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必死反派女帝HE攻略》 01 坏了!我成反派了! 头脑晕眩浮沉,花娇朦胧中苏醒过来,鼻间先嗅到一阵浅浅的冷杉木香。 嗯?医院不应该是消毒水味吗? 花娇记得,自己在家中,正将网游里的仇敌堵在复活点里杀得痛快是,胃和背心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心脏猛跳、冷汗直冒,紧接着心口剧痛。 意识恍惚之际她拨通朋友的电话。 电话接通,花娇刚说了“救命”两字,之后眼前一黑,人从电脑椅上栽下去,什么感觉都没了。 她觉得身下热乎乎的,缓缓睁开眼…… 花娇不由得呆滞片刻。 入眼是纱幔帷帐,乌色木床上雕花刻鸟,一种温热暧昧的气息弥漫在周身。 花娇恍惚了……这是病房吗? 医院现在还搞主题病房? 花娇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忽而耳畔听到咚咚的平稳心跳声。 她下意识半支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眼眸深邃,眸光浅淡的眼睛…… “陛下醒了?”男人半靠着,声音低沉慵懒地说。 这句话吓得花娇一个激灵窜坐起来,身上盖的被子滑下去,微微的凉意袭来。 低头看去,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她急忙将被子拽过来,将自己紧紧包裹住,从头到脚只露一张脸。 腰身、手脚酥软的感觉,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和眼前这位男性,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说了就不会过审的事情。 男人见她如此,悠悠坐起。 经过锤炼的身躯展露出来,皮肤还算白,但长长短短各种疤痕交错,看起来有些狰狞骇人。 身上的被子滑到大腿,恰好遮住某部位,再多露一点就会成为限制级画面。 花娇瞳孔地震! 她以前谈过俩男朋友,可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啊! 温热的大手隔着被子握住花娇的手,男人丰神俊朗的脸庞凑到面前。 他的鼻息轻轻落在花娇脸上:“陛下怎么了?” 声音低沉冷淡,不富有感情,像是种例行的询问。 陛下? 花娇微微缓回些神。 封建王朝都亡了几百年? 陛下?搞什么cosplay? 难道,是损友趁她晕倒找人来恶作剧? 屋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王爷,和雍长公主前来。” 听到和这个称号,花娇再度陷入瞳孔地震。 和雍长公主? 那不是她复习过无数遍的小说,《和冷漠摄政王联手颠覆江山》女主角,花云舒的称号吗? 能让女主亲自登门会见的男人,还是个王爷,那就是…… 男主,摄政王,后来的皇帝,江若谷! 突然,花娇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一连串的记忆涌进脑海,大多数都是与江若谷有关。 “知道了。”男人冷声,:“让她在前厅等本王。” 他低下头,像是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异样:“陛下,和雍过来,前门不方便走,臣让人送陛下从后门走吧。” 说完,男人毫无顾忌地在花娇面前光着身子下床,唤来下人伺候。 花娇呆愣愣被人伺候着更衣,一头长发束成男子发冠。 直到坐上晃悠悠的马车,花娇还像只呆鹌鹑似的。 男主叫她陛下,周围的人也叫她陛下…… 她木愣地推开车窗,茶楼酒肆林立,街边人来人外,叫卖声不断。 靠!是真的! 合上车窗,花娇捂脸默默流泪。 她竟然穿书了! 还穿成了书里前中期的反派boss,女帝,花素律! 这位女帝在小说中描写不多,小说里,当皇帝的原本都是男人,但花素律杀兄弑父,篡改诏书,登上帝位。 写到有关她的事时,出现的关键词多是狠毒、暴虐、大型酷刑、喜怒无常、荒淫无道这种不太妙的形容词。 可以说,她和纣王的差距,就差一个妲己。 如此无道的君王,必然要被赶下台。 小说《和冷漠摄政王联手颠覆江山》里,女主花云舒、男主江若谷推翻的便是她的统治。 想到此处,花娇瑟瑟发抖。 熟读原著三百遍的她记得,江若谷、花云舒带兵逼宫,打进内宫后,这位女帝不知怎得在一片混乱中跑到高楼之上…… “夜火连天中,消瘦的身影站在高楼外墙上如疯如癫、肆意高歌。 一支长箭刺进胸膛,血色隐匿在夜色里。 江明心远远望着,感觉那道身影有些眼熟,却未放在心上。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没人注意到这支身影究竟是何人。 直至天明时所有事尘埃落定,派出去的人回报。 那在城墙上高歌坠落,被马蹄践踏,粉身碎骨的人,便是那以女儿之躯登上帝位的花乾元。” 花娇记得,这就是花素律的结局。 楼宇高歌,中箭身陨。 马蹄践踏,粉身碎骨。 不!!! 花娇抓狂! 如果是因为她在原来的世界已经死了,才穿到这儿来,那变成花素律,不是还要死? 不!不!不! 这种事不可以发生! 马车停在光明宫前,一群太监宫女有序地站在马车前,将她迎下俩。 花娇第一次被一群人围着伺候,不免有些局促。 她装得镇定,让与自己与想象中,残忍冷酷的女帝花素律形象贴近。 一名宫女走到近前,低头福身:“陛下可要沐浴?” 花娇打量她一番,见她衣着与其他宫女略有不同,脑中又是一道记忆显露出来。 这名宫女是光明宫掌事宫女,花素律亲信,钱多多。 原著里女主花云舒入主后宫,钱多多为替花素律报仇,留在宫中下毒谋杀女主。 结果自然是被男主发现,拯救女主。 最后,钱多多被男主极刑处死,死相极惨。 花娇以前多次吐槽过这角色。 怎么会有人去效忠一个暴虐的君主? 还为了她去杀人美心善、心怀天下的女主角? 这么愚忠,简直是离天下之大谱! 但现在,花娇真心觉得,太!好!了! 有个这么忠心的下属!不是自己奋斗了t^t “咳”花娇装模作样地咳一声:“我,朕……朕啊。朕想去看看折子。” 钱多多低着头,神色未显:“是。” 回宫的时候,有关于宫内的记忆便进到脑子里。 不过花娇不认路也无所谓,有一帮人围着她,为她引路。 走到光明宫前殿门口,花娇挥挥手,故作深沉冷漠:“你们不用跟着,朕,自己待会儿。” 宫人们齐齐应是。 花娇转身进门,身影消失在殿门后。 钱多多此时抬起头,面露疑惑。她站在门口思索一番,走到宫门口去,叫人唤来今天跟陛下出宫的一名侍卫。 “姑姑有事找我?”年轻的小侍卫恭敬道。 钱多多将他拽到边儿上没人的角落,低声问:“今天陛下到摄政王府,出什么事了吗?我看陛下情绪不太对劲。” 小侍卫想了一下,同样低声回她:“小的也不知道啊。陛下跟摄政王在屋里,小的也不好……非要说的话,和雍殿下到摄政王府去了。” “和雍殿下去找摄政王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和雍殿下一来,王爷就让人送陛下的车驾从后门走了。” “什么?”钱多多骤然愤怒,低声怒道。 她压抑怒气,让小侍卫退下,自己脚步匆匆回到前殿门口当差。心中怒想:“他竟敢让陛下走后门?!真是大逆不道!” 与此同时,花娇在书房里按照原主的记忆,随手翻了一沓折子。 她要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自己还有几年活头?剧情走到哪儿了? 官员写折子时,前头都会标记年月日。 花娇小时候学过十年书法,只要不是特别生僻的繁体字,她基本都识得。 翻过几张折子。花娇歪坐到椅子上。 现在是天元二年,七月。 是花素律登基的第二年。 小说开始,是在天元三年,上元佳节。 男女主在准备到皇宫赴宴的路上,联手制服一匹受惊的马。 虽说制服马后,江若谷就转身离开,将事情交给手下处理,但二人共乘一匹马的景象被许多人看见。 江若谷算是雍都城的钻石王老五,他虽非世家大族出身,但大权在握又容貌出众,自然有许多女人注意。 于是在宫宴上,花云舒受了好些人的阴阳怪气。 过程中,江若谷从旁路过,轻飘飘的帮花云舒解围,花云舒心中感念。 之后宫宴上花云舒献舞,做“鼓上舞”,可却被人暗害,换了道具,险些出了危险。 但她临危不惧,机智应对。 不禁化险为夷,还赢得了满堂彩,冷漠的江若谷也因此对她青眼有加。 简单来说,这就是“男人/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阶段。 …… “这么说,剧情还没开始……” 花娇将手上的折子随手扔到桌子上。 距离剧情开始,还有大半年。 原著是个言情小说,虽说《颠覆江山》,但江山权谋之类的很有限,主要还是男女主情情爱爱、分分合合上。 剧情里,花素律这个角色很少亲自下场搞事,她是个幕后boss。 所以,饶是花娇熟读原著,也对这个角色了解有限。 现在有好几个疑问甩在花娇面前。 花娇盘膝坐在椅子上沉思,捋清思路,坐姿不伦不类。 但,有件最离谱的事…… 她怎么就穿成反派了?! 还在剧情开始前,和男主睡一起了? 花娇对此异常愤怒! 她可是原著小说的女主粉! 女主是她的宝贝女鹅! 根据小说内容推测,江若谷和花素律在小说剧情开始前,肯定有过政治上的密切来往! 俩人在政治上属于互相成就的关系。 出身高贵的皇家贵女花素律,成就了出身平民的江若谷成为摄政王。 多智善谋的摄政王江若谷,则成就野心勃勃的花素律成为一代女帝。 可小说里没一个字说过,这俩人还有身体上的亲密关系啊! 通过原身那些与江若谷有关的记忆来看,这俩人搅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什么鬼畜剧情啊?!”花娇气得站起身来回踱步,越想越气,忍不住大骂:“狗渣男江若谷!死猪蹄子!” 话一出口,花娇立刻后悔,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屋外的钱多多正闷闷地想:“陛下果然在生摄政王的气。死猪蹄子……是什么意思?” 花娇听听外头没有动静,松下手来。 小说描写男主眼线探子遍布,万一这话被他的人听去了…… 花娇拍拍自己胸脯,警告自己以后可得谨言慎行。 气归气,她可不想自己有限的高危人生,再缩短。 重新歪做到椅子上,嘴上不骂她可以心里骂。 看小说的时候,花娇就看不上男主江若谷! 因为她没感觉到他有多爱女主,觉得他就是利用女主背后家族力量上位。 好在女主也没多恋爱脑,活得还是蛮清醒。 她心怀天下苍生,对女帝暴虐统治不满已久,和男主的结合,也多少有些志同道合的意思。 可是原著剧情里,男女主在剧情开始前,虽有来往,但并不密切。 那今天,女主为什么登门造访摄政王府?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假设,花娇是在原本的世界死了,才穿越到花素律身上? 那原本的,花素律的灵魂为什么消失了? 答案在花娇脑子里。 清晰又直白的只有一个字…… 死! 问题又来了。 原著里花素律死在天元七年,男女主逼宫造反里。 她为什么现在“死”在了天元二年,剧情开始的前? 还是“死”在男主的床上? 害“死”花素律的是谁?男主江若谷?还是其他人? 如果是江若谷,他选择将花素律杀死在自己床上,还是在俩人酱酱酿酿之后?! 一旦被人发现,岂不是留一辈子的笑柄给世人? 况且,花娇回忆刚醒时江若谷的表现。 怎么看也不像发现一个死人复生该有的表现…… 如果不是他,那是谁?这个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揪出这个人,花娇感觉自己有限的生命,更加岌岌可危。 “啊——!”花娇捂住脸发出一声崩溃的嚎叫。 “陛下,您怎么了!”钱多多在屋外焦急问道。 “没事!”花娇大声回道。 花娇内牛满面。 这情节,难道是小说作者没有写进正文的内容? 如果是这样,花娇真想把作者拖出来鞭尸八百遍! 言情小说男主,和反派女boss有身体关系? 这什么恶心情节? 还有作者替男主美化上位史? 亏她以前看的时候还觉得男主不容易,合着人家是靠“潜规则”? 花娇自掐人中。 不能想了,再想血压要顶破天灵盖了…… 但她也怀疑…… 原著就是情情爱爱,有点政斗情节也非常粗浅,怎么到她这儿就烧脑起来了? 这是原著吗? 不会是粉丝写的魔改同人吧? 如果是那样,情节一概不知,那她完了…… 02 誓为改命!奋斗终身! 一觉过后,面对第二天升起的朝阳,花娇坦然接受自己成为反派女的命运。 并决定,为更改自己必死反派的命运奋斗终身! 为什么说她自己是必死反派? 因为,她是男女主事业道路上一块巨大的绊脚石。 男女主带领起义军逼宫造反,是小说里一个巨大的高潮,估计没那么容易绕过去…… 就算她抱紧男女主大腿,她和男主曾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怕是也很难善终。 花素律想到这儿,在光明宫后殿大门前对着朝阳,抱头下跪,心中痛苦的想:“这是个死局啊!” 没错,花娇主动给自己更名了。 身边的宫人们看皇帝突然跪下,均是吓一跳。 纷纷跪下,脸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钱多多和随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国安,紧忙上来:“诶呦,皇上您这是干嘛!” 国安和钱多多将花素律拽起来。 钱多多跪下身,帮花素律拍掉到膝上的灰。 国安一副惶恐的模样,对花素律说:“皇上,您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您要不痛快,您就打老奴出出气!” 他昨儿听钱多多说了陛下在摄政王府的事。 俩人凑在一起咒骂了江若谷好几句,心里担心陛下憋气难受。 花素律不知他心中好意,只是有几分无语地看着他。 心中忍不住感叹:“你这个要求,搞得我像个暴力狂。忠心也不是这么用的……真是封建思想荼毒人啊!” 国安本名赵鑫,这个名是花素律登基封他做司礼监掌印时,给他改的。 他年纪不是特别大。 今年不到四十,是伺候过花素律生母崔贵妃的人,因此他也是花素律的亲信。 原著里他的结局也不好。 男女主逼宫成功后,在光明宫没找到花素律,便问他花素律下落。 国安被缚于江若谷面前,丝毫不畏惧,破口大骂他二人是乱臣贼子,狼心狗肺。被江若谷,一刀砍掉脑袋,血溅光明宫。 “朕没事。”花素律垮着脸。 国安满脸殷切。 怎么瞧他千尊万贵的陛下,也不像没事的样儿。 安排用过早膳,花素律根据自己对原著的回忆,复盘现状。 先帝有五位皇子,九位公主。女主花云舒是幺女,为先帝王德妃所出。 花素律公主中排行第五,三皇子是她胞兄。 二人生母崔贵妃,清河崔氏女,出身贵重,姿容不凡,性情温婉,极得先帝喜爱。 奈何宫斗中被冠上污名,连同其子女一同被关冷宫三年。 后先帝查明事实,为其正名放出冷宫,但那时,崔贵妃香魂玉陨已有一月余。 先帝痛心,对其子女极其优待疼爱。 有关崔贵妃的罪名,小说中未曾有准确细说,但女主花云舒曾有说过一句,似乎是崔贵妃私通。 但这个说法书粉们觉得是错误的。 他们通过内容推测,觉得崔贵妃的冤名,应该是叛国通敌这类的重罪。 因为在书中有提及,花素律和其胞兄三皇子,曾利用崔贵妃冤屈旧事,清除掉一大批敌人。 私通这种罪,达不到这个程度。 至于花素律如何登上帝位,小说里曾浅浅的,借路人之口,类似传言般说过。 三皇子争夺帝位时,花素律一直为其奔波应对,不辞辛苦、劳心劳力。 夺嫡之战,何等凶险惨烈? 兄妹二人合力斗掉所有敌人,到最后活着的皇子只剩下三皇子。 当时皇帝病重,三皇子想名正言顺,便携妹入宫,请父皇书写传位诏书。 皇帝气愤极了,可只剩一个儿子,事情已无回还余地。 三皇子见父皇提笔写诏书,传位于己,大喜过望。 那想突然后背一凉,一柄尖刀贯穿胸膛,胸前立刻染上大片血迹。 那捅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花素律。 三皇子当场毙命,皇帝见此大怒大悲,当场气死。 此时诏书尚写一半,恰好到继承人姓名的地方。花素律用染血的右手,拿起笔,填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玉玺大印。 以上,就是花素律篡位之经过。 如果是看小说,这个说法倒还有相信的价值。 但现在…… 花素律看看自己两条火柴棍似的胳膊,这胳膊要能一刀捅死一个成年男子。 那她前世那个废宅体格,能吊打施瓦辛格! 由此可见,这个传言,肯定有什么地方是有问题的。 而且她记得原著在写到后期反派boss,那个加深男女主感情线,送人头的草包王爷时提过…… 自花素律这代始,上数四代,都是为了登帝位把叔伯兄弟杀光的狠人。 夺位弑亲都快成老花家传统。 搞得花素律这代皇子一死光,别说三代,五代以内的血亲都找不出来。 再结合这点看,原身到底如何继承皇位,真是疑点重重。 花素律没有完全继承原身的记忆,因此她也不知,原身是如何夺位的。 她在看到江若谷时,能想起的,都是原身与江若谷有关的记忆,还不完全。 回宫时,走到宫门口,想起宫内的布局。 看见钱多多和国安时,也是现想起二人是谁,然后回忆起与其相关的不完全记忆。 花素律坐在书房椅子上,不由得吐槽:“还给我弄个,触发式回忆?galgame属实是让你玩明白了。” 她让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此时屋里就她自己,房子很大,只要小点声,她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觉得她说话奇怪。 倒也不全是担心有人偷听。 她前世一个宅女,屋子里忽然围一大堆人,还是挺不适应的。 “哼!给我发配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我就让你看看什么绝处逢生!” 她独坐在宽大的桌后,手指摸着自己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galgame是吧?我就让你看看,为了刷全剧情、彩蛋、结局可以三天不睡觉的女人有多恐怖!” “来人!给朕上奏折!” 花素律决定,先了解世界背景,收集线索,之后解锁新场景,触发新剧情! 不就是一场没有存档,没有重来的游戏吗! 反正老娘是再活一回,死了不亏! ……当然,要是能安度一生那是最好的。 没多久,国安带人用一辆小推车,带来新的奏折,放在桌案上。 他还看看花素律,笑道:“皇上,您今儿精神头真好。” 花素律随手拿来一本,看国安一眼,说:“还行吧。安排一下,明天朕要上朝。” “您要上朝?”国安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 花素律听他这么问,正疑问着上朝有什么好问的? 难道原主不经常上朝? 忽然,花素律脑中一闪,触发式回忆又来了。 按照传统惯例,皇帝是每三天上一次朝。 但花素律登基后不到三月,将这个规矩改成,春秋每隔三天上朝,夏冬每隔五天上朝。 且她下了这样的规定,却不怎么遵守。 常常无理由推迟上朝,或提前。 有时甚至突发奇想,还会半夜上朝! 等那群大臣接到旨意,梦里爬起来,穿上朝服,晃晃悠悠大半夜走到宫里的时候,她又不想上,取消了…… 原身如此更改“祖制”,本就会引来大批人的不满,更何况她又不遵守新规,又以此戏弄群臣…… 难怪原著里,她死的时候,有的官员高兴的鞋子没穿、发冠没束,披头散发、赤脚、穿着单衣跑到街上庆祝。 可花素律觉得那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种行为,未免太降智了? 她可是一名在封建男权社会背景下,登上帝位的女人! 且,年仅十八岁! 这比第一女帝武瞾还牛。 武皇帝登位时,岁数放在花素律前世,都能当奶奶了! 怎么能在登基后,干出这么离谱的事呢? 花素律不理解地摇摇脑袋,她顺了顺脑子新出现的那些“记忆碎片”,回忆起昨天穿来的早晨,刚上过朝。 难怪昨天,原身和江若谷酱酱酿酿前,还讨论了点国家大事。 花素律撇撇嘴:“那就先不上朝了。” 国安松口气:“是。” 花素律审视他的神态:“朕说不上朝,你好像很开心?” “没有没有,皇上勤政,是万民之福。”国安忙道:“奴才是看皇上这两天精神头挺好,心想皇上别太辛苦。这样精神头过了,您也没那么难受。” 难受? 花素律觉得这个形容词很奇怪。 她斟酌一下,问:“国安,你怎么看朕的?” 国安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问,看看她,诚恳道:“您怎么突然问这个?奴才心里,皇上自然是顶顶好!皇上您乃天人,这世上……” “行了。别拍马屁了。” 花素律笑着挥手打断他。 “诶呦,您笑了。”国安虚胖的脸乐成包子褶。 花素律见问不出什么,她挥手道:“得了,你们都下去吧。” 国安福下身,带着身边的小太监齐齐退了出去。 宽阔的书房又剩下花素律一人。 她叹口气,放下心中旁的心思。 抬手往砚台里舀了几匙水,拿起边上的墨条,疯狂磨墨。 随着墨汁越加浓厚,一种醇厚的松香飘进花素律鼻间。 花素律看磨得差不多了,思虑一番,拿起笔。 沾墨,在旁边的白纸上随手写下几个字。 那流畅浓郁的墨迹,看得花素律有点心神荡漾,再配上厚重的松香。 花素律前世,也算小有钱财,都没用过这么好的墨。 她拿起白纸,看着上面的八个字…… “凤凰浴火,死而后生” 不错,就是这具身体手有点抖,字写得不太行。 可惜这么好的墨了…… 03 明堂杀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素律高坐明堂之上,头顶冕旒冠,金龙盘云墨色朝服挂在她瘦弱的身躯上,看起来少几分庄严,反多些诡异。 花素律阴沉着脸,抬下手。 旁边的太监,高声应唱:“众卿平身。” “谢陛下。” 下头百官手拿笏板,纷纷起身。 看起来很威风,众人对她跪啊拜的。 实际花素律后悔死上朝这件事了! 这身朝服明明是夏季款,却又厚又重,捂得她身上闷热。 头上的冕旒冠是不能晃的,这玩意又沉得要死。 电视剧里,主角把冕旒冠上的流苏甩来甩去,都是骗人的! 下头那些人本来就看花素律不顺眼,如果花素律再姿态不端,乱甩旒冠,不用等下朝,言官就能把折子飞她脸上! 早朝才刚开始,花素律就觉得脖子和头皮被压得发痛。 花素律端坐着,脸阴沉得骇人。 眼前的流苏未有晃动,可花素律双眼发晕,觉得天旋地转。 为多刷线索,连日批阅奏折。 上面写的国家大事,她又不是很懂。 但俗话说得好,历史中皆有答案。 她调来过往记录,看爹和爷爷们都是怎么处理类似事件。从中总结汲取后,再行批复。 几天来除了折子,还粗略看了好几本过往史册,王朝地图地势,等等…… 如此繁重,花素律先连着两天没睡,接下来几天,每天只睡两小时左右。 好不容易到今天上朝,她因为紧张,在内心排演到深夜才睡。 结果这个国家寅正时分上朝! 花素律睡了不到一小时,被人叫起来时人还是懵的! 凌晨四点上班,作者搞得这是什么智障设定? 天都没亮呢! 龙椅上花素律睥睨下头,低头俯首,身着红色朝服,手拿笏板的男主,摄政王江若谷。 花素律腹诽,就算她再讨厌男主,但主角光环真不是盖的! 下头乌泱泱一群人里,众人都是差不多的朝服,差不多的姿态。 但主角站在前头,就是那么显眼! 花素律想忽略他都难…… 江若谷似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抬起头,对视上花素律的目光。 花素律下意识撇开视线。 但转开她就后悔了! 她可是暴虐女帝人设! 怎么能怂了?连目光都不敢对视? 想到这儿,花素律立刻将视线转回去,结果对方已经低下头,主动退出战斗。 花素律顿时有些兴致泛泛:“众卿有事便说吧。” 大臣们非常踊跃的配合她,事情桩桩件件报上来。 可花素律太困了,精神非常有限。 听着那些事,不是太重要的就押后处理,重要紧急点的,她便让提起的大臣写个折子递上来,然后高深莫测地说:“朕,斟酌后,再行决议。” 不少大臣觉得她敷衍,心中又生不满。 但这不满比较有限。 因为上头不管事,他们下头才好浑水摸鱼,为己谋私。 花素律看下头说的差不多了,目光环视一圈:“众卿都说完了?没有要说的了?” 百官俯首,无人有言。 但人人都在腹诽花素律:说了你又不处理,问什么问? “好。”花素律耷拉着眼皮道。 她好想打个哈欠……但是不可以t^t 默了一阵,百官以为要退朝时,花素律说:“众卿既无事再说,朕说。” 百官一阵意外。 花素律从桌边的折子堆里抽出一个来…… 其实她刚刚没说话,就是用目光找折子来着。 打开折子,花素律缓缓道,语气中不免透露些疲惫:“右金吾卫中郎将何在?” “臣在。”下头一名彪形大汉应声出列。 花素律没去看他,翻看折子说:“年初辽安道部分州县大雪,朕曾让你带兵配合当地,管控安置灾民。” “是,陛下。”此人声如洪钟地回道。 “天元二年、三月初九。右金吾卫中郎将尚志岁带队于辽安道柏州灾地巡防,中途,一无知幼童冲至队侧,兵怒,扼其颈,尚见之未止。其母告情求饶,尚无动于衷,反令,将此母子,反缚臂腕,放之,以弓箭、皮鞭追赶,做狩猎游戏……” 还没念完,尚志岁忽大声打断:“陛下!” 花素律有几分不满:“朕还没念完呢!” 尚志岁没将上面这位女帝当回事,理直气壮道:“陛下不必再念!流民穷凶,不以严酷手段制之,易生贼匪暴乱。臣手段凌厉些,是为将那些流民的贼心,扼杀于无形。” “卿的凌厉手段,是将人做猎物?”花素律随手翻着那张折子,语气甚是惋惜道:“朕都没玩过这样的游戏呢。” 尚志岁又有话要说,花素律率先张口打断他:“尚卿你看,这折子竟这样长!” 尚志岁抬头,见花素律将手里的折子完全展开,竟两臂展开尚有余。 “不如,朕也与尚卿玩个游戏吧……” 花素律在折子后头露出脑袋:“尚卿猜猜看,尚卿的丰功伟绩,这里一共写了多少件?对了,卿官进一品。若猜错了……卿人头落地?” 很好!这句话很符合她暴虐女帝的人设! 尚志岁一时有些慌乱,但他仍理直气壮道:“陛下!此乃诬告!” “陛下!臣……”尚志岁要辩,花素律抬手制止。 “这上面桩桩件件,太多。如此辨别,也辨不清。”花素律将那折子扔到桌上:“朕早前已传令辽安道相应官员,将年初赈灾的相关事宜重新上报。” “在那之前,尚卿先回家歇着吧。” 回家歇着? 那不是停职查办吗! “陛下!”尚志岁急道:“臣不服!此上所书皆为诬告,陛下怎能听信谗言?” 他不怎么怕查。 辽安道许多人与他交好,其余泛泛之交亦有人情往来。他们自然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虽说不免有那么几个看不顺眼的,但只要大多数人说准无事帮他遮掩,那些人的话便成不了气候! 尚志岁越想越觉得无所畏惧,心中正得意时,一道声音传来。 “陛下!并非诬告!” 一名面容干瘦,蓄胡须的大臣走出下跪,俯首恭敬道:“臣以身作保,奏折所言,皆为事实。” 脑中记忆碎片闪过,花素律回忆起这人是写折子的大臣,张庭。 刚刚絮叨那么久,他都没声,此时站出来,让花素律有些意外……她都做好孤军奋战的准备了。 张庭也意外。 他这张折子递上去都快俩月了,中间还催过几次。皇上一直没回音。 张庭本都失望要放弃,结果今儿突然提起来了? “混账!”尚志岁破口骂道:“你如何敢诬告本官!” 尚志岁行伍出身,自有一股气势。他又膘肥体壮,瞪起眼睛极为骇人。 但文人自有一副不同的钢筋铁骨。 张庭面向皇上,只用眼尾稍睥着尚志岁:“是不是诬告,尚大人清楚。” “你这奸恶老叟!满口污言!”尚志岁瞪起牛眼。 张庭冷哼一声,不理他。尚志岁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不接茬,他是有气无处撒。 台上花素律也有点急……吵起来啊! 张大人,你和他吵啊!你俩吵起来,我才好立威啊! 等了片刻,任凭尚志岁说什么,张庭仪态端正地跪在那儿,就一句话:“臣乃实言。” 见他俩吵不起来,花素律只好偃旗息鼓。 “行了。”她拍两下桌子:“此事朕自会派人去查,张卿既以身作保,若是诬告,朕定然要重罪治你,回去吧。” 张庭沉稳应是,起身回到队伍里。 尚志岁见此,也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位置上。 “谁让你站起来了?”花素律忽道:“跪下!” 尚志岁心中不服,不想跪。 皇权在上……可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想失了面子。 权衡一瞬,他站在原地回话:“臣并未行错!” “朕让你跪!你不跪?”花素律眯起眼。 好家伙,她正愁第一只鸡宰失败了,他自己来送了! 尚志岁正欲再言,见前方武将为首的一人回眸睥他一眼,他会意一番,跪下身去。 见他服帖下跪,花素律怒斥道:“尚志岁!你在明堂之上,呼和喊叫!朕还未言语,你先训斥起大臣!你可将朕放在眼里?” 藐视君上的大帽扣下,砍头抄家都不够! 尚志岁一时不敢言语。 百官前方为首的一人站出来。 此人身高体壮,似山。 目若朗星,肤色如蜜,面容坚毅,俊朗程度比起男主江若谷也不遑多让。 “陛下,臣以为此事处理不妥。” 灵光一闪,花素律回忆起此人乃镇国大将军,武利智,字永文。 是原著里的男二号,花云舒的追求者之一。 花素律不自觉挑起嘴角。 原著里武利智,人如其名,是武力值的代表,武功冠绝天下,是唯一能胜过男主的人。 不仅如此,在朝上也是男主的对手,俩人有来有往,势均力敌。 到后来,江若谷登基。二人既为君臣,也是惺惺相惜的挚友。 可惜感情上,他就是个钢铁直男,没江若谷那么多花花肠子。 只懂得傻乎乎对女主好,女主要星星摘月亮,他嘴上不干,实际死都去给办。 看书时,花素律一直觉得他憨直可爱,因此现在看他不免有些滤镜。 可惜…… 武利智也不服花素律这位女帝。 “武将军有何见解?”花素律沉声道。 武利智朗声道:“尚大人先前赈灾,未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有人告他,尚大人觉得委屈也是寻常。况且红口白牙,尚未有实证,便停尚大人的职,实属不妥。如此即寒了尚大人的心,也会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此番话说得情理具有,好似把花素律想严厉处罚的所有由头都堵住了。 果然。 就知道能和男主势均力敌的人,没那么好对付。 花素律道:“哦?武卿即如此说,那便把停职查办,取消算了!” 武利智听她这么说,不免愕然。心中意外花素律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听话了? 这可是往常没有的! 若放以往,花素律必然会急恼怒斥。 顿了一阵,花素律又道:“日后若有谁再有错失,也不必停职查办,以朕看,什么革职查办也算了!” 武利智错愕,原来花素律是在这儿等着他。 他心中冷笑,女人就是无理取闹。 武利智不急不恼地道:“陛下,臣只是想请陛下稳妥处理,避免寒了将士的心。” “武卿,什么是稳妥处理?”花素律笑说:“朕要他回家听候安排,未曾将其下狱,武卿觉得,严苛了?” “臣未有所言。臣只是……” “你不是觉得不妥吗?不是会寒了心吗?”花素律冷声道:“如此不是说朕处置严苛,是什么?” “这明堂之上所站百官,皆日夜为我大俞江山子民熬心沥血!他们哪一个不是对社稷有功之臣?” “有功,便要从轻?要稳妥?若是这样,日后朝中官员犯错,谁都不要处理了!也不必要什么法度律规,全以人情论调算了!” 武利智一言不发,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事情不对劲,而是皇帝不对劲。 按照以往,花素律不该是这个反应…… 见他不说话,花素律阴阳怪气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武卿说尚卿家会寒心?若是有过不罚,那些兢兢业业,行规守矩的卿家们是否会寒心?武卿,你怎么不这么问问自己?” “尚志岁有草菅人命之嫌,停职查办,有何不妥?明堂呼喝,言行无状!此行有藐视君权之嫌!朕罚他下跪!有何不妥?” “武卿,朕还没砍他的头呢!卿便一口一个将士寒心……” 花素律越说越嗨,她加大火力阴阳怪气。 “怎么?你们这些身强体壮的武将,里头都是一副水晶心肝?一碰就碎?” “如此易寒心,朕倒要怀疑,卿家是否忠心了?” 武利智即刻跪下,认真道:“武家世代效忠大俞。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边陲小战连年,武将们颇得势,叫得这些文臣和言官吃了不少瘪,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气。 新皇登基后,这些武将更是明着暗着让皇帝也不痛快。 眼见皇帝对他们都没办法,他们也得收敛避让。 此时见武将为首的武利智被皇上下马威治得服帖,那些人心下都在想:“你武永文也有今天!” 但朝臣们也心生惧意。 皇帝如此明显的敲打,是否有其他深意? 花素律此时还单纯得很,不知道下头的朝臣内心已经山路十八弯。 她只是憋住了没笑出声,心中一直在吐槽武利智睁眼说瞎话。 原著前期他虽不服花素律,但还算忠心大俞,可后来也渐渐生了反意。 眼见自己一次上朝杀鸡,喜提胜利,花素律不免喜形于色,嘴角轻挑。 她装着,意味深长地“哦”一声,转头有去问尚志岁:“那尚卿呢?尚卿,会否寒心呐?” 尚志岁原是不服皇帝的,他服大将军! 可方才,大将军被训得话都说不上,他已生出怯意。 到了现在胜败分明,他这个小卒能讨到什么好? 从现在开始,他一个字说不对,就是要反! 那真是灭顶之灾了! 此时慌乱的不止是他,其他朝臣早已悟到这一层,心里也不免惶恐起来。 尚志岁跪俯在地,说话仓皇错乱:“臣不会!雷霆雨露均是皇恩!臣绝对忠心陛下!” 上头花素律冷笑:“那朕罚你跪,想来你也不会不服?” “臣拜服。” 花素律见之前那个气势吼吼的大汉,此时如鹌鹑一样抖缩在地,心里不免觉得痛快。 难怪都想当皇帝! 确实威风! 花素律没再理他,转对武利智说:“武卿起身。” “谢陛下。”武利智声音沉道。 花素律听出他没憋好气儿,但她不接茬,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甚至可以说超出很多,她很满意。 “有功朕必当嘉赏,但功过,绝不能轻易相抵!这,是为了不让众卿委屈。”花素律对群臣安抚道。 转而又对武利智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武卿于社稷的功劳,朕一直都记得,朕亦十分倚重武卿。” 武利智心中有气,但面上不能露出来,他抱礼俯首:“陛下言重。臣为大俞朝臣,自当为大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花素律满意地点点头,阴阳怪气道:“那武卿日后,不要总说什么寒心了,朕听了,也寒心啊……” 武利智闻言心中一阵赫然惊讶,不自觉抬头看去。 明堂内烛光交映,看不太真切,但隐约能觉到,龙椅上那个人……似乎在笑。 朝堂之上,群臣亦是惊讶惶恐。 皇帝寒心,会怎样?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04 杀第二只 气氛是种很微妙的东西,比如花素律现在明明看不见群臣的脸,却明显感觉到下头弥漫着诚惶诚恐的气息…… 花素律很满意。 她也有自知之明。 知道下头的人必然不是所有人都在惶恐,这惶恐也不会永久,但只要有二分之一…… 不。只要四分之一的大臣,能保持这种状态一月半月的,她接下来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旗开得胜,花素律非常开心,困倦都扫除两分。 “行了,朕说下一件事……” 下头群臣十之七八都战战兢兢,生怕皇帝点到自己。 花素律端着折子挡在脸前,偷着扫下头一圈…… 上学时,老师说的“你们在下面那点下动作,我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在骗人。 在上面真的看得很清楚。 如果刻意去注意某一个,甚至能看清那人在和谁传递眼神这种微小的动作。 “地方有件报复灭门案,送到大理寺复审。此案闹得沸沸扬扬……” 大理寺卿立刻走出:“皇上,此案已于月前审结。此案中……” 大理寺卿简单扼要的讲述了案情审判,及民间后续反应等等,说得清晰明了。 花素律听着没什么毛病,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等了会儿,才点点头。 等让大理寺卿退回去的时候,她眼看大理寺卿松了口气。 花素律克制住笑容。 接下来,群臣见她抽一个折子,这群人就提心吊胆起来,解决完见没什么事,又放松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朝服被汗浸得半湿。 不过几次下来都是无事收场,他们也半安下心来。 花素律见他们心态稳定些,拿出最后一张奏折:“江南道显州睢宁县夏季洪灾,百姓流离失所,工部请旨拨银,修建堤坝,安置灾民。” 工部尚书王穆慈站出来,身稳气沉:“回皇上,睢宁县每年的赈灾款,自先帝时便有了。” “唔。”花素律看着折子好似在琢磨:“朕翻阅过先例,确实如此,只是朕不太懂,这些银子都是做什么用的,王卿给朕说说?” 王穆慈神色如常:“是,皇上。如灾地修建、堤坝修复、安置灾民所需的粮……” “等等。”花素律挥手停住他:“朕要听的不是这种含糊话,朕要知道的,是每一两银子的去处。” 王穆慈神色有些动摇,他斟酌片刻:“陛下,地方所需赈灾款,是估数,并不能……” “那卿家便说!卿所需这一百一十七万两的银子!每款每项都约为多少!” 花素律突然发怒,吓得王穆慈心惊,急忙跪下:“臣回去即刻让人估算,列出项目单子。” 花素律拿着折子,冷笑:“王卿这工部尚书也做了数年,怎么?连个大概都说不出?” 王穆慈心慌神乱:“臣,臣恐口头所估有误,还请皇上……” “朕看你根本是一无所知!” 花素律怒骂:“睢宁县赈灾开支自先帝时,每年少则二三十万两,多则八九十万。怎么银子年年不少的拨下去,问题从未解决?” 花素律也是个平头百姓,每次看新闻有贪官下马的新闻,一看那上面贪污的数额,她都极其愤怒。 贪腐是件大事,一旦查起来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刚安下心的群臣,此刻心又提起来。 他们或多或少都不干净,若真查起来,上面的人为了尽快息事,势必会丢车保帅……那么,谁会成为被丢出去的车? “小小的睢宁县不过有一条河流分支,却年年能冲垮河坝!” 花素律将折子丢下去,狠狠砸在王穆慈脑袋上! 她愤怒地站起身,双臂支在桌上:“这银子铸的堤坝成不了事!不如拿王卿去填堤坝!” 王穆慈没想到,花素律竟然为一笔常年都有的开支,详细查阅? 不仅连过往拨银,连灾地地图都看过…… 王穆慈勉强安慰内心……不过是个小丫头。 “皇上!臣惶恐!臣所估款项有误,请皇上批准臣重新估好款项,办完睢宁洪灾再处罚臣!” “臣一躯填堤坝又何妨?可灾民等不得啊!皇上!” 王穆慈脸伏在地上,一副为国为民,自己死不足惜的第一大忠臣样子。 可他不知道,花素律是看过剧本的女人! 这厮就是个大贪官! 此人出身太原王氏,正是女主母家那一脉。 天元四年,江若谷开始联手花云舒暗中谋反,王穆慈似墙头草摇摆不定,两人设计让其贪污之事暴露。 小说里查封王穆慈家时,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从王穆慈府邸里搬出来,让原身大为震怒!直接砍了王穆慈的头。 江若谷也趁此时机,推了自己人上位。 王穆慈这戏演的,真是选错观众了! 花素律缓缓坐回龙椅上,默了半晌,忽而大笑出声。 下方群臣皆是茫然惶恐,不解其意。 “你工部尚书做了这些年,连账都弄不清楚,还要办事?哈哈哈哈。”花素律为贴近原身阴晴不定的人设,故作癫狂大笑。 她这一笑,群臣以为她又要发疯,一个个更不敢说话。 花素律笑得眼都晕了才停下来。 明堂之上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她歇了片刻:“羽林军将领,方圆何在?” 花素律高坐下方,身穿盔甲,腰间佩剑,守卫在台阶前的魁梧男人转过身,单膝跪下:“臣在。” “即刻将王穆慈带回本家府邸,着四队羽林军,轮值把守巡逻!无御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会见!” “是。” 方圆应令一声,起身走到王穆慈身侧:“王大人,您自己走吧。” 他是给王穆慈留面子。 皇上只是下令看守,未曾卸官,方圆不好手段太过锐利。 王穆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被软禁起来?他蹭蹭蹭膝行几步…… 现下他装不下去了,满面惊恐慌乱。 “不不!皇上!臣惶恐,臣不知自己所犯何事!您让臣死,也得让臣死得明白啊!” 花素律微微往前倾,一双眼瞪着睥睨,阴恻恻的:“你真的不知道吗?” 一双眼窝深陷,周围眼骨清晰,眼周青色黑影明显。 王穆慈身体战栗地凝视她…… 她眸中癫狂暴戾,令他惊骇! 龙椅上的女帝,犹如从极渊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般俯视他。 吓得他双腿打颤,再跪不住,跌坐下去。 花素律见他如此,心道也是个草包,转而挥手:“带下去。” 方圆抱拳行礼:“是。”低声道一句:“王大人,得罪了。”提着王穆慈衣领子将他拎出去明堂。 王穆慈被拎出去后,花素律好一阵没说话,她提着精神观察下方百官,好奇竟无一人替王穆慈求情…… 王尚书人缘这么差? 她看着下头百官,后方跪着的尚志岁像只老鼠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让别人看不见他。 花素律心中感慨,小说里大俞王朝能被男女主那么轻而易举的推翻,不是没有原因。 看看下头这群人抖擞如鸡的模样就知道了。 气数将尽啊…… 花素律愈加觉得自己前路堪忧。 前方为首的一名老臣站出来,恭敬行礼道:“陛下,王穆慈的错失暂且不论,但他有句话说的不错,灾民等不得。” 花素律心中冷哼,她还道是谁,原来是丞相柳常德。 看这老头儿的态度,是要把王穆慈舍弃了? 柳常德,字常清,居丞相之位,一个老奸巨猾的角色。 他与男主摄政王江若谷,镇国大将军武利智同列一品,为朝之重臣。 但他和男主男二不同。 男一男二前期还处于,和女皇帝不对付,想当皇帝,但又想要好名声,不想当推翻王朝的乱臣贼子的纠结状态。 而这老东西,从一开始就想谋朝篡位,改换江山。 他之所以没露出来,只是因为他藏得好。 男主早就看出,所以上位前,为避祸乱,先办了这老东西。 花素律之前骂得太嗨,忘了件事,柳常德与王穆慈有关系。 柳常德白衣出身,他亡妻是太原王氏支脉。 大俞讲究出身,想当官除了要有学识,还要有世家贵族的举荐。 如男主江若谷,便是因有先帝三皇子和花素律的举荐。 花素律一个女人当上皇帝,性情暴虐无常还能坐上几年江山,也是因为背后有她母亲崔贵妃的娘家,清河崔氏及联络有亲的博陵崔氏、范阳卢氏,三大氏族在背后隐隐支撑。 当初柳常德这老家伙因为取了王氏女,得了太原王氏的辅协,才让人高看一眼,平步青云。 如今柳常德,得势。王穆慈在工部这些年,也没少孝顺他。 原著里男女主拔除掉王穆慈时,差点带出柳常德。 那一回,以柳常德为首的丞相党虽未伤筋动骨,但也损失不小。 花素律心知自己得小心对付柳常德:“柳相所言甚是。” 她刻意顿了顿,见柳常德开口,立即抢先说话,打断他施法。 “工部尚书的差事,由工部侍郎黄卿家赞理。朕记得,户部尚书卢卿曾在工部任职多年,黄卿家年轻,卢卿便废些心力,从帮指点协助。” 黄庭忠、卢义二人步出行列。 黄庭忠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也是白衣出身。但算起关系,他与柳常德是连襟,因此自是丞相党及太原王氏一派的人。 卢义乃范阳卢氏,出身贵重。年纪与柳常德相当,五十岁上下,十几岁时入仕,在朝为官多年。 他对花素律算不上多忠心。 但双崔一卢,三家联络有亲、互相协助,就算他看不惯女子当皇帝,至少现在肯为她做事。 更何况此事,于他和卢氏一族不是毫无利益。 黄庭忠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柳相,见他毫无反应,便放心与卢义一同应是。 花素律这个布置很巧妙。 她没有直接提黄庭忠上位,只让他以工部侍郎的身份暂代主理,如此,不至于让丞相一党在工部继续独大,也没让丞相党的人面子上太难看。 同时,又派有身份、有权威的卢义协助。 卢义无论为己还是为家族,都会在工部事宜上适当“指点”。如若他做得出色些,还能将工部里的自己人提拔起来。 能为卢氏所用的人,也约等于可以为花素律所用。 如此二人形成抗衡。 即消个贪官充盈国库,又不至于让丞相党壮大,同时有了更多能为她所用的人。 一石三鸟。 至于后续安排何人上位…… 则要看卢黄二人battle结果。 花素律挥手让他俩退下,又道:“睢宁灾情刻不容缓,朕已想好任命钦差大臣,前去处理。至于此人人选……” 花素律向下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低着头。 她明白这是为何。 此事主涉丞相党,其他党派家族,多少也有牵涉。 江南道路遥道远,谁若去查,只怕死在半途,也未可知…… 花素律不着痕迹地撇嘴,这群人嘴上说什么为国为民,碰上这种事还不是一群缩头乌龟。 她在下头一群乌龟里,选了最扎眼的一只。 “由摄政王前去!” 江若谷讶异地抬起头,一双冷漠凌厉的目光直视上花素律双眼。 花素律这次没躲,顶着胆子,瞪眼直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江若谷眼里到底是什么样…… 《颠覆江山》里江若谷对花素律的评价,只有两次,共计十二个字。 第一次,是在和女主互表心意,二人决定联手推翻女帝统治时,他说…… 残忍暴虐,无道之君。 第二次,是逼宫后,闻听花素律死讯,他又说…… 死不足惜。 通过这短短十二个字,花素律至少感觉…… 江若谷不是不能接受女人当皇帝,他是无法接受昏庸残暴的君王统治。 但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想,江若谷心中具体怎么想的,她不清楚。 比起这个,花素律更想不通的是两人床榻上的关系。 江若谷他……他为什么愿意? 江若谷平民出身,亲眷死绝,二十多岁能当上摄政王,后期又能当皇帝,证明头脑相当了得。 作为原著男主,容貌身姿更是不必说。 原著设定一百八十公分的男神身高,肩宽腿长。曾带兵打仗,武功超群,身材更不必说。 除了性格冷酷狠辣,少言冷漠,这一丢丢的缺憾外,可以说毫无缺点。 放到花素律前世,追他的女孩绝对能从北京排到法国! 可花素律呢? 呵。 原著里形容该女子容貌,常用之词汇为……狰狞,扭曲。 …… 刚穿来时因为太惊讶,后续又忙处理奏折,花素律过得相当潦草,没怎么注意自己的形象。 直到今早上朝前对镜梳妆,花素律才注意到自己的容貌…… 两条火柴样的胳膊不必再说。 面容消瘦干瘪,形如枯槁,气色蜡黄,毫无光泽。 双眼癫乱无神,眼周青色黑影其明显程度,依,花·熬夜小达人·娇,判断,绝不是这几天通宵批奏折能养成的。 头发干枯如草,分叉极多,抹上发油都无用。身为宫女的钱多多,头发都比她顺滑有光泽一百倍。 唯一能说得上的优点,是有一双大眼。 可惜眼白全是血丝,又因为太瘦眼眶抠下去,配合她的眼神和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像索命恶鬼。 花素律连江若谷怎么能对她……那啥下去的,她都不理解! 按照原著所写,皇室的基因应该很好。 女主花云舒,花容月貌,娇小纤巧,惹人怜爱。 连后期boss草包王爷,都是芝兰玉树这种形容词。 怎么花素律,能拉胯这么多呢? 因为她是反派女配? 花素律抱起手臂,瞪着江若谷:“朕任江卿为钦差大臣,全权查办江南道显州睢宁县洪灾一事。” “赐尚方宝剑。如遇特情,可先斩后奏,此为皇权特许。” “另着,左金吾卫将军肖鹤年,带兵三百,随护在侧,协助办案。” 下头人一听都楞了,有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不说,还有三百士兵随护! 苦差一下变优差! 他们心里都开始有点后悔刚才没上。 花素律心里也得意自己的安排。 看吧,一张床睡过的情谊,有的人后头谋朝篡位将她逼死,但她不计“后嫌”,还为此人安排周全。 谁君子,谁小人,立见高下! 她尽量克制自己的表情,但她现在道行还浅,不知道自己的得意,已经露出眼角眉梢。 还好奇,为什么江若谷忽然皱眉了? “江卿为何不应?可是不愿?”花素律阴阳怪气道。 这厮该不是要扫她面子吧? 江若谷冷峻的眉眼看看她,俯首跪下,什么都没显露出来。 低沉冷酷的声音,沉稳回道:“回陛下,三百金吾卫随行不便,五十金吾卫即可。” 群臣对他的回答发出一阵唏嘘。 花素律也有点意外。 好家伙! 果然艺高人胆大,不愧是男主! “准。下朝后,肖卿去左金吾卫中挑选五十名精锐吧!明日出发,急军速行,务必保证钦差安全。” “稍迟些,朕会将旨意下到你们府上。” 肖鹤年即刻出列,与江若谷一同跪叩道:“臣领旨。” “如此,工部与睢宁的事都有了安排,尔等可还有疑问?” 下头人,低着头互相用目光对话。 他们深知,皇帝此举,怕是要严办此事。 此差杀机四伏,凶险非常。 办好了,不见有多大奖赏,办不好,易招惹门阀仇视,前路堪忧。 摄政王位列一品,已是封无可封,又是孤家寡人。 他们如何能相提并论? 算了,还是缩起来好了。 群臣达成默契:“陛下圣裁。” 至于那肖鹤年,本就是江若谷亲信。花素律此安排,他定然不会有疑问。 说不准,他因为能和上司有紧密业务合作,喜上心头? 话说回来,钦差人选确实是花素律临时决定的。 她刚刚穿来,不熟悉政务,更不知如何选人。 安排江若谷出差,多少有突发奇想,和赌气的成分。 一方面,穿来时俩人同床共枕的事,让她觉得异常尴尬。 另一方面,之前与武利智battle时,江若谷站在前头,一直抬头,肆无忌惮地凝视她。 花素律当时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假装专注武利智。实际心中发虚,难道说,江若谷发现她不是“花素律”了? 到了安排钦差,她灵机一动! 既然小江这么乍眼,那把小江支出去好了!也方便本女帝接下来做事。 更何况,小江还有主角光环,肯定有惊无险。 古代交通不便,处理信息慢,处理赈灾,江若谷一、两月能回来都算快的! 如此,她也可以略放宽心些,展开拳脚! 花素律心里美滋滋。 “既如此,退朝!” 05 多多姑娘温柔体贴! 首次上朝大获全胜!花素律喜上眉梢,但为贴近原身人设,她忍住喜色,强作面瘫状。 “您今儿太了不起了!诶呦!看您今儿给武大将军训的,他都抬不起头!” 花素律本来就是强憋着,国安跟在后头一拍马屁,她立刻就绷不住了,骄傲道:“是吧~” “可不是!”国安喜滋滋地应和:“往常都是大将军训您,那给您说的,奴才在旁边看了都憋火!” 花素律听了,撇嘴道:“哼,朕以前是让着他!” “您是让着大将军啊?” “当然了!那是朕……的战略!” “战略……”国安听见这俩字只觉得高深,竖着大拇指满脸钦佩:“皇上就是皇上!奴才一点都没看出来!你们看出来了吗?” 他回头问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他们赶忙回道:“没看出来/奴才也没看出来。” 花素律一装到底:“没看出来就对了!都看不出来,说明朕的战略成功了!” 国安笑得见牙不见眼:“皇上真了不起!” 花素律看看他,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接着吹了…… 这也太能拍马屁了。 “赶紧回宫吧。” “是。”国安将她扶上轿子,皇上开心,他也开心:“起驾!天这么热,你们走快点!” 花素律这些日子一直宅在光明宫前殿批折子,前殿左室是书房,连有内室,这几日吃睡都在那屋,只昨儿夜里是回寝殿睡的。 她每天都把人撵出去,屋里只她自己,因此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伺候她的人。 今儿坐轿子,还是头一回使这么大人力……八个人,抬她一个。 “那个……”她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敢显露出来:“也不用太快。” 国安应一声,吩咐道:“都走稳点啊!”偏头又对花素律说:“皇上,多多肯定把什么都给您准备好了,咱快点回去,您也能早点歇会儿!” 国安这句话让花素律有些恍然,她垂眸不自觉摸下脸,口中亦不自觉地应着:“啊……” “……肯定把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 很久没人和她说这句话了。 回到光明宫,钱多多早就在门口候着:“陛下。”她福身行礼:“早膳已经备好了,您用些吧?” 花素律下了轿子往里头走,也不知是不是熬夜过头,现下有些亢奋。 就是脑子有点跟不上,反应有点慢。 颇有点身体在前头跑,脑子在后头追的感觉。 她在门口停住脚一瞬,木愣愣地看钱多多,反应迟钝地猛摆手:“不吃了!不吃了!朕要睡觉!” 说完,她直冲冲往寝殿扎。 钱多多和国安互看一眼,急忙跟上去。 “陛下您用点吧,那怕喝碗粥呢?这肚子没东西睡觉,伤胃啊!您回寝殿先更衣,奴婢将粥舀出来,晾着,您换完衣裳刚好能入口。” 花素律在寝殿门口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说话的钱多多。 钱多多、国安被她这举动惊得一愣,俩人立时站住脚步,谁也不敢说话。 花素律困得脑子都恍惚,但见钱多多那关切的模样,不忍拒绝。 “好吧。”花素律说完迈进寝殿。 国安看一眼,紧忙安排人跟进去伺候,钱多多站门口喜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转身匆匆去光明宫的厨房。 走过拐角,钱多多忽停住脚步,周围只远远的有几个太监宫女。 钱多多扶着朱色墙壁,她眸中神色复杂,有喜有悲,隐有泪花闪烁。 两息的功夫,她将眼泪忍回去,深吸一口气,露出释然安心的笑容,大步地向厨房走去。 寝殿里花素律展开双臂,由宫女帮她脱下朝服,换上丝滑柔软的寝衣。 花素律的头皮和颈椎终于得到了拯救。 不过现在头上一轻,有点脖子发飘没着没落的感觉。 桌子上,沙漏恰好走到最后一滴。 钱多多端起沙漏旁那碗碧玉粥,走到坐在床上的花素律面前:“陛下,奴婢试过了,您用吧。” 花素律迷迷糊糊地接过来,不用勺子,端起来喝水一样咕咚咚喝完,将碗递回去。 “睡觉!”她说着就要栽倒。 钱多多赶紧扶住她:“奴婢伺候您漱口再睡。您听话,对牙不好。” 终于,漱完口,这次钱多多没再拦她。 花素律一头栽在枕头上,两眼一闭,瞬间入眠。 钱多多坐在床边,帮花素律掖下薄被。 见花素律睡着了,才缓缓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指挥屋里的小太监,挂好窗上遮光的纱幔。 “陛下怕热,再取盆冰来。”她悄声说:“这盆放这儿,别离陛下太近。一会儿那盆放那边。” 见差不多了,她让宫人们都下去。 末了,悄么声拽住其中一个小丫头:“春希,你让人去告诉御膳房,今儿御膳,弄点好消化的东西。” 叫春希的小丫头顶着寻常宫女的双环髻,点点头:“知道了。姑姑您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并去办了。要不要冰湃些水果?等皇上醒了吃。” 钱多多连连摇手:“别,陛下这几天没吃好休息好,再吃冷的对龙体不好。行了,你出去吧,我在这儿守着陛下。有事你来知会我。” 春希福身行礼,缓缓退出去,合上门。 钱多多又看看陛下,见她睡得熟,温和地笑了。拿起扇子,跪坐到冰盆后头,轻轻为陛下扇凉。 …… “啊…他打不到,他打不到。” “往前走,冲…突脸,别跑!……怼进去啊,怼进去!” “…啊…补快点……” 花娇奋力在网游的世界里。屏幕里这些人不听指挥,要气死她了! 更气人的是,邻居家好像在吵架,吵得特别大声,她戴耳机都能听到。 不对啊……她家是录音室级别隔音,怎么能听见邻居吵架呢? 她摘了耳机…… “摄政王…不能进……陛下在睡觉…摄政……” “本王…两个时辰…让开……” 花娇站在电脑桌前,满脸问号。 电视里的声音? 摄政王…… 摄政王! 花素律猛然惊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蹭地坐起。 睁眼恰好见门口,钱多多张开双臂,挡在江若谷面前。 哇! 花素律一瞬间清醒了。 多多,你真勇敢!敢顶在男主面前! 江若谷恰好抬眼与她对视,俩人隔着多多,距离老远的大眼瞪小眼。 江若谷神色冷酷,眸中隐有不悦。 不过一瞬,那不悦消失不见,让人察觉不清他的情绪。 钱多多连忙跪在花素律面前:“陛下,奴婢说您在休息,摄政王硬要闯进来。” 室内一时陷入无声,花素律与江若谷对视一阵,觉得用眼神较劲未免太小孩儿了,遂敛了目光,坐到床边。 钱多多见了,立刻膝行过去,给花素律穿上鞋袜。 照这个世界的传统,女子的脚是不能给亲密关系外的异性看到。 花素律寻思,他俩都是负距离接触过的人了,有什么可顾忌的? 穿寝衣还不能见外人呢? 那江若谷算外人吗? 这么想,花素律就觉得很尴尬。 说他是外人,和原主不知睡多少回了。 说他不是外人,俩人也没睡出什么感情。 之后夺权篡位不也没含糊? 钱多多给她穿好鞋袜,花素律点下头:“起来吧。” 钱多多俯首起身,花素律也不顾自己毫无形象的头发,歪着脑袋,耷拉着眼皮,双眼无神地看江若谷。 对方也不知道到底想什么,站在屋子正中间,皱着眉,一动不动地和她对着看。 半晌后,花素律沉沉冷道:“还不行礼?” 江若谷听了,似有些意外,愣了片刻。 但他没在这些礼节上敷衍,立刻端正地抱礼跪拜,低磁的声音,平稳无起伏的回荡在房里。 “臣叩见陛下。” “起。” 06 男主,你不对劲! 就算花素律装得好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但尴尬的气氛依然塞满整个房间…… 而且她感觉,这气氛……怎么像从自己身上来的呢? 江若谷虽是花素律扶植起的,但摄政王为先帝所封。 先帝最后那两年很信重他,还准他无需请旨,可随意进出宫闱。 因此江若谷进宫来,花素律一点不意外。 但他不等通报,直闯光明宫寝殿,实属挑衅行为! 钱多多作为原身亲信,肯定知道他俩乱糟糟那点事。 她知道,不代表花素律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在她面前和江若谷说。 花素律对钱多多使个眼神:“你先退下。” 钱多多想。这是在宫中,摄政王不敢对陛下怎样,因此福身退出。 钱多多出去了气氛竟轻松下来…… 难道是因为钱多多的目光太过正义,让她羞愧难当? 不对,她羞愧什么啊! 她是反派女配!还很暴力,缺妲己的女版纣王那种!洁身自好这种人设根本不沾边。 倒是他…… 花素律继续耷拉着眼皮,斜视江若谷。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写他一副冷漠酷炫狂霸拽的模样,以为走的是禁欲人设。 合着人家早不是处男,和女反派不知道滚多少次床单了。 花素律这个女主粉越想越气,越想越替花云舒不治。 md,狗渣男。 你?配我温柔优雅,可爱伶俐的宝贝女鹅? 不要脸。 拉满遮光纱幔的屋里只剩她二人。 昏暗暗的。 花素律斜睥睨着,眼神像高度斜视似的。 意图表示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他俩的关系,谁上谁下明摆着。 花素律前世读大学,学的文科书法专业,与政治无关,但她不是傻子,最起码知道,皇权不是完全的专权,那有皇帝真说一不二的好事? 表面上花素律是皇帝,好似高高在上。 实则不然。 大臣与皇帝是相互平衡、制约的关系。 江若谷最初虽是花素律扶植起来的,但在得先帝器重后,他慢慢脱离掌控。如今,政治上二人是互相利用。 至于男女关系上…… 花素律身为一个皇帝,主动出宫,睡在摄政王的枕席上,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想到这儿,花素律忍不住又骂…… 死渣男! 花素律没骂出声,侧坐在床边,瞪他…… 江若谷亦看她,面上什么情绪都没表露出来,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来。 “有事说事。”花素律白他一眼,不再看他,没好气道。 江若谷似乎不意外她这种反应,身姿端正地站在原地:“臣是来请钦差的旨意。” 花素律不耐烦,心说你立什么勤政人设?刚下朝才多久啊? 江若谷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缓缓道:“皇上,现在酉时。” 花素律顿时一愣,僵硬的转头去看窗外……纱幔后隐约透出点光亮。 哦……原来已经快天黑了。 花素律垂下眼,诶呀,刚刚还骂人家立人设…… 她正心虚,江若谷又当头补一棒:“臣,未初前到,在前殿等到现在。” 靠,等两个时辰啦! 原来不是刻意闯进来挑衅她。 后来花素律才知道,是多多为了报复之前江若谷让她走王府后门的事,所以刻意不报,让他在前殿干候着。 花素律能说什么呢? 你真勇敢! 她都不敢明目张胆惹男主,多多竟然敢……胆子太大了。 事后花素律也没苛责多多,不轻不重的教育了一下。 让她无论何人何时何事前来,都尽快通报,否则耽误正事就不好了。 那现在怎么办? 给男主道歉吗? 怎么可能?她可是女帝! “知道了。”花素律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随口道:“朕现在去写圣旨。” 她站起身,不急不忙的样子。有点驼背的走过去,和江若谷擦肩而过,到桌子边给自己倒茶水喝。 她此时穿的寝衣是蚕丝的,不透,垂坠感很好。 这个年代没有现在那种概念的内衣,尽管这具身体干瘦如锅巴,她还是下意识会担心凸点一类的问题。 “有关睢宁的事,臣想请示陛下。” 低磁的声音沉沉缓缓的,没什么起伏的,从背后不远处传来。 他像是不急圣旨了。 花素律端杯茶水,佯装在喝,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 “什么?” “睢宁的事,是查灾还是查贪墨?”他像是聊一件无所谓的琐事,而不是涉及千百万民生的国家大事。 花素律觉得有些好笑:“有区别吗?江卿当真不明白,朕要你这位一品摄政王去干什么?” “既如此,此案,陛下想查到什么程度?” 花素律霎时有些无语。 这种事,还要她来教? 难道要她说,主要敲打柳常德那家伙,最好让他消停一年半年的? 她有些气愤的急转过身,本想怒目反问,转头见江若谷垂着冷峻的眼眸,手虚握着抬到她腰背后,好似在偷抚她的长发! 花素律愤怒到震惊无缝衔接! 她被惊得下意识瞪眼睛,看那只悬在她背后还没放下的手。 男主,你不对劲! 这是变态情节啊! 她头发也不好看啊?干稻草一样,都是分叉!有什么好摸的? 花素律本来想讥讽的话,此刻都说不出口了。 当事者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有根浮发。”他轻缓地放下手,抬起眼眸看向花素律的双眼。语气平淡。 “柳常德和太原王氏,陛下想处置?” 他一点不尴尬的继续问。 两人又是默不作声的对视…… 花素律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超级、无敌、不好看!说不准眼角还有眼屎。 但江若谷是个美人啊! 她看美人,江若谷看丑蛋=江若谷吃亏,她占便宜。 “你说呢?”她反问。 你当谜语人,那大家一起谜语人! “太原王氏动不得。” 江若谷平静地说。 若是不知他和女主花云舒有来往,花素律会理解他这句话。 不止王氏,其他类似的门阀都碰不得。 他们互相联络有亲,脉络盘根错节,根基深厚,朝堂上几乎都是他们的人,便是派人查上几年也未必查得清。 若动不得当,大俞王朝都会伤筋动骨。 可江若谷先前和花云舒有来往,而花云舒母亲王德妃娘家是太原王氏。 若按原著,他俩这时还未有关系,本不用太防着,但在原著里,“花素律”也不该死在天元二年! 这叫花素律如何不怀疑? “为何要动王氏?”花素律佯装轻蔑,仿若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花素律说这话,一点不违和。 她出身皇室,生母为崔氏贵女,位至贵妃。dna里刻都是两个字“权贵”。 权贵打破权贵? “柳常德,很难。早朝后,他开始湮灭证据,和王穆慈撇清关系。” 花素律颇为意外的笑下:“江卿,似乎观察柳相许久?” 江若谷神色不显:“陛下不也是?” 花素律面上的笑渐渐冷下来,最终消失不见。 她表面一片冰寒,实则内心在翻白眼吐槽…… 男主你是反问怪吗? 她不愿再费口舌,侧开身绕开江若谷:“江南道富庶,却连睢宁灾银都补不上……江卿多加保重吧。” 拿上衣服披在肩头,花素律觉得刚才做错了…… 怎么能她绕开江若谷呢? 她是皇上!皇上! 应该江若谷主动避让她才对! 这似乎不是件大事,但花素律后悔极了,恨不得颗粒重来一遍! 从今天日起,她要每天入睡前念五十遍: “朕是大俞王朝美貌与智慧并在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权倾天下的女皇陛下!花素律!” 可是再后悔,她也不能露出来。 花素律转过身,高傲道:“卿不是来请圣旨吗?” 江若谷一言不发,跟随花素律走去前殿。 所有宫人见了都低头俯首,不敢看散着头发没穿外裳的女帝。 生怕她一个恼怒,处置他们。 俩人进到书房,花素律拿起桌上的长条木匣,正欲打开时,见远远垂眸端站的江若谷,忽然玩心大起…… “江卿。” “臣在。” 花素律唇边勾笑:“研墨。” 07 连本带利 别的便宜占不了,使唤下人总行吧? 万一将来真死了,使唤过男主这个一品摄政王兼未来帝王,也不算亏! 小说里江若谷桀骜冷酷,不屑与人争论。 若遇人指着鼻子骂他,必然视若无物地走过去。 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实际将对方的鼻眼眉嘴,记得死死的。 等回家,他就会唤来自己的密探去查对方,将其查个底儿掉。 然后视对方得罪他的情节,看是让对方死,还是折磨一番后再死。 果不其然,江若谷毫无抗意。 他不卑不亢的行礼后走到桌案侧面,慢条斯理地研起墨来。 墨蓝色纱袍美男子,蓝袖添香。这场景画似的。 花素律站在后头想…… 这厮心里,估计连让她怎么死都想好了吧? 花素律不在乎。 反正他俩一个是主角,一个是关卡boss,本来就不是一伙。 该合作的时候合作,合作不了就互相恶心好了。 她拿出木匣里已经裱好的圣旨,展卷铺在桌上。 提笔沾墨,将上头空着的部分填上。 江若谷 桌侧的那人抬眼看下圣旨,随后又低下去。 花素律心中不禁琢磨一番,这一眼的深意。 她提笔写给肖鹤年的圣旨……当初没想派俩官员来着。 书写好,盖上大印:“肖卿这份,就劳江卿帮他带去。” “是。” “国安。” 国安早在门外等候以久,他恭敬地手捧剑匣进来。 花素律不在意地拢下衣衫,接过剑匣:“江卿,接尚方宝剑。” 江若谷跪下俯首,双手举过头顶。 花素律将木匣放在他手上,轻语:“山高路远,多加珍重。” 江若谷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笑的无神双眸…… 花素律刻意对他挑衅地笑了一下。 笑完她有点后悔。 理智上不该挑衅男主,但她耐不住犯欠。 每每想到温柔聪慧、心怀天下的美人女主,是让这种潜规则女上司,恩将仇报下克上的心机怪娶走了,她心里就愤怒。 那可是她的宝贝女鹅!怎么能配他这种东西? 然后身体就抢在脑子前头行动……哎,不行。 她现在不是个普通宅女了,她是一位皇帝,得克制自己,学习男主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花素律走回桌后坐下,发现江若谷还在跪着。 “江卿怎么还跪着?” 江若谷俯首回话,看不见他面色如何:“陛下不让臣起,臣如何敢起。” 花素律忍不住嗤笑一声。心说,您有什么不敢呐? “起吧。” “谢陛下。” 江若谷缓缓站起,稳重不见摇晃。 “臣还以为,臣那里失了礼节,陛下要罚臣和尚志岁一样。” 花素律疑惑。提他干嘛? “尚志岁明堂无礼,陛下罚他在明堂跪一天,也算小惩大诫。” 花素律这才恍然!合着尚志岁还在明堂跪着呢? 她说退朝时,是让所有人都走呀! 花素律那里知道,训斥大将军+软禁王穆慈,让尚志岁胆子都快吓破了。 比起他们,停职查看算低了。 又因为皇上那句“谁让你起了?”,遂一直没敢起。 退朝时,他向大将军用目光求救,反被大将军怒瞪一眼,更不敢说话。 “让他在明堂跪一天,也是给众人提个醒。”花素律假装高深莫测,好像她是刻意的:“你下去吧。” 江若谷没说什么,只跪安退下。 也不知道信了没有?花素律心想。 见窗外江若谷背影走远,她虚抹下额头…… 她这个皇帝当的,全靠演技! “国安。” 国安走到近前俯首:“奴才在。” “去让尚卿起来吧。” 国安应是,退到一半时,花素律又唤住他:“等等……” …… 尚志岁佝背跪,面前站个小太监和两名手持重器的羽林军。 这仨人不是花素律安排的,是国安。 小太监揣手和两名士兵有说有笑,时不时撇一眼下头跪的尚志岁。 早上退朝后,他得了国安的令,带人来监视尚志岁。 “尚大人,咱家和这两位兄弟奉命来盯着你。” 小太监没说谁让的,实际国安让他来的时候说过,是国安自己想给尚志岁点颜色看看。 但国安是谁?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的亲信。 小太监自然以为这里头有皇上的授意。 但明面上没旨意,他不好把话挑明。 只说奉命,至于奉谁的命……让他自己猜去吧! 尚志岁害怕吗?害怕。 有气吗?有。 可他不敢发。 现下一个小太监对他阴阳怪气,他更有火,想骂又不敢骂,只敢怯着嘟囔:“一个阉人……也敢到朝堂上,来与本官耍威风。” 两名羽林军不说话。 他俩都知道,别看这小太监十来岁,说起话可不含糊。 小太监耳聪目明,一字不落听得干净。 他也不生气,笑吟吟地说:“咱家宫里伺候,又没个一官半职,确实不配踏足明堂之上……这不亏着有尚大人嘛。” “你……”尚志岁又瞪起眼睛,他拿捏不了张庭那老头,现在连个小太监也敢欺他? 小太监打断他的话,道:“至于尚大人这些话啊……咱家劝您一句,在咱家这种小虾米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过两日厂公回来,您可别让他听到。” 听到“厂公”二字,尚志岁脸色瞬时变了,垂下头去,不再敢言语。 小太监见此,不屑地嗤笑。 国安尚未进明堂,小太监听见有人来的动静,走出去发现是国安,立刻恭敬地小跑过来。 “干爹,您怎么过来了?”小太监作揖道。 国安笑眯眯道:“皇上让我来,送尚志岁出去。怎么样?秦艽。他老实吗?” 秦艽笑得灿烂,丹凤眼瞟眼明堂那边,耳语窃笑:“他呀,草包一个!您不让儿子收拾他,不然儿子非让他好受!” 国安蔑笑地哼一声:“总有日头。” 踏进明堂里,国安瞬间换了一张脸。 笑得和气,眼眯成条缝:“尚大人,您起来吧。” 退朝后,明堂去了冰,合了窗,日头再上来,明堂内温度不低。 尚志岁一日未进食,又跪到这时候,面色煞白。 朝服已是汗津津的,能拧下水。他身躯又胖,现下面如抹猪油般,油得反亮。 他看一眼国安,没说话。 撑着想站起来,那想膝盖跪僵了,没知觉,噗通一声又跌倒在地。 国安仍笑着看他…… 他不敢抱怨,按按腿缓一阵,欲再起身。 旁边秦艽打量国安的神色,对两名羽林军使个眼神。 两名兵卒会意。 尚志岁这回刚站起,俩肩膀头忽的一重,咕咚! 膝盖头又磕在地上。 他猛抬起头,惊惧地看周围四人。 “尚大人。”国安仍是笑眯眯的“和善”提醒:“您还没谢恩呢!” 尚志岁恍惚一阵。 见他顺从,羽林军松开手,退到一边。 尚志岁声音虚浮,还撑着喊老大声,好像自己诚惶诚恐,心服口服:“臣,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完恩,他用目光试探好一阵才敢再站起来。 他跪了那么久,膝盖、腿都僵了。老大各个头,此时走路直晃悠,像没骨头似的。 国安当看不到,隔点距离,走在尚志岁身边。 “尚大人,你今日在明堂冲撞皇上,可是死罪……” 国安忽捻着嗓子说话。尚志岁听见,大热天里冷汗刷的冒一身。 国安见了,笑道:“你说你啊,怎么能这么失了分寸,忘了尊卑?在明堂,当着皇上的面大骂言官?” 尚志岁一颗心立时又提起来。 国安拍拍他肩膀:“诶呦,你别怕。” “皇上说了,知道你们武官脾气大,没太当回事。可自古没有打骂言官的道理,你这么做,不是把皇上架哪儿下不来吗!此番是小惩大诫,也是给其他人提个醒。” 尚志岁松下气来。 “至于辽安道的事,你别着急,回去且歇两天,约莫下次上朝,信儿也回来了。” “若是恶意诽谤,皇上正好能收拾那群人。若是真如张庭所言……” 国安转过头,见尚志岁抖如筛糠。 “皇上说,要连本带利一起拿回来,你这数罪并罚……” 尚志岁惊恐的看见,国安那双眯缝眼在他脑袋和脖颈之间来回流转。 他内心未敢深思,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08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 国安回来,花素律刚好要用膳。 “怎么样?”花素律问。 国安笑得兴奋,捏着兰花指,到她耳边说:“吓得都站不住,奴才叫人抬回去的。” 花素律克制住得意,只勾唇笑。 话说尚志岁回去便生场大病,一病数日,刚能下床,免官下狱的旨意又来了,再之后…… 他在明堂跪一日,大病不起的消息,第二日像长了翅膀一样飞满天。 半个雍都城的官员听了,都胆战心惊,害怕下一个是自己。 当然,花素律此时不知后续这些事。 “陛下,试好了,您用膳。”多多站在桌边为她布菜。 皇帝用膳前,需先用人试毒。 膳食端上来,多多先用银匙验过,银匙无变化再试吃,随后将计时的沙漏倒过来。 待时间到了,试吃的人无事,便可服侍皇帝用膳。 花素律对满桌晚膳叹口气。 皇帝每顿膳食六十几道。 花素律前世有点小钱,可她也没这么吃过。 说了好几次,才降到四荤四素、四热四冷、四盆汤四盘点心。 这还不算四样不同的主食,和十几道不算菜的开胃小菜。 花素律每每看见,都想…… 如果浪费粮食会下地狱,估计当皇帝的服役八百年都出不来。 花素律不信奉鬼神之说,但也不是看这么多精致饭菜浪费无动于衷的人。 她看自己这身材,猜原主不是能吃的人,因此刚穿来那两天还端着。 待到后几天,是想吃,但困得没胃口。 现下补过觉,精神有了,胃口也有了。一顿猛造,旁边多多和国安看得眼睛都亮了。 皇上今儿胃口真好! 夜里快洗漱前,多多端来碗糖水:“陛下,这汤消食的。您喝了,夜里也睡得舒坦些。” 多多比花素律大三五岁,做事极细致。 花素律穿来到现在几天的功夫,起先还不好意思,现在有事,开口就是“多多呢?” 慢悠悠地喝完酸甜的糖水,多多撤掉东西,服侍干净将她送上床休息。 “您今儿终于能正经睡觉了。”多多给花素律按着脖膀胳膊,轻声细语地说。 “朕这几日熬着,你们也跟着,辛苦了。” 多多手法精绝,力度适中,花素律闭着眼睛,舒坦得都魂都要飞了。 “奴婢们能伺候您,是奴婢们的福分,何言辛苦?”多多近到耳侧轻声:“您往后千万别这么说了。您心好,可叫下头那群小蹄子听了,奴婢该管不动了。” 花素律笑了,心里觉得多多这话似有深意。 但她现下困劲上来,未多思:“今夜你也好好休息吧。朕歇息了。” 多多退下去,吹熄烛火。 花素律合眼睡去。 她不知,她让去休息的多多,因为担心下头人偷懒,夜里持烛台来看过好多次。 次日上午用过膳后,花素律又到书房去。 她坐在椅子上,喝着多多送来的茶,看着折子,等秦艽将墨研好,自己好批复。 工作还有人伺候到手边,这感觉……可惜旁边一道目光注视她良久。 花素律忍了好一阵,后来实在忍不住,转头问道:“国安,你有话要说?” 国安刚接过下头小太监新递来的点心。 他放到花素律面前,像是不太敢问,犹豫着好一阵才说:“皇上,您开心吗?” 这…… 花素律现在的感觉,就好比…… 你在图书馆看书呢,突然来个和蔼小老头儿,笑眯眯问你:“你快乐吗?” 她怎么回答? “我很快乐?” 她唱不出来。 要不是国安表情诚恳,花素律都怀疑他在偷偷搞事。 这问题,比朝上那些官员甩来的折子还难回答。 朝上的官员和花素律打交道,每回就那么点时间。真要看出花素律不是原装的,最先发现的,一定国安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 古有阴阳邪说,什么邪魅夺舍,妖精乱世…… 到时,花素律这命,怕挺不到原著结局! 她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眨眨眼,脑筋猛转,思索着怎么贴合原主形象。 奈何小说里有关原主性格的描写实在太少,太粗略。 每次脑中闪过的记忆碎片,也都和借原主眼睛看电影似的……她能看到电影演员的反应,但鬼知道看电影的人想什么! 花素律紧张得快冒出汗,又怕国安看出她心虚,双目坦率凝视他,琢磨着说:“朕……还行。” 国安立刻喜道:“太好了。” 花素律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借口要批折子,让他们都下去了。 待人走净,花素律放下折子,想了许久。 原著里说女帝暴戾残忍,兴酷刑。照理这样的角色,出场必然都是重点戏。 可原著对女帝,反没什么详细描写。 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如鸡当个背景板,偶有几次是大发雷霆骂砍人头,推动故事线。 穿来后,见识了许多。 堂上官员对她有不屑、有不满、有惧怕。 如若连上宫人们见她时谨慎惊惧,国安、多多平日又像照顾小孩似的,什么都哄着…… 等等…… 时而暴躁,长久消沉。失眠少食,敏感易思。形如枯槁,面容憔悴。 原主……该不会是躁郁症一类的吧? 若这么说,小说里,原主乱上朝、戏弄群臣、暴躁易怒、死前高歌好像也合情了! 靠!作者你还有这种隐藏设定! 花素律心里直骂。 她一个新时代五讲四美、身心健康的好青年,上哪儿知道躁郁症该怎么演啊? “坑姐!你真会给我出难题!” 坑姐,是粉丝给《颠覆江山》小说作者“中华挖坑第一人”起的爱称。 花素律瘫坐回椅子上。 她还能怎么办?凑活着过呗。 演不来病愈前,她还不能演病愈后吗? 如果她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谁还能说“你不行,你就得暴力!”? 反正谁要说她不是原身,她就死不承认好了! 她刚下定决心,国安忽然在外面通报,细辛夫人请旨入宫觐见。 花素律思索好一阵,才想起这位细辛夫人在小说里大概出现过一两回,类似于凑数路人甲。 怎么这样的角色,会突然请见皇帝? 她拿捏不准,决定还是先见人再说。 过了一阵,一位眉目秀丽,优雅清丽的妇人手捧雕刻精致的木匣来到花素律面前。 “臣妇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 “谢皇上。”细辛夫人优雅起身:“臣妇偶得一尊龙凤穿云的彩玉摆件,今日特带来献给皇上。” 抬眼看清细辛夫人面容时,花素律脑中记忆碎片闪过。 原来这位细辛夫人大有来头! 她竟是花素律手下的特务头子! 啊不,是细作! 此夫人出身一般,原为朝中一五品官的继室,育有两女。 后丈夫病逝,被原配的两个儿子撵出门,她娘家因门庭败落不愿照顾她们。 流落街边绝望之际,被还是五公主的花素律救助。 不仅惩罚了那两个继子,还在获封诰命。 她不常与花素律见面,只是偶得佳宝会入宫进献,自花素律登基至今,不过两三次。 表面上,她是简单的感念恩德。 实际上,得到花素律救助后,细辛便成为其助力,暗中培养一批适龄女孩,逐渐渗透到各官员府邸内,成为眼线。 花素律表面毫无波澜,内心惊涛骇浪。 如若在前世,她怎么也不会想到…… 面前这样清丽温婉的女子,竟然是个细作首领! 09 后院情报会会长 花素律依往常挥推宫人,召细辛夫人到近前来:“拿来吧,朕仔细看看。” 细辛夫人低眉顺目,全然一副温顺妇人的模样,莲步轻移到花素律身侧。 她捧着盒子打开,贴近到花素律耳侧,低声细语:“昨日听闻皇上在朝堂上点选摄政王为钦差,赴江南道显州查睢宁灾情一事。恐惹他人怀疑,臣妇未及时觐见。” “摄政王难得离京,或可趁此时机在摄政王府内安插人手。此为臣妇愚见,还请皇上示下。” 花素律装模作样地拿起木盒中的彩玉摆件:“嗯,润而透……不错,放在这儿吧。” 她不懂玉,只是学她老爸以前和人吹牛。 细辛夫人将物件放在桌案上。 花素律降低声音,却也没有太刻意:“他骤然离京,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府中必然戒备。放一放吧。” 江若谷眼线遍布,万一被发现,这狗渣男,指不定明天就开始闹造反。 到时,她没享几天清福就一命呜呼?no! “是。”细辛夫人俯首应道。 细辛夫人难得进宫一趟,花素律若不安排点什么,总感觉有点可惜…… “丞相和镇国大将军府内,可有人手?” “丞相府内有。”细辛夫人低声:“大将军府内,臣妇一直在尝试。他二位为人谨慎,府上没有女眷,放上人手也很难探听消息。” 花素律摆手,努力贴近人设做阴沉状:“无妨。你且做,只小心为上,不要露了马脚。记住,你这一门,最重要的是隐蔽。” “臣妇谨记。” 花素律根据脑中记忆想了想:“门下的生意,怎么样?” 为方便消息传递,细辛夫人明面暗地里有不少店铺,什么胭脂铺、裁缝铺、首饰店、粮油果脯点心…… 但凡女人进出不惹人注意的店,一应都有。 “臣妇一直代皇上打理,不敢有所纰漏,各店收益都还可观。” 花素律点头。 原著里,女帝明面上有一个特务机构“东厂”。 主要做的是代圣巡查、监察臣民、暗访窃听,这类事。 照常说,江若谷钦差的活,本该指派东厂的人去。但东厂厂督、绪正恰好代她巡查雍都附近五城,尚未回朝。 说起这个绪正,是原著里反派之一。 总和男女主对着干,便是不做恶的时候,他都要恶心恶心男女主。 小说里有侧面写过,他许多事是听从女帝指令,是女帝的一把刀。 花素律想到此处不免冷笑,表面上绪正很忠心,其实不然。 这家伙在发觉江若谷、花云舒联合造反后,多次打压他们。 等江若谷逼宫时,绪正恰逢出差,回来之后立刻倒戈已经登基的江若谷,好似从前的敌对没发生过。 花素律对这种墙头草很嗤之以鼻。自然,对这种人的信任也很有限。 既然绪正不可信,那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后院情报会会长”就要利用好…… 她偏头对细辛夫人说:“好好经营,这里来来回回只这些人,不要拘束在雍都这点地方了。” 细辛夫人何等聪慧:“臣妇明白。回去之后,臣妇会着手打理店铺,逐步向周边扩张。” “好。”花素律挥手,让她退下:“出去时,让多多送杯茶进来。” 细辛夫人应是退出去。 多多一直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明艳笑道:“夫人出来了。今儿天热,我叫人送送夫人吧?” 多多不知细辛夫人的真实身份,她虽一直是花素律的近身侍婢,却不是事事都知。 对于细辛夫人的过往她有所耳闻,只当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苦命女人。 每逢细辛来时,花素律大多会要侍从退下。 不过花素律一向喜欢独处,遂也不算什么大事。 细辛夫人含笑有礼道:“多谢钱姑姑好意,我自己出去便好。皇上让你奉茶去呢,姑姑快去吧,别耽误差事。” 多多听皇上有事要她做,不再多客气,俩人点下头,互相走开。 屋子里,花素律将细辛夫人献来的宝物推到一边,提起笔又开始批折子。 没过一阵,觉得两眼发晕,有中以前读枯燥复习材料时昏昏欲睡的感觉。 前几日也有同样的感觉,那时花素律以为是接连几个通宵熬得。 可昨日睡了一白天,之后一觉到天亮,按理不该困了…… 花素律在屋里看了一圈,最终目光集中在桌边上,冒着袅袅轻烟的高脚鎏金小香炉上。 她凑过去嗅几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感觉闻过后更加发困。 她拿起旁边的香匙,将燃着的香分开,灭掉。 不想这香坚强得很,总能死灰复燃。 来回几次,花素律没了耐性。 放下香匙,将茶碗底剩的那点茶汤,倒进去,浇个透透彻彻,那香灰再燃不起来。 多多端茶进来时,看见花素律坐在椅子上,咬着笔杆头看折子,眉头拧得老紧。 “陛下,茶。” 花素律没抬头,仍专注手里的折子:“嗯。” 多多见她在忙,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没有的话她便退到外头候着……陛下不喜欢做事时旁边有人。 屋子里的一分一毫,如何逃得过她这个大宫女的眼睛? 她发现桌上小香炉的异样,打开一看,里头香灰都变得湿乎乎的。 “陛下,这香……” 花素律听见她说话,但脑子里整寻思着别的事,咬着笔杆随口回道:“闻了……困。灭了。” 多多面上有点惊讶,眼眸中似有什么不同的情绪。她点点头:“是。” 花素律拿着笔在折子上刷刷回复,写完了,抬头发现多多还站在那儿,看着那鼎小香炉。 不知为何,花素律看多多那神情,自己莫名有点心虚。 她说:“朕批折子呢,闻这香,总想睡,脑子转不动。” 多多立刻问:“那奴婢换个提神的薄荷香?” 花素律摇头:“不。往后香不必燃了,屋里也不用摆什么花之类的。多开窗通风就好。” 没办法,某宫斗剧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大了,还是提防点好…… 多多听了,像是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 她笑着点头应是,带着香炉和喝完的茶出去了。 花素律看着多多的背影,回味她那个表情,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数日来多多近身照顾她,事无巨细,做事自然流畅,不像发现她非出厂原装…… 思来想去,她实在摸不到头脑,干脆放弃,又闷头看折子去。 待到回过神来,到了晌午,多多来问她会否要传午膳。 花素律忍痛又浪费顿粮食。 饱餐后,她托着多多送来的消食的甜汤,偷摸摸自己鼓起的肚皮……内心感叹原主实在太瘦了,多吃一点肚子都鼓得很明显。 她依坐在窗边喝汤,忽听外头鸟鸣清脆响亮,夏日明亮的阳光和透亮的蓝天,隔着窗似乎都能感受到外面带着温度的徐徐清风,让人心中惬意。 “外面什么鸟在叫?”花素律随口问道。 多多听了听,笑道:“回陛下,是雀馆养的翠鹂,用它们捕蝉的。” “哦。” 花素律这才发觉,她穿来许多日,确实没怎么听见过蝉叫。 这些日子她不是窝在书房看折子,就是算计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经过前世猝死离世,花素律深觉身体健康的重要。心说现在软件没问题,可原主硬件不行。 伟大领袖也教导我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问题要两手抓! “多多。” “奴婢在。” 花素律好似面瘫般开口,小心试探:“你说,朕是不是该出去走走?” 多多听了有些疑惑:“大热的天,现在日头正毒……不过您确实该出去走走,不能总这么闷在屋子里。” 多多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花素律顺利进行下一步:“那就等会儿。朕先去看折子,申时传方圆过来。” “您不午睡了?” “不睡。” 花素律匆匆往书房奔。 这个时代没有电灯,前几天秉烛看折子,熬得眼睛都快瞎了! 吸取教训,以后非必要,绝不熬夜! 原著里她天元七年就要嗝屁。 时间有限,白天的时间当然要充分利用! 10 “雏鹰起飞”“时代在召唤” 申时一到,下头人来报羽林军将军方圆请见。 花素律放下茶杯,叫国安将折子收整起来后,传方圆进来。 一眉粗眼大、面黑唇厚的壮汉走入室内,身上狮头甲随步伐哐啷作响,气势磅礴,好不威风。 “臣羽林军将军,方圆,叩见皇上。” “方卿,请起。” “谢皇上。” 花素律审视眼前这名五大三粗的糙汉。 方圆,字益之,羽林军将军,掌五千羽林军,维护宫城。 小说里,江若谷与花云舒决定造反后,试图拉拢过他。毕竟若有方圆配合,宫城防卫便如无物,造反轻而易举。 方圆自然不会如他们所愿,不然《颠覆江山》十万字大结局,上哪儿突显男女主足智多谋? 男女主逼宫后,方将军带领羽林军守卫抵抗,但他如何抵得住主角光环? 被擒后誓死不降,后与下属趁机出逃,最终被江若谷派去的追兵乱刀分尸在断脊山。 已经登基为帝的江若谷,听到下属回报方圆的死讯,表露出一丝惋惜。 花素律亦是如此! 看到那一段时,她也觉得心痛。 在她来看,方圆能打就打是勇,誓死不降是气节,君死不从逆贼,是忠义。 后头女帝死了,他带下属逃走,没不要命的去搞什么报仇,这才是正常人! 因此花素律对他评价很高! “皇上召臣前来,可是为王尚书一事?”方圆问道。 他气稳声沉,有一种武将特有的厚重。 “他老实吗?”花素律问。 她不如何担心王穆慈。 王穆慈为人狡猾怯懦,套用汤师爷的话说,那是逆上的胆子没有,敛财的胆子有,而且很大! 如今柳常德舍弃他,这家伙就是粘板上的鱼,花素律想怎么剁都行。 “昨日趴在大门里喊冤,到傍晚消停了。” 花素律佯装深沉:“不必理他。里头的不准出,外头的不准进。不准任何人与王府有接触。” “是,臣遵命。”方圆抱拳道。 “朕召你来,是另外有事。” 接下来的话,花素律说着多少有点心虚:“朕,身体孱弱,自觉到了年纪该注意保养,不能每日躲在室内,遂朕想……” “您想练练?”方圆忽接道。 花素律嘴边一顿,抬眼见方圆两条粗黑的眉毛下头,俩溜圆的大眼睛饱含疑问地看她。 见她不说话,方圆以为自己有过错,忙道:“臣失言。” “不。”花素律摆手。 她怎么觉得,原著里威严沉稳的方将军,好像有逗比属性在呢? “卿说得没错,朕是想……练练。” “皇上您,想怎么练?羽林军训练,每日卯时起,绕宫城奔行十圈,举石鼎一百……” 花素律打量方圆的眼神,怎么觉得他好像很不情愿? 而且他什么意思?想拿她当兵练? “朕定然不能同你们那种练法……强身健体就足够。” 花素律寻思,她这细火柴似的身板,照他那种练法,不用等天元七年,她立时就得归西! 她说完,竟见方圆松了口气。 “那臣为皇上列一个单子。皇上每日练个一刻钟,半时辰就好。” “皇上您打算每日何时练?届时臣来教您。” 花素律没太当回事,道:“朕除了早朝,何时都有时间,看卿方便吧。” 方圆听后,立刻抱礼俯首道:“臣惶恐,如何敢让皇上等臣。” 方圆这么一说,花素律忽然意识到,刚刚说的话有多么偏离女帝人设。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不管那个时代,都只有下级等上级的份儿啊。 花素律掩唇,镇定道:“酉时吧。朕用完晚膳,日头低了,也凉快些。” 想了想,她觉得自己也该学点什么防身术,万一将来真要被逼宫,除了跑快点,也不能束手就擒啊! “方卿,你有没有那种,女子练的,很快就能学会,容易制敌的……技巧?” 方圆听了脸色莫名其妙有点难看:“是臣无能。” 花素律叹口气。 果然,网上那些十分钟速学女子防身术是骗人的…… 她挥挥手,让方圆退下去。 方圆走出门外,沉沉叹口气。 多多见之问道:“将军怎么叹气?陛下斥责你了?” 方圆想自己堂堂一个将军,竟不会点弱女子能运用的防身招数? 皇上提出的问题他解决不了,遂苦张脸道:“我无能啊!无能。” 说着摇晃脑袋,大步流星地走远。 后头国安刚送完折子回来,看见午后阳光下,方圆萧索离去的背影。疑问道:“呦,方益之这怎么了?” 多多茫然摇头:“我也不知呢。” 每日傍晚头用完晚膳,花素律在方圆的教导下锻炼。 羽林军将军成了花素律的私人健身教练……不对,得叫御用健身教练! 方圆是个器械狂魔,他安排的锻炼都是举石饼这种的。 花素律这身子骨弱得要命,多走两步都双脚发软喘得厉害,如何受得了? 她觉得难,方圆觉得更难! 他生怕把皇上累个好歹,到时他这将军算当到头了。 “不行。”花素律放下石饼,气喘着:“你这,太激进了……得先,温和点。” 方圆面露难色,心说这可太难了!您举的这块是最小号不说,举时我还帮您托一半呢……这还得怎么温和? “臣……无能。” 花素律坐到边儿上的石凳上,多多赶过来给她擦汗,春希在旁倒茶。 “不怪你,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练兵、守护宫禁是你的长处,别的……你会不会广播体操?” “广播体操?”方圆疑问道:“臣孤陋寡闻,不知广播体操为何物。” 花素律大热天里累得头昏脑涨,不小心把广播体操这种未来词汇秃噜出来了…… 可说都说出来了,又不能咽回去,只能自己往上圆。 “就是这样……” 花素律理所应当地站起来,数拍子做动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 周围人看得新奇,都没见过这。 多多惊奇道:“陛下,这是广播体操?” 花素律睁眼睛编瞎话:“对。广播体操是统称,它内分多套,每套下又有许多招式。都大同小异……朕现在练的这套,叫“雏鹰起飞”。” “雏鹰起飞?” 花素律换套动作:“对!现在这套叫“时代在召唤”!特别适合,朕这种少活动的人练习。” 旁边方圆做叹为观止状,口不应心地捧场:“臣拜服。臣都没听过“广播体操”,皇上不仅知道,还会打!” 他作为一名一拳能打死头牛的猛男,觉得皇上的广播体操没啥用。 花素律有几分心虚:“朕闲暇时在古籍上看到的……” “皇上博闻广识!” 多多看了一阵,掩唇笑道:“奴婢看着,感觉和秦艽打的五禽戏差不多!” 春希一起笑道:“也像八段锦!” “八段锦?”花素律停下动作,回忆起大学时被八段锦支配的恐惧。 她读大学时,学校要求早上跑步,然后打八段锦,每天定点打卡,记入学分。 她乖乖打卡一学期后,实在懒得再去,就把卡交给室友代打。 结果代打卡的学生太多,学校改成老师点名,全程监视,谁都跑不掉。 多多点头:“秦艽刚入宫时在太医院当医工,和太医们学的。” “让他过来,教朕打八段锦。” 毕业数年,都忘得差不多了。 多多叫春希去唤,春希刚迈步被方圆拦住。 方圆走近两步:“皇上,臣会打八段锦。” “你会打八段锦,让朕一上来举石饼?”花素律顿时脸都黑了。 方圆立刻单膝跪下:“臣,臣忘了……” 11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方圆确实会打八段锦,手把手教会后,方将军还是不肯放弃器械的锻炼。 每天晨起一套八段锦,傍晚练器械。 武器大师方圆表示很满意。 头几日花素律累得浑身酸痛、两腿打飘,好在她有按摩大师钱多多! 沐浴过后,多多一顿推捏揉点敲,身上的酸痛立刻少一半。 坚持数日,花素律渐渐神清气爽起来,连同身体都轻快不少。 可是老天爷不想让她一直痛快下去…… 尚志岁在辽安道干的好事,在次回上朝前得到回禀。 一名辽安道的县令,奏禀尚志岁欺压灾民,掠夺灾民钱财…… 花素律即刻令人捉拿尚志岁监禁,着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审理尚志岁案。 审理追查半月余,尚志岁不仅是贪钱欺民。 他强抢民女,甚至利用钱财诱骗灾民,将家中婴孩“卖”给他及其同伙,炖汤分食! 听到大理寺与刑部承禀尚志岁的条条罪状,花素律坐在明堂之上那把宽大的龙椅上不寒而栗。 “真是骇人听闻……”她心中觉得恶寒恐惧,气得浑身发抖。 堂堂金吾卫中郎将,竟喜食婴儿?还炖汤,与他人分食? 花素律向来容易共情,从前每每看到有人被欺压的新闻,她都气愤难当。 现下亲耳听来,更是有种触目惊心的惊骇与愤怒! 大理寺卿道:“依律,当判处腰斩,抄家充公。” 花素律垂眸下去,见堂上神色各异的官员,他们或担忧、或冷漠,或惊慌、或恐惧。 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与尚志岁一样,是披人皮的恶鬼,混迹当中。 大理寺卿在讲述受害人们的经历时,其中有一名叫牛三的男人。 他的妻与子就是之前张庭奏折里所写,被尚志岁及其下属当做猎物游戏的母子。 那对母子在被戏弄够后,扔给两小包米做补偿。然而这母子因重伤,几日后便过世。 牛三作为丈夫、父亲何等愤怒悲伤?他拿着两包沾血的赈灾粮,到官府击鼓鸣冤。 民告官先挨二十大板,而那柏州知府是尚志岁旧交,得知牛三为何击鼓后,直接三十板打死了牛三,将此案遮掩。 他们竟如此轻蔑的对待三条生命…… 作为孤独死过的人,花素律深刻明白那种死前求助无援的绝望。 可对于那对母子、牛三死前的绝望,她能感同身受到的,想来也不过微毫…… 大理寺与刑部派人到柏州去查时,柏州都督与知府联手遮天,案件无头可寻时,不知是谁往他们的住处扔了张字条提供线索,才让牛三一家的案子翻出水面,呈出眉目。 从前读小说时,花素律看主角们能轻而易举的打脸对手,报复回去时觉得十分痛快。 可到今天她才意识到,主角们之所以能快意恩仇、扮猪吃老虎,是因为他们本身属于高层阶级,享受着特层阶级带来的特权。 她们恣意洒脱的背后,实际是一个普通人毫无人权,权贵能压死人的黑色社会。 花素律坐在龙椅上缓缓合上双眸…… 之前她还天真幼稚的想,将这里当做一个游戏对待。 但此时,奏疏上那每一个平凡的名字,都在提醒她…… 他们不是游戏故事里的npc,他们是人! 是都曾如她此时此刻,鲜活的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如同钱多多和国安每日与她相处一样,与自己的亲人朋友或笑或骂、交谈娱乐…… 当做游戏? 她做不到了。 之前上朝对抗朝臣时,那种紧张刺激的快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到难以呼吸的压抑。 这里没有跳过,没有存档,没有重头再来。 她没得选,那些被践踏的灾民也没得选! “他不是喜欢以人做猎物,将人顿汤吗?”花素律睁开眼,捏紧膝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反绑罪人臂膀,以弓箭、皮鞭追赶,待其力竭,在菜市口架起大锅,炖汤!” “着令,右金吾卫中,凡与罪人尚志岁亲近者,均到菜市口观刑!” “罪人家产挪出一半,安抚补偿受害人家属,及辽安道灾地建设。” 花素律将辽安道递回来的那些折子扔到台下:“凡包庇者,一并同罪!严刑治之!” 一时间,台下鸦雀无声。 好一阵后,大理寺卿走上前将几本折子拾起,他没翻看,只抱在怀里俯首应是。 花素律坐在龙椅上,见下面的人交换够眼神了, 一名老者从队伍里走出,发出腐朽的声音:“皇上,臣以为,尚志岁固然有错,但此刑是否严苛?古圣人言:以仁治国……” “卿想去陪他?”花素律冷声道。 老臣哑言一瞬:“臣……” “朕最后说一次,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待友以合,待敌以恶!” 花素律冷视那名老臣:“不过,朕记住这位卿家是圣人了……来日卿家若蒙受大难,为人迫害,朕一定帮你赦免,或轻责那人。” 老臣站在那儿,一时惊得未晃过神。 花素律如今上过几次朝,知道这种老臣子仗着自己有年资很是难缠。 她便不给反应的机会,甩袖子怒道一句:“退朝。”扬长离去。 下头臣子呼啦啦拜倒。 待那名老臣回过神自己被骂了,早看不见花素律身影。 “这,这不是胡闹嘛!”老臣拍着大腿,怒道。 武利智向外走时经过,一把被这人拽住:“大将军,皇上如此酷刑,还叫人去观刑……这太残忍了!实非明君所为啊!” 武利智看看他,不客气地抽回自己的袖子:“蔡大人真有不服,该去和皇上说,与本将军说不到。” “怎么说不到,大将军,那可是你的人!” “蔡大人慎言。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臣民是皇上的臣民。”初升的日光照在武利智脸上,显不出温度。 蔡大人眼见武大将军昂首阔步地离开,半分阻拦不得。 回头望去,见周围人都恨不得躲他三丈远。 这名蔡大人快八十了,因为先帝点拔一直留在朝堂上。 如今年纪愈大,脑子有时不大好使。 大将军被皇上敲打一事,还历历在目,他还敢顶风上? 见没人与他一道,他气急地跺脚:“为君不仁!你们身为臣子不行劝谏之责,你们……乱套了!全乱套了!” 此时一人极为突出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 “柳相。”蔡大人脸上顿生欣喜。 “你糊涂了啊……” 说罢柳常德摇头走开,独留蔡大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明堂之外,武利智着靛蓝色朝服走在石阶上,阳光迎面照在他脸上,更显得五官深邃立体。 一名穿赤色朝服的官员走近他身侧,抱着笏板低声:“大将军,尚志岁真的不管吗?” 二人一同向宫外走去。 武利智锐利的眉眼中露出怒气,道:“哼!他是活该!若早知此贼人品,我根本不会提拔他!”说完后,他敛去怒气:“不过这次皇上的处理……” “您也觉得处刑太过惊悚?皇上还叫其他人去观刑,这……” 武利智摇摇头,皱眉道:“不,我反觉得,皇上处理得过于温和了。” 那名官员不解,面露疑惑。 武利智没有说话,他望向远处高大的朱色宫门…… 若按花乾元以往的性子,必然要将尚志岁一家的脑袋拔下来。此回对尚志岁极刑处置,但对其家人不过抄家,连流放都没有…… 花乾元,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思索一阵,道:“接下来,皇上或许有大动作。让大家多注意些。” 武利智身后老远,柳常德刚走出朝堂。 一名蓄须的赤色朝服官员走到他身边:“柳相,皇上此番震怒……” 柳常德敛眉垂目,明亮的眼眸里一片温和,眼尾纹里都夹着淡淡的笑:“皇上震怒,与你我有何关系?” 那名官员略有几分急躁:“禾心(王穆慈)不是还关着吗?派去睢宁的又是江若谷那厮,咱们该如何自处哇?” “放心吧。”柳常德唇边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浅淡笑意:“禾心是有分寸的人,干不出尚志岁那样的事。睢宁那边,咱们在京中等信就行了。” 他抬手帮身边这名官员理下窝进去的衣领:“你也一把年纪了,上朝还衣衫不整的,叫下头人看见像什么话。” 说完,拍拍那名官员肩膀,悠然离去。 ------题外话------ 祝大家春节快乐~新的一年龙虎精神,财源滚滚~ 12 月圆月缺 傍晚,花素律在光明宫的小花园里锻炼,钱多多和方圆站在旁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宫人候着。 花素律双手戴手套,拉一把空弓。 不射箭,单纯重复开弓与合弓的动作。 这把弓很轻,但她很吃力也只能拉半满,由此可见她的肢体力量有多差。 她心中又装着早朝的事,动作不免敷衍,以致于弓拉得比弹棉花还不如。 方圆站在一边,黑脸拉得老长。 早朝时他在殿内守卫,因此皇上为何心事重重能猜到一二,他是想提醒又不敢多嘴。 多多见花素律已经练得一头汗,双臂在抖还坚持,有点心疼地喃喃说:“陛下以前不喜欢动弹的。” 花素律听在耳里,心中不免警防,以为多多是察觉出她有什么异样。 她思索应对,咬牙拉满弓:“从前有事想不通,如今想通,该好好活了!” 撒开手,弓弦震颤,一阵明显的铮鸣冷寂的回荡在花园内…… 花素律面上阴鸷狠厉。 她没心思再练,将弓扔到一边,转身向前殿走去:“传张庭!” 钱多多与方圆为她方才的气势所震,一时没恍过神。 不多时,张庭人到。 张庭行礼后,花素律也不说废话。 她拿起张庭告尚志岁的那张折子晃了晃,扔到桌子上阴着张脸说:“张卿这张折子,其详尽,堪比大理寺与刑部联审十数日。可见,张卿一人抵得过朝中两大要部。” 张庭闻听,立刻跪下:“臣惶恐。” “你不必惶恐。”花素律态度略和缓些。 “张卿曾在大理寺任职十年之久,案件推演、刑狱推断,本就是你所长。当年若不是犯错,被先帝责罚,也不至于被拔光玉扣子,在御史台当个小小言官。” 张庭抬起头,他如今年近五旬,脸上的褶皱已是藏不住了。 他见年轻消瘦孱弱的女帝垂眸俯视…… 根据原著小说设定,大俞文官着赤色暗纹圆领袍,绣朱雀补,高底官靴,靴口绣云纹。武官着靛蓝色暗纹圆领袍,绣麒麟补,厚底官靴,靴口绣金犀纹。 二者上朝时,皆需戴乌纱帽、持笏板、腰配官带。 花素律说的玉扣子,在官带上。 从五品以上可钉玉扣,每升一级,多一颗玉扣子。 从五品一颗,正一品十颗。 升官也称钉玉扣,贬官则是拔玉扣子或撸玉扣。 因此大俞王朝的官,只看官带上有无扣子、扣子多少,便知品级地位。 其中,男主江若谷为先帝特封一品摄政王。 赤色朝服、四爪蟒补。除十颗玉扣子外,先帝特赐一颗金扣子钉在腰带正中间,代表他在朝中超然的地位。 花素律也是前两日翻过官员册才发现,张庭原为大理寺少卿,官列从三品,五颗玉扣子。 因失职罪被先帝撸光扣子,变成一名正六品言官,如今官带上光秃秃,上头只剩下从前钉扣子时留下的针眼不断提醒从前的风光。 玉扣子加强了官员们的荣誉感,拔除时,自然也增强了耻辱感。 五颗玉扣子被一口气撸光,打击有多大,估计只有张庭这种试过的才知道。 花素律摩挲着座椅扶手…… 自尚志岁被收押、王穆慈软禁、江若谷离雍都后,原本三足鼎立的朝堂发生变化。 因武利智被敲打兼尚志岁之故,武将们收敛不少。摄政王党因首脑离京,也都小心行事。 花素律原以为,王穆慈的事同样会让以丞相柳常德为首的文官集团收敛安分个把月。 不想他们仗着其他两派低沉时,异军突起,天天在朝堂上搞事。 几次上朝,明堂内说不上几句,御史台的人便牵头吵起来。 他们也不大喊小叫,只你一言我一句连起来,足叫花素律插不上嘴。 花素律反驳一句,或提点疑问,立刻蹦出两三个有年资的大臣堵她的嘴。所以今天那个姓蔡的一开口,她立刻甩袖子走人。 最后明明是花素律逼不得已处置武官派、摄政王派的人,但面上看,好像是众望所归似的。 也是因此,花素律意识到,从前武将党的崛起,或许是原身有意放任,目的就是要让朝中达成一种混乱的平衡。 原身是有些帝王权术在身上的…… 而她穿来后的行为,破坏了这种平衡,才使得现在在朝中手足无措,被文官们拿捏住。 若受点委屈,能有收益,那也不算白吃亏。 可工部那边,卢义迟迟没有动静…… 再这样下去,工部最后还会在丞相党手里,她这些日子全白折腾了! 花素律打量着张庭,开口:“张卿这番大举动的告掉一名金吾卫中郎将,以后怕是和武官那边更不对付了。” 张庭的头又垂下去,隐有愤懑之音:“御史台有监察百官、劝告谏言之责,若前怕狼后怕虎,那臣也不配当御史,戴这顶乌纱。何况臣做的,不过九牛一毛,尚志岁,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哦?”花素律眼瞧有门:“看来,张卿对朝中风气,颇有怨言?” 朝中门阀、党派林立,她急缺自己可用的人手,帮她周旋应对。 张庭闷着头,闷声道:“臣斗胆问皇上,如今风气如何?” 花素律听他声音平静,却隐隐觉得有潮流在内中奔涌。 花素律揣摩一番。 “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尚可。” 花素律不敢轻易说真心话,一方面怕露馅自己不是原来的女帝,另一方她担心张庭是装的,他实际也有所属党派。 张庭沉默一阵,道:“皇上若觉得好,那便是好。” 坏了…… 花素律倒吸一口气,战术后仰。 有种游戏里选错选项,错过剧情或道具获取的感觉…… 她知道探查不出什么了。有些失望。 “起吧。”花素律叹惋地靠到椅背上:“回去吧。” 张庭闷声谢礼,缓缓起身。 走到门口时,忽听身后年轻的女帝,似是无意的提起:“说起从前,张卿出身的清河张氏,也是高门第……” 张庭在门口驻足片刻,花素律似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疲惫叹息。 “月亮尚有圆缺,何况是人。” 张庭留下这样一句话,低沉离去。 屋内昏暗的烛火摇曳,花素律凝视窗外的漆黑,回味着张庭那句话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呼呼大作的风声将她的神思拉回。 她起身步出书房,走到门外。 天已大黑,看不清周围朱墙黄瓦的模样。 房檐边上寓意吉祥的屋脊金兽在夜幕狂风下,变得狰狞骇人,似夺魂恶鬼。 纸灯笼光亮朦胧,被猎猎夜风吹得乱摆,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叫人担心它下一刻会燃起来。 守候的宫人们纷纷低眉俯首。 “陛下,要去沐浴,回寝殿休息吗?”多多走近到她身旁。 “晚来风急……要下雨了。”花素律叹气喃喃道。 多多看眼黑沉沉的天,说:“是啊,看样子这雨不会小呢!陛下,您快回寝殿吧!夜风湿寒,吹久了有伤龙体。” “张庭走多久了?” 多多约莫着时间:“回陛下,张大人离开没多久,现在,应该还没出宫门。” “派人拿把伞,送他回府。” 多多应是,对身后的小太监挥下手。秦艽即刻会意,躬着腰,小跑退开了。 花素律没再说话,看了夜幕许久。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最后,她像是下定某项决心般,道:“不错啊,月有圆缺,潮有涨落。” 13 宝贝女鹅来惹! 花素律刚下定决心搞事业,结果当天突发高热,床都起不来。 朝政上的事,也只能放一放了。 迷迷糊糊半日过去,嗅到一阵文雅清新的兰花香气,她缓缓睁开眼,见一名长相如精致人偶般的妙龄少女,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额汗。 此女子身姿娇小纤巧,头上盘十字髻,配以飘逸的红纱发带与玲珑翠环,明艳灵动。 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明亮温柔的桃花眼,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轻盈翩翩,撩动人心。 一张稚气未脱的瓜子脸两颊泛粉,看着极为可爱惹人怜。 花素律被美女晃了神,怀疑自己是又死了,被仙女照顾呢…… 还没来得及叹息,旁边有人说话…… “陛下,您醒了。皇亲们都来侍疾了,其他人用膳去了,和雍殿下留这儿照顾您呢。” 花素律病得头脑木讷,迷茫看向多多……她在说谁?和雍…… 原书女主,花云舒?! 俺滴宝贝女鹅! 瞬间,花素律一双迷茫的眼瞪开了,直勾勾地看花云舒。 脑中的记忆碎片乍然闪现,有关花云舒的记忆涌现出来。 花素律面容消瘦、形如枯槁,此时又病着,一双眼凝视着花云舒,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癫狂,直将花云舒看得背后汗毛直立。 “皇姐,您怎么了?臣妹有什么不妥吗?”花云舒小心翼翼地说。 花素律闭上眼睛,心中享受…… 不愧是她的宝贝女鹅。 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没有一处不好看,连声音都这么悦耳动听。 “没有。”花素律闭眼虚弱道。 小说中原身与女主牵扯不多,女主顶多是偶尔入宫探听消息才会与身为女帝的五姐有所交集。 内里呢,女主对女帝很不满,因为女帝弑父夺位+暴政懒政,在她心里=祸国殃民,这四个字。 因为女主良好的素养,从来没表现出来过,甚至在得知女帝的死讯时,还流下叹惋的泪水。 总而言之俩人面子上关系很泛泛。 可待阅览过记忆碎片后,花素律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原身对女主这个九妹妹还挺重视的。 女主花云舒的生母王德妃,在原身母亲蒙难时,为她们说过话。王德妃那时不过是一名小小婕妤,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什么用。 不过原身始终记着这份恩情,登基后,对花云舒多加照顾。 知道自己名声不好的原身,将这些好都隐藏在暗处。 如为了让花云舒过得舒坦,将所有长公主的俸禄涨了一倍。表面上是对姐妹们照顾,实际上,是专门为了花云舒。 再比如花云舒的公主府虽面积不大,却是最精致的一处。 她的嫁妆原身也早早备好,以亡故的王德妃私产为名多填一倍不说,还将自己的嫁妆偷偷放进去不少(反正她当皇帝也用不上了)。与其他公主相比,多了两倍有余。 从女主的封号也能看出原身对她的特殊对待……和雍,大俞的首都,就叫雍都啊! 不过花云舒如今才十四岁,尚不知这些。 花素律内心感叹,靠!原身也是妈粉! 小说里可没写过这些。 花素律忍不住在心中为原身可惜。顺便骂作者坑姐…… 女帝这做好事不留名,光留骂名,这不活脱脱一大冤种吗? 最要命的是,现在她就是这个大冤种啊! 啊……又是想掐死坑姐的一天t^t “皇姐?”女鹅声音娇软地唤她。 “嗯?~”花素律面容含笑地睁开眼。 花云舒猛地一愣,皇姐看她的眼神怎么……分外慈祥? “咳咳,你在这儿多久了?”花素律咳嗽几声,气若游丝。 她内心是想问“你累不累啊/歇会儿啊/吃点水果?”这种话。 但是以原身大冤种的特性,这种话严重不符人设,说出来,凭女鹅的聪明才智一定会起疑。 所以她只好迂回一下,装得好像面部肌肉瘫痪似的。 花云舒温婉乖巧道:“早上来的。皇姐醒了,先传太医吧?” 花素律点头,忍住姨母脸……啊~她真可爱~还贴心~ 太医院院判姓章,是位白白胖胖的老头儿。 他在光明宫后边厨房熬药,听见传召旨意匆匆过来。跪在龙床边儿把脉好一阵后,叽了呱啦说了一顿。 花素律听完内寻思了好一阵…… 大体是说,她这些天上朝被气上火了,昨晚吹夜风导致风邪如体,一热一寒相对,直接给她脆弱的小身板冲击成重感冒。 她躺在疲惫地叹息一声:“以后直接说什么病,前头那些不必说。” “是。”胖乎乎的小老头低下头。 了解完病情,花素律挥退章太医。 多多走上前来,担忧道:“陛下,您饿不饿?用膳吧?” “没胃口。”花素律不愿意地摇头。她现在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疼痛,胸口沉闷,根本不想吃。 “皇姐,吃点吧。不要饭,您怎么吃药?身体怎么好呀?”花云舒站在床边柔声劝说。 花素律睁眼看边儿上的小美人皱着细眉,模样可真惹人怜……人美心善,真不愧是她的宝贝女儿! 谁能拒绝这样一位美人的话呢? “好吧。” 花云舒笑得温柔,多多也赶忙叫人传膳。 一碗温热稠滑的山药肉糜粥端来,待多多试过毒后,花云舒从她手中接过。 帕子垫在碗底,白玉似的手指托着青花小碗,拿起小勺,花瓣般的嘴唇轻轻吹了吹,送到花素律嘴边。 “皇姐。” 花素律坐在那儿,看得心都快化了…… 才十四岁就有这样的杀伤力,难怪小说里的那么多男人都爱她,这明明是男女通杀啊! 太可爱!太招人喜欢惹;amp;gt;w;amp; 花素律被迷得五迷三道,乖乖地由着宝贝女鹅喂粥。 喝了两勺,花云舒还用帕子轻轻洇掉她嘴边的粥渍,动作轻柔,如云朵抚在唇边。 天呐!这就是女主的魅力吗?爱了爱了。 在宝贝女鹅妥帖的照顾下,花素律忽然生出一种想法…… 要不,把女主培养成皇太女吧? 说起来,原著很多书粉都希望女主继承大统,当皇帝。毕竟前头有一个女皇帝! 结果她成皇后…… 当时有好多粉丝因为这,给文刷负分。 现在花素律也是这个想法。她能当皇帝,女鹅当然也能当皇帝! 况且她可是真·智慧与美貌并重·心怀天下·温柔亲善的人设! 原著里,她和女帝的矛盾,无非是在弑父登基+暴政上。 现在女帝的内载系统已经换了,她不暴政了!她会当一个施行仁政的好皇帝! 至于弑父,这个已定事实是改不了。 不过花素律觉得这不是大事。老花家杀亲上位,那是老传统了! 再回忆起小说里花云舒得知她死后展露的悲伤与惋惜,更加觉得可行! 皇位给温柔的女主至少有活的希望,给那个江·冷漠·下克上·黑心怪·若谷肯定是必死无疑! 况且他俩将来是两口子,皇位谁坐不一样啊? 到时候朝堂上这一摊子烂事全扔给他两口子,他们爱怎么干怎么干。至于她,就当一个逍遥快活的长公主,游山玩水,逍遥在人间~ 花素律越想越觉得有门,思及前途光明起来,身体瞬间轻快不少。 “皇上。”国安忽然从外面回来,打断花素律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畅想。 花素律的慈祥姨母脸,瞬间垮成八十万债主脸。 “何事?” 国安站在屋子中间,眯缝眼看一眼坐在床边的和雍长公主。 女主的眼力见不是吹的。 花云舒柔声道:“想来国掌印有政事要说,臣妹先告退。” 花素律摆摆手:“不用,你坐吧。” 你都要当皇太女了!听点政事怎么了?放心听!大胆听! 14 死了吗?没死不必再报了! “说吧。”花素律靠着软枕虚弱的说,表情似有喜色。 国安揣摩片刻:“是。回皇上,方才收到摄政王的消息,摄政王入江南道前遇刺,随身护卫的金吾卫折损半数,摄政王身负重伤。” 花素律顿时如遭天雷! 妈的智障!她忘了把人家老公派出去趟雷的事了! 她赶忙头瞄花云舒的表情。 果然,女鹅柔美可爱的脸上隐有担忧之色。 花素律心中更加乱糟糟一片。 女鹅不会因为这,降低对她的好感度吧? 她猛然又想起原身和江若谷酱酱酿酿的事……万一被发现,可怎么解释啊? 难道要说:【藏狐脸】对不起,你老公的童贞被我夺走了。 (╯‵□′)╯︵┻━┻去你个大西瓜呀! 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算了!要是有个女人找上门来对她这么说,不把那女的头扯下来,都算她打得轻了! 刚刚轻快起的身体,瞬间变得沉重…… 花素律捂住心口:坑姐!你害得素律好苦啊! “皇姐你怎么了?”花云舒发现她的异样,忙关切道。 花素律脸为苦瓜状:“心痛!” “传太医!快传太医!”花云舒焦急叫道。 花素律赶紧挥手叫住人:“不用!不用!朕只是在比喻!” 屋子里的人都懵了一瞬。 花素律现在病得虚弱,脑子稀里糊涂,根本没意识到刚才话有不妥帖之处。 她心中开始有自暴自弃,摆烂的想法。 “他死了吗?”花素律问。 国安明白她说的是谁,道:“摄政王只是受伤,性命无忧。” “只要他没死,就不必再报了。”花素律阴阳怪气地说。 “是。” 原身这个反派女配死了,都有她这个现代女来顶包。江若谷一个男主,小说正式剧情明年才开始呢,他能死就有鬼了! 但是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屋里人听了都神色各异,心里诧异皇帝与摄政王竟不合到这种地步? 花素律刚觉得敞亮的前途骤然灰暗下去,不免气急。 怒火冲冲的想了一阵,气喘吁吁道:“他大半个月前起行,一路急行,早该到睢宁了!这都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才来报!” 国安忙低下头:“折子是摄政王入睢宁后才发的,来时便晚。” “奏疏里没说别的?” “回皇上,没。” 花素律心中腹诽江若谷正事不说,只提自己受伤什么意思?装可怜啊? 本女帝才不会心疼! 本女帝铁石心肠! 花素律又觉得不对,江若谷不像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 转念一想,忽而明白了。 他这是防着谁呢! 奏折历经千山万水再经司礼监送到花素律手上,纵有蜡封等保密措施,也保不了没人会偷看。 花素律靠回到软枕上,若她所料不错,直至江若谷回雍都前,都不会有确切的消息回禀了。 她病得胸口闷闷的,喘气都觉得累,沉沉叹口气道:“你来得恰好,朕这些日子怕是没办法上朝处理政务了。传朕旨意,朕养病期间,暂由丞相、镇国大将军及司礼监理政。” 国安知是与他说话,道:“是。” “下去吧。” 寝殿内气氛沉沉,一时无人敢言语。 半晌后,花素律听见一道柔软的嗓音。 “皇姐,粥快凉了。” 抬眼,见眼前灵秀可爱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唉,还是女鹅贴心…… 花素律如何能拒绝,由着她喂完那晚山药粥。 “和雍,你觉得摄政王如何?”花素律仿若无心般提起,不动声色地打量花云舒神色。 “摄政王?”花云舒有些意外;“臣妹与摄政王来往不多,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顿了顿,花云舒水眸中似有一种别样神色:“不过,他为父皇所封,是大俞少有的异姓王,当是有可取之处。” 花素律品出点味来。 难道说,女鹅对江若谷情根早中?可小说里,他们是情起上元节呀…… 花素律只当没察觉,随意点头道:“不错。放心,江明心(江若谷之字)不会有事的。” 花云舒闻言愣怔一瞬,摄政王有没有事,与她何干? 她没说话,只是垂着眸,心中犹疑:难道皇姐不是说给我听?那说给谁?难不成,是她自己? 她暗自中揣摩的神色,落到花素律眼里却变了味。 女鹅一定对那个死渣男有意思(ΩДΩ) 为什么好女孩总是喜欢渣男t^t 花素律心中悲戚惋惜,暗自道,啧啧又是一个隐藏设定,坑姐啊坑姐,你真不愧是“中华挖坑第一人”啊! 俩人各怀心思。 喝完粥后,花素律让和雍退下去休息用膳,自己则窝在床上,心中掂量朝上的事该如何。 如今她病重,把朝政放手给柳常德和武利智,司礼监则在旁监视。 这算是放权给他们,武利智若当明白,就会利用这次机会发展实力,平衡朝局,防止丞相党一家独大。 “陛下。”多多在一边轻声唤她:“您还发烧呢,休息会儿吧。一会儿奴婢叫您起来喝药。” 花素律躺在床上:“朕,朕躺着休息呢……”她没意识到,自己迷糊得嘴都有点张不开。 “您是躺着呢,俩眼睛瞪那么大,一看就是心里寻思事呢。” 花素律迷糊道:“朕放心不下朝政,也不知道国安能不能压住柳常德那个老狐狸。” 多多听了,楞了片刻,道:“掌印他办事办老的,您别操心了。您呐,赶紧养好病,比什么都强。” 花素律寻思也是,她现在操心也是白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厚底气才足。 合上眼睛,心却静不下来。 颠来倒去,不知怎么得花素律又想到江若谷遇险的事。 她忽然想,江若谷若真是死在江南会如何? 这好像,是个好事啊?她不仅没有未来被逼宫的危险,还有借口彻查江南! 要不找一群杀手去弄死江若谷吧! 花素律心中激进。 只是转念一想,这事又不可行。 鬼知道江若谷死后,会产生什么奇葩的连锁效应。 更何况现在朝中三足鼎立,不知多少人暗中窥视,虎视眈眈。 若江若谷凉凉,她又不能及时扶植新的势力,朝局平衡再度被打破,那才真的要乱了! ……啊,妈妈咪呀,难死了! 谁派个杀手杀了我吧t^t 花素律越想越难受,迷迷糊糊睡过去。 守在边上的多多隐约听到一阵抽泣声,寻声过去,发现陛下眼窝里挂着泪水。 她不动声色地让其他人退出去,独自拿帕子,洇去花素律脸上的泪水。 再醒来时,是被多多叫起来喝药。 花素律一睁眼就见仙女儿似的宝贝女鹅,端着药碗对她说:“皇姐,该喝药了。” ……嗯?这个句式有点不太吉利。 偏头过去,发现周围乌泱泱一群人,或站或跪,男男女女。 只凭衣着判断便可知身份都不一般。 正病着的花素律脑子里闪过新的记忆碎片,一个接一个像炸烟花似的。 “唔。”她略有些痛苦地捂住脑袋。 “皇上怎么了?”“不要紧吧?”“太医呢?” 这群人都是皇亲。 亲姐妹、堂姐妹、表亲,他们见花素律不适,皆是不同神色。 有的殷勤关怀,有的敷衍表面,有的干脆将不屑嘲笑挂在脸上。 看他们脸上的万千变化,花素律心中忽地衍生出无限的孤独委屈,和厌烦。 “出去。”花素律不耐道:“全都出去!” 她气喘得直咳嗽,栽回到床上。 那些人本也没几人是愿意侍疾的,匆匆行过礼,都逃似的离开了。 独留花云舒一个小姑娘,坐在床边端着药碗,可怜兮兮地看花素律。 “皇姐,我也走吗?”她软声问。 她又乖又可爱,花素律怎么忍心凶她? 小说里,花云舒待人温和,便是最低级的仆役她也从不轻易责罚。 她二人虽有矛盾,想来看在血亲骨肉的份上,花云舒对她也是有一二分真情的。 15 病中日常 花素律咳后,缓过气:“回去吧。你还小,再过病气给你。” 花云舒有些许意外。 以往花素律说话,总是冷漠或急躁,未有这样温和过。 皇家亲情淡漠,花云舒心中有些温暖,但一想到眼前这个人为了皇位逼死父皇,不禁又冷下来。 花云舒平和地点头:“那臣妹,侍奉皇姐用完药再走。” 她拿起小勺,舀起青玉碗里的褐色药汤。 花素律眼瞧着眉头皱起来。 这一勺勺,得喝到什么时候? 她坐起身,多多赶忙来扶她。 花素律从花云舒手中拿过药碗,深吸口气…… 在花云舒错愕的目光下,一仰头,一口闷! 花素律被药汤苦得舌头发麻,想呕,面上还装一副淡定平静的表情,躺回被子里。 “喝完了。回去吧。” 她不知,她这举动,让花云舒心中百转千回。 花云舒起身,翩翩行礼,步出寝殿。 刚走出光明宫,身后钱多多追出来:“和雍殿下留步。” “怎么了,是皇姐有什么事要说吗?”花云舒姿态优雅,声音温柔地问。 多多福身笑道:“陛下说外面天热,怕殿下中了暑气,让殿下乘步撵出宫。” 她说着,那边太监们已经抬着步撵绕到光明宫门口了。 花云舒见状,微微福身朝光明宫内拜了拜:“有劳钱姑姑,代我谢过皇姐。” “是。” 多多目送花云舒在侍婢的搀扶下,坐上步撵远去,自己才回到寝殿。 还没进门,看见宫婢夏露端一碗杨梅薄荷露走来。 “拿这个来做什么?”多多问。 夏露回道:“皇上要的。说药苦,要拿糖水压一压。” 多多瞧这丫头面上隐有不服,抬手拧了一把:“胡闹!” 夏露疼得往后躲,无辜道:“姑姑,这是皇上说要的。您打我,也太没道理些吧?” 多多担心扰到屋里花素律休息,竖眉压着嗓子骂她。 “陛下刚喝完药,怎么能喝糖水?你当差不知劝着点?你你一味讨巧想招陛下喜欢,当我不知?你可为陛下身体考虑过?” 夏露想反驳又不敢,只能垂着头瘪嘴。 “滚下去。”多多最后斥她一声,转身进了殿内。 夏露匆匆退下,走到没人的地方,一张脸扭起来。 她揉揉被拧的胳膊,啐道:“呸!都是奴才!不过比我在宫里多待几年,便这样蛮横。且有一天要你死姑奶奶手下。” 说完她又恐被人听到告诉钱多多,看看周围没人,才放心的走开。 这边多多进到寝殿内,见屋子里只花素律一人,她坐床上一张脸皱成苦瓜样,时不时还有干呕的动作。 她赶忙走过去,轻抚花素律后背。 见她回来,花素律问:“送出去了?” 多多点头:“是陛下。和雍殿下让奴婢代她向您谢恩呢。” 花素律嗯一声,半晌后道:“朕说要碗糖水,怎么还没来?多多,你去帮朕催一催。” 多多一听糖水,眼眉立刻又不好看起来:“奴婢把那端糖水的撵走了。那儿有刚喝完药就喝糖水的?药淡了是小事,您就不怕药性冲了,对身体不好?” 她端来桌上的蜜饯,捧到花素律面前:“您吃个蜜饯压一压吧。” 花素律挑颗梅子放在嘴里,顿时口舌生津,嘴里作呕的苦味消了一大半。 她哪懂什么药性冲不冲?她上辈子吃药,都是片剂式的。 瞧花素律好点了,多多放下盘子,帮她揉捏手上的一个穴位舒缓恶心的感觉。 多多有心想劝一劝她,却不知怎么开口。想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没说,只服侍她又睡下了。 宫外面,花云舒坐上自己的马车,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侍女秀念见了,询问怎么了。 秀念自幼跟随花云舒,花云舒当她是姐姐,遂将在光明宫寝殿,花素律说摄政王那些话,与一口气将药喝光匆匆让她出去的事说了。 “你说,皇姐这么做,是不是在敲打本宫什么?否则,她无缘无故讲摄政王作甚?” 秀念帮她打扇子,想了想道:“咱们素与王爷没交集。有,也不过是前些日子乐平大长公主殿下病了,您去他府上求取雪灵芝,给乐平殿下治病罢了。” “会不会是皇姐知道这件事,不想让本宫与摄政王走得近?” “怎么会呢?那雪灵芝全雍都只摄政王有。您为姑母治病,亲自上门,这是出于孝道,谁也挑不出理。” 花云舒听了,长久后叹一口气:“但愿吧。去摄政王府,还不是拜皇姐所赐?她放任朝臣独大,皇家都没有的东西,朝臣家里竟能轻易寻出。” 秀念也同意道:“哎,好在王爷不似陛下那般严酷放纵。况且,殿下亲自前去,这是多大的面子?他也是知体统,所以干脆利落地将雪灵芝献出来。” “他那里是看本宫的面子?”花云舒淡然道:“他看的,是乐平姑母夫家绥昭薛氏,与母家广陵赵氏的面子。” 秀念如何不懂? 如今绥阳薛氏、广陵赵氏体面不小,在军中都小有威望。 摄政王一株雪灵芝,让三家领他的情,简直是天下最合适的买卖了。 傍晚时,花素律又被叫起来吃东西喝药,快睡觉前,太医还弄个中药煮的泡脚汤。 花素律发出一身汗,烧退了,睡觉时身上松快些。 谁成想到了后半夜,她又烧起来。 她在睡梦中感觉到疼痛,一睁眼,灯火阑珊下两个漆黑人影在她床边摇曳,把她吓一跳。 仔细一看,是章太医正在给她扎针灸,多多拿着烛台照亮,后头还站几个宫女太监。 大半夜被人弄醒还扎针,花素律迷糊着觉得痛苦又不耐烦,无可奈何到有想哭的冲动。 “你们干嘛呀……”她躺在床上晃头晃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后头稀里糊涂被多多喂一碗汤药,转头又睡着了。 她忘了古代发烧容易死人。 睡着前,还在心里抱怨,有什么啊,不就发个烧嘛!多喝点热水的事,半夜折腾我干嘛! 次日花素律的烧完全退了,精神也好些。 一大早花云舒又过来……那群皇亲只有她又来了。 “皇姐今日,看起来比昨日好些了。” 花云舒搅动手里的雪莲羹,喂到花素律嘴里。 雪莲羹清新甜润,又是漂亮女鹅喂的,花素律喝一口,觉得从心里舒服到外面。 她看着眼前的女鹅,看对方时不时软乎乎地笑一下,露出嘴边的小梨涡。 诶呦,甜死了~ 花云舒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说话,大抵是聊府里种的花开了。 可惜花素律在花草上不通,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只好乖乖听着,然后干巴巴地“哦/是吗/嗯”附和她。 花云舒也没不耐或尴尬,仍是轻轻柔柔地说着。 花素律觉得这样真不错,有种提前进入幸福晚年的感觉,耳边的bgm都是《常回家看看》和《夕阳红》。 安逸祥和的气氛猝不及防被打破,外面一阵跌跌撞撞的声音。 俩人一起看过去,是花素律的近侍太监之一秦艽。 他手脚慌乱地闯进来,跌倒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多多在一旁见了,立时走上前:“混账东西!在御前伺候多久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赶紧滚出去,自己去刑司领罚!” 秦艽没出去,咣咣咣几个响头,花素律坐在床上都感觉到震动。 “皇上!出大事了!”秦艽慌乱的声音都变调了:“剑南道平安县连日大雨!山洪紧接泥石流!半个县都淹没了!” 花素律心中顿时如遭猛击,气血疾剧上涌! 她大喊一声:“你说什……”话没说完,两眼骤然一黑,直挺挺撅过去,人事不知。 16 平安县天灾 朦胧中一阵刺痛,花素律睁开眼,见章太医捏根银针,挨得老近。 多多、花云舒几人围在边儿,后头站着国安,巴儿巴儿地看着。 “皇上醒了!” 章太医收回手:“不要紧了。陛下,您是急火攻心,醒过来慢慢调养即可。” 花素律觉得胸口一阵阵气闷,全身沉重无力。 她抬手,示意多多扶她起来。 “你先回去吧。”花素律对花云舒道。 现在没空和女鹅闲话了。 花云舒明白深浅,关怀两句,款款退出。 走出光明宫,花云舒轻声对身边的秀念说话:“奇怪了,一个县的灾情而已,皇姐竟然会急晕过去?” 秀念不解:“皇上如此,确实有些反常……” 花云舒没说话,灵秀可爱的稚嫩面容泛起疑色。 光明宫寝殿内,多多为花素律揉着太阳穴,国安跪在地上。 “平安县的事,什么时候传到雍都的?” “回皇上,昨天下午。” 国安伏在地上小心道:“都是奴才的过失!秦艽那小子去司礼监给奴才送点心,被他听见平安县的事。那小子出身平安县,一时情急才跑到皇上这儿,惊扰圣驾……” “秦艽呢?”花素律盘膝坐在床上,她胸口气闷,现在说起话一阵阵的晕。 “奴才已经叫人拉出去庭杖了……” “庭杖他做什么?”花素律皱眉道。 “他冲撞皇上,该死。” “算了吧!朕是因病着才晕过去,关他什么事。” 国安一听,即刻叫人去叫停对秦艽的处罚。到底是他干儿子,气归气,打起来,也真心疼。 花素律冷道:“朕若猜得不错,是你们想将平安县灾情敷衍过去,他知道了,才连命都不要了,跑来告诉朕吧?” 国安伏在地上:“皇上,奴才等已经与柳相、武大将军商议过处置的方法。” “如何?” “放粮、放银。” 花素律眼睛登时一横:“这用你们说!朕问你,平安县灾情如何?地势地貌如何?人口几何?粮产储备多少?周围县是否有受灾?” “周围五县受暴雨影响,有洪灾发生,损伤不大。至于灾情,地势地貌……” 国安蔫下去的声音让花素律顿时恼怒起来。 她随手拽个枕头扔过去,正欲开口骂,两眼又开始发黑。 “陛下。”多多在身后托住她:“太医刚说过,您是急火攻心,不能再生气了。” 花素律也想不生气。 她派司礼监插进去,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在中间周旋丞相和将军? 花素律看得出国安对政事的处理不上手,但……也不能光干盖章签字的活啊? 花素律接过多多递来的茶水,咽了两口顺顺气。 她懒得再骂国安,挥手道:“去拿奏疏和平安县的地图来,把他们给朕叫来,还同工部、户部一起。” 多多和国安不免担忧:“皇上,您还病着呢……” “朕死不了!去!”花素律毫无形象地大喊。 国安吓得连声应是跑出去。 富丽的寝殿内恢复一阵寂静,花素律缓过气,让多多扶她去换衣束发。 古代人对仪表的要求简直令人发指,男子不束发、女子不盘发髻出门,相当于裸奔…… 上次在江若谷请圣旨,花素律散着头发从寝殿逛到前殿,只这么点距离,回来被多多“劝诫”好一通。 好在花素律是受过思想解放的新时代人,不然非得愧疚自责得以死全名声不可。 再说了,在江若谷面前,她都真的裸过了,概念性裸奔还有什么怕的? 多多搀扶她坐到梳妆台前,帮她束容易梳理的男子发髻。 花素律看不到多多是怎么弄的。 第一次上朝前梳妆,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活像个被妖精吸干精气的书生的样子,那真是多看一眼夜里都要恶鬼入梦。 当时她决定,将镜子全部撤走,绝不让自己双眼遭罪。 “淹个县而已,多大点事,也能给您急晕过去。” 多多站在花素律身后,一边为她盘发,一边抱怨道。 花素律双目震惊。 这就是封建王朝时,皇权贵胄体制内的麻木冷漠吗? 一个县! 少说几万条命!多多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还没等她怀疑质问,又听多多说:“辽安道每年寒灾死多少人?那回也没见您急晕过去……” 质问的话停在嘴边,花素律咕咚咽回去。 她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先不说原身是个阴鸷暴戾的人设,本身就漠视他人生命。 古代建筑抗灾性没有那么好,每年天灾死个万八千人,不说是常事,也差不多。 原身又从先帝时帮助三皇子夺位,就算没处理过,也总听闻这类事,早该习惯了。 “咳咳。”花素律又开始装面瘫,心中默念“我是个冷血的杀手”,同时阴沉道:“这不是病着,昨日烧了一天的缘故……” 柳常德、武利智等人一入光明宫前殿书房,便见花素律坐在桌后,低头看着什么。 她束一头男子发冠,面色煞白如纸,连嘴唇都缺少颜色。 武利智看她时不时气喘,像是喘不上气,身上穿的明紫色圆领袍,像是罩在一根细竹架上,空荡荡的。 拜过礼后,花素律单刀直入,她接来国安递到手边的折子:“平安县的折子,你们看过了?” 柳常德与武利智齐声应是。 花素律翻开折子速扫了一眼,这一眼气得险些又是一口气上不来。 嘭的一声! 她直接将折子拍到桌上。 面前几位大臣都低下头。 