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龙育成计划》 分卷阅读1 ☆、chapter one 召唤 赫鲁达赛特――大陆极北部的岛屿,四面环海,岛上全无人烟。 这是属于龙族的城市。 这里本该是宁静的世外桃源,如今,一半陷入火海,硝烟弥漫;一半冰封万里,寒冷刺骨。战争猛然爆发。除了龙族,岛上充斥着陌生而不怀好意的外来者。不光是领头的人族,其它种族多多少少也想分一杯羹。 龙皮、龙筋、龙骨,包括它们的血和肉都是珍贵的材料。 甚至于龙族的存在对整个大陆而言,都是过分的不可思议,过分的强大。 面对神祗,只能选择膜拜,或者毁灭。 杜兰在一阵刺眼的白光中来到赫鲁达赛特,起初,他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他所能看见的全部事物和人物,只有昏暗潮湿的洞穴,和未知生物的沉重吐息声。 这种特殊的呼吸使杜兰猛地眨了眨眼。 他心里有个渐渐成形的念头,但又着实认为荒唐! 不可能,正处在战争的紧要关头,怎麽会有空闲把他召唤过来?撇开成功率的问题不谈,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这样做。 「……法师…法师……」 在呼唤他? 杜兰仰起头来,注视着黑暗中莫名的巨龙:「阁下,容我打探――或许称得上是私事,你们不是正疲于应付矮人族的自动火炮吗?战争正打得火热咧。」 「那不是战争。」龙的喘息加剧,带着燃烧的愤怒和恨意,「那是来自全大陆的屠杀。」 「我很遗憾。」杜兰说,「吟游诗人会给你们平反的……」 见冷笑话没起到应有的效果,杜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接着说。「不过,我倒觉得阁下不必这麽悲观,光明教会的老东西们根本构不成威胁,至于兽人那帮蠢蛋,不用说了吧。矮人族也只会给你们制造一点儿小麻烦而已。有什麽好怕呢?我想象不出联军败退以外的结果了。」 洞穴内的沉寂持续了好一会。 後来龙低声哼笑起来,像是水面上震出的涟漪:「你是个黑袍法师吧。」 「我是杜兰?威尔伯。」 「从没听说过。」 杜兰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世上最着名的不是那些极有权势的人,便是那些十恶不赦的坏蛋。我既没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也没有做过特别出名的坏事,再加上赫鲁达赛特的消息不灵通,阁下不认识我也是很正常。」 「我不知道黑袍法师都是这麽唠叨的,与其委屈你背上这个恶名,不如利用你自己的才能,去光明教会谋取个神父的职位吧。正好能满足你的演讲欲。」 「您真会开玩笑!」 龙的讽刺意味是如此浓厚,打个比方,倘若面前有个杯子,里面的液体肯定都快溢出来了。 杜兰打了个哈哈,闲聊般轻松自如地换了个话题。 「那麽,战争怎麽样啦?您处在这麽缺乏光线的地方,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吗?」 「不相上下。」它回答,「精灵族也参战了。」 杜兰这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浅亮的水蓝色在黑暗空间当中尤为醒目,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他眨了眨睫毛,叹道:「哎呀,难怪呢……」 一向避世、清心寡欲的精灵族怎麽会主动加入讨伐龙族的战场呢?难道,如今的龙族当真气数已尽,是时候翻开历史的新篇章了? 思绪恍然紊乱。 杜兰低下头沉思起来,并未察觉到上方的龙一直凝视着他。 双方都正慎重地考量着什麽。今时不同往日,对局者稍有差池,满盘皆输。 「法师,再说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杜兰?威尔伯。」 「杜兰?威尔伯呀,」龙沉声吐息,每个字都敲击在心房上,「古老的龙族延续至今,即使遭到灭绝,也该由天神来决定一切,而不是由卑劣的侵略军屠杀我们。如果你尚且心存良知,那麽带走龙族的子孙,让它们在世界各地落木生根!让这火焰永不熄灭!」 「恕我冒昧,跟黑袍法师谈良知,如同跟窃贼谈道德。不过,光是能够听到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我感受到荣幸了。」杜兰翩翩微笑。 「不,你还会感到更荣幸的。」 杜兰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龙又说道:「从你踏进这里开始,无论你或我,其实都没有迂回的余地了。现在你的面前有两条岔路,左边是拒绝我的建议,在此我不愿意多费唇舌,下场你恐怕猜得到;右边是遵从,以灵魂签订死契,今後将成为新生龙族的监护人。」 「倘若你存心对我龙族不利,契约就会收走你的命,以及你的灵魂。你连死後都无安身之所。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杜兰的笑意瞬间凝固,呆住,这根本就是强买强卖吧! 还是那种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半晌回过神来,前无去路,後无退路,压根就没有第二条选择。 要知道死契本来就威力巨大,再加上灵魂誓约的双重功效,日後一旦违背,便会遭受用『五马分尸』、『死无全尸』等等成语都不足以形容的後果。 杜兰的嘴角微微弯下,变成了苦笑。没想到逍遥快活这麽多年,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强行打包赠予龙蛋数枚,该说是突发横财,还是祸从天降? 按照字面意义理解,似乎是,不,确定是要拉他去当奶爸。 龙族都是这麽不讲理的吗? 魔法阵再次启动,阵中耀眼的光束仿佛撕裂了空间,拼成了新的碎片,五彩潋滟。 洞穴恢复沉寂,余下一声酸涩悠长的叹息,久久未曾消弭。 杜兰回到自己的私人领地,黑蝠堡,根据附近的夜行动物随口起的名字。其实他拥有这块土地的事情并不为帝国法律所承认,但话又说回来,只是一小块土地而已,谁去理会? 关于在赫鲁达赛特的经历,起初并未过多影响到杜兰的生活,过了几个月,终于听说了外界的消息。彼时公元1344年,又称新星历,赫鲁达赛特的事情传到了家家户户的耳朵里,那场侵略战被称为屠龙战役。 一场悄然进行,最终却轰动世界的战争,使得龙族永久地湮没于历史的洪流中。 换作平日,杜兰会扼腕叹息两声,闲来无事,兴许去悼念一下这种伟大生物曾经的辉煌。 现在,唉,自身难保。 龙蛋的孵化期十分漫长,据说在几十年到几百年不等。有时候杜兰会侥幸地想,也许直到他老死的那天,这些蛋仍然只是蛋。他抱着如此期望,把龙蛋扔在地窖过了一年多,并且把那里布置成了暖房。而他则是稍微变得更老了点儿,只有外表看上去还是个年轻人。 黑蝠堡里只有两个生物,一个是杜兰,一个是帕迪。 忘了说,帕迪是杜兰的仆人,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死後被杜兰偶然捡到,听从了他的祈求,把他炼成了一具拥有人类意识的骷髅。 杜兰把红色的龙蛋叫做『约翰』;青色的龙蛋叫做『圣马可』;黑色的龙蛋叫做『奥尔默』;银色的龙蛋叫做『洛伦』……还有一枚带灰斑的蛋,他暂时没想出来要取什麽名字。这些早在幼龙们出世以前,就由他初步拟定下来了。 至于为什麽都是男孩子的名字…… 他无法想象自己跟一头母龙相处的画面,那会是什麽样子? 话又说回来,他可真是称职的监护人。杜兰自嘲地摇了摇头,丢开了手中的取名用词典,听到背後闷然落地的重响。 秋天消逝,冬天来临。城堡的塔顶上落满了银雪,把阴森的气氛都埋住了。帕迪不停地咳嗽,每次咳嗽都会带动全身的骨架,发出咔嚓咔嚓的恼人响声。杜兰下了禁令,睡觉时不想听见任何大点儿的动静,作为缺乏呼吸系统的骷髅人,根本就没有感冒的可能性。绕是如此,帕迪还觉得自己的骨髓炎更严重了。 「老天啊!主人……主人!」 正在冬季的尽头,冷空气尚未散去的时刻。杜兰在书房里阅读爱情诗集,整个人都没能从那种浪漫凄美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怎麽,你的颈椎病复发了吗?」 「是骨髓炎!」帕迪大声反驳,很快反应过来,「不,不是,甭管是哪里有问题了。快去孵化室看看!它、它它它它不见了!」 「五个都不见了?」 「五个!见鬼,当然只有一个!」 这个仆人比他这个主人的脾气还大咧。杜兰十分头疼。可是他没时间去斤斤计较了。假如龙蛋有个闪失,光是念头闪过的瞬间已令他备受煎熬,於是他如同箭一般地冲了出去,赶到被帕迪称作孵化室的地窖,左右环顾,的的确确只有四枚龙蛋了。 少了的是谁? 因灵魂契约的关系,杜兰能够感受到近来洛伦的强烈的精神波动,那也是他认为可能是最先出生的龙。於是他不放过任何角落,围绕着地窖仔细搜寻起来。 果然…… 这个小东西已经出生了。 杜兰蹲下来跟幼小的银龙对视,盯着那双琉璃般通透的眼珠子,没有半分情绪,惊慌、害怕、兴奋、好奇,什麽都没有,平静如同死水。 「你会说话吗?洛伦。」杜兰伸出食指,对着这个只有巴掌大的生物说,「我没猜错的话,龙族在出生前就已经在学习事物了。」他想了想,「也许你连你的身世都了解得很清楚,是不是,洛伦?」 洛伦发出微弱的咕哝,眼睛仍旧看向他,却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杜兰倒没指望自己能听懂龙语,之前那头赫鲁达赛特的龙,跟他说话时用的也是人族通用语。 龙族做出什麽壮举都不稀奇。他尽量坦然地笑了笑,把浑身湿腻的洛伦提了起来,後者居然毫无反抗,因此顺利地离开了地窖回到自己的卧室。 其实灵魂契约的内容一点儿都不复杂。 分为契约者和被契约者,倘若契约者遭受伤害,必会以同样转移到被契约者的身上。而契约者本身受到的攻击虽不致抵消,却会相应地有所减免。也就是说,被契约者成了活生生的肉盾。 杜兰给洛伦洗了澡,喂了它些乱七八糟的糊糊。事实上,洛伦似乎没胃口吃东西,一直盯着他看,盯到他浑身冷汗竖寒毛,嘴里不依不饶地吐着水泡泡。 四目相对,明明壁炉里的柴火烧得温暖。杜兰身边的空气却僵硬冷凝。 洛伦又咕哝了几声。 杜兰不知道它想说什麽,过去凑近了倾听。这回洛伦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不少,当他听见那个单词的时候,霎时头皮发麻,窗外惊雷闪现。 这种感觉像是喉咙里堵着一口精血,上不来下不去。 他多希望时光倒流回几秒之前啊! 「妈妈。」洛伦是这麽说的,「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 ☆、chapter o 放行 杜兰觉得监护人跟父母的性质有些类似,但是母亲跟父亲两者天差地别;所以他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错误的称呼纠正过来。 「我不是。」杜兰深吸一口气,「注意,我不是,你的妈妈。」 洛伦眨了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眼神好像在说:不管你怎样辩白,都改变不了你身为雌性生物的事实。 如果不是契约的妨碍,杜兰发誓绝对会给这头幼龙一点儿颜色看看。 然而,杜兰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致使他暂时把监护人是否等同母亲的问题抛在了脑後。「啊!」他的语气不掩惊异,「你刚才说得是龙语吗?」 他听到洛伦表示了肯定。 八成是契约的作用。 杜兰的内心五味杂陈,隐隐有所预感,今後的日子别想过得太平了。当初他不甘心接受公会和教廷的诸多约束,为了追求永恒而自由的生活,宁愿成为堕落的黑袍法师。没想到,冥冥巧合之中,居然会被牵扯进攸关龙族存亡的这档子破事。 他还从来不晓得自己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呢。 杜兰没有带小宝宝的经验,当然,更没有带龙宝宝的经验。他所能做的仅是不让幼龙离开自己的视线,此外该干什麽还是干什麽。 常常地,生活中充斥着愉快与不愉快的小插曲。 「不必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起 我愿主动奉上头颅 连同这火热的心一起 绞死,不留余地」 「别念出来……」杜兰转过头,对趴在桌子上凝视着诗集的洛伦嚷道,「这部作品的灵魂在于沉默与禁忌,傻瓜!」 洛伦睁着银眸望他,充满不知所以然的意味。 杜兰把头扭回去,无力地说:「啧啧,我忘了,你是头求知若渴的龙……」 作为一个富有美好情操、艺术眼光、文学素养的男人,偶尔会有为教育事业奉献的想法。这跟他是不是爱穿黑袍,倒没什麽太大关系。杜兰打量了一遍自己的书房,这里的藏书大部分是原主人的,唯一让杜兰欣赏的地方。上至天文地理魔法书,下至食谱传记春宫图,只有你没兴趣的,没有你看不到的。 从左数第三排的架子上取下《幼儿识字大全》,捏在手里,坏坏地笑了起来。 「妈妈?」洛伦爬了过去,那张独属于异族生物的脸孔,显出疑惑的神情,「这个……实在太浅薄了……」只看了两眼,就高傲地扬起脑袋。 杜兰不甘不愿地罢手:「是,是,你很聪明。才两天而已,连人族的诗都会念了……顺便一提,要是不那麽叫我的话就更聪明了。」他愤愤地咬着牙,甩手将睡前童话集拍到幼龙的脸上,「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洛伦慢慢翻开扉页:「妈――」 「改成爸爸不行吗!」 「算了吧,杜兰。」 「你究竟有多讨厌叫我爸爸啊!?」 过去的生命中从未迎接过如此挑战,杜兰拍案而起,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莫大的质疑。然而,当他注视着那双湿漉漉的银眸的时候,不免瞬间泄气,跌坐回椅子上了。 管它呢,反正又不是自己生的。杜兰心里嘀咕。 可怜的洛伦丝毫没意识到『妈妈』暗地里嫌弃它的想法。 洛伦陶醉在这个崭新的世界,万物对它而言都是充满诱惑力的。诚然,它在龙蛋中度过了岁月悠久的时光,比起杜兰还要老得多,对外界的事情多少能够感知得到。 只是心智尚未经受过磨砺,懵懵懂懂,与寻常的婴儿并无二般。 无论屠龙战役对外界有何影响,黑蝠堡平静依旧,没人会想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就连那儿的主人,在往後的岁月里也同样认为不可思议。 不管怎麽看,洛伦都是个安静温和的小家伙。 它体型生长得快,不注意的话一星期就会换了个模样。龙族有许多伟大的智者和预言家,因此它的头脑也如鬼灵精般的。从屡屡令杜兰噎住的对话中可以窥见一二。 洛伦从来没问过窗外的世界是什麽样的,即使经常会飞到塔顶眺望远处,却有种可怕的自律性,不会踏离城堡太远。有时候,杜兰会主动说起世界的近况――其实他连共有几个国家都不大清楚;洛伦总会认真地倾听,跟平常那样。 ※ 离汉雷顿不远有座荒凉的城堡,曾经属于某位伯爵。自从杜兰?威尔伯占领了那里,以强硬又霸道的手段成功恐吓住了附近的居民们,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原主人的姓名不知不觉中被人遗忘了。 出了这片城镇,仍然有人为他的威名後怕。 杜兰此刻尚未知晓,就在他的管辖范围的不远处,正上演着一场性命攸关的追逐战。 荒林里,金发少年急喘着气,倚着树干坐下。 「呼……他们应该不会这麽快就追到吧……」他看了一眼身後可能出现的追兵,放心似的吁了口气,接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如今已是第十天了,这些人怎麽都不肯放过他。 少年眼看灰{佣兵团的人将荒林团团包围,深深地叹息起来,随即跨步走了出去。 「西摩尔少爷~」为首的男人戏谑地笑道,「乖乖地把那东西交出来,别再为难我们了。」 「那东西?你们要的只是一样东西?」 「可不是嘛,我们要的,只是你的命。」 少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高傲地昂起头,眼中酝酿着狂风暴雨般的愤怒。那个男人以为他打算拼命了。只见少年飞快地掏出个卷轴扔了过去,打开的瞬间,隔空升起银白色的多重光明屏障,他自己则是返身冲出了荒林。 「可恶!他妈的!又被逃掉了。」男人骂骂咧咧地说。 等他们集结火力冲破了光明屏障後,约莫过了整整一个钟头。在此期间,少年早就不知道跑到了什麽地方。灰{佣兵团的众人沿着他去时的足迹走了一段路,终于摸索出了大致的方向。 作为头领的男人忽然觉得不妙:「再往前面走的话,就是那个……杜兰的地盘了……」 换成寻常时候,即使对上杜兰倒也没有什麽好怕的。但是,擅自闯入法师的领地内,很有可能会受到盛大的迎接――布置下的重重陷阱、自动感应外敌的魔法机关,恐怕还没踏进去第二只脚,就已经被四面八方的恶灵们吞噬了。 听到男人的描述,众人打从心底感到发寒。 这样死得未免有点太不值得了。 有个人不能理解他们的反应,糊涂地问:「杜兰是谁?」 男人瞥了发问者一眼,自己手底下的新人,佯装轻描淡写:「一个三十多年前堕落的法师,那时你还没出娘胎吧。这麽久过去,他老了,而我们还年轻得很!」他挥了挥手,「走,不用追了,稍後为可怜的西摩尔少爷收尸就好。」 外面满目瘴云。 西摩尔愈往前走,愈觉得雾气深厚,不禁心里有些打鼓。 几乎看不到脚下的路了。 在树木都光秃秃的花园里,有着秀丽偏红色头发的青年,正逗弄着咬他手指的幼小银龙,时不时温声软语地劝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不远处,帕迪脚步僵硬地踏过枯黄的草坪,来到两人的面前鞠了一躬。 「主人!主人!」 「有话就说。」杜兰头也不回,倒是幼龙好奇地探头看向帕迪,「下次你再半句半句地讲,我就开除你,叫你躺回冰冷的墓地去。」 帕迪连忙说:「我的好主人,看在骨髓炎的份上,原谅我说话不爽利的事吧。」 那骷髅人在花园待了一会,发现自己又忘记正事了:「主人,有个人闯进迷雾结界啦。」 「抽你报告的时间,恐怕他都已经抵达正门了。」杜兰冷嘲热讽,把被洛伦咬来咬去的指头收了回来,附带屈指弹了它的额头一下,「傻小子,我都被你弄破皮了!」 「主人……」 「好的好的,随便你怎麽办。」杜兰不耐地摇摇头,「你想把那个人煮了吃、作标本,或者归纳进你的部队都无所谓,只要不再来烦我就行了。」 「谢谢您!主人,您太仁慈了!」 洛伦抬起爪子揉额头,望着伴随骨骼挪动的脆响声离去的帕迪,不用想也知道,後者一定处于极度兴奋和愉快的状态中。 突然有些同情那位不知名的闯入者。 据说,据杜兰说,这里少说有十年八载没人来过了…… 西摩尔在无边无际的雾中彻底失去了方向。 这里的迷雾仿佛沾着湿腻气息,空气又十分阴冷,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人的脚步声。一瞬间,四面八方都来了许多人,正慢慢地接近他似的…… 西摩尔大叫一声,不是因为恐惧到失声,而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 「啊――」 迷雾中他的声音被带往远方。 周遭的万物都凝住不动,有半刻钟左右,较起之前更加死寂了。西摩尔感到安全了些,便继续朝前行进,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恢复了少许的动静。他不小心被什麽东西绊倒了,在跌下去的前一秒,才堪堪稳住了身体爬起来。 他以为自己碰到了树根,蔓藤之类的东西。 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小根白色的骨头,西摩尔猜测是不是动物进食後留下的残骸。转念一想,别说这根骨头干干净净的没皮不带肉,光是颜色也惨白得让人心慌。 在众多关于杜兰?威尔伯的传闻中,不少是夸大其词的,只有一件事鲜少有人提出反驳意见。 那就是杜兰的不死军团是真实存在的。 身後轻微的异动令他倏地拔出剑来,作好了战斗的准备。充满警惕地四下环顾,渐渐地开始感到害怕了。比起待在这麽诡异的环境里,他宁愿选择跟灰{佣兵团打上一架。 一只骨爪从地心伸出,牢牢地抓住了西摩尔的脚踝。 西摩尔被吓坏了,用尽全力地一剑砍断了那只手。地下的东西缩了回去。很快,有更多的骷髅人从四周涌来,不再把自身掩埋在雾中。那些骷髅架子多得可怕,远远他望去,无法从雾的後面看清楚具体数量。 没办法了…… 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西摩尔打定主意,握紧了剑柄,冲上前毫无迟疑地挥去―― 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不大对劲,这麽形容不大对劲。帕迪望着这可称得上是一面倒的局势,少年正在苦苦支撑,因为骷髅是杀不死的,一个接一个,消耗着少年的体力。 等一刻钟过去,帕迪心想,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帕迪忽然注意到了西摩尔的剑,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剑柄上刻着的纹章。 山丘上的鹰旗,帝国着名的布朗特家族的标徽。 这把剑就插在地上,少年毫不放松地握着细长的柄,没去理会臂上长流的鲜血。作为战士,毋论此刻处于战场,就算在平时,也决不可以放弃他的剑。帕迪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杜兰。於是带领着部下们快速离开了,如同来时那般。 怎麽回事?西摩尔惊奇地发现,所有的骷髅都对他瞬间失去了兴趣。 仿佛他被赦免了。 同时,眼前的迷雾尽皆散去,曲径小路、碧树青天,豁然开朗。 西摩尔摇了摇头,驱逐了脑中盘桓的迷惑。现场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除了他的伤口仍在流血并且疼痛以外,一切,甚至都让他怀疑是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意外地发现有个留言0 0那俺就来更新吧…… ☆、chapter three 旧事 「那个人……还是个孩子,我放过了他。」帕迪回来报告时唯唯诺诺地说。 杜兰最见不得他这副拐弯抹角、恶心巴拉的模样,侧过脸说:「我已经交给你处理了。所以,你放了没放,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啊?没有奖励吗?」 「没有。」 帕迪失望地看着他:「唉,主人,您可叫我太伤心了。我本愿将他派遣进军团当个副官什麽的,当然,前提是他死了,否则怎能维持不死;但我一想到,那孩子是布朗特家族的人,而您又――」 「布朗特家族?」杜兰微笑着打断了帕迪的话,「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贿赂我了?」 「至少可以减免几个月吧!」帕迪燃起少许希翼。 「想都别想。」杜兰一口回绝,不顾帕迪再次耸拉的骨头,云淡风轻地笑道,「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儿吧。别忘了我令你复生的条件是什麽。等你剩下的七十年期满,即便你想在这里待下去,我都会把你当成臭蟑螂一样赶出去的。」 「噢,明白了,主人。」 帕迪十分沮丧地走了。 洛伦从杜兰的怀里坐起来,挥着爪子朝帕迪的背影道别。过了一会,他开口问道:「帕迪叔叔怎麽了?」 杜兰懒懒地说:「晒够太阳了没?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回去。」 天上乌云遍布,底色灰且黯淡。黑蝠堡常年的景色,屡见不鲜,即便外界阳光明媚,亦不会光临这片亡灵作祟、怨气深重的土地。 「嗯。」 洛伦点了点刚刚长出银白色鳞片的脑袋,仍然舒适地窝在杜兰的心口处,像是每个正常的孩子应有的那样,对之前的问题执着不放:「帕迪叔叔怎麽了?」 「脑抽了。」杜兰目不斜视。 洛伦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没再说话。它一旦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便会变得安静下来,平常也鲜少会有吵闹的时候。回到城堡,洛伦显得有些困倦,加上杜兰的催促,很快爬上床睡觉去了。明明是头龙,却跟你人类似的喜欢睡在床上,尤其喜欢睡在自己的床上,真是一桩令杜兰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 深夜,走廊里回荡着轻响。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没有迂回弯曲,而是笔直的,许多年前在城堡改造过後,尽头的门长年挂锁,谁也没进去过。 两边的拖地红帘掩住了墙的颜色。 杜兰进门的时候忘记反锁,没必要这麽做,因为帕迪决不会存心偷看。 他在帘前犹豫着,最终还是伸手掀了起来,把厚重的帘幕哗啦一声全部扯开。那面墙上挂满了油画。随即,他把另一面的帘幕也扯开了。第二次做起来较为轻易,似乎卸去了不少的心理负担。 这麽多年了…… 并非缺少面对过往的勇气,只是,不愿再与曾经有所联系。 杜兰凝视着所有均以逝去的面孔,有意轻柔地踱着步。他在最前方停了下来,看到鬓眉花白的老人的肖像,用精致的画框裱了起来。 「哥哥……」 杜兰叹息,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他拥有青年时期的姣好容貌,数十年来,头发依旧光滑,眼睛依旧明亮。可有谁知道,他的内心住着个丑陋不堪的老家伙呢? 如今布朗特家族的人,应该没几个听说过他了吧。 毕竟他投身于黑暗的事迹,着实不怎麽光彩。而这对一个贵族家庭来说,远远不止是不光彩那麽简单,完全有可能成为敌人攻击的把柄。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地抹杀掉杜兰?布朗特这个人,包括他存在的痕迹。 这也是为什麽他既不离开黑蝠堡,也不允许外人进来的缘故。 当然,在赫鲁达赛特的短暂旅程出乎意料之外。 只有龙族才有那麽强大的魔力,可以单方面地撕裂空间,强制传送。杜兰深 分卷阅读2 不疑――龙族并不如世人所认为的那样,被联军全部屠尽,那绝对是无稽之谈。 但世人愿意那样想!让他们那样想吧! 杜兰重新锁上了这道门,让走廊成为不可涉足的地方。 一如他的地窖。 ※ 宝宝不喜欢吃青菜怎麽办? 宝宝不喜欢吃水果怎麽办? 宝宝不喜欢吃鸡鸭鱼肉虾鸟蛋怎麽办? 以上出自《妈妈们的困扰:关于孩子的常见问题集锦》第二部分『挑食、偏食以及厌食的解决方法』里的内容。 很不幸的是,虽然撰文者的口气自信满满,换成杜兰这里却碰了个大钉子。 杜兰当然是不会做饭的。 帕迪作为城堡里唯一的仆人,理所当然地负责膳食和采购。其实杜兰没有进食的必要,他的身体功能退化严重,多年来保持着相同的状态,近乎麻木地生活。几百年不吃饭可能也没什麽问题。所以帕迪一直不必履行厨师的责任。 自从洛伦成为城堡里的第三个生物,地位日渐稳固,落到帕迪眼里大有赶超主人的趋势。 然而无论帕迪怎麽讨好这头幼龙,後者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有一天杜兰发现可怜的洛伦双颊消瘦,被饿得形同骨骸之时,勃然大怒,把帕迪揪过来一顿劈头盖脸地斥责:「你怎麽照顾它的?!」 万一它死了!不!自己不是他妈的也死了吗! 思及自己的性命随时随地,极有可能会毁在帕迪的手里,即使是杜兰也顾不得冷静了。 「它、它说……是它说的……」帕迪跟在他身边这麽久,还没见过他真正发怒的样子。一时不免骨头打颤,下颚咯来咯去,就是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的什麽? 此时,洛伦的声音及时地插了进来:「妈妈……」 杜兰还是掐着帕迪的脖颈,并未打算回头。 「杜兰……」 直到洛伦改了称呼,杜兰才转身去看,又想到自己的表现过分激动,有些不合常理,就僵着脸换成普通的神色。他问洛伦:「你有什麽要说的?」 「我想吃妈妈做的饭。书上说,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这句话不是这麽用的。」 「噢,好吧,可那就是寻常母子的相处方式。」 「你觉得我非得是女人不可吗?」 「当然不。我不介意你是男是女,只是龙族负责怀胎、孵化、照料、教育的都是母亲,至于父亲,一般都是不理事的。所以你就是我的母亲。」洛伦认真地说,稚嫩的嗓音略带沙哑,条条有理,让人都升不起反驳的念头。 杜兰沉默半晌:「你到底几岁?」 「如你所见,去掉零头,三个月大。算上孵化期和怀孕期的话,总共是一百三十六年零三个月。」说到後来,洛伦奇怪道,「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那时,我还在你的肚子里咧。」 鬼的肚子里才有你!但是这麽一来,争论又绕回原点了。不清楚究竟是气更多,还是惊更多,杜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打从这桩倒霉事的开端起,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了,不是吗? 还是言归正传。 「我不会做饭。」 「可以学。」 「没时间。」 「你有大把的时间,妈妈。」 「没人教。」 「这是我从你的书房里找到的烹饪书,共有十三本,分别是……」 「我不做。」 「那麽我饿死好了。」 「你……」杜兰皱起眉头,深切感到天下父母不易。 想想吧,杜兰威尔伯!你的命就掌握在这头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幼龙手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咬牙认输,系上围裙,抄起食谱,奔向厨房:「行,我做还不行吗!」 ※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下厨,可以想象杜兰做的饭有多难吃。 拜帕迪所赐,尽管不知从何而来,但厨房里普通人的食材应有尽有。洛伦似乎很向往人类家庭的氛围。为了满足它的要求,杜兰埋头苦干了一下午,最终端出来的是焦黑不明的物体。 洛伦却令人跌破眼镜地吃得干干净净。 它一定是饿到失去味觉了。 连帕迪都不忍目睹地转过头。 杜兰暗自决定,今後要努力提高厨艺,免得有朝一日不慎把洛伦毒死了。届时,吃亏的还不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为何脑中冒出来江中牌健胃消食片的广告词…… 真难为我记得这麽清楚啊=口=! ☆、chapter four 外出 转眼间,洛伦在这世上熬过了三百六十五天。 思及杜兰的正常反应――对待这件事应该毫无反应才对。可是,帕迪怂恿着他,用忠心耿耿地口气劝他:「带它出去吧,宝宝满周岁的生日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 杜兰站直,从上而下俯瞰着帕迪:「少浪费点儿心眼吧。」 他还不了解帕迪麽?以为他不在就能作威作福了? 不过,杜兰不介意带洛伦出去转几个钟头,平时没有接触其他人的机会,偶尔为之,有利于身心健康。这孩子太没有好奇心了。 「一岁生日快乐。」杜兰捏了捏洛伦的脸蛋,从巴掌长成面盆那麽大了。他不无遗憾地想,也许过不了几年,洛伦就会变得皮糙肉厚,体型庞大,就像它的同胞们那样。同样的,这股软软的手感会进化成硬邦邦,摸起来像刷白漆的石墙,咬下去像冷冻的面包棍。 「你的隐形术怎麽样?」 「隐形术是高级拟态魔法的一种,」洛伦睁大眼睛,回答,「这个没那麽容易,就算是天赋异禀的龙族,也要花费多年的时间。」 「哦?」杜兰感到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呢?」 「很简单,以平均的魔力递增速度来计算。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妈妈,试着触碰我的力量,现在的我真是弱小啊……跟你比起来……」洛伦的幼爪伸出来,握住那双修长的属于成年人的手,「不过……」 「不过什麽?」 「等我八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超越你了。妈妈。」 「……」 杜兰面无表情地抽回手,顺道对着它的额头不客气地弹了一记。 幼龙揉了揉头,似是习以为常,问道:「咱们去哪儿?」 「傻小子,少说,多看!」 「你会隐形术吗?」洛伦问,「我是头龙,人们会不高兴看到我的。」 说这话时,杜兰隐隐有种它的语气里含着自嘲的错觉。杜兰不禁摇了摇头,对他说:「我当然不会隐形术,但我的变形术还可以。」当年他认为两者的原理和效果都很相似,因此不愿花费过多精力在这方面。「让我看看……嗯,我可以把你变成一只小狗。」 把一头龙变成一只小狗?那听起来可真不错。 兴许真的被说服了,洛伦并无反对意见,只是对着他的魔法评头论足了一番:「狮子狗――好低级的拟态。」 「闭嘴。」 「我不能想说什麽就说什麽吗?妈妈?」 「别再让我重复一遍。」杜兰拾起遗失已久的微笑,语气森然,「还有,到了外面,我不允许你讲话。狗是不会讲话的。」 洛伦把杜兰发出的警告认真地当成一回事了。它不再开口,而是改用精神力传入杜兰的头脑。 别忘了,他们之间有层契约的联系。 『意念交流呢?』稚气的声音响起来,已是先斩后奏。 『这个狗也不会。』 ※ 汉雷顿的春天阳光明媚,夏天热情似火,在季节交替的时期既不会让人感觉寒冷,亦不会如同身临蒸笼。罕有人记得,这片物质肥沃的土地曾归一位伯爵掌管,略过原因不表,现在管治这里的是新来的怀森特爵士。 偏红色卷发的青年带着他的小狗,在干净的街道上宁静悠闲地散步。因那少见的俊美容貌,所经之处,难免会引来众人的注目。有种人,天生就该成为风景线。 甫一离开城堡,见惯常年阴冷天气的杜兰,几乎被外头的光线晃花了眼睛。 他已经变得无法适应人类生活了。 杜兰的目光快速拂过四周的建筑物,油然生出不少感慨。他的姿态漫不经心,不爱看脚下的路,端着头却垂着睫毛,只为避免对他而言火辣辣的阳光晒到眼睛;加以苍白的皮肤雕琢,倒像是一种充满忧郁气质的美。 怀里的白色狮子狗瞪着圆溜溜的双眼,打量身边的每个人类。 跟它的『妈妈』长得很像……是的,它当然知道妈妈不是龙族了。不过,妈妈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不是,那又怎麽样呢? 两旁是居民们错落有致的房屋、店铺和树。有个妇女弯下腰亲了她将要出门的小儿子一口,摸着他的头,随後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并使劲地挥了挥手。 洛伦忽有所感,抬头望向杜兰的下颚。 杜兰自然察觉到了它的视线,低头,发现它的心思有些恍惚。 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又在想些什麽,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杜兰眯着眸子,看不出情绪,分出一丝精神力飘忽忽地传入对方的脑中:『你不高兴?』 『妈妈?』洛伦的口吻微含惊讶,『没有,只是在想,为什麽你没亲过我呢?』 『啊?什麽?』 杜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洛伦又问了一遍,生怕他没回应似的。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没错,洛伦在问他为什麽没亲过它!好像他早该亲它一样! 杜兰呆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僵硬的意识。 其实这没什麽大不了的…… 尽管他这样安慰自己,却始终感到很怪异。 在洛伦的央求下,杜兰不得不在它雪白的鬓毛上用嘴唇碰了一下。这令洛伦心满意足。於是他就免去了诸多可能发生的骚扰,有些孩子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那麽向往和好奇,一旦得到了之后,就难以保持先前的热情了。落到外人的眼中,则是青年抱起了小小的狮子狗,充满溺爱意味地轻轻吻了它。 跟这头幼龙相处的时候,竟然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地变了很多,对于一些并非轻而易举能够办到的事情妥协,放在以前,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洛伦是他的负担吗?抑或将成为他未来生命的源泉? 假设出来的第二种可能性让杜兰觉得好笑极了,马上抛开了这些不知所谓的念头。 沿着最长的街道走至尽头,方形的广场上有个标志性的雕塑,周围是石头堆砌的小池塘,烈日当空,里面的池水所剩无几,却有些黑黑绿绿的杂草茁壮生长。 杜兰站了一会,盯着那个不知什麽意义的雕塑,手里上下抛着个红苹果。刚才有个含羞带怯的少女向他搭讪,没两句话就散场了,但却送了这颗苹果给他。虽然他没必要吃东西,不过洛伦表明很想尝尝看。 身后传来不甚稳当的呼吸声,还有追逐时发出的叫喊,怀着恶意,让杜兰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男孩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被撞到的前一秒,杜兰把那颗苹果抛上了半空。男孩粗鲁地擦着他的肩膀撞了过去,动作有几分惊慌失措,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直直地朝前奔去。 后方的人循着同样的路线,从杜兰眼前跑了过去,边跑边气急败坏地嚷道:「站住!站住!」 还好杜兰眼疾手快,堪堪接住了下落的苹果,差点惊出冷汗。 洛伦倒不管苹果是否安全,而是催促他:『妈妈,咱们快去看看怎麽回事吧。』 『看什麽?』杜兰扬眉,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你想给那个撞到我的小子解围吗?如果我没猜错,他多半是个小扒手。欠钱还钱,欠命还命,这种人从来不值得同情。』 洛伦沉默了一秒钟,坚持了自己的请求。 杜兰只得随着刚才的路线飞奔而去。 ※ 试问有什麽比试图逃跑,却一头栽进了死胡同里更绝望的事情? 男孩怔了怔,听到背后炸开了愤怒地咆哮:「哈!终于被我抓住了,这回有你好受的!」他不禁身体一抖,绷紧了神经回头看去。 那是个很矮且结实的男人,上来揪住了男孩脏兮兮的衣领,响亮地甩了他一耳光。男孩闻见许多蜜蜂围着他转悠,发出恼人的『嗡嗡嗡嗡嗡嗡』的回音,脸颊又烫又痛,不用摸就知道肿了起来,连眼睛也暂时花了。 然後是一阵拳打脚踢。 男人狠狠地一脚把男孩踹到地上,踩了几脚泄愤,却怎麽都嫌不够解恨似的,仍旧继续着自己的报复行为。 要死了吧…… 原本接踵而来的剧痛快要感受不到了。他竟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男孩不禁恐惧起来,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当然是徒劳。睁开眼缝,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像是一副拼图的碎片,拼不成完整的画面。 「抱歉,打断一下。」 蓦然响起的嗓音,让男人愕然地抬起头来,动作随之戛然而止。 青年从巷子口慢慢走来,打在侧脸轮廓的光线逐渐湮没,最终完全融入巷子的昏暗当中。他以极其轻蔑的眼神瞥了倒在地上的男孩一眼,仿佛后者被教训得还不足,转向男人的面孔,则是带了些假客气意味的淡笑。 「您要干什麽?」男人问。由于见到了对方体面的衣着打扮,和那种十足高傲的气质,因此不敢太过放肆。 「跟你相同。」杜兰扯着似笑非笑的嘴角,「这个小杂种刚才撞我时,顺手摸走了我的钱包。」 「哦!」男人恍然大悟,凶狠地瞪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一眼,「原来如此,果然,他真是该死的东西,居然还敢偷您的钱!」 「没错,所以我得好好教训他,是不是?」 「当然了。」男人点点头,「反正我的事已经了结。这家伙您打算怎麽办都可以,就完全交由您处置了。」他抬脚正要走,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您是什麽人呀?以前都没在汉雷顿见过您呢。」 杜兰哈哈大笑了起来,回视男人不明所以的眼神,回答:「杜兰?威尔伯,很荣幸认识你。」 这个名字有一丁点儿耳熟…… 男人暗自嘀咕着,终究没能想起来这是谁的高姓大名,然後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地上的生物微微挪动起来。 「我……」 那男孩朝他昂起头来,嗓子干哑难听,模样狼狈,眼神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没有偷你的钱…我不许……不许你污蔑我……」 杜兰嗤笑:「这麽说,你宁愿被他打死咯?」 一句谎言而已,抵不上性命重要? 杜兰转身正欲离开,谁知被洛伦咬住了裤脚,一时半会没挣脱出来。只听男孩又说:「他会打死我的,也许……但我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 「那你倒说说,他跟你结了什麽梁子?」 「他是个面包师。」 「你偷了他的面包?」 「不!」男孩激烈地反驳,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我给了钱,可是他说还差几个铜板,叫我交出来。我不想犯罪……但我再也拿不出钱了……」 杜兰微觉惊异,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两眼。 倘若真的有面包师为了几个铜板,而痛下杀手的话,倒是足以成为一桩千古流传的丑事了! 男孩平时应该是面黄肌瘦――之所以说是平时,是因为现在的他面目全非,左脸颊肿得老高,鼻腔里流下几丝红色,混合着尘土格外的肮脏令人恶心。他的头发乌黑蓬乱,衣服同样破破烂烂,只有嘴唇倔强地紧紧抿着,那双黑眼睛闪动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尽量忽视他的惨象,仅仅注意他的目光,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落魄却不失傲气的贵公子。 红苹果从宽大的袖子里滑落出来,杜兰顺手扔给了男孩。后者接住了。 洛伦眼巴巴地看着男孩丝毫没有迟疑,三两下地解决,过後只剩下果核了。自己的苹果被人抢走了,更重要的是,妈妈亲自送给他的。洛伦的内心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不适的酸水,甚至有点后悔。 「再会。」 青年对他绽开的微笑,并无多少真心实意,却美不胜收。 再会? 男孩盯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恍恍惚惚,心底莫名地感到颤动。也许是很久以后,也许就是明天。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告诉他必然会再次见到这个人。 ☆、chapter five 拟态 「呀――」 乌鸦抖动着黑得发亮的羽毛,似有所觉,从光秃秃的粗壮树干跃下,并未摔落到地面,半途便尖叫着飞走了。洛伦俯在露台的栏杆上,瞰向阴灰色的天空。 雾浓得像云,晕开变成朦胧的纱。 这几年洛伦总是会反复想到一个问题。 抛去未出世的兄弟姐妹不算,世上真的仅余它一头龙了吗? 洛伦偶尔能接触到人类,百分之百的活人,有平均六十年的寿命,弱小又多事的人类。在洛伦的潜意识里,已将杜兰那样游走于边缘的存在,划分成为另一种类。它听说过屠龙战役的故事,听说自己的族人全部被死去了;但洛伦难以相信,不管是客观的判断分析,还是杜兰讲述时的漫不经心,都让它觉得这是个伪造出来的事实。 凡经探究,又有更多的事,更多的迷惑,等待它一一作答。 龙族满百岁则成年,到时候监护人的责任完成,便会令契约自动解除。杜兰热切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但他每每考虑到其余的四枚蛋,难免有种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感觉。 「长大?」提及这个话题,洛伦少见地显露出迷茫,「跟现在…不会有什麽区别吧……」 「你会离开这儿的。」 洛伦的银眸紧紧盯着他:「什麽,妈妈,你要赶我走?」 「不,」杜兰假装出来微微苦笑,接着说,「等你长大了,你自己会想走的。那时我恐怕也没有能力阻挡你了。」 坦白说,其实洛伦很想生活在碧蓝的天空之下;很想听海风和涛浪的呼啸;很想看云起云落,朝霞晚霞,独自拥有一座避世的小岛,可以无所顾忌地飞过五湖四海,而不是困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然而,洛伦更不能忍受失去杜兰对它的宠爱,如果说,那算是宠爱的话。 因此洛伦犹豫了两三秒后,作出了选择:「我会陪着你的…即使……」它的话好像郑重的诺言,「即使是永远……」 杜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就像是大多数父母听到孩子说,要永远陪伴自己不离不弃时,并不会放在心上,或者,暗地里认定孩子日后自会转念。同样的,杜兰只把洛伦的话当作幼稚的戏言。 有谁能单凭一己之力,锁住龙的双翼,困住龙的脚步? 他纵然轻世傲物,却还没有狂妄至此。 ※ 杜兰坐在桌边看着报纸,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瞥一下,四下无人,於是又低下头去。如此重复了许多遍之后,他对那些华而不实的文章失去了兴趣,用力拍案而起。宛如收到了一个紧急讯号,骷髅人匆匆地跑了过来。 「什麽事花掉你这样久的时间?」杜兰不大高兴地问,「还有,怎麽没把它叫过来?」 「洛伦少爷说,」帕迪现在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待会过来吃饭……因为衣服太大了……它是这麽说的。」 这是什麽回答?简直是风牛马不相及。 算了,一日三餐本来就只有洛伦享用。他不过是个等着刷碗的而已。杜兰重新抖开报纸,阅读一篇约莫五百字的叙事诗。 钟表持之以恒地运转。 洛伦咽了咽口水,前所未有地忐忑。 直至它走到杜兰面前,那种紧张的感觉仍未消散。热乎乎的血液从大脑流到四肢,包括手背和足尖都是沸腾的,然後又遵循原路线绕了回去。洛伦的心砰砰直跳,随着杜兰逐渐睁大的蓝眼睛,愈来愈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个有着漂亮的银色长发的孩子,蜷起双手,似是不安地站在他的对面。 这是…… 那身熟悉的衣物唤回了杜兰的神智。他的衬衣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稍显宽大,长长的空袖子垂了下来。杜兰好不容易从呆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表情莫名地揪起了眉毛,殊不知,任何细微的动作落到孩子的眼里,都足以令人更加不安。 杜兰揉了揉眼睛,还是没忍住,喉间溢出一连串低笑出来:「你看看你……」顿了顿,「果然不大适合这身衣服。」 他的语气自然而然,仿若与平日无异。 洛伦欢喜地松了口气,明白自己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阴霾尽褪,心情大为晴朗。 妈妈当然不可能因为它变了个样貌就认不出了! 拉开椅子坐上去,围好餐巾,规矩得像个打小接受上等教育的人。经过多年的磨练,杜兰的手艺已经进步了很多。把这当成一类视觉艺术事业来做,加之能够打发时间,倒也没那麽难以接受。 起初杜兰有些不能习惯幼龙的人形拟态。不是没想象过洛伦会是什麽样子,但跟它目前的模样差距太大了。这个看起来八、九岁左右,貌美胜过女孩,柔软的银发长及脚踝的孩子,真的是那经常对他无理取闹的小家伙吗? 「你是怎麽学会拟态的?」杜兰试着捏了捏他的脸,跟本形完全不同的触感,只能说,更加让人爱不释手了。 「因为我非常努力的修炼啊……」洛伦眨了眨眼睛,「妈妈,你喜欢我的样子吗?」 「嗯。」 「真的吗?」 洛伦听起来有点不相信:「假如你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做点儿变化。」 「为什麽不满意?」杜兰不以为然地扬眉,淡淡道,「你长得丑或者美,对我来说,并没有什麽区别。说来说去,只是个高级的障眼法而已……」 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真是滑稽极了。 明明他自己就是如此浅薄,居然还想用这种言辞打动别人? 杜兰的唇畔滑过不易察觉的讥笑,而後垂下了眼睑,似乎感到有些倦怠了。那天,他始终心绪不宁,深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到洛伦拿着把刀切面包,中间下意识地抬起头瞥了杜兰一眼。 当时洛伦没怎麽注意,刀锋一斜,不小心割破个大口子。 没有流多少血,很快就愈合得完好无缺了。饶是如此,洛伦还是没能从自己变成人类拟态后,身体素质变得过分虚弱――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换做本形的话,别说普通的刀,就算是魔剑也未必能够伤得了它半分。 不远处的杜兰察觉到温热的湿润感,於是抬起手来,发现突然多出来一道略长的割伤,淌到掌心里都是血。顺着地心引力往下一滴滴地坠落,愈是鲜艳的红色,愈是显得皮肤格外苍白不堪。他想要施展一个久违的光疗咒,却因为周围没有光明元素,而不得不作罢。 洛伦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手。 杜兰避无可避,只得僵直在那里。 洛伦急匆匆地跑过来,扳过他的手,明显比自己大一号的手掌上鲜血长流。洛伦看着,忽然愣住了。为什麽他们的伤都出现得这样巧合呢? 「妈妈……」 洛伦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麽东西,快到让人几乎抓不住。嗓音稍显颤动,猛然抬起的银眸里浮现一抹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 「跟你半点没关系。」杜兰冷笑道,背过身,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屋内弥漫着吓人的寂静。半晌,杜兰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分,咬了咬牙,终是转头去看向洛伦。谁知,那双较水晶更透澈的眼睛里,早已盈满了泪水,迟迟未曾下落,愈是这般强忍着,愈是惹人心疼。 第一次见到洛伦这麽脆弱的表现。 杜兰彻底失去了跟这个孩子置气的念头,将他拥过来,带到自己怀里摁住。 「行了,别哭了……别哭了……」他叹息着,用笨拙单调的手法哄道。 「为什麽不告诉我?妈妈,为什麽你会代替我受伤?」 孩子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即使那样做的下场是遍体鳞伤也无妨,因为孩子从不考虑后果。 面对这个始终隔在他们之间,直接造成了所有事态发展的因素,杜兰只能应以惯常的讥讽笑容。幸好,洛伦的头埋在他的胸口上,看不到他那副叫人讨厌的神情。他掩住心里少许的失落,却渐渐加深唇角的弧度,诠释了那种大人特有的镇定的姿态。 没有为什麽。 他有些心疼地想,你是个小孩子,还不足以成为被保护的理由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单元剧,真的不是。 我没有在狡辩,真的没有。 ☆、chapter six 访客 在我们有限的生命中,不断的进步、改变,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杜兰不知道如何开导洛伦才好,似乎这麽多年来洛伦就没有那样沮丧过。老实说,他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除去那点儿偶尔为之的小任性以外,不哭不闹不吵,各方面都富有自觉性,有时候真难以相信这一点。 他们大概冷战了两三天。说是冷战,杜兰的态度倒没有什麽变化,只是以往都会由洛伦先起头讲话,然後他才会接口,发表一些看法――听起来,顶多是单方面的沉默。 近来城堡里只能听到间或响起的走路声,把这个孩子折磨得辗转难眠,茶饭不思。 其实杜兰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甚至有点儿阴晴不定,但对上洛伦,他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方寸大乱。 「对不起……」最後还是洛伦奔进了他的怀里,「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妈妈。」 杜兰无言,只得揉了揉孩子浅银色的头发,俯身在那洁白光滑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亲昵的动作使洛伦连续多日的郁结顿时一扫而空,不经意地微笑了起来。 这算是互相都让步了吧。 ※ 在洛伦十岁的那年,这片常年无人涉足的土地迎来了一个陌生人,带着翩然的生命力,融化了周围的死气沉沉的风景。迷雾结界被打破了。帕迪的防线尚未被突入,已经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进门时不慎打了个滚儿滑到青年的脚边。 杜兰低头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 「那家伙太厉害啦!主人 分卷阅读3 !!」帕迪用手按着空洞的眼眶,装作流下了两行泪水,「呜呜呜,他的攻击速度比骷髅的再生速度还快!他肯定不是人类!」 「你跟他交过手吗?」杜兰不咸不淡地问,「等你撑不住了,正好,我就可以把你手底下的那个谁……」他似是犹豫地停顿了一秒,又说,「算了,谁都可以。」 「主人!!」帕迪嚎得更凶猛了。 看帕迪屁滚尿流的模样,那个人真的有那麽强吗? 小题大做而已。 杜兰不堪其扰地抿着唇,率先在帕迪前头走了出去。最外层的迷雾结界果然已经消失了。阴天散去,金色的光线伴随朝阳移到了城堡的上空,宝石蓝的底色,漂着雪白的云。树木恢复了生机,万物都处于初始的萌芽状态,墙上刷出了久违的暖色调。 哪个傻瓜干的好事!这样明媚的气候,温暖的阳光,岂不是等于催促骷髅们快点回去睡觉吗? 杜兰的火气唰唰地窜上来了。 杜兰往前大跨一步,眯眼盯着那个身手极其出色的黑发青年,几乎是舞蹈般的轻灵动作,却又偏偏做到了狠、快、准,轻易削掉无数白森森的头骨。咕噜一声,滚动到他的脚边。他的脸上暂时看不出情绪,只是沉默地打量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黑发青年低声念了句什麽,武器的锋利尖端瞬间冒出幽蓝色的火焰,忽觉身後有异,借地跃起,反身利用匕首擦过。刚在触碰到火焰的那一刻,骷髅人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全身哗啦散架,变作一堆断裂的砾骨地躺在地上。 最关键是他的速度的确很快,包括杜兰都没能完全看清他的动作。 倒是那双深沉的眸,充斥着无尽的凌厉、森冷的寒意,杀得兴起还会透出猩艳的红,被杜兰尽收于眼底。 虽然没看到先前的战况,不过从黑发青年所使的手段也能窥出一二,这是刺客常用的近身攻击方法。好家伙,全都摞倒了! 无论是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是顶头上热烈的骄阳,都令杜兰感觉十足十的恼火。 没料到,如今连随便一名刺客都敢单打独斗地闯进他的领地,真当他是个快进棺材的老头子吗? 紫外线照得帕迪昏昏欲睡,缺乏精神,连忙躲到了阴影中。 黑发青年微微昂起头来,正面与杜兰对视。他长得很是清秀,甚至比杜兰还年轻一点,找不到半分刚才的杀气和果决,那双颜色纯粹的墨瞳在看到杜兰的时候,浮动着难以形容的光泽。 杜兰逐渐皱起眉头,口中诵念出声。 「乌云啊,蔽住天日……」 重新大范围地撑起结界要花费不少功夫,等跟这人算过帐再说不迟! 随着咒文最後一个音节落下,附近的天空又变回了浅灰色的、病恹恹的面貌。杜兰的心情平复了少许,不善地抱臂看向对面的黑发青年。 「敢问阁下,谁借给你这个胆子,让你在这里放肆作乱的呢?」 黑发青年没有回答,眼神微闪,似乎有些失望。 一时无声。 「我只想借个道。」他终於开口了。 「借道?」杜兰冷冷一笑,「哦,不知道您想去哪儿?」 「坎斯亚。」黑发青年见他满脸怒意,辩白道,「我有任务在身。如果绕路而行的话,至少要花上三天才能到达那里,到时候,目标早已走远了。从地图上看,横穿你的领地最多一天就可以到达,所以除掉选择这条捷径以外,并没有别的办法……」 「你可以选择放弃这个任务!」 「不行,不行。」黑发青年在这个话题上显得很顽固,「一个没有事业信誉的刺客,谁还会付钱雇佣他呢。我会没饭吃的。」 「那是你的问题。」 杜兰本来就没打算和他废话,掌心出现表面浮着雷元素的光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涨大,四散分化成闪电围绕在身边。随着这道屏障升起的时刻,黑发青年也高度戒备起来,为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恶战, 不死军团被唤醒了,恢复了再生能力,一个个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眼见形势逆转,加上之前的战斗损耗太多气力,胜算实在低得可怜。黑发青年转念间作出决定,朝杜兰大声叫停:「等等!」 杜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目光好像在看一名明天就要上战场,却在前夜临阵脱逃的士兵。 黑发青年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麽不妥,虽然看出了杜兰对他的轻视,但能使这场战斗延期举行,便是他的目的所在。其他的,可以用事实来说话。 「你对你的实力这麽没信心吗?」 「……什麽意思?」杜兰皱眉问,停顿许久,仿佛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我是说,现在我的体力最多只剩三分之一,打败这样的我,只会令你蒙羞。」黑发青年冷静地说,「不如告诉你个更好的提议。」 杜兰突然轻笑了起来,边笑边鼓起了掌。他心里已经知道黑发青年的提议是什麽了。 「请说。」 这个人很对他的胃口,真的很有意思。 「让我从这里经过,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会尽快地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後回来跟你决斗。一对一的决斗。倘若我输了,无论生命还是灵魂都任凭你处置。当然,你也是同样。」黑发青年陈述完毕,抬眼问,「你觉得怎样?」 「谁也不能保证你是否会遵守承诺。」杜兰笑道,「况且,听起来对我没什麽好处呀……」 「还是你害怕了吗?失去不死军团的保护,你也没什麽了不起。」 「害怕?」 杜兰愈发笑得不可抑止:「你的激将法可真幼稚。不过我中招了。恭喜你。」 黑发青年听着他先是『呵呵呵』;後又『哈哈哈哈』,等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给他扔了过去。 一块六角形的金章,上面刻着姓名:伊文?格纳特。 杜兰接住,睁大眼睛问道:「这是什麽?每次杀人前留下的证据吗?」 「当然不是。」伊文?格纳特想也没想,直接反驳了他,「应该说……类似于营业执照的东西,由刺客工会颁布的,有铜、银、金、水晶和紫矿五种徽章等级。这下你该明白了吧,我是决不会背叛诺言的。」 杜兰又想笑了。他发觉,这人真是直白到可爱。 多久没有可以耍着玩的人出现了呢? 他收起了那块金章,蓦地脑中浮现洛伦的身影,不觉头疼起来。转身抬起头一看,果然,那银发的孩子趴在高高的露台栏杆上,动也不动,正朝他的方向凝望着。 黑发青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滞留两秒,很快收回视线。 杜兰回身念起咒语,像是听到号令,骷髅人们齐齐挖开泥土钻了进去。地上一片狼藉,有些骷髅不幸遗忘的小指骨被落下了。事实上,若非杜兰是个十足万恶的资本家,常常催促帕迪去打扫收拾一番,平日里也不见得如何干净整洁。 「行了,你走吧。」 「嗯。」对方也不多话,颔首离开。 直到黑色的身影消失,露台上的孩子翻过栏杆一跃而下――那不是一楼走廊的窗台,而是从最顶层的楼跳下去。几乎是跃下的那一瞬间,洛伦恢复了本形,借着空气和翅膀的缓冲力使坠落的速度变慢,然後扑翼飞到了杜兰的身旁。 还没等站稳收起骨翼,洛伦就感到脑袋一疼,瑟缩了一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杜兰气道,恨不得再多敲他几记,「你的耳朵是作摆设用的吗!?不许玩这麽危险的!不许!」 「我已经十岁了,可以很好地控制翅膀了……」洛伦委屈地说,「你还担心什麽呀,妈妈?」 「噢,原来你十岁啦――」 拖长的语调有几分恍然大悟,接着杜兰的脸色变了,变得非常难看:「那麽需要我提醒你,十岁对龙族来说是个什麽概念吗?」 只是岁月的零头而已,就像人类过了十天那样,或者更夸张地说,十个小时。 「不用了,妈妈,我很抱歉。」 洛伦软诺诺的声音很难让人生气。 「对了,那个人是谁?」扮完可怜,洛伦立刻转移话题,「那个黑衣服、黑头发和黑眼睛的奇怪的人。你们在说什麽?」 杜兰嗯了声,思索着怎麽回答。 「三天後要跟我决斗的人。」 「厉害吗?」 「还不错。」 「你认识?」 「不认识。」杜兰看他,「你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我只是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洛伦喃喃道。陈旧的影像有一秒变作清晰,然而稍稍眨眼,灵感即逝,又模糊了画面,「呼…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chapter seven 决斗 一般来说,凡有人听说刺客跟法师决斗,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之一。某种奇怪的观念存在于人们的臆想当中,好像那场景必然是如下这般。 「光明神在上,聆听我的祈祷,召唤出………………」 咒文永远地停顿在这一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那个人一定不会来的。」 洛伦看似如此确信着,尾随杜兰身后陈述他的观点。得到的是不以为然的回应。他发现了令人害怕的事实,伊文?格纳特是谁――他想起来了。但他决心不告诉杜兰,更不让杜兰有机会知道。 为什麽要这样?洛伦自己也不清楚,思来想去,大概是不愿意让妈妈的注意力被分散吧。 洛伦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 这日杜兰无论去什麽地方,都会有个跟屁虫在身后,不停地说话、说话,还有说话。妈妈你累不累,妈妈你不要决斗了好不好,妈妈你打不过他的,妈妈你怎麽不回答我,妈妈你是不是打算扔下我不管了…… 真是受够了! 杜兰趴着墙,慢慢地从墙上滑下来,倒在地上好像刚断气的尸体一样。书房外的敲门声一下接一下地响起来,算算持续的时长,至少有半个钟头了吧。 小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他叹着气过去开了门,外面的洛伦先是愣了愣,然後喜出望外地叫道:「妈妈……」 「你闲得没事可干了吗?」杜兰居高临下地瞰望银发孩子一眼,「修炼去!看书去!不然捉弄帕迪去!」 「妈妈,我担心你!」 「你觉得我会输给那家伙,是不是?」杜兰不悦地说,拿出那块金章抛起来,又接回自己手里,「难道一个半桶水的刺客就能随随便便地打败我,究竟是太看得起他,还是太看不起我了呢?」不客气地说,几十年前他连水晶章都有了。 洛伦明显无言以对,半晌张口说:「可、可是……」 「放心吧。」 杜兰往门外一指:「现在,出去。」 洛伦离开之前难过地看了看他。不知为什麽,那湿漉漉的眼神使杜兰升起一股负罪感。但他随即觉得这是全无必要的,不能让这个孩子骑到自己头上,连自己的私事都要管,再这般继续下去,家长的权威迟早会被一扫而空。 杜兰所接受的教育中有条坚定不移的原则:倘若有人向你提出决斗,而你却避之不战――尤其是在答应的前提下,那绝对是一辈子都洗刷不尽的耻辱。 他会输?笑话。 尽管洛伦希望伊文?格纳特当个违背信诺的小人,可是後者偏偏不如他的意。第三天的清晨,约莫五点钟左右,天色尚未完全明亮起来。洛伦早早地爬起身,发觉彩绘玻璃窗的对面昏暗极了,赶忙带着庆幸的念头,奔到空旷的露台上往远处看去。 这一看,洛伦不免脸色微变。因为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个身形修长的背影,穿着黑衣服和黑手套,头发和双眼同样是乌黑的。兴许是有了对比的关系,愈发显得那张面孔白皙清隽。 没有半分表情,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洛伦的方向。 他们的目光又一次相逢。 这个人一定不知道自己是谁。洛伦心想,但自己却知道他是谁,并且,杜兰也该知道的。不过杜兰有时候记性的确不大好。 看样子黑发青年已经等了许久,身姿如同定格似的,像是迎风的松树般站得挺直。 分针不知不觉转过直角,黯黪的颜色几乎没有变化。悄然无声的紧张感,漫过天空,遮住云彩,很快,非但不会升起朝阳,还会迎来更为恐怖的气候。 黑发青年盯着天际的异况,突然皱起眉头。那大片的黑云笼罩上空,快速地掠过、交互,给人极为不妙的感觉,像是一队士兵正在排阵。再怎麽迟钝,都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自然的变化。如果反应得更慢一点,便彻底无药可救了。 杜兰已经抢在他前头出手了。 黑发青年的面上浮现几分怪异,以及少许的气愤。所谓决斗,理论上来讲类似于『不打招呼地偷袭』,或者『决斗者隐藏在暗处』,皆属于不正当的行为。 他怎麽也没能想到,决斗者竟然丝毫不把决斗的规则放在眼里。 狂风骤雨来临了。天气糟糕透顶,轰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开,浓厚的乌云层闪过瞬间的电光,犹如雪亮的锋尖,猛然,一刀劈开了夜空。法师到底躲在哪里――怀着这个疑问,黑发青年扫视了上下左右,瞥到宏伟的城堡後一排排的塔楼,顿时心里有了些底。要是不能锁定法师的范围,这场战斗必输无疑,反之,他的希望很大。 不可能傻乎乎地站在外面等着当靶子。 唯今之计,只有闯进城堡里去。 黑发青年这麽想着,闪身间从原地消失了。厚重铁门敞开,似乎有意引他入内。然而,预料中的不死军团并没有出现。他心下松了口气,以为杜兰被说服了,打消了人海战术的念头。没想到,实际上取而代之的是―― 更恶心的东西。 黑发青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腐尸,与不死军团里的拥有灵活意识的骷髅兵比较起来,这些自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类表皮尚未完全褪去的怪物们,明显是没有转化完成的实验品。 只是看看,就忍不住会觉得反胃。 手起,刀落。 黑发青年发现仅需斩断腐尸的四肢,便可以使他们不能再次站立起来。因为他们不能迅速复生,更没有自主能力,单凭法师的操纵来行动。尽管如此,黑发青年还是觉得难以忍受,那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肉、布满红丝的白眼珠,粘腻发稠的坏血,偶尔会弄到自己的身上。这对一个轻微洁癖的人来说,实在是可怕极了。 该死的法师一定是在玩弄他! 黑发青年作出如此结论,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朝塔楼冲去。这里有很多塔楼,但他的速度和决心任何人都阻拦不住。 东面? 乌云移动的方向,替他指出了明路。 杜兰在塔顶百无聊赖,算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不禁为黑发青年慢吞吞的行动感到讶异。现在的刺客都是这个素质?明明他什麽也没干,等着人家过来,结果还这麽没效率…… 过了一会,杜兰听到有人往这边跑来。 又过了几秒钟,杜兰见到了自己怒气冲冲的对手。 「你……」 杜兰刚想问他为何这麽慢,被他打断了:「非要用这麽不入流的手段吗?」黑发青年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像是经历过混战似的,「这已经不配叫做决斗了!」 杜兰怔了怔,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能理解他是基于什麽论点说出来的话。 倒是闻到的那种腐肉味…… 杜兰用手捏住鼻子,俊脸微微扭曲起来。这是他最讨厌的味道没有之一,同时,亦是最熟悉的味道。死人氧化腐烂以後,通常都会由内而外地发出这股可怕的气味。他不过将塔楼作为决斗场,并且打算用雷雨把对手引过来而已。多余的事情,还真不是他干的。 既然不是他的命令,到底是谁把没转化的腐尸给放出来了?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杜兰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懒得解释。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他是怎样想的都不重要了。杜兰往後退了一步,身子倾向楼顶的窗,挥手瞬发。 地下有什麽破土而出了―― 伊文跃了起来,正好看见许多五英尺高的尖土刺冒了出来,稍晚一步,必然会被穿个透心凉。 在法师作出下一步行动前,伊文把随身短剑扔了过去,被杜兰侧头躲开,深深□他身後的木箱上。这样一来,他就得到了缓冲的机会。两人的距离很近,却隔着诸多杂七杂八的物品。好在伊文的身手应付过去绰绰有余,抽剑刺去,如此狭隘的空间内,任是地精也逃不过攻击了。 剑尖所触及之地,硬如钢铁,犹过石墙。伊文瞪大了眼睛,发现这是一层完全透明的屏障,除了空气中的波动,半点找不到踪影。难怪杜兰会那麽悠闲,恐怕正是因为拥有贴身结界的关系。 伊文开始使用双剑猛力刺击。 当然不仅如此。全身浮起了幽蓝色的火焰,附到武器上面,顿时变得凌厉了不少。随着他的进攻加快,元素波动愈来愈强烈,屏障表面出现了裂开的征兆。 杜兰见状,伸出手抵在屏障的内部,源泉不断的魔力瞬间修复了裂痕。 他盯着纯黑的眼眸,仿佛是在挑衅。 地上的土刺已然退回,从新的落脚点破土而出。於是伊文不得不改变方位,一边躲避着,一边发出火焰弹,打在屏障上。杜兰的状况跟他差不多,可以说,都在一心二用。 特意选择没有迂回余地的战场,以及不那麽擅长的近身战,可不正是为了此刻的紧张刺激吗? 杜兰很兴奋,头脑却很冷静。 杜兰的左手掌里攥着一块水晶,可以帮他适当地节省魔力,更重要的是,可以免去不少繁琐的咒语;右袖子里则藏着锋利的匕首。跟刺客作战,没有太长时间作准备。屏障动摇得厉害,他估摸着火候已经到了,任凭结界破裂,粉化四散。伊文看准了时机冲过来,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看见了胜利的光景。 一瞬间,杜兰的眼前闪过寒冽的银光。 伊文鬼魅般的靠近了他的身体,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单手抓着他的头按向窗棂,使得杜兰整个人都快要掉下去了。只需要把抵在杜兰脖子上的刀刃再推进一分,便可以割破他的喉管。杜兰不得已仰视着,扬起的轻松笑意让伊文大感不妙。 居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在伊文惊疑不定的那一刻,杜兰抬起右手,狠狠刺入了他的心口。 如此简单的计谋,却是百用不厌。杜兰看着伊文倒下去的时候,露出的不可思议的神色,像是直到最後才领悟到他的目的,不禁有些哑然。这家伙强是很强,无论如何都高过金章级别的刺客,只可惜脑子没那麽好使。 杜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挺起腰板,把倒在怀里的黑发青年给推了开。随即他听到了有人踩楼梯的声音,踏踏踏。 洛伦奔上来,先是大喘了几口气。 「呼……」洛伦瞥见血泊中的伊文?格纳特,放下心来,「呼呼……太好了,呼…妈妈你打败他了!我就知道!」他欢呼一声,跑过去拖起伊文的双脚,往外拽去。 「你干什麽?」杜兰皱眉问道。 「收尸呀。」 杜兰慢条斯理地说:「我有说他死了吗?」 面对着洛伦吃惊的眼神,杜兰摇了摇头:「我的力道我自己最清楚不过。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则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只能说,现在的他还没死。」 「那要怎麽办?」洛伦问。 「还是先带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jj别抽了,乖。 ☆、chapter eight 事后 杜兰把半死不活的人搬到空客房的床上。不能使用治疗术,只好把他的伤口简单地包扎起来,连消毒这道程度都忽略了,全等他自己恢复过来。 回头见洛伦探头探脑地扒拉着门。 杜兰走出来顺手把门关上,跟洛伦离开了客房,来到一楼主厅。原本干净整洁的地砖上满是又红又黑的不知道什麽东西,遍地狼藉、臭不可闻,立刻就让杜兰的眉深深纠成了八字形。洛伦用双手捂住了脸,包括鼻子和嘴巴。 杜兰的脸色看起来像个刚办完丧事的寡妇,让洛伦感到忐忑不安,从指缝偷偷看去,猜测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斥责。 「下次别这样了。」 出乎洛伦的意料,杜兰阴晴不定地待了片刻,拂袖离去,似乎缺乏跟他计较的心情。 连一句教训都没有? 即使他扰乱了妈妈的计划? 洛伦突然想到房间里的那个人,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升起。他紧紧攥住了拳头,克服着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没事的,什麽也没有,他安慰着自己。 到了半夜的时候,城堡里静悄悄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略有消弭,帕迪忙活至大半宿,已将大厅打扫干净了。帕迪得到休息的机会,打着不必要的哈欠转过了头,谁知看到了一张紧绷着的脸,把帕迪吓得差点跳起来。 帕迪摸了摸自己的左排第二根肋骨,余惊未消地叫道:「哎呀,你……」 夜里的回声很响亮。对于帕迪来说,洛伦找上自己一定是没什麽好事。既然不是好事,那麽肯定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帕迪把声音压得很低:「你找我有什麽事啊?这位少爷。」 洛伦抬眼望向他:「你去那家伙的房间看过了吗?」 「没有,干嘛这麽说?」 「我要拜托你办一件事。」 洛伦稍稍踮起脚尖,跟俯□来的帕迪说了些秘密的事情。听他道明了目的後,帕迪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非常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恐怕不行。」 「为什麽?」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让洛伦意外的同时大为光火。 「因为主人交代过,假如你提起关于那个人的事,不能听信,更不能协助。」帕迪说完,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道,「主人还说,无论你说了什麽,必须要转告给他知晓。」 「他这样说的?他什麽时候说的?」以前从没见帕迪搬出这一套来。 「就是今天。」帕迪想了想,「大概六七个钟头前。」 若是真有那麽回事,不服气也没办法了。洛伦在他这碰了颗软钉子。但叫他这麽轻易地走开,却是不大可能的。「你打算跟妈妈说什麽?」他威胁道,「最好明智一点儿,别干傻事!」 作为看着他从小到大的人,帕迪很了解洛伦的整治手段,比如把地板抹得油亮光滑,使他的骨头经受了次次近乎散架的重击;比如往他睡觉的棺材里丢死老鼠;比如暗地里使绊子……再比如,只是单纯地站着,用上冷冷蔑视的目光,天生的威压足以逼得他心甘情愿的臣服。 一边主人的吩咐犹在耳边;一边洛伦的恐吓历历在目。 抹把冷汗。 帕迪决定当回墙头草。 「我什麽也不说。」他发誓,「我绝对不说,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吧。不过,那件事是帮不上忙的,这是我仅余的底线。」 虽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可洛伦找不到其余的突破口,只得作罢。眼看他的计划出师未捷,便身先死,不禁哼了一声,冷着脸离去了。 哼,回头准叫帕迪好看! ※ 伊文的伤势过了两天未见好转,中途不曾醒过来。这件事没使杜兰有多惊讶,或者失望,只说:看他自己的了。语气虽是十足的淡漠,却让帕迪听出几分别的意思。在感叹岁月几经变幻之余,甚至唏嘘起来――当年的亡灵在转化过程中苦苦忍受煎熬,杜兰面对着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看你自己的了。 最初的帕迪安安静静躺在坟墓里,带着深沉的怨气,後来变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终日徘徊于阴影之侧的骷髅法师。累月经年,他已经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人类的痕迹;又不知何时起,他成了杜兰的奴仆,随侍左右。 一张张发黄的纸页,犹如失去养分的花瓣,在空气中迅速枯萎。 杜兰的手指卷曲起来,搁在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外的天空银灰,不久後便会彻底落下黑幕,然後升起光亮,又是如此循环往复。人的时间经过日落日出,慢慢地消磨不见……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伤者醒转过来,杜兰倚在门边,听见他的声音即虚弱又喑哑。 「水……」 杜兰端了水过去,却没给他,而是从脸上倒了下去。 也许是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呛进了鼻子,立刻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牵连到了伤势,使得伊文的胸口浸出了大片的殷红色。 等到伊文慢慢平静下来,杜兰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迫使他与自己面对面的注视。 「刚才那麽做,是为了告诉你没资格提出要求。」杜兰一字一顿地说,「别忘了,你连命包括灵魂都输给我了。现在我想干什麽都行。你是我的奴隶,明白了吗?」 那双黑眸古井无波,没有半分应有的情绪。 看起来就跟傻了似的。 杜兰忽然有点疑惑,揪着对方的力道不自觉放松下来,抬起手往黑发青年的眼前晃了晃。那眼睛灵活地眨了眨,并未显出任何痴呆的症状。 这时伊文淡淡地说了声:「嗯。」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脑子确实没有问题。 「你明白就好。」杜兰起身,重新去倒了杯水,「我得让你了解到这一点:我让你生,就是生;我让你死,就是死。毕竟……」他走回来时又接上了话,「毕竟愿赌服输。以後你总要习惯的,是不是?」 伊文接过了水杯,几口就喝光了。 杜兰看着他明显不满足的样子:「我不会伺候你的。」 伊文闻言沉默地坐着,什麽也没干。杜兰待了一会,受不了他的无作为,便说:「我不做,你可以自己动手。」 这句话像是皇帝颁布的赦免令,一经传下,伊文就从床上吃力地挪动了身子,然後摇晃着站了起来。他走起路来有些踉跄,如同缺少拐杖的跛脚者。由于顾忌到伤口的问题,致使他的步伐相当缓慢,并且十分难看。最终他还是喝到了足量的水。 「回来。」 伊文顿了顿,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小心地躺到床上休息去了。 「谁让你躺下来了?」杜兰说。 伊文又僵直地坐了起来。 杜兰从头到尾看下来 分卷阅读4 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这个家伙的行为举止都入戏得太快了。还不到几分钟,就立刻领悟了他所说的意思。非要说遗憾之处的话,伊文似乎是在模仿一只听主人话的小狗。 伊文定定地盯着杜兰,似是不明白他为什麽发笑。 杜兰不愿折腾坏了这个玩具,决定见好就收,来日方长。之所以没有痛快地杀掉伊文,绝对是有充分的理由的。首先,他不介意帕迪多一名同事;其次,他很乐意给洛伦找个玩伴,免得洛伦整天围着自己转。 让洛伦从这个人口中知道些外界的事情,应该会比自己的单方面灌输有效得多。到时候,洛伦应该会对正常的世界充满向往吧…… 他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伊文看着他起身离开,关上门,将背影与世隔绝开来。 ☆、chapter ne 伊文 帕迪简直高兴坏了。 这就像是一个光杆司令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小兵、 虽然帕迪不是司令,伊文也不是他的兵――最多算是同事而已――但帕迪仿佛已然预见到了未来的美好图景。被奴役的时代即将过去,奴役他人的时代即将来临。 「呵呵,我是帕迪,今後烦请互相照顾啦。」 面对骷髅人的伪善笑容,以及那对伸到自己跟前的五根骨爪,伊文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冰冷到滑腻的触感,回答:「好的,请多关照。」 打从伊文病情痊愈的日子,既是工作正式开始的那天。帕迪自作主张地把他们设想成了个双人团体,一人为主,一人为辅,此外还有吝啬刻薄、永远不肯给他减免劳役期的老板,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老板儿子。这个世界真是处处险恶!帕迪感叹着。 话说回来,不用培训便能直接上岗了吗? 那麽就先考验最基本的思想觉悟吧! 「你是哪位?」 随後伊文老老实实地报上名字,立刻被帕迪打断:「错了!」他得意洋洋地宣布,「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你跟我一样,都是主人的奴隶。」 伊文先是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後不徐不疾地开口:「……你说的对。」 什麽叫孺子可教?事先声明,绝对不是老板儿子那样的。帕迪本以为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怎麽也要反抗一把,但是恰恰相反,他的表现异常地顺服。让帕迪都找不到可以为难他的地方。 「现在洗盘子去。」帕迪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嗯。」 有种自得感油然而生。帕迪背过身,嘿嘿偷笑了几声。再转过来的时候,赫然见到伊文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要不是帕迪没有眼珠子,他一定会用力地眨下试试看。 回过神来的帕迪气愤地问:「你怎麽没去厨房洗盘子?!」 「我已经回来了。」 「……」 ※ 杜兰坐在书房里,右手揽着怀里的小男孩,左手翻着书页。「安妮这个名字怎麽样?」他看到女主人公的名字,自觉不错,转头询问洛伦。 洛伦显得兴致缺缺:「嗯……还好,没有问题。」 「有点太普通了吧……」 最近的精神波动异样的强烈,似乎有个小家伙快要苏醒了。杜兰寻思着,倘若第二枚蛋生下来的是母龙,那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出于以防万一,再挑选几个中意的女孩名字比较好。为此,他列出了一条长长的候选名单,挨个将不满意的划去,最後只留下通俗易懂、好听好写,并且富有寓意的名字。 杜兰思来想去,还是没能从安妮、柯德莉、爱丽莎当中作出决断。他顺手摸了摸洛伦的头发,发现後者意外的没精神,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是不是觉得闷了? 杜兰把他放了下来,扬了扬眉,示意他可以自由地离开。 「去睡午觉吧。」 洛伦抬起头朝杜兰眨了眨光银色的眼睛。 杜兰盯着他一会,见他仍是不回话,没明白这是什麽意思。两人的思维明显不在同一层面上。直到洛伦泄气地撇了撇嘴,凑过来贴近杜兰的脸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一下,才令杜兰缓缓醒悟过来。 原来是这样…… 但是早安吻、晚安吻就算了,连午安也要吻吗?杜兰擦掉脸颊上残留的口水痕迹,不解地看了笑得欢快的洛伦一眼,目送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关上了书房的门。 洛伦一扫刚刚困顿不振的姿态,很快跑下楼梯,四下环顾不见任何人。然後他奔到外面,绕着不存在的花园和後山塔楼巡视,发现了伊文和帕迪的踪迹。帕迪的下颚骨开开合合,摆出了一副上级的架势,末了还拍拍伊文的肩膀以示鼓励。 洛伦就站在他们的不远处,正想过去问他们在谈些什麽,岂料帕迪忽地转了方向往这边走来,却没有看到老树後的自己。洛伦顿时改变了主意,施了个隐形术待在原地。 「所以说,好好干吧。」 一番长篇大论後,帕迪作出了总结性言辞。 伊文面无表情地颔首。 他们继续走了几步,谈话声对洛伦来说更加清晰可闻。「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知道……」帕迪突然侧过头。有一瞬间洛伦以为他是在看自己,但实际上,那目光饱含严肃地看向伊文,「这里有些地方是不能涉足的。」 「哪里?」伊文问。 「比如三楼的走廊啦,地窖啦――」帕迪换回了开玩笑的语气,「不要太紧张,你知道,主人偶尔也需要私人空间的嘛。」 「我明白了,请放心。」 说着,伊文不经意地瞥了眼那棵光秃秃的树木,土地贫瘠得很厉害,完全看不出来是什麽品种。树下没有人,他收回了视线。 伊文见到杜兰的那一刻并没有十分吃惊、 试问当你预先知道自己与谁会面,还会有惊讶的念头吗? 但洛伦的存在是令他非常意外的一件事。原来记忆中的那个人,在这近十年的时间中已经有了孩子吗?看那种态度,似乎只有亲生儿子才会如此对待。 决斗的事情是他有意为之,抛去记忆带来的影响不谈,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同道中人,能和顶尖高手会战本身足以令人欣喜。结果的确给了他沉重的打击,然而,多少在料想之中。命?他从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这点赌注,还是下得起的。灵魂?他没有信仰,不在乎叛变向谁。 晚饭时分伊文被叫去了用餐厅,看着长桌前寥寥的两人。左上的漂亮男孩瞧都没瞧他一眼,低头戳弄自己的食物。正上方的青年家长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满面春风朝他微笑了起来。 「噢,你来了,坐下吧。」 杜兰说完,迅速把注意力转回了报纸上头,老头般的嘀咕着:「哎呀,最近几十年的变化真大,幸亏有这份纳兹日报,才没叫这可怕的世界扔下我呢……」 伊文不明所以地望了望四周。可事实上,旁边空空无人,只有洛伦无意间瞥过来一眼。 杜兰见他一副颇为不自在的模样,轻声嗤笑起来:「你怎麽了?我是黑袍法师,不是变态法师,绝对没有无故施虐的癖好。只要老老实实的干活,其它的,该怎样还是怎样。」昂了昂首示意,「过来,反正洛伦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这倒是老实话。桌上的菜肴式样十分奇特,共有三素二荤。伊文还没见过这麽新奇的食物,既然主人发话,便落座粗粗一尝,味道鲜美,思及此为杜兰亲手所做,不禁油然生出惊叹。 「你觉得如何?」杜兰问。 「很好。」伊文不经修饰地回答。 没人会拒绝赞美,同样杜兰亦不例外。春风似的微笑加深了些许,像是海滩边吹来的热烈气息,表明了他的心情有多愉快。这麽多年来,伊文是第二个品尝到他的手艺的人――不过关于这一点,当事人可能不会知晓。总之,这项技能慢慢地变成了乐趣,对杜兰来说,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糕点也是种艺术。 杜兰笑道:「这是某个东方国家的特色食物,看起来有点儿奇怪,但习惯了倒是很好,好像叫……曜什麽的国家……嗯,隔着大半个海洋那麽远。传到这里来,难免会失去原本的风味。」 「恕我直言,您的手艺真的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是吗?」 「确实如此。」 「那我的努力也算有所回报了。」杜兰高兴地说,「多吃点儿吧。」 「哼!」没等伊文再次接话,洛伦已经受不了地转过头,重重地哼了声。 杜兰挑了挑眉,不明白洛伦闹得是哪门子的别扭。他仔细思索自己什麽时候惹这孩子不高兴了。自然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干脆放弃了探究这件事。 洛伦恨恨地盯着打破了亲子时光,将其转为生硬的相亲频道的凶手。其实洛伦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个人,跟十年前的落难儿划上等号,除了那头印象深刻的黑发,以及黑色的眼睛。他见得生人太少,只需见上一次面,就能立刻把人牢牢地记住了。 见到杜兰与伊文相谈甚欢的情形,洛伦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妈妈早已知道了,只是不动声色而已。而他却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唯一看穿对方身份的人。 依先前的种种迹象看来,妈妈真的很中意这个人…… 可是…… 洛伦即悲伤又愤怒地想。 他就是不喜欢伊文!没人可以插足于他和妈妈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tag chapterid=1 ☆、chapter ten 秘密 伫立在菲特罗面前的少年,初具男子汉的雏形,穿着剪裁得体的服装,腰佩长剑,站在满园盛开的芬芳中,却比玫瑰更艳,几乎要夺去所有人的视线。他走前几步,脸上带着游移不定:「哥哥,倘若我有一天抛弃信仰,或成为玷污家族名誉者,你还会认我这个弟弟吗?」 菲特罗突然有些庆幸,这里并无外人,只有他们兄弟俩叙话。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因此可以很轻松地揽过弟弟,抱住略显单薄的脊背,抚摸着那头偏红色的卷发。 「嘘――有什麽傻念头都别说出来。」 「会被听到的。」他补充道。 杜兰在他怀里闷闷地待了一会,感到眼睛和鼻子都发酸,半晌才出声道:「忘了说,哥哥,恭喜你要跟乌泽亚小姐结婚了。」 「哈哈!」菲特罗笑着说,「收到你一句贺词可真不容易。前几天知道了这件事还跟我闹别扭,不说话,连我找你都不搭理,完全弄不清楚你是怎麽回事。还好,现在终於恢复正常了。」他轻揉着少年的红卷发。 闻言杜兰扬起微笑,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嘲与酸涩。 「当时有点儿难以接受嘛……」 「也是,这个决定来得很突然,但这是两家共同的意思。」 杜兰往前走了几步,观见石池清水,以及旁边摆设的精致盆景植物。纵观整片园林设计,并非大气磅礴,而是充满细微之处的美。他沿着边角坐了下来,伸出手,把菲特罗也牵了过来。这是一段难得的闲憩时光。杜兰不愿因为自己的私欲,破坏掉良辰美景,便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表明,如果菲特罗不开口的话,他同样不打算说话。 「你的心情不好?为什麽?」良久,菲特罗忍不住问。 「没那回事。」 矢口否认,努力端正心态,杜兰换成了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对了,哥哥你觉得乌泽亚小姐怎麽样?她漂亮吗?」 「其实我只见过她两三次……」菲特罗拖着下巴,「美是美,不过跟我臆想中的梦中情人不太相符。这种木偶似的政治婚姻本来就不该期待太多。也许她会是个很好的妻子;也许我们还会有一帮难缠的小孩,可爱又捉摸不定,跟你一样,小杜兰。」 「小孩?!」杜兰忽地站起来,大声反驳,「我不是!干嘛你老是这麽看我。」 「你对我来说永远是。」菲特罗说,「正因如此,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以兄长的名义。这样不好吗?」 杜兰浑身一震,晃了晃,几乎颓然地倒了下来。少年半蹲在地上,捂起面孔,不让菲特罗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不知多少次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为自己的秘密感到耻辱。有时希望不顾一切,将埋藏最深的情绪传达给对方,可是,那样的话会连眼前拥有的都失去吧。 旁边的人在说什麽根本听不到。 只知道,心里有块地方轰然塌陷下来。 ※ 那感觉像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渊,坠落的前一刻,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抓向上空,够着了一只属于陌生人的手。明知道可以拉你上去,却偏偏没有尽到全力,把你吊在那里,不上不下,想要指责他没有资格和胆量;想要求助又怕他一不高兴就松手了。 当时间变得漫长,遇险者和那只手都凝固在此刻不动,难免悲观地想,与其这样,为什麽不干脆地让他摔死呢?光明神保佑,让他痛痛快快地死了算了! 不愿意吊着这一口气吗?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感应到他的想法,松开了紧紧缠握的指头,蓦然变空,任由呼啸的狂风把他带往地狱…… 杜兰的睫毛动了动,忽地睁开了眼睛,迷蒙得如同纯蓝的湖水,尚未清醒过来,目光迟钝地瞥向四周。看到床边的黑发青年,慢吞吞地回过神,微觉怪异。 「你怎麽在这里?」 「在书房睡觉不好。」伊文说。 言下之意,就是他把自己搬到床上来的吗?怎麽搬的?杜兰心里浮现出梦里的画面,突然想到,说不定就是因为睡到一半被迫挪了个地方,所以才会做那种毫无逻辑可言的梦。 等等,凭什麽呢! 杜兰冒出个猜疑的念头,随即坐了起来,抬手就甩了伊文响亮的一耳光。 「没人叫你这样做。」杜兰冷冷地说,「下次再敢随便靠近我的书房,小心你这条命吧!」他见伊文沉默地捂着脸,便口气不大好地问了一遍:「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伊文的声音依然四平八稳。 这倒令杜兰怔了怔,那种奇怪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的确,他本来是有意放过这个年轻人的。通常决斗的一方必须得死,另一方才能称胜,但那就太可惜了。一个人没必要因为一个错误,而葬送掉自己剩余的年华。能不能收为己用,事实上,对他来讲意义不大。如今伊文的反应太不合常理了。他并未跟伊文签订主仆契约,单凭那份赌约,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不论其他,至少该反抗一下试试吧。 揣测别人的目的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费时费神,且毫无意义。除了知道伊文的心思不单纯以外,短时期内不可能有别的收获了。 杜兰皱起眉,懒得再行周旋。 现下他的头脑里有个主意,可以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地解决全部问题。 杜兰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章,扔给了伊文。 接着在後者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开口:「我今天心情好,东西还你,可以随时离开这儿了。顺便一提,以後要保管好自己的小命,别再跟人随便决斗了。」 「啊?」伊文显然没能跟上他的跳跃性思维,「什麽?」 杜兰深吸一口气,沉沉吐道:「一个字,走。」 「我不明白。」 「那换成这个字!滚!」 伊文望着他,愣愣的,像是未曾预料到音乐剧中途脱轨的导演,抑或是花了全场钱买了半场票的观众,神情精彩至极,「我……」他呐呐地张口,半晌才说,「我不想走。如果你有什麽麻烦,告诉我不行吗?」 