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真千金:一品女法医》 001 遇雨借宿 “前面有座道观,”树叶茂密的夹道上,一辆马车行驶地飞快,身着红衣的丫鬟半个身子探在外面,一手掀着窗帘,看了看方向,对车夫交代道:“陈叔,赶快点儿,这天马上要下雨了,我们得避避。” 夏天的天气就跟小孩儿脸一般,刚才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就是乌云密布,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连路面都带出了同频的震动感。 丫鬟吩咐一出,本就速度不慢的车马又加速几分。 车里还坐着四个人,两个六十岁左右的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一个身着鸭蛋青比甲的仆妇,还有一个是一身桃粉绣花裙衫的十五六岁左右少女。 少女肤白如凝霜,鼻梁小巧而秀挺,额头饱满,一双眼睛乌溜溜如同雨后的黑葡萄。 突然的加速,让她不自觉后仰了下,而后赶紧伸手扶住和她肩膀挨肩膀坐着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身布衣,脑后挽着简单的一个发髻,只有木簪束发,和农家地头的老太太没什么差别。 老头看起来倒是健朗,手脚都很有力,抓住车座板就坐稳了。还提醒女孩儿:“糯儿,你自己也小心点儿。” 红衣丫鬟挨着那仆妇坐好,神情不屑地嘟囔了句什么。 仆妇笑了笑,轻轻拍拍丫鬟的手背,对那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孩儿道:“小姐,也是老天不作美,不然咱们今天能到家的。” 一边说着时看向女孩儿,这面貌,她看几天了还觉得赞叹,“小姐长得这么好,像足了咱们程家人,老爷夫人见了您,不定要心疼欢喜成什么样儿呢。” 丫鬟嘟囔道:“长得好有什么用,一点儿礼仪不懂,还非要带两个乡下老头儿老太太回去。” 老爷夫人肯定要生气的。 “红扇,你胡说什么呢。”仆妇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对女孩儿笑着道:“小姐不知道,这丫头因着是老奴的女儿,老奴在夫人跟前有几分脸,一院子人连带着小姐都不怎么管她,才给纵成了这个样子。” 新糯点点头,轻轻地嗯了声,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过来时能把人的心看化,“秦嬷嬷,我没有介意。” 这声音,也好听,不是一般女子娇脆的声音,怎么说呢,和她的名字一样,有些甜糯糯的。 在乡下都能长成这个样,若是没有被那大胆的贱奴给换出去,要比现今的二小姐强过一百个去。 只是太可惜,长在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膝下,却是给毁了。 路上她都问了,这么大的姑娘了,竟然连一个袜子都不会缝,字倒是认得几个,却是连一句诗都不会念。 要知道,家里老爷曾是二甲榜眼,写诗作赋的才华,是当今皇上都赞过的。 夫人那般好强,见到被养成个废物的亲女儿,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儿呢。 而且这孩子,明显地跟养大她的老夫妻亲,连认回家都要带着他们,不带他们不上京,只怕以后也不能教得跟夫人亲了。 “吁-” 外面拉停马车的声音打断了秦嬷嬷的思绪,她扶着红扇的手先下了车,几乎就是在同时,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打在车棚上。 “小姐,快下车。”秦嬷嬷顶着砸了两滴大雨点的脑袋,向里面招手。 “爷爷奶奶,”小姑娘刚一下来,就伸手去扶里面的老头老太太。 红扇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小姐,都要认回程家当千金小姐了,还管这两个老的做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显示她善良,不忘养恩? 嗤!别蠢了。 红扇唰的撑开一把褐色的油纸伞,给自家母亲头上罩住。 新糯把爷爷奶奶接下来,这才一回头,伸手对红扇道:“伞给我用用。” 你说用就用啊? “我们还要打呢。”红扇说道,目光一低,看到那只白皙细嫩的小手,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嫉妒不平。 在那种破破烂烂的农户家长大,她手上怎么一点茧子都没有? 突然,手上一空,已经密集起来的雨点子劈头盖脸打下来。 伞竟然被夺走了。 红扇气急,上前就要理论,但手臂被她母亲拉住了。 “娘,她现在就摆小姐的谱儿。”说着,红扇跺脚。 秦嬷嬷看了眼听到这话看过来的车夫,拉着女儿向道观走去,同时低声道:“你给我沉稳点儿,别觉得她在府里没根没基就欺负她。再怎么说,她都是老爷嫡亲的女儿。” 红扇不情愿的撅着嘴,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道长,路遇大雨,不知可否在贵观歇一歇教。”新老头行了个道家的礼节,向破败大殿里的老道士鞠了一躬。 这道观虽然破败,外缘的一圈墙都坍毁了,但看依旧巍峨矗立的主殿,可以想见此处曾经的风光时刻。 老道士身着补丁叠补丁的油污肮脏的道服,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左右的小道童,同样的鹑衣百结。 老道士看了看随后进来的仆妇几人,还了一礼,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诸位居士,请进吧。” “一个破道观而已,用得着跟他们问吗?早就没人拜了的地方,”红扇气哼哼地说着,从新糯和爷爷中间挤过去,怀里抱着包裹,一手撑在头顶,小跑着向大殿去了。 新糯重新把伞撑在爷爷头上,看着嚣张丫鬟的背影,心想一个丫鬟都这么牛,程家的门很不好进啊。 “我们进去吧。” 手被一只干枯温暖的手牵住了,新糯低头回给右手边的奶奶一个笑容,将伞举得更高些,尽量罩住一家人。 大殿里一面靠墙有炉子,还有床具,看起来道士师徒俩就在这里生活的。 新糯四下看了看,带着爷爷奶奶来到西北的墙角处,此时,外面的雨已经有了加大的趋势。 车夫陈叔随后进来,应该是安顿好了马车,怀里还揣着一捆半干的木枝,进来就送到新糯这边。 “老爷子,你们生个火,热些水。” 新老头道了声谢,那边,和他们的位置至少有五六米间隔的红扇嚷道:“陈叔,我们也要干柴。” 陈叔心想,我可不是伺候你们的,转身寻个干燥的地方,坐那儿开始拧衣服。 秦嬷嬷看了这老陈一眼,心里讽笑,一个落魄的小姐罢了,也就这些巴不上主子的人才上赶着讨好。 新老头升起了火,新糯拿起伞,道:“爷爷,我去外面打些水。” 刚才进来时她看见了,大殿外面十几米处有一口井。 跨出门槛前,新糯将伞打开,然后砰一声张开的伞似乎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噗的闷闷的一声。 新糯疑惑地将伞移开,视线里是一个同样撑着伞,高出了她一个头还有多的高大男子。 ------题外话------ 新书开坑,欢迎来踩。 ps:不会耽误锦绣农家的更新。 么么哒! 002 千层观 新糯疑惑地将伞移开,视线里是一个同样撑着伞,高出了她一个头还有多的高大男子。 男子一身玄衣锦袍,面目冷硬,唇角平直,一看就是活阎王。 这种人不好招惹的。 新糯立刻垂下眼睫毛,小声道:“对,对不起。我没看见。” 从男人的视角来看,女孩颤颤欲动的乌黑鸦羽似的眼睫毛,如同两只夜色蝶翼,白皙的面庞在这阴沉的天色中也像是深海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 楚卫避开了眼神,侧身进殿。 “无事。” 声音和他身上淡淡的咸腥味一起抵达新糯的感知,她皱了皱鼻子。 看着是个贵公子,还是冷酷不近人情的那种,谁知道是个邋遢鬼。 新糯一手执伞,迈入雨幕中,粉色的裙角沾上水,很快被氤氲成鲜艳的水红色。 楚卫不知是什么心理,回头看了眼,就见大雨倾盆中,那姑娘和磅礴雨幕中一抹迎接风雨的粉莲一般。 让人有股莫名的担心,担心她会被大雨打落下来一片花瓣。 察觉到自己的心理状态,楚卫有些惊讶。 他从不会对陌生人施以同情心,这个姑娘是第一个,想到她那如璀璨日光般夺人眼球的容颜,楚卫失笑。 原来自己也是俗人,有被色相所迷的一天。 但他终究没有出去帮那姑娘提水,环顾了大殿一番,便走到端坐在蒲团上的老道士身旁,问道:“请问观主,可还有其他能够住人的房间。” 老道士抬头,回礼,道:“千层观年久失修,只有这当初耗费精力最多的大殿完好了,居士勉强将就一下吧。” 楚卫回头看看外面,心知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也只能如、 看见外面后他一步进来的两个侍卫,正非常热情地在井边,帮那粉衣姑娘提水。 楚卫心头一股恼火,斥道:“萧山、胡凭,你们两个很闲吗?” 冷冽的一道声音让两个下属很快地归束了言行,胡凭正要将打出来的一桶水交给这娇弱小姑娘,就听殿内又传来自家少爷的声音:“帮人帮到底,难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还要让一个小姑娘自己提水回来?” 胡凭:--- 萧山:--- 二人对视一眼,只觉今天的少爷有些怪异,那到底是要咱们怎么滴啊? 胡凭把水桶又收回来。 “这雨也太大了,真是的,说下就下。” 正在此时,一中年人头顶着个褡裢跑进来,见这里有人,不免地多看了两眼。 然后目光定在伞下那张璀璨华丽的绝美容颜,没看好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萧山道:“走路时记得带着眼睛。” 多大的人来,还看着人小姑娘失神,不要脸。 萧山和蔼着声线,对新糯道:“姑娘,你走中间。” 新糯笑着道谢,“真是多谢两位大哥了。” 到大殿,就见刚才进门时被她打了一伞的男子,此时正靠墙坐在距离她爷爷奶奶不远的地方。 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距离,新糯弯弯的细眉不自觉动了动。 她将滴水的伞竖在墙边。 “姑娘,水给你放这儿了。”胡凭说道。 新糯再次道谢,随后将湿掉的裙摆提起来,系在膝弯下方,从爷爷身边的包袱里掏出一把小勺子,舀了些水洗过手,又掏出水壶,开始烧水。 楚卫一向对身周的事物敏锐,注意到姑娘的这些举动,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同时觉得,这姑娘一个带着两个老人赶路,不知还有多少不易。 浑身湿透的谢方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看见刚才那绝色女子所在,脚步下意识地就要向那边过去,却察觉到一道冷冽的目光,谢方看去,抖了抖,自动找最远的角落缩了起来。 陈叔走过来道:“小姐,我来添柴吧,您烤烤衣服。” “那就劳烦陈叔了。”新糯放下手里的火棍。 红扇翻了个白眼,秦嬷嬷跟道士买了些柴,交给女儿,让她也过去帮忙。 楚卫注意到这些人的动静,才明白,原来那姑娘不是孤身一人带老人赶路,还有下人跟从。 只是这些下人的表现,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对主子。 “爷,我们运气不错,逮了两只肥嫩的山鸡,还有一窝野兔子。”伴随着粗犷的声音,一个蓄着上下胡的汉子走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劲装的青年男子,他怀里就抱着很多沾满雨水的青草。 “萧山,我们的马儿呢?”飘风只关心马能不能吃饱。 萧山起身,“就在侧殿,我带你去。” “爷,这些野物,您说怎么吃?” 粗犷汉子一进来,整个大殿都显得热闹起来。 楚卫却很是头疼,张枯什么时候能话少点儿?再说了,就这几个的手艺,怎么吃有区别吗? 楚卫说道:“随便烤一烤就是了。” 张枯哎了一声,然后就过来跟新糯借火。 “姑娘、”在看到人家小姑娘柔弱美丽的容貌时,张枯的声音瞬间由高八度降到低八度,“在下能跟您借个火吗?” 楚卫实在忍不住,咳了声。 向来直来直去的张枯什么时候也学会读书人那一套了。 新糯抽出来一根燃地正旺的木柴,张枯弯下腰,小心地接了过去,道:“等会儿做好了,请姑娘尝尝我们的野味。” 新糯好些天不吃荤腥了,正觉得寡淡呢,闻言笑得更甜了。 新老头摇摇头,也就是这些看脸的,能被这丫头糊弄住。 老太太心有灵犀般,看着老头子笑了笑:你倒是说说,咱们遇见过的人,哪有不看脸的?再说,自家姑娘可是人美心善。什么叫糊弄呀? 噼里啪啦的火声中,大殿内的温度略有上升,不过因为太空旷,时不时还有夹着雨丝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倒也不至于热。 肉味、粥味混合在一处,小道士也有些饿了。 老道士摆摆手,“煮饭去吧。” 小道士高兴地站起身,去墙边的灶台开始做晚饭。 萧山和飘风喂过马儿,刚从偏殿出来,就见又一人脚步疾快地,从几乎连成一片的雨幕中朝道观本来。 萧山笑着说了一句:“这恐怕是几十年来,千层观最热闹的时候了吧。” 千层观是先帝玄元帝时期的天下第一大观,只是玄元帝晚年眼看寻仙不得,一怒之下,将全国的道观推了大半。 这千层观因为地处京城一百里左右,和京中贵人素有往来,经过多方的求情,才保留下来。 只是当今的乾明帝并不热衷道教,千层观便没有等来重复辉煌的那一天。渐渐的,竟败落的有些荒郊野寺的光景。 从雨幕中跑来的是个跟萧山几人差不多的大汉,他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弓箭和破旧的剑囊,腰后坠着几只野物。 ------题外话------ 求收藏,么么哒! 003 请你吃鸡 红扇举着手,一直在鼻尖扇个不停,汉子要走过来,她指着人道:“你就在那边,别过来。熏着我们小姐了。”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刻意加上的。 新糯小声道:“我一点儿都不怕熏的。” 汉子本来面上已经见了恼色,看到新糯,倒是不好意思再恼,向前的脚步果然生生顿住。 红扇一见如此,心里更不是滋味。 狐狸精,看见个男人就勾搭,真是小门小户的没脸没皮。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却是时不时就往坐在那儿一语不发的年轻男子身上溜一圈。 年轻男子是睿明侯,当今的亲外孙,虽不经常在京城,但红扇却对他印象深刻,这不仅是因为睿明侯玉面如仪,还因为自家的三个小姐除了大小姐都喜欢打听他的事儿。 红扇心里扑通扑通的,小炉子上坐的紫砂锅噗噗的冒着米汤泡儿,她呀的一声,凑过去道:“小姐,这粥煮好了。” 新糯被她推得往后仰了下,新老头和新老太皱眉看这丫鬟一眼,新老头道:“粥好了,就给小姐盛一碗。” “是,”红扇这声应得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手里托着的精致青花碗盛好了粥,她就站起身,来到楚卫面前,笑容甜美,“公子,我们家的粥煮多了,匀您一碗。” 楚卫抬眸,只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眼神,便吓得热情满满的红扇一抖,碗里的热汤滚出来一些,滑落在手指上。 但红扇硬是没敢叫出来,咬着牙忍着猛然的烫痛,将碗又端了回去。 回来就看到那闷头闷脑的小姐,和她的爷爷奶奶,人手一碗粥的就着糕点在吃,那惬意的模样,愣是叫红扇不知道该怎么插入进去。 她心里有气,眼珠子一转,就装作没拿稳,将手里滚烫的热粥照着新糯的头顶翻下去。 “姑娘小心。” 这一变故惊得殿内几人同时喊出来。 新糯没有动,似乎被吓坏了,只是谁都没注意到,她旁边坐着的老爷子,一双混浊的老眼中已经迸发出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杀意。 恰在此时,一道玄色黑影闪过。 热粥带着碗打落在新糯刚在蹲坐的地方,新糯手撑着男人健硕的胸膛,看看他又看看后面的那一片,突然双颊蕴生粉霞,声音更加甜糯:“谢、谢谢公子。” 怀里的一团香香软软,楚卫第一次真切地领会到暖玉生香这四个字所含的绮丽,胸口像是揣了只兔子,跳得欢快。 楚卫愣了愣,就猛地将怀中女子推开,手上用力了,又担心她会摔倒,不自觉的在软乎乎的手腕内侧扶了一下。 “你这死丫头,怎么笨手笨脚的?” 突然的声音打破了那几秒钟的宁谧,秦嬷嬷跑过来拉住红扇,上手就又是打又是拧的好几下,随后拉着人来到新糯身边,摁跪下来,愧疚道:“小姐,这丫头差点烫到您,打死也是活该的。您随便处置吧。” 新糯活动了下手腕,看着秦嬷嬷,道:“这可是你说的。” 秦嬷嬷见这小姐仍旧是软面团一样好拿捏的样子,心想她就是生气了,又能打多狠,当下点头抹泪道:“差点害了主子,该当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那带着几分甜意声音还在耳畔,啪一声清脆巨响就在众人耳边炸开。 胡凭手里的烤肉差点掉进火堆里,飘风一个不稳,直接从刚找的木墩子上坐滑了,萧山和张枯更是吓得一个摸脸一个往后躲。 进门时看这姑娘看到摔倒的谢方,这时候不自觉双臂环抱,将自己和怀里的褡裢紧紧抱在一起。 后进来的猎人正拧着滴滴水衣服的动作也顿住了。 至于秦嬷嬷,这一个爆炸似的巴掌声,震得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只有楚卫,眼中笑意不停涌动,比起震惊,他倒是更担心这姑娘的手掌。 那么嫩的小手,也不知道拍红了没有。 想法冒出来,楚卫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看向那女孩,就见女孩儿正委屈地擎着手掌给两位老人看。 白皙如玉的手掌心里,此刻果然是有些红红的。 楚卫想到了自己包裹里还没用完的一瓶玉凝糕。 “扇儿,你怎么样了?”秦嬷嬷满脸焦急担忧,托着女儿的下巴,看到女儿满嘴都是血,怒火冲头,转头就要质问:“小姐、” 理智及时回笼,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质问。 新糯闻声抬头,一脸无辜无知:“嬷嬷,怎么了,是刚才的教训还不够吗?” 不,够了!够了! 这哪是什么被乡下人养歪的小绵羊,简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生猛野狼啊。 想到前几天这丫头那柔柔弱弱的样儿,秦嬷嬷心里就是一阵哆嗦。 红扇这才迟来的感觉到麻木脸颊的辣疼,抽一口凉气,便要哭。 但是嘴巴却被秦嬷嬷及时地捂住了,之后,这母女两个就一直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里。 雨声哗哗中,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小道士煮好晚饭,先是给师父盛了一碗,想了又想,还是拿出来一只上午化缘得到的红豆包,跑过来递给新糯。 “姐姐,你要吃吗?” 新糯笑着接过来,回了一块糯米枣糕给小道士。 小道士捧着糯米枣糕,甜甜的笑了:“谢谢姐姐。” 胡凭看着自家烤好的鸡肉,不知道还给不给那一巴掌能把人打出血的小姑娘了。 “拿来。” 爷吩咐了,胡凭赶紧把烤鸡递过去,爷饭量大,都吃了吧,正好不用作难。 胡凭拿起另一只已经烤得差不多的兔肉,正要开吃,手肘被捣了下。 他皱眉:飘风,就你小子最阴,你不饿我还饿呢。 然后就见飘风一直给他使眼色。 怎么了? 回头一瞧,素来不拘小节的爷,他们家鼎鼎大名的侯爷,竟然拿了把小刀,将那烤鸡上比较好看的部分一一片下来,从袖口里拿出张洁白的帕子,摊开来放在膝盖上。 片下来的烤鸡肉都搁在上面。 干嘛呢这是? 还没想明白的,那素帕包着的烤鸡,就越过他递到了张枯面前。 “嘿嘿,”张枯笑得见牙不见眼,伸双手接着,“谢谢爷。” 小刀在楚卫手里转了一圈,被收起来,他淡淡道:“谢什么?刚才不是你说的,请人家小姑娘吃烤鸡。” 啊??!!! 四个大老爷们差点尖叫。 张枯也顾不上失落了。 这是他们家爷,头一次关心小姑娘啊。 004 夜半 张枯赶紧捧着素帕站起身,来到人小姑娘跟前,一张粗犷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姑娘,刚说好的,请您吃鸡肉。” 新糯又不聋,跟张枯说了声谢谢,又转头向那边靠墙坐着,一手撑膝的男人点点头,用唇形说道:“谢谢。” 楚卫这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小姑娘的处境肯定特别艰难,也担心他们祖孙那点儿东西吃不饱。 新老头啧啧了两声,笑道:“你这丫头,从小就跟吃的有缘。” 到哪儿都饿不着。 新糯捧着帕子叫爷爷奶奶先吃。 新老头和新老太也很给面子,一人拿着一片吃了,然后就连连摆手,表示不饿。 新糯捡起一片放入口中,面色都僵了僵,干瘦柴,这是人吃的吗? 但是她悄悄转头,只见那边的几个人,正一口一块肉的吃得香,那男子吃得精细,却也是面不改色。 新糯的目光被他注意到,他回视了一眼,挑挑眉,似乎在问“不够吗?” 新糯赶紧摆手,表示完全够吃了。 吃了两片,完全吃不下,新糯也不折磨自己,折好都揣在了怀中。 奶奶递过来一碗水,“喝水,赶了一天的路了,早点睡。” 哒哒哒。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下一刻,刚关上没多久的殿门被推开,一个满脸皱纹如同桔子皮的老汉探进头来。 “青阳道长,我能借宿一晚吗?” 老汉的半截身子都被大门挡着,夜色中好像只有一只雨水嘀嗒的皱纹满脸的脑袋悬在门缝中。 红扇闻声转头直接被吓得哇哇大叫。 老道士认出来人,起身道:“众位不必惊慌,是我的一个熟人,种瓜的闵老汉。” “你这是才从留人镇上卖瓜回来?快进来。” 闵老汉不好意思地朝红扇母女笑笑,走进来道:“半路上就下了,没地儿躲雨去,我这是冒雨赶了半个时辰的路才到的。” “那倒是,从这儿到留人镇,一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老道士从靠墙摆放着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件比他身上的道服更破旧的道袍,“去隔壁殿换上。我徒儿煮的大米汤,还剩一些,给你热热。” 闵老汉连连感谢,放下手里装着几个圆滚滚物什的布袋子,双手接了道袍,颤巍巍转身往侧殿去了。 这大殿内有两个侧门,是通往左右配殿的,开在东西两面墙上。 老道士师徒住在北墙和东墙的夹角处,老汉走过去拿衣服,难免滴了一路的雨水,谢方和猎人一个在靠近东墙的地方,一个在靠近殿中央的地方。 闵老汉走过去,在中间拖出出来的水迹,使得两边都泥哄哄的。 谢方不喜,骂道:“老不死的,走路不能看着点儿?” 闵老汉停下脚步,不停道歉,这却更惹恼了谢方,起身就推。 这边,直脾气的张枯看不下去,正要过去打抱不平,那边的猎人已站起身,将谢方反推了回去:“这又不是你的地儿,你充什么大头蒜?” 面对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猎人,谢方不敢太强硬,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一声气儿不敢回。 张着胆子骂了几句。 好在猎人没有跟他斤斤计较,见他明显地怕了,也就提着拳头坐了下来。 孰料,谢方非要再逞最后一句强:“什么玩意儿,歪瓜裂枣的,也好意思充江湖豪杰管闲事。” 猎人长得的确不好,左眼明显比右眼小一圈,左边脸颊上还有一片蜷缩一起的疤痕,闻言登时放下手里的火棍,起身一拳头砸在谢方鼻梁上。 这两人打起来就不了,楚卫给胡凭、张枯示意一眼,两个人上去才把这二人拉开。 也不知道这男人手底下都是些什么护卫,拉开人就罢了,那两个还蹲下来,一副不给人教育过来不罢休的架势。 新糯入睡前,还听到那个叫胡凭的护卫在说,“咱们能在同一天一个屋檐下躲雨,那就是百年修来的缘分啊。你们打架,不是辜负了这缘?来,握握手,再见面还是朋友。” 当人家都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新糯在吐槽中就睡着了,因为有爷爷在,她靠着奶奶睡得特别香甜。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惊醒的,当然了,也是憋醒的。 新糯坐起来,听了听,大雨已经停歇,风过处,偶尔才会有一阵急促的从树叶上抖落的雨滴。 一个人影从外面回来,看身形像是那个带着褡裢的文人模样的。 她站起身,小心地从爷爷奶奶中间舒服的用毛毯临时铺的床位上出来。 老爷子醒了,只翻了个身。 没有问什么也没有交代。 新糯没有去走大殿门,免得惊醒了其他人。 从东边的侧门出来,这边侧殿里的屋顶处处漏空,夹杂着雨后清新的风吹来,凉意阵阵,一个马车厢和一匹枣红马就安置在这里。 新糯走过去给红马面前缺口的瓦盆里添了些水,才来到外面。 刚才在屋里,只有漏空处偶尔泄出来点点星光,外面纯黑的夜幕中,却是满空点缀的繁星。 一场急雨过后,空气都分外的清新。尤其这又是深夜,更觉心旷神怡。 咕呱咕呱,不知哪儿传来的青蛙叫声时不时就要起一阵。 新糯一边走一边舒展着胳膊,她从东侧殿的后门出来的,一直走了不短,才看到后殿的一排房间。 两边并排的是二层木制楼阁,中间矗立着一座六七米高的楼台。 月色明亮,楼台一层挂着的匾额有偏向西,正映着月光,依稀可以辨别出很破旧的三个大字。 千层台。 新糯舔了舔嘴唇,总觉得千层这两个字,有些香甜的味道。 从小她就这样,经常能对某些事某些字,产生一种或熟悉或本不该这样的陌生感。 回头望了望,此处距离主殿有几十丈,足够远了,新糯迈步,走到楼台前一片荒草丛中。 本来想在草丛里解决个人问题,但忘了刚下过雨,草上都是湿的,很快新糯又拖着湿答答的一双鞋出来。 再次看了看这座荒掉的楼台,她提着裙摆,迈步走了进去。 外面似乎又起了风,掉落一阵残雨砸地声。 黑暗中,新糯系好腰带,然后才出其不意地轻身出来,见着月色下一抹黑影,直接就扑过去。 噗通一声,黑影仰倒在地。 005 发现 “是你?”摁住黑影命脉,新糯看清了地上的人,一瞬间的放松后,是更甚的气恼,“长的人模狗样的,竟然偷看我解手?” 躺平在地上的楚卫一阵无语,声音冷静道:“我没有要偷看你、只是见你出门后久不回,好心过来看看。” 新糯冷哼,倒也是松开了手,道:“好心?还不是见我长得好看,才会有好心。我看不是好心,是色心才是。” 楚卫也的确是第一次看见长相这么符合自己心意的姑娘,因而有了更多的关注,叫她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 “算我多管闲事,你能放开我了吗?”楚卫两只长长的胳膊半张开着,一双细长深邃却又干净的眸子落在新糯身上。 新糯低头,发现自己现在竟是骑在人家腰上的姿势,赶紧站起来。 楚卫再起身,后背上沾了不少泥土。 到底是误会了人家,新糯上前,楚卫下意识便是灵活地往旁边一躲。 新糯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中,她说道:“我只是要给你拍拍背上的泥土。” 楚卫咳了声,径自脱下玄色的外袍,一长一短两道影子在月光下交汇在一起。 “你走前面,”楚卫侧身说道。 这么绅士的吗? 新糯心里冒出来自己也不太理解的两个字,她从男子身前走过去。 楚卫摇了摇头,这真是个小女孩,只怕是才及笄的,怪不得浑身都这么一股活泼劲儿。 前面的小姑娘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后面的楼台,问他:“你不要去方便一下吗?” 楚卫的脸色黑了黑,道:“不用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去,从侧门进入大殿后,脚步更加放轻了几分。 但是躺下睡觉前,新糯就是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她将大殿内睡着的几个人都看了一遍,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睡吧,”新老头翻了个身,低声道:“你出去后,又出去了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就是跟着自己的楚卫呗。 那另一个是? 新老头道:“那个背褡裢的文士。” 新糯疑惑,她醒来时看到的那个人影,难道不是褡裢男? 因是露宿在外,第二天众人都醒得很早。 新糯是在红扇一句又一句的抱怨声中睁开眼的,她爷爷奶奶已经起来,奶奶正坐在毛毯上,打湿毛巾擦脸,听见她坐起来的动静,说道:“你爷爷煮上粥了,洗洗脸,喝点热的我们就继续赶路。” 红扇翻了个白眼,一个乡下老太太,倒是不少讲究,再洗脸也是一身臭味。 她不情愿伺候一个比她教养还不如的女子,心里诸多的不服气,兼之昨晚上挨的一巴掌,现在双唇已经肿得没法看,对那那个小姐,她更充满了怨气。 “你去哪儿?”秦嬷嬷沉着脸收拾东西,问向一声不吭就要出门的女儿。 红扇嘴肿着,说话都不清,但她还是坚持说话,“殿里气味儿太难闻,我去外面透透气。” 闵老汉不安地拢了拢自己的瓜袋子,看着红扇有些欲言又止。 新糯听得想笑。 但从小奶奶就教她,女孩子要文静,要笑不露齿。 楚卫不经意转头,就看见女孩儿红唇微翘,无声的笑却是直直甜到人心窝里。 脑海里突兀地冒出一句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这笑容,颇有些夜光明亮的空山中,一株盛开的桂花树,有小巧的花瓣无声飘落。 “爷,咱们还吃早饭吗?”张枯的声音将失神的楚卫唤醒。 他摇了下头,“启程。” 几个大男人,没什么好收拾的,把还微微冒着青烟的火堆踩灭,就能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 声音从殿后传来。 楚卫望向后方,率先迈步道:“走,去看看。” “爷爷,我们也去看看吧。”新糯跟新老头说道:“听声音是红扇,喊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发现什么分尸现场了?” “乌鸦嘴,”老太太训斥,却是满脸的慈祥。 新老头看了看殿内其余人,道:“走,看看去。” 至于秦嬷嬷,刚才听到那尖叫声时,就担心地奔了出去。 新糯和爷爷奶奶一路跟着前面的脚印,来到大殿后面的千层台。 远远的,就看见一人似乎深深垂着头,在第一层的入口处,朝里面跪坐着。刚才还精神抖擞有力气指桑骂槐的红扇,此时却是面色惨白的倒在不远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地,不停地在干呕。 看吧,果然是有命案。 这么想着的时候,最先出来的楚卫主仆几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呕的眼泪都出来的红扇喊了声“公子救命”,伸手一扑就要抱第二个位置的楚卫。 只是楚卫身形一闪,被抱住的就成了张枯。 张枯倒是不嫌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红扇,他虽外表粗犷,却有一颗柔软的心,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姑娘别怕。” 亲昵而一点都不含狎昵。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会真正心疼女孩儿家的男人。 或许在他眼里,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可怜可爱可敬的。 新糯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她曾有过一个和张枯这般类似的好朋友。 还没迈过楼台门槛,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送入鼻端。 楚卫便没有进去,只是蹲下来查看以一副忏悔姿势跪在地上的人。 男人的脸色已经灰白了,脑袋深深的低垂着,跪拜的姿势跪在入门靠东一些的位置,楚卫目测了一下距离,这个位置距离门中心,有十几寸的样子。 “这里有个铜镜,”新糯指着前面的墙壁说道。 半蹲着的楚卫抬眼,面色严肃,道:“出去,不要破坏案发现场。” 新糯看到他脚上的踏云靴,一瞬间恍然大悟。 衙门的人啊,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死者是一副忏悔的姿势,舌头又在那铜镜上挂着,新糯就知道这是口舌引出来的人命案。 她虽然只是在迁安县的时候,跟着爷爷查验过一些尸体,但在这方面似乎有很多的经验,多到她一扫现场,就能提炼出很多重点。 006 美丽的事物就是要自己拥有 “小心脚下,”正要出去的新糯提醒了一句。 张枯、飘风、萧山、胡凭四个,一下子都停住了脚步。 新糯笑着对大胡子的张枯道:“是你脚下。” 张枯一低头,脚下有什么? 他挪开踏在半空里的那只脚,仔细看了看,竟是一只不太明显的脚印。 张枯惊讶了,先是看看自家爷,然后才又看那漂亮得跟朵盛开的白牡丹似的小姑娘。 