子,皇帝更加不耐烦,兵临城下,这个江湖道士还有空反问她,皇帝道:“你直言便是,朕没有空与你打谜语,推来推去。” 道士脸上的笑僵住了一会儿,她只好继续往下说:“陛下,有些人从出生起,就会有替代者,比如陛下您,比如右相,比如左相,现下是陛下您的劫难,陛下是天子,普天之下,都是您的臣民,您遇大难,找个替代者替您受过也就行了。” “杀个丹赵的百姓?”皇帝言简意赅,要是杀个人能平息战乱,她自然乐意不过,华金别的不多,多的是人。 “不是丹赵的百姓,而是青乌子人,青乌子人做替代者,能带来更妙的机遇。” 若是明君,怎会相信杀人就能脱身这样的花言巧语,若是暴君昏君,死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保住自己,那是最好不过。 池青道在被推出来的青乌子人之中,发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你们干什么?”纳念想要反抗,但身体好像已经不是她的身体了,虽然还是成年女子的身躯,可远没有她本来的力气,纳念还在不解,就已经被人按到了地上。 “陛下有旨,凡是交出一个青乌子人,可得五十金。” 泉箫等人都在皱眉,估计在想,她们为什么会变成青乌子人,泉箫看向骑在马上的士兵,用她一贯的冷静声音道:“你们弄错了,我们不是青乌子人,我们是丹赵人。” 那士兵却冷笑一声,掀开泉箫胳膊上的衣服,在泉箫手肘往上的地方,赫然有一个小小的鸟儿印记,那是独属于青乌子人的印记。 -- 第187页 被抓了个现行可由不得泉箫抵赖了,还想冒充丹赵人,真是痴心妄想,士兵冷哼:“丹赵人可没有这个印记。” 池青道捂住自己的胳膊,她的胳膊上也有一个同样的印记。 泉箫的记忆开始混乱,难道她是一个青乌子人?不不不,她是丹赵人,但她身上出现了青乌子人特有的印记,她怎么会变成丹赵人,不对,不对,丹赵不是早就亡国了吗? 泉箫四顾茫然,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拼命叫喊——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家。” “为什么丹赵人要杀我们,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干。”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有人在等着我回家……”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已经力竭耗尽了最后一口气一般,等到泉箫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带到了皇宫里面,有人将她按在地上,她的头顶上悬着刀,她回想起刚刚那句:“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干。” 她们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要被杀了,甚至连为什么被杀都不知道,泉箫不甘心,她不甘心,她奋力挣扎着,就好像也有人在等着她回家一样。 她不能死,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家,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家。 刀落下来,一片血雾浮上来。 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她觉得脚底滚烫无比,低头去看,才看见自己居然踩着的都是烧红的炭,她不得不狼狈地上蹿下跳起来,她想往外去,那里的地没有火炭,却被人狠狠一杆子打了回来,她整个人都摔到火炭上,衣服被燎到,她差点被活活烧死! 她脸上都是痛色,但周围的人都在笑,那笑声很大,大到穿透她的耳朵,她的心中满是愤恨不平,为什么她如此痛苦还有人在笑。 为什么居然有人以她的痛苦取笑,她气到发抖,却什么都做不了,周围的笑声还在继续。 “好疼啊,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是人,不是奴隶,我是活生生的人。” “她们才不是人,丹赵的人都不是人。” 声音猛然凄厉起来—— “我要诅咒,我要诅咒所有丹赵人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受着那声音的诱导,泉箫也怨毒地开口,她冲着那些调笑她的人,用响彻天际,用交错在一起的声音喊:“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笑声停止了一瞬,大约是觉得晦气,但很快就有人挪动了身体,从位置上下来,从家丁手里接过那根长长的竹竿,一竿子把泉箫整个人摁在了炭火上面。 泉箫疼到浑身都在抖,叫声凄惨,直冲天际,但那人毫不手软,她觉得这边玩够了,就该换另一边,笑声越来越大了,甚至还有人在鼓掌,泉箫越痛苦,她们越快乐…… 泉箫已经不想再睁开眼睛了,她不知道她又会遇见什么场面,受到什么样惨绝人寰的对待。 而这一次是她熟悉的场景,她不该熟悉,她只是个任人宰割的青乌子人,如今她被押在城墙之上。 大雾漫天,敌不见我,我不见敌,泉箫的眼前也是一片大雾茫茫。 她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听说了没,大将军纳念葬身火海了,被烧的什么也没剩下。” “早就传遍了,不止大将军纳念,骠骑将军招山兰好像也出事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是要输吗?还将这些青乌子人押上来干什么。” “嘘,右相泉箫亲自盯着呢,她可是下了死命令了,要是有人退,通通乱箭射死,还不是指望这些青乌子人能让局势起死回生,还好有青乌子人。” 最后那句听起来都是有恃无恐,青乌子人就是丹赵的护身符,凡是遇见这样的场面,就要杀青乌子人来平息。 那人也没有反驳前面那人,仿佛这是她们习以为常的事情,“那就动手吧。” 习以为常以杀人化解灾祸,同人吃人有什么分别。 泉箫被其中一人单手按着,有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她想,她又要死了。 她努力回头,想要看清杀她的是谁,她要诅咒她,她要报复她。可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 右相泉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野之中,就连陛下也得尊称她一声泉主。 那我是谁? 那这个被押在这里要被杀的是谁? 也是泉箫,只不过是一个青乌子奴隶,她还听见自己在说,“陛下有令,杀死所有青乌子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个都不能放过,泉箫自嘲一笑,原来到头来,她连自己都没有放过啊。 泉箫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没有人会永远甘心为奴,没有人会永远被杀被折磨而不反抗。 只有反抗才能彻底终结所有青乌子人为奴的命运。 丹赵认为青乌子是她们的替代品,她们不想受的苦可以由青乌子去受,她们不想遭受的劫难可以由青乌子去遭受。 天底下也许会有这样的事情,丹赵一再化险为夷也恰好证明昔日那个大巫师所言,是真的。 但青乌子不会甘心,就算是天生为奴,她们心底里也有反抗的种子,她们要反抗,她们拒绝这样的命运,即使是死,即使身死魂消,她们也要反抗。 凌云是上天赐予青乌子的机会,凌云太强大了,她攻破丹赵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 第188页 丹赵想要故技重施,但这一次死的不会只有青乌子人,还会有被反噬的丹赵人。 这是一场长达十年的布局,这个局不止牵扯到过去,现在,还会牵扯到将来。 没有人愿意再看到一个像丹赵那样残暴的国家,任何想要复兴它的人都要死。 没有任何余地,像是被压迫了几百年的怨念集中爆发一样,丹赵没有给青乌子后路,青乌子也不会给丹赵后路。 笼罩在华金上的大雾,其实一直都在,直到今天,它才完全散去。 池青道走到泉箫身边,她早已七窍流血死了,池青道将不秋草叫到身前,指着泉箫压低了声音问:“是她吗?” 不秋草不可能在池青道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脸色依旧惨白,“是。” “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喜欢上她了?”池青道试探地问。 “没有,我是来杀死她的。”不秋草握紧拳头,声音里带了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细微抖动。 池青道叹了一口气:“你中了人家的计了?” “是,属下一时不察。” “我是不是早跟你说过,人非圣人,总是会有错漏的地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秋草低下头,“属下明白。” 池青道在心里腹诽,你整天就是明白过来明白过去,实际上你明白了个鬼,什么都不说,迟早把自己给憋死。 她一早就知道不秋草是个闷葫芦,但没想到他闷到这种地步,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说,池青道看要不是这一次孩子意外没了,他都能偷偷找个地方去把孩子打了再若无其事地回来。 等回了王府,把他丢忘衍的澜园里去跟忘衍一起种花吧,不行不行,那样会更闷,那就从暗卫中挑个话多的,一直放在不秋草身边。 就算不能影响不秋草,也能把他烦死,让他没空再想东想西的。 不秋草还不知道池青道已经在心里将他的未来都安排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属下能将她埋起来吗?” “可以,你想为她打口棺材都可以。” 人一死,青乌子的怨念也都散了,怎么处置都可以。 丹赵那边的人几乎都死了,但也有两三个活下来的,招山兰一脸惊恐地睁开眼睛,发现回到了祭台之上,她才松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接下来,漫天的悔意淹没了她。 将她变成青乌子人,再在最后时刻将属于她的记忆还给她,两份记忆里在脑子里冲撞,招山兰不得不心有余悸地称赞,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了。 在周围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许多丹赵人早已忘记青乌子人也是人,是和她们一样,活生生的人,因此她们怎样对待青乌子都毫无悔意,不过是件物事。 但如果将她们放到青乌子的地位上,就会截然不同了。 没有感同身受,但有同身同受,青乌子人最后的声音在她们脑海里回荡,明明她们没有错,为什么要杀她们? 明明她们也是人,为什么要折磨她们? 这一切,看似没有答案,但其实答案早就出来了—— 因为她们是青乌子人。 招山兰回头看见死了的泉箫,忽然凄惨一笑。 纳念说的没错,她是没什么复国的念头,直到泉箫来找她之前,她都没有这样的念头,她喜欢平静的生活,她不喜欢丹赵人那样对待青乌子人,她的府里也从来没有过青乌子奴隶。 也许这是她能活下来的根源,但她现在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她想要的世界已经崩塌,她不可能再心无旁骛地活下去。 早该在十几年前,招山兰就该和丹赵一起死的,她是骠骑将军,保护不了百姓,守护不了国家,应该以身殉国,又苟活了十几年,已经够了。 招山兰抬起自己的剑,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涌出来,她却始终在笑,笑着赴死,笑着合上眼睛。 至于万羽,她解开捆住雀安安的锁链,扶雀安安站了起来之后,她却跪在了地上。 “阿云,你干什么?” “少主,万羽想要自由之身。” 她不是不想再守护雀安安了,她看向远处的纳念,她总要给纳念点什么。 “你一直是自由之身,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为我的喜怒哀乐而活。” 也没有人需要为雀安安的喜怒哀乐而活。 “谢少主。” 万羽走到纳念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早就冰凉一片。 万羽是为少主活着的,但她也割舍不下纳念,既然割舍不下,万羽索性连自己也不要了。 她抬手,手中拿着匕首,一招刺中要害,鲜血很快从她的口中涌出来。 这个自由之身的万羽,心里最重要的是纳念。 不秋草寻了个绝佳的地方,那花树下面,她们将死去的所有丹赵人都埋在了花树下面,不秋草一捧一捧地往属于泉箫的那个土包上面盖土。 他没有喜欢上她,她只是他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偶然出现的变数,也是最大的危险。 他此来,也确实是要杀她的,不止是要杀她,还要杀当日那几个打伤他的人。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当泉箫知道许任和于影打伤了他之后,居然干脆利落地亲自动手掐死了她们两个。 池青道仍在高台之上,她寻了两张干净的毯子过来,她此来丹赵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回双亲的尸骨。 -- 第189页 现下她找到了,也知道了更多的东西。 当青乌子布局完成的时候,还需要两个人承担将来的诅咒,是池青道的父母站了出来。 诅咒不是一开始就发挥效用的,为了保证他们能够活着,由是族人助他们逃到江南,父亲平安生下了池青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很快父亲母亲就因为诅咒的反噬,双双没了。 池青道能明白,明白青乌子的苦难,明白父母的不得已,她甚至明白父母的遗憾,就跟她的遗憾一样。 就连自己的尸骨都算计进去,青乌子永不为奴。 池青道真想那荧光是留给她的,哪怕只有只字片语。 第八十章 池青道是从陵墓一路过来的, 这个世外桃源还有地方连着墓室,想是丹赵以前用来祭祀的地方,那个大祭台可能就是为此而修的, 至于不秋草他们则是循着雀安安身上的香粉过来的。 他们进入的地方与泉箫她们进入的地方一样,是那扇皇宫里面的石门,但那扇石门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打开的。 环顾影卫里面的人, 池青道心下了然,一向精通各种机关术数的安三这一次也被安一选了进来, 有她在,什么机关都不是问题。 池青道看向身后的雀安安,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常季上,难得地问:“他没事吧?” “又发了高热。”雀安安意料之中,常季本来就受不得什么刺激, 方才又被招山兰挟持着来威胁她,常季心里自然是害怕。 雀安安抿着唇, 很明显是有其他的话要说,而池青道也像是在等她这句话一样, 池青道主动开口:“什么?” “我想,带着常季回十二楼去。”雀安安早就有此打算,她步入泉箫她们为她量身打造的陷阱,本就是为了找常季, 只不过阴差阳错被卷进了丹赵, 又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实际上,她没有任何触动,她幼年的时候有光透进来, 是师父和师姐, 但很快她再次陷入黑暗, 她如今是十二楼的楼主,但为了这个楼主,她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早就冷漠刻骨。 青乌子启动最后的报复的时候,她因为是丹赵的血脉也收到了波及,同心同身同受,雀安安确实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她本质上和那些丹赵人没有区别,她也以折磨人为乐,不高兴便杀人,整个十二楼以她为尊,不服从的大多都被她杀了。 她骨子里有这样的暴虐因子,而且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倘若仍旧有人敢忤逆她的话,她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将其杀掉,但常季和青乌子人让她明白了。 折磨人,并不会成为一种乐趣,也不该成为一种乐趣。 她会努力改,但在改之前,她要带常季回去,十二楼是她熟悉的地方,在那里常季会得到更好的诊治。 等到常季痊愈之后,他是走还是留,那都随他去吧,就像她对阿云说的那样,不需要为她的喜怒哀乐而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喜怒哀乐而活。 阿云不需要,常季也不需要,雀安安愿意还他自由,她割舍不下,但比起将常季圈在身边,她更想常季快乐。 常季这辈子,都还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他最开始是个奴隶,本以为被雀安安买回来会得到自由与快乐,但实际上却是坠入更绝望的深渊。 她对不起常季。 池青道有点惊讶,果然旁人的道理说千万遍也只能是道理,只有亲身体验一遭,才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对别人,有时候甚至是所爱之人,造成了什么影响。 她相信如今的雀安安,也许能让常季重新接受,但也不一定,是劫是缘,都得看常季的选择。 “那就去吧,一路小心。” 雀安安点了点头,又道:“多谢,以后有需要我十二楼的地方……” “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毕竟我已经得到了十二楼的支持。” 在雀安安要回常季的时候,她把十二楼的支持作为交换,给了池青道,池青道才放手将常季还给了她。 雀安安一愣,随后凑近池青道,认真地问:“你真的要造反?” 说完她还不等池青道回答,庸自补上一句:“十二楼没干过造反这样的事情,但应该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她又碎碎念起来:“也可以理解,毕竟不想当皇帝的异姓王不是好王爷。” 怎么越说越扯,池青道笑了起来,顺着雀安安的话茬往下接:“好,等我以后造反通知你。” 雀安安郑重其事地点头,她们出了华金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那我们也抓紧时间赶路吧。”毕竟池青道想要见王夫的那颗心,早已经按捺不住了。 无论是不秋草他们的马还是池青道随钟晚等人一起来时的马,都栓在那片树林之外,钟晚她们应该已经走了,倒是把她的马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里。 对人不怎么样,对马也不太善良啊,这随便伸个手放生,多简单的事情,把她害死了,还要把她的马也耗死。 池青道摸摸乖巧的马儿,“这下倒好,身上背两条命。” 马儿嘶鸣一声,像是有灵性地回应了她。 