这个傻瓜没救了。 杜兰扼腕叹息:「我记得你受伤的地方是这里。」杜兰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脑袋,「而不是这里,对吧。现在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为什麽?」 「你是问为什麽改变主意,还是为什麽不想看见你?」 「可以的话,两个都请回答。」 「嗯……」杜兰头一次遇到这麽认真到没辙的人,「你哪儿来那麽多废话?」再多来几个问题,保不准会咆哮着丢个暗黑诅咒过去。 伊文定定地盯着他,黑眸仿若纯浓墨水,比起夜间的星空少了几分银芒,比起乌鸦的漆羽多了几分光泽。嗓音随着心情一起低沉下去,「若你找不到理由,就不能随便赶我走。我觉得我干得很好,比帕迪只多不少,再说了,难道你没有想过会有仰慕者的吗?」 杜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仰慕者?」 伊文难得露出浅笑,却仅止于此,没有多说什麽。 杜兰看了看他,觉得好笑:「算了,随便你吧。希望你不会逼我动手。」说完,忽然觉得这可能正是伊文的目的,不由诧异地瞥了黑发青年一眼。刚抬出的脚凝住了。 一股大力袭来,却并无杀气,使得杜兰往後踉跄着退了一步。 伊文拉住他的胳膊,回身带入怀里,接着吻住了他的嘴唇。杜兰微微瞪大眼睛,面对着完全脱离轨道的发展,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那舌头趁虚而入占了便宜,顺着口腔形状慢慢舔着,顿时有种酥麻感冲到了头顶上,下意识地跟随对方一起嬉戏。 杜兰能感觉到伊文在蚕食他的津液,乃至每一寸氧气,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伊文清晰地看到水蓝色眼眸中倒映出的身影,那是自己,唯有自己一人。 不禁呼吸加重了几分,连带着唇慢慢地往下滑动,引得杜兰的津液淌到那修长的脖颈上,再沿下去舔吻时恶意地咬了一口,如预料中般的,听到一声欢愉似的轻哼。 「啊…」 仿佛被气氛蛊惑,杜兰伸手环绕过伊文的後脑,紧紧揽住不松手。加上刚才的声音,无疑给了伊文极大的鼓励。这本就类似于情人间的爱抚,变得更为柔情和小心翼翼了。 正在伊文忘乎所以的时候,却被杜兰的手掐住了脖子,使劲往後一按,两人都倒在了床上。只不过,杜兰俯在他身上,脸蛋殷红,衣服凌乱得解开大半,眼神依旧分外清明,跟整个人的形象不怎麽配合。 「原来你是指这个意思……」杜兰舔了舔被吻得艳丽的唇,回忆了下刚才的感觉,倒是不坏,「真可爱,要是你愿意继续的话,我不介意跟你玩玩。」 这个动作,这个时刻,分明是诱人犯罪。 伊文的眸光闪了闪,一翻身就压了回去,上下彻底颠倒。然而杜兰像是全然没感应到危险,兀自朝他笑得别有深意。 「丑话说在前头,玩过一次……啊…就……嗯……就走……」 为了惩治他的不专心,伊文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引发了一连串抽气声。这般努力讨好,到底还是有些成效。杜兰见伊文的技术不错,便也放开了,舒舒服服地眯起眼,躺在床上一副任君享用的模样。 玩一次就走?当他是免费的男妓吗? 伊文暗中咬牙,对待身下人的动作虽是同样温柔,心下却不知是欣喜多些,还是失望多些。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麽,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 选项1会有全本肉 选项2会被打断 选项3根本不会有肉 选项4住手别再雷人了 ☆、chapter eleven中断 「算了,让我来吧。」杜兰不满,「嗯……唔唔……你能不能痛快点儿……」 「你嫌我慢吗?」伊文内心不知有多委屈,明明是为了顾忌他的感受,尽量留下个温柔缱绻的好床伴的印象,如今却说出这麽伤人自尊的话,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不是。」 「好,这是你说的。」深吸口气,不无愤懑。 当事人都如此要求,伊文又怎好意思怜香惜玉?当下直奔主题,绕过杜兰的腿往那密处探去,蛮横地塞入两根指头,往里头搅动着,不出意料地听到闷哼声,还有那种反射性的退缩。伊文也不管他能不能受得了,多伸了一根继续探索着,只是在杜兰试图挣扎的时候,把他牢牢地摁在了床上,另一只手则套上那昂扬抚慰起来。 「你有经验吗?我的主人?」伊文吻了吻身下人的唇,看他脸色发白的样子,不复刚才的明艳得意,稍显心疼的口吻,「没有就别逞强了。」 这时候倒知道叫主人了…… 杜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还是没什麽表情,甚至于呼吸都在极力控制,但那火辣辣的眼神却明显动了□。他难过地扭动了□子,忍受着体内的异物感带来的不适,殊不知,这下有意无意地磨蹭更教人心火中烧。 其实杜兰并不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但打从他堕落成黑袍法师,接着搬到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定居,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即使有什麽经验也派不上用场。更别说,这期间杜兰一直过着比神父更禁欲的生活。这种久违的感觉给了他很大的愉悦,先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作为一个男人,他对自己的功能正常感到万般欣慰。 欣慰归欣慰,被人上倒是头一回。「嗯……干什……」 蓦然空虚下来的感觉,来不及让他错愕,代替那抽出的手指的是更为热烫的物体。伊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同时毫不留情地捅进洞中。开始进去的时候是生涩的触感,有些难以动弹,连伊文都觉得痛苦。尽量耐着性子,俯在杜兰耳边哄了几句软语,总算是让他慢慢敞开了。进出时变得轻松少许,加上杜兰的里面逐渐湿润起来,倒让两人比起之前都舒服了许多。 伊文听到身下人呜呀地叫唤出来,不自觉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背。这落入他的眼里,好像在称赞自己做得很好,不禁心花怒放,更用力地穿刺着後面的□。 「啊啊……慢一点…嗯……」 「刚才是谁嫌我慢的?」伊文知道报复的时机来了,咬着他的耳朵,用力往前顶去。杜兰浑身一颤,仿佛有电流通向每根神经,不禁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却还是泄露了几分呻吟。 「不、不……」 停下动作,「什麽?」 那根东西就伫在里面,不上不下,不前不後,明显打算来一场正面对峙,硬是叫杜兰心中哭笑不得。「慢死了!你个傻瓜!」 「那这样呢?」忽地猛捅进来,又退出,再进来。 「噢……啊!啊!嗯嗯……啊…别……」 「你还要赶我离开吗?主人,我……」伊文正干到兴头上,喘着粗气说,「等我走了,谁能来满足你呢?」 杜兰迷迷糊糊地半睁着蓝眸,不知怎麽的,口中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随後伊文深深地吻住了他也没有反抗。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萦绕在心头,他很清楚,这不是精神上的欢喜,而是属于肉体上的。这是魔鬼的甜蜜陷阱。 眼眶被什麽雾蒙蒙的东西模糊,有一瞬间,甚至以为面前的人是菲特罗。那人早已经入土为安,却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没有怨恨过任何人。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沉醉于最原始的□,意志薄弱到不堪一击。这麽多年来,以为习惯了随波逐流的生活,却非要强撑着虚假的高傲,过得疲倦又空虚。 余光瞥见半开的门,不起眼的人影突如其来地闯入视线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霎时犹如一盆冷水泼到杜兰头上。 回想起之前收集到的情报,针对此项,洛伦制定了个不错的计划,放脑子里过滤一遍後,感觉并无问题,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这般想着,觉得心情大好。他不禁哼出了歌,轻快地跳上了台阶,打着旋儿来到二楼的主卧。 门开着。 走廊昏暗,洛伦眼尖地瞥见门边斜长的光影,疑惑地歪了歪头,却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屋内不止杜兰一人,还有此起彼伏地喘息。 哈?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伊文那家伙! 洛伦皱起了眉,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悄悄地趴到门後,从一指宽的缝隙中窥望。以他的视力,自然能很清楚地看到屋内景象。而他乍看之下,双眼就因为过分的震惊瞪大了。 互相纠缠的两人,几乎光裸的身体热情地拥抱对方,一下又一下地律动,伴随极度□的呻吟。下面那确是他所熟悉的人……但又全然陌生。洛伦听着那种享受似的低吟,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捂住了嘴巴以免失声大叫出来。 洛伦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望向干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手滑落下来,转身慌慌张张地跑开了。完全没有发现到他的声响很大,大到足以引起屋内人的注意。既便如此,他也没空去管了。 「洛伦!」 杜兰瞬间头脑空白。他推开了身上的人,匆匆地披上外袍追了出去,过程中连看也没看一眼旁边的人。纵然他们之前尚在温存,此时此刻,杜兰满心想着洛伦的反应,却是什麽都顾不得了。被独自留下来的伊文眼看着他夺门而出,先是吃了一惊,然後紧紧咬住了嘴唇,眼神变幻莫名。 当杜兰追出去的时候,楼道里已经找不到那个孩子的踪影了。这时候洛伦显然不会回房间去,抑或其它常去之处。 最有可能的是找个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杜兰四处寻找,一遍遍地重复喊着洛伦的名字。理所当然,全无回应。杜兰找遍了塔楼,仍然没有发现那孩子。後来,在反锁的废弃房间里找到了蜷缩着的小孩。他默默地抽噎,未曾发出声音,抬起头看向青年时,那哭得微肿的眼睛让人看了几乎要跟着流泪起来。 伸手想要摸他的头发,谁知,蓦地被拍开,杜兰怔怔地看着孩子。 「怎麽了?洛伦?」杜兰嗓音轻柔,生怕吓到了他似的。 洛伦并未回答,只是把头埋了起来,这副姿态表明既不想让别人靠近,也不想主动地靠近别人。他的嘴巴好像缝了一道密线,任凭杜兰如何好言好语地劝导,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大约半个钟头过去,还是没能有所进展。 黑暗在这孩子身上停留许久,幽幽的,那双银眸如同鬼火。 杜兰见他好不容易抬起脸,便叹了口气:「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一想到之前的尴尬情形,杜兰有种没办法面对这孩子的感觉。但比起单方面无所作为的逃避,显然,怎样去开导洛伦更为重要。 洛伦仰着头,眼眸无神,大颗的泪珠滚落。 杜兰帮其拭去泪水。这回洛伦没再拍开他的手,而是沉默地仰望着他。杜兰像在对待美 分卷阅读5 又易碎的琉璃制品。不敢用上劲,怕坏;不敢乱松手,怕摔。 「为什麽……」 哽咽着,洛伦出声微含沙哑:「我不要他…呜……我不要他当我爸爸……」 杜兰伸手环抱住了孩子,有三分好笑,八分无奈:「伊文当然不是,我才是。你这个小家伙究竟都在想什麽?」难道是觉得好像找了个继母/继父一样? 洛伦忍不住紧紧回抱了他,突然,大声地哭了出来。 「哇――呜呜呜――」 杜兰起先被吓了一跳,慢慢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好事吧,至少,他还愿意在自己面前哭呢。於是就拍了拍洛伦的背,低声哄慰,同时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哭个够。 「没事了,乖。」 「呜……我…我不会有新爸爸对吗?」 「嗯,当然不。」 「你不会扔下我对吗?」 「对。」 「那你们……」洛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和伊文,之前是在做什麽?」 杜兰僵住了,半晌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这单纯是成年人之间的生理需求,偶尔为之,无关爱情――说出来恐怕洛伦也听不懂。况且,他的年纪无论如何都不适合知道这种事。 兴许是太久没回答的缘故,不妙的预感充斥心间,让洛伦的小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看了看杜兰僵硬的脸色,一咬牙,将自己的内心所思全部供出,劈里啪啦地叫道:「既然他不会当我爸爸,凭什麽要亲你!」 「啊?」 「我全都看到了!」洛伦恼怒地说,「他可以亲你的嘴巴!凭什麽亲你的嘴巴?连我都没有跟你这样做过!」 话音刚落,杜兰忽然感到有什麽软软的堵住了自己的唇。 他大吃一惊地望着眼前的孩子。 这个吻似乎变了味道。以往他们只会互相亲吻脸颊、额头,或者发丝,但从没真正地亲过唇。洛伦大概停留了四、五秒之久,分离开来,神色有些奇怪。「不对,妈妈,当时你的反应不是这样。」不等杜兰作出回答,又迅速贴了上来,「再试一次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算是1+2……吧…… ☆、chapter elve犯忌 杜兰下意识地往後撇过头,躲开了这个主动献上来的亲吻。 这意料之外的举动令洛伦沉下脸来,眸中浮现几丝不悦,转眼间又变成了难过。他攥紧了拳头,对杜兰抗拒的反应感到莫大的失望。明明自己在杜兰心目中的份量比较大才对,为什麽那个人可以做的事,他却不可以做? 「听着,这种事……」 杜兰甫一开口,差点不知道要怎麽接下去。深吸一口气,说:「我是说,如果我跟你指的是同一个意思,那麽毫无疑问,这种事是互相喜……不不,不对,是长大後才可以做的。」 洛伦怔愣地看着杜兰。长大後?那得等多少年啊! 说白了,其实,只是一种借口吧…… 从那对闪烁着的水蓝色眼睛里,明明白白地透露出这样的讯息。洛伦不禁更加讨厌起那家伙来。都怪他,要不然妈妈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有所转变。 「那至少你不要和他那样做。」洛伦咬着下唇,「好不好?」 杜兰僵着脸点点头。 「真的吗?保证?」 「嗯。」杜兰再三保证,还是得来洛伦不甚信任的目光,心下直叹,哄孩子可真不容易。 话说回来,恐怕他的确是脑子有些糊涂了,竟然会作出那种意乱情迷的事? ※ 「为什麽你只是个金章刺客?」 「不可以吗?」 「你的实力远远不止于此。」杜兰吁了口气,倚着彩窗,看向面无表情的伊文,「为什麽不晋升为水晶章呢?我没有权力阻碍谁。倘若你执意要浪费自己的人生,只需表明这一点,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因为金子比较值钱。」伊文的口吻犹如初见时冷淡。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个语气,难以完全地放开性情,「而且更耐用、经摔,不增值也能保值。」 杜兰被他的理由逗得想笑,垂下头掩住了嘴角的弧度。 屋内有盏照明灯,火光微弱,显得窗外愈发阴沉。 伊文轻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麽?」 若不是因着离开的契机,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问出来。 杜兰心里咯噔一声,霎时懵然,「我有见过你?」杜兰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他的面容,坚定地认为,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但不排除自己曾掘过人家的墓地用来炼尸的可能性――坦白说,这是他干得最多的坏事。 没意识到他们的思维不在同一层面上,伊文只是微微蹙起了眉,盖过心间疯狂弥漫的失落感,摇头道:「没什麽,不记得就算了。」 杜兰颔首,抬手朝门边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这时候道别的话显得格外多余。 伊文复杂地看了杜兰一眼。那有着偏红色卷发、湖水似的蓝眼睛的青年,待在他心里萦绕了无数个夜晚,不知有多少次,他希望跟他再见一面,无论那时处于何种情况。而对方,甚至连他是谁都没有在意过。刚听闻到他的消息时候,曾经有过的踯躅和犹豫不前,似乎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抑或自甘下贱。短短的一段日子里,很多事情已然改变,只是,他还不知道罢了。 既然还没有资格靠近你…… 那麽,等我变得比你更为强大,再以胜者的姿态完完全全地占据你吧! 伊文痛快地转身离去,不含丝毫迟疑。 「等等!」杜兰忽然出声,见伊文诧异地回过头来望着自己,耸了耸肩说,「别误会,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为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最好还是明天早晨走吧。毕竟迷雾结界外的树林很容易迷路,作为客人,你理应接受我的建议。」 伊文呆了呆,像在思考这番话的可行性一样。 良久,他什麽也没说,仅仅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於是杜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模糊的光痕,又是吁了口气,眉宇始终不能放松下来。 其实伊文的实力很不错,应该做点年轻人干的事情,好好打拼一番,闯出热血冲天豪气干云的事业。风里来雨里去,刀头舐血,这才是他们的世界,残酷凶狠又单纯。不管是哪种生活方式,都比跟着自己浑浑噩噩地消耗生命来得强。 况且,有些事情一旦被人知晓,则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手段封口。杜兰尽可能的不希望那样做。谁叫他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呢。 四周悄然无声,伸手不见五指。 大抵是心境变化的关系,总觉得这种不舒服的安静令人近乎窒息。 时值深夜,伊文难以入眠,在床上辗转半宿,心里头反复想着事情。正因为思绪纷乱的缘故,所以连门外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直到有人叩叩叩地敲响,才倏地戒备起来,当然,那人不会是杜兰。他没抱什麽期望地走过去,干站了一会,发现门外的人跟他相同,都是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认定了他会先开门。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伊文开门後,见到洛伦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表现。他不禁稍感诧异,却没有说话,而是等待对方说明来意。 「伊文,你睡不着吗?」 面对可有可无的开场白,伊文不置可否地反问:「有事?」 「我……」洛伦好像是有点紧张,低头绞着手指,柔软的嗓音微含颤抖,「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为什麽?」伊文直觉有诈。 「难道你不好奇我是什麽人吗?你听到帕迪叫我少爷,我叫杜兰妈妈。可事实上你觉得呢?」洛伦抬起头来,「从见到你的时候,我们就住在这里了。这麽多年过去,我们还是住在这里。而他似乎丁点儿没有变老的迹象。换作别的正常人,要如何忍受这一切?」 「何必告诉我这些。」 「我有告诉你什麽?」洛伦睁大了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无措而惊惶,「好吧,若你非要这麽以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根本就涉足不进他的世界,仅此而已。」 「那你又是如何见过我的?」 「他跟我提过。」 既然如此,伊文不明白为何从刚开始见面的那一刻起,这个孩子就好像和他有深仇大恨的样子。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背地里却气得脸都白了。他不是没看见,只是想不通原因。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不应该与其计较才对。 洛伦扬起一个无害的微笑,转身小跑而去。 伊文皱着眉跟了过去,倒不是因为他好奇心强烈的关系,却是觉得洛伦怎麽看怎麽不正常。 这种状况,真是让人心里发毛…… 眼看洛伦上了三楼,伊文的脚步顿了顿,还是加快跟了上去。那道矮小的身影仅仅是打了个弯儿,就不见了踪影。左右看了看,阴风测测,似乎在提醒他要小心周围。尽头处有个双向通道,左边的走廊被堵死了,右边的走廊则有一扇紧闭的门,上面挂着锁。 伊文走近了才发觉那并非真正上了锁的,半圆形的柄铁有一截断在外面,可能是没有或者忘记上锁了。他知道洛伦是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来,可他本身也的确存着几分探究的心思。 那门後是条更长更宽的走廊,壁灯散发着暗黄的光。 两面墙上均悬挂着拖地的红账,面料质地厚重,由于悬梁结构设计得灵活,可以轻松地掀起来垂到旁边。伊文挑开了重重帷幕,顿时那些手法高超的半身像油画就显示出来,另一边则是肖像画,罕见全身都规规矩矩的作品。他当场呆住了,回过神沿着前方走去,一个个帝国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名标记在画框中下方。 戴维斯将军、安娜列尔王妃、克鲁西公爵,等等等等,帝国早期的众多灵魂人物,都是出自于着名的布朗特家族。那是个世代皆为贵族的大家庭,同样可以说是,联盟。 凡是画框的下方必然写有姓名,伴随着简短的人生传记、座右铭,以及家庭关系之类。 菲特罗?布朗特―― 瞥见这行字右边的注释,伊文驻足不前,颇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副画的所有文字连起来是这样的。菲特罗?布朗特,享年五十三岁(12841337),生前承袭爵位二十八年,胞弟为杜兰?布朗特,妻子为唐娜?乌泽亚,共有两个儿子…… 伊文不得不返回重看,结果没有找到他们父辈关于菲特罗的胞弟的记载。倘若这是个大家族的历史,那麽必然是有连贯性的,不会出现前言不搭後语的情况。可惜上天偏偏跟他开了个玩笑,从头到尾只有菲特罗的介绍里有过杜兰的痕迹。 对这一怪异的现象,伊文正拧眉不解之时,外面传来不紧不慢的节奏,表明有人逐渐临近此处。这回他听了个清楚,可却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听那脚步声彻底停下来,无声叹息,掉头看去。 只见杜兰伫立在敞开的门边,冰冷的目光如同凝望一名跳梁小丑。 ☆、chapter thirteen挨打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背光而立,杜兰面朝布朗特家族的画廊,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嘲讽。这时候的气氛很冷硬,有一度伊文以为他会跳起来怒骂,或者撕破脸皮动手。伊文明知道这是那个孩子的计谋,却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然而,倘若他还有机会选择的话,决不会选择踏进门来。 良久,杜兰挑起眉来,看似轻描淡写地问:「你是怎麽进来的?」 伊文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孩子的事说出来。 这番短暂的犹疑下来,已经给了杜兰足够的时间猜到七八分。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把呼之欲出的冷笑堵了回去,说道:「你除了脑筋不大好使以外――这点我早就明白了。抛去不算,其实还是挺有前途的。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吧。」 这话是摆明了要放过自己吗? 不知道为什麽,伊文觉得眼前的人对他抱着怜悯,难以忍受的怜悯。 「对不起……」转动了下头脑,伊文问,「我想知道,你因为什麽躲在这里几十年?你根本不像别的黑袍法师那样,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 似乎没觉得他越过了界。 杜兰漫不经心地靠在门边上,好像没睡醒似的,语气飘忽:「一群堕落者,还需要分你我吗?有些人看不惯我的无所作为,还有些人邀请我加入他们的联盟,当个对魔鬼忠心耿耿的偏激者。我跟他们的目的不一样,野心对我而言毫无价值。实际上我能多活几年,就已经很高兴了。」他顿了顿,忽然展颜一笑:「恐怕你理解不了我的想法吧。」 「不是因为他吗?」 杜兰愣了一下:「你是说洛伦?不,不是,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伊文凝视着他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逃避的蛛丝马迹,却失败了。杜兰的眸子里什麽也没有,甚至可以说是空洞的,跟夜晚时分颓靡的气质相益得彰。 伊文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尤其不喜欢杜兰看着他时,无意间流露出的沧桑的感叹,会让他觉得彼此的距离愈来愈远。而杜兰对他的态度,恰恰又是一名长者对後辈的期望。这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按照年龄来讲,他们可以成为祖孙了。 杜兰见他迟迟未曾回答,耸了耸肩说:「忘掉它吧,伊文,晚安。」 「你没有生气吗?」 「生气?」杜兰嘀咕道,「我知道该对谁发火。」 跟伊文计较又能怎样?终究是客人,明日离去,今後应该都不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了。只是洛伦还不知道这件事而已。 倒叫那孩子白费心机了…… 「晚安。」 伊文朝他鞠了一躬离开。 ※ 第二天,谁都看不到伊文了。帕迪得知了他的事情,垂胸顿足,扼腕叹息,仿佛永远地失去了一名好战友。可不是这样吗!又留下他独自奋斗了,接下来的六十年到底该怎麽熬过去! 就在帕迪感到遗憾的当口,同时发现了件诡异的事情。 明明生活归入了正常的轨道,帕迪却觉得洛伦并未兴高采烈。相反,这孩子时常皱着脸,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满面苦大仇深的模样。假如靠近他好心好意地询问,还会得到气恨恨的反应,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难道洛伦少爷其实很喜欢伊文,自他走後百般想念,但又碍于社会和家庭压力不敢表达出来吗? 帕迪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别人作何想法,至少『有苦说不出』这一点跟洛伦的境况完全符合。 直到现在他摸摸自己的屁股,都还会觉得火辣辣的疼呢。单单打一顿也就算了,纵然痛得要死,对个男子汉来说都没什麽关系,偏偏杜兰还要尽职尽责地帮他上药,既然要上药,就必须得脱下裤子不可。每天皆是如此,那种羞耻感可真令人难以承受。 一想到那晚挨打的情形,洛伦总觉得懊恼的要死。 夜黑风高之际。 料准此刻杜兰应该还在跟伊文算账,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杜兰的卧室,掏出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右手还停留在半空,就被突如其来地打断了。 「你在干什麽!?」 传到耳畔的声音,无异于炸雷般的吓人。洛伦的手一抖,那串金属物体就哗啦地掉落下来了。心惊胆颤地回过头,看到杜兰抱着手臂好整以暇,蓝眸却危险地眯了起来。 「钥匙拿来。」杜兰见他呆住了,不得不摆出家长的威严,抬高音量呵斥道,「拿来!」 洛伦稳住了狂跳的心脏,怯怯地捡起来递了过去,期间甚至不敢抬头和杜兰对视。可是他心虚惭愧的表现并未打动杜兰。後者充满失望地长长叹了口气,马上就让洛伦的脸羞得通红,更加地无地自容了。 他不停地想着会遭受怎样的责罚。痛骂一顿?扇耳光?不可能吧,平常哪怕他再怎麽惹祸,妈妈都没有真正动手打过他呢。 如此思索,忐忑的心情似乎平复了少许。 应该没事的吧…… 谁知杜兰收好钥匙以後,上来就将洛伦摁倒在地,不顾他的反抗与大叫,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扒了他的裤子。没等惊恐万分的洛伦回神,抬手往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 洛伦当场就哇地哭了。 杜兰扳过他的脸,口气没有半分放松:「再哭,我打得更狠。」说着,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果然又是毫不留情地扇去,啪,疼得洛伦浑身一抖。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别以为你在背後耍的小手段我不知道,小小年纪,就知道栽赃嫁祸。找借口带伊文到那里,好让我以为是他偷了钥匙对不对?」 「没、没有……」 杜兰皮笑肉不笑地说:「噢,那我还得给你加一条罪名:撒谎。不知你晓不晓得,对付性格恶劣的小孩,我向来都喜欢用藤条抽的。」 「妈妈!」洛伦明显被吓到了,有点语无伦次,「你别这样对我……我害怕…」 「那你认错了吗?」 见到洛伦用力地点了点头,满心以为这样便能蒙混过关,杜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好,这才是乖孩子。」他又沉下脸来,换回了不近人情的语气,「但是我不教训你的话,怎麽能保证你下回不犯呢?」 语毕,不等洛伦开口求饶,便往他屁股上打了几下。力道十足,一顿胖揍下来,原本白嫩嫩的皮肤上赫然发起肿来,还多了块巴掌大的淤青。洛伦起先还哭,後来发现杜兰根本没有因此而动摇,只好默默地忍了下来,愣是一声不吭。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洛伦思及今晚还要最後一次上药,脸蛋变得火烧火燎的,万分後悔起自己之前的愚蠢的举动。还好,唯一可以用来安慰自己的,就是伊文已经离开了。以後他就能和妈妈继续平静地生活了。 有所得即有所失,至少,这个结果还能让人接受。 洛伦免不了在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联想到处刑犯跟擦着刀的侩子手。所幸杜兰并没有针对此事而嘲笑他,同样也不是真正的侩子手,只是温柔地帮他抹好药物。要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光明元素的关系,倒也不必用这麽麻烦的方式。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最後杜兰不忘加上这麽一句。 哪能呀,洛伦心想。下次再干坏事绝对不会被你抓到的了。不过,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也不错,最好别再多出几个外人来,这样就无形中节省了自己的许多精力。 一个休闲的午後,浓雾散去,绿树发新枝,贫瘠的花园里罕见地染上春意。 春天踏着轻快的步伐降临了。 帕迪疾步走到一大一小的身边,张口正欲报告,只见杜兰倏地站了起来,却不堪忍受似的身子晃了晃,扶着额头差点快要倒下去,被洛伦拉住才勉强稳定了身形。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这次的感觉比洛伦出生那时都要强烈很多…… 难道是力量强弱的原因?还是有其它什麽原因呢? 杜兰挥手叫帕迪退下,表明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一旁的洛伦扯了扯他的袖子,夹杂了些兴奋和疑惑,仰头问:「我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第二只是谁? ☆、chapter fourteen欺负 望着融掉的门锁,焦烤的气味,以及附近明显的『作案痕迹』,杜兰几乎没有犹豫就推断出了凶手所用何法,再加上现场找出的证据,足可以下定论了。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身侧的银发孩子,後者不免眼皮一跳。 「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呀,妈妈?」洛伦问道。 「据说血缘关系是可以互相感应到的。」杜兰挑起眉头,「而且非常的靠谱……是这样吗?你有没有什麽头绪?」 洛伦呆了一会,摇摇头,大眼睛里写满了无辜的诚实:「谁说我们有血缘关系了?」 「不是吗?」 「…要说是的话,也是咯……」 杜兰对他这般滑头的态度感到不悦,半眯起了眸子,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你连话都说不好了?」 这般严厉的模样轻易地勾起了小孩子的心理阴影。洛伦抿了抿嘴巴,说:「说不是,因为我跟它的确不是;说是,因为我们是你的孩子。谁叫你养了我呀。」他看见杜兰非但没发脾气,还破天荒地露出了有些微妙――大约是出于感动的神色,便放心地继续道,「其实,妈妈的力量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呢。」 暗讽还是挖苦?都一样,他谅这个小傻瓜没有那个包天胆! 犹记得刚出生的洛伦是安静且怯弱的,之所以遇到自己时变得格外黏人,大抵只是因为睁开眼所看见的第一人,以及那种坚强的精神联系作祟。而那头小红龙也许就不会这麽容易对付了。杜兰几乎可以预料到日後的生活会是怎样的风起云涌、一波三折,多灾多难。 唯有祈求光明神……不对。杜兰咂了咂舌,作为一名在信仰方面孤单迷茫的人,姑且当作外界所认定的那样吧。黑暗神保佑。 那头小红龙果真是不一样的。 远远望见天空上的身影,不近看的话,竟会给人以雄鹰般的错觉。它飞得正高兴,看起来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愉快,可是,自己必须想办法把它拦下来。杜兰心里默念。 洛伦凝视着广阔的天际,变回本形前冲杜兰打了个招呼:「我去追它。」 杜兰微一颔首。那头幼龙却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像是发现了底下的人似的,一边朝他们飞来,一边往四周瞟去。杜兰静候两到三秒,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那飞翔的姿势僵硬而又古怪,怎麽看都是要出事的样子! 难道他即将亲眼见证史上第一头从高空摔死的龙吗? 虽然这听起来趣味十足,但他还没有活腻到迫不及待找死的地步。 「风之元素,改变你们的方向!」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情急之下,杜兰念了句简短的咒语。 号令不可见的元素粒子变得轻柔,如同风儿,轻轻地托起了幼龙的身躯。与此同时,刚才略显慌乱的幼龙镇定了下来,气力多多少少得到恢复,总算是安全地降入低空。 「约翰?安妮?」 小红龙绕到杜兰的身边,飞了一周又一周,颇为开心地点了点头。 杜兰又叫了它一声,这回喊的是属于男孩的名字。他可以确定这是头公龙了。试图用目光传递阻止的信息,才使小红龙收起了骨翼,落到地面上晃晃悠悠地站着。杜兰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尚且不及他小腿高,倒是跟洛伦那会儿相差不远。小红龙先是表现得对杜兰十足地感兴趣,後来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同族的身上。 只见约翰屁颠颠地跑过去,抱住了冷淡的洛伦左摇右晃,看上去巴不得缠在人家的身上。而洛伦的反应直接把杜兰也拖进了浑水中――有样学样地环着他的腰,死也不肯回头。 於是就演变成了类似串串烧的局面。 此刻正是家长发挥作用的时候。杜兰上去扒开了他们俩,虽然觉得有些残忍,但又不堪忍受一个比一个更粘乎。不过,从小培养感情是好事,无法否认这是个良好的趋势,假如谁也不理谁,才是真正叫人头痛的咧。 「咕~咕~」 没人能听明白小红龙的话。杜兰试了试,无果,从发音的准确度来说,那决不是大陆通用语或者龙语,只能猜测它是呼唤『哥哥』。 跟在他们後面,洛伦稍显厌烦地抖了抖脑袋,用手拭掉了衣服上不存在的脏尘。 哥哥? 那句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 关于约翰的成长历程,倘若遵照育儿日记的方式记录下来的话,可以撰成一部跟着名的百万字巨着《萨比特王朝之书》比起来更长更心酸的血泪史。当然,不是约翰的血泪史。这小子过得很逍遥,总能制造出麻烦而不自知,破坏力与洛伦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上。神奇的是,洛伦却未曾因此受到半点波及。 有了洛伦在前……也许别的孩子都不算难带…… 曾几何时杜兰怀抱着这般侥幸的念头,到现在恍然大悟,这根本是荒谬到极点的想法。 假设时光流放到许多年後,那时的杜兰无异会在记录册的尾页添上一笔:举个例子,如果洛伦是个机灵鬼的话,那麽约翰必然就是混世魔王――此乃境界的差距。 约翰是个很能吃的小鬼,能吃到什麽地步呢?具体地说,经常需要从洛伦那里虎口夺食,据後者原话传述,因为不能容忍自己的尊严被践踏,所以就在大厅里你追我赶起来,为了追回自己的熏肉夹心面包,差点动手打架。最後杜兰被吵得不耐烦,决定把他们俩明天开始一起关禁闭,24小时内不给食物和水,好叫他们尝尝所谓的民生疾苦,免得闲到头上长草心里发荒,居然还有心情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都怪你抢我的东西!」 「是你啦!」 在杜兰不知道的背後,身处环境阴暗的仓库,四周的蝙蝠和老鼠全部该躲的躲、该飞的飞,制造出了空旷安静的场所。那件事过去的没多久,正值杜兰两头幼龙目中火花闪烁、摩拳擦掌,互相祭出了拳头。噢,不,约翰只是祭出了它的小爪子。 「要打一架吗?」约翰飞扬跋扈地说,「虽然你比我出生得早,年纪比我稍大,但论实力来讲就未必如此了。」看到洛伦一时没有回话,又问,「怎麽样,你是不是怕了?」 万能的激将法一出,任洛伦再怎麽沉着冷静,也不可能受得了这种挑衅。 「我会怕你这种连卷心菜都喜欢吃的家伙吗?」他似乎是自问自答,「当然,不。」 「那我们就来决斗咯!怎麽样?」 「怎麽样?」洛伦说,「决斗总要有个前提和赌注,还有见证人。」 约翰皱起了眉头:「什麽?还要那麽麻烦?」他急急地绕着原地转了几圈,回头大叫起来,「骗人,其实你只是害怕对吧!鬼才相信你的推托话咧。」 洛伦这回像是握定了胜算,不徐不疾地道:「那是你自己无知――这样也就罢了,干嘛讲出来让人看笑话呢。在你还待在蛋壳里昏昏欲睡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妈妈和一个人决斗,互相约定了用生命和灵魂作筹码。这事儿的的确确存在,况且还有证人, 分卷阅读6 足以说明我说得完全是真的。」 「啊?」约翰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是吗?那他们谁打赢了呢?」 「自然是那人输了。」 「所以……」约翰努力想了想,瞬间失去了对打架的满腔热情,心神都被吸引到洛伦所提及的事情上头去了。「他就被杀死咯?我们的妈妈可真坏呀!」 後面一句话落到洛伦耳中不太舒服,尽管那是约翰的无心之言,却还是令他十分生气。 偌大的仓库里盘旋起阵阵旋风。 仿佛察觉到气氛不妙,约翰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同族。见他并没有收手的打算,而是出自本意地动手了,便也不再多话。沉重的吐息间,道道红色的火焰喷薄出来。 「哼,你根本就什麽也不懂。」洛伦冷笑,「你才在世上活了几天?我能理解你不明白好和坏的区别,但妈妈一心为我们着想,况且还是――」他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话语,像是在始料不及之时失声了。「……总之,我不许你那样说。」 「我要说什麽,你管得着呀。」约翰昂起头来,盼望做出耸肩的动作。可惜它的个头太矮,四肢短小,做出来只会显得滑稽好笑。 洛伦在生气的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 不能自乱阵脚,他想,也许可能大概约翰的资质不错,不过它才多大丁点儿,干起架来怎麽也打不过自己的,安心吧,现在应该给这个小鬼颜色瞧瞧了。 他们占领了仓库的左右两端位置,生硬地对峙起来,互相都觉得对方的杀气满满。 先声夺人?还是以守为攻? 诸多经典战术一一闪过脑海…… 就在这个默认为『紧张、危险而又千钧一发』的时刻,外面有人打开了旧仓库的门,代表着禁闭时间结束了。洛伦准备攻击的姿势还没卸下,周围还浮着冰蓝色的元素弹,抬头一看,却见杜兰正好走了进来,望着他们这副景象也是愣住了。 那神态,可以说是狐疑中带着揣测。 正想着如何辩白,洛伦突然感觉身上多了几分重量。不知何时,那小红龙跑到了自己身边,甜腻腻地趴到自己的胳膊上,矫揉造作地叫唤道:「大哥,你别生气啦~」 杜兰的眼神立刻变化,对着洛伦投去冷漠的、倍含谴责的目光,仿佛已然洞悉事情的始末了。没错,约翰这孩子确实调皮捣蛋,但对洛伦的那股亲昵劲真不假。你抢我的,我抢你的,这种事也是兄弟间常有的打打闹闹。看看洛伦的样子,恐怕是被缠得烦了――然而,不管是不是真的如此,都不应该采取现下的手段。 男子汉大丈夫,打架可以,仗着自己年龄大些欺负人就不对了! 洛伦咬着牙,拼命挣脱了身上的咸猪手。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内心却焦急不安,尤其是发现杜兰的表情显出他有多大误会的时候,便愈发地感到不安了。 完蛋,真是小看它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个很重要的考试……如果我明晚没能更新,就一定是考砸了…… 诸位记得替我收尸。 ☆、chapter fifteen日常 阴雨连绵的天气。 附近很少有明显的气候变化,多数时候天空都惨灰着面孔,给黑蝠堡添了丝阴渗渗的氛围。这日下着零零星星的小雨,持续了约莫半日的时间。有种新鲜的泥土味随着空气传播四处,好不容易沉静下来了,又听到外面传来新的声响。 洛伦掀开帘子,走到露台上低头看去,果然见到底下有个欢快地蹦q着的身影。 他的视线直白,不作掩饰。因此约翰很快就注意到了。抬起头来仰望着露台上的男孩,那头长长的银发倾泻而下,像极了童话里的莴苣姑娘。约翰咧嘴一笑,飞上高空,来到洛伦的面对面。 这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让洛伦皱了皱眉。 「妈妈不许你飞这麽高的。」 「他还不许我们打架咧。」约翰意有所指地嘲讽。 不提尚好,一提就觉得满心怒火。最近洛伦学了个办法,每到怒气值临近防线的时候,就要紧紧地抿住嘴巴,这样既不会伤害到身体,亦可以不让别人轻易摸到自己的脾气。必要时辅佐以咬牙、捏拳等动作,效果更佳。 那天杜兰虽没有教训他,两个小家伙也都顺利地脱离了禁闭,但後来却常常找他过去谈话,内容无非是尊老爱幼,兄友弟恭之类的。洛伦听到耳朵都生茧,才免受了唠叨。 「g~我也好想变成你这样子!」见他一直不说话,被忽视的约翰嚷了起来,风声呼啸,「为什麽你比我高许多呢?刚开始我都认不出你来,要不是察觉到同族的气息的话。你是怎麽办到的?告诉我吧。」 洛伦耸了耸肩,回身往屋里走去,後面沾着个喋喋不休的跟屁虫。 「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约翰哼了一声。 「是吗?」洛伦问,语气平淡,显然并不相信它有这麽能耐。 「当然咯,你等着瞧,我自是有个好主意的!」不以为意,约翰狡黠地笑了起来,呼啦地飞走了。这下洛伦得到了安静的空间,他放松地坐到了床边,开始看起书来。 他认为事情没什麽大不了的。 下午的时候小红龙不知去干什麽了,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由此,洛伦愉快地度过了单人时光。他在晚饭时来到餐厅,看到杜兰满面春风地笑着,怀里的约翰已经东倒西歪,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今天没有什麽特别的,那又是何事使他们如此乐呵。 洛伦拉开椅子坐上去,认认真真地系好围巾,拿起刀叉。 一旁的约翰蜷卧在杜兰的胸口前,扑哧地笑了出声。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麽鬼?洛伦冷冷的一眼刀飞过去,却没能成功削掉约翰的半根头发,倒是连杜兰看他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怎麽了?他不记得自己有犯什麽错? 「原来你以前变过小狗g~」约翰笑嘻嘻地说,「快汪一声来听听。」 洛伦的脸蓦然涨红了。还没等他提出反驳,或者更干脆的拍案而起,杜兰先屈指弹了下小红龙的额头,後又好气又好笑地训道:「谁允许你那样对他说话了?」 「那是你告诉我的嘛,再说,哥哥不会介意的。」约翰眨巴着琥珀色的圆眼,跟洛伦四目相对,「是吧,我的好大哥。」 也许是物极必反,面颊上的热度褪去,洛伦冷冷淡淡地『嗯』了声,便没有下文了。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来他的心情如何。这让约翰大失所望,原本以为会看到他立刻变脸的,看来自己的功力还不到家。 不要理它。 洛伦暗暗告诫自己,来回默念了足有几十遍,终于把羞恼的火焰给消了下去。现在他竟然觉得一点都不值得生气了。这招不错,只需要冰着脸就好。 杜兰不着痕迹地挑眉,将餐桌上无声的硝烟收进眼里,微笑。 这两个孩子凑一块还真是有趣极了…… ※ 在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内,杜兰後觉地做了一番比较,跟洛伦最大的不同是,约翰的活力仿佛永无止尽,像是个患有多动症的孩子。不管是手脚还是脑筋,似乎一旦休息,即会夺取它的生命。但这也不是说明约翰很沉不住气。相反,倘若杜兰学瓦尔特?米歇尔那样做实验,结果只会让约翰多得几块软糖而已。 此外,杜兰还发现它非常地喜欢挤兑洛伦,好的坏的都有,後者除去开始有些不适应之外,到後来却鲜少动怒,可以称得上十分包容的态度。 杜兰不禁感叹起来,当初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人家兄弟俩的感情明明就是与日俱增。 不同的方面,执着程度都是一样的。 「妈咪~」约翰说,「我什麽时候才可以跟你们一样,长得那麽高呀?」 夜空下,杜兰难得有观赏星星的好兴致,在塔楼上捧着水晶球,粼粼的反光,深蓝色的背景,仿佛伸手便可摘下那份光芒。约翰还不足他膝盖,无论怎样都看不清水晶球上面显示的图画,不禁沮丧地埋下了头。 杜兰侧过身来揉了揉它的脑袋,语气轻淡:「等你到洛伦的年纪就可以了。」 「噢,那不是得花很长时间吗?万一到时候我忘了呢?」 「忘了?」杜兰转移视线,盯着水晶球上细微的变化,记录下了天空的奥秘,云层挪动,群星愈发黯淡或明亮,诸如此类的功能,很多时候更像是一面放大世间万物的玻璃镜。「那也没关系。」 约翰大声嚷道:「我不要啦!」 岂料杜兰根本毫无反应,似乎是对吵吵闹闹的环境习以为常,专心致志地研究最新感兴趣的占星术。约翰猛地蹦了起来,利用骨翼的张力在他耳边拼命地扇冷风,终于使他打了个喷嚏,半蹙着眉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努力引起自己注意力的小红龙。 「又怎麽了?」 「我不要等那麽久!」约翰委屈地说,「想个办法,让我快点长大嘛。我现在什麽都办不到,我讨厌这种感觉。」 「这件事恐怕没人可以帮你。」杜兰不咸不淡地应道,「好了,休息一会吧,别闹了。」 约翰一时无言。 半晌过去,它又叫:「妈咪?」 「没听到吗?」 「亲爱的爹地!爸爸!你不打算理我了?」 一阵寒风刮过,不知何故,杜兰感到浑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放弃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把那烦人的小红龙拍了下来。「别再吹风了。」杜兰凝着眉,「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在容易掉下去的地方乱飞。虽然你对我的地位有了个正确的认知,这令我很高兴,但是我真的没办法。」 约翰撅起嘴巴问:「大哥用了多久呢?十年?八年?」它转念一想,觉得没什麽了不起的,顿时志气满满地宣言,「我肯定会比他厉害,所以我用不了那麽久的。」 要是洛伦听到的话会有什麽反应? 似乎也不会有反应…… 杜兰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洛伦何曾有过大叫大嚷的表情。也许这是天性使然。对于约翰的盲目自信,他倒是不敢苟同,一切都要留待日後才能知晓。 固然洛伦展现出来的力量不如它那样富有侵略性,却并不表明洛伦较弱,只能说属性比较平均,所以各方面看起来不甚出彩。相比之下,约翰的属性集中在火系,似乎是件好事,然而实际上是好是坏,也并非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时间――这种恒古不灭的物质,可以用来解释任何事。 自从有了约翰这个闹腾的小家伙存在,洛伦渐渐显得娴静,相应减少了开口的次数,更不会和约翰动手了。 洛伦仿佛喜欢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除去看书和修炼的功夫,常常站在露台上眺望远方,好像那里有什麽深深地吸引着他。尽管那里灰云雾胧,看不清楚物事,却是个适合沉思的好去处。城堡里的每个生物都曾试图弄明白他一个小孩子在思考什麽。 杜兰隐约认为他产生了某种思想上的变化,但又说不出来是怎麽回事。大概只有洛伦本人知道这是什麽缘故吧。偶尔杜兰还会考虑,假如这两个孩子互补一下就好了。 等等,难道是那个? 杜兰猛地想到一种可能性。这个念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促使他立刻去查看相关书籍,并且阅读了不少资料,方才恍然大悟――没错,洛伦一定是进入青春期了! 不对呀…… 龙族的青春期跟人类一样的吗? 他心情复杂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了。 ☆、chapter sixteen影像 「这是……」 骷髅人蹲下来,拽掉男人右手戴的戒指,放到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 「啧!」踢了一脚毫无动静的人,「把他抬过去。」 ※ 大厅成了裁决庭,法官、检察官、被告、辩护律师,一应俱全。 有股淡淡的气味散开,说不出是什麽味道,大约是躯干氧化後的腐败因子作祟,感觉非常不妙和忌讳。瞥见骷髅人们抬进来的男人,『法官』厌恶地皱起了鼻子,用手挡住了脸,却挡不住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警告你多少遍了!帕鲁迪克!!谁让你把尸体带进城堡里来的?!」 「我不是故意的,主人,但这个家伙实在有点可疑。我觉得某个东西有必要给你看看。」 「哦?什麽?」杜兰感兴趣地侧过身。 帕迪像是十分镇定地背着双手,任由杜兰眸子半眯起打量自己。 「交换吧。」 闻言,杜兰愣住了两秒,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我该怎麽说才好?天哪,你真是太可爱了,竟然到现在还执着于这件事。」杜兰支起下巴,手指遮住唇,免得自己笑得丢失了形象,「我的记忆力都不大好使了。记得……剩下的好像有五十七还是五十八年来着,没想到弹指一晃,已经过去这麽久了。」 每隔几年,帕迪都会来上一次同样的戏码。中间间阖够宽,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包括问答似乎都变成了固定的模式。那是当然,除非杜兰的脑子坏掉了,才会好端端地扔掉自己唯一的仆人。 说起来,五十多年而已,的确不算长。 毕竟那大把的时光都慢慢熬过来了,不是吗? 杜兰伸出四指并列摆了摆,示意开胃小餐已经吃到饱,是时候上正餐了。 帕迪不知第几次的失败,仍然像第一次那样不甘心,跺了跺脚,望向杜兰的微笑。後者见他迟迟没有开口,便说道,「想要多待几年的话,不妨直说,我很欣赏你的能力。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如这样吧,提升你为终身管家怎麽样?」 「不用了。」帕迪丧气地说,「这事儿……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你是说终身管家不够好吗?」 「哦!不是,怎麽可能!我是说――」 突然间帕迪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个乐子,连对面的小孩子都在发笑,不禁垂下头去:「唉,拉倒吧。没事了。」他把戒指呈了上去。 那是枚古朴的黑金戒指,看起来已有多年的佩戴痕迹,外面凸刻着荆棘花丛的纹样,内侧则印有一行被岁月磨得逐渐模糊的小字。……卢……克?杜兰艰难地认出了头两个字,至于後面的,实在没有办法辨识了。抛开外表上的花样不谈,这枚戒指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杜兰刚刚碰到,跟触电似的接收到一阵混乱的精神波动。 非要用形容词来堆砌的话,那真是非常的……悲哀,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 像是一个被囚禁不得释放的鬼魂,尖叫着,表达自己的怨恨。 杜兰呆了许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使劲扔开了那东西,戒指咕噜地滚到了一边。那种强烈的情感还徘徊在心底挥之不去。这个举动令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其中最奇怪的是洛伦,银眸微闪,随之附上丢在角落里的物体。 从没见过妈妈会失态成这样…… 应该说是恐惧,还是别的情绪呢?无论如何,那一定不是个简单的玩意儿。洛伦的好奇心更加膨胀起来了。旁边的约翰则是歪了歪头,有点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主人?」帕迪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杜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的胸膛仍在微微地起伏,神色却冷静下来了。「我明白了。」杜兰说,「这是个法师惯用的小伎俩,将自己的记忆或感觉寄存在某件物品当中,有时用来回忆;有时用来传讯。一般来说,精神力愈强的人,愈容易操控这种道具。帕迪,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呃…死人堆里。」帕迪不甚清晰地表达,「大概是附近的一座墓园,也许。其实我不知道是哪个地方,为了不惊动地面上的生物,我们都要在地底下行走。每当找到一具尸体,我们就开始工作了。」 「所以他连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见到帕迪点点头,杜兰若有所思地说,「看他穿得衣服有些脏污,料子却不错,双排的银纽扣,领口和袖口还有繁缛的细节,应该是个有钱人才对。」 他把贵族两个字拆去,笼统地化成了有钱人这个词。 说着,叫骷髅人们把尸体搬了下去。 「我有件事挺奇怪的,」杜兰慢吞吞地问,「帕迪,你碰到戒指的时候感觉到什麽了吗?」 帕迪茫然:「虽然我觉得那戒指很值钱……但是,没有啊,我的主人。」他又补充道,「倒是主人你刚才比较反常,难道真的有古怪?」 杜兰不相信似的瞥了他一眼。这时洛伦走上前来,缓缓打开了手心。 「我多少能感受到……」洛伦说,「不过,很微弱……」 杜兰略感意外,如此看来,跟使用者的力量没有多大关系。他思索了片刻,大致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便拿过戒指输入几丝精神力探索起来。那里是一片黑暗的汪洋,似乎广阔无垠,却找不到道路的方向。无论前後左右都是相同的风景。在这种迟钝的环境下,五感跟着退化了不少似的,不知道自己手中触摸的是何物,不知道耳边曾否刮过猎猎的风声。 一时间无计可施,於是杜兰采取了最笨也是最直接的办法,粗暴地打破了戒指里的结界。当他的魔力汹涌地冲出结界之时,那枚戒指漂浮在半空中,由墙壁上折射出了虚幻的剪影。 「那是什麽啊!」约翰惊奇地喊道。 墙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准确的说,只是男人的幻影。看起来有三四十岁,完全是上流社会式的打扮,大约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此刻他神圣地亲吻了一条白手帕,然後放进了衣兜里,双手合十,小声地祈祷着。 「我的维纳斯,希望明天仍旧能够见到你,这样我便能保持一天的好心情。」 「他在跟谁说话呢?」约翰四下张望,始终没看到另一道人影的出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个维纳斯又是什麽人?」 「只是一种比喻,意为心爱的人。」洛伦移过眸,口吻淡淡的嘲讽。 「为什麽呢?」 「因――」 「给我安静点。」 杜兰发话,他们俩便没出声了。 画面中的男人表现得像个初恋的小伙子,而且特别的深情款款,言辞间都透出恨不能掏出心肝献上的劲头。不知不觉跳转了几处场景。有的是私人卧室,有的是共同点是,均为他独自倾诉衷肠的模样。 到後来,也许是恋情出现了问题,已至中年的贵族流露出凄苦的微笑,充满了心灰意冷的味道,犹如一夜之间凋谢的花朵,剩下光鲜的外皮,那也不过停留几日罢了。 「噢,我的维纳斯……为什麽你要这样对我……」男人神神叨叨地念着,捏住一封信。这信他之前就看过了。当场他就脸色大变,仿佛顶头的天花板塌了一块,打算砸开他的脑袋似的,「我活不下去了……」 最後得出这样的结论。 直到立体剪影消失的时候,杜兰一直保持着微微蹙眉的表情。男人在说完那番绝望的话之後,便没有下文了。身形逐渐扭曲逝去,包括那些如梦似幻的布景,跟着从墙上不见了。 其实,他有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戒指本身算是个有些价值的东西,放在别处,那也能成为不错的助力。本以为里面一定藏匿着什麽秘密,至少会有那麽点乐趣可言――比如说,记载着一桩杀人案的始末。然而杜兰失望地发现,除了男人的自怨自艾式的爱情之外,任何值得一看的因素都没有。 他竟浪费时间观赏了这麽一部烂到极点的单人肥皂剧!而且还是悲情结局! 「无聊。」杜兰评价道。 帕迪沉默了许久。连杜兰接下来说的话都没有听到,好像僵掉的化石,这种弥漫着死气沉沉的默然于骷髅人而言是很难得的。从这方面来说,他真是有点不同寻常。 约翰说:「帕迪叔叔?妈咪在叫你呢!」 帕迪抬头,才发现杜兰不解地看着自己。「有什麽异常的地方吗?」帕迪摇摇头,回答,「不,我只是觉得……只是……」 他说到一半,又沉默下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帕迪的伤感来源于何处。倒是杜兰回忆了一下,隐隐约约地想起,很久以前,在许多的故事还没有形成之前,那时候帕迪偶然提过一次,作为人类的他,原本有个光明的未来、健康的身体,以及心爱的妻子。 关于他生前的事情,杜兰并不知道得十分详细。只能推测,大概帕迪和那男人的经历很相似,都被爱人深深地伤害过,所以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 杜兰欣赏浪漫的爱情小说,那是格调抑或单纯的口味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不认为世间真有诗篇般的甜美感情,所以试图从虚构的文学当中寻找。他看向帕迪,有点不能想象後者死了几十年,还对生前抱有这麽大执念的理由。 「算了,把戒指收起来吧,放到仓库里去。」杜兰不无遗憾地说,「反正不是什麽有用的东西,如果你要也尽管可以拿去。」 「好的。」帕迪欠了欠身。 作者有话要说:这究竟算是支线剧情还是主线呢? 其实俺也不知道…… ☆、chapter seventeen 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支线以后会讲到的,还有西摩尔的线也是^-^ 我终于码出来一章了,不容易啊…… 关于那件事的后续是这样的……其实不算是什麽很重要的事件,不过,还是稍稍提一下比较好,以防某日突然地冒出来,让人不知所措、一头雾水。 「他跟你们不一样。」 考虑到这个叫做卢克的富商,或者说,是个没什麽名誉的小贵族,本身是个小所成就的魔法师,因为一般人使用不了那枚戒指。杜兰思来想去,决定给自己找点挑战。想想看吧,亲自动手制造出一名高级亡灵,光是这个念头掠过他脑内的一刻,都比制造出整个骷髅军团还叫他兴奋呢! 既然已经有了计划,接下来,只需要动手实施了。 首先,要从往生之界唤回死者的灵魂,不管是制造怎样的怪物。其次,在它的身上下咒,确保施法者所要的利益。再有就是融合灵魂和肉体,好让它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在一切的事项准备就绪后…… 耐心等待便可以了。 然而结果让杜兰感到些许失望,实验品的外表更接近于低品的骷髅人,它们在往生之界算不得什麽角色,不像真正的高级亡灵,亦是被称为亡灵法师的存在。但,总的来说还好,功能方面应该没有什麽大问题。他心道。 不知该称作什麽东西的生物――卢克来到他的面前,跪下俯身轻吻了他的左手背。语气与戒指中所残留的影像感觉完全不肖似,是一种含蓄的、稳重的表达方式。 「我的主人,感谢您赐予我美妙的新生,在未来的一百年内,我将竭尽所能地为您服务。」 其实,那些由杜兰所制造出来的生物们,之所以没有强硬地反抗他――实际上它们大可以试试,成败可不容易猜到。绕回来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杜兰订下的契约时间非常有限。不多不少一百年,这对失去时间概念的不死生物来讲,浑浑噩噩地很快就过去了。 而它们虽然大都满怀仇恨、愤怒,甚至饥渴地需要屠戮,却拥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毕竟,比起令它们真正仇视的人,杜兰没有做出什麽过分的事情,因此一直以来,倒也很好地相处下去了。 「嗯。」杜兰点点头,表面上神情自若,内心里却无法自控,全身一阵阵恶寒袭来。 他实在讨厌死了被皮包骨的唇,如果那能称之为嘴唇的话,被那种冷咯硬的东西碰到手的感觉。尽管卢克并不是有意这麽做,仅仅是在表现自己的感激而已。 帕迪说:「主人,你总得告诉他要干些什麽。」 「看你的意思了。」杜兰看了帕迪一眼,转头对新鲜出炉的亡灵说,「你是想到外面,还是想在里面?当然,我说的外面是指地底下,假如你被人类发现,那就不是我能管辖的事情了。」 卢克刚直起腰版,听完又谦逊有礼地鞠躬道:「那麽,允许我去外面干活吧。如果有无礼之处,还请温斯特先生多多海涵。」后面的话是对帕迪讲的。 杜兰微微挑眉:「你们已经这麽熟了?」 恐怕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不光姓名,连家世和故事都互相通报过了。 「是的,我们很投缘,主人!」帕迪咔咔直笑,「自从伊文走了以后,我整天对着那帮智力低下的小兵,几乎要觉得了无生趣了。噢!幸好,就在这个困难的时刻,我命中注定的……我是说,命中注定的伙伴,从天而降,真是让人感动极了。」 「好了好了。」卢克没什麽反应,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迹象,反而是杜兰听到有些头疼,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从眼前消失。 如他所愿,几秒内,两个不死生物就消失了。 不过他们只是正常地开门走了出去。 杜兰仰起头,轻轻按揉着眉心,正凝神静思时,忽然听到有一丝响动传来,连忙转过视线。原来是卢克半途折返回来,关上了刚才忘记关的门。 ※ 「妈咪,今晚给我讲故事吧。」 「好不好嘛!?」 「听我说话啊妈咪……」 晚饭后约翰一直缠着他。杜兰开始拒绝,表示自己要去研究最近十分感兴趣的占星术,奈何约翰不达目的便不罢休,像个粘乎的皮球一样。一旦说点重话,又会哭哭闹闹发脾气,总是搞得杜兰身心俱疲,无话可说。 「回去睡觉,听到了没有?」杜兰背靠在书房里的椅子上,朝对面的小红龙冷冷吐道,「别吵,我耳朵快要炸开了。」 约翰愣了愣,纠眉毛,撇嘴巴,立刻大哭道:「讨厌妈咪!坏透了!!呜呜呜呜――」 杜兰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以前洛伦从没有这麽吵闹的时候,即使是哭,也是默默地掉眼泪,偶尔抽噎起来,双目微红,可怜兮兮的兔子般惹人心疼不已。而约翰呢,别看这家伙哭得很像样,只要你答应了他的要求,马上就会变了一张面孔,百分之百跟什麽都没发生过似的。 就算明知道是小孩子的诡计也好,叫杜兰忍受这样的穿耳魔音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心里挣扎了一会,终於泄气又失望地叹息起来。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你说还能怎麽样呢? 「够了 分卷阅读7 」杜兰蓦然呵斥。 约翰的泪水一缩,积在眼眶里神奇地打着转儿,怯生生地看向杜兰。后者面无表情地凝视它,半晌开口道:「要听哪一本?乔治王子虐龙记?」 「不要啦。」约翰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就…嗯……到我床头我才可以告诉你呢。」 因为洛伦有了独立的房间的关系,便按约翰的要求给了它同样的待遇。这样杜兰也可以不用再忍受每晚胸口负重的感觉了。约翰的床头柜不大,上面的东西只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高度却有三个床头柜那麽高。 杜兰看了眼高度约为两英尺的书堆:「你打算整晚都不睡觉吗?」 这个问题显然讽刺的意味比较浓,但不知约翰听没听出来,竟然当真用力点头:「嗯!妈咪你把这些念完,我就会睡着了。」 杜兰深深地蹙起眉,强忍住了抽它脑门的欲望。 「很久以前,有个美丽的公主……」 随着低沉优美的嗓音缓缓叙述,仿佛引领着人们进入了甜蜜的童话世界大门。那里充满阳光色的泡泡,会折射出缤纷彩色光芒,坐在云层似的柔软的泡泡上前进,永远不用担心会跌倒。地下铺着金箔做的长毯,路边种植巧克力做的树木。青草不会枯黄,花朵不会凋谢,稚儿不会老去,一切美好得像是梦境。 读到第二本的时候,约翰慢慢地睡着了。这会儿它变成个安静的小天使了。杜兰合上书页,替它调整了歪扭的睡姿,打算起身出去。 谁知刚站起来就感到衣角被爪子给揪住了。 约翰睁着迷蒙的双眸,似乎想不起来自己要干什麽。杜兰无可奈何地低头,对着它的额头吻了一下,於是它才松开了手,满意地呼呼大睡去了。 杜兰并不是非得休息不可。在身体功能停止运转的情况下,作息表就显得没什麽效用了。 但是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观赏夜景。 心底有那麽一小块地方,毋论如何都安宁不下来。灰蒙蒙地,乱糟糟地,如同扯掉的毛线团,重新拼起来就没原先打理得那样平整了。 外面有人接近这里。 哒、哒……杜兰不用聚精会神地探知也知道那是谁。如果是十分熟悉的家人,会连脚步声是怎样都能够分辨出来。而他恰巧能分辨出洛伦的脚步声,轻而有节奏,宛如优雅的小提琴家。 卧室里的窗户敞开着,杜兰没去理会,直接走上前开了门。倾泻而下的月光,晕染了华美的浅银色长发,悄然间沦为相似的亮色。少年侧过头看着他,好像不是以仰望的角度来看,却是以同样的个头面对面地互相打量。 他发现洛伦的眼睛清澈到有些透明,带着水晶般的质感。 忽然间升起不太妙的预感。 「我有件事跟你说,杜兰。」 洛伦毫无预兆地改变了对他的称呼,语气也是,清淡犹如漠不关心的陌生人。 ☆、chapter eighteen决心 杜兰的个子没有精灵族那麽高挑,没有兽人族那麽矮壮,但在人族普遍算高的了。正因为如此,当杜兰察觉到昔日只及他的腰部的洛伦,忽然窜到了几乎与肩膀齐平的位置,不禁生出许多感叹。与此同时,约翰也长大了些,却看上去并没什麽变化的样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洛伦渐渐地不爱笑了。并非他的心情愉快不起来,实际上,他的双眼仍然是那样灵动、充满盈盈的生机,但是脸部的表情却变得难以探究出了。这点他与小约翰正好相反。 还有件事即让杜兰觉得慰藉,又觉得十分惆怅。 洛伦再也不那麽叫他了。 这是对的!否则,那孩子就成了个性别不分的傻瓜了!杜兰心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可喜的,还是一种可悲的念头。 洛伦仰望天空时的专注,不经意流露出的向往之色,都叫他看着心里难受。每到这个时候,杜兰总会扭过头去,千百遍地暗暗告诫自己,别忘了,洛伦不是你的孩子,迂腐、懦弱的你,只会成为阻拦他脚步的障碍。你给不起他整片广阔的天空,整个偌大的世界,可唯有那儿,才是骄傲的龙族真正的舞台。 相比起明显怀抱有远大志向的洛伦,那头粗蛮的小红龙就显得简单了不少。但洛伦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同样,也是有什麽心思都瞒不住的,现在却成了半个闷葫芦一样的人。 杜兰不明白在洛伦的成长路上,自己曾做过什麽,导致这一切朝着偏离的轨道行去。 还是说,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会变化的呢? 会不会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离年轻的时候过了太久,完全不知道十几岁的孩子应当有什麽想法。杜兰有些迷茫,决定先从自身开始反省起来。当然,在认真反省的同时,他还需要和洛伦好好谈谈。倘若只有他一个人揣摩,似乎很难找到客观的事实所在。 好像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杜兰蓦然发觉,对面的人已经长成了少年,虽已初具丰美的风姿,眉眼还是那副自己熟悉的样子,也许因此才导致了幻觉,以为洛伦永远不会长大似的。 莫非他是无意间错过了什麽? 「杜兰?」洛伦见他好像呆愣住了,低声唤道,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杜兰收拾起微含失落的神色,换成不怎麽真心实意的笑。从很久以前开始洛伦就有了属于私人的空间,忘记了何时开始不必他担心,便可以独自生活了。比如洛伦的房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跟他相比,约翰才是需要照料的那个。 「你长高了。」杜兰冒出来这麽一句。 「当然了。」洛伦侧身走进门,反手关上,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呀。」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仿佛是:我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吗? 杜兰的视线无意识地穿过少年的身后,那头漂亮的头发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动摇着,想起半年前洛伦说给他听的解释。其实,算起来没有多久,时间刷地一下就过去了,假如你以为它的脚步很慢,可以得到喘息之机,那就表明你对时间根本没什麽概念。 非要说的话,只是突然地感到无所适从了。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对于他异样的沉默,洛伦有些奇怪,却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语中夹杂着小心翼翼的态度,「杜兰,你怎麽了?」 杜兰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干净的天空展现出来,毫无温度的光线照耀到窗沿,为房间内增添了几丝明亮。他怔怔地望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于云端上行走会是什麽感觉。任凭杜兰如何出神,洛伦始终安静地站在他的背后,唯有目光未曾离开过他。 「你想到外面去吗?」 「的确。」洛伦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是有这个心思。你想知道原因吗?」 「这不需要原因。你要是一辈子窝在家里,那就不是我教养出来的孩子了。」杜兰说,接着顿了顿,面向窗外的脸庞看不出情绪。只有他自己明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勉强地往上弯了弯,「况且,我早已预料到了。」 他还有剩下的几句话,却吞咽进了腹中。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老早就说过,你有天会想离开这里的,到更广阔更自由的地方,像真正的龙族一样无拘无束,什麽人都阻拦不住你的脚步。只是,那时候你不相信。 「谢谢你,杜兰,但是……」 洛伦伸出双手,向前走了一步环住青年,头刚巧抵着他的后颈:「你能回头看看我吗?」 杜兰依言转过身去,面对面地注视着对方。 「请不要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洛伦认真地看着他,「你看上去跟刚刚哭过一样,杜兰,我会很心疼的。」他同样认真地微笑起来,又说,「假如你是因为我要离开的缘故,这麽悲伤的话,那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并非打算不再回来了啊,只要……」 「只要?」 「只要我能找到那个地方的『他们』。」洛伦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愿意回来陪着你,无论多久,永远的,就这样生活下去吧。」 后面那句话几乎用光了洛伦所有的力气和决心。 至于得到的回应会是怎样――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脸色。 然而,对面的杜兰却觉得格外难堪,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了洛伦的拖累。幸亏洛伦没去看,否则一定会发现,他的脸色暗淡得如同夜晚行走的幽灵。 他们…… 龙? 好不容易从消极的情绪中回神,杜兰蓦然醒悟过来:「你在说什麽胡话?你要到哪里去找他们?赫鲁达赛特早就不存在了。」 「你不相信我吗?」 不,真要论起来的话,杜兰其实不怎麽相信外界所宣布的消息。恐怕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这样想的,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再没有哪个地方传出龙族的踪影。即便是有,那也是假的。屠龙战役过后,许多人曾去过赫鲁达赛特,那里已经是一座空岛了。於是世人,包括他自己,都默认了龙族的消失作为事实。 如果龙族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为什麽当初要召唤他过去,为什麽要把龙蛋交给他?杜兰觉得自己真是悲哀透顶了,给龙族做了这麽多年的奴仆不说,还要费尽心思,去猜测他们的动机和目的。 他愈想愈认为不对劲。 就算以他全心信任洛伦为前提,假设当年的龙族未曾消失,而是去了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也是完全说不通的……龙族不会宽宏大量到这种程度。现在的大陆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动荡,难道他们甘愿从此将战争的事情一笔勾销? 百转千回,杜兰的话梗在喉间,几次启唇,都没能顺利吐出来。他不相信洛伦的话吗?当然不,可是他不知道该怎麽表达自己的忧虑。 「我很快就会走了……」洛伦松开了杜兰,转而握住了他的左手,神情郑重如同起誓,「请你不要感到忧愁,无论是基于何故。我不会离开太久,我想,可能会花掉一两年的时间,然後就回到这里来了。」 杜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只有应以平静又无力的目光,眼睁睁地放任洛伦一步步地,逐渐离他而去…… ※ 「大哥最近好像有点怪怪的。」 约翰跟在杜兰的身后,努力扇着暗红色的小翅膀,从走廊的尽头来到另一端。杜兰的脚步声回荡在空中,一旦小红龙不说话,这般枯燥的响声便会不断循环,仿佛永不停止。 杜兰绕了二楼和三楼的长廊好几回,从楼上走到楼下,直到约翰都飞得累了。 「那个……」前面的人像是没有知觉似的,让约翰打心底有点发毛,悄悄地喘了口气,「其实你也怪怪的……妈咪,你……」 「是不是你跟大哥发生了什麽?」 约翰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杜兰的身形顿了顿,却没有理会穷追不舍的小家伙,依旧恍惚地低头走着路。他倒不是想要借此减肥,或者闲得无聊,只是单纯地感觉不痛快,希望找个发泄的出口而已。 「到底怎麽啦?」 「妈咪,你干嘛走那麽快!你不要我吗?」 「他害你不开心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咯。那我去帮你恶整回来,哼,这可是我的强项……疼!」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於是约翰一头撞了上去,伸爪捂着鼻子声泪俱下地喊道:「呜哇――亲爱的妈咪!!你下次事先打个招呼好不好!」 杜兰被它一番絮絮叨叨弄得不知该哭该笑,又见它眼眶湿润的样子挺可怜,便叹了口气,正视起那一连串的问题来。「没有,你不要乱想,洛伦只是长大了。反正……」杜兰突然茫然无措了几秒,很快恢复正常,「嗯,你以后也会跟他一样的。」 「跟他怎样?」约翰歪着头,「你有点前言不搭后语g,妈咪。再说了,我怎麽会跟他一样,别看他是大哥,将来的我肯定会比他强很多的!」志气满满的口吻。 「你少撞几次鼻子就好。让我省省心吧,真够呛。」 杜兰似笑非笑,神情间隐约可见无奈。 见状,约翰不禁得意地咧嘴,高兴地发现自己的小计谋又成功了。虽然它更喜欢干坏事没错,比方说,恶整洛伦,这是它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爱好。可惜後来洛伦多少变聪明了,很难再耍到他。不过偶尔想办法让妈咪开心开心也可以。 至于理由?约翰的脑瓜子一转,立刻寻思到了个绝妙的理由。谁叫妈咪苦着一张脸的时候,实在没有笑起来那麽好看嘛…… 作者有话要说:再过3、4章上卷差不多就结束了。握拳! ☆、chapter een 平静 那天跟平常没什麽不同,很难从天色分辨出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洛伦跟他们道了别,踮起脚吻了下杜兰的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约翰已经知道了洛伦要出门的事情,在它眼里,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没什麽大不了的。它是真的这麽想着,并且用此番说辞安慰杜兰,却不明白为何妈咪的情绪还是不见好转。它难得地跟洛伦拥抱了,实际上,是后者主动为之,而它不过是顺水推舟。琥珀色的圆眼睛望着洛伦,彼此竟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略显熟悉的影子。 「你要去多久啊?」 洛伦低头注视着名义上的弟弟,微微挑唇:「不久,放心吧。」 「什麽啊!」约翰撇了撇嘴,「算了,要记得给我带点儿好吃的好玩的。」说着,他好像有些蠢蠢欲动,抬头看向杜兰的下巴,「其实,要不然,我负责去监视大哥也行~」 「你?」杜兰不客气地堵了回去,轻嘲地牵起嘴角,「也不看看你是多大个小不点儿。连拟态都不会,还在吹牛皮呢。走到路上恐怕都会被人们踩成扁豆吧。」 「妈咪……」 约翰略感伤心,拖长了稚嫩的声线,怎麽能拿它跟扁豆比较呢? 还没等它搬出长篇大论来反驳,洛伦已经朝他们挥手再见了。天哪,它失去一个重要的伙伴了。约翰顿时有种孤单落寞的感觉,砸了咂舌,一时间罕有地忧郁起来。 相比之下,兴许是早有思想准备的缘故,杜兰显得淡定自若,安静地目送那道人影远去。 当洛伦离开迷雾结界之时,天色一瞬间变得明媚,久违的太阳脱离了浓云的遮挡,活力四射的金色光线照耀芳草大地。温暖的阳光本该让人不由自主地欣喜,此时此刻,杜兰却从未感到这般的寒意贯彻全身。指尖似乎浸透了冰凉的水,血液更是几乎要凝固住了。 直到结界自动修复完毕,眼前若有似无的人影彻底的消逝,头上又灰蒙蒙下来,罩住了过于炽烈的阳光,杜兰才感觉到心里舒坦了那麽点儿。 「妈咪你很难过吗?」约翰问道。 「没那麽坏。」杜兰耸了耸肩,敷衍性地微笑起来,「这是洛伦选择的路。作为监护人,我的义务仅止于此,却没有更多的权利了。无论他去做什麽,我相信他都可以做得很好的;所以我并不感到难过。」 「噢。」约翰无话可说了。 半晌,僵凝的气氛逼得它再次开口:「真的吗?你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是我困。」杜兰转身走回城堡里,「现在正好去睡觉。」 约翰呜呼一声,忘掉了刚才的问题,拍拍骨翼飞过去:「我也要去~」腆着脸跟上杜兰的脚步,然後一人一龙穿过大门和荒芜的庭院,回到了寂寞的城堡之中。 ※ 他们的生活方式跟以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顶多说微妙的变化,约翰没那麽乱七八糟地胡闹了。琢磨起个中理由,大概是因为少了洛伦,它也少了可表现的余地;抑或是它略长了几岁的关系,怎麽都该比前两年易相处许多。 闲来无事,约翰就随着帕迪去玩钻地洞的游戏了。前面已经由别人开好路,它只要负责努力爬就好了。帕迪不敢说不,唯有小心伺候,这个小祖宗真急起来的话,从鼻孔喷一簇小火苗就能烫坏自己的肘关节。 当约翰不在他跟前吵吵闹闹的时候,每逢杜兰独处之际,很偶然的几率,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他为了克服这种陌生的情绪,认真地考虑起自己究竟为何焦虑。也许,只是暂时少了个人所以感到不习惯而已。 来打个赌吧,不久後他肯定会完全适应现在的生活。 刚开始的一个月过去,辗转不安,提心吊胆。而後的半年,他会明白洛伦在外面过得很好。再一年过去,可能连脑子里的印象都渐渐淡去了…… 看吧,人就是一种适应力极强的动物。杜兰用了上面那些借口安慰了自己。然而,夜里还是难免会被噩梦惊醒,这时他往往会忆起那远在异乡的孩子,不知会不会嫌床冰冷咯硬?会不会嫌食物难以下咽?不,依洛伦的性格断然不会这样娇气。他心底转着纷乱的念头,无言地望向窗外,月色凄凉如山涧溪,觉得摸上去的触感应该很像凉水。於是发热的头脑稍稍地降下温来。 的确如他所想的那般,时间推移,洛伦在外面活得很好。杜兰未曾察觉到什麽危险,这麽看来,洛伦即使是独身一人也没问题。他不禁感叹了起来,兴许自己才是洛伦最大的绊脚石。 是这样吗?杜兰重复问了自己一遍。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未免让人有点难受。 杜兰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约翰的身上,尽量不再去顾虑别的事情。因为好奇其它龙蛋的状况,藉着机会,去询问了约翰这方面的问题。约翰则是撇了撇嘴,表示自己对孵化期没有太多记忆,大半是昏昏欲睡地过来的,不晓得白天夜晚的区别,直到某天呼吸到新鲜空气,才发现蛋壳裂了一丝难以看见的缝隙,而从那里透出来了无尽的黑暗。 那丝缝隙不足以让小约翰破蛋而出,只好在里面待着,并通过精神力微弱地感知到外面的情况。大概是那个时候,杜兰感受到了它零散的能量,因此提前知晓了它要出生的消息。 「你们交流过吗?」 杜兰指的是龙蛋之间。 其实这是血缘问题,只有亲兄弟或姐妹才可能在出生前拥有感应能力。那也仅仅是可能而已。约翰抬爪挠了挠头,半晌没能找到令杜兰满意的答案,便就实话实说了。 杜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起它最近的长进。约翰一下子噎了很久,不敢把自己天天到处野的事实讲出来,尽管它的妈咪该知道的全知道了。在杜兰审视的目光中,脸蛋蹭地变红,支支吾吾地掩饰了过去。 它的模样确实可爱,比以前还要可爱许多,杜兰忍不住乐了,伸手捏捏它的脸以示惩罚。约翰年纪尚幼,没有长出坚硬的鳞片,本形仍然像是面团般的软小,摸起来倒是舒服的很。 「哎!」约翰突然大叫了一声,冷不防将杜兰吓了一跳。 「嗯?」 「我我…其实……我……」 杜兰眯着眸看它矫情来矫情去,勾起了嘴角,口气淡极:「有话就说。」 「…………没什麽啦。」约翰的眼珠子乱转一圈,见杜兰明显没有被说服的样子,连忙寻思起解决的办法,最後扑到他怀里蜷缩了起来,「总之,妈咪我爱你就对了!」 简直风牛马不相及的回话。 约翰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了口,就此揭过了刚才的话题。它暗自庆幸着自己没有说出来,那件事……那件事实在有点儿难为情,虽然妈咪不太可能会因此嘲笑它,但它本身都不愿面对。这样吧,还是等以后时机成熟再作打算好了。 「我好想大哥啊……」约翰在他怀里调了下躺姿,嘟囔似的说,「过了这麽久,他还没写过信回来呢!难道是因为我欺负过他的关系,所以他讨厌我了,一点也不想给我写信吗?」 「哦?信要怎样送过来?」杜兰挑眉问道,「排除掉某些有目的性地前来滋事的家伙,比如雇佣兵,你觉得有人胆敢从外面的门闯进来?」 约翰呆呆地想了一会:「那倒不会喔。」 它突然又想到了什麽,补充道:「对了,我记得大哥提过,曾有个人进来这里,然後……然後被妈咪杀掉了。是这样吗?」 约翰的是非观念跟洛伦不一样,比较起来,它更像是个富有正义感的小罗宾汉。大概这跟决定了它们部分性格的属性也有关系。约翰不赞成『复生』死人并奴役他们的行为,同样不赞成杀戮,但它更害怕的是杜兰会给自己脸色看,所以,至今未曾明显地表达出异议。 杜兰倒不在乎它的看法,也懒得为自己长篇大论地辩解,只是说:「他没死。」 「啊?那他後来怎麽样了?」 「走了。」 「你放他走的吗?」 「对。」 约翰的目光顿时变了,变得充满佩服,仿佛眼前的人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甚至后悔起自己对妈咪的误会来。「没关系……」他安慰着杜兰,「我始终在你身边,我不会像洛伦那样,长大了就不要你了的。」 小孩子总对事物如此笃定,纵使认真倾听也是枉然,因为他们幼时说过什麽,长大后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记得了。杜兰微微扬唇,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洛伦,轻笑无言,什麽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修不了文……jj你是要闹哪样…… ☆、chapter enty苦恼 作者有话要说:男大十八变(__)要相信窝看小攻的眼光…… jj把我的留言都抽没了,哭。 约翰最近非常苦恼。 那件事,是的,正是关于那件事。自从它开始不为人知地练习拟态魔法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总是沉浸在莫名的恐慌中。这事要是说起来,可就太严重了,本来指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苦恼也会跟着消失,但事情的发展不尽人意,非但没有变好,却还有转恶的趋势。 约翰的房间里没有镜子,後来应它要求,便多出一面普通的玻璃镜来。此时,约翰像往日的早晨那样站在椭圆形的玻璃前,憎恶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对,人。 说了半天,还没有揭露那件事是什麽。 约翰觉得自己的人类拟态说不上丑,却也称不上英俊。有些肥嘟嘟的脸蛋,水蜜桃似的晕,眼睛又圆又大是琥珀色的,鼻子和嘴巴看起来没什麽值得表彰的地方。 外表似乎是个正常的男孩儿。然而,约翰凑近一看,就会轻易地发现自己的右眼下方有个米粒大小的红痣。假如他原本能得到八十分,再加上这颗破坏形象的痣,连六十分都够勉强的啦!他伤心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去看自己的样貌。 那简直差劲到出乎意料! 於是约翰经过深思熟虑下,又变回了龙族的本形。起码他这样还看得顺眼一点。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告诉杜兰,不知为什麽,就是潜意识地怕他嫌弃自己。 常有人说,睡一觉起来什麽都会变好的。但约翰睡了很多次,醒了很多次,每次睁开眼睛见到的都是一成不变的模样。後来,他也不指望自己的拟态有所改变,只希望能够随着时间逐渐长好。可是他等了许久,好几个星期过去,眼下的红痣毫无消褪的迹象,仍然是米粒大小,颜色鲜艳。於是他着急了――哪怕是变小一点点也可以呀! 约翰气呼呼地走出房间,寻找解决的办法去了。 彼时帕迪正和卢克坐在臆想出的湖边,背景几乎要溢出粉红色的泡泡,完全没有受到它的坏心情的影响,让它看得更为郁卒了。 约翰得不到关注,就哼哧哼哧地用鼻子喷了点火,结果只听耳畔有人『嗷嗷嗷』地惨叫起来。帕迪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惊恐地跳得远远的,望着自己光滑白嫩的肱骨上多出的焦黑印,不禁又觉得心痛又觉得丢人。 见到帕迪羞愤欲死的样子,好心的卢克拍了拍他的胸椎骨,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不介意你长得白不白的。」转头又问,「约翰小主人,请问您有什麽要紧的事?」 约翰皱起眉头。这家伙倒不像帕迪那样好欺负了,从一开始就表明,只会向契约主效忠并服务,至于对他则是表面意义上的尊敬。既然是妈咪创造出来的新品种,应该不会很弱,况且妈咪跟自己交代过不要主动去招惹此人。如果被妈咪从他嘴里知道,自己又在欺负帕迪的话…………不行,他才不会知道的呢。 「假如我在自己脸上挖掉一块,以後会长得好吗?」约翰问。 「这要看您用的什麽器具了。」卢克听了并未讶异,反而代替帕迪回答起来,语调有种缓慢的贵族式优雅,「普通的菜刀、水果刀、劈柴刀、乃至大砍刀都无法伤害到龙族的皮肤。不信,您可以自己试试。除非您受到了附魔武器的攻击,或者变成了一种比较脆弱的形态,例如动物和人类。」 分析完毕,卢克继续道:「我想主人没有附魔武器,更没有理由攻击您,所以您是打算拟态後挖掉自己的脸,是吗?」 「噢!天呐!」一旁的帕迪立刻惊叫道,「挖掉自己的脸!为什麽?我想要一张脸都没有呢!」 「没有什麽……」约翰恹恹地说,「卢克猜得可真准,不错,我是要这样做,但绝非是要全部挖掉,只是不希望看到那个丑陋的东西而已。」 「这麽说,你还是学会拟态咯?」帕迪嗅到话中隐含的意味,由此推理出来,「太好了,主人知道了吗?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最後一句他发自真心地说。 岂料约翰如同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样,愤怒地瞪向帕迪,恨不得一翅膀扇到他脸上:「你敢!」 卢克微微动了动身形,不着痕迹地挡到了帕迪前面,直视着小红龙喷火似的目光。约翰一瞬间的怔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生出这两个家伙发生过什麽的错觉,别人都没法知道。不会吧!它心底揣揣,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不明白您的理由是什麽,不过,我们都会尊重您的选择。」卢克说,「顺便一提,八成是长不好的了。您瞧瞧,我们最多算是挖得狠了点儿吧,可是到现在也还是没能长出来呢。」 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到了约翰的头上。 约翰慢慢意识到了自己的念头有多麽离谱,脸色唰地赧红,顿时失去了刚才的气焰。眼珠子心虚地乱转,绞着手指,就差没有钻到地洞里去了。 「到底是怎麽啦?」帕迪跟着问,「小约翰少爷,究竟是什麽使你产生这种想法?」 「我……我…」 约翰支支吾吾,半晌坦白:「我变成人的样子好难看。」 分卷阅读8 ……」 「……」 约翰被他们连半句话都不说的态度吓到了,不禁抬头凝视着卢克和帕迪的脸色,总觉得过分的怪异。天上似乎飘来了厚厚的乌云层,头顶被阴影缓缓笼住,於是它下意识地转过头,终于晓得他们沉默的原因了。 背後站的正是杜兰,像是已在远处观望了好久,直到现在才走过来了。为什麽?因为听到了它的话吗?冬日寒冷刺骨,却硬是把约翰吓出了满头大汗。 杜兰牵起微笑,看起来倒不怎麽生气,淡淡地说:「打断你们的闲聊,不好意思。」他探过头对骷髅人和死灵术士示意,然後收回视线,落到对面紧张的约翰身上,「约翰,你干嘛不告诉我这件事呢?」 这里显然不关外人的事了。帕迪和卢克朝他们共同的主人鞠了一躬,来不及给约翰送去同情的眼神,脚底抹油地飞快溜走了。 那两个家伙真的丢下它走了!没良心的臭虫! 约翰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差点气到吐血,偏偏妈咪的眼神又对它紧追不放,一派非要知道真相不可的气势……怎麽办……它死定啦…… 「不说话?」杜兰的嘴角逐渐冷下,「那我换个问题好了――你想挨揍?」 约翰用力摇头,可怜兮兮道:「妈咪,我不告诉你……是因为…嗯……」说着低下头来,「我真的好讨厌那丑陋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妈咪的孩子……」 「你怎麽知道你长得丑呢?」 「是真的……」 约翰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无间断地念了一段长长的龙语。它的身体随之发生变化,闪现出红光,接着肉眼可见地伸展起来。那就像是面容被重塑了般的,个子被强制性地拉长了,背上的双翼消失,便稳稳跳落到地上。杜兰发现小男孩还不及他的腰身那麽高。 「这就是你拟态後的样子?」杜兰奇怪地问,「我没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很正常啊,你怎麽不肯抬起头来呢?」 小男孩仰起头,手指却捂着自己的额头乃至眼角的那一块,连着暗红色的头发都翘了起来,露在外面的左眼睁得大大地望向杜兰。後者看清了他大半的面容,眉头微蹙,不自觉叹息起来。 杜兰的反应让约翰快要哭出来了。 果然,妈咪认为他很难看…… 没等他掉下眼泪,杜兰上前将他抱了起来。身体蓦地腾空,失去脚踏实地的触感,约翰受惊般的大叫了一声,温凉又熟悉的气息,使他很快意识到妈咪没有恶意,恍惚间松开了遮住右眼的手。杜兰与他面对面的,自然见到他右眼角下的红痣,却是丝毫没显得丑陋,反而给小男孩的脸庞添了几分魅力。 「你让我说什麽才好……」无奈之下,杜兰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以为你没心没肺的,没想到心事却挺多,还学洛伦那样憋成个闷葫芦。