楚卫也回头,深邃的目光在新糯身上停留片刻。 他的眼珠颜色是那种很纯净的茶色,再是深邃的目光,也透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感觉。 新糯心里有些痒,想把这么漂亮的眼睛挖出来,然后用一种什么药水做成栩栩如生的标本。 新老头戴好两只薄薄的鱼皮手套,走到台上,说道:“我是仵作,可以先帮你们看看尸体。” 一听这句话,刚好点的红扇又大叫着往后退。 秦嬷嬷心疼得眼眶发红,搂着女儿不停地安抚。 楚卫道:“胡凭,把她们母女两个带到前面的大殿去,另外,昨日所有借宿的人,都不能离开。” “是。”胡凭应声去了。 楚卫又道:“张枯,你检查殿内。飘风、萧山,你们二人去千层台四周查看。” 新老头闻言,这才仰头,看到上面已经掉漆斑驳的匾额,道:“原来这不是楼,是个台。” 再看里面的铜镜,新老头喃喃道:“孽镜台。孽镜台前无好人。” 说着看向地上的垂首一副忏悔姿态的死者。 楚卫起身,让开地方,“既然是仵作,你来查验一下,我只能看出来他是被勒死的。” 新老头蹲下来,将死者放平,先查口鼻,说道:“舌头被割了,挂在铜镜上的那条应该就是了。” 楚卫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着。 新老头继续检查,道:“脖子上有勒痕,”然后又掰开嘴,伸手掏了掏,“咽喉有凝固的血块,应该是先割了舌头,又呛又吓又疼断气的。” 接着检查了其他地方,新老头站起身,对楚卫道:“没有其他可致死的伤了,死亡时间大概四五凌晨丑时。这人说话应该不讲究得罪了不少人,从他身边的人际关系入手查,想来很快会有消息。” 新糯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说道:“昨天晚上,我出来之前,看到一个人影才回来,身形就像是这个人,后来爷爷你不是说,我走后,又有一个人出门了吗?” 楚卫道:“回来的和出去的,都是这人。” 新糯:意思就是昨晚上这人出去,是跟着她来着?不想楚卫也跟了出来,他才又回来的,但是什么时候又出去遇到了凶手的? 正在这时,张枯双手空空的走回来,道:“爷,除了几只脚印,什么都没有发现。” “先回京城,通知京兆尹的检验官,带仵作来验尸。叫画师一起来,给死者画一张肖像,贴在城门口,让人认一认。” 说着,楚卫迈步离开这千层台。 “你们也跟上。”这话是跟新糯和爷爷奶奶说的。 到了大殿,张枯和去周围探查的飘风、萧山都回来了,一人守一个门,楚卫从外面走进去道:“京兆尹差官过来询问之前,谁都不许离开。” 新老头点了点头,一点都不着急,随后走进去,蹲下来搅了搅已经糊底的粥。 “呕。” 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干呕声。 新糯听得恶心,转头凶狠地看着只能呕酸水的红扇,道:“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此刻,红扇完全没了昨天的不服与愤懑,赶紧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 新糯这才拍拍裙摆,往后一压裙摆,优雅地蹲下来,帮她爷爷盛饭。 楚卫眼底闪过笑意,迈步到红扇身旁,开始询问她。 “你看到尸体时,是什么样的?” 红扇跪坐在地上铺的褥子上,双眼湿润地看向睿明侯,委委屈屈的开始讲述她是怎么看到死人怎么被吓到的。 新糯听得都想打哈欠了。 等到那男子该问她的时候,新糯已经吃过早饭,正惬意地晃悠着在门口晒朝阳。 “姑娘,虽然我们是一起去的千层台现场,但有些话我还是需要问问你。”楚卫出来到门口,看着朝阳下如同含苞待放花骨朵的女孩子,说道。 新糯停下来,回视他:“在你问我之前,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呢?” “你问。”楚卫一手背后,态度倒是十分温和。 “你是什么人?可以管这里的案子吗?” 楚卫挑挑眉,还敢问他这个,怪不得当时看到现场,一点儿都没有这个年纪小女孩的惊慌之色。 “我是大理寺刑狱官,全天下的人命案,我都有权过问。”他说道。 新糯又问:“听说大理寺有个叫楚卫的刑狱官,断案的手段天下闻名,你可认得他?” 楚卫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姑娘,那张如同被天下最上等画师精心刻画出来的容颜,依旧美丽如霞,却不再像昨天那样吸引他。 “我就是楚卫。”他说道:“姑娘对在下,感兴趣?” 新糯的眼睛一下子闪闪发亮,她刚才问出口的时候,是有猜测的,但是真没想到这么巧。 “你长得真好看。”新糯上前两步,楚卫就接连后退两步,对她的防备显然已经写在了脸上,新糯笑道:“跟、别人传说的一样好看。” 大殿里,新老头已经扶额了,新老太却是看着外面那被孙女儿连连逼退的高大青年,露出慈祥的笑容。 “姑娘,在下可以开始问题了吗?”楚卫说道。 新糯点点头,笑意盈盈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师父那老头说的大师兄要是长得这么好看的话,她是可以考虑一下老头子想要牵成的那根红线的。 … 007 师兄未谋面 她的眸光太明亮,楚卫几乎是下意识避开这样的视线,问道:“你距离那么远,是如何看到我的护卫都忽视的脚印的?” 新糯听得好奇,道:“我的眼神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让楚卫不知该怎么接。 他身边的护卫,即便是粗疏大意了些,也绝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辈,目光能敏锐到连他的护卫都比不上的程度,绝对不是一句眼神好就能解释的。 但人家这么说,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楚卫接下来说道:“你看见凶案现场,为何一点惧怕都没有?” 新糯觉得这家伙的思维模式,自己很不能理解,不过想到他是楚卫,便道:“我爷爷是仵作,我从小就是看那些长大的啊。” 女孩子的眼神清泠泠的,似乎能映着日光闪动波纹,又好像是能一眼清澈看到底的小溪。 这小溪,此刻正明明白白地说着:他的脑子没问题吗? 楚卫再也问不下去了,摆摆手直接道:“你走吧。” 新糯指了指京城的方向,“京兆府的人还没来,我们能走吗?” 楚卫知道,这些人不会是凶手,他之所以要审问她,只是想探究她的底细。 他点了点头,转身向大殿走去。 张枯扛了扛就站在他旁边的飘风的肩膀,道:“这还是爷第一次审问问不下去的。”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耳力非常,即便不是故意偷听,那不远处的门口的问话,他们也自然听得见。 女孩子充满活力的声音中,几人都对自家爷同情不已。 楚卫走进来,道:“你们很闲吗?” “爷爷奶奶,我们可以走了。”新糯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楚卫回头看了她一眼,新糯一点儿都不怕,还笑着伸出手,小幅度地跟他挥了挥。 “官爷,我们也能走吗?”卖瓜人听见忙问道。 楚卫的目光随即看去,卖瓜人立刻讪讪地站到一边去了。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在老陈赶马的吆喝声中,马车走上了去往京城的大路。 新老头看孙女儿趴在窗口,惬意地看着外面的风景,不由得好笑道:“好好的,你戏耍那大人干什么?” 不自觉微微翘动的脚尖停住,新糯一脸冤枉,道:“我哪有戏耍他了?” “你确定没有?”新老头说道:“你奶奶的手柄镜子呢,你照照,瞧瞧你现在的表情,跟咱家那只饱足后抓到老鼠就不停戏弄的大花,有什么差别。” 新糯赶紧捂住下半张脸,有那么明显吗?要知道,她最自傲的,就是这副能迷惑得人完全看不出她真实想法的脸了。 上车之后就老老实实坐在车门边的母女俩,此时再看到小姐那张美丽好欺负的大眼睛,都不由得打一个冷子。 秦嬷嬷扒拉着车座椅,又往边上靠了靠。 新糯看她们一眼,跟山里的老虎瞅瞅抓到洞穴里的两只小兔子似的。 “秦嬷嬷,你是程府做老了的人,回去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新糯一边问,一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桔子,慢慢地剥着。 那灵活破开桔皮的十根手指,白嫩细长,跟一根根刚剥出来的葱根似的,忒的赏心悦目。 红扇看着,咽喉处却是不停滚动,目光也充满了惧怕还有恶心。 秦嬷嬷点着头,踢了女儿一脚,提醒她收敛一些。 “唔-”下一秒就是呕出来的声音,让新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她看着红扇,道:“你敢吐出来,我就让你全吃进去。” “糯儿,”老太太无奈地抬手,给暴躁起来跟牛犊子似的孙女儿拍了拍后背。 新糯哼了哼,然后才看向爷爷。 新老头偷偷地摸往腰间的手顿住,然后坐直身体,将腰后面的那一个巴掌大的酒瓶子藏进去。 “糯儿,怎么了?” “爷爷,你说我师父他老人家,有没有把咱们去京城的事,跟我两位师兄说啊?” 说起这个,新老头直好笑,丫头的师父是自己的一个江湖老友,极擅长内家功夫,他是在小丫头三岁的时候,就把那隐飞桥老友诓到家中,叫她给拜了师的。 收了自家的丫头之后,隐飞桥那老小子才察觉收徒的好处,在外面又收了两个徒弟,再回到他们家教小丫头功夫之时,就告诉她她有了两个师兄了,以后要好好学功夫好好攒钱,孝敬师兄师父。 他们家这个小丫头糯儿呢,自小便被他养得有些老大架势,一问知道自己拜师在先,两个小子入门在后,哭着闹着非要当师姐。 让师弟孝敬她。 隐飞桥可算是找到能治这小丫头的了,就笑道:“那能么?你才三岁,你们大师兄都十岁了,二师兄也有七岁,叫他们两个叫你师姐,你便不怕他们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打你。” 从那之后,想做师姐没成功的小丫头,坚决不让两个占了她便宜的小子回他们家。 隐飞桥就一年两头跑,教完了丫头再去教他那两个嫡亲的徒弟。 后来小丫头长大了,懂事一些,却还是跟那老友别着。 现在么,倒是对她师兄感兴趣了? 新老头笑道:“你师父知道你讨厌两个师兄,想来不太会说。” 新糯心里可惜,她也不知道师兄那么好看啊。而且,师父那老头子,特别讨厌,她都看见了老头子给他两个亲徒弟的信,说不能带他们来小师妹家里,是小师妹长得太丑了,羞于见师兄。 那时候快过年,她听师父说二师兄是个孤儿,过年他回不去的话,就二师兄一个过了,她都心软了想叫师父把二师兄领她家一起过年的。 谁知道看到老头子偷偷在信上说她坏话。 “爷爷,师父去津南,什么时候能回京?”想了想,新糯又问道。 新老头和老妻对视了一眼,颇是那么回事儿道:“津南当地的灭门案据说牵连甚广,你师父的势力都在那边,可能会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新糯哦了声,早知道她就不这么着急走了,等着和楚卫他们一起。 这回到京城,师父又不在,自己上哪儿认识他去。 --- 千层观,已经被封锁的凶案现场中,衙门的仵作重新验了尸,将验尸格目填好,交给了张枯。 张枯拿着就要走,为防有人做手脚,大发私人财,月朝在这方面有着严格规定,验尸格目当场填好当场封存。 仵作却叫住了,问道:“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 “你说。” “这千层塔距离前面的大殿并不算太远,为何一点都没有惊动前面大殿内的人?”仵作进来看到这现场,就有这个疑问,要知道,割舌之痛非一般的疼痛。 张枯说道:“这有什么的,凶手再动手前,先点了死者的哑穴。” 铜镜前,正看着里面人影的楚卫心思一动,那祖孙两个,也都是会武的人? 又想到昨晚的事,楚卫暗道大意。能把他扑到的女孩儿,没有点功夫,怎么都不可能。 “张枯。” 张枯赶紧把封好的验尸格目递过去,楚卫抬手,说道:“交给京兆府带回。回京之后,你去打听打听,谁家有从外地来的亲戚。祖孙三人,响水县口音,可能是京城派人去接来的一家人。” 008 迎接 京城越来越近的时候,路也越来越宽,两边不时有车马驰过。 马车外飞略而去的马匹,更是一两刻钟就有一匹。 “瞧见了吗?”新老头坐在窗户的这一边,指着刚刚飞驰过去的一匹马,对孙女儿道:“那就是朝廷急脚递用的三河马,一天跑六百多里地轻轻松松。” 三河马身形矫健清骏,通体栗色无一杂色,尾毛疏细,奔跑起来速度飞快,因此是朝廷驿站的首选马匹。 又为经常需要快马奔驰传递信息的急脚递所最常用。 新糯在响水县的时候,也见过三河马,只不过响水县是个有名的贫困县,驿站只养着一匹瘦不拉几的。 因爷爷算是衙门中人,她在驿站出入非常方便,那只三河马都被她喂熟了,骑过一次,的确飞快。 只是那匹完全比不上刚过去的这匹神骏。 新糯羡慕道:“我也想要一匹三河马。” 老头子跟以往听见她想要奢侈品时的表现一样,连连摆手,道:“一匹三河马最少也得百八十两,爷爷没那个钱。” 新糯唉一声,下巴磕在手臂上,小时候老头子经常这样,她想要刀:“没有没有,割了爷爷的肉也买不起。” 她想要铁棍:“不行不行,打坏了人爷爷赔不起。” 可如果她想要漂亮的簪子好看的衣服,老头子就是另一个话风,“好好好,咱们糯儿戴这个比花都好看。” 那时候她还小呢,傻乎乎的,爷爷给买的,还推辞不要,还想偷偷去县里的镖局打工,只是长大后,就知道了。 都是套路。 老头子一方面不想让她柔弱地手无缚鸡之力才教她练武,一方面又想让她跟奶奶一样,是个温柔雅致的娇娇姑娘什么武器都不给置办。 后来见哭穷,自己就懂事很多,老头子更是装穷不亦乐乎。 新糯不知道他的家底,但是百八十两买一匹马的钱,应还是有的。 只不过她现在大了,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挣钱,才不缠着他罢了。 见孙女老老实实地不再说要马了,新老头还是不太习惯。 这丫头长大了就不好玩了,很想说,其实你再缠一会儿,爷爷会给买的。 咱们现在到的是京城,姑娘家,出门总不能还两只脚走吧。 秦嬷嬷突然插话道:“小姐,家中是养着几匹三河马的,您想骑的话,跟老爷说一声就成了。” “真的吗?”新糯立刻感兴趣了,“你们家还养着什么马?” 秦嬷嬷脸上讨好的笑意僵了僵,却还是说道:“有好些呢,少爷们出门都骑马,三小姐也会骑呢。” 新糯这才想起来,说道:“你跟我说说家里的人呗,尤其是替换我的那个二小姐。” 秦嬷嬷:这叫人怎么说?一路上没见她问过,以为是不敢问,现在看这样子,是根本没想着问吧。 此时的程府,大理石铺成的路面上,一个衣着打扮皆透着富丽的夫人走过,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婆子。 “瑶儿竟是什么时候病的?”她正一边步伐匆匆地走着,一边急辣辣地问稍后一步的仆妇。 仆妇是程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姓吕,倒不见慌张的样子,从容不迫道:“夫人,二小姐还是不安了。这些天,总是好好地做着事儿就失神,还总说自己是个罪人,前天感了风寒,也不让说。” 吕嬷嬷说道:“另一位小姐说话就这两天回来,老奴知道二小姐的担心,便私自做主,只叫翠屏去请了王大夫来看看。谁想到,偷偷吃了两天药也不见好。” 程夫人气道:“阿从,你是老人了,怎么还如此糊涂,什么都随着她?” 生病了能大意吗? 说话间,已经来到二小姐程雪瑶居住的小院儿,走进去,果然能闻到一股子药味,程夫人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房间里,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正半靠在床上,手里端着黑乎乎的汤药,皱着眉头一点点地往肚里灌。 看见这个,程夫人当即受不了的心酸,拿帕子擦掉眼角的湿润,才走过去,坐到床边,先是伸手给女儿捋了捋鬓角的乱发,随后接过了药碗放到一边,问道:“我儿,可好些了?” 程雪瑶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双唇却是惨白惨白的,正在病中,也就分外地脆弱,被这么关心一下子扑倒程夫人怀中抓着她的衣襟,哭腔道:“母亲,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当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到现在我也不能不把您当我亲娘。等小姐来了,您能不能不让我走?” “哪个在二小姐耳边嚼着样的碎舌,”程夫人抱着自己的孩子,疼得心都碎了,朝噤声站了一地的仆从发火儿,然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瑶儿,谁跟你说送你走的?那一个回来了,你照样是娘的亲生女儿,咱们程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谁敢胡说一个字,母亲拔了他的舌。” 说着,严厉的目光在程雪瑶屋里的这些丫鬟身上一一扫过。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道声音:“夫人好大的威风,这是要拔谁的舌?” “老爷。” 随着一个深蓝绸衣的中年男人走进,一众仆妇丫鬟都施礼。 程浦也没理会,走过去问道:“瑶儿,你这是病了?” 程雪瑶眼含泪花的点点头,程浦一向不怎么关心这个嫡女,便淡淡道:“那就好好养病。” “你别在这儿坐着了,”这句话是跟程夫人说的,“外面传了信儿,你亲生的女儿就快到了,叫叫人,都去外面接一接。” 亲生的骨肉在外面流落那么多年了,一点儿都不关心,不给做做脸吗? 程夫人知道丈夫对自己诸多不满,却没想到打从凝萃换走她女儿的事情发生后,他是一里一里的不给自己留脸面。 “母亲那儿我去通知,孩子们你去喊齐了,”程浦说着就转身,又突然转回来,对面带病容的程雪瑶道:“瑶儿也去。虽然当年被换,你也是无辜的,但是毕竟空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以后、”也不知那个孩子叫什么的程浦,便随着府上人的说法,“那一个便是你姐姐,对姐姐,要尊重。” 程雪瑶摇摇欲坠的在丫鬟的搀扶下坐直身体称是,面上还带着几分的感激。 只有扶着她的大丫鬟知道,自己手臂上的一片肉都快被掐烂了。 009 旱魃之容 京城外一圈是水波荡漾的护城河,河边植着桑柳,绿荫满地,走过宽广的墨熙桥,就是巍峨的京城南门:曜日门。 门外贩夫走卒不绝,豪华车马簇簇。 待进了城门,却又是一番新的气象,城门外宽阔的护城河,城门内是一条略微小巧的引水河,河岸两边也多植着桑树榆树,有人家住的地方,还有桃李。 河岸边有石头砌成的进水下坡,三五个妇人在那儿洗衣淘菜。 繁华和市井两相容,让人不由得就心生好感。 “这就是京城啊。”探头出来的新糯看着路边一个个被马车抛在后面的店铺,一点儿都不遮掩小地方来的乡土气,喊道:“我喜欢,京城!” 新老太赶紧把孙女儿拉回来。 倾城绝世的容颜一闪而过,路西一家三层楼高的茶楼上,临窗而坐的年轻男子也几乎是同时站起身,伸着头去看那马车。 想看看有什么标识。 “崇范兄,你是在耍杂技吗?” 随着这道低沉悦耳男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铁锈红交领织锦衣的俊美男子。 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说着话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元忱兄,你没看见,倾城绝代啊,”赵崇范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向窗外指,“刚才,就从一个车里探身出来看京城景色的,还说,喜欢京城。” 元忱随便在桌边还空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毫无形象的瘫坐姿势,却半点不损他的魅力。 连几个好友都是一脸的赞叹。 一个黑色褐云纹的公子道:“要说倾城绝代,我看京城里也只有两个人担得。一个是睿明侯,另一个就是咱们元忱兄了。” 元忱笑了笑,一身的慵懒,“那是你们没见过真正的倾城绝代。” 一手支頤看着窗外的深沉模样叫几个好友好奇不已。 “还有什么人能比睿明侯那张脸还好看?”又一人问道。 “我知道了,”赵崇范突然拍手,“元忱兄说的这人,莫非是一个佳人,程府的二小姐?” 程雪瑶才华横溢,貌美天成,是京城中诸多世家公子最欣慕的才女。 已在京城打拼了五六年的元忱自然也不例外,以往什么游园宴集,只要是程二小姐在的场合,他也会去。 喜欢程二小姐的态度十分张扬,连程老爷都晓得这么个追在女儿身后的登徒子。 只是今天的元忱明显兴致不高,说道:“你们觉得只有美才能称得上是倾城绝代吗?丑也有这种水平的啊。”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喷笑。 “元忱兄是被哪家女子丑到了?”赵崇范问道,“让你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不是别家,正是我自家的。”元忱抬起扇子,调转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家里的师妹,上京了,老头子接连三封信,叫我好好照顾。众位知道,我平生最看不得丑人,奈何我家那个师妹,嘴歪眼斜,肤黑如炭,此后这些天,叫我可怎么过?” 这些朋友或是生意场上的,或是文人场上的,都是元忱比较投脾气的朋友,对他的事也了解些,知道元忱在津南有个武馆的师父,却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师妹。 先不说丑不丑,众人都惊讶:“你还有师妹,而且就要来京城了?” 赵崇范紧跟着问道:“我们用不用给你妹妹准备礼物啊。” 元忱按了按一边的太阳穴,“等我接了人,看他们在不在我家住吧。” 众人都看出来元忱的愁闷,对他口中的那个丑得倾城绝代的师妹,更是好奇。 身在京城中,他们见过不少美人,但是是什么样的丑人,能把人愁成这个样子? 元忱是只愁这个吗?师父早前提过,说小师妹家里很宠她,不舍得嫁给不知根底的人家,他师父那老人家就应承了,要他和大师兄必得出一人娶了小师妹。 还说,到时候有惊喜。 再大的惊喜,也比不过那张脸的惊吓要大啊。 正愁闷地喝着酒,元忱派去城门口迎接小师妹一家的两个下属回来了。 “老爷,按照您给的画像,根本没接到人。”一个下属上前,把出门时老爷给的画轴交还。 元忱眼睛一亮,“没接到人?” 难道小师妹一家想了想,又不打算进京了? “青锋,你确定?”下属点头,“凌刃的眼神最好,都没有看到。” “我去,这么丑。” 刚元忱没接的画轴被赵崇范几个人抢到手里,围在桌前争先恐后地看了眼,然后便都惊吓地往后退。 好半天,一个人才道:“古书传说中的旱魃,也就长这个样子吧。” “端明兄,就你嘴损。”赵崇范朝元忱那边眨了个眼睛,示意:好歹是人家小师妹,给点面子。 刘超字端明,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学识很高,评价人一向毒辣,此时忙道:“元忱兄莫怪,我实在受惊不小。” 元忱心道,当初我看到师父大过年的寄过来的这画像,吓得做了一晚上噩梦。 很是理解道:“没什么,只是以后我小师妹来了,众位若是见到她,收敛一些。” 再怎么丑,都是他唯一的小师妹,还是得好好照顾的。 “对了老爷,”另一个下属凌刃说道:“睿明侯回京了,还带回来一具尸体。” “睿明侯不愧是刑狱官,到哪儿哪儿死人。”赵崇范忍不住吐槽。 元忱倒是一喜,大师兄回来了,那小师妹就交给他吧。 反正那一年大师兄过完年回到师门,他把小师妹的画像给他看了,大师兄什么表示都没有,他说了几句丑,大师兄还说:“眼和鼻子都长全了,不算丑。” 大师兄既然看不出美丑,正好和小师妹天造地设。 元忱顿时豁然开朗,有了打听八卦的心思,问道:“什么尸体,哪里又有案子了?” 凌刃还没回,外面就传来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响木声。 “啪!” “今天开讲之前,咱们先说一番闲话。话说就在昨夜大雨倾盆的时候,距京城百里外的千层观发生了一桩命案。众位道是什么样的命案?” “乃是一桩拔舌案。那舌头就被挂在一面铜镜上,有人就说,那是仿造孽镜台设置的。众位看官,可听说过这丰都大帝殿内的孽镜台?生前为善不入孽镜台,只有那造下各种业的魂,才要去孽镜台前受审。” “俗话说得好呀,孽镜台前无好人。不知那拔舌尸,曾做过怎么样的恶事啊。” “此外,死者还在衙门无人认领,谁家有彻夜不归的,都可以去义庄认一认。好了,话归本题,今日我们讲东华道君黄粱一梦破红尘、” 茶楼里听讲的人一阵阵嘘声,先生所讲的内容在二楼雅间也听得清清楚楚。 元忱听了半天,问道:“这消息说话的先生是哪儿来的?案子还没破,就在这里说起来,不怕睿明侯给他抓到大牢里?” 关键是,大师兄什么时候管束这么无力了,案子一发,便传扬得都知道了。 …… 010 家人 楚卫平时都住在距离公主府不远的睿明侯府,但是每次外出归来,还是要先去公主府,和父亲母亲见过一面的。 公主府门前,一行风尘仆仆的马匹停下,守门的人看见了,一面叫人向里面通传,一面笑嚷着“少爷”跑过来牵马。 进府,楚卫大步的走着,在二门处就和急忙出来迎接的母亲遇见了。 楚卫之母周燕回,是当今丰隆帝最小的一个女儿,也是先皇后唯一留下来的子嗣,刚出生就被封为公主。 多年以来,都是丰隆帝最为看重的孩子。 楚卫出生时,丰隆帝亲至公主府,并当场给他取名为卫,多次在重要场合上,毫不讳言的表示以后对楚卫的看重。 众人都猜测,丰隆帝是早早地就给楚卫安排好了重要的位置,他的名字中的这个“卫”字就是暗示,以后月朝江山需要靠他守卫。 但谁也没想到,在万众瞩目中长大的楚卫,成年后既没有做文官也没有做武将,反而当了一个年年需要巡查各地的刑狱官。 “你这一出去就是两年,母亲昨儿个还梦着你呢,”周燕回拉着儿子的手就没再松开,“一晚上好几个梦,一会儿梦到你穿着破棉袄,一会儿梦到你手上长了个毒疮,从醒来我就一直担心到现在。” 楚卫道:“累母亲担心了,儿子在外有张枯他们照顾,一直都挺好的。” “他们比你还粗心,好什么呀?”周燕回看了看儿子,心疼道:“瘦了,也黑了。” 楚卫道:“儿是长高了。” 周燕回一下子哭笑不得,还没走到院子里,就吩咐着丫鬟们准备衣服准备吃的。 “你先去沐浴,换一身像样的衣裳。” 楚卫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周燕回又道:“我儿回来,可去通知驸马了?” 月朝的驸马可以入仕,楚卫的父亲楚承就在户部做事,只不过丰隆帝并没有因为女儿便对这个女婿特加犹待。 楚承入仕二十年,还是一个五品官。 他唯一的儿子却是出生不久即被封侯,仔细论起来,这父子俩见面,父亲还要称呼做儿子的一声“侯爷”。 只不过楚承是个豁达的人,从不在意这些,外人说起,他也都只有骄傲的。 公主府的下人一过来通秉,楚承立刻就收拾东西离去,走到半途,才想起来他前日在市井上卖的一本百工图鉴,忘带了。 返回去取的时候,听到同僚们在商量午饭去哪儿吃,楚承立刻笑着推荐了一个地方。 他再次离开后,便有一人道:“楚大人是真疼他儿子,瞧这心情好的。” 众人便都笑,一股意味不明的气氛,在这笑声中挥发。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一个郎中收拾着桌案上的账本,说道:“程大人也是早早地请了假,回家说是接长在老家的女儿去了。” “程大人家中,不是只有五个女儿吗?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乡下长大的?不会是、” “那倒不是,听大人说,程夫人当年生的是双胎,去乡下的这个就是先生出来的,身体极弱,有了解这些的人看了,说是送到乡下,祖上庇佑着说不定能长大。”一个下属官解释道。 --- 此时的程府,一家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那个进门后,一点不见局促,先安置好爷爷奶奶,才捡了一张凳子规矩而又有礼地坐下来的小姑娘身上。 这样的美丽,灵动,甚至不能用具体言语来描述的小姑娘,真的是他们家丢失的女儿吗? 程老夫人突然把手上的佛珠劈头盖脸扔向程夫人,指着她骂道:“沈氏,你缺了大德了你。” 沈晴看到这个秦嬷嬷接来的女孩儿,也是懵的,被这一串珠子砸下来,才回过神,委屈道:“母亲,为何要无缘无故辱骂儿媳。” “辱骂你!我恨不得打你三百杖。”程老夫人说道:“你要是个好的,能叫你那丫鬟,凝绿的,那么恨毒了你,把你的孩子跟一个农户家的换了?” 程夫人听到这话,立刻掩面哭起来,这样的事是她想的吗?好好的被换了孩子,搅得她现在的生活都没法过,这是她想的吗? “乖乖,到祖母跟前来。”程老夫人完全不理会儿媳妇的委屈,伸着手叫新糯上前。 老太太很富态,一身褐色的交领衫裙,爬满了皱纹却不显得枯老的手上,带了三四个金镶玉的镯子,头上也是支看着就不俗的珠钗。 当下,她笑得满脸慈祥。 新糯看着她笑意满满的脸,却就是生不出一点亲近感。 程浦对这个美丽娇弱,完全和他想象中土气的乡村姑娘不一样的女儿,也是充满了好感,见她不上前,以为她是初来陌生、惧怕。 忙也柔和了声音,说道:“孩子,快到你祖母跟前去。” 新糯被自家爷爷看了一眼,想到秦嬷嬷和红扇找到家里说明这事儿的时候,爷爷奶奶对她说的那些话,忍着不习惯起身到了那老太太跟前。 程老夫人握住小姑娘的手,只觉软嫩无比,根本不舍得用一丝儿大的力道,近距离打量这个小孙女儿。 这般美丽的容颜,即便是天边最为瑰丽的朝霞也不足以形容一二。 程老夫人一阵可惜,若是孙女儿在家里,早两年几位皇子家的小皇子定亲时,一定能被选上吧。 现在呼声最高的就是嫡出的三殿下,三殿下娶妻的时候,他们家没有适龄女儿,便没赶上趟。 如今呢程家一连有四个花朵一般的女儿,但是皇子妃们给小皇子议亲的时候,家里四个姑娘都没有被看中。 最是有好名声的二孙女儿,是因为名声太大,皇家看不上给撒下来的。 这叫程老夫人怎么能不惋惜心疼,这种的惋惜心疼,在看到真正的他们程家的孙女儿时,更是成倍增长。 若不是那个假货,而是这个美丽耀眼的女孩儿,能不让皇子看上吗? 这般的美貌,名声再大,皇子也没有说嫌弃的啊。 程老夫人的眼珠一直盯着自己转来转去的,新糯感觉她像是一件在被评估的商品,很是不舒服,一会儿就找个借口抽开手站到了一边。 “我来给你介绍下。”程老夫人一点儿都不生气,招招手,让家里的几个孙女儿上前,一一说道:“这是你大姐,雪莲,这是三妹雪云,这是四妹雪兰。你的兄弟们都在外面,一时间来不齐,咱慢慢儿见。” “再没想到,妹妹跟天仙一般。”程雪莲向前拉住了新糯的手。 011 利益取舍 程雪莲说是大姐,但新糯看着,也只比她大不一两岁的样子。 她跟几人见了见礼。 “这是、”程老夫人伸出手,程雪瑶都要迈出一步了,却听到:“这是你母亲。” 新糯看向衣着富丽的程夫人,点了点头。 “你父亲。” 新糯这次只是笑了笑。 但是程浦并不介意,他觉得沈氏生的这个女儿,比她顺眼多了。 且孩子在外面受这么多年的苦,有些不懂的,也没必要此时就苛责。 程夫人却是十分不满意,冷着脸问道:“看见父母,叫也不叫一声,这就是你的规矩?” 新糯说道:“你也没管过我一天啊。”直接转头问程老夫人:“我都来了,怎么,这位姑娘的亲生父母还没找到吗?” 正酝酿着爆发的程雪瑶闻言,一下子就看住新糯。 “母亲,”她立刻无措地看向程夫人、程浦,“父亲,我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我不走。” “不走不走,”程夫人心疼不已,她看着新糯,只觉一点都没有母亲见到亲生孩子的心情激荡,瑶儿这般慌张,她却是立刻就很难受。 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啊,怎么能说是换的就是换的了? 程夫人怀疑凝萃是恨她,故意编了这通瞎话。 但当时他们是细细审过凝萃的,程夫人不敢就这么说,只是更加不喜地看着新糯:“你还没到家呢,就要赶你妹妹离开?” “我可不想和她做姐妹。”新糯说道。 程浦想劝说女儿,这一张口,却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只好道:“孩子,你别怨瑶儿,造成你这么多年流离在外的,全是你母亲身边的那个刁奴。瑶儿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 “所以呢,”新糯看向程雪瑶,“她是不是无辜,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家不让她走,我以什么名义回来呢?” 新老头一看这丫头的阵势,就知道她不想回这程府,且程家夫妻得知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十多年,竟也没有一个亲自去接的。 要不是丫头小时候看见别人有爹娘,她只有爷爷奶奶,跑到他们身边问他们时的小可怜模样犹在眼前,新老头真就站起来带着丫头走了。 他欠了欠身,手就被一旁的自家老婆子给摁住。 新老太无声,眼神却霸气,她的孙女儿谁能欺负得了? 