池青道孺子可教地点点头,不秋草凑过来,池青道发现他现下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秋草一头雾水:“王爷,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是问,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留的记号,我们没有少人吧。” -- 第190页 池青道环顾影卫,不秋草答:“没有,我们在进入树林前看见了王爷的记号,知道此处树林有危险。” 那是池青道被钟晚她们推出去,趁她们不注意留下来的记号,安南王府的记号也只有安南王府的人才认识,其他人就算是看见了,也会略过去。 “那就好。” 等到所有人都翻身上马之后,池青道眉开眼笑地下令:“回家。” 安南王府早已是他们所有人的家了,听见这句话,众人都如释重负,脸上浮现向往的表情。 无论什么时候,回家永远是对人最好的慰藉。 还没进吴上川,在城外,池青道忽然想修整一番,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以溪水为镜,照个千遍万遍,生怕自己哪处不好。 要去见君闲,她肯定要意气风发。 但到了城门口,她却听见了一个诡异的消息,她马上用围在脖颈外面用来挡风的纱巾遮住脸,混进人群里问:“两位郎君,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那两位男子往后一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池青道还将他们吓了一跳,但他们还是很快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透露给了池青道。 反正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吴上川,不差一个人知道还是不知道。 “安南王池青道,死了。” 池青道本人就在这里,如假包换,尽管没有人看得见,但她仍旧挑了挑眉,又问了一遍:“池青道死了?”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更诡异了,但池青道没什么感觉,她不过就是对这个消息饶有兴致而已。 再说,她轻易不会死,她敢死,阎王殿还不敢收呢。 “是啊,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吧,安南王府还派出去了影卫调查,我听说啊,都是精兵。诶,” 说话的那人突然伸长了脖子,看向远处在等池青道回去的不秋草他们,像是发现了什么更大的秘密一样,他指着远处的影卫道:“那不就是派出去查安南王是不是死了的影卫?” 他说话的声音太大,也许是故意这么大,很快就吸引过来了其他人的目光,都在低头窃窃私语,但大概聊的都是同一个内容—— 安南王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秋草很快赶了过来,他气势凌人地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个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说谁死了?” 池青道知道他会倒霉,也没打算救他,她只是跟不秋草心照不宣地交流了一个眼神,而后就一个人牵着马走进了城里。 “造谣者,当就地处死。”不秋草高呼这一句,举起的剑贯穿了那人的胸膛,那人死不瞑目,议论纷纷的众人很快就作鸟兽散了。 不秋草的举动意味太过明显,不许人提池青道的死,他如此大发雷霆,这队伍之中又没有安南王,派出去寻找安南王的影卫空手而归,并且一听池青道的死就要杀人,这种种,是不是都说明,安南王真的死了? 有人还大着胆子往影卫的队伍里瞥了一眼,似乎看见了森森白骨,她心里一咯噔,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要是她大叫出声,估计也会死在不秋草的剑下。 安三走过来同不秋草并行,她压低了声音问:“你为什么不澄清谣言,王爷明明就在我们身边,而且王爷怎么就先走了?” 不秋草却一笑,“王爷想要这个谣言。” 安三琢磨不明白,她的心思一向都在机关上面,自然没有不秋草的脑子转得快。 当时那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聊天,说的内容,不止是池青道听见了,不秋草也听见了,等他反应过来,池青道已经伪装好过去打探消息了。 安南很多人都认得池青道,再加上他们所说的内容,要是池青道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那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池青道之所以要伪装,就是想要利用这一次谣言,等他过去,池青道给他的那个眼神,更让他坚定了心中所想。 不秋草一行人回到王府的时候,池青道还没回来,也许又是去哪处打听消息去了。 不秋草一走进去,安一就站在门口等着,不秋草看她面色焦急,再一看她的神色怔愣,估计是在想,池青道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回来,君闲也在她身旁等着,见他身后并没有池青道的身影,君闲忍不住问:“池青道呢?” 但他又不想听见不秋草的回答,这几日城中的谣言传的太厉害,就算是安一有意不让君闲知道,君闲还是有所耳闻。 尽管安一一再劝他,池青道不是那样轻易就会死的人,他也相信这一点,但他还是没完没了地做噩梦,没完没了地心慌,气色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 他的肚子也鼓了起来,他那单薄的身子唯有腹部是鼓起来的,更衬出来他的柔弱不堪。 不秋草对上王夫和安一的目光,宽慰道:“放心,王爷没事,同我们一道回来的,现下去打听消息了。” 君闲松了一口气,神采飞扬,他转而道:“那安九,我们去厨房为王爷准备些她喜欢吃的吧。” 安九哭笑不得,不明白君闲为什么转变这么快,他道:“王夫,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属下会叮嘱厨房准备王爷喜欢吃的菜肴的。” 安一见状也劝慰君闲:“是啊,王夫,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见君闲神色仍旧没有松动,安一又道:“你不好好休息,王爷又该担心了。” 这算是君闲的死穴了,他不想池青道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到了府里,还要继续担心他,都传出来池青道死了这样的谣言了,那池青道这一次肯定很凶险。 -- 第191页 他顺从地点点头:“那我回去休息。” 安九扶着君闲回去了。 安一看向不秋草,意图很明显,她道:“谈一谈?” 不秋草也乐意,一口答应:“好啊。” 两人迈进前厅,至于池青道,她早就混进茶楼里去了,任何时候,茶楼都是消息最多的地方之一。 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在谈池青道死了的消息。 “这定然是假消息,安南王,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死?”有人激烈地辩驳,“旁人可能会死,但池青道不会死。” 坐在她身后的池青道轻笑起来,她是人,当然也会死,只不过不是现在。 “大家可都看见了,她的亲卫一无所获地回来,不首领气急败坏还在城门口杀了个人。”有人反驳她。 “不首领那是安南王府的人,听见有人说池青道死了,焉能不怒。”她也不甘示弱。 “我看吧,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又有人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给大家都说了吧,我今天在那亲卫中,见到了白骨。”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那人继续道:“这才几天呐,就成了白骨,足以证明这一次池青道对上的东西有多厉害——” 那人说到此处,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池青道死了,也是情有可原。” 怎么听起来跟她遇见了什么妖怪一样,池青道摇了摇头,真是人言可畏。 最开始说话那人又跳了出来,她一再坚持:“池青道不可能死。” 人群中有好几个人附和她,都认为池青道不可能死,说出白骨的那人不屑一顾地笑起来:“你们爱信不信。” “你以为池青道死了,对于安南来说,是什么好事吗?”是个新面孔,一语中的,就连白骨那人也脸色一白,显然她也想到了。 “池青道死了,不光是朝廷虎视眈眈,就连安南那些被池青道压住的东西也都会跑出来,”她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你们盼着安南百鬼夜行。” 池青道没来之前,安南可不就是百鬼夜行。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那些嚷着池青道死了的人纷纷偃旗息鼓,池青道一旦死了,对于安南人来说,不会是好事。 新面孔可不打算放过这几个人,她站起来呼喊道:“将这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抓起来送到安南王府去,让不首领处置。” 池青道有些意外,因为动手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中有从大流的,也有真心为安南着想的,更有一心向着池青道的。 池青道差点泪流满面,也许这就是民心吧。 安南王府。 池青道将安一汇总到的消息接过来,自从谣言开始,安一就派了人出去盯着那些初始散播谣言的人,现下池青道手中拿着的就是他们的消息。 安一反应一向很快,池青道略微扫了一眼,心里就已然清楚。 玄龙阁。 只有从鹰和钟晚她们才会大肆宣扬池青道死了的消息,因为她们能从池青道的死中获益。 玄龙阁混进安南来,就是想扰乱民心,让大家相信池青道已经死了,这样,安南就会混乱,到时候玄龙阁…… 池青道勾了勾唇,该说不说这玄龙阁图谋的东西还是太大,就算它是龙,也只是个冒牌的,真正的龙在龙椅上坐着呢,贪这么大的东西,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钟晚那边呢?” 十一将向灯和林虞送到提督府之后,也混在了提督府里,成为了关北带去调查御史府的人之一。 “钟晚被关北秘密提走了,实际上在她回来之前,御史府就已经被关北的人控制了,但她坚称自己杀了王爷你,是功臣。” “她知道我与闻端星结怨已久,这个计策好,她和从鹰的脑子都很快。” 只怕是从把她推下去开始,从鹰和钟晚就有了这样的心思。 “关北自然是不信,来了好几封信,恐怕也有去陛下那边的信。” 池青道不以为意:“要是我真的死了,这其中牵扯太广,关北就算不告诉闻端星,也要知会崔楠一声,闻端星知道只是迟早的事。” “那王爷,眼下我们……” “闻端星不是想要跟我合作吗,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釜底抽薪,在此一举。” 安一明白过来:“那属下可就吩咐人,扮上了啊。” 池青道颔首,她意味深长地道:“正好,我们也能清一清,安南的人。” 像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垃圾,比如今日茶楼的那几个,还有趁火打劫的,趁乱起事的,这些东西,都该扫出去了。 “好。” “我父母的尸骨呢?” “已经放进棺木中安置了。” “我想着,还是等大局定下来之后,请个高手,将墓挪过来吧。” “好。” 池青道还有其他的要问,但很快安九跑了过来,“王爷,王夫醒了。” 安一和安九就觉得是什么东西一溜烟地从眼前闪了过去。 原来绝顶的功夫也能拿来这样用,安一感叹一声,等她再回神,安九也不见了。 安九如今也变了,从前恨不得永远腻在安一身边,现下居然能不跟安一打个招呼就跑了。 安一气愤地转身,吩咐人去购买上好的白绸和香烛回来。 -- 第192页 好戏开场之前,安一弯了弯嘴角,可不得扮相好吗? “你没受伤吧?”见到池青道,君闲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池青道身上摸索。 池青道捉住他的手,将他往怀里带,恰到好处地托住他,让君闲整个人窝进自己怀里,她笑得别有用心:“王夫,这样不好吧?” 池青道低头闻了闻,她仿佛能在君闲的脖颈之间闻见香甜的味道,君闲红了脸,他捂住自己的脖子,“我是紧张,你别多想。” “多想?”池青道挑了挑眉,“你我夫妻,我怎么多想,都不算多想。” 流氓,一回来就调戏他,但君闲半分从池青道怀里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池青道抬手,在他眼睛下面刮了刮,那里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池青道问他:“又做噩梦了?” 君闲被她逮个正着,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怎么知道。” “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池青道也不逗他了,眷恋地蹭了蹭君闲的脸,她道:“我回来了。” 君闲早就知道池青道回来了,他在辗转反侧地睡到床上之前就知道了,要不是安九后来点了安眠的香,他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醒来之后,他很快就见到了池青道,池青道没事,池青道回来了。 可到了现在,是池青道亲口跟他说,她回来了。 这路上也许有艰难险阻,但此时此刻,池青道回来了,他们脸贴着脸,呼吸几乎都交融在一起。 “我知道了,”君闲亲了池青道一下,“你回来了。” 池青道捧起君闲的脸,有些戏谑地说:“我可听说了,安九每天都要亲安一一下,我们也要把剩下的补回来。” 这量可真够大的,导致君闲一时怔愣地问:“补什么?” 池青道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补这个。” “这个这个不需要补。”君闲摆手,慌乱地想要从池青道的怀中下去,却被池青道箍紧了,他进不得,退不得,幸好救星出现了。 安九在外面敲了门,“王爷,王夫,出来用饭吧。” 说完他耳朵贴着门框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着,安九又敲了一遍门,补了一句:“王爷,你不吃可以,王夫那可千万不能不吃 啊。” 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安九正欲敲第三遍门的时候,池青道阴沉着脸打开了门,她冷漠无情地说:“安九,扣钱。” 安九顿时哭丧着脸:“别呀王爷,我那不是为了王夫好吗。” 等她走出去后,君闲跟在她后面,对安九做了个口型:她骗你的。 池青道跟背后长眼睛一样,她道:“是真的。” 仔细听,还是在赌气,安九笑起来,又不是生气就真的要扣钱,再说他可是王夫的贴身侍卫,就连王爷都要看王夫的脸色,谁管的了他啊。 安九这样一想,很是自豪。 这份差事,没有影卫刺激,但比影卫钱多啊,方便他攒成亲的钱。 作者有话说: 安九:什么你们都知道我要攒成亲的钱啊。 第八十一章 池青道没有挑食的习惯, 她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要不是她够厉害,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指不定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她由衷地觉得,有的吃就不错了, 也顾不上挑来挑去,她还没到挑剔饭菜的份上。 但池青道是江南人, 江南人的口味一向偏淡,一个人久而久之总是要泄露出来几分喜好的,桌子上都堆满了她喜欢吃的菜,还有几道江南的点心。 池青道看一眼桌上的菜,再看一眼君闲, 也许是多了牵挂之后,池青道竟有了那么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以前就算是数次死里逃生,她也没有此般的感觉, 没有牵挂,死还是活,好像都没什么大的差别。 当然,她池青道也轮不到死的地步。 可她现下想, 几天之前, 她还在丹赵的陵墓里生死未卜,而此时此刻,居然就到了自家王府里, 王夫也在她身边。 不止是在她身边, 君闲还主动为池青道布菜, 池青道腻死人的眼神黏在君闲身上,君闲手里的筷子一抖,还是稳着将菜放到了池青道的碗中,君闲也是一阵恍惚,他想起来,他已经许久不曾同池青道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君闲坐下来,点了点池青道的碗碟:“这是厨房新出的菜式,你尝一尝,你应该是喜欢的。” 池青道笑眯了眼,菜式可口,但远没有君闲诱人,她凑到君闲面前,悠悠道:“只要是王夫给我的,无论怎么样,都是极好的。” 池青道素来如此,君闲不理她,桌子上没人喝酒,厨房送来了在井水里冰过的酸梅汤,开胃解腻,是君闲最最喜欢的。 君闲抬手给池青道倒了一杯,池青道毫无戒心地喝了一口,她的眉都皱到了一起,她砸吧砸吧嘴,有些怨气地开口:“真酸。” 君闲计谋得逞,他轻笑起来,把他自己的那杯也送入口中,不以为意地道:“是吗?我觉得刚刚好啊。” 君闲话锋一转,又问她:“你不是说只要是我给的,那就是极好的吗?” 池青道把话一补:“极好的酸。”她颇为满意这句话,俯下身去摸君闲圆滚滚的肚子,毫不犹豫地拆穿君闲:“你有它,当然不觉得酸了。” 怀孕的夫郎总是喜欢酸的东西,但池青道没有想到居然这么酸,酸得她牙都要倒了,诡计多端的王夫。 -- 第193页 池青道身子弯的更低,她贴在君闲的肚子上,不解地问:“四个月了,它怎么还不动?” “可能没遇上吧。”君闲解释,他的肚子也不是一摸就动的,见池青道还是不放手,君闲又换了别的法子哄她:“等它下一次再动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真的?”池青道狐疑。 君闲哭笑不得,他有必要拿这个骗人吗?何况骗的还是孩子母亲,他无可奈何地说:“真的。” 池青道这才满意地把手收回来,重新将目光放到眼前的这堆菜上。 “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丹赵的事情?”君闲小心翼翼地问。 池青道还没搞懂君闲小心翼翼的根源,君闲马上又道:“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嗯?”池青道挑了挑眉,她握住君闲的手:“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跟自己的夫郎分享,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君闲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天经地义,他只是怕丹赵发生的事情太过于骇人,怕扫池青道的好兴致。 