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种田:别慌,全家玄学大佬》 十五岁离乡,三十岁归乡 【关于上架前的内心独白】 不得不感叹一句:时间很无情。 这些年,分明没怎么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转眼自己却已经要面临三十岁的人生大关。 只可惜,我的人生,并没有三十而立。我尚还未有成年人的思想,年龄却先扛起了成熟的大旗。 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是在乡下镇上读的,十五岁考上国重,终于进城念书了。此后的高中、大学以及七年的职场生涯,都是在城里度过,只有放超过三天的长假我才会回家——那个坐落在乡间竹林里的瓦房。 与父母的距离,大概就是从那时候拉远的; 我已经十五年未吃过家门前那两颗樱桃树上长出来的樱桃,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干枯腐朽的,我只是某一天突然发现,那两颗碗口粗、十米之高的粗壮樱桃树,已经被截断了。 ... 逝去的时间,总让人觉得混沌、模糊不清,以至于产生一种“白混”的愧疚,而银行卡里少得可怜的存款,更加深了这种愧疚,以至于现在的我,需要鼓起莫大勇气,才能腾空租了七年的九平米单间,叫上一辆某拉拉,回到两百公里开外的家乡。 是什么促使我离职?又是什么促使我在即将三十岁却一事无成的时候选择网络写手这条路? 起初,是一股不想归于平凡的执拗的心。 我与小说的结缘,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初中就试图在本子上创作,高中从学霸变成学渣的主要原因也是上课看小说,可以说,我的高中几乎都用来看了小说,上大学后,接触了网络,拥有了电脑,我终于开启了写作这条路。 只可惜,我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跌跌撞撞许多年,拾起放下无数次,我终究是被网文世界淘汰了。 一边拿不起,一边放不下,如鲠在喉,又加之一些契机,我终是于2021年9月,毅然决然地离职,并重拾网文写作。 那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想趁着没车没房还单身的孑然一身轻,试一年。这一年也不求挣钱,甚至也知道很难挣钱,但好好儿地、快快乐乐地写一年,未尝不可。毕竟年龄越大,越发难这样轻松地去追求心中的梦了。 那时候,我只是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后悔,我做好了一年零收入的准备,我做好了可能依旧数据惨淡的准备。 可现实,却给了我沉痛的一巴掌。 从三月中旬开始,父母双双因病入院,而这时候的我,才知道,自己与父母之间的距离,竟比银河还要遥远。 我的父亲,患有二型呼吸衰竭,竟已多年。此前我只知他身体不好,伴有咳嗽,但具体怎么不好却并不清楚。 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引起我的重视,因为每次回家,我看着他都很正常,直到那天我人生第一次叫来120,将因缺氧、体内二氧化碳浓度高达正常两倍而患肺性脑病的父亲送入急诊室, 看着父亲只剩两颗门牙和大牙的牙口,看着他昏迷中张嘴艰难地呼吸,看着医生下的病危通知,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父母口中的“身体还好”只是宽慰我的话。 父亲入院前两周,我的母亲也因肾受损而入院治疗。母亲只剩半边肾,另外半边,早在一年前就被诊断出萎缩至消失。可如今剩下的这半边肾,竟也受了损。 作为女儿,我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多么的不孝,可更令我心痛的,竟是在此之前,父母已入院多次,而我却一无所知。 母亲打农药中毒住院,我一无所知; 母亲与老赖口角,被镰刀架在脖子上威胁,我一无所知; 母亲患有冠心病常年吃药,我一无所知; 母亲半边肾萎缩至消失,我一无所知; 父亲呼吸衰竭,我一无所知; 父亲已多年不曾躺平睡过,我一无所知; 父亲只剩大牙和两颗门牙,我一无所知; 父亲前列腺增生三度,但因二型呼衰而无法躺平做手术,我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的,还有更多,更多; ...... 临近三十,我才发现,这女儿,我当得多么不称职。 我从来没意识到,原来我的父母,已经这般老了。 其实我尚还未满三十岁,却在临近之际,遭受了老天爷如此残酷的考验。 其实我好羡慕那些普通而平凡的家庭,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淡淡就好,哪怕贫穷亦无可怕,只要平平淡淡就好。 其实在外这么多年,我亦经历了诸多困难,亦不曾与父母提及: 大学毕业当天,没有钱,无处可去,被陌生人收留了一周之久、 遇到了七八次咸猪手(这可不是我的错,而且我勇敢反抗了,有一次我甚至当着整个公交车拆穿那人,至今想起来也觉得自己牛人)、 差点被公司其他部门的无德男领导潜规则、被曾经最好的朋友抛弃、被男朋友背叛...真要是写出来,倒也能成一本狗血小说。 人生,就是这么起伏不定吧,虽然我也没见着起,似乎总是在“伏”中挣扎,可是...发生了,过去了,我也没辙了,唯有与之和解,否则心态要崩。 我打算回老家乡下了,虽然离职半年有余,但其实我一直还住在城里,三四月份经历太多,明白太多,感悟太多,所以我打算回家去了,呆在父母身边。 父亲今年66,母亲今年58,我今年29(我还有个姐姐,大我十岁,月薪三千+单身式育儿;还有个弟弟,尚在读书~)。 往后,我想陪在父母身边,我想靠着勉勉强强的写作水平,编织出有人能认可的故事,若再中意些,能为之买单,让我能以此养家糊口。 所以,如果你喜欢我的故事,请在能力范围之内,支持原创正版,为之订阅,我将感激不尽~ 最后,《逃荒种田:别慌,全家玄学大佬》将于4月26日上架,上架之后我会尽可能保持每日万字更新,期待未来与你们一起解锁更多的剧情。 期待你们的首订,首订,首订,以及后续订~ 【原谅我在这里唠叨这么多,我是个不善表达的人,这些话,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我都不曾提过,之所以能在这里畅所欲言,我想,大抵是因为你们不认识我吧。】 努力向前冲.gif 第001章 该死的天罚 夜色如墨,黑云压顶,风雨交加。忽然,“刺啦”一声震耳巨响,一道刺目的五雷迅疾落在玄门派的玄女殿中,直击殿中央五位道骨仙风的真人,五真人顿时眼前一亮脑袋一空,便不省事了。 …… 大夏以北的舒州关义郡福县白林村,“八岁”的清雨蹲在自家院坝中央,神情严肃地盯着地面几颗看似胡乱分布的石子儿。良久,她幽幽叹口气,往地上一坐,两手撑地举头望天满脸幽怨:该死的天罚。 上卦泽兑,下卦水坎,泽水困卦,乃“受围困”之象,说的可不就是她当下之情形么,想她堂堂玄门派掌门,而今竟被困在一总角稚儿体内,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也就罢了,更甚是眼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困境,怎一个凄凉了得。 清雨脖子仰得有些酸了,转头,目光再一次落在她眼前这个家上,凄凉更甚。 腐朽了八成的木栅栏围着一座半边坍塌的土胚屋,至于另外半边,摇摇欲坠也不知还能撑几时。 坑坑洼洼的院坝靠左的位置,四根手臂粗细的木头撑起了一个茅草顶,顶下是泥巴糊的灶台,灶台旁是发黑起霉的案板,板下放着几个缺口缺角的水缸和坛子,空空如也了多日。 委实惨境,清雨实在忍不住,心里骂了句“贼老天”。她不过是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为苍生逆改了天命,就遭了贼老天的天罚,一个五雷将她劈到这白林村一农户家,成了这农户的八岁幺女。 然更悲催的是,她的师兄师姐们也相继来了,且一来就毫不意外地给了她一记惊喜:四道天雷滚滚而下,原本倔强的土胚屋终于弯下了脊梁,塌了。 百年孽缘,竟连死都割不断,前生是同门,今生是家人,清雨不禁想,到底是怎样的缘分,才能如此坚韧?!要说以前当掌门的时候,她自认还兜得住这帮师兄师姐们,可如今来了这人间地狱,却是心里一阵瓦凉: 她不自信了。她已经许多天没吃过饱饭了。 今年闹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放眼望去,白林村乃至整个福县,入目皆是黄土,一时饿殍无数。然更糟糕的是,如今正值兵荒马乱的年代,诸侯纷争战乱不断,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整个大夏都是狼烟四起尸横遍野。 乱世之下,天灾人祸,最惨莫过于老百姓。如今福县十室九空,大都向南逃荒去了,而剩下的,也不过是在逃与死之间徘徊。 清雨所在的这户人家,去年刚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下门前的几亩地,不承想今年就闹蝗灾,一家舍不得地,便一直没走。只是这一拖,却把她和师兄师姐们给拖来了。 ...... 屁股坐得有些凉了,清雨爬起来,打算在村里转转。鉴于她年龄小,师兄师姐们出去觅食,倒是把她留下了。 她走出院门,一眼就看到对面邻居家门口站着的姑娘。 姑娘双眼微眯,脚背蹭着脚踝,手指抠着屁股,一边神情高深莫测,一边语气抑扬顿挫,“...福地福人居,福人居福地,我观你面相,是无福之人,可此屋藏风聚气,却是风水福地,正与你相冲,不出五日,你家必有大祸矣。” 姑娘又优雅地捋了把干枯的黄毛,一副胜券在握:“正所谓鸡配鸡鸭配鸭乌龟配王八,你配不上这块福地,索性弃了它,我与你找一块相配的地,必保你日后一帆风顺富贵升天。我也无需你感恩戴德,匀我一碗杂粮饭即可。” 闻言的清雨嘴角一抽,她这二师姐,只要不说话,就是一名好相士。 眼看那邻居大叔已经脸色铁青,清雨几步上前,拽住二师姐红桃就要走。 红桃一见她,顿时两眼火热,一把抱住她的小脑袋就往自己怀里按,“小师妹,饿坏了吧,日头这么大,怎么不在屋里呆着。放心,咱们马上就有吃的了。” 清雨挣扎着露出口鼻,还没来得及说话呐,就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响。 红桃错愕地看着面前紧闭的院门,好一会儿,才扯开嗓子极不情愿地喊道:“那我委屈委屈,米糠也行...” 清雨赶紧拽着红桃往家里跑,她可真怕邻居大叔拿扫帚来打她们。 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热,邻居大叔就上门来了。清雨吓了一跳,差点就要逼着红桃磕头认错,大叔却递给她一小碗米糠,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红桃捧着米糠兴奋又激动,“小师妹,我终于凭实力换来了第一碗米糠。你放心,以后我会更努力,换更多的米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清雨用力点头一笑,她不能打击二师姐的雄心壮志,更不能让二师姐知道,这是邻居大叔误以为二师姐饿疯了,可怜才送的。她向来善良。 烈日当空,却突然一道震耳五雷“轰隆隆”劈在了白林村,正商量米糠怎么吃才会更好吃的清雨和红桃都是一愣,旋即眼里一片了然,她们放下米糠寻了出去,在村尾一邻家门前找到了当事人——她们的二师兄。 还未走近,清雨便闻到一股外焦里嫩的焦酥滋味儿。 随后而来的红桃掩饰不住幸灾乐祸:“十安师兄又遭雷劈啦。” 十安笑笑,对自己一头冒烟的炸毛不为所动,反而是温声安抚面前被吓得血色全无的中年妇人,“婶子莫怕,算命者时常如此,多劈几次,便如常了。” 又一脸诚恳:“我观婶子这生辰八字,倒是极好,您这可是大贵人之命。” 妇人暂时忘了方才的晴天霹雳,眼里带着喜意和好奇,“是何贵人?” 十安款语温言,指着手里的八字,一字一句仔细分析,“...丙子、丁丑涧下水,以水旺于子,衰于丑...您谨慎诫惧,待人诚厚,虽身处乱世,但所遇凶险之事甚少;您所嫁之人必俊秀美貌,所生之子必聪秀贵气...” 妇人一边听一边震惊地点头,“对对对,说的一字不差,这一带都知道我夫君貌美我孩子聪慧我为人诚厚。” 十安两手打个拱,恭喜道,“婶子您这正是月德贵人之命,虽现困于这潭水之中,但只要时机一到,气运必会一飞冲天,届时阖家便有享不尽的富贵与和美。” 妇人听完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脸上几日来的苦闷扫去了大半,她回屋,不多时就捏着一把野菜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吃的了,这把野菜拿去,莫要客气。” 十安客气地推了一把,妇人又客气地推回来,两人几个来回,最后十安却之不恭地收下野菜,“那我回去了,婶子您忙您的。” 他来到两位师妹跟前,扬了扬手中的野菜,一如既往地丰神如玉微微一笑。 清雨惊得心头一跳,这倒不怪她,主要是二师兄这黝黑寡瘦的脸配上那么一笑,她难免略感不适,她不由在心里叹:丰神俊朗的二师兄一去不复返了。 