程家人听了新糯这一番话却都是面面相觑,程浦说道:“你们以后都是程家的姑娘,亲生姐妹,你自然以我们程家另一嫡女的身份回来。” 新糯看了程夫人一眼,“你们确定要这样?不帮她找找亲生爹娘吗?” 程夫人实在受不了她这咄咄逼人的样子,沉着脸道:“瑶儿找不找亲生爹娘,你不用管。你也别一副回来讨债的样子,我是生了你的娘,即便让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欠你。” “你们不欠我?”新糯说着点了点头,指向程雪瑶:“她却欠我吧。”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程雪瑶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懑,声音尖锐:“你不是更应该恨将你换走的那个人吗?” “可现在就是你啊,”新糯看着程雪瑶,目光落在她紧紧圈着程夫人手臂的那双手上,“看起来你和程夫人母女关系很好,如果不是我流落出去的代价,你能有这么疼你的母亲吗?而且,看你的穿戴,在程府这些年也很是享受啊。” “是你,不是别人代替我享受了这一切,我为什么要想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这样无聊的问题。” 程雪瑶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坠在白皙手腕的镯子,眼中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堕,哽咽道:“你说的对,可是我也不想。” “新妹妹回来了吗?”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走进来个面容俊朗的端方公子。 新糯目测他有洁癖且龟毛,不然不会连鬓角的头发都一丝不苟的梳起来。 “我的确是姓新,你是谁啊?”新糯看着他问道。 看到嚣张看过来的女孩子,那张耀如日月的容颜呈现在眼前,程宇安也有一瞬间的呆滞。 不过他自持力很高,马上就笑道:“小妹,我是大哥。” 新糯嗯哼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打断她的话,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宇安皱眉,这哪是找回家的亲妹妹,跟上门来讨债的也没有差别。 “妹妹是不是对家里有什么误会?”程宇安神态更加温和,言语也比刚才亲近几分。 新糯道:“没有误会。” “是觉得瑶儿抢了你的东西,心生忿恨?”程宇安又问。 新糯大方地点头,就是这样。 “你们不是要我回归家庭吗?”她说道:“先把这个鸠占鹊巢了十几年的人踢出去。” “你,你太恶毒了。”程夫人气得指着新糯,“我们也不是非要认你回来。” 新糯直接起身,“好啊,那我就走。” “妹妹,”程雪莲赶紧拉住新糯,“父亲母亲如珠如宝的将瑶儿妹妹当作亲生女儿养了这么多年,怎么能一时间舍下。你却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更不能舍啊。” 刚差点站起来去拉新糯的程老夫人这才松一口气,看着大孙女儿的目光中全是赞赏。 新糯像是被劝住了,说道:“我不能不明不白的回来。” “妹妹、” 程宇安想说话,新糯打断了,道:“大公子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看你们这么疼爱占了我位置这么多年的程姑娘,我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要我做这个程家小姐,只有一个要求,把我才是程大夫人亲生女儿的事实,公布出去。你们还愿意养程姑娘,我也不管。” “父亲已放出了风声,你和瑶儿是双胎姐妹。”程宇安眉心平直,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亲生的妹妹也没什么好感。 新糯却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好感,闻言嗤笑一声:“双胎姐妹?何以你们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就冒出了个双生的姐妹,你们猜别人会不会就信了呢?会不会在背后猜度,我是程大人在外面胡搞留下的种,拉出来程夫人只是为了遮丑呢?” 一家人都被她这句话说得脸色漆黑,程老夫人更是看着新糯直道:“毁了毁了。” “你这是什么话?”程浦气得手抖,指着新糯几乎说不出话来。 012 不想认 新糯看看一脸恨意的看着她的程夫人,“你们看看程夫人的表情,像是在看亲生女儿吗?这假的不说明,到时我同她一起出门,这里可是她的主场,到处是她的朋友,她岂不是很轻松地就能暗示我才是个跑过来抢她父爱母爱的?” 砰。 程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向新老头新老太说道:“你们是怎么教养的孩子?” 新糯瞬间脸色凝霜,两步走过来,对着程浦道:“没有爷爷奶奶,我早就死了。爷爷奶奶又不是你们家的保姆,你凭什么质问他们?” “你,你这嘴里都说的是什么话?”程浦俊脸扭曲,万万没想到亲生女儿长得这么美丽,性子却这般的恶劣。 新糯道:“我说的是人话,你听不懂吗?” “妹妹来了到现在,可喊过一声阿爹阿娘?”程宇安又说道。 新糯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你倒是口口声声妹妹,请问你拿我当妹妹了吗?你们拿我当女儿了吗?” 被问到的程浦心虚的撇开目光,程夫人即便不喜,这时也觉得有些理亏。 “要想我叫你们,拿出诚意来。”新糯淡淡然。 程宇安眉头紧皱,“你要公布真相,势必会牵扯出换女真相,让一个坏了心肠的仆婢憎恨到这般程度,母亲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说不定她就是对下仆十分苛刻,”新糯说道:“凭什么要我买单?” 程宇安冷声:“你真要如此?” “不然你们当不知道我的存在,”新糯笑了笑,“我现在就和爷爷奶奶离开。” “不行,”程老夫人开口,扶着一个漂亮丫鬟的手臂站起来,走到新糯面前,“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就按你说的办。” “祖母,”程宇安开口,“此事传扬开来,父亲母亲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做了坏事的是那烂了根子的贱婢,跟你父母有什么关系?”程老夫人看向程宇安,“我知道你一向顾全大局,但也不能因为太过顾全大局,伤了你妹妹的心。” “哥,”程雪瑶这时哽咽着开口,“爹娘,你们别为难了,我明天就走。” “你也不用走,”程老夫人看着程雪瑶,“我们家把你养到如今,是条狗也有感情了,怎么能让你去找那为人如何都不知道的农户父母去?我们家的孩子回来,你便是养女。” “祖母。” “母亲。” 程宇安和程夫人都不由地开口,却在老太太严肃的眼神中,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好了,这下如意了吧?”程老夫人看着新糯,笑得很是慈祥,“祖母带你去看看你的住处。” 新老头新老太坐在那儿,她自始自终都没有瞭一眼。 新糯转身扶了奶奶起来,又指指爷爷,说道:“这是我的爷爷奶奶,他们把我养大的,你们既然认了我,以后也请告知府上一声,我爷爷奶奶是程家的恩人,要尊重。” 前面的都答应了,也不差这一点。 程浦点头咬牙:“行!” 你是祖宗,都听你的。 新糯这才露出进来程府后的第一个笑容,跟程老夫人道:“祖母,走吧,我看看给我的地方大不大,我还要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呢。” 言外之意,地方不够住,还得给她换。 看着孙女儿花朵盛开一般的笑颜满意得不得了的程老夫人,闻言差点摔倒。 这到底是找回来了一个什么啊? 眼见老夫人如此喜欢刚回来的这个小姐,程老夫人的嬷嬷赶紧便去厨房吩咐,午餐一定要备得丰盛。 程夫人却只觉身累心累,到了她准备了足有半个月的地方,这丫头好歹没再故意挑茬,她这才松一口气。 “你带你爷爷奶奶先歇着,待会儿开饭了,自有人来叫你们。”程夫人跟新糯说道。 程老夫人累了一上午,见新糯没挑剔住处,便已扶着丫鬟的手离开了,临走前还吩咐程夫人再开库房,把那云母屏风、各色摆件给新糯再添一些来。 “知道了,”新糯指着内室说道:“能不能再给我添一张地毯?” 程夫人想说,家里库房没有地毯了,过几日去外面给你买。 程雪瑶已经先一步道:“我那儿有张才换上的,一会就让人给姐姐送来。” 新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双腿翘在一边,说道:“也行,只不过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让人洗干净再给我送来。” 程夫人咬牙低声道:“你别太过份了。” 新糯笑道:“不如问问奶奶和父亲,我这算不算过分?” “既然你不喜欢别人用过的,我出去给你买张新的,”程宇安拉住母亲的胳膊,对新糯说道:“你好好休息吧。” 出来荔院,程夫人面色铁青道:“我不相信我生出来的女儿,会是这样的,宇安,那凝萃,你今晚上再审审。” 程宇安叹道:“母亲,不用再审了。您没有注意到她的眉形,眼睛,嘴唇,都能找到和您和父亲,乃至和我的相像之处吗?” 听到这话,老实走在旁边的程雪瑶不由地抬眼看向大哥。 大哥要接受那个野丫头做妹妹了吗? 什么相像,血缘? 竟然比这十几年的相处还重要? 程雪瑶垂下头,双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不对的,在累世大家中,多少关系是靠着干亲维系起来的,她只要能嫁得好人家,就能永远和这个有力的娘家绑定在一起。 “可是,我不想有这么个女儿,”程夫人都能崩溃,她矜傲一生,怎么可以有这么一个粗俗的女儿? 程宇安劝道:“母亲不必忧心,她还不算大,再教就是了。” 但程夫人别说再看见那个女儿,就是想到她,都觉得脑瓜子嗡嗡,以往无限美好的生活,也好像能一下子看到头儿似的。 “母亲,还有我呢。”程雪瑶适时上前,泪雨哽噎道:“蒙母亲、大哥不齐,瑶儿一定帮母亲把姐姐教导成大家闺秀。” 程宇安看着这个从小护到大的妹妹,心里柔软起来,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下。 程府怎么样,他都不在意,只要这两个亲人,能好好的。 父亲母亲关系很淡,程宇安小小年纪就经常见母亲黯然神伤,后来妹妹出生,父亲更加不往母亲的住处来,多亏了有可爱的妹妹陪着,母亲的生活才算有些亮光。 所以对程宇安来说,不管妹妹是不是亲生的,当初她带来的快乐却都是真的,所以他不会让妹妹受到任何伤害。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那个今天才见面的女孩子,她如今这般貌美,小时候定然也可爱非常。 如果没有--- 013 气急败坏 程宇安很理智地打断了这个想法,出来程府,上马就直奔皮货行。 “巧啊程兄,”元忱正从皮货行出来,看见走上台阶的程宇安,马上热情道:“是家里缺什么了?” 程宇安知道这人对瑶儿的心思,以前是觉得他无论如何都配不上自家妹妹的,但想到从今天以后瑶儿只是程家养女,就点了下头:“过来买一张毛毡毯,要上好狐狸皮的。” 被搭理了,元忱没有觉得欣喜,反而是猜测程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从小师父就教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有,”元忱把折扇往手里一拍,侧身道:“程兄请。就是不知道,这是给哪位小姐买的?” 程宇安只说了句:“家里的妹妹。” 能让程宇安叫一声妹妹的,也只有程二小姐了。 元忱想到她,心里就欢喜,当下叫掌柜的把新来的那批毡毯都拿出来。 公主府。 周燕回不停地往儿子碗里夹菜,还笑坐在她另一边不怎么说话的楚承:“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你天天念叨,怎么回来了反而没话说了?” 楚承慈祥地笑着,看着儿子的目光中,也全是满意,他说道:“这不是吃饭吗?先让孩子好好吃饭。” 楚卫头也未抬,并不理会父亲的样子。 但是他从小就这样,对楚承不怎么亲近,周燕回也觉得是严父慈母的缘故,便笑着道:“卫儿,你爹还给你买了本百工谱,一直在身边珍藏着。” 楚卫说道:“多谢父亲。” “没什么,”楚承有些不自在,摆手道:“你喜欢就成。” 正吃着,宫里来人了,并没有多大的阵仗,来的还是周燕回很熟悉的,在乾清宫统管人事的大宫女冷若霜。 她和太监总管张方路是丰隆帝身边的左右手。 “冷姑姑来了,”周燕回亲自迎接冷若霜,“是父皇有什么交代吗?” “皇爷听说睿明侯回来了,叫下午进宫一趟。”冷若霜在门口止步,轻声说道:“却也不着急,您让侯爷好好休息休息,后半下午再去也可以的。” 周燕回笑着道谢了,请她去里面坐,冷若霜摇摇头,“奴婢杂事缠身,就不留了。” 送着人出门,周燕回再回来,就见儿子已经放下碗筷,桌子上的气氛也有些僵硬,她看了看丈夫,又看看儿子。 “母亲,我先回侯府,”楚卫起身,“您有事,就叫苏嬷嬷去传话。” “怎么就走了,你不去房间睡会儿吗?”周燕回跟着出去,眼看叫不住,说道:“你皇祖父还叫你去宫里一趟呢,别忘了。” 前面走着的人答应了一声,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周燕回伤感不已。 他小时候前后跟着母亲,一会儿不见了母亲就到处找的模样还在眼前呢,如今却是已经回家吃一顿饭就要走的大人了。 “你们父子两个说什么了?”周燕回转身,问道。 楚承也来到了门口,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小拇指蜷缩了下,笑道:“没说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从小便对我、唉,都怪我糊涂。” 周燕回拉住他的手,说道:“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 虽是这么说,想起来,她心里却又是一阵阵撕扯着疼。 十几年前,卫儿才三岁左右吧,她过生辰,带着孩子在前面的花园子里玩得久了些,卫儿摘了一大把的鲜花,说是要送给父亲。 还要给他父亲一个惊喜。 母子俩避开了下人侍卫,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前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看守,她当时还以为是有人在书房和夫君谈事,才不让忍受着,领着孩子到跟前,却听得里面一片淫言浪语之声。 当时她就承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在醒来,看见的就是满脸愧疚悔恨跪在她窗边的丈夫。 楚承说是喝醉了,丫鬟趁机勾引。 她没有追究,只让人将那丫鬟赶了出去,楚承也保证,今后再犯一次错,任她打杀。 周燕回却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一直缠缠绵绵地病了小半年才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楚承做到了他承诺的,周燕回便也学着将那件事放过去。 只是没想到,儿子却是从那时候开始,再也不跟他父亲亲近,渐渐的就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别人家,父子之间也是这般,周燕回不认为儿子现在不亲近楚承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毕竟他那时候才多大啊,都不一定记事呢。 周燕回这么宽慰楚承,楚承嘴角抽动着笑了笑。 --- 程宇安午饭都没吃,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带着的不仅有上好的绒毯,还有一挂珍珠帘,一些女孩家出门时会用到的首饰。 小巧的栽着几株梨树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太阳炽烈,梨树叶反着光,一点没有蔫态。 持着水壶正在往叶子上喷水的粉衣小丫鬟,看见大少爷回来,侧身红着眼眶礼了下,“大少爷。” 程宇安问道:“她呢?” “小姐在屋里休息,嫌奴婢吵闹,叫奴婢出来浇花。”小丫鬟委婉告状。 程宇安迈步走向正屋,说道:“她是主你是仆,继续浇吧。” 话虽这么说,程宇安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妹妹有些太刁蛮了。 刚走进内室,他又立刻转身退出来,黑着脸道:“大白天为何如此衣衫不整?” 一双白嫩的脚丫子翘在桌子上,大拇指悠然地晃着,新糯正靠着椅背在吃葡萄,见这突然进来又飞快出去的人,说道:“谁让你进来不敲门?” 程宇安面色更黑,“穿好,你要的毛毯我买来了。” “是吗?”新糯赶紧地趿拉着鞋子出来,“我看看。” 程宇安说道:“你一向如此礼仪粗疏吗?” “我怎么了?你说衣衫不整?”新糯把挽着的袖子放下来,说道:“好了。” 程宇安也觉得头脑有些嗡嗡了,放下了买来的东西就要走。 “你不坐会儿?”新糯客气一声。 “不了,我是你长兄,你要记得,男女七岁不同席。”程宇安说着,走到房门口,侧头道:“还有,你初回程家,对下人别太苛刻。不说会不会影响你名声,我们家也没有故意作践下人的。” “你说那个给你告状的丫鬟?”新糯吐出来一个葡萄皮,说道:“她总是说我这儿不对那儿不对,我看她很闲,让她去浇浇花,有什么不好的吗?” 程宇安的脸色都有些黑青了,“所以你听到我来了?” 新糯点点头,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脚,无辜道:“我没想到你不敲门就进来啊。” 全面败退的程宇安拂袖离去。 ------题外话------ 求个收。 014 以退为进 新糯搓了搓手,将放在门口的毛毯滚到屋里,三两下铺好,踩上去来回跑了跑,随即抱着盘子往毯子上一坐,开吃。 “那个静心,你来一下。”她翘起二郎腿喊了声。 片刻后,粉衣小丫鬟并着双手走到内室的圆月门口,说道:“小姐,奴婢静心、静思。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新糯笑着道:“静心啊,我看到大哥买了一挂珠帘,你给这儿给我挂起来。” 静思便转身,在门口的一堆东西里拿出来珠帘,看到还有几个红漆的朱盒,心里直冒酸水儿。 自己怎么不是被换的真正的小姐。 新糯趴在毛毯上,一颗颗吃着葡萄,问踩在凳子上挂珠帘的静思,“以后只有你伺候我吗?” “不是的,小姐还会有八个大丫鬟。”静思说道:“夫人还没找齐人。” “哇,那以后我岂不是有八双手八条腿?”新糯想象一下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想笑,“对了,接我来的那个红扇呢,我觉得她就很适合做大丫鬟啊。” 静思仰着头翻了个白眼,你还问,红扇姐姐一回来就晕了,请来大夫一诊,受惊过度。 新糯又问:“那个假小姐那里有几个丫鬟?” 静思听得不忿,说道:“回小姐的话,二小姐如今也是程府的养女,不是假小姐。” 新糯好脾气道:“你说错了,以后我可是二小姐,再叫错,掌嘴哦。” 换好帘子,静思就冲出去,刚转一个小路便遇到二小姐那里的大丫鬟青团。 “青团姐姐,”静思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组织,跑过去拉住青团的手就是一通嘀咕。 青团眸光闪烁的听完,拍了拍静思的手,褪下手腕上的镯子,道:“二小姐赏的,以后多费些心,新回来的小姐也不容易,你要好好照顾她。” 静思更加气愤,“她有什么不容易的,大少爷出门一趟,给她可买了不少好东西,还有老夫人,还把那云母屏风给她用了。以前二小姐那么想要,都没给呢。” 青团脸色沉了沉,看她一眼道:“主子的是非,不是你能议论的。” 说着错开走了,回到霞云院,进门就把静思说的那些话转述了。 其他的,程雪瑶还不在意,但是“假小姐”三个字却狠狠地戳了她的心。 “真真假假,有什么重要的?”她深吸一口气,既然你要如此咄咄逼人,那就让你咄咄逼人,“青团,你去外面找几个人、” 青团凑近了听完小姐的话,担忧道:“小姐,我们要自己说出去吗?” “难道等后天,父亲请来程家众族亲,开祠堂将她的身世广而告之给大家,比这样更让我有面子吗?”程雪瑶拿起桌上的剪子,将刚刚从外面剪来的一株荷花,从花瓣中心慢慢地剪断,“至少,现在就传出去,我能得到大家的同情。” 傍晚,消息灵通的元忱就听到程家的这件真假小姐调换之事,过来回禀此事的小厮知道他们家爷对二小姐的心思,打抱不平道:“程家人真是糊涂,就算程二小姐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让人传出口风来啊,这样他们自家不丢人吗?” 元忱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看着面前跳动的烛光,说道:“待会儿,你去给她送件东西。” 小厮低头静候吩咐,一会儿,只听自家爷指着桌子上的琉璃灯说:“把这盏灯送去。” “是,爷可还有话要传的?” 元忱想了会儿,道:“就说遇见黑了也不怕,有爷的灯。还有,毛毯、珠帘都是我选的,问她可喜欢?” 小厮答应了,小心地提起琉璃灯便去了。 这样的琉璃灯,还是自家爷跟海外的一个商人那儿拿到的一批,却也就只有五六盏,在整个京城都是珍贵的罕物。 如今为了安慰程小姐,都拿了出来,可见喜欢。 想到此处,小厮更加尽心。 小厮离开后,元忱喊了声:“青锋。” 一脸无表情的青锋走进来,“爷有何吩咐?” 总不能让自己去把人家的真千金打一顿去? 015 书房拔舌案 元忱说道:“我师兄回侯府没有?” 青锋心道,您之前也没让我去盯着,我怎么知道? “爷稍等,属下去看看。” 元忱直接站起身,“算了算了,爷自己去看。” 走过去的时候白了青锋一眼,师父给挑的青锋凌刃都是什么水平,跟大师兄家的张枯四人根本没法比。 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才动一下。 出来元府,元忱就在楼墙之间飞跃起来。 “爷又不好好走路,”青锋摇摇头,便不再管了,反正被巡城的抓住,挨打的也不是他们。 --- 楚卫刚拿出来昨日千层观拔舌案的卷宗,面前就出现一片阴影。 元忱坐下来,将放在桌边的一盅温度正好的什么汤水倒进嘴里,然后才一抹嘴道:“你家换厨子了,这乌鸡汤没有先前正宗了?” “嗯,原先的回乡开酒楼去了。”楚卫说着,低头看卷宗。 元忱问道:“师兄,你这才回来,都不用歇一歇?” “什么事直说。” 元忱已经瞥见那卷宗上是一些证词,知道大师兄脾气不算多好,便赶紧道:“你看到师父给你寄的信了吗?” “什么信?”楚卫终于抬起头来。 “不会吧,师父难道没给你信,就给我了?”元忱不敢相信。 “飘风,”楚卫喊了声。 飘风就抱着一大叠子文书走进来,里面隔三差五的夹着些信封。 他们师门有特定信封,楚卫将几封信抽出来,打开看了看,问元忱:“可接到人了?” “没有,”元忱摊手,看着飘风的眼神里满是羡慕,这么聪明懂事的下属,也不知道能不能借走用几天。 “我知道了,”楚卫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然后就吩咐飘风:“找个可靠的小厮,去南城门守着。” 小师妹家是南边的,进京也只可能从南城门走。 元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像有点没有同门兄妹情似的,“其实,我也很关心小师妹。我还给她准备了不少礼物呢,还有专门的大宅子。” 楚卫说道:“你还有事吗?” 元忱:--- 看了看师兄面前的那叠子文书,你就跟这些东西亲吧。 “我走了,师兄破案时遇到困难,可以让人去宝光阁说一声。”元忱猛地站起来,却是叮嘱着出了门。 到外面就叫住飘风,“那拔舌案,到底是什么恩怨?” 飘风笑道:“二爷,您也太看得起咱们了,现在才只知道死者是京畿三十里外毛岗村的,我们侯爷刚从宫里交了差出来,去衙门一问,那些人也不太了解死者。说是个五六年前搬到毛岗村的,无妻无子,就靠在城里的酒楼做账房为生。这京城大大小小酒楼有几百家,我们还有得查呢。” “这问我呀,”元忱说道:“死者叫什么总知道吧,我回去问问刘掌柜的,一个时辰内就能出结果。” “那劳烦二爷了,”飘风说道:“姓白,叫何住。” “白何住?”元忱疑惑道:“这名字,怎么像是个化名。” 楚卫听到这二人谈话,摇了摇头。 这师弟一向不把准,案情透露给他,有助益的可能性不大。 谁知,第二天早晨他刚起,飘风就跑过来报道:“爷,有消息了。白何住是南城三家酒楼的账房,据说还是那酒楼掌柜的远房侄子。” “那把掌柜的叫过来,问问吧。”楚卫说道。 飘风正要下去,张枯大步急匆匆地跑来,“爷,吏部考功司郎中权一重死了。拔舌,被挂在他书房的铜镜前。” 016 案情 “权一重有个特殊癖好,尤其喜爱红袖添香,别看他府里妾室不多,摸上手的丫鬟不少,都是在这间书房。” 张枯说着在前面引着路,停到一个门前,将屋门推开。 “这里就是他经常红袖添香的地方,”张枯在外面,等自家爷进去了,才跟进来,说道:“书房东侧有个小里间,靠着床的一侧,放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 几人走进去,看到还保持死前模样的权一重的尸体,都不由地一股恶寒。 死去多时的男人被挂在铜镜前,上面是他的一条舌头,不同于千层塔白何住的那条,这条舌头已经发出了灰色。 楚卫上前查看了一下,问道:“权府的人什么时候报的案?” 后面大理寺的检验官立刻道:“卯时,大理寺刚开门,就有自称权夫人贴身大丫鬟的一个年轻女子去报案。” 楚卫示意张枯等人把尸体放下来,上前略微查看了一下,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 和白何住一样,都是被勒死的,因权一重死的时候赤身裸体,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全身上下没有丝毫伤痕。 楚卫撤开一步,示意大理寺的检验官和仵作上前。 而他则开始慢慢巡查这个房间,萧山说道:“爷,权府的人说门是没关的,这也跟权一重睡觉从不关门有关。” 也就是说可能是熟人作案。 “是谁发现的尸体?”楚卫伸手,在有些脱线的墙布上摸了摸。 萧山道:“是陪着权一重睡觉的一个女人。” “叫她过来。” 楚卫背着手,走到了外间,不多时,萧山进来,身后就跟着一个身着翠绿上衣白色百褶裙的女子进来。 这女子有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纤细,弱柳扶风。 “拜见大人,”女人进来就下跪。 楚卫直接问道:“你昨晚上和权一重睡觉,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女人摇摇头,红肿的眼眶里又沁出泪水,“我是月前跟随祖母来投奔表姐的?表姐夫很照顾我,昨晚上我见他公事辛劳,便做了碗莲子羹,给他送过来。他说有一幅好画要让我看,我们就,去了内室。” 想到昨晚,一到内室,男人就猛地从背后抱住自己急切的亲吻,女人便心痛如绞。 表姐管得严,表姐夫婚后只有一个妾室,昨晚上他很肯定地跟她说,要娶她做贵妾,还让她给他生好几个孩子。 想到男人喘着粗气给她做的未来安排,女人再想到惨死的男人,就心疼的脸色发白。 “大人,您一定要找出凶手,给一重报仇啊。”她抹着眼泪嘤嘤哭泣。 “进了内室之后呢?”楚卫没有读心术,也没有被女人的凄惨啼哭所打动,只是很平静地问了句。 女人哭泣的声音顿了顿,才带着哭腔继续道:“进了内室后,一重说,第一面见我,就对我心动了,要我做她的女人。还说要娶我做贵妾,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便是天亮了。我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就是” “啊---”只回想一下就受不了,女人崩溃地喊叫一声,趴伏在地上,整人个都给人一种摧肝折肺的感觉,“大人,一定是表姐知道了这件事,设局害了一重啊。这个家,被她管的铁桶一般,如果不是她,谁能轻易地进来,又轻易地迷晕我?一重死了,全家人都没听到声音吗?” 他还没说完,一个肥胖的婆子冲进来,也不管上首坐着什么大人,揪住女人就朝她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然后一口浓痰吐到她脸上。 “你个不要脸的骚狐狸,要不是我家小姐收留你,你就得自卖自身葬你爹,你跟老爷搞到一起不说,你还诬陷夫人。你有没有良心,要不要脸?”婆子的嘴跟机关枪似的,说完了就朝着楚卫一跪,道:“大人,你别听这个婊子胡咧咧。她仗着自己长得好,到我家就想空手套白狼成为权府的女主人。她以为老爷是看上了她。殊不知,老爷就有这个毛病,他最喜欢偷夫人身边亲近的人。当初、” 婆子自知失言,便忙转了话题,道:“我家老爷表面上怕夫人,爱重夫人,其实他恨夫人。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除非是长得实在丑的,他没有不偷偷上手的。” 夫人若是捉到了他们的奸情,老爷就会很兴奋,但也会很快把那个女人丢开手,再找新的目标。 婆子都不知道,老爷这到底是恨夫人,还是他就是个疯子。 张枯、萧山都听得起了鸡皮疙瘩,万万没想到,日常见到的那个人模狗样温文尔雅的权一重会有这种毛病。 这还是人吗? 婆子继续说道:“对于这种事,我们家夫人早就习惯了,他愿意要谁,也不管。为此,老爷哄了夫人好多天,夫人不理会,他见夫人不在意他,竟没了趣儿似的,这两三年他们都不在一起住了。直到这个婊子到来,我看到了老爷当时看她的眼神,那种恶心的眼神,老奴一辈子都不会忘。可是这婊子不用老爷费心思勾搭,她自己先往上凑。 “这件事,我早跟夫人通过气儿,夫人说随他们,大不了府上再多一口人。请大人明鉴,我们夫人不可能因为这么对狗男女脏了手的。” 楚卫说道:“你可以下去了,将权一重身边的长随小厮叫来。” 婆子再次磕了一个头,起身到外面,权一重常用的长随小厮就在院子里,婆子道:“你们过来,大人有话要问。” 说着她走下台阶,对站出来的五个人道:“你们要是敢说瞎话,一家子都别想过好日子了。” 张枯跟到门口,清晰地听到这两句话,然后无事一般转回来。 “长随站出来。”看着进来的五个人,楚卫说道。 长随和小厮不同,长随是负责帮主人处理官场上事情的,而小厮就是带个话,跑跑家里的事。 然后三个人站了出来。 楚卫道:“近来权大人在官场上可接触到什么比较特别的人?” 三人听了,思索一阵,都说没有。 一个比较稳重的道:“今年是外地县令回京述职的年份,我们家大人又是考功司的,从三月份开始就十分忙碌。每天收到的各地县令的政绩报单也有几十份,从四月开始,有先到京城的县令,找我家大人打点的。” “把这些人的名单给我一份,”手指不自觉的敲了敲椅背,楚卫又问道:“家中的事,可有什么特别的?” 一直靠后站着的两个小厮赶紧上前,想到张婆的话,便都说道:“没什么特别的。” 楚卫说道:“既然权大人准备纳贵妾,没让你们购买一应事物?” “没,没有。”两个人还是摇头。 “你们可想好了再说,有些事,到街上一查便见分晓,”张枯威胁说道。 两个小厮立刻吓得跪倒再地,争先恐后道:“老爷是真对瞿家表姑娘上了心,让我们去宝光阁买过几匹好锻,一些金银首饰。” 宝光阁,那里面可没有便宜东西。 权一重才当上考功司郎中四年时间不到,竟然就这么有钱了。 楚卫站起身,说道:“都别离开权府,下午大理寺的人还会再来。” 朝廷官员被杀,还是这么残忍的手段,这就跟交到京兆府的那个千层塔拔舌案不同性质。 检验官把验尸格目交给楚卫,楚卫看了看,道:“先回大理寺。” 路上,飘风说道:“爷,您还没吃早饭,属下去买几个门钉肉饼。” 楚卫没有多少胃口,道:“你们去吃吧,我不用。” 张枯跟上来,问道:“爷,您觉得这凶手和千层塔杀白何住的,是一个人?” “从尸体表征来看,是一人所为,但权府和前日的千层塔不同,”楚卫说道:“不能排除其他凶手的可能。” 张枯很是赞同,“爷,您询问权一重那些长随小厮之前,我亲耳听见说了权一重很多坏话的那个婆子,言语威胁他们。” 萧山骑马在另一边,咋舌道:“权一重在外面风评极好,连青楼都不去,私下里竟然这么恶心,我觉得死了也是自找的。” “人命大于天,你这些年都白跟着爷了。”此时正走到一个拐弯处,胡凭骑马赶上来,然后才跟楚卫见礼,一脸兴奋道:“爷,您绝对猜不到,白何住干的那个酒楼,背地里的东家是谁。” 胡凭没跟着去权府,而是到二爷给的那个酒楼去带人去了,直接送到京兆府去的,还没到地方,那家伙就说他们背后的东家是谁谁,叫客气点。 胡凭一听,便立刻去权府,这是绕了一圈才追上。 “权一重?” 他还没卖一下关子,自家爷就猜出来了。 胡凭有些泄气,“爷您怎么知道的?” 张枯、萧山,还有买了一筐子肉饼回来的飘风,看见他这样,都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萧山道:“你那么一问,别说爷了,我也猜得出来。” 