池青道听了侧过头笑起来,她一笑啊,还停不下来,扰的君闲恼怒,他就算再不聪明,也能猜到池青道是在笑他,他伸了手去拉池青道,嘴上还在说:“别笑了。” 可那话温温柔柔的,一点儿震慑力都没有,池青道止住了笑,转过头来,再笑下去,怕是她的小王夫要生气了。 孕中的夫郎最是难哄。 “好好好,我不笑了。”池青道勾住君闲的手指,“只不过一时不慎,被人钻了空子,一把推了下去而已。” 听到被一把推了下去,君闲睁大眼睛,他哪里还顾得上跟池青道置气,忙追问道:“是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 池青道对君闲挤眉弄眼,“王夫你不是都亲自检查过了吗?” “说我想听的。”君闲拍了池青道一下,池青道没受伤,他光是看也能看出来,何况他昨天还上手摸过了。 但一听到池青道被人推下去,他就忍不住紧张,不知道那地方高不高,池青道摔进去当时有没有受伤,要是太高的话,池青道不会摔伤了腿和胳膊吧。 君闲伸手去摸池青道的胳膊,池青道乖乖地任由他摸,安慰他:“没事,就是折了只胳膊而已,我当即就给接好了,厉不厉害?” 这有什么可厉害的,但君闲还是顺着池青道的话说下去:“是,好厉害。” 君闲检查完后松了一口气,“你应该带个人去的,安五去不了,安南王府里人才济济,又不是找不到人。” “我这脑子虽然好用,但有些东西,我也想不到的。” 哪是她想不到,她是觉得带人和她一个人都没什么区别,而且突然换人,从鹰和钟晚也会起疑,要不是她看有关于青乌子的东西看得太入迷了,从鹰和钟晚未必就有偷袭她的机会。 从鹰甚至于,为了拉池青道下水,连老三的命都不要了,由此可见这玄龙阁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利益至上,想杀就杀,这样的组织,天下当然轮不到她们来统治。 “你也是人啊,又不是无所不能。”君闲握紧池青道的手,感叹道。 池青道一愣,她当然清楚她是个人,会疼会生气也会死,但所有人都渐渐地把她当成了不会死的安南王。 她战无不胜,不是人,是神,况且杀神煞星这些东西,也挺长命的。 护佑的神,长生不死,霍乱的妖怪,遗害千年,想一想,都是不老不死。 池青道不计较,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刀枪不入,就连王府里的人也鲜少见到她脆弱的一面——她就算是毒发,也只会把自己关起来,从前是,现在也是。 唯一不同的是,她允许一个人靠近她,那个人是她一开始就想要靠近,想要得到的小公子啊。 池青道也拉住君闲的手,她释怀地笑起来,“是啊,我也只是人而已。” 君闲忽然又凑到池青道耳边说:“但你是划破黑暗,走进来拯救我的神。” 池青道对上君闲的目光,那里面都是她,君闲又何尝不是来拯救她的神。 他们两个倒是在谈情说爱,只有安九一个人在旁边抓耳挠腮,能不能把饭吃了再聊,饭菜都要凉了,安九又想,就算是凉了,也没有他的一口。 更气人的是,他们是不是根本没有看见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啊,堂而皇之地调情,实在是太气人了。 似乎是感受到安九那抱怨的目光,池青道回头看向安九,她问:“怎么,安九,你有意见?” 安九顿时呆若木鸡,他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他怎么敢有意见,你们吃,你们谈,你们花前月下。 君闲也跟着池青道一起望过来,安九的脸色怎么好像不太好,“安九,你病了啊?” “啊?”安九一脸茫然。 君闲了然于心,他将桌子上的点心每一样都挑了一点装了个盘子递给安九,“那你肯定是饿了。” 安九:“……” 他和王夫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不止是他把王夫的脾气秉性摸清楚了,王夫也把他这个人看明白了。 可他实在是不想承认,脸色差是饿的,他好歹也是个影卫,也是经过王爷的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首领很厉害,但他也很厉害的。 碍于糕点实在是太香甜,安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迎着池青道的目光点头,他真的是太勇敢了。 -- 第194页 就在他装糕点的时候,他以为会找他麻烦的王爷正在醋溜溜地问王夫:“我怎么觉得,比起我,你更了解他啊?” 为了保命,安九抢先开口,“没事,王爷,两个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见池青道的脸色还没有好起来,他又补了一条:“也不能生孩子。” 君闲:“……” 真是莫名其妙。 用完饭之后,君闲习惯在院子里走一会儿消食,以往都是安九陪着他,但如今池青道回来了,再加上王爷刚刚看他的眼神,安九早有眼力劲儿地跑了。 安九还很骄傲,边跑还在边想,活该他发财。 池青道懒得跟安一计较,她牵住君闲的手,同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 天色暗得越来越晚,此时他们两个抬头,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晚霞,将天空染成橘红,一派绚丽,白云也跟着变了颜色,池青道和君闲双双驻足,停在那里抬头看晚霞。 背后传来声音,想来是安九去而复返,池青道和君闲都没怎么搭理,尤其是池青道,但他们没想到是忘心过来了,忘心走到池青道面前,低头告诉池青道:“王爷,与读与隽夜玉过来了,她们知道王爷回来了,想要见王爷一面。” “请她们进来吧。”池青道吩咐完,转头看向君闲,柔声问他:“累不累,要是累了,你就回去休息。” 君闲想想,与读和隽夜玉这边也用不着他,他也确实觉得腰有点酸了,便应承了池青道,“好。” “晚间,我想去看看律雁。”池青道又道,天色已经不早,她这样说,是叫君闲不用等她。 君闲的脚步一顿,他想了想,还是提醒了池青道:“律雁如今的情况不太好,你在看他之前,要有个准备。” 池青道点了点头,温柔从她的眼睛里面倾泻下来,细看,那些温柔都是给君闲的,“我知道了,回去吧。” 先前跑了的安九恰到好处地出现,刚好能陪着君闲回房间。 回去的路上,君闲同安九闲聊。 “安九,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你放心吧,王夫,王爷又不会拿我怎么样。”安九还有些自得。 等转过了拐角,君闲就换了一副神色,完全没有刚才的松快,他问安九:“安九,王府里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啊?”安九一愣,后知后觉地搪塞了一句:“哪会有什么大事。” “那怎么我心里一直不太安定。”君闲喃喃道。 安九闻言露出了他一贯的嬉皮笑脸,他挽住君闲的胳膊,“王夫,王爷都回来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就是喜欢多想,大夫不是都说了吗?让你静心养神,这才对小主子好……” 安九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成功将君闲其他的话都堵了回去,君闲无可奈何地看着安九,他哪里想不到安九分明就是在故意岔开话题。 也许是真的要出事了。 看君闲神色还是有些凝重,安九又补充道:“不如明日王夫就跟王爷一块儿玩吧,王爷的鬼点子可比我多。” 为了使君闲开怀,安九除了照顾君闲的起居之外,还负担着和君闲一起玩的重任。 玩倒是其次,主要是让君闲多动一动,不要老是去胡思乱想,效果还是挺好的。 只不过安九带着君闲扔了七天的飞镖之后,君闲开始有点厌烦了,这两天安九正在想别的玩的法子。 反正王爷回来了,不如把这个丢给她,让她去想。 君闲抬手敲了一下安九的头,“你就不怕她听见,扣你的钱啊?” “有王夫在,我怕什么。” “不过,你跟安一还需要攒钱,你们都应该有很多钱吧?” 君闲不记得了,好像是谁跟他提过一嘴,安南王府无论什么人,每个月到手的银钱都挺多的,安一还是首领,应该短不了她吧。 所以纵使安一和安九要成亲,安九应该也用不着这么卖力攒钱吧。 “王夫,谁会嫌钱多啊。” 安九嘻嘻一笑,扶着君闲进了房间里,出来就被安一堵了个正着,安一将安九整个人圈进怀里,低声问:“听说,你到处跟人说,你在攒成亲的钱?” 安一又加重语气,“和我成亲的钱。” 安九想要偷偷从空隙里溜走,却被安一拉了回来,安一道:“哪儿都别想去。” 安九被这一声镇住,乖巧地站在原地,手上绕着衣服,嘴上笑得开怀:“我也是为了我们两个着想。” 说完他从衣服里面拿出来了方才他用方帕抱起来的点心,他笑得更灿烂了:“首领,你要不要尝尝。” “我才不要。” 安一嘴上虽然是这样说,但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在等安九喂她。 安九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掰了一块送到安一嘴里。 安一压着那块糕点,说了句真乖,而后在安九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弄的安九脸上都是糕点的粉末。 安九抬手用手背去擦,却蹭得哪里都是,安一捧起安九的脸,用自己的袖子,在安九脸上轻轻擦了擦。 “首领,你怎么过来了?”安九的眼睛一直都很亮,他看着安一道:“是不是王爷有什么事要找你?” “是,”安一点头,“我过来送点东西。” “送到了吗?” “交给忘心了,然后,顺便来看你,我要走了。” -- 第195页 “首领再见。”安九用力挥着手。 安一走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安九顿时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安一在他耳边说:“别攒钱了,要成亲,我有的是钱。” 说完之后,她还摸了摸安九的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与读和隽夜玉过来,也是听说了那些谣言,知道池青道回来了,她们就想来看一看,亲自确认池青道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这样,她们也好放心。 此时见池青道精神抖擞,身上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她们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隽夜玉提议回去,但与读还有别的要问,就留下了。 池青道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就主动透露:“林虞没死。” 与读被这个消息砸了个茫然,她回神看向池青道,目光里满是惊喜,欣喜若狂地问:“真的?” “是。只是我让人送她到提督府报案去了,等到林府的事情水落石出,她也会到安南王府来。” 林虞不但没死,还要到安南王府来,与读激动地握住了池青道的手,“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她又很快松开,有些犹豫地道:“可,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池青道太了解与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愿意承人恩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根本不会麻烦人。 承了就要报答,实际上现下都是池青道在还与读的恩情,但与读就是这么个性子,池青道看着她:“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每天给我的王夫说段书。” 与读听了乐呵起来,“好,我保证让他开开心心的。” “有劳。” 与读脸上的笑忽然停住,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一样,问道:“那她还好吗?” 全家都死了,林虞那样爱护她的家人,曾经数次在与读面前提及,当时林虞的表情,与读至今都还能想起来—— 眉开眼笑,眼睛里面都是光芒,如今……她一定很难过吧。 “很不好。”池青道也没打算瞒着与读,联想到律雁,她不希望看见有人再像律雁一样,“她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报仇,等到她大仇得报,她就没有这口执着于活着的气了。” 与读一点就明白,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一定会尽力,把她留住。” “好,”池青道宽慰一笑:“也别太担心了。” 与读想到她现下在安南王府中,都是得益于池青道的安排,她一笑置之:“有你在,我不担心。” 她往前走了两步,离池青道更近了,也将她们的联系拉得更近,她低声嘱咐池青道:“你的周围危机四伏,你要小心才是。” 池青道心思一恍,会不会她母亲活着也是这个样子,可是她都没见过母亲发间有白发的样子,母亲永远年轻,和父亲长眠于地下。 与读是她的长辈,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嘱咐了。 也许是此去丹赵,将池青道的牵念都勾了出来,平时能够忍耐,到如今,就像是走到了尽头一样。 她也只不过是父母双亡,沦为江南奴的倒霉蛋而已。 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她又实在幸运,很多人碌碌一生,到了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池青道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君闲。 权力不过是池青道用来更快接近他得到他的工具而已,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权力。 池青道回神,淡淡地应了个好字。 将与读送走之后,池青道戴上兜帽,从王府侧门独自出了门,已经入夜了,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但寂寥的声音,毕竟池青道去见的,是一个留不住的人。 一路到了城外,安五一直在律雁的屋子里守着律雁,情况虽然越来越严重,但好歹律雁还活着。 她们还可以见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的最后一面。 可想要律雁活着,只是她们一厢情愿的执念,律雁根本不想活着,他早就死意已决,想去找所琼诗,想去见她。 可是他和所琼诗都已经错过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他日律雁入了黄泉,一路行到地府,估计也找不到他的所琼诗了。 见不到,那就不活着,不记得,如此算来,律雁才是他们之间,最绝情的人。 独自忍耐痛苦,谁也不打算告诉,在他一心求死这件事情里,没有人会成为他的例外,知道更多内情。 池青道翻身下马,院子里点着灯,她能看见,比她上一次来时多了更多的花,就算是在夜色下,有些也开得正好,一眼望过去生机勃勃,和里面的死寂截然不同。 安五听见声音出来迎池青道,她有些高兴,但笑起来太僵硬,池青道一看就知道她很久没笑了,她道:“王爷,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杀意,“果然都是谣言。” 按照她的性子,她怕是已经把说这些谣言的人手刃了。 “嗯,”池青道拍了拍她的肩膀,“律雁还好吗?” 安五没说话,她暗淡下去的神色也确实用不着说话了。 池青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往屋子里走,律雁躺在床上,眼睛也闭着,要不是他气息微弱,倒真的跟常人无异。 池青道轻轻唤了他两声,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安五在她后面进来,见状解释道:“他已经听不见人说话了,如今还能勉强看见一点东西,但再过些日子,他就会彻底看不见了。他的腿,也走不了路了。” -- 第196页 池青道下意识地去看律雁的腿,安五从柜子里翻出来两样东西交给池青道,“这是他清醒的时候亲笔写下来的,让我交给你。” 书上面是一张叠起来的纸,里面写的是解池青道身上毒的方子,每一步都很详细,就算是池青道这样不通岐黄之术的人,要调配一剂也没什么难的地方。 看完那张纸之后,池青道又将书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仍旧跟那张纸一样,都是律雁的字迹,多半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毒术,还有所琼诗制香的法子。 他当真是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池青道走之前,他就已经浑浑噩噩了,难以想象写出来一本这样的书要耗费他多少的心血,他了无牵挂,甚至就连池青道没有顾及到的毒他都想到了,他只一心赴死,最后一页上的寥寥数语,称得上是他的遗言。 他希望池青道将这本书交给一个池青道选中的人,学毒也好,学香也罢,都没关系,别叫它埋没了才好。 他还郑重其事地跟池青道道歉,他辜负了池青道,他不能一直盯着君闲了。他需要跟她道什么歉,池青道扶住柜子,才能忍住不摔东西。 眼前是花,背后是奄奄一息的律雁,池青道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律雁一眼,她问安五:“这些花是?” 安五走到窗前,也看了一眼那些花:“是王夫吩咐人送过来的,他说,看着花闻着花香能让人快意一点。” 果然是王夫的心意。 “我知道了。” 池青道将她一直握着的画卷交给安五,她顿了顿,道:“这是所琼诗的画像,趁他还能看见,让他看一眼吧,也算是全他的执念。” 安五将画卷接过去的时候,手抖了抖,池青道只当没有看见。 所琼诗是少年天才,记得她的人不在少数,池青道吩咐安一去找人画像时,那画师一听说是给所琼诗画像,居然分毫不取。 屋里点着“远远”,所琼诗送给心上人的香,不过寥寥几笔,所琼诗就跃然纸上,巧笑倩兮,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一样。 但世人都知道,她早就死了,过慧早夭,素来如此。 安一拿着画细看,其实已经很好了,这位画师十分厉害,即使安一没有见过所琼诗,也能看出来这画像里含了几分神韵,仿佛少年天才就是这样的,眉间有自傲,意气风发。 难怪让律雁念念不忘,安一想起律雁,心里一动—— “她很喜欢芍药。” 画师接过安九递过来的画,在所琼诗周围勾勒了不少芍药花,所琼诗就站在一片芍药之中,向律雁伸出手。 她容颜不改,律雁却已经是不成样子。 次日,安南王府。 君闲迎着一片白色被池青道拉回了房间里,君闲怔愣着,他茫然地问:“谁死了?” 谁在安南王府死了,也不用这么大的排场,君闲的目光一定,“你死了?” 池青道笑出声来,“我死了,那在你面前的是谁?” 君闲却正色道:“你想利用谣言?” 