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七种田养娃》 第一章 重生七七 许世彦手里拎着两条细鳞鱼,一只脚刚跨进许家大门,就听到自家院子里说话的动静。 “老许大哥,我可跟你说啊,要不是咱两家这关系,好事儿可落不到你们家。 咱大队不知道多少人都惦记这亦工亦农的名额呢,恨不得打破头去抢。 回头你跟嫂子还有几个侄儿商议商议,定下来个人,去大安煤矿上班。” 说话的是个年近五十的汉子,穿着白色背心、蓝裤子。 那白背心儿被汗水浸的有些泛黄,洗得发白的裤子上,打着几个整齐的补丁,裤腿儿挽起到小腿肚。 许世彦皱了皱眉,这人叫啥来着? 时隔四十年,上辈子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一时间竟是想不起眼前人的名字。 “老赵兄弟,真得谢谢你啊,好事儿都想着我们家。 成,你就放心吧,吃过早饭我就让老三去队里开介绍信,赶紧去大安煤矿报到。 老三稳当,脾气好,出去不惹祸,他去上班我也放心。 老二不行,那熊崽子脾气太暴,弄不好再跟人家打起来。” 另一个说话的,也差不多是相同的打扮,只是年纪稍大了点儿。 这会儿右手里还拎着个锄头,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回来。 听见这话,原本还在皱眉思索的许世彦,心头霍地明朗起来。 四十年前那些模糊的记忆,渐渐明晰。 七七年七月十三日,许世彦结婚第二天,东江沿大队的书记赵大海,把公社派下来亦工亦农的名额,给了老许家。 老许家一共五个儿子一个闺女。 老大许世先在生产队当会计,老二许世安体格好干活麻利,挣工分最多。 老四许世德在青岭小学教书,民办教师去年刚转正。 老五高中毕业后带着生产队的一群年轻人搞副业,冬天采伐拉木头,春夏种人参、天麻、贝母等药材,刚提了副业队长。 唯独这老三许世彦,生下来身体就不好。 三岁时病的就剩一口气儿,是许家老太太听了个偏方,用黑牛粪外敷,救了三儿子一命。 八岁的时候又得了胃病,一直病恹恹养到十八才好起来。 许世彦也在生产队干活,可他性子慢干活细,不如其他人挣工分多,故而时常被老爹骂,嫌他不成器。 所以在得了亦工亦农的名额后,许老爷子想都没想,就直接定下来让三儿子去。 虽说这亦工亦农类似于临时工,户口不变依旧在农村,以后还得回农业队来,好歹挣的多啊。 领工资、吃食堂,其他福利也和工人一样,咋地也比老农民土里刨食儿强百倍。 “爸,赵叔,那亦工亦农的名额你们给别人吧,大安煤矿我不去。” 许世彦走到父亲和队长赵大海跟前儿,朗声道。 上辈子,许世彦就是在新婚第二天,被父亲撵着急匆匆去生产队办了手续,带着行李直奔大安煤矿,新婚的妻子就这么留在了家里。 那个时候,许世彦一心只想着多挣钱,哪里会想到,选错一步,便是步步都错。 一步赶不上,步步不赶趟儿。活到六十五岁,终究是蹉跎一生,一无所成。 幸亏还有个好闺女在身边照顾,又赶上了好时候开发区拆迁,老房子回迁一套房子外,还剩下不少钱。 可也正因为这些钱,又引出了无数纷争。 原本和和气气的兄弟们各自眼红,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败家儿子上蹿下跳,都是为了争夺家产。 许世彦被气的血压升高,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 再睁眼,却已经是回到了四十年前,新婚第二天早晨。 重生这种事以前只在小说里看到过,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许世彦心慌意乱,趁着妻子熟睡,悄悄离开家跑到江边整理思绪。 虽然到现在许世彦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会重生,可他已经回来了,便绝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大安煤矿,亦工亦农,都特么见鬼去吧,谁爱去谁去,跟他没关系。 所以,许世彦很坚定的表明了态度。 “啥?你再给我说一遍?你刚刚说啥?”许家老爷子许成厚一听,顿时瞪眼怒问道。 “瘪犊子玩意儿,你敢再说一次不去试试? 你赵叔好心好意把名额留给咱家留给你,你知不知道好歹? 去矿上干活,领工资,吃食堂,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你不去想干什么?你想上天啊?” 许成厚有点儿聋,原本说话声音就大,愤怒之下,那动静就更大了。 别说许家院子里,就连左邻右舍也都能听见。 “老许,一大早晨你在外头鬼嚎什么?不知道孙子孙女都没起来啊? 大滨这两天不好受,刚才还哭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哄睡着,你鬼喊鬼叫的再把孩子喊醒了。” 许成厚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屋里的徐老太太周桂兰。 周桂兰正在厨房烧火呢,拎着烧火棍就出来了,一脸怒容的质问丈夫。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成天就惯着吧,要反天了。” 许成厚气得不轻,见到妻子出来,这声音也没降低多少。 “老赵兄弟刚过来跟我说,咱队里有个亦工亦农的名额,去大安煤矿上班。 老赵兄弟把名额给咱家了,我说让老三那个瘪犊子去,你猜这混账玩意儿怎么说? 他说他不去,这名额他不要。” “那矿上的工作多好啊?露天工一个月五十多,井下工一个月八十多块钱。上哪儿找挣钱这么多的活? 生产队一天风吹日晒哈腰撅腚的忙活,能挣多少工分?挣多少钱?不识好歹的东西。” 许成厚原本就看着许世彦不顺眼,这会儿更是越说越气。 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索性抡起手里的锄头把儿,就要往三儿子身上招呼。 “哎呦,老哥,可打不得。三儿都二十五了,昨天刚结婚,哪好再打他?” 队长赵大海一看,连忙伸手抓住了从锄头把儿。 “老哥消消气儿,这事儿你们爷俩好好商议,可不兴动手打人啊。” 一边说着,赵大海回头看向许世彦。 “三儿,你这孩子也是,一大清早的就气你爹,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好啊? 你们弟兄五个,就数着你最让人操心。 你说你这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以后不得挣钱养家?你爹你妈还能护着你一辈子?不挣钱你拿啥养活老婆孩儿? 那矿上的活是不轻省,可是挣钱多啊,你在生产队几个月能赶得上?” 赵、许两家走得近,赵大海又是大队书记,这时候少不得要说教两句。 第二章 惹怒老爹 煤矿上露天工每天工资两块一毛八,井下工每天工资三块两毛四。 一个月上二十六天班,刨去公社和大队的公益金、统筹款等五块四毛钱,露天工一个月剩五十二,井下工剩七十八。 东江沿大队的工分值不算低了,满工分的每天能核算到一块五六毛钱,可是跟煤矿工人的工资比起来,相差还是很大。 就像刚才赵大海跟许成厚说的那样,这亦工亦农的名额,不知道多少人打破头想抢呢。 一样是干活,谁不想着多挣点钱啊? 所以赵大海就挺纳闷儿的,许世彦为什么不想去大安煤矿上班? “赵叔,让你费心惦记,心意我领了。” 许世彦朝着赵大海微微点头,算是谢过对方。 “我既然娶了媳妇,就算没有煤矿的工作,不用依靠爹妈,我也一样能养得起老婆孩儿。 那煤矿的活,我真不能去。”煤矿的工资再高,也得有命儿去挣。 七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大安煤矿瓦斯爆炸,死了七个重伤两个。 许世彦就是那重伤两人其中之一,算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养了小半年才算好起来。 重活一世,许世彦可不想再走上辈子的老路,煤矿他是绝对不会再去的。 “你能养活老婆孩儿?你指着什么养活?指望你成天打鱼摸虾养活家?” 许成厚一听儿子的话,火气又上来了,指着许世彦手里那两条鱼骂道。 “王八犊子,不成器的玩意儿。你一天天除了抓鱼摸虾,摆弄不出个正经玩意儿来。 你能养家糊口?就凭你挣的那点儿工分,你自己能不能养活了?” 许成厚一直都看不上许世彦,五个儿子里头数着老三最差。 比不上老大能写会算有文化,比不上老二干活麻利快当,比不上老四精明能干从处事周全,也比不上老五聪明活泛有冲劲儿。 这三儿子不管干啥都不慌不忙、一板一眼,许成厚是个急脾气,一看三儿子那样就来气,恨不得上去踹两脚。 “我不成器?我不成器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念初中,你说念那么多书也没用,不如下来干活。 我跟楚老学医,你怕被人家牵连,跑去公社闹。 前年赤脚医生选人,去县卫校培训半年,你嫌耽误挣工分,死活不让。” 许世彦看着眼前这一脸怒容的父亲,重生回来的那点儿激动和感慨,早已消失无踪。 要是真正说起来,许世彦上辈子一事无成,其中也少不得父亲许成厚的功劳。 许世彦小时候身体不好,上学晚,十岁了才上小学,念初中正好赶上闹腾最厉害的时候。 许成厚就说,念书也没啥用,不如下来务农还能挣点儿工分。 许世彦听话,乖乖退了学回家干活。 他年纪小,就在牛棚那头帮着喂牲口。 正好赶上省里下放一批人到大营公社,其中有个姓楚的岁数不小了,被折腾的不轻。 许世彦心眼儿好,特别照顾人家,楚老看着许世彦心肠好,聪明灵透还性子沉稳,便想着收他当徒弟,教他些医术。 结果许成厚知道了,生怕受牵连,闹腾着差点儿害了楚老,无可奈何,许世彦只好换到别处干活。 许世彦对学医挺感兴趣的,后来就想办法买了书自学。 正好前年赤脚医生选拔,去县里培训半年通过考试了就能行医。 许世彦兴冲冲的想要去报名,却被许成厚给拦住了,嫌半年脱产学习太耽误事儿,少挣钱。 “结果呢?我那些同学但凡初中毕业的,都招工有工作了。 唯独我没念完初中,只能在家务农。 楚老,人家是省城医科大学的校长,去年被接走,恢复职务了。 你瞅着吧,过几年赤脚医生说不定也能转正安排到公社医院去,都有正经工作。 到那时候我看你后悔不后悔?”许世彦想起上辈子自己错过的那些机会,又悔又恨,咬着牙说道。 上辈子被父亲耽误的,又何止是这些? 七九年,许世先、许世安先后跟着媳妇回城搬走了,许世彦也动了心思想离开东江沿这个穷乡僻壤的破地方。 可许成厚死活不同意,就是不让。 一直到八七年,许成厚过世,许世彦当家做主,这才从东江沿村搬到了东岗镇。 可惜已经晚了,东岗这边早就分过地,参地、农田啥都没有,只能两手空空从头开始。 起步就比别人落下一大截,怎么也赶不上。 不光是这些,许老爷子嫌弃许世彦的媳妇生了俩闺女,成天连撅带骂不给好脸色。 无奈何,许世彦两口子顶着压力好歹生了个儿子,被罚了不少钱。 原本日子就过得不咋地,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而更气人的是,费心巴力养的儿子,特么的是个败家子儿。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一天舞舞玄玄只会吹,说出来那话得用簸箕簸三遍,就没几个字儿实诚的。 许世彦跟着儿子操了一辈子心,有时候就想,早知道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还不如不生呢。 嗯,这辈子重新来过,他肯定不让那小王八犊子有出生的机会。 许世彦一番话,真真切切戳了许成厚的肺管子。 别的也就罢了,只说楚老那件事儿,许成厚得知消息的时候没后悔死。 医科大的校长啊,当初他要是知道,咋地也得让老三跟着人家好好学。 这七八年的时间,老三哪怕是跟人家学了一半儿的本事,那也了不得啊。 到时候跟着楚老一起去省城,指不定还能混个工农兵大学生。 那可就是改换门庭,再不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了。 许成厚一想起去年回大营串门,亲戚朋友惋惜的话语,就觉得一口老血往上涌。 当初他怎么就没想到的?白白错过了好机会。 可后悔归后悔,让儿子当着外人的面一顿呛,许成厚这老脸哪里挂得住? 当时就恼了,再次抡起了手里的锄头。 “就凭你也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天生个穷命,就算给你个金銮殿,你也得有命儿坐上去。 我就问你,这大安煤矿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上班,我今天就砸死你。”许成厚眼珠子都红了,发狠问道。 “不去,就不去,你爱咋地咋地,砸死我你也得偿命。”许世彦的脾气也上来了。 他都六十多岁了,又重活一世,当他还像上辈子那样怕老爹啊?今天就跟这老爷子杠上了。 第三章 撵出去 徐家院子里一共站着四个人。 许成厚怒气冲冲,抡着锄头就要砸儿子。 许世彦梗着脖子愣是不肯退让,非得要跟老爹死磕到底。 那头是一脸尴尬的赵大海。 他哪里能想到,就因为个亦工亦农的事情,许家这爷俩要当着他的面儿上演全武行啊? 也就邪门儿了,许家这三小子平常蔫了巴登的不多言不多语,跟谁都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今儿这是咋了? 同样疑惑的还有徐家老太太周桂兰。 自己养的儿子啥脾性,当娘的最清楚啊。 她家这个老三从就老实听话,长辈说啥就是啥,从来不顶嘴,今天这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可不管怎么犯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许成厚真的把许世彦打了啊。 赵大海一看事情不对,连忙上前伸手拦挡,一把夺过锄头扔到一旁。 周桂兰也扔了手里的烧火棍,将许世彦拽过去护在了身后。 “你说你这孩子抽的什么风?跟你爹犯的什么混?你爹让你去上班不也是为你好么?” 国情自来如此,当长辈的一句为你好,就可以无视孩子的反对,替孩子做主。 哪怕许世彦都二十五,早不是孩子了,也逃不过。 “妈,你们光看见煤矿挣钱多,咋就没想过煤矿危险呢? 井下工为啥工资高?那是因为随时会有危险。 片帮冒顶、巷道灌水、塌方、瓦斯爆炸,哪一样儿不是冒着生命危险? 大安煤矿年年都有事故,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咋地,嫌你儿子命长啊?”许世彦无奈长叹。 “就算没那些危险,还有粉尘呢,煤矿上那些老工人,到最后不都落个尘肺?成天咳嗽不停。 煤矿的活,就是拿命换钱,就算不出事故,到老了也全都找上,一身的毛病。” 周桂兰听见这话,脸上一下子刷白,整个人都愣在那儿了。 是啊,她怎么就光想着挣钱多,没想到煤矿多危险呢。 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骨血相连。 别管是哪个,别管出息不出息,只要是亲生的,不管哪个出事,当娘的都得心疼死。 “你少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矿上那么多工人,也没见着几个出事儿的,咋就他这么金贵?” 那头的许成厚瞧见老妻脸色变化,晓得她这是心软了,当时暴跳如雷,指着许世彦的鼻子就骂。 “你就是懒,不想出力,一辈子窝在家里没出息。 就你的命金贵,旁人都比不得你?人家就不知道煤矿危险?人家就不知道有什么粉尘? 天生穷命,有钱都不知道去挣。 也不想想为了你结婚,咱家花了多少钱? 冬天老四要娶媳妇进门,老五的对象也等着呢,钱从哪里出?你不去挣钱,还能全指着你爹你妈?” 外人看着许家日子红红火火,儿媳妇一个接一个的娶进门,孙子孙女接连出生。 可只有家里人明白,这日子多难。 如今这年月结婚花销不低,哪个儿子结婚不得打一套家具,做几套被褥? 就算不给彩礼,不也得给女方买块手表、置办两身衣服一双皮鞋、再买二斤毛线? 不得像模像样的办酒席?这桩桩件件的哪一样不花钱能办? 五个儿子,前头三个算是完成了任务,后头还有俩在那儿等着,可是钱从哪儿出? 不得一家人齐使劲儿,拼了命干活挣钱才行? 都像许世彦这样前怕狼后怕虎,那日子还怎么过?都搁家大眼瞪小眼,一家老小饿死算了。 所以说,人不能穷,穷人眼里哪有命在? 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谁还管危险不危险?先把钱挣到手了再说。 就算真遇上危险,搭上一条穷命,给家里挣来一笔钱,也是划算的。 “别人的命金贵不金贵我不知道,我的命挺金贵。 我昨天刚娶了媳妇进门,还没有孩子呢,煤矿谁爱去谁去,我不去。” 许成厚的暴怒,吓不到许世彦,他还是那个态度,就是不去煤矿上班。 上辈子结婚第二天就把媳妇扔家里,让媳妇受了那么多委屈。 老天爷让他重生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弥补过错,好好疼媳妇的。 这辈子,不管是谁,都别想再给他媳妇气受,他的媳妇,只能宠着。 一向听话的儿子忽然跟自己顶着来,还当着外人的面各种撅他面子。 作为一家之主向来说一不二的许成厚哪里能受得住这个? 许成厚的怒气值一下子就飚到了最高点,真恨不得爆锤儿子一顿出气。 可是有赵大海和周桂兰在中间拦着,许成厚连儿子的边儿都靠不上,满肚子火气没处发。 只把他气得红头胀脸,眼珠子都通红。 “行,小王八犊子你行,你有本事了,结了婚翅膀硬了不听话是吧? 行,今天我特么就把你撵出去,我看你离开这个家怎么活?” 许成厚属实气急眼了,口不择言,嚷嚷着就要把儿子赶出去。 “撵我走?行啊,正好当着赵叔的面儿,咱立个字据分家,我带着媳妇出去单过。 有啥了不起?真以为离开家我还能饿死啊?” 却没想到,这话一点儿没吓住儿子,反倒让许世彦顺水推舟,直接提出了分家。 许世彦在江边转悠的时候就琢磨了,他家这个爹脾气坏不讲理,家里头那两个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心眼儿跟筛子差不多。 自家媳妇性子绵软没脾气,实在是太老实好欺负了。 往后要是还在一起过,他总不能天天在家盯着护着,自家媳妇那个憨厚劲儿,少不得要吃亏。 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家出来单过,小两口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谁的脸色都不看。 原本许世彦谋划着,咋地也得等老四结了婚,或是明年老五考上大学,到时候想办法提出来分家,也算顺理成章没人说啥。 不成想计划没有变化快,一个亦工亦农的名额竟成了导火索。 惹得许成厚发了这么大的火,怒气之下竟喊出要把许世彦撵出去的话来。 许世彦自然不肯错过机会,这可是他爹亲口说的,不是他主动提出来。 那还等什么?赶紧分家,带着媳妇快跑啊。 第四章 许家兄弟 “赵大叔,今天这事儿你可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就因为我不听我爹的话,他就喊打喊杀要把我赶出门去。 这事儿不是我的错儿,既然我爹看不上我,那我也别搁他跟前儿碍眼。 今儿您就给做一回公证人,当着您的面,我们分家出来单过。” 许世彦好歹也是两世为人,上辈子经历过那么多事儿呢,早不是原本那个憨憨了。 趁这机会抓住赵大海,非得让赵大海当见证人不可。 赵大海这个无语啊。 他好心好意给许家留个名额,怎么就闹到老许家父子反目,非得要分家的地步了? “三儿,这话可不兴胡说啊,亲父子哪有隔夜的仇? 你爹不过是一时气话,哪就是要把你撵走了? 你乖乖给你爹认个错儿,我再帮你说几句话,今天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往后好好过日子,别惹你爹生气,你说你昨天刚娶了媳妇,今天就分家,这传出去不好听。” 赵大海能说什么?那只能劝啊。 “老许大哥,你也消消气儿,三儿不想去煤矿就不去吧,留在队里干活也行。 何苦来你们父子闹的这么僵? 孩子大了,媳妇都娶进门的人了,你也不好总是打他骂他了。” 赵大海也是够心累的,两头都得劝。 “赵叔,您啥都不用说了,我爹看不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 他就是瞅着我不顺眼,我还是离他远一点儿省的气他。”没等那头许成厚开口说话呢,许世彦倒是抢先说话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话赶话到这儿了,那还不趁热打铁坐实了分家,等啥呢? 不是他心狠、忘恩负义,属实受够了这个爹,也对兄弟们没啥念想儿。 这个家里,也就对老妈有点儿愧疚舍不得,算了,以后再想办法补偿吧。 上辈子是他伺候着老妈到八十多,养老送终,也算是对得起养育之恩了。 许世彦这话,不止把许成厚气够呛,连赵大海也被噎的不轻。 这倒霉孩子怎么忽然间变了性子?皮皮赖赖的真有点儿欠揍。 “混小子,胡说什么呢?那是你亲爹。” “别,我可不敢给他当爹,他是我爹。” 那头许成厚忍不住了,指着许世彦,脸红脖子粗的骂道。 “行,你个王八犊子有能耐了是吧?好啊,那咱就分家。 今天当着你赵叔的面儿,咱这就写字据分家。出了这个家门儿,你就是饿死在外头,我都不管你。” 院子里吵的沸反盈天,屋里的人怎么可能听不见? 许家三个媳妇都凑在厨房门口,心惊胆战的看着外头吵吵。 “老三媳妇,你还不去劝劝老三? 你俩昨天刚结婚,今天就闹成这样,传出去不得让人戳你脊梁骨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撺掇老三要分家呢。” 许家大媳妇薛秀琳怀里抱着小儿子徐海滨,伸手捅了捅旁边的新媳妇苏安瑛。 “就是啊,三弟妹,你是新媳妇,刚过门儿,在咱爹咱妈跟前儿比我们得脸。 再说了,老三是你男人,这事儿就得你去劝,我们哪好开口啊?” 另一边的魏明荣扭头,跟薛秀林对视一眼,帮腔道。 被两个嫂子夹在中间的苏安瑛,这会儿吓得浑身直哆嗦,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苏安瑛二十二岁,家里姐妹六个,父母平日里说话都很和气,哪里见过这样火爆的场面? 她跟许世彦是媒人介绍,结婚前也就见了三四面,跟许家人根本就不熟悉。 嫁进许家第二天,一大清早起来连家里人还没认全呢,她哪有胆子去劝? “大嫂,二嫂,这可怎么办啊?我跟世彦才结婚,这要是分出去可怎么过啊?” 苏安瑛吓得六神无主,说话都带着颤音儿。 薛秀林和魏明荣再次对视一眼,各自心底窃喜,她们可巴不得分家另过呢。 只是碍于许老爷子脾气太坏,一直都不敢吱声儿,没想到这一向蔫不吭声的老三倒是第一个提出来了。 妯娌俩有志一同,这事儿她们可不能劝,就让老三两口子打头阵吧。 要是老三两口子真能分出去,她俩也想办法在自家男人跟前吹吹风,分家单过最好。 就在薛秀林、魏明荣打定主意看热闹,苏安瑛惊慌失措满心担忧之际,几个男人扛着锄头镐头等工具,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爹,这一大早晨干啥呢?吵吵把火儿的,离着大老远都能听见你的动静了。” 说话的是许家长子许世先。 作为长子,在家里还是有些地位和脸面的,平日里有什么事,也能拿主意。 “呦,赵大叔也在啊。”进了门才看见赵大海,那自然是要打个招呼。 赵大海一见到许家三个儿子回来,顿时松了口气。 心道有这三个劝着,那对父子总不会闹得太僵了。 “你们哥仨这是一早晨去地里了? 要不说你们家这日子过得好呢,家里劳力多,都能干,瞧你们家那自留地和小片儿荒收拾的多立整。” 赵大海扯出抹笑容来,跟许世先几个说话。 “你们回来了正好,赶紧劝劝。 你爹跟三儿吵吵起来了,气的你爹要把三儿撵出去,三儿要分家呢。” 这烫手山芋还是赶紧推出去比较好,老许家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吧,赵大海一个外人,可不想跟着掺和。 “那啥,老许大哥,时候不早我先回家吃饭了啊,吃过饭还得领着人下地干活呢。” 赵大海说着,便快步离开了许家院子,一溜烟回自家去了。 许世先兄弟几个还有点儿懵,“爹,老三,咋回事儿啊?老三你又干啥惹着咱爹了? 你说你好歹也是结了婚的人,有媳妇了就不能争点气?又惹咱爹干啥?” 许世先拿出兄长的架势来,先训弟弟。 倒是老二许世安,将肩上扛着的锄头放下,走到许世彦跟前儿,低声询问。 “咋了?咱爹又抽风骂人呢?别跟他一样的,你就当听不见呗。” 许家兄弟五个,挨骂最多的就是老二老三。 老二许世安从小就精力旺盛特别淘,上房爬屋打架斗殴都是他,少不得要挨骂挨揍。 老三许世彦则是太蔫,在许成厚眼里就是又笨又懒,也是总挨骂。 作为难兄难弟,这时候当然要关心一下弟弟。 第五章 绝不让步 许家兄弟五个随了父母的优点,个头身材像许老爷子,都不矮。 老大许世先一米八六,老五许世祥一米八五,老二和老四差不多都一米八。 唯独老三许世彦,小时候闹毛病耽误长个儿了,只有一米七六。 当然,按照这个年月来说,也不算矮了。 相貌上,随周桂兰比较多,个顶个儿的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出去谁不得说句好? 真就是那句话,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帅小伙呢。 关键是许家兄弟不光长得出众,还都勤快能干。 这两年政策又变了,允许农民捡小片儿荒地开垦种植。许家人口多,兄弟几个拾掇了不少荒地。 白天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一早一晚在自家地里忙活,到了秋天满院子都是粮食。 这日子谁看了不眼馋?家里有闺女的都想跟许家结亲。 要不是这个条件,许世先、许世安能娶把下乡知青娶进门? 那边许世德、许世祥的对象都眼巴巴盼着等着结婚? 就连许世彦,兄弟里头最不起眼的,苏家人过来看了一次,回去也乐呵呵的答应了结亲。 整个儿东江沿大队一百来户人家数一数,许家这日子排在前面,那真不是吹的。 这会儿工夫,除了在青岭教书的许世德之外,许家这几个男人都凑在了院子里。 周桂兰看着自家男人和儿子,心里头又高兴又犯愁。 高兴的是儿子们都长大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老许家门户兴旺,日子越来越好。 犯愁的也还是这个,家口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这闹心事儿就多。 唉,儿孙都是债,上辈子欠的,能咋办? 周桂兰叹口气,不等许成厚和许世彦说话,率先开口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就这么点儿事,结果爷俩就吵吵成这样儿了,一个非得喊着把老三撵出去,另一个就非得要分家单过。 我这一天天真是能让你们给气死,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吵吵?” 周桂兰一边说,一边用眼剜丈夫。 “老三,你抽什么风呢?咱爹让你去大安煤矿,还不是为你好? 咱这一家子就数你挣钱少,让你去亦工亦农挣工资,你有啥不乐意的?你还分家?能耐的你。” 许世先听完母亲的话,率先开口指责弟弟。 作为长子,立场必须跟父亲一致,维护父亲的威严,再者许世先也觉得,他爹说的没错儿。 “就是啊,三哥,亦工亦农不是挺好么? 跟正式工人一样的工资,还发各种票,比农业队可强多了。 咱家劳力多,都留在生产队挣工分不划算。 要不是赵大叔跟咱家关系好,这好事儿哪能轮到咱家?”