那奏疏是平安县县令的,夹在常州知府的奏疏里。 那平安县县令竟写,暴雨第三日,他为了预防灾情,亲自请高僧日夜诵经,祈求上天停雨? 上天听到他的祈求,在第七日停雨了……但是第五日,山洪加泥石流直接淹了半个县! 这厮还好意思在奏疏里说,幸亏及时求神,不然灾情更大,这种离谱的话…… 花素律能理解封建时代迷信神佛,但这也太过分了? “你们怎么看这折子?”花素律压着火,装面瘫道。 在场的那个不是人精?花素律目前粗浅的道行,在明堂时远距离能凑活,现在哪儿好使? 不过有原身的影响在,这群人反觉得,花素律是刻意将情绪露给他们看。 柳常德俯首:“平安县县令所行虽有不妥,但也在情理之中。他能请僧人诵经祈祷,说明他预感到灾情,还是有远见的。” “我无法苟同柳相的话。” 武利智锋利的眉眼中不隐厌恶:“他预感到灾情,不组织百姓撤离,士兵建立防洪线,反请什么高僧?是僧人的经能挡泥石?还是能挡洪水?” 闻言,花素律想起小说中男女主多少都有点迷信,但男二武利智,可以说是冲在反迷信第一线! 故事开始的天元三年,上元佳节后。 女帝带众大臣还有皇亲到雍都名观,敬神祈福,中间讲一位高人给女帝还有男女主批命。 武利智听说这事,直接甩袖子骂:“嗤,歪门邪说,本将军听了都嫌脏耳朵。”然后自己跑观后面的山上去溜达。 还有后头什么火狐案,整个雍都城被闹得人心惶惶。他一点不怕,还夜夜拎着长枪巡视,一心想把“火狐”捅成串串香。 这种反迷信态度,恰好和花素律不谋而和! “行了!”花素律直接拍板,皱眉道:“失职就是失职。若万事求神有用,还要你们做什么?” 花素律这话像是把他们全骂了,但武利智不觉得有他,因为他也是这么想。 万事求神有用,也不用养兵打仗,那还要他这个将军干什么? “让吏部去函处置他。” “是”国安作为司礼监掌印,在旁应声。 那人一个小小县令,失职=革职,看他能使多少银子吧,或许能不用在牢里受罪…… 花素律抿口茶,润过燥热干痛的喉咙:“现在,说你们给出的解决方法。” 17 一条腿和;两条腿 柳常德早有准备,来的时候,传口谕的太监已经提醒过他,因此他知花素律晕过去的事。 “回皇上,平安、平望、昌俊等五县因暴雨受灾,其中平安县最为严重。今早臣等商议,先由平安县所属常州支应,调以地方钱粮,余数不足,朝廷再补。” 花素律审视柳常德,这家伙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好像个忠义之士,可花素律看过剧本,知道这老东西从不憋好屁。 说得,好像顺利的话,朝廷可以不用花钱。但花素律敢赌,地方一定会不足,而且不会少。 花素律心里嘀咕,面上含糊着,好似随口问:“平安等县,每年粮产储备如何?” 户部尚书卢义道:“平安等县土地少,常年每亩产量不到一石。按照记录,县上粮仓,应该有三四万石储备。常州仓约不到二十万石。” “怎么这么少?” 之前看记录,江南道、浙江道许多州的粮仓甚至到了百万石,怎么常州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武利智站出来对花素律解释:“皇上,臣以前带兵时,经过剑南道。此处地势险峻,土地少,山石多。因此粮产低,储粮少。” 花素律点头,佯做无事。 她一个文科生,土地上这些事,压根不懂。 “储备这么少,常州的粮银足够应对?”花素律略思索一番后:“现在已快八月,这一场洪灾,今年的粮是毁了。到明年新的粮食下来,地方百姓都没有吃食,这期间,他们怎么过?” “柳相,你怎么做事的?”花素律拍桌斥骂:“等到地方缺粮再运,山高水远,要饿死多少百姓!” 柳常德面上似有慌乱,像是没考虑到这一层:“是臣失察。” “你不是失察!你是荒谬!” 花素律将方才查看的地图扔出去:“你在朝中几十年,地方上你也去过,你……” 柳常德直直跪下:“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说罢他咣当叩头下去,反给花素律整不会了。 不止是她,连同旁边的武利智、卢义、工部黄庭忠,还有国安,他们也没看明白。 骂人的话就在嘴边,现在却无法说。 这,她还没怎么着呢!老狐狸不辩驳一下?这么轻易认错了? 事反常必有妖! 花素律面上不显,脑子飞速运转。 可她病未痊愈,眼看cpu又要烧了,她也没寻思没明白这老狐狸打的什么牌。 “你先起来。”花素律装着怒意未散,说。 柳常德依然跪在地上:“臣舔居丞相位多年,未尽人臣之责,犯如此荒谬之失,有误民生!臣实在愧对皇上,愧对先帝!” 糟了!花素律想骂他的话,被他自己说完了…… “臣恳请皇上降罪!罚俸、贬官、或让臣回家反思,一应惩罚臣全然接受。” 花素律眼睛一眯,哦~合着在这儿等她呢? 借口软禁王穆慈的方法,根本不能用在柳常德身上。 这老家伙在朝中多年,族亲、门生、人脉无数,他们同气连枝,只要他错得不是很离谱,那些人便不会眼看着他受罚,遂他说什么罚俸、贬官,也不过听听罢了。 他想要的,大概是回家反思。 他是想躲过这一阵吗? 躲什么?是躲平安县,还是睢宁? 难道平安县里面,他也掺和了什么? 武利智与卢义大抵也寻思过来,只是他俩想的比花素律更深些。 柳常德为当朝宰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小县城之故能拿下一个尚书,却拿不下他这位丞相。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躲? 书房里几人心思搁在肚里,各自翻转。 唯有黄庭忠摸不到头脑,他还是丞相门下的人呢!是半点想不明白相爷这么干,为了什么。 花素律将心一横,管你想躲那个,你越想躲,我越不让你躲。 “如今朝中这么多事,朕又病着,丞相想躲清闲?”花素律唇边带一抹阴戾的笑容。 “实是臣有过。”柳常德万分愧疚的语气,若不是花素律看过剧本,可真要信了。 “既如此……” 武利智忽打断花素律的话,道:“臣以为,此事事发突然,若依常例,柳相的处置并无过错。” “哦?”花素律轻蔑地笑一下,她不知道武利智突然横插一杠是什么意思。 文武两臣素来不合,他们不过面子上过得去,既如此武利智为何要提柳常德说话? 武利智俯首道:“臣以往带兵打仗,若战在紧要时,将领有错,如非大过,暂且放置其过,待战后一并清算。” 花素律半依在椅子上,深陷眼窝的大眼有一种阴鸷病态的眸光,她凝视武利智,修剪整齐的指尖轮番敲击座椅扶手。 哒哒哒的轻响在宽敞明亮的书房内,甚是清晰的回荡。 没想到,武利智竟然和她想起一起去了。 柳常德越要跑越说明有问题,决不能让躲过去。 更何况,只有他掺和进来,才有可能让他摊上事。 “武卿言之有理。柳卿之才,有目共睹,又是朝中的老臣子……一时过错不要紧,总还有经验在。”花素律轻笑着。 武利智和道:“皇上说的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柳相何必因为一点过失妄自菲薄?” 花素律紧接:“若说柳卿真的有错,便是不该一出问题,就想着躲起来。” 二人一唱一和,愣是把柳常德抬上去,让他下都下不来。 “再说,柳相若有错,当时一并同意措施的我与国掌印,也同样有错。”武利智又补道。 “怎会?”柳常德抬起头说:“你们并不熟悉地方政务,自然……” “对啊柳相!你看,你明知如此,还要扔下地方政务给我二人,这不是刻意为难人嘛!” 武利智为人率直,现在他直接将心中的疑问甩出来。 “难道说,柳相你……是想证明一下,大俞离不开你?” 此言一出,势必有冒犯君权之嫌。 在封建王朝,国家唯一离不得的,只有皇帝!武利智这话,算是在阴柳常德,有想篡位的想法了。 花素律本就是女子登位,身份敏感,她又是个神经,若听见这样的话,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反应。 武利智既是在试柳常德,也是在试花素律! 可惜,花素律壳子还是那个壳子,芯儿却换了。 “诶!”花素律赶忙抬手,好似在制止武利智继续讲下去,悠悠道:“柳卿乃朕的肱骨之臣,朕当然离不开柳卿。”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这两条腿走路,肯定是比一条腿走得要快嘛。” 柳常德与武利智听到,无不是为之一骇。 柳常德深深俯首下去,武利智则抬起头满目疑问,却见前方的女帝,惨白的脸上勾着轻挑的笑,与他对视上后,还冲他眨下右眼…… 武利智赶忙抱礼低头下去,心中千回百转地想,女帝说的话他懂,但对他眨眼……这个动作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什么意思呢? 花素律不知道,这个wink,足让武大将军琢磨好几天。 她没别的想法。 单纯是觉得,有人和她配合的感觉太爽了! wink纯属是表示一下,对队友武将军的认同。 “柳卿也不必跪着了,起来回话。” 柳常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诚惶诚恐道:“臣等回去,会立刻根据地方上报的奏疏,估算受灾土地、人数,斟酌赈灾银粮数目。” 他擦擦额上的汗,好像真的慌得不行:“臣建议,先派行一部分,用以头批赈灾急用。同时让地方上报出详细灾民数,及各家受灾程度,根据程度不同,量算数额。” 花素律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赈灾的钱粮不易过多,也不能过少。 少了,必然会饿死人,百姓闹起来便要动兵戈,民心会乱。 多了,难免会催生大批游手好闲之徒,不事生产,最后一样会衍生成暴民闹事。 花素律半眯着眼,看前方俯首垂眸好似一派恭谨的柳常德,心中暗道,赈灾方案随口就给,怪不得老狐狸能稳居相位多年,果然有些本事在身上。 18 台上幕后 卢义也认同:“皇上,臣附议,在柳相建议的基础上,除每家土地损失,还要有各家劳动力损失也计进去,不然孤儿寡妇没法活。” 花素律面无表情地点头:“既如此,你二部即刻估个首数出来,另外给常州去函,八百里加急,平安县的政务暂有常州知府管理,让他们统计受灾状况,银粮上暂且先用地方的。” “首批的粮钱尽快派下去,别让地方为难。” “是。”几位大臣俯首。 “行了。”平安县的事说完了,花素律摆手:“该做的事尽快去做,有事司礼监呈报给朕。” 几人退出书房,走到外头,阳光略有些晃眼。 武利智仰头看了看太阳,随后玩笑着,对身旁柳常德说:“柳相,你刚刚可是让晚辈好生为难啊?” 柳常德听了,忙摆手:“老朽是自惭形秽,在朝多年,竟还能出这样的纰漏。哎,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俩人往前走远,后头卢义与黄庭忠出来,卢义捻着胡须,随口笑叹:“方才,真是一出好戏。” “好戏?”黄庭忠脸上有不解,又不好露出来。 卢义笑着用眼尾稍看他:“怎么?你没看出来吗?” 他说完也不解释,捻着胡子低笑着走开。 回到寝殿里,多多为花素律解下外衣,服侍她躺回床休息。 “马上晌午了,您是现在用膳,还是睡一会儿起来再用?” 花素律心里还装着事,琢磨柳常德这老东西到底搞的什么鬼,现在哪里睡得下? 更何况刚才早上晕厥过去的事,花素律多少觉得有些丢人。更何况还是在女鹅面前…… 女帝人设都差点崩了! 她发现,一个人想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耐,光有好心态是不够的,好身体也是必须条件。 所以当务之急,她要把身体养好! “朕想清楚了,必须把身体养好,撅过去这事,不能再出第二回!传膳!” 花素律心道,她不止要活过天元七年,她还要安度晚年呢! 多多见了,欣喜道:“诶,您早这么想就好了!奴婢这就去传膳!” …… 天刚擦黑,一道俏丽窈窕的身影提着食盒与灯笼,走到光明宫后面,近侍太监住的小院里。 秦艽趴在床上,疼得一头冷汗,忽听有人叩门,他哑着嗓子问是何人。 “是我。”门外的人说:“我进来了?” 秦艽熟悉这声音,忙道快进。 来人一入门,他立时隐去脸上痛苦之色,笑道:“我的好姐姐,你今儿不是当值?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春希笑道:“皇上今儿睡得早,姑姑把我们遣到门外,我找人替了会儿,这不好来看你?” “姐姐你别光说话,快坐。”秦艽半支起身子。 春希见了,忙按他趴好,不让他乱动。 “快老实些罢!”春希要去解秦艽的裤子。 “诶!”秦艽忙拽住她。 “你作甚?” “……不好。”秦艽白脸皮上泛起些羞色,活像个见不得人的大姑娘。 春希皱起秀眉,柔声问道:“你伤口处理过了?” 见秦艽僵着没回话,她面上是“如我所料”的表情:“你今日冲撞圣驾,没死了就阿弥陀佛吧!现下谁敢来给你治伤?” “不碍事的,药我都有。”秦艽装做无事地笑:“待下值的兄弟回来,他们帮我上药就好。” “算了吧。”春希拧着秀眉,叹道:“你们太监没轻没重的。” 说着她又要去解秦艽的裤子,对方还死拉着不松手,她也不再说话,只皱着眉好似生气似的看着。 俩人目光僵持纠结一阵,秦艽拗不过她,撒开手,脸闷到枕头里。 春希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解开秦艽裤子,露出后腰连着臀那块地方。 见那一处皮肉全紫红色血肿起来,有几处皮涨崩开,渗着血出来。 “他们下手这样狠……”春希低着抱怨一声。 秦艽脸闷枕头里,声音闷闷地说:“不狠。二十棒子够敲死人,我这是皮肉伤,骨头都没事。” 庭杖向来有讲究。 十几棒子敲断骨头皮肉无事,几十棒子皮开肉绽内则安好,看得是执刑人的手段,还有上头人的眼色。 当时负责执刑都是熟人兄弟,秦艽还是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一个差池,以后他们这些人都讨不到好。 没得到准确的死命令前,他们怎么会下死手? 春希在宫里小十年,如何不懂这些?只是懂,也心疼。 她看着那些伤,心像揉碎了似的,一声不吭地取来清水帕子,清洗好伤口。 随后打开带来的食盒,拿出个小瓷瓶并上手指长的绒毛掸子。 “这是化瘀生肌粉。我今日从章院判那儿求来的外伤药。” 春希打开塞子,用掸子将微黄的白色药粉,细细掸落在秦艽伤口上。 “嘶——”秦艽忽昂起头,倒抽口冷气。 “怎么了?”春希忙说:“我弄疼了?” “没。”秦艽摇摇头,歪脑袋对她说:“姐姐来帮我治伤,我心里舒服、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疼?” 春希看他嘴唇煞白还咧着笑,想起他往日里唇红齿白的活泛调皮模样,就是止不住的心疼。 “你还笑,看你今天不管不顾的样!姑姑拦你还往上冲,你往日里的聪明机灵都哪儿去了?也就是皇上知道,你是掌印干儿子,给掌印面子罢了。不然,你那儿还能躺床上?” 秦艽听到这,笑沉下去,脑袋挨到枕头上:“听见老家出事,那些大人们又不当事,我急啊……” “若我还在太医院当小医工便罢了,偏我如今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说,怕是这辈子心里难安。” 春希叹一声:“你不说,你五六岁时就被爹娘卖给宫里到地方上的采办太监吗?你不记恨他们,还惦记他们?” “当时家里没办法,实在吃不起饭。走的时候,还记得我娘给我买块丝窝糖,我捂到雍都捂化了,都不舍得吃。如今我在宫里,过得比他们在外头还好。” “再说,家里不曾忘了我,年年都写信,前两年大哥成亲特意带嫂子到雍都,就为了让我见一眼。” 春希心里隐约有些羡慕,她早已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 “你是对得起家里人,可你惊扰圣安,对得起皇上和掌印了?” 秦艽闭眼忍住身上的痛,闷着嗓子说:“今日惊扰圣安,就算死了,我谁也不怨,那是我活该。可家里人不算对不起我,我不顾他们,不是猪狗不如?若那样,我苟活在世,去讲忠义二字,谁会信?” 春希性格温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遂不再辩。 “待你好了,得去好好谢过掌印,他也是顶着天子之怒,偷着保你。” 秦艽露出白牙,笑道:“当然。不止干爹,钱姑姑的恩情我也记着呢。” 上好药,见秦艽一头的汗,春希打湿帕子,帮他好好擦了脸和脖子。 而后去打开食盒的第二层,从里头端出一蓝釉碗来,坐到秦艽身边去。 春希垂眸,搅动蓝釉碗里的甜羹。 “今儿皇上胃口好,晚膳后还喝一大碗桂花蜜露莲子羹。这一碗,是皇上赏我的。知道你爱吃这个,就带过来了。” 秦艽喜笑道:“谢谢姐姐,什么事,姐姐都记挂着我。” 春希没抬头,睫毛轻颤,低骂他:“去你的,谁总记着你。”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去喂他。 秦艽有两分羞涩:“姐姐,我自己来吧。” 抬眼见春希没说话,只用娇嗔的目光看他。秦艽霎时一句话说不出了,垂下眼不敢再去看。 静谧的室内,淡淡的药气缠绵着桂花蜜的甜香。 昏黄的烛光摇曳,遮掩了少年人的情绪。 19 该死的古代通讯! 隔天,吏部拟的以失职罪革职查办平安县县令的公文,与工部与户部等拟定的赈灾案,都送到花素律手边。 二部等官员商议,暂先由临**安县的江南道余州,经河道送十万石粮与二十万两白银。 经估算,加上当地原有仓存,最短可支撑一月左右,若灾情不重大抵可撑到秋日里。 一月的时间,八百里加急,地方上报的有关受灾的详情奏疏早已抵达雍都,根据灾情雍都派发后续的赈灾粮钱,也可在地方用光仓存前抵达。 花素律觉得有些不妥,雍都到剑南道陆地约走一个多月,水路周转,最快也要半月余。 若是几十万石粮,只会走得更慢。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最先拨去的粮,是否够用。 但在查阅史册中过往赈灾事件后,花素律也没看出个究竟,最终只得先批了上报的公文。 嘴上说养好身体,隔天凌晨四点坐在明堂上猛烈咳嗽的花素律,在听众位卿家第三次齐声“皇上保重龙体”后,不得已头晕眼花的宣布退朝。 自这天后,花素律对多多郑重宣布,以后上朝再也不戴死重还拘束行动的冕旒冠了。 养病期间少处理政务,不面见大臣。 古代没有电玩给她打,没有短视频给她刷,人免不了无聊。 无聊透顶的花素律决定,复苏她前世每日必练技能——书法。 她前世年幼起学习书法,又是x大文学系书法生,作品拿过好几次国奖。 一手字,写得不敢说媲美书法大家,但自有风骨神韵。 可原身的字不怎么样。 具体有多难看嘛……属于花素律每次凭肌肉记忆写完,仔细一看都会眉头皱半天的程度。 于是花素律开始上午看折子处理政事,下午练书法。 只是睢宁、平安的事一直都放不下,她每天都要从心里翻出来寻思琢磨,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总揣着事的原因…… 退烧后病迟迟未好,直到数天后,仍是咳嗽无力。 开始花素律被害妄想症发作,怀疑有人下毒,毕竟想害她的“刁民”不少! 可等叫来章太医把完脉,章太医的陈词基本是:没事,单纯你太弱了,与其想有人下毒,不如想想怎么保养身体吧。 待体力好不容易略恢复些,花素律赶紧上朝处理政务。 此时距离平安县灾情上报,已经过去快十天。 “现在平安县灾情如何?” 花素律今日没戴冕旒冠。 她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左右配以简单金钗,简洁端庄不失体统。 反正她现在是病人,那个言官敢抨击她,她就骂对方缺乏同情心(?へ?╬) 户部走出人来:“回皇上,平安等县回报已到,预计平安有三万受灾百姓,其他四县,共计约有万余。此数,与早前各部所估相符。” 花素律皱起眉:“什么叫预计?不是说了,让地方上报各家各户详细的受灾程度吗?” 古代办事效率慢,若是回禀慢些,花素律也能理解,但听不懂话是怎么回事? 下头的官员一时给不出回答。 花素律闷声半晌,又道:“余州的粮可否足够灾地使用?” 下头一阵默不作声,没个人站出来回答。 “柳相!”花素律忍不住发怒,开始点名。 柳常德不卑不亢地走出来,俯首抱礼:“回皇上,早前准许赈灾粮船通行的公文已经发到余州,大抵近几日会到平安县。” 也不知是不是下头的人互相打太极,合着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真是,谁都不急,只有她这个皇帝急! 花素律首次痛恨起古代的通讯…… 放在她那个时代,这不就是一通电话,一封邮件的事? 现在可好,就这么点事,折腾这些天,进展零。 花素律压抑着怒火,处理些大大小小不要紧的事,赶紧下朝。 回到光明宫,她独自一人在书房来回踱步。 思索几日,平安县灾情进展到现在让她发现个问题。 朝堂上可信之人太少!她着实紧缺人手! 不止是在朝中,还缺能到地方上做事的人。 若以这个世界的常规,她想在一定程度详细了解地方,会派东厂的人。 可现在厂督绪正,在外巡视,预计要下月初才会回来。 规则上,花素律大可在东厂选别人去。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是她怎么不选到别人的人? 正如明堂上分门别派一样,其他部门必然也会存在这种状况,即便东厂是皇帝的直属机构也一样。 一旦选到和地方官员同阵营的宦臣,他们里应外合,联手把几十石粮和银都吞了,花素律远在雍都耳目闭塞,只会丝毫不知。 之前让江若谷去睢宁,不是因为信任江若谷的人品,而是她信任男主的人品。 她相信以男主品性设定,不会眼看百姓受难。 思及此处,花素律忽然想急召绪正回朝。 她虽然不信任绪正,但通过小说剧情来看,至少在女帝死前,绪正还是忠于女帝。 可她不能这么做。 绪正乃厂督,品级上虽不比江、武、柳三人,但他是皇帝直属,且深得信任,地位与一品朝臣并列。 急召他回朝,还派他去剑南道处理一个县城灾情。 大抵相当于武利智在重点边防巡视军务,她忽然把人叫回来,让武利智去打某山头上百十号人的土匪窝一样离谱。 花素律现在是急得直跺脚,但就是束手无策。 朝中唯二能让她信任人品的,除了男主江若谷,就是男二武利智。 可扔江若谷出去已有那么些微离谱了,再把武利智扔出去…… 这事合不合适另谈,她若真把武利智扔出去,那等他俩回来,估计大俞就改姓柳了! 她这个女皇帝,怕是早身首异处! 花素律气急地坐到椅子上,随手翻折子,连着翻几个,不是“摸鱼折”就是“马屁折”。 气得她真想把这些人都叫到眼前,掐死了事! 原著里能改朝换代,看来也不能只怪女帝,他们这些朝臣也功不可没! 随手再抽一个,折子上写的不是马屁,而是有关平安县治灾的“建议折”。 花素律顿时精神一震,细细查看起来。 上面的内容不是特别长,大抵是…… 粮钱上可暂由周围受灾不严重的县周转,灾民也可以分散安置到附近几县,待朝廷派去的粮钱到了,可以补给他们。灾民中的青壮力可以安排救灾,这些人可以多给予粮钱鼓励,激发灾民自我救灾。 这张奏疏,看得花素律眼泪都快下来了。 原来我大俞朝还是有做实事的官员! 穿来快一个月,第一次见不懒政的人! 花素律真想跪下仰天大啸:天不亡我大俞! 赶紧看看是那位臣子这么出色,她要升他的官!让他为大俞发光发热! 户部主事,孙平…… 花素律浑身热血顿时停止沸腾,心中打消让对方发光的想法。 不是这人不好…… 孙平出现在小说前中期,因故受到男主赏识,在王穆慈贪污案中出力,后陷入男主与柳常德的斗争中,最终死在东厂昭狱。 孙平出身小门第,说是小门第,实际与平民几乎无异,只是祖上出过两任小官。 本人非常有才干。 既如此,为何他还是小小主事? “不拉帮结派”“不娶贵家女”“我看不起你们贵族” 【三句话,让所有门阀将我拉黑。】 因此孙平十年还没被驱逐出朝堂,某种程度已经很牛x。 按照时间进程,现在孙平和江若谷还属于“知道,但不认识”阶段。 花素律不敢用他,不是因为小说里他是男主的人,而是因为他背后没有实力支撑。 就算男主有主角光环,最早起家时也是先依附还是五公主的花素律及三皇子,而后是先帝,最后才有今日。 提拔孙平,他只会像花素律一样,在朝中孤军奋战。 最后,怕是会死得比原著里还要早。 20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孙平此时就好比是张需要奶妈的ssr高攻卡,能打,缺点血薄。 奶得住才好用,奶不住就是一轮游,白送。 花素律斟酌取舍,是用孙平这张牌,还是想个别的法子保他,留待后用? 她心中忽然想起个人,却不知此人是否当得重任。 脑中人神交战良久,最终花素律猛然拍桌奋起! 天下大事,无不有赌的成分。 她且也赌一把! 这一局输了,她的境遇也不会比现在更难看。 但赢了,平安县的人民不仅能活,她手中也多一张牌,接下来的路也会更好走! “多多!”花素律在房内叫:“传国安来!” 多多立时让下头人去司礼监寻人过来,她转头进到里头:“陛下,您刚下朝用完膳,现在又要处理政事啊?您不说要好生保养吗?” 花素律神态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随意摆手:“两不误,两不误。” 多多见她这个样,不免担忧:“您是不是还为灾情的事急呢?” 花素律停下脚步,沉思片刻皱眉道:“是,也不是。” 多多劝不动她,担心她思多伤身,悄悄退下去叫人去炖碗燕窝来,给她补养用。 国安得知皇上传召他,匆匆坐着小撵从司礼监回光明宫。 一进门见皇上坐在窗前的小桌,饮一碗燕窝。 只是皇上眉头紧皱,看起来并不快意。 “奴才给皇上……” “别行礼了,你过来。”花素律将他招到跟前,对其他人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几名近侍俯首退出。 国安走进到跟前:“皇上,是有什么急事召奴才来?” “是有事。你坐。”花素律摆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 那想国安一见,扑通跪下了:“诶呦!您折煞奴才了!奴才怎么能跟皇上您坐一张桌子。” 花素律记得古代主奴不能同桌,但他俩这回且得聊一阵,让一个年纪比她大那么多的人,一直躬腰说话,她总有点过意不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知道多多和国安是真心为她好,一门心思向着她。 小说里最后他二人的结局……若是她改命失败,他们的结局大抵也不会变。 因此花素律更不忍,想尽可能多对他们好些。 “朕这回话长,且有得聊,你起来。”花素律说着伸手要去捞他胳膊。 这一下可给国安吓得不轻,圆脸上的表情,像花素律要把他五马分尸似的。 “别别!奴才不敢!” 花素律无可奈何,放下碗,侧过身子:“那你站起来说。” 谁知这回国安死活都不愿,左一口奴才不配,右一句您是皇上,说什么都要跪着回话。 花素律拗不过他,便开口道:“秦艽这孩子,是什么背景?” 国安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秦艽,但还是诚实回答:“回皇上,秦艽原姓吴。剑南道常州平安县人,五岁时被采办买回宫……” 秦艽入宫后在太医院当差,做小医工。 他入宫时年纪小,模样好看,又会来事,因此人缘颇好。太医们闲暇时都把他当个孩子玩,教他认字读书,还教他认药材学医理。 国安认识秦艽,是先帝为崔贵妃正名后,将花素律与三皇子放出冷宫后的事。 某回国安病了,请太医诊治过后,留下秦艽照顾他。 短短三天的功夫,秦艽就入了国安的眼,遂问秦艽愿不愿意随他一起伺候五公主。 秦艽在太医院当差,混到死也是个无品级的医工太监。入宫后虽不能再出宫城,可伺候贵人们,不说品级,银钱都涨不少。 他如何不愿?因此立时答应了。 之后的事,花素律或多或少有点印象。 秦艽受了国安点拔,做原身的近侍。不比在太医院自由,但活轻省,还有体面。后来国安见他品性甚佳,认他做干儿子。 再后来花素律登基,国安成了司礼监掌印,他也跟着鸡犬升天。 虽如今还是个小小近侍,但身份在宫里可不低…… 皇帝的近侍,太监们老祖宗的干儿子,便是那些当官的见了他,有点眼色的都会对他礼让三分。 可这些,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的能耐。 “依你看,他有什么可取之处?”花素律问道。 国安不解皇上为何这样细细询问秦艽的事。 前些日子秦艽冲撞圣驾,国安当时又气又怒,发落之后又心疼,可他这事不小,若轻易去看他便是容他冲撞皇上。 来日若他人都有样学样,这宫里就没规矩了! 国安面上狠下心不去看他,私下里偷叫多多照顾他……也不知那小子伤如何了。 现下皇上提起秦艽,他这当干爹的自是要用点力。 “回皇上,您别看秦艽年纪小,这小子机灵脑子活,要论他的人缘啊,连奴才都自愧不如。” 国安不遗余力赞道:“有时候奴才想不起的人,还得靠他提醒。” “宫里上下,好像没他不认识的人。就说羽林军五千来号人,他都处得挺好……” “他人虽活泛,做事却不跳脱,甚是稳重妥帖。因如此,才让他替奴才在您身边伺候。这样,奴才在司礼监那边时,也能安心些。” 花素律坐在椅子上,看国安化身秦艽吹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学书法,写的第一幅字被老爹拿出去逢亲友便夸的模样…… 她忍不住笑叹一声。 “皇上您怎么了?”国安紧忙止住话头。 花素律微笑着摆手,示意没事。 国安见她眸中有怀念悲伤的神色,怕她不开心,未敢多问。 花素律另起一头:“国安,朕再问你,你觉得你这个司礼监太监当得如何?” 国安霎时怔住,片刻后像只受伤的鸟似的,低下头,神态落寞又懊悔。 “若说宫里的事,奴才管起来还有些许余地,可这政事……奴才自知,这个司礼监掌印,奴才当得不称职。” 国安心中思付,皇上先问秦艽,又问他自己差当得如何,难道是…… “皇上,您想让秦艽进司礼监?”国安意外道。 “怎么,你不舍得?”花素律低头问他。 这像是在询问国安,也想是在试探他。 国安对花素律忠诚,于花素律的利益上,他绝对直率不隐瞒。 “早前,奴才也有意让他进司礼监帮忙。可他年纪小,奴才怕他被权势迷了眼,皇上身边又不能没个妥帖的太监伺候……” 花素律不以为然:“朕如他这般大时,已经干起大事业了!你靠近些,朕有事要你帮朕决定……” 国安面上有疑惑地膝行两步贴近,直起身子侧耳去听花素律的话。 “朕有个想法,你帮着斟酌是否可行……” 夜幕升起,宫闱到了掌灯的时候。 宫女太监们纷纷点燃明烛,挂起灯笼。 秦艽腰上的伤虽结痂,但还没好,行动起来略有困难。 头些日子春希常来看他,可春希一个清白姑娘,总和他这个小太监独处不是回事,他便不让春希再来。 不想一句两句没说好,惹了嫌。 春希和他赌上气,再不和他说话。有时外头碰上了,都当看不见他。 弄得他这些日子,抓心挠肝的觉得不是滋味。 自打他惊扰圣安后,便不再被安排去御前伺候,除春希外只钱姑姑来看过他两回,也不见他人。 好些人眼见干爹不理他,渐渐拜高踩低起来,不将他当回事了。 好在同屋的几个,都对他多加照顾,日子也不至于难过。 秦艽不怨很国安,他心里清楚,冲到御前这事,弄不好会连累干爹。 说到底,是他先对不起干爹。 外头隐有脚步声传来,隔门听着不真切,但秦艽觉得这脚步声耳熟。 噔噔几声,门框发出几声声响。 秦艽忽然有种心被提起来的感觉,他撑起身子,抻脖子问:“何人叩门?” 21 夜半来访 “小兔崽子,还能有谁!” 门外的人低骂一声。 可秦艽听了骂,不仅没生气,反笑了,眼窝里涌出好大一汪眼泪来。他忙用袖子抹了,下床一瘸一拐地跑去开门。 “干爹。”秦艽咧着笑开门,欣喜道:“更深露重,您快进来,儿子去给您泡茶!” 国安自从当上掌印,身后都有人随行,但此时门外就他自己。 秦艽心里有疑问,却没多问。 国安按住他:“别忙了,皇上叫我传你过去。” 秦艽楞住了:“传儿子过去?” 自从他惊扰圣安后,就被挪到光明宫偏院做粗使,不在御前伺候。 怎得今日突然要召他? 秦艽年纪不大,但心里和明镜似的。 皇上叫他不会是为了要清算先前的事。 皇上会对那些大臣秋后算账,但绝不对他们这些奴才忍让。 “干爹,儿子……能问问是什么事吗?”想不出原因,秦艽心里不免有些发慌。 国安一直沉着张脸,表情极其严肃:“赶快过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秦艽知道,皇上传他,怎么也躲不过。遂也不再多问纠结,应一声,跟在国安身后,往皇上寝殿去。 到了寝殿门口,国安没进去,门口的小太监将门打开条缝。 “进去吧。”国安低声一句。 秦艽也不知接下来会遭遇什么,直觉好像是要出什么生死大事。 驻足片刻,秦艽给国安作揖,像说遗言般郑重道:“干爹,儿子对不起您,若有来世,儿子当牛做马伺候您。” 国安神色无有变化,仍是一句:“进去吧。” 秦艽偷偷抹去眼泪,点头顺着门缝钻进去。 小太监合上门,国安对他们挥挥袖子,冷脸道:“你们都到那边儿候着吧,我守这儿就成了。” 门口的宫人们应一声:“是掌印。”全部远远退开。 身边人都走远了,漆黑的夜色里,国安才敢沉沉地偷叹口气…… 外面闷热异常,一路过来秦艽冒了一头的薄汗。现下入到寝殿里,觉得微有凉意,不禁打个哆嗦。 他躬腰进到里头,过了前室,叩过门后,听见里面的人说“进”,才敢推门走进去。 屋里昏暗,烛火明暗摇曳。两架环臂粗的瓷盆,盛满冰,放在床近前。 秦艽躬腰走到床前头,隔着距离远远地跪下叩头:“奴才秦艽请皇上圣安。” 床上的人嗯一声:“你那日后,朕的圣体确实安康不少。” 秦艽知道皇上是说反话。他磕头如捣蒜:“奴才自知有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随他磕头的动作,花素律在床上都感觉到震动。 “行了!”花素律佯装发怒喝一声。 这磕头也太用力了?不疼吗? 她此时已经换过寝衣,头发用一根金钗松松绾住,盖着薄被依坐在床头。 秦艽止住动作。 花素律继续道:“你可知,你那日是死罪?” 秦艽心中意外,皇上竟是要秋后算账? 他伏在地上:“奴才知道。” “你既知道是死罪还做,那是罪上加罪了?” “奴才认罪。” 花素律见他认得这般利落,便道:“你还算有志气,朕也给你个痛快,砍头了事吧。你干爹教导无方,也有罪,不过他跟随朕多年……算了,罚他去刑司受十二道刑。你出去吧。” 秦艽听到如此,急忙膝行几步:“皇上!惊扰圣安是奴才的罪!与掌印无关!您别罚掌印,您就让奴才受刑后再砍奴才的头吧!” “皇上!奴才的过,您就只罚奴才一个吧!只要您能消气,奴才把刑司八十一套刑罚受个遍都行!您别罚掌印!” 花素律一听,差点乐出来:“你是为了朕才甘愿受刑,还是为了你干爹啊?” “为了您!也是为了掌印!皇上!求您了!”说着,秦艽咣咣又开始磕起头。 “停!”花素律紧忙喝住他。 这孩子怎么回事?练过铁头功? 秦艽被这么一斥有点蒙,伏在地上不敢动,声音可怜兮兮的:“您罚奴才一个吧,求您了……” 入夜后昏暗无光,烛火照明成效不大,秦艽趴伏在地,具体什么神态,花素律根本看不清。 只是听他的声音,渐渐有呜咽感。 花素律心生不忍:“朕倒是有些好奇,你既知是死罪,为何还跑到朕前说平安县的事?难道你真的不畏死?” 秦艽这事可大可小,问题是花素律当时听完就厥过去,事情才变严重了。 “回皇上话,奴才出身平安县,家中父母、兄嫂妹妹,都在老家。奴才听闻平安县出事,实在无法放任不理,当做无事。” “你这话倒合情诚恳……”花素律点头:“可丞相等人,当时已决定让地方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你还担心什么?” 秦艽跪趴在地上摇头:“没用的,皇上!地方上没粮!” 花素律顿时错愕住。 我滴妈!还有意外收获? 她压住心中的疑问,装作发怒斥骂:“胡言乱语!你一个内宫太监,怎会知道地方有没有粮!” “回皇上,奴才一直与家里有书信往来。几年前平安县春汛受灾,上头也让开仓放粮。可平安县只摆了两三日粥棚了事,后来不少人饿到没办法闹起来,官府以造反为由将那些人打杀,死了近千人。” “若粮仓真的有粮,他们怎会不放?” “这只是你的猜测!”花素律说话时仍有怒意,但听起来,似乎比刚才消了两分。 秦艽伶俐,立刻分辨出这语气中的细微差别,又道:“皇上,奴才家里来信时曾说,有人偷进县粮仓看过,里面大半是谷壳,剩下的都是旧年的陈粮。” 花素律冷哼说:“不可能,朝廷每年都要征粮税,若真如此,每年征的粮都那儿去了?” “回皇上,县里的官会把征来的粮一部分上交州内,另一部分则卖给大户。等到出现灾情时,小灾不管,大灾上报,一向如此。” 秦艽等了一阵,听皇上没说话,又道:“平安县土地少,粮产低。收成时,农户除了交粮税,还要交给乡绅土壕一部分。” “剩下的根本不够一家人吃饭,因此平安县及附近几县,年年都有大批人乞讨。官府若有粮,怎会年年放任不管?” “当年,奴才家就是因为实在吃不上饭,才卖了奴才到宫里……” 花素律上辈子家庭条件很好,但也挨过饿,那种滋味极其不好受。 花娇母亲很早因车祸离世,花老爹整日忙于工作,所以找保姆照顾她。 那时花娇小,什么都不懂。花老爹在家时,保姆千般万般对她好,等花老爹一走,立刻变脸。 花老爹买回家的营养品、零食,全被保姆带回家给自己孩子。出差时,保姆鸠占鹊巢。带老公孩子到花家,吃用花家的。给花娇吃的是剩菜剩饭,或者不给饭吃。 花娇从小事少好哄,但也架不住饿肚子。保姆不给她,她就趁他们吃饭时上桌去抢。 那时她刚比饭桌高,什么都抢不到不说,还要挨一顿揍,被保姆扔屋里锁起来。放出来,她接着哭闹。 保姆把花娇大闹过的现场用手机录下来,筛选后,连并花娇与她撕扯时挠她、咬她的伤痕照,一起发给花老爹。 保姆拿这些罪证倒打一耙,说是花娇自己不吃饭挑食、砸东西打人……紧接着说自己受委屈干不下去,要走人。 那时候花娇年龄小,不懂弯弯绕绕,她觉得受冤枉只能哭闹,坐实保姆按的罪名。 22 靠!打地主? 花老爹不是没怀疑过,他带宝贝女儿的时候,女儿除电子游戏外,不挑吃不挑穿。别的小孩出门要吃的玩的,他女儿从来没有。 每回都得他求着女儿:你买一个吧!不买爸都觉得对不起你啊! 怎么到了保姆带,他女儿又挑吃又挑穿,不合心意还撒泼打滚? 花娇倒也会告状,但小孩告状没什么技巧,再加上花娇“罪证累累”,花老爹想信都难。 等花老爹一走,她反又得挨顿揍关起来,保姆还会嘚瑟地说:“你爸不信你。” 那一年过得……花娇长大后再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像被训的狗一样。 听话给顿剩饭,不听话打一顿饿着关起来。 后来老师发现她不对劲。 学校午餐不限量供应,花娇每天连吃带拿,吃两份,用塑料袋揣两份,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经常和同学打架。 老师找她谈话,因为保姆说的话,花娇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谁都不信。 数次沟通无果,老师只好使用必杀技·请家长。 等花老爹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到学校,老师一见他,当时就生气,骂花老爹为人虚荣。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你当爹的穿这么齐整,还是名牌!让孩子天天吃不饱饭,在学校天天连吃带拿?信不信我打幺幺灵?” 花老爹表示:鬼扯。你看我像家里吃不饱饭的人吗? 老师内心: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变态,虐待儿童。 当时恰好午餐时间,老师当他死鸭子嘴硬,带他去食堂打脸。 俩人站食堂外,透过窗子看花娇,打一份餐倒进手里的塑料袋,然后换个窗口排队打下一份,谁敢碰她的饭立刻和发怒炸毛的猫一样。 花老爹大为震惊,叫女儿出来问原因。花娇根本愿意理他,憋半天只有一句话。 “我不要说!你们都不信我!只信xxx(保姆的名字)!” 花老爹这才意识到问题在哪儿,当天晚上回去支走保姆在家装摄像头,之后借口出差,偷偷监视。 发现保姆一家入他家如回自己家,一家人做在他家餐桌上吃饭,把他女儿锁卧室里。 暴跳如雷的花老爹当即报警,后来保姆和她老公因为虐待儿童及盗窃等罪名入狱。 因为这件事,花娇对外人很提防,很早学会照顾自己。 父女关系也因此僵硬数年,直至花娇念高中才有所缓和。 所以花素律听到秦艽说吃不饱饭挨饿,她能稍微感同身受。 可现在没那么多时间留给她感慨。 花素律揉下太阳穴:“既然地方上没有粮,那怎么办?” 朝上的事秦艽一直有听说,更何况这是平安县的事? 他早知道皇上让江南道的粮仓支援。凭心论,他连这些粮能不能到平安县都保持怀疑。 但他不敢这么直白说出来,遂只能道:“这是政事,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你刚刚说那么多,现在说不敢?” “回皇上,奴才之前说的,是奴才家书所见。皇上现在问的,是政事,奴才不敢妄言。” 花素律轻笑一声:“朕现在许你议,说吧,平安县官府没有粮,灾民怎么办?” 秦艽伏在地上想了一阵,回道:“这好办啊皇上,那些地主大户家有啊!” 床上的花素律差点喷出来。 靠!打地主? 她震惊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秦艽,心说:我是穿越来的?还是你是穿越来的? 花素律思索好一阵,忍不住道:“过年回家不收礼,收礼只收?” 秦艽脸朝地上闷声问:“皇上您说收什么?” 花素律不肯放弃:“宫廷玉液酒?” “您要喝玉叶酒?奴才去传。”秦艽说着爬起来。 花素律赶忙叫住他:“朕不喝,你回来。” 秦艽赶忙又折回来跪地上…… 他被皇上这几句弄得糊里糊涂的。 花素律歪在床上叹口气,好在寝殿烛光昏暗,秦艽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然一定会看见她表情的大起大落。 不过秦艽这种意识挺好的,或许她以后可以和秦艽聊聊自己的想法,说不准秦艽能懂她。 不过现在打地主,有点不太现实,对于地方来说,这属于到最后一步不得已的方法。 毕竟那是富户家的私产,朝廷派人去抢,多少名不正言不顺。 “你靠近些,到朕跟前来。” “是。”秦艽俯首膝行到床边。 他个不大,腰臀上的伤没好,走起来一扭一扭,像是只受伤的小狗。 之前花素律没注意,现在看见,有点心有不忍。 等他走到近前,花素律将枕头下压的东西递他面前:“朕听国安说你识字,看看吧。” 秦艽抬头,见是一张奏疏,吓得头立时又低下去:“奴才只是一个小太监不配看奏疏!皇上,您饶了奴才吧!” “什么配不配的?”花素律见他不接,直接扔他身下:“朕让你看就看!” 秦艽小心翼翼地捡起奏疏,只好翻看起来。 花素律床边一盏蜡烛没有,乌漆嘛黑的…… “你看得见吗?”花素律问他。 “奴才……” “蜡烛下头看去。” “谢皇上。” 古代照明条件有限,就是在蜡烛下头,光亮也不甚充足。 片刻后,秦艽读完折子,又跪回到床边,将折子合好,诚惶诚恐地放到床上。 不得不说,花素律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有什么想法?” “奴才……” “准你议,说吧。” “奴才不怎么懂。假如官府有粮的话,奴才觉得孙大人的提议甚好,只是需要人去督促。不然,依奴才对常州官府的了解,他们定会互相推脱。” 花素律点头,他说得没错:“那假如,官府没有粮呢?” “没有的话……” “不准说抢地主的粮。” 秦艽到嘴边的话又咽下,想了想:“奴才听说朝廷已经派粮,如果朝廷的粮不够,那就只能……” 花素律差点憋不住笑,这小子怎么老想打地主? 她敛住笑,盘膝坐起,对秦艽说:“如果不够,先去拿官员家里的粮!官员家的粮没了,再去拿富户家的。记住,富户也是百姓,拿他们的,是在逼不得已的时候!” 秦艽有些不懂:“皇上,您跟奴才说这个……” “秦艽。”花素律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按住眼前少年的肩膀:“你也说了,朕需要安排个人到平安县赈灾,朕打算委派你去。” 霎时间,秦艽震惊住了。 委派他去赈灾?他只是一个粗使太监啊? 他抬起头,满目失措地看向花素律:“皇上!奴才只是内宫的小太监,代圣出巡,该是东厂啊!况且,这张折子是孙大人写的,应该孙大人……” 花素律打断他,平静和缓道:“朕听你国安说,你人缘好脉络广,宫里宫外没你不认识的人,打听不着的事?” 秦艽讷讷的,面上惶恐之色未退:“是掌印过誉。” “写这折子的人,你认识吗?” 秦艽不明白,皇上为何问他是否认识孙平,他老实答道:“不认识,但奴才听说过孙大人。” “依你听说,他人如何?” 昏暗不清的室内,花素律在夜色里凝视秦艽的眼睛,仔细探究他眸中的神色。 “奴才听羽林军的侍卫说,孙大人办事稳健,为人刚直,是个令人敬佩的好官。” “既如此,他为何还是一个六品主事?” 秦艽猛然不说话了。 夜色里,皇上穿着单薄的寝衣,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幽黑的眼眸似一座深渊凝视他。 他直觉皇上知道原因,那为何还要他说? “说。” 皇上沉声冷气的问他,冰冷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没有用力,却让他觉得有如山般重。 “因,孙大人不与朝中权贵……” “没错!”皇上忽然露出种带有寒气的笑,止住他的话头:“国安一直说你机灵,想来你已经明白其中关隘了。” 23 少年壮志 秦艽早已瞠目结舌,他或许已经猜到皇上的意图…… “数日前你惊扰圣驾,害朕厥过去,这是死罪。”花素律拍拍秦艽肩膀,冷声道:“你早该是个死人了。” “可朕没让你死。不止如此,朕还要提拔你做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兼任常州按察使,主理平安县灾情。” “你记住这是临时的。常州的差你若办得好,回来,你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办不好,你不止什么都不是,还要人头落地。” 秦艽跪在床边俯首下去,哐哐又是顿猛磕头,声音有些颤抖:“奴才惶恐,这等大事若是奴才办砸了……” 花素律是真受不了他磕头不要命的劲儿,伸手拽着他衣服给人拽起来。 这么磕头,真的对脑子没影响吗? 秦艽被拽着衣领子,抬头见花素律脸上一派阴寒,在远处烛火跳跃的微光映照下,干瘦深陷的五官犹如干尸般恐怖。 “啧,你说的也是。”花素律耷拉着眼皮,似乎真在想若他办砸了会怎样。 “你是朕派出去的,事情办砸了,朕也要丢面子。” 秦艽以为她要收回旨意,心里松下一口气,又有点空落落的…… 下一瞬,花素律冷眼看向他:“不过砍了你的头,朕的面子怎么也能回来点。” 秦艽背后忽然寒毛直立。 “秦艽你得知道,赈灾成了,万事大吉。不成,朕的面子可以用你的人头找,你家人的命……” “就算躲过泥石流,朕也不追究,你觉得,他们能活到来年秋收吗?” 花素律见秦艽眸中神色剧烈动摇起来,她拿起床边孙平那张奏疏,举到秦艽面前。 “是回去做粗使太监,还是到司礼监为朕做一番事业,将来名留青史。” “朕不逼你,你自己选。” 昏暗的寝殿内,花素律盘膝在床上,举着奏疏静静等待秦艽做选择…… 记得前世看电影,好像有提过,能影响一个人的,无非五样东西“权、名、钱、情、健康”。 到了司礼监,权和钱有了,名声靠自己挣,赈灾涉及他家人。 秦艽这一回,五样占四样,不担心他不选! 秦艽凝视那折子半晌…… 进司礼监好吗?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司礼监的水有多深,也知道朝中势力交错复杂。 这差事不好当…… 一个小小的县,看似平常,内里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 如同当初摄政王被任钦差去到睢宁县一样。 表面朝上风平浪静,实则下头暗流奔涌。 摄政王未入江南道几遭暗杀,险些命都没有……摄政王沙场出身,都如此凶险。 他一个内宫太监,真接了这封奏折,不说能否处理灾情,能不能走到平安县或许都是问题…… 可天下男儿谁没有一腔热血? 就算他身子不全是个太监,他也是个人!在广阔天地大展拳脚的少年壮志,他也曾梦过! 为何他总是喜欢和羽林军那帮兄弟在一块? 因为羡慕他们。 羡慕他们能光明正大、理所应当地做一番事业! 现在他的机会也来了! 皇命御授!天下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会? 秦艽凝视那张奏疏的目光逐渐炽热起来,他颤抖地抬起双手,拿住那张奏疏。 只觉得奏疏是一把火,将他心里燃烧起的烈焰烧得更加猛烈! 花素律轻笑一声,松开手:“好样的!朕和国安,没看错你。” 听见国安的名字,秦艽眸中升起感动。原来皇上找他,是因为有干爹的举荐。 他拿着奏疏咣咣又开始磕头:“奴才谢皇上赏识!谢皇上!” 花素律这回是再受不了,立刻给他拽起来:“以后不准这么磕头了!谁这么缺德,教你这样叩头?” 远在太医院的章太医打个喷嚏。 旁边的太医殷切问他:“院判,你病了?” 章太医吸吸鼻子:“可能是这几天照顾皇上,有点累到了……诶,上年纪了。” 秦艽抬起头来,手里拿着奏折,眼里亮晶晶的。 花素律看他神态兴奋的样子,失笑道:“你别当这事容易。不说常州那边的磕磕绊绊,要知,这本该是东厂的活,现在你抢了他们的活,等你回来,怕还有场仗要打呢!” 秦艽笑了笑,明快道:“不会,掌印常说,厂公最忠心,只要是为皇上好,厂公不会有一点不情愿。” 哈?花素律心中意外,国安对绪正的评价这么高吗? 看来这厮真是隐藏得好……幸亏她看过大结局,不然就信了。 秦艽也没失了理智,他举起孙平的奏疏:“皇上,您让奴才用孙大人的方法赈灾,这不是抢了孙大人的功劳吗?” 花素律立时冷下俩,表情严肃:“孙平提出办法,这是他的功劳,朕找谁去治,是朕的事。” 单薄的折子被花素律往秦艽怀里拍了拍:“记好法子。记住你为什么去赈灾,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用的是孙平的法子,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明白吗?” 秦艽用力地点头。 他明白,这一趟本该是孙平去。 只是朝堂上的官员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则,孙平身在其中,即便他在某些方面不遵守规则,但他出身低免不了被规则影响。 秦艽是内宫出身,司礼监背后站的,是皇上,代表的是皇家,动他等于挑衅皇权。 孙平没背景根基,为了保孙平,皇上才会让他去。 算是替孙平挡刀,也算是提拔。 见此,花素律总算有点放心,她也得让秦艽安心些:“山高水长,你虽是重回故土,但这一行不会太平。听国安说,你与羽林军关系甚好,朕会调两队人给你用。” 秦艽受宠若惊:“羽林军是您的亲卫,怎么能给奴才使唤?” “朕既派了羽林军,你也该知深浅。”花素律半垂眼皮,尽量让自己目光看起来和善点,没那么凶恶。 “朕批了十万石粮从余州走水路过去,按理会在你们之前到。地方上的粮若是够安置灾民的,你便用孙平的法子适当周转各县应对。” “若是他们与你推脱,不必担心,只管重拳重脚下去,雍都这边,万事有朕给你托底。此事的圣旨,朕已经写好,放在国安哪儿了,稍后你出去到他那里取便好。” “皇上……” 秦艽不可置信。原来皇上早就写好圣旨,这说明,皇上传他来之前便相信他会应下此事! 眼前的帝王目光沉稳地看凝视他的双眸,像由衷地相信他能办成这件事。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但你直觉对方发自真诚相信你能做到某件事,因此从心底产生无比巨大的力量,坚信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 秦艽眼眸深处颤动:“奴才定不负皇上所托!” 少年目光中激烈涌动的振奋,翻跃进花素律眼中。 阴暗的寝殿内跃动的烛火,此刻似乎变成一种监视的目光,像是一种来自不知名处的窥探与警告。 她忽然有些后悔,想告诉秦艽,你不必去了…… 花素律合眸一瞬,努力让自己忽视自己战栗的内心。 吞下自己想说的话。 再睁眼时,花素律已经平静掉那些情绪:“朕额外再嘱托你,水灾后易生病疫,吃食饮水都要等水滚后多煮一阵,防止病疫的发生……” 深夜时分,宫院内的灯笼、灯柱中的蜡烛已被宫人换过一回。 秦艽悄然地推开门走出,迎面见到一直守在门口的国安。 原守在门口的宫人都被国安挥退到远处,这里只他一人。 见秦艽出来,他急忙步近几步,低声问:“如何?” 24 火车道难题 秦艽没说话,轻轻拍下胸口,殿门前灯笼映出的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活跃闪耀的星辰。 国安敏锐地判断出秦艽衣衫下是何物,一直提着的气终于略略松下些。 “好。”国安凝望着他,低声说:“皇上将此事交于你,是信任,你万不要让皇上失望。如此,就是不枉咱们爷俩间这些年的恩义。” “干爹的恩德,儿子都记得。”秦艽弓着身子站在国安面前,态度谦卑真诚。 顿了顿,秦艽又笑着说:“现在儿子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国安看他一眼,神态终于轻快些,用手指敲敲他的帽子:“你这个猴孩儿,快说吧!又要拍什么马屁?” “儿子哪儿是拍马屁?儿子说的是实话。现下皇上牵挂着儿子,干爹也牵挂着儿子,天底下哪儿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 国安瞧他那猴皮样,摇摇头,胖脸上露出些笑纹。 片刻后他敛住笑,揽住秦艽的肩头:“司礼监这边干爹会帮你打点齐全,你万勿担心。” 秦艽有些动容:“干爹……” 国安摆摆手:“干爹能做的只有这些。我这些日子冷眼看,柳丞相、王家大抵与平安县有些关联,此行险阻难料,你万要小心。” “柳相与王家?睢宁那边不就与王家……” 国安摇头叹气,将秦艽从门口拽开些位置,声音压得更低道:“小子,你如今走到前头了,我这做干爹的得提醒你……” “这天下,虽说是皇上的天下,可皇上只有一个,下头的门阀贵族数不胜数。再往下,宗脉支脉犹如老树错根,子子孙孙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皇上纵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处处照顾到。” 秦艽蹙眉聆听:“所以皇上才用咱们?建东厂?” “是这个理。”国安见他明白,也知自己不必多费口舌:“外头那些人许你再多,他们终究是外头的人。你我与他们不同,你我的根在宫里,在皇上手里。你万要记好,这天上的云再多,太阳,永远只有一个。” 秦艽知晓其中多利害,心道:干爹与我说这些,属是掏心窝子的话。 遂他忙恭敬道:“儿子明白。” 国安素知他伶俐,略宽心些点头:“我今日将这些与你讲明白,来日若你犯糊涂,别怪我不念咱爷俩间的情分。” “是。”秦艽扬起张笑脸:“干爹您放心吧,儿子谨记。等儿子回来,儿子孝顺您。” 朦胧的灯笼光下,国安凝视秦艽天真稚嫩的面容。 他才十六岁,将这些交给他…… 国安不忍再看下去,他紧抓两把秦艽单薄的肩头,似想留住些什么:“去吧,去收拾东西吧,天亮便走。” 秦艽看出他眼中的不舍,心中更为感动,应一声,躬着身小步快走开。 刚迈开两步,忽听干爹轻唤他:“等等。” 国安抬着手,他先前如何在皇上面前力保秦艽,可如今真让秦艽去了,他这心里,又不安起来。 喉头凝滞片刻:“你,不与春希那丫头说一声?” 秦艽听这话楞了一瞬,面上的笑沉了沉,少年明亮的眸中灰暗片刻,闪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犹豫片晌,秦艽苦笑着摇头:“算了吧。这一遭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必,还是不与她讲了……” “去吧。”国安轻声,他像是要把秦艽望透了:“旁的话别说,只去见见她也好。” 秦艽从国安的目光中受到鼓舞,内心中的情绪涌动起来:“是,干爹。儿子去了。” 夏夜里的凉风抚过殿前高悬的灯笼,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炎热的夜里竟让国安感出几分萧索不安。 方才刚放下的心,此刻又提起来,比之前提得更紧更高。 他站在灯笼斑驳摇动的光影下远远望着,那个单薄瘦小的背影早已消失,他也仍望着。 “说明白了?” 冷沉的声音从边儿上传来,打断他的思索。 “奴才该死,没注意到皇上。” 殿门开条缝,花素律披散着头发,身上一层单薄的寝衣,歪靠在门框边。 门口高悬的灯笼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像个歪脖子鬼吓人。 好在国安早看惯她的模样,才不至于被吓到。 国安走近到门口,到她身边:“是,都说明白了。您放心,这孩子知道深浅。” 花素律看出国安的担忧与不舍,她有一种冲动,想问问眼前这个模样虚胖和蔼,比她拥有更多人生经验的中年男人,她是不是做错了? 自古宦官干政从来落不到好,死了都要被戳脊梁骨。 她还威逼利诱,将一名少年人送上条充满泥泞的斗争之路…… 她是不是做错了? 花素律终究没问出口,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国安关心道:“皇上,夜风寒,您病疾未愈在外头久站不好,回屋吧?” 花素律晓得他的好意,对他道:“你也回去休息吧,让他们小的在这儿伺候就好。” 说完,她转过身。像一具游魂消失在黑暗里,背影渐渐隐没在漆黑的寝殿深处。 国安躬身送她,合上殿门。 方才让秦艽出去后,花素律脑子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派秦艽去? 是为百姓?为大俞?为自己? 花素律不否认有为自己考虑,可,不全是。至少大部分不是。 若是为自己,她大可不去管这次灾情。 那样她的境况不会比现在更好,但也不会更糟。反正下面的人一定会想办法糊弄过去,为了轻松她也可假做不知。 只是她不想那么做。 一想到那是几万条人命,如果去漠视,内心便会如浸火海,备受良知的折磨与煎熬。 可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去犯险就对吗? 花素律也不想,可她被朝堂上戴着面具的官员们吓坏了,若有别法,她也不想让一个孩子去涉险,甚至可能会害秦艽搭上一条性命…… 这像一道火车道难题,她自己就是握开关的人。 天地相接处,一条朦胧的明亮光线连成一片。 秦艽已经换下宫装,现下穿件茶褐色翻领袍,骑在高头大马上。 早几年他和御马监的太监学过骑马,闲着没事提壶酒过去,对方就会让他溜两圈。 “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和小秦公公一起办差。”秦艽身侧一名眉眼开阔的汉子玩笑道。 身后有一人也笑:“还叫小秦公公?现在都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了,等回来,高低得是少监了吧!” 这些羽林军都与秦艽交好,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谁都知道此行之凶险,可他们骑在马上,各个笑得敞亮,似要去打马郊游般轻松。 秦艽拍拍自己脑袋,灿烂笑道:“哥哥们别笑话我了,头回出宫办差,还得请哥哥们照应我!” 众人皆笑过后,为首的抱拳道:“哪里的话,小秦公公素日与我等交好,况且还有圣命在上,此行我等定以性命护你安全。” “我等定以性命相护!”众人闻言,皆向秦艽抱礼。 秦艽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围在一群高头大汉中间受这样的尊重,心中感动。 “诸位的恩义,小秦记住了。” 远处钟响,宫禁开了。 一群人也不再多言,预备打马出发。 “等等。”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急切的呼唤声:“秦艽!等等!” 众人回头,见一模样清秀的姑娘捧着东西急急朝这边奔来。 秦艽个头小,被这群人高马大的羽林军围了一圈压根看不见来人是谁,但一听声音他急匆匆跳下马,撩起袍子往声音来处奔去。 25 天淡星稀小 “呦,这不是春希姑娘吗?”人群中不知谁带调侃地说了一句。 春希跑到近前,对他们福礼道:“国掌印让我来给秦艽送东西。” “哦~掌印让来的~”一群老爷们儿捏着细嗓学春希,故意调侃。 春希也不羞怯,仰头问他们秦艽在这儿吗? “在呢,在呢!”不等众人回答,秦艽从中间钻出来,跑到春希面前。 一群人识趣地驾马走远些。 这群糙汉子头顶不禁冒起酸气,开始悄声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 “太监都有姑娘惦记,我没人惦记……” “哈哈哈,你要有小秦三分模样,不愁没人惦记你!” “哎,我都三十了,女人还没个着落。小秦才十六,还是个太监,姑娘已经追上门了。” “人比人,气死人。” “小秦为人是不错,但到底是个太监,这春希模样性格都不差,看上他什么了?” “现在皇上是女人,宫女不用惦记那些事。一辈子出不了宫,生不了孩子,还能图什么?图人好呗。” 天光还未照进宫城内,秦艽站在春希面前,见她两眼红红,猜想大抵是昨夜找过她后一夜没睡……或许,还有哭过的缘故? “姐姐你怎么来了?”刚才的意气风发、灿烂自然在见到春希追来的那一刻全没了,秦艽有些紧张,还有点开心。 春希垂着眼,红着眼窝,将怀里的盒子推到他胸前:“掌印让我带来给你……剑南道蛇虫多,你又矫情得很,肯定受不了,这里有驱虫燃的香。” “你腰上伤害没好,内服的丸药和外敷的药粉也在里面。你爱吃甜的,还有包莲子糖……” 秦艽欣喜地打开手里比巴掌大些的木匣子,里面已经分别用油纸包好:“还是姐姐惦记我。” “谁惦记你了,是掌印让我带来的……”春希嘴硬道。 秦艽没拆穿她,合上匣子,低下头像只撒娇的狗似地凑近,轻声去问:“姐姐不生我气了?” 春希侧开头往后退了半步,脸颊绯红,吸着鼻子,嗓子有点闷哑地说:“生不生气的等你回来再说……” “我一定会回来。我还会办好差,好向皇上求个恩典,来日放姐姐出宫。” “我不出宫。”春希摇头:“我答应姑姑要留在宫里,照顾皇上。” 春希抬起头,去看秦艽眸光清澈的双眼:“但你答应我了,会回来。” 秦艽没说话,他觉得春希这样好的姑娘老死宫中,实在可怜。 不过也好,春希留在宫里,将来他在司礼监挣出名堂,万事都能照应。 若出宫了,来日漫长,总有他关照不到的地方。 想到这儿,他释然地笑着点头。 低头见春希泛粉的指尖,秦艽想去握住,攥在手里。 垂眸看了片刻,终是没敢。 天光微熹,朱墙下,两人相对抱礼。 少年翻身,扬鞭而去。 司礼监内,国安身上红色袍子半解,合眸歪依在木椅上。 外头一名穿素袍的小太监躬腰进来,迈小步悄无声息地快速走到国安身边。 “老祖宗,秦爷从东安门启程了。”小太监伏在国安耳边悄声说。 国安身体略显沉重地坐起,睁眼见窗外蒙蒙亮。 小太监眼明,忙道:“天刚亮,老祖宗您再睡会儿?” 国安眼皮耷拉下来,迟了半晌才说话:“圣旨与东西都给他了?” “是。秦爷谢皇上和您,记着恩呢。” 这回国安沉沉望了窗外好一阵,站起身,小太监上前伺候他穿衣。 …… 自秦艽走后,花素律许久没睡着,天将明时分才迷糊一会儿。 浑浑噩噩在自责中度过一上午,回过神时被多多又按在床上,等用过补药后午睡。 “唉——”花素律坐在床上长长叹一口气:“还没怎么样,又要睡觉了。” 多多端小碗吹药,忍住了没翻个白眼:“您这一上午眼神发飘、走路发直……” 花素律没听到,呆愣愣地嘟囔一句:“也不知道秦艽现在走到哪儿了?” 这回轮到多多叹气了:“您快别惦记了,喝了药好好休息,养养神。”她跪到花素律床边,用白玉小勺盛起药汤送到花素律嘴边。 之前花素律有说过让多多坐到床上,可她死活不干,那态度和让国安坐凳子上时一个样…… 一个窈窕身影掀帘而入。 “皇上,绪厂督回来了。”春希站在门口轻声细语地说。 “谁?”花素律猛然直起身。 春希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道:“皇上,东厂厂督,绪厂督回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花素律发觉自己没听错,气得猛捶床板,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气死她了!这该死的绪正!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那怕早半天呢! 宣泄过后,转头见春希呆呆地看她。 “春希你眼睛怎么这么红?”花素律盯着她泛红的双目看。 多多无心随口道:“她呀,跟您一样呗。”心中吐槽:还说别人呢,您自己眼睛都红得像兔子。 春希急忙低下头,揉揉眼:“谢皇上关心,奴婢没事。” 花素律也没多说,只是在心中疑惑:为什么是和我一样? “皇上,要传绪厂督进来吗?”春希问。 花素律普通依回靠枕上,阴沉张脸:“传。” 春希依言应是,福身出去。 花素律合上眼,心想…… 绪正在原著里可是重要反派,是女帝的首席小弟。 依照原著所写,绪正乃东厂第二任厂督,东厂也是在他手中才把业绩搞上来。 在上任厂督手中,东厂顶多是帮先帝在外头跑腿儿。 绪正上位后,大力发展古代线下行业,耳目探子通天,单论监视探听,他甚至胜过男主。 行事又相当果决、大胆狠辣,缜密的心思与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让不少人听见他的名字都会胆颤。 且他还搞出五千净军。 提起这支净军,连大将军武利智都要皱眉头。 简单说,是太监组成的军队。 由绪正亲自点练,武器装备精良,训练规矩比寻常军队严苛。 原著中男女主造反时,绪正不雍都城。 留守在京的净军中有人发现动乱,其中一千余名净军赶向皇城救驾,险些导致男女主计划失败。 可惜他们最终没能战胜主角光环,统统毙命刀下。 可以说,如果当时绪正在雍都调动起所有净军的话,男女主计划根本不会成功。 但此事也能看出净军的弊端。 他们大部分人心中真正的“主人”不是皇上,而是绪正。 小说里江若谷也看出这点,因此非常忌惮绪正的五千净军。上位后,以各种理由解散了这支队伍。 这些净军化整为零散到各个军队里。 然而他们都是太监,即使是现代,都有许多人歧视有障碍的男性,何况古代? 同类相处时自然万事好说,可散到各个部队后,事情便不同了。 被一群身体健全的男人围着,从精神与身体各方面打压。 任凭单个实力再强,也毫无用途、不受尊重,谁都不将他们当人看,连猫狗都比他们受人尊重。 在长久几近非人的待遇与折磨下,锐气逐渐消磨干净,或死或疯。 花素律还记得,小说后头有简短提过五千净军的结局。 大抵是,曾经威名赫赫的净军最后都成了人们口中的笑话,所有人都在讲太监果然是不行的…… 花素律看到这里时曾为他们叹惋过。 他们有人为恶也会有人为善,不过是群可怜的普通人。 究其根本是因为上级的政治斗争产生,又因此消失。 生前日日接受枯燥的训练,想着与常人一样建功立业,可留下的除了身后骂名,万般皆无。 ------题外话------ 今天是情人节 祝福情侣们幸福 恰好这章有写小情侣呢(*/w\*) 可怜的俺只能狐独码字 评论里有小可爱帮我纠正错别字,谢谢你们哦~ 话说有时候一章改三次 还是避免不了(╥╯^╰╥) 26 阴晴不定的绪厂督 花素律还在为厂卫结局叹息时,来人已走进殿内。 转头看去,花素律猛然瞪大眼睛。 来人面白无须、身形高大,目测超过一米九。 宽肩撑起特赐赤红色蟒袍,身姿显得挺拔无比,乌纱网官帽两侧坠八宝珠,随走路的动作微摆。 浓眉凤目,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美而轻漫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睥,便让人觉得此人内心阴狠,似是饱含心计。 偏他生一张菩萨样丰润柔软的唇,似慈悲无限,对众生有无上悲悯。 一恶一善,两不相合的属性,在这张脸上得到完美的平衡。叫人看了,觉得他作恶也正常,为善亦合情。 右眼尾上一抹红色小痣,更是添上种言说不明的风情。 绪正抱礼下跪,拜伏在花素律面前:“臣绪正,巡视归京,特向圣上复命。” 一时半刻间,花素律还沉浸在被绪正容貌的惊艳中,没有回过神。 书里有说,绪正比江若谷高,是一位容貌阴柔的美男子。 但没说他这么高! 或许因为绪正是反派的原因,花素律看书时心里不曾觉得他会有多好看,现在见了真人……真是远超乎想象。 “嗯。”花素律面无表情好久,才沉着嗓子发出点声音。 下方绪正略微起身,从怀里拿出张蓝色封皮的折子:“皇上,此次巡视奏疏。” “拿过来吧。” 绪正闻言,俯首说声是。单手将奏疏举过头,提下衣摆,膝行到花素律床边,将奏疏送到她面前。 花素律坐在床上,表面毫无波动地接过奏疏,内心一直在吐槽:这举动,也太狗腿了吧? 打开奏疏,内里墨行纸上,灵动瘦劲,运转错顿间的凌厉犹如寒剑锋芒,足见书写之人行事迅捷果断。 字见人,不是说说的。 绪正写的折子花素律早前见过,刚穿来时,还特意翻来看过。 一手字谈不上堪比大家,但自有其神韵妙处。 常人苦练,总能得个形好,但想写得有神,远比形好要难。二者兼而有之,则难上加难。 绪正的字,形佳,神更妙。 花素律也纳闷过,宫里未曾有给太监办学,原著里说过绪正是孤儿,十四岁才净身入宫,竟能写这样一手好字? 略翻看,其中大部分事早前都已上报,余下的无甚大事。 绪正此回巡视雍都附近五城,只处理了一名武官。 大俞不允许官员私养卫兵,此人不止屯兵六百,还私吞不少兵部要回收的旧兵备,假报损毁,留下给自己的私卫用。 此事罪为谋反,这名官员已全家送进天牢,判了株连九族。 作为新时代来的人,花素律多少觉得株连九族有点……杀戮太重。 可她自己是举步维艰,一张龙椅坐得颤颤巍巍。 如若轻判,来日其他人有样学样,这张龙椅就要四分五裂。 花素律只能秉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处置此人全家。 况且那是雍都附近五城,相当于天子脚下最后一道防卫的围墙,万事都需严密,若出了纰漏,则会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做得不错。”花素律学着记忆里原主说话的样子,轻语一句。 绪正这厮可是人精,被他看出点什么不对劲,说不准比落男主手里死得更难看…… 天呐!为什么让她穿成女帝?穿成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姐不行吗? 绪正跪在床边,温和低笑一声:“谢皇上夸赞。” 见花素律已经看完奏折,多多走近,想喂她喝完剩下的药。 绪正见到,抬手接过多多手中的药碗。 花素律坐在旁边,见多多十分自然地将碗递过去,绪正娴熟地动作,吹温勺中药液,送到她嘴边。 凝视一瞬,花素律略微低头,饮下小勺中的药。 心中琢磨:原来绪正与原身这样亲近吗? 好像也对,他毕竟是内臣,自然是与其他人不太相同。 幸好太医开的补药喝起来甜丝丝的,不然这么一勺勺喝,神仙也架不住。 “朝中的事,你大抵都听说了。”花素律随口一句,似是无心闲聊。 “是。”绪正依然垂眸侍药,态度亦如闲话般自然:“臣略有耳闻。” “睢宁不说了,怎么回事朕也能猜出来。说说常州那边吧,你知道多少猫腻?” 绪正沉吟片刻。 他的嗓音略有低磁,像是初长成的少年人,舒服自然。 不似国安、秦艽那般细,像半大的孩子,听着总觉得声音有那里不对劲。 “回皇上,臣听下头人回报,灾后没几日平安县的粮便放光,常州知府只得从商户手中买粮赈灾。商户们则趁机抬高粮价,并压价从灾民手中以粮买地。” “只得?”花素律眉头紧皱起来,闷闷冷哼一声,影纱帐下气氛忽地凝滞起来:“此举有违律法,若是无人撑腰,敢如此放肆?” 大俞朝论高低,最基本的“士农工商”,商排最末等,往后还有贱籍、娼籍。 商户虽还是良籍,但在世人眼里已是半只脚踏进贱籍。 大俞有律法规定,士不可与工商结亲(指正配,纳妾或通房不计入内),违者流放。 入仕者不可经商,工商者不可入仕。工商后人想入仕,需转为农户,三代后才可入仕途。 若隐瞒入仕,查出来,便是欺君要抄家灭门。 再加上大俞国策重农轻商,商税极高,如此情况下,商人地位低下,连路边的乞丐都比他们高贵三分。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常州商户大张旗鼓趁灾生财,还敢骑在官府头上,高价售粮给官府? 说没有人授意撑腰,谁会信? 这其中关隘花素律一想就清楚,多半是常州衙门与商户们合谋演戏。 买粮的银子朝廷要报销,台面上钱都花出去,台面下根本是常州衙门左手倒右手! “皇上圣明。”绪正微微垂下头,帽子两侧坠的八宝珠随着轻动,手中再舀起药汤送到花素律嘴边:“背后主谋之人,据探查,当是雍都中人。臣无能,尚未查出是何人。” 花素律忍不住不屑道:“真是群混账。”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绪正低声安抚,语气像哄孩子般柔软,惹得花素律下意识去撇他一眼。 这语调花素律熟悉,多多与国安也总是这个语气。 但绪正在花素律心中反派标签明显,也这般说话,总让她觉得什么地方别扭奇怪,感觉他好像图谋不轨…… “看来,余州那边他们也打过招呼了?”花素律没有表现过多,绪正一直垂眸未曾直视她,表现得倒还恭谨,应该没察觉到什么。 余州的粮到得越晚,平安县官府就要从商户手中高价买更多的粮。 真是应了师爷那句话“抻,抻得越久,赚得越多。” 绪正侍奉的动作轻柔和缓,配上他比武将还高阔的身板,有种说不出的细腻。他言语中带有笑意:“也无需刻意招呼。” 花素律等了一阵,没听到下文,用眼睛冷睥他。 真讨厌这种话说一半的人…… 不知是否是感受到前方幽怨的目光,绪正慢悠悠地续道:“一头肥羊过境,河道衙门怎会轻易放过?” 花素律长叹口气,细长的眉拧起:“通行公文早下到地方,他们还敢如此放肆?” 说完话,花素律见绪正持小勺的宽大手掌顿了一瞬。 花素律担心在绪正面前露出马脚,一直打着精神,眼见绪正手头顿挫,立即思索自己说错话了? 但见绪正表情并无异样,不像是察觉出什么。 好在下一瞬,绪正又恢复侍药的动作,花素律的心安定两分。 “公文虽下,但地方上想扣留,总能找到理由。”绪正轻轻吹下药液,送到花素律唇边:“皇上可知阳奉阴违?他们仗着离得远,便猖狂了。” 花素律思及这群狗贪官便愤怒,手上很想捶点什么,偏绪正在她近前喂药,施展不开。 憋了好一阵,她沉沉嘀咕:“该派个人去盯着的……” 她没注意自己的语气像小孩抱怨撒娇,绪正听进耳朵里,不禁弯起细长的丹凤眼:“皇上不是已经派人去了?” 27 内贼 花素律不敢说派的是个半大的小子,但想以绪正的能耐,大概入宫前早知她派的何许人。 绪正继续轻声低语:“若是脚程快些,或许能赶上些什么。若慢了,剩不下什么了。” 听他这话,花素律知他是门儿清,懒得再遮掩什么,直道:“朕派的是个年轻的,人还伶俐,虽没经过事,但也不差什么。不指望他太多,能把灾平了,不让灾民闹起来就行。” 花素律没见绪正听她这话有什么异样,反还笑了笑,喉咙里溢出的声音,像是宠着哄她一般:“是,皇上慧眼如炬,点的人自然不会错。” 类似的马屁国安曾拍过,可听绪正说,花素律半点没被拍马屁的喜悦和羞意,反倒有心中憋屈的感觉。 说不清缘由,别扭得紧,像是有个无赖的小孩在心里作怪,弄得她总想发点火出来。 花素律憋着火气,冷声闷说:“朕身体不适,太医让多休息。国安于政事上不太通,你既回来,便去司礼监帮他周旋应对。” “一会儿你便过去,让国安去信给秦艽,务必严惩高价售粮的商户。压价买卖土地的也要处置!退回或照市价补偿是最基本,之后论刑处置,如有不服,加倍严惩。” 下方绪正应声过后,一碗药汤也差不多到尽头。 花素律不喜欢他,他那哄小孩的态度与国安、多多不同,让她总有种羞赦憋闷感。 绪正离开后,多多服侍花素律睡下。 有名穿青蓝色曳撒,个子老高,不比绪正差多少的太监侯在门口。他见绪正出来,即刻将手里的伞张开,遮住日头。 花素律此时若看见,定会又叹:东厂的太监怎么都这么高?东厂超模团? 绪正步出寝殿抖下袖子,抻平袍子上的褶皱,眉眼含笑地对门口的春希点下头,春希向他福身回礼,抬眼见远处站个穿赤色袍的太监。 绪正没看那名穿青曳撒的太监,反手从他手里拿过伞,丹凤眼一直注视远处那穿赤色袍子的人。 “掌印。”绪正持伞走近过去,声音不高不低地唤一声,举起厚伞一并遮住他头上的光:“您是来见皇上?可惜了,我出来时皇上刚睡下。” 国安晓得皇上的作息,晃晃手:“听得你入宫,特意来寻你。” 绪正低笑一声,与他并肩向光明宫外走去:“该我去见您才对,方才在里头,皇上还说让我去司礼监帮您。呵呵,听皇上那意思,您这些日子,不太好过?” 如今东厂得力,影响早超过司礼监,且绪正将东厂做强时,国安并非司礼监掌印。 因此绪正从未在国安面前将自己放低,似他人那般称他“老祖宗”或卑躬屈膝。 但制度上,东厂该在司礼监的管辖下,国安又是伺候皇上的老人,绪正尊重他,该有的面子一点不曾缺过。 国安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斤两,二人便礼尚往来。 提起政事,国安双手背在身后,摇起头:“唉,如今朝上文武两派之争势如水火。”他对身后寝殿的方向拱手:“皇上的意思我懂,可我本事不济,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在外头略有耳闻,皇上罚下右金吾卫中郎将……小蚂蚱而已,不值得在意。但连着又下柏州数人,倒是空出不少位置,也难怪他们躁动。” 国安皱眉疲惫道:“说得可是。这些年与罗刹国摩擦不断,新罗亦不安分,北边儿大多是武将那边的人。朝里那些酸人早想整治他们,此番有了机会,怎会轻易放弃?” 俩人漫步到长街上往司礼监去。 红墙绿瓦下,经过或洒扫的宫人看见他们,远远地跪下,伏在地上。 正值午后,夏日里的热头上,没走几步便浸出身汗。 绪正慢条斯理地轻笑,抿下那张菩萨般慈悲柔软的唇:“放心。” “若柏州等地武利智掌控不住,来日再打起来,行军粮草都会成问题。他不会视而不见,任他人宰割。” 说到此,国安急切地拍手:“正因如此,这二人现在斗得一塌糊涂!” 绪正换手拿过伞,轻拍国安后背:“您不必急,我回来了,交给我应对。”他轻笑出声,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计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位摄政王也不是坐墙头干看热闹的。您且宽心吧。” 顿了顿,又道:“再说,他们斗着,工部现在有卢大人掺和着,咱们不如想办法把工部握在手里。能帮皇帝省不少事。” “卢义?”国安似乎更为不满,嘴角立时压下来:“我瞧这人指望不上。论亲疏,他还算是皇上的舅舅,却满心满意都是自己那点私利。” 绪正不意外这话,面上没国安那么不忿,只笑说:“世上人奔波辛劳,皆有各自的私心。掌印与我不也如此吗?” 他俩说话,绪正向来少有反驳,忽然来这么一下,让国安一时语滞。 偏他说得有理,国安驳不出什么,甩下袖子歪过头不说话。 绪正没什么情绪,淡然和煦地笑说:“世人有私心是常事。既他指望不上,那便不指望。” 国安瞬而明白他的意思,眯缝眼转了转,道:“难呐。” “他岁数也大了,卢氏不止他一人当官,总要让年轻的走上来。”绪正轻拍拍国安的手臂:“徐徐图之。” “哎——”国安长叹口气:“我是帮不上什么,外头,还是得指望你。” 绪正唇边多了笑,眼中却是淡漠:“您言重。听说,皇上派去常州的是秦艽?那孩子也当事了,不愧是您调教出来的。” 国安听见秦艽的名字,面上直飘阴云,更是长叹。 绪正看出他愁绪所在,轻缓低笑一声:“照我看,那小子不是能被下头那群蠢货拿捏住的。您既觉得司礼监的事疲累,让他去历练,将来也好接您的班。” “若他真能为皇上扛起事,我退下来,也没有不放心的了。” 笑了笑后,绪正忽敛住眉眼,低下头贴近国安耳朵:“早上秦艽出城后,有一行人也出了城,与秦艽前后脚。派去的人报回来,那些人也往常州方向。” 国安立刻警觉起来:“有人听到消息,坐不住了?” 绪正偏过头,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冷锐:“您不觉得消息传得太快吗?” 经绪正提醒,国安才觉出此事反常之处! 他听皇上说过,若说情报方面,无人比得过绪正。 皇上欲派秦艽办事,除他们三名当事人外,司礼监只有个别几人知道,那两队羽林军也是临出发前才告知…… “我听闻宫中派人出去,还跟了两队羽林军,细打听了才知究竟。” 连绪正都是在秦艽出宫后才知晓,那群紧随其后跟秦艽出城的人,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国安瞪开他那双眯缝眼,惊愕地看向绪正。 “有内贼啊,掌印。” 绪正眸中闪过狠辣的色彩,显然是动了杀心。 国安被丹凤眼中的厉色摄住,一时心惊,疑绪正莫不是怀疑他? 转念想,不对,依绪正的性格,若是怀疑,早去搜罗证据到御前告状,根本不会在这里废话。 他明白绪正的意思了,看来这烂根是出在司礼监内。 “这群畜生。”国安压住嗓子低低暗骂。在他辖内竟出了这样的纰漏,他自觉有负圣恩,内心愧疚万分:“我必捉住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绪正眼中厉色退散,换上淡淡的笑意:“顺藤摸瓜,能够上司礼监的,不会是小角色。” 这一句点醒国安。 若是他心急,单处理了内贼,那反放过真正的贼人了! 他忙对绪正作揖:“多亏有你啊!” “您与我都是为皇上。”绪正含颌,眉眼轻笑:“自当互帮互助。” 俩人对着互道几句客气话,并肩接着往前走。 行了好一阵,国安乍地停住脚,拍下大腿:“坏了!秦艽那小兔崽子!” 听见因为什么,绪正忽地失笑,一张面笑得似朵被风拂过的艳海棠,菩萨嘴又填了两分清冷去两分艳丽,不至于显得过于阴柔。 他摇摇头,眼尾的红痣恍眼得厉害:“您安心,我已经派人跟了。” 28 平安县奏报 大雨倾盖般从厚重的云层瓢泼而下,豆大的雨点噼啪打在身上,隔着油布斗篷敲得人生疼。 男人指向远处被雾霭笼罩的地方,在大雨中大声喊:“马上到常州地界了!小秦,下山后有驿站!先休息会儿吧!” 一行人星夜兼程奔行数日,途中除了在驿站换马、饮食,几乎没停下过。 “等不得!”秦艽扶住头上被雨拍歪的斗笠:“皇上急等平安县的奏报!” “你腰上还有伤呢!这么颠下去,你受不住!” 众人的前襟、衣摆都被雨打得湿透,湿凉意丝丝的渗进骨子里。 秦艽甩甩手上雨水,攥紧缰绳:“圣命要紧!我的腰断了又有什么?劳得兄弟们一同受累了!” 这种程度他们不当回事,毕竟他们是行伍之人,身体比常人强健。只是担心秦艽,恐他有个好歹。 不说兄弟情义,上头还有司礼监大太监,和皇上呢! 眼见秦艽执着,他们也不再说什么,应和一声,众人挥鞭往常州去。 * 中秋将至,阖宫金桂飘香。花素律头戴三支金钗,穿件华丽亮眼的大红色织金裙行动张扬,带风地走往光明宫前殿,身后跟着多多和其他宫人亦是脚步匆匆。 国安侯在前殿门口,见她走来,刚要俯下身,听见说:“免礼,进去。”赶忙起身跟在她后头,进到书房里。 一进去,花素律焦急地问:“东西呢?” 书房里只他二人,国安将蜡封的长扁木匣双手捧着,送到花素律面前。 花素律拿到案前去掉蜡封,打开匣子,里面躺一张朱色奏疏,拿起来指尖微有潮意。 这是八百里加急,从平安县传回的。 花素律忧心许久的事终于来信,激动得忘记坐下,站在案前打开奏折大体掠了一眼,眉眼霎时亮了:“好哇!好哇!” 国安未看过折子,听她声音便知是喜讯,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些。 花素律细细看起折子,读了一遍又一遍,愈看眉眼愈弯起来。看完了,她合上折子,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来回在书房里转圈。 转头见国安细缝眼里浓郁的好奇,她也明白,快步过去把奏折放到国安面前:“看看!” 国安早等不及,赶紧接过折子,道一句:“谢皇上”,看起内容。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就是秦艽这样的!”花素律已是笑声都忍不住。 折子里秦艽写了初到平安县的所见所闻,以及后续处理方式。 秦艽未先去府衙,而是同三名羽林军偷偷钻进受灾的平安县,见到的是房屋倾塌、饿殍遍地。 百姓歪斜在路边或墙角,听不到怨天抢地的呼喊,偶尔有几声有气无力的叹息与惙泣,整座城像死气沉沉的地狱。 整座县设立了一个粥棚,三口锅。 秦艽等人担心露出行踪,没有凑近,但见灾民手中的粥碗里零星有几粒米,也能知锅里的情况。 随后几人去到常州衙门,宣读完圣旨,秦艽直接让人将常州都督、知府等与赈灾事宜有关的七八名要员捆了手脚,连同牢里的前平安县令,一并带到最热闹的大街上打二十板子。 边打边让人在旁高喝,他们的罪名是治灾不力。 二十板子是羽林军打的,分寸拿捏得很好,不重,但当街杖责,侮辱性极大。 有人气急起来,趴在行刑凳上抻脖子大喊自己是何出身,恐吓秦艽。 花素律看到这儿时会心一笑,觉得那场景大概和“我爸是xx”差不多。 秦艽一直坐边上,听到有人这么说,他高声让身边的羽林军记下来:某某及某族,恫吓按察使,蔑视皇威,意图谋反。 那人立刻熄火,除了喊冤再不敢说别的。 他喊冤,要有人信才行! 这群狗贪官治灾治成什么德行,常州百姓有目共睹。 百姓见贪官被当街剥掉裤子挨板子,目光神情里无不透露着痛快二字。 可他们恐雍都来的大人们走了,这群贪官还留在这儿,届时若又刮妖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受不了。 遂都不敢发出声音,只看着,甚至许多人连看都不敢看,掩面跑走。 打完回去秦艽让人给这些官员解绑,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有自认丢面子尊严不做的,便以怠职懒政为由,直接扔牢里。 那些人见秦艽如此冷绝,只得“屈从”。下头小官见是个硬茬,更是谁也不敢碰,都低头做事。 他们心底里不服秦艽,做事免不了阳奉阴违或故意制造难处。 这种小手脚秦艽在宫里早见惯,他没做什么,只选了两三名官吃顿酒,次日在他人面前似若无意地随口几句,那群官们便互相怀疑、自相斗起来。 秦艽则趁机安排事宜坐收渔翁之利,顺便将这群家伙的所作所为记在小本本上,送回雍都。 而余州迟迟未到的赈灾粮,也在秦艽等人抵达平安县的第四日送达。 赈灾粮为何晚到,秦艽只在奏折里大略说,是河道衙门扣查,没有细说。 总而言之,粮钱已经派给灾民,也已组织百姓开始灾后重建,灾情已经得到缓和。 只是秦艽去得晚,抵达时平安县已有一些人染上疫病。 到达常州后,他虽立即让人去组织郎中到平安县治病救灾,可惜当地郎中少,效果甚缓,只得先将那些染病的人都隔起来治疗,再谈后续。 奏疏中秦艽还谈,他寻到常州贪案背后主谋之人线索,待落实后,再行禀报。 能有此成效,花素律已经很满意,至于贪案,她早已叫绪正去查。 只盼平安县疫病不要太重,秦艽那孩子也好早日回雍都来。 低头看奏疏的国安满脸挤出笑褶。 花素律搓搓手,俩人脸上都喜滋滋。 之前尚志岁案柏州下马不少官员。 每日上朝,文武两方为了柏州那几个空缺争得不可开交,绪正在中间听她口风行事,她就坐在上头当裁判,偶尔吹吹偏哨。 说起来好像很轻松,实际花素律经常被卷入其中,有时不想表态都不行。 好在有绪正。 花素律起先不想用绪正,甚至不知深浅的在内心想如何能架空绪正,抢回东厂。 现实教育她,想多了。 如果绪正真的倒了,她又要过回前些日子被文臣合击到心肌梗塞的日子…… 虽然小说结局他光速倒曳,但他现在真的很好用t^t 国安读完奏疏,像是胸口的一团闷气骤然消散,整个人都轻快不少。走到花素律面前,恭敬地将奏疏送回到她手上。 花素律拿着折子,喜笑颜开地在手里拍了拍:“他做得好!早前朕还担心他年纪小,会被地方官拿捏住,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 国安白胖的脸笑成包子褶样:“这小子不负皇上所望,这主要因为皇上有一双慧眼!” “行了。”花素律坐到椅子上摆手,国安拍马屁的功力她早见识过,如不打断能一直下去。 顿了片刻,花素律忽反应过来从刚才开始笑得有点多,已经偏离人设太多。 她咂下嘴,敛了敛笑,心里想:为什么她穿书不带个系统什么的,还能提醒她是否ooc…… 奏疏放到案上,花素律缓缓将脸又沉回大怨种的模样。 为什么?她明明穿成一个皇帝,却连笑都不能随意? 一种苦闷感油然而生,现在由内而外都成了大怨种模式。 看看案上朱色奏疏,花素律想起秦艽在里面提起郎中少的事:“地方上郎中很少吗?” 国安打小入宫,出宫次数少得能数过来,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皇家猎场:“奴才也不大清楚。” 说完见花素律表情又沉了沉,长叹口气,他顿时自责起来:“是奴才无能。” 见他满面的愧疚,花素律还得反过来安慰他:“各司其职。” 这种事,还是得找专业的来问。 花素律抬下头:“下去吧,叫人传太医院院判来,朕问他点事。” 国安眉毛眼睛嘴角都往下撇,自我埋怨着退出去。 等章太医过来的时间,花素律准备给秦艽的折子回点什么。 她提起笔,就着最后那句问安写道:朕躬尚安,尔安否。尔初次远行又担以重任,朕心甚忧。灾地疫病难防,尔当保重自身,勿让朕与掌印忧心。尔之雷霆手段朕已知晓,朕解尔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无需心有疑虑,万事百姓为先…… 29 皇帝为钱愁 收笔不久章太医到了光明宫,行礼后花素律指下窗边的椅子:“坐下说,朕叫你来是有事要问。” “谢皇上。”章太医不多客气,扭着圆滚滚的身体坐过去,“不知皇上要问何事?” 花素律手捧黑釉茶盏,垂眼看盏内白色的茶沫浮动:“地方上医者很少吗?” 章太医对这个话题有点意外,拱手道:“回皇上,据臣所知,不多。一般一县有一馆,城内大抵会有大医馆或一两家小医馆。州内的话,无论规模,能有四家以上,便算多了。” 花素律不大懂这大医馆小医馆有什么区别,她放下茶盏,皱眉问:“医馆内坐堂大夫,有几名?地方若有时疫,能否救治得来?” “时疫?”章太医被触动到神经,忽地站起来,急得脸上的肉都颤了两下:“皇上!哪儿有时疫?” 花素律示意他坐下:“没有,朕是在询问你。” “哦,原来如此。”章太医松下口气,抱礼俯身:“是臣失仪。” 他坐回去,思索一瞬续上刚才的话题:“大医馆会有两到三名,小医馆一般只有一名,甚至没有。” “人不会太少?”花素律疑惑:“一个县少说有万八千人,一两个大夫,够用吗?” 章太医点下头:“皇上说的是,若仅凭医馆看病,是不够的。皇上可知何为赤脚大夫?” 花素律手拄着脑袋略想了一瞬…… 上辈子父亲去世后,指导教授带她去自己年轻时下乡插队的农村,名为采风,实为帮她疏导心理状态,方便接下来参赛写作品。 到村子当天她被土拗里的小虫子咬得脚踝血肿,鞋都穿不上,教授带她去村里找一位赤脚大夫。 那名赤脚大夫与教授一般大的年纪,头发花白。 一张脸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穿件被汗浸得发黄的破洞大背心、绿色劳保裤,脚上趿拉双沾满泥的军绿色劳保鞋,坐在小板凳上抽呛人的自卷旱烟,与一般农民别无二致。 看过她脚踝上的伤后,回屋里取出个小罐。 用勺子撅出干巴巴黑黢黢的一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闻着有浓浓的药味和草灰味。 老头兑上土蜂蜜搅和一阵,后头因为太干,还吐口吐沫进去…… 当时把她恶心的,好悬早饭没吐出来。 教授在旁边哈哈笑,说:“你给我们孩子弄点水兑不行吗?” 老头儿歪叼着烟卷,眯眼瞥他俩:“兑水?你懂个屁。” 起先以为老头会像电视剧里,弄些开刀放毒血这种世外高人般的夸张招数。 结果就这么一坨脏兮兮的药膏糊在被虫咬的地方,缠上布条,两天的功夫,不疼不痒恢复如初。 花素律垂下头闷闷发笑…… 等洗干净药膏看到白白净净的脚踝时,给她这个城市孩子惊得,下意识一句“卧槽!牛逼啊!”脱口而出。 换来的是老头叼着烟吭哧吭哧地笑,和教授震惊地问:“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然后拎她回去教育了一个多小时…… 花素律记得她和教授在那个村子住了半个暑假,去的第一天,她穿条柔软清新的白色棉布裙子,英式田园风草帽,干净的帆布鞋,那叫一个亮堂! 等离开那天,她完美融入当地时尚。 劳保店买来的大半袖,和邻家小媳妇交换的本土风纯手工宽檐草帽,挽到膝盖下耐磨又抗脏的军绿色劳保裤、劳保鞋。 章太医坐在边上,看皇上脸窝在胳膊肘里,身体微颤:“皇,皇上……” 花素律深吸口气,敛回笑:“嗯,朕在听。朕知赤脚大夫,你接着说。” 章太医见她脸上笑意未散,不知该不该问,只好装没注意:“是。民间百姓平日小病痛主要依靠赤脚大夫,只有这些人治不了时百姓才会去医馆。” “可若地方有时疫,这些赤脚大夫帮不上半点忙,单凭民间的医馆自然救治不过来。一般衙门内的医工,会去帮忙。若地方道观内有道医,他们也会去协助治疫。” 大俞兴道,因此和尚不多,道观四处都有。 道教在大俞地位极高,家里若有一名道士,说出去算一种荣光。有不少大族人家,为此刻意将孩子送去入教。 花素律记得,柳常德那老家伙有个孩子,好像是道士,忘了因为什么,小说后头好像成土匪了…… 她忽略掉章太医对赤脚大夫的不屑和高傲:“这数量终是有限,若真发时疫,根本来不及救治啊……” 别看章太医须发花白,耳朵还挺灵,他立刻接上:“您说得是。臣记得先帝登基隔年,河南道发生时疫,不到一月死了上万人,大多是因救治不及时而亡。” 花素律仔细聆听,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章太医,另一手指尖咔哒咔哒地敲桌子:“这么说的话,朕有一个想法,你帮着衡量下……” 章太医连忙说言重:“臣何以担当得起?您说便是了。” 见他那个慌乱的样子,花素律哼笑一下,她是那种专权的人吗?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 “朕是这么想的,太医院的医术一直为人赞许,若由太医院培养大夫,再在地方上,建立起属于朝廷的医馆,由太医们轮番去任职。” “一方面,百姓平时看病有保障。另一方面,若有疫情发生,这些太医可以担起指挥救疫的重任。” “皇上!”章太医白胖的脸上跃起喜色:“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花素律当然知道推行公有制医院是好事,但还没等她说话,忽又听章太医传来疑问。 “只是,太医院负荷有限啊……” 花素律没太明白,疑惑问:“章卿何意?” 章太医站起身边思索着边回话:“皇上,太医院现有太医百人,医生五十人,医工三百……” “等等!”花素律抬起手:“这个医生,是学医的人?” 章太医听了她这个问题,更是满面疑惑:“正是。他们或家中曾有长辈在太医院供职,或世代从医,经过考较合格,方能入太医院,成为医生。入院后根据医术考较,分体内、疮肿、妇儿……” “分不同的专业对吧!”花素律怕他解释起来没完,赶忙打断道:“所以太医院,是有教医生的传统?卿家所说负荷有限,是何意?” 章太医白胖圆脸上的疑惑消散两分:“回皇上,现在太医院内各部是满员状态,若以皇上想让各地皆有太医任职诊病,那太医院不止要扩招、还要扩建。” 章太医掰起短胖的手指,算起账来:“目前医生是供食宿,日常开销自负,每岁缴三十贯钱学费,一般三年到五年,通过考较者转为太医。” “以您的计划,医生起码要扩招千人,若依旧制,太医院负担不起这么多人的住宿饮食!若是改制,那他们的住宿饮食、学费又要如何算?便是不住在太医院内,太医院仍需扩建方可容纳。” “还有哇!皇上,若是扩招,目前用以教学及用药的药园、兽园不够用。种植和饲养的药师也要扩招,这又得一笔钱!” “除此之外还有……” “行行行!”花素律苦着脸,赶忙抬手止住他继续下去。 好家伙!头疼! 她上辈子是个平头百姓,直到穿越前从没因为钱操心过。 现在穿越当个皇帝,反天天张口闭口全是钱,每天为这里那里的一点银子,恼得头都大! 30 这些人都闲着? 花素律心里又把这事琢磨了好一阵,抬眼看章太医脸上表情也不太好看,特有福相的圆脸上布满愁色。 看来他也是账越算越多,觉得这利国利民的好事,若要实施起来实在是难。 “是朕想粗浅了。”花素律依在椅背上长长叹气。 章太医赶忙递个台阶过来:“这确是件好事,您是为百姓所忧。” 花素律掂量着,俗话说得好,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若仅先在雍都及雍都附近五城,试行此策,太医院负担如何?” 章太医又捏着手指头扒拉几下:“太医院现有五十名医生,大医馆坐堂大夫最多四人,六城便是二十四人。” “医馆不能只有医生还需有经验的老太医坐镇,那便是六名太医,十八名医生。除此之外,每名医生最少配一名医工,太医两名医工,共计三十名医工。” 算完了,他拱手道:“回皇上,若只在雍都及附近五城推行,太医院无需扩建,维持旧制即可。” “好!”花素律快意地拍下手:“你先回去,写封有关医馆建设所需的折子。写两张,一张写雍都及附近五城的推行,作为预计划,另一张,写全国推行的计划。” “朕来日上朝好与众卿合计一番。” 章太医退下后,花素律又唤来国安拿来宫里各处的账本,说了好一阵钱,她也看看“自己”开销多少。 自花素律登基后,账目是司礼监在管。 这活原该皇后做,可惜花素律是女的,这辈子都不会有皇后,只能自己操起这份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宫里……这么多人!”花素律吃惊道。 账本上记着按月、季、岁,发放给宫女太监们的银钱、茶米、布匹、衣帽鞋袜。 像银米是每月一放,衣帽鞋袜每岁一放,布匹则根据品级每季一放。 论个人不多,如夏衣是每岁两套,冬衣每岁一套。 可架不住人多啊! “司礼监,有一万多人?”花素律转头看向身边的国安,两只大眼睛里写满“我大受震撼,我不理解”。 国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自太祖皇帝设立司礼监,人数向来只增不减。” 花素律有些不太明白,她有些烦躁不解地挠两下头:“朕用得上那么多人吗?” 仆役多这件事,花素律有了解。 单每日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有几十个,白天与晚上的不同,今天与明天伺候的人还不同。 这还不算在院里做杂事的。 若再算上做杂事的,光明宫内少说二百余人。 国安圆脸笑出褶子:“这是皇家的体面!~人越多,说明皇家越昌盛!” “可宫里只有朕一个。”花素律瞪眼睛讲大实话。 先帝的皇子不必说,都死没了。公主要么成家要么到年纪立府,都不在宫内。 至于先帝那些嫔妃,依规,嫔位以下无子嗣要给先帝殉葬。 嫔位及以上,依旨意,随子女出宫。子女亡故或无子女则回宫,或到皇家所有的道观内修行。 能幸免于难的只有皇后,及新帝生母。 可惜崔贵妃死得早,先帝皇后死得比先帝还早,这俩人都没有。 那些太妃、太嫔,不是被原主送去“随侍”先帝,就是去道观侍奉神像。 所以偌大的宫闱,只有花素律一个“人”。 见国安不说话,花素律气闷闷地继续看账本:“这个印厂又是干什么的?竟有一万八千四百五十二名太监在此处?” 国安忙解释:“这也是太祖皇帝设立的。主要是印订一些书籍或需要传到各处的旨意,以前人没这么多,不过先帝喜欢写一些典籍……” 懂了,印刷厂兼出版社。 “现在这些人都闲着?”说这话时,花素律几乎咬牙切齿。 国安见她面有愠色,不敢说话。 花素律顿时觉得更恼,花钱养闲人?再有钱也不能这么干啊? 假使每人每天只花费一子,一年下来光印厂,花费要近七万贯! 这还是花素律虚设,实际上的开销远超十倍不止! “裁减!”花素律怒斥一声。 国安忙跪下:“是!皇上息怒!” “用不上那么多人留着干什么?”花素律气得眉头紧皱。 她是心如刀割。印厂一个就这么多开销…… 而整个宫里,有十二监、八局、六司、两厂、两库、还有给宫人养病的安乐堂,和负责送走的净乐堂…… 一年下来,算算整体开销,够按王穆慈的价修俩条堤坝……还有余! 沉吟许久,花素律冷静下来,自觉不该对国安生气。 她翻看记录宫人开销的老账本,发现确实先帝在时便是如此,并不是国安松懈管理。 捏捏鼻梁,继续看那账本:“现在宫内还进人吗?” “回皇上,每年采办一次。”国安明白她的意思,跪在地上俯首回话。 采办……说得像买东西似的。 “你起来回话。”花素律压下火,把国安叫起来:“有关宫里用人,朕立几条新规,你记下。” “是。” 她靠到椅背上,仰头望盘画炫丽龙纹的天花棚顶:“宫内采办,改每三年一次。” “皇上,三年会不会长点?”国安认真道:“人有生老病死,万一……” 花素律横他一眼,冷道:“宫人们若三年内死得接不上第二茬,那以朕的身板也未必能活得到!” 国安惶恐极了:“怎会,您是天子,您万岁!” 花素律面无表情地歪头看看他,抿下嘴,把那句“算了吧!朕都未必能活过天元七年。”咽回肚里。 “另外,以后减少太监入宫。宫女入宫需满十二岁,满二十二岁放出宫去。” 她思索着尽可能完善规定:“有品级的宫女或女官,到年纪后视个人意愿,留在宫内或出宫去。若留宫,则每三年重新询问一次意愿,并根据在宫内的年限,增加月奉。” “视个人意愿?”国安咀嚼这几个字,眸中神色震惊无比,仿若听见什么天大不得了的事。 天爷祖宗!让宫人视个人意愿? 国安圆脸谄媚地挤出折子,笑嘻嘻道:“您说了算就行,哪儿需要让下头奴才自己做主?” 花素律指尖咔哒咔哒地敲桌案,冷张脸:“既然朕说了算,那就按朕说的办。” “……”国安自讨个没趣,委屈地垂下头:“是,皇上。” “另外裁减宫人的事,中秋宫里要办宴用人多……”顿了片刻,花素律对国安说:“节后再说,九月前将裁减的人送出去就好。别露了风声,让宫人们闹起来搞得阖宫不安。” “裁减出去的,按入宫年头加一月月奉,每五年再加一月月奉。如,入宫两年,拿三个月的月钱给。五年,就是七个月,十年……” “是十三个月。”国安忙接道。 花素律点点头,她是不习惯身边跟人伺候,把人不当人使唤。 有时他们半点没有尊严的匍匐在地上,奴性十足地奉迎模样,看得花素律心底里有气。 但她也知道,他们世代受这样的教育,思想固化,想一刀切不可能,况且宫城这么大总需要有人维护。 “年纪太小的宫人就算了,不列入这次出宫名单里。” “上年纪的老宫人,有家人愿意出宫的多给些银子,不愿意出宫的留他们在宫里养老,让他们操持点简单的事,带带新来的孩子。” “是。”国安瞬间又是眉飞色舞的笑脸:“皇上真真儿体恤宫人,能伺候皇上真是奴才们的福分!奴才代这宫人们谢谢皇上!愿皇上洪福齐天!万福万寿!” 花素律凝视眼前这个马上奔四还没正形,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男人。 看了半晌,到底没忍住,吭哧笑出声来。 国安这个样子,真是看得她又气又笑。 她攥拳挡在唇前,背过头去装作咳嗽掩饰自己的笑。 咳咳数声才敛住笑,结果转头对上国安笑成包子的脸,差点又要破功。 她努力皱眉,用手挡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忍笑忍得脸有点抽筋,腮上发痛。 “别拍马屁,具体的你安排去办。别太大方,也叫人说皇家刻薄。”花素律声音闷闷地说。 国安笑眯眯地应:“您放心,奴才明白!皇上,您说咱们裁减多少人合适?” 花素律随手翻翻记人目开销的账本,印厂那一万八千多人大喇喇地写在哪儿,映在眼里十分刺目。 她怒喝:“减一半!” 31 国家最大的蛀虫是我 “一半!”国安瞠目惊叫:“皇上!裁减这么多人,宫里的事接应不上怎么办?” 花素律拍拍桌子,皱眉瞪他:“你小点声!” 国安忙捂住嘴。 “各部各处视情况而定。用人勤事多的,便少裁或不裁。像印厂这种,本用不上这么多人的,多裁!”花素律快把印厂的账本戳出洞来:“印厂给朕裁剩五千人!” 一想到自己每天兢兢业业的同时,宫里有一大票人在带薪吃白饭,花素律就气得七窍生烟! 国安不敢劝,只能连连应是,哄她别气,气大伤身。 花素律现在只想让章太医回来,开两副降压药喝! 她深刻觉得多花出去的每一子,都是她心头的一滴血! 可恶! 为了抄王穆慈的家,弄他和柳常德那点银子,她费心费力,和这群人斗智斗勇。 结果宫里花钱如流水……还没花到正处! 越想,花素律越觉得委屈,她容易吗? 上辈子没偷没抢,没当小三没挖人坟,没事还给贫困山区儿童捐款送书送衣。 落个猝死的结局就算了,还穿越来收拾烂摊子…… 国安见皇上不知道怎么,半晌没说话,现下好像要哭了似的,他赶忙打岔道:“皇上,皇上?” “干什么?”花素律斜眼瞥他,嘴撅得能挂瓶子。 国安轻轻笑了笑:“皇上,只印厂,就得裁出去一万三千多名太监,再算上其他处……他们出去怎么办呐?” 花素律上下瞟他,心说问的什么奇怪问题? 随口想说“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呗。”,话到嘴边,她又止住。 这个时代对太监没多尊重。 如司礼监、东厂,有皇家撑腰尚且免不了背后被戳脊梁骨,没依仗还不落个人人可欺?如同原著里被分到各地的净军一般? 更何况一下放出去上万名太监,没找落,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万一这些太监有人知道些皇家密辛,再传扬出去…… 好歹她是因原主复活,总不能因为这事让原主落个泉下不安。 “你说的是个问题。”花素律想了好一阵,她忽问:“嘶……皇家有没有闲置的土地,庄子?” 国安道:“有哇,那可太多了!” 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单雍都附近,半个郊都是皇家的。 花素律瞬间神情轻松:“那简单。让他们开荒去种地吧!” 国安瞪开了细缝眼,嗯?种地? “既然种地,就算不得被裁减,不必再给补偿。但外头不比在宫里,这样,加发一月月钱让他们安置自己。” 国安还没缓过神,又听皇上说:“你想办法搞点激励措施,不要让他们怠工,比如地种得好产量高,有奖励……搞个生产模范什么的?” 生产,模范? “冬季农闲,可以让他们织布,也是项收益。对了国安……” “诶。”还在惊愕中的国安忙回过神:“皇上您说。” 花素律举起手比划着,眼睛一亮:“你会不会练兵?像东厂的净军。” 净军都是绪正的人。 花素律想,若能练出自己的,五千羽林军再加上万净军,她这把龙椅着实能稳不少呢! 国安苦下脸来:“奴才无能,没绪厂督那样的本领。” 花素律放下手,有点失望地咂咂嘴:“没事。”她在账本里翻了翻:“要是这些太监出宫去,将地种好、布织好,也能省下不少开销。” 花素律心中盘算,在这个时代,人均近百亩,实际可耕种的土地约三~五十亩上下。 这么算,拨出去两万人种十万亩地很轻松,按最低粮产算,每亩地产一石,还有十万石粮! 说不准,宫里每年的吃粮都够了! 花素律赶忙翻找尚膳监的账本,查看宫中粮食开销。 尚膳监中,只有御膳房专门负责皇上饮食,其余的分别负责各宫主子、宫人。 “国安!”花素律翻看几页尚膳监的账本,吃惊道:“朕吃一颗鸡蛋,要十个子?” 国安俯身过来看一眼:“是啊皇上。” 他还没从安排人出去织布种地的事缓回来。 这么多人,这地怎么安排,可有功夫做了…… 花素律看他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就觉得离谱!离谱哇! “你知道太医院的医生,每岁学杂食宿费才多少吗?”花素律伸出三根手指:“三十贯!” 三十贯,那就是三千子,合下来一天不到十个子。 大俞货币,铜钱一枚称作一子,一百子为一贯,银子黄金则称重,以钱/两论,十钱等于一两。一百子等于一钱银子。 亲娘嘞!她吃一颗鸡蛋,抵过别人吃一天? 原来国家最大的蛀虫是我? 国安完全没当回事,捏起兰花指晃来晃去:“我的皇上诶~您是谁,他们是谁?他们怎么能跟您比?” 这么说好似很有理,毕竟她是皇上…… 可医生也吃鸡蛋啊! 这个时代又都是土鸡蛋,再有区别能有多大? 除非这蛋是公鸡下的! 否则花素律根本理解不了,为什么她吃的鸡蛋这么贵? 继续往下翻。 “一棵白菜,一钱银子?”花素律手指猛戳账本上记的白菜二字:“你告诉朕,这是什么白菜?” 国安磕磕巴巴。 下头人手上漏点油水,他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在他眼里都是小钱…… 花素律猛拍桌案,震翻边儿上的茶碗,撒了桌面一滩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板上。 国安“噗通”又跪下来,一句话不敢说。 花素律凝视瑟瑟发抖的国安好半晌,转头再翻下去,一下给她气笑了。 “一钱银子的韭菜,二钱的萝卜,三钱的鱼……”花素律将账本展开放到国安面前:“照尚膳监这个价,太医院那群医生每天得吃土吧?” “皇,皇,皇上……”国安颤颤巍巍,不敢说话,他还是头回,见皇上对他发这么大火。 花素律愤然将账本砸到地上:“怕是土都吃不起!”她抬手指指门外:“你去!去把尚膳监的人给朕叫来!朕今天倒要问问,这菜和粮到底是什么价!” “是!”国安咣咣磕两下头,起身忙不迭要往外跑。 花素律想了想,又把他叫回来:“等会!” 国安马上停住脚,转身跪倒,脸伏在地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奴才这就去办!” 花素律自己把账本捡起来,摔到桌上:“先别叫了!朕要出宫,微服私访!看看朕的百姓,能不能吃得起吃一钱银子的韭菜,三钱银子的鱼!” “是!” 花素律上次在宫外还是刚穿来时的事,之后再没出过宫。 原身偶尔会到宫外拜神,出宫事宜安排起来很熟练,国安只需吩咐一声即可。 回到屋里,见皇上还在闷头看账本,眉头拧得老紧,两只眼像要喷火。 花素律拿着账本,问:“御膳房每日米面菜料的消耗为什么这么多?这个量,二三十人吃都有余!朕何曾吃这么多过?” 国安走过去在账本上扫了一眼,忙说:“皇上,您每日餐食用量的记录绝对是没问题的!” 花素律斜他一眼,冷笑道:“你也知道之前的记录有问题?” 国安不敢接着茬,垂下头闷闷地:“皇上,旁的奴才不敢说,但有关您的事,奴才绝对事事谨慎。” 花素律这人心有点软,看他现在懦懦的样儿,也不愿再多加责备。 “知道你忠心。但朕确实没吃这么多!”说着,她抖着账本拍几下。 若每日吃这么多,还能瘦得像竹竿? 国安眨眨细缝眼,小声地说:“您是没吃这么多,但御膳房得做这么多啊~” “?”花素律露出藏狐脸。 这是什么逻辑?怎么字字都懂,合在一起她听不懂了? “您的饮食,每个时辰要做一次,点心果子每两个时辰做一次。”国安无辜地眨眼:“所以御膳房没记错。” 花素律听完,呆呆地放下账本…… 难怪每天吃的点心都是热的…… 她还以为是事先蒸烤好,拿来前热一下呢。 国家最大的蛀虫,确实是我。 ------题外话------ 喜欢的友友记得收藏评论哦~(*^▽^*) 32 出宫 对着桌案上的账本静默好一阵,花素律愧疚地叹口气,平静地说:“通知御膳房,从今以后,朕的饮食每日按早中晚三餐来……偶尔加顿夜宵。点心朕不要求,不必额外再做新的。” 国安听了,像要断了他的饮食,惊乱道:“不可以啊皇上!您要想省钱,从奴才身上省,奴才们怎么着都行!万一饿到您,损伤龙体,奴才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等个一时半刻,朕饿不死!”花素律不耐地跟他拍桌子。 每顿饭几十道菜,四五人都吃不完的量,还每个时辰做一次? 她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所谓开源节流!朕费心开源,你们在宫里……”花素律咬牙把“放水闸”几个字咽回去,表情狰狞至极。 她气得随手一撩,手中尚膳监的账本凌空翻圈,稳稳落在一摞账本上。 “皇上好功夫!”国安下意识捧场。 花素律凌厉的目光飞刀般甩过去,吓得他立刻低下头。 真是……这是拍马屁的时候吗? “找个会写字的小太监,一会儿和朕一起出宫。” 国安没懂这个安排,但他不敢问,只能闷头连连应声。 花素律抱住手臂,长久后缓和过火气:“裁减的事,先从朕身边减起。”她带两分怒气地指向窗外:“光明宫内的灯柱,竟一人负责一根?这宫内几十根灯柱,光这就多少人?” “宫内不许留尸位素餐之人!”花素律站起身,向外走去:“国安,朕给你时间。十月份前,宫内的账目朕要初见成效!年前若处理不好?” 她冷哼两声,回头指下国安:“朕也治你个失职之罪!” 国安赶忙跪下,对她的背影猛劲叩头:“是!奴才谨遵圣意!” 屋里已经看不见花素律的人影,只听她的声音从殿外不清晰地传来:“回秦艽的折子在桌上,拿上发回给他!” 国安伏在地上扯着喉咙喊:“是!” * “大娘,您这白菜怎么卖?” 饱经风霜日晒的肤色,身上蓝灰色粗麻衣裙,怀抱小孩坐在地摊后面的卖菜妇不耐烦地抬起头…… 叫谁大娘呢?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呢! 抬眼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穿身男人的天青色道袍,双手撑膝,俯身审视她摊位上的各样青菜。 她穿得甚好,织暗纹的罗锦、白玉的发冠、流金纱的黑帽子,唯独长相……像十几年没吃好饭、睡好觉般消瘦憔悴。 两只眼窝深陷下去,显得无神的双眼格外大,看起来有点骇人。 身边有名穿白曳撒的半大小子,十二三岁的样,对她点头弯腰,样子谦卑极了。 俩身高体壮的汉子跟在她身后,腰带上有拳头大的鎏金虎头扣,凶神恶煞地瞪眼睛。 卖菜妇下意识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些:“右边那摊一子三斤,左边一子五斤。左边那些也是好的,只是卖相差些。” 卖菜妇猜,这女人大抵是在那户权贵当丫鬟。 大俞虽准女人穿男装,但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才会穿。 且,谁家正经小姐会上街问怎么卖菜?还不带丫鬟,与几个男人同行?这不是不守妇道嘛! 卖菜妇想着,不动声色瞥了眼前的女人两眼,觉得她这做活的丫鬟太不正经点。 花素律不知道卖菜大娘内心戏这么多,她听见菜价,偏头对身边的小太监使个眼色。 小太监立刻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东西,打开毛笔盖子,舌头舔舔笔尖,落笔记在小册子上“民间白菜,一子三斤”。 花素律继续问卖菜妇:“大娘,一钱银子能买多少菜啊?” 卖菜妇对大娘的称呼非常不满,眼睛在她身上咕溜溜转两圈,心说谁家这么倒霉,请这么个傻丫头当丫鬟? 她干笑一声:“一钱银子,能把我这些菜全包下来了!” 粗糙糟烂,凹槽里布满灰的三张木板桌子上,摞有十几颗白菜、萝卜,还有什么蒜苗、韭菜、茄子、苋菜等等。 有些菜花素律都不认识。 过了晌午,这些菜被秋老虎烤得有些发蔫,一个个卖相都不太好看。 花素律直起身,对那小太监又使个眼神。 小太监点下头,走上前从钱袋里掏出粒碎银,扔到木桌上的空处:“这些菜我们都要走。” 卖菜妇呆愣愣地看桌上那绝对超出一钱的碎银粒子,几息后缓过神,赶忙把孩子放到旁边铺毛毡的地上。 她两眼发光,满面喜色。 此刻再看花素律,也不觉得这丫鬟不守妇道、不正经,只觉得跟财神爷下凡似的,浑身都金光闪闪。 “姑娘!”卖菜妇看出她在这些人里地位高,拿出称银子的小秤,对她殷切道:“你等等啊!我给你称下银子,多余的铰下来还你!” “呔!”花素律还没说话,小太监先对卖菜妇斥骂:“当你对的是何人?在乎你那点银沫子?” 卖菜妇莫名受到斥责,明显楞了一下。 “哦?那你是何人物?”花素律双手插在袖子里,抱臂胸前,睥着小太监冷声道:“出来买个菜,你狂什么?” 小太监见她动气,赶忙躬腰低头:“您息怒……” 花素律不再理他,往前一步,对卖菜妇温和说:“大娘,我家小孩不懂事,请您包含。” 卖菜妇看看她,又看看穿白曳撒的小子。 方才脸上的喜色早没了。 她不回话,只边称银子,边低低嘟囔:“有点钱看不起谁?我们小户人家讲良心,赚得少也不贪你这仨瓜俩枣……” 花素律没因为她的话不快,轻飘飘看一眼小太监。 对方眼明心亮,走到卖菜妇面前作揖:“在下年纪小,说话没分寸,在这给夫人作揖赔礼,还请夫人不要生气,宽恕则个。” 卖菜妇眼神在几人身上转几圈,注意他们穿的都是极好的料子,猜想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那些大门大户的仆役,仗着主子作威作福,他们平头百姓根本得罪不起。 往日里就算被骂亲娘,也得受着,怎会给他们道歉? 这领头的姑娘虽长得不那么尽如人意,但温和讲理,比他们往日那些用鼻孔看人的恶仆强不知多少,若她再拿乔反有些没分寸。 更何况开门做生意,没有随便臊客人脸的道理。 卖菜妇随即笑道:“诶呦,我怎会与你个孩子计较?诺,这银子铰好了,多余的还你。” 小太监接过银子,道一句:“谢夫人。” 花素律看那小太监道歉是说得痛快,只是面上隐约有委屈的色彩。 她略了没提,对卖菜妇笑道:“大娘,我们回去要记账。麻烦您把这些菜价、重量和我家小子说一说,好让他记上。” 卖菜妇笑盈盈地点头,拿起称菜的秤,挨样称了报价。小太监拿笔与册子,有条不紊地一一记录在册。 花素律偏头对身后的两名羽林军道:“她一个女人带孩子不方便,你俩搭把手,搬车上。” 身后两名汉子应声是,去将妇人称好的菜装到框里,扛到他们出宫乘的马车后安置起来。 花素律站在一边,见他们都有忙,就在附近的几个摊子走走转转。 那些小贩见花素律买东西那么痛快,都紧忙招呼她,希望她在自家摊位上也“痛快”一把。 “姑娘!你过来!”卖菜妇旁边摊位上的女人对花素律呼唤道:“你看看我家的白菜!可好了!” 卖菜妇听见有人撬客,忙放下秤砣,抻脖子叫:“老黄家的,你什么意思?你家白菜好,我家白菜不好?” 老黄家的笑盈盈地嗔:“妹子我那儿是那个意思!这条街上你家麦菜最好!我家白菜最好!我有一说一嘛!” 花素律站在一边听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 她见卖菜妇脸上不大快意,却没再理,继续忙活手上的活。 老黄家的对花素律亲和地笑笑,手上掰下叶白菜,放脚边的水桶里洗洗,递给花素律:“妹子,你看这白菜多水灵!你尝尝,我家白菜吃着可甜了!” 花素律心中有点怀疑清洁度,但看老黄家的一脸热情…… 她正欲抬手接来,抗菜的侍卫忽然冲过来,拦在她二人中间。 震惊又严肃地对花素律说:“小姐!不可啊!” 33 烟火气息 花素律还在震惊侍卫的速度,老黄家的先不高兴了,她竖起眉毛:“小伙子你什么意思?我只是请姑娘尝一口,又没要你们买!” 侍卫听这老黄家的说话带刺,转头瞪她一眼,回头又对花素律说:“您不好在外头吃东西,外头的不干净。” 老黄家的被那一眼骇地抖了一抖。 她倒不惧,抖过之后,岔开两只脚,叉腰叫:“我这白菜怎么不干净了?” 她说着示威般地撕开块白菜,放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神情像炫耀似的。 花素律看他俩有来有往的,觉得有意思。 旁边小贩们见了,也不再吆喝,都跟着看起热闹。 “姑娘,我不骗你,尝尝!”老黄家的不肯罢休地又把白菜递过来:“你看我用水洗干净的!不脏。” 花素律不好负她盛情,想接过的时候,再次被侍卫拦住。 侍卫像面临什么生死大难似的对她摇头。 这时不止是他,连小太监和另一名侍卫都来劝。 花素律被围在他们仨中间,对面还有老黄家的殷切期盼的目光。 视线兜了一圈,她心中调皮鬼作祟,指指自己对侍卫说:“我不能吃?” 侍卫立即用力地点头。 花素律也肯定地点头。 那边老黄家的霎时消沉下来,紧接着见花素律指向一直拦她的小伙子:“那你吃!” 小伙子当时僵在原地,表情有点奇怪。 花素律意味深长地问:“你也不能吃?” 侍卫怎敢说不能?他又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小的能吃。” 说完不用花素律安排,自己接过白菜叶,塞进嘴里。 “甜吗?”花素律一脸期待地问。 侍卫嚼了嚼,忽而憨憨地笑:“回您的话,是甜的。” 听他这话,老黄家的终于又露出笑模样。 正在她又想大肆宣传一下自己的好白菜时,听花素律分外惋惜地说:“可惜了,我不爱吃白菜。” 顿时她像被泼盆冷水,眼见花素律对她缓缓含颌施礼,又走回卖菜妇的摊位前。 这一幕幕卖菜妇都看在眼里,见花素律回到她摊位前,方才的气闷一下没了,对着老黄家的立时像斗胜的公鸡,耀武扬威起来。 “这天下白菜都是一般种,也不懂怎么在有的人哪儿就分出三六九等来?”卖菜妇调着手里秤砣,刻意高声阴阳怪气:“姑娘,你放心!我家不止麦菜好,白菜呀~也是甜的!” 花素律听这段话有点意思,笑一笑,没说话。 卖菜妇说完了,转回视线,对花素律换上一种发自真心的朴实的笑容:“你放心,我这是放的蔫点,或有点铲坏了,刚从地里掰下来时和她那一样。” 花素律笑着点点头。 她不是口腹欲重的人,不太讲究吃喝。 前世里平日不怎么去菜市场,大多去商超买清洗包装好的蔬果,回家往蔬果机里一塞,按上按钮,打盘游戏再拿出来吃。 卖菜妇像是怕她误会,隔着木桌探头过来,花素律也配合低下头,附耳过去,听卖菜妇窃声说:“他家娘们儿就那样,见别人家有点生意就眼馋。” 说完俩人都直起身,卖菜妇还像不罢休似的,又斜了隔壁妇人几眼。 花素律自然是没接她茬,毕竟她们菜贩的恩怨,她也不懂,掺和进去没什么意义。 “大娘,那家猪肉好啊?”花素律抱着手臂,随意闲聊。 卖菜妇现下也不在意被称呼大娘,热络道:“走到头往洪武大街那边拐,转头就能看见一家肉铺,他家肉不错。还有一家也挺好,不过那家在东市,离这远。你是自己吃,还是给家里买呀?” 花素律向她指的位置望了望:“给家里买。” 卖菜妇没意识到她俩说的“家”不是一个概念,有点惋惜道:“哦,我寻思你要自己吃,这几天肉吃呢,别等到过节吃。” “怎么了?有什么不同吗?”花素律意外疑惑问。 卖菜妇笑说:“现在买现在吃,合适!过节时肉太贵!” “马上中秋,平日里三十二三子一斤的猪肉,现在涨到六十八九一斤,咱小老百姓哪儿吃得起?诶,中秋那天,八十个子能打住就不错了。” 花素律似有所思地点头,抬眼看向小太监。 那边感受到她目光,和她对视一瞬,立刻低下头,写在小册子上“猪肉,日常每斤三十三子,节日八十子上下。” 花素律随意与卖菜妇有扯几句家常,卖菜妇没感觉出什么,热情的与她聊。 抗菜的侍卫时不时感觉出点不对…… 皇上以前,有这么亲民吗? 闲叙差不多,花素律回到马车上。 后头小太监记好账,钻进马车。侍卫也安置马车后面的货物,单膝跪在门前问:“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去吗?” 花素律抱起手臂,穿来之后吃一个月御膳房,好吃是好吃,就是不知道寻常人吃的是什么? 她也想感受下追读很久的小说,《和冷漠摄政王联手颠覆江山》内所描写大俞国的民间烟火气息啊! 面前几个眼巴巴看着她的人...... 想深入体验估计这几人是不会让。 当皇上好拘束! “有点饿了。不想去那些名声大、奢华的酒楼。”花素律保持冷脸:“你们平日去什么馆子?” 侍卫面有惊恐,忙说:“小的等平日去的都是些苍蝇小馆,那儿能让您去?回去让国爷知道了,他得扒了小的们的皮?” 花素律双目阴森森地咧出个笑,轻声道:“你怕他,不怕我?” 燥热的秋季午后,莫名刮起一阵凉风,丝丝儿的刺骨,激得侍卫们和小太监打个哆嗦。 他们那敢再说?立即向他们平日去的小酒楼出发!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行驶。 小太监将记好的账本双手呈送到她面前,低声恭敬道:“皇上,请您过目。” 花素律迅速挨页扫过,见没什么问题,递回去:“拿回去给国安,让他看着办。” “是。”小太监双手接回册子,塞进袖子里。 想起刚才小太监不情不愿道歉的场景,花素律板起脸,问:“你叫陈继和?多大入宫?” 陈继和低头怯软道:“回您的话,奴才八岁入宫。” “入宫前读的书?” “是。” 花素律从鼻腔里哼出个音节,好似很不满意:“怎么?现在司礼监都是你这般的轻狂做派?” 陈继和垂下头,不敢吭声…… 他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伺笔小太监。老祖宗不愿写字时,代老祖宗动笔使唤的。 不要骂奴才啊! 花素律说这些不完全是对陈继和。 她知道,今日回去陈继和必然会把所有事禀报给国安。 所以她是借陈继和的嘴,说给国安听。让国安知道,她不满意司礼监现在的行事作风! 她看陈继和闷着头,小孩脸上委屈巴巴的也不辨。 花素律有些怜悯这些年纪不大就入宫的孩子。 放这个时代,读过书还能入宫里当太监,家里大概遭了不小变故。 “读书明礼,你既识文断字,谦卑处下,四字难道不懂?”花素律不愿深说他,又恐他好好个孩子轻易长歪,遂严肃道:“回去抄《道德经》十遍,好好体会里面做人的道理。” “是。奴才知错了。”小孩儿可怜兮兮地对她俯首。 宫里的孩子都是人精,花素律看不出他是演戏,还是真心知错。 十二三岁的孩子,拉去打板子不合适,罚抄写措施贯穿古今,希望他能真的明白。 陈继和五岁启蒙,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儿子。八岁时,家中牵涉皇子谋反案。 成年男女一律砍头。 十二岁以上流放边疆为奴,十二岁以下,女没入太常寺教坊为官娼,男净身入宫为奴。 ------题外话------ 喜欢的友友可以收藏不迷路(*/w\*) 34 世界设定自我补全? 他入宫后因年纪小,受过不少欺负,曾经贵门之子的傲气早被磨光。 为了生活,读过的圣贤书亦早抛之脑后,染上宫内太监们谄媚气息,日日做小伏低,像哈巴儿狗一样在主子或其他太监面前讨欢。 若非写得一手好字,单凭他迟钝的呆样,也不会入了老祖宗的眼,给老祖宗做伺笔。 陈继和垂着头,眼中微润。倒不是因皇上训他那几句…… 他动容的,是皇上之前对卖菜妇说的那句“我家小孩……” 陈继和轻轻吸下鼻子,他想娘亲了。 “既然识字,平日里便多读书。没得学那些浮躁气,白费家人当初送你读书的初衷。” 他听见皇上声音虽冷,说得却是暖心窝的关心话。 他又轻吸下鼻子,吭吭地点头:“是,奴才回去定好好读书。” 花素律没注意到陈继和的异样,她坐得笔直,满面严肃地拼命通过马车窗缝,看外面路过的风景…… 讨厌!是谁规定,打开车窗看外面非雅行啊? 马车在街道上兜兜转转,行到位于一条旧巷边的三层老旧小建筑前。 侍卫放下踏凳,花素律搭着陈继和纤细的手臂踩着凳子走下。 随行的侍卫共有四名,分别坐在马车的四个角。 领头的侍卫双手抓着腰带,气宇轩昂地先走进酒楼,老板见到他,忙从账台后头钻出来。 “呦,杜爷!这些日子少见您啊!”老板刚殷勤几句,就被杜侍卫打断。 “客套话少讲,我要你们店最好的包间。”杜侍卫用鼻孔睥睨着老板。 老板为难道:“诶呦!这可不赶巧,小店就三楼一个包间,刚被客人包了,和杜爷您就前后脚的事。” 杜侍卫当时觉得不好办。 皇上来吃这种小馆子已是纡尊降贵,若他还让皇上坐在人来人往的地界用膳,是大不敬啊! 老板不解杜侍卫今日为何一脸不安局促的神情。 往日杜侍卫来都是三五成帮,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喝酒。 “怎么了?”花素律走进店里,见杜侍卫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门口。 杜侍卫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小的有错,这家包厢已经有人了。” 若按寻常,杜侍卫定让老板把包间里的人赶走,大不了多撒些银子补偿。但有陈继和前车之鉴,他不敢在皇上面前撒狂。 “有人就有人嘛。”花素律随口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她环视店内。 此刻刚过晌午饭点,视线里只有三两名客人,桌子大都空无人。 花素律指指那些空桌问:“这些都有人预定?” 老板赶忙上前,恭敬道:“没人。” 他知道杜侍卫那一帮都是兵爷,但具体在哪儿、做什么的,他半点不清楚。 现在看,杜侍卫在这年轻女人面前做小伏低,旁边几个也都是恭顺模样,大抵这女人不是一般人。 但老板压根没往宫里想。 毕竟宫那位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来他这小破馆子! 要去,必然去雍都最好的酒楼,雍阳楼啊! 花素律点头,没人还不随便坐?想着,自己找到靠窗边的桌要坐下。 屁股还没沾凳时,又被侍卫拦住。 花素律没说话,用眼睛横他们责问。 侍卫感觉她决意在这儿用膳,不敢多拦,只好退一步,恭敬地和她商量:“您坐窗边不安全,坐这边吧?” 保护花素律安全,是这些侍卫的职责。 花素律不会在他们本职上多加为难,看看他,挪动贵步坐到与窗子一桌之隔,靠房梁柱的位置。 侍卫将桌下凳子抽出来,花素律坐过去,随意淡然道:“你们也坐。” 四名侍卫分立桌两侧,陈继和站在她身后,齐声:“小的站着伺候。” “没事,坐。” 五人又是齐声:“小的不敢。” 花素律抱着手臂,瞪眼看周身这五尊门神,对他们勾勾手。 五人见状,躬下身靠近,侧耳过去。 只听皇上用他们几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是不是非要让人看出,朕非常人啊?” 声音里暗含的暴躁,让他五人脊背一悚。 “坐。”花素律皮笑肉不笑地说。 几人犹豫一瞬的功夫,便花素律狠拍下桌子。 几人打个哆嗦条件反射似的,光速入座。 只剩站在花素律身后的陈继和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桌两边的位置,都被侍卫两两占据,就剩一个位置,在皇上对面…… 和皇上面对面坐着? 瑟瑟发抖的小陈见皇上阴恻恻的目光扫过来,赶忙躬下腰,面对花素律,小步退到花素律对面的位置,埋头坐下。 和皇上坐一桌。 回去老祖宗知道,一定会骂死他t^t 小二拿着菜单喜气盈盈地走来:“您过目。” 菜单是张木板。 花素律点下头,接过来,扫了一眼,指道名叫“春满堂”的菜问店小二:“这是什么?” 小二都没看菜单,笑嘻嘻道:“对不住,请您说说菜名,小的不认字。” 花素律顿时有点惊讶意外。对店小二的好奇,掩盖过对菜的好奇。 “你不识字,如何记客人点什么菜?”花素律疑惑道。 小二还是笑嘻嘻的:“客人认识就行呗。” “客人点菜,你怎么记?” “一桌最多十几道菜,这还能记不住吗?” “那你怎么知道菜价?” “小的都背下来了。” 花素律惊讶地看木板上写满正反面的菜,目测约三四十道。上面还不含酒水。 “你不识字,如何背的?” 小二隔着包头的小巾帕挠挠头,心说这客人怎么问这些没用的。 他面上未显,仍是和善笑道:“小的粗苯,听人念几遍,才背好。” 花素律顿时感觉自己有被凡尔赛到…… 听人念几遍就能背下来? 她当年考艺术史要有这记忆力,也不至于能挂科,最后稀里糊涂的过线。 话说回来,花素律觉得店小二有些舍近求远的感觉。 “你记性如此好,怎么不去读书认字?识字后,不比你生背来得方便?”花素律匪夷所思地问。 小二没不耐烦,笑道:“小的读书识字没什么用,不如这样方便!” 他面上虽和善,心中却道,识字又换不来钱!再说读书是有门第人家干的事,他们这种升斗小民,读了也是白读。 花素律不大理解他的逻辑,但未多辩,端起菜单又看了看:“炙河鲜是何物?” 杜侍卫先回话:“小姐,炙河鲜就是干烤河鱼、河虾蟹、河螺。” “哦~”花素律转头对小二说:“来一份。” 顿了片刻她又问杜侍卫:“一份够咱们六人吃吗?” 杜侍卫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和皇上一起吃饭??! 见他不回话,花素律道:“算了,不够再说吧。” “啧,想吃点辣的。”花素律看着菜单嘴里嘟囔一句,她把菜单伸到杜侍卫面前:“杜qin……” 她下意识要叫杜卿,感觉到不对,赶紧止住。 舌头打个结,转道:“老杜啊,他家那道菜是辣的?” 这声老杜叫得杜侍卫寒毛直立,脸色都变了,嘴巴动了好几次才说出话来。 他凑到花素律耳边,声音颤抖地低语道:“没有。民间只有剑南道一带有辣椒,所以辣椒很贵,寻常酒馆没有。” “宫里的辣椒,是尚膳监用剑南道的辣椒苗,与南诏、暹罗进献的辣椒种培植出的。” 杜侍卫的话让花素律略感到意外…… 原来古代实现不了辣椒自由。 不!是坑姐写的古言小说里实现不了辣椒自由! 花素律气闷闷的回忆一阵,忽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原著小说里没提过辣椒的问题,亦未曾提过太医院的详细结构,宫内各处建设等等。 而这些不曾浮于水面的,都在按规律有条不紊的进行或存在,这叫什么? 世界设定自我补全? 35 这是什么修罗场啊? 花素律没多纠结,视线扫到道菜,眼睛顿时一亮:“有熏牛肉?” 穿来至今,她还没吃过牛肉。 大俞律,牛属国有资产,任何人不得杀牛,牛病死或老死后,需连并驭牛器械送至官府检验报备。 私自藏匿者,视情节徒三年至十年。私自杀牛者,斩,且属不赦重罪。 说白了,牛,比人还有身份。 古代以耕种为主,牛是主要耕种劳动力,自然待遇不同。 历史上各朝对牛都非常宝贝,甚至有些朝代专为牛立法。 大俞官府接收死牛后,会将牛皮等可使用的部分裁下,牛肉售卖给一些商户。 售价高不说,没人脉还买不到! 小二一听,赶忙道:“您可赶巧了!小店还剩最后一斤。再想吃呀,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来一斤。”花素律心里感觉像捡便宜,面上还得装得一派淡定。 正想再点道什么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大手忽然挡在她手中的菜单上。 侍卫们和陈继和见了没有阻拦,都站起身。 花素律嗅到淡淡的药味,没怒也没恼,淡然地顺着手臂看站在她身边的人……差点吓得她一机灵! 江若谷?! 他怎么在这儿? 还未等花素律反应过来,江若谷先言语道:“您不该随意在外饮食。” 他头束银冠、身穿褐色锦袍,臂侧绣麒麟团纹,银甲束腕收住袖口,肩披黑色长披风。 花素律忽略掉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冷脸,放下菜单,收回视线时不自觉瞟眼江若谷的腰…… 宽肩窄腰长腿! 啊!男主该死的魅力啊! 这小腰,小模样……挨得这么近看得她心中小鹿乱撞。 花素律克制自己不去看江若谷的脸,高傲万分地冷言:“你管我?”视线看向店小二:“去准备。” 小二不认识江若谷,呆杵在原地。 俨然这俩人身份都不一般,该听谁的? 正常肯定是听男人话,可这男的方才对女人用尊称…… 小二迷茫住了。 见店小二不动,花素律冷笑一声,对江若谷说:“你和他说,谁说了算?” 江若谷还是一张冷嗖嗖的脸,看不出表情,敛眉含颌:“是您。” 花素律不快地冷哼一声。 小二见有准了,应着退下去。 原本烟火气十足的小馆子,现下像三九寒天里被抽了灶,冷得要死。 花素律注意到不远桌那三俩名客人,突然逃似的跑掉。 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回头看站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汉子。 再往他俩身后,还有五名威猛的汉子杵在门口,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花素律猜他们是金吾卫的兵。 自己身后这俩花素律有点眼熟,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刚穿来那天,在江若谷府里见过。 