胡凭拿了一个肉饼,咔嚓咬一口,外皮酥脆内馅儿鲜香,又立刻不委屈了,“好些天不吃刘婆婆家的门钉肉饼,还挺想的。” 一路到了大理寺,一篮子肉饼已被四个人吃得七七八八。 还在后面的几个下属打着眉眼官司:爷怎么了,至于让一具尸体恶习得吃不下去饭? 是权一重为人太恶心了。 怎么个恶心法? 没去权府的胡凭正悄声问走在他旁边的张枯,张枯突然一嗓子跟打雷似的:“新姑娘,爷,是新姑娘。” 楚卫很想抬手捂住脸,他看见了。 姑娘一身淡青色罩纱衣裙,发髻简单,素面朝天却依然明眸皓齿。 看见她,楚卫有种天地一清的感觉。 ------题外话------ 求收藏。 017 审问 新糯听到了声音,转过头,一眼看见的就是绝美大师兄。 她哒哒哒小跑两步。 楚卫控缰停马,女孩儿也正好在旁边站住,仰头看着他,说道:“好巧。” 甜甜的声音直击耳膜,似乎遇见自己,她很是雀跃。 楚卫心口一阵不规律地跳动,他翻身下马,正好站在女孩儿前面,看了眼还站在大理寺台阶上的两个人。 问道:“你来大理寺,有什么事?” 新糯说道:“告状。”然后指了指那个被绳子捆着胳膊的女人,“她承认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把我跟现在的程府二小姐给换了。她还说她当时没有杀我,便是一时恻隐之心,要不然这件事不会十几年后又真相大白,因此我的感激她的不杀之恩。但是我不信她说的话,我想请大人们替我做主,问出她口中的实话来。” 静思都急得跺脚了,然而却一声都不敢吭,只是着急地望着南边,希望程府的人能快点来。 楚卫问道:“你就是程家那个被换的小姐?” “是的,不过我这么有名了吗?”新糯看着楚卫,“我是我爷爷奶奶在路上捡到的,根本没有什么爹娘,要不是爷爷奶奶,我十五年前就一命呜呼了。这算是杀人害命吧?你们管不管?” “管,”楚卫眼中含着揉碎了星光般的笑意,先走一步道:“跟上。” 新糯哎了一声,提起裙角便跟了上去。 她脚步轻盈,一阶一阶都是跳着走上去。 看她的步伐似乎能飞起来似的。 张枯注意到这点,低声道:“新姑娘是不是会武功?” “管会不会武功,爷这么善心还是第一次,”胡凭说着走上台阶,一拽双手敷在背后的女人,半提着便进了大理寺。 “坏了,”静思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小姐和大理寺的人是认识的。 她虽是个小小丫鬟,见识却有些,知道大理寺一向负责的都是官员的重案要案,所以才能让人传话之后就跟着这小姐过来。 当时她心里还在笑这位小姐异想天开,现在却是直接傻了眼,跺跺脚,赶紧脚步匆匆地跑下台阶,往家里去。 程家这会儿都乱起来了,程老夫人得知那丫头竟然带着凝萃去了大理寺,知自家将颜面大失,登时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直喊着让程宇安去将人追回来。 程夫人心里厌烦,还不都是你坏事,要不是你晕了,宇安去找大夫,人早给追回来了。 程宇安匆匆出门,不多久便和静思碰见。 听闻这件事大理寺那边已经接受,他脑子也是一蒙。 大理寺内衙有楚卫居住的院子,公堂便设在这里。 新糯被安排坐在一边,张枯还笑着给端上一杯茶:“姑娘,这是云蒙山的好茶,我们家爷都舍不得分给别人吃的。” 新糯笑道:“谢谢。” 接过来喝了一口,那淡淡的茶香都能顺着味蕾渗透到肌肤中似的。 熟悉的味道,大师兄每年送给她的礼物里都有这个茶。 原来都是不舍得给别人吃的。 新糯忍不住笑着又喝了一口。 楚卫向下看了一眼,淡声道:“多嘴。” 张枯赶紧站到旁边,向外喊道:“带犯妇。” 这两个字一下子刺激到了凝萃的神经,自从事情在程家爆出来,她经受过好几次毒打,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犯妇。 “民妇不服,”她张口便这么说。 张枯面无表情,道:“掌嘴。” 新糯本能觉得这个程序不对,但心里有些小爽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吏手里提着个竹篾片进来,看到跪在大人跟前还一脸倔强的女人,摇摇头,嘟囔道:“你都跪到我们大理寺了,还不服。” 说着朝女人嘴上拍了两板子,一瞬间她的两边脸颊就起了血道子。 “还有话说吗?”张枯问道。 新糯向上瞅了眼,楚卫漫不经心的,正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眸看了一眼。 长长的黑色鸦羽似的两排眼睫掀开,从新糯这个角度看得特别清晰,而后,那清澈的似乎蕴着无限淡漠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很明显的笑意。 新糯脸红了,忙躲开目光。 这时,凝萃已经交代了一会儿,说到十五年前,新糯在城外的关帝庙里出生,正好有一个农妇也在那里歇脚。 巧的是,农妇同样十月怀胎。 那段时间程夫人经常出门,只因夫人亲娘病重,药石罔效,她便天天出城去城外方神医的药庐求其出诊。 她不顾身体整日出门的事,让程老夫人很不满,经常用大少爷和家事为难程夫人,那天出门她便只带了凝萃一个。 说到此处,凝萃冷笑道:“我早就恨她的虚伪,当时看到那个农妇,我就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夫人不是总以为她血脉高贵,我们这些下人跟她都不是一类人吗?我便要让她的女儿也成为人下人,所以我跟那农妇说,愿不愿意你肚子里的孩子过上想都无法想的好日子?” “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答应的。”凝萃越说越得意,“为了让她的孩子正好也在那天出来,那农妇都不惜捶打肚子。” “她本来就快生了,稍微一点撞击,登时发作。你说巧不巧,农妇生下的,同样是个女儿。” 楚卫问道:“那农妇家住何处,何名何姓?” 凝萃咬唇,还是不想完全交代。 张枯再次说道:“掌嘴。” “我说,”凝萃忙道:“我只知道她夫家姓米,是京郊的一户佃户。” “说得具体点,或者说,请你说实话。”楚卫放下茶杯,换了个姿势,“既然农妇一家扔了孩子,你们十几年后是怎么找到的?” 凝萃知道这是审案的高手,不是自己随便两句话能糊弄过去的,沉默半晌,才都交代了。 那所谓的农妇,根本是她的姐姐,她们一开始就是合谋好了的,至于程家真正的小姐,凝萃让其姐抱走之后,嘱咐她一定要养大,等能做事了,给她送到身边。 程夫人不是使唤她吗?她就要使唤程夫人的亲生骨肉。 凝萃疯狂笑道:“我不仅要如猪狗一般使唤她,未来还要给她配一个养马的丈夫,让她一辈子都受人作践。”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楚卫的声音冷而淡漠,“这样的大事,你们姐妹必不敢告诉你姐夫,这孩子,被你姐夫扔了。” 凝萃脸色几变,颓然道:“大人所猜的不错,我姐夫一直想要个儿子,看到我姐姐肚子瘪了,还抱着一个女婴回来,第二天就趁她没醒的时候扔了。” 楚卫淡淡地勾了下唇,谁知道她这个所谓的姐姐,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 至少扔了这个孩子,以后她女儿就能真真正正成为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程家又是怎么找到我的?”新糯最好奇的,就是这个问题。 ------题外话------ 不太会写这样的剧情。 018 接受 凝萃到现在,已经是知无不言,“几天后我得知你被扔掉的事,就找了我家里的一个无所事事的堂弟,给了他些钱,让他打听寻找。那时距离扔孩子不久,还真找到了,知道你们在南边的小县城定居下来。我便放心了,只等着你长大。” 新糯突然想起来七八岁的时候经过的一件事,她出去跟小朋友一起玩,回家的时候差点被一个人捂走,幸好当时师父正巧回响水县,把她救了下来,还把那人给送到了官府。 当时那人只承认想拐了她卖钱,便被以拐卖人口罪流放了。 而到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又有过一个人牙子,去她家游说她爷爷奶奶,要把她买了去做下人。 幸而她家只是面上看着穷,其实不缺吃不缺喝也不会遇到什么过不去的难事。 否则,自己的下场还真不好说。 新糯拿这两件事问凝萃,她都承认了。 “那你还真是锲而不舍,”新糯说道:“不过能千里迢迢的去买我,你手里有不少钱吧。” 凝萃的确很有钱,程夫人虽然没有履行诺言让她跟了程老爷,给她指的却是府里的一个管事。 她的生活,就是一般的富人家主母都比不上。 但凝萃却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她怒视着新糯:“有钱又有什么用?如果你娘不是说话不算数,现在我就是大人最宠爱的女人,我想要钱,想要可爱的孩子,都有。她给我指的李舟是个什么东西,连最基本的孩子都给不了我。她毁了我一生,我只是让她的孩子偿点债,有错吗?” 新糯摸了摸下巴,看她是一脸真诚的觉着自己没错,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突然就知道怎么治她了。 外面,萧山说道:“程大公子,案情基本告结,您可以进去了。” 程宇安一脸复杂,走进来。 新糯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讨好的对楚卫道:“楚大人,我想了想,还是不告状了。” 听到外面有人声却没有进来,楚卫很快便猜到被拦在外面的人是谁,他正想问一问程家人,下跪这女人的卖身契可还在他家府上。 若是有卖身契,可以按照大周最高律例来判。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丫头竟然开口说不告了。难道女孩儿心软,被这妇人后面的几句话给哄住了? 楚卫一时间没说话,便眼看着女孩儿伸出莹白玉笋一般的手指,揪住他的衣袖小心地牵了牵。 “我不告她了,行不?” 对上她皓如星辰的双眼,楚卫觉得心尖被什么细细绒绒的东西狠狠地搔了一下。 他一颤,赶紧伸手扯出来自己的衣袖。 程宇安也在同时道:“糯儿,不得跟楚大人放肆。” 楚卫皱眉,觉得这话有些重,不由得再次看向女孩儿,她却还看着他,见他看来,眨了眨眼睛。 “如此也好,”楚卫说道,看向程宇安:“只是如此刁奴,程府还是不要姑息的好。” 程宇安看了看妹妹,眸色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拱拳道:“多谢楚大人高台贵手。” 楚大人一向有接案必结案的准则,他既然接了这个案子,便会按照程序走,若真是判了这个女人,程家必定最后一丝颜面都没法保存。 将来影响的,不止是家里的那几个妹妹,还会有已经走入仕途,和那几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庶弟。 这个面子,不单是给新糯的,也是给了他们程家的,程宇安真心感激。 楚卫却没理会,说道:“既然不告了,你们就带着人回去吧。” “楚大人,你真是个好人,”新糯想趁机跟人家亲近亲近,只是伸出的爪子被人躲开了,几乎是同时,程宇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抱歉道:“舍妹不懂礼数,楚大人见谅。” 楚卫的脸色果然难看些许。 程宇安再次行了一礼,赶紧拉着新糯离开。 新糯回头道:“还有那个仆妇呢。” 程宇安只好停下来,回身,人已经被张枯送了出来。 看来楚大人真是被这个过于不讲礼数的妹妹吓到了。 他没想到的却是,这楚大人身边的四大捕头之一的张枯,竟然对这个妹妹很是友好:“新姑娘,不对,是程姑娘,您没事常来玩啊。” 新糯点头:“我会的。” 跟在程宇安身后走出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就见几个身着红黑色大理寺差役服的人抬着个盖张白布的门板走来。 看白布下面的轮廓,是一个人。 新糯看见一个熟人,楚卫的护卫之一。 好像叫飘风吧。 飘风刚才就出来在这边等着权一重的尸体了,刚迈过门槛,就被小姑娘喊住。 “飘风,又死人了?”新糯问道。 飘风受宠若惊,没想到新姑娘还记着他的名字,忙摆摆手让人先进去,笑道:“是啊,昨晚上的命案,京城大,总是容易发生命案的。” 新糯笑着点头,心想是会很容易,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千层塔那个尸体上不是已经有了暗示吗? “那你们最近要很忙了,”新糯关心道:“提醒楚大人,叫他一定要按时吃饭啊。” 飘风闻言满脸都是笑:“小人一定带到。姑娘慢走。” 新糯跟着程宇安出来,她走路也不老实,总爱挑那不平的地方,轻盈的跳过去。 程宇安看她这么开心,虽然也觉得楚卫那四大捕头对这个妹妹客气的过份,还是提醒一句道:“楚卫是庐阳公主唯一的儿子,他父亲楚承,也是名门世家出身。皇帝最是宠爱这个外孙,曾说楚卫的妻子,只有天下第一的女子才能做得。” 所以你不要异想天开。 新糯已经走出一段,听到这话转回来,跟在程宇安旁边,问道:“什么样才是天下第一的女子?” 程宇安摇摇头,道:“容貌,才情,身世皆要第一才行吧。为兄听到过一个小道消息,此前,皇上提过刑部张尚书家的掌珠,张姑娘那般,楚卫都拒了。你、” 后面的话没有了,只有微微的摇头。 新糯闻言一点儿都不气馁,说道:“那现在,我就是这个天下第一的女子。” 程宇安差点自己给自己绊倒,看着她迎着阳光笑着的侧颜,心里一阵愧疚。 若不是凝萃,你的确堪当第一女子。 他们程府到父亲,虽已是最后一代的忠勇侯承袭,但父亲在仕途颇有建树,家中并未因侯爵的最后一代而走向没落。 若没有当年换女之事,这个妹妹,便是容貌、才情、身世样样不落。 现在,她没有任何才情,说是找回了侯府嫡女的身份,却终归要受人嘲笑看轻。 程宇安正在失神,一张美丽的容颜凑到眼前,“你怎么又突然对我好了?” 程宇安往后退了退,他只是没想到一直觉得无辜的瑶儿,其实也并不无辜罢了。 一出生就承受恶意的,是他的亲妹妹。 意识到这点,程宇安即便对她有再多的看不惯也很难像先前所想的那样,对她不闻不问。 但程宇安什么都没有说。 019 送进宫 “哈哈哈!” 自出来大理寺,凝萃就被在后面跟来的程宇安的小厮押着行走,此时她突然大笑,新糯和程宇安都转头看去。 在程夫人这个亲生女儿说出来不告的那一刻,凝萃就知道,她一开始气势汹汹押她来大理寺,只是为了吓唬她。 程家的真千金被她一个下人算计的只能在乡下长大,而这十五年中,程家还堆金砌玉地养着她的外甥女。 这样的真相传到市井中,一个挑粪的都能嘲笑程家。 什么侯府,什么侍郎大人。 他们家彻彻底底的就是一个笑柄。 最好笑的还在于,他们程家的这根苗,已经长歪了。 还敢肖想当今最宠爱的一个孙辈! 凝萃笑得几乎流出泪来,她自己当年的计策,简直太厉害。 不仅免于责罚,此后还能一直看程家女儿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又是一阵几乎不喘气的长笑。 新糯实在好奇,问道:“你笑什么啊?难道觉得我不告状,你逃脱惩罚了?” “不是吗?”凝萃歪着头看新糯,“二小姐,我叫你一声二小姐,你就能是侯府惊才艳艳的大老爷膝下的千金小姐了吗?” 自从换女的事情爆发后,程宇安跟母亲身边的这个仆妇打过几次交道,但从没哪一刻让他觉得这个仆妇如此的该死。 他冷冷地看着凝萃:“糯儿能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就不必你关心了。” --- 程府大门口等着十来个家丁,一见大少爷带着小姐回来了,后面还有那据说被小姐绑去告状的凝萃,众人皆长长嘘出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管家说道:“快回去跟老爷老夫人说一声。” 程老夫人的松鹤堂,程宇安长身玉立,如竹如松,站在地上将凝萃在大理寺招的那些都说了。 程夫人听得脸色煞白呼吸不稳,程雪瑶更是没听完就晕了过去。 但是这次就连程夫人,再看向她时面色中都带着复杂。 到现在还强说她无辜的话,程家人都要当作傻子被凝萃耍弄吗? 可程夫人到底硬不下心肠,叫仆妇背着程雪瑶离开,提醒道:“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程老夫人问新糯:“你想怎么处置那个刁奴?” 新糯一大早就跑出去,正饿着呢,捡着桌上盘子里的糕点在吃,一开始还以为不是跟她说话的,只管吃自己的。 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她抬头一看,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想了想刚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道:“我看那个仆妇挺不喜欢程夫、母亲给她安排的婚事,不如让她丈夫休了她。而且她那么视金钱如粪土,将她身上的值钱物件儿都收回来,赶出去就是了。” 程老夫人点点头,却不置可否,看向坐在一边的儿子儿媳:“你们说呢?” 程浦一脸复杂,心情更是复杂,他只所以跟沈氏越来越远,和她当年突然将凝萃指给周管事也有关,但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小白兔一样的女人,心里竟是这般的乌黑。 程夫人看了丈夫一眼,说道:“糯、儿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担心放她出去,她会在外面乱说。” 程老夫人道:“这还不简单,配一副哑药灌给她就是了。” 程老夫人说得轻描淡写,引得好几个小辈都忍不住看向她。 新糯挑了挑眉,虽然她是觉得凝萃跑出去乱说没什么,但也不会替她求情。 “那我就先回去吃饭了。”她站起身。 程老夫人说道:“去吧。” 新糯刚一离开,程夫人就向老夫人道:“母亲,您也看见了,这孩子没有被管束过,已经是歪了。瑶儿她,好歹是我们家耗费这么多心血养大的。能不能别、” 程老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点头道:“你考虑的这些,很有道理,只是她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无辜假小姐,她现在的生活,都是她娘她姨母愚弄我们程家得来的。” 程夫人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程老夫人才道:“再过一个月就是选秀,把她的名字报上去吧。” 宫里的盛康帝已经是五十八岁高龄,但身边的小宠一直没少过,却没有像程雪瑶这般世家大族培养的嫡出小姐。 皇帝毕竟是老了,没谁家会再往他身上押重宝。 程家送这个小姐过去,想来盛康帝也是能理解的。 程宇安犹豫半晌,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至于程夫人,在程老爷都没有什么表示的情况下,她只能含泪答应。 程雪瑶得到这个消息很快,她躺在床上,怔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帐子,眼角不停有眼泪滑落。 “哭什么?真没出息。” 一道声音突然想起在耳中,程雪瑶吓了一跳,“你是谁?” “小姐,您怎么了?”旁边守着的丫鬟听到小姐突然说话,立刻担心问道。 程雪瑶坐起身,问道:“你没听见有人说话吗?” 丫鬟都要吓哭了,“小姐,您别吓奴婢。” 程雪瑶心里一动,随即也不理会丫鬟,怔怔地又躺回床上。 丫鬟看着不行,叫来另一个大丫鬟看着,就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你喊什么?”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在你身体里,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你不用开口,用心声就能和我交流。” “你是什么人?”惊吓刚才已经受过,程雪瑶冷静了很多。 那声音笑道:“我是现代人,是比你们这里要先进千百年的世界中的人。” “你怎么会到我的身体里?”程雪瑶问道。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不就是真假千金吗?你是假的那个,真的那个现在气势汹汹的来抢回她的东西了。” 程雪瑶放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握紧。 “笨蛋、” 程雪瑶听到这两个字,立即气得爆炸,“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跑到我身体里,还说我笨蛋?” 声音赶紧道歉:“我说话没注意。我只是太恨铁不成钢了,我刚才也听到了,你家人要把你送到宫里伺候老皇帝?” 程雪瑶差点哭出来,她有心上人啊,凭什么去伺候老皇帝。 声音的主人颇看不上她这样,说道:“老皇帝怎么了,越是老才越是知道疼人,你进去做个宠妃,到时叫老皇帝帮你报仇。” “另外,你现在的养父母家里不是很有钱吗?他们要毁了你的一生,肯定对你愧疚无比,你去跟他们要钱?什么金镯子金项圈,有多少要多少。” 手里有钱了,还管他们什么养父母不养父母的? 程雪瑶却是接受不了这一通说辞,“钱钱钱,沾染一身铜臭有什么好?” 也只有出身贫穷的,才什么都用钱衡量。 程雪瑶大致猜出来这个声音主人的出身,很快便没兴趣理会她。 020 歉意 一个打着补丁的破包袱从忠勇侯府的后侧门被扔出来,凝萃踉跄着奔出,脚下踩到一颗石子,她整个人瞬间扑倒在地。 回头,目光凶狠地看着站在门里的人。 推了凝萃出去的,是一个比她长得粗糙很多的婆子,但两人是熟识,她们都是沈氏带来的陪嫁,当年也是一同被买入沈府。 只凝萃长得更好些,被选去了做小姐院子里的丫鬟。 这个婆子因为自小就身子粗壮,派在厨房做活儿,后来费尽心思学了老厨娘的手艺,才得以跟着小姐嫁出来。 凝萃看着张婆子,呸了声,骂道:“张菊花,现在不是你以前装狗似的巴结我的时候了。” 张婆子弹了弹胳膊上的面粉,一脸的得意:“你一个因为主子善心才逃了一命的贱人,我还需要讨好你什么?” “你别忘了,我外甥女儿还在、啊啊、” 得意话没说完,凝萃突然抻着脖子脸都憋红了也再发不出一个声音。 她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张婆子还以为她发疯要打人,赶紧往后一退关上了小角门。 “啊啊啊。” 砰砰砰。 发不出声音的惊慌嗓音不停,和拍门的声音混在一起,叫人心慌。 张婆子透过门缝看了一眼,猛然一个瞪出红血丝的眼睛凑过来,吓得她往后狠跌了一屁蹲,骂道:“张翠花,还当你是以前那个风光的管家娘子呢?快滚,再叫唤,我便让人喊武城兵马司的人。” “啊啊啊。” 凝萃都喊出了气音,周蔡呢?十几年的夫妻,他必须得来送送她。 身无分文,和当年进入沈家时一般只有一身换洗衣服,被撵出来的凝萃不甘心,周蔡以前那么讨好着她过日子,怎么能不给她安排以后的生活。 张婆子看出来她的意思,笑道:“你还等这周管事呢?想得也太美了,老夫人做主,把松鹤院的大丫鬟茅儿嫁给周管事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要办喜事呢。” 啊啊啊。 凝萃叫着把门拍得山响,心里在疯狂地嘶喊:“姓周的你没良心,我不嫌你不是个男人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们不能一点儿旧情都不念。” 张婆子听得又恼又烦,转身便去喊了几个小厮,叫出去摁住凝萃噼噼啪啪便是一通打。 最后,几个小厮关上门回去的时候,连啊啊声都发不出来的女人捂着刚刚被打折的一条腿无声尖叫。 “回去吧,”不远的走廊上,新老头对孙女儿道:“这次是例外,她让你没爹没娘,便让你看一次痛打落水狗。只是以后,绝不可再这样了。” 老头子一直都不喜欢痛打落水狗的,他感觉这太违背人性了。 新糯却从没听到心里过,当下点点头:“知道了爷爷。” 祖孙俩正往回走着,程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心语从对面走来,看见新糯,远远地就道:“小姐您在这儿啊,叫奴婢好找。夫人找您,快跟奴婢过去吧。” 说着话走到跟前,伸手便要抓新糯的手。 只是在心语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伸出的手就落了空,她随即惊讶地看去。 新糯对老爷子道:“爷爷,您先回,我和她去一趟。” 自从进了程府,老爷子就看出来自家丫头身上有些煞气,做事颇和那些狠辣的没有底线的江湖人相似,不甚放心。 看着那孩子跟在丫鬟身后走远了,他才背着手向暂居的院子走去。 再说这程府,好人没几个,幸亏他和老婆子不放心,一起跟了来。 新老头腹诽程家人的同时,心语也在语重心长地和新糯说话:“小姐,您现在已经回归家族,对那两老,尊敬可以,但却别太亲近了,否则您叫夫人、老爷、老夫人怎么想呢?” 新糯感兴趣问道:“他们会伤心吗?” 心语笑了笑:“自然的,您和他们才是血脉相通的亲人啊,到了家还叫两个没关系的农家老头老太爷爷奶奶,咱们家里人听了都不舒服的。” “原来这样啊。”新糯受教地点点头。 到了程夫人的院子,还没进到那清凉、馥郁芬香的正堂,就听见窗户里程夫人的声音:“瑶儿,真相如此,她有怨那就让她怨。你欠她的那一份,娘自会补上。” 然后一个根本不是程雪瑶的声音响起:“听听这话说的多虚伪,你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婴儿,就算做下这事儿的是你娘你姨母,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看她就是心疼亲生女儿了。” 程雪瑶:“那又能怎么办?” “你不会说,要不然换我来。”那个声音建议。 听着这些话,新糯的脚步不由缓下来。 屋子里还有个第三人? 心语已经走到门口,转头一看,又转回来,低声道:“小姐别生气,夫人到底和瑶小姐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女。” 新糯看向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话都叫你说完了吧。 “心语,是糯儿来了吗?”程夫人的声音从里面响起,“快进来。” 新糯迈开步子,三两下就跨进房门。 在程夫人开口的同时,那个声音也在急切道:“让我跟她过过招,想要保住你的地位,就看这一次了。” 新糯进门后,便第一时间看向程雪瑶,只见她先是面色难看,紧跟着就变得一脸兴味,还笑着回视过来。 不知为何,新糯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程夫人已经拉住新糯的手,声音哽咽道:“都怪娘,留了心思不正的人在身边,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程雪瑶上前一步,满是同情道:“也怪我,不管怎么样,我都该向姐姐行一礼,替我的那两个所谓的亲人,向你赔个罪。” 新糯一转身,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程雪瑶,同样露出兴味的神色:“你要赔罪可别只嘴上说说。” 程雪瑶马上慌张地看向程夫人,程夫人即便依然讨厌新糯,却清楚地知道她如此也不能怪她咄咄逼人。 “糯儿,你们以后就是姐妹,瑶儿向你赔了礼,希望你能放下对她的偏见。”程夫人拉住程雪瑶的手,说道。 新糯翘起二郎腿,“我考虑一下吧。” 耳边又响起那个语气里傲慢至极的声音:“真千金就这样的品德,她再努力十辈子也争不过你啊。看我的。” 与此同时,程雪瑶上前两步,端起桌子上的一杯茶,走到新糯跟前,蹲了蹲身道:“姐姐,占了您这么多年的人生,虽非我愿,妹妹却很抱歉。” 新糯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一副小流氓样儿,上下打量了眼说完就等着她接茶的程雪瑶:“这就完了?” 没看到预料中的忿恨亦或是委屈表情,程雪瑶一愣,看向新糯:“姐姐还要如何?” 021 抱歉 “你不是要为占了我这么多年的人生道歉吗?一句抱歉一杯茶可不算有诚意。”新糯慢慢地说,看着程雪瑶的膝盖,“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再说一句对不起,我考虑原谅你喽。” “不可能,”程雪瑶劈叉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那个声音紧跟着就道:“磕,我倒要看看,受了我们这一个头,她还怎么再针对你?” 几句话既将程雪瑶和声音的主人绑在了一起,又意味着这一跪是为了程雪瑶。 新糯很快便分析除了这个声音的用意,笑盯着程雪瑶。 程夫人见她这般,得知当年女儿被换都是凝萃和其姐合谋时对她产生的愧疚之情,又一点点崩开。 她真的很难对这个咄咄逼人的女儿生出什么心疼的想法,无边无际的都是厌烦。 “糯儿,瑶儿她自小身子不好。”程夫人这般说道。 新糯却根本不理会程夫人,只认真听程雪瑶身体内的两道声音对话,争执了半晌,程雪瑶的膝盖弯了下来。 当她跪在自己身前,咚的一声磕下一个响头的那一刻,新糯突然觉得心口一下子阔朗起来。 好比以前她只能看到窗外的风景,现在能看到整个外面的世界。 咚、咚、咚。 三道缓慢的额头触地声刚过,程夫人就黑沉着脸瞪了新糯一眼,弯腰将程雪瑶扶起来,看到她额头上的红印子,登时心疼不已。 “你这个傻孩子。”她低声训斥。 “娘,我没事儿。”程雪瑶拉住程夫人的手,很是温顺懂事。 看她的表现,新糯推断这个人是刚才那个不知名声音的主人。 虚空里,程雪瑶的声音怒气冲冲的,“这是我娘,你可以出来了。” 声音的主人有些低落,说了声好。 新糯仰头看了看虚空,难道程雪瑶刚才把身体让出来,她自己就飘了出来?可是这声音说是在虚空,其实又有像是在她身体内发出来的。 “姐姐,这下你可以原谅我了么?”程雪瑶跟那个人学了一招,在母亲跟前也强压住对她的不满。 新糯摊了摊手,很是无赖道:“我只是考虑一下,现在我仔细想了想,十几年的幸福人生,就用三个头便被你毫无愧疚的换走,我太亏了些。” 程夫人声音冰冷道:“你不用觉得亏,缺你的东西,我都补上。” 新糯摇摇头:“您还是先说找我什么事吧。” 补上了缺的东西,相当于尽了为人母的义务,接下来是不是就应该想子女索要回报了? 若是费心血养大的孩子,还有亲情的遮丑纱,现在么,她们说是母亲,其实是坐在谈判桌上的商人更合适。 程夫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心语弯下腰,小声说道:“小姐,您这样说会伤了您母亲的心的。” 新糯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说道:“我怎么能伤她的心?心语姑娘,你看我母亲这么护着顶了我身份的假女儿,我的心谁管啊?合着,就你们是人。” 这小姐的口齿也太利了,心语一阵难堪,也知道她这么说是在嘲笑自己来前劝她的那些话。 “你是受屈了,但咱们家不是谁都欠你的。”程夫人皱着眉头说道。 莫名的,新糯觉得这句话也很熟悉。恍惚还会产生虚假的一阵痛感,但她仔细捕捉,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点儿都不会因为这句话而伤心。 “我知道了,你们也都是无辜的,”新糯说道:“所以您不用一再强调,请您快说正事儿,不然我要回去吃饭了。” 程夫人便冷着脸,递给新糯一个单子,“这是我补给你的这些年的份例,你看看可够?” 新糯看到上面只有五百两银子和几个摆件几副首饰,嗤笑道:“您真拿我当要饭的打发呢。真要补的话,这些可远远不够。” 程夫人狠狠皱眉:“哪有张口跟父母要东西的?” 新糯:“我没要,是你自己非要补的。”说着把单子往桌子上一拍。 程夫人咬牙道:“你要多少。” “既然你非要给的话,就照着这么些年给她身上花的钱的两倍算还给我。” 那个声音蓦地响起:“她也太不要脸了,程夫人的东西可不是她的。我之前让你多跟你爹娘大哥要钱,你还不要,看看,有人比你做得更过分。” 程夫人道:“你是不是什么都要拉出瑶儿来比一比?” 新糯说道:“我也不想的,你越是这么对我,我就越能清晰的感觉到她从我这儿偷走了多少东西。” “我没有偷,”程雪瑶眼眶红红,“这一切都是命运弄人。” 只怪你生了小姐的身子实则是丫鬟的命。 新糯不想和她们扯闲篇了,起身道:“您要是不舍得补,我就先走了。” “先别走,”程夫人也不提补不补的事,只道:“我还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新糯也不能说没钱免谈,点头示意她说。 程夫人道:“糯儿,你别敌对地看瑶儿,娘的东西,早晚都是你们姐妹俩的。你们姐妹以后若能相互扶持,我也就放心了。” 还是不说正题,新糯迈步就走。 “你知道你祖母要把瑶儿报上选秀的名单,都是要给你出气,你能不能去跟你祖母说一声,此事作罢。”程夫人快速说道:“瑶儿到底比你懂得多些,在外面的朋友也多,你跟你祖母说项说项,日后瑶儿嫁得好,也能带挈你。” 新糯站住脚步,看着程夫人,认真道:“我最烦的就是有人拿我当傻子,祖母要送她进宫,不是觉得程家被她母亲姨母耍弄了气不过吗?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啊,本姑娘长得比她美丽一百倍,嫁睿明侯也嫁得。