唉,真不能想象,你居然会对自己容貌感到卑怯。」 约翰扁着嘴巴看他,神情委屈至极,仿佛下一秒就会痛哭出声。 杜兰摸了摸那头柔软的红发,跟自己很相似的颜色,在不同的人身上,却有完全不同的感觉。「好了,是个男子汉的话就别装模作样地哭。我告诉你,你一点儿不丑,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下次不许再说什麽傻话,听到没有?」 「真的吗?」 约翰的欣喜表露无遗:「太棒了!妈咪,你真的是这麽想的吗?」 「什麽?」 「就是你刚才说……」 「我什麽也没说呀。」杜兰耸了耸肩,把小男孩从怀里放到地上来,「我走了。」自己长至膝盖的外衣被抓住,低头看去,约翰显然是急了,嚷嚷着要他再说一遍那句话。 「妈咪好讨厌!!不要抵赖!」 「求求你再说一遍嘛!」 「妈――――」 小约翰卯足了劲,追逐在杜兰身後不依不饶地叫唤着。远远望去,只是个简单又温馨的画面。约翰早已把那不知名的自卑扔掉了,换成活力十足、整天吵吵闹闹的旧貌。 ※ 经过了白天的喧闹,夜里的小红龙睡得很沉。半夜杜兰进门来探探他的状况,一如既往踢掉了被子,便帮他重新整理好了。自从约翰学会拟态後常常用人形睡觉,依他那粗心大意的性格,难免容易着凉。杜兰就养成了每天晚上过来看一看的习惯。 当然,约翰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杜兰仅仅是未曾道明而已。他在等待这孩子主动告诉自己的那天。谁知发展脱离了预料之外,约翰的心理压力愈来愈大,到後来竟还升起那种不可理喻的念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约翰的天赋确实很优秀,恐怕在龙族内都可称上佳。区区六岁,就可以轻易掌握高级变形魔法真的不简单。不愧为诸神的代言人,强大的先天血统使它们傲然立于其他种族之上,即使是同为神之宠儿的精灵族都无可比拟。不知多少狂热的灵魂,将生命耗尽,却连龙族的千分之一都不及。 以血统而论贵贱尊卑,强的生来就强,弱的生来就弱。这不光是人类谱写出来的帝国法律,更是全世界的生存规则。可惜的是,如此顽固的观念,只能加快人们堕落的速度。 若是约翰长大了不再那麽贪玩的话,未来必然会有极高的成就。 杜兰走在长廊上,融入了这份沉默的氛围。他找到一扇活窗,从窗口瞰向远方的塔楼,依稀可以辨别那里有许多倒挂着的夜行生物。也许是习性使然,蝙蝠们在夏季通常会飞到外面的世界去,在冬季则会集体来到此处冬眠。 一个收留无处可归者的地方。 杜兰想道,轻轻地笑起来。 沁凉的夜风拂过,长夜乏星,一片乌空黯淡。窗前定定地不知伫立多久,终见那轮银月冲破了云层遮蔽,如同历经千辛万苦,才能绽放出独特的华美纯白的光芒。 兴许是寒气深重的关系,头有些发晕,他不禁摇了摇头,挥去了毋须有的思虑。突然间,杜兰感到很不舒服,心口一阵闷得慌,本以为是某种身体上的自然反应,但喉头麻痒的腥甜味告诉他,没有那麽简单就能挺过去。 杜兰伸手捂住了嘴,肩膀蓦然痉挛了几下,却还是忍不住地呕出一大口血来,突兀地染红了走廊上的长毯。艳丽的色彩浸透了面料,顺着线路四周晕开。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瞥见黑得发蓝的天色,连月光也变得不可捉摸了。 ☆、chapter enty one阐释 迷茫、无知,单纯地沉溺于梦乡中。这种滋味很久不曾尝过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好像个溺水的人在海里打滚,挣扎求存,最终在恐惧下不由自主地醒转。 杜兰睁开眸子,望见两个怪异的非人类生物,呆呆地抿起嘴巴,一时记不起他们的名字。然後骷髅人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影摇动,使他骤然清醒,皱着眉头坐起来问道:「帕迪,卢克,你们在这里干嘛?」 「主人……」 帕迪的语气不无担忧:「你忘了你出什麽事啦?」 杜兰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到肩膀上挂了个沉甸甸的包袱。杜兰转头看去,红发小男孩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脸埋在他的背后,动作似是又急又怕。 「今天,可真热闹啊。」他慢吞吞地说,「嗯?我倒不记得自己有出事,不如你来讲讲咯。」 约翰异样地看着他。 帕迪下意识地缩了下脑袋,在身旁的死灵无声的鼓励下,仍旧底气不足地说:「那个…主人你已经瞒不了了。我和……包括小约翰少爷都看到,主人你昏倒在走廊上了……」说到後来,面对愈发冰冷的目光逐步失声,「就、就是……」 约翰表现得更直白一点,扑到杜兰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呜妈咪,你在梦里都咳了好多血!好可怕!这是怎麽回事啊?」 耳边不断回响着嗡嗡的声音,杜兰打起精神摇摇头,发现最令他困扰的事情发生了。 又是这样…… 这回杜兰却不知道该怎麽跟约翰解释。不,他压根没有功夫去想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强烈的恐惧中。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血到休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受到契约的转移影响。想着不由心下一紧,这麽说,洛伦遇到危险了?而且还是那麽严重的伤势,不敢想象,究竟是何人拥有如此力量,能把龙族害至重伤的地步。 但他现在没死,说明洛伦亦还活着。这样就好了。杜兰无法奢求更多,甚至连主动探寻的勇气都失去了。洛伦现在在哪儿/为什麽会受伤之类的问题,充斥了他的头脑。多想离开这里,不顾一切要找到答案,那尤其是他不敢去做的事情! 他终究还是老了…… 惆怅的念头一闪而过,杜兰回过神来,只见屋内几人都望着自己等下文,便挥了挥手,示意面前的两位离开。他相信帕迪有分寸,知道该怎样做的。至于剩下的这个由他来应付。 「妈咪……」 「你想知道?」杜兰移过视线,平淡的叙述句,「放心,只要你问,我会告诉你的。」 全部,一丝一毫保留也无。 他垂敛着眼眸,黑睫毛微抖,给心底镀上一层不可知的阴影, ※ 「喂,等等。」 死灵转过头来,看向身後一把拍上他肩头的人。走到外面很远的地方,帕迪才神秘兮兮地拉住了他,用一种哥俩好的语气说:「要不要回去看看?」 「看什麽?」卢克面无表情,「那是窥探别人的隐私。」 「隐私,鬼才需要这种东西,就连你的隐私都被我们窥探得一干二净啦!况且现在正好无聊,你不觉得这变成了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卢克不知道他怎麽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卢克凝神细思片刻,予以回答:「不,这是两码事,无聊不代表可以拿主人的私事取乐。如果你是说我没有隐私的话,那就错了,那是因为我临死前的某些念头,被我的戒指收录进去,然後落到了你的手里而已――纯属意外。」 「噢,无论怎样,你都是有意让人看到那些的咯?」 「是的。」 帕迪动了好奇心,问他是不是真的深爱着那个女人。卢克作了肯定的答复。其实这些他们在私下里交流过。故事简单地概括下来:卢克以前是个地方贵族,跟某名寡妇有染,却不晓得那寡妇是为了攀附权势才跟着他的。最终,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寡妇使计害死了他,然后变卖了固产带上大部分的金银珠宝逃之夭夭了。 「如今你还爱吗?」顿了顿,笑道,「我是说,你的维纳斯?」 「我只能把她比作戈尔贡了。」 帕迪一边沙哑地笑了起来,听不出来是悲是喜,却让人觉得难以入耳;一边直说:「那挺好。」同时暗自庆幸起来,还好自己没有肌肉来表达冷笑或嘲讽的表情,否则又要害得卢克的心碎了。 有件事恐怕只有自己知道的最清楚,这种感觉似乎不错,但谁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走吧,居然说到这麽不着边际的事儿上去了。」帕迪恢复正常,三下五除二地钻到土地下。半晌,见地上的生物没有动静,便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摇了摇,示意快点儿跟上。 卢克皱了皱眉,还是放弃似地选择了服从。 这家伙的性格实在难以让人省心。 别看上面的土地平坦的样子,实际上地底开出了四面八方的通道。这是累月经年的後果,也是最令帕迪自豪的成就之一。里面的宽度可以容纳两个成年人,高度则要委屈他们一下了。两人爬到目标位置所在,卢克为自己不正派的行事感到羞愧,头顶上传来的对话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这一点,并唤走了他的注意力。 看样子他们来得晚了一些,因路上的闲聊耽搁了许久。当然,这全都怪帕迪。卢克转头看了骷髅人一眼,颇有几分遗憾的意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被感染了。对面的帕迪莫名其妙地回以注目礼。 上面只听到约翰的哭声,却不该是受了责怪。平常杜兰没怎麽骂过人。帕迪高高竖起了耳朵,贴着泥土穿过石砖听那嗓音中所包含的情绪,大概委屈的成分较多, 「呜……我…………找……呜呜……」 帕迪郁卒地发现,小约翰的声音时断时续,抽抽搭搭,即便在楼上待着,都不一定能听得清楚他在说什麽,更别提还隔着地砖绒毯和家具了! 「老天啊!」帕迪本打算抱怨几句,忽见卢克念起咒语来,连忙打断了他,「别,你用了魔力就会被主人察觉到的……」压低了声音,「上头好安静呀,糟糕,我觉得咱们现在就快被发现了似的,不要说话……」 仿佛配合他的话语般,死灵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一刻。 良久,却听一句话传来:「你现在还小,等过了十五六岁的时候,随你干什麽去吧。」比之前的要清晰了不少。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 「可是……」又模糊难辨起来了。 「这个轮不到你担心。」杜兰的口吻多了些生硬,「不许东想西想的。」 「……去哪……会……」 青年的声音滞了滞,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约翰的问题。经过短暂的一段空白後,他补上了答案:「伯尼坦。」接着向小孩子说明起来,「他到大陆的中心游历去了。波罗迪斯帝国的首都伯尼坦,你在书上见过的,对不对?」 「真是这样吗?」 「嗯。」 帕迪有点奇怪他为什麽要编个谎话出来。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解释的关系,约翰终於安静了下来,不再央求什麽了。又过了一会,他们讲了几句关于别的话题。帕迪很快就觉得没劲儿了,转头看看卢克,显然也对楼上的人目前所说的不大感兴趣,反倒是刚才的交谈颇为耐人寻味。 第二天,空旷的草坪,或者说是荒地上。那里多了个小小的身影,苦大仇深地拿着骷髅头踢花式足球,直让帕迪看得脑门冒汗,背后发凉。 「早上好,小约翰少爷!」 「嗨。」约翰头也没抬地打了个招呼,低头继续踢球的动作,嘟囔道,「一二三,叮叮咚,四五六,叮叮咚,七□,叮叮咚……」 「好极了。」帕迪说,「你唱的好极了,不愧是小约翰少爷。如果能不把我的属下的头当球踢,就会听起来更美妙了。起来!汉考克。抱歉,小少爷。」前一句他呵斥,后一句便鞠躬。约翰停下手来,地上散落各地的身体残骸立刻跳了起来,手脚乱舞,到处寻找自己的脑袋,安到劲椎上使劲一扭恢复了原状。 「以前没见过你这样做呀。」 帕迪自然而然地开启新的话题。 他那名叫汉考克的下属借此机会躲得远远的了。 「以前,哼!」约翰忽然烦躁了起来,「我知道,没关系的,往後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想快点变得强大,可决不是为了变得像那个混账大哥一样!干嘛你们都那样看我呢?!要不是他的话,妈咪也不会――」 「什麽?」帕迪愣愣地看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没什麽!」 约翰绝口不提刚才的气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把上卷给完结掉(ˉ辍ィ┗坏赝既~ ☆、chapter enty o惊故 不知不觉…… 每逢用上这个词的场合,帕迪总是一半开心一半忧伤。开心的是,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忧伤的是,时间为什麽不能过得更快一点呢? 可喜可贺的是,经过好几年的成长,他家约翰少爷终於变得稳重了些。虽然约翰还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却自发收敛了许多。说到底,约翰也不会在杜兰面前怎麽样,只有自己,永远都是被当做沙包和垃圾桶的那个。帕迪苦闷地想。还好还好,那段日子都过去了。 回首望见身边之人,帕迪长长一叹:「唉,老兄,再过五十余年等我走了,留下你怎麽办呀?」 「该怎麽办还是怎麽办。」卢克不为所动。 「嗯…我的意思是……」帕迪的下颌开合几下,语气羞涩地说,「不如到时候咱们私奔咯。如果你执意要求的话,嗯,我也不是不可以多陪你五十年的……」说着抛了个暗示性的眼神过去,有些异样的暧昧。 「……」 向来巍然如龟壳般的卢克难得裂出一丝缝隙。 ※ 差不多有三年了。自从洛伦走後一直沓无音讯,期间从未进行任何方式的联络,除了那次让人惶惶然的吐血。然而,那件事可追寻的线索太少了。倘若洛伦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应该会回来找他的吧。记得他们曾这样约定过的。 可是这样下去还要耗掉多少年? 他的脚步跟心一样迟疑起来。杜兰忘记了最初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对待那个孩子的了。他有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但始终牢牢地记着,不可以踏离这里,不可以再回到外面的世界。 究竟是顽固还是犯傻?有些人知道他的事情,比如帕迪觉得他即顽固又犯傻,为了一句莫须有的誓言,一个逝世多年的人,便要在这偏僻之地终此残生。他本是如此打算,但中途又发生了意外,每件事好像都在促使他挪步前行。这在外人看来似乎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有杜兰自己知道,他已经习惯了总是灰色不见阳光的天空,习惯了在心情不佳的时候缄默,习惯了时间如流水般逝去的生活。 再要他戴回人类的面具,对着温暖的春日阳光,自然而然地微笑,或像每个普通人那样向光明神祈祷,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旦被贴上堕落者的标签,就等同于天底下最丑恶的生物似的,活该遭到唾弃和辱骂的份儿。走到哪里去都没人会欢迎这样的人,还会用武器赶走他们。为什麽?那是异族呀,那是魔鬼的信徒!那是个黑袍法师!黑袍是什麽?那是告慰亡灵的意思,该死的人却还活着!那就是他! 杜兰心里烦乱的很,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离开了城堡来到外面呼吸空气。 呼…… 不知为何右眼皮突突地跳,仿佛有什麽坏事要发生了一样…… 半晌杜兰才反应过来。难怪他觉得不大对劲,原来是今天太安静了的缘故。平常约翰总是跟屁虫般在别人身後窜来窜去,没事就搞点乱七八糟的事。总之,有他在,就别妄想消停地过日子了。 杜兰驻足了一会,望望天色,回身找约翰去了。他有点担心这孩子遇到什麽问题,上次拟态都可以憋着一年不说,这次难保不会是更严重的事。从某方面来讲,杜兰确确实实猜对了,但他打死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他敲了敲约翰的门,没听到反应,就知道约翰肯定不在里面了。以往这孩子都会兴冲冲地跑过来,像个树袋熊样的跳到他身上,百般推拒才能扒下来。 房间里很乱,显然被人乱翻了一通。 杜兰绕过那些不必要的物体,来到小桌子前,只见上面的东西都被扫到地上去了,单独留下一封信摆在桌上。他马上大吃一惊――难道这是洛伦寄来的信? 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念头,杜兰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倘若洛伦寄信回来,怎会出现在约翰的房间里呢?而他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只是想想罢了,那并不是洛伦的信。 正怔愣间,忽听外面传来大喊声:「我的主人!」 杜兰打开可活动的窗户,看见帕迪在底下焦急地挥舞着双臂,喊了几声,发现他探出头来后,情绪更加地失控了。「不好啦!不好啦!」这般嚷嚷道。 能出什麽事呢? 杜兰揣测了一下,暗自紧张起来,希望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抓起那封空白的、没有署名的信,拆开看了,差点被信上的内容震惊得回不过神来。接着弓身爬到窗沿上跳了下去。风儿呼啸着擦过他的脸颊――没摔死,放心,就连见习法师都知道漂浮术怎麽用。 「主人,我的天呐!对不起!」帕迪连滚带爬地来到他的脚边,跪倒下去,瑟缩着全身请求他的原谅,「他…他他……」 「我已经知道了。」 杜兰抖了抖手中的告别信,声音如同深冬寒潭,几乎冻成了冰。更不用说他的脸色此时有多难看了。「离家出走,呵呵,他真是长进了不少。」配合毫无温度的笑声,听上去极为慑人,「你有什麽看法,帕鲁迪克?」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噢,真的……」 没去理会帕迪的辩白,杜兰来回踱步,绕着不足三英尺的四方形,左右转了十几次,看得人头晕眼花。随後他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新的头绪,转身却发现脚边匍匐着骷髅人,不禁厌恶地踢开了。 「不,不可能是结界,我什麽都没感觉到,那约翰是从哪里走的?」杜兰低吼道,「卢克呢!」 「就是从这儿……」 帕迪指了指地下:「他伤的有点严重,暂时不能出来活动。」 「什麽?被约翰打伤的?」杜兰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你们,还有整个军团合起来都打不过他?」他抓狂了,半晌泄气地叫道,「废物,我的天啊,简直是奇迹般的废物!」 「我的主人,不是这样的。」帕迪无法忍受『废物』的外号,立刻面红耳赤地大声反驳道,「这是天大的冤屈!我们没有动用他人的力量。况且任约翰少爷的血统再怎麽厉害,也只不过是一头幼崽而已!」 「你竟还有脸皮回答。」杜兰冷冷一笑。 这句话很大程度地刺激到了帕迪。 帕迪委屈极了,如果他有的话,说不定会当场红了眼眶,他只得咬牙说道:「主人……我们不是打不过他,是不敢跟他动手,因为那样,你……」 你? 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杜兰瞬间清醒了过来。虽然他们的无所作为是事实,但那个阻碍他们动手的理由也是事实。没想到,倒是自己变成了他们的负担!最重要的是,约翰很可能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样的胆大包天。 ……妈的,那个臭小鬼!! 杜兰从牙缝间迸出了愤怒的粗口,暗自攥紧了拳头,恨不能马上把约翰抓过来狠狠教训一番。 冷静下来过後,两人去看了看卢克的情况。倒并非如帕迪所说的那样,受伤是受伤了,却构不成严重二字。原本卢克的样子瘦骨伶听,也不是完全没肉,目前身体的大部分变成了焦黑颜色,散发着股股难闻的气味。除此以外,他的关节活动自如,嗓音暂时听不出来问题。 「劳您担心了,主人。」卢克仍不忘保持彬彬有礼地说,「啊……」他不小心撞到了背后突起的岩石,被帕迪奔过去扶,「关于约翰小主人的事――」 「毋须再说那个了。」杜兰打断他,「不是你们的错,我为我的鲁莽之言致歉。对不起。」 卢克看了看杜兰,摇头说:「您何必道歉。即使先前您的判断有所失误,如今明白了自然是好,但我们始终是您的仆人,承受怒气或不满正是份内之责。」他欲言又止,「您应该知道何谓主奴之别,因此,不用将一时的失误视为过错。」 帕迪左望右望,跟着同意了卢克的言论。 现在若能有个忠实的帮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杜兰敛去了细微的表情,沉思起来,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 其实无论怎麽挣扎,都已经失去退踞的余地了。你有时甚至不得不相信,这是命运女神老早安排好的,被困在布满锯齿的陷阱里,根本没人能跳脱出来。 这一切都拜那个任性妄为的小鬼所赐……杜兰突然吸了口气,换个角度想想,难道约翰这麽做的目的正是为了这个?还是说,一半一半?他开始对自己不那麽自信了。他并不总是能左右孩子的想法的,比如洛伦,他错得一败涂地。 想来约翰之所以会这麽做,最大的原因还是受到他的影响。这些日子他始终用同样的理由,为自己和别人自圆其说。事实上,他根本没听过洛伦的消息。 先不管约翰是否去了信上所写的地方,也不管约翰是为了什麽而去的,假使他千里迢迢追过去,又能怎样?他该以何等立场,何等身份,去约束一头自由自在翱翔于天的龙? 我的兄长啊,我…… 早知道会迎来这样的结局,注定会在他人的牵连中死去,从始到终孤独一生。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才知道并不是那麽容易捱过的。 杜兰难以忍受似的用手捂住眼睛,换来四面黑暗,掩饰住自己惊慌失措的情绪。 不记得有多久,没尝过这样煎熬的滋味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不如放手迎接命运的挑战吧。 他过了很长时间放下手,神情恢复了平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启唇:「两位,我以你们灵魂之主的名义,在此命令,你们必须拼上所有守护这座城堡。若有任何闯入者,决不可手下留情,」顿了顿,重重地说,「牢牢记住,届时,杀无赦。」 「主人!」 帕迪惊愕地看着他,似乎多少猜到了下文,却又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旁边的死灵很快反应过来,弓身恭敬道:「是的,主人,我们必定遵从。」 「必定遵从!」帕迪跟着重复了一遍,「等等,主人,你要离开这里?!」 杜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也许命运女神打了个瞌睡,便使轨道由此偏离。 谁料到他兜兜转转了长达半个世纪,终究还是要回那个地方去……永远住在这座荒芜的城堡,永远不再跟人打交道,他曾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到头来,才发现这是最难的事。 ☆、chapter one老友(倒v开始) 到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去都有两个方法,一是海路,二是陆路。单独把这句话拎出来,就显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因此,我真正要说的是,还有一种可供少数人选择的通道。抬头看看,你可以轻易在任何城市中发现,那幢跟市政大厅似的白色建筑物。相比起来,其它公会的风格倒是低调得多。 有些地区的魔法公会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免去了诸多的麻烦,可以直接到达十个城市之一。但,正如文中所述,仅有十个城市能够互相进行传送。魔法公会跟其他公会比起来最大的不同是,它一一半由政府掌控,一半由教廷掌控。从中亦可看出那些城市是帝国的繁荣地带,无论是经济、文化还是各方面,尤其以首都伯尼坦的发展和变化最快。 每年只身前往伯尼坦的人不计其数,有的为了发财,有的为了结识真正的上流人物,更有的只是仰慕王 分卷阅读9 的风采。其实魔法公会的人并不关心他们去干什麽,只关心是否能付得起150银币的费用。 彼时炎炎夏日。 离开魔法公会的大门,展露在眼中的既是伯尼坦的部分面貌。旁边有一条年代久远的焕龋沿至街道的尽头,仿佛是出于显示气派的心思。不论如何,此刻焕鹊拇嬖谌雌木咭庖澹人行走在下面,可以遮住火辣辣的阳光。 一路来到集市,这里可算是很热闹的了。食物、丝绸、香料,什麽都有,离市场关闭的时间还剩下半个钟头。人们忙碌地穿梭在其中。这样的街市在伯尼坦没有几百也有八十。 通常,小孩子都会喜欢好玩点儿的地方。 但是他也摸不准,绕着那里走了好几回,然後预料之中的感到失望了。打从来到伯尼坦开始,原本存在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精神力也消失了。这只有两种解释,要麽他跟对方离得太远了,要麽对方主动地切断了联系。 前者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完全估料错了约翰的目的。他自认脑筋尚未迟钝到那种地步。没关系,在约翰达成目的之前,还有很多时间用来寻找。 於是卡勒旅馆多出了个客人,一次性付清了整月的宿金。看这位客人的打扮和外表,像是个温和而正派的法师,总好过那些阴晴不定的佣兵。最近伯尼坦没以前那麽天平了。老板对每个住下来的客人都这样说,既有好心提醒的意思,也有劝告他们不要任性妄为的意思。毕竟伯尼坦不同于别的城市,帝国最高贵的两位大人物都在这里,毫不夸张地说,这两位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整块大陆的命运。 听完老板的话,作为客人的他微笑了一下,目送老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关上门,不自觉地思索了那番话的意义,同时为明天做好了安排。接着,像常人般熄灯睡觉,等待第二天精神奕奕地起来。 下楼的时候老板问他要不要早饭,他确定自己没有吃饭的必要,便说:「让我想想。」,顺便反问老板,关于花栀子街从四十年代起有没有改建过的事情。老板好久才回忆起来这个地名,嘀咕着:「当然咯,那条街早就不叫花栀子街了。」 「那叫什麽呢?」 「什麽也不是,有个二世祖在那里盖了个大房子,现在变成了他家的后花园了。曾经的居民们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可没办法,老板不知道更多的情况了。只好自己动手去找了。那房子的主人是个肥猪似的男人,看到这个陌生人站在门外,第一反应不是怎样突破守卫的,而是愣愣地站着说:「我不记得昨晚那个妞长成这样子呀……」 废话不多说,几发火元素弹射过去,对付普通人还是有很大威慑力的。等男人从隔夜的宿醉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个可以用钱打发走的人物之后,不禁惶恐地尖叫起来。 被那声杀猪般的长嚎惊呆了,外面的保镖和守卫堵在门口不敢进来。他把男人按在墙上,耐心地问:「亚当斯?范尼在哪儿?」 「谁?」 「算了……把你买下的土地拿给我看看。」他见男人犹豫不定,手上浮现出青色的闪电,「就是地契,明白吗?这条街的所有地契我都要。」 「好、好的。」 当人面临死亡的恐吓时,还顾忌着这点儿隐私就太没必要了。他通过地契上的名字得知亚当斯是在五年前搬走的,於是回头问了些别的事情。据说原花栀子街的居民大都搬到新的丁香大道上去了。考虑到人家始终要吃这门饭的,肯定不会跑到太远的地方。 收手,使用瞬间移动到早已设置好的传送点。他换了件寻常的红格子外衣,头上戴了顶毡帽,马上变得和刚才的『入室强盗』完全不一样了。 带着亲切迷人的笑容,挨家挨户地打探,到下午便找到了想找的人。 这可比满世界不知所谓地找约翰要容易多了! 杜兰敲了敲缺少门牌号的大门。开头几秒,没人回应。杜兰站了大约两分钟,对面才传来咔擦地卸掉锁匙的声响。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开了门,两眼像是没睡醒似的,挑眉看他。半晌,忽然整个人精神一振,开口道:「你是谁?」 杜兰疑惑地探了探头,没见里面有其他人的身影,再望向这跟记忆中莫名相似的青年男子,有些不解地心想,难道这人竟是喝了青春药水吗? 「亚当斯……」 刚刚吐出这两个字,就见那小伙子掉头往屋里大吼一声:「老爹!有人找你啦!」边走边继续大吼着,「是个长得不错的美人哦!」 杜兰眯眼看他回过头来,愠怒的意味不言而喻。 「哈哈哈,抱歉,开开玩笑嘛。」那小伙子轻松自若地掸了掸衣摆,「要是不这样说,他准会连路都懒得走……都这麽大年纪了,唉……」他又转头看了看。话音刚落,屋里走出来个佝偻着腰的老人,头发花白,睁着浑浊的眼盯向杜兰。 这就是亚当斯? 不是每个人都有保持青春的能力,杜兰十分清楚,但是,当他见到曾经年少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了步伐蹒跚,必须依靠拐杖行走的老者,这种感觉只会使他加倍地厌恶自己。 「你来找我修锁的吗?」亚当斯问。 「修锁?」 杜兰深深蹙起眉头。门口的小伙子怪异地看他一眼:「对咯,不然你来干什麽啊?我老爹是远近闻名的锁匠,手艺没话说,连外地人都知道。」说着顿了顿,「你不会就是外地来的吧。」 「我倒不知道你改行了呀……」杜兰转过视线,轻声对老人说道。 「哈,那个早就不做了。」 「是吗?给再多的钱也不做?」 亚当斯想了一会,回答:「你先进来吧。」随即转身往屋里去了,后面的小伙子不可思议地望着杜兰走了进去。小伙子原地呆了呆,终究也是好奇地跟上去了。 屋里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干净,少数的家具显得破旧,却保护得很好。纵观亚当斯年轻时期的奢靡生活,杜兰怎麽都想不到这人日後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老实说,他本来是不怀疑亚当斯的眼力的,可现在又不太确定了。一别几十年,任谁都没有把握还能再认得当初的朋友。尽管,他们不是朋友,却是值得互相信任的人。 老亚当斯扫了扫桌上不可见的灰尘,倒了一杯水给他,坐下来,睁大眼睛打量着俊美如昔的青年,最後呵呵地笑了出声:「真的是你啊……」 「你认得我了?」杜兰说,「我以为你忘记了呢。」 「的确,差点就彻底忘记了。」亚当斯古怪地笑道,「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来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成典型的布朗特家的脸孔。说到这儿……你怎麽回来了?」 「别提了。」 杜兰感到太阳穴突突地疼,用力按捺住快要喷薄而出的负面情绪,尽量稳稳当当地说:「那个男孩是你的儿子?他知道你以前是一名情报商人吗?」旁边的年轻人听到『男孩』这词抽了抽嘴角,「他也是吗?」 「对,他是我的小儿子,托利。这小子没什麽本事,只能跑跑腿找找人,到现在还没混出个名堂来。如果你想知道伯尼坦发生了哪些大新闻,直接问我就可以了。」 「那正好啊!」杜兰侧头看向托利,在他的注视下,後者不知为何突然不自在起来,「我对这里的人和事都不熟悉了。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却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找一个人。」 亚当斯挥了挥手道:「我不能掺和进去。」 「你的儿子呢?」 「这得问问他本人了。」 面对两种神色各异的目光投来,托利感到脑门上有颗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了。他干笑了两声,振作起来,跟杜兰说道:「可以,怎麽不可以,但是我的价钱也不便宜。」张开五个指头,摇晃几下。收了回去。 「五个铜板?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什麽呀!」小伙子立马叫道,「是500金币!不论是权贵还是平民,只要你叫得出名字,我就能帮你找出来。全城没有哪块地盘我不认识的,可认真打点起来又要花不少钱了。」 杜兰倒不是很介意钱的问题,开始把孩子给描述了一番。红头发,右眼下有红痣,穿什麽颜色的衣服,何时进城之类的……托利听完,摇了摇头说:「这个太轻松了吧。天啊,好没成就感~给我三天时间,足够了,保证把人完完整整交到你手里。」 他打了个招呼就跑走了。虽然杜兰无法认真信任他,但看在老亚当斯的份上,还是愿意给予他一次机会。亚当斯手肘搁在桌上,呵呵地笑起来。 「托利的性格有点毛躁,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他办起事来却是很妥当。」 「他不像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亚当斯意味深长地说,「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年代了。让该过去的都过去吧,老一辈的手段都不适用了。能够左右这个城市的轨迹的人,只有那两位大人物嘛,是不是?」 杜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瞥去毫无情绪的一眼,端水抿了口立刻皱眉,才发现这味道又酸又涩。 亚当斯见他皱着脸的样子,乐道:「真是不好意思,寒舍粗陋,你这从小喝惯了高级红茶的人,平常恐怕也不会亏待自己,感觉难以入口才是正常的。」亚当斯顿了顿,一反之前恹恹的姿态,兴致勃勃得像个小子一样,「对了,你说你来找儿子的?」 「嗯。」 「亲儿子?」亚当斯很惊奇,「跟女人生的?」 杜兰自动忽略了前一句话,至于后一句话,使他抿唇看似温和地微笑道:「呵呵,老兄,难不成还是跟男人生的吗?」 「那可说不准,法师有什麽办不到的……」亚当斯感叹起来,「看你当年嘛……」 说到往事的时候,忽然莫名其妙的语塞了。这位老人明智地住了口。杜兰从亚当斯的身上可以窥见王城这几十年来的变化。尽管他在黑蝠堡也可以收到相关消息,却还是没有当面看到一切的感觉来得直接。他又尝了一口苦茶,却没觉得很难喝了,起身向亚当斯告辞,并说明自己在三天後将会再次造访。老亚当斯神秘地告诉他,也许根本用不了那麽长时间。 同亚当斯告别,离开丁香大道。回到卡勒旅馆,见到一帮东倒西歪的醉汉堵在门口,即煞风景,又阻碍了别人通行。老板看不见人影。杜兰稍显苦恼地停住了脚步,微微转头,有几个人正和他同样想进去,却因为这帮醉汉而被挡在了外面。 那几个人都穿着黑色套头长袍,近乎看不清面目,除非绕到他们的正面去打量。杜兰站的位置有点靠后,因此只能从高矮不一的个头上判断,同时暗自发笑,他们看上去比自己像多了黑袍法师。 杜兰本以为两伙人之间会发生冲突。 然而黑袍们仅仅向前移动了一步,那些嘴里还嘟囔不清地说着『再来一杯』的醉汉,瞬间跟中了魔法似的,倒在地上香甜地呼呼大睡起来。於是他们相安无事地进去了,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杜兰惊讶地吸了口凉气,上去探了探某名醉酒者的鼻息,这才确定不是死了,而是真的睡着了。他收手站了起来。这时老板蹬蹬蹬地跑来,跟他一样验证了那帮人是死是活。「活的!太好了。」老板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 杜兰满脸的不明状况,问道:「怎麽了?」 「刚才您没看见吗?」老板有些庆幸,有些后怕,「我一看那些黑袍人进来了,就连忙躲到里面,然後他们有个人伸出手一挥,连咒语都不用念,直接就放倒了所有人呢。可怕的黑袍法师,究竟为什麽硬要住进我这小小的旅店里呀……」 其实黑袍只是个代称,有些民众无知,居然会以为坏法师能根据衣服的颜色辨别出来,实在让人哭笑不得。杜兰压住了嘴角的弧度,装作好奇地打听起那些黑袍人的来历。 大概是出于紧张的关系,老板的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唉,呃,也就比您早来一天,都是住在二楼的房间里。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千万不要去招惹这种人啊!光明神保佑!」 「我明白的,谢谢你的忠告。」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想把图章锁起然後搬到专栏里但是只改了内容提要居然忘记锁起搞成伪更了…… 今日我一看,收到了第一条长评……///哇咧 不小心爆字数了 ☆、chapter o寻找 第二天早晨杜兰打开房门,入目的是楼梯旁的黑袍人,独自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其余的同伴。他往前走了一步,黑袍人仿佛被惊动地转过身来,显出个小巧的下巴,却没有正面看他,而是微微低着头,不轻不重地斜瞥。 卡勒旅馆的生意不错。杜兰想道,盯了那人一会儿,心思渐渐转到楼下的谈话上去了。显然有些人已经开始吃早饭了。这里的房间挺多,能容纳2030名宿客,在哪里都算得上好的旅馆了。 黑袍人的视线有些咄咄逼人,令杜兰不得不转头又去面对,并且感到疑惑起来。 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对方看这样久吗? 杜兰客气地微笑道:「上午好。」他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的样子,不管内心是如何想法。这大约要归结于他曾经受过的教育。 对方的脸埋在阴影当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瑞恩。」房内传出婉转若莺的女声,轻轻唤道,带着少许的生硬。 如果杜兰没听错的话,那应该是个人名。只见那黑袍人浑身一震,差点就要跳起来似的,不小心把面孔露出来了。柔美的金色长发,高挺的鼻梁,琉璃湖畔似的淡青色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瞬间置身于清凉的湖底,水波荡漾,景色美不胜收。杜兰无意识地呆愣住了,尽管时间不长,还是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几分惊叹。 这可真是个漂亮的人呀!杜兰眸中划过一抹异色,忽地想起什麽,很希望能看得更仔细一点。然而黑袍人却匆匆地低下头,往声音的源处走去,期间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充足的厌恶,犹如淬毒的利刃,几乎让杜兰有些不敢置信。 ――看错了吧。 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人,何以会对他产生这麽大的排斥反应? 杜兰看到那扇门紧紧关闭,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响动,应该是施下了隔离结界。於是他没再去想那麽多,转身下了楼梯。一楼如昨日般有不少人在用餐,他再次拒绝了老板关于早饭的提议。正打算离开,老板又尽忠职守地追上来问他,有没有兴趣选一辆不错的马车兜兜风。 旅馆的马车大多便宜,朴素且追求简单实用。老板见杜兰不怎麽欣赏的样子,便推荐了另外几辆马车,装饰着好看的红色蓬顶和缎帘,马驹看上去精神许多,从鬓毛到肚皮都油亮光滑的。经过询问才知道,这是模仿某些贵族私人马车制造出来的,平时用在节日欢庆的时刻比较多。至于租金,自然比普通马车要贵上两倍,却会附送一名专用的车夫。 杜兰回绝了老板的建议,迫不及待地远离了马厩。走出卡勒旅馆,开始沿着街道的轨迹向前行进,路边的商贩们常常互相打听消息,也会分享各自的消息作为谈资。这时候他会驻足状似无意倾听。 「最近公爵大人风头正劲啊……」 「你是说那位吗?布朗特家族的里那位?」 「当然咯,还有谁呢。据说这位大人跟陛下的关系十分亲近,私下里受到传召的次数,比宰相大人还要多得多咧。」 杜兰微微诧异,等待他们继续说下去。旁边的人听到这个话题,颇为兴奋地插嘴进来,跟着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从这方面可以看出所谓的风头正劲的确是事实。在公众心目中尚有如此多的噱头,更别提最擅长捕风捉影、舌灿莲花的上流社会圈子了。 「可不是吗,他是陛下的妹夫,会如此得宠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道为什麽,一旦听到关于政治联姻的事,杜兰就失去了刚迸发出的热情。他看了看自己寻常化的打扮,耸了耸肩,转身朝丁香大道的方向走去。 路边零零散散的人群忽然往侧身聚集,随着愈来愈响亮的马蹄声,大路变得宽敞了许多。一辆豪华的马车飞奔而过,所幸这里并不是市中心,因此马车非常平安顺利地过去了。车上的青年人掀开麻纱帘,目光顺延街道上的人们,瞥见了貌似不起眼的杜兰,特意对他笑了笑。 杜兰保持着平淡的脸色,望着这辆贵族马车从眼前驶过,一地轻尘。而那青年人对他状似有意的笑容,似乎被他一起忽略掉了。 多奇怪的一个上午。 才过了这麽短的时间,就遇到了两件极端化相反的事情。有人仿佛对他表现出反感;有人仿佛对他表现出好感。问题是,这两个人都跟他完全没有交集。 算了,何必浪费时间揣测别人的用意。杜兰耸了耸肩,转身离去。 ※ 要问亚当斯跟杜兰是什麽关系?这就是个很长很枯燥的故事了。简单说来,就是两个多多少少有些思想叛逆的年轻人,起初因为买卖合作而认识,後来发现彼此竟然在某些观念上不谋即合,便成为了朋友,或者说是损友亦可,时间一长,便都互相加深了了解。 说是臭味相投也好,说是惺惺相惜也好,杜兰还在伯尼坦的时候,却鲜少有过真心相交的人,而亚当斯是个意外的――例外。谁都不知道,并且不会想到他们是朋友的。 到第三天的时候,小伙子托利没有辜负杜兰的期望,带来了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你说的那个小孩子,我已经找到了。」 「是吗?」 杜兰坐在他的家里看报纸,听到这句话,立刻站起来把手中的东西扔给了老亚当斯。後者接过,津津有味地阅读剩下的部分。 「你们聊得很开心嘛!」托利对家里的状况感到意外,左看右看,突然有些干干地笑了笑,「嗯……那个,虽然找是已经找到了,但是被那小孩给溜了。」 老人看了他们一眼,装作什麽也没听到的样子,喝着茶。杜兰并不吃惊,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後询问详细的情况。托利冲到门外,半晌拖了一只浑身皮毛都没了的巨型犬进来。拖,而不是牵,因为这只可怜的狗已经失去了生命。 「这是?」 「我家的大黑。」托利用一种悲恸的语气说,「算是我的眼线的眼线的眼线之一吧……那孩子很机灵,一看到不对劲就跑得没影儿了。大黑寻觅他的气味,找到了人,扑上去想咬他,结果……结果谁知道……那孩子居然活活烧死了大黑!」 杜兰的注意力不在于事发现场的所在,更不在于大黑的惨痛经历,而是:「你放了这麽大只的狗去咬他?!」狠狠皱起了眉头。 老人噗地把茶都喷出来了。 托利听见父亲在旁边边咳边笑,很想过去帮父亲拍拍背,可惜杜兰杀人般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他。於是托利僵僵地笑了一下,看这情况,他是没时间为大黑举办追悼会了。 「那…只是用来吓吓人的而已。我能理解你关心则乱,不过,大黑才是有事的那个吧……」 「他才几岁,被吓坏了作出反击也是正常。」杜兰依旧紧皱着眉。 「咳咳,话说回来,你的孩子真有魔法天赋啊。」亚当斯打断他们,面露几分好奇地问,「能否容我打听一下,你究竟是跟哪家的姑娘结婚了?」 「谁说我结婚了?」 「噢!!」 亚当斯大吃一惊:「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原来吃了就跑,连个名份都不留给人家?后面的话亚当斯硬生生地吞回了腹中。因为杜兰的脸色不大好看,像是牵涉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似的,叫人不敢再拿他开玩笑了。 不知缘何的沉默持续了半分钟之久,接着托利的声音插进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后面还有点故事……还要听吗?」他看向杜兰。 「先带我去那里。」杜兰走了出去,回头望他一眼,「在路上说。」 ☆、chapter three上区 空气中仿佛还有不安分的元素流动着,静下来听它们讲述的话,能得知不少有用的信息。托利带着他沿街一路朝前走去,来到拐角处,对他指了指前方的建筑物――那些富贵气派的住宅、教堂、展览厅之类的地方,比起平常人住的房子,不知要华丽漂亮多少倍。 有扇很高很宏伟的大门把里面和外面隔绝开来,旁边还有个小门,能容一人通过。门前没有守卫,说明这里是可以自由通过的。 托利说:「再往前就是上区了,要论全帝国最大的交易市场,那可非此处莫属了。不管黑道、白道,只要有钱有势就可以进去,真正的一掷千金的地方。」 对于上区的概念,杜兰却不是很清楚。在他那个年代,这里还没有建造起来。 他看向托利。 「别这样盯着我啊。」托利干笑道,「你每次这麽看我,我都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他轻咳一声,转换话题,「嗯,当时那孩子跑到这儿,然後就从小门进去了。到现在不过三、四个钟头,也许他已经被赶出来了。」 「你没能进去吗?」 「我不是不能进去,但是,一是打扮不够体面的人是不能进入上区的,二是,倘若你踏进去了,必须花钱买下什麽才可以离开,否则会被视为上区的污点,就此把你彻底赶出伯尼坦也有可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里的东西是天价,随便一件物品都是几百金币到水晶币,只有超级大权贵才能玩得起吧!」 「原来如此。」杜兰想到了什麽,拉过托利的手往外走去。那小伙子红了一张脸,闷头不吭,随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走了。 「现在有两种可能性,要麽他还在里面,要麽他去了别的地方。决不可以放过任何机会。」杜兰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兵分两路。托利,那就拜托你了,最好给我堵死伯尼坦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事成之後,佣金加倍!」他下定决心,加了这句关键性的话。 「哦哦……那岂不是……」 托利不自觉陶醉到手足舞蹈,两眼冒出了被钱砸晕的光芒。 整整1000金币啊!!这家伙果然是个有钱人! ※ 进入上区的要求是身份和财富,两者缺一不可。杜兰感到有些苦恼,假如他没有个恰当的身份的话,就算进去了也会被撵出来,说不定会发生更糟糕一点的情况,人家甚至不让你出来。 瞎掰个身份显然是不可行的。 这下问题似乎变得有点儿复杂了。 杜兰站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街口,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鸣也没有,除了风刮过树叶引发的莎莎声。偶尔有寻常的车马驶过,会稍稍留意路边的他,然後转过头,继续向目标奔跑。他蹙眉望着眼前的一切,脑中飞快地闪过某种念头,定格,消失。 选在这儿行吗?他寻思着,如果动作够快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洁白的云彩挪错了位置,蓦然紊乱起来,青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麻纱,耳旁好像能听到轰隆、轰隆的微弱声响,像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像是神祗亲自降下的惊雷。 只是眨了眨眼,那风景又变回了原样。 今日恩索尔勋爵本想早点出门,可是他的妻子花了许多时间在化妆打扮上,等她准备好後,已经是中午过半的时刻了。而他们还都没吃早饭呢!好不容易出了门,上了马车,妻子又开始抱怨起她的妆容不完美,女仆没把头发盘好,帽子和衣服的颜色不搭配等等等等…… 任凭身侧妇人如何像只苍蝇般的絮絮叨叨,恩索尔勋爵全当作耳边风,掀开帘子装成心不在焉地欣赏景色的样子,以此转移对妻子的不满和注意力。 恩索尔勋爵觉得天气变坏了。 应该是错觉!勋爵暗自嘀咕道,不然就只能祈祷别在回家之前下雨了。作为一个名流绅士,没能事先预料到这一点实在失格。相反,要是他带了伞出来的话,则充分显示出了他对什麽事都从容不迫的风度。 突然马车严重地颠了一下,几乎要朝着地面倾覆下去了。勋爵差点跌倒在车内,还好,他的夫人撞到了他的脊背,因此堪堪稳住了身形。 「怎麽回事?」他妻子抬高声音冲车夫问。 外面没有回答。 情势的发展有点不妙,恩索尔勋爵生出了可怕的预感,诸多可能性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最常见的莫过于,打劫,是的。但这里好歹是伯尼坦市内,虽然不是热闹的市中心,却还是有人居住,许多车马也常常从此经过,一般来说,不会有强盗傻到这种地步吧…… 车夫迟迟不出声,简直让人心里发慌。勋爵安慰了他的妻子几句,决定起身下车去看看。还没等他扭动略显矮胖的身躯,从帘子那里钻出去的时候,一只手就主动伸了进来。 那一瞬间的感觉,除非亲自体会,否则是无法理解究竟有多吓人的。 勋爵盯着那只苍白的手,比他的妻子还白,就是少了点儿健康的光泽。严重点儿说,这肤色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他无法控制地想象到不好的画面,被自己的臆想给击倒了,汗如雨下,连马车都不敢迈出去了。 接着,那只手拉开了帘子,从而使恩索尔勋爵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些,因为他看清楚了,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长得俊美漂亮,跟坏事完全不搭界的模样。 青年开口:「需要我扶您下来吗?大人。」 声线跟海妖一样优美,宛若精灵所弹奏的风琴,轻易令人沉沦。 仿佛被这人的表现给迷惑住了,恩索尔勋爵忘记去质问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没去管他的目的,也没去管身后妻子的叫唤,径自下车说道:「不,不必了,有事吗?」 「是的,恐怕要占用您一些时间。」 「尽管说吧。」 他妻子慌张地叫了一声,可他根本没听到。 青年渐渐漾起不为人知的笑意。 由于勋爵临走前嘱咐她好好待在车里,加上本身十分害怕,恩索尔夫人紧张地直打颤,却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从窗子看到的世界是灰蒙蒙的,被一片无形的雾沼袭击了,不消多说,简直寸步难行。他们会到哪里去呢?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她的丈夫终於在她热切的盼望中归来了。勋爵看起来神情呆滞,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似的,被她在眼前挥挥手,眼珠子逐渐灵动地转了开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谁呀……」 分卷阅读10 夫人平常嘴巴很快很利索,此时却怯怯地问。 「他?哦,他自称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到伯尼坦来办些事务,希望我能够抽时间跟他商谈。亲爱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大忙人,有人除此下策也无可厚非。」恩索尔勋爵说完,顿了顿,接着批评道,「不过,这种做法太登不上台面了。」 勋爵夫人的思考重点不再围绕着那个人打转了,而是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他。因为自从她年纪愈来愈大,失去容光焕发的青春美貌开始,勋爵已经很久没叫过她亲爱的了。 恩索尔勋爵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只是随口说了说,为了驱除刚刚子虚乌有的阴霾。下一秒,就扬声朝外面喊了起来:「车夫!快点儿驾车吧!」 「对,霍克尔,别磨蹭了。」他夫人跟着说。 「到上区去。」恩索尔勋爵补充道。 ☆、chapter four入场 恩索尔勋爵一路上显得恍恍惚惚的,每当夫人试图跟他提起某个共同话题的时候,他就紧紧地闭着嘴巴,什麽都不说,脸色很难看的样子。弄得他妻子惴惴不安,不敢随意开口了。 奈何这位夫人天生有个呱噪性子,眼看离目的地愈来愈近,她又开始吐起自己的苦水来。 「玛格丽特说,我们跟他们是同一层的。」勋爵夫人嘀咕道,「谁想跟他们一层?那个…那个……算了,我不想这样讲。」她稍微安静了一会,接着说道,「这次不少人都是为了去看那颗黑钻石而去的,其实就是龙的眼睛嘛。谁知道是什麽样呢,也许还没我的首饰柜里的宝石串漂亮。正好,我早就希望得到海底皇冠了,能少些竞争对手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什麽?」恩索尔勋爵吃惊地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变调。 「啊?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她被勋爵似乎有意反悔的态度吓到了,「自从拍卖会的单子送来之後,我就跟你谈过了,而且你也同……」 「我说的不是这个。」 恩索尔勋爵一如既往的不耐烦,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她以为丈夫要发表什麽意见,可是却没了下文,好像被硬生生地掐断似的,不禁感到胆战心惊。今天这是怎麽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他说:「没关系,就按你说的办吧。」 勋爵夫人轻抚着胸口,好使自己喘得上气:「噢……好的……」音量减轻。 他们彼此没话说了。马车驶过敞开的大门,进入了上区的范围内,道路比较宽阔,甚至可以勉强容纳两辆豪华的马车并驾齐驱。在一幢巴洛克式建筑物门前停车,下去後恩索尔勋爵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把他的妻子扶了下来。门僮朝他鞠了一躬,显然能认出面前这个略显矮胖的男人,以及高挑的勋爵夫人的身份。 「请入场吧,两位。」 恩索尔勋爵的胳膊被妻子挽住了。他僵了僵,很快放松下来,往前走了没几步忽然回过头,朝拍卖会的大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有一辆马车停住了。恩索尔勋爵定定地望了两秒,导致那个人若有所感地注目。 那是两个年轻的男人,跟勋爵逐渐走向的下坡路相反,正处在事业如日中天的年纪。其中有个深棕色头发的男子,勋爵总觉得莫名的眼熟,而另外一个金发碧眼的、三十岁出头稍显老成的贵族,则让他惊得连腿都站不稳了。 幸亏勋爵夫人急忙拉住了他:「你身体不舒服吗?」她真切地担忧道。 「……没有。」 她瞥见那令勋爵感到不适的人走了过来,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摆起笑脸打招呼说:「幸会,布朗特公爵,还有这位阁下。」 因为不知道另一个人是何等身份,但考虑到公爵大人的地位,所结交的朋友或亲戚应该受到相等礼遇,称其作阁下亦不为过。恩索尔夫人打定主意低调行事,除非打探清楚,否则就一贯客客气气的了。 那位誉满全城的布朗特公爵轻轻颔首:「夫人。」 说完却并没有介绍身旁人的打算,反倒迈步,侧身径自绕过。 勋爵夫人蓦地觉得有些丢面子。布朗特公爵冷冷淡淡的反应使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拼命地贴过去,却撞上了一堵毫无知觉的石墙似的。她那张化妆品堆砌出的粉白脸颊,顿时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赧色。 回过神来的恩索尔勋爵,及时对妻子施以了援手:「公爵大人,」他的声音令布朗特公爵的步伐一顿,「您没带尊夫人前来吗?」 「她对这次拍卖会不感兴趣。」布朗特公爵回答,像是终於对别人的存在重视起来了,「所以我就携了我的表弟,修亚。喏。」他看着名叫修亚的棕发男子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并且恩索尔勋爵回之以礼,才接着说,「他刚刚从外地过来,大概会住上一两年,见识一下伯尼坦的人文风情。在此期间,恐怕还要劳烦你们多加照顾。」 最後一句话完全是客气,恩索尔勋爵没傻到会说『好的』,只是连声赞美了这个外表英俊的外地人。 布朗特公爵他们先一步进去了,留下勋爵和他的夫人在外面神色各异,俱是若有所思。 拍卖会到下午便开始了。勋爵和夫人手里持有号牌,很快找到了包厢坐下。先前勋爵夫人所说的玛格丽特是她认识的一个女眷,当他们来到三层包厢之後,在对面挥了挥手,却害得恩索尔勋爵夫人当场涨红了脸。由此可以看出她俩的关系并不好。 「那个女人一定也是为了海底皇冠来的。」勋爵夫人低头饮了口红茶,掩住了气呼呼的表情,「什麽都非要跟我争,真是无聊。」 恩索尔勋爵静坐不语,瞰向底下的变化。 偌大的会场里有个高高的展示台,配以一面巨大的玻璃方镜。参加拍卖会的客人的座位看似都差不多,但实际上也可从中分出等级,最下面是没有座位的,只有展览厅。上方共有五层包厢,呈环形围绕场内,愈是往上,提供的设施和服务愈是豪华。 不管到哪里都摆脱不掉这种明显的阶级分化,其实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更是如此。 会场里十分安静,除了专门雇佣的顶级安保人员来回巡视、问好,再没有别的声音了。与此同时,开场白响了起来,那面巨大的玻璃方镜中划过悠悠水光,整块儿地闪耀了起来,照亮场内。 简单利落的开场白结束,推上了头件拍卖品,号称是由矮人族最强的锻造师打造出来的武器,在两百年前问世,经过无数次鲜血的洗礼、岁月的磨砺,终成了一件绝世无双的神兵。顺便一提,这是官方赠送的单子上关于这把『殉道者宝剑』的介绍,底价为10000金币。 在竞拍正式开始前,会有服务人员过来一一确认,以免发生号牌有误的混乱的情况。 恩索尔勋爵已经神游到不知何方去了,目光微显呆滞地打着转儿,就像一发弹珠似的,你不去招惹它就永远不会自己动弹。 「17号,18号……」 他夫人叨念着,时不时地看一下对面的包厢,向极有可能跟她竞争的对手保持警惕。 这时,有个人敲响了包厢的门。 恩索尔勋爵被迫引回注意力,转头向门口看去。夫人望了望两边,还是从露台那里的座位站了起来,摇摇刚打开的鹅绒扇,做好准备去探探外面的是什麽人。 来者是个穿着制服的人。勋爵夫人认出他是三层的安保人员,只见那人微微颔首,并未作何解释便走了进去。恩索尔勋爵此刻仍然坐着,巍巍如山,连瞥向那人都懒得。的确,按照地位来讲,他是毋须主动跟那人寒暄的。 「阁下。」 「你是谁呀?有什麽事情吗?」勋爵夫人问道。 「哦,夫人,我是伊文?格纳特。」那人说,视线转到恩索尔勋爵的身上,牢牢锁定,如鹰隼般的冷锐,直白地奔向话题的重点,「请问,您就是恩索尔勋爵吧?」 作者有话要说: 霸王……是不对的…… ☆、chapter five拍卖(上) 「对呀,他就是。」勋爵夫人回答道。 伊文未曾理会勋爵夫人的答案,上前几步,向恩索尔勋爵微微俯身,看似十分恭谦,语气却不卑不亢的:「阁下,请您回答我。」 恩索尔勋爵这才发现包厢内多了个人一样,像是自持身份般的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伊文说,「对面的克里希男爵及男爵夫人希望您――及您的夫人能过去叙旧,特遣我来代表他们作出邀请。您看,那里男爵夫人正冲着这儿挥手呢。」明明可以说得抑扬顿挫,到了他口中就变得平板了。 「她?」勋爵夫人早看到了,那里的确有个拿着粉色鹅绒扇的女性,在朝着这里笑得甜蜜。她瞅了瞅自己手中的紫色扇子,生出一股厌弃之情来,「麻烦你转告,我们不去。」 「是的,我们不去。」恩索尔勋爵重复了她的话,转头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 「我会按照两位的吩咐如实转告。」 伊文没有多话,只是微不可觉地蹙起眉心,欠身退下了。而勋爵夫人一直戒备地看着他直到离开,因此错过了在关门的那一刻,恩索尔勋爵脸上闪过的如释重负之色。 勋爵夫人坐了下来,用确保外界不会听到的音量抱怨道:「可恶的玛格丽特,准是不安好心,仗着自己家跟萨农罗佩家族有点儿关系,隔三差五就来挤兑别人,哼,也不看看她嫁的是个什麽人,过不了几年,那点儿财产都要被她挥霍一空了吧!」 身为四大家族之一,萨农罗佩的名声跟布朗特同样响亮,最近却不知为何行事低调了许多。这种堪称重要的场合下,竟也没见到他们的人影。 恩索尔勋爵莫名地感到焦躁。 不知第几件拍卖品被推了上来。随着主持的拍卖师报出『海底皇冠』的大名,勋爵夫人差点激动地跳了起来。传说,那是人鱼们凝结的泪滴变成了美丽的宝石,一颗一颗地镶嵌而成,堪比月光般的绝美圣洁的杰作。 从6600金币的底价开始,经过层层竞拍,价格轰然被抬了上去。 「21000!」 「22000!还有人出更高的价格吗?」 恩索尔勋爵略一思索,抬手应价,便听拍卖师立刻中气十足地喊道:「三十八号的客人翻倍,44000金币!」 这个价格对于一件珠宝而言算是很高的了。後来又有寥寥数人跟拍,也不过加到47000的时候,就默不作声了。眼见心仪已久的宝物要到自己手上了,勋爵夫人喜不自禁,得意地瞟了眼对面的包厢,想象着那位女眷的神色有多精彩。 「47000金币,第一次。」 没等拍卖师第二次喊秒,楼上有人应价,导致价格又翻了一倍。 在夫人热切又期盼的注视下,恩索尔勋爵接连跟价,直到100000金币,场内鸦雀无声,他才愣愣地朝楼上的人看去。正是那个叫做修亚的棕发男人,和布朗特公爵坐在一块儿。後者似乎对修亚做了什麽,一丁点都不关心的样子,只撑着头看向展览台的中心。 其实不难猜出,有一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最终的压轴商品而来。黑钻石,即使是布朗特公爵,亦难以抵挡它的神秘魔力。 恩索尔勋爵忘记了怎麽反击似的,呆了呆,没注意到拍卖师已经喊过了三次。 听到那件珠宝属于别人的消息,勋爵夫人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一个劲儿地沉浸在自我悲哀的情绪中,像是长期赖以生存的食粮遭到剥夺了,精神显得萎靡不振,直到恩索尔勋爵站起身来,表示出离开的倾向时,才倏地反应过来了。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勋爵夫人生怕他不高兴,「你别走,坐下来吧,我们安安静静地看完这场拍卖会。」 「亲爱的,包厢内空气很闷,我只是想暂时出去走走。」 「现在?再等等吧。」勋爵夫人拉住了他,有点忐忑不安的模样。 恩索尔勋爵明白她在想什麽,却没多话,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他们刚准备好好坐下来,等待接下来的重头戏,忽听门又被叩叩叩地敲响了。 这次恩索尔勋爵亲自去开了门,出人意料的是,门外竟然是去而复返的伊文。 「很抱歉,又打扰到您。五楼的那位尊贵的客人有话想对您说。」 恩索尔勋爵不消细想,便懂得他所说的尊贵客人是谁了。勋爵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那人邀请自己过去干什麽呢?不过这不比克里希男爵的情况,面对地位更高的布朗特公爵,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因此恩索尔勋爵回头对妻子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了出去。伊文在前面默默地领着他,从无人的走廊穿过去,来到四楼,再到走廊上绕过去到五楼。 这期间伊文一声不吭。 恩索尔勋爵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随後由自己打破气氛,或者干脆沉寂到底。 谁知伊文在领路的时候突然一个侧身,闪躲进了不可见的阴影里,人间蒸发般的消失了。空气中连半丝痕迹都未曾留下。恩索尔勋爵早已戒备起来,此刻仍不免暗自心惊。太快了,这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 「您……」 薄薄的利刃贴上同样冰冷无温度的皮肤,轻压着脆弱的动脉。他在恩索尔勋爵的背後,凑到耳边呢喃软语似的,彼此吐息清晰可闻:「不是恩索尔勋爵吧。」 话语的尾音随着无形的波动震荡开来。 伊文的动作定格了一秒,感到有股强大到熟悉的魔力疯狂涌出,从面前这具素质极差的身体上。那气流强行阻断了他和『恩索尔勋爵』的接触,几乎把他猛烈地掀了开去。伊文往後跳了去,躲过这人瞬间爆发出来的反击, 虽然如此,他却并没有放松进攻的意图,语气微微变调:「你是谁?!」 略显矮胖的中年男人呵呵笑了几声。 那笑声缺少笑意包含在内。 伊文蓦然想到了个很久以前遇到的人,也是拥有相似的笑,从最初见面的时候,便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脑海里。初时他只觉得那笑容看起来难过。毕竟,比起一个真实存在的人,那更像是自己记忆中长久以来的一抹幻影,抑或是梦中杜撰出来的神祗。 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生命中遇到过这个人。不然为什麽,每当他平静下来,就会觉得难以忍受的失落。那只是一段错误的历史,随它去吧! 伊文曾经无数次这麽安慰过自己。 可是,那着实不见效…… 「是你吗?」伊文紧紧攥住了剑柄,几乎要把皮肉陷进去了。他从考虑,到开口,用了十分长的时间,终於慢慢从牙关中挤出来似的,口吻艰涩。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相信,偏偏这个念头自发地冒了出来,不停在脑中来回盘旋。 伊文说的话有些不清不楚,但是包括他在内的两个当事人却都心知肚明。『恩索尔勋爵』闭着嘴巴,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任何一个陌生人。这令伊文莫名地怒火中烧,不好说是因为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眼神是多麽的可恨又可怕。 「你跑不掉的。这里的保安全是专业的雇佣兵,一旦我们真打起来,无疑会将他们都引过来。大门那儿可以远程操控,所以,理论上瞬间移动也不可行。」 伊文冷静地分析利害关系给他听。 「你想怎麽样?」假的恩索尔勋爵开口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跟人废话,简直是挑战自己的耐心。 「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这不是交换,是要求,你已无路可走了,不是吗?」 这家伙似乎很擅长板着脸嗦出一大堆话来。杜兰哼了一声,解除了身上的高级变形魔法。这跟拟态是同一码事。他捋了捋头发,确定这具身体是自己的,然後恹恹地抬眸望向完全呆住的伊文。诚然,後者老早想到了是他,可亲眼所见,始终跟幻想出的形象是不一样的。 「果然是你……」 「果然什麽果然?你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他真的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伊文对这个问题产生出了深深的不信任感。就好像杜兰当年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状况,也没能认出自己就是那男孩儿,那麽他同样有可能不记得八年前的自己。但是,天哪,光这麽想一想,就觉得快要抓狂到死了。 「伊文?」杜兰忽然出声,「回答我。」 「呵,你记得我的名字,你没忘。」伊文愣了愣,随即被满满惊喜的感觉席卷了胸腔,这个事实使他高兴极了,完全将杜兰的问题抛之于脑后了。 「你看起来跟八年前一模一样,傻瓜都能认得出来好不好。」 「你也是。」 杜兰的嘴角抽了一下,有点受不住对面的黑发男人怪兮兮的目光,以及那刻意延缓了的轻柔语调。他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说:「我还有事,若是你有兴趣叙旧的话,可以在今天以外的日子里挑一天,我百分之百奉陪。」 「有事?你非要冒充恩索尔勋爵不可?」伊文说,「勋爵本人是我的老主顾,通常不等我主动打招呼,就会热情到令人作呕地扑上来。而你却冷冰冰的,实在不能不令我起疑,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人跟恩索尔伯爵相熟,你的破绽会逐渐显露出来……」 「谁说我非要冒充他不可。」杜兰头疼起来,「这麽说吧,我只是进来找个人,也许会在拍卖黑钻石的时候出现。一旦找到了人,我就立马带着他滚蛋,再也不会靠近这个地方半步!」 伊文呆了一下,半晌才说:「那倒不必。」 「如果你不是为了拍卖品而来,可以跟在我後――」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就在刚才讲话的那一小段时间内,杜兰扬了扬下巴,于虚空中划了个基本的召唤手势,眨眼间从他面前化成颗粒消失了。伊文不禁叹气,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还好,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目前杜兰还在会场里面。虽然瞬间移动和传送之类的法术,很容易给人一种摸不着头脑的错误印象;但实际上需要有两个先决条件,才能启动,一是在移动的两点之间设下特殊联系,二是移动的两点之间不存在不可穿越物体。 伊文在原地踟躇了片刻,思想挣扎了半天,又是默默地叹了口气,终是暗自掐掉了联络器扔到角落,转身,快步奔向拍卖会的后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雾好大,灰黄色的,据说是氯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嗓子有点不舒服,希望不会感冒什麽的。爬走。 ☆、chapter six拍卖(下) 虽说很多人都是为了见识传说中的黑钻石,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欣赏或竞价前面的拍卖品。那些商品单个放出来,无一不是值得千古流传的宝物,比如一件海底皇冠,就已经达到十万金币的价格。折合一下,约为上千水晶币――这种货币不如金子普及,绝大部分平民一生都没有摸过水晶币,然而在上流社会间却是常用的东西。 伊文在后台附近找到了目标,四周瞥去,有几个同样穿着制服的人站在旁边,对于他和杜兰都视若无睹,笔直呆滞地盯着前方。 他大步上前抓住了杜兰的肩膀:「你――」 「放轻松点儿。」杜兰打断,背靠在墙上斜睨了他一眼,看向展览台的方向,「我只是催眠了他们,这种低级的精神魔法不会造成什麽伤害的。」 「啊?我没说这个。」伊文纳闷地顿了一下,微微加重力道,「我刚才是说,你最好别在场内使用传送,这里的警备很严,很容易被人察觉到,况且……」他看看形似痴呆的后台工作人员,「这样的办法并不稳妥,马上就会有人经过了。」 杜兰挑眉:「我这不是还没动手吗。」 「你的意思是――」伊文的思维短暂地空白一秒,很快明白过来,不甚赞同地摇摇头:「就算你能代替其中一个,另外几个人不是不行了吗?我们去顶楼吧。」 「顶楼?」 「对,那里的人少。」 上头的视野确实不比这里的差,而且不必担那麽大的风险。杜兰对被催眠者下达了十秒後醒来的命令,确认了不曾出现失误,就和走路似猫一样的伊文到楼上去了。他虽没有号牌,先前却为防万一穿得像模像样,看起来完完全全的保守贵族派头。所谓的顶层,不是客座包厢之类的,只有一条长长的环形走廊。 从至高处往下俯瞰,有种转瞬即逝的晕眩感。不过,六楼此刻没有任何人,除了刚刚上来的他们俩。杜兰手搭在厚重的栏杆上,扫视着场内各处的动静。 那小家伙果真不知黑钻石的消息吗? 杜兰突然想起个问题,微侧过头,余光瞥向沉着的黑发男子:「还没问过你,为什麽会替这场拍卖会的主办方做事?」 「只是短期雇佣罢了。」伊文答道,「因为酬金丰厚,工作轻松,所以我就来了。」 「那你现在不去尽你的职责吗?」 「不行,那不行,我担心我回来的时候你会跑掉。」 杜兰哑然,回味着这句话的涵义,不自觉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高兴地发现伊文还是那般呆呆的直率。在几乎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能够见到一两个老熟人,那种感觉真不错。好像你在逐渐留白的记忆当中,猛然发现了那枯黄的痕迹,原来还有人可以一起分享。基于这一点充分令人愉快,他可以选择性地忽视对方意味不明的潜台词。 「放心吧,我就待在这儿,哪也不去。」杜兰朝他笑了笑,蓝色的眼睛快要弯起来,「不信的话要不要拉钩钩呢?伊文。」 说着戏谑性质地伸出小指来。 伊文看出他有点嘲笑自己,心下却气不起来,只是摇了摇头,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麽好话了。 「恩索尔夫人那边我会去解释的……总之,你走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好吗?」 「嗯。」 伊文有种对方根本没听进自己在说什麽的感觉。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可不是他惯用的姿态吗?除了他身边的那个小孩子,似乎没人能博得他的注意似的。伊文闷闷地想,仿佛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和纠结都是不必要的,别提了,恐怕他永远不会知道。 所以,伊文完全可以猜得出来,杜兰是因为什麽抛下了原则,千里迢迢来到伯尼坦,甚至出现在这场拍卖会上。因为是那孩子,那个叫洛伦的男孩儿,当然是了! 伊文不知是喜是怒地木着脸离开了。 杜兰挥了挥手,微笑持续到伊文的背影消失。 随後他转过身去,六楼的长栏,对上从刚才开始就如胶似漆般黏着自己的目光。杜兰眯起眸子,不善地瞥了回去,反倒使得那人笑容愈发加深了。 典型的纨绔子弟。杜兰对修亚的第一印象既是如此,直到现在亦未曾改变过。 谁会花十万金币买一件用不上的东西呢? 海底皇冠美则美矣,再美也只是珠宝装饰品。站在商人而不是艺术家的角度看,去掉其外的炫目亮丽,本质就是一堆硬邦邦的白色石头。最多拿去讨好女眷之流,要论实际意义,还真是半点也无。 杜兰支着下巴,宁可把注意力投在布朗特公爵身上。那外地青年却跟明白他的想法似的,移动了一□体,挡住了布朗特公爵的侧面。说是挡住也不对,因为修亚仅仅是针对他而已,知道怎样遮掩来自这个方向的注视。 『我们又见面了。』唇语,默念,稍显邪气的笑。 无聊。杜兰心里想着,面上无动于衷地回视, 这样的举动随时可能引起旁人的侧目,该说修亚是我行我素,还是忘长脑子呢?布朗特公爵竟没好好管教过他的表弟吗? 『要过来坐坐吗?』 『不,谢谢。』 那边的修亚难得收到了回应,有点兴奋地转头揪住了表兄的衣服:「我前几天在街上遇到的人出现了,看看,他终於是注意到我了呢。」 布朗特公爵不明所以地问道:「谁?」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简直是我梦中情人的模范啊!」 「……哦,我想起来了。」布朗特公爵思考了一会,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修亚说的绝对不是个女人。当然,公爵老早就知道这位表弟的取向跟常人不同,只是念在他年纪尚幼,性格贪玩,加之圈内本身便流行男风的关系,默不作声地容忍了下来。「他在哪儿?」 「就在那――啊――」 所指之处空无一人,修亚的脸瞬间耸拉下来。 「明明刚才还在的,现在居然走掉了。」 布朗特公爵不甚在意,相反觉得是预料之中,云淡风轻地说道:「走就走吧,别太上心了。回头要是被妮薇姨妈知道你到处风流,半年的时间一过,肯定会安排个如狼似虎的妻子管束你。」 修亚『哇』了一声,差点惊得跳起来:「别啊!你说的未免太可怕了。」 公爵轻哼不语,蹙眉饮茶。 会场内看不到外面天色如何,但凭感觉,至少已过黄昏时分了。从始至终,底下的琉璃巨石都起到了很妙的效果,照得会场亮如白昼,又不会显得刺眼的难过。在拍卖师巧妙的言辞烘托下,气氛仍然热烈,尤其是当最後的黑钻石出现的时候,连在他们这个包厢都可以听到人们的絮絮私语。 如今的龙族仅仅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一段文字,可老辈的人都无法忘记它们的荣光,毕竟,那曾是整个大陆的传奇呵! 杜兰为了避开不必要的打扰,溜到长廊的对面去了。这下他的位置对于公爵所在的包厢来说,就变成了看不见的死角,而他却能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杜兰明白黑钻石意味着什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试图寻找到一丝一毫的熟悉的气息。令人失望的是,除了人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拍卖品本身传出的魔性波动,没感应到其它的任何东西。 下面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起商品的背景来了。 「黑钻石,物如其名,传说是黑龙卡杰斯特的双眼,拥有魅惑心神的神秘的力量,经过半个世纪的沉淀,这对眼珠如今充斥着卡杰斯特的怨恨。在此要慎重地提醒诸位,如果是完全没有魔力的普通人,还是尽量不要触碰为妙。」 难得的,主办方首先警告了在场的客人们,而不是把这件拍卖品吹得天花乱坠。这无疑给『黑钻石』又添了些出其不意的噱头。 「由于是今天最後一件拍卖品,不光收藏价值,它的实用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因此――深深呼吸一口气吧――保留价为45000――水晶币!」 杜兰的手微微震动了一下,惊讶地看向展览台上的黑色圆形物体 分卷阅读11 相信和他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原本紧张兮兮的众人在听到这个数字後,都一致地沉默了下来,约莫有两三分钟的样子,终於有些人跟上竞价了。其中包括布朗特公爵,屡次在加价时翻倍,几乎吓倒了全场人。 杜兰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贵族的腐败程度。也许是那个年代的水晶币尚未普及,紫矿币更是罕有,甚少有人直接使用这两种货币交易,导致他一时不能适应现下的状况。 可是…… 要是再不出现,等到拍卖会结束,便可以断言那小家伙不在这里了。 这岂不是相当于他白白浪费了这麽多时间? ☆、chapter seven离场 那件东西落入谁手暂且不提,杜兰巡遍场内,想方设法找到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孩,结果却还是难免让他失望了。耳边听得小锤子敲定的响音,仿佛给他的疑问一并作出结论。 杜兰怔怔了半晌,觉得脚下的世界都快塌陷了。 几十年来,不都苟且偷生下去了。可如今,他却头一次生出了冲动的念头,他想把自己苦苦维持的东西毁掉,纵然为此魂飞魄散,也是在所不惜。至少,那样他还能当个痛痛快快的人,做回痛痛快快的事。 呼吸有些不稳,杜兰捂住嘴巴似乎要吐出来,胃部却空落落的什麽都没有。他为自己暴虐的想法感到吃惊,往常这种观念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是否含有外力的因素?比方说,那件东西? 他觉得自己在推卸责任了。靠在墙边耸了耸肩,像条死鱼一样看着场中的客人们逐渐散去。伊文上来了,目光轻巧地转了一圈,便锁定在他身上,快步走来。杜兰感到这一幕很奇怪,好像他是在等着伊文来接似的,之所以用好像,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压根不可能的。只不过,他迷茫到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伊文静悄悄地接近了他的身侧,似是很高兴他没有离开,眨了眨黑眼睛,流露出难得的俏皮的神色。 「你找到人了吗?」 「没有。」 伊文在询问之前已然知道答案,此刻安慰性质地说道:「你要找谁呢?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不用了。」杜兰抬眼看了看伊文,直起身来,越过後者向前行去。伊文跟在他旁边,不超过两英尺的距离,闭上嘴巴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幽灵。 杜兰以为约翰来到上区的目的,除了这颗黑钻石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性了。显然是他考虑得太简单了。那孩子平常是很机灵古怪,但还不至于把主意打到拍卖品上,况且黑钻石对他来说,大概也没什么用处。 失策了。 夜幕沉沉的压在心上,来到这里的人们终是各有所得地回去了。踏上各自的马车,疾驰而去,车轮辗压柏油路面的声音残差不齐,如同击鼓手自由发挥的节奏。 布朗特公爵的马车也离开了。那个叫修亚的青年人对杜兰很有好感的样子,朝他挥了挥手,仿若恋恋不舍地登上车。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伊文的眼神微变,有些莫名,再看杜兰神情冷漠不知在想什麽,心里的不安渐渐更深了。 通常,强烈的愿望是促使行动的理由。 「你……」 杜兰作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杜兰说:「先别做声,听我讲。你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你还年轻的很,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在不应该的地方…或者,不应该的人身上。」 这句话结束时,风变得大了些,猎猎作响,秋天独有的繁华落寞萧瑟。杜兰晒晒笑着,迎面直视那双黑檀色的眼。他期待对方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做出否定式反击。他倒宁愿相信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伊文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嗯,那你现在要去哪里?有落脚的地方吗?不如,去我家吧。」 「……」杜兰没忍住,下意识地想踹一脚上去,「你个熊孩子!能不能好好听我的话!」 「我听到了,的确,你是比我大点儿。」伊文躲过,又回来,平静地眨了眨眼睛,「可是你没想过吗?等咱们的年龄基数一起变大的时候,那点细微的差距就完全不够看了。到时候你就没资格叫我孩子了。而且,即使你不来伯尼坦,我也会攒够钱去汉雷顿找你的。」 「攒钱?」杜兰嘟囔道,「伊文,你真是个怪人。还有,我不知道你为什麽看起来一点变化也没有,难道你用了什麽特殊的办法吗?」 「嗯。」 伊文苦恼地问:「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好呢?」 「两个都要,慢慢来,既然你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儿唠嗑的话。从前面一个开始吧。」 「好。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有了一千万金币,我就会去汉雷顿那儿找你了。这大概还要一年多的时间,离初期预计的倒是快上不少。」 「你要一千万金币干什麽?」杜兰只觉得他的逻辑很奇怪。 「用来买下一支军队。」伊文依然用平静的口吻,表情却认真严肃,说明他并不是在开玩笑,「然後带领军队去攻打你的城堡,让你成为我的俘虏。当然,我是绝对不容许自己有失败的可能性的,所以我需要稍长些的时间来准备。」 「……」 杜兰有点傻傻地看着他。 虽然这句话怎麽听怎麽异常的好笑。 但凭伊文的性格,毫无疑问,从动机到内容都是完全属实的。杜兰不得不缄口了。深恐自己会问出你现在有多少钱之类的,随後对方会回答,详细到含几个零头的有理数。与其令事态那样滑稽地发展,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跳过吧。 接着他们说到了第二个问题。现在没有马车,必须靠双脚走在路面上,接近门口的时候,有个颇似守卫般的人物出来阻拦了他们的去路,伊文拿出拍卖会官方的证件,使他们都顺利地通过了。 「关于我的样貌……」 伊文转过头:「你不觉得这很不祥或邪恶吗?」 「有吗?少见是少见了点儿。」杜兰撇了撇嘴,淡淡道,「我还没这麽想过,不过,我也拦不住别人去想。这跟你现在的状况有关系吗?」 「是呀,」伊文的脚步顿了顿,两秒後恢复正常,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愈发飘渺,「小时候我过得不好,那时你也略窥一二,可那还不是我最惨的时候。有句话你说得很对,你怎麽想都好,却管不住别人怎麽想。很久以前,有些人知道我的来历,嘲笑我,欺负我,并把我称作诅咒之子,即是连神都不会怜悯的人。」 人族和邪恶生物通婚後,一般生下来的孩子都会受到双方的歧视,人类的血统对他们来说是个麻烦事,同样的,这边亦是如此。所以人们把两种违背神意的结合体产生的结晶,统统叫做诅咒之子。 没想到…… 杜兰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 「你是黑暗精灵的后裔?」 思来想去只得到这个可能性。 「嗯。」伊文说,「我知道,受到欺凌的原因是因为太弱小。我一定要换个环境,成长得强大起来才行,所以我开始到处流浪,从大陆的南跑到北,过着完全没有保障的生活。」 杜兰忆起了那个小男孩当初的模样:「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一个被大主教杀掉了,另一个就跟着殉情了。」伊文摇了摇头,说,「我父亲是个普通人,早跟家里断绝了联系,而我母亲的家族又以神秘闻名,谁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况且,我也不是真正的黑暗精灵,无论放在任何一方,都只会显得我是个怪胎。」 「噢……很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伊文答道,「我愿意对你说说这些事。」 寒风涩涩地吹过。 深夜中的目光脉脉柔情,没起到什麽有效的作用,倒是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杜兰掩口打了个哈欠,往前跑了几步,转头对他挥挥手:「不早了,伊文,咱们各回各家吧。以後有机会找你玩儿,就这样,晚安。」 「晚安?晚,不,等等――」 ………… ……来不及了。 伊文望着空空如也的大街,叹了口气,停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怎麽还是没吸取教训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紧跟着杜兰寸步不离,即使他想传送回去,也可以死死地拖住他的手臂。这样他就算要跑,自己也会有很大几率会被一起传送走! 现在……现在嘛,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某个小坏蛋就要回来了(o)/~ ☆、chapter eight自首(倒v结束) 他此刻正面临着人生的一个重大挑战! 约翰昂起头,大大地呼吸了仿佛最後一口空气似的,坚定地抬脚迈步,在旁边的老板卡勒混合了诡异和疑惑的目光中,冲向了二楼左手第三间房的目的地。 「妈!!」 门开了,他一头扑进对面的人怀里:「妈咪我好想你啊!」 杜兰浑身一僵,腰还被约翰搂着,就那麽往后踉跄地倒退了几步。他看了看怀里埋的小脑袋,深深叹了口气,强硬地推开后者,打断了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姿势。 他是在做梦?这小鬼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该不会是命运女神忘记吃药了吧! 话说回来,这里可是公共场所,刚才那声肯定被很多人听到了…… 杜兰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约翰被推得懵了,抬起脸来无辜地看向他的面色,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料想到大事不妙,嚅嚅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啦,妈咪,你没生气吧。」为了证实这一点,小心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青年的身体,却再次遭到拒绝的回应。 说起来,刚刚好像也是这种前所未有的态度,约翰还没见过如此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妈咪。放在以前最多是骂他两句完事,今次却连半个字也不曾吐露。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绝对是真的生气了。 走到半敞的房门外,站在楼梯口可以望见,底下多了一帮好奇围观的视线。原来大家都挺喜欢家庭伦理剧的嘛!杜兰扯了扯嘴角,就此继续往前走去,一路越过卡勒旅馆的大门。约翰急急忙忙地跟上去,却有点追不到杜兰特意加快的脚步,施了个风系的加持术,才使得自己走得比普通成年人还要快坦然自若的神情,又让人看不出丝毫异端来。 「啊…你到哪里去呀?你干嘛不说话?」约翰亦步亦趋,「那个…那个……妈咪,我知道我离家出走是不对,可是我都有在信里打招呼,所以不算是离家出走才对吧。」 信?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他就满肚子火气。 那封信上面其实只有两句话,严格地说,根本算不上正式。当然,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开头是一行有些歪歪扭扭的蝌蚪形字体『致亲爱的妈咪: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准已经走了,但不用担心,在我找到大哥以後会把他一起带回来的!――你的约翰敬上。』 他不知道一个小谎言会有这麽大的威力。当时杜兰就有种吐血的冲动,还好勉强冷静了下来,将他自己坚守了多年的领地扔给了两个非人类生物,随即踏上了寻找孩子的漫漫长路。 莫非…约翰真正的潜台词是……这都是他的错?! 杜兰转过身阴惨惨地笑了,面对约翰不知所以然的视线,单手像个大力士般的揪起了小男孩的领子,使后者脚离地面整个人都腾空了:「你要我说话是吧?」 约翰愣愣地仰头望他:「嗯?」 「你啊,你这小兔崽子,简直要把我气死了……」 明明应该是极为愤怒的时刻,语气却渐向低音转奏变得无力下去了。 「妈咪……」约翰慢慢说,「对不起啦,真的。」他也是压低了声音,如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你原谅我吧,好不好,不要再这麽难过了。你看,你都要哭了吧。」说着伸手摸了摸杜兰的脸。「别生气了,好吗?还有……」 杜兰感到心仿佛被这一阵软语给融化了。不妙啊!杜兰内心响起了警铃,自己何时这麽愚蠢了!居然就这样让他三言两语地说服了吗? 任凭杜兰如何纠结挣扎,终是耐着性子问:「还有什麽?」 「还有,这里,」约翰向四周快速扫了一遍,探到杜兰耳边低声说,「是大街上哦~妈咪,起码有近十人在盯着我们了。」 杜兰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瞬间的失重感令红头发的男孩子一个趔趄,惊呼时,差点没摔倒在地,好在他手脚并用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边朝路边的人们招了招手,边打起精神,像阵狂风似的跑去追前面的青年了。 只听空中传来男孩子特有的清亮喊声,穿透了整条街的人们的耳膜。 「啊啊啊别丢下我啦!!」 ※ 「叩叩!」 「原来事情的始末是这样。」亚当斯作出了然状地点头,「你有两个小孩,大的出门游历,小的被你瞒着,於是基于某种理由要去找那大的,结果什麽都没告诉你,就独自在半夜三更或什麽时辰开溜了,顺便还打伤了你家的长工,然後你大老远地来到伯尼坦在上区里转悠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正失望的时候,第二天就发现你小孩出现在眼前了?」 「一点也没错。」杜兰观察着茶杯上悠悠飘出的白雾,半晌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客厅,「你儿子托利去哪了?」 「叩叩叩、叩叩!」 老亚当斯干咳了一声:「那小子到外边儿花天酒地去了吧,我想。临走前还说要补偿下受伤的心灵什麽的,真是没出息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年我那是何等风光,不知多少权贵都听说过亚当斯范尼的大名!他不过接了区区一桩小买卖,却激动得跟这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叩叩!」 杜兰觉得他似乎有点挤兑自己的意思,不语,径自看向晨间的小报。虽然魔法的存在已是十分普及的事情,寻常民众见到亦不会大惊小怪,但却未曾使用在将图像化的方面,因此报纸这种东西的功能一直没有进化过,永远是单调的白纸黑字,外加印刷出来的简单花样,除了号称『政治公开化、公正化』以外,似乎没有多余的艺术性价值。 上面占据了最大版幅的是两位大人物共同的宣言。杜兰仔细一看,难免有些吃惊,完毕看向亚当斯的神情,颇不以为然的模样。 「缔结永久友好关系?」杜兰喃道,「跟兽人族?这是在开玩笑吧。」 很多人类都看不起兽人族,认为他们是尚未进化完全的标志。假如跟精灵族是同盟还可以理解,纵然后者的眼光不一定放在人类身上。总之,换句话说,兽人最看重弱肉强食,跟别的种族冲突是常有的事,会同意这种没效益的书面协议反而比较奇怪。 「有些事不像表面上那样的,你知道。」亚当斯耸了耸肩,似乎打算站起来的,腿脚却不受控制地抖了下,被杜兰抬手扶住,「哼,老人啊,身子不中用了。」他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 杜兰想了想:「也是。」 人类的厉害之处莫过于玩弄权术的政客,在这方面,恐怕其它种族千里加急也追不上。这就是天性呀。每种生物皆是由诸神创造出来,不同人的性格,又跟自身的信仰有着莫大的关系。 「叩叩叩叩!」 忽视不得的敲门声仍在进行中。 亚当斯干干地咳了一声,重新站了起来,慢腾腾地朝门边移动:「外面那小子站了少说有两个钟头了吧。期间一直不停地闹腾,把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真是年少有为、勇气可嘉,敢作敢当、有始有终啊!」 「别卖弄你那词不达意的成语了。」杜兰轻轻嗤笑,微低着头的角度,很难让人看清他的表情,「随便他怎样,不用管他。」 「真的?」 杜兰用余光瞥去,见好友还是开了门,正回头狡黠地看着自己。仿佛早已料定他会往这边瞧了。杜兰顿觉慎得慌,干脆决定闭上眼睛,犹如这样就可使他免受不必要的闷气。 关于约翰的事情他考虑过很多很多…… 有时候即恨命运的不公,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要说杜兰对他的『孩子』完全没感情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一旦承认,则会让他格外厌恶自己。无法反抗,便要逆来顺受吗?即使活了下去,也是极致的耻辱吧。 或者说,本身他就已经是个笑料了,还怕活得更不堪入目吗?幸亏,洛伦那孩子不在这儿,否则他又要多个头疼的对象了。 杜兰感到那孩子的气息接近,叹息着睁开纯蓝的眸子,发现约翰正要轻手轻脚地靠过来,看他忽然睁眼睛,被吓得马上缩头缩脑地站直,双手背在身后,活像个当场行窃被捉住的小偷。目光游移,就是不敢去面对他的视线, 怎麽不抬起头来呢? 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单纯地剖析自己的话,你会发现事实比自己想象中的差劲。