为了弥补刚刚心里对二师兄的不敬,清雨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乖乖巧巧喊了声“二师兄”。十安温柔地揉了揉她小脑袋,笑容和煦:“我们清雨饿坏了吧。” 清雨摇摇头,无意间瞥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暗沉的天,片刻后,语气沉重起来:“要下暴雨了。这地方...也不能再待了,生机在东南。” 十安想到家里镂空的茅草顶,将野菜交给清雨,自己去找稻草了。 红桃丢下清雨就往家里跑,她得赶紧回去收拾家当。 第002章 屋漏连夜雨 清雨站在门口迎接外出而归的大师兄,一句“辛苦了”还没说出口,就见院门随着大师兄的随手一关而应声落地,杠起一地尘土。 清雨挤出个笑,这门也算是寿终正寝,便不留全尸了,当柴火烧正好。 红桃坐在门槛上刷着五个破碗,一脸好奇:“逐风师兄所过之处向来片甲不留,不知这趟出去,带回了什么宝贝?” 逐风放下背篓,很是不满地取出几株草来,“廖儿山秃得连和尚头都自愧不如,就这几株药材,还是我从石头缝儿里抠出来的,也不知能卖几个钱。”家里现在穷的一分钱也没有。 红桃失望地瘪瘪嘴,望着远处的廖儿山,满眼期许:看来只能靠大师姐了。 十安抱着一捆稻草回来了,正好与门口的逐风撞个正着,他关切问道,“大师兄回来了,此趟可还顺利?” 逐风指了指手中的一株药材,很是得意:“红莲鬼,延年益寿的圣药,凡人不都追求长生不老么,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能卖掉再说。”红桃打击,目光落在十安怀里的稻草上,又道:“逐风师兄,你得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呐,掌门师妹说了,今夜有暴雨,没看见咱们房顶再经不起折腾了么,还不赶紧补房顶去。” 逐风看了一眼高高的房顶,瑟缩着倒退几步,“这是危房,危险,我不去。” 十安安抚地拍了拍逐风的肩膀,“我来吧,师兄劳累了一天,休息是应当。” 红桃脸上顿时露出凄苦之色,把可可爱爱的清雨往自己怀里一抱,对着逐风道:“阿爹,替儿女们遮风挡雨不是天经地义吗?” 一席话,说得逐风哑口无言。红桃赶紧去搭梯子,又作请,“阿爹,劳驾。” 哎,责任啊。逐风认命地向那危房一步步走去,抖着腿肚子战战兢兢爬上了梯子,时不时颤着嗓子叮嘱下面扶梯的十安,“你可扶紧了,可别让梯脚打滑。” “还是我来吧。”十安很是担忧地看着抖成筛子似的大师兄。 逐风这时候却要顾着一家之主的脸面了,硬着头皮爬上房顶,冲下喊道:“清雨,哪里需要补,给爹指指。” 清雨瞄他一眼,拿起竹竿,从一个洞里支了出去。 逐风老爹见着竹竿儿,目光坚定了,一手接过身后十安儿子递过来的稻草靶子,一手扶着房顶往前移,可没走出几步,突地咔嚓一声,又砰咚一声,他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坠了下去。 清雨头顶一片草木簌簌,情急之下她忙两手一捏,嘴里念着“擎天罩”,凭空抽出一张符纸,而后一层透明的罩子就罩在她身上。 她看着眨眼就自灰木草屑之中呈大字摔在地上的逐风老爹,咂一声:失算了。 坐在门槛上的红桃一脸嫌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十安赶紧过去扶人关切。 逐风摔得七荤八素,愣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浑身都是草木灰屑。他懵懵地看着头顶的洞,摆摆手,走了。 红桃跑到擎天罩前,激动得脸红,“掌门师妹,你这符咒是哪儿来的?咱们现在没有道行,不是画不了符吗?”虽然来这里不过十几日,但再见玄门中物,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额...等等,确实已经隔世了,收回。 清雨撤下符咒,也是一脸呆,她刚才做什么了?她刚才只是情急之下条件反射欲拿出自己常用的符咒,没想到竟真的凭空出现了一张。 她一喜,难道是贼老天可怜他们此行凶多吉少,所以给她开了后门?她又是意念一起,顿时手中又出现一张符咒,似乎印证了她的想法。 红桃见状,激动得语无伦次,急切追问:“能施法让我们回去吗?” 清雨却肯定地摇头,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她的意识回到了玄女大殿,意识再闪,又回到了现实,反复几次试验之后,她勉强认为,是自己的玄女殿跟着她一道来了这凡间,只不过没有实体,但作用等同于实体。 她摊开空白的掌心,尽力解释:“玄女殿以虚空的形态跟我来到此地,里面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用,也可以往里存放东西,只不过你们看不到,也进不去。” 红桃恍然,鸡啄米点头,而后忽然脑子一灵光,“那玄女殿中可有吃的?” 清雨瞥她一眼:“你何时见我在玄女殿吃吃喝喝了?”不过...玄女殿内还有个小殿,是她处理事务的时候用来小憩的内殿,她记得洒扫的弟子每日都会给她换两盘新鲜的点心和水果。 意念一动,清雨来到内殿,果见有两盘点心和一盘水果,她心下舒了口气,且当是应急用吧,眼下,还未到时候。 又在大殿内转了一圈:一匣子符咒、一排各式法器,此外便空空如也。 回到现实中,清雨面上已然不再似前两天那般绝望了。她扭头,屋里看了一圈,奇怪,她的逐风老爹呢?而后又目光一定,哦,在院门口蹲着面壁呢。 彼时逐风正蹲在院门角落,满脸自闭和哀怨,维系了几百年的风度和脸面,就被刚才那么一摔,摔没了。他没脸做人了。 红桃“嘁”一声,“几百岁的人了,都当爹了,还哭,真丢脸。” 逐风揉着红眼眶,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哽咽:“清雨,叫声阿爹来听听。” 清雨叫了一声“阿爹”,又甜又乖,“清雨饿了。” 逐风哽咽一止,又蹲下去,“我们等你阿娘吧。” ...... 入夜,外出一天的温雅终于回来了。她背着弓箭,杀气腾腾提着一只被斩首的野鸡,不过在看到院门口齐齐盘腿打坐的四人,目中顿时又生出一股柔情。 清雨看在眼里,她的大师姐大概是在感动师兄弟妹们的翘首以盼吧。 见大师姐大步流星而来,清雨带头嚯地弹跳而起,逐风更是殷勤上前,一手接过野鸡,嘴里柔情蜜意:“温雅师妹辛苦了,得亏师妹是练山术的,否则咱们一家子可不得被贼老天交代在这儿了么。” 温雅对这样的崇拜很受用,发号施令:“去,生火做饭。”逐风一声“得嘞。” 清雨看着逐风老爹提着野鸡,招呼十安和红桃这双可爱儿女往灶房去了。 她又望望天,黑云厚重得似乎随时都能掉下来,压得人心慌,她催道:“快点儿,捱到下雨可就糟了。” 温雅跑了一整天,累得很,一边回屋一边道:“我休息会儿,熟了叫我。” 灶房里的三人面上顿时有些讳莫如深,逐风忙不迭吹燃了火折子,可火还没点燃呢,温雅就火急火燎冲出来,指着天上:“谁又来了?” 清雨咳了咳,笑着劝慰,“没谁,这房顶本就承不住重,塌也就塌了。不过床还能睡,大师姐不若先去休息会儿。”毕竟下雨了可就没法儿睡了。她善良地没有打击大家。 温雅眼神一凛,走过去抓起菜刀揪住逐风的耳朵,“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逐风吓得脸色发白,摇头又点头,“温雅师妹稍安勿躁,待师兄做完饭再说。” 野鸡炖野菜,再配米糠粥,虽没什么味儿,但难得吃个饱。一家五口正欢喜,忽然一股狂风席卷而来,吹得几人身子一偏,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在脸上,众人齐齐抬头,唯一剩下的茅草顶已经不翼而飞。 第003章 匪徒进村了 一阵大风,毫不留情地卷走了这个家最后的避雨港。 清雨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要去的留不住啊。 暴雨说下就下,来势汹汹,顷刻间就成雨柱,五人不知谁起了头往屋里跑,其他人也跟着往屋里躲。逐风跑在最后,不忘把三足釜抱走,里面还有鸡汤呢。 地上泥浆乱溅,天上电闪雷鸣,五人躲进东侧屋,虽也是一室狼藉,但还有一个边角尚能避雨。 五人缩成一团挤着,但风偏就要和他们做对似的,将雨吹得左左右右,一时浑身上下倒也淋了个均匀。 淌水的头发贴在头皮上,鸡毛泥浆更整得浑身都是,雨也淋得人睁不开眼睛。大家彼此看看对方,百年同门,默契地生出一股悲凉:此情此景,真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堂堂玄门长老、掌门,实不该落得如此境地啊。 逐风厚着脸皮提议:“掌门师妹,要不去别家空的屋子先避一避,反正也没人,或者符咒拿来用一张?”其他三人忙不迭点头认同。 清雨小手一挥,“走。”这种时候,也不能再顾忌那是别人的屋了。至于符咒,那是有限的,不能用在此小事上。 温雅一边走一边问符咒的事,逐风三两句给她解释了。 五人随便进了一间屋,逐风很快又重新起了堆火,然后将釜架在火堆上继续煮着。咕噜咕噜,锅里冒着泡,火苗看似毫无规律地跳动着,渐渐将屋里的温度提了起来。 清雨盯着火苗发着呆,看着看着,她神色倏地一紧,站起身来,“不好,大凶,今夜白林村有血光之灾。” 其他四人都是心头一惊,十安闻着屋外呼啸的风声和令人心惊肉跳的雷电,很是担心又很不确认:“难道有人会被雷劈死?” 清雨一脸凝重,“不,是人祸。”她盯着一处方向,“来了,来了一群人,身上带着血煞。快,通知其他人户,赶紧上廖儿山避难。”她撂下这句话,就率先跑了出去,其他四人也不带犹豫,急追了出去。 红桃第一个来到给了她一碗米糠的邻居大叔家,拼命拍着院门喊:“大叔,赶紧起来,要死了,逃命吧。” 屋里的白九四还未睡着,听到这话,怒极,不过看在多年邻里以及对方又是孩子的份上,把骂忍了下去,但依旧忍不住小声唾一口“疯子”。 可这话才落嘴,就听到外面一声马鸣,他惊得翻身而起,白林村何时有马了?然不等他细想,就听到一声踹门声,紧接着就见浑身湿透的红桃站在门口。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只时不时一道闪电能照清人。红桃也未进去,只是焦急喊:“叔,赶紧带着婶子娃儿上廖儿山去,来了一伙杀人魔,今晚村里有血光之灾,快逃命去吧。” 白九四心头骇得发毛,他已经听到好几声马鸣了,这年头,匪徒进村烧杀抢虐的事屡闻不鲜,只是白林村地处偏僻,又是出了名的贫穷,他万万没想到竟还是遇到了。 他再不敢有任何怀疑,匆匆撂下句谢,回头就一把抓起婆娘和两个娃,鞋子都没顾着穿就往外跑。然刚走出院门,就看到村口聚集起一片火光,他惊恐地瞪着前方,心道来不及了。 白林村是从头直通到尾的长条布局,左右两边林立着屋舍,唯中间一条泥巴路可通行,因下雨的缘故,此时泥巴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一脚踩进去再拔出来,草鞋帮子都能扯烂。 清雨站在路中央,两脚踩在泥泞里,浑身湿透的她越发显得瘦弱不堪,然她仰着头眯着眼,目光凌厉如刀子,呵斥来人: “尔等贼寇,今生所造杀孽已够你们下十八层地狱,若欲子孙荫庇,便莫再造杀孽,速速离去,否则子孙后代,必将天不假年。” 一群贼寇先是一愣,而后陆陆续续爆出大笑来,其中一人笑得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指着马蹄前的女娃:“老大,这女娃倒是好笑,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领头人嘴边浮起冷笑,拧着手中大刀,驾马,一步一步靠近,声音狠厉而残忍,“待老子一刀解决了她,也省得她在这世上活受罪。” 眼看刀锋明晃,说时迟那时快,清雨意念一动,从玄女殿中取出伏羲琴,一手捧琴一手拨弹,只一串音符,便成无形利刃,下一瞬,二十几名贼寇脖子一歪,纷纷倒地,死得彻底。 “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五雷直击清雨周身。清雨须臾反应将伏羲琴收入玄女殿,然后噗嗤一口血,人被劈在一滩泥淖里,却是晕死过去了。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逐风吓得魂飞魄散,一脚绊一脚地跑过去将其扶起,伸手一探,尚有鼻息,又摸了脉搏,还好,不严重,这才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惨白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其他几人也神色慌张围了过来。温雅用沾了雨水的手给小清雨擦干净脸上的泥浆,声音有些发抖:“怎么样?严不严重?” 五雷轰,是他们玄门最常见的天谴,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天道自有安排,身为玄门中人,可以看破天机,可若是说破,却是影响了命道,要遭天罚。 所以他们这一派,时常半真半假云里雾里,如此,既能避开天谴,又能为人指点迷津。至于那人能否听懂,便又是另一番不可道破的机缘。 今夜白林村有血光之灾,按理他五人不该插手,这些人的遭遇,都是命中注定,可清雨却强行救下这一村人,虽也不过二十几口,可这天罚的威力却一点不减,这一劈,比白日里十安挨的那一劈要厉害得多。 