是江若谷的两个心腹手下,勿念、勿忘。 屋里杵这么些凶神模样的人,也难怪那几个客人会吓跑…… 老板躲在账台后吓得不敢出声,他虽不识人,但也知这些人惹不起。 “坐。”花素律抱臂,干巴巴说。 江若谷没像旁人那般多推脱,抱礼道过是,洒脱落座。 “何时回来的?”花素律垮张脸,没好气地说,好像江若谷欠她八百万两黄金。 江若谷一点不见外地自斟杯茶:“刚刚。见您的车驾在外面,便进来看看。” 花素律看他这风尘仆仆的模样,猜他应当没撒谎。 忍住没白他一眼,心底想:看过了!你怎么还不走? 撵人的话还没说出口,气氛陡然又降几分。 江若谷眉头微促紧,一双冷酷星眸如箭矢般向花素律身后射去。 花素律呼吸顿了一瞬,心说:骂人的话我还没说呢…… 稍稍仔细感受一下,发现江若谷寒刀般的目光似乎不是甩给她的…… 顺他目光看向身后。 花素律登时脊背僵住,宽袖里双手紧攥成拳,一张脸强做淡定不让自己露出表情。 洁净的月白色襕袍,头戴方冠巾,菩萨唇轻挑抹浅淡的笑意…… 卧槽! 绪正为什么在这儿??! “原不想扰您雅兴,请您宽宥。”绪正抱礼,意有所指地轻声道:“下面人多眼杂,您还是到楼上的雅间?” 花素律怔怔地看他…… 啊?合着是你小子把楼上的雅间包了? 靠!你早点来,我就不会碰上江若谷! 你个死太监,你真是迟得很巧啊? 以上,都是花素律在心里骂的。 她没有表情地起身:“好。” 回头再看江若谷,发现这家伙自觉站起来。 花素律陷入两难境地……是叫他好?还是不叫好呢? 他俩是对头啊…… 算了,看在他是本朝摄政王,兼小说男主的份上,叫上吧。 “你一起上来吧。”花素律冷张脸说,随后又向陈继和安排道:“你们在楼下休息,安排他们用些吃食吧。” 陈继和忙道是。 太好了!有厂公在,不用他伺候了t^t 绪正没理江若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仿若没有他这个人般,含笑迎合上花素律,为她引路。 花素律见绪正站在身侧略迟一步的位置。 参天大树般高大的个头未有太过卑躬屈膝。 只是略低头含胸,将手臂抬到合适的位置等她去搭。 可他一副文人雅士打扮,当下这举动,怎么看都很奇怪…… 容不得多想,花素律手搭上绪正结实有力的小臂,同他上到三楼。江若谷默默跟在身后。 那些羽林军也好,金吾卫也好,都有眼力见地留在楼下,没有一同跟随。 不见他们人影了,老板才敢从账台后再次钻出来,溜到杜侍卫身边怯怕地询问:“杜爷,您今儿带来这几位,都是什么人物?” 之前包楼上雅间的,虽长得又高又壮,但那声音一听就是太监。 能随意行动,有三五分武人气质,穿着又如此随性贵气的太监,只能是东厂的高级番子。 杜侍卫后,由男人领头来的那些,明显是当兵的! 他们都对那个女人毕恭毕敬。 能让全天下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低头的女人,只有一个,该不会是…… 之前不敢想的人,现在浮在老板脑里,他哆嗦着嘴唇:“那位,难道是……” 杜侍卫眯起双眼凝视,充满杀戮气的眸色骇得老板双腿一软,跌倒前被杜侍卫提住衣领子,才没摔到地上。 “开门做生意,管好你的嘴。”杜侍卫在老板耳侧低声威吓:“明白该怎么做吗?” 老板何曾见过这么大阵仗? 脑子早被惊吓得一片白,呆愣愣地点头说知道。 待杜侍卫一撒开他衣领,便软着脚,跌跌撞撞地往后厨跑去。 杜侍卫目光轻飘地瞥一眼,掐着腰带,对不远处的两个手下点个眼神,二人立即跟上老板。 偏头见那金吾卫的小将一直肃目看他。 他嗤笑声,昂起头祖宗爷爷般地睥回去。 两方视线如刀刃拼杀交锋,金吾卫的人明显动了火气,却又不能轻易招惹羽林军。 领头的小将侧头对身边的人低语一句,那人点下头,转身也往后厨走去…… * 得到花素律允准后,江若谷、绪正落座在包厢内。 一张圆桌面前,三人大眼瞪小眼。 花素律面上沉静,心中疯狂在想…… 天呐!这俩人坐一起,这是什么修罗场啊? 你们俩说点什么吧,太尴尬了! 转念想,这俩人关系并不融洽,万一拌起来她支应不了,她非原装的事不是要露馅? 花素律在心中疯狂摇头! 算了算了!你俩千万不要说话!保持现状,给老娘默默无声地吃完这顿饭! 额滴神呀!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来个人救救我吧t^t ------题外话------ 喜欢的友友可以收藏评论呦~(#^.^#~) 36 幼儿园打架 不甚宽敞的包厢内像是被注入数吨混合水泥,气氛窒息的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呼吸空间。 花素律为了不露馅,还得强装感觉不到,淡然无表情地饮茶,和他俩人时不时对视。 不知是不是耐不住,绪正率先挑衅:“王爷一路风尘,未沐浴更衣面圣,实乃御前失礼。况且,您这一身的药味……不怕冲到皇上?” 花素律不看他二人,默默端起茶杯。 冲撞圣驾这事,很多时候就在皇上一张嘴。 皇上说有就是有,说无便是无。 江若谷身上的药味最初她便有嗅到,猜测可能是受伤后敷的药粉。 至于说药味会不会冲到她? 笑话!当然不会! 自生病始,每日五碗汤药,顿顿喝到三分饱。 江若谷身上抹层药粉算什么? 她可是由内而外的被中药腌入味了! 江若谷淡然饮茶,神色无有变化:“本王归家途中见到皇上车驾,特意寻至拜见。本王以为,若见当未见,转身遁走,才为失礼。绪公公,你看呢?” 夹中间的花素律面无表情,内心Σ(⊙^⊙:糟了!江若谷回嘴了!这俩人要开始了! 一声绪公公让绪正笑容崩裂微毫,hp值-1。 按理说,到他们这个位置的人物,表情管理早已修习满分。现下绪正有些许破功,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自己是太监的事实。 放下茶杯,江若谷又道:“皇上微服出宫本属秘事,绪公公是如何预先得知,皇上会到此处?” “若绪公公非预先所知,是怎么在窗子未对向正街的三楼雅间内,得知皇上在一楼?” “若绪公公是知晓皇上会到此处,那是从何得知?得知后未及时见驾,反占在雅间内不动,让皇上在楼下落座,又是何意?” 花素律垮张脸不动声色:好哇好哇!你俩都是扣帽子的高手! 但相对比,绪正说的多少有欲加之罪的意思,江若谷的帽子才是扣得又重又狠。 不讲其它,只探听圣上行迹这一件,就算绪正为亲信内臣,也足以让他死几个来回! 花素律看过原文,知道绪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丝毫不意外绪正知道她的踪迹。 但皇上未必愿意被臣子监视跟踪啊! “皇上”现下不想做点反应都不行。 淦!你们俩神仙斗法!掺和我这个无辜路人进去干嘛? 花素律在心里骂他二人。 绪正神色未有明显动摇,只是凝视江若谷两眼,丰润的唇抿上一分恭敬地笑,对花素律抱礼。 花素律连眼眉都没抬起,随意地下手,止住他话头:“朕晓得,绪卿是为保护朕的安全,若朕猜得不错,附近有不少东厂的人护驾吧?” 见花素律主动为他袒护,绪正笑意更浓两分,细长的凤目中染上些许欣喜与得意:“臣幸得皇上信任。” 花素律此时才抬眼,打算看看江若谷的反应,见对方仍然是张冰块脸,对她维护绪正的事没有丝毫表现。 心中冷哼一声。 自穿书后,花素律没想过抱男主大腿。 她是君,江若谷是臣,她是反派,他是主角。 不管如何,他们注定许多事上不会在一个立场上。 且他后来还是个反臣! 小说里绪正虽在女帝倒台后光速臣服,但女帝在位时他从未有过反意,事事皆以女帝为先。 只偶尔有一两次在花云舒的女主光环影响下,帮衬过女主。 这样对比,眼下绪正要比江若谷可靠得多! “江卿之意朕懂。”花素律随口又给江若谷台阶下,转头又对绪正道:“绪卿之意亦懂。你们都是为朕忧心。” 花素律觉得自己就像是幼儿园老师,俩小朋友打架,俩都得哄。 江若谷侧首含颌,本是表示礼节,抬眼却对上绪正挑衅的目光。 这俩人眸光又较量上,花素律冷眼看着,心里只想翻白眼。 空气里噼里啪啦,似火花带闪电。 片晌后,俩人不甘示弱地齐向花素律拱手抱礼。 “皇上,有关睢宁/平安事宜,臣欲/想向您禀报。”俩人诡异默契地异口同声。 霎时,针尖对麦芒的紧迫气氛又在屋内散开。 花素律很想叹气,表示对他们俩幼稚行径的无语。 在他二人精致俊朗的面容上平淡地各瞟一眼,她抬起双手,动作似投降般,嘴上一点不和善。 冷气嗖嗖道:“两位卿家,此时不谈公事。” 没事这俩人都要搞出点事来,真讨论起公事…… 花素律不怕他俩杀个你死我活,只怕自己收不住场,被殃及露怯。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轻叩两下:“绪爷,菜到了。” 说话的人是之前在宫殿外,为绪正撑伞的青衣曳撒。 方才在门口见到,花素律被他的身高惊讶了好一通,不由得怀疑东厂选人是看身高吗?不足190不用? “皇上。”绪正在一旁轻声请示花素律。 花素律轻点下头。 绪正含颌点头,略抬高声音,对门外说:“进来吧。” 雅间的雕花栅门打开,上菜来的不是店小二或老板,而是羽林军和金吾卫。 两名高壮的汉子,双手捧菜进到里面。 放下菜后,又俯首退出。 花素律瞪眼看瓷盘子上河鲜,与另一盘有果木与药草香的熏牛肉。 两道菜看卖相,虽不比御膳房精致,但有种家常菜的随意自然。 只是这炙河鲜……看起来没点调料啊…… 绪正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套银餐具:“皇上,臣为您试毒吧?” 注意烤鱼的花素律分给他两分注意力,看眼他手中用木匣装的银餐具,道:“不必了,这是在宫外,不讲究那些。” 绪正觉得不妥,凤目微垂,欲想再劝说。 花素律看出他的意图,直起身冷脸道:“地点是朕随机选定的,若这般还遇到刺客,那朕合该命绝与此。无需多言。” 绪正双目微怔一瞬,垂下头:“是。” 花素律端正姿态,拿着皇帝的款儿:“今日当是君臣同乐,两位爱卿不必拘束,一同尝尝吧。” 气氛像斗鸡的两人收敛战意,俯首抱礼应是。 他俩就算再斗,花素律也不打算再管,她只想赶紧吃完赶紧溜! 这地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若不会崩原身人设、威胁自身安全,她恨不得立刻给自己装上马达,火速遁走! 陶土大圆盘上烤鱼、烤蟹各三,小指两节长的河虾与拇指大的河螺数不清。 花素律正犹豫从那个下筷的时候,江若谷拿起串在木签上巴掌长的烤鱼,放到白瓷盘上,不失礼节地送到她面前。 瞧那盘上的鱼虽不大,脂肪倒充足,鱼皮烤崩开的地方,现下还滋啦啦冒油泡。 凑近了嗅不到一丝河鲜的土腥,只一股鲜甜气扑鼻而来,勾得馋虫大闹五脏庙。 “皇上,请您先用。”江若谷声音无起伏地恭敬道。 花素律面部亦无表情地点头,看他将烤鱼放在自己面前。 绪正见此,眉头微蹙半分,眸色微异,目光在那条鱼上与花素律、江若谷三方流转。 直到花素律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绪正垂下目光,凝视自己面前洗得洁净,光可鉴人的白瓷盘。 江若谷见她用了,也收回目光,自然地开始用餐。 大抵过了一两息后,绪正才抬眼。 他不着痕迹地看一眼皇上,抬手拿起一只烤蟹,用旁边竹篮里的蟹八件,轻巧细致地将螃蟹拆解开…… 花素律摘下唇上黏的一根细细的鱼刺。 烤鱼佐料除了盐未有添加其他,最大程度的突出鱼本身的鲜甜味,加上炭火的炙烤,更填种自然的野性。 美中不足的是,鱼有点小,刺不少,又都是些细软的小刺,极不好摘抿出。 也或许是这样,为了抿出鱼刺,每口鱼肉均需细细品尝,不能急于咽下,好让鲜味在口中悠长的停留品味。 若再有点芝麻、孜然、辣椒粉…… 花素律这个北方土著,回忆前世里吃烧烤的味道…… 可惜这里没有。 37 端倪 意犹未尽地举筷子准备再尝点什么,旁边一双洁白玉润的手托着白瓷盘送到她眼前。 蟹黄、蟹肉被仔细地分开摆放,一根根完整的蟹腿肉叠在盘子里像一座小丘陵。 花素律顺着看向送来这盘蟹肉的人。 绪正低眉垂眸,态度谦卑恭敬,和他谄媚的行为一点不搭边。 再看托着那盘蟹肉的手指,不似江若谷有骨节分明的硬朗感,而是似女孩的手指般…… 纤长玉润,皮肉丰盈。看起来分外柔软细滑,好像一把能掐出水。 男人能有这样一双美手,除去先天,后天少不了保养…… 在这种“枝端末节”上用功夫,花素律身为女人没有这样的自觉,发自内心自叹不如。 “绪卿有心了。”花素律不拂他的面子。 毕竟受了江若谷的,没道理不受他的,何况他这样下功夫。 那边江若谷似若未闻,坚定执行“食不言寝不语”六字。 花素律不着痕迹地瞥他一眼…… 很好,很符合摄政王冷漠酷炫的人设,不愧是男主。 这种气氛,若放前世,花素律必然尬得能扣出两室一厅来,但对着这俩人…… 花素律没太多品味的心情,只想用一点立刻找借口开溜! 一只河蟹再肥也那点肉,没几口便吃完。 她打算每样尝一下,做做样子,然后开跑。 牛肉摆在那里看起来不错,何况大俞就算皇族也不能随便吃牛肉。 花素律夹一片送进嘴里,入口是浓郁的肉香与果木香,伴随着淡淡的药香,后味有一丝肉的甘味。 只是这肉…… 太有嚼劲了! 花素律皱起眉头。 肉纤维粗得像根粗麻绳! 腮帮子累得发酸,肉还没嚼烂。 她停下咀嚼的动作,疲累地从鼻间长舒气…… 柔润的手捧白瓷茶盏忽地举到面前,微挑的丹凤眼似若慵懒乖顺地半垂。 丰润的菩萨唇微笑:“宫内除夕宴所烹牛肉,是尚膳监提前六月饲养的牛犊,口感鲜嫩。宫外都是耕种多年的老牛,确实不好入口。” 说完,绪正抬起眉眼:“您吐到这里吧。” 这份恭顺与善解人意,让花素律有些不好意思。 她确实不想继续再嚼下去…… 这老牛肉,做牛肉干还凑活,做成菜,真是在为难食客牙口! 花素律忍住下意识要露出歉意的笑,点下头,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 对他二人背过身去,手掩住唇与茶盏间…… 她感慨绪正的眼力,丝毫未注意到,身后那双丹凤眼中剧烈动摇的眸色! 对面的江若谷优雅地挑着河螺,对眼前之事,视若未见…… 吐出口里的肉,花素律转过身,绪正立时俯首,垂下眼眸避开视线。 花素律用五指拿住茶盏沿口,恰好盖住,骤然间有些局促。 不知这装了“污秽”的茶盏,该往哪儿放…… 往日在宫里,这些无需她考虑,多多顺手会接去让人捧走。 好在下一瞬,俯首的绪正伸过双手接去,让她这局促在暴露前消散干净。 借这个机会,花素律轻咳一声,像被这牛肉扫了兴致,站起身:“朕用得差不多了。时辰不早,你们也早些家去吧。” 她说着缓步向门外走。 江、绪二人自然不会拦。 外头绪正的手下听见里面动静,立时将门打开,躬腰站在门边。 花素律似无心地睥一眼,心里吐槽东厂的人怎么这样高? 绪正这个手下叫什么来着? 花素律回忆一瞬。 好像是“助理”……不,叫“诸理”才对。 江若谷与绪正跟在花素律身后。 下到一楼,见羽林军与金吾卫,像中间隔条楚河界般泾渭分明地坐在大厅两边。 众人见他们下来,纷纷放下筷子站起身,恭敬地俯下头。 陈继和赶忙从羽林军这帮的后头起身,匆匆迎来。 花素律品着一楼微妙的气氛,倨傲地睥那帮金吾卫的头顶…… 未言语什么,收回视线往门外走去。 站在账台后头的老板赶忙钻出来,抱着手奴颜婢膝生怕自己僭越。 外头马车已经牵到门口,花素律在陈继和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进到车厢里前,花素律不经意瞧见人群后头不安的店老板。 她犹豫一瞬,高傲冷漠道:“东西不错,颇有……质朴原始风味。” 老板顿时如受天恩,惊喜得说不出话。下意识要跪拜叩头,却被身边的金吾卫从背后拽住腰带,动不得分毫。 花素律说完钻进车厢里,没注意到后续。 跟随出宫的几人跳上马车。 “行了。回吧。” 车厢里传出声音,外头侍卫听了,应句是,低喝声:“驾!”驱车远去。 外头人来人往。 江若谷、绪正等一行人,不好行大礼,亦不好称呼,只俯首垂目相送。 待马车走出来远,二人才直起身。 抬头时二人猝不及防视线相接,江若谷仍是面无表情,绪正一反之前的无视,淡然微笑,微垂的双目却蛇般冷毒。 江若谷泰然不动,与他对视片刻,语气如常:“绪公公还有事?” 绪正一张笑脸瞬间垮下,那敛在眸子里的冷毒霎时笼罩整个人。 他眯起眼,打量神色如常冷酷的江若谷。 一阵风刮过,嗅到淡淡的金疮药粉味。 绪正想到什么,忽而冷笑地哼一声,背起手转身离开。 手下的人已牵马过来,待诸理为他戴好遮阳的帽子,翻身上马。 修长健壮的双腿夹下马腹,驭马前行。 后头诸理亦上马,追到身侧。 他见绪正表情不佳,试探道:“厂公,咱们哪儿去?家去吗?” 遮在帽檐阴影下白净的面容阴沉无比,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他略思索一瞬,丰润的菩萨唇微动:“回东厂,入宫去。” 说罢,一抖缰绳,驭马小跑起来。 店门前的江若谷呆站着,似若在想什么,身边的金吾卫来问:“王爷,小的们送您回王府?” 见江若谷未动,金吾卫又凑近些唤。 他回过神,见马已经牵到跟前,没说话,直接上马。 店老板还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江若谷扫视一眼,对手下的金吾卫问:“付银子了吗?” 金吾卫还未答话,老板先摇着双手急回道:“付过!付过了!先前走的那两位爷,付的银子!” 那俩东厂番子一进门,就拍了锭二十两的银元宝到账台上,当时可惊了他好一番! 江若谷没再说话,夹下马腹,在金吾卫的护送下远去。 * 花素律刚回光明宫,便见方圆着一身轻甲站在宫门前。 她猛然想起,“御用健身教练”在开练第一天说:一旦开练,需日日坚持,非特殊情况不可停。 当时豪言壮语应下来,后几天累得像狗一样。 每每想叫停时,方教练便会有所预感的,抢先慷慨激昂道:“皇上果真金口玉言!日无瑕晷亦不松懈!臣实在拜服!” 听见这话,花素律只想将手里的石饼扔到他脸上! 她一个皇帝,话说出去了,如何好意思停下? 因此除病虚那几日,剩下时候都在咬牙坚持。 换过衣裳,花素律又在方教练指导下,举起石饼在头上绕圈。 话说力气确实比之前长进不少。 之前拿不动的石饼,如今都可举着做动作。 忙活好一阵,外头人忽然来报,绪正在宫门口候着,请求见驾。 花素律正举石饼到胸前做深蹲。 她一边喘粗气,一边内心吐槽,不是刚见过?现下过来是为何? 长呼口气,花素律放下石饼,坐到小花园的石凳上,传人进来。 换上赤色朝服的绪正被宫人引到御前。 拜礼后,绪正起身看到木架上的石饼,随后扫了方圆一眼,面上似有疑惑,淡笑道:“皇上这是在?” 方圆被这一眼看得拘谨起来。他眼神飘了一瞬:“咳……皇上在,操练器械。” 绪正轻蔑地又瞥瞥那石饼:“你教?” 方圆有些心虚:“在下武学,确实不如绪厂督。” 这边花素律看不下去方圆老大个子还一副委屈小媳妇的样,咳嗽两声,打岔过来。 “朕强健保养身体,无需太过。”她放下茶杯,维持人设冷脸道:“绪卿入宫何事?” 38 试探 花素律一开口,绪正立刻卑顺地俯首,从怀中拿出道奏疏。 无需言语,花素律即知那奏疏写的,定是要绪正所查平安县贪案。 瞄两眼躬腰俯首的绪正,心中吐槽:再雷厉风行也不必到这种程度吧? 她阴阳怪气:“绪卿,令朕自愧不如。” 绪正捧着折子:“御令在上,臣不敢延缓一刻。” 她神情不动地看眼多多,对方会意,从绪正手上取过奏疏。 夕阳余晖下花素律接过,站起身映着橙红色夕光踱步阅读。 读到一半,花素律冷笑,只见奏疏中书: 元年五月初七,常州衙门师爷吴德、新寡儿媳梁氏入常州都督府。三日后,梁氏归吴宅。 元年五月十九,常州都督(州最高长官,统领地方军政,正四品)邵仁幸,致私函吏部书令史(从九品),周明。 元年七月二十五,常州都督据吏部常州后半年调令书,任吴德,为常州衙门从七品知事。 短短几行,一个腐朽肮脏的世界浮现眼前。 花素律想起前世闲暇时看书,讲地方小官为升官将妻子献给上司,不久后升官的故事。 那时只觉讽刺,不想如今竟有真的! 再看一个地方上的四品大员,亲自致信一名小小的九品书令史? 大俞周姓为末流小姓氏。如此,这个周明背后定大有来头。 后面便书这周明的兄长,是现如今的刑部员外郎,嫂子出身虽非大门第,但小有影响。 看到这儿,花素律忽想起前些日子听国安念叨的。 这位员外郎为柳常德门生之徒。 与柳常德算不得熟,但与他那些徒子徒孙关系甚好。说白了,是狗腿子的脚趾。 看到和柳常德之流扯上关系,花素律立时精神高涨,嗖嗖嗖往后翻看。 可惜到最后也没拽上真正有能耐的,尽是些小蚱蜢。 但这奏疏绝对说不得无用。 它让花素律看得背寒,对大俞官员极其失望。仅献儿媳一事,足见门阀派系勾结行贿风气之厉,已使大俞烂到根上。 合上奏折,花素律坐回石凳。 思及自己在朝政上受制于这些所谓的“名门贤士”…… 清除门阀,迫不容缓! 花素律冷眸捏着奏折晃晃:“此上,已是全貌?” 绪正躬身:“请皇上宽恕,部分事宜尚在寻证。” 摩挲奏疏边缘,花素律冷淡道:“不必急。仔细地去查,力求每项扣死。” “是。” 脑中忽闪过一片灵光,花素律搭在石桌上的五指轮番敲打着桌面。 片刻后轻笑一声,唇边微翘。 她站起身,挥远身侧侍奉的几名宫人,背对绪正晃下手,示意他跟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远人出,不远处的宫人们只看到厂公俯身,耳朵凑到皇上侧首…… 待皇上讲完,俩人又言语几句,厂公退到一边告退。 将要走时,听皇上道一句:“该查还要查,你这边不要耽误。” 除这一句,再无听见别的。 二人究竟说了什么,谁也不知。 花素律拿着折子有一下无一下地敲拍在手掌上,唇边勾着丝笑,眸中是冷峻的坚定。 多多走上前轻声提醒:“皇上,天晚了。” 回过神,花素律才发现原来天将黑。 她想了想,事已安排下去,再多思也无意。 索性让多多燃了折子,方圆家去,自己则在宫人的服侍沐浴休息。 光明宫外,宫道绵长无尽头,两侧的灯柱已经点亮。 绪正刚步出宫门,霎时变了张脸。 周身毒狠逼人,狭长的眸光似若地狱杀人鬼。 候在宫门口的诸理见了,话不敢说,更不敢凑近,隔着三五步跟在后头往宫外去。 * 清幽静谧的花园内,张庭与夫人并肩散步消食。 张李氏娘家为陇西李氏,簪缨世族声名赫赫。虽近些年双崔一卢与太原王氏势强,李氏渐有不及,但在大俞仍颇具威望。 她生得不算貌美,只周身雍容内敛的气派,足以能让人看出她非寻常出身。 若要说,张李氏大抵是平时不惹人瞩目,但若说出句话,必然叫人信服的稳重有分寸的女人。 青石铺的小路上二人静默语言,张李氏十根玉指提着的灯笼散出温暖的光晕,氛围惬意悠然。 初秋的风缠着抚过,一片半枯的叶子悄然落在张李氏的发髻上。 张李氏未有所察,张庭瞧见,抬手轻轻摘下那片落叶。 多年夫妻,张李氏不拘谨礼节。 瞧着丈夫指尖那片半青半黄的树叶,柔声笑道:“落叶知秋,老爷早晚记得添衣。” 妻子脸上的笑容隐含两分俏皮,年轻时二人初见时的情景忽而与眼前情景重合。 笑意浮到面上,张庭回道:“是,谨遵阃令。” 重规正经的丈夫一向少说调皮话。 多年的夫妻默契,让张李氏不约而同与他想起同一件事。 她轻掩唇,笑不免更浓几分。 温情暖意时,天上的云被风拂送走,清白明月露出头。 张李氏抬起笑眼,恰见远处高墙房顶上,一道背衬月光持弓的乌黑人影,冷箭折着寒光,似在瞄准她丈夫的身后。 她眼中笑意霎时被大惊神色取代。 未闻铮鸣,寒芒流星袭来。 电光火石间,张李氏丢掉手中的灯笼,大喊一声:“有贼!”抱着张庭的脑袋肩膀,将他扑到护住。 张庭还未反应什么,已经被夫人压倒在地。 只听“嗖”一声,继而金石碰撞崩裂之音。 一只长箭凿进二人身侧的假山上。 张庭曾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后在御史台,尽是得罪人的职位,仇敌不知凡几。 他立时怀疑又是有人上门报复,忙抱住夫人,翻身将夫人护在怀里。 侧首向敌袭方向看去,早已人影空空,只剩一盏银盘清白白悬在空中。 再看山石上长箭箭羽还在颤动,映着月光,张庭发现箭尾上似乎有东西。 仆人的呼喊声与杂乱的脚步声靠近。 张庭急急站起身,走到那根长箭前,见上面用根细麻绳绑封信…… 十几名仆人提灯穿庭院跑来,还未走到近前,领头便喊:“老爷、太太,发生何事?” 张庭搀着夫人,严肃道:“宵小之徒罢了。人已经跑了,府里近几日加紧巡卫。太太受惊,速请郎中来看诊。” 下人听了,急忙去请大夫。 夫人的大丫鬟走近搀扶,张庭将人送过去,安抚道:“没事,一会儿我去看你。” 张李氏呼吸略急些,脸白些,神色倒还算镇定。她满目担心,轻点点头,让丫鬟扶她离去。 张庭目送夫人走远,泰然地站在原地。 下人废了好大劲从假山上取下那支长箭,双手捧送到张庭面前:“老爷,要通知京卫衙门吗?” 下人手中一支长箭孤零零,无其他相伴。 张庭拿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 是最常见的材料,通体无刻字、更无其他可辨识的特点,一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旧时军制长箭。 现如今军制长箭箭头都会敲一个所属军队的印,是早几十年朝廷停止制造的旧版箭则无,其形状全国统一无差。 这种箭并不少见。 黑市、军备厂…… 如果让张庭来弄,他至少有八种途径可以轻松得到,甚至无需花费钱财。 夜幕下张庭走到假山前,将长箭在假山上的箭洞前比划两下,插了进去。 随后他顺着长箭的走向,审视一番,而后望向方才夫人指给他贼人所处方位。 他捻着胡须思索片刻,回眸见夫人扔在地上的灯笼,已被火光吞噬到尽头,似将死之人残喘着明灭。 张庭将长箭拔下放回仆人手中:“送去吧。” 张宅遭遇袭击骚扰不是一回两回,仆人对这种事还算熟稔,应一声,拿着长箭跑走。 张庭在仆人的环绕下,往夫人的院子去。 行走间他得出结论,射箭之人并无伤人之意,但那人来具体是为了什么…… 张庭皱起眉。 看来,得等他看过藏在袖中的信,方可知其意。 39 这是一群饕餮吧? 明堂之上灯火幽幽,花素律身着又宽又重的朝服假做整理发际线,偷偷在宽袖下打哈欠。 身上帝服是男款。 因为花素律登基以前,谁也没想到会有个女人当皇帝。 原身登基一年之久,竟也没让人制作新的合身的朝服…… 前不久花素律已经让人制新的,要求不高,看着庄严还要轻便即可。 速度快的话,预计新年后能穿上。 虽然这套男款朝服很帅很酷啦~但实在是太重太不合体。 想到以前的皇帝一辈子上朝都穿这,花素律不免同情他们。 “有事启奏……”太监站到阶前高声唱。 “等等。”花素律坐后头摆手叫停他,那太监退到一边。 后日中秋节,明日大俞开始中秋七天小长假。 不出意外,今日早朝是中秋宴前最后一次上朝。 有的没的事肯定都会拿上来说一说,要奏的事不会少。 再说,不谈那些臣子,花素律也有事要安排他们。 她抬下手:“诸位爱卿,有事即奏。” 下头臣子手持笏板,一个接一个从队伍里站出来奏禀。 朝堂奏事,众人都有一个默契…… 不要紧,能即刻得出结论处理,或只需皇上点个头,得个示意的小事先奏。 周折多牵扯广,需大量商议之事,后奏。 如若不然,等那些费精神的事议完,也没什么心情和精力再细理其他,难免会出纰漏。 下头大臣跳出来提问,花素律支一嘴答案,或安排相应人回答协助,那些人再跳回去。 坐在上头看他们在队伍里来来回回,嗖嗖嗖像跳蚂蚱。 花素律还觉得怪有趣的。 中秋在古代算一个全国统一的重要节日。 这一日皇家里,花素律要同皇亲百官,祭天祭神祭祖,细琐事之多,自不必多说。 民间要安排道路通行、民商营业、宵禁延后,又要因此再安排过城内外巡防事宜,等等许多细碎事。 皇帝可不只管“国家大事”…… 往小了两口子吵架打孩子,往大了欺民祸国乱朝政,兹要有人奏上来,她还能喘口气,就得说几句。 皇帝嘛,不“事必躬亲”的皇帝,不是好皇帝。 谁让她现在是全天下人的“娘”呢! 好在花素律一早查过前辈们如何安排处理,她吸取经验,对大臣们的问题安排的倒也得心应手。 诸多琐事议论完,花素律坐在上面略等了一下,审视下气氛,道:“诸卿可还有要事奏禀?” 这算是个“暗号”,意思是:差不多了,说麻烦的事! 话音刚落,下面先后传来三声:“臣有事启奏。” 摄政王、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人先后站出。 一看这个组合,花素律知道,定是要说江南道的事。 着赤色朝服的江若谷站在最前方,手抱笏板,俯首敛目。 此时天未亮,明堂内只靠烛火照明,光亮有限。 饶是这般暗淡,他站出来的一瞬,俊美不凡的面容、郎眉星眸熠熠生辉。 如同头上打了一盏照明灯,叫人想忽视他都不成。 花素律暗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你几人要说之事,朕心中大抵有数。”花素律一派淡定:“此事由摄政王主查,就由摄政王奏吧。” “是。” 下方江若谷应声后,三人分别拿出奏折,下方的小太监取过奏折,哒哒踏着小步,送上去。 花素律打开奏折翻看,江若谷不疾不缓、简明有序地将前往江南道查案所遇所见、所查所询,一一道来。 花素律看过小说,早被“剧透”过,就算听到一堆令人发指的事也不怎样惊讶。 但待江若谷讲完,她还是按记忆里原身的反应描写,用力摔飞奏折,怒拍桌板道:“混账!” 接着怒不可遏站起,挥袖怒骂:“掠民贪财!欺上瞒下!涉事几贼,罪不容诛!杀。” 她几乎是跳着脚地怒喊:“杀!” 花素律的暴怒近同癫狂。 这愤怒八分真,两分演。 这么真情实意,是因之前查过宫内账本的次日,她又大概翻看了官员们的俸禄账本。 大俞朝官员的工资由银钱与粮食组成。 例:县令的俸禄折合每年可得三千两银左右。 除俸禄,朝廷还有各项补贴。 如冰贴、炭火贴、木柴贴、盐糖贴、茶果贴、菜肉贴、轿马贴、纸贴、墨贴……补贴项目繁杂之多,甚至能补到官员家仆婢身上。 县令每年的补贴,最低又要三千两银子。 再加上类似季度奖、年终奖、项目奖,等杂七杂八款项算在一起…… 朝廷每年发给一个小小县令的薪水,都会有八千多两! 二品大员所得,比之多近二十倍! 下方一众官员纷纷跪倒高呼:“皇上息怒。” 花素律如何息怒? 若说方才有两分是演的,那现在是十成十的满格愤怒值! 一年十五、二十万两的薪水还要贪! 以这个时代银钱的购买力,这tmd是一群饕餮吧? 不然怎么能吃这么多钱还不够? “御史大夫!”花素律指向下方一人,怒喝:“尔总领御史台,监察百官、纠改风纪。雍都内累年藏污,尔未有所察!以至成今日这般庞大恶劣贪渎之案!尔之失职重罪,亦要严处!”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跪拜:“臣……” 花素律不给他辩解机会,立刻挥袖道:“来人!即刻摘下李婴乌纱,除去官带,剥去官服、官靴,押入大牢受审!” 长阶下方站岗守卫的方圆即刻奉令,几名羽林军上前扼住人,三下两下将官衣剥干净。 李婴一把年纪,官场走了几十年,猝不及防当众被剥去官服,尊严面子被打得粉碎如末。 冤枉没喊两声,人气急晕死过去。 羽林军不会因他晕倒不做事,反正圣上下令此人要进大牢,醒着进去、晕着进去没分别。 他们拽着老头手臂,像拖死猪般将人拖走。 花素律消化着怒气,目光在下方扫了一圈又一圈。 好一阵后,前方柳常德忽发出声响:“皇上,御史大夫奉公多年……” “怎么?”花素律丝毫不意外柳常德会说话。她瞪着眼,神态像个恶霸,声调急到有些发尖:“丞相要求情?!” 尚志岁案,武利智的前车之鉴这厮是记不得吗? 柳常德与其他臣子一样跪在地上。 柳常德和缓道:“皇上,御史大夫年事已高,身体不济、多有顽疾。臣是担心御史大夫发病,耽误清查贪腐。若有蒙昧之人借此发挥……” 他顿了顿,让这段话意味变得巧妙:“会说皇上不仁,污损皇上圣名。” 花素律冷哼一声,她一个暴虐女帝的人设,会怕名声不好? 她暗暗咬下牙。 确实有点怕。 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毕竟姐打算活到跳广场舞的年纪。 “柳卿果真为朕担忧。”她对身边的太监挥下手,咬牙冷声道:“去找个太医到大牢里给李婴治病,切记……” 她手指在空中点点那太监,眼睛冷冷地直盯着柳常德,一字一句地说:“万要留住那厮性命,他为官多年,必知不少秘辛。” 那太监应声,躬着身退下,小步匆匆地跑出明堂。 “皇上圣明。”柳常德跪在地上俯首拜礼,看不见他的表情。 花素律冷眼看他的脑瓜顶。 前些日子,为了柏州那几个空位,这厮让手下人在明堂“搭台”,御史大夫没少让御史台的人帮着敲锣弹弦。 绪正回来前,明堂里你方唱罢我登场,令花素律烦躁不堪。 今日她毫无预兆地处置李婴,柳常德没了这张嘴,足够他哆嗦好几天。 花素律心中想:等着吧!大年三十儿我放过你,大年初一咱就拉清单!待明年上元节剧情开始后,看老娘怎么利用剧情虐死你们! 李婴,你在御史台干活还站派系?活该你倒霉!老娘先拿你开刀祭旗! 柳常德,今日只摘了你的嘴和钱袋子,迟早有一天办你! 她冷笑着将袖子甩到身后,叉腰面对百官,按记忆里原剧情的走向,下对王穆慈的杀令…… 40 感谢政治课 刑部尚书突然打断她的酝酿:“皇上,雍都内涉事人员除王穆慈外,昨日尽被捕入狱,批捕公文已下地方。现三司复审查证、依律定罪,必不使一人含冤、亦不使一人漏网。” 花素律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手都抬起,架势都摆出来了。现被刑部尚书一打岔…… 她这时候该说什么来着? 小说这段刑部尚书好像只是背景板,没他的台词啊? 难道是她忘了? 花素律迅速思索回忆…… 算了,她也没必要非在这事上拉仇恨。 反正王穆慈贪的银子堆成海,判个死刑估计不难。 他没了,柳常德必是伤筋动骨。 此案由江若谷主查,他二人的仇已然结上。 届时江南道空差补位上再动动手脚,添把柴…… 小说里江若谷虽是在女主花云舒的帮助下和太原王氏搭上伙。 但王穆慈案前,柳常德与江若谷还算和好,亦是在柳的影响下,王家给江若谷加不少印象分,为后日王家的倾向做了铺垫。 现下王穆慈案提前两年曝出,两人结上仇。 他俩结仇,就是两党结仇。 花素律不信了,王家如今以柳常德马首是瞻,又提前扣死了王穆慈,王家会与负责主查的江若谷善罢甘休?还会倾向他? 印象分?呵呵。 原剧情里王家最终倾向江若谷,是大势所趋逼不得已。 现在,选择可是有很多…… 且丞相这边也不容易。 柏州的事上,丞相党与武将派已是添新仇,如今与摄政王党结怨,腹背受敌。 花素律憋屈了这么长时间,想到终于轮到柳常德不痛快,终于觉得舒坦几分。 她暗自想:鹬蚌相争,我就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收回胳膊,坐回到龙椅上,花素律道:“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依法治国,方使百姓信服,不使百姓寒心。” 下方大臣们纷纷意外,皇上方才还怒得要吃人般,怎么突然……讲道理了? 皇上阴晴不定的脾气他们向来拿捏不定,上次早朝,一个老臣又教育皇上。 往常皇上都是不耐烦甚至吵起来。 但那天,皇上不止没生气,还非常亲和地感谢那名老臣,君臣二人一派和睦,然后…… 东厂厂督跳出来说那老臣有罪,罪名是非常潦草的,藐视圣上。 老臣喊冤。 皇上听后非常“无奈”地叫人把那名老臣拉下去打板子。 谁敢陪同一句,同罪。 六十多岁的老头挨了二十板子,立时去了半条命。 事后皇上非常体贴地送那位老臣归乡养老...... 那事余威未过,现下谁都不敢轻易多嘴。 遂步调一致地拍龙屁:“皇上圣明!” 花素律手指头偷扣扣龙椅扶手,想:嗯,感谢政治课。 花素律知自己有些违背人设,她就是想看看,提前王穆慈案,改变事件时间、事件轨迹,会有什么影响? 违背人设,会有什么后果? 她压根不是躁郁的人,偶尔装一装还可以,不可能累月累年装下去。 她可不想将来逃掉“必死命运”,代价却是活成和原身一样令人恶极恐极的“疯子”。 花素律手指头敲着龙椅扶手,对方圆道:“羽林军押送罪犯王穆慈入刑部监牢受审。” 方圆单膝跪地,抱拳领命。 “都起来。御史台事宜,暂由两位中丞暂理。”花素律深沉道:“此案速审,月末前务必结案。各位卿家可还有事要奏?” 大臣纷纷起身,刑部、大理寺卿、御史台回应道是。 下方百官无言,十之八九抱着笏板做鹌鹑。 花素律瞧他们那个样子,嗤了一声。 看到没,不过领头羊被小小制裁警告一下,这群人就这幅瑟缩模样。 “你们没事说,朕有事要讲。”拿起桌边事先准备好的奏折,花素律道:“朕听闻地方上少有大夫,平常百姓看病难,发生疫病时来不及救治,以至百姓大批死亡。” “朕欲在各地建立太医院分院,培养大夫为地方百姓看诊治病。” 小太监接过她手中的奏折,送到下头去。 “这是朕叫人拟的草案,你们都看看。朕打算先在雍都试行,而后是附近五城,最后全国推广。” 小太监下去,就近递到摄政王手里,转头又回到花素律身边。 下头的人不怎么高兴。 听皇上这意思,不是在问他们能不能做,而是已经敲定,只是让他们想办法? 这也太不把他们这些臣子当回事!太霸道、太独断专行些! 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江若谷拿到手中,并未翻看。 他没有什么表情,直接了当道:“皇上,此为利民之策。但若推广,建立人员问题、经费、税款、相关律法……诸多事宜均需详细推定。” “朕知道。” 这事花素律寻思两天了,她怎会不知道此事看似简单,实则复杂,方方面面牵扯多吗? 切实的看病如何定价?朝廷是否要给补贴?如何补贴?如何落实?防止医疗贪腐? 只钱这一字上,就不知有多少问题。 新时代医疗发展那么多年都没说尽如人意,古代施行,如何容易? 她随意地晃晃手:“不急,节后回来,六部给朕拿个大概的主意。此事交由户部、礼部主持。” 户、礼两部尚书走出来:“臣遵旨。” 他们见皇上点头,正要退回队伍里,忽听上方道:“别回去了,朕事还没说完。” 花素律继续道:“不止是医馆、朕还打算在民间办学堂。” 此言一出,下面一群装鹌鹑的人忽然炸了锅,窃窃私语地相互议论。 “书院?”“民间办学堂?谁去上?” “让百姓去读书?” 花素律耳尖的抓住这句话:“那位爱卿说的?没错!朕就是要让百姓读书识字,教化启智。” 说完这番话,众官员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惊异面孔。 仿若听了件滑天下之大稽的离谱事。 大俞人民的思想与花素律这个未来……不对,是异空间穿越来的人不一样。 他们的想法大概类似“只有被光选中的孩子,才配识字读书。” 而“被光选中的孩子们”,指的是名门贵族出身的子弟。 说到此,就不得不说这个时代,令花素律感到匪夷所思的“出身论”。 大俞文官,要么是如崔李郑王般世代簪缨、有千年底蕴的显贵门庭。 要么是如柳常德、黄庭忠般,祖上曾出过官爵的没落寒门,或受贵族赏识联姻的新贵。 武官们则不同。 武官大多普通人家出身,如江若谷出身穷苦农家,武利智祖上是帮人宰杀牲畜的屠户,均非名门。 他们逢时乘运,靠刀与血在尸山血海中展露头角。 但想升官,必不可少的条件是有贵人帮扶。 否则即是武神转世,也最多止步百户。 而这“贵人”,大多时候还是贵族们。 再者,大俞兴道。 老子曰:“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 读书人们对武官有足称偏见的认知:善用兵者,必甘于杀人。 因此傲慢的文官们天然对武官带一份鄙夷,认为他们与集市上的屠夫、行刑场的刽子手都是别无二致的嗜杀不仁之徒。 即便如武利智般,祖上五代为将效忠朝堂,现位及一品权倾朝野,也免不了背后被人辱骂为“喋血贼”。 大族人家中,只有实在无人能支撑门庭时,才会让子孙从武。 这属于已到逼不得已的境地。在其他贵族面前,也属于让家族蒙羞的耻辱行为。 说白了,这个时代,确切做到了“投胎决定命运,出身决定一切”。 但平民接受不起教育,有一个最根本原因…… 纸贵。 大俞的纸价没到一张千金那么夸张。 市场上一张最低两、三子。 买本书,大抵要二钱银子左右,够一个四口之家两三月花费。 平民本就挣扎在温饱线,又怎会去做这种对他们而言低性价比的事? 因此无论是在平民,还是贵族间都有一个共识。 平民读书,为无用之行。 41 绝民智,民自朴 “皇上,我朝已有国子监教导生员读书,再办学堂是徒填消耗。”某位大臣站出来,装糊涂劝诫道。 教什么平民读书?那不是扯淡嘛! 花素律坐龙椅上摆手:“各位爱卿,朕要办的不是如国子监、崇文馆那般,只有名门子弟才读得起书的地方。” 她边说边腹诽:你们这啊,是自己吃饱饭就不管别人饿不饿了! “朕前两日微服私访,发现酒馆的小二目不识丁,不止是这一名小二,平民几乎都不识字。” 花素律语调中带些自嘲的笑:“诸位皆知读书明礼这四字。我大俞自认文雅,自称是礼仪之邦、嘲笑西芒、罗刹野蛮,说草原部落与新罗尚未开化。” “实则我朝百姓,与那些蛮族百姓一般不识文,不明礼。那我们“文与雅”,“礼仪之邦”的说法,岂不是自大的笑话?” “办平民读得起的学堂,目的是为了让百姓识文字、明大礼、知大义,提高国民素质。要周边各国看看,我朝“礼仪之邦”四字名副其实!” 大臣们听了,无不觉得荒唐,许多人面上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呵,女人只懂得面子好看,那里懂如何治国? 一名大臣跳出,义正言辞道:“皇上,不读书未必不明礼,不识字未必不知义。先圣有言:“人多巧技,奇物滋起”是以当绝民智,断其欲。百姓无智无欲,自朴。” 闻言,花素律大笑出声。 众臣皆是不解,先圣之言,有何好笑? 这群人一个个撇眼瘪嘴,面色都不好看,心下各自腹诽,鄙夷起花素律疯疯癫癫不懂治国之道。 思她一个女子当众大怒又大笑,实在有失德行。 再思及花素律身为女子当皇帝,已是违背天地伦常。 毫无德行,似乎在她身上也正常? 止住笑,花素律掩唇扫了下面一眼,那些大臣的不屑神态清晰落入眼中。 一直领头作对的江、武、柳几人,倒是神色如常,泰然自若。 可能,这就是党派首脑们优秀自我修养的表现吧…… 尤其武利智这家伙,站那儿像在发呆。 或许在他看来,办学堂又不是办武馆,所以成不成都与他无关? 花素律摇摇头。 等着吧,若是进展顺利,将来有你这个傻憨憨笑的时候。 回过头来,再看下头这些自命不凡的大臣们。 以前读书时,老师说古人常有针对性的解读先贤之作,又或者有取向偏重的加以曲解,目的是为自己统治的便利。 现在看,原来是真的! 穿来之后的皇帝生活,真是不停刷新她的认知。 还“绝民智,民无欲,自朴。”? 人家老子的原话是“我无欲而民自朴”,是说“做君王的没有欲望,百姓自然变得淳朴。”。 到他这里直接拆解开,东拼西凑补成一句话。 让百姓无欲无求?他们怎么不无欲无求? 几十万两的年俸不知足,一个比一个贪得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够,还想登顶帝位? 花素律腹诽:这算不算另一层面的“慷他人之慨”? 她淡然问那个大臣:“外面秋风徐徐,树叶颤动。卿告诉朕,是叶动,还是风动?” 大臣愕然无言。 花素律问的是个众人皆知的典故,出自《六祖坛经》。 二僧因风动幡动争论,六祖慧能说:风未动,幡未动,是心在动。 这个答案未免有些主观唯心论,但对上这位大臣的“无欲论”正好。 “确实,“致虚极,守静笃”。可外物无不在,人心无不动。爱卿读了许多书,走过几十春秋,尚未做到无欲,又如何要求他人?” 这次说话,花素律明显带有嘲笑。 “皇上,这位大人的书读得也不怎样。”一位亲皇派官员站出来,帮花素律讥讽:“圣人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可不是说让百姓无欲。” 花素律听出这话有漏洞,打算帮他补救。 刚开口,一位官员急站出来驳斥:“非也!” 他大声道:““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智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如何不是说民无欲?” 见那帮腔大臣一时局促,此人趁胜追击,转而对花素律道:““智慧出,有大伪”!无为而治,则无不治!皇上,不可启民智啊!” 花素律默默叹息,她非常感谢那位“仗义执言”的大臣。 但他功力不行啊!这也太菜了?一句话就让人震住,不会说话了。 她无奈苦笑。 字字句句,厉声道:“使民无欲,非民无欲!无为,非不为!” 众人看向她,明堂内骤然肃静。 花素律不动声色地望了望绪正,心中不禁有些疑问:这厮今日怎如此安静?按往常,他应该站在我这边带头冲锋啊? 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得靠自己啊! 她冷目肃声道:“先让百姓吃饱穿好,条件变好,才能使他们无欲。可人如何会无欲?世人若无欲求,尔等又为何立于此处?” “尔等若无欲求……”花素律拿起王穆慈案的折子,用力摔在桌上。 “啪”的一声,清晰惊心的回荡。 “又如何生出王穆慈这般贪墨的国贼!” 下面人都不说话,花素律继续道:“对比寻常百姓,尔等已是富极,却还如此贪得无厌,反叫一无所有的百姓“无欲”?” “古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身居高位不思如何造福百姓,反想着“愚民”为你们便利?如此本末倒置,可还知何为“士”?” “尔等即做不到舍欲,又做不到为民,读书还只读表面!朕如何指望你们?” 花素律拍桌子,手指向他们:“大俞!还如何指望你们?” 一群人乌泱泱地跪下:“皇上息怒。” 花素律直翻白眼。 息怒息怒,一天息怒八百回,也不知道换个词。 这回花素律懒得叫他们起来,喜欢跪,就都跪着听吧! “你们想让百姓先“虚心”,再“实腹”。可百姓饭都吃不饱,如何“虚心”?国又如何安顺?” “而“实腹”后,百姓不识文字、不知礼法,不知何为虚,何为心,如何虚心?” “道理不明,只知填饱肚子,如此与牲畜何异?” 花素律站起身:“说什么不读书亦明理……无识当有识,是自欺欺人!” 下面无人敢接茬,花素律点名喝道:“卢义!” 直接叫大名,显然皇上已是气急! 卢尚书应声:“是,皇上。臣在。” “学堂一事,交由户部去办!” 卢义面色不动,实则内心周旋。 他出身范阳卢氏。贵族傲慢的毛病多少沾点,因此也认为平民百姓不配得到教育。 更何况,“民之难治,以其智多”,识字读书后,百姓难免钻营刁滑。 “回皇上,朝廷下半年的款项都已拨出。加之推广医馆一事,今年国库的支出,定然超出年初预定额数。办理学堂。不如待到来年再议?” “超出?”花素律呵笑道:“朕要在雍都办学堂,你说支出会超?” “是。”卢义听出她话中有话,但还是沉稳地肯定道。 花素律听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更止不住冷笑。 当初王穆慈要一百多万两银子修堤坝时,他不说超支,现在办个小小学堂,便提超支? 花素律哼哼笑几声:“好。” 42 潮流之下 这一字后,花素律顿了半晌没说话。 卢义拿捏不准,抬头向上看去,恰好对上阴鸷的目光。 只见上方人垂眸蔑笑:“既然国库不足,所需银钱从朕的私库出。雍都内皇家的房子多得很,拿一座出来。学生所用的书本,宫里的印厂来制。” “现在,这学堂办不办得?” 卢义被皇上凌厉的威势摄住,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花素律手指隔空点点他,意味深长:“卢尚书。办学堂,朕势在必行。” 现在皇上直说一切需用走她自己的私账,显然是对卢义的说法极大不满。 户部此时能拿捏的无非只在钱之一字上。 人家都走私账了,卢义还能说什么? 回过神来,卢义知自己已招了皇上的厌烦。 但他并非完全的亲皇派,再加上自认出身名望高贵,又算是皇上的亲族长辈,觉得皇上也不会将他如何。 遂,仍不卑不亢地回答:“是,臣谨遵圣命。下朝臣即着人草拟方案,在傍晚前上呈。” 花素律面上无喜无怒,冷面冷声:“絮叨一早上,朕也提醒尔等一句……” “夫惟病病,是以不病。” 甩下这一句,花素律冷哼一声,挥袖离开。 后面太监高唱“退朝”二字,回荡在明堂。 百官退出朝堂,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办医馆也好,办学堂也好,本质上他们这些人都受益不到。 在他们看来这都是浪费资源。 那边礼部尚书兴致倒高。 太医院选医生,一向联合礼部办考选拔。 此番办医馆,必然扩招人员,他又能捞不少。 他走到卢义身边,相约有空喝杯茶,顺便议事。 卢义兴致不高,垂着眼,很随意地点点头。 礼部尚书也是官场油子,如何不懂卢义为何困扰? 方才在朝上卢义借口拖延办学堂一事,不想反被皇上撅回来。 不止如此,本来这些事该走国库,现在因说没银子,皇上定下走她自己的私账。 如此办差所需的每笔银子用途去向,报账时,宫内必要复核。 眼下皇上已然动怒,必会着人紧盯不放。 别说从中捞点,不让卢义自己搭钱办差,找他麻烦就万事大吉了! 方才卢义还不觉有甚,直到皇上最后甩下那句“夫惟病病”让他内心有些犯嘀咕。 他年事已高,再过几年便要致仕。 虽不及祖辈,但若能荣退尚书,也不算辱没卢氏门楣。 可现在…… 卢义也没想到,竟因那一句话,被皇上捏住把柄。 现在别提有多后悔,多那一句嘴。 说到底,给平民办学堂,关他什么事呢? 卢氏又不会有人去那里读书! 礼部尚书好歹与他同朝为官多年,现下俩人又有共同差事,便好意帮他解难。 “文叔哇,那学堂不是甚大事。皇上只说让户部办,又没说让你主理。” 卢义抬眼看向礼部尚书,眉眼中有疑惑亦有几分恍然。 礼部尚书笑道:“咱俩手上要办医馆的差,以我之过往经验,细琐之事相当之多。都你自己办,如何顾得过来?学堂嘛……支应给个合适的人就好。” 卢义立时明白了。 皇上没说让他办,支应给别人,办得好办不好,都是那人的事。 皇上不找事最好,找事他最多负个次要责任。 卢义眸光立时恢复了往日的高傲明媚,捋着胡须,面上泛起浅淡的笑意。 礼部尚书见他如此,亦在身边陪笑。 后方,大理寺卿走在江若谷身边,二人神色淡然地商议有关王穆慈案相关事宜。 刑部尚书幽幽跟在后方,刻意与他俩隔得老远。 三四人围在柳常德身边,要么抱怨医馆、要么抱怨学堂,左一句胡闹、右一句混账。 柳常德仿若不闻地缓步走着。 终于这帮人再耐不住,一人凑近低声急问:“常清,你说句话。禾心的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柳常德眸光明亮,丝毫不见厌烦,也无甚担忧之色。 他浅笑道:“你担忧禾心会被砍头?” 那人倒吸口凉气,似王穆慈真要死了一样:“尚志岁案历历在目,更何况……”他欲言又止。 柳常德摸下胡子,洒落地笑几声:“尚贼如何与我妻侄相比?放心。有我,有你,有他,还有他……” 柳常德将周围几人点个遍,然后拍拍面前人肩膀:“禾心不会有事。过些日子岳母寿诞,我备了份寿礼,一会儿去我家,帮我看看岳母会否喜欢?” 那人见他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有心想寿礼。自己多少也安下些心,不再询问。 那边张庭走出明堂,前方一位年轻的同僚在大殿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忙迎上来。 “张老,李大人被下狱,咱们该如何是好?御史台不是要有大变动吧?” 这名年轻官员满面焦躁不安,生怕下一个被关进大牢的会是自己。 他托了关系入仕,在御史台混日子。 日常既不办差也不与同僚们处好关系,上朝点卯后就归家。 因和张家是亲戚,便总跟在张庭身边。 如今御史台的头儿被下狱。 出了这么大事,他只能来找张庭问个安心。 今日上朝前,张庭本神色忧忧。 经历了一早上的变动,那么多人被关进牢里。他此刻神态反振奋起来,与身边的年轻后生截然相反。 张庭望着天,攥着拳,激动澎湃道:“天要亮了!天要亮了!” 说罢,他远远走去。 后生不解。 若算关系,被下狱的李婴还是张庭的妻兄,他怎么一点不着急? 反,很开心? 天亮了? 后生看看星子闪烁的天,明明还是黑天啊! 他为什么说天要亮了?还说两遍? 一名红袍官员走出明堂与这后生擦身而过,急匆匆地小跑,追上最前方,大步流星的武利智。 “大将军,大将军。”他追到近前,忙唤人抱礼。 武利智撇头看看来人,略放缓些步伐。 这人喘换过气,咽下口吐沫,对武利智道:“大将军,今日生出这样多事,您怎么看?” 武利智单手抱着笏板,想了一瞬:“站着看?” 这人没想到大将军会与他调笑。 楞了一瞬,而后反应道:“您没觉得,皇上似乎有些不一样?” 武利智认真思索,肯定道:“确实。比之从前,皇上好像……胖了点。” “……” * 张宅内。 两名盘着妇人发髻、模样柔美,态度卑顺的女子立在张李氏身侧。 她俩是张庭的妾室,一早过来请安侍奉主母。 外头丫头隔着帘子道:“太太,老爷下朝回来,要来咱这儿用早饭。” 张李氏坐在桌边有些意外,她对身边的大丫鬟轻声道:“既然如此,提前上吧。” 大丫鬟福身出去。 张庭入门闻道扑鼻的豆子香,桌上摆着十五六样早点。 张李氏见他回来,起身福礼,着人去服侍。 待洗漱过,张庭回来,夫妻面对面坐下用餐。 张李氏对那两名妾柔声说:“你们也坐下一同用吧。” 二人谢过太太,刚要入座,张庭沉沉道:“太太体贴,你们不该忘了规矩。” 在张庭受的教育里,妾虽非奴籍,但与奴婢无异。 不过是在奴婢堆儿里地位高些罢,如何能与主人相提并论?与主人坐一桌用饭? 那不是坏了规矩,乱了尊卑? 两名妾室,一个是打小伺候张庭的奴婢,一个为同僚所赠的良妾。 她俩畏惧张庭,如畏虎。 当下被这么一说,腿肚子都打转。 二人讷讷地道一声知错。 张李氏没有说话,反应不咸不淡,仍是温温柔柔的模样。 张庭又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奉,回自己院里吧。” 二人一听,赶忙福礼,逃似的离开。 43 士,即为埋头苦干的人 等两个妾走了,张李氏拿起筷子为张庭布菜,又听他道:“平日我不理这些事,你未免太放纵她们。” 张李氏立即起身,歉道:“老爷教训的是。她二人侍奉勤勉,遂小事上,妾身也不太在意。” 张庭素知太太品性温厚,对她并未有所不满,只是略提点一句。 刚让张李氏坐下,两个面容身形与张庭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掀帘而入。 “父亲,母亲。”二人站在门口拜礼。 从举止上看,略年长的那个瑟缩些,年轻的倒大方无惧。 张李氏见他俩过来,笑道:“奇了。平时,你们爷仨白日里忙得见不到人,怎得今日一大早都到我这儿来了。” “是我叫他们过来。你们坐。”张庭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下嘴,对下人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速速步出房门,两个儿子坐到身边。 二儿子张风山对张庭笑道:“听说皇上要办学堂,启民智?” 张庭看他一眼:“皇上今早议事才说此事,你如何知道?” 张风山官职小,无特殊召唤,到不了明堂。 “听下朝回来的上官说的。”他笑着对家人讲:“杜大人一回来满衙门嚷,说有那个闲钱,多养些猪狗都比办狗屁学堂强。” 张庭登时上了火气,气鼓鼓地哼到道:“办学堂的钱从皇上自己的私库出,他有什么资格言语?老古板……你们万不要附和他。” 母子三人闻言默默无声地互相对视一下。 张李氏与二儿子差点笑出来……他说别人老古板? 长子张中孚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也不支持给平民办学堂。 点卯后和同僚闲聊,他们认为平民与牲畜无甚区别,没听说给它们办学堂,教鸭狗读书的! 但他自小被张庭打骂怕了,压根不敢反驳,此刻只能闷闷地附和点头。 “皇上为何要从自己私库中出钱?”张风山与母亲偷笑完,疑问道。 张庭干巴巴地笑几声:“户部说,今年的支出超了。” 张风山听了,心中盘算起户部办差的款项,嘟囔着:“户部今年的开销有那么多吗?” 他虽不在户部办差,但有亲友在户部,细琐之事不尽然知道,大事还是清楚几件。 “搪塞伎俩罢了。”张庭不屑道。话锋一转,他从袖袋里拿出封信:“先不讲那些,你们看看。” “前几日我与太太在花园遇袭。那人未有伤我俩,只留下这个。” 母子三人互相看看,张中孚在母亲目光的示意下接过,匆匆扫了眼,脸色忽变。 他急将信扔给对面的弟弟,似那信如火炭般烫手。 他这个举动,让张李氏忙看了眼张庭。 果见丈夫神色隐有不满。 她敛回目光,夫妻两个默契的没言说出情绪。 风山打开窄长的信纸,上书: “剑南道本富,然近十余年逐渐凋零。前朝国之粮仓,何故今朝粮不足储?百姓劳苦耕种,亦食不果腹,粮何焉? 盖柳谢周王四族,联同地方,折告朝廷灾损,高收百姓粮税。欺下昧上,夺粮骗银。转售南诏、西芒,再谋金千万。 以我中华百姓之血,养外族敌匪。 我为家逆,无识无胆。但国之兴亡,为贼,亦不能不知家国何先。 闻听公乃铁肩,不惧强权。思虑再三,告请公申。 云泥两隐。” 看完信,张风山无再调笑心情。 双手将信奉给母亲,转头与父亲肃道:“儿子印象里,自幼只闻剑南道粮食低少。入仕后亦听说剑南道艰难,为险恶之地,未曾有闻听剑南道富余的说法。” 张庭捋着胡须,深沉道:“你年纪小,不晓得。旧时,剑南道有“天府粮仓”之美誉。然二十余年前几番水害地动,自那后不久,剑南道粮产逐年降低。” 顿了片刻,他眯着眼睛回忆往事:“若算起来,柳常清十七岁入仕,在地方五六年后归京与王家连亲,自那后青云直上,三十五便至相位。” 张中孚眼光飘动不安,显然不想接下这个话题。 张风山倒没什么顾忌,他垂眸思考着:“这么说,时间倒与告密信所言合得上。” 张庭点头,算是认同次子的话。 张风山抬起头,对父亲道:“告密者未留姓名,自称“家逆”,会是柳谢周王之族人?” 听到这个说法,张中孚似想到什么,忙接道:“若是他们自己族人,说不准是兄弟阋墙,自曝丑恶,想拿我们外人做刀使!我们不能中了计策!” 张庭不满地看了长子一眼。 张中孚被这一眼骇到,躲闪着目光不敢对视。 见他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想法立刻铺满张庭的心中。 张庭面色不显不露地叹息下,语气略有指责道:“通敌乃不赦大罪,翻出来要杀灭全族。” 听到父亲这么说,中孚不免将头埋得更低。 这话的意思明显是骂他蠢……谁会因为兄弟不和想弄死对方,就把全族人性命搭上? “至于会否是那四族中人……为父也不知。”张庭淡淡道。 那日射箭之人夜色中射箭,相距数百步,仍能穿凿山石。 技法之精湛,实非寻常人可比。 柳谢周王皆是文士,未闻有叛逆辈不顾家族脸面,弃文从武。 当然射箭者,未必与写信者为同一人。 “将这信给你们看,是要问你们的想法。”张庭放下捋胡须的手,神色又填几分严肃。 这种表态的时候,当该长子先。 但等了好一阵,中孚都不言语,一直眼神飘忽地闷头呆着。 见他不争气,张庭不再理他,直接问次子:“你说。” 风山看眼不言语的哥哥,直道:“事之真假,需得查证。若为假,不过是我们被作弄罢了。若为真……” 他抬眼对上父亲精光四射的双目:“王谢两族千年显赫。周氏旧门楣,柳氏新贵,任是那个,我们家都得罪不起。” 张庭看着与自己最为相似的二儿子,知他还有后话,便淡淡然问:“那你觉得,当如何?” 张风山忽地笑了,面上一派清爽洒落:“幼时认字,儿子常将“士”,认成“干”。父亲不曾怪我愚笨,还告诉儿子:“士,即为埋头苦干的人。”。” 他言说至此,对父亲双手抱礼,目光坚定,字句铿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父亲教导,儿子从不曾忘。” 张庭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看他,仍是一张肃穆的脸。 只有张李氏看出,那严肃深沉下,是止不住的骄傲与喜悦。 “这便是你所想?”张庭又问道。 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不满呢! 张风山对父亲尊敬,但不惧怕。 他坦率笑说:“接下来说的,是儿子私心了。的确,若为这四族所察,我张家必然大祸将至。可若落实了罪证,我张家位居首功,便可光复往日荣辉!” 张庭仍如之前一般,没肯定,亦未否定。 转头又去问夫人:“太太如何看待此事?” 张李氏将那告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秀眉拧起,哀叹道:“事若为真,此上字字为剑南百姓血泪,亦为我大俞之悲。” 她放下信纸,眉间哀愁流转地看向张庭:“曾经那样多的坎坷都过来了,再有何样风波,我都是不怕的。只是如今巧娘刚有孕,这是我与老爷第一个孙子……” 说着,她握住二儿子的手:“若有个万一,巧娘与她的孩子,该如何?” 张中孚看眼母亲与弟弟握紧的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撇开眼不再去看,垂眸只听着说话。 张风山方才便思考这问题,他反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您不必担心,回去我便与巧娘商量。” 他眼中多了温柔:“她若不怕,便留在家里,咱们一家人风雨共济。反之……” 说到这个可能,风山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难过不安。 他续道:“编个谎,送她回娘家,请岳母多加照顾。儿子会提前备好休书,若有万一,好保她母子平安。” 44 不升职加薪怎么走上人生巅峰? 花素律刚准备用午膳,外头来人传报,户部来人请求入宫觐见。 气得她差点甩掉筷子:“谁啊?饭点上门?烦不烦呐!” 多多淡定俯到耳侧提醒:“陛下,您说要批奏折所以延后午膳,现在已是申时三刻。” 自己要求的,花素律哪好意思再骂下去? 她放下筷子,垮着脸往正殿走去:“传人吧。” 华丽的正殿内花素律负手而立,欣赏墙上的江山社稷图。 外面传来脚步声,而后殿门打开,一名身穿赤色官府的男人进入。 来者跪身行礼:“臣,户部主事孙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花素律本未转过身,不情愿地哼着。但一听来者姓名,表情瞬间变了。 她转过身,略有几分不可置信的语气:“你说,你叫什么?” 孙平脸仍伏在地上:“臣,姓孙名平,字十坚。今日奉上官卢尚书之命,向皇上奏禀学堂一事草拟文书。” 花素律骤然换上一副笑脸,走过去匆匆搀起孙平的胳膊肘:“爱卿快快请起!” 忽受圣恩,孙平一时有些措不及手。 他呆愣愣地被皇上拽起来,瞪着眼疑惑地看了看,嘴上忙道:“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谁想他起来了皇上还不撒手,还笑眯眯地拽着他往侧殿书房走去。 男女授受不亲! 他一个大男人,被皇上一个女人这么拽着算怎么回事? 难道皇上看上他的美色? 孙平手足无措地被连拖带拽带进书房。 想自己相貌平平,不至于有这样大魅力! 他一个六品小主事,往日无特殊召唤不能上明堂参加早朝。 一年到头,只有年初开朝第一日,百官朝见,才会在明堂外的空地上,与众官员一同对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节。 饶是这一天,也是皇上在明堂内,他在明堂外,压根见不到。 既从未与皇上见过,何以皇上对他这么……亲近? 伺候的宫人们都在殿外,书房里只有花素律和孙平。 花素律笑盈盈地上下打量好一番,问:“孙爱卿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吧?渴不渴啊?”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打量孙平的目光像是个贪婪邪恶的老巫婆。 孙平拘谨道:“谢皇上,臣不渴。”他拿出草拟的文书奉到花素律面前:“请您过目。” 花素律对他的防备不意外,果然是一心搞事业的正直人设啊! 她笑笑接过奏疏走到书桌后坐下阅览,时不时偷着打量孙平神色一眼。 孙平生得并不高大,身形矮壮,个头与花素律差不多高。 面容普通,属于扔人群里找不到第二眼的那种。 非挑个特点,当说他的鼻子。 鼻头宽大,与某国际知名的武打男演员有几分相似。 他站在那里,朴实的面容下疑惑遮掩不住。 读完草拟案,花素律柔和笑道:“爱卿可知朕办学堂的目的?” 孙平俯首道:“臣有听尚书大人说。皇上是要办平民能读的学堂,启民智、知礼法。” “没错。”花素律放下草拟案:“朕要的,除了智与礼之外,还要实用!最重要的,是速!” 孙平不解,由衷道:“请皇上恕臣愚笨。圣人之言,无不受用终生,如何能说不实用?而读书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如何速?” 他问的直白,花素律不觉得冒犯,反觉得比朝上那些弯弯绕绕,说话留一半的大臣们强得多。 哼╭(╯^╰)╮ 有什么就说什么,老猜来猜去有意思吗? “没错,圣人之言,字字皆有深意,句句受用终身。” 花素律起身缓步走向孙平,边走边道:“卿也说,读书不是一朝一夕。若如卿家般十几年读下去,这成本要有多少,卿算过吗?” 孙平眸色低下去,户部官员本色,掐着指头开始默默算起账来。 花素律见了,晃下手,示意他先别算了:“平民十几年间只读书,不事生产?那他们该如何生存?” 孙平思考行事不浮在空中,无论是原著还是从之前平安县治灾折都能看出,是完全做实事的人。 他当即会意花素律的意思:“皇上是指,让百姓先识字,道理先放在一边?” “也不尽然,忠孝仁义勇、温良恭俭让,还是要教。平民读的书自然不能如你草拟案中所提,用四书五经,对他们太过深奥。” 花素律笑道:“朕的想法是,分别教文辞、算术、国家防御历史,三项内容。” 见孙平仍然面有疑惑,她继续解释。 “文辞以具有故事性及简单文理性的文章或诗词教授,算术只要教那些,如卖东西、土地、粮产纳税等生活用得上的内容。” “而国防历史,则讲我朝开国历史。如当初太祖为何推翻前朝?如何推翻?施行了那些利于民生的国策?再如这些年,我朝将士为抵御外族入侵,付出了什么代价?多少将士马革裹尸?” 花素律拍拍孙平肩膀:“朕希望百姓知道,他们如今安泰日子,是因何而来。不希望百姓认为文高武低。众人在朝,都是一样为大俞效力。” 话讲通透,孙平一派了然:“臣明白。既如此,学堂所用书籍,需新编写才可。” “这是自然。”花素律点头,洒落笑说:“以时间来讲,编书的体量不小。你若在崇文馆、国子监有相熟要好的人,自可叫他们帮忙,需要调配与朕说,朕给你批临时调令。” 孙平没想到自己会得到皇上这么大支持,忙抱礼俯身。 花素律止住他谢礼的动作,再次搀住他的胳膊,将他姿态扶正。 “朕也不是无缘无故才待你这么好。”花素律语气亲昵地调笑。 孙平刚恢复平静的神色,蓦然又紧张起来。 孤男寡女的……这不合适吧? “平安县的事你可知?” 孙平点头。 如何不知?他还递了折子呢!虽然没得到回复…… 花素律笑得贼兮兮:“你递的折子,朕没有知会你,偷拿去用了。” 孙平顺着思考:“臣听说,皇上派了司礼监的公公去平安……” “正是。你可知为何?” 孙平不解。 “朕起先是想派你去,只是后来思索一番,打消了这个念头。”花素律背着手在他面前踱步:“朕派去平安的秦艽,未入平安几遭险阻。不瞒你说,他们能否安全回来,朕都没有信心。” 她回头,严肃担忧地看向孙平:“若朕派你去,你有几分信心能回来?” 孙平性情耿直,又轴又倔。他梗着脖子,与朝里的权贵对呛十几年,如何会怕? 刚开口要表态一番,花素律抬手打断他:“朕知道你为人,是不惧那些魑魅魍魉的。但孙卿……” 她话语顿住,诚挚的目光带有一丝恳求:“朕需要你这样的人。大俞,需要你这样的人。所以朕不能让你轻易犯险。” 突如而来的剖心话,让孙平这个不善于表达的男人一时震撼。 入仕至今十几寒暑,因不肯与门阀同流,一直被打压蔑视。 官场同僚怕与他亲近开罪大族,遂都不敢靠他太近。偶有那么一两个肯与他来往的,因他臭倔的脾气,也渐行渐远。 今而忽受重视赏识,让他极受感动,呼吸都因此激动得有些发颤。 花素律最受不了这种气氛,赶紧调笑说:“不过你今日是无辜受累。” 她见孙平没懂,继续道:“学堂一事,本该卢义那老东西去办。结果朕恼了他,大概是怕朕找他麻烦,才将这有苦没功的差事甩给你。” 听见因为这个,孙平失笑:“办学堂怎是无功之事?只要为大俞好,便是功。至于有人知否?又或加官进爵?”他笑笑:“臣不在乎。” “诶!不要说这种话!”花素律连忙摆手。 忙前忙后,没有奖,那叫冤大头! 花素律心想:不升职加薪怎么走上人生巅峰?你还当个六品主事,以后怎么帮我干柳、江他们几个? 笑话!你干我都不干! 45 果然是皇家! 凭借对原著人物的了解,花素律知道孙平不会对其他人乱讲,因此说起卢义的坏话毫无忌惮。 “你看卢义。活到这个年纪,明明什么都不缺,不还是守着名利不放?”花素律摇头,表达对朝臣的不满:“这满朝文武读书都读傻了!守着死理不放,世界一成不变如何进步?” 说到这里,花素律觉到那里不对。 思索片刻,苦笑道:“不,他们不傻,他们才是最聪明的……” 孙平听了这番话,察觉出皇帝对现状不满,似乎有变法之意,产生共鸣。 不知为何,明明他与花素律从未见过面,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他早觉得这世道该变了! 一个个清高万分,不沾俗气地站在山顶高谈阔论,并自得意满。 他们听不到山下的哀嚎,偶有声音传到山上,还要责怪这群的人们吵到他们。 全然忘记食之于民,还之于民的道理。 花素律一副肃穆表情对孙平讲:“办学堂不止是为启民智,还有更重要的事……” 孙平仔细听她接下来的话。 “大俞需要新鲜血液。” 现在花素律是直白地坦白自己的想法:“这是一局险棋,下得不好,不止是你们,连朕也必死无疑。但若不下下去,死的就是大俞,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一把火焰在孙平胸腔内熊熊燃起,血液沸腾涌动。 如夜奔苦行的旅人见到初升之日,寻找到希望的方向。 他眼中朦胧,对花素律作揖:“请皇上,务必让臣襄助!为大俞尽一份力!” 花素律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孙平,没想到他原来这么感性…… 说好的搞事业理智男呢? 但她感性指数也不低,被孙平影响,为之动容。 她扣住孙平肩膀,略用了几分力。 心中即是喜悦,又是感叹。 这一切,真是阴差阳错…… 原本她还想,如何不显可以的与孙平联上关系。 不想,她算计卢义的行为,竟将无辜的孙平牵扯进来。 “朕不知你如何想?” 孙平镇静下心神,道:“或许,可借助学堂一事?以学堂招揽有识之士,即可让他们教导学生,又可对他们进行辨识。不惹人注目,又便于民众教化。” 花素律听后快意笑道:“卿之所思,即朕之所想!” 见她笑得恣意,孙平也渐渐放下初入宫殿时谨小慎微的心情,跟着笑起。 慢慢的,他觉起有些不对。 皇帝意欲变法,清改门阀,是件大事! 这意味不止是朝堂,整个大俞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如此大事,为何讲给他一个首次见面的六品主事? 孙平为人坦率,不顾气氛,当即问出口。 花素律被问的有些为难。 这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因为我读过剧本吧? 花素律大可编造谎言,如“朕早在考察众官员为人,爱卿脱颖而出!” 但孙平是个品性甚佳,骗他,花素律有些于心不忍。 斟酌一番,花素律索性不说也不想欺欺骗。 她笑盈盈地撇开话题:“学堂一事,交给卿去办。卿诸事小心,若有所需,与朕相商。另外国防历史,不要全部找文官编撰。” 她走去桌边,拿起草拟案交回到茫然的孙平手里。 “文官大多没有切实经历战场,撰写内容不免有臆想或虚化部分。朕建议,可以找摄政王和武大将军,他们都是武将,有战场经历。” 皇上转移话题,孙平知自己不好再问下去。 但此事已在孙平心中留下疑问。他暗暗下了打算,总有一天要问个清楚。 他接过草拟案:“是,臣明白。” 花素律不知道他心中倔强的想法,还以为孙平是有眼力见的体贴。 她还礼尚往来的关心:“另外,不为名利所惑是好事,但也不可过于抵抗。你我终究是俗世中人,人生在世需要这些,也逃脱不了。” 孙平颇感意外。 自古以来,皇帝都免不了迷信神鬼长生之说。 太祖皇帝因寻长生大兴道教。 先帝因服食丹药,原本强健的身体消耗一空,以至无法左右夺嫡混战,最终使得女儿之身的花素律破规登位。 由此看,认为自己与常人不同,似乎是皇帝的通病。 可眼前的皇帝,却明明白白地和他讲,大家都是俗人? 这让务实的孙平颇有好感:“臣受教。” 花素律不在意地笑,她信口胡讲的。 毕竟这世界有几个人能舍弃欲望? 反正她是做不到,至今为止她不就是在为活着努力吗! 孙平身负使命,带着折子返回。 花素律也终于能松一口气,她在孙平面前表现的过于放纵情绪。 心中有些不安,又克制不住的松懈。 可能因为穿来之后她压抑本性太久,也可能因为原主与孙平未有过接触,小说内孙平人设比男女主还正面,才使得她放心在孙平面前无甚顾忌地说与笑。 那感觉,比在多多、国安面前还轻松。 派人送走孙平,花素律往后殿去用膳,心里算着有关学堂的事,是否还有什么纰漏。 另一方面,她还计划着…… 之前觉得卢义还有可用价值,学堂一事看来,这老东西一心全是自己利益,国与皇帝,都比不得他自己和家族。 为了利益,将来有一天倒戈他人也不意外。 哎,这老东西,整个是大写的不靠谱。 户部这样一个重要部门,自然不能再继续留在他手中。 在扶起孙平前,得敲打敲打卢义,让他安分一点。 花素律伸个懒腰,接下来要准备中秋事宜,之后有五天假期。 穿来后日日勤政,终于能迎来一段真正的假日,这让花素律感到无比快乐,久违的感受到小时候上学放假的快乐! “陛下和户部大人交谈得很开心?”多多在门口迎上花素律,亲密地询问道。 花素律猛然神色一顿,她表现的很明显吗?走出前殿后,已经努力克制表情了…… 看来想表情管理到江若谷那厮的程度,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花素律背起手,淡然道:“尚可。”她转问:“后日中秋,祭神祭祖事宜准备如何?” 多多回道:“都已准备妥当。当日白马观道长们会主持法事,明日礼官也会来与您再核定一边当日细节。” 花素律点头。 大俞重要的日子就那么几个:春猎秋猎、中秋、春节、上元、中元。余下的几个节日活动,都只能算小事。 所以半个月前,礼部早与她多次核定中秋诸多事宜。 想来明日再来,只是再熟悉一边流程。 后日,估计又要穿那死重的朝服,还要来回行动。 花素律预先疲惫地叹口气。 多多察觉到,体贴的询问原因。 花素律在这上不当她是外人,直言不讳。 那想多多听了掩唇失笑道:“您节礼时穿的礼服,那是平日的朝服可比?” 花素律心中警铃大作,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什么意思?” 多多笑说:“您平日穿的朝服,六十名绣娘做工三十日即成。那礼服,是百名绣工,做工三百日呢!” 花素律瞪圆了眼睛。 如此,朝服便那般重,这做了三百日的衣服穿身上不得像山一样? 多多补充道:“这还因您是女儿身登基,往日制的礼服不合您身,您登基后新制的原因。不然依正统礼服制作流程,里外十几件,得三百名绣工,绣制十年左右。” 花素律:【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脸】 “若衣裳不慎脏了怎么办?”花素律小心地询问。 多多眨眨眼:“有奴才们伺候您,不会脏的!若真染上擦不去的污渍……”她不以为然道:“重新制作呀。” 花素律在心中倒吸口冷气……她前世买件衣服花个万千,偶尔都会觉得自己浪费或者被坑。 三百人十年的心血,说重制就重制…… 果然是皇家!是我小家子气! 46 讨厌的团建文化 “……秉承皇考之命,继任大统……” 天边熹微,庄严肃穆的祭坛上下人群似海般看不到尽头。 花素律一身明黄色龙袍,头顶十二旒冕冠。站在最高处,背后旭日缓缓升起,辉煌璀璨,众人瞩目。 她手持礼官早写好的祭文,丹田用力,高声诵读。 祭坛下头前为皇亲,后为百官。按品级皇亲着礼服、文官着朝服,前后站立。 秋日瑟瑟寒风里,他们冻得发抖,花素律却满头大汗。 无他,只因她里外共穿了十二件。 直到换上礼服花素律才知,多多所说百人绣一年的仅指最外面的外裳。 明黄色龙袍上九条金龙翻跃,领口里襟一条、胸前背后各一、左右肩各一、膝盖前后各二,合易之乾卦九五爻: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坠明珠,又缝玉片,金线穿缝而过,穿在身上似套软甲。 不止如此,腰上的玉带抡起来简直能当凶器使。 这玩意是皇家男子礼服标配。 按品级略有不同,身为皇帝的花素律自然是顶配,也是最沉的。 幸亏她这段时间勤加锻炼,否则凭刚穿来时原身那风一吹就倒的身板,现在早晕头了,那还能读这死长的祭文? 手上的祭文是礼官推敲修改写了一个月而成,花素律只负责当众朗诵。 原则上一个好皇帝应该自己写这类文章,以表重视。 但花素律笔头上功夫不够。 虽说她是书法专业毕业的学生,但现代人写古文终究是仿古,差些味道。 更何况她穿来的并非正经古代,而是以各种背景混合虚构的“古代”。 这让她更加难以拿捏。 平日在“奏折聊天室”里还能凑活写,祭典这种大事,她还是不瞎掺和为妙,免得露怯。 还是交给礼官去办,毕竟每年那么厚的俸禄他们不能白领。 现在花素律所朗诵的,是祭天的文章。 朗毕观看白马观道长们做法事,配合祭拜。 之后转战太庙,以上流程再来一遍,不过祭拜对象从老天爷换成老祖宗。 两篇祭文差别也不大,简单说祭天文是讲身为天的儿子…… 不,是天选之女花素律这上半年于天下黎民做了什么业绩,类似工作报告总结。 最后放点彩虹屁,表达一下“女儿还会再接再厉哦~”,文章结束。 祭祖的文章差别不大。 彩虹屁在前,工作报告在后,最后收尾换成“老祖宗们放心,今天的大俞也是很棒的一天呢~” 读完祭文,祭乐响起。 白马观的道长们身着法衣、头戴法冠、手持不同法器,踏着花素律不懂的步伐,随着音乐吟唱。 最后在道长的指挥下,花素律带着皇亲百官跪拜。 半夜起床,忙到晌午。 从内宫去到宫外祭祀天地的神坛,转到外宫的太庙,最后回宫。 一上午结束回到光明宫,花素律人快虚脱,然而这还没结束…… 傍晚宫内举办中秋宴,意在君臣同堂,亲如一家。 花素律认为这是皇帝的虚伪之举。 毕竟谁敢真和皇帝“亲如一家”? 在自己家和亲爹顶嘴,最多一顿爱的暴击,跪跪祠堂。 和皇帝顶嘴,搞不好要直下黄泉。 但有些戏,就算再假,就算再不情愿,花素律该做还要做。 最难不过古人无法反抗的俩字,“传统”。 这也是为何,花素律想寻普通出身的有才之士,要借学堂遮掩。 唯一能开心点的是,宴席可以穿便服,不必再穿这身繁重复杂的礼服。 午膳后,多多服侍花素律小憩一阵缓和疲惫。 再被多多叫起,花素律便知要开始为夜宴做准备。 多多与数名侍女合作,为花素律盘了个特别增高的发髻。 类似于印象里唐朝女人的发髻,正面簪朵脸盘大盛放的红牡丹。 出席宴会,首饰自然也要齐整。 当多多拿出那套金嵌红宝的头面时,花素律差点被闪瞎狗眼。 这套金灿灿的头面漂亮极了!虽以金红两色为主,但不落俗气。 配上那朵大牡丹,谁戴上都会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富贵花”! 花素律看头面匣子里指头粗的金钗,拿起掂了掂重量,她皱眉问多多:“实心的?” 多多如听了个笑话,道:“瞧您说的!当然是实心!大俞又不是没钱,怎会为您造空心首饰?” 末了她非常傲气又不屑地补一句:“戴空心首饰,是那名不副实的小门户,为了硬装牌面才做的小家子气的事。” 她说得花素律都心虚了…… 怎么办?她就是那想干小家气事的人! 盘这么个发髻已压得脖子乱晃,再戴一脑袋实心金首饰…… 花素律这一米六七的身高,迟早压成一米五。 和多多“争执再三”,花素律还是没能避免金首饰的压迫。 牡丹花左右各斜佩两支金钗,钗尾圆盘似的刻着龙凤,切割工艺精湛的碎小红宝石扇形点缀在上。 一只金凤钗竖插在牡丹最上方,这支工艺非同一般。 行动时,凤凰的扇形展开的尾羽、翅膀、还有头嘴都会轻轻颤动,折射出灿烂的金光。 下方一条红宝额心链。 佩好后,小指头大的水滴型红宝石在眉间熠熠生辉。 还有支流苏钗坠在发髻后方,动作时能听到细碎清脆如雨泠的声音。 打扮完毕,花素律看匣子里如同两扇门扉的耳环,松口气。 幸亏大俞未出嫁的女子,不必佩戴耳饰。 否则她的耳朵,定会被这对耳环坠成弥勒佛同款! 约莫时间差不多,多多服侍花素律用碗血米粥与点心,在宴会前垫肚子。 宴会时间长,又要保持礼节克制行为,想吃饱比较难。 花素律边吃边疑惑。 如此麻烦,办宴会干什么?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找罪受吗? 有办宴会的钱,折成奖金发给大家不好吗? 唉,讨厌的团建文化。 夜幕降临,宴席之上,众人早已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候多时。 中秋宴与上午的祭祀礼不同,神坛祭礼皇亲与百官均需参加,不论品级。太庙祭礼,皇亲与个别重要官员参加。 而中秋宴,不讲品级,只论是否招皇帝喜欢。 花素律原身与众皇亲的关系,大概连一分熟的牛排都比不了。 遂也不管那么多,她只让礼部与司礼监拟了名单,随意过一眼了事。 “众卿平身。”花素律坐在宴会最上方,维持原身人设,大过节仍一副晦气冷脸。 “今日中秋宴饮,诸位卿家不必拘束,尽意娱乐。” 这番话配上花素律的表情,不必看其他人表情神态,她自己都觉得不像让众人放松,反像在警告众人,放什么狠话般。 下头有官员想起身敬酒,花素律懒得敷衍,抢先道:“开宴!奏乐!” 丝竹声起,婀娜窈窕的舞姬步履轻盈,如同仙子飘入到殿内。 宫人们捧着菜肴酒果,依序送上。 花素律一时看楞住…… 只见下方跳舞的小姐姐们身着纱衣丝绢,映着光,身上如打了柔焦般,散着朦胧迷幻的光晕。 目光如若细银钩,纤细腰身轻摆,雪白藕臂透过纱衣…… 好家伙,花素律心中顿时嗨起来! 与现代偶像劲歌热舞截然不同! 古代歌舞特有一种隐约的含蓄美,她们点到为止的目光,舒展柔软又不缺乏力量的肢体,展现出一种柔韧的美感! 一举一动,完美诠释“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句诗。 难怪古代昏君愿意看歌舞! 花素律心道:我也愿意看!不知道有没有舞男? 要是肌肉匀称的俊男也如这般,穿着纱衣…… 花素律下意识瞥了眼江若谷、武利智、绪正三人,随后木愣愣苦笑一下。 她实在佩服自己,真是敢想! 收回目光时,扫到最前方宰相。 柳常德翩翩起舞的场景,措不及防浮现在脑子里。 花素律苦笑僵在脸上。 她赶紧拿起茶杯饮一口,掩饰自己内心尴尬。 真是的,这什么鬼畜画面? 47 惊魂中秋宴! 宴会开始后时不时有官员敬酒,花素律因健康,壶里的酒都换成养生茶。 理论上来几百人敬酒她也不怕……但架不住膀胱容积有限! 去过一趟厕所后,谁再来敬酒花素律都是一脸恶相,吓退对方。 前世今生加一起,花素律参加大型活动的经验有限得可怜。 平日上朝好歹有正事聊,没事就拜拜。 但现在,没事也得坐这儿,想跑跑不了。 花素律本性不是原身那种阴沉的性格,在宴会这种有些许放松的场景,每当有人和她对视时,她下意识想礼貌温和地微笑。 可这与原身人设不符,于是花素律时刻提醒自己维持住阴沉的扑克脸。 早前折腾一上午,现下开宴不过半个时辰,她已紧张得身心疲惫。 她郁闷地想,小说里原身在宴会上做些什么? 仔细想了半天,什么也没回忆到。 原著里有关宴会的场景除去故事开始的上元节宴,其余宴会描写得不多。 好像大多时候,女帝都是当个背景板…… 花素律恍然大悟,对啊!她是配角! 没她戏份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默默无声当好背景板就可以呀! 想通这点花素律放松不少。 台下面皇亲的座位中,女主花云舒与身边的皇亲闲聊。 无论何时花素律看过去,都能感受到和雍长公主身上绽放的温柔亲和光辉。 天呐!这就是女主光环吗? 女主笑得那么随意自然,花素律柠檬住了…… 为什么?她没穿成个公主郡主、家庭富裕的小家碧玉? 偏偏穿成要亡国毙命的倒霉皇帝? 还没等花素律继续感慨点新内容,下方乍地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 刺耳的声调突破丝竹管弦之音:“妖女!纳命来!” 下方翩翩舞动的十几名舞姬,忽地抖掉身上的水袖,露出光洁的臂膀。 她们秀面狰狞地尖叫,从白花花胸脯挤出的那道沟中间,抽出把半臂长的…… 改锥?! md!这个时代哪来的改锥? 还有这藏凶器的地方……是真·胸器啊!? 没等花素律从改锥的震惊缓和过来,又听侧面远处传来阵阵厉声高喝…… 只见大殿侧方,负责奏乐演唱的百名太常寺乐声人中,十几名男男女女暴起! 纷纷从自己的乐器或近身的器械中抽出兵器,呼喝着朝花素律奔袭过来。 前后不过一两息的功夫,宴会场完全乱套! 尖叫声四起,其中刺客们的声音拔得头筹,略次之的是近乎精神崩溃的太常寺卿。 耳边国安、多多大喊:“有刺客!护驾!” 刺客们三两结伴分散开来互相掩护,一部分阻止羽林军,一部分直朝花素律袭来。 他们行动有序,职责分明,俨然是蓄谋已久! 多多与国安一左一右将花素律护住,周围的羽林军形成半圆形的护卫圈。 位于中心的花素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泰然不动,对周遭的混乱恍若未闻。 与宴会场上惊慌的其他人截然相反,显得她格格不入。 旁人有注意到,内心忍不住赞叹:难怪身为女辈,却能在夺嫡之战杀出位!这心态,果然非同常人! 他们那里知道…… 花素律是被吓得来不及做反应就呆滞住,于是一张脸还维持着之前的表情。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人生至此,别提杀人! 杀鸡已是她见过最血腥的场景!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 羽林军大将军方圆判断出刺客首领,当即率人冲下高台,与刺客搏斗起来。 不想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一下高台便被刺客的阵法围住,无法脱身。 侧面乐人刺客见状,高喝一声! 一名女乐人刺客拿出巴掌长的弩机,在同伴的掩护下利落的装短箭。 嗖嗖嗖,围护花素律的几名羽林军应声倒地。 护卫圈出现缺角,那群乐人刺客立时如一把尖刀刺过来,想将这破开口的袋子撕得更开! 好取囊中之物! 一名乐人刺客在同伴的掩护下突破羽林军的护卫圈,手持短刀砍杀几名宫人,凶神怒目地袭来。 国安见了,什么也顾不得,当即端起桌上的脑袋大的滚烫汤锅,喊着:“贼子尔敢!” 将还滚着小泡的热汤,泼向那名刺客面门! 那人躲闪不及,被泼了满脸。 他挥舞着手臂挡在脸前,癫狂地乱叫。 国安似绝不到手掌上烫伤的滚灼疼痛,双手举起汤锅冲了过去,想砸死那名刺客。 与此同时,正面一名舞姬刺客也突破了羽林军的防卫。 多多有样学样,拿起桌案上的碗盘朝刺客扔去。 眼见器物被刺客躲去,迫得愈近,多多再无他法,高叫着、踏上桌案朝那刺客扑过去! 那想女刺客冷笑着,躲都没躲,侧身一脚踢在多多身上,将她踢下高台。 目标没了庇护,女刺客振奋喊道:“妖女!!” 她举起凶器刺向花素律…… 自多多扑出去的一瞬,花素律便在心中迫切地叫喊着,希望自己的身体动起来躲避! 可神与肉像是分离了。 任凭内心如何急切,僵住的身体也无法给予回应,她仍“泰然”坐在椅子上。 凶器袭到面前的一瞬,一切像是被放慢…… 空气似乎凝滞住,使得花素律呼吸停滞,胸腔发闷到产生痛意。 一个念头出现在她心中:结束了! 没等到原著结局,被一个无名刺客杀死? 她复活了几个月?做了什么? 她辛劳了这般多,原来是白忙一场? 双目凝视着迫近的一点寒芒…… 这时,花素律才发现。 那凶器根本不是什么“改锥”,而是一柄如同刺剑的利器。 电光火石间,一道墨绿色身影飞身翻跃而来,反身一脚踢向女刺客白皙的腕子。 刺剑尖端与花素律鼻尖相距微毫,擦着向上掠过…… 刺剑银色寒光的远离,向花素律的内心宣告安全的到来。 及至此时,她才能再度支配起自己的身体,动起僵硬的眸子去注意救命恩人是何许人也。 未等眸光看向恩人,数滴温热腥湿的液体溅到她脸上。 花素律下意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前方看去…… 女刺客单薄丰满胸口的正中央,赫然一个比拳更大的血洞! 刺目的鲜红与白皙的肤色形成极致的对比。 血色洞窟中露出缠绕赤色丝线的长刀尖刃,滴滴哒哒,折射出令人惊心作呕的微光。 周围气压再度发生变化,胸腔内与外界终于寻得平衡。 花素律张开口吐出短促的一口气,眼珠颤动几下,呆滞的眼眸深处恢复些许神光。 眼前的女刺客双眸涣散向后倒去,自高台滚落,露出下方远处,目光凌冽、裹挟杀气的武利智。 他一身暗红色圆领袍肩绣金云纹,似浑身浴血。 台上台下二人目光交错一瞬,武利智没有多加停留,转身与袭到他身侧的刺客交手。 他单手攥住刺客雪白手腕,刺客痛苦地哀嚎一声,刺剑坠地,皓腕诡异的弯折。 就着抓住的手腕,武利智将人向身前一带,随即利落地卸掉刺客下巴,而后一脚踹向胸骨。 这下刺客连嚎叫都发不出,呕出口血倒地不起,一动不动。 花素律坐在原处愣怔怔地,台下武利智步步杀招袭向围困住方圆等人的刺客,他指挥被围的羽林军与之里应外合,破开刺客阵法。 感受到有目光在注视,花素律寻向视线来处。 见江若谷一身墨绿衣衫在前方负手而立,侧首垂眸地看向她。 ------题外话------ 友友们,你们晓得年满十四岁女性就是妇女咩? 妇女能顶半边天,祝女友友们,妇女节快乐! 话说狐这种不看日期过日子的人 过节都靠别人提醒-_-||| 48 接着奏乐,接着舞! 刚经历惊心动魄的刺杀,花素律心中未定,对上他锐利的目光不免有些胆寒。 她眨两下眼。 桌下不动声色地掐自己大腿,用疼痛提醒、强迫自己不躲避江若谷的目光,与他对视。 又一名刺客袭来,江若谷不得已先移开视线,去对付刺客。 花素律松口气。 不知江若谷为何凝视她?是露出什么,让他起疑? 肾上腺素的升高来迟,花素律不止理智恢复几分,情绪亦渐渐变得亢奋。 方才她慌乱至极,就算表现出与原主不同,也不是没可能…… 事情过去无法改变,只能把握住接下来的事! 不多时,外面的羽林军鱼贯而入,配合武利智与方圆拿下十几名舞姬刺客,侧方乐人刺客被绪正和羽林军解决得七七八八。 那些突破逼近的刺客,也被驻守在高台上的江若谷解决。 部分刺客眼见不得手,拿起武器刺向自己的胸膛或脖子,或咬破口中毒药。 她们速度迅捷,只零星几个被眼明手快的武利智和羽林军制止住。 随着这些刺客被拿下,宴会场内的吵闹分贝低了些许。 点算刺客人数后,方圆单膝跪地:“启禀皇上!羽林军捉拿刺客二十八人。毙命二十二人,余下六人。臣护卫不力,请皇上赐罪处罚。” 方圆声如洪钟,如一道提醒。 众人或收敛声音,或被身边的人捂住嘴巴,宴会场顿时安静不少。 花素律扫视下方,大殿一片混乱,桌倒椅翻,个别人被误伤,头破血流。 和雍长公主花云舒轻声安抚周身那些受惊的皇亲,指挥婢女秀念为受伤的宫人包扎伤口。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不忘关心他人,花素律现下没有吐槽的心情,内心对女主花云舒优秀的心理素质感到敬佩和羡慕。 一方面骄傲自己喜欢这样优秀的角色,另一方面自惭形秽。 多多发髻歪散,扶着腰窝一瘸一拐地顺台阶走回到花素律身边。 国安看似无甚大碍,只扶下帽子站回来。 到他走近,花素律注意到他被热锅烫脱皮的手掌,不自觉眼眶发酸。 她暗暗深吸口气,冷下目光:“尔等为何人指使?” 六名活着的刺客只有三人清醒,他们牙中藏的毒早被羽林军扣出来,此刻被反扭臂膀,跪在大殿中央。 领头的刺客不屑地瞥一眼上方的花素律,仰天大笑几声:“你这妖女杀兄弑父,悖逆天道!人人得而诛之!” 方圆见状,起身走近那名刺客,对着她的脸颊胸膛咣咣几拳。 刺客哀嚎几声,喘息了好半晌,啐出数口血痰才口齿不清地高傲道:“我等是禹王旧属!” 听得禹王,花素律想了好一阵才回忆起,禹王是先帝五皇子,与二皇女同母所生。 当年夺嫡之战失败,禹王府上下被先帝贬为庶人赐死。 花素律下意识看眼下头的长虹长公主。 长虹长公主听到刺客吐出胞弟封号时,已心惊心颤。 此刻对上花素律的目光,她急忙扑出来跪倒在地,满面惊恐:“皇上!此事与臣无关,臣一概不知!臣如今有子有女,绝不会做这大逆不道之行!” 她不顾形象,伏在地上不住叩头,无助惙泣。 长虹长公主年近三十,体态丰腴,花家一脉相承的美貌。 经过先前的风暴,几缕发丝松散下来,现在跪在下方泪眼朦胧,凄美无限。 那刺客狰狞冷笑:“长公主!你弃奴等不顾?” 话没说完,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骤然从侧方冲出,猛地踹向她的脑袋。 女刺客措不及防,咬了舌头,当即喷了满口鲜血。 那男孩还想上去扑打,羽林军赶忙拦住,不准他再上前。 男孩在羽林军臂间挣扎,冲那刺客骂:“腌臜东西休要构陷我母亲!” “川儿。川儿。”长虹长公主对那男孩呼喊。 男孩立刻挣开羽林军,唤着:“母亲”扑到长虹怀里。 长虹抱住孩子,泣道:“皇上,臣真的不认识她,真的……” 孩子也为她辩解:“皇姨妈,此事真与母亲无关。母亲日日深居简出,不会与贼人有关系!” 长虹的丈夫,在朝为官的公爹都出来维护解释。 花素律睥睨那母子二人,片晌后移开目光冷冷道:“你当朕看不出你那低级伎俩?” 长虹愣了片刻,随后更加慌乱崩溃,眼泪泵流。 她刚要开口,又听花素律讲。 “本想你若坦白,朕可给你个痛快。既然你不珍惜,那便罢了。” 长虹止住哭泣,看花素律又看那刺客。 女刺客吐出几口血,癫狂地看向长虹,骇得长虹心惊下意识护住孩子。 她咯咯冷笑:“王爷一家惨死!你身为胞姐不思为王爷报仇,反跪在仇人脚下安享富贵!你良心何安?你与妖女一样该死!” 花素律不听她疯言疯语:“方圆!” “臣在。”方圆抱拳跪地。 “刺客交给你,查不出究竟,数罪并罚。” 方圆高声应是,着人用布条勒住刺客嘴、手,压人带走。 长虹渐渐止住哭泣。 花素律余光扫到国安,注意到国安轻微战栗的双手与指尖流下的血。 国安位及司礼监掌印,本是不必在她身边继续做伺候的活…… “司礼监去协查,国安。”花素律说着,轻飘飘扫眼国安的手。 国安注意到她目光的变化,明白皇上不止是让他协查,也是想让他去处理手上的烫伤。 直到国安离开,长虹才确信皇上放过她和夫家。 她颤抖着抽泣,嘴里不停低喃:“谢皇上,谢皇上……” 花素律让她退回去,歪头对呼吸短促、脸色苍白的多多低语:“你也下去看太医。” 多多心中感动。 若是以往她绝不会退下,至少要伺候到宴会结束。但腰腹上疼痛难忍,只得谢恩退下。 大殿上寂静无声,皇帝静默不语,其他人也不敢动静。 好一阵后,一名老侯爷耐不住,起身进言:“皇上经此一事,不如暂停宴饮……” “停什么?”花素律面无表情像座冰冷的石像:“为一群宵小大惊小怪?宴会继续。” 她轻慢地挥下手:“接着奏乐,接着舞!”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阻止。 宫人们从两侧上来,分工明确地更换清洗摔坏的桌椅、破碎的器物、四溅的血迹、染血的地毯…… 花素律指向角落里晕死过去的太常寺卿:“将他抬去方将军那儿去,让方将军看着办。” 两名羽林军应声,将太常寺卿抬走。 侧面太常寺乐人匆匆撤掉损坏的乐器,替补乐人抱着新乐器补上位。 领头的打量差不多,抬手指挥…… 丝竹声再度响起,宫人们已将大殿清理干净撤散干净,舞姬应声入殿起舞。 纵然乐曲声再欢快,也掩盖不了大殿内阴郁压抑的氛围。 直到侍官提醒,差不多到预计的结束时间,花素律才放狼狈的高官贵族们离开。 这场诡异的宴会终于走到结尾。 回到寝殿,多多、国安或治伤或处理事情。 大殿刺杀时夏露受到波及负伤。 留在寝殿当值的春希避过一难,临时抗起大宫女职责,指挥宫人服侍花素律入寝。 等到花素律躺上床,春希吹熄蜡烛退出寝殿。 寝殿里花素律躺在龙床上,背对门入眠。 她忽而转过身,瞪眼凝视紧合的门扉半晌,扫视屋内好几圈才重新躺回去。 不安地翻来覆去几次,花素律挪到床里面,翻身面对床外侧,似母体中的胎儿蜷缩在被子里双拳紧握,希望以此获得些安全感。 如泼墨般漆黑的房间里,黑发散在花素律惨白缺乏血色的脸上,她双目惶恐不安,眼泪不住滑落…… 49 悲催小花,在线emo 初秋的夜已听不到蝉鸣,窗外冷风刮过只有树叶扑籁籁作响。 迫近的剑刃、狰狞的面孔、混乱嘈杂的大殿,尖叫与哀嚎…… 花素律脑袋窝在软枕里抽泣不敢发出声,枕头洇湿一片。 同样是穿成恶毒女配,怎么别人金手指都大又粗? 一堆有权有钱又有颜的俊男靓女往上扑,从此翻身把歌唱,升官发财嫁给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她穿成封建的皇帝明明该在权利的顶尖,却是群狼环伺、举步维艰! 得不到俊男就算了,最重要的金手指都没有一根! 日常受大臣夹,还要被人刺杀! 现在想哭都不敢哭出声,生怕被敌人埋伏的眼线偷听到抓住破绽,原本苦不堪言的反派人生雪上加霜…… 她这言情文里的皇帝也当得太憋屈? 回寝殿后冷静下来,花素律回忆起更悲惨的事。 记恨大怨种女帝的人不少。 如禹王一类曾扳倒的政敌,或是被杀头流放的罪人家属,公仇私恨数不胜数,因此女帝屡遭刺杀。 小说中每每都是一两句带过刺杀事件,随后接一句“因此大兴杀戮,大俞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显得女帝残忍暴虐,反让遭遇刺杀显得无关轻重。 以至于花素律印象不深,被刺杀前从未想起还有这样要命的事。 花素律抹掉眼泪,掩唇呜咽。 宴会上的刺杀仍让她感到心悸。 被刺杀时脑子一片空白,连其他人的表情都回忆不起,记忆里大多数人表情都是朦胧不清。 只有刺向她那把剑折射出的寒光、溅到面上的血液、与大殿弥散不开的血腥味,刻骨的真切…… 花素律怀疑,如若每次刺杀都是这般,真的能逃过去吗? 真的能活到原著结局的天元七年吗? 她抓起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 想起离世数年的花老爹,她似幼童般蜷缩成一团,脆弱无助地低泣呢喃:“爸,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隔日起床,花素律精神萎靡不振,幸而这具身体长得就一副不健康的样子,与平时差别不大。 即便昨夜血腥味尚在鼻腔环绕令她作呕,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如常饮食,以防被别人看出异样。 走到屋子外面,天蓝风清,秋高气爽。 几只鸟翩跹而过,一切看起来那样自然惬意…… 可这些景象被这四四方方的宫城框住,有种难言的束缚窒息感,让花素律觉得喘不上气。 她期待已久的假期,被昨夜的刺杀破坏。 惊心动魄过后,胸腔内压抑沉闷的余韵成了最难度过的环节。 偶有想不开的时候,花素律甚至破罐子破摔的想,还不如当场被人刺死! 如此,她便不必再应付那些俗世人事。 政事早前已处理完。 即便没处理好,如今也没心情去思考那些令人头痛的奏折。 花素律在书房练了一上午书法宣泄情绪,却总觉得不足够。 她坐到椅子上闷闷许久,叫人取来些东西…… 国安与方圆来禀告审讯刺客一事时,花素律正埋头在一堆或大或小的石料里,挥着刻刀。 “如何?”花素律头都没抬。 刀割石头咔啦咔啦的声音回荡在书房里。 方圆感觉这声音,和昨夜刑司里刀刮骨头的声音差不多。 “回皇上,这群逆贼起先坚称自己是禹王下属,审讯一夜后有一个受不住,招了。”方圆跪地回道:“这群逆贼为废太子埋在宫中的暗桩。” 方圆解释详情:“先帝归天后,他们欲迎废太子出宗正寺登基,但皇上先一步杀了废太子一家,让这群逆贼想法落空。他们想为废太子复仇,遂谋划这次刺杀。” 国安补充道:“刺杀前他们计划若行事失败,则统一口径宣称是禹王下属。” 听到这里,花素律停下刻印的动作。 对于这个废太子,原著中并没有记录。 但以他们的行径,与国安、方圆并不疑惑意外的神情来看,废太子必然与禹王有仇。 至于什么仇……记忆碎片没有触发,想知缘由,只能事后去查史册看是否有记录。 花素律松了松紧攥刻刀的手指。 她面无表情看眼被硌到发痛,指腹变形的手指:“太常寺卿呢?” 方圆回道:“太常寺卿周诺莫对刺客来历一无所知。据记录,这些逆贼入宫早于周大人入职太常寺。” 垂眸一阵,花素律道:“知道了,下去吧。” 方圆停在原地不动,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指示,如何处置这群逆贼?是否继续查下去?” “杀。” 花素律冷漠又淡然地吐出这一个字,毫不在乎地又闷下头,继续刻石章。 花素律没讲周诺莫如何处置,亦没讲是否追查余下暗桩。 方圆拿捏不准她的态度,用目光向国安求助。 后者对他使个眼神,他会意退下。 等方圆出去,国安点到为止地提醒:“皇上,周诺莫为澎湖周氏……” 暗桩不必皇上说,他身为司礼监掌印,为了皇上安全必然是要追查下去……只是这位周大人,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殿内咔啦咔啦的声响戛然而止。 “这样啊。”花素律抬眸轻描淡写道:“革职吧。” 咔啦声再度响起。 不过片刻,花素律似觉不太慎重:“他在周氏地位如何?” “回皇上,周大人为支脉庶子,其嫡长兄先天腰疾瘫痪,因他学识出挑,支脉选择扶他入仕。周大人与宗脉,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 “这么说,要是放下他,周氏支脉又要换别人入仕?” 国安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等她做决定。 “调职或者下放吧。”花素律吹下石渣,淡然更改决定:“找个不那么紧要的位置。” 国安应是:“空缺谁来补?” “大舅舅在做什么?” 论亲缘,能被花素律称作舅舅的人不少。 国安跟随花素律多年,自知所说之人是先帝崔贵妃的胞兄、如今清河崔氏族长,恒国公崔无昧。 “前些日子几场秋雨,国公爷湿寒入体腿疾发作,在家休养。” 当年崔贵妃被废入冷宫,崔家不少人被牵连。 一道莫名其妙的御令,崔无昧与其胞弟崔无晦被抓入东厂审了大半年。 放出来后得知…… 母亲因担忧过度于三月前病逝,胞弟双手被废此生再握不了笔。 崔无昧自己则被生摘了两根肋骨、断一条腿,留下疾患成了瘸子。 从此每逢湿寒天,浑身骨头会疼痒难忍,难以行动。 原本风光无限的清河崔氏,自那时起落入低谷。 直至崔贵妃正名、花素律与胞兄出冷宫,先帝出于愧疚大加补偿,崔家复苏生气。 崔无昧亦是此时顶住压力,在父亲病逝后以残躯接任族长,联合双崔、卢,三家成为三皇子与花素律的助力。 但在先帝逝后,崔无昧没有对杀兄登基的花素律表示任何态度。 只是待朝政略稳定后,以身体不适辞官,赋闲在家。 那之后清河崔氏宗脉子孙相继淡出朝堂,如今崔氏宗脉在朝的,只有崔无晦一人任个无关紧要的闲职。 不过朝堂之上崔家也有门生不少,又贵为当今圣上母家,遂威势不减。 花素律哼着嗯一声,专注刻手中的石头:“到库里挑些好东西送去崔家。节后请大舅舅暂代太常寺卿,无要事不必上朝” 国安接下旨意,仍留在殿内跪地不语。 花素律注意到,瞥一眼,手上刻印动作不停,问:“还有什么事?” 国安白胖的脸皱起:“皇上,秦艽奉旨出宫时,有人尾随前去平安。” 花素律手上动作一顿,分给他几分注意力。 “奴才失职。经绪正提醒,才注意到司礼监内通了外贼。” 国安犹豫片晌,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说出口。 挣扎片刻,他道:“自皇上登基后,丞相柳常德经传旨太监于新,秘密勾结秉笔太监程德!” 50 父母之于爱子 “所图为何?”花素律冷眸看他。 “窃听圣意。”国安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中有难掩的愤意。 花素律倒不在意似的,无所谓地说:“嗯,原来如此。” “奴才请皇上旨意,如何处置此事?” 花素律终于放下刻刀,眸中没有色彩地看向他:“罪证齐全?” 国安垂下头:“程德罪证虽已收集齐全,但……”说着膝行过来。 一双缠满白布的双手将奏疏举到花素律面前,她目光闪避一瞬,接过阅读。 看罢内容,花素律并不意外。 若轻易被拿住罪证,就不是柳常德了。 再者,勾结内臣是死罪,就算证据确凿,她现在哪里有能力判柳常德的死刑? 只怕她前脚下旨,后脚柳常德就揭竿而起。 但又不能将这事放过去,不声不响,当做无事发生。 那样做不会万事大吉,只会让柳常德之流得寸进尺,更加猖狂。 “程德勾结外贼多时,奴才未有所察,是奴才失职。”国安跪在地上反思过错。 花素律没有接话,静默许久忽地扶额轻笑:“是柳相太关心朕。”她放下手臂,神态似有些疲惫:“既然柳相那么喜欢程德,朕只好割爱。” 国安一时没领会圣意。 只见皇上合眸活动脖子,淡漠道:“恰好中秋刚过,柳相辛苦大半年,让程德去伺候他吧。当嘉赏。” “程德为内宫中人,所有资产收回。柳相那么器重他,想来也不会亏待他。” 国安恍然大悟。 拿他自己说。 他活到这个年纪,出宫的次数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饶是如此,外头也有几座宅子。 都是外头办差的孩子们,或是些想亲近司礼监的官儿们孝敬的。 在国安看来,为了灵活办差收点东西不算大事,但这里有一个尺度。 如程德那般,便是越了这个尺度,忘了究竟谁是他主子。 这是不忠,决不能容忍! 内官是皇上的奴才,人都是皇家的所有物,更遑论所拥有的资产? 剥夺程德所有资产,就是要他无所依靠,成为孤魂野鬼一只。 国安试探地问:“那于新和其他人……” 花素律动作止住,默默无声许久后,沉静道:“属于内宫的,杀。其余的……”她起身踱步活动肢体,语气满不在乎:“你看着办。” 国安跪地俯首,细缝眼里豆子大的眼仁转了转,随后差点笑出来。 涉事人员都处死,只留了程德一人性命。 不止如此,还将他赐给柳常德。 御赐之物不得损毁,这意味着柳常德不能将人弄死,也不能轻易将他送外头去。 而程德一个太监又是奴籍,资产被夺光他那里都去不了。一无所有又被皇家所弃,他只能依附柳常德。 但柳常德会信任他吗? 一个不受主家信任的奴才,会好过吗? 想到日后,此二人大抵会互相折磨许久,国安便喜滋滋地偷笑,应声道是。 花素律又瞄到国安包着白布的双手,显露出些许不安与犹豫。 跪地的国安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 “这些日子你不必到朕这里伺候。” 正窃喜的国安听皇上语气淡漠地对他说这样的话,猛地惊慌。 以为自己因失察被皇上厌恶,顿时惶恐不安起来。 他刚想为自己求情,又听皇上说:“不要总用布包着,结痂前不要碰水,回去歇息些日子吧。” 一眨眼功夫,国安又眼泛泪光…… 他对花素律叩头几下,心绪泛滥地退出去。 外头方圆一直等着,国安见到他,不着痕迹抹了抹眼梢的湿润,对他交待皇上的意思,与自己的观点。 方圆领会了意思,即刻带人往刑司去。 国安回到司礼监,雷厉风行地命人杖毙于新及其他涉事的太监、羽林军。 并扣下程德剥去他的服制,夺回一切权利,清查一切资产,将他打回原形,变回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太监。 当天傍晚,赏赐的圣旨与赏赐“本人”被送到丞相府。 据传旨回来的太监讲,一向和煦的柳相爷当时脸色就变了,表情属实不怎么好看。 自此之后,程德成了司礼监经典案例,没事就被国安翻出来做讲话内容,警示手下。 “拎清你们的位置,别瞎了眼!以为云朵铺天了,就了不得。云迟早有散的一天,那太阳,她永远是太阳!” 唯独花素律对后续漠不关心,从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一心扑在刻石头上。 即便手指被刻刀磨破都不停手,像是入魔又像是自暴自弃。 旁人不敢劝阻,直到多多听春希报信,忍着剧痛从床上爬起匆匆赶来,不顾冒犯夺下刻刀,花素律才停下手。 “你怎么过来了?”花素律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疲惫。 多多叫人取来清水药膏,为花素律洗去手上的石沫子,挑开没完全破的水泡,敷上药膏。 “陛下,奴婢去拿些安神香燃上?您也能觉得舒服些。”多多言语中不无担忧。 花素律没接这句话:“你的肋骨不是伤了吗?朕让你休息,你过来这儿干什么?” 她没什么情绪,单纯是想询问。 但说出口语气不算好……大概属于原身肌肉记忆,阴阳怪气的本能。 多多是个勇者,也没好气的回道:“还不是因为陛下您?奴婢受点伤有什么?但凡有个对您好、劝得动您的人,奴婢立时死了也安心。” 说完还不够,她看眼桌上那堆乱糟糟的石料和工具,语气中有几分嫌弃:“您折腾起这些玩意儿干什么?好好的指头都磨坏了。” 花素律没回答。 大学读书时刻章是专业必修课,当时她并不喜欢这门课,无非是嫌累得慌。 如今捡起来,不是因为突然喜欢。 只是因为她可以通过刻刀,以一种不会过于夸张的方式,无声的将情绪宣泄在坚硬的石头上。 “香不必燃。叫人传膳,朕用完去歇息。”她疲倦地叹息一声,起身走向外面:“骨伤养不好要痛苦一辈子,你看大舅舅便知了。回去吧。” 多多站在原地看着花素律像只沉重的魂儿,身负千斤般地飘出前殿…… 第二日花素律浑浑噩噩地起来,机械地用完膳,又飘回去接着复习自己刻章大业。 午膳过后,一封宫外来信送到花素律手上。 隔着信封摸起来内容不少,上面沾着淡淡的胭脂香。 写信者为于太妃,八皇妹瑰丽长公主的生母。 如今,与未出嫁的女儿一同住在瑰丽长公主府。 四张信纸折成三叠放在信封里,花素律左右无事可做,抽出来细细读了一番,半晌后才缓缓放下信纸。 信中,于太妃对中秋宴刺杀事件的担忧与关心,写了满满两页纸。 随之用一页简短精炼的表示,希望女儿早点成亲并推荐自己的外甥做驸马。 最后情真意切的恳求皇上,能够成全她的想法。 花素律放下书信。 起先她不懂。 为何于太妃要在她遇刺后不久写这样一封信?这未免太不合时宜。 沉思一阵后,似乎理解到原因…… 大概是宴会上长虹长公主的经历,让于太妃认为,自己的女儿需要夫家依靠。 瑰丽没有胞兄弟,母家于氏也只是在朝堂边缘活动的小贵族。 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都是令花素律羡慕的,没有危险、“平平无奇”的富裕安稳人生。 于太妃这样的担心在瑰丽身上,似乎有些多余? 疲惫恍惚时,花素律忽然回忆起前世高考结束当晚,老爹带她吃大餐庆祝。 中途对她表达“你可以找男朋友”的想法时,那认真又小心的神态。 被她调侃回去时,不好意思的大笑。 还酒过三巡后,对自己苍老后女儿无人可依的担忧…… 51 中奖了? “娇娇,爸爸不是催你找男友,想你嫁出去。”花老爹满脸通红,醉眼惺忪:“爸爸年纪大了。你妈妈当年车祸走……” 他口齿不清地欲言又止:“人这辈子,说不准什么时候的事。爸爸怕到那一天,你身边没个人……” “你让人欺负了,没人说、没人商量,没人帮你……” 花老爹像是想象到女儿孤苦无依的场景,不禁眼眶湿润。 他心疼的顿了许久,抬起被酒精麻痹僵硬的手臂抹掉眼泪。 同样喝多的花娇抱腿坐在椅子上傻乐。 她觉得老爹的担心太遥不可及,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揽住老爹宽厚的肩膀。 “还是不找好吧?”她嬉笑调侃:“他抢了咱家钱,跑了怎么办?我不是更惨?” 花老爹急道:“你非找个垃圾呢?你找个好男人啊!” “那好男人是说找就有哇?”花娇咯咯地傻笑。 花老爹虽然醉着,但理智还有几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认识那么多人,婚后几年才发现识人不明的不在少数。 他们这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尚且如此,一个年轻小姑娘又能如何? 他唉声叹气地呻-_-||吟一阵:“唉,爸爸要能多活五六十年,就算你不找对象不结婚,爸爸照顾你当一辈子姑娘也无所谓啊!” “算了吧!”花娇显然对他的话不信:“就再活五百年,你也是公司、应酬、出差!” 花娇躲到一边夹了几口菜后,像是觉得不够,放下筷子挥着手,掐算似的比划:“我长这么大你做几回饭,洗几回衣服?每回都是你喝多回家,我照顾你!” 两句话说得花老爹无比愧疚,在外面叱咤风云几十年的男人当即在女儿面前泪如雨下,痛哭哀嚎:“爸爸对不起你!” 花娇半点没有上前安慰的意思:“你没对不起我,你是我爹,伺候你我理所应当……” 自初中开始,老爹每次酒醉后二人说话不过二十分钟,必然会暴风哭泣,边哭边道歉“爸爸对不起你!”接来一定是“我对不起你妈!” “爸爸对不起你妈妈!” 果然…… 花娇醉得稀里糊涂,对花老爹要求非常低地胡言乱语:“没!这么多年你都没给我找个后妈,挺对得起我妈……” 花老爹听罢哭得更伤心,如从前一般哭着反思自己这个父亲做得不称职,花娇听了百八十遍,早已习惯。 原本是庆祝花娇苦行僧般的高三结束,结果又变成花老爹的“反思大会”。 俩人都醉得一塌糊涂,后头直接休息在餐厅所属的酒店里。 忆起往事,花素律心中五味交织,一股暖意在胸膛内升腾蔓延,温柔的将她包裹。 往事带来的温暖如同拨云见日般,将近两日的阴郁苦闷冲散开。 她长长叹口气后怀念地轻笑…… 那日醒来后一切如旧,不久后她在大学里交到男友。 是个不错的人,老爹见过很喜欢,可惜后来他们分手了。 在和第二任男友分手后不久。 在她拿到国内最顶尖书法大赛第二名,室友们在酒吧为她庆祝狂欢的深夜,接到医院那通电话时…… 花素律合上眼眸,密长的睫毛洇出湿痕。 独自消化了许久,花素律长舒口气抹下眼睛,收起信件。 “来人。”花素律叫来宫人,神色淡然仿若无事发生:“传瑰丽长公主。” * “臣妹瑰丽,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样貌秀美的女孩穿着杏花黄色长裙,耳际坠着新鲜花朵,显得她无比俏丽娇嫩。 花素律准她起身后也不多寒暄,单刀直入:“太妃希望你早日成亲?” 瑰丽眸色有些不自然,神态像有些不耐烦:“回皇上,是。” 她的样子,让花素律一下想起前世里被催婚的男男女女。 猜瑰丽或许是被于太妃念了很多次,不免有些同情。 秉持自由恋爱原则,花素律询问:“你确实到年纪可以考虑这些,你怎么想?” 瑰丽垂着眼皮,闷闷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妹没有想法。” 花素律一时哑言,忘了古代年轻男女对于婚姻询问有这个标准答案。 她想了想:“太妃相中的是于氏嫡幺子,也就是你三表哥。你知此事吗?” 瑰丽闷着头,木愣愣的:“臣妹知道。” 花素律默默点头,委婉地提醒瑰丽可以自己选择:“你如何看?你虽已满十六,但也无需太过焦急……” “臣妹听皇上,听母妃的。” 瑰丽语气轻淡,像是此事与她关系不大。 除去开始表现出点不耐烦外,再没有过其他情绪。 问了几次,瑰丽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 搞得花素律有些不耐烦,让她觉得自己像多事的姑婆。 她挠下眉角:“那你带话给太妃。婚事你们自己商量,差不多就找礼部、宗正寺定日子。朕只负责给你备嫁妆,别的朕就不参与了。” 瑰丽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臣妹遵旨。” 花素律看她毫不关心的样子,心下有点“怒其不争”的火大……罢了罢了,时代所限,不是不能理解。 想了下,《颠覆江山》里好像没写过这个角色。 小说里明确说明皇家没出嫁的公主,除花素律外,只有七公主和女主九公主。 这个八公主,还真没提过…… 花素律让人给瑰丽拿了点赏赐,让她家去。 过后,自己在书房坐了许久…… 之前她还在感慨于太妃的拳拳爱子之心,可依瑰丽这种表现看,这心意真能传递到瑰丽心中吗? 换个角度想,于太妃能给身为皇帝的花素律写信,多半已和娘家达成共识。 大俞尚主不能入仕,故而真正高门贵族的年轻人都是不愿尚主,恐耽误前途。 于家门第不高,族中子弟虽在朝中任职,但不出挑,这一辈想有个能走到金字塔尖上的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基于这样的条件下,娶一位公主,成为国戚对于家前景更加有利。 如此看,于太妃的心究竟是倾向女儿多一点,还是娘家多一点,变成个疑问…… “哎——”花素律走出门,负手在大殿门口站了一阵,眯眼望天。 外面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不自觉心情开阔不少。 无论其他人是何倾向,一想到两个正直大好青春的孩子要嫁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花素律不免感到有些忧心。 可这种包办婚姻行为,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花素律如今万事艰难只能顺应其势。 幸亏她是个女皇帝,不会有人催婚催生到她头上…… 花素律失笑踱步回后殿。 行了一半,顿住脚步,庆幸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手抚向自己小腹,想起件事…… 穿来至今,好亲戚还没来看过她?! 回想刚穿来时和江若谷在床上的旖旎,花素律猛地倒吸口凉气。 马萨嘎! 不会是中奖了吧? “来人!”花素律急喊。 跟在后头的春希忙不迭道:“皇上!奴婢在,您吩咐。” 见到春希急促的神情,花素律回神两分镇定下来,换上一幅淡然冷面:“传太医。” 章太医和拎着药箱的医工小太监匆匆赶到,看见一脸严肃阴沉,盘膝坐在木榻上的皇上。 花素律挥手,示意只留章太医一人。 章太医与崔家关系甚好,当年崔贵妃的胎都是章太医负责。 有关政治上他从未掺和过,究竟什么立场,说不好。 至少看起来,是一名尽职的医官。 尽管交织渊源深厚,但章太医仍与国安、多多不同。 他不是心腹,花素律不好与他讲原身和江若谷那点破事儿。 只好隐晦提问:“朕月信不调,迟迟不至。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章太医一脸“嗐!当什么大事呢!”的表情…… 52 悲歌未彻 “皇上,心主血、肝藏血、皆统摄于脾。补脾和胃,血自生。” 花素律满脸茫然。 地上的胖乎乎小老头,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再者,经水出诸肾,肝为肾之子,肝郁则肾郁,肾郁则气必不宣……” “得得得!”花素律受不了,打断他。 回回如此。 她又不是学医的,那里听得懂这些? 花素律命令道:“十字内概括。” 章太医楞了一下,琢磨片刻,不情愿地一字一顿总结:“体虚血少,气血郁结。” 花素律皱眉看他:“除了吃药,朕该怎么做?”她怕又是一堆理论扑脸,急补充句:“十字概括。” 小老头一脸为难又怅然若失的表情,道:“吃好喝好睡好,少忧少怒。” “就这样?”花素律不敢相信。 原主身体不好,月经不准,也算正常……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伸出腕子,慎重道:“平安脉。” 章太医呆愣一瞬,拿出装备搭脉。 花素律注意他的神态举动。 三根短胖的指头搭在她手腕上,不过三五息后,章太医眉头皱起,满面严肃。 一看这个表情,花素律整颗心都绷住不动。 章太医忽转头凝视她,吓得花素律一惊,生怕他吐出句:“皇上您有喜了!” 那可不是喜!那是惊! 是恐怖事件啊! 章太医眉头紧皱地对视她的双眼,举起闲置的那只手,上下晃了晃:“皇上,您呼吸。” 花素律闻言猛然一怔。 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太紧张,竟不自觉屏住气。 她缓缓深呼吸,默默等了一阵,小心问说:“朕,如何?” 章太医收回手,极其严肃道:“皇上您……” 花素律心脏咯噔咯噔,比头次早朝对着满朝文武、比中秋宴上遇刺还紧张。 只听太医语重心长:“不能总生气啊!气大伤心伤肝啊!” “……” 大俞揍老头儿判几年?急!在线等。 花素律苦笑看他,看得章太医后背发毛,战术后仰,挤出厚厚的三层下巴。 “没别的问题?”花素律手支着下巴。 章太医让她看得胆寒,磕磕巴巴:“没……没。和以前一样。” “嗯。回去吧。”她用眼梢斜一眼,冷邦邦道。 章太医感到奇怪却不敢多言语,生怕被找麻烦,行过礼赶忙跑走。 待他离开,花素律翻个白眼。 心中吐槽:该死!你一个医生说话大喘气,让我恨不得给你一套升龙拳。 本来没在生气,现在真的好气! 不过知道自己没有怀孕,花素律多少放下些心来。 但月经迟迟不至,心里免不了惦记。 对女人而言,好亲戚就是这般暧昧的东西。 中秋小长假一晃而过。 节后开朝,这群大爷们休了数日没工作,自无甚要事禀报。 与其说他们奏报工作,不如说是花素律宣讲后半年工作纲领。 另外嘱托了武利智、江若谷,以及兵部配合孙平编写教材。 过程中,她暗中对柳常德多加注意。 对方如往常般伫立在朝堂上。 先几日对司礼监内贼一事的安排,花素律有消极报复的成分,处理得多少有些草率。 待她忆起过往恢复理智,不是没担心过这厮会气急报复。 但至今日柳常德仍安安分分,想来是不会再做什么。 下朝回光明宫,简单处理过呈报上来的奏折,花素律又开始琢磨起刻石头。 前世读书时学会的刻章技能,这些天大抵捡起来点。 但这种东西和书法一样,理论再通,意境再达,终究还是要日日练习才能出真功夫。 没过多少时日,孙平带着学堂教材大纲及部分内容来汇报工作进度。 俗话说每逢佳节胖三斤,眼前孙平没胖反瘦了一大圈,想来是假期也在伏案工作的缘故。 再想节后朝堂上那些富态官老爷们…… 嗐!花素律摸摸自己下巴,不知道每日四餐外加一顿下午茶,有没有长点肉? 看过内容后,花素律点点头。 不愧是原著中点名点姓写出,办事能力高效的正面人物。 只不过这国防历史一册还是有些问题…… “有些问题不必讲那么隐晦。” 花素律翻到某章示范页,逐字指给孙平看:“比如这里,罗卡之战。我朝将士为守罗卡城,战死数十万人,宁死不降。” 她抬起头,对孙平说:“朕记得那场仗打了近一年,二十余万将士战死罗卡,镇国大将军的父亲忠勇候亦在此战捐躯。为何不写?” 孙平抱礼回答:“回皇上,是大将军说,男儿保家卫国理所应当,不必多加详述。” 花素律不禁一愣。 确实像武利智能说出的话。 说起来,武利智也不算多幸运的人。 十二年前,罗刹、大俞摩擦不断。武利智之父奉旨出征,驻守北疆边线城,罗卡。 后罗卡城被敌军所围,附近州城驻守军派八千人救援。 但过后从总体战况来看,这不过是上将为了敷衍更高阶层,从而让八千人送死罢了。 次年初雪时分,开战后第十月,罗卡城破。 向来有屠城的传统罗刹军,此次进城未屠一人。 原因在于,他们进入罗卡城时已是满城尸骸。 唯有不到百人罗卡守军,尚有一息。 但在城门被破后,守军集体殉国。 遂罗刹军,无一人可杀。 作为大俞极北之域的罗卡,粮产并不富足,主要靠动物皮草、山珍野货与南方交易获得。 那年开战是在冬日,罗卡存粮有限。 依照往年记录推测,罗卡被围后第四个月,城内应该就没粮可吃。可罗卡守军却足撑了十个月…… 这十个月的苦等,却终没等到解救的援兵。 当年救援迟迟不到的原因,是朝中文武不和。武将主守,文臣主战。 在那十个月里,文臣先为证武官无能,从而亲自上前线指挥,结果在敌军临城前偷偷逃命,弃百姓与兵士不顾,致十几万人被屠。 后与罗刹国长久扯皮无果,最终导致大俞北境被下三州五城,罗卡城硬生生被围成一座寒冰孤岛。 原本身体不佳的武夫人,在闻听罗卡守军无一人生还的消息后悲极离世。 独留下一个四岁的弟弟给武利智。 那一年,武利智十二岁。 他未因此怨恨朝廷。 反在罗卡城沦陷后第四年,披甲从军。 借先父母的面子拜访旧友,花了大批钱财打点关系,入北军当个领军五千的小将领。 随后带兵打仗,不过一年崭露头角。 再往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内,武利智不仅阻止罗刹军继续推进的阵线,还夺回沦陷的三州五城。 一雪前耻,为父报仇。 先帝大喜,封他做镇国大将军。 那时的武利智可谓少年得意,风头无两。 可谁又能知,当他夺回罗卡城,见到自己父亲的衣冠冢,见到当地记录时,他心中是何种感受? “草木皆尽,牛皮丝棉食之尽无,军民无所果腹,大饥。先女后子,先老后少,人相食之。” “武将军伤重难治,尚存之际,令卒活解己躯,命卒分食。” “将军遗命:守城待援,宁死勿降。” …… 小说中未有描写武利智那时的情绪,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无从可知。 若将自己代入那种情景…… 花素律眼前朦胧,只觉心中万分沉痛,如压巨石。 “写!”镇静下心神,花素律道:“罗卡军民宁死不降,何等气节?为何不写?” 她对孙平认真坚定道:“将罗卡之战前因后果都写清楚,让百姓知道,朝廷从不曾忘记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不曾忘记罪人犯下的罪!” 53 不破不立 花素律说得心绪激昂,孙平却是表情复杂。 “皇上。”他凝眉肃目,抱礼:“您当真要叙述罗卡城沦陷之因?” 花素律愣怔住,原本活跃的眸光渐渐暗淡下去。 罗卡之所以会沦陷,主要是朝中文臣想主导朝政,大俞内斗的结果。 当年弃城逃跑,导致百姓和士兵被屠的文官,后被抓回凌迟处死。 可他也不过是个炮灰。 真正内斗的是朝堂上的高阶贵族们,然而这些人中有一半多未真正付出代价。 如今他们仍屹立在明堂上,影响着整个大俞。 如在教材里交代出罗卡沦陷之因,等于是告诉全大俞的百姓…… 二十多万将士与罗卡城百姓,都是因他们而死! 这些随时会抛弃你们的人,仍站在大俞顶端!掌握着大俞的命脉! 这么做,无异于将这群贵族光辉的外衣撕开,将他们的脸面摔在地上踩! 如此,他们若得知教材上写这些,还会放任学堂办下去吗? 孙平见她许久不说话,琢磨一阵,心中有一股暗火燃烧。 他补充上自己的态度:“皇上,臣敬佩罗卡二十余万英烈,亦由衷觉得此战当为我大俞百姓所知,愿意撰写罗卡之战入册。一应后果,臣愿一己承担!” 花素律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不了,依原样办。” 这句话像泼了孙平一盆冷水,眸中燃起的火苗渐渐黯淡下去,心中多了些许疑问。 隔着桌子,花素律将手中的册子递还给孙平,平淡地说:“等再版时,再行更改。” 现在不是挑起百姓对门阀敌意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孙平接过册子的双手猛然一震。 花素律注意到,抬头见孙平眼中色彩如惊涛骇浪。 紧接着“啪嗒”两声,两粒豆大的泪珠从孙平眼中滑出,落在花素律的桌案上。 寂静的书房内,眼泪拍在桌面上声音极为明显。 花素律当时楞住,瞪着眼睛看他。 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听极大“扑通”一声,孙平跪倒在地。 惊得花素律低叫句:“哎呦喂!”蹭地站起,往后躲了一步。 她傻愣愣地垫脚,隔桌看跪在地上猛男流泪的孙平…… 这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哭了?还跪下了? 花素律没琢磨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走过去,将孙平扶起:“卿这是怎么了?” 孙平泣得一塌糊涂,他哽咽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皇上,您当真要办那些人?” 皇上说再版时再改…… 这意味,再版时,或许是大俞发生惊天动地变化,害死罗卡几十万军民的罪魁祸首们将再无法左右朝政! 大俞的天,要亮了! 花素律闻言一顿,片刻后轻笑:“朕既坐到这个位置上,当然要为大俞考虑。” 将孙平扶起后,她伸出三根手指:“国家三大命脉,钱、粮、军。” “单说钱这一项。各处的税年年不少的收上来,各地的救助补贴年年不少的发下去。可国库未盈,民未富,钱都去哪儿了?” 她对孙平说:“这些日子朕查了宫内与各部司的账目,你在户部做事,也明白问题在何处。” “大俞如今是表面光鲜,内生烂疮。若不治,迟早有一天会露到面上。那一天会有多远?五年?十年?”她摇摇头,自问自答:“怕是撑不到那时候。” 花素律见孙平眸中激流涌动,根据她对小说的了解,深知孙平称得上是老实人。 遂半点不掩饰道:“所谓不破不立,大俞该变了!” 孙平认同她的观点,但内心仍有犹疑:“皇上,这烂疮已深入骨髓,稍有不妥怕是要伤筋动骨……” 花素律嘲讽地轻笑一下:“变还能活,不变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她看向孙平,见孙平有些恍惚还未回过神,没有想通。 片刻后,那双迷茫暗淡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皇上!” 孙平抬起眼,激动的忘了规矩,直直地看向花素律。 他眸光明亮,语气振奋。 似寻找到启明星的孩子! 花素律温和地轻笑下,拍下他肩膀,提醒孙平收神。 她缓步走向种着绿植盆栽的窗边。 孙平略缓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凝视花素律背影的目光变得似有些痴迷。 不是那种男女之情,而是敬佩与崇拜! 孙平从未想过,这世上会一个女人有这般豪气干云、惊天动地的壮志! 纵然多年来他对门阀多有不满,不从、不配合、不同流合污。 因此他一向自认清高,可对比起花素律的想法举措,他这些年不过是在矫情,实事从未做过。 这着实令他汗颜,叹服。 毕竟推翻门阀,几乎与改天换地无异! 他虽有想过,但那太过困难。因此之前皇上暗示变法,他一直心有怀疑…… 各家族延续多则千年,少则百年,积累之厚无法想象。 不太客气的说,这些家族联合在一起,绝对有能力左右皇帝。 事实上历朝历代,这种事已上演多次,屡见不鲜。 皇帝作为权力的最顶峰,大多不愿有人分享或限制他们的权力。 历史上也有不少皇帝,曾想收归权力,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想到这里,崇敬的目光渐渐换成担忧。 千百年来那么多男人都没做成的事,皇上作为史上第一个女皇帝,能做到吗? 花素律一直又感到,背后那道大喇喇凝视她的目光。 这种程度的凝视,就算对普通人都有点冒犯了,更不必说对着皇帝…… 好在她知道孙平不是坏人。 不然一个女人被男人这么直勾勾盯着,就是个帅到惨无人道的giegie,也足够背后寒毛直立了。 花素律声音轻和,似闲聊般,打断孙平的“瞩目法术”:“十坚,你知朕为何要办学堂吗?” 她负手点头,自答道:“朕不止求当下,还要求未来。” 短短一句,孙平心中却觉震撼。 又听道:“我们为他们谋现在,他们实现我们期待的未来。” 孙平神往起来,似乎眼中已经看到未来…… 无数风华正茂的学子,朝气蓬勃的带领大俞走向一个充满活力的新世界,他们会在岁月的长河越走越远,走向更高的时代。 孙平这个理想主义心窝子上最柔软的部分被反复戳揉,顿时又是眼泛泪花。 花素律从前看小说时,只觉得孙平是个事业型钢铁直男,从没想过他竟是个大哭包! 她可受不了人哭,当即打断孙平施法,对他招手道:“十坚呐!你过来看看这盆花。” 孙平听到皇上唤他的字,恍然一瞬。 眨眨眼,泪光消失。走近去看,不过一盆枝干盘旋成柱形的普通绿植,没什么新鲜。 不过放在皇上的书房里,显得有点过于朴素…… “十坚,你说这花是原本长成这样吗?”花素律淡笑着询问。 孙平看看道:“回皇上,臣不擅长侍弄花草,但……这应是生长时,用竹架逐步扭转固定而成。” 花素律看他一眼,抬起手,“咔吧”将那绿植主枝干最顶端掰下来一节。 两根白皙到近无血色的纤细指头捏着那节断枝:“可朕用力一掰它就断了?如何能扭成这个形状?” 孙平这人实诚得很。 刚想解释,却见皇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调皮样子,才发现皇上是别有深意。 花素律拽着孙平的袖子,将断枝放到孙平手里:“过刚易折,刚柔并济方为正道。” 听得这番话,孙平猜想是自己以往事迹早被皇上听说,满面赦然。 他看着手心里手指长的枝条上生着嫩绿色叶芽,恍然顿悟。 皇上这是叫他变通些! 54 治国理念变幻莫测? 花素律唇边抿着笑:“朕听说,这花儿极好养。架在水钵里八九日能生出根须,之后小心移到土里即可。” 她眼梢看着那断枝,眉挑一下调笑道:“这交给你。养死了告诉朕一声,养好了带给朕看看。” 孙平傻憨憨地笑,心觉皇上和传说里的完全不同,什么阴沉古怪完全没有。 虽然皇上容貌不如其他皇室成员那般出挑,但能说能笑。 亲近体下,又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高傲施舍,如友人一般张弛有度。 可见为人处世,断不能从他人口耳识人。 他捧着枝条行礼:“是,臣遵旨。” 孙平带着草拟文书和枝条走出光明宫,昂头见外头云清天高。 宦海浮沉十几载,抬眼四顾心茫然…… 在朝任职这些年来,他的心绪从未如今日这般开阔过。 原来雍都的天这样好看…… “呦!孙主事。” 孙平低下头,见司礼监掌印国安笑盈盈一张白圆圆的脸盘,迎面走来,拱手笑言。 对于这位国掌印,孙平早有所闻。 不少太监得势后都趾高气昂,恨不得用鼻子眼看人。 这位掌印倒不曾如此,无论见了谁,无论对方身份品级高低,都是笑眉笑言的和气模样。 “国掌印。”孙平双手抱着东西动作不方便,微微躬身点头回礼道。 他瞧见国安手上缠的布,身后跟俩素袍小太监抱着几叠沉甸甸的厚本子。 “孙主事是来向皇上禀报学堂的事吧?”国安细缝眼笑眯成条线。 孙平与国安不熟,遂像对其他同僚一般小心,严肃含糊地回答“正是如此。” 他未有如其他人那般太过看不起太监,但也不信任他们,觉得太监是阴诡之人。 “皇上重视学堂一事,如有司礼监帮得上的,孙主事尽管知会。” “多谢国掌印。” 国安摆下手:“都是为皇上解忧嘛!” 孙平不想与他多言,敷衍地点头,转移话题:“掌印有事要找皇上?在下不耽误您时间。” 但凡智商在人均值,都能看出他的态度。 俩捧册子的素袍小太监顿时眼色变了,站国安身后,阴森不屑地瞥他一眼。 孙平这人,说好听叫直白,说难听就是情商低。 太监本就情绪敏感,碰上他这种人,但凡修养差点,那就是沸油锅浇水——炸了。 国安就是那修养好的。 对他而言,只要不涉及皇上,他是没那么多闲余脾气。 他还叫身后的小太监送孙平出宫:“孙主事别客气,让这小子送您出去,您现在这事且忙呢!不该在无关的事上费力气。” 没等孙平拒绝,国安背着手、踱着方步往殿门口去。 寻常太监见人是不能直起腰,回话时必须弯腰低头,不能直视对方。 因此大多有些驼背,稍微上点年纪就更加明显。 孙平凝视国安微有些佝偻的背影片刻。 之前跟国安来的素袍小太监将怀里的册子交给同伴后,走到孙平身边。 他眼尾稍扫孙平两眼,不阴不阳地压着嗓子说:“孙大人,小的帮您拿吧?” 说着也不等孙平答复,直接夺过孙平怀里的东西,动作之粗鲁,算抢都不为过。 孙平当即有些不快,回头对着小太监满目厉色地瞪起眼睛。 小太监丝毫不惧。 虽躬腰含颌,但脸上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出,他压根没将孙平当回事。 他抱着东西,为孙平让开道:“孙大人您请。” 孙平没动,瞪眼睛看他一阵,猛地上去抢回自己的东西。 随后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搞得小太监一愣,紧忙朝殿门口那边望了一眼。 发现老祖宗早进到殿内,他松下口气,见候在门口的同伴抬下下巴,他会意,转身跟到孙平后头离去…… 殿内花素律正捧着国安呈上来的册子看。 之前让国安办裁员的事,已经计划好了。 