老五许世祥也跟着劝。 许世彦听见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你们要是觉得好,那你们就去,反正我是不去。” 见到他们,许世彦免不了就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要不是老大领着老四老五去闹,要分家产,他怎么会急怒攻心倒下了? 明明当初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说好的,老太太跟着三房过,由三房给老太太养老,往后家产谁也不惦记,都给三房。 三房伺候了老太太二十多年,其余人也就是逢年过节回来看看。 到后面老太太生病,也是三房出力最多,生病住院忙前忙后,医药费也是三房出大半。 这些许世彦都没怨言,毕竟老人跟着他过,也没少给他们帮忙。 可到最后呢?等老太太走了,家里房子拆迁,这些弟兄们一个个又眼红的不行。 当初的话全成了放屁,都跑回来争家产了。 许家哪有什么家产可分?老房子是许世彦搬到东岗时盖的,后来是他家大闺女出钱翻盖和加盖的。 只因为三房一直没分出去,始终跟老人在一起过,这些就成了老人留下来的家产?就必须分给其他人?这还讲理么? 许世彦心里存着怨气,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当然不好。 这下子,连许世先、许世祥的脸色也变了。 “老三你属疯狗的是不是?好赖不懂,见人就咬?你大哥那么说你,不也是为了你好么?” 不等许世先开口,厨房门口站着看热闹的薛秀林不乐意了,抱着孩子走出来,怒瞪许世彦,一脸的不高兴。 “老爷们儿说话,娘们儿闪一边儿去,没你说话的份儿。” 许世彦连理都没理薛秀林,一句话就把她怼回去了。 在东北,女人绝对能顶半边天,家里说的算的也是女人。 但那是在家里头,两口子关起门来,媳妇说的算。 在外面,多数时候都得给男人留面子,不管啥事,女人都不插嘴。 要不然会让人笑话,说谁家谁家的男人没能耐怕媳妇。 许家也一样是周桂兰做主,几个媳妇在家的地位也挺高,往日里许世彦挺敬重嫂子们,说话都很客气。 不过眼下,许世彦心里还存着怨气呢,当然不会客气。 重生前的那一场闹剧,那几个嫂子弟媳妇可都没少喳喳。 要不是她们在里面瞎搅和,许世先、许世祥都是好面子的人,未必会闹得那么僵。 许世彦这般态度,可把许世先给惹火了。 “老三你想咋地?反天了是吧?还敢跟你嫂子这么说话?我看你是欠揍了。”许世先怒瞪弟弟,很是生气。 “看看怎么样?我就说这王八犊子是要反天吧? 他这娶个媳妇嘚瑟的快要上天了,咱家装不下他。 分家,赶紧分,这瘪犊子玩意儿我看一会儿都生气。赶紧滚蛋,你爱去哪去哪。” 余怒未消的许成厚,这下火气又上来了,不顾周桂兰的阻拦,大声喊着必须分家。 “就是啊,费那么多话干嘛,赶紧分家就完事儿了。 我领着我媳妇分出去,我们过成啥样我乐意。我就是要饭吃,也不用你们管。” 许世彦态度强硬,丝毫不让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今天必须分家。 “就你这熊样儿的,要饭吃都找不着庙门。 分,这就分,我就看看分了家,你能过成什么样? 我可警告你,到时候你想再回来,那是做梦。”许成厚被气的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道。 第六章 分家 许老爷子被儿子气的暴跳如雷,直嚷嚷着要把三儿子夫妻撵出去。 许世彦更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坚持要分家出去单过。 父子两个较上劲了,谁都不肯低头退让,任谁劝也不好使。 最终许老太太也生气了,索性就找来左邻右舍和队里的干部过来做见证,真的给分了家。 其实也没啥好分的,大田地属于生产队,不归个人。 那点儿自留地和小片儿荒没多少,这时候庄稼正长呢,就算要分,也得等到秋天收地打粮之后,分点儿粮食。 许世彦在生产队挣的工分算他自己的,再就是结婚置办的那一套家具、被褥行李等,都归小两口。 周桂兰做主,给了儿子儿媳一些口粮,还有过日子要用的家什。 许家只有三间房,住着十几口人,房子肯定不能分。 原本周桂兰说是要补贴给儿子点儿钱,那头许成厚就喊着一分钱不给,有本事自己想办法,没能耐就睡露天地。 许世彦也没跟爹妈计较,转身出去,很快找到了住处,还领着几个平日里相处不错的小伙子,直接抬了家具就走。 村西头有一户姓李的人家,老两口没孩子,老李头在前川山上给队里看参,平常家里只有老李太太自己住。 许世彦平常就挺照顾老李太太,帮着挑水劈柴,有时候打了鱼什么的,也给老太太送去一条。 所以许世彦过去一说,要借李家西屋住一阵子,老李太太高高兴兴的就同意了,还说家里锅碗瓢盆随便用,园子里的菜随便吃。 老李太太挺爱干净,别看西屋平常不住人,收拾的挺立整。 就这样,在众人帮助下,许世彦两口子很快把家具行李等东西都搬到了李家。 “几位兄弟,谢谢啊,今天实在是太仓促了,连杯茶水都没准备。 这样,等着过些时候,我这头都安顿妥当了,请几位兄弟喝酒。” 一切安顿妥当后,几个小伙子就要告辞,许世彦颇为过意不去,满是歉意的说道。 “三哥,咱兄弟要是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啊,咱什么交情啊?跟我们还这么客套?”其中一个人大笑道。 “没有三哥伸手,我儿子掉大江里就淹死了,别说是这点儿小事,三哥往后你有啥活,尽管开口。” “是,春明这话不假,咱弟兄说多了见外。 我爹的命是三哥救的,我们家小五那条腿不是三哥帮着接骨,就残废了。啥都不用说,往后用兄弟就吱声儿。”另一个小伙子也笑。 别看许世彦在家里不受父亲待见,总嫌弃他。实际上在队里,许世彦的人缘不错,跟不少人都有交情。 尤其是他跟着楚老学了一段时间医术,自己又自学了几年,真正说起来,比那些赤脚医生还要强不少呢。 东江沿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根本没有卫生所,之前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 反正这年月也不讲究那些,不要行医职格证。乡里乡亲有点儿小毛病,许世彦顺手也就给治了,所以不少人都承着他的人情。 “得,那我也不说啥了,时候不早,等会儿你们还得下地干活,不留你们了。” 闻言,许世彦便没再多说,只拍了拍何春明的肩膀,笑道。 几个小伙子说笑几句,便都各自离开。这边老李太太也收拾好了早饭,喊着许世彦和苏安瑛小两口来吃。 方才在许家光是吵吵着分家,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眼见着七点了,可不都饿了怎么? “媳妇,过来吃饭吧,这是咱李大娘,对我可好了。往后这就是咱自己家,先来吃顿饭不要紧。” 到这会儿,许世彦总算有工夫好好跟媳妇说话了。伸手扯了苏安瑛过来坐下,将粥碗往媳妇跟前推了推。 “没事儿,你别担心,分家没坏处。”见苏安瑛低着头没动,许世彦知道,小媳妇这是被吓着了。 也是,苏家向来都一团和气,他那老丈人脾气很好,从来都不舍得对闺女说句重话。 别看苏家姐妹不是同一个母亲,但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和和睦睦的也没那么多破事儿。 小媳妇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被吓到了正常。 “放心,我就算再没本事,养活你总归没问题。咱俩结了婚成了夫妻,就是一体,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许世彦见媳妇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心头叹气,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媳妇的手。 “我不怕吃苦,我能干活,在家的时候我都下地干活挣工分。” 苏安瑛猛地抬头,看着许世彦,大眼睛水光盈然,两滴眼泪挂在眼角,马上就要落下来。 “我跟你结了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吃苦也好受累也罢,我都不怕。” 苏安瑛抬手,用手背抹去眼泪,“可是我没撺掇你分家,这罪名安我头上,我受不了。” 许世彦讶然,猛地想起,刚才从许家出来的时候,他那个爹好像吵吵什么来着。 当时许世彦正忙着抬家具没太留心,以他对父亲的了解,那老头子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保不齐就是连儿媳妇一起骂了,说是苏安瑛刚嫁过来,就挑唆父子离心,撺掇分家之类。 说起来也是怪了,人都说乡下婆子蛮不讲理,只会胡搅蛮缠骂大街。可是在许家,偏偏就反了过来。 别看周桂兰大字不识,却讲理,不管家里外头,从不骂一句脏话。生气了顶多不搭理人,绝没有撒泼骂街那些毛病。 “别理咱爹,那就是个混不吝。”许世彦偷偷瞥了眼那边吃饭的老李太太,一手攥着媳妇的小手,低声道。 “以后有机会了,我慢慢给你讲咱家的事儿,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许世彦轻声哄着媳妇。 “快吃饭,吃完饭了你在家收拾收拾,我出去一趟准备点东西。趁着我还有几天婚假,明儿个我陪你回门。” 生产队的活除了春种秋收,平常也未必每天都下地。尤其这七月,地里的活不多。 许世彦结婚,跟队里请了几天假,陪着媳妇回门还是够用的。 上辈子结婚第二天就去了大安煤矿,没能陪媳妇回门,一直都觉得遗憾,这回必须补上。 第七章 靠水吃水 吃过早饭,苏安瑛留下来收拾屋子,许世彦则背着背筐匆匆出门。 分家了,手里一点钱都没有,明天还要陪媳妇回门,得想点办法挣钱。 东江沿大队,地处头道松花江西岸,是个沿江而建的村落。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江边,少不得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许世彦一路来到江边,沿着大江往上走,来到一棵斜着生长的大柳树跟前。 这棵大柳树可不小,足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根长在水里,树干斜在水面上,一些枝条垂到了水中。 许世彦放下背筐脱鞋下水,慢慢摸到柳树下,顺着树干找到一根绳子。 然后扯着绳子慢慢往上拽,渐渐地,一个挺大的柳条筐浮出水面。 这年月的生态环境还没被破坏,大江里的鱼类非常多,而此地水域,盛产细鳞鱼。 细鳞鱼是当地人俗称,学名应该叫细鳞鲑,非常出名的冷水鱼,肉质细嫩鲜美,刺极少,在后世多数都是养殖的,价格昂贵。 许家祖上住登州府,靠海边以打渔为生。 后来出海遇难,船翻了,死了好几个人,其他人再不敢出海,就闯关东来到了东北。 不知道是不是祖传的基因,反正许世彦对打鱼摸虾这些十分在行。 这附近的水域他都门儿清,哪里鱼多,什么时候鱼咬汛,他都一清二楚,每次下网都能有不小的收获。 有时候抓的多了拿回去吃不完,腌上又太费盐,许世彦索性想了个办法。 用柳条、榆树条等编几个大花筐,将抓来的细鳞鱼装到筐里,重新放入水中。 花筐带眼儿,小鱼小虾之类的能进去,里面的鱼能吃到食物却出不来。 用绳子拴住花筐,系在岸边树上,若是家里来客人了,随时来江边捞一条回去,比自家鱼塘养的都方便。 江边沿岸,许世彦藏了好多这样的花筐,随便找了几个,抓了十多条细鳞鱼出来。 然后用柳树皮一头穿在鱼鳃上,一头绑住鱼尾。 这种绑法,鱼鳃张开,鱼儿即便离开水,也能维持几个小时不死。 收拾好一切,许世彦便背着背筐,一路走到村口摆船的地方。 东江沿大队在头道松花江西岸,松江河镇在江东二十多里,想要去松江河镇,必须乘船过江才行。 “刘叔,过江喽。”许世彦朝着江对岸大声喊。那边的人听见了,划着船过来,将许世彦接上船。 “呦,老许家三儿啊,你这是要干啥去?”摆船的老头年纪不小了,是个老轱辘棒子,队里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个差事。 “去趟松江河,走个亲戚串门。”许世彦打算把这些鱼带去松江河镇上卖掉。 如今这年月,管的还挺严,投机倒把抓住了可是不小的罪名。 当然,管的再严,私底下一样有交易,这种事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搁前世,许世彦肯定没那个脑子能想到,就算能想到也不敢。 可他重生了啊,就算再笨,也知道什么是市场经济。 再说了,不过是几条鱼,又不是啥重要物资,有啥好怕的? 大不了机灵点儿,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年轻力壮的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没有?为了挣钱,就得豁出去。 有些话不用明说,大家心里都懂。 老刘头听见许世彦这话,嘿嘿一笑,没说别的,划船送许世彦过江。 东江沿距离松江河镇上二十多里地,而且路很难走,一路都是沟塘子,满地石头炮。 许世彦背着个大背筐,里头十多条鱼最少也得五十斤。 背着五十来斤,又是崎岖难行的山路,自然走不快。 多亏这年月的人都习惯了步行,搁后世,别说二十里了,走二里地,有人都受不了。 路上歇了两次,等他走到松江河镇的时候,差不多快十点了。 松江河镇,地处长白山脉,森林资源丰富,盛产各类珍贵木材。因其镇子东北有一条名为松江河的河流经过,故而取名松江河镇。 五七年,先成立了林业建设筹备处,五八年定名松江河林业局,六零年正式投产,到六二年,才设立了松江河镇。 松江河镇以林业起家,林业局机关设在镇上,有纤维板厂、纸浆厂、制材厂、机修厂、房舍工程队、线路工程队、给水站、小型发电站等等企业。 另外还有高中、职高、初中、小学、商店、医院、防疫站、妇幼保健站、文体俱乐部、电影院、文工团等单位机关等。 再算上下设的十二个林场、三个经营所、两个苗圃、四个森铁车站等,职工一万多人,总人口四万多。可以说松江河大半都归属林业局。 林业局资源丰富,有钱,林业工人工资高待遇好,可以说经济水平比县城都高,要卖东西,当然就得去林业局那头。 在局机关西侧,林业局商店对面,有一块三角形广场空地,算是民众自发形成的一个小型市场。 如今这年月,物资依旧匮乏,手里有钱也买不着东西。 所以当徐志彦赶到地方,刚把背筐放到地上,就见到一群人呼啦围过来。“哎呦,卖鱼呢,还是细鳞,咋卖的?” “按说应该两块钱一斤,可我今天没带秤,就五块钱一条吧,这鱼最低都三斤沉,买了不亏。” 许世彦一边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汗水,一边笑着回道。 不管到啥时候,细鳞鱼都是稀罕物,哪怕是这个年月,也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所以他开口就要两块钱一斤。 周围人一听,好多人咋舌摇头,“贵了,太贵,猪肉才八毛钱一斤呢,你这一条鱼能卖六斤猪肉了。” 许世彦闻言摇头,“婶子,那不一样,猪肉还得管你要肉票呢不是?每个月就那点儿限额。” “我这不要肉票,你买回去一条炖上,再放点儿粉条、豆腐啥的,一家人放开了造,吃着多美啊?” 许世彦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暗暗点头,这话也算有道理。 猪肉八毛,不光要肉票,还没多少,去晚了就抢不着,那真是有钱都花不出去。 林业局富,工资高待遇好,工人手里都有钱,就是票少没处花。 几块钱买条鱼,回家炖上一锅,再焖点儿米饭或是贴锅两合面儿饼子,造上一顿别提多得劲儿了。 第八章 卖鱼 “小伙子,便宜点儿,五块钱太贵了,再便宜点儿,我就买一条回家去。” 真有那不差钱儿的,略一思量,开口讲价。 “婶子,您老张一回嘴,我要是不让着点儿确实不厚道了,这样吧,四块五,您挑大的,咋样儿?” 许世彦原本也没指望真的五块钱一条卖出去,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总得给人讲价的余地。 大家伙儿在心里盘算一下,落下去五毛就是四块五。 这些鱼都挺大,三斤半总是有的,这么一算也就一块三四毛钱一斤了,还行。 “来,小伙子,给婶子捡一条大的,正好我们家老头子今天过生日,刚才去买肉没抢着。” 真有人就递过来四块五毛钱,让许世彦给挑个大的。 许世彦也实在,接过钱,从里面选了条大的递给人家。“婶子,您看这鱼,还直嘎巴嘴呢,新鲜,回去放心吃。” 老太太心满意足的拎着鱼,走了。 周围的人一看,也有些心动,有人试探着还想再讲讲价。 许世彦却死活不肯让价了,四块五一条,买就拿钱。 这可是独一份儿的买卖,周围那些卖东西的,多数都是鸡蛋、青菜,哪有这么新鲜的鱼?再降价,他才不傻呢。 这个卖东西吧,看气氛,一群人围着,只要有人起头,总会有人跟风。 四块五一条鱼,许世彦咬死了不落价,有几个人狠狠心,索性掏钱买一条。 没多会儿,又卖出去四条,之后就不太动了,毕竟舍得花钱的还是少。 其余人也没走,都在周围看着,他们是在等。 这大热天的,鱼离了水还能活多久?活鱼四块五,死了的呢?估计两三块钱就能买下来。 没人买鱼了,周围却一群人窃窃私语,许世彦一看这架势,大概也能猜到。 看着筐里还剩下的鱼,许世彦也犹豫起来,要不要降价?难道真等着鱼死了再便宜处理? “小伙子,该降价就降价吧,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再过一会儿都回家吃饭了,谁还买你的鱼啊?” “别说婶子没提醒你啊,你们这可都是倒买倒卖,有人来抓。等会儿那人就该来了,让他抓住,鱼没了还得罚钱。” “就是啊,便宜点儿,三块钱一条,我们几个都买。” 几个想捡便宜的老太太,七嘴八舌的在那儿议论讲价。 许世彦这汗可就下来了,大太阳下晒着,再着急,能不出一身汗么? “呦,围这么多人,干啥的?”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许世彦心头一跳,忙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就见到一人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浅蓝色裤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白白胖胖,一脸笑容。 没戴红袖箍,也不是一脸凶狠,那就没啥事儿,许世彦松口气。 “大哥,来条细鳞鱼不?今早晨刚出水的,新鲜着呢。”这年月少有胖子,这人一看就不寻常。 “呦,细鳞鱼啊?还活着?咋卖的?”那人一听细鳞鱼,立刻瞪起眼睛,两步走到跟前儿,仔细打量筐里的鱼。 “原本说是五块钱一条,大哥要的话,四块五就行。”许世彦也不敢再说两块钱一斤了,直接报价四块五。 那人伸手在筐里翻了一下,果然都还活着,“四块钱,我包圆儿了,咋样?” “啊?”许世彦吃了一惊,筐里还有十条鱼呢,包圆?这人干啥的?谁家能吃这么些啊?“大哥,你没开玩笑吧?” 男人抬头瞅了许世彦一眼,撇撇嘴,“别说你这些,再来一倍,我也都要了。你就说卖不卖吧。” “卖,卖。”十条鱼直接包圆,大客户了属于,那还不卖? “得,跟我走,拿钱去。”男人摆摆手,示意许世彦背上背筐跟他走。 周围这一群看热闹的人一见,可就不乐意了。“哎,咋能这样儿呢?我们都要买鱼的,你咋自己就包圆了?”有人上前要拦着。 “你傻啊,那是机关后勤采购组长。”有眼尖的,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许世彦刚才还担心,怕是对方骗他,一听说是后勤采购,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于是背上背筐,快步跟着那人直奔局机关大院。 “等会儿开票的时候,你就说两块钱一斤。”进了机关大院,那人低声说了句。 许世彦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连忙点头。“哎,哎,知道了,大哥放心。” 见许世彦这么上道,那人很满意,笑呵呵领着许世彦到后勤财务处。 过秤、开票、付钱,又让许世彦将鱼送到机关食堂的厨房去,倒在一口装着水的大缸里。 “老陈,今儿个有细鳞鱼啊,中午看你的手艺,得让领导吃好了。”那胖子朝着后厨喊了声,便跟着许世彦出来。 两人来到僻静的角落,许世彦忙把刚刚就抽出来的钱,塞到了那人手里。“大哥,谢谢您啊,这个您一定收着。” 十条鱼过秤,一共三十七斤,许世彦留下四十块,剩下三十四都给了对方。 那人对许世彦这么懂事很满意,收了钱揣进兜里,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哪里人啊?以前咋没见过你来卖鱼?” “大房子的,这也是头一回来,家里有事急用钱,不得已。”许世彦嘿嘿笑着应道。 大房子,说的就是东江沿大队。 1910年,大参户王风林雇工栽培人参,在此地盖了一栋五间的工房,在那个时候就是很大的房子了,故而叫做大房子。 因其在头道松花江边,最初是西岗大队的一个生产队,位于西岗大队东侧的江沿上,故而起名东江沿生产队,后来成了大队。 对于当地人来说,东江沿不一定知道是哪儿,但是一说大房子,全都点头知道。 “呦,大房子的啊,那可是个好地方,你们那儿的黄烟好抽。”对方眼前一亮。 大房子水土气候好,比较适合黄烟生长,产出的黄烟品质特别好,远近闻名。 “对,对,眼下还不到时候,等着秋天割了黄烟晒好,我给大哥送两把来。”两世为人,这点儿眼力见儿没有,那可就是白活了。 “不知道大哥贵姓?您看我这出门也没带啥。 大哥,这五块钱是我一点儿心意,您买包烟抽。”许世彦咬咬牙,又拿出五块钱来,塞给了那人。 第九章 挣钱了 那胖子对许世彦这么识相懂事,很是满意,连连点头。 “我姓郭,你刚才也听见了,就是管着后勤采买这一块儿。对了,你那边江里鱼多么?”他伸手接过钱,貌似随意的问道。 许世彦心领神会,马上答道,“还行,我会下挂网,每次总能抓几条,但不一定都是细鳞。” 那人点头,“这样,你每隔一礼拜,往我这送一回鱼,最好是细鳞,鲤鱼没啥意思。” 不是鲤鱼不好吃,关键是便宜,没啥赚头。 “哎,哎,好,谢谢郭哥,你放心,我肯定挑最好的送来。”许世彦高兴的很。没想到今天撞大运,遇见大客户了。 一个礼拜送一回,都按今天这样算,一趟就能挣四十块,一个月呢?不比去大安煤矿挣得多? 而且,搭上这条线,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这五块钱给的不亏。 “成,我这还有事情忙,就不留你了,改天你再来,哥请你喝酒。”这就纯属客套话了,谁也不用当真。 许世彦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只谢过了对方,背着背筐离开局机关大院。 从这边刚出来,就瞧见方才那块空地上已然空无一人,那头还有个穿着蓝制服带着红袖箍的人在喊。 许世彦暗自庆幸,多亏来了这个姓郭的,不然他弄那么多鱼,保不齐就让这些人抓住了。 即便能脱身,买卖做不成,那么多鱼怎么处理? 兜里揣着五十七块钱,背着空背筐,许世彦脚步轻快的进了商店。 明天要陪着媳妇回门,还能空着手?咋地也得买点儿东西啊。 槽子糕来二斤,酒两瓶,再来俩罐头,这回门礼就算够丰厚了。 另外再买点儿过日子要用的东西,油盐酱醋啥的,不要票的就买些,要票的没辙。 一转头看见那边柜台还有卖化妆品的,又想起自家小媳妇来。虽说媳妇才二十二,皮肤挺好特别白,该保养也得保养。 友谊牌雪花膏、谢馥春头油、万紫千红香脂,都来一份儿。 刚要出门,又瞧见那边好多人挤着不知道在抢什么。许世彦好奇凑过去,发现是在抢布料。 碎花的确良,应该是印染厂试机器的残次品,不要票,一块钱五尺,比细白布还便宜,难怪那么多人都围着抢。 “抢什么抢?都靠后,排队去。”这年月的售货员可不惯着,沉下脸来没好气的喊道。 “每人限购五尺,不许挑颜色花样儿,都准备好一块钱,交钱领布走人,谁再挤,我就给他撵出去。” 柜台前那些人一听,都乖乖排队,许世彦趁机也混进去,排在了中间。 轮到许世彦的时候,正好是一块粉色带浅绿小碎花的布,颜色挺鲜灵,就是花纹印错位了。一块钱,买了不亏。 花了近二十块钱,能买的都买了,于是心满意足背着背筐,一路往回走。 回程一路下坡,东西也没那么沉,走的快些,过了江到家,差不多一点半。 “媳妇,我回来了,家里还有饭么?我中午没吃饭。”许世彦进门就大声问道。 许世彦喊这一声,西屋出来俩人,苏安瑛和婆婆周桂兰。 “妈,你怎么过来了?”许世彦见到老妈,愣了一下。 “过来看看你们俩。”许老太太叹口气,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来。 “你爹那个老犟种,能让他气死。这点儿钱你先用着,明天陪瑛子回门,好歹买两样儿东西,别给你丈人丢脸。” 老太太这是不放心儿子儿媳,特地过来看看,送点钱,免得儿子为难。 “妈,不用给我钱,我有。明天回门的东西也都买好了,你看。”许世彦卸下背筐,递到母亲面前。 背筐里林林总总不少东西,周桂兰打眼一看,最少得二十块钱。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些东西?这,这是正经来路么?三儿,咱不管日子穷富,可千万不能干那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啊。” 周桂兰吓了一跳,生怕儿子一时糊涂,没干好事儿。 “妈,进屋来说。”许世彦一手拎着背筐,一手扶着母亲,后头跟着苏安瑛,三人进了西屋关上门说话。 “妈,这是我上午去松江河卖鱼的钱。”许世彦没瞒着,就把他去卖鱼的事儿都跟母亲讲了。 “妈,你就放心吧,钱的来路肯定正,你儿子凭本事换来的。你自己养的孩子啥样还不知道么?”说完,还不忘了安慰母亲。 一听钱不是偷来抢来的,周桂兰多少松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那也不对啊,这是投机倒把,让人抓着也不得了。 “都怨你爹那个死老鬼,没事儿抽什么风?”气的周桂兰埋怨着。 “瞅瞅都把孩子给逼到啥地步了?但凡能过下去,哪至于冒这个风险?这要是让人抓着还得了?”周桂兰心疼儿子,说着便落了泪。 “哎呦,妈,你哭啥?我这就是卖点儿农副产品,又不是倒腾啥紧缺物资,没事儿的。”许世彦一看,又赶忙劝。 “往后我就直接往机关食堂送,不在外头卖鱼了,放心吧。”许世彦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老妈。 周桂兰止住了眼泪,这才想起来儿子刚才说还没吃饭呢。 “瑛子,家里还有饭么?老三刚才说他还没吃饭呢。这忙活大半天的,赶紧弄点儿啥给他吃。” “有,中午煮的大碴粥,这会儿估计还温乎着呢,我这就收拾。”苏安瑛麻溜从西屋出来,给许世彦收拾饭菜。 大碴粥是现成的,盛出厚乎乎的一碗,再切两片咸菜,去地里薅棵大葱,对付着吃一顿吧。 也不用放桌子了,许世彦拿个小板凳往锅台跟前儿一坐,端起碗就吃。 大碴粥煮的火候不错,口感软糯,粥里还有大白豆,这年月的粮食没有化肥,吃起来特别有粮食味儿,很香。 大碴粥不冷不热吃着舒爽,再就一口咸菜大葱,农家饭菜虽然简陋,吃着却格外熨帖。 周桂兰一看,儿子这边也没啥让她操心的,于是嘱咐了苏安瑛几句离开。 她得回去找许成厚算账,成天看不上老三,如今再看看,老三离开家,不也过得挺好么? 第十章 养家糊口 许老太太回去,就跟丈夫吵了一架。 然后许家人也都知道了,许世彦生财有道,抓鱼去买也能挣不少钱。 许成厚有些后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儿,绝对干不出拉屎再坐回去的事儿。 “能耐的他,就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 我就不信,他卖鱼能挣多少钱?那玩意儿也不能天天卖,不挣工分饿死他。” 许成厚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依旧嘴硬。 “对,你就可劲折腾吧,老三好好的孩子,你成天骂他,这回好,跟你离心了。 往后孩子出息了,你看他管不管你?” 周桂兰被丈夫气的不轻,却又学不来旁人那般破口大骂,只得用眼睛剜了丈夫两下,扭过头不惜的搭理他。 “我用他管?笑话。我还能动,就算不能动那天,还有这四个呢。 就他那德行,我要是指望他啊,还不如把自己吊树丫吧上得了。” 许成厚对此嗤之以鼻,一脸不屑,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穿鞋下地,背着手走了。 周桂兰看着丈夫的背影,摇头叹气。 薛秀林、魏明荣这妯娌两个,则是挤眉弄眼,各怀心思,羡慕嫉妒各种情绪,巴不得也立刻分家才好。 这些,许世彦并不知情,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忙活大半天,又累又饿,一口气吃了三碗大碴粥,这才觉得舒坦了。 吃过饭,两口子把今天买回来的东西归拢整理一遍。 苏安瑛看着丈夫特地买给她的东西,竟是感动哭了起来。吓得许世彦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笨手笨脚的哄了好一会儿。 “对了,这是花剩下的钱,还有三十几块,你收好了。” 见媳妇不哭了,许世彦总算松口气,忙把剩下的钱都交给媳妇保管。 “别,别,我可不要,还是你留着吧。”苏安瑛吓得直摆手。 没出嫁前,苏安瑛虽然也下地干活挣工分,可家里的钱都是继母管着。 嫁到许家,原本以为是婆婆管家,苏安瑛也从没想过有自己管钱的时候。 几十块钱,在她眼里已然是巨款,她可不敢要。 “咱们两个是夫妻,夫妻一体,钱自然得你管着啊。”许世彦笑了,又有些心疼。 “这只是开始,以后每个礼拜我都往松江河送鱼,多少有些进项。” “队里有活就去挣工分,没活我就进山采药搞副业。等着过几天,红榔头市的时候,我就进山去放山挖棒槌,冬天我还能打猎。” 如今回头细想,上辈子过得差,真不是他懒,实在是运气不太好。 七九年大安煤矿出事,养伤耽误半年多,亦工亦农不是正式工人,矿上也不可能养着许世彦。 象征性的给了点儿补偿后,许世彦就只能回家务农了。 东江沿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全村耕地才七百来亩,参地更少,能拿得出手的就剩黄烟了。 那年月又没烟草公司订货,全指着冬天去市场零卖,无法形成产业,自然也不挣钱。 八七年搬到了东岗又错过队里分参地,只能去山上给人刨土、看参、搞副业,总算慢慢发展起来。 结果九一、九二年人参价格暴跌,刚有点儿气色的日子又落入谷底。 九五年好歹人参价钱涨起来,稍微缓了口气儿。 没想到九八年秋天,夫妻俩上山干活又出了车祸。苏安瑛伤势过重当场身亡,许世彦受重伤住院很久。 这一次绝对是致命打击,许家的全部家底儿,连同地里的人参和参地全都折腾进去,外面还有一大堆饥荒。 俩闺女当时一个高三一个高一,双双辍学,打工挣钱养家。 可惜了他家那俩闺女,学习都特别好,要是家里没出事,俩孩子都能考上大学,那该多好? “媳妇,我不敢说能让你大富大贵,但这辈子我肯定对你好,绝不让你吃苦。” 想起来上辈子夫妻俩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许世彦只觉得心酸,伸手将媳妇搂过来,郑重许诺。 苏安瑛依偎在丈夫怀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只要你对我好,我不怕吃苦。 我很能干的,下地挣工分,不比男人干活差,咱俩一起,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许世彦轻笑,抬手帮媳妇整理鬓边碎发,“好好养着身体最要紧,挣钱的事儿交给我。” 两人生活了一辈子,许世彦还能不了解枕边人?他家这媳妇都不能叫能干,那是太能干了。 当初他在煤矿上班,苏安瑛留在许家,两个嫂子耍心眼儿,家里的活都推给苏安瑛。 即便是这样,苏安瑛都没耽误了下地干活挣工分。 生他们家大闺女那年,正赶上许世彦在矿上出事养伤,苏安瑛怀着孩子马上就生了,愣是挺着大肚子把上千斤地瓜运回家。 后来搬去东岗,苏安瑛也跟着上山刨土、栽参,再苦再累,没听她抱怨过一句。 要不是跟着他一起去山上干活,媳妇又怎么会出车祸去世? 上辈子他没本事,让媳妇跟着吃了太多苦,受了许多委屈。 这辈子,许世彦希望媳妇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能陪着他一起老。 他们两个,能看见闺女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再嫁个好人,幸福美满。 “嗯,那往后挣钱的事交给你,家里一切交给我,我就不信了,咱两口子齐心协力,日子咋地还过不好?” 对丈夫,苏安瑛自然是全心全意的信赖。 新婚的小两口,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畅想着未来,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东屋的老李太太听见了,也不好出声儿,只摇头失笑。 小年轻儿啊,太天真,过日子那么容易?能混口饱饭,不挨饿不受冻,那就是好日子了,还想啥呢? “三儿,家里柴禾不多了,帮大娘劈点儿柴吧。等会儿又该做晚饭了。” 老太太实在不想打扰西屋的小两口,可是出去一看,柴禾不够了。 西屋的许世彦一听,立即松开媳妇,从屋里出来。 “大娘,我来吧,等明天我回来,就去山上多捡点儿柴禾,您老放心,冬天保管不能让您挨冻。” 第十一章 回门 晚间小两口早早歇下,第二天一大早,小夫妻俩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门。 苏安瑛娘家在大营公社,从东江沿到大营,要步行到珠宝岗,然后从珠宝岗坐火车到仙人桥,再从仙人桥走到大营。 假如从地图上来看,这么走等于是绕了大半圈,不如从东江沿走山路直奔大营近。 可山路崎岖难行,中间有一段路还得爬石砬子,实在是太危险,所以许世彦宁可稳妥些。 从东江沿一路向北走八里多地,就是许世德教书的青岭,再往北走七八里,便来到了珠宝岗乘降所。 珠宝岗,是珠葛岗的音转,珠葛在朝语中意为死人。 日伪时期,珠宝岗地区克山病流行死了很多人,所以留下这么个地名。 浑白铁路从五八年开始建设,到七四年全线通车。 光是白河到通化、白河到沈阳的快车、慢车一天就有好几趟,再加上沿零车,去仙人桥还是挺方便的。 五点十分,正好有一趟沿零车进站,许世彦护着媳妇挤上车,补了票坐下。 沿零车,就是货运的火车挂上两节车厢载客,多数都是短途。 这年月的火车还是老式蒸汽机,烧煤的那种,有人专门负责往锅炉里填煤。 遇到上坡,提前加煤,火车憋的直冒黑烟,吭哧吭哧爬上坡。 从珠宝岗到仙人桥一共二十四五里路,中间停一站黄家崴子,沿零车速度慢,二十来分钟后,到了仙人桥。 出仙人桥车站向西走五六里地,便到了大营公社所在地大营村,也叫大营大队。 抚松地区有很多带“营”字地名的,大多数与人参有关。 1910年,营口大参户谢太新雇工一百多人,在此地设立了比较大的棒槌营,故而后来此地就被人称作大营。 小两口拎着东西刚一进村口,就被外头玩耍的孩子看见了,呼啦一下子,就围上来好多孩子起哄。 “哦,哦,苏家二姐姐领着女婿回门喽。”一群孩子在那儿嚷嚷,闹得苏安瑛脸上通红。 “好了好了,别闹腾,一人分给你们一块糖,一边儿玩去吧。” 许世彦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来,分给孩子们,不让他们瞎闹腾。 如今这时候日子过得苦,得一块糖对于孩子们来说,快赶上过年了,高兴的直蹦。 “快,赶紧去苏家报个信儿,就说二姐姐领着女婿回门了。” 孩子头儿嘴里含着糖,含混不清的吩咐道。 有俩男孩一听,嗖的一下就飞奔出去,吓得苏安瑛忙喊,让他们慢点儿跑,嘴里有糖别呛着。 “没事儿,都野惯了的。”许世彦含笑摇头。 这年月的孩子都在外面野,成天各处疯,啥都不在乎,皮实着呢。 夫妻二人并肩往村里走,后头跟着一群孩子,路上不时遇见几个老头老太太。 “哎呦,这不是老许家的三小子么?今儿这是陪着媳妇回门来了? 好家伙,还带着这老些东西呢,难怪人家都说,老许家日子过好了,真不假。”有人感慨道。 许家祖上是闯关东来到的东北,最初在宽甸青山沟乡银矿子村石家沟住。 石家沟顾名思义,满地都石头,这山坡铲地,那山坡都能听见动静。 土地瘠薄,粮食产量低,穷得很。 都说是越穷越懒,这话还真是不假,许成厚年轻的时候,不光懒,还爱赌。经常出去耍钱,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儿。 耍钱赢了就买一大堆好吃的可劲儿造,输了回家来就打媳妇骂孩子。 家里穷的叮当响,连烧火的柴禾都没有,一到做饭,周桂兰就得现去后山捡柴禾,遇上雨天,烧火都犯愁。 后来解放了,许成厚这样的人就成了人嫌狗憎的打击对象。 要不是周桂兰的老娘出主意,让他们搬出来,估计许成厚早被抓起来了。 五七年秋天,许成厚、周桂兰夫妻带着孩子搬到了抚松这边。 或许是周家老太太一番敲打管了用,也可能是许成厚幡然悔悟。 许成厚就这么改好了,踏踏实实种地干活挣工分,成功在大营立足。 只可惜,六七、六八年的时候,许世先上蹿下跳各种嘚瑟,写公社领导的“黑材料”。 得罪了人,处处受排挤,在大营混不下去。 正好七零年许世德当了代课老师,在东江沿教书,一家人只能搬去东江沿生活。 许家离开大营也不过七年,而且这边还有亲戚时常走动,所以大部分人都认识许世彦。 见着许世彦陪媳妇回门,少不得都打个招呼聊几句。 苏家就在村子中间的小河边上,没等过桥呢,就见到苏安英的五妹妹苏安芳、六妹妹苏安花迎面跑了过来。 “二姐,二姐夫,你们回来啦。今早晨爹娘还念叨来着,说不知道二姐今天能不能回门。” 苏安芳冲过来,挤走了许世彦,伸手抱住二姐的左胳膊。 “刚刚有几个小子跑来报信儿,说是二姐回来。 爹娘都高兴极了,让我们出来迎迎。”苏安花抱住了姐姐右胳膊。 苏家姐妹感情很好,尤其是老五老六,从小就长在苏安瑛背上,所以见到姐姐回来,特别亲热。 许世彦被俩小姨子挤走,也没恼,只笑了笑,拎着东西跟在后头。 过桥往北拐,走到苏家大门外。 苏家就住在河边,三间土坯房。 房顶是用那种劈成手指粗细、一尺多长的木头苫盖而成,当地人称其为“苫房柈儿。” 大营人口多,苏家又在屯子中间,所以院子不算很大,用一人多高的木头夹了杖子。 两扇木门不带门斗,此刻大门敞开着,苏家老三苏安珍、老四苏安芬都站在院子里,一脸急切的向外张望。 一见到苏安瑛夫妻,两人立刻高兴起来,朝着屋里就喊。 “爹,娘,真的是我二姐和二姐夫回来了。” 话音刚落,苏家老爷子苏维忠和妻子韩彩娥就从屋里出来了,正好跟许世彦夫妻走了个迎面。 “爹,娘,我回来了。”苏安瑛见到爹娘,有点儿忍不住了,眼圈含泪。 “岳父、岳母,我陪着瑛子回来拜见二老。”许世彦上前行礼,这是上辈子欠的。 “哎,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屋,进屋。” 苏维忠看起来也挺激动,忙不迭招呼许世彦两口子进屋。 第十二章 蝲蛄豆腐 苏安瑛夫妻俩一大早就拎着不少东西回门,苏家众人都十分高兴,很是热情的招待了小两口。 “你看,也不知道你们这么早就回来,没准备啥。 今早晨咱就对付着吃一口,中午让你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六点来钟,正赶上吃早饭,苏维忠看着桌上的小碴子粥、咸菜大酱,就觉得有点儿寒碜。 新姑爷进门,第一顿饭哪能这么简陋? “孩儿她娘,我记得咱家还有咸鸭蛋是吧?快,赶紧煮几个来。” 苏家住河边方便,就养了两只鸭子,下蛋也不舍得吃,多数都卖了。 留下几个腌上,就是为了待客用。 新姑爷进门是贵客,必须好好招待,韩氏二话没说,去坛子里摸出两个咸鸭蛋,放锅里煮熟了切开端上。 “尝尝,今年鸭蛋腌的好,流油呢。” 韩氏满面笑容的将鸭蛋直接放到许世彦和苏安瑛面前,招呼他们吃。 许世彦推辞再三,没犟过老丈人,最终只得用筷子戳了一些蛋黄,放到粥里吃。 至于苏安瑛,她哪里舍得吃咸鸭蛋? 见那头俩妹妹低着头偷偷往这边瞟,苏安瑛直接把自己那半个鸭蛋,分到了俩妹妹碗里。 “瑛子,你吃你的,不用理她们。” 韩氏见了刚要说俩小的,却见俩小的几口就把碗里的粥和咸鸭蛋全都扒拉进肚,气的韩氏直瞪俩闺女。 许世彦见状,也没吭声儿,只趁着旁人不注意,将自己那一份咸鸭蛋,都挖到了媳妇碗里。“吃吧。” 苏安瑛偷偷瞄了爹娘两眼,将咸鸭蛋又夹开一半放回许世彦碗里。 小两口对视一眼,笑着把碗里的粥喝了。 苏维忠早就瞧见闺女和女婿那点儿小动作了,也没点破,只笑着把饭吃完。 按说姑爷来了,苏维忠应该在家里陪客。 可苏维忠是生产队的队长,没有他分派差事,今天这活估计就干不明白。 许世彦看出了丈人的为难,于是主动提起,他上午要去亲戚家看看。 让老丈人该干啥就干啥,不必为了他耽误队里的事。 就这样,苏维忠吃过早饭急忙去生产队安排今天的活,许世彦则是领着媳妇,出门走亲戚。 许世彦的外祖母、两位舅舅、一位姨母等人都在大营。 来一回,别处不去也得看望一下外祖母。 一圈亲戚走下来就十点多了,等小夫妻俩再回到苏家时,见到好些人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等走近了才看明白,原来是隔壁苏维忠的大嫂冯氏领着儿媳妇还有闺女过来了,正帮着韩氏在那儿处理蝲蛄呢。 “哎呦,瑛子和姑爷回来了啊?快进屋坐吧,大热天的转一圈儿怪累的。” 冯氏这人性情爽利热情好客,对苏安瑛很好。 “小玉,赶紧回家,给你姐夫摘点儿樱桃来。 再看看那盆桃树上的桃子有没有熟的,摘两个下来给你姐夫吃。” “安民,进屋陪着你姐夫说话去,我们再忙活一会儿就成了,今中午给你们做蝲蛄豆腐吃。” 冯氏比韩氏更像是主人,般般样样都安排的很妥帖。 “赶巧了,昨天安民在汤河下游抓了不少蝲蛄回来,我嫌小就没煮给他们吃,做蝲蛄豆腐倒是正好。” 苏安民是冯氏跟苏维诚的三儿子,今年十五了,不爱读书,小学念完死活不肯再上初中。 成天上山下河的各处野,也是抓鱼摸虾的特别在行。 冯氏说的蝲蛄豆腐,算得上是东北一大特色菜了,住在江边河边的人家,多数都会做,却极少做。 蝲蛄,也称大头虾、东北鳌虾,跟小龙虾长得很像。 区别是蝲蛄身体呈青褐色,小龙虾为暗红色。蝲蛄的外壳没那么厚,小龙虾外壳厚实还有硬刺。 蝲蛄的第一对步足,也就是前面的鳌比较大,身体相同大小的蝲蛄和小龙虾放在一起比,蝲蛄的鳌比下龙虾的大很多。 两者的生活习性也有区别,蝲蛄生长在水质清澈透明的溪水中,对水质要求极高,对化肥农药等敏感。 蝲蛄算是东北河鲜的一种了,其味道鲜美独特,在东北人的眼中,绝对是美食榜前三。 只可惜后世因为环境污染等原因,这种生物濒临灭绝,只有少数养殖的,价格极其昂贵。 至于蝲蛄豆腐,可绝对不是用蝲蛄跟豆腐一起炖出来。 将蝲蛄揭去壳儿,去掉尾部的沙线,然后放到石臼中捣碎,之后用纱布过滤出红褐色汁液备用。 锅里水烧开,将蝲蛄汁液倒进去,轻轻搅动,就会见到一朵朵粉红色的花从锅里浮起来。 加点盐调味,撒上切碎的韭菜,这道菜就做好了,有条件的还可以打个鸡蛋花。 红、黄、绿三种颜色混在一起格外漂亮,口感软嫩,就如同豆腐一般,所以才叫蝲蛄豆腐。 这道汤品融合了蝲蛄、韭菜的鲜味,不需要加任何调料去腥,喝一口,绝对是能把舌头都咽了的美味。 但是由于其制作工序太麻烦,尤其是这年月没有什么粉碎工具,纯手工捣碎,实在太费劲了,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极少去做。 要不是新姑爷回门,就算苏安民抓到再多的蝲蛄,冯氏也懒得做,顶多搁点儿盐煮一煮吃。 “伯娘,这蝲蛄豆腐太费事了,何必麻烦? 你看我这来一趟,倒劳烦着伯娘和嫂子、三弟都跟着受累。” 这么高规格的招待,是上辈子许世彦从来没经历过的。 那时候他结婚第二天就去大安煤矿上班了,根本没陪着苏安瑛回门。 苏家虽然不说,心里头肯定不高兴。 这辈子许世彦不仅陪着媳妇回门,还带了丰厚的回门礼,也算是给苏家涨了脸面。 苏维忠临出门的时候特地叮嘱,不管想什么办法,今中午必须弄一桌好菜来招待姑爷。 “咳,这算啥?新姑爷第一回登门,那可是贵客。 咱们家的规矩就这样儿,中午你大伯也过来,到时候你们爷几个好好喝几杯。” 冯氏爽朗的笑声,让人听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第十三章 盛情款待 许世彦夫妻被冯氏撵着进屋休息,那头苏安玉摘了樱桃和盆桃,苏安民给姐夫倒了茶水,一起陪着聊天。 厨房里,冯氏跟韩氏等人一顿煎炒烹炸,各种香气直往外飘。 不管谁路过闻到了,都馋的口水直冒。 十一点,地里干活的苏维诚、苏维忠兄弟,还有苏安瑛的堂弟苏安邦一起回来。 东北这边的规矩,家里来客人了,必须得找亲朋好友过来陪客。 苏维诚是苏安瑛的大伯,这种场面必须得请他。 “哎呦弟妹,中午都做啥好吃的啊?大老远就闻到香味儿了,真馋人啊。”苏维诚一进门就大声问道。 “多着呢,大哥,安邦,快进屋洗手,马上就开饭。”韩氏笑呵呵的招呼众人。 许世彦也从屋里出来,跟苏维诚、苏安邦打招呼聊天,几个男人凑在一起,有无数话题可聊。 许世彦一改旁人眼中蔫吧老实不言不语的形象,虽不至于夸夸而谈,却也是每个话题都能恰到好处的聊几句。 男人在屋里聊天,女人在厨房赶紧收拾,不多时饭菜全都做好了。 东屋炕上摆一张炕桌,各种菜肴陆续端上来。 第一道大菜自然是小鸡炖蘑菇粉条。都说是姑爷进了门,小鸡断了魂儿,这话还真是不假。 韩氏也舍得,愣是把家里那只大公鸡杀了,炖上去年秋天采的榛蘑,再来点儿粉条。 用大汤碗盛了冒尖儿一碗摆在桌中央,香气随着热气往外飘。 再来一个豆角土豆炖咸肉,那肉自然是去年冬天杀猪的时候留的。 没舍得都吃了,用盐腌上放起来,今天也都拿出来用了。 酱炖小江鱼,不用说,这肯定是苏安民弄回来的。 用自家做的大酱炖出来,上面再撒点儿翠绿的葱花、红红的辣椒碎,酱香中透着鲜辣,绝对下饭神器。 煎酿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里面放进去午餐肉的碎末做馅儿,两面煎成金黄。 再调汤汁勾芡,撒上葱花,看起来也格外有食欲。 红烧肉炖小白菜,翠绿的小白菜用红烧肉罐头炖出来,里面还放了点嫩呼呼的豆腐和细细的粉条。 木耳炒鸡蛋,里面切了不少葱白,配着黑色的木耳,金黄的鸡蛋,同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最后压轴的自然是蝲蛄豆腐汤了,没用汤碗,直接搁白色搪瓷盆盛了端上来。 红、黄、绿的配色,鲜香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东北的六七月份,蔬菜种类属实不多,新鲜猪肉更是不用想,即便有肉票,也不可能跑大老远去县城里买肉。 人都说“四菜一汤,干部下乡。” 眼前这六菜一汤基本都是硬菜,还有金灿灿香喷喷的大黄米饭,那绝对是超高规格了。 也看得出韩氏跟冯氏真的是是费尽了心思,连许世彦拿来的罐头,也都被她们给做了菜,才凑出来这一桌的。 “来来,都上炕,世彦啊,坐你爹身边。这一桌子好菜,今中午可得好好喝两盅。瑛子,你也过来坐。” 这个时候,就看出陪客的作用了,没有陪客,气氛活跃不起来。 饭菜摆好,苏维诚招呼着许世彦脱鞋上炕,又让苏安民去烫了一壶酒,给众人全都满上。 苏安瑛忙摇摇头,“不了,大伯,我跟我娘还有大伯娘都在西屋吃。” 东北没有什么女人不上桌的规矩,但是男女一般不同桌,家里来客了,都是男女分开。 苏家也一样,东屋一桌都是男人,西屋炕上也摆一桌,韩氏、冯氏领着家里闺女媳妇们在这边吃。 当然,西屋的菜比不得东屋,只有四菜一汤,没有煎酿豆腐和木耳炒鸡蛋,小白菜里也不见红烧肉。 即便如此,那也是平日里见不着的好菜饭,香着呢。 冯氏一个劲儿的往苏安瑛碗里夹菜,还特地挑了好几块鸡肉给她。 一边吃饭,一边问苏安瑛嫁过去之后,许家人对她如何。 苏安瑛实在,就把结婚第二天,许世彦跟许老爷子闹翻,分家另过的事情说了。 听见这话,冯氏和韩氏都是一愣。 这年月儿子主动提出来要分家的可是不多,这么一闹,就怕是苏安瑛会被人指责。 当然,也有好处,就是苏安瑛嫁过去不用跟婆婆和妯娌相处,没有公婆在头上压着,过日子舒心。 “你们虽说是分出来了,也不能跟许家那边太疏远。 姑爷拉不下脸来,你做新媳妇的不能不懂事。”韩氏琢磨了一下,说道。 “你公公那人不好相处,婆婆却不错。 那边有什么事情,你也别躲着,过去帮帮忙,外人眼里也好看,省的人家总说嘴。” 韩氏毕竟这个岁数了,经历的事情多,少不得要指点苏安瑛几句。 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毕竟是苏家的闺女,要是苏安瑛在外面名声不好,也影响苏家这几个丫头。 “嗯,我知道了,今天回家来看看,下午我们就回去。 明天我和世彦一起下地挣工分,得空了我就去婆婆那边。” 苏安瑛老实,一向都是继母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更何况韩氏也是为了她着想,苏安瑛自然领情。 西屋里,冯氏和韩氏两人指点着苏安瑛,教她如何与丈夫相处,如何跟公婆、妯娌、小姑子小叔子搞好关系。 女人这辈子不容易,没出嫁的时候有爹娘护着还好些,什么都不用想。 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处处都要多思量。 东屋此刻,气氛更是热闹。 男人嘛,有几个见了酒还能稳住的?几杯酒下肚,说话的声音都高了许多。 许世彦是新姑爷,这又是回门,大家肯定要敬酒。 好在他酒量还行,陪着苏维忠、苏维诚喝了好几杯,倒也没显出什么来。 许世彦素来稳当,即便喝了酒,也不说狂话,依旧是那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长辈问了他就说,长辈让喝酒他就喝,说话也不吹吹呼呼,这一点属实挺让人喜欢。 苏维忠看着女婿,也是各种感慨。 原本媒人介绍的时候,苏维忠真有点儿没看上许世彦。 觉得这小伙子太蔫了,怕闺女跟着他没啥好日子过,会受欺负。 没想到,许世彦看上去蔫了巴登没啥脾气,实际上蔫吧人咕咚心,倒是有点儿内秀。 刚结了婚就分家,带着媳妇出来单过,还有办法挣到钱,属实不错了。 第十四章 翁婿 人老实稳重,不出去惹祸,还有点儿小机灵能挣钱。 从小两口相处来看,对媳妇宠着护着,知道疼媳妇,这样的男人多可靠啊。 苏维忠看着许世彦,就觉得越看越顺眼,哪哪儿都好。 这下越发高兴,酒越喝越多,到最后,干脆扯着许世彦的手不松开了。 “世彦啊,好孩子,真不错,爹没后悔把闺女嫁给你。 往后呢,也不求别的,只要你对瑛子好,爹就心满意足了。”苏维忠说着,眼圈就红了。 “瑛子这孩子不容易,两岁多没了娘,我一个大男人也照顾不好她。 可她从小就懂事,小小的娃儿,自己就能穿衣梳头洗脸,不用我操心。 长大了更是能干,家里外头啥都行,比男孩子都得用。”苏维忠越说越心酸。 苏维忠当过兵,参加过鸭绿江对岸的战役,转业回乡后娶了苏安瑛的母亲孙氏。 孙氏在生下苏安瑛后,得了痨病,两年后撇下丈夫和女儿撒手离世。 苏维忠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不点儿怎么过日子?于是在旁人撮合下,娶了带着闺女逃荒过来的韩彩娥。 韩氏嫁过来,又给苏维忠生了四个闺女。 这一家子六个闺女,苏维忠再能干,也得拼了命的挣钱才能养活,根本顾不上家里。 幸而韩氏这人性格好,对待苏安瑛也说得过去,从不打骂虐待,吃穿都跟其他几个一样。 当然,后娘终归是后娘,要说不偏心也不可能。 不然一家子闺女,怎么就苏安瑛一天学都没上? 苏安瑛从小能干,五六岁开始就背着妹妹哄孩子。稍大一些,洗衣服做饭就全都会了。 十五六岁之后,农忙下地干活挣工分,农闲就上山捡柴,家里外头一把抓。 可以说,苏安瑛帮着把家里撑起来一半。 有时候,苏维忠也觉得愧对闺女,不管咋地,也该让苏安瑛念几年书,哪怕是小学毕业了也好啊。 韩氏带来的闺女秦美玲,小学毕业,后来当了代课老师,去年嫁到了浑江去,丈夫在浑江一百货上班。 两人结婚后,就把秦美玲调到了建设小学,还转了正。 苏安瑛一天书没念,只能下地干活挣工分,找对象也只能找农业队的。 两相对比之下,苏维忠这心里能好受么? 可他能怎么办?他跟韩氏结婚这些年,还有四个闺女,感情比孙氏深厚。 韩氏为了这个家也不容易,难道他还能为了这件事去责怪韩氏? 为了这个家,苏维忠也只能继续装聋作哑。 两世为人的许世彦,哪里听不出丈人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叹气。 他家小媳妇啊,着实够可怜的。 “岳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瑛子,我的媳妇,别人不疼着,我得疼她。” 许世彦神情严肃,语气郑重的向老丈人保证道。 “哎,哎,好,好,爹看出来了,你是个好的,瑛子交给你,我放心。” 苏维忠抬手抹抹眼角,扯出抹笑容来,连连点头。 “你看看你们翁婿俩,不好好喝酒絮叨啥呢?来,赶紧喝啊。” 那头的苏维诚喝的也不少,舌头都有点儿硬了,还拉着别人一起喝呢。 这顿酒,从十一点半一直喝到了快一点,直把几个男人都喝的东倒西歪。 这下,也不用干活了,一个个倒头就睡。 幸亏上午苏维忠就把今天的活都安排下去了,下午不去也没事儿。 几个人里面,数着许世彦最克制,新姑爷第一回登门,就让人灌的酩酊大醉,那可太丢人了。 许世彦酒量还行,加上心里有数没可劲儿喝,所以苏维忠几个都醉倒,许世彦还勉强保持清醒,只倚在炕梢的炕琴上歇着。 “你咋样了?要是难受就躺一会儿,别硬撑着。” 桌子撤下去之后,苏安瑛坐在丈夫身边,一脸担心抬手摸了摸许世彦额头,轻声问道。 “还行,没啥事儿,我在这坐会儿就行,过一会儿酒劲儿就消了,放心。”许世彦握住媳妇的手,朝她笑一笑。 苏安瑛不放心,给许世彦倒了杯水,又陪着他坐了一阵子。 等许世彦酒劲儿渐渐退下去一些,眼神逐渐清明,苏安瑛这才放心了。 新婚回门的规矩,不等太阳落山就得回家。 下午四点多钟,有一趟慢车从通化到白河的慢车经过仙人桥。许世彦跟苏安英正好可以坐这趟车回去。 刚过三点,韩氏就把苏维忠喊了起来,两口子商量之后,去仓房装了不少米粮等,给小两口带回去。 “你俩回来一趟,家里也没啥好东西给你们,这点儿粮食你俩背回去,多少填补一些,等着到秋收就好了。” 苏家人口多,但都是闺女,吃的没那么多,所以家里粮食能剩下一些。 要是没分家,苏维忠也就不提这个茬了,一大家子人,这点儿粮食不够干啥的。 如今小两口分家单过,吃的不多,一袋子粮食能吃些日子呢,给了苏维忠也不觉得心疼。 “哎呀,爹,这可不用,还是留着家里吃吧。 分家的时候分了一些粮食,够我们吃到秋天了。”许世彦哪里能要丈人家的粮啊?连忙推拒。 “你看你这孩子,跟我这还见外啊?瑛子在家这些年没少干活,这口粮也是她挣出来的。”苏维忠一脸的不高兴。 “她出门子,家里也没陪送什么,就这点儿粮食,你跟我撕吧啥? 赶紧拿着,要不然以后就别回来了。” 老丈人沉下脸说重话了,许世彦还能说什么?只能乖乖听话呗。“哎,那我就拿着。” 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多送点东西来也就是了,人情往来嘛,就是这样,有来有回。 老丈人和女婿也是一样,得经常走动才行。 那边,韩氏也把苏安瑛的旧衣服找了出来,打个包袱让她背着。 “住家过日子,能省就省,旧衣裳穿着下地干活,脏了也不心疼,实在破了,还能打袼褙纳鞋垫。” “往后常回来,不管啥时候,这也是你家。” 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孩子,哪怕不是亲生的,也有感情,临行前,韩氏殷殷叮嘱。 “姑爷是个不错的,你俩好好相处,早点儿生个孩子,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 第十五章 死对头 苏维忠打发了苏安民还有苏安芳,一起送许世彦夫妻去了仙人桥车站。 临上车前,苏安芳抱住二姐,万分不舍。 还是苏安瑛答应了,以后常回来,苏安芳好歹才松了手。 挥别了弟妹,苏安瑛跟着许世彦坐车返回东江沿。 回门之后,小两口的生活也就恢复了正轨。 每天早上,许世彦都早早起来去江边收渔网。 江里的鱼不少,许世彦又特别会挑地方下网,所以每次都有收获。 细鳞鱼或者鳌花这一类贵的鱼,就藏起来留着卖掉。 鲤鱼或草鱼,就拿回家去炖了添个菜,也让饭桌上丰盛一点。 生产队有活的时候,小两口就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 没活的时候,许世彦就进山,或是捡柴禾或是采药,反正都有事情做。 一星期之后,许世彦跟生产队请假,再次背着背筐往松江河送鱼。 这次他不光带了鱼,还带了几斤挺大的蝲蛄送给那个姓郭的。 果然,郭胖子见了蝲蛄特别高兴,痛痛快快就收了鱼。算完账,俩人照着上回一样分钱。 许世彦分了五十多块钱,高高兴兴去商店,买了一堆不要票的东西。 有了两次合作,接下来的事情就更顺利了。 郭胖子直接交代了门卫、后厨、出纳,让他们都不许为难许世彦,许世彦送的鱼直接过秤算钱,谁也不许克扣。 当然,许世彦也会做人,给这些人捎点儿蝲蛄、小江鱼之类的东西,把几个人都哄的挺乐呵。 一来二去的熟悉了,称兄道弟的还挺近乎。 许世彦刚结婚就分家,其实外头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 外人眼里,许世彦蔫了吧唧没啥脾气,干活也一般,工分也就比女的多些。 除了会点儿医术之外,没啥长处。 这样的人竟然敢在结婚第二天就分家另过,大家都说他是被媳妇哄的昏了头。 小年轻不知道过日子艰难,脑袋一热就分家,往后日子不好过了,后悔都来不及。 可是大家伙左等右盼,没等来许世彦两口子哭天喊地。 只瞧着苏安瑛比刚嫁过来的时候胖了些,气色也越来越好了。 偶尔干活离着家远的时候,小两口带的饭都挺丰盛,而且苏安瑛平日里的穿着打扮也不错。 看这个样子,许世彦两口子分了家非但没吃苦,好像还越过越好了?这是咋回事? 有那特别好信儿的人,就各处打听,想要知道许世彦夫妻怎么就过得那么滋润? 这世上的事,只要做过总会有痕迹,旁人但凡用心了,总能瞧出些端倪。 许世彦每隔几天,就请假,背着大背筐去松江河。 有人瞧见过,说走的时候都是鱼,回来的时候里面装着杂七杂八各类用品。 那不用说,肯定是许世彦抓了鱼去松江河市场卖。 这下,不少人都开始眼馋,也有人学着抓了鱼去市场。 结果运气不好,被人撵的可哪跑,鱼没卖出去不说,人都差点儿被抓起来。 所以,大家伙就更纳闷儿了,许世彦是怎么做到每次去都能卖了鱼的呢? “呦,许三哥啊,今儿又请假去松江河卖鱼?还是三哥有本事啊,回回去都能卖掉。厉害。” 八月里的一天上午,许世彦背着背筐刚上了船,后面又来一个人。 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许世彦当然认识对方。陈德勇,东江沿大队老陈家的二儿子。 许家住村东头,三间房,五个儿子。陈家住在村子西头,也是三间房、五个儿子。 两家都在一个队里,难免被人比较议论。 许家儿子都人高马大、身强力壮,陈家儿子又矮又瘦,干吧猴儿似的。 许家儿子都特别能干,哪怕许世彦这样的,也是勤勤恳恳,特别过日子。许家日子红红火火,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 而陈家几个藏奸耍滑、游手好闲,家里那日子让他们过的,恨不得吃了上顿没下顿。 陈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头少不得也对比一下,越比就越是嫉妒,只是明面上看不出来,暗地里没少跟许家攀比。 上辈子,许世彦的大哥和二哥,在七九年搬走去了松江河,老四许世德也搬到了河北大队,老五考上了大学。 五兄弟走了四个,只剩下许世彦一个人在东江沿。 分田到户后,陈家老大陈德胜不愿意留在村里种地,出门闯荡。 混了几年有钱了,回村抖起来。陈家那几个兄弟也仗着哥哥的势,在村里横行霸道打击报复。 村里不少人都被欺负的搬走了,赵大海书记的位置也被挤下去,索性带着家人搬走。 许世彦在大房子也待不下去了,只能搬走。 “没,就是去走个亲戚串串门。” 陈家人都一肚子坏水儿,这小子肯定没憋好屁,许世彦不太想搭理他,随口敷衍。 “三哥,瞧你见外了不是?咱哥俩谁跟谁啊?还在这瞒着呢? 大家伙儿早就知道,你去松江河卖鱼的事儿了。” “三哥,有挣钱的买卖,好歹捎着弟弟一个啊,都一个村里住着,好歹拉扯兄弟一把。” 陈德勇扫了眼许世彦的背筐,里头的鱼可是不少,就是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钱啊,那可是好东西,这钱要是他能挣到手就好了。 许世彦神色不变,淡淡笑着,“我看着陈大叔今年又没少种黄烟啊,那么多烟,大叔一个人能抽的过来么?” 大房子出产黄烟,虽然前些年由于政策原因不让种,可老百姓私底下也没少种。 房前屋后的菜园子、自留地,除了种点菜之外,多数都种黄烟了。 这么多黄烟,真以为都留着自家抽啊?实际上都是晒干了拿到松江河或者县里卖掉了。 大房子黄烟好抽,价钱不低,都指着黄烟换点儿钱呢。 陈家在村子西头,地方偏菜园子大,那一菜园子黄烟,当谁眼瞎看不见么? 也就是赵大海为人好,不跟陈家计较,换成别个大队干部试试?早给割尾巴了。 所以,许世彦这话一出,陈德勇的脸色立刻变了,“咳,我们家亲戚多,都知道咱这儿的烟好,管我们要。 我爹那人你还不知道么?好面子,人家要了他不好意思不给,这不就多种了点儿。” 自家的事情陈德勇最清楚,当面被许世彦点出来,陈德勇这脸上多少有点儿挂不住。 “可不是?我家在松江河、东岗也是亲戚不少。 人家知道咱西江的细鳞鱼多,管我要几条,我还能不给么?”许世彦就着对方的话,直接怼回去。 第十六章 东岗公社 陈德勇被许世彦几句话噎了个跟头,一脸讪讪。 心道这许家老三啥时候说话这么厉害了?以前不是成天蔫了吧唧的不吭声儿么?咋就忽然变了呢? 许世彦才懒得搭理陈德勇呢,下了船背着背筐快步就走。 俩人都是去松江河,陈德勇很明显是想要跟许世彦套近乎,总没话找话想说点儿啥。 可许世彦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一声不吭,就是闷头走路,着实把陈德勇郁闷够呛。 走了一个来钟头,好不容易到了松江河拐角楼。 许世彦看了眼身后的陈德勇,心头一动,没有直奔局机关大院,而是转身往南走了。 松江河镇,跟南面的东岗公社是挨着的,一个是城镇,一个是农村。 相比于松江河,东岗的历史就更久远些。 清末民初,东岗一带就有猎户和参户居住,三六年设立东岗村、四六年改为东岗区、五六年改为东岗乡,五八年成立东岗公社。 东岗公社下辖十个大队,因地处长白山脉,山地多耕地少。 但土壤自然环境比较适合人参生长,种植人参历史悠久,是远近闻名的人参之乡。 上辈子是八七年,许世彦带着家人搬到了东岗镇,之后在东岗住了三十年,直到最后开发拆迁。 这辈子,许世彦打算早一点搬过来,最好赶在八三年联产承包之前,这样不仅能分到大田地,还能分到参地和人参。 重活一回,许世彦也没太大的追求,什么搬到城里,进城当工人之类,想都不敢想。 这年月农转非太难,许家可没那个人脉背景,办不成那么大的事儿。 再说了,他务农一辈子,也没多少文化,让他进城能干啥? 倒不如老老实实种地栽参,以东岗的发展前景,将来不会差。 原本他是想着冬天再过来找找人,可今天遇见陈德勇,许世彦心里犯疑,索性先去一趟东岗。 “二哥,忙着呢。” 许世彦来到东岗中学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外,正巧院里有人,许世彦忙拎着鱼进院,跟主人打招呼。 “呦,这不是我三兄弟么?今儿咋有空来东岗了?快,进屋坐。 孩儿他妈,赶紧烧水泡茶,大房子咱二姑家的老三来了。” 这户人家姓周,男主人周长和,跟许家老太太周桂兰是同乡。 正经论起来呢,应该管周桂兰叫姑,所以许世彦管对方叫二哥。 “二哥,别让二嫂忙活了,我今天是来松江河办事,顺路给二哥捎来一条鱼。 今早晨刚从河里抓的细鳞,留着吃个新鲜。”许世彦说着,将鱼递过去。 “哎呀,你看看,咋还这么客气啊?”周长和一见那条细鳞鱼,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 “孩儿他妈,快,咱兄弟拿来条大细鳞,赶紧收拾了炖上,中午留咱兄弟吃饭,我得跟兄弟喝两盅。” “二哥,我今天属实有事,中午就不在这儿吃了。” 许世彦忙推拒,他来周家可不是为了吃顿饭,主要是联系一下感情,为以后铺路。 周长和家的大儿子周庆国,在外头当兵呢,今年冬天转业复员,回东岗公社,当了民兵连长、治安助理。 上辈子许世彦八七年搬到东岗的时候,周庆国正好从东岗镇副镇长调往别处,临走前帮着把许世彦一家子的户口落到了三大队。 这回许世彦要提前搬出来,还得找周庆国帮忙。许家跟周家平日里来往不多,不好直接开口。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那肯定不管用,所以许世彦早就计划好了,往后常走动着。 人情往来就这么回事儿,越走动越近,等关系到了,这点儿事对于周庆国,动动嘴就能办。 许世彦还有事情要办,没在周家久留,只喝了口水说几句话便告辞出来。 周长和少不得跟着送出门,正好瞧见二大队的人赶着马车路过,忙拦下来,让对方捎着许世彦。 周长和是二大队的老人儿了,这点儿面子当然有,赶车的痛快答应,许世彦就坐上了马车。 马儿撒开四蹄,一路踢踢踏踏的直奔松江河。 到了生产资料商店,赶车的去办事,许世彦则背着背筐从西往东穿过镇子,直奔局机关大院。 “呦,小许来了啊,今天比往常晚了点儿,刚才郭组长还出来瞅,说你咋还没来呢。” 看大门的老头,见了许世彦,一脸笑容的说道。 “嗯,今天早晨有事耽误了一会儿,王大爷,这点儿蝲蛄您拿回去,给小孙子吃。” 许世彦笑呵呵将一包蝲蛄,塞到老头手里。 “哎呀,这么大的蝲蛄呢,你看看,自打认识了你,我们家小孙子可是有口福了。快进去吧,那头估计等着急了。” 老王头那个高兴啊,笑的见牙不见眼,忙摆手让许世彦进门。 许世彦进了大院直奔后厨,找人过秤算账不提。 只说机关大院门口,许世彦刚进去几分钟,有人鬼头鬼脑的凑了过来。 老王头刚找了个桶把蝲蛄装上,一回头就瞧见大门口站了个人,抻着脖子往院里看。 “哎,哎,干啥的?闲人免进啊。” “大爷,我是来找人的,就刚刚背着背筐进去那人,我找他。”来人正是陈德勇。 他刚才办完事,就在林业局商店外面转悠,以为能看见许世彦在市场卖鱼。 转悠好几圈也没见着人,忽地一转头,发现许世彦背着背筐进了局机关大院。 陈德勇好奇,就跟了过来,刚想跟着进去,就被看门的王大爷给发现了。 “找人?背背筐的?我们这儿是林业局机关大院,里头都是干部,谁背个背筐啊?” 王大爷瞅了眼前这家伙两眼,长得尖嘴猴腮,跟小许没啥像的地方,瞅他鬼头鬼脑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王大爷人老成精,当即留了个心眼儿,根本就没理这个茬儿,很是不耐烦的挥挥手。 “赶紧走啊,别在这儿碍事,等会儿领导开车回来,别撞着你。”老爷子二话不说,直接赶人。 “不是,我刚刚明明看见有个人背着背筐进去了,你让我找找。” 陈德勇急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他得弄明白,许世彦来这儿干嘛了。 “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叫治安队的来了啊。不开眼的东西,啥地方都敢闯?”老王头沉下脸,怒道。 第十七章 进山放山 许世彦办完事从机关大院里出来时,陈德勇已经被王大爷赶走了。 “小许啊,刚才有个人跟在你后头过来,我瞅着他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让我赶走了。” 老王头拦住了出门的许世彦,提醒他。 许世彦脚步一顿,立刻想到了是陈德勇。 没想到,去东岗转悠了一圈,还是被陈德勇盯上了,这家伙,贼心不死啊。 “谢谢大爷。”许世彦忙向老王头道谢。“往后要是有人打听我,您尽管撵走就是。” 好不容易找到的挣钱路子,虽然挣的不多,也不可能长久,那也不能被人破坏了。 “成,你就放心吧,一点儿小事,你王大爷动动嘴儿就办了。” 老王头收了许世彦好几回吃的,当然得尽心。 许世彦向老王头道了谢,离开局机关大院。 他知道,那个陈德勇肯定猫在哪个犄角旮旯瞅着,于是决定在镇上多转悠几圈,遛遛狗。 林业局商店、抚松商店、副食品店、生产资料店、劳保商店、药材商店,反正兜里有钱,许世彦挨个儿都去转悠两圈。 直到这些地方都转悠遍了,背筐里也装了不少东西,许世彦看看时间,中午了,这才往回走。 许世彦在前面走,后头几百米外,跟着汗流浃背的陈德勇。 这一上午,简直遛的他腿都快断了。 关键是,许世彦进商店转悠,商店里头阴凉不热。 可陈德勇在外头不行啊,大太阳底下晒着,那真是又累又热。 要不是为了弄明白许世彦究竟要干啥,陈德勇哪会遭这个罪? 陈德勇越走心里头越生气,咋以前没觉得许家老三这么遭人恨呢? 眼见着许世彦这回是朝着大房子走,陈德勇索性也不跟了,坐在路边大树底下歇凉。 这一上午把他折腾的,热死了。 许世彦耍了陈德勇一回,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回到家,开始准备着放山的事情。 八月中旬,农历七月初,这个时候,地里庄稼已经长起来,不用再铲地除草。 同时,深山老林里的人参,顶着红艳艳的参籽,引来棒槌鸟啄食,以及无数梦想着挖棵山参发财的人们。 这也就是放山人所说的,“红榔头”市。 人参,是百草之王,中药之首,也是关东三宝里的第一宝。 长白山地区的人们,管人参叫“棒槌”,把进深山老林里寻找采挖人参,叫做放山。 每年的红榔头市,都有很多人,或是拉帮结伙,或是单独一人,闯进深山老林里,寻找发财的机会。 “你真要进山啊?那深山老林里多危险啊?咱家现在也攒下点儿钱了,你非得去冒这个险么?” 苏安瑛见许世彦忙着收拾进山用的东西,一脸担忧的问道。 “当然要去啊,要是找到棵大货,能卖不少钱呢。 咱现在是自己过日子了,处处都用钱,卖鱼那点儿钱能够干啥?” 许世彦头也没抬,继续拾掇东西。 进山放山可不是一两天,晚间得住在山里,吃的用的都得预备妥当。 “咱也不能一直住在李大娘家里,总得自己有个窝才行啊。 咱以后有了孩子了,难道还住别人家?”许世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 听见丈夫说孩子,苏安瑛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小腹,欲言又止。 “那你好歹找几个人作伴也行啊,你自己进山,我哪能放心?”好一会儿,苏安瑛才开口说道。 许世彦听出媳妇话语里的担忧和心疼,抬头看了苏安瑛一下,朝她招招手。“来,媳妇,过来坐。” 苏安瑛依言坐到许世彦身旁,许世彦手一勾,便把媳妇搂在了怀里。 “我在大房子生活七年了,这周边的山山水水都熟悉的很,放心吧,我自己一个人肯定没问题。” 前世他进山无数次,对此很有经验,而且这一片十分熟悉,确实没必要担心。 “我就出去六七天,也不走特别远,要是没遇到大货,我就赶紧回来。 你在家好好的,有啥事就去找咱妈。”许世彦搂着媳妇,柔声安慰。 也不是他非得一个人去,主要是这辈子他还从没上过山。一般的参把头都不愿意带初把儿进山,嫌麻烦,只推脱说是人数够了。 许世彦也没辙,别人不带他,那他就自己单棍撮呗。 苏安瑛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只是担心丈夫而已,见许世彦心意已决,她也不好拦着。 于是又去给许世彦叠了厚厚一摞煎饼,炒上一罐子酱,再煎一些小鱼干什么的。 每一样都仔仔细细弄好,装到一个大背囊里。 放山要选好日子进山,不选初一十五,不选初四,多数都是选三、六、九这样的日期。 七月初三上午,许世彦收拾好行囊,背着六七十斤的东西,出发了。 大房子就在江边,江两岸到处都是石砬子,在大房子村南面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一处石砬子上有个天然形成的山洞。 山洞里有石桌石椅等,宛若天成,当地人都传,那可能是神仙居住过的地方,所以也被当地人叫做“仙人洞”。 许世彦依稀记得,上辈子好像就是今年,村里有人在仙人洞附近挖到了大货。 所以,他出了村子就一路向南,往仙人洞的方向。 大房子地处偏僻,交通条件不利于采伐,所以周围的森林破坏没那么严重。 越往南走,没了村落,树林也越来越茂密。 粗壮的大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哪怕是八月炎夏,树林里也不见燥热,处处阴凉。 身处翠绿的林海之中,呼吸着林间清新湿润的空气,耳边是鸟儿清脆的鸣叫。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很美好,可实际上呢?阴凉潮湿的地方最容易滋生蚊子。 这些吸血的家伙感觉到人的存在,会随时随地跟着,寻找机会下口。 除了蚊子,还有小刨锛儿、瞎眼蒙等,不停的在人周围飞舞,一旦找到机会,就会狠狠地来一口。 所以进山的人,多数都抽烟,可以熏跑那些烦人的小东西。 不抽烟的人,也有办法、 从树上掰下来一块老牛肝点燃,或是拿在手里,或是用枝条缠住了绑在头上。 老牛肝燃烧没有明火,只有青白的烟,那些烟是蚊虫的克星,这样就能舒服一些了。 第十八章 放山的规矩 长白山地区采挖人参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女真或是渤海国时期。 那个时候,人参就是东北少数民族向中原王朝进贡的贡品,可见其价值。 成百上千年的发展,无数穿梭在深山老林里寻找人参的先辈们,留下了许多经验和规矩。 在以前,有专门的参帮,就指着放山挖参过日子,这些人从春天开始进山,一直到落雪前出山。 放山的季节,按照人参生长的不同时节,可以分成芽草市、青草市、韭菜花市、小夹扁儿市、大夹扁儿市、青榔头市、红榔头市、黄罗伞。 这其中,数着红榔头市最容易。 这个时节,参籽成熟,红艳艳的一簇,迎风摇曳,就好像是在向人招手。 万绿丛中一点红,最是显眼不过。 所以,大多数人都会赶在这个时间进山。 希望能在茫茫林海中遇到一棵大货,挖回去卖个好价钱,改善生活。 许世彦背着行囊,穿越林海,一路来到了仙人洞附近。 他自己一个人,不打算走太远了,就把这方圆十多里的地方定为山场。 放山人进山,第一件事就是拜山神爷老把头。 用三块石头,两竖一横搭成“老爷府”,也就是山神爷老把头的庙。 在老爷府前插上三根细树枝代香,跪拜祈求山神爷保佑平安发财。 拜完山神,要选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坡,搭地戗子,也就是放山人所住的窝棚。 先用快当斧子砍三根木杆,再扒一些杨树、榆树的软树皮将木杆绑起支三角架。 从桦树上扒下整张的桦树皮,苫在上面防雨,里面铺上干草和兽皮防潮,这就算是放山人临时的家了。 地戗子搭好,还要去周围砍一些干柴。 长白山的夜间很凉,野兽也多,生火堆可以取暖、驱赶蚊虫、防止野兽、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柴禾的摆放也有讲究,得顺着,取顺利之意。 忙活完这些,大半天也就过去了,于是生火烧水,吃饭休息。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开始正式放山了,也叫压山、开山、压趟子、撒目草。 如果是成帮结伙进山,人多,压山之前要所有人站在一起,齐声大喊,目的是惊走野兽,也叫晃山。 许世彦一个人,又仗着此地离大房子还不算太远,野兽不多,也就省了这晃山,直接手拿索宝棍,离开窝棚往山里转悠。 索宝棍,也叫索拨棍,六尺长的一根木棍,顶端系一根红绳,红绳两端拴着铜钱。 山林中草木茂盛,草丛中不知道藏着什么。 放山人手拿索宝棍,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拨打草丛树干,惊走藏在其中的蛇或是其他小动物。 同时,也可以拨开杂草,发现人参。 每走一段路,还得“打拐子”,就是将细树枝折断九十度,用作记号,表示这地方已经走过了。 山里转悠可不容易,不能说话,见到什么东西也不能喊叫。 许世彦一个人进山,倒是也省了些麻烦。 自己慢慢转悠着,目光不停在草丛中撒目,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花草都不能放过。 累了就“拿蹲儿”,也就是休息,饿了就“拿饭”,也就是吃饭,烟瘾来了就“拿火儿”。 “拿”,是满语里吉利顺利的意思,都是为了拿到大人参。 许世彦在山里转悠了一天,也没“开眼儿”,只得回到地戗子休息。 放山人进山几天不“开眼儿”都是常事,许世彦并不灰心,按部就班的烧火做饭、睡觉。 只是晚间,远处隐隐传来狼叫,许世彦睡的不太安稳。 半夜里开始下雨,早晨虽然雨停了,气温却很低。许世彦换上破皮袄破皮裤,再披上雨衣。 皮袄皮裤,都是老李太太找了给他的,老李头年轻的时候经常进山放山,如今岁数大了在山上看参,这些东西都留在家里。 听见许世彦说要进山,老李太太就把自家老头子那一套家什,全都划拉出来给了许世彦。 刚下过雨,树叶、草叶上都是晶莹的雨滴,风一吹落下来,又是一场小雨了。 许世彦穿着皮袄皮裤,外罩雨衣,倒是也不怕,依旧手拿索拨棍,朝着另外的方向转悠。 走了半头午,忽地眼前一亮,前面一片绿叶中,一点红色格外显眼。 许世彦快步走过去来到近前,仔细打量,果然是小小的一朵参籽。 顺着参籽往下看,紫黑色的茎秆上,长了四片掌状复叶。 人参,根据生长年代不同,和不同年代的不同生物特征,从小到大可以分成“三花儿”、“巴掌”、“二甲子”、“灯台子”、“四匹叶”、“五匹叶”、“六匹叶”。 如果是园参,基本上六年的生长期可以长到五匹叶或者六匹叶。 但是山参生长周期特别长,每一个阶段需要几年或者几十年,尤其是后几个阶段,长上百年才多出一个叶片也是可能的。 也就是说,见着人参了数叶片,叶片越多,山参可能就越大,越值钱。 一般五匹叶就能出大货了,六匹叶保管有大家伙。 四个叶片,也就是四匹叶,底下的人参不会很大。 进山开眼儿,遇见四匹叶,在很多人眼里其实不吉利。 许世彦盯着那棵人参一会儿,才喊了声,“棒槌。” 这叫喊山,传说中人参都成精会跑,遇见人参了大喊一声棒槌,那人参吓得一哆嗦就定住了。 “几品叶?”如果来的人多,其他人听见了就会接着问,这叫接山。 “棒槌,拿不拿?”这是说人参的大小,然后询问是否采挖。 四,与死同音,寓意不好,所以多数遇见四匹叶都不直接说,只说棒槌,对方也都明白。 “拿。”许世彦犹豫了下,还是决定采挖。 一个人,该走的程序也得走,于是自己把喊山接山的活都干了。 决定要采挖这棵人参了,首先拿出一根拴着铜钱的红绳,也就是棒槌锁,锁住棒槌。 将棒槌锁的红线绳缠绕在人参的秸秆上,两头的铜钱分别搭在已经插到地里的索宝棍或者树枝上,防止棒槌逃跑。 人参是植物,自然不会跑掉。 这么做,主要是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参、草混合难辨,不做好标记很容易找不见。 棒槌锁用红绳,在一片绿色中很显眼,使人轻易就能锁定目标。 第十九章 黑瞎子 棒槌锁锁住了人参,接着要在上风处拢一火堆,一则熏蚊虫,二则驱赶野兽,避免挖参时受打扰。 刚下过雨,林子里湿漉漉的,生火很显然不太容易。 不过经常在山林里的人,对此也有一套办法。 有一种树叫青秸子,树干青绿,表皮光滑,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色蜡质。 找到这种树就好办了,砍倒劈成细条,用桦树皮引燃。 待火势旺一点,再添上其他柴禾,上面覆盖蒿草,压住火头闷出浓烟,顺着风正好飘到人参所在位置,这时候就可以挖人参了。 采挖人参叫抬棒槌,以示尊重。 抬棒槌可不是个容易的活,需要经验老道的人,一般都是参把头亲自动手。 许世彦只有老哥一个,也别把头不把头了,自己动手吧。 用手扒去人参周围的乱草和树叶,开出“盘子”。 人参往往和树根草根缠绕在一起,要用“快当锯”将树根锯断。 主要是树根有弹性,不能用斧子砍,容易震坏人参。 细树根和草根,要用“快当剪子”剪断。 清理出盘子,露出泥土,这时候要拿出“快当签子”,一般都是用鹿骨制成的签子,拨开土层。 从人参秸秆下面的芦头开始捋着挖,直到人参全部根须都露出来。 任何细小的根须都不能挖断,不然卖人参时会掉价。 清理出来的每一根参须,都要随时用松散的泥土覆盖,保持水分。 这是个极费事的活,抬参的人手要稳,不能急,一点一点慢慢来。 幸而许世彦性情稳重,做事仔细,最适合不过。 别看只是一棵四匹叶,主根部分也只有手指粗细,但想要将其完完整整从土里挖出来,也要消耗很长时间。 许世彦一个人,累了也没人替,只能坐在地上歇会儿抽根烟,然后再继续。 费了半天的工夫,总算将这棵参完完整整抬了出来。 别看这棵参不太大,形体却极美。 芦头有豆粒大小,拧着嘴儿,脖颈细长一节一节的,肩膀上两条丁须像胳膊。 主体有食指粗细,三指来长,然后是两条腿,参须大概有半尺多长,上面布满了珍珠疙瘩。 挺好,虽然分量不太重,顶多一两来沉,但绝对是上品,按这年月的收购价来说,估计能卖二百来块钱。 想到这,许世彦忍不住摇头,这要是放到四十年后,怕是能卖几万了。 得,想那么多没用。 许世彦甩甩头,到旁边揭下来一大块新鲜的苔藓铺好,将人参平铺在上面,覆盖一些原本的土,用苔藓将人参仔细包裹。 苔藓柔软、潮湿、透气、不易干燥,用来包裹人参,既不会损伤人参、也利于保鲜,可以使人参数月不变。 然后再扒下来一大块桦树皮,将苔藓包在其中,用楸树皮当绳,仔细捆扎妥当。 参包打好放起来,还要砍“兆头”。 在人参出土的附近找一棵红松树,用刀、斧在距离地面一根索拨棍高的位置,朝着人参的方向削下来一尺见方的树皮。 在光滑的树干上刻下记号,左边刻人数,几个人几道,右边刻人参的大小,几匹叶就刻几道。 刻完了,还要给兆头“洗脸”。就是用火将兆头四周流出来的松油烧掉,为了保护兆头几十年后还能看清。 砍“兆头”的目的是纪念此处出过人参,给以后的人提醒,几十年后,或许还会有人在老兆头附近找到人参。 当然,也有人为了不让旁人知道自己挖到人参的大小,用其他方式记录,或者调整兆头方向等。 做完这些,许世彦随手将之前采下的参籽,撒到了附近。 放山人也讲究个可持续发展,播下参籽,说不定多少年后,这里还会再出人参。 忙忙活活的,大半天也就过去了,好在有所收获,别管大小,也算是值得安慰了。 许世彦不再留恋,收拾了工具返回地戗子。 之后三天,许世彦都在这附近转悠,却再无所获。中间只看见过一棵二甲子,实在是太小,也就放了。 连着三天没什么收获,许世彦心里头也有点儿郁闷了。 上辈子他在大安煤矿上班的时候,听家里人提起过,村里一伙人进山放山,遇见了一棵大货,卖了将近一千块钱。 这个年月的一千块钱啊,那可不是小数目,别说东江沿大队了,就连大营公社都知道了。 这么轰动的一件事,他不可能记错,就是在仙人洞附近找到的啊,后来他还看见那个兆头了呢。 为什么他都来转悠五天了,愣是没看见呢?合着他不该发这笔财?没有这个运气? 