仅仅从现在着手,事业却会不自觉地变得开阔,其实有些事恰恰相反,也可以说,让他有了生活下去的目标的,就是这些孩子啊…… 「过来。」 「你不生气了吗?」约翰登时乐颠颠地跑过去,伸出双臂几乎是扑进了杜兰的怀里,「太好了,妈咪,果然你还是爱着我的。」 明知道那个字眼没多少认真的成分,杜兰还是微微怔了一下,用手抚摸那头柔软的暗红短发。 「你值得我生气吗。」杜兰面沉如水地说道。 「啊?」约翰愣住了,抬头打量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小脸慢慢耸拉下去,「你骗人,这是…这是讨厌的意思吧……」他伤心欲绝,五官都要皱在一块儿了,「呜呜呜…你不要这样嘛……呜呜、呜啊……」 为了释放自己满腔的委屈,约翰说到後面大哭起来,却还是紧搂着他的腰身,生怕他会不耐烦地起身离去。杜兰毫不怀疑,经此一役,他衣服上会沾到许多恶心的液体。 「都讲过多少次了。」 对了,亚当斯呢?杜兰顿了一下,左环右顾,没找到半丝人影。 不得已低头使用恶狠狠的语气:「不―许―哭!」 约翰吸溜地收回了眼泪,雾气氤氲的圆眼睛瞪着杜兰,好像在控诉。杜兰想朝约翰脑袋上砸一锤子,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有什麽可憎的内容。 「所以说,你到底要怎麽样?!」 作者有话要说:tnt要开v了……姑凉们,我爱你们。具体见文案吧。 ☆、chapter ne交代 「所以说,你到底要怎麽样?!」 约翰粘粘乎乎地贴上去,小声说:「只要你原谅我,就什麽事也没了。」 「我原谅你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泪汪汪的,明显不能信任这句话。约翰刚憋回去的泪水又要冒出来了,「你一定讨厌我了吧?对不对!」他颤抖着肩膀,一副痛苦得快死掉的样子,「我知道我不对嘛,可是我明明已经知道错了啊,为什麽……」 杜兰很佩服这孩子收放自如的表情,以及那种强辩的才能,嘴角微抽,无可奈何地说:「我说都说了,你怎麽就不相信我?」 「因为你心里不是那麽想的。」约翰扁着嘴巴,「我能看出来!」 「不要太过分。」杜兰叹气,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有些挫败地回道,「……算了,不如你来告诉我,究竟怎样做才算是原谅你了呢?」 「嗯……」 约翰认真地想了想,过了片刻抬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涕泪混合物。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杜兰已经被膈应得不行了,忍着皱眉的欲望,拿出一条手帕给他仔细地擦了脸。杜兰的手几乎没什麽力道,对约翰来说,就像是羽毛轻轻扫过了发烫的脸颊。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孔了。可以说,在他目前为止的生命中,见的最多的便是这张脸。甚至于闭上眼睛,也能够描绘出杜兰的轮廓,并刻画上栩栩如生的神态。 可是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到内心温暖又熟悉。 约翰突然想到了办法,奸奸地笑起来,慢慢凑了过去:「妈咪,其实想要证明这个很简单,不管我要做什麽,你都不可以生气,这样就说明你已经不介意之前的事了。」 歪理。 杜兰微微拢眉,却听约翰继续说道:「快闭上眼睛~」 闭眼干什麽?杜兰不得其解地思忖,又像,反正他也搞不出什麽花样吧。於是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要求,面无表情地敛起眸子了。 清清浅浅的呼吸吐在面庞上,散出少许的热量。虽然杜兰目及之处是无尽的黑暗,却可以听见小男孩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杜兰好耐心地等了很久,直到以为他不准备有所动静之时,才察觉到一个吻落了下来,在额头上柔淡地滑过,伴随着因紧张而升温的甜甜气息,属于小男孩独有的温情。 然後,没了? 这点程度还不至于让自己恼火,比起约翰干过的讨厌事儿,简直是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杜兰刚要睁开眼睛,忽然发觉那孩子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眸。 「妈咪,不要偷看。」 约翰的话凝转在他耳畔。 杜兰一怔,正值茫然之际,随即感到温柔的物体再次落在脸上。这回,那孩子覆住了他的唇,像在咀嚼果香味的布丁一样,慢慢地,小口地吞咽。 瞬间脑子空白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孩子是在干什麽。杜兰猛地睁大了眼睛,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碰到了约翰的掌心上。但在他发怒或推开约翰之前,後者自发地跳开来,笑眯眯地看向他,全然没有邪念的可爱脸蛋,让人有种拳头打到棉花里的无力感。 所以说,这时候他应该装作什麽反应也没有,不计较这个……这个勉强说是亲昵的吻,才算是真的原谅约翰了吗? 再看约翰的神色,似乎确实是这麽认为的。 杜兰不知为何觉得他早有预谋。 「闹够了?」杜兰见他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有点局促不安的态度,不禁无可奈何地皱眉,「你在哪儿学的?不知道只有男女恋人才可以这样做吗?嗯?」 「啊!是这样吗?」 那孩子一脸茫然的样子不似作假。 「不过,这也没关系吧。我很愿意跟妈咪作恋人的啊~」琥珀色的圆瞳弯了起来,没心没肺地笑着,根本看不出之前有过懊悔的迹象。 杜兰愈发肯定了这个小鬼是存心捉弄自己,本该觉得气愤,此时却生不出什麽情绪了。约翰看到他不怎麽高兴,又不怕死地凑了上去,软软地用试探性口吻说道:「我是开玩笑的啊,妈咪,你可别因为这个……」 「我有那样小气吗?」 「当然不!」约翰笑嘻嘻地回答,「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杜兰不等他说完整句话,伸手用力揪住了他的耳朵,只听响起一阵嗷嗷嗷的有意夸大的惨叫,连声拜托他放开手。杜兰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手下大力地捏紧,那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微笑,反倒像是恶魔觉醒前的征兆。 「你以为拍两句马屁就没事了?这几天去了什麽地方,过得如何,说来听听。」杜兰说,「千万别胡乱找几个名词糊弄我,你知道那麽做的後果。」 「呜――妈咪你先放手好不好,疼啊――」 「先说再放。」 闻言约翰欲哭无泪,别看杜兰对他连说话都懒得加重语气,没想到动起手来一丁点不留情。从小到大都没怎麽被体罚过的,这次真是彻底栽了! 「我、我交代就是啦。我这几天都跟杰夫在一块。嗯,他家的房子跟我们差不多大,就是看起来新一点,还有座种满玫瑰花的庭院,院子里有个小水池。可惜这些都是我听他说的,我都没来得及去他家玩呢。」 「杰夫是谁?」这个陌生的人名令他蹙起了眉头。 「就是杰夫。」 「我是问……」杜兰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强自镇定下来,语气轻松,「你什麽时候认识他的?他是个小孩或是大人?」 「呃…当然是……跟我差不多大了。」约翰说,「因为他说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姓氏,却没有任何反应的人,所以他就决定跟我交朋友了。」讲到这里,他有点惴惴不安地抬眼,「不过。杰夫跟妈咪是不能比的。」 「姓氏?」 「他说他叫,天啊,那个名字太长了,中间掺杂的多半是他家长辈的名字。比如阿雷纳斯啦、菲什麽啦,我记得开头的是杰夫两个字,最後面的是布朗特!」 杜兰感到一阵阵的目眩,可怕的头晕症状,不得不如同溺水者般的大口喘气起来。许多杂事堆积到面前,看似没有关联,实则形成了蜘蛛网似的密切联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面色苍白,几乎像个刚死不久的人那样。 「妈咪,你怎麽了?」约翰焦急地问道,「你的脸色好难看,是我又惹得你不高兴了吗?对不起,妈咪,对不起。」 杜兰用手支住了头,不知道想些什麽,双眼空茫地看向门边。 死寂到仿佛吞口水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类似于自暴自弃的状态中,而这个状态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说不出来,连他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离开这个城市时心如死灰。 那段时间觉得虽然活着没多大意义,但既然答应了哥哥那样,就要确实地做到才可以。 不能再次搅进那潭浑水中。 不能! 杜兰伸手环住了约翰的背,隔着衣物感受到这具躯体所带来的暖意。那头绒绒的红头发擦过他的下巴,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充斥自己的倒影。尽管难以相信,杜兰却得承认,他渐渐喜欢上了跟这孩子在一块的时候,约翰的活泼、机灵、积极向上的性格,唤醒了他对童年剩余不多的美好的印象,总算让他的心灵有所慰藉了。 「反正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约翰,你还想在伯尼坦干什麽吗?」 「没有,我知道大哥不在这里。也许他根本不在这个国家。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只是为了不叫我胡思乱想,才那麽说的吧。」 「那我们就回去吧。」 「好。」 杜兰漾起轻浅的笑意,刚想拉着小男孩的手同时站起身来,就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现在门外的人是托利,面上本来高高兴兴的,当看到约翰的时候,顿时瞪圆了眼眶失声喊道:「啊!你这死小鬼要回回你自己 分卷阅读12 家,干嘛来我家!!」 「傻大个!」约翰揪住了眉头,「乱吼什麽呀?」 「你们怎麽了?」杜兰问道。 「还不是那样吗。我发誓我除了烧了那只笨狗的皮毛以外,什麽事儿也没干。」约翰不屑地撇了撇嘴,一手捏着杜兰的手,一手指向傻眼的托利,活像示威似的说,「结果他为了这点破事,追了我整整三十六条街,害得我连躲都没地方躲,全城都是这家伙的眼线!」 「然後你跑进上区去咯?」 「没错,但我进去之後遇到了杰夫。他在上区好像挺有名气的样子,不知道,大概不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总之我们平安无事地出去了。」 「你还有脸皮说哇!」托利快抓狂了,「住嘴,明明就是你把大黑烧死了,还说只是伤了它的皮毛。你倒是给我找一只被你烧掉毛还能活的狗啊!」 「小伙子,稍安勿躁。」 杜兰的声音像是大冷天的一桶冰水,哗地浇灭了托利的火气:「别再纠缠这件事了,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这是护短!这是赤/裸/裸的护短啊!托利一愣,接着是目瞪口呆,考虑到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主顾,况且老爹警告过自己绝对不能招惹的,加上那1000金币的面子上,不得不含泪咽下了这口气。只是用锋利到能杀死人的目光削向约翰。 约翰翻了个白眼,开启了全方位结界防护似的,对浓厚的杀气无动于衷。听到杜兰出言维护,表面淡定自若,内心却有些莫名的甜味。 「待会还有客人来,」托利说,「混――!哦不,小鬼快出去吧。顺便,威尔伯先生,这里永远欢迎您再次光顾,不管是以家父好友的身份,还是以委托人的身份。」 「很好。」 「对了,我老爹去哪了?」 「在这儿呢!」亚当斯骤然洪亮起来的嗓门从后院传来,「在后院!」 「噢!」 伊文觉得自己蠢透了。明明有千百种办法可以追踪一个人,然而,他却忘记了把任何一种用在对方身上。现在好了,人不见了,一切回到原点。当然,伊文并不介意以此等方式证明某些事,比如,他有足够的耐心追逐自己的猎物。这份耐心有多长时间,全然无法肯定,可那毕竟持续了到目前为止的一生。 从小时候开始,从那人伸出的援手开始,是否就注定了未来的相见呢? 倘若有命运线这种东西,他跟他的,究竟有没有交叉的痕迹? 伊文摇了摇头,抛开了多余的杂念。习惯性地使自己隐没在风中,行走于屋檐的阴影之下,浑然一体的人与物。他的打扮跟周围的居民格格不入,却几乎没什麽人注意到这一点。 很快他来到丁香大道上没有门派的那幢房子前,并由此真正的确定了一件事。 果然,他们之间有种看不见的缘分。 「你怎麽……」 杜兰僵在了当场,瞥见门外提前来到的客人,先看看懵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托利,以及缓步迈出的老亚当斯,再看看同样疑惑地抬头望他的约翰,最终视线回到了微微泛起笑意的伊文身上。 突然有种预感,这下子,场面要变得非常『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开始no1 ☆、chapter ten心结 十目相对,四下皆静。 「你是谁?」 伊文未予理会约翰的疑问,而是用肯定的语气对杜兰说:「这,是你,要找的人?」 那种语气和神态似乎令亚当斯误解了什麽,在现场呆了两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扯过儿子的胳膊往外走去,直接越过了伊文冲向外面。 托利被拖得老远,还能听见他的叫声传来:「为什麽我偏要回避不可?什麽?你说他们那是小情人吵架,叫我别瞎搀和?等等,老爹你说的是谁和谁啊?什麽?你叫我不要这麽大声?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啦。没关系的!什麽?他们的耳朵比我们好?哦哦哦!」 那对父子真是个活宝…… 杜兰沉默了一会,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却不打算正面回答。倒是约翰很感兴趣地跑上前,忽视了略显尴尬的气氛,仰起头看着伊文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叫伊文,你呢?」 「我叫约翰。」他笑靥如花,「你是我妈咪的朋友吗?」 「是的。」 说完,过了一秒,伊文才反应过来:「妈咪?」 杜兰恨不得拿大头针来把约翰的嘴巴别住才好。可是来不及了,约翰用力点了点头,继续好奇地追问:「真的吗?但我从没听说过你呀,对吧,妈咪?」他回头。 「嗯………」 那道探究而不解的目光令杜兰分外困扰,好像他做了什麽罪大恶极的事,现在必须对伊文坦白一切似的。他沉默了许久。那黑檀色的眸子微闪,极快地划过一抹不知名的锐光,而後平静下来,弯下腰对约翰投以注视。 「你们要去哪儿?」 约翰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现在几点啦?当然是去吃中午饭咯,走吧妈咪,我饿了。」说着,拉过杜兰的手打算越门而出,却被黑发男人侧身挡住了。 「有事?」 「嗯,他真是你的孩子吗?」 杜兰想不出这个问题意义何在,颇为不耐地转移视线,本来打算什麽话也不说的,但又架不住这个门神堵在跟前,暂时进不得退不得,只好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只有洛伦一个孩子。这是你领养的?还是……」伊文如同讲到什麽难以启齿的事情,犹豫了半晌,「你用了某种办法,让自己拥有生、生育能力了呢?」 这家伙倒是很坚信他没有异性缘嘛…… ――重点不是这个! 杜兰的脸色唰地青了,再又红了,接着变成彻底的黑。正处于勃然大怒的关头,他的手颤抖了几下,费了很大力气才阻止自己一拳头轰过去。冷静点,那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可恶!杜兰近乎咬碎了一口牙,难道他看起来很像是那种挺着大肚子的孕夫?! 「阁下的眼睛长到后脑勺去了吗?」杜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今天就要回汉雷顿,今天就回去!并且我随时欢迎任何军队过来,就这些了,阁下,日後再见吧!」 他是认真的,可惜有人执意不买账。 眼看有一场无声的硝烟,马上就要变成实打实的硝烟了。约翰感到十分茫然地左看右看,搞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气氛为什麽如此怪异。说好吧,谈不上,说坏吧,似乎不是的样子。虽然彼此认识,但却一点不像是朋友,反而有点单方面针锋相对的势头。 伊文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尽管他脑中的确有那个念头。见到约翰起码有八九岁的样子,说明这个小孩极有可能是在自己离开之後,杜兰家中新添的成员。 可他是真的琢磨不明白,就像当初不明白洛伦跟杜兰的关系一样。父子?光从称呼上来说就不太对劲吧。当然,也可以解释为杜兰包办了父母的职责,所以在孩子们的眼里就是那样的形象。 无论如何,都没有考虑过杜兰跟某个女人的可能性。 或者说伊文有那麽一瞬间曾想过,却在第一时间就否定了。他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如今他的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尽在想着怎麽把眼前这个人给留下来。据说人在焦急的时候会变得不冷静,可他似乎恰恰相反,兴许是由于职业的缘故,在愈大的压力之下,还愈是能够保持清醒,比平常思考得更快。 「你不能离开这里。」 「伊文。」杜兰讽笑道,「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或者你对自己的信心太过了?笑话!」 「不,不是因为我。」伊文摇了摇头,语调沉闷,「从我以前见到你的时候开始,你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根本不理会外界的看法。我不是说这是坏事。」微微顿了一下,「但是,正如我曾说过的那样,你不是个黑袍,把自己伪装得再好又有什麽用?你以为你能软弱地逃避一辈子?」 到後来一字一顿,像把利剑似的:「你逃避得够久了。」 杜兰的笑意完全敛了下来。第一次被人这样评价,甚至可称之为教训,他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看向伊文。虽说那并不算最严厉的言辞,却对他而言足够的有冲击力。 抬头见杜兰恍神的模样,约翰不无忐忑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不知道那个人说的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得出的结论,可是妈咪……好像因为他的话动摇了…… 约翰只是单纯地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你害怕了。」伊文继续说,「你害怕这个城市,以及跟过去有关的一切事物。其实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而我想说的是,不管你对何人执有偏见,不要因此拒绝给予别人机会。」 「因为,那样的话,我会非常痛苦。」 黑眼睛带着一丝温润,明明不是多彩的宝石,却比之更加耀眼夺目。 杜兰看着伊文良久,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算了。」 「嗯?」 「你说的对。」 「所以?」 「没有所以了。」杜兰耸了耸肩,绕过伊文往前走去,这回后者再没有加以阻挡,只是默默地望向他的背影,「不过,你说的是一码事,我们的事又是另一码事了,对不对?」 那声音远远地传来,尾音逐渐在有些湿润的空气中逝去。 还好,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伊文吁了一口气,会心地想道,那确实是另一码事。不知道这是否相当于杜兰听进自己的肺腑之言,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呢?从刚才的表现看里,态度明显没那麽坚决到偏执了――这可是个好的开始。 「妈咪你在想什麽?」 出了那座房子,万里无云,碧海晴天,来往的人们稀稀少少,街角拐道全通向不认识的新地方,一时间仿佛在偌大的城市里失去了目标。 约翰扯住了杜兰的袖子,仍然没怎麽搞清楚刚才的状况。 杜兰的念头一动,眯起蓝眸斜睨了小孩子一记,当后者用瞪大的目光回视他的时候,悠悠地开口道:「你不是饿了吗?嗯?当然是在想午饭吃什麽了。」他微笑着补充道,「对了,还有一点,以後在有外人的场合下,要叫我?爸?爸知道吗?」 「好的!爹地!爸爸,随你高兴。」约翰眨巴了下眼睛,忽地反应过来,琢磨起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外人?我们还会见到谁吗?」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哼哈哈哈o ☆、chapter eleven圣祈 向诸神当中最高贵的神致礼/为了明日的荣光/百合花开满的山野/听天堂来的青鸟歌唱/赞美光明神/以凡人之躯祈祷/愿这份恩泽得以持之永恒 愿这份恩泽得以持之永恒…… 风琴和百灵鸟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是溪边的石子儿,抑或是一朵飘零的香子兰,投入了朝阳下璀璨多彩的透明的溪水,顺着清澈水流逐渐飘向远方。 发觉不到单纯的洁白掺入了灰,阳光照耀不到的死角是成片的污黑,像乌鸦和乳鸽站在了一起,彻头彻尾的反差给人以直观的感受。深蓝色灵纹布剪裁出来的外套宽而长,却又恰到好处地包裹了修长的身躯,由衣袂延伸出来的斜影,一路拖曳到了石阶的末路。 这个下午非常平静。悠闲的蓝天上飘着云,云的后面是灿烂的金黄色,常被艺术家用来刻画最美丽的色彩。殿门口的皇家卫兵如同它们的雕像作品般站得挺直,腰上佩戴着精良又精美的刀剑。 明明周围看起来都很华丽堂皇,却让人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凉气。 横竖是一场荒唐的戏而已。 他穿过回忆的重重长廊,打开思绪的大门,来到自己最敬爱的那个人身旁,用惯常的柔软中含着敬意的目光,望向衣冠楚楚缓步入内的兄长。 很多时候他以为事情尚有回旋余地,实则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轨道,成了犹如打乱的毛线团般不可收拾的局面。即使你拼尽全力去解开缠绕的线,累得精疲力尽,等你回头一看,才发现连同自己都被卷进去了。 可是当他跳转了一下,再决定回首等待之时,那细微的差距立马变得明显起来。虽然仅仅从下午变成了傍晚,但天色却极快地阴沉了下去。不是乌云滚滚,天狗蔽日,只是略显得昏暗了些,往青紫色方向发展了。他看不到黄昏时分该有的旖旎光晖,待整片天空被诡异莫名的颜料粉刷完,情绪随之降到了低谷,充足的耐心被提前一点点磨光了。 还记得菲特罗在临行前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声说道:「没事的,不用担心。想必这次传唤跟以往也差不了多少。至于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要管它,好吗?」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句话犹在耳边。然而他张望了一会,年轻的脸庞上布满愁云惨雾,只觉得更加不安了。 就在他惶惶不知发生了什麽的时候,对面出现了一个身影,菲特罗走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朝他大步走来。来不及高兴,已经被菲特罗焦急的表情害得怔愣住了。 「快走!」 「啊?」他吃了一惊,说道,「好的,那我们走吧。」 「我是说,你一个人快走。」菲特罗的语气微微冷静了下来,刚才少许的激动仿佛不存在,「回去告诉唐娜,叫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因为……」 他的眼神变了,皱起眉头,上去一把拽住菲特罗的手臂:「哥哥,你到底在说什麽?」 「对了,还有抚养阿雷纳斯的事,也要辛苦她了。我知道她是个好妻子。」菲特罗自言自语般的说着,并不介意他的想法似的,「听到了没有?杜兰,帮我转达这些话给唐娜知道,然後,你得尽快离开伯尼坦,到――随便什麽地方,就去乡下吧,离这里愈远愈妙。」 「你怎麽了?干嘛要交代这种话?」他不禁恐慌起来,「我不明白。哥哥,有人要对你不利吗?还是说……还是说……」 「住口!」 他们显然都想到了同样的地方去了。 因此菲特罗堪称粗暴地打断了接下来的猜忌,为了堵住那句大逆不道的言辞。这对他来说,恰恰起到了证实的效果。他呆呆地看着菲特罗,似乎不大能理解这中间有过什麽事,居然让后者变得这样心灰意冷。 「走……」 菲特罗就那麽看着自己的弟弟,表情温柔到极致,相同的蓝色眸子映出了对方的倒影。从急急的口吻,换成慢声细语了。 「走吧,小杜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略显恍惚地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他又跑了回来,坚定地盯着菲特罗,大声说道:「你想得美!」 菲特罗用一种苦笑的神色回应:「对不起……」 他不知道菲特罗为何要道歉,这给他带来了极不好的预感。一时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视线死死地盯住了兄长。他惶惶然地抬起头来,只见菲特罗朝四周望了望,像是有人在背後瞧着自己似的,随後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边来。 「哥?」 「杜兰,你听好。」 菲特罗俯到他耳边温和地讲述着什麽。 手渐渐摸索到腰间,悄然拔出了一把短刀。 对此,他表现得毫无知觉,已被菲特罗的耳语惊得四肢冰冷,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僵了好几秒的时间,却给了菲特罗足够的机会,当他余光瞥见那把刀的存在时,一切都太迟了。 最後菲特罗拥抱了他一下,直起身来笑了笑,把刀插进心脏处更深的位置。 仅仅是眨眼的空余,原本深蓝色的衣服立刻被染得暗红了。 怎会这样?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菲特罗在面前缓缓倒下,那把刀被快速无情地拔了出来,从而加快了菲特罗的死亡。鲜红的色彩溅到地上,点点滴滴,从高处往下流淌而去,绽放出了凄艳的蔷薇花。 开始他像个傻子一样,什麽反应都没有,完全丧失了对事物的感应。 哥哥…… 死了? 半晌过去,他的肌肉痉挛似地颤抖起来,双腿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扶起菲特罗失去生机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心绞死般的疼痛,几欲窒息,泪水肆意横流而出。 这真是再可笑不过的事了! 凭什麽,凭什麽,诸神为何如此不公?掌管光明和正义之神啊,您曾说过,每个信徒与子民都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他们的生命,弥足珍贵,跟灵魂一样纯洁无暇。 所以请回答我,这个人并没有离开我。 他发狠地掐紧了自己的皮肉,却丝毫感觉不到来自外界的痛。菲特罗的蓝眸空洞无神,曾经试图合上,却因为临死前一直看着他的缘故,不肯放松一刻,无论怎样都只有睁着眼睛离开。 这里有很多人来来去去,可没有人关心是否有人死了,还是活了,并不是说这对他们来讲意义不大,而是,死人必然是因为某种原因死去的。在等级制度森严、富丽堂皇的皇宫中,在帝国执政者眼皮底下,任何事都轮不到不相干的人去管,除非受到了执政者的指示。 眼看菲特罗的尸体被专人运走,从他手中夺了去,不知道葬到哪个荒郊野外,并且永远不会有人去祭奠,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连疯狂的勇气都没有。 不可以动。 否则,哥哥的苦心就全白费了…… 沉默地遮住面庞,微伸的指缝间,苦涩的泪拼命地往外涌出。 杜兰,你听好,今天我们必该有一个死的。我愿当那死的,只盼望你尽早从这场灾祸中抽身。上天保佑。如今的王朝历经更移,四大家族已然不复曾经的辉煌,有不停变化的时代,就有不停变化的人,这次,那两位大人物是铁了心地合作……为了对付我们……为了彻底清扫四大家族的遗产,颠覆目前僵化的政治局面…… 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的,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你会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尽管我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唐娜―我的妻子;再也见不到三岁的阿雷纳斯―我的儿子;却非但不觉得痛苦,反而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解脱。 光明神会看到我的所作所为,人生在世,只求无愧于心,倘若我能做到这一点,便是最大的慰藉了。至于死亡,仅是将思想永恒地凝固在某个状态了,想想看,并没有世人谣传的可怕。 亲爱的杜兰,答应我吧,别把这件事告诉除了唐娜以外的人。 你一定要离开这里,找个偏僻的山村隐姓埋名地生活起来,别问为什麽,像你这样从小就比我聪明得多,早在我开口之前就会明白了。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姓名,包括家族内的每个新生儿…… 唐娜会帮助你的,噢,我可怜的唐娜啊…… ……杜兰,我感觉冷了,还没有死去,却已经感到这麽冷了…… 猩色的液体占据了他的视线,这是他目及的画面,整个世界被浓墨重彩的一笔抹乱,大自然披上了鲜浓如水的薄纱衣。远方的戚戚哀歌,将冰封的心底震颤。 ※ 「哈…啊……咳咳…」杜兰痛苦地低喊了几声,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正试图挣扎。旁边有个声音愈来愈响亮,接近了他的耳朵,终於把他从噩梦中叫醒了。 「醒醒!」 杜兰蓦地睁开眼睛,所关注的第一件事却并非约翰的焦虑呼唤,或是他见自己醒转後的欣喜。当杜兰从梦中的情绪逐步冷却下来,那本就在耳畔不停回响的歌声,此时变得更加地清晰了。那是属于孩子的澄澈空灵的嗓音,仿佛高贵的神使,自高处将源源不断的福音向众生散播开去。 对了,这里是格森林德大教堂! 环顾四周,人们正低头在心中诵念祈祷文,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杜兰一个激灵,忽然把什麽事都想起来了,包括他是怎样来到这里的。讲台上布道的神父已经退下,在更高处建起了楼台,配合着管风琴优美宏远的音色,孩子们的歌声拥有了不可思议的魔力。只听他们唱的是:赞美光明神/以凡人之躯祈祷/愿这份恩泽得以持之永恒…… 杜兰有些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做那个梦了。 其实他本来不会出现在教堂之类的场所,不论别人发觉与否,这不仅是不尊重他自己这个无信仰者,也是不尊重其他信徒的举动。 然而,彼时杜兰站在街道口的中央,川流不息的人群互相穿梭过去,目的地都是相同的,因为今天是圣祈日。一个对全大陆的光明信徒来说很重要的节日。在这天,连最市侩的小贩也要抛弃自己的生意,前往教堂参加至少半天的仪式。 说来也是巧合。 他在教堂门口外听到这首赞美诗歌,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渐渐沉醉其中,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迈入了教堂内,伫立于后排望着前方的唱诗班的儿童们。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唱诗。杜兰心想,看看底下的人们的模样,个个垂下眼睛,表情呆板――这些都不算什麽,问题是连续保持两个多钟头还能一动不动,安静如斯,未免有点虔诚到诡异了。与其说是祈祷,更像是中了精神幻术的样子。 还有那些孩子…… 杜兰抬头注视着同样闭上双眼唱歌的儿童们,复杂的念头几经反转,眼神变幻莫测。 恐怕,被当做间接施咒的傀儡了吧。 约翰扭了扭身子,试图唤起杜兰对自己缺失已久的注意力:「那个…呒……爹地……」他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这里有点令人不舒服,你看起来也不太对劲,自从进来之後,所有人的姿势都完全没有变化。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十分明智的选择,杜兰挑了挑眉。 能让约翰都觉得不舒服的地方还真是少见。 杜兰拉着约翰的手转过身,目光游移了片刻,似乎想要找出躲在附近的幕后黑手。但他又何必管那麽多呢?实际上,在不伤害到切身利益的情况下,选择旁观才是最好的办法。杜兰踟躇了好一会,决定为了自家小孩子的安全着想,尽快地离开教堂。 教堂的大门紧闭,内部没有点燃橙黄色的烛台,只是开着数人高彩绘窗顶上方的小窗户,让午後明亮的光线伴随风一起飞进来。 「站住。」 那个黑袍人出现在教堂大门前,伸出左手臂用力掀起深沉的浪花,随即一圈圈看不见的波动顺着命令以不规则的形状向周围散开。杜兰蓦地觉得有些反胃,眉头狠狠揪了起来。不知缘何,那种力量对约翰并没有起到相应的效果,因此他还是好好的站着,用戒备的姿态看向门口的黑袍人,把杜兰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杜兰不得不思绪翻飞,这人当时用过怎样的恶毒眼神看自己,现在亦是如此,但那或许不叫做恶毒,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排斥!对方周身环绕的光明元素浓厚至极,简直让他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当然,那是往夸张了说。 杜兰勾唇一笑:「又见面了,不知道你……你们打算玩什麽花样呢?」 「你太让我恶心了。」尽管是杀伤力颇大的话语,少年清澈的嗓音不改,犹如风铃摩擦时产生的天籁,不带丝毫主观情绪,如同单纯地陈述某个既定事实,「无论怎样,在祈祷完成之前,你都不可以走出教堂。」 「嗯?」 最近有胆子评判他的人愈发多了。杜兰苦恼地想。难道要让今後每个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有机会跳到他面前指着鼻子骂一通吗? 「向神祈求宽恕,不然……」 「我便代替神斩杀你这个异教徒。」 少年卸下了外袍,扔在地上,寒星般的双眸射向两人的所在。那张纯美的脸蛋上有着不相符的冷漠,身形不算高挑,四肢却都有力又修长,尖而长的双耳昭显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他探手自后背取下弯弓,却没有对准杜兰,而是朝空中射了一箭,流星似的轨迹经过上半空时,忽然爆炸散落成晶莹的粉末状,扑簌地往下掉落至人们的头顶。这时歌声停止,人们仿佛醒过来了,又仿佛没有,齐刷刷地转过头站了起来,像一群纪律良好的士兵,随时等待长官传达下一步指令。 杜兰歪了歪头,眸中划过一抹讥讽的笑意。 这阵仗真不愧是精灵族干得出来的。 他们被称为神的代言人,久而久之,连骨子里都带了几分高傲不屑。 事实上自己在他眼里,并不是真正的人,只是个散发着滚滚恶心臭气的腐虫。只是个在神祗眷顾的漫漫的道路上,必须扫除的『障碍』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肥得超乎我意料啊有木有_ ☆、chapter elve火祸 「你们崇尚的不是和平吗?」杜兰轻轻笑道。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同胞残忍。」少年睁着绿琉璃似的眼,像个没有表情的精致陶瓷娃娃,「我可以给你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相信我,在圣祈日这天,只要有诚意地忏悔,神必能感受到你的真心,或可令你早日洗刷掉自己的污点。」 杜兰忍不住觉得好笑,嘴角抽动了一下,紧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但他歪鼻子斜眼的模样还是引起了精灵的注意,并且令后者微微皱起了眉头。 「有什麽可笑的?」他冷声问道。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异教徒……」杜兰戏谑地道,「可我感到十分的惭愧,因为我不信神,作为一个『异教徒』实在是太徒有虚名了。」 精灵呆了一下:「你说什麽?你是说你没有信仰?」 「没错。」 「那……」精灵漠然的表情流露出一丝动摇,似乎极度困惑不解,「你还活在世上干什麽?」 杜兰顿时凝噎,突然明白过来,对方跟他的思维其实不在同一个世界。 「不是事事都能跟神扯上关系的。」杜兰放弃了这个问题的交流,环视四周,「话又说回来,在人类的地盘上大行其道,任意妄为,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点儿吗?」 「过分?」诧异的语气,「不,我们自然没有那般放肆。应该说,这一切恰恰是你们那位大人物的旨意,难道你还不明白,永久友好同盟存在的意义?」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收敛了态度,「平常我不会讲这麽多的。」 「我对你说的一点也不感兴趣。」 杜兰深深叹了口气,拉紧了约翰的小手,轻描淡写道:「阁下控 分卷阅读13 了整个教堂里的人,是打算干什麽呢?」 未等精灵少年回答,约翰的眼中闪过愤怒的火花:「没必要跟它废话啦,妈咪,狗屁东西,满口废话,就知道把那个什麽神挂在嘴边,听起来好像很伟大似的,明明害得所有人都神志不清不说,连妈咪也差点醒不过来了。」 「不许说脏话。」杜兰皱眉,抬手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小孩的头,果不其然听见他『嗷呜』痛叫了一声,微笑起来,「小心点,下次再让我听到,你知道什麽后果。」 「你们…好奇怪……」 精灵疑惑道:「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怎会这麽亲近呢?」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你的母亲,而不是我,小朋友。」 听他笑呵呵的声音,以及那句存心调侃的小朋友,精灵恼火了,一直冷静的样子终於破功,重新拿出一支羽箭迅速搭上弓,这回直直地对准了杜兰。「阴阳怪气的家伙,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你的黑暗之力明显到无时不刻让我作呕!难不成还想装傻吗?」 火气上头的时候难免会口不择言,接着他稍稍冷静了一点,又说:「……你身边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他要走的话,我不会拦着,不过你必须得留下。」 这正合他的心意。 杜兰拍了拍约翰的头,说道:「出去玩一会,先让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就来。」 「啊?!我才不要!」 「听话,乖。」杜兰少见地温柔亲善起来,音调虽然平缓,语中却带了几分威胁,「不然你是想我把你丢出去?是不是?还是说你对我没有信心呢?」 「不是……」 「那就行了。」 溶金沿着素白粉灰的大门折射到石砖地板上,经年风吹雨打淡化了浮凸的雕纹,这扇拥有数个世纪历史的门拖着沉重的躯干关闭了。於是那丝敞亮的光慢慢泯灭,将留在里面的人归拢于橙焰色的黄昏,精灵挥手掩住了所有窗闩,使其自发扭紧铁丝,然後打了个响指,就听一阵闷闷的声音传来,音阶从低到高,逐渐升到了正常分贝唱起轻快的赞美诗。 那跟之前的歌声不同,是一种连结构都截然相反的唱诗,伴随着令一切黑暗生物感到难受的力量,圣洁的、纯粹的力量,来自光明神的威力咒语。 蓦然觉得头晕眼花的杜兰摇了摇脑袋,张开与之对抗的黑暗系屏障,或多或少地阻挡了外界的攻击。不知不觉间俨然已成了精灵的移动靶子,对方镇定自若的架势,与他被干扰得烦躁到几欲杀人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歌声叫他难受,而是那些人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所包含的光明元素加起来十分可观。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首歌该是用精灵语咏唱的才对。 『嗖――』 猛然爆破的屏障炸开黑白两色的火花。 杜兰心里始终抱有个非常大的疑问。那种力量的源泉来自于歌声,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反向控制也是完全可能的。可是他没有那麽多时间提前布局,因此这仅能成为一种假设了。杜兰动手封住了听觉,防止被歌声干扰到,朝除了嘴巴以外都无法动弹的人群跑去,浑不在意身後破空而来的光羽矢,带着一股强烈的亮金色气焰,紧跟他的脚步仿佛拥有自主意识般的追行。 穿梭在男人、女人和小孩的身边,快速地瞥了一眼周围,发现自从他躲进人群之後,原本凌厉凶猛的攻势就变得稍微缓慢了些。 果然并不是…… 内部空间的元素是有限的,且大部分都是令他不适的存在。杜兰不间断地低咏咒语,召集起狂怒的暴风挡住了迎面直来的攻击,同时卷走了人们的依附,纷纷倒地,一时间歌声逐渐减弱消退乃至无声。 由于失去了人群的掩护,杜兰的身影显露在精灵少年的面前。他坦然对上后者愤愤然的视线,不咸不淡地说:「你想害死他们?哦,我忘了,你们精灵族不在乎死多少人的,既然不是同胞的话。」 「你――」 面对这个前所未见的强大黑暗生物,精灵抽出与之前不同的金蓝色箭矢,看上去是用两种很少见的材料制成的,油脂似的细腻光滑的黄霰石,纯白不染纤尘的羽毛,用来作为箭簇的是世界之树――即精灵族的母神身上削尖的木枝,一点儿不像真正的断树枝,反倒是双翼尖棱处冒着幽幽的蓝光,显示出已经过充分的法力淬炼了。 箭在弦上,迟迟不发。 「要不要赌一把,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杀了他们?」 杜兰轻笑。 精灵眼中闪过一抹犹疑,手腕因为他自信满满的语气而抖了抖。杜兰眼尖地瞥见这一幕,嘴角勾起顿悟的弯弧来。看来跟他猜测的大抵差不了多少,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活着的人总比死了的人有用处。 不管这家伙说得是不是真的,只要他有足够的行动能力,都不能选择毅然的冒险。 僵持半晌,精灵放弃了消灭他的意图,把那支珍贵的箭收了回去,不经意间低声唤了句什麽,落入杜兰的耳中似乎是『芙莱娅』之类的名字。 谁? 杜兰猛地转头一看,只见二楼缓缓走下一位身姿曼妙的倩影,身着轻便的绿色麻纱裙衫,与少年相同的尖耳,说明她亦是来自精灵族的女性。她的皮肤虽依旧柔嫩、白皙,却掩不住眉宇间深刻的沧桑气息,一举一动皆透露出稳重的风范。 杜兰细细打量完,浑身出了冷汗,思绪百转千回。 先前竟然完全没有留意到…… 据他们离得这么近,却不显山不露水地待了那麽久,直到听闻少年的呼唤才步出。不光她的隐蔽招数很高明,那份耐心也决非常人所能比拟。 芙莱娅行至两人之间,回身朝杜兰微微提裙致礼,姿态充满含蓄优雅的意味。 「失礼了,法师阁下。瑞恩这孩子还小,免不了干些冲动鲁莽的错事,请别放在心上。」 虽然这麽客气地说着,却感觉不到丝毫让步。 杜兰在等她下一句转折点。 果不其然……「因此身为这孩子的导师,我有必要告诉他怎样做才是正确的。」芙莱娅微笑,「尽管我们很想立刻就杀了你,毕竟,无论你承认与否,你们所信仰的滓都是那十二位高贵的主神中唯一的堕落者、叛徒,这种信力是罪恶的,如果神对你们无暇顾及,以至于纵容你们继续堕落,就只有由别人来代为动手了,不是吗?」 摆得好一副大架子。青年的蓝眸中划过讥讽的情绪,静默不语。既然有了前面的从句,那麽后面的从句也是迟早会提及的,不如听听她还要讲些什麽。 「但是比起诸多种种,我更想知道的是,刚才你身边的那个孩子是什麽人?」 「我怎麽知道。」杜兰悠悠地答道。 「请告诉我们真相。」 芙莱娅闭了闭眼睛,再睁眸的时候锐利无比:「也许你觉得我们的行事毫无意义,不过,相信阁下的消息还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除非你几百年未曾涉足过人类的地盘了。」 杜兰随性地问:「我确实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不灵通,莫不是跟结盟的事有关吗?」 「那只是……」 芙莱娅刚说了几个字,面上闪过一抹怪异之色。 忽然,在场意识尚且清醒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不对劲。 刷拉――本在窗外跳跃的赤金色冲破了透明晶石障碍,接二连三的火球坠入教堂主殿之内。从一开始杜兰就觉得很奇怪,这里没有任何一位主教来主持仪式,况且那麽大动静不可能没人发觉,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精灵族的行动特意提供的便利。他相信教会还没有蠢到会动手屠杀自己的子民的地步。 火球急速发生了变化,好像碰见了什麽使它加速燃烧的原料,落到地面上便向周围飞快地蔓延起来。一般人是不可能逃得了的。那些原本浑浑噩噩失去自主的人们有些被烧死了,另一些在感知到危险後,蓦然间醒了过来。接下来的情况很容易预料到,大家都疯了似的尖叫,拥挤着跑出去。 生物的本能是生存,为了生存做出什麽都无可厚非。只是这样一来,人们制造出的混乱就会打破精灵的部署,好不容易集结的信仰之力顷刻间消散了。 一切都是白搭了。 杜兰不用去想,也知道芙莱娅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却没有心思哈哈大笑来嘲弄这个精灵。 因为火焰来得离奇,威力过分强大,凡是沾到火苗的人都会焚化成灰;所以当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到了外面,先不顾头破血流抑或是缺胳膊少腿的场面,看到天上振翼高飞的成年红龙,都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恐惧至极的叫喊声。 「我的天!!是龙!!!」 「邪恶的龙啊!!」 什麽!?怎麽会这样? 杜兰的脸刷地白了,瞬间移动到大门外边。单单是焦急已不能用来形容他的心情了。在他亲眼见到那头比天空的王者还要桀骜强大的生物後,不禁感到眼前一黑。 杜兰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个几乎是幻影一样的存在。天空被它的怒吼搅得风云变幻,不得安宁,犹如神祗化身,睥睨众生,威风凛凛,令人在恐惧之时只能生出臣服心。他的的确确没有看错,那是一头成年龙的身形,虽说都是红龙,体积却比约翰庞大了不知多少倍。 约翰!约翰!他在心底无声地喊道。 随後赶来的瑞恩仰起头来,目光中透出强烈的惊叹,以及更强烈的情绪在眼眸中翻滚着――对精灵来说很少见的征服欲。若能将这样的王者踩在脚下,该是多麽快意的一件事啊! 连芙莱娅也因过于震惊和意外张大了嘴巴。 那是…… 作者有话要说:喵~爬起来更了 ☆、chapter thirteen雨天 格森林德大教堂被烧毁了。那天的事情已经不能阻止人们四处散播了。短短几天内,伯尼坦的所有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关于教堂和龙的故事。这不仅大大出乎了精灵族最初的预计,恐怕也给教会政厅的人带来颇多麻烦。无论如何,龙族的真相引得愈来愈多的人感到好奇。有人知道这时候再追问当年的情形已经晚了,因此致力于猜测未来的动向――这部分人大多都遭到了秘密处理,被当做图谋不轨的分子判上了罪名,再施以斩首刑用来威慑群众。国教的两位统治者共同颁布诏令,一旦再有制造谣言者,杀无赦。 尽管这样亦没法完全堵住人民的嘴,却比之前收敛了许多。要知道凡事只要有一点点风声刮过,加上有心人搀和其中,都可以演变成呼啸台风。 失火的异象惊动了很多人,远在他处,消息亦如长了脚般的飞去了。那时人皆散去,突如其来地下了一场大雨,无论是人为还是天意,总之轰隆隆的雷声与倾盆大雨携手都未能浇灭火焰。稀奇的是,那场火灾没有波及周围的房子。仅仅在烧完教堂後便自发熄去了。 当然,不是说这样就没有造成破坏了。格森林德教堂的十字拱顶都被焚坏了,作为根基的结构崩溃了,自然而然地开始往旁边倒塌,以巨人般的姿态压倒了许多小房子。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事情还没发展到众人皆知的程度,教堂的火还在烧着,大雨仍在下着。路面上有道道水洼,这是没有修好的路,行走时不小心踩进去是常事。他抓紧时间赶到教堂外,发现那里有个人呆呆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划过脸颊,淌进脖颈里。 这人喜欢穿轻巧方便的麻纱,而非质感滑厚的呢绒,因此那衣服在大雨之下轻易地贴紧了身躯,勾勒出赏心悦目的曲线。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蓦然察觉到杜兰看起来高挑,却抵不住骨架单薄,甚至有点像是还没发育完成的少年。 莫名感到心被揪了一下,发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大步上前,将轻轻颤抖的人搂在了怀里,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温度的身体。 但是,他不介意,他可以用自己的温度溶化这股慑人的寒气。 「你来了啊……伊文……」也许是冰凉雨水的关系,杜兰的喉咙有些沙哑,脸部埋在看不清的阴影当中,「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守护好那个孩子。」 伊文听不懂他自言自语似的话。 伊文也没打算去问,只是俯到他耳边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侧头对着他,望进那双冰湖色的眼,缺乏活跃的生命力,安静如斯,平淡如斯。为什麽自己会对他如此感兴趣,以至于恋恋不舍,几番追逐不能放手呢?这个问题伊文不知道,根本没想过,因为毫无意义。只要有目标就行了,其次的,动机或者理由都可有可无。 「他是要护着我,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洛伦也是……」 自我安慰吗? 伊文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不解。 「可惜这两个孩子都太爱逞强了。」最後杜兰疲惫地做出结语,打着哈欠仰起头,有水珠掉进了眼里,不禁涩涩地连续眨了几下。 「伊文。」 「嗯?」 「能找个地方让我睡一觉吗?」杜兰倦怠地又打了个哈欠,焉焉地垂着睫睑,「随便什麽地方就好,那些光明元素估计对我的影响有点大……呼……」 他说着说着就任性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倾倒,竟是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所幸他原本就是半倚在伊文身上的,这下正好让伊文接住了他的后背。伊文轻轻叫了声杜兰的名字,发现对方没有丝毫反应,才确定他是毫无疑问睡着了。左右想了想,干脆从肋下将他打横抱起,近似理想中的体重,抱起来既不是轻得像羽毛一样让人担心,同时也没有半分难度,感觉非常称手的样子。 这就是天生适合被抱着的那种人了吧。伊文乱七八糟地想道,赶在磅礴大雨结束之前,除了多带了个男人,一如既往般施展潜行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个不起眼的小家,对于伊文来说,却是自己唯二不会舍弃的财产。 另一个是命。 这人的衣服已经被雨淋得不像样了。等伊文把杜兰搬上床去安置好,才想起换衣服的事情,问题是,能指望睡着的人自己换吗?可是不换的话,睡得会难受的吧。 伊文迟疑了一会,伸手慢慢解开了杜兰的上衣扣子、腰带,然後……单纯地替他擦完身,换了一件衬衣。至于裤子的问题,他怀疑床上的人醒来後会不会误会什麽,恼羞成怒地追杀自己。为了长远的感情旅途着想,还是不要贪图这点儿蝇头之利了。假如杜兰对他也有些意思的话,只要做法得当,到了该有所进展的时候,自然就不用担心看得见吃不到了,不是吗? 真正的聪明人是要有远见的。 床上的人一直安安静静的随便他摆弄,双眼紧闭陷在甜熟的梦乡里,色泽浅淡的嘴唇微张着,毫无知觉的胸膛上下起伏,完全卸下伪装和戒备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因为排斥光系的关系,导致这样的情况下显得意外的脆弱和需要保护。 几乎是入迷地凝视着杜兰的脸庞,内心的火焰轻轻跳动,仿佛变得口干舌燥起来了。等伊文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只需要再靠近一点点,就能顺利地吻上他的嘴唇了。 伊文呆了一会,感受到身下人轻轻浅浅的吐息在脖子上,终於按捺不住似地这麽做了。 尽管他知道杜兰可能会被这动静弄醒过来。 所以伊文尽量放缓放柔了动作,以免打扰到身下的人。 他们双唇纠缠的地方免不了发出『滋滋…』的声响,伊文将自己的津液喂给对方,间或轻咬那个柔软的物体,渐渐使那略有点干燥的嘴唇润泽了起来,变成泛着水光。他瞧见自己的战果,不禁觉得颇为满意。 这个亲吻的时间有点长,虽然只是流于表面的啄弄,没有什麽实质性的举动,但杜兰还是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难受地哼哼两声,挣扎着撇过头想要更多的新鲜空气。 「别动。」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伊文用最小的声音呢喃道。 杜兰似乎很反感身上沉重的压迫感,伸手胡乱地推开他,接着『呜』还是『嗯』地叫了一声,翻过身去牢牢抓紧了床单,挣脱了他人的靠近。 伊文坐直起来,脸颊慢腾腾地升温了。 居然这麽轻易地就…… 伊文被生理上的不适搞得仓惶逃离,跑进了盥洗室里躲起来。刚刚如果杜兰没挣扎还好,结果他一动,外加那种似乎带有暗示性的奇怪呻吟,就算是再怎麽清心寡欲都会有感觉的吧。伊文给自己找了借口,仍是隐瞒不住有些羞愧的情绪,反锁住了盥洗室的门,先用凉水洗了洗脸,慢慢等待胸腔间不断燃烧的欲火降下去。 正因为他把门关得严实,所以也就没看到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半睁开的蓝眸浮现出的一抹笑意。不过杜兰清醒的时间有限,要不是察觉到有人在吻他,根本不会对外界有所反应,於是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chapter fourteen夜访 杜兰睡了不知多久,只觉得枕边多了个温热的躯体,不多时,自行离去。混混沌沌地过了好几个钟头,又重新出现在自己身旁。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对方,那种体积不大的、软软的、熟悉的,还带有若有似无乳香气的感觉,给了他很大程度的安心。 长夜过後,迎来漫不经心的黎明。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小男孩的面庞离他不过一指宽的距离,彼此都能闻见心跳的速率。深红色的头发就落在他的指尖,俏皮地打着卷儿。 约翰似有所觉地动了动眼皮,本来闭合着的琥珀色眸子慢慢张大,眼角微弯。 「妈咪,你醒啦。」 杜兰长长吐了一口气,坐起来揉了揉额头,顺势把散乱的头发都捋上去,这才问道:「你怎麽找过来的?还是伊文找到你的?」 「没有啊,就跟上次一样。你忘了吗?我可以通过精神感应找到你的位置。」 「哦?」杜兰淡淡地说,「那我倒不知道,因为我不能。」 约翰一滞,立马心虚地移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嗯…那个……妈咪你饿了还是渴了没有,我去给你倒杯水去吧。」说着他就作势要跳下床,却被杜兰一手拉住拽了回来。不悦地眯起长眸,杜兰显然对他支支吾吾的作风感到非常失望。 「先别急着跑,告诉我,我睡了几天?」杜兰抓着约翰的手问道。 「大概两天左右,」约翰眨了眨眼睛,「伊文叔叔说他要去一趟公会,办点事,要是你醒了就在家里等等他什麽的……听说他是个自由刺客,而且以前还到我们家里去过呢。是不是?」 「伊文叔叔?」杜兰念了一遍,怎麽听怎麽觉得不对劲。 「这样叫比较亲切嘛!」 杜兰明白怪异的地方在哪儿了。以往约翰对于陌生人的态度,即使不会太恶劣,也绝对跟彬彬有礼扯不上关系。除非他是有目的的,那才会扬起笑脸,暗地里却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能让这样难缠的小鬼头心甘情愿地叫他一声叔叔,伊文可谓是相当的有手腕了吧。 这个房子大概是坐落于郊区,外面偶有鸟和蟋蟀的叫声传来,整体却比较安静宁谧。就在卧室的外面是环形石柱的露台,趴在上方,能感受到迎面拂来的习习凉风。 原以为外面能看到些民房,或者街道与商铺之类的,结果大出乎杜兰的意料,首先浮现在视野中的是一个小型喷泉池,倩丽的绿色植物盆栽环绕周围,庭院里有许多颜色不同的鹅卵石铺在地上,阳光洒进来,细碎的金色斑影落到窗台,恍若置身于世上最平淡幸福的家庭里,连他也能切身体会到这种温馨的氛围似的。 深深呼吸一口,那种混合着微微花香的空气沁人心神,浑身都陷入了懒洋洋不想动弹的状态了。这真是个适宜居住和养老的地方,倘若……放在以前的话,他一定会对能享受到这样闲适生活的人羡慕不已吧。 没想到伊文的家会是这般光景,还以为会是简简单单、家徒四壁的景象。 也许是因为失去过家的人,才更明白家的珍贵。因此伊文不仅把房子当成住所而已,这里的每一处看起来都是精心布置过,即使主人可能会三天两头不在家中,一样要随时保持洁净的表面。 约翰跑过来扶住栏杆俯身望去,看见的同样是世外桃源般的画面:「听说伊文叔叔以前拜访过我们家的,是吗?我感觉他是个很有钱的人,不然,他怎会住得起这麽漂亮的房子呢?我宁愿让城堡变得小两倍,用来愿意换取这一片宁静的芬芳花海。」 「是啊,以前拜访过咱们,在你还没出世的时候。」杜兰语气平淡地说,「他确实是个有钱人,不过每个人都常认为自己的钱还不够多。」 「我……」 约翰犹豫了一下,转头惴惴不安地对杜兰说道:「我觉得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以为这个消息或多或少能震到杜兰一下,哪知后者连眼皮都没动弹分毫,只是淡淡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也就是这样而已。 「妈咪……你…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麽?」杜兰偏过头不明其意地问,「担心他乱嚼舌根还是出卖朋友?相信我,这种没好处的事谁都不干,先不管会不会公布通缉,就算他抓了你去领赏,能不能有命享用都是个问题。倒是你,这几天一直在给我惹麻烦……」 听到後面,约翰小脸通红低下头表明认错了似的。 「那天在教堂外逞威的是你吧?」 「嗯…嗯。」 「怕什麽?敢做就要敢当,抬起头,看着我。」杜兰单手托起小男孩的下巴,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你是如何办到的?况且那种威势的火焰,不像是你这年龄段的幼龙能够发挥出来的。」 「幻化……」 「只是这样?」 约翰凝视着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眸,心思一动,突然狡黠地笑了:「也许吧,还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大家都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妈咪你也是被惊到了吧?但我确实该在慢慢变强啊,即使烧掉整个城市,我也不觉得有什麽难的。」 「前提是他们不予反击。」杜兰补充道,「你那时能够脱身,已是侥幸中的侥幸了。大部分人都处在极度震惊中没反应过来,不然你以为你走得了?」 虽是谴责的口吻,却明显是关心更多。 约翰沉默下来,没说话,把头埋进了杜兰的怀里。 ※ 地平线上渐染暮沉的光线,蔼蔼降落,挥发尽最后一丝艳丽。在橙紫色交错的颜料盘里慢慢涂抹,调出愈发黑腻的色彩,用天马行空的笔刷涂满了乌蓝天际。 推开门,收起钥匙,预料中的是空无一人的场景。 然而事实跟他开了个玩笑。 杜兰闻声回头,在傍晚昏黄的光影中辨认出了伊文的身形,以及对方讶异的表情,送上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终於回来啦。」 「我以为你走了。」伊文换下了外套,朝客厅走来,眼中不掩惊奇之色。 「你叫我别走。」 「但是你也没听过我的话。」 杜兰扑哧地乐了,转过去对着阳台那边扬声道:「约翰,过来。」 伊文看到一头不足半人高的小红龙冒出个头,受惊似的从墙的拐角处投来疑问的视线,在得到杜兰的颔首示意之後,接着蹑手蹑脚地窜出来,大力拍起翅膀飞到了他的面前。他没有感到丝毫意外,相反,他看了恢复本形的红龙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满脸意味不明的杜兰身上。 「你……相信我吗?」对这个问题,伊文显得有些不敢确定,「还是说……」皱起眉头,想到其它的可能性,蓦然生出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闷气。 「原来我看中的人这般疑神疑鬼,我要开始怀疑我的眼光了。」杜兰懒懒地说。 伊文愣住了。 看中的人…… 他明知道不是那个意思,可他努力了几回,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欣喜。杜兰嘴角一抽,见了鬼似的看着这个面色不停变换的人。一会紧绷着脸,一会高兴地笑,看起来跟精神有点问题似的。早知道自己就再考虑考虑了。 伊文心情愉快地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将带回家的一盒糕点放到桌上。他们没人对食物有什麽兴趣,所以只是为了满足约翰的食欲了。那是个中等大小的奶酪蛋糕,品质上佳的面包房里刚出炉的点心,扑鼻的滑腻香气,还没有开动就引得约翰口水四溢了。尤其是点缀用的一打冰糖,做成了类似于闪闪发亮的水晶石,散落在上形成爱心的形状,约翰盯着那些漂亮的冰糖粒,龙族天性使然,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下口了。 杜兰挑了挑眉,对伊文说:「买什麽不好,干嘛非得选这样的点心呢?你看看,他根本就没法吃下去了。况且放了这麽多黄油,存心想把他养成一头肥龙吗?」 呆了呆,总觉得这听起来像极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训责。 又听约翰说:「没关系,我可以拎到房间里去吗?伊文?我实在喜欢的很。」说这话时,他眼睛却瞅的是杜兰,显然觉得后者的许可更加重要。 「随你吧。」伊文说完,杜兰紧随其後地跟了一句,「别弄脏了。」 「他的食量大不大?」 「看情况,人形的时候跟普通小孩子没什麽差别。」杜兰说,「别的情况的话,你就罕有见到他不吃肉的时候了。」顿了顿,扬起奇怪的笑容,「你进入状态还蛮快的嘛。」 「谢谢夸奖。」伊文含蓄地回答。 夜晚降临,满天繁星。约翰担心他的蛋糕放到第二天会融化,就先把大颗的冰糖粒挑了出来,欣赏了片刻半透明的晶体,将它们冻起来收到了盒子里,然後开始吃起香喷喷的蛋糕来。不过,他也不会忘记要给客人准备一些的,因此切了一小块放到另一个盘子里,端到桌子的对面,继续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咀嚼着柔腻的奶酪。 毫无疑问这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没有任何事件发生,不会被载进任何书册之中。约翰喜欢天上的星星,就像喜欢寻常的冰糖粒一样,但非要选择的话,他宁愿要那个切切实实能握在手里的,而不是孤高又不可捉摸的。 那一袭挂帘随风微动,月光倾泻而下,银白色的碎影洒满窗台,如同奔走在琴弦上的元素精灵,充满神秘而玲珑的意味。 他推了推盘子:「要来一点尝尝吗?」 起初没有半分回应,周围死寂般的沉默。他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往后仰去。半晌,空气中才渐 分卷阅读14 渐响起清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些许不悦。 「还是这麽没心没肺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给他惹了多大麻烦?」 ☆、chapter fifteen计划 约翰好像很喜欢奶酪夹层似的,把中间那部分吃了个干净,还剩下一些七零八落的蛋糕块堆积在盘子里。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有点不想动弹了。待会再收拾桌子吧,他想,枕着胳膊,眯起眼打量着对面的银发少年,多年不见,似乎又比自己高了些,真讨厌。 尽管重逢时的确有种惊喜的感觉,绝对不是作假,但冷静下来过後,果然还是对这家伙喜欢不起来。谁叫他总是摆出大哥的架子来压自己呢? 「哪有啦,彼此彼此,你不是也让妈咪担心了好多年了吗?」约翰咬着空叉子。 「这不一样。」年长的冷冷道,「我是不得不去,而你是到处惹是生非,无端地搞出各种事情。要不是我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伯尼坦,又怎麽会知道格森林德教堂发生的新闻?」 约翰笑着说:「看来,我的运气挺好的咯。」 「现在全城都在捕风捉影,许多人甚至提前做好了准备,因为你让他们升起警觉心理了。长老会不高兴的,说不定,会牵连到毫无干系的人身上。」他闭了闭眼,长叹了口气,「你们不应该在这时候来的。」 「这时候……」约翰问道,「有什麽不对劲的?」 「你会明白的。」洛伦不愿对此多谈。 「噢,好。」约翰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装作顺从他的意思改变了话题,「那不如说说,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我都好奇得要死了。」看到洛伦暂时性的沉默不语,他继续说,「怎麽没话可讲啦?你知道吗?在你走後的第二年,有次他昏倒在走廊里,等我和帕迪叔叔他们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到处都是血……他的身体都快亏空了!即便到如今,我也敢保证他还没彻底恢复过来。」 「那点伤对你来说不算什麽,可是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存在?我们的契约于他而言,太不公平了,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甘心的。就算死,亦不会容忍这样的胁迫。所以!只有他这样的傻瓜才会任劳任怨地养大我们,而我们唯一能做的,不就只有尽量不让他受到伤害吗?!」 他说着有些激动,音量不受控制地抬高了。蓦然想起了杜兰就在附近的事情,连忙捂住了嘴巴,双眼紧紧盯住洛伦不让对方离开视线。 真不客气。 却一点儿没错…… 洛伦微微又叹了口气,想伸手摸摸约翰的头,却被后者躲了过去。 洛伦的手停在半空,很快收了回去。 「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得……」洛伦略略沉吟,接道,「到新辟之境去一趟,为了通过那里的考验。假如不去那里的话,我一辈子也无法安心的。」 「什麽?那是什麽地方?你去了又要干嘛?」 洛伦看着他连珠炮般的发问,忽然神色一僵,似乎已经顿悟的模样。洛伦觉得已经差不多了,转身掀起挂帘,只见月光皎洁,回头侧脸对向约翰回答道:「那是属于我们的,龙族的栖息之地。然而,那终究只是栖息之地。」 移开目光,敛眸淡淡地道:「记住吧,约翰,有朝一日你会去到那里,你会明白一切的。这是命运的安排。至于现在,你只需要在他身边就好。」 语毕,一跃而下,渐从亮色转为暗色,在静谧的黑夜里快速消融了。 「混账!你给我回来啊!」 约翰气急地奔出去,实际心知肚明,自己怕是连他的尾巴也碰不到了。 「哼,说到一半就跑,真够没风度的。」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约翰泄了气,要是此刻有根尾巴在后面,一定会不甘心地左右乱摇,「那句话又是什麽意思嘛……」 对了! 约翰立刻感知到什麽,随手一挥,搅乱了空间的波动。不规则的圈纹震荡开来,像是平静的水面上被投了一粒石子,根据石子的大小,也就是他挥发力量的强度,这种震动也会随之自动变化。 难怪隔壁这麽久都毫无反应,原来洛伦早在进入此处的时候,就以整个房间为中心布下了结界。 倒是他多虑了。 ※ 在街上随处可以打听到关于教堂重建的消息。稀奇的是,对于此事并未有人代表出来解释,除了抑制民众谈论的措施以外,连犯案者是谁都不清楚,看来幕后主使跟权贵多多少少也逃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因为没人希望把事情闹大。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随便找个由头,或者直接放置冷冻处理一段时间让其自然地平息下去。 那附近有些小型的祈福仪式,基本上就是为了安慰少数人恐慌不能自主的心理。饶是如此,参加的人也很多,由于住得远而不知情的,路过此地时同样停下马车驻足观看。 「光明神保佑。」 一个贵妇经过教堂所处的这条街,看到皆尽焚毁坍塌的景象,不免倒吸了口凉气,一手轻捂胸口;一手提起裙摆下车踮脚往前走了几步路。她的面容不再是最年轻的阶段,却仍旧娇美无比,单独站在这种破落的地方实在显得不符身份。 马车就停在她身後不远处,车夫被勒令待在原地。因此贵妇只是自己到外面望了望,有几丝悲天悯人的神色流露出来,持续了约莫一小会儿便收敛回去了。 伸手,扯开,碎掉的一片白花瓣飘落下来。 她本是提着长裙的,不小心踏到了小水洼里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弄得满身狼狈相了,这时有双手急忙扶住了她的手臂,帮她稳住了重心。裙子也保住了。贵妇大大松了气,还是止不住地担惊受怕,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向这位相当于救命恩人的陌生男人。 天啊,要是刚才真的那麽傻兮兮地摔倒了,像个路边打滚的流浪狗一样地回去,绝对会成为女士们口口相传的笑料吧。 从这方面来说尊严比生命还重要。 「谢谢您……」 「不用,举手之劳。」男人轻轻笑了一声,望着在他的注视下逐渐脸蛋泛红、低头不敢对视的贵妇人,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将一束不染纤尘的百合花递给了她。后者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接过,只听他说,「我觉得,这花跟您很相配,不是吗?」 来不及回答,突然听到有人喊道:「黛茜丝夫人!」然後她立刻清醒过来了一样,拿着那束花打算走了。在走之前,她心存感激地朝这位素不相识的人行了一礼。 「很好看的花儿,先生,再会。」 「会再会的。」男人微笑,招了招手目送马车远去,之後,温和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黛茜丝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她虽觉得这人是个好心人,却不会放太多注意力在上头。下午顺从安排去了一处颇有名气的休闲俱乐部,可以吃吃茶点,看赛马,附带讨论城中的新话题。 要想进到这里来是很不容易的,需要有两名以上会员的推荐,才能获得参加活动的资格。因此这相当于一种显耀身份的地方,来的次数太多也不好,太少则会被取消资格,所以每一个举动都要考虑周全,都是有很大学问在里面的。 总而言之,当她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眼前,风度翩翩对自己问好的时候,实打实被意外砸中得回不过神来。她想,自己此刻的模样看起来一定像极了呆头鹅! 「夫人,我们真是有缘分哪。」 黛茜丝仿佛听到了女眷们的窃窃私语,她只要一转过头,那些声音就会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她还是从她们的眼里看出了异样的韵味,那是取笑,因为这个男人主动向她搭话了!黛茜丝联想到城中曾有过的风传,对自己的形象恐怕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害,被有心人听去,已经给她安上了个风流荡妇的名号了。 简直……不可忍受,人云亦云的蠢货。她恨恨地想,要是真如外界所说的那昂,倒还好了咧!至少她莫须有的情夫们会缝上这帮长舌妇的嘴! 黛茜丝无论如何要摆脱这样的窘境。 也许这个男人能帮她做到…… 「是啊。」黛茜丝微笑道,用羽毛扇挡住了上扬的嘴角,露出一双美目,更显得熠熠生辉,「太巧了,您是来做什麽的呀?」 「不知为何,我有种非常确定的预感。那就是,倘若我来到这里,必然就能跟您再次相见。您看,果然吧,老天事先都已安排好了。」那个俊美的男人眼中有些欣喜,却并不那麽露骨,甚至只能称得上有些而已,但这恰恰是他们这类人物该有的,内敛的感情表达方式,已经足够说明他对自己很感兴趣了。黛茜丝心想。 黛茜丝站起来决定跟那男人到旁边去,他们顺其自然地走了几步路,来到一个较为安静凉快的露台上,既能保证谈话的隐私性,又能让大家看得到他们的动静。因为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传那种闲言碎语的可能了。 对于他能够考虑到这一点,黛茜丝感到十分高兴,并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没错,这是个好的开始。 「奇怪,那个人是谁呀?」别的人都在这麽问,俱乐部的男士不屑于跟她们待在一块。 「以前没见过他来。大概是新进的会员吧,怎麽没人介绍一下呢?」 面面相觑,不得而知。 兴许是大众对新事物的敬畏心理,但凡是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被套上神秘高贵的光环。当然,这完全跟其本人的行径大有关系。不同的人造就不同的印象。 俱乐部里的人们都对这个新人感到好奇,只是他现在正跟黛茜丝夫人说话,贸然插进去未免太不礼貌了。於是都在一旁按兵不动,气氛看似平和淡然,实则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露台上的那对男女。 谈话就是一个互相交代的过程,不论是家世背景、容貌体态、文学素养、性格品味,还是属于他个人的大致资产都令黛茜丝满意极了。而且她发现自己说什麽,这人似乎都可以接上话,好像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一样。 而从对方温和不失热情的回应中,她甚至可以相信他也是相同的感觉。 黛茜丝不禁疑惑,看起来如此完美到找不出缺点的人,真的会对自己产生丝毫兴趣吗? 为了进一步发展和反驳这个观点,黛茜丝换上醉人的笑,以扇掩口状若羞赧地道:「噢,您可真是个渊博的学者,我有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知道是否可以麻烦您发表意见呢?」 「请说。」 「就在您的眼前……」黛茜丝说,「有个女士正处于困扰之中,因为她後天将要去个不怎麽欢迎她的地方,为了给她那可怜的姐姐的继子祝寿。毫无疑问,这家人是不欢迎她的,还常在背後指指点点,可是,她的姐姐却想念她,十分希望借此机会聚在一块聊聊天。唉,亲爱的杜兰,你觉得这个女士该怎麽办呢?」 「依我看,」杜兰顿了片刻,含笑道,「那位女士大可以不必理会周遭无聊之人的评价。」 「假如她还是忧虑呢?」 「那…我很乐意当一名护花使者。」 黛茜丝细声娇笑起来,愉悦地说:「太好了,先生。」 ※ 杜兰回到家中,准确的说,是伊文自己的家中的时候,不出意料地受到了过分热情的迎接。这天伊文还没从公会回来。小红龙扑到他怀里,先是脸皮很厚地蹭了几下,然後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恶行。 「你怎麽能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玩!」 「我没有。」 「你有!你有哇你有了哇!!」约翰被他推开,索性在地板上打起滚来,「妈咪你下次不带我,再把我丢在家里的话,我就一头撞死!我要死啦啊啊啊啊……」 杜兰当然不会认为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却还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啧了一声,用野蛮的方法把这孩子从地板上拽了起来。 「够了,你以为你是拖把?」 「哼,我比拖把好多了。」 一天不见,这个臭小鬼还学会顶嘴了。杜兰磨着牙,一巴掌呼上约翰的脑门,看它蓦然皱起的小脸,内心终於痛快了些:「行了,跟你说点正事。」小红龙抱着头爬起来,眨巴下眼,听他继续说,「你想不想再见见你的新朋友杰夫?」 「那是谁?」 看着约翰茫然不似作假的表情,杜兰深刻地领略到了这头龙有多麽忘恩负义。之前还跟人家哥俩好,一旦利用完毕,转眼就把人家忘了个一干二净。 「哦!哦……」约翰突然想起来了,下意识说,「原来是那倒霉蛋啊……」 「倒霉蛋?」重重地问道,同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不是跟之前的描述不太一致?杜兰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试图从那张无辜的小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但约翰的表情就像山一样不可动摇,看不出来任何异状。 「没什麽啦~妈咪,你为何突然提起他呢?」 「後天就是他的生日。」杜兰暂时放弃了刚才的问题,微微眯起眼睛,低沉地说,「有兴趣帮我挑选一份礼物送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我要努力做日更的孩子……t t求鼓励 ☆、chapter sixteen吃醋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来更啦~ 和气的早饭期间,伊文说出将要离开几天的事情。因他接了一笔大买卖。所以,按他的说法,就是要出去赚钱养老婆孩子了,叫他们好好呆在家里,伯尼坦最近很乱,外面指不定有什麽危险。杜兰笑了个不停,问道,你哪儿来的老婆孩子呀? 这是个不经大脑的问题,说完杜兰自己僵住了,隐隐约约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嘴角抽了抽,面色变换在苍白失血和青黑的锅底色之间。 老在口头上占无聊的便宜有什麽乐趣吗? 杜兰暗自磨牙,如果能听懂的话倒也不会出糗,偏偏他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及时反应过来,偶尔也会反应得慢,比如这个时候。他敢发誓,伊文百分之百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等他问这句话,然後背地里偷瞧他有多难堪! 他直直地瞪向伊文,后者云里雾里地回视。作为一个可以称之为单纯的呆子,伊文完全不晓得他心里想的什麽复杂事。 於是空气突然地凝固起来了。 「你们……」 从食物中抬头的约翰看见餐桌上的氛围,打破了沉默:「干嘛靠那么近,要亲亲吗?」 杜兰倏地转过头干咳两声:「你给我住口。」 约翰扁了扁嘴,努力忽视掉心头瞬间闪过的不快,咬了口面包片,眼珠子在他们两个身上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害怕他们会当场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一样。 饭後两人来到门口道别,平平常常的对话结束,伊文走了。杜兰刚刚回身,顿了顿,仿佛察觉到什麽似的转过去,发现伊文幽灵似的站在门外。他不知道该说什麽,维持着哑然的神色,神啊,这家伙来回的脚程太快了吧。 「我想把一件东西交给你。」伊文说,「在我走之前,必须得给你不可。」 「这是?」杜兰接过伊文手中的那条白水晶链,语气微妙地把玩,「拿来哄小女生的玩意儿?且不论我,就算是个女人,稍微有点品位的都……嗯,监测器?」 「联络器。」伊文更正道。 「没什麽区别。」 「区别很大,它不止可以用来联络。」伊文用墨黑色的眸凝视着他,「它是我祖母蕾妮的遗物之一,因此有着相同的名字,然後从我祖母的手里传到了我母亲的手里,再由我母亲交给了我。」说到这里,口吻不由得郑重起来,「请你时时刻刻带着它,好吗?」 杜兰本身的束缚就够多了,更讨厌再加上几条不必要的,便想把白水晶链还给伊文。结果伊文半是伤心半是恼怒地瞥了他一眼,提醒他道。 「你说过,我是你信任的人。难道你的话这麽快就不作数了?」 伊文没告诉他祖母共有两件遗物,一个是守护,一个是诅咒。伊文觉得杜兰不会感兴趣的,况且自己也没矫情到那个份上。看着杜兰犹豫了一会儿,为了遵守诺言还是收了起来,不禁内心有些复杂得搅拌起来。 杜兰微低下头,漂亮的眼睛垂下合拢,状若沉思,他说:「不,当然不是。」 似乎还带有那麽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他这副模样很容易让人感觉心里痒痒的,好像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在心间。伊文只是顺从了内心的指引,上去吻住了他,并没有怎样炽热的纠缠,而是浅尝辄止,却又包含了无数温存柔情。 杜兰睁大了眸,没有推拒这个吻,不为什麽,只是因为感觉很好。甚至于伊文离开后,那种男性的气息仍旧萦绕在身旁。他有点不确定自己对伊文是什麽想法了。很显然,说有感情是谈不上,但他却十分享受被对方重视的感觉。 只不过,这样对伊文来说,恐怕并不公平吧…… 杜兰也理不清自己怎麽回事,轻轻吁了口气,关上门转身看到约翰正注视着他。 男孩一动不动,眼神异样地冷凝下来。 「怎麽了?」 因为约翰向来是大大咧咧的,鲜少会有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情况,所以杜兰感到奇怪极了,一时却没想到是什麽原因。 他往前踏步,那孩子立刻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返身冲走了。 还不忘在空中扔下一句话:「最讨厌妈咪了!!」 杜兰耸了耸肩,只觉得约翰愈来愈难懂了。虽然说直率也是可爱之处,但是,至少把原因说明一下,才能明白到底要表达什麽意思吧。不过他不担心,一点不担心,按照约翰以往已成习惯性的表现来看,不出二十四个小时,就会主动跑来哭着闹着要求和解了。 养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杜兰正考虑要不要在有生之年,撰写一部《育儿百科》或者《教你如何应对无理取闹的幼崽》,毕竟谁都不知道他能活到多久,有什麽心愿还是趁早了了为好。 翌日杜兰准备好了一份『大礼』,打算用彩色的缎带包装起来,却愁于黄色和蓝色的搭配是不是有点不大恰当。可惜家里只有这种颜色的了。 他有些发愁,偶然抬眼,望着约翰走进来坐到床边,帮他把礼物盒小心翼翼地系上。 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闹完别扭了?」 「我才不是闹别扭。」约翰咕哝道,嘴巴撅得老高,却下意识地朝杜兰身边挪了挪,「怎麽,妈咪你要出门了?」不安地眼珠乱转,「你可别丢下我。」 杜兰弯着唇把丝带拆开,重新打了个蝴蝶结,目光斜斜地落在小男孩身上。 「就这些?」 「什……」约翰委委屈屈地说,「什麽哇,我是很有诚心地来道歉的!」 「噢,原来你是来道歉的!」杜兰恍然大悟,看起来又吃惊又疑惑,「我刚才怎麽没听到呢?难道我的耳朵不好使啦?」 约翰明知自己理亏,只有半撅着嘴,从背後拿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到杜兰的怀里。 入手的触感是冰凉的,然而拿起来一看,才发现表面的那层冰晶之内,含着跳动的赤红色火焰,像摇曳的烛光,又像热情的篝火。抚摸上去仅能感受到冰的温度,而其炽烈的内在,则如同镜子里的倒影,湖水中的映像,五光十色,可观不可亵。 一般来说,每件魔器都充斥着铸造者的信念与力量,哪怕是装饰物,亦包裹着漫漫深远的思绪。尽管这不算是个真正的魔法物品,却跟它的性质相同,既是使用非自然的手段,将自然的多种矛盾元素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件不凡的器具。跟普通人打造的死物不一样,魔器是拥有部分自主意识的,根据它本身的灵敏或迟钝,意识也会随之变得较为微弱或强大。 拿约翰给他的这个东西打比方,是个很简单的魔器,可是没有多大的实用价值,因为魔法的运转功能是维持冰火相隔,并使两边都不停工作,这样才能安好无事地存在下去。 听起来似乎有点复杂的概念。 对龙族来说却是没什麽大不了的事。吐一口口水,就形成了潺潺流淌的清泉;喷一口鼻息,就形成了永不熄灭的火焰;吸一口空气,就形成了呼啸而过的山风。 令人嫉妒的天赋。 杜兰掂量了下水晶,看向约翰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来:为什麽要送这种东西给他? 约翰哼哼:「他不是送了一个这样的给你吗?我也有啦,妈咪,是不是我的比较好呀?」他显然在双重冰火的设计上耗费了不少心思,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杜兰,期待从杜兰嘴里蹦出来几句褒奖之类的话。 他?伊文? 这是某种搞笑的争风吃醋吗? 杜兰哭笑不得,手里捏着这个烫手山芋,不知该不该想办法退回去比较好。届时,约翰又要不依不休地大闹一场了吧,那多麻烦……他叹了口气,违心地摸了摸约翰的头发。 「行了行了。」杜兰微微一顿,牙缝里迸出一句来,「就算…是吧……」 「是吗!」约翰的眼睛都笑弯了。 果然,比起伊文,妈咪还是最喜欢他的! ☆、chapter seventeen赴宴 黛茜丝夫人花了一上午时间精心打扮,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些――事实上她也不怎麽显老,但是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女人年轻是错。她的衔翎宽沿帽有点遮住了视线,努力昂起头来,争取让眼睛穿过重重街景,以及稀稀落落的行人,找到那位她正在等待的男士。金秋午後阳光略显炙热,焚烤大地,快要从路面上冒出白气了。 黛茜丝夫人连忙用手扇了扇风。 看来天气还没凉快下去呀…… 没让她等得太久,期盼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里。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相似,他带了一束白玫瑰花,笑着打招呼:「您今天的样子很美。」 这几乎算是暧昧性的对话了。黛茜丝夫人红了脸,却忍不住去想,今天该是个多麽适合约会的日子啊。尽管她本来为姐姐的继子的生日感到头疼的,可是,跟这个男子在一起的时候,这些小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可惜,今天她穿的不是白色长裙,而是另一种颜色的衣服。杜兰没有犹豫,只是将白玫瑰别在了她的帽子上,惹得贵妇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们走吧。」 他们挽着手一块儿登上了马车,看起来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或是蜜月期的夫妇。外人似乎已对此情形见怪不怪了,车夫吆喝一声,挥鞭前进。 黛茜丝夫人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不光是脸蛋保养得好,脑子还没完全腐蚀,跟她聊天,倒也能打发掉许多时间。杜兰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绅士的风度,在各方面巧妙地恭维了她,听上去既不能内容空泛无力,也不能殷勤到令人作呕。很明显,这招的确起到了不错的效果,黛茜丝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褪去,如同一朵艳丽盛开的芍药花。 「维纳斯?哦,哦不,您的称赞实在太过了。」黛茜丝说,「我只是个凡人,再姣好的面貌,终有年华老去的时候呀,怎能跟天上的美神相提并论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杜兰含笑道,蓝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我有位朋友总是很仰慕您的名气,曾在私底下与我会面时这麽夸过您呢。那时我就在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个了不起的女士。」 「啊,您的朋友?是谁呀?」 不知为何,黛茜丝非常在意这个问题。 「是的,不过他去年就逝世了,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没能熬过那个严酷的冬天。」杜兰用一种抱憾的口吻说道,「但他生前倒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他……」黛茜丝突然间哑口无言,面色微微发白,可能是联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物,随即心神镇定了下来,「那真是太遗憾了。可能的话,我也挺想见一见您的朋友。但无论是您抑或他,恐怕都对我有所误解。」她顿了顿,在杜兰好奇的目光中继续道,「因为我的名声绝对称不上好,我是个寡妇,不知您是否知道,有些人在背地里把我叫得很难听。」 车轮仿佛辗压到了什麽凹凸不平的石子,晃动了几下,黛茜丝夫人差点凭空跳了起来,脸颊更是苍白到血色尽失。 杜兰往外瞥了一眼,直到马车恢复过来缓慢而稳定地前进,逐渐赶上了之前的速度。 於是他才回过头,面对慌张不安的黛茜丝轻声安慰道:「没关系,夫人,我并不在乎外人怎样说。我很清楚跟我交谈的这个人是什麽样的,这就够了,不是吗?」 「谢谢。」黛茜丝匆匆安定下来,「您不知道您的话给了我多大的勇气。」 「您是个好女人。」 杜兰肯定微笑。 黛茜丝夫人再次因他别有深意的笑容而羞赧起来,忍不住芳心怦动,连忙低下了头,用宽帽檐下的阴影挡住了表情。 来到布朗特的府邸,下了马车。黛茜丝夫人走在前面,杜兰则有意落後了几步,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风景,压低声音:「够了,该差不多了,别老是扯我衣角。」 接着空气中传来弱弱的,几乎不可闻见的稚嫩语气:「妈咪,那个女人看着你的眼神好讨厌。你为什麽还要对她笑呀?」过後,又说,「明明一看就是个攀附权势的家伙,这样的人,避开都还来不及啊。况且,她不就是那个――」 「对。」杜兰眯眼笑道,「你终於看出来了?我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找上她的,好了,安静下来当好你的隐形人,别破坏我的游戏。否则,有你好受的。」 「好吧。」 杜兰和黛茜丝分别把礼物交给了门房,在管家的指引下进入会客大厅。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外面的温度降下了不少,饶是如此,刚进入府邸内部还是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像是卸下了两斤沙袋一般,格外的凉爽轻快。 宴会的主角尚未登场,主人布朗特公爵同样不见踪影,据管家说,公爵会在晚宴开始的时候前来。来宾们只有自得其乐,围绕在礼堂般的客厅里互相攀谈,顺便喝茶吃些小食。 朝四周轻扫一眼,似乎不经意的打量着环境。杜兰注意到场内有很多小孩子,应该均是贵族的后裔,虽没有打扮得个个像是公主和王子,一举一动间却也充满来自长辈熏陶的派头。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难想象。毕竟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用来认识一下包括布朗特家在内的新生儿们,可以扩大孩子的交际圈,对日後的发展亦有益处。 跟场内的少部分人打完招呼,黛茜丝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表示自己想去看望一 分卷阅读15 姐姐。 杜兰了解地点点头:「席尔维娅夫人吗?」 「是的,平常这种情况她都会出来见客的,可是今天却没有,连我也不见,我觉得她可能心情不好。」黛茜丝说完,向旁边的仆人打听消息。 显然这个家的仆人都对她不太尊敬,就算她声称自己是布朗特夫人的亲妹妹,也只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老夫人交代过我们,要对任何人说家里暂时不会见客。」 「什麽?我也算半个家里人呀!」 仆人没有答话,只用一种类似于嘲笑的目光看着她。 就在黛茜丝涨红脸不知所措之时,杜兰想了一会,还是及时地插了进来,把手放上她的额头柔声劝慰道:「先别管这个了,去旁边坐坐吧,好吗?」 这话用上了精神力在内,因此黛茜丝很快就被他说动了,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了。 将黛茜丝安顿好,足尖还是隐隐发麻,杜兰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拐到墙角一把揪住看不见的耳朵,咬牙切齿:「好啊,你不抓我衣服,改踩我脚了?我有那麽招你讨厌麽?」 「没有啊…呜……妈咪,这里的人太多了,我怕会碰到别人嘛,结果不小心踩到你了而已……」 「踩别人的脚去!」 约翰沉默了数秒钟:「……还疼吗?」 「不疼。」杜兰气哼哼地放手说道,「反正我的礼也送了,人也陪了,顶多再待一会,没什麽事的话就趁早离开吧,免得露馅了就不好看了。」 「嗯。」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很想见他呢。」 「无所谓。」这次约翰意识到了他在说谁,「不用担心,真的,我并不需要朋友。」 杜兰怎麽听怎麽觉得约翰的口气很诡异,不过他也没有心情计较太多,长长呼了口气,往外走去,恢复了面带微笑的模样。黛茜丝一见到他,就央求他跟自己过来坐会儿说说话,因为她实在是太心烦意乱了。为了不破坏绅士形象,他不得不应求地过去,黛茜丝的精神状况看起来不大好,有点疲惫的感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来到了晚上宴会开始的时间。 ※ 今天是杰夫七岁生日。 布朗特公爵记得很清楚,当他外出归来的时候,恰好卡在了生日宴开始之前。他去看望了杰夫,发现这孩子兴奋的很,问他可不可以先拆礼物,他笑着否决了:「不,你穿戴整齐了吗?还是先出去吧,等会儿回来再一件件地拆也不迟。」 然後那孩子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公爵又到了自己妻子的房中去了一趟,敲了敲门,结果无人应答。还是夫人的贴身女仆来开的门,对他报告道:「夫人现在很难过。」 「为什麽?」公爵有些意外,「今晚她不能出来见人吗?」 「哎,还不是因为中午……」贴身女仆犹豫了一下,说道,「中午老夫人来找夫人谈话,说完之後,她就郁郁寡欢至今。