册子上记的是各部门被裁减调职的宫女、太监的名单,及减员后支出多少,各项目上能节省多少。 有说不说,国安管政事不太行,但“家”里这些事弄得很清晰明了! 敲定当天下午,大俞皇宫,史上第一次大规模裁员,开始了…… 再次上朝,花素律顶着惺忪的双眼坐在上头。 她发誓,迟早要改了这凌晨四点上班的规矩! 太监刚唱完“有事启奏”,下头礼部尚书猛扑出来,哭天抢地如死了亲爹妈般:“皇上!!” 花素律看得直皱眉……甭管这厮接下来要放什么屁,这开场戏都太过做作了。 她抬下手,没当回事,懒懒的随意道:“卿家有事但讲无妨。” 礼部尚书哀嚎道:“皇上!中秋节后至今,有约三千余民自宫平民跪围礼部煽动鼓噪,不停劝阻,请求入宫侍奉!臣请京卫衙门、金吾卫军捉捕,直至今日稍有松懈,仍有自宫者进犯。” “臣无能,无法了结此事,请皇上示下!” 三千多名自宫者,要求国家给他们发工作? 花素律:【地铁老人脸】 岳不群都知道自己去练辟邪剑谱,他们竟然要别人管? 仔细想一下,花素律也明白了。 也是这个时代司礼监、东厂等机构让太监走起来了,不免有人觉得利益高于伤害。 《资本论》里有几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当利润高于百分之一百时,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当高于百分之三百时,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在这人命比草贱的时代,说不准这群自宫的人便是将自己当做商品如此去想吧? 暗自叹口气,花素律心骂坑姐:搞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时代?烦死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轻易自残,如此不自重自爱,何以对得起家人祖宗?”她坐在上方阴沉沉道。 下头礼部尚书哭丧着脸:“皇上,我朝以仁治国,不如收用这三千余人,安排到各处?” 花素律嘴角抽搐…… mdzz! 距离你们这群人说“无为治国”才过去几天?如今就变“以仁治国”? 你们的治国理念还真是变幻莫测啊! 行吧,你们说仁讲儒,那咱顺势而论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花素律冷道:“这群人违君父,残己身。当为大不忠,大不孝。何以配入宫侍奉?” 紧接又道:“金吾卫军全力捉补涉事自宫者,杖百,责令归乡,不得再犯。不从者,依逆上处置。” 金吾卫将军刚迈出步子,正要应声,礼部尚书抢先:“皇上,若惩戒这三千余人再放其归乡,这些人怕是会心生怨恨,引起动乱,民心不安……” 他说到一半停住,花素律嗤笑一声:“那你想如何?” 礼部尚书抬眸,像是唯唯诺诺惧怕般:“依臣之愚见,不如将这三千余人收用派到各处做事,也算……物尽其用。” 不等花素律说话,一名官员站出来赞成礼部尚书的观点,继而附和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各个像朵千年白莲花成精般,张嘴闭嘴都是花素律没有为百姓考虑,不够仁慈。 下头十七八人伏地连成一片。 虽跪着,但他们气势汹汹。 花素律有些火大,气道:“你们,是在逼迫朕?” 领头一名官员赶忙道:“臣等为大俞官员,辅佐皇上治政、劝谏圣上为臣等本职!” 朝堂内又是一片附和声。 花素律气得直喘粗气,随手从桌案上抓起样东西砸下去! “吭”的一声。 一个砚台落在跪在最前面的官员身前,将他面前的地砖砸出个不小的坑。 飞溅起的石渣子崩到他的脸上,震吓得前面一圈官员立时止住声音,不敢说话。 花素律猛地站起,用骨节分明的细瘦手指指向他们:“你们!你们!” 55 对抗圣母婊的最好办法 这一声唤回这群佯装死而后已的伪君子,他们跪在朝堂上阵阵高呼:“请皇上三思!” 花素律心脏暴跳,抬手想骂,忽觉得下面似曾相识的景象…… 啊!这不就是绪正回朝前,她回回被气到心肌梗塞的时候吗? 话说绪正近几回早朝,怎么这样安静? 演变到如此情况,若还看不出究竟,那这段早朝也白上了! 好哇! 花素律心骂:御史大夫都让我革了,你们还来这套?真是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冷眼睥向另一边…… 江、武俩人抱着笏板,一前一后地站着。 江若谷垂眸立着,如尊冷雕像般。武利智笑模笑样,像在看什么闹剧……每次朝堂吵架只要与他无关,他都是这幅德行。 关键时刻,还得靠老娘自己! 花素律收回手,双手叉腰直哼哼。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野狼不说话你当我是哈士奇? 哼! 她深吸一口气震惊心神,昂头睥睨向柳常德,问道:“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柳常德手持笏板,浅浅鞠了一躬,不急不躁:“回皇上,臣认为礼部尚书说的不无道理。皇上仁治,天下百姓必感怀圣上恩德。” 花素律不着痕迹翻个白眼……她都想剖开柳常德的心,看看他自己说这话时心里信不信! “既然丞相这么说……”花素律高声赞同:“好!” 下头跪俯在地的众官员皆是一惊。 连同柳常德面上都有几分掩盖不住的意外! 怎得……皇上这般就同意了? 他们之前可是做好打持久仗的准备,毕竟宫里进三千多人不是小事! 一时间,他们甚至觉得皇上有些草率…… 花素律看他们那个面面相觑的样子,都能猜到他们想什么。 她心中冷笑。 往宫里进人?才不可能呢! 老娘马上要裁出去几万人!还添人? “诸位爱卿不忍那些自宫平民四处流离,看来你们身为父母官都分外合格,分外具有“仁爱之心”。” 此言一出,下头有几位官员的脸,包括柳常德都变得不好起来。 其余人,大部分还是莫名其妙的神情…… 花素律阴阳怪气:“左右三千来人,朝堂上几百名官员,你们每人分二三十个,这些自宫求职的平民就都有去处了!” 说着,她挥手叫旁边的小太监:“快!将这些跪着的爱卿都记下来!他们爱民如子,多分二三百个,必不会有所怨言!” 早朝向来有专门的太监负责记录。 他们一听,立时将下头人各个不落的记下,包括柳常德。 那些人脸色立马大变! 好家伙!没想到皇上是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了! 一二十个还好,二三百个,谁家负担得起? 他们又不是各个都有丞相府那般厚的家底! 当即有几个定力差的官员,慌张道:“皇上,皇上……” 她双手撑着桌案,阴恻恻地笑着打断他们:“诸位!你们说“仁”!总不会,你们无半分“仁爱之心”,做不到吧?” 对抗圣母婊的最好办法,就是“以圣还圣”! 那几名官员哑口无言…… 这叫什么事! 这不成伸手打自己脸吗! 花素律看下头那些人都一副狗吃屎的表情,心中得意。 反正她豁出去了! 大不了她收个千八百人。到最后送出去种地!能怎样? 下头柳常德闷声不语,只抱着笏板做雕像。 花素律眯起眼,她就笃定柳常德不会接下这茬。 他若敢接下,那些与他附声、做刀子使的官员也都要接。 他们大部分或许养二十几个还可以,但上百人有多少人养得起? 那岂不成了请一群祖宗回家? 就算他们养得起,这群拔了毛比猴还精的家伙,也不会舍得将钱花在这些人身上。 所以柳常德敢接,就会得罪一干原本支持他的朝臣。 这些人纵然不敢在面上与他不和,但怨念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再说回丞相府…… 别说二三百个,就是三千人都放过去,他柳常德也养得起! 可他敢养吗? 他已是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在府中养三千多人,是为何意?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 就算他心中有夺位的想法,终究没翻到面上。 文人大夫讲究气节,讲究风骨! 遂他明明是要做天下人都认为“大逆不道”的事,偏还想要个脸面,讲个名正言顺。 如此豁不出去,想成事,怕还远了! 从前他不敢做,如今自然也不敢。 花素律就是笃定这一点,才出的这一招! 反正嘴一张一合,慷他人之慨谁不会呀? “看来几位爱卿有难言之隐,不能容纳这些人啊……”花素律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那些个跪地的官员眼神交换一阵,其中一人自以为机灵道:“皇上,并非臣等不愿。而是皇上贵为天子,为万民之主,当为之表率。” 听听,听听! 让你当冤大头,还说为你好呢! 花素律冷笑。 现下知道这是柳常德挖的坑,见怪不怪,没什么好气的了。 她怡然地坐回龙椅上:“说得好!但尔等为民之父母,也该体恤子民!这样,朕为之表率,收用一千,剩下那两千余人,你们十几人分了吧!” 就算如此,他们每人每家也要分一百多人。 他们愿意吗? 他们当然不愿意!所以谁都不敢再接下去! 花素律明知如此,还是佯装和蔼地问他们:“几位爱卿,如何?” 默了一阵仍没人回话,花素律猛拍桌子,怒吼:“回话!” 皇帝暴怒,满朝文武呼啦啦全部跪倒:“皇上息怒。” 花素律听这句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想到这她溜号一瞬,这是不是从侧面说明,她经常生气? 难怪章太医叫她少怒…… 都是这帮孙子害的! “怎么?看样子,你们还是不愿啊?”花素律手搭在桌上,五根指头乱敲。 等了一阵还是没人回话,她“啪”的又拍一下桌板:“那朕告诉你们!朕也不愿!” 顿了顿,她幽幽缓缓道:“不瞒你们。昨日下午,朕敲定宫中减人事宜。不日,将会从宫中放出去两万余名宫人,而后还会有上万名太监移去外宫、或是宫外做事。” “如此,朕为何还要往宫中添人?” 有些人听见这个消息,不免惊讶。也有人曾略略听到点风声,遂未太过意外。 花素律轻蔑地瞥着他们,又道:“尚志岁案、王穆慈案,再加朕裁减宫人,你们还不知朕是何意吗?” 她一字一句道:“雍都奢靡成风!朕便是要治这股邪风!” “从今日起,三司严查、严抓、严打各部司贪污腐败!”说到此处,她猛拍桌板:“好好治治,大俞这骄奢淫逸的毛病!” 三司负责人皆领头道是。 他们说过话后,朝堂无人再发出声音。 花素律心下琢磨一阵,生出个主意,可惜现下还办不到。 忽想起之前安排给卢义的事,因她没说明,卢义是能敷衍就敷衍,能转手就转手。 朝中各处皆有牵扯,只说这明堂之上,走出去三步,碰上的不是亲戚就是师生。 看来,需得下朝后传旨三司,给他们定个指标,防止办差敷衍或徇私舞弊。 “那些自宫者……” 这些人总归得有个安排。 三千来人,放牢里都不是那么回事。 “全部杖五十,领头闹事者游街示众十日。”花素律起身道:“而后都带去北境,让他们修城墙、种地去!如有逃逸者,依逃兵论处。” 她睥睨下方百官,阴阳怪气道:“如此朕也算应了他们与你们的要求,让他们有事去做。” 56 有能耐,就该来明的! 大臣们互相觑了一阵,这和他们预计的情况不同啊! 照他们的想法,要么皇上迫于无奈将这些人招入宫,到时天下人知道了都会看不起皇上。 要么气得恼火,少说砍十几个自宫者,照样会引起百姓议论。 无论哪种情况,都会影响民心,降低皇威! 若能全砍了,那就太好了! 见谁都不打算领头吭声,大臣们只能认同:“臣等遵旨。” “另外,从今日起立法,禁止民间私行宫刑,百姓不得自宫。若有人以为他人阉割谋财,更要严刑处置!详细定刑量刑,三司商议好后,呈禀给朕。” 临要走时,花素律瞄了眼柳常德。 后者安然伫立,仿若刚才之事与他无关。 花素律笑了笑,语气微妙道:“那三千人原该给丞相留几个,毕竟丞相喜欢。只是朕担心若开了此例,下次被围的就不是礼部,而是丞相府了……” 中秋节后,皇上将一名被革职的秉笔太监送到丞相府的事,人尽皆知。 美其名曰是犒劳柳相,内则深意,稍了解点内幕的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 如今又说这话,大抵是在警告丞相:收起你那些小把戏!别以为朕看不出! 一时间丞相党人心惶惶,那些不坚定的墙头草心底里惴惴不安地动摇,思索要不要找新的出路。 唯有柳相爷似若无事,还回声应和:“臣,谢陛下关怀。” 花素律立在上方似笑非笑地看他,心想:唉,这脸皮……也不知我何年何月才能练到此等功力。 出到明堂外头,国安早已等候多时,方才的事他在后头听得七七八八。 那群臣子气势汹汹,气得国安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掐死那几个王八蛋! “皇上,他们,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国安拿着拂尘跟在花素律身侧,不忿道。 “他们是犯贱!”花素律也不拿国安当外人,肆意骂道。 “对!犯贱!”国安非常狗腿地附和。 活像俩小朋友。 花素律顺着发牢骚:“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接纳自宫平民,是为百姓好吗?天下那么多活计能做不做,非要自残入宫,不就是一群贪图权利的地痞无赖?” 她看看国安,插一句道:“朕不是说你们啊!你们是没办法。” 国安笑眯眯的:“嗐~奴才明白您的意思~” “这么一群人围了礼部要进宫,不是威胁朕?”她回手指指明堂方向,继续道:“他们不懂这个道理吗?安得什么心当朕不清楚?” 气鼓鼓地顿了片刻,又道:“不谈这些,不谈朕如何。真将那群人放进宫里,百姓见了有样学样甚至卖子入宫,届时当如何?” “读了那样多的书,学了一脑子圣贤之道,讲得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何曾为百姓考虑半分?”花素律冷冷地哼着:“只是将百姓当做争权夺势、铸就他们高台的工具罢了!” 国安不在乎那些,但皇上忧心,他心里也不好过。却究竟体会不了心境,只能片面的应和。 花素律有些怅然地看他。 花素律从未指望国安太多,但国安、多多对她的好不是假的。 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切实的感受并接收这份善意。 花素律背起手缓缓叹气,仰头望天…… 秋越深,黑夜越长,现下天还没亮。 前路渺渺,她只能保证将来她有一口吃的,一定分他俩三分之二。 午睡刚起身,下头人来报说绪正求见。 让人绾上发髻,更过衣,召人进来。 绪正行过礼,经人呈上折子,伏头道:“请皇上恕罪。” 花素律细细看过内容,递给多多让她亲自烧了:“他们经营多年,要是一朝一夕就被你查净了,这雍都城也没他们混的地儿了。” 端起茶碗呷一口,她道:“先前朕告诉过你不必急此事,慢慢地查就好。” “是。”绪正伏在地上,瞧不见他表情:“皇上,张庭那边已经联络人往剑南道去。臣这边的人是撤出来?还是……帮衬着点?” 放下茶碗,花素律指头在桌板上呱嗒呱嗒地乱敲,琢磨了许久:“不必帮、也不必撤。小心查你们的就好。” “是。” “秦艽那边怎么样?”花素律忽想起了,随口问道:“节后再没消息传回来。” 绪正回道:“回皇上,秦艽在剑南道几遭暗杀,他无事,但有五名羽林军殉职。” 花素律皱起眉来,她知道绪正有派人过去,问:“杀手呢?” “那些杀手都是专业的,一瞧势头不对便会自尽。” 哦,那就是一无所获了…… 花素律目光打量在绪正身上,心中对他所言真假有些怀疑,却未说出口。 转念一想江若谷赴江南道查案亦是几遭刺杀,未能活捉刺客。 男主有光环尚且如此,绪正这个配角查不到好像也正常…… 如此看,那些王侯贵族连男主都奈何不了,她一个原著里半路嗝屁的反派,还想变法革新? 是不是有些痴人说梦? “皇上。”绪正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是否要臣传消息,召秦艽回来?” 花素律想了想,秦艽年纪虽小,但行事很有分寸:“不必了,让你的人暗中照应就好。如何行事,让他自己定吧。” 说完花素律起身负手踱步…… 这些人几次三番刺杀朝廷钦差,又数度在明堂之上逼迫于她。 世族们如此猖狂,该如何是好? 绪正一直低着头。 见花素律久久不语,狭长双眸暗光流转,菩萨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悄然走上前去,附到花素律耳侧,低声:“皇上可是为王谢柳周四族忧心?” 他无声地凑近说话,吓了花素律一跳,斜着眸子冷冷睥他。 眼里像是在说:明知故问。 绪正个子老高,纵使低着头,花素律瞥他一眼还要歪着脑袋往上瞄,气势上瞬间弱了三分…… 原来这就是身高压制吗? 绪正像是读出她的想法:“臣有个主意,不知皇上是否想听?” 花素律挑起一侧眉,眉眼中有疑惑。 只见绪正眼光阴沉狡黠,唇边浮起笑:“丞相只有一子,将军只有一位胞弟,都在适婚年龄。” 花素律先是一愣,顿了一瞬,明白过来意思,忽地老脸一红…… 这,不好吧? 她心底里有几分不好意思,又不好太过明显。 转身避过绪正视线,花素律似有所思道:“朕若将他们的亲人召入宫,那不是明摆着当人质!他们又不是傻子,岂会愿意?” 就听身后绪正轻笑几声:“皇上您是选秀,怎是拿人质?古来帝王纳妃选秀,都是先从官宦人家选起,除此之外各地上供佳人。” “从前是男人选女人,如今您称帝,要他们的儿子、弟弟入宫伴圣有什么不对?能协助帝王家延绵后嗣,是他们的福分。” 他说话声音又轻又缓,似浮在空气中缠绵,如若蛊惑般。 花素律顺着这个逻辑想了想,好像真的有道理…… 不对! 她甩掉方才认同的想法。 原著里柳常德的儿子柳茂嘉,是暗恋女主又看不惯,偏听偏信总找事情,与他爹灵活为人半点不同,一派老夫子气息。 而武利智胞弟武利盈,纯纯贵门小公子,将女主花云舒当准嫂子。 无论品性立场,原著中他俩从未牵涉政治。 即便柳茂嘉后期入朝为官,也是默默做好本职,从不参与党政。 将两个无辜人牵扯进来,花素律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况且,绑人质威胁未免太下作阴诡! 有能耐,就该来明的! 57 这时晴天来时雨 花素律想拒绝,却不知这是否符合原身人设,担心会被绪正看出破绽。 原著中原身从没选过男人进宫伴圣,但她是出于什么心态没这么做呢? “此事日后再议。”想了一阵,花素律回个中规中矩,不会出错的答案:“行了,你下去吧。” 花素律随口给绪正撵出去,防止他再说点什么离谱话害她两难。 绪正出到外头时,恰好遇上多多烧完折子回来,他拱手道:“钱姑姑。” 多多福身回礼:“厂督客气。” “钱姑姑日日在御前侍奉着实辛苦,身上的伤可好了?” 多多知道他是寒暄,但还是感谢地含颌礼道:“有劳挂心,我已无大碍。太医说不提重物就好,有下头的姑娘小子们在,我不过忙些琐碎的。” 绪正唇边似有若无地捻着笑,目光微微往殿里瞄了一瞬,忽道:“皇上近些日子瞧着不错,有精神了,气色也好不少。” 闻言,多多嫣然一笑:“确实。陛下日日锻炼、补药都不落,身体的确比从前强健不少。唉,说到底不还是前头那帮闹的?” 一张秀丽的笑脸沉下来,忧心又不满:“有时我瞧陛下压根没胃口用膳,不想喝那汤药,却还逼着自己去吃。但凡那些办事的让陛下省心,陛下又何故这般为难自己?” 绪正听了,嘴上附和,双眼虽一直注视着多多,目光深处似是另有所思。 多多说到此处,抬起眼眸,对绪正道:“厂督,我是内宫里的人,原不该讲论朝政,可今儿也得犯禁提醒您两句。” “姑姑您说。你我都是皇上身边的人,有什么您说不得?”绪正半垂眼眸,温和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下巴往明堂方向点下,别有深意地笑道:“我虽与那帮人接触不多,可也知他们各个都是披着皮的豺狼虎豹,没几个好相与。厂督日日与他们打交道,难道不知陛下的难处?” “您是咱宫里出去的人,到前头去了,就该为陛下考虑,多为陛下尽力。您本事,有出息。可也别忘了,当初是谁提拔您上去的。” 绪正得势数年,就是皇上也极少对他疾言厉色。 国安那个司礼监的掌印与他说话,也得在嘴边留三分。哪有什么宫女敢对他如此说话? 因钱多多在皇上身边伺候,他才多两分尊重,给她几分面子,却不想这女人竟蹬鼻子上脸! 他危险地眯起眼,嘴角不愉悦地下弯。 目光冷酷阴鸷,似一条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的巨蟒要缠绕上钱多多那纤细的脖颈,绞拧成肉泥。 周围人感受到绪正周身杀气,都垂下头,不禁心惊胆战起来。 多多见绪正用眼神恐吓,她不惧反怒。 挑下唇角,嘲讽地轻笑下:“中秋宴上,让刺客进到宫里确是羽林军失职。可贼人在太常寺潜伏多年,东厂竟然丝毫未知?这是不是东厂的失职?” 绪正的脸愈加阴沉,多多却不停嘴,继续道:“还有那查刺客的事,原也是您东厂该做的事。即便陛下不安排,您也该主动去将贼人查干净,再请示圣意才对。可您呢?” 多多向前一步走近,毫无惧意,秀眸对峙上那双狭长的眼眸,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绪厂督,您的心不定,当陛下看不出吗?” 说完未有停留,立即轻盈地退后一步,随后一个无可挑剔的福身宫礼:“皇上向来对厂督寄予厚望,厂督万勿辜负。” 绪正眯着眸子凝视她一阵,良久后不怒反笑,对多多拱手:“今日,绪正受教。” 多多不当他有其他深意,含颌回礼,送他出光明宫。 待出到宫外,绪正坐在马车里,诸理悄声问他:“厂公,那个大宫女今日好猖狂,要不要查查她?” 打从上车,绪正一直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睛,懒散道:“不必,她一向那个德行。除主子外,谁都不放在眼里。” “当年崔贵妃出事,她只是一个二等宫女都敢冲到先帝面前质问,结果差点被打成残废……”他抚摸着手上的扳指,不在意地说:“皇上从冷宫出来后,才把她从刑司捞出来。” 说到此处,绪正冷地哼笑一声:“如此之人,没指着本督鼻子骂,都是看皇上的面子。” 难得见厂公这么大度。诸理暗自腹诽。 后一想,也对,那毕竟是皇上的人,厂公一向以皇上为重。 不过近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每提起皇上,厂公像憋了火般。最近,皇上没训斥过厂公啊? 诸理偷着瞄一眼依在靠枕上养神的绪正,心觉还是算了。 厂公和皇上一个样,这时晴天来时雨的,谁也琢磨不明白。 他还有一箩筐的事要做,还是不在这上头废精神的好。 * 花素律处理完折子,又开始忙活自己快刻完的石章。 外头人报卢义请旨入宫,禀报医馆之事。 前几日被朝臣在朝上逼迫的事,花素律还记恨着,因此最近不愿会见朝臣。 但想这医馆是正经事,又是她自己安排下去的,没理由不上心。 含糊过去,便宜的也是他们这群高官。 卢义孤身一人来到光明宫,心中埋怨礼部尚书掂量不明白。 手上的差事还没办完,和柳常德他们牵扯到一起做什么? 害得他自己来回差事! 也不知,皇上是否还记着仇…… 他瞧着朱红色的宫门,心里压抑,忽没头脑地猜想自己是不是冲撞了哪路仙家? 否则仕途一向平顺无风浪,怎得自夏天后,便入了“多事之秋”? 卢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下琢磨,明日快到雍都各个观庙拜一拜,找高人给自己看看。 进到殿内,他见皇上坐在椅子上,拿着石章刻刀,双眉皱着,时不时对石章吹口气,吹去刮刻下来的石沫子。 “臣卢义,拜见皇上。”他缓缓拜倒在桌前。 花素律没有让他立即起身,专心在石章上,心不在焉道:“医馆的事?” “是。” “呼~”花素律对石章又吹口气:“怎么只你一人?” 卢义心里啐一口礼部尚书,怨恨他拿不清,连累自己为他找借口:“回皇上,齐大人他……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花素律干笑两声:“朕看他是脑子不适。” 卢义不好接这茬,只能当没听到。 花素律放下石章,懒懒地抬眼皮:“起来吧。折子呢?拿上来。” 卢义闻言谢恩,赶紧将折子呈送到案前。 花素律翻了没两页,眉头就皱起:“修葺房屋,何故要五百两?” 卢义赶忙回道:“户部选了几所空宅子,位置不错,但年久失修,需大翻修整。” “那得修到何年何月去?”花素律驳他一句,右手拿起沾满朱墨的毛笔,在上头画下个圈:“待朕派人去评定过再说。若是太麻烦便不必修,直接换一所。” 卢义面上不卑不亢道是,心里却是一阵胆怯又埋怨,觉得皇上越来越一毛不拔。 这边花素律隔着奏折瞥一眼他,心中鄙夷冷笑:皇家在闹市中有个需要大修的破房子?糊弄谁呢…… 再往下去,花素律每次开口,不是取消某项,就是要改某项。 说到后头甚至渐渐带上怒气:“医生招考,何以用得了八千两?” 卢义早已经被问得满头大汗,这太医院招医生的考试,向来是太医院与礼部去办,户部从不插手。 不过伺候差事到底他也是主办,不上心怕被人挖坑。 所以里外所需的费用,他虽知道点门道,深了却是没怎么过问。 那些弯弯绕绕自然不能讲于皇上,他只好假做迷糊:“回皇上,此项为礼部操办,臣不大清楚。” 58 崔氏有子,其颜如玉 “不知道?”花素律呵笑一声,点头失笑道:“好好。” 她将折子合上,扔到桌案上:“重新办吧。左右不合宜的太多,与重新办也无异。” 卢义没想到皇上会这般不给面子,沉下口气:“是。” 他上前取回折子,花素律又道:“告诉礼部尚书,下次自己的差事自己来回。若身体总不适,朕可以让他致仕归乡。” 卢义动作微顿,应是的同时心中有一丝不耐,又有侥幸。 原来皇上不是冲他…… 花素律拿起早前刻玩的石章,瞟一眼卢义,按住将要被拿起的折子。 卢义一愣,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 “朕前几日迷上刻东西,这石章朕觉得刻得还凑活,赐给你,当个把玩的物件。” 她说话时带着轻笑,似玩笑,眸中却目光幽幽。 卢义没弄清她是什么意思,只谢恩退出。 回到宅子里,他让人将那画满红圈线的折子送去给礼部尚书,并言辞不太客气将皇上的话转达给他,以示对他落跑的不满。 卢义心中不太快意,将人都撵出去后,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桌面上放着皇上赏他的石章。 单从外貌判断,这石章比外头摊子上的半成品还不如。 上面的字…… 石章还没蘸朱泥,卢义上岁数花眼,端着瞅了半天也没看清刻得什么字。 他扯出张纸,蘸了泥,盖在纸上…… 微泛黄的纸张上朱红色的四个字,歪歪扭扭、刺毛歪画。 工艺之差,属于赔钱卖都让人撇嘴那种。 但那四个字,却看得卢义胆战心惊,背后冷汗直流…… 不如守中。 卢义盯着纸面,觉那四个红字好像飞跃到空中绕着他脑袋转,害得他觉得头晕眼眩。 皇上是什么意思? 诸事种种,卢义寻思不明白。 他有什么大毛病? 说到底是皇上自己本事不济,拿捏不动那些人,所以将刀开在他身上? 守中?他还不足守中吗! 他从未站在丞相或其他人那边…… 卢义越看那四字越气。 根本是吹毛求疵! 他愤恨地拍在桌案上泄气。 外头小厮听见动静忙问一句。 他气骂句:“滚!”小厮不敢再出声。 卢义将那纸撕得粉碎,抓起石章想摔,抬起手却顿住…… 此乃御赐之物,若摔了被有心人拿住,难免一生尽毁于此。 他放下手,仔细审视掌心里那枚做工极差、材质一般的石章。 发现手心沾了朱泥,“不如守中”四个字竟然印到他手上。 卢义扔开那石章,用力搓揉掌心,却发现怎么也搓不掉。 那四个字如同打给奴隶的烙印般,即便无人发现,也令他气愤难堪。 卢义心想不成,若皇上这般为难他们,差事只会越来越难做。 琢磨再三,卢义决定放下明日拜神的事,先去拜访恒国公府,与皇上的母家通通气再说。 谁想几封拜帖递过去,对方都以“恒国公身体抱恙”为由回绝。 这让卢义心中更加焦躁,以为崔家是得了什么风故意防他。 偏面上还不能急,叫人看出异样。 他连着几日假作路过,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衙门堵到下值的崔无晦,嘴上忙唤着老弟走上前。 崔无晦也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故意的,唤了好几声才张望应声。 崔无晦与恒国公、先帝崔贵妃为一母所出,为清河崔氏宗脉嫡幺子。 其容貌随了母亲,与胞姐有八分相像,冠绝雍都。 当年崔氏女应召入宫。 其相貌之美艳明媚,阖宫后妃无人能出其右,便是放眼大俞怕也找不出几人能超过。 但这种容貌长在一个男人脸上,未免会被人话闲。 崔贵妃逝后,先帝常召崔无晦入宫下棋或赏画,生出不少闲言碎语。 至今仍有传言,清河崔氏当初能在一众大族脱颖而出,是因有崔贵妃这个好女儿。 而陨落后能再度崛起,是因有崔无晦这么个好儿子。 其中鄙夷之意,不必多言。 崔无晦在朝数年毫无政绩,一直是个挂名闲职。即便各族中,如他这般的人在朝堂上数不胜数,但仍能成为一些人攻击轻蔑他的把柄。 卢义便是其中一员。 往日他对崔无晦总是一副高傲态度,大抵比视若未见强上一星半点。 今日这声声“老弟”,简直称得上谄媚。 “原来是卢兄。”一张艳丽的脸扬起洒落不羁的笑。 崔无晦拱手行礼,却因双手残疾抱不紧拳。 卢义瞄见,心中有几分轻蔑,面子上仍伪装亲和,委婉地向崔无晦打听,皇上会否与他家讲过什么? 岂料他一向看不起的小白脸,打太极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几番下来,饶是他有心也转不回话题。 见在崔无晦这儿得不到信儿,便想让崔无晦请他去国公府,好去见恒国公崔无昧。 崔无晦听罢直道不可,说:“大哥旧疾发作,会不了客。” 卢义只剩这么点机会,如何能放手? 忙说,国公爷不适,他更得得去看看。 崔无晦叹气道:“大哥病得床都起不来,卢兄你非要见他,是为他好,还是折磨他呀?” 话说至此,卢义若还坚持未免难堪。 面子被驳,他生一肚子气,又不好发作。只能闷闷地藏着愤恨,面上带笑道别。 崔无晦与他分别上了车,小厮隔着帘子往外瞥。 见卢义走远了,才回头与崔无晦道话:“这位太不是东西!平日里见老爷时都傲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鼻子眼儿看人,那像今日这般?” 崔无晦没当回事,轻笑一下,眉目生波。 饶是小厮跟了他许多年,心中仍免不了感叹他的容貌。 老爷三十有三还如此貌美,至今未娶,也难怪外人多想…… 秋日天渐寒,小厮递去的汤婆子给崔无晦捂手:“前些日子他天天给大老爷递帖子,大老爷全回绝了。他这是没辙,才想起老爷您。” 崔无晦笑说:“心里清楚,就不要讲出来了。” 他抱着膝上的汤婆子,与小厮调笑道:“近些日子朝堂上变动多,不少人心里都慌呢!搞得大哥这两日明明无事,还硬要装病,门儿都不敢出。” 小厮道:“是那些人心中有鬼。若是安分守己,那至于因这胆战心惊?奴才都晓得这个道理。” “世事复杂,也不好这样讲。”崔无晦随性笑道,明眸中有几分阴郁。 小厮想起多年前大老爷与老爷被关进东厂的事,怪自己说话不过脑,挑起老爷伤心事。 崔无晦无责怪他的意思,挑眉道:“我看近几日我还是去和大哥作伴,不到衙门去了。无论谁找我,都让人先含糊着,回过我再说。” * 话说孙平实乃当代内卷大师。 硬是赶着八月结束前,送来印好的第一册教材。 连武利智、江若谷都作为顾问被他一道拽来,面圣回话。 三人进到殿内时,恰见花素律举着张画对宫廷画师说:“你这画风太……华丽。朕想要写实风!” 画师满脸黑线。 这画并非不好,恰是因画得太好! 画上美人肤若凝脂、美而艳丽却不妖,龙睛凤颈、温和大气中又不失凌厉威势。 甚至还填了点柔焦特效,使得整个画中人看起来有种朦胧美,像神仙境来的美人儿。 可花素律又不是没照过镜子! 画上之人如此好看,和她根本是俩人! 美图大师都不敢p这么狠! 但看起来有些眼熟…… 对着想了好一阵才记起,这画上人与中秋祭祖时拜的“仁纯昭德明慈和善惠皇太后”(崔贵妃)画像有五分相似,还有一两分像先帝。 59 如何吸引百姓读书? 如此说,画师也不算是凭空造物。 虽说女子爱美,但画得这般貌美挂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她虚伪? “哦,你们来了。”花素律放下画像,对他们道:“朕在让画师为朕画像,将来挂在学堂内。” 对,这画像她打算挂到即将成立的学堂里,位置仅次于孔圣人。 她还让孙平在教材里帮她吹嘘一下,好在她没有厚颜无耻,要求得很克制,孙平没表现出尴尬不愿。 毕竟现在的境况,可不允许她当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 花素律要的是民心,是让百姓觉得她是个好皇帝。 声望越高,将来篡位者要承受的道德压力越大。 这群文士身上担的,是家族传承千百年的名声。 为了登上所谓的九五之尊之位,坏了n代人费劲心血维护的声名,若有这种人,他们会统一称之为“疯子。” 毕竟想获得权势他们有很多种方法和途径,没必要非当皇帝,历史也印证了这点。 所以朝中只有小门第出身的柳常德,和平民出身的江若谷,这种没有败坏祖宗经营名声压力的才会想上位。 如此,就要左手右手一起抓。 不止要有强劲的政治、军事实力,还有要有声望。 也叫硬软件双全! 三人齐向花素律拜礼,起身后花素律指下画师:“学堂的差你几人办得不错,让画师也给你们画一张?” 几人连连谢绝。 花素律看眼画师,欲言又止:“确实。他的画风……不太适合你们。” 画师顿时脸黑得如煤炭。 江若谷不见外地走到画师的桌案前,审视起那张半身画。 “皇上不满意这幅画?”他的语气没有起伏,不仔细判断甚至听不出这是个疑问句。 花素律瞄到包公似的画师,假咳一声,背过身往自己书桌后走去,当做没听到。 “若皇上不嫌臣技法粗劣,臣为皇上绘像?” 那没起伏的调子再说出话,不止是其他人,连花素律都惊了两分。 江若谷说要为她绘像? 江若谷身为男主并不是尽善尽美。 因是出身平民,文法上不如其他自幼习文的大臣。 但绘得一手好丹青,堪称大俞一绝。 他很少显露,流传在外的画作皆为他早年所做。 花素律记得小说里,江若谷只画了三次画。 一次是为花云舒解围,一次是为花云舒绘像,最后一次是二人大婚后,绘制花云舒身着嫁衣。 次次挥毫,皆为女主。 怎得突然愿意为她动金笔? 难道也是看不过宫廷画师过度ps? “皇上,若说摄政王画技粗劣,那天下怕是没有会画画的人。不如就摄政王一试?也让臣等开开眼。”武利智不怕事大的提议。 花素律回身横他一眼,谁想这家伙在看江若谷,没收到她警告的目光。 转头示意孙平,这家伙竟也一脸心痒地瞄着江若谷。 看样子也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摄政王の绘画”。 花素律瞪着眼睛,心里小人撒泼不满:喂喂喂!你们怎么都看他?我可是皇帝啊! 转而又想,江若谷一画在外面千金难求,将来若是免不了逼宫的境况,她带着画跑路,怎么着也能换俩钱花。 再说,她也想看看,这冠绝天下的画,到底又有多绝…… “准。”花素律指指画师那桌案:“你就在这里画吧。” 江若谷俯身说是,走到画案后。 方才一直黑着脸的画师,此刻竟兴致盎然地主动帮江若谷默默。 花素律坐在书桌后,攥着毛笔……该死的,他一出现,是没人看得见我了吗? 她愤愤地拿起笔,对着孙平呈上的初稿与学堂建设规定改起来。 好在孙平、武利智都是知道主次的人,听到花素律说问题,二人都先紧着政事解决。 “学堂里洒扫打杂、做饭看门的不必外雇。”花素律道:“宫里清出去不少太监,他们现在都学织布呢,左右闲不少人,你与国安说一声,让他挑选些憨厚老实的过去。” “学生规章里,涉及金钱的罚项一定要严格,避免生出贪腐之事。除此之外,教材上的依朕标记的改改就好。” “是。”孙平应声,记在心里。 将批改好的奏折递回给孙平,花素律端着笔道:“再有,初开学堂,百姓家里去个人读书就是少份劳动力,怕是会不愿意去读啊……” 孙平皱眉道:“读书识字,已是天大的恩赐,怎会不愿?” 花素律摆手:“不是所有人都是如你这般想法。人有需求层级,填饱肚子对天下人而言,都是头等要紧事。若人人都要饿死了,还谈什么兴国兴邦?” 孙平已是官员中难得心中有百姓的人,但究竟出身便与普通人不同,他所见所闻,难免会被限制住。 孙平悟出道理,面上有几分羞赦愧疚。 究竟做什么才能吸引百姓来读书呢? “不如每日供饭?若每餐有肉的话,臣想,会有不少百姓愿意让孩子去读书。”旁边的武利智忽然道。 孙平面上有些犹疑,怀疑几口肉而已,能有这么大吸引力吗? 武利智看出他的想法:“军中有些人来当兵,是因为吃不上饭,又不想为奴。只要有口饭吃、给件衣服穿,他们就很满足。” 孙平显然还是怀疑。 花素律倒觉得是个好办法:“每日不止有肉,还可以加枚鸡蛋。国子监的生员会发放制服,这点也可以安排上。” 要不是这年头奶牛有限,她还想给安排上牛奶呢…… 灵光一闪,她又道:“还可以安排奖学金。按月排名,前五名免学费,前三名有奖金。” 对普通人家来说,没什么比白花花的银子吸引力更加直白! “皇上,资金方面……”孙平有些为难。 现如今学堂预计收取学生的束脩,总计起差不多与雇请老师的费用齐平。 如今学堂用的宅邸都是皇家名下的。 那些因学堂产生的造材损耗已是走皇上自己的银子,若再多出这些款项…… 花素律才不在意,摆手道:“无事。朕省一些,钱就有了!” 大家大业,想划拉点出来还不容易吗? 说句不好听的,花素律去内承运库随手拿两件玩意,抵学堂一年的开销都绰绰有余。 再说吃饭这事…… 前些日子,她叫了好些人当着面打算盘合账。发现宫里存粮多到难以计量,粗估挪个一成半成,都足以支持一年的军费。 挪出来点给百十个孩子吃,会不够吗? 但话不能这么说,否则怎么显示得出她付出呢? 孙平一听,果然动容得不行。 花素律看他一副好像见到救世主的样子…… 至于吗?她又不是吃多大苦。 不经意间瞥武利智一眼,竟见他也是满眼的肃然起敬…… 方才花素律还有几分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现在莫名心虚得厉害。 我不李姐,我大受震撼。 少吃两碗燕窝、少制两件首饰而已。 花素律又在学生规章的折子上批改几笔,赶紧把折子都改完还给孙平,想将他们都撵出去。 “皇上,画,画!”孙平还不愿,指着专注作画的江若谷,表示自己想再留一会。 花素律冷脸佯装怒气:“什么画不画,出去!” 孙平与武利智被多多叫人,连架带推地给带出去。 屋里只剩花素律、江若谷,和一位恨不得一脑袋扎在画里的画师。 花素律坐在椅子上不屑,什么好画能这样吸引人? 她前世可见过不少大家之作! 只老师、前辈所赠,都够装一人高的箱子。 花素律不信,江若谷一个小说人物而已,能画得比那些大家还好? 她起身走上前,打算鉴赏一番…… 60 画像 画上人一双眼眸半垂、眸光暗淡,面容憔悴。 人物眼中疲惫难掩,深处坚定犹如磐石。 不知是什么技巧,画上人穿着宽大的罩袍,却叫人明显能感觉出衣衫下羸弱的身躯。 黑白之间,病弱消瘦的女人如同一座内部被挖掘一空,还勉力支撑不肯倒下的大山立在纸上。 所有人见它干枯的外表,不屑或嘲笑,妄图掘尽山中最后一份财富的同时又惧怕它崩塌之时的到来。 花素律望着画上人忽地回想起刚穿来那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他画的,究竟是那个已经消失的花素律,还是现在的? 花素律暗自叹气,良多思绪盘绕在心间,她默默转身离去。 写实、写意,江若谷是两全了。 画师注意到皇上出去,他悄声提醒:“王爷,皇上看完画出去了,是不是不满意?” 他再细品画一番,从技法上无可挑剔,但为皇上画像,摄政王未免画得太过真实。 虽说是皇上自己要求,但任何女子都不希望面对自己不好看的真实吧? 江若谷依然低头作画,手上描画的动作连停顿都没有:“皇上既说写实,又何需考虑太多?” 闻言,画师恍然…… * 自三千自宫者进犯礼部事后,柳常德之流消停不少,这让花素律省下不少事。 再见江若谷,是刚入九月,他与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禀报江南道贪案。 花素律看着折子上字字句句,两只手快将折子捏透。 她举着折子,气道:“王穆慈只贪了八千万两?” 她不记得具体数目,心觉这数目似乎与记忆里的对不上。 刑部尚书站出指正道:“回皇上,是白银八千万两。外有房屋、田地、字画、店铺若干,仆役家丁五百、舞姬四十、侍妾十六……” “共计多少!” “约……两亿余白银。” 花素律气急拍桌,想骂的话还没骂出口,忽觉心脏鼓噪剧烈,似乎是在脑子里跳,扯得耳朵根发痛。 她忍住愤怒带来的异样感受,指着折子骂:“既如此为何是监禁八月,下放地方?两亿两银子,他不该死?” 大理寺卿站出解释道:“皇上,王穆慈被捕后主动将所有钱财献出。此处应减刑。” 花素律气极反笑:“那不是应该?贼人枉法所得,还能是贼人的私产不成?” 奏折上王穆慈招供的涉贪涉贿人员,不过几条杂鱼,凡是大头一应未露,这能减刑? 不知怎得,花素律觉得一阵气闷,像是氧气不够害得她直喘粗气。 说话呼吸时胸腔如同拉风箱般,连着喉咙都有嗡嗡震颤的感觉。 刑部尚书从袖子里掏出几张信封,递交到花素律手上。 花素律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张张拆开一看,只觉得一团火气在她胸口快爆开。 她扯着嘴角阵阵冷笑:“好哇,原来是各位卿家为王穆慈写的八行书!真是煞费苦心啊!” 压抑怒气地举着信一封封看过去,克制不住地咳嗽。 忽觉喉咙间似涌出些液体,花素律不动声色地拿过边上的帕子掩唇擦了一下。 稍挪开,见雪白的帕子上洇着一块鲜红。 她楞了一瞬,下意识抬起眼皮,隔着手中书信扫向面前的三人。 好在他们都半伏着头,她高官们写的求情信又挡在面前,他们应当没注意到…… 花素律耐下心绪,压住咳状若无事地又擦了擦嘴,将帕子攥在手里。 将那数封八行书拍在桌上:“大俞律有定,高官求情,便可免罪?” 刑部尚书此刻才有些瑟缩道:“回皇上,并无此例。但……” “但什么!”花素律将那几封纸扔回去:“尚志岁且处以极刑,何以放过王穆慈之众?” 大理寺卿此时忽道:“皇上,依大俞律,王穆慈不足死。” 花素律压着气息,双眼怒火冲冲凝视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 他年纪不大,看着二十六七,与江若谷一般大的年纪。 不过现在他眼下乌青一片,比起花素律第一次见他消瘦两分,想来是最近事情太多,操劳消耗所致。 “皇上,尚志岁暴虐伤民害民,意欲掩盖自己罪行。王穆慈被捕后主动将家产、奴仆等全部献出,王家也愿意帮他补偿些。再有,王穆慈多年为官虽有过错,亦有功劳,先帝在时曾多次褒奖。” 花素律闻言冷笑,心道:嘴上说什么坦白从宽,原来拐七拐八,是使了银子! 功劳?哼! 他办过多利民的大差事?那两亿多的贪款,是多少人家支离破碎换来的? 说尚志岁意欲掩盖罪行,难道王穆慈之众不曾掩盖吗?若不是被抓出来,他会献家产? 可…… 花素律想起原著中王穆慈未经过详细审理,而是由女帝直接宣布他的死刑。 王家因此事见识到江若谷行事准狠,不留情面,遂有人惧怕归服。 如此才给未来王家完全倾向江若谷,留下了铺垫。 若是没了王穆慈之死的因,是不是这果也不会有? 剧情会否有所改变? 她也能凭此避开原著中的死局? 但王穆慈不死,又怎么对得起那些百姓? 良知的天使与求生的恶魔撕打起来…… 犹豫之际,那边大理寺卿又道:“皇上,先前您说“有法可依,有法必依。”那此案便该如此审结。” 花素律听罢,心骂:你这是拿我的话,堵我的嘴? 一时气上心头,胸间又是一阵涌动。 一阵猛咳克制不住,她连忙用帕子掩住唇,抓起桌上的折子,扔到大理寺卿身上。 边骂边咳:“滚!滚!” 大理寺卿不卑不亢地捡起折子,与其他两人行礼后退出去。 过程中江若谷一言不发,只在退出前瞄了一眼咳嗽不止的花素律。 走到外头刑部尚书先松了口气,而后扫了眼前方正要下台阶的大理寺卿,他赶紧快走两步追上。 到了近前用眼尾稍扫了几下,眼中有些调笑轻漫,还有些微不屑。 他意有所指地道:“这案子,老弟你很坚持嘛?当初我还以为,老弟与我不是一路人呢……” 大理寺卿莫名其妙地看他几眼:“什么一路人?”他拿着被扔回来的折子拍拍:“这案子,无论依律还是依照过往案例,都该这么判!” 他疑惑纠结地拧着眉头:“皇上说“有法必依!”,我依法而定,皇上在气什么呢?为什么呢?” 刑部尚书听他这么说,才发现是自己想多。连忙讪笑几声避开他,与江若谷行过礼后匆匆走远。 大理寺卿还是想不透,他问江若谷道:“王爷,这案子我是依律定的,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才叫皇上如此动怒?” 江若谷没看他,也没看那折子,轻飘淡然道:“本王不清楚,等圣上旨意吧。” “旨意?”大理寺卿楞在原地,呆呆想了许久,嘟囔道:“若是依旨而定,那还要我“有法必依”作甚?” 待那一行三人出去,多多走进来。 花素律咳嗽已经缓和许多,却还是压不住,时不时半喘半咳。 “那三人走了吗?”花素律气虚道。 多多眼见她不对劲,忙走上前来:“陛下,三位大人已经走了。现估摸着,快出宫了。” 花素律点点头,放下一直紧张的心神,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帕子扔到桌上。 多多见那帕子上洇着一团团的鲜红,霎时慌道:“陛下,陛下您……” “朕无事。小点声。”花素律缓缓呼吸,压下咳嗽,疲惫道:“去叫人请太医,记得不要声张。” 多多红着双眼,忙道着是跑出去。 61 天命也不渡 等多多离开,花素律凝望着那染血白帕,眼眶酸胀,忽有几分想哭的念头…… 危及生命的不安姗姗来迟地泛上心头,咳嗽仍是不止。 她怀疑,是不是改写结局,躲过原著中的死亡结果,这具身体,也撑不了多少年? 终究还是要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 花素律心中忽涌起一种强烈的不甘。 她咳喘着靠到椅背上,昂着头,泪水从眼尾滑落。 若是如此,老天要她再活这一回,是为了什么…… * 章太医把完脉,白面馒头似的脸皱成一团:“皇上您心火上……” 刚开口,见皇上满面阴沉地看他。 掂量一番,他无奈地讲起大白话:“皇上此回吐血,躁怒为引,多年胃疾为根。臣说很多次,哀怒忧思过甚伤身,您现在的身体,经不得大喜大怒!” 谁不懂这个道理? “朝堂上事由诸多,朕能如何?再有……”花素律用帕子掩唇边咳边道:“朕总觉得哀怒不由身,难以自抑。” 此话不是在乱说。 前世里的她称不上淡然如水,但也不算情绪大的人。 自从穿到这具身体后,便如一只极易受惊炸毛的猫。 一旦产生哀怒这类负面情绪,便控制不住地躁怒,常常需要有意识地去控制,才能缓和几分。 章太医露出为难不明的表情:“医书上有关皇上易怒易伤的原因,臣尚未寻得可靠答案。依臣推断,是由于皇上早年在冷宫风霜饥寒的缘故。” 章太医说得克制,不敢讲出是她身心受挫,生怕煞了皇上面子。 但花素律不是那么听不懂话的人,大抵能体味出一两分章太医的意思。 但她不是原身,“自尊心”不会在奇怪的地方作祟。 章太医又说:“您自冷宫时患上胃疾,多年未愈,或许也有影响。” “胃疾?与情绪有什么关系?”花素律不懂。 一个是脑子,一个是肚子……离得有点远吧? 章太医开口想讲一番五脏五行、相生相克,阴阳互生、此消彼长的入门级中医理论知识。 但想起每次他讲这些,皇上都会不耐烦,便止住嘴,不知如何是好…… 花素律见他一脸便秘的为难样子,猜到原因:“朕早前调养许久,怎还这般虚弱?” 听皇上主动跳开话题,章太医放松解释道:“皇上,如将人体比作蓄水池,先天生下时健康的人当是满池水,日后无论如何补养,都只是消耗的快慢。” “您幼时在冷宫精血元气损耗许多,数年来消耗大于补充。您又脾胃不和,吃进去的东西至多能吸收三分,一两个月的补养,是杯水车薪。” 花素律一天四顿饭,顿顿两碗饭,每天还有额外的点心补药。 常人按这种吃法,一个月至少十斤起步,可花素律自己…… 她看眼自己皮包骨的手腕和突出的指节,无奈道:“算了。你只说,此症若治起来,朕当如何配合?” “您当轻松身心,不易劳心伤身。” “不劳心?”花素律看向章太医。 朝内群狼环伺,刚有人不安分地给她使个小绊子,朝外还有西芒、罗刹等国虎视眈眈…… 如何能安下心来? “这不可能。”花素律严肃回道:“朝中诸事繁杂,朕为天子不去理,谁去理?” 何况学堂、医馆在筹备中,暗中又要发展人选,以便将来废除门阀。 如何能松懈下来? 章太医听后像是堵气,半晌后道:“那请皇上恕臣无能,准臣告老还乡!” 他忽然要辞职,让花素律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章太医苦口婆心:“皇上,依您现如今的身体状况,臣便是拼尽一身医术,竭尽天下之资,也……纵然天子万岁,但您若不保重自身,天命也不渡啊!” 听他如此说,花素律才确切地有些危机感:“若依现在的情况,朕还能活多久?” 章太医那张喜庆的圆脸少见地严肃道:“依臣之能,十年左右。” 花素律倒吸一口气,这具身体,今年才十九岁啊……十年,不到三十就要死? 自新生后花素律变得惜命,上辈子她才活到二十五岁,这辈子再落个不到三十而亡? 可若放下政事,那些…… “若朕调养,需要多久?” 章太医回说:“皇上,保重身体是一生的功夫,不是朝夕之举。但若只是调整到如常人般,少说也要三五年” 三五年……花素律皱眉想了良久。 她当初为了什么要当一个好皇帝? 因为想避开原著里的死局,想活命啊! 她自认不是那种心怀苍生又渴望富贵权势的人,苦心钻研政事,也不过是穿到这个位置上迫于无奈。 若有可能,她定然一早把这位置甩出去! 既如此,为何还本末倒置,不求长久生路,反要殚精竭虑的做个短命皇帝? “朕答应你了!”想了想,花素律又道:“但朕不能一直养下去。” 思及剧情来年才开始,届时她可以完美利用预知剧情的能力,大加操作。 她对章太医道:“一直到上元节前,你怎么说,朕怎么养。如此,朕身体可会好?” 从来没有大夫把话说死的,况且花素律身体亏空多年,那是个把月就补得回来的? 章太医又是欣喜又是意外。 他算算时间,约莫这道:“三个多月……臣只能尽力先为皇上调养五脏,待五脏调和,不必药,皇上身体也能自愈。” 她听不懂什么五脏五行,直问道:“朕还会厥过去?还会吐血吗?” 章太医含糊道:“若是调养得好,当是不会了……” 花素律皱眉听着,心说:这都是什么废话文学? 她晃晃脑袋,左右闲暇的机会也就这点。 待到上元节后,要做的事情那样多,几年都休息不了,何苦纠结这点时间? “朕准了。”她拽起章太医,郑重道:“上元节前,朕日常的行动、饮食都交给你。” 随后她又对多多道:“传话给司礼监,直到上元节前,都不上朝了。每隔七天,让有要事的官员入宫详说。其他的,由司礼监、东厂、丞相、大将军、摄政王协理。” 末了她不放心,又补一句:“学堂、医馆的事还让他们直接进宫,向朕禀报。” “是。”多多小心翼翼地问:“陛下,那……今日王穆慈的案子?” 那三位大人从殿内出来时,多多听到他们谈话,显然王穆慈的案子还没定。 此前陛下对该案如此上心,还派了摄政王远赴江南道查案,怎么就轻易放下呢? 比起日后忧心,不如现在都处理好,将来陛下也能安心养病。 多多提醒到花素律,方才的纠结又上心头。 原剧情里王穆慈因此案而死。 不如就让王穆慈当改变剧情的实验品,左右他一个大罪人,将来就算出什么问题也不心疼。 况且他是太原王氏出身,又与柳常德关系密切,说不得将来推倒柳常德,这厮还能出一番力…… 但让这种害虫废粮食,花素律终究还是有些不愿:“传话给国安让他拟旨,王穆慈,抄没家产充公,监禁十月。” 想起王穆慈家还有海一般的仆人、姬妾,花素律心中白眼快翻到天上。 “仆人给些银子,全部遣散。舞姬没入太常寺。那些妾……” “妾也要管吗?”多多忽岔问。 话顿了顿,花素律心想,王穆慈看着挺人模人样,妾室竟然有十几个! 看多多的反应,纳妾似乎也是平常事,也不该如仆人那般处理。 遂花素律平常道:“妾不管。” 说完事情,多多去司礼监传旨,章太医煎药去。 挪回寝殿躺着,王穆慈那十几个妾的事绕在花素律脑子里…… 她厌恶地睁开眼。 不行,迟早也要纠纠这不正之风。 62 名匾 待金黄铺了遍地,秋风萧瑟,众人换上夹棉的衫袄,学堂终于落成。 但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没解决。 江、武,孙平三人站在殿内,孙平抱礼道:“皇上,待学堂挂匾后,学堂便可开始招收生员。只是现在,学堂的名字还未定下。” “哦,是吗?”花素律站在桌后挥毫练习书法,随口问:“你们有什么好建议?” 武利智想了下:“不如叫“众妙书院”?” 他随意提了个名字,听语气像是在玩笑。 江若谷没看他一眼,一向平淡的语气难得有点起伏地嘲讽道:“武将军这名字未免起得太大?若是起此名,“和光”不是更好?” 武利智呵笑一声:“和光?摄政王是想和什么光?”见江若谷不答,他又道:“办给平民的学堂,不是该叫“同尘”才对?” 说完武利智发出几声轻蔑地笑。 这话算是在讽刺江若谷的出身,后者不屑争辩,面无表情地不言语。 孙平站在一边:“皇上、大将军、王爷,“同仁堂”怎么样?” 两位才俊异口同声:“不怎样。” 孙平愕然,求望于皇上。 男一、男二的争斗花素律可不打算参与其中。 好在这俩人都暗戳戳的挺克制,不像绪正那般乱甩帽子…… 否则现在不是他们滚蛋,就是花素律跑路。 觉到有视线看她,偷瞄一眼发现是孙平。 “啊……”花素律回忆起刚才孙平的提议,道:“朕觉得也不大合适,听起来像卖药的。” 见孙平听后一副失落模样,她举起自己刚写好的字:“三位爱卿,这名字如何?” 三人齐齐看过去,见雪白的纸上两个板正的大字“微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花素律道:“草虽弱小,却遍地可见,生生不息。” 她语气上带几分得意:“微草。即便微末如草,也可如豪门子弟读书识字,无需自轻自贱。” 三人看着那俩大字楞了片刻,偷着互相瞥一眼。 这名字不赖,严格讲称不上最好,但这是皇上起的,谁敢挑这个刺? 三人皆是称好。 武利智额外还道:“皇上的字进益不少。” 依书法专业毕业,斩获国内外大奖无数的花素律来看…… 这张正楷最多一般程度,武利智突入而来的这句称赞,让她一时不知是在骂她以前字难看?还是真心在夸? 花素律意味深长地斜他一眼,放下纸又道:“既然三位爱卿觉得好,那便定下这个名字。” “是。”三人应声。 孙平忽道:“皇上,臣想讨个恩典。” 花素律闻言颇感意外。 孙平从不是贪功贪赏的人,怎会突然说要恩典?定然是有什么缘由。 “爱卿讲。” 孙平恭敬道:“臣想请皇上赐墨宝,为学堂定制匾额。” 花素律感到有些为难:“这……” 未料一向寡言的江若谷侧首对孙平道:“学堂内,除去老师为孙大人你所招,用的宅子是当年皇家造的,内中物什、仆役,连同日日吃的粮果都是由宫中供应。若再御赐牌匾,未免太过招人眼球。” 花素律意外地抬起眼皮。 难得见江若谷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过他倒是和花素律想到一起去。 现如今学堂、医馆的建设牵扯到一些人利益,已引起很多人不满,若再御赐匾额便与敕造无异。 所谓树大招风,届时不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武利智否道:“在下想法与摄政王不同。” 他对花素律道:“皇上,臣行军时听闻过一种说法,是民间说打狗,必要一次打狠,叫狗知道怕,往后便不敢再冒犯主人。若每次只是举起大棒吓唬,狗虽一时惧矣,但到下一次,狗不会再怕且会愈加猖狂冒犯,若此时再想管教为时已晚。” “敕造学堂,叫众人皆知学堂是由皇上您全权掌控。无御命,任何人都不容插手。如此,众人才有顾忌。” 武利智抱礼道:“臣认为在划分限度时一定要清晰,不可暧昧,如此才能让众人知道界限。若是留下余地,只会叫人觉得有他们伸手的余地。” 江若谷从容驳话:“物极必反四字,将军可知?” 武利智当即横向江若谷一眼。 他生得高壮,体型上比身边的江若谷大出一圈。 数年行军练兵皮肤晒成麦色,棱角分明的面容,此刻横眉肃目起来极具威势。 在他的衬托下,江若谷丰神俊朗的面容显出两分秀气。 但他从容不惧、淡然冷峻的态度,看起来颇有四两拨千斤的磅礴气势。 花素律听着,摸着下巴沉默,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来回转,心不在焉地想:话说,俊男吵架也挺养眼的。 可惜啊,一匹狼、一头虎,靠那个都有风险。 武利智侧身肃道:“本将军自然知道。可这学堂之事绝不该容他人插手!若是留了余地,本该读圣贤书的净地,也如那王穆慈的宅邸一般,表面光鲜,内则肮脏!” 此时孙平也说:“皇上,自臣接下学堂一事,出入国子监、崇文馆、藏书阁等地时,已受过许多白眼污言。” 他言语中颇为愤懑:“臣为官身尚要经受这些,来日学堂纳生员皆为平民,届时又当如何?” 武利智闻言接道:“孙大人说得没错。从前官家所立书院只有国子监、崇文馆,生员皆是权贵之后。如今又立新学堂招收平民,难保不会有纨绔生事。” 孙平又说:“大将军所言极是。臣请皇上墨宝,御赐匾额,便是想给未来的众位学子,寻一个依靠。摄政王出身平民又历军营,百姓遇豪权之艰难,当比下官更清楚才对。” 花素律敏锐地听出这二人称呼的变化,暗自想原著里孙平对江若谷是赤胆忠心、死心塌地,现在这么怼起来,是不是剧情有变化了? “因清楚,本王才不赞成如此。”江若谷对武孙二人冷厉道。 “若真做什么,只消一句话,一个无名小吏便足以让平头百姓家破人亡,所用之法足让上面查不出半点问题。岂需什么官?什么纨绔?” 江若谷说得赤裸坦荡,快将那些豪门的阴私摆到明面上。 幸而这里站着的武利智与孙平二人身正,若换了朝上那些个伪君子,必然如被戳中肺管子一样跳出来,气急败坏地与他吵架。 但这话,倒隐约揭露了一个花素律没想到的一个世界…… 江若谷抱礼又补道:“将来这学堂要开到大俞各个道州,在天子脚下且能一顾,将来到了偏远地,皇上岂顾得过来?” 忽然被点名,花素律掩唇假咳一声。 什么意思?这不是说她无能吗?还远了就管不到……也是,“天高皇帝远”这话不就这么来的? 纵使有心,力也有限度啊! “到远了地儿又如何?就是开千所万所,这学堂为皇家所立,任何人插手都是……” 武利智仍厉声要辩,花素律抬手晃了晃止住他。 “你们的意思朕都明白。”花素律一如既往垮着脸道:“朕身处宫中,一人处理天下事难免不有纰漏,更何况这些事都还是从他人口中听闻,皆非朕亲眼所见。” “摄政王说得有道理……”花素律指指江若谷道。 孙平与武利智听了,连忙抱礼争着要为他们的观点加磅。 花素律抬手止住他们,话锋一转:“早前朕是如摄政王这般想,但听得你二人的思路也甚觉有理。罢了……” 她起身拿起那张写着“微草”的纸,走到孙平面前拍到他手上,负手扬长离去:“反正牌匾也是宫里造,字拿去用,敕造的title就不必加了。你们回去吧。” 63 学堂招生 三人面面相觑,现下状况,属于皇上给了个折中的方案。 只是…… “呔头……是什么?”武利智皱眉疑惑道。 江若谷冷脸抱臂想了想:“皇上说的,是抬头?” 孙平恍然大悟:“哦!应当是。有方言将前缀称抬头。” “真的?”武利智往皇上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皇上还是公主时在宫外住过一阵子,但也不曾去过地方,如何会方言?” “许是……与太监们议事时听得吧?”孙平不在这事上耗精神,与他二人抱礼:“下官还有事先行一步,二位大人慢行。” 孙平一走,二人较劲似的杵在门口,周围温度都连着将了七八度。 一阵秋风幽幽刮过,终是武利智耐不住,冷冷地先开口:“王爷,请吧?” 江若谷转过头来,冷眼冷脸地冲他微微含颌,迈步离去。 武利智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干巴巴地呵笑一声。 寝殿里,花素律美滋滋地喝着多多刚端来的养品。 此为章太医出品配方,大内御膳房熬制。 雪梨一个、枇杷视大小二三个、银耳一把,再加百合、红枣、枸杞共四五样既是药材又是食材的配料,最后敲几粒冰糖进去,再撒一小搓盐提味。 大火滚沸后,改小火细细炖上一个多时辰。 煮好后过筛,注入容器…… 一碗清燥润肺,口感稠滑甜润,色泽透亮的冰糖枇杷炖雪梨便成了。 本还能加上一两个山楂,点些酸味开胃。 可惜花素律不如何爱酸,这山楂便被扔出去另寻它用。 “陛下,刚刚奴婢在茶室,恰好听见大将军说话。”多多掩唇偷笑道:“大将军竟将朝上那些大人比作狗。他这样,不是将自己也骂进去了?” 多多这话算不得议政,但身为宫婢也不得议论朝臣,若是花素律是多心的皇帝必然会不满。 幸而她不是。 她知晓多多与国安忠心,因此只当是闲话。 花素律抱着炖盅,随口道:“怎会?他从未将自己与那些人,放到一样的位置。” 多多不大懂:“陛下指,大将军与旁人不同?” “今日这仨,一路货色。”花素律表情无变化,语气却有点俏皮:“他们啊,能聊到一起去。” 多多还是不懂:“他们会走到一起?” 花素律摇摇头,肯定道:“不会。能说到一起,不代表能走到一起。” 原著中孙平虽是江若谷的人,但那是后面的事了。 而今她预先将人撬走,孙平又是个极刚正、认死理的人,这俩人是没机会走到一起。 至于江若谷和武利智……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他俩若走到一起,需要一个媒介。” “媒介?”多多越听越糊涂,但她知陛下说的俩人是江武二人:“您指孙大人是媒介?” 花素律吭哧一声笑出来。 就孙平那个直上加直的直男? 月余相处下来,花素律发现这家伙脑筋直得厉害。 一旦认准了八头牛都来不回来,又倔又犟,好几次花素律和他吵起来。 好在孙平从来都是就事论事,讲道理,不会因议事吵嘴就记恨上人。 但这样一个转弯困难的人,如何能当两个心机怪的桥梁? 多多见陛下这么笑,便知自己说的是错的。 既不是孙大人,是谁呢? 花素律颇有些得意地扫一眼,多多就是猜破天也不会猜到这个人…… 当然她貌美又机智的宝贝女鹅:女主花云舒!【撒花】 要知道,小说里武利智能和江若谷“志同道合”,甚至在后期协助谋反,有一部分原因是受女主劝说。 花素律忽觉武利智那个大块头没那么唬人了。 毕竟她可是清楚地知道软肋。 这厮过不了花云舒的美人关呢~ 想着,花素律脑袋垂在胸前与两臂间。 多多在一旁站立伺候,看不见她表情。 没一会儿,见她身体颤抖起来,不多时还发出类似鹅叫的声音…… “陛下?”她试探性地问一声。 花素律瞬间换上张面瘫脸,抬起头,嘶溜一声吸下因为低头偷笑流下的口水。 淡然随意道:“无事。” 宫内将名匾紧赶慢赶出来,终于在某一个大艳阳天,学堂正式挂匾。 花素律很想去参与类似剪彩的仪式,什么摘红布、点鞭炮之类的活动。 这又是皇家办的学堂,人一定会很多,现场一定会很有趣。 这个想法却被齐齐否决。 多多国安也好,孙平也好,全部不同意。 花素律不理解。 她一个皇帝,想参与这种喜庆又亲民的活动怎么不行? 最终江若谷只有用一句话打消了花素律的念头,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 “皇上,中秋宴。” 学堂简单来说,前景一片大好。 之前花素律好好教了孙平一番,何为预热何为炒作。 孙平人虽脑筋直但聪明,举一反三很轻松。 尤其花素律福利给得多。 到微草学堂读书,不仅提供春秋学服两套,背包、课本、文房四宝一套,每日早中两餐有蛋有肉有水果。 还提供太医院入学体检,在读期间,治疗一般疾病皇家给报销五成费用。 任是傻子都能看出,这些条件有多好。 读得好的学子,免每月一钱银子的学费不说,根据名次还能得一到三两的奖学金。优秀学子介绍亲眷入学,首月学费还能得到优惠。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堂的名声雍都已是人人皆知。 许多人都迫不及待想送孩子去读书,甚至有人在学堂挂匾前就找到地方,想提前报名。 这当然不允许。 门房太监将挡回去,还赖在门口不肯走的大有人在,最后还是叫来金吾卫军才将他们撵走。 报名这天,队伍排出去一条街。 有人拖家带口的来报名,想把家里四五个孩子全送进来。 现场火爆之程度,安排去协助的司礼监小太监回禀时说,那势头不亚于过年了。 原学堂设五个班,预计共招收生员一百的名额如何能够? 没报上名的人在学堂门口哭天抢地,百十名金吾卫险些压不住。 花素律在宫中得知此况后下旨:学堂试运行一月,无大问题一月后增收一百生员。喧哗躁动者,拘捕监禁一月,禁止其子女日后入学。 这条旨意一下。 起先嫌一百名额太少的百姓,再听后半截便不敢闹,生怕自己孩子日后无法读书。 孙平在现场安抚百姓:“这些最早招进的学子好好读书,皇上就会开更多的微草学堂!让更多人有书读!” 那些报上名的百姓听了,当时就有种荣誉感,紧叫自己孩子进去好好学。 那报不上名的,也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去。 那一日孙平嗓子吼得冒烟,半月后来禀报时还哑得如呛烟一般。 但事故,不是一点没有。 原以为有些纨绔子弟,亦或是小吏被指使生事。 谁想这些都没有。 反是平民中有人假冒官吏,借微草学堂之名,假以报名定金为由敛财。 他们谎称,只要先交一两银子定金,能提前预定名额不说,交的定金还是日后学费,除此之外又许诺诸多好处。 学堂名额紧,那心急或糊涂的人不多加分辨,不少人都了上当。 甚至有小心思多的百姓,上赶着行贿。 但还是有那聪明的,下定前先到微草学堂去问。 门房的太监听了,摆手说:“没定金这事,报名在下月初,学堂大门口。” 那问的百姓听完失望地走了。 太监回头一想不对劲,紧忙报给上头。 如此才晓得民间有人行骗,报给京卫衙门配合抓人,恰好将骗够要跑路的五名骗子堵在家门口。 审问后得知,这五人是发小。 领头的在衙门里头跑过几天腿,没营生后听学堂招生名额供不应求,才生出这样的主意。 借了十来两银子,找个老裁缝,按他见那些小吏的衣裳制身官衣,又做了四件随从的衣裳。 雍都有品级的官都数不胜数,小吏更是多如繁星。 遂他们穿这一身走在街上,行骗十来天、敛财上千两,谁也没注意。 若不是有百姓来问,门房机灵,到下月报名日定要出乱子! ------题外话------ 友友们,无论做中西甜点,加一点盐都能甜点更美味哦~ 春天万物生发,小花同志在保养自己,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健康,注意防护。 话说狐第一次写文,节奏把控的不好,剧情进展很慢。 能一直在看的友友谢谢你们陪狐成长,狐会坚持写完! 64 舆论战 即便发现及时,但这件诈骗案也造成了不小的后果。 民间涌起风言风语,一些针对学堂的负面言论层出不穷。 在这其中,名额少、读书无用、朝廷作秀诸如此类说法都是算不得大事。 骇人听闻的是,有人传,微草学堂待遇那么好,是因为皇上要拿孩子试药炼药。 不过三四天,舆论便发酵的如此邪乎。 当初闻听这场诈骗案时,花素律与孙平最担心的便是这种状况。 但花素律可是在打无形战争、信息战时代穿越来的人! 况且这个时代最大的特务机构,可是在她手里! 那些小鱼小虾如何比得过东厂? 危机公关三要素:速度、真相、公众痛点。 从抓捕五名骗子,再到孙平联合京卫衙门连夜审清案件,整理证据,请示皇上,结案。 前后不到五天。 孙平给力,花素律自然也不能放松。 孙平审案子的同时,花素律传令东厂,调查谣言来源并在民众间传递有利学堂的说法。 案子一结,立即将案件详情及审理记过布告给民众。 六名罪人。 诈骗案主谋一假冒官员收敛钱财等罪,被判斩首。 从犯二三四、被判流放边疆为奴。 案犯六,涉嫌伪造官服敛财、知情不报等罪,被判斩首。 以上五人之家属驱逐出雍两千里,世代不得回雍都。 从犯五认罪态度良好,判石场服役十年。 此外,官府开始组织返还被骗百姓的银钱。 同时学堂那边也发布告。 警醒百姓被骗,报名无捷径。 还言明学堂一切运转正常,皇上准备再开一所学堂,新学堂收二百生员。 另外,学堂招生不限男女、年龄、籍贯。有意向报名者,每月逢五、十号为学堂开放日,可到学堂登记参观。 一时间百姓称赞孙平大人雷厉风行,歌颂皇上爱民如子。 没多几日,那些阴沟里散布谣言的老鼠被东厂探子揪出来。 绪正来报时,说那些人被抓后都立即认错,自称只是随口乱说,无人指示。 花素律听后只与他对视一眼,说了句:“你看着办。” 绪正勾唇一笑,领命下去,转头将那些人从普通的牢狱转入东厂昭狱。 这些人……将来不知是能横着出昭狱,还是竖着出去? 总之,想全须全尾出来肯定是难了。 老鼠抓住,民间正反混杂的舆论立即变得清水正向。 孙平再来报学堂之事时,二人说起此事。 因他涉事其中,有从东厂那里了解到一二内情,得知是某些看不过眼的官员无端生事,便骂这种嚼舌头的手段太过下作。 花素律边看他呈上来的折子,边轻笑摇头:“爱卿不要小看这几句话的力量,此回,朕是被好好上了一课。就结果看,这法子非常有用。还无需动刀刃、流血!” 谣言已经形成,无论如何引导补救,名誉损伤仍是存在。 花素律他们做这么多,也只是不让情况变得更糟而已。 孙平一脸严肃,表情愤愤,一开口嗓子哑得如拉锯般:“皇上,臣不认同。谣言止于智者,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花素律笑笑,问道:“那爱卿觉得,这世上有多少智者?” 孙平答不上来,表情局促。 花素律在折子上需要批改的地方写上几个字,慢悠悠道:“人言可畏。假话说一千遍,也就成了真话。” “卿家聪慧亦是万中挑一,若是一句假话人人都在讲,卿家也不会疑问吗?”她笑着问孙平。 孙平听后诚恳道:“臣亲眼所见、所历之事,任谁人假言说,臣都不会信。” 要落在折子上的朱笔一顿,花素律嘴角抽搐…… 靠,她忘了孙平是个牛头梗。 孙平若是那种容易转变想法的人,也不能像和这世道犯冲似的,与当代普世价值观对着干许多年,在朝堂上如此不受待见。 “但卿家这种人是少数。”她僵硬地挑下眉:“许多人都知不能人云亦云,实际有几人能做到?” 花素律抬起眼皮看向孙平:“况且,卿家有没有想过?”她用笔头点点自己眼眶:“假如卿家从一开始见的、经历的就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骗局呢?” 孙平听到这句,惊愕片刻。 世事繁杂,这种情况确实不无可能。 他道:“那臣只能尽力去分辨,去信自己信的。” 花素律点头道:“没错,大家都喜欢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如同大家普遍认为,恶人该天生恶相,讲道理的人该温文尔雅,没读过书的人一定缺短少识。” “一旦谣言符合众人的想象,那它就在那些人眼里,就是真的。甚至当截然相反的真相披露在他们面前,他们反而会怀疑,真相是“假”。” 花素律用拿笔的手比划出个手势,拇指与食指捏出一段距离:“恰恰是这么一点怀疑,只这么一点。真会成“假”,假也会成“真”。” 孙平就这段话想了良久:“但真相一定要有!” 他抱礼,用干涩的嗓子极其坚定地说:“臣相信,这世上有人与臣一样追逐真相。那些当事的人,也需要真相的存在!” 气氛严肃起来,花素律与他对视半晌。 心中却在溜号暗想:他好像更适合去司法部门工作…… 花素律收回目光,不打算在继续这个话题。 毕竟她不想当个哲学家、也不想当个社会学家或者政治家。 她最大愿望是当个躺学家! 花素律放下朱笔,翻翻折子,尽可能不生硬的转话题:“爱卿啊,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人情。人人都奉为圭臬的东西,若有人反其道行之,人们会将他称为异类。” 她顿了顿,轻飘飘地抬着眼皮:“这点,卿家当深有体会。” 孙平眸中的激昂渐渐消退。 无可反驳,因为事实确是如此。 花素律没有在嘲讽他,只是在讲述一种千百年来,任何时代都不变的状况。 她伸出手,五指并拢,手心下凹,做出碗船游水状。 “百姓对国家的信心不是永恒不变,谣言如同一把无形利刃,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当百姓对国家的信心瓦解,也是国家崩塌之时。” 说罢,手掌做出的碗船瞬间翻覆。 她收回手,淡然地说:“所以舆论需要引导。这种引导,有时是为了稳定平衡。” 花素律见孙平目光若有所思,又道:“朕也知道,你们对东厂有意见。但东厂有存在必要。一把刀如何用,在于用刀的人,而不在刀。” 说到东厂,孙平肃目道:“皇上,现在这把刀的想法太多。” 花素律闭上眼…… 这波,属于是挖个坑自己跳啊! 不过孙平所言属实,绪正都快成东厂的土皇帝了。 若不是知道这家伙目前不会叛变倒戈,他的危险等级一定最高! 花素律身为皇帝,当然有权力将厂督绪正拿下,或关闭东厂。 但问题是,关闭后产生的结果当如何处理? 或许应当给东厂多定些规章制度? 花素律觉得有点扯淡。 他们这个工作性质,定太严会不会不好开展工作? 她摇头甩掉这个想法,对孙平道:“爱卿可识得精通律法之人?” “臣识得。”孙平以为她是想用律法约束管制东厂,却又拿不准,便直问道:“皇上,可是因东厂?” “东厂朕会管。你从这出去,不要再讲东厂的事。” “是。”孙平应声,他知道皇上是怕东厂听说什么记恨他。 但不处理东厂,反让他更糊涂:“臣不知,皇上想要什么样的人?” 花素律愣愣地看他几眼,屋里只她二人,她也不拘束。 敞开笑道:“当然是如爱卿你这般,办事速厉稳重又经验富足、头脑聪慧之人!” 她笑眯眯地在心里补一句:别和你一样脑筋太直就更好啦~ 65 女子读书 “承蒙皇上夸奖,臣不敢当。”孙平面色有几分发赤:“臣确实识得一人,是刑部郎中惠文涛。” 他正色道:“此人乃辽源惠氏之后。早年兵马出身,因文才出众行事果敢,受先帝赏识,负伤后转从文政。废太子逆反案其族叔牵涉其中,连着惠氏都走了下坡路。他也受了牵连,在五品郎中的位置上坐了十年。” 废太子是先帝嫡长子,因屯兵等故以逆反罪被斩,其家人废为庶人,被先帝圈禁宗正寺。 此案似乎是六七年前的案子,那时原主还小,废太子之事与她无关。 不过,原身上位后,先去宗正寺清了个场。 将关在里面的皇族血脉杀得干净,防止有人借势谋反。 想来,他们一家早在地下团圆了…… 花素律回忆完,不禁一阵恶寒。要说这股狠劲,她真是比不了原身。 照理五品官可以上朝,但这惠文涛,她没什么印象…… 孙平又为好友补充道:“惠文涛为人正派,勇毅果敢又不失圆滑。”他憨笑一下:“比臣处事,要变通得多。” 花素律绷不住,笑了几声。 原来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脾性! 笑过后,花素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在刑部做了十年,经验肯定是够。 经王穆慈案能看出,刑部尚书立场不够中正。 恰好,花素律现有件事需要人办,可以此考察这个惠文涛为人做事如何。 “朕想立条新法规,已经和司礼监说了,估计过几日就会告知你们。” 孙平没有说话,等着皇上的下文。 花素律提起这事不免气闷:“这条法规,就是不允许男人纳过多的妾室!” 孙平不免惊讶。 自古男子以多妻妾、多子孙为荣。不让纳妾,这说不过去呀! 花素律一看孙平的表情就知他心里想什么。 提起这事,除了她这个穿越女,所有人的想法都差不多。 在她眼里,妻妾有何之别?都是老婆。 但在这个时代人眼中,只有正房才是真正的妻子,妾只是比奴隶高级点的玩意儿。 但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人与人的关系岂是只有等级能言说得明的? “王穆慈十几房妾,再往前入狱的官员那个不是七八房?”她气恼地拍桌子:“给你们那么高的俸禄,是让你们不用考虑其他,有更多时间思考国家民生!不是让你们享清福!将精力消耗在女人身上!” 孙平原是不觉多妾有问题,但皇上这一说他觉得颇有道理! 且看如今朝中位于顶峰的几人…… 江、武二人至今未娶,听闻府中是干干净净。 柳丞相丧偶多年未续娶,宅中亦无妾室等。连老岳母劝他再娶,他都不愿。 再有绪厂督……他是个太监。 如此看来,美色确实误事。 幸好他是光棍! 花素律一想起王穆慈的案子就生气。 她一个皇帝还没开起后宫,他先小老婆一堆? “你可以与惠文涛说一说,让他递个折子。” 花素律气闷着,没有将要求说透。 无非是想看看这个惠文涛思考事情到底有几个面,做事是否周全。 孙平为消沉多年的好友争来机会,心中不免振奋。 花素律拿着折子走到他面前:“说回学堂。二期招生,怎么没有女孩?” 孙平接过折子忙道:“臣如上回一样,去宣传女孩读书的好处。可……”他的表情甚是为难:“没有女孩来报名。” 花素律叹口气。 前不久,她让皇亲女眷或官员女眷写诗进献,题材不限。 让人筛选剔除内容敏感,或过于哀伤的诗词后。 以匿名形式将诗词贴在学堂前,并告诉众人,这都是大族女儿写出来的,可见女人若去读书才学不低。 谁知挂出去第二三日来一群国子监的纨绔,对着布告栏一顿猛批。 花素律让一群崇文馆的博士,本着雅俗共赏的心态选出的诗,被这群人贬得一无是处。 还说,只有女人才写这样肤浅的诗。 花素律上辈子就是搞艺术的,对于这种状况见怪不怪。 她前世接受书法系统教育加起来至少十年。若要从提笔学那天算起,比活的年头都短不了几年。 那些年里参赛无数,大学时还办过两次小型个人展,反响极好。 但受过的批评也数不胜数。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大学时参加某次比赛,因为她是女孩又年轻,压了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参赛者一头拿了头奖,就被人评论是靠睡上位。 即便这个时候她已经数次参加更高级别比赛,但还是有些人,坚定的认为…… 一个年轻人又是女人,怎么可能比两个将要步入中年的男性写得更好? 然而事实是,她练习书法的年头要比那俩人更长。 还有某次国赛,她拿第二名也被骂类似的话,还被说是靠钱买奖。 她没当回事。 因为优越的家庭条件确实提供不少学习上的便利,这些条件也确实是一些参赛者缺少,是她占便宜的。 但在任何领域到达过一定程度的人都清楚,努力和条件决定下限,天赋和运气决定上限。 但人人心态不同,尤其青春期,大家正是气顶气的时候。 比如同场赛事的头名获奖者男性,年纪与她差不多大。 因被人抨击是走后门而内心崩溃,放弃书法……只因他爷爷真的是界内泰斗。 花素律一直对这位很惋惜。 因为这人很有天赋,花素律也觉得他的自我怀疑是非常不值当。 他太在乎别人的评价,却没想过…… 无论看的人懂或不懂,对于一个作品,往往是批判比夸赞更容易。 对于创作者,无论抨击的是否正确,都必须接受它的存在。 作品创作出来必不可免毁誉二字,除非…… 这作品不给人看。 花素律本想就那几个国子监的生员,再来一波舆论操盘。 转念一想,她又不能找一波人站在布告板前对着诗词猛夸,那样未免太过刻意。 思虑过后,只好选个委婉的方式叫几位选诗的博士,在下方注明入选理由。 谁想那些诗词入选大家闺秀和皇姐皇妹中许多人,不是如她一样心大。 听闻自己写的诗挂出街去被人骂,在家哭得要死要活,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央着自己爷爹兄长去求皇上撤下她的诗。 被人求到眼前时,花素律知道,没有言明用途,私自将她们的诗以匿名状态挂出去是错的。 放现代讲,这是侵权行为。 理亏,便麻溜将人家的诗撤下来。 但这一撤,未免会让人觉得是心虚。 后来那些骂贬诗作的纨绔见了,果如花素律所料,更加贬低起女子文采。 且开了一个头,剩余都求上来。 七七八八的全撤下去,挂在上面的诗便没剩几张。 好在她娘舅家的姑娘们都十分给力,宝贝女鹅花云舒也心胸宽广。 有位国公爷的两名女儿更是坚挺。 还托她爹带话给花素律,其中心思想大概为:“放肆挂!大胆挂!不够我再给你写!” 花素律内心大为感动,但就结果看,一点劝女子读书的效果都没有,她不免失望。 时代的观念不容易扭转,一时让百姓接受女人读书亦能兴国兴家不太可能。 “罢了罢了。”她失望地晃手:“待来日,朕想办法创立女子书院再说吧。” 孙平俯首说是。对于此事,他也甚是惋惜。 因为他见到了皇上,知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话是假的,也知道了女人的志向,与挑战的勇气可以比男人更大。 虽说皇上乃天子,万中无一。 但民间若真有女子可为治理一方之才,却因世俗圈在家中,岂不是浪费人才? ------题外话------ 看到有友友问男女主感情线,这里回一下哦~ 本文为成长向,感情为次要线。 各条感情线将在上元节剧情后开始。(小声:很快就到上元节剧情啦~) 谢谢一直观看的友友们 如有建议或问题,大家可以评论留言。 狐都会认真参考并回复! 66 你学坏了~ “朕先前让你准备职业学院成立。师傅你找的怎么样了?” 在开始筹备微草学堂时,花素律决定还要开办职业学校。 一个时代不仅需要王蜂引领前进,还需要工蜂保证基础稳定运转。 这个时代有太医院的招收医生学习,太常寺招收舞乐人学习跳舞唱歌、弹奏乐器等。 制度并不健全,更类似半工半读,但已很接近职业学院的存在。 就是不知,这个设定是坑姐根据历史设定,还是小说世界自我补全产生。 孙平道:“皇上,臣寻找雍都内有关纺织、绣技、泥瓦、木工各职技艺经验精湛之人。但无论臣开出多么优厚的条件,他们都不愿担任学院师傅教学。” 花素律不解:“为什么?” 花素律作为皇帝,给予的待遇远要高于他们在民间做手艺赚的钱,并且不禁止他们接私活,只是不准他们在学院以外的地方传艺。 “你没让人和他们说,朝廷给他们养老吗?”花素律问。 孙平自责道:“臣亲自去劝说,当讲的都讲了,但他们就是不愿。您又说了不可强迫……” 花素律不解:“他们为何不愿?” 孙平无可奈何道:“他们说,祖师爷不让随便传艺。” “……”花素律呆滞震惊地看向他。 靠! 她忘了古代传艺特殊的神圣性了! 古代认师父,教徒弟都是相当重要的事,甚至比找个爹、养个儿子要更慎重。 孙平见她这个表情,还以为她又要气背过去,连忙道:“皇上您别急!臣已经派人到地方寻找各行业出众、又愿意传艺的师傅!” 花素律下意识翻个白眼…… 她若因此就生气,那她的气性也太奇怪点? 花素律随意地甩下手。 对比安排给礼、户二部尚书的医馆事宜,孙平做事已经非常高效。 如现在学堂已经开第二所,但医馆还没落实…… 反正花素律预计职业学院开设的时间,也是明年…… 话完正事,花素律闲聊:“这些日子与摄政王处得如何?” 话锋突转,孙平有些许意外地回道:“摄政王为人务实,不似朝中其他人办事虚浮,喜求面子奢华。” 讲起江若谷,孙平似乎对他分外欣赏。 花素律并不意外,笑笑道:“确实,摄政王的确出众,否则先帝不会重用于他。” 她顺着孙平肯定江若谷。 坦诚而论,不论是原著中、还是穿越来遇到的江若谷,都是做事干脆果决、底线清晰、性格稳定,冷漠但不残暴,确实比花素律更适合当一个皇帝。 最让花素律欣赏的,是他做事分寸得当。 多一步不进,多一步不退。多一句不说,多一事不做。 一分不缺,一毫不少。 这种极为克制谨慎的处事方式,让花素律难以抓到他一丝把柄。 她只能说…… 丫真不愧是男主! 凸(艹皿艹) 孙平对江若谷的欣赏溢于言表,花素律本有点担心,原著里他追随江若谷,会不会因此倒戈? 但她一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不该如此怀疑孙平的人品。 况且,一个宽宏的君主,怎么能在意这种小事? 于是她秉持着宜疏不宜堵的原则,对孙平洒落随意道:“没事的时候,可以和摄政王多接触。” 孙平在她身后愣了片刻,觉得这话似有深意,随后眸中有一种了悟的色彩。 他走到花素律身侧,低声坚定道:“臣明白。臣会好好监视摄政王!” 花素律冷不丁惊了一跳,回头瞪他。 这家伙说什么呢! 谁让你…… 一双大眼中光亮闪过,花素律欣慰地看着孙平…… 小伙子有觉悟啊! 花素律眼光贼兮兮地笑:“你学坏了~” 孙平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红脸讪笑地抱礼:“皇上莫要取笑臣。” 花素律对他坏笑地晃晃手指,随后像觉得作为一个皇帝这行为有点不得体,收回手指。 她敛住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点。 然而刚嬉皮笑脸过,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她干脆放弃佯做出的严肃,随意道:“朕没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你正常来往就好。” “臣明白。”孙平憨实的面容上,难得的出现些狡黠的色彩。 君臣二人眼神交流一番,看着孙平眼中“我懂的~” 花素律放弃为自己的话正名,心中暗道:这小子倒是懂变通,不守着死教条不变了…… 学堂的事稳定下来,那边医馆的安排也不敢再抻着。 每次看二位尚书大人来汇报工作进度时,言语中总要暗暗讥讽学堂或者孙平几句。 每到这时,花素律不会为孙平辩解,只会用一种“你没事儿吧?”皮笑肉不笑的冷漠表情看他俩。 二人见了这个表情,就觉得再说下去要触霉头,便不会再言语。 次数一多,这个表情都快成他俩条件反射。 终于到了万事具备,只差定名的日子。 礼部选了好几个名字,什么广济堂、济慈堂、惠民阁,还有孙平之前惦记给学堂起的,同仁堂。 然而最后花素律大笔一挥,写下一个名字。 二位尚书大人举着那条字幅,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好几眼,嘴里有一千一万句反驳的话,最后愣是没敢说出口。 毕竟皇上已对他们有许多不满,没必要在这事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挂匾那天,围观的一众人就见到…… “雍都第一人民医院” * 因为天愈加冷,平日锻炼的地已经挪进光明宫左殿。 初雪飘然而至这日,远在平安的秦艽终于回宫。 他来复命时,花素律正方圆的教导下,在左殿里吭吭打沙袋。 “奴才秦艽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秦艽一进门就跪下叩头,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不见生疏。 花素律擦掉额上的汗,叫他起身。 “谢皇上。”秦艽谢恩起身。 这一站起来,花素律才细看清他人。 “几月不见,朕看你似乎长高不少?也瘦不少。”花素律有些惊讶。 她记得秦艽出去时和她差不多高,现如今约莫着比她高一头。 “承蒙皇上惦记,奴才确实长高不少。皇上气色也好了不少。” 秦艽比刚出门那阵长开不少,脸上的棱角线条开始显现,有几分大人的英气模样。 花素律摸摸自己脸蛋,猜想或许是她刚锻炼完,脸红扑扑地看着有血色的缘故。 她对旁边几个捧着外裳袍子与披风的侍女打个手势,她们连忙过来服侍。 花素律抬着胳膊,受着众人的服侍穿上衣服,对门口躬腰的秦艽道:“外头雪霁初晴,想来风光正好。陪朕走走?” 秦艽当然乐得,忙躬腰连声应是。 回宫复命,他心中有喜亦有忐忑,恐差事办的不得皇上意。 眼下瞧皇上的态度,当是无碍…… 如此,他暗暗松了口气。 寒风百花凋,唯一耐寒的梅花还没到时候开。 御花园里光秃秃的也无甚好景色。 但雪覆树梢,置身一片银白,倒也别有番趣味。 伺候的宫人都远远地跟着,二人脚踩白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次回去,可见到你父母?”花素律双手揣在貂皮的手围里,随意地话家常。 秦艽双手轻轻托扶着她的胳膊,感激地回道:“谢皇上挂心,奴才回去见过了。发灾时,奴才老娘受了点伤,好在无大碍。” 顿了一瞬,秦艽将头垂下两分,语气愧疚道:“请皇上恕罪……剑南道的事,奴才没查明白。” 虽抓住几个人,但秦艽心里明镜似的,那只是几条小鱼,根本无济于事。 不除真正的幕后之人,这些小鱼无论死多少,总还会有新的顶上。 67 贪县令**计 至于幕后主谋,秦艽有初探到点踪迹。 不想被对方察觉…… 若不是有羽林军和东厂探子,估摸他早没命了! 他万分自责:“奴才实在无能!不仅没查明白,还连累十几名羽林军兄弟搭命进去。” 花素律沉默一阵,良久后沉沉地叹口气。 名单她早已看过,拨了抚恤金给牺牲者的家属。 但丧亲之痛花素律亲身经历过,明白就是再多的钱财也掩平不了。 更何况,常言道:“寸金难买寸光阴。” 那些牺牲的小伙子,无不是二三十岁正当年的岁数。 大好的年纪去了…… 又怎是一两句叹惋可惜说得尽? “他们盘踞十余年,又哪里是你这种除涉江湖的小子斗得过?”寒冰白雪在花素律眼中映出一片肃杀之意:“连朕都得小心应对。” 倏忽间,她眸中换上一片柔色:“你此回是办灾情,灾治得好就是有功,又灭了许多贪腐,已是超额完成。至于其他的,总要慢慢清算。” 秦艽知道皇上说的是那些人,他口上应声,心中也暗记下。 将来,他定要为那十几位兄弟报仇! “派你去之前,朕从未想过,剑南道到如此地步,竟是人为。” 秦艽闻声,凝神听着。 “眼看灾情将至,竟还用做法事某私利?”花素律愤懑地摇头:“真是人神共愤!” 这是后来秦艽递回的折子上,呈报的事情。说的就是原平安县县令。 秦艽嗐了一声,道:“您还没听更离谱的事呢!” 花素律冷不丁挑眉。 二人在御花园缓缓踱步,秦艽搀着她,想了下如何开头:“剑南道不少州县的长官为谋求钱财,编出不少借口。” “什么兵税、田税、粮税、油税。曾经有个县的县令,还搞出一种气税、和墓税。意思是人喘气要收税,死了埋地里也要收税。” 花素律不禁惊愕,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秦艽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继续道:“隔平安县两个州,坐船约莫四五日,有个铜锭县,那里的县令为了收钱,甚至做过更离谱的事!” “什么?”花素律仿若听入了神,忙问道。 “这也是奴才为了查事,派人暗访到铜锭县偶听来的。” “那铜锭县的县令是在五六年前,将家里的钱全花了才买了这个官。钱花光了,自然想再弄点。于是偷偷搞出个卫国税的明堂。不过他比那收气税、墓税的有良心点,他不凭白收。” “他让下头的衙役、差使,去挨家挨户“卖布头”收卫国税。且让下头人看人收钱,有钱的就多要,没钱的就少要。” 花素律听了,皱眉嘟囔道:“那还好一点。”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秦艽赶忙轻声哎呦:“皇上诶,他们可不是正经卖布!” 花素律疑惑地看他,等他继续。 “他看这家没钱,穷得叮当响衣裳都穿不上,就十子一块布头。若稍有钱些,就一钱银子一块。若是再有钱些,便一两银子……如此类推。此外,每户每人最少买一块。” “可那布头,就是那县令家里下人做衣裳的碎布裁开的,集市上几个子能买一大把。” 秦艽唾弃道:“那破布头,穷人家买回去,碎的连件衫子都缝不起,富人家当抹布都嫌弃差。他不过是找个由头,敛钱而已。” 花素律略微代入一下,脸一点点扭曲起来,像是看到或吃到什么恶心的东西。 “所有人都买了?”她问:“没有人反抗?” “寻常小百姓,那儿敢反抗?”秦艽道:“若是不买,衙役三天两头来转,或寻各种由头抓他们坐几天牢房,挨几下板子。” “他们就是借钱,卖地卖房、卖婆娘卖儿子,也要凑够钱去买。否则一家子,迟早都被折磨死。” 花素律渐渐沉默下来,眉头紧锁。 曾经,她只在文学作品上看过类似的内容。 那时虽觉得压抑,但从书本上看来的,总是隔了层距离,因而变得虚幻遥远。 今听秦艽讲来,便觉得血淋淋地。 似一个荒诞又诡异的故事,让人不得滋味。 秦艽似是看出她内心所想,提醒道:“您觉得这坏吗?后头还有更坏的呢!” 花素律立刻转过头,颇为诧异地看他。 只听他顿了顿道:“这位铜锭县县令,因卖碎布头,将当地最大的富户,全家搞死!” 不知是不是有一阵风刮过,秦艽刚说完这句话,花素律冷不防地打个哆嗦。 “皇上,您冷了?咱回去?”秦艽体贴地问。 这一个哆嗦,让花素律听事跑出的神回来些。 她轻咳下拢拢肩上的披风,尽可能似平常般淡然道:“没事,你继续说。” “是。”秦艽应了一声,继续讲述。 “这户被害的人家姓程,早年靠跑商发家。后来赚够钱,便回家安定下来。他家话事的在当地口碑不错,逢年过节的总派发些米面做善事。唯独一点,是这人脾气暴些,又看不惯那些贪官污吏,遂鲜少与他们打交道。” “县令的手下卖布头到他家,要十两银子一块,每人买一块。这富户家是哥仨过在一起,满府三百来人。” 花素律叹:“三千多两?这在民间算狮子大开口了吧?” 秦艽道:“听说这家富余,三千多、五千多都出得起。只是这他家话事的人,不愿意凭白将这些钱都给那县令罢了。” “这人不止不买,叫下人将卖布头的差役轰出去不说,隔几天还在街上摆起棚子,给穷人发面和布。” 花素律有些佩服这人的胆气。 人人嘴上说起反抗的时候怎么怎么容易,似若没他不敢又做不成的。 可真让去的时候,一个个都会变成阿q。 任凭嘴上说的、心里想的如何凶悍,行动上终是不往前迈一步,而后还要找出千万条借口证明自己的不做是更明智。 若有人去做了,他们不止不佩服、不感谢,反还要去指责怪罪。 只因那些人将他们的懦弱对照出来,破坏了所谓的“平衡”。 “但这,是在挑衅示威了?”花素律道。 她虽敬佩程富户反抗强权的勇气,但不得不承认,这行为着实莽撞。 毕竟官要拿民,可是很容易…… “是啊。”秦艽连连点头:“听说那县令大恼,却没做甚。” 花素律嗤笑:“若能轻易放过,他也生不出这样贪财的主意。” 秦艽立即道:“皇上圣明。没过几日,一连有十来号人到县衙告状,说吃程富户派的粮,吃出病,人都要死了。” 花素律冷道:“那贪官想以此定罪?” 秦艽俏皮地笑了笑:“没呢,他没追究,反还将那些告状的人都劝回去了。” 花素律面有疑惑,显然不信贪官会这么容易放过。 “可没过几日,那程富户就在他的当铺里打死人了!”秦艽说。 花素律毫不意外地呵笑一声,原来是个连环计…… 秦艽继续道:“据说,是死者几日前在他们点存当了一块玉牌,再来取时那玉牌被当铺换成假的。当日程富户恰好在店里,双方吵急撕打起来,嗙噹一声,那人脑袋撞墙上。” “人刚碰“死”没多久,官府的人到了将整个店的人全带走了。” 花素律听到这儿倒是有些意外了,她怀疑问:“真死人了?” “皇上果然明断,一眼看出关隘。”秦艽先拍龙屁,接着才道真相:“据说压根没死。事过后不久,还有人看见他出现。但他改名换姓,死不承认自己是当初那人。” 68 冤狱 秦艽顿了一阵,没说话。 趁着这个档口,花素律又问:“不论如何,这到了衙门,定什么罪就说不准了。但这至多是杀人,以命偿命,如何让程氏一家没命?” 秦艽笑了下,寒天冻地里呼出道白气,缓缓道:“皇上,若是那富户越狱呢?” 花素律猛然一愣。 大俞律十不赦大罪中,有一条便是越狱。 无论罪状大小,一旦越狱,便是牵连全家的灭族死罪。 花素律显然不明白,富户就是再莽撞,怎会去越狱? 秦艽讲故事绝对是个好手。 他抻悠了好一阵,让花素律的疑惑好奇到达了顶峰,才慢悠悠地继续讲下去。 “皇上,那富户不是自己跑的。”秦艽小心地搀着花素律上台阶,走在长廊里。 “县官让差役用了上许多不容易见伤又折磨人的刑,据说程富户都忍下来没认罪。直到有天夜里,铜锭县的衙役们突然敲锣打鼓地喊跑了个犯人。” “这明明是他们管理不严,却闹得恨不得全县人都知,还让所有人帮着搜寻。最后在县城不远的郊外,发现身着囚服的程富户。” “府衙的差役也早已准备,同时将程宅团团围住,将程家的人全部拿下押入牢。” 花素律觉得甚是惊骇,为了银子竟到了这个地步…… 可细思后,她察觉到漏洞。 “不对!”花素律反问道:“这样的大罪,先要送到州内审过无疑后,再送到大理寺复审,三查无问,方能定罪。如何上面两道程序,都没查出问题?” 秦艽有些无奈,不知道该说皇上单纯,还是太相信制度程序。 他道:“皇上,如若将程家抄出来的财富,折送给州里的长官。他们,会不帮着遮掩吗?” 花素律沉默下来…… 大理寺复审全国各地呈递案件,难免有一两个纰漏,若是有人刻意蒙蔽,更是难以察觉。 “程家人呢?”花素律郁郁问道。 秦艽说:“先帝归天那年,程家满门抄斩。” “那个官儿呢?”花素律又问:“还在铜锭?” 秦艽哀叹地摇摇头:“您登基那年,天下大赦,朝局重整。他把从程家抄来的银子递上去,官场更进一步。听闻,调去江南东道了。” 一阵冬风刮过,吹落廊檐上覆着的白雪,飘落到花素律脸上,留下丝丝凉意。 花素律伸手摸下脸上化开的雪水,浸冷的濡湿意透过皮肤,似透出彻骨的寒意。 “如此险恶用心之人,你当初怎未在奏折中提起?”花素律放下手,垂着眼皮,密长的睫毛在冷风中微颤。 秦艽急忙抱礼跪在她脚边,俯首道:“皇上恕罪。这是数年前的案子,涉事官员已调得天南海北,证据一干的早找不到。” “奴才寻不到罪证,遂只能……”他口中顿了顿,艰涩地吐出后半句:“当个故事听。” 半晌后,花素律才道一句:“起来吧。” 她的语气不再似初见秦艽时那般轻快:“你这趟本也不易。再过不久是新年了,好好歇几日,之后到司礼监帮国安做事去吧。” 说完,她飘然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秦艽跪在地上捣蒜般地叩头,如得恩典般地谢恩。 远处多多见到,给身后的宫人们使个手势,自己快步迎上,其余人有眼力见地留在原地。 走到近前时,她福下身,上来搀住花素律的肘弯:“陛下,您在外头走了好一阵,冷了吧?咱们回宫?” 花素律没言语,默默地点头。 多多见她有不豫之色,轻声问:“陛下,您怎么了?是秦艽那小子说什么不好的了?” 花素律沉缓缓地摇头:“朕只是觉得,朕做得太少。” 多多忙劝慰道:“哪儿有啊!” “您今年省吃俭用,学堂、医馆,开了好几所。前些日子北边寒灾来袭,您还让太医院组织了什么……医疗队!去给受灾的百姓治病!更别说,今年还抓那么多贪官!” 她细细数着花素律今年做过的每一件好事,仿若给神明歌功颂德般不停歇。 “行了。”花素律略有几分苦涩地笑一声:“朕是觉得,一个人做得再多,终是有限。” 多多眨眨眼,道:“所以才有诸位大人在啊!他们是您的眼、您的耳,您的嘴巴和手脚。他们帮您想主意,帮您去做事!” 说到此,花素律笑得更苦涩了。 问题就在于,这帮眼耳会蒙蔽,手脚会阳奉阴违。 之前绪正的提议,在此时浮上她的心头…… * 外头隆冬大雪飘飘,近到年末,各项事情都忙起来。 北边因雪灾冻死人,南边因寒潮打垮了房屋人畜。 朝堂上要安排这一年对官员的评选进阶,各部司衙要结算当年账目,并预计出来年的开销…… 花素律还要敲定接下来春节、上元节给皇亲官爵们的节礼,以及祭祀宴会等事。 好在这些原该是皇后操持的事宜,国安管得都很好。花素律无需废心,只最后过下眼即可。 至于朝堂那些事,每当花素律想要多处理会儿折子的时候,就会有一双眼睛从角落里探来幽幽的目光。 这时她只能浅叹一声,放下奏折离开。 毕竟她说过,直到上元节,人家怎么说,她怎么养。 身为皇帝,怎能言而无信? 不过今年朝堂上空出不少重要的位置,她需要妥善安排这些位置。 工部眼看又落回丞相党手里。 兵部尚书是武将调职升上去的,什么属性不必多说。 刑、礼、户部不归心。 如今六部中只有吏部尚书做事尽心,人也算可靠。 毕竟吏部尚书不止是崔无昧的同窗,还是崔家女婿,各方面都比卢义那个表出去好几层的舅舅让花素律放心。 若无意外,御史台新任长官她心有人选。 大理寺……看不清什么来头,总觉得是亲摄政王一派。 但上次王穆慈案又让花素律摸不准,不过办事还算踏实,暂可留着。 至于孙平,必然是要往上走一走的。 花素律拿着吏部递上来评功表和晋升调动名单,提着朱笔在上面写写改改,似若心不在焉地问:“你那边怎么了?” 下方跪着绪正,他屈身低头回话:“回皇上,那边的人似乎察觉到,还有人在暗中调查剑南道一事。” 花素律没有看他,仍凝视着奏折,随口嗯一声。 绪正又道:“据交手过的人说,那些杀手见势不妙会立即自毙,不留线索,手段成熟老辣。如此看来,王谢柳周四家谋私已久,只是不知,这样的死士他们养了多少。” “哼。”花素律毫不在意。 作为看过剧本的女人,她会不知道吗? 这些杀手都是柳常德那老家伙养的! 小说里江若谷与花云舒除掉王穆慈后,瞄头对准柳常德,王家也见势分成两派对立。 男女主几遭暗杀,查到后头,线索都在柳家。 包括倒向江若谷的王家人也证实,柳常德确有一批杀手供他使用。 一个意欲谋反的人,养杀手、养兵卒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原著里,柳常德死后树倒猢狲散,这些杀手见他大势已去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一群不忠诚的人,不值得在意。 况且,光知道刀在谁手里没用,抓到能处理的证据才是关键。 四家中以柳家为中心,并非是以强者为尊。 其中王谢两家实力最强,底蕴深厚,只是如今族中没有足够实力的话事人,所以才让柳常德成为代表,是互相依靠的关系。 至于最弱的周家,不过是附着而生,没有王谢柳三家,也会与其他家族联合成势。 69 元正祭祖 擒贼先擒王。 柳常德一倒,这些人都要乱。 届时想要重整,轻而易举。 只是如今,时候未到…… “张庭那边呢?”花素律随口问。 “他手下的人行事很老道,又有臣的人挡着,目前没被发现。”绪正俯首道:“皇上,臣的人是继续?还是撤出来?再继续下去,可能会被发现。” 东厂去剑南道查案的人分成两批,一批专门调查案件,另一批是监视掩护张庭的人。 花素律淡淡道:“要是他查不明白,朕要他也无用。撤出来吧。” 合上批好的折子,她放下笔,转了转脖子:“起来吧。做事讲究时机,此事时机未到,朕没怪你。” 下方绪正谢恩起身,不见有畏惧之色,神情坦然自若。 “之前你提的事,朕考虑过,确有必要。”花素律随意提起选秀的事。 绪正像是意外,楞了片刻,随后狭长的眼眸蕴起笑意:“臣明白了。皇上想要那家入宫侍驾?” 花素律觉绪正这话像在试探。 她心生不喜,眸光冷寒,阴恻恻道:“绪卿不懂?” 绪正眼中未见惧色,施施然行礼道:“臣会去准备四家子弟画像。” “不必。”花素律抬下手,止道:“只准备柳、武两家即可。” 绪正理解了一瞬,他似有不解,却没问出口,只应声称是。 花素律没对他解释,是担心将四家全部招纳进来,会打草惊蛇或让他们产生应激,多生事端。 绪正明显对她有留一手,那她也没必要开诚布公。 “另外,你准备两个人,让他们一起进宫。”花素律道:“朕没有那么时间看着后宫,让他们盯着。” 那张厚润的菩萨唇捻笑,语调亲昵:“是,臣会准备相应人选,给皇上过目。” 花素律见他生得人高马大,长相阴柔俊秀,此时又一副乖顺的模样。 不知怎地联想起萨摩耶。 长得白白净净,个头虽大但柔软可爱。 可再深思绪正此人往日行事作风…… 如何说呢? 感觉像这只漂亮的萨摩耶平日喜围在你身边打转,又黏又腻乎。但你知道,这只萨摩耶咬死过不少人…… 花素律霎时觉得那笑阴森诡异起来,再看绪正也不觉得乖顺。 掩盖掉内心所想,她冷脸走到绪正身边,决定安排点符合他本质的工作…… “这些文官手伸得太多,是该敲打敲打了。”花素律垮着脸道。 绪正像是不解其意:“皇上的意思是?” 花素律轻勾唇角,意味深长地浅笑不语…… * 除夕前几日,细辛夫人携礼入宫拜见。 中秋刺杀事件,她因品级不够不能参加宴会,听得此事时惊心异常,后得知陛下无恙,她与女儿们才安下心。 本想次日入宫拜见问安,但忧心太过殷切会惹人有疑。 便克制下来,一直等到今日。 花素律把玩着她带来的六层镂空象牙套球,一边听她年终工作汇报+请安。 细辛工作开展得很好,不到半年,已扩出去百余家店,盈利都算可观。 “将军府与丞相府的人手,可安排进去了?”花素律漫不经心地问道。 常细辛跪在她身侧俯首:“请皇上恕罪,将军府不招纳人手,臣妇没有下手的空隙。不过丞相府的丫头,很得柳少爷信任。” 花素律停住动作:“那搞来柳相之子的画像,很容易了?” 花素律将自己准备假做选秀,实则抓人质一事与她讲了。 细辛听后,觉得不妥。 皇上为一个女子,公然选秀,这与纲常伦理不合,大臣们怎会同意? 但她只是一个细作,没有资格议政。 “皇上,可需臣妇做什么?” 花素律粲然一笑:“无甚。你将柳常德之子与武利智之弟的画像搞来一份让朕认认。另外,等朕宣布选秀事宜时,让手下的人吹吹枕头风,就说朕……” 花素律想了一阵,思考这话该怎么说。 旁边细辛忽帮她接上:“为美色所误?” 花素律诧异地看她,令细辛一惊:“臣妇不是那个意思,请皇上恕罪!” “没事!”花素律将她拽起来,明眸闪亮:“朕就是这个意思。就让他们以为: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细辛被这样一搀,冷不丁抬面,对上皇上的面容,心中不禁一愣。 好一阵后,才应道是。 当年她母女几个幸为还是公主的皇上所救,否则不知落得什么下场,又哪里会有今日的光鲜? 细辛对花素律敬畏,犹如敬神一般,因此少敢直视她的面容。 “皇上的气色,比从前好上不少。”细辛有几分惊讶道。 上次见面时,皇上形如枯槁,犹如大厦将倾之势。 而今日见之,比之从前,脸颊充盈有肉、面泛粉霞,眸亮有光。 肌肤似乎都比从前,多了几分光泽。 “是吗?”花素律不以为然。 最近多多、国安都这么说,老章把脉时脸色也好不少。 不过她不照镜子,看不见面上变化。 因此除了感觉自己长胖些,也没太觉出什么。 非说有什么突出的…… 花素律不自觉往自己胸前瞄一眼。 也不知道章闻道开的都什么药,她这十九岁的身体好像青春期迟来,那几斤肉大部分都长胸和屁股上了。 害得她需要新做裤子不说,日常里胸也涨涨的…… “是呢。”细辛夫人欣喜道:“章院判医术了得,皇上圣体康健,民心得安,大俞也会蒸蒸日上。” 花素律克制着,极浅淡地笑几下…… 除夕夜。 花素律身披件霞云般的厚斗篷,独自站在雪地里。 头上钗环三两挽出发髻,她仰头望着寒天夜幕上绽放的多多烟花。 一朵朵五彩火花转瞬即逝,那都是宫城外的百姓放的。 多多与国安远远站在廊下,忧心地凝视雪地中孤身伫立的花素律。 外面的人都各有家人,各有归处。 只有她,无亲无友,独自一个在这偌大的皇城里成了孤家寡人。 雪地里,花素律望着天上的烟花,心想…… md!老娘明天终于要正式放假了! 可她忘了元正要祭祖t^t 流程远比中秋那日繁琐,因此只祭祖这一项,就忙活到晌午。 好在祭祖不用出皇城,她不用在路上颠簸太久。 依照规矩,皇帝这时该带后妃子女在殿内祭拜,兄弟和未出嫁的姐妹只能站在殿外。 等帝后祭拜完,姐妹仍站在殿外,兄弟们进到殿内,由皇上预先指定的兄弟,代表其他人敬香。 但如今花素律是皇帝,原不该站在殿内的她,成了最不能站在殿外的人。 兄弟已无,未出嫁的姐妹也没几个。 花素律预先叫礼官简化了流程,让她们先拜完回家去,省得几个小姑娘大早上站雪地里受冻。 至于什么念经、烧纸、上香……那十几道步骤让她一个人来吧。 虽不是她的祖宗,但她本也姓花、又用了原主的身体,就尽一尽后辈的责任吧…… 旁边道士念经声不停,多多身上卷着凉气走到花素律身边。 “送出去了?”花素律跪在垫子上,低声对多多说。 多多亦低声回道:“是,几位长公主都出宫去了。” 说完她撇开头,面有不快,似犹豫着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不该开口的样子。 “怎么了?”花素律问道:“有话直说。” 多多蹙眉附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花素律听完嗤笑一声:“皇家贵女,竟学起嚼舌头……和雍可有说什么?” 多多摇头:“和雍殿下并未附和。不过奴婢听着太气,斥了几句。陛下是好心不让她们受冻,她们竟讽陛下是薄情,不认她们是皇家人。” 听到宝贝女鹅没掺和,花素律挑下眉毛,不愧是她看中的妹子! “你是朕身边的女官,说几句也是应当。瑰丽婚期定在正月初九?” 多多应一声:“是。” 花素律轻飘飘道:“去告诉国安,原定瑰丽进封二品的宣旨取消。嫁妆、于家的赏、上元节的节礼,均按品级与过往规矩走,不再多填。另外,成亲那日朕身体不适,就不去观礼送嫁了。” 说完,花素律心想:哼,我才不当冤大头呢…… 虽然这种行为幼稚又小气,但她才不让人骂着还上赶着跟人送礼呢! 多多应一声,心里也在想:原本陛下打算瑰丽殿下大婚时送份尊荣,现在让她自己两句话弄没了!活该! ------题外话------ 终于终于终于! 下一章终于到上元节了! 【躺平流泪 70 上元节开幕! 午睡起身,花素律坐在梳妆台前,腰背挺直,不断深呼吸…… 多多与七八名宫女为她梳妆。 “几位皇亲都接进宫了?”花素律合眸问道。 身后多多应声:“是,晌午后,已接各位皇亲入宫。” 梳妆完毕,花素律睁开眼,起身由宫女们为她穿好衣裳。 外头一阵钟鸣响过,到时间了…… 穿戴整齐的花素律,整理气势,严肃地对着身边的多多问:“多多!朕看起来怎么样?” 多多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番,一身锦蓝花鸟凤纹袍,月白色金花披帛,珍珠钗饰,胸前嵌宝金项圈,端庄大气不失威严。 她认真地肯定道:“您很好!除了您的……” 花素律赶忙抬手打住下文,她知道多多要说什么。 曾经看各种古言小说时,为里面浓厚的节日吸引,如今真正身临其境怎能不去参与一番? 可元旦前后人太多,上元节又连着三日解除宵禁,简化出入雍都程序,减免商税。 花灯、小吃摊、表演,灯火通宵达旦,热闹非凡。 偏花素律穿越成个安全等级最高的人,不能在气氛最浓厚的时候出去体验生活。 她只好在上元节前两日以拜神为名,带着侍卫出去大吃大玩一圈,还到微草学堂和雍都第一人民医院参观了一下。 不想当日睡到夜里突然浑身发痒,叫人点上烛火一看,起了许多的小红疹子,还有风团。 章太医来看,听他的意思像是食物过敏,再加风寒侵体所致。 叫来当时随侍的太监和侍卫,询问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但因为买得太多,有些东西尝了一口,有的连吃都没吃,谁也不记得究竟哪些进皇上的肚子。 章太医急得来逼问当事人。 花素律:我不记得,我真的不记得qaq 涂过药后,第二日风团消下去,疹子还在。 它不痛不痒,却因起到脸上有碍观瞻。 “没事,陛下!”多多紧忙道,招招手叫来旁边的宫女。 近两日皇上总是在紧张焦虑,她自然知道陛下忧心什么。 上元节宴,要面见一众大臣和皇亲。 陛下再如何坚强,也是女人。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不爱美呢? 多多从宫女的拿来的红漆托盘中拿起一条面纱:“陛下,戴上它,就不会有人看见您脸上的疹子了!” 花素律怔了一瞬…… 她,还真没太在乎脸上的疹子。 花素律对自己的印象还停留在刚穿来时照镜子所见,因此觉得脸上的红疹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她瞄了瞄那条边缘绣花的面纱,决定还是戴上! 省得再有人嚼舌头! 披上银狐裘,花素律走出宫门。 一阵夹着雪花的冷风袭面而来,让她紧张的心绪平静下几分。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天元三年,上元节! 剧情开始的日子! 老娘左手剧本,右手先进思想,就不信玩不过你们这群家伙! 她一抖胳膊,喝一声:“走!” 气势昂扬地大踏步向前进。 身后一众人紧忙跟上,心里都稀里糊涂…… 怎么皇上今儿这么兴奋? “皇上驾到——” 太监高声唱喝,殿内一众人分跪两侧,齐声高呼:“叩见皇上,恭祝吾皇上元安康!” 如今穿越来半年,花素律差不多习惯皇帝的身份,款儿已拿捏得有余。 她由着众人跪着,不急不忙地走到最高处的位置,落座后才缓缓抬起手。 太监见状高唱:“平身——” “谢皇上!” 等到众人站起,花素律点下头,那边太监展开上元节的祝词,用尖锐的调子哇啦哇啦地念起。 好不容易说完,又指挥着众人对皇上三拜九叩。 随后才高唱一句:“入座——上元节开宴——” 话音刚落,丝竹管弦声响起,下面一众官爵皇亲才入座。 此场上元宴,正式开始! 几个为显亲近想拍龙屁的人轮番敬酒,花素律淡然地捏着酒杯,用袖子挡在面前缓缓喝下里面的蜂蜜果浆。 眸光透过面纱,注意着和雍…… 花素律为了破坏剧情,晌午便派人将皇亲们接入宫。 顺利避免原剧情中,男女主为宫宴入宫时经过闹市,因惊马而产生的浪漫邂逅,以及后续和雍被其他贵女针对,江若谷上前解围的剧情。 连过一会儿和雍表演用的鼓,花素律都让人再三检查,确定无误后还派专人把守。 如此,剧情已经产生变化。 抱歉了,宝贝女鹅,破坏了你的姻缘。 花素律暗自得意洋洋,端着酒杯心想:不过江若谷这种渣男算不得好男人,看麻麻给你安排个更好的! 面纱下,她瞄向下头某位憨憨直男…… 谁知道武利智这厮警觉性高得很,立即转头看过来。 面纱透视性极差,二人又隔得这样远,花素律明知武利智看不清自己是在看他,心中还是有些许紧张。 她泰然自若地饮口果汁,当做无事发生。 偷偷瞥向江若谷那厮,对方冷肃的气场无人敢犯,悠然地自斟自饮,与小说描写相同。 不过小说这里,他正在回忆花云舒在闹市中勇毅驭马的表现,产生欣赏之意。 但现在,这段经历没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之前去微草学堂参观时学子们正在放假,入门绕到后堂,见到墙上挂着那回江若谷为她画的像。 画得是不错,只花素律看着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尤其看到前面摆的一串瓜果馍饼时,更觉奇怪。 后来值班的太监解释。 说不知是谁传的,说皇上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古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 于是考试前,一众学生都来拜“学神”。 花素律当时听了想,原身八岁的时候都被关到冷宫去了,哪儿来的精通诗词歌赋? 还四书五经?那一手狗扒字怎么看也不像大通文才之人。 再说上一个达到这标准的人,他是个秀才…… “皇上!” 一个声音唤回花素律。 下方崔无晦站着端起酒杯朝花素律敬酒:“臣敬皇上。祝皇上上元节安康万福,大俞国泰民安!” 花素律与他寒暄:“朕也祝小舅舅身体康健,早日觅得佳人成家。” 崔无晦向来是一副不羁的浪子样,大笑道:“皇上饶过臣吧!臣一人自由自在,何必拘得一个好姑娘,俩人一道受束缚?” 花素律也只是随口说的,没话找话罢了,并非真心要劝。 刚以果汁代酒,干掉一杯,又听崔无晦说:“皇上今日为何围着面纱?” 花素律道:“朕吃错东西长些疹子风团,戴它遮一遮。” 皇亲里一个年轻女人突然插话:“下面伺候的人真是无用,竟害皇表姐受得此难。若是臣妹,定将那些无用的贱奴全部杀掉!” 花素律隔着面纱,费力地去分辨,这般放肆的是何人? 见皇亲席位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穿身鲜嫩的粉红衣裳,一对吊梢丹凤眼,凌厉得厉害。 脑中灵光忽然闪过,花素律忆起此人是乐平大长公主的女儿,长林郡主,薛嘉林。 仗着出身不错骄纵得很,经常仗势欺人。 小说里此人有出现过。 非要嫁给已婚男,要对方休妻再娶。 最后被花云舒设计没嫁成,从此记恨上花云舒,与之势不两立。 面纱下花素律翻个白眼。 “人吃五谷怎会一点毛病没有?”花素律冷冷道:“难道说你们府里有点什么事,就会打杀仆役?” 长林郡主刚想倨傲地说,当然如此,旁边乐平大长公主紧忙在桌下掐她一下。 她诧异地停住嘴,不解又厌烦地看向母亲。 71 白忙一场 在大俞,士农工商下还有贱籍,贱籍下还有奴籍和娼籍。 如果说贱籍还有一两分称作是人的资本,那么奴籍与娼籍的人则与牲畜器具差不多。 假如普通人打死一个无主的奴隶,依律只按破坏财产罪算。 若是打死自己的奴隶,半分责任都不必负。 但皇亲官爵若常常打杀奴仆,会被参奏德行有失。 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罪责。 花素律见她不说话也不再理,心里却在吐槽:怎么总有人大过节找晦气? “小舅舅请坐吧。”她对崔无晦示意。 崔无晦非常识趣,含笑坐下。 他温和的笑容引起花素律的注意,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崔无晦确如传言与崔贵妃极其相像。 方才的笑,与花素律祭祖时所拜的画像如出一辙,一瞬间甚至让她怀疑画上人活过来了…… 花素律收回目光,心情有些复杂。 一个与自己母亲如此相像的人,不知原身从前面对他时,心中所思为何? 下方忽然一阵议论躁动,花素律回神看过去,唇角轻勾。 正戏终于开始了…… 大殿中心,一面大鼓上,立一娇小俏丽女子。 花云舒身着橘朱色掐腰半臂裙,头发简单用一根金钗与飘带绑成单髻,显得飘逸柔软如仙。 裙摆飘带上点上的金线闪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极其夺目耀眼。 皇室中人在上元宴上表演节目,属于固有部分,意思是君臣同乐。 一般是由皇上的子女或有特殊才艺的皇亲表演。 如今花素律没有子女,花家男人除了那个远在天边的草包王爷,其余都已死光。 女人呢,未出嫁的只剩花素律和两个皇妹。 花素律肯定是不能上台表演,目前她唯有书法稍找回点前世的感觉,其余的…… 算了,她那先进的表演这群人未必接受得了。 所以压力给到两位皇妹这边,七皇妹之前表演的弹琵琶,反响平平。 如今九皇妹一登场,刚摆个架势,就让众人一片感叹…… 这大概就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 花素律同情地往七皇妹哪儿瞄了一眼,过见她眉宇中有些许失落,似有惙泣之意还强做镇定。 七皇妹封号明秀。 出身不高贵,生母为地方所供佳人,生前位份只到美人。 她虽是先帝淑妃所养,但淑妃自己有女儿,并不受重视她。 后因崔贵妃案,淑妃被废关进冷宫,明秀的地位从卑微求存变成跌进谷底。 花素律暗自摇头。 明秀才学普通,出身普通,性格内向自卑。 相貌虽清秀,但花家颜值堪称群星闪耀,她仍属于普通。 样样都不出众,放在凡人堆里还能被评为,相貌清丽、品行得当。 但生在皇家,普通成了她的原罪。 花素律有几分自嘲地心想:幸亏颜值有我垫底,否则明秀真得称得上是一败涂地。 细密的弦音响起,与之相配的是一声声或高或低的鼓点声。 花云舒起势,配合乐曲声变换舞姿,脚尖轻点鼓面,打出鼓声。 花素律叹口气,决定先好好欣赏女鹅舞姿。 优秀的人会更吸引更多的目光和资源,是人之常情。 至于明秀……将来顶多帮她找个好夫家,多安排点嫁妆。 鼓面上花云舒动作轻盈地打着旋子,裙摆飞舞,鼓声轻重长短与奏乐配合得天衣无缝,足见技艺之精湛。 大俞舞乐除去地方民乐山歌等,主流上大体分为两种,取乐,祭祀。 前者是由于当权者都为男性而产生,美艳舞姬各个身着轻薄纱裙,除部分重要场合穿得多些,其他时候舞起来都是露胳膊又露大腿,衣裳领口露着胸脯。 乐人们也大多弹些轻浮的曲子,以此满足男人们视听享受,供他们玩乐。 因此这些人社会地位极低,连奴隶都看不起他们。 另一种,自古有之,为祭神存在。 舞乐者皆有固定服饰,分角色,部分角色需佩面具武器等。 每位表演者需经层层选拔,不止身材、样貌、技艺出众,最重要的,八字要适合! 一旦入选为祭舞舞者,他们不止能摆脱贱籍,还能受人尊敬,且是“越老越值钱”,大多可以一直做到退休,禄金也足够养家养老。 而那些供人取乐的舞姬,二三十岁时职业生涯基本到头。后路不是给人做小老婆,就是随便嫁个男人,许多还会流落到娼馆去,从贱籍沦落到娼籍。 花云舒全身被布料包裹严实,连小巧的玉足都裹上俏白的水袜,穿着跳舞用的软底鞋。 衣着不暴露,舞姿不放荡,神韵却娇媚惹人怜,时而可爱时而凌厉,惹人注目赞叹。 花素律坐在上面看得都想鼓掌,心道:这表情管理,至少出道十年高标女爱豆级别! 花云舒腰肢纤细,看起来那么柔软,却在鼓面上又是旋子又是跟头。 看得花素律都跟着担心。 虽说她派人检查过鼓面n遍,但花云舒万一没拿捏好,真摔进去怎么办? 不会不会! 面纱下花素律自我安慰。 原著里,是一个爱慕江若谷的女人,眼红女主,收买太监破坏所致。 现如今没了这剧情,也不会有问题…… 花素律刚安下心来,见鼓上的宝贝女鹅忽地踉跄一下,虽迅速稳住身形,但还是被不少人注意到。 有些胆小的女眷甚至发低声的惊呼。 花素律坐在上面,抻着脖子。 可是面纱透视性差,她瞪着眼看了好久才发现…… 鼓面竟然裂了!? 【倏忽间脚下一空,花玉容心惊有异,当即旋动腰身踩向鼓边,顺力踩在结实的鼓缘旋转。 回过头来,瞥见鼓面上一臂长的整齐破面,俨然是被人故意破坏! 若不甚跌下去,摔断手脚或撞破头都有可能。 她面上无异舞蹈不停,心中冷笑,她素日未与人结怨,究竟是何人?要以如此恶毒低劣的手段害她? 花玉容单手撑在鼓缘翻身,裙摆花瓣轻舞,旋身见宴席间一女子眸中淬满阴毒不甘地凝视她……】 花素律坐在上面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戴满珠宝的手下意识攥紧扶手。 除担心花云舒跌倒受伤,也因剧情发展与原著相同而心惊! 本来花素律都不太记得小说里详细的描写,但当她看到花云舒发觉鼓面破裂后的一系列动作,那些情节描写瞬间跃到眼前! 一模一样! 下方有人起身为花云舒的机智反应叫好,花素律霎时心惊地看过去…… 果然是花云舒的表哥!王晗! 一瞬间,花素律背后浸出一层冷汗。 小说中最先叫好称赞的人,也是王晗…… 这是为什么? 剧情不是应该改变了吗? 直到宴会结束,花素律都心不在焉。 原本她打算等女鹅表演完,小加赞扬嘉赏,结果也忘得干净。 事后亲自去看那面鼓。 鼓面破裂呈不规则状,修鼓的师傅说是意外所致,他们齐齐跪了一屋子,生怕被定罪砍头! 那想皇上就皱着眉,失魂落魄地飘出去了,什么都没说…… 而更让花素律心惊的事还在后面! 她刚回光明宫,就听方圆来报。 宫宴结束,和雍乘坐马车回府,闹市中有人放炮,马受惊甩了驾马的仆役和婢女,在闹市狂奔! 花素律听到这里已觉不妙,急站起身问:“之后呢!” 方圆回道:“幸遇摄政王出手相救。那马跑河里淹死了,和雍殿下暂无大碍,具体的太医已去看了。” “你,你说谁救的?”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方圆,心脏砰砰直跳,手都有点发抖。 “回皇上,是摄政王。” 霎时间天旋地转,花素律失力跌回椅子上,嘴里不住喃喃:“怎么会?为什么……” 屋里众宫仆见她如此,都惊了一跳。 多多更是紧忙唤她。 花素律瘫在椅子上,瞪着双眼神情呆滞…… 72 有刺客!救驾! 原本花素律还美滋滋地计划上元节的三天假期怎么过,现在完全没了心情。 她破坏剧情的行为成了多此一举,剧情变换形式继续发展。 照目前进况来看,男女主还是到了“女人/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阶段。 “呜——”花素律一个人蜷在床上,抱住脑袋发出类似小动物呜咽的低叫。 她在床上想,其实有个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就是把他俩直接做掉! 但那样太残暴,且先不论他们的追随者会不会复仇,良心上花素律就过不去。 现如今,花素律颇有种,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她挡也挡不住,要被碾得粉身碎骨的感觉…… 昨晚失眠一夜,今天更是瞪眼到晚上,丝毫没有睡意。 满心满脑想的都是五个大字…… 我该怎么办! 她正叹息着,听身后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花素律没当回事,以为是宫人进来更换茶水炭盆。 渐渐的她听着不对…… 那人没去桌边换茶水,也没往炭盆的方向走。 似在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花素律忽然有些心慌,有种要发生什么不详之事的预感…… 她又静静听了一阵,发觉那脚步声果然是朝她靠近! 她再耐不住,猛地转头,登时吓得她寒毛直立。 漆黑的屋内一个矮小纤瘦的宫女伫立在床附近,窗外透进的月光折射在她高举的短刀上,散出瘆人的寒芒! md!又有刺客! 几乎一瞬间,花素律当机立断,反手抽出枕头朝对方脑袋扔去! 刺客没预料到花素律还醒着没睡,措不及防被砸个正正好好,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花素律见状抓起被子,像甩飞饼似的,张开了往那人脑袋上一甩…… 之后也不管蒙没蒙住人,跳下床,披头散发、光脚往外跑,边跑边拼命大喊:“有刺客!快来人!救驾!” 跑出门外,见门口值夜的宫人们都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花素律下意识地想要去查看,但身后还有个要命的。 顿时也顾不得,光着脚丫子不顾形象地继续往外跑。 撩开厚棉制成的挡风门帘,推开沉重的殿门,冷风夹着雪片袭来,瞬间将她身上轻薄柔软的寝衣打得冰凉。 守在门外的几个太监也歪斜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花素律哈着白气赤脚踩在雪地上,边打哆嗦,边往外跑!边跑边喊人! 侍卫早听见动静,此时如河水入海似,开启宫门乌泱泱连接不断地往里进。 外头是铛铛不断的敲锣声,边响边有人喊:“光明宫有刺客!光明宫有刺客!” 宫室里不当值和准备轮值的宫人们听见动静,也都起来,全披着衣裳出来查看状况。 羽林军值守的队长大喊着:“皇上!”奔来,跑动时身上盔甲哐啷啷作响。 “有刺客!在屋里!”花素律还没跑到他身边就大声喊:“快去抓人!” 十几名最先赶到的羽林军先团团将她围护住,后进来的侍卫径直往寝殿内奔,两拨人分工明确。 花素律心中亢奋,觉不到冷,抻着脖子往寝殿那边看情况。 没等侍卫踏上寝殿台阶,就见窗户迅速地打开又合上,缝隙里翻出一道黑影。 借着月光和朦胧的灯笼光,花素律看清那是个样貌清秀的小女孩,脑袋上绑的双揪,此时成了乱糟糟的鸡窝头,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她像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对着那些羽林军在原地楞了一瞬,接着似是判断出局势不妙,转身助跑几步,踩着墙壁翻身上墙飞跃。 几名侍卫大喊着:“追!/抓刺客!”跟着也翻身上墙。 花素律瞠目结舌,心中大喊:卧槽!轻功!轻功啊! 那刺客动作轻盈敏捷,没多久花素律在月色里便找不到她踪影,只能根据后面几个追踪的侍卫依稀判断出方向。 多多拨开侍卫跑到花素律身边,侍卫们都认识她,识相地小心让开道路放她进去。 她本就睡得轻,听动静立时披上外袄跑出来。 眼下见陛下完好无损地赤脚单衣站在雪地里,是即松口气又担心。 紧忙将自己身上唯一保暖的外袄脱下来,披到陛下身上。 花素律注意到,下意识问了句:“给朕了你穿什么?” 多多喘出连串的白气,说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奴婢不怕冷!您快穿上!您嘴都冻紫了!” 说完脱下自己的鞋子,趁花素律一脸疑问地摸嘴时,将鞋套在她脚上。 忙完起身,见光明宫内一圈人,都提着灯笼似傻子般站在外头。 多多顿时气恼上头,高声叫骂:“都是傻子吗!还不进去看看寝殿内还有没有刺客!” 十来个侍卫、太监立即小跑进寝殿内搜寻查看。 转头又横眉竖眼,尖着嗓子指挥其他人:“你们去叫御膳房煮驱寒汤!还不去人叫太医!” “关键时全像只呆鸡!要你们有什么用?养条狗这时还知道叫一声!春希!夏露!还傻站着!” 站在廊阶下的春希先反应过来,跑着来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要披到皇上身上。 花素律挡了下,阻止她的动作。 见这一圈人跟着受冻,花素律道:“今日朕不到寝殿睡了,让人慢慢收拾吧,朕到侧殿睡去!” 周围人听见指令,集体拥着她往可以休息的侧殿去。 到了冬日,光明宫各个殿内即便没人,也会点上暖炉烘着,不会等进人才点炉子。 那样是来不及的,毕竟点上炉子,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让屋子暖和起来。 几个小太监端来预备的炭盆,那边还有人搬来皇上的龙枕、龙被,用一直热着的汤婆子细细地去暖。 花素律自己让冷风吹得像梅超风就罢了,左右她不在乎形象。 转头多多、春希俩冻得直打哆嗦,进屋还没缓过来。 花素律将她们都赶走,让穿好衣裳再过来伺候。 多多不放心,仍是安排好才走。 见值守的羽林军队长和七八名侍卫还站在门口。 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一阵,花素律问:“有事?” “臣等保护您的安全!”队长抱拳道。 花素律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随意挥下手:“留些人轮番值守,剩下的人捉刺客去!” “是!”队长接下命令,待人退出安排。 等床铺暖好,花素律挪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围起来,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脚被冻得有些痛痒。 没过一会儿几名宫人端热水进来,一点点往她脚上淋调好温度的热水。 等皮肤缓和过来,才真正的泡上脚。 待多多她们们收拾好回来,值守的太医也到了。 把脉后,太医道无事,只开了些驱寒的药方。多多仍是不放心,太医只得留在光明宫值守,以防万一。 这么折腾一回,花素律猛觉得有些饿:“叫厨房做份流黄奶包,再来壶牛乳茶。朕饿了。” 她先前因为郁闷,一直没什么胃口,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多多皱眉道:“陛下,晚上吃太多甜的不好。奴婢让人给您煮碗粥用吧?” 现下外人都在外头,屋里只她俩。 花素律围着被子,捂住胸口。 一脸心绞痛的郁闷样,哎呦着抖嗓子:“朕心里不大快活……” 瞧她这委屈样儿,多多拿她没辙,只能出门去叫人准备。 花素律一人坐在床上,后知后觉的才有些怕的意思。 不过这怕少少许,反倒亢奋比较多。 尤其见了那个刺客和侍卫们的真人·无威亚·反重力·运动后,花素律心中羡慕,不知自己现在练个一招半式是否得及? 就算打不了人,练来跑路也可以啊! 73 女装大佬 改变剧情似乎很难,既然如此,不如学点保命的技巧。 将来江若谷逼宫,她直接跑路!左右皇帝谁爱当谁当!她不当了还不行吗? 多多再回来时,带进来个人。 方圆一身重铠挂着霜雪,单膝跪在门口:“启禀皇上,刺客已经就缚。” 花素律免不得惊讶。 这么快? 她见刺客轻功那样利落,还以为是个高手…… 啊!高手也不能让她一张棉被就蒙住了。 话说…… 花素律此时才回忆起,小说中有写,上元节后有刺客入宫行刺。 但因小说主要是以男女主视角写的,所以未曾提及详细,一笔带过后只说处死了刺客再没下文。 这好像是唯一一次,女帝没有大发雷霆,因刺客大兴杀戮。 这是为什么呢? 花素律心中起疑。 小说中,女帝几次遇刺,都有不少人受到牵连,怎么只这一回相安无事? 如股风般,一刮而过,轻飘飘无踪迹? 一定有问题! “她是如何入宫?”花素律严肃问道。 她坐在床上半围着被子,看着不伦不类,却不失气场威严。 “回皇上,数日前,刺客藏在为上元节宫宴采购的马车车辕上混入宫中。之后一直藏在仓库附近的宫室,直到昨日宫宴,人员走动频繁,他才打晕一名宫女,趁夜迷晕宫人摸进来。” 花素律不禁冷笑:“宫门处的守卫是做什么吃的?!混进几日,各处都没反应,你这个羽林军将军又在做什么!” 方圆双膝跪地,俯首认罪辩解:“是臣等失职。这名刺客武功虽一般,但行动敏捷,速度极快,下手准狠。不止不畏疼痛,还懂缩骨功法。方才捉拿他时,不少侍卫身负重伤,他明显受过专业训练。” 花素律听罢心觉有疑,怎得这回受过专业训,还招得这样痛快? 专业训练? 她抓住重点! 难道说,是柳常德…… 不!柳常德没那么蠢! 一旦暴露,这是灭族之灾。 他真有这胆子,不至于熬到今日还潜藏不露,处处隐忍。 再者,若真是柳常德,原身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这事掀过去! 至少会狠狠地敲打柳常德,约束权力。 否则,不合原身性格。 “她人呢?”花素律冷声问。 “在外面。”方圆知她问的是刺客:“他太过灵活,臣叫人穿了他的锁骨才制住他。” “带进来。朕亲自审问。” 原著中没写这一段,想知道内情,只能亲自审审这个刺客了…… 四名侍卫押住个瘦小的姑娘走进。 扣住手臂的两人,手中分别拿条比手指粗的铁链。 链子的另一端连向女孩的锁骨。 女孩衣裳领口被扯开,白皙的锁骨被连着铁链的铁环刺穿,两个血洞缓缓流淌鲜血,顺着胸前的皮肤蔓延到衣裳深处。 身上穿的宫衣有不少被撕扯、刀割的痕迹,露出丝缕沾染血迹的白棉。 她被堵住嘴巴发不出声音,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整个样子看起来狼狈至极。 独一双秀气的双眼明亮得很,里面闪烁着光。 花素律强压过心中的不忍,挥下手。 方圆毫不怜香惜玉,动作粗暴地拽掉堵住刺客嘴巴的布团。 一松开口,刺客立马放声大叫,蹬着腿拼命挣扎:“啊!放开我!放开我……” 登时吓了花素律一跳:“妈呀!你是男的?” 花素律惊讶万分,瞪眼上下打量这名刺客。 无论长相身材,都是个十三四岁、秀气小姑娘的样子! 但这声音,明显是个稚嫩的少年! “皇上,臣验过了,他确实是男的。”方圆对皇上的意外极其理解。 之前这小子一开口,他们也着实惊了一番。 “对呀!小爷就是男的!我是男的怎么了?放开我!”小刺客不断叫嚣。 花素律看着他的脸配这声音,稍微有些混乱…… 这也太强了,不开口毫无破绽! 方圆斥骂他:“住嘴!” 说着,侍卫不轻不重的扥了下铁链。 女装大佬吃痛,哀嚎一声:“疼啊!不准碰!放开我!看我打死你!” 花素律表情渐渐变得有些抽搐复杂…… 两个侍卫并不敢拽太狠,若是扥骨折了,他们怕这小子会立刻脱走。 这小子是真不怎么怕痛! 常人来这么一下,早疼得不会喘气。那能像他这么生龙活虎? 挨上一刀,人家也只是哎呦一声。地上打个滚,起来该跑跑、该跳跳,打人上墙一点不耽误。 侍卫一连扥了几下,一点用没有。 多多站旁边,见一群侍卫竟治不了一个小屁孩?心中来气。 冲上对着女装大佬四五个耳光,打得噼里啪啦响,指着骂道:“陛下面前还敢嚣张叫嚣,当谁都治不了你吗!” 这几个耳光,别说花素律、方圆和几个侍卫,连被打的那个也懵住了。 一时间屋里寂静一片。 女装大佬过来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翻身想踹多多一脚,却因被扣住臂膀跪在地上而行动不便踹不到:“你打我?放开我!我看打死你!打死你!” 他拼命扭动身体,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极亮,表情似头愤怒的小狼。 威慑少少许,可爱好笑倒多一点。 不过他一直乱叫,让人有点心烦。 花素律听了一阵到底受不了,随手抓起床边凳上摆的茶碗,用力摔在地上:“闭嘴!” 小刺客停住嗓。 就在花素律以为他真的安静,准备问话时,他哇地开始嚎啕大哭:“你们欺负人!我都没有碰到你!你们就打我!用刀砍我!还穿我的锁骨!哇——欺负人!” “谁欺负谁啊!”花素律气得猛拍床板,从床上跳下来,指着他喊:“要让你碰到,朕现在已经没了!” 本听他哭花素律还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孩。 可一听这话,她是真绷不住了。 小刺客听到,止住哭声,像是在思考一个很费力的问题。 半晌后他满面泪痕,抽嗒着鼻子,对花素律道:“你说得也是。那就算了!我不记恨你们,放过你们啦~” 花素律霎时有些无语……放过我们?! 这小子搞没搞清楚形势? 现在谁站着!谁跪着呢? “你杀了朕多少人,还敢说你不记恨?轮得到你吗!”花素律叉腰和他小学生互怼。 小刺客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谁杀你的人了!