放山原本也就是凭运气的事,估计是他没这个财运。 唉,再转两天,要是还遇不上,他就回家吧,估计媳妇在家也该等的着急了。 许世彦开解自己一番,又重新振作精神,手握索宝棍,不停敲打着周围的草木,眼睛也不停地四处张望。 山林里寂静一片,除了棍子拨开草丛,和裤腿与树枝草丛摩擦的声音外,没有其他声音。 蓦地,身后传来些许不一样的响动。 许世彦背后发寒,凭着上辈子打猎多年的经验,他敢断定,身后肯定有什么野兽跟过来了。 许世彦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轻轻扭转身体向后看去。 当他看到身后的情形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得,今天闹不好要交代在这儿。 距离许世彦身后两三百米外,一只体型庞大的黑色动物正晃悠着往这边来呢。 那体型,那行走的架势,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黑瞎子啊。 黑瞎子,是当地人对黑熊的一种称呼,这玩意儿视力不太好,通体黑毛,所以叫它黑瞎子。 别看这玩意儿视觉不咋地,嗅觉却特别灵敏,而且力气极大,一巴掌呼过来,牛肩胛骨都能拍碎。 这可是能跟老虎斗一斗的家伙,行动迅速,咬合力超强,皮糙肉厚又抗揍,人遇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操,这运气何止不好啊,简直背到家了。 许世彦暗暗后悔,就不该不信邪挖了那棵四匹叶。老辈人留下来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正思索间,那低着头晃悠的黑瞎子忽然抽了抽鼻子,然后抬起了头,往许世彦这个方向看过来。 许世彦心里咯噔一下子,愣生生控制住转身逃跑的冲动,轻轻缓缓的往后挪。 第二十章 危险 在山里遇见了黑瞎子,怎么样才能保住命? 有人说绕着圈跑,把黑瞎子绕懵了。 呵呵呵,别说有黑瞎子在后头撵了,就算没有,那树林子里头草木丛生、枯枝倒木遍地,让人在里面跑个试试? 黑瞎子从小就生活在林子里,那是它的主场,想把它转晕了?能么? 也有人说,倒在地上装死,能骗过黑瞎子。黑瞎子只是视力差,不是傻。 别管真死还是装死,一屁股坐上去,再颠两下。 三四百斤的体重压在人身上,再颠两下,五脏六腑都得压碎乎了吧?装死的也成真死了。 遇见黑瞎子能不能活,主要就看运气好不好。 运气好遇见个吃饱了的,顶多舔一口,拍一巴掌,受点伤说不定能捡条命。 要是点背遇见个饿肚子的,或者被人伤过记仇的,那就不用想了,咋跑也活不成。 许世彦不知道眼前这只黑瞎子饿不饿,但他很清楚,就是现在千万不能激怒眼前这只大家伙。 这个时候也别说怂不怂了,他要是手里有个半自动,哪怕是撅把子,今天也敢跟这家伙照量照量。 没有枪,就一把斧子,让他跟一头三百多斤的大黑熊拼命,疯了吧? 还是小心一点儿挪吧,能别激怒了这大家伙,说不定能保命。 可惜,许世彦的运气看起来着实不算好。 就在他不着痕迹慢慢后退的工夫,那只大黑熊却忽然发力,朝着许世彦这边飞奔过来。 许世彦随手从兜子里扯出一样东西,朝着黑熊便砸去,接着转身就跑。 许世彦扔出来的,正是苏安瑛在家给他叠的煎饼,他带出来的口粮。 煎饼香甜,那黑熊闻到了煎饼的香气,被煎饼吸引了注意力。趁着这个功夫,许世彦一下子蹿出去很远。 可那黑熊只过去闻了闻煎饼,咬了一口,可能是对煎饼的味道不怎么满意,接着又追了过来。 刚刚拉开那点儿距离,在黑熊这儿根本就不算什么,就见到树林中一坨黑色的影子,几个起伏跳跃,便离着前面的狂奔的人不远了。 许世彦也感觉到了那黑瞎子在追他,咬咬牙拼了命的往前跑,可他再跑也跑不过后头的大黑熊啊。 那黑熊猛地一扑,眼见着就要把许世彦扑倒,这要是扑倒了,许世彦今天就得交代在这林子里。 危急时刻,许世彦一个踉跄,愣生生来了个急转弯,朝着旁边一棵大松树跑去。 那棵松树挺粗,得两人合抱,周围倒是没太多杂草和灌木。 许世彦开始围着松树转圈,身后那黑熊也跟着转。 许世彦知道,转圈也没用,人的体力有限,几圈之后没力气了,还是会被黑熊追上。 于是趁着那黑熊转圈的工夫,抽冷子,许世彦又蹿了出去。 那黑熊转圈转的还挺过瘾呢,忽然前面的人跑了,大黑熊愣了下,估计是生气了,大吼一声,继续追。 这回,黑熊的速度更快了,没几下就追到了许世彦身后。 许世彦还想故技重施,可周围已经没有那种适合的大树了。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那种扑腾扑腾重物落地的声音,许世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到这时候,没有别的退路,只能硬拼一把了。 许世彦咬咬牙,一狠心握住了手里的斧子,停住身形,回头也不管哪里,劈头盖脸的就给了那黑熊一下子。 也巧了,这时候黑熊正好来到许世彦身后,后腿直立,巴掌扬起,正要给许世彦来一下子。 黑熊皮糙肉厚,尤其是后背,经常在松树上蹭痒痒,松油粘在皮毛上,再挂点儿泥土砂石,普通的枪都打不透。 但黑熊的腹部却不一样,尤其是前胸那道白色花纹,最是脆弱。 黑熊站起,腹部露出来,而许世彦正好这时候转身。手中锋利的斧子,就从那白色花纹处,斜着向下砍了过去。 那斧子是许世彦新买的,丹东产的斧子,钢口足火候淬的也好,出门前被他磨的极其锋利。 这一下,许世彦豁出了全身的力气。 人在生死关头,潜力巨大,这一斧子从黑熊那白花纹开始,直到腹部,就这么斜斜的开了一道深深地口子。 黑瞎子受了重伤,吭的一声悲号,蒲扇大的熊掌一挥,锋利的爪子就拍到了许世彦肩膀上。 幸亏许世彦早就有所防备,斧子砍中那一刻,身子就往下一矮。 即便这样,还是没能完全躲过,挨了半个熊掌。幸亏许世彦穿着厚厚的大皮袄,稍微管了点儿用。 饶是如此,许世彦也觉得肩膀一阵剧痛,手里的斧子差点儿落到地上。 咬咬牙,回手又是一斧子,这下,黑熊肚子上两道伤口了。 黑熊彻底被激怒,怒号着挥爪,将许世彦拍飞了出去。 许世彦撞到了树上,一阵头晕眼花,可这个时候哪有时间让他缓口气? 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斧子也来不及捡,再次往前跑。 身后,那黑熊已经被伤口疼痛刺激的狂性大发,四肢着地猛追。 黑熊腹部两处极深的伤口,若是不动还好,这一动,肠子便从伤口里出来,拖在地上。 树林里横七竖八的都是各种倒木枝丫,那黑熊没追多远,肠子便被树枝挂住,疼的黑熊吭吭直叫。 这家伙也真是虎,见肠子被树枝挂住了,一动就疼,竟一把将肠子扯断,起身继续追许世彦。 毕竟是受了伤,那么深的伤口,血不停的往外淌。再加上肠子断了一截,黑熊体力不如之前,追的也没那么快了。 可许世彦也跑不快了啊,他跑了这么久,又挨了黑熊两下子,身上有伤,也是脚步踉跄,硬着头皮往前跑而已。 慌乱之中,哪里还顾得方向?许世彦都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跑到哪里了。 蓦地,眼前豁然开朗,蓝天白云、远处青山都一眼可见,只是前路却断了,不远处便是石砬子。 许世彦慌不择路之下,竟是朝着大江的方向跑,眼前正是江岸的石砬子。 得,前有悬崖后有黑熊,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下可往哪里跑? 身后,黑瞎子的怒号越来越近,眼见着就到跟前儿。 斧子刚才就丢了,背包也在跑的过程中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手里啥利器都没有。这下真完犊子了。 第二十一章 因祸得福 前面是断崖,后面还有一只发了疯的黑熊,许世彦真的要绝望了。 一抬头,发现石砬子边上长了一棵大松树。 树干很粗微微向着石砬子倾斜,底下的枝杈离地有两米多高,比成人手臂还要粗。 许世彦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蹿出去,然后一个纵身飞跃,双手抓住了松树的枝丫,整个人吊在了悬崖边上。 而身后那只大黑熊,并不知道许世彦的意图,正在飞速奔跑追赶。 结果就是,这只大黑熊来不及刹车,直接冲向了悬崖之下。 许世彦吊在树上,就听见噗通一声,是重物摔落的动静。 低头往下一看,原来距离这悬崖下十来米的位置,是一块突出的平台,看上去有差不多两个篮球场大小。 黑熊奔跑的速度快,冲力也大,此刻正跌落在平台边缘。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这时候,许世彦可没心情关心黑熊死活,他得赶紧从树上下来。 吊在这上面坚持不了多久,万一摔下去,他可比不上黑瞎子皮糙肉厚。 许世彦双手交换着,一点一点往树枝根部挪。松树的树皮很粗糙,还有极小的细刺。 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咬着牙费了好大劲,终于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挪到了树根。 从树上出溜下来,许世彦直接坐在地上喘粗气,劫后余生,这会儿才感觉到,浑身都疼。 在树下坐了一会儿,没听见底下有动静,许世彦踉跄着站起来,伸头往砬子底下看了眼。 那黑瞎子趴在地上,似乎不动了。这是死翘翘了?要是真死了,他是不是还能赚个熊胆? 许世彦想了想,没敢贸然行动,黑瞎子这东西生命力挺顽强,还是小心为上。 再说了,那平台离着上面十来米呢,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要下去不太容易。 许世彦琢磨了一下,起身晃晃悠悠往回走,他得去把丢了的东西都找回来。 背包里有绳子,肯定不够长,还得弄点儿藤条之类的顺下去。没有工具怎么行? 许世彦一路飞奔,早就不知道自己跑哪里来了,庆幸的是,那黑瞎子受伤了,一路上都是血。 许世彦顺着血迹往回走,找到了自己的背包、斧子等东西,于是又顺着血迹再次返回来。 路上有软枣藤、葡萄藤什么的,弄了好大一捆拖着。 重新回到石砬子边上,将树藤编起来,跟绳子系在一起,一段拴在那棵大松树上,另一头顺到砬子下面。 底下那只黑瞎子还是不动弹,也没啥动静,许世彦腰里别着斧子,背后背着背包,抓着树藤慢慢下去。 树藤加绳子还是短了些,够不到平台,好在没多少距离了,许世彦松开手跳下去。 从腰间抽出斧子,一步一步小心靠近黑熊,等走到近前才发现,黑熊身下很大一滩血。 那黑熊原本就受了伤,从上面跌下来的冲击力也不小,伤势加剧,应该是死了。 许世彦还是不放心,又找了根树枝,捅了捅,果然一动不动,这才松了口气,拎着斧子上前。 三百来斤的一只大黑熊趴在地上,许世彦费了不少劲,才把它翻过来。 黑熊翻过来,发现内脏有一部分从伤口处流出来,好在熊胆有肝脏的保护,倒是没破。 许世彦进山是来放山的,老辈留下的规矩,放山不许打猎,他也根本没想过,所以并没带那种装熊胆的布口袋。 想了想,干脆用刀将身上的衬衣割下来一片,包裹住熊胆,放到背兜里。 新鲜的熊胆不能直接晾干,需要用开水反复蘸几次晾干才行。可烧水的家什都在地戗子里,看来只能先回地戗子了。 许世彦瞅了眼黑瞎子的尸体,这只大家伙太沉,他还得爬上去,拿不动那么多啊。 咬咬牙,将熊掌剁下来,又从熊身上剃了些肉,先把这些弄上去, 江边气温更低,黑熊的尸体放在这一晚上也未必会坏掉,不行明天回去找人,再过来。 费了好大劲,将肉和熊掌都塞到背兜里。 许世彦背起兜子,转身要往树藤的方向走,结果刚一直起身子,不远处的星星点点的红色吸引了。 那是啥?不是棒槌吧?不,不可能,这一片看上去有十几二十朵,肯定是看错了。 许世彦心里想着,脚却忍不住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仔细一看,许世彦差点儿当场跪地上。 就在这平台上,竟然有着不下二十棵人参,每一棵都顶着红艳艳的参籽。 尤其是中间那棵,上面的参籽跟小娃拳头差不多大,红艳艳的表皮泛着光泽,每一颗都很饱满。 顺着参籽往下看,紫黑色的茎秆差不多跟筷子一样粗,差不多有二尺高。 再往下,就见到六片掌状复叶,绿油油的迎风飘摆,好像在向谁招手。 六匹叶,还是这么粗的茎秆,这么大朵的参籽,底下一定是大货。 许世彦乐得一蹦,大声喊道,“卧槽,棒槌啊,一大堆棒槌。” 如果人参数量多,以五匹叶为首称为片,以六匹叶为首则称为堆。 眼前这就是一堆,粗粗看过去,光是六匹叶就有两棵,其他有五匹叶和四匹叶。 这下,谁还顾得上什么黑瞎子啊,背包往地上一扔,赶紧从里面翻出来棒槌锁,直接将最大的那一棵锁住。 锁住了人参,许世彦却并没有着急动手,反倒坐下来一动不动的想事情。 他早晨进林子不到俩小时就遇见了黑瞎子,跑了这一路,此刻已然是中午。 这平台上大大小小人参这么多,不能全都挖走,可即便是挑大的,估计也能带走四五棵。 一棵大货很有可能就得抬一两天,也就是说,他得在这上面好几天呢。 得,别想了,赶紧回地戗子,把东西全都挪过来吧,这几天他吃住就在这平台上了,不挪窝,能拿的尽量都拿走。 许世彦打定主意,立刻将背包放下,只带着斧子,重新爬了上去。 然后沿着原路返回地戗子,将里面的东西划拉划拉收拾好,全都带走。 第二十二章 收获满满 许世彦在砬子下的平台上足足呆了八天。 当初从家里出来,只带了七天的口粮,要不是有那只黑熊,许世彦就得饿着肚子抬参了。 三百多斤的黑熊,扒皮去了内脏还剩不少肉呢。 其中一部分,被许世彦用盐腌制起来风干保存,另一部分或是煮汤,或是烤着吃,搭配着煎饼,好歹对付过去这几天。 也幸亏是在石砬子下面,野兽即便是闻到了血腥味儿,也下不来。 有两天晚间,许世彦就听见砬子上头有狼嚎叫,估计是转悠半天没处下来,最后走了。 就这样,八天的时间,最后抬出四棵人参来。 开始他还以为那棵六匹叶是最大的呢,等到抬出来才发现,有一棵五匹叶更大。 有小孩手臂粗,身体还很长,体型优美,唯一的缺点,就是芦头有问题。 看到那芦头,许世彦大概也就明白咋回事了,那是棵转胎参。 山参的生长,靠芽苞更生,一旦芽苞受到侵害损坏,次年则不再出土。 山参具有潜伏的能力,次年虽不再出土,但根茎不腐。 过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又会孕育出新的芽苞,再次出土,也就是俗称的转胎参。 转胎的山参,可能生出五匹叶或者二甲子。 许世彦挖到的这一棵,就是五匹叶,看上去像是不大,实际上底下的根茎最低也得五六两了。 所以,这棵转胎参,很有可能就是平台上这些人参的老祖宗。 如果不是在地底下休眠了几十年,估计还会长的更大。 古语有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个八两指的是以前十六进制的八两,换算成如今的秤,就是半斤。 许世彦记得,前世好像是八一年的时候,北岗公社出土一苗野山参,重五两七钱,参龄约一百五十年。 那棵参,最后被珍藏在大会堂里,堪称国宝。 许世彦手里这棵,重量应该也不差,也就是说,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光是这一棵,放到四十年后,怕是几千万都买不到。 而另外那两棵六匹叶,分量也都不轻,都得四两往上。哪怕是现在去卖,最低能卖两千块钱。 最小的一棵,三两来沉,按照目前的收购价,大概能卖一千几。 许世彦不贪心,尽管平台上还有好多人参,也不能再拿了。 留着吧,或许将来有机缘,他还能再来。若是没那机缘也无妨,他已经得了天大的好处,做人要知足。 于是,收拾好几个参包,那三棵大的放到背囊最底下。 然后把已经风干的熊肉、熬出来的熊油都想办法装进来,最后把两棵小的参包放上面。 炮制好晾干的熊掌,用熊皮包裹住,拿树皮捆好,熊胆依旧是揣在怀里。 林林总总的东西,分了三次倒腾到上面去,然后,许世彦就这么大包小裹的往回走。 刚走到一半路程,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什么,仔细分辨,竟是在喊许世彦的名字。 这是咋回事儿?谁跑山里来找他了? 许世彦连忙在这边应声,然后快步向声音的来处走,一边走,一边吆喝着。 估计是那边听见了动静,也往这边走。 向前走了一里多地,迎面走过来许世先、许世安等人。 “老三,你胆子肥了是吧?一个人进山,你不要命了?” 许世先见到弟弟,先是松了口气,接着一股火上来,抬脚就要踹。 许世彦闪身避开,“干啥?我是放山来了,又不是出去喝酒耍钱了。” “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咱爹咱妈在家都快急死了? 这可是分家了,不服天朝管啊,自己一个人就敢往林子里跑。”许世安也急眼了,朝着弟弟就是一通吼。 “三哥,你也太能作了,你说你要是出点事儿,你让咱爹咱妈怎么办?让三嫂怎么办? 三嫂怀了孩子,你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啊?”老五许世祥也跟着开了口。 别人的话,许世彦都没往心里去,可老五这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啥?你三嫂有了?”许世彦惊呼出声,随即一拍脑门儿。 天,他竟然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前世,许世彦跟苏安瑛结婚后就去了大安煤矿,过了一阵子,传来苏安瑛怀孕的喜讯。 七八年四月,苏安瑛生下一个男孩。 不知道是生活不好营养不足,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那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 皮肤薄薄的一层,直接能看见内脏和头骨,真的是连碰都不敢碰。 好多孩子生出来都不睁眼的,那孩子出生就瞪着大眼睛,四处打量,恨不得把屋子里每个角落都看遍。 那孩子不哭不闹也不吃奶,只活了七天。知道的人都说,这孩子本就不该生在许家,所以来了看看不行,就走了。 许世彦总在大安煤矿,回家的次数少,再者当时毕竟还年轻,对孩子也没多少亲近的意思。 那孩子没了,许世彦难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之后也没再想起。 后来苏安瑛又生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有三个儿女在身边,也不会想起那个早夭的孩子。 重生以后,许世彦只惦记着前世的俩闺女,根本就把这个孩子忘到了脑后。 如今得知苏安瑛怀孕了,许世彦才想起这事儿。 “快,赶紧回家。”他得赶紧回去,领媳妇去医院瞧瞧,说不定,能保住这个娃。 许世彦抬腿就往回跑,那兄弟三个一看他连背带扛的整一堆东西,也不好不帮忙。 “这都整的啥啊?瞅你这大包小裹的?这是张黑瞎子皮?你进山遇见黑瞎子了?” 许世安伸手去接弟弟手里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黑瞎子的皮毛,当即吓了一哆嗦,忙问。 “嗯呐,我那窝棚里闯进去个黑瞎子,把我带上山的酒给喝了,喝的醉醺醺,我回去一看,直接给杀了。” 许世彦可不敢说是被黑瞎子撵的差点儿没命,要是那么说,估计大哥二哥都得踹他。 所以许世彦编了几句瞎话,糊弄过去,免得家里人大惊小怪。 许家三兄弟一听,也是无语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们家老三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样也能杀一只黑瞎子? “你进山这些天,遇见棒槌了么?”许世先忍不住问道。 第二十三章 苏安瑛怀孕 “嗯,遇见了,一棵四匹叶一棵五匹叶,后面遇见那棵五匹叶还行,有三两多沉。” 许世彦进山十几天,远超预计的七天,要说他一无所获,谁会信? 可也不能照实全说,因为那几棵大的人参,许世彦根本就没打算卖。 实在是太难得了,拿出来还不知道得造成多大的轰动,别说县里,怕是省里也能惊动。 许世彦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不想出这种风头,闹大了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得消停。 更何况,许世彦早就看透了几个兄弟,别看平日里说话水光溜滑挺漂亮,真遇到事儿了,各有各的小算盘。 这要是让他们知道许世彦手里好几棵大棒槌,别管分家没分家,他们也肯定要动心思。 许世彦,早就不是那个没心眼儿的老实人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先顾好自己的小家吧。 饶是许世彦含蓄着说,那兄弟几个还是大吃一惊。 “啥,老三你刚才说啥?你进山遇见个三两的大货?”许世先脚下一踉跄,满脸惊讶的看着弟弟。 三两多的大货能卖多少钱?这个谁也不好确定。 因为山参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重量上,须、芦、皮、纹、体五形都会对山参的品质定级有影响。 可重量也是其中关键,分量不够,就算形体再美也卖不上价。 按目前山参收购价来说,二两左右就能卖四百多块钱了,要是形体再好点儿,差不多五百。 山参二两是个分界线,再往上,多一钱都能高很多,多一两,少说要翻一倍,若是形体好,翻两倍也是有可能的。 一棵棒槌卖一千多,还杀了只黑瞎子,一个熊胆差不多还能卖四五百块钱。 对了,刚刚老三说,还有一棵四匹叶呢,多少也能卖点儿钱。 兄弟几个一阵无语,什么时候挣钱这么容易了? 往年他们一大家子从春到秋在地里忙活拼命挣工分,年尾算账,除了口粮能剩千八百块,那已经是村里头等人家。 可老三呢?去松江河卖鱼,一回能挣几十块。 这回更离谱了,进山十几天,就能混一两千块钱? 这,这还有天理么? “你挺能啊,没分家之前,咋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呢?”许世安瞅了弟弟一眼,忍不住嘟囔。 以前,老三都是跟在许世安身后的跟屁虫,从来没见他有什么能耐。 不成想,这结了婚之后,老三整个人大变样儿,本事不小,运气也挺好,行啊。 许世彦这会儿可没闲心跟哥哥们扯那些,他现在满心都是媳妇。 “老五,你三嫂怀孕的事,咋知道的?” 这事儿不好问老大老二,哪怕他们都知道,他们也不方便说。 哪有大伯哥议论兄弟媳妇怀孕的?倒是老五,小叔子不犯忌讳,啥都能说。 被三哥问到,许世祥就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东江沿大队也有参地,总共两千来丈。这个季节参籽成熟,队里安排人上山掐参籽。 这个活不重,但是需要人跪在参棚底下慢慢干,所以会挑一些年轻的媳妇们。 许世彦不在家,苏安瑛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队里有活她就去。 别看苏安瑛嫁过来时间不长,可她干活好,那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队长安排活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了苏安瑛。 苏安瑛干活也真是没的说,那叫一个麻利,别人掐一丈参籽,她恨不得能掐两丈。 也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干活累着了。 中午放工休息的时候,苏安瑛刚从参棚里出来直直腰,结果就一个跟头摔在了马道里晕了过去。 当时就把一起干活的人吓坏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拍打前胸后背的,好歹弄醒了。 这下也不用干活了,赶紧送回村里。 然后许家那头也知道了消息,周桂兰连忙赶过去看望,这才知道,许世彦一个人进山了。 可把周桂兰气的不轻,嚷嚷着等老三回来非得削他不可。 周桂兰不放心儿媳妇,索性就把苏安瑛接回许家照顾。 结果就发现,苏安瑛早晨起来恶心、吐,连苦胆汁都吐出来的那种。 周桂兰这辈子生了八个孩子,养大六个,家里孙子孙女五个,可以说经验丰富,那还能看不出来?儿媳妇这是有了啊。 三儿媳进门俩月就怀了,这可是大喜事,按说周桂兰应该高兴。 可一想到自家那个不着调的老三,竟然敢自己跑山上去作,周桂兰就高兴不起来。 于是天天念叨,就盼着儿子回来。 左等右等,已经超过许世彦预期的日子六七天了,周桂兰终于忍不住,今天一早就打发了仨儿子进山,找许世彦。 这要是今天找不到,周桂兰就打算发动村里人,一起进山找了。 “一天天净瞎胡闹,害的我们几个都没去干活,跑出来找你。我看这回你怎么跟咱妈交代?” 许世先瞪了弟弟几眼,颇为不满的说道。 许世彦才懒得搭理呢,只要能挣着钱,啥都不用交代。 不管啥年月,钱都是底气。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只要兜里有钱,腰杆子就硬,在哪儿说话也不打怵。 许世彦闷不吭声,那兄弟几个也不好意思再抱怨太多,几个人就这么一路往村里走。 许世彦兄弟四个进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来钟了。 八月里天气好,村里一些老头老太太都在外面坐着闲聊,更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手里拿着针线活,也在外头。 兄弟四个一进村,就有人注意到了。 “哎呦,是三儿回来了。天爷嘞,你说你咋敢自己往山里跑的?你妈这些天急的啊,满嘴大燎泡了。” 面带关切第一个开口的,是赵大海家的婆娘。 赵、许两家关系好,赵婶子见着许世彦回来,那是真心高兴。 “三儿啊,进山咋样儿?弄着啥没有?耽误这么多天,可别啥都没弄着啊。” 后头说话这个,正是陈德勇的老娘。她这话说的,可就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了。 上回陈德勇跟在许世彦身后一天,想弄清楚许世彦挣钱的门道,结果啥都没整明白不说,又累又热的耽误了一天。 回家之后跟爹妈一说,陈家老两口都挺生气,这会儿见着许世彦,陈家婆子少不得要说点儿风凉话。 “不劳婶子惦记,这回进山,还真是弄着点儿东西呢,你看,这不是杀了只黑瞎子么?” 第二十四章 回家 许世彦抬手指了指许世安手里的包裹,众人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 都是东北的老人了,就算没见过活的黑瞎子,皮还是见过的,一下就认出来了。 许家老三没说假话,那真的是黑瞎子皮。 这下可不得了,所有人的眼睛都冒绿光。 一只黑瞎子啊,可不得了。别的都不说,光是一个熊胆,就值不少钱呢。 其余的熊掌、熊皮、熊鼻子、膝盖骨,也都各有用处,哪怕不能卖钱,也都是好东西。 一向蔫不吭声儿的许家老三,竟然上山杀了一只熊?天爷,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 呼啦一下子,好多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就问,许世彦是怎么杀的黑瞎子。 许世彦又把刚才糊弄兄弟的话搬出来,糊弄这些人。 大家伙儿一听,也都傻眼了,熊瞎子还能这么杀?这可太出乎意料了。 “各位婶子大娘,我得赶紧回家去了,出来这些天,我妈还不知道咋惦记呢。” 许世彦哪有心情跟这些人闲聊?赶紧回家看媳妇才是正经事儿,于是朝着众人点点头,快步离开。 众人看着许家兄弟几个的背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真是没想到啊,老许家三儿还有这运道呢。 一头黑瞎子啊,光熊胆就能卖四五百了吧?真厉害。”这是羡慕的。 “可不是?