池青道揽住君闲的腰,亲昵地靠在他身上,她的王夫素来聪明,什么也瞒不住他。 “是,我想要这个送上门的谣言,我死了,正好合有些人的意。” 君闲很快想明白,他紧张地问:“那京城那边会不会收到风声,要是安南镇压不住,京城那边又来了人,你,你不就危险了吗?” 池青道摸摸君闲的眉毛,将他皱紧的眉抚平,“我和闻端星合作了。我有计划,现下,我要将这个计划,全部告诉你,并在你同意之后,将你放到我的计划中。” 池青道话音刚落,君闲就道:“我同意。” “我就知道,”池青道双手扶住君闲地肩膀,规定道:“必须听我说完。” 君闲有些沮丧地抱着肚子:“哦。” “西南,江南,安南,都或多或少出现了玄龙阁的人,推我下墓室的其中就有玄龙阁的人,她们一出了丹赵,就开始急不可耐地散播我死了的谣言,可见我死了,对于她们来说是有好处的,而且,绝不是一般的好处。” “你死了,安南会乱,安南一乱,凌云就会跟着乱。” “是,而且,西南江南安南,这三个地方都很微妙,西南和安南是一旦没了驻守的人,就会生乱的地方,西南和安南本就是少数民族杂居,很容易出问题。至于江南——” “江南水网密集,连接运河,是运送粮食的主要地方。” “所以我由此推断,玄龙阁想要的是,皇位。” 一旦玄龙阁想要的是皇位,那她们在此前的所作所为就合情合理了,包括有人在西南冒充右相府上的侍卫。 右相崔楠是国之栋梁,除掉她之后,凌云国之根基也会不稳,但玄龙阁的人没有蠢到要在京城,天子脚下,去刺杀右相,何况玄龙阁的总会也在京城。 只要被闻端星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玄龙阁就岌岌可危,她们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她们决定让崔楠与闻端星离心,只要皇帝起了疑心,再添油加醋,右相自然保不住。 闻端星野心勃勃,把皇位看的很重要,很容易就会上这样的当。 池青道是她们撞上的,带队的从鹰脑子很快,三言两语就哄骗了钟晚一起杀她,池青道一向与闻端星关系不好,所以钟晚才会觉得她杀了池青道,她是功臣。 -- 第197页 倘若她是功臣的话,买卖官职这样的事情,可能就会过不及功。 还有买卖官职,这才是消耗凌云最大的东西,一旦官职可以放在明面上买卖之后,这个国家就已经腐化地差不多了,到时候朝廷大乱,也是趁乱上位的好时机。 只不过撞上池青道后,让她们的计划直接上了另一个阶梯,只会快,不会慢。 “你是想要诈死,然后暗度陈仓,将玄龙阁一举灭了?”君闲咬了咬唇,“可我们在安南,距离京城尚远。” “隐藏不是问题,等到快收网的时候,我会带着人去京城,玄龙阁虽然厉害,但对上十几万的人马,她们远不是对手。她们也不会想到,会被我围起来,到时候必然更加慌乱,溃不成军。” “那你走了,安南怎么办?” “安南该守还是要守,只不过我会抽调走一部分兵力走而已,接下来,是关系到你的计划。” “什么?”君闲竖起耳朵。 池青道捏了君闲的耳朵,“我死了,一定会有很多人上门试探,你要做的就是在她们面前不露出马脚。” 这看似简单,却很难,君闲自从到了安南王府,就基本没怎么和安南其他的官员和首领打过交道,更何况他又怀着孕,这都让池青道很担忧。 所以池青道在君闲以外,准备好了第二道法子。 “安一到时会以你忧思过重,大动胎气,身体不适为缘由,不让你见客,至于其他的事情,她和不秋草会处理好的。” 君闲拉住池青道的手,他迎上池青道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没道理,王夫在府里,却不见客吧。” 池青道从这个计划伊始就陷入两难的局面,一来她担心君闲的身体,二来,就算是她不提,君闲也会在计划开始之后,加入这个计划的。 更何况昨晚计划还没开始的时候,君闲就一直惴惴不安了。 池青道看着君闲,他仿佛在尽力安慰自己,仿佛从进了安南王府开始,君闲身边就是危机四伏,池青道抱紧君闲,闷声道:“最后一次了。” 君闲也抱住她,“无论是不是最后一次,能和你站在一起,我很开心。” 京城。 “真的出来了?”闻端星的目光里满是讽刺。 “是,左相出了道观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府上。” 多事之秋,这位一向淡泊名利,不愿意接受新朝廷的左相却从道观里出来了,是否也知道国之将乱,要分一杯羹啊。 闻端星一拂袖子,回到了位置上,既然如此,那闻端星可就不客气了。 她本就没打算在朝廷里留两位丞相,右相虽然行事古板了点,但却是一心为了凌云,昭昭之心,天地可见。 至于那个左相,从闻端星被立为皇太女开始,就在朝廷上叫嚣着立皇太女自当立贤,矛头直指她这位立长的皇太女。 闻端星算得上是几个皇女之中最出色的了,也不知道那位左相口中的立贤是怎么个贤法,闻端星是打算一即位就拿这位左相开刀的,但没想到遭到了废黜的变故。 兜兜转转,皇位还是落到了闻端星手里,但那位左相可能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在闻端星动手之前,就找了借口去道观里清修,美其名曰为先皇积攒功德。 真是要笑死人了,她是在讽刺先皇生了闻端星这么个女儿,所以功德不够吗? 反正闻端星对左相可谓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她跑得快,上一次闻端星就将她杀了,这个时候她要出来,要说她跟这些事没什么关系,闻端星才不信,该不会玄龙阁背后的人就是她吧。 池青道、崔楠都推断,玄龙阁如此肆意妄为,一定勾结了朝中不少人,但总有个至关重要的,又地位高的做主心骨,这位左相可是全都占了啊。 闻端星勾唇一笑,果然池青道的死讯一传出来,就有很多人在慢慢露出狐狸尾巴,闻端星不能随随找个借口杀死左相,但要是这位左相和玄龙阁有什么牵扯的话,她不介意一起连坐。 正想到此处,崔楠来了,闻端星收起脸上的表情,“请进来。” 不一会儿,崔楠就迈着矫健的步子跟着内侍进来了。 还没到位置上坐下,崔楠就开始兴高采烈地道:“陛下,安南王的法子实在是妙,不光是可以清除京城的乱臣贼子,安南也能由此增益,更进一步啊。” 闻端星没接话,她心里一跳,安南有所增益的话,岂不是池青道以后会越来越强,不,不用以后了,池青道一举打到京城的时候,就可以清除乱党后,再顺便清除她这个皇帝,这可是送上门来的上好机会啊,池青道那样的人,没道理会不要。 闻端星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所以她迟迟没有对池青道的法子点头。 崔楠明明在饮茶,目光却落在了闻端星身上,仿佛看穿了她整个人,崔楠将茶杯放下,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实在不必为此担心。” 闻端星被看破心思,她却不承认:“朕没有担心什么。” “陛下和安南王积怨已深,臣知道,天下人也知道,由此才让有心之人趁机而入。但陛下和安南王的积怨的根源不就是,陛下怕安南王有意图谋皇位吗?” 说的倒是轻松,闻端星反问:“难道不是吗?” “她一路杀上京城,在乎的不还是权力吗?谁会拒绝往上一步。” -- 第198页 “古时少良将能活下来,太好,功高震主,不好,皇帝又会嫌她没用,但这其中的尺度又有几人能准确把握,不好不坏,也不是个好事。” “不好把握吗?将权力还给朕不就行了吗?” 崔楠眯了眯眼睛,还是在笑:“那陛下,安南如何?” 闻端星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法子,她气愤地看着崔楠:“难道朕离了池青道就活不了了吗?” “没有谁离不开谁,天下的人迟早都会一前一后地离开。陛下也不必气恼,臣只是想告诉陛下,安南王,和臣是一种人。” 闻端星自然是不信,她突然想到别的什么,“那日在朝堂上,你是故意的?” “算不上故意,利弊如此,何况安南王到安南,确实能发挥更大的效用。” “陛下,她跟臣是一种人,同样可以为了凌云,死而后已。” 第八十二章 “别笑, 也别抖。”池青道捉住安一那只作乱的手,安一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粉全都掉她的衣服上了。 要不是池青道脾气好, 她早就翻脸了。 安一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整个人都笑得弯了腰,难为她这个时候还能一边笑, 一边找出空来回池青道:“王爷,易容属下确实很擅长, 但这妆,属下委实是尽力了。” 说罢,她见池青道抬头看她,顶着这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她笑得更欢了。 君闲叹一口气, 走到池青道面前,接过池青道手中的东西, 大义凛然道:“我来吧。” 池青道眉眼弯弯,乖巧前倾, 将一张脸放到君闲面前,很是享受地说:“还是王夫靠得住。” 君闲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道:“我是怕,等会儿人都来了, 这妆还没好, 我们赶不上。” 池青道回头看捂嘴笑的安一和安九,挑了挑眉,称赞是真的, 恩爱也是真的:“也就是王夫, 永远以大局为重。” 安一扯着安九出去了, 一面走还一面附和池青道:“是是是,属下等没有王夫这样的大局。” 安一什么时候不靠谱过,分明是故意的,要将池青道和君闲独自留在这里,跟她比起来,安九的那些心眼都不算什么了。 安九遇上他的这位首领,怕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君闲细细地为池青道扑好粉之后,又为她细细描眉,明明是温柔缱绻的场景,君闲却盯着镜子里的池青道说:“这样就有个尸体的样子了。” “王夫,你这样说很吓人的。”池青道冲着镜子里的君闲做了个鬼脸。 君闲想,那真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鬼了,当然,他生平也只见过一次“鬼”。 “旁的人都忌讳这个,只有你利用这个。”君闲收拾着东西,明显是心不在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不拿点什么出来,怎么好让她们信以为真呢。”池青道凑到君闲眼前,顶着这样一张脸,确实容易让人回神,池青道委屈巴巴地说:“还是王夫嫌弃我马上就要睡棺材,以后都不要跟我同床共枕了。” 池青道努力挤着眉毛,吓人被她一扫而空,硬生生多出几分喜感来,君闲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也就只有这处,君闲敢碰,别的地方都是粉,一蹭就掉。 “胡说八道。”君闲将手收回来,又道:“你现在倒是有点像话本里的小僵尸。” 君闲牵着池青道站起来,指着面前的空地,“来,手伸直,蹦一个。” 要不是这是君闲,池青道才不会搭理他,她可是安南王,安南王是很有顾忌面子的。 池青道蹦了两步,君闲拍着手:“果然很像。” 这一幕被来给君闲说书的与读撞了个正着,她僵硬地站在门口,努力安慰自己,这也许就是夫妻之间的调情吧。 这样一想,眼前的场面果然就失去了诡异,只剩下恩爱。 她昨天刚刚给君闲说到小僵尸,今日池青道就扮上了,还如此惟妙惟肖,看来池青道真的很宠爱她的王夫啊。 不过她还是要给池青道说上一两句,这个白天扮一扮就可以了,可千万不要晚上扮,容易吓着君闲。 … 没有安南王府的压制,流言蜚语逐渐多了起来,众说纷纭,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有人说,路过安南王府的时候,悄悄往里面看过一眼,发现王府中人人都哭丧着脸,大夫也往王府里请了好几个,说是王夫一病不起了。 按理说怀着孕的夫郎确实会格外脆弱,因为这世间男子本就脆弱,有的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男子,远比不女子,倘若这男子要是小产,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由此,就算是妻主不重视的夫郎,也会格外小心。 一病不起,那就是丝毫没有顾及到肚子里的孩子,那该是天大的打击,对于一位已经嫁了人还怀着孕的夫郎来说,什么能是天大的打击,可以依靠的妻主死了呗。 这还不止,还有棺材铺的人小心翼翼地透露,安南王府的人深更半夜造访,指名道姓要一口上好的棺木,还买了不少香烛和白绸。 有人调笑这棺材铺的老板生意做的真够广的,老板也不解释,毕竟白事那多多少少都是掺杂在一起的。 安南王府要买上好的棺木,一切都昭然若揭。 那天回城的影卫,明明什么都没带回来,或许池青道真的成了森森白骨,有总比没有好,是白骨,但是比个衣冠冢要好。 -- 第199页 这下原本那些一心相信池青道没死的人,也开始动摇,心里犹犹豫豫,池青道不会真的死了吧? 很快,同安南王府关联不小的府衙派人贴出了告示,是一张讣告,上面言明,安南王池青道已经死了,将在七天之后下葬,在下葬之前,欢迎百姓前来安南王府吊唁。 此讣告一出,举世皆惊,就连远在京城的天子听说,都派人赶了过来,现下那人还在路上,正马不停蹄地往安南赶。 既然是府衙贴出来的,同安南王府昭告天下没什么大的区别,更何况天子也相信了。 人们开始麻木,池青道是真的死了,安南的天要变了,天子的人明着是来吊唁,实际上是来干什么的,没人知道。 人心惶惶之下,也不免有人高兴,知府谢飞荷就挺高兴的,就连那讣告都是她一手促成的。 人人都当这谢飞荷是个糊涂官,没什么作用,可人家聪明着呢。 也许是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谢飞荷一直被池青道压了一头,蛰伏已经让她的小心谨慎成为了习惯。 安南有池青道在,她这个知府形同虚设,平时出了什么事,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都不会轮到府衙去管,百姓都会直接去安南王府找池青道。 也难怪谢飞荷被任命为安南知府的时候,朝堂上人人都是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池青道在安南多年,早就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她想有所作为以图升官调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下池青道死了,安南一下子就空了出来,全由她做主了,这是她最好的机会,即使是她的手伸不到军中,但安南的其他事情总要落到她头上,至少她可以拿回属于府衙的权力。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池青道都已经死了,没了主心骨的安南王府即使被池青道教的再好,也撑不了多久。 可池青道是谁,那是于战场上厮杀,护送当今天子一路北上的杀神,她会这么轻易就死了,谢飞荷不信。 谣言纷飞,推测的再好,那也终归是谣言,有一半的机会是真的,但也有一半的机会是假的,一旦选错了……池青道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要是她就这样贸然架空安南王府的权力,万一池青道没死,找她秋后算账怎么办。 像谢飞荷这样有大智慧的人,她为了自保要做的就是从谣言中探索真相,谢飞荷为自己的小心谨慎感到满意,甚至有些自得,她马上写了帖子让人递到了安南王府去。 她要亲自去看一看,印证这些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不止她一个人有这样的心思,照夜清也在蠢蠢欲动,池青道嚣张的样子历历在目,要是谣言是真的,池青道真死了的话,阿依木想,那可算得上是风水轮流转了,池青道也会有今天。 但她高兴归高兴,还不至于没了理智,她在照夜清这么多年,深谙池青道的手段,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池青道为了钓鱼设下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引她们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出去。 池青道这样的人,有什么她干不出来。 阿依木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有可能,池青道的阴影仍旧笼罩在她的心里,她得亲自去安南王府看一看,不亲眼见到池青道的尸体,她是不会相信池青道真的死了的。 于是阿依木和谢飞荷在王府门口撞了个正着,谢飞荷自然是认得阿依木的,她没想到阿依木也会来,看来照夜清也要打算做点什么了。 安南少数民族众多,要是真闹起来,就凭她府衙的那点人,根本就压不住,她得想个法子,既能借安南王府的力,又能让她拥有实权。 两人脸上笑眯眯,但实际心里都有各自的盘算,谢飞荷想要引火,阿依木就未必不想利用这个没用的知府。 在阿依木的心里,这个知府,说没用都是抬高了她,虽然阿依木不喜欢池青道,但这个谢飞荷,就是连池青道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王府门前来的也不止她们,实际上来了不少人,都将王府门口团团围住了,有像阿依木和谢飞荷一样藏了歹心的,也有仍旧不相信池青道会死的人来这里死心。 几乎人人都默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见到池青道的尸体,她们就不会相信池青道是真的死了。 池青道自然明白她们的这些想法,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要做得让人深信不疑,要做得就算以后池青道站在她们面前她们也只会认为是诈尸的地步。 池青道惯会演戏,演自己死了,那也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此时她就在那口上好的棺木中躺着,面容沉静,没有呼吸,像是真的死了一样。 这场好戏,终于开始上演了。 安南王府门前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从前池青道还活着的时候,人人见了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避之不及,只有现在,她们才敢大着胆子挤在这里。 安一和不秋草闻声而动,两个出来的时候都拧着眉,他们已经透露出,他们对眼前的场景十分不快,这才几天啊,就有人等不及了,盼着王爷死是吗? 虽然池青道死了,可她府里的人都还在啊,那也都是池青道亲手训练出来的人,见安一和不秋草出来,他们两个的脸色还都不好看,众人识时务地闭了嘴。 不秋草扫过众人,手按在剑上,很难不让人想起他在城门口听见有人议论池青道就利落地把人给杀了,众人不由得觉得脖子一凉,不敢开口了。 -- 第200页 这可是府里的暗卫首领,他们又是在安南王府的门前,要是惹得安南王府的人动怒,就是有几个头也不够他们砍的,不止是不秋草,影卫首领安一也在边上。 这两个虽然近两年收敛了脾气,但还有人记得安一和不秋草脾气不好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不听话的人的。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更有人频频看向谢飞荷,她是这里面唯一说的上话的,谢飞荷顿时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果然池青道死了之后,百姓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她了,她不能辜负百姓的期望。 