当时所有的仆人都被屏退干净了,所以,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麽。我想别人应该也不知道吧。」 「我明白了。叫席尔维娅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至少能赶上明天之前对杰夫说一声生日快乐。这个不难的,对不对?」 公爵沉着脸吩咐完毕,那贴身女仆便躬身领命关上门,进去对夫人传话了。 祖母会说什麽……其实不必猜测就能想象出来…… 席尔维娅本来是商人之女,贫贱的身份跟布朗特家全然不搭调,而他也不是因为爱情这个理由才会娶她。无论在大众的眼中,抑或在公爵的心目中,他所爱的只有因病过早离世的前妻。那才是他孩子的亲生母亲。 但事情错就错在,他的前妻离世得太早了。如果公爵一直没有妻子,极有可能就要被迫跟政治婚姻扯上关系。一个没有感情的妻子对他来说无所谓,一个没有感情的母亲对杰夫来说却过于残酷了。 以这个条件为前提,公爵选中了席尔维娅作为照顾孩子的继母。事实上,她对于自己的职责履行得不错,因此公爵尽可能地给了她多的自由、金钱,漂亮的衣服和饰品,作为补偿或者报酬,哪怕知道她会用来援助她那个声名狼藉的妹妹。 当然了,总有人看不过去的,他的祖母唐娜就是个头脑顽固的老贵族,坚持无感情的政治婚姻才是适合他们的生存方式,那是有利可图的,决不能随随便便跟卑贱的女人结合。 随之而来的刁难、冷嘲热讽,全部有针对性的招呼到席尔维娅身上去了。 只是…… 要是连这点都忍受不了的话,席尔维娅难免让他感觉有点失望。 布朗特公爵在外面站了一会,约莫半个钟头不到,就等到了房门再次打开,走出来一位身着美丽盛装的妇人,精致妆容掩盖了微红的眼角,长得跟黛茜丝有几分相似,却有着更为柔和的气质。她一手提起蓬蓬的花色长裙,一手挽上公爵的胳膊肘,侧脸看他,轻启朱唇。 「抱歉,西摩尔,我刚才任性了一会儿。」 「没关系,现在心情好些了吗?」公爵说,「好了的话,我们就到外面去吧,想必客人们已经等不及了。杰夫已经先过去了。」 公爵夫人轻轻点头,随着他的脚步,这对外表看起来天作之合的璧人开始往宴会厅走去。 在正式开始之前所有的客人都移步到了宴会厅,那里比会客厅更加大和明亮,布置更豪华一点。酒水和食物、点心都放置在长桌上,尽头处有条宽敞可供三到四人并排行走的楼梯。人们鱼贯而入的时候,杜兰发现约翰的气息不见了,差点紧张起来,结果发现他撤消了隐形咒语就站在附近,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不等杜兰有什麽想法,原本的交谈声忽然间消失了,整个大厅变得异常安静和空旷似的,人们的目光随着楼梯上缓慢走下的男女而移动,兴许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当公爵和他的夫人,以及寿星走下来离地面仅余几个台阶时,大家纷纷恢复了活力,向他们分别问好。布朗特公爵一一点头示意,并加入到那些身份高贵者的交谈之中。杜兰远远地看着,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知究竟是这场宴会比较可笑,还是自己的存在更可笑。跟公爵说话的人们是他认识的,但是那些人不一定认识他,因为那时候他们还太小了。 寒暄过後,来了一段简单的开场白,没有繁复空洞的辞藻。这只是个孩子的生日,而非皇太子的订婚宴。公爵很恰当地表达了欢迎、致谢和对未来的期望,接着宣布大家可以开始用餐了。 杜兰理所当然被黛茜丝拉了过去,后者第一次见到约翰,不免惊奇地询问这孩子的来历。 杜兰呆了呆,根本没料到会有这茬儿,破天荒地语塞起来。 倒是约翰甜甜地笑了起来:「大妈,你好。」不顾黛茜丝瞬间变青的脸色,用一种示威性的语气说:「我?我当然是他儿子,他是我爸爸咯,就是这麽简单。」 黛茜丝被打击到浑身僵硬,张大嘴巴,半晌才迸发出一声尖叫。 「儿子?!您没跟我说过您已婚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 ☆、chapter eighteen挣扎 她的这声尖叫一下子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杜兰暗道不妙,太失策了,他怎麽就没能预估到这个女人的爆发力?看过她柔柔喏喏羞红着脸的样子,任谁也想象不出来会有如此高分贝的尖叫声吧! 不晓得现在逃走是否还来得及? 众人投来的视线有疑惑;有好奇,有讥讽;有不屑……杜兰叹着气闭上了眼睛。 公爵夫人的脸色变得跟她妹妹一样苍白,快步走过来把她从人群的中心拉走了。与此同时,杰夫『咦』了一声,没去理会母亲跟姨妈之间的问题,直接跑到约翰身边,态度热情地说道:「嗨,又见到你了啊。」 约翰攥紧了杜兰的手,扭过头不发一言,活像个高傲的皇室小太子。另一边的布朗特公爵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瞥了杜兰一眼,问自己的儿子:「你在跟谁说话?」 「约翰,我们在上区见过的,不是吗?」 对于约翰不予承认的沉默,杰夫感到非常不解。他抬头看向父亲,显然后者也没能给出答案。 结果过了很久约翰才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 原来这孩子也会有内向的时候啊? 杜兰同样咋舌不已,拍了拍他的背,好声说:「怎麽了?跟人家打个招呼吧。」 「你好,杰夫。」约翰半天才憋出这麽一句话,「生日快乐。」 「谢谢你!」杰夫高兴地笑道。 布朗特公爵眯起有些相似的蓝眸,打量了杜兰一会儿,像是在回忆着什麽似的,却又找不到任何画面的片段,最终低低开口:「你是外地人?」 杜兰垂眼,作了个语气确切的答复。 即使是寻常贵族在两三句话後便能判断出来,说来说去,上流圈子就那麽丁点大,有钱人跟穷人比总归是少数,他们都能如此,更别提像布朗特公爵这样一手遮住王城半边天的人物了。他一边心里这麽想,一边控制不住地想发笑。 杰夫见他们开始说话,便拉着约翰到一边,殷勤地东聊西扯。 「我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认识的。」公爵说着,用探询的口气道,「孩子们的友情很奇妙,有时候他们会交往些不该的朋友,作为家长,甚至可能要动用鲁莽的手段去弄明白那些事。你觉得呢?我说得对吗?」 「对极了。」杜兰说,「但若您以为能从我这儿打听出什麽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也是我的大难题,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麽时候认识的。」 公爵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听他们的话,是在上区,你曾去过那里吗?」 「大概……我是说,这孩子很不安分,自己溜出去玩儿的可能性很大。」 望了一眼眉飞色舞的杰夫,再看看被自家儿子拉着说个不停的,相比之下显得寡言少语的约翰,公爵的口吻不由得添上了少许怀疑:「很不安分?您说真的吗?」 杜兰顿时无言,说真的,噢,他哪里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呢! 现在的他变成了大厅内众人注意的对象,背後仿佛火辣辣的有无数根刺,左右两面的视线更是能把人给烧穿了;虽然大部分目光是拜跟自己父子俩对话的这对父子俩所赐。他们明明谁都不敢担保记得住对方,却表现得好像一见如故,亲切地攀谈起来。 那种感觉如同上司遇到了下级,中间有层巨大的隔阂,偏偏要装成适应自如的样子,言辞间像是熟悉很久的朋友,可是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而已。 「你是来做生意的吗?据我所知,大多外省人都是来这里做生意的。」 「不,我还没有那个打算。」 「为什麽?」 「我不是个淘金者,公爵阁下,我只是带着孩子来游玩的。」 「你住在什麽地方?」 「布林厄洛斯区胜利之街753号,是朋友的一幢私人别墅,您去过那里吗?」 「没有,不过我将来会去拜访你和你朋友的。」 在公爵几乎称得上无孔不入的盘查对照下,黛茜丝那点打探的手段就完全不够看了。杜兰认为闲话家常可以,扯扯嘴皮可以,但跟这种认真较劲的人说话就没意思了。 老实说,他现在觉得每待一秒都是折磨。 杜兰记得在拍卖会门口头一次见到公爵时,惊到腿脚发软,从头皮上的每根发丝到四肢指尖都在疯狂地颤抖。差点就在那里失声叫了出来,所幸,他被仅余的一丝理智唤醒了,他知道,即使长得再像,即使拥有同样的姓氏,这世上也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菲特罗?布朗特。 公爵的问题步步紧逼,愈到后面愈是一针见血,希望能狠狠刺破他伪装出来的外壳似的。公爵的语气显然不容许他拒绝回答问题。 但是,为什麽对最关键性的那个问题避而不问呢? 杜兰心绪不宁地想。 只需要一句话,一句话就可以了。 「你姓什麽?」 杜兰在等待这个问题出现,可公爵就是迟迟不说,仿佛在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他没法抱有半分信心,自己是否能在面对这张跟菲特罗一模一样的脸孔的时候,抛弃属于他们的共同点,说出那个虚构的姓氏呢?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会的。 盯着这个长得极漂亮的青年,连眼睛都不眨,公爵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同时令人异常困惑的事情。偏红色的头发跟他没有任何近似,却总让他觉得在何处见过的熟悉感。 「为什麽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看着我?」 公爵一字一顿地问道。 按理讲,这是每个人皆知的礼仪。 为何这个气质高贵却满口谎言的人会在如此马虎的地方露出破绽? 公爵当然不相信杜兰的话,甚至对他的孩子都有几分怀疑。首先,这样年轻的人,怎麽会平白有个□岁大的儿子。再说那个报出来的地名,也许糊弄别人还有一手,可是,这人非常不走运地碰到了自己。布林厄洛斯区胜利之街753号刚巧住着帝国日报的主编,跟他多少有些交情,而他竟从未听说过主编家里多了个房客! 要说这人是个骗子,不全对,很明显受过良好的教养,甚至举手抬足的方式跟他自己都有点奇妙的相通。公爵感觉受到了欺骗,感觉有些愤怒,但这一切都促使他对这人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杜兰紧紧咬住牙,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涌上心头。 看着你?怎麽能看着你? 就是因为这张脸!这双……属于哥哥的眼睛,才会决定最後一次跟家族联系……有些话,必须让有些人知道,但他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见他,因此,不得不采取这样辛苦又隐蔽的办法。 假如那位女士仍旧对他怀恨在心,那麽他的努力无异于全盘遭到否定。 他只是不敢输。 『把自己伪装得再好又有什麽用?你以为你能软弱地逃避一辈子?』 杜兰莫名地想到这番话,又想到这话的主人,那时的表情有多麽认真可爱,嘴角无声勾了勾,那弧度在几秒过後就渐渐地消散了。 很奇怪,有些人就是能轻易地看穿他。 可不是吗,他软弱的、反复的、挣扎于自己编织的网中――一个可怜虫。 杜兰抬起眼来,对上公爵微微变色的目光,笑得风轻云淡:「您追问得太紧了,让我有种自己是囚犯的错觉,坦白说,这给我的感觉可不好受。」他稍作停顿,「容我失礼,我得去把我的孩子叫回来,免得教坏了您的孩子。」 他似乎终於有反抗意识了。那之前是在干什麽?忍让吗?公爵思忖道。不会的,这人没有理由这麽做,听起来实在太可笑了…… 见杜兰过来表示要带约翰离开,杰夫露出遗憾的神色:「这麽快就要走了吗?太可惜了,我还想跟他一起拆礼物呢。每年到这时候都会有一批新奇的小玩意儿,像是魔法珊瑚树啦;海军模拟战争游戏啦;会飞的老地图啦;还有一条鲜活的夜光鱼,到现在还躺在我家的鱼缸里……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的。」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尽是利诱挽留的意思,杜兰只觉得这个男孩儿对约翰未免太好了。 好到简直不正常。 通常贵族家的孩子最明白什麽叫利益得失,凡是做事都要权衡再三,从小养成这种习惯或性格,才能保证日後不会在上流圈子的漩涡中被吞到连骨头渣不剩。等他们长大了只会成一种人,好听点就叫理智派,难听点就叫势利眼, 再说了,算上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他们怎麽会达到那样亲热的程度呢? 这么一想,反而是约翰冷淡的反应比较正常。 杜兰古怪地瞥了持续沉默不语的约翰一眼。约翰的头不小心缩得更低了。布朗特公爵对自己儿子反常的表现也觉得很奇怪,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好意思,我们就先行告辞了。祝令郎七岁生日快乐。」 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对了,如果有人想见我,请告诉她,在东面的房顶挂上鹰旗,让我看到自然就会过来了。」 什麽意思? 公爵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们觥筹交错间、 那背影委实太过灰寂,边缘淡化到几近看不出痕迹。他于公爵而言,就像是石子投在水面上溅起的小小浪花,若不是石子本身的特殊性,恐怕一辈子也不会令人记住。 ※ 晚宴结束後,杰夫正在房间里拆礼物,来得人没有几百上千那麽数量庞大,但拆到手酸的说法绝无夸张。今次杰夫失望地发现,没有几个东西衬他的心意,不过他面上并未流露出来这种情绪,只是将不喜欢的东西仍在一边,继续他的动作。女仆帮着收拾地上的盒子和散乱的丝带,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对于在这里工作时间较长的那些仆人来说,十分熟悉的脚步声。 女仆通知他说:「少爷,老夫人要过来啦。」 杰夫抬头看了她一眼,往房门的方向望去,时间静止了约有五秒,接着意料之中的缓缓响起敲门声。女仆早已在门边站好,就等着声音响起的时候开门,如同上了发条的钟一样准确。 杰夫不是特别喜欢他的曾祖母,因为她又老又有许多皱纹,脾气还古里古怪,鲜少见得到真心的笑容;要说讨厌也谈不上,就是没什麽感情罢了。在老妇人进来之前,他还是绷着一张脸;在老妇人进来后,他就转瞬换成了公式化的微笑。这于一名儿童的面上极不搭调,看起来生硬的很,扼杀了孩子的那份灵动劲儿。 「曾祖母,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走进来的是个穿着华罗的老妇人,後面跟着一名棕发青年。她先是咳嗽了几声,然後沙哑地说:「好多了,你在干什麽呢,孩子?」 「拆礼物呀,您想看看我收到了什麽吗?」 「你父亲在哪儿呢?」显然他的曾祖母对他的礼物并没有多大兴趣。 「我不知道,大概跟母亲在一起吧。」 「那个女人可不是你的母亲。」老妇人微微抬高了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她的身份卑劣,怎麽有资格当公爵夫人呢?听了简直叫人笑掉大牙,我早说过了,那女人跟我们家没任何关系。你别忘记你的生母是谁呀。」 杰夫好一阵子没说话,待老妇人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去,挥退底下人的搀扶,他蓦地跳起来大喊一声,把那可怜的老妇人差点吓得魂归西天。 「怎麽了!孩子,怎麽了?」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宝贝啊!」 看着手中造型古朴的短剑,杰夫赞叹了一声,眼中燃烧起兵器和战斗的狂热来。抽出那把剑的剑身,流光四溢仿若冰晶的扁形尖棱六面体,周身遍刻的深色复杂魔纹,让他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 老妇人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没有再多看那孩子一眼。 她旁边的棕发青年却饶有兴趣地走过去,想看看他的剑是什麽样子。杰夫叫了声『修亚叔叔』,便把东西借给了修亚,后者半蹲下来,端详片刻,觉得这确确实实是一把不错的短剑,正要将其还给杰夫,忽见靠近剑柄处的地方有着一行刀削斧刻的小字。 修亚不禁把那行字念了出来。 「谨以此剑赠吾弟……」他做了个略显疑惑的停顿,「不对啊,杰夫,你是独生子吧。」 「我完全肯定这一点。」杰夫皱起了眉头。 「这是谁送的呀?看看盒子上面有没有署名?」 「没有的,我刚才找过了。」 「吾弟……」 听到他们的对话,老妇人喃喃重复了一遍,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对劲的神色。如同猝然划破黑夜的流星闪电,她脑中炸开万千火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是……他…? 就在那个久违的名字划过心头的瞬间愣住了。 沉默了许久,她蓦地抬起头来,在杰夫和修亚满怀担忧的注视下,努力冷静下来,不让自己像个失控的疯婆子一样大喊大叫。她压抑自己的声音到快要变调:「老天啊……哦……天哪,谁去把西摩尔叫过来,你们谁去叫他过来……」 修亚站起来问:「这是怎麽回事?您不舒服吗?」 「别管那了。好孩子,快听我的话,去把西摩尔叫到我跟前来,我有话跟他说,至于其余无关的人都退下,听到没有?」 ☆、chapter een妥协 在这个金字塔般层层分级的家庭里,假如公爵是躯干;那唐娜就是大脑;他的妻子和孩子组成了血肉,他的灵魂则由神来主宰,用品行证明自己。意志往往无法扭转身体的本能行动,一如唐娜无法扭转公爵的思想。 房间里的人被都清干净了。唐娜坐在软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何时起,布朗特家里多出了许多秘密,那些不能让外人得知的事情,都被称为罪恶之源。 又要开始了。 那不停回放的命运。 唐娜闭目养神,期间进入了恍恍惚惚的浅眠中,一旦人老了,很多事都是不由自主的,比方说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可能不分场合跟地点,只要闭上眼睛,就有十分疲累的感觉涌上全身。那样她就很容易睡着了。 好在唐娜的意识在众人来到之前,仍然处于清醒的状态,头脑也没有混乱,就像是破晓之际逐渐散去的雾云,全世界的光亮都集中在那一小点,犹如天神的预示,浑沌终将迎来黎明的救赎。 修亚把西摩尔带了过来,没有带多余的人,包括杰夫都被她打发出去了。 西摩尔首先看到了她手里摩挲着的那把剑,仿佛感知到了剑的主人,脸上流露出深深爱意与怀念的表情。西摩尔只知道一个人会使她有这种表情,就是他的祖父,亦是唐娜的丈夫。 「这是……」 好像被西摩尔的声音惊醒了,唐娜蓦地睁开眼睛,用茫然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还没从那股使她沉浸到不可自拔的情绪中回神似的。 接着她用一种轻不可闻的声音唤道:「西摩尔?」 「是的。」公爵回答,每次他见到祖母有这种眼神的时候,内心都是有些不快的,像是在透过他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知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要怪只能怪上天让她的丈夫走得太早了。「我在这里,唐娜。」 「你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吗?」 「我不确定,这些东西都是由门房和管家分别验收的,但是,上面应该有写他们的名字吧?」 修亚插话进来:「不,上面没有,只有这一件礼物是匿名的,我们都觉得很奇怪。」给布朗特家的人送礼,就算不是出于巴结讨好之意,至少标上自己的名字与祝福,算是一种心意,也免得跟其他人的礼物混淆了。 所以说,这样的做法,从各方面都叫人难以理解。 「有什麽头绪?」修亚说,「我就是在快结束的时候去大厅里露了个小脸,基本上没注意过有哪些人,表哥你有没有见到过眼熟的或者奇怪的人呢?」 西摩尔抿了抿唇,脑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了一对湖蓝色的眼,偏红色的发,然後是那人稍显受伤的神情。眨眼间,那人微勾起嘴角,从凄凄哀哀变成清清淡淡,于他身侧擦肩而过,冰凉的气息仿佛山间的泉水甘冽清苦。 怎会想到他呢?西摩尔愣住,对自己平白冒出的念头感到很不解,然而,转念细思,那人不是正符合『可疑』和『眼熟』的标准麽?只是,连他也不知道究竟在什麽地方见过那人。 修亚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麽啦?西摩尔表哥,你都想到发呆了。」 「昨晚确实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公爵说,「因为他暂时还没有闹出什麽事,加上我不想破坏杰夫的生日,就放他自己走了。」 「身份不明?你知道对方的姓氏吗?」唐娜深思道。 「我没来得及问这个,他就很不高兴地离开了。」 「那……唉,那太可惜了。」 「可是,」公爵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他临走前说,要是有人想见他的话,则需在东面的房顶挂上鹰旗。只要他看到这面旗子便会过来了。」 唐娜和修亚均是对这个要求感到不解,面面相觑,觉得这人似乎非常的神秘且自大。 公爵想了想,又说,「对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是席尔维娅的妹妹把他带过来的。你们见过黛茜丝的吧。她抱怨说那个叫杜兰的人……虽是个风度极佳的男士,却也是个利用她感情的大骗子……」 不等听完後面的话,唐娜已然惊呆了,手指颤了几下,使劲扳住椅子把手问西摩尔道:「你、你说什麽?黛茜丝真是这样说的吗?」 她平常最看不起那种名声败坏的女人,此刻却像找到了救星一样,盼望谁能进一步证实那番话。 「我敢打赌。」公爵说,「我转述的绝对没有半分差错。」 「现在去房子的东面挂上鹰旗!」唐娜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命令道,完全不同于老年人的衰弱,仿佛她无力的躯壳里瞬间被注入了强力刺激性的药物,「快点,我们走吧,不能再耽误一秒钟了!」 与此同时,那椅子砰地倒下,无人理会。 ※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杜兰的手背托着脸颊,定定望他,用了个不容置疑的语气,在疑问句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矛盾。 约翰大字形躺在床上,惬意地敞着小肚皮,纱帘下,窗外吹来凉快的风。人生快事,莫过于在秋日余温未散时,抓紧机会享受一下气候冷热交替的感觉。面对杜兰试图挠他痒痒的举动,只是哼哼了几声,像条死鱼般的一动不动。 「回答我。」杜兰看不下去这头幼龙懒洋洋的模样,用力捏住他的小腿肉,「你在想什麽?那孩子遇见你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看就觉得很不正常。」 「嘻嘻,妈咪不高兴有人亲近我吗?妈咪嫉妒了吗?」 好欠揍的语气。 杜兰恶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如愿以偿地听见约翰的惨叫声:「嗷嗷嗷嗷嗷嗷――」 「别叫这麽夸张。」杜兰微笑着稍稍松手,「好了,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了。」 约翰摸摸自己光裸在外的小腿,感觉似乎被掐出了青紫,仔细一看又什麽痕迹都没有。他只好郁卒地揉了揉缓解疼痛,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杜兰更温柔一点该多麽可爱呀! 分卷阅读16 「其实……我们就是见过一面,仅仅见过一面的关系。此前我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两句,之所以会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因为我在施咒的时候随口问了下啦。」约翰心知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嗓音低弱下去,却在後面逐渐高昂起来,「谁叫这个家伙当时张口就对我来一句:贱民!把我气得半死!别看杰夫外表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内里就是个被宠坏的小鬼而已!」 你不也是吗? 对于他的幼稚举措,居然还想到催眠杰夫当自己的朋友作为报复,杜兰简直哑口无言,非要评价的话,也只能说,彼此彼此了。 「我已经知道错了。」约翰说,「根本就没想象中的有意思,他对我很殷勤,不过,这让我感到浑身恶寒。我不该盗取别人的情感的,即使那家伙可恶到极点。」 「没错,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 杜兰低头看着他。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愧疚,杜兰确信自己不会看错,心里微微涌上一股欣慰,觉得不管事情好坏,结果这孩子终於是懂事了点儿。总有一天,他会成长为自己永远无法赶超的出色,到时候,他的视野里不会再有自己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天空、海洋、陆地,一切可以想象与不可想象的事物…… 甩掉那些莫须有的念头,杜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悔悟了,总得回去跟杰夫道歉,并让他明白这件事的真相吧?」 「不要!」 出乎他的意料,一听到要跟杰夫道歉,约翰就立马抱住枕头在床上滚成一团。 杜兰一愣,眸子眯起:「刚刚说的话这麽快就要反悔了?」 那还不是为了不让你生气才那麽说的嘛!约翰暗自嘀咕。「可是…可是……总之我不要!」他说到一半,无奈自行放弃了辩解,耍赖似的继续滚来滚去。 瞥向天色,午时刚过,记起伊文曾说,没有三四天暂且回不来。杜兰知道雇佣兵这一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求不得快,那是最忌讳的浮躁心态。倘若抱着那样的心态十有八九会死在自己手上。就算是一秒钟都不可以存在。 杜兰对约翰这孩子真是没辙了。这样不干,那样也不干,到底要怎麽办才好? 他走到窗前朝外面远眺了一会风景。这是个非常好的观望位置,正好绕过教堂的尖尖塔顶,穿过叠叠翠绿,依稀可以辨认出远处的豪华公爵府邸。 那里竖起了一面黑底金边的鹰旗。 这让杜兰立刻会意地大笑起来。 约翰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连忙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他的身旁,呆了呆,顺着那目光望过去。他们所见到的景致完全一样,却又在各自的眼中意义大不相同,约翰歪了歪头,还是没弄明白有什麽可笑的。 「算了,你不去也罢。」杜兰转过头来,「我要是见到了那个小孩儿,就告诉他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反正都是要去这一趟的。」 「去布朗特家?为什麽?我们才拜访过他们一次呀。」约翰不解问道。 「对,不过,上一次是拜访,这一次是人家主动邀请。」 杜兰望着那面鹰旗微笑道:「如果不去,岂不是让我的好嫂子失望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挠墙!有点担心我是不是要卡了。 明明平时很硬的,写到关键时候就软了…… ☆、chapter enty家族 当日,下午。 居然看到消失已久的梦中情人再度出现在眼前,好像做梦般不可思议,修亚揉了揉眼,确认这不是欺瞒头脑的幻象,叫道:「啊,是你?怎麽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 「您是哪位?」杜兰礼貌又生疏地问道。 这句话充分直接地击碎了修亚的心。 他望着这个残忍的家伙径直越过自己,完全把自己当做空气一样,来到老妇人的面前试图掬起她的手,但她马上就甩开了。杜兰脸上流露出几许不知是真是假的伤心,秀眉紧蹙,让修亚在心疼的同时,暗暗鄙视起自己的贱骨头。 瞧瞧,人家理都不理你,还自作多情个鬼啊! 屋里共有四个人,只有两个人明白这次会面的意义是什麽,剩下的两个人还处于懵然的状态――这不能怪他们,唐娜原本打算把这些事憋一辈子,然後选择在临终之时,托盘而出,那样她可以放纵自己一次,不必担心家族会在她死後变成何等模样。她将责任背负得太久,却没有任何人能够一起分担,唯一可以的,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先她而去了。 六对眼睛都牢牢地盯着杜兰。后者笑了笑,像是丝毫没感到这种无形的压力似的,转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同他的步子一样,他用了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说道。 「好久不见,唐娜。」 「好久不见了。」 唐娜回应了他,激动起伏的胸口慢慢恢复平稳,接着,目光变得审视又排斥:「没必要的寒暄不多说,让我们快点进入正题吧。事隔至今,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为什麽,为什麽还要出现在这个家里?」 杜兰继续微笑道:「为了跟您叙叙旧,怎样?」 「杜兰!」唐娜猝然呵斥道,「我是个快要躺进棺材里的人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只要我活着哪怕一天、一分钟,我都不容许坏事发生在这个家里。你了解我的,是不是?」 「我太了解您了。」 他们彼此如同在打着外人听不懂的哑谜。 现任的年轻公爵注视着他们,知道祖母有意给自己某种指示,但他没耐心等太长时间,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似的,还要等多久才会告诉他呢?那委实太过难熬了。 於是他开口问道:「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谁?」 公爵显然急于求得答案,然而,唐娜却不急于回答。她先是看了杜兰一眼,眼神莫名古怪,似乎还带着一丁点嘲讽的意味。 「很像吧?」 杜兰暗暗叹了口气,蓝眸对上公爵的视线,两种纯然不同的蓝色,一是海洋,一是冰湖。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还是很容易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岂止是像,跟哥哥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杜兰说,「他叫西摩尔吧?」 「对。」唐娜在西摩尔愈发不解的目光中吐道。 「哥哥?你们到底在说什麽?」西摩尔鲜少会有如此困惑的时候,特别是当别人都在谈论自己,却唯独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吞没了他。突然间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也姓布朗特。」 「噢,不!西摩尔,他现在不是。」唐娜高声叫起来,「我们家从来没出过这麽个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呵…」 说着,她有点气力不支的样子,弯腰大喘了几口气。 西摩尔见状上前轻轻拍了拍祖母的背。 杜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既没有流露出怜悯,也没有半分动摇之色。他想了想,问道:「阿雷纳斯在哪儿?为什麽我没见到他?现在他应该是个大人了吧。」 「是呀,」唐娜的那种嘲讽语气更加的明显了,「他已经长大了,杜兰,你想见见他吗?」 杜兰回以颔首。 唐娜看了他一眼,不耐地动身走了出去,屋里的其他人紧随其後。修亚在这个过程中保持沉默不语,只是用特殊的眼神打量着那个秀丽的青年人。他仔细端详外表,发现杜兰跟公爵竟真的有几分共同点,比如那双肖似的蓝色眼睛,不过杜兰的色泽更浅了一点,看起来好像琉璃盏里映出的烛火,飘忽、摇曳,清脆透明到随时会消失似的。 除去这一点,还有都是相对高挺的鼻梁、薄薄的淡粉色嘴唇……修亚向来喜欢丰满的唇,因为那样很适合用来接吻,可是现在他又不那麽确定自己的喜好了。 为什麽同样的事物,放在不同的人身上,便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差异呢? 这座华美的府邸本该受到人们称赞欣赏,如今却半丝影子都没有,到处空荡荡的,仿佛就在一天之内,所有人都被扫空出去了。长廊内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明晃晃的大白天,此处反倒显得有些阴暗,前路映得不清不楚。 修亚落在最後面,因此,他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接下来可能牵至自身的…… 作为四大家族之一的未来继承人,修亚可以表面上看起来无脑、好色、贪玩,唯有到了真正必要的时候,他才会褪去那张用来伪装的外皮,露出深藏在内的狰狞獠牙和蓬勃的野心。 唐娜停在门前,直接省略了敲门询问的步骤开锁进去了。 杜兰注意到她手中持有钥匙。 首先出现在眼帘中的是满地的五颜六色。 没用完的颜料盒堆落在地上,色盘倒在椅子腿前,绿的黄的紫的涂抹在一块,干涸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仅剩的几支画笔被捏在那人手中,坐姿不正地依靠在高脚凳上面,专注地对着画板上的水彩纸进行描绘。 那人的神态不像是布朗特家的人。杜兰生出这个念头,完全格格不入的行为和气质,不由得略显吃惊地看向唐娜――这真的是她跟菲特罗的儿子? 旁边的两个相对年轻的後辈对那人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疯了。」唐娜用平缓的叙述调说道,「也许有人会说,阿雷纳斯还活着就是一种幸运了。毕竟能从那样一场可怕的谋杀中活下来,已算是神对他最大的眷顾了;但要我说,我的儿子打从失去神智的那一刻起,便彻彻底底地死了。」 「留下来的这具躯体,全凭他曾经的执念而生存下去,呵呵,你应该不知道的,阿雷纳斯小时候是个很有艺术天分的孩子。我不喜欢一个男孩整天画画,就叫他放弃这门东西。」 语气渐弱至消逝。 杜兰悄然上前一步,看到微黄的水彩纸上绽放美好笑容的少女,长而卷翘的深色头发,弯弯的眼角,看起来就像小鹿般的天真温柔可爱。对于房间里多出的这些人,阿雷纳斯毫无所觉地继续着笔下的工作,笔法细腻小心,跟常人的专注神态无异。 杜兰看得出来,画上的少女是唐娜年轻时候的模样,他不禁又一次感到吃惊,转头盯着如今垂暮之年的唐娜,期望能够获得只言片语的解释。 「父亲经常画这些东西。」西摩尔代替她说道,「他画祖母和祖父的肖像,有时候会画他们站在一块儿,有时候会画我的母亲,偶尔有别人出现,但是他从来没有画过我。」顿了一会,又说,「我想,这是因为父亲的记忆止步于他疯掉的那一年了。抑或,更早的孩提时期……」 唐娜没说话,光是每每见到阿雷纳斯的景象,这位老妇人就已经悲恸欲绝到失声。再要她鼓起勇气说出真相,未免有些太过残酷了。 西摩尔的话凝住了。 他望着父亲挥舞画笔的动作,蓦然回想起很久以前――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捡起来的一张纸。就父亲无数的作品而言,那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画了。风中细碎的雨点飘零下来,犹如云端凭空洒落的花瓣。少年的面庞被微黄晕染得温热,精心勾勒的唇角,恰恰如眼前的男人一般,满是迷惑人心的风情。 那张纸後来落到哪儿去,西摩尔不记得了,只是有段时间对少年的身份很感兴趣。因为他不知道父亲何时认得此人。可是,一旦自己跑去问唐娜,便会遭到严厉的训斥,久而久之,逐渐淡忘了这份时光的存在。 明明这个人一直存在于家族之中,为什麽却又被从历史里抹消掉? 「所谓的谋杀,究竟是怎麽回事?」杜兰指的是发生在阿雷纳斯身上的事情。 「自从菲特罗走後,家族就被蒙上了可怕的阴霾。不间断的谋杀,暗害,我们的新生儿总是活不长,西摩尔本来有个双胞胎弟弟,却因为食物投毒死去了。」唐娜一声冷笑,「当然,你不知道,你怎麽可能知道呢,你逃到了那麽远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你,看,你将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说到底这麽多年布朗特家还不是都她一个人撑起来的。 有谁帮过她一把?没有! 连唯一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丈夫都…… 唐娜的面上风云变幻,愤懑、不甘、痛苦一一闪现。 阿雷纳斯终於注意到自己被打扰了似的,转头皱眉看着他们,眼见争执的气氛风雨欲来,令他感到即惶恐又担忧。 阿雷纳斯抬头望了望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此时也在看着自己,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哇!叔父,是你啊。」阿雷纳斯惊奇地认出来,「你回来了?怎麽不告诉我一声呢?」 结果杜兰半晌不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父亲应该也回来了吧!他在哪里?对了,我要让他看看我的画。不过父亲总会说很好,很好,我觉得他根本就没用心。」 杜兰听着他真挚如孩童般的口吻,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那时候阿雷纳斯还只到他膝盖那儿高,竟然还记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议。 「你说呢?叔父,你觉得怎样?」 杜兰侧头回视,俯身应道:「非常了不起。」他说道,「你画的是个伟大的女人,这很好。也别忘了你父亲,若他看不到自己在你的作品中出现,会很失望的。」 「是吗……」阿雷纳斯呐呐地说,「好吧,我听你的。」 唐娜冷漠地看着这个快奔赴老年的中年人,像在看路边的一只流浪狗。 「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我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你赶出去,反倒愿意跟你谈话。」唐娜开口,对杜兰说道,「当时你是仅有的可以掌控大局的人,却偏偏抛下这一切,任性地跑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了个世人唾弃的黑袍法师……」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追求不老不死,还是别的什麽……不论如何,你都对不起你哥哥,甚至整个家族。所以我就擅自做主,将你的名字从家谱中永远地划去了。」 「凡是有人问起你的事……不,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曾是这麽想的,只要还活在这世上就要抹杀掉你的存在。要不是因为西摩尔小时候,被那个卑鄙的三流佣兵团追杀,而你出手救了他一命的关系,今天,我宁死也不会见你。」 闻言西摩尔浑身一震,立刻朝杜兰望去,好似回忆起了别的事情,连修亚也诧异地歪了歪头。杜兰淡淡垂下眸子,仿佛对她的知情感到丝毫不意外。 唐娜顿了顿,质问道。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麽你要在他死後一走了之?为什麽你可以这麽狠心又自私?!」 老人的声音沙哑得过分。 当时困难的局面几乎要把她压垮了。 而她最埋怨甚至最恨的,就是那个明明有能力挽回一切,但因为害怕所以逃避的胆小鬼。她不明白丈夫干嘛要用自己的命换取这样的人活下来。 这句话之後,突如其来的寂静浸透空气。 所有人都望着崩溃到哭的唐娜,从未见过这个一辈子主宰家族的女人这样失态,有的惊诧到了极点,殊不知,这份感情积累了太多年,只是缺少好的发泄口而已。唐娜有时误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动摇了。实际上,不管是否如此,她都唯有强行忍耐下去,直到双鬓变得花白,脸上爬满皱纹,连心灵也比经历风吹雨打的顽石更坚硬了。 杜兰听她的每一句泣诉,正跟当初菲特罗的每一条遗嘱所吻合。杜兰不敢告诉她事情真相是怎样的,那只会让这个不堪重负的老妇人再次经受打击。 轻轻拥住了唐娜,感到怀中老人的身躯大幅度地颤抖起来,却死命地抑制住了,没有推开。 大概唐娜永远到死都不会原谅他。 不过,也好…… 从他明白自己对兄长情愫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不配得到谁的原谅了。菲特罗虽然不爱他,却比世上任何人都疼他。光是这点,他也该心满意足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 明明发出来过了,外面也有显示字数,为啥会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试试重发一遍。 ☆、chapter enty one释怀 在外人眼中布朗特家尽拥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却有个道不尽的遗憾。 这个家族的人普遍健康状况堪忧,常常是正值壮年,却会不幸染上遗传病。之所以说是家族遗传病,因为不管是发作和潜伏的时期,还是症状都出乎意料的相似,至少,官方说法是这样的。顺便一提,官方还有种说法,那就是,家族中女性患病的几率非常低…… 便是诸如此类了…… 这种传闻以前的他尚能一笑置之,现在只觉得是浓浓的讽刺。不过,也不是仅仅布朗特家面临如此困扰,其它有名望的老贵族比方说萨农罗佩、乌泽亚,都算在四大家族之内,唐娜出身于后者,修亚则是她的外甥孙。 「有人在暗地里谋害我们。」唐娜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光我们,他还要逐渐削除别的势力,只因为那不利于他掌控整个王朝的权力。」 杜兰摇了摇头,叫她最好就此打住。 唐娜抬眼:「不,我必须得继续说下去。」 这里有采光充足的窗户,可外面的天色却不怎麽明亮。阿雷纳斯停止了作画,抱起膝盖,呆呆地看着他们说自己听不懂的话。公爵对他痴痴呆呆的父亲生出几分悲悯,但终究是什麽也没说,侧过头任由沉默弥漫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 「这太可笑了。所有的暗杀行动都是冲着我们来的,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唐娜说,「我不知道这已经持续了多久,几十年,还是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唯一能打破这个局面的方法就是……」 「变革。」 唐娜语气寒冽地吐出两个字。 杜兰转过头,发现没有一个人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暗地里都互相通过气了。他顿时明了了,他能够理解这个念头,不过,更多的还是不敢置信。 不得不说在唐娜的带领下家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有好有坏,大家都看在眼里。至少她让布朗特家多生存了半个世纪之长,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她不能忍受自己死後,心血被人破坏的可能性,因此这个大胆的预谋便产生了。 「统治者一步步把权利从我们手中收走,却不是一次性全部拿光,为的是让我们衰弱下去而非永久消失,因为他需要有地位的人维持国家的根基,既是阶级分化――这完全不公平!」 「你能帮到我们的。」唐娜盯着他的眼睛,「你不会再一次逃开,对吧?」 这番话的隐喻实在太多。杜兰愣了一下,蓦然想到假如菲特罗看到此情此景,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他自己选择的死路。不管他是不是个欣赏花儿的人,都阻止不了别人清除花丛中的荆棘。为了向皇帝陛下证实自己的忠诚,菲特罗死得凄凉无人问津。现在的四大家族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光辉,手中握有实权的,恐怕半个也没有了。 由于上层贵族们的权利均被收回,加上不间断的暗杀与明杀行动,对民众隐瞒事实的举措,只会惹怒愈来愈多的人。帝国存在的时间太久太稳固,万物总有土崩瓦解的一天。时间问题罢了。 唐娜的意思他知道,他看得出来这座城里流动的隐患,到处传播着的流言蜚语,突然多出来的异族生物,表面看似友好,但是人们都觉得恐慌极了。这些无不昭示着将要有一场巨大的混乱拉开序幕了。 那会是什麽? 他描绘不出来具体的画面, 杜兰又让唐娜失望了。他再次摇了摇头,说道:「那是你们的事。」说完,他慢慢吁了口气,感觉长久以来的某种负担被卸下了。 「你……」唐娜的脸色变得很差,「权当我刚才没有那麽说过,你果然还是那个懦夫!」 「事情没有那麽简单。」此时,杜兰有意无意地瞥了雕像般的修亚一眼,后者对他的目光非常敏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如果你…你真的下定了决心,就要赌上失去一切的准备,因为这种事容不得失败,而你守护了多年的事物,很可能会在朝夕之间尽皆颓圮。」 「哼,不劳你多心!」 唐娜对他的最後一丝希望已经破灭,这场谈话便瞬间失去了意义。她背过身去,努力挺起佝偻的腰,看起来大有要迈步离开的意思。 虽然预料到会变成这样…… 杜兰明白自己离开的时刻到了。这一走,他可以确定,他便再也不会回来了。过往的杜兰因为种种原因,尤其是兄长自杀背后的阴谋,对家族总是抱有那种无法释怀的情绪,所以内心其实盼望着能够得知家族的近况。只是,当年的旧人旧事都被换新了,甚至连体制也被改动,昔日元老们都不知去了何处,剩下的是全然陌生的面貌。 说他无情也好,说他冷血也罢,他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又怎麽可以插手于其中? 「为什麽你一直看着我?」修亚突然问道。 杜兰微微一笑,嘴角的意味逐渐淡化:「为什麽你会在意我看着你?」他反问道,顿了顿,见到修亚哑口无言的样子,「在你心里,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家人、生命,爱情还是权利?」 「荣誉。」这个棕发男人毫不犹豫地答道。 「希望如此。」 杜兰没再说别的,走到阿雷纳斯面前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在众人包括阿雷纳斯本人变得紧张的注视下,先是用精神力查看了一会,大概过了十分钟,枯涩的咒语开始回响在空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黑色烟雾,从阿雷纳斯的头顶上缓慢溢出,像是滚滚乌云,盘旋了好一会跟着咒语停止时飞到了窗外,然後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杜兰收回手,衣袖猛烈抽动了空气。阿雷纳斯外表并无异状,只是看起来跟睡着了一样。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脸色较之前有些发灰,更是缺少了生气。 他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他会慢慢变好的。」 听上去疲惫至极。 杜兰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说不定阿雷纳斯永远沉浸在孩童的梦境里才是好的,但是连个选择也没有,于他和别人都不公平。他的大脑受过重伤,记忆回溯到了不知何年何月,杜兰只有在他心里埋下一个警告的种子,可以在他混淆错乱的时候,借助外力提醒他现在真实的状况。 目及处光影扭转昏花,仿佛随地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门离自己很近,可是走出去的时候,步伐虚浮到连自己都感到吃惊了。 身後那座古朴沉淀着无数历史与泣歌的府邸被彻底留下了。 杜兰唯一能带走的只有他自己。那些人和事像是化作了过眼烟云,像是沙漏里的沙,纷纷从他指间溜走。以前执着的,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甚至过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跟西摩尔道别, 跟哥哥长得那般肖似的人,布朗特家,乃至全世界,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吧。 还有那个叫做修亚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麽,像是故意希望别人给他安上游手好闲无所作为之类的形容词,似乎甘愿当一块不起眼的陪衬布落在别人後面。但是,杜兰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的野心决不会比任何人小。 通常,这样的人要麽成就一番伟业,用残酷的美名包裹自己;要麽会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暴徒。两者的区别基本上只有成功与失败。 现在他还管那麽多干嘛呢? 总之…… 总之了了。 杜兰不想这麽早就回去,现在的他满脸失落怔愣如同街头的一名流浪汉,尽管他的内心在沉重的同时异常的轻松。到时候约翰可能又要拖着自己左问右问,纠缠不休了。 杜兰顺着记忆漫无目的来到四方巷,曾经是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如今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居住区。不过,他以前喜欢的那种香甜气没有消失,这里还是有间糖果店,只不过商店的主人换了不知几代人了。 他呆坐在树下的长椅边,脑中空茫如同阿雷纳斯尚未动笔的水彩纸,泛着昏黄年代感的色泽。风起之时,秋末的苍叶被卷了起来,预示着冬日的来临。 这一刻的他好像除了呆望什麽也不会了。 小孩子大概都很喜欢吃糖果,不知道约翰喜不喜欢呢?杜兰思考了片刻,换到了另一个问题上。从小到大似乎洛伦都没尝过柠檬糖之类的酸甜滋味,也许,那孩子现在有点埋怨自己为什麽会让他十几年都活得那麽苍白吧。 有点心神不宁地朝後瞥了瞥,总感觉有个扰人的视线在何处凝视自己。 被盯住的感觉挥之不去的熟悉。 「你怎麽了?」 男孩子到他身旁坐下,声音软糯。 杜兰看了他一眼,意外地发现他是杰夫,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小袋子。见杜兰愣愣地望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杰夫的嘴角抽了抽,决定还是掏出几块糖送给他。 「要什麽口味?」杰夫犹豫了半晌,「玉米的,可以吗?」 「好的。」 杜兰掂了掂那颗圆溜溜的玉米硬糖,像是玩扔硬币那样,明显惹来了杰夫的不满眼神。於是他无奈地停手,听身旁的男孩子问道:「叔叔,约翰没跟你一起出来?」 看样子并不知道自己去过他家。 杜兰弯了弯眸:「没有啊,介不介意我问问,你跟他是怎麽认识的呢?」 杰夫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呃,我是偷偷溜去上区玩的时候碰到他的。因为那时候他看起来像个小乞丐――没有冒犯之意――我很吃惊,还很过分地大叫道,贱民怎麽可以出现在这里!」他低下头,「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哦。」杜兰歪头好奇地看着他,「那你们是如何变为朋友的?」 「这个……」 凝噎了半分钟之久,杰夫的表情有几分茫然。他想了想,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没必要去追究这个问题吧。反正我们是朋友就对了。」 「哈哈哈哈……」 杜兰倒在长椅上笑得前仰后合,几度想要捶上自己的腿,这令杰夫疑惑地侧目。 这笑声听起来并没有掺杂什麽恶意,纯粹是想笑,所以笑了而已。可是杰夫非常不解,自己有说过什麽滑稽的话吗? 杜兰探手绕过这孩子的金发,指尖在他的后脑勺点了点,接着,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响指。 轻轻的,啪。 「醒醒吧。」他说。 杰夫呲牙咧嘴地往后退了几步,抱着剧痛的头很久没反应过 分卷阅读17 ,等他抬起脸来的时候,树下长椅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而他送给那人的糖果落在地上,甜蜜的亮黄色包装纸完好如初。 ※ 街上的那种古怪的气氛愈发浓厚了。 从踏入这座城市开始,似乎就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进行。空气中飘扬的栀子花香气,也许只是为了冲淡角落里散发出的恶臭味;人们欢声笑语的相处,或兴高采烈或平静祥和的面容,也许只是为了掩盖彼此对于厄运的危机感。 杜兰的头晕呼呼的,保持着这个状态回到了家里。他仿佛看到约翰就站在面前,张口说了些什麽,表情挺难看的样子,可他根本没心思去理会了。 好累…… 他脑中反复闪过同一个字眼直到入睡。 究竟是消耗了太多魔力的关系,还是不安定的空气因素问题?仅仅出去了一天,竟让他感到如此的虚弱…… 到後来走路几乎看不清路面,全凭着感觉像个盲人般的往前摸索。 眼前的世界终於彻底一黑。 睡梦中,他的手被一双温暖小手握住了。谁都不愿意松开。 ☆、chapter enty o袭击 「你来了?」 「钱。」伊文把布包放到桌上,「这是你的东西。」 对方拆开一看,被那对血淋淋的眼珠子刺激到差点没呕了出来,连忙用布遮上了。再看伊文,面部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再次叙述了一遍重要的事情。 「钱。」 他的主顾讪讪笑道:「又不是不给你……啊哈哈,真不愧是黑之刺客,就凭你这办事效率,也足够挤进整个佣兵公会排行榜的前几名了。这些是你的酬金,共九百八十金币。作为一条人命的价钱算是很高的啦。另外有个小小的意见,下次能不能不要弄出这麽多血?」 「我是杀手,不是清洁工。作清洁要另算价格。」 「……」 「下次有私活儿再找我。」 伊文搬起那个装金币的铁箱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 迎面无边无际的失重感,空气灼烧起来,呼吸道被什麽脏污物质堵住了。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伸手脱力地抓了抓虚空,什麽都没有,这时才发现那双跟自己交缠的手不见了。指尖发寒仿佛逐渐流逝了生命的迹象。 一定是病了。他模模糊糊地想道。寻常的魔力损耗绝对不会让他变成这样,好像被打了一针又一针的强效昏睡剂,明知道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可是无论如何都清醒不过来。 不行,不行…… 决心要对抗这个可怕的梦魇,杜兰难受地睁开眼,拖起灌了铅似的四肢爬了起来。 头顶上那道冰冷视线紧紧跟着他。 杜兰蓦地抬手用力一抓,看到半空中掉落的纤长银色发丝,顿时面颊变得苍白失色。洛伦就坐在窗台上,那张略微成长了些的容颜,除了淡漠没有别的情绪。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麽,想要快步走上前,却因浑身乏力倒在地上,剩下的力气只够支撑自己不要立刻昏过去。 洛伦轻巧地跳了下来,来到他面前捏住了他的下巴,好让自己细细打量这人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他还是一如往常,自己却变了许多。 「很抱歉,让你受罪了。」洛伦柔声说,「再等一会儿好不好?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三个人就能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了。」 什麽意思? 杜兰呆了呆,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被欺骗的巨大的愤怒,几乎吞没了全部感官。 「你把那孩子带到哪里去了?」他咬牙。 「约翰吗?」洛伦顿了顿,接道,「他太不听话了,我只有提前把他接走了。」他露出几分奇异之色,「你就那麽惦记他吗?明明我就在你面前,为什麽都丝毫不感到欢喜呢?」 「我是问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杜兰感觉难受到极点,空气如同闷闷灼烧的烈火,令他烦躁到只差揪住洛伦的领子吼起来了。 洛伦愣了一下:「真的有那麽不舒服?」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个问题。 「也是,现在全城都是这样的。」洛伦自言自语般的,放松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摸了摸他的被汗水打湿的偏红色头发,漂亮的银眸中闪过一阵雾霾,「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相信我,这一切都会结束的……」他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委屈,环抱住杜兰的身体,仿佛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小孩儿,「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真的好想你。你呢?」 杜兰闭着眼,面容几近扭曲,忍不住大口喘息了几下。 头好晕…… 快要听不清楚外界事物发出的声音了。 「我以为你会说你想我了的。」洛伦不知道他有多痛苦似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感受着熟悉的低温传来,「每天看着约翰在你身边吵吵闹闹,好像你的注意力都被他夺走了,再怎麽不痛快也是没办法,谁叫他是我弟弟呢?」 「其实他的话……也没什麽,但是,为什麽那个碍事的人又出现在你身边了?从我小时候见到他对你做出的事,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他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 「否则,我一定要亲手撕烂那家伙的血肉。」洛伦轻轻软软地说道,「你不会生气的,对吧?」 怀里没有任何回应。 发现杜兰已经陷入沉睡状态中,洛伦并无意外,只是俯身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那麽,就当你默认好了,亲爱的,做个好梦吧。」 洛伦把他抱回床上,流连不舍地亲吻抚摸了一会,像是要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留满自己的印记。 虽然肖想已久,万分希望能够同他多相处片刻,可惜的是,暂时还不能带他离开,外面又太危险了,待在伊文的家里反而可能比较安全。 反正那家伙横竖也活不长的,再不会构成什麽威胁了。 洛伦满意地冷笑起来,掀起窗帘,振拍银翼飞到上空渐渐远去了。 ※ 杜兰感觉得到有人一直在旁边,就在很近的地方。他怀疑是不是约翰回来了,便伸出手,得到的是对方的五指交缠。那一刻,他明白过来,奈何那种安心的气息围绕在四周,令他不由自主地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梦中。那人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直到他醒过来之前,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没有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可能是几天几夜。杜兰终於觉得意识清楚了些,虽然头脑依旧沉甸甸的,如同里面被塞了十斤重的沙袋,但总算是恢复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天色大亮,惨白到不正常。 杜兰转头看到床前的伊文阖眼小寐,再看彼此交缠的手,心里生出些许暖融融的意思。随即他想起来约翰和洛伦的事,脸色又沉下了。 伊文的手感应到什麽似的动了动,眼睛随之睁开,黑檀色的深泉空无一物。 好在很快就神志清醒过来了。 「你醒了?」 「我刚刚还想这麽说呢。」杜兰笑了笑,「你是什麽时候回来的?」 「两天前。」 「我睡了很久吧……」 「没事。」伊文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手,「醒过来就好。」 杜兰不语,看向外面隐隐流动的光明元素,太多了,几乎整个城都被笼罩在光明之内。难怪天色会这麽亮。除此之外,还有阵阵狂暴的风声,大自然的怒吼声,火与剑碰撞的响动,以及若有若无悲天悯人的颂歌。无秩序的混乱将要逼近了。 忽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扶住床架差点吐出来,腹中空空,只能干呕了。 耳边传来伊文的声音:「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块水晶吗?把它握在手心里试试。」他依言取下水晶放在手心,果然,那种恶心的感觉消退了很多。 怎麽会?杜兰趴在床边好一会才彻底缓过来,抬起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困惑。 「这是无属性抗魔水晶,可以吸收对你有恶意的元素。现在这种东西应该还比较少见。」伊文解释道,「你看,它变亮了。」 确实,那块水晶比之前变得更加雪亮透澈了。如果说之前是透明色的,那麽现在就是纯白色的。杜兰略略思索,领悟到颜色变化大约跟其吸收的元素有关。只是,以他高出常人多年的见识,却也没没听说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以前在黑暗精灵族生活的地方,这样的无属性物质不算什麽稀奇的,不过,如今倒是很难找到了。我也只见过我祖母留下来的这一块。」 「是这样啊……」 杜兰摩挲了一下那光滑的晶石面,说:「这个给了我,那你呢?」 「我的状况至少比你好多了。」 「谢谢。」杜兰撇过头去,「外面是什麽样子?」 「很糟糕。」 「糟糕到什麽地步?」 伊文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你听。」 杜兰听着,空中可怕的轰鸣声更庞大了。那听起来像是急促的呼吸声被放大了一百倍,所以就格外的吓人了。天空的光芒时不时受到黑暗的侵袭,从这间屋子便可以感受到外界的明暗变化。杜兰刚才打量伊文的时候,总见他面上擦过一阵阴云,接着亮了起来,色彩也红润了不少。再过一段时间,突然又暗了下去,又亮了起来。 这里离市区很远,依旧能够闻见人们的挣扎,来自天空上方的暴虐,乌云、风,还有元素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破坏力。但那仅仅止于天空上方,中间的光明结界阻隔了外界的景象。 全城都响起了祈祷的前奏。 杜兰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出去看看。在他开口之前,伊文摇摇头打住了他的话,并用黑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仿佛这是一场严肃的仪式,注视不单单是注视,而像是灵魂交流似的。 他静静地盯着那隽美无双的侧脸,期盼蓝色的眼睛里会映出自己的倒影。 伊文记得,在迄今为止有限的相处过程中,自己从未对杜兰说过喜欢之类的字眼。 说不说有什麽区别呢?伊文总是认为这没有太大必要,男人不屑于听到装模作样的情话,与其相比,做点富有实际意义的事不是更好吗?诸如此类的反驳不间断在他心中闪现,逼他不得不打消告白的念头。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得到无所谓的回应。 因此无论徘徊多久,那句话始终被咽了下去。 「要不然,你再睡一会吧。」伊文淡淡地说,「过一会,外面的状况就没这麽难过了。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後面的语气充满安抚性质。 谁知杜兰拉着他往外走:「不,我们必须得出去看看。」 ☆、chapter enty three毁灭(上) 外面的情况比他们原先以为的要更严重。杜兰抬头看去,很明显在那透澈的光明屏障之外,有一群巨大的有翼生物在活动。说是活动并不贴切,它们是在攻击,不停地想尽办法开出突破口。因此,这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麽会听到雷鸣般的可怕响声了。 街上空荡荡的,人们都聚集在广场中心。两人走了过去,还没接近,远远的就能听见人们祷告的声音。好在杜兰有了水晶的防护,遍布每寸空气的光明元素只给他带来了轻微的不适。 铺天盖地异常不详沉重的阴影笼罩在乌空之上。 杜兰喃喃道:「怎麽会……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猛然转头看向伊文,语气有些颤抖,「你告诉我,离我上次醒来到底过了多久?」 「没关系,没关系的……你冷静一点。」伊文连声哄劝,同时,担忧地深深蹙起眉头,「真的只过了两天而已。我没有必要骗你的,不是吗?」 「两天,就让伯尼坦变成了这个样子!」 杜兰呼了口气,隐隐明白了当初洛伦离开的理由。他又想起上次洛伦出现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到後来,他就支持不住地昏睡了过去,可是,光是前面的那一部分,已经足以让人大吃一惊了。那是他的洛伦呵!龙族用了多少年的时间把那孩子打磨得像块冰冷磁石,以至于变得那样陌生了? 广场上的民众祷告时产生的信念之力,汇聚一处,成为了笼罩整个城市的结界的源动力。此刻,人们等同于武器;等同于护盾。但在保护这个城市的同时,亦保护了他们自己的生命。 那些黑袍人是来自青空之森的精灵。正巧人族要跟全世界种族延续同盟关系,为了共同对抗将来的共同敌人,以及最严重的隐患――随时有可能侵袭回来的龙族;精灵族愿意跟人类联手,不谈彻底消灭,至少做到互相防卫,即在政治和情理方面能说得过去,也能避免日後遭遇不测之际无人施以援手的状况。 只有亲自参与了屠龙之战的人,才明白历史的真相是什麽样子。 赫鲁达赛特战役的结果决没有将龙族戮尽,只是杀死了一小部分的龙――这还是趁它们冬眠时期发动进攻的成果。当时战况正酣,几日过後,突然间大部分的龙都不见了,仿佛从空气里消失了似的,没有留下半丝痕迹。大陆联军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认为一定是龙族的诡计,开始从头到尾地搜寻整座海岛。 海岛上有许多的矿洞,里面有稀奇古怪的钟乳石,美丽的珍珠首饰,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联军将这些东西哄抢一空,後来光是分成就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战士们本来指望好歹会有几枚龙蛋遗存,可是令人失望的是,赫鲁达赛特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座空岛,除了那些金子和宝石堆成的小山,再没有任何称得上有价值的东西了。当然,这里也没有别的生物存在了。 於是联军各自打道回府,对世界宣称――仅仅是一句话的问题而已――大手一挥,就将谎言书刻于史书之上,打消了民众曾对于龙族有过的种种幻想。 要他们出来解释的话,可能会说,这样的举措是为了给人民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当初被大家误以为早就化作了时间的尘埃,沉入了历史洪流当中的种族,终於用了极其强势且桀骜不驯的姿态回归,怀抱着复仇的信念,要将所有对付过它们的卑鄙小人,统统征服!屠戮!毁灭! 没有人怀疑过,龙族的怒火会让伯尼坦乃至整个帝国都陷进重重烈焰赤海中…… 但也没有人放弃抵抗过。 或者,正如我们之前所说,人民已经变成了武器和盾,而武器和盾又怎麽会产生独立想法呢? 杜兰望向前方款款走来的精灵,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嘲讽被对方收尽眼底。芙莱娅微笑了一下,并以客气到虚假的态度行礼道:「法师阁下,咱们又见面了。」她瞥了一眼他身旁的伊文,面色微微变化,像是非常厌恶,到底还是没有显露出来,「您觉得结界能支撑多久呢?几天?还是几个钟头?」 杜兰轻轻扯了下嘴角:「不知道。」 「谦虚并不总是一件好事。」 眼见周围来了愈来愈多的人,都是身穿洁白服装的神职者,一致举起法杖将面前的青年视为攻击目标。芙莱娅加深了温柔的微笑。尽管他们看起来丝毫没有慌张,但是,她一点不担心,人类的天赋毕竟是有限的,在魔法方面能敌得过精灵的屈指可数。 「阁下意思是?」杜兰自然能看出来这些人来者不善,更令他惊讶的是,他们居然都肯听一名精灵的指示,表面却不咸不淡地跟芙莱娅扯着皮,「您需要我的看法吗?」 「我当然不介意听听。」 「呵呵。」 如同在说着荒唐的笑话,可是互相都没有开怀大笑。杜兰目光移位,望向雷云翻滚的天际,淡淡问道:「大敌当前,你们还有心情内斗吗?」 「哦?我倒是不晓得,您什麽时候变成了自己人了呀。」 「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 「啊?」芙莱娅显然愣了一下。 「这个罪恶的种族,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说这话时,他的神情看起来没有任何虚伪的成分,「在这一点上,我跟您绝对没有分歧。所以,为什麽我们就不是自己人?」 芙莱娅没料到事情会朝这种方向发展,原地呆了片刻,才想起她应当作出表态。说真的,这种滋味有点儿古怪。但是,他说得却也没错,有时间跟不必要的人纠缠,更应该趁结界倒塌之前积极备战才对。 只不过,前提是这人讲的完全是实话。 要不是害怕有人会于关键时刻在背後放冷箭,芙莱娅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换过来想想,天性中的敌意跟不信任极有可能蒙蔽了她的判断力。 她试图从杜兰的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掩饰;「您有什麽理由这样做?」 杜兰任由她逼视着自己,纯蓝的眸中压不住阵阵阴霾浮起:「它们掌控我的性命,逼我成为做牛做马的奴仆。几十年来,我从没有减少过自己的愤恨。那天在教堂外的情形您也看见了,毫无疑问,那个恶棍是冲着我来的。」他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不然,您以为我干什麽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来到这里?为了跟你们逗着玩吗?」 芙莱娅虽然听不惯他的语气,却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当下思索了一会,对那些神职者挥了挥手说道:「那好,若你有心成为我们的盟友而非敌人,跟我们去一趟教会总部,把你的意思亲自传达给教皇冕下知晓,怎麽样?」 「乐意至极。」 「你呢?」芙莱娅看向伊文,总觉得这个黑发黑眼的人身上有股噩梦的气息,像极了她们精灵族的天敌,「诅咒之子,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因那称呼的关系,伊文面上微微变色,很快,又平静下来。 「我会陪着他。」 杜兰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嘴角。这实在是很幼稚的反应――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那麽一点点欢喜。干咳了一声,跟上率先带路的芙莱娅,当然,没忘记把伊文一起拽上来。 两人好像是一队被押送往监狱的囚犯,周围的白袍神父们就是执法者。不过,显然这仅仅是从外表看上去的情景,不管是两人中的何人,似乎都没有身处险境的自觉。有意放轻了脚步,伊文的声音同样跟着压低。 「为什麽?」 「我想知道他们在干什麽。」杜兰说,「这里很不正常。士兵呢?卫队呢?都去哪里了?难道这个城市已经被架空,徒留居民在此处吗?」 伊文默默攥紧了他的手。 到了教会总部门前,发现这里早有了许许多多的人,不光是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异族。巨人、兽人、精灵,此时都聚集于帝国的心脏处,等待着新的战争真正爆发的那一刻。那些一直潜伏在城市底下的生物们,一夜之间全部冒了出来,如同迅猛生长的劲草,顷刻覆满了整座辽阔浩瀚的平原。 作为龙的对手,是危险、绝望,更是荣幸。 兴许是了解到结界下方有什麽正在准备,天空之上的攻势都强烈地集中在这一带。每一次挟风带雨气势逼人的冲击,在万里开外亦能炸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那是成年巨龙的咆哮声,夹杂着愤怒、暴躁的狂吼,比雷电更有力量,就像是地狱的魔鬼,不是实物,只是一种虚幻的感官印象,却足以令在场的众人打从心底发颤,随着地面的剧烈晃动,连脚底都没有先前站得那麽稳当了。 事前没有心理准备,杜兰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要不是手边有伊文的胳膊可以拉扯,差点就朝地面倒了下去。伊文干脆反手抱住了他,轻声道:「没事……」 芙莱娅也在刚才的冲击下摇晃了些许,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半晌脸色古怪转过头去了。 四楼窗台大开,只需略略低头便可以看到这一幕。棕发男子望着这行人进门,直到脚步声在楼梯内响起,堪堪将阴晴不定的神情褪去。转身奔向天台,在底下人来到之前,他已经消失不见了,因此也就跟他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芙莱娅带领着他们进入宫殿般的大房子里,跟豪华的外表比起来,内里意外地朴素很多。家具更多是以实用为主,当然,还有一些随处可见的用魔法打造的物品。 「看到大厅里的那些人了吗?」芙莱娅边走边说,「都是联军的战士们,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什麽人了吧。我看得出来你的岁数不小,寿命愈长的生物,愈是比肤浅的人类要智慧。」说到这里,她似乎没注意到後面杜兰扬起的冷笑,「有些曾经是我们的敌人,即使如此,只要我们还有更不可忽视的共同敌人,谁都可以成为朋友。你说的一点没错。」 「你是这样想的吗?」杜兰对她的诚实流露出少许惊讶来。 「不是我,每个联军的成员都是这麽想的。因为从踏上讨伐龙族的征途开始,一切便没有退缩的余地了。余下的,只有不停的战斗,不停的胜利。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联军的存在才得以稳固长久。」 她推开了门:「到了,就是这里,克利弗――」 里面空无一人。三人都呆了一会,接着芙莱娅猛地叫道:「啊,那位冕下去了天台……糟了,没那麽多时间了,恐怕结界已经要……」 在话语补完之前,芙莱娅冲了出去。女性精灵的身姿轻灵得像是一抹清风,马上就化作幻影跑到了不知几英里以外。伊文看了看杜兰,明白后者跟自己的想法基本一致,两人刚走上楼梯,就听整座宫殿响彻清脆的风铃声,明显是施了特殊法术的,听起来就像在耳畔响起的那样清晰。毫无疑问,这是个警报或者集合讯息。 「要去吗?」伊文问道。 「来都来了,白白错过岂不是很可惜。」杜兰眯起眼睛,闲闲地说。 不知情的人,准会被他这副不咸不淡的外表骗过。可是,伊文隐隐约约能读出来,这人的内心比看上去要忐忑不安,比看上去要迷茫惊恐,像是一只刚出生的羔羊,脆弱、柔软,对万物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心理。 伊文流转至身後的眸光一闪而逝,黑色的眼睛里有种化解不开的阴郁,仿佛迟迟没有下雨的乌云天。不过他还是什麽都没说,像只沉默忠实的小狗般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郁闷中(snt)想虐死几个人 ☆、chapter enty four毁灭(中)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麽样了?」 「托您的福,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西摩尔看着那位年迈却野心勃勃的女人,「陛下甚至没有踏出皇宫大门的勇气。龙族的侵袭确实很恰当地暴露了执政者的无能,相信过不了多久,各家族便能准备妥当,共同实施我们理想中的计划了。」 「很好,修亚呢?」 「目前恐怕正在教会总部那里吧。」 桌前的书页随风微微翻动了一下,如同柔弱的柳叶般折了回去。明暗交织的环境下,边角泛黄的书上刻写着残旧的过往。然而,就在此日此时此刻,历史,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 「导师。」 瑞恩见到她上来了,点头示意,随即看见後面跟着的两个人,几乎是勃然变色:「他们!」要不是顾忌到其他人,估计早就跳起来了,「导师!怎麽回事?为什麽会有两个恶心的东西在这里?」 「孩子,你对气味太敏感了。」芙莱娅摇了摇头,「听我的,现在我们更需要帮手而不是敌手,哪怕是氏族之间的仇恨也可以放到以後再算,最紧要的事情,」她抬起头来,仰望黑得深不见底的天空,「应该是怎样迎接即将来临的战斗。」 他呆眨了眨眼。 经过前几次会面中的交流,已经明白瑞恩的大脑回路就是:1黑暗元素=让人不舒服=反胃的物质;2自己=黑暗元素使用者=非常让人不舒服=超级恶心的存在。再加上绝对直来直往的表达方式,完美地构成了瑞恩的每个分子。 杜兰在那精灵少年厌弃的目光中走到一边,粗略地打量了周围。这是个很大的天台,中间有个神坛似的高大建筑物,由于受到部分人群阻挡的关系,甚至一时间看不到尽头在何处。 那边芙莱娅朝他走来:「到神坛上去吧。」 杜兰这辈子没想过自己会再次捡回信仰,好吧,是装作。他登上了神坛的阶梯,手里握着那块使他感觉好过些的水晶。这块地方的元素太复杂了。就像是一锅大杂烩,好吃和不好吃的都有,下筷的时候不可能避开难吃的那一部分。 他以为上面会有许多红衣主教随时准备给自己来个净化术,实际上,那里只有一个背影,纤细、略瘦,拿起权杖的手掌娇小得像个孩子。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背後,遮住了华美的拖地长袍。那人孤独地眺望远方,如同古时候的贤者,周身泛着一股哀伤的气质。他对神坛下的动静,丝毫不曾关心,就算有人上来了,也连影子都不会动摇一下。 这是? 杜兰深深蹙起眉头,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望着芙莱娅一步步上前,屈膝在那个不足五英尺高的人面前,面无表情地行礼,然後向那人介绍了他们的存在。 杜兰确定自己没有将对话听错,那就是,芙莱娅称呼那人为『冕下』。 教皇转过脸来,用冷漠的眼打量着两个陌生人。 「他是雷林德三世?!怎麽可能?」撇去身高问题不谈,那张面孔完全就是个尚未发育完成的少年。而那位民众皆知的教皇接任已有二十多年,至少该是中年――不,是老年人了吧。 「他就是。」芙莱娅不容置喙地回道。 雷林德三世神色麻木,眼睛看起来也是麻木的,唯有唇动了动:「呵呵,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真有趣的组合。」他说的话如同梦呓一般,没头没尾,难以叫人轻易听明白。伊文却是懂了,看向杜兰,发现后者同样没有露出什麽疑惑的表情。 伊文问道:「主教们去哪了?」 「他们?」雷林德三世仰起头来,注视着渐弱的光明屏障,「嗯…让我想想,大部分还是被陛下派遣到别的地方去了。嘿嘿,都被龙给吓坏了,谁叫他们当初出于贪婪干的那种事呢?龙族之所以会首先选择伯尼坦攻打,还不是因为要向教会复仇吗?与其死在龙族手上,倒真不如自我了断呢。有些确实自杀了,那些怕死的,最後还不是得死吗。」 杜兰这才知道雷林德三世不过是个权力被架空的傀儡,至于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不是真的教皇已经不重要了。连四周的人类都没几个对他上心的,更别提异族的战士们了。芙莱娅充其量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接下来,芙莱娅大概会借教皇之手,要求他对天发誓赌咒什麽的了吧…… 千万别在 分卷阅读18 词前面加什麽让光明神当见证人就好。 杜兰心里扑哧地笑了。 可惜在一切行动开始之前,被自地心深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呼呼作响的气流、不知从何而来的狂暴飓风,几乎要把石砖给掀开的力度打断了。事实上确实能感受到地面在颤抖。那种深刻的自然之力,令人在恐惧之余极其无所适从。 好在这里没几个人不是特殊能力者,在这样的攻击避免受伤还算绰绰有余。起初是东倒西歪,就差摔在地上,後来终於适应过来张开了防护。 但是,那些用信仰之力撑起结界的普通人呢? 杜兰像想起来什麽似的,从高处往下看去,果然发现不少人在这样强烈的地震中倒下了。房子挨个颓圮,随之倒下的还有街边树木,愈来愈多的人被迫从祈祷状态里惊醒了。人们意识到自己身处在怎样可怕的环境里,都在第一时间感到惊恐、慌张,急切地寻找家人,没人再有功夫祈祷了。 环绕在结界内外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变得摇摇欲坠,尤其是当龙族注意到城中的状况,攻击更加迅猛起来後,眼看着就要彻底溃破了! 从地底下进攻是个很妙的计策,因为城市的四面八方都被严密地保护在内;钻地挖道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所以才耗掉了两天时间。整整两天,不曾间断的漫天火焰、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这出大自然的独角戏简直比世界上任何歌剧都来得精彩。 怎麽办?他可没有信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啊…… 杜兰偏过头,与那双黑色的纯净眼睛对视,如同每次回眸,总是盛满了让人无法理解的情感,这次亦是如此。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你不是有机会走的吗?」杜兰问他,「在战争开始之前,你明明有机会离开伯尼坦,干嘛不快点卷铺盖走人?凭你的能力,换个地方照样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不是吗?」 「有什麽办法,我知道你不会走。」这个明知故问的家伙,到底是不是在等自己主动坦白。伊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那个孩子不见了。你总是把他们……姑且认为是他们好了,看得比我重要许多。」 「没错。」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否同等的看待你?」 杜兰愣了愣,潜意识里有点不大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同时也不大愿意对伊文说谎。 思来想去,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先说说洛伦是怎麽看待他的?他真的不知道。也许多年前他有勇气回答,可是,时间将他们拉得太长太远。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好父亲,尽管那些小家伙跟他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相反还有些种族仇恨。再谈谈第二个孩子,虽然不愿承认,但现在的约翰就是洛伦以前的翻版。 他甚至完全能想象得出,一旦这些孩子回到龙族,明白他们自己的生父母是谁,到时候会以怎样轻蔑和高傲不屑的目光,将他这个卑微的人类踩在脚底下。 ……够了!杜兰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还是少胡思乱想点儿吧。 「放心,不会死的。」伊文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认真安慰他道,「就算是,我也一定会比你先死。大不了咱们就搭个伴上路吧。」 这算是哪门子的安慰? 杜兰的嘴角抽了一下,忽然拉起伊文往神坛下跑去。好不容易站定,只见高高的神坛失去重心般的倒塌了。到处都是飞扬的尘砂走石、断壁残垣,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雷林德三世跟着跑了下来,没等他气喘吁吁地歇一口,就听人大叫道:「小心!」 小心?叫谁小心呢?这里需要小心的人太多了! 杜兰回头看去,怔了怔,脚下滚来一颗温热的人头。雷林德三世的表情还停留在茫然和不知所措上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削掉了脑袋。两人都齐齐往後退了一步。那个刺杀教皇的人则是看了杜兰一眼,便奔过去纵身从天台上直直跳了下去。 当然了,那不是自杀。 杜兰跑上前往底下望去,那逃走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难道是他看错了? 可那分明是…… 「修亚?」 」谁?「伊文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了这麽多年,即使刚刚面对教皇被砍头的景象,也是只有一瞬间感到吃惊,很快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你认识那个杀手?」 倒是其他种族的战士们惊慌了片刻,不过他们都是有各自的领袖的,教皇最多算是个召集人,对发号施令之类的根本无关紧要。芙莱娅脸色铁青,强自镇定安排精灵族准备就绪,只等待结界完全崩溃的那一刻进行反击。 杜兰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到天空中传来了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每个人都打从心底开始颤抖了! 广阔的光明结界崩溃时,带起大陆的震动,使得毫无准备的他一头栽进了伊文的怀里。 刹那间,地动山摇,灼热的吐息吹起了炽风。 上空降落的火焰,掉进城市之中,滚烫的热浪眨眼焚毁了许多的房屋,收割了数以千计的人命。赤色的海洋分出灿金边缘和红紫色的纹理,看似美不胜收,却是满身含刺带毒的黑玫瑰,依附的荆棘丛因鲜活的血液灌溉而成长,於是变作了参天巨木,挥舞着自己的獠牙和鞭藤,像头最凶猛的野兽一样袭击无罪的人。 虽然知道下面比较危险,可是教会总部也不见得安全。很明显,这里的人数众多且有较大的攻击性,龙族大军除非是集体犯傻,才会放任这根闹心鱼刺梗在喉中。 左右权量之下,伊文抱起杜兰跳下了顶楼天台,在别人撑起完整的屏障之前打破了它。伊文一边使用潜行术飞奔着,一边问他要去什麽地方。杜兰为防自己掉下去摔成酱饼,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想了想,笑着回答:「算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伊小攻有那麽不受待见吗?看我的表情刀口刀 = ☆、chapter enty five毁灭(下) 尽量远离了市区,还是没能少受到波及。可以说,王城的周围每一寸土地都被巨龙占领了。高高翱翔在上空,吐出火焰筑起的围墙,守住了通向城外的去路。不过,显然龙族的主要攻击对象并不是普通人,而是那些对它们造成了威胁的战士们。在全被剿灭之前,有几道异色的光束射入空中,齐齐击中了巨龙庞大的身躯,只听得惨叫声响彻云霄,然後,大地再次被狠狠震动了。 「吼――――」 被无数破坏性魔法充斥的天空呜号著,如此之大的攻击范围,即使是神也没办法全部躲过。令联军感到兴奋的是,有一头龙被击落,钢铁般的双翼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可见森森白骨,更别提漫天血雨喷涌而出的景象了。 这只能更大程度地激怒龙族而已。成千上万的龙族军队,犹如黑滚滚的乌云压境,直抵帝国的心脏,不择手段进行最严厉的痛击! 坠落下来的巨龙身躯压垮了号称最坚不可摧的城墙,无数石块乱飞到空中,砸在地面上凹出形状各异的洼坑。它并没有真正死去,只是受了重伤,仍旧挣扎了一会。在巨龙翻滚挣扎的时候,那种吓人难听的吼声迟迟未绝,又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物因为它的不安和怒气遭殃了。 天空之上的龙族见到自己的同伴受伤,理所当然地变得更为愤怒,震惊于渺小的人类竟胆敢升起反抗的念头。急速升温的空气,狂烈炽热的暴风,无不预示著,不久,这里就将变成一片火海了。 「走吧。」伊文有些忧虑和不解地瞥他一眼。 留下来谁也没办法保证生命安全。 与此相比,趁著混乱找个空隙离开倒是比较容易的事情。 杜兰低头发了好一会愣,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不是就在这些数以千计的巨龙当中――不会的?可是,他又凭什麽这麽断言呢? 明明这事儿跟伊文什麽关系都没有,却把伊文莫名其米牵扯了进来…… 到底要怎麽办才好? 生平头一次感到如此煎熬似火烧火燎。 他不知道,仅仅是这几秒的犹豫,便足以让他后悔终生。 伊文见他迟迟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抓著自己的前襟,好像尚未睡醒的模样。伊文放弃似地叹了口气,已经明白那个未出口的答案是什麽了。从自己很久以前遇到这人的那一刻起,就应当知道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的险阻了。不是吗? 就算如此,总归是拿他没办法。伊文心想,不自觉地暗叹一口长气。 「最後的机会了。」 「抱歉。」杜兰说,「请你离开这里吧。」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用上了请字。 伊文知道这样做是最明智的,可是心底的念头却很疯狂,很不想依照他的话离开。伊文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凝视著风云变色的天空,警觉被提到了最高点。 「我看到他了……」 在伊文疑惑的目光中,杜兰指向远方若隐若现的银影,跟周遭气势汹汹的巨龙们相比,那个身形著实娇小了些,但跟当初的幼龙相比,已经是极快的成长速度了。他放了一半的心,另一半还悬在嗓子眼里,因为他始终没看到约翰。 假设在混战之中,不小心被伤到了,也是很有可能的事。谁叫那头巨龙在生死线徘徊的样子令人印象太过深刻了。连成年龙都有被各族战士们击杀的几率,更别提那些还处于幼年期的小龙了。 只是,眼见愈来愈多的龙出现在上空,降落到城市里横行肆虐,都不会遭到之前那样的攻击,让人的心瞬间凉了下去。 完全压倒性的优势。 接下来只剩如何肆虐的问题了。 伊文定定地望向杜兰的身後,眸光凝固了两秒钟左右,纯黑的瞳孔猛烈收缩了起来。 那瞬间,安静到了极致。 几乎是想也没想,立刻覆住了他的眼睛,回身掩过。 突然被大力拽到反方向,几乎是瞬间调换了两人的位置。杜兰心里升起了可怕的预感,耳边到处都是急促的破空声,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还有轻不可闻的闷哼。他使劲挣扎起来,却被伊文发疯似的紧紧抱在怀里,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你……」尾音抖了一下,「你在干什麽?」 空气的氛围仍旧十分安静。 一种极为恐怖的预感占据了心间,并且,随著伊文轻微的颤栗,那像极了得到充分养料的水草般在海底疯狂生长。慢慢的,手心一片发寒。 「放开我!」 「听到没有!?放开我!」杜兰用尽全力大吼,不知道自己带上了哭腔,「蠢货!你在做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呜啊……」 後面的话被伊文的唇粗暴地堵住了。 接著,他感到对方极尽温柔的缠绵,流连在舌尖交换的津液,均被对方喂自己半哄半诱地咽下。比起接吻或求爱之类的意义,那更像是深情的告别。 眼前全然黑暗,他伸手一摸,温热的液体淌满了手掌汩汩往下流去。 杜兰起初还会试图挣开,稍後被那些闻起来明显是鲜血的东西吓得不轻,傻傻地等著伊文挪开手心。后者慢慢放松了对杜兰的桎梏,包括视线,这才发现杜兰的眼里全是泪水。伊文慌了,捧起他的脸颊浅吻他的眼睑,仿佛在安慰他没什麽大不了。 「没关系……千万…别哭……」伊文的声音断了几秒,俯在他耳畔用最轻柔的语气说,「你还想走吗?可惜,我走不了多远了……」 伊文轻轻咳了一声:「…说过……是最後的……机会了……」 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还心甘情愿地陪著你。我真是个自作自受的傻瓜。怎麽办,突然好想让你和我一起死,可是,舍不得下手…… 其实,就是自作自受而已。 这个可怜人因为死亡的疼痛与阴霾而颤抖了起来,相拥的手忍不住放松。 杜兰接住了伊文无力滑落的身体,还是像刚才那样,只是变成了他揽著怀里的人。他就这麽安静地抱了一会,看起来差不多失去神智了。要是没有外人打扰,准会这样待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 那句未尽的话语犹如一只鬼爪,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痛得脸色惨白快要窒息。 杜兰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表情明明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是平静中带有几分冷漠的,眼泪却在不停地顺著手心流淌下去。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可是这次他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而代价并不由他本人承受,却由一个完全无辜的人代替了。 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知道,这是个永远不能被原谅的错误。 远远见到两道相拥的人影,洛伦心里一紧,转头朝身旁的成年龙说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要不是刚才那家伙替他挡了,恐怕你的风雷之刃就全落在他的身上了。」 巨龙也在紧紧地逼视著底下的人,此时听到洛伦质问般的言辞,嗤笑了一声,拍了拍胜似铁架的骨翼飞向一边:「都是卑贱的生物,还有先杀和後杀的分别吗?」 「加莱西诺!」 「好啦好啦,你这麽中意那个人类,就交给你解决他吧。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战士活著。」