这下许家三儿可是发达了。 当初他刚结婚就分家出来,咱村里都说,这孩子脑袋有毛病,不知道啥时候日子就得过不下去了。” “如今你再看?人家弄个黑瞎子回来,一个熊胆就赶上旁人在队里忙活一年的还多呢。”这个羡慕中也有为许世彦高兴的意思。 “当初老许头蹦着高儿的把儿子撵出去,也不知道这回后悔没有?” 有人忽地笑出声,这就纯属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幸灾乐祸的。 “我就不信,许家老三成天蔫了巴登的,干活也就比女的强点儿。 他咋有这本事,杀了个黑瞎子?”这个,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见着别人好的。 “要我说啊,保不齐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 在林子里遇见什么人下的套子,他把人家套中的黑瞎子给捡回来了。”这种就纯粹阴谋论了。 陈家婆子一听这话,心头一动,立刻收拾了手里的针线,快步回家去了。 村里人怎么议论,许世彦一概不关心,他现在最惦记的就是媳妇。 苏安瑛被周桂兰接到了许家去,所以几个人一路往村东头走。 刚一进许家大门,许世彦就喊上了,“妈,媳妇,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到屋里飞奔出一个人来,几步便到了许世彦跟前儿,一把将许世彦抱住了。 “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我在家提心吊胆,就怕你在山上有点儿啥事儿。” 不用说,这肯定是苏安瑛。 实在是太激动了,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上来就抱住了丈夫,眼泪哗一下就流下来。 “没事儿,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边我都熟,进山肯定没事儿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分开十多天,许世彦也挺想媳妇的,可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一直抱着媳妇不撒手啊。 于是抬手拍了拍苏安瑛后背,又摸了摸她头顶,轻声安抚。 “哎呀我说瑛子,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你这怀着孩子呢,体格又不好,万一摔着或者晕倒了可咋办?” 说这话的,自然是周桂兰,她岁数大了不如苏安瑛腿脚灵便,出来的慢了。 苏安瑛主要是太激动了,才会冲出来抱住丈夫。 这会儿听见婆婆的话,也不好意思起来,立刻松开手,将眼泪抹掉。 “回来就好,只要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苏安瑛抬头,看着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丈夫,心疼又欣慰的笑了。 苏安瑛长得好看,此刻眼泪还没擦干,眼圈还红红的,这一笑,更是让人心疼。 许世彦也不管那些了,伸手握住媳妇的手,朝媳妇笑笑。“不光人回来了,还带了好东西回来呢。” “看,我杀了一头黑瞎子,还挖了两棵棒槌,媳妇,咱这回有钱了。 我早就跟你说,我能养活你和孩子,没骗你吧?” 男人在外面打拼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自家媳妇过好日子?许世彦这会儿,就觉得自己特有底气。 后头,周桂兰看着自家儿子那一副孔雀开屏的模样,鸡皮疙瘩快掉了一地,真是没眼看了。 “你小子少给我嘚瑟,还黑瞎子,我揍你个黑瞎子。” 周桂兰担心又生气,估计也是气的狠了,抬腿就踹了儿子一脚。 当然,这一脚没用多大力气,纯粹是吓唬人的。 许世彦也没躲,老老实实挨了老妈一脚,回头朝着老妈嘿嘿憨笑。 “妈,这回我可真是捞着好东西了,走,快进屋去。” 有些东西必须过明路,许世彦也没遮遮掩掩,上前一把抱住老妈肩膀,拥着老妈就往屋里走。 进门来到东屋,许世彦把背包往炕上一放,开始往外倒腾东西。 一大包风干的咸肉、两罐头瓶熊油、黑瞎子的一对波棱盖、一个熊鼻子。 “二哥,你手里的也拿过来,那是一张熊皮,里头包了四个熊掌。”许世彦一边倒腾,一边招呼许世安。 许世安翻了个白眼,把手里拿一大包也放在了炕上。 外头是一大张刮去了油脂的熊皮,有点儿硬,里头包着四个像蒲扇一样大的熊掌。 “妈,这些肉,还有这罐头瓶子油、俩熊掌、熊波棱盖、熊鼻子,都留给家里吧。” 许世彦划拉划拉,大部分东西都给了周桂兰。 “我爹腿疼,用熊波棱盖泡酒给他喝,管用。” 不管咋地,那也是亲爹,就算许成厚不待见他这个儿子,许世彦不能忘了身份,有东西还是会想着老爷子。 “我三舅家那个闺女,不是羊角风么?这黑瞎子的鼻子焙干了磨粉,用黄酒冲服,能治。” 这是民间流传下来的验方,挺管用的。 熊掌许世彦留下俩,熊皮也留下了,他打算弄个皮褥子,以后进山带着用处多。 周桂兰看见儿子搬出来这些东西,却眼睛一酸,眼泪下来了。 第二十五章 两棵参 终归是母子连心,哪怕许世彦说的再风轻云淡,周桂兰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想起儿子在山上遇见了黑瞎子,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险,才保住一条命,弄回来这些东西,周桂兰就忍不住掉眼泪。 “三儿,往后可别进山了,太危险,吓人啊。” 作为一个母亲,只希望儿子平平安安。 哪怕是挣再多的钱,人要是出点儿啥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许世彦一见老妈这样,忙上前安抚,“妈,我以后会注意的,你放心。” 这一次的确够悬,要不是跑到了砬子边儿上,要不是有那棵松树,许世彦估计就交代了。 当然,没有那黑瞎子撵着,要不是凑巧黑瞎子落到了平台上,他也不能遇见那几棵山参。 可能这就是人家说的,“祸福相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反正他不但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收获巨大,哪怕是经历点儿危险,也值了。 当然,往后他可得注意,不能再空着手进山,最好能弄把枪,哪怕不是半自动,来个撅把子也行啊。 周桂兰不知道儿子心里想啥,要是知道了,估计就不是踹一脚这么简单。 儿子平安归来,又得了儿子的保证,周桂兰心里安稳了些,此刻再看炕上这些东西,才有点儿高兴的意思。 “对了,妈,我还挖了两棵参呢,你看。” 许世彦知道,身后几个兄弟都等着看棒槌呢,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拿出来两个参包。 大的那三棵压在背囊最底下,用破衣裳等盖的挺严实,一点儿没露出来。 参包打开,露出里面两棵像人形的棒槌来,屋子里顿时一片抽气声。 这两棵参,形体都十分漂亮。 先看芦。 大的那棵是竹节芦,茎痕年头久了却还没长平,在一定间隔出有环节状突起,形如竹节。 小的那棵是马牙芦,茎痕明显,互生排列疏而大,边缘有兜楞,状如马齿。 再看体,也就是人参的主根。 体态精巧玲珑,体腿匀称明显,两条腿分裆自然,这是明显的灵体。 然后是皮,就是根部的外表皮。 大的那棵,皮紧实细腻,色黄白有光泽,这是锦皮。小的那棵表皮细腻,色白,有光泽,这是嫩皮。 还有纹,主要指主根尖部的环状横纹。参龄越大其横纹越紧密。 最后是须,就是支根上生长的根,称为须根。须根上的瘤状突出物称为珍珠疙瘩。 这两棵参的参须都粗细均匀,细长,清疏不乱,柔韧而不脆,似皮条一般,其上缀有明显的珍珠疙瘩,这叫皮条须。 总的来说,就是这一大一小两棵参,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上品,差别只在重量。 “老五,快去佳贵那儿,借个戥子来,称一下这两棵参。”许世先忍不住了,忙打发许世祥去借戥子。 戥子,就是以前药铺用来称量药物的那种小秤。 人参分量轻,用普通的秤无法准确称量,这年月也没什么电子秤,只能用戥子。 王佳贵,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他家里有戥子。所以许世先才会打发许世祥去借。 许世祥这会儿也沉不住气了,一溜烟就跑去了王家。 正好王佳贵没出去,一听说是借戥子称棒槌,王佳贵好信儿,也跟着来了。 到许家一见那两棵棒槌,王佳贵的眼睛都直了,我滴个老天爷嘞,这两棵参咋就这么好看? 许世彦没让别人动手,自己小心翼翼的拿起人参,放到戥子上称重。 小的重一两三钱,大的重三两半,许世彦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两棵参最低卖一千五,多了能卖两千。 还有熊胆呢,那是个铜胆,分量也不轻,这要是总得算起来,两千多块钱是没跑了。 不光许世彦心里有数,其他人心里也大致能推算出来,一两千块钱啊,谁见了不眼热? “咳咳,妈,那个不如就让老三和弟妹都回来住吧。”许世先轻咳两声,开口说道。 “弟妹怀了孩子,这怀相儿不咋好,他们在外面单独住着不行。 不如搬回来,有妈还有秀琳和二弟妹照顾着,对三弟妹和孩子都好。”许世先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对,对,妈,还是让瑛子和老三都回来吧。” 一直在外间屋看热闹的薛秀林,这会儿也忍不住了,迈步进东屋,一脸笑容的说道。 “你看我现在照看大滨不能下地干活,顺道照看着瑛子,也方便。”薛秀琳一边说着,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两棵参。 “是,大嫂说的没错儿,瑛子怀孕了,总不能在别人家生娃坐月子,还是让他俩搬回来得了。” 魏明荣反应慢了一步,懊恼不已,急忙跟着附和。 “当初那都是话赶话儿的到了那个份儿上,一家人哪还能记仇的?还是搬回来更好。” 周桂兰岁数大了,可还没到糊涂的地步,儿子儿媳心里想的什么,她清楚的很。 这几个啊,也都是不省心,当初老三两口子搬出去了,他们都存着心看热闹呢。 老三两口子搬走那么长时间,也没见着做哥哥嫂子的过去看一看,需不需要帮忙。 如今老三发达了,他们几个上赶着帮忙说话,那冲的是老三两口子么?那分明冲着两棵人参和一个熊胆呢。 “三儿,你说呢?”周桂兰看向三儿子,这事儿她不能做主。 “妈,大哥二哥,大嫂二嫂,谢谢你们的好意。”许世彦朝着那几个点点头,扯出一抹笑容来。 “不过我们两口子都分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真以为他傻啊?要是他点头同意回来,那参和熊胆,就成家里的了,到时候大家都有份儿。 凭啥?他在外头拼了命换来的,这些人一分力没出,他们凭啥来分?做梦吧。 “妈,那个我想带着瑛子去通化医院看看,她这是头一回有孩子,我不太放心。” 这才是最要紧的,趁着现在月份还小,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说不定还能保住这娃。 “啊?去医院?还得去通化?不用吧?”周桂兰懵了,这怎么又说到看病上头了? 第二十六章 藏参 许世彦的话,让众人又吃一惊。 “干啥?去医院?还去通化医院?老三,你有钱烧的吧。” 又是许世先第一个开口,他看着弟弟,一脸的不可思议。 “谁听说过女人怀个孕,还得去医院检查的?”这年月的人,根本不注重这方面。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咱妈生了咱六个,你大嫂生了仨,你二嫂生了俩,就没一个去什么医院的。 老三你要嘚瑟到天上去啊?还去通化医院?去一趟医院得多少钱,你知道么?” 许世先觉得自己是长兄,有必要跟弟弟说道说道。 许世彦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花多少钱我乐意,又没花你的钱,你急什么?” 一句话,就把许世先噎了个够呛,张着嘴不知道该回什么。 “老三,怎么说话呢你?你大哥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丈夫被怼了,薛秀林自然不乐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样子,大声道。 “可别,我都多大的人了?结婚娶媳妇,马上要当爹了,啥好啥不好,我自己明白。” 许世彦可不惯着,连理都没理那些人,径自将人参重新包起来,装到背囊里。 “媳妇,走,咱先回家去,我收拾收拾,咱俩今天就去通化,正好把两棵参卖了。” 许世彦没那个心情跟这些人扯皮,媳妇和孩子最重要。 苏安瑛还有点儿懵,但是她听丈夫的话已经习惯了,许世彦让她干啥,她就干啥。 反正她在这边也没什么东西,两件衣服洗了在外面挂着呢,出去顺手摘下来就行。 于是,两口子划拉划拉,把东西背上,就在众人愣怔怔的目光里,出了许家。 等许世彦两口子走了,屋里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妈,你看看老三那个德行,他现在眼里还有谁啊?”薛秀琳一脸的不高兴,扯着嗓子嚷道。 “不就是两棵棒槌一个黑瞎子胆么?他有什么可牛哄的?好家伙,这钱还没到手呢,就好像这个家装不下他了。” 薛秀琳这话,简直酸的快跟醋缸差不多了,两千块啊,谁不眼馋,谁不酸? 周桂兰坐在炕上,目光在屋里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叹口气。 “得了,老三既然已经分家出去另过,我也管不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儿大不由娘,管那么多惹人嫌。 “你们要是看着老三家的日子眼馋,那我跟你爹商议商议,等今年冬天老四结了婚,你们也分出去单过。” 周桂兰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儿子儿媳那点儿心眼儿,看的清清楚楚。 算了,树大分枝,儿女都大了,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身边,该分家就分,省得一天天闹哄哄的不消停。 周桂兰这话一出,薛秀林魏明荣妯娌俩可就高兴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了。 “妈,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们可没说要分家。 咱家这样就挺好的,我们可不是瑛子,不爱跟老人一起过。” 哪怕心里再高兴,也不能露出来,还得说点儿中听的表表心迹,顺道踩别人一脚。 周桂兰哼了一声没说话,只动手将许世彦留下的东西收拾了,锁进柜子里。 “妈,那黑瞎子油你放起来干啥?留着中午炖豆角吃呗,好长时间都没见油水了。” 瞧见婆婆锁柜子,魏明荣急了,别的锁起来也就罢了,那油拿出来炖菜吃多好? “就你会吃是吧?我不会?那黑瞎子油打饼,十冬腊月扔在外面,饼都不带硬的。” 周桂兰瞪了二媳妇一眼,这就是个吃货。 “老爷们儿冬天上山捡柴禾、拉木头,留着打饼给他们带饭的,你还炖豆角?想的美。” 老辈人都是这样的做派,有什么好吃的,必须先紧着男人。 那俩儿媳妇听见这话,都撇撇嘴,她家这个婆婆,太抠门儿了。 赶紧分家吧,分家了她们自己过,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且不说许家那边众人心思浮动,只说许世彦,领着媳妇一路回了李家。 进了门啥都没管,先把背囊里的东西翻出来,“媳妇,你帮我看着点儿,我藏东西。” 五棵参,许世彦只打算卖两棵小的,其他的暂时不卖。 如今这山参的行情还是太低了,卖掉不划算,再者也怕钱太多惹人惦记,不如留着。 山参资源会逐渐减少,这么珍贵的东西以后越来越难遇见,价格也越来越高。 而且,这玩意儿关键时候能救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许世彦会炮制药材,等他从通化回来,把那三棵参炮制好了放起来,保存个三五十年的不成问题。 只是藏在哪里,许世彦有点儿犯愁,就这么一间屋子,还不是自己家的,他得仔细琢磨琢磨。 这间屋子是南炕,炕梢放着炕琴,挨着炕琴的地上,搭了个架子,上头摆了一对儿花曲柳的箱子。 北边靠着墙,还有个五斗橱,整个儿屋子里也就这点儿东西,把三棵棒槌放哪儿能稳妥呢? 忽地,许世彦看见了架子下面那一堆东西。 那是分家的时候,从许家拿来的一麻袋土豆,直接堆在墙角了。 得,有办法了。 许世彦让苏安瑛看着别有外人来,自己则动手将土豆扒拉一边儿去,然后把三个参包放在了墙角,再把土豆重新堆在上面。 “成了,我就不信,还有人能猜到东西在土豆堆里?”许世彦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 “你刚才藏了什么?”苏安瑛一脸好奇。 “我进山挖了五棵参,不能让别人知道。媳妇,你可记住了啊,不管是谁,都不能说。”许世彦小声嘱咐道。 “哦,知道了。”苏安瑛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嘴,连连点头。 许世彦忍不住笑了,“快,帮我找件干净的衣裳,我洗一洗换了衣服,还得去找赵大叔开介绍信。” 这年月出门可不容易,没有村里的证明或者介绍信,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苏安瑛一听,赶紧去给许世彦打了盆水,让他洗洗头擦擦身上,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衣服。 许世彦换了衣服,立刻出门去赵家,找到赵大海,就说要领着媳妇去医院检查看病。 赵大海很痛快的就给开了证明和介绍信,还给了许世彦几斤粮票。 第二十七章 看病 趁着许世彦去开证明的工夫,苏安瑛赶紧烧火做了个汤,然后叠了厚厚一摞煎饼。 等许世彦回来,俩人喝汤就煎饼,唏哩呼噜吃完,把剩下的煎饼、咸菜收拾了装上,赶紧出发。 另外一边,许成厚下地干活,中午放工往回走,结果路上遇见个人就恭喜他。 把许成厚闹得一脸懵,不知道咋回事。 好歹抓住个人询问,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他家老三从山上回来了。 据说老三不但杀了一头黑瞎子得了熊胆,还挖了两棵参。 许成厚一听,这还了得?赶紧回家。 结果到家发现,三儿子根本没在这边,从山上回来只过来扎了一头,接着就走了。 “爹,你快管管老三吧,哪有他这样儿的,钱还没等进兜呢,就开始作。”许世先逮着机会,赶紧告状。 “你听说谁家媳妇怀个孩子,还得去医院检查的?这不是有钱烧的么?” 许成厚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这败家玩意儿,我看他就是有点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老六,去,赶紧去你三哥那儿,把他们两口子都叫来。”许成厚火冒三丈,打发闺女去叫人。 “就会指使我。”许世琴撇撇嘴,一小声嘟囔了句,然后慢腾腾从屋里出去,找许世彦。 “爹、妈,我三哥和三嫂没在家,李大娘说他俩出门了。”不多时,许世琴回来说道。 许世琴带回来的消息,让许成厚更生气了,可再生气也没用,人家早就走了,他还能去追上给拦回来不成? “你等着那兔崽子回来再,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许成厚怒不可遏,气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这是娶了个什么媳妇?丧门星吧?自打她进了门,家里就没消停过。”这是连苏安瑛都怨上了。 “怀个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揣了个金蛋呢,还得去通化医院?”气的许成厚一脑门子汗,抓起来蒲扇猛扇。 周桂兰坐在炕上,白了丈夫两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拿孩子不当事儿?” “但凡当年你能小心点儿,咱家大闺女能没了么?”周桂兰说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周桂兰十七岁嫁给了许成厚,十八那年生下一个女娃。 那女娃生下来就格外好看,又是周桂兰的第一个孩子,她喜欢的不得了。 没成想孩子不到俩月呢,许成厚因为耍钱输了,回家来大喊大叫的,把孩子惊到了。 之后孩子就发烧拉肚子,灌了药也不好使,没过几天,孩子就没了。 “你看你,都过了这么多年,你咋还记得这事儿呢?陈年旧账你翻出来干啥?” 许成厚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坐在炕沿上小声嘟囔。 “老三比你强百倍,还知道疼媳妇,知道爱惜孩子。 老东西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打老三,惹火了我,跟你离婚。” 周桂兰从来不说这么狠的话,为了儿子,也是豁出去了。 许成厚被吓的一愣,当时傻眼。 “这,咱都多大岁数了,还离婚?说出去让人笑话。” 年纪大之后,许成厚越来越怕媳妇,一听说要离婚,顿时没脾气了。 “哼,你看着办吧。”周桂兰撂下狠话,扭头不再看丈夫。 许成厚被媳妇吓唬住,低头耷拉角的,也不敢再发脾气了,老老实实吃饭。 这个时候,许世彦和苏安瑛俩人已经过了青岭直奔珠宝岗。 到了珠宝岗买了票,没等多会儿,正好从白河到通化的慢车来了。 夫妻俩急忙上车,找了座位坐下。慢车不管大站小站都停,晃晃悠悠一直到了晚上八点,总算到了通化站。 出了车站,外面已经黑了,许世彦在旁人指点下,领着苏安瑛来到车站对面的通化旅社。 这旅社一九六零年成立的,四层楼房,有一百多个房间。 到了旅社,把大队的证明,还有俩人的结婚证,都给旅社工作人员看了。 对方给登记之后,领着他们到了二楼一个房间住下。 晚上八点多了,旅社肯定不供饭。好在他们带着煎饼咸菜呢,打壶热水,煎饼咸菜就着热水,也能糊弄一顿。 苏安瑛怀孕后本来就不舒服,又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就感觉身上快要散架了,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吃过东西,两人便赶紧休息。 九月一号早晨,二人在旅社的饭堂吃了早饭,然后出门,直奔新华大街的第一医院。 到了医院挂号看病,医生给苏安瑛开了单子检查。 其实这年月也没太多检查能做,尤其是孕妇,能检查的项目很少。 几项检查下来,医生拿着化验单子看完,才告诉许世彦,苏安瑛有贫血的症状,所以怀孕后会头晕甚至晕倒。 这年月的人,饮食结构不合理,肉蛋补充不足,贫血再正常不过。 苏安瑛除了贫血没别的毛病,许世彦总算可以放心。 只是贫血,拿一些药回去吃,平日里再注意些,多补充营养也就是了。 西药主要就是乳酸亚铁,中药还可以吃阿胶、大枣一类补养。 许世彦也不管中药西药,让医生都给开了,另外,还开了叶酸、复合维生素等。 连检查带拿药,就花了六七十,看的苏安瑛直肉疼。 “早知道就不来了,没检查出什么病,还花了不少钱。”出了医院,苏安瑛就在那儿嘟囔。 “没病才好呢,咋地?你还非得检查出什么毛病才高兴?”许世彦一阵无语。 “告诉你啊,这些药都对你还有孩子有用,回去必须吃,听见没有?” 许世彦担心,苏安瑛会觉得这些药太贵,舍不得吃,很是郑重的叮嘱。 还别说,苏安瑛心里真这么想的,那老贵的药,可不能随便吃了,应该留着才是。 结果被许世彦看穿,苏安瑛只好点头答应。“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赶紧转移话题。 “药材公司的收购部,走吧,咱们找个人打听一下。”许世彦无奈的看了媳妇一眼,这点儿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市药材公司,在各个公社和镇上的供销社,都设立了收购点儿,专门收购地道中药材。 比如大营公社的供销社,就有单独收购的柜台,只是那边给的价钱低,不划算,所以许世彦才会想着来市里出售。 第二十八章 好多钱 许世彦打听了几个人,问到了药材公司的收购部地址,也在新华大街上,离着医院不太远,就在百货大楼的旁边。 夫妻二人顺着路人的指引,找到了收购部。 进门一看,里头摆着几节柜台,站着两三个工作人员。 柜台外,站了六七个人,看那穿戴就知道,肯定是附近村镇的农户,也都是来卖山货的。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柜台里头的一个男员工,看了眼进门的人,冷着脸说道。 许世彦领着媳妇,站在队伍最后面,一边等,一边伸头往前面看,想知道前面那些人都带了什么来。 结果一看,也没啥新奇的,多数都是草药,只有一个人卖的是鹿角。 许世彦看着那鹿角,不禁摇头可惜。 这要是春天的鹿茸,还能值点儿钱,鹿角,没啥意思,不值钱。 工作人员办事麻利,这边过秤验等级开票,那边付钱。六七个人的货物很快收完,轮到许世彦了。 许世彦先取出那个熊胆,递给对方。 对方接到手里一看,嗬,上等的铜胆。 这东西就不能用台秤了,得拿出来天平,将熊胆放到天平一端,另一边开始倒腾砝码,直到两边平衡了,称出重量。 “八百二,卖不卖?”对方拿过来算盘,噼里啪啦一顿运算,抬头问许世彦。 “多少?八百二?”这会儿工夫,许世彦夫妻身后,又进来了不少人,大家伙儿一听八百二,不由得惊呼出声。 许世彦也是大吃一惊,他还以为能卖到五百多就不错了呢,没成想能卖八百多。 “卖,卖。”八百多,那不卖还留着干啥? 男员工点点头,开了票。将票递给许世彦,让他到旁边女员工那里取钱。 结果,许世彦接过票却没动,反倒是继续在背囊里翻找,然后拿出两个桦树皮捆扎的卷儿。 那男员工参加工作好些年了,眼力自然是有的,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桦树皮里面应该卷的是山参。 “你还挖到了山参?”男员工惊讶的抬头看了许世彦两眼。 眼前这人看着也不咋起眼儿,没想到拿出来的净是稀罕东西。 “嗯,您给看看,值多少钱?”许世彦笑笑,将两个桦树皮卷儿推了推,送到对方面前。 男员工迫不及待的将两个桦树皮卷儿都打开,等他看见那两棵参之后,眼睛都直了。 不光他眼睛直,后头排队的那些人一个个也都目瞪口呆,忍不住往前凑,伸长了脖子看那柜台上的两棵参。 “这位同志,你稍等啊,我得找个人来。”这个,已经不是他能随便定等级的了。 普通工作人员,只有二两以下的定价权,那棵大的三两多了,得找主任过来。 那人急匆匆出去,不多时领来一个看着快五十的男人进来。 “这是我们主任,让他来看吧。” 那个主任过来,戴上了白手套,小心翼翼拿起参,仔细打量,之后又取出放大镜来,一点一点的看。 两棵参,看了足足半个钟头,这才抬头看向许世彦。“同志,你家是哪儿的?” 许世彦笑笑,“大营公社东江沿大队,就是抚松那头的。”人家询问也正常,许世彦非常配合。 主任点点头,“哦,抚松那边的啊,那就难怪了。” “两棵参,大的三两半,五形全美,两千四,小的一两三,虽然形体也不错,但是只能给三百块钱。你看卖不卖?” “卖,您给开票吧。”这个价格已经远超许世彦的预期了,那还不卖等啥呢? 大营公社收购山参,二两的基础价是四百六十块钱,如果形体好,可以往上浮动一些,基本上就是五百左右。 