她踏着这样的心情,迈步走到了最前面去,抬头就能望见在台阶之上的不秋草和安一,她道:“我是谢飞荷,早先递了帖子的。” “知府大人的帖子我们已经看见了,打算派人来迎的,但,”安一语气温柔,却在“但”字之后猛然一转,山雨欲来,她不太友善地盯着谢飞荷,似乎是在琢磨从什么地方下手比较好,“知府大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谢飞荷浑身都是凉的,她甚至去看了一眼天,明明还是大晴,谢飞荷总恍然觉得刚刚变了天,不然为什么她站在太阳底下,在如此暑天里,居然连一丝暖意都感受不到。 安一这话明显是在怀疑府前的这些人都是谢飞荷带来的,没等到谢飞荷有所辩驳,安一又冷声道:“知府大人是什么意思,是想给安南王府一个下马威吗?安南王府可从来不吃这一套。” 被安一针锋相对的谢飞荷冷汗都下来了,她突然意识到,就算是池青道死了,她也不一定能搞过安南王府,她现下居然连门都还没进去就被安一镇住了。 谢飞荷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在找脱身之法,她的伶牙俐齿在安一绝对的武力面前,算不了什么,何况安一明显是在气头上,她要是一时不慎只会火上浇油。 沉默,依旧没有人敢说话,那些心里本来就有鬼的被安一这样一吓,早就不敢出声了,至于那些真心想看的,倒是有几个想开口,却被阿依木赶在了前面。 阿依木倚老卖老,“我是阿依木。” 安一:“我不瞎。” 阿依木:“……” 她居然一瞬间也愣住了,她回过神来指责安一:“你们安南王府就是如此待客的?” 安一毫不遮掩地冷笑出声,并且直言不讳:“您几位,可不像是客人。” 安一一竿子,顺带将挣扎的谢飞荷也打死了。 这是池青道真的死了,安一得了失心疯了?从前,池青道活着的时候安一何曾这样过。 安一是安南王府中最稳重的人,竟也有这样发疯的时候。 阿依木按下心中的怒气,再次开口:“安南王对安南很重要,但如今谣言纷飞,安南王府不打算解释什么吗,就任由谣言满天飞?” 阿依木以为她已经够心平气和了,安南王府早做解释,对于安南王府来说也是好事,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但听她说完的安一却突然将剑抽出来架到了阿依木的脖子上,其间还削掉了阿依木不少银白的头发,这还没完,安一的眼睛里面仿佛淬着毒一样,死死盯着阿依木,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你盼着我们王爷死,对吗?” 袍子底下的身体不断颤抖着,阿依木还想开口笃定安一不敢当街杀人,但她转念一想,这是池青道的人,她有什么不敢的,剑还在往里靠,当即吓得阿依木脸色苍白,心如死灰。 见安一这样,谢飞荷也往旁边躲去,安一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就在安一的剑划破阿依木的皮肤,显出血珠的时候,君闲出来了,他由安九扶着,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一看就是强弩之末,安南王府的人几乎全遭了打击。 君闲似是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这样的场面,他走到安一身边,皱着眉道:“安一,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剑放下。” 见安一不动,君闲气急喝道:“把剑放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夫了。” 安一只得不情不愿地将剑收回来,临了还剜了阿依木一眼。 君闲看向不秋草:“把知府大人和阿依木护法请进去。” 方才在门后偷听许久,君闲就算是不认识,现下也知道了。 给了台阶,谢飞荷却不打算下了,她仍旧站在府门前,有了底气,像个上位者一样扫过安南王府的所有人,道:“既然王夫出来了,不如就在这里说明真相,也好叫我们放心。” 要是她进去问,按照安一这样癫狂的样子,听见谣言就要动手,万一找个角落将她拉进去杀了,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那她就是死的冤枉了。 就在这里,让真相在她的步步紧逼下,大白于天下。 君闲听了这话,闭了闭眼睛,雪白的脸上全都是仓皇,他大概是在想还是等到这一天了,纸终究包不住火。 他一手扶着肚子,虚弱的就好像风一吹他就倒了,有人不忍心再看,他本就大病一场,此时又迎着这么多双眼睛,要他吐露一个残忍至极的真相,这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残忍。 安南王府被人虎视眈眈,没了妻主护佑的王夫,该如何是好,有人已经在担心君闲的未来。 但君闲勉强支撑的目光却分外坚定,他如谢飞荷所愿地点了点头,惨痛地道:“王爷日前去丹赵查明一件事情,不下心遭人暗算,跌入墓室。” -- 第201页 君闲顿了顿,仿佛他的决心还是被伤痛冲散溃败,那停顿里多的是心痛,他哑了嗓子:“不首领亲自带人去找,人是找到了,但……” 所有人都明白,君闲没说下去的是什么,安南王池青道,真的死了。 谢飞荷脸上一片讶异与茫然,半晌之后,她道:“还请王夫节哀,不知可否让我们见一见王爷的尸骨?” 君闲连个死字都说不出来,谢飞荷叫人节哀之后马上就接了尸骨,这不是直接往君闲心上扎刀子吗? 众人都能看见君闲那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他眼睛红了,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有人不舍得再逼她,认为谢飞荷是个苦苦相逼不怀好意的人,但君闲却支撑起来,点了点头:“好。” 果真如池青道所料,有的人不见到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跟着进去的人会不会已经混入了玄龙阁的人?谁也不知道,但无论谁看了,都要相信,池青道是真的已经死了。 不秋草带着人进去,安一和君闲走在最后面,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池青道的尸骨被放在偏厅,棺木精致,正是安南王府深夜去要来的那副上好的棺木,池青道就躺在里面。 尽管她脸上都被扑了厚厚的粉,用来遮盖她脸上的伤痕,但有人看的出,池青道当时必然是伤的不轻,已然不可能活下来了。 谢飞荷和阿依木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地走了,她们要是再走晚一点就能看见池青道当场诈尸了。 池青道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来去勾君闲的手,要被君闲拍下去的时候,她抢先一步道:“别动啊,我这手上可是有伤,我这底下睡的还是千年冰床呢。” 她分明是在揶揄方才君闲睁着眼睛跟人说瞎话,他气若游丝地说,池青道腿摔断了,手也摔断了,脸上都是伤痕,撑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甚至都不能抱他,池青道闭着眼睛,人群中似乎有压抑的哭声。 有人被君闲的三言两语击溃,哭了出来。 有人驻足在池青道的棺木旁边,定神看了好久,就在君闲他们以为露馅的时候,她突然仰天一声:“安南王,怎会落的如此下场。” 人群中看来有不少是真的不想看见池青道死去的人,尤其是池青道还是因为被人暗算而死,她们更加愤愤不平,都在七嘴八舌地说,希望安南王府可以尽快抓住暗算池青道的人。 这样的人,就是剥皮抽筋都不为过,就算是谢飞荷和阿依木也被惊到了。 原来竟有这么多人维护池青道吗?要是安南百姓都拧在一起,还一心向着池青道,那可就难办了。 夏天里,有人怕池青道尸身会腐坏, 君闲眼睛都没眨,张口就来,池青道底下睡的是影卫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千年冰床,能够保尸身不腐。 那真是被他圆的没有一丝破绽,听的池青道差点笑出来。 君闲往池青道身边靠,眼睛眨了眨,问她:“手上有伤?” “是。” “那就不能抱我了。” 君闲傲娇地转过头,却被池青道揽住肩膀蹭了满脸的粉,他脸上的粉也要被蹭掉了。 两人互相蹭粉的结果就是,谁都难看起来。 君闲气急败坏地捂住脸,“池青道!” “我在呢。”池青道从棺木中跳出来,她还想去蹭君闲的脸,被君闲躲开了。 “王爷,你方才是没看见,王夫那弱柳扶风的样子,是个人看见了都心动。”安九没个正形地道。 池青道挽住君闲的腰,已经不能圈住他了,她其实方才听了君闲的声音就一清二楚了,连她都感到动容,何况是那些百姓,不过她仍旧压低了声音问君闲:“是吗?” “不是,假的。”君闲心如止水,众人却一下子都笑开了。 安九在这样的气氛里,又补了一句:“但还是我们首领演的最好,像是真要杀了阿依木似的。” 安一抬眼看向他:“我确实想杀她。” 真情实感,毫不拖泥带水。 安九蹿到安一身边去,“要不怎么说我们首领演的最好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也就安一搭理他。 让安一癫狂是池青道的主意,安一一向稳重,要是连她都疯了起来,那池青道的死只会更真。 “这下不会是谣言了,”池青道优哉游哉地道:“都会说我亲眼见到池青道的尸体了,她真的死了。” 谢飞荷回去之后,就迫不及待从府衙这边发了一张讣告,她本来还在担心安南王府会找她的麻烦,但安南王府什么动静也没有,不过她们现下,应该也分不出来旁的心思。 玄龙阁。 “阁主,”从鹰快步走进来,将从安南来的消息递到谈厌面前,“安南的消息到了。” 安南的消息至关重要,将会影响到她们下一步到底该不该走。 谈厌将纸条展开,扫过一眼之后,勾唇一笑:“池青道真的死了。” 不止是谈厌高兴,从鹰也高兴,谈厌看向从鹰,伸手揽过从鹰的肩膀,“这一次,你当居首功。” 人是从鹰亲自杀的,在这一次里,从鹰确实是劳苦功高,但阁主在前,她不敢得意忘形,“都是姐妹们一起的功劳。” 谈厌突然附在从鹰耳边,悠悠道:“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老三你说弃就弃。” -- 第202页 从鹰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阁主都知道,虽然自相残杀在阁里不在少数,但谈厌这一次拿到明面上来说,是不是……从鹰抖了抖腿就想跪下,却被谈厌扶住。 她道:“我这里的人,就分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谈厌唇上的红鲜艳,就像是用刚刚温热的血涂上去的,从鹰忽然想到,从前老三曾经小心翼翼同她提起过,阁主唇上的一向不是胭脂,而是真的血。 这才是她害怕阁主的源头,在她眼里阁主就是个杀人不眨眼,染人血的魔鬼,但这些事她都不敢摆在明面上来说。 她窥见了阁主的秘密,自然是害怕小命难保,至于她为什么要告诉从鹰这些事情,还叮嘱从鹰小心阁主,从鹰不想去深想。 从鹰都已经将人杀了,杀的干脆利落几乎没有犹豫,她自然就不会后悔,也轮不到她后悔。 既然在谈厌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从鹰在心底发誓,她要做最有用的。 “谢阁主器重。” 谈厌扫从鹰一眼,又另外问了一句:“池青道的尸体被她府上的影卫带了回去,你有没有同她们撞上?” “没有,但我们离开之前,确实在树林外面见到了另外十几匹马,当时我和钟晚还觉得奇怪,现下想来,应该就是安南王府的马了。” “钟晚?”谈厌眸中的光跳动了一下,她像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一样,随口就问:“你觉得钟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鹰摸不清谈厌问这句话的目的,只是答道:“古板,贪心,想要名垂青史又能力不够,而且……” 从鹰说到这里停住了,谈厌让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费尽心力买个官给她的女儿。” 钟晚的名声很好,要不是有让女儿做官的执念,她也不至于坠入这样的深渊,林家十几口人,一旦杀人就回不了头。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除了女儿,还有谁能替她实现呢。”谈厌捻了捻手指,“毕竟她又不是我,我什么都能做到。” 从鹰越发一头雾水,却突然被谈厌捏住后颈按到她面前,从鹰头皮发麻,以为是谈厌突然发怒,要杀她。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多少人这样死在她面前,终于轮到她了吗? 但谈厌只是轻声告诉她:“还不够啊,从鹰,还不够,你要从她们的执念里看出更多的东西,这样她们才能为我们所用。” 从鹰一知半解地点点头,谈厌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她。 谈厌转身去高位上坐下,手放在椅子把手上用力一按,那里正好有一个突出来的骷髅头,跟死亡有关的一切东西都是谈厌最喜欢的。 但谈厌很快就要放弃死亡的东西了,她如今痴迷的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有了权力,她想让谁死,谁就会死,这比她去杀,去威逼利诱,不是更加快意吗? 不到一会儿,这阴森恐怖的殿里就不止从鹰和谈厌两个人了。 从鹰自然是认得她们,她们都跟自己一样,是为谈厌效命,但手里又握有不少人的小阁主。 阁主与小阁主,看起来两个名字很是亲昵,但小阁主永远只有五个人,是谁都可以,谈厌已经杀了不少小阁主了,杀一个,总会有新的出类拔萃的人被她挑出来顶上,玄龙阁发展到今日,从来都不缺出色的人。 谈厌一开始就放话,在她死之前,她会挑一个小阁主出来,由那个人来继承她的位置。 她是阁主,那就继承她阁主的位置。 她若是日后坐上龙椅,当了皇帝,那继承的自然也就是她的皇位。 所以小阁主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互相残害的也不在少数,死了自然会有新的人顶上来,杀戮永远在继续,而谈厌就像是一个看客一样,在她们的杀人游戏里,傲然众生。 此时其余四位见从鹰早在她们之前就来了殿里,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也都知道从鹰做了什么。 去江南负责买官的那条线原本是谈厌扔出来任她们挑的任务,但这条线远离京城,对方又是个清廉的江南御史,肯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所以都没人选。 她们五个多多少少都在京城握住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自然不愿意舍弃,但如果没有人去做这件事,到时候谈厌肯定要大发雷霆,最后是从鹰站了出来,她愿意去。 何况从鹰还带上了个刺头——老三,她们都觉得从鹰会灰头土脸地回来,当然不回来最好。 她们都开始计划怎么瓜分从鹰手下的势力,但从鹰不但意气风发地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足以石破天惊的消息—— 她杀死了池青道。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在此之前,她们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去刺杀池青道,但安南王府宛如铜城铁壁,根本撼动不了。 更何况池青道也很厉害,去刺杀她的刺客一般都被她杀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从鹰杀死。 而且从鹰带回来的人里就少了几个人,就折这么几个人就把池青道杀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由于池青道实在是太厉害,以至于从鹰将如何杀死池青道的过程吐露出来后,她们还是半信半疑。 “你怎么就能保证池青道摔下去就一定死了?” 从鹰不能保证,她无法下去查看池青道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池青道死了的谣言已经由她的推波助澜在安南漫天飞了。 -- 第203页 况且那样高的距离,除非池青道能飞,不然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谈厌将这一场戏看完了,在她们即将打起来的时候叫停,她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这个简单,你们五个分别派人到安南去,一是继续散布谣言,二是,看一看池青道到底死了没有。” 谈厌看她们没什么反应,又道:“这可谓是公平至极,五个人的势力都有,谁也瞒不了谁。” 谈厌虽是这样说,最后却吩咐要从鹰将安南的消息送给她。 她的心已经开始偏了。 谈厌一一扫过这五个人,不紧不慢地吩咐: “从鹰,派人杀了钟晚,做的干净点,别引火烧身。” “是。” “后江,将京城中买官的线收回来,顺便通知那个人小心点。”池青道一死,谈厌就笃定自己胜券在握,不可一世起来:“我的朝廷里,可不需要买官的蛀虫。” 从鹰心里一惊,谈厌跟已经披上了龙袍有何区别。 后江颔首,“是。” “乘玉,你手上的那几个武官,也该问问她们,能出多少人了。” “是。” “仇听,继续盯着安南和西南的动静,万一她们联合起来,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仇听一抖,一旦坏了大事,她也要万劫不复了,她忙道:“是。” “既然如此,那就都下去吧,都精神点小阁主们,你死我活的时刻又要来了,但这一次,是和敌人你死我活。” 这一次每个人的任务都至关重要,自然是不能再自相残杀了,她们环环相扣,一旦其中一个人出了事,整个环都要断掉。 但她们从来没有合作过,都是互相背刺,到了要合作的时候,她们都陌生起来。 她们按捺下所有感觉,齐声道:“是。” 江宁,御史府。 钟晚仍旧镣铐加身,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她书房里的某一处地方,“那后面有一处暗格,信和令牌都在里面。” 不管池青道是诈死还是真死,受崔楠的影响,关北对于池青道,也是觉得她好大于坏,她要是真有图谋皇位的那个心思,早在一开始就动手了,何必一直等着,但陛下却如惊弓之鸟一般防着她。 也许关北不是在那个位置上,自然能够置身事外,逃脱一切来考虑,说不定轮到她头上,她也会多疑善变,那个位置的魔力不可小觑,毕竟有不少人坐上去,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假如池青道真的死了,闻端星是喜是忧她并不关心,但在关北这里,钟晚不是功臣,更是奸臣,她先是胆大包天居然勾结别人去买官,为此不惜杀害林家十几口人,只为了丹赵的黄金,后来更是为了脱罪,谋杀朝廷重臣,哪一条罪不够她死? 