又没人花钱买他们的命,我杀他们干嘛?”他说话还有点得意:“我杀人可是要钱的!” 花素律察觉到点什么,眯起眼抱臂冷笑道:“原来是有人买朕的命?” 她倏地变了脸色,斥喝道:“说!是什么人!” 小刺客顿时支支吾吾:“没有人买你的命。” “没有?”花素律根本不信:“你不说,朕只能让人上刑,直到你招为止。” 谁知这么说,小刺客反松了口气:“你上刑吧!我是男子汉,不怕疼!” 花素律还想说什么,见方圆站后头玩命对她使眼色,才想起方圆有说过,这位女装大佬不怕痛。 明眸转了两圈,花素律挑着唇角轻笑,坐到窗边儿的椅子上,幽幽缓缓道:“对,你是好汉,不怕疼,自然不能用一般的刑罚。” 女装大佬还是无所畏惧的样儿。 她也不急,继续说:“如使劲儿给你烤火,却不给水喝?再或者不给吃的,连着十七八日,扒着你眼睛不让你睡觉?湿透的布蒙到脸上,让你喘不得气?” 花素律阴恻恻地:“这种不见血、不见伤的手段,可多得很。” 小刺客霎时脸色变了变,他犹豫地摇头:“不是买你的命……没人买你的命!” 74 三皇子是谁呀? 花素律听得越发有门,更加不急:“哦?没人买朕的命,那是你要杀朕?你杀朕,你还是要受刑。” “不是我要杀你!”小刺客反驳她,可说到这他又开始苦恼,不断重复:“不对,是我。不是我……” 嘟囔一阵,他仍没想明白,干脆放弃道:“反正不是我要杀你!我不能说他是谁。” 花素律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软硬兼施,好言劝这没头脑的小子:“你说了,朕留你一命。不说,朕杀了你,照样能将人找出来,弄死他!” 小刺客顿时哈哈大笑:“不可能!我师父已经死了!你……”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脑袋甩得像拨浪鼓:“不是我师父,不是我师父!” 一屋子人见他这样,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这女装大佬……好像不怎么聪明? 花素律扶额叹息道:“你师父都死了,还替他维护什么?” 这小子是装傻还是真傻? 小刺客非常认真地想了一阵,片刻后扬起傻兮兮的笑脸:“对哦!” “既如此,你师父为何要杀朕?” 这个问途似乎让小刺客非常为难,他拧着秀气的眉毛想了半天都没说话。 花素律没有逼他,只道:“朕可以给你时间想,不过朕的耐心有限。” 小刺客兀自纠结着。 花素律倚在椅子上静静审视他,说到底还是不忍罢了…… 屋外星芒闪烁,月夜更深,烛火噼啪作响。 小刺客费劲地想了许久,忽然开始像狗一样抽着鼻子,似在嗅什么东西。 外面有人轻轻叩了叩门,多多过去,打开条缝接过东西。 多多将春希递进来的托盘放到桌子上,拿起茶壶,将醇香浓厚的牛乳茶斟到碗中:“陛下,让下头人去审,您别操心这些了。用了点心休息吧?” 花素律没接话,拿起筷子,刚想对流黄包下手,忽听寂静的屋里“嘶——”一声。 多多让开位置。 就见小刺客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两眼像饿狼似的发着绿光,口水流三尺长,时不时发出“嘶溜嘶溜”的声音。 花素律觉得极其好笑。 她夹起流黄包咬下去,做出非常做作地享受模样:“嗯~真香啊!” 小刺客眼睛闪闪发光地随着花素律手上的流黄包动,张着嘴,口水流得更多。 “你想吃?”花素律晃晃筷子上咬了一口的点心。 小刺客拼命点头。 花素律对着他,享受地将那个流黄包吃完,放下筷子,笑道:“那你告诉朕,你师父为何要杀朕?” 小刺客又愣住了。 他咔吧着眼,像小孩子在绞尽脑汁憋出个主意:“你放开我才能讲!” 花素律失笑,对方圆挥下手。 多多立刻劝道:“陛下,刺客狡猾,不足信!” 花素律道句无事,方圆接收到她的眼色。 两个抓住小刺客手臂的侍卫刚松开手,小刺客立刻要往前扑。 没想侍卫没放开铁链。 他这一动,牵动锁骨上的铁环,疼得他哎呦一声,又跪回去。 小刺客皱着脸,满脸不忿埋怨地跪起来。 花素律对他笑了笑:“你说清楚。朕让他们松开铁链。” 他哀怨地垂下头,目光眷恋地看看流黄包。 语气非常小孩子:“你说话要算话哦。” 花素律点下头。 小刺客掰着手指,道:“去年,前年。对,前年。” “前年夏天师父病了,我下山买药。回去后,我就和他将山下发生的事……” “等我说到,大家说换皇帝了,他就非常高兴,说……嗯……泽王殿下登基了!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花素律眉头渐渐皱起:“继续。” “我说不是,大家说,登基的是云阳公主。他说不可能!女人怎么可能当皇帝,骂我撒谎,我就给他讲啊……” 小刺客像小孩一样动作语调夸张地讲述,自己在山下听别人说的事。 无非是民间传言,原身如何杀掉父兄登基称帝的故事。 但小刺客似乎有某种思考障碍或者智力问题,说话像五六岁的孩子,没什么逻辑,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我怎么说他都不信,可我真的没撒谎!我越说,他越生气。我怕他会打我,就跑到山里躲了一夜。第二天回去时,师父就这样自在地上,嘴上全是血。” 他说着模仿起来,半撅着屁股,歪脑袋趴在地上,姿势十分滑稽。 花素律脸色愈发地冷:“你还是没说,他为何要杀朕。” 小刺客仍在地上趴着,歪脑袋噘嘴,像是也理解不了原因。 “我不知道。那天之后,师父就起不来床了,但他每天都说……” 他翻个身,躺在地上,动作僵硬地挥舞胳膊。 “我要杀了你!花素律!我杀了你!”他一开口发出嘶哑又苍老的男人声音,听起来像是将死之人不甘的嘶吼。 屋内众人被他惊了一番,没想到他还会口技! “没过几天师父就死掉了。做棺材的大叔说我应该给师父守灵一年,守完灵后,我就往这边来了!” “我说完了!”他小狗一样地爬起来,指向流黄包,焦急地说:“你答应我的!” 花素律没理他,合眸凝思一阵。 那边小刺客“喂!喂喂喂!”地叫她,侍卫拽链子也不好使。 过来一阵,似乎听见小刺客伸手去打侍卫。 睁眼,果见小刺客对着侍卫张牙舞爪…… “放开吧。”花素律对方圆道。 方圆明显有些犹豫,多多也走近一步:“陛下……” 花素律抬手止住她继续说话,转而对方圆挥下手,示意他们放开。 侍卫接受示意,松开手。 小刺客立马停下手,转头四脚着地,如小兽般朝花素律奔来。 他速度快得离奇! 屋里人都被他的速度惊到。 侍卫们刚把手搭到刀柄上,多多还没来得及挡到花素律面前,人飞奔到了花素律眼前…… 花素律下意识抬胳膊想护住自己,对方却直接扑到桌边。 因为身量不高,他跪在地上将将够到桌面。 小刺客眼里那有刺杀她的想法? 他抓起点心一口一个,还因为吃得太快被噎得直翻白眼。 花素律将那碗没喝的牛乳茶推到过去,他抓起来咕咚咚喝个干净。 茶白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衣服上。 缓口气,继续抓起点心塞嘴里,两个腮帮子撑得像小松鼠似的鼓着。 盘子里只有五个点心。 吃光后,他意犹未尽地嗦着手指,眼巴巴地对花素律讲:“我还要!” 花素律笑着对多多挥下手:“去准备。” 多多还要劝,但被陛下看了一眼,不敢再言语,只好退下去。 “朕有话问他,你们出去。让下头人都管住嘴,至于你……”花素律指指方圆道:“领罚去吧。” “皇上,臣失职甘愿受罚,但……”方圆看眼小刺客,没继续说下去。 花素律视线在他俩身上流转两圈,拽起扣住小刺客锁骨的铁链:“这样行了吧?” 小刺客根本不在意,他正抱着茶壶,对着壶嘴嘬得来劲。 还嫌铁链卡在胳膊中间不舒服,特意撩出来,更方便花素律拽着…… 方圆只得带人退出去。 人一走,花素律低下头,凑近小刺客,问:“你师父和三皇子是什么关系?” 泽王,是花素律胞兄的封号。 云阳是花素律当公主时的封号。 大俞公主,只有年满十六岁,或准备婚配才会赐予封号。 因先帝对崔贵妃愧疚,才对花素律特别待遇。 至于那些皇妹,都是花素律登基后加以赐封。 小刺客师父对三皇子加以尊称,坚信三皇子登基,知道花素律夺位后又异常愤怒…… 他和三皇子一定有关系! 谁知道小刺客听完,放下茶壶,摸下嘴,回问出个更深刻的问题…… “三皇子是谁呀?” 75 无明 花素律忽然语塞,张嘴组织了半天语言,却干巴巴问出句:“泽王是谁?” 小刺客扒着桌沿,双手抱住茶壶,模样呆萌:“?” 花素律瞧他这傻样,敲着桌板另寻门路:“你师父叫什么?” “黑瘸子。”小刺客摸摸自己肉乎乎的脸蛋,又拍下自己的大腿:“因为他长得黑黑的,这条腿是坏的。所以山下的阿公阿婆都叫他黑瘸子。” “泽王和你师父什么关系?” “不知道。” 花素律胳膊架在桌子上,支在耳侧,另一手拽着铁链的一端晃悠着:“你不说,朕就不给你吃的。” 小刺客小孩耍赖似的,黏糊糊、可怜兮兮地说:“我真不知道……” 花素律被小刺客水漉漉的眼睛看得心软,她瞥眼对面的椅子:“起来,坐着说。” 小刺客抱着茶壶爬起,坐到椅子上:“你不能不给我吃,你答应我了……” 此时想起门被叩响的声音,花素律唤人进来。 多多拎着食盒打开门,将新做好的流黄包放到桌上。 小刺客上手要抓,被花素律抢先一步。 花素律挡住点心盘,晃了晃手指。 意思很明显。 不说,没得吃。 小刺客抓着头发,鸡窝似的头发被抓得更乱:“我真的不知道!” 花素律斜眼看他:“那总该知道,你师父为何要让你杀朕吧?” 小刺客摇摇头:“师父没让我杀你。” 花素律听得发懵。 “你师父既没让,你为何还来杀朕?”她甚是不解。 小刺客道:“山下的阿公阿婆说,我要听师父的话。” 花素律无语失笑,完全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细细回忆方才小刺客学他师父那段,小刺客的师父,在吐血后没几天就死了,没叫他行刺。 “你难道不知,刺杀朕是死罪?” 小刺客挠挠头发:“为什么杀你是死罪?死罪是什么?你为什么总朕啊朕的?朕是在说你自己吗?” 一连串疑问反给花素律问懵了。 多多恼得耐不住:“大胆!你一个贱民与皇上说话,你啊你的?像什么话!” 小刺客不知道贱民到底什么意思,但直觉不是好话。 他放开茶壶,站起指着多多:“你再欺负我!小心我打死你!” “你敢!”多多骂他一句,转头劝花素律:“陛下,奴婢看他就是装傻!您应该将他送去刑司用刑!” 小刺客听了,跺着脚对多多骂:“你才傻呢!” 花素律对多多摆下手,示意她稳定下自己情绪。 挺大个人和小孩计较……还是个不太聪明的小孩。 随后又对小刺客道:“你坐下。不坐下朕不给你吃的。” 小刺客像听不见似的,迈步要往多多方向冲:“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我打死你!” 多多哪是畏惧这个的人? 她挺着胸脯要和小刺客一决雌雄。 花素律拦在中间,一胳膊挡着多多,一手抓起个流黄包,对小刺客威胁:“你再闹!朕扔了都不给你吃!” 不想俩人没一个听她的,剑拔弩张之际,花素律将流黄包扔出去,打算先拦住小刺客。 只见方才还要和多多动手的小刺客,一个饿狼扑食飞扑出去,叼住飞出去的流黄包。 之后像狗一样脖子往上一抬,一个巧劲,整个流黄包全进了嘴。 他心满意足地边嚼边笑,含糊不清地对花素律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花素律被他杂技般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简直给他鼓个掌。 多多也楞了片刻,反应过来,急对花素律道:“陛下!他根本就是装的,他不听您的话!” “够了!”花素律第一次对多多发火:“他不听朕的!你听了吗?” 多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有多么肆意,立刻跪下俯首在地:“请陛下恕罪。” 花素律假做生气:“国安来了吗?” “来了。”多多伏在她脚边乖乖回话:“掌印听说无事,安排各处去了。” 出这么大事,国安肯定会过来看看。 “告诉他,让各处管好自己的嘴,有关这小子的事不许透露出一个字。违者……” 多多缓缓抬起头,见陛下立起手,指尖对着脖子划了一下。 “是。奴婢明白。” “出去吧。”花素律冷声道。 “奴婢告退。”多多起身往外退,走到小刺客身边时,瞄了他一眼,又对花素律道:“陛下,奴婢就在外面,有事您千万叫奴婢!” “嗯。”花素律鼻子里哼出个声。 等多多退出去,她又垮着脸指指小刺客:“你,给朕老实坐着!” “哦。”小刺客很委屈地坐回去,眼巴巴地看流黄包:“我能吃了吗?” “不能。”花素律对他瞪眼。 “你之前说给我吃的!”小刺客气鼓鼓道。 花素律挑下眉,理直气壮:“那是刚才的。这是另外的!” 昏黄烛光映照下,小刺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撅起的嘴上缺少点血色,死皮干翘,白皙的脸上黏着条条血污。 锁骨两侧上的血洞翻着红白相间的皮肉,因为刚才剧烈活动,又流出些鲜血…… 乍眼得厉害。 花素律心有不忍,她软下两分语气,对小刺客道:“朕给你吃,你还杀朕吗?” 小刺客很认真地想了下:“吃完再杀。” 花素律拎起手里的链子恨不得抽他一顿! 后一想这孩子脑子似乎有问题,遂忍下来,放他一马。 “朕帮你算算道理啊……”她开始糊弄小孩:“你师父说要杀朕?” 小刺客点头。 “他有说让你来杀吗?” 小刺客摇头。 “对呀!”花素律轻拍下桌子:“所以你不用杀朕。” 小刺客眉头纠结起来:“可阿公阿婆们说……” “他们说的话有问题!你想,你师父要打你,你能替他打吗?” 小刺客苦恼地想着……这肯定不能,他又不是傻子!干嘛自己打自己? “他要娶老婆,你能替吗?他要生孩子?他要解手?你能替?” “替不了。”小刺客认真回道。 “所以他说要杀朕,那也是他的事,你替不了!对不对?” 小刺客抱着手臂想了好一阵子,良久后才用力地点了点头:“对。”随后又纠结地问:“可是师父死了,他杀不了你了!” “那没办法喽!那是他自己的问题,谁都怪不了。”花素律眯起眼,笑道:“你还杀朕吗?” 小刺客摇头:“不杀了。师父要做的事,我替不了。” 花素律笑着将那盘叠成小山的流黄包推到他面前。 小刺客立时不再纠结旁的什么,两眼放光地抓起流黄包塞嘴里。 “慢点。看你,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四天没吃了。”小刺客口吃不清地说:“昨天吃了一点点。” 花素律顿时觉得他又不容易,又好笑。 那壶牛乳茶被小刺客喝干净,花素律光着脚踩在毛茸茸的厚地毯上,拿起床边的茶壶过来,给他斟了一杯。 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刺客看她一眼,十分傲娇地回道:“不告诉你!” 当了半年皇帝,敢这么直白对她说不的,他是第一个! 花素律也没当回事,只当逗小孩,一把拽回那盘流黄包:“那你别吃了。” 小刺客委屈巴拉地看她,拽着她胳膊哀求:“给我,给我!” “不给!”花素律挑眉逗他。 小刺客收回手,眼睛溜溜地转两圈,对花素律扬起小脸,甜甜地叫人:“姐姐!你给我吃吧!” 这一声叫得花素律心窝都快软化了。 她跟着小刺客晃脑袋,表情贱贱道:“叫祖宗也没有用。除非,告诉朕你叫什么。” 小刺客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不情不愿:“无明,我叫无明。” 76 余孽 <!--go--> “如何写?”花素律问。 无明昂起脖子喝茶顺食:“不会。我只知道,无是有无的无,明是明暗的明。” “无明……”花素律低声重复了一遍,噗嗤笑出声来。 无明有些微不快:“你笑我干什么?” 花素律笑着摇手:“无事。” 这个名字,也太像两位娘舅的亲兄弟了! “对了,无明。”花素律问道:“你是怎么把殿门前的宫人们弄晕的?” 无明将手里的包子塞进嘴里,往自己身上摸了摸:“被那个大块头拿走了。” “什么?” “我的迷烟。”无明咽干净嘴里的包子,道:“点燃之后,人闻了就迷迷糊糊的。再点穴,就算第一下没点中,也不会叫。” “你会点穴?教教朕?” 听起来怪酷炫的。 花素律雀跃地比划两下,打算跟学一两招。 谁知无明非常鄙夷地看她:“你太老了,已经学不成了!” 花素律动作一僵,脸瞬间垮下来…… 她不甘地缩回去,用一种非常机车的语调道:“哦~那你很厉害哦~” 无明不疑有他,十分骄傲:“当然,大块头带的那些人都可没用了!被我捅一刀就起不来了!” “我被他们砍了,一、二、三……”无明一手拿着包子,一手认真地数起身上的伤:“二十三刀。后面的我看不到,你帮我看一下。” 他说着转过身,将背后亮出来。 花素律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无明背上半边棉衣都染透了血,上面四五道齐刷刷的撕裂口飞着血红的棉絮,明显是利刃划破。 难怪无明脸色“雪白”…… 无明半晌没听见声音,转头见她的表情,得意地笑话她:“你害怕了?” 花素律回过神,皱眉问他一句:“你不疼?” 无明道:“你怕疼?你真没用!那个大块头打了我一拳,把我的……”他顿住话,细细地摸摸自己右肋,随后笑嘻嘻道:“三根肋骨打断了,我都没喊一声疼!” 花素律顿时痛苦面具上脸。 无明见她这个表情还以为她不信,放下包子就要解衣裳:“你摸摸,真的断了三根!我没骗你。” 花素律腾地站起,对着外头大喊:“太医!快叫太医!” …… 值守的太医进到屋去为无明诊治,花素律走到屋外,多多和安排完事的国安都站在门口。 花素律裹着裘皮,坐到座椅上,对他俩勾勾手指。 二人俯身过来,她低声道:“朕打算把这孩子留在身边。” 多多听后大惊:“陛下……” 国安对她抬下手,低声问道:“皇上可是发现什么?” 花素律点下头:“他师父,大抵是花元泽旧属。” 国安面露讶异,花元泽是陛下胞兄本名。 “看来,当年没清查干净。”花素律沉下面孔,对国安道:“若外面有人配合,必会设尽办法联系。盯紧他。” 国安会意。 若外头真有余孽,封锁消息,那群人不知无明死活,自然会心中生疑,届时心焦必有所行动。 无明若是真傻,或许还有条活路。 若是假傻,他定要向外联系,或设法出逃。 到时寻着踪迹,也能一网打尽。 原本一直不安的多多听了,才知陛下的大计,懊悔地低下头。 自己方才的鲁莽举动,差点坏了计划。 不多时,太医出来。 无明失血较多,肋骨断了三根,还有轻微的内伤。 好好调养,不会有大碍。 花素律听得眉头紧皱,头皮都发紧。 她听着都疼,无明是怎么做到像没事人似的? 她算计无明是一回事,担心他是另一回事。 这两者互不耽误。 无明也挺可怜。 他本就年纪不大,要真是个傻的,到外头被恶人利用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 留在宫里,给她当个小侍卫也挺好。 反正家大业大,不差他这一口吃的。 若是假的…… 那就是无明害命在前,欺骗在后,到时怪不得她心狠了。 *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也许是章太医医术非凡。 这回经历刺杀不止没晕倒吐血,连手脚发软都没有。 夜里呼呼地吹了好一阵冷风,早上起来除了有点鼻塞,什么事都没有。 无明昨晚已被挪进到光明宫后,宫人住的屋子里。 为了给他点行动的空隙,还特意安排的单间。 初七开玺后,花素律仍在调养期间,因此未有面见朝臣,都是靠司礼监转递折子批复。 今日是上元节假最后一天,她要先熟悉事务。 明日是修养后首次开朝,她还有许多事要安排,绝不容有失! 用完早膳,花素律去向书房,挥退宫人,独自一人处理事务。 正批着折子,忽然,脑袋上轻轻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花素律捂住脑袋,惊讶地回过头。 身后是一整面的书柜,满满的全是书。 她以为是被上面掉的什么东西砸到,起身在地上找了半天,发现个小纸团。 刚捡起来,脑袋上又被轻轻砸了下,她立刻抬起头:“什么人!” 书柜上方,与房顶不到半臂高的空隙里,露出个扎着哪吒揪的小脑袋,傻兮兮地笑着看她。 花素律霎时松了口气。 外面多多听见声音,开门走进来:“陛下。怎么了?” 花素律看眼多多,回头再看,上面那个小哪吒头没影了。 她不禁失笑:“没事。下去吧。” 多多满脸疑问地出去,花素律轻声笑道:“人走了,出来。” 小哪吒头小心翼翼地冒出来,见多多真的走了,他放下心,又开始对着花素律傻乐。 “你怎么进来的?”花素律依坐在书桌沿,笑着问道。 无明指下茶室的门:“趁他们不注意,翻窗户进来的。” 花素律顺着瞥了一眼,否定道:“不可能。这屋子没人时,窗子都会从里面上锁。” 无明哼一声,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摸索一阵,从上头垂下来个东西。 花素律仔细一看,是条细铁丝! “你从哪儿弄来的?”她惊讶道。 昨天方圆搜过身了!他身上不该有物件…… 无明的小表情是极度的骄傲:“我藏在头发里的!” 花素律看了看他,走到窗前。 窗户内侧上下有栓扣,常理上,扣住后确实从外面打不开。 但窗缝是一条直线,若是利用类似铁丝等工具,使用得当,确实轻而易举就能打开。 花素律心中吐槽:以前没发现,这种设计也太不防盗? 屋里有什么机密,岂不是随便人看? 不行!过会儿她得叫人造有凹槽的防盗窗! “下来。”花素律回身对上面的无明挥下手。 还有书柜的上面…… 也得想个办法,把那半臂高的空填上。 今天钻出来的是无明,改明儿换个人,抹脖子不就是一秒的事? 小哪吒脑袋在上头晃晃,伸出胳膊指向花素律桌上的点心:“你给我吃那个,我就下去。” 花素律端起桌上那盘火茸酥饼,对他示意,小哪吒头立即忙不迭地点头。 放下盘子,花素律笑着对他勾下手,坐回到椅子上。 无明欢天喜地地跳下来,也不顾手上脏不脏,上手就要拿。 花素律拦住他:“洗手去。” 无明看向她指的洗手盆,不情愿地过去,非常草率地撩了几下水,往身上的小太监服抹干手,跑回来拿起点心往嘴里塞。 这回花素律想拦来着,但是没他快…… “你伤得那么重,还跳上跳下的,不难受?”花素律伸手捏了捏他的小哪吒头,笑问道。 宫中未满十六岁的宫女,都是扎这种双揪。 但他穿一身小太监的衣裳,瞧着就有点奇怪。 不过,他这头发绑得还挺好…… 无明得意道:“这算什么?我骨头都被师父打断几回了!我不怕疼!” 花素律嗤笑一声,小孩说话就是夸张。 无明见她不信,撸起袖子展示伤疤……<!--over--> 77 我掐死你! “这是师父用荆条抽的、竹片子划的、绳子磨的……” 无明两条细白的胳膊上,伤痕各形各状不同,许多地方新疤叠旧疤。 看得花素律心中紧绷,眼泪都要流下来。 “……这个是师父用水壶烫的。”他最后指着左小臂上,一块巴掌大的不规则圆形伤疤道:“我身上还有,我脱衣服给你看!” 花素律赶忙阻止他。 她怕再看下去,真的忍不住哭出来。 无明以为她还不信,急忙道:“真的!我背上有条疤是师父用斧子砍的!那次我差点就死掉了,我都没喊疼!” 花素律喉头有些哽咽,她摸了摸无明的头,又摸摸他的脸。 她不理解,无明师父怎么能狠心下这样的手? 打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教育,而是虐待! 难怪昨晚他说师父一发火,他就跑了,在山上躲了许久才敢回去…… 无明长得不能说多漂亮。 他是十分秀气的女相。 就算仔细去看,也看不出这是个男孩。 配上他有点呆滞的傻乎乎的眼神,是一种没有攻击力又可爱,极度招年长人喜欢的长相。 “没事了。”花素律忍住泪,柔声笑道:“你怎么不吃点心了?” 无明看看那盘火茸酥饼,有点嫌弃道:“咸的。”说完变了个表情,像是只嘴馋的小狗:“我想吃昨晚那个!甜甜香香的,比董阿婆做的糖饼还好吃。” “是吗?”花素律垂眸笑了笑:“这个董阿婆做的糖饼让你这样念念不忘,改明儿得空,朕也得去尝尝,她在哪儿住?” 无明道:“在山下的西明县城里,董家胡同。” 花素律随口道:“梧州西明县?” 无明嫌弃道:“是昆州!在白林山的东边!你真是大笨蛋,连这个都不知道!” “哦~”花素律笑着:“你一直和师父生活?” 无明点下头:“我是孤儿,师父捡到我,养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无明有些困惑,掰着手指往回数年头,终是没数明白:“不知道!不知道!反正是好多好多年前,师父说,捡到我时,我还不会说话,教我学话学了好久。” 外面忽然有人叩门:“陛下。”是多多的声音:“奴婢有要事禀报。” 无明一听是多多,立刻像条蛇似的,嗖地钻到花素律桌子下面。 花素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怕多多,只好替他遮掩好,才唤多多进来。 “什么事?” 多多满面焦急:“陛下,无明不见了。刚刚小太监去给他送饭,发现床上被子盖的是枕头。” 花素律点点头:“哦,这样啊。”她对着多多,用力做表情,往桌子下面看。 多多反应了一下,会意后比划出手刀的姿势,对着脖子利落地划下去。 花素律立马做手势打住她危险的想法,并道:“你叫人去做盘蜂窝糕,再煮碗水晶梨羹送来就好。” 多多犹疑地退出去,门一关,无明就从底下露出头,脑袋岔在她两腿中间。 这姿势,搞得花素律怪尴尬的…… “她走了吗?” 无明用口型问她。 看到花素律点头,无明才钻出来,爬到桌子上坐着。 “你这么怕多多?”花素律调笑他。 无明立刻辩解道:“我不怕!她骂我傻!师父说,骂我是傻的都是坏蛋。我讨厌坏蛋!” “哦~”花素律做作地拉起长调:“朕记得,你昨晚说要……打死她?你怎么不打啊?” 无明垂下头,像失落的小狗耷拉下耳朵:“昨晚那个大块头和我说,我敢碰她一下,就掰断我一根手指头。” 说完他十分可爱的懊恼起来:“我打不过大块头。” 花素律强忍笑意,看无明坐在她宽大的书桌上,又挥胳膊又蹬腿:“我要打得过他,我打死他们两个!让他们再欺负我!” 花素律偷偷捂嘴,忍笑忍的身体都抖。 她制止住无明剧烈运动,道:“你伤了骨头,不要乱动!再动,一会儿不给你吃甜甜的东西了!” 无明听了,立马缩着脖子老实下来。 花素律拿起笔,准备继续批折子。她看眼老实得像木头人的无明,随口问:“对了,你刚才拿什么砸的朕?” 无明眨眼看看她,从怀里拿出本蓝皮书,举到花素律面前,上面赫然四个大字《狂草贴集》。 花素律登时头皮发麻,抽到手里翻开一看,里面好几页,被撕得像狗啃…… 她嘴唇紧绷,浑身颤抖地放下书。 眼前无明还晃着脑袋,天真无邪地问:“这是什么啊?” 花素律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满面痛苦地掐住无明的脖子:“啊!!!我掐死你!” …… 花素律当然不能打一个病人,所以她并没有真的去掐一个小孩的脖子。 但在被无明这傻兮兮的小破孩条件反射地捶两拳后,她决定派人日夜不离地盯着他。 让人把无明架走后,花素律揉揉被无明捶得发痛的肩头:“朕记得,细辛夫人的女儿成亲了是吧?” 多多正在换茶:“回皇上,没呢。细辛夫人的长女成亲日在三月中。订的是雷家嫡二公子,雷哮。” “哦。”花素律道:“朕有赏过些什么吗?” 多多摇头:“没有。” 花素律皱眉思索着:“细辛夫人是个有心的。朕记得年节前,南诏的贡品里有两架玉石的屏风?” 多多听了笑道:“那屏风是从一整块上好的玉石上割下来雕的,可气派呢!再是陛下赏的,填成嫁妆带过去,在婆家可有面子了!” 赏下礼下去。 照规矩,明天细辛就要进宫谢恩…… 花素律笑了下:“赏了。” 次日细辛着诰命服前来谢恩,花素律将她叫起,打算与她说正事。 但背后有种凉飕飕的感觉,于是总向后看。 细辛见她举动,忍不住问:“皇上,您看什么呢?” 花素律走到前头,垫脚看书柜上面的空隙…… “没事。”花素律坐回椅子上。 自打无明在哪儿躲一回,害得花素律疑神疑鬼,总感觉上面藏人…… “朕让你准备的事如何了?”花素律正色道。 细辛夫人俯首道:“是,皇上的意思臣妇已经传下去。让她们在选秀的事上做得不要太刻意,尽量往耽于美色情爱上引。另外……” 她缓步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叠起的纸块,双手奉到花素律面前:“这是柳相之子柳茂嘉、武将军之弟武利盈的画像。请您过目。” 花素律接过展开。 画上人,一个文雅纤瘦、清逸俊朗,颇具文士之风。一个略稚嫩,娃娃脸,双眸朝气蓬勃、灵动明亮,看着极具活力。 根据对原著的了解,花素律很容易分辨出,那个是柳茂嘉,那个是武利盈。 相貌上,柳茂嘉与他老爹有几分相似。 柳相做人虽不怎么样,但长相不错,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现在看着画像,遗传给儿子的基因也相当不错。 不过原著里柳茂嘉是个相当古板的人,花素律并不喜欢这样不知变通的人,甚至有些厌烦。 武利盈则是白净柔和的娃娃脸,轮廓上与他的硬汉大哥不是那么相像,隐约有一两分影子,但眼形几乎一模一样。 再加上武利盈年纪还小,今年似乎才十六岁,长得嫩点倒也正常…… 花素律记住这两张脸,就着桌上的烛火烧掉画。 纸张缓缓燃烧,受热飞起的纸灰轻轻地浮起翻飞:“朕还有件事让你去做。” 花素律将烧净的纸扔到装水的瓷钵里,对细辛勾下手,让她附耳过来:“去昆州西明县,查两个人……” 78 限制纳妾 天元三年,正月十八。 花素律高坐明堂之上,面前挡着纱巾,受众位官员拜礼。 本年度,首次正式上朝开始。 节后无甚大事,最严重的是京卫衙门报上来,上元节后第三日,有人在城门口闹事,造成踩踏事件。 事件起因是排队出城时,一男子撞到一位妇人,双方吵起来,不听劝阻,演变成两家吵架斗殴。 后牵扯到无辜路人被打,变成一群人混战。 金吾卫抓了一批,跑了一批。 现在奏请花素律如何处理。 花素律手一挥:“严惩斗殴双方,按律受刑,并处以罚款补偿受伤百姓。” 随后是学堂与医馆。 技术学院的老师还是没找到,好些老师傅总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求人不如求己。 外头人不能理所应当的叫他们来教技术,宫里人还不能吗? 她叫孙平无需再去外头找师傅,直接从宫内尚工局、甜食坊、御酒坊等处,拨些懂技术的宫女或太监教学。 根据春节后的调令,孙平升为正五品工部郎中,整升一品,是他十年来首次大跃迁。 但他的升迁,并未引起同僚的过多注意。 这一品在其他人眼里算不得什么。 没油水、没权的苦差事,升多少级都是表面功夫——没用! 孙平自不将他们的嘲讽与蔑视放在眼里,他与皇上的大志,岂是这些燕雀能明白? 他如今渐渐放开身段,尺度适宜地与其他人结交。 众人以为他是想明白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在为皇上的大计做铺垫,为了皇上的计策,为了天下黎民。 孙平抱着笏板,俯身领旨。 他要稳扎稳打,做出些实事! 礼部见势也站出来,为花素律歌功颂德一番后,先大讲医馆进展得当,形势一片大好,但还是有些小问题…… 简而言之三个字,得加钱! 花素律在他站出来那一瞬间,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听到的数字不算太离谱,索要的理由也算合理,花素律勉为其难批准。 他们的问题一一处理结束。 依照惯例,现该花素律说事了…… “第一件。”花素律翻开个折子:“年前朕说过,要限制姬妾问题,尤其是官员府中。之前数次查办贪案,贪官家中无不是姬妾成群。不思国事,只知享乐,令朕愤怒!” 面纱下花素律一张冷脸:“因此朕和几位熟悉刑司律法的卿家、博士商议出大体标准,你们听一听,提点建议。” 身边负责诵读的太监恭敬地接过折子,高声念诵…… 在有关官员纳妾的提案中,限制官员纳妾数量,取消平妻、旧规允许姬妾赠予交换制度,严禁性贿赂,以及妾室的身份变更、改籍,暗娼等…… 如正六品以下官员,不可纳妾。正四品以下、正六品以上,可纳妾一名。 正二品以下、正四品以上,可纳两名。 正二品以上可纳三名。 提案中非常人性化地关怀生育问题。 如妻三年不育,则可加纳妾一名。若妾三年再不育,官员想再纳,需看医就诊三名不同区域的医者,证明自己无生育问题。 上报批准后,才可再纳一名,往后不可再纳。 平民纳妾,不限制数量。但需按妾的数量增倍缴纳高额税金,且是每年缴纳。 另不能以人抵资,遗产分割、赠予等问题…… 例如非妻妾生子,如通房生子、外室私生子,法律不承认其父子关系。因此不受法律保护,无法继承父亲财产爵位等。 并限制财产赠予等诸多细化。 若有违者,官员停职调查,轻者降职罚奉、重者取消官职入牢服刑。 百姓则处以受刑、流放等刑罚。 最后还规定,不论女子原籍为何,一旦为妾均为奴籍,其所生子女随父籍。 嫁给王公贵族为妾,也是奴籍,王公女儿下嫁为妾,其女也会成为奴籍。 就算嫁给王爷,除非是,正侧妃、良人,这种可登入玉册宝典的身份,否则一样是奴籍。 除非,给皇帝当妾。 但花素律是女的,这个选项不存在…… 如此,就断了那些用子女攀关系的想法。 而暗娼这类,有可能涉及性贿赂的地方,未来会成为重点监察区域。 花素律心中知道,现在想讲什么一夫一妻、男女平等,是不可能。 脱离时代背景谈问题,是耍流氓。 因此在以惠文涛的提案为蓝本,与数位博士辩了十几天后,大家决定互相折个中,才有了以上内容。 观念不是一朝而改。 好比前世,新思想解放那么多年,老旧积习不还是处处可见? 待太监念完,下面立刻炸开了锅,众官员一个个抢着要提问。 太监接受花素律的示意,深吸口气,高喝:“肃静——” 明堂内骤然安静下来,花素律泰然地环视一圈,随意指个人:“你说。” 被点名的官员抱礼义正言辞,谴责此案不该限制官员娶妾。 他大坦阔论,花素律在心中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人类高质量男性的基因需要传递,所以不该限制纳妾,。” 这种弱智言论花素律根本不想理,换下一个人,竟然还是生育问题。 一连几个,都是担心他们的优秀基因传递不下去。 最后终于来一个不担心生育的。 但这个觉得,私生子该有继承权,不承认私生子不合人情…… 花素律手指缓缓敲着扶手上的龙头:“百姓生育上,各位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朕只拿一项说,大俞律,生育二子奖十两白银。四子奖二十两白银,五子三十两,并减粮税。” “六十两银子,够一个七口之家,三到五年的日常开销。可朕派人下去查……”她顿了顿声,冷笑:“绪卿。” 绪正一直旁立,他粲然一笑:“是,皇上。去年十月起,东厂下到地方查探,发现各地只有不到一成的百姓领到此银。雍都及附近州城略高,大抵有三成。” 花素律紧接道:“诸位卿家,朕翻看了朝廷在此项上的支出每年约千万两。” “卢尚书。”她语气阴森沉缓地点出卢义:“你主管户部,此项银每年都过你手。你告诉朕,这钱,哪儿去了?” 卢义站出来并未吭声,只一直低着头。他到底是老油条,知道这事顶多是监管不力。 这比钱不像王穆慈当初那般,有明确的地点,和使用对象。 虽然这钱他确实贪了,但那又如何? 明面上如此一大笔钱发到各处去,他如何能约束得了每个人? 就算皇帝要查,也没那么容易。 两三名有年资与卢义交好的官员主动站出来,帮他辩解。 花素律早预料到,她也没打算现在追责卢义,不过此笔账,她已经记下了。 “从今年起,这笔钱要落到实处。做不到,朕就找你户部的责任。” 花素律语气沉缓,不紧不慢,每一字都有不同寻常的力度。 卢义觉到她言辞中的警告。 这半年来,皇帝开的新政不少,也处置不少人。 工部尚书甚至都换了人……卢义心觉得小心些,他俯首应是,顺便不那么做作地表下决心。 面纱下,花素律冷哼一声。 头上一个背景音飘过: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滴很~ 无所谓,反正有东厂,还有细辛夫人掌管的青门盯着。 况且卢义这尚书也坐不了多久。 长则一年,短则半年,肯定要把他处理掉。 在众人见不到的面纱下,花素律勾起唇角。 到时,他贪多少,就得吐出来多少! “有了朝廷鼓励,百姓会愿意生育。至于众位爱卿……”花素律浅淡地笑了笑:“你们也该将心思放到正地方上。” 接下来一句话,花素律说得极轻缓,似玩笑,却极赤裸,听得下头一众男人面红耳赤。 “总不能,你们招个八、九、十个姬妾,成日趴在女人肚皮上想朝事吧?” 下头那些官员,平日里女人没少玩,此言若在温柔乡里,必是句好笑的玩笑,甚至还能成为调情的工具。 但他们自诩是读圣贤书的文雅之士,这话一放到明面上,无疑是揭他们的脸皮,于是都羞得说不出话。 花素律更是不客气:“至于那些喜欢找外室的卿家,朕也要劝你们一句。” “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肯定是女人的孩子。但是不是男人的……”她没继续说下去,只发出几声近似嘲讽的轻笑。 79 伦理纲常 大臣们一个个痛苦面具上脸,都想皇帝一个尚未嫁人的大姑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太……有伤风化了! 花素律对他们的反应极其愉快,连江若谷这个大冰块有些许异样的表情都没注意到。 她继续恶心几句:“武卿、江卿,一心为国,将自己婚姻大事置于身后。柳相与先夫人鹣鲽情深,更是令朕闻之下泪。你们呐,也该学学……” 这话听着像在夸他们,但无疑是竖个“标杆”,江、武、柳三人听了无不如胸口挨了一记老拳。 心里窝火,偏脸上不仅不能露出不愉,还得谢皇上夸赞。 花素律也不忘表示下关心:“不过朕还是希望几位爱卿爱惜自己,早日觅得有情人,请朕喝一杯喜酒!” 下头一众吃了苍蝇的表情,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些人是觉得既有理,又怪异,想反驳又找不到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 再者,他们想,女人嘛!明着来不了,还不能来暗的? 不让养小妾,干女儿、干儿子不一样?多养两个小奴红袖添香,不也快哉? 万一不小心搞出孩子,假装是小妾生的不就行了? 大不了玩够了换新的,妾而已,还不是想换就换? 他们下有对策,花素律怎么可能上没政策? 这次提出的只是初案,此案会不断修改更正,后续花素律还有一揽子计划等着实施…… “皇上。”一位官员站出:“朝中纳妾官员不在少数,数量超过此标准的数不胜数。难道因此条例,便要抛去妾室?此行难道不是无情?” 花素律阴晴不定地笑两声,缓缓回道:“年前,各位卿家都接受过,司礼监对诸卿家庭成员的调查登记对吧?” 那名朝臣脸色变了变,其他人也有些不好的感觉。 面纱下花素律勾下唇角:“诸卿的妻妾子女,包括出身原籍、年龄样貌等,司礼监已详细备录在案。” 众人背后倏地一凉,一股冷意直窜后脑。 只听上方的皇帝语气轻快随意,好像友人聊天,却让一众人浑身发冷:“已有的妾室便罢了,好些都是老家人。但新的可不能再有了。” 她极清浅地笑着调侃:“你们呐,上年纪的要保重身体,年轻的也该多想点正事。” 下方无人应声,大家都还沉浸在方才家人被记录的事…… 此事发生时,他们确觉有异。 但因朝中官员名册原本在相应部门就有记录,而这一回又人人都被调查过,没哪个说特例被空过去,因此谁也没太当回事。 现如今听来,皇上这么做是别有深意…… 他们还真猜对了。 花素律道:“此案还在议论中,预计两个月后会试行。说给诸卿听听,是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说下件事,是个喜事!” 下方朝臣不解,最近有甚喜事?他们怎么没听说? 花素律大笑几声:“国丧已过,朕年纪也不小,该为延绵皇嗣考虑!所以朕,准备选秀。” 下方立时一片哗然,有几个岁数大的白胡子,更是直接叫出荒唐二字。 一群人连在一起举着笏板“皇上皇上”叫个不停,听着和一群葫芦娃扎堆叫爷爷似的。 花素律刚要叫旁边的太监再组织下会议纪律,不想下头柳相竟先安抚起朝臣。 他一领头,好些人安静下来,余下一些互相看看脸色,也都静默下等后文。 安抚好朝臣,柳相文雅悠缓地转过身,对上方的皇帝施礼:“皇上正值婚龄,确是该考虑此事,不知皇上打算如何选秀?” 花素律心中一阵疑惑,这厮突然跳出来,听言语,似乎还支持她选秀? 反常!太反常! 有面纱挡着,花素律也不担心被他看出表情的异样,想了想,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常例即可。朕不打算铺张,只正五品以上官员之子入宫侯选,雍都及雍附近五城各上供十五佳人候选即可。” 话音未落,下方一年迈的声音气急地大喊一声:“荒谬!可笑!” 虽然花素律早预料到会有人反对,但听见还是避免不了心有不快。 发声的是国子监吴祭酒,他年纪不小,满脸雪白雪白的胡子垂到胸口,身体也不甚灵活,微驼背。 此刻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在抖。 吴祭酒原为先帝之重臣,后因年纪大了,思想固化,不得先帝之意,再不那么受重视。 但先帝念其对社稷有功,便放到国子监当祭酒,让他远离朝廷争端,将来好荣退归乡。 这位吴祭酒为人就古代的价值观而言,绝对配得上端正、严于律己、学识颇丰这几个词。 方才有关纳妾一事更改律法的提案,他也有份商议。 虽然他不如何支持此案推行,也不支持当初学堂的推行,且作为国家最高学府的校长,学生管理上做得不怎么样…… “吴卿家觉得有何不妥?”花素律平静地问。 吴祭酒噗通跪倒在地:“陛下!古有言:好女不侍二夫。您选秀,是乱了伦理纲常啊!” “伦理纲常?”花素律嘴里咬了咬这四个字,嗤笑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吴卿可是想说这个?” 她呵呵冷笑:“卿家别忘了,君臣为先!就是以往帝后,也是先言君臣,再言夫妻,怎会乱了纲常?” “皇上!”吴祭酒声嘶力竭地呼喊:“您招男子入宫!是荒淫失德!不仅会让天下人痴笑,届时乱了皇室血脉,大俞列为帝皇在天上看着,会不安啊!” 因他这几句,明堂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花素律失声大笑,她站起身:“荒淫失德?乱了血脉?朕倒是不明白了,不如,哪位卿家给朕解释解释?” 皇帝发疯的前兆出现,谁敢说话? 姓吴的一个脑子发昏捅龙鼻子就算了,他们还想多活两年,于是一个个刚才唏嘘说荒唐的人,此时都成了哑巴。 “皇上身为女子,诞下的自然是他人血脉。”吴祭酒道。 花素律嘲讽道:“真是好笑,原来从朕肚子里出来的,算不得是朕的孩子?那民间招赘,岂不也是生他人的孩子?” 吴祭酒的逻辑合不上,一时答不上。 花素律语气忽地变得冷厉:“自古以来,帝皇充盈后宫,延绵后嗣都是理所应当!怎么到朕首次选秀就成了荒淫?” 吴祭酒跪地长叹一声:“皇上,您为女子,终非正统。” 此言一出,一众臣子皆知要起杀戮。 好些人将头放低,生怕显眼连累上自己。 “哦?”花素律恍然大悟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原来是吴卿家心中,不认朕这个皇帝。” 若说所谓的正统,吴祭酒自然指的是男子继位。 花家唯一的男丁,就是《和冷漠摄政王联手颠覆江山》的后期boss,目前在江南东道当个小破郡王。 “好!”花素律笑过后,平缓道:“原来吴卿说伦理纲常,自己却先背离臣纲。” “绪正!”她高声唤道。 下方立在前方的绪厂督即刻走出:“臣在。” “交给你去办。给朕严查,这种逆君之臣还有多少!”花素律厉声大喝。 绪正当即领命,羽林军配合将人拿下往外拖。 吴祭酒被架着胳膊拖行在地,凄厉地高喊:“花素律!我吴谓一生为大俞社稷,死而无愧,你戕害忠臣!杀兄弑父!你不得好死!你是违逆天道——受万世唾弃——” 咒骂声随着吴祭酒远离,而渐渐变远变淡。 花素律站在最高处,有面纱遮挡,众人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 但她举止稳而不晃,声音平稳,不似往常那般癫狂。 “你们可有人与他一个想法?” 这么问,自然不会有人承认。 这样最好。 面纱下,花素律尽量不明显地深呼吸,压下下令杀人的愧疚与罪责感……没人再跃出头来,最好。 80 为何不能是你? 许久无人应声,明堂内一片寂静。 “方才,柳相有说话?”花素律在上方不紧不慢地踱步:“柳相,对朕选秀一事,也有疑问?” 花素律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 柳常德这老狐狸,想挑事,必不会留下尾巴,更不会如吴祭酒那般愚直。 下头柳常德似刚回过神,他抱着笏板俯身,正色道:“回皇上,臣无异议。俗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上已出孝期,又正当青春年华,岂有拦着不婚的道理?” 他略有欠慰地笑了两声:“倒是臣等没有为皇上思及此处,是臣等过失。” 花素律没说话,以为他接下来会有个“但是/不过”的转折,谁知等了好一阵,他都没再说话。 搞得花素律又意外又奇怪……柳常德,这就,同意啦? 武利智久不作声,脸已黑得快和包公一个色,明显是猜到花素律选秀的意图。 他能想到,柳常德那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出! 既如此,为何同意? 就算柳常德没猜到,亲儿子有可能会去给皇上当赘婿,他不觉得丢脸?不担心? 不止花素律,明堂里好些人也不理解柳相爷的想法。 站在武利智前方的江若谷,表情虽无甚变化,却不知为何,眉头紧缩不解。 花素律也想不通,不过既然柳常德帮着架台,那她就继续。 “朕想早日延绵后嗣,也是告慰皇考,安天下民众之心。” “正是正是。”柳常德附和:“不知皇上可定了日子?” 花素律坐到龙椅上:“正月二十,司礼监下方文书告知各方。三月初入宫候选,四月初有好日子,届时安排选秀。” 俩人一唱一和,有问有答,好像已经把选秀的事定下来。 听皇上意思,选秀之事是早已计划好,说出来只是告知他们,没有询问他们意见的意思。 这让一些人不满,但有柳常德开头,再加上他的一些追随者附和,前头还有吴谓做例,更让他们张不开口反驳选秀。 况且柳常德说得没错,皇帝正当年龄,哪有拦着不让婚配的道理? 可儿子是从他们自己家出去! 尚主不能入仕已经让这群人觉得憋屈,但那般,好歹生出的孩子还随他们儿子的姓。 可与皇帝婚配…… 说入赘都是好听的,难听些,不就是给皇上做男宠吗! 早前又被司礼监记录官员家人名单画像、婚配状况等。 如今,他们就算犯着欺君之罪找人去替,都替不得。 有些人是气得捶胸顿足,有些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左右他们要不是还没儿子,要不是儿子还小或已成婚,孙辈也尚未长成,此回选秀与他们无关,至于以后? 再说吧! 他们脑筋转出山路十八弯,上面花素律可没打算管。 有一点,他们想对了,就是花素律压根没打算问他们同不同意。 谁家绑匪绑架前,还会问一下被绑者家属“你们愿意吗?不愿意我就不绑了。”? 历代皇帝选秀,也没听你们反抗。 如今谁敢说一个“不”字,那就是要走吴祭酒的后路! 具体选秀的公文,司礼监后会发给他们,花素律也不打算再多讲,她最后宣布下改变上朝时间。 从原来寅正时开早会,改成每隔三日辰正时开会。 花素律也不理他们同不同意,说完宣布散会直接走人! 原身改上朝时间都没和他们多费口舌,她讲那么多做什么? 皇帝选秀的风当天就吹满了整座雍都城。 有人当个笑话,听过就过。有人心中不屑,偷偷咒骂女皇,但又不敢大声,生怕自家房上、窗根儿有东厂的探子听去,将他们抓到昭狱。 柳常德一回到府里,立即让人将儿子叫来。 他换上一身松绿色锦袍,袖口领口滚着一圈厚绒绒的灰松鼠毛,坐在官帽椅喝着热腾腾的八宝果仁油茶面汤。 适量猪油化开后放凉,伴着白面在锅里小火炒至微黄,加上糖、一点盐,炒匀。最后再倒入上预先炒香的松子仁、瓜子仁、杏仁、莲子、果干等。 炒至火候出锅。 待吃时,用热水边冲边搅,即可变成浓稠油香的一碗油茶面汤,冬日里喝着即暖和又饱腹。 柳常德尚未入仕前家中贫苦,得点白面都要省着吃,母亲便将白面炒成油面,加点盐调味,留给他夜里吃。 如今他发达了,父母早已仙游,他吃的油茶面也早已不是从前的味道。 但他总还喜这一口,只当回忆从前。 “父亲。”柳茂嘉站在门口向他行礼:“您唤儿子来有事?” “嘉宝儿,来,坐。”柳常德放下手中的汤碗,唤他小名,招他来身边坐。 柳茂嘉面上有些不愉,规矩道谢后坐过去,一本正经道:“父亲,我已到及冠之年,不要再叫儿子小名了。” 柳常德捻着胡须审视儿子与自己有六分相似,却板得像老学究一样的脸。怀疑他这性格到底随谁了? 两个孩子,除了长相与他和夫人相像,性格上没一个像他俩。 好歹小的这个在他身边长大,终有一两分影子。 大的那个修道修得没边了,上次看见还是五年前回来给亲妈做道场…… “儿啊,为父与你说件事。”柳常德让下人都出去,只留他们父子二人。 柳茂嘉坐得挺直,认真道:“您请讲。” “皇上选秀,来日你入宫……” “爹!”柳茂嘉惊异道:“您在说什么?” 柳常德见他那大惊小怪的样子:“你叫什么。” “儿子失礼。”柳茂嘉紧先道歉,随后问道:“父亲,您说皇上要……要选秀?” “对。”柳常德拿起旁边的手炉,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回。 “这实在荒唐!皇帝一个女子,如何能……”柳茂嘉想着,都觉得难以启齿:“父亲,您没劝皇上吗?这,有失体统啊!” 柳常德完全没当回事:“为父问你,皇帝是皇帝吗?” 这听起来像句废话,但柳茂嘉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他心中并不认可现如今的女帝。 女人当皇帝那是什么?那不是阴阳颠倒,尊卑错序嘛! 柳常德对自家儿子了解,知道他心中所想,可惜儿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此回皇帝选秀,倒是给他个和儿子摊牌,父子齐上阵的机会。 “为父知你,其实为父也觉得,女人当皇帝不是那么回事。”柳常德语重心长地说:“可现在她就是皇帝,她说的话,就是圣旨,你能奈何?” 柳茂嘉紧道:“父亲,您位居丞相,当为大俞社稷所思,拨乱反正,回归正统啊!” “正统?”柳常德懒懒地看他:“什么是正统?” 柳茂嘉起身严肃道:“当然是还政于男,回归阴阳正序。” 瞧着儿子这个样子,柳常德觉得他幼稚的有点可爱。不过二十的人了,想法还这么单纯,不是什么好事。 他摇头浅笑:“如今哪还有什么正统……” 柳茂嘉躬下身,悄声认真回他:“儿子听说,江南东道,还有位王爷……” 柳常德当然知他说的是谁,轻蔑地呵笑一声:“为父派人去查过,不过是个草包,当不得事。” 话锋一转,他直起身笑道:“士兴啊,你都想还政于男了,天下这么多男子,为何非要还给花家的男子呢?” 柳茂嘉惊愕地直起身,轻呼一声。 他意识到父亲此言背后隐藏的危险,犹豫片刻后,不敢置信地试探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柳常德眸光明亮清透,捻胡浅笑:“这男子,为何不能是你,或是你的儿子呢?” 81 不费一兵一卒的篡位 “父亲!”柳茂嘉乍地惊呼,喊出后他紧忙捂住嘴。走到门前窗边悄悄探看,生怕被人知道。 对比抱着手炉神态悠哉的柳常德,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父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他神情激动,低声责问道。 柳常德抽出手,拽他老实坐下,笑道:“别担心吧,不会被人听去。来,喝茶,安安神。” 柳茂嘉现在哪有心情喝茶:“父亲,您……”他拼命压着声音:“您这是谋反!” “历朝开国帝王,那个不是反出来的?”柳常德神态怡然地笑道:“反不是问题,反输了才是问题。成者王,败者才是贼。” “况且,士兴啊,你不是觉得女人当皇帝不对吗!那反又有什么?”他安抚地拍拍儿子的手,发觉儿子的手一片冰凉,赶紧将手炉塞到儿子手里。 柳茂嘉心神不宁地想着他的话,突然被烫了一下,惊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抬头发现那滚热的事物,是父亲的手炉,他皱眉推回去。 “您用吧,我不冷。”他焦躁道。顿了顿,又说:“爹,大俞皇室不是没男人了!” 柳常德脾气好,不是大部分人家中那种不苟一笑的严父,他笑眯眯的:“那又如何?好好好,那爹听听,士兴想怎么做?” 柳茂嘉细想了下,沉口气道:“向陛下言明道理,归还社稷。” 柳常德依旧笑眯眯地不住点头:“嗯嗯,今天也有一个你这么想的。你认识,是国子监的吴谓。现在,一家都在昭狱吧……” 柳茂嘉腾地站起,满目惊悚。 昭狱那是什么地方?光是听见这俩字都足够人寒毛直立。 恒国公兄弟进去一趟,都成了残疾。 然而竖进横出的人更多,像他们这种能活着出来的,还算好的…… 柳常德走到儿子身边,帮未经世事的儿子分析情势:“士兴啊,皇上身为女子,任何花家的男子存在对她来说都是隐患,所以她比历任帝王都要敏感,将自己的亲哥,亲侄子全杀了。” “连被先帝贬为庶人的那些,都一个没放过,却偏偏留下江南东道那个,你认为,这是为什么啊?” 见儿子不语,柳常德自答道:“因为那是皇上的圈套。” 他悠然地踱步,如在聊一件市井小事:“我敢说,只要江南东道那位小郡王不反,皇上就会让他一直活下去。但谁若敢联系他,支持他……谁就要下黄泉了。” “可是士兴,我们为什么要冒死去支持别人?我们自己做皇帝不是更好?” 柳茂嘉不解地看向父亲的背影。 他的声音非常柔和,与幼时教自己读书明理时无大区别。 可是不对。 那时的父亲教自己的是忠君爱国,是为天地立心,是为生民立命…… 言语间,柳常德不经意暴露出几分傲慢的本性:“你不要当那个明郡王是好的,为父与他打过交道,蠢货一个。士兴啊,为父告诉你……” “与聪明人斗不可怕,可怕的是和蠢货为伍。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蠢人会因为什么背叛你,反你。所以蠢人只能利用,不足同行。” 顿了片刻,柳常德又说:“你不是看不惯女人掌权吗?此回选秀,是天赐良机。只要让皇帝生下柳家血脉的孩子。届时去母留子,这江山,就是咱们柳家说了算。” 他自顾自地畅想,神采飞扬道:“到时,这天下不费一兵一卒,就是我们的!” 柳茂嘉神色凄然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父亲,您说得这样容易,可您算计皇上,皇上不会算计咱们吗?” 朝上的形势他并非不懂,大抵能想到此回选秀的深意。历来选秀主选官宦望族之后,目的是为了借助后宫敲打各个士族。 柳常德回过头道:“皇上当然在算计。为父可以告诉你,这次选秀你必定会入选。” 柳茂嘉皱着眉:“既如此,皇上必然对儿子多加防范,怎会真心相剖?” 柳常德走到他面前:“我的儿,你以为这世间夫妻就真心相对,互不算计吗?”他坦然笑道:“虽说生者不言亡者过,可你娘当初嫁给我,也不是因我会待她好。” “你未经男女之事不懂。女人呐,只要你稍动点心思,她就永远都是你的。但男人不一样,男人心里永远装着家国大业,女人……只是调和、补充罢了。” “母亲呢?也只是父亲的补充?既如此,父亲这些年为何没续弦再娶?” 柳茂嘉五岁时母亲因病去世,因此对母亲没什么印象,也无甚感情。 但此刻听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他忽地为已经不记清面容的母亲,生出悲伤。 柳常德清透的双眸微垂,道:“我确有算计你母亲,她,是世上少有的好女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眸光又明亮起来,游刃有余地笑:“不过,只要你让皇上倾心于你!士兴,这天下,就已经在咱们家手里了!” 柳茂嘉撇开视线不想与父亲对视,生怕自己眼中的情绪被父亲看到…… 他一直以父亲为傲,以能成为他的儿子为荣。 可今天,心中父亲忠良伟岸的形象轰然倒塌,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父亲…… 一个意图谋朝篡位,甚至在女人孩子身上算计,还美其名曰兵不血刃的奸佞之臣。 这才是父亲的真实面目! “父亲……”柳茂嘉削瘦单薄的肩膀有些颤抖,失望悲怆道:“您说得再漂亮,再理所应当,那都是篡位!将来史书上写你我的名字,永远有反贼二字!” “什么反贼,为父不是说过了,去母留子……” 柳常德本欲再解释一遍,抬眼却见儿子怔怔地看他,满眼是泪。 柳常德原本激动的情绪瞬而冷下来。 他明白儿子心中所想,但他未当回事,只当儿子读书读僵脑子,等变通过来就好。 但想到,他这一生摸爬滚打、腥风血雨的走到这个位置,却养出个这么天真不解世事的儿子,便觉得是自己将他养得太过娇气,心中免不得不快。 “罢了。”柳常德面上轻松,声音冷了几分:“我已经到这个年纪,就算拿到那个位置,能坐几年?你是柳家的儿子,我的班以后要你接。为父也言尽于此,余下的,你好好想吧。” 经年官场行走的气场拿出来,生来被众星捧月的柳茂嘉未经过事,面对起来,不自觉生出畏惧,撇开头避开视线。 柳常德没再多说什么,眼光扫了两眼,掀帘出去。 他了解自己儿子。 脑筋虽不变通,总抱着什么赤胆忠肝的想法,但他太乖了。让他背叛家族,背叛父亲? 他做不到。 柳茂嘉飘忽地回到自己院子里,一众丫头见他黯然都围上来询问。 “皇上,要选秀。”他平静颓然地说:“父亲说我必然会入宫。” 众人不知内情,都以为他是因仕途无望,要入宫伴驾而难过。 大丫头急得跺脚:“哎呦,这可怎么好!老爷没劝一劝皇上吗?” 柳茂嘉苦笑一声。劝?怕是所有人都不信吧? 堂堂的柳相爷巴不得自己儿子入宫去伺候,去谄媚一个女人呢! “罢了罢了。”柳茂嘉没脸讲出内情,也无法对别人指责自己的父亲,只能苦苦叹息。 雍都城里因为选秀闹起来不止丞相府一家,好歹他俩是窝在屋子里闹,除了这爷俩没别人知道。 镇国将军府可不得了了,武二爷本在郊外的温泉庄子与几位损友玩得痛快,中途听下人传信,得知皇上要选秀的事。 他们中大部分都没成亲,七八个小伙子,当时就都坐不住了。 武利盈更是因为门第和长相,成为被损友们集火调侃的对象。气得他当夜打马,赶在宵禁前跑回家质问他大哥,选秀之事真假。 82 我们没得选 武利智正在书房里发愁,房门忽被人咣当一脚踹开。 来人像只八条腿的螃蟹,挥着钳子,张牙舞爪地闯进来:“大哥!我听说皇帝要选秀!” “没规矩!滚出去!”武利智坐在椅子上斥他:“重进!” 门口的武利盈呆了一瞬,道:“大哥!现在是讲这些的时候吗……” “出去!” 俩人血缘上虽说是兄弟,但父母走得早,家里一应事都是武利智在管,弟弟也是他拉扯大,于他而言和半个儿子差不多。 反过来,对武利盈而言,大哥也和半个爹娘差不多。 武利盈不情愿地诶呀一声,转头甩着胳膊出去关上门,站在门外扯着嗓子大喊:“哥哥!弟弟有事找你,方便见弟弟一面吗!” 屋里武利智想给他两拳…… “进来。” 哐一声,门被暴力推开,武利智粗黑的剑眉皱得更紧。 “大哥……”武利盈匆匆走到面前。 他抬手止住弟弟的话:“是真的。今儿早朝皇上刚说。我若想的没错,你定会入选。” “什么呀!”武利盈瞪眼睛大喊,满脸写着“不愿意”三个字:“我大好的男儿,干什么进宫去……” “伺候女人”这几个字他说不出口。 嘴巴张合半天,最后只指向皇宫方向一甩袖子:“我不去!死都不去!” 武利智肃目看他:“你不去,就是抗旨。” 这句话相当一桶冰水浇在头上,登时让武利盈冷静几分。 抗旨是死罪,不止他要死,全家都要死。 他厌烦地想了想:“哥,就她?” 他靠在他哥的桌案上,伸出两条胳膊比划:“她两只眼睛溜大,长得干巴巴,样子和螳螂成精差不多,你真让我去和她睡觉?” 花素律还是公主的时候,武利盈曾在某位皇亲国戚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一眼。 皇家的公主皇子他见过几个,花素律那么丑的,是独一号。 整个人像被吸干精气的骷髅,皮包着骨,憔悴得不像话。人又阴森沉默,让人生不出亲近或同情的好感,只想远离她。 武利盈年纪小,思想单纯。 对女人的观点目前只到,那家的花娘胸和屁股大不大、腰细不细、脸俏不俏。 至于什么朝事、政治,他从不去想。 兄长仕途已达巅峰,即便他入仕也注定不会有大成就。 况且他也无心这些,只想玩乐。于是不思进取,整日和一众大家子弟纵情享乐。 加上人没架子,遂三教九流都有识得的,好在为人还算端正,因此只能算半个纨绔。 “不是我让。”武利智严肃纠正他:“是圣意选召。” “什么圣意!”武利盈不耐烦地甩袖子:“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实在不行你报我死了吧!我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去!” 武利智晓得他说的是气话,因此没接,等他后文。 谁成想,这倒霉弟弟气鼓鼓地想了半晌,转过头来句:“哥,你不是大将军吗?要不你反了吧!你当皇帝了,我就不用和螳螂精睡觉了!” 武利智被他说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斥骂:“闭嘴!你浑言什么?你在外头也这么说话?” 倒霉弟弟嫌弃地斜他个白眼:“哥,我在你眼里是傻子吗?” 反正没多聪明。武利智在心中暗想。 在他眼里,弟弟有点小聪明,但从没用到正地方。 好比弟弟习武的天分远高过他,但就是练得不如他。只因心思都放在吃喝玩乐上,全不在正处用功夫。 武利盈巴巴儿地凑过来:“哥,我没开玩笑,为了弟弟的终生幸福,你反了吧!” 武利智反手将他推开,站起来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滚!你张嘴闭嘴就是反,你想没想过祖宗的脸面放在哪儿?” 武利盈捂住屁股跳开些距离,气道:“照你这么说,现在的皇帝也是反臣之后。他们当初都没顾脸面,咱们顾什么?” “越说越浑!”武利智瞪眼骂:“我真是放纵你太久了!” “哥!”武利盈喊得比他还大声:“难道你就看着我进宫吗?” 武利智本都想好用什么招打他了,被这么一问,抬起的手又放下。 他背起手:“阿隐,你当大哥想让你去吗?” “你以为皇上为何要选秀?为何我肯定你会入宫?因为皇上也怕我会反。”武利智长长叹口气。 听兄长唤起自己小名,武利盈老实不少,但他的想法和兄长相反。 他道:“哥,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兵贵神速四个字。” “郊外屯兵所不都是你的兵?加上城里肯听你的人,怎么也有八千一万吧?你揭竿而起,直接打她个措手不及。” 武利智看看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强压下抽他的想法,咬牙切齿道:“从今日起,不准再去找你那帮狐朋狗友瞎混!给我老实在家,好好读书!了解朝中形势!” 武利盈还不服:“哥,我说错了吗?” 武利智深吸口气…… 能怎么办?这倒霉玩意他养大的,跪着也得教啊! “你说得轻巧!你以为五千羽林军是干什么的?东厂的五千厂卫是开玩笑吗?” 武利盈没和那群厂卫打过交道,因此了解不多,只当是群会折磨人的死太监。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绪怀玉那厮是否有背着陛下养私兵、东厂究竟有多少探子,谁都不知道!” 武利智压着嗓子喝道:“我明告诉你!我这一刻敢举旗,下一刻东厂就能包围将军府!明日你我的人头定高悬菜市口!” 看他满脸的疑问,武利智道:“打皇上个措手不及?现在是皇上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反,皇上有理由杀我,收回兵权。不反,你进宫做人质,我岂敢动?” 冷风从敞开的门口灌入,外面星夜璀璨,屋里如寒窖般冰冷。 武利智走过去关上门,在他自己府里,他倒不怕人听。 自从决定入仕,家中事宜他一向谨慎,若如此府中还被渗透进细作,那被整死也是活该。 打下朝后他坐在房里思索了一日,要把唯一的亲人送进宫,他不甘心。 他不是没想过反,可真反了又能如何? 只当真能带着家人不惹东厂视线遁出城外,短时间内能招来的人马不过八千上下,即便算一万人。 一万对一万,厂卫精兵强武,皇城易守难攻。连围困之法都不必讲,一夜打不下来,他必死无疑。 他坐回到椅子上,旁边弟弟不可置信地喃喃:“那怎么……” “阿隐。”武利智无可奈何道:“我们没得选。罗刹人屡屡犯境,爹的仇还没报,哥不能辞官,你只能入宫。再言,祖宗留下的家业也不能毁在咱们兄弟手里。” 他见弟弟不说话,安慰道:“依我之见,花乾元那女人不是耽于情爱的人,未必会对你做什么。但她是个疯的,她……” 武利智像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转嘱咐道:“你入宫后万事小心,收起你那猴一样的性格,不能再如在外头般松懈散漫。” “外面哥必然照应你,你在里面也要自己谨慎应对。”他拿起还温热的茶杯,起身送到弟弟手边。 他举着茶杯默默地等着,弟弟兀自纠结了许久,终还是将那杯茶接过去。 武利智揽过弟弟略单薄的肩膀,紧了紧:“没事,真受了委屈,叫人传信给哥,哥帮你报复回去。” “皇帝也报复回去吗?”武利盈小口地饮着茶,丧气地问。 武利智轻声笑了笑,悄声对他说:“皇帝欺负我弟弟,也别想好过。” 听见这话,武利盈心中安稳几分,又听他笑道:“不过阿隐,你要有能耐,给家里挣个贵妃也不错……” 武利盈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匪夷所思地瞪他。 “咱们武家还没出过贵妃呢!”武利智故意逗趣。 傻弟弟听不下去,气愤地摔碎茶杯:“我不干!我不进宫!”喊着挣开他哥的胳膊,转头往外跑。 人都跑外头去了,又折回来,站门口冲武利智喊:“武阿和!你自己去当贵妃吧!” 这回喊完,人确实跑没影了…… 武利智没深责,他心里清楚,弟弟已经同意。 弟弟平时吊儿郎当,实际深清责任二字,也懂得承担。 生在贵门,哪是光享福那么简单? 面上的调笑渐渐转为担忧愤怒。 武利智虽经世态炎凉但也是少年得意,如今弟弟还没入宫,他便已初尝受人辖制不得反抗的滋味,如何不怒? 拳攥得指尖发白,他咬牙愤愤吐出三个字:“花素律……” 83 万勿选丞相之子! 有关选秀这件事,花素律想到很多人会来和她吵,唯独没想到眼前这个…… “卿家来,是与朕说选秀一事?” 花素律上穿件明橘色双凤衔花穿林长袄,下配浅银灰长裙绣的山林花鸟,与上身的凤衔花相映,转着手指上的拇指头大的宝石戒指坐在椅子上。 因不是面见多名大臣,她也没带面纱,头发只用两只样式简单的花钗绾住。 下方跪的……是张庭。 “是。” 花素律瞧着他头顶,心中不明白。 他年事已高,家中儿子也都成亲,选秀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家头上,来说什么? 不过他御史台确有劝谏之责……只是前头一个吴谓做例子还不够吗?还要往上冲?也不必这么勇吧? 没等花素律问话,只听他说:“请皇上万勿选丞相之子入宫!” 花素律猛然一愣,而后平静道:“卿为何这么说?” 张庭从袖中拿出一道奏疏,字字切切道:“臣要告丞相三大罪!其一,欺瞒君上,地方只手遮天。其二,通敌叛国,倒卖税粮到外国牟利,其三,谋反,丞相豢养大量杀手。” 花素律放下把玩的戒指,轻声道:“张卿,你所说的条条都是死罪。你可知,诬告上官,是何罪名?” “臣曾在大理寺当差十年,清楚无疑。”他将奏疏举过头顶:“请皇上查看。” 屋中只他二人,花素律没有对他叫起,反自己起身,走上前去拿起奏折查看:“证据呢?” 她边翻看,边问。 “部分物证在臣的宅邸中,人证在赶往雍都的路上。”张庭抬头,严肃道。 “皇上,臣派人调查途中屡遭杀手,臣怀疑均为柳常德私养。此回选秀,他大力支持,恐会加以利用。臣不忍皇上将来受其蒙害,故将还在调查中的此案,预先呈上。” “既遭杀手,你的人暴露了?” 花素律问得随意,似若件小事。 “回皇上,臣的人尚未暴露。”张庭回道。 “很好。”花素律说。 张庭振奋地直起身,抱礼道:“臣请皇上下令……” 张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见皇上拿着他的奏折,放在明烛上点燃。 写了十几页的折子,随着愈烧愈烈的火光化为飞灰…… “皇上!”他惊愕地大吼。 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那道折子上的内容是用多少条人命换来的!她为何要烧掉?! 难道说…… 皇上是站在丞相那一边的? 张庭只觉一股阴寒窜上后脑。这种想法他在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但只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可眼下,皇上烧掉那折子。 张庭注视皇上手中燃起火光,那火烧得愈烈,他的心愈凉…… 他,赌输了? 奏疏在两人的目光下,安静的变为灰烬。 屋内死寂一片,花素律回头见张庭眸中灰暗,上前搀扶起张庭:“吓到卿了?怪朕没有先和卿说明。” 张庭回过神,眼中迷茫。 “朕等今日,已经等很久了。不过来的要比朕预计的更早些。”花素律将那烧废掉的折子,拍灭火,扔在一边的纸篓里。 “皇上,您的意思是……” 花素律对他笑:“卿家以为,当初那支箭,是谁叫人射你家去的?” 张庭恍然大悟……他想过很多种原因,甚至都怀疑过是柳常德那直头直脑的儿子叫人干的,却唯独没想到是皇上。 “御史大夫的位置一直没安排人,是因为朕想看看,卿家的胆量,够不够得上。” 短短一瞬,张庭的心大落大大起,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言语什么。 花素律回到座椅上坐着,安然地给他时间缓和:“卿家要不坐会儿?” 张庭紧忙跪下:“臣失仪,请皇上恕罪。” 见状,花素律默默地叹口气。 古人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她现在也是适应了…… “起。”她单字命令道。 心想直接说正事吧,别一会儿又跪下了…… “朕很欣赏你的勇气与魄力,但丞相这案子,你不要碰了。” 张庭认为该趁热打铁,他抱礼要奏,被花素律抬手止住:“朕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不到时候。不说别的,单卿家你呈上来的罪证,有几分能定死了丞相的罪,能要他不得翻身?” 张庭沉默下来,他心知证据缺失严重,那上面只够证明丞相有疑。真按到丞相头上,却不够充分严谨。 这种情况下,不仅打不死有一众家族、门生撑腰的柳常德,反而可能让他们将黑颠成白。 “朕以为,办案子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花素律柔和地问:“况且,朕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张卿你说呢?” 张庭谦卑抱礼:“是臣冒失。但选秀一事……” “朕知道。此回若非有选秀一事,卿也不会如此急切地将未调查完的案件呈上。你放心,朕既敢做就有分寸。”花素律安抚他,继续道:“有关你升迁的旨意,朕二月初拟好后会下。” “御史大夫的位置你先坐着,现在御史台的风气不好,你帮朕好好纠一纠。” “此乃臣之本责,皇上言重。”张庭听出皇上还有后文。 花素律道:“朕将要成立一个新部门,直接向朕报告,专抓官员贪污。卿家在朝多年,先后在大理寺、御史台任职,经验老道、行事大胆、做事稳重。所以朕决定,这个部门日后由你来带领。” 骤然被委以重任,张庭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抱礼谢恩。 花素律打住他的举动,继续道:“这个部门的人,朕希望尽量启用年轻的新人,最好与各个士族都无关系牵扯。所以卿家还在御史台的这段时间,要好好搜集人手。” 张庭认真道是,起身问:“不知皇上可定了成立的日期?” 他需要搜集全新的人手,朝中官员大多都是士族的子弟或门生,想找无关的人,可太难了。 若是皇上三两个月内要成立,他就是有三头六臂、千里眼顺风耳,也一下找不来那么多人。 “预计半年左右,最晚今年中秋前后。”花素律肯定道:“另外,部门一成立,最先调查的人,是卢义!朕要你出手必中,万勿如王穆慈一般。留有余气,必会死灰复燃。 “现在开始,你可以先搜集调查,但记得,切莫打草惊蛇。” “是。”张庭抱礼:“臣明白。” 花素律点点头,想了下,决定给他打上剂预防针:“张卿,这个位置不好坐,将来会有很多人看你不顺眼……” 张庭未有惧色,他凝视面前端坐的女帝,一瞬间不由得失了神。 忽地想起年轻时与未出阁的崔贵妃,初次相见的情形…… 因官阶低,无特殊召唤无法面圣。 最后一次得见圣颜,是去年皇上最后一次上朝。比起那时,现在的皇上气色红润,原先干瘪消瘦的面颊也充盈起来,肌肤泛着光泽。 面上虽有点点浅淡的红斑,但无碍形象,反有种说不出的魅。 从前众人都觉得女帝长相丑陋不似皇家中人,今日张庭却发现,女帝的面容七分与其生母崔贵妃相似,三分似先帝,无疑是个美人。 尤其那双眼睛,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形状与崔贵妃几乎一模一样,但眼神与先帝极为相似! 凤目龙睛,卓尔不凡。 独眸中的一丝温和悲悯,将她与先帝的多疑孤傲区分开,使张庭心中生出几分亲近安心之意。 他想起初入仕途时,先帝对初见的他大谈理想。 却发现自己回忆不起,那时先帝看他,是用什么样的目光?是否也如眼前女帝一般,眸中燃有烈火般的坚定信任,深处又夹一丝言说不清的担忧? 又或者,先帝当时根本没看他? 年少时,他天真的以为能君臣一心,使河清海晏、天下清明。可换来的,是一时荣光后被贬至底尘的羞辱,是家族的陨落。 今日,他会否又要重蹈覆辙? 此刻的他知晓不了答案,但不去做,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况且,他做这些,也不只是为了荣誉功勋。 “为天地君民,臣无愧于心,无惧宵小。”他平静抱礼,深深鞠下一躬。 84 周言莫、字不言、无小名 正月二十三,选秀布告贴出去已有三日,此事不止是在雍都,在天下都成为热议的话题。 大街小巷、贩夫走卒、媳妇姑娘,见了面无不要对此事话上几句。 雍都中,澎湖周氏支脉宅邸中。 一位吊眼梢、腰身臃肿的仆妇人扭着臀,走到一处略偏僻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不小、无甚装饰,但比起其他主子的院子,透露着股严以言喻的阴冷寒酸。 她在守门小厮的引路下绕过两道回廊,到小院的主屋来,门前站两个眼神呆滞木楞的小厮,俩人只抬眼皮瞄了来人一眼,就低下眼去,转头去叩门。 仆妇翻个白眼,瞥下嘴,心想真是奴才随主子。 “大爷,来人了。”小厮声音和眼神一样木愣,沉闷没有丝毫起伏,像是没有生气的死人。 仆妇浑身起层鸡皮疙瘩,要不是主子吩咐,她才不愿来这跟死人堆似的地方。 不等屋里人发话,她先过去挤开叩门的小厮,不客气地拍几下门框,扣着指甲里的灰:“言大爷,老爷叫你去问话。” 屋里还是没人应声,她不耐烦,咣咣又是两下,再要敲时,门忽地被打开。 一个细腰削肩膀,穿鼠灰锦短袄、烟绿窄裙的年轻丫头走出来,细窄的狐狸眼针尖似的盯着她。 “知道了,许妈妈。”丫头语调尖锐,仗着个子比仆妇高,斜睥着她:“大爷收拾立整即刻过去。” 仆妇知道这是个事茬精,不敢惹她,又不肯示弱,瞄几眼嚷了句:“快点啊!别叫老爷等急了!” 完后白了丫头一眼,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脚上匆匆跑走,似多留一瞬都会沾上霉似的…… 丫头恶狠狠地剜了那肥胖的背影一眼,转头进门就和主子告状:“爷!那姓许的太不将您放眼里了!” “一向如此。” 屋里寝室内,穿着青色大氅,外形略有消瘦,面容清俊文气的男子坐在木制轮椅上。 双膝上盖着褐黑色杂毛薄绒毯子,他用湿帕子擦擦双颊,神情沉郁、周围似笼罩着厚阴云般低气压,让人不敢靠近。 “问心,推我去见父亲吧。”他似随手将帕子丢开,帕子却抖落开准确落在架子上,似被人用心摆好似的。 问心气闷地走过去,推上他往外走:“爷,外面都在传皇帝选秀的事,老爷叫您去,肯定是为了这事!” 她心里埋怨,该死的皇帝,选秀布告上还写什么只需无传染恶疾,无生育之疾即可……乡下猪配种还知道挑,她怎么这么饥渴,完全不挑的? 她哪儿知道,皇帝不挑,完全是因为担心有人借口身染恶疾躲避选秀。 男子坐在轮椅上没说话,问心咬牙切齿,似乎要被送进宫的是她自己:“可恶!明明家里那个小贱种正当龄,老爷不让他去,要您去替。您堂堂嫡出,竟……” “闭嘴。”周言莫极低地斥了一声,眉间的阴郁更浓,周身气压更低。 “问心失言,请爷恕罪。”问心惊觉自己说错话,方才的锐利霎时散得干净,怯生生地道歉。 她这么说,不就是指,爷连婊子生的都不如吗? 虽说在老爷心中确实如此,可爷心里…… 周言莫耷拉着眼皮,被问心推着走在廊间,阴冷沉静道:“我是个瘫子,去了也不会中选。四弟去了,就不一定了。爹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问心听出话中被掩盖的失落,心想爷又在自我安慰,嘴上却不敢揭穿。 只能紧抿着唇,心中替她家爷不忿。 去到老爷的院子,门口的小厮开门,老爷端坐在屋里饮茶,夫人对着他满面谄媚小心地笑。 问心用力下压轮椅推手,脚下配合翘起周言莫坐的轮椅前轮,随后再抬高,跨过高高的门阆儿,进到屋里。 她长得细瘦,虽是做惯了这事,但仍是有些吃力。 屋里屋外十来人,任谁都像没看到,无人来帮一把,说一句。 进屋行过礼,夫人懂事地先笑道:“言莫,老爷叫你来,是因皇上即将选秀,咱家得出一人。你身为大哥又一向懂事,定会为老爷、为家里分忧。对不对?” 清瘦的老爷似尊神像,坐在上头端着茶杯吹着、饮着,垮张脸一言不发。 周言莫垂眸含颌,逆来顺受般的温驯:“是,儿子自当如此。” 站在周言莫身后的问心暗暗咬牙,她就知道。 夫人听见应承,喜不自胜,忙着转头要向老爷请功。 那尊“神”没给她机会,放下茶杯,道:“你回去,我有话与他说。” 夫人立马起身行礼,忙道着是退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用眼神嘱咐儿子听话。 不止是她,其他仆役除问心外都被老爷赶到屋外去。 夫人一出门,后发后觉地腿软心慌,原先她担心儿子会不答应参加选秀来着…… 勉力走了一阵,实在支撑不住,绕过个弯,被服侍她的老妈妈搀扶着坐到廊下缓和。 她总是叹气,过了好一阵,老妈妈实在不耐烦听她诶呦,随口关怀了句:“夫人您怎么了?” “哎——”她先长长地叹口气:“我在担心老爷,也不知老爷要与言莫说什么。” 老妈妈道:“您别担心了,大爷贴心懂事,肯定听老爷话。” 夫人惨淡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哎,都怪我,生出个废人,不能被帮老爷光耀门楣。都是我不争气……” “您别这么想……”这话老妈妈听了不知几千几万遍,耳朵都要起茧,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再劝她什么好。 “从前老爷就不喜欢言莫,将他丢到外头的庄子上那些年。你说,言莫会不会记恨老爷?” 老妈妈安慰她:“不会的。那不是因为有道士说大爷与老爷相克,十二岁前少与父亲相处方能互相平安嘛。迫于无奈。大爷懂事,定理解的。” “那我呢?他会不会记恨我?会不会怨我没去看他?” 老妈妈心道,这事放谁身上能一点埋怨没有? 若放她说,大爷这孩子够孝顺了。 爹妈有和没一样,却从没记仇,该孝顺还孝顺,有点事从没说个不字。但夫人的心也太贪了,自己都看不上儿子,还指望儿子一片心全向你?想什么美事呢? 但她嘴上还是安慰:“不会的,您想多了。” 夫人捏着帕子,期期艾艾地掩唇叹息:“对,这怪不得我。他是个瘫子,老爷不喜他。我去见多了,老爷也要多想、不开心的。” 老妈妈不着痕迹地翻个白眼…… 片刻后夫人又道:“幸而如今言莫在外帮老爷做生意,做得还不错,得了老爷的意。虽说商人低贱,但言莫一个瘫子,能帮上老爷的忙就很好了……” 老妈妈有些听不下去,奈何夫人自己不觉什么。 “只是不知,言莫在外究竟做的什么生意,危不危险?” 听她好不容易说句人话,老妈妈终于想真心安慰她几句,却又听她说:“我只他一个儿子,若他有什么,我后半辈子真的半点依仗都没有了……” 老妈妈顿时如鲠在喉,搀起她道:“夫人,天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夫人唉声叹气地离开。 拐角处,问心推着周言莫停驻许久,将夫人与老妈妈的对话听得大半。 直至脚步声走远,问心才气冲冲道:“大爷!就是因为夫人半点不为您考虑,老爷才肆无忌惮,刚刚竟还敢跟您索要……” “母亲有她的不容易。”周言莫沉静道:“父亲也有他的考虑。” “那您呢?”问心眼中忽涌出几滴泪:“这么多年,谁问您一句了?” 周言莫只道:“回去吧。” 问心知道在外头不好言语,怕被人抓了把柄,抹掉眼泪,推他回院子。 85 天下无不爱子女的父母 回到屋里,问心为他换过手炉里的炭,打来热水,暖热手后为他按摩双腿活血。 “老爷真是过分。他如今用您,不就是因为您手上有镜杀楼?从前他哪儿对咱们搭理过?明知道那是您唯一的依仗,竟还大言不惭地说,您要进宫,要您让出来……” 问心越说越气:“镜杀楼是您自己机缘得来的,和周家有半个子关系?他怎么想的让您让?真是半点没为您考虑。” 周言莫垂着眼皮,双眼无神地看她…… 问心边为他按摩,边认真的想着什么。 过了一阵,她似乎想明白了,停下手,蹲在轮椅扶手旁,道:“爷,咱们走吧?” “走?”周言莫眼神冷木地看她:“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去哪儿奴婢都陪您。”问心神采奕奕道:“您手上有镜杀楼,去哪里都会过得比这儿好,也不用再受别人辖制。” “是吗?”周言莫淡淡道:“你和我一起离开?我是个瘫子,你不会离开我?” 他说着缓缓抬起手,手背轻抚问心的脸颊。 如此亲昵的举动,问心面上霎时发热,布上红云。 她鼓起勇气,握住周言莫的手,小猫似的去蹭他被手炉暖得发烫的手心,温柔细语:“是。奴婢不嫌您,永远不会离开您。” 周言莫的脸上勾起两分笑意:“真的?”他垂下头,极轻声地问。 问心感觉到他的气息扑到额上,顿时心脏鼓噪,后背发热,人越来越娇怯:“真的。” “死了也愿?” 问心脸上的表情凝滞一瞬,那只抚摸她脸颊的大手忽然按住她的后脖颈,将她脖子卡在轮椅扶手上,用力地掐。 她顿时惊慌,周言莫手掌巨大力气使她半分反抗不得,喘不上气。 喉咙被按在木制扶手上强力挤压传来的疼痛,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的喉咙要碎掉了…… “爷……爷……”她挣扎着发出几声求饶的声音。 周言莫手上似要她的命,面上无半点表情,极冷道:“我不用你来同情我。” “不,是……” 周言莫不理她的申辩,继续道:“我不准任何人,说父亲、母亲半句不好,听到没?” 问心因为脑部缺血,双目充血外突,脑中嗡鸣不止:“是……听,听到了……”她抓住机会求饶。 周言莫撒开手,问心立即像条离水上岸的鱼,捂住脖子扑腾着躲开,瘫在地上大口呼吸。 “看在你自小伺候我,这次饶你。再没有下回。”周言莫沉声道。 问心惶恐地跪俯:“是,奴婢谨记。” 周言莫居高临下地瞥着她:“入宫选秀,可能会要随侍同行。问心,你是打算留在外头,还是与我一起?” 他声音忽地又温和起来,问心却听得毛骨悚然,她知道,此刻若说错话,必然没命。 于是连连用力叩头:“奴婢是爷的奴婢,只要是爷的意思,爷到哪儿奴婢跟到哪儿。” “好。”周言莫唇边勾出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你出去吧。” 问心得命,忙不得地叩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周言莫自己呆坐了会儿,不久后唇舌微动,发出声短促的哨声。 不多时,外头传来叩门声,随后一道身影闪进。 一蒙面男子双目无神地走到他身边,神情与周言莫门口那两个小厮别无二致。 “楼主。” 周言莫整理下袖子,道:“二月里我会因选秀入宫,宫内可有人手?” 男子声音木硬:“没有。中秋宴后,大批宫女太监外放,我们的人都被清出宫了。” 周言莫冷睥他一眼:“废物。” 男子即刻单膝跪地。 周言莫道:“即刻安排人手,进不去,就杀几个替进去。” “是。” “丞相那边的,让他们先听丞相的命令,不要联系这边。有事我会派人去联络他们。” “是。” 周言莫思索一阵的,道:“对了,剑南道那边还有咱们的人?” “是。”男子应声,像一台没有灵魂,只知道听取命令的人形机器。 周言莫眼神忽变了变,他想起方才父亲一派理所应当的向他索要镜杀楼,被他婉拒后恼怒的样子…… 这些年来,自己那么听他的话,为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父亲还这么容易生气? 为什么还要唯一属于自己的镜杀楼?是自己还不够听话吗? 他又想起除夕夜,父亲在宴上抱着小妹妹,被妹妹扯胡子也笑眉笑言的样子。 父亲从来没对他那样笑过,也没抱过他…… “剑南道的人,做做样子,不必尽心。待我入宫后全部撤回来。”周言莫紧抿下嘴道:“除去丞相那边的人,其余的都收回来,没我的命令不准动。” “是。” 周言莫合上眼:“下去。” “是。” 男子无声无息地离开,周言莫抬起眼皮…… 是他的错。 他只知做事,没让父亲注意到,现在对于周家,他到底有多重要。 周言莫面上泛起浅而温和的笑意。 好在,现在也不晚。 奶娘说过,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 只要父亲明白他为周家付出多少,一定会重视他,母亲也会爱他。 会像对其他弟弟妹妹一样,对他笑…… *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是个大日子,往年国孝,不宜大办。 但今年,花素律可以带着皇亲及重要官员,到京郊的白马观参拜踏青。 为什么一定要到白马观? 一是因为白马观名声盛大,与皇家保持长期合作。 二是因为剧情在这儿了! 小说中在这里的剧情好多呢!江若谷也是在此与花云舒感情发生进展! 花素律本是不想进行这段,甚至想装病躲过去。 可她装病,其他人还是要去白马观。 到时剧情进展完全不耽误,毕竟原书这里女帝也是个背景板…… 她也想过不去白马观,改别的地方,可雍都道观是不少,能与白马观相媲美的实在没有。 况且龙抬头,历代皇帝都是去白马观,花素律要去别的地方未免显得有些突出。 三清殿内,花素律头戴帷帽遮面,率一众人在道士的引导下叩拜敬香。 随后在道士的引导下,到后面厢房找大师进行封建迷信活动,比如……算命。 武利智听说后和原著中一个反应,甩袖子骂句:“歪门邪说……”转头就跑了。 花素律没去理,毕竟接下来剧情里也没他什么事。 她对观主抱子午印行礼:“朕要与燕北生道长聊聊,请观主带路。” 花素律语气礼节都很客气,唯独话说的是肯定句,并没有在请准对方的应允。 她知道这样不礼貌,但没办法。 原著这里,为女帝批命的是观主,而为男女主批命的就是燕北生。 这个燕北生卦算易理天下第一,民间人送外号燕大仙。他就是此时,说花云舒天生凤命,降世引太平之类,吹得是天花乱坠。 他这一句,直接为后来江若谷登基迎娶花素律,让众人觉得江若谷是天命所归打下基础。 以前看小说时觉得“哇,宝贝女鹅好棒!”,现在她是反派,自然不希望给别人留下这种机会。 只好强将这批命的机会抢过来! 观主非常随和的回礼,为花素律带路。 登上一道青石阶,在一扇红门前停住步伐。 一名小道士推开门,观主对花素律行礼:“陛下,燕师弟在内恭候多时,请。” 花素律挑下眉,让国安等人守在门外,自己信步进去。 屋内有淡淡的檀香味,花素律见内中有门开着,顺着进去,里面一年轻男子穿身寻常道衣,头戴混元巾,合眸坐在木榻上。 他平静安然地坐在那里,气场却不小。 花素律浅浅地深吸口气,走过去摘下帷帽放到一边,轻言一句:“道长。”端坐不动。 86 自方圆之外而来 身边小桌上一杯清茶,冒着袅袅热气。 花素律不确定燕北生会为她批命,至于原因…… 她目光走向燕北生下半身,两条空荡荡的裤腿。 燕北生年少时,便已展现极其过人的天赋。 如,在先帝怀抱不满五岁的花素律到白马观敬神时,站在一边指着小公主惊叫:“哇!天煞孤星!” 因此惹怒先帝,被打断双腿。 换句话说,燕北生这两条腿是因原身而断。 这就是花素律不确定,燕北生是否会为她批命的原因…… 当然不批也没关系,她坐这里喝茶喝到半夜,只要耗到他没时间为花云舒批命就可。 花素律坐那儿等了会儿,燕北生都如刚进门时一样,双手抱印,腰背挺直地坐着。 这年头也没有手机给花素律打发时间,她也不会悟道参禅,坐了久便觉得无聊,于是非常做作地咳嗽两声,希望引起燕北生的注意。 结果两声之后又两声,这燕北生就和聋了一样,半点反应。 花素律耐不住,刚要开口叫他,就听燕北生哪儿传来一阵低低的:“呼——呼——” 花素律霎时无语住,还以为这厮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合着……她心里琢磨出座九曲回廊,结果人家只是睡着了!? “道长。”花素律没好气地唤他一声,见没反应,直接叫大名:“燕北生。” 还是没反应…… 花素律忽想起电视剧动画片里的场景,于是没头脑地偏过头,非常小声地说句:“开饭了。” 只听那边立即响亮的嘶溜一声,含含糊糊地问:“吃啥?” 花素律转过头,微微含笑点头:“道长好睡啊?” 燕北生迷糊地看着她眨眨眼,过了好一阵才回忆起来:“啊,皇上?” “是朕。”花素律看他那么欠揍呢? 燕北生用胳膊支在木榻上,调整下坐姿,没睡醒似的懒洋洋道:“贫道身体不便,不能行礼,请皇上见谅。” “无妨。”花素律道。 燕北生笑道:“贫道昨晚夜观星象到半夜,精神不济睡着了。有劳皇上等待了。” 花素律含笑没说话,心中却想:要不是这几天全阴天,老子就信了你的话了! 这小子张口就是谎,真的是大师吗? 想起进门前观主对她说的话,花素律问:“听观主说,道长在等朕?” 燕北生眯眼笑道:“正是正是。” “道长知道朕要找你?”花素律疑问。 上辈子她对封建迷信、灵异怪谈只当是茶余饭后闲聊的故事,不如何相信。 “一点小能耐,让皇上见笑了。”他摸摸脑袋笑道,样子像一个阳光的大男孩。 燕北生年纪看起来不是很大,二十四五的样子。 但他只是脸年轻,花素律估算了下,他今年应该三十上下。 燕北生笑说:“皇上想知道些什么呢?” 花素律脸沉了沉,这话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里巫婆和小公主才会产生的对话…… “燕道长人称大仙,会连朕想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吗?” 花素律单纯是叛逆的想挑衅下神棍,不想,燕北生来了句:“皇上自方圆之外而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贫道还真不知说什么好!哈哈哈。” 花素律登时眼睛都圆了,她搬起凳子挪到燕北生近前:“你说什么?” 问完后,燕北生却不说话只笑着看她。 道士说话都喜欢留点吗? 算了,那不如问点直接的。 花素律问:“朕能活多少年?” 燕北生仍是笑嘻嘻的模样:“事在人为呀,皇上!” 花素律皱起眉,怀疑道:“人的寿数不是由天定吗?” 燕北生忽哈哈大笑:“您还信这个呢!” 他这一笑,把花素律笑懵了,生出些被人笑话的感觉。 “人若不保重自身,消耗本元,即便天定百岁也是无用。”燕北生见她不解,解释道。 花素律没想到他这么……不封建迷信。 忍不住问了句:“这么说,命是可改的?” 若是如此,那她是不是能寿终正寝? 燕北生却开始打起太极:“大道千万,每条道都有它不同的去向。” 那是死还是不死? 花素律最不擅长参这些玄机,感觉听懂了又没听懂。 她想了想:“朕问你一件事。”手往外头指了指:“那位摄政王,是不是……龙命?” 燕北生笑道:“大俞如今确有两条真龙。只是贫道未见摄政王本人,也未见他八字,不好断言。” 有两条真龙? 她这个已经当上皇帝的必然是其中之一,另一个不是江若谷还能是谁? “那我不还是有危险。”花素律歪脑袋低声嘟囔一句。 被燕北生听到耳朵里,笑吟吟道:“弱龙为强龙所杀,人之常情。” 花素律有被这句话刺到,转头狠瞪了他一眼,瞄到他大腿下空荡荡,心道:这家伙断两条腿也还是管不住嘴。 有心想反讽回去,却觉得那样品行上落了下成,只好缄口不言。 默了一阵,她幽幽问:“难道朕就放任那条真龙肆意成长?” 燕北生笑道:“贫道不认为,放他成长是恶事。” 花素律翻个白眼。 对他和天下来讲当然不是恶事,毕竟要死的不是你们! “不知皇上可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燕北生忽问道。 花素律斜他一眼:“朕当然知。” 就因如此,她才不放心江若谷。 “那后半句,皇上可知?” 花素律忽像被施了定身法,愣怔怔半晌才僵硬地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燕北生:“你扯淡!龙分什么雌雄!” “万物皆分阴阳,龙怎么就不分?”燕北生意味深长道,说完还对花素律挑下眉。 花素律腾地站起,椅子都撞翻了。 外头听见声音问了句,她喊没事敷衍过去。 转头过去,不顾这个时代什么礼仪规矩,冲上木榻抓着燕北生肩膀:“你少胡扯!朕不管你有什么通天之能。管好你的嘴,你福寿绵长,朕也安然。管不好你的嘴……” 花素律瞥了眼他的断腿:“想你也知道,朕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燕北生笑看眼前强做狠厉的小姑娘,像只炸毛的小奶猫扯着他的衣领嗷呜嗷呜,惹得他爱心大发,哄小孩似的笑眯眯地不住点头。 花素律松开他,拿起帷帽扣在脑袋上,甩袖离开。 走到门前忽停住步伐,侧头过去:“今日朕受益良多,中途燕道长身体不适,朕不得不提前离开。您身体不适,近一月就不要面客了。” 说完她阔步离去。 后面燕北生坐在木榻上点头,不错不粗,虽然现在还是条小龙,但已具气度威势,心正身正,来日可为天下之尊。 笑了好一阵,他忽脸色一变,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他忘了说,皇上近日有血光之灾,要多加小心! 想了下,他掐指算了一阵,手上写写画画,得出结果后又满面轻快,喃喃道:“也罢也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外面花素律正在由小道士指引,往静室去。 依照惯例,龙抬头这日起,皇帝要斋戒三天。这三天,她都会在白马观度过。 而她当然也不会离开,接下来还有重要剧情呢…… 想到剧情,花素律不由得又想起燕北生方才的话,头上不禁直冒黑线。 “和雍她们呢?”花素律偏头问国安。 “回皇上,和雍殿下与其他几位殿下与观主话事后,到后殿参拜了。” 上元节的事历历在目,花素律不由警觉:“观主有说什么?” 国安楞了下:“您指什么,和雍殿下吗?几位殿下问的姻缘,细说了什么奴才就不清楚了。” 花素律细想下,觉得观主那边应当没说什么。 原著里也是一群人找燕北生问姻缘,待凤命一言出后,立时炸开锅的传开了。 若是如原著一般,国安必定也听说了。 “皇上,需要奴才让人去打听一下吗?”国安凑近低声问。 “不必了。”花素律道:“摄政王呢?” “王爷刚开始在观主哪儿坐了会儿,后来出去了,尚未回。” 帷帽下花素律挑眉。 这么说原著里的批命剧情没发生……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说,是因为她限制住剧情关键人物燕北生,所以剧情才改变了? 花素律窃笑,果然,靠玄学不如靠自己! 什么强龙弱龙?什么一山不容二虎? 我命由我不由天! 87 绪厂督不对劲 夜枕山风,晨闻鸟鸣。 除了有点冷,这里的清新自然宫里实在无法相比。 早起诵经用膳后,花素律本该听观主讲道,奈何她对这些玄而又玄的内容实在没兴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差点栽过去两回。 她也有试着和观主交流,起先自信满满,毕竟她前世也是学国学文化的,可交流不过几句花素律就开始听不懂观主讲话。 最后越聊越露怯,干脆借口开溜。 好在观主修养极好,又是一对一讲道,没有其他人看到她局促丢脸的样子。 花素律小处理下政务,蒙头睡了一下午,她并不是春日嗜睡,也不是无事可做。 而是在为晚上准备! 今夜要有大事发生! 晚上回到静室,花素律一直打着精神,直到深夜时分,忽然听到外面远远传来喊声:“有刺客!有刺客!” 不多时外头连绵不绝的脚步声与琐碎说话声,外头国安敲了敲门,轻唤两声:“皇上,皇上……” 花素律佯装刚醒:“怎么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国安悄声进来:“皇上,有刺客闯进来,被厂卫拦住。但是……” 他欲言又止,花素律眯眼看他,明知故问道:“然后呢?” “逃跑的刺客打晕和雍殿下的侍婢,挟持和雍殿下逃走了,恰好遇上摄政王,结果……结果和雍殿下与刺客坠崖,摄政王被刺客包围后也不知所踪。” 花素律早知始末,毕竟这可是促进男女主感情升温的最关键的剧情! “搞成这个样子,绪正在做什么?”花素律佯装怒意。 此回白马观一行,东厂负责安保工作。 国安低头帮绪正辩解:“刺客是从后山翻进来的,后山险峻谁也没想到,因此厂卫也疏忽了。哎,和雍殿下也是,大半夜不在房里睡觉,瞎溜达什么,现在出这事……” 花素律横他一眼,国安立时住嘴,转道:“皇上,可要召绪正来问话?” “他在干什么?” “拷问刺客,安排人手到后山搜寻。” 花素律挑下眉:“和雍的侍婢呢?” “什么?”国安反应了一下,意外皇上竟会过问一个婢女:“东厂怀疑她和刺客有勾结,正在准备拷问。” 花素律顿时眼睛瞪圆了:“他们防卫不力,还牵扯一个小侍女?传朕口谕,把人放了,找太医给她看看!传召金吾卫进后山配合搜寻,尽快找到和雍与摄政王下落。” “是。”国安偷瞄下她的神色见没有要罪责谁的意思,暗自替绪正松了口气:“奴才这就去传口谕。皇上,附近已经加派人手守卫,时候不早,您也安歇吧。” 花素律看看他,点头躺下,国安帮掖掖被角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等人走了,花素律又睁开眼睛,偷着啧了一声…… 绪正这个混蛋,差点毁了她加好感的计划! 原著里东厂也是怀疑被打晕的侍女秀念有通敌之嫌,遂抓住拷问。 等花云舒被救回时,秀念已经被折磨的血肉模糊。最后还是在她苦苦求情下才救回来,医治了月余才好。 因此事,花云舒对东厂与女帝生起不满与怨恨。 作为熟知剧情的人,花素律本也可避免原剧情发生,但她没那么做。 因为她要在众人和男女主面前,树立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 比如……在他们落难后找到他们? 想想吧,两个俊男美女在风雪飘飘的大山里躲避追杀数日,饥寒交迫之时,一个人带着希望与温暖拯救了他们~ 花素律美好的畅想着…… 江若谷那个下克上的不去管,但花云舒一定会很感动吧? 想来救下秀念已经积攒下一些隐藏好感,等找到人再适当的关怀安抚几句,女主再怎样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会不感动? 光女主感动还不够,花素律到时还要带着一群人去解救他们,让许多人都见证到。 不止如此,她还要偷偷的宣传。 花素律承认这样做目的不单纯,甚至有些许不道德,但这样,将来他们篡位就会有道德负担。 就算她是女帝,他们的篡位也不再是名正言顺,而是不忠不义!是恩将仇报!史书上是要留骂名的! 被窝里花素律偷笑…… 对不住啦宝贝女鹅,你吃点苦,换麻麻一生平安,日后麻麻一定好好报答你。 次日早膳后,绪正与年初刚晋升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的肖鹤年因为搜救矛盾,在花素律面前争吵不休。 花素律听得出来他俩的意思,无非是肖鹤年指责绪正刻意拖延、不尽职搜救,绪正指责肖鹤年越权指挥等等…… 表面上看,绪正有可能这么做。 毕竟朝中江若谷势头不小,若是能趁此时机让江若谷死于意外,与他而言自然很妙。 但这种方法未免太蠢,也太看天意。 依照绪正毫无人性的性格,怎么着也得是表面不理私下拼命找,然后杀了江若谷做成意外才更靠谱些。 况且肖鹤年也未必是急于搜救江若谷才告状,也可能是想让金吾卫压厂卫一头,才生出些事端…… 争权夺利的烂官司花素律才不想给断。 再说她清楚剧情,明日花云舒和江若谷会在一间破败的山间小屋相遇,两个人都是受点轻伤,并无大碍,有什么可着急的? 花素律给旁边的国安使个眼神,国安立刻喝住他俩,不痛不痒地斥责一通。 完后花素律才慢悠悠的安排:“厂卫原本是来负责朕的安全,至于搜救的事,全由金吾卫去做吧。绪卿,你不要管了。” 肖鹤年见状不给绪正留任何缺口,当即领命,对着绪正得意一笑退出去。 绪正眯着毒蛇一般的眼眸盯着他的背后,见不到他人了,猛转过头责问花素律:“皇上,你为何这么做?” 他语气不善,本来溜号分神的花素律被他狠厉的语气一惊,回眸看他,见一双蛇眸紧盯着自己。 那目光阴狠,似是压迫警告,完全不像是该对她这个皇上该有的眼神。 花素律当了半年皇帝,如今也受不得这些。正过身姿,看他:“朕如何做,还要向你解释?” 绪正张口要言,旁边国安忽咳嗽两声,他口上忽地一滞,将话吞回去。 花素律侧目过去,斥道:“咳什么?嗓子不好就去找太医治!” 国安俯下头,低低应是。 花素律没打算放过绪正:“朕在问你话!朕做什么,需不需要向你解释?” 绪正垂下蛇眸,厚润慈悲的菩萨唇抿了抿,低沉道:“回皇上,不需要。皇上怎么说,臣怎么做。” “呵。”花素律冷笑一声:“朕还当你连东厂的本分都忘了!” 绪正跪下身去叩头。 花素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道:“镇国将军和丞相在做什么?” 绪正闷声回答:“柳常德在静室诵经,武利智在后山协助指挥搜寻。” “朕知道了。绪正,做好你该做的,旁的就不要去管了。下去。” 绪正闷头应声是,他一直垂着头,直到人退出去,都没看到他脸色…… 怎么说呢? 花素律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她总觉得绪正有点不对劲,可具体哪儿有问题,又说不出。 瞥到旁边白胖的眯缝眼,花素律不阴不阳的来句:“你如今和绪正一条心了?” 国安诚惶诚恐地跪下俯首:“奴才是皇上的奴才,怎会与别人一条心。” 花素律收回目光:“他出身内宫,你向着他些也没什么。但你是司礼监的掌印,他是东厂厂督,论理,他该在你的管制之下。” “是。”国安叩下头。 花素律将国安拽起来:“绪怀玉鬼心眼子多,朕知道你奈何不了他,无妨,你只要替朕好好盯着东厂就可。你万要记得,东厂,是皇家的东厂。” 88 坠崖 国安晓得轻重,绪正此回确实有些异样,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与金吾卫的斗上头罢了。 现下皇上这么说,是好心提醒,他不可能拿不清楚。 烦人的走了,花素律穿上斗篷帷帽去外头散步。 绕到后头,见个道士坐在青石护栏上闭目打坐。 帷帽下花素律嗤一声,心道这厮真是学不乖。 她搭着小太监的手臂顺着台阶,走到那道士身边:“燕道长怎么出来了?” 燕北生轻飘抬眼,笑着回眸:“陛下。今日风光正好,贫道出来纳气。” 花素律手从水獭皮手围里抽出来,微微撩开纱帷,露出眼眸看向他,字句中透出警告:“看来燕道长身体好了?” “?”燕北生先挑下眉,随后才反应过来,紧忙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啊对对!贫道身体不适。小明子!快背为师回去!” 后头一十来岁的小道士过来,给花素律鞠个躬,忙背上燕北生开溜。 花素律放下手,哼一声放过这厮,对身边的小太监道:“派人去照看道长,有什么事好好伺候。” 小太监俯首应一声,悄声退下去安排。 花素律回房处理过雍都里传来的折子,到了傍晚当着观主的面边诵经边琢磨明日的事,有时分神念串行了自己都不知道。 次日一早起来,花素律早饭都没吃,起床就让国安传众人来。 屋子里皇亲与高官权贵规矩地站了一屋子。 花素律戴着帷帽坐在屋里,端着茶杯严肃道:“和雍长公主与摄政王失踪一事,朕为之所忧,遂向神君祈求。蒙上苍眷顾,昨夜神君入梦,为朕指明他们所在。” 众人闻听如此玄幻的说法,一时哗然,有些人竟真的信了,还有人上赶着拍马屁。 也有人显然怀疑,却未有言语,例如柳常德。 唯独武利智一个,就差把“扯淡”俩字写脸上了。 只是他脸上也有疑色,显然是在怀疑别的什么…… 花素律不理他们继续演戏,起身决定亲自率众人前去救援! 众人皆开口阻拦,这在意料之中。 花素律义正言辞道:“神君要求朕亲自去找到他们,朕答应了,朕必须守诺。” 在这个封建的时代,有什么是比神更重的? 众人不再敢反驳,国安拿来衣裳将花素律武装起来,里三层外三层,黑色裘皮大衣、白狐围领、手围……直将花素律包裹得像只小熊才罢休。 花素律小说看过n次,为了今日更是回忆了无数遍。 她先找观主要来后山的大略地图,在上面搜寻到近似的位置后,与观主确认后带人出发。 众人簇拥着花素律往后山去,柳常德与武利智都在列,绪正因公事昨日暂回东厂不在。 先坐小轿走过好走的路,直到覆满白雪的山路无法再容轿子通行,花素律开始自己走路。 按照地图的指引,顺着山路下去。那里距离花云舒坠崖的位置并不远,但是偏僻,或许也是金吾卫一天多还没找到人的原因。 行了许久,终见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小庙,花素律内心振奋起来,又免不得紧张。 她担心剧情会在此时变动,届时破庙内找不到人,她说的什么神君入梦,不成了笑话? 花素律忽地后悔,当初说话没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众人在花素律的带领下进到破败的小庙里,里面供着一尊等人身高的地公像,观主见了安静伫在前方拜了拜,其他人在里面环视一圈…… 除了神像、断梁残壁、踏掉一角的供桌,庙内别说人了,连个活物都没有。 花素律内心焦躁起来,那边武利智还传来声不轻不重的笑,惹得她更是羞恼不安。 花素律刚要叫人,神像后传来一声动静,花素律心中咯噔一下,众人目光看过去…… 只见花云舒发髻散乱、衣摆沾着污痕血渍,小脸煞白、强做镇定掩盖惊恐,在神像身后露出小脑袋。 饶是如此,也掩盖不了她令人惊叹的美貌,反有一种凄楚美,让人心疼更想去呵护。 “皇姐!”花云舒见众人围护的花素律,嗓子喑哑地呼唤一声。 花素律顿时心中大喜,忙唤她的封号走过去。 周围人连连发出惊叹低呼,连武利智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花云舒一瘸一拐地从神像后头挪着小步出来,花素律没让其他人去接,亲自上前搀她下来:“受伤了?” 为了维持人设,她问话的声音故意放得沉些,显得不那么温和。 花云舒盈盈拜礼,气息虚浮仍坚强道:“多谢皇姐挂心,臣妹只是受了些小伤。” 花素律见她不甚亲近,有疏离防备的意思,心想刚经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有所防备也正常。 “皇姐怎么亲自到了此处?”花云舒轻声问。 花素律挥手叫人给花云舒披上斗篷保暖,帷帽下眼神飘忽一瞬:“朕担心你们,求得神君入梦告知朕你们的位置,亲自来寻了……” 花云舒细眉微蹙,嘴里低低重复着话:“你们……” 一瞬间她像想起什么,急道:“皇姐!摄政王如何了?还有秀念……” 花素律拍拍她肩膀安抚道:“你不要急。秀念……嗯,无事。至于摄政王,他没和你一起吗?” “没有。”花云舒蹙眉回忆道:“前夜臣妹被掳,幸遇摄政王被救下,之后厂卫来了……可刺客越来越多,我们只能往山里逃。” 她眸中担忧愈重:“臣妹不甚被刺客挟持坠崖,未曾再见过摄政王。” 花素律听完心中大骂,这该死的剧情,真是会出奇招! 该改的时候不改,不该改的地方偏生动了…… 纱帷下花素律隐下情绪:“你不要担心,朕已召来金吾卫搜寻。来人!” 国安招个太监走上前,花素律安排道:“背上长公主回观里,叫太医诊治。” 太监鞠个躬,上前对花云舒客气句,背上她。 花云舒知道此刻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谢恩后顺从地回去。 和雍一离开,众人都低叹是有神襄助,连看花素律的眼神都充满了非同寻常的敬畏。 肖鹤年走上前:“皇上,臣派人去寻找,这附近没有王爷踪迹。” 花素律沉思一瞬:“江卿最后的踪迹在什么地方?带朕去。” 肖鹤年刚应,国安忽上前:“皇上,马上晌午了,您早上就没用膳……” 花素律高尚道:“朕一顿饭而已,怎么比得上一条人命。”转头对肖鹤年命令道:“带朕去。” “是。”肖鹤年应道。 国安见阻止不了,只得扶她出去。 一行人又攀回去,中途一些人体力受不了,其中柳常德这老头说什么都走不动。 花素律便抛下他们,继续向前。 左右有金吾卫护着,出不了什么事。 但花素律意外,如今她的体力竟然要强过这些人,到现在没头晕没心慌,只是饿得厉害…… 好在她早上让人揣了几块点心在怀里,闲下时可以吃几口充饥。 心里暗暗给章闻道、方圆记上功,打算回去好好奖赏他们些什么。 等到了江若谷失踪的位置,除常年习武的观主,武利智、肖鹤年等几位武官出身的官员外,没几个官员跟上。 国安勉强跟着,累得脸都煞白。 花素律抹去头上的虚汗,在周围查看。 几株干黄的草倔强地在雪地里露出点头,雪白的大地上布着斑斑血迹。 不远处是一处悬崖,花素律不顾他人阻拦上前探视,发现此处深不见底,比花云舒跌下的悬崖还要高还要深…… 心疑江若谷不会是从这里掉下,摔死了? 她仔细的查看,怕错过什么踪迹…… 要是那样可太好了! 虽然她有些愧疚,但这可不是她的错,这也算是命了…… 悬崖附近一块黑色布片卡在石头缝里,花素律上前过去,国安累得在后头扶树喊:“皇上!别,危险!” 花素律抬手止住他,坚持上前取下那块布。摊在手心一看,黑布上走着金线,如此华贵,必然是江若谷的衣衫无疑! 她举起布片刚要说话,忽觉脚下一震,没等察觉到怎么回事,脚下骤然一空,天旋地转。 悬崖边的雪地滑坡散碎。 原来这里不是土地,而是冰混土沿着原本的悬崖结成! 周围人意识到不对,嘴里紧着大呼:“皇上!” 国安更是往前冲,伸长手臂希望能拽回她。但已来不及! 立在上面的花素律身体失衡,手臂撞掉帷帽,只听她嘴里大喊了一串含糊不清的话,掉下山崖…… ------题外话------ 有关花素律坠崖时到底说了什么【笑…… 89 意料之外的剧情变动 电光火石间,武利智见帷帽下的玉面在眼中一晃而过,坠下崖去,一时间甚至忘了去救人。 花素律的惊呼回荡在山间,周围人嘴里都呼喊着皇上,站在最后方的武利智脑中不断回放刚才见到的脸…… 他拨开一众人,冲上前拽起趴在崖边的国安:“那人是谁!” 国安又急又蒙,自皇上坠崖那一瞬,脑子都白了。 当下被这么一问,没缓过神:“什么?” 武利智拽住国安的衣领子,强压怒气问:“我问你,那个人,是皇上吗?” 跟随国安的小太监在周围包成个圈,个个嘴里都叫着:“老祖宗!” 想上前阻拦,又生怕武利智对国安不利。 国安觉得他的问题不可理喻:“大将军,那不是皇上是谁!不赶紧安排人下去救驾,你在这问什么疯话?” 武利智贴近他问:“不可能,那根本不是皇上的脸!” 国安瞪着他瞄了好几眼,一把推开他:“皇上与打小就是我伺候,那是不是皇上,我会不清楚?你……” 俩人本都压声音说话,国安眼睛转了一圈,顿时高声道:“你有别的居心?你想谋反?” 周围穿白曳撒短斗篷的厂卫听到这句话,立时拔刀对准武利智。 见状不对,武利智起身镇定道:“本将军只是有些疑问,国掌印不要乱扣帽子。”话锋一转:“等找到了,就知道究竟是不是了……” 国安拍拍身上的雪,旁边的素衣太监立马上前搀他起来。 他此刻已经回神拿出掌印气势:“当务之急是找回圣上!你几个,即刻回东厂,叫你们厂公回来。至于肖将军……” 国安的细缝眼在肖鹤年身上瞟了一瞬,见肖鹤年似心不定,他又看向武利智,对方敏锐的对视过来。 二人眼神交流一番。 国安的意思很明显,是希望他互助,否则他大将军纵有通天之能,这里有厂卫团团围住,他想出去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命…… 周围的厂卫感受到气氛,都将刀握得更紧,神情愈加肃冷。 武利智垂眸片刻,抬起眼:“肖鹤年!”他声音蓦然严声令道:“金吾卫即刻封山,除厂卫外,禁止任何人进入。” 他的声音如同体型硕大的老钟,沉厚响亮,肖鹤年心中忽地一震,如听军令,下意识高声应是。 武利智回眸看向国安…… 国安抱着手臂,肃道:“皇上登山身体不适,回房休息。近几日暂不处理政务……你们都听清楚了?” 太监都是他这边的人,自然应声,那边肖鹤年率领的金吾卫,犹豫一瞬,也都应声接下命令。 旁的人谁不敢开罪司礼监,旁边还有厂卫虎视眈眈,怎会说错话? 唯独剩一人…… 国安看向观主:“张观主,您呢?” 观主略一含颌:“此系天下,贫道知晓轻重,不会多言。” * 山下面花素律瘫在地上不知过去多久,山风卷起的冰晶落在脸上,寒意驱使她清醒。 她从上头掉下来,落在一个斜坡上。继而一路滚、一路摔,只觉得骨头要被摔散、脑浆也被摇匀了…… 除了抱紧脑袋完全空余不出其他思索能力,连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 腔子里的传来的疼痛像被什么重击过胸口,疼得难以呼吸,浑身上下像被拆过重组,没有一处不在痛…… 花素律迷糊抬起只手,想摸摸自己脑袋上有没有撞破,却发觉自己手里有什么东西。 睁眼才发现,自己竟还攥着崖边捡的那块疑似江若谷身上的布片…… 她恍惚一阵,支起胳膊,在身上扫视一圈,发现浑身上下只丢了些配饰,什么玉佩香囊钗环戒指,那些保暖的东西倒还在身上。 连怀里揣的点心都没掉,虽然已经被挤成粉或饼了…… 花素律摸摸脑袋上也没见血迹,虽有几个包,但她现在头晕恶心的感觉并不重,应该没事。 松口气,一头又栽到雪里。 不管怎么样,命还在。 山底的雪不像山上,坐起来快到她肩膀,厚得能将她埋起来。 她躺在雪里望着上空,上方云雾笼罩,根本看不到她掉下来的地方。 花素律虽看过地图,但一路滚摔压根不知自己到了何处。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剧情又预料之外的产生了变动,原著中根本没有女帝坠崖的剧情…… 不过原著里,女帝也没进山去寻找男女主。 花素律看眼手里绣着金线的黑锦,疑惑刚才滚了一路,怎么还将它攥在手里? 或许是太紧张? 她想了想,猛然坐起。 如果江若谷也从上方坠落,很有可能会和她落在相近的位置! 花素律将黑锦塞到袖子里,忍疼趴起,站在雪地环视却愣怔住…… 在离她不过几步的位置,两道穿黑衣的身影在雪堆里压出个人形坑,周围洒落结成赤色冰晶的大片血迹。 空荡荡的胃中骤然痉挛,花素律捂住肚子不停干呕,直到呕出几口胆汁,才觉得舒服一些…… 她失衡地跌倒在雪中看着不远处的尸体,下意识想躲远些。但理智告诉她,现在最好留在这里! 过了一阵,做好心理建设的花素律再度站起,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两具尸体。 一具仰面朝上,扯掉蒙面巾,七窍流血的面孔看得花素律胆战心惊,不过这样,她知道这具尸体大概是摔死的。 另一具尸体附近有较轻挣扎过的痕迹,附近有大片被血染的冰雪,或许是死于伤重失血。 花素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这样对比起来,她还真是幸运……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雪境再见不到其他痕迹,似乎跌下来的倒霉蛋只有她和这两个。 但还有一种可能…… 有其他人落在这里,但有通过一些方法掩盖踪迹逃离。 江若谷是上过战场有显著战绩的人。 当年大俞与罗刹交战,新罗趁机犯境骚扰,江若谷奉命带兵八千抵御。 上峰的命令本是让他打退犯境的新罗人即可,谁想他只凭这八千人,一路杀到新罗都城下,直到新罗王亲自出王城求饶,宣布从此之后归附大俞,他才正式撤兵。 也是经此一战,江若谷成名。 在新罗,绰号阎罗王,他的一句话甚至比大俞皇帝的圣旨还管用。 原本看小说时只当这些是为男主架人设,现在变为现实,就得承认他是有真材实料的…… 花素律并非追踪的行家,又过一天两夜的风雪,就是有曾经有什么痕迹她也很难看出。 无奈地叹口气,她困难地挪动步伐,远离那两具尸体,走到旁边的一块大石边休息,顺便掏出怀里的点心,就着寒风充饥。 但有那两具尸体在,再加之前滚下山崖仍头晕,她胃口有限,只吃了两口便又装回怀里。 峡口风声嗖嗖,夹着冰晶刀子似的剐在脸上。 花素律将脖子上的白狐围领摘下来,包到脑袋上,将额头和耳朵护住,防止冻伤。 身上则裹紧大衣,两只手揣在手围里瑟瑟发抖。 幸而上山前国安死命要她换上皮靴,若是穿往日那种棉靴子,此时必然脚都冻掉了…… 花素律坐在寒风里,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从站在石头下等,到站在石头上。 从坐着到站着再到躺着,最后又再站起来来回溜达,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别说人了,鸟叫都没听一声…… 她记得观主说过,后山有些山鸡兔子之类。 猛兽不多,只有一窝狼。是前几代观主因山上小动物泛滥过多,将草都啃秃了,才引进来保持平衡用的。 当时她听说了,还在心里夸“哇塞!懂得生态平衡耶~” 现在她只想骂,引个球的狼啊! 像她这种养了一冬天,刚过完正月的人类,不比山里那些饿了几个月的小动物肥?不比它们好捕杀? 有她在,那只脑残的狼还会吃那些?肯定都奔着她来了! 90 男主光鲜定律? 花素律放弃被救的幻想,决定趁还有天光,寻找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至少找个能生火的地方,不然她装备再好,在这种地方呆一夜,也会冻死! 可她看不到天空,辨别不了方向。 一左一右随机选出个方向后,她撤掉头上剩余的几个装饰揣到怀里,顺了顺散发,提起裙子吭哧吭哧地走。 山谷间的路越走越宽,天却越来越暗,花素律也不知道自己绕到哪儿去,稀里糊涂地扎进一片枯木林里,行了老远。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找不到路。 她在林子里团团转,欲哭无泪,早知道上学的时候好好学地理了,兴许现在还能有点用…… 天色愈加暗。 在没有光污染的这个时代,夜幕一旦降临,没有光照的地方如同匀散不开的浓墨,花素律彻底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 “咕咕咕——” 不知哪里传来阵阵不清晰的猫头鹰叫,吓得花素律打个寒噤,浑身寒毛直立。 她忍住身上的疼痛与饥饿、压下不安,用力深呼吸数次后吞下口口水。 但时不时响起的猫头鹰叫,总会让她不自觉初高中时通宵看的一些挖坟掘墓的恐怖小说…… “我唤醒山脉、唤醒大海、我唤醒沙漠,处处充满色彩美丽的地方,开心往前飞……” 花素律声音颤抖地开始边走边唱,给自己打气。 “闯一闯、让我们闯一闯,我们志气要比天还高……”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歌曲给予了力量,她莫名其妙嗨起来,手上还比划着以前在特殊学校志愿教书法时,教小朋友唱这首歌比的手语舞…… 她一路又走又唱,冷风呼呼灌在嘴里,直到嗓子有些干痛,才停下嘴。 刚安静,又听后面一声响动,吓得她大喊声“妈呀!” 回头过去黑黢黢一片,除了月光下摇动的枯瘦树影和风声,再无其他。 又走了一阵,她又发觉那个声音,回头时仍是什么都不见。 望着回荡猫头鹰叫的山林里呆滞一阵,花素律提起裙子转头就跑! 果不其然,后头那个声音也更明显,并且不止一个!越来越近! 林间大雪到花素律大腿,她艰难地迈着每一步逃命,却不小心踩到裙子一脑袋扎进雪里,好一番挣扎才从里头翻出来。 回头四个黑影从斜后方呈扇形包围到眼前,距离最近的那个掏出个火折子吹亮,照亮花素律的脸。 蒙面巾下传来闷闷的声音,像是张不开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山里?” 花素律下意识想挡住脸,但那人用刀指向她,只能停住不动,她咬牙道:“我什么人也不是……” “你不是?”那人明显怀疑。 另外三人中的一人忽道:“我怎么看她的脸眼熟……” 那人认同:“我也是……” 花素律僵硬笑道:“我是大众脸,看我眼熟很正常。” 蒙面巾下传来不清晰的低笑声:“你这样的面容,大众?”他蓦然一怔,瞪着眼睛像想起什么,目光扫到裘皮大衣下的外裳上绣龙纹。 “是你!花素律!”他怒喝一声。 其他几人听后,似乎也在黑暗中怒目审视她,随后也确认道:“没错!是她!一定是她!” 几人霎时狂笑:“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花素律你这贱人!竟在能在此落到我们手里!真是老天开眼!” 花素律被这几个癫狂的神经病吓得牙齿打颤:“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领头的忽止住笑。 花素律听得一愣,这人紧接道:“像你这种连妇孺幼子都不放过,冷血残暴的妖女,当然不配是花家的人!” 没等花素律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便见他已经举起刀吼道:“畜生!下地狱去吧!” 月光在刀刃上闪过一瞬冷光,花素律躲无可躲,下意识反应地抱住脑袋栽进雪里。 刀刃尚未落下,只听一阵声音,有人大喊声:“什么人!” 随即兵刃拳脚相接的兵乓声。 脑袋埋雪里的花素律只听得几声铁器碰撞发出的铿锵之音,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噗”“噗”倒在雪里的声。 最后听见有人气喘虚弱道:“你助纣为虐,我等死后化鬼……也不会,放过你,和……” 那人话没说完,便又“噗”的一声,没了声音。 枯林内重归寂静,远处的猫头鹰叫朦朦胧胧地传进花素律耳朵里。 有人踏着雪发出嘎吱嘎吱地走近,毫不怜惜地抓起花素律的手臂,将鸵鸟样脑袋扎在雪里的她拽出来。 花素律心神不宁,发花的两眼好不容易才聚焦在此人脸上…… 借着冷白的月光,她认出来人竟然是江若谷! 吓得立即甩开江若谷的手,手脚并用地后退了几步。 “皇上?” 花素律明显看见江若谷皱起眉看她,一向冷峻沉稳的家伙,竟然还用了无比明显的疑问语气…… “是朕。”花素律板着脸,咬牙冷静心神,应了一声,软着双腿站起。 江若谷不知为何,一时间没说话,花素律趁机扫了他一眼,发现这厮浑身上下没点污渍就罢了…… 竟连发冠都没歪散,只额前、耳侧散下的几缕发丝能证明他处境糟糕。 这是什么?男主光鲜定律吗? 连落难都这么……优雅?好看? 对比起来,花素律手与身上被山石刮破出血,衣裳撕开的口子飞着棉絮……说不准她还摔得鼻青脸肿。 披头散发的,现在一定像个女鬼…… 她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又隐觉得不公平,不服。 可这不服也怨不到江若谷身上,只能去埋怨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心中不断咒骂坑姐! “您怎么在这儿?”江若谷沉声问道。 安静的山林里,他低而磁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进花素律耳朵里。 花素律闷了一天的气突然被这句话引燃爆炸,她甩头瞪着江若谷:“还不是为了找你!!” 话出口花素律就后悔了,眼见江若谷的表情复杂起来,眉头抽动好几下…… 花素律忙撇开视线,心中懊悔不止:真糟糕!这话搞得跟表白似的…… “咳。”她挽尊厉声斥骂:“金吾卫那群废物!找了一天两夜都没能找到和雍与你,朕只得亲自上山……结果,然后,不慎从山上摔下来了。” 后面那句花素律越说越没底气,到了最后那几个字声如蚊呐。 但周围环境这么安静,江若谷应该听清了吧? 江王爷果然没让她失望:“您受伤了吗?” 听他问句人话,虽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花素律勉强将这当做关心,背头回道:“无事。无大碍。” 花素律是客气的防备,暗含的意思是你不必问,受伤也不会告诉你。 她原以为凭江若谷的聪明才智定能理解,谁知背后冷邦邦的传来句:“伤哪儿了?” 紧接着,就觉到自己的大衣衣摆被人掀起,吓得花素律反手拍开江若谷拽住她衣摆的手,连着往后跳,差点又摔进雪里。 花素律很想斥骂警告江若谷一顿,叫他不要碰她! 他一个古代人,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 可一想这具身体的原主都与他滚过好几回床单了,这话就没那么有底气讲出来。 况且江若谷刚救她一命,询问受伤也是出于好心……或许是出于好心。 两人在雪地里大眼瞪小眼好一阵,花素律借弯腰摸起雪地上的白狐手围,再度避开他的目光:“朕有事无事,不必江卿担心。江卿在这山中许久,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91 我可不是恩将仇报! “山间寒冷,现下还是找个避风的地方为妙。”花素律引开话题。 江若谷非常配合得没再纠结,低道句:“您说得没错。” 他甩掉刀刃上的血,将长刀收入鞘内。 花素律瞥了一眼,见那刀的形制与刺客所持差不多,猜大概是江若谷从刺客那里夺来的。 原书中他因失眠出来散步,本就没携带什么东西,遭遇刺客等都是意外。 只有去救花云舒这件事是出于他本心真诚想做的…… 接下来,江若谷作为一名战将出身的官员,出色的展示了地理学得好,走遍天下都不怕! 求生指数就是比花素律学文的要有用。 他带领花素律绕出林子,可这片山太大,他们就算走一夜也不可能走出去。 幸而摸到深夜,终于在山边找到一处洞穴可以容身避风。 江若谷在周围查看一圈,觉得无大碍才进到洞穴里。 然而花素律早被风吹够,早就钻了进去。 这个洞穴不算宽,也不算深,她将被风刮进的雪往外堆了堆,挡住外头吹进来的风。 江若谷进来时,洞穴口已经堆起半人高的雪墙,不厚也不结实,但却能挡住风…… 黑暗里,江若谷辨出花素律跪在雪墙前,边往手上哈气边拍雪上去。他张嘴想说什么,可嘴唇动了动还是合上,没有言语。 “江卿。”花素律觉得差不多,收回被雪冰僵的手,端着架子对江若谷道:“朕听观主说,这山里有狼……” 江若谷眼眸垂了垂:“臣睡在外面守,您睡里面。” “不必!”花素律紧忙道。 她可不想再欠江若谷人情!再说,这种环境避风都不一定能不能活,不避风在外头待一夜,肯定要冻死。 她指指边上靠近洞口雪墙的位置:“还是睡里面吧,这种天要冻死人的。” 江若谷浅透的眸光在夜色里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视线,走到指的位置,面向她侧身抱刀躺下:“臣不会睡熟,您安心休息。” 花素律点点头,也不管洞穴里这么黑江若谷能不能看见。 不管江若谷会不会睡熟,她对江若谷不放心。更不必说这家伙手里有刀,便面向着他躺下,私下里拼命在靴子里活动被冻得木僵的脚趾,不敢睡觉。 可惜她想得好,实际做不到。 一整日未吃什么东西,又经过大量运动的状态下身体极度疲倦。她强撑好一阵,直到外头天将明时,控制不住,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梦里她扛座大冰山在北冰洋里游泳,冻得要死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嘴比人还大的鲨鱼对她张开血盆巨口。 快要被吞进嘴里的时候,骤然惊醒。 睁眼见对面的江若谷没了人影,花素律赶忙坐起,才见不远处燃起的火堆,江若谷抱刀站在洞穴口凝视向她。 在自己睡着期间,洞穴口被江若谷用雪挡住大半,雪墙被加到一人的高度,上面只剩半臂多的空余。 洞口处,也只留下一人宽的出口。 “您醒了?”洞口的江若谷问道。 这句话勾起花素律刚穿来时算不上好的回忆,一时局促,随口嗯了一声。 江若谷没再说话,眼睛却还无神地紧盯着她。 花素律被看得心中发毛,隐觉得不妙,缓缓站起身,正考虑说什么打破这氛围,突然吭噹一声,江若谷抱着的刀掉在地上。 花素律瞄着地上那刀,怔了一瞬,抬眼再看江若谷,一缕阳光斜打在他脸上,立体的五官在脸上倒映出阴影。 这时花素律才注意到他面色潮红,胸腔起伏明显且快,口中哈出长长的白气…… “江,江卿?”察觉到他不对劲,花素律试探着喊他一声。 江若谷无神的双眼渐渐变得朦胧,他没有回声,却向花素律踏近两步,随后脚步一顿…… 花素律本是疑心他什么,但见江若谷突然两眼一闭,挺拔的身躯直挺挺的往前栽。一时间身体快过脑子,紧忙往前去迎扶他,怕他扎进火堆里。 可这家伙一米八多的身高,看着不胖实则一身腱子肉,沉得要死!花素律那点力气,没扶住他不说,反被他带倒。 摔下时,江若谷有花素律垫着,他脑袋猛撞在花素律心口上,不止压得花素律胸痛,还差点撞得她心脏骤停,疼得气儿都喘不上…… 好不容易缓过来,花素律嘴上没好气的叫着“江若谷!”,挣扎着要将身上压住她的人拽开。 胳膊拽着江若谷衣服推扯一阵,手不小心碰到江若谷的后背,察觉到江若谷的斗篷破了,手下意识顺着破口摸进去,指尖一片濡湿…… 花素律浑身一僵,她抽出手,见指尖一片殷红,不住倒吸凉气:“江若谷!江若谷!” 她用力拍着江若谷的肩膀,拍向他脸颊时,惊觉他皮肤敷温度烫得惊人。 她拼命翻身,让江若谷平躺下去,跪在他身边,俯下身焦急地拍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喊他的名字。 叫了好一阵,江若谷都没有半点反应。 花素律攥着拳,心中飞速思考,抬眸睥到昨夜江若谷躺过的地方沾着丝缕血迹,心中不禁震惊…… 手伸到江若谷的背后去探,现在血流量并不是很大,或许是昨夜留下的伤痕,或许更久? 花素律辨别不出,但现在看,江若谷要么是伤口感染,要么是风寒……哪个都不是好状况。 她脱下自己身上厚厚的裘皮盖到江若谷身上,将丢在一边的手围拿过来垫到他脑袋下枕着,随后手指探向他的颈动脉,侧耳到他唇边,数他的脉搏、听他的呼吸…… 从前她总是想,要是江若谷就突然死了该多好? 可真的放到眼前,让一条生命就这样消逝掉,她做不到。 她不是圣人,但江若谷刚救她一命,出于什么目的,花素律也做不到丢下他不管。 花素律不是医生,现在这种环境,江若谷如果一直晕下去,没办法判断他的状况,说不准会因为什么死掉。 花素律看着江若谷紧阖的眼眸,狠掐人中好一阵没有反应,咬咬牙,喃喃道:“我再叫你,若还不醒,就怪不得我了!我可不是恩将仇报!” “江若谷,江若谷!”她又喊了数声,江若谷仍无反应。 她深吸口气,举起手对着那张俊脸猛就是一记响亮又清脆的耳光。 打完花素律不忍心地哎呦一声,上辈子加这辈子,她还是第一回抽别人耳光…… “你快醒啊!你不能这么睡下去!我的摄政王呦!”花素律焦躁不安地咬咬牙,又是两耳刮子下去。 俩手轮着抽了三五下,手下传来一声闷重的低叹,花素律当即住手,拍着江若谷胸口唤他。 江若谷艰难地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向花素律的眼神,似乎含着愤怒。 花素律也是心虚,不敢说自己抽了他十来个耳光,紧先问道:“你背上的伤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发热了,你知道吗?” 江若谷薄唇抿了抿,言简意赅地回答:“昨夜。知道。” 得,一听答案,花素律内心愧疚更上一层楼。 她将江若谷翻个身,现在他有意识了,勉强能配合她的动作。 花素律解下他的斗篷查看背后那道伤口,在背正中心,有半臂长。 伤口深浅,花素律这个不学医的人也判断不出,反正在她看来,伤口边缘翻开,狰狞骇人…… 花素律将斗篷叠起来垫在江若谷背后,让他躺下,希望能起到压迫止血的效果。 随后从自己衣裳领子里扯出条项链,上面坠着个拇指粗的小瓶…… 92 不能被迷惑! 花素律摘下项链,打开瓶盖倒出两粒米粒大小的褐色药丸,托起江若谷的脑袋,送到他嘴边:“这是章闻道给朕制的固本培元丹,不知道对你有没有效,先吃了再说。” 江若谷耷拉着眼皮,勉力睁开看了花素律一眼,张开薄唇…… 花素律晃动手腕将两粒药丸送进去,动作轻缓地放手。 “朕帮你清理伤口。”花素律将手伸到大衣下头整理江若谷的衣裳,希望将他包得更严实些,手却碰到个坚硬的铁制品…… 掀开裘皮大衣一角,从江若谷腰带上解下那个物件,发现是个巴掌大的银壶。 打开壶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窜出,让她顿时大惊:“你竟然藏着这种好东西!” 花素律立即举起酒壶咕咚两口,冰冷醇香的酒液顺着口腔喉管流到胃里,留下一串热辣辣的感觉,空荡的胃里有轻微灼烧的痛感。 但热压过痛感,让花素律觉得寒冷的躯体通体舒畅。 江若谷目光缺少焦点地看她,呼吸短促。 花素律将酒壶放在他身边,站起身:“朕去找些东西,你老实躺好。” “皇上……”江若谷声音低哑地唤住她:“衣服。” 花素律非常高傲地俯视他,扭身掀起自己飞着棉絮的长袄衣摆,炫耀般展示给他看,露出里面的一件、两件、三件…… 江若谷这才打量到她手臂离谱的厚度,自然垂臂时甚至无法贴合身体。 知道自己的话是多此一举,他薄唇紧抿不再言语。 “江卿,你可不能睡哦!”花素律捡起地上的刀发觉重量不轻,但脸上没露为难费力,装模作样地僵着脸出去。 踏雪寻到不远处,挑选些枯枝砍下抱回洞穴。 用刀割下裙摆,分成细条。 调整砍来的树枝,用布条绑成个架子,把江若谷装酒的小银壶架在上头放到篝火上,顺便填了柴,让火烧得更旺。 花素律用木头棍子戳着篝火,让燃烧物与空气接触更多。 旁边的视线大喇喇地射来,花素律斜眼过去,江若谷歪着脑袋眼皮时张时合地直视她。 花素律对他有敌意久了,下意识想刺他一句,转念看他面色潮红虚弱的模样,心想算了。 他愿意看就看,反正被看几眼也不会少块肉…… 酒沸后,花素律用布包住银壶取下,走到江若谷身边搬动他的的身体,让他配合翻身。 江若谷顺从地将伤口暴露给她,甚至连句疑问都没有,只迷离地看她一眼歪头过去…… 这让花素律心中莫名柔软,想起了《美女与野兽》动画里,贝儿为野兽包扎伤口的情节……不过小江同志可比那头野兽乖多了! “可能会有点痛。”花素律放轻声音,希望能起到安抚作用,但对方没有回声。 花素律偷着翻个白眼。 人家可是高冷酷盖人设,她在指望什么? 江若谷背后的伤口足有半臂长。 整齐破开的棉衣下从右肩斜到左肋后方,血液在伤口附近凝结成块。 除此之外,江若谷背上还有不少或长或短的刀疤。这不是花素律第一次见,但仍使她心中一震。 她用干净的布条简单擦去伤口附近凝结的血污,随后从自己外裳破掉的口子上扯出些飞出的棉絮,用煮烫的热酒沾湿,擦拭江若谷的伤口,心中祈祷能起到消毒杀菌。 伤口边缘翻开,或许是因为发炎伤口异常丑陋骇人,方才入胃的烈酒迟来的在此刻翻涌作祟,刺激得花素律不断有想呕吐的感觉。 强忍住作呕感,注意力分散出去偷瞄江若谷的脸,那张冷俊的脸上不见半分动容,连咬牙忍痛的感觉都看不出。 他只垂着睫毛,安静地躺着哼都不哼一声,若不是因呼吸时躯体的起伏,花素律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死掉了…… 花素律心中暗暗佩服起他,不愧是男主! 