加莱西诺无所谓地摇头飞走了,还不忘丢下嘱咐,「千万别让长老知道你的特殊癖好,不然,我敢跟任何龙打赌,那个人绝对会死得更惨的。」 洛伦冷冷地望著它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尽管加莱西诺说的不中听,但那确实是长老的行事风格。龙族年长为尊,自己唯一的选择只有服从。 今天的战场,本是不该来的。 可是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这里,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保护那人的性命。 洛伦飞到了底下,收起翅膀变成杜兰所熟悉的人形。这里是一块荒野山坡,目标明显,很容易被远处的炮火波及。即使他逐步靠近,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但杜兰却连半分反应也无,一直低头看著怀里的人。 洛伦知道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不可否认的是,洛伦觉得伊文的死实在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但是,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倘若他把这一点表现出来,只会让杜兰从此永远地恨上他。 因此,洛伦犹豫著,不晓得究竟该怎麽做。 谁知杜兰突然发觉了对面有人存在似的,抬起头来直直地看著他,眼神空的可怕。 「洛伦?」杜兰的语气犹如梦呓,「过来吧,帮我瞧瞧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这摆明了是伤心到极点的表现,偏偏还沉浸在过去不愿承认。难道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怜悯他了麽!洛伦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怒气,这种混合著无穷的妒忌、悲哀、压抑的情绪,迫使他冷冷地说:「别闹了,这家伙已经死了。」 「啊?」 杜兰看了看怀中毫无反应渐渐冰冷的尸体,马上惊乍地跳了起来,往后连退了几步,恐惧地说:「他死了吗!天哪,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他祈求地望向洛伦。 「我没有开玩笑。」洛伦说,「叫他试试呀,活人的话,一定会清醒过来的。」 「伊文,伊文,快醒醒……」 完全出乎洛伦的意料,他竟真的一遍遍地重复著唤死者的名字。 「你怎麽啦?伊文?」 「别这样吓人了,我知道你没事的,你总是说没事的……」 他抬起手看到满是血迹,怀里的人呼吸已经停止,面呈青色,所有的器官功能也都不再活动了。忽然醒悟似地道:「对不起,我…都是我的错……」 谁的错已经不重要了。 只不过,到最後关头才明白事情不可挽回,那还有什麽用呢? 杜兰呆了不知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哈哈大笑道:「谢谢你,洛伦,我知道他死了。哦,我当然知道了!」说完,他忽视了惊诧不已的洛伦,低头开始整理起伊文的遗物。先是帮伊文散乱的黑发抚顺,将脸上沾到的血迹擦干净,像伊文对自己的那样,充满柔情地吻了他一下。 碰到伊文的脖子上时,有条咯硬的项坠伤到了杜兰的手。杜兰微微停顿,富有耐心地将那东西解开,收作了自己的贴身物品。 做这些事时他专注到忽略了旁边的情形,甚至忘记了这座城市处于什麽样的状况之中。洛伦替他捏了把冷汗,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打断了他荒唐的行径。 冲上去抓住他的手。 「够了没有!?」 以前,洛伦从来不会这样对他大吼。 不过那毕竟是以前…… 小孩子长大了就是不那麽讨喜了。杜兰叹了口气,像是拍苍蝇一样拍掉了洛伦的手,转头将伊文的尸体试图搬起来带走。 自己跟他那麽多年的感情,真的还不如一个跟他相处那麽短时间的人吗?! 将这一幕尽皆收入眼底,洛伦恼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束手无策。 这时候,加莱西诺飞来了。 准确的说,是它的声音飞来了。 「喂,盖伊长老来了,通知你一下,快点集合去吧。」 洛伦脸色大变,倒不是因为加莱西诺的话,而是因为他感觉得到,盖伊长老的方向是朝著自己这边来的!他转过身睁大眼睛看著那道身影由远至近。 不知为何,有个很古怪的惯例,那就是愈不想发生的事情愈会发生。 现在说什麽都晚了。 洛伦猛地回头看向上空,不过几秒的时间,猎猎作响的风刮得人脸蛋生疼。 杜兰注意到了老龙的存在,怔怔地盯著这个庞大到需要自己仰视的生物。老龙同样凝视著他,那双曾在黑暗中熠熠发光,鸽血红的竖瞳,夺去了他呼吸的权力。开口之时,沉哑哑的声音几乎在瞬间就唤醒了他的记忆。 「法师……」 「你…是你……」杜兰看了看洛伦,又看了看它,原本近于失去语言的他,突然间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哈哈,这算什麽,这就是个笑话吗!」 龙平静地看著他:「法师,坦白说,上次的你更有些风度。」 杜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听著这番话。 「见鬼的风度!!你倒是告诉我――随便来个人告诉我啊!你们这些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一瞬间,杜兰抛弃了所有的顾忌,如同疯癫般的失控大叫道,「这几十年来,我都是在干什麽可笑的事啊!你们就这麽喜欢没事耍人玩吗?凭什麽?」 「你很想知道理由吗?」龙低低笑了出来,高傲地昂起头颅,庞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目光犹如在看一个不停挣扎却至死不能摆脱命运的可悲的蝼蚁。 「对!世界上有那麽多的傻瓜,为什麽非要选择我不可!」 「为什麽会选择你?因为你贪生怕死,罔顾光阴,明明活得毫无意义,却不肯舍弃生命,拖著摇摆不定的思想,以及那具腐朽到几近崩溃的身躯,行尸走肉般的存在于这世上。」 「你除了活著,什麽也不会了。而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 一旁的洛伦听得浑身发颤,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杜兰的神情有多绝望,那对曾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死亡的阴灰。 不要再说了!他心道, 可是这句话没能说出来,即使说出来,也不能阻止什麽。 「怎麽了?洛伦。」老龙将视线转到他身上,轻笑出声,「呵呵,我倒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呢。阁下好歹抚养了我族的孩子那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意味深长地接道:「是时候让你解脱了。」 「你要干什麽?」 杜兰死死地盯住了它。 「当然是,找回我族剩余的孩子们了。反正伯尼坦的情况也就这样了,下次再找青空之森的家伙好好算账。――洛伦,带路吧。」 风起之时。 老龙振翼而去,飞向黑暗漩涡似的长空,平地卷起呼啸而过的狂风暴,袭落一地乱烁石。天空上的阴影浮动,银线如流星般划过,沉寂于灰默。 怎麽可以这样……怎麽敢…… 没想到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到头来竟会背叛他! 杜兰绝望地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如同行刑前决心痛改前非的罪人。他握住了伊文冰冷的手,过了很久,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眸中擦过一闪而逝的火光,激烈、凶狠,不容错认的恨意,随著全城被燃尽的那一刻齐齐爆发出来。 尽管向神祷告吧,千万不要给他机会,千万不要!否则,他定会倾尽全力报复,哪怕为此粉身碎骨,都要在泥泞的沼泽边际,死命将整个龙族一起拖下水。 作者有话要说:中卷结束。 於是伊文到底死没死是个谜喔…… 别人该遭罪的都遭罪了,渣龙们太逍遥,必要遭罪才行喔(严肃 总之已经准备好锅盖被批了……ok,开溜了…… ☆、chapter one荷梵 荷梵,严格地说,这个不属于大陆上的任何一块地区。跟外面的世界紧紧相关,却又是独立的空间,内部广阔无垠,有洁白的云,深绿的树,奔跑的羚羊和温驯的牛,这里只有纯洁的动物,没有奇形怪状邪恶的魔兽――这样说也不太对,有一种最强大最高傲的生物统治著这片未被污染的土地。这里是龙族的栖息之地,是新世界,因此荷梵亦称作新辟之境。 当初龙族绝境逢生,打破了空间固定的运转法则,相当于从一处跳跃到另一处,问题是,后者在众人眼里的普遍认知是完全不存在的。 就像是你不曾投放注意力的角落,那里有个拇指粗的老鼠洞,而你有一天被迫用锤子砸了角落的墙,那个洞口方才呈现出来,原来自己以为的狭窄短隘――错误的――那里竟然是从没被人发现过的桃花源。 此处想来是不适合人类或其它种族居住的,执意如此的话,至少要花个许多年才能变成个像模像样的城市,对于龙族来说,仅需一方土地,一方洞穴,便可以此为家度过漫长的冬天。在荷梵,只有祈祀殿是用石头泥土和蜂蜜打造的建筑物,约有两层楼那样高,设计谈不上精美却也不小气。 离祈祀殿的不远处有一口永乐之泉,当龙受伤的时候前去沐浴,可以起到相当好的治疗效果。传说新生儿有祝福的意义,可以使它一辈子平平安安。这个传说具体是从哪里流传起的,谁也不知道,因为龙族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失去了对信仰的不必要追求,所以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神教导的故事。如今,它们唯一信奉的神恐怕只有自己。 永乐之泉附近堆砌著一排大理石矮墙,就算是五岁孩子亦可轻易坐在上面,低头,掬起一缕清澈的水,饮用或者洗净自己的面庞。 少年穿著单薄的白色长袍,坐在那里呆望云霁,除了面前偶尔飞过的龙们,景色几乎没有变化。 即使他的样子如同神游四海,周围若有若无的谈话声还是会传到耳朵里。 「这件首饰跟我相配吗?」 「还好啦,不过,蓝宝石可能更好一点。」 少年等著她们说『人类的劣质工艺品』之类的话,可是,让他失望了,他什麽也没听到了。总是这样,长长的寂静後,便独自将他留在遐想出的恐惧之中。少年伸手揪住自己灰银色的长发掩住脸,同时掩住了自己几欲哭泣的表情。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也是很糟糕的一天。离他不远的祈祀殿马上就要举行一场严肃的仪式。一枚黑龙蛋破壳了。它在出生前曾被遗失在外面的世界,度过了冰冷的几十年,幸好在孵化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可以看出,虽然这个孩子命运有些坎坷不平,但是,未来的日子里必定会在长辈们的爱护下平平安安地长大。 之所以说糟糕,是因为,从这个幸运的孩子身上,大家难免会想起至今仍旧流浪在外的两个孩子,并为它们的安全感到忧心。不少龙都知道这个称不上秘密的消息――龙族的头号敌人既不是自命清高的精灵,也不是愚钝粗蛮的兽人,而是一个连名字都说不上来的人。 能够回到自己族中,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啊,不是吗? 少年望向苍白的祈祀殿,不久,那里便会聚满所有的龙,为了祝福那头刚出生的幼龙。恐怕它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本可以跟它做兄弟,但现在说什麽都来不及了。 他起身,面向碧色天空,颀长的背影迎风渐渐远去。 「那个新生儿叫什麽名字?」 「好像是叫维里斯。」 「维里斯?」嘀咕著说,「还行吧,可惜,不知道妈咪到底给它起了个什麽名字。」 少年缺乏诚意地轻笑,瞥了这个尚未成长起来的男孩儿一眼,移过银眸穿向他身後洁白的岩壁。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有点讨厌这种过分单纯的颜色。 「谁知道呢。」 「所以,那天的事就是那样咯?」男孩有些焦急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见少年气定神闲地坐在琉璃壁台上,不禁抽了抽嘴角,「混账大哥,你真是……我实在是怀疑,你对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你怎麽不去问问别的龙?」 「就是因为他们都这么说才……」顿了顿,苦恼地说道,「唉,我连随意出去的权力都没有,说这些还有什麽用呢。」 「放弃了?那也确实没办法了。」 少年冷淡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漠不关心地转身出去。身後立刻响起不甘心的大喊:「等一下啦!」约翰跳起来瞪著他,「谁叫你走了,混账,要是妈咪知道你这样对我,绝对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少年眼中蓦然划过一丝怔愣。 他没有生气,呆在原地,只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苦得发疼。 约翰意识到自己似乎触及了一个不大对劲的话题,皱了皱眉头,口气松了下来:「算了啦,别板著脸那麽难看的表情。」 「你又不懂。」 「什麽?」 「我们跟他究竟是什麽关系呀?」洛伦倏地回过头来,「你只是个哭著找妈妈的小孩,我不是。而且你根本不晓得状况,一旦来到这里,便很难有机会出去了。龙族有龙族的规矩,我们现在受到长老意愿支配,只有成年以後才有自主行动的权力,但那要花多长时间?六十年!」 洛伦闭上灰银的眼,掩住了那抹深深的不甘心,自嘲地说道:「我要花六十年的时间,到时候……也许我连他的样子都忘掉了……」 「告诉我,你能明白吗?」他非常渴望地看向约翰。 「我……」 约翰一时找不出话来应对, 分卷阅读19 能望著少年状若轻蔑的哼著,回身走远。一瞬间,背影挡住了洞口照射进来的阳光。然後,世界重归于宁静祥和。他蜷缩起身子躺到地面上,拾起金币,好像百无聊赖地上下抛玩。 叮――当叮叮―― 不小心失手,圆滚滚的金币落到远处。 约翰长长叹了口气,坐起来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间,如过去的几个月中的每一天那样,再次尝到了思念到发疯的滋味。那种感觉真真切切,可是,令他非常恐惧的是,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能保持多久的感情。 不得不承认,洛伦的话讲得很对,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龙族以强为尊,更以长为尊,只有成年龙才拥有自主的资格,在此之前,必须接受来自父母和长老的安排。 对了,差点忘了……约翰扯了扯嘴角,自己的父母早在赫鲁达赛特之战就死去了。 倒是知道了另一个新闻,差点把他的下巴都惊得脱臼,洛伦,对,就是洛伦,居然跟他的本姓一样,也就是说,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啊。 明明互相一点共同之处都没有嘛! 约翰烦心地倒回了地面上,感觉怎样都睡不著,没人给自己讲童话故事;没人会耐心听自己抱怨;没人可以让自己撒娇闹腾。最起码的,连床都没有,真是太不快活了。 夜空格外绮丽,许多璀璨如钻石般的亮色星星垂在紫红色的幕布上。星星可不总是那麽亮的,有时候,也会突然地黯淡下去,连个招呼都不打。那抹暖色系的红韵亦会随之褪去,换作乌蓝的颜料几下涂在天际。 小红龙躺著躺著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随著岁月的推移,那些轻声低语的哄劝、充满了亲情的回忆、宠溺的吻,还会在经过午夜回廊时偶然闪现出来吗?还会记得过去的十年当中,有个人曾经耐心爱护地对待自己,像是真正的母亲那样吗?而那个人,如今不知流落到了何处,除却能够肯定是活著的之外,完全沓无音讯,如同从他的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打个预防针3杜兰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出场……尽管我不会忘记他的……灭哈哈 ☆、chapter o错乱 在维里斯出世以前,龙们都预言它会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因为它的力量源自于龙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战士之一,卡杰斯特,尽管卡杰斯特在曾经的战争中献出生命,但这只能加倍给它的形象添上英勇的光辉。总之,大家都抱有很大的期待。 俗话说,期望愈大,失望愈大。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维里斯并非像龙族期待的那样,虽是个天资优秀的孩子,不过跟另外两头幼龙比起来,都要差上一点。其实,天资不是最重要的,关于力量的强弱,仅仅占一部分的比量而已。主要是理想跟现实的差距,一个太胖一个略瘦,难免令整个龙族感到有些失望。 长老是负责教导幼龙知识的,当幼龙成长到自认为足够强大的时候,便会放任其去到试炼空间,让幼龙能够在真正的战斗中获得体悟,经历血腥和残酷的生存法则。 因为维里斯的健康稍有些令人担忧,加上刚出生的幼龙本身比较脆弱易夭折――龙族愈是年轻的时候力量愈弱,就别提婴儿时代了,恐怕连只蚂蚁都捏不死;所以它是由薛提思长老亲自抚养的,同时,长老还要其它的幼龙们,可谓生活忙碌充实而多姿多彩。 在弹指流逝的许多年时间里,洛伦跟维里斯有意无意的接触当中,前者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喜欢不起这个孩子。 不,岂止是不喜欢,还有点潜意识里的反感。 维里斯跟约翰不一样,绝对不是那种招人讨厌的类型,相反,跟洛伦还有那麽点儿肖似。安静、孤僻,不会无故沉默,却只跟熟悉的人亲近。然而洛伦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维里斯永远都睁著黑漆漆的大眼睛,像个找不到法庭申诉的鬼魂,很容易令洛伦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久而久之,洛伦干脆放弃了沟通的尝试。 反倒是约翰可以跟它说上几句话。 「就是这样啦……维里斯这家伙有点神神秘秘的,或者说不太正常,但我觉得还挺好相处的。」约翰绕过泉水往树林里走去,对身後的洛伦说道。 「第一次跟它搭话的时候,我抱怨了那些又臭又长的作业,为了找找话题嘛,然後呢,维里斯一个字也不回答,直到我用你厌恶的那种方式死缠烂打了半晌,终於听它开了金口。你猜猜,那小子说什麽了?」 「什麽?」 「嘿嘿嘿嘿。」约翰大笑起来,「它说,别老是喊维里斯,这个名字一点不好听。」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洛伦,发现他无力地抽了抽嘴角。 「好,就算如此,又说明了什麽呢。」洛伦的语气淡淡的,「我告诉你,最好别跟维里斯说关于他的事。维里斯还那麽小,即便知道自己出生前住在什麽地方,也是个没有记事能力的孩子。况且,你知道长老们会很不高兴。」 本来用力掩饰的心思一下子被戳破,约翰撅著嘴巴扭过头,不再看他。 「有时候,真是没办法理解你的想法。」 「我只是告诉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约翰蹲下来撇下一枝花,长在低矮的灌木丛夹缝中间:「才不是的,你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应该这样想,即使过上八十年一百年又怎麽样呢?当我们再次想起他的时候,那种感觉,不会有任何变化的。」 对任何一个长寿的种族来讲,活下去,是一件多麽容易的事呀! 可是,想要留住时间的话…… 就连神都做不到吧。 「你说的不难。」洛伦垂眼道,「只不过,要花很长时间忘掉,再将这一切回想起来。」 「啊?」约翰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是什麽意思?」 洛伦难得笑了笑,眼底传达的情绪不言自明。 如他所言,时间会摧毁掉自己所珍惜的一切,而自己只能让无力感日益增长,却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但若本来没有弱点,没有羁绊,不就不会感到难过了吗? ※ 岁月流逝得飞快。 因大陆联军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已方甚有伤亡,战争计划被延迟了。当然,龙族不是除了打仗就没有别的乐趣了。在漫长的生命中各式娱乐活动和节日庆典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则,这一辈子未免过得太无聊了。大部分庆典内容不是武斗,就是唱歌跳舞,也有少部分活动比较荒诞,像是谁饮的酒最多、谁的头发最长,连一些难以启齿的私事都能够做成竞赛的形式。 可以说,龙族民众对享乐的追求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种族。从它们热爱收集金银财宝,甚至睡觉都要睡在珍珠宝石堆上便可看出,这个种族对于享乐究竟有多麽狂热。 篝火堆旁,男女欢欣起舞。每到类似的时节,所有的母龙都会打扮得格外漂亮,她们的珠宝在此刻派上了大用场,颇有些互相竞争的意思。没有伴侣的公龙亦会借机寻找看得上眼的美人儿,并不一定会成为伴侣,但凡是有兴趣的,都可以从露水情缘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当然,这些习俗跟未成年龙完全不挂钩。 不知道薛提思去何处找乐子去了。维里斯独自站在苍老的棕榈树下,听到欢笑的声音,心底半分波动都没有。阴沉的夜晚,他用漆黑的眼凝视著仅有的星光,不远处金红色辉影倒映进眸中,犹如一簇热烈跳跃的火焰。 「嗨,维里斯,怎麽一个人在这里?」大踏步奔过来,约翰扬起常用的笑脸,挥著的手啪地一下按到维里斯的肩上。后者皱眉,不自觉地抖了抖,看向约翰背後的银发少年。 「晚上好。」洛伦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维里斯头脑暂停了一秒钟,继续道,「找我有事吗?」 约翰不满地撇了撇嘴:「没事就不能找你?今天可是烟花女神节啊,大伙儿都很快活,只有你跟洛伦,从头到尾一点表情都没有,有时候怀疑到底谁跟谁才是亲兄弟……」 维里斯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权当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见状,旁边的洛伦挑了下眉,望向约翰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是说,你跟他关系挺好吗」的戏谑意味。比起你来,那不是已经很好了吗!约翰干干地笑了几声,先是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然後移过视线,对著像是冰山一样的维里斯束手无策。 良久。 「烟花女神本来就是个虚构出来的玩笑话。」维里斯终於抬头看他们,「约翰,你竟然会相信,还打算参与这种跟我们毫无干系,并且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活动吗?」 「……」 约翰好像喉咙被鱼刺梗了下:「你平常都是这样吗?」 「哪样?」维里斯问,「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但是我就是这样,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看来我多此一问了。」 维里斯有一头黑发,发梢微翘散落而下搭在肩膀周围。因此,当他背过身去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像是个纤细的小女孩。不过约翰可是十分清楚这家伙没外表那麽好惹,虽说天赋没有特别优秀,但是,据闻他懂得很多上古流传下来的诅咒法术,有些连最渊博的老龙都没听说过。天知道,他才几岁而已,到底是从什麽地方学来知识的呢?这真是个令人纳闷的问题。 其实,无论是洛伦还是约翰,都对维里斯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既不是喜欢或羡慕,也不是单纯的憎恶,只是每每见到他的长相,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面似的。 听起来,似乎完全没有道理的念头,偏偏又没办法释怀。 约翰拉住大哥的胳膊回身欲走,忽然听到维里斯叫了一声:「稍等。」 「嗯?」 「我很抱歉。」维里斯微微蹙起秀眉,「如果有冒犯你们的地方,我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够得到原谅。」他看向略显愕然的两个人,顿了顿,说道,「还有,我能跟你们做朋友吗?」 约翰抢先「呓」了一声,非常不可思议地看著他:「什麽什麽,我们不是朋友吗?」 洛伦忍不住发笑。 「算啦,算啦,既然咱们好不容易…」约翰泄了气似的说,「唉,按你的逻辑,好不容易刚刚变成朋友了,来一起聊聊天打发时间吧。」 三头未成年的幼龙聚在一起,在柔软的山坡草原上席地而坐,面向广阔的夜空,仿佛连心灵也被一同净化了。开始难免拘谨,但有约翰在中间闹腾,永远不会缺少话题和冷场。提及生活中发生的乌龙事,常会大笑出声,包括洛伦都是笑容不断。 相比之下,维里斯更多了几分忧虑,虽也能感到放松,却始终不能真正展颜。他看著这对外貌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的兄弟俩,有些莫名的向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向往的是什麽。 「你们过得很开心吗?」 「为什麽不开心?」约翰拿指头戳了戳他,「开心的是过不开心的也是过,干嘛不要开心的过反而要不开心的过?」 另外两龙呆呆愣了半晌,才勉强将这个类似绕口令的句子理清了。 「我想,像你们一样,大概会轻松很多。」维里斯慢慢地说,「可我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对自己的质疑中。」见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盯著自己,显然没有明白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们不会了解我的感觉。」 这话并不是试图显摆优越,亦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式的抒发情怀。不知怎的,洛伦隐隐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已经被自己提前预料到了。 「说说吧,你过得怎样不快活?」约翰态度随意地躺下,枕著手臂,嘴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我见你一直冷冷淡淡的,谁都不理会,应该是个自认很了不起的家伙,不过,你可真是令人意外。咱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什麽叫苦恼呢。」 「是吗?」维里斯终於听到了最感兴趣的话题,「咱们的年纪相差不大呀。我听说以前你们还没有回到龙族的时候,被一个半亡灵收养了。你们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即使那样也不会感到苦恼吗?」 「你在那里啊。」 维里斯看向突然发话的洛伦:「在哪里?喔,或许吧,那时候我应该还没有出生,可我总是能感觉到一些事,比方说,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听到你们打架时喊出来的。」 洛伦和约翰齐齐诧异道:「我们打过架吗?」 「不不,那就是,那就是在晚餐的时候……」维里斯的目光在洛伦身上打了几个转儿,落到红龙的身上,「或者,你死缠烂打地非要他给你讲故事……」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说什麽。」约翰翻过身撑著下巴,认真疑惑地打断他,「关于你讲的那些事,我怎麽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老实说,就是因为那段日子太平淡寡味,所以,我甚至连苦恼是什麽滋味都没尝过。」 「我不记得有发生过。」洛伦很干脆地说,看上去同样不明所以。 「啊?」 维里斯呆了呆,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那样的话……算我记错了吧,对不起……」他喃喃道。 「总之,能跟你们…噢,」维里斯连忙改口,「我是说,能跟洛伦成为朋友,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因为你老是用很冷的眼神看著我,搞得我常常想,是不是自己有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约翰瞥了洛伦一眼,打了个哈哈:「他看谁都是这样。」 洛伦仍旧处于满头雾水的状况:「很冷吗?我想,我没有理由去………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这就对了!」约翰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拍了拍洛伦的肩背,顺便揽过维里斯左拥右抱,笑嘻嘻地说道,「反正族内的小孩不多,以後,咱们就罩著你了。不过你要想反罩回来也行,没事就惦记一下,让薛提思不要老是出那麽诡异的文题啦。」 「吁,它可没那麽好说话的。」 夜空下声音愈飘愈远。 远远望见孩子们其乐融融地相处在一起,盖伊不禁感到老怀宽慰。作为一头活了上千年的老龙,于它而言,没有什麽比幼龙能健康成长更令人高兴的事了。尽管过去的岁月没有在龙族得到照料,所幸,那些空白如今总算得以填补了。 只是……龙族的血脉本来就不容易延续,成孕的几率少而又少,现在全族只有这几个孩子而已。一想到仍然有两个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未被寻回,便难以抑制地愤怒起来。 不自量力的法师,看你能躲到什麽时候! ※ 基于那种迥异的审美观问题,最常见的家具材质是琉璃、水晶和霰石,不将结实的必要性考虑在内,倒是十分美丽受人欣赏的。洛伦不像大部分龙那样,对发光的或金银之类的东西有特别的癖好,亦不觉得生活在亮闪闪的世界里有什麽不好。说到底,他还是个随遇而安的淡漠性格。 地方不大,很整洁,假如置物架上多了个玻璃瓶很容易就会被注意到了。 洛伦上前取下那个小瓶子,放在手里发现有点沉,木塞上面挂著个小小的便签,仔细看了看,写的是:送给八十岁的自己,请勿过早打开。洛伦赫伽斯。 洛伦不记得瓶子是哪里来的了。观察著里面游荡的物质,半透明,有点发灰,云雾般的形状。 原来是个记忆瓶。 他犹豫了片刻,忽略了心底微微抽疼的感觉,将东西完好无缺地放回了架上。 ☆、chapter three试炼(上) 如前所言,荷梵是个游离于大陆之外的空间,是个独立的世界,但跟大陆多多少少有点联系,正是这点联系,才可以使得龙族自由穿梭于两界之间。 除了荷梵以外,是否还有别的空间存在呢? 答案是:有的。 龙族三十岁摆脱幼年阶段,正式踏入少年期,之後是六十岁青年期,八十岁成年期。随著年岁愈来愈大,体型从幼小变得庞大乃至巨大,力量的增长跟年龄有著直接关系。关于人形拟态则生长变化不定,一般都是前期长得较快,马上固定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变化产生。这无疑是不能拿作标范看待的。很多龙即使步入中年或老年,人形却始终是非常年轻的面貌――算是某种形式上的障眼法、精神法术之流吧。 每头脱离幼年期的龙都会获得一定的自主权力,但是,只有当它们完全成年後,才能真正地随心所欲生活。说是随心所欲也不尽然,不过,跟未成年龙比起来,确实是各方面都自由多了。 三十岁――八十岁这段期间,年轻的龙们必会经受一个考验。这并非是永久固定不变的,长老若是有意更换,随时可以抛弃旧习实行新的规则。打从自赫鲁达赛特迁移至荷梵,这个考验也变了。经过龙族的亲身实践,证实了世上确有无数平行空间,荷梵仅是冰山的小角落。由此,就有了试炼空间的诞生。 维里斯很想和他们一块去,但自己还没够岁数,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赫伽斯兄弟先後走了。他忽然觉得头疼起来,这不是第一次觉得头疼了。只是,最近愈发的莫名其妙,时不时就会大脑产生一阵阵的混乱。 早在十年前,洛伦已经离开。而今约翰又要走了。维里斯感到有些遗憾,「不能等等我吗?再过几年,我便可以跟你一起进去了。」 「那可不行。」 红发男人冲他笑了笑,却是坚决地回答:「你还小,著急什麽。」 维里斯咬著唇:「可是……」 加莱西诺在一旁懒洋洋地打断道:「好了没有?不就是去试个炼,大不了过上几年就回来了,至于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吗?我要开始布阵传送了。」 「好吧,教官,请继续吧。」 维里斯左右不定地犹豫了片刻,瞥了约翰一眼,转身走了。 风神殿是刚刚建起来的,只有十多年的历史,外观上看跟祈祀殿没什麽两样。维里斯走了出来,路上见到许多装饰漂亮的房子或者说是洞窟,有头泼辣的母龙揪著丈夫问三问四,从嗓音不难听出她的暴跳如雷。维里斯认出它们是史迪克夫妇,本来感情很好,自从失去了儿子就开始不停吵架,打起来也是常事。别人的家事跟自己无关,维里斯目不斜视地经过,结果那对夫妇还是立刻注意到了他,嚷著叫个公正的裁判员来评评理。 维里斯非常尴尬地抬头望向天际,找了个借口溜掉了。不知为何,即使他走到很远的地方,後面的争执声仍然不绝于耳。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头更疼了,不禁把脸皱成了一团,几乎是踉跄著回到家里的。 他脑子乱糟糟的倒在床上,剧痛来袭时忍不住呻吟出声。 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又要来困扰他了…… 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就算和别人说也不会被相信。维里斯的手紧紧抠住了床单,额头上都是冷汗,眼前似乎花花绿绿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假如只是一点点的话还好。可是,每次都是毫无章法的倒叙,根本让他没办法理解。比方说,现在,天色突然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到处不见光明。维里斯只能尽量将身体缩在墙角,静静地等待这次过去,就像以往的那般。 维里斯感觉有人走过来猛然抱住了自己,但他确定自己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假如是的话,绝对不会有人不打招呼就直接进来,更别提这样无理的举动了。 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出生前的记忆。 那麽,这个人是…… 就在维里斯迷茫之际,只听上方传来轻微的滴答声。他伸手去够,冰凉的液体落了下来,顺著掌纹一路延伸向下,滑过手腕的动脉纹理,清脆地打在仿若大理石砖的地面上。 「不要,不……」 维里斯听到他呢喃出了一个名字,声音非常小,让人根本就听不明白。 许久,梦魇退去,世界终於变回了清净。 独留下困惑的黑龙在浑沌中挣扎,如同不知前路归途的流浪汉,因缺少可以依存的心灵的支柱,在重重谜团的包围下只能任由自己的世界崩塌。 ※ 起初进入之时,第一印象就是荒芜的山野,左半边是沙漠,右半边是森林,前方是大海,后方是悬崖。约翰对这副奇景啧啧称奇,但是,除了壮观以外,危险程度也是完全不容小觑。他决定去往沙漠,气候炎热得不像话,风沙刮得人睁不开眼。尽管知道仅仅是幻象,还是很难相信,毕竟那身临其境的感觉太过真实了。 其实试炼空间的任务说白了,很简单,就是找到『门』的位置回来。期间会花费掉多少时间,则是靠个人的运气和实力。虽然加莱西诺随口说是几年,但很少有龙能再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门的所在,甚至在里面耗了几百年才出来的也有。 约翰发觉打从进入沙漠後,四周的水元素简直少得可怜,看来,想要得到水源还要花一番力气才行。忍不住失望地啧了一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轰隆隆隆隆―― 别误会,不是马车滚轮的响声。 约翰瞪著眼前这个体型庞大的家伙,满是横肉的脸上只有一对豆子大小的眼珠,几乎没有鼻子,却有一张大的不得了的嘴巴,裸/露在外的锋利牙齿足足有近四十英寸那麽长! 土绿色的、黄色的胶状物都黏在牙上,还在稀里哗啦地淌著口水…… 「恶!」约翰受不了往后退一步,「头一次见到活的巨齿兽,要不要这麽恶心啊。」 巨齿兽朝他哼哧哼哧地笑起来,忽地大声咆哮,两只笨重的后脚一瞪,势如斗牛地横冲了过来。同时,那张巨口开得更大了。感觉到唾液似乎就要溅到自己身上,约翰连忙避过,只听空气中传来咔擦一声!大家伙的牙齿狠狠地咬了一下,发现没咬到,不禁回过头来,用乌黑的眼珠看著约翰,猛地又冲了过来! 约翰气得差点笑了,对著根本听不懂龙语的巨齿兽大吼道:「得意什麽,别以为就你会叫!!我也会!」他一边这麽说,一边变回了龙形,体型瞬间变得跟对方不相上下了,「来吧,来啊,有本事咱们比比谁的皮比较厚咯。」 回答他的是昂昂昂昂昂的迎面而来的冲撞。 本打算吐道龙焰烧死这丫的,稀奇的是,这头巨齿兽竟完全没有受到损伤,还愈烧愈来劲了似的,更是力大无穷凶猛无比,当场让约翰傻眼了。 从没听说过巨齿兽会对火系魔法免疫的! 难道说,这是什么变异品种? 红龙飞到上空,绕著陆地上的傻大个转来转去,思索著解决的办法。巨齿兽也不是笨瓜,很快意识到了敌人是从地上跑到天上去了。张大嘴巴,使劲喷出腐蚀性的唾液,被约翰挥翼扇起的一阵旋风给吹得无影无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约翰苦恼地转了几圈,目光触及千里以外的汩汩清纯溪流,再看看眼前嚣张至极的巨齿兽,忽然计从心上来。试炼空间横竖是幻象衍生,不如大胆行个反招。 约翰往天空的更高处飞去,避过巨齿兽可能的袭击。太阳晒得它更热了。喉咙里干燥已极,还是聚精会神地召唤远方所有的元素暴动。这些乌七八糟的元素混合在一起,搅得空中天翻地覆,竟然下起一场雨来。 等做完这些,约翰感到很累很渴,便仰头喝了那些雨水。然後低头看了看,那头巨齿兽被雨淋过以後,莫名失去了威猛,浑身都软成了一滩烂泥,奄奄一息地躺在沙子里,发出凄惨的呜呼。 「原来……这里的一切都是反其道而行之哇。」约翰嘀咕道。 高空中的红龙拍拍巨翼渐行渐远。 沙漠中的魔兽不仅仅一种,有些见过,有些没有,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这里没什麽吃的东西,或许是有,唯一能吃的,就是那些奇形怪状指不定含有剧毒的魔兽。 假如足够幸运的话,在沙漠中可以找到门就能回去了;假如没有找到,便要继续试炼的旅程,穿过森林;游行海底;跃下悬崖……不停地战斗为生,与外面的世界彻底断绝联系,直到它发现了门之所在。而那个门,可能存在于任何地方,可能会以任何形态出现。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在码字的时候听天涯明月刀真是好鸡血哦。 ……突然无法直视自己的文了=。||| ☆、chapter four试炼(中) 世上绝不是只有龙会飞行的,有时候身处高空,反而会变成明显不过的耙子。面对那麽多奇奇怪怪的生物,谨慎小心点儿总是没错。 约翰目前正行走在森林里,饿得快死了的他,如同僵尸那样翻著白眼仰天望,到处寻找可以吃又不会毒死人的东西。 老天啊……光明之神啊……为什麽这里连只普通的动物都找不到!什麽碳烤椒盐兔肉、红烧风味鸡翅就不肖想了,实在不行叫他生啖血肉也可以的。可是现在呢?现在是存心想把他饿死吗?约翰气不过地用脚踩泥土泄愤,作为史上第一头被活活饿死的龙,绝对可以名留青史――哦不,遗臭万年才对吧。 什麽?你说可以尝尝海鲜?拜托啦,既然陆地上没有可以吃的生物,当然海里也不会有,虽然看起来很多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但是,仔细看看都没一个是正常的!不是又青又紫浑身长刺还喷毒水弹的臭气鱼,就是二十八条触手还长著满是皱褶的人脸的怪物,谁敢吃啊! 对了,你说还有蔬菜野果什麽的能先垫垫肚子?别开玩笑了,这里的树都是长鞭树;这里的花都是食人花;这里的果子……你应该明白了吧。 基于综上所述的种种缘由,至今为止他已经足足有三天没碰过水和食物了。 不得不说,约翰的担心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但是,最有可能的还是,在饿死之前,就被不知什麽地方窜出来的魔兽给吞吃入肚。区区魔兽,竟然能将龙当做晚餐?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还不如趁早杀了他比较好,免得以後被编成笑话广为流传在大陆各处。 哪怕是轻轻的风吹草动,亦会惹起那种狼一样的警觉性。 约翰停住脚步,倾听起风中传来的不可言明的动静。 这几天晃荡来晃荡去,森林里不少魔兽都跟他打过照面,指不定再次见到都会觉得眼熟。源源不断的偷袭和正面袭击搞得他几乎精疲力尽,却还是必须打起精神来,否则,下一轮他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手下败将。想来,这正是试炼的目的吧。 呼! 约翰猛地转过身去,挥手施出一记赤天弹往前冲去,下一秒,就听得目标之处轰地一声,团团黑烟下炸起了个大凹坑。不过, 分卷阅读20 没有熟悉的焦味。 所以,失败了?约翰呆了呆,慢慢扭头,迟缓得像个忘上发条的怀表。 不远处,就在视线所及的灌木丛後,洛伦抱起胳膊望著他。那个脸色怎样都说不上好看,一会黑,一会白,还有几分调侃似的无奈。 「你到底有多讨厌我?」 「没,没,那不是没看到吗。」约翰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哈哈地笑过,「你什麽时候来的?」 「早在你进来的很久以前。」对于这句形同废话的问句,洛伦还是认真给予了回答,「也许你知道得比我还清楚些,大约是十几年的事了。毕竟我没怎麽数过日子。话又说回来,刚才你就没感觉到是我的气息吗?」 约翰摇摇头。 在这里待久了,对于一切生物不用考虑,都会下意识地归进敌人的范畴。脑瓜子只能用在战斗上了。生活完全是凭本能,时间一长,真是很容易连自己都迷失进去了。 哀哀地长叹了口气。 「怎麽了?」洛伦问道。 「好饿。」约翰舔了舔嘴巴,「你有东西可吃吗?要不然,分点你的肉给我尝尝吧。」 洛伦倏地眯起了银眸,嗓子里似乎有一瞬间迸出嗤笑声:「我不介意,只要你有机会。」他掉头而去,却是示意身後的人跟上。约翰盯著他的背影思考了很久袭击自己大哥的成功率,最终得出可能性极小的结论,便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 「我要~肉~肉~~」 来到洛伦暂时安置的洞窟中,闻见烤肉特有的油腻腻的香气,柴火噼里啪啦燃烧著的作响,眼前呈现出的美食大餐顿时让约翰口水直下三千尺。他的脑海里瞬间除了吃这个动词,什麽也没有了。 可是,洛伦必然会跟他抢…… 「你先吃吧,我不饿。」洛伦淡定地坐到岩石上翻书。 混账大哥!噢,不!!天使大哥!你头上的光环真是好耀眼! 约翰感动得一塌糊涂,马上不顾形象地开吃起来。他拣到一只肥硕的腿肉,足有寻常鸡腿的三倍那麽大,咬起来很带劲,喷香的,连骨头都差点吞进去了。吃完油腻腻的东西,自然觉得口渴,见旁边有一杯深红色的液体想也没想就拿起来灌下去。入口时有些咸腥味,有点像是海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 约翰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会儿,忽然升起个不太好的念头。关键是,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的比重愈来愈大,令他不自觉地脸色慢慢僵硬了。 「那个…大、大哥……」约翰吞吞吐吐地问道,「能问问你烤的是什麽肉吗?」 「你不是已经吃了?尝不出来吗?」 「尝不出来,总之,不是鸡鸭鹅就对了吧。」 洛伦面色毫无变化,眼中却泛起略微嘲弄的笑意。 约翰大呼不妙,爪子颤颤巍巍地指向柴火上方的烤架,剩下来的半只腿肉还流淌著油光水亮的润泽。「所以这到底是什麽动物的腿?」 「煮熟的双邑兽。」 「就是那个头大身子小,共有612腿不等,长得像是脸部被踩了一脚的水牛,身体如月球表面凹凸不平,除了吐水以外没有任何攻击力,还对气味特别敏感非要追著别人跑直到被打死,背上还有一对鸡翅膀似的魔兽?」约翰说著神情就变得很难看,「那麽,那水――」 「对,就是它吐的水,不过没有毒的,放心吧。」洛伦淡定地说,「顺便一提,你以为的腿肉,其实是它的屁股。」 约翰有一瞬间极想仰天悲愤咆哮,在此之前,他已经先去外面不停干呕了。 「别这样,吃了总比吐了强,至少能填饱肚子。」 後面悠悠地传来洛伦的声音。 这家伙绝对能气死人于无形中。约翰憋了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诚如洛伦所言,还是积蓄体力比较重要――於是他忽然瘪了下去,就像是气球瞬间失去气体一样。 洛伦望了望他,沉默了两秒钟,骤然压低声音急促地开口:「你听到了没有?」 约翰凝神倾听了片刻,只觉得那诡异的尖叫听起来像极了受到惊扰的乌鸦。 「乌鸦嘛,怎麽了?」 「那叫尸鸦。」 「口误,口误。」约翰下意识吐了吐舌头,虽然是成年男子的外表,做起来却显得挺可爱,「我之前遇到过一两只,没什麽大不了的,需要如此警惕吗?」 洛伦不语,皱起眉头心里想了个大概。往前走了几步,洞窟的最外面是用阵法封住的,他就站在里面看著外面的情形。那些尸鸦成群结队地来袭,看样子打算强硬地攻下这里。不少人认为蝙蝠是一种可怕的黑暗生物,但是,实际上蝙蝠什麽危害也没有。而尸鸦呢,甚少被人提及,因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们的恐怖之处。 尸鸦群是杀不死的,倒不是完全不死,只是恢复力和抗击力都极强,凡有一口气在的,都可以在半分钟之内迅速复活过来。倘若是一两个还好,实在不行就溜之大吉,尸鸦追也追不上的。问题在于,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无处可逃的,除了正面迎战,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你在森林里杀了很多魔兽吧?」洛伦抱起手臂说道,「它们太喜爱这种气味了,很容易追踪过来,只是召集同伴需要点儿时间,你看,现在少说有几千只尸鸦盘旋在上空了。」 「那有什麽办法?」约翰抓了抓头发,苦恼地问。 洛伦想了想,郑重地说道:「洗澡。」 在约翰愕然的目光中,扔了下半句话:「然後杀怪去。」 ☆、chapter five试炼(下)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麽你到这里还有闲情逸致看书?」 「打发时间。」光壁被激烈地撞击著,洛伦毫无所觉似的,手撑著屏障踏过尸鸦群的残躯往前走去,「你要吗?我这儿有弗拉里斯特的帝国开创之前、一个磨坊主的故事、神话全书,爱情鸟、春日消融的冰雪……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你得知道,基本上都是人类撰写的书。」 「你把整个书房都搬进来了吗?」 「不,只有一排书架而已。我的储物戒指里没那麽大地方。」 约翰捏著鼻子抱怨道:「为什麽结界不能把那种烤焦了的气味一起隔绝掉?」 洛伦抬眼看他:「不满意就出去好了。」 地上尸横遍野,空中的尸鸦群却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扑火的效率堪比飞蛾。只不过,随著战斗状况愈加僵滞且进展缓慢,大军开始朝山洞内进发。因为里面才是散发腐臭的根源。 「你平常在山洞里不会觉得难过吗?」 「为什麽这样说?」 约翰看著那群尸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跟洛伦一起飞到了上空,望见底下的洞窟轰然地爆炸了。石块泥土和火药味都在空中到处乱溅。洛伦始终皱著眉头,脸色沉甸甸的,似乎这些小怪物的死并没有令他开怀。 「好不容易找到的住所,」叹了口气,「又要换地方了。」 约翰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你的招待。」 「你要去哪里?」洛伦怎麽会不知道这家伙急著推卸责任,当即黑了一张脸,攥紧拳头阴沉沉地问道,「我的房子怎麽办?」 「哈哈哈,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我真正想问的是后面那个。」 「好大哥,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嘛……」 洛伦浑身恶寒了一下,过後,掩唇道:「够了。」作为一个大半天没吃过东西的,都忍不住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了。 ※ 当在深渊之底遇见维里斯的时候,两头姓赫伽斯的龙谁都没有感到惊讶。也许有叫他们互相照应的意思吧。虽然大大小小的空间少说有几十个,每头龙都不一定能碰得到第二头龙,可是念在人多力量大,联手的话危险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深渊之底没有守门魔兽,里面更没有。这不是个可以在数量方面占优势的地方。进去之後,很容易便被幻境所迷惑。敌人不再是凶残的怪物,而是自己。 这个空间著实很大,先前维里斯在海上耽搁了许久,来到深渊後终於遇到了他们,自然是惊喜异常。近年来维里斯缺少了可以交流的伙伴,整天闷著不说话,反倒让自己变得十分抑郁了。他头疼的毛病也没好转多少。试炼的开始对他而言是一种挑战,却很有乐趣,比在龙族枯燥无味的生活要好得太多了。 维里斯进入了个完全黑暗的世界,前方传来惨白的光,脚下稍不注意会踩到玻璃的碎片。房间的基调介于黑白灰之间,玻璃上晃晃地映著破裂的脸。 不过往前走两步,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恶狠狠地拽住了,猛地拖著甩了很远的路。 维里斯被甩得头晕脑胀,勉强想爬起来,发现自己根本就爬不起来。他的手脚好像都切断了跟意识的联系,用来控制身体的那根神经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 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了。 可是连闭上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维里斯努力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成功操纵眼皮的开合。他仿佛被局限住了――于一方狭窄的天地内,只能透过固定的角度观察事物。现在他正望著天花板,初步估计,自己躺在地上。由于五感中的大部分都被剥夺,真的是仅仅凭猜测来推敲了。 维里斯很安静地等待这阵幻觉过去,怀疑可能是深渊本身性质,外加他常常做噩梦的关系,把那些扯不上的单独片段给连在了一起。 杂乱的脚步声接近了。 「他的药用完了。」 一个难听喑哑的声音这麽说著。 「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那个难听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可惜了,那玩意儿少见的很,每次都要大动干戈一番……」 维里斯思考了一会,没能从这些定义模糊的话中找出什麽线索来。因为那家伙站得比较远,听觉以外的感官都罢工了;所以他看不到对方的影子,判断不出来那究竟是个男人还是女人,或者,究竟是哪种生物。 地面突然往上升了几个坡度,世界马上天旋地转起来,晕乎乎地下滑了些,好像正处于悬空的境地,但又被某种物体羁绊住,迟迟没有掉下去。 维里斯心里突突地窜起了一股火焰。 又不是活菩萨,老是被牵扯到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谁能不生气? 有本事直接跳出来干一架不行吗!这样反复折腾简直毫无意义! 随著他愤怒的思绪爆发开来,犹如火山般的席卷了眼前构架起来的世界。旁人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怒气,渐渐放弃了禁锢,妥协,将他从不存在的牢笼中解放。 维里斯再次受到了那种被硬生生拽出的感觉,不同的是,上次是拽进去。不过也有共同点,就是都让人很恶心,很不爽。他低叫了一声,扶著头坐了下来,心底那种恼火的感觉仍未散去,周围的玻璃镜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扭曲的面容。 咔拉,镜子在被打碎的那一刻消失了。维里斯重新踏在了结结实实的土地上,这片土地阴冷略显潮湿,头上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整个人拉了上来。 「没事吧?」 拉他起来的是洛伦,正在用探究中包含担忧的目光瞧着自己。维里斯勉强摇了摇头:「没事。」 「这里的幻象很难缠,小心为上。」 「是吗?」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麽?」 「我……」 维里斯抿起唇,跟著洛伦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大力挣脱了对方的牵扯。 确实,这里的幻象很难缠。可是他刚才经历的并不是深渊所导致的,只能说,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幻觉。从开始的梦魇片段,到现在身临其境般的感觉,几乎让他分不清真真假假。但这不是重点――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对深渊掉以轻心。 维里斯早在对方转身的刹那做好了来一场硬仗的准备。他没有用什麽花哨的技巧,直接拿拳头狠狠揍了上去。砰的一声,『洛伦』的身形消失了。 维里斯感觉像是打到了空气里。 「可恶的东西。」他骂完呆了呆,又喷出一道火焰,「滚。」 「住手啦!」约翰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得罪了他,连忙跳了开去,躲过了火球的袭击,「是我,是我啊,干嘛一见面就要跟我动手?」 洛伦也从另一边走出来,微微蹙起眉看著这一幕,显然对他们的状况不能理解。左右看看,维里斯的黑色眼珠中闪过些许动摇之色,放下了戒备的姿态,拳头摇了摇便收了回去。 「不好意思,还以为又是……」 「我知道。」虽说如此,约翰难免委委屈屈地鼓起了腮帮子,「咱们刚才也碰到了。我见到一座战火纷飞的城市,里面有好多难民,真可怜。」他挠了挠头,好像努力回忆的样子,「其实记不太清楚,醒来之后什麽都忘了。」 「我见到的是蓝天。」洛伦说,「除了这个,什麽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 「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奇怪,」约翰嘿嘿笑了几声,玩笑式的挤兑起洛伦来,「难道这跟每个人的追求有关系吗?」 「当然不会是的。」 维里斯沉吟了一会。尽管十分肯定地说出了否定的答案,但真正是基于什麽理由来判断,他自己也不知道。论起追求,暂且还没有什麽宏伟的展望,要说最想快点搞清楚的事,倒是能很快答出来,那莫过于时时困扰著他的梦魇。 从小到大为了应付那些没由来的事情,维里斯实在精疲力尽,有时候,他觉得这是一种神秘启示――事实证明不是――更多的时候,觉得这是提前透支的代价或惩罚。 「好吧,别管那些了。」约翰耸了耸肩,突然发现维里斯走神的程度不小,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英俊的脸蛋上笑得贼贼的,「我有个绝妙的好消息哦~想不想知道?嗯?你们俩想不想知道?」 语中大有『想知道就快来求我啊』的意思。 奈何那两位都是镇定非比寻常――或者说是一个是天生淡定,一个是天生迟钝的生物,对他的引诱没有任何反应不说,还纷纷送上了不可理喻的眼神。 「你们真不想知道吗?」 「……」 ……管它呢! 权当他们内心明明好奇得要死,又没胆子承认吧! 约翰暗地里磨了磨牙,装作没看见两位似乎有点鄙视的表情,低头哼哼道:「那个消息就是――」他猛然抬起头来,咧一口亮光闪闪的白牙,「我找到『门』的位置了!就在这个地方!」 ☆、chapter six成年 那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风神殿外洁白的大理石柱被阳光烫染成金,对比度极强的阴影成斜角打在门口和门外之间。慵懒的龙躲过了紫外线的照射,趴在里面打瞌睡,眼睛眯成了一条蝌蚪似的非直线。 刺目的光芒从上方传来,有一瞬间以为是屋顶破了。加莱西诺抬起头观望了一会,撇了撇嘴,将庞大笨重的身躯换成轻巧的人形,跳到地面走上前,准备迎接即将归来的三头龙。 加莱西诺在族内是个相当低调的青年,比洛伦他们要大上百余岁,金龙和黑龙的混血,两者各有所长,力量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很强大。只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除了睡觉,就是吃东西;除了吃东西,就是数金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需要人生目标,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眼前出现了意料之中的身影,加莱西诺抚掌,懒懒地笑著说:「欢迎回来。一下子就是五十年,你们花的时间够久的嘛。」 「嘿,你在这里守了五十年?」约翰挑了挑眉。 「怎麽可能。」加莱西诺嘀咕道,「这不是你们要回来了,薛提思长老叫我来帮忙看下,有没有什麽要帮忙的。真是的,不然我哪来那种闲工夫。」 「谢谢你。」 加莱西诺似乎不太习惯被特别礼貌的对待,愣了愣,回道:「嗯,维里斯,不用谢,这是我的本分。待会你们找长老汇报一下好了。就这些,我先走了啊。」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约翰吁了一口气,转头说:「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好,待会见,祝你们好运。」维里斯抬起手,响亮地拍了一下约翰的手掌心,然後冲出了殿外跑远了,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直至不见。 「终於变得活泼了点……这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嘛!」约翰感叹道,「那麽,我也回去了。」 他招招手,迈出几个大步,突然又不死心地拐了回来,拖长了音调疑惑地问:「你怎麽啦?不一起走吗?」 一直被当做透明人似的洛伦木著脸看他。 「那个那个……笑一笑,小心长抬头纹哩大哥!」 洛伦很不给面子地继续木著脸:「你先走吧。」 约翰绕著洛伦左右转了几圈,确认他是打定主意了,只好放弃地说道:「好的,不过你可别有事都闷在心里,我回去了,待会再过去找你。」 弟弟走後,尽管殿内的陈设并无新奇之处,洛伦还是忍不住呆望著龛像出神。兴许他望的不是龛像,仅仅是头脑空白之时,视线恰好落到了那里。他掩唇这般驻足思考了一会,似乎心绪已经飘到极远处。 不知为什麽,有种非常、非常不舒服的预感…… 洛伦发觉自己最近都在惦记著一件事。可是,这个到底是什麽事,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了。他敢打赌,假如把这件事抛在一旁的话,没过几天,就会自动浮上来。因此他就更希望能快点想起来了。 他并不急著向长老们汇报,先回到了自己的居处,理所当然,没有外人存在。不过他很高兴地发现家具仍旧整洁,地板上没有多出乱七八糟的老鼠尸体,角落里没有多出积累成堆的灰尘。他对这里的印象不深,但还记得,毕竟住过一段日子。 刚刚从试炼空间里出来,他的精神似乎特别困乏,到床上坐了半个钟头左右,既没睡觉,也没合眼假寐。尽管他很想这样做,但是心头那块疙瘩始终无法挥去。 洛伦起身在水晶世界般的窟洞中走了走,仔细打量了一番家具,试图从中寻找出异常的蛛丝马迹。不得不说,他的直觉总是很灵验。目光从已经停止摆动的挂钟,转到指甲盖大小的五色的宝石串起的珠帘,再到凝视著玻璃置物架上盛放的小物件,有的是陶瓷娃娃,有的是以前不常看的书,随手放在了那里。十多年的回忆涌了上来,却在注意到第二格的东西时,瞬间裂成了单调的黑白碎片陪风逝去。 洛伦知道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瓶,对于金银财宝手到擒来的龙族来说,简直是不堪入目的垃圾。可是这麽普普通通的物品,却害得他一下子愣住了,突然想起,木塞口处应当有个便筏,而那个便筏才会是自己真正要找的东西。 他犹豫著,就像当初不知道该不该取下来那样。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有过分充足的理由打开了,因为他早已不止八十岁了。 他很好奇瓶子里面是什麽,并且,这份好奇一度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其实里面并没有什麽。 洛伦打开的那瞬间,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没有温度和风,如同身处另一个神奇空间。最先看到的是少年时的他,正站在相同的位置,做著相同的动作。这个动作,重复了许许多多遍,每次都让他自己痛苦已极。 看样子,少说打开过上百次了吧…… 因为记忆狂涌而来的关系,好像街道上的行人变得愈来愈多,头脑变得愈来愈拥挤了。洛伦忽然有些心惊。此刻的他,完完全全体会了当时的感觉。 他只是重新体味了一遍又一遍找回记忆,然後一遍又一遍将自己剥夺的经历。 灰霾的天空,阴冷的寒风,底下的人们似乎都很渺小。洛伦渐渐降低了自己的姿态,来到那个半跪著的人面前。那人看起来实在可怜,明明有著一张漂亮俊美的脸蛋,却布满了泪痕,让他心里莫名地揪疼起来。 转过头,洛伦惊讶地发现盖伊长老就在旁边,神情犹似冷笑,更似轻蔑。他能明白这种表情的意思,以前每当谈起人类的事情,那些成年龙便会露出类似的脸色。 洛伦看著一人一龙对话,听不到任何声音,默剧一样,却能够判断出大致的内容。 可惜,什麽也做不了。 只有任由那人逐渐灰心绝望下去,眼见那湖水蓝的星眸完全失去了光泽。 洛伦突然间焦急如焚起来,极想冲上去叫那人不要放弃。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凭本能,他不忍心见到那人崩溃至此的模样。为什麽?他困惑地问自己,为什麽要理会这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死活? 然後,他慢慢想起来了为什麽。 因为习惯了幼年时期生活的一点一滴,因为习惯了获得那个人的关注,因为习惯了……所以他想要得到全部。他并不是享受当个孩子的感觉,而是享受被爱著的幸福。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会记得,那是此生见到的第一个人。 就在黑暗潮湿温暖的地下室里,朝他绽放了好看的笑颜。 那种柔和美好的感觉,让他陷入其中迟迟不能自拔,许久以後,才晓得呆呆地开口,喊出了不恰当的,却是自己当时认为很贴切的两个字。 为什麽当时非要选择忘掉那人不可? 要不是东西还放在这里…… 要不是很幸运地没有被人动过…… 他绝对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杜兰的存在吧!! 洛伦紧紧咬著牙,抬手掩住了眼中阴鸷的情绪。他实在是担忧,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换成巴掌抽到自己脸上。 ※ 「盖伊长老、薛提思长老、诸位……」 姑且掠过大同小异的问候语吧。 洛伦上前面向老龙们鞠了一躬,大致上讲明了五十年间的生活。这些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去。故而并没有太多人感兴趣,众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後面的话上。洛伦的腰一直是微微弯著的,看似谦卑,可他的态度却像个倨傲的雄鹰,垂下的银眸中尽是不可忽视的寒冽。 「我有个不得体的请求。」 「什麽?」全场短暂的寂静之後,上座的老龙问道。 洛伦直直地看著盖伊。后者似有所觉地扭过头,半晌才做了个手势,因他的资格最老,所以别的龙都退下去了,留给他们一片私人会谈的空间。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洛伦说,「我希望您能够告诉我解除契约的方法。」 盖伊愣了愣,很久反应过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是的。」 「洛伦……我有点失望……你刚回来,就要跟我说这个?」盖伊疲惫地说,「嗯?你要去找他?别忘了,他是我族的敌人。还有两个可怜的孩子,至今未曾寻回,定是被那法师给带走了,不知流落在哪个地方……」 「敌人吗?」洛伦微微偏头,口气流露出些许讽刺意味,「一个照顾了我十多年的敌人――倘若当年没有发现新辟之境的存在,真正绝望的情况下,这个敌人不该是我们的恩人吗?」 他的态度逐渐转变,半点不相让,令盖伊有种被冒犯尊严的感觉。但是,这孩子…不,洛伦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是一头成年龙了。因此,他的话语绝对比以往要有份量许多,而不是可以容人轻易忽视的了。 盖伊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这麽多年过去,你竟然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托您的福。」洛伦冷冷淡淡地说,「毕竟,当初是您教给我记忆瓶的用法,不是吗?」 虽然本意决不是让他在几十年後再次回想起一切。 然後他按照盖伊所愿,从此将那段记忆抹去了。 盖伊的脸色变得很古怪,皱著眉看他,喉咙间吐出莫名的颤动声。看起来,盖伊是在思量。恰好,洛伦有很棒的耐心,就那样动也不动地站在堂下对持。 「不。」 最後盖伊说出这个字。「我不允许……」 「不允许什麽?」 门外窜出来一个笑嘻嘻的红发男人,很自然地插到他们的话中。他走到洛伦身边,甩出一条胳膊搭在洛伦肩膀上,自动忽略了小幅度的躲避,抬头对盖伊说道:「哈,大长老喔,晚上好,吃过了没有?」 「……吃了。」盖伊忽然觉得场面似乎有点令人头疼。 「吃的什麽呀?」 「……」 「对了,史迪克家正在搞烧烤聚会,要不要一起去蹭点饭?」 完全就是在东拉西扯。 盖伊努力按下太阳穴附近蹦出的数根青筋:「你是来干什麽的?有话直说,约翰。」 闻言,约翰马上调整了脸部表情:「这可是您说的啊。好吧,其实,我就是来支持大哥的嘛。您看他一个好好的小青年,在族里憋了十几年,又在试炼空间里憋了五十年,换做哪头正常龙都会受不了的,对不对?更别提发情期跟成年期挨的那麽近,亲爱的大长老,你明白我的意思。」说完还故意向盖伊挤了挤眼。 「嗯?」盖伊被他兜兜转转一圈,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似乎还真的明白了什麽。 洛伦虽然极佩服他能够面不改色地胡诌一大堆屁话,却对于他捏造发情期的事情感到很不满。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私密性质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盖伊沉默了一会,「族内真的没有你看得上眼的母龙吗?」 「年纪太大了吧。」约翰代替他回答。 「年纪大点不好吗?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发现她们都还年轻的很。」 约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叨念著:「问题是根本就没有比你活得还长的生物了吧……而且,天天对著本族美人再怎样也会审美疲劳的嘛。」 「你们执意如此吗?」盖伊的脸色沉甸甸的,「那麽,好吧,等到成年仪式结束後,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别忘了保持联系。老实说,你们这些小辈是最让我不放心的,要不要安排别的成年龙随行?比如……」 「不用了!」约翰斩钉截铁地说,连忙又干笑道,「嗯,我的意思是,麻烦大家多不好呢,哈哈哈哈哈……」 於是这件事就这麽定下来了。 走到外面两兄弟各自寻思,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沿著妙青河往前状若散步。茂盛的草长得像极了芦苇。约翰本以为洛伦会感到高兴的,因为他很机智地化解了尴尬僵持的局面,实际上,洛伦确 分卷阅读21 实有为此向他道谢,但这并未使双方彻底释怀。 约翰觉得自己白做了那麽多无用功:「大哥,为什麽你还是一脸不快活的样子?」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洛伦瞥了他一眼。 「恢复了。」约翰点点头,「……感觉有点不像真实的,那种情绪实在是…好奇怪……」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而且想起记忆的时候,心脏处总是一抽一抽的疼。」 洛伦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平常活泼能干、伶牙俐齿,说到底,却也是个十分单纯的人。对于那些情情爱爱,还是一知半解的。洛伦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待会再去开解他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 「我之所以不快活,当然是因为事情尚未解决。像你这样浑水摸鱼地避过,决不是能够一劳永逸的办法。」洛伦说,「早在很久以前精神联系就被单方面切断了。这样耽搁下去只会连累到他,我想要盖伊告诉我解除契约的办法,现在,这个办法已经不可取了。」 「那可不一定。史迪克家的老龙告诉我,据说盖伊的手札比世上的任何一部魔法典籍还要完整,从六系咒语到全属性魔法阵到诅咒之术什麽的都包括在内。」 「所以?」洛伦看著他。 约翰高高地扬起了眉,语气中自信满满:「当然也会记录它自己使用过的法术了。所以咱们明晚等成年仪式过去,就到盖伊的书房里把东西偷过来吧!」 偷过来? 洛伦忽然为弟弟的前途感到担忧起来。 不过,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chapter seven出发 成年仪式只是一种宣布、公告,没有欢歌载物,没有饕餮盛宴,因此龙们的兴趣不是很大。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如长老所言,正因为龙族血脉稀少,所以每头龙更是要团结在一起,尽己所能地互相帮助。倘若族内有难,无论如何,都要设法伸出援手才对。 一般情况下,在傍晚来到之前,盖伊是不会回来的。约翰已经打好了算盘,自己先行溜出,然後趁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仪式上面的时候潜入书房。 说是偷走也不太恰当,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将手札原样复刻一遍即可。 盖伊的家门口有两座巨大的铜像,非常好找,约翰跑了进去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这个洞窟大得很,加上复杂化的环境装饰问题,看起来就像个光与暗交织的金色迷宫。 约翰对自己的计划有著充足的信心。 但是现实跟他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你怎麽在这里?」约翰眨了眨眼。 对面的加莱西诺同样茫然不知所措:「你怎麽也在这里?」 「为了……」约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呃,其实我想看看盖伊的手札啦。」 他的坦诚让加莱西诺露出了然的神色,却没有对他多加责怪。加莱西诺关上了书房的门,点亮了里面的琉璃灯盏,很快动手帮忙找起来。约翰有点不能理解,按照常规来说,加莱西诺该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类型。 加莱西诺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放到桌子上:「拿去吧。」 约翰没有多话,早就准备好的咒语派上了用场,将手札上的文字复刻到了另外的空白书页上。见到他完成了工作,加莱西诺便收回了那本书。 「干嘛帮我?」约翰问。 「没有啊。」除了刚才互相打了个照面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奇以外,加莱西诺还是连眼睛都眯著永远睁不开的模样,「你又不是第一个这麽干的龙啦。大家都很好奇里面的内容是什麽,但是盖伊又不肯借给他们看,至少明面上不肯的,所以就纷纷想要复刻出来。到最後,基本上是人手一本啦,根本没得稀奇了。」 「哈?这麽说,随便找别的龙借也可以啦?」约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复刻本,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那我白白花了好多力气,简直是个大傻瓜嘛。」 「我赞同你的观点,主要是,后面的观点。」 「这个就不需要赞同了……」 不管怎样,还是顺利地弄到手了。至于别的事,就没必要理会了。约翰使劲地催眠自己。加莱西诺对他挥了挥手,说:「但是你应该庆幸的,因为你遇到的是我。昨天我答应了大长老过来帮它做做扫除什麽的,顺带打扫打扫书房咯。你知道,那些年纪大的老龙就是很讨厌搞卫生。」 「辛苦你了。」 「不谢。」 加莱西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摇摇头望著约翰走远,低头继续整理略显灰脏的桌面。同时,他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倘若不是耳力极好的,又是极贴近他的话,便万万不会听到。 「已经完成您的吩咐啦,大长老,以後要是还有这种事,可千万别找我了。」 「唉……」沉沉的叹息消逝在空中,「你觉得他们俩是怎麽回事?」 「还能是怎麽回事?两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小家伙,噢,原谅我这麽说。每次看到他们,总以为还是以前那个没长大的样子。」加莱西诺眯了眯眼,笑著评价道,「可惜,都成年了您也不好管了,是吧,至少明面上不能管著了。」 ※ 「我会想念你们的。」 分别之际,维里斯挨个给了他俩一记拥抱:「希望你们别走太久了。不然,龙族就只剩我是最小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呀。」约翰说,「反正你还有几年就满岁数了,稍稍提前一点,大家不会有异议的。」 「算了……」维里斯摇摇头,低声道,「薛提思的身体不好,年纪又大,倘若我不在他身边的话,万一出事就什麽都来不及了。虽然我的父母早已死去了,可他算是我的半个父亲,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才行。」 除了维里斯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明白了。对于约翰来说,这些年主要都是靠自己的,龙族的长老们是老师、长辈、同胞,却唯独不是亲人。 洛伦微微侧首:「我们走了。有事记得联系。」 维里斯轻吁了一口气,眼见他们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敖空之上。整个空间突然震动得很厉害,像是水面上浮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透明的,肉眼可见的。他一边羡慕著洛伦和约翰能到外面的世界畅翔,一边又提醒自己不可以扔下薛提思长老不管。 每当维里斯心里郁郁不得舒展的时候,便会感到熟悉的头疼毛病又来了。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压制住痛苦呻吟的冲动。 不行…… 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 再次来到小时候的家园,对许多人来说已经过去了几代人的时光。将近一个世纪的发展,使汉雷顿变得富有繁荣。这里的土地扩建了不小,物产丰富,交通贸易也发达起来了。只是,汉雷顿却不属于曾经的帝国,而是新兴的联合国的城市之一。 在首都遭遇龙族侵袭陷落後,以贵族为首的民众不断挑起在各地纷争,扬言要用新的制度带给人民更好的利益,帝国的内部开始分裂瓦解――这个过程是非常迅速的――从教皇遇刺身死,直至皇帝宣布解除国家的存在,最终完全倒塌。这是一种很少见的状况,却确确实实是贵族和平民的联手,然而,当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很快又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这些年大陆上发生了很多事。人族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国家,有些跟兽人族翻了脸,有些不动如山,偏安一隅。早些时候龙族跑到青空之森大战一场,把半边树林都给烧光了。使得精灵们元气大伤,愈来愈少出现在其他种族的视野中了。 至于伯尼坦在当年的爆炸中化为了一堆废墟,被人们舍弃、遗忘了。据说,即使现在到那里去看看,依旧可以翻到埋在断壁残垣下的尸体呢。 洛伦凭借记忆仍可找到黑蝠堡的位置,尽管他知道人物皆非,只有徒增伤感的作用,可是不过来一趟的话,才会觉得闷闷的更加难受。 这里已变成了一条民房和买卖市场混合的街道。那座城堡早就被拆掉了。没有人住的,只是个四通八达的巷子。原本的荒芜土地上栽种了两排无花果树,到了成熟的时节,总有附近的小孩子争先恐後地摘下来。 面对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约翰不禁大力揪起了眉头,失望从他脸上飞快地闪过,定格成无尽的焦虑和苦恼。 「完了……」他说。 「完什麽了?」洛伦冷冷瞥他一眼,「都过去这麽多年了,他自然不会还在这里。当时盖伊逼我给他带路,就是为了找到剩下的龙蛋,也是为了警告我究竟是什麽身份。可不知为什麽,只有维里斯一个人被带了出来。後来将那座城堡毁掉也无济于事,这说明,不是他就是别人带走了龙蛋。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比较大点呢?」 愣了愣,约翰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先假设第一种可能性:如果他泄恨将另外两枚龙蛋扼杀,就等于他自己也死了。为了报复,他绝对不会干这麽傻的事情。第二种可能性:他们目前都生活在什麽地方,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可是他还会像对待我们一样,对待那两个小家伙吗?」 「不,我想不会。虽然我不明白他的主意。」 「呼!」约翰握起了拳头,精神又回来了,「你说的对,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找到他才行。只是我有点害怕,要是他还在生气,或者不记得我们了怎麽办?」 「四个字,无所不用。」说著,洛伦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约翰一个爆栗:「没有这份觉悟的话,就不要跟来了。我们亏欠了他那麽多,就算他不原谅我们也很正常,但是,只要努力会有办不成的事吗?」 约翰眨巴一下眼睛,捂著头似乎瞬间了悟到某些事。 这一刻,两人同时升起个坚定的念头。 不知道他在何方?那就踏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自己?那就道歉直到他原谅为止。不知道他恨不恨自己?那就死缠烂打到他由恨变爱为止。 约翰抖开了最新的世界地图,上面的国家和种族都分裂成块块的,少部分特别用笔勾勒出来了。首先排除了最大的几个城市,将目光著眼于边缘地带的地区。因为在大城市里想要拒绝交际和引人注目是很难的,除非杜兰有什麽不为人知的计划――暂且将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放在一边吧。 「荒山野岭?乡间?海边?先去哪个地方?」约翰问道。 同样打量著地图上的各段文字标记,洛伦端下巴沉吟了起来。 这时,冷风拂过,泛黄的羊皮纸被吹得卷起折角,形成一个微妙的弧度,犹如含羞带怯的少女遮掩自己的面庞,恰好盖住了中间偏右上的地方。 洛伦抬头观察了一会气候,纯然的碧蓝晴空,洁白云彩,丝毫看不出将要变天的趋势。 不知是否多心,总觉得像极了某种神秘的指示…… 正值心思电转他马上做出了决定,探手掀起页角指向被盖过的位置。 「先去这里吧。」 「翡丽镇?」约翰歪头看了看,「让我瞧瞧位置――紧挨著中枢海,旁边有几个不出名的人族城市,跟汉雷顿不同,是对面的库里希王国的地盘。一看就知道这个名字什麽意思了啊……」他想想,似乎领悟到了什麽,「所以说,有点儿特色又不是特别有特色的地方反而比没任何特色的地方容易掩饰行踪?」 洛伦花了三秒钟来消化这句话。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多了一章存稿,就多更一章好了= 3 = ☆、chapter eight邂逅 少女把头枕在胳膊上,半闭著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面前的摊子时不时有人经过,偶尔,别人也会跟她打个招呼。虽然她会回礼,可实际上并不关心这些,她更关心自己的东西有没有卖出去。坦白说,少女看似并不十分出众,头发既不是黄金般的色泽,亦不是黑珍珠一样的柔顺,反倒是灰扑扑的,眼睛淡绿,五官却是比较精致白皙,假如好好打扮一番还有机会惊艳全场,可惜她穿的是最最普通的麻布上衣和长裙,要不是她的脸蛋非常青春俏丽,看起来就像个贫穷的农妇。 她眯了片刻突然被一阵猛烈的马蹄声给惊醒了。在这个将至未至的初夏中,人们的精神普遍不怎麽好,趁著这会儿还能补个觉,谁知就被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给破坏了。 然而抬头的时候,再多的不满都只能换成卑微和惊恐了。美貌少女微微瞪大了眼睛,发现最前面的马上那个人是整座翡丽镇都不陌生的收税官。他本来就长得比较威严,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很生气,看样子,又是没有拿到令人满意的钱。大家都知道收税官的手脚不老实,所以常常多收,可是碍于收税官的背景也没人敢去告发。 总之,每次只要他一出现就没好事,不知道这次又要干什麽了。少女悄悄地扯著摊子挪到一边尽量不引人注意。所幸,那是个类似包袱的行装,收拾起来很方便,她将摊子上面的东西打包起来飞快地躲到了装有空心的啤酒桶的板车後面。 不出她的意料,一大把年纪的收税官脾气不小,不是这边骂几个人,就是那边平白无故地抢东西。偏偏他的眼光还挺好,专捡贵的拿,少女心想,要不是自己机智,恐怕连本钱都不够赔进去的咧! 很快收税官骑马来到了板车附近,不过,她觉得被发现的几率小得可怜。 要问为什麽的话,就是因为收税官在面对平民的时候,从来是不会低头看人的,因此,会察觉到一个小小的卑贱的平民藏在车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杂乱的马蹄声远远逝去,果然,走……走过去了! 太棒了。 少女探头看了看,爬出来掸掉衣服染上的灰尘,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当她回到之前的位置继续摆摊的时候,见到那里站了个大男人,便好声好语地上前询问。 「那个,能麻烦您稍稍移动下玉足吗?」 男人闻声转过头来。这一看,立刻让她张大了嘴巴。 哇!!超级大帅哥啊! 「为什麽?」 「啊?」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少女没反应过来,「您说什麽?」 「为什麽?」 少女愣了半晌,只觉得脸上热乎乎的。不过她没好意思坚持自己的要求了。没办法,人长得好看到哪里都是通行证啊!「没、没事啦,您…您……您是哪里人呀?」她结结巴巴了好半天,问了个很没有含金量的问题。 帅哥瞥了她一眼,显然觉得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径自站在原地,用冷漠的背影将少女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众多搭讪语扼杀腹中。 「啊哈哈,那个,我叫米雪儿,您叫什麽呀?」 对方无反应。 「我、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方便的话,不说也可以啦。」少女渐渐意识到了这个冰山帅哥有点难啃,苦著脸打哈哈。 对方依然无反应。 万分气馁的少女决定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顾及起正事:「不好意思!其实这里是我摆摊的地方啦,如果老顾客找不到我了会很苦恼的哦。」她一股脑将包裹里的物品抖了出来,就在男人的脚边,借此表达对他的抗议。 那位大帅哥终於有了些反应,低头瞅瞅摊子上的商品,大多是手工的编织物、娃娃,花饰之类的小玩意儿。地下铺的是一块绿白色花格子布。 「我在等人,待会就走。」他开口。 嘿,终於肯搭理自己了。少女感觉好过了那麽一丁点。凭她身为女性的直觉判断,这个帅哥一定是典型的外冷内热,以前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人,表面上看很不近人情,但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人家还是挺好说话的那种。 「这些都是你做的?」 在跟她说话? 少女茫然地左顾右盼,欢喜地确定下来:「嗯,都是我亲手做的,您有感兴趣的东西吗?可以买来送给女友、母亲,姐姐妹妹之类的……」 帅哥想了想,还是耐住性子蹲了下来,无意间有几缕纯银色的发丝垂落到地上,神情沉稳地拿起一束装满布艺玫瑰的竹花篮:「多少?」毫无疑问,他是指价钱问题。 「十个铜板。」少女眨了眨眼睛,「看在您是今天首位顾客的份上,打八折吧!」 他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洛伦付了钱给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提著对他而言略有些滑稽的花篮走了。因为洛伦已经远远望见了弟弟的身影,加快脚步迎上去,非常想知道他浪费这麽长时间干嘛去了。 难道在这麽个巴掌大点的翡丽镇上打听消息很难吗? ※ 对面约翰大步奔过来:「你手上的是什麽玩意儿?」他颇有兴趣地挑眉望了一眼,差点哈哈大笑了出来,「不是吧,你打算给情郎送花去吗?」 「刚才有个小姑娘卖给我的。」 「小姑娘?」约翰的脸色变得很微妙,「我去跑腿,你去泡妞,听起来好像挺妙的样子嘛。」 「胡说八道。」洛伦不悦地瞪著他,却没傻到直接交代了目的,阴沉沉的表情收了回去,「先说说你吧,大半天的,干什麽去了?」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 约翰得意地摸摸头发:「我没在这里多耽搁,直接去了一趟市政厅,从他们长官那儿借到了小镇上所有居民的资料夹,上面的资料都很齐全……对了,咱们能不能先去吃顿饭,我好饿啊……」 这家伙典型就是那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洛伦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堪堪保持了稳如泰山般的形象。「吃什麽?」 「肉~啊,我的肉~」 遇到食物相关的话题就什麽都不管了。纵然是众神之王亦无法阻止他在胡吃海喝的道路上狂奔而去!约翰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忽然闭上眼睛,跟著一阵香味飘乎乎地走了。 将他吸引过去的是个烤肉店,当然不是或邑兽的肉,即使是,这小子恐怕也不长记性的。洛伦跟著他去了那间烤肉店,看他点了一大堆肉串,还特别注明要现烤现炸的,不要放葱段放蒜头之类的,不要甜酱要放咸酱,诸如此类,由衷地感到头疼极了。 不过,洛伦也知道,假如约翰没吃饱的话绝对干不成任何事,并且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会立刻降低一大截。为了避免背上虐待亲弟的罪名,姑且让他先吃个够吧。 「虽然是猪肉,不过也很香啦……」 约翰干劲满满地嚼著:「咕…要来点吗?你今天也没吃饭吧。」 「不用了。」洛伦淡淡说道,随手把花篮放到餐桌上,心思都在观看资料夹的事情上打转,「我又不像你,不吃饭连路都走不动。我对食物没有什麽执著。」 「明明是对任何事都没有执著吧。」约翰不以为然地说,把肥溜溜的烤肉送到嘴边,忽然动作顿了顿,又镇定地送入口中了,「嗯……咕噜……倒也不完全是啊。你对妈咪执著到了现在,单纯的愧疚真有那麽可怕吗?」 「……愧疚?」洛伦不解地蹙起眉头,「你以为我是因――」 「这位客人!」 旁边的声音粗莽地插了进来,使得两人纷纷抬头望去。一个普通的汉子,大约刚过三十岁,有可能比看上去年轻些,只是壮实的身材和憨厚长相让他显得年龄大。 洛伦之前朝店内大致瞥过一眼,虽未瞧得太过仔细,却也看清楚了几个厨子、伙计包括店长在内的样貌。这个汉子该是店长的儿子才对。洛伦波澜不惊地想著,没有急著开口,只是等待对方的下文。每当不说话的时候,洛伦的唇总是微微向下弯著,轻易给人一种很冷漠的印象。 「抱歉,抱歉。您的花是从米雪儿那里买的吗?」汉子喊完过後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忙尴尬地赔罪,却忍不住将话题转到了自己渴望知道的事情上头。 那个少女叫米雪儿? 好像她是有介绍过自己的名字……洛伦慢吞吞地想起来了。 「是的。」洛伦看著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大半,知晓了该套些什麽话出来,「你们认识?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没有啦,我跟她很熟……就是嘛,她跟我熟不熟就不知道了。」汉子面色微红地说。 「是吗?我觉得,尽管我只见过她一面,但毫无疑问她是个标志可人的姑娘,跟你倒是有些般配之处的。」洛伦突然假惺惺地笑起来,他那种异常自来熟的表现,惊得刚在饮茶的约翰差点喷了他一脸水,「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兄弟,有意思就对人家直说嘛。」 汉子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这句话,加上店内他父亲叫了一声,便转过身进去了。洛伦不急,兀自饮著粗茶,托腮看约翰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 果然,没过两分钟,那汉子又匆匆地转回来了。 「我看您就像是个很有见识的贵公子。」汉子严肃地说,「那麽,您对女人一定也很有办法吧。能否教教小弟几招,究竟怎样才可以使女人喜欢上我呢?」 「你是说,怎样让『她』喜欢上你吧。」洛伦平静地转了转茶杯。 「反正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洛伦流露出少许奇怪的神色:「这我就搞不大懂了。明明你们看上去十分般配的人,家世背景应该比较相近,彼此都很熟悉,只不过还没有揭穿那层纱而已。为什麽你连告白都不敢?」 「这个……您就不知道啦。米雪儿是个极有孝心的姑娘,她曾对我偶然间说过,假如她的祖父母尚且在世,就要照顾祖父母直到他们老死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决不谈婚姻之事。」汉子说,「因此,我总是怕她会用严厉的言辞拒绝我……」 胆小鬼。两兄弟齐齐在心底耻笑了一声。洛伦面上毫无异色,只是微微偏头:「这麽说,她大概是由祖父母拉扯大的吧,没有亲生父母吗?还是孤儿?」 「您猜对了。」汉子点点头,「我觉得米雪儿多半是父母早年双亡的,不过,没几个人知道得很详细。她不大愿意谈及这件事。」 「她的祖父母是什麽人?」 不知不觉间,洛伦开始引导了话题的走向。 「不好说,大家都认为她祖母是个疯婆子,而她的祖父呢……同样是个有点精神缺陷的人,只是没老婆那麽严重罢了。我去拜访过这家人,双方均是生活不能自理,需要孙子孙女照顾才行。」 「孙子?」洛伦疑问道,「除去米雪儿之外,他们还有个孙子?」 「对。」汉子顿了顿,惊讶地说,「我没提过吗?」 「是的,你没提过。现在继续讲吧。」 ※ 少女到了傍晚时分可以去酒馆做兼职,不是舞娘,而是洗盘子的伙计。这份活儿又苦又累,薪水还不高。因此当她被允许回去了,已经是深夜,万家万户都进入梦乡的时候了。 「米雪儿。」 少女眯起了淡绿的眸子,极度的困意下勉强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影。 「哎哟……小圣圣……」来人对她而言是个可以信赖的存在,所以她放松地扑到了对方怀里,伸出双臂抱住对方,「今天工作得好晚,真的好困,麻烦你背我回去啦。好不好嘛?」放柔的嗓音无限接近于撒娇。 「能不能别叫我小圣圣。」 「那,小圣圣,如果我不叫你小圣圣,你是不是就会背我回去了呀?」 「是啊……」沉默良久,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灰发少女嘻嘻一笑,像只树袋熊一样爬到了对方身上,双手改为抱住对方的脖颈,蹭蹭,「就知道马可对我最好了。别担心,哪累著大不了我明天给你捶捶。」 说话间止不住的困乏来袭。 对方眯起了眼睛,低声道:「呼…要是太晚回去,恐怕祖父又要借题发挥了。」 走回去?即使是个小镇,离郊区亦有十英里路,况且他还带著个人行走速度会变慢。 米雪儿这丫头,根本就是在为难他嘛…… 他背起身上已经呼呼大睡的少女,驻步寻思良久,下定决心般的念咒从原地消失了。要是少女看见这一幕,准会惊呼出声『瞬移魔法耶!』,可惜她睡著了,很遗憾地错过了观赏高级空间系魔法的机会。 ☆、chapter ne误会 约翰拿来的资料是复刻本,不影响阅览。一一排除下来,镇上只有两家人是近几年迁移过来的。往前推算的话,大部分都是因为战争的缘故到处避难,因此就这样在翡丽镇上落脚了。所幸,最近太平了不少。 那两家人分别姓泰勒和曼顿,都是普通到很难让人记住的姓氏,走到大街上喊一声,绝对会有无数人回头应答的那种类型。 现在的问题很简单,旁敲侧击、上门调查找出两家是否有可疑点。没有的话,就离开这里直奔下一个目标去了。约翰自告奋勇地前去调查泰勒家了。临走前,拍了拍洛伦的肩膀,借此告诉他可以放心。 「别担心,有我出马一定没问题啦!」 「嗯。」有你出马才比较有问题吧。 「那麽你就去曼顿那边看看咯?」 「嗯。」废话。 