所以对于这样的人,关北仍旧收押了她,并且一步一步在暗中继续追查买官的案子,买官最后的主谋,至关重要,有可能会影响到池青道的整个计划。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引蛇出洞,可不能因为这个人坏了大局。 至于林虞全家被杀的案子很明朗,杀人的就是玄龙阁的马队,而指使她们杀人的是钟晚,关北向林虞许诺过,一定会将那几个人抓回来,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下狱处死,杀人偿命,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十一取出那暗格里的信和令牌交到关北手里,令牌是沈渔的,这足以证明向灯所言非虚,令牌和信同样重要,没有沈渔就不会有这封信,关北妥当地将令牌收起来,而后将信展开。 姑姑来信告诉过她,左相从道观里出来了,现在这个关头,左相出关,几乎所有的嫌疑都集中到她身上去了,关北也有这样的猜测,但她没想到,这个人,恰恰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人。 如若不是有这封信,那人可藏得够深的,轻易是不能将他逮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建议安南王府改名影帝影后在一窝。 第八十三章 “我走的晚, 你不用硬撑着要来送我。”池青道与君闲同塌而眠,池青道将君闲环住,头抵在君闲的颈间, 君闲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冷香,很是好闻,能让池青道安心。 君闲转过来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君闲伸出手来勾住池青道的脖子, 低声道:“我想去送你。” 尽管什么都准备好了,池青道也没有向君闲多提此去会不会有危险,但君闲猜的到,兵变才过去数月,这就又要出乱子了, 这一趟又怎么会轻松。 池青道一贯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可君闲晓得, 她不放在眼里并不意味着她不重视,也不意味着这一趟能少一些危险。 她只是习惯了, 习惯将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习惯不为这样的事心慌以至于影响判断。 池青道一路走来,身上的伤痕看得见,可她心上的那些伤痕, 就算是君闲, 也没能窥个彻底。 就像现在,池青道笑着用指腹刮了刮君闲的脸:“怎么还哭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过是小事。” 拿命拼的从来都不会是小事, 世人只看见池青道的杀伐果断运筹帷幄, 又怎知她为这些付出的一切。 那些泪越发停不下来了,君闲越哭越委屈,他抱紧池青道:“我就是,我就是……” 压抑的哭腔下,君闲半天没说出来个所以然,胸脯倒是一起一伏的,池青道将君闲搂到自己怀里,柔声哄他:“好了,我都知道,王夫不必为我烦忧,我既选择走这样的路,就有接受一切的决心。” -- 第204页 君闲还在抽抽噎噎,池青道低头看他:“不是吗?我们是一样的人。” 池青道想要权力,以权力得到君闲,那这一路踏着血过去,她也在所不惜。 君闲既决定要跟池青道共进退,那对于眼下的艰难险阻,他心里早有准备,他心疼的无非是池青道罢了。 君闲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池青道抬起袖子一面给君闲擦眼泪一面说道:“王夫能这样担心我,我很开心,等我给王夫带京城的时兴糕点回来。”她顿了顿又道:“什么时候我的小王夫变成爱哭鬼了?” 君闲气闷地往她袖子上一蹭,像是有眼泪鼻涕一大把,都要蹭到池青道的衣服上去。 幼稚。 池青道从里衣领口拉出来个东西,君闲定睛一看,发现是池青道去丹赵前,他给她的平安符。 他还琢磨不明白池青道脖子上怎么突然多了根线,池青道不喜欢饰物,她认为饰物多了繁复,会影响她打架,但此时此刻,在朦胧的月光下,君闲看见池青道手上提着他送给她的那枚平安符。 重要的不是平安符,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饰物,而是送出那份东西时,那个人的心思。 池青道将羊脂玉送给君闲,是她喜欢君闲,她要定君闲了。 君闲亲手一针一线地绣出一个平安符来,是他挂念池青道总要上战场,担心她的平安。 最重要的,永远是那份情谊。 君闲握上池青道提住平安符的那只手,和着平安符,将池青道的手包进他的掌心,君闲的手小,自然比不上池青道。 池青道明白过来,眉眼带笑地反包住君闲的手,那枚平安符,就在他们相握的掌心间。 池青道先开口:“平平安安。” 君闲接上:“平平安安。” 一快两慢的更声响过去,已经是三更天了,有人敲了王府侧门,池青道手里牵着君闲,吩咐安一去开门。 安一将门打开后,有道身影犹如鬼魅闪了进来,那是池青道在安南军中的副将——唐欢。 池青道早说要带君闲去安南军中看看,但一直不得空,先是西南出事,再就是君闲有孕,后又是丹赵的事情,一直到了现在,池青道也没腾出来空闲带君闲到军中去。 但君闲见过不少安南军中的人,她们一般都要来安南王府向池青道汇报一些事情。 比如这位唐欢,君闲就见过不少次。 互相点头致意以后,唐欢看向池青道:“王爷,都准备好了,荆方留在军中。” 荆方也是池青道的副将,池青道不在军中的时候,全靠她们两个盯着。 这一次荆方会留在军中,而唐欢被她调到王府来,是以防出现意外。 安南军的驻扎地离吴上川尚远,一旦出现什么情况,池青道担心鞭长莫及,其实安南王府防守已经够严密了,池青道亲手训练出来的影卫和暗卫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但一旦对方的人多起来,局势就不好控制。 她索性将唐欢放到王府来,一旦出事,唐欢身上有联系军中的焰火。 安南王府和安南军各自有互通的方式,安南王府和安南军互不干扰。 安南军是用来守护安南的,自然不能与池青道自家的影卫暗卫混淆在一起。 池青道回来之后倒是想看看,有那几个敢在安南造反。 池青道素来容不下背叛的人,更何况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人敢动,池青道绝不会留什么情面。 管她是谁,通通杀了。 临近池青道要走,池青道发现,她这矜贵的小王夫紧张起来,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还恍若未觉。 池青道掌心虚握成拳,在君闲的额头上点了三下,“我走了。” 是池青道先松开手,直到池青道带着人要出侧门了,君闲才后知后觉地说话:“一路小心。” 池青道往后摆了摆手,她从来不回头。 院子里很快就归于一片静寂,就连唐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君闲的目光仍落在门上。 “王夫,我们回去吧。” “啊?”君闲回神,“好。” “其实王夫也不用这么担心,”安九耐心安慰君闲,“王爷一向是谋定而后动的,这一次她玩这么大,肯定是胜券在握的。” 诈死引蛇出洞,就算当年谋反也没到这个地步,安九理所当然地觉得,池青道这一次只会有惊无险。 但君闲不这么认为,他之所以这么担心,比之前任何一次池青道的离开都要担心,是因为他担心的根本不是玄龙阁,而是闻端星。 迎上安九疑惑不解的目光,君闲向他解释:“我是怕陛下翻脸不认人,万一她还有后手,那池青道就要陷到京城里去了。” 根据这位陛下的所作所为,她确实很可能会这样做,毕竟池青道都已经到了京城。 安九笑了几声,显然是不以为意:“王夫,她闻端星有后手,难道我们王爷就没有吗?” 见君闲还是一脸担忧,安九轻轻拽了他一下,“走啦,王夫,再者,安南王府的影卫和安南军又不是吃素的。” 君闲只得和安九一起回了房间。 京城。 这几日京城的天气总是不见好,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大雨,有时候雷雨天里,能让人觉得就连自家的床都在震,让人心惊胆战。 -- 第205页 有人从这样极端的天气里嗅到危险的味道,兵变的血腥还没有散去,依旧有阴影横在百姓的心上。 不会又要出事了吧? 有经验的老人早在安南王的死讯传遍京城的时候,就从中窥见了未来几分。 行事嚣张的玄龙阁常在雨夜中打死人,多半是不愿跟着她们走的良家妇男,活活将人打死了之后也不会再管,流出来的血很快就会被雨水吹走,不留痕迹,但连着好几个雨夜,玄龙阁都很是安分。 好像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在等待着什么,不是闪电,不是雷雨,而是划破天空平静表面的利刃。 这样的时刻很快到来。 相府。 出事的时候,崔楠正在与人对弈。 茶气氤氲,悬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几乎让人看不清棋局,但有心人大局在握,黑白两子尚在缠斗,谁也不让着谁,步步紧逼,都是直冲要害。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家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其间还跌了好几回,一身的泥土。 崔楠根本看也不看她,她像是在琢磨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倒好歹还问了一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不等她回头,已经有人进来了,来人不少,个个手里都握着剑,一片杀气腾腾,领头的那个崔楠认识,她前不久刚在宫里同这个人打过照面。 原来是禁军,但崔楠也不太意外,禁军是拱卫皇城的人,素来起事最先收买的都是禁军,而后才蔓延到更深远的地方。 崔楠想到此处,按下不表,挪了心思入戏。她是丞相,除了天子,谁都得向她行礼,只不过区区统领,她自然是不放在心上,要是坏了她下棋的好兴致,就是这个禁军统领做不了了,也是合乎情理的。 但崔楠鲜少如此,她只是问:“魏统领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事情?” 陛下有事传崔楠从来都是宫中的内侍,不会动用禁军,除了要拿什么人之外,轻易禁军是不会出宫门的。 崔楠也只好往陛下有旨意上去猜,总不能是陛下派人来拿她。 魏初冷笑起来,“陛下请崔相进宫。” 这可不是要进宫的架势,恐怕现在朝中重臣的家里都去了禁军,美其名曰是陛下请她们进宫,但其实……挟持住朝廷重臣,再进一步攻陷宫闱,这本就是常用的手段。 只是不知道,除了禁军还有没有其他人。 魏初见她不动,又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崔相可是想抗旨?” “我一把年纪了行事自然慢了些。”崔楠也不再客气。 魏初冷哼之后等崔楠起身,很快又看向与崔楠对弈的那人,“你也在这里,倒是不用我们再走一趟了。” 那人勾唇一笑:“怎么,陛下也有旨意,传我进宫么?” 实在是嚣张至极,明面上说着陛下请她们入宫,可表现出来的同押着犯人上刑场没什么区别。 但既然好戏开场,要引蛇出洞,就算是对方演的再烂,她们也应该配合一下。 皇宫。 闻端星仍旧端坐着,柳澜坐在她对面哄着怀里的小皇子,往日这个时辰都是皇子快睡的时候,外面一片嘈杂,柳澜还是在心无旁骛地哄着皇子睡觉。 但皇子哭闹不止,无论柳澜怎么哄都没有用,闻端星忽然朝他伸出手,“给朕吧。” 柳澜将小皇子递过去,一到了闻端星怀里,那哭声立马就停了,弄得柳澜难得地有了脾气,埋怨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闻端星看向他,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问他:“你怕不怕?” 柳澜恍惚回到去年的那个冬夜,闻端星要起事之前,也是这样握住他的手问他怕不怕。 那个时候小皇子还在他的肚子里,前路一片迷茫未知,如果输了,闻端星肯定保不住他们。 但柳澜就是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句:“不怕。” 任凭前方有怎样的艰难险阻,只要能跟闻端星在一起,他都不害怕。 而今他的答案还是一样,“不怕。” 似是讶异皇夫答的太快,闻端星摩挲过柳澜的手指,怅然道:“可是我怕。” 去年我怕失败,要连累你同未出世的孩子和我一起死,我明白,我没有退路。” 今年,此时此刻,我同样明白,我依旧没有退路,我还是怕失败,要连累你。” 柳澜握紧闻端星的手,“既选择嫁给你,我心中就明白,无论怎么样,我都是想要与你在一起的,我们夫妇一体,谈不上谁连累谁。” 夫妻之间,不就是应该要有这样的牵绊,要是无牵无挂,总是今天担心我连累你,明天担心你连累我,那这夫妻还要不要做了,这日子还要不要走下去了。 柳澜是在闻端星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嫁给她的,既然他能嫁给闻端星,就说明他家世显赫,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没受过什么苦,但闻端星被贬安南,他也铁了心要去安南,只要能与闻端星在一起,吃点苦又算得什么。 他跟闻端星少年夫妻,从皇家到安南,只要闻端星不退,他也不会退。 有人在外面大喊,若是闻端星将玉玺交出来,还能留她一条狗命。 当朝天子尚还大权在握,她们就敢如此出言不逊,柳澜一皱眉就想开口,他一贯温柔,却因为闻端星大动肝火。 -- 第206页 闻端星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她朗声道:“不交。”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柳澜,底气又上来了,她从来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死也不交。” 外面的人像是气急败坏,攻势越发厉害了,但声浪很快小了下去。 闻端星和柳澜站起来,万籁俱寂,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都能听得见,闻端星和柳澜的手依旧拉在一起,闻端星的心悬起来。 也许如她所想,是救兵到了,也许是对方在酝酿更猛烈的攻势。 很快就有人回答了她—— 殷白在外面把门拍的震天响,几乎要将整扇门都拍裂了,“陛下开门,臣殷白,救驾来迟。” 殿外是殷白无疑,只有殷白如此风风火火,但闻端星却在想,怎么会是殷白。 闻端星让人把门打开,殷白一身盔甲上沾了不少血,免得冲撞了皇夫和小皇子,她就只是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走,“陛下,成功了。” 闻端星走到她面前,“玄龙阁呢?” 殷白眨了眨眼睛,“自然是留给后来的人了。” 玄龙阁。 谈厌正在大发雷霆。 “乘玉,你手上的人呢,是都死了吗?” 乘玉答不上来,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谈厌,她已经知道她最后的结局了,就在一刻钟之前,本是约定好的将所有重臣都带到玄龙阁来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赴约。 任谁去想,都知道是出事了。 现下还有谁能救闻端星,闻端星的禁军都成了玄龙阁的人了,至于闻端星自己那点影卫,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还会有谁,还会有谁。 谈厌忽然目光一凛,她看向仇听,“是西南,不不不,是安南,怎么会,池青道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们怎么会这么快。” 仇听无所适从,她一直都在盯着西南和安南的动静,确实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啊,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迎面冲她飞来一把刀,她永远也不需要再想是哪里出错了。 仇听就在乘玉的旁边,乘玉屏住呼吸,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她的身上似乎溅到了仇听的血。 从鹰她们几个真是幸运,能够带着人出去,不用在这里承受谈厌的怒气。 “不知道这天底下的人,有没有活生生被气死的。” 清冷的声音回响在殿里,谈厌往四处看去,谁也没看见,这个时候还有人装神弄鬼,她气得快把椅子把手掰断,那个骷髅头摇摇欲坠,“谁,是谁,到底是谁?” 池青道出现在殿门口,与此同时,她还带来了很多的蜡烛,终于将这个阴森的大殿照亮了,池青道颇为满意,“心态不好,可做不了天子。” 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谈厌果真是气疯了,但她就是再失去理智,也能认出这张脸。 她恨得咬牙切齿,“池青道,你居然还活着。” 池青道庸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也可以认为本王是诈尸,本王不介意。” 到此刻,谈厌已经明白她肯定是满盘皆输了,从池青道的死开始,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目的就是要引蛇出洞,釜底抽薪。 不,她不能就这么认输。 谈厌握紧拳头,红唇轻启:“你跟闻端星素来关系很差,你要是同我合作的话,我保证,你能获得比眼下更多的权力。” 池青道听了这话,饶有兴致地笑起来:“好像每个人都觉得,杀了本王,凌云就会乱,有了本王,就能得到凌云,是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就算是本王死了,凌云也有人撑着,闻端星能坐上皇位,不光是有本王的助力,她自己也有一份勇气,孤注一掷的勇气,从云端跌下来就要爬回去的勇气,即使是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很多人没有这份决心,又怎么坐……” 池青道还没有说完,谈厌就对她动了手,不合作,就没有废话的必要了。 谈厌用力按下她椅子把手上的其中一个骷髅头,顿时淬了毒的毒箭就朝池青道射去。 她动手真是动的干脆利落,池青道一时不及,差点被她钻了空子,没有人进来,谈厌多半明白了,如今玄龙阁恐怕就只剩下她和乘玉了。 等到那毒箭射完,谈厌又拿了长剑直往池青道而去,谈厌以为池青道会抽出剑来同她一决高下,但池青道只是一味地往后退去,退到人群中央,有的是人替她打架。 既然能群攻,为什么要单打独斗。 谈厌气的大骂:“池青道,你有本事就和我战上一战。” 池青道极快摊牌:“我没有本事。” 这下谈厌已经失语,乱剑之中,她已经不能再分心了。 池青道相信手底下人的实力,但最好能没有人死就没有人死,池青道在关键时刻出手,一举杀死了谈厌。 谈厌死不瞑目,到最后都是望着她那把椅子。 也许她在设想,不久之后,她就能坐上龙椅,执掌天下。 