用得着她带挈?” “最后啊,我提醒您一声,您说话注意点,难道让她进宫,不已经是最高嫁了吗?还是天底下有比宫里更高的去处?” 新糯说完这些话,就在程夫人青青黑黑白白调色盘一般的脸色中,高兴地哼着小调走了。 走前,还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句话:“这是个特别会抓人话里漏洞的人,你可要小心她。” 程雪瑶却根本没心情理会这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东西,掺着程夫人的手臂道:“娘,怎么办?女儿不想入宫。” 睿明侯,她倒是真敢说。 自己在京城有这般的名声,对于他,都是只敢在心里想想。 022 前世今生 新老太太在门口剥毛豆,这是后厨一个厨娘给她的,自家糯儿从小爱吃毛豆蒸蛋羹,再加点麻油,就她那小身板,能吃整整一大碗。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新老太太抬头见是新糯,笑道:“怎么了,出门时还是高高兴兴的,小脸儿怎么皱成这个样子?” “奶奶,哪儿来的毛豆?”新糯在老太太旁边蹲下来,捏住一颗苍绿的毛豆就挤出来里面的圆滚滚的豆子。 新老太太说道:“厨房上有个择菜的刘嬷嬷给的。” 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要是在这儿住的不开心,咱们就走。” 一开始来的时候,新糯不愿意,现在要她走,却不想走了。 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地方她来过。 “奶奶,我想再待些日子。”白皙嫩白的手指灵活地剥出一颗颗毛豆,新糯看了看梨园周围的风景,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一开始进来,就知道那儿有一棵山楂树,今天早晨的时候我去看了,真的有。而且,我从程夫人的院子里来的,特意没走那丫鬟带过的路,但我还是顺利的找回来了。” 新老太太也稀奇了,按说糯儿不该对这里有任何印象啊。她又不是在府里出生的,更别提在这里生活过。 难道是巧合? 新糯说道:“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巧合,若有,也是必有前因。” “哦?”新老太太笑道:“难道糯儿前世,就是他们程家的孩子?” 本只是玩笑一说,新糯还真点了点头。 “奶奶,或许我前世,真的在这里生活过。”不自觉抚上胸口,新糯看着四周的风景,道:“而且,还是很不愉快的生活。尤其是那个程夫人和她养大的那个女儿,我看到她们,偶尔都会有手撕她们的冲动。” 新老太太吓了一跳,随即又好笑:“你这个丫头,从小就爱胡说。” 新糯摇头:她才没有胡说。 尤其是今天听到的那个声音,更是让她心中的戾气成倍增长。 甚至在回来的路上,新糯都给她安排了好几种死法。 正说着话,一个俏丽的丫鬟走过来,说是奉程老夫人的命来给新糯送衣裳。 新糯一看那放着衣服的紫檀木托盘,就知道这程家的老太太不安好心。 丫鬟见她不起身接,笑道:“这可是外面方娘子裁缝铺唯一款式的衣服,先前二小姐想要,老夫人都说太贵重了,小孩子穿着太奢靡呢。但却毫不犹豫地给您买了,小姐,您还不快去试试。” 新糯这才道谢,将托盘整个都接过来,“那你替我谢谢祖母。” 丫鬟傻眼:那是老夫人最得意的百花冰纹盘。 新糯已经转身,端着衣服向屋里去了,什么好托盘,不认识不知道。 丫鬟跟新老太太念叨了两句那冰纹盘的珍贵,得到明日就还回去的许诺,这才嘟着嘴转身走了。 新老太太端着装满毛豆的竹筐走进屋,看见那什么托盘什么衣服都被糯儿随手扔在一边,笑问道:“你看不上眼的东西,何必这么捉弄她们?” “好玩,”新糯躺在床上,翻身打了个滚,咂咂嘴道:“奶奶,我想吃荔枝了。” 新老太太将毛豆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走过来拍了拍新糯的手:“就你会吃,是不是闻到味儿了?” 说着起身,从柜子一边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赫然是冰镇着的一盘子鲜红荔枝。 “真有啊。”新糯赶紧坐起来,拿起一颗剥开,喂到老太太嘴里,才给自己剥了一颗,“爷爷偏心。” 新老太太好笑,“这是鸿掌柜才送来的,你不是刚才没在吗?” “鸿掌柜来了,”新糯问道:“有没有给我带泉州的琉璃镜?” 鸿掌柜是爷爷的一个江湖朋友,叫什么名字新糯都不知道,只知他把控着海上的一多半生意。 海外运来的琉璃镜,全都要过他那海上商行的手。 之前新糯过八岁生辰,爷爷请了很多老友,这位鸿掌柜便是那时候见过一面,给她捎了很漂亮的一个镶满了猫眼石的琉璃镜。 小新糯拿着镜子臭美了好多天,最后被摔碎了,那清晰的镜面一毁,她立刻没兴趣,后来将上面的猫眼石剜下来打鸟玩。 爷爷看见了,斥了她一句奢靡,然后她就把猫眼石扔给了路上的一个要饭的小乞丐。 回去了才想起,那个小乞丐可能给自己害了。 每每想到这事,新糯都要担心一下那个小乞丐,是不是因为那个猫眼石被人打死了。 吃了会儿荔枝,新老太太说道:“到底是你祖母送来的衣服,你试试看。” 新糯猴在老太太身上撒娇,“糯儿只是奶奶的孙女儿。您这么说,一点儿都不吃醋吗?” 新老太太好笑不已,搂着她轻轻在她背上摩挲着,“多一个人疼你,奶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吃醋?衣服我看着不错,快起来试试。” 程老夫人的确是下了大成本,这一身衣服,月白色上好丝绸所制,绣花全是银线,袖口领边均以大小相同的珍珠装饰。 银光闪闪,却一点儿都不俗气。 穿这身衣服,竟也丝毫不夺新糯容颜的一二。 反而更映衬的她有月之华贵纯洁。 新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了,看到孙女儿这般盛颜,也忍不住要赞一声:“我们家糯儿,长得真好。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了。” 想到那个认真严肃的大师兄,新糯忍不住笑了笑。 --- 程家亲生的嫡女回归这件事,在这天程家发了大半个内城的帖子之后,终于是给做晚上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一个小道流言做了官方的回应。 见程家这般重视亲生女儿,一些对程雪瑶尤其上心的青年男子,接到程家的帖子时,都为她心疼起来。 元忱转着程家的帖子,眸光明明灭灭。 “少爷,连咱们都邀请了,”旁边的小厮说道:“程家这是打算办多大的宴席啊?” 元忱笑道:“一朝富贵哗众取宠。” 小厮问道:“那您要去给二小姐撑腰吗?” “我能给她撑什么腰?”元忱有些自嘲,“不过去替她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 023 疑问 这一天是多云的天气,天光一亮,院子里的鸟儿就扑棱棱的扇动翅膀,啁啾的鸣声不绝于耳。 看了半晚上账本的元忱从窗边的卧榻上醒来,伸臂打了个哈欠,外面听到动静的几个美貌的丫鬟就端着洗脸水、漱口水、洁面巾进来了。 元忱心情不错地在美人们的服侍下收拾好自己,换了一身绣工最繁复的云纹锦衣,拿着扇子就出了门。 青锋和凌刃在后面一左一右的跟着。 见跟以往的路线不对,凌刃提醒道:“爷,珍馐阁在东面。” 珍馐阁也是元忱开的,汇聚南北名厨,一餐难定,是京城出名的大酒楼。 因为珍馐阁有个特别会做粥的扬州师傅,元忱早饭都在那边吃。 “不去珍馐阁,”元忱在前面走着,说道:“去给程二姑娘挑一个礼物。” 程家算是高门,他一个生意人不能给她撑腰,但要给她面子上添添光还是可以的。 去宝光阁挑好了东西,元忱在路边的一个小谭吃了些茶点,起身去往程府。 富丽精工的马车在程府门口停下,元忱从车上从容优雅地走下来,看着前面的大门,笑道:“今天程府这么热闹吗?” “是啊,”边上一个人紧跟着说道:“程家请了好几套戏班子,跟惠丰大酒楼定了十几桌上等席面,亲生的孩子流落在外好些年了,自然要热闹一些的。” 元忱看了搭话的人一眼,神色莫名。 这时那人旁边的一个人应和道:“是啊是啊,亲的到底和不亲的有差别。这不,才来,原先那养了十几年的就要成养女了。” 不是跟自己说话,元忱便要进去的,没想到又听到这么几句话,心里登时不平。 “兄台。” 正讨论的热闹的两个人见一个满身侠气、面如冠玉的公子,侧身朝他们走来,不知何故,愣愣的点下头:“兄台。” 元忱说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养恩大过生恩,有时候亲生的孩子,不一定比亲手教养出来的要好。” “你这意思,程家还是会很疼那个养女的?” 讨论起八卦,那两人也没空关注这个来跟他们搭话的这公子的长相了。 一听这话,元忱觉得自己无聊,明显是两个无关人,自己跟他们搭这么多做什么。 转身便走。 “二爷。” 后面响起张枯的声音。 元忱震惊,回身果然看到了翻身下马的大师兄。 “大哥,”元忱赶紧走上前,一脸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楚卫看了看程府大门,说道:“我家也收到程家的帖子了,正好找程姑娘有些事,便来了。” 说着迈步往里面走去。 大师兄说的程姑娘,不会是雪瑶吧? 程家在外面接待来宾的管家,看到睿明侯,也是震惊大于惊喜,赶紧就吩咐小厮跑进去请老爷。 “小人参见睿明侯。”管家随即赶紧上前见礼。 楚卫客气地点了下头,管家谄媚道:“家老爷不知道睿明侯能大驾光临,已经去通知了。侯爷,先请。” 楚卫走进去,在程家观望看热闹的各家小厮丫鬟,此时便纷纷转身往家里跑。 睿明侯竟然都赏脸来了。 程家这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消息传进去,程老夫人也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两边一扫,四个乖乖巧巧的孙女儿都在,单差今日的主角。 “二小姐呢?” 现在新糯是二小姐,以前的二小姐是瑶小姐。 丫鬟一点都没有误会,忙道:“奴婢刚去梨园看了,二小姐还睡着。那位老太太不让叫,说二小姐还小,在家里都是要睡到巳时的。” “什么?”程老夫人变脸,与此同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婆子,兴奋地拍着腿道:“老夫人,睿明侯求见。说是在路上有缘和二小姐同行一程,没想到还能再见,今日便来恭贺她能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 程老夫人高兴地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一面叫快请,一面吩咐道:“章儿茅儿,快去请二小姐来。” 男子走进来,似乎带着夏日最凉爽的一道清风,隐隐地又好像带来一道涤荡心肺的琴音。 程家四个小姐,都不自觉正襟危坐,目不敢斜视。 “见过程老夫人。” 声音如古涧清空的流水淙淙,让人心脾沁爽。 程老夫人一个老婆子看着这年轻人,都不自觉感叹,怪不得京城大半贵女都为这睿明侯失心。 她有诰命在身,却也不敢受了睿明侯的全礼,侧过身,随后又回了半礼,笑道:“侯爷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小府门蓬荜生辉。” 楚卫不习惯客套,正要直接问可否单独和新糯说两句话。 一个装扮简单楚楚可怜的女子起身,上前来见礼:“小女子程雪瑶,见过睿明侯。” 楚卫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不习惯和女人站得太近。 “程姑娘客气了。”他淡淡说道。 但是程雪瑶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他的冷待,羞怯怯的又施了一礼,转身到一边站着去了。 时不时会响起在她耳边的声音这时也好像消失了似的,那边受程雪瑶带动而起身一个个拜见楚卫的三个姐妹都见了礼,那个声音才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这儿还有如此高级的盛世美颜。” 打着哈欠走进来的新糯正好听到这句话,迈过门槛,她先看了程雪瑶一眼。 对方却根本没心情理会她,此时正在和那个声音对话:“我早跟你说过我有心上人,就是他。”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声音顿了顿,才切了一声说道:“长得好,没钱没权,还是不行的。” “你没听到吗?他是睿明侯,当今的亲外孙,庐阳公主唯一的儿子。”程雪瑶说着,透着痴恋的目光朝楚卫看来。 楚卫微微皱眉,就要说了正事告退,不期然,手臂被一个软软的小手臂挽住了。 “听说你来找我?”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 楚卫只觉从耳朵、胳膊开始,一片的酥麻蔓延开来。 他想抽开手,又担心失礼,便僵硬着身子,嗯了声,道:“关于昨天你跟飘风说的那件事,我有疑问想要问一下。” 024 心疼 “好啊,”新糯跟程老夫人道:“祖母,我先去和他说话。” 程老夫人再想不到这个孙女儿能和睿明侯有几分缘分,嫁给皇孙,那还有落败的可能,但是嫁给睿明侯,有身康体健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的皇上护着,程家就至少能沾二十年的光。 而且,几位皇孙也都同睿明侯关系颇好,这以后换了新帝,睿明侯还是贵人啊。 一瞬间想到这许多的程老夫人笑着直点头,“好好好,你们先去说话。只不过,不要忘了开祠堂的吉时。” 新糯不耐烦地摸摸耳朵,拉着楚卫转身走了。 然后就听到身后程雪瑶和那个声音气急败坏的对话,她不自觉得意地笑了。 楚卫这颗大好的白菜,可不能让她最厌恶的人拱了。 拽着人来到外边,新糯松开手,注意到他不自在地抻了抻胳膊肘的衣服,她笑道:“你这样顺从,是不是喜欢我?” 楚卫顿时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他见过比她更直接的女子,但从来没有听到一句话就心惊肉跳的感觉。 “程姑娘,我找你有正事。” 新糯耸了耸肩,程老夫人院子外栽满了石榴树,一个幽静的角落里两株石榴树中间还挂着一个秋千,走到地方,她一转身坐下来,晃悠悠的问:“什么正事啊?” 女孩儿从下往上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楚卫总觉得她眼中充满了崇敬之情,一时滚热的心口有些降温。 他转身,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一手撑在膝盖上,可能是经常审问人吧,这么随便一坐,就透出无限威势。 新糯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他身上,越相处,越觉得这个人好看。 哪儿哪儿都好看。 对于这目光,楚卫倒没有恶心的感觉,只是有些不自在。 他右手握成拳,放到唇边咳了咳,说道:“关于千层观那个尸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 新糯眨了眨眼睛。 黑润珍珠一般的双眼,叫人很难不心生柔软。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好奇道:“我只是跟爷爷看了看他的死状,能有什么发现?” 楚卫道:“听说你昨天跟飘风说,我们这两天会比较忙。而且,似乎你对又一个死者的出现,并不意外。” “飘风是个大男人吗?”新糯撇撇嘴,“他怎么跟妇人一样喜欢学舌?” 楚卫有些好笑,耐心道:“这是一个大理寺捕头的基本感知能力。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发现。” “我可以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她一下下荡着秋千,说道。 楚卫眼皮子跳了跳:“只要我能做到的,姑娘尽管说。” 他似乎忘了,大理寺问案,谁都有如实回答的义务。 新糯笑道:“看在你这么好说话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可是,先说好,我提的条件你一定要答应。” 楚卫点点头,然后又补充:“不过,姑娘不得故意为难。” “好说,”新糯脚尖点住地面,晃悠悠的秋千停下来,“不知道楚大人有没有注意到,千层塔那个死者,他的手腕上,有一朵很淡的缺了一个花瓣的梅花印。我觉得,这是一个信息,许是暗示着缺失的花瓣,就是死者。那一朵花有五个瓣儿,所以我就猜想着至少还得死四个人。” 昨天听到又有尸体,强力的直觉告诉她这二者有联系,便那么说了两句。 女孩儿说的那个梅花印,楚卫也注意到了,但那千层观外面,有几树鹅黄的春梅,他一直都没有把关注点放在那个梅花印上。 “姑娘为何一开始就会有这样的猜测?”楚卫深思一会儿,看向新糯问道。 “感觉,”新糯说道:“我爷爷说过,死者身体上的任何一个痕迹,都可能含有巨大价值。既然你来问我了,证明我没猜错。昨天飘风带回去的那个死者,是不是和千层观死者的特征很相似?或许还可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类似的标记。” 楚卫点头,并不对她隐瞒案情,简明扼要道:“铜镜,拔舌,扼死,在深宅大院,行此凶案同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至于那权一重死时身边还有个女人,这些事就没必要跟她说了。 新糯笑看着他,“有当官的,还有一个无名小卒,他们之间的牵连,或许是破案的关键。这两起案子的死者,都是拔舌,这意味着忏悔,或许是曾经因为他们的话语,害死过人。” 她把自己根据所见所作的分析都说了,就是想要展露一下自己的能力,想想以后若能跟他一起去破案,日子一定很舒心吧。 道观偶遇时,新糯只是因为他的俊美容颜而产生了每个看见美好事物的人,都会有的好感。但是在程府住了两天,似曾相似的感觉经常出现,这一次再看见这个人,亲近感明显比之前更浓。 新糯想,若是有前世,自己肯定和他有不浅的缘分。 楚卫倒是没想到她对案子能这么敏锐,所言所思也都有一定的合理性,笑道:“姑娘的这些话,也是突破案件的新方向。” 新糯:“这就完了?” 楚卫不明所以,看过来的清澈双眸中,似带着无辜。 新糯:--- 就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目光能这么纯澈、高贵。 楚卫突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笑道:“侦破案件,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玩,几乎都是血腥和人性的丑恶,所以,虽然你很聪明,但我不建议你对这些感兴趣。” 竟然不是说因为她是个女人。 新糯心情不错,但又有点不高兴,站起身:“别忘了答应我的条件,听说西城有个孙婆婆酒酿铺,做的酒酿和雪花饼非常好吃。” 这就是她的条件? 楚卫忙说道:“我明天早晨去买,给姑娘送来。” 这么上道儿?新糯笑着点点头:“程府西侧门,明天早晨巳时,我等你。” 楚卫有些反应不过来,巳时还是早晨吗? 但等他想说巳时可能没空时,女孩儿已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 路的另一边,程浦身边的管事快步走来,见到新糯,见礼道:“二小姐,祠堂那边各项事宜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快去吧。” --- 在一连串的繁复礼仪之后,在程家所有族老、族亲的见证下,新糯这个在外流落十几年的程家嫡女正式回归。 从祠堂出来,新糯就接受到那些程家邀请来的客人们热情的招呼。 她的容貌实在是太耀目了,本就因为女子身份而不能进入祠堂的程家四姐妹,乃至程家其他各房的女儿,在她旁边一站,瞬间都成了丫鬟。 “长得太好了,当正妻,不合适的。”一个妇人小声跟旁边的妇人们说道:“但若是跟我们这样的人家做妾,谁又能承受得起?” “主要是在乡下长大的……” “听说,程家给二皇子三皇子府上都送了请帖,但是都没人来呢。” 小小的声音在新糯经过时,消了音,那姑娘眼神都没往旁边侧一下,这人还是忍不住打招呼:“糯儿啊,我是你表舅母。” 新糯闻声看去,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表舅母一下子捧住心口。 站在远处的元忱也一瞬间的愣神。 飘忽息若神,恍惚兮清风凌雪。 真的有人能长得这么好! 不过看到落寞的程雪瑶,元忱收回心神,天下美人何其多,但只有一个她才是最特别的。 众人簇拥着被程府大张旗鼓认回来的程二小姐向设宴处走去,每个人都很高兴,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那个在今天和程糯处境完全相反的原来那个程二小姐。 元忱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到程雪瑶附近。 025 热闹 曲曲折折的栏杆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女子一袭银色长裳,如同刚刚降下云头在此地栖息的仙女。 新糯手里捻着一支荷花,坐在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栏杆边观赏湖里的莲花。 程雪瑶和元忱分开,转身便看到目光痴痴地盯着湖边方向的许儒清。 “表哥,我姐姐是不是很美丽?”程雪瑶走到许儒清旁边,低声说道。 许儒清回神,看见是程雪瑶,说道:“在下失态了。” 许儒清是程夫人沈晴外祖母那边的一个亲戚,拐了几道弯的,但是因为沈家老夫人喜欢这个孩子,便把他送到程家,和程家的少爷们一起读书。 不过程家的孩子平日要去国子监,在家里的就只有许儒清一个。 程雪瑶笑道:“没什么失态的,你看看那些男人,哪个都想多看她两眼呢。谁娶了我姐姐,以后就有福了。” 许儒清再看那曲廊下的美丽女子,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他笑道:“娶妻娶贤,依我看,还是瑶儿表妹这样的女子更适合做妻。” 程雪瑶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但她很快收起,有些失落道:“咱们两个可能不配。我之前听母亲说,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和你家定过一个娃娃亲?” 许儒清知道这事儿,当初来程家的时候,他就和程家提起过的,当时以为定有亲事的,就是这位雪瑶姑娘。 他住在程家的这段时间诸多讨好,却从不见她有所回应,程夫人更是当面跟他说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娃娃亲都是戏言。” 许儒清也能认清自己的地位,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程家嫡出的大小姐,便渐渐放下了那点心思。 现在,他的心却狠狠地活动了。 “你的意思是?”许儒清试探着问道。 能娶你了? “你刚才也听到有些人的话了,”程雪瑶看着那个方向,又一个男子上前去搭讪,承恩侯顾家的小公子,顿时一阵憋气。她示意着说道:“我这个姐姐,长得太好,又没规矩,不适合做正妻的。但是,我们家总不能让一个嫡女去与人做妾吧。” 听她言语中,程家还是不大想认这个亲生女儿的。 许儒清心中不太乐意。 见那边又过去一个男子,许儒清心里便又小看几分。 问道:“你这话,可做得准?” 程雪瑶将手里的精巧团扇挡在唇边,说道:“我母亲亲口说的,对不起她,日后便只想给她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家。况且,你们之间是还未出生时就定下的婚约。” 阳光打在那女子白皙的手腕上,白得发光。 许儒清道:“如此,我愿意照顾令姐后半辈子。” 程雪瑶笑道:“我和母亲自然是乐见其成,但是姐姐心气儿高,不一定愿意呢。你看她,和别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说不定谈一场,便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呢。” 许儒清目中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面前被一片阴影遮挡,新糯抬头,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男子弯腰见礼道:“在下许儒清,程二小姐有礼。” 许儒清? 新糯看着他,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对楚卫还要强烈。 “看看你这张丑陋的脸,除了我,谁还愿意娶你?跟你娘告状是吧,说我不碰你,你自己看看,你这张脸哪个男人能下得去嘴?能嫁给我,你就谢天谢地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涌入脑海,似乎还有一幅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是一个男人拽着一个女人往洗脸盆旁边拉的情景。 女人的脑袋几乎都被按在水盆里。 新糯拿在手心里的那只荷花,茎竿都被她捏碎了。 “许儒清?”新糯笑着道:“请坐啊,你是谁家的?” 她这轻佻的态度,更让许儒清心里不满,坐下来勉强回了一句:“我是你外祖母家里的,我父亲你该叫表舅的。” “哦,”新糯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即漫不经心道:“没听说过啊。” 许儒清尴尬不已。 这时候,程雪瑶同着几个小姐们走过来,走进来就笑道:“姐姐,你和表哥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睁着眼睛说瞎话,新糯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怎么看出来我们开心的?” 程雪瑶一愣,眼眶微红道:“我看见姐姐在笑。” 新糯便笑着问她:“你来干什么?” “母亲看姐姐都不和姐妹们说话,叫我来带你去认识几个人。”程雪瑶说道。 “对,就是这么说,她这种外面回来的,心里肯定自卑,就听不得这样的话,”那个声音在虚空加油打气。 我听不得这样的话吗? 新糯站起来,手里的荷花直接扔在程雪瑶脸上。 那还真听不得。 诸多宾客都在附近,也都比较关注程家这对真假千金,程雪瑶一过来,便都把注意力放在这边。 新糯一动手,顿时引得众人哗然。 程雪瑶眼底是笑意,眼眶子却迅速红了,“姐姐,我说错了什么话,让你哪里不愉快吗?” “叫你一个假货带我见人,我的确很不愉快。”新糯抱起手臂,不屑地打量了程雪瑶一眼。 “你别太过分了。”后面一个女人指着新糯说道:“什么假货真货,说话别太难听。” 能被程雪瑶带着过来的,果然是她的狗腿子。 新糯理都没理。 这时程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小跑过来,喊着开宴了,叫大家都去入席。 与此同时,那道声音响起:“推她,让她落水,叫许儒清下去救她。这门亲事,板上钉钉。” 程雪瑶的行动能力很强,几乎那声音才落,她就装作没站稳,往新糯这边一倒。 新糯冷笑了下,身形一旋,就到了程雪瑶侧边,然后速度很快地朝她肩膀一摁。 噗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伴随着程雪瑶的尖叫声,周围人哄然乱喊来人的声音。 一道青色的身影在眼前闪过,下水之前,那人还狠狠地看来一眼。 新糯朝他做了个鬼脸。 楚卫都要离开了,见到这边又起变故,可能办案的习惯使然吧,他立即走了过来。 二师弟水性不错,但下去好一会儿,却总是捞不住那落水的女子。 旁边的女孩儿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会儿垫着小脚尖说:“再伸长一点就抓到人了”,一会儿又喊着说:“那谁,你别躲啊,人自己都不顾了,救你呢。” 程雪瑶几乎气死,但她不能被元忱救起,这么多宾客都在,若是被元忱救起来,不嫁他也得嫁了。 她双手直直伸着在虚空乱抓,呛了几口水,整个人的脑袋彻底淹在水面之前,向着回廊上喊道:“侯爷救命。” 楚卫到底不能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四下看了看,边上都是看热闹的,谁都没有下水的意思。 程家会水的婆子也不见来,他就想脱掉外衣去把人捞上来。 026 库房拔舌案 程家会水的婆子也不见来,他就想脱掉外衣去把人捞上来。 但胳膊才一有动作,就被一只小手死死扒住了。 楚卫垂眸看着女孩儿,说道:“放手,我只是去将她从水里提上来。” 言外之意是不会有身体接触。 新糯翻了个白眼儿,就势身体一沉挂在他身上,虚弱道:“我有贫血症,头好晕。” 楚卫看出来她是装的,却不忍心动手。 耽误着几息,湖中心,程雪瑶已经彻底沉入水中,程宇安才脚步匆匆地敢来,随之而来的几个婆子也噗通下了水。 元忱担心人会出事,潜到水底将人往上托着。 等婆子们拉着程雪瑶上来,又及时给她披上披风,元忱才体力不支地从另一边趴着上了岸。 “那是什么人啊,就他下水积极。”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元忱好似没听见,低头拧着衣服上的水。 新糯从那个方向收回目光,看了楚卫一眼,问道:“你认识他吗?” 楚卫说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 楚卫、元忱出身同门这件事,京城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楚卫就这么说了。 他们旁边的人听到,都不太敢相信地看来一眼,随即就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新糯再次看向一拧衣服,摸着下巴:这位就是我那师父夸赞有加的,到京城两年就成了京城一富的,特别喜欢看美人的二师兄? 可是,程雪瑶有她好看吗? 新糯很在意长相上是不是比程雪瑶差,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楚卫:“你觉得我好看,还是程雪瑶好看?” 楚卫不知道怎么会有此一问,对上女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睛,他脸颊热了热,说道:“我还要查案,先走了。” “好吧,”新糯向他摆摆手,“明天早晨别忘了。” 楚卫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巳时。” 他点点头,刚转身,程宇安已经安排好程雪瑶快步走了过来,只是匆匆地跟楚卫点下头,就对新糯道:“父亲母亲让你过去一趟。” 另一边,元忱已经在程家下人的带领下,去客房换衣服了。 走前他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新糯正跟着程宇安往他那个方向的回廊上走着,察觉到这道目光,新糯看过去笑了笑。 元忱微微皱眉,又看了眼跟在这女子另一边的大师兄。 看起来,大师兄对这个女子,态度很不一般,她欺负程姑娘的事,倒不太好计较了。 新糯脚步轻松,哒哒蹦蹦的,程宇安一开始也比较生气的,见她跟个无知的小女孩一般,忍不住微笑着摇了下头。 “糯儿,刚才,你为什么要推瑶儿下水?”程宇安决定先问问。 “是她先要把我推下去的,我素来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新糯说得很是理所当然。 程宇安皱了皱眉,可是下人们都说,是糯儿无缘无故动手。 当时父母正在和家中的一些长辈在室内说话,父亲夸赞糯儿的话还没完全落下,下人就带来这么个消息,当时就把父亲母亲气坏了。 “待会儿,父亲问起,你好好解释。”程宇安提醒了一句。 楚卫说道:“程兄,当时我就在不远处,的确看不到二小姐先动手的痕迹。” 新糯赶紧点头:“他是大理寺的,他看得比别人都准。” 楚卫看她:我只是帮你说一句话,你可别顺杆爬。 程家设宴的地方,在这小花园的前面,走下来水上的回廊,再是一条兰草簇拥着的鹅卵石小路,尽头就是月亮门。 只是三人还没走到门口,小花园西南方位就传来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尖叫。 不等人赶去,已经有两个小丫鬟屁滚尿流地跑过来,跑着摔倒了赶紧站起来继续跑,嘴里还惊恐地喊着:“死人了。阁楼上有死人。” 新糯迎上前,问道:“在哪儿?” 这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吧,今天是她回程家的日子,一回来就死人,不是明摆着让人说她扫把星吗? 