约翰没听到洛伦烂在肚子里的槽役,突然扬眉忆起一个很久以前就想知道,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忘掉的问题。「问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当初你进入新辟之境时,是不是曾经遇到过什麽阻力?」 「是的,那时龙族还处于修生养息的阶段,我是第一个单独进入那里的,却被误认为是敌人。守卫者攻击了我,虽然它很快就停手了,但我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还是伤的不轻。」 两人对视了一眼:「幸好试炼空间的魔兽可没龙那麽厉害……」约翰抹了把汗。 「我先走了。」 洛伦跟他道了别,望著约翰几个闪身後消失在拐角。洛伦回头重新研究了一会登记薄上的资料,发现那家人正好有个女儿叫做米雪儿。监护人无,双亲无,从希雷尔丁搬过来已有三年了,意外的居然是个有营业执照的商贩,目前跟著祖父母和哥哥圣?马可?曼顿一起生活。 乍看平平凡凡的穷苦家庭,仔细研究一番才会发觉非常有趣,家里的老人不是精神病就是痴呆,每个月总要花掉大笔的医药费在上面。然而仅靠兄妹俩的薪水只能维持日常开销,明显不够支撑起其它用途,更别提还是不间断地治疗。洛伦思来想去,合上了资料夹的书页,预感曼顿家会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替他指出了前进的方向。 好好整理了下仪表,百分之百是个 分卷阅读22 死人的帅哥。针对米雪儿的前期表现,洛伦做好了基本的准备工作,敲开了有著蔓藤丛生的窗户的曼顿家的――大门。 这天恰好米雪儿要留在家里照顾两位老人,闲极无聊时,听到楼下的声音便跑来开了门。见到洛伦的时候,她无疑将欣喜全部表露在外了。只要是怀春少女,就会对未来的意中人有所幻想,尽管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美梦,但总不妨碍偶尔用来告慰心灵。 坦白说,洛伦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普遍幻想出来的形象有七八分肖似,且不论那头束起的贵族气质的银色长发,无敌俊俏的脸庞,比例完美偏瘦,修长的腿,单是他不冷不热的表情都极有杀伤力。 当然,那种奇怪的杀伤力,应该说只是对小部分人而言。 米雪儿将他领进客厅,坐到老旧的华星格尔长椅上,苦恼于自己家里竟没有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水。瞧他的衣著打扮与风度,一定是喝过无数高级红茶的,要是拿出白开水招待他的话,会不会显得过分粗陋和漫不经心了呢? 洛伦在矜持的寒暄之後,干脆地道明了自己的目的。 「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哈?」 「最好如实回答,不要多做无谓的提问。」 米雪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麽药,本身虽是个机灵点儿的姑娘,却到底也是个不谙世事的,跟泼皮无赖的老油条比起来就差远了。见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绞著手指不安地挪了挪坐位,「您……您是…是来干什麽的?」 她本来还有的少许热情和激动被洛伦的话给浇灭了。 」不要多做无谓的提问,刚才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洛伦冷冰冰地堵了回去,双手交叉,端正地放在腿上,「你的姓名是什麽?」 米雪儿偷眼看他,发现这人今天穿的是笔挺的制服,不禁怀疑起来,难道是国王派遣的什麽秘密官员?来到翡丽镇进行民间访察的吗?即便还是有点不能相信,不过,这样一来,他那种略显倨傲的态度也能够解释了。 「……米雪儿?曼顿。」 「身份,父母,祖上,籍贯,信仰……」洛伦一口气说了,对面毫无动静,稍稍抬眼来看向呆住的少女,淡淡道,「需要我给你列一张表格吗?」 「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麻烦您了。」 米雪儿信以为真地说,半晌才在那人似是嘲笑似是惊诧的眼神中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句讽刺性质的调侃。那一瞬间,她的脸色蓦地红成了熟螃蟹,极其想要刨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余光瞥见那人铁面无情的神色,顿时让米雪儿莫须有的小心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唉,本来以为是王子结果是法官!落差感真不是一般的大! 凭借少女一时的软弱让步,洛伦很快套出了自己希望得知的信息。但他并没有获得多余的情报,大致上就跟资料中所写的一样,没什麽区别。洛伦感到有些失望,因为这样却是没有可疑之处了。过了两个小时,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起身离开。 米雪儿本是欢欢喜喜地开门的,现在送他走了,倒是变得很没精神了。不过,她决不是因为想再多留人家一会!决不是!她心里真正想的是:啊,这尊神像终於要挪到别的地方去了。可喜可贺。 洛伦站在门外,正要背过身,连那扇门都要渐渐合上了……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救命――」 「不要杀我!不要!」嘶哑尖利到恐怖的女声,足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给吓得魂飞魄散。 米雪儿霎时闪过一抹极端惊恐的神色,却是连门也来不及关,就急著蹬蹬蹬地跑上了楼去。洛伦待在原地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二楼紧闭的窗户。这座看起来小小的房子,里面似乎包含著了不得的大玄机。 除了那声惊心动魄的叫喊,便再没有传来其它的动静了。 换做别人可能以为是个吓人的错觉。洛伦不会这麽想,他敢打赌无论声音是从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现在都肯定是一团糟的混乱。只是二楼的结界将所有的动静都隔绝在外了。 过了很久,米雪儿才恍恍惚惚地从楼下走下来。 她的样子累极了。倒在旧软椅上休息了一会,眼睛没有合上,目光呆滞地不知在想什麽。当看到洛伦的时候立刻惊叫了起来,像是才注意到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天哪!」米雪儿跳下来,比起惊喜,绝对是惊吓更多,「您还在这里?我以为您走了。」 「刚才发出那个声音的是你祖母吗?」 米雪儿显然不愿意跟陌生人谈及这个话题,倔强地说道:「这是我的家事,先生,我想您没有资格过问……」 「即使你隐瞒了真实的家庭状况?」洛伦慢条斯理地说,「我记得你搬过来的时候,在市政厅的居民登记薄里填写的是轻微精神病,拥有自控能力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看来,我们对打扰这个词有不同的理解呢。」 「这、这是我的家!」 「我知道。」洛伦说著顿了顿,态度突然八十度大转弯,「……对不起,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对他这样前后反差极大的变化,米雪儿张了张口还没说什麽,忽见前方跑过来一个人。顷刻让她忘掉了可能有的不愉快,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按照以往,她定然会高高兴兴地迎上去,可是现在,情况有点不对劲了。米雪儿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解决得了。 米雪儿平常身体就不是很好,刚刚受了惊吓,却忙于处理祖母的病情,一时间也没管那麽多。如今夕阳的余晖照进了门内,紫晃晃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使人头脑晕晕乎乎的,脚下一不稳当,顿觉腿软浑身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终是关键时刻被人扶住了。 洛伦不是没看到少女虚弱得随时快要晕倒的模样。洛伦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有点怀疑这个动作的真实性,却还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背部。 低头,只见灰发绿眸的美少女呆呆地望著自己。 「你们在做什麽?!」 在外人看来颇为暧昧的一幕,落到来者的眼中,尚未脱离青春期的嗓音含著隐隐的怒气:「或者说,你要对我妹妹做什麽?」 洛伦放开了手臂,几乎倒在他怀里的少女立刻往后退去,面颊上带著少许含羞带怒的红晕。 怎麽回事?搞得倒像是自己主动抱上去了一样?洛伦嘴角微抽,心想,要是再有下次……不,没有下次了,下次就请你自由地亲吻大地去吧。 那个高大的少年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焦急百倍:「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麽样?」他围在少女身边紧张兮兮地说。 「没有啦……」 「真的没有?」 米雪儿重重点头,垂首,挡不住的羞涩,给人的印象完全就不是什麽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尤其是对一个正在气头上,满心醋意的少年来说,更是起到了极大的刺激作用。猛地转过看向不知所以的洛伦,双目快要喷出火似的:「老男人!你对她做了什麽非礼之事吧?」 「老………什麽?」 「老男人!就是说你啊!别以为你长得有点帅就了不起,等我到你那个年纪,你不是老男人了是什麽?」少年有著较深的肤色,更深的发色,眼眸是辽阔的藏青色,留一头清清爽爽的短发,五官俊秀出奇,此刻却用一种非常不相符的刻薄语气说,「滚远点,不然我就把你揍出去!」 洛伦生平头一次升起如此哭笑不得的感觉。 米雪儿著急地拉住了她哥哥:「等等啦,马可,你真的搞错了,他才没有做什麽啊……」 可是这番话半点力道都没有,柔柔弱弱的,听起来更像是狡辩了。 「还愣在这里干嘛?滚!」说著就要捋袖子上了。 「阁下误会了。」洛伦冷冷地说,「姑且不论你们是不是有点乱伦情结,最重要的是,我对你妹妹没意思。没―意―思!」他将重音放在了相应的位置,咬牙切齿,「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男―人―了!」 语毕洛伦冷静地面对著瞬间鸦雀无声的两兄妹。 糟了,刚才似乎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生平头一次写到20w字,居然还没坑掉,我都被自己感动了! chapter ten 阁楼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1 本章字数:5599 另一边的情况就好多了。当约翰被泰勒夫人拉进去坐了五个小时从地理政治到街坊八卦无所不谈地连续唠嗑了这麽久以後,已知身份为钟表匠的泰勒先生回家了。一般人看到家里多出了个跟妻子相谈甚欢的陌生男人脸色都不会好看,但是,约翰成功地化解了这种尴尬,用十足十的『令千金的青梅竹马』般的礼貌拿下了他们。尽管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泰勒家一个孩子都没有。 晚上,他们定好在附近的活动广场上碰面。那里有群男男女女在跳舞,不知今天是不是有什麽小型庆典。每一场舞结束后,便有突如其来的闪亮烟花窜入天空,炸开绚丽的漫天光彩。 「然後,我说完那句话,就没有然後了。」 「哈哈哈哈哈……」 整件事的经过让约翰差点笑到肚子痛。 喜欢的男人?啊?喜欢的……约翰的笑意忽然收敛起来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了。他看向面不改色的洛伦,发觉后者的语气没有丝毫打趣逗乐的意味。 「这很好笑吗?」洛伦问。 「不是,我只是……这事儿从什麽时候开始的?我不记得啊,这种事,难道你从咱们小时候那段日子就……」约翰困惑地抓了抓头发,有点无法理解那个神秘的词的含义。 「我不知道,说不定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谁知道?」 「可是……」约翰说,「他只是咱们的养育人而已。」 「不管以前是怎样,未来我只想让他当我的伴侣。」洛伦侧过头,星星点点的不悦浮现自银眸中,「我以为你想的跟我是一样的,既然不是,我也无所谓。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拿别人那种怪异的目光看待我。」 「没有啊!」 约翰不甘心被误解,反驳道,同时睁大眼睛:「你怎会这麽想嘛!还拿外人跟我比,真是太伤心了。我只是,只是被你说得有点搞不懂了而已。」 「什麽搞不懂?说出来,我帮你搞懂就是。」洛伦扬了扬下巴。 「我们从头剖析起吧!」约翰理了理思绪,「嗯,就是这样,一开始他是咱们的妈咪,後来……後来还是妈咪啊……」本当严肃的剖析半途而废,他泄气了,「反正,只要能够像以前那样,一起生活就很好了嘛。」 「是吗?」顺著洛伦的目光,约翰可以见到一对父母带著他们的小孩,欢声笑语地不知道在说什麽。小孩只有努力昂起头,却如何都够不到大人的高度。洛伦悠悠开口,「你只是想当个孩子?」 「我…我只是想跟他站在一起。」 「即使他身边还有一个更令他在意的人?」 「……」约翰看那个男人吻住了女人,而小孩只是站在一边,尝试代入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才不要!有我一个就够了!」但他在激动之余,脸色茫然,「不对,妈咪又不是女人,就算喜欢也不可以怎麽样啊!」 洛伦再次为弟弟关键时候的智商感到担忧。 「好吧,如果你这麽想,就算了。」他何必给自己费力寻找对手? 「你……」约翰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半晌,忽然反应过来,「错了错了,都怪你,找个男女的例子来误导我。明明两个男人也可以好不好。」 终於明白了? 洛伦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刚刚从深山来到城市里的土包子。 约翰抽了抽嘴角:「话又说回来,你怎麽突然变得很好心?你不怕我把妈咪抢走吗?」 「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我才懒得点醒你。」洛伦淡淡道,扭过头去,「我不怕,我愿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而不是抢在你还什麽都不明白之前,那样也称不上公平竞争了。」 ※ 小阁楼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膝坐在角落里。也许有老鼠啃过她的裙角;也许有蝇虫咬过她的皮肤,但这些都无法引起她的反应。长长的干枯的茅草般的头发环绕住了她的身体,大半是白发,一小半是黑褐色的发丝,环著膝盖的手臂有一部分露出来,属于岁月的皱褶和疤痕和突出来的青筋,使其外表犹胜童话里的坏女巫,倘若她抬起头来,面庞足以把任何小孩子吓到哭都不敢哭。 老女人的面前有个碗,碗里盛著完好的面包,还有奶酪和清水。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动过,像是没注意到已经拿来食物似的。她的样子如同死了,静静的,没有半分生气。 直到听闻阴森森的脚步声接近了自己,她倏地抬起头,手脚并用充满惊恐地往后爬去。 「救命……救命。」干涩枯竭到不成调的嗓音。 「这麽多年,你还是不死心啊?」 那个巨大的黑影笼罩著她,似乎蹲了下来,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昨天你喊的真够大声,早知如此,三十年前我就应该一刀解决你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对面人说了什麽,不停地咕哝著,依旧是救命之类的话。 瘦骨伶仃的手――简直可以称为爪,没有多少肉,都是黑得发紫的皮包骨。端起了女人的下巴,细细打量著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都是很久以前的老伤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好转,到现在仍是没有愈合,看上去狰狞恐怖极了。电光间,用力踹中了女人的腹部,看她痛苦地滚到地上无意识的呻吟,升起了少许愉悦。 「贱人。」 「别这样了。」门口传来另一道声音,似有不忍卒睹,「住手,你都发泄了几十年的怒火,至今还没有消褪吗?她都快死了,放过她吧。」 那人停下来:「我要看著她死,但是,我不会让她死得很痛快。你看,在这种环境里她都能活这麽久,说明她的生命力是多麽顽强呀。」冷冷道,「帕迪,你的心肠可真够软的,面对一个害死我们的凶手,使我们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居然还能谈放过?」 「你答应过我的。」 「一年後,结束这一切?是的,我答应过你。」语气缓和了下来,「不过还没到那个时候,你走不了,我的诺言亦没办法生效。」 帕鲁迪克走了过来,到那个瑟瑟发抖的老妪面前只是叹了口气,却见她立刻尖叫著跳开了,使劲想要扒开窗户,可那窗户就跟生了根一样,怎麽都挪动不了半分。 「她还是怕我。」 「活该,她该怕我们的。这个放荡、阴险、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贱人。」 「不要在我面前这麽说。」帕鲁迪克沉默了一会儿,「对了,昨天那个孩子过来了……米雪儿好像挺喜欢他的。你见到他了吗?」 「是,那又怎样?他不会知道主人在这里的。」 「为什麽我们不能告诉他呢?我是说,」帕鲁迪克在对方的目光下欲言又止,终是说道,「我是说,主人都只剩一年的时间了,再这样下去,那孩子恐怕一辈子都要跟主人失之交臂了。」 「你啊……傻瓜,假如那孩子是真的想见主人,怎麽会等到六十多年後才找来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你变了,帕迪,以前你没这麽烂好人。」 帕鲁迪克默默地望著他,将那句『你也变了』硬是吞了回去。帕鲁迪克不再多言,转过身去,在拐角处遇见了圣。少年并不惧怕这个外表冷硬,内心柔软的骷髅人,只是问道:「卢克叔叔还是心情不好吗?」 「是的,最近你们俩小心点吧。」 「药水呢?」 「只有一人份的。」帕鲁迪克边走边说,「你是选择给你自己呢,还是给米雪儿呢?」 「米雪儿。」圣毫不犹豫地回答。 帕鲁迪克把东西给了他,就见他兔子似的跑走了。兄妹的感情好得出乎意料。 没人知道,曼顿家小小的房子里,却有个很大的地下室,比上面的两层楼还要大得多。帕鲁迪克推开门,发出的吱呀声著实令人牙酸。在一排排药柜上挑拣了半天,磨成碎末,按照一定比例放入量剂瓶中混合起来,然後倒进了地下冷泉中。只听咕嘟咕嘟几声,明明不是沸水,却当即产生了强烈的效应。 再过一年,帕鲁迪克的卖身契就要终止了。其实,帕迪知道就算自己现在离开,主人也不会指责什麽,因为主人从来没有醒过,而且主人还交代,假如那麽长时间都没有醒过来的话,就杀了他,好让卢克恢复自由之身。 至于留下的两个孩子,圣和米雪儿,怎样处置都随他们的便。 主人曾对两个孩子下过诅咒,以黑暗之神的名义,叫他们永远承受地狱烈火之痛,不生不息,不死不灭,当时主人对龙族恨之入骨,没想到自己会被牵连进去。 好在卢克对这方面有所研究,配制出了反诅咒的药剂,虽不能完全解开主人的魔咒,但毕竟多出了很长的缓和期,能够保证暂时不会发作了。 只是,药水同时也破坏了孩子们体内的平衡。尽管龙族的抵抗力很强,可那只针对成年龙而言,幼龙却相反是最最弱小的。由于这个原因,米雪儿从小身体就不好,甚至不能使用魔法。相比之下,圣的情况就好多了,兴许是力量更强点的关系。 帕鲁迪克直到现在都很犹豫。 主人的吩咐对他来说是必须照办的,如同皇帝的诏谕。实际上,他有太多机会可以解脱,出于忠诚,出于信诺,才会坚持下来。叫他杀了主人?叫他杀了那两个孩子?不难。可他以後该如何自处? 兜兜转转在世上,本来每天都有目标的,现在好似突然没了生活的重心。 帕鲁迪克总觉得主人没那麽弱小,总觉得主人是个强大的法师。可是,伯尼坦的战事把主人摞倒了。这让他大为吃惊,没错,主人的伤势很重,却不至于几十年都恢复不过来。他只能解释为,更多的伤在心里,或许主人是不想醒过来,所以就一直甜蜜地睡了下去。 主人呵,现在的你,跟死了有何分别呢? 他不禁想到了阁楼里的黛茜丝,想到,也许疯疯癫癫地活著才是最快活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我好捉急……突然觉得我越来越嗦了…… chapter evlen 刺杀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1 本章字数:5924 杜兰睁开眼睛,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见,努力动了动手指,发现一丁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的神经系统好像和身体脱节了,只好等待著,在漫长的黑夜中恢复知觉。 最先闻到的是一股苦茶的味道,很难闻,他断定自己周围全都是发出这种气味的东西。因为他睡了很久的关系,现在倒不怎麽困,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睁著眼睛的,只是四肢太久没有活动,现在几乎是废了。 不知道过了几小时还是几天,有了少许的感觉,可以挪动一下指尖了。杜兰望著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天花板,感到自己要是闭上眼,就再也没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了。 等到手腕勉强恢复了活动能力时,僵掉的姿势放松下来了。 有什麽东西啪嗒地掉落在地。 杜兰没有力气去摸索,一时半会也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麽东西,只觉得耳边清脆的叩地声,让他整个人都为之狠狠揪了一下心。 当他摇晃著站起来,摸索墙壁扶著走了出去,发现自己身上未著寸缕时,久违地生出了羞耻感。 「天――!!」 「主人,是你醒过来了吗!?」 有人立刻感应到了这一切。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杜兰喝止了骷髅人的到来,尽管帕迪不可能对他产生什麽不敬的想法,但他还是没办法忍受被人看到这副蠢透的模样。帕迪替他拿来了整套衣服和鞋袜。 杜兰试图穿上它们,可是,他虚弱得连这件事也办不到。帕迪知道他安然无恙地醒来,已经高兴到快哭出来了,见他少有的烦躁和为难,便上去帮他穿上了衣服。杜兰站得比较勉强,好几次都差点滑倒下去,被帕迪牢牢扶住,後来换成了卢克的协助。 「过去……多久……了?」暂时失去了往日大提琴般的音色,变得又沙又低,一时间,连说话都有些困难起来了。 「六十多年咧。」 「是吗,」杜兰说道,「好长的时间……为何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我还是在那天的伯尼坦一样,听到爆炸声在我背後响起……然後我去了黑蝠堡…那里……已经被毁掉了。幸好,你们还在……带来了另外两颗龙蛋……」 他说得很辛苦,行句间都非要分段隔开喘一口气不可,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心神劳损,足见他的身体差到了什麽样的程度。 「对了…那两个孩子呢……在哪里……」 帕迪一时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已离去的两个孩子,还是留下的两个孩子。 应该是后者吧。 「就在地下室的上面,要去看看吗?」 帕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太硬容易咯人,叫卢克去把杜兰抱起来,因为他们的主人现在连路都走不了。卢克依言行事,打横抱起主人来到上面。这时候已在外界布下了屏障,寻常人用肉眼窥不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就是你们?」 杜兰抬眼看向面前紧张兮兮的少年和少女,稍稍缓了口气过来,「怎麽,你们不害怕我,或者恨我吗?」 米雪儿摇摇头:「不,我觉得,您已经够可怜了。」 「……可怜?」杜兰眯起眸子,愠怒不显,「过来吧,孩子,让我好好瞧瞧你。」 米雪儿刚上前一步,便被圣抢先护在身前。杜兰啪地一耳光扇过去,打得那少年的脸歪了半边,浮上来的红印清晰可见。因为他预料到会有这个巴掌,所以才会替妹妹挡受了。旁人可能看不明白玄机,杜兰还是了解到他的意思――既然你打过了我,泄过了愤,就不许再动我的妹妹了。 米雪儿被吓得往后退去,捂著嘴不明白这是为什麽。她眼里闪过了透明的泪光,不知是被哥哥感动到,还是为杜兰的蛮不讲理感到悲愤。 「很好,看来你们的感情不错。」 杜兰呵呵笑道。 纵然主人心情不好,却何苦这样刁难他们呢?一旁的帕鲁迪克看不下去,趁著杜兰将炮火转移到米雪儿身上之际,把圣拉到角落里对他耳语了起来。圣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 薛提思确实病得很厉害。 作为龙族寿命最长的长老之一,即使荣满于身,也是终将会迎来衰败的那天。盖伊跟他有同病相怜之处,此刻不禁为他感到悲叹。大家似乎都感知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死亡,对龙族而言并不是个柔软可欺的敌人。死亡无处不在,除了永恒存在的时间,没有任何物质可以与它抗衡。 这头老龙快要死了,大家都很难过,认为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有时难免想到,他的养子,维里斯该是多麽悲痛欲绝呀。那孩子在世上只剩下这麽个可以说说话的亲人了。 维里斯日夜守候在老龙庞大的身躯附近,看它一日比一日更加衰弱,连自己是谁都快认不出来了。稀奇的是,他竟也没感觉到特别的悲伤,心底好像被冰封住了。 维里斯才发觉到,原来自己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 呼,呼,呼。 听听,薛提思的呼吸多规律,非常有规律地减少次数,再减少,总会到达完全消失的地步。 维里斯这几天没怎麽休息,只是守在这里,眼皮打架,支持不住的时候就去假寐一会。忽然,薛提思的身躯动了一下,立刻使他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薛提思似乎想对他说些什麽,凑过去倾听,那些构不成语句的残缺词汇,仅仅令人困惑。 「您好好休息吧。」维里斯说,小声的,「有我在您身边……所以……」他的眼很酸很涩,使劲眨了眨,努力打起精神来,「所以,请放心吧。」 薛提思用倍受煎熬的低吼声回答了他。 维里斯听出那种声音包含了痛苦、恐惧和不甘心。为什麽?龙族是最独一无二的,是最值得骄傲的种族,为何偏偏摆脱不了死亡的阴霾?这个问题,也许连神都无法回答。 维里斯困乏地闭上了眼。 很惊奇于此种情况下居然还有闲心睡觉。 说不定是因为老天看不过眼,维里斯突然感到大脑一阵剧痛,不是轻微的、如同密密麻麻的针那种刺痛,而是排山倒海般的痛。随即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响起,瞬间快到看不见的光芒闪过,蒙蔽了双眼,心神沦陷。 「呼……呼呼……呼……」 「……你……怎麽了…维里斯……」 耳畔听到老龙虚而无力的呼唤,维里斯的黑眸渐渐恢复了神采――不是以往那种清淡的波光,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冰冽的寒光霎时从眼底划过。只有杀人不眨眼的人才有的,渴求著血腥的表情。 维里斯走上前去,精神奕奕地靠近了薛提思的身边。 只不过,这次他再不是为了倾听龙的嘱咐了。 维里斯拔出了腰间的刀,本是不善使刀的他,却见刀锋尖刃闪烁著幽幽的蓝光。他用这把附有魔力与怨恨的刀砍掉了薛提思的头颅,然後将四处乱喷的血液擦了个干净,面部依旧平静,缓步走出了别有洞天的山窟。 这下便不用忍受痛苦了,多好,干脆利落地去死吧。他挺想这麽对薛提思说的,可惜,在死了以後才想起来这句台词。 他在途中遇到了好多面熟的龙,还有加莱西诺,后者见到他时颇为意外。 「薛提思长老的病有所好转了吗?」 印象中,全族的龙都知道维里斯就跟个大孝子似的,打从薛提思病倒之後,总是寸步都不肯离开薛提思的身边。 「没有。」维里斯淡淡说道。 「那你怎麽……」加莱西诺眨眨眼,试图理清其中的头绪。 维里斯打量了他半晌,突然认了出来,这不就是杀害自己的凶手吗?可算找到你了!维里斯无声地勾勾唇角,扬起一个不似微笑,胜似冷笑的弧度。他变化多端的神情让对面的加莱西诺毛骨悚然,来不及思考究竟的原因,就看到维里斯身形一闪,闪电般的提刀朝他劈来! 加莱西诺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应该是开玩笑的吧。维里斯怎麽会一副要杀他的架势?半秒钟的犹豫害惨了他,真正意识到危险要躲开之时,已经被维里斯先行砍中了一刀。 「啊――」加莱西诺的左手被砍掉了,比起硬生生压抑下去的痛苦惨叫,最先还是瞪大了血丝爆裂的眼眶,愤怒地望著魔化的维里斯,「你为什麽要这样做!!薛提思长老是不是被……」他的脑筋转得太快了,「你打算背叛龙族吗?」 「背叛?我只是向我的仇人复仇而已,有什麽不对的呢?」 维里斯语气没有波动地说完,再次冲上前去,用的是与龙族完全迥异的方式战斗。 寒夜长空。 一切都开始脱轨了。 加莱西诺起初就受了伤,面对突然间力量变得强大数倍的黑龙,他亦不敢保证自己是维里斯的对手,只有负伤遁走。虽然龙的恢复能力很快,可是对于这种特殊的魔法攻击,抵抗力就没那麽厉害。断掉的手掌处鲜血直流,泼洒了一地红色,进入祈祀殿时几乎要昏厥过去,还是强撑著一口气朝众龙大吼了出来。 「维里斯疯了!杀掉它!」 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的龙都处于暂时性懵掉的状态。 分卷阅读23 盖伊站起来威严地质问:「怎麽回事?」他自然是看到了加莱西诺的伤处,居然到现在仍未愈合,可见加莱西诺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可他潜意识里如同其它龙一样,无法凭借简简单单一句维里斯疯了就定下结论。 「它想杀我,这还不够吗?!」加莱西诺暴怒地嚷道,「它肯定还杀了薛提思!我敢打赌,薛提思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实在太具震撼力了。 在突如其来的躁动和骚乱来临之前,盖伊果决地作出行动了。它带领长老们一部分去看看薛提思的情况,更大一部分去荷梵的入口拦堵维里斯。 薛提思死得很透彻,头颅被齐颈削断,天知道这世上有谁能把龙的头颅砍下来!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盖伊原本是不相信的,可是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只有无力承认,龙族真的诞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叛徒。 以前族内从没有过处死一头龙的先例,如今可能要有了。但是,很不幸,还没等大家商议出结论,就得知了另一个坏消息――维里斯成功逃走了。 这使人不禁刮目相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於是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了:维里斯到底去了哪里? chapter elve 追逐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3 本章字数:6890 杜兰听说了黛茜丝还未死的事情,过去阁楼里看了一看,见到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躲在墙角里。当他来到之後,她明显变得惊恐,害怕地朝里面直钻。杜兰不敢确定,她是不是认出了自己,但这也无所谓了。 黛茜丝现在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瘦成了皮包骨,她吃不下去东西了。比起活著,也许她最渴望的是平平静静的死去。然而,这一点都很难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中做到。 「她这样很久了吧。」杜兰思索道,「你们什麽时候找到她的?」 「就在这个贱人年老色衰,失去依靠,被男人抛弃的时候。她的衣裳首饰金银都被情夫夺走,流落街头吃不饱饭,没有时间梳理那头曾经光滑亮丽的长发,」卢克说,「可惜,那时候她就已经不太清醒了,任别人怎麽打骂都是一种反应,让我简直提不起报复的兴致。」 「帕迪是她的第一个丈夫吗?你是第几个?你们还真是有缘。」杜兰丝毫没有考虑到别人心情似的,口中吐出了刻薄的语句。 帕迪有些吃惊,用疑忧并存的目光看著他。 杜兰又瞥了黛茜丝一眼,厌恶地扭过头。 「杀了她。」 这样活著,绝对比死去还要痛苦百倍。一个人的生命是有尊严的,倘若失去了尊严,还配继续活下去吗?其实继续折磨黛茜丝没有任何意义。杜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麽想的,突然间,世界就飞逝了六十多年,而他,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不肯接受事实。 杜兰感觉浑身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可是力量再怎麽庞大,都是无法由他自如控制的。可以的话,他想亲自掐住黛茜丝的脖子,送她前往永恒的黄泉陌路。 真是的,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死不好吗?非要搞出那麽多七七八八。 不知为何觉得所有的事物都好碍眼…… 杜兰勉强压住了那种极端暴躁的念头,不再看他们,径自走到楼下。当然,是被人扶著下去的。米雪儿还是第一次跟他真正接触,发现他是个脾气很坏的人,不由得感到瑟瑟发抖,尽量不去靠近他,而是跑到一边装作不存在。 扫视了房子里的大大小小的角落,蓦然发现少年并不在此处,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出门,杜兰眯眼看向帕鲁迪克,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事情瞒著自己。 空气沉寂了良久,有著细腻心思的女孩子察觉到或许是暴风雨的前夕,上前弱弱地坐在了杜兰的身旁。面对这个可称之为敌人的可怜男子,她只感到异常的同情,但她知道不能把这种情绪表露在外,否则,对他人来说是一种侮辱。 「您…喜欢布娃娃吗?」米雪儿小声又胆怯地问道。 杜兰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有瞬间的迷惑,随即恢复了阴晴不定的脸色。他冷淡地回答:「不喜欢。」 「啊,那花呢?」 「住嘴。」 米雪儿刚想好的说辞被堵住了,呆愣,不敢相信这个人竟是完全不讲礼貌的。她最怕这种冷硬如铁的人,因此被吓到了,万万不敢再去尝试接近。 「您何必那样对她?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个尽力讨好您的小孩子。」看著米雪儿离开,帕迪回过头出言相劝。 「我活该对他们好吗?」杜兰状似天真地歪了歪头,脸色当即冷了下来,低声道,「对他们愈好,愈是等于作践自己。我对那两个孩子好过,可是他们是怎样回报给我的?我现在半死不活,跟他们没有关系吗?很早以前就该知道我会因为龙族而蒙受羞辱。」 「可是,主人你还是想见见他们的吧。打从心底的,不抱半分谎言地说,是的吧?」 「你管的太多了,帕迪,为什麽要管那麽多不相干的事?还有一年,你就可以带著卢克从我手上解脱了。」杜兰淡淡道,「不如思考一下,未来你要到什麽地方去过日子。」 帕迪突然哑口无言:「那您呢,主人,我们走了以後,你打算怎麽办呢?」 杜兰似笑非笑。 「哈,你又在多管闲事了。」杜兰说道,起身拉开窗帘,「你刚刚把圣调出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没用的,我要是真的不想见他们,你能违背我的意愿做到吗?」他冷笑著说,「就像那群自大自负的龙,有一点说的很对,我决不会主动寻死――但是除了这条路,我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既不让他们受伤流血,又可以让他们痛苦万分。」 「他回来了。」杜兰又说。 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开了,帕鲁迪克猛地转过头,正好跟洛伦的眼睛对上了。但约翰首先惊叫了出来,「快追!」然後,帕鲁迪克才发现,主人刚才还在的地方目前已经空空荡荡的了。 圣上前问道:「雪儿呢?」 帕迪说:「她很好,没事,就在后院里。」 那边的两人早已急匆匆地冲出去了。刚来没几秒,都来不及叫他一声叔叔就走了。帕迪叹了口气想著,主人哪,千万别责怪我,你不面对问题不等于问题会消失,总有人要帮你一把,将你推出去迎刃而上。况且,横竖该给人家一个新的机会,无论曾经的结果是好是坏。 翡丽镇外一边是不见尽头的海洋,一边是通向城市的山林。两人来到郊外,四周的风景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今日是阴天,没有太阳的指路,东南西北似乎不能辨识方向。 之前圣受到帕迪的指使,找到他们说出了真相。洛伦的怀疑得到了确切证明,总算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了,跟弟弟连忙去到家里寻找杜兰,谁知甫一踏进门,就见杜兰的身影凝滞了一秒,还没能喊住他的名字,就突然消失在原地了。 「这是干嘛?见了我们就跑?」慢慢缓过劲儿来,约翰不可思议地问道。 洛伦皱了皱鼻子,看向约翰的眼神中包含有强烈的求证意味。约翰依瓢画葫芦,试著闻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他一闻,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端倪, 「好像厄石藻的味道……」 「没错,这种深海里长大的药用植物,大多灰紫色的,会发出苦香茶般的气味,总体来说是比较少见的东西。如果他身上带有厄石藻的味道,倒是个非常好认的特点,追踪起来就没那麽难了。」洛伦说,意有所指,「现在该你发挥作用了。」 「你当我是犬科的吗?」 尽管如此,约翰还是只嘟囔了几句,开始围绕著附近的路线搜寻起来。远处味道最浓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杜兰离开的方向了。 「这边。」 洛伦跟上去,走了没多久,两人很快进入了一片桦树林。 「这是到哪里去的方向?」 「凯琳城。」 「他会去城里吗?」 「不,用你的脑子想想吧!当然不。」洛伦驳完,他和对面的人都沉默了片刻,半晌幽幽叹了一口长气,「假如他真的不想见人,自然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但是我不相信他会耐得住不见我们。你最好跟我一样,别想那麽多就行。」 约翰没再说话。他们来到桦树林的深处,眼看就要出去,旁边有个快要干涸的湖泊,里面的水都看不清是什麽颜色的了。可能还有些鱼虾存活,不过,人们也没兴致下去打捞了。 「嘘……」 「你在干什麽?」 「傻大哥,不要出声啦,没看见我说嘘――了吗。」约翰压低音量,「我敢打赌,用我在试炼空间耍了上千头魔兽的经验来打赌,湖边的灌木丛後面,再後面的那棵树的背後,看到了没有?绝对有人在那里。」 洛伦也在望著那个地方:「你觉得是他吗?」 「不知道,不过值得去看看究竟。」 「那我们分两路绕过去,是的话,最好。这次不可以让他跑掉了。」洛伦说到後来,禁不住危险地眯起银眸,「开始行动!」 实际上,当两人接近那棵看似隐蔽的树後时,那里的人迟迟未动,就跟对外界的事物没有反应似的。洛伦的目光落在心中所思的那人身上,也许是因为过度惊喜,也许是因为重担被放下。轻轻抽了一口冷气。约翰则直白得多,无声地扬起大大的笑。 两人都盯著恍如无知觉的那人,倚在粗壮的树干上,似乎是在休息,似乎已经睡著了的样子。那对漂亮的纯蓝色的眼被掩住了,不免令人觉得可惜,好想上前,轻吻他的眼脸看著他缓缓醒转过来。 「他是在睡觉?」约翰怀疑地问。 「不一定。」 「那我们该怎麽做?」 「当然是过去看看再说,我觉得另有隐情。」 约翰不加掩饰地大步走过去,竟也未曾惊动到树下的人。他蹲□趴到杜兰的膝盖上,试探性地叫了声:「妈咪……」像个小猫一样柔柔软软的。 「怎麽会没有反应?」洛伦眉头骤蹙,抓住了那纤白的手腕,总觉得一用力就要断掉了似的。当他用精神力探入毫无防备的杜兰脑海中,发现那里一片混乱时,不由将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是在睡觉,应该说,他是失去意识了才对。」 约翰听他说得玄乎,也将精神力探了进去。里面的情况就是个大熔炉,热得发烫,什麽乱七八糟的元素都堆在一起,长期无人打理这块荒地,导致元素们犯上作乱,争相抢夺体内的控制权。 这些都是小问题,平常杜兰自己就完全可以压制下去了。每个魔法师都会吸取不同的元素提炼,因此多多少少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绝对不是致命性的。所以,最要紧的是,杜兰本身处于极为虚弱的状态,半亡灵的体质介于人类和死灵之间,主要是恢复力太差,若是稍有损耗,疗伤的速度永远都跟不上受伤的速度。 按理说明白了这一点,对解决之道应该有所头绪了。不过,约翰却是死活想不到有什麽办法,只得将期望都放在洛伦身上了。幸亏,这位大哥对魔法的涉猎范围确实比他广阔许多。 「他的抵抗能力好弱。」约翰忧心忡忡地说,「大哥,怎麽办……」 「把我们的力量分给他试试。」 「用什麽方法?」 「有……」可疑地停顿了好一会,「有一种不太恰当的方法。」 约翰不知所以:「你倒是说明白一点呀。什麽叫不太恰当的方法?会伤害到他的意思?」 洛伦破天荒地脸红了,他看了看杜兰的睡颜,忽然觉得发情期也不是完全捏造的,那种有些蠢蠢欲动的感觉,让他口干舌燥,怎麽都挪不开盯在杜兰脸上的视线。「伤害不至于,也许一开始会让他有点不舒服,只要我们努力的话,就能让他觉得很舒服了。」 「啊?」约翰依然是满头雾水。 「比方说,这样……」 洛伦忽然抱住了杜兰的身体,紧紧的,想要将他揉进怀里似的。然後,直接低头吻上他温温凉凉的唇,与外表不同的是,动作却很野蛮。 他们看起来只是在简单地交换口水,其中却大有玄机,让约翰看得傻了。 洛伦的舌尖挑动著、描绘著杜兰优雅的唇线,几乎剥夺了对方呼吸的余地,尽管处于昏迷的状况,杜兰仍旧无意识地轻哼出声,微微偏头想要躲过这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却被洛伦伸手插进了头发里,牢牢地摁住不得动弹,只能在梦中大幅度地喘著气,像是个快要溺水而亡的人一样,伸手抓住洛伦的领子如同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在唇舌交缠的地方,有丝丝透明的白银色物质流进了杜兰的喉咙里。那些物质看起来并不是液体,却是虚无的气体,就是龙族半实体化的魔力。 这些半透明的物质看上去很不起眼,实际却是龙的力量精华所在,甚至比它们的血液还要珍贵。 约翰观察了一会,见到洛伦如何撬开杜兰的牙关,如何胡搅蛮缠,如何甜腻缠绵,只觉得心头有把莫名的火焰燃烧著,突突地,居然让他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他看出洛伦以示范为名,其实就是想抢在自己前面,不禁咬牙说:「哼,不就是亲亲而已。」 这时候为了分他一丁点甜头,洛伦特意让出了空位,绕到背後去了。约翰望见杜兰刚刚受到蹂躏的唇,从薄粉色变成了鲜艳欲滴的山楂红,顿时觉得食指大动,就像是发现稀罕的美食般凑过去一口咬住了。 如同进入了新的世界,以前的观念都被彻底颠覆了。约翰明白了什麽叫真正的接吻,当即陷入进去不可自拔,心里想的却是,再怎样好吃的美食都一定比不上眼前的人这般味道甘美。 作者有话要说:nb希望下一章不会被……掉…… chapter 13 + 14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4 本章字数:9417 li 身上一阵冰凉,无意识地哆嗦了几下,杜兰从寒冷中醒来,迷迷蒙蒙地发觉到旁边有个温热的源泉。被咬住耳朵的感觉有些痒痒的,挠人心肝似的,不由得低吟了一声,过後,连自己都被自己的婉转给吓到了。还听得轻笑声,喃喃念咒:「借北极天众神名义,诚心以供,凭骨血交融,证两者不分尊卑,令神魂契约,解除。」 那是,谁的声音? 听起来很低沉,却不过分厚重。杜兰总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仍带著婴儿般茫然的表情,蓦然见到面前有张放大的脸孔,灼热的吐息几乎全数喷薄在自己脸上。他被吓了一跳,当场就想要一巴掌扇过去,却发现手腕被人牢牢地制住了。 「妈咪,你想干什麽啊……」约翰跪在他身前,双手按住了他的手,微笑起来。而他是坐著的,准确地说,半是坐在身後的人怀里的。「刚才为什麽见了我们就跑?」 「你――」这家伙还有脸跟他说话,还有脸笑得那麽开心,简直没心没肺。杜兰咬了咬牙,「给我放开!不要那麽叫我。」 「好吧,那我就叫你杜兰了哦。」 杜兰紧紧盯著眼前的脸,有种想揍却无从下手的感觉。对方拒绝放开,他试图挣扎无果,扭过头看向身後的人。他知道那应该是洛伦,此刻把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将衣领褪至肩头,缓缓地亲吻著那片白皙的肌肤。 杜兰有点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了,脑中空白,这是要做什麽? 唇上似乎有些刺刺的痛,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轻舔了舔,发现好像有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又甜又痒,停留在那里挥之不去。 「既然契约已经解除了。」约翰歪了歪头,「妈咪,要不要尝尝我的血是什麽味道。」 杜兰看著约翰手上划破了个伤口,自己的手上却毫无异样的感觉,不由瞪大了眼睛,心里那瞬间闪过了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的复杂滋味儿。 「来。」约翰将手凑了过去,放在他的唇边,「快点啦,不然待会就要愈合了……就当勉强一下不行吗?」 这个傻瓜在讲什麽?那样宝贵的血液可以说是勉强吗? 虽然杜兰梦见过自己将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孩子剥皮拆骨,生啖血肉的场景,可是如今这件事似乎变成了现实,却感到不能置信了。他迟迟没有动作,唇微抿著,皱眉望向约翰,眼中尽是不明所以的意味。 契约解除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吧,但是,如今除了麻木,便什麽都没有了。至于龙的血,他自觉还没有这个荣幸去品尝。 杜兰冷淡地将视线挪开。 身後传来清冷的声线:「不要闹别扭。」洛伦俯在他耳边说,「他给你,就快点喝了吧,不然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我们的力量。有了血的作用当做调和剂,一切就容易打理多了。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糟吗?」 「不用你们管。」杜兰冷声道,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却不晓得自己这副模样在面对他人时多麽缺少说服力,简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我们不管要谁管?」 「洛伦!」 约翰看不下去:「大哥你不要笑他嘛,好啦,妈咪,你不要我们管我们不管就是了。」 约翰百般设法想把龙血喂给他,但见杜兰坚决不肯张口,他只好挫败地叹著气,说,「真是没办法。」说完便捏住杜兰的下巴迫使张口,深吻了上去,再咬破自己舌尖将血液强行灌了进去。 杜兰少了力气,只有被动地仰头接受,感受到咸涩的液体流入了喉中,火辣辣的,又十分涩然,来到体内,顿觉有如炽烈至极的火焰,烧得人满面通红忍不住呻吟出声。 「呜!」那龙血对他的刺激性太大,虽然只是喂了一点点,还是感到极度的火烫快要使五脏六腑都融化了,「啊…痛……」红龙的力量本就是火属性居多,十分霸道地在体内冲撞,逼得其它元素要麽臣服;要麽大战一场。 这可害苦了身体的主人。杜兰出了浑身的汗,还是受不住轻轻颤抖起来,紧紧抓住了约翰的手,似在祈求他能够怜悯一点,放过自己。 「是不是给他喂得太多了?」洛伦皱眉问道,「按理说,我的力量可以跟你相溶……」 「嗯,我很确定。」约翰的语气却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忧,「比一般的量还要少,只是你说过的,顽疾得要下猛药,火属性对他来说比较烈,也比较直接有效,痛苦只会是暂时的。」 果然,过了几分钟,杜兰不再像刚才那样难受了,喘息虽急,却平稳了不少。他的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反而呈现出瑰丽的艳红,像是娇艳的蔷薇,留待赏花者采摘。他的双眸里浮现了氤氲的雾,如同清晨的冰晶湖泊,他满头大汗,看起来犹如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约翰心里一动,上前拥著他轻声问道:「好点儿了吗?」 杜兰明白他们是在为自己治疗,纵然之前有恨,此时无论如何都开不得口打骂了。只好闭上眼权当没有听见,也不答话,如同陷入了永久的沉眠。 「哼,妈咪刚喝过我的血,就不理我了。」耳边听到约翰赌气似的声音,「大哥,你说我们要怎麽惩罚他比较好?」 ………… ………… ………… ………… 杜兰被折腾到身上的感觉都麻木了,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发觉到洛伦抱起了自己,那股扑鼻而来的熟悉男性气息,不由使他微微安心的同时,还有些恐慌,伸手紧紧抓住了洛伦的衣领,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洛伦低头看了他一眼,似是轻笑,开始全力往东边前进。 这时是第二天,太阳还没过午头,风贴著脸颊擦过,因为奔跑速度的关系吹得呼呼作响。杜兰起初没反应过来,蓦然抬头,松开了手质问道。 「你们要去哪?放我下来!」 「问题我可以回答。」洛伦的手臂勒得更紧了些,「要求恕难从命。现在维里斯背叛了龙族,等于是我们的敌人,虽然你跟龙族的契约已经彻底断开,但是他还可以追踪到我们,迟早会赶过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没办法保你周全了。」 约翰接道:「所以,我们只有先回龙族,凭他一人之力,决不敢贸贸然行动的。」 「那是谁?」杜兰皱起眉头,说了两句话,他就觉得自己的嗓子过分沙哑了。显然是昨天使用过度,留下的后遗症, 「就是以前那枚黑龙蛋,还记得吧。」 「不管他是不是,跟我有什麽关系?」杜兰反感地说,胳膊大力想要挣脱,但是洛伦已经是个成年龙了,两者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应付他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因此他看起来就像是扭动了下,即无力又可笑,只好咬著牙重申一遍,「何必要你们保我周全,放我下来!」 「他确实是冲著你来的。」洛伦轻声说,眼中闪过一抹阴郁色泽,「我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好了,别闹脾气,跟我们回去龙族吧,那里的永乐之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又道,「只要你是我们认定的伴侣,决不会有人敢对你怎麽样的。」 杜兰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什麽?」 「……」 突如其来的沉默在空气里蔓延,谁都没有第一个开口说话,仿佛在给他接受消息的时间。杜兰回过神来,头脑仿佛一瞬间被凉水浇了个顶朝天,拜其所赐,也是立刻冷静下来了。那些可耻的事,原本应该统统忘记的,可是洛伦刚才说了什麽?说了,伴侣两个字? 杜兰气得发抖,万万不能接受这两个孩子将自己看作如此。 一个个都是不懂事的小孩而已,真当做了一回,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还是,说著好玩?觉得日後反悔来得及? 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焦虑多些,连杜兰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他只知道,绝对不能容忍事情按照他们的意愿发展下去。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涌了上来,给了他突然间的爆发力,用手肘猛地顶开对方的桎梏,翻个身跳了下去。 两人停下脚步,从容且无奈地看著他,好像他只是出于暂时性的别扭做出了冲动之举。 杜兰刚站到地上,一个不稳晃了晃,就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腿也站不住,後面总是阵阵难言的隐痛,令人羞愤交加。虽然比起刚醒过来的时候,有龙血辅助压制体内的混乱,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是他终归是虚弱到极点,外加被它们压著连做了几场,对身体的损耗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 约翰见势不妙,连忙上去揽住了差点倒下的杜兰,入手才知道他的腰有多细瘦,跟没吃饱似的,不禁觉得有些心疼,哄道:「妈咪,别生气啊,别在意大哥说的话就是了。」 「够了。」杜兰闭了闭眼,「让我走,无论昨天发生了什麽事,今後我跟你们没有任何瓜葛。」 「啊?」 不理会呆掉的约翰,他径自挣脱出来,转身离去。 洛伦眯起银眸望著这一幕,眼见旁边的约翰还想追上去,被洛伦横手阻止:「别追。」面对困惑的目光,淡淡说道,「他说,跟我们没有任何瓜葛,行,我们成全他不是很简单的事?」 「大哥!」约翰拿手在洛伦跟前挥了挥,面上的吃惊表露无疑,「你在说什麽啊!你是不是气得傻掉啦?」 「当然不是。」 洛伦没再去看杜兰离开的方向,瞧不出喜怒地收回视线,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有我们的印记留下,他呀,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但是维里斯会追过来的,所以,必须祭出全力对付他才行。长老通过冥想传话,叫我们想办法捉维里斯回去治罪,倘若恶劣反抗,格杀勿论。」 约翰严肃地蹙起眉头:「我果然还是没法理解维里斯为什麽要叛族。要说他杀了薛提思长老,我是坚决不能相信的,那可是他最敬重的长辈之一。」 单单这麽想的话,确实很难理得清头绪。 假如,大胆设想一下,维里斯并不是真的维里斯呢? 洛伦沉下脸,自从恢复记忆後,脑海中总是会将维里斯的样貌和那个叫伊文的男人重合在一起,虽然除掉黑发黑眼的特征,长得并没有丝毫相似,但不知为何,认为他们之间定然有某种联系――尽管这是非常可笑的,难道维里斯还是他的转世不成?那种卑贱的家伙,也配成为龙族的一员? 只是,这样一来,维里斯的种种异常都有了解释,过去没有发现,如今才堪堪想起,维里斯对杜兰的在意不是一星半点,从小,就若有若无地表现出了好奇的意思。 应该早点察觉到就好了…… 可惜约翰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这个没心眼的弟弟也只会感到高兴吧。约翰不喜欢旧史上龙族四处挑衅的行为,那只能导致自身的灭亡,说明他是个和平主义者。记得约翰有段时间跟维里斯关系不错,很有可能会拦在他们中间,甚至对自己拔刀相向。 洛伦紧紧攥住了拳头,心想,不可以,要是维里斯真的跟伊文有什麽关系的话,他绝对会拼上性命,也要把那个危险的敌人抹消掉! 〉 杜兰回去,对帕迪吩咐说:「我们走。」 而帕迪想了想昨天两人追出去的情景,再观察了一会杜兰明显羞中带怒,却散发著一种奇特春意的模样,很快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凭良心来讲,帕鲁迪克是很高兴洛伦他们能找上门来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主人有所感应才从常年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如今主人说要走,指不定是气话,万一未来后悔了要怎麽办?帕鲁迪克心想,即便不,那两头龙要是发现他真的离开了,满天下都找不著,还不得怒到巴不得杀了自己? 所以,中间人真的不好做啊。 帕鲁迪克假装什麽都不知道地问:「您怎麽啦,主人,身体好了些吗?我以为他们会帮助你的,谁知你竟还是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杜兰马上想到自己跟他们荒唐的画面,到现在脸色依旧是泛红的。可他心底始终是无法接受,希望快快忘掉才好,此刻帕鲁迪克却又当著他的面提起,不禁为他的不知好歹感到生气:「住口!」 「好的,好的,我的主人,如果你真的想搬家的话,那麽等等米雪儿和圣回来再说吧。」帕鲁迪克说。 「他们两个去干什麽了?」 「养家糊口呗。」帕鲁迪克回答,「别看雪儿年纪小小,还是十分懂事的。圣也不错。不过再过十几二十年,他们也要成年了,到时候……」 杜兰淡淡接道:「让这两个孩子回他们自己族里去吧。」 帕鲁迪克吃惊地看向他。 杜兰没说话,上二楼找个房间休息去了。天色明亮,他却感到极为疲劳,眼皮打架似的合上又睁开。他想,既然契约已经消失,从今往後也不会有所牵扯,这麽高兴的事,为何偏偏心里觉得又苦又痛呢?辗转了半晌,明明累得要死,还是止不住地想著洛伦和约翰。他浑身著火似的烫,脑子更是热得发晕,却不是因为外界的因素,而是精神上的挣扎和矛盾所造成的。 过了很久,他的内心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突然脑中闪过一抹幻影,带他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记忆中去,顿时痛苦不堪地掩住脸。 轰―― 那天伯尼坦从地下开始爆炸,再不是火星四溅那麽简单的程度了。整个城市被炸飞上了天,谁都不知道有几个人活了下去,一开始没人料到地底竟埋藏著成吨的火药,如今看来,是龙族的作为的可能性很小,也许是有些人故意为之,想要借此彻底摧毁帝国之心、 无论如何,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的人确实达到了。曾经的人族地盘分裂成无数块,大国小国争锋相对,忙著料理自己都还来不及,更别说无形中失去了大陆第一种族的荣光。 由于在爆炸来临时他没能及时躲避,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势,拖著一口气回到了汉雷顿,发现黑蝠堡乃至周围地区已经变成废墟,人类的死伤暂且不提,显然,那些龙蛋也被带走了。 杜兰当时心灰意冷地跪倒在地上,足足有三天没有移动过,结果骷髅人带著龙蛋回来找他了。龙族虽然把城堡摧毁了,却仅仅找到一枚黑龙蛋,另外 分卷阅读24 枚不知所踪。 所以帕迪的掩护战术非常成功。 杜兰在怒气的催使下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诅咒未出世的龙,完毕之後,失去支撑昏倒了。这一昏就是很长很长时间,帕鲁迪克接替了他的责任,与卢克一起将幼龙抚养长大,其中搬了好几次家,免不了要东躲西藏,好在米雪儿本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圣对这些也是毫无怨言。 为了治疗杜兰的伤势,帕迪就用许多魔法药材混合在水里,让他在这种环境里静养。可是杜兰本身是个半亡灵,一切的治愈法术对他来说都疗效甚微,即使是用药,也是进展非常缓慢的。 杜兰曾对帕迪说过,假如他没能醒过来,就杀了他,再把两头幼龙杀掉。最好在成年之前动手,否则,等它们长到成年力量不可同日而语,便是有心无力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认真恨著。 帕鲁迪克点了点头,算著一日一日地过下去,杜兰始终未曾清醒过来,却迟迟没有动手。每当一年流逝,帕迪就告诉自己,再等一年好了。这种充满祈求和希望的心境,多多少少影响到了米雪儿和圣。他们彼此就是最好的玩伴,甚至夸张点说,像极了一对恋人――帕鲁迪克毫不怀疑,等他们长大後就会真真正正地成为恋人了。 话说回来,杜兰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以前,现在对外界的事物完全处于茫然之中,只有冷漠以待。同样的,他见到洛伦和约翰长成了大男人,样貌有了些许变化,却还是潜意识里觉得两人只是个小孩罢了。 直到,被压在两人身下供其肆意亵玩的时候,杜兰才明白事情真的不一样了。这个世界,早已不如自己原来所想的那般了。 那个不愿面对的事实,放到此刻,似乎都没有什麽大不了的了。 伊文的死,对他来说难以接受。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历历在目。诚然,他知道自己对伊文根本没有感情,然而杜兰很容易就习惯了伊文对他的好,尽管那是种没有保障的、虚幻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的好。他发觉,自己是个懦夫,总把自己摆在很清高的位置,实际上却贪恋别人施与的恩惠。 他很喜欢伊文的吻,情话,各种各样的相处的片段。他喜欢那跟夜晚相同颜色的头发,喜欢那乌黑的眸中水亮亮的光,为他闪逝的笑意,像个呆头呆脑的小狗狗,不管是沉默还是高谈阔论,都是一样可爱。 每每思及此,除了无益的痛苦悔恨,杜兰只能睁大眼,尽量不让自己在无尽的黑暗空间中堕落。因为不睁开眼,就会仿佛看到男人在跟前似的。 那都是假的。 更不能让他接受的还是与洛伦他们的情事,那种放纵的感觉,令他体会到了极度的羞耻,还有快乐,一旦食髓知味,恐怕要万劫不复了。 杜兰咬了咬唇,将脸埋在了素白的床单上,昏昏沉沉地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反正已经没有契约的约束了,所以,他要逃得愈远愈妙……他要去往一个没人听说的地方,任由时间侵袭苍白的记忆,到最後,心脏都麻木了。那时候他就差不多可以死了,安安静静的,不会有人替他送葬,这个世上,再不会有多余的人知晓自己的名字。 chapter fifteen 争执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4 本章字数:5966 维里斯发现他的东西不见了。 为了找回,不惜花费任何代价。假如有人挡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绝不手软。维里斯下定了决心,但是别人的决心跟他也是同样的,因此,争锋相对已经不可避免。 从荷梵来到大陆,路途迷茫,不过维里斯只需要根据洛伦留给他的记号,就能轻易地追踪过去。顿时,维里斯有了方向。他应该庆幸的,因为要是他的动作再慢一步,那些记号就会被洛伦统统抹消。除此之外他还有种更直接的方法――可惜的是,还没机会用上,就被两人在深山老林里拦住了。旁边显然没有多余的人。 环顾四周,对目前的情势基本上了然了。维里斯心想,不要紧,那就问问他们吧,如果不说,就想办法逼他们开口。 「我们又见面了,真高兴。」维里斯淡淡地说。 对面的两人均是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约翰对他的态度感到有点诧异,几番挣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你要干什麽?跟我们动手吗?」 「看你们的选择了。」维里斯侧头,用黑漆漆的寒眸盯著两人,「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不会跟你们纠缠了。」虽说他还没有成年,而他面对的又是两头成年龙,可他说出这番话时,却毫无惧色,相反,还有些隐隐的轻视。 「他?」洛伦说,「我可不记得,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维里斯眨了眨眼,不客气地堵住了对方的嘴:「是不是又管你什麽事。」 放在以前维里斯绝对不会这样说话。两人都是眉头微蹙,感觉到十分的不对劲。约翰想起不久前洛伦对自己的告诫,说是,决不可以把现在的维里斯当做朋友看待――现在的?那又是什麽意思? 约翰大力皱眉:「醒醒吧,维里斯,难道你打算跟整个龙族为敌?你知道你犯下的事情有多严重吗?」 且不说他杀的是族中长老,是他的养父,抛开这一切,单单说同族相戮这一点,便能让维里斯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且龙族史上,在那篇长长的,几乎跟世界齐寿的历史书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例子。如此严重的罪行,假如维里斯被抓回去了会怎样呢?仅仅是假设出来的后果,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了。 维里斯没有回答,只是眯起寒冽的眸,拔刀迎战,锋刃幽幽蓝光看得两人心中一凛,看样子,他毫无疑问是打算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了。 废话,少说。他缓缓做出了这个口型。 维里斯当真要跟他们厮杀吗? 在旁人包括当局者看来,确确实实是如此,没错。洛伦知道他的速度很快,由此,愈发觉得那个念头正在逐渐成形,变得更加稳固坚定了。 ――必须现在就杀掉他! 而约翰所想的是:必须现在就阻止他! 尽管各人有各人的念头,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维里斯的判断。他感受到狂风的怒啸,沙尘扑面而来,似乎要给他迎头痛击,却只能让他逆向反行。 周围好像起了火灾,灌木丛边冒出滚滚白烟,土地崩裂,还分为两部分,另一半是极寒之地,树杈上挂著冰冻的霜,中间是干涸的区域,风沙漫天,除了施术者没人能看清楚眼前的状况。那抹蓝光从战场上消失了。维里斯将自己隐蔽起来,恶劣的气候容不得他寻找地方躲过。 有人靠近了他。维里斯蓦然惊觉,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了,於是他往后退了一步,眼前闪过数道交错的刀,不,那是风刃。他翻身跃过,转头跑远。 之所以布下如此艰险的阵势,无非是怕他逃走。还是说,他们对自身的实力没什麽信心呢?维里斯轻哼,开始往阵势中心移动。他没有想过反咒,何必要破坏辛辛苦苦铸就的环境,要知道,这对他来说非但不是坏事,还是个值得庆幸的掩护。 维里斯首先找到了红龙,后者丢出了几枚爆火弹,却没有进行追击,而是用略显犹豫的眼神看著他。这小子,还是心思挺善良的。维里斯暗道。 不管是叛徒还是怎样,约翰都认定事情没这麽简单,其中肯定有些外人不知道的隐情。约翰巴望著维里斯能告诉自己,或者,至少给龙族的伙伴们一个交代。但是维里斯注定要令他失望了。 总之顺利过关。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 维里斯对洛伦没什麽好感,也没什麽特别的反感。在他还什麽都不知道的时候,顶多是觉得洛伦望自己的目光刻薄了一点,表现是冷淡了一点,不过,那时是小孩子,会有这样的排斥反应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然後他又想起更早的时候,那时候,洛伦更小了,望著他的目光绝对比现在还要可怕。就像是自己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做不自量力虎口夺食的事似的。 自己有夺过洛伦的食吗? 维里斯很困惑,到现在他终於明白了原因,却只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原来,敢情是,洛伦从十岁左右开始就对那个人有所念想啦?所以,才会这麽巴不得让自己死? 维里斯想了半天,觉得这个推测是最靠谱的。突然间温度骤降,一下子变得冷飕飕的了。他抬眼望去,只见洛伦冷著脸走来,明明没有什麽动作,一举一动,反倒让他感到颇为压抑。成年龙所释放出的威压,决不是未成年龙能比的,冰元素在空气中无处不在,冷到人骨子里都结冰、都麻木到没有痛觉可言了。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洛伦,」维里斯在千吨般的沉重威压下勉强开口道,「我想,你们应该一斤见过…见过他了吧。」他说到一半,被掐住了嗓子似的,「明知道,你永远都得不到他……」 洛伦脸色难看地咬紧了牙关,却是冷笑著说:「你真会讲大话。」 「总比你…连讲大话的资格都没有……要好些。」 空中寒气更甚,洛伦沉默,重重寒冰映衬下银眸意外显得妖诡,紧紧盯著表情淡然的维里斯,仿佛希望从他身上盯出个洞来。洛伦想象不出,假如这人真是维里斯的话,怎麽会跟自己说这种话呢? 「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 黑暗守护结界自动浮现,猛然爆发出元素打破了战场上的平衡,维里斯身前运转著六角星符,用来对抗洛伦的强大威压,「洛伦,你知道我是谁的。」他扬起一丝玩味的微笑,有些硬邦邦的,更像是在嘲讽对手的天真。 洛伦垂眸,掩住了自己直白的恼恨,淡淡道:「好,那麽,让我看看究竟你有什麽资格,敢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维里斯横刀在前,蓝光闪烁,正要施展潜行。 「等等!!」 不知为何传来约翰远处的大叫声,随後顿了两秒,又喊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一下,真的有点急事啊……你们俩都过来啦。」 好好的战斗还没开始就忽然被弟弟搅合进来,用了那麽烂的借口,明显是要维护维里斯。洛伦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甚至在内心发了火,到底谁才是你亲大哥啊! 倒是维里斯收了手,带著奇异的视线瞥了过去。 「怎麽,你不过去瞧瞧?」 虽然气是气的,洛伦也是担心约翰那边真会出事,便咬牙道:「去。」不打算理会维里斯究竟什麽表情,转身往声音源处奔去。 约翰半蹲在地上,拿干瘪的树枝戳了戳晕倒的女孩。 「喏。」 「喏什麽喏?」洛伦恼道,「这叫急事吗?」 「路见不平,当然要拔刀相助了。」约翰严肃地说,假装自己之前没有忽视这个女孩,直到现在才刚刚发现似的。「你们看,这个小女孩多可怜啊,出来买东西居然昏倒在路上,半天不回去,人家父母不知道有多著急。换个角度思考,要是我们有个女儿,有天出去买东西,居然昏倒在路上,半天不回去,我们会不会很著急很著急著急到快要疯掉呢……」 洛伦的脸黑了:「嗦。」 维里斯也黑了:「麻烦。」 约翰委屈地眨了眨眼,遗憾地发现对面前的两个人都起不到效果。哼,大哥还要拆台,回头到妈咪那里告你一状。他翻过地上的人,看了看她确定是个女孩,有点发愁地想,这下该怎麽办呢? 「喔,她是……」洛伦见到女孩的面部,大吃一惊,「那个……那个,那个谁……」 「到底是哪个谁啊?」约翰皱眉。 维里斯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们。洛伦明知道自己见过这女孩一面,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只能原地团团转了几圈,倏地灵光一闪,镇定下来,抚掌缓缓道:「那个……对了,米雪儿。一头还没成年的母龙。」 「她就是?」 约翰说:「那我们该把她送回去才对。唉,不知道她为何会晕倒在这里呢。」 维里斯忽然想到了个很妙的办法,目光在米雪儿的身上凝住了。但在他出手之前,洛伦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飞快地挡在了他面前。 「你们干嘛?这时候还打?」 「把她交给我。」维里斯平稳地说道。 「然後让你逼问她杜兰的下落?」洛伦冷笑道,「你想得真美。」 莫名其妙地扫视了他们俩一眼,约翰愈发不能明白这两人到底在争什麽。就算维里斯背叛龙族在先,是错,可是怎麽会跟杜兰有关系?大哥想得太复杂了点吧。 「我不懂,你能容忍他,」维里斯指向约翰,又指回自己,「为什麽不能容忍我?挑明了说,反正我们都是喜欢同一个人的,你讨厌我,这无可非议,但是你就能跟他分享自己的爱人吗?」 「他是我弟弟。」 「现在的我应该也算是你的弟弟吧。」 洛伦的怒意因为这句话噌噌上涨,「你?你不配。」他看向维里斯的时候,带有极大的偏见,以及面对臭虫般的蔑视,「你的血统那般脏污,怎麽可能是真正的龙!假如是,就不会狠心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了!」 约翰瞪大了眼睛,蓦然有些不能置信地看向维里斯。 似乎想到什麽。 此话一出,再无和平交涉的可能性了。维里斯放弃了刚才的念头,看了他们一眼,慢慢朝后退去。这个举动并未引起反应,显然在场诸位没有打下去的欲望,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孩的身上。於是他快步地走开了。 洛伦盯著他远离,突如其来地唤道。 「伊文!」 维里斯的背影微微凝滞了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握拳,想到结局问题,觉得让杜兰一个人逍遥自在地去旅行也不错啊……不用管这帮熊孩子了,多好啊(??) chapter sixteen 撒娇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4 本章字数:8331 天灰蒙蒙的,下著绵绵的小雨。 床头放著一束花,红色的,热情活泼的花瓣,还有嫩黄的芽怯生生地冒出头来,配上雪白的折纸摊在桌上。杜兰侧著头望了一会,觉得这花跟外面的天气,也跟他的心情不太相衬。 那日之後他只是昏睡过去,醒来却没有感到多大不适,想来在无知觉中已经被清理过了。杜兰对一切的印象都停留在许许多多年前,如今枕边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突然觉得一阵恐慌,好像自己遭到全世界的遗弃了似的。他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立刻开始唾弃起自己,又不是女人,竟然还春花秋月地悲叹个没完没了。 杜兰坐起来呆呆地盯著窗户,双手托著脸颊,搭在床上的腿微微弯起,古朴的花梨木窗棂上没有半丝灰尘,眼神不知落到了何处,非常少见地迷茫了起来。 他只是在发呆而已。 过了很久,他像是注意到了门外有人,慵慵地叫了一声,动也不动就那麽干坐著,抿起唇,蓝眸中流转星星点点的光泽,微弱得转瞬即逝。 「你过来干什麽?」 「啊……呃,先生,我是想问问你饿了没有……我有做点心……」 「我知道。」杜兰仍然看著外面,只留给门边人一半侧脸,愈发显得他表情疏离得过分,声音飘得很远,「叫我的名字就行。」 「好的!」米雪儿受到了鼓舞似的高兴,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刚刚出炉的甜饼干放在旁边,拘谨地坐了下来。空气静默下来,不时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瞥向那张隽美无双的侧脸。 她本该很抵触这个人的才对,因为就是他,害得自己受了那麽多罪,连魔法都不能使用,还不能回到自己的族中。可是,她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有很多难以言喻的苦衷。这种念头出现得莫名其妙,但合情合理,慢慢地说服了她的心。 杜兰转头看了看她,良久淡淡地说了句:「很抱歉。」 米雪儿有些小小的愉快起来,果然嘛,这人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那天发生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是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所以情绪不好也可以理解。 「没关系,我能理解您。」米絮儿甜甜地说,末了,忽然发觉自己稍显唐突了。说什麽理解,可能会被误会成套近乎或者盲目的自信吧。毕竟,他们之间讲过的话,连五个指头都数得过来呀。 「你哥哥呢?」 杜兰想起那天挨了一巴掌的少年。 米雪儿犹疑著答道:「……他在楼下,您很想见见他吗?那麽,我去叫――」 「不用了。」杜兰挥了挥手,立刻让少女停止了动作。他并非真的有什麽话要说,只是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大舒服的愧疚感――是的,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有点不对劲,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本来就很不对劲。「愿意陪我谈谈天吗,米雪儿?」 「叫我雪儿就好啦。」少女眯眼笑道,「当然。」 「你可是很怨恨我的吗?」 「是的,以前当然怨恨过您,但是这麽多年都过来了。」米雪儿略微低下头静静地说,「我想,现在肯定不如您认为的那样子。那道黑暗诅咒,曾给我们带来过无与伦比的痛苦,也许,那比死还要难过。可是时间已经让我将痛苦全部忘却,这应该说是一种神的旨意吧……」 她的手摩挲著膝盖,表现出少许惴惴不安来:「噢,您大概是不信神的,别介意我随口说出的那些话。反正,卢克叔叔已经想办法配制出了反咒药剂,帕迪叔叔对我们也挺好的,有时候我不想跟马可说话,就去找他。他总是十分耐心的,虽然看起来是很可怕的一类人,瘦得连肉都没有,单单就剩那副骨头架子了。哈哈。」 难得的幽默细胞并没有换来杜兰认同性质的微笑。 杜兰不觉得这有多好笑。或者说,即便他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也是不认为自己可以笑得出来的。因为他著实很轻易就能看出米雪儿的讨巧来。 有什麽必要? 他心想,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 米雪儿看起来极想让他尝尝亲手做的饼干,耐不过她的盛情,杜兰捏了块圆滚滚的小甜饼送进口中,瞬间明白了她自信的资本。那确实很甜、很好吃,有股浓厚而不腻人的芝麻香。 突然他就想起自己以前做饭时的情景,开始什麽都不会,连锅都有可能被连根炸掉,端出来的成品永远是卖相可怕的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土豆泥、洋葱牛肉汤,无论放不放佐料,都会变成一盘盘/一碗碗的黑乎乎的糊状物,上面飘著死不瞑目鲜辣佐料味道。 那时候洛伦只是淡然地咽了下去,在他不忍卒睹的目光之下,不顾自身掐得死紧的拳头,同样淡然地说:「妈妈,你做得很棒了。」 换做约翰的场合,那掩不住心思的红毛小鬼则会大大咧咧说出自己的意见,比如这里放盐多了;那里放油少了;蒜头不该和芥末混放的比例持平等等……偶尔还会因为他的手艺进步,幸福地眯起琥珀色的眼眸,巴不得上来给他个拥抱:「最喜欢你了!妈咪!再来一盘吧!」 「好吃吗?」米雪儿怪兮兮地笑著。 「嗯。」杜兰微不可察地点头,硬生生地把那句「不过,还有待磨练」给吞回了腹中。要是跟许久以前的他比起来,那就已经是特别美味了;要是跟被约翰挑剔的味觉磨练到炉火纯青的他比起来,那就是不太入眼的级别了。 「是吗?那您就等于承了我的情啦。」米雪儿高兴地拍拍手,笑意更深,「因此我提个小小的要求,您应该不会拒绝的咯?」 杜兰困顿地眨了眨眼,突然后悔起刚才咽下去的小饼干。敢情世上还是没有免费午餐的,哪怕是甜点也休想。不过,他也是好奇的很,这个小姑娘究竟在打什麽算盘? 杜兰撑著侧脸,不愿多加纠缠,只是吐道:「说。」 「我的要求就是,二十四小时以内您都必须待在这个房间里,不准离开,至于要干什麽,自然就随便啦。我会尽量满足您物质上的需供。」米雪儿的绿眸弯了起来,「请放心,您就算是再要一百盘香浓巧克力奶油抹茶多重夹心果甜华夫饼都没问题……不会多出任何附加条件,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您打不打算答应我呢?」 他看上去真像那种会为了食物不顾一切奋斗的人吗?杜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轻轻揉了揉额头,面对米雪儿亮闪闪的期待目光,外加自己之前才表达过歉意,总不能立刻就翻脸不认了。所以,他只好僵硬地颔首以示同意了。 二十四小时内都待在房间里? 这到底是个什麽怪条件? 「您答应了?您是答应了?」像只小麻雀一般喋喋不休地追问道。 「是的。」 「太好了,天哪,你们听到了吗?」米雪儿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转过头,又猛然转回来,尴尬地笑笑,「没什麽没什麽啦。不好意思,杜兰,我先离开一会儿,有事可以在门口叫就会听到了。」 「嗯、」 房门打开,米雪儿走了出去。杜兰安静地坐了片刻,发现房门又被推开了。他以为是米雪儿去而复返,忘记拿东西,然後他想到可能不是,以为来者是他目前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但他错了,两个都错了。 由于过分的震惊,杜兰的眼睛慢慢地瞪得很大。 有只小小的手扒开了门,紧接著,一个就目前来说是迷你型的洛伦走了进来。他吃惊地看著这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洛伦,随後一个同样是迷你型的约翰走了进来。 杜兰手足无措地面对著两个高度只及他腰的孩子,那无辜纯粹的眼神,令他恍然觉得回到了上个世纪的日子。他并不晓得洛伦跟约翰也很紧张,他只是微微咬著唇,带有几分期待和慌张不安地等待孩子们接近自己。 是的,他在期待著两个小孩子走过来。 洛伦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见杜兰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心下知道战术奏效了一半,便放心地大步跑了过去。当然约翰不甘心被落在後面,早就蹦蹦跳跳地扑过去了。 「妈咪!」 「妈妈。」 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表现得那麽蠢,但是杜兰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怀念似的开心。不管他们俩是怎麽回事,光是见到这副情景,他就已经莫名地感动到不得了了。 他微扬起唇角,实打实的笑意没有半分掺假。 「嗯,你们过来吧。」杜兰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说出这话,招了招手,两个小孩子就从床边很近的距离又跨了一步,直接钻到了他怀里。约翰蹭了蹭他的胸膛,不免想著,小时候竟觉得妈咪的怀里很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一旦长大,便会发觉他的身子其实单薄得出奇。 洛伦拉著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下,用小孩子独有的软软呼呼的嗓音说:「妈妈,老实说,你还生我们的气吗?」 「为什麽?」杜兰不解地看著他,「我没有生你们的气。」 说完,杜兰愣愣地想起了什麽似的,明白了他们所指的是那件事,脸色微微泛红,抬手挨个敲了他们俩一个爆栗。「臭小鬼,提那件事干什麽!况且这又不关你们的事,我要生也不会生你们的气。」 约翰击中脑袋嗷呜一声,抱著头丧失了战斗力,干脆一骨碌倒在他怀里装死了。 留下洛伦继续说:「我们俩是谁和谁呀?」 「我当然知道你们俩是谁。洛伦,约翰。」杜兰皱起眉头。 「那……」洛伦凑近他。幸好杜兰是坐在床上的,还有点特意地弯下腰听自己说话。洛伦爬到床上,跪在雪白被单上面,仰头对著杜兰的耳朵吐出了一口气,接著伸出小舌轻轻舔了下他柔软的耳垂,跟孩子的纯洁不同,这个动作充满了暗示性的意味,立刻看见他浑身颤了一下,吃惊地望著自己,「那对你这麽做过的人,又是谁和谁呀?」 杜兰侧过身体,不让洛伦再捏住自己耳朵玩弄,「……也是你们。」他的脸蛋已经变得通红了,就像是刚刚被拿去沸水上煮了一样,「住手。」 后一句时他拍掉了约翰装死还不老实的手。 跟长大後不同,无论两个小孩子怎麽捣乱怎麽闹腾,杜兰都生不起气来。所以,即使刚才洛伦有意做出那麽轻浮的动作,还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只是小孩子而已。他们拥有被一次又一次原谅和纠正的机会。 洛伦有些挫败地看他:「你都知道是我们,为什麽还不能接受呢?难道你只能接受我们是小孩子的事实吗?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很大了。人类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 「我知道那是你们,」杜兰轻轻地说,「可是,那是两个不同的你们。」 「呜呜……」 约翰听他的话听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妈咪你个大笨蛋!呜呜呜啊……我、我就是约翰嘛,长大了不也还是你的小约翰吗?永远都是!」约翰带著涕泪在他怀里滚来滚去,撒泼道,「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大约翰不好,大约翰会很伤心的。」 「我……」杜兰最头疼这个小家伙的绝招了,「我没有说大约翰不好…我……只是……」他闭了闭眼,有些痛苦地发现自己正处于挣扎之中。 「那就接受我们不好吗?」小洛伦用希冀的目光盯著他,半晌,银眸里浮起阵阵可怜的雾光,「我们最喜欢你了,妈妈。」 「嗯嗯,最喜欢你了,妈咪!」 杜兰被四道水汪汪的眼神紧紧盯住,不由得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往往这时候他都会选择逃避,可是他又没办法直接走出去,因为答应过了米雪儿的那个要求,所以决不可以……啊,天哪,这一定是个阴谋。 杜兰别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要…要接受什麽?」 「承认你很喜欢我们。」约翰的嘴角弯弯地向上勾,琥珀色的圆眼亮闪闪的,「或者说,承认你很爱很爱我们,反正都差不多啦。还有呢,嗯,大哥来补充!」 「还有,承认你愿意当我们的伴侣,不仅仅是……母亲。」洛伦执起他的手,印下一吻。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古怪了。 杜兰努力不让自己的面颊上的温度升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因为两个小孩子的话而脸红。假如是两个成年人所说,他反而极有可能会冷著脸,不发一言,甚至在愠怒中动起手来。因此,可以说他们俩很好地把握住了自己的死穴。 「当你们的母……」杜兰说了一小半,才发现自己竟然特别习惯于这个称呼了,不禁感到有些无力,「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难道不比伴侣要来得可靠吗?」 「当然不。」约翰撅起嘴,「因为,只有伴侣才能做那种超棒的事啊~」 洛伦知他失言,连忙掉头狠敲了约翰一下,同时偷偷地瞥向杜兰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杜兰的脸色变得又青又白,偶尔闪过一抹嫣红,霎时间,几乎让他惊喜得以为是错觉。 洛伦有意慢吞吞地开口。 「其实……妈妈……心里有点点喜欢,那样的感觉,对不对。」 杜兰恨不得拿针线缝住他们的嘴巴,要不然就打个地洞好让自己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被洛伦恍然点醒般的,约翰嘻嘻笑道,「这麽说,其实妈咪内心里愿意当我们的伴侣,只是表面上暂时还接受不了。」 「没有!」 「不许狡辩。」两个小孩子异口同声地说。 杜兰气得轮流拍了他们俩一巴掌,却仍旧换来的是兴高采烈的反应。他自知是治不了这两个小魔王了,生出一股非常无力的感觉,伴随著奇异的羞恼涌了上来。他的生理表现再次反抗了自己的固执,面颊上的高温昭示著内心深处不自觉的欣喜。 不知何时,被他握著的手掌改为了握著他的,被他拥在怀里的人改为了拥著他的。杜兰闭著湖蓝色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只见男人柔顺的银发垂落在自己手上,旁边那双眼一如既往的琥珀色。 蓦地,他略显惊慌地挣脱出来。 仿佛从那个编织完美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了。 洛伦的手温温凉凉的,抚上他的脸颊,渐渐褪去了滚烫的温度,柔声道:「看,我们还是我们,妈妈,我们还是你打 分卷阅读25 心底里爱著的孩子。」 「接受现在的我们吧。」约翰说。 杜兰没有说话,怔怔的拿空茫的视线落在远处,根本就对不上焦距。洛伦突然心急起来,害怕他就这麽一直沉默下去了。当杜兰回过神来,发现约翰伤心地看著自己。他说不清心里那种揪紧的感觉为何,只知道,他确实不能扔下他们不顾了。 杜兰扶著约翰的后脑勺,在约翰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就像小时候那样,毫无□的纯粹的吻。这让约翰睁大了眼睛,欢欢喜喜地微笑起来。 一旁被冷落的洛伦不高兴地转过头去。 很快,洛伦的脸被掰了过来,同样是个轻轻柔柔的吻。杜兰分别亲了他们两个一下,刚想离开,却发现手腕被紧紧扣住了。洛伦不让他走,反手将他带入自己怀中,低头深吻上去。这举动让杜兰一时有些懵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吮吻得迷迷糊糊的了。 「没人告诉过你吗?伴侣之间的吻,才没这麽简单……」 chapter seventeen 魂媒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5 本章字数:6559 杜兰不知道是哪里改变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问题了。他看著两人,握著彼此的手说:「你们在龙族过的好麽?」 这是他从见面就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 现在两人就坐在他身边,开始徐徐讲述起来。 「主人好像开心了不少。」 帕迪在餐桌上说出这句有目共睹的话,害得杜兰冷冷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的多嘴。帕迪连忙捂住了口,做了个已被封嘴的动作。 米雪儿偷乐:「那是当然,有了爱情的……」 不知好歹的她同样被冰冷的视线给掐掉了下半句话。 米雪儿吐了吐舌,用力将华夫饼塞到自己嘴巴里。这个房子里因为多了那麽些人,顿时无形中变得热闹了起来。她很高兴看到这样的转变。虽然她还不太认识那两位大帅哥,不过,她已经没了那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只觉得他们是同胞,所以必须得帮一把才行。 喂,你都干了些什麽?深肤色的俊朗少年对她打了个口型。 没什麽!米雪儿目不斜视,回给他一句。 上头的大家长不乐意了,摆足气势拍了下桌子:「吃饭就吃饭,不要老是眉来眼去。」 真是冤枉啊~哪里有眉来眼去啦。人家明明是很正常的交流好不好。她低下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幸好,没人看得到这个不淑女的动作。 「雪儿。」 突然又被大家长点名,米雪儿被吓了一跳。 「g,g,怎麽啦?」 「你想回去吗?」杜兰看她,又移开目光看向青色眸子的少年,「回龙族去?毕竟,那里才是你和圣真正的归宿。」 「没、没什麽关系啦。」 米雪儿偷眼望著身边青梅竹马的少年:「其实只要能和马可在一起,无论是哪里都差不多了。况且龙族说不定也没什麽需要我的地方,你知道,我的力量实在弱得出奇。比起那来,我倒宁愿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圣本来是有些紧张的,听到这番话,随即露出了舒心的微笑。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仿若羞涩地转过眼去,左瞥右看,就是不能正视米雪儿的目光。他点了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她的观点。 这情景被在场众人尽收眼底,杜兰挑了挑眉,有些奇异地望著二人。 「那你们呢?」杜兰转头看向自己左右两边的男人们。 「啊?」愣了一下,齐齐说出了相差不大的答案:「陪著你就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啦!」 杜兰蹙了蹙眉,似乎听见了空气中传来咯咯的窃笑声。便用严厉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并没有人发笑,至少面上还没有表现出来。他收回视线,觉得自己大抵是多疑了。 「那麽,好吧,」最终杜兰说,「我们要离开这里,对,就是搬家。」他环视周围一群,发现众人神色没有异常,又说道,「明天就动身去南方的凡纳西亚城,谁有异议的吗?没有的话,就快点收拾东西吧。」 「……」 「那就这麽办了。」 ※ 杜兰发觉自己好像落下了什麽东西,迫使他不得不到处寻找,否则那股火烧火燎的焦急感便无法消退。他推开地下室的门,那里已经没了浓重的魔法药剂混合的味道,被帕迪打扫得很干净,恢复了宁静平和的氛围。不过柜子上还是有各种各样的药瓶和柜子,桌上摊著几副手抄本,虽然在这里过了几十年,但他对这里的感觉十分陌生。 杜兰记得刚醒来的那会儿,手心里握著什麽,冰冰凉凉的,後来掉到了地上,却一时间没精力去管了。如今回想起来,深恐那个东西被摔坏了,不由得四处寻找起来。 点亮了油灯,黄融融的光照耀著室内,顺著地上的痕迹摸索。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棱角,飞快地抓了起来,放到眼前仔细打量。那是一块鸦羽般漆黑色的晶体,看上去不像是水晶那麽简单,因为丝毫看不见里面清澈的成分。 当他触碰到晶体的那一刻,感觉有种熟悉的力量传了过来。杜兰身上携带的另一块白水晶开始生出反应,刹那震颤起来。这是伊文留下的东西,他紧握住,心里的情绪复杂至极。 杜兰本以为这玩意被摔碎了,实际上,却比自己想象得要坚强不少。 原地站了半晌,不知怎的,心中升起莫名的怅然若失,然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这个勾起伤感回忆的地方。 是时候,该接受这个事实了。 杜兰黯然退了出去。 动身去凡纳西亚城之前,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准备,其中有些都被杜兰惦记得牢牢的放在头脑里。他宁愿承受反噬的代价,也要撤回当年一时冲动所下的诅咒。黑暗系魔法本来就是禁忌,况且是只为坏,不为好的,一旦对别人造成伤害,就不会轻易收回去。因此,这件工程的的确确消耗了他很大的精力。 他还提前收回了和帕迪、卢克的主仆契约,放他们俩归属于自由之身。他说,从今往後,各自走各自的路。帕迪很吃惊地问道,难道不是一起去凡纳西亚城的吗? 你真的要一起去?杜兰问。我只是说说而已,可不至于认为你们都会当真。 没人觉得你只是说说。 是吗? 