池青道将在七日之后下葬,这个“七”其实是对玄龙阁的一种暗示,七日之后盖棺定论,她们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动手,于是所有人都在心里默认,是七日之后动手。 但这种暗示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方式,谁也不敢预料玄龙阁就会在七日之后动手,只要她们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动手。 -- 第207页 安南距离京城太远,就算是池青道带着人轻装上阵,夜以继日地赶,也需要四到五天,所以池青道从一开始,就不是先锋,她只是后到的援兵。 而救皇帝性命的重任,交给了殷白。 西南离京城比安南离京城要近,殷白在西南的大山中,早就是打掩护的高手,只要她想,别人就休想发现她们。 况且也不需要太多人,几千足矣,等到她们先到,将禁军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池青道也到了,剩下的自然是池青道的事。 在这个计划里,池青道从没有将自己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她把所有人都整合了起来,需要谁就用谁。 右相府中,那一盘棋仍旧放着,对弈的两人的棋风都很凌厉,让人讶异。 右相的棋风一向是温柔中自带锋芒,很少有这样凌厉的时候。 厮杀早已经结束,最后白子棋高一着,在死局里面破出生局。 京城迎来狂风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 第八十四章 大殿之中, 闻端星在上,池青道在下,君臣相对, 气氛诡异。 昨日夜里可谓是腥风血雨,但只要醒来,一切就都会过去。 闻端星看向身侧的内侍:“赐座。” 内侍恍恍惚惚应了一声, 从旁边搬了椅子过来,放到地上却是没收住力, 闹出不小的动静。 闻端星不悦,皱起眉来,从今晨开始这人就很是奇怪,做什么事都是三心二意,奉给她的茶都泡错了, 这样的差错就是那些刚入宫的小内侍也不会犯了,偏生他一个老人犯了。 池青道进来之后, 他就更加奇怪,脸色苍白, 活像池青道要吃了他似的。 就连池青道都似笑非笑地说:“我又不吃人。” 只不过是玩笑话,却吓的他往后一退,倒是没忘了礼数,他干巴巴地道:“安南王说笑了。” 池青道不着急往椅子上坐, 她盯着他, 目光里都是探究:“苏内侍缘何如此怕我?” 他正要找补,就又听见池青道毫不遮掩地说:“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池青道行为恶劣,他咬咬牙没接, 抬头去看高位上的闻端星, 闻端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还是皱着眉,有几分不耐烦,这不耐烦不知道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池青道去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池青道在御前如此放肆,陛下应当是对她的不满才对。 他直起腰,朝闻端星作了个揖,而后朗声道:“安南王,陛下在此,你何敢造次,就算你昨夜有功,论起来还是殷将军头一份,她谦卑有礼,尚还在外面收拾残局。安南王,还是小心为上。” 池青道笑得更欢了,她故意压低声音,但其实还是没什么用,殿内三个人,谁都听的清清楚楚。 “苏内侍,我昨日从谈厌那里得到了个惊天秘闻,苏内侍,你想不想知道啊?” 听见谈厌,苏内侍的脸色一白,但他远还没有到自己揭露自己的地步,他硬撑着一口气,“安南王是替陛下做事,知道了什么不是应该告诉陛下吗?还是说,安南王,你有异心?”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挑拨离间,池青道压住苏内侍的肩膀,“你做了什么,我早就知道了,不止我知道,陛下也知道。否则,你怎会一败涂地呢。” 都已经揭开了,由池青道钉死,他辩无可辩。 玄龙阁和朝廷里的人有所勾结,买官的事必有人一手遮天,否则玄龙阁成不了事。 池青道一开始,和崔楠怀疑的人一样,是左相,但左相太扎眼了,只要出什么事情,她永远是最先被怀疑的那一个,依照左相的行事,很难是她。 何况,池青道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左相,也不可能是她。 于是她们都把目光转向了闻端星身边的人,除了位高权重的人,就只有闻端星身边的人能够如此勾连朝廷,很快,苏内侍浮出水面。 苏内侍是宫内的总管,闻松岚在的时候就是他在照管宫内的一切事务了。闻端星平日里接见什么大臣总是他负责,他要是随口威胁人,以后要在闻端星耳边说上那么一两句,大多数人都会害怕。 宦官之乱也不是第一次了,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宦官,更何况又是小人又是宦官的人,苏内侍在这两点上当仁不让。 后来关北递出来的信更加印证了这一点,沈渔当初已经查到了苏内侍身上,才会被他联合玄龙阁气急败坏地灭口。 计划之前,将苏内侍排查了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否则他真有可能什么都知道,只要他暗地里通知玄龙阁,那这一次的计划肯定还没开始就要夭折。 禁军统领也是苏内侍透露给玄龙阁那边的,否则任凭玄龙阁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把手伸到宫闱里。 命人将苏内侍押下去之后,闻端星看向池青道,殿内如今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两个人,自然就不必再藏着掖着,都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崔相同朕说,你也是个为了凌云死而后已的好人。”闻端星的目光在池青道身上逡巡,话里的意味不明。 “陛下信了?”池青道在椅子上坐下,像是没感受到当前的危机,她只是随口一问。 “朕自然是不信的。” 就凭崔楠几句话就想打消池青道在她心里的顾虑,闻端星冷笑一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 第208页 人人都知道池青道和她关系不好,不管是谁,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挑拨离间,池青道同她关系不好,所以杀她的人,会是功臣。 就像钟晚认为的那样,杀死池青道,就是替闻端星拔掉眼中钉肉中刺,怎么能算不上功臣,不止是功臣,还是大功臣。 真是痴心妄想,闻端星固然也想杀池青道,她甚至巴不得池青道早点去死,无论是死在谁手里,只要是死了就好。 但她只是这样想想,池青道死了的后果就连她这个一朝天子都不能承受,何况是其他人。 池青道死了,安南怎么办,池青道的孩子尚还在君闲腹中,安南当前根本没有合适的继承者,而闻端星也没有找到克制安南的方法。 安南需要池青道,凌云也需要池青道。 即使是闻端星不相信崔相的话,但她也杀不了池青道,所以池青道才敢大摇大摆地来京城。 池青道又何尝不明白闻端星的心思,想杀是真的,想留着也是真的。 到这里,争锋落幕,于是池青道站起来,向闻端星行礼:“陛下,臣告辞。” 闻端星点头,池青道到了殿内,碰上风风火火往里跑的殷白,池青道一把扯住她:“你真收拾残局去了?” “残局不是你收拾吗?我自然是睡大觉去了。”殷白一脸茫然地看着池青道,后知后觉地问:“还是说,你想赖账?” “有人说你是头一份功,比我厉害。”池青道松开手,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谁说的?”殷白狐疑地盯着池青道,环顾左右无人,才凑到池青道面前小心翼翼吐露出那个名字:“陛下?” “你猜啊。”池青道拍了拍殷白的肩膀。 “装神弄鬼。”殷白挥挥手,她在这一次的计划里确实是占的第一份功,但是是池青道给她的,她受之,倒也理所当然。 没再多想,殷白转身进了殿里,她睡过了时辰,但她昨晚已经见过陛下,今日就不必再急了,更何况,谁知道,陛下与安南王有没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安南王府(京城)。 幸好有人每日洒扫,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谁敢在池青道的王府里偷奸耍滑啊,在别人府上偷懒顶多只是打一顿赶出府去,在安南王府偷懒,那可是连性命都不保的事情。 正如殷白所言,池青道是收拾残局的人,昨日虽杀了玄龙阁主谈厌,殷白在前,也斩杀了不少跟着禁军一起的玄龙阁的人。但玄龙阁底下的人众多,崔楠和闻端星的意思都是要斩草除根,池青道当然也是这样的心思。 只不过斩草除根收拾起来太慢,还不能直接让人去找,玄龙阁的人早就闻讯溃逃了,得动用潜伏在京城中的势力,一点一点地去挖,黑市自然是占大头的。 但池青道没什么耐心,她赶着回去见王夫,因此只给了三天时间,她相信她手底下的人,三天的时间绰绰有余。 殷白从皇宫出来就赖在安南王府了,自从西南一事之后,她明显和池青道亲近不少。 就算是池青道赶她,她也能厚着脸皮猫在这里。 “我又不像你,在安南有一座王府,在京城也有一座王府,修得都跟花似的。” 这也就是殷白才能想出来的比喻。 殷白还委屈上了,池青道不留情面地戳破她:“闻端星赏给你的宅子是喂了狗了?” 殷白救驾有功,闻端星不但嘉奖了她,提升了官位,还特赐一座宅邸,那宅子可不比池青道的王府差。 只要殷白想,她有的是借口:“刚赐的宅子,还没修呢,我总要请人修一修,扫一扫,再住进去吧。。” 池青道懒得再跟她争辩,转过头去吩咐人再上一杯茶。 殷白马上坐正了身子,有个客人的样子,她将目光放远,喝了一口茶之后道:“听说你这王府是按照君府以前的样子修的?” “是。” “你就不怕王夫睹物思人?” 池青道一顿,“不是没有想过。” 她叹了一口气,“但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了。” 殷白乐起来,“放屁。你给他的已经够多了,到你这里来之前,我刚去了右相府上,她还告诉了我另外的事情。” “你去右相府上干什么?”池青道想将殷白搪塞过去,但殷白可不是旁人,她没有那么好糊弄。 “你管我去干什么,”殷白笑的意味深长,“倒是你干了的事情,才让我瞠目结舌啊。” 殷白同右相还有些渊源,那是先帝还在的时候,一众官眷出去游湖踏青,遇了刺客,死了两位大臣的夫郎,殷白刚好路过,将剩下的人都救了下来,这其中就有右相的夫郎。 右相感激她对自家夫郎的救命之恩,又觉得殷白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在先帝选派人去西南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举荐了殷白,自此,殷白才算是真的崭露头角。她骁勇善战,后来也得先帝器重,直到闻端星起事,她又审时度势,帮了闻端星一把,这才能稳坐西南。 右相知她从皇宫里出来,特命人来请她过府,也是在右相府上,她才听说了如此秘闻。 闻乐安当初以君闲同顾一野做了交易,顾一野对君闲百般折磨,最后得不到就毁掉,将君闲卖进春松楼,所以池青道用计千刀万剐了顾一野。 这还没停,当初君家全家被杀,独留下一个君闲来,这其中少不了有人的推波助澜,而这些人怕都在池青道的暗杀名单里。 -- 第209页 池青道不但要让她们死的难看死的痛苦,还要把她们干的那些好事全都抖落出来,行事之毒辣,凌云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一个。 朝廷里的人接二连三的倒霉,一个又一个浮出水面,崔楠也是在不久之前,将这些死的五花八门的人联系在一起——她们多多少少都动过君家。 如今有谁要为君家报仇,那就只有池青道一个,如此手段,也非池青道莫属。 但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藏得太深,又位高权重,以至于,崔楠都难以想到她才是君家背后的罪魁祸首。 也是池青道留到最后的人。 说到这里,殷白去瞧池青道的表情,她道:“今天我刚出宫门,就听几个宫人在议论,左相在家里暴毙了。” 池青道听到这里,终于是挑了挑眉,喝了一口茶,“留她到现在,我已经够给面子了。” 左相与右相一样,都是历经两朝的元老,右相德高望重,左相也是一样,但有一点右相与左相截然不同,右相从来都是为了凌云,只要是有人意图危害凌云的天下,就算是皇帝的旨意她也照样反驳。 左相不一样,左相是自己挑人,她一早就不喜欢闻端星,生下来就是注定的皇太女,但其实没什么能耐,但她有立贤当她的挡箭牌,后来闻端星继承皇位,她慌忙遁走,去了道观,这才逃过死劫,可要杀她的,又不止闻端星一个。 左相其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做任何事之前都会给自己留退路,所以尽管是她起了杀意,怂恿闻乐安和闻乐安的父亲要杀君家所有人,她也能不留痕迹,全身而退。 如果她对上的不是池青道的话,倒真有可能让她瞒过去,但池青道还是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线索有限,池青道只能推算出,君府手里握住了左相的什么把柄,这才让左相起了杀心。 左相在道观,表为修行,实则耳听八方,得知君闲嫁给了池青道,还是王夫,她起先还存了侥心,认为君闲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君家的事情都是他的母亲和长姐在负责,他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但池青道是个狠人。 这是她在知道顾一野被凌迟处死时明白过来的道理,池青道这架势,分明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位曾经对付过君家的人。 后来池青道回了安南,她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只要她继续在道观,池青道应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渐渐地,她才发现,池青道只是把她留到了最后,她如今出道观也是被池青道逼的。 闻端星也想杀左相,何不趁着这一场兵变,将这位左相杀之,池青道从来不会放过上好的机会,况且,也是时候了,左相已经比其他的人活的够久了。 那天晚上,左相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在崔楠府上同崔楠对弈,实际上她是去求崔楠给她指一条活路。 她们两人同朝为官多年,崔楠总不至于对她见死不救。 崔楠没有明说,但已经用凌厉的棋风告诉了她,她逢死,凌云逢生。 “你做的这些,应该没有告诉你的王夫吧?”殷白到最后问池青道。 “告诉他做什么,”池青道语气很淡,“他一向心软,再说,他已经是我的夫郎了,妻主为夫郎报仇,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池青道从来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人,她们动君府,杀人偿命,只是报应来的晚了些。 “所以我说,你给他的已经够多了。”殷白将冷茶喝尽,要做到池青道这一步,其实并不容易。 要查是谁,又要查她们干了什么,还要殚精竭虑暗布死局,想想就不容易,池青道步步为营,只是为了她们家那个小王夫而已。 也许君闲不幸运,遇上全家覆灭这样的惨事,但他也有他的幸运,他遇见了愿意一点一点为他疗治伤口的池青道。 池青道转着手里的杯子,闻言轻轻一笑:“怎么会够呢,当你遇见所爱之人,无论怎么样,也不够。爱不够,耳鬓厮磨也不够,什么都不够。” 殷白听了这话,难得地点了点头,“也是,怎么都不够。” 她抬头就看见池青道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她一阵恶寒,“怎么了,只许你有王夫,我就不能有了?” 池青道了然于心:“倒也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和崔正初在一起的。” 池青道还以为按照殷白这个脑子,崔正初要想和她在一起,那真是漫漫无期。 “从闻倾木的寨子回去,他主动抱了我。” 抱倒也没什么,她和崔正初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时常因为打了胜仗而抱在一起,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一个军师和一个将军的拥抱,但那日殷白觉得不一样,崔正初的耳朵尖尖红了。 她盯着那片可疑的红看了半晌,直到崔正初将耳朵捂住。 当晚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爬起来去了山又倾的营帐。 她一本正经地扶着昏昏欲睡的山又倾,“山副将,我问你,要是一个人他不但很关心你还给你亲手煮粥,而且抱完你之后耳朵还红了,这是怎么回事?” 山又倾意识不太清醒,她实在是太困了,勉强撑着听完了殷白的话,她喃喃道:“这不就是我夫郎吗?” 殷白如遭雷击,她好像一瞬间就将所有事都明白了过来,崔正初的眼神,崔正初的心意。 -- 第210页 她一夜未睡,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去了崔正初的营帐,开头就是一句:“你喜欢我。” 不疑问,非常肯定。 就连一向勇猛的池青道都自愧不如。 崔正初懵了,“啊?” “你想做我的夫郎?” “啊?” 崔正初洗了把脸,总算是清醒过来,“将军,你刚刚说什么?” “你喜欢我,你想做我的夫郎。” 崔正初心跳得如擂鼓,他索性看向殷白,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 他表面坦荡,但其实心里紧张坏了。 “那你早点跟我说不就行了?” 不安等待结果的崔正初被这句话噎住,“我怎么早点跟你说?” “用嘴跟我说啊。” “……” 听完如此惨不忍睹的故事,池青道伸手拍了拍殷白的肩膀,感叹道:“他一定很爱你吧。” 换了池青道,早一巴掌把殷白扇出去了。 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人,一个心早就飞到西南去了,一个人在这里,灵魂却留在了安南。 池青道和殷白同时出发,池青道看她归心似箭,不由得打趣她:“怎么,殷将军,不想在京城久留了?” “怎么不想,我还想着,有朝一日,我的权力要超过你,只是我身边得有人,”殷白侧过头,眼里的笑意也很明显:“你不也是吗?我们两个都一样。” 殷白先策马出去,池青道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京城。 她不一样,她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君闲。 安南的祸乱,到她回去都已经平定得差不多了,唐欢将人捆了,等她回来发落。 还没到吴上川,远远的,池青道就看见有人在等她,于人来人往之中佁然不动,坚定地只为了她一个人。 肯定是在等她,池青道笑起来,她的王夫,不等她,还能是等谁。 