从小,新糯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刺耳的词汇便是“丑八怪”、“扫把星”。 丫鬟指着西北的方向,蓊郁的树叶掩映下,是一角屋檐。 新糯抬脚就往那边跑,楚卫两步追上她,说道:“你跟在我后面。” 新糯:“勘验现场我也是专业的好不好?” 楚卫看了她一眼,忘了她不怕死尸了。 尴尬地咳了声,脚步更快。 此时还待在小花园里的都是年轻男女,一听死人了,先是惊悚惧怕,跟着便是无限的好奇。 “怎么光天化日的死人了?程府最近是不是霉星罩顶啊,怎么这么多事?” “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去。” 于是,最后到这花园的小楼前的,是一大票人。 程浦以及程家的几位老爷、少爷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被围得密不透风的小楼。 “来人,来人,”程浦喊道:“请众家公子小姐,去前面吃席。” 这话音传到里面,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好几道干呕的声音。 这情景,谁说吃谁心大。 程浦随之就看见,两个面色苍白的小姐被同样面色苍白的丫鬟搀扶着出来。 他脸色黑着,叫自家兄弟赶紧都把人请走,然后挤着进到小楼里面。 “这里是我家存放家具、酒器的库房。”程宇安眉头微皱,面色也不太好看,看着那个被放下来的妇人,不适的扭头握拳在唇上挡了挡。 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因为距离前面的宴院近,这处的小楼就专门放这些东西,除了屏风摆件之类,还有帐幔椅垫。平日里不设宴的时候,除了打扫的人,这里就没有人进出。此外,想要进来,也需要拿着对牌去我母亲那儿拿钥匙。” “据我所知,因今天有宴,昨天这里便开了门。”程宇安说话的声音突然一顿,他瞬间上前,拉了新糯起来,然后又飞快地把她的手放开,“你一个女孩儿家,别随便碰死人。” 新糯手上带着楚卫从袖子里掏出来的一双白净棉布手套,正要查看死尸颈下。 她晃了晃带着手套的双手,“我要验尸啊。楚大人同意的。” 说着就又走过去蹲下身。 程宇安只觉喉咙里塞了团棉花似的,分外难受。 程浦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一眼看见娇娇俏俏的女儿正捏着一手捏着青白的下巴,一手往那可怕的嘴里掏着什么的样子,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 三两步走过去,就要把人带出去。 但是这次被楚卫及时拦住了,他淡声道:“程大人,我请程小姐帮忙的。” 027 面子 新糯检查过妇人的死因,对楚卫道:“她也是被拔舌了,呛血扼死。可是她的舌头呢?” 站起身四处查看。 程浦又要晕了,这个女儿相貌那么美丽可爱,怎么说起这些可怕的东西,和谈天一般正常呢? 楚卫走到新糯旁边,问道:“她身上也有梅花印记吗?” 刚才楚卫已经大致检查过,确定死因和前面两天的两起一致,但在手腕处并没有看到梅花印。新糯说她也会验尸,他便把接下来细微的查验工作先交给了她。 但楚卫没想到,女孩儿在死尸面前,竟然这么的镇静、熟练。 看她验尸的手法,比那天的老头还更成熟些。 “算是吧”,新糯点点头,掰开女尸已经僵硬的手指,让他看手心。 这次不是梅花印,而是缺了三瓣的干梅花。 有梅花这个标志,却没有铜镜和舌头,这个女人和前面那两个死者,有什么不同吗? 或者说花瓣印记只是巧合? 但不可能有这么巧的巧合。 而且,现在都是炎热的夏季,梅花早谢了,可能有的也只是干梅花,那前面的新鲜的梅花印记又是用什么印下来的? 新糯一边想着,一边观察着室内的东西。 然而很遗憾,半点打斗痕迹都没有。 就仿佛,这个人是被人杀死后再带到这里的。 楚卫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正要离开,就看到距离女尸不远的圆凳腿儿上卡着一条极细的白丝。 他蹲下来,身旁一暖,是新糯也跟着蹲在边上。 “这个凳子腿儿上有点毛刺,”新糯说着,看向站在女尸另一边的程宇安。 程宇安在母亲处见过这个凳子,之前便是因为划破衣裳才被下人拿了下去,说要修的。 管这些的张嬷嬷已经被人叫来,程宇安回头问道:“这个凳子,前些天是划破母亲的衣裳叫你们拿下来修的,怎么还没修?” 张嬷嬷赶紧道:“这天事情比较多,没顾上,夫人换了套全新的,我们以为这件就不要了,便拿到了这边。” 楚卫问道:“当时,你们可清理了这上面的勾丝?” 张嬷嬷很肯定地说:“已经清理干净了。” 楚卫捻起那根细丝,倒退两步,目测了女尸和凳子之间的距离,然后走过去,坐在了凳子上。 那此时倒在地上的女尸,是不是曾向凳子上的人磕头认错? “让让,”胡凭的大嗓门传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大理寺的差役,走了进来。 楚卫是听到有人命案的时候,就让人去通知在外面等着的属下。 没想到发生在程家库房的这件案子,和权一重、白何住的案子是连环案,大理寺来处理,理所当然。 “将尸体带回去,”楚卫从凳子上站起来,“叫仵作仔细勘验。” 新糯:“我验得已经很仔细了,除了脖子上的淤青,她身上连一点抵抗伤都没有。” 楚卫看她,说道:“大理寺还需要保存验尸格目。” 新糯哦了声,程浦赶紧上前来,挡在这女儿身前,免得她又没大没小的。笑着对楚卫道:“有人敢在我程家大喜之日杀人,侯爷一定要把那猖狂的凶手找出来。” 楚卫点头道:“自然。只是目前还不知道,这死者,是贵府上什么人?” 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程浦不可能认识,他扭头看了眼就赶紧收回目光,招手让程宇安过来:“把管人事的那些人都叫来,让他们务必配合楚大人的询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宇安叉手一礼,退下去了。 门口还围着不少人,程宇安皱着眉挤出去,很快,程家管人事的男女管事都来了,同时各处的下人也都被通知,不要乱跑,随时等候传唤。 “青崖,”程宇安再回来时,门口围着探头向里面看的人中就走出来一个年轻人,扇子敲打着手心,说道:“你家这个妹妹,生辰是不是跟你家不太合?这一回来就是大凶之兆,最好是找城外鸡鸣寺的方丈来做做法事啊。” 这人叫万言,和他的名字一样,嘴特别碎,是程宇安部司的同僚。 一开始,程宇安都不知道这个人也来了的。 当下,他干笑一下,说道:“多谢万兄提醒。”随后就赶紧走了进去。 程宇安刚进去,便又来一波人劝说外面这波人去宴席处休息。 与此同时,胡凭小山一般从门里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抬着死者的差役。 众人有瞪大眼睛想看看那死者的,也有女子吓得捂着嘴往后退出老远。 胡凭谁也不理,谁的面子也不看,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库房的大门,也随之被程宇安关上。 “走吧走吧。” 没什么好看的,这些人很快散开,但到了席面上,对程家这个案子的猜测却都五花八门的出来了。 安静的库房内,男管事说完,女管事柳二娘才说道:“奴家所知的情况,和陈管事知道的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这何厨娘十分沉默,不喜欢和我们说话,在府里也没个走得近的人。平日里老太太最喜欢她做的甜点,叫过去问过几回话,那时听她说,在江南郴州做过厨娘,因主家喜欢梅花的清香味,她做的最好的就是梅花糕。” 楚卫眉头一动,郴州! 这个地方,是权一重曾经出知的地方。 而昨天他才审过三家酒楼的掌柜,所谓他的远方侄子白何住,其实是一年前,三家酒楼背后的真正东家权一重亲自带过去的。 依照掌柜的所言,权一重对白何住很是客气,即便白何住整天除了喝酒什么账目也不管,权一重都强调务必要好好对待。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和郴州有关的死者,想必那白何住与郴州也必然有联系。 只是这个凶手,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楚卫已经决定回去便查郴州地方的案卷,同时给白何住、厨娘画像,叫人南下去郴州打听。 于是他没有再询问,起身施礼告辞。 “劳烦程大人,把负责这片儿的奴婢下人都召集好,去大理寺回话。另外,把你们今天的宴客名单,所请杂耍戏班一应外来之人的名单,也都给我一份。” 凶手虽然一点端倪都没有,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跟程家人没有关系。今天是女孩儿回家的日子,他便不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升堂审问了。 程浦见他没有为难的意思,赶紧笑着送人离开。 看来这楚卫挺给楚家面子,毕竟之前朝廷官宦家发生什么案子,大理寺的差役都会前后守门的。 程浦很客气地送着人出去,没想到就听那个女儿喊了一声:“等等。” 一点礼貌都没有,他刚想说,只见楚卫已经停下脚步回过身,问道:“程二小姐还有什么事?” 新糯把刚才验尸时用的手套还给他,然后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提示他别忘了答应的那个条件。 楚卫好笑摇头,也不嫌那手套脏,直接袖了离开。 程浦看看女儿,又看看楚卫的背影,心里突然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个野生野长的女儿,不会被这京城里身份最为贵重的看上了吧。 028 底子 夕阳的斜光照在炕桌前的地面上,氤氲着一团暖黄色的光芒。程老夫人坐在榻上,慢慢地看着小桌子上的帖子,说道:“糯儿长得好,睿明侯看上她,没什么稀奇的。我想着,到底是咱们家的嫡女,给人做妾不像话,待会儿啊,你去跟那丫头说一声,明天起来我这儿住,我把她带在身边好好教导一些时间。” 此时众宾散去,心里还揣着这件事的程浦过来跟母亲讨主意,闻言不由道:“这怕是,陆阳公主看不上咱们家的孩子。” 没说的是,便是陆阳公主看上了,还有皇上那关呢。 他是三品,经常上朝,当初入仕也在翰林院供职过几年,对当今的了解可以说还是比较深的。 皇上是真心疼爱睿明侯,给这个外孙选正妻操的心,比对当初的几位皇子都多。 不仅要女方各个方面都优秀,最后一步还要看睿明侯瞧不瞧的上。 看今天睿明侯的客气态度,他们家这个外面长大的女儿,倒是不用担心最后一步,可她却是第一步都通不过。 程老夫人哼一声摔了手里的帖子,沉思中的程浦忙道:“母亲何事不高兴?” 程老夫人指着上面的帖子道:“送去皇子府的那些,一个都没来。” 程浦提醒道:“毕竟是皇家人,都比较傲。” 程老夫人叹气道:“母亲自然知道,所以才更要把糯儿嫁个更好的人家。” 看来是楚卫今日的客气,给了母亲极大的底气。 程浦也不好再劝了,反正想跟皇家做亲,他们愿意与否都不作数。 “母亲休息,儿子去看看糯儿。”他起身说道。 程老夫人点头:“嗯。你告诉她,她那爷爷奶奶,我们程府必然会好生养着,只是她得分清亲疏远近,好好儿的来跟我学规矩。务必跟大家闺秀,不能差太多。” 程浦应是,退了下去。 因为要传话,也的确有话要跟女儿说,出来老母亲的松鹤院,程浦脚步没停,直接去了梨园。 这脚步还没刚迈进去,就听到一阵畅朗的笑声。 这是女孩子的笑声。 程浦皱皱眉,这个野丫头,果然是得叫母亲好好调教的。 还有那个凝萃,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他得打发人看着去,万不能叫她好过了。 散着一片橘黄色灯光的门口,丫鬟静思通秉道:“老爷来了。” 新老头新老太都和自家孩子在内室说话,程浦进来就看见盘腿坐在地上的女儿和一边的老头老太太。 三人都是坐在地上的,面前放着几盘子水果。 程浦干笑了下,道:“还没睡呢。” 新老头说道:“程老爷找糯儿有事?” 程浦觉得自家的决定不用跟这两个老人说,随便找个借口,让静思先把人请了出去。 新糯起身:“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程浦皱眉,“这是你对父亲的态度吗?” 新糯笑了笑,施礼道:“见过父亲,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程浦转身想找个凳子坐下来,但是看了一圈,这屋里连个绣墩儿都没有,便只能站着。 “你说说,是什么事?” 她要是想要什么,让她不管那两个老人的话自己这边也就好说了。 “父亲,您听说了吗?你们的养女程雪瑶,她今天落水,是被一个客人救了。虽然那个人没有把她抱出来,但是我看了,他在水下潜了不少时间呢。” 新糯说一半留一半,成功看到程浦黑了面色。 “多少人知道?”程浦问道。 “当时在场的人都看着呢,只要不傻,都能知道那个人对程雪瑶有情思。”新糯叹了口气,“我听说,一家女儿的清白,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程浦深深看了这个女儿一眼,知道她说这些,是看不得瑶儿过得好了。 但是这个女儿又有什么错呢? 程浦叹了声说道:“这事儿,我会去跟你母亲提,尽快,让他们定下亲事。” “好嘞,那我就放心了。”新糯笑着拍了下手,想起那二师兄下水救人时,程雪瑶避之不及的态度,她就可乐。 那个往她身边凑的许儒清,新糯可不相信没人在后面鼓动。 见她开心地跟小孩子似的,程浦也不由地会心一笑,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即便不懂礼数,一举一动尽皆天然也挺讨人喜欢。 “父亲没事了吧,女儿要休息了。”新糯行了个恭送的礼节。 “好,”程浦都转头了,才想起来自己此来是有话要说的,“对了,你祖母疼爱你,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却是礼数粗疏,你祖母她老人家决定亲自教导你一番。” 新糯皱眉:“可我觉得我很有礼貌啊。” 程浦耐心道:“礼貌和大户之家的礼数是不同的,为了你以后能嫁得高门,这段时间你也要吃点苦。” “我就是乡下长大的,不想改,也没想嫁高门。”新糯说着握手在腹部礼了一礼,“多谢祖母好意了。” “你这孩子,”程浦觉得可能是因为女儿根本不懂京城的规矩,“你今天跟楚大人相谈甚欢,难道想因为礼数的缺失,看着他娶别的高门贵女?” 当然了,他还不敢想能把女儿嫁给睿明侯,只是这个孩子太粗疏了,不激励一下不行。 新糯听了这话,却是明白了程家老夫人怎么突然要教她礼数,他们不会是打着把教好她嫁给楚卫的主意吧? 虽然,她也很喜欢大师兄,但是才不能让程家人觉得,自己的姻缘是他们能参与促成的。 而且她是真的不想学什么劳什子礼数。 “那我考虑考虑,便不送父亲了。”新糯暂且说道,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忽灵灵的闪了闪。 “行,你好好想想。”程浦转身离开。这孩子怎么回事儿,跟他说会儿话这么难受,几句话就赶了三次。 不过自己的女儿,长得就是好。 以前他不大喜欢雪瑶那个嫡长女的,觉得她太像沈氏,见到亲生女儿才算知道血缘的重要。 那孩子,长得真是好啊。 不会愧是他程浦的孩子。 离开梨园,程浦让人叫了大儿子过去,问问那个救了雪瑶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那就是元忱。”程宇安被叫来,还以为是什么事,一听马上就回了,“他对瑶儿颇有几分痴心,今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觉得不如直接请他上门提亲。” 程浦知道这个元忱,以前觉得他一个小小举人配不上自己的嫡女,现在却不这样想,那雪瑶本是农家的孩子,能在他们家长大,再嫁一个富有举人老爷,已是很难得的姻缘了。 母亲想送她进宫,沈氏已经在他跟前哭了好几次了,现在又算是清名有失,进宫的事便算了。 程浦思考了一会儿,对程宇安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去找那元忱,叫他来提亲。” 程宇安点头,“父亲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回去了。” 程浦摆摆手,又想起那人命案,问道:“大理寺那边问出什么来了吗?” 下午的时候大理寺就将负责打扫院子的下人们都传唤过去了,虽然没有影响自家的宴席,程浦想到这事儿还是不大愉快。 ------题外话------ 更新了,么么哒。 029 会吃 程宇安说道:“儿子也不清楚,明天我去大理寺问一下案件进程。” 程浦满意颔了颔首,吩咐道:“早早休息去吧,再找个敛尸人,大理寺那边不用再验尸了,就叫人直接把那仆妇带到城外葬了。” “是,”程宇安躬身退了出去。 想到父亲亲自过问今天下午的瑶儿的事,程宇安眉心不自觉皱了皱。 今天的事情那么多,按说没人提醒,父亲不会想起瑶儿落水那事,看来这个府里,有人不想留下这个养妹了。 程宇安前脚回到自己院子,他派去打听的小厮德一后脚就回来了,低声道:“大少爷,老爷传您过去说话之前,只去了二小姐那里。” 程宇安也有猜到是她提醒的,听到确切的回复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本该是幸福无忧的妹妹,现在却有这么重的戾气。 凝萃,还真是该死。 被好几个人念起的凝萃,这时候正无处可去地在街上徘徊,经过一户人家门前,那房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将人拉了进去。 黢黑的仅偶尔几家窗子上泻出灯光的巷子里响起短促的一声尖叫,随即便安静地只余夏虫的鸣叫声。 睿明侯府,书房里灯火通明,楚卫长发半散,脑后用一根玉簪固定,身穿一袭宽大的雪色长袍,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前看着其上摆放着的四分卷宗。 一份是郴州府历年官员的,其余三分都是近几日被拔舌、忏悔的死者。 不期然又想到女孩儿晃悠悠坐在秋千上,巧笑倩兮跟他说话时的模样,楚卫闭了闭眼睛,卷宗上的字才重新清晰。 但是耳边又响起女孩的声音,“听说孙婆婆酒酿铺子里的酒酿和雪花饼做得特别好。”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张枯这时候拿着两张纸走了进来,看到自家爷仰头靠在椅背上,大咧咧问道:“爷,您这是累了?要不先休息,您刚查了江南盐引案回来,京城这件案子不如交给隋大人?” 楚卫坐好,说道:“还行,一日不查案倒是闲得慌。叫你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时间太短,只问了东城和南城的。”张枯把手里的两张纸放上去,“这上面都是以梅花闻名的铺子,有银楼有点心铺还有香粉铺。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尤其钟爱梅花的客人,至于制作梅花簪、梅花糕、梅花香饼的那些匠人,属下也都带来了。” 楚卫拿着纸张看了看,说道:“叫人进来吧,我问问。” 正说着,负责去查问戏班的胡凭和飘风也来了。 程家请的戏班,是外城很有名的一个戏班,魏庆戏班。 这魏庆是徽省进京赶考的举子,屡试不第之后,就在京城组了一个戏班子,他亲自操刀写本,有时还参与唱腔的调整,新颖的本子和唱法,很快便让魏庆戏班在京城打响了名声。 胡凭知道自家爷不爱听戏,先把大概的情况介绍了,才说道:“那些唱戏的都没有可疑之处,倒是属下听了两句闲话,觉得可能有疑。” 楚卫一边看着从魏庆戏班那里抄来的名单,一边嗯了声。 胡凭便继续道:“他们戏班子里有一个特别会妆扮的娘子,据说能把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扮成武生都毫不违和。我们走的时候,还有那附近的女先儿去请她,让明早去给装扮装扮的。” 魏庆戏班住的那地方,是各种戏班、咋戏班、女先儿、说书先生聚居的一个巷子。 进进出出的,都是那种人。 楚卫突然想到了什么,翻开权一重家人的证词,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一处,问道:“权一重家里那日请了女先儿进府,权夫人是不是说因讲书太晚,留她们住下了?” 三人赶紧点头,飘风道:“那两个女先儿,是我审问的。她们没有什么可疑的,属下就没让记录。” 楚卫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她们住哪儿吗?” “就是那个戏子聚居的楝树巷,”飘风抬头说道。 楚卫也皱了皱眉,这两种人的联系,除了楝树巷,就是那个会妆扮的女师傅了。 迟疑片刻,他说道:“胡凭、飘风,此案告破之前,你们去楝树巷,着重监视那个魏庆戏班中的妆扮娘子。” 给几个人都安排了活儿,楚卫拿着几份卷宗开始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大半夜。 也找到一件很有价值的线索。 十二年前,郴州府及附近几个州府遭遇大旱,当地有平准仓,圣旨下让开仓赈灾的那一天,却发生了一件轰动了整个朝廷的大案。 给户部备注有三十万石赈灾粮的平准仓,竟然全仓空空,一粒米都没有。 那时候他才八岁,跟从师父学武刚刚一年,他没在京城,只听说了一些,主犯乃郴州府的同知,他欺上瞒下,每年做假账,搬空了整个平准仓。 证据便是那位同知有个大粮商的岳家,后来也的确从那家抄出来几万石粮食。 朝廷又从其他地方拨了赈灾粮过去,才让那年的大旱有惊无险的度过。 外祖父大怒,除了主犯的那位同知,当时郴州府上下的官员都被贬谪。 楚卫点了点郴州府案卷上那个从丰康三年到丰康九年,在郴州府任同知的官员名称。 曹知宜,祖籍普定府章南县,丰康元年进士及第,先出任郴州府一个下辖的知县,后因政绩卓著,升到同知。 十二年前,因为赈灾粮丢失案,曹家全家被处斩。 楚卫当时没有多关注这件事,能想起来的也有限,当下也没心思再睡,换了身衣服,叫上今晚值班的萧山就离府去了大理寺。 像是十二年前赈灾粮丢失的大案,刑部和大理寺是都有备案卷宗存放着。 马蹄踏过内城的青石板路,敲击出清脆的响声,顺着凌晨微凉的夏风,一阵油炸饼子的香气传来。 楚卫向外城方向看了看,说道:“这个时候就有人准备开早市了?” 萧山忙回道:“爷,现在都寅时了,有些吃食比较麻烦的,这个时候的确要开做了。” “南城孙婆婆的酒酿铺一般什么时候开?”楚卫随意问道。 “爷,您还知道孙婆婆酒酿铺?”萧山惊讶,随后又赶紧道:“他们那个铺子从晚上戌时开,一直到第二天早晨辰正关门打烊。爷您若是想吃,咱们查完了卷宗去正好。孙婆婆家的雪花饼配酒酿,在南城是一绝。” 楚卫不禁唇角微勾,说道:“倒是会吃。” 萧山不知何时赶上来和他家爷并行,嘿嘿笑着问道:“爷,您说我吗?还是说跟你说了这孙婆婆家酒酿的人?” 楚卫淡淡看过来一眼,明澈而又压力极大的眼神叫萧山赶紧往后一缩。 030 酒酿 独属于晨间的清新空气还没有散去,天际刚刚现出鱼肚白,南城的早市已经是人声喧阗,担饼卖浆的小贩不绝如缕。 一个年轻人牵着匹黝黑发亮的骏马走来,在喧闹的市井气息浓厚的早市上,年轻人却像一副山林画中走出来的。 只是这个年轻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和那些打着哈欠从隔壁街上过来觅食的混子们,又有了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孙婆婆刚给一个客人盛出一碗点缀着鲜红枸杞淡黄蛋花的酒酿,一道悦耳磁性的男声响起:“一碗酒酿,一包雪花饼,带走。” “好嘞,”孙婆婆笑眯眯的,招呼一旁帮忙的小孙儿拿一个食盒过来,说道:“客人要带走的话,得给二百文的押定。” 楚卫从腰间摸出一个一两的碎银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孙婆婆一边盛汤,一边笑道:“我家的酒酿不宜放太长时间,两刻中内食用为宜。” 楚卫闻言,神色明显一顿,在孙婆婆把汤碗放到食盒中之前,阻拦道:“这一份我在这里吃,只是老人家,能不能让我预订一份,辰时四刻再做?” 辰时四刻啊? 那时候自家的摊子都要收了。 不过孙婆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好的。” 楚卫接过汤碗,去拿了食盒过来的小孩便给他换一份雪花饼递过去。 刚才没打算在这里吃饭,楚卫只随便找了个地方拴马,汤和饼还没有放到桌子上,那边传来一道粗鲁的声音:“谁家的马拴在这儿?嚼了大爷的衣裳了。” 楚卫走过去,刚才还很横的人一看这人穿着,立刻老实下来。 看着马被牵走了,粗大汉旁边的瘦猴戳了他一下,低声道:“你是不是傻?他那马辔头上还有金饰呢,要不是你喊出来,咱们以后半个月的饭钱都有了。” 楚卫耳力好,听到这句话,也不动声色。 只是这南城兵马司的杜指挥,是不是有些失职,他一路走来,南城类似这样的小混子,并不少见。 一勺甜腻微酸的酒酿刚入口,又有几个人走来,这些人身上穿着的一律是白色棉麻短褐,是在南城外码头上工的人。 劳力吃得多,即便早饭也要吃面。 这些人说着话就去了前面的面铺,楚卫听到一人说:“我听刘掌舵跟咱们掌舵说话,说是咱们帮主来了京城了,要择期叫大小姐接任,商量着给大小姐寻个什么样的好礼呢。” “那不是双鱼帮的几个穷小子吗?什么大小姐,他们一个群臭打渔的,还有大小姐?”那边拿着雪花饼一口一个的粗汉不屑笑道。 瘦猴转头瞧了瞧那几个吆喝着上面的双鱼帮众,低声道:“不一定,我听咱们老大说过,双鱼帮的帮主,不简单,跟朝廷都能说得上话。” 在大周,最有名的两个大帮派都是水上的,一个是漕帮,一个是双鱼帮。 前者以漕运为业,也称粮船帮,后者以大渔贩卖水产为生,故名双鱼帮。这些年因为朝廷的限制,漕帮的势力有所收缩,双鱼帮却是越做越大。 只是双鱼帮众都是遵守朝廷纪律的仗义之辈,纠结在一起也是弱小抱团维护自家利益,没做过危害朝廷危害百姓的事,对于他们朝廷便是听之任之的态度。 一口口吃完酒酿,楚卫抽出一条雪色的帕子,将雪花饼包起来牵马离开。 大周太大了,如同这样的帮派,江湖上的一些门派,数不胜数。 尽管他们都很服从朝廷,楚卫还是觉得这些帮派门派的存在,是一个隐患。 胡凭在外城的主街上吃的,两碗粥七八个包子下肚,半夜就叫起来的肚子才算彻底舒服。 他付了帐,正要去办事,就见自家侯爷骑着马赶来了,当下忍不住八卦道:“爷,您吃的酒酿?一个人?” 楚卫也是个习武之人,那点甜腻腻的东西根本吃不惯,更吃不饱,路上买了几个包子吃,此时被问,就不免觉得这些手下话太多。 “先去张家。” 马儿没停,撂下这句话走了。 胡凭赶紧取了自己的马,骑马跟上。 两匹马穿过外城街道,进入内城之后,又一路向北,最后在内城北门静武门出来,抵达北城主街。 胡凭打马稍前,指着一个方向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榆钱儿巷在那边。” 十二年前平准仓失窃案中,受到牵连的人,大部分当时被贬之后都没有再起来,当然也有几个例外的,权一重是其中之一,张志远也是其中之一。 张志远,如今的户部钱法堂主事,钱法堂掌管全大周的钱币铸造,按说是个肥差,但他入京做官三年了,现在却还是在北城的榆钱儿巷赁房住。 当年,张志远是郴州府的另一位同知,全家处死的曹同知管税赋,张同知则是辅助知府主管一府的盗窃讼狱之事。 郴州平准仓失窃案之后,张志远被贬西北西宁州为一小县丞。 十二年后他能重回京城权力中枢,还去了钱法堂那样的地方,这背后定然还有一个不简单的主子。 楚卫拧着眉头,翻身下马。 此刻,马儿已经在一家门前一棵桃树的宅院前停下来。 胡凭上前拍门,片刻之后,一个中年的仆妇打开门,见是两个陌生人,便没有立刻让开,扶着门问道:“你们找谁?” 胡凭说道:“找你们家老爷问些事,起了吗?” 仆妇还要问你们是谁,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兰娘,请侯爷进来。” 楚卫对那个站在院中枣树下正练五禽戏的老者没有印象,不过既然对方识得他,他迈步进来后,开门见山便问:“你对权一重,了解多少?” 张志远脸上没有意外,收起最后一势,笑道:“侯爷是为权大人在书房被杀的案子来的吧,您请坐。” 张志远态度很诚恳,楚卫问什么,他答什么,但他表示和权一重不熟,有用的信息没多少。 当问到他是怎么从西北被提拔到户部时,张志远淡然地笑了笑,说道:“皇恩浩荡,陛下五十整寿的时候大赦,下官便回来了,后来吏部铨选,下官侥幸选中。只是当年曹家的借鉴犹在眼前,下官是一点都不敢行差踏错啊。” 对于这么滴水不漏的回答,楚卫不置可否,只淡然一笑,不再问权一重、当年的郴州案,而是说道:“当年在郴州府做官的,或是做小吏的,你可知道还有谁在京城?” 张志远一脸疑惑,显然不知道为何有此一问,摇了摇头:“下官着实不知,这和权大人的案子,有什么相关吗?” 楚卫来这一趟也不单为审他,还有就是想提醒一句,便道:“近日京城死了几个人,本官怀疑和当年的郴州平准仓失窃案有关,张大人是相关人,最近,还是小心些。” 说完这话,在张志远一瞬间闪过的镇静、恐慌眼神下起身离开。 “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031 条件 张志远:不行啊,你们得派人来保护我。 但是他不敢说。 离开张志远租赁的宅院,胡凭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大人,咱们不派人来保护一下?” “你就在这附近守两天吧。”楚卫一夹马腹,打马离开。 胡凭拍了拍自己的嘴,多嘴吧,又得干这最辛苦的活儿了。 不行,得回去再找两个兄弟。 程府后面的一个小侧门处,新糯穿着一大早特地扒拉出来的枣花白的裙子和火红色上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火红色的上衣把她的皮肤趁得特别白,奶奶经常夸她,能把红色趁得更鲜艳。 所以新糯知道自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非常好看,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着重打扮自己,因此等人等的有些心急。 刚等一会儿,她便探头向两边的后街上看了好几次,还是没有人。 大师兄该不会要失言吧? 不对呀,师父说大师兄是个极重信诺的人。 难道是不知道她说的小门是这个小门? 新糯捶了捶手心,就要回家。 一转弯,看到女孩儿在门口徘徊的背影,楚卫打马快了些,又见她要回去,喊道:“程姑娘。” 新糯闻声回头,楚卫骑马背着日光而来,阳光下他也带着些寒冰的气息。 马儿靠近,她甚至能看见晕着一圈光芒的睫毛。 “我来晚了。”楚卫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食盒递到她面前,“刚做好的。” 今天的女孩儿像是刚从深海里捞出来的温润珍珠,使得楚卫不敢多看一眼。 新糯接过食盒打开,就是熟悉的味道,但比静思那丫头买来的更新鲜,一摸汤碗,还有些滚烫呢。 她问道:“不是说孙婆婆家辰正就关门,往往不到时间,他们家的酒酿就卖完了吗?” 楚卫说道:“我提前给了定金,刚才去取的。” 新糯直接就要拿勺子舀来喝,“我还是来的第一天晚上,跟爷爷奶奶出去逛的时候吃到一碗新鲜的,谢谢你。” 楚卫也不觉得就在这里吃有什么,伸手帮她把碗端出来,说道:“如此喜欢,你就该早起一些。” 新糯摇头,那么早谁起得来? 楚卫又把雪花饼从第二层拿出来,再盖上食盒的盖子,放在上面好叫她吃。 这女孩儿吃东西并不是小口小口的,反而她那两口就能吃下去一个雪花饼。 看起来很香。 楚卫眼中不自觉浮现几分笑意。 “对了,我又帮你做了件事。”吃完一个雪花饼,又喝了一口酒酿,新糯仰头期待地看着楚卫:“你便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楚卫:??? 随即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有些像是深色夜幕中点点亮柔的星光。 “什么事?”他问道。 新糯笑道:“你不是说昨天帮忙救程雪瑶的那个人是你师弟吗?我看他挺喜欢程雪瑶的,昨天发生了人命案,他救了程雪瑶的事程家父母竟都忘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让它黑不提白不提呀。” 楚卫半蹲在食盒的另一边,好笑道:“所以呢。” “我跟程老、不对,我父亲说了,他说让你师弟来程府提亲呢。”新糯说着半点不心虚,虽然的师兄的师弟也是她师兄,且提亲还不一定是他们双方都欢喜的事。 毕竟看二师兄的样子,当个深情备胎当得非常心甘情愿。 新糯看着面前的人,笑道:“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 她脸上的笑意像是山涧中一汪清透的小溪,楚卫真心实意地觉得二师弟也得谢谢她。 “你提条件吧。”他说道。 新糯一看大师兄这么上道,马上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正式条件,一个附加条件。” 楚卫点头,颇有再提多少个都能答应的豪气。 “以后看见我,你要表现得高不可攀,”新糯还没刚说完,楚卫就皱了皱眉,不知道她这小小的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为何如此?”他顿了顿,说道:“而且我素来为人亲和,不会高不可攀。” 新糯差点把刚塞到嘴里的一个雪花饼都喷到他脸上,你亲和? 你确定你对自己的认知没有什么误解吗? 楚卫却是真心这么觉得的,然后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道:“我尽量。正式条件。” 新糯说道:“我对你现在查的案子很好奇,不重要的你可以给我讲一点吗?” 楚卫摇头:“很抱歉,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能向外人透露。” “那你之前还跟我讨论。”新糯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楚卫想了想,说道:“或者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再给你带。” 新糯:“我暂时没什么想吃的东西了。” 楚卫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我先走了,想到什么,找个小厮去侯府送个信儿。” 新糯没想到大师兄这么好骗,便得寸进尺道:“我都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晚上你不忙了来找我啊,我就住在不远处的梨园。” 楚卫有种摁揉眉心的冲动,女孩儿太没有防范意识了。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再来此处,你可以慢慢想条件。” 说完人就上马走了。 新糯说道:“食盒。” 楚卫骑在马上回头,道:“你收着。” 新糯蹲在墙边吃完最后一块雪花饼,就要回去。 她刚起身,从侧门走出来一个人,不期然看见新糯在外面,出来的人拍拍胸口,率先问道:“妹妹怎么在这里?” 程雪莲上穿藕色披肩夏裳,下身系着一条粉白的裙子,两边的丱发上一边插着一朵金线攒的簪花,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新糯反问道:“雪莲姐姐这般盛装,是要去会什么人吗?” 程雪莲闻声面色不变,心里却是懊恼,看这个角门的陈婆子一般都巳时过半才来上值,怎么却还碰到这个小煞星了。 在程雪莲眼中,连父母面子都不给的这个程糯就是个煞星,她笑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姐姐在后街有个好姐妹,这两日生病了,我才知道,去瞧瞧她。” 别看新糯才来程家,却很清楚,这程府的后街上住着的不是程府里有体面的下人,就是一些关系比较远的族人,或者因为各种原因投奔来的亲朋。 比如那个许儒清,白天他去府里读书,却是不能留在程府居住的,他就是租住在程府后面的街上。 毕竟是三代世袭的忠勇侯府,后面这条街上依附而来的人着实不少。 这个大姐,一看就没说实话。 但新糯也不关心她的事,提着食盒就错身要回去。 程雪莲这种千金小姐,出门的时候身后不可能不跟着丫鬟,此时她身边的大丫鬟说道:“二小姐慢走,对了,早起的时候奴婢恍惚听到人说,夫人为了给瑶小姐压惊,特地去庙里请了平安符。应该也有您的一份,怎么不见您带着?” 新糯回头看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032 梅花笺 这眼神让黄鹂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奴婢没想说什么,只是没见二小姐带着,提醒您一声,夫人给的东西,为表孝心也还是戴着为好。” 程雪莲觉得黄鹂很机灵,她们都是清楚的,母亲跟智通大师求的平安符,只有一个,怎么可能有程糯的? 所以快点去找母亲闹吧,明明你才是那个该得到她疼爱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程雪莲最怕的,就是这个煞星回去后向别人打听她此时出府的事。 “是吗?”新糯笑道:“还真是多谢你的好意了。” 程雪莲笑着点点头,却道:“这丫头性子直,说话经常直来直去的,妹妹别介意。平安符还是带着的好,母亲疼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啊。” 新糯嗯了声,这时从院子里跑过来一个仆妇,远远地看着这边有人,她就问:“是谁要出去啊?给我捎两个包子来。” “这个陈婆子,仗着她那亲家的面子,整日里没有她不敢吩咐的人。”黄鹂向里面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姐,我们快走吧,给她知道了,又该说嘴。” 程雪莲转身便要走,新糯把食盒往旁边一放,说道:“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玩,反正在家里也没事。” 程雪莲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跟什么跟? 你不是该忘了这事儿,去母亲处问平安符的事吗? 然后就看见那张明艳绝伦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我就是要跟的笑容。 程雪莲:“好友在病中,应不会想见陌生人的。” “那我就不进去啊,”新糯说道:“还是雪莲姐姐要去见的不是好姐妹?其实是相、”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就被程雪莲脸色通红地打断了,“走吧,只是请妹妹不要妄自揣测不要多言。” 新糯笑道:“那就看你还会不会故意拱我火儿了。” 程雪莲面色又是一白,气恼道:“妹妹,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新糯耸耸肩,“咱们心里都明白。” 程雪莲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非得把什么都撕破开来,你来我往的这种互相贬低挖坑的事,心里明白就好了,说出来做什么? 会显得你很聪明吗?不,只会显得咱们都跟市井泼妇似的。 陈婆子已经走过来一会儿,看清了是府里的大小姐二小姐,她就没敢吭声。 这时见两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开,没有问她刚才冒犯之罪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两位小姐问罪最多也就是让她认个错,陈婆子还是不想那么没脸。 新糯突然回头,指了指门边的食盒,“帮我看好了,待会儿我再来拿。” 吓一跳的陈婆子又长长松口气,笑着连声道“好”,等两位小姐向右拐去了,她不自觉好奇地跟过去瞅了两眼。 这不是上街去啊。 往右边拐,那都是他们下人和一群穷疙瘩住的地方啊。 想到那则流言,陈婆子啧啧了两声,咕哝道:“大小姐还真看上了那个穷小子啊。” 在程府后街的尽头,有一个租住了三户人家的小院儿,路上程雪莲跟新糯解释说:“我跟卢家的清悦姑娘是在咱们家的一次赏花宴上认识的,那次母亲办宴,其实是要给瑶妹妹相看的,来了很多世家的长辈,家里忙不过来,从后街上请了不少适龄姑娘去府上帮忙。” 新糯手里转着刚才随手摘的一片桃叶,等她说完了,摇摇头,道:“雪莲姐姐,你和你的丫鬟说话能不能简单一点,为什么总让我有种大周话这么博大精深的感觉。” 三句不忘提程夫人多疼爱程雪瑶,想干什么啊? 还是刚才自己的话说得不清楚。 程雪莲被这一提醒,分外尴尬,她这次真没有挑拨的意思,真是如此说话说习惯了。 再说了,母亲的确是很疼爱瑶妹妹啊。 街尽头一处小院儿两进的,虽然跟程府任何一处院子都不能相比,但却是很整齐结实的砖瓦房,比之一个村子里都不见一处大瓦房的乡下要好许多。 小院儿南边一侧有个石板砌的流水道,墙内探出来一树茂密的杏枝儿,浓绿的叶子里掩藏着许多黄澄澄的杏子。 处在繁华帝都内城,这里却处处透露出一种闲逸的田园风光。 一个蹲在门口洗衣服的妇人不经意抬头,看见程雪莲,脸上立即爆发出惊喜的神色,起身道:“大小姐来了,是来看清悦的吗?” 程雪莲松口气,卢夫人问得太巧了,恰合自己刚才那句话,她笑着走上前,“两天没见她了,我就想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过来瞧瞧。” “没什么不舒服的,”卢夫人大咧咧说道,随后又低声补充:“便是女孩儿常有的毛病,在床上躺着呢,大小姐快请。” 说话间将盆里的水顺着流水道入口泼下去,请她们进院,目光此时在停留在新糯身上,笑问道:“大小姐,这位姑娘是?” “昨天才回来的,我妹妹。”程雪莲笑着说道。 卢夫人哎呦两声,看着新糯直念佛。 这院子里其余两户人家里,也有正在外面做事的,都是妇人,听见这话纷纷看来。 成为众人焦点,新糯没有一点不自在,在妇人的邀请下走了进去。 卢夫人喃喃道:“咱们家的地今天都有福了,能被二小姐这般品貌的人儿踩上去。慢着些,咱们的路不太平。” 等进了屋里,她招待时,对新糯十分客气,对程雪莲却是客气中又透着亲切。 新糯接过卢夫人亲自送上的茶,坐在她刚匆忙垫上绣花垫子的椅子上,看她说着些家常话又给程雪莲倒上的一杯杏仁茶,觉得这个妇人挺有意思的,大姐程雪莲也挺有意思。 一会儿,从这客厅侧边的小门里走进来一个相貌小巧的姑娘,她身着淡蓝色衣裙,看起来有种清清冷冷的感觉。 但是这清冷的感觉,在看到程雪莲时立刻就消散了。 “大小姐,”她笑着上前来见礼。 程雪莲也笑着握住她的手,问了问她的近况,一侧身道:“这是我二妹妹,见我要出来玩,非要跟着。” 卢清悦看过来,这才上前见礼。 新糯笑着点点头。 卢清悦见过礼就又转身和程雪莲说话去了,卢夫人悄瞪了女儿一眼,走过来跟新糯说话。 “大小姐,您来的正好,昨天我和哥哥才做了一批梅花笺,您先瞧瞧,喜欢的话我就做主送您几张。” 卢清悦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这两天都对梅花比较敏感的新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几句话的内容。 “梅花笺也能自己做吗?”新糯问正和她说话的卢夫人。 卢夫人笑着看了眼那边拉着大小姐说话的女儿,“他们的父亲在时,就喜欢自己制作纸笺,现而今家里败落了,他们兄妹俩做这个,足够我们勉强度日的。叫二小姐见笑了、” 这话音还没落下,卢清悦轻哼的声音就传来,她低声嘟囔:“我们再败落,也有文人世家的清贵和风骨,制作纸笺卖又怎么了。总比连纸笺都不知道怎么做的人好。” 程雪莲拉了拉卢清悦的手,她歪头哼了哼。 新糯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啊,卢小姐是不是太敏感了。” 033 卢番 正在都尴尬的时候,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近,随即男子清越的声音响起:“娘,听说家里来客了?” 话落,人也迈过门槛走进来。 进来的人身高八尺,一身洗得泛白的天蓝色棉袍被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压着,一点儿都不显得破旧。 看见这个人,新糯也找到了程雪莲偷摸摸来这个卢家的原因了。 她这是找了一个潜力股啊。 不对,潜力股是什么意思? 新糯皱眉,卢番蓦地回神,收回目光低头见礼道:“在下卢清扬,失礼了。” 程雪莲注意到卢番刚进来时,看见程糯的神情,心里像被小虫子咬了一下般,当下笑着上前,说道:“这是我二妹妹,刚从乡下找来的,不太懂这些礼数。” 新糯:你至于这么护着吗? 不过她对这个卢番还真有些比较亲近的感觉,当然了,这跟对大师兄的亲近感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如果真跟她猜的一样有前世的话,这个卢番说不定是小小的帮过她一把的人。 新糯便笑了笑,屈膝回礼道:“卢公子,我叫新糯。” 这个小姑娘,很有些自来熟,但是莫名地散发出一股对他的信任感,卢番温和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对了,这是我刚从集市上买来的鲜桃,新姑娘稍坐,我去洗了。”说完,人便已提着竹篮出去了。 新糯一转头,看见程雪莲黑沉僵硬的面色,心情瞬间大好,笑道:“雪莲姐,你的脸色好难看。” 程雪莲:你却是好欠打。 她双手紧握搁置在小腹前,僵硬地扯出来一个笑,提醒道:“妹妹既然已经上了程家的族谱,以后出门,还是报程家的姓氏比较好。” “多谢提醒,”新糯说道。 卢清悦跑过来,扶住程雪莲,向新糯哼了一声,卢夫人这才从刚才儿子和程家二姑娘相见友好的场景中回过神,斥了一句:“清悦。” 卢清悦气得不行,娘不会也觉得这个乡下长大的程二小姐对哥哥有一丝好脸色,她就能顶替雪莲姐姐的位置了吧。 嫌贫爱富。 卢清悦对程雪莲道:“雪莲姐姐,我还没让你看我之前养活的那盆墨兰吧。” 正要带着人去她房间,洗好了桃子的卢清扬走进来,程雪莲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卢清扬端着的盘子上,最上面的那颗桃子便是最大最红的,他经过新糯身边,直接就拿起来递给她。 剩下的一盘,便放到正中的桌子上。 客气地对另一个客人道:“乡野之物,大小姐不要嫌弃。” 程雪莲一听这话,心情又明媚起来,刚才他可是直接就把桃子给了那野丫头,却对自己这么说。 那是不是,自己在他心中,太高贵了。 程雪莲笑道:“不嫌弃,我最爱吃的就是桃子了。” 她身边的丫鬟黄鹂看向卢清扬一眼,希望他识些好歹。 自家小姐是喜欢吃桃子,但家里的都是那种黄粉黄粉的水蜜桃,在外面几百文都买不到的。 咔擦咔擦。 黄鹂看去,就见二小姐手里拿着个大桃子,吃得那叫一个香。 “这个桃挺甜的,”新糯问卢清扬:“你在哪儿买的?” 卢清扬便顺势和新糯说话:“花市街口,常有乡下农人挑着东西去那边卖,便宜又新鲜。” “花市在哪儿?” “东城西北边,那旁边还有一家书铺,我日常做一些纸笺,经常拿到那里去卖。”卢清扬说得事无巨细。 这让卢夫人都有些惊讶,她这个儿子从小是个好脾气的冷清人,除了对他妹妹有这份耐心,什么时候对外人也这样了? 卢清悦看了看程雪莲失落的神色,带着她走上前道:“哥,你别光顾着和二小姐说话,大小姐今天可是特地来看我的,给我们捎了很多好吃的。” 卢清扬转头,目光落在程雪莲身上,那温和的柔光里还带着平日极难见到的笑意。 “让大小姐破费了,”他说道。 程雪莲不自觉面颊微红,垂头道:“没有,我和清悦说得来,都是应该的。” 卢清扬点点头,然后便是无言,又转头看向新糯道:“刚才说起梅花笺,姑娘挺感兴趣的样子,我那里还有一些快要做好的,可以带你去看一看。” 新糯笑道:“好啊。” 两人出去了,程雪莲双手拿着一只桃子,只觉得浑身冰冷,心口却又是怒火翻腾。 卢清悦向着外面说道:“见色忘义。” “清悦,你瞎说什么?”卢夫人板起脸来。 “我说的就是实话嘛,”卢清悦不满道:“我哥他,太过份了。” 以前,明里暗里的,雪莲姐姐帮自家多少,哥哥不领情就罢了,今天还这样,岂不是给雪莲姐姐没脸? 程雪莲笑了笑,说道:“清悦,你别这么生气,卢公子只是待人太客气了。” 卢清扬是她一个庶女,能够嫁到的前途最好的人了,更何况她从第一面,便喜欢这个即便身在困境也从容自在的男人。 所以,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的良缘。 一片日光从半开的窗户中投进来,新糯举起一片梅花笺向阳光处照着看。 纸张和栩栩如生的梅花完全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纸哪里是梅花,更奇妙的是,梅花芯儿里嫩黄的蕊,还突出在外面。 这梅花,像是从纸里开出纸外。 “真好看,你是怎么把这个梅花栩栩如生的嵌到纸面上的?”新糯问道。 “我们家有一种家传的药水、”卢清扬说,但是被中途打断了,卢清悦出现在窗外,插话说道:“二小姐,这是我们家生活的本钱,不外传。” 新糯对卢清扬道:“是我问得过界了。不过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你们这种保存梅花的方法,有人知道吗?” 卢清扬说道:“没有。我替舍妹向你道歉。” 新糯摆摆手,看了卢清悦一眼,“我一向不跟不礼貌的人计较。” 卢清悦:“你才不礼貌,随便就问别人的秘密。” 卢清扬皱眉,看了卢清悦一眼,对新糯道:“你要是喜欢,这几张梅花笺便送给你。只需要在阴凉通风处再放两天,就可以使用了。” 新糯朝卢清悦得意地笑了笑,从桌子上又拿了一张,说道:“我只要两张。” 程雪莲不知何时走过来,向内说道:“卢公子,不知道我可不可也厚着脸皮讨要一张。” “自然可以,”卢清扬递了两张出来。 程雪莲握着梅花笺,眼中含着明亮的笑意,对卢清扬道:“多谢卢公子。” 卢清扬看了新糯一眼,“应该的。” 不然院子里那些嚼舌根的妇人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程雪莲也看向新糯,说道:“二妹,我们出来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家母亲要等着急的。” 那就回家呗。 姐妹二人告辞离开,卢夫人亲自送出门口好远,才在程雪莲的客气下回家。 034 提亲的来了 到家了,见儿子又准备做梅花笺,卢夫人走进他的房间,放下了窗子,才叹气道:“番儿,咱们现在这样的家世,你是不可能娶到程府嫡出的小姐呢。就算她是在乡下长大的,也一样。” 卢清扬忙碌着,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知道的母亲。” 卢夫人叹道:“程家这个真千金,长得着实是好。要是你祖父还在的时候,说不定能上门求一求。” “母亲,您想得太远了。”卢清扬打开一个小瓶子,从中取出许多鹅黄色的梅花,放到小缸里的木浆中,“您忙去吧,儿子对程二小姐没有旁的心思。” 卢夫人摇摇头,看到这些鹅黄梅花,问道:“那位小竹娘子又定梅花笺了?” “嗯,”卢清扬摆着梅花,神情专注。 卢夫人不再多问,打开窗户后转身走了。 卢清扬愣神一阵,便继续忙碌起来。 这边,快到西角门的程雪莲突然问新糯:“妹妹,你对卢公子印象怎么样?” 新糯一路都在看这个梅花笺,闻言道:“还不错啊。” “那妹妹是有意于他了?” 听到这么句话,新糯才放下梅花笺,笑着道:“雪莲姐姐你都在想什么呢,只不过是才见了一面的人,怎么就有意了?” 程雪莲松口气的样子,“我看你这么喜欢梅花笺,还以为。” 有两个小孩子从后街人家的院子里打闹着跑出来,新糯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脸,说道:“我现在还是个孩子呢,才不会想那些事。” 程雪莲面色一僵,这是骂谁不要脸呢? 说我话里有话,你学得更快。 但程雪莲还是说出了接下来的话:“父亲早说要给我定下亲事了,母亲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家,你说我要是跟她提卢公子,不会惹母亲不喜吧?” 新糯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了解她?不过你们京城规矩这么开放吗?能自己给自己找亲事?” 程雪莲:--- 脸色红红白白好一阵,甩袖走了。 黄鹂后一步道:“二小姐,希望您别装糊涂,我家大小姐,很早就喜欢卢公子了。” 新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黄鹂咬牙:“姐妹的姻缘,是不能抢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新糯耸耸肩,道:“可是他们也没有定亲啊。” “你,”黄鹂说不过,跺跺脚转身跑了。 新糯舒一口气,这种把人怼到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太爽了。 难道她以前的时候,都是说不过别人的那个? “二小姐,您的食盒。”陈婆子还在门口等着呢,新糯一进来,她就笑着送上食盒。 然后期待地看着新糯。 新糯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拎着食盒就走了。 陈婆子:就这? 我等半天,连一文钱的赏银都没有?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女孩子充满活力欢欣的声音由远及近,程宇安起身到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拎着一个劣质的食盒脚步轻快地带着点蹦跳的跑了进来。 心情不错啊。 “你去哪儿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程宇安咳了声,“我今日休沐,从祖母那里来的。” “有什么事吗?”新糯招手让静思过来,把食盒递给她:“好好放起来。” 程宇安看着她说道:“祖母说让父亲跟你说过了,叫你去学礼仪。” 新糯道:“我这么忙,哪有空?不去。” 程宇安面色一沉,说道:“祖母是为你好,你必须去。” 新糯向他做了个鬼脸,新老太太走出来说道:“程大少爷,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劝劝这丫头。” 程宇安看着新糯叹了口气,从来不知道妹妹是这么让人操心的一种存在。 “走吧,趁着我今天在家。”他说道,就她这个不知进退的性子,还不一定会被祖母怎么教训。 新糯现在就是要看程家人各种暴躁头疼,她才开心,根本不打算理会,就抬脚要和奶奶回屋里。 “大少爷,老爷请您过去。”小厮六发跑了进来。 “说了什么事吗?”程宇安问道。 六发瞟了新糯一眼,现在府里谁不知道,二小姐昨晚上跟老爷提起元举人下水救瑶小姐的事儿? 也因为这个,老爷让元举人上门提亲。 听说,瑶小姐那边都要把二小姐恨死了。 六发小声道:“元举人上门了,瑶小姐一直在屋里哭呢。” 新糯就算没学武功那会儿,她耳朵也尖着呢,在程宇安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一溜烟跑过来。 “奶奶,我和他去学规矩了。” 她一只手扯住程宇安胳膊肘,一只手向老太太挥了挥。 新老太能看不出来她打什么鬼主意? 这是又要去落井下石啊。 “你早点回来,今天中午咱们吃鱼。”新老太说道。 “嗯嗯,”新糯答应,看向程宇安:“走吧大哥,去老祖母那儿之前,我先陪你去一趟父亲那里。” 回到这程府,明显这日程赶了啊,一天天的尽是热闹。 新老太看着糯儿走远的背影,怜惜地叹了口气,嘴上再说不在乎,这孩子还是希望得到她父母关注的啊。 虽然自家孩子到了这里露出很多尖锐的棱角,总想刺伤人的样子,但目前看来,还是让她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吧。 --- 元忱今天穿的很正式,一向风流潇洒的人还带上了文士帽,常日不丢下的折扇也没拿,礼物带来半屋子。 新糯走进来,只觉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不是要提亲吗?怎么没有红绸花啊。”她说着四下看了看,也没有聘礼箱子,更没有媒人。 按二师兄那痴情的样子,既然要提亲,至少得好几个媒人吧。 她的话让程浦被元忱几句好话说得开怀的笑声顿住,只是一看到这个女儿那张姣美的容貌,倒也不大气得起来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去松鹤院?”程浦问道。 “我听大哥说,元举人来跟程雪瑶提亲,先过来瞧瞧。” 新糯说着,看向坐在客位的元忱。 元忱起身一礼,道:“程小姐好。” 新糯撇嘴,看来他真的很喜欢程雪瑶啊,以前她是二小姐,现在二小姐成了自己的专属称呼,他都不这么唤呢。 “元举人,恭喜你心想事成啊。”她笑道。 元忱拱了拱拳,对程浦道:“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晚生就先告退了。” 程浦笑着点头,道:“那婚事,便等令尊回来了再议。” 送着人出去了,他微微点了下头:“这个元忱,为人的确很不错。” 要不然,瑶儿在后院那么闹,今天这可是要出丑的。 新糯看了看满意的程浦,再看看放下一大堆礼物离开的元忱,皱眉。 这怎么回事啊? 他们一点儿矛盾没有? 自己可是发自真心地不想看程家大团圆。 035 搂钱 她迈出脚步,身后便是程宇安提醒的声音:“等会儿,我送你去松鹤院。” 新糯:“我先去解个手。” 程宇安:--- 程浦:--- 片刻后,程浦连连摆手:“去去去。” 这孩子真得教,说话也太粗俗了。 贵族之家,可不仅仅是吃穿用度上的贵,还要有言语上的雅。 “姐姐。” 然而新糯还没出这前院的门,眼中犹带泪痕的程雪瑶就在门口堵住了她。 “我只是在不能做主的情况下,替了你的位置,并非我要故意窃据你的人生,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她一声一声质问。 还往前迈出一脚。 新糯却没有被她逼问的后退,笑道:“我何时针对你了?你也说是替了我的位置,我现在回来了,你只是程家的养女,我有必要跟你计较吗?” “她的心态太好了。” 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新糯打量着程雪瑶,很想知道能只跟她交流的声音是个什么东西。 声音又道:“继续逼问她,最好是让父亲和哥哥看清她的真面目。” 程雪瑶:“闭嘴,那是我爹和我哥,你别一口一个父亲哥哥。” 空气中有一瞬的窒息,新糯挑眉一笑。 程雪瑶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苦笑道:“你还没针对我吗?昨天元公子只是下水,根本没有救我、” 新糯转头,向皱眉看着她们的程老爷道:“爹,你看你家养大的女儿,竟然是个势利眼。她埋怨我,岂不是看不上元举人?连一个举人都看不上,你身为程家的养女,想嫁什么人啊?难道,我听说的家里要给你送进宫的传言是真的。” “贱人。”程雪瑶在心里骂道,手指甲都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她颤巍巍开口:“我没有。” “你没有?”新糯说道:“那元举人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而且是湿身的那种,让他来提亲不是应该的吗?你为什么说我针对你?” 程雪瑶只觉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过这个乡下野丫头,最后看向程浦,哭着喊了声:“爹,我没有。” 程浦倒是心软了一下,程夫人呵斥新糯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糯儿,你怎么能如此恶意揣度你妹妹?” 这话又给了新糯很是浓重的似曾相识感,好像经常听到这句话似的。她看向急匆匆走来的程夫人,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你,你,”程夫人找不出什么理由指责这个女儿,叹气道:“瑶儿已经有了心上人。” 这话是跟程浦说的,程夫人错过新糯,走到程浦跟前,低声道:“元忱那边,能不能算了?毕竟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根本没人记着瑶儿落水一事。” 程浦皱眉:“现在是没人说,但等她议亲的时候呢?” 现在的夫妻俩,都不如刚听到程家被一个下奴算计的时候气愤,因此对程雪瑶的偏见很快就被这么些年的点点滴滴压倒。 就算程浦没有多疼爱这个嫡女,对她还是心软了。 “元忱是好的了。”他皱眉说道:“若是现在她还挑三拣四,母亲知道了,又不知道给她安排什么地方。” 程夫人面色一白。 程雪瑶听到这话也是心慌身冷,她看着院子里的三个人,往日对她疼爱有加的哥哥面无表情,母亲虽焦急,却也不事事为她往前冲,父亲?只会比以往更加冷漠。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这样一个无情的家里,抬手捂住泪眼,转身就往外跑。 “看看,十几年的亲情,竟然不如莫须有的血缘重要,雪瑶,你此后,一定要事事小心。” 程雪瑶哭着在心里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先稳住元忱,他不是很喜欢你吗?稳住他是很容易的,”那个声音支着招儿,“然后找机会,和楚卫造成不可改变的亲密事实。” “另外,趁你娘疼你,多攒钱,有了钱,去外面住不好吗?为什么要跟他们一家子凑着?再说了,那些钱你不要,以后也会是那个蝗虫的。你看她那个样子,时时处处都是别人欠她几百万的样子,可真是好笑了、” 新糯脚步轻松地不远不近地跟着,听到这两句话实在有些作呕,便停下脚步,程雪瑶的身影很快掩在花枝后远去了。 想起那个声音的话,新糯只觉贪婪可笑无比。 不过,她以后应该是不缺好戏看的。 脚步一转就要回去吃鱼,然后和不知何时过来的程宇安大眼瞪小眼。 “不是要更衣吗?”程宇安问道。 “大白天谁要更衣,”新糯切了一声,从旁边走过去。 想她是不知道更衣的含义,程宇安又好笑又心酸,跟上去道:“不论怎么样,祖母那儿你都得去。” 新糯脚步不停,“我饿了,先回去吃点东西。” 程宇安眼下无事,说道:“那我也去你爷爷奶奶那儿叨扰一下。” 于是,程宇安吃了一顿非常鲜嫩的鱼肉汤煲,里面加着粉丝,却不用担心吃到一颗刺。 “这个鱼做得真不错。”吃完满满的一碗,程宇安真心实意道。 新老太太笑道:“糯儿小时候最爱吃鱼,我和老头子又怕她被刺卡着,特地跟人家学的这个无骨鱼的手艺。” 程宇安一愣,随即笑道:“你们二老为她费心了。” “应该的,”新老头抿了一口酒,对程宇安道:“在我们心里,糯儿就是我们的亲孙女儿,等她适应了你府上的生活,我们便会搬出去。” 程宇安忙道:“晚辈没有赶你们走的意思,程府很大,你们住在这里也可以随意。你们养大了糯儿,她便应该给你们养老。” 新老头这才正视这个年轻人一眼,笑道:“你不错。” 程宇安笑了笑,总算知道糯儿那点能飞到天上的自信光芒是哪儿来的了?他们虽然是乡下老农,这洒脱不看轻自己的态度,却是在一般的城里人身上都少见。 新糯吃了整整两大碗才饱了,正和二老闲谈的程宇安就说“走吧,祖母肯定等急了。” 新糯不急不缓道:“她上年纪的人了,不要睡会儿午觉吗?我们去了肯定也得等着,我先睡会儿去。” 程宇安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妹妹吃饱了回屋睡下了。 新老头道:“不用担心,糯儿有些功夫底子,吃了就睡不会影响身体。” 程宇安干笑了下。 这两位老人,养孩子养得太宠溺了些。 不过想到她本该是千娇万养的程家大小姐,却是在乡下长大的,吃喝上连雪瑶身边的二等丫鬟都不如,就觉得再宠溺一些,也应该。 新糯才不知道程大哥的心思,饱足地睡了一觉,起身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道:叫学规矩得给学费吧,去走一趟。 听说程府第一代的忠勇侯老爷,当年可是在东北征战很多年,这家里肯定有不少战场上收缴的好东西。 人假千金那儿都把收集程家钱财当做那么理所当然的事,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回来了只得到程夫人五百两补偿的,也得去主动要一些。 这么想着,新糯高高兴兴地就跟着程宇安去了松鹤院。 036 尊卑 程老夫人已经过了久等新糯不至、孙子去找又久久不回的,那个愤怒的会劈头盖脸训斥人的状态。 小丫鬟进来秉说“大少爷带着二小姐过来了”的时候,程老夫人刚睡午觉醒来,闻言将漱口的陈皮香橙水放到茶托上,慢声道:“叫他们等一会儿。” 小丫鬟出来,对站在门口的程宇安道:“大少爷,老夫人还要梳洗,您和二小姐稍等。” 新糯问道:“有凉快的房间吗?外面这么热,我可不想晒太阳。” 小丫鬟为难,老夫人上午都挺生气的,要真是不想大少爷、二小姐晒着,就直接叫他们进去了。 可是这个二小姐显然不明白这里面的曲折。 程宇安说道:“你下去吧。” 随后看向站没站相的新糯,“在外恭候长辈,是应该的。” 新糯挥手在脸颊旁扇着,说道:“祖母是个疼爱小辈的人,外面这么热,她要是知道我们在外面傻乎乎的等着,肯定要心疼的。” 程宇安看了看外面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的太阳地儿,心想你还真是会噎人。 “祖母不会让我们久等的。” 新糯侧头看程宇安一眼,“那就等等看吧。” 然后一直过了一刻钟左右,那门口的竹编帘子动都没动,新糯也不等了,直接顺着回廊往东走,找到一处阴凉的房间。 进去前,还让院子里的小丫鬟去给端两杯凉茶。 程宇安也是第一次被祖母这么晾着,再看进到房间就惬意在椅子里坐下的妹妹,不由对她生出更多参杂着愧疚的怜惜。 可能是下人将新糯到侧边房间休息这事儿报了进去,她手里的一杯茶还没喝两口,一开始那个小丫鬟便小跑着进来喊他们。 --- “你父亲没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得来我这儿学规矩?” 