杜兰一愣,不自觉看向其他人。最近不怎麽讲话的卢克跟著颔首。随即他的目光转往别处,大家的视线有的盯住了他,有的则征求著别人的意见。 「帕迪和卢克叔叔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半个亲人了。」少年开口,声线清朗,「我不觉得回到龙族是个好方法,我知道,那里的生活并不是完全自由的,至少在成年之前不是,而我只想逍遥自在地生活。」 米雪儿狠狠点头,拉著少年的手不愿松开。杜兰知道他们的感情连最亲近的兄妹都无法媲美,浙下差不多明白所有人的意思了。至于他家的那两个孩子,从一开始就表达出了明确的立场,已经不需要再次进行询问了。 待明日来临,晨晓刚破的一刹那,约翰走到外面透透气,呼吸著新鲜的味道,仿若伴有略显咸涩的海风,令那些从没有来到海边住过的人觉得新奇万分。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不曾回头,约翰就明白是谁在背後了。 因为兄弟二人的心灵多少可以互通,在试炼空间中的那些年也不是白过的,默契早都被培养出来了。约翰有个问题迟迟不能理解,便趁著清晨来到外面思索,但洛伦晓得他想问的是自己,所以就跟了上来,意为,愿意替他解惑。 「真的要去凡纳西亚城?妈咪不是那种会大大咧咧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他去了,只会在山郊附近找地方隐居起来。」 「怎麽,你不愿陪他?」 约翰抬眼望向洛伦,永远不知道后者在想些什麽:「不,我的意思是,刚刚那些话是不是你正想说的。你还有些心事,但我不晓得,倘若你不便告诉杜兰的话,就跟我说说吧。」 当然咯,仅仅是这样,并不能简单地撬开洛伦的嘴巴。约翰半晌都等不到洛伦的回答,只见他面沉如水,银眸跟夜空中寒星似的,仔细一看,会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吓人。因为是通体银色的关系,连瞳孔都很浅淡,无论是怒还是喜,眼中几乎都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约翰决定首先打破这个无声的障碍:「你不打算管维里斯的事了?」 「不。」 「你想杀他?」 「对。」 「为什麽?」约翰总觉得愈发不懂自己的亲大哥了,「在荷梵的时候,你还没对他有过这麽大的敌意,我们三个在一起相处得也很好。你到底在计较什麽?还说,他会想知道杜兰的下落……这怎麽可能呢?我敢担保,他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听过才对。」 「你这……猪脑子。」洛伦顿了顿,暗恨地拖长了声线,在约翰吃惊又疑惑的目光下说道,「他怎会如此简单?你还以为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黑白分明的麽?」 大哥居然说他是猪脑子? 再怎样都该是龙脑子才对嘛! 约翰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颇为愤愤不平地说:「那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是哪点不对劲了啊?老是让我猜,可有意思吗?」 「你有没有发觉维里斯跟一个人长得像极了?」 「……没有。」约翰想了想,砸吧著嘴说,「绝对没有。维里斯的五官长得很柔和,有点儿像是小女孩子,我敢打包票,肯定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长这个样子了。」很快他突然又说,「其实……妈咪也是有点点这种倾向,但是总体来说,还是男性美比较多。」 「谁让你评价他们的外表了。」洛伦气道,「诸神曾言,万物转生之时,都与上辈子的结果分化不开。假如维里斯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转生,不就是很糟糕了吗?」 「你是说……」约翰终於明白过来,「但是哪个人能有这麽大能耐,可以在转生後还保留记忆呢?」 「所以,这种情况严格来讲,应该是神体附身。」 洛伦娓娓道:「就像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同样不会有人无故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暗精灵一族之所以会从光明堕落,部分原因是跟内部的斗争,更多是为了追求灵魂不死不灭,那些有欲望的精灵就分裂出来,独自到外面占领了无人看守的绝望沼泽那一带,紧接著开始扩张势力。」 「暗精灵们当然没有过得很舒服,因为除了天敌的追杀,其它种族的排挤和嘲笑,它们还有个致命的弱点,便是无法生育。它们为了灵魂的贪欲,受到了最严重的惩罚。」 「啊,你的意思是暗精灵干的吗?龙族有招惹过它们吗?」 「是的。」 约翰眨了眨眼。 「那……」 「维里斯就是暗精灵的转生。」洛伦接道,「那个家伙,恐怕你我都认识。」有种罕见的戾气回到了洛伦的身上,使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家伙,就是伊文。」 烈风吹过,太阳不知不觉间升到了日头,白茫茫的清晨刷成了碧蓝的晴空。嫩黄的雀,短而翘的斑羽,清绿的枝桠,相映成趣。 约翰看到人们忙忙碌碌地起来,为了新的一天而奋斗,不禁觉得生活始终是有动力的,非常美好的。突然间听见洛伦这麽说,他半天没反应过来,仍旧直勾勾地侧头望著外面的街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半晌,约翰慢吞吞地回过头:「啊啊?什麽?你敢肯定是这样吗?」 要不是洛伦头上一丁点汗都没有,简直要以为他被太阳晒昏了头。 「……伊文跟维里斯有什麽关系呀。」 「你对他了解太少。」 「就算如此……」约翰有些著急地抓了抓头发,「唉,为什麽会这样呢?我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了。假设伊文真的是暗精灵一族,干嘛要转生到龙族身上?我听你说,他是被龙杀死的,难道他是为了报仇才会……」 「没错。」洛伦说,「我知道杀他的龙是谁,但他却没能杀了那头龙。只是无辜的薛提思长老被卷入了其中,遭受了杀害。」 洛伦继续分析道:「依我们的能力,尽管可以对付现在的维里斯,但是不能将他完全消灭。他只要仍有灵魂的媒器,便可以凭此不停地转生。那样,龙族再怎样努力地追杀他都将会失去意义了。破坏掉媒器是唯一的办法。」 「魂媒?」 「嗯,我想,最大的可能,那东西就是在杜兰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新文,不过,这里还是会如常更新滴…… chapter eighteen 搬家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5 本章字数:6235 自从拖家带口地来到凡纳西亚,在这个平静却很热闹的南部城市里住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有余了。这次买下了一幢郊外的房子,带有自家的花园和果树,他们的积蓄所剩不多,甚至非常少,但也足够大家过得高高兴兴的了。 在此之前,杜兰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重新过上这样安静普通的生活。像个家庭一样,他跟这里的每个人,都由一种奇妙的关系组成。大家本是陌路人,却互相因为这种关系而聚集在了一起。 他现在每天不用考虑很多复杂的事,只需要干自己喜欢的就可以了。看书、写诗,以前都没精力或没机会做的事情,如今有大把的时间摆在面前,尽量告诉自己,来吧,提起你的笔来书写点什麽吧…… 去掉了诅咒的时时束缚,米雪儿的身体比以前健康许多,还能使用她羡慕已久的魔法。她在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兴奋地跳起来差点撞到天花板上。 米雪儿很喜欢跟外人来往,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总会被她甜美的微笑征服,因此她有幸被选中去了凡纳西亚最兴隆的花店打工。而圣成为了一名帅气的调酒师,总体来说,这份工作也很平凡,却让他们俩都过得很开心。因为,像是任何一对平平凡凡的兄妹,没有可怕的灾难降临到头上,对他们而言,才是值得庆幸的事。 本想著每天回家,还要张罗下饭食,米雪儿总是会急匆匆地赶回去,然後吃惊地发现,家里已经有了丰盛的晚宴在等著她。喔,天,她从前不晓得杜兰会做饭,一吃之下,她就被那味道俘获了,幸福得几乎要融化掉。不知不觉中,这项事物就变成了杜兰的专属工作。 等待孩子们下班回来,陪他们一起用餐、然後洗刷、打扫,或许会聊聊天,或许直接去房间里看看书。杜兰的生活变得非常宁谧,祥和到简直让他一度不敢置信。 只要把那些不必要的包袱甩掉,似乎,生活就会前进一大步。 为什麽以前就不明白呢? 杜兰没料到自己一把年纪,竟也开始做起美梦来了。他有个小小的念头,希望自己可以给报纸写点什麽,不久便决定动手实施了。他没写什麽宏伟壮阔的论点,只是寄了一份自制食谱给城中的小报,此後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两个星期後的某天,信箱里有了份新的来信,原来是小报主编的回信并附带著稿酬。主编声称,那期报纸的销量很好,这是家庭妇女们的福音,希望他可以多多投稿,彼此可以形成更友好的合作关系。 家庭妇女的福音?杜兰一时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来面对,提笔在信的开头写上了大堆的谩骂和反讽之词,然後扔掉,如此反复几遍,最终淡定下来开始撰写下一份稿件。他并不是只盯一处的,而是根据类型的不同投给不同的报纸,有的失败了,不过更多是成功了。 洛伦他们把一天掰成了两半,白天待在荷梵――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空间,于特定地点下会显现出门的形状,初次出现时把杜兰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著二人离去。到了晚上,他们又回来了。 每每晚上回家的时候,他们经常看见杜兰坐在床边,在不是特别明亮的环境中写东西,不由得极为担忧他的身体。随後洛伦就会掐掉白融融的魔法灯具,叫他上床睡觉,泉涌的思路突然被打断,杜兰则会不大高兴地看他一眼,心里有点不明白角色的位置是什麽时候颠倒了。 「放心,我们就可以养活你的,不用费那麽大劲儿。」洛伦说 傻孩子,他连吃饭都是不必要的,还需要别人养活吗?黑黝黝的环境里,杜兰吹了吹手上的纸,眯著眼睛看不太清眼前的人样貌。「约翰呢?」 「他今天不回来。」洛伦想起弟弟素日的机敏,虽说少数时候迟钝,但是大体上还可以令人放心的。而长老留下他会是什麽事,自己不用想都可以猜到。洛伦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转而抚摸上杜兰的头发、脸侧,倏地捏住了杜兰的下巴。 「那麽,晚上只需要陪我一个人就好了。」洛伦俯在杜兰耳边语气柔柔地说,令后者飞快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杜兰别过头,还是被用力扳了回来。有点疼……他不满地微微蹙眉,似是痛苦的表情被那双亮如灿星的银眸看了个清楚,於是低头印上了他的双唇。杜兰答应了这两个孩子要试著接受他们,外加自己心里确实舍不得,对于这种事一直是半推半就,好像十分拖泥带水,想起来也是非常的不痛快。 杜兰一想,干脆伸手勾住了洛伦的后颈,仰头纠缠过去,不甘心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况且,明明他的技术也不差,经验也不是很少,凭什麽老是被压住?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哩。 洛伦呆了呆,发觉到怀中人的的确确是在热情地回应自己,以往总要自己来挑起苗头,诱使对方跟从自己来一场火辣的舞蹈。但是,现在杜兰已经学会了主动寻找舞伴了。而这个舞伴,除了自己还会有谁呢? 所以甜甜的感觉冲昏了洛伦的头脑,甚至差点被主动权拱手相让,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杜兰是在努力争得上位,不禁极为好笑,找机会一翻身又把杜兰压了回去,制住那双纤白的手腕,如同野兽般的深深索吻,听到彼此交换津液的细腻水声,让他觉得浑身都燥热像是著了火,而点火的人可不就躺在面前任人为所欲为吗? 「唔……嗯…」 舌尖忽然被吸得发麻,激得一阵疲软,感到灵魂都要被吸走了似的。这是恶魔的欢宴。杜兰挣扎著想扭过头,盼望躲开对方狂风骤雨般的袭击:「不要咬我……你……」 就知道他的顽抗撑不了多久,洛伦暗地里轻笑,仍在他的锁骨处细密地噬咬著,像在贵族品尝食物那样优雅。杜兰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要变成红色的了,因为持续不断上涨的温度灼烧著他的脸庞,四肢、指尖,乃至胸腔,遍布的火苗促使他抓紧床单,口中发出一声似乎是急促难耐的低吟。 「吻我吧,洛伦。」他要求道,低声的,不用看都知道他一定是垂著眼,那泓漂亮的湖水被掩盖起来,仿佛是羞涩、惧怕,抑或几分期待。 既然他都提出这个要求,洛伦不敢不从,放弃了继续攻占的计划,侧头亲上杜兰水润的红唇,已经被照顾成山楂红般的美丽色泽了。洛伦好像还能尝到成熟的山楂一样又酸又甜的味道,啧啧有声地吮吸著,自己的手却也没有停住,还在解开他作为最後障碍的衬衣。 杜兰此时已经软倒在床上,被洛伦半强制性地按住双手,微微喘著气望向上方的人,银眸中冰冷华美的光几度令他心醉神往。等到正餐上场,他有点紧张地咬住唇,不敢去看洛伦的眼睛。 「怎麽了?」洛伦轻声问他,「不喜欢吗?那我就打住了。」 说是这麽说,对于双方来讲,想要就此打住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杜兰只是摇了摇头,却不相信洛伦能有如此毅力,但是洛伦真的打住了,尽管还在谷欠火最旺盛的期间,生理方面还在高高地竖起,完全没有消褪的迹象,宁可忍著都不想做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听到床边人站起来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杜兰禁不住觉得有些恐慌,小声问道:「你去哪儿?」 「……我,我去冷静一下。」 杜兰在黑暗中摸索了起来,在地上碰到个硬硬的东西,捡起来放到床夹板和铺被中间,确定不会被人轻易发现後,回头眨了眨纯蓝色的眸子:「不用了,我把东西找到了。」 「嗯?」 「过来吧。」 洛伦迟疑著转过身来,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却能看清楚人的轮廓,窗外的月光沿著花棂洒下,还有那双明亮的蓝眼睛,似乎是戏谑地看著自己,里面盛满了说不明的蛊惑。杜兰斜倚在床头,双腿打开,能清清楚楚地见到那个同样昂扬的物体,还有唇边暧昧流转的笑意,统统都像是在邀请自己过去享受这具甜美身体。 更别提杜兰还火上浇油地哼了声,右手抚摸著身体的曲线一路下滑,来到那个地方,轻轻□起来,像是在逗猫一样温温柔柔的,呻吟也是如此甜腻,拨弄得人心都痒的不得了。 这是在……引诱自己? 怀疑的想法一闪而过,面对这般美景,洛伦的意志力瞬间被燃烧著的熊熊烈火给击溃了。原打算今晚放过他的,可惜,大餐非要自个送上门来,实在不好意思不吃啊! 杜兰本来只是想挽留住他,当真的见到银眸里蓦然划过的狼光後,以及洛伦丧失理智似的扑上来的举动,不觉有些后悔起来。但已为时晚矣,杜兰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动念头,并为自己明天究竟能不能下床感到担忧极了。 「等等…洛伦……呼!我后悔了!呜啊……」 「来不及了,亲爱的。」 默默埋头耕耘中。 ※ 打著哈欠,满脸困意的约翰回到家时,大约是深夜两点多,进门的时候大家都睡了。房子里静悄悄的,地底下也是静悄悄的,不需要点灯,他的双眼都可以看见景象。客厅里洛伦还在坐著,抬头看向贼似的他。 「回来的很晚啊。」 约翰揉了揉眼:「嗯……你还没去休息?妈咪睡了吗?」 在听到洛伦肯定的回答之後,他焉焉地垂下头:「便宜你了呀,大哥。」他不小心又打了个哈欠,可见精神十分之不佳。洛伦瞧著他没干劲的模样,敲了敲椅边的桌子。 「怎麽无精打采的,饿不饿?我已经跟他说过你会回来很晚,所以他就给你留了宵夜。」 「是吗!?」 突然间,好像注入了一股无穷活力,约翰两眼发光:「宵夜~」 他注意到了桌子上的糕点小食,基本上都是以微甜为主,意料之中不会有荤肥的烤鸡烹鸭,不过这才比较正常,杜兰一向主张他不能偏食,呼,有熏肉火腿也不错啦。 於是约翰不客气地开始大朵快颐,刚才的睡意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对于成年龙的食量来讲,这些只是微末枝节而已,风卷残云般的扫荡完毕,擦了擦嘴巴,将红茶当做白开水灌了下去,然後幸福地倒在了沙发上,摸著略微感到餍足的肚皮晕晕乎乎地差点栽下去。 全程都被洛伦收入眼底,不禁抽了抽嘴角,这个傻小子实在太容易满足了吧。 看来,以後用食物就可以打发他了? 洛伦正在严肃地考虑这个可能性。 「对了,那边发生了什麽事吗?」见约翰的精神回来了,洛伦遂扯回正题,「长老们有为难你吗?」 「哦……它们……」 约翰的干劲顿时又消退下去了,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懒懒地抬爪摸了摸肚皮,後来在洛伦逼问的目光下,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没什麽,先是说了一堆叫我不要懈怠啦,好好约束自己啦,龙族友爱之情啦,说著就忽然话锋一转,友爱也要分对象,叛徒就是叛徒。我想,是在说维里斯的事吧,这件事盖伊都没有出声,倒先轮到底下的龙们抗议起来了。」 「就这些?」 「是的,很无聊吧。你对媒器有进展了吗?」 「不。」薄唇吐出淡漠的语句,「我唯一确定的是,杜兰必定对我隐瞒了什麽。」洛伦微微敛眸,掩住了波动起伏的情绪,「但是我不想逼他,所以,我会等他主动告诉我的那一天……」 约翰试探性地问道:「要是他永远都不打算说呢?」 洛伦转头望了望夜空,发现这个微型的结界几乎阻碍了自己的视线,眼前的事物都些微的扭曲起来,就像是水,外面的天空则是倒影在水中开出的花。他抬手撤回了这个已无太大必要的屏障,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用同样轻不可闻的语气说道。 「是啊……要是永远不……」他梦呓似的说,「那我们就可以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了。你不觉得,这是个堪比童话般美妙的结局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een 镜花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5 本章字数:7430 现在的生活跟以前相比是一个天一个地,有时候杜兰会觉得自己在做梦,就是个非常遥不可及的,却非常温馨平淡的梦。他知道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就像他喜欢那两个孩子一样――原谅他依然那麽称呼――两个大男人吧。 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生活的重心,没有打打杀杀,没有阴谋诡计,只是过日子这麽简单的问题,却也能衍生出很多或苦或乐的事情出来。 生活的节奏放慢了下来,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充满了轻松和快乐。这有点不真实了。因为大家都过得很好,相处时也没什麽矛盾,愈是这样现状顺利,愈对未来恍然不安。杜兰徘徊在现实的奇怪状况里,总觉得心烦意乱,什麽都干不好了。他放下笔从书房走出来,决定到外面散步,这一去就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时值午後,初冬之际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杜兰对气候的变化不是很敏感,虽然会怕冷,但是他的体质摆在那里,不会因此而轻易感冒发烧,所以不免就放松了警惕。 他低头想著乱糟糟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荒郊野外,离家很远,加上他都没有记得来时的路,一时间都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反正杜兰没打算这麽早回去,就继续走了下去。周围是个山坡,没有几棵像样的青松大树,草丛倒是长得异常茂盛、柔软,便到山头上坐下来眺望前方。 这里半个人影都没有,正好可以留他自己静一静。 或许是风变得轻柔少许,或许是空气变得暖和了点儿,还有不停回响在山谷间的清涧溪流声、翠翠动人的雀鸣,均带给杜兰一种自然而然的困乏感。 就让他在这里稍享片刻安宁吧…… 杜兰的力气被逐渐抽走了似的,软软躺在了草坪上,毫无防范的双眸很快就合上了。在他闭上眼的一刹那,周围的溪流和鸟鸣都消失了。只留下簌簌的凉风,带著冬天独有的寒冷萧条,伴随来人轻巧如猫的脚步,漫步接近了地上熟睡著的青年。 这是一场很长的梦。当杜兰醒来的时候,只觉精神莫名的餍足和欢喜,下意识地微笑起来,伸出手对著风儿摇了摇。可是当他站起来,却发现身体倒退回了数月前那般虚弱,当时双腿一软―― 虽没跌回大地上,却被一双手臂拉近了温暖的胸怀。 「谢谢……」抬头之前,余光瞥见那人黑色的发,杜兰的眼睛瞬间睁大,几欲吐出的那个名字在看到陌生脸孔的时候被硬生生吞了回去,「伊…………」 愣了愣,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没什麽,谢谢。」 凑巧的是,黑发人还有一双黑眸,正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没有话可说,只是看著他。 杜兰知道多半是自己误会了,世上不可能会有第二个相同的人,尽管他们之间类似的特征,但是光凭面貌完全不同这一点,都可以反驳自己的无稽之谈了。本来打算让时间侵蚀掉的幻影,忽然又浮现在了心里,说不清是什麽感觉,大概难过有些,愧恨更多。 他往后挪了几步,在黑发青年平淡的目光下步步退去,最後索性一转身,飞快地奔走了。他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就像个战场上临阵脱逃的士兵,抑或犯下罪行却不敢承担责任的罪犯。 直到一口气跑到了很远的地方,狠狠甩开了那个山坡,以及那道灼人的视线之後,杜兰才微微感到放松了。胸口处的窒息感略有减轻,不再是重如泰山般 分卷阅读26 得他喘不过气来,连带著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 今天……就当做什麽也没发生过吧…… 索性再当一次缩头乌龟好了。 幸好杜兰终於还是找到了自己家所在,趁著天黑之前赶了回去,忽略掉帕迪和卢克突然窜出来的问候,准确的说,是盘问。开始张罗起晚餐的内容来。 到了晚上孩子们都回来了。但是到了用饭的时候,杜兰却没有出现,兄妹俩问了帕迪才知道下午回来他就揪著眉头地躲到了书房里去。并声称,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於是好奇打探劝慰的念头就此作罢。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第二天居然又跑出去了。午休时又在那个小山坡上睡著了。一觉醒来,旁边空空荡荡,他突然就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失落。 杜兰难得被这种委屈的感觉打败了,抱著头在柔软草地上打了个滚,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呼啸吹过,飘叶纷纷落了下来,绿色的叶缠在深红色的发丝中,像是树精灵带给他的礼物。 撷下树叶,揉碎然後扔掉。 「心情不好吗?」 头顶上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杜兰猛地抬头,睁大的眼睛几乎变成圆溜溜的了。逗得上面的人轻笑出来,蹲下来跟趴在地上的他成持平视线。 杜兰换成了坐姿,正视面向那个人:「阁下什麽时候来的?」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没见到我?」 「谁说是这样了?」 他们没人肯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均用反问来掩饰自己的内心。杜兰刚说完那句话,就引来黑发青年忍俊不禁的表情,不过那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那张脸孔又变成了面无表情,让人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要是坦白承认该多好呀。」黑发青年感叹道,随即又说道,「可惜,那样恐怕就不是你了。」 杜兰不知道他怎会认识自己,还用这种熟识似的口气说话,但可以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杜兰决定不去深究这个问题,争取夺回话语的控制权,托腮道:「我是杜兰,你呢?第二次碰面,不打算介绍一下自己吗?」 「噢,你不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你。」 黑发青年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恢复了平淡:「也对,这是我的疏忽,确实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维里斯。昨天在这儿遇到你,却不晓得为什麽你见了我跟见了狼一样,拔腿就跑,连回头都不敢,好像我是个可怕的魔鬼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啊……」杜兰打量著他,似是慵懒地拖长声线,「像你这样黑发黑眼的人,在大多数人心目中,都是非常不详的家伙。」 「所以你也会害怕?」 「当然。」 维里斯听出了杜兰的趣味,暗自微笑,靠近了他坐下来。两人的距离顿时被拉近了不少,彼此都坐在一处,仿佛还能闻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吸引力的气息。维里斯虽是有意靠近他,后者却似乎并无所觉的样子,既没有拉开距离,也没有特意拉近。 今天不如昨天那样晴朗,天空是淘米水似的白色,阴天,缺乏活力和生气。在冬天的时候,这样的天气是很常见的。杜兰侧头问道:「你常常到这儿来吗?」 「不,只是昨天来了一次,今天又来了一次而已。」 「我听说这个地方叫野狼坡,可不能随便来的,你不害怕吗?维里斯先生?」 「这说明传言终不属实,因为我没见到野狼,」维里斯漆黑的眼睛熠熠地看著杜兰,「倒是见到了一位美人,你说,叫我怎麽害怕得起来呢。」 杜兰的嘴角抽了抽,想不起有多久没人用这种油腔滑调跟自己说过话了。 他把话题扯开,开始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来。 明明只是陌生人,不知为何,杜兰却对他生不出防范之心,也许是因为他的外表跟某个人有些相似,尽管他们的气质有所区别;也许是杜兰自己被安稳的生活腐蚀掉了,总之,很乐意有个人能够单纯陪自己讲讲话…… 晚上大家都惊异地发现杜兰跟昨天不一样,居然是带著大大笑容回来的。他还是没跟大家一起吃饭,显然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独自跑到房间里躲了起来。 很奇怪喔…… 大家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问。 杜兰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维里斯的事,而是将这当做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之所以说是如此,因为他从未特意隐瞒过,同时别人也没主动问起过。杜兰每天都会去那个山坡等人,多数时候都会悄悄睡著,然後发现维里斯就站在自己头顶上,一如既往俯视著自己,黑眸微闪,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他们可以聊得很开心,不论是基于什麽。杜兰讲到自己的事情,好像也显得很平凡正常,当维里斯知道他手艺很好的时候,有些吃惊的样子,又有点呆呆的。他喜欢这种相处的方法。或许他们没到知己的程度,但,总归可以成为朋友。 然後…… 杜兰以为这样的状况能够持续下去,可惜,过分宁静的生活都快把他的警觉性磨光了。他没有了那种预先知晓危险的敏锐,只希望自己平平淡淡地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殊不知,这个愿望对每个人来讲都十足奢侈。 这天他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维里斯。 杜兰发现天色已经沉寂于黑暗,收起了心底的几丝失望,打算起身离开。他并不是非得等到那个人不可,只是这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半个月下来,总是会期待著第二天跟维里斯见面的情形。现在的他跟谁接触时都没有这种感觉,很奇怪,很突然,但是不愿遏制。 在清理思绪的时候,偶尔杜兰也能察觉到自己是把维里斯当成了别人的替身,因为在后者的身上,常能见到某种熟悉的影子。这是为什麽他跟所有人都存在隔阂,唯独对维里斯缺少防范的原因。 至于维里斯心里是怎麽念想的,他并不晓得,也不在乎。 只是寻求虚幻的慰藉,就像是追逐湖面倒影的芦苇,看著月亮已然心满意足,何必理会那道银轮是不是从天边投射过来,又是不是同样仰视著自己。 「你不怀疑我接近你的目的?」 「怎麽会。」曾经维里斯不解地问出那个问题,换来杜兰的微笑以待,「不过我会装作没发现。要不是你现在提起这茬儿,指不定我会一辈子也注意不到咧。」他顿了顿,「明白吗?就是这样。」 「你太难以捉摸了。」维里斯叹道。 「你也是……彼此彼此。」 回忆完毕。杜兰眯起眼,转身望向远处的斜影。没有树林的遮蔽,有些晃荡不稳地走了过来,本以为脚步匆乱会泄露出对方的不安,但实际上,维里斯虽然明显是受了伤,却仍旧稳稳当当的,只是过来後用前所未有的目光定定地看著他。 杜兰闻到那股血腥气儿,难忍地皱了皱鼻子,上前几步,不知是为什麽而短暂犹豫起来。 过去又能干什麽? 要说帮忙治疗,他还没本事召唤出光明元素。 杜兰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定在原地,由外人的角度看来十足冷漠淡然。维里斯没急著开口,更没主动过来,依旧直白地望著他,眸色漆黑如夜空。 「这…你啊,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杜兰抿了抿唇,还是没能固执到最後,放弃似地奔过去,想看看维里斯的伤口是缘何而生。维里斯一下子侧过去避开,却并未因此走远,倒不像是生了气的样子。 「让我看看。」这样一躲,反而也让杜兰的脾气上来了。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维里斯傻傻地想,手按著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似乎没那麽痛了。尽管身下的草地很快就被染成了鲜红色,并被龙血的特殊温度烫到全部焚坏枯萎,可是维里斯却感到心里有些甜,甜得发苦。 维里斯说:「我要走了……我是来拿东西的,把那个东西还给我吧。」 「啊?」 「你曾经拿走的。」 杜兰不自觉地摸到了怀中有著坚硬棱角的物体:「我拿走了你的东西?」 「是的。」 冷风吹得杜兰脑袋有些发晕,突然降临的深冬气息令人打从心底畏惧,牙齿有些不利索地打颤。他死死咬著唇开口,将东西摊出来放在维里斯面前,一字一顿:「你说,这是你的?」 「是的。」维里斯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光了,快休克了,还是强打起精神,「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 杜兰的眼神从最初的不敢置信渐渐变得暗沉,用足以划破皮肤的力道攥紧了手中的东西,发觉那玩意更加冰冷冻手了。所幸,他的手差不多麻掉了。什麽都感受不到。他的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过後用怒极反笑填补了那片空白。 「好吧,维里斯,它是你的了。」 杜兰将黑水晶扔了过去。 大力的,毫不怜惜。 还好维里斯没有悬念地接住了。临走前踟躇地看了杜兰一眼,仿佛在下定决心,终於问道:「亲爱的,你能再叫我的名字一次吗?」 「维里斯。」杜兰面无表情地说道,「够了吗?滚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不,不是这个名字。」 「……」 沉默良久。 「伊文。」 维里斯慢慢走上前,抵住喉间翻涌的血气,努力压制下去,微微俯首用唇触碰了杜兰的额头。仅仅是一下,什麽也没有了。维里斯复杂地看著眼前隽美青年,低声说:「我爱你。」然後在杜兰反应过来之前就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码的脑袋发晕哟,终于能发出来了,我出去溜达一会儿 chapter enty 水月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6 本章字数:4768 趁著夜色的掩护推开家门,只有脚步的轻响,悄无人声,本想就此回到房间里,突然客厅里壁灯齐刷刷地亮起。约翰朝他扑了过来,搭在肩膀上摇啊摇,通过这家伙的耳侧可以看到前面的洛伦眼神冷若冰霜,站在那里好像个讨债人一样。 「你们……」 约翰一下子捂住他嘴巴,凑到耳朵边上小声说:「妈咪,注意啦,现在大哥很生气……你就别说话,让他自己说完了,气也消了就行。」 说著,约翰忽然低低地『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著他:「你的身上……有种熟悉的……」 「放开他。」 听到洛伦的话,约翰往后退开两步盯著杜兰,面上仍然带有有点不可置信的表情。犹如一个将自己全付信任递交于人,最後却遭到无情的背叛了似的。杜兰不知道他们在搞什麽鬼,皱著眉头,不明白所以不辩解,只是一言不发地等待下文。殊不知,这样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默认。 洛伦问道:「这麽晚才回来,你去哪里了?」 「会吵醒别人的。」杜兰低眸,淡淡道。 「他们不会听到的。告诉我,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去见了什麽人?」 杜兰乐呵了,讽道:「如何,你打算捉奸吗?」他非常不喜欢洛伦的步步紧逼,还有那个口气,跟他做过什麽罪恶的勾当似的,忍不住下意识往後挪开几步,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这个举动让对面的人立刻生出了怒意。 「你的东西呢?」 「什麽东西?」 「就是……你一直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不让我们发现的那个东西啊。」洛伦反倒上前一步,脸色沉了下来,心里更是打翻了满地醋坛子,又酸又苦楚,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揽进自己怀里好好教训一顿,叫他以後再别到处乱跑,让人徒添焦急,「你身上这麽重的血腥气,自己不晓得,还以为别人都察觉不到?」 杜兰抬手闻了闻,并没有发觉到任何的味道沾在上边,有些奇怪,难道龙族的嗅觉竟跟普通人的不一样。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前面那句话,洛伦晓得他总是随身携带的那个东西是什麽? 他心底情绪有些复杂。 「……算了。」见他迟迟不肯答话,洛伦长长叹息道,「你不说就算了。」 就在洛伦转身要走的时候,杜兰出声:「他的伤,是你们做的吗?」无疑是承认了那些质问。闻言,洛伦猛然回过头来,不再是冷漠,而是无尽的失望。 「你就是这样看我们的?」 「啊?」 「不,不是!」洛伦咬著字句说,「我们什麽都没做过。即使如此,他的死期也该到了,要不是你今晚把那个东西给他了的话。」 杜兰琢磨著黑水晶的用处,摸著下巴来回走了几圈,很快推测出了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看来,很简单,就是别人要杀他,而我无意中救了他。虽然,你说你们没对他动过手,但却要阻止我把东西交出去,说明你们多少都脱不了干系……」杜兰顿了顿,恍然笑道,「他被龙族追杀了吗?」 「是的,以谋害同族的罪名。」 「哈。」杜兰发出低笑,「原来那个东西……」与伊文的灵魂相连,死後仍在运转,这麽说来,也是可以看作――伊文之所以不惧怕死亡,便是有此依仗的关系了。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毫无异色,抬眼看向洛伦。 「所以呢?」 「我不希望你牵扯到这里面来。」 旁边的约翰望著他们的气氛有点僵,暗自著急,可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话。他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状况之中。大哥已经千百次告诫过他,不可以对维里斯手软,更不可以心心软。因为归根结底,自己是龙,怎麽能对外人袒护相向? 良久,双方并未争吵起来。互相紧盯著对方的眼睛,像是要盯出个洞来似的。够了半晌杜兰砖过头,只是放弃般轻吁了口气,绕过两人往里面走去。 「无论是你们的事,还是他的事,我都不管。」 似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约翰大大松了口气,不用思考待会怎样阻止他们大打出手的问题了。嗯,从头到尾都保持冷静对敌,不愧是妈咪呀!他屁颠颠地跑过去想跟著回房间里,结果被杜兰横臂拦住,将他一寸寸地缓缓推了出去,响亮地关上房门。 约翰意识到这是怎麽回事,立刻惊慌地敲了敲门,嚷道:「不要啊,妈咪,不管如何至少让我进去啦……」 「今晚你们睡客厅。」门对面扔出一句话,仿佛还能听到霍霍的磨牙声。 於是洛伦的脸色微变,跟活吞了三只水蛭似的,突然后悔了自己在大半夜的提起这个话题,真是的,没事干嘛尽说些不高兴的呢?要知道杜兰平时是很大度,但有时候就是……好听点说就是肚子里藏了本账,难听点说就是小心眼,假如是在条件充分的情况下连一点点小仇都要计较。现在只能盼望杜兰一觉气消,否则第二天任自己表现再好还不是得被赶出来。 亏大了啊! 而一边的约翰卷了铺盖到沙发上,一边不停辗转一边心里想著,明明是你们两个在闹,跟他有什麽关系嘛! ※ 杜兰在房间里头默默坐著,眼前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慢慢地倒在床上,仰面呆怔地望著窗外的夜空,没有繁星的夜晚,只有依靠想象力填补了。这个晚上无论如何都睡不著,头脑里闪过维里斯的面孔,跟伊文的渐渐重合在一块,让他的鼻子突如其来地发酸,捂住,却控制不了眼部涌动。 他被骗了。 可是,骗他的那个人手段很高明,居然敢用死亡作掩护,令他长期生活在无尽的愧疚中,时不时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总是心里一抽一抽地犯疼。 到後来怀念已成一种习惯,或者说,杜兰已经觉得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他保存著对方所有遗物,不单单是留作念想保管,更是把物品当做了伊文的化身。无人的时候,可以装作有人在身边,没有谁能察觉到他接近疯狂的幻觉,以此反复折磨自己,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将伊文铭刻心间。 毫无疑问,那是爱情的一种边缘形式。无论是可悲的,还是欢喜的,杜兰都没办法不承认,自己对伊文的追恋决不是为了悼念那麽简单,是为了处罚,所以逼自己爱上了他。 说好不管,那一定不会管了。 无论事情会朝什麽样的方向发展,都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杜兰在宽大的床上滚了大半夜,几乎可以听到隔壁均匀的呼吸声,突然有些莫名的羡慕起来,好不容易睡著了。他又开始做噩梦,那是个同样漆黑不见五指的夜,仰头看向空中同样是没有星星照亮前路,广阔的平原上刮起连番狂风,呼啸而过的吐息燃起炽烈的焰,焚毁了所有的植物,阳光下显得浅绿色的草地如今变成深红色的泥土,混合著黑色的坚硬石岗岩,曾经地底深埋的事物破土而出,取代了生机勃勃的自然。 夜幕下黑龙俯向大地,呼,呼――猛然坠落的巨大身影害得人惊心动魄,然後,直飞冲起!那颗悬著的心终於放了回去。但是後面跟著的许许多多不同的龙,很快就飞了过来追上它,分作四方将它围在中央,犹如困兽。 一对多,很明显黑龙即将败下阵来。夜空被烧成深朱色绚灿,好像天上起了火,连神明也会惊慌失措,透过浓厚乌云看下来,才惊叹地发现那一幕壮观的景象。 请别……别伤害它…… 杜兰在梦中皱起眉头,不安地到处挣扎,像是希望从恶魇从脱身似的。额头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使他的心稍稍安宁下来,五指被柔柔地交扣住,如同在传达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终是驱散了噩梦,在凌晨之际迎来了黎明的前兆。 虽然暂时得以安心,但是不妙的预感始终无法彻底挥退。在光明逐渐到来的时候,那人带著黑夜一起离开,留下的只有些许冰凉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杜兰对昨晚的事情基本上都失去了印象。他看著送来的最新报纸,只见头幅标题便是附近一座城市遭袭的情报。说是情况并不严重,希望大家都做好警备工作。当然,他不相信仅仅遭袭两个字就可以概括一切。 这时候也许应该使用更准确的词,比如,陷落。 他摇摇头驱逐了这个毫无根据的念头,哂笑,起来将报纸放在椅子上。转身去到厨房的方向开始做起再平凡不过的事务。 作者有话要说:直到今天我终於决定要he了(废话 chapter enty one 旅行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6 本章字数:4192 杜兰早在搬来凡纳西亚之前就想得很清楚,他想,这一切都太混乱了。他被整得头晕脑胀,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应该是个自由人,而不是跟什麽人纠缠不清地牵扯在一起。 哦,要说起爱情两个字啦? 他不是机器人,自然会对人类产生喜爱或憎恶的情绪,但若爱情,肯定不会属于那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杜兰在心底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然後很快就坚定了信念。他要走,远远地离开这里,不再跟认识的人有所联系了。还有帕迪和卢克他们,都已不再是他的奴仆,也没必要带上了。 想到就要做到。 杜兰一开始还是很平静地生活著,表面完全看不出来异样心事,偶尔会泛起几丝笑意,说明他的情绪并不总是那麽淡淡的。甚至他还继续给报纸写稿子,以至于让所有人都被蒙骗了过去。 在深冬的某天,杜兰带著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在破晓之前离开了家门,没有惊动哪怕一个人。他没跟洛伦和约翰道别,直接就这麽走了。他也没有跟帕迪、卢克、两兄妹说过告辞的话,他知道,大家都以为他今天还会照常过日子,但是,不,不会这麽继续下去了。 既然离开了凡纳西亚,今後的栖身之所该是何处呢? 这个问题当然得最先就考虑好了。 杜兰再不打算停留在某一处了。杜兰晓得洛伦会追踪他的,因此早就将所有的精神力记号都切断了,以防任何人找到他。别的不说,单单库里希王国这麽大的土地,还会怕没有地方可以去吗? 他要走遍大陆的所有土地,看遍世上的所有风景…… 这样他的内心便会得到片刻的安宁和满足。 周游世界总比周游在几个人之间要好,大家各自的债基本上都还清了,是时候各奔东西一拍两散了。俗话说,谁离开了谁都不会活不下去的,压在杜兰心口上近百年的包袱终於被丢掉,没办法不让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高高兴兴地离开。 至于别人会不会急坏了,那已经不是他需要理会的范围了。这麽多年都被命运牢牢绑住,都快忘掉了自由是什麽感觉。那是什麽?杜兰扯了扯嘴角,心里一片茫然,抖下睫毛掩住眼底的苦涩。 既然打定主意抛弃过往的话,再一想想,也没什麽值得回头珍惜的了。 杜兰站在了一间糖果屋门口,被里面的老汉发现,热情地招呼他进来看看。杜兰身上有带著钱,平常无处可花,钱包的作用基本形容虚设。今天的他突发奇想,走得累了,就想喝一口水,吃点东西。 糖果屋里的甜品样式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其实很多口味都比较近似。杜兰花了一个银币,买了很多很多,好几个大袋子抱在怀里感觉有点幸福。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见到路边上的小孩子们都直勾勾地看著他,准确地说,是手里的糖果袋子。那种毒药般甜美的香气几乎闻不出来,但是对小孩子来说,却非常的好认,因为他们大多一年都吃不到几回,总是把那股甜甜的味道记在心里,时时惦记,想忘也忘不掉。 杜兰看了看自己的东西,好像的确有点多,肯定吃不完的。於是朝孩子们招了招手,意思不言自明,六七八个孩子立刻涌了上来,扯著他的衣角眼巴巴地叫叔叔。 没有哪个大人会傻乎乎地抱著大袋大袋的糖果走在路上,除非是节日礼物,或者是某种幸运的预示。孩子们觉得很惊奇,就停下脚步看他,总觉得他就像是从幻想世界里走出来的一样。事实上,杜兰还真的有点像,因为他把糖果给了孩子们,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这个年代的穷孩子是没人管的,所以,对陌生人赠予礼物的惊喜绝对大于戒心。 「谢谢!」 孩子们每人都得到了大袋子里的一个精致的小袋子,大家都知道这是什麽地方的糖果,价格比寻常的糖果店还要昂贵一些,最重要的是,美味许多,不由得欢呼起来,朝杜兰挥著手各自跑远了。 杜兰还剩下两个大袋子,提著慢慢走远,突然发觉,自己对小孩子的喜爱来得很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开始,他看到活泼可爱的、或是沉著冷静的小孩子,都会感受到心底一阵柔软。连他都无法理解自己在高兴什麽?还是在怀念什麽? 後来他带著糖果袋到处旅行,不知不觉养成了这个奇怪的习惯,有时候会发给别的小孩子,得到的反应不外乎两种,一是欢喜收下,一是皱眉跑开。他自己倒不是很喜欢吃糖果。 但是那温暖明亮的色调,总是令人打从心底高兴。 杜兰每次经过新城市,都会去当地的茶座酒馆坐一下。 那里可听见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事情,凶恶的男子汉和英姿飒爽的姑娘齐聚一厅,不是每张桌子都会被突然拍得震天响,偶尔也有轻声细语的温柔乡。还能听见吟游诗人的新作品,他常常听著听著,便会觉得自己也可做一名吟游诗人了。这可不是随口开开玩笑呢。 非常小的几率,近乎为零,能够听到关于曾经的布朗特家族的故事。那是在说起库里希王国的历史时,顺带会提及到的一个名词。 「那是咱们国家的敌人啊!」 「哈?哈?为什麽?」 「也不算是敌人……你不知道吗?曾经库里希王国是归属威仑斯特帝国的,然後分裂出来,威仑斯特帝国居然也没有管它。所以很多人还以为咱们国家是突然冒出来的呢。」 「现在修亚陛下好像病得很重呀!库里希的未来真是堪忧。」 杜兰听到这番话,将杯中的松子酒一饮而尽,然後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立刻惹来正在热烈讨论的众人不悦的视线。这时候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发一场酒馆斗殴事件。杜兰站起来艳丽地笑笑,同大家道了个歉,还附送飞吻一个「没事,你们继续。」得到众人略显呆滞的神情,随即潇洒地走出了大门。 他虽是无处可出,却也是随处可去。 从踏上旅行的那一日开始,生活变了个模样,再无那些烦恼的事如影随形。杜兰现在跑到哪里都觉得异常的神清气爽,想干什麽干什麽,他发觉到,以前过的日子有多可笑,现在的生活更符合他心中编织的梦想。 距离那时候具体过去了多久,他不大记得,因为放弃了计算时间的流逝。他觉得应该没几年,通常人们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那是过得太如意了的关系。 他去看了威仑斯特帝国的母亲河,叫做绒莉莎,那条河的下游通往库里希王国的方向。附近有个叫做阿毗罗忒山脉的地方,本可以直接朝对面进发的,要方便许多,可惜那里被艾泽斯森林的魔兽给霸占了。 杜兰没兴趣找魔兽干一架,曾经可能对打架这种事有点没头没脑的热衷,那是少年时期的事了。现在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头子,连脑袋都变得十分迟钝无力了。 一片荒原,走著走著来到陌生的针叶林,天色已经漆黑,杜兰走不下去了。他本以为爬上树睡觉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想想针叶树…… 他抖抖肩膀放弃了这个念头。 杜兰坐在树下望著仿佛在闪烁的乌蓝色星空,掩口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像个商店里展览用的布娃娃一样安静地睡了过去。 半夜他被阵阵巨响惊醒了。抬头一看,天上划过亮丽的银色轨迹。 眼前出现了柔和的白光,从个个小光点聚在一起,糅合而成,逐渐变成愈发刺眼的光束了。杜兰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顿时大惊失色,他巴不得转身就跑,躲得愈远愈妙。可是饶他现在反应也来不及了。那股强大到可以撕裂空间的力量决不是他可以对抗的。只见,魔法阵细细吞没了他的手脚,身体,五官,乃至头发丝。 空气归于平静,这片针叶林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嗅不到丝毫人烟气息,如同一个只限幽灵飘荡的树林,没人想得到这里曾有过人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本来就计划这张完结的? ̄ ̄?但是我决定不这麽找抽好了…… chapter enty o 两年 更新时间:2012725 12:50:36 本章字数:5976 光芒渐渐淡了下去,杜兰拿开挡著眼睛的手,心下的莫名的预感颇为强烈。他的眼睛愈睁愈大,没想过自己的有生之年还会再次见到它。这真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呀。 上次见到巨龙的时候,它肆虐天下,从王城的上空俯视地面的蝼蚁们,看著人类到处逃跑,掌握著所有人的性命,光是想想,似乎就能切身体会到那种十足高傲的感觉。杜兰这回见到它了,却不见它像从前那样蔑视自己了,它过了短短数年时间就变得很苍老,很疲累,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著,如同奄奄一息的病人。 所以,这回是杜兰率先开口了。 「又见面了。」他的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出乎意料。 它还是那麽没精神地趴在地上,山一般庞大的身躯几乎要塞满了整个山洞,每喘一口气都显得很难的样子。一时间,只能听到呼、吼、哼哧之类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它才慢吞吞地说话了。 「去……看看他们吧……」 别的倒是没说什麽了。 经过刚才那句意义不明确的话,又归于无边的沉默了。它好像懒得去看杜兰的表情如何,只是自顾自地睡觉起来。它让杜兰想到了个老人,被时间磨平锋利的爪牙、辽阔的野心,自此归于寂静,甘愿在平淡中无声消殒。 杜兰不知道自己被召唤而来的目的何在,见老龙不能给自己答复,便转身离开了阴暗的山洞。他来到外面看到一片宽广平原,远处的庙宇气派犹如白色宫殿,更似神灵降临的土地。 这里安静得不像话,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弥漫著一股奇异的死气沉沉的味道。杜兰往前走 分卷阅读27 ,约莫半个钟头都没见到哪怕一丝人影,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被套入幻境当中,但是,没有那个必要,他想不出来巨龙有什麽原因会这样做。 他向前彳亍而行,时不时迷茫地环绕四方,想不起自己为何来到此处。他要到哪里去呢?老龙并未给予任何指示,但却好像认定他会按照它的意思去什麽地方似的。 还有,所谓他们…… 指的又是谁? 杜兰走到神庙的门口,其实那里没有门,基本上只要想就可以随意进出。门前有十六根顶梁柱,他都一一记了下来,尽管可能派不上用场,可他借助这样的方法不让自己显得那麽忐忑。愈是靠近里面,愈是显得慌张不安起来。有种漂浮在空气中的成分令他觉得难受至极,几乎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这到底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杜兰的脑中充斥著这几个念头,偶然闪过的灵光一现,让他觉得打从心底轻微的恐惧。 扑通,蓦地杜兰跪了下来,膝盖骨与大理石砖地面重重撞击,有些痛,他咬牙扶著地站了起来。之所以会突然无力滑倒,只是因为他忍受不了周围太过压迫的气息。那对他来说就像是阳光对于鼹鼠的伤害,过多,则会暴晒致死。 杜兰觉得胃里泛恶心,对前面的光明元素产生了极大的排斥反应,不想继续走下去了。这辈子都不明白又有什麽不好?他只想这般无情无义潇洒自在地活下去,再不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你……」 男人迟疑的声音在上方盘桓著。 「怎麽是你!?」 在杜兰抬起头的刹那间,对方大吃一惊,但是杜兰已经没力气去理会他的反应是什麽意思了。杜兰看到他之後,只觉得眼前一黑,突然袭来的虚软让他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虽然身体垮得很厉害,不过意识总在迷迷蒙蒙地起伏,一边顽强地挣扎不休,一边为身体的不配合而悲叹。杜兰有时候能感觉到外界的冷暖,晕得昏昏沉沉的,就像在马车上颠簸了几天几夜似的。恍惚中,有人似乎把他抱了起来,还有耳边轻轻呢喃的话语声,催眠般的安抚人心:「……真是……到现在…唉……」 似乎有暖和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脸颊,有点痒痒的,杜兰闭著眼皱紧了好看的眉,伸手把那个手掌掰了下来,为防止继续犯上作乱,便用自己的手牢牢抓住了对方的不让动。 对方呵呵轻笑了几声,尾音转为低沉的苦涩。 杜兰记得自己握住过这双手,同样在睡梦中毫无知觉的状况,同样是暖融融的手心,只不过,一个是孩子,一个是大人。一个是被自己保护,一个是要保护自己。 他缓缓睁开眸子。原本是略显忧愁的面孔,见状一下子努力扬起往常般开朗的笑容。 「太好了,终於醒啦。」 拿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杜兰的额头,半晌挪开,自言自语似地说:「呼,好很多了……你一句话不说突然就倒下去,差点吓死我了。既然那麽不舒服的话,干嘛撑著硬要进去呢?」 杜兰仰头看著他,怔怔地回不过神来。虽然这张脸属于曾经非常亲近的一个人,可那时候自己总是没在意,没记住这人长成了什麽样子。时隔两年後,原本空白的印象又一次被满满当当地填补,才发现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个高大强壮的男子汉了。 在为他们取名字的时候,杜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好记,第二个是好读。但是如今他觉得既不好记也不好读,因为那个发音明明就徘徊在舌尖,却迟迟不能吐露出来。 约翰看他呆愣的模样,似乎知道了他在犹豫什麽,微微笑道:「没关系。」 其实,谁都不晓得那句没关系是针对什麽。 「那里是什麽地方?」 「你不知道吗?」约翰有些意外,「看来,盖伊没有跟你讲过啊……那座神庙似的建筑物是龙族最重要的祈祀殿。这个空间叫做荷梵。因为大哥的伤势很难用泉水彻底治愈,所以大家就在祈祀殿内设下光明法阵,使受伤的龙沐浴在圣光中,可以帮助他早日恢复健康。」 「他…为什麽会受伤?现在还好吗?」杜兰问道。 「都是以前的事了。」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看似无足轻重,却让杜兰瞬间被揪紧了心脏似的。他茫然地望向约翰毫无异色的脸庞,下意识地握紧了对方的手掌,换来的是更真实的笑意。 「即使是我,也不能告诉?」杜兰沉默了一会,突然后悔起自己这个问题,不明白怎样的人才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来。 约翰琥珀色的眸子立刻微微睁大:「不,怎麽会。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了。」 他顿了顿,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现在的荷梵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好像没剩下几个人似的,空旷、禁忌,跟山村墓地一样。其实,以前荷梵才不是这样的,虽然不会吵吵闹闹,可也总有龙会聚集在一块谈论散心。」 说著,约翰难免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一切,都在你离开的不久後,消失殆尽了。龙族发生了一场内战,很多龙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了黑暗魔法的影响,被人控制,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那个控制了它们的人,叫做维里斯,或者,我们大可以把他叫做伊文。我跟哥哥回到龙族,见到的是非常可怕的景象,称之为地狱都不为过,而那个掌管地狱的魔王,毫无疑问就会是维里斯了。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什麽时候部署这件事的,又在什麽时候决定发动进攻。然後,你应该想得到,拥有两世力量的维里斯强得不可思议,龙族的大家都被他从前伪装出的孱弱给骗了。」 「维里斯很聪明,知道要先挑长老们下手,除去他们,自然会民心涣散。可惜,盖伊身边有龙替它掩护,所以盖伊没有死,相反,後来在大家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赶过来从维里斯手中救了大家一命。」 在杜兰持续加深疑惑的目光下,约翰稍稍歇了口气,继续用稳定轻和的声音讲道,「当然,就如同所有善恶分明的故事一样,维里斯最後被杀了。他从你那里辛辛苦苦拿回了魂媒,到头来还是被别人拿走了。」 「那魂媒现在的下落呢?」 面对这个问题,约翰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被在众龙面前毁掉了,干干净净,什麽也不留。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杜兰沉默了片刻:「洛伦是怎麽回事?」 「他……喔,他跟维里斯打了个一架,半斤八两,都受了不轻的伤。大哥的伤早在半年前就好了,只是每天都要过去祈祀殿看望大家。因为,你知道,有些龙的伤势比他还重咧,还有些快死了,已经死了的也不少。」 约翰好像根本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 但是,杜兰隐隐可见说话时他眼底跳跃的火焰,足可证明他决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镇定。他的内心想必早已波澜四起、惊涛骇浪了。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杜兰将手抽了回来,了解地点点头,掸了下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没事人一样的站起来,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身看向约翰,「对了,这里要怎麽出去?」 「……你就这样走了?」约翰瞪眼睛看著他。 「不然呢?你想让我怎麽做?」 这个冷漠的态度一下子噎住了约翰,后者呆呆望著他,仿佛不敢相信会得到这种结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冰水打湿了眼眶,泪花闪烁。 杜兰也是万万不敢相信这家伙居然就在自己面前哭了出来! 「呜呜……呜……」 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明长成了个陌生的大男人,为什麽还会有如此脆弱的表现?杜兰觉得极其不可思议,当场愣住,不小心被约翰抱了个满怀。听他在耳边继续哭著,杜兰『啧』了一声,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怜惜,总之就是皱眉拍了拍他的背。 「不要哭了……小傻瓜。」 似乎听得约翰破功似的哧笑,随後归于平静。杜兰的脸扭曲了一下,迅速由白转青,马上就想推开他却被反而牢牢地抱住了。「你――」 他懊恼极了。 「哼,你有胆子不声不响离家出走,现在好不容易自投罗网,以为那麽容易就能离开的吗?」约翰赌气地咬住杜兰的耳垂,轻舔了两下,满意地发现杜兰浑身一颤,嗓音又腻又甜,「看大哥回来怎麽治你。」 知道自己掉入了提前设计好的陷阱里,杜兰气急败坏地叫道:「放开!」无果,他折腾半天咬著牙高高举起手,「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好啊,我还没挨过妈咪的巴掌呢。」约翰笑眯眯地说,「你要是打了左脸,我保准把右脸也送过去。」 杜兰决不承认这比地痞无赖还阴险的家伙跟自己有半分钱关系。 「还没到晚上呢……」 望了下窗外,约翰若有所思地说:「现在嘛,就委屈你先去睡一会咯,好吗?」他低头亲了一下那染上玫瑰色的唇,不让杜兰挣出自己的胸膛,拖长声线说道:「要是大哥看到你来了的话,一定会高兴到无以复加,所以呢,我要好好准备下这个惊喜给他。」 「臭小鬼!」 「我才不是小鬼……」 「唔――」 chapter enty three 选择 更新时间:2012726 18:25:37 本章字数:7135 洛伦趁著夜色返回家中,甫一进门便感到有其他人的气息。现在很少会有访客了。除了他的弟弟,於是他立刻猜到了是谁,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事使这位客人降临了。洛伦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只见一片黑漆漆的,有双琥珀色的眼睛亮亮地眨了几下。 洛伦走了过去,刚想冲著弟弟打个招呼,顺便问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麽。正好这时看到约翰的身边还躺著一个人,顿时愣在了那里,心里有些奇怪。 「你怎……」 话刚开了个头,洛伦的喉咙就滞住了。 那个人乖巧地半依在约翰的怀里,安静闭著双眼,脸上似乎还泛著微微笑意。 即便是做梦,也不可能会看到他用这样的表情面对自己。 洛伦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约翰的目光显然要求他给个解释,后者吐了吐舌,说:「他是自己过来的,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说是假如他肯回头的话……」 「是的。」洛伦俯□来,轻柔地抚摸杜兰的脸颊,「我说过,假如他明白过来,肯回头的话,我就不会再给他离开的机会了。」 「可是他决不会甘心待在这里的吧。」 「别说那麽多,先解开你下的咒。」洛伦不自觉皱眉。 「好,你不想提,那我不提就是啦。可惜,最後还是要面对事实的嘛。」约翰咕哝著,手指在杜兰额头上跳跃了两下,念了句破解昏睡术的方法,便见青年悠悠醒转,「欢迎掉入龙窟,妈咪,这里是咱们兄弟俩的家。」 「……嗯。」 杜兰刚醒过来的时候情绪有些迷蒙,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呆呆地说了句:「原来还是晚上啊。」晚上不方便赶路,还是早上再说吧。他一头栽倒回约翰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耳边遽然传来约翰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天哪,不要这麽可爱嘛!」 连洛伦都笑出了声,杜兰被他们的声音吵得又醒了。这次他感觉到已经睡过了两个夜晚似的,无论如何也该睡够了。他就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有两张熟悉的脸孔,其中一张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吓得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半晌,杜兰的时间观念终於得到了纠正。他才发现两人是谁似的,睁大了蓝色的眼睛,吃惊到微微张大了嘴巴,像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这个地方。 好像……之前是在树下睡觉,然後就…就……就来到了奇怪的山洞中,遇见了…… 杜兰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猛地揪住约翰的领子拉近了自己,恨声詈言:「死小子,你敢对我下昏睡咒?!」 约翰绝对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半天没反应过来,干干地笑了几声。 「抱、抱歉啦,妈咪你不是要走吗,我怕你真走了不就……」 「我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才不是!」约翰听到这句话,立刻跳起来大声反驳,「你答应过会接受我们做伴侣的!你当然不可以随随便便就扔下我们乱跑,还一跑就是好几年,所以我现在要以伴侣的身份,用咱们家法处置你!」 「家法?」洛伦侧头看著他。 「喔……虽然没有,但是,现在定一条也来得及!」约翰理直气壮地一根根掰开了杜兰的指头,转而揉在自己手心,「这样吧,中间你跑了多少天,就要陪我们多少天,算起来很公平不是吗?」 自己走了大概有多久? 其实杜兰没怎麽细想过这个问题,一来是怕生出反悔之心,二来觉得没必要计算日期,因为世上的事物基本都跟他没有关系,用来寻找平衡点的时间,对他来说半点意义也无。 非要算的话,平均从一座城池绕到另一座城池,不单举例,花上几天乃至几十天都有可能。他这几年来跑遍全陆两大国家的边界,少说经历了几十座城市,还不包括各种大镇小村、山野麓林、海洋河流…… 杜兰突然就升起满头冷汗。 所以他到底走了多久? 平常都懒得关注日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常是听到别人谈论『今天是什麽什麽日子』,也会自动自发地忽略过去,简直比吃饭睡觉等等本能还来得自觉。 见他半天不吱声,两头龙都默认了他是心虚到不敢回答――事实的确是如此――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他竟然真的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好笑的是他总算知道不对,还没脸皮厚到不肯认账的程度。 「你们……」杜兰寥寥叹了口气,「当我那时头脑发热,才会糊里糊涂地答应吧。实际上,我只想一个人生活,伴侣,呃,我并不打算找个伴侣。」 他说话没了以往锐气,却不代表他如今软弱到可以任人摆弄的地步。 「杜兰,你这两年去了什麽地方?」 「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洛伦坐在他身边温温凉凉地说:「你凭什麽以为你跟我们在一起不会好过?你没有认真尝试过,只是遇到了小小的甚至称不上困难的事情就退缩了,难道不觉得这对我们很不公平吗?」 「如果你坚持要谈论伴侣这件事的话,」洛伦的语气很是温和,让人不好意思说出什麽重话,杜兰只好又叹了口气,「那我只能说,我硬要勉强自己跟你们在一起的话,才是真正对你们不公平呢。因为……因为这麽说吧,我很不幸喜欢上了三个人,但是这三个人的地位必须是完全平衡的,也就是说,少了一份,我对另两份的爱情也会随之减少。」 杜兰的口吻很是严肃。 尽管这通胡诌的话是他不经大脑就讲出来的,末了还发觉百般漏洞,哪有人会因为缺少一份爱情而放弃另两份呢?可是对面两个人竟当了真的模样,皱著眉开始凝神苦思起来。 似乎没什麽好想的才对吧!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时候应该会回答「原来你这麽花心」或者「既然是残缺的爱情那我们就不要了」之类的,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杜兰为自己感到极其羞愧,居然要利用已经死去的伊文来做挡箭牌。 「你是不是只有三个人同时存在,才会答应跟我们在一起呢?」 得出这个结论,约翰明显有些落寞。 「没错。」事已至此,就顺其自然地发展吧。反正他们在道理上已经辩不过自己了,毕竟维里斯的死亡也该算他们一份。 洛伦望了约翰一眼,彼此都发现了不顾一切的希望的火花。他们都苦笑了起来,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即将被迫跟别人一起分享伴侣。这个事实真让人难以接受。 「所以,这就是你想了整整两年的结果吗。」洛伦轻叹,眼底流露出几分悲哀之色,染得银眸沉重起来,「看来他真是说得对极了。这场仗,是他赢了。」顿住,然後在杜兰诧异的目光中,拿出一块黑色水晶摊开在手心上,「还记得这是什麽吗?」 杜兰蓦然大吃一惊:「他的――」 一瞬间,他有点困惑,转头直直地看向约翰,「可是,你说过这已经被毁掉了!」 「骗你的咯,笨妈咪。」约翰无精打采地说道,「结果你就只顾著他了。我就知道,所以我才要故意瞒著你这件事,哼,不然你永远记不得我们的吧。」 「你们…你们是什麽意思?不可能,难不成你们还愿意跟别人一起侍奉我吗!」 语气中惶恐的成分居多。 约翰意外地挑了挑眉,似乎嗅到了什麽不对劲的苗头,决定先行使计套话:「不对啦,是你来侍奉我们还差不多,保证让你夜夜乐不思蜀喔~其实,四个人也可以过得很高兴嘛,你说是不是喏,大哥?」 洛伦自然知道弟弟的心思,有意配合道;「嗯,若是你真心那麽喜欢他,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今後……算了,只要不会再多出任何人就好。」 这是来真的? 杜兰吓得开始急忙寻找翻窗处,奈何门口被堵著,窗户离自己有点远,跳过去一定会被两人发觉并当场捉住的。唉,打死他也想不到伊文能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再又活啊! 这两年的旅行让杜兰看开了不少,觉得以前那些事都是非常荒唐可笑的。他想不出来自己如此得雄性青睐的原因,洛伦和约翰还好说,可能是养孩子的方式有点不对……那伊文又算是怎麽回事?最初顶多是玩票性质地发生了亲密肢体接触,然而,究竟什麽时候开始脱轨了? 要是单凭武力智力可以解决的事情,杜兰都不会这麽烦躁了。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他恼的是,明明自己说了许多遍,不要,却总是会被误解成,要。 所谓三个人的平衡,更是他瞎扯出来很明显是搪塞人用的。 连这种狗屁废话都会相信,他们的大脑结构到底是怎麽长得?! 杜兰没注意到自己把自己给骂了进去。 其实,他不能理解两人的想法也是正常,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站在同样的水平线上思考问题。到後来渐行渐远,愈发突显出了作风的迥异。 说白了,只是谁都不想要而已。 毕竟已经苦缠够久,你打我我杀你的,纵然拥有无限生命,也决计不是这麽个浪费的法子。 杜兰瞪著他们:「对不起,无论你们两个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我都要说……」他咬牙说:「我不需要伴侣什麽的东西,我,只想一―个―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麽干什麽,不想再被任何人约束了!」 这番话吼出来後,两人都安安静静地呆立著。 半晌,洛伦凑近迫使他注视自己,四目相对,可见灰银色眼睛似乎有点温温柔柔的笑意。 「我明白,你想要的是自由,我们大可以放手让你周游全世界,但是你一定要记得留给我们个记号,否则,我们思念你到快发疯的时候,要到什麽地方去找你呢?」 「如果你要自由,我们怎会给不起。」 「只不过,不要离开得太久了,好吗?」 杜兰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他的蓝色眼睛里盛满了美丽的湖水,倒映在洛伦明镜般的心底,如同一泓弯月,没有光,仅仅自身的能量便已经照亮了整个星球。洛伦忍不住想轻吻他的眼睑,的确有这麽做,就在杜兰微微垂下颤抖的浓密睫毛时,犹如亲吻圣洁的神像一般,感觉丝毫不显得唐突,反而让人心底有种甜蜜的激流划过。没人会不喜欢这种被小心翼翼捧住的时刻。 那会让他感受到,对方的爱,溢满了每一寸空气。 不知何时,从简单的亲吻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接吻,互相都交换著甜甜的津液,仿佛怎麽索取都不够,只能更紧地搂住怀里的人,将身体贴了上去,迎合著那种令人浑身战栗的气氛。 「……好吧,你们就这样忘了我吧。」 看著眼前吻到意乱情迷的两个人,约翰闷闷地出声,恶意地想:就是要打断你们! 霎时杜兰醒悟过来,推开他往后飞快地挪了几步,差点忘了背後就是床,不禁脸色通红。他不能理解自己怎么又做了这样的傻事。莫非,生理的反应总是违背心理的吗? 「妈咪,你说你都这麽大个人了。」约翰哀嚎道,「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们的话,连普通的亲吻都会感到恶心的吧。可你有这样的感觉吗?肯定没有吧!容我猜测,恐怕你还会觉得心口有点甘甜,想忘都忘不了的滋味。」 杜兰见鬼似的望向他。 约翰打了个哈欠:「没事的啦,很正常,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感觉喔。不过,你没有否认,说明也是同样,何苦勉强说服自己对我们没感觉呢?那是自虐的哦!」 怎麽会是这样? 真的如他所言自己只是不必要的顽抗吗? 杜兰头脑一片混乱,惶惶不安之时咬住了唇,下意识低著头表现出了几分不知所措。 因此,他也就没见到兄弟俩齐齐露出的充满得逞意味的微笑,就像是经验丰富的猎人提前挖好了陷阱,坐著眼看猎物一步步上钩的情形。 「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当我们的伴侣?」洛伦轻声说,「我给你最後一次机会。」 「……」 「三、二、一。」约翰数了下,停顿,「零。」 杜兰茫然地看著他们,话都抵在舌尖,死也说不出那个词。 「嘿嘿,你超时了!被判自动放弃选择权,」约翰大笑起来,「从今以後,就乖乖地跟著咱们兄弟俩吃香喝辣吧!」他想了想,不甘心翻了个白眼,说,「噢,好吧,再算维里斯一个。这家伙现在都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下一章能不能结局吧_ chapter eny four 重逢 更新时间:2012728 11:30:31 本章字数:10227 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那两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回归了龙族.正好跟内战的时间错开,避免了多一场灾祸发生的机会。还比如,盖伊的身体愈来愈差劲了,最近已经到了呼吸都很费力的地步,大家包括它自己都心知肚明是什麽即将到来,这头可称作世界上最老的龙快迎来了生命的尽头。生命的期限永远不能跟无限时间抗衡。 在盖伊临死之前,提前知晓了这一刻马上就要来临,但却已经没什麽话要说了。它该交代的都早就交代完毕了。剩下的,它管不了那麽多。 杜兰绝对没想到盖伊最後要见的人是自己。 听说了这头老龙的哀求――是的,就是充满哀求意味的邀请,他整理了一下杂乱的情绪,确保让自己站在现场的时候完全不会失控,然後反应极为正常的――看起来就是有点幸灾乐祸痛快解恨,却又感叹人生多变的那样。一个矛盾体。 杜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打量著山洞上方倒垂的奇u怪石,不知是在评价此处的景色,还是在评价龙族的没落样子,毫不避讳地说道:「这里可真萧条。」 「如果说……里头有你……很大一部分功劳…是不是会惹得阁下开心很多?」 「是吗?」杜兰眯起了眸子,「确实,谢谢啦,你让我开心了。」 老龙的身躯像山一样趴在地上,双目紧闭,此刻微微抬起右眼眼皮,露出里面略显呆滞的庞大眼珠子。它的眼珠黯淡无光,蓦然将眼眶睁到了最大化,浑浊的乌白看上去有些恐怖,足以表达出它的不甘和愤懑,却没有让杜兰动摇或是被吓到哪怕一丝一毫。 「想必你很好奇……」它依旧是拖拽著粗哑的喘息声,「我…为何……会将你再次召唤而来吧。那是他们的要求……我劝过了……」 「嗯,我知道。」杜兰应道,撑着下巴看向地面。 「我很老了……我总是要死的……」老龙低声说,「唯一的愿望……只有后世的龙族能够继续存在……也许,曾经误会过你,便是我做过的最大的错事……」 「误会?」杜兰立马笑了起来,他知道盖伊在尽量做出让步,所以才会这麽说,却没想到这个词本身就是个大笑话,「如果是这样倒也好,不过,我这样的小人物在您的眼中,恐怕连蝼蚁都算不上吧。」虽然这样说著,杜兰的表情倒是嘲讽成分居多。 他并不害怕,心里想著,这个老家伙除了等死还能做什麽?然後杜兰站起来微微靠近了过去,昂起脖子面对它露出一个清清楚楚的冷笑。 盖伊没有回话。 於是偌大的空间沉寂了下来。 然後它闭上了眼睛。杜兰跟随空气沉默呆立不动,过了许久许久,他以为老龙已经死了,就挪过去了一小步,岂料它立刻睁开眼死死地盯著了他。 「是你……给吾族带来灾祸……」 杜兰下意识地往后退去,重新拉开距离看向那对可怕的眼珠。 为什麽这样一个平庸卑微的爬虫,却会导致龙族第二次面临灭顶之灾呢?盖伊心想,眼前好像又浮现了内战时的情景,对于它而言,那无疑是个惊天打击。也就是那件事,几乎耗掉了它所有剩余的精力,犹如大坝轰然倒塌,这时才赫然发现什麽似的,原来从土地根基开始就已经遭到腐蚀。自此只有颓靡不振下去了。 杜兰没说假话,他是真的很开心,尤其是看到这个盲目自大的巨型老蜥蜴变成现在这样儿,简直比夏天喝一大罐冰啤酒还要痛快。显然盖伊已经失去了高傲资本,所以,他们很和平地完成了对话,直到杜兰走了出去,还沉浸在不敢置信的妄想之中。 那老龙非常困惑,为什麽那几位年轻的龙都对他有如此深的执念,即使是养父母的情分也不该这麽高――这件事让盖伊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结于杜兰的教育手段有多麽畸形,或者他本身就是个不正常的人。呸,败类。 洛伦见到他时随口问了一句:「盖伊跟你说了什麽?」 杜兰瞥了洛伦一眼,扶著自己的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它说它很后悔很抱歉,我接受了它的歉意,就是这样。」 「你不恨他?」洛伦有些意外。 「呒……」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思考良久,杜兰还是决定咽下喉咙里婉转的那句话。反正,老东西死都要死了,权当给人家积点口德吧。所以他既没否定洛伦的话,也没正面回答。 这个类似于诅咒的想法竟然很快就成真了。因为盖伊第二天就死了,也许是它已经交代完了遗言,所以觉得留在世上的信念淡薄了些,便被死神趁虚而入,夺走了呼吸的瞬间。整个龙族都感到非常悲伤,仿佛大势已去了似的,哀哀凄凄的气氛环绕在每头龙的周围。纵然圣和米雪儿兄妹俩见到杜兰有片刻的吃惊或欢喜,随即也被这样的气氛冲走了情绪,重新冷下脸来。 大家都在为盖伊的死而哀悼,似乎回到了不久前内战时期的惨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龙族是没有族长或国王一说的,因此长老们的存在必不可缺,而今,年长的龙们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对它们而言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 这,也许是神的预示、警告。 无论如何,龙族必将在苦难中获得新生。 听著充当了牧师职责的人用哀伤又缓慢、沉重又压抑,类似于咏叹调的语气念出一连篇的致辞,杜兰几度勾起嘴角,强行忍住了想笑的冲动,不行,这里可是龙族的葬仪室。他笑了,怕是要出不去,跟盖伊永远待在一起相杀相爱了。 本来嘛,他在这里就已经是个异类了。那些目光不知道有多麽刺眼,好似在质问,为什麽他这麽个家伙会出现在这里。尽管不全都是恶意的,更多只是吃惊、怀疑和好奇,但是,还要怎样呢? 那天,泣诉之歌传到了遥远的地方。毋须竖琴奏响,心中已将悠长低吟回荡。云端之上,连神明听了也要动容,也要为它们命运多舛感到惋惜。这不是一首歌谣,而是一种寄托感情的依据。从始至终只有一句吟唱。 不管悲伤欢喜终将埋在土地之下…… 为了纪念这位 分卷阅读28 对龙族尽心尽力的老龙,荷梵在不久後建起了一座智慧之殿,後来又陆续建起了多个建筑物,不过,那是未来的事情了。 杜兰从米雪儿那里得知了进出的方法,如果不晓得怎样寻找空间的位置,最简单的选择是,念一句开门令。她把这个方法教给了他。米雪儿看著他逐步靠近,忽然自己的兄长闪身过去,阻挡在他的面前。 见状,杜兰微微一愣,索性往後退了几步坦然道:「谢谢,再见了。」米雪儿脸色微红,不知是羞涩还是惭愧,倒是圣突然说了句:「不用急著道别,会见面的。」 「是吗?」杜兰眼睛微弯地笑了,以为这不过是用来客气客气的话。 毕竟这个心思神秘的少年,一直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於是,後面的事情大抵是如此。杜兰离开龙族的地盘後,跑到一个叫做库马力诺山林的地方,那里传说有许多珍稀的药材,当然,跟沼气森林里的那种毒性魔法植物不同,都是些普通却又不平凡的植物,也有水生物。 杜兰在库马力诺山里夜宿了一晚,不知何故,第二天改变了继续前进的想法,决定留下来住上几年再说。这里的环境和气候乃至天灵地宝都很合他的意。 正所谓心动不如行动,不久那里有了个简陋的小木屋,有了堵石墙围成的篱笆,还有了个长得好看却很自私的山大王,试图霸占整片山林,将之私有化。事实上,很不幸,他成功了。每个想来探险或者寻物的旅者都被用强硬的手段赶跑,不识相的就会挨揍,久而久之,人们都知道山上盘踞了个阴险毒辣的盗贼头头。 重新过上了平凡宁静的生活,杜兰时不时会发现背後有两个偷偷摸摸的视线,像个跟踪狂一样尾随著自己,不论到任何地方都摆脱不掉。那是谁和谁,自然他是心知肚明,只是从来没有跳出来揭穿过他们的把戏。 也许,这相当于一种无声的默认,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 总之愈到後来就愈不加掩饰,常常被杜兰发现了都不会在乎,再後来,干脆跟著他进了家门,用可怜巴巴的眼神面对他故意忽视的态度。对付冰山最好的办法就是厚著脸皮融化它。 再再再後来…… 杜兰就过上了有肉吃的日子。 不,这个意思是说,他又得养活某些个肉食动物了。还好,不是用他自己的血和肉,但是每到晚上这个词义又变得模糊不清了。好吧,好吧,他放弃辩解就是了。综上所述,洛伦和约翰也是一同离开了龙族,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整天除了缠著他,缠著他,还是缠著他,好像在度过他们的第二个童年似的,真是苦不堪言。 这也许就是各种意义上最好的结果了。偶尔杜兰会想起盖伊对他说的最後那些话,梦中时常会把他惊醒,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候。盖伊说的是:「你爱别人,永远胜不过别人爱你。」 他思索了许久,干脆安然地接受了事实。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何必探究为什麽呢? 他谈不上爱他们多少,只是,不介意跟他们过日子而已。 有一天,跟以往没什麽区别的日子。在凌晨的时候杜兰起来决定前往镇上的集市,采购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回来。对了,他还想买几本书。 约翰还在呼呼大睡,活脱脱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连称呼都未曾改变。杜兰对纠正称呼问题早就不再强求了,到现在,甚至还感觉有那麽点儿亲切。毕竟都是过去式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发现洛伦已经起来,正盯著自己,他就微微一笑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洛伦默默点头,很自觉地跟著去了。杜兰想不出洛伦能起到什麽重要作用,就干脆让自己免去了拎东西的烦恼。居民们大多都认识他,不过没人知道他就是山上的那个恶棍。 一上午的扫荡下来,杜兰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大冬天的,冷得人直呵手。他很不满意地坐到了路边的公共长椅上,注视著不远处广场已经停止运作的喷泉。身边的洛伦朝他挤了过来,将个圆滚滚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苹果? 杜兰诧异地看著洛伦,后者将目光移到了广场的中心,似乎是在怀念什麽。杜兰起身,拉著他慢慢走了过去。刚来到此处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小镇,现在倒是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了。 杜兰望向喷泉中心的人头马面雕塑,披上了一层不可捉摸的灰银色。洛伦的手跟自己温度相似,握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似的,他想著,哑然失笑。 对面有黑点正往这里移动,一下下接近,明显是一群追逐打闹的孩子。杜兰漫不经心地瞥了那边一眼,把手里的苹果随意抛了抛,却见它在空中化了个很长的弧度,正要伸手去接,忽然发现原本很远的黑点刹那冲到了自己面前,粗鲁地撞到了自己的肩膀,杜兰踉跄了一下,做梦也没想到会被个熊孩子撞倒。顿时眉头一皱,耳边还传来骂骂咧咧的成年人的声音。 「臭小鬼!站住!」 没理会那个声音如何,杜兰心惊肉跳地看著苹果自由落体,幸好在冲到地面仅余十公分的时候,被洛伦反应灵敏地够手接住了。这下,杜兰才松了口气,一边将苹果擦了擦咬了口,一边用痛惜的语气说著:「这可是钱那……」 洛伦眨了眨银眸,瞬间划过一丝无奈。 尽管他肯定不会承认…… 但是人人都知道他的掩饰有多差劲。 「怎麽,杜兰,不去追吗?」洛伦拉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阻力加大,不由得回过头砍去,只见他一脸呆呆地盯著自己,「为什麽这样看著我?」 杜兰微微低下了头:「没什麽……」他好像被打了一剂强效镇定剂,心里立刻变得安宁了许多,大步赶了上去,甚至希望抢在洛伦前头的架势。洛伦随同他狂奔而去,赶在那人的前面,追到了那个跑起来不要命似的孩子。 虽然成功甩掉了阻碍,但迎接自己的居然是两个不认识的家伙。难道是雇来的打手?男孩子后退一步,警惕地看著他们,半晌却觉得这个可能性著实不大。 右边的还好说啦,左边的弱不禁风的模样,要是雇来当打手不是自己给自己砸场子嘛! 男孩子稍稍收起了防备的姿态,冷冷道:「你们要干嘛?」 「别担心,我就想问问你。」杜兰小进一步,「刚才追你的人是个卖面包的吗?」 「啊?」男孩子一愣,反应过来後,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只不过顺手摸了下他的钱……包……而已。」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会说出来?老天啊,嘴巴完全不由自主了! 简直是件诡异透顶的事情。 男孩惊恐地看著眼前的两人,发现他们都泛起了一种怪异的笑意,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又不是傻瓜,怎麽会连这种事都直言不讳地交代,而且刚才脑子里明明想好要如何回答的,结果到了舌头就马上失去控制了。 杜兰微笑道:「好孩子,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的父母呢?」 「他们……早都去世了……」 「哦?这次我可没逼迫你回答呀。」杜兰眸子弯了弯,瞧见男孩蓦然黯淡下去的脸色,口吻不自觉变得有些柔软起来,「没事的。」 这回杜兰走过去的时候,他并未防备或者躲避,甚至用大大的黑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杜兰,任由后者抚摸著他夜色般的头发。男孩察觉到这一点,被自己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他什麽时候变成这麽没有戒心呢? 这种有点亲切、有点别扭的感觉,令男孩觉得很是恍惚。他张了张口,话语几度徘徊在舌尖,最终吐了出来:「你…你是谁啊……」 「我是杜兰,他是洛伦,你呢?」自然而然的语气。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 杜兰略显意外,但又感到是预料之中。他看似沉思良久的模样,慢声问道:「你觉得伊文这个名字怎样?」 男孩迷茫地想了想,只见杜兰躬身蹲下,面对面认真地看著自己。原本男孩想说的是――不,他没有想说什麽。按照正常反应他应该立即离开。这个人似乎脑筋有点问题,否则,为什麽会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著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伊文?」 「对呀。」杜兰拿出了一块冷硬物体,寸寸掰开男孩的掌心,小心地放上,「这是你的东西,给了他,他给了我,现在我又还给你了。」 旁边的洛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扭过头,似乎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男孩看了看两人不一的神态,不知道他们是什麽意思,但是手心里的水晶给了他极大的宽慰,握住的时候总觉得心底非常踏实。接著,脑海中出现愈来愈多的场景,似乎都是毫不相关的记忆,如同走马观花般浮过,却让他霎时间领会到了许多不可言喻的感情。他的眼睛愈睁愈大,看著眼前的人,仿佛是困惑,仿佛是害怕。 「跟我一起回去吧,好吗?我可以让你每顿饭都吃到饱,让你学到很多别人不懂的事情,让你成长得又健康又强壮……如果你什麽时候想走,我也绝对不会拦著你。」 「好。」 出乎意料,男孩点了点头。 杜兰呆怔了片刻,还没理解这个字的具体意思是什麽,就见男孩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环住他的脖子赖了上去,脸埋在他的衣服上呼吸著:「走吧。」 杜兰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都被抹杀了。不知为何,脑袋反而当机。男孩抬起头瞥他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了轻笑,很快又消逝不见,有些不满地说道:「怎麽了?不是你说要带我回去,说要养我一辈子的吗?我还没怀疑你是个人贩子呢。」 没有说一辈子啊……还有,人贩子的可能性比较大才对吧。 不过既然会同意跟他回去,表明人家对他还是有点印象或者好感,不然怎麽会轻易答应呢? 杜兰只好用这个念头聊以慰藉,抱起赖在他身上就不下来的黑发男孩,发现这个小男孩糊里糊涂地就睡著了。他回头走了几步,用空著的右手拽住洛伦的衣袖,这才发现洛伦转过来时满脸的别扭,顿时明了,虽然洛伦表面上说不会介意,还鼓动他去追逐伊文的转生,但是,心里头是什麽想法只有自己才知道。 杜兰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扳过洛伦的脸,侧过头主动吻了他一下。这勉强让银发青年的表情好转了少许。洛伦看著那个状若沉睡的孩子,开口道:「我来抱他回去吧。」 这不是什麽无礼的要求。 况且他相信洛伦还没有幼稚到会谋害一个小孩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将男孩转交给了洛伦。 回去的时候洛伦走在杜兰的后面,走到山路上气氛比较安静,怀里的男孩微微动了一下,睁开黑眸看著他。洛伦早就看出小男孩在装睡,不过是等自己先行开口罢了。他淡淡地说:「既然你的记忆恢复了,怎麽不告诉他?」 「你在说什麽那?」 「不要以为你骗―得―过―我。」 「……」男孩沉默了一会,像在思考什麽,半晌突然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放我下来!你这个坏叔叔,我不要跟你们走啦,快点让我下来!」 杜兰转身奇怪地看著他们,见那孩子的动作很激烈,便快步走过来放他下来,连声好言好语地安抚著他。男孩哭哭啼啼地说,有人打他,却不指名道姓地说,而是不停用眼角瞄到洛伦身上。 真是个小孩子把戏。 再看了看洛伦如同噎了大半个鸡蛋的脸,自然是不会相信洛伦会平白无故打他,但是,杜兰也想不出来这孩子要撒谎的理由。他干脆权当做什麽都不知道,安慰了孩子一番,接下来的路程皆由自己带著他回去了。 杜兰并不知道,背後的洛伦岂止是脸色难看那麽简单,已经后悔到极点了,甚至开始计划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谋杀掉男孩,反正这家伙死了不知几次,每次总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活下来,生命力简直比蟑螂还要顽强。 远远望见男孩趴在杜兰肩膀上,对著自己伸出充满挑衅意味的中指,洛伦差点含恨带怒地咬碎了一口银牙,同时紧紧攥紧了拳头。 哼,路还长著,日後谁斗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他这麽想著,不服气地走过去拉住了杜兰的手,臭著脸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这就是end啦。 其实计划好每卷只有二十多章这样,但是,总感觉有些地方浓缩得比较怪。 总而言之确确实实有很多不太好的地方。 开坑是动力,坚持是毅力。谢谢陪我走到这里的大家,我爱你们。 ps:有人想看番外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在本章的作者有话说这里贴上更新的,所以已经买过的就不用再买一次了。如果觉得没必要添加番外的话……我就去打上已完结的标签了n_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