逐风安慰道:“并无大碍,调养几日便能好。” 几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逐风虽然平日不大靠谱,不过医术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逐风看了一眼远处的二十几名村民,蹙眉问:“刚才这些村民可都看到了?” 十安摇摇头:“应当没有,我站他们前面都没看清清雨师妹如何出手,你们前面挡住了。” “那便好,否则倒是不好解释了。”逐风将清雨抱起来,雨还在下,他看了众村民一眼,还未开口,邻居白九四就率先道:“来我家吧,我屋里还宽敞。” 几人跟着白九四进了屋,九四媳妇自觉去烧热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米糠糊糊的味儿来。白九四看着五人湿淋淋连坐都没法儿坐,拿出了自家的衣服。 逐风偷偷瞄了一眼,取出这几件衣服后,柜子都空了。他心下感动,好歹掌门师妹这一劈,也没白挨。 红桃刚替清雨换好衣服擦干头发,清雨就醒了过来,她揉着还犯疼的脑门儿,迷糊,“我们这是在哪儿?” “白九四家。”话一落,九四媳妇就端着两小碗糊糊进来,见清雨醒了,高兴道:“醒了啊,正好吃点东西暖暖胃。” 清雨红桃都是两眼放光,虽然已经吃过,但这年头,有得吃都是好的,谁还会嫌吃撑了呢,这顿吃撑下顿不饿。 第004章 逃荒开始了 白九四家堂屋里,除了逐风他们,还有五户人家的代表,彼时大家围坐在一处,商量以后该何去何从。至于村口那些贼寇,大家却是缄口不提了。 不过今夜之事,确实给他们敲了个警钟,这白林村,真的待不下去了。 “往东南方向走。”逐风率先开口,“东南方向可寻得生机。” 白九四略一想,摇头反对:“不好,东南方向是银州,银州地靠穆国,现在正是诸侯争霸时候,边界地带最动荡,这一去岂不是往狼窝里钻。” 白九四年轻时候随商队做行商,走南闯北了些地方,后来积攒了些钱,便在白林村落了脚,他家也是白林村最宽裕的。他的话,自然令人信服。 其他几户都是点头,其中一人道:“之前走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朝着西南去的,西南是大夏国都,我看现在唯一安全的,也只有国都了。” 白九四沉默几许,目光看向逐风,“老弟你怎么想?你为何想往东南走?可是要去银州?投奔亲戚?” 逐风呵呵笑,他家掌门师妹说往东南走,他自然是双手双脚赞同了, “我嘛,先前找人算了一卦,说是往东南方向走可见生机。” 白九四皱眉:“这年头,坑蒙拐骗的神棍多了去了,你怕是被人骗了也未知。” 神棍??他家掌门师妹占卜第二,那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了。嘁...凡人。 清雨走了出来,刚才众人的话她也听到了,她想了想,今夜救村子一命,已是他们造化,再不能插手这群人的命道了,便道:“阿爹想去银州投奔亲戚,我们往东南走。” 白九四看了逐风一眼,似在质疑,逐风认真点头:“那边有个远房亲戚,若实在走投无路,我再厚着脸皮去打秋风。但要得好,还是能在那边寻个营生。” 白九四不再多劝,问了其他几人,大家都纷纷表示愿意跟随他走,最后,商定两天之后出发。 反正不顺路,何况家里房顶都没了,所以清雨五人商量,定了明日出发。 议事完毕,白九四欲留五人将就着在堂屋睡,不过逐风却摆手推辞了,那空屋里还放着他们的鸡汤呢。 五人回到空屋,拼着轮番守夜将湿衣服烤干,翌日一早,便把白九四家的衣服还了回去。这年头,家家吃不饱穿不暖,昨夜的糊糊已经够了。 还完衣服,一家五口就忙东忙西收拾家当:五副裂口碗筷、一口炖煮用的三足釜、两床湿哒哒的被褥、两张烂边草席、三把镰刀、两把菜刀、一个菜板、两个水囊,其他便是一些盆啊罐啊缸啊坛的东西。 东西就这么点儿,索性都带上,至于那些缸之类的,都被用来做盛水容器。出行在外,最不容缺的便是水了,这甚至比食物还要重要。 逐风带着温雅和十安去打水。清雨和红桃先晒了被褥,然后开始烧灶,只不过昨夜灶台淋了大雨,加之她们又不得烧火要领,一时搞得周围青烟直杠,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路过的九四媳妇见这家乌烟冲天,以为失了火,着急忙慌跑过来,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在灶前,乌黑黑脏兮兮干瞪眼。 九四媳妇噗嗤一笑,将清雨和红桃催走,动手帮忙。 “这灶昨夜淋了雨,不好烧啊,用我们家的,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她捣鼓半天,虽然火是燃起来了,不过烟却没办法。 清雨呛得咳嗽,抽空问了一句:“婶子这是准备往哪儿去?” 九四媳妇眼皮一抖,继而笑道,“把那些污秽给清了,你九四叔带着人已经去村头了,这来来往往的,摆着总不像话。” 虽然现在这世道,杀人就如踩死蚂蚁似的那么常见,可到底是寻常老百姓,对这些事还是怕,既怕官府追究,又怕招来报复,再说也是自己的村子,摆着那么多尸首膈应,所以一大早白九四就带着村里的壮丁前去埋尸。 清雨没再问了,九四媳妇也识趣地不说了。其实昨夜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做了什么,但一口气能杀掉二十几名凶残土匪,已经令人匪夷所思心惊胆战了。九四媳妇只能想,这丫头怕是有高人庇护。 “小...”师妹。逐风挑着两桶水回来,看到九四媳妇在,便将后面两个字吞了下去,语带责备,“老三,怎么能麻烦你婶儿呢。” 清雨忙不由分说将九四媳妇扶起来,“婶子您去忙,这儿我们来就行了。多谢婶子好意,我们就用这口灶,让它多烧会儿,烧干了以后才能用。” 九四媳妇被推出去,便也不坚持了,笑了笑,“那有啥事儿需要婶子帮忙的,尽管来叫。”却是忘了这一家都要走了,又何来烧干了以后用。 送走了九四媳妇,逐风才朝村口努努嘴,“大家都忙着处理尸体,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清雨摇头:“我们一去,难免让他们不自在,他们面上虽没说,心里却免不了瘆,毕竟这么多人命,怕才是正常。”村民们没避他们如蛇蝎已经算好了。 ...... 快正午的时候,白九四扛着一块马肉过来。昨夜为首的三名匪徒骑了马,他们死后,马就成了无主之物。村民都不会骑,况且逃荒牵一匹马太过招摇,会惹来是非,于是干脆杀了,毕竟都饿得要啃树皮,这马肉无疑是救命。 有吃的,谁会拒绝,逐风当即是欢喜收下。 红桃认真看着白九四,“叔,听我一句劝,以后一定要找个正屋前有树的房子住,可驱邪避凶。” 白九四看她一眼,倒没说什么,似听进去了。 忙到午时过,所有容器终于都盛满了。清雨将这些储备水都存进玄女殿,外面只留了两个水囊。 此外,马肉也被她存进玄女殿,来凡间十多日,玄女殿内的两盘点心和水果却依旧如初,清雨便断定玄女殿有凝固时间之能。 彼时被褥已经晒干,一切也都收拾妥当,但日头太大不易出行,所以几人决定先睡个午觉,直到未时日头小了,才准备出发。 逐风和温雅一人背了个背篓,承担了所有负重。背篓里放着早晨搜寻的一堆东西,虽然这些东西也可以放在玄女殿中,但他们两手空空上路,落在别人眼里,那就不像了,左右不重,暂且背着。 与村里其他人告别后,一家五口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困境斗争到底的决心,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背井离乡的路。 他们大步流星豪情万丈,喜悦在周身弥漫:终于能摆脱惨境了。 他们雄心壮志......直到翻了两个山头、几十个田埂,走出区区二十里地,累趴后。 算算时间,这一路也行了将近两个时辰,若是平坦大路早就直奔下一个村子了,可白林村本就在山坳里,这一路翻山越岭的,距离短,时间却长。 眼看天色已经渐暗,走到下一个村子是无望了,五人不得不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今晚睡哪儿。 红桃爬山爬得腿打颤,不过她看出众人热切而期盼的眼神,深觉自己责任重大,遂忍着疲累,两手一挥掐指一算,指着一处方向,“我寻到一块极好的风水宝地。” 四人在红桃的带领下,花了近一个时辰,爬上了一座地势最高、视线最佳的山头,此处前后左右四面开阔,放眼可观五湖四海,的确是块风水宝地,就是有点高处不胜寒。 清雨打了个寒颤,眼里有些许酸涩,周围空荡无一物,连个背风处都没有,若是老天怜惜,他们今夜大抵不会被冻死在这儿。 红桃有些许尴尬,用脚踩着地面,“此处前有照后有靠,就是风水宝地嘛。” 清雨脖子微微一伸,往前面的悬崖下看了一眼,想了想,不能伤了二师姐的心,便委婉道:“我们配不上这块风水宝地,相冲,换地方吧。” 第005章 就打你怎样 天已经全黑了,再下山也不方便,几人往山下走了些许距离,找到个背风处,便扎营了。 十安和红桃负责拾柴烧火,逐风和温雅负责搭棚子,清雨晃着小脚丫望着天上的星辰,忽然一喜,迅速从玄女殿拿出乾坤弓扔给温雅:“阿娘,天上有飞鸟。” 温雅被这奶声奶气唤得心头一软,不过面上却很凌厉,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接住乾坤弓,弯弓搭箭一气呵,“嗖嗖”几声,三只飞鸟就落了下来,她眼神扫了逐风一眼,逐风就屁颠屁颠跑去捡鸟了。 清雨心里偷笑:一个喜当爹,一个喜当娘,倒有几分样。 温雅爱不释手地摸了会儿乾坤弓,又递给清雨,这上古神器用来射飞鸟,委实屈才了,她得自个儿再做把更结实的弓箭才行,现在手上这把,只能近距离射野鸡兔子。 红桃瞧着逐风手里的三只小鸟,顿觉找回了些颜面:“我说的没错吧,此处若非宝地,何来本已飞绝的鸟?” 清雨认真点头,“多亏了红桃师姐。”然后从玄女殿中取出水,同逐风一起清理飞鸟。 温雅插好四根手指粗的木棍,看着两张不大的草席,一时为难起来,她想了想,叫上十安,只说了句“我们出去一趟”,便离开了营地。 红桃起好了火堆,又把装水的三足釜架在火堆上。 待水烧开后,逐风将三只小鸟和一些马肉一股脑全扔了进去,他心中不禁一阵得意,做饭之事,也没甚难的嘛,堂堂玄门医阁长老,果然是样样皆通的好苗子。 ..... 半个时辰后,温雅和十安回来了,两人手里各抱着一大捆细叶子草和一捆藤蔓,温雅衣服还兜着什么东西,等她放下后,众人皆是一喜,竟然是蘑菇。 清雨看着红桃摇头晃脑的样子,师姐这下是觉得颜面全回来了吧。 “明早出发之前,我们先去山里采蘑菇,前天刚下过雨,这山上新发了很多。”温雅一边说,一边取过一缕草,抽出一根藤蔓。 藤蔓对叠,搭一缕草后交叉,再搭一缕草再交叉,如此反复,很快就编出一个虽简陋但也能用的草棚顶。 温雅又上手编第二个,完成后,她将两个顶的中间用藤蔓一连接,就成了个可以对折又可以打开的方形顶。 另一边,十安已经插好两排中间高两边低的木棍。温雅将草顶往上一搭,一个勉强可避雨的棚子就成了。 “这棚子以后就放玄女殿,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方便多了。”温雅满意道。 逐风赶紧将两张草席铺在地上,又将两床被子拿出来,往上一趟,舒服地呈大字,“这比咱们那破屋子还要强上几分。” 清雨一乐,也跟着往上一趟,果然舒服,就是有点儿硌得慌。 虽说夜里风寒,但挤在一处倒也还算暖和,火堆不时传出几声噼啪爆裂声,更是将树影拉得老长;山中静谧,只有锅里煮着小鸟马肉炖蘑菇,咕噜咕噜...第一夜便吃饱喝足安稳度过了。 翌日天刚鱼肚白,一家五口便爬起来,喝了昨夜剩下的肉汤,然后群体出动采蘑菇,只小半个时辰就采了半背篓,温雅更是猎到两只野兔,众人齐欢喜。 收拾完东西,五人下了山,依旧顺着大路走。 彼时虽说入了九月天,但日头依旧毒辣,弯曲绵延的黄土路像是被烧热的大铁锅,每走一步,热浪便从脚底心窜上脑门,再笼罩全身。 沿途没什么人,入目皆是荒芜,了无生气令人沮丧。五人忍着诸般不适,在烈日下又行十来里,终于看到个村子,可还不待惊喜,就闻到村子里浓重的血腥气。 前夜里意图扫荡白林村的那伙匪徒,怕是一路从外向里杀过去的,也就是说,此后的村庄,多半也都遭了难。念及此,清雨心中一阵沉重,土匪猖獗,官府竟也不管不问,这大夏,气数将近矣。 村口立着两棵高大的洋槐树,彼时树下坐着一悠闲老人,面色看上去很是红润,精神也很抖擞。他腿边放着个小筲箕,清雨定眼一看,竟然是藕。 红桃一见老人,登时两眼放光,与清雨互看一眼,两人都是心中了然。十安见俩小姑娘挤眼睛,笑了笑。 逐风作为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就要上前与老人打招呼,想打探打探情况。 可腿还没抬呢,就见村里走出三个光膀青壮。其中一人上前就一把提起老者的衣领,语气很是不善,又说不出的厌恶:“老头,把吃的拿出来,昨天的已经吃完了。” 老者微微一笑,将筲箕递给那人,那人一把夺过,哼一声,推开了老者。老者踉跄了一步,背撞在洋槐树上,却没事儿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清雨脸色一寒,可还不待她有何反应,身旁的温雅就已经二话不说几步追上那三名青壮,然后抬起就是凌厉的三脚踢在三人后背,三人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三人回头一看,就见个农村妇人用眼神剜着他们,三人怒极,爬起来就举拳要打,温雅反应更快,来一个就反手扭一个,再狠踢一脚,将其踹出老远,不过十来个呼吸的工夫,三人就趴在地上哎呦皇天起不来。 