前世花素律有用酒精给伤口消毒过,结果痛得恨不得当场去世,完全不能像江若谷这么淡定…… 看来男主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此时江若谷褪去往日里大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还……挺可爱,挺招人心疼的。 毕竟他相貌出众得千里难寻…… 花素律手上动作忽地顿住,眼睛渐渐瞪大…… 天呐!她在想什么? 花素律用力摇头,心中大喊:不!不能被迷惑!这孙贼将来是要杀我的! 因为动作过于明显,江若谷微偏过头,斜眸看不知因何脑袋摇成拨浪鼓的她。 “看什么?”花素律立即停下,垮张脸好像江若谷欠她几千亿似的。 江若谷现在病着没有往日的锋利,迷糊地看了几眼欲言又止地转回去。 花素律内心复警惕起来…… 之前低估男主的魅力了。 她可不能变成原著小说中,那些为男主变脑缠的女配。 清理干净伤口,花素律把江若谷重新安置。 晃晃银壶,里头还剩一些。 饮酒后浑身泛起的暖意驱使她想将余下的酒液倒进自己嘴里,但看江若谷泛红的脸颊,想起他边缘翻开的伤口,还是决定留下来这些酒作消毒用。 收起银壶,花素律伸手去探江若谷额头想知道他究竟烧到什么程度,谁知江若谷竟歪头躲了下,刻意错开花素律的伸出的手掌。 花素律惊讶一瞬,不明白江若谷明明连伤口都让她碰过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躲避的意义? “请你老实一点。”花素律心底有点生气。 江若谷歪头的动作僵了僵,睫毛蝶翼般颤动着。 花素律此回没管他情愿与否,直接把手按在他脑袋上,沾到汗湿一片,却没有感觉到过于滚热的温度,但江若谷过于“艳丽”的脸色让花素律怀疑,会否是环境寒冷的缘故? 她用布洇去江若谷脸上的汗,对方抬眸看她。 花素律想对他说句“看什么看?”但觉得这样的言语有些崩人设,干脆憋回肚里,只冷脸作阴郁状。 擦干净他面颈上的汗,花素律解下自己围在头上的白狐围领包到江若谷头上,顺手帮他掖下裘皮,靠墙坐到他身边背。 花素律望着洞口前,橙黄色阳光中飘落的冰晶折射闪烁出轻盈炫丽的光。 如果换个情况、换个人,花素律一定会觉得这个景色无比浪漫…… 两人默默无言半晌,她尴尬地偷睥眼躺在身边的江若谷,想起怀里还有碎成粉的点心,掏出来展开到小江面前:“吃吧。” 江若谷睁开半合的眼皮,扫了眼那摊粉雪状的茯苓糕。 “您用。”他声音嘶哑,言简意赅。 花素律翻个白眼忍住口水,将东西放到地上,冷傲道:“朕方才吃过了,你爱吃不吃,不吃就让它被风吹散好了。” 说罢故作无所谓的起身,拎起刀去外面继续砍柴。 江若谷凝视她离去的背影消失眼前,凝眉垂眸看看面前的粉糕,和下面成饼状的糯米红豆糕。 犹豫半晌,缓缓伸出手…… 外头花素律举刀砍了几下木枝就累得头晕眼花,从脖子上挂的小瓶里倒出粒丹药送入嘴中含服。 丹药味道苦润回甘,花素律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觉得中药好吃…… 倒出余下的丸药数了数,发现剩下的只够一人服用三天。 将丸药倒回小瓶,她在雪境中喝出口白气,不断搓揉双手。 之前厂卫、金吾卫上报刺客众多,如今山林中可能还有刺客…… 花素律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茫茫白雪。 三天不吃饭不会饿死,但遇到刺客,一定会死! 江若谷是唯一战力,只能优先他…… 93 她不是当初的花素律 在外头踌躇一阵,花素律拖着劈砍下的枯木和刀回到山洞,见那不成样的点心被吃去一半,江若谷缩在裘皮里垂眸看她,像某类毛绒绒的小动物,让人心中不禁柔软。 ……这家伙还知道剩一半给她。 花素律压着笑,将剩下的点心包好,塞进怀里时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雷鸣巨响。 在江若谷清浅眸光的凝视下,花素律厚着脸皮咳嗽声,一本正经道:“嗯……肚子里灌风了。” 为了显示自己不饿,她在江若谷的目光下用刀将那些枯木劈砍成容易燃烧的形状。 不仅累得头晕眼花、撑腰喘粗气,肚子还叫得更嚣张了…… 花素律尴尬得不敢去看江若谷的目光,坐在篝火堆缓过状态后又折腾起江若谷,用酒清洁他的伤口。 耗光银壶中的烈酒,花素律出去寻到干净的雪堆,将银壶中塞满雪,为此冻得双手发僵。 她夹着银壶不停地搓手,回到山洞。 将银壶放到架子上把雪水煮开,用布包裹住被火烧得发黑的银壶,送江若谷面前,说出了那句名言…… “多喝热水。” 江若谷非常听话,半撑起身接过银壶放到唇边一晃,又递到花素律面前:“您许久没饮水了,您先。” 花素律怔怔地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银壶,疑这小子不会是怀疑她在这种时候搞事吧? 她哼笑一声,没有接过银壶。 双眸示威般看回去,目光毫不闪避地对视,歪头过去,借着他的手,唇送到壶嘴边…… 江若谷似没料到她会这么做,眸光不知原因闪烁一瞬,避开她的目光,收回银壶。 花素律挑眉道:“怎么?江卿不给朕喝?” 江若谷用眼尾稍瞥她一眼,喑哑道:“为防意外,臣试饮后再请皇上用。” 花素律嗤笑一声,没接话,见江若谷果然饮起水来,抱臂坐到他身边,幽幽来了句:“江卿,朕方才出去见林间有鸟飞过,你说鸟粪会不会落到雪里?” 花素律见到江若谷的动作明显一顿,心中窃喜不止。 她强忍笑意,不理江若谷的反应,挪到篝火边烤手取暖…… 这句“鸟粪”够江若谷恶心了。 哼,活该!谁让这家伙先怀疑她! 不过江若谷是武将出身,知道洁癖也要分时候,到底还是将那壶热水饮光。 再烧出一壶开水后,花素律没再给他,自己蹲在篝火边像街边老头子喝热茶一样,呼噜呼噜将热水喝干净,舒服得眯起眼,人由内而外的暖和起来。 遇难后花素律首次觉到些许安逸,如果忽视背后的目光的话…… 取下新烧滚的水,花素律这次没等它放到合适的温度,立刻用布小心包好塞到江若谷怀里,让他抱着热水壶取暖。 江若谷张下嘴,花素律猜他是想客气一下,抢先大方道:“卿现在睡觉。”帮他盖好裘皮:“朕来守,你养好精神。” 花素律自信满满地抱刀坐在江若谷身边,姿态像个侠客。 江若谷仰头看了她半晌,最终应声是,人安静地躺下去。 花素律觉得自己架势拿得很足,心中得意一阵。过了许久听到身边人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她也渐渐放松下来。 歪头偷瞄几次,见人确实睡下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江若谷额上围着自己的白狐围领,脸上缺乏血色,双颊却泛着异常的红晕,竟衬得他冷俊的面容有些娇俏…… 花素律猖狂地低下头审视…… 穿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认真看江若谷。 若非当初穿越来的方式太尴尬,两个人赤身裸体的在床上遇见,花素律肯定要好好见识一下“传说中の男主”! 江若谷眉黑,却不似武利智那般粗犷,肤色也要更白皙,比之多丝文气。 但与其他文官对比,沉稳宽阔的身型又多了份力量,可谓刚柔相济。 一张薄唇让人觉得锐利,放松时下弯的唇角显得冷漠,好像每时每刻都在表示疏离和“我不开心”…… 花素律撇了撇嘴,心道真是张不招人亲近的脸。 可他睫毛密长,睡着时不自觉转动眼珠,睫毛轻微颤动显露出些脆弱,倒让花素律产生一丢丢少得可怜的心疼感。 这家伙老实躺着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不对。比起睁开眼时那种冷冰冰的目光,真是可爱太多! 花素律支着脸颊眯起眼,想起这厮在小说中不动声色的算计别人,不知自己穿来这么久有没有被他算计…… 心骤然冷下来,不再看他,脑袋歪向洞口。 山洞里篝火一直燃着,但山洞不完全保暖因此仍是寒冷。 这家伙会不会很喜欢冬天?花素律没头脑地想。 毕竟冬天冰不会化…… 花素律为她的冷笑话发出声窃笑,起身学前世在农村采风时见到村民架火压火的方法,为篝火添柴,保证篝火燃烧持续。 外面山风轻缓的呼啸,并不激烈,下午西斜的阳光透过雪墙上的空隙,与洞口照进来,形成冬日里温柔的光影。 花素律倚坐墙壁,身体的疲惫让她眼皮逐渐沉重。 伴随着耳边的呼吸声、风声、偶尔某处积雪滑塌的声音,花素律不知自己在何时合上眼皮,沉沉地陷入梦里…… 一声轻微的脆响,江若谷警惕地睁眼。 抬眸见皇上头深深闷着,双眸闭合长发别在耳后,双臂摊开,怀中长刀歪斜刀柄斜支在地上。 他动作轻缓地爬起,目光一直没离开眼前睡着的人。 背上的伤对他算不得什么,折磨他的是高热,原因应是划伤他的刀上沾有不干净的东西…… 江若谷拿过压在花素律腿上的长刀放到自己身后,眼眸审视着花素律……她不是当初的花素律。 眼前的花素律出现在去年七月里一个反常炎热的夏日,那时她错愕的目光、躲避、戒备,都历历在目。 那时的她似乎理解不了眼前的一切,不止是她,江若谷也理解不了。 但他只用两句话,一个动作,就判断出状况,并接受现实。 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原本的那个,会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般消失不见。 江若谷危险地眯起双眸,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探向眼前“人”纤弱白皙的脖颈…… 她是人吗?或是夺舍的精魄鬼魅? 在靠到脖颈前江若谷的手僵住,他眉头锁得愈紧。 可她来了之后施行了许多仁政,尽管处事不尽善全面,但她是真的在为百姓考虑。 比起从前那个愈加扭曲的人,对于百姓,她似乎会是个更好的君主…… 她的许多想法,甚至是自己根本没想过的。 也或许,她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大俞? 江若谷眸中杀意渐散,冰冷的双眸出现些许难查的悲伤。 但从前那个人,是否再也回不来了? 江若谷看向眼前人的脸…… 若非十一月时因与六部清结账目等事宜入宫见过一回,江若谷都不敢信眼前的人是当初的皇帝。 她与崔无晦真像…… 传言先帝崔贵妃容貌冠绝雍都城,可称第一美人。崔无晦与先帝崔贵妃有八成像,使得情深切切的先帝常睹人思人。 从前江若谷没信过这话,见崔无晦时也未觉得惊艳,只当是众人对皇帝已逝爱妃的追捧。 毕竟花素律的胞兄更像先帝,而她过分消瘦羸弱的模样与花崔二家皆不相同。只有眼神,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让江若谷觉得她与先帝甚像。 如今看来,或许传言不假。 可这幅容貌偏不是他眷恋的。 江若谷唇角微勾下,神情蔓延出浅淡的悲伤,又更像做出某种决绝的割舍,指尖轻撩下眼前人的长发,收回手。 他哪里又需留恋什么? 那只遥远冬日里,向他伸出的温热柔软的手掌…… 本就早已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94 各退一步 篝火噼啪作响,目光瞄过去看到火焰里刻意摆架好的木柴,压住火焰,使得篝火能更持久的燃烧。 江若谷无奈地皱起眉。 这个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东西,到底清不清楚…… 一位曾是尊贵的公主、现是一国之君的人,怎会懂如何烧柴? 身边的人恰在此时发出点动静,江若谷歪头过去,见她像过冬的松鼠蜷成一团,一身鼓囊囊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像只笨拙的熊。 睡梦里她时不时打着寒颤,耳尖冻得发红。 江若谷摸下自己脑袋上的白狐围领,很好的包住了他的额头和耳朵,非常暖和,热烘烘的。 他想起花素律将围领包在他头上时强迫不容抵抗地狠瞪双眼,又摸摸自己轻微胀痛的脸…… 那时他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因此那几个耳光挨得清晰,这女人的力气也算不得小了……但帮他清理伤口时,动作很轻。 江若谷眼眸微垂,将她揽过来,花素律袖口露出块黑色的布角,抽出来发现是自己外裳下摆缺失的一角。 江若谷皱眉,皱眉凝视着手中那块黑色锦布…… 花素律越睡越累觉得自己像被只八爪鱼捆住了,还是条炭烤八爪鱼要和她在炽热的烧烤架上同归于尽。 脸上痒痒的,想挠一挠,却连手都伸不出。 睁开眼,江若谷那张俊脸近得极具压迫性。 花素律顿时清醒! 想将他推开,发现自己被江若谷一双臂膀牢牢抱住,想抽出手臂都很困难。 她咬牙切齿……这家伙在她睡着的时候干什么了! 花素律头向后仰,对着江若谷的脸就要来一记头槌! 不想江若谷醒来,歪着脑袋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但这记头槌没捶到他的脸上却撞在他的胸膛上,使他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 花素律趁机挣开他手臂,连翻带滚地躲开老远,起身怒视。 就算她是个现代人,也接受不了睁开眼被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 这种冒犯的行为让花素律感到异常愤怒,她张口要骂时一股冷风从背后窜来,害她打了个寒颤。 睡梦时身上持续不断的暖意正在流逝,再看向江若谷时,对方已经坐起,刚才被她掀翻的裘皮大衣盖在江若谷腿上。 花素律这才明白…… 裘皮大衣保暖性远超过她身上数件棉衣。 那件大衣是她的,即便衣裳制作时放量很大,但想容纳一对成年男女很困难。 江若谷将她抱在怀里,或许只是想两个人都能被裘皮覆盖……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花素律忙撇开头,难堪地避开江若谷的目光。 但她想了想,就算江若谷是出于好意,但这种情况她误会也正常吧? 花素律背过身去赌气地翻个白眼。 算了,希望江若谷能懂点事,大家各退一步好了…… 洞外阳光明媚,空气里除去淡淡的木柴燃烧味,还有冬日清晨里特有的寒冷清新的味道。 自己竟从昨日下午,睡到早上? 篝火还在燃烧没有熄灭,看样子是江若谷在她睡着期间填过柴。 花素律蹲过去用旁边的木棍捅了捅篝火的底部,江若谷披着裘皮头围白狐毛靠过来,看起来非常贵妇…… 花素律尴尬地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昨天砍了很多柴,火架得也很不错。您辛苦。” 花素律耳朵里听着人说话的声音,闷着头不过脑地回句:“不客气。” 话出口花素律懊悔地倒吸口气,轻嘶了一声…… 真是,她怎么总记不住自己是皇帝啊!哪儿犯得上和别人说不客气? 偷瞄眼江若谷,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眸色一如既往冷酷,花素律暗自松口气。 “臣跟随您数年,竟不知,您还会烧火劈柴?”江若谷眼皮微垂,似是在闲聊。 但这话让花素律心中忽地一惊…… 她一心求生,忘了原主出身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 该死! 花素律再度暗自咬牙切齿。 王八蛋江若谷!你就不能适当的糊涂一下吗? 花素律背身站起,眼睛转了两圈,应对道:“朕曾经在冷宫无人照顾,自己学着弄的。” 她故作说得清浅毫不在意,如同漠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甚至还点不屑,听起来阴阳怪气。没见到身后面,江若谷薄唇上转瞬而逝的笑意。 花素律倨傲地昂起头,冷淡道:“朕出去走走。” 说罢不理江若谷回话,自顾踱步到洞外。 出去再无江若谷的视线,她的精神才觉得轻松些。 外头天寒地冻,没多久花素律感到寒冷,想回去觉得见到江若谷会尴尬…… 愣是倔强地在外头溜达一圈捡了些树枝,才回去。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花素律抱树枝回去时江若谷恰好烧开一壶雪水,非常有眼力地将热水递给她。 花素律对此勉强受用,接过热水反手接下自己脖子上的小药瓶扔给江若谷,自己呼噜噜地喝起热水。 江若谷看看自己怀里的小瓶:“臣不知,皇上何意?” 花素律用眼尾稍瞄他一眼,随后脸上带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唤着江若谷的字:“明心,该吃药了。” 江若谷不懂她的梗,但听她怪异的语调,暗觉这定不是什么好话,眉头便微微皱起。 但江王爷毕竟是人精,不会因为这点事表现出异样,他含颌谢恩,打开小瓶倒出两粒药丸送进嘴里,之后双手奉送回花素律面前。 花素律捧着水壶又瞄一眼,不在意地闷闷道:“你拿着吧。” 江若谷未有客气,点头道声是揣进自己怀里。 二人之间又弥漫起熟悉的尴尬和安静,寂静许久,花素律望着篝火,掏出衣怀里那半份点心放到二人中间,自己捡起个糯米糕吃。 她非常想大度的全让给江若谷,但现在她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再不吃怕明日都起不来…… 江若谷眼皮抬起一瞬,也拿起一个糯米糕细嚼慢咽地咀嚼干净后,他忽道:“春天即将到来,北境的寒灾也快结束了……” 花素律咬着软糯的点心皮唔了一声,片刻后呆呆道:“届时草原部落也会安分,大家又有好日子过了。” 冬日里,西北方向与草原部落接壤的部分时常会受到游牧民族的骚扰掠夺,尽管十数年前大俞就已与草原部落达成友好协议,可是草原内部并不和平。 那些不听从大汗管控的部族时不时会犯境,造成小面积冲突,待到冬日肃杀来临时这种情况会更严重。 但花素律却无法要求草原大汗去管理他们。 大汗已到暮年,他的兄弟儿子,还有其他部族的首领都在虎视眈眈,境地可谓泥菩萨过江。 待到大汗魂归长生天,届时大俞与草原会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花素律歪着脑袋,默默地想:小说中面上和大俞交好的各国会在明年派使臣来访。草原来的是大汗的小王子,还有大汗最小的兄弟默叶护,两人都对花云舒生出好感还引得江若谷生出醋意…… 不过到小说结束,大汗都活得很坚挺,想来近几年也不会出什么事。她也无需操心这些。 眼下,还是将朝里哪些烂泥清理好为妙。 “您在去年实行的人民医院制度,此次在寒灾中起到很大作用。据地方上报,此回寒灾死亡的百姓数比往年少了两成。” 花素律并不满足这个数字,但对于这个时代,这两成已是来之不易。 她非常感谢章闻道在寒灾发生前就预先提醒她优先在北方建设医院,并动员自己的学生前去救灾…… 95 朕,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来年朕打算进一步在北方铺设医院,最重要的还是粮产……”花素律喃喃道。 北方主产小麦,产的质非常可观,但量就不好说了。 南方稻子小麦每年各地平均成熟三次,而北方只熟一次,产量足少了三分之二多,每年都需从南方转运粮食才行。 可一到冬季,自辽安道起北方各地降雪,道路封阻,想在通行运输就很难了…… 花素律叹口气,想自己若是个农学生,掌握大棚技术、提升农产的方法,也不至于为这事发愁了。 江若谷回道:“若是南北运输便利,北方冬日也会好过些。” 花素律眯起眼,江若谷是说挖大运河吗? 别吧? 据她所知,曾经有个挖大运河的人最后被吊死了…… 虽然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运河确实能在经济和运输上提供极大的便利,但耗费的人力物力过大。 如今门阀制度对平民的压迫很重,再兴大型土建怕是要引起民愤,到时农民起义第一个被针对的就是她这个违背世俗的皇帝…… 花素律没接这话,反正以目前的境况她是绝不会同意搞大运河。 “御史台总领之位空悬已久,您心中有人选吗?”江若谷转而问道。 花素律眉毛一挑,心中戒备:“怎么?明心有合适的推荐?” 江若谷轻抬起眉眼,看向花素律,轻轻摇头:“臣并无举荐之人选,只是臣想,御史台若有总领之人,必然会对皇上先前提出的选秀之事提出异议。” 花素律吭吭地闷笑两声:“哦,原来明心对朕选秀有意见?” 她话尾转调,听起来有几分暧昧。 江若谷微眯起眼凝视,花素律毫无顾忌地回看过去。 俩人目光交锋,花素律憋了早上怨念,所以也不让他。心中暗道:你一没兄弟二无子嗣,孤家寡人在朝为官,我选秀关你球事? 少管我! 半晌后瞪得眼睛发酸,花素律终于忍不住撇开目光,眨动双眼滋润干涩的双目。 明明自己的举动不怎么聪明,心中却还抱怨江若谷幼稚…… 花素律道:“放心,朕年纪不小,当为皇家后嗣延续考虑,卿家也可放心与佳人相约,往后朕不会再去叨扰。” 江若谷却不解:“臣与佳人相约?” 花素律背过头去…… 拜托!我可是看过剧本的女人!有什么不知道? 原著里上元节后的假日,江若谷与花云舒应邀参加某位国公办的宴会,在躲避宴上灌酒闲逛时遇到同样躲出来的花云舒。 红梅绽放的树下花云舒身披霞色披风,秀美的脸颊因微醺而泛起桃红,回眸一视让江若谷惊为天人。 花云舒就之前上元节闹事驭马被救一事对他心生好感,上前感谢,二人就此事闲聊了几句,不想被江若谷的爱慕者偷看到。 于是回到宴会上恶毒女配刁难女主,之后被女主男主联合打脸的剧情就出现了…… 花素律记得,后来的剧情里有记,宴会结束回府后,江若谷对梅树下的精灵般娇俏花云舒念念不忘,在往自己住的院子里移栽了一株梅树,没事儿就在家里睹树思人。 以前看的时候花素律觉得江若谷还有点浪漫,现在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于是也觉得这种行为像个变态。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品性高尚?不过是见色起意找的借口罢了! 花素律没瞄着他,站起身勾笑道:“难道说,明心是因朕没有选召你入宫,生气了?” 江若谷疑惑的面容上顿时泛起怒色,但那怒又瞬而散了,扭头避开花素律的目光,冷着张脸:“臣无此意,臣对陛下选秀也没有意见。” 瞧着傲娇的表情,傲娇的话~ 花素律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事!蹬鼻子上脸欺上前去:“真没意见?” 江若谷回头见她靠得很近,面色泛白、两眼闪亮亮的,蹲在他面前,俩人几乎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花素律见他双眼冷淡地上下看了看,睫毛轻颤几下,眉头愈皱愈紧,嘴唇微动,颇有欲言又止的感觉…… “您无需与臣开这种玩笑。”他凝视花素律双眸,正色道:“真正有意见的,是朝中需要参加选秀的士族子弟。” 花素律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便没了兴趣,抱住腿挪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选秀选了千百年,朕选秀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凭什么有意见?” “您知道原因。”江若谷视线跟随着她移动。 “若是如此,那朕也不该登基。”花素律托着下巴翻白眼,没和他辩论男女平等的欲望,只是懒懒的又非常霸权地说:“男人做了几千年的主,该轮到女人了。朕就是要选秀。就是要告诉世人,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 江若谷对花素律的倔强心中感到些无奈,他能感觉到花素律有很多想法。 但她缺乏某些敏锐,又对某些认知有固执的执着,这使得一些决定不理智。 “您想坐稳这个位置,就需要士族的支持。”江若谷难得生出点耐心,决定指点下她这个不知来处的“小怪物”。 花素律听他这么说,便想起小说里江若谷通过花云舒与王氏一族交好,受到王氏一族以及其姻亲家族的支持,心道这不就他自己登上帝位的方式吗? 于是心中生出点不屑,暗想我可没想过依靠士族立脚! 她打穿来就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消灭门阀制度。 门阀不灭,她头上就永远悬一把刀。 花素律指头不停轻敲膝盖…… 不过江若谷不知道她灭门阀的打算,小说里江若谷到结尾也没改变这个国家的门阀制度,只是旧灭新兴,扶立支持自己或有用的家族。 花素律耷拉着眼皮,忽觉得乏味…… 如今想来,看小说时觉得男女主很牛x,他们炫丽浪漫又夸张的方式谈了恋爱,又打击了贪官、推翻了暴君,好像为这个世界迎来了新的生机。 实际对这个世界的运转没做出什么切实改变,一切维持腐朽的兴盛旧况。 不过他一古代人,想法具有时代限制,倒也正常……花素律对此表示理解,因此也不指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江若谷见她望着篝火久久不语,以为是在思考可行性,继续道:“士族在各处具有的影响力不可估量,政、商、军、农都被他们掌握在手。”他毫不客气的点明:“您想坐稳这个位置,只有与他们周旋好。” 静默了阵,江若谷凝视着花素律的脸,目光探查她的反应,声音平静道:“来日回去,撤下选秀的旨意,还来得及。” 江若谷本以为她会愤怒,或为难,又或是焦虑……却不想她忽地轻笑一声,歪过头来看他,目光慵懒中带有坚定地站起来。 “你错了,江卿。”花素律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若谷,面上带有浅浅的笑意…… “这个国家不在他们手中。朕,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花素律见江若谷凝视着她的双眸,渐渐瞪大…… 知道他理解不了,花素律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转身抱起附近一捆木柴,向洞外走去:“你负伤,朕体虚,既不便移动,也不能僵在这里干等,得想点办法。” “您做什么?”江若谷忽问道,语气显得有些焦急。 花素律回头对他挑眉一笑:“朕要救你啊~” 说罢她走出,在洞口不远处少雪的土地上放下柴。 江若谷心中噔的一瞬,起身跟她走出洞穴,站在洞门口凝眉注视。 花素律架好柴,回去取出火把点燃篝火时不时向上头扔雪,将燃烧的柴打湿,篝火渐渐窜起烟来。 此时风不大,烟雾弯弯扭扭的升上天空…… 96 霸道总裁上线…… 江若谷站在旁边,平静地问:“您想用这种方法,吸引搜寻的金吾卫?” 花素律叉腰得意道:“没错,烟能升得很高,无风时很显眼。” 江若谷沉默了许久,好像还叹了口气。 他对花素律认真发问:“您有想过,吸引来的人不一定会是金吾卫?” 经此提醒,花素律猛想起山中那些数量不明的刺客…… “那怎么办!”花素律的得意骤然消散,有点做错事的不知所措:“这,这,朕灭了它?会不会已经有人看见了?” 她见江若谷这回确实叹了口气,摇头道:“只能赌一把,来的会是谁了……皇上与臣数日米面未进,向外走,走不远。停在这儿,或许还能多撑几日。” 花素律的想法与他大差不差,便认同地点点头。 烟幕点好,俩人干站在这儿吹冷风也没意义,于是都躲回山洞。 这回江若谷没再和她谈政事,花素律坐在篝火边觉得手上有些痛痒,不自觉地互相挠着。 可不止痒不说,反越来越痒。渐渐地越挠越狠,整个山洞不停回荡着“嚓嚓”声。 一同烤火的江若谷出声道:“您不要再挠了。” 花素律未觉不妥,当他是听不惯这种声音,悻悻地缩回手去。 可没一会儿,手上的痛痒感愈来愈明显,连耳朵也觉得有些痛痒,花素律控制不住,那“嚓嚓”的刮挠声再度响起。 她正挠得起劲,双手忽被只温热的大手攥住。 花素律下意识挣了下,却没挣开…… 她抬眼看那只手的主人,冷声问:“做什么?” 江若谷眼眸半垂:“您是冻伤,不能再挠。破成伤口不好治,来日天冷时都会犯。” 花素律顿感意外。 她好像听说过这种病,如果严重还要把冻坏的肉剜掉! 到时好了手上也会有个坑,或是把她的耳朵割掉一半……花素律恐惧地打个哆嗦。 手上忽被毛绒绒的东西蹭了蹭,低眸见江若谷不知何时将手围拿到她手边。 “您现在的情况不严重,防风保暖就好。” 说着,他取下脑袋上的围领,要包在花素律耳朵上。 花素律歪脑袋躲开,俩溜圆的眼睛看向他:“这个就算了,你还在发热。” 江若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眯下眼,仍将白狐围领围到她头上。 语气乍听和缓,实则不容反驳:“臣已愈,无需此物。” 花素律眯眼吐槽:霸道总裁上线…… 江若谷看她目光似在怀疑地凝视自己,无奈将头低到她面前。 花素律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眨眼。 “臣不发热了。”江若谷道。 花素律听他这样说,明白他是让自己去试他额上的温度。 手从手围中拿出来,缓缓靠过去,中途动作止住…… 原身的性格,会做这种事吗? 花素律猛然发现,这两日她ooc得厉害,原身不是会关怀人的物种啊! 若说之前是不得已,那现在这种…… 她收回手,冷傲道:“江卿心中有数就好。” 江若谷抬眸看她一眼,面色未有异,道句:“谢皇上关心。”,自行避开,歪到篝火边合眸躺下。 花素律听他呼吸逐渐平缓,渐渐安下心。 她独自坐着无聊,添柴昏睡几次,朦胧中忽觉得自己似忘了什么? 迷迷糊糊在身上摸了半晌才发现,袖子里的黑布不见了! 她赶忙看一眼侧身卧睡的江若谷,暗想,可能是外出砍柴时掉在哪儿,饿得头晕眼花没注意到也正常。 瞄眼江若谷露出的衣摆,想应该没那么巧被他捡到,若是那样,可说不清了…… 花素律正想着,江若谷忽地睁开眼,两人视线毫无预料地对上…… 俩人互相瞪眼一阵,被花素律肚子奏起的交响乐打断。 花素律先撇开眼,讪讪道:“明心呐,听说山里有狼,不怎么安全……” 江若谷嗓音有刚睡醒的嘶哑:“若能碰上最好。” 花素律脸上冒出个问号,听江若谷继续道:“那样就有东西吃。” 合着这厮想吃狼! 花素律恨不得给他鼓个掌!真不愧是男主,想法就是比她这只小辣鸡生猛。 瞄着他苍白的面色,花素律怀疑他现在的状态能杀狼吗? 正欲说话,江若谷忽抬手示意她噤声。 花素律不知缘由,见他伏身耳贴地面,几息后拿起身边的刀躬身往洞口去。 “有人来了。”江若谷单膝跪蹲,背靠洞口的雪墙,低声道。 他抽出刀对向洞口,利用刀面的折射观察,谨慎地切换角度。 花素律顿时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问:“多少人?是金吾卫吗?” 江若谷没回她,凝视刀面老半晌脸色骤然一变,迅速收起到,拽起花素律的胳膊将她推向墙壁。 花素律被扯得骨节发痛,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低声斥道:“你做什么?!” “不要出声。”江若谷只说这么一句,脱下裘皮随手一甩将花素律蒙头盖住。 裘皮里一股血腥味,花素律空荡荡的胃骤然泛起股恶心。刚动一下,就被江若谷扣住腿窝往胸口推,将她整个塞进裘皮下头。 “别动。”裘皮外面的人哑声道。 花素律蜷跪在地上背部忽一股重量压过来…… “唔……”花素律咬唇顶气撑着。 这个感觉,应该是江若谷那个王八蛋!压靠在她背上了! 花素律明白,大抵来的人是刺客,江若谷是想隐藏她……但也没必要拿她当靠垫吧? 花素律隔着裘皮,偷着伸手顺着江若谷的背摸下去。 她明显觉到江若谷抖了下…… “别动。”江若谷压低声音警告她。 语气听起来感觉怒意很浅,反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隐隐似还有安抚的意味,叫人听了有几分心安。 花素律却是没理,摸到他腰侧靠臀的位置,隔着几层衣裳狠掐了一把。 江若谷未成想会收到这种幼稚的报复,猝不及防发出声闷哼…… 不远处传来嘎吱嘎吱的踏雪声,花素律收回手,心脏咯噔咯噔的,老实当起靠垫。 江若谷亦收神,刀横在身上。 来者踏入山洞,见到江若谷,笑道:“我们还当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王爷万安。” 裘皮下花素律冷静下心神,细心聆听…… 江若谷冷睥向门口穿黑衣、蒙面的三人。 其中一人向前两步,上下打量他一番,嘲笑道:“看来王爷受伤了?呵呵,这都怪王爷自己,掺和这些干什么?您当日若视而不见放我等一马,何至落到今日这地步?” 江若谷冷声与他们周旋:“本王为何要放过你们?” “我们不配请您的面子。”那人自嘲一句后,严肃道:“太子爷也请不得您的面子吗?” 江若谷冷笑一声:“圣上才要选秀,便有太子了?” 这句话像是刺痛那人,他急道:“花素律那野种畜生算什么圣上?我所言,乃先帝嫡长子、大俞正统,东宫太子殿下!” 裘皮下花素律听得面部抽筋,那位太子凉时她还没穿来,原身年纪也不大,与她有什么关系?犯得上这么骂她吗? “原来如此。”江若谷道:“你们是启元的旧属。” “你竟敢直呼殿下名讳……”那人说话带有怒意。 花素律不解,叫个大名怎么了? 他人都被先帝砍了,不叫大名叫什么?叫you know who? 花素律穿来这么久还是理解不了这些刺客。 打工人而已,非要搞得和信邪教一样,不死不休…… “这么说,你们潜入白马观是为了刺杀皇上。”江若谷说道。 刺客激动地回道:“没错!花素律她连妇孺都不放过!她就是头恶鬼!人人得而诛之!” 黑暗里花素律怔了怔,对刺客的想法表示理解…… 97 花素律死啦! 废太子获罪后,先帝将其全家废为庶人去皇姓关在宗正寺,废太子则被处死。 原身上位时将这些人,全部清理干净。 废太子那些嫡子庶子,正妃侧妃良人……甚至连伺候他们的奶妈太监都没放过。 确实残忍。 江若谷笑了笑,道:“你们刺杀皇帝,是因如此?” 刺客道:“当然!你怀疑我等对太子爷的忠诚?” 江若谷不屑:“启元被废与皇上无关,此事众所周知。若依你们的道理,当年皇上不杀启元亲眷,今日你们会不行刺?” 两个刺客没说话,江若谷亦是不言。 下头花素律懂江若谷的意思。 就算原身不杀废太子的孩子,这些人依然不会放过她。 因为她是女子,不是“正统”。 假若这群人能弄死她让废太子的儿子上位,便连逆贼都称不上! 因为那叫拨乱反正,叫匡扶正统! 花素律翻个白眼,心中吐槽自己这皇帝当得和个大冤种似的…… “王爷乃人中豪杰、一代枭雄,难道就甘心被个女人骑在头上?” 花素律眯起眼。好家伙,开始挑拨离间了! 起先花素律真有点担心江若谷会趁机反水,不过刚才他能问出那番话,倒让花素律觉得,他是理解她处境的…… “王爷若有壮志,我等愿为王爷所用。只要王爷杀了花素律那畜生,为太子爷报仇!” 江若谷长久不语。 刺客又道:“花素律残忍暴虐、喜怒无常,登基后杀害忠良无数,在她手下做事,又能谋得几时长久?” “当年太子爷若非为人所害,登基后必是位仁君!朝中何至是今日这番景象?大俞上下记着太子爷的人很多,只要王爷起头,这些人都会为王爷所用。” 刺客继续诱惑他:“王爷,只要您一句话,我们愿奉您为帝……” 只听江若谷幽幽冷道:“你们,也配?” 刺客没有回答,花素律差点笑出声,腹诽江若谷真是个bking!这种时候都不忘装b。 那刺客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阻拦,另一人喝道:“不对!” 花素律心中莫名咯噔一下…… 紧听那人厉声说:“这么冷的天,你有皮大氅不穿,盖在石头上?” “大氅下到底是什么!?” 糟了! 江若谷目光凛冽,双手拔刀将刀鞘飞向刺客胸前,挥出长刀…… 压在身上的力量消失,花素律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干脆不再躲避,抓着裘皮跳起。 三名穿黑衣的蒙面刺客刚与江若谷交上手,见到她人时,眼中露出疑惑。 下一瞬,一名刺客叫道:“花素律?” 另一人也道:“定是她!和崔无晏那婊子一张脸!” 崔无晏为先帝崔贵妃的本名,花素律听见有人骂她“亲妈”,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猛地将裘皮挥到离她最近的刺客脸上,如被无明刺杀时做的如出一辙。 那名刺客另一边要应对江若谷,未有防备,脑袋被蒙在裘皮大氅里。 花素律大喜!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江若谷一拖二,花素律也不含糊,冲上去将眼前失去视觉摇晃的刺客推到篝火堆上! 火堆噗地被撞散,燃烧的木柴散了满地。 那刺客反应迅速,不过在火堆上压了一瞬便躲开。但冬季棉衣易燃,只这一瞬的功夫他身上的棉服就被引燃。 他扯掉了脑袋上盖的裘皮,在地上打滚,可却毫无用处。 衣裳上的火越烧越大,还顺着烧到他的蒙面巾与头发上…… 火焰灼烧的痛楚让他再顾不上别的,只能在山洞里跌跌撞撞的惨叫。 另一边江若谷与两名刺客缠斗,花素律背靠墙壁心脏猛跳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眼见那浑身燃火的刺客撞翻一个同伴后,哀嚎着跑到山洞外。 摔倒的刺客拍灭袖子上的火,翻身而起,对着江若谷背后一刀挥过去…… 江若谷是唯一的战力,花素律哪能见他被砍无动于衷? “江若谷!!”她大喊一声,双臂护住面颈冲过去…… 江若谷击退面前的刺客,回头的一瞬,见花素律在他身后被刺客一刀砍挥在胸前,倒地不起。 刺客顿时兴奋道:“好哇!死了!花素律死啦!” 江若谷凝视她倒地的背影一瞬,眸中怀疑震惊晃过,继而燃起愤怒,咬牙再度袭来的刺客作战。 狭窄的山洞内,三人再度斗到一起。 趴在地上的花素律歪脑袋装死,眯眼偷看战况。 江若谷身上负伤,战力不如他们相遇那晚,但人设上江若谷大俞第二,对上两个刺客还是占上风的。 俩刺客也不是傻的,几番交手都被压制,知道自己打不过,于是生出阴招。 一名刺客背到江若谷视觉死角,从腰带中摸出三枚柳叶薄刃…… 电光火石间,花素律抓起不远处的火把暴跳而起,对着那名刺客的脑袋用力猛下去,手臂粗细的木头骤然断了大半。 头上突如其来的重击与灼烧感,火星子落到脸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刺客手一松,柳叶薄刃与长刀叮当落在地上。 他不停拍着头上与肩上的火,回头发现花素律没死,不禁暴怒,反身一记正踢踹在花素律心口窝上,将她踢向墙壁。 花素律背撞上墙壁弹到地面,差点呕出口血。 胸口的剧痛与难以呼吸的痛苦让她大脑宕机,晕死过去…… 刺客还想上去补刀,不想脖颈侧突然一凉。 垂眸下去,染血的长刀砍在他颈侧…… 下一瞬长刀抽回,刺客颈侧鲜血喷涌,他手捂伤口,指缝噗噗冒着血倒下,最后在满目鲜红的世界里咽气。 江若谷提刀奔到花素律身边,将她翻过来抱起。 幸而刚刚花素律协助,他才能将刺客逐一杀死。 “皇上,皇上……”江若谷摇晃着花素律,掐住她的人中试图唤醒她。 双目紧闭的花素律发两声闷哼,却不见苏醒。 江若谷见到她胸前外裳被刀割破飞出棉絮,中间露出两支金花短钗…… “皇上?” 江若谷手伸过去透过层层棉衣和皮袄摸下去,指尖没有想象中湿润的感觉,反触到一片坚硬…… 他眉头皱起,拨开一看……金丝软甲!? * 鼻腔里没有寒风冬雪冷冽的味道,也没有木头燃烧时熏燎的气味。 一股淡淡的檀香与药草味环绕,花素律缓缓睁眼,朦胧中见床边似乎跪了个老头儿…… 章太医见她苏醒,松口气。 收掉刺在她手上的长针,对国安道:“无事了,皇上醒了。” “皇上。”国安跪到床头边,小声地唤。 花素律已经完全清醒,脑子也接收到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其中胸口处为之最痛。 “诶呦~”她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国安紧问怎么了。 花素律摇头:“朕怎么回来的?” 原来有几名在山中搜寻的厂卫看到升起的烟,半路上又碰到那个被火烧得半死的刺客,这才找到他们的位置。 花素律脑袋昏胀,听完也稀里糊涂,指下章闻道,气虚般问:“朕如何?” 当初她不舍得扔那两支钗,结果刺客那脚恰好踹在钗上,硌得她这个痛,差点给她送走! 花素律担忧地看着章太医,怕他告诉自己,保养了大半年的身体一朝回到解放前…… “您无事。”章太医道:“手上的冻伤已经涂过药,您多修养几日即可。” 花素律脸皱成苦瓜:“朕的胸口很痛……” 章太医了然道:“臣听摄政王说了,您放心,没有伤到骨头。” 听他提及,花素律才想起还有江若谷这茬。 “摄政王呢?他怎么样?” 98 神君托梦?你信吗? 国安柔声回道:“奴才叫人去给摄政王诊治去了,他无大碍。” 花素律完全安下心:“江卿护驾有功,叫人好好照顾。” 江若谷救她一命,已是难还,她可不想再欠人情。 不过此回,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花素律耷拉眼皮,但这只是她这样想,不知江若谷如何看。 章闻道退出后,国安向花素律禀报她不在时发生的事。 他与绪正联合武利智封锁皇上坠崖的消息,对外只称皇上突发急病,避不见人。为此,还特意把章闻道弄过来了…… 花素律点点头,听这个最高配置组合,她估摸不会出什么事。 果然,这几日中,只有个别好事之人向金吾卫或近侍打探消息。不过这些人但凡得知一星半点内幕,结局表面是失踪,实则都被厂卫做掉。 但这座观里可还有个老人精,柳常德。 好在他刚起疑,绪正就带领厂卫迎回圣驾。 外面花云舒携侍女前来请见皇上。 院前的太监一如她们昨日来时,恭敬客气的拒绝她们的请求,叫人送她们回去。 花云舒未有恼怒或不满,也如昨日般谢绝,带着秀念回去。 回到房里,花云舒琢磨起这几日的事。 秀念端来补品:“殿下,您在想什么?” 花云舒细眉轻拧,娇俏的面容上露出疑色:“你说,皇姐为什么不见我们?” 秀念道:“不是说皇上病了?皇上那个身体,能到山里找到您就不容易了。” 花云舒抬眼看她:“你有见过皇姐对谁这么上心吗?” 秀念一直沉浸在主子回来喜悦,未有思索那么多,现在思来确实如此。 皇帝做公主时便待人冷漠,人死在她眼前也不会有所触动,登基后则更加残暴,杀了不少皇亲高官。 这样的人,会在乎别人的死活吗?还亲自涉险去找? 花云舒继续道:“更离奇的是,皇姐如何知道本宫在那样偏僻的破庙内?” “神君托梦?你信吗?”花云舒自问自答道:“本宫是不信。况且……” 回忆起皇姐找到她时说话的语气,似乎并不意外,也不甚开心。 “可皇上为何这么做?” 花云舒细白的小手托着粉腮思索一阵,看了看窗外,招手要秀念附耳过来。 细葱般的手指拢在唇边,悄声道:“本宫幼时,曾听母妃隐晦提起当年崔贵妃被关进后宫的原因……似是与娘家兄弟通奸。” 秀念顿时大惊,掩唇满目不可置信。 她与花云舒年纪差不太多,当年的事也隐约听说过。但因崔贵妃连同其子女被关进后宫后,先帝禁止任何人提起,因此不知内情是如此不堪。 花云舒拽住她的胳膊,要她小心外面有人偷听。 秀念想了下,对花云舒悄声道:“殿下,此事当是假的。” 花云舒明白,这是因为当年先帝亲自将花素律接出来,这证明先帝认为花素律的血统无疑。 可她却不这样认为。 “母妃性情温婉随和,从不道人是非,只提起崔贵妃时会显出不耐。本宫还记得,母妃说过,父皇重情,甚至会为情公私不分。” “而当初……”花云舒回忆道:“父皇虽每年都对泽王兄与皇姐大加封赏照顾,看似亲近,实则很少私下召见他们。本宫曾听说,泽王兄有时请见父皇,会被拒!” “父皇待子女一向亲和,自幼以来,本宫从未被父皇拒见过,若父皇真的疼惜他们,又怎会舍得拒绝?” 秀念觉得有几分道理,她自幼伺候花云舒,曾经也伺候过王德妃。娘娘为人内敛,确不是会道是非、污蔑他人的人。 而先帝,也确会公私不分。 据传,当年有个太监在外磋磨死了个清白姑娘,被人告到堂上。 先帝得知后,只是关了太监几个月,让他赔点钱给那姑娘家人,此事便结了。 只因那太监打小伺候他,心里舍不得罚。 花云舒继续道:“听闻当年崔贵妃盛宠,泽王兄出生后,父皇以“元”字为他起名,与中宫所出的大皇兄一般待,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秀念点头,当年先皇后便是因此恨崔贵妃恨得要死,连带看其子女也不顺眼,常常刁难,这也使得后来帝后离心。 “可当年大皇兄被废处死后,父皇最先考虑的继承人是二皇兄。若父皇真对泽王兄的血统无疑,为何不立出身高贵的泽王兄?” 花云舒认真地看着秀念:“当年夺嫡,父皇可是直至最后,都没有立泽王兄为储君的意思。” 秀念忽觉寒毛耸立:“您是说……” 花云舒垂下蝶翼般的睫毛:“本宫不确定。只是想,当年崔贵妃在冷宫离世时,会否对他们讲过真相?若真如母妃所说,那皇姐……” “往回遇刺,皇姐都会大加调查,回回有多少人家因此无辜落难?连上回中秋宴遇刺也让人调查了许久。可这回,只寻人,未有其他所为。” 秀念忙说:“当初您被刺客掳走,奴婢被打晕。东厂疑心奴婢要上刑审问,结果被皇上口谕拦下,还叫太医来照顾奴婢。” “皇姐一向多疑薄情,她不疑你还救你,合理吗?”花云舒道。 秀念被点醒:“没错。奴婢身份低贱,皇上怎会将奴婢放在心上,还特意照顾?若对奴婢大加刑讯,倒还合情理些……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云舒轻叹口气,摇摇头:“这也是本宫想不通的地方。本宫亦想不通,她为何要亲自来救本宫……” 两人沉默许久,秀念道:“事反常必有妖,殿下日后怕是要多加小心了。” “可本宫只是公主……” “她也是公主呀!”秀念瞄眼窗外,压低声音道:“如今几位长公主,只有您的母家最为尊贵,在朝中最为活跃。皇上所思阴诡难测,说不准,她觉得所有花家血脉都是她的敌人!” “本宫从无她那般的野望……为一己之欲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天下所弃。”花云舒喃喃道。 秀念抚上她的肩膀,安抚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入夜后,处理好外部事宜的绪正前来拜见花素律。 “经审讯,这群刺客是废太子的暗卫。皇上,是否要继续调查下去?” 花素律胸前阵阵闷痛,脸色不太好看跪俯在地的绪正,手指敲哒着被子面回忆小说这里的剧情…… 原著中女帝为此大兴牢狱酷刑,生出许多冤狱,使官员百姓怨怼加重。最终调查的结果,也是废太子的暗卫。 如今结果已出,也没必要再搞事找骂吧? 瞄眼绪正…… 要什么都不做,又不太符合原身性情。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带恶人突然佛系定是会让人生疑。 指头敲被面的频率越来越快,花素律权衡一阵,垮脸冷声:“马上要选秀了,你照常查,不要闹太大动静。” “是。”绪正闷声应下。 花素律见好像糊弄过去,想了想道:“外面许多人对朕选秀有意见?” “是。朝中许多人对此事不满,面上不敢言语,都在私下议论。” 花素律双手攥拳,瞄着他,冷道:“抓个出来。但记得,他们不能是因选秀被查……这个深浅,你可明白?” 绪正抬起头,狭长的蛇眸对上花素律冷睥向他的眸光。 他抿下唇,叩头道:“皇上放心,臣必将此事做得漂亮,面上不会叫人挑出毛病。” 原著中绪正作为反派,大多时候会败给男女主,再加上之前交给绪正打击文官的事,如石落泥潭,连点涟漪都没激起来。 搞得花素律怀疑起他的办事能力…… 花素律睥着他:“最好如此。” 99 谣言又起 二月二白马观之行,原著中女帝按期回宫未有停留。 而花素律在此耽误多日,为避更多议论,转日便起驾回宫。 出发前太监来报,燕北生趁众人忙着准备圣驾起行,一大早带着弟子偷偷跑了。 这厮跑前还特意给花素律留张字条,告诉她自己去青峰山长住修行,有缘再见。 花素律对着字条无语,转头放蜡烛上点了。 他跑了也好,不在眼前晃,省得生出事端。 起驾回宫,花素律刚走到光明宫后殿台阶上,房檐上忽出现一道黑影飞跃而下…… 来者背对阳光看不清面容,花素律以为又是刺客,吓得往前猛蹿箭步。 其余人忙叫喊。 那道影子时机把握得恰好、身法又极为灵活,插在花素律与宫人中间,朝往前跑的花素律扑过去。 腰上一重,被两条细胳膊紧紧环抱住。花素律踉跄两步,回头看扑过来的人…… 巴掌大的秀气小脸昂头看她:“你出去玩了?为什么不带我?你走了那两个坏蛋就欺负我!他们打我!还不给我点心、不给我糖吃!” 无明连珠炮似的告状,花素律被他充满怨气的圆嘟嘟小脸可爱到,转过去一顿怒搓狗头。 “朕不过小半个月没看见你,怎么胖成这样了?”花素律笑着捏他腮边的软肉。 初见时还是有尖下巴的瓜子脸,现在成小圆脸了!他本就有点婴儿肥,这一胖起来,两颊好像蜡笔小新一样非常夸张的嘟嘟着…… 无明也不反抗,口齿不清地略略几声,花素律也没听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陛下。” 不远处多多从拐角处快步过来,福身行礼,起身后两只眼刀子似的瞄着无明:“一顿最少五碗饭四道菜一锅汤,额外还得一盘点心一匣子糖。这种吃法,能不胖吗?” 说着朝无明伸手要去拽他。 无明身形一晃敏捷避开,躲到花素律身后。 他手拽着花素律衣服两侧,露出小脑袋尖,看多多的表情和刚出生的小猫似的皱成一团。 花素律对多多使个眼神,回头捏着无明的肉脸蛋调笑道:“你吃这么多不长个,光长肉,胖得都快成小猪了。” 无明一听,突然撒开手干呕起来。 花素律瞧他这样,忙问怎么了? 多多瞄着,福身回道:“回您的话。您说二月二松他一天玩,结果这小子偷摸去御膳房偷了半面猪脸,一口气都吃没了。” 花素律惊愕地拎着无明衣领子:“你自己吃的?” 无明没回她,呕得更厉害了。 多多嘲笑道:“现在呀,他听不得猪、头、肉三个字,听了就要吐。” 她将那三个字咬得分外清晰,摆明了是故意气无明。 这边扑通一声,无明跪在地上呕得愈加厉害,声音都变调了。 花素律听得发笑,她扶膝逗无明:“朕瞧你这吐半天吐不出东西,合着你是属貔貅的?嗯?” 周围的宫人听了掩唇偷笑,多多走过去,笑:“他昨儿下晚闹,让方将军绑起来了,什么都没吃。今早松开听说您要回来,撒野驴似的乱窜一上午,没消停呢!” 这番话让花素律内心发软,她拉起无明胳膊将他拽起,柔声问:“想朕啊?” 无明用袖子抹下脸,嘴角耷拉着,眼圈因为干呕发红,两只眼睛水漉漉地看她。 语气分外委屈又诚恳道:“你不在,他们都不给我好吃的……” 合着不是想她…… 花素律被这小笨蛋可爱得母爱泛滥,揉揉他乱糟糟的脑袋,强忍笑,从袖袋里掏出个小锦囊。 解开系带,拿出枚白色雪球样小丸塞到他嘴里:“好吃吗?” 无明顿了一下,瞬而对她眉开眼笑:“好吃!是糖。” 花素律轻笑,那是白马观特产的清口糖。 无明眼睛闪亮亮的,像只馋嘴的小狼,直勾勾地盯着花素律手中的锦囊。 “我还要!”他伸手就要去拿。 花素律抢先一步居高避开,无明扒着她袖子,不甘心地往上扑,架势干脆是要抢了! 多多紧忙喝他放肆,上前将他拽开。 花素律整下衣裳,严肃道:“身上的伤才养几天,就乱跳?回你屋躺着去,再乱跑,往后都没好吃的。回去!” 熊孩子可爱归可爱,该训还得训。 无明垮下小脸,双眼不舍地看花素律手里的锦囊,转头离开。 花素律瞥了下,眼里带点笑意。 转身要往殿内走时,攥着锦囊的手心骤然一空。 回头望过去,无明已经抢了锦囊施展轻功逃跑,人跟一阵风似的窜没影。 多多要骂,但陛下在这,那样做太过失礼:“陛下,您看他……” “随他去吧。”花素律笑道:“叫人看着他。你跟朕进殿。” 多多听从安排,吩咐下头人后走进寝殿伺候花素律更衣。 脱了衣裳,多多吓一大跳。 花素律光洁的身上青紫遍布,许多地方还有血肿包。 多多双手打颤,泪水漾满了眼眶:“陛下……” 花素律趴到床上让她帮忙涂药,将白马观发生的事讲给她听,不过斟酌隐瞒了些。 有关她白马观坠崖失踪的消息被国安他们封锁,只有少数人和东厂厂卫知道此事,多多也是头回听说,惊得冒出一身冷汗。 转天来,宫内传出旨意。 御史台张庭越级晋升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摄政王江若谷白马观护驾有功,赏金银万两。 花素律在圣旨中袒白遇险一事,国安、绪正、武利智包括划水的肖鹤年都受到嘉赏。她还不忘在圣旨中对江若谷大加赞扬,并将自己遇险缘简单叙述。 要是做好事不留名,她这可白遭这些罪了! 此事后,在宫中修养的花素律本预想自己会收获点正面评价,可天不遂人愿,东厂那边竟生出事。 东厂将在白马观抓到的刺客秘密带回昭狱审讯后得知,雍都中还有潜伏的同伙。 埋伏抓捕中出现意外,有两名逆贼逃到街上挟持百姓意欲逃脱,东厂自然不会同意,但此二人手持利器又不方便解救人质。 之后虽被东厂控制抓捕,但对峙期间二人情绪失控将人质刺死。 此件事被许多百姓目睹议论。 不想几日的功夫事情越传越邪,民间开始有阴谋论发酵,讲是皇帝利用此事清除异己,为此不顾无辜人命、不顾百姓云云…… 一时雍都人心惶惶,担心下一个死在街上的就会是自己。 原本就对东厂有偏见的百姓,现下见了他们更如见了蛇蝎恶鬼般嗤之以鼻、避之不及。 然而全雍都里,花素律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件事。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新闻等渠道,花素律身居皇城想得知消息只能通过他人,一旦没了这个渠道,就会闭塞视听,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若非休养后上朝有官员向她禀报此事,她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才知道……难怪原身除了东厂还秘密发展了青门。 若说此事绪正也无甚错,但就结果而言,他未有考虑周全就是有重责在身! 但花素律也有疑问。 如今这世上,若说百姓最不敢念谁的坏话,第一个肯定是花素律,因为她是“残忍”的皇帝。第二个必然是东厂,他们负责监听缉拿审问,手中握有昭狱这座人间活地狱,平头百姓谁敢招惹他们? 偏偏此回,他们和花素律成为议论的主体? 还有一点,常理而言,古代消息传递不发达,怎么这回异常迅速?且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事发不过短短几日,整座雍都城内舆论发酵程度堪称疯狂!也就是没有热搜点击率之类的东西,否则东厂和她一定会挂在上面下不来。 反常! 斟酌一番,花素律当朝将此事交给张庭调查。 一方面他跨越数级晋升,不满者大有人在。他需要事情练手立威,帮助清理御史台内部,建立人手。 另一方面,他是老臣子,且做事稳重辨别得明,知道东厂现在对于朝局重要,是动不得的,有个什么万一也能权衡出轻重。 对于这项安排绪正没有意见,毕竟当初射到张庭家的那支箭是他安排人去做的。 知道张庭算是“自己人”,也无需太过抵触。 100 转移大法 早先花素律预计自己勇救男女主的事会大为流传,结果被阴谋论顶了风头。 依照民间传言,连她意外跌落山崖的事都成了阴谋的一部分。 自然,增加声望的事没成。 花素律晓得舆论不能放纵发酵,但事件还在调查中也不好发表什么。 为了降低舆论,防止她半年来增加的非常有限的正面评价降低,花素律使出一招转移大法…… 制造一个更爆炸的新闻! 原定二月二十雍都秀男、佳人入储秀宫候选的日子,提前到二月十八。 一群二十上下、风华正茂的贵门之子穿得光鲜亮丽,或骑骏马或坐香车往街上一排,着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这种热闹,少有娱乐的百姓怎么可能不凑? 花素律特意嘱咐方圆,入宫检查时可以磨蹭点。 为得就是能让入宫的队伍排得长些,让百姓多看、多新鲜、多议论会儿。 商家们也都嗅到机会,将摊位摆出街,街面上变得更加热闹! 花素律还在宫里选了不少模样周正亮眼的宫人舞姬,让他们每人提一个装满鲜花的篮子,沿着宫门前排队的朱雀大道,给围观的百姓分发鲜花制成的短钗、手带。 要知道现在还是二月里,许多花还未开,这些都是宫里花房培育的,是稀罕物。 百姓见了自然会被吸引目光,觉得兴奋。 更兴奋的还在后头! 花素律叫宫人连夜制了五百个比巴掌大的锦袋。 每个袋子都被大米或花生红枣莲子装得满满登登。每百份分一组,由能说会道的宫人们装到箱子里,带到大街上热闹的地方设立活动点。 只要百姓上来说句祝皇帝好的吉祥话,就能在箱子里抽奖,每人只能领一次。 不止如此,为了能让百姓活跃参加,五百个锦袋中,还有八十八份隐藏奖励。 玉吊坠或玉耳坠各二十,玉戒指二十枚,金豆子二十粒,金花钗六枝,婴儿拳大的金石榴两个。 当写有奖励内容的条幅拉开时,百姓见上头有金子,顿时都翻天了!光惊叹声都连绵不绝。 每组活动点附近还设了托儿,负责在活动开始的时候,上去参加,配合主持人引导百姓参与。 如此安排周全,反响怎会不好? 百姓起先虽有怀疑,后头都积极参加,连排队入宫的小伙子都没人看,全围去抽奖了! 运气再差,也有一包米,一家四五口也能吃一顿。运气好,可是有金子! 只要抽到一粒金豆,就够一户普通之家翻身! 花素律也有考虑到安全。 每个锦袋都被粮食填满,奖励被藏在其中。锦袋花色差别不大,除了负责的宫人,没人知道里面是否有奖励。 宫人们还会特意嘱咐抽奖的人回家再拆开,这样也可避免抽到大奖的人露财。 这一日过后,雍都内有关皇帝阴谋杀人的舆论消了大半。 姑娘媳妇们头上、腕子上,都戴着昨天发的鲜花配饰,满大街讨论的都是昨天谁抽到奖了,抽到什么。 花素律的目的是达到了,但苦了入宫的小伙子们从早上排到下午,饿了大半天肚子…… 储秀宫内周言莫一身青蓝色长袍坐在轮椅上,周围都是被送进来参加选秀的各家子弟。 放眼望去他们三两成堆聚在一起,只他一个,孤独地坐在偏僻的角落,无人上前理会,旁人都偷着用鄙夷或讶异同情的眼神打量他。 他眼眸耷拉眼皮不去看任何人,可却忽略不了那些人的目光向烙铁似的落在身上。 周言莫面上没有表情似在发呆,宽阔的大袖下掩盖的双手却攥得紧紧,指甲死扣着肉不放。 送他进来的小太监将他放在这儿就跑出去,嘴上说解手半晌了还没回来。大概是知道他这样的瘫子不会入选,所以也懒得伺候巴结,借口躲闲去了…… 一名穿毛领袄子的年轻男人在不远处与同伴瞄了他许久,终于和同伴摇晃着步子走过来。 “呦,你竟然也能入宫候选?”这人盛气凌人地对周言莫道:“亏你爹还是支脉的族长,竟如此不顾脸面让你一个瘫子来参选,是想告诉其他家族,你们家没人了吗?” 周言莫本不想理,但听他言语中侮辱父亲,心中耐不住。 他抬起眼皮,刚要开口说话,身侧远处一道正气凌然的声音传来:“周亚文。” 几人看过去。 丞相家的贵公子一身月白色长衫,外袍衣摆上走着银线绣出莲花形暗纹,清俊脱尘。 刚刚气势汹汹这伙人立马消了气焰,换了张面孔,对柳茂嘉笑眉笑眼地行个礼:“原来是士兴,刚才怎么没瞧见你?” 柳茂嘉皱了下眉,对周亚文过分亲近的语气不喜。 他没回,转头对无人在意的周言莫道:“这位兄台是?” 周亚文抢先回答:“他是我家支脉伯父的嫡长子。”他不屑道:“算是我堂兄吧。” 柳茂嘉本就对他欺凌弱小不满,得知他还是对兄长不敬,脸当即拉下来:“周家如今好家教?竟已到了不敬兄长的地步?方才听你说话,似乎对长辈也不甚尊敬……” 周亚文楞了楞,迅速瞄了眼周言莫,脸皮厚道:“哪儿啊,我就是太久没和我堂兄见,开玩笑的。是吧?堂兄。” 如今周家依靠丞相,前些年也不知支脉怎么得了相爷的眼,竟压过他们宗脉,比他们还得相爷亲近。 他本就看不上支脉,更看支脉嫡传只有一个瘫子可笑。现在两家利益犯了牵扯,便更看不顺眼,免不了讥讽几句。 不想竟被柳茂嘉抓了尾巴。 周亚文自认是不惧柳茂嘉的。他最看不上柳茂嘉老夫子般的正人君子样教训人,不过是仗着托生个好爹在众人面前拿谱罢了。 偏偏他家依靠柳家,相爷唯一的继承人,自然不能轻待。 便只能用眼神威胁周言莫配合他的谎言,好将此事敷衍过去。 周言莫却没随他的意思,阴郁地看着他,干巴巴道:“我不觉得好笑。” “你!” 周亚文张嘴刚想骂,柳茂嘉立刻挡在周言莫前头,严肃地凝视周亚文。 对方不敢开罪他,但被周言莫削了面子,又不肯就此罢休,只能咬牙切齿的立在原地不退不进。 旁边的狐朋狗友也不敢开罪相爷的儿子,只好拽着他离开,算是帮他找个台阶下。 一行人离开,柳茂嘉回过身,眼神不自觉看了眼周言莫的双腿,怕他觉得冒犯,立即收回目光。 “多谢士兴兄仗义执言。在下身体不便,不能好好行礼,还请士兴兄包含。”周言莫坐在轮椅上,双手作揖抱礼。 柳茂嘉有些意外:“你认识我?我们见过?” 眼前的男人当比他年纪大点,面容清朗端正,神情气质阴郁和缓,再加上他身体的情况……若是他们曾有见过,自己该是记得的,但柳茂嘉并无印象。 周言莫面上略含了点笑,眼中却是没有笑意,他有礼道:“相爷乃大俞肱骨,其子品性端正,极具君子之风。有子如此,雍都城中又会谁人不知呢?” 听到有人夸赞父亲和自己,柳茂嘉心里当然是高兴的,他一向以父亲为傲,心中更是喜悦。 但想起前不久父亲与他讲的那些逆反之言,面上泛起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 柳茂嘉不好露出这些情绪,怕人看了违和,心中生异,自己却又不善掩盖。 于是面上一副尴尬又羞愧的表情,生硬地转移话题:“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周言莫用镜杀楼为柳常德做过不少脏活,有些事他便是不知,心里也能猜到三两分。合作如此紧密,自然也对柳常德的天真儿子有所了解。 再加上他最擅察言观色,便对柳茂嘉现在心中活动也能料到几分。 但他状若不知,温和地笑着客气。 “在下周言莫,字不言。” “柳茂嘉,字士兴。”柳茂嘉作揖道:“我瞧兄台年纪当比我大,往后连姓喊我就可,不必客气。” 柳茂嘉不善对话周旋,二人客气两句后便不知说什么好。 因他是丞相之子,每每为难之时都会有伶俐之人迁就。周言莫也有迁就他的能力,但却不想讨好,便也不说话,由着柳茂嘉尴尬。 于是俩人一坐一站,并排立着。 柳茂嘉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好缓和他心里抓耳挠腮的尴尬,远处传来叫嚷声打断他的思绪。 “喂!怎得这般放肆?快下来!” 正殿前传来阵阵喧哗吵闹,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题外话------ 真不敢想我竟然写到一百章了! 感谢一直在看的几位读者老爷,还有每一位给投过票票、评论过的读者友友,谢谢你们! 我不是个坚强执着的人,所以知道有人在看,真的是支持我写文的第一动力 作为一个网文新人,再次感谢大家or2 狐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再加上我是手速小辣鸡tvt 只能更个三章以示敬意,也算纪念一下第一次写文到百章。 101 连城是必然中选 穿鸦青色袍子的太监年纪不大,但看衣裳品级不低。 他站在正殿前头,扶着纱帽昂头指着房檐上的人,气急败坏地骂:“赶快下来!这是皇宫!不是你家的野山头!” 储秀宫正殿朱瓦檐上坐个穿云霞紫锦纱袍,腕束银甲的年轻男子。 两条长腿一条半支着,另一条耷拉在房檐外晃荡,背靠屋脊兽假寐,对太监的叫喊充耳不闻。 下头各家子弟围成一圈,中间一人隔着人群冲着小太监呦喝一声:“公公,您知道他谁吗?” 小太监瞄他一眼,那人嬉皮笑脸地继续道:“这位可是镇国大将军的亲弟弟!武家的二老爷!” 一听名头,小太监气急的态度霎时消了一半,但神态不见谄媚或畏惧。毕竟他年纪不大能坐到这个品级,说明为人之伶俐非常人能比。 他两手揣进袖子里,笑了笑,模样倒比之前还自如得多。 “咱家不管谁从哪儿来,爹娘兄弟做什么的。这儿是皇宫!皇宫有皇宫的规矩,除了皇上,谁也不能越了规矩去!” 他似是对周围人说,却又意有所指。 完后昂起头对房檐上的武利盈道:“您也下来吧?坏了规矩,您吃亏不说,家里也要跟着没面儿。” 武利盈不耐烦地睁开眼皮,望了望阴霾的天空,施展轻功翻身而下。 小太监见他给面子,刚想客气两句,还没张口,武利盈迈开长腿擦撞着他肩膀扬长而去。 小太监踉跄下,他得意几年,受了这不尊重心中免不得有气。 但碍于武利盈身份他也做不得什么,只得不甘心地咽下这口气,甩下袖子挥散围观的众人,带着几个素袍太监干活去。 武利盈青涩的面容压抑着阴沉怒气,走到一处长架前,上头坐着五六个和他一般大的男子。 这几人坐姿不伦不类,都是一副不好惹的脸,摆明是群纨绔。 武利盈一言不发只站着看他们,这群人打量他两眼,不情愿地起身走开。他刚跳到架子上,两条长腿交叠躺下,身边就围过来几个人,其中就有刚刚和小太监说明他身份的男子。 武利盈睁开只眼,看见来者是谁后没说话,眼又闭上。 这几个不见外地围坐过来,先前和太监说话的小子调笑道:“瞧你这不情愿的样,和花楼里被逼着接客的姑娘似的!” 武利盈立即窜起来,胳膊圈住这小子脑袋使劲往下压,对方嬉笑着连连求饶,武利盈却不放过他,依旧猛劲压他。 另外几个小子见了也压过来一起扑腾,唯独后头一个戴眼镜、穿银白色对襟袍的小胖子没参与。 他道:“慎言慎言。这可是在皇宫,叫人逮住,治你们大不敬时千万别说认识我。” 他端坐在架子上头,摇着扇子,看起来文质彬彬,和武利盈这伙纨绔子弟完全不像一类人。 一伙人听了动作停下来好一阵,随后集体调转枪口,将他从上头拽下来一顿猛捶。 “问罪第一个招你名出来!” “死胖子,有福同享,有难你第一个跑是吧?到时候给你多按几个罪,治你一个凌迟,就你这身肉,三千刀都不够片吧?” “至少五千!” “一万!”最先被武利盈按下的小子扳住小胖子赛腰粗的大腿:“要是给机会,我当兄弟的忍痛下刀!” 几个人嘻嘻哈哈一阵,闹够后都歪在架子上躺着。 小胖子整了整衣裳,正下眼镜,唰地张开扇子继续摇:“你们不要因为自己选不上,就总笑连城。” 几人一听哈哈又开始乐,唯独武利盈身子倏地一僵。 那几人都当小胖子是在调笑,遂回笑道:“我们选不上选得上不知道,你肯定选不上。” “此言差矣。”小胖子推下眼镜:“咱们是未必能选上,连城是必然中选。” 旁的人听他如此认真,都凑到武利盈边上:“诶!连城,真的假的?” 武利盈横了小胖子一眼,起身抢过他手里的扇子,看眼上头清风摇翠的扇面,别到自己腰上:“大冷天扇风,你真是闲的。” 说完他跳下架子走开,后头一圈人喊他作甚去? 武利盈头都不回:“撒尿!” 待到二月二十五,雍都附近五城的秀佳人入宫,花素律又故技重施,这回结束,雍都城内几乎听不到先前议论。 转移舆论的目的算是彻底达到。 这回压制舆论没花多少钱和力,那些玉啊金的都是从库房里划拉出来的物件,要多少有多少。 最妙的是借了秀佳人入宫这阵东风,乘风而起才显得不那么刻意。 往后到三月末的选秀开始,也不过几件大事。 一是大俞第一所技术学院落成,完成招生。 落成前孙平来学院起什么名字,花素律图方便,大笔一挥,“雍都第一人民技术学院”。 二是御史台将阴谋论的源头找到,竟是几个小混混酒后闲言胡扯。 花素律自然不信,后来那几个小混混有受不住刑招供,说是有黑衣人给银子教他们这么说。但那些黑衣人,他们不识得,也不知来处。 线索断了,花素律不甘心。 但她也知道,对方有备而来,继续查下去,也差不到什么。 但这回调查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清楚,现在雍都城内有人手中有一批隐藏势力。可惜这批势力原著中没有描写,花素律也不知其从何而来。 人生并非尽善尽美,她也只能如此。 三是“计划纳妾”的相关法律,开始试推行。 不过此案初推行除了各个家族的夫人们笑得开心,官府打掉几个暗娼馆,尚未见到其他成效,还是得等时间验证才可。 最后一件事,是曾交待绪正抓个议论选秀的典型出来。 这人确实抓出来了,是个许姓的人家。这家的二公子在酒楼喝醉酒闲话被东厂番子听到记下来,才遭这祸…… 准确说这也不是祸,而是报应。 许家立足世间数百年间,族中帝师丞相出了好几位,也曾荣极一时。 许家老爷在朝中任从四品官,虽不是要职,但在雍都也是不高不低。两个儿子也都挂的闲职,只偶尔去点个卯即可。 按理即便这一代不出息,安心培养,下一代总能挑出个能扛起门庭的,可上梁不正,便出不得好果。 这位许大人收礼行贿、欺凌百姓平日都没少干,更可气的是他的大儿子喜好豢养娈童!年纪不满十二岁的男孩子养了一院子! 大俞养娈童只要来路清明是不犯法,偏许大院子里这些小孩来路不明,经东厂调查,其中不少孩子是拐来的。 而许大变态的取乐方式,更是让花素律气得发抖! 东厂从许家救出的这些孩子,都被许大阉割。 他们要么是被剜眼割舌,要么是断手断脚,在许大的暗室中还有几个被锁链吊住,肚破肠流,却还被烈药吊住口气活遭罪的孩子…… 其状堪称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而许老爷明知大儿子行如此残虐之事,不止不管,还帮忙采买遮掩。 尚不止此! 许大成亲生子后便不和娘子亲***日只呆在自己的院子干那些作呕的事。 于是许老爷抓了空子和大儿媳搞到一起,大儿媳本就不喜许大,再加上为了能给娘家谋好处,便也兴高采烈地和掌权的公爹滚到一处。 许大不在乎,许夫人是知道却不敢管,但她也不是好人。 东厂查出,十来年前许夫人的陪嫁仆妇在街上与人发生口角,指使车夫驾车撞死平民。那户人家告到官府,不想官府竟与许夫人是一伙! 许夫人得知消息,与官府配合,趁夜派人将那户人家的男人都打死。 如此,官府以报案人死了,销了案子。自始至终,撞死人的仆妇和车夫连衙门都没去,案子便结了…… 翻看到最后,那酒醉乱说话的许二,竟成了许家少有的正常人。 花素律对这一家子做的事恶心,但看卷宗如此详细,猜绪正盯许家应不是一两天,说不准是曾经和许家有仇……她没去深究内中缘由。 最终判了抄家充公,许老爷、许大、许夫人凌迟,其余人贬为贱籍,依律定罪。 许老爷在朝为官多年,两个儿子的官都是买来的,想来行贿不少,花素律为此特意叮嘱绪正顺着查下去,多抓几个贪官充盈国库。 不巧的是眼前选秀在即,行刑如此血腥之事的事倒不宜做,再过不久是先帝冥诞……折腾来折腾去,倒让这几个恶人多活几月。 102 和初恋撞脸 四月人间始芳菲,宫人们忙活准备了十几天,终于迎来吉日开选。 不止这些宫人们庆幸,那些参加选秀的贵公子们也是振奋不已! 这倒不是因为期盼自己能被女帝选中侍奉圣驾,而是感叹遭了一个月的罪终于要走到尽头! 提前入宫这一个月,他们百十来号人都窝在一处和老太监老宫女学习宫规,谁也不能踏出储秀宫。 一帮小伙子何曾像没出阁的大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没几天他们就憋得浑身难受。 其中有些纨绔开始领头作妖,比如偷溜出储秀宫或捉弄教习的太监宫女。 有些门第低的小子,宫人尚收拾得了,但那些门第高的,他们是一点没辙,比如武利盈这种…… 他年纪不大,身手非凡,羽林军想拿他都不容易。 方圆过眼便知自己不是对手,寻个机会去找皇上。 花素律知晓前因后果后对他耳语几句,方圆听后自信满满回去,只对武利盈说了一句…… “既然你不受教,只能请镇国将军亲自来教导!” 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亲哥的武利盈被拿住七寸,只能不甘心地偃旗息鼓。 后来花素律直接叫羽林军围住储秀宫,协助教习,甚至在储秀宫内置了两个刑架。 并传口谕,谁要是不守规矩就按军规惩罚,扒光了衣裳吊在刑架上挨鞭子。 反正宫中太医手艺好得很,落点疤也能治好,下手狠了也不怕。 羞辱性如此强,当时有人抱怨有人不信邪,但等到方圆逮了几个意图半夜翻出储秀宫的憨货,吊在架子上抽了几十鞭子后,再没人顶风犯冲。 天天跟着背宫规学礼仪,行走坐卧、吃饭喝水,连呼吸如厕都有规矩,可给他们折磨惨了! 如今苦日子终于到头,只要选不上,就能回家过好日子! 他们不知道,花素律巴不得他们赶紧出宫! 储秀宫里候选的秀佳人共二百多人,大多是十几岁的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这二百多人的饮食给花素律的节俭计划添了不小负担,尤其每日还得好吃好喝,否则将来他们出去讲皇宫寒酸,便会丢了皇室的面子。 本来女人登位,争议便大,若是因此叫人笑话,必然会说“女人就是小家子气……”云云。 届时只会使得她本就有限的民心,降得更低。 选秀的位置在以往用作宴饮的大殿,花素律一身新制的明黄色华服、头戴帽子样的点翠金冠,十根指头上有八根戴着宝石戒指,胸前翡翠车成的珠帘挂了好几条,奢华至极。 这一身好看归好看,但是太沉了! 花素律坐在鎏金的龙椅上心中纳闷,又没人看她,穿这么复杂干什么? 下头太监念了一堆祝词,直念到花素律头脑发昏,一声锣响后才结束。 选秀正式开始,秀佳人站在大殿外,殿门内设置纱制的屏风。 他们受太监引导,分批在殿门外一字跪成一排,花素律对那个感兴趣就对下头的太监说一声,太监会高唱此人出身姓名等,如果花素律再有安排,也是由太监传话施令。 花素律手捧名册,她目标明确,对旁的那个都没兴趣。 选秀前,为防止绪正生疑,花素律特意叫他寻来柳茂嘉与武利盈的画像,方便选秀认人。 谁知道绪正超规格完成任务,不止拿来目标人物画像,还搞了两个东厂特务的画像来。意思是这俩特务也在候选的秀佳人中,如果她“愿意”可以把他们也招进宫,用以监视柳、武二人。 花素律本是不愿意,甚至对他自作主张感到厌烦。 绪正没强制她接下这俩细作,但想了想,与其让绪正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插人进来,还不如放在她看得见的位置。 外头秀佳人一排排的过,花素律都只礼貌性抬眼皮瞄下,就“下一批。”,属于连装都懒得装…… 她指头哒哒地敲龙椅扶手,另一手翻着膝盖上的名册。 直到一个异于常人的身影出现,花素律才抬起头…… 起先,她只是注意那个缓缓驶入视线内的轮椅,但当看到轮椅上坐的人时,心中蓦然一惊! 翻动名册的手凝滞住…… 殿前一排年轻男子跪叩行礼后起身,轮椅上的人因为身体不便,只能坐着行礼。 花素律眼中蒙上一层怀念与愧疚,她凝视着那道身影,轻声问身边的国安:“那个,是澎湖周氏支脉的嫡子?” 国安略感意外,见她眉头轻拧,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确定何人,瞄了眼她膝头上的名册,回道:“回皇上。是他。” 花素律发出声轻而沉缓的叹息,太像了…… 这个叫周言莫的人,和自己前世初恋男友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坐着的,花素律判断不出身高,但样貌几近完全相同。 略有差别的是,周言莫偏瘦的面庞,以及看起来安静沉稳的气质,与初恋的阳光灿烂不同。 花素律的初恋并不能完全说是初恋。 因为那时的她不懂什么叫爱情,只是在青春懵懂的时候被一个阳光幽默又出挑,符合大多数女孩对校园恋爱想象的异性追求,就错把好感当爱,迷糊的和对方谈起所谓的恋爱。 这也是后来他们分手的原因。 花素律眼皮垂了垂,脑内走马灯般闪回起前世的记忆…… 想起自己与他在新生晚会后台初次相遇,想起他到自己宿舍楼下说分手,想起父亲离世后他出现帮自己解除困窘…… 还有毕业时,他送来的那束花,说的话。 花素律忽轻笑起,眼中涌起回忆的怀念。 只可惜那时她不懂爱情,以为拽着他到处玩就是恋爱。 花素律不由得失笑,为那时单纯到有些傻的自己…… 可如果那时的她懂得那些,也不会让对方等了几年都毫无察觉,直到后来与对方好友偶遇闲聊时才明白。 为此她一直愧疚。 如果她能更敏锐些,如果能直白的向对方告别,或许也不会让对方消耗如此多光阴。 殿门前那坐在轮椅上人微垂着头,透过特制的纱帘,花素律模糊地看到他的面容…… 他年纪看起来应该不小,但没有成亲,反出现在这场选秀中,说明在家中不受重视。否则,无论门户高低总会为他寻一个妻子照顾他,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参加选秀。 再加上去年中秋刺杀案后,国安叙讲周家事宜也提过,他因为天生腰疾,生下来就不能行走,家中早已放弃他转而培养起庶子作为继承人。 而花素律也记得,他下面应该是有名正当龄的弟弟可以入宫参选,可家中没让他弟弟来,反让他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入宫参选。这已经不是不重视,而是不在乎了…… 既在家中如此不受尊重,将他接到宫中照顾,也没什么吧? 那样子,自己可以经常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而周言莫也能得到妥善照顾。 围侍的宫人们都偷着用余光打量。 之前的秀佳人皇上都是看一眼就过,这一批却停留如此之久,看样子第一个的秀佳人要产生了…… 外头这一排候选的男子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面上虽还平静,但心中情绪却各不相同。 有的本就不想参与选秀,心里自然不耐烦。有的却对这次选秀有所期望,因此忐忑。 还有自觉不会中选又或是怎样都不重要的人,便毫无情绪,只耐心等待,如同周言莫一般。 殿内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高唱声:“礼部,主客清吏司部郎中周宇珩之子,周言莫,入选——” 周言莫震惊地抬起头,那道绣有九条飞龙的金纱屏风后,高坐在大殿最深处的人影影绰绰。 自己为什么会入选? 一瞬间许多种想法在周言莫脑中穿过,却那个都没有足够的原因支撑。 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皇上知道他手中所掌握的势力?与丞相的关系? 站在大殿门口的太监低低咳了一声,周言莫回过神,对上太监冷冷警告的目光,才想起自己尚未行礼。 无论皇帝为了什么,他现在都得应下。 周言莫面上的震惊渐散,冷静地坐在轮椅上双手抱礼作揖,深深伏下去…… 103 我不想再当下人 花素律按照预计的选中柳茂嘉、武利盈,还有绪正安排给她的两个细作,额外又选了两个看起来比较憨厚、出身不高的炮灰来混淆视听。 若说选秀时谁最惹她注意,除去周言莫因身体和相貌原因,最惹眼的当属武利盈。 武利盈今年才十六岁,恰是浑身少年傲气,看谁都不服的叛逆期阶段。 打一登场那个姿态和语气,虽是按着规矩来的,但每一个细胞都仿佛是在叫嚣:“你算老几啊?我不想参加选秀,快放我离开!” 原著中对他的描写不过比柳茂嘉多一点。 他看出兄长对女主花云舒的感情,便把花云舒当准嫂子亲近。还用他三教九流皆通的人脉,帮了花云舒不少忙。 虽是少年纨绔,但表现上是个相当讨喜的正面角色。 对于牵扯进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进入政治博弈,花素律感到抱歉和愧疚,但自己举步维艰,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将来日子安稳,不止是武利盈,连同其他人她都会尽力弥补。 他们想要的,只要不违背法律和道德,她都会为他们做到。 这场折腾了小两个月、耗费许多人力物力的选秀,终于在花素律的高效率下结束在这日晌午前。 入选共计七人,他们被分别送回本家,依选秀旧规可在家中与家人最后相聚七日。 届时,他们再入宫,可能将是永生不见…… 入宫的旨意先他们一步传回家中。 柳茂嘉坐的马车刚走到街口,就听远远传来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声。 车外头还能听见围观人群说话的吵闹声,这些声音越吵,他心中越是压抑…… 即便明知会入选,但当这一刻来临,他心中仍是难以接受。 下了马车,见丞相府的牌匾下站满了人。 父亲带一众家仆向他跪拜行礼,柳茂嘉自幼受“天地君亲师”教导,知道这礼他必须受。 纵然心中别扭,但还是等父亲行完礼才上前将父亲扶起。 柳常德满面笑盈盈,春风拂面般当着宫中太监的面,与柳茂嘉讲了好一番客套话,什么“不负所望、好好侍奉皇上”,似乎早已完美接受儿子入赘皇家这件事。 他素来周全,自然不会忘宫中来的人。亲自从管家手中接过一包巴掌大的锦囊,送到领头的太监手中。 那锦囊布不算厚,太监隔着布掐了下里头的东西,客气两句就收到袖子里。笑模笑样叮嘱两句,转头带队伍回去。 送走外人,柳常德对上门口一脸苦大仇深的儿子,他笑着拍拍儿子肩膀,和蔼道:“为父叫人备了好酒好菜……” 柳茂嘉闪避他亲密的动作,偏头避开他的目光道:“儿子不大舒服,不与父亲一同用饭,先回去歇了。” 说完拘了一礼,往宅子深处走去。 柳常德面上的温和笑意出现些许裂缝,转瞬又一面春风,看不出丝毫破绽地回头,对门前聚集的人群客气谢礼…… 柳茂嘉回到自己的院子,这里和大门前的热闹截然相反,冷清得让他都觉得寻不出丝烟火气。 “往日你们跟着我,我不曾亏欠你们。如今我要到宫里去了,那里进得去出不来,你们要么有家有口,要么大好年华,没必要跟我去受苦。” 柳茂嘉双目无神,对他们沉沉缓缓道:“咱们好聚好散,各到各的去处去罢。” 柳茂嘉坐在他自己屋子正中央,丫头小厮婆子站了一屋子,全围着他。 一众人听后都唤他,他却似听不到,分外沉重地起身往屋里走去:“都散了吧。” 身后的仆役们不再言语,无不用哀伤地眼神凝视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在帘后,一众人抹抹眼泪都出到屋外。 只从前柳茂嘉最亲近的大丫头进屋为他侍杯茶,随后也期期艾艾地出去,留他自己神伤。 过了许久,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摸进来为他重新沏壶茶。 柳茂嘉眼皮都没抬:“你出去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 小丫头眨眨亮闪闪的眼睛,道:“爷真不考虑带人入宫吗?慧儿姐姐一直照顾爷,跟爷进宫伺候正合适呢。” 柳茂嘉终于抬起眼,见到一张熟悉的俏生生的面庞,心底里羡慕起她不知愁的轻松语气。 小丫头名叫星若,她口中说的慧儿是伺候柳茂嘉的大丫头。 慧儿自幼伺候柳茂嘉,还是他的通房丫头,感情非常人能比。 若说满院子谁最伤心柳茂嘉入宫,非慧儿莫属。 柳茂嘉为人虽迂腐老气点,但颇重感情,若无此事,将来娶亲后必会纳她为妾。 现在成了皇上的男人,还如何纳妾? 慧儿美梦破灭,已经哭了不知多少时日。但她不傻,心中难过归难过,行动上已经开始谋划起下家…… “叫她陪我入宫,不是害了她嘛。”柳茂嘉眼中有点不舍。 星若也不多说,又道:“爷真要自己入宫?那日后,爷不是连个能说家里话的人都没有?” “总不能为我一己私欲,害了她一生吧?”柳茂嘉摇头苦笑下。 星若认真点头,作天真状道:“还真是。慧儿姐姐已经二十三了,本就是老姑娘,再耽误下去可不得了。” 原来慧儿已经因为自己耽误这么久! 柳茂嘉心下又多生出愧疚。 星若悄声站到他身后,殷勤地为他捏肩膀:“爷,现在入宫也不是出不来,去年皇宫不是放出好多宫女吗?我伺候爷三年多了,等爷在宫中立住脚,我也差不多到年纪嫁人。” 柳茂嘉忽地一怔。 他听出星若的意思,但只当她是年纪小贪玩想去宫中见识见识,便笑道:“你以为宫女都有出宫的机会吗?” “嗐!我一个小婢女,宫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只消您这做主子的愿意,能不放我出去?” 星若歪脑袋对他俏皮一笑,随后乖顺地挪到他腿边站住:“爷,我跟您实话说,我其实是有私心的……” 柳茂嘉见她神情严肃,便认真等她后话。 “听说当上女官一年,就能脱贱籍。”星若拽着衣带子,对他坚定道:“爷,你别说我心高。我家已经做了几辈子下人,我不想再当下人,永远比人低一头!” “我就是不想配给小厮,接着给人当奴隶!也不想给人当妾永远做个玩意儿!” 星若拎下裙摆,跪到柳茂嘉面前:“爷,我求你了,成全成全我吧!” 她拽住柳茂嘉袖子,轻声诉苦:“我那个老子娘和哥,你知道的。在您院里我的出路您做主,来日您走了,相爷不识得我,是不会管我的。到时我落得什么结果,就不知道了……” 柳茂嘉瞧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可怜至极,想起星若的母亲和哥哥,那俩人确实不是善人,星若小时常被他们打得狗一样…… 若说起,星若是家生子,年纪虽不大,但也跟了几年,确实比旁的更能信任。 比起这些,柳茂嘉更欣赏星若不愿为奴、懂得谋出路的志气,与她为人的坦荡。 “好。你和我一道去吧。” 跪在地上的星若顿时大喜,咣咣叩了好几个头:“谢爷成全,爷的大恩大德,星若永世难忘!” 柳茂嘉笑着叫起:“回去收拾东西吧。” “那些来得及。”星若抹掉眼泪,灿烂笑道:“爷晌午还没吃东西了吧?我去叫厨房给爷做点吃的?” 柳茂嘉候选等了一上午,回家时被父亲气得吃不下,现下气性过了,倒还真有点饿。 他点点头,轻笑嘱咐:“那你别又和厨房的人吵起来。” 星若笑着跑出去:“我才懒得理他们呢!” 104 一人下地狱,幸福全家人! 到了厨房,星若整下衣裳,趾高气昂地走进去:“爷饿了,要吃东西。听说今早新买的春笋,你们炖碗腌笃鲜,炒两盘小菜,烫壶千里香送过去。” 说完她转头要走,一个围白袍的胖婆子俩眼瞪得像铜铃,吊嗓子喊:“你想什么呢!那腌笃鲜是说吃就能吃上的菜吗?着急?刚才相爷屋里撤出来的菜,一口没动,热热就能吃!” 星若当即发怒:“你敢拿剩菜糊弄爷?” 胖婆子往围裙上抹下手,挺着臃肿的胸脯走过去,庞大的身躯如两口米缸粗,直接将门口的星若挡个严严实实。 “那腌笃鲜做上得炖一两个时辰,你说爷饿了,我还能让爷挺到天黑吃不成?” 星若毫不势弱:“你少挑我理!怎么做菜是你们厨房的事,与我没关系!” 她嘴上说着,眼睛瞥了胖婆子身后两眼,见旁人看不到,迅速在胸前比划出个手势,又勾了勾手指。 胖婆子微不可查地点下头,面上还是一副油腻可怖的扭曲嘴脸:“去你娘个蛋的!你指名道姓的要这要那,不管我们死活,我还由着你不成?” 说罢动手,俩人当即掐起来,旁人见了赶忙来拦。 不过她们都看星若不顺眼,本来她只是和胖婆子不合,等胖婆子在厨房管起事,她便看厨房所有人都不顺眼。 时间久了,谁也不爱理星若。 但她到底是爷跟前伺候的丫头,总还得给些面子。 斗鸡似的二人一被拉开,星若甩头跑了,厨房的婆娘不爱管她,都忙着安抚追到厨房外头骂的胖婆子…… * 武利盈坐在马上,远远见镇国大将军府门前锣鼓喧天鞭炮起舞,他的倒霉哥哥竟还找了支舞狮队…… 武利盈攥缰绳的手都气得直打颤,他勒下马缰,决定调头往别处去,不回那个丢脸的家。 前头领路的太监拦住他,捏着把细嗓,拂尘把指下大将军府门前,笑道:“您这是往哪儿去啊?大将军还等您家去呢~” 武利盈自小听人说东厂怎么不好,时间长了,便看太监都有点不顺眼。 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我不回家!我现在出宫了,那条宫规还管我出宫必须做什么?” 太监也不气,和气道:“您还是家去和大将军好好聚一聚,来日再想见就难了……再说,您跑别处去,叫人看了也不好。往例上,也没有秀女这时候乱跑。” 武利盈眉头一紧,谁秀女? 不过他动作顿了顿,还是勒着缰绳,满面愤懑地调头回去…… 门前武利智一身玄青色,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武利盈怎么看怎么觉得贱。 “臣,拜见贵人。”武利智单膝下跪,向他行礼。 武利盈本是气着,但一见这,忽地来精神。 攥着马鞭,坐在马上优哉游哉道:“大将军,你这礼,行得不合规矩啊?”他说着还欠欠地问随行太监。 武利智眉梢抽搐一瞬,面上笑意未减,心道:臭小子不怕折寿,我就给你跪! 眼看他要降下双膝,先前还叫他行礼的武利盈果然慌了,急翻身下马,在他跪下前将他扶起。 “我,我开玩笑的,哥你还当真了……”武利盈讪笑道。 武利智站起身,一副好大哥的样子拍拍他肩膀,笑眯眯俯到他耳侧,低声道:“小崽子,你等着!” 武利盈蓦地浑身一僵,叫一句:“我先回去歇了!” 转身要往宅子里跑,却让武利智眼疾手快地拽住领子,像拎小鸡崽似的给他拎回来。 “站这儿!”武利智面上和气,语气不容反抗般地命令,回头他对副将打个眼神。 副将会意,走到太监面前,客气道:“公公辛苦,这是大将军给诸位的一点饮茶钱,请公公不要客气。” 太监看一眼抱臂立在台阶上武大将军,没多说话,直接收到袖子里,笑着道句谢转头带一众随行回宫去。 当武利智再转过头时,发现武利盈这臭小子已经跑没影,旁边管家告诉他人钻府里去。 他叫门前的舞狮队和鞭炮继续,自己大跨步进府里…… 当天下午,大将军府的下人们就看见大将军一套又一套连招,什么黑虎掏心、白鹤亮翅,打得二老爷满房顶乱窜。 傍晚,婢女给趴在床上的武利盈揉药,他叫苦连天地哎呦:“我容易吗?为了武家,我牺牲一生幸福,你不谢谢我还揍我?你是我亲哥吗?” “你享的福少了?”武利智拢着袖子,掸着衣摆的灰,旁边侍女给他颈侧被武利盈挠出的血道子上药:“福享了,要你牺牲点就不愿意……小崽子,教你那么多,你学老娘们挠人!” 武利盈长得秀气点,小时候老被人说像小姑娘,导致他一听别人说他像女的心里就烦,急恼道:“说多少遍了,我不是故意的!” 但别的他辩不出话,毕竟他确实享福了。 这种东西又不是刚吃完的饭,能再吐出来还给他哥。 “你这就是强买强卖……”武利盈兀自嘟囔。 “哼,你也就是个小子,你要是个丫头,这还不是你应该的?” 武利盈又不说话了…… 气死他了。 在宫里憋屈一个月,出来他哥不说给他顺顺毛,还什么堵人说什么。 他歪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对武利智毫无杀伤力的双眼:“你等我进宫把皇上迷得七荤八素,就给你好看!” 武利智听罢哈哈大笑,只待没笑几声,忽地止住,僵在哪儿好一阵。 他想起皇上大变的模样,出挑到令众臣意外,更令他意外。 “你要有那个本事,你就去吧。”武利智起身要往外走。 身后武利盈立马回嘴,自信满满:“小爷我英俊潇洒!还怕迷不住一只螳螂精?” 武利智瞄眼趴在床上的憨货,心中叹息:女人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光嘴利的傻玩意儿…… 挑刺儿的老哥一出去,武利盈就瘫在床上。 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等婢女上完药,立马找各种借口将旁人赶出去,只留自己在跟前伺候。 “爷,桂花羹。” 流云捏着细白的指头,将瓷碗捧到武利盈面前。 武利盈抱怨道:“一下午光喝水了,家里没点吃的了?” 流云弯一弯细长艳丽的眉眼,放到一边,道:“奴婢叫人去做了……对了,爷过些日子,打算带谁入宫呀?” 武利盈心想:破地方我都不愿意去,还再带个人? 不过他确实不能自己进宫,那多无聊?连个陪他玩的人都没有…… “七宝吧!” 七宝是武利盈的小厮,比武利盈大五岁,和流云一样都是打小伺候他的。 “不行呀,您不能带七宝进宫!”流云阻止道。 武利盈看她一眼,忽想起:“啊对!七宝进宫是要净身的!” 七宝都定亲,他可不能害了人家! 流云伏在他床边,手指绕着小辫儿道:“七宝不能跟爷进宫,不还有别人嘛~” 武利盈压根没听她说话,自然没悟到她的言外之意。 心中还郁闷着……想带个人进宫陪他玩都不成了! 倒霉的女皇帝!等他入宫,就给她的皇宫搅得天翻地覆,看她后不后悔招他入宫! 见武利盈半晌没说话,流云虚推他一把。 武利盈摇头晃脑地埋到枕头里,闷声道:“不带不带!我一人下地狱,幸福全家人!” 流云不高兴起来:“瞧您说得,跟要您命似的……” 武利智闷在枕头里露出只眼睛,心想:可不就是要我的命? 在储秀宫候选那一个多月已经住得他心慌意乱,浑身发痒,哪儿哪儿不痛快! 若后面几十年都要这样过,不能出去打马爬山、斗蛐蛐摇骰子、逛花楼听小曲儿。睁眼就是四方的天,日子一眼看到头,还真不如一头撞死得好…… 105 入宫(一) “诶,流云。” “怎么了?爷。” “你天天在院里不出门,不闷得慌吗?”武利盈是真心发问。 从前他还不觉得,如今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才发觉这事儿痛苦难捱得很。 流云全然不觉:“我每天有活儿要做,没事儿给爷缝衣裳绣东西,闲了和姐妹们吃两杯、打络子玩。有什么闷的~” 她回得一片真诚,武利盈便知自己和她讲不明白,遂不再说话,心中兀自生疑:难道这世上的姑娘,都天生有能闭门不出的好耐性? 流云扥扥他袖子,又轻声道:“爷,你真不带人进宫?” 武利盈被问得生烦,随口嗯了一声。 “啊?”流云撇过头,困顿道:“若是这样,爷自己在宫里多难受啊?就是想找人给大将军传个话,怕都不容易了……” 武利盈猛然来神。 对啊!若不带个家里人进宫,将来有个什么事也不好通知大哥。 如果大哥将来真要反了解救他,岂不是还要现找个通知他的人? 看来确实得带个人一起入宫。 武利盈瞄到流云身上,流云感觉到他的视线,被他看得羞怯:“爷,你这么看我作甚~” “你跟我多少年了?” “八九年了。” “唔——这么久了。”武利盈打量她一番。 流云不算太聪明,武利智甚至觉得她稍有点笨,好在做事实在稳重。 带她进宫不求帮什么,但若有个万一,叫她传个话还是够用。 “你愿意和我进宫吗?”武利盈道:“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武利盈说完有点后悔。 因为他想起储秀宫那些教习嬷嬷,看着都四五十岁,一生年华都锁在深宫里,着实有些可怜。 但转念一想,女人在哪儿都是院子里一待不出门,在宫里在外头差别不大吧? 流云听了分外兴奋:“真的吗?我愿意陪爷到宫里。”她指头缠绕着衣带子:“伺候爷一辈子我都愿意,不过换个地方罢了,我有什么不愿呢?” 果然,女人好像只要给她们个院子,在哪儿差别都不大…… 想至此,武利盈莫名想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女皇帝。 她也是女人,她也这样吗?能在宫里一辈子不出去? * 周言莫回到家时,周宅门前父母弟妹都立在门口。 从轿里出来,他最先看到的是父亲愠怒的双目,但在看到伴行的太监后,父亲隐下怒气,带领众人向他跪拜。 周言莫被父母这一拜跪得心慌,急忙唤他们起来,旁边太监笑眯眯道:“贵人,这是规矩。往后您是皇家的人了,君臣有别,他们当是向您行礼的。您孝敬父母是好,但坏了规矩就遭了。” 太监圆滑,说完这话又对周家人道:“礼节到了,各位起吧。七日后正式入宫,一家人还是趁时间多聚聚得好,往后再想见就难了。” 周家人闻言谢恩起身,周宇珩从身边侍从手中接过一包银子,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塞到领头的太监手中。 太监假意与他推脱,最后几乎是在周宇珩的恳求下“勉为其难”地收下银子,带一行人回宫中去,回头时眼皮子里露出点不屑…… 待他们走远,周宇珩才收起恭送的架势。 低头看到周言莫似有话说的表情,方才掩盖的怒气又露出来。甩袖子气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进宅子里,不与周言莫说一句话。 周夫人不敢劝,紧随其后垂头离开。 弟弟妹妹瞄了周言莫几眼,带着厌恶地回过头,随父亲一同离去。 转眼间,除了门房小厮,只剩问心站在门口。 她走下台阶来到周言莫身边,声音夹着愤怒和哀婉:“爷,奴婢送您回房休息吧?” 周言莫凝视亲人远去的背影,一瞬间,这场景忽和二十多年前的记忆重合。 眼前骤然眩晕,连着周围的事物影子都在扭曲…… 短短几息,天旋地转,他直觉胸腔如垒巨石,呼吸困难,身上一阵阵打寒噤。 连同问心站在面前与他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天边传来……直到问心见他不对劲,摇晃着肩膀连唤了几声他才神魂归体。 袖子下周言莫两只手不自觉地颤,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 “回去。”他轻声道。 * 七日转瞬即逝,早几天武利盈再和亲哥闹别扭,到了这天心里还是不舍。 但他有男儿颜面的倔强,于是强撑着一句话不说。站在大门前,脸垮得好像大将军府欠他二五八万。 昨晚武利智分别给他和流云塞了不少银钱,什么金玉宝石也准备了不少,初期在宫里行走是够的…… “宫里不比在外头,不是你拳头硬人脉硬就能说得通。”武利智不放心道:“把你少爷脾气收一收,该花钱花钱,别不舍得,不够给家里传信。万事有哥在。” 武利盈本端得一派冷酷打算一直维持下去,结果一句“有哥在”,直接听得他眼眶鼻子阵阵发酸。 他深吸口气,仰头望天忍下眼泪,装作漫不经心地从鼻腔里哼出个嗯。 武利智见他那死狗德行,看在以后就看不着的份上忍住了没骂。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个锦囊,解开袋子倒出一对金累丝双龙戏珠纹镯套在武利盈双腕上。 武利盈下意识要挣脱,他一动,镯子发出泠汀清脆的细响:“你给我响镯干什么?这姑娘戴的东西!” 镯子近两指宽,内部中空,装有碎宝石,戴上动作时会发出如泉水叮咚的细向。内侧龙翻祥云的金纹细致,外侧两条立体的金龙红宝点睛栩栩如生,对着一颗光泽细润的珍珠嬉戏。 工艺之精湛,实属罕见。 武利智严肃道:“拿着吧。这是娘的陪嫁,本来是传给媳妇的。” 武利盈摘镯子的动作顿了下,随即又要往下脱,嘟囔道:“那我更用不上。我不要,都给你,给我未来嫂子。” 哥哥忽用手攥住他腕子,止住他的动作。他挣了两下,两支镯子发出细碎动听的脆响。 渐渐,响镯声弱下来,他眼中隐有泪闪现…… “以后没人陪你了。”哥哥用力攥了下他的手:“它替爹娘,还有哥哥陪你。” 这回武利智松了手,武利盈倔强地没让泪流出来,甩头道:“有什么的!小爷一条好汉,在哪儿都是豪杰!” 远处,宫中接迎的队伍开来。 武利盈上了马车,向着朝阳越走越远…… 武利智站在门前一直望着,若是弟弟如常人般娶亲他定然高兴。但如今,他心中说不得是空一块的心酸,还是担忧愤怒…… 背在身后的拳攥得愈紧,到底是他无能!被皇帝挟制住。 往后他更轻易动不得,但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 武利智坚毅的面上布满冷意,深邃的眼眶下眯起眼,剑眉紧皱…… 花乾元,咱们走着瞧! * 丞相府门前父子俩分立,柳茂嘉侧过头垂眸,不说一句话。 “你打算永世不与为父说话?”柳常德面上对外人一派温和,嘴上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一句。 柳茂嘉终是不忍,不舍地低声道:“您永远是我父亲。” “年轻人有傲气、脾性倔,为父又不是没年轻,了解。” 柳茂嘉又感受到曾经光明伟岸,善于包容的父亲……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为父的苦心。” 刚放下的防备,因为这一句,柳茂嘉心中又重新对父亲竖起盾。 柳常德虽有儿子离开的准备,但心中总有点不舒服,想说些什么。 “皇上……” 他琢磨了许久,心想不如和儿子嘱咐两句皇上的脾性。但见儿子面上疏离忧伤的表情时,他知道说什么也无用,便将话咽回去。 他做丞相掌权这些年来,还头一回不是演戏,而是发自真心的为难。 不由得心酸,一想这酸楚是儿子给的,便更加不是滋味…… “罢了。”柳常德低道:“你自己感受去吧。还有日子给你想通,为父给你时间。” 马车到了眼前,柳茂嘉已是皇家人,不能再向父亲行礼,他对深深点头告别。 这本是他含蓄的表达。 但父亲见了,面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欣慰笑容,亲自扶他上马车,当着接迎的太监面,对他说了许多场面话…… 那一瞬,柳茂嘉的心随着父亲没有丝毫破绽的温和忠良伪装,跌到谷底。 马车驶远,柳常德如何不知道儿子的情绪?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心中想:俩孩子。一个太决绝、一个太优柔寡断,要是能中和下他就省心多了…… 106 入宫(二) * 天气明媚,周宅门前却如布满阴霾般沉闷。 一家人为了体面,齐聚在门口送周言莫入宫。但每个人脸上不屑鄙弃,周老爷满脸更是写满丢脸二字…… 门前若有驻足停观的百姓,都被下人哄走。 直到宫中接迎车驾到来,周家人都没与周言莫说一句话…… 他独自闷着头,像具毫无生气的大型人偶。 来接周言莫的不是马车,是轿子。 问心刚将他推到轿子里,旁边一个杏仁眼、体型丰腴的丫头抱个小包袱走到她面前,神情姿态充满了傲慢。 问心眼中露出些厌恶,看到台阶上立着的老爷夫人,她抿下唇让开位置,退到这个丫头后面。 这丫头名叫安芒,是周宇珩派来一道入宫的。 自打周言莫入宫候选开始后,镜杀楼的那些杀手越来越不听话。周宇珩不认为周言莫一个废物胆敢反抗,他认为这是废物管理不善,导致那些杀手懈怠。 既然如此,周宇珩再度想接到自己手中管理,可这个稍有一点用处就拿起乔的废物竟然不顺从他!与他转弯抹角。 如此没良心的东西,当初还不如扼死在襁褓里,好过如今看着受气! 可镜杀楼实在馋人,这些年亏了它才得相爷赏识,不必再看宗脉眼色做事。不握在自己手中,他心里总是不甘…… 气人的是周言莫怎样都不松手! 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段训练的那些杀手,竟能让这些人只听他一人的话,威逼利诱全无可能。 半点没得办法,只好让安芒跟随。 将来帮忙传信督促,也是提醒这没良心的小子,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接迎的太监感受到周家不寻常的气氛,但没多言。 周宇珩上前送辛苦钱,这太监却和上一个不同,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他被个太监驳了面子,自觉难堪,却又不敢露出怕得罪人,只能讪讪地退回去,将心底的埋怨又落在被选入宫的大儿子身上。 因为周言莫入选,这些日子周宇珩不知道被宗脉还有同僚“同情”多少回…… 就和他当初出生一样,那些人表面同情,背地里都在笑话! 丢脸! 轿子上下轻微晃动,轿内的周言莫愤恨麻木…… 这都怪那个皇帝,为什么要选他入宫? 父亲母亲因为入宫之事更不喜他,那么久以来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杀了你…… 还未见到皇帝,他便已恨得牙根发痒。 周言莫正反复琢磨将来用什么办法杀了皇帝,外头太监忽道:“贵人您累不累?马上就到宫里了,奴才叫他们快点,您再忍忍。” 从以前到现在,除了奶妈和问心没人多问他什么。因此对太监的殷勤让他猝不及防。 “我没事。”周言莫在轿内僵着张脸,生硬回道。 太监在外头应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这让周言莫不自觉松口气。 抬轿的太监速度提快,没多久周言莫察觉已经过了皇宫内宫角门,可轿子没停下,这叫他颇感意外。 上次初入宫闱,内宫中是不让乘轿子或马车。可这回,都没叫他下轿子…… 待到停下,周言莫被太监拽着轮椅从轿子里挪出来。 立在轿子边儿的问心、安芒早已被富丽堂皇的宫城晃住眼,她们想看又不敢看。因为那些太监都一直低着头,两只眼只看脚下的路。 不像她俩,两只眼乱飞…… 眼前一座宫殿,朱色大门两三人高,上头的门钉比男人拳头还要大。 这一扇门都气势汹汹,更不必论旁的…… 门上赤色匾三个飞逸的大字“飞鸿宫”! 接迎的太监上前为周言莫解释:“您别看这飞鸿宫占地不大,但位置好!离御花园、锦鲤池、千蝶坊、琉璃台,内宫中的画坊、藏书阁都近!眼看天暖和了,您到时可以过去玩。” 说到一半,太监靠到他耳边,耳语道:“且,离皇上的光明宫也近!” 周言莫蓦地一愣,转头见太监一脸谄媚:“皇上知道您不方便走动,特意为您选的!” 周言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忽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特意为他……? 没等他表示什么,问心先叹道:“哎呦!这皇宫的门槛怎么这么高哇!” 从来都是她推爷出门,周家大门门槛不算太高,出入时间久了倒还好说,她自己也弄得动。 可这宫里的门槛赛人小腿高,感情她以后要推爷出门,得抗起来走! 太监掩唇轻笑几声,但他太过做作,以至于听起来像贼笑。 问心说话时飞鸿宫里就已出来两个小太监,怀里都抱个近似一半拱形的宽板搭在门槛上。 里头也有俩小太监对着位置搭上同样的板子,一瞬间,门阆儿上就有了两条窄窄的“拱桥”。 “这宫里的门槛都是有意头的不能随便拆。但皇上发话了,不能让这门槛成了贵人您不便进出的原因。” 太监又俯到他身侧,轻声细语:“飞鸿宫门里门外都有这搭路的板子,您要进出就叫人搭上。不过时间紧,只在宫里一些您可能经常进出的地方安排了,旁的偏的地儿还没有。” “都是皇上特意为您安排的!” 周言莫呼吸一滞…… 又是,特意? 这到底是为什么? 问心一看有这东西当时就心花怒放,她小跑过去,前前后后好一番审视搭路的板子。 也不重,只是个头有点大,出门抱着有点不方便。 不过常进出的地方有这个,她就能剩不少劲! 问心瞄下眉头微皱的周言莫,瞧他好像不怎么开心……自己便也不太敢张扬显露 皇上对爷多上心啊!爷怎么还不高兴上了? 轿子边安芒抱着包袱,心中眼中都是意外。 瘫子能入选就够离奇了,皇上好像还挺重视他? 这女皇帝什么奇怪癖好?喜欢一个残废? 一行人进到里头,雕梁画栋,鸟语花香。 宫院里一排排的各色鲜花,廊下挂着两笼颜色艳丽、叫声悦耳的雀鸟。 侯在殿门前的一众宫仆立即快步迎上,向周言莫行礼:“奴才拜见贵人,贵人万安。” “起。”周言莫淡然道。 那些宫人见他一派平静,本想他身体不便大抵终日深居简出,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想人很稳重。 他们哪知?周言莫现在内心杂乱至极,已是完全想不过来,不知做什么反应。 他长到这个岁数……还没被谁这么特意照顾过。 而皇上做的还不止这些。 太监告诉他,花是新入宫的贵人们都有的,但廊下那几盆俏丽迎春虽不比旁的鲜艳,却独有一种喜人的活力,是皇上亲自点了放的。 廊下挂的鸟是皇上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就叫人先挑了两只最好的送过来,不喜欢尽可退回去。若是喜欢别的什么,也可去驯兽园随便挑。 到了殿内,一应皆非凡品。 周家不算顶级贵门,却也是有千百年积累。 问心、安芒自认见过不少好东西,但今日入宫一比,便觉得自己从前是井蛙窥天。 周言莫不为这些外物所迷,他只是不明白。 听太监说,这些都是听皇上吩咐准备的,其他入宫的贵人,皇上可没用这些心思。 可皇帝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他都没见过皇帝。 周言莫有自知之明。 论容颜身姿、论才学家世,选秀中比他出挑的男子不在少数,更何况他还是个瘫子……谁会喜欢瘫子? 周言莫压住心中疑问不语,纵然心绪万千,但他知在宫中要少言慎行为妙。 他轻咳一声,问心对他的惧怕深入心底,听见声立马从新奇中回神。 看他眼色,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个小锦囊送到负责接迎的太监面前。 “公公辛苦了。”问心客气道。 太监在宫里多年,任是什么金银珠宝也早见惯了。这回他客气两句就收进袖子,与之前在周宅门前,抵死不收周宇珩赠礼的态度截然相反。 三人都将他这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各安心思…… 107 兵力过剩 太监收完礼没走,站在原地:“贵人,宫里规矩,随贵人入宫的侍从需到尚仪局受训一月。” 两个姑娘心下一紧。 三日前,宫中来人查验她们身体。 浑身各处被老嬷嬷摸来捏去,真是羞煞人! 若是再来一次…… 周言莫没注意她俩怪异的面色:“是我忘了。问心、安芒……” “贵人不必急。”太监体贴客气道:“其他几位贵人也刚入宫,再等会儿去也来得及。” “做事宜早不宜迟,勤勉总是没错。”周言莫面上一派温和。 太监恰到好处地夸赞几句,非常识相地退出去给他们主仆留空间。 这种体贴对于周言莫没有意义,问心防备安芒,因此什么都不打算说,只匆忙简单地为周言莫收整提前送进宫的物件…… 安芒小心查探外头没有人偷听,趾高气昂般低声道:“爷在宫里安排人手了吗?” 面上她虽是周言莫的仆婢,但她自认比周言莫还有地位。 她本非奴籍,因她爹是老爷的亲信幕僚,又许诺她家诸多好处,为了家族发展她才愿意入宫监视周言莫。 愿意牺牲奉献的她,理解不了周言莫入宫为何不愿意交出镜杀楼。在她看来,这是非常自私的行为。 从前她因周言莫是瘫子而看不上他,如今更加看不上。 “没有。”问心冷硬回她,语气中充满不耐烦。 安芒横她一眼,愤愤道:“我同爷说话,你个贱婢插什么嘴?” “我是贱婢,你不是?”问心嗤笑回讽。 “我与你岂能相提并论?” 安芒姿态傲慢,她还没转换过自己身份,总还觉得自己是小姐。但就算她如今是贱籍,她自觉身份也比问心高出不知多少等…… “你我有什么不同?”问心嘲弄道:“难不成,你是主子进宫来的?” 安芒对她的话恨得咬牙切齿,虽说是为家族奉献,但她正值大好年华,入宫伺候一个瘫子,来日都要葬送在深宫中怎么可能没怨言? 旁边传来木轮转动的声响,安芒瞥眼过去,见那个瘫子自己挪去内间,便知他是不会帮自己辨…… 没眼力见的东西,难怪老爷不喜他! 活该! * 新贵入宫,照例七天后会安排觐见皇上。 天边熹光乍现,树叶随风颤动扑籁籁地响着,新入宫的贵人们梳洗得当,前往椒房殿等待拜见皇帝。 偏这日恰好上早朝,他们驻足在殿前许久都没等来皇上…… 花素律朝上就被一堆事缠得焦头烂额,下了朝,又被一圈人追着问这那,有的要钱,有的要章。 兵部等批军费。 工部要今年水利开通修缮、军器制造等费用。 礼部也不闲着,四月紫薇大帝圣诞、碧霞元君诞、华佗、神农……还要提前准备五月先帝冥诞。 三司六寺、国子监、崇文馆,以及新成立的学堂、学院、医院,全部都有事要做。 户部倒是能收回点银子,他们等着要章,好开始征收今年春季的农商两税。 唯一能让花素律感到喜悦的事,是去年她穿来之前,大俞和南诏、暹罗谈成笔丝绸锦缎的生意。上个月预款到账,本月正式开工,加上库存,预计今年冬季前能完成这笔生意。 光明宫前殿书房内,丞相、镇国大将军、摄政王,各部司长官站了一屋子。 花素律敲着笔杆,先将上朝时商议好的大事批下,余下需要在推定的慢慢商议。 看着兵部折子上写的巨额军费,花素律头疼。这笔钱虽是去年就商议好的,但真等要批,还是不舍得…… 挨页翻看各地屯兵人数、及今年预计征兵等事宜,她心下觉得大俞兵力过剩。 早些年大俞与西芒交战,因此西北兵多。近些年与罗刹交战,北部兵也不少。曾经安南不安分过,所以南部边陲沿线驻兵。 除此之外,大俞道州府县皆有驻兵。 单论雍都内驻兵就已近三万,再加郊外驻兵共六万余……这还是不算羽林军与厂卫的情况。 这些士兵日常只是训练,地方有险情时帮忙抢险,其余时候什么都不干。 原著中直到结局都不会有大规模战争,只有北部偶尔会与罗刹、草原部落发生小规模冲突。因此大多兵,都是在闲着吃军饷。 花素律越看越肉痛,这……碎钞机啊! 要不是大俞税收高,家底儿厚,还真未必能养得起这么多兵。 左右近些年都不会打仗,她心中便有裁军缩减军费,重点发展农业经济的念头…… 但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事,且能不能裁、如何裁,这都是后话。今年的军费她还是得先批出来。 盖玺的时候国安从外头走进,到她身边耳语几句,花素律这才想起,椒房殿还有群人等着她! 但面前还有群人抱着折子,等她干活,怎么也不可能让她这时候落跑。 偏头对国安低语几句,国安鞠躬应下,悄声出去…… 花素律抬头目光死鱼般看丞相和大将军,非常阿q地想:你俩光看不帮忙。左右我在这儿耗,那边你儿子你弟弟等……反正我坐着,他们站着。不吃亏。 柳常德、武利智对她的眼神感到一股异样,觉得别有深意,又不明白是为什么…… 待到事务一一处理好,眼见要晌午。 众人退出去时,花素律单叫住江若谷。 “皇上有事要臣去做?”江若谷沉眉敛目,一身赤色衬得他面色鲜亮。 可惜他一张俊脸大冰块似的僵着,散发着阵阵冷意疏远。和山洞避难时,因受伤发热而迷离脆弱的那张脸,简直是两个人。 想起那时江若谷安然沉睡的乖巧样子,花素律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替身使者? 自白马观一事后,除上朝时,花素律再未有见过他,更不必提单独说话。 此回单独叫他,是因听章太医说他背上的刀伤愈合不善。 听说他的伤口因为早先处理不当,迟迟不愈,外头一圈肉甚至有坏死。为他治疗的太医只能将坏肉割掉,再辅以针药促进愈合。但效果仍不理想。 前不久则由章太医接手治疗,据章太医说,早前的治疗都错了,已经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怕是会愈合不好。 花素律听说时暗自愧疚。 毕竟那伤是因为她受的,而最早为江若谷处理伤口的也是她,结果她还没处理好。当初明明她伤势更轻,但占了好大夫的还是她,以至于江若谷延误治疗时机…… 但太医与旁人都不知这事,想来江若谷也没多话,而旁人也想不到,女皇帝会亲自去给大臣清洁伤口污秽? 花素律到身后柜子抽开个匣子,取出个巴掌大的青釉瓷盒,拿到江若谷面前。 “给。”她单蹦出个字,一样作冷酷状。 江若谷没接,垂眸看了眼:“此为何物?” 花素律举着东西的手僵了下…… 管给的是个什么,他身为大臣,不是应该先将皇帝递的东西接过去吗? 她瞪着眼,拽起江若谷的袖子,凶巴巴地将瓷盒塞进他手里。 转身要走时,她心想还是解释下好,别是好意别人还不知道。 于是背对着江若谷,姿态极其傲娇道:“黑玉断续生肌膏。章闻道说这东西可去烂疮腐肉、生肌养肤,正合你用,拿去吧。” 她说得随意轻松,实际是特意叫人找的! 此药所需材料珍贵,极难寻得,部分药材还需时节性采摘制作,过了日子药性会变,便用不得。 制作上更是繁琐复杂,挑选晾晒浸蒸炼萃,历时三月才能成这小小一盒。幸而多年前宝库中存了一份,否则一时半刻,就算她是皇帝也弄不来! 108 那个人凶你 江若谷打开手中的瓷盒,一股浓重的药香透出夹有丝缕淡雅的兰花香。内中膏体黑色微透,犹如品质极佳的墨玉。 “谢陛下赏赐。”他淡然将其收下,跪地谢恩。 “平身。” 江若谷将瓷盒攥在手中,起身凝视花素律背影,片刻后他垂下眼眸道:“有关您选秀……” 花素律听见“选秀”二字,如同受刺激的猫,当即一副要随时开战的样子:“朕选秀怎么了?” 烦不烦? 没选之前天天要被一群老夫子念叨,背后被戳脊梁骨。现在都选完了还要跑到她面前念? “您的意图太明显了……”江若谷似若未闻般道, 原本预备好作战的姿态放松下来,花素律挑下眉,她还以为江若谷是要和那些老夫子一般从道德层面批判她,没想到……好像是在为她考虑。 “那又如何?”花素律满不在乎:“各朝各代都不许后宫干政,可实际上那朝后宫未有干政?” 她转过身对江若谷道:“后宫前朝从来都是相互平衡,朕只是延续了这种平衡。” “您现在不是在延续平衡。”江若谷眉头皱起:“您是在打破平衡。” 他语气偏重,听起来像是在斥责与命令。 这场选秀谁都能看出是皇帝想将权重拉回自己手里,想占据更多主导权,遂才举办。 与其说什么为皇家延续子嗣选秀,不如说是绑架人质威胁更确切。这种行为无疑是在挑衅朝中群臣,若刺激他们生出反心也不奇怪。 纵然花素律明白江若谷是在劝谏自己,但江若谷不明白,她是个叛逆儿童! 对待压迫她只有两个反应,要么落跑,要么反抗! 想让她埋头当鸵鸟?不可能! 花素律哼笑一声,道:“江卿说得没错,现在确非平衡,但最先破坏平衡的不是朕。” “朝上这些人有多少,是真心跟随朕做事?”花素律唇边挑着笑问他:“朕初登基之时,又多少人趁机揽权夺政?” 江若谷未有言,眉头皱得越紧。 “而先帝病重那几年,又有多少人巧言令色、阳奉阴违施以酷政严令谋取私利?百姓不知政令为何人所出,只知政令实施需盖国玺宝印。既如此,百姓生出反心又或愤懑,是会对谁?” 如今情况更加特殊,花素律身为女子登基本就违背世俗,饶是还没怎么样,都天天“非正统”、“违天逆道”的骂,若是有什么闹起义,他们会去讨伐某个官员? 不会,大多会要推翻花素律这个女皇帝。 而大臣们想要“洗白”很简单。 只要率先将她推翻,不止大多数人们不会追究他们曾经做过什么,还会赞他是个英雄! 忍受这些大臣骑在她脖子上作威作福,骂名让她背? 更不可能! “况且选秀各家都有参选,这说明他们接受这个选择。江卿你这个心呐,操得十分没有必要。” 花素律轻笑两声,隐约带了点轻蔑。 江若谷一双冷眸中流露出些许愤怒,他觉得花素律是在诡辩! 君弱则臣强,主弱则奴强,江若谷懂。 她选了朝中两个最大权臣的亲属入宫,此举既是辖制权臣,也是在给其他朝臣做警告,江若谷也明白。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她这个皇帝原本手中要有剑! 花素律虽不是一无所有,但也没比一无所有强到哪儿去。龙椅未稳,便行此险,江若谷都怀疑她是不是嫌自己命长? 若是做得小心谨慎些,敲打到朝臣便够了。偏她胆大! 莫说柳、武二人,便是江若谷自己若打算反。 只要谋划得当,不过三五个月就可将她斩杀,若是天赐良机,时间只会更短! 而众家参选哪里是因为接受? 明明是迫于无奈!那些不愿让家人参选和有怨言的大臣,不是被杀就是被打入大牢,这种情况谁敢说不? 可这么做只会让朝臣怨气更重! 若是让这些人拧成一股绳,花素律这张龙椅也坐不了几日! 江若谷牙关紧了紧,薄唇紧抿片刻后告退。 花素律瞥他一眼,准他退下。 出到殿外,江若谷攥着手中青釉瓷盒边行边思…… 他因这盒药生出点心软,好心劝说一句,显然花素律是不领情,甚至可以说不以为然。 他非好事之人,更非渡人过苦难的神佛,对方既不当回事,他自然不会继续再劝。 江若谷心中想得坦然,眉头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一旦有人要反,依如今她手中的力量,运气好她或许能拖延几日或数月,若是不好,不过几个时辰,便会改朝换代。 朝中不稳,大俞邻国又有谁不是虎视眈眈?届时他们岂会不趁机作乱,分一杯羹? 打起仗,受苦的还是百姓。 花素律不愿被朝臣压过一头不是不能理解,但她现下所做的这些,只会激起怨气、激化矛盾! 江若谷本以为,装在皇帝壳子里的小怪物或许是同他一样的,至少是个将百姓放在眼里的。 实际上,却是为了权力而不愿隐忍蛰伏,只图一时意气之快的东西! 手中的瓷盒越攥越紧,江若谷暗自思付自己需要谋划起来,将来若到不得已之时,他也不能让九五至尊之位,沦入他人之手…… 书房内花素律站在窗边看江若谷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有几分奇怪,她怎么感觉,江若谷刚才好像生气了? 不过那张大冰块脸,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在她眼里,江若谷的脸只有两种区别,皱眉的,和不皱眉的…… 江若谷这厮真是个老谜语人! 一句话,嘴上说三分,剩下七分留在心里寻思。对旁人有意见或想法也不会讲在嘴上,都是自己暗自揣测…… 因为他这种别扭的性格,小说中几度误会女主花云舒生出许多抓马事件,之后追妻火葬场、分分合合,坑姐写了几百章,看着真是又狗血又爽。 但看小说时候爽,不意味着自己遇上这种人也会爽。 毕竟这家伙是个腹黑怪,鬼知道他心里会生出什么阴暗的想法! 花素律站在窗前托着下巴,琢磨江若谷刚才的表情意味着他到底在想什么? 屋子里突然“咣”一声,正在凝思的花素律吓得猛地哆嗦一脑袋撞在窗户上…… 她贴着窗户紧忙转过身看向声音来源,就见花鸟云纹叠层镂空书柜的一扇门打开,无明整个人缩在只有半臂宽的空间里。 也不知他胳膊、腿如何折叠进去,只有那张秀气的小脸清晰明确的立着,样子好像走近科学里的花瓶姑娘,透露一种诡异……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花素律揉着自己脑门,惊得下巴都合不上……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缩骨功吧? 无明在柜子里抖动几下,两条胳膊弹出来,抓住柜子外框扭动着往外挪:“好长时间了!我藏在桌子下面等你回来,后来看到好多人跟你回来,我就钻到这里面了。”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像在埋怨的撒娇,让人觉得他软乎乎的…… “那个人凶你,我帮你揍他?”无明还在柜子里扭着。 “谁?刚才那个冰块脸?他有在凶我?”花素律意外道。 她怎么没感觉出来? “嗯!”无明在柜子里用力地点下头,模样天真可爱。 花素律依着窗框想了下,心道:随那个别扭怪去吧! 她现在对江若谷没兴趣,倒是对无明兴趣十足。 她笑道:“你打得过他?” 江若谷的武力设定是仅次于天下第一的武利智,无明这小家伙连方圆都打不过,还打江若谷? 无明非常自信:“打一下,就知道打不打的过了嘛!” 109 今晚开始便能侍寝 说得倒也没错! 花素律咯咯直笑,她走近过去犹豫要不要帮他一把从里面出来时,无明挪了出来,跳到地上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 结果没走几步,两腿一弯,扑通一声对着花素律行了个“叩拜大礼”…… 突如其来的,饶是花素律被人拜了大半年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要去接他还没接到,僵在哪儿好一阵才收回手。 她脸上难掩尴尬,还偏要正经道:“嗯嗯,懂规矩了,很好。起来吧。” 无明委跪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抬起头,嘴撅得能挂瓶子:“腿麻了……” 花素律强憋笑,心想他那样姿势奇怪地在柜子里蜷了一个多时辰,不麻才怪! 但等对上无明小狗似的泪眼汪汪的无辜双眸,花素律总觉得他可怜一点点,好笑更多些,于是当即破功,哈哈大笑。 无明小脸唰地红到脖子,急道:“你还笑我!不准笑!不准笑……” * 椒房殿内几位新入宫的贵人立在院内互相交谈…… 他们从早等到现在,已经在椒房殿站了两个多时辰,起先大家互相客客气气,现在多少都有点不耐烦。 虽这脾气都是不冲对方,但语气难免会比较冲让人觉得冒犯。 国安来时只见院子里站五个坐一个,少了一个人。 武利盈不在…… 旁边的小太监到他身边耳语几句,国安点点头,走进去。 “诸位贵人安。”他笑着上前朝这几位点下头。 柳茂嘉与周言莫立在一处,二人对他回点头。 另一侧的四人家中官职不高,因此回礼时还分外尊重地叫了声:“国掌印。” 其中一个矮壮的男子甚至给国安回鞠个躬,惹得他身边的男子目露嫌恶。 国安未有异样,对谁都很是尊敬:“各位贵人,皇上前朝的事还在忙,不便过来,让我来通知各位几件事,各位便可回宫休息了。” 初入宫闱,其他人不敢冒进,遂都不言。。 几人中柳茂嘉家中官职最高,他也因此自幼一向让人捧着,早习惯在一群人中作为领头人,便十分自然道:“万事国事为先。皇上有何事要吩咐我等,掌印请讲。” 国安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一,是各位的位份。” 几人脸色一时有几分尴尬……除了周言莫,他神色如常,一派温和伪装得毫无破绽。 但其余人在家时即便不是被捧在手中,也未曾让人这般俯视衡量过……那感觉,好像自己不是个人,而是个玩意儿。 国安当做看不到他们面上的异样,继续道:“皇上口谕,几位一律称“公子”,位份等与从前正五品嫔位相等,无有高低……” “几位在内宫中各处皆可通行,但不能到外宫去。哦,这点和从前的妃嫔也无甚区别。旁的规矩也无甚,只是有一点……后宫不得干政。几位请牢记。”国安眯起眼,面白无须的胖脸上显出几分温和的警告。 “今晚开始便能侍寝了。皇上翻牌子后会有宫人通知,到时请各位按规矩准备即可。各位公子可听明白了?” 这几位嘴上都应着,但都神色各异,总之不太好看…… 国安鞠个躬,满面喜庆道:“几位公子自便,奴才告退。” 待国安走远,出了椒房殿。 几人面面相觑地沉默片刻,末了柳茂嘉领头意识再度闪光与其他几人告别后,同周言莫一道离开,其他几人才也离去。 他们心中也有人好奇谁会第一个侍寝?毕竟八卦是人类的本质,他们也避免不了。 有人觉得会是周言莫。 他入宫以来皇上对他的关照不少,显然皇上很重视。但也有人认为是柳茂嘉或是武利盈,毕竟他俩家中地位不低…… 国安回到光明宫时恰好赶上皇上用午膳,进屋见皇上坐在桌边,旁边还坐着无明吭哧吭哧扒饭,脸蛋上还黏着一小团饭粒子…… “皇上。”国安上前行礼。 花素律满面慈爱地看看无明,回头对他笑道:“回来了。” “是。”国安不似多多那般,会去讲规矩不准无明与皇上同桌用膳。在他眼里,皇上就是规矩。 他上前将刚才传话及武利盈擅离椒房殿回宫的事讲给花素律:“皇上,武公子……” 花素律漫不经心:“不去管他。” 早前武利盈在储秀宫没规矩的事她都听多了! 这种人就是学校里那种调皮捣蛋的,越理他越来劲。 “那您是现在翻牌子,还是等晚上再……” 花素律琢磨片刻,此回进宫的这些人她在心中都有不同的分组…… 炮灰组:赵旭,福熙宫,其父凌阳知府从四品。闻今朝,梦今阁,北河上供佳人。 间谍组:禄天厚,翠竹轩,其父太仆寺卿正三品。苗星,霁月宫,其兄司天台监正正三品。 人质组:柳茂嘉,蓬莱宫。武利盈,交泰宫。 观赏组:周言莫,飞鸿宫。 这些人中花素律最不理解的就是绪正安排的那俩间谍…… 他俩家中官职都不算低,为毛线要去当间谍呢? 首次侍寝的人选肯定不能是他俩,太显眼。 但花素律也不想选柳茂嘉和武利盈……那样做,总会有人觉得她是有顾忌他二人父兄的缘故。 琢磨半晌,花素律还是决定从她选的替身使者。 “周言莫吧。不用让他过来,朕晚膳过去用。”花素律道。 国安白胖的脸上露出两分贼笑,还有点如他所料的意思:“是,奴才这就去飞鸿宫通知周公子准备。” 对着国安面上那种有点贱的笑容,花素律手指点点他,笑着看他带人退出去。 当初选周言莫,不是因为她对初恋男友不舍。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半年多,每天都要戴上一层伪装生活。说话做事总在算计衡量,连梦里睡觉都总怕自己不慎露了什么,时常还会惊醒…… 长期紧绷下,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这种感觉有点像小孩子的安抚物。 未必一定需要,但看见时总会觉得安心轻松几分。 她独自沉浸在自己往日里的温馨的回忆,没注意到旁边的无明放下饭碗贴过来。 “姐姐。”无明叫她。 花素律下意识“诶”了一声,回过神来捏了捏他头上的哪吒揪,正色道:“你应该叫朕皇上。” “皇上。”无明非常应付地喊声,接着好奇道:“侍寝是什么?是好吃的吗?” 花素律脸瞬而僵了下,捏掉他脸上的米饭粒扔到桌上:“不是。” 无明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不信:“你骗我!如果不是好吃的,你为什么要吃晚饭的时候去?” 花素律想解释自己是顺便过去吃饭,侍寝是吃完饭之后的事。但她要这么说,还得解释侍寝是怎么回事。对着小孩,花素律才觉得一男一女躺床上的事还真有点难解释。 即便她没打算和招进来的这几个男人做什么,好像直说只是睡觉也没什么。但无明迟早有一天要长大,也许将来会有自己的伴侣,花素律不想因为她这点乱七八糟的事误导他。 让这个单纯的,脑袋不会转弯的小家伙,以为俩人躺床上真的就只能睡觉……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花素律放弃回答这个问题。 无明哼一声,脸上的软肉颤了颤:“你就是去吃好吃的!你带我一起去吃嘛~你上次出去玩都没带我!” “朕不是……”花素律绕开话题,另道:“朕上午同你说,你伤好了不能在宫里闲逛捣乱,得做点正事。来给朕当随侍,想的怎么样了?” 无明听罢,顿时以为自己有拿捏花素律的资本:“你要是带我去吃好吃的,我就给你当随侍!” 花素律看他那一脸大聪明的样儿……哼笑一声,当即冲外面大喊:“多多!” “不!不!你别叫她!”无明像被扯了尾巴的狗似的乱叫,扑到花素律身上:“我干活!我当随侍!你就带我去玩吧……求你啦!” 多多听见陛下叫她,进屋准备听命。 结果一进屋就见无明耍无赖般死命地扒在陛下胳膊上,陛下则用力推无明的脑袋,边推边喊:“松手!放开朕!你嘴上的油蹭我衣服上了!脏死了……” ------题外话------ 先对友友们说句抱歉。 前几天开始存稿都发完了,所以这几天的稿都是现码现发,这导致原本就有限的水平变得更加惨不忍睹-_-|| 恰好同一时间起我的身体和精神持续不适,直到今早状态才好点。 下周一二我会去医院看医生。 友友们放心,看医生,不会耽误更新。 我的更新,虽迟但到。( ̄▽ ̄)d 明天就是母亲节了,不知道看客友友中有没有当妈妈的,先说一声节日快乐吧! 大家会在母亲节准备什么吗?朴素如我,准备了一个big kiss。 希望我妈到时不会一时兴起捶我or亲回来。 话说我这种对今天是几号星期几都不敏感、连过年都需要靠别人提醒的人,这回竟然是靠某黄色购物小软件推送才知道…… 110 黑暗如常 飞鸿宫的掌事太监送走国安,带领宫内所有宫人喜滋滋地跑到屋子里向周言莫贺喜讨赏。 周言莫坐在轮椅上,唇边轻捻笑意:“都有赏,你们起来吧。我不知皇上喜欢什么,晚膳你们仔细准备。” 掌事太监孙富忙不迭应:“这是当然。皇上头回来,公子可要额外准备点什么?” “不必。”周言莫从容道:“一应按规矩来就好。” 孙富脸上的喜色淡了几分,但仍一副谄媚样子地劝:“那您现在可要梳洗打扮?听说皇上喜欢颜色浅亮的衣裳,您……” 周言莫听着心有不愉,但面上未显,只淡淡道:“到时换套干净得体的衣裳就好。我去躺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叫我起来。小茗,推我回房。” 叫小茗的太监十六七岁,听见吩咐忙躬腰过去。 孙富领着一众飞鸿宫的太监和几名宫女站在院子里,面上都是难色。 “师父。”一名小太监走上前,对孙富道:“进宫的这些,就属咱们公子最受皇上重视,连那相爷将军家的都没咱们公子得皇上眼!这头回侍寝,您要不要多劝劝公子?” 他们都明白这些入宫的贵家公子十之八九是不情愿,可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不明白吗? 这些太监心里不知道多羡慕公子!但凡他们是个全乎人,他们巴不得伺候皇上!那会像他们这般矫情? 一门心思想旁的,不如把心思放皇上身上!那样还能活得长久点、好点! 孙富赶走其他人,对着徒弟拿款,可又不敢大声说,只能装着样子小声回道:“咱家刚才没劝吗?咱家在宫里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咱这位啊,面上看着和气,实际不是个好拿捏的。往后你瞧着吧!脾气且倔着呢。” “诶呦,可咱皇上……脾气不好。”小太监不敢说,有些词都用夸张的口型表示:“公子这么个态度,万一皇上不痛快了,咱们会不会跟着……” 孙富见徒弟对他比划个掐脖的手势,面上顿时一骇,冷静片刻,他放弃地摇头。 “咱才刚伺候这位主子,只消规矩上的事不出错就好。至于公子……”孙富往殿内看了看,回头道:“公子倔,但不傻,深浅明白。你甭操这心了,快干你的活去!” 寝殿内小茗伺候周言莫躺到床上后,退了出去。 床上周言莫合眸凝思…… 正式入宫前他真是恨死了女皇帝! 中选后回家的那段时间,父亲母亲对他的态度更加不好,旁的人看主子脸色做事,便更看不上他。 周言莫甚至几次听见下人或弟弟妹妹,刻意在他背后说他是男宠,说柳茂嘉、武利盈这种是因为家中权势不得已才入宫,而他这样的,纯粹是去给皇帝做个玩意儿逗乐的…… 想起柳茂嘉,周言莫心中便更气。 那个家伙每每见到他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止一次讲什么“若有事,叫人寻我去,我来帮你。”……狗东西!谁用你施舍同情? 每当柳茂嘉露出那种分外怜悯的神情,周言莫心中就觉恶心至极!他最恨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 如果不是柳常德对他还有用,动不得柳茂嘉,他一定杀了这个狗东西! 而那个女皇帝呢? 今日椒房殿首次见到入选的全部人。 柳、武二人姿容皆是佼佼者,那个叫禄天厚的也比他强,他的容貌在其只能算得中人之姿。 论身份,他只比以佳人身份入选的闻今朝强一点,旁的谁家中官阶都比他家高。而他又是个残废…… 周言莫兀自赌气,起先他怀疑皇帝是知道他帮柳常德做事才会选他入宫。 但入宫后那些赏赐和特意叮嘱的照顾……连他宫中在宫里待了十几年的老宫人都说,从没见皇上对谁这么上心过。 这番下来他彻底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上驾到——” 飞鸿宫外皇帝随行太监的高唱声音传来,宫内各人都严阵以待。 周言莫一身宝蓝色阔袖长衫坐在轮椅上,身后孙富偷瞄他一眼……到底公子没按他说的打扮。 花素律午睡起来后换了一身常服,上身嫩粉色短袄、下身老银色长裙搭宝蓝与褐红色烫金腰带压住裙摆,与轻盈烂漫的春天相映。 耳后一串栀子花珍珠流苏发钗,发髻上白玉错金作花、青玉错银作叶,金枝点翠作云鸟纹,胸前珍珠色玉璎珞,华丽又雅致与身上素浅相得益彰。 周言莫见她不似那些宫人或是家中女眷拘谨小心地迈步,她张扬大方地大步走近,脸上洋溢着明艳的色彩,身上像散着光般绚烂耀眼…… 一双明亮的双眸就那么凝视着他,似乎隐藏着什么喜悦。 一刹那,周言莫被花素律眼中的色彩闪得慌了神,狼狈地低下头撇开视线,心中莫名紧张。 大袖下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一张唇紧抿住…… 是错觉吗?皇上似乎很开心见到他? 周言莫还没见过谁,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听见周围人对皇上行礼,自己也坐在轮椅上伏头作揖:“臣拜见皇上,皇上圣安。臣身体不便,请皇上恕罪。” 花素律板着脸,看着严肃正经:“无碍。不过是虚礼。都起吧。” “谢皇上。” 一众人起身,花素律抬下手:“晚膳准备好了?” 所有人应着是,迎她进去。 花素律先行而入,周言莫被小茗推着随其后,花素律回头看一眼,看见他走过门槛上搭的“小拱桥”,问道:“还是挺好用哦?” 周言莫意识到她说的什么,面上一贯的温和伪装笑道:“是,多谢皇上费心。”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花素律的脸,希望从她面上探究出一些被掩盖的恶意。 但见花素律严肃的面上似泛起点笑意,对他指了下外面道:“朕本是想叫人直接搭条道进来,但他们说外面路与门槛齐平不吉利,所以才搞出这个。总还是没那么方便。” 周言莫心中忽有些发紧,垂眸避开花素律光正的目光:“这样,很好。谢皇上。” 周言莫举动上的异样落在花素律眼中,停在内厅的珠帘前片刻,花素律转身过去,俯身对着他的脸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皇上突然靠近,让周言莫忽地一惊,不自觉地后倾。 他强迫自己似若无事面对皇上审视的目光:“臣,没事。谢皇上关心。” “没事就好。”花素律还继续装着脸上的严肃:“用膳吧,朕饿了。” 手捧膳食的宫人如流水般灌入内厅,按规矩将膳食布好,旁边试食的太监一一验毒试过,二人才开始动筷。 周言莫垂眸饮食不语,从前他独自饮食没人与他说话,便是如父亲母亲那般家庭聚会,也不会有人来与他搭话。 