新糯进去,没有见礼呢,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喝着茶的老太太就来了这么一句。 “说了,”新糯道,“但是我起来都巳时了,洗漱过后,再去做一些杂事,中午就到了。我总不能来打扰祖母吃饭,您年纪大了,吃过饭总还要午睡,我更不能来打扰了。因此,这才到现在才来。” 程老夫人掀开眼皮看了新糯一眼,看不出喜怒地道:“你倒是会说话。” 新糯乖巧交叠着双手:“我就是这么想的。” 程宇安道:“祖母,妹妹天性纯然,到现在才来,的确是担心打扰到您休息。” 程老夫人对这个长孙还是很满意的,见他替新糯说话,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她毕竟才回家,这方面我不会苛责的。你先、” 话没说完,被下面活力闪闪的小姑娘给打断了,“多谢祖母,我就知道祖母最好了,那我以后每天都这个时辰再来。” 程老夫人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了,涌到嘴边的只有一句:你还真会顺杆爬。 旁边的嬷嬷板着脸道:“小姐,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贸然插言打断,这是规矩。便是跟同辈小友一起时,不抢话不插话也是咱们该有的教养。” 新糯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只是太高兴了。” 程老夫人突然有种感觉,叫这个孙女儿来学规矩,其实是在为难自己。 “宇儿,你忙你的去吧。”程老夫人说道。 程宇安不太放心,这个妹妹很有可能会气到老祖母。 他既担心老祖母的心情,又担心这丫头会受罚。 只是他还没说话,这丫头就笑着跟他挥手,示意他离开的样子。 “你好好听祖母的话,”程宇安说道。 新糯点头。 若这个程府对她最真心的人在这儿,难免影响发挥。 程宇安离开后,程老夫人吩咐道:“给二小姐看座。” 然后一个身穿粉黄比甲,发髻上还簪着银簪的丫鬟,双手端着个朱红漆的绣凳给放到新糯面前。 新糯看了看,说道:“我坐这椅子上就可以了。” 在程老夫人坐的主位下首两排,各有两张椅子,椅子中间还有小茶几,上面摆放着一盘紫红晶莹的葡萄。 “那是客人的位置,”程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响起,“你现在是来学规矩的。第一我便要告诉你,日后出门做客,你这样的小姑娘,是没有位置坐的。” 新糯还是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一边吃葡萄一边听课。 说了跟没说一样,程老夫人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揉了揉说道:“算了,今日先不教你规矩。我先给你讲一讲尊卑,何为尊何为卑?尊者该如何表现才是尊,又该如何对待卑者。” 新糯听出了点意思,一颗颗葡萄下肚的同时,也不忘举手对疑问处询问。 程老夫人口干舌燥地讲了小半个时辰,往下一看,这个乡野长大的孙女吃完了葡萄,正拿着那装葡萄的绿釉瓷碟在看。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新糯说道:“尊者要自持,要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对待卑者,既要有怜弱的心思,更要掌控在手里。” 程老夫人:我说了半天,难道只有这点吗? “祖母,您说尊者尊贵的体现,还在吃穿用度上,”新糯举着手里的碟子,“我那儿没有可以提现尊的好东西,这个能当我今天的学费吗?” “什么?”程老夫人睁大眼睛,“这还是我求着你学的不成。” 新糯:“我一点没有想学啊。” 一股子厌恶从心底升起,程老夫人道:“给你了。” 新糯高兴地抱着一个绿釉瓷碟子离开,程老夫人也没等她走远的意思,就跟身旁的下人们说道:“刻在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很难改了。” 新糯听见了,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对于本就看不上自己的人,非要人家看得上,不是难为人吗? 而且程家人都看不上她,才是正常的呢。 ——— 夏日的太阳落山很晚,已经是快要酉时过半了,西边的太阳还高高挂着。 楝树巷,一处大院子中好些人围成了一个圈,时不时能听到女子羞怯而不算低的私语:“睿明侯声音真好听啊。” “真是俊俏,比之以前偶然那一面看到的,俊俏多了呢。” 楚卫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对站在一旁的魏庆戏班班主魏庆道:“你们那个妆娘,还没有回来吗?” 魏庆向外看了看,道:“她接外活儿,一般半个时辰都该回来的。那个,姚黄魏紫,你们两个出去找找,是去了谁家?” 一个鬓角插着牡丹绢花的女子上前道:“具体谁家她没说,应该是比较远的。” 037 意见 “小竹回来了。” 站在外面的人突然喊道,就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深蓝衣裙的瘦小女人,她肩头扛着一个硕大的竹箱子,将她衬得更加弱小。 “小竹,楚大人有些话要问你。”发髻上簪着紫色牡丹纱花的女子走出来,扯住小竹的手,将她拉到人群中心的桌子旁。 小竹很局促,匆忙地看了看那个陌生人。 桌子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色暗绣花纹锦衣的男子,面如冠玉朗眉星目。 他一眼看来,小竹瞬间低下头去。 这种感觉,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被扯到明烈的太阳光之下。 楚卫眉毛一动,他知道自己容貌上有些优势,因此女子看到他或脸红或匆匆避开后又忍不住在远处偷偷看,都不稀奇。 对了,还有个看见他直盯着看的。 但是这种恨不得缩回去的姿态,未免有些奇怪。 “小竹姑娘,请坐。” 楚卫抬手示意对面的座椅。 便有人笑着提醒道:“大人,我们都叫她小竹娘子的。” 站在后面的胡凭呵斥了一句:“安静,都安静。” 被呵斥了,女子们也不怕,笑嘻嘻的你推推我、我攘攘你,但确实没再说话了。 小竹这才调整好心态,扯着衣角,很是局促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楚卫打量了她一眼,说道:“小竹姑娘不要紧张,我只是随便问两个问题。” 小竹点点头,很小声的嗯了一声。 “五天前,五月十二,你在戏班里吗?” 这个问题,楚卫刚才已经问过魏庆戏班众人。 小竹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五月十二,那天,京畿有一户地主人家要嫁女儿,请我去给他家女儿梳妆。我便出城了。” “什么人家?”楚卫紧跟着便问。 小竹不自觉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道:“是城外桑柳村的大地主陈老爷家。” “五月十三晚,姑娘在何处?”楚卫对她的答案没什么表示,只是继续问道。 小竹搁在膝头的手指不停捏着衣裙,看起来很是紧张的样子,她说道:“回来之后,我挺累的,那两天都没接什么活儿,除了帮戏班的姐姐们梳妆,我就是在家里歇着了。付大娘和我一个屋,她可以给我作证的。” 付大娘站出来,说道:“大人,小竹说的都是真的,前天晚上我起夜,小竹还睡得香着呢。” 楚卫点点头,站起身,对魏庆戏班的班主道:“在结案前,本官随时可能传你戏班里的所有人去问询,所以这段时间,你们戏班的人就不要外出了。” 魏庆连连称是,小竹垂着头,手指已不再乱搅,看着地面的目光里却透出几分戒备。 离开戏班,胡凭牵着马跟在自家爷后面,说道:“爷,既然怀疑这魏庆戏班的妆娘,为何不直接带到大理寺?” “此案凶手狠辣精明,证据不足,不要打草惊蛇的好,”楚卫正说着,目光停在路南墙边的一株梅树上,看了会儿,说道:“这株梅树上的梅子结得会不会太少了?还是梅子成熟,已经全都摘了去?” 那户人家院子里有个妇人正在洗衣服,听到这话,站起身来见是个俊俏郎君,说道:“这树开的是黄梅花,我们这一条巷子里的姑娘都喜欢,这个摘那个摘的,自然剩不了多少花结不了多少果。” 楚卫在心里说了句:又是黄梅花。 胡凭笑着跟妇人道了谢,护着自家这个比较招蜂引蝶的爷,赶紧地离开这个处处都是胆大女子的楝树巷。 ---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睿明侯明亮的书房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只脚翘在桌案上的元忱赶紧收回脚,坐正身体。 楚卫翻看着手里的卷宗,走到书桌后,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元忱把玩着手里折扇上的血红色猫眼石扇坠,叹气道:“我的终身大事啊师兄,姑娘并不喜我,我真要趁这个机会,把和她的亲事定下来?” 扇坠摇晃,将他的记忆带回差点饿死的那个夏天,从天而降的猫眼石,像是天边正巧坠落在他怀中的星星。 星星蓦然坠落,他只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背影。 直到到了京城之后,才找到猫眼石的主人。 虽然姑娘已经不识他,但他希望能守护她度过快乐的一生。 元忱伤神半晌,窸窣的翻页声响起,一看,大师兄这人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写着什么东西。 “那拔舌案还没破呢?”他说道。 “没有,凶手力气其大,有武功,在现场基本上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楚卫说着,将手里的笔放在一边。 “你说的是程府的那位养女?”他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说话都不带名字! 元忱惊讶,看着楚卫道:“师兄,你不喜欢雪瑶?” 楚卫淡淡道:“别这么说,容易误会。” 元忱:--- “师兄,你是站在程家新认回来的姑娘那边?” 楚卫看他一眼,慢慢地喝着茶:“我只能劝你一句,恩情是恩情,喜爱之情是喜爱之情,你不要混在一起。另外,若你着实喜欢,亲自问问那姑娘的想法就是。若是她以嫁你为入地狱,师父来了便请师父去和程家谈。若非,你就准备定亲礼。” 女孩儿说起把二师弟和程家姑娘的亲事促成时的慧黠笑颜,让楚卫破天荒地给了不少意见。 元忱非常感动,师兄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还是挺关心他的。 “多谢师兄指点,”他站起来行了一礼,指了指门口道:“我给师兄带了福州新产的荔枝,我就先走了。您这案子如果还有什么消息需要打听的,尽管去吩咐刘掌柜。” 声音还在屋子里,人已经出去老远了。 飘风端着洗好的艳红壳儿的荔枝进来,笑道:“爷,挺不错的糖水荔枝。二爷带了三斤,这是您的。” 楚卫看了看那琉璃缠枝花纹盘,上面只有半斤都不到的荔枝,不由有些头疼。 这几个手下,着实能吃了些。 飘风问道:“爷,您不吃?” 楚卫:--- 伸手将盘子拉到面前。 飘风嘿嘿一笑,赶紧转身小跑着出去吃他分到的荔枝。 清晨,阳光冲破云层,霞光万道铺满天空。 珍馐阁作为京城顶尖的酒楼,一般要到半晌午才上客人,小二清扫好店铺前的街道,就端着水盆擦桌子椅子。 038 猫眼石 掌柜的来来回回了两趟,一会儿到门口接新鲜的果蔬鱼肉,一会儿又去后厨吩咐今早的菜色。 昨天爷在珍馐阁看完账目,便在三楼房间休息了,也必然要在这里用早饭,掌柜的和大厨在开张前便都要忙一波。 他们家爷吃得太讲究了,比如蟹黄包,那蟹黄和猪油,都需要当天的新鲜的。 小二一直都觉得,自家爷开这个珍馐阁,其实主要是给他做吃的方便。 正忙碌着,两个人走来停在门口。 见是两位姑娘,前面的明显是小姐,小二把抹布放到一边,说道:“客官,我们这里没有早餐,你们要是吃早饭,可以去隔壁的香苑街。” 然后那个稍后站着的小丫鬟就上前两步,道:“我们不是来吃早饭的,听说元老爷在这里,我们家小姐找他有事要说。” “你们家小姐是?”小二疑惑问,爷的红颜知己不少,她们不报家门,他还真不知道。 “我家小姐姓程,”丫鬟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说道。 程小姐,哪个程小姐? 小二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好从后院出来的掌柜已经笑着迎了出来,“程二、程小姐,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快楼上请。” 然后说那小二,“你先上去,通知爷一声。” 二楼是珍馐阁专门招待贵客的雅间,三楼只有几间房,乃是元忱偶尔居住或招待好友的地方。 在元忱开的其他酒楼茶楼里,基本上也都是这个布置,总有一层是留给他自己的。 三楼静悄悄,坐北朝南的一个宽敞房间内,重重纱帘遮挡后在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撩开重纱。 “进来。” 门外,美貌婢女的手指刚抬起,便听到里面还带着睡意的慵懒声调,她笑了笑,推门进去。 床上的纱帘被撩起来一半,元忱一身铁锈红的没有任何绣纹的里衣半敞,露出肌理分明的一大片蜜色肌肤。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道,光脚提上鞋下床来。 婢女是伺候惯了的老人,不用吩咐便倒了一杯松香淡淡的漱口水,转身递到男人手里。 元忱接过杯子,流畅地后退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婢女说道:“是程姑娘找来了。” “什么?”刚还懒懒散散的元忱惊讶一声,把漱口水往桌子上一搁,说道:“先请她去鹿鸣间坐,我马上就去。” 站起身要走,又吩咐道:“别忘了,再给她上一些茶点。” 婢女好笑地施礼应是,打趣道:“也就是程姑娘能让爷您这般失态。” 元忱说道:“快去。” 婢女快速地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 三楼很宁谧,从楼梯到走廊都铺着羊毛毯子,人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程雪瑶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惊奇。 她只知道元忱在外出手阔绰,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住的地方,竟这般奢侈,怪不得他往日里包一艘画舫送她只琉璃杯,都轻飘飘地说不值什么。 程雪瑶心里的声音已经惊叹到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她很意外,这个差点被她占据身体的人竟然运气这么好。 出生就能和人家真千金交换,真相暴露了,那一家子也还有好几个人站在她那边,内有哥哥护着,外面还有这么一个俊美又有钱的深情男配。 她难道是小说女主角吗? 程雪瑶跟在婢女身后,一步一步走着,听到心里那个声音说道:“这就是前几天救你那个人的地方?” 程雪瑶很看不上她这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做派,如果猜的不错,这个能在她身体里的灵魂,也是那些小户人家的。 满口铜臭,看什么都是宝贝。 果然,还没想完,那个声音又说道:“其实嫁给他也不错啊。” “住口,”程雪瑶面色冰冷,心声也很冷硬,“他是个商贾,难道要我成亲以后,在各种宴席上,反而要成为向别人行礼、能被别人随意嘲笑贬低的那个吗?” 程雪瑶在婢女的引领下进了室内,她的丫鬟碧清便在外面守着。 那婢女上了茶点就下去了。 大约半刻钟,元忱一手背在后,一手转着折扇推门进来。 “程姑娘,”他对程雪瑶一向客气,进来后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来,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雪瑶看着他,未语泪先流。 元忱心疼,掏出一条折得整齐的帕子递过去,柔声道:“有什么事,尽管说。” 就算是不想嫁他,他也能接受,并且想办法解了他们两个必须定亲这个结。 程雪瑶没有接受他的帕子,用手里的藕色丝帕沾了沾眼角,濛濛泪眼看着元忱,道:“能和你成就姻缘,是我的幸事,但是你知道我们两个为什么必须定亲吗?” 元忱看着眼前的女人。 程雪瑶略微垂头道:“是我刚回家的那个姐姐提议的,她以为我不想嫁你,故意让我不快。” 所以你是喜欢我想嫁我的? 元忱看着程雪瑶,眼里浮现点点笑意。 他伸手,但在放到程雪瑶双手上之前,她一下子躲开了,却是看着元忱笑道:“我不反感和你的亲事,我却不想在她面前认输。” 元忱是个人精,然而现在也听不大明白程雪瑶的意思。 “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男人也太笨了。”那个声音哈哈笑着。 程雪瑶眉心拧着,说道:“你可以去我家提亲,但是不要说因为先前救我才要提亲,就说、说、” 她的脸颊红起来。 元忱笑道:“我明白了,最多再过一个月,我师父回来了,我便去程府求亲。” 不是提,是他心悦她的求。 程雪瑶嗯了声,又说道:“五月十九日于梦桥上有烟火,酉时三刻,我在桥南边的柳树下等你。” “好。”元忱说着,打开折扇摇了摇。 扇坠晃动,偶尔一下会反射到日光的鲜红色猫眼石星光闪闪。 程雪瑶看了一眼,问道:“又是血红猫眼石,你很爱这个宝石吗?我看到你有很多这样的饰品。” 元忱心里一悸,将手里的折扇递给她,“小时候我差点饿死,多亏了这个小东西。” 程雪瑶看了看,觉得眼熟,笑道:“这跟我的一个猫眼石很像,我那个侧面有一道淡淡的划痕呢。” 红色的猫眼石一侧,竟然也有一道划痕。 程雪瑶惊讶道:“这不会真是我的那个吧?但是我的那个,在很小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元忱:记忆有点差啊,不是你扔给我的吗? 他说道:“或许是你自己扔掉了。” 程雪瑶说道:“然后被你捡了吗?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元忱眼中盛满笑意,“或许我们之间是天定的缘分。” 他一直没有试图跟程雪瑶相认过,这还是第一次把话说得比较明白。 程雪瑶看着手里的猫眼石,有些猜测,但她很肯定,这颗猫眼石是曾经一只丢了的镯子上的,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到了元忱手中。 还被他这么看重呢? 她只羞涩的笑了笑,然后双手将折扇送回,“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这不是我的那颗。” 这话说的进可攻退可守,但在元忱听来,就是佳人发现这份早就定下的缘分,不好意思承认。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还了扇子,程雪瑶便站起来说道。 “我送你,”元忱又把扇子宝贝一般拿到手心,伸手做请。 程雪瑶对他羞涩一笑,错身走了过去。 两人出门,正好见两个下人抬着一株半干的绿植从错对过的房间里出来。 对面房门开着,程雪瑶一下子便看见里面的摆设,不说别的,单只那放在桌子上的一株艳红的珊瑚树,便是价值千金。 “那是谁的房间?”程雪瑶问道。 里面的布置很雅致精巧,像是给女孩子住的。 039 嚣张 以程雪瑶对元忱的了解,他虽风流浪荡,却从不对任何一个欢场女子动情,而他又明显地很喜欢她,难道这是给她准备的? 程雪瑶唇角挂起浅浅的笑容。 哪知元忱看了对面房间一眼,说道:“师父说我小师妹快要进城了,这是给她准备的房间。” 笑容慢慢落下,程雪瑶说道:“你还有小师妹啊。我能进去看看吗?” 元忱说道:“我听师父说,小师妹性格比较独,她的东西不喜欢别人先拿了看了,要不等她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程雪瑶勉强笑着点头。 她心里的声音骂道:“渣男,以后他小师妹和你起冲突,他肯定不会帮你。” 程雪瑶没理会这声音,半点异样没有地跟元忱告别:“你别送了,还没有定亲,被外人看到不好。” 元忱只觉自己的心上人太温柔太体贴了,送到二楼便停下脚步,说道:“你若是喜欢珊瑚树,聘礼中我便备上两树。” 正要下楼的程雪瑶回头一笑,随即转身提着裙角下楼而去。 元忱眼中满是笑意,他都不敢想,他一直仰望的这个女子,其实也喜欢他。 当日进京,城外偶遇,他便对他念念不忘,后来又证实,她其实是猫眼石的主人,他们之间的姻缘,果然是早早便注定的。 元忱心情不错,厨房里刚做好的蟹黄包端上来,他还特地让给师兄送去一些。 然后又收拾收拾,打算今天亲自去城外看一看小师妹一家是否到了。 虽然这事儿师兄接了过去,他好歹也是二师兄不是,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 新糯跟在爷爷身后,感觉两条腿儿都要走细了,扶住膝盖停下来,喊道:“爷爷,你一大清早把我带出来,要去做什么啊?” 新老头背着手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闻声回头道:“带你去打渔,就到地方了,丫头你别犯懒。” 新糯:从内城到外城再到这里,有二十多里地了吧? “有马车,我们干什么不坐马车?”她提脚一步一步地跟着。 虽然有武功在身,但咱也是个好逸恶劳的人啊。 “运气,这走路是最能磨练心性的。”新老头说着走着,不过瞧糯儿着实累得不轻,便指着前面的一个茶寮,“到前面茶寮,爷爷请你喝茶。” 新糯抬手挥了一把汗,老头子这几年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位于京城外边的茶寮也不是简单地方,三四张桌子都有人,人人衣着绫罗锦绣。 新老头先在茶寮下坐了,要了两杯凉茶,闲话道:“东家,你这生意不错啊。” “不敢当一声东家,我这就是个小茶铺子摊主。”茶寮主人端着两大杯凉茶送到桌子上,“因着南城风景好,生意才不错。” 新糯走过来,在爷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端起那杯凉茶便喝下去一大半。 把茶寮主人看得目瞪口呆,在人小姑娘看过来时,不自觉伸出大拇指夸赞道:“小娘子,海量。” 新糯:--- 这时路边一声轻佻的口哨声响起,新糯没在意,把剩下的茶也喝了,才觉得解暑。 然后一群人赶着两只伸着长舌头的狗子就闯进茶寮,直逼新糯和爷爷坐的这桌。 原先这桌坐的还有一个书生,见此赶紧抱着东西跑到一边。 新糯看了看那只由主人放任着跑到自己腿边的大狗,抬头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之人穿着一件油绿的长衫,头上束着金冠,就跟一株开花的油菜似的,见那美貌女子正眼看来,顿时眼饧体酥,扶着桌子道:“真是个大美人儿,美人儿这是出来郊游,不如哥哥带着你一起?” 新糯打量他一眼,“你太丑了。” 油绿青年瞪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是什么酒?” 旁边拽着大狗项圈上绳索的黄皮男人嘿然一笑,松了松手里的绳子。 新糯不觉向天白了一眼,狗跟主子都在的情况下,还是打主子比较解气。 前面隔着两个铺子,路旁一家铜镜铺旁边,胡凭往传来喧闹的地方看了眼,呀了声,喊里面正和铜镜制匠说话的楚卫。 “爷,爷,是新、程姑娘。” 胡凭一边喊,一边朝里面招手,“新姑娘被登徒子调戏了。” 刚还不急不缓将手中铜镜送还给匠人的楚卫听到后面一句话,马上快步出来,刚出来,就见一声惨嚎之下,那边的茶寮下飞出来一个人。 狗叫声喝骂声顿时响成一片。 楚卫皱眉,大步伐走过去。 捂着胸口在路上哎呦的人,指着茶寮对狗腿子们道:“把那小贱人给我抓起来、” 话没说完,楚卫已经走到跟前。 阳光下的男人好似高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雪,距离三米远的人都能感觉到一阵清凉。 楚卫问道:“你要抓谁?” 他不认识摔在地上的人,油绿青年却认得他,惊呼一声睿明侯,然后在狗腿子们搀扶下站起来,说道:“那小贱人敢踹我,肋骨可能都断了,我得抓她去京兆府伏法。” 说得很硬气,不过已经是矮了气势。 胡凭走过来,低声跟自家爷提醒:“这是先帝时期老公主家的长孙。” 先帝时期的公主有五六个,但能被称一句老公主的,只有长公主。 那位长公主虽是妃嫔所出,楚卫也该叫一声姑姑。 他说道:“你先归束自身,到时别人再打你,我直接带到大理寺。” 周明听了这话,气得不行,指天划地道:“我祖母都管不着我,别以为你是最年轻有身份的侯爷,就能管到我头上。” 新糯拿着一块糯米糕,正边吃边看热闹,闻言茶点笑出声来。 都怂成这个样子了,还在那儿装模作样,简直跟个大马猴似的。 哐当当。 茶寮边上的一个桌子上,有小女孩捧着手里的拨浪鼓转了两下,大眼睛弯弯地看着外面人直笑。 周明的注意力被吸引,一看,整个茶寮里坐着的人都在眼睁睁看着他的笑话。 羞窘不堪瞬间冲头。 在内城,那些子弟嘲笑他看不上他就罢了,外城这些贱民也敢看不起他? “兽王,屠夫,给我上。”他突然喊道。 狗腿子们牵着的本就躁动不安的两只大狗顿时雀跃起来,那黄皮男子立刻放松牵绳,朝着小女孩的方向吹了声口哨,那只牛犊子高的大狗就瞬间龇牙吼着扑向小女孩。 尖叫声响起,雪亮獠牙就要卡在小女孩脖颈上。 楚卫正要出手,一袭紫影掠过,扣住狗脖子上的金项圈往旁边一拧,一百多斤的大狗被带偏到旁边,另一只纤细白皙小手里拿着的筷子精准地穿过大狗的咽喉。 只有很少的一点血喷出来,新糯偏头躲了过去,随手将抽搐着的大狗扔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周明一阵呆愣,然后啊一声长叫:“兽王,我的兽王!” 楚卫伸手挡了一下,冲过去的周明瞬间仰倒在地,这一下,里子面子都没了。 他恶狠狠道:“楚卫,你要胳膊肘往外拐?” 新糯已经来到楚卫跟前,看着地上的人问道:“纵狗伤人,他怎么如此嚣张啊?” 女孩儿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的,她太白了,浅淡的藕紫色衣服也把她映衬的如同一捧新雪,在阳光下几乎都能反射光芒。 楚卫淡声道:“随手杀狗,你也很嚣张。” 新糯:“我注意着呢,挡着那小姑娘的视线,根本没有吓到人,我一点都不嚣张。” 楚卫看了眼那边被家人抱着躲去一边的小女孩,再看身边这个刚刚到他肩头的女孩儿,心头软了又软。 040 疑惑 周明还在叫嚣:“好啊,我说你怎么出来管闲事,原来你们认识?你们是不是合谋要害死我的狗,楚卫你等着,我要告诉舅姥爷去。” 新糯看着这个人,一脸同情,“他确定脑子没问题吗?这些逻辑,在他脑袋里是怎么关联的?” 楚卫虽然听不大懂,但总觉得女孩儿说话很毒。 “要告状只管去,现在,带着你的狗,你的人,离开此地。” 茶寮这一片已经出现了人流拥堵的情况,楚卫的话落,周明四下看了看,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走。 狗腿子们赶紧牵着抱着狗跟上去。 人群外,凌刃怀里竖着刀,说道:“爷,程家新认回来的那个小姐,会武功。” 元忱才回神,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凌厉摄人的美,手臂后颈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他才想到,有这样的亲生女儿对比着,瑶儿在程家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尴尬。 元忱不打算过去,正要离开,眼角余光看到那女孩朝自己这边指了指,随后便听到大师兄的声音:“二师弟?” 这臭丫头! 元忱笑了笑,走了过去。 在茶寮重新收拾起来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来,元忱警告地看了眼对面笑眯眯的小丫头。 “大师兄,”元忱笑着打了声招呼,心里却很是警惕这对儿祖孙。 他和大师兄出自同门的关系,两人都没有特地跟别人说明过,只是没想到大师兄对这丫头什么都不隐瞒,当日不仅一问就说了,今天还这么听话地叫住自己。 突然觉得,以后瑶儿嫁给自己,也很可能会受委屈。 “你城里的生意那么忙,这是来南城接小师妹?”楚卫问道。 “这不是今天有空,出来看看嘛。”元忱摇着手里的折扇,“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程小姐,您这是身上带着功夫呢。” 新糯坐在元忱侧对面,不用特意打量,这人的穿着、特色就在眼里了。 红色猫眼石的玉冠,腰间皮带上还带着这红色的猫眼石,闪亮亮的,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东西。 不过他五官深邃,搭配这样的猫眼石,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二师兄长得真好,就是眼睛有点瘸。 新糯双手撑住下巴,脑袋点了下:“我武功还很不错呢。” 两个师兄都有点傻,没看出来她刚才那一招和师父的经典招式:隐雾飞霞有些像吗? 元忱嘴角抽了抽,然后便听到对面的小丫头道:“元公子,你也不谢谢我?” “谢你什么?” 楚卫看不得女孩儿眼中全是别人,咳了一声说道:“你和程家姑娘的亲事,是糯儿帮忙促成的。” 糯儿? 元忱看了眼对面的小丫头,再看看一旁的大师兄。 他那眼中除了女尸就看不到女人的大师兄终于开窍了,可是这对象能不能换一个? 难道让瑶儿以后还被她压着? 虽然只是同门,那也是需要叫一声嫂子的。 元忱手里的扇子摇动地快了些,“师兄,你和程小姐,你们关系不错?” 新糯往楚卫身边坐了坐,茶寮子里的都是那种可以坐上好几人的长凳子,她这一挪动,直接就和楚卫大腿并大腿。 能感觉到他腿动了动,新糯以为他要移开,伸手就按在他膝盖上,然后毫不脸红地对元忱道:“我们的关系非常好。” 新老头嗯了一声,新糯马上老实一些。 “你这扇子上的坠子,倒有些熟悉。”新老头的眼睛只会比新糯更利,指着元忱的扇坠说了句。 元忱眉心一动,问道:“不知老爷子何意?” 新老头看向孙女儿,“糯儿,你鸿爷爷当年给你的那个琉璃镜,上面是不是有这么一颗血红的猫眼石?你天天拿着玩,我记得还摔了。” 新糯笑看向元忱,见他面色微露疑惑和抵触,不知怎么又有一种熟悉的对这场景的似曾相识感。 她说道:“我摔坏的那个,是师父给的,只不过我随手就扔了,也不不知道被什么人捡了去。” 元忱一下子看住她,眼中闪过震惊、不可置信。 “是吗?”新老头疑惑地说了句,又看了那个已经不摇动的扇坠一眼。 楚卫突然说道:“不知你师承何处?” 新老头就要说破了,那老友这两个徒弟,跟他孙女儿缘分还不浅,他早说带着孙女儿去见一见,这丫头捉弄起人来却是上瘾了。 “爷爷,”新糯打断老头子,“您不是要带我去看打渔吗?” 你要是现在挑明,我再也不跟你去看打渔了。 新老头:“好吧好吧,歇好了,咱们走。” 元忱还在失神中,见那小老头站起来,也猛地站起来,问道:“老爷子,你们是什么地方的人?” “响水县的,”新老头说道。 元忱面色猛然一变,如果他们不是提前得知,怎么可能这么巧? 楚卫也觉得很巧,因为他听到这个县名,恍然才察觉,小师妹一家也是响水县人氏。 再结合刚才这老爷子要说话被打断。而他当时的问题是,他们师承何处。 难道? 楚卫深邃的目光落在女孩儿身上。 见他看来,新糯朝他璀璨一笑,然后对爷爷道:“老头儿,你还不走吗?” 新老头:“怎么不叫爷爷呢?走走走。” 爷孙俩走出茶寮,元忱下意识追出一步。 楚卫喊道:“元忱。” 元忱眉心凝结。 “你怎么回事?” 元忱从来没跟人说过当年让他走出困顿的,这颗小小的猫眼石,到京城,他确定了这是程雪瑶的东西,也没有向她吐露过一字半句。 但是今天,却有两人表明了和这个猫眼石的关系。 到底是谁? 元忱捏着扇柄,大拇指都摁出了青筋。 “师兄,师妹那儿还是劳烦你操心,我有事,先回城。” 楚卫皱眉,他对这个二师弟其实不算太了解,当年同在师门的五六年里,两人习武的进程不同,多数时间都是各练各的。 唯一交流比较多的时候,便是每到年节,和师父三个分别收到小师妹准备的节礼时。 师父尤其爱拈酸吃醋,总是要比一比,看小师妹给他们准备的礼物,是不是超过了他的。 想到师父,他老人家回津门也有小半个月了,应是时间快回来了。 楚卫看向已经走远的爷孙俩,如果他刚才凭感觉的猜想没有错的话,小师妹还真和师父常挂在嘴边的一样,是个鬼灵精。 不过她一直不来找他们,是想暗里考验一下师兄是否够格? “爷。” 胡凭的声音打断了楚卫的思绪。 “那铜镜铺的老板回来了。” “走,去看看。”要走时,楚卫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桌上她用过的那茶杯上。 掀开露着一条缝的杯盖,褐色的茶水面上,是茶叶梗拼出来的几个字:“第二个条件,今晚、夜宵、胡记鲜鱼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