温雅毫不留情,一脚踩在那为首之人的手指上,那人立马又疼的惨叫连天。 “拿出来。”温雅冷冷道。 那人以为温雅是要抢吃的,也没犹豫,便把筲箕推了出去,“给你,都给你,你若是还要,去抓那个老头,只要他出手,什么都能给你找到,求女侠放了我。” 温雅一把提起那人的后衣领子,“狗东西,谁给你吃的,你就去给他磕响头。” 那人怔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原来是给老头打抱不平,他脸上忿忿,“他是妖怪,有妖法,别人都找不到吃的,就他能找到。他还引来了土匪,杀了村里大半人,我死也不给他磕头。” 温雅那暴脾气,立马咬牙切齿,“死不悔改,老娘今日便送你上西天。” 一席话落,不仅是把三名青壮吓坏了,更是把老者吓得脸色一白,老者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上前劝道:“女侠好心,小老儿心领了,只是这些人,也没犯什么大过,不懂事罢了,还望女侠饶了他们。” 温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老者,“他们这般欺负你,你还替他们说好话?”老糊涂了吧。 老者却不在意地笑了笑,“小老儿九十有二,未成一家,这些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村子待不下去,大多数人都逃走了,若非他们还留着,小老儿就真成孤家寡人咯。”他已老迈,跋山涉水地逃荒是不大可能了,何况他也不想逃,既来之则安之,这辈子也活够了。 三名青壮听到这话,脸上表情都有些复杂起来。温雅松开脚,不过语气还是恶狠狠威胁:“再这般没大没小忘恩负义,老娘定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屁股开花。” 三人唯唯诺诺爬起来,就要走,清雨却上前,语气不冷不淡,如站九霄之顶,“竖子眼浅,竟妖物与紫贵不分,此乃上德贵人之命,命有天助,降生此地,乃尔等福运造化,望今后莫要再造愚孽,积善成德,福运自来。” 三人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明明只是个村丫头,可说这番话的时候,竟好似得道高人一般令人不可抗逆,三人都是心里一激灵,连连应是,作个揖便匆匆跑了。 老者笑摇了摇头,看向清雨五人,“各位出手相助,小老儿感激不尽,村前有块藕田,不如随我去去,我送你们些莲藕,此去一路,灾难更甚,行路只会愈发艰难。” 老者带着五人来到村里的藕田,藕田并不大,到处可见翻过的痕迹,老者捋着白胡子笑:“其实不怪他们,老天眷顾,这片藕田似有挖不完的藕,偏又只有我能挖到,其他人纵是翻遍了这块藕田,也寻不到半根...” 第006章 小清雨自救 从老人处得了半背篓莲藕,一家五口顺大路继续往前,可正如老人所言,沿途路上,越发荒凉,接连行了五日,不仅半点吃的没找到,就连存粮都快见底了。 烈日每天都按时升起,彼时才不过辰时就开始晒头,可这时段若是不走,到了午时那更寸步难行,直能把人晒晕过去。 清雨大口喘着粗气,忍着太阳穴突突地疼,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她的脚底已经磨了好几个水泡,水泡与草鞋摩擦,使得她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汗水顺着额头滑入眼里,引起一片刺痛,清雨使劲眨眨眼,用袖子擦了擦。 走在旁边的温雅见清雨步子打偏,心疼不已,蹲在清雨跟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上自己的背。早在几日前,温雅和逐风的背篓就被放进玄女殿了,反正沿途没人,也无所谓惹不惹眼。他们已经算是逃得最晚的一批人了。 清雨感动又不好意思,她这连路被大师兄大师姐换着背,其实已经很轻松了,只是这副原身太过弱小,“师姐也累,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她有些央求。 温雅却斜她一眼:“什么师姐,叫阿娘,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再说,这点累于你阿娘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玄门五术之山,旨在练体,所以温雅也是五人当中体力最好的。虽说她的身体素质比不上从前,但她精神力却是强大的,所以眼下这点苦累,根本不在话下。 红桃见状,可怜巴巴地喊,“阿爹,桃桃也要背背。” 逐风一个哆嗦,见鬼似地看她一眼,立马脚下生风走出老远。 红桃气得瘪嘴,在手心儿里画圈圈:画个符咒钉死你! 十安也累得满头大汗,不过他看着二师妹满脸怨怼,好心道:“师妹若是不嫌弃,师兄背你,师兄还能走得动。” 红桃嫌弃地看他一眼,摇头走了。 快午时的时候,五人在一处背阳的山脚下暂做停歇。 清雨从玄女殿中取出水、锅和最后一点肉菜。温雅和逐风负责拾柴烧火做饭,三个“孩子”便歇着了。 清雨脱下草鞋,连着走了六七日,爬山涉水黄土路,草鞋早就磨得不成样,她估摸着再有几天,这鞋子就该撑不住了。 照例用指甲掐破水泡,忍痛挤出黏液,然后吹了两口,再把鞋子穿上,清雨便往地上一趟,任由热浪席卷着自己。太累了,连日的劳累,已经超过了这具八岁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她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晕睡过去。 红桃挑完水泡,也学着清雨躺下,可刚走了许久的路,此时一停下来,那热浪就成倍地增加,她感觉自己如同置身在火炉中,还不如走着凉快,遂又坐起来。 衣衫已经全湿了,身上黏哒哒的很是难受,此时此刻,若是能有一池子水好好儿洗一洗,那多舒服啊。红桃满心幻想,看了看周围的山川形势,最后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有水源,可距离有些远。” “我实在走不动了。”清雨懒洋洋地躺着,虽然热,可她更累。 十安提着水囊过来,扶着清雨坐起来。喂了清雨几口水,又让她洗把脸,清雨总算感觉舒坦多了。红桃也跟着洗了把脸,畅快地呼呼叫。 锅里的肉香渐渐飘了出来,这使得大家精神都好了许多,红桃更是积极地捧着碗,两眼火热地蹲在锅边,恨不得将整个锅都吞进肚子里去。 逐风正准备添几根柴,没由地听温雅一声厉呵,“谁在那儿?鬼鬼祟祟,滚出来。”吓得他条件反射手一哆嗦,委屈巴巴地看着温雅,见其盯着山弯处的方向,才意识到吼得不是自己,然后视线也跟着转去山弯处。 其他几人也是冷不丁一惊,顺着温雅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五个三四十岁的农夫自山弯处走出来,或扛着锄头、或拿着镰刀,面上带狠,目光不停往锅的方向瞟。 温雅抓起手边的菜刀就往前一站,气势腾腾,“怎么?想抢?只怕你们没这本事。” 她将菜刀刀背向外,招式一比,冷冷地扫视一圈,“躲什么躲,全都出来。” 话落倏尔,又五六人从山弯处走出来,只不过年龄或老或小,眼里都有着畏惧,看上去不成气候。 清雨弯腰假装在地上捡东西,趁机从玄女殿中取出两把镰刀和一把菜刀,递到逐风十安和红桃手里。她年龄最小,就躲在几人身后。 双方对峙着,忽然,对面其中一人道:“我们拦住他们,你们拿锅。”然后那最先出来的五名壮年就挥着锄头和镰刀往温雅这边围,而其身后那群人,则往锅和水囊处挪。 对方人多势众,这若是换了寻常一家五口,必是只能吃亏,可偏偏他们遇到的不是正常人。 只见温雅握紧菜刀,一个旋腿,一脚扫在迎面而来的人的脸上,直把那人踢飞出去,与此同时,手中菜刀向左狠狠一劈,刀背砍在拿锄头的人手臂上,那人痛得大叫,丢了锄头就往回跑。 逐风这边也挥舞着手中镰刀,虽招式不如温雅凌厉,但呵退几个只懂挥锄种地的庄稼汉是绰绰有余了。 于是,对面虽有十来人,却被温雅和逐风挡住,十安和红桃则护住锅和水,一时令对面人不得前进一步。 双方又陷入僵持之中,温雅耐性被磨光,手中菜刀一翻,刀锋向前,狠厉道:“再不走,休怪我送你们去见阎王。” 被她打过的几人都是面色一惨,虽只是交锋几个回合,可他们这群人与对面两人的实力,简直是天上地下,他们心中奇怪,明明都是农户,怎么这家子就这么能打?尤其是那农妇,军中将士只怕也未有这般身手吧。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有人不由自主地往山坡上看了一眼,只这一眼,温雅便察觉不对,还不待细思,身后就传来一声弱弱的“阿娘”。 清雨本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的对峙,忽然旁边的山坡上迅速冲下一人来,她还未及反应呢,镰刀就挂在脖子上了。 那人声音颤抖却又带着豁出去的凶狠,“把吃的交出来,否则我就让这小娃娃先去见阎王。” 对面那群人立马胆子就大了,扬着手中的农具又往前扑,温雅却是嘴角浮起一抹怪笑,提起菜刀就气势汹汹冲进对面人群,空地上登时传出一片惨叫... 逐风不由得打个寒颤,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然后放下镰刀,坐在锅边继续添柴;红桃和十安也都放下手中武器,红桃继续捧着碗,馋得口水直流,十安对清雨温声招呼:“快过来,肉马上熟了。” 清雨嘴角抽了抽,一脸肉痛地小声念一句“定身”,那用镰刀威胁她的人立马就僵硬了。 她小心避开镰刀,然后在地上看了一圈,找到个石头,搬了搬,搬不动,又换了块小的,然后抱起石头对着被定身的人脚尖就是泄愤一砸:叫你浪费我一张符咒。 那人痛得脸都涨红了,啊啊惨叫,可他浑身动弹不得,他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清雨坐回锅边,又恨又心疼,“总共就十张,这才几天就用了两张,你们这群败家子儿。”可怜她小小年纪,遇难却还得自救,哎... 红桃满不在乎地一笑,“别急,以后慢慢修炼,符咒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第007章 这个可以吃 温雅收拾完找事的农人,将菜刀往地上一插,带着狠劲,“谁若是再敢踏前一步,这刀可就要见血了。”她终究没对这些农户用狠,只是打疼了他们,毕竟这些人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只是受环境所逼而已。 来到锅前坐下,一家五口开始吃饭,被打的农户们终于老实了,站在菜刀的外围,一步也不敢靠近。 一群人就这么干瞪着,忽然,有人率先跪下,弱声恳求:“好心人,给我们点吃的吧,不求多,哪怕是匀口汤也行,我一家老小已经三日未吃东西,孩子已经饿得快死了,求求好心人,赏点吃的吧。”说完就乒乒磕头。 有他带头,其他人顿了顿,也都跪下了,或说刚才不该造次,或说好人有好报,或说自己不吃都没关系,只要能给孩子吃一口...一时间,这背阳的山坡处哭嚎遍野,令人揪心。 而随着这些人一跪,山弯处又走出一群妇人和孩子,她们或抱或牵着孩子,或背着行囊,沧桑的面上无比渴望地看着正在吃饭的五人。 妇人和孩子们也都跪下了,这群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乌泱泱跪一片,孩子的哭泣声,丈夫的磕头声,妻子的恳求声,令五人如芒在背。 他们吃不下了,这么多人跪着,他们这时候吃东西,无疑是在对这些人用酷刑。 清雨放下筷子,轻轻叹口气,“我们换地方吃吧。”她提议道。 这是他们出行这几天遇到的第一批难民,虽然她很想帮,可她自己也要活着,何况锅里那点吃的也根本不够分,她无能为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些人眼不见为净。 她起身,走到背人的山坡拐角处,从玄女殿中取出背篓,然后又回来。一家五口很快收拾完东西,最后由逐风背上背篓,带头走了。 五人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竟是那些人跟上来了。温雅气急,吼一声:“再跟着,剁了你们。” 一群人吓得脚下一停,可等五人走出几丈后,他们又亦步亦趋地跟上。 温雅没脾气了,杀又杀不得,这些人罪不至死,打了也没用,她没辙了。 清雨偷偷将背篓里的锅放进玄女殿,逐风顿觉身上轻了很多,立马道:“我们走快点,甩开这些人。”后面那群人都是负重前行,又好几天没吃东西,要比体力肯定是比不上他们的。 几人都没反对,他们现在泥菩萨过江,哪儿还有精力管这么多人,温雅当即就把清雨背上,两腿一转走到最前面; 十安红桃没有负重,刚才又恢复了些许体力,此时紧跟温雅之后; 逐风背着背篓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果然与身后那群人的距离正在快速被拉开。 如此急行了两里路,终于看不到跟屁虫了,五人又热又累,暂时停下喝水小憩。逐风肚子饿得疼,看到个山坡,便道:“山上去,吃了东西再走。” 