但现下皇上坐在面前一言不发,他总觉得有些别扭奇怪…… 听闻皇上沉默少言喜欢独处,或许也是习惯食不言的人? 对面的花素律不知他心里琢磨的百转千回,只在小口饮汤,兀自地想……他怎么不说话呢?电视剧里都是“妃子”主动啊?该不会是害羞吧? 也有可能! 之前让国安派人去周府打探有关周言莫的情报,回报结果不是很好。 明明是嫡长子,家里人却都不将他当回事,连下人都可以欺辱他。因身体不便,据说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住在深宅里。 直到前些年开始帮周家做什么生意,才坐马车出去过几次…… 花素律听时将自己代入一下都气得很!小时她被保姆欺负,都要反抗回去,怎么周言莫能忍耐这么多年? 但仔细想了想,这世上大多数人在生活中都是委曲求全。 如同这时代的平民一般,明明被苛捐杂税压得都要喘不过气,却都未觉异常,如一般生存。 换言来说,若一个人自幼未见光明,那对他来说世界是黑暗的才是正常。 如此想,不反抗倒也能理解了…… 111 想法全靠猜 一顿饭在沉默无声中用完,俩人挨着坐在桌几前用消食茶。 俩人暗自打量对方。 周言莫注意到皇上凝视轮椅的视线,心中并不觉得意外。 大部分人见到他,都会打量他的轮椅,心中想的什么不必多说。过一会,无论皇上露出同情可怜还是厌恶的目光,他都不会意外。 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早就见过很多次了…… “你的轮椅……”花素律捧着茶杯,欲言又止道。 果然不出所料。 周言莫面上伪装良善的笑容,心中厌恶。 花素律瞄着他轮椅上面的凹槽沟壑夹尘,道:“是不是该换了?” 周言莫脸色蓦地一变…… 花素律伸手过去在轱辘周边比划,注意力全在他的轮椅上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轮子不小吗?朕感觉容易摔啊……”花素律比划着轮椅长度大小:“看着也挺挤,用多少年了?” 半晌没得到回声,抬起头,花素律见周言莫眉头紧皱,眼中满是疑惑,隐隐似乎还有惊恐…… “朕吓到你了?”花素律讶异。 她没说什么啊?问问轮椅而已。难道刺激到他?出现应激了? 周言莫声音滞涩,像是吐出一个字都很艰难:“没……” 花素律瞧他垂下的面庞,手指在膝盖上轻敲几下,想了想,让宫人全部退出去。 孙富见状忙不迭地带一众人退出去,留下空间给他们。 待人走净,花素律松下一直板着的严肃表情,长长松口气后对周言莫笑道:“刚进宫紧张是吧?没事,朕明白。” 周言莫看她一张明艳面容,妩媚的眉眼中张扬着灿烂笑意。 “在宫中做事需端庄稳重不然不合规矩、没有威严,朕也受这些拘束,脸都要僵了……”花素律揉揉自己面颊上的软肉:“现在没别人在,你可以放下规矩轻松些,朕也不用继续装模作样地板着脸。” 她转而俏皮一笑:“但你别和其他人讲,就当咱俩的秘密。” 从前在周家,没有人会这样对周言莫说话。一时间他手足无措,嘴巴微张支支吾吾地应出个是。 花素律支着胳膊看他,心想周言莫虽然和她的初恋陈路长得一样,但性格完全不同。 想起陈路那个碎嘴子。他话多得要死,不过为人幽默,说再久也不会让人觉得多余。至少和他相处的大多数时候,花素律都挺开心……除了吵不过陈路的时候。 周言莫见皇上歪着身子,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撑下颌歪头,弯着眉眼看他,嘴边噙着喜悦的笑意。 他不知道花素律是在沉浸回忆曾经的搞笑事迹,以为她只是为看着自己便觉得开心,但又不确定自己这种猜想是否正确,于是不停怀疑。 那双含笑的目光似乎带着热度,热烘烘地围着他,害得他背后发热,心脏噔噔地作响,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周言莫感觉有些不适,歪头避开。 他的动作使花素律回神,注意到他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变得僵硬。 寂静的寝室内,周言莫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尤其花素律距离很近必然听得更加清楚。思及此处,周言莫便觉得难堪羞赦。 这感觉似与幼时被旁人嘲笑时的情绪一样,却又不同。 周言莫说不清楚这其中的差别。 他不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但又不完全讨厌…… 花素律以为是自己刚才的目光让他感觉冒犯,心想该说点什么。但她不如何会哄人,从小到大看见别人哭,她只会递纸…… “你的腿如何?”花素律岔道:“朕听说你是天生如此?” 此刻花素律说起他的缺陷,他虽不喜,但心中竟觉得轻松些…… “回皇上,臣并非双腿如何。臣生来腰疾,腰部向下是不会动的。”周言莫抬眸看花素律,莫名期待从花素律眼中看出点他最厌恶的色彩…… “哦。”花素律闲聊般自然地发出个音节,她凝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周言莫对她的态度感到不解…… 花素律暗想,周言莫这双腿按理说不会动可能是神经问题,痛觉神经虽和运动神经不是一条线,但没有知觉肯定影响行动。 若周言莫是腰部有疾,那往下都是没什么反应的,那他哪地儿……不是应该也没什么反应吗? 可不应该啊!如果没反应,就属于生育有疾,当初不可能入选! 花素律试探问道:“你是一点感觉没有吗?” “不,臣有一点感觉,只是不明显。”周言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摇摇头,如实答道。 他刚说完,就见花素律眸光骤然一亮,拍掌道:“那神经就是通的呀!你想不想治一治?” “神经?是什么?” 周言莫最讨厌别人提起自己残疾的事,但花素律讲起却不让他方案。她说得坦率,天然带一份阳光,让周言莫觉得他的残疾其实无需羞愧、自卑,似乎残疾也只是件平常事。 只是他有点听不懂、跟不上花素律的想法…… 他凝视着花素律静默了好一阵,直到花素律在他面前拍下手,唤回他的神思。 花素律在他面前兴奋道:“怎么样?” 周言莫看她眼中有期待的色彩…… 很奇怪。周言莫一向不喜别人同情关怀他,因为他觉得那样虚假,无非是一群人满足自己某类虚荣心罢了。 可他观察了半晌,怎么也从花素律眸中探查不出那些他厌恶的情绪。 她只是明眸闪亮地看他,告诉他,他的残疾有希望被治愈…… 周言莫情绪被带动高昂,心绪一时澎湃。 他忽地想作出一贯擅长的温和面具,由衷地告诉花素律“好。”…… 可这次不知为何,他心中发酸,嘴角微微抽动几下,没笑出来。 他垂眸道:“没用的。刚出生时,父母亲曾寻人诊治过,都说无望了。臣这辈子,都……” “你可以试试嘛!”花素律拽凳子挪到他面前:“你的腿有感觉说明脉络是通的,多加诊治,就算不能如常人般行走,假使你能站立起来,不是也是种体验吗?” 周言莫面色微变,对视上花素律的双眸中隐有锐利防备:“您是嫌臣是个瘫子?” 花素律看他那么严肃,还以为要问出什么,她笑道:“你怎么想这么多?朕要嫌你,作甚还要召你入宫?” 屋中回荡着她轻轻的笑声,原本还有点凝滞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骤然散开。 如同春风乍起,吹落一树杏花瓣飘然落地。 轻盈自然,又有种命中注定的理所应当与安稳。 周言莫生出些愧疚,和平日里愧疚自己出生拖累母亲、家族门庭的感觉丝毫不同。 他竟离奇地怕花素律生气,却又别扭的不肯为自己方才的质问道歉。 只歪着头、眼神飘忽,一句话不说…… 花素律瞧他的样子,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刺激到他。 她不觉得残疾和健全人有何区别,毕竟这世上道德残疾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她眼里两者间没有区别。 但她这么想,不代表所有人都这么想。 前世里花素律曾在特殊学校做过三年志愿者,教聋哑儿童学书法,清楚残障人士内心多少都有点敏感。偏她神经粗,有时说错话也察觉不到,只能靠对方反应判断…… 眼下看周言莫的反应,她不可避免认为自己说错话,心中免不得愧疚。 “太医院针灸科、按摩科有很多能力出众的博士,明日朕叫太医来给你看看。”花素律轻挠下巴,谨慎道:“你要是愿意就让他们给你看,要不愿,让他们走就好。” 二人都不知对方的想法,全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冒犯对方而愧疚,刚轻松的气氛渐渐又变得尴尬…… 112 已经动心了 “时间不早。”花素律看眼屋子里的漏刻,起身道:“休息吧。” 周言莫心里狠狠咯噔一下…… 父母亲没有似别人家那般,到年纪后给他安排侍女教导人事。他今年虽已二十有七,但还不曾与女人亲近过。 现下说要……侍寝? 周言莫闷闷地想,下午有专门的嬷嬷来讲过一些事,可真做起来……袖子下拳头攥紧。 花素律背对他看漏刻,没察觉到他紧张,随口道:“对了,太医说朕现在不宜有孕,需得调养。所以早些睡吧。” 身后周言莫松口气,瞄了花素律背影几眼,请示她后叫宫人进来服侍。 孙富进屋听见一般洗漱更衣,没安排点别的什么时,心中暗自失望…… 按规矩花素律作为皇帝得睡在里面。 这种奇怪的规矩一是防止妃嫔跨过皇上的身体,二是方便妃嫔下床伺候皇帝喝茶等活动…… 但以周言莫的身体状况,显然做不到这两点。是以花素律让他睡到里侧……毕竟她还要早起。 花素律夜里睡觉从不让人在屋里守候,俩人躺在床上,一时都有些难眠。 因二人都独自睡习惯了,旁边突然多个人,实在不习惯。 花素律想外头有人守着,再加上她心比较大,没多久还是迷糊过去。 苦了的是周言莫。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想动一动担心会惊到身边人。内心百转千回,为了白天俩人说的每句话感到困惑。 直到早上他都没想明白…… 难道,真如刚入宫时身边宫人们说的?皇上喜欢他? 可什么人会喜欢一个瘫子? 熹光微明,透过窗子与床上的纱幔映在花素律面上。 周言莫侧身枕在软枕上,看那极淡的光晕撒在她侧脸…… 花素律忽呜咽一声,睫毛颤了颤,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 周言莫微惊,下一瞬就对上一双朦胧的眼眸,他见那双眼浅浅怔了一瞬。 随后露出慵懒的笑意,嗓音微哑,猫似的懒懒道:“早上好……” 周言莫心中一动,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嗯。” 寝殿门开出一条缝,春希从其中钻进来,掩上门走到床边轻声唤:“皇上,到时候该起了。” 花素律生物钟早已养成,她抻个懒腰坐起来。 春希见状走到门边轻声击掌,十几号太监宫女捧着衣裳、热水毛巾、面油香膏……鱼贯而入。 花素律下床洗漱,周言莫胳膊撑着挪到床边,看一群人围着她忙活。 清洁干净,花素律一身紫兰色短打,长发被丝帕包住。 她看一眼撑在床边的周言莫:“天还早,你再睡会,不用起来伺候。” “今日要上朝?”周言莫明知故问。 花素律嫣然一笑:“不,昨日刚上过。无大事每隔三日才上一次朝,旁的时候朕早起都是锻炼身体。” “臣同您……”周言莫不自觉开口,说到一半发觉不对,紧闭上嘴。 周言莫垂下头,目光撇到另一侧。 他没察觉到心中失落的真正缘由,只觉到自己说错话……他一个瘫子,就算陪着去又能做什么?说这种话,不过是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徒惹笑话罢了。 花素律见他眼里失落,等宫人收拾好,走到周言莫身边,拍拍他肩膀道:“等过段时间一起。” 说完她笑了笑,带人回光明宫。 花素律一走,周言莫靠在床边怔了许久。 他又开始厌烦皇上了…… 什么过段时间一起? 就是过再久他也站不起来!讲这种话,不过是在糊弄欺骗他…… “公子……”孙富悄声靠近:“皇上回宫了。” 隔着纱幔,周言莫斜眸瞥他一眼:“我知道。” “您……起吗?” “我再躺会儿,你下去。” 孙富应一句,悄么声带人下去。 出到院子里,小太监走到孙富旁边,满面担忧:“师父,这怎么办呦!还以为皇上对咱们公子上心,可昨晚儿……” 他压低声音,脸皱得像朵没开好的菊花:“没来记档!也没叫人收拾,皇上压根没和公子……是不是公子惹皇上不高兴了?” 孙富抱着胳膊,悠然地将其他宫人散去干活,对小徒弟道:“什么记档?都是皇上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有区别吗?再说,你那只眼睛看见皇上不高兴了?” “那公子总是不上心,这事儿也不成啊!” 孙富捻着兰花指笑了几声,尖细的调子让人听着不大舒服。 他一指头戳在小太监脑门上:“你瞧见公子刚才的样子了吗?咱们这位,已经动心了!咱家就说嘛~咱皇上可是仁善惠皇太后所出!你没见过仁善惠皇太后吧?” “那可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当年先帝只见了一眼,从此眼里就再没别人!” “咱们皇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仁善惠皇太后比,少份妖柔多了份凌厉!如此容貌,那个男人看了会不喜欢?” 小太监面有疑色。 他虽同意皇上貌美出众,但夸成这样,显然有刻意吹捧的成分。 女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至于让人能昏了头。 都道先帝多么喜欢,当年不还是冷血无情将人关到冷宫去,害得仁善惠皇太后香消玉殒? 真到事儿上也就那样! 但小太监不敢反驳,顺道:“师父,既然如此,要不要劝公子白日里去看看皇上?若今晚皇上还来咱们这儿,那公子必然风头无两啊!” 孙富哼笑一声:“你啊,还是道行浅!当年老祖宗教咱家一句话,今儿咱家教给你,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做人,不能太出挑,太爱出风头。不然死的头一个,就是你!” 见小太监还是不明白,孙富耐心道:“咱们公子虽是世家出身,可凭心论,旁的没比人高出多少……” 他瞄一眼殿门,压低声因继续:“公子又是个残废,皇上若宠得太过,必然有人看不惯。只朝上那些言官写上一两句,就足让公子万劫不复。更不必说被人刻意针对会是什么境况了!” 孙富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驱走小太监:“嗐!这都不是你该管的,少说话多做事!干你的活去!” * 光明宫内惠文涛来报新策推行效果。 限制纳妾推行时间尚短,除了打掉几个暗娼馆,尚未见其他成效,只有那些大族夫人最开心。 因为她们已经娶了七八房小妾的丈夫,终于再没机会继续纳妾! 花素律往折子上批上“已阅”。 抬头问道:“朕听说,惠卿年轻时为军武之人?” 惠文涛一张干瘦的脸上布有几条褶皱,肤色如浅蜜,不似朝上那些老爷们的皮肤那般细润。 他嗓子如烈阳下久经炙烤的沙砾,低沉喑哑下情绪有难掩的涌动:“是。臣曾经在西北与辽北随军管理粮草,碧水关之战臣随军撤退受袭,伤了腿不便行动,转而从文。” 花素律以前有注意到惠文涛腿有点跛,因为不明显,她还以为是人上岁数身体不好腿脚发僵,不想竟是这样的原因。 “碧水关已经夺回。”花素律看出他面上隐有痛苦之色,安慰道:“卿家无需为当年愧疚。” 前世,花素律父母亲、祖辈,都是军人。花素律自己虽没当过兵,但军人家庭的氛围很浓。 这种熏陶下,使得她对军人格外尊敬。 惠文涛薄薄的嘴唇蠕动几下,回想起当年那些兵士百姓死在自己身边的情景…… 自他十几岁入仕,虽总在边关苦地,但洒脱自由,一路顺风顺水。 直至碧水关之战,一切都变了…… 113 臣认为现在不适宜裁军 朝廷文武两派内斗不休,奉命前来迎战的文官在几次交战后见势不妙,弃掉兵民,做了逃兵遁走。 余下未逃走的将士带百姓弃城逃命,惠文涛一个军中文官也得拿起刀作战。 准确说当时已没有兵民之分。 只要拿得动刀,就算妇孺也要一同作战。 他们本想逃到邻城就有救,不想那里守将未战便逃,邻城早已被占领!内中军民被罗刹人屠戮,头颅高悬城墙之上。 而他们被城墙上驻守的罗刹兵发现,派兵追击…… 两方围堵,死伤大半。 若不是最后碰上传信观察的兵队,他们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惠文涛在此战中小腿中箭,因箭头留在腿内数日,最后成了跛子。 回朝后,有人力图将他们这些人打成逃兵定死罪,好在先帝眼明,未有苛责。后又受先帝赏识,伤愈后转从文政。 但因碧水关一事受文官排挤,再后来族人涉谋反案被牵连,自此之后仕途再无进展。 人生起起落落,若非有好友向皇上举荐他,这辈子怕是要止步五品再无进益的可能…… 惠文涛感叹,即便他余生碌碌无为,至少还有能与家人朋友相处的机会,而那些死在碧水关与逃生路上的军民,再没机会…… 他们被风土掩盖,连看一看这天都再不能。 “惠卿可知各地驻军情况?” 花素律没继续留给他时间回忆,惠文涛思索片刻,将大俞大多数地区和重点地带的大概驻兵数、驻兵原因一一讲述。 惠文涛脱离军队多年,自然不可能事事清楚。何况他为无关人士,关隘处更不可能知晓。 但现在皇上问他,而不是问那些武将,这说明皇上有些不能明说的顾虑。 部分不清楚的地方,他根据曾在军队的经验,分析得出些结论以供皇上参考。 花素律听惠文涛说得头头是道,分析也是有理有据,显然不是临时思考便能得出的结果。 看来他十分怀恋当初在军队时的生活,否则怎会如此关注? 仔细聆听过后,花素律确切感到大俞兵力过剩。部分道州,甚至存在同类型兵力重叠的状况。 花素律直白地将自己认为现在大俞的军费过重,或许可以缩减军费,将省下的钱拿来协助农业与经济发展的想法讲给惠文涛听。 惠文涛道:“您说的有道理,可若缩减军费,最快捷的方式便是裁军。请皇上恕罪,臣认为现在不适宜裁军。” “无妨。”花素律能够理解。 军队数量已多年未有增减,突然提出裁军,莫说武将,那些一直敌对的文官也未必同意。 “爱卿可否与朕说说,你为何认为不可?” 惠文涛抱礼回道:“回皇上,这件事很明了,现在大俞看似与邻国相安无事,与西芒等国签订了和平协议。但各国不过是表面和谐,一旦我朝军队数量减少,不保他们不会趁虚而入。” 花素律若有所思地点头。 确实,如今大俞已现颓势,若再裁军,只怕震慑不住周邻。 但如此庞大的军费牵连百姓高额税收,百姓负压重,官员借机生贪腐,百姓生活无有进益,便会生怨。 花素律指头轮番敲着桌面,有什么方法能缩减军费还能不让兵力减弱?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花素律拍向桌板,双眼亮道:“如将军队改制呢?分精锐和普通,以及民兵这样?” 惠文涛面露疑惑,花素律对他详细讲述自己的想法…… 简单说是改变各驻地现按骑兵、刀盾兵、枪兵……的分类,所有士兵都是一般训练的方法。 缩减士兵,分精兵一般驻兵和民兵。 精兵类似现代的特种尖锐部队,用以处理严苛的尖锐状况。 一般驻兵则为常规机动部队,维持原有兵种分类,针对性训练。主要用以维持地方和平,以及面临突发敌袭的首发作战,拖延时间等待民兵集结支援反攻等。 民兵则是数量最多的!无论男女青中壮年皆可做民兵,农忙时务农,进行简单训练,农闲时进行深度训练等。 女人在战时组织老幼疏散、器械粮草发放、救治伤员等后勤工作,男人则直接上场作战。 此方法主要在一般道州府实行,边军不完全依此策行。 这样即使裁军,实则没有减员,甚至还可以说是增员,因为这几乎可以算全民皆兵。 缩减下的军费可以投用在军器研究开发,农业等。原本没有收入的军队,也能为国家增进农收。 惠文涛顺着她的思路琢磨:“若将此制度与税收联系到一起,百姓会更有积极性……” “没错。”花素律道。 “可真到战时百姓必会慌乱,如何能保证百姓配合作战?” 花素律抱住手臂,艳丽的面容上隐约有几分得意:“可以演习啊!” 她对惠文涛详细讲述了何为模拟演习,如何进行等。 说完她笑道:“减税、奖金、名誉、刑罚都可以。必要时朕写圣旨赐两个封诰也不是不行。” 惠文涛听后认为这个方法可行,但这种事皇上和他讲再多也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意义,最终还是要来落实才能证明是否真的有效。 而想要落实,就绕不开兵部和一众武将。 偏偏,这群人可能是计划实施的最大阻碍…… “皇上此策极妙,但如何实施……”惠文涛忧虑道。 花素律也为此苦恼,她敲哒着桌面,片刻后嘴角微勾:“你知道吗?当你对一个人说要在他家开一扇门时,他一定不会同意,但你之后若改口说不开门改开扇窗的话,他就会同意。” * 轮到下午翻牌子,花素律对着那七个牌子想了许久…… 头一日侍寝,她没有选柳武二人,算是个下马威。 但今日若再不选,在外人看来,那确实是下将军和丞相的面子。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不然这次选秀白选了…… 在七块玉牌上挑挑选选,花素律敲敲其中一块,无奈地懒懒道:“就他吧。” 交泰宫内送赏的宫人连续不绝,掌事太监在院子里宫恭维感谢敬事房传话的公公,武利盈坐在屋里,托腮隔窗看这一切,满眼满心不耐烦,嘴快歪到后脑勺去…… 送走敬事房的人,掌事太监金万泰走到屋里:“公子,皇上翻了您的牌子,晚膳后过来。您?收拾收拾?” 大俞的历史上,强大时新罗示好,势弱时新罗搞事。 二十来年前恰是两国“交好”之时,新罗为表示诚意,送了许多财布特产以及二十阉童给大俞皇帝。 金万泰是那时被送来的阉童之一,他到大俞时已经十几岁,只能听懂极简单的大俞官话。如今那怕在大俞皇宫伺候了二十多年,他的官话已经说得非常流利,但个别字句仍有些细微别扭的口音。 武利盈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喇喇地斜他一眼:“我这身有什么问题吗?” 金万泰眯着细长的眼眸,淡淡笑道:“您身姿挺拔、如松如鹤,穿什么都好看。不过皇上来……” “既然好看,还换什么!”武利盈站起身,起身抖抖衣裳:“不换!就这身,皇上爱看不看!” 金万泰听他说话如此放纵,脸霎时都白了:“哎呦!您说什么呢!” 真是不怕死啊! 若武利盈不是主子,金万泰真想去堵他的嘴! 武利盈看他怂包似的反应不屑,背起手大跨步地向外头走,衣摆都快翻出花来。 “公子、公子,您嘛去呀?一会儿皇上来了!”金万泰忙跟在他后头喊。 114 不可能!你不长这样! 武利盈理都没理,他身法出挑,哪儿是他这种太监能跟得上的? 出到院子里,金万泰眼前一花,前头武利盈的人影瞬而消失不见! “公子?公子!”金万泰呆鸡似的向四周望:“你们瞧见公子了吗?” 殿门前两个小太监都按规矩伏着头,哪会能注意到? 他们摇摇头,紧忙又低下去。 金万泰顿时头都大了! 他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这个位置,怎么还碰上这么个主子? 金万泰不敢声张,怕被人知道惹来口舌遭祸,只得悄悄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去各处找。 公子换不换衣裳已经不重要,只要皇上来前,他人能回来就万事大吉! …… 武利盈再回交泰宫时已经天黑,树叶摩擦发出细细的娑娑声。 他避开巡逻的羽林军,一路爬房翻墙趁人不注意翻窗回到自己书房。怀里宝贝似的抱坨湿衣裳,一身雪白的中衣上全是灰土和水渍。 刚绕过窗前挡的屏风,武利盈未有所料地对上一双明眸…… 容貌如盛放的牡丹般明艳、头戴鸾鸟金钗、珠玉华胜的女子,赤足依坐在对窗下的罗汉床上。手中捧本书,看他的目光也不失惊讶意外。 微微跃动的烛火在女子脸上映出一层柔光,将她的锐利遮掩去,留下两分婉约。 女子穿身豆绿色齐胸衫裙,米白色烫金带子绑在胸上,珍珠项链坠着透绿色的玉锁压在她胸口…… 武利盈看那珍珠项链的起伏程度,当即一惊,撇开视线又见女子羊脂玉般玉润的双足,唰地就从脸红到衣服领子深处。 他半侧过身压根不敢看女子,又气又羞,压着声音赶在女子开口前骂:“你他娘的谁呀?怎么在我书房里?” 花素律捧书坐在罗汉床边,寻思了老半天才反应过劲……合着不是刺客啊!吓死她了! 屋里光亮昏暗,花素律没看到武利盈小媳妇似羞答答的表情,光听见他好像气急败坏的声音。 真是奇怪! 皇上出现在“妃子”的书房里,很奇怪吗?况且不是有人通知过他今日侍寝吗? 这小子自己跑,现在还来问她是谁? 《和摄政王联手颠覆江山》里武利盈挺聪明的,怎么亲眼看了,像个傻子似的? 武利盈眉头皱得老紧,催促她:“你快点穿上鞋袜!一个女人光着脚,你怎么……赶紧穿上!” 花素律不知该是笑还是骂,她纠结地咬着唇,听武利盈在哪儿嘟嘟囔囔…… “你是哪处的女官?怎么躺在主子的床上?难道你是谁派来想陷害我的?难怪有点姿色。告诉你,爷不吃色诱这套!识相的赶紧穿上鞋滚!不然别怪爷打得你……你笑什么?” 武利盈听见那边传来窃窃笑声,转头过去,见那女子书掩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笑眼看他。 烛光地映照下,那双眼如黑珍珠般闪出莹润柔和的光泽,漂亮得勾魂夺魄。 武利盈虽未通人事,但自觉是见过世面的。 雍都里的花楼他早逛了个遍,却也没见那个花娘如眼前这个…… 媚而不妖,好看得快要人命了! 花素律不知道武利盈心里拿她与妓女比,自己还在笑武利盈傻憨。 她将书扔到边儿上的案几,赤脚踩在厚软的团型虎纹地毯上,朝武利盈走近…… “你你,你干什么?”武利盈抱着衣服往后退,低声喝她:“离我远点!我告诉你,再靠过来我喊人了!” 瞧他那个架势,搞得花素律好像是要逼良为娼,对他干点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花素律凑近些后瞧见他红得像熟虾的脸,心中止不住笑他。 瞄到他怀里那团湿得哒哒滴水的外裳,花素律轻声问:“怀里抱的什么?” 武利盈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东西,他不回答,两眼防备地盯着花素律,可又不大敢看她的脸。眼睛想看她的肩膀,又不时会瞄到胸。 再往下那双踩在暗红色地毯上的玉足,格外显眼…… 于是武利盈一双眼跟有点什么毛病似的四处乱飘,躲着她,遛边儿往屋子里置的一口瓷缸挪过去。 花素律立在原地看他掀开湿衣服,露出条近两掌长的通体艳红的锦鲤放进缸里。 花素律错愕地喊:“朕的赤云锦鲤!” 这是别国送的贡品,在花鸟司养了一冬天,前些日子天暖刚让放池子里…… 在武利盈怀里老老实实的锦鲤一得水,立马撒欢儿地游开,应着花素律的声还翻出个水花。 武利盈震惊地看她:“你是谁?” “皇上!”外头当值的宫人听见响动隔门问。 花素律没回宫人,瞄着瓷缸里一大两小的三条鱼,清楚这武利盈不是头回偷她鱼了…… “你是皇上?”武利盈一双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花素律。 “不可能!”武利盈惊喊道:“我见过你!你不长这样!” 花素律白一眼这个傻小子,都不知道该骂他点什么。 “来人。”她唤来宫人:“带武公子好好洗干净回来。” 金万泰闻声而来,看见公子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里,腿肚子都打颤了。 他颤颤巍巍地领旨,推着武利盈出去叫人过来服侍,心里想:完了完了!活命日子到头了! 交泰宫的宫人都胆战心惊的,唯独武利盈一个还沉浸在之前的反应里,问了金万泰好几遍:“那是皇上?” 金万泰回他声是,他就来句“不可能”。问到后头,硬是给焦虑的金万泰问崩溃了 “怎么不可能呢!”金万泰气得舌头打结:“那,那皇上!就是皇上!” “几年前我见过皇上!她……”武利盈嘬着腮帮子、扒开双眼扮出个怪相:“她长这个样!” 他坐在浴桶里往书房的方向指:“和屋里那个比,完全是俩人吧?” 金万泰忽觉摊上这么主子,死不死可能也就是早晚的事,顿时双目有种看破生死的麻木。 “皇上以前身体不好,是有点消瘦脱相。去年起养回来点,脸上有肉自然就漂亮……” 武利盈两眼直勾勾地看金万泰,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满眼天真的疑惑。听完还是觉得,这个变化未免过于难以置信。 况且进宫前他说皇上长得像螳螂,大哥没反驳啊! 小太监服侍武利盈擦干身体,金万泰接过干净的衣裳伺候穿上。 金万泰无奈道:“下月先帝冥诞,到时您见过先帝与皇上生母仁善惠皇太后的圣像,就知道,咱们皇上漂亮那是理所应当。” 如果能活到那时候的话……金万泰暗自在想。 一行人将武利盈送回寝殿,这个过程武利盈除去疑惑,总觉得怪怪的…… 武利盈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中药味,看见花素律已经换上一身嫩叶青色的蚕丝寝衣,坐在拔步床边泡脚。木盆中漂浮一个两拳大的布包,武利盈猜测那应该就是中药味的来源。 还真的是注重保养…… 武利盈抱臂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寝室内只剩他二人。 目光交汇片刻,花素律忽问道:“你在储秀宫时的教习是谁?” 这句问得没头脑,武利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朕要知道是谁教得你规矩,竟然让你见朕不拜,还以“你”来称呼朕。”花素律笑道:“朕还要问问大将军,尊卑不分是否乃武家家训?” 武利盈面有怒色。 他是故意不行礼、不尊敬皇上。 他清楚,只要大哥手握大权,皇帝就不会弄死他。所以他故意冒犯只是为了恶心皇帝,期望皇帝会受不了,离他远点。 若是能把他撵出宫那就更好! 谁让皇帝搞个破选秀,把他弄这破地方来?当谁都稀罕皇宫吗? 115 唔香起泥 一提武利智,属于是蛇打七寸,拿住武利盈命脉了…… “和他们无关!该教的他们都教了,是我自己学得不好,你要罚就罚我吧!”他说得豪放,心中却在抱怨…… 这女人脸蛋长得挺漂亮,怎么人这么讨厌? 花素律笑了笑。年纪不大还挺有担当,但想事情未免单纯了点。 她故意逗趣:“行止不甚,祸及家人的道理你不懂吗?” 武利盈感到威胁,瞪大的双眸充满愤怒。 花素律眼中带有笑意地与他对视。收拾不了你哥,还收拾不了你? 心中几经挣扎,武利盈迫于无奈屈膝下跪:“臣,武利盈叩见皇上。” 他说得咬牙切齿,明显是极度不情愿。 但花素律听着爽极了! 花素律擦干脚,叫来人倒掉水躺在床上,非常大爷地拍拍床铺,勾着妩媚的调子坏笑道:“武公子,来吧?” 武利盈霎时满面羞红,他支支吾吾:“我,我还没吃饭呢……” “又不是朕不让你吃。”花素律躺到里面:“不是你自己跑掉的吗?” 武利盈站在原地挣扎纠结,花素律还急不可耐似的催促,看他慌张无措的表情真是太满足人的恶趣味! 武利盈和他哥除了眼睛长得有几分相像,旁的简直可以说是两个人。 巴掌大的娃娃脸,贵公子代表性未经风霜的雪白皮肤。说话时露出四颗上下对称,漂亮可爱的尖尖虎牙,让他显得幼态又多几分野性。 但和他哥那种有撕裂一切的入侵感、铁蹄踏四方的野性勇猛,完全是两种状态。 花素律指尖敲着下巴想,这大概就是狼狗和野狼的区别吧? 武利盈羞羞懦懦地。 花楼逛了那么多回,他知道当然男的女的怎么做那事。但看过,不代表亲自做过…… 平日叫两个清倌人喝酒听曲儿逗乐子挺好,做那事实在没必要。他年纪轻轻的,万一因此染上花柳病怎么好? 但若这样怯退,好像他怕了一个女人似的…… 武利盈鼻子喷出股气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站在床边,对着花素律一副要英勇就义的表情解开腰带、脱衣裳…… “你做什么?”花素律支着脑袋侧躺,一头长发散在枕上,挑笑问他。 “你不叫我侍寝吗?”武利盈不大开心,她明知故问啊? 花素律欠揍地摇摇头:“朕只是叫你躺下睡觉,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难道说~” 阴阳怪气的调子激得武利盈像只受惊的猫,心里气急败坏地抓狂。 他竟然让一个女人调戏了?! 花素律拽起被子盖到身上,又拍一拍身边的空位,偷笑:“快躺下吧。” 武利盈气地哼哼,将外裳扔到一边,窝上床。 花素律被他的反应逗得在被子里窃笑……要是武利智也和他弟弟这么天真该多好玩! 武利盈感觉到背后人憋笑憋得直颤,搞得他气闷得要死。 “喂,你刚刚说见过朕?什么时候?”花素律笑够了转过身,对着武利盈的后背发问。 如果在花素律穿越前原身有见过武利盈,按理在最初提起他或见到他画像时,就会触发回忆想起来才对。 就算不是全部记忆,也该有点碎片化的印象。 可是脑子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武利盈不想看她,就算她长得再好看,现在看了也生气。 他背对着花素律,将几年前在别人的宴会上见过花素律的事讲出来。那回花素律只在众人的簇拥下露个面就离开了,他也只是隔着人潮远远见了一眼,未曾有过其他交集。 但花素律那时干瘦得像只螳螂的模样,真是让他深刻印象…… 花素律松口气:“你见到朕这样意外,难道入宫前,大将军没与你讲讲朕?” 提起大哥,武利盈更生气! 训了他一顿,揍了他一顿,结果半句有用的都没和他讲! 兀自赌气半晌,武利盈强行挽尊:“我不是好事之人,没打听。” 等了许久都没听到皇帝回话,武利盈不耐地翻身,发现皇帝竟然睡着了! 这是什么可怖的入睡速度?说着话都能睡着? 桌上两盏烛火照出朦胧的光,透过帷幔、昏暗又暧昧。 武利盈凝视花素律沉睡的面容,他的夜视能力还算不错,花素律睡着时抹去了气势,安静乖顺的模样全然落进他眼里。 散开的黑色长发覆在花素律侧脸上,武利盈看着心痒痒的。抬手想去撩开她的黑发,却又觉得碰了她,自己就输了…… 他收回手翻身合眼睡觉。 哼!长得好看又怎样?小爷才不是只看脸的人! 武利盈一直独睡再加上武者习惯戒备,身边多个人总有点不习惯,第二日天不亮就醒过来,身边花素律还睡得很熟。 他躺在床上对着花素律的脸发呆…… 不得不说,女皇帝确实长得挺好看。不过现在还是瘦点,要是再胖点就更好了…… 他素来喜欢丰腴型的女人。 虽然没近距离接触过,但那样的女人看着就柔软,他猜抱起来一定非常舒服。 武利盈支起上半身靠得更近,更加仔细地去看花素律…… 瞄到那平缓起伏的胸部,武利盈蓦地又红了脸,他趴在枕头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 皇帝那身寝衣轻柔贴肤,曲线尽显。领口微松,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 武利盈心中气闷。 他又不是和尚,看见漂亮女人肯定会有亲近的想法。 要说与他无关也就罢了,身为君子,该忍还是要忍。但和他同塌而眠不能说是与他无关吧? 武利盈凑过去,伸手想去抱,觉得动静太大。转而想亲,又想起这个女人前天刚和别人睡过…… 武利盈不快地皱起眉。 昨天和他睡,前天和别人睡,想来今晚又去找其他男人吧? 一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这和人尽可夫的妓女有什么区别? 他再度瞄了瞄花素律,心想也不能将她与妓女相比吧?她们间性质还是不同。 妓女是有钱就能睡,皇帝是选了群男人让她睡。比起来,他们这群被选入宫的好像才更像妓…… 武利盈嘴角抽搐几下。 呵,这么一想,感觉更奇怪了。 他们入宫后是上皇室玉蝶,大概类似入赘,应该算是夫妻?虽然她的夫不止他一个。 武利盈想,既然如此,就算她有几个夫那也是他娘子,他亲自己娘子不是理所应当?凭什么为此忍耐? 武利盈挪过去,仔细地看花素律圆润的唇珠,想那含在嘴里是什么感受。 闭眼贴过去…… 突然脸颊被人捏住! 武利盈睁开眼,对上一双惺忪的睡眼,眸中深处带有冷意和防备。 “你干什么?” “唔香起泥。”武利盈被掐着脸,嘴张不开,口齿不清但说得理直气壮。 花素律刚醒就看见武利盈的一张脸堵在眼前,迷迷糊糊的吓了一跳。 分辨下他说的什么东西,花素律推开他的脸,坐起身。 “没刷牙就想亲朕?你真不讲究。”花素律嗓音有些微低哑。 武利盈跟着坐起,不经脑地随口道:“刷过牙就可以亲你了?” “当然不行!你……”花素律刚睡醒脑子还不是很灵光,下意识便回。 她本心没想和被选入宫的男子们行亲密之事,同床共枕不过是遮掩罢了,但这话她不能直白地告诉这些人,尤其是柳茂嘉和武利盈。 但当她意识到时,话已经说出去了。 花素律正想着怎么回转,旁边武利盈敏锐的意识到什么,眯起眼贴过去:“哦?你不想我亲你?” 压低的男声突然贴近到耳边,正在凝思花素律猝不及防打个激灵,反手推开武利盈,上下瞄了他一眼。 “没规矩。”花素律略带怒意地斥了一句,绕过他下床。 116 是朕破防了!行了吧? 武利盈没羞也没恼,反有些得意,像是抓到花素律的小尾巴。 他跟着跳下床,赤脚追到花素律身边:“皇上,臣到底可不可以亲你?” 这回他顾了规矩,加了尊称,却明显的不怀好意。 花素律没有回答,愤愤地白了他一眼,随后叫来宫人侍奉洗漱。 武利盈没羞没臊地跟着她,小狗似的叭叭地追着她不停地问“我亲你好不好?/亲一下嘛~”这类话,直到花素律要到屏风后换衣裳,才到一边去洗漱更衣。 周围宫人见他这样,都忍不住偷笑。尤其以金万泰为首的交泰宫宫人们,美得都快压不住笑。 看样子,昨晚皇上和公子过得很快乐呢~ 皇上没追究昨天公子偷跑的事,连公子与她这样亲昵都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看来皇上很喜欢公子呢~ 金万泰心里高兴死!说不准好日子要来了! 花素律面上淡然,似是没什么情绪,实际心里被问得烦死,偏当着其他人的面不能露出来惹人生疑。 更衣出来,花素律见两名宫人抬着一面半身铜镜,武利盈站在镜前,身边两个小太监正帮着整理衣裳。 铜镜的一角里,映出一个小小的人…… 花素律一时神愣,盯着镜子里那个不清晰小人,不自觉地靠近过去。 铜镜里的小人渐渐清晰,一身玉色短打,颌线流畅、嘴唇丰润、鼻梁高挺,眉眼大气而不失细腻,内中有高位者俯视的神韵…… 花素律不可思议地摸摸自己的脸……这是她吗?和刚传来时简直是两个样子! 难怪武利盈昨夜没认出她,这换她自己也认不出啊…… 花素律贴近镜子,觉得镜里的自己有些眼熟。 思索一瞬,她忽然想起自己这张脸和先帝的崔贵妃、还有小舅舅崔无晦有七八分相像。 虽都是大气艳丽的长相,但不同的是小舅舅和崔贵妃都是妖艳型、隐约透种冷意的妖媚,而花素律是明艳型、如太阳般热烈光艳,眼神气度间还有种逼人的凌厉,相比而言,更具攻击性。 花素律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一个人从皮包骨、到皮肉充盈,容貌区别能有这么大吗? “你怎么像没见过自己似的?”耳边忽传来调笑般的低声耳语。 花素律骤然回神,见武利盈背手低头,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花素律原本兴奋的眉眼垂下来,哼地笑声,掐住武利盈的脸拽到自己面前。 武利盈猝不及防,姿势别扭地半躬腰往前踉跄一步。 俩人脸对脸,隔不到一掌的超近距离,他腾地红了脸:“泥、泥,干森吗?” 花素律垂着睫毛,妩媚笑着看他的双眼。 二人视线一般高,花素律却好像高高在上般居高临下地看他:“记清楚,你是朕的公子,只要朕说不行,你就是一根指头都不能碰朕。” 花素律唇边挑笑,目光暧昧地在顺着武利盈的唇廓转了一圈。武利盈被她看得呼吸紧促,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 她掐着武利盈的脸颊,又一用劲,武利盈往前动了下,她凑到武利盈耳边,声音轻缓:“所以,你想亲朕呀?不可以哦。只有朕亲你,没有你亲朕的选择。” 花素律撒开手,顺力推了武利盈肩膀一把。 她满意地看着武利盈涨红的脸,笑道:“你在储秀宫的光辉事迹朕早听过多次,不想再被扒光了吊在架子上挨鞭子,就给朕老老实实的。” 武利盈怔在原地,金万泰送走起驾的皇帝,起身唤他:“公子、公子,皇上走了。” 他骤然回神,忙扑到窗前,隔窗看花素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金万泰没听到皇上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前头和后头那些听得清楚。 现见他这幅神魂飘忽的模样,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公子!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武利盈没听到金万泰的话,兀自摸了摸耳朵,似乎还能感受到花素律气息落在他耳廓,耳际酥麻的感觉。 他的脸红得愈加厉害,连耳朵都发起烧,心脏砰砰跳得猛烈。 这次,好像是真的被女人调戏了…… 外面花素律往光明宫走,回忆那张赛比红馒头的脸在心里偷笑。 什么啊!武利盈也太纯情点了!就这样,还想让她破防?哈哈哈哈哈…… 她心里窃笑得正欢,忽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到身边,一双热腾腾的手捧住她脑袋,将她转个方向。 武利盈那张蓬勃阳光的脸出现在眼前。 周围人吓了一跳,散出去半步。 他虽才十六岁,个子不算矮,站直了足比花素律高小半头。他贴近了俯视着,咧口露出对小虎牙笑得极为张扬灿烂,呼吸扑到花素律面上…… “你说只能你亲我?” 不等花素律明白,脸上就铺天盖地般被他嘬了五六口。 再睁眼时,见武利盈双颊泛红,眼中笑意满满的都快漾开了:“我想亲你,就亲你!谁都拦不住!” 他撒开手,一跃十个高地跑远,边跑边对花素律挥手喊:“小爷在雍都城驰骋十六年,还没输过谁!不就是打鞭子?来吧!我等着你!” 花素律震惊得目瞪口呆,眼见他又跑又跳、衣摆翻飞地愈跑愈远。 从头至尾他说话都大声极了,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他说话,半点不知羞…… 武利盈笑得灿烂,在宫道中肆意奔跑。 真奇怪!他只是亲了皇帝几下,胸腔就像要翻涌出片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朝霞的光映在红墙金瓦上,照得明艳艳的。 他心中雀跃,入宫月余,他从没觉得宫城这么好看过! 看来以后的日子里不会像他想象里那么无趣!没旁人陪他闹,和皇上玩也挺有意思。 金万泰追得气喘吁吁的,偏他跟不上,追到半截看见武利盈像檐头的燕子似的,翻飞着跑回来,脸上都笑出花了 他还不知道武利盈干了什么事,只是疑惑。刚张口喊声:“公子。”对方就擦着他肩膀跑远…… 无可奈何,金万泰只能叹口气领人再追过去。 刚才武公子强亲皇上的一幕吓得御前这一群人几乎心脏停跳…… 春希手脚颤巍地走到皇上身边,心想:完了,刚才竟然躲开了,死定了! “皇上……”她犹豫半晌,还是打算挽回一下。 宫道尽头武利盈的背影早已消失,花素律却还目瞪口呆地望着,眼神从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为愤怒。 她抬起袖子抹了抹脸…… 这狗东西!真属狗的?口水都蹭她脸上了,恶心死了! “给朕传方圆!”花素律气愤地喊。 该死的武利智,你教出来的好弟弟! 臭小子,现在是朕破防了!行了吧?惹龙怒你别后悔! “让他抓住武利盈!抽二十鞭!不,四十……”花素律怎样想都不解气,气得直想跺脚。 可身边一圈人,那种失仪的事她若做了只会落人口舌,于是只能干窝火。 “五十!”她气急败坏:“定要打得他皮开肉绽!” 所有人见她生气,齐齐跪趴在地低头俯首,大气都不敢喘。 春希连连叩头应命,喝着一个小太监的名字叫他快去。 小太监得令,急叩几个响头,提起衣摆快步往外宫去传口谕。 “皇上。”春希嗓子直打颤:“咱们,回宫吗?还是……” 吼过之后,花素律情绪已纾解七分。 她深呼吸几次找回神志,抻下衣裳,望着清透的蓝天,暗示自己: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身体是自己的,养了大半年,不能因这么个小破孩毁了…… “起驾回宫!” 御前侍奉的一众宫人霎时松了口气,连忙爬起。 太监高唱起驾,举着香炉开路。宫女列队,紧随其后。 117 打死人也不是没可能 花素律很少会将什么事记在心头久久不放,但这回武利盈的举动确实让她生气加愤怒。 上下两辈子,一共活了二十多年。 还从没说被人强吻过! 说严重点这就是性骚扰!报警都够拘留他了! 花素律闷闷不乐、兀自苦恼,她当时太过震惊,不记得武利盈有没有亲过她的嘴…… 早上随侍的宫人都被多多拉去处罚,一个都没跑掉。多多严格得连自己都没放过,自请管理不善之罪,请罚二十杖。 花素律说没必要,她还不高兴,现在挨了板子在床上趴着…… 午睡过后,宫人端来盆兑药草汁的热水给花素律泡手。 “如何?”花素律闭着眼,懒懒地问。 “回皇上,五十鞭已毕。按您口谕,鞭鞭见血。请皇上示下,是否要为武公子请太医诊治?” 方圆单膝跪在不远处复命,不好意思说羽林军为抓武利盈废了多大劲。整个过程,简直是被武利盈遛着玩! 若非晌午前武利盈饿得难受停下来吃东西,他们还不知道要被遛什么时候才能执行命令…… 这些讲给皇上听,着实有损羽林军颜面,干脆言简意赅,将这段绕过去了事,现在只期望皇上不会问起这些。 侍女用芍药花水为花素律洁面,涂上珍珠玉髓膏。 “朕没说不给他诊治。”花素律好像咬着后槽牙般问:“那个混……武公子有没有悔过?” 方圆闷着头,他有想笑的冲动又不敢。 武利盈抱住皇上一顿猛亲的事就发生在宫道上,随后皇上传旨要收拾他,这间事宫内现在人尽皆知。 从方圆懂事起,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强亲皇上?真是胆大不怕掉脑袋! 至于武利盈被罚后有没有悔过? “武公子他……” 花素律睁开眼像尊佛似的睥睨过去,看方圆有口难言似的便秘表情,她眉头微皱道:“下去吧,叫太医去为他好好治伤。” 方圆如释重负地行礼退离,花素律视线追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后叹口气…… 这混账的武利盈,气得午睡梦里都是被他抱着脑袋啃的画面,快成花素律心理阴影了! 侍女上前为她擦干双手,涂上精油按摩手掌指节。 外面敬事房的太监又来请她翻牌子。 花素律现在没应付那群男人的心思,她叫人赶走敬事房的太监。左右现在宫里她是老大,就算不去后宫,也没太后啥的念叨她。 蓬莱宫的太监在门口站了许久,迟迟没有等来敬事房传旨的人。 照理说,剩下这几个再没谁出身能与他们公子比,皇上今儿也该来他们这儿了…… 掌事太监琥珀绕到门口,守门的太监对他摇摇头。他叹口气,回到殿内见公子依在窗边看书。 琥珀抱着拂尘走上前给柳茂嘉斟茶:“公子,您看一天书了,歇会儿吧。您这日日看书,仔细眼睛啊……” 柳茂嘉悠悠翻过一页:“在这深宫里,我除了看书还能做什么?难道要我和女人一样绣花?” 琥珀语塞。 确实。正常男子,有那个日日留在家里不出门?尤其他们这些名门望族出身的公子。现在让他们这样留在宫廷内,真是为难他们…… “公子……”琥珀犹豫着该如何与柳茂嘉开口。 琥珀虽理解这些公子心中为难之处,但没有一个奴才想跟个没盼头的主子,琥珀自然也是如此。 “眼看傍晚头儿了,敬事房还没传消息来。您觉着,皇上今日会来吗?” 柳茂嘉抬起眼皮隐约有不耐地瞄琥珀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回书上:“皇上来不来,与我无关。” 琥珀听得心中泛苦,眼睛瞄到他让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在门外对他招手。 他躬着声俏步退到门边,听得小太监耳语后面上一阵惊愕焦虑。 他赶紧回去将消息告诉柳茂嘉:“公子,皇上去交泰宫了……” 早上发生的事柳茂嘉有听说。 他听后第一反应,是觉武利盈大失体统! 果然武将都是鲁莽无礼之人,其亲眷也是教养全无。 柳茂嘉自幼听闻圣人道,因此一直严于律己。对于武利盈这种纨绔名声响彻雍都城,调皮捣蛋、干坏事,永远少不了他的自由散漫之人,即便武利盈未行大恶,他也最是看不上、最讨厌。 早上出了那样逾矩冒犯之事,皇上竟然只是让人抽了五十鞭子?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 又言长兄如父。 大将军身为朝之重臣没有好好教养自己的弟弟,皇上身为君父,就该大加申斥,一同罚过才对。 可皇上却轻轻放过,现在还去看武利盈?可见皇上也是个轻浮草率,没有规矩的女子。 柳茂嘉失望地冷哼摇头。 女子登基称帝,说明她本也没将规矩放眼里,能做出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意外的……终究女子不比男子行事稳妥。 …… 交泰宫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花素律进门时微皱下眉。 蹲守在床榻边的宫人见她入内,纷纷伏低身子。花素律挥下手,身边的小太监紧压低声音驱他们出去。 清完场,花素律负手冷面走到床边,脚踏边的凳子上还放有擦血的帕子和药粉瓶。 武利盈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光溜溜地趴在床上。后背大腿皮肉裂出血,条条细密,屁股上盖块白巾洇出几条血痕。 在花素律眼里,武利盈也就是个熊崽子、高中生而已。 本性不坏,是可以好好教改的。叫人狠狠抽他,纯属是当时气上头的缘故。 但如今打得他快去了半条命似的,实在没必要…… “喂。”花素律唤了他一声。 武利盈在枕头上半死不活地偏过头,眼睛艰难似的睁开条缝,气若游丝:“臣身体不便,不能行礼,请皇上恕罪。” 懂规矩了?看样这顿鞭子没白打。 “知道自己错哪儿了?”花素律面上不动声色,板脸看他,期待他深刻反省一下自己。 武利盈虚弱地垂眸看她:“回皇上,臣,咳咳……” “你说什么?”花素律眯眼仔细听他说话,可惜他气息太弱,怎么也听不清。 花素律之所以来看他,就是担心他会不会被打得太严重。当时说抽他五十鞭多少有点冲动,现在该不是真打坏了吧? 要知道五十鞭子不是轻罚,打死人也不是没可能。 一名十六岁,正值清楚年少的孩子若因她一时气恼就被打出问题…… 花素律侧耳倾听,边询问边一步步靠到床榻边、靠到武利盈身边:“要不要朕叫太医?” 武利盈干动嘴巴,却没一点声。 花素律看他神情有些焦急,忙拍拍他的头,安抚道:“没事没事,你慢慢说,朕听着呢。” 她附耳过去,脸颊上突然一热。 干涸的嘴唇落在脸颊的软肉上一触即分…… 花素律猝不及防,往后一躲,摔坐在脚踏上撞翻了药粉瓶子。抬头见武利盈神情大改,仰头哈哈大笑,哪儿还有一点虚弱样子? “你,你……”花素律发觉自己再度被戏弄,气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方才心中生起的同情懊悔,瞬间被愤怒取代。 武利盈手支着下巴,对她露出对小虎牙,像极了恶作剧得逞的小朋友。 执行的人知道他是武大将军的亲弟弟,不敢下死手,因此鞭子抽得十分有分寸。看起流挺多血,实际只是皮肉伤,涂点白药一两日便结痂了,压根不严重。 再说他家几代武将,收拾孩子可不会文绉绉的打戒尺。 他哥打他从来都是连招打,行家法的棍子都比别人家粗一倍。回回挨完揍,没个十天八天都别想起床。 这五十鞭对他来说也就是肉疼点,都不用十天,明天他就能接着撒欢! 118 万恶封建统治者的压迫 “这次你想怎么罚我?还是打鞭子?那没用。” 武利盈一张笑面简直称得上是春风得意。 花素律想不明白,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这么没有分寸?竟然以调戏女孩子为乐?这和无赖有什么区别? 花素律生气地甩开头,坐在脚塌上不去看他。 得好好想办法,收拾这个混账…… 武利盈见花素律气鼓鼓地背过身不理他,脸上的笑忽地止住。 他忍着痛往前挪了挪。 “你生气啦?”他凑到花素律身边问。 花素律横了一眼没说话,武利盈眼睛在她侧脸流转一瞬,歪头道:“亲你一下而已,大不了你亲回来。”说着就噘嘴过来。 花素律看他那个不要脸的样子气得要死,起身反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大逼斗! 武利盈从小揍是没少挨,但被打耳光从来没有过,这一下直接把他抽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不等武利盈说话,花素律先骂:“兔崽子!你哥没教你,朕教!” 她抬胳膊轮圆了,一顿王八拳劈头盖脸打在武利盈脑袋上。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花素律不懂武艺毫无章法的乱打,让武利盈防不胜防,尤其他身上还挂着伤,更不好防…… 一记记挨在脑袋脸上,就算花素律力气不大也不好受。,更别提后头竟还像市井泼妇一样扯他的头发! 俩人撕扯一阵,武利盈抓住时机扣住花素律两腕脉门,他稍一用力,花素律吃痛挣扎几下。 武利盈制止她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痛意驱使他下意识松手,骤然失去支撑的花素律失衡向前跌过去,摔在武利盈身上。 “啊——”武利盈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喊。 花素律急忙爬起来,看武利盈一副凄惨痛苦的样子,怀疑他又是装的。 定睛看去见他额头上布满细汗,才知道是真疼。 “你至于嘛?”武利盈趴在床上,面上愤愤不快:“我长这么大,还没说被打过嘴巴呢!” 那愤恨的表情,好像花素律不是皇上,他就要以一还十地打回来…… “诶!那你今天有了!”花素律瞪眼:“朕告诉你,以后少干这种地痞流氓的事!丢皇家的颜面!” “你是我娘子!我亲你理所应当!”武利盈顶着话吼回去。 “放屁!”花素律也是被他气上头,骂他:“你搞清楚主次!朕是皇上,你是朕的公子!只有朕说你做,没有你想怎么干的份儿!你和朕可不是平等的!” 话说出口,武利盈像是更气了,花素律自己也惊了一跳…… 她一个受了二十几年民主平等教育的人,怎么能理所应当喊出这句话? 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当下更多的是火气! 武利盈被抽了嘴巴觉得受了羞辱,身上裂开的伤口传来灼热的抽痛。他身上痛、心里气,嘴倒抽着冷气,双眼瞪花素律。 他忽然回忆起,自己本是不愿意入宫来伺候皇上,怎么今儿挨了顿鞭子还和得了乐似的? 当初若不入宫,今日也没这挨嘴巴的事! 他紧咬后槽牙,嗓子眼里压着火:“行!你是皇上,天底下你最大!嫌我不入你皇家的眼?那您老要么把我撵冷宫去,要么把我赶出宫!再不济,把我打死!兹要我活着,就这个德行!别想我能改!” 花素律本就没消火,听了这话更气!完全没意识到眼前这个还是位正值叛逆期的青少年,自己身为成年人该成熟的疏导而不是顶火。 “你有志气……”花素律气得喘气都哆嗦,指着武利盈鼻子怒喊:“你就不怕朕下旨,要了你全家的命!” 武利盈脸上的怒火因这句话冷了几分,花素律瞧他这样,心中生出点得胜的感觉,但并没怎么开心,反还有些闷闷的。 半点没有和朝臣对峙得胜后的喜悦。 “那你就要吧。”武利盈双目冷冷地盯着花素律:“我不是好东西,死了来世做猪狗我都不在乎。但武家人其他人无愧天地、朝廷,他们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他显然是怒极反静,说话语气冰冷至极,目光像是要将花素律射穿的冷箭:“你不在乎,就杀吧。” 花素律感到武利盈语气中的威胁,第一反应是愤怒! 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家功劳大,她不敢杀吗? 下一瞬,花素律意识到不对。 好像是自己先威胁对方? 花素律眼中流露出武利盈看不懂的错愕…… 自己怎么能这么做呢? 以对方的家人进行恐吓?而目的,无关其他,仅仅是想让对方向自己屈服? 这不就是来自万恶封建统治者的压迫吗? 花素律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她看看武利盈想为自己辩解点什么,但意识到她脑子里想的那些辩解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可能是无用。 身为皇帝的她,若是为了这些说辩解,反而会有些不正常…… 顿时,花素律神情变得有几分局促。 武利盈见皇上莫名其妙在原地转了两圈,随后像有什么事,背着手焦急地离开交泰宫。 没再骂他,也没说罚他,就那么一句话不说,急匆匆地离开了…… 武利盈也正在气头上,懒得去思考她为什么这么做。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作妖。 怎么惹花素律烦,怎么干! 深夜里花素律坐在自己寝殿里小叶紫檀的龙床上久久难眠,摩挲床头鎏金的扶手……难道真是自己是皇帝当久了,被封建文化荼毒了? 打从交泰宫回来,花素律就沉浸在自我道德反省中。 她自认是个普通人,没有太多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如果这个过程能利他,也只是顺便做的好事。 她最高目的,还是让自己活下去。 自穿来后确做过许多不好的事,可她认为那都是迫于无奈。连今日与武利盈的争吵,也只是因为气急上头,嘴上说说而已…… 花素律不停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对!只是因为生气失言!自己没有沉迷在身为皇帝拥有的泼天权势里,并试图以此碾压他人意志。 因为这件事,搞得花素律次日早朝看见武利智时,心情十分复杂。 不是愧疚、不是懊悔,总之是沉郁,不开心的感觉。 下方几个朝臣为了小事争执不休,传到上面花素律耳朵里,就像一群蚊子绕在耳朵边。 到后头花素律听得不耐烦,干脆将吵架的几个全训了一遍,叫他们在外面商量明白再来上朝,明堂不是给他们吵架用的…… 下朝回光明宫,花素律坐在书桌前唉声叹气,她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了? 思索不明,她最终决定将那多余的脑子用在工作上。 工作忘记烦恼!工作使我快乐! 改建军制的事已经透风给惠文涛,想来他会有所作为。 花素律料想,这件事大抵不会由惠文涛主动来提。 他是在官场上行走久的老人,明白自己身为刑部官员且职级不高,若插改军一事很容易被驳回忽略,甚至还可能遭受攻击。 原本就不受文官待见的他若行此举,那便是又开罪武将,到时官场那还会有他立足之地? 将此事透露给与他一样是站在皇帝这边的人,无论是孙平还是张庭,身处户部与御史台的他们,立场远比他一个刑部官员来得充足。 花素律敲哒着桌板,心想希望惠文涛能如她所愿。 毕竟他手上还有新法规在试行,千万别为了功劳乱揽活,到时两头耽误才是得不偿失。 况且裁军、改军制这件事对花素律来说很重要! 施行成功,对现在大权在握的那些武将,无疑是削弱了手中权势,以及逆反的可能。 这样,花素律自己就会更安全,龙椅也能坐得更安稳…… 119 谁来都不见 “臣柳茂嘉,拜见陛下。” 花素律见柳茂嘉与蓬莱宫众人在宫殿门前行礼叩拜,她将众人唤起,走入殿内时与柳茂嘉擦肩而过,扫到他毫无表情的面庞…… 除初见之时神色稍有动容外,其余时候柳茂嘉冷漠至极。花素律说一句他应一句,旁的时候不看花素律一眼,更不说话。 次日一早皇帝起来,柳茂嘉按规矩意欲照顾,他不想让人挑出问题。不过皇帝肃面拒绝,他也乐得如此。 他心中男尊女卑的想法根深蒂固,自然不真的愿意伺候花素律。尤其入宫前父亲那番言语更让他别扭得厉害,只想和皇帝保持距离…… 送走花素律,蓬莱宫掌事太监琥珀心中无奈。他看公子那个态度,估计皇帝不会欢喜,以后也不会将他们公子放心上…… 可柳茂嘉这态度恰合花素律之意,要所有人都这样自觉保持距离该多省心!她还用每日耗心耗力拼命演戏? 若再碰上个武利盈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那可是要她命了…… 一想起那个混账小子,花素律就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剩下几个人都很好应付,禄天厚、苗星为东厂细作,他们一早便知自己为何入宫,花素律不必过多与他们装模作样,但该防备还是要防。 毕竟花素律不清楚,他们二人究竟效忠的是谁…… 至于那两个可怜的小炮灰,花素律只见了一回就摸清楚此二人性格。赵旭有意讨好。闻今朝出身低微,因此谨小慎微。 他们畏惧皇权威势,都很好敷衍。 * 一晃而过半月光阴已去,花素律高坐明堂之上,下头已吵翻天。 她一言不发地俯视,与镇国大将军武利智凌厉肃杀的目光对峙…… 这场争吵的起因是有一名御史台官员提出,军队庞大、军费多年虚耗,建议裁军并缩减军费。 此言一出,众多官员万分惊愕。不止是武将或是兵部的人,连同其它部司都有人不同意此策。 不赞同的骂赞同的是见识浅薄只会纸上谈兵,看账本上的漂亮。 赞同的骂不赞同的拿国家命脉做生意,牟利发财,比市侩还低劣。 然而身为武将之首的武利智却没有争论。 从这个提议出现,他一双眼就如深夜里意欲猎杀的凶狼般冷盯花素律。这种态度明显是意识到,此案背后主使是谁…… 花素律耷拉着眼皮与他对视,心里暗戳戳地想……这哥俩眼睛是真像啊!真不愧是亲兄弟。 和前些天,那混账小子瞪她时一个样! 武利盈不知道花素律在溜号想别的,只看她秀美妩媚的双眸慵懒还透露着几分颓废,面无表情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态。便料想此说裁军,花素律定是有备而来,必有后手。 然而这想法属于他多虑了,实际上花素律也不清楚今天会出这事…… 前几天张庭入宫向她禀报一些朝政,确实顺便暗戳戳地询问改军制一事,花素律秉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将想法告诉他。 事后张庭仅表示了然而已,其余没说什么。 今日最先提议的官员花素律并不熟悉,猜测当是张庭好友或是他看中的人选。此人想入伙,这次领头冲锋算是纳投名状…… 至于那些附和的人,花素律不知其中有多少是真心认同,有多少是张庭、惠文涛靠人脉或条件找的帮手。 但无论怎样,他们要吵,吵得越激烈越好。激烈,首要目的就达到了…… 直到一名老大臣气厥过去,花素律才放弃和武利智玩瞪眼游戏,坐在上面含糊地在两方互相敷衍几句。隐晦地表达自己“有一丢丢不支持裁军。朕也不知道今天会有这种事啦~”来放烟雾弹迷人眼。 回到光明宫,多多上前服侍她更换常服时,她悠哉道:“今日无论谁来都不见,就说朕身体不适。” 多多眨下眼,看她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怎么也不像真的不舒服。 但陛下这么安排自有深意,只要不妨碍陛下心情和健康,干什么都行。 “是。”多多福身道:“陛下,要请太医来吗?” 花素律非常认可地对她竖起大拇指:“叫章闻道来。” 没错,做戏就要做全套。 今日肯定会有人要来见她,不止今日,来日她也不会见,并且她还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张庭等人心中有底,不安的只有那些反对派。 抻,抻得当,这些人就越容易妥协。 改军制的计划顺利实施,不止是省军费,还可以趁机收揽兵权,削弱武将权势…… 花素律坐在桌前,多多呈上一份试完毒的补品:“陛下,要不要奴婢将折子拿到这边?” 花素律望着蓝天下头叽叽喳喳,盘旋在宫墙檐上的鸟雀:“朕不舒服,批不动折子。” 多多抿唇偷笑,花素律歪过脑袋:“那小子你训如何了?” 多多站起身,回忆着道:“回陛下,学规矩学话挺快的,不过往深了教他就不明白了。” 花素律点点头。 她问的是无明。 打上回这小子用缩骨功钻她书柜里后,她说要安排无明做近侍,便要多多教他规矩。 起先做近侍只是说说,目的是找个借口让小破孩有点事做,别每天闲得到处乱钻,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让人盯着他。 不过前两日细辛夫人入宫,派去昆州的人已经回来,回禀的内容与无明所言几乎没有差异。 细作偷偷去无明与其师父生活过的山野小屋看过,痕迹上也符合。 既然无明并非假装痴傻,背后无主谋,那她不介意照顾这个可爱逗趣的小破孩。 “带他过来,朕看看。” 多多福身应命,不多时引无明过来。 小破孩顶着哪吒头,像只猴子似的翻进屋扑腾到花素律面前,一点不见外地拿起她面前的点心往嘴里塞:“我来了!你这段时间都没找我玩!” “朕有事忙。”花素律拍掉他拿点心的手,叫他去洗手。 无明不情不愿,多多可不惯着,上前拎起他衣领子。他畏惧多多和方将军,因此不敢反抗,像只小鸡崽似的被半拽半拖走…… 再回来时动作规矩,双手抱在胸下、步伐小而稳、头颈低伏。 这种情况,显然是被教育过了…… “嗯,不错,规矩做得不错。”花素律称赞他。 小破孩立刻得意,鼻子都要翘起来,美滋滋道:“我师父说了,杀手要善于学习,融入环境。” “是呀,你最聪明了!”瞧他这个臭屁的样子,花素律笑道:“过两日,你就给朕做近侍,跟在朕身边。” 无明一听脸忽地垮下:“我不要。”他直愣愣地说。 花素律以为他是不想干活,耐心劝说:“你就跟在朕身边,不用干别的。饮食与朕一起,每天还有零食点心……加倍哦~” 可无明听了还是摇头。 “为什么?”花素律不解,她实在想不出无明有什么理由拒绝。 无明别扭羞怕地捂住两腿间,姿势像是要护住什么。 他哭丧着脸瘪嘴:“他们说,给你做近侍要割掉小○○。我不要被割掉小○○!” 花素律知道原因苦笑不得,谁说要他净身了?问他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无明一连道出好几个人名。 有些不记得名字的他就靠形容外貌,手势比划或者是外号。 这些人里有太监、有宫女、有侍卫。花素律听完感到意外,这小子还挺招人喜欢,谁都愿意逗他一把。 瞄他手挡的地方一眼,花素律捂脸窃笑:“朕不会割你的……昂!” 120 主角光环要炸死她了 第二日,当穿宫女服出现在花素律面前的无明,用一嘴娇羞少女声音说话时,即使花素律早知道他是个女装大佬,也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也好。”花素律好似是勉强认同:“这样跟着朕也方便。” 接下来几日花素律都躲着不见人,连朝都没上,可给那些大臣急死…… 听绪正给她传消息,有位老大臣急得起了满嘴火泡,双眼肿得像大胡桃,饶是如此还与同僚连夜开会商议怎么应对。 不得不说,花素律有点敬佩也有点同情他。还有那么一丝想笑…… 据说以武利智为首的众多武将、包含兵部、军械厂等官员已计划反抗。他们有传讯给各驻地的武将,看形势,是打算来人海战术让花素律屈服于他们的意志。 巧的是,摄政王江若谷竟也是他们这一派的人。这或许与他是行伍出身,有不少武将追随的缘故。 没料到他会涉足其中,是花素律失算。 有男主的参与,想来裁军一事会变得困难。 但还有让花素律更意外的事! 王家中有一小部分人,与花素律姑母,乐平大长公主的夫家娘家联合在一起,也成为裁军反对派。 而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人,竟是花素律读小说时最喜爱的角色,女主和雍长公主花云舒! 不过东厂探子只见到和雍长公主在这段时间频繁进出王薛两家,尚未获得实证,因此对花云舒还停留在怀疑阶段。 但听到这里,花素律已经脑袋火涨涨…… 原著中没发生过裁军一事,所以花素律无法确定和雍参与进来此事是否属实。 但凭对角色的了解,和雍那种以国家百姓兴亡安危为己任的品性……说不准她是对裁军有不同的看法,所以干涉进来。 好了,男女主凑齐。 说不准主角光环要炸死她了! 这一局,小吉变大凶…… 现在只能庆幸丞相尚未参与其中,对这件事他身处中立,未反应赞同或反对。否则对花素律而言,真的是绝境了…… 花素律不想花云舒参与政治,因为她是花素律最喜欢的角色。花素律不希望她涉险其中,更不希望她成为自己的敌人。 花素律希望她能与那些纷争无关,安稳顺遂的过完一生。 成为一名,在温情暖意、呵护与爱戴中度过一生的公主。过上花素律曾经擦肩而过的幸福又平和的日子。 或许,应该找花云舒来聊一聊…… 裁军的风也吹到民间,百姓对此事反响大抵分成两派。 一派赞成裁军,因为这样更多人不用服兵役,那些身负残疾无法从军或家中缺少劳动力的家庭,便不必缴纳相应免服役的税款。 很大程度上,他们可以面临更轻松的生活。 相反的一派则是认为这样国防会降低,城内治安会下降,他们的人身安全、财产安全将会失去保障。 这些人中大多数小有家底,他们有能力运用人脉或钱财避免家人服役。当然,也有和他们出发点不同,但意见相同的人存在。 花素律啃着笔头,坐在椅子上批张庭呈上来查报贪污违纪的折子。 自张庭上任后御史台工作效率变得极其高,两月余的时间,不算其他地区,仅雍都内就查办了几十名贪官。 这些人官职或大或小,有被贬有被罢免,还有被关进牢等待受刑的。 现在朝内众官对御史台畏惧得很,可惜在张庭治下御史台行事有理有据,不是从前那个如同村头老头老太看不顺眼就随意挑毛病,为朝廷派系争斗所用的机构。 花素律满意张庭的办事能力,毕竟她让绪正收拾朝廷里这些人,数月过去,只下了几滴毛毛雨……要知道东厂可是暴力机构! 但张庭过于高效,这不免会让他受到众人攻击或排挤,花素律打算过段时间和他说让他收收功。别一把年纪了,到最后在朝里混成孤狼。 朱笔落印,花素律将折子放到一边,低头看向桌下…… 无明双手抱拳在胸前,额前黏着汗湿的碎发,如母体中的胎儿蜷在地毯上睡在她脚边。醒着的时候上蹿下跳像野猴子,没想到睡着了十分老实,除了翻身几乎一动不动。 花素律胳膊支在扶手上,指头敲敲膝盖,听说这种睡姿是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看不出,小破孩还有挺多心事。 多多悄声进门走到花素律身边,低头见无明蜷在哪儿,她不由得惊讶,瞠目结舌地指了下。 花素律示意她不必在意,细声细气地问她:“有事?” 多多点下头,从椅子后绕到另一边,附到花素律耳侧:“陛下,周公子请见。” 花素律有几分意外。 她对这些公子秉承雨露均沾原则,自他们入宫半个多月来,每人见过两次。 仅这两次见面,花素律判断周言莫是个富有修养、礼节周到,但有些自卑敏感的社恐人士。这种性格怎么会主动来见她? 难道是得知她“身体不适”,特意来探望? 前几天除武利盈外,其他人分别来过,不过都被花素律以不适为由拒绝。 花素律想自己应该对他们一视同仁,但周言莫入宫原因在花素律心中总比那些人要特殊些……况且他内心敏感,从前似乎很少出门见人,想来未必懂人情世故、也未必会过多揣度。 若一样拒绝,不知他会不会多想。 花素律对多多招手,对方立马会意拿来毯子、厚垫似的抹额将她包住。花素律低头看睡得正熟的无明,伸手给弄醒。 无明迷糊地爬起,揉着惺忪的眼还没等说话,就被多多拎着拽出去…… 不多时门再度被打开,周言莫被太监推入。 周言莫进来看见花素律一脸虚弱,似支歪柳斜在椅子上。 太监行礼退出,留他二人独处。 花素律免了周言莫问礼,装作艰难地起身挪步到窗下的座椅。 “卿来看朕,有心了。”她气虚道。 周言莫转动轮椅靠近:“您,还好吗?” 花素律点头微笑…… 殿外孙富一边窃喜,一边与多多打交道。 瞧他说什么来着? 男的女的这点事儿,他见多了。 俗话说:好女怕缠郎。只要男人主动,还怕没故事吗? 皇上本就对公子关怀,现在公子主动,恩宠还不是招手就来的事? 但他和多多还没说几句,屋内传唤声传来。 殿门打开,一名小太监钻进去推周言莫出来。孙富的脸霎时一僵……这进去才多久?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孙富上前接手过轮椅,推着周言莫,出了光明宫后,语气克制地抱怨:“公子,这生病的人啊最怕寂寞,您得好好和皇上说说话呀~您说皇上旁人都没见,就独见了您~您不能这时候犯脸皮儿薄啊……” 孙富在身后絮絮叨叨不停,却一个字都进周言莫耳朵里。 皇上根本没病,需要他关怀什么? 看见皇帝面色红润地坐在椅子上时,一瞬间周言莫觉得自己有些犯贱、自以为是…… 裁军一事如今无人不知,他心中明知道皇帝病了可能是躲人的托辞,可他纠结了几天竟还是来了? 皇上何须他的关怀?皇帝万人之上,怎么也不会差他一个。 再者言,众人都说皇上对他多么在乎,实际上不过是照顾他残疾罢了。证据不就是其他方面对他都是与旁人一般对待?没多看他一眼,没多说一句。 但这一回,那些人来看皇上,他们都没看见,独今日他见了…… 周言莫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瞬而又克制下去,目光防备地打量向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才放松下来,一张脸面无表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121 皇上确在怀疑本宫 一身鹅黄色大袖衫裙的娇小女孩立在殿内翩然行礼,头上华胜垂下的水晶流苏发出极轻的叮铃声。 “臣妹见皇姐面有红光,想是皇姐身体已经大好?” 花素律坐在木榻上,见前面的甜美的可人儿觉得赏心悦目。 “过来坐。”花素律强作冰块脸。 花云舒犹疑一瞬,微笑着走过去,姿仪得当地落座在小桌对面,轻声细语道:“皇姐有话要吩咐臣妹?” “不是吩咐。”花素律克制脸上想要跃起的姨母笑:“你年纪查不到了,也到了该议婚的时候。朕叫你来,是要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花云舒眨动秀美的眼眸:“臣妹年纪还小未有考虑过这些。再有上面还有七姐尚未出嫁,臣妹怎好越过?” 花素律早料到她会这么说,顺势道:“明秀的婚事朕已经在看,你的婚事提上来也不耽误她。朕也是担心,来年使臣来访,若是你们还没出嫁,提出议亲朕不好拒绝。” “怎会呢?”花云舒温和笑叹:“臣妹身为皇室之后,自然要为皇室尽力、国家尽责,若有一日大俞需要皇女和亲,臣妹必甘心无怨。” “和雍你有这个心是好,但姊妹天各一方,朕总是于心不忍。遂想你们一道办了是最好。朕后宫都是些男人,不懂得女儿家需要喜爱些什么,你当给自己筹备起来。有称心的男子也可与朕说。” 花云舒听她提起后宫,玉指掩过唇侧,面露一丝羞红:“臣妹怎懂得这些?若真到那日,还是等礼部等处操持,臣妹只待嫁好了。” “这种事怎好放给别人去做?”花素律说着端起茶盏,撇撇茶沫,道:“你与乐平姑母要好,她为人母自然要准备这些,你可与她去讨讨经验。” 花云舒表情顿时一僵,转瞬又缓和过来,露出小女儿俏丽娇羞的笑容:“哪儿有女孩自己讨问郎君嫁妆?好似多急嫁一般,听了怕是要人笑话。臣妹不敢。” 一直面色严肃的花素律忽地嗤笑一声,花云舒不由得一怔,继而见花素律放下茶盏,冷眼看她:“朕的男人都是朕自己挑的,怎么?外面笑话朕的人很多?” 冷言厉色使得花云舒惊骇,她紧忙提起裙摆跪到花素律脚边:“臣妹失言,请皇姐恕罪。外面无人议论选秀,但臣妹如何能与皇姐相提并论?请皇姐宽宥。” 花素律本未想吓她,但这话落在这里,她不能不顾。 她指甲一下下敲着小桌台面,幽幽道…… “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人人将女人锁在院子里,人人又要道女人眼界狭窄。” “看不上深门宅院里的门门道道,却又不肯为这些门道费心,好似这般就落了下成,于是将这些甩给女人。殊不知这宅门院内的事,往往足让一个人心力交瘁。” 花素律伸手虚扶下花云舒手肘,将她唤起:“女人既已这般艰难,朕便更希望你们能选个自己合心的。” “有劳皇姐费心。”花云舒自方才说错话后,便一直垂着头,是千依百顺的模样。 花素律轻轻抚摸花云舒柔顺乌黑的头发:“你们,能过好自己日子就好。旁的事不必操心,有朕呢……” 她话说得温和,却无端带一种高傲,似是降下神谕般不容疑惑抗拒。 花云舒言笑晏晏走到宫外,多多笑面相送,一派和气。 身后手捧礼物的太监、宫女跟了长长一条队伍,直送到内宫大门,将礼物搬上花云舒的马车才退。 出了宫城行出老远,花云舒的侍女秀念才敢出声:“殿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自幼跟随,对花云舒极为了解,怎会看不出她状似无事下的异样情绪? 花云舒无暇的温和笑意因这句询问出现丝毫裂痕,她像是紧绷了许久,长长叹口气松懈下来。 “皇上确在怀疑本宫……” 秀念惊讶地掩住唇。 花云舒将车窗帘微微撩开条细缝,紧蹙两道细眉向外面车水马龙看,半晌后她放下帘子,将光明宫内的事全讲给秀念。 “看来,本宫已经被皇上的人监视许久了。” “皇上会不会对殿下做什么?”秀念担忧地思索:“这般绕着弯敲打殿下,想来皇上是没有证据或拿不准?” “她素来独断专行,何曾要过证据?”花云舒不忿惋惜:“当初吴祭酒不过一两句失言,便将他一家打进昭狱,害得老大人一生清白,最后含恨而终。” 花云舒摸下刚刚被皇上抚过的发侧,回忆起皇上意有所指的暗示:“她未对本宫做什么,不过因本宫是皇室后裔,又与外祖家亲密,不好下手罢了。” “那怎么办?”秀念道。 花云舒放下手,娇美的面容泛起坚定:“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要与人合作,以备不测。” 秀念凝眉垂眸,似不认同:“殿下,还是从事里撤出来吧!现在裁军的事还未有定论,您若参与过多,惹得皇上不快……” “秀念,你怎能说出这种话?”花云舒话中似含怒:“军队乃一国防御自保之根基!如今外部各势虎视眈眈,一旦裁军,豺狼趁势入侵,我大俞就会沦为人间炼狱。难道数年前北部沦陷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秀念垂下头:“奴婢见识浅薄,请殿下包含。” 花云舒没有真生秀念的气,不过是教导。 花云舒腰背挺直,头上华胜的流苏随着车马轻晃,她正色道:“本宫身为公主与大俞共荣。若因此事大俞亡覆,而本宫置之不理,岂不是愧对皇考、愧对大俞子民?” 皇宫里花素律正享受着多多提供的美甲服务,可惜这个年代没那么多选择,只能用掺了明矾的花汁染指甲。 弄的时候还要非常小心,否则染到皮肤上几日都消不了。 花素律躺在软枕上,心中寻思刚刚和雍的反应。想来凭和雍的聪慧,暗示必然已收到,只是不知和雍能听进去几分? 虽说花素律曾经为小说中心系天下百姓、关心朝政的和雍所迷,但和雍这样的人与她站在一侧尚好,若成了对手,那便糟心了…… 瞄眼坐在地上,脑袋歪榻边呼呼大睡的无明,花素律皱眉:“这小子怎么这么能睡?” 这些日子无明跟着她,没事儿就在睡。花素律要照他这个睡法,脑袋都要痛。 多多看着笑了笑,悄声道:“小孩嘛,睡觉就是长个呢!俗话说春困秋乏,他贪睡也正常。” 花素律想自己一会儿还要批折子,而这小子就在她旁边睡呀睡的,心里一阵羡慕嫉妒恨。 眯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盯了无明姑娘般秀气的小脸,花素律生起点调皮念头。 她叫多多将浸着花汁子的丝绵挑出来点,用帕子包上。 花素律指头被叶子包起,手势别扭地接过,蹑手蹑脚地往无明脸上拍去。 粉红花汁在无明脸上洇出一片胭红,花素律像得了趣,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拍上去加深颜色和范围。 多多看她这种幼稚举动无语,忍笑摇头,低头继续忙着帮花素律染指甲。 没一会儿,听见陛下轻轻诶呀一声。 抬头看过去,见睡着的无明迷糊无觉地抓了抓脸。将脸上未干的花汁子拖出几条乱七八糟的道子,破坏了陛下费心拍出的完美圆圈。 但无明一挠,连眼皮上也蹭上,道道红印好像鬼画符…… 多多努力咬唇强憋笑意,那边陛下一直“哎呀,啧、啧”地叹,好似很为难一般。 半晌后,陛下放下东西,自言自语地嘟囔:“没办法了……” 回头对多多窃语:“弄完了吗?弄完咱俩赶紧走,清理掉证据,别让他抓到。” 122 觉出她不是原身?! 到了春天,太阳也早起。 早朝时间调整,如今每回上朝时明堂内都是光亮。 如此“明堂”二字名副其实了…… 下头还因为裁军争吵不休。一位老大人嗓子哑得好像僵尸,花素律都担心他呕出血来。饶是如此他还坚持阵营,和支持裁军的人吵架。 趁众人不注意,花素律偷偷打个哈欠。 因为给无明涂成花猫脸,这小子自闭了。 小破孩要单自闭还好,偏他报复心极强。 夜猫子似的成夜捣乱不让她睡,还往她床上藏活的虫子和老鼠……手法虽幼稚但有效,花素律这几天睡前,都叫人当她面重新铺床才敢上床。 也难为无明这小混蛋,能在皇宫里划拉出那些玩意儿来。 “如今天下形势,裁军相当自断活路,皇上!不可裁军啊!” “皇上!我朝军队庞大,积年虚耗不事生产!这般供养军队是无端加负,时间一久民不负载,必会生乱啊!” 花素律坐在上面一副为难样子和稀泥:“嗯,你说得有道理。/没错,外部忧患不能轻视。/如今税收确实很重。/对对,加强军事确实很有必要……” 她化身糊弄学带师,好像复读机一样。 到了末了,苦口婆心地来句:“近些日子,朕为此事思虑甚忧。诸位爱卿也是各有道理,朕推敲不定……”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宣布退朝,改日再议。 随后装着虚弱样子为难退场,留下一圈大臣不断嚎叫,直到她走到后面都能听见前头吵架的声音。 那场面,真可谓是“两岸猿声啼不住”啊…… 经历几日争吵的花素律已经适应,这群人也出不来什么新招,最多要给她来个死谏。 对此花素律只有一个回应:请开始你的表演【严肃脸】。 这种敢死谏的官员还是值得佩服的。 起先花素律也会动摇,但她明白,今日因一个人死谏妥协裁军,明天就会因另一人“死谏”妥协其他事。 他们敢这么做,无非是想以名声二字威胁她罢了。 可惜她这位女皇帝名声极烂,在他们的逼迫下已经开始摆烂。 况且花素律早预判了他们的预判,谁前脚死谏,不管成没成,后脚花素律就写旨加以封赏。 全家加以荣封赏赐,还要城里城外张贴明褒暗贬的布告。 若真撞死了,还要风光大葬。 意思左不过是告诉天下人,不是皇帝要这官员死,是他自己以死逼迫皇帝,妄图左右朝政。 但他不仁,皇上没不义。 玩舆论?谁不会啊! 搞到后面,这群人发现死谏这招除了撞出几个脑震荡和半瘫减损己方战力外,没什么大用处,自然也就没人再使这招。 现在连来入宫请见,准备和花素律辩论的官员都没几个。 这倒是轻松了…… 外头司礼监来人请见,人进门一瞧,原来是许久不见的秦艽。 如今他是司礼监的少监之一,花素律当初想直接将他提为秉笔太监,但遭到国安强烈反对。 那时花素律总想自己人猖狂明显一点有什么?但国安一再坚持,花素律才同意。 直到许久后,听说秦艽在少监的位置遭到不少刁难与陷害,花素律才回忆起木秀于林的道理。 花素律看秦艽行礼起身,总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掌印那边被缠得实在走不开,才让奴才代为传话,还请皇上恕罪。” 花素律不在意地摆手,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 不过没想到哇!原来那些人不是熄声,是转移阵地啊! 花素律抻个懒腰,起身在屋里踱步:“国安让你来是什么事?” 秦艽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将司礼监那边的事全说了,还有那些官员私底下讨好司礼监太监,希望他们帮着左右裁军也一个没落,尽然讲给她听。 这些都在花素律意料之中,司礼监是离权利中心最近的机构,想讨好他们以达到各种目的的人从不在少数。 花素律暗暗记下那些人的名字,若有所思地随口说:“就这些?” 身后秦艽的声音没有传来,花素律回头见他面上有难言的神色。 “出什么事了?”花素律觉到什么,直问道。 秦艽鞠个躬:“掌印觉得,绪厂督有点不对劲。” 花素律挑下眉:“怎么说?” “这回裁军的事,掌印觉得厂督太静了,不像以往的做派。”秦艽往前凑近一步:“但这事儿掌印还没拿个准儿,所以……” 花素律抱臂托腮,凝眉琢磨。没弄懂绪正以往的做派是什么样? 她对绪正的了解真不算多。 若按原著推测,他应该是站在女帝这边。但这回除了张庭、惠文涛,花素律没将裁军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连国安也将,目的是为了将戏演得真些。 绪正搞不清楚她的想法,就算不做什么也是正常吧? 花素律脑筋一转,忽觉不对! 绪正是什么人物?东厂的头子!手下细作多如牛毛。花素律既将这件事透出去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更不必说,张庭和东厂之间因她“结缘”的巧妙关系。 裁军一事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是御史台搞出来的,绪正若真存疑怎会不去打探? 如此,绪正便该知她的想法,也该帮着推进才对! 话说起来,之前安排给绪正希望他压制文官的事也办得极其低效,这不符合他雷厉风行的风格…… 花素律还一直没当回事,如今被国安、秦艽这么一点,才觉得绪正最近确实反常。 包括在白马观时的态度和反应,都与她刚穿来时有微妙的不同。 总觉得,好像是对她没那么亲近了? 花素律忽觉脑内爆发一道闪电,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闪现在她心中…… 难道说,绪正觉出她不是原身?! 花素律打量了眼神态如常的秦艽…… 穿来已有大半年,她自觉情绪转化的还算正常。大多时候还是原主阴沉沉的严肃模样,连国安、多多他们这些伺候原身从小到大的人都没发现不正常。 他们都没发现,绪正一个并非近侍的人,如何会发现? 花素律摸摸比刚穿来时变圆润的下巴,心想应该是想多了…… 大多人看山即是山,不故意去引导,怎会想到那些无聊的牛鬼蛇神之说? 不过像绪正这种难以捉摸的人,还是多防为妙。 “朕晓得了。”花素律背起手,对秦艽道:“国安有没有说是什么缘故?” 秦艽犹疑片刻,回话道:“掌印也不好说。会不会,厂督是担心裁军会牵扯到厂卫?” 花素律心中豁然开朗……对呀!厂卫也属军队。若是裁军,确实会有可能将他们牵涉其中,绪正有疑思也正常! 虽然花素律不喜欢绪正这种不信任上司的态度,但人都有私心,也是情有可原。 明了到不是自己身份被发现,花素律不禁轻快不少。 “那他是多虑了。”花素律背过身去,嘴角偷偷勾出些放松的笑意:“东厂和羽林军都只有五千的编制,若再减数量,那么点人还有什么用?” 秦艽了然笑道:“是了。是奴才等愚钝,没体察到圣意。” 花素律本还笑着,听了这句,脸上的笑顿时一僵…… mdzz?合着这小子套她话呢? 花素律心中升起点不快,甚至还有些愤怒。 被人圈话换谁都会不开心,更不必说她现在是个皇帝! 换角度想想,裁军是件大事,司礼监拿不准她的想法便不好做事,遂转弯抹角想摸清圣意也属正常。 这么做也是为防止误伤到自己人…… 花素律用眼尾稍瞥了秦艽一眼,但这小子胆子真是大,连皇帝的话都敢套…… 白了秦艽一眼,花素律想了想,道:“嗯,退下吧。” 身后秦艽叩礼,快要退出去时,花素律恶趣味地冷声说:“今儿春希不当值,去看看她吧。” 正要关门的秦艽蓦地僵硬住,他低伏着头看不见脸,花素律只能见到他腾地红起的脖子。 下一瞬,秦艽坦然地应了句是,还向她谢恩,缓缓退出去。 花素律独自在屋里撇撇嘴,露出个占到便宜的得胜笑容…… 123 应激反应 飞鸿宫内,周言莫对着院子两台造型新颖、做工精致的轮椅目瞪口呆。 周围的宫人们喜气盈盈,好似过年一般欢腾。孙富拿着拂尘兰花指掩在嘴前,一张脸笑得像朵菊花。 他走到周言莫身边:“公子!瞧皇上多把您放心上,咱试试吧?” 周言莫强压住涌动的情绪,嘴角克制不住地抽搐…… 内官监的人将这二物送来时眉开眼笑地介绍的场景,还在眼前循环。 那两台轮椅一台矮而窄,后轮大且上方斜向内,前轮小,座位前高后低。 另一台更像普通轮椅,只是要更宽更舒适、座椅靠背与下方放双腿的板台能够活动,调整后如躺椅一般。 两台轮椅上都包有厚而柔软的垫子,不止如此,轱辘与轴都为铁铸…… 要知道铁在大俞与盐钱牛地位几乎同等,私造乱用或走私贩卖等都是死罪。尤其铁是优先军队使用,随后才轮到官用,民用排最后。 皇帝自然是列于军官民之上,但随意乱用未免会为人议论攻击。 声名对于皇帝相当之重要,尤其是史上第一位女帝。而皇帝却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用在轮椅上?用在他这个一无是处的瘫子身上? 内官监的人甚至还说,这两台轮椅大体概念是皇上设计,与制作的师傅商议了三四日才成。 对一个瘫子这样上心…… 世人会骂她是疯子的! “公子!公子……” 周言莫头脑像是飞速转起来,呼吸不自觉变得越加急促。 明明眼睛里看见小茗在新奇地绕着轮椅转圈,却觉得他们瞬远瞬近。明明耳朵里能听到孙富在叫他,却觉得声音像从山洞深处传来的模糊回响…… 心脏剧烈擂动,如同要从胸膛裂开一般。双手与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不知何时起,周言莫听到耳边声音越来越急切,远处一道薄红的身影突然出现,似急切般飘到他眼前。 花素律听说打造好的轮椅已经送到飞鸿宫,便过来验收成果,顺便看看收礼人是什么反应。 结果进门听飞鸿宫内像炸了锅般,她远远地觉得不对劲,小跑近了见周言莫两眼发直呼吸短促、脸色异样,身体像是寒冷似不停打颤…… “周言莫!周言莫!”花素律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不住摇晃。 宫人见皇上驾到,可他们却没有迎接,全部惶恐地跪下叩头。 花素律不停地喊周言莫的名字,他脸色青紫、嘴唇发绀,无神的双目像是飘落般缓缓落在花素律脸上…… 前世她在特殊学校,见过几个有先天残障加心理障碍的孩子出现过这种情况。似乎是应激产生的呼吸过度反应? 可她不是专业的医生,万一周言莫是突发心脏病,或其它病症呢? 周言莫看向她的双眼渐渐向后翻去,身体还不明显的颤动正逐渐演变为抽搐…… 没有时间猜了!只能赌一把。 花素律上前捂住周言莫的口鼻,在他不自觉的抵抗里,揽住他的肩膀,紧紧控制他的头颈。 回头见一群人都只顾着跪地俯首,花素律不由得气恼,怒声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周言莫醒来时,坐在床边的薄红色身影进入他的眼帘,那双灿烂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刚刚平稳下的心脏倏忽间用力鼓动一瞬,不似之前那般喧嚣不安。它只是一下一下,又一下的,似是想诉说什么…… “言莫?”花素律看见他醒来,轻声唤他。 “皇,皇上……”周言莫不自觉地立刻回道,像怕对方等久了会不耐似的。 说出话,他才觉到自己声音气虚得厉害,脑袋也一阵阵发晕,似还有些想呕吐的感觉。 这种情况从前也经历过,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花素律见周言莫眼珠忽颤抖般不安地转动,她急忙俯身过去,轻拍周言莫的肩膀,并轻唤名字,生怕再度引起他产生应激。 “言莫,你看朕……”他视线转过来,目光渐渐平和,花素律轻轻笑了下安抚道:“没事了,有朕在。” 周言莫眼中,皇上柔情蜜意的浅笑落在他心里。他下意识躲避目光,视线瞄到皇上薄红色外裳胸前一片湿痕极其显眼。 模糊的记忆里周言莫想起这湿痕是怎么来的,睫毛微微颤动。 “臣行为有失,冒犯圣上,请,皇上恕罪。”他像是叹气一样轻而缓慢地说。 他突然的道歉让花素律感到不明,观察了他闪躲的目光好一阵,花素律才发现自己衣裳上的痕迹,不由得面泛红霞…… 这个位置实在尴尬,但当时急着救人完全没注意到。 花素律面上的尬笑维持了一阵,突然消失不见,她坐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之前手上沾到了周言莫的口水。刚刚仓促焦急,还没有洗手! 天呐!她竟然用沾满口水的双手到处碰……yue~ 花素律压住情绪,防止痛苦面具上脸让周言莫看到,心中再生出不良情绪。 之前有察觉到周言莫心理不太健康,但没想到他能脆弱到看见两台轮椅就因为应激到厥过去。 万一看见别人露出嫌恶的表情,花素律真怕他崩溃了…… 花素律尴尬地如坐针毡,屁股发痒似地动了好半晌,细声细气道:“朕换下衣裳啊……” 周言莫垂着睫毛不敢看她,只面对着她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花素律洗了手,换过飞鸿宫存放的备用衣裳后,心里还是别扭。她尽量装作不刻意,又洗了两遍。 希望周言莫知道也不要多想。 晚膳时花素律陪在边和周言莫一起用清粥小菜,两人在一张窄窄的小桌前,又是一言不发。 每次他俩吃饭时都是如此,花素律不是多么喜欢热闹的人,但也不是安静的人。 俩人面对面吃饭一句话不说,也怪怪的…… “你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讲话啊?”花素律耐不住好奇低声问。 周言莫愣了一愣,捧着瓷碗:“回皇上,没有。” “这样啊。”花素律眨眨眼,直白道:“那你和朕吃饭时从不说话……” “没有!” 花素律还没说完,周言莫突然焦急地回答。声音像不受控的骤然变大,吓了花素律一跳。 二人大眼瞪小眼,周言莫紧忙撇开头。 现下只有他们二人,屋里忽然静得呼吸可闻。 周言莫兀自懊悔自己刚才过激的反应。 这太奇怪了……他竟会觉得皇上说那种话,是因为他没有和皇上说话,皇上觉得委屈难过? 皇上那错愕的目光,显然说明没有那个意思。 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你说没有,是没什么?”花素律隔着桌子笑眯眯地看他。 周言莫沉默不语,花素律不知道他心里正演着山路十八弯的苦情大戏,但看他别扭的样子倒怪好玩的。 不过花素律不敢继续问下去。 毕竟他这种程度的应激反应,对心理和生理的消耗损伤可都不小…… 花素律温和道:“你喜欢说,不喜欢说都没关系,只要朕说话不会让你讨厌就好。” “不讨厌……”周言莫不敢看她,歪头喃喃。 听到他的回答,花素律怔了片刻,下一瞬觉得自己真傻,怎么说这种话? 她现在是皇帝,哪有人敢对皇帝说“我讨厌你”? 一瞬间,花素律忽漫上一种孤寂的悲凉,发觉原来自己与其他人中间竖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难怪都说皇帝孤家寡人。 不知怎么的,花素律脑里却浮现出武利盈的身影…… 依那臭小子的性格,说不准真的能当她面理直气壮地说出“我讨厌你”这四个字。 但从另一方面论,这小子倒是蛮勇敢、不畏强权。 这一点怕是他哥都没他这个胆子。难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 花素律不禁摇摇头失笑…… 对面周言莫瞄到花素律面上泛起的笑容,他垂下眼,嘴角也不自觉勾起…… 124 社死啦! “那两个东西你要是不喜欢,就让人送回内官监去,没事。”花素律小心的提起害周言莫应激的罪魁祸首。 本来她是好意,结果谁能想到出这种事? 难道周言莫小时候因为换新轮椅出过意外,才有这么大反应? 周言莫意识到她指的什么,紧道:“没有,臣很喜欢。” “那你还……”花素律止住话,她顿了顿,转道:“没关系,你喜欢就留下。朕是看你现在用的轮椅太旧,才叫人给你打新的。” 皇上没有追问缘由让周言莫感到体贴,他唇边露出难以自抑的浅笑。 周言莫低着头,轻声问:“皇上。矮的那个轮椅,臣从没见过那种样式……” 花素律眉开眼笑地哦了一声:“那是运动轮椅!” 周言莫那里懂得? 花素律解释道:“坐在上面你可以自己操纵轮子转动,跑很快也不容易翻!” 她抱臂得意:“下月端午,朕要在组织阖宫在马场放风筝!所以特意让他们早点做出来,好让你有练习的时间。而且,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晨练了~” 周言莫看她兴奋雀跃的表情也被感染。 原来,那天早上皇上说“过段时间一起”是真的……皇上是真的将他的一字一句,甚至一点小情绪都放在心上关怀。 虽与皇上相处只是短短几天,但这种事事被人关怀的感觉,还从来没有过。 放风筝吗?他还从没放过风筝。 周言莫忍不住想象那场景,轻轻笑出声。 花素律看他坦然的笑亦觉得开怀,津津有味地打量:“你这样笑,比平时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看多了……” “臣平时,很难看?”周言莫忽止住笑,目露卑怯。 “没有。”花素律连忙摇手:“朕是希望你是真的开心,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为讨好某人或为了融入大家,去勉强自己。你有不开心或讨厌的权利。” “我……” 被看穿的窘迫弥漫在周言莫心间,他想开口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去说。那些理由甚至说服不了他自己。 认真思来,那些理由不过是…… 周言莫紧抿住唇,内心天人交战不想承认。 他不喜欢别人嘴里评判他是如何。如今皇上说来,更让他觉得烦躁。 “没关系。” 面前柔和的声音又传来:“其实怎样做是你的自由,朕只是在提议。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你感到舒服,维持旧状也没有任何不对。” “做人两字说来简单,事实上,大多数人一生中都是迷茫无措和不断推翻过去的结论,看似矛盾不休的度过。为自己活,为别人没有区别,大家都是俗人罢了。” 花素律笑了笑:“人生短短几十载,春秋寒暑晃眼过。朕想,既然大多数人都如此,旁人的眼光又如何呢?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罢了。” 花素律似因自己这句话想起什么,她垂下眼帘,眸光中隐有怀念悲伤。 片晌后她释怀地甩甩头,笑道:“不过比起费尽方式让被人喜欢,有被人讨厌的勇气或许来得更不容易!好比朕吧!” 周言莫看她堪称美人的明艳美貌,却好像小孩子似的一副笑嘻嘻的猖狂样子:“天下看朕不顺眼的人那么多,朕就选择不要委屈自己让他们得意,气死他们!” “不过还是要遵守法律道德,做一个正直的人!这样自己能多活几年,也便于各方面管理~” 周言莫看她俏皮的给话收尾,那可爱的模样让他心中那点不快消散,只是面上不好意思显露。 但总觉得“做一个正直的人”从皇上嘴里说出来,没那么有说服力。 夜晚花素律怕周言莫多想,没有离开,二人如旧合衣而眠。 周言莫这种性格,相处起来真是让人疲惫。花素律不是圣母,也不知道自对周言莫这种耐心能坚持到何时…… 早上花素律回宫晨练,现下还是春天,清晨是略有湿度的微凉。古代没有汽车尾气、工厂污染,除冬季燃烧秸秆时,空气都是极度的清新。 花素律漫步在宫道中央,呼吸都有清透的舒爽。 啪! “啊!”花素律背上突然一痛,像是石子之类的打到背上。 “怎么回事?” “有刺客?” “保护皇上!” 御前的人叫嚷着,急切地围成个圈护住皇上。 花素律看他们的举动,上回多多罚得还真有效…… 一圈人四处张望,连带远处闻声赶来的侍卫也在向四处查看。 花素律在众人的围绕下一同环视,抬头看到宫墙檐上露出个脑袋。 花素律嗤了一声,挥手让众人散去。 “胆子不小。”花素律对趴在高墙上的混账冷声恐吓:“你这种行为,朕说你行刺也不为过吧?” 武利盈胳膊支着脸,混不吝地笑,阳光洒金般落在他身上与面庞。 花素律抬起胳膊,对他招下手:“下来。” 对方这回倒是顺从,起身飞跃过来,恰恰好落在花素律面前。 “起这么早,又想搞什么混事?”花素律没用规矩约束他,微昂头对视上他双眼问。 上回罚他鞭子是花素律气急败坏的结果,冷静后花素律想,治一个青春期的臭小孩何苦大动干戈?搞得好像她多上心一般,惹人猜疑。 “皇上太了解我了,知道我起早一定有事干!”武利盈咧着一口白牙笑得灿烂:“不如皇上猜猜?” 花素律脸垮下来:“朕没有那个闲工夫。” 说罢她转身要走,腰间却忽地一紧,接下来整个人天旋地转…… 不是比喻,是真的天旋地转! 武利盈这混账小子竟然抱住她的腰,将她往空中抛了个圈,抗着她腾空而起…… 花素律瞪眼大喊声:“妈呀!” 手上紧紧拽住武利盈的衣裳,生怕武利盈没抱住,摔地上撞到她脑袋! 要是一下撞死还好,万一没撞死,将她摔成个傻子或者瘫痪怎么办? 一路上武利盈又跑又跳,花素律瞪眼看他将自己扛回交泰宫。路上那么多宫人围观……社死啦! 武利盈将皇帝扛回自己房里,金万泰看见时魂都吓飞了! 花素律一被放下来就轮起王八拳,武利盈自幼习武,躲了两下便控制住花素律双臂,向后一扭,将花素律转个圈坐到他腿上,一手控住花素律双臂在身后。 两人面对面,眼前就是武利盈那张贼笑的脸。 花素律拼命挣扎,奈何武利盈年纪不大力气不小,她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放开朕!”花素律怒气冲冲道。 “听说你给飞鸿宫那个瘫子加紧打了俩轮椅?”武利盈不松手,反一副痞子样的问她话:“你对个瘫子那么好,怎么对我这个四肢健全的好儿郎这么没耐心?” 花素律恶狠狠剜了他一眼,继续挣扎,想就你这个混账样子,没打死你是都是我道德高尚救了你!还耐心? 奈何武利盈控制得死死的,将她膀子被扳得生疼。 “好了,你别扭了!”武利盈低喝声,语气像有点不耐烦。 花素律斥责道:“你若松手,朕还扭个屁!” “嘶?”武利盈匪夷所思地看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你身为女子,怎么能说话这般粗俗?” 花素律咬牙骂:“这就粗俗?那你可真没见过世面!放手!你弄得朕胳膊痛!” “不松!”武利盈手上稍微松了两分,贴到她脸侧道:“要松也行,让我亲一下就松~” 花素律霎时火上加火! 这小子怎么又要干这种耍流氓的事? 她看着武利盈撅起嘴贴过来,猛吸一口气,一记头槌撞向武利盈…… 一声惨叫后还没完,花素律火气冲天地看哀嚎的武利盈。 你不是想亲吗?看姑奶奶给你亲个痛快的! 她张开嘴,不给武利盈反应的时间,一口咬在武利盈婴儿肥的脸颊上。 原本短促的惨叫,开始接连不断…… 125 换汤不换药 外面宫人抻脖子拼命喊,武利盈忍痛骂:“都滚开!没你们的事!” 宫人们不敢靠近,也没听见皇上否定,便都在踌躇不定。 武利盈疼得抖着吸口气,一动不敢动,斜眼看,压着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点声:“你,松,口。” “卜shong(不松)。”花素律紧咬他脸上的软肉,齿间还磨两下,痛得武利盈倒抽冷气。 “你松开……你口水流出来了!” 花素律不在乎那些,这时候谁要脸谁就输了! “卜shong!李线shong手(你先松手),唔丢shong(我就松)!” 武利盈气得直喘粗气,突然想起自己有只手闲着能用,当即掐住花素律的脸,迫使她张开嘴。 花素律起先有点不可置信,等武利盈放开手,她气急败坏地想骂点什么,却发现此时在一个无赖面前骂什么都是无力! 张嘴想再咬他一口泄愤,结果被武利盈向后避开,反还指着她道:“你再咬?再咬,我给你下巴卸下来哦!” “你敢!” “逼急了!你看我敢不敢!” 花素律愣了下随后消沉下去,瘪着嘴撇开头,眸子里满是委屈。 武利盈打量她两眼,不明所以问:“你干嘛?” 花素律没理他,歪头撇到一边,窝到他颈窝里。 那姿态,就像认输撒娇似的,让武利盈身子骤然一僵,顿时手足无措。 “你,你……” 没武利盈你出个门道,就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哭泣声,他不禁意外:“你怎么了?哭了?不能吧?” 他揉揉刚被撞的脑门,抻袖子又抹下刚被花素律咬过的地方,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看,你都给我咬破皮了!下嘴这么狠,也不知道你属什么的……” 花素律还是没理他,仍是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惙泣不止。 “你真哭了?”武利盈忽地开始有点不安:“我看看?” 他怀疑地抻着脖子想看个究竟,可花素律一直扭着头避开,他怎么也看不到。 “你别哭啊,我逗你玩儿的……”武利盈慌张道。 “一点不好玩,你就是欺负我。”耳边传来可怜的抽泣声。 武利盈听她没用“朕”而是用“我”自称,有点心软,还有点心虚:“我没……” “明明就是。你扯得我胳膊好痛,还一直拽着。” 武利盈支支吾吾半晌,心里没觉得自己做错又不知道哪儿别别扭扭的,莫名心潮澎湃。 他哎呀一声,像妥协了。 撒开手,动作轻柔地揽住花素律,一手拍着她后背安抚,一手轻轻揉着她肩头。 “我松了,我松啦!”武利盈嘟囔着:“好了你别哭了,你可是皇上,怎么能哭?” 花素律的手缓缓地搭上武利盈的肩头,仍是在低声惙泣,武利盈看着自己肩头上那指尖染粉,皮肤雪白柔软的手,心里升起种异样的情愫。 不待他多体味这异样是何故,肩头忽然被人猛用力一推。 花素律旋身离开他,脸上笑得明媚。 武利盈瞠目结舌地看她光洁的面庞,上面干干净净哪有一滴泪? “你没哭?!”武利盈匪夷所思地恨恨道。 合着她是光打雷不下雨啊? 花素律单手叉腰,撩下耳际散下的碎发,得意笑道:“如果非要朕下两滴雨你心里才能平衡,朕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花素律哼一声,甩头往门外走去,她边走边挥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武利盈:“跟老娘斗?等你比朕多活个十年八年,再说吧!” 武利盈不甘心地咬着唇,姿态张扬的双手撑在膝上。气鼓鼓的样子,脸颊上还有明显的牙印…… 花素律出来时,随侍们才追到交泰宫来,个个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是紧赶慢赶跑来的。 对比下刚才,武利盈扛着她翻那么远,竟然就深呼吸几次……看来这混账体力真不一般!不愧是武利智的亲弟弟。 “皇上。”随侍喘着大气行礼问:“您,您可无事?” 花素律板着脸挥下袖子:“朕无事。叫方圆来交泰宫,武利盈犯上,三十鞭。” 她边说边走,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应命的小太监迷迷糊糊。这……离武公子上回挨罚才几天啊?又来? 但他没资格询问皇上这些,只能点头哈腰忙不迭退下去传命。 在武利盈这儿折腾一圈,也没什么时间晨练。花素律用完早膳歇息一阵,开始工作看折子。 桌案上一道封上插了标的折子分外醒目,这意思是,这道折子内容比较特殊,需要加急仔细处理。 花素律拿来展开,原来是惠文涛递的。 迅速翻看完,花素律是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她捧着折子翻来覆去半晌,末了看着折封吭哧笑出声。 因为之前颁布的有关官员纳妾嫖妓等新法规内,有规定官员不能嫖民妓。 大俞嫖妓合法,妓虽都属娼籍,但也有高低贵贱。如官妓高于民妓,不卖身的清倌高于卖身的红倌,等等…… 当然,所谓的三六九等处处可见。这些不过是高的看低的,低的还要分个更低的心里才平衡。 究竟什么妓,对那些嫖客来讲都无所谓。 但对于官府,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这其中的差异,主要在官妓与民妓的改籍问题上。 如今不让官员嫖民妓,他们想嫖只能去教坊司的官妓。但官妓价格高昂,寻常小官想去玩一次,至少得省吃俭用攒一两个月银子。 这自然少不得人舍不得花这银子,或觉得玩得不够痛快。于是便有人生出别的门道,比如暗娼…… 同样,这俩月暗娼馆陆陆续续拆了好几个,被抓涉事的官员也都受到或轻或重的处罚。但这仍阻止不了他们,于是他们又生出别的想法…… 他们玩起了男倌儿。 新法上说不让玩女人,没说不让玩男人吧? 不让纳小妾,没说不让搞俩“书童”帮忙“研墨舔笔”吧? 左右男人生不出孩子,只要我提起裤子,你还能抓我什么把柄? 花素律摇摇头,叹这些人,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了这点子欲望,真是啥办法都要想! 也怪她!这种事历史上有迹可循,算是她没思虑周全。 花素律提起朱笔,在惠文涛的折子上画圈添注。 什么男妓也是妓,要一视同仁,不能搞歧视。 什么假若男子通奸无论双方是否自愿,可皆为ji奸罪。此罪民轻罚,官违重判。情节严重者与墙见同罪。 什么强掳人口,不论男女目的,皆为重罪。 花素律写出这些不是搞性别歧视,或是性取向歧视。 她也知,这种管法肯定要牵涉无辜者。但这个时代如此。况且只要人有欲望,许多事无论是何年月地域、行何法规都是禁不绝。 今日这些人能搞出书童、红颜的由头,明日就能搞出干儿子、干女儿。 那些漂亮又家世薄弱的男孩,会如同曾经那些女孩一样,沦落为官宦豪绅的玩物。 或许这些男孩中有人是情愿如此,想借此攀附,期望自己能鱼跃龙门,成龙成凤。 且不论此为不轨之道。渐渐的总会有心怀不轨之人从中生出门道,将其形成产业或其他更可怖的途径。 若轻纵不顾,官宦们便是从玩女人变成了玩男人。本质上是换汤不换药,没区别。他们一样可行与从前一般“换妾”、“献歌舞姬”之事。 到时,花素律与一众人费心费力想出的这些新规,也就成了废纸几张。 至于现在,专业的事留给专业的人干。法律法规上花素律清楚自己不是行家,批注也只是建议。 朱笔标完后,花素律在最后留了句:“卿为刑名多年,人情私欲多为察之,其中关隘当得清楚。此事详尽可再商再议。眼下,阳奉阴违之事必严查严处,绝不能纵。” 126 无诏回京 花素律咬着笔杆头想现在还给这帮混球留什么官妓过渡,她要真能当个几十年皇帝,将来全给娼馆取消了!管你嫖男嫖女、嫖猪嫖狗全部乃一组特! 话说回来,要不要再嘱咐几句? 但想惠文涛是老刑名了,真的需要她这个新人小白关怀吗? 不过人文关怀和业务关怀也不一样嘛…… 纠结时,外面多多叩门请入。 “陛下。”多多福身行礼道:“绪厂督有要紧事请见,现在殿外。” 花素律敲了敲笔杆,心想绪正匆匆过来大抵是有什么要紧事?她将折子合起放到一边,朱笔放到笔架上。 得到允准,多多请绪正进来后退出去。 “臣绪正,叩见皇上。”绪正一身赤袍跪地行礼。 花素律唤声起:“卿急来所谓何事?” 绪正微微俯首,细长的眸子向上凝视花素律双眸,那模样让花素律想起伺机捕猎的冷血动物。 “皇上,探子加急回报。”绪正压低声音正色道:“镇关侯无诏率兵急行返京,预计不日到达。” 花素律听了眉头骤然紧蹙,想了许久脑中灵光才迟来显现。 正二品镇关侯,此人名叫姜贺,是在岭南道镇守与安南接壤地区的守将,少年时给先帝做过几年伴读。因这几分情谊,在镇守边线十数年后先帝赐予他侯爵,并准许他亲人前去,免受分隔两地之苦。 岭南天高地远,正二品在那边已属极高的品级。时间久了,称得占地称王。 花素律回忆起,原著中好像有提及这家伙一段。 是在男女主干掉女帝夺位后。各地动乱起兵向雍讨伐,姜贺是其中之一。 旁人篇幅至多占一句半句,不少甚至连名号都没有。他能单占一段,是因为与安南联合,其势之大让男女主感到极度困窘。 连路人甲都称不上的姜贺,结局必然是失败。但失败的方式却十分戏剧性……他在率军队袭向雍都的途中,被心中怀怨的下属毒死了! 作为叛军中最强盛的一支,即便他死了,他家也不是没夺位的可能。 奈何他的四个儿子不同心,就算有安南的帮扶,军队仍变得四分五散,很容易就被朝廷的军队消灭。最后死的死,逃的逃。 花素律捏着下巴,原身记忆里姜贺只在原身登基时奉旨朝见过一次。小说出场都是女帝死以后的事,而且内容不多,因此性格为人如何并不清楚,好像书里……有提过脾气大? 现如今提前出场……难道剧情有改变了? 花素律眼前一亮! 对嘛!裁军是大事,就近言,姜贺作为一个拥兵自重的大臣,对他影响尤其之大!他怎么可能没反应? 往远了说,对各国都有影响。形势怎可能不发生变动? 这或许对她来说,是个生机…… 但这件事带来的喜悦有限。 武将无诏不得擅离驻地,违者可视谋逆。奉命返京时除去随行的副将、复命的官员,护卫队也有人数限制,否则也属于违法。 而姜贺此次无诏返京加带兵,堪称挑衅,可谓来者不善。 “带兵多少?” “回皇上,据回报约在八百到一千。” 花素律敲哒着桌面。 假设姜贺带一千兵卫也算不得多,但姜贺驻守位置位于大俞边线,却在裁军一事发生不过半月便急行军回来……哼,他在朝中的眼线很迅速嘛! 不知眼线是谁,若也是掌兵的武将可就头痛了…… “还有什么消息?”花素律斜着绪正,想他怎么和挤牙膏似的?挤一截,说一截。 那张漂亮的菩萨唇轻微张合:“镇关侯长子一同随行。” 花素律明亮的眼珠一转,哼笑出声…… 这算什么?天助我也? 已知姜贺四子之间不和,长子随姜贺前往都城,那剩下的三个儿子在家会发生什么呢? 花素律看向面前高大的绪正……姜贺闻讯从边线急行赶来,而东厂却赶在他们抵达雍都前得知消息。 就这个时代而言,这种讯息传达业务,是多么难得的高效率啊~ 花素律勾勾手指,绪正微挑下眉,垂眸犹疑一瞬绕过桌子走近,附耳到花素律唇边聆听…… 蒙着半透明纸的雕花窗前,花素律抱臂眺望绪正离开的背影,她总觉得绪正有什么地方奇怪,也不知会不会按她嘱咐做事…… 多多轻叩门扉,进来时手上捧一托盘,上面一碗撒了花蜜的温热奶酪还有一盘糯皮点心。 “陛下,您看一上午折子了,休息下吧?” 一看到甜丝丝的点心,花素律心花怒放,坐到窗下的小桌前搓手等待享用美味。 “无明呢?”试毒过后,花素律尝一口甜而微酸,奶味醇厚的奶酪,随后问说。 那小子可最喜欢吃这些甜的! 多多掩唇笑了下:“这几天都蒙在被子里,还为脸上的红印臊着呢!” 花素律本还觉得有点好笑,现在听了生出点愧疚,她没料到小破孩还蛮重面子…… “给他送一份去。”花素律道。 多多早已习惯陛下对无明的特别关照,她虽还防备无明,但也已习惯。对无明的态度,大概就和宫里主子们养的宠物差不多。 福身应下,多多俯身退出安排。 几日后清晨,雍都城突然戒严,不准百姓出城。 城门外两名男子骑在马上,人高马大四字名副其实。 绪正头戴藕荷色方巾,一身同色明纱大氅。 衣摆袖子蓬松随风而舞的模样,掩盖去他身上几分阴诡的气质,衬托出文气。单手插在腰间,另一手拽着缰绳,好似位风流洒落至极的文雅之士。 与他并肩相隔几步的位置,武利智穿件圆领袍子,腰上显眼的虎头带、麒麟靴。 骑在一匹肌肉遒劲,鬃毛柔顺,通体墨黑发亮,唯有四足雪白的骏马之上,威风凛凛。 只是对比起旁边绪正脸上的怡然浅笑,他是满面阴沉,满目的不耐烦。 天蒙蒙亮时,武利智依习惯晨起练功,下人传讯有名访客上门。他前去见了,竟是绪正这太监…… 绪正瞧见武利智的表情,菩萨唇上勾得笑更明显。他瞥着武利智,手朝后勾了下。 身后骑在马上,比他略迟小半个马身撑伞的诸理会意,将伞往前倾了倾,挡住照在他面上的阳光。 俩人一言不发虽偶尔打量对方,但明眼人都能观察出他们的注意力,在远方官道上,似是在等什么…… 没过多久,远处尘土飞扬,地上石子渐渐震颤得愈发明显。 绪正脸上勉强还算明朗的笑消失不见,转为变成一种冷笑。 武利智两道浓重的剑眉皱起,阴沉不耐也转成严肃。 远方的队伍渐行渐近,到了眼前,他们勒住奔驰的马匹,传来一阵阵马嘶声。 绪正眯起凤眼,眼尾稍斜视武利智,伸手礼道:“大将军,请?” 武利智瞥目过去,打眼就见绪正右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着实妖得厉害。 武利智嗤一声,目光不屑,声音沉厚道:“绪厂督请。” 这回绪正没再客气,对着武利智哼一声,夹下马腹,信步前行。 武利智不紧不慢地驾马,他看绪正那姿态总觉得有股娘们样儿,却又想不出哪儿真的像娘们,最终只能把这归于是太监统一神态有问题的缘故。 不远处的一众马队风尘仆仆,最前方,一中年男子分外显眼。 此人双目如狮睛,两鬓花白,额头上方的发倒还是乌黑,满面沟壑嘴角下沉,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他脾气定不怎样好。 一身赤褐色锦袍,腕束皮甲,肩宽胸阔、身型雄壮,跨下那匹飒露紫非同一般。 他高傲轻蔑地看着武、绪,高声威喝:“二位身着便服在此,是来迎接本侯?但这场面,是不是太大点?” 武利智与绪正意外的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齐齐看向那人,态度亦是高傲。 他二人身后…… 一侧一千厂卫,一侧一千金吾卫。各个装备齐全!严阵以待! 127 东厂,只对皇上负责。 绪正与武利智两人默不作声一阵,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尤其武利智,心里奇怪绪正向来是皇帝面前的哈巴狗,怎么今儿有仗着皇帝逞威的机会,反不动了? 哼,随他。敌不动,我也不动。 对面姜贺不晓得怎么回事,见他俩都不做声仰着脖子干瞪他,还以为这俩小子是和他较劲。 半晌后,绪正才骑在马上单手扥着缰绳,另一手撑在后腰,看着模样似乎懒懒的,腰背却挺得扳指。 他昂着头,隔着距离轻蔑地看向姜贺,用独特、近似少年般的声音高声道:“镇关侯,皇上听闻你一路奔波辛苦,特让本督与大将军来迎你一迎。” 姜贺那头冷哼一声,他身后的大儿子姜家辉驭马靠到他身边,耳语:“父亲,皇上这意思……” “哼。”姜贺嘴弯得像座拱桥,不屑道:“小女子心思。她能奈为父如何?派两只猴崽子拦路,也只这点能耐了。” 姜贺高喝一声:“走!”身后众兵士立即驭马随行。 尘土霎时又弥漫起来,绪正抬手止住姜贺。 “镇关侯,等等……”绪正顿了下,皱眉挥了挥面前的灰。 他指指姜贺身后那乌泱泱的人,语气有几分嫌弃,也不知是嫌弃灰,还是嫌弃姜贺带来的人:“这些人,得留在郊外的大营。” 姜贺脸猛地拉下来,一双眼犹如铜狮铁睛般怒视绪正。 离得近的那些岭南兵听见话也是满面愤怒,似冒犯姜贺比杀他们祖宗严重一般。 “姜侯爷。”绪正不惧他的威势,依旧撑着腰,悠哉道:“自古以来,入京朝见,都没有带兵的道理。” 姜贺沉默不语,绪正一双细长的蛇眸瞥着他,阴阳怪气地继续道:“这带兵进,性质可就变了……大将军,对吧?” 武利智本就觉得这事儿与他无关,镇关侯又不是他找来的……现在本也不必他开口的事,还非问他一嘴做甚? 皇上让绪怀玉叫他一起来,什么意思他也不是不明白。 但有裁军一事在眼前,他需要姜贺的立场不好开罪,只得含糊着:“啊!自然。姜侯,许久不见!城里已准备好为你接风洗尘,你也放兄弟们去大营好好休息吧。” 姜家辉贴到他父亲耳边:“父亲,这是皇上给的下马威?” “什么下马威!”姜贺瞪他一眼,却没再说下去。 姜贺能将这一千兵带到雍都城门前,目的就已经达到,至于带不带兵进城意义不大。现在的形势,他就是光板进皇宫,皇帝也不敢把他怎样。 除非,皇帝龙椅坐够了! 绪正等了一阵,见姜贺不主动,他便帮帮忙。 他抬手打个手势,后面诸理望见了然,当即点了人率队过去。说是给岭南兵引路,实际与押送差不多。 姜贺未有阻拦但也不情愿,他下头的兵更不必说。 一名岭南兵恶狠狠地瞄着厂卫,咬牙低声骂:“他妈的。一群没卵蛋的玩意儿翻上天了……” “你说什么!”话被一名十来岁模样的东厂小档头听见,当即攥紧了腰间的长刀高声怒喝。 “怎么样?/干什么!/动刀子啊……” 附近的两圈人霎时嚷起来,三方人处在一处,之间立场明显。 穿深色短打的岭南兵与穿黑曳撒、着全甲,戴黑帽的厂卫火药味十足的对峙。 红袍铜甲的金吾卫围在一边不愿掺和,眼看岭南兵与厂卫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诸理驭马过去喝住:“肃静!——” 他长得高,体型也壮,顶着劲儿吼气势不小。 厂卫们都晓得他,因此惶恐。 但那群岭南兵不当回事,愣了愣,见镇关侯没发话,于是比刚才吼得还凶,架势像刚出笼的猴子。 他们给脸不要脸,诸理也不再客气。冷面摘下挂在马鞍边的绳标,挑出个出头鸟,飞箭一般掷出绳标。 “噗嗤”一声,最先挑事的岭南兵被绳标头贯穿,血花溅到周围人脸上。那人颤抖地凝视自己滋血的肩头…… 那人手上的刀哐当坠地,诸理单手拽紧绳子猛一用力,那人被肩头贯穿的绳标扯着从马上飞起,发出极为尖锐的叫声。 诸理坐在马上对着一脚过去,将他踹飞出去,收回连着的绳标。 “啊……啊!啊!” 此时那还见他有之前的嚣张模样?他哀嚎着在地上连连打滚,沾着肩头喷涌出的血黏了一身的土,像条狼狈的狗。 那群岭南兵,直到他们的同伴发出嚎叫才反应过来。诸理的动作实在太迅速,从他掷出绳标,到同伴摔在地上,不过电光火石…… 下一瞬,躺在地上那人劈着两条腿不住发抖,发出更为激烈的惨叫。 众人本还不明,直到那人两腿间那地儿洇出的血透到裤子上,才真正晓得发生了什么! 有几个兵跳下马奔向那个摔在地上的同伴,没跑两步,就觉面前似有一片薄薄的利风刮过,继而脸上传来痛意与湿热感。 他们抬手往脸上抹下,见指尖沾了一片血红……那不是风,是暗器! 这些兵还没弄明白暗器哪儿来的,就听那边他们的侯爷怒喝一声:“绪正!你什么意思!” 众人看过去,看见绪厂督骑在马上,右手举着玉竹骨的纸扇挡在头上遮光。 扇面上绘的五彩缤纷的百花景,配他一身清透的浅藕荷色,与春色极相衬。 他丝毫不避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左手微晃,指尖寒光闪现飞出……这次就听“咻咻”的破风声,继而“噗”,像是铁弹子打进皮肉的声音。 果然,地上那人再度发出惨叫,两条小臂上也开始冒血。 如今他手臂也受伤,想捂住他宝贵的命根子都不成……不过他捂住也没什么用了。 武利智骑在马上不由得惊讶。 暗器至高为出手不见手,绪正虽未到此境,但已做到略次一等的出手不见痕。他没有童子功,竟能将暗器练到如此境界? “绪正!”姜贺怒目圆睁,脖子上凸出根根青筋,咆哮怒吼。 那些岭南兵自诩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现下被一群没根儿的太监侮辱岂会甘心?姜侯爷这声吼更像是给他们打了信号,一众人纷纷亮出刀刃。 厂卫们几乎同时就拔出刀相对,双方互不相容。 一名档头机智地嘶吼大喊:“拔刀!谋反?” 他这么一叫,当即有几个人会意立即跟喊。 要说东厂人就是有扣帽子的天赋,当然,镇关侯这些人戴这帽子也不冤。 厂卫们全都亮出兵刃,高声质问岭南兵们,拔刀是不是要谋反?这相当于站在道德的高地重拳出击。 一群岭南兵都被问懵住,他们想认又不敢认,不认又觉得不甘心,于是架在那里干举着刀,气势都渐渐低下去。 另一边的金吾卫更是被这“谋反”搞得不知所措,一帮人握着刀面面相觑,互相都在用眼神询问“拔刀吗?管吗?”。 金吾卫领头的往大将军那边看,见大将军没有示意,便猜是不是现在不用他们掺和?他拿不准,于是手也不敢离开刀柄。 姜贺愤声骂:“绪正!你现在是侮辱上官,残害军士!” 绪正将近两米的个头,虽不比姜贺壮,却比他高不少。他举着扇子遮阳悠哉的态度,显然根本没把姜贺的恐吓放耳朵里。 “上官?谁是本督上官?” “东厂,只对皇上负责。” “本督今日是奉圣命率人来接你入城,结果他们对东厂亮刀子?”绪正哼笑着不紧不慢地说:“本督就是将这些人都杀了,皇上也不会怪罪本督。” 纸扇阴影之下,绪正眯起的眸中露出阴诡的笑意:“而镇关侯你,也跑不脱罪名……” 128 斡旋 姜贺怒得面部抽搐,但他却反驳不出来。 儿子姜家辉连忙出来打哈哈:“绪厂督误会,误会,不过是小的们玩笑。年轻人们火气壮,玩笑急了动武也无可厚非。去,将他带去看大夫。” 他一嘴蹩脚的官话,却还强往雍都调子上贴,听着腔调别扭得紧。 “且慢!”绪正高声喝住那些上前想带走人的岭南兵,厂卫们当即拦住。 ”玩笑?”绪正用眼尾稍挑着看姜家辉,白一眼,哼道:“方才怎么不见你跳出来说玩笑?” 姜家辉支支吾吾,面有窘色:“这,兄弟们都是粗人,在边疆野惯了也没谁会当回事……” “哦?那你的意思是本督心胸狭隘?” “哪有哪有。”姜家辉见绪正表情虽是含笑,眸中却闪过一丝阴寒,大太阳底下姜家辉背上霎时透出股冷汗。 武利智心道太监的嘴是出名的毒,绪正这张嘴更是又刁又毒,阴诡还不讲道理,朝里没几个人能说得过他,也只有姜家辉这种外来人才会接话。 不过也是,虽是岭南的人多嘴惹事,但究竟是自己人,换他也会想办法保人。 “呵呵。” 僵持之时,一直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的姜贺突然笑出声。听着不像怒极反笑,感觉与日常玩笑时一般。 “你呀……”他对自己儿子摇摇头,转面扫了眼绪正笑道:“让,绪厂督见笑了。犬子自幼长在边远之地,未曾见过世面,还请绪厂督见谅。” 绪正在扇子遮出的倒影下看姜贺焦褐色的脸挤出几道褶子,表情像笑又不像笑。打量两眼,绪正勾唇捻笑看向一边,没接话。 姜贺眼中露出转瞬即逝的杀意,被绪正敏锐的察觉,但转眸看见的还是姜贺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像方才感到的杀意是他的错觉。 “本侯脾气不大好,当年陪先帝读书时,也因为这脾气吃了不少亏,没少让先帝担心。”姜贺怀念地笑了几声:“在边关带军多年,火气更大,上了年纪更难改。一时冒犯,绪厂督别见怪。” 说着,他指指那边躺在地上的岭南兵:“野小子们在边疆没规矩惯了,口无遮拦的,在这都惹不少事,去大营怕是要惹出不更多麻烦。不如让他们在郊外扎营,也别扰了大营的兄弟们厌烦。” 姜贺挥下手,那边岭南兵迅疾冲过去将那受伤的要带走。 厂卫们拦着不让他们动,诸理见状去探厂公反应,看厂公这回没表示什么,便骑在马上咳嗽一声。 几个档头注意到诸理使的眼色,纷纷示意手下散开。 姜贺脸上的笑这才有了那么点真实的“笑味”,只是隐隐还有点鄙夷。 绪正如何能不同意?先帝都搬出来了,他要是再继续下去,那就确实是要下姜贺的面子。 他到是不在乎姜贺的面子如何,但皇上要知道了,必然容不得他这般做,坏了大计。 想起皇上,绪正冷了冷脸。 三人虚头巴脑的互相客气几句,就着岭南兵是去大营还是自己扎营的事互打太极。 最终绪正作为皇上的代表人,“勉为其难”地同意,但还是表明此事要镇关侯面圣时禀告圣上才可。 镇关侯自然应下,但事后他说不说,便谁也管不到他了…… 厂卫与金吾卫在郊外名为协助,实为监督地“帮”岭南兵盖营帐。 那边绪正和武利智陪同镇关侯父子和几名随从,往城内为他们准备好的别居去收拾洗漱。 按礼节,镇关侯身负官职爵位应进宫拜见皇上,世子本也当进宫。 但姜贺嫡子有两名、庶子两名,继承人迟迟未定,这世子之位便空悬至今。 姜家辉一无官职二无爵位,便无法进宫,只能等候在宅子里。 准确说,他能入城都是靠他老子的面子,否则他应该和那些大头兵一起在城外睡帐篷。 送镇关侯进宫后,武利智看眼绪正:“功成身退,本将军告辞。” 绪正笑吟吟拱手:“一早折腾这些,大将军辛苦,本督不多留,慢走。” 武利智从来看他不顺眼,客套都懒得客套,鼻子里闷闷哼出个声,勒下马缰,骑着踏雪,马蹄铁踏着道哒哒地小跑离开。 他一离开,绪正身边骑马撑伞的诸理低声问道:“厂公,皇上让咱们把岭南的人带到大营去,这样放他们在外头扎营,万一出事,皇上会不会怪罪?” 绪正摸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笑道:“你当,皇上怕他们闹出事?” 诸理不说话,绪正望着武利智离开的方向道:“告诉下面的,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做了什么都记在薄子上,不必去管。” “是,厂公。” “人安排出去了?”绪正问。 “是。”诸理回。 绪正白净的脸上露出点切实的笑意:“都盯着点。” 诸理垂眸体会一番,悄声问:“厂公,此回裁军看样子皇上是打定主意了,咱们要不要帮皇上推一把?” 绪正甩过一把凌厉的眼刀,诸理立刻低下头:“属下自作聪明,请厂公恕罪。” “你啊,小心管得多,死得快。”绪正咬牙切齿地白他一眼,回过头驱马:“回家。” 诸理松口气,应一声紧忙跟上,心中却暗暗奇怪。 厂公怎么不操心皇上的事了? 花素律坐在紫檀木椅上,不远处镇关侯姜贺一身官服得体庄严,正坐着怡然地品茶,放下茶杯不住说客气话,夸赞宫里的茶比岭南好。 从姜贺进门起,花素律没追究过他无诏入京的事,甚至连带兵的事也提都没提。那怕姜贺主动说起,她也会绕开话。 几次下来,姜贺便觉得皇上是畏惧他不敢接话。讲话的态度便渐猖狂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宫里怎样好,岭南怎样苦,自己如何劳苦功高。 花素律听出他是另有所指,却不接茬,眼睛时不时瞄着姜贺拇指上硕大的南红扳指。 等到姜贺滔滔不绝的“诉苦”结束,花素律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边关素来是苦地,卿家若是觉得年事高有心无力,想颐养天年,回雍都养就是了。” 姜贺没想到皇上没安抚他,竟顺坡下劝他养老,还说他有心无力?这不和骂人差不多! 姜贺不大快意,他本就看不上女人当皇帝,还被讥讽年纪大,心中便更不快。 但此时还不好撕破脸,他冷硬地笑一声,不讲礼仪地倚到椅背上靠坐,态度傲慢道:“臣倒是想养老,可惜,难啊。” 花素律怎不明白他的意思? 朝中文武分派,再往下难道不分吗? 文臣以师门分派,武将以地域分派。 若说武利智代表的是大俞腹地与北部的武将,那姜贺代表的可称南部与西南的武将。 这也是原著中,姜贺带兵篡位时,江若谷与花云舒担忧的原因。 按理,想要人接替姜贺的位置,只要派一位有军功有出身的武将,这便是合规合矩。 但现实不是这么回事。 现实里不止要考虑能力,还要考虑派系、考虑人情。 派出去的人与其说花素律想派,不如说是姜贺或南部武将们想要的。 否则下头人不服,闹起来,若派去的人硬气还好,折腾不过要么死要么回朝被罚,再派别人过去。 就怕上下都有压力,去的人受不了服软,远在天边难以约束就怯懦地与当地同流合污,对朝里阳奉阴违。 闭塞试听,才是花素律最怕的! 且岭南道处地特殊,接壤安南、南诏两国,若是处理不好……那就是内忧外患。 花素律又扫了眼姜贺拇指上的南红扳指,她板着在人前一贯的严肃脸,道:“确实,能接卿家班的人不多。所以朕想,此回卿家入京,干脆将世子的人选定下来,将来子承父业即可。” 她学姜贺方才的冷笑:“如何?” 129 把他鼓励成一个大混蛋 “听说卿家带子而来,想来是中意这个孩子?”花素律琢磨姜贺的表情:“不如,就订下他?” 姜贺脸上有几分花素律没看明白的不以为然,他垮着脸坐着抱礼:“不必了皇上。犬子年纪尚轻,未经历练,还当不得皇上的赏识。” 花素律心里翻白眼,三十多岁的人,放这个时代过两年都可以做爷爷,还年纪尚轻。 “无妨。”花素律看着他:“这也不是一时半晌的事,朕让礼部先考察着,历练的机会多得是。” 姜贺没有拒绝,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乎。 花素律起先不明白,转念一想了然,人家的目标是当皇帝,儿子成世子了算球事? 但花素律不在乎,能达到她的目的就好…… 姜贺几次想谈起裁军一事都被花素律含糊过去,后头糊弄不过去,花素律干脆借口自己身体不适撵人开溜。 姜贺以为她是畏惧自己,心中得意,对这个女皇帝更加不屑,也对自己借安南之势篡位一事更觉有望成真。 回到寝殿,花素律斜躺在美人榻上,压下火气唤来多多:“朕记得春节安南进贡,送的东西里有件南红扳指?” 钱多多略回忆了下:“是有那么一件。安南所产南红品质最佳,但产量稀少,每年上贡也不过个把件。” 花素律愤愤地咬牙,听多多掩唇笑道:“听说安南王的王冠上镶满了拇指头大的南红珠子,奴婢每次都想,那东西顶在脑袋上得是什么样子……陛下?您怎么了?” 花素律捶下枕头:“叫人拿来朕看看。” 多多看出她生气却不知原因,听她说要看,立即遣春希去宝库里取。 春希带宝物回来时恰好碰上国安来禀报国事,便一道进去。 “皇上,安南进贡的扳指取来了。”春希跪在花素律面前呈上。 花素律打开锦匣,里面一枚色泽鲜红,质感柔润、光泽十足的盘龙团云扳指置于其中。 打眼一看,与镇关侯姜贺手上戴的那枚极为相似。 但镇关侯坐的远,她没近瞧过也不能完全确定。 花素律拿起翻来覆去看一阵,越看越觉像。见一边立着的国安,她将人叫过来:“国安,你戴上它坐到那把椅子上去。” 国安不晓得怎么回事,但还是赶忙应着,躬腰上前,照她说的话做。 等国安坐过去,花素律只看了一眼,便知自己没看错。胸中压抑的怒气顿时爆炸开来,猛地捣了下美人榻扶手。 屋里的几人见状顿时慌了,国安更是起身忙道:“诶呦喂!皇上诶!您慢点!” 多多也急忙忙走过去,捧起花素律的手看她伤没伤到,见到无事才松下一口气,皱眉道:“陛下,宫里这么多奴才,那个不够您撒气的,您跟块木头较什么劲?” “是了是了。”国安附和道:“您有什么火往奴才身上撒!您金尊玉贵的,砸那上头再伤了您的手怎么是好?” 花素律气闷不耐地站起身,绕开他们在屋里匆匆踱步。 几人看她在屋里来回绕圈,国安与多多眼神交流一番,最后国安使个眼色,多多带着几个小的出去,只留下他。 国安瞧了眼绕圈的皇上,又看看自己手上的扳指,摘下来,双手捧着走到皇上跟前。 他胖馒头似的脸上堆满了小心讨好的笑:“奴才愚蠢,不知皇上可是看这蠢物生气?” 花素律停下脚步,扫了眼国安手上的玩意儿,眉头紧锁着没说话。 “嘿嘿。”国安笑了笑,转而一副夸张的神态怒道:“这蠢物竟这般惹人厌,看奴才摔了它,给皇上解气!” “住手。”花素律皱眉喝住他。 “皇上您不气了?”国安谄媚笑道:“也是,奴才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成色这般好的南红,摔了也怪可惜的。” 花素律白了眼那枚南红扳指,冷笑一声,道:“好?只怕镇关侯府里有更好的!” 国安察觉到这话深层的意思,但还是装傻道:“这怎么会呢?奴才记得,这枚已是贡品了,哪儿还会有比宫里东西更好的?” 花素律深吸口气,将今日会见姜贺时的事说给国安听,包括姜贺手上与贡品一样的扳指。 “镇关侯怎得这般大胆?”国安听完愤怒道。 花素律负手冷道:“自是有底气了才敢如此。他在岭南盘踞几十年,拥兵自重,私下里早与安南勾结在一起!将这玩意儿戴在手上生怕朕看不见……根本是在威吓朕!” 国安的眼睛溜溜转了两圈:“皇上,镇关侯当真与安南勾结?” 花素律身体忽地一僵……糟了! 光凭一枚扳指不足以说明姜贺勾结安南,现在各方也没别的证据能证明此事。花素律知道是因为她看过剧本,但她没法和别人讲,这种事也不是“神君入梦”能敷衍得了的…… “安南没与镇关侯勾结?那贡品如何在他手上?”花素律死鸭子般嘴犟。但她自认有理,因此犟得一点不心虚。 国安意识到自己失言,他怎么能怀疑皇上呢? “可他无诏返京已是大罪,皇上宽宥他,他还敢如此……” 国安没追问,花素律也顺势转道:“如今朕想裁军,朝中各方,尤其武将都有情绪。他就是拿准朕不敢在此时动他,才如此猖狂!” “皇上登基也不曾亏待过他,可他竟做乱臣贼子!可恨!”国安同仇敌忾道。 花素律冷哼道:“就是朕登基了,他才有给江山改名换姓的心。” “呸!”国安虚着狠狠地啐一口:“他算什么东西!不过借着伴读的名头给先帝做了几年奴才,得了先帝几分情。否则凭他姜家小门小户,再过几百年也混不上个侯爷的名头。” 花素律没接这话,因为她对先帝过往并不了解,怕说多了露馅。 她虽然看过原著,但里面甚少提到先帝是如何。 偶有提也是在女主花云舒的回忆,或是一些老臣的回忆里,看着总感觉有层美好滤镜。 类似于,虽然他政事做得不完全好,但他是个品性优良的好人…… 对于这件事,花素律从前看小说时半信半疑,但因先帝这一角不重要,便没在乎过。 如今花素律穿成他的儿女,便更觉得这层滤镜美好得可疑。 一个品性优良的好人?