三两的价格翻倍,也就是一千来块钱,三两半,预计价格也就在一千四五百。 要是换到县里收购,价格就会再涨不少,估计能卖到一千七八百块钱。 毕竟差了一级嘛,经手的单位也是要留一部分利润的。 往年就有这样的事,有人挖了参去公社卖,只给几百块钱,结果去了抚松,直接翻倍。 许世彦来通化卖人参,也不是知道这边价钱高。 主要是陪着苏安瑛看病,再一个不想闹得满城皆知。 只是没想到,来了这边却有如此惊喜。 此时想想倒也正常,毕竟不管大营公社也好,县里也罢,都是帮市里的制药企业代收。 人家经手了不得挣点儿? 他直接卖到这边收购部,价钱高也合情合理。 如今这年月的两千多块钱,换到四十年怕是得有十几万,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两棵人参,一个熊胆,三千五百二十块钱,了不得了那就。 许世彦痛快点头,接过票赶紧去那边女员工那里拿钱。 女员工那头,早早就准备好了,直接从柜子里拿出四捆崭新的大团结。 其中一捆打开,从中数了四十八张,剩下的全都交给了许世彦。 “同志,你仔细数一数钱啊,离开了我这儿,可就不管了。” 估计是钱数太大,女员工态度也慎重起来,再三叮嘱许世彦。 许世彦连着数了三遍,正好三千五百二十块,这才点点头,将钱装入背囊中。 然后,在一众人欣羡的目光中,领着媳妇从收购部出来。 刚出了收购部,许世彦拽着苏安瑛的手就跑,俩人跑出去挺远,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媳妇,你看着点儿周围,我把钱收起来。”许世彦一边说,一边搂起上衣,露出腰带。 说是腰带,实际上是一个腰包,这是前阵子许世彦让苏安瑛特地给他做的。 用厚布密密缝了个巴掌宽,两个巴掌长,三指厚的小包,上面缝着拉链,两端缝着布带。 三捆钱放进包里,布带紧紧系在腰间,外衣放下来。 这年月的衣服都很宽大,盖住了腰间,一点儿也看不出腰里藏了钱。 剩下的五百二,许世彦递给苏安英两百,“这些你揣着,咱俩一会儿去买东西。” 钱,不能全都在一个人身上,也不能全都放在一个地方,得分开。 这年月也有小偷,他们带了这么多钱,必须小心。 苏安瑛不笨,立刻明白了,于是将两百块钱分成几份,两只袜子里都塞上,裤兜里再揣点儿。 许世彦也是一样,剩下那三百二,分开几下,放到背囊、袜子、裤兜里。 第二十九章 买买买 藏好了钱,许世彦扯着媳妇的手,从胡同里出来。 “走,媳妇,领你逛街买东西去。”许世彦得意的很,迈着大步,领着苏安瑛直奔百货大楼。 “买啥?这里的东西都得老贵了吧?咱还是赶紧回家算了。” 苏安瑛看着眼前高高的大楼,心里一阵阵发怵。 苏安瑛嫁人前,就没出过大营公社,更别提通化了。 昨晚上住旅社,那四层楼都让她惊讶许久,眼前这楼比旅社的还高呢,看着都眼晕。 “那能行么?咱好不容易来一回市里,不得买点儿东西回去?不说别的,总得给家里人带点儿啥吧?” 兜里有钱,许世彦腰杆子硬,说话也硬气不少。“走,咱进去逛逛,看好啥了就买。” 苏安瑛被丈夫那趾高气昂的模样给逗笑了,“还看好啥就买呢,想买也得有票才行。” 想到这儿,苏安瑛倒是放心了,反正他俩手里也没票,能买的不多,那就进去看看呗。 听见苏安瑛这话,许世彦暗暗摇头,这好歹是市里的百货大楼啊,真以为跟公社的供销社一样么? 这里面的货更齐全,档次更高,而且经常会来一些不要票的东西,运气好的话能淘登到不少好东西呢。 两人就这么进了门,开启逛街模式。 一进去,苏安瑛就觉得自己一双眼不够使了,左看看右看看,瞅着哪里都好。 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比供销社的强百倍,简直太多太好看了。 乡巴佬进城,看啥都觉得新奇,这会儿苏安瑛也不说要走了,挨个儿柜台都去瞅一瞅,好奇的打量那些货品。 许世彦瞧着媳妇那一脸惊奇的表情,不由得好笑又心疼。 “往后有机会了,我领你去省城转悠转悠,那儿更热闹。” 俩人在百货大楼里,足足转了两三个钟头。 收获也是巨大的,买了很多东西,到最后要不是许世彦真的背不动了,他还想再买呢。 “行了,我身上两百块全花光了,你身上的也花了不少,咱回去吧。” 苏安瑛算是发现了,不怪公爹骂她家男人是败家子儿啊,还真有点儿道理。 光是这会儿在百货大楼里,他就花了三百多,要是再加上早晨医院的花费,这都赶上一个人一年的工资了。 这么个买法儿,有多少钱也不够他用的。 看着许世彦还想买,苏安瑛赶紧抓住丈夫,生生把许世彦拽出了百货。 俩人逛街逛的开心,连午饭都忘了吃,这会儿出来,许世彦才感觉到肚子饿。 “走,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饭,咱点俩好菜。”难得来一趟市里,总得让媳妇尝一尝大饭店里的菜。 苏安瑛拗不过丈夫,就这么被许世彦拽进了通化饭店下属的一家饭店。 这年月的国营饭店,可没有服务员一说,工作人员也不像后世那样,进来个客人赶紧上前招待。 人家就那么坐在柜台后头,你得过去点菜,而且没有菜单,只有墙上一个黑板,上头写着今天都有什么菜。 到饭店了,那必须得来点儿硬菜。 又考虑到苏安瑛怀孕口胃口不太好,所以许世彦点了一盘锅包肉,这玩意儿酸酸甜甜的,肯定爱吃。 再来一份红烧肉炖豆腐,有荤有素,营养均衡。配上两份四两的米饭,差不多够吃了。 点完菜,付钱和粮票,然后俩人就坐在那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菜做好端上来,直接开吃。 “媳妇,你尝尝这个肉,酸甜的,你肯定喜欢。”许世彦往苏安瑛碗里夹了两块锅包肉,让她吃。 这锅包肉,是用瘦肉切大片儿,裹上面糊下油锅炸,炸出来之后再用糖醋调汁勾芡,每一块肉上面都挂上糖醋汁。 做好的锅包肉,外酥里嫩、酸甜适口,咬一口,那真是绝了。 苏安瑛啥时候吃过这个啊? 一口肉进嘴,酸甜的味道一下子占满了口腔,唾液顿时分泌增多,让人胃口大开。 逛街那么长时间,原本就饿了,那还不甩开腮帮子造? 东北菜量都比较大,其实正常俩人一个菜也够了。 不过这年月的人肚子空,吃油水少,所以饭量都大。 再加上俩人逛街那么久,肚子早就饿了,狼吞虎咽的,还真是没少吃。 即便如此,最后也还剩了些菜。 苏安瑛赶紧翻出来刚才新买的铝饭盒,用水冲一下,然后把剩菜全都划拉到饭盒里。 “晚上咱俩就不用出来吃了,剩菜加上煎饼吃一口就行。”苏安瑛瞥了眼那边的工作人员,悄声说道。 这一顿花了好几块钱,苏安瑛一边吃一边心疼,晚上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来吃了。 自家媳妇那点儿心眼,还能瞒住许世彦?他也没说啥,只笑着点点头,背好了背囊,跟苏安瑛一起出门。 出了国营饭店,许世彦又去不远处的点心铺,买了市里最出名的一种点心,叉子火勺。 老汤和面,制成口袋样的火勺。里面肉馅,外粘芝麻,用叉子放在炭火上烘烤,两面焦黄后再放入烤炉。 那火勺里面的肉馅,是用三十余种健胃、滋补、调味的中草药将五花肉煮成八分熟,然后再烤制。 总结起来,这火勺的特点就是风味独特、香而不腻、外酥里嫩、色泽金黄,六四年被省里评为吉林名点。 当然,价钱也是很名贵,把苏安瑛心疼的直皱眉。 许世彦却不在意,有钱了为什么不能吃点儿好的? “明天咱回去,还得坐挺长时间的车呢,留着路上吃。” 他媳妇怀着孩子呢,不吃点儿好的怎么行?难得有这个条件,那就必须买。该吃吃该喝喝,养好了身体最要紧。 就这样,在苏安瑛一脸心疼的表情下,夫妻俩重新返回旅社。 这一天也够累的,逛街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回来躺在床上,就感觉浑身都疼,一点儿也不想起来。 下午吃的晚,又吃的比较撑,晚间索性连饭也不吃了,就这么睡到早晨。 清早起来,剩菜、煎饼,就着热水,俩人也吃的津津有味。吃过饭,收拾好东西,直奔火车站。 六点半,一趟由沈阳发往白河的快车经过通化。 二人买票上车,路上又晃悠了六七个钟头,下午一点半多,到了松江河站。 第三十章 存钱 珠宝岗是个小站,快车到那儿不停,只能在仙人桥或者松江河下车。 从仙人桥下车,还得再等慢车,然后从仙人桥到珠宝岗,再走回去。那么一来,到家就得四五点了。 从松江河下车一点半,步行回大房子也就一个来钟头,算起来还是这样省事。 而且许世彦还有别的事情,所以就买了到松江河的票。 夫妻二人大包小裹的下了车,车站附近有几个接站的驴吉普正在揽客。 所谓的驴吉普,实际上就是驴车。 前两年,松江河林业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用木材换了一批活驴。 由于数量不多,就分给了几个单位。当时有一部分杀了,剩下一部分留了下来养着。 也不知道是谁,就用这驴拉脚,往返于车站与镇区之间,大家伙儿就管这个叫驴吉普。 夫妻俩坐上驴吉普,从火车站直到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方,然后给钱下车。 “这是哪儿啊?咱在这下,怎么回家?” 苏安瑛没出过门,更没来过松江河,站在街上都不知道往哪儿走。 许世彦指了指十字街东边,“走,去储蓄所。” 他们身上还有三千多块钱呢,不能直接带着现金回去,存银行里保险些。 这年月的储蓄所,基本上也就是给各个单位和工厂服务,个人存款的极少。 二人进门,里头空荡荡的,也不用排队拿号,直接坐到柜台前。 里面的工作人员看了,也觉得奇怪,随口问了句,“办什么业务?” “存钱。”许世彦搂起上衣,从腰包里掏出三捆大团结,往柜台上一放。 柜台里的几个工作人员顿时就懵了,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主要是没见过个人来存这么多钱的。 “这位同志,你要存哪一种?定期还是活期?”感觉工作人员的态度一下就好了起来。 “先存活期吧。”接下来用钱的地方不少,至少得盖个房子吧?所以不能存定期。 “对了,活期存款能留密码么?” 定期存款不到期取不出来,即便存单丢了,赶紧挂失也没问题。但是活期不行,万一丢了咋办? “密码?没有这个业务,取钱只要人名和手戳对上就行。” 里面的工作人员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存个钱用密码干啥。 许世彦叹口气,他其实能猜到,早期存款都是没有密码的,拿着存折,还有手戳,就可以取出来。 “那,要是万一存折丢了,别人找地方刻个手戳来,那钱不就能取走么?”许世彦忍不住问道。 “哦,您说这个啊,可以留个手印儿,取钱的时候,我们要核对手印才能给付。” 那边,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人解释道。 许世彦闻言,点点头,这个行,每个人的指纹不一样,不能冒名顶替。 当然,以后取钱就得他亲自来了,不然谁也取不走。 “那麻烦帮我把钱存了吧。”手里留个几百块钱就足够用了,剩下的还是存起来安全。 工作人员动作麻利的数了钱,又让许世彦填了好几个单子,然后加盖印章、手印,最终递给许世彦一个存折。 说是存折,实际上就是一个几页纸的小本本,外头连硬壳都没有。 许世彦拿着存折仔细翻看一遍,心道回家就找个本子,把账户记下来,真要是丢了,能记得账户就能挂失。 许世彦将存折塞到腰包里,领着媳妇就往外走。 可苏安瑛不干了,“咱的钱呢?咱把钱给她,咋就给咱一个小本本啊?” 这年月就没几个人存过钱,苏安瑛听都没听过,上哪里懂这些? 许世彦笑笑,扯着媳妇从储蓄所出来。 “咱的钱存在这里头了,以后用的时候可以来取。那个小本本,就是取钱的凭证。” 出来后,许世彦很耐心的给媳妇讲了一下储蓄的事情。 “你想啊,咱俩现在住着别人的房子,平时又都去干活不在家。 都知道咱有钱了,万一哪个起了坏心去偷呢?存在这儿,没有我的手印取不出来,安全。” 苏安瑛似懂非懂,反正在她眼里,丈夫就是全能的,只要听他的就行了。 “还是你聪明,真厉害。”苏安瑛一脸崇拜的看着许世彦,闹的许世彦脸上发热。 他要不是有上辈子的经验,其实跟苏安瑛也差不多。 存了钱,再没有其他事情,于是二人一路步行,路过松林高中,走运柴道,过二号桥之后向西,直奔大房子。 回到村里,也就下午三点多。 村头依旧有好些人聚在一起闲聊,见到许世彦夫妻回来,这些人一股脑儿的就围了上来。 “哎呦,许家三儿两口子回来了,咋样儿啊?你那两棵参卖了多少钱?黑瞎子胆呢?” “你看着两口子大包小裹的往回带,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没少换钱啊。” “三儿,你看俺家你弟弟过些日子要订婚了,能不能从你手里倒腾百八儿的应应急啊?” 三姑六婆、七嘴八舌,围着许世彦两口子叽叽喳喳,就跟小豆腐锅开了差不多。 “各位婶子大娘,别问了好不好?我们刚回来,这一路上又饿又累。 我媳妇还怀着孩子呢,先让我们回家行么?” 许世彦被这些人吵的脑袋疼,于是大声喊了一句,一手揽住媳妇肩膀,另一手拨开人群走出去。 众人被许世彦这一嗓子给镇住了,呆愣愣的看着许世彦夫妻走出人群,这才回过神来。 想要再追上去吧,想想又觉得挺没脸,只得站在那儿议论。 “你看,这孩子咋一点情面都不讲?这可是有钱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有人不乐意了,故意大声指责。 “可不是?你瞅他牛哄的那个样儿,比咱书记还神气呢,至于么?”有人酸了吧唧的附和。 “行了吧你们,也是够没脸的,人家有钱关你们啥事儿啊?张嘴就借钱,该你的?” 也有人觉得这些人太过分了,少不得帮着许世彦说两句。 赵大海家的婆娘,跑了几步追上许世彦,“三儿啊,有件事婶子跟你说一声儿,你心里得有谱儿。” “啥事儿啊,婶子?”许世彦回头问。 第三十一章 有人眼红 “你自己进山挖了棒槌,没带别的人,村里不少人都有意见,找到了你大叔那儿。” 赵、许两家关系好,这事儿当然得告诉许世彦,让他防着点儿。 人心就是这样,要是大家都过得不好,谁也不会有话说。 可别人还都苦哈哈、每天哈腰撅腚的干活挣工分,许世彦却挣了大钱,肯定就有人心里不平衡。 “虽说这些人都让你赵叔给撅回去了,可就怕他们出别的幺蛾子。”赵婆子一脸担心。 “还有,那个陈家这两天到处说,你杀的那只黑瞎子,是他们家陈永福在山上下套子勒死了,你捡他家的。” 这话刚开始没几个人当真,可架不住陈家那头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如今也有不少人信了。 “陈家人去你妈那儿闹过一回了,你今天回来,可千万得当心。” 该说的,赵婆子全都说了,她是真心替许世彦着想。 许世彦越听,越觉得荒谬,这陈家人可真敢想啊。 就他家那几个鸟人,还会下套子?他怎么不上天? “谢谢婶子,这事儿我知道了。 那黑瞎子根本就不是被套住的,这事儿我有办法证明,放心吧,婶子。” 不管怎么样,人家好心好意提醒,许世彦肯定领情。 “行,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 赶紧回家去吧,你妈这两天担心着呢,回来就去看看。”赵婆子笑呵呵的摆手,转身走了。 “走吧,先去看看咱妈。”许世彦叹口气,领着媳妇直奔许家。 许世彦两口子一进村,就有小娃往许家送信儿了。 不等两口子进院呢,就见到许家老六许世琴,还有许世先家的俩丫头许金凤、许金秀,从院里冲了出来。 “三哥,你可算回来了,咱妈这两天都快疯了,成天念叨。”许世琴见到哥哥,十分高兴。 “咋样儿,路上还安稳吧?你这一走,咱妈提心吊胆,就怕你们路上有啥差错儿。” 许世琴上下打量兄嫂一番,瞧着挺好,总算放心了。 “挺好的,来回都坐火车,路上也还安全。 关键你哥这么不起眼,一看就是个泥腿子,也没人看得起我。” 许世彦笑笑,其实这年月外头还可以,挺安全的,等着再过几年,那才叫乱呢。 “走吧,回家,我买了不少东西,有你的一份礼物。” 许世彦抬手,揉了下小妹头顶,故意把她梳好的头发弄乱。 许世琴也不恼,只笑呵呵的拍开哥哥的手,好奇的问,“都给我买啥了?” “多着呢,走吧,进屋看。” 要说许世彦对许家这些人还有几分留恋的话,除了老太太周桂兰,也就这个妹妹许世琴了。 许家老六许世琴今年十八,是许家搬到大营后出生的。 这孩子命不好,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日子困难。 人人都挨饿,营养不良。 周桂兰怀着孕吃不饱,哪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许世琴出生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跟个小猫一样,先天不足,总是生病,不知道费了多少精力,好歹养住了。 许世琴身体差,一到冬天就成天在炕上,围着个被,前面烤着火盆。 三岁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许世琴要下地解手,正赶上周桂兰做饭,家里其他人也都在忙。 六岁的许世祥抱着妹妹下地,解手后又抱着她上炕。 一个六岁的娃,抱个三岁的娃,本来就够吃力的了,又是上炕,就只能托着许世琴往上抬。 本来许世琴体格就不咋地,又总在家里不出门,骨质脆,再加上俩娃用力不当,脊椎受了损伤。 当时谁都没在意,之后几天,许世琴就喊着肚子疼,周桂兰随便给找了点儿药吃,过几天也就不喊了。 可是没成想,许世琴的后背上,慢慢就长出一个包来,成了个罗锅儿。 因为这个罗锅儿,许世琴个子只有一米五几。 好好一个眉清目秀、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因为这个罗锅儿,婚事也成了问题。 到二十几了也没人给介绍对象,愁的许家老两口成天唉声叹气。 直到八四年,二十五岁的许世琴,经人介绍,嫁给了比她大六岁的梁树林。 梁树林是梁家老大,家里穷,娶不上媳妇,一直拖到三十多,娶了许世琴。 俩人结婚后,生了个儿子,长得浓眉大眼可好看了。 不料想才二十八岁,得了急性肾衰竭、尿毒症死了。 许世琴身体本来就不好,儿子的去世对她打击太大,第二年也因为心肺综合症走了。 许家兄妹六个,老二许世安八五年因胃癌去世,剩下这五个就数着许世彦和许世琴过得差。 两家又住的近,有啥事互相帮衬着,所以许世彦对这个妹妹,感情最深。 重活一世,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变小妹的命运?那罗锅儿可能没办法,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够呛。 也许,多攒点儿钱,等着过些年医疗条件好了,去首都试试? 尽力吧,只要有一分希望,也得去试试。 “三叔,那有我们的礼物么?” 一听说小姑姑有礼物,那头俩小姑娘也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的问。 “有,都有。”许世彦伸手捏了捏许金秀肉乎乎的脸蛋。 许家那几个兄弟不咋样,但是小辈儿的孩子都不错,对许世彦也很好,从没说瞧不上这个穷叔叔。 所以在通化的时候,许世彦给孩子们都买了东西,不管多少,是他这个叔叔的一份儿心意。 一听说她们也有礼物,俩小丫头高兴的直拍手,扭头就往院子里跑。 “奶,我三叔和三婶回来了,还给买了东西呢。”俩小丫头兴奋的大喊。 周桂兰听见,从屋里出来,正好跟许世彦夫妻走个迎面。 “回来了就好,我这在家还担心呢。咋样?瑛子没事儿吧?”一见儿子儿媳,周桂兰忙问。 “嗯,就是有点儿贫血,开了些药,回家慢慢养着就行。”许世彦实话实说。 “孩子还小,现在看不出什么来。医生说,不放心的话,就经常去医院检查检查。” 这年月,城里妇女或许还知道产检,乡下人,根本就不懂。 第三十二章 礼物 周桂兰不懂什么产检,她生了那么多孩子也没产检过。 但是她知道,儿子分家另过了,人家小两口的事爱咋样就咋样,也不花她的钱,她少管就行。 所以周桂兰什么都没说,只让儿子儿媳进屋。 然后,又打发了大孙女许金凤,去自留地里,叫许成厚回来。 众人刚进屋坐下,薛秀琳抱着小儿子许海滨,魏明荣抱着二儿子许海涛,身后跟着哭咧咧的大儿子许海波,也回来了。 这妯娌俩都是下乡知青,庄稼院的活本就不太会,借口孩子小,成天抱着孩子去外面躲着。 刚刚听人说许世彦夫妻回来了,妯娌俩赶紧抱着孩子就往回走。 许海波还没玩够呢,愣生生被拽回来,哭了一路。 进门看见许世彦夫妻在炕梢坐着,旁边放了两个大背囊,一看就是没少买东西,妯娌俩立时就眼睛放光。 “哎呀,是老三回来了啊?咋样儿?通化好不好?有啥好玩儿的么?” “那两棵参和熊胆都卖了吧?这一看就是卖了不少钱。还是老三有本事,比你哥强多了。” 这俩媳妇也是妙人,变脸的功夫一绝,之前的不愉快,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 俩嫂子跟他打招呼,许世彦也不好不理,只点了点头。 “小波啊,这是咋了?男子汉大丈夫,咋还哭上了呢?” 这个大侄儿是个小哭包,不管遇见什么事都哭。 “你别哭了,三叔这有好吃的,再哭三叔可不给啊。” 哎,就这招儿好使,许海波一听好吃的,立刻不哭了,瞪大眼睛看着许世彦。“啥好吃的?” 许世彦扭头,让苏安英把叉子火勺拿出来。 当时买了两包,火车上他们一人吃了俩,还剩一包零两个。 “老六,你把这三个拿去,用刀切开,你跟他们五个分着吃。” 别看那火勺已经凉了,依旧香的很,一打开外面的包装纸,众人就闻到味儿了。 许世琴欢欢喜喜的拿着火勺去切开,然后给侄儿侄女们每人分了一块儿。 许金凤、许金秀、许海波这几个都大了,吃东西根本不成问题,接过来就咬一口。 这年月的孩子,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冷不丁见到香喷喷的点心,那还管别人? “妈,这里面有肉哎,哇,好香啊,太好吃了。” 一大口火勺塞进嘴里,肉香在口中蔓延,孩子们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个个的表情都可有意思了。 许海涛两岁来的,早就能吃东西了,可是他那块儿,刚刚被魏明荣接过去了。 许海涛看着哥哥姐姐都在吃,已经馋的不行,仰着头看着母亲手里的火勺,哇的一声就哭了。 “妈,吃肉,肉。”这娃说话不算溜,但是也能表达出心里的意思,我要吃肉啊,你咋还不给我? 魏明荣手里拿着火勺,已经被那个香味儿给馋的口水直流。 她有心咬一口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抢儿子的吃食,不太好意思。 “妈给你拿着,都三点多快四点了,你这会儿吃了火勺,等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魏明荣打算拿回屋去,自己尝一尝再说,反正许海涛小,也吃不了。 结果许海涛可不干了,抓着母亲的手就去抢。 抢不着,索性抱住母亲的胳膊,啊一口咬上去。 别看许海涛人小,这狠狠咬一口也挺疼,魏明荣气的抬手就要打儿子。 “老二媳妇,你想咋地? 那火勺是老三给孩子们的,你就给小涛吃呗,非得惹孩子哭干啥?” 有周桂兰在,还能真让儿媳妇打了孙子?当时周桂兰就不乐意了,狠狠瞪了二儿媳妇一眼。 “赶紧给他,成天惹得孩子唧哇乱叫,也不知道你怎么当的妈?” 婆婆发话了,魏明荣敢说什么?只能把火勺递给儿子。 “要债的,成天就知道闹,烦死了。”心里有气,只能骂儿子。 “老三,你那火勺还有没有了?好歹也分给我们点儿尝一尝啊。” 魏明荣还是馋,于是盯上了许世彦手里的纸包,那里肯定还有。 许世彦垂下眼眸,连理都不理魏明荣,“咱爹咱妈还没吃一口呢,轮得到你么?” 说着,就把剩下的火勺,放到了周桂兰面前。 “妈,这些留着你和我爹吃,挺香的,里面那个肉一点儿也不腻。” 反正他把火勺给母亲了,至于老太太怎么安排,他管不着。 “妈,我还买了不少东西,你等会儿啊,我翻出来给你。” 许世彦回身扯过来背囊,开始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一块深紫红色的薄呢料做大衣、一块墨绿色的大绒布料做秋季夹衣,还有一块深蓝的涤卡做裤子。这些都是给周桂兰的。 一块深蓝色的薄呢料,藏青色涤卡,这是给许成厚的。 “这四块被面儿,都是印上去的花,就不用自己绣被面儿了,挺好看的。” 大红的底子,鲜艳的牡丹花衬着龙凤呈祥还有喜字,挺漂亮,当时苏安瑛一眼就看好了。 “留着给老四老五娶媳妇做行李用吧,这玩意儿好看。” 别说他不想着兄弟啊,看看,连弟弟结婚用的被面,他都想着了。 “老六,来,这些是给你的,咱全家就数你的多。”许世彦又翻出来一堆,这些都是给许世琴的。 一块玫红的缎子,是新出的料子,化纤的,花纹很漂亮,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这个留着冬天做洋服棉袄,过年穿肯定漂亮。” 一大包绣花用的丝线,颜色鲜亮,色彩齐全。“这个是你一直念叨的丝线,正好遇见了。” 许世琴心灵手巧,会绣各种花样儿。 平时村子里谁家有人要结婚,都找她帮忙,绣枕套、挡帘、幔帐什么的。 对于许世琴来说,各种漂亮的丝线,是她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这双皮鞋,你穿着一定好看。” “还有这些,雪花膏、头油、香脂油,都是你的。” 许世彦对妹妹,那是真的宠,这一大堆东西,花了他不少钱。 以前没有钱也就罢了,如今有钱了,必须把妹妹打扮的漂漂亮亮。 许世琴看着眼前这一大堆东西,都傻眼了。 “三哥,你给我买这么多东西啊?太多了,我就留那双皮鞋,还有丝线吧。衣料和雪花膏什么的,给我三嫂。” 第三十三章 没说实话 “你三嫂都有,这些就是给你买的,留着吧。都十八的大姑娘了,应该打扮好看点儿。” 许世彦对妹妹的话,十分满意。 要不说还是妹妹招人疼呢?最起码眼睛里有旁人,还知道让一让嫂子。 “哦,那我可就全收下了啊,谢谢三哥三嫂。” 许世琴这回放心了,连忙把自己的东西都抱走,还穿上了皮鞋试试,正好,把她美的不行。 “大嫂,二嫂,这是给几个孩子买的,留着过年给他们做衣裳穿。” 许世彦又翻出来几块布料,女孩的是桃红色印花的斜纹布,男孩的是深蓝色斜纹布。 大人间有什么矛盾,跟小娃无关。 再说了,这几个侄儿侄女长大后都不错,给他们买东西,许世彦一点儿也不心疼。 薛秀林和魏明荣欢欢喜喜抢过去布料,拿在手里端详。 布料细密厚实,颜色也鲜亮,比供销社的好多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小了,照着孩子们身高买的,正好够做一件上衣,大人用不行。 “老三,你就买了这些?” 魏明荣放下布料,伸头看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背囊,不对,里头肯定还有不少东西。 “给家里人带的,就这些了。咋地?二嫂还想啥呢?” 许世彦轻哼一声,难道还让他这个小叔子,给嫂子买东西不成?那像话么? 魏明荣还真想问一问,咋就这些东西呢,就算不给俩嫂子买,好歹也得给哥哥们买点儿啥吧? 不等他开口,外面脚步声响起,许成厚和三个儿子从外面进来了。 九月初,离着秋收不远,为了不耽误队里的活,许成厚就领着儿子在自留地和小片儿荒那头忙活,能提前收回来的就往回收拾。 这两天,正往回割黄烟呢。 用专门的黄烟刀子,从茎上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割下来,回家用绳子捆住,然后晾晒。 秋天阳光好,雨水少,空气干燥,黄烟叶挂到架子上几天就能晒干。 晒干的黄烟还不能直接收起来,要在外面放露,只有放好露的烟才好抽,要是没放好露,那烟抽起来又辣又苦。 放好露的黄烟,略微打潮,顺头顺尾的装到特制匣子里,叶柄那头用草绳捆住,压实了,就是成品黄烟。 到时候留着自家抽,或是出去卖,都行。 许家种了半亩地黄烟,除去许成厚一年抽的之外,还能卖不少钱,算是不错的收入。 “咳咳,听说老三回来了?”许成厚一进屋,就故意干咳两声,又端出当爹的架子来。 