很久之前君闲给她糖的那个身影和如今君闲等在吴上川城门前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小人成了大人,但终究还是到了池青道的身边。 岁月无情,但也不算薄待了池青道。 池青道勾一勾手指,好像越过时间,抱住了在大火之间凄惶无助的君闲。 告诉他,也告诉眼前的君闲:“我回来了。” 池青道一直在这里,现在,将来,都会在这里,在君闲身边。 君闲也将池青道抱紧,明明池青道没有离开多久,但君闲已经想她想得要命了。 周围的人群本来是想看看是哪家的女君和夫郎如此甜蜜,结果看清楚人之后直接炸了锅。 “啊啊啊啊诈尸了。” “真的假的,啊啊啊啊诈尸了。” “安南王回来了。” “呜呜呜呜怎么已经过了头七鬼魂还回来啊。” 踏着这样别致的声音,池青道牵着君闲,两人并肩走进吴上川城中。 作者有话说: 殷白:又倾亦未寝。 山又倾:我谢谢你啊。 ………… 池青道:在鲜花掌声中拥抱弱爆了,我直接在说我诈尸的声音中拥抱。 第八十五章 、番外一 律雁的死讯在秋天里传来, 他没能活到第二年春天,也看不见下一年的芍药盛放,但他终于得偿所愿, 要去找所琼诗了,这本就是他一直在求的—— 如果这世间没有你,那我宁可不要活下去了。 安五守着律雁枯坐了一夜, 她是影卫,就算律雁病得再重, 她也能看出来他是死了还是一息尚存。 从前都是一息尚存,律雁总会在第二天清醒过来,清醒的时辰有长有短,有时候还能同安五说几句简单的话,但如今安五明知律雁不会再醒过来了, 可她还是在自欺欺人地等。 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只要等, 等的够地久天长,终有一日花会开, 故人会再回来,不爱的人回头,相爱的人分离,都落在一个“等”字上。 在这个字上, 岁月悄然过去, 身在其中的人,竟然浑然不觉。 安五想,只要等, 律雁总是会醒过来的。 直到池青道第二日过来看望律雁, 安五仍旧沉浸在梦里, 她看向池青道,只喃喃一句:“王爷,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池青道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很淡,她毫不犹豫地戳破了安五的幻想,也打破了“等”字中的时间:“他死了。” 时间并不能疗治一切,刻骨的痛每日每夜都会发作,就像所琼诗的死之于律雁一样。 他怎么能忘。 安五这才如梦方醒,她仿佛已经忘却了悲恸应该如何表达,在遇见律雁之前,她本就是个感情淡薄的影卫,在遇见律雁以后,她用上了她所有的感情,正因为如此,大悲之下,一切都显得枉然。 她素来看得清自己对律雁的感情,就算被律雁识破,也要嘴硬说她爱就爱了,就像她出剑一样,一旦出剑便是覆水难收,但剑很容易就会回到剑鞘,心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回来的。 安五一直有个很恶劣的想法,律雁心里念着所琼诗,可在他生命尽时,是她陪在他身边。 尽管没什么用,安五却卑微地知足。 她甚至以为,所琼诗只是因为死了才在律雁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要真是因为如此,律雁又怎么会甘心赴死,一旦不甘上来,就会蒙蔽人的眼睛。 -- 第211页 律雁手里还握着那幅画,他看过以后就一直拿在手里,不肯放下,仿佛所琼诗就站在他身边一样,他并不孤独。 安五以为是自己陪着律雁,但律雁的心早就跟所琼诗一起走了,看穿这一切的池青道并未再多说些什么,律雁的死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池青道早就知道律雁会死,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因此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全部的准备,心里也在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是成全他的夙愿,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池青道还是措手不及。 再好的准备都要被伤痛的真实划破,池青道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就像知道律雁当日决绝求死一样,忍不住流泪。 人死后,身边的人的记忆总会回到开始的地方,池青道忽然想起来,她同律雁是如何认识的,那些过往一点一点从池青道心底冒出来,犹如万花筒一般,明暗交杂,像是怕池青道记不住一样。 律雁死了的消息传回安南王府,等安九扶着君闲来到律雁的房子前的时候,屋内早已没了律雁,连安五也不知所踪。 池青道站在院子里,将那些芍药一株一株铲掉,君闲见状走过去握住她拿锄头的手,池青道一阵恍惚,这才回过神来,唤道:“君闲。” “我在这里。” 君闲看她眼眶通红,就知道她已经是哭过了,刀枪不入的安南王其实也很容易哭,更何况是这样挚友离世的惨痛时刻。 池青道是君闲一个人的神明,但归根究底,没有人比君闲更清楚,池青道还是个人,受伤了会流血,被伤害到会痛苦,她同样脆弱,需要人好好呵护对待。 君闲就握着她的手,也不说话,在这种时候,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当初君家全家被杀后,也有人安慰他,是顾一野府上为数不多同情他的丫头婢女。 但她们每说一句,都是在往君闲的伤口上撒盐,已经是碰都没法碰的伤心处了,君闲明白她们都是好心,可他已经经不住这样的安慰了。 还要多少人来告诉他,他是君府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至于这活下来的理由,也如世人揣测的那般肮脏,肮脏到君闲无所适从。 他不开口,池青道冷静下来,主动与他提起:“安五将人烧了,带上骨灰走了。” 院子里尚还有没有完全清除的灰烬,君闲一怔,“去哪里?” “去找所琼诗。” 所琼诗没有埋在房子附近,而是在律雁屋子正对着的那座山上,那是他和所琼诗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里会有漫山遍野的芍药盛开,所琼诗随便摘下来一朵,就能哄住她的心上人。 自此哪个地方的芍药都不重要了,律雁只要所琼诗给他的那一朵,再多的芍药,也不是所琼诗的那一朵。 他要和所琼诗一起去看芍药花开。 “你……”君闲欲言又止,看着这满院的狼藉,开口道:“你怎么不跟着去?” “我不想去。” 小孩子心性上来了,安五和池青道都是固执的人,一个依照律雁最后的话带着律雁去找了所琼诗,而一个执拗地替律雁铲掉这里的所有芍药,却不愿意去看一眼。 池青道明明是第一个揭露律雁死了的人,可现在安五已经醒了,反倒是她不敢信了。 君闲也只是轻轻叹一口气,接过池青道手中的锄头,用力一挥,就又挖出来一株芍药,他一边伸手去够芍药,一边道:“多可惜啊,不如种到山上去。” 只可惜他那肚子挡在前面,他怎么弯腰也弯不下去,那芍药就是不到他手上来,池青道伸手将那芍药拿起来放到他的手上。 君闲灿然一笑,这屋子里的芍药不同,这些芍药都汇聚着律雁对所琼诗的思念,要这么毁了多可惜啊,不如种到律雁和所琼诗的坟前去,思念穿越时空,在这一刻交汇,汇出律雁欣喜若狂的声音—— 所琼诗,我来找你啦。 江南,清然。 忘衍到那一片李子林的时候,李子早已过了丰收的季节,只剩下有些寥落的李树,就跟寥落的忘衍一样。 母亲的尸骨就在其中,这是忘衍早就知晓的事情,她来就是给母亲,给安家的人收尸的,让他们入土为安,除了长夜,忘衍是唯一有资格的人。 忘衍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里,明明就快要到了,她却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了。 她不知道她在抗拒什么,她从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听父亲信里的形容,他与母亲前半生琴瑟和鸣,是要白头到老的,但中间发生了变故,关东闻氏扬起来的沙尘直到今日也没有停——律雁,竟也死了。 忘衍握紧拳头,还有母亲,还有安家……母亲已经面目全非,但那依旧是她的母亲。 母亲至死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现在去,就算是告慰母亲了,但她还是一步都踏不出去。 她还没有准备好,李子林旁边有人过,是有个婆婆提了一篮子的纸钱,那位婆婆是要往李子林里去的,看见忘衍,很是亲切地问她:“姑娘,你来这里摘果子啊,只可惜晚了季节了,明年来早些,这都是安家种下的李子,安家啊,安家。” 婆婆一边呢喃一边往李子林里走,忘衍心中一动,也跟着走了进去,当她看见河里有不少洋洋洒洒的纸钱,她的心里才定了下来,不晚,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母亲,我回来了。 -- 第212页 安南王府。 “雀安安的信?”池青道伸手要去拿,却被安一躲了过去,她径直送到了一旁的君闲的手里。 安一对着池青道眨眨眼,很是无辜地道:“给王夫的。” 池青道扑了个空,也不好多计较,只好用手在虚空中点了点安一,道:“越来越放肆了。” “没办法,王爷。”安一有意无意瞥一眼在一旁站的笔直的安九,“我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安九依旧站的笔直,事不关己,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根本听不懂,反正他又没有上过学,听不懂,不算很丢脸的事情。 君闲将信展开,池青道撑着桌子探头过去看,还没看完,君闲就收了信,眉间是藏不住的笑意,池青道算是在这个王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全都巴结她的王夫去了。 君闲看向吃瘪的池青道,手中的信在她眼前晃了晃,“雀安安前些日子不是来信说,常季执意要走吗?” 大概一个月前,君闲一直都有写信去问候常季身体怎么样了,一般都是雀安安给他回,多数是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 但在常季意识清醒,下地能跑能跳了之后,他坚定地同雀安安说,他要走,比那日常季在安南府中说不喜欢她了还要坚定。 雀安安虽然早有准备,但常季真的要走,还是让她慌了心思,十二楼里没一个人靠得住,雀安安只好一边先拖住常季一边写信给池青道,让池青道教他一点救命的哄人方法。 信还没有回过去,雀安安的下一封信就又到了,信上言明,常季已经离开了。 雀安安在江湖上树敌太多,哪里都是雀安安的敌人,自然连累常季,但纵使是如此危险的境地,常季还是铁了心要走。 他甚至在纸上又快又急地写,就算是死,他也要离开雀安安。 雀安安被这句话伤透了心,只好放手,常季不过才离开一个时辰,雀安安就开始担心常季,这个世道下男子本就活得艰难,常季又不会说话脸上还戴着奇形怪状的面具,肯定要被欺负的。 万一再碰上些流氓地痞,常季的这副刚好的身体自然是经不起折腾的,雀安安越想心越慌,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刚到街头就遇见了被拖走的常季,雀安安气急败坏地追了过去,她听见的都是污言秽语,还是对着她的常季! “哟,挺别致的面具啊,该不是被哪家女君玩腻了给丢了吧?” “懂什么啊,这种身子才有趣呢。” “我跟你说话呢,哑巴了是吗?” “还真是个哑巴,那哑巴自有哑巴的好处,任凭你怎么玩,保管不泄露一声。” 常季剧烈地挣扎着,忽然他就厌倦了,他的一生都在挣扎着,但最后只会遍体鳞伤,他只是个奴隶,一个终生为奴的人,怎么还要去奢望什么。 奢望爱,奢望买下他的雀安安会真的喜欢他,终究是痴心妄想,明明他的皮肤都裸露在阳光之下,他却还是觉得冷,真是太冷了,又黑,怎么也见不到有光照进来。 常季裹着那些碎布条子瑟瑟发抖,那就这样吧。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这样苦苦熬着了。下辈子,他要当花当草。 不要做柰花,雀安安喜欢柰花,肯定还是逃不出她的掌心,常季胡思乱想,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雀安安看得睚眦欲裂,恨不得活生生将这几个败类抽成肉泥,直到她们都不再挣扎。雀安安跑过去将常季扶起来,她害怕常季一睡不醒,把人摇醒了之后,她心疼地抱住常季,“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哪怕是咬是抓,都可以啊。” 听见她的话常季抬眼看她,只那一眼,雀安安就被常季的心如死灰贯穿,雀安安的心疼得厉害,常季明晃晃地告诉她,挣扎又有什么用。 常季本来是想离开雀安安之后,去找一个宁静的小村庄,种些蔬果,养些小鸡小鸭,那就是他想要的美好生活。 可是那样的美好生活要来好像也没什么用,也无法将他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给治好。 他好像什么也不需要,他就想这样躺着,等着死亡降临,要是阳光能晒到他身上就更好了。 最后还是雀安安咬着牙将常季丢到了一个村庄里去,她什么都给常季准备好了,屋子,院子,小鸡小鸭,菜园子,应有尽有。 刚开始几天,常季依旧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但外面那些小鸡小鸭叫的他心烦意乱,要是不喂它们,它们就会死的,常季硬撑着坐了起来,那就等它们长大之后,他再死好了。 总不至于他都要死了,一生没造过什么杀孽的他,还要背上几条命吧。 常季在院子里找到了稻谷,将这些稻谷洒到篱笆里之后,他又怕它们渴着,拿了东西到河边打水回来。 阳光明媚,小鸡小鸭吃的欢快,常季想,死的晚一点也好。 后来不止是小鸡小鸭,常季的门前总是无缘无故多东西,有时候是一只小兔子,有时候是只鹅,有一次居然出现了一条蛇。 那条蛇被栓在门上,努力地在常季的院子前挪动,将常季吓了一大跳,某人第二日来把它嫌弃地拎着,果然蛇就是不讨人喜欢,就像她一样。 她拎着那条蛇,居然在蛇的眼睛里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叹息一声,将蛇放走了,后面又搜罗了好些东西来给常季。 -- 第213页 听到这里,池青道不得不感叹:“殷白和雀安安,她们两个不能说没有脑子,就是这脑子,实在是有点别致。” 就在常季的家里快被塞满之前,雀安安某一次在那道木门上看见一张纸条,她断定是给她的,就算不是给她的她也要看,常季还能写给谁。 雀安安将纸条摊开:够多了,养不了了。 常季的意思是委婉地提醒雀安安别再给他任何东西了,但雀安安却想,既然动物已经够了,那就来一些别的东西,常季的院子里没有的,上到花花草草各种时令水果,下到青菜土豆,源源不断,常季的家里都快成森林了,物产富饶,让人艳羡。 雀安安也往木门里塞纸条,池青道和君闲都已经有了孩子,雀安安还在和常季重新构建感情,说来还挺艰辛的,但还算有成效,常季虽然偶尔只会回一两句,但好歹是不排斥,他是知道她在门外的。 雀安安乐不思蜀,抱着那些纸条哈哈大笑,直到有一天,她再去常季门前,那里围了不少人,雀安安的第一反应就是常季出事了。 挤进人群之后,看见常季好端端的,雀安安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紧接着雀安安的怒气又提了起来。 原来是这些村民看常季一个哑巴男子,居然院子里能有这么多东西,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常季又不会说话,她们蛮横不讲理,连常季写的纸条看也不看,就要把常季院子里的东西都搬走。 还有些人议论纷纷,都是些骚|货,勾人的狐狸精之类,听得雀安安的火都快冒到嗓子眼了,她一鞭子抽到领头的那个人脸上,力道之大,当即见了血,那人捂住脸一阵哀嚎。 “怎么?”雀安安一一扫过所有人,手里的鞭子蓄势待发,“我送给我的夫郎一点东西,也要过问你们?” 村里的人都不认识雀安安,但雀安安会武,根本和她们不在同一条线上,有人讪笑着站出来,想要打个圆场,“我们这不是……也怪你这夫郎不会说话,一个哑巴娶回来干什么啊。” 不会说话不止是常季心里的痛,也是雀安安心里的痛,她当即将那人踢到了屋门外,一鞭子一鞭子地接连往那人身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我就是乐意,要你们嚼舌根的人管。” 雀安安一战成名,再也没有人敢来常季门前放肆,就连从常季门前过都有点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鞭子将人活活抽死。 雀安安去帮常季收拾残局,常季还是不怎么理她,雀安安有点委屈,不知道是今天被气疯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她抽出身侧的匕首就往自己的嘴里送去,还好常季眼疾手快,死死拽住了雀安安的手。 他焦急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干什么。 雀安安还是伤到了舌头,她一说话就不停流血,“我也跟你一样,我把害你的,都还给你。” 常季捂住她的嘴,他不通医理,担心雀安安口中的血再这么流下去,她会死。 雀安安心里一喜:他拦我了,他拦我了,他心里有我。 最后雀安安自然是顺理成章跟着常季住了下来。 池青道敲了敲桌子,“果然古往今来,苦肉计都是最管用的。” 君闲却冷哼一声,“我看啊,雀安安就该把舌头也剜了。” 闻言,池青道马上嬉皮笑脸地去勾君闲的手指,“王夫说的是,就该把舌头也剜了。” 君闲看向池青道,自从大夫同池青道说了君闲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会有早产的风险之后,池青道就开始对君闲百依百顺。 尽管她之前对君闲也是百依百顺,但那截然不同,连日里,君闲几乎头皮发麻。 现下就算他说月亮白天出来,太阳晚上高挂,池青道都不会反驳他,反而会连声称是,就比如现在。 谁都知道君闲说的是气话,要是雀安安真将舌头剜了,两个哑巴,还要怎么说话,雀安安对常季如此残忍,本该轮不到她,自有其他的苦要她去受的。 但池青道实在是接话接的太快,恼的君闲打了池青道一下,“胡说八道。” 池青道点头:“是,我胡说八道。” 这下君闲是真的哭笑不得了,他扶住腰,池青道见状将手伸过去给他揉腰,君闲正好问:“选的怎么样了?” “选地方倒不是难事,就是找人。” 安南王府可从来没有出过白事,池青道诈死那一回也算不上,所以要想将二老移坟重新下葬,这找人还要费些时日。 “你那满城的势力呢?”君闲逗她。 池青道却一愣,眼前的君闲含着笑,心思全在逗弄她上,明艳大方,毫不遮掩。 池青道在心里松一口气,真好啊。 她不会忘记那个跌落尘埃仓惶的君闲,但好歹是终于被她托起来了。 君闲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池青道摸到君闲的肚子上去,“就觉得真好啊。” 君闲也将手覆上去,“是啊。” 尘埃落定,一眼望过去,都是阳光落下来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