会放任朝臣对立互斗,对贪赃枉法视若无物?会将挚爱和年幼的儿女丢进冷宫,几年不管不问? 如果花素律是个无关的外人,她会理解成帝王有许多无奈、不得已。 但现在,花素律是承继他皇位的人。 那些陈年烂账,那些积垢腐朽,花素律全部看得真切。 甚至她穿来后打掉的第一个贪案就是先帝多年纵容倏忽所致,而相同的例子在朝中比比皆是。 不过是为了自己宝座的稳定,放任甚至一手促成这些,弃他人于不顾。 爱百姓?爱崔贵妃?都不是!他只爱他自己! 品性优良?身死不忘?不过是一群人给死人镀得光,以显得自己慧眼识人罢了!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他是个好人,可对那个在冷宫忍受饥寒苦痛、忍受折辱欺凌的孩子而言,他永远是最不容赦的恶人! 花素律忽觉得心潮有些澎湃,一股难以压抑的暴躁狂怒在胸腔涌动不休。她深呼吸几次,屏住气合上眼眸略静了静,勉强压制下那股情绪。 真是奇怪,她和先帝又不熟,怎么想起先帝这么大脾气? 她还没想出缘故,就听国安又道:“皇上,如今他就在雍都城,想挑他的毛病机会多得很。要不找个由头,把他……” 国安比划出个手起刀落的手势,花素律摇摇头:“朕就是有再充足的理由杀他,旁的人看了总会有想法。况且他本就有反意,若朕将他斩杀,那他尚在岭南的儿女、跟随者,会如何?” “是奴才思考欠妥。”国安赶忙收起架势,低下头。 花素律表情忽明朗起来:“国安,曾经有一个人问大师,当遭遇一个混蛋时要怎么办?你知道大师如何回答吗?” 国安心里自然有个答案,但看皇上的表情,正确答案多半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于是他摇摇头。 花素律分外可爱地笑道:“大师说,要把他鼓励成一个大混蛋。” 130 享尽天下新鲜事 国安前来是日常禀告,顺便带来需要花素律批示的折子。可惜花素律肚子里的火没消,没心情工作……便让国安将折子放前殿书房去,然后回司礼监好好嘱咐下头的人做事。 以前花素律非常勤政,日常几乎睁眼锻炼、吃饭批折子睡觉,如此反复,非常规律。 但折子从没有批完的一天。 花素律也发现,有时候她的脾气也会影响工作。简单说,她不是极度理智客观的人。这使得当一个案子可重判可轻判时,她心情糟就容易重判,心情好则容易轻判。 为了尽可能公正,花素律已经很少在有脾气时工作,通常都是发泄好再去。 国安走不久,外头人来报武利盈来访。 奇怪了,他来干什么? 花素律气闷地想,往日这小子可没来拜访过她。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来是做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花素律干脆放人进来。左右她现在有脾气没地儿发,他来得正好! 武利盈一身鲜亮的浅色锦袍,信步走进殿内,微昂着下巴一副嘚瑟样子。 他进门后,站在屋里左右张望打量花素律这里的摆设。 花素律坐着瞄了他会儿,见他迟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心里便窜起一股邪火,抓起身边的软枕狠狠朝他砸过去。 “诶!”武利盈迅速地躲过去,意外道:“你干什么?” 花素律看他那双和武利智极为相似的双眼,更是火上加火,拿起另一个软枕又砸过去。 混账东西!弟弟在宫里欺负她,哥哥在外头串通别人要害她!一窝混蛋! 花素律身边没东西扔了,随手从腰间扯下个香囊砸过去…… 武利盈莫名其妙接下她扔来的香囊,走到她身边坐下,满脸疑惑地打量她:“我这回也没欺负你,你还拿东西砸我?” 他脸上还有块淤血,看位置是花素律上回咬那地儿…… 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不要脸。 同样都是人,无明脸上只几道红印都不好意思出门,消了还怕被人笑话。他可好,一点不怕羞,顶着到处溜达生怕人看不见。 “你欺负朕欺负得还少吗?”花素律抡着王八拳朝他打过去,边打边骂:“你们哥俩都不是好东西!” 武利盈不在乎政治,压根不了解外头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的挨了好几拳才晓得反抗。 怎知花素律今天跟撒泼似的,抓住手就上脚踹,上嘴咬不说还用脑袋撞他…… 但武利盈习武多年,想制住花素律很简单。 他一手攥住花素律两条纤细的手腕,一胳膊抱住花素律的一条腿,瞪眼问:“你还想干什么?” 武利盈巴掌大的娃娃脸上有怒意和不解,但眼前人长得挺……赏心悦目吧。气鼓鼓的样子也挺好玩,弄得武利盈心里痒痒的,还欠欠的想逗她,让她更生气点…… 还没等他实践,花素律猛力挣了下。他一时不防被带了着拽了下,倒抽口凉气。 花素律察觉出他那声音不对劲,下意识问:“怎么了?” 武利盈松开手,痛苦面具地捂住肋背两个地方,好像不敢动似的歪到另一侧。 上次被骗的事还历历在目,花素律不敢轻信,抻着脖子看几眼:“喂,你别又装!” “我装什么”武利盈气冲冲地骂句,丝儿丝儿地抽着气道:“我怎么着你不清楚?那几十鞭子不还是你赏的?” 花素律僵了下,有点心虚。这也不能怪她吧? 谁挨了鞭子没几天,会不好好养着还到处乱跑…… 但“碍于”花素律道德水准比较高,还是小心亲切地问:“那你没事吧?” “伤口好像裂开了。”武利盈半趴在美人榻上,哼哼地说。 “朕叫太医来。” 花素律刚站起,武利盈忙道:“不用!那群老头说话啰嗦得很,要他们来,我还是干挺着吧!” 花素律抱手想了下,说句:“你把衣裳脱了。”转身去柜子抽屉里翻东西。 武利盈匪夷所思地看了阵,等花素律拿东西回来时,他还傻子似的看。 “朕不是让你脱衣服吗?”花素律左手拿个瓷瓶,右手拿着上药的工具:“怎么还穿着?” 武利盈脸上表情变了变,嘟嘟囔囔道:“孤男寡女,哪有随便脱衣裳的道理……” 花素律一听来神了,阴阳怪气地说:“呦~武二爷知道害羞了?真难得~” “谁说我害羞!”武利盈逞能似的来一句,吭吭把自己上半身衣裳扒了,然后豪气干云地道:“来吧!” 白皙的背上结痂的血痕像蛛网般纵横,看得人触目惊心。腋下肋侧,还有背上有几道血痂裂开,正往外渗着血…… “你,疼不疼?”花素律心中忽有点懊悔。好像罚得有点重了…… “你说疼不疼?”武利盈背对着她,没什么好气。转头又嬉皮笑脸道:“怎么啦?心疼啦?心疼你还让人打我?” 花素律那点懊悔霎时烟消云散,这臭小孩真就和欠了嗖的男高中生一个德行…… 她淡定地回了句:“朕是想说,你疼活该。” 说罢没给武利盈打嘴仗的机会,直戳戳地将药粉抹到裂开的伤口上。 武利盈闷哼了声,浑身一僵。片刻后才撒了口气:“你,你轻点……” “趴下。”花素律冷巴巴地命令。 武利盈这回没和她顶,乖顺的服从。 感觉到花素律坐到身边又要下手的时候,武利盈的身子下意识绷住,但这回没再感觉到疼。 他缓缓转头偷看,瞄见花素律半俯身,垂着密长的睫毛认真地为他上药处理伤口。 “看什么?” 武利盈正入迷,忽被花素律冷冷斥了一声,吓得他立刻心虚地撇开头躲避。 “我哥惹你了?”武利盈僵硬地转话题。 “滚蛋,少问。”花素律干巴巴地回。 “他惹你关我什么事啊?我冤不冤枉啊……”武利盈挑下眉:“和朝上有关?” “滚。” 他又挨了句骂,但确定了肯定和朝政有关……就是不知道什么事。 “哼,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花素律用上药的小勺柄戳了他腰侧完好的地方一下,激得武利盈反射般扭了下。 “少见啊!你一个大男人对政治不关心?” 听见花素律说他是大男人,武利盈心里莫名有点得意,但还是由衷地回道:“我干什么要关心那玩意儿?这天下的官哪儿多,还非得我操心不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花素律对他那混不吝的样无奈,但也知道自己问的话有点性别偏见,遂只能浅浅笑道。 武利盈毫不在乎:“那就等到关乎兴亡那天再说吧。”顿了顿,他说:“我的愿望,可不是在朝堂上争权斗势,而是游历天下!每天吃喝玩乐,享尽天下新鲜事!” 花素律听出他语气中的骄傲和期待,无论真假,她这回都没接话。 他喜爱的这些,在宫里都完成不了。宫里没有天高海阔,没有自由。他的愿望,可能这辈子都完成不了。 花素律换位想了下,如若换做她,一定恨死皇帝了。难怪他总是作闹…… 只是她的愧疚不能露出来,也幸而武利盈一直趴着背对,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听说,端午能在马场放风筝?不是假的吧?”武利盈忽问到旁的事,笑道:“我可叫人给我做了个大风筝!保证新鲜,你没见过。” 花素律切了一声,心里想老娘那个时代,什么离谱的风筝没见过? 她毫不相关地另道:“五月先帝冥诞,你们身为公子也要一同参礼拜祭。朕告诉你,人后朕可以容你不讲规矩随性自在,但人前你必须规矩齐全,行止得体。” 他俩之间说话难得没火气,闲聊似的有一搭没一搭。 但花素律的让步来得莫名其妙,明明上一刻还因他哥迁怒他,与他撒泼,怎么这时候…… “为什么?”武利盈问。 光人后不讲规矩干什么?就得人前在皇上面前不讲规矩才有意思! 花素律不知道他脑子里绷得是这么欠的想法,语气缓缓道:“因为你人前犯错,朕必须得罚你,不罚会有人不容。” 131 洗尘宴 武利盈本欲嘴欠和花素律玩笑,但听完这话却闭上嘴。歪头趴在床上,心中泛起暖意,缓缓地抿起唇…… “哇,你在想什么?笑得好少女啊……”耳边突然传来花素律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花素律已经帮他上完药,现在探身到他脸边,一双明亮的眼睛地亮堂堂看他。 这目光太过坦荡,反使得武利盈一阵心虚,敛了笑,手忙脚乱蹦下床。 武利盈没来由的不敢去看花素律,边穿衣服边强撑气势随口乱言道:“你少吓唬我,小心我不给你玩那个大风筝。” “幼稚。”花素律翻个白眼,当她是无明啊? “武公子你搞搞清楚,朕是皇帝,别说是玩风筝,玩你都天降恩赐。” 武利盈霎时脸通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瞪眼嚎了句:“说什么呢!”衣裳还没穿好,就跳着脚跑了。 花素律坐在美人榻上,心情一阵大好。 臭小子,以后再敢当男流氓,她就敢当女流氓,看谁豁得出去! 她却没想到,当天武公子衣衫不整跑出光明宫的事传遍内宫……搞得后几天去别人宫里,谁看她表情都怪怪的,偏她还不能解释这些,只能干吃黄连。 次日晚,教坊司灯火阑珊。 一阵风吹过,灯笼摇晃,脂粉香缠绕着品质不凡的檀香味儿四处飘荡。不知是提醒人靡乱放荡里勿忘一丝理智,还只是用那丝檀香突显此处客人的身份。 最大的包间里,一群衣着华贵的男人或揽着娼妓白嫩细滑的肩膀,或捧着镶着金边的酒杯。但屋内酒气不重,能感觉出这宴席是刚开。 门打开,一名年轻男人穿着墨蓝色锦面斗篷走入,身后随侍摘掉他的斗篷搭到胳膊上,露出他的面容。 众人见了他,有人露出急切讨好的笑,有人淡然饮酒,表情有点不屑。 宴会的主角之一提着酒杯迎过来:“王爷到此,真是增光添彩。上好的女儿红一杯,晚辈先敬,再请王爷入席。” 姜家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旁边侍婢又递来一杯酒,他接过来,送到来人面前。 江若谷没接那杯酒,目光越过跟前的姜家辉向宴席上那些人打量……满座高官贵胄,没有低于四品的,连柳常德与武利智都坐在最高席上应酬。 他二人中间,姜贺听着旁人的恭维,目光却似有玄机地往门口这边看。 目光交错一瞬,姜贺唇边勾出点意味不明的笑。 “王爷不是不给晚辈这个面子吧?”姜家辉还提着酒杯。 江若谷扫了眼面前三十来岁,肤色黄黑的人,伸手接过酒杯,先在鼻前嗅了下,江若谷才将酒水饮下。 姜家辉顿时喜笑颜开,极为恭敬地迎着江若谷往屋子里走:“王爷,请上席!” 镇关侯大开宴席之事,第二日便传进花素律耳朵里。 书房里站着来打小报告的绪正,花素律捧着本折子边批边听,末了随口道:“他选在教坊司开宴,就是没怕朕知道。朝中高官都去了?” 绪正从袖子里掏出张纸,双手捧着送到花素律桌上低语道:“回皇上,七七八八的差不多都到了,此为昨晚赴宴人名单。” 花素律放下笔,状似无意地扫了两眼。 好家伙,这嘉宾强度,快不亚于皇家开宴了! 花素律将名单放下,她又能如何? 就算这事惹她不快,可眼下种种状况,只能忍着。 绪正见她面上有气闷,走近了俯下身道:“皇上,昨晚还出了一事。” 花素律瞧了他一眼,就差把“有屁快放”写脸上…… “昨晚儿宴散,镇关侯有几名本该在郊外驻扎的副将,因为城门已关出不去,就留在一家客栈里休息。” “他们酒气上头和店家起了冲突,将店老板打伤。老板娘今早告到京卫衙门,京卫的人不敢开罪镇关侯,拖着不敢去拿人……” 花素律没说话,等他后文。 绪正笑下道:“结果被金吾卫一中侯带人给拿了,现在人已经押到刑部去了。” 花素律眼前一亮。 一个七品中侯敢拿正二品侯爷的副将?还是在这位侯爷开宴之后? 好大的胆啊! “那中侯叫什么?” 绪正早料到花素律会问,回道:“回皇上,此人名叫梁虚耺,字七云,年二十有六。曾为西北军,回雍都后调入金吾卫。几年前,参加过剿匪平乱升为中侯。” 花素律点点头却没接下文,转问:“怀玉,你说刑部敢审这案吗?” 绪正笑了笑,他知皇上必然有结论,何须他言语?便没说话。 “刑部尚书世故得很,审案难免不够清晰,留人口舌。镇关侯万里而来,如何能让他手下人名声蒙尘?”花素律笑吟吟道。 当天晌午前,就在刑部尚书准备将镇关侯副将伤人案糊弄过去放人时,一道圣旨下到刑部。 此案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卿魏奇正主审,限时七天破案,不得使此案一人蒙冤。 前一天镇关侯携兵返京已传遍雍都,今日镇关侯副将伤人案一出,再加这道圣旨,镇关侯三字在雍都城可谓是火上加火。 只这火出的名声,是正面名声,还是负面的…… 花素律怎会错过这机会? 她之前让人用舆论阴了多少回?现在也让镇关侯尝尝这滋味! 只是她小心,特意嘱咐绪正让他稍引引火即可,旁的不要做太多,免得惹人生疑,被抓住把柄。 花素律倒不是想用这案子使姜贺怎样,这案只能算是个点,要在众人心里埋下他图谋不轨的种子。 刑部尚书为人刁滑,必不敢碰这案,若要他审,能和稀泥都算好的。 而大理寺卿魏奇正这人,花素律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因他这人……奇得很! 他与刑部尚书比,恰少了对人情的琢磨,脑袋扎在律法规则里,事事按条例章程办事。 说好听的叫严谨,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 但此案,恰需要的就是他这种不畏世俗人情牵绊的一根筋! 话说回来,照朝堂上这些阴戳戳的规矩,魏奇正这人本是容不得的。可他年纪轻轻还能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这曾让花素律称奇疑惑。 毕竟朝堂上可不是光讲能力的地方。 直到春节前给皇亲官员发年礼,花素律看了国安送来的表才知道……这魏奇正往上三代,曾出个驸马。按血缘算,花素律还得叫魏奇正一声表哥呢! 难怪,能力和世故算什么?门第才是第一位啊! 再上朝时,当头是镇关侯这一案。 魏奇正不愧是一根筋的人,效率高得很。再加上有张庭这个老练的前大理寺人在,三天都没用上,案子的答案已经清晰。 不出所料,责任主在副将们身上。 就是喝醉拌嘴,副将群殴百姓。 但此案如何判,却成个问题。 照法,是要重罚。况且店老板已被打成残疾,终身无法治愈,按法甚至能剥了这几名副将的官衣。 可还有个“情”在! 众多官员为几名小小副将求情,讲他们在边地如何不容易,若因这么点小事大加责罚,难免会让将士们寒心。 花素律坐在上头,品着众人话里这味儿,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呢? 关键时刻张庭带头棒喝:“诸位大人总是在讲将士们如何心寒,难道就不怕百姓心寒吗?” “将士们为国守疆,百姓们让一两分,又能怎样?大不了,多些补偿罢了!” “放屁!”张庭抱着笏板,指着说话那人鼻子就骂:“这世间天地万物,皆逃不过一个理字!他们只因一时脾气,暴打百姓,合理吗!补偿再多,店老板断的那条腿能续上吗!” 两方人搅又合在一起,花素律在上头看过去,拍了拍桌子,旁边的小太监当即高喝:“肃静!——” 花素律指头敲敲桌面,目光落在一直未有言语的三人:“丞相、摄政王、大将军,此案情理二字皆需考虑,你二人……如何考虑?” 132 后悔告官 “皇上说得正是。此案要考量刑与情,既不使案犯觉得量刑过于严苛,也不使受害者觉到受屈。”柳常德一脸正直地说。 显然,废话文学带师柳丞相不想过多掺和这件事,否则也不会拐着弯将花素律的话复述一遍。 花素律不再理他,目光转向江若谷和武利智。 这二人沉默一阵,江若谷先道:“事已发生无法逆转,臣认为,安抚客栈老板夫妇当为优先。” “臣附议。”武利智抱笏板附和道。 这一番,花素律就了解了各方立场。 柳常德中立,江若谷、武利智站在镇关侯姜贺一方。 想来有关裁军一事,他们也是如此。 下方大理寺卿魏奇正道:“皇上,依律,当事几人为官因私事殴打百姓,并至残,当杖责五十,革职,罚金补偿百姓。此案考虑受伤百姓家中财力,金钱上的补偿大概是不重要。” 花素律心想也是,这夫妻俩能开得起客栈,老板残了,日后多雇两名帮工就是。不会如农民那般,对收益耽搁太多。 “皇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姜贺突然在此刻站出。 “镇关侯有话要说?”花素律沉语道:“此案涉事人为卿之副将,卿还是避嫌为好。” 姜贺不顾花素律的劝阻,双手举起笏板行礼,声如钟鼓道:“臣请严惩伤人者!臣为上将治下不严,现向皇上请罪,请皇上一并处置!” “呵呵,哈哈……” 朝堂上忽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众人往笑声来源看去。 绪正单手抱着笏板,像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难以忍耐般地笑着。 “绪厂督何故发笑?此为朝堂,你如此行止无状,视规无物?”一名站姜贺一方的大臣厉声喝道。 绪正当即一道凌厉的眼刀甩过去,那人霎时心惊,不自觉退缩半步。 “请皇上恕罪。”绪正嘴角含笑地面向花素律行礼:“臣只是想,此案明明镇关侯也涉事其中,现在这般一讲,好似大义凛然般,这着实是手好打算呐。” 姜贺没有说话,眼中却漫出杀意。 “诶呀呀!”花素律装得一片为难:“此事如何能怨得姜卿家啊!” 姜贺也不顺坡下,反还高呼自己有罪,要求皇上严惩! 他虽这般说,但其余人那里会眼看不管?毕竟他的那场宴会可是请了不少人呢! 于是一群人开始为他歌功颂德,讲他心怀百姓,顾全大局。 花素律心中厌烦,面上还得装模作样地认同,难以割舍判断。 片刻后,花素律终于受不了他们吵闹,也让姜贺演足戏后,才拍了拍桌子。 “这样吧。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魏奇正上前一步。 花素律一副痛心的样子:“此案考虑受害人想法吧。如受害人要求金钱赔偿,则降低刑罚。如受害人无需金钱赔偿,则依律严判。” “是,臣领旨。” “至于镇关侯……”花素律惋惜道:“此事镇关侯确有治下不严之责,朕就让你禁足面壁七天,在家中好好反省。” 姜贺跪地领旨谢恩,那副耿直忠臣的模样,只怕能骗得不少人。 此案后续,店老板夫妇果然不要补偿金,他们只要求严惩几名凶手。 魏奇正则依责判刑,将涉事的几名副将罢免或杖责处刑。 此事对于花素律和朝中其他官员来讲,已到此为止,但对于那对夫妇,却远远没结束。 案犯被罚进牢狱,本来客栈夫妇是喜冤得报,却不想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岭南兵有不服自己上级被罚,但不能去与那些当官的闹,于是便将脾气发在客栈夫妇身上。 不能施以暴行,自然还有其他方法。 起先岭南兵成群结队到客栈夫妇家的店铺吃饭,一群人占着几张桌子,随便点两碟小菜一坐一天,若有来客他们就逞凶唬人,将客人吓走。 几天的功夫,客栈就凄凉不少。许多老客远远一看有当兵的在他们店里转头就跑了,不敢再去他们店。 客栈夫妇没有办法,去告了京卫衙门,结果京卫衙门说这群岭南兵是正常来的客人,他们没理由管,便将客栈夫妇撵走。 更因当初客栈夫妇告了镇关侯的副将,京卫衙门的官儿因为没作为受了上头罪责,因此一直记恨这对夫妇。临末了还斥那对夫妇,做不起生意就关门,别屁大点事都要来报官。 客栈夫妇受了屈,又凭白受了一肚子气,回去后双双病倒。朋友来探望时,提醒他们可以去找当初抓人的金吾卫,兴许那人会帮忙。 夫妻俩知那时带头抓人的梁虚耺或许能帮忙,但他们猜想此事或许已牵连梁中侯,本是不愿再去麻烦他。 但眼看要被岭南兵逼得没活路,他们平头百姓,也只剩这一条活路…… 可不想,梁中侯前几日因旁故被罚,如今已是个大头兵,再管不了他们的事。 夫妇俩知梁虚耺就是因他们的事被牵连贬职,便不敢再多说。 没辙,回去后只能关掉店门,欲等岭南兵们离开再开门营业。 谁想岭南兵一连几个月都未离去,夫妇俩等到日子快熬不去开门,幸而那群岭南兵没再来。就在夫妇俩庆幸,军爷们终于放了他们这些屁民时。 没几天,店里来了群无赖…… 吃饭的说他们店里的饭菜里有虫子异物、住店的说丢了贵重物品,要他们赔偿。 若是一两个夫妇俩还自认倒霉,可类似情况每日都有,说是无人故意操纵,谁信? 官府来了也是偏袒那群无赖,最终夫妇俩的店再开不下去,将店卖了,远走他乡。 然而种种原因,他们最终连卖店都没能卖上几个钱…… 走时,他们回望经营了数年的店铺。 不禁后悔,若当初咽下那口气,不去告官,会否不会落得今日结局……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这两名百姓的遭遇,也不会传进深宫中皇帝的耳朵里。 案子刚结束时,花素律还在为限制了镇关侯行动而感到喜悦,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进行。 接下来,她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宣布自己不会裁军,但需改军制的事。 琢磨再三,花素律决定将这件事定在五月的先帝冥诞。 第一场合够郑重严肃。第二拖到那个时间,想来众臣耐心也被磨得差不多,时间算得上恰好。 对于镇关侯,花素律也不放心再放他回岭南。 如今镇关侯尚敢无诏带兵回京,来日若放他回去,想再拿住他,只怕难如登天。 接下来端午,可将使镇关侯留下,他又曾为先帝伴读,利用先帝冥诞也可将他暂留在雍都……可一旦宣布改军制的事后,如何应对?如何留下镇关侯? 届时,又成了个问题。 花素律躺在床上重重地叹口气,身边周言莫闻声温和问道:“皇上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花素律轻声回他,转了个身,侧躺着与他聊:“你说,有什么办法,能不显得那么刻意的留住一个人?” 黑暗里,周言莫脸上温和沉了沉,他忽地想起前几日,听说武利盈衣衫不整从光明宫跑出来的事…… “皇上,想怎么留住那个人呢?”周言莫装作无察,做出关怀状问:“是留住心?还是人?” 花素律咔吧下眼,心说她留住镇关侯的心干嘛?难道给他找个小老婆吗?诶?好像是个思路啊! 不过小老婆他也可以带走啊…… “留住人,不让他乱跑就好。”花素律认真回答。 她管镇关侯愿不愿意,只要让镇关侯回不去岭南,等到她想出办法怎么处置镇关侯就足够了…… 周言莫听了心中生出一股火,被子下的双拳攥得愈紧。 听说,武利盈每天都在宫里到处乱晃。前两日,因闯进仁善惠皇太后曾居的凤霞宫被罚禁足三日,罚抄经书百遍。 周言莫双唇紧抿,不敢去看身边花素律的双眼,怕从看到他不愿看到的东西…… 武利盈,武利盈…… 周言莫心中默念武利盈名字半晌,脸上忽裂出个笑,转头对花素律轻声道:“让他涉事其中,就离不开了。权名利禄,情爱亲人,总有他割舍不下的……” 133 五月鸣蜩 花素律没察觉到周言莫在和她跨服聊天,还由衷觉得周言莫说得有道理……但道理她也懂,可怎么做呀? 后宫不能干政,花素律也不好说得太深,恐牵扯周言莫进来给他惹祸上身,便含糊着睡下。 却不想,她这一含糊,更惹得周言莫多思…… 次日魏奇正回报案子已经处理完,并呈上结案报告请花素律批示,好将此案登册记录。 花素律本是想拖一拖,可魏奇正呆愣愣地等着不愿意走,非要她立刻批示完带走,气得花素律直想骂他。 好在骂之前花素律忍住了。 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大理寺已开始准备上半年度案件总结,魏奇正怕花素律这一拖没头,到时他们还得加班处理…… 有个不带头加班的上司,大理寺人应该很开心吧? 花素律在魏奇正的“逼迫”下批完折子,将他这尊大佛送走。 孙平递了新折子上来,内容简单来说是最近工作总结。 学院开办顺利,大抵以每月四到五所的速度向全国普及,目前每月能够向外扩展两城。 至今为止,微草学堂与职业学院已分别开办二十几所。 这种普及速度,估计也就某些非法组织能比之更快了……花素律数着自己口袋里的钱,一边欣慰一边心疼。 可惜的是,学堂依然没有女孩入学,职业学院中也只有纺织、酿酒两个学科有女孩前去学习,其余专业可谓寥寥无几。 花素律意识到,想要女孩学习,可能需要更好的福利吸引、需要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需要大加宣传。 等到大家都习惯女人读书时,那目的也就达到,届时福利也就没那么重要。 花素律咬着笔杆头思索完毕,将自己的想法写到孙平的折子上,最后诚恳地对孙平大加夸赞,鼓励他再接再厉,并且不要忘记寻找有能之士一事。 五月鸣蜩,宫中准备起端午节和先帝冥诞之事,早前随公子们一同入宫的侍女们也训练到期而归。 蓬莱宫内,星若一身二等宫女的衣着,双刀髻上簪着细碎的绒花。她年纪不大,但比起入宫时的懵懂机灵,现在更加干净利落,大方得体。 “奴婢拜见公子。一月未见,公子可还好吗?”星若端正地行礼,抿着花瓣似的唇,笑得俏皮。 难得见到眼熟的人,闷了一整月的柳茂嘉不免开怀,忙将她唤起:“我一切都好,你倒是瘦了几分,过得不好吗?” 或许他的话于旁人耳里听来有几分暧昧,但星若知晓,柳茂嘉素来对女儿多些体贴,因此心中极有分寸,绝不会多想半分。 “有劳公子挂心,奴婢一切都好。” 星若淡然露出笑容,上前为柳茂嘉奉茶,主仆两个相视而笑。 侍奉柳茂嘉午睡休息后,星若退出屋子,门外琥珀已经等了多时。 “呦,星若姑娘出来了,公子休息下了?”琥珀亲切和缓,笑盈盈地问。 星若亦笑着应:“嗯。星若在外受教这一个月,公公辛苦了。往后与公公共事照顾公子,星若年纪轻,还请公公别嫌弃,多指点提醒。”她说着给琥珀行个福身礼。 琥珀性格温和,对星若这种没有刻意奉迎又礼数周全,不扭扭捏捏的孩子颇为喜欢。 见星若是个说话爽快的人,琥珀也不绕弯子,直言公子对待皇上太过冷淡的问题:“星若啊,按说咱们做奴才的不能干涉主子的事,但公子已经入宫,总这么和自己较劲,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星若眨着明亮的眼睛:“公公的意思是?” “你是跟着公子从丞相府出来的,你说的话,在公子耳朵里总比我们这些后来人得听几分。”琥珀苦口婆心:“你劝劝公子,不说别的,公子得皇上喜欢了,咱们做下人的,日子不也快意点吗?” 星若犹疑地点下头,却没完全应下来:“公公的意思星若明白了。公子心性素来倔强,往日在府里也只有相爷才劝得动公子,星若一个奴婢,也只能说试一试。” 星若没一口应下将话说满,这反让琥珀安心不少。 说把希望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琥珀还没那么傻,他也只是提醒星若下现在蓬莱宫的处境。 宫里人势利者占大多数,如今公子待皇上冷淡,幸皇上还算是雨露均沾,旁的人尚未行苛刻之事。 但琥珀在宫里久了,清楚这种情况迟早有被打破的一天,届时会面临什么,琥珀也不甚清楚。 思来,公子父亲为当朝丞相,即便来日公子不得皇上喜爱,日子应该也不会过得太惨吧…… …… 交泰宫里穿透云霄的哭喊声,响彻整座宫殿。 武利盈捂着耳朵实在受不了,一把拥开拽着他袖子哭嚎的流云,气得直骂:“哭你娘的丧啊!别嚎了!” 流云半点不因武利盈的举动感到寒心,还期期艾艾地凑过去,翻着武利盈的袖子、衣领,满目疼惜。 她泪眼朦胧地凝视武利盈领子下尚未痊愈的伤口,泣道:“奴婢都听说了,皇上,皇上怎么能这么对您呢?这也太狠了……奴婢,一定要想办法告诉大将军!” 武利盈横她一眼,心说你是忘了入宫前,我被我哥打到躺了三四天的事了?换我哥不打得更狠? 武利盈心里门清儿,往日他对皇上做的事确实过火,皇上给他的惩罚只能算小打小闹,无非是当时那一阵他自己气不过罢了。 但也因皇上这份纵容,更让武利盈心中生出点不一样的感觉…… 进宫前大哥嘱咐他老实点,若是告知大哥他受伤的事,那他干这些事不也让大哥知道了! 武利盈完全没意识到,严格来说他已经是皇家人,武家人管不到他,心里还忐忑的想,大哥知道他干的那些破事会不会扒他层皮? “你少多事!”武利盈斥她一句:“一点皮肉伤大惊小怪什么?我都没怎么样,你倒跟嚎丧似的?” 武利盈戳戳面前的宣纸:“你要有那功夫,不如帮替爷抄这经书,抄完了我就能出门溜达,门口那帮烦人的侍卫也能滚蛋了!” 流云揩去眼角的泪水,柔顺道:“爷歇息会儿吧,奴婢帮爷抄经~” “那你记得字写像点啊……”武利盈起身离开时还不忘嘱咐。 …… 与此同时,问心、安芒也回到飞鸿宫。 周言莫见到她二人,态度如常,人前一副“温和”模样,人后则冷漠不耐。 这一月来皇上对周言莫的关照早传遍整座内宫,人人都说,这批入宫的公子里,周言莫是最受皇上喜欢的一个。 主子受宠,问心、安芒也受到不少照顾关怀,在受训的日子里免受了许多苦。 问心、安芒虽然不和,但对皇上喜欢周言莫这事俩人都有怀疑。 问心虽对周言莫有那种感情,但她自认是日久生情。且她一个奴婢,就算嫁人也是配同为奴籍的小厮,周言莫再不济也是个主子,他还那么有能耐…… 可她还算有所图,皇上已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公子这样的男人,她能图什么呢? 问心不了解,安芒更理解不了,回来看见那两台设计体贴的崭新轮椅,她都仍是怀疑……为什么呢! 难道,皇上察觉到镜杀楼的事? 她不忘本职,要周言莫别忘了安排镜杀楼配合家中行事。还言周言莫在宫中不安全,最妙的还是将镜杀楼交给家中安排,否则露怯,不止周言莫要死,还要连累家人都要死。 可周言莫没听她的劝说,理都没理转头冷漠离开,安芒最终收获的只有问心一个嘲讽的白眼。 * 五月初五仲夏端午节,苍龙七宿飞升于正南中央,处中正之位,合乾卦第五爻:“飞龙在天”。天象承吉祥之意,成为全国人民拜神祭祖、祈福辟邪的重要节日……之一。*1 花素律自穿越来后,又双叒一次天不亮就被拽起来。 洗漱焚香更衣,着礼服礼冠玉带、颂经念文。 然后带着后宫的小弟们先跑到宫外祭坛祭天,再回宫内太庙祭祖,和老祖宗们展示一下她娶的这几位小鲜肉,虚伪的表示自己会加紧延续后代工程,请祖宗们放心! ------题外话------ *1有关此段,出自百度百科。 马上快端午节了,提前祝大家端午快乐!~ 为什么这回我提前知道节日呢?因为我已经吃好几天粽子了【滑稽】 不知道大家喜欢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豆花我是甜咸都可,但粽子我选甜!【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134 欢庆端午 端午这日温度上来,坚持到祭礼结束时,花素律身上的十来件礼服快要被汗浸透。 她热得头昏昏的,没注意到在众人视线死角处,一个道士正鬼鬼祟祟地对着她比划口中念念有词…… 一群人大多是饿肚子来的,穿着繁重的礼服又行又立都有些心烦气躁。好在端午要遵从的礼节相比而言不复杂,没到晌午便结束。 花素律遣散众人,等午头最热的功夫过去,便可以开始到马场放风筝。宫里难得有点玩乐,宫人们都对放风筝活动期待得很。 众人靡颓的情绪也因此高昂几分,奈何大家消耗得都不少,振奋得也有限,唯独武利盈一个开心得要死,出了太庙就像只没拴绳的猴。 后面武利智看见他那个德行,恨不得飞过去踹他两脚…… 皇亲和同僚们还笑着与武利智逗:“令弟好活力啊!/武公子精神真不错~” 搞得武利智表面笑嘻嘻,心中想骂街。 这小兔崽子!皇上不管他的吗? 车轿里花素律已经快昏睡过去,不知道外头那些事,回到光明宫时都是被多多半搀半扶拖回寝殿的…… 等到迷糊醒来,花素律缓过精神舒舒坦坦地用了一餐。 准备前去马场放风筝前,多多还劝花素律饮些雄黄酒、避虫蛇,但被花素律拒绝。 她没喝过雄黄酒,闻起来怪怪的,便有些畏惧,不敢用…… 在众人服侍下,花素律换上一身轻便的藕粉色纱织窄袖半臂衫裙,绣着团型花草纹,领子袖口用清新的天青色丝绸封边,青玉扣,珍珠链…… 简单利落的环髻两侧嵌上玉石珠花,中间用华胜装饰,为花素律减几分锐利,添几分清透自然。 到达马场时众人早已齐齐等候:“参见皇上。” “都起吧。”花素律矜持地抬下手:“今日同乐,你们不必在意朕,玩自己的去就好!” “是,谢皇上。” 话虽这样说的,但众人也不敢妄动,花素律身边的随侍,除了无明,一个没少,都守在她身边。 至于那小破孩,一开始就被花素律安排的小太监宫女带去玩耍了…… 国安拽个已经被放起来的金龙风筝走到花素律面前,白胖的脸笑成包子样:“皇上,请您先放飞风筝。” 花素律故作严肃地点下头,就着国安的手拽了几下风筝线,国安和他身后几个司礼监的小太监见了,连着串往外蹦吉祥话。 众人见皇上开了头,自己再放不算抢头,这才安心的拿出自己的风筝。 内宫的马场是用来给宫里主子们学骑马、遛马玩的,不过这场地极大,即使用来打马球也是够用的。 周围还有高高的围墙,据说是防止偷窥。 起先花素律不明白马场防偷窥是做什么?以为是防宫里的小宫女们看青春年少的皇子们遛马昏头,搞出作风问题。 结果某日闲着读祖宗们的光辉事迹时,看到某皇帝喜欢和宠妃在马场打马球,围墙也是那时候建起……花素律希望自己下次秒懂是和朝臣博弈的时候。 人们三五成堆聚在一处玩耍,花素律眼光瞄向她的那几位公子…… 柳茂嘉似乎兴趣泛泛,他旁边有个小宫女玩得挺开心,花素律记得好像是叫星若。 禄天厚、苗星和赵旭三人凑在一处,看起来兴致不算高,倒也有说有笑,气氛很好。 闻今朝独处在一处,手里虽合着周围的气氛拽个燕子风筝,但神态拘谨得很,他身边的宫人也如他一般防备小心。 众人后方,周言莫坐在花素律让人给他打造的运动轮椅上,面上一如既往挂着他的温和笑容。但周身气氛却如立了道高墙,让人觉得他格格不入。 花素律刚想往他那边走过去,身边多多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陛下,您看武公子那黑黢黢的,放的是什么呀?” 花素律眯着眼往多多指的地方看,就见武利盈不知何时跑出去老远。 他一身杜若色锦袍,前摆撩起掖到腰带里。手中拽着风筝线,后头一坨黑色的风筝,尚未展开,一群小太监跟着他帮忙架着风筝迎风飞…… 花素律这才想起,武利盈之前与她说,弄了个新鲜样式的风筝的事。 眺望着武利盈猴似的跑跳,花素律心中得意地暗想:我一个新世纪穿越来的人,什么新鲜我没见过?航母、高达上天我都见过,你再新鲜能搞出……卧槽?! 周围连连发出惊呼声,连花素律也不禁瞪大了双眼,不过下一瞬她就把眼睛闭上了…… 天呐!她看见了个什么掉san值的玩意儿? 这就是武利盈说的好玩意?他审美没问题吧? 武利盈的风筝放起来了…… 众人只见一只光身子就有门扇大的黑色蜘蛛飞上了天,这风筝做工极,那八条腿随风肆意舞动,飞在天上好像在乱爬似的…… 花素律低下头不让自己往天上看,眼睛往周围瞟了下,见到大家都是瞠目结舌的怪异表情她就放心了……看来被精神污染的不止她一个。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武利盈那边,花素律悄然走到周言莫身边。 还隔着几步的时候周言莫便已有察觉,他侧过头,看向花素律:“皇上。” 花素律免去周围人的行礼,俯身到周言莫耳边:“怎么不放着玩?” 周言莫笑了下,表情里似乎隐有愧疚,他摩挲着轮椅,温和道:“臣辜负了皇上的好意……” 花素律见那抚在轮椅上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掌满是伤痕,知周言莫对她那时的话认了真,这些日子没少苦练使用轮椅。 只是看结果,还尚未达到能够类比人奔跑那般灵活…… 古代这类制造技术有限,工匠师父们没有经验也是摸索着制造,其结果必然不如花素律那个时代的产物。 花素律没有多说,拍向周言莫的肩膀,重重地按了下他的肩头,俯到他耳侧道:“没事,等朕得空,咱俩一起,朕陪你摸索这东西怎么使唤。” 说罢她直起身,明艳大气的面容上,虽还是平日面对众人时的严肃表情,但周言莫似乎从她璀璨的眸子里看到些笑意…… 没等周言莫说话,花素律道句:“朕晚上还要去外头看赛龙舟。”便匆匆走了,众人连行礼都没来得及。 周言莫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沉闷,有几分自己没察觉到的失落。 柳茂嘉瞥着没当回事,继续摇着扇子,与自己宫里的人闲话。 苗禄二人未有言语,赵旭也未说什么,只是眼睛时不时瞟着皇上离开的地方,有丝微惋惜之意。 闻今朝瞧见长长地舒口气,人放松了一大半。 只有武利盈浑然不觉,像只脱缰的野马肆意撒欢。等他想起向花素律展示自己的得意成果时,人早不知走了多久…… 回到光明宫,众位宫仆又开始帮花素律收拾更衣,换上竹叶绿织金袍,绣着云纹的杏白色底裙,发髻首饰也都换成更郑重的款式。 端午节赛龙舟是大俞传统节目,各地都会举行。有的在早晨、有的在晌午,雍都则是在刚入夜时举办。 河道两侧摆满各种花灯,每艘龙舟形制大体相同,只是花样略有区别,龙舟头也点上醒目的花灯以做区别。 各支龙舟队蓄势待发,河岸上,亲朋好友为他们加油打气…… 雍都龙舟赛共二十五艘龙舟参赛,每五艘一组,每组决出第一名进入下一轮比赛,全程共赛六轮。 前三名可以获得巨额奖金,第一名还能获得夜明珠一颗。 有的船队每年参赛,若获得夜明珠则会嵌在船头,夜明珠的数量可以说是一支船队的荣誉与历史。 花素律在羽林军的护卫下,坐在华贵的五马御撵里,来到能够纵观整条赛场的高楼露台。 待落座,接受百姓跪拜,礼官颂读庆贺的文章后,太监将象征开赛的锣锤送到花素律手中。 只听太监高唱一声:“开赛!”,花素律应着,用力敲向身边近一人高的巨大铜锣。 震彻云霄的锣响传向四面八方,下方呼应着连绵不绝的呼喊,与船手们的号子声。 所有人都振奋万分,独花素律被锣震得头皮发麻,两耳嗡鸣失聪…… ------题外话------ 欢庆儿童节!~ 135 刺客又遇刺客 花素律原是期待观看赛龙舟,可她坐的位置太高,天又黑,远远的也就能看几道光影争先抢后。 没等她观察出个究竟,比赛已经决出高下。最终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比赛结束,下方百姓远远地恭送皇帝起行回宫。 刚走出高楼,远处寒芒一闪,一支长箭破风而来。 花素律脸色大变,喊了嗓:“又来?”也顾不得什么狼狈、体面之类的,猛地抱住头扑在地上避开冷箭。 周围人大喊刺客。 “护驾!护驾!”羽林军将皇上护在中间,一名兵士问道:“将军,怎么办?是退进楼内,还是护送皇上上御撵?” 花素律被小太监搀起,身边的侍从为她拍掉身上的灰。 周围兵器相接的乒乓声与厮杀声交杂一片,花素律面上一派严肃平淡,实则心脏快蹦到嗓子眼了。 方圆杀掉一名刺客,判断形势后,道:“护送皇上回楼内!尔等随我列阵杀敌!” 花素律还明白怎么回事,乌泱泱的被一群人拥着又回到楼里。 “何故?何故?”花素律站在一群人中间,抻脖子问。 太监忙道外头有刺客。 花素律煞是无语地走到窗口,心道都这样了,我能不知道有刺客吗? 刚想探头看眼情况,一支流箭破窗而入。她吓得慌歪了下,箭矢擦着头发丝儿飞过去,吓得她心脏停拍、背后一凉。 随侍们赶紧将她拽回来:“皇上!小心啊!窗前太危险了,咱们在里头,等方将军打退刺客再说吧!” 花素律思索一瞬,等羽林军打退刺客? 此次出宫,花素律只带了百余名羽林军随行护卫。东厂在外围防控,刺客能进到这个位置,就说明东厂的防御已经被打破。 而金吾卫在两条街道外,组织龙舟赛场的人流秩序。 无论是等东厂后援,还是等金吾卫都需要时间,幸而此处距离都不算远。 还好,还好! 花素律自我安慰,只要刺客不行奇招,问题不大。 她刚舒口气,十几个巴掌大的瓦罐从窗外掷进来,摔在地上稀碎,一股诡异作呕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是火油!”周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下一瞬便听外面嗖嗖声不断,点燃的箭射进屋子里。 只几息的功夫,屋子里蔓延成一片火海。 周围人惊恐的呼喝不止,近身的几名太监护送花素律避开火舌,往楼上逃去。 花素律边跑,边是满心国粹,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她这是开光了?想什么来什么? 原著里有这段吗? 花素律脑子转得快翻天了,也没想起原著里这段有女帝遇刺的情节。 原著这里只写了各种恶毒舔狗男女甲乙丙丁配,与男女主及他们的好友争斗龙舟使诈的情节,女帝压根没出场啊! 这怎么,今儿还搞出她被刺杀的情节了?还是火攻!? 烟雾顺着缝隙还有楼梯、窗口窜到二楼,一群人捂着口鼻仍是被熏得泪涕横流。 侍从掩面搀着花素律,呛咳道:“皇上,咳咳,这烟太大了,咱们继续往上走咳咳咳,方将军必会遣人叫火政局来,待灭了火咱们咳咳,再下去……” “不可!”花素律掩面眯眼,向四周环视一圈,咽下口水润喉咙,张开双手大声呼唤道:“你们!都听朕说!” “皇上……”附近的侍从跌跌撞撞的,边咳边走到花素律身边。 花素律被呛得咳到干呕,旁边小太监忙帮她掩面。 她拍拍小太监的手放下,对众人道:“火是向上烧,烟也是向上走。这栋楼有八层高!咳咳,跑得越高,届时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呛死!咳咳……” “那该怎么办?皇上,下面都是火,外面还有刺客,冲出去也咳咳咳……” 花素律强忍不适,道:“留在这就是死,冲出去还有活路……” 话说回来,到底是那个倒霉催的,安排她进楼里的?丫是间谍吧? “每层都有摆放的花草鸟鱼,用花瓶瓷盆里的水湿透的布,捂住口鼻,优先包住头面部防止被灼伤。若有剩余的,再浇到身上!咳咳咳……” “记得伏低身子!烟是向上走的!咳咳呕呕……” “皇上!”小太监赶忙去窗口前装有睡莲的瓷盆里浸透外裳,将之包在花素律的脑袋上:“您先。” 随后他组织众人,到各个楼层搜集水使用。 花素律拽拽他袖子,露出嘴道:“快些!待楼梯烧断了!就难下去了!” “是!是!!”小太监忙应,叫众人加紧速度。 楼外面,方圆率领的羽林军也是焦急万分。 “大人!门口被火油铺满了,进不去啊!” 方圆心如油熬,外面的刺客还没绞杀殆尽,楼里已经火浪灼灼! 出这样事,都是他的错! 若皇上因此……他就是以身殉之,也愧对皇上! “妈的!东厂的人是死了吗?怎么还不到?”方圆一刀捅进扑过来的一名刺客。 紧急令已吹了三轮,可他妈东厂和金吾卫的人就像消失了一样,迟迟没影…… 远处,明月之下,绪正站在楼阁之上,夜风吹着斗篷猎猎作响,冷冷地注视远处的火光。 “如何?”他冷声问道。 身后一名老道士擦擦额上的汗:“厂公,没,没……” 狭长的凤眸瞥过去,老道士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捧着做法的器物颤颤巍巍道:“按理说,皇上遇险,危及性命,魂盘应当会有所反应,但现在……” 老道士看着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器物,没说下去。 “会不会是此难不足以动?”绪正敛下斗篷道。 “不应该啊……”老道士躬腰道:“上午贫道应皇上八字催动魂魄,皇上也是毫无反应,现下这个状况,只能说明……” 老道士偷着打量绪正的神色:“可能,贫道是说可能,现在的皇上根本不是皇上。” 绪正凤眸中杀意涌动:“如何能除掉这个邪祟?” “厂公,贫道并非讲皇上驱壳内的是邪祟。依贫道观之,皇上有福星相伴,乃天选神护之人……”老道士心虚,怀疑是自己本事不够,但又不敢讲。 “总之,拿她无法?” 老道士哆哆嗦嗦道:“这,事在人为,厂公若真想……” 绪正听到老道士欲言又止的话,厚润的唇边忽捻出两分笑:“本督只是以为皇上为邪祟所害,既然没有邪祟,本督也就放心了。皇上的八字,你可有给别人看过?” 道士头摇得像拨浪鼓:“贫道记下后立即处理掉了,没有给旁人看过。” 绪正悠悠然点头,月色下挑着笑:“下去吧。有事本督再找你,今日辛苦了。” 老道士松了口气,忙说着:“厂公客气。”鞠躬退下去。 他刚转身,绪正带笑的双眸忽地冷寒…… 斗篷下手腕一翻,一抹寒光飞射向老道士后心。 老道士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挣扎两下,瞪着双目倒地不起。 诸理上来时,就见老道士横在哪儿,上前探了下,已经没了鼻息脉搏。 他跨过老道士的尸体,走到绪正身后:“厂公,金吾卫的人快到了。” 绪正望着远处长街上与“刺客”斗成一团的羽林军,他冷道:“派人去吧,记住,不留活口。” 诸理应是,退下去顺带叫人把那老道士的尸体带下去烧尽。 “把这厮的东西烧干净。”诸理接过旁边小太监递来的湿帕子细细地擦着手。 小太监悄声问:“诸爷,那和这老道有关的人……” 诸理将帕子扔回小太监手里:“这几天和他有过来往的,都处理掉。做干净点,别让厂公烦心。” 小太监鞠躬退下去,诸理往楼上看了眼,心中犹疑又是不解…… 厂公一向对皇上最忠心,怎么突然找人对皇上做法,还……要取皇上的命呢? 136 千丝交错,各有所谋 木制的楼阁燃烧的速度比花素律想象得更快,火焰顺着柱子透过地板的缝隙钻出丝缕,耳朵里满是烈焰噼啪作响。 侍卫站在楼梯口呼喊:“皇上!火烧上来了!” 滚灼的温度炙烤得众人汗水淋漓,花素律眼看周围人还没准备好,尤其太监里有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已经被烟呛得昏昏沉沉,时间已然是来不及…… 花素律将自己的湿帕子捂到一个已经半趴在地上的小太监口鼻上,揽住小太监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贴近他的耳侧:“孩子!撑住!咱们现在就出去!” 小太监迷糊中抬起头,双眼失焦地看了看花素律的脸,另一个太监先急道:“皇上!您怎么把湿布给他了?” 花素律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湿帕子,扯了下被打湿的衣领捂到脸上,闷闷道:“走!来不及了!带这些年纪小的赶紧出去!” “对对!”太监道:“你们!快将皇上保护起来!” 他会错意,指挥起众人将她围护在中间,看得花素律生气,整个头脑发晕……也有可能是让火熏的。 “保护个屁!”花素律放下帕子骂,咳嗽两声,指向楼梯:“最靠近楼梯的人开始!按秩序下楼!全给我闭嘴!快!” 站在楼梯口前防守的侍卫不知如何是好,危险迫在眉睫,保命的本能让他们想跑,可又不敢,恐事后会有追责。 “看你个头哇!还不动起来!要当碳灰啊!”花素律瞧这脑袋像榆木疙瘩的人气得要死! 难道在这些人眼里,皇帝的命比他们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花素律不再管他们,拽起身边晕乎乎的小太监,一个猛子往楼梯那边扎,顶着火往下跑。 小太监脑袋发晕,脚步拖沓,花素律边跑边对他喊:“别怕!咳咳!一股气冲过去!越慢越容易被火烧!咳咳咳……” 话虽这样说,可冲下去的的时候花素律的外袍还是被火烧着,揽着小太监的胳膊觉到了火灼的疼痛。 跑到一楼,花素律甩掉外袍,侍卫从后头越到她身前:“皇上!门口被火堵住了!” 一楼的热浪比二楼更足,扑在脸上觉得要被烤出油了…… “不怕,不怕。”花素律两眼被火熏得直流热泪,暗暗给自己打气。 烧伤总比烧死好! 花素律一手拽着小太监,一手挡住头脸,心里大喊一声“冲啊!”,头也不抬地冲出火场…… 周身的温度霎时降下来,一股清凉的气息钻进鼻腔,花素律紧绷的内心放松下来,顿时有点浑身发软,险些站不住。 “皇上??”方圆看到从火海里突然窜出的人,惊愕大喊道。 花素律听见声,刚想说点什么,转瞬却被一股力量扑到。 一支长箭飞驰而过,几滴血溅在花素律脸上。 她眼看那支箭飞过她原来站的位置,穿透刚从火焰中跑出来的太监胸膛。 花素律低头看将她扑到的人,是她从火场里带出来的那个小太监…… 不待她反应,一名刺客突破防卫,窜到眼前挥刀而下。 花素律下意识翻身,将小太监护在怀里。 刀子没有落下,就听一声呼喝,继而铿锵金鸣之音乍响,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大喝:“贼子纳命来!” 花素律回头看去,竟见到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镇关侯!姜贺! 他带着十几名随侍突破重围,杀掉袭来的刺客。街道尽头,金吾卫驾马赶来,另一侧厂卫也恰在此时赶到。 不消多等,刺客被围杀待尽…… 余下的刺客见势不妙,要么自尽,要么与同伴互捅一刀,不给自己人留一丝活口。 “皇上,刺客已被绞杀干净,您不必趴在地上了。”姜贺说着对花素律伸出手,言语神态中的讥讽之意难掩。 花素律严肃压抑地看了看他,松开怀里的小太监,搭上他的手。 姜贺扫了眼那个小太监…… 他赶来时见花素律全然一副狼狈神态,本是满心不屑,更不想去理皇上会不会死的问题。 但金吾卫、厂卫,还有其他官员与他不过前后脚,若放手不管难免落人口舌。还不如伸把手,既免了被怀疑,还能得个救驾的美名。 姜贺一双粗眉忽地紧皱起来,他觉到皇上沾满灰的柔夷搭在他手上紧了紧,踉跄一步,似是用力攥了他几下,随即便松开,伫立一侧。 皇上低着头,姜贺看不见她的表情,理解不了原由。 只是看这姿态,像是被吓坏了一般…… 姜贺看她这满身尘土,灰头土脸的样子,更觉女人胆如鼠,着实难登大堂。 本在河道附近观赛的皇亲贵胄闻讯赶来,金吾卫与厂卫齐齐跪在不远处:“臣等救驾来迟。” 绪正骑着马哒哒地跑来,越过众人来到花素律面前:“东厂护卫不当,臣向皇上请罪。” 不止是东厂,方圆亦带羽林军下跪请罪。 花素律以袖掩面,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形高大的绪正没有说话。 “本侯听说,厂卫每年军费花了不少,军器装备一向是最好,训练严苛……没想到就是这个样子?” 姜贺装作和下属说话,声音却大的许多人都能听见,其语气极具嘲讽:“眼下还商量着是否裁军,依本侯看,还商量个什么?先裁了厂卫,能省不少钱呢。” 他和下属毫无顾忌地发出讥笑,绪正的脸色发青难看的厉害…… 不远处众位官员面色各异,互相用眼神交流,或是窃窃私语。 “啪!” 一声响亮清脆的耳光如一声响雷,震彻所有人的耳朵,众人无所预料的见皇上一巴掌甩在绪督主脸上。 众人脸上皆是错愕的表情,莫说他们,绪正一样未曾预料到。 他白皙的面侧映着火光,火辣辣的疼,等他双目满含杀意的回视时,皇上已经甩袖子往御撵上,起驾回宫。 华丽的御撵愈行愈远,绪正额上颈侧青筋突起…… 姜贺在一旁瞄着,眼角眉梢露出点难以言说的笑意。 远处江若谷、武利智骑在马上看皇上的车驾起行,火政局的救火的水龙车刚刚开到路口。他俩看了眼已经烧了一半的楼,火势蔓延到四周。 就算浇灭火,这片居处也毁了,来日只能重建。 “东厂的布控有问题。”江若谷望向四周,那边东厂正在清理刺客的尸体。 武利智哼道:“那又如何?只要那位容得下,这都不是问题。”武利智瞥了江若谷一眼:“王爷,操心人家的东厂,不如操心你手下的人吧……有人要请罪了。” 他说着,用下巴点了下远处正协助火政局灭火,组织百姓撤离的左金吾卫。 江若谷表情千年如一日的毫无起伏:“按区域划分,此片确实是左金吾卫负责的区域。” 武利智脸上本洋溢着几分笑,但听这话后,表情霎时一僵。 江若谷转过头看着他,淡然道:“但今日端午,左金吾卫主要负责河道周围安全秩序。其余区域,是由京卫衙门和右金吾卫。” “大将军说得没错,确实有人要请罪了。不过,应该不是左金吾卫。”江若谷说完轻喝声“驾。”,骑着马悠哉地离开。 武利智看着灯笼下,马屁股一扭一扭的,马尾巴一下下扫着,只觉嘲讽得厉害,嘴里忍不住连出一串国粹精华。 “大将军生什么气呢?”姜贺将佩刀递给侍从,捋下胡须笑意满面地走过来,对武利智拱拱手。 武利智瞬变了张脸,笑道:“皇上遇袭,幸亏镇关侯来得及时。” 姜贺没对武利智转移话题表示什么,更没对他意有所指的话表示不快,反还和气笑道:“本侯与大将军是一条路上的,何故对本侯如此态度呢?大将军该防备的,可是旁的人……” 武利智顺着姜贺的目光,看到远处面色铁青的绪厂督正对下属重拳出击,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姜贺顿了片刻,抱礼笑道:“明日起端午休沐,本侯有几坛从岭南带来的好酒,不知大将军可愿赏面,来与本侯小酌几杯?” 137 突发奇想,做戏挖坑 坐在车撵里的花素律脸色也不好看…… 紧张死了!紧张死了! 也不知,刚刚演的戏有没有被姜贺看出破绽?绪正那小心眼的东西,会不会想偏了? 用不用和绪正道个歉,通通气儿? 不!她是皇上!哪儿有皇上和下属道歉的? 花素律深深叹了口气,反惹得喉咙剧痛,咳嗽不止。 要是绪正会错意,反过来要弄死她,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了…… 都怪她听到姜贺那句讥讽时突发奇想……也不知道挖的这个坑,姜贺跳不跳? 不跳的话,绪正那嘴巴都白挨了…… 回到光明宫,花素律下撵便见宫门前围了许多人。 花素律刚开口,还没出声就咳了好一阵。 她在火场里被烟呛倒了嗓,现在莫讲说话,呼吸都会觉到嗓子疼痛,连着鼻子眼睛都不大舒服。 宫里的几位公子全站在门口,他们从马场回宫不久,就听说皇上在外遇刺的事。 有人坐不住立马赶过来,有人是不愿来,可别人都来了,独他不来面上不好看。 舍不下世俗颜面,再不耐也只得来充数…… 灯笼朦胧绰约的光影映在花素律黑一条白一条的脸上,衣裳裙摆被烧得乱七八糟。 “大晚上,都站这儿作甚?”花素律用被火灼烧烂的袖子掩面咳嗽几声,另一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皱,沙哑斥道:“全都回去!” 来的这群人花素律谁也没见,也没多说点什么,直接进了光明宫里。 武利盈看她面上隐约还有惊魂未定之色,心里别扭得紧,追上去想探个究竟,却被侍卫拦住。 他随手抓住个和花素律一般灰头土脸的随侍太监,问:“到底遇上什么事?皇上衣服怎么成那样了?” 太监抱着胳膊,说句:“公子请回吧。”低着头转身匆匆跑进光明宫。 武利盈再想追过去,又被侍卫拦住。 他和侍卫左右躲了两回,见钻不进去,跃身要使轻功,却一把被侍卫拽住了。 光明宫的侍卫和武利盈不大熟,但也是羽林军。 听其他兄弟和武利盈打交道的经历,知道这位爷不讲规矩,对旁人也没那么多说道,甚少为难底下人,因此才敢伸手拽他。 “武公子,御前的事儿您甭打听那么多。”侍卫苦口婆心道:“您回去吧!皇上瞧着在气头上,您再进去,是不是您的错,也都要惹皇上生气。您说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这要再罚您……” 侍卫把后头那句“再皮糙肉厚也受不住啊”咽下去,叫来武利盈的随侍,劝他们带人回去。 “公子。”金万泰和流云一左一右劝他,怕他惹出乱子。只流云脸上,似不大快意。 武利盈嫌他俩聒噪,抽出手时,余光瞥见个身影。 他瞄见周言莫坐在轮椅上,隔着人群往光明宫里望。 皇上早走没影,武利盈站门口都看不到人,可周言莫却好像不罢休似的一直看。 “喂!”武利盈推开金万泰和流云:“那个瘸子!” 周言莫脸色蓦地一变,手紧攥轮椅扶手,双目满含敌意地看向武利盈。 可惜对方出名的不要脸,这种攻击方式若非特定人物使用,杀伤力基本为零。 武利盈走过去,上下打量两眼,清透的眸子里显出两分疑惑:“你是瘸子还是瘫子来着?” 尽管周言莫面上没有太大变化,指尖却攥得发白,他故作淡然道:“武公子想说什么?” “哎!随便了!” 武利盈显然不在乎周言莫是因为什么问题坐轮椅,指下光明宫道:“你不是挺招皇上喜欢吗?去看看怎么回事。” 周言莫暗自咬了咬牙,他本是有心去问一问,可武利盈的话让他觉得受了侮辱,心中愤懑,自然不会依言行事。 但周言莫从来不会在台面上与人掀翻脸,便假做和气:“皇上遇刺受惊,当下应多休息。” 他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私以为御前的人照顾为佳,我等乱操心,也只是为皇上添忧。武公子早些休息吧。问心,回去。” 问心识礼的向几位公子福下身,推着周言莫离开。 武利盈觉出周言莫话里的讥讽之意,张口要骂,又觉得他和一瘫子计较什么?瞥了眼余下几人,那些个竟打着哈哈跑了,独剩柳茂嘉一个。 武利盈和他素来不熟,心底里属于互相看不上。 只是柳茂嘉碍着礼节,武利盈懒得磨叽,于是双方面上看着都还过得去。 “有事?”武利盈挑下眉毛。 柳茂嘉摇着扇子,脸拉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夫子,极其严肃,咬字道:“武公子,自重。” 那语气,让武利盈莫名想起大哥武利智,可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再说,大哥也不曾这么说过他…… 武利盈疑惑烦躁地看柳茂嘉离去的背影。 他虽有不快,但不愿和酸儒扯皮,更没觉得自己何处不自重,转头便将柳茂嘉的话当个屁放了。 回过头,武利盈和侍卫大眼瞪小眼,侍卫大约猜到他的想法,干巴巴笑了两声:“您可别翻墙!赶明儿皇上心情好了,您再过来,那不一样吗?何苦现在惹皇上生气呢?” 武利盈在光明宫前打转两圈,忽地停下脚步,嗤了一声。 这叫什么事儿啊?弄得他好像多…… 武利盈莫名一阵苦闷,迈开长腿,衣摆翻飞的匆匆离开。 * 多多率人将花素律收拾干净时,太医恰好赶到。 不出所料,花素律伤了嗓子和肺,脸上被火烤的红肿,火辣辣疼得厉害。 更惨的是她当时揽着小太监的右小臂,被火烧出一片水泡。有的地方甚至烧破皮,渗出血来。 问过下头人,知道跟着出去的几名随侍,有一名头发被火烧着,虽无性命之忧,但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除他之外,花素律是伤得最重的…… 上好药,花素律叫国安安顿好那名太监,叫人为他好好诊治。还嘱咐国安,那太监伤愈后不必挪去它处,仍留在御前侍奉。 国安与多多都不大同意,但皇上安排,他们不能直说。 只好委婉劝道:“皇上,御前走动,姿态仪容极为重要。那小子烧毁了脸,就算伤愈,也有碍观瞻。您心疼下头人,多赏他点玩意就行了。” “咳咳。他一个太监,这辈子都在宫里,朕就是赏他黄金千万,他能到哪儿花?”花素律的嗓子里像是夹了把粗沙砾:“朕问你,他挪去别处能做什么?” 国安刚开口,花素律便用沙哑的声音接道:“无非是洒扫打杂,干些粗活。脸成了那样,前路已经毁了,挪去什么地方都一样。” 国安听了哑口无言,事实确如皇上所言。 那太监,这辈子已没有往上走的可能…… “咳咳……” 花素律接过多多递来润喉汤喝了一口,继续道:“既如此,便留在光明宫。左右光明宫琐碎的活多,周围又都是他熟悉的人。有的忙,也省得挪去别处适应不来。” 皇上心细如发,对那太监考虑的已如此妥帖,国安与多多便知不好再说。 “另外,多多……” “是。”多多应:“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作为掌事宫女,咳咳,多两分神,莫要在光明宫出现以貌取人的事。也不必太多照顾,同旁人一般安排活计即可。” 多多福了下身:“是,奴婢明白。” 外面有人叩了叩门,多多走到门口侧耳听了一阵,回来走到花素律面前,轻声道:“皇上,东厂的人过来了。” 花素律挑了下眉,“东厂的人”不是“绪厂督”,。 看来,来的是旁人。 难道绪怀玉这小子,是因为那一巴掌记仇了? 花素律喉咙痛,没说话,晃了下手。 多多会意,福身退出去…… 138 朕懒得追究 寝殿中央诸理跪俯在地,胳膊将头圈在中间。 他个头和绪正相当,约莫有一米九,即便跪着也是老大一坨,着实乍眼得很。 “厂公自知失职,自罚五十杖。特安排小的代厂公向皇上请罪,再请皇上罚过。” 龙床上,花素律隔着帷幔看诸理,听他不阴不阳的嗓子总觉得怪怪的…… 花素律润下嗓,但开口仍是沙哑,现下呼吸起来还有种拉风箱的感觉:“五十杖?咳咳。五十杖真打足了,你厂公的腿也该断了吧?” 东厂自己人打,自然不会下死手,五十杖也不过是做样子给旁人看。 诸理知道理亏,未敢多言。 花素律根本没想追究这五十杖的真假,轻缓道:“刺客是何来头?” “回皇上,刺客当场绞杀干净,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就从死人身上咳咳……”花素律掩唇轻咳一阵:“找线索。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朕要知道,这群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诸理深埋着头道:“是,皇上。” “回去告诉绪怀玉,做好朕安排的事,他的那些小把戏朕懒得追究。”花素律扫了诸理一眼:“下去吧。” 诸理躬低身子,姿态极低的退出去。 多多跟在他身后合上门,转头走到花素律身边,服侍她躺下:“您先歇息会儿,待药熬好了,奴婢叫您起来喝药。” 花素律经过一番惊心动魄,受了伤又废尽心思琢磨了许多,身心疲惫。 点点头躺下,没多久就迷糊过去。 但她还记着喝药的事,自觉眼睛闭了没一阵就又醒过来。 睁眼见一颗扎着俩揪的毛绒绒小脑袋趴在她床边:“你怎么在这儿?” “哇!你声音真难听!”无明坐在榻上捂住耳朵晃脑袋:“好像大鸭子!” 花素律脸瞬间黑了大半,嘴角抽搐几下极为幼稚的和他拌嘴:“要你管!” 嗓子坏了又不是她想要的…… 无明秀气可爱的小脸垮下来,放下手,冲着花素律做鬼脸略略几声:“你出去玩又不带我。” “你为什么在这儿?不顾你咳咳……漂亮的脸蛋了?”花素律不理他的话,继续问题,逼他有一问答一问。 可无明压根不配合她,抱着手臂:“听说,你受伤了?” 花素律瞪眼看了他一阵,最终放弃的翻个白眼,伸出受伤的胳膊:“朕让刺客……就是要来杀朕的人,弄伤的。” “哇!”无明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戳戳她的胳膊:“好厉害!你胳膊上有只青蛙。” 花素律愣了下,凑头过去,原来是说一个被挑破的水泡落下的痕迹……这不和发烧三十九度,结果朋友说“牛逼!”一样吗? 不过能烫出形状这么明显的青蛙,她是挺厉害的…… 花素律忽意识到自己被无明带偏,冷脸道:“什么青蛙!这是烫伤!很疼的!” 无明收回手,接着嘲笑她:“哼,活该!如果你带我出去玩,有坏蛋来,我用轻功带你“咻——”的飞走,你就不会受伤了。这都怪你自己!”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花素律还真的认真思索,她记得方圆是说过,无明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轻功出奇的好…… 她忽然犹豫起以后出门要不要带无明,转念想这小子大多时候根本没规矩和界限,带出去会不会容易走丢? 到了后头多多捧药进来,花素律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睡了好一阵。 无明是多多派来,看花素律睡醒好去通知多多来侍奉。 却不想,这小破孩忘了不说,还聊起来了…… 三日后明媚的上午,武利盈立在光明宫门前。 同一个地点,还是同一个侍卫看着武利盈:“您来了?” 武利盈叉着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侍卫见了,给门里传话的小太监打个眼色,小太监立即溜溜地跑走。 这几天武利盈人在自己宫里,心却在光明宫这头。 他也讲不出是什么由头,只是脑子里总是那夜花素律满面尘灰的模样……讲道理,其实,不怎么好看。 灯笼暖黄色的光下华贵的衣衫被烧成褴褛,眸中仍有惊色,却还满面冷冽的严肃。 凄美坚韧,是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即使有任何逆境艰险,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 可也是这般,那天夜里的她,像是在周围竖起铜墙铁壁,将所有人都阻挡在墙外。 “武公子,您请。”传话的小太监回来,站在门槛里头恭敬地对武利盈鞠躬。 这回得到允准,再没人拦他。 武利盈迈过高高的门阆就一路小跑,害得小太监在后头一路追…… 早前已通报过,到了前殿门口武利盈不必再等,他也不待人开门,自己拥开门就进去了。 多多刚想说他这样不合规矩,不想武利盈站门口左右看了两眼,就奔着花素律在的屋子过去。 武利盈推开雕万福纹的门,打眼就见屋子里美人榻前架了张好大的桌子,上头是木板拼的没盖的大盒。 盒子里摆着各式各样,做工精湛的房屋楼宇的木雕。 花素律一身飘逸宽松的浅紫粉色大袖纱袍层层叠叠,懒懒地歪坐在美人榻上,趴在沙盒边。 右手被蓬松的纱袖包住,拿一根油光水滑的竹鞭,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沙盘。 她衣衫带子都松松的系着,领口白皙的锁骨看得清楚。乌发用两根岫玉素簪松散绾住,额前鬓边散着几缕碎发。 花素律瞧他进来,美眸微抬,像没什么精神似的扫了门口呆愣的武利盈一眼。 没说话,只抬起左手勾了勾,示意他过来。 那慵懒妩媚的样子撩人得厉害,只这一眼看得武利盈人都酥了……可惜花素律本人不晓得这些,她纯粹是被烧伤疼得几天没睡好觉,人倦乏无力得厉害。 多多见陛下没有恼怒,便没有说话,只在门外悄声合门。 武利盈抿着唇垂下眼,姿态别扭的咳嗽两声走过去,故作洒落大声:“怎么突然玩起沙盘了?” 走近了瞧了两眼,武利盈挑眉道:“这不是瞻云楼吗?” 沙盘上的木雕模型是对照现实,按比例缩小制作,上面还有小桥、树木,和丝带做的河道。 而瞻云楼,就是花素律端午节那日遇刺的地点。 花素律点下头:“朕觉得那日遇刺,咳咳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想不出问题。叫人弄了沙盘分析,朕咳咳……朕也没弄明白。” 武利盈听见她的声音眉头不禁皱起,匆匆坐到她身边:“你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花素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好似只老鸭子嗓里呛灰夹了把沙,着实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花素律指下喉咙,轻咳几下意欲清嗓,可惜效用不大:“太医说,伤了嗓和肺。是在火场里呛烟,还有被烟气灼伤的缘故。不严重,过些时日就好了。” 章闻道说了一大堆,花素律总结一下,大概就是感染加轻微发炎。再加上她皮肤上的烧伤,这几日可能是炎症正重的时候…… 武利盈看旁边有壶褐色的汤水,嗅了下发现是润喉的,便倒了一碗递过去律,让花素律颇感意外。 接过来浅饮两口,花素律道:“今儿怎么了?难得干点人事?” 武利盈本还有点心疼她,听了这句,脸僵在哪儿,撇头转移话题:“你身为皇帝,竟然弄不懂沙盘?” “谁弄不懂沙盘?”花素律白武利盈一眼。 看不起谁呢?这种东西有什么看不懂? 武利盈看她愤愤的表情,心里喜悦两分,有想上去捏捏她脸的冲动。 抬手过去吓得花素律往后躲,结果他转手抽走花素律手中的竹鞭:“说说那天什么情况,我帮你分析。” 花素律支着下巴,憋着嘴,有一搭没一搭的将那她的位置,和附近的布防说清楚。 武利盈听罢当即勾唇一笑,露出溜尖的虎牙:“就这般?” 他坐在花素律身边,用竹鞭戳在沙盘上代表的厂卫的小人身上,推着挪动…… 139 沙盘推演,少年懵懂 “厂卫负责外围布控守卫,羽林军负责内圈,金吾卫负责河道附近及其他街道的巡逻。” 武利盈将蓝色小木人以c字型包围瞻云楼所在的街道,河道方向也就是瞻云楼背面,为一字型布控。 瞻云楼下方由绿色小木人包围住,更外圈,他又放上黑色的小木人,以此代表刺客。 在每条街道上,又有红色小木人把守。 “刺客当时,是以何种方式出现的?”武利盈用竹鞭轻轻戳花素律的脸蛋,问说。 花素律歪着推开竹鞭,娇嗔地白他一眼,手跟着沙盘上的蓝色小木人脑袋挥了个圈。 武利盈眉皱起来:“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指,刺客是从四面八方出现的吧?” 花素律无精打采地点下头,武利盈眉头顿时更紧:“真是奇怪。先说刺客吧?他们为什么要在瞻云楼行刺?” 花素律面露出疑问,见武利盈用竹鞭指着,顺着道路,落在一处两侧皆是两三层高的商铺区部分。 “如果是我,选在这里动手。”他点点两侧的矮楼:“此处犹如双峰夹攻,易攻难守。” 花素律不可置否地挑眉,用手指向沙盘上的宫城。 武利盈明白花素律的意思,他选的这条路,转弯后就是入宫的长街。花素律是想说,宫城的羽林军知道情况,会很快出动干扰刺客的行动。 武利盈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将代表刺客的黑色木人,在两侧分别摆出人字形。 “这群刺客能无声无息突破东厂的防线,证明实力非同一般,但……”他不解地失笑:“算了,先说这事。” “假如和瞻云楼一样用火攻,在这个位置,只要有一坛火油砸在你车撵上……”武利盈恰到好处的停住话,意味深长地挑笑看了花素律一眼。 这意思很明显,武利盈是在指速度。 只需一坛火油,一支火箭引燃,坐在车撵里的花素律非死也是重伤。对比而言,现在她受伤只能算擦破点皮。 “即使火攻失败,人字型双侧夹攻。”他点点象征车撵的小木车:“虽人少,但车撵周围的护卫只有那么多人,就算一拥而上,能冲上对敌的人也有限。” “你呀,手无缚鸡之力。冲进去一个,你就凉板了。”武利盈表情张扬,整张脸上几乎都在写着“快夸我!”。 花素律嗓子疼,懒得开口,甩个白眼照他胸口来了一拳。 武利盈嬉笑着“啊呀”一声,故作夸张地捂着胸口歪倒在榻上。 下一瞬他又起来凑到花素律身边,故意逗:“说你手无缚鸡之力对不对?” 花素律瞪他一眼,又一拳挥过去,却被武利盈攥住手腕。 不知他怎么用力的,花素律只觉得关节使不上力,被反扭到他怀里。 花素律背靠在他怀里,左手腕被他攥着,任凭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他手心。 花素律来了气,举起被紫色纱袖包着的右拳往身后武利盈脸上挥去。 她正着斗不过武利盈,反过来看不见人,更斗不过。 武利盈面上的笑意更盛,逗她玩般躲了两下,嘴里低低喃笑着不停地问:“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虚挨了两下,逗够了,武利盈才要制住她。 没想刚握住不停想往他脸上捣的拳,怀里的人就抖了一下,发出声咬牙忍痛的闷哼。 “怎么了?”武利盈下立即松开握住她右腕的手,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一直被袖子包着。 花素律抖着轻抽两口冷气,武利盈觉出异样,虽松开手,但还用胳膊将她揽在怀里,怕她跑了。 动作轻轻握住花素律的右手,拽开她的袖子,露出包着白布的右臂。 武利盈看得心里一阵发紧,脸上的调笑也没了,紧皱着眉问:“怎么弄的?在瞻云楼烧的?” 花素律闷着,哑哑地嗯一声。 武利盈顺着伤布轻抚着,他想看一看,又怕碰疼了她:“你身边的人都是废物吗?严重吗?” 花素律喉咙痛得懒得多说,转头用口型对他讲:“还好。不重。” 武利盈心下刚松两分,又看花素律的柔软转瞬即逝,瞪眼凶巴巴地威胁他,口型在说:“放开我。” 武利盈不止没听,还示威般抱得更紧。 让她的背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却又怕碰了她的伤,于是单留她右胳膊出来,害得自己肋上被捣了好几下。 痛归痛,但只看花素律那气鼓鼓的模样,武利盈心里就像洒了蜜一般。 花素律眉头不愉快地皱起,武利盈见了脸上的笑意变得愈加浓……他自以为笑得温和俊美,实际在花素律看来是副贱兮兮的嘚瑟表情。 也不知怎得,刚入宫时武利盈看花素律不讨厌也没那么顺眼,俩人若是犯冲,他自然也会不开心、不耐烦。 但如今他看花素律有脾气,甭管什么情绪,只要是因他起的,他都觉得好看。 就是生气、耍疯,落他眼里都怪有趣儿的…… 今儿花素律上了极淡的妆容,乌发如云肌如雪。 进门时看她倚在桌子边,让武利盈想起了以前家里养的鸳鸯眼雪狮子猫,也总是这般懒懒地倚在窗台或房檐上。 眸子里如午后阳光下潋滟的湖光般,沉静和缓,闪耀又温柔的揉入湖心中荡漾的织云里,好像时间都因她变慢。 武利盈有几分痴醉,好在一瞬醒神,没落得太过失态。 难怪道花素律生母崔贵妃,姿容冠绝雍都,一入宫便能博得专宠。从前以为是夸张,如今单看花素律的脸,他知这事多半是真的…… 武利盈袖子下偷摸花素律衣服上绣的芍药花纹,心想若他二人不是这般相遇,若花素律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若花素律柔软一点,会讨乖一点? 估计他早被迷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想到此处,武利盈在心里啐自己。 丢人啊!堂堂男儿怎么能耽于女色? 他搂着花素律的腰,又不怎么敢抱太紧。 虚虚的隔着点距离,但仍觉到花素律腰细得令他感到出奇…… 花素律偏头瞧,就看武利盈耷拉着眼,也不知道傻愣愣的在想什么? 用力撞了他一下,用眼神杀他,要他赶紧放手。可对方回过神,威胁完全不奏效。 还转话道:“你之前说,刺客出现后,方益之让你和随侍进到楼里?” 花素律愣了下,憋嘴再次点头。 武利盈脸上立马显露出几分不出所料的笑意:“难怪我哥说,若是他,绝不可能用方益之做主将。” “没进宫前,听我哥说方益之行事过于保守,导致他只懂固守,不懂进攻,更不晓得如何以攻为守。即便是宫城为天下难攻之最,他的才能也不足以做个统领……当个教头还差不多。” 武利盈看花素律脸上的气更盛,显然是对他的话不高兴…… 他抱着花素律笑了笑,用竹鞭在沙盘上比划。 “拿这次说,刺客在瞻云楼行刺,如果是我,不会让你再回楼内,既使到车撵里,也比在楼里安全。”武利盈认真讲说:“到路口,三向通路,支援一到,转瞬可化守为攻,对刺客形成夹攻之势。” 说罢武利盈轻笑一声:“不过这都是次要的,此事奇怪的是刺客,还有东厂……” 花素律面露意外,只听武利盈道:“不都说,厂卫的装备为最佳,训练堪称严苛,如若说是布防失误,刺客从某一处突防还能说合理。可结果是……” 武利盈挥着竹鞭画个圈:“东厂的布防,全线崩溃。” “若说刺客太强,后面又迟迟攻不破羽林军的防守。能解释这种状况,我只能想到两个理由。”他转过头,和花素律四目相对,近得呼吸可闻,语气略有几分调侃。 “厂卫是群废物,或者……”武利盈贴近花素律耳侧,轻声道:“东厂有内奸。” 140 游戏攻略,思维固化 少年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特有的,如同夏季里的薄荷,炽热与清爽交缠环绕在花素律耳边…… 这原本应该是个暧昧的气氛,但武利盈说话的内容,真是让花素律如遭雷击! 东厂……有,内,奸? 花素律虽不完全信任绪正,但在原著中,东厂从没做过对女帝不利的事,且绪正治下严格,设定上来讲,是不该出这种事的…… 当然,武利盈这么讲也可能是别有目的。 花素律明白,无论她是怀疑武利盈意有所图,还是怀疑绪正居心不正,现在武利盈面前,她都不能表现出来。 此事涉政,为了武利盈安全考虑,花素律不准备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武利盈见花素律面上的惊愕转瞬即逝,但没有其他情绪。 他确是故意讲东厂小话,其中缘故说来多少有点荒唐…… 雍都中的纨绔对东厂的基本分为两派,狗腿子和看不上。 武利盈属于后者,只是他不同旁人对东厂态度那般极端。 因他觉得东厂涉及政治,一旦牵扯政治,许多事就会变得麻烦许多。他只想玩乐,不想涉及那些,自然会去远离。 但若有能给东厂上眼药的机会,他也是乐得很。 更何况他不是胡乱摸黑,他说得有理有据,至于花素律怀不怀疑…… 武利盈垂下眼,看着怀里花素律的侧脸,脑子忽然飞了出去,脸上不自觉漫上笑。 他情不自禁贴到花素律耳边乱逗:“也有可能是绪怀玉那死太监搞的。不过他一个太监,刺杀你他又当不了皇帝……难道他背后有人?” 花素律没接话,转头瞪了他一眼,抬手赏他一击肘击。结果被武利盈眼明手快的挡住,反还被拽住胳膊被他抱得更紧。 花素律挣扎了两下,可因伤痛问题,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虚得很。 动作在武利盈感受来,真的就和猫玩似的。 “放手。”花素律放弃挣扎,忍痛开口道。 老鸭子般的声音一出,武利盈旖旎的心思顿时消了大半。 花素律在他怀里感受了下,忽疑问道:“你心脏怎么跳这么快?” 武利盈另一半心思也没了,莫名开始心虚:“有吗?” “没有吗?”花素律用背撞了下他的胸膛:“朕还以为是朕心悸呢……” 武利盈正想用什么借口掩盖事实,走神的一瞬耳朵被花素律抓住。 他从小到大,还是头回感受到被人扯住耳朵是什么感觉…… 花素律用足了劲,扯得他耳根发痛,好像半个脑袋都被人提起来。 他抱住花素律的手反射般松开,跌跌撞撞的被花素律扥着耳朵摔到榻边,趴在花素律腿边诶诶呀呀的。 “松手松手。” 武利盈从不知道,原来扯耳朵有这么大杀伤力,能疼得他眼泪不受控的在眼眶打转。 “刚才朕让你松,你怎么不松?”花素律拽着他耳朵晃呀晃的,悠然自得地看他求饶。 武利盈轻搭在花素律扯着他耳朵的手,脸上半哭笑笑的,不停讨乖求饶:“错了错了,绕了我吧。” 他不是挣扎不脱,只是心里还记着花素律身上有伤,怕再弄疼了她。 花素律饶了一把,撒开手就着近,往武利盈胸口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惹人生气,滚!” 武利盈像只大型犬般在毯子上打个滚,揉着耳朵翻身站起,斯斯哈哈道:“我刚来还没干什么呢!” 花素律随手抓起沙盘上一个小木人砸过去,武利盈顺手接住,是个穿着华服的女性小木人。 他揉搓着耳朵,将小木人提到自己脸边,嘚瑟的对着花素律晃了晃。迎接他的,是各种软枕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在他的脑袋上。 等他跳着逃出房门时,砸他身上的是他之前递给花素律的茶盏…… 武利盈一滚蛋,花素律提着裙摆站起来,在屋里溜了两圈。 男高这种生物,要么爱死人,要么恨死人,武利盈现在纯粹是狗都嫌那种。 强抱女孩,这不就耍流氓? 得亏这小子只是嘴厉害那种,他要是敢再多做点什么,必然是要再甩他一嘴巴…… 花素律叉腰歪过头,看沙盘上武利盈留下的排兵布阵,不禁流露出几分欣赏,感慨武利盈平日里不务正业,竟然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甚至问题也能直击要害…… 花素律走到沙盘前,拿起象征东厂的小木人。 她之前考虑了只在考虑金吾卫、镇关侯,却忘了东厂。 这回遇刺,花素律想了外部许多原因,却唯独没想问题会出在东厂身上……她原以为,这只是东厂的一次失误。 原著中东厂内部虽有分歧,但关键时刻从来都是对向外部,没有指向过女帝。这使得花素律对东厂的信任,可以说是满朝堂上最高。 这次的事让花素律意识到,或许她的判断太过依赖于原著小说。 就好比打游戏拿了一本攻略,于是整个过程全按流程走,即便有作弊行为也是在游戏的限度范围之内。 思维的固化,导致一旦有状况之外的事发生,她也只会按原定预设走。 但现在她面对的,不是游戏里同样思维固化的机器或数据,而是一群活生生的、变幻莫测的人…… 武利盈今天,算给了她一记醒神棒! 花素律撑在沙盘边,猜想有问题的应该不会是绪正。 一是原著中他未有背叛女帝的行为,二是国安等心腹,也曾再三保证过绪正的忠心。 花素律即便不甚信任绪正,但对国安是信得过的。 况且绪正作为内宫出身的太监,他没有别的选择。即便另谋他主,也不会完全得到信任。 更不必谈朝中大臣大多对绪正不满,刺杀事件过后,有关绪正的举报折子,已见了好几封。 端午节那日也看得出,镇关侯对绪正的意见也不小。 他俩的矛盾在花素律意料之中,毕竟这是花素律一手促成。 但朝中大臣,突然对绪正形成联合攻势,倒是出乎花素律意料。 事反常必有妖。 背后或许是有人主使。 而这次刺杀事件,也许也和这人有关……其目的,大抵是想挑起花素律对东厂的怀疑。 东厂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若作为皇帝耳目喉舌的东厂一旦出问题,花素律必然元气大伤,落入下风。 再想和那些人斗,只怕是难上加难。 在武利盈说完那番话后,花素律不好召见东厂的人。否则无论武利盈方才所言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会多想。 传到别人耳里,也会成为他们的权斗的把柄。 好在现下不急,绪正前些日子自罚了五十板子,这倒使得他有借口躲起来,暂避锋芒。 花素律敲哒着沙盘沿,脸上忽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人想让她和东厂产生矛盾,那她为什么,不将这矛盾转移到那些人身上呢? …… 端午节后不过几日,传讯入宫。 黄河决堤,伤亡无数,百姓流离! 花素律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安排人去救灾,并发放了粮食与其他物资援助。 还要附近城池的驻军加紧巡逻,防止流民暴乱。 即便能安排的,花素律都已经思考到。 但填得饱人肚子,堵不住人的嘴。 民间又起传言,还联合起前段时间刺杀事件,说这是:阴阳颠倒,天怒人怨…… 花素律对于这种说法翻个白眼。 传这种话的人,是要有多弱智? 黄河决堤几乎年年都会发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和事态大小的区别。 到她这里,就成天怒了? 也对。 历朝历代,无论任何时候。 当有人有需要时,这种情况就是天怒,没有人需要时,就叫自然灾害。 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弱智事,花素律才急于办学堂,给人民启智…… 事情发生了还是要处理。 花素律让太医院组织了一支医疗队风光出发,虽然有作秀的成分,但让百姓们感到了来自朝廷的稳定依靠和关怀,有效的引起热议,转移了部分视线。 软问题勉强解决,还有硬问题在等着她…… 141 门阀垄权,黄河分流 花素律放下奏折:“卿家这小半年辛苦了,不知朕让卿家寻找擅长刑名探案的敏锐之人,可有收效?” 张庭立在殿中抱礼:“臣依圣上之言,派人在地方搜寻已有数百人。只是他们虽有才干,但出身低微,在朝中恐无立足之地。” 在朝廷做官是有门槛要跨的。 那些世家出身的子弟,什么都不用做,只消识几个字能说几句正经人话,便可靠家里安排个好职位。 不识字、不会做事也没关系,家里安排去地方外任,身边跟两个师爷幕友替做事,熬几年资历,回来照样能混个好位置。 那非世家出身就做不了官吗? 也不是。 如同丞相柳常德、摄政王江若谷,他二人也是平民出身。虽颇有才干,但也不是只凭自己走到这个位置。 柳常德寒窗苦读十数年,是做幕僚得到世家赏识,娶了贵门女后才平步青云。 而江若谷未有与世家联姻,却能做高官掌大权,许多人认为,是有花素律原身及其兄长撑腰,后期又受先帝赏识的缘故。 实则不然,这已是他为官后面的事。 江若谷之所以能跨过那道门槛,是因大俞重道。 他少时曾在武当山听学数年,极受武当派掌门欣赏,得了掌门举荐,他才跨过那道门槛。 否则江若谷一个亲眷全无,没门路又没银子的孤儿,怎可能入得了官场? 由此可见,在大俞想当官,只有才干是不够的。 最要紧的,还是有贵人相助。 否则就是再有才,再有钱,也不过谋个低等的一官半职,当个听喝的小官。 可贵人,比才、钱,还难有! 没出路,读书再多书也成了无用功,在大俞自然形成了平民不读书的风气。 能做官的人才,便愈加得少。 由此,世家门阀垄断了做官的途径,相当于垄断了权利。 而权又能限制财,抑制商人牟利。准确的说,是抑制了不能为世家所用的商利。 如今,花素律便是要打破此事! 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臣权,为君王所授,否则东厂又是如何在朝中占一席之地? 但张庭所言“立足之地”不止如此。 花素律指甲敲打着桌案,张庭统领御史台后不少贪官下马,可官位从来没空过。 毕竟大小世家成百上千,各家各门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人,排队做官的候补可多得很…… 成立新部门必然是为花素律心腹机构,若完全由平民组成,那他们在朝中行事必然受阻碍。 可若让世家子弟进到新部门,好一点,不过是养一群吃闲饭的蛀虫,差的话,就是在心腹插把刀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因为畏惧,便不做事…… “朕会谋其法,卿家无需担忧。”花素律闷咳两声,淡淡回道。 “是。”张庭应下此事,犹疑片刻,他严肃继道:“皇上,有关裁军一事,臣有事要禀。” “爱卿请讲。”花素律抬手,示意他直言无妨。 “现朝中因裁军一事议论不休,臣听闻,有十数人,准备在先帝冥诞之日,在太庙联名奏议此事。” 花素律听罢冷哼一声。 原来如此。 古代人祖宗大过天。 这是打算在皇室的列祖列宗面前,从道德方面施压给她。 不过也巧了,这想法算是和花素律赶在一起了…… 花素律点点头:“卿家有心了。” 张庭见皇上面上淡然,似胸有城府,看来是有应对之法,他便安心许多。 绕他还为此事担忧多日,是他小看皇上了…… 待张庭退出去,花素律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张庭替她惦记裁军的事,可她操心的不止裁军一件事呐…… 入夜。 柳茂嘉躺在床上,听身边人一下接一下叹气,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 他不愿意理皇上如何,可听人总叹气,实在惹得他心烦睡不着。 忍了许久,终于再忍不下去。 柳茂嘉压抑着怒气,背对着花素律,随口问了句:“皇上为何总是叹气?” 花素律躺在里面,翻个身平躺,又叹了口气:“哎——朕在想黄河水患。” “水患年年都有,皇上何须为此忧虑?”柳茂嘉心中直摇头。 女人总是喜欢在无用功的事上费心,听说现在还张罗搞什么裁军?不就是想显名声,和揽权? 否则裁军一事明明弊大于利,还折腾此事作甚? 至于水患,生出来就好好安顿受灾百姓,修堤救灾不就好了,怎需如此忧心? “年年如此,百姓吃不消啊……”花素律又叹了口气,嗓子忽地发痛,忍不住咳了几声才道:“有什么办法,能减小水患损伤,或者干脆防住呢?” 柳茂嘉无奈不耐道:“沿岸修堤,即可防止水患。” 花素律接着叹气:“历朝历代,那年没修堤?年年修,年年崩。钱倒是一点没少花……” 柳茂嘉也忍不住叹气。 难怪人人都道,女人头长见识短。竟还嫌花钱多?若不花这钱,死的人不是更多?这世上哪儿么多两全其美的事? 更何况水患乃属天灾,人造的堤坝,如何斗得过老天爷? “不止是黄河,还有长江和其他地方都是。咳咳。”花素律喃喃道。 自端午黄河患一出,花素律这几日便总在忧心此事。 从她穿越来,水患不休。各地官员,为了在任期间的报告好看,小灾不报,大灾藏责。 只怕有许多地方生灾,她尚未知情。 凭这个时代的工程力,便是每年尽力铸堤,遇上开春发洪或暴雨时节,也压根堵不住…… 堵? 花素律忽地坐起,吓了柳茂嘉一跳,而她自己被气一顶,也咳嗽不止。 黑夜里,柳茂嘉借着透过帷幔昏暗的烛光,来回不住打量花素律。 一惊一乍的,突然坐起来做什么? 花素律边咳嗽边往床下跑,柳茂嘉看她手忙脚乱,像是身后有东西追,像是慢了就要跑丢什么东西似的,光着脚就翻下去。 他定定地看花素律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宫人将桌上的茶具杯盏端走,铺上大张的宣纸。 春希指挥其他人搬好凳子,拿来外裳披花素律身上,帮她磨墨。 花素律没有坐下,她举起笔在纸上游龙走凤。柳茂嘉心有好奇,走近一看,竟见她画的是河势图! 这几日来,黄河河势图花素律看了不知多少遍,心中亦不知描绘了多少遍。 “皇上夜起画河势图作甚?”柳茂嘉负手立在她身侧问道。 花素律兴奋地看着河势图,咬了几下笔杆头,柳茂嘉见她举止如此不雅,不禁皱起眉,目光有几分嫌恶。 “为何总要想如何去堵?不去想如何疏呢?”花素律放下笔,边咳边道。 柳茂嘉直摇头,上前指河图两侧:“何曾没想过?皇上既能对河流如此熟悉,怎不知这里是泄洪区?” 他还当皇上有多大本领?对国事有多关心?原来不过是装装样子…… “没错!但还不够多。再有……”花素律同样指着那几个泄洪区:“一到汛期,泄洪区的居民都要受难。土地被淹,这么大面积,几乎是荒废了!” 花素律顺流指向黄河附近冲击形成的平原:“为什么不沿河开渠、分流储水?将河水利用起来?一条不够,就开两条!修堤坝、泄洪区、分流河全部结合!总能解决得了水患!” “利用?”柳茂嘉疑问:“黄河水尽是泥沙,何以用得?” “用得!”花素律肯定道:“当水流速度减缓,泥沙就会沉淀。再经过滤,水便用得了!” 花素律越说越兴奋,肺都快咳出来也不停:“黄河是淡水,无论灌溉还是饮用,都能用得!这样不仅解决掉水患,也解决了百姓用水! ------题外话------ 听说这几天好像是高考,不知道看客里有没有参加高考的小伙伴? 希望无论是不是参加高考的学生友友们,都能考得好成绩,到理想院校读书! 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体验更多彩的人生! 如觉发挥失常,或因它故无法继续学业的友友,也请不要悲伤埋怨、不要自暴自弃。 在漫长的人生中,这只是转折点之一。 道路不止一条,未来的选择还有很多。 失败了,要么重新再来,要么在逆境中向上! 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就还有机会! 请相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次的失败,绝不是一生的失败! 命运在自己手中。 风雨之后会见彩虹。 b( ̄▽ ̄)d加油!加油!!~ 142 君子道德,劝圣还政 身边侍从们听了也不懂三七二十一,都在连声称赞“皇上圣明!”诸如此类的话。 连着一向稳重的春希也笑盈盈道:“诶呀!皇上操心这些天,事情总算有个折了!皇上也能休息踏实了!” 花素律畅快地点头认同,身旁柳茂嘉却是格外惊讶。 他惊于花素律的巧思,更惊于花素律这个女皇帝的作为。 原来她不是一味享受名声或快乐,是真的在忧国忧民。 只是见她有如此能耐,柳茂嘉又有些失落,心有不甘,总想挑出些问题。 “那分流河,要开在何处?”他认真问道。 花素律咔吧两下眼,坦荡率直回他:“朕怎么知道?” 她上辈子是个学书法的,又不是搞水利的……上哪儿知道怎么开河?她能提出想法就不错了! 柳茂嘉闻言像是心安般露出不过如此的表情,只是下一秒花素律又紧问:“卿知道怎么开河?” 这一句问得柳茂嘉哑口无言,他急于提问,没想过自己是否能解决这个问题,面上不禁露出局促羞怯的表情。 花素律是真心发问,不是为了嘲讽他。 见他羞愧,花素律拍了拍的他的胳膊:“哎呀!这种事,当然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分析判断。外行乱插手,不是取闹吗?” 上辈子花素律老爹是开厂的,“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以及“安全生产”几个字,花素律打小聆听,真是刻在骨子里。 转头花素律就叫人传工部大臣入宫,她要和他们聊聊这件事要如何实行。 可她说完后,却见春希一脸为难。 花素律注意到春希手里捧着烛台,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深夜。 “皇上,宫门已经下钥了。”春希小心提醒。 花素律咳了两声:“朕忘了,明日再谈,都去休息吧。” “是。”宫人们服侍花素律和柳茂嘉上床休息后,退了出去。 柳茂嘉心中纠结半晌,忆起往日对他皇上的诸多偏见,还有方才他为了讥讽而提出的询问,不禁没受到皇上怪罪,反还安慰他……真是令他羞愧万分。 身为君子,有错当表达歉意,努力求得对方的谅解。 但柳茂嘉人生二十年来,一向行事谨慎,自觉未曾出过什么错,向谁道歉。 翻身凝视皇上后背半晌,柳茂嘉犯起矛盾。 要他和一个女人道歉,他拉不下脸。 不道歉,又觉得自己失了德行。 “你不睡觉看朕干嘛?” 花素律感受到身后的视线,翻身恰好四目相对,尴尬得柳茂嘉面红耳赤。 幸亏现在暗着,不然被看见实在丢脸…… 柳茂嘉咬牙一阵,最后将心一横,在床铺上跪起身来:“臣对皇上失敬,请皇上,降罪惩罚。” 花素律楞了瞬,从床上坐起,想了想,没觉到他哪儿失敬:“你先起来吧。” “请皇上责罚。皇上不罚,臣心难安。”柳茂嘉依然跪俯在她面前。 “诶呀。”花素律一头长发散着,盘膝扶额又叹气。 从前读小说时觉得柳茂嘉这角色死心眼得厉害,之前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就忘了这茬,今儿对上这才想起来。 想了个折,花素律道:“你只想你心安与否,怎么不想想朕?” 她见柳茂嘉抬头,面露疑惑,又补充道:“你自觉做错事,那便是你对不起朕。你对不起朕,还要朕考虑你的感受?你到底是想让朕原谅你?还是只想顾自己心里头舒服?” “臣并非……”柳茂嘉心里那点困境被花素律戳破。 他被困在道德里了。 世上有一些人,对自己有严格的道德要求,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高尚的人,柳茂嘉恰好是其中之一。 这本是件好事,但有些人忘了本质。 就好比现在,柳茂嘉真心实意求得是花素律原谅吗?未必,反正花素律是没看出来。 他求花素律降罚,只是为了求“自己被原谅”,而不是真的希望挨人收拾。 “你起来。”花素律闷咳两声:“朕没放在心上,别乱寻思了,赶紧睡吧。” 说完她钻回被窝里:“别盯朕看了,你总盯着,朕睡不着。” 柳茂嘉嘴唇乱动,想解释几句,可花素律已经翻身过去。 他只能磕个头也躺下。 可心里没踏实下去。 若只花素律讲两句,他便能想开,花素律也不会觉得他死心眼…… 至于他是否能想开,与花素律无关。花素律又不是神仙,专门开解度化人的。 别再死命盯人,打扰人休息就行…… 次日起来,花素律就看见柳茂嘉顶着乌青的眼窝,看他满眼的疲惫,这该不是一夜没睡吧? 花素律只觉得无语,他难不成为昨天那点事寻思了一夜? 花素律还真没想错。 她是那种有点什么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极难有点什么事,能让她长久记挂。 尤其当皇帝后,花素律更意识到,事情是永远处理不完的,那就更不能有点事就挂心上!若这样,迟早会心力交瘁而亡。 可柳茂嘉不是这类人,他是有点什么事,弄不明白,就别想消停! 即便睡过去,梦里也都是他惦念的事。 他心就这么窄。 从前在家时,他爹柳常德劝解过几次。可他天生就是心窄的人,任凭他爹享誉全朝的名嘴,也劝不开…… 等送走花素律后,琥珀和星若带人进来伺候他。 星若眼灵心明,起早进屋,打眼就看出柳茂嘉的异常。 到底伺候他好几年,一下变猜中他定是因为什么事又钻牛角尖。但皇上在前不好去问,只能待送皇上离开后再说。 “公子,您怎么了?”星若捧上清口茶送到柳茂嘉面前。 柳茂嘉顶着一对大大的熊猫眼,接过茶,沉沉道:“我,从前……是不是对皇上偏见太过?哎!” 星若听罢面上未显旁的神色,仍是伶俐亲切的浅笑,内里却想:诶呦!您今儿才知道啊?女的您看得起谁啊? 下一瞬,又听柳茂嘉道:“皇上为国为民虽是熬心沥血,但终究是女子,她唔……” 星若紧忙上来捂住柳茂嘉的嘴,她惊恐地往窗户口,门口望了望。 怕不妥,撒开手警告柳茂嘉别出声。自己走到四下去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听到,她才松口气。 幸亏琥珀出去安排早膳,现下屋里就他俩。 否则要旁人听了,岂不是要掉脑袋!? “我的爷!你说什么呢!”星若走到柳茂嘉身边,抚着自己胸口安神:“您还记得您在什么地方吗?” 柳茂嘉知道自己失言,绕开不谈过错,还自我挽尊:“我又没说错。我没有说皇上不好……” “得了得了!”星若抬起手赶忙晃了晃:“您快甭说了!您再说下去,叫人听见,咱丞相府几百个脑袋都得搭进去!” 柳茂嘉看她吓得老鼠样,不屑地耷拉下眼皮。 想星若这胆小的模样真是见不得世面,多少都有点后悔带星若进宫。 再说他又不傻,若有旁人在,他怎会说?还不是信任星若。 但见星若这反应,也失了日后再同她说话的兴趣。 不知怎得,柳茂嘉忽想起端午那日,皇上在宫外遇刺回来。 那日他听闻皇上在外遇刺,本不愿去迎,但旁的那几位公子全去了,独落他一个不去,落不下面子。算是迫不得已,遂才去了。 这才见到虽面有余惊,但仍能泰然安排诸事的皇帝。 通身气派威势,是被烧烂的衣衫和满面的尘埃也挡不住…… 当初他未觉如何,现想来,实在耀眼! 再想曾见过的各种女人,便觉如皇上这般的女人实在罕见。尤其眼巴前还有个星若作对比,更是觉得皇上的心胸气魄难得。 柳茂嘉对皇上不禁更加欣赏,对皇上的态度渐渐转变…… 但再如何变,有些事是根深蒂固的。 柳茂嘉自幼以父亲为榜样,不过那时他以为父亲是个忠臣,便一直立志做个辅佐君王、名垂青史的大忠臣。 现在他发现父亲并非如他所想,但他的愿望没变。 闷想发呆了良久,他萌生出个想法…… 如若他将皇上劝解开,将帝位归还于正统,对大俞、对社稷,岂不是大功一件? 143 假证定罪,万难为之 光明宫里,花素律还不知柳茂嘉有了这么逆天的想法。她正和工部负责水利土木工程的大臣探讨,昨夜她所想的方法是否可行。 几名大臣认真思索了许久,都对疏通之法极为认可。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就是历史上有过黄河改道的问题。 一旦改道,那之前挖的分流河就算白费了。 这个年代工程力有限,挖条河非一朝一夕可成,更莫说要沿着黄河挖不知多少条河渠。其需耗费的人力物力,自然非寻常可言。 有关改道花素律还真没往上寻思。 历史上,黄河确实多次改道。 但她并非穿进真实的历史,而是穿越进一本架空言情小说里。这里糅杂了许多朝代,许多虚设,很难拿她知道的历史去判断。 即便是熟知历史上黄河改道、灾患,用处也不大。 沉思良久,花素律拍案道:“改道也得做!” 天地浩大,自然于人的馈赠温暖而美好,滋养了人类生息。但当掀起灾变时,对人类便是倾覆性的浩劫。 人类历史上与自然灾难的抗争从不停息,若不抱着“人定胜天!”的念头,那人类只会淹没在一场场自然的劫难中! 几名大臣沉默片刻,一个面相忠厚的大臣抱礼,诚恳劝道:“皇上,若是耗力所造河道作废,只怕会民怨沸腾……此事需慎重考虑啊。” 一个不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河道废了。那花素律的名字就要挂在臭鸡蛋榜,死了也要挨骂。 就算成了,来日后世万世,鬼知道那个智障会改史册给她写成什么样。届时还是免不了污名。 如隋炀帝修大运河,明明促进了南北经济是事实,但人们记着的大多是劳民伤财和皇帝出游。 由此利万世之功,就这么被掩盖了……虽这事,可能和隋炀帝的为人也分不开关系。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若要有人做这恶人,那便由朕来!”花素律一身玄紫色金纹龙袍,头顶金冠金簪,气势磅礴道。 几名大臣有人为她雄心壮志受到鼓舞,有人不为所动。 但他们见皇上打定主意修理黄河,大多数都是喜的,只不过喜得不大同。 修河,可不是一两年能干完的活。这里头的捞头,能小吗? 工部尚书黄庭忠便是如此想。 他喜滋滋的,又有钱赚了! 但也有人期望能借此施展才干,经世济民,成就自己贤臣名士的名声。 于是这修黄河的事,成了好差,个顶个抢着干。 黄庭忠作为工部尚书自然不用去抢这活,他只站在旁边幽幽的,推荐自己手下的人,好方便日后牟利。 却不想,皇上谁都没选。 修河道虽要紧,但是件慎重事。 既然分流可行,花素律便打定主意,先让人从理论方面研究着。 待眼下这回黄河水灾解决后,将目前的黄河官召回几名。 借治理黄河多年的黄河官意见参考,有目的性的派人对黄河调查研究。是在何处开河,何处植树造林固沙……在有充分认知后,再行动工。 如若能按花素律计划所行,这一套流程走个十年八年都是短的。 她若是能活到那时,大概她想做的也都做到了,届时钱多了再修河。 工酬对等,想来百姓参与修河,也不会有太多意见。 对花素律自己而言,名声也能好听点…… 几名官员见这事对他们没有下文,难免泄气。但究竟是尚未敲定,对他们总还是有希望,心底里便还有期待。 花素律嘱咐他们几句,要他们好好研究这河怎么搞,等来日慢慢商讨。 送走工部的人,花素律敲哒着桌板寻思了许久。 虽说现在她前路未定,但人不能光顾眼前,不替未来做打算。 修黄河就和办学堂一样,求的都不是当下的结果,而是未来…… 屋外传报,东厂厂督绪正殿外求见。 花素律蓦地楞了一瞬,心道绪正怎么这时来了? 转念她想起,再没几日是先帝冥诞,端午遇刺的事也该在那之前有个下文,兴许绪正是为此事而来。 不过他来得正好,花素律也恰好有事找他。 这般想着,便将人唤进来。 花素律坐在桌案后,门一开,见绪正像胯骨不利索、半身不遂似的,拖着两条长腿挪进来。多多还帮他抱着厚厚一摞文书,送到花素律桌案上,退出去。 待他挪着步子走到堂中间,花素律嗅到点药味。 花素律不知绪正端午自罚那五十板子,是装模作样,还是真打。 今日见他面色苍白,往日丰润水红的唇也少了血色,想这五十板子大抵是没轻挨。 绪正不如武利智那般健壮,却也不纤瘦,又身高肩宽。 现下中轴受了伤,跪下的动作极其不利索,整个人像座摇摇欲坠的大厦,晃晃悠悠。 他又是好面子、要强的人,不愿露短给别人看。于是强撑着,咬牙屈膝下跪叩礼。 花素律看他那艰难样,也没唤起,直接问他:“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绪正听她声音冷冷,半分不意外,守礼跪俯道:“回皇上,端午行刺案,东厂上下日夜稽查,现已查明案犯。” 果然如此。 花素律瞄眼桌上那摞叠了近半臂高的文书,脸僵了僵,挨本挨张铺开,细细去看…… 半晌后,花素律放下最后一张纸。 有关端午刺杀案的调查,满满地铺了一桌子。上面的罪证,全是指向雍都内一位姓许的大臣。 此人官阶并非要职,亦非高官,但此人曾为某位皇子的谋臣之一,他当年因这般那般的原因幸免于难,但挚友与同窗在花素律登基后被处以极刑。 从这一层面看,或许他计划刺杀,是有理的。 可看着证据满满铺了一桌子,上面字字句句、环环相扣,切切凿凿的将许大人的罪名定得死死的! 这过分严密的证据链,让花素律总出几分不对劲…… 她再度拿起一张黏着已经发黑血渍的信纸,上面写的,便是这位许大人与旁人谋逆的通信内容。 有谁?会在事败后,还留这种东西? 这又不是什么难以销毁的罪证! 到了这里,花素律明白,这件事里有问题…… 单说这封信,多半是东厂为了定罪,造的假证。 可花素律能拆穿他吗? 不能。 为何不能? 花素律从桌边上抽出几本折子,夹着那封带血的信纸,扔到绪正面前:“你看看……” 绪正伏低着头,看了看她扔到地上的东西。 那封信扔回来是何意,绪正一万八千个心眼,如何不会懂?但他没言语,也没请罪,而是依花素律所言,踉跄地膝行几步,拿起那几本折子,跪在地上翻看。 挨本草草地扫了轮,绪正立时诚惶诚恐叩头道:“皇上,东厂一向谨奉圣意,不敢违背。臣对手下约治素来严格,不敢有丝毫放纵!此上所言,臣不敢说一事无犯,但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字字恳切,好似赤胆忠肝! 但花素律太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暗自感叹他不上戏台真是可惜了!依他这表演功力,放她前世,高低也得是个表演博士。 那折子上写的,自然是官员对东厂的控诉,什么打压异己、祸害忠良、兴造酷刑冤狱等…… 这些罪名,花素律听来是半点不意外,想来绪正没见过,也听过不少。 可这大喇喇的,好几本的呈到花素律面前,还是头一回。 “绪卿啊……”花素律坐在椅子上,缓缓道:“若是一二人道东厂的是非,朕自不会放在心上。可你看看……” 花素律又从边上抽出数本,全摔到地上给绪正看:“如此多的控诉!你这东厂,到底是如何管的?!” 绪正再度捧起那些折子扫看起来,花素律坐在上方耷拉着眼皮睥睨他…… 为何现在花素律不能挑东厂的毛病? 因为朝臣已有要逼花素律削减,甚至想取消东厂的势头,如若现在花素律挑东厂的毛病,便是对朝臣低了头,他们更会抓住把柄趁势而上,不会罢休。 花素律知东厂诸多行事不合法度、残酷无情,乃失德之部,来日必得取缔之方能大快人心。 作为帝王刀子的绪正,也必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朝臣分立、妄分君权夺势、暗生反意,花素律想坐稳龙位,就需要东厂替她打压朝臣,巩固君权。 现下,端午刺杀案。 无论许大人是不是案犯,有没有被冤枉,花素律都不能在此时去追究东厂的责任,只得将此事翻过篇去。 好让东厂,继续为她所用,继续做事…… 144 君臣斗心,姊妹离心 绪正跪地连连道了几句:“臣该死。”实际并不如何畏惧。 他从一个洒扫太监,做到今日司礼监二把手,掌管数万人的东厂提督,怎会判断不出形势?和皇上的想法? 如果皇上真想处置他,会将这些状告东厂的折子都扔给他看吗?折子上头,可都写着名字呢! 可他对眼前这个皇帝不托底,便拿着清楚装糊涂。 将面前的折子一本本收好,动着受伤的腰臀,艰难地挪着两条腿,一下下跪行到花素律椅子边。 双手捧着折子举到花素律面前,细长微挑的凤眸盈着光巴巴儿地看她。 那谄媚的样子,和国安等人那种极显眼的奉承恭迎还不同,他就可怜儿地看你…… 像只雪白的萨摩耶做错事,叼着它最喜欢的玩具送到你面前,再露出脆弱的肚皮,小心翼翼求你原谅。 好像他这一米九大个的人,就在你手里。 要他生、要他死,都只在你一个念头。 由你怎么处置,他都高兴…… 花素律一时被看得受不了,歪头装冷脸,不敢看绪正。怕看多一眼,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他。 类似江若谷、武利盈硬头硬脑的花素律见多了,像柳常德这种转弯抹角的朝中也不老少,无非功力深浅之差。 但像绪正这种,极会卖乖讨饶的实属罕见! 宫里倒是有个会讨饶的…… 花素律想起,前两天来光明宫串门子的武利盈……这厮对比起绪正,乖没见到,犯贱欠揍倒是比较多。 “未能代皇上管制好东厂,害皇上烦心,是臣之罪责。”绪正轻声缓缓,没有太过媚上的意思,像是在诚恳认错,但又有那么丝让花素律觉得玄妙的意味。 花素律头撇向另一边,面无表情的,指甲哒哒地轮番敲着椅子扶手。 她没往绪正那边儿瞧,抬手将绪正拿回来的折子扔桌上:“东厂的事,你自己处理好。” 绪正轻轻垂下眼皮,疏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上盖出浅浅的阴影:“臣愚笨,不知此事该如何……” 没等他说完,一只温热的手忽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 花素律睥睨着凝视他惊愕的双眸一阵,忽地哼笑一声:“怀玉若当真愚笨,厂督之位何以处之?”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笨?那就是干不了这个厂督。你不当,有得是人能当! 少在朕面前装糊涂! 绪正霎时一愣,呼吸凝滞,瞳孔微颤。 皇上眸中的威压竟让他感到几分熟悉…… 他抖下袖子,双手隔着袖子轻搭在花素律掐住他下颌的手,那只手顺势松开,他便立刻低下头,如同虔诚的信徒般,隔着袖子,轻轻地捧着…… 花素律睥一眼他的头顶翻个白眼,这绪正!就是一株毒花! 必要时装得无害忠诚,实则肚子不知憋得什么坏! 就如刚才……演得好像多忠诚、多惶恐,心里却在掂量着算计她! 花素律怎么不明白绪正装糊涂的原因? 他不过是想要一句话! 要一句,那些人是花素律自己想处理的,而非他绪正的主意,他绪正不过是听吩咐办事! 即便这句话只有他二人听到,但这态度极其重要。 因为这代表着,真正的恶人是谁! 到底是谁想要那些大臣的命! 绪正知道,花素律作为皇帝是想不显山不露水,在后头扮演一个无奈的好人,将那凶残的角色和戏份全留给他一人扛着,自己好干干净净。 所以他说自己愚笨,并非真的愚笨不知此事如何处置。 而是他想要花素律亲口说出来! 他绪正做刀杀人,她花素律就得自己握刀染血! 恶名一人一半,谁也别想跑脱! 从前他心甘抗下所有骂名,做个臭名昭著的刽子手。但“她”不是“她”…… 如今,他自然不会再心甘。 可方才这一斗,是他输了…… 不仅是输在气势上,也输在权柄。 纵然绪正独揽东厂大权,但他并非权倾朝野。为司礼监二把手,司礼监却也不是他的一言堂。 今日他不做,不消等明日,皇上就能寻个新厂督出来。 即便一时一刻不能完全掌握东厂,也会有很多人愿意为她做事。 纵然他手握厂卫,但他太了解自己养的人。没他的命令,大多数厂卫都不会有任何行动。 只要皇上将他制在宫中,厂卫在宫外就是个摆设。 绪厂督端正地对皇上叩下头…… 这回这个恶人,他绪正当了。 花素律瞧绪正服了,也赏了个台阶下。 她偏过身,搀着绪正的胳膊,示意他起来。 绪正抱着礼,连声谢恩。 这回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之前充沛的表演情绪,看来是一扫而空了…… 绪正面对着花素律,一瘸一拐,慢慢地退回他原来的位置:“请皇上放心,外面的事,臣会安排好。” 花素律自不会撕破脸,怎么说,绪正也是“自己人”。 她脸虽冷着,但话里带着份信赖安心的笑意:“怀玉做事,朕一向放心。” “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绪正抱礼躬身道。 花素律拿起茶盏,呷了口:“何事?” “据探子回报,镇关侯近日与太原王氏联系起来,关系密切。” 花素律喝茶的动作滞涩半分,缓缓放下茶盏,不出所料问道:“嗯,是丞相牵的线吧?” 镇关侯姓姜,家族式微多年。他镇关侯的名头在南边卖得响,到北边儿就不一定了。 太原王氏堪称铁打的老世家,任凭王朝更替,他们永远伫立朝中,如何看得起镇关侯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武夫? 但镇关侯有成大业之心,笼络世家便是必然要行之事,这不意外。 兴许是透过什么门路,联系上柳常德,搭上王家这条线吧? 不过他大概不知,柳常德有和他一样的心思吧? 有柳常德这条老狐狸,谁利用谁,还说不定呢! 花素律兀自揣测的入神,却不想绪正给了她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回皇上,中间人并非丞相,是……和雍长公主。” 花素律猛地抬起头,绪正低头抱礼,虽没看到她的目光,但也感受到。 “和雍长公主曾多次出入母家王氏宅邸、乐平大长公主所在之薛宅。端午后节休,和雍长公主宴请雍都贵家之后,王家子弟与镇关侯之子都有参宴。” 花素律凝眉垂眸,沉沉道:“这也不能证明,是和雍牵的线。” 绪正微抬起薄薄的眼皮:“进到宴会的探子亲眼见到,和雍长公主为两方单独介绍。并特意派人,将双方引至少人的小亭对谈。那之后,王姜双方才变得密切。” “不久后镇关侯设宴,和雍长公主与王家人,皆在宴请名单并参宴。” 绪正见花素律似在沉眸凝思,缓缓地又补充道:“这件事里,丞相没什么反应。镇关侯之宴,他称病未去,但派了门生代替赴宴。王家与镇关侯来往,他似乎也没表示什么……” 花素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柳常德虽是王家女婿,但到底是外姓人。他话事王家,自然会有人不服,王家内部也因此大分成两派。 花素律记得原小说中,早前追随和雍与摄政王的主要是王家内非丞相党一派。 如若以此推断,现下与镇关侯联络的,应该也是这一支…… 为什么呢? 花素律想不明白,和雍为何一定要进到政治里?明明之前已经警告过和雍了…… 从原著看,花云舒没有称帝之心,反女帝是因为女帝暴虐。可花素律穿来后“改过自新”,自认已做得不错! 放掉宫仆、缩减开支,办济民医院,还自掏腰包办书院,改律修法,朝中的贪官她也没放过,正在一个个清算…… 还要怎样啊? 花素律清楚自己手腕并不高明,称不上是多么完美的皇帝。 但她穿来就是个烂摊子啊! 她一个普通人夹缝而生,在一群魑魅魍魉中艰难谋划,已经够不容易了,换个人来,未见得会比她做得好多少…… 更想不通的是,花云舒也是自家人,怎么总想着胳膊肘往外拐? 原小说里帮江若谷斗她,现在又和镇关侯碰一起……也不知这里有没有江若谷搅合的成分。 145 偶像陌路,太庙奏本 花素律抱起手臂:“摄政王可有参与其中?” 绪正听她这般问,不由得疑惑。 说着和雍殿下,怎么扯上摄政王了? “臣不敢断言。”他诚言回道:“镇关侯之宴,朝中高官要员、皇亲贵胄皆有赴宴,镇国大将军、摄政王均在其中。” 镇关侯联系朝中大臣,乃是意料之中。此事唯一让花素律意外的,只有和雍…… 花素律沉吟片刻:“朕晓得了,暂且让人看着。对了,派去岭南的人如何了?” 早在镇关侯未抵达雍都之前,花素律就让绪正派人到岭南潜伏过去。 “回皇上,快马加鞭,已经赶到,和那边的细作联系上了。” 花素律兴致泛泛地点下头:“嗯,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姜家几个兄弟感情如何。行了,你下去吧。” 绪正已无事再说,他依规行礼,往外退。 花素律看他动作艰难,等到他费劲挪到门口时实在忍不住,道:“下次这种事装装样子给旁人看就得了,谁还能剥你的裤子看你伤没伤吗?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绪正素来敏锐,知道皇上说的是他因端午那日自罚的五十板子。 若说当众抽他那一巴掌时,他不晓得是做戏给旁人看。那将状告东厂的奏折给他看,就没什么再不明白的了…… 这是叫他没必要真打了自己五十板子,反正这事是做给外人看的,戏到位就成。 这关怀让绪正感到意外,他动作僵了僵,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地道了句:“谢皇上体恤,臣告退。”关上门离开。 他一走,花素律顿时失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纤白的手掌拍到眼睛上,整个人落入漆黑之中…… 究竟是什么地方让和雍觉得她这个皇帝不好?非要反她不可? 花素律穿进一本小说,如此离谱的事,足以让任何人惴惴不安。她所欣赏的小说女主角花云舒,一个纤小却善良坚定,心怀大爱的女孩,是唯一能让她天然生起亲切感的人。 结果现在…… 她忽对这个曾经极为喜爱的女孩感到陌生,觉得理解不来。 花素律焦虑的想咬指甲,将要下口时想起染指甲时除了花汁,多多还放了点其他固色用的白色粉末。不知道这东西入口对身体是否有害,花素律犹豫下,忍住了没咬。 心事重重的度过午休。 下午花素律练过字,拿着古籍研究刻章技法时,多多进门通传,柳茂嘉派人送补汤来…… 好家伙!多新鲜的事! 公子们入宫这么久,旁人多少都送点东西或人来过光明宫,柳茂嘉今儿可是头一回呀! 意外的不止花素律,多多也觉得新鲜:“柳公子平日的举止,真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呢……” 花素律亦如此想,但想起昨夜的事,还有柳茂嘉那极度焦虑的模样,便觉得能理解,让多多将东西留下……兴许他只是想找一种方式为自己做错事补偿,即便花素律没觉到他做错什么。 没过几天,先帝冥诞日。 太庙里先帝的牌位前,花素律站在最前方身穿规制相应的服制,身后先是宫中的几位公子,随后皇亲按照与先帝的血缘亲疏排序,门外往后则是高官。 众人一道听从道士的安排,叩拜诵经。 待道人们哇啦哇啦念完经礼毕,花素律跪得腿都发麻,站起时幸亏多多搀了一把,不然她人都要晃悠。 转过身,按往常流程,花素律作为最高领导应该讲几句。 不等她嘴张开,后方几名大臣高举奏折,口中高呼:“臣有本要奏!” 那架势,豪气干云,与他们平日展现的内敛不如何相符。 六名大臣绕开花素律,跪在先帝牌位前。 花素律得了张庭传的风,知道有这回事但还得装出一丝意外,同时也得淡定自若开口:“此处为太庙,尔等有本要奏,当在明堂,或呈本至司礼监递交。” 她站在一侧,端着皇帝的气势,不愉悦道:“在朝多年,连规矩都守不住?” 领头的大臣双手捧着奏折,看都不看花素律一眼,面对先皇牌位开口道:“臣等今日之本,不仅是奏给皇上,也是奏给先帝!乃为大俞江山社稷。若皇上要追究臣等失行之罪责,可稍后处置,臣等绝无怨言。” 这句话,直接将花素律架在道德的高地,若是处置他们好像花素律就成了容不下臣子的失德之君。 他们言辞咄咄,如何没有威逼的嫌疑? “奏给先帝?为江山社稷?”花素律冷脸肃目,调整下姿势负手而立:“打得一面大旗,却连皇考安宁都不顾,还说什么为社稷?” “皇上说这般话,是要堵臣等的嘴吗?先帝在天有灵,若知臣等是为社稷,自会谅解!”领头的大臣明显是不怕死。 花素律扫眼在场各人脸色,随后冷笑几声:“说得这般肯定,怎么?先帝托梦于你?你才这般肯定先帝是否介意?” 大臣无言一瞬,转而又义正言辞道:“臣等知晓,臣等之行乃杀头死罪,皇上便是气恼,臣也要向先帝奏禀。” 要不是在场的人太多,花素律真想翻个白眼。 吵架总能碰上这样的人,说不过就说你急了…… 花素律嗤笑般哼了一声:“好。尔等便讲,是为何事。不过朕要提醒几位卿家,你们现在犯的不是杀头之罪,是株连抄斩。” 那六名大臣听了脸色微变,花素律蔑视地睥他们一眼,偏头对身后的国安挥下手:“将外面的大臣都召进来,让他们一道听。” “是。” 国安躬身应下,回头安排小太监,将公子们和不涉政事的皇亲女眷都请退出去,自己则出去将外面诸位大臣召进来。 除去在朝任职的皇亲,能到太庙参拜先帝的官员并不多,他们要么常年侍奉先帝的老臣,要么是要员,不过十七八位。 镇关侯身为先帝伴读,又受先帝照顾任了二品侯,必然在场。 而丞相、镇国大将军、摄政王、东厂厂督,自然也少不了。 他们立在众位大臣前方,看着事情发展…… 国安瞄眼人到齐了,走到那领头起事的官员面前,言辞还算尊敬地轻声道:“老大人,诸位大人已经到了,您有什么要奏的,请说吧。” 那人嘴角使劲压着,显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神极其不屑地瞥了国安一眼。 仿佛是在说“你一个阉人,也配在此?也配与我说话?” 国安也没半点羞恼,他不卑不亢地点下头,算是礼节周全地退回到花素律身边。 他走远,那大臣立即举起手中的奏本:“近日有关裁军一事朝中争执不休,皇上迟迟未定,使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大俞列为先皇在上!臣等要奏,军队乃立国之本,安稳之根基,大俞不可裁军!请皇上为大俞安危所思,在列为先皇面前,准行此案!” 有人要在太庙奏本之事,其余人或多或少早已听过风,因此不怎样意外。 这些大臣们互相看了几眼,心中觉得真是难得,皇上竟然没发火。 这可是个成就名声的好时机,有几个也趁势跪下,对花素律道:“皇上,裁军一事确实该定结论。迟迟不定,恐军心生乱啊……” 花素律装得格外沉重,她抬起眼皮瞄了眼几个掌握军权的大臣,瞧他们立在哪儿跟雕塑似的,心里就忍不住想啐他们几口。 “原来是为这件事……”花素律长长叹息一声,似是无可奈何道:“你们只道不可裁军,可知每年军费几何?百姓负担有多重?” 大臣理直气壮:“皇上,多年来大俞军费一向如此。百姓负担虽重,但为国家安危,乃必行之法。否则百姓一时快乐,来日山河破败,他们也是亡国游魂。” 花素律每天听他们说话,都觉得槽点颇多,好比现在……这简直是在说,虽然我们不给牛吃草还让它挤奶到死,但也比它被人刀死了好啊!~ 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146 丞相议事,文臣死谏 明明就是虚耗剥削,还讲得这么凛然好似大义,真是不事生产不知累! 花素律心里琢磨,等过几个月秋收,全把你们打发下田去!收不完地不准休息! 好歹让你们体验下,站着说话腰疼的滋味…… 花素律脸上的表情愈加阴沉,越看那几个“忠臣”越烦,但为了计划,她还得努力装出忧国忧民的悲痛神情。 “几位言之有理,军队戍卫乃是国防。近几年与罗刹交战,草原蛮族屡屡犯境,西芒、南诏、安南、暹罗……若非我大俞军武强盛,只怕早被豺狼虫豸吞食。” 花素律正酝酿着情绪,不想一直对裁军一事默不作声的柳常德突然跳出来,信步款款地走上前来抱礼发言。 他虽有些年纪,声音却极干净清透。 配上那双明闪闪人畜无害的眸子,着实要让人怀疑,柳常德年纪的真假。 见他说话,花素律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老小子没憋好屁。 要了命了!你一个文官掺和什么呀! 柳常德唇边挂着淡然温和的笑容,转头对花素律道:“但让百姓以重税承担支出,臣是不认可的。臣等做官的,该是为皇上分忧,为国谋发展,为生民谋福祉,若将这责任都甩到平民身上……” 他说到此处顿住,站在那里轻声笑了笑:“呵呵,那还要臣等做什么?” 那几个起事的官员与柳常德不是一伙的,但裁军这事丞相一派几乎没发声过,因此都以为丞相是不打算掺和这事。 现下被柳常德这么一说,他们不止不痛快,脑子也发懵…… 花素律站在一边也是又喜又疑,柳常德向来是她敌对户,是她皇帝路上的绊脚石。 怎么今儿突然站出来为她说话? 这是真的吗? 张庭站在后方,也在此时趁势走出,反应极其迅敏地借势追击:“丞相所言极是。皇上,臣查过,自我朝与罗刹开战后,军费支出逐年提升,便是未战之年,军费也是只增不减。可见,其中虚耗不少。” 作为两朝之臣,曾在大理寺任职,现如今总领御史台,张庭摆事实讲道理,直击要害。 丞相悲叹地哎呀一声:“如此一味增添百姓负担,此非铸国,乃劳民伤财呀……” 张庭又接道:“待到来日民不载负,无需外人来打,咱们大俞百姓,只怕自己先反了!” “张大人说得对!大俞百年积存,外人来杀,一时是杀不灭的。便是伤人失地,留有余势,总有复起之日!可若先自杀起来……”柳常德目露痛色,字字悲切:“那亡国之日,可就真的不远了!” 花素律站旁边看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极为默契的一套组合拳,将那几个说不能裁军的大臣打得成了哑巴。 不得不说,柳常德这人啊,不对着她的人使劲的时候,看着是真顺眼啊! 花素律克制住上扬的嘴角,装得一副深沉。 抬起手紧紧接住他二人的话,不给那些大臣发言的机会:“二位卿家所思即朕所想啊!” 她咬住牙,沉沉叹口气,露出失望又有几分浅浅的愁闷。 “你们以为裁军是为什么?朕难道不知,只有强悍军武,震慑外敌,我大俞才有安稳之日吗?”她指向那几个大臣:“你几人,口口声声军队乃国之根本,那百姓呢?没有百姓,何成一国?” 她忽然调转矛盾,对向武利智,气势汹汹地问话:“你说!百姓和军队那个重要!” 武利智惊诧一瞬,下一秒他恭敬地抱礼回道:“回皇上,军民一家。” 他的回答反又给花素律弄楞了,好在如今花素律心眼多,历练出来了。 当即抖着手,满脸欣慰地说:“爱卿说得好哇!” 花素律又恼怒地对那几个大臣:“你们可知,为何你们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你们成日在纸上指点江山,不曾在前线待过!” “没有人,哪有家?没有家,又哪有国?!军队守国,也是在守人!” 太庙内沉寂片刻,起事的大臣之一悲切道:“皇上,臣亦知百姓负担重,可外有强敌,我朝若不强武,难以御敌。就是再难,也不能裁军啊!” 柳常德此时又站出来:“也未必要裁军。”他对花素律抱礼鞠躬道:“臣以为适当缩减军费,或是可行之策。” 张庭闻听,不显不露地打量下皇上的神色,随后好似认同般点点头。 后面镇国大将军、镇关侯连声大喊:“不可。” 他二人都是武将,说起话来不像柳常德与张庭那般,好似机关枪一发接一发,而是好像两门大炮! 嗓门大得,太庙里直传回响,震得花素律脑子嗡嗡…… “皇上!如今我朝虽未与罗刹再起大范围干戈,但他们野心未死,若此时裁军、缩减军中用度,必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南方安南等国向我朝臣服多年,可南蛮子向来狡猾奸诈,他们若遇机会也会滋事兴乱!” “皇上……”“皇上……!”“皇上!!” “停!”花素律抬手大喊一声,让他们别再喊了! 烦死了! “朕,没有答应裁军,也没有答应缩减军费!”花素律紧皱眉头,似是无力地说道。 满屋子人听这一句,霎时都愣了…… 你不裁军,也不缩减军费,那我们这一出,不白闹了? 下一瞬,花素律又将话拽回来:“不到万不得已,朕也不想那么做!” 说完,花素律又装作好似自己低喃,道:“若是,能有个不裁军、不减军费,军力也不会下降的法子,就好了……” 大臣们听了,都煞是无语……女人想事情怎这样天真?天底下哪有不栽种子又结果的好事? “罢了罢了。”花素律无可奈何地晃晃手:“朕的想法说了!你们且照这个方向去想吧,看有没有主意!赶明儿上朝,再续议此事!” 话说到这里的意思,就是要散了。 可有些人事还没弄明白呢! 他们就是来逼皇上不裁军的! 虽说刚才皇上吼了那么一嗓子,可也不知道那是气急随口说的,还是当真……哪儿能这么算了呢? 起事的几人互相看了几眼,忙着又要再说话时,花素律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回头:“……对了,朕差点忘了!” 那几人看着皇上,开口想让皇上给他们点承诺,却让皇上抢在前头道:“你们几位卿家的意见,朕听了。你们忧国忧民,是件好事……” 众人看皇上走到他们面前,以为是要赞颂他们的品德。 “但你们在太庙兴事,扰了皇考安宁,坏了祖宗规矩,蔑视皇家颜面,该罚。” 那几人看皇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无神地注视他们,像无尽深渊的漆黑大洞。 他们只见皇上的唇一开一合,轻飘飘吐出几个字…… “株连抄家。” 下一瞬,有两人受不住刺激,浑身一软栽倒在地厥过去。 另外几个不是说心理素质有多强,坚挺住了。 他们只是在万分惊愕中,忘了反应! 即便他们有的人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听见要被取走性命时,仍是觉得天塌地陷…… “不!不!皇上!”有人不服地叫着扑过来:“臣等是为大俞……为了您的江山社稷啊!” 国安眼明手快,紧忙用拂尘将他抽开。小太监们也赶忙拦在中间,防止这些人趁着疯癫伤了皇上。 “朕知道。”花素律耷拉着眼皮看他们:“可规矩就是规矩。如果规矩得不到维护,立它作甚?” “你们太庙奏本,是为了大俞。维护规矩,也是为了大俞。” 花素律睥睨着,冷冷道:“所以为了大俞,你们可以去死了。文死谏,武死战。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147 太庙腥风,琉璃台做戏 “绪卿,带人下去!” 明艳的面庞上是极致的冷酷,就那么淡然的,毫不留情的宣告了上百人的死刑。 角落里的绪正垂下眉眼,恭敬地鞠躬抱礼,菩萨样厚润的唇勾起丝难察的残酷与得意的笑。 庄严高大的太庙内响起惨叫告饶声,配合拖拽声渐远。 花素律踩着声音离开太庙。 弥漫的香烛味中她嗅到一丝血腥味,尽管知道没有人敢在太庙对这些人动手,那丝血腥味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但花素律仍觉得真实得可怖…… 如今,她已能这样淡定的决定几百人的生死…… 这怪不了她。 …… 众人眼看东厂的人将那几名大臣拖拽出太庙,所有人知道这没有完。 不多时后,这些人的家人也会被抓进昭狱。 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若能一死了之,或许还是最好的结果吧…… 几名高官各怀心事地互相交换眼色,张庭神色复杂地站在太庙内半晌,末了他看了看殿内供奉的一时数不尽的牌位。 风动幡摇,他满面愁忧地离开太庙。 丞相柳常德面上依然是他常年挂着的轻,轻松又淡然,极具亲和力。 但在经历方才一番事故后,他的这种笑容反让人觉得恐怖…… 摄政王江若谷没有表情地与大将军武利智对视一眼,随后扫了眼先帝的牌位,背手离开。 武利智起步要走,但见镇关侯姜贺似有所言地看过来。 他晓得这是有话要讲,但这里不是地方,他微点下头,出了太庙。 人纷纷离开,姜贺自也不会在留。 正要走时,见国安远远地朝他小步跑来,边跑边抬手,似是怕他走了…… 姜贺有几分不耐地停下脚步,捏着腰带睥他走近。 “侯爷请留步。”国安笑盈盈道。 “有事?”姜贺眉头微皱。 国安见他面色不善,嫌恶与不屑都显眼的挂着,但仍温和笑道:“皇上召您过去,侯爷请随我走吧。” 姜贺听了眉头更紧,但又无法拒绝,只得在国安的引路下随行过去面圣。 他过去才知皇上并没有回内宫去,而是在外宫琉璃台内,距离太庙不远…… “臣拜见皇上,不知皇上召臣来,所为何事?”姜贺跪地行礼,语气却不甚恭敬。 花素律听到声音回过头,见他跪在地上,急急来扶:“爱卿快起。” 皇上如此态度,让姜贺一时愣怔,不知皇上出的是什么牌,何以对他是这个态度? 只见皇帝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与方才在太庙的冷酷截然不同。 他迷糊地道了谢,起身看看周围侍从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和皇上。 “爱卿陪朕走走?”他听皇上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姜贺自说不得不肯,拱手应下,与皇上在琉璃台溜达起来。 他不知皇上为何要召他来聊,但他心里有鬼,自然防备万分。 “朕以女子之身居圣位,天下议论纷纷,爱卿是如何看待朕的?” 姜贺听皇上如此,心中闷闷的满是疑惑。 他会如何看,当然是认为她不配居此位,否则也不会觊觎宝座。但他不傻,必不会将心里话讲出来。 “天下位置众多,莫不是有能者居之。皇上登位,乃天意所归,天下自当臣服。” 姜贺存有野心,又不敢在此时直说,只得弯弯绕绕地讲了一句场面话。 皇上没说什么,良久后才道:“朕知道,朝中有很多人不满。不止是朝中,天下人也有许多不满。不少希望朕能倒下,让出这个位置……” 姜贺听到此,心里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精神,疑心皇上接下来要给他做套,生怕一个应对错了,被抓住把柄…… 可不想,竟见皇上转过头,忧郁的眉间布上一缕脆弱,是从没在她面上见到的表情。 “不止他们,连外面的人也希望朕倒下。”皇上愁绪万千地看了他一眼:“卿家镇守边疆,该知朕说的是何方。” 姜贺闻此,暗自松了口气,配合地点点头。 皇上像是很满意,继续又道:“朕若倒下,那大俞便会乱起来。内乱之时,外人必会分一杯羹。到时山河破碎……朕的难处,又有几人知?” 姜贺并未因这番言语动容,但还是配合地安慰几句:“臣等必为皇上尽责分忧,守疆卫法,不使大俞动乱,不使皇上忧心。” 皇上紧皱着眉,目光欣慰地看了看他,点头沉沉叹气。 随后站到廊桥边望着天,似是望向一条不归的远方,坚定决绝道:“朕不畏死,但天下不能乱。” 说罢转头,紧紧攥住他的胳膊,眼中隐有水光闪烁,似是掏心掏肺般道:“卿曾侍奉先帝左右,极受先帝赏识。镇守边陲多年,端午之日又有救驾之功,实为劳苦功劳,朕之肱骨啊……” 姜贺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受不得吹捧,一吹人就插翅膀飞了。 如今上了年纪,虽不在像年轻时那般轻浮,但让皇上这一套说完,心里也有点长毛。 “臣为国尽忠效力,为理所应当,历经万难亦不敢言苦。” 皇上端住他两条胳膊肘,正色道:“卿家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朕年纪轻,心中对卿家甚是倚重,请卿家过来,就是希望卿家多提醒朕、襄助朕。” 姜贺蓦然一惊,心中提防道:“皇上指的,可是当下裁军一事?” 皇上放开他,点头道:“正是。” 姜贺霎时心冷下来,转着弯道:“皇上既知外部伺机而动,便更不能裁军、缩减军费!军防降低结果无需多言,军士待遇减低,易被外邦人收买。届时细作横出,便如堤坝蚁穴,边地危矣!” “朕何曾说过,要裁边军了?” 皇上这般一句,让姜贺忽地愣住:“您,的意思是?” “朕当然知道边地军防重要,边地又是苦地,自然不会缩减边地防御和军费。”皇上认真解释道:“朕是觉得,各地驻军数量过于庞大。” 姜贺站在她身后,眯起眼,试探问道:“您是说,您想裁减的,是内部各道州的驻军?” “没错。”皇上道:“朕是觉得,除去边地,其余地区,留下能够保障地方治安,及少量换防巡逻的军队就足够。” 姜贺心里转了一瞬,顿时大喜。 他忍住了没露到面上,严肃道:“原来如此。皇上如此说,臣便放心了。” 皇上似是意外,转头对他道:“怎么?卿家觉得朕所想可行?” 姜贺装作认真思考了好一番后道:“可行。边地多动乱,内部安稳无事,如此说来,各道州确实存在军队虚耗的状况。” “卿为国之重臣,若卿家觉得可行,那便是真的可行了?”皇上颇为意外道。 姜贺鞠礼道:“皇上言重,臣没能尽早领会圣意。” “今日君臣通心达意,不晚不晚。”皇上像是极为感动。 姜贺听了,连连抱礼。 可下一瞬,皇上眼中又泛起为难:“可朝中对裁军一事不赞同者甚多,朕之意卿家虽知,但旁人不晓得,想实行起来,只怕也是难啊……” 姜贺顿时心中一亮,道:“臣愿领此命,助成此事。” 皇上眼中布上惊讶,眸中微光闪闪:“裁军一事必背骂名,卿愿助朕成就此事?” 姜贺看着面前的妙龄少女…… 往日他不曾细看过,今日近了一瞧,见少女眉眼如画,身姿窈窕,吸睛夺彩,天然一股明艳风流之色,着实是少有的好容貌、好姿色。 少女眼中如见救世主的神光,使他年迈的心一时下流的荡漾起来…… 姜贺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皇上听了似极其动容,眼眶微湿,却还倔强地偏头过去,似不愿让他见到落泪:“有卿在,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