他们往山上爬了些许距离,最后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重新拿出锅,开始吃午饭。锅里炖着马肉野菇和莲藕,这也是他们现在最后一点吃的了,剩下的,就是那两盘点心和四个苹果。 “再找不到吃的,我们也得饿肚子。”温雅看着周围,比廖儿山好不到哪儿去,光秃秃的,没什么绿色,此前他们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山,她跑遍了都没找到一只猎物。 清雨心里难过,这一路,多亏温雅能打猎,否则他们只怕早就饿死了,可那些难民呢,他们几乎都是以种田为生,没有打猎手段和技巧,连弯弓射箭都不会,这样的他们,又是靠什么来求生呢,她不忍细想。 逐风喝完最后一口汤,力气恢复了,放下碗筷起身,视线在周围转着。 忽然,他目光一定,几步走到一棵树前,摸着树满面喜色,“榆树,这里有榆树。”他又赶紧在附近转了几圈,越发激动:“这山上有很多榆树。” 逐风修医术,对这些草木自然了解透彻,当即就让清雨把镰刀菜刀拿出来,然后示范着剥下一层榆树皮,解释道:“这榆树皮,能入腹。我们有吃的了。” 几人困惑地看着他,虽然饥荒啃树皮的事他们也听闻过,可这树皮当真能吃吗?红桃不信邪,走过去啃了一口,顿时脸皱成个囧字:“这怎么吃啊,咬都咬不动。”味道还一言难尽。 逐风一笑,“现在是不能吃,待我处理过后,保证你吃了还想吃。”他又转头,对其他人道:“赶紧的,这里树很多,后面也难保会有吃的,争取把这座山剥完。” “剥完?你干脆住这儿得了。”红桃白他一眼,倒是拿起菜刀开始剥树皮。 温雅和十安也各自拿了一把刀开始剥皮,清雨则负责清理树皮,逐风一边给她示范,一边解释:“这榆树皮,去掉最外层和最里层,中间还有两层,这两成便是能吃的。” 清雨点头会意,开始撕树皮,撕着撕着,听到山下有动静,她往下一看,是刚才那群难民。清雨想了想,回头与其他几人道:“既然榆树多,不妨让那些难民也上来采,他们没吃的,也是可怜。” 几人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逐风还是担忧道:“万一他们又缠上我们怎么办?” “那就再甩掉他们呗,你可真笨。”红桃又白他一眼。 逐风扬了扬手中的树皮,咬着牙,“没大没小,有你这么跟老子爹说话的吗?” 温雅扬了扬手中的刀,不怒自威,吓得逐风呵呵一笑,再不敢放肆了。 清雨站在山边上,朝下喊道:“这山上有榆树,树皮可以果腹,你们若是要吃的,便自己来采。” 山下一群人正垂头丧气地走着,忽闻山坡上一稚嫩的声音响,纷纷抬头一看,就看到个小姑娘,姑娘手里正拿着一截树皮。 一群人想也未想地就往山坡上冲,来势汹汹,清雨连忙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农户们上了山,看着清雨一家五口都在剥树皮,大家四处看看,分散开去。 ...... 两个时辰后,清雨这边已经清理好了两大堆去内外层的树皮。 逐风道:“把树皮晒在太阳底下,晒干了才好处理。” 清雨遂又把树皮拿到太阳底下晒着,此时日头还大,树皮很快就晒得发烫,清雨时不时将树皮翻个面儿。趁着她晒树皮的时候,逐风四人又接着剥。 天色渐渐暗下来,太阳也沉了下去,逐风几人剥了一下午,此时手是又酸又疼,可看到面前的七大堆树皮,大家又很满足。逐风抠着手上的泡,得意兮兮:“这么多,省着吃,够吃十来天了。” 十安和红桃开始拾柴烧火,逐风和温雅各拿一把菜刀,将树皮切成拇指大小的小块,清雨则被安排去找铁锅。 白日里遇到的那群人,彼时正以家为单位,分别歇在清雨他们周围,家家户户此时都燃起了火堆,四处火光明亮,把这片林子照得清楚。 清雨挨着寻过去,寻到一家正在处理树皮,她上前指点了几句窍门,然后问是否可以借铁锅。 第008章 又杀过来了 清雨找到一家有铁锅的,道明来意后,妇人略有犹豫。 不过其男人却很大方地把锅递上去,清雨知道他想什么,左右现在大家都有吃的了,后面也无所谓这些人跟不跟,反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等出了这片山区上了官道,他们还是要分路的。 她道了声谢,拿着锅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又回头道:“你们要不要来看看我们是怎么处理树皮的?”她不确定其他人是不是知道怎么吃。 那男人巴不得与这家人多亲近,乱世之下,就这一家子的武力值,跟着他们绝对安全,所以当即就“诶”一声,跟上清雨,顺便帮她把锅拿上。 清雨回到自家的地盘,逐风和温雅已经切了一捧树皮。 男人将铁锅架在火堆上,也没说话,就站在旁边看,逐风也不在意,将切好的树皮丢进铁锅里,然后找了两根树枝翻炒着。温雅则继续切树皮。 树皮炒了约莫两刻钟,逐风对十安红桃道:“你们去找两块光滑点的石头,一块尽可能大,另一块拳头大就差不多了。” 十安红桃领命,离开营地出去寻石头。这座山上的草虽没几根,但石头还是多,他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找了两块差不多符合的石头回来。 彼时逐风已经将树皮炒好,他在地上垫了一块布,将大的石头搁上面,然后取了一块树皮搁大石头上,又用小石头一砸。树皮经过晒和炒,水分已经干了,被这么狠砸几下,就成了粗细不匀的粉末。 清雨看明白了,原来树皮是这么个吃法。 逐风手上动作很快,一砸一颗,很快一捧树皮就被砸成了粗粉,彼时温雅又切好一捧,往锅里一扔,红桃就上手开始炒,十安则保持着火势不减。 逐风将布抖了几抖,细粉沉淀下去,粗颗粒浮于表面,他又把表面这层抓起来重新放石头上砸,如此几个反复,这堆粉就差不多细了。 他将粉倒在碗里,又加了些许水,一番和匀之后,竟就成了一块“面”团,虽然乌黑黑的,但这样看来,至少是能入口的。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了,见他这般操作后,都纷纷回去跟着做。 ...... 磨了两个多时辰的树皮粉,逐风五人都累得不行,不过现在的成品也够他们吃两天了,便暂时歇下。清雨将铁锅还了回去。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大多家庭都已经躺下了,一家人彼此呢喃说话,也有些气力壮的男人还在继续剥树皮。 清雨望着天空,今晚没有星辰,明天虽不会下雨,但也不会晒太阳,她暗暗松了口气,暴晒之下赶路,真的能累死人。她身心放松起来。 “土匪,土匪来了。”静谧的林子忽然传来谁的一声喊,声音破空而出。 清雨一个翻身坐起来,放眼看去,其他人也都慌了,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清雨顾不得其他,当即就捡东西往玄女殿一放。 被谁那么一喊后,原本还在潜伏的土匪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他们手持砍刀,面色凶狠,嚷嚷着让所有人把东西放下。 清雨这边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完毕。抬头一看,难民们已经四散逃去了,土匪也正四处追着。 场面混乱得很,所有人都在凭着本能往前跑,至于这个前方是哪儿,根本没人在意,他们只能不停地跑。 温雅一把夹起清雨,也朝着深山里跑,土匪数量多,手边又没有趁手的武器,这种时候能跑则跑,没必要与恶徒纠缠。 清雨被夹在温雅腋下,感觉自己胸腔都要被颠断了,她憋着一口气喊:“师姐,放我下来,我能跑,你这样反而不好跑。” 温雅想想,也觉有理,便放下清雨改为拉着。逐风也拉着红桃,十安断后,一家五口因为没有负重,速度倒是快。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嘈杂声却似乎还在,清雨看中一处向下的坡,这条坡直接连着另外一座山,她赶紧提议下坡。 五人都不带犹豫,顺坡就往下滑,只是坡上有很多树枝疙瘩,天色又黑,一路滑下去,直把清雨的手臂划了好几道口子,她只能忍着疼,脚下不敢停歇,随众人迅速爬上了另一座山。 一直爬到半山腰,终于感觉身后没什么动静了,带头的温雅停下来,撑着膝盖不停喘着粗气。 其他几人也跟着停下,逐风往地上一坐,捂着胸口又惊又怕:“再这么跑下去,这副身体就得先交代了。” 红桃直接往地上一趟,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十安往来的方向看了看,又仔细一听,确定没人跟上来,这才稍微放了心,坐下后使劲儿呼吸。 清雨感觉喉咙刀割一般疼,由于跑得太急,大脑也阵阵眩晕。她从玄女殿取出水囊,递给温雅逐风一个,自己和红桃十安喝一个,几人吃了几口水,气息才渐渐平缓下来。 逐风缓过气来,开始打量脚下这座山坡,片刻后,提议道,“要不我们明天翻山过去?大路上光秃秃得晒人,而且保不定还会遇到土匪,爬山虽然累,但说不定还能碰到野鸡野兔什么的。” 几人沉默几许,最后温雅赞同点头:“反正不赶时间,走山路倒是可行。” 既然阿爹阿娘都决定了,三个娃自然没意见,都是点头同意。 清雨取出草棚草席被褥,几人搭好棚子铺好被,就躺下了,今天一天实在太累了。 温雅和逐风正决定谁守上半夜,忽然就听到林中传来一阵树枝声音,躺下的清雨三人一个激灵坐起来,五人皆是秉着呼吸,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处。 清雨拿出菜刀递给温雅,温雅狠着脸,冲黑暗处呵斥:“谁在那儿,出来。” 话一落,黑暗处就窸窸窣窣走出几人,清雨就着微弱的月色一看,竟是给她借铁锅的那一家子,也是一家五口,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以及一个看上去四五岁的男孩儿。 为首的男人笑得讨好又客气,摆着手道:“女侠莫慌,是我们,刚才还给你们借过铁锅呢。我叫赵钱。” 又指着妇人道:“这是我媳妇童氏。我们是赵家村人。先前逃跑的时候,我们一家是跟着你们跑的,只不过你们跑得太快,将我们甩开了,我这一路寻来,好容易才找到你们。” 赵钱从怀里摸出五个大夏铜币,为难又心疼,“我身上只有这五个铜币,还望女侠能护我们一段路,等出了这片山,我们就自己走,再不麻烦你们。” 温雅将菜刀递给清雨,语气缓和下来,“钱就不必了,与我们同行也可以,但吃的喝的得自己解决。”她一家五口都困难呢,不可能再养五口人。 赵钱顿时一喜,连连道是,一边将铜币揣进腰包,一边抱着小儿子往另一处挪了点,然后夫妻二人打了地铺,很快就躺下了。 温雅负责守上半夜,她让清雨将先前一路搜集的棍棒木材等拿出来,然后找了块稍亮些的地方,开始削削砍砍。 第009章 每天卜一卦 翌日,刚到卯时,一家五口就爬起来了。而他们一起来,赵钱一家也跟着起。 吃的不多,大家都只是喝了几口水垫肚。出发之时,温雅又递给自家人每人一根拐杖,是她昨夜连夜做的。山路难行,加之有赵钱一家在,为了掩其耳目,锅啊水啊铺之类的东西,都背着,这拐杖倒是来得及时。 清雨捡了几颗石子,随手往地上一扔,片刻后,道:“上坤下乾,地天泰,天地通达,今日倒还算顺遂。” “对对对。”红桃反应过来,激动地抱着清雨的手腕就蹭个不停,“以后每天出发前先卜它一卦,免得再像昨晚那般遭到突如其来的祸事。” 旁边的赵钱夫妻惊得瞪眼张嘴,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还懂卜算? 可又回想到昨日种种,且不说这家媳妇的凶悍,更令人费解的是,这小姑娘。昨日明明他们的人以镰刀钳制了这姑娘,可后来他们竟眼睁睁看着这姑娘从刀口下淡定走了。 起先他们还以为是那人故意放了这小姑娘,可等这姑娘一家走后,他们去问那人,那人才说当时只觉浑身一僵就动弹不得。这般诡异之事谁会信,大家只认为是那人自己怂不敢认。 然现在想来,赵钱头皮不由得一麻,说不得这小姑娘真的深藏不漏。 这般想后,赵钱越发认定自己跟着这家人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而再看向那小姑娘的时候,他目光已经不是看小孩子,而是看得道高人一般了。 这年头虽说神算占卜很多,可光棍更多,大多都是骗财。然这小姑娘给人的感觉却很沉稳,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而古朴,仔细一看,竟不像是孩子的目光,反而有着洞悉一切的睿智。 赵钱再看看自己家的三个孩子,不由得摇摇头,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落下风啊。 收拾妥当后,一行人顺着东南方上山又下山。山中行路,自然缓慢,可沿途偶尔也能看到些野菜,一路走下来,手中倒也积累了一把。 而且,这处山头并不算高,只行了两个多时辰,他们就下了山,更没想到的是,一下山就是大路,一行人遂又继续顺着大路往前,走了不到五里路,就看到个村子。 他们并未进村,因为那铺天盖地的尸臭味已经足以说明,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死村。阴沉的天色下,村子的上空盘旋着一些乌鸦和秃鹫,嘎嘎叫着令人心慌。 大家都没说话,他们知道,这定是那帮土匪干的。白林村和上水村因为有贵人庇护所以逃过死劫,可更多的村子,却是惨遭屠杀。 