要是照着许成厚的意思,三儿子回来先得训一顿再说,哪有这么不会过日子的? 可那天周桂兰的威胁还在耳边呢,许成厚真怕媳妇要跟他离婚,就愣是没敢说。 许成厚本身就是个面相有点儿凶的人,做不来和善的模样。 这皮笑肉不笑,不尴不尬的样子,其实更吓人。 “回来了,顺顺利利回来了。”周桂兰倒是挺高兴,笑呵呵的说道。 “快来看看,儿子给咱买了啥?这是吃的、这是给咱俩的布料,还给老四老五买了被面儿呢。” 周桂兰有心缓和这父子俩的关系,指着炕上那一堆东西说道。 许成厚一看,嗬,东西还真是不少,“咋买这么多布?你从哪儿弄的布票?” 这年月买布得有布票才行,社里每年每户给分的布票都有限,一家子凑起来,够买两身衣服的就不错了。 炕上那一堆,怕是得攒好几年才行。 “我们去的巧了,正好赶上市里百货大楼来了一批不要票的。我看着挺好,就给家里人带了些。” 化纤类不要布票,就是贵一些,但是比较耐磨抗穿,算下来比棉布合适。 “哦,那估计不便宜。买这么多东西,那两棵棒槌没少卖钱吧?” 许成厚点点头,问出了大家都最关心的问题。 “嗯,还行,两棵棒槌卖了一千六,黑瞎子胆五百。” 许世彦没说实话,这样已经够让人眼红了,要是说出来实话,哥哥嫂子们肯定要闹腾。 这个钱数,跟大家猜测的差不多,许成厚也没怀疑什么,只点点头。 “有钱了就好好攒着,别乱花。以后不兴这么花钱了,不是正经过日子的道道儿。” 许成厚一边说,眼睛一边往周桂兰那边瞟。 见周桂兰目光不善的盯着他,原本想说的话,愣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这两天,几个儿子一直都在撺掇许成厚,说是等许世彦回来,就让他把钱交到家里。 许成厚其实也有这个心,家里还有俩儿子没娶媳妇,一个闺女没出门子呢,用钱的地方不少。 许世彦就算分了家,也是老许家的人,他现在有钱了,就该把钱交回家里来,这是应当应分的。 可周桂兰一直警告许成厚,他要是再敢为难三儿子,周桂兰就要跟他离婚。 这老两口结婚半辈子了,打打闹闹这些年都没离,老了就更是离不开。 许成厚怕媳妇,也就不好直不愣登的开口要钱,于是拿话点许世彦,希望三儿子主动一些。 可惜,许世彦根本就不接这个茬儿,听见父亲的话,只点了点头。 “嗯,知道,我这还没个房子住呢。 看看明年是自己盖一处,还是买个现成的,估计都得花不少钱。” 一句话,堵死了许成厚再开口的可能。 你儿子还没房子住呢,现在还住在别人家里。 咋地?你好意思把钱要过来,让你孙子生在别人家里头? 许成厚被噎了个跟头,这要是搁以前,他肯定就火了,要骂人的。 可如今儿子翅膀硬了,真要骂他,人家转身就走,你还有什么本事? 更何况老妻那边虎视眈眈,一副他要是敢骂人,今天就跟他拼命的架势。 得,啥也别说了,憋着吧。 于是,许成厚不顾那头大儿子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只低头装上一袋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许成厚蔫儿了不出头,许世先几个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刚想说话吧,就听见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 “老许大哥,我听说你家三儿回来了?正好,咱是不是也该说道说道了? 你家三儿捡了我家的黑瞎子,这事儿怎么算?” 第三十四章 厚颜无耻 来的自然是陈家那一帮子,陈永福带着媳妇,还有四个儿子,气势汹汹的进来。 后头,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大家也都好奇,许世彦这回一共弄了多少钱。更想看看,许家杠上陈家,会是啥结果。 “我说陈永福,你老小子是不是活腻烦了?还敢来我家闹腾?” 不等别人怎么样呢,许成厚第一个冲出屋,站在院子里就开骂。 他本来就憋一肚子气呢,不能朝着儿子发火,难道还不能冲着外人? 儿子再不听话,那也是他亲生的,是他老许家的人,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踩捏的。 “就你这狗熊德行的,还没三块豆腐高。 成天大裤裆当啷着,你还能上山下个套子?你也不怕把你自己套进去?” 许成厚人高马大,比那陈永福高出来一个头,俩人往院子当中一站,陈永福从气势上就先输了。 不得不说,许成厚这张嘴也确实够损的,一见面就拿陈永福的个头说事儿。 陈永福个头矮,家里几个孩子也都不高。 平常日子,有人拿陈家和许家比,第一件事就是说身高,这算是陈家人心头永恒的痛了。 别人议论都是背后,今天当着面儿,又是许成厚这么不客气的贬低,陈永福这脸上还能挂得住? “许成厚,你高,你高还能咋地?木头桩子似的杵着,穿衣服都比别人多费二尺布。 你有啥可自豪的?”陈永福气的直蹦高儿。 “高高大大门前站,不用干活都好看。身大力不亏,我一个人干活顶你俩。 就你这样的,我一巴掌能呼啦倒仨,咋地?你有脾气?”论打嘴仗,许成厚就没输过。 暴击加倍,陈永福被气的脸色都发紫了。 “得,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这些没用的。”好歹没气昏头,还想着今天来的目的。 “你家三儿子,偷了我套住的黑瞎子,这事儿咱得说道说道。” 有的人,嫉妒眼红到已经失去理智了,这两天总这么说,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就是真的。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陈永福,你说你能进山下套子?你回头问问身后的人,大家伙儿信不信?” 许成厚撇嘴,一脸轻蔑的把陈永福从上到下打量一圈,然后重重哼了两声。 这话一出,院里院外好多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陈家的话,村里就没几个人信。 可不要忘了,大多数人都有仇富心理,我过得穷,你也别想过得好。 哪怕大家心里明镜儿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也乐意跟着掺和,不过是想给许世彦找点儿麻烦添堵罢了。 “我没本事,你儿子就有?就他那德行,不管干啥都慢慢悠悠,比不上个好老娘们儿。 他能杀了黑瞎子?说出去谁信?” 陈永福跟着许成厚学,也开始人身攻击了。 “你儿子好,你儿子跟你一样,三寸钉似的,那两条短腿儿吧。” 别看许成厚成天骂儿子,可别人要是说一句他儿子不好,他都受不了。 更别说,他儿子现在出息了,挣那么多钱呢。 这几天一出门好多人都过来巴结他,说什么明年放山,一定让三儿当把头。 许成厚别看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挺得意,自然不能让别人这么埋汰他儿子。 眼见着俩老头加一块儿都一百多岁了,竟然跟小孩一样吵嘴架,许世彦在那边站着都觉得尴尬。 “爹,你上一边儿去,我来。”说来说去只会骂仗,解决不了问题。 “陈大叔,你说那黑瞎子是你下套子套中的,你跟我说,用的什么样套子?下在哪里了?” 许世彦这话一问,陈永福登时就愣住了。 他根本不会打猎,不过是被婆娘撺掇着,想占点儿便宜而已,他哪里知道用什么样的套子? “八号线,用的八号线做的套子,就在前川附近。”陈永福吭哧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来。 那天许家兄弟从村子南面回来,这个大家都看到了。 前川就在村子南面十多里,那边有大队的参地,老李头在那附近打死过一头黑瞎子。 陈永福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就是在前川附近杀的黑瞎子。 陈永福这话一出来,村里几个懂打猎的,全都笑的不行了。 “老陈叔啊,你快回家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八号线?你可真说得出来。” 八号线,是一种铁丝的型号,直径大概五毫米左右。 三百多斤的大黑瞎子,力量老大了,别说是八号线做套子,就算是手指头粗的油丝绳,都未必困得住。 曾经有一次,村里人进山就遇见过一回,一只黑瞎子不知道死了多久,脖子上拴着一节油丝绳的套子。 那是黑瞎子愣生生挣断了油丝绳,却没办法弄掉套子,连饿带勒才死的。 能说出八号线做套子,真是纯纯的外行话了,所以大家才笑。 陈永福不明白周围的人笑啥,还是陈德勇心眼儿多,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陈永福老脸一红。 “不对,是我记错了,应该是油丝绳。”陈永福赶紧改口。 “行,陈叔既然说是油丝绳,那想来黑瞎子为了挣脱,肯定会磨坏了脖子周围的皮毛。” 许世彦知道陈家就是在胡搅蛮缠,但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有些话必须当着大家伙说清楚。 “媳妇,你回家去一趟,把那张黑瞎子皮拿来,让大家都看看就知道了。” 许世彦扭头,让苏安瑛去拿熊皮。 苏安瑛点头,迈步往外走,有几个好信儿的小媳妇,就跟着一起去了李家。 不多时几个人回来,拿着那张熊皮。 许世彦将熊皮展开,当时他扒皮扒的挺完整,黑熊脖子那里,一点儿摩擦的痕迹都没有。 “诸位看一下,这黑瞎子肚子上有两道口子,那是我用斧子砍的。 按照这黑瞎子的体型,和我的个头也该看得出,当时黑瞎子是直立起来要扑人的。” 许世彦指着熊皮上的两处伤,说道。 “我说过了,这黑瞎子钻进我的窝棚,把我带去的酒喝了,喝的醉醺醺往外走。 正巧我回去跟它打了个照面儿,它站起来要扑我的时候,被我两斧子砍伤了。” 第三十五章 认怂溜走 许世彦对外,一直就是这一套说辞。 当时主要是不想让老妈担心,再一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挖参的地点,所以才简化了杀黑瞎子的过程。 但是那两斧子,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完全能跟伤口对得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确实就如许世彦所说。 “如果是黑瞎子被套子套住了,那它根本站不起来,要杀也不可能砍肚子,而是砍后脖颈。” “要是黑瞎子挣断套子跑了,那不管谁杀的,也跟你没关系。” “老陈叔,你可别在这胡赖了。 许三哥说的合情合理,哪像你啊,漏洞百出的,你不害臊,我们听了都替你害臊。” 杨春明等几个跟许世彦关系不错的小伙子,全都开口帮许世彦说话。 陈永福一家子,被众人说的都连上发热,真有点儿挂不住了。 唯一脸皮厚的,也就陈婆子,此刻还不算完。 “反正我不信,这是你杀的。就你这成天蔫头巴脑的德行,你能杀死黑瞎子?肯定就是捡的。” 陈婆子胡搅蛮缠,就是个不讲理。 许世彦叹口气,伸手挽了挽衣袖,“行,你说我没那个本事对吧? 来,让你家这四个一起上,我谁都不用,要是不把他们四个揍趴下,那熊胆钱我分你一半。” 靠,真觉得他好欺负是吧?行啊,那今天就给他们露两手,别当他好惹。 许世彦小时候是总生病,可后来养好了,力气挺大的。 他干活慢,是天性使然,就是仔细稳当,看不惯旁人毛毛草草瞎糊弄。 要真以为他好欺负,那就错了。 上辈子搬到东岗后,他在山上看参,那时候社会上乱的很,地痞流氓都惦记着人参呢。 明着敲诈的、暗地里偷摸的,啥样人他没见过? 说句不好听的,那也是豁出命去跟那些人斗,才挣到的钱。 就陈家这几头蒜,根本就不够看。 别看许世彦只有一米七六,那也比陈家兄弟高不少,这会儿一沉下脸来,还真有点儿吓人。 更不用说,这会儿许成厚还有许世先兄弟几个,也都是一脸凶相,压迫感十足。 陈德勇瞅了瞅自家兄弟几个,都一米六左右的个头儿,干巴瘦的。 老大在县里当临时工没在家,老四今年十七,老五才十四,根本不中用。 真要是打起来,只有他和老三能顶事儿,他俩啊,还真就不是许世彦的对手。 “三哥,你看今天这事儿闹得,真是对不住。 我爸你还不知道么?他脑子有点儿不太清楚,肯定是记错了,你别跟他一样的。” 形势比人强,这边陈家理亏,那头许家四兄弟虎视眈眈,旁边还有几个跟许世彦关系极好的瞅着。 真要是打起来,趁乱谁暗地里使个绊子啥的,陈家兄弟就得吃亏。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德勇直接怂了,赶紧上前赔笑认错。 陈婆子还想说什么呢,被陈德勇的媳妇狠狠拽了一把,不得已闭了嘴。 人家都认怂了,许世彦还能说什么?只笑了笑。 “老爷子年纪大了,记错也是有可能。 今天是遇上我了,脾气好,不跟他一般见识,要是遇见个脾气暴的,啥结果你自己明白。” 陈家就数这小子最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面虎,不是个好东西。 许世彦心下暗自警惕,今天陈家丢了面子,肯定记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黑手报复,还是得当心。 “是,是,三哥,今天这事儿是兄弟错了,没能拦着我爹我妈。 你就看在咱一个村儿住着,大人有大量,今儿这事就过去了,行吧?” 陈德勇不愧是能屈能伸,不管许世彦说什么,他都笑着应对,许世彦还能怎么办? “可不是?都一个村儿的,没必要闹起来。 得了,兄弟你领着你爹妈回去吧,时候不早,大家伙儿也别在这看戏了,都回家做饭吃饭吧。” 许世彦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摆摆手,让大家都散了。 时候确实不早,各家都该烧火做饭,再者也没热闹可看了,众人意兴阑珊,各自离去。 外人都走了,许家这边也都回屋。周桂兰吩咐儿媳妇,赶紧烧火做饭。 “老三,你们两口子今晚上也在这边儿吃,吃完了再回去。” 儿子给买了那么多东西呢,还能不管顿饭么? 老妈开口,老爹今天也没甩脸子发脾气,许世彦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同意留下来。 周桂兰赶紧领着儿媳妇和闺女,去张罗做饭。 好在这时节菜蔬多,做饭倒是不难。 豆角和土豆,用许世彦上次拿回来的熊瞎子油炖一锅。 平日里做菜都恨不得用水煮,今天用了大油,那菜看着油汪汪的,都不用吃,就觉得可香了。 锅边儿贴一圈饼子,手艺好的人不用锅帘隔着,那饼子都不带出溜到锅底下去的。 饼子贴好,盖上锅盖就这么炖着,到时候一起出锅。 那饼子贴近菜汤的部分,吸收了菜汤里的油盐,滋味十足。 底下还有一层焦糊的锅巴,牙口好的人最爱吃,简直越嚼越香。 黄瓜摘回来洗干净了,拍上一盆,再来点儿大酱、蒜末拌个凉菜,清凉爽口。 另一个锅里烀上苞米,上头放个帘子,再摆上茄子土豆。 等着都熟了拿出来,配上周桂兰亲自炸的鸡蛋酱,这叫三烀一炸,配点儿小葱,吃起来也老美味了。 当然,也少不了苞米面粥,毕竟晚上嘛,不能光吃干的,还得搭配点儿稀粥才行。 如今这苞米的品种跟后世不同,产量没那么高,也不用化肥,但粮食味儿十足,苞米面粥都可香了。 农家饭菜不讲究什么精致,只要分量够大,能填饱肚子就行。 吃饭的时候,周桂兰还让人把剩下那五块叉子火勺,一切四份,大家伙每人分一点儿,尝尝味道。 这顿饭吃的那叫一个香,大家伙儿一个劲儿说,这是跟着老三两口子沾了光。 几个孩子都撑的肚子溜圆,被周桂兰撵到外面院子去溜达消食儿。 吃过晚饭,许世彦原本就想走,还没等开口呢,书记赵大海来了许家。 “三儿啊,有点儿事大家伙让我跟你商议商议。”赵大海率先开口。 第三十六章 再次进山 “赵叔,有事儿你尽管吩咐。” 许世彦对赵大海还是挺尊重的,这大晚上人家过来找,肯定有要紧的事。 赵大海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那个,是这么个事儿。 你看你进山挖着大货了,咱村里这些老少爷们儿也都跟着眼馋。” “刚才他们就找到我这来了,想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带着大家伙儿,再进山一趟?” 一两千块钱啊,谁见了不眼红?这两天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全都是为了这事儿。 有些人心里不平衡,就闹到了赵大海跟前儿。 虽说都被赵大海怼了回去吧,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原本有些人是想来找许世彦麻烦的,可下午陈家来闹腾一场没讨好,有的人就打退堂鼓了。 剩下的人一琢磨,找麻烦不太容易,那就让许世彦领着他们进山呗。 许世彦运气旺,保不齐跟着他去了,真能遇见呢? 于是不少人就找到了赵大海,跟他商议,让赵大海出面跟许世彦说。 趁着秋收还有几天,进山转悠转悠,万一有收获呢? 许世彦一听这话都傻了,让他带着人再进一次山?这不是开玩笑么? 放山是有规矩的,只要遇见了六匹叶,哪怕是第一天遇见了,挖完这棵也得立即下山。 山神爷就赏这些财,人不能贪心,贪心不足会出事的。 许世彦进山挖了两棵六匹叶呢,再进山,这不是找事儿么? “大叔,这不好吧?我都挖了两棵了,财运就到这儿了。 要是大家伙儿有心,明年跟我一起进山还行。今年不行了,没这个规矩。” 许世彦皱眉,成百上千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在他这儿破坏了。 “你看你这孩子,你进山也没遇见六匹叶,咋就说财运到这儿了? 说不定你进山去,还能遇见六匹叶呢?以前放山不都到落雪么?再去一回也没啥。” 赵大海一脸的不赞同,觉得许世彦有点不给他面子。 许世彦猛然想起,是啊,他遇见六匹叶的事,别人不知道。 “叔,我年轻经验不足,自己一个人去闯也就无所谓了。 你让我当把头,带大家进山,这真不行。 万一出点儿啥事,我可担不起责任啊。”许世彦十分为难。 “三儿,叔这也是没办法了。他们都来找我,说是让你把钱交到队里,那你说让我怎么办?” 赵大海似乎有点儿生气了,脸色不太好。 “你听叔一句,就领他们进山转悠一圈,三五天就行,别时间长了。 能遇见,那是他们有这个财命,遇不见,这些人也就不惦记了。 你就算为了你叔我,费点劲跑一回,行么?” 赵大海也实属无奈,他是有心护着许世彦的,可众怒难犯啊。 总不能为了许世彦一个,得罪了一村子的人吧? “叔,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真没啥话可说,那就去一趟吧。” 许世彦能怎么办?眼下他们还在大房子住,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吧? “可是说好了啊,山里危险,进山都得听我的,不然出事了别找我。”丑话要说在前头。 “还有,谁家愿意去的,让年轻人进山吧,不都说初把儿运道旺么?老油子就别跟着了。” 那些老家伙根本不会听许世彦摆弄,到时候进了山,七口当家八口主事,究竟听谁的? “成,成,只要你点头,剩下的事儿我就办了。”赵大海一听,格外高兴。 各家派个年轻的进山,其他人也不耽误下地干活,这么安排挺好 “得,我得去通知他们一声儿,让各家准备准备,明天就上山。早去早回,咱还得秋收呢。” 赵大海说完,没再停留,跟许成厚告辞,急忙走了。 等赵大海走了,许世彦回头看了看家里人,叹口气。 “爹,家里就别让人跟着去了,耽误活。放山没那么容易,别听他们瞎扯淡。” 秋天大忙季节,一个个儿起这个高调干啥?纯粹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 “我领着几个年轻的进山,要是遇不见也就罢了,遇见了,这次我不要,算家里的,行吧?” 许世彦怕家里几个兄弟也眼馋,非得跟着,到时候把家里的活都耽误了。 纯粹是没影儿的事,何苦来浪费那个时间?有这个工夫,好好挣点儿工分不香么? 许家父子刚才还真是心动了,发财梦嘛,哪个都做。 可这会儿被许世彦一说,许成厚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三儿子说的在理,进一回山少说四五天,有那工夫干啥不好? “行,那你就陪着去一趟吧,能咋整?谁叫你挣钱了呢,都跟着眼红。”许成厚点头,算是同意了。 商议妥当,许世彦领着苏安瑛回李家休息。 两口子出门好几天,幸亏老李太太每天都给烧烧炕,好歹没睡凉炕。 许世彦又把给老李太太带的东西送到了东屋,跟老太太聊一会儿,这才回屋。 两口子把带回来的东西都整理了锁到柜子里,总算上炕休息。 九月二号,农历七月十九。 一大早,村里一些年轻人就开始忙碌准备,这些人没啥经验,拖拖拉拉到十点了,总算聚齐。 清点人数一算,加上许世彦正好十三个。 看到这个人数,许世彦心里多少松口气,他真怕村里这八十多户人家,全都派了人过来,那队里可真是没人干活了。 而且放山有规矩,去单回双,去的时候人数必须为单,回来的时候算上人参,就是双数。 再仔细看看来的人,多数都是成天不好好干活,总想着藏奸耍滑混日子的。 至于杨春明等人,人家根本就没来。 是啊,正经过日子人家,谁折腾这个? 眼下根本就不是时候了,耽误了农活去放山,一般人干不出来。 这些人,以陈德勇为首,都是平日里跟陈家走的近的。 所以说,这里面要是没有陈家人撺掇挑事儿,打死许世彦都不信。 “我可事先说好啊,进了山,都得听我的,你们不听我的话,出了事儿可别怨我。” 还是那句话,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出了事扯皮。 “许三哥,你就放心吧,我们肯定都听你的。”陈德勇还有几个小子,都大声喊道。 “得,那就别废话了,走吧。” 许世彦索性也不再说什么,背着背囊,领着人,就这么出了村子,一路往南,直奔前川方向。 第三十七章 接连犯错 前川在大房子村西南方向十来里地,那边有大队的参地,老李头就是在那边参地看参。 许世彦带着一群初把儿,自然不敢走的太远,怕遇到危险。 这群人平日里也进山干活,但这次跟以往可不一样,这是去放山挖棒槌,大家都挺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许世彦也没管他们,路上没咋说话,只闷头想心事。 到了前川附近,许世彦观察了一下地形山势,确定了放山的山场。 进山第一件事,依旧是立老爷府,祭拜山神爷。 待拜过山神老把头之后,照例是选一个背风向阳的山坡,作为众人驻扎的地方。 “行,就这吧。”许世彦指了指一棵大树前面的位置。 “就在这开始,挨着搭戗子,别离太远了。 俩人住一个戗子,狗剩子、张二蛋,你俩去捡柴禾。德勇,你是端锅的,找地方搭灶做饭。” 端锅的,就是负责做饭的人。 这么多人拉帮进山,跟许世彦单棍撮可不一样,得有人专门负责做饭。 众人从家里带来的米粮菜蔬,都交给端锅的管着,按照预计天数还有人数做饭。 许世彦是把头,他只负责带队进山找棒槌,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所有人都得听许世彦吩咐,于是赶紧动手干活去了。 狗剩子和张二蛋俩人在附近找柴禾,不多时就扛了好些树头枝丫什么的回来,咕咚一声放到了地上。 “不是,你俩就没听老人讲过怎么放山么?”许世彦一看就急了。 “柴禾得理顺了扛回来,顺头顺尾的放着,咱放山才能顺顺利利,你看看你俩,这是干啥呢?” 许世彦气的翻白眼,这些人真是啥都不懂,还一天净想着美事儿发大财。 “还有,你俩捡的这都是什么柴火?晚上烧的,要榆木、青秸子、高丽明子,白天的要用黄菠萝,去,重新找。” 榆木、青秸子、高丽明子,这几种树木烧着后,不爆、不裂、不致火星四溅烧伤烤火的人,所以晚上用最好。 这时节山里的气温很低了,一晚上都不能停火。 黄菠萝树,不爱起火苗,这样可以很好的保存火种。 早晨他们进山,可以用黄菠萝木压着火,省的回来还得重新生火。 这些都是放山必须知道的经验。 许世彦是把头,既然大家伙找了他,请他带着进山,那就必须听他的话。 狗剩子和张二蛋只能再去林子里,按照许世彦的要求找柴火。 众人一阵忙活,搭了七个地戗子,许世彦自己单独住,其余两人住一个。 等众人把地戗子搭好,陈德勇那边也煮了一锅咸菜粥,众人喝粥就着煎饼,对付了一顿。 晚间,大家围着火堆烤火,许世彦又把放山的规矩给大家说了。 “都给我记住了,明天进山要是谁坏了规矩,惹怒山神爷,可别说我不客气。”许世彦沉下来,警告众人。 “行了,没啥事就早点儿睡觉,明早晨吃过饭咱就开始压山。” 该讲的都讲了,记不记得住在他们。许世彦说完,自己回地戗子里休息。 其他人似乎还很兴奋,有点儿睡不着,便凑在一起聊天。 “哎,你们瞅见没有,咱这一让他当把头,可把他牛坏了。 哎呦我的天,还真是没看出来啊,许老三也有能发号施令的一天。” 陈德勇一边用木棍拨拉火堆,一边低声说道。 “有啥可神气的?咱大家伙恭敬他,让他当把头,他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 咱也就是借借他的财运,等着咱看见大棒槌,直接就把他撵回家去,谁稀得用他啊?到时候还得陈二哥带着我们。” 这些人多数都是跟陈德勇一伙儿,心眼子不太正,还没等怎么样呢,就开始出坏主意了。 “嘘,小点儿声,别让那二杆子听见。”陈德勇被这些人捧的挺舒服,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这小子挺邪门儿,自打分家之后财运不错,明天都精神着点儿,好好跟住了他,肯定能有收获。” 这群人在一起议论了一阵子,这才回地戗子里睡觉。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收拾妥当,所有人站在一起,齐声高喊晃山。 接着,得由把头观山景。许世彦打量了周围的山势,根据山形、山势,和树木草头,判断出哪片儿山会有人参,决定压山的方向。 压山时,所有成员要“排棍儿”。把头为头棍儿,中间的为腰棍儿,排在最外面的叫边棍儿。 放山人手拿索拨棍,按照排棍儿顺序横排,一般两人间距丈余,以索拨棍互相能碰到为准。 众人横排向前走,不放过一块砖的距离,拨草缓行,寻找人参。这叫“宁落一座山,不落一块砖。” 许世彦走在最前,用索拨棍拨开草,全神贯注的盯着前面。 不管怎么样,既然来山上了,就得正儿八经,这不是闹着玩儿。 许世彦一脸严肃,十分认真,可别人不一定啊,他们就是来蹭运气的,哪有多少耐心?不多时那目光就不知道看向哪里了。 “哎,蘑菇。”有人忽然冒出来一句。 山林寂静无声,忽然冒出来点儿动静,众人都心头一惊。 “谁刚才喊的?我不是说过么,进山了不许说话。”许世彦生气了,扭头质问。 “我,我刚才看见了一堆蘑菇,就喊了声。”那头有人弱弱的回道。 “你进山是来捡蘑菇的?还是放山找棒槌的? 去,把那些蘑菇都捡了拿着,少一块儿都不行。” 许世彦气的瞪了说话的王大强两眼,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昨晚上他说的话,根本就没听进去吧? 放山不能乱讲话,山林里地势复杂、动物很多,乱说乱喊会导致分心而看不到人参。 这些许世彦昨晚上都讲过了,谁知道这才刚开始呢,就有人犯错。 犯错了就得罚,不管喊了啥,都得拿着,哪怕是蛇也一样。 王大强瞅了瞅陈德勇,意思是让陈德勇拿主意。 陈德勇能说什么?“把头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谁叫你不好好听把头说话呢?” 他们还没找到棒槌呢,不能得罪了许世彦。 于是,王大强憋憋屈屈的上前,将眼前那一片蘑菇都捡了起来。 两只手不够用了,就用衣服兜起来,然后跟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有人喊,“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