清雨看着越来越远的村子,心里五味陈杂,这里也曾经有很多欢歌笑语,可乱世之下,人间早已成了地狱,她更知道,眼下看到的这些,不过是乱世的冰山一角罢了... 后面的路,果如卦象所言,没碰到任何事,这让赵钱一家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也更让赵钱坚信,这瘦瘦小小的姑娘,确实是个高人。 正午时候,一行人找了个阴凉处歇脚,逐风揣着树皮面,十安烧火,很快一锅“面”疙瘩就成了,再把路上寻的野菜往里一扔,虽谈不上味道,但饱腹够了。 赵钱一家昨夜也砸了很多树皮粉,几日来难得吃了回饱,一家人面上都是露出了久违的喜悦,三个孩子更是你追我赶地嬉戏。 逐风看着看着,觉得这才是孩童该有的天真烂漫,再看看自家三个“娃”,他觉得这辈子也享受不了天伦之乐了。 赵钱想找话题与这家人多聊聊,便对逐风感激道:“昨日多亏了老哥一家,要不是你们提醒,我们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顿了顿,又愧疚道:“昨中午的事儿,还望老哥莫怪,我们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哎...这世道啊,真的是要逼死人。” 逐风摆摆手示意无碍,总归他们也没吃亏。 赵钱又不好意思问道:“还不知老哥咋称呼?”昨晚又慌又怕,倒把这茬儿给忘了,今日也是赶路,没寻到机会。 逐风想了想,“鄙姓白,白林村人,那是我媳妇王氏。”他指了指温雅。 赵钱也不在意对方并未给名字。因为逐风的三个孩子比他孩子大,加之他又想仰仗这家子,便呵呵笑着喊了声“白老哥”,又问道: “你们这是准备打哪儿去?”出了这片山,上了官道,到时候路可就四通八达了。他想着若是能继续顺路,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点逐风倒是没什么隐瞒,反正大家要走哪儿都是提前计划好的,这赵钱一家也不可能因为他们而改变自己的方向,遂道:“往银州去。” 赵钱一听,却是意外又惊喜:“你们竟也要往银州去?我们一家也是往银州去,我们在银州有亲戚,听说那边还不算乱,又没蝗灾,我们打算过去求个活路。” 这...逐风心里有些尴尬了,面上还是笑道:“那自然是好,我们也是去投奔亲戚。” 赵钱又问:“那老哥可打算去福县县城暂歇几日?添些补给也好。此去银州,路途遥远,进入银州地界,少说也得两三月。”福县县城也在东南方,与银州倒是一个方向,上了官道一直往东南走,就能到福县。 “两三月?”逐风与温雅互看一眼,他们倒是没想到路途会这般遥远,毕竟以前身体的记忆并不多,他们对这些方向并不清楚,一直都只是按大方向在走。 “现在已经九月了,那岂不是一个冬都未必能走到。”温雅蹙眉,他们现在浑身上下就一身儿薄衫,换洗的都没有,这若是到了冬天,铁定得冻死过去,何况沿路还要解决吃喝。 赵钱也是愁眉苦脸,“是啊,这也是我们头疼的地方,我们没钱置办冬衣,冬天若是还赶路,吃喝且不说,单就保暖这一条,就不知如何解决。” 逐风又看了一眼温雅,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为难,赵钱好歹还能拿出五个铜币,他们才是真的身无分文,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玄女殿那几株药材,也不知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他重重叹口气,“这么说来,我们在入冬之前,还得先在沿途找个暂时的落脚点。等储备够了冬日的物资,或者干脆熬过了冬天,才能继续赶路。” “那...白老哥可有打算?”赵钱两眼期待,他自己除了种庄稼,其实没什么手艺了,要说求生,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逐风回头看看清雨等人,最后寻求的目光落在清雨身上。 赵钱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肯定比他们这些外来货多,何况往后路上说不定还有需要赵钱的地方。清雨几人都给他递过来肯定的眼神,逐风遂对赵钱道: “既如此,那我们先去福县城看看,现在没什么打算,只能到了城里再看情况。不过整个福县都闹蝗灾,只怕县城情况也不好,所以我不打算在福县城落脚,还得再往前走。” 短短几句,就让赵钱有了靠山的感觉,他连连应是,不过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可不是,福县闹蝗灾,饿死无数人,可朝廷却不下发赈灾粮。本来没有官府的命令,我们这些人是不能逃荒去别处的,可现在,大家逃得逃跑得跑,官府根本不管,朝廷是真的放弃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逐风只能摇摇头,“现在各国纷争不断,朝廷恨不得把所有粮充作军饷,哪儿又轮得到我们了。” 赵钱沉重道:“也不知这大夏国,还能不能撑下去。若是大夏不在了,我们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前途茫茫,根本看不到未来。 清雨心里不由得叹息:大夏,气数将尽矣。 ......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都恢复了体力,又继续赶路。 这一走,又行了近三个时辰,等天黑透了,终于看到一座破庙,大家便在破庙里暂时歇脚。 十安红桃负责拾柴生火,温雅和清雨负责打地铺,逐风负责揣面做树皮面疙瘩,他们对这些事已经熟练了,半个时辰后就吃上了饭,然后开始分工继续做树皮粉,为后面几天的吃食做准备。 赵钱一家也跟着做,一边与逐风闲聊,“此处距离官道,只剩下五里路了,明日早上我们就能上去。” 逐风脑海里并没有这些地图,便问道:“上了官道,去福县城又要走多久?” “不远了,二十来里的路,半天就能到。” 那就好。逐风松了口气。 第010章 寻到钱味道 考虑到距离福县已经不远,这一早,大家都是睡到辰正才陆续起来,简单洗漱喝了几口水,两家人继续顺大路走,走了近一个时辰,就上了官道三叉交汇处。 此处是一块地势平坦开阔的平地,周围依旧傍山,但东南、西南以及西北分别连接着三条蜿蜒的黄土路,这些路比此前走过的山路要宽些,也平坦很多。 三条不同方向的路上,已经能看到一些难民,这些多是从附近山里走出来,汇聚在此处,然后又各自分道扬镳,奔赴未卜的前途。 清雨来到三路交汇处,盯着地面的不规律裂痕。这些裂痕,是经过暴晒之后缺水干裂而成的。这也是天地自然给人类发出的预警。 逐风见她眉头紧缩,心道不好,上前问道:“难道是凶兆?前路有凶险?” 清雨抬头,看着东南方向,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不出四个时辰就能到达福县,她刚才占的,便是此去福县的凶吉。 “上乾下兑。”她看了逐风一眼,“屡卦。” ...... 昨日好不容易阴凉了一天,今日却似乎要加倍晒回来,官道沿途都没什么遮阴处,日头晒得人头晕脑胀。 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坐着歇气、形容枯槁的难民,这些人无不是穿着破烂的衣衫,沧桑的面容沟壑满布,满脸的黝黑淤泥惹得苍蝇也要欺负他们,频频绕着他们转。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路边上那些已经失去生机的尸首,这些尸首,多是或老或小,他们的家人也许因为疲于逃难而无暇让他们入土为安,又或许对这个世道已经绝望透顶,索性让世界也跟着一起腐烂。 腐尸经过连日的暴晒,早已腐烂发臭,刺鼻的腐臭令所过之人无不是掩鼻掩口,至于耳中,则是嗡嗡不断的苍蝇飞舞,似乎在欢庆好不容易寻到的口粮。 整条路上,这般死相,多不胜数,此时此刻,清雨几人才真正明白,外界形势已经严峻如斯。此前他们在山里还未有深刻感受,可此后...真真是每一步都在见证地狱的残忍。 逐风擅医,自然知道这些腐尸中含有病害,便让所有人用帕子捂着口鼻行走。 可能实在太臭,又或许实在惨不忍睹,赵钱的媳妇童氏,竟是吐了一路。等到了福县城门外时,整个人吐得脸色惨白,活像是要断过气去。 趁着歇气的工夫,温雅给逐风使眼色。 逐风两手一摊:这就是寻常呕吐,我现在又没有药,给她把个脉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温雅眼神一横:寻常呕吐能吐成这样?这一路死尸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染上尸毒? 逐风无奈,笑着来到赵钱面前,“赵老弟,我略懂些医术,不如让我给你媳妇看看,这一路尸毒厚重,怕万一染病,拖久了可就没得治了。” 赵钱又愣又惊,“想不到白老哥竟还会医术,白老哥着实让小弟佩服啊。”这么说着,心中却酸涩起来,白家这一家子,大的能看病能打架,小的能卜算,再看看自己一家五口,生存的希望何其渺茫。 赵钱给童氏示意,童氏苍白的脸微微一笑,道了句谢,伸出手去。 逐风两指搭脉,片刻后,面色有些古怪起来。他看着赵钱,却抿着唇久久没说话,赵钱心里一虚,急问:“怎么了?真的染病了?” 逐风摇摇头,又冲他招手,“你过来。”等赵钱过来后,他才小声道:“恭喜啊,又要当爹了,两月有余。” 赵钱脸色一僵,表情晦涩,他回头看了童氏一眼,童氏也正忧虑地看着他。 他沉吟良久,才沉重道:“这孩子,不能要,我们一家五口都未必能活着,何必让这还未出世的孩子出来活受罪。” 他纠结了许久,面色看得出很痛苦,但依旧坚定地看着逐风:“老哥,还请你给开个方子,把那孩子拿掉。”顿了顿,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似的:“我不想让这孩子受苦。” 逐风拍了拍他肩膀,“成,看你们自己,现在才两个月,也好拿。” 清雨见逐风回来,又看看对面,赵钱给童氏说了什么,然后就见童氏又哭又点头,最后夫妻俩抱着最小的四岁儿子哽咽不止,两个女儿也眼眶泛红。 逐风坐下后,将事情说了,温雅几人听着也有些难过,总归是一条生命,如今却要被迫于现实而被扼杀在腹中;可若是不这样,让那孩子出生,又太过残忍。 所谓的选择,不过是两害相遇取其轻罢了。 童氏那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赵钱歉意地来到逐风跟前,“走吧,我们进城。” 清雨却摇头:“不能进去,这城,进不去了。”她起身,在城门前的空地上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一处靠边的位置,“乾宫亥位,我们立于此处。” 逐风四人能明白,赵钱一家却都糊涂了,不过知道这小女孩懂占卜之道,想来是有什么门道。他不好意思问个小女娃,便问逐风:“白老哥,这话是何意思?” 逐风跟着温雅几人往清雨的位置走,一面道:“这是生位,今日这城门口有大灾,我们站在生位上,能免灾。” “大灾?会有什么大灾?”赵钱心里犯怵。可刚问完,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城门口突然涌出一大批人。 这些人,条件好的,就是马车、轿子、板车,条件不好的就是背篓扁担,可无论是车还是人,他们无不是托儿带母携家奔跑。 有人跑得慢了,被后面一挤就摔了下去,这一摔,连带着身后一堆人都被绊倒,再后面的人,根本不管不顾,直接从这些人身上踩过去。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原本还算平静的城门口,就上演了一场严重的踩踏事故,城内不断涌出大量的人,城门口空间有限,很多老人小孩甚至是青壮都摔倒在地上,被后面的人无情踩踏。 而更惨的是,这些人一旦摔下去,就很难再爬起来,因为后面总有源源不断的人往前...一时间,城门口惨叫声、哭嚎声、叫唤声,震破天地,惨状可怖。 赵钱一家都惊愕得忘了呼吸,赵钱更是浑身冒冷汗,一种后怕在心里萦绕,如果他们刚才进城,他的三个孩子,恐怕都会死在这些无情的脚下。 清雨看着那些惨叫不断的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屡卦。屡,取踩踏之意。今日这城门口,至少会死伤上千人。 清雨看了看自己一家五口,衣衫褴褛,身无分文,他们也需要生存,也要在这乱世中艰难求生,而眼下,正有这样的机会,她道: “屡卦,往往会引变为离卦,此处有很多人都会与亲人离散。” 她指着不远处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那女子正从一位挑夫的担子里出来,看表情是十分不情愿,可那挑夫不管,催促着女子下来后,挑着挑子就又往城内跑,他得赶紧回去挑第二个客人。 这些大家闺秀都是缠着小脚,根本不好走路,所以只能请挑夫挑出城,只不过挑夫为了赶趟,根本不会真的把人送到指定位置,反正是提前收了钱,只要出城就已经够了。 这些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见识,遇到挑夫撂挑子这种情况,自然也是两眼无奈和浑身无助。 这样的人,挺多,清雨已经看到好几个像无头苍蝇被撞来撞去却不知该如何办的女子。 她来到一蓝衣女子身边,又甜又可爱,奶声奶气道:“姐姐,你在这里是等不到你家人的,你给我二十个铜币,我给你指一个方位,你只管在那儿等着,你的家人很快就能出来与你相聚。” 蓝衣女子一看是个小娃娃,一身脏兮兮,顿时不耐烦地挥手,“走开,小叫花子别碰我。” 第011章 终于有钱啦 清雨被蓝衣女子呵斥一句,心里想着:她堂堂一派掌门,自然是不能跟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她来到逐风身边,“震乙位,可遇到她亲人,否则她会被那些逃难的人冲到与家人完全相反的位置,从此颠沛流离再也寻不到亲人。三十个铜币,先给钱。” 逐风立马会意,摆着笑脸就朝那蓝衣女子去了。 清雨又指着另一绿衣女子,对温雅道:“兑酉位,二十个铜币。”温雅面上一笑,朝那绿衣女子去了。 接下来,清雨又连着指了两名女子,分别由十安和红桃去,这两人虽然年龄也小,但他们一个会看相一个会算命,随便说几句靠谱的就能令人信服,所以不担心,相比之下,她自己这个看上去比八岁还要小点儿的身体,是有那么点不靠谱。 赵钱惊讶地看着清雨,同时眼里又很羡慕,一个人就是二十个铜币,十个人就能有二钱银子,真的不得不令人眼红啊。 他几次张口,想让清雨也给他派一个,哪怕只分他几个铜币也好啊,可...这是别人一家的财路,他们应该也不愿意吧。 正想着,清雨就指着一个位置道:“那里那个土包看到了吗?那个穿墨绿衣服的男子,也与家人走散了,你让他站在那土包上等着,不出两刻钟,就能看到他家人,你问他要二十个铜币,我们一人一半。” 赵钱先是有些发愣,甚至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的心声是不是被听到了。 可随即他又惊又喜,感动得红眼,他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仅给他生意,而且还分他一半,就这么点距离,一个跑腿就能挣十个铜币,一个铜币能买两个包子或三个馒头,十个铜币,他一家五口每人每天吃一个馒头都能吃六天。 赵钱忙不迭一番道谢,然后跑去游说那男子,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这二十个铜币赚到手。 童氏有些期待、又有些怯怯地看着清雨,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什么见识,应该做不好吧,可是...看着大家都在努力,她心里又一片火热,她也想试试。 清雨给赵钱指完位置后,转身又对童氏指了个位置和人。 本还在胡思乱想的童氏一听,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连连道好。可刚走两步,又想到自己的孩子,大的才八岁,小的才四岁,她又为难起来。 清雨踩了踩脚下:“放心,此处是生位,不会有事。” 童氏得了保证,安了心,赶紧就朝着清雨给她指的那人去了。 第一轮安排完,清雨盘腿打着坐,赵钱家的三个娃见状,也都学着她的模样坐下,最小的三娃抠着清雨衣摆上的一个破洞玩。 清雨视线继续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忽然她听到一声“姐姐”,扭头一看,就见赵钱家大娃有些怯怯地看着她, “你是从哪儿学来这本事的?你怎么这么厉害?” 清雨想了想,答道:“玄门。” “玄门在哪儿?”大娃有些激动了。 “玄门...”清雨沉吟一阵,忽然一笑:“就在我脚下。”她是掌门,她在哪儿,玄门就在哪儿。 大娃却听得有些懵,不过她也并未再多说什么。 ...... 一个时辰后,福县城门口的人群松动了,而城门口左右,也堆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两座尸山。尸山之外还站着不少人,这些人或跪地哭嚎,或眼神呆滞,或有人直接往尸山上扑,似乎想与其中的谁一同赴死,可却被城卫拦住了。 很快,城卫抬着两桶火油出来,往两座尸山上一浇,然后火把往上一扔,不出片刻,大火就蹿了起来。 城门口哭喊声传出老远,火光冲天,尸焦味更是弥漫在整个县城,就连天色都暗沉而压抑,似乎也在为这场人间惨剧而默哀。 城卫放完火,似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任务,背着行囊匆匆跑了。福县城,彻底成了一座被遗弃的空城。 渠国打来了,这是从那些逃难的人口中听来的,听说一个时辰前就在三十里开外,眼下,恐怕已经逼近了。 福县没有什么防卫军队,县城守卫总共也就一千来人,这样的情况,不仅是老百姓,连官府都只有逃跑的份。 此时,整个县城,在乌灰的夜色下,显得寂静又凄凉。或许,也有些没力气跑的,舍不得走的,等死的,还留着。但福县上空,已经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了。 逐风将所有铜币兜在衣摆里,往地上一坐,就开始乐颠颠数钱了:“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三百一十个铜币。”他笑眯了眼。 红桃扑过去,抓起一把铜币,两眼放着光:“这就是铜币,这辈子还没见过铜币,原来长这样儿,这些能买多少好吃的?” 这...逐风几人都不太清楚,他们还没在这世上买过东西呢。 赵钱笑道:“十个铜币一斤米,能买三十斤米,若是不闹饥荒,能买六十斤。” 啊?红桃失望地瘪嘴,“就这么点儿啊,这铜币也太不值钱了吧。” 十安宽慰她道:“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 赵钱却摇头苦笑,心道小姑娘不谙世事,这三百个铜币已然不容易了。 “我这里有一百二十个。”赵钱将铜币全推给逐风。 逐风又是一阵喜,从里面数了六十枚,又推给赵钱:“这些是你们的,剩下是我们的。”总算有钱了,有钱的感觉可真好啊,逐风想泪流满面。 虽说之前清雨说过要对半分,可赵钱和童氏都是老实人,认为这钱还是拿得不厚道,然现在逐风就这么大方地把钱给了他们,令夫妻俩感动的连忙作揖要磕头,却被温雅一把拦住,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如此。 两家各自把钱都收好了。逐风趁着赵家人不注意,将钱递给清雨,清雨小手一挥,就存进了玄女殿。 眼看天色已经大黑,除了城门口还在燃烧的火光,四周都看不甚清了,夜路不好走,可此地...似乎也不大安全。赵钱看着清雨一家,等着他们拿主意。 逐风与清雨四人商量一番后,对赵钱道:“我们进城去,虽说已是空城,但总有漏掉的东西,还可以添些补给。” 赵钱自然没反对,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听说渠国就在后城门驻扎,我们会不会遇到军队?” 逐风自信一笑,指了指清雨:“放心,我小女儿最擅趋吉避凶,保管我们遇不到军队。” 想不到还有这手段,赵钱自又是惊讶一阵,然后便和童氏背着背篓,跟着清雨一家进城去了。 福县城入目已经是一片狼藉,路上什么桌椅板凳都有,两边的铺子也是杂乱不堪,明显是匆匆收拾逃跑的结果。 当然,城内也并非完全空无一人,角落里和黑暗处还是藏了很多人。清雨一路看周围的地势分布,一路带领大家穿过大街小巷,寻找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等等。”红桃忽然喊停,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的宅子里有井。” 有井等于有水,赵钱最是激动,他们带的水早就喝完了,这几日若非有白老哥一家的接济,他一家五口没饿死也会渴死。 想到此,看向白老哥一家的目光愈发感动了,老天开眼,让他在逃荒路上遇到了贵人,这大恩大德,来日他一家必要报答。 清雨看了眼那宅子的方向,点头道:“那宅子安全,而且主人已经走了,可以作为今晚歇脚的地方。” 红桃一听就赶紧往那宅子跑,上一次洗头洗澡,还是白林村下暴雨那次,淋了个天然浴。 宅子是个一进宅院,虽不大,但五脏俱全,正屋一间房,东西厢房各两间,还有一间耳房以及两间倒座房,虽说倒座房是那些讲究人家仆住的地方,但显然他们这一行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六间房很快被分完了,清雨和红桃住东厢房,十安和赵家三娃住西厢房,逐风和温雅因为是明面上的夫妻,所以住正屋,虽然最后逐风还是被温雅撵去了耳房。赵钱和童氏以及两个女儿在他们自己的强烈要求下,各住了一间倒座房。 第012章 城里住一日 房间分配完毕,一行人开始扫荡这座宅子,反正主人家已经走了,剩下的东西丢着也是浪费。 正屋是房子男女主人住的,里面有不少衣服,不过都是夏装,而且都是绸缎长袍一类的衣服,虽说穿上体面,但穿着这身儿去逃荒,等于浑身上下写着“我有钱,来抢。”所以这些衣服,最终还是被收进了玄女殿。 两间厢房是屋主人儿子住的,都是男装,不过衣服大小倒是合身,这让清雨和红桃终于暂时有换的衣服了。 接着就是灶房,剩了些面粉和大米,以及一些菜和鸡蛋,这些东西不好拿,想来屋主人只把钱财带走,这点吃的就扔下了。 来人间月余,清雨几人还没吃过米面鸡蛋这些珍贵的食物,所以此时,看到这些吃的,都是激动的跳。 红桃更是捧着一把白白软软的面,不停地问该怎么吃才好。 逐风看看温雅,再看看童氏,呵呵笑道:“我二人都不擅厨艺,要不这做饭的事,还是交给你们来,免得我们白白浪费了这些珍贵食物。” 童氏略有些惊讶,还有不会做饭的妇人?不过转念一想,白家女主人的厉害之处可不在这庖厨之上,便欢喜地点头应下。这一路她都没什么用,现在终于感觉自己能发挥些用处了,很是高兴。 接下来,童氏便开始准备晚饭,剩下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面粉大概一斤左右,米也差不多只有半斤,鸡蛋七颗,还有些烂叶子菜,应该是被摘除下来扔了不要的,但童氏也都利用起来。 彼时整个城都是黑漆漆一片,所以她这边烧灶的烟也没人看见,算是稳当。 趁着童氏做饭的时候,逐风温雅和赵钱去打水,井就在耳房后面,幸运的是,水桶什么的都在。 赵钱是自己背了一小口缸,能装一桶水,他装完水后就说去灶房帮童氏的忙,然后便走了。 逐风和温雅都暗暗庆幸,他们还在担心是不是要半夜偷偷起来装水呢。 为免赵钱去而复返,二人赶紧把清雨叫过来,拿出玄女殿所有空了的容器,手脚麻利地装水,等到将所有容器都装满,两人直接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但,想到这些水足够他们吃上一个多月,这点累便也不算什么了。 “幸好现在还未大旱,否则咱们连水都没得喝,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绝境。”逐风颇为感慨道。 清雨却凉凉叹息:“将至未至而已,蝗灾往往伴随着旱灾,今年本就天干,雨水更少,大旱,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逐风刚刚放松了些的脸顿时又垮下来,“掌门师妹,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往人的心口上插刀?”好容易能放松些了,结果现在告诉他困难还在后头,还能不能给人一点希望了。 清雨淡淡瞥他一眼,“你若是想自欺欺人,我倒也不拦着你。”然后走了。 温雅踢了踢逐风的脚,“胆小鬼,这点困难就难住你了,亏你还是修行了四百多年的真人,白活这么久。”然后跟上清雨的步伐。 “我...”逐风无话可说了,老实爬起来跟上,心里不停骂着贼老天害人不浅。 却说赵钱来到灶房,让正在和面的童氏惊了一把,忙问怎么回事,赵钱却笑摇了摇头说没事,然后坐在灶前烧火。 不过他也不得烧火要领,几块柴扔进灶孔里,直搞得整个屋子都是青烟。 童氏又好气又好笑,推着让赵钱出去别打搅她。 童氏揣好面,擀成两个大饼,然后往烧热的铁锅里一放,再不停地转着,等两面皮硬了之后,再上铁架烘,烘熟之后就是两张馍。这是最原始的味道,吃上一口,细细咀嚼,就是满口面香,而且还十分饱腹。 正准备把熟了的馍起锅,逐风和温雅就各挑着两桶水进来,逐风与童氏道:“还得麻烦多烧点热水,今晚大家好好儿洗个澡,驱一驱浑身的霉气。” 童氏自然满口答应,虽然灶房里忙左忙右,可这般被大家需要的感觉,对她来说真是好极了。 ...... 两块大馍、一大盘鸡蛋炒菜叶,一碗酸萝卜,还有一锅白米饭,这顿丰盛的饭菜就齐了。 赵钱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一坛酒,也不管大家喝不喝,先给倒上了,今天不仅挣了钱,还有吃有喝,大米白|面就是不闹饥荒的时候也吃得少,对农户来说那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今天把一切好事儿都赶上了,岂能不高兴。 逐风略沾些酒,他也高兴,便与赵钱小酌了几杯,不过考虑到明日还要赶路,都没多喝,但酒坛子还是被赵钱装进了背篓里,说是以后还有高兴的事儿就庆祝。 吃过饭,大家洗了碗,将一切归于原位,然后童氏开始烧热水,十个人都要洗澡洗头,童氏将三口锅同时烧,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才让所有人都洗完了。 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暂时换上了原主人家的衣服,然后各自把自己的衣服洗了。现在天气热,这些衣服一夜就能被烘干。 该收拾的都收拾差不多了,吃也吃喝也喝洗也洗了,大家各自回屋睡觉。 翌日一早,童氏将剩余一点米做成了粥,剩余一点面依旧烘成馍,两家人吃了个大饱,满足极了。 吃过饭,逐风和温雅带着赵钱出去寻找物资,他们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近午时的时候,三人才背着背篓回来。 三双草鞋,两双布鞋,三匹粗布,两把油纸伞,还有一些萝卜等各种蔬菜,这些都是在路边上捡的。其实大多数逃跑的人,都还晓得锁门,逐风他们实在不好翻墙进院,不过左右他们缺的都是食物,所以其他东西多与少也无所谓了。 鞋子很快按着大家的尺码分配了,逐风温雅各得了一双草鞋,剩余一双草鞋童氏穿正合适,两双布鞋十安和红桃适合,至于清雨和赵家三个孩子,因为脚太小,只能将就穿原来的。 油纸伞两家一人一把,最后温雅将三匹布递给童氏,“大姐应该会缝衣服吧?这些布先给孩子们缝一身衣裳,若有剩余的,再给你和赵兄弟缝一身,我和我们家那位就不用管,我们自己有衣服。” 童氏自然会缝补,当即就接过,连连道谢,“好好,我抓紧时间做出来。” “不急,抽空做就行,你也别累坏了,毕竟...”她看了童氏的肚子一眼,有些同情。童氏倒是没注意,转身把布放在自己的背篓里。 逐风提着两个小布包递给赵钱,“这是你要的东西,左边这包是温养身体的。” 赵钱立马会意,一阵感激,然后唤童氏去熬药了。 午饭,依旧由童氏操手,她将萝卜等各种菜混合着炖了,吃着倒也清爽。 吃过午饭,大家各自换回自己的衣服,虽说衣服依旧破烂,但洗干净了总是舒服的,身上也不再黏唧唧,脸也干净了,头皮也不痒了,浑身上下清爽得很。 等到未时过,日头小了,众人背上背篓准备出发。清雨照例出门前卜了一卦,然后道:“我们走水路。” 第013章 生门变死门 福县城几十条街道纵横交错,算不得小,可青天白日下,整座城却是死寂一片,即便烈日炙烤着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却依旧令人心头生寒。 万籁俱寂,恍如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行。 清雨擦了一把满头的热汗,手兜着后背衣服扇凉。才走出不过两条街,后背心都湿了,今年的日头,格外的毒。 她微眯着眼抬头,烈日周围晕出一道一道的光圈,片刻后,她收回视线,眼睛盯着地面,视线里一片花晕。 摇了摇热得犯晕的头,清雨小心地算着方位,“走这边。”其他几人紧跟其后,拐进一条青砖铺就的巷子。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能听到被刻意放轻却又急促的脚步声。彼时渠国军队已经进城,城里处处充斥着杀机,令人不得不小心警惕。 而就在一行人急促前行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清雨忽然一停,回头,面上急催:“回头。” 所有人都是心里一紧,也不多问,扭头就往回走。 原本走在最后面的逐风此时带头,两脚翻飞小跑起来,可没跑几步,他就身形一顿,呆滞地盯着前方。其他人也都不由地停下来,然后就见拐角处出现一片赤红。竟是渠国军。 “快跑。”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又转身准备往前跑,可清雨却无奈摇头,她的身后,不知何时亦出现了一队渠国军。 前后被包围,左右墙头高耸,根本无处可逃。 两路士兵如饿狼看兔子似地盯着中间的十人,他们的刀锋透着寒光,冷漠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嗜血狰狞的味道。 领头人一脸得意狞笑,“这边还有十个落网之鱼,统统抓起来。” 话落,又从后面跑来一队人,前前后后加起来竟有三四十人。清雨不由得苦笑,抓十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已,这般阵仗可真是够劳驾的。 渠国军一拥而上,一边呵斥不准动,一边粗暴地将清雨一行全部反手扣押绑了绳子,就连最小的赵家三娃也没能幸免。 绳子足有大人拇指那么粗,紧紧勒在四岁的孩子身上,瘦小的身体似乎随时都能被勒断。 赵家三娃哇哇大哭,二娃也被吓的跟着哭,只有大娃红着眼眶咬着唇,极力忍耐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清雨。 童氏看着三个受罪的孩子,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放了孩子吧,孩子还小,碍不着你们什么事儿,求求你们放了他们吧。”说完就砰砰在地上磕头。 赵钱虽是男人,但也只是个庄稼汉,眼下也只会跪下哽咽求饶。 清雨无声叹口气,面对一群嗜血的凶兽,求饶根本无济于事。 领头被吵得烦不胜烦,眼中暴戾一现,举着刀:“再哭,割了你们的舌头。” 六岁的赵家二娃听懂了,不敢再哭了,可年幼的三娃却不懂,哭声越发尖锐刺耳,穿透着周围一群人的耳膜。 领头气得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叫你哭。”然后抬脚就要一脚踹过去。 然而温雅却更快,抬起一脚踹在领头踢出的腿肚子上。领头不仅吃痛,而且脚下一偏,一个踉跄差点就摔了。 一群贱民而已,竟敢反抗。领头气得眼红,招呼一声:“来人,把这女的给我按住,老子今日非砍死她不可。” 话一落,几名渠国兵就上前,可正要按住温雅的时候,又一渠国兵从后方跑上前来,“大帅那边在催了,让我们赶紧把抓到的人带过去,别耽误了时辰。” 领头忿忿唾了一口,“待会儿有你好受。”又寒着脸吩咐:“带走。” 清雨一行被押送出巷子,上了大街,竟看到还有不少人也都被抓了,所有人都垂丧着脸盯着地面,自古俘虏没有好下场,他们不敢想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逐风几人围在清雨周围,红桃个子矮小些,悄悄低头在清雨耳边问:“掌门师妹,这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前后遭夹击了?” 其他几人听到这话,也赶紧竖起耳朵听。 清雨轻轻叹口气:“景门见了血光,局势逆转,生门变死门了。” “死门?”赵钱忍不住轻呼出来,他纵不懂这些,可这“死门”怎么听都是一只脚进了阎王殿,难道说自己一家就要断送在这儿了? 走在前面的一渠国士兵听到赵钱的轻呼,回头恶狠狠威胁,“再嚷嚷,老子一刀砍了你。” 赵钱吓得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说什么了,垂着头继续往前走。 十安走在他身侧,宽慰道:“死门虽然代表死亡,但并非踏进死门之人就必死无疑。” 赵钱勉强弯了弯嘴角,心里悲戚,即便如此,那也是九死一生吧。 童氏还在哽咽,看着幼子走得跌跌撞撞,心疼不已,她转头看向清雨一家,眼里的求救之意再明显不过。 清雨微微拧着眉,似在思考着什么。 逐风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大夏的地界,渠国侯纵是嚣张,也不可能屠城吧。” 现在虽然各国纷争不断,但都会打个过得去的旗号,如屠城这般歹毒之事,传出去不光彩,对名声不好,所以鲜有发生。 清雨却泼他冷水,“渠国侯嚣张跋扈,且国力强盛,问鼎之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他便是要霸道嚣张,方觉彰显国威、震慑四方。” 其他人闻言,脸色都是一紧。红桃有些着急:“那现在怎么办?” “待我杀出去。”温雅声虽小,但眼色却狠厉。 “不妥。”清雨摇头:“被抓的人不少,渠国军也不少,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并非上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先去看看再说。” 一群人被带到城门口。眼见城门口还跪了一大片福县百姓,走在前面的人不由得慢了下来,他似乎已经预想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下场。 城门口,每个福县百姓后面还站着一名提刀的红衣渠国兵,烈日下的刀光明晃,折射在那些冷漠无情的面孔上。此情此景,无不令人手脚一片冰凉。 “快点,磨磨蹭蹭。”一带队的士兵将那走在前面的几人踢了几脚,催促着。 几人诺诺,不得不加快了些步伐,惊恐地朝着城门口而去。 第014章 局势大逆转 烈日下,福县城门入口处的空地上,跪着一群人,皆是被抓的俘虏。 他们低垂着脑袋,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浑浊的目光只剩一片死气沉沉。他们浑身脏扑扑,身后却站着一身赤红的刽子手,对比之下,他们弱小的如随时都能被践踏而死的蝼蚁。 偶尔有人试图抬头,他们或许是想寻机逃跑,可刚一动,身后站着的渠国兵就一脚踹在其背心上。 被踹之人双手反扭被捆,一时爬不起来,便只能下巴蹭着地面以借力,等再爬起来时,脸上已是一片摩擦血痕;也有人摔得狠,正面着地,起来时鼻子还淌着血,却也只能任之。 靠得近了,人群的啜泣声就清晰可闻了,清雨看着那些如待宰羊羔般的俘虏,又看看那些如刽子手般的渠国兵,一时悲悯不已。人间,从来不乏惨剧。 她被推搡着排在了俘虏最后一排的末尾,紧跟着是逐风温雅,到红桃十安和赵钱一家的时候,却是又起一排。 被按压跪下后,清雨听到前面有人汇报,说是人都抓完了。 逐风显然觉得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有些焦急地轻咳了咳,跪他旁边的温雅看了过去。 逐风:要不要杀出去? 温雅再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清雨,后者正垂首看着地面。她想了想,微微摇头。 “所有人都听着...”忽然一声大喝,所有被俘之人都抬起头来,两眼惊恐地看着前面发话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道士服饰,乌黑的嘴巴上一颗豌豆大的黑痣,削尖的下巴随话而动, “夏王荒淫无度,昏庸无能,朝事不理,百姓不问,福县惨遭蝗灾,夏王却置尔等于不顾,尔等心灰意冷,为祈求上苍对夏王降下天罚,愿以己之躯,血洒河川,望天垂帘,借我大渠之力,以平民怨,还天道大公。” 一席话毕,自道士身后走出一身着铠甲之人,一看就是众渠国兵之首。 道士脸上带着谄媚和讨好,抬头望天,同时道:“大帅,未时三刻,吉时已到,请大帅发令。” 大帅看着前方一片人,如同看死物一般,冷漠举手。所有渠国兵会意,立马举刀,刀锋横在跪地的福县人脖子上,只等那手势一落,便要割喉。 这一刻,原本还不敢反抗的福县人终于忍不住了,有人哭嚎,有人求饶,有人破口大骂或者试图挣扎逃跑。 可无论他们怎么挣扎,都被身后的渠国兵死死按压在地上。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无论面前的俘虏如何苦苦哀求,都没能掀动他们一个面上表情,冷漠无情至斯,或许也是经历过太多而麻木了。 红桃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自己杀了人,还要把罪算在夏王的头上,真不要脸。” 站在红桃身后的渠国兵一听,手中刀直接往红桃的脖子上一靠,一股冰凉和刺痛感同时传来。红桃心下一慌,嘴不由得就闭上了。 十安立马呵斥道:“大帅还未下令,你此时动手,便是违抗军令。” 那士兵冷哼一声,毫不在意,显然觉得面前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不过他确实也不再动作,而是专注地盯着前面的大帅。 未时三刻,至。大帅高举的手往下一挥,所有人都是浑身一寒,如坠九尺冰冻,绝望地看着那只夺命手。然就在这刹那间,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呼,“且慢。” 被俘众人如垂死挣扎般望向声音的来源处,他们屏住呼吸,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都想把那声音当做是救命天籁,即便那只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大帅循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小女娃从人群中站了起来,那女娃脖子上还横着一把刀,可脸上却丝毫不见惧色,眼里亦是一片沉着冷静。 这神情落在一个小丫头的脸上,委实怪哉。大帅目光虽阴沉,但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下来,他想听听这奇怪的女娃到底想说什么。 道士却有些着急了,小声催促了一句:“大帅,吉时耽误不得。”然后又眼神一狠,向着人群喊道:“让那臭丫头闭嘴。” 清雨不急不缓,似胜券在握,“大帅若在此时犯下杀孽,必将腹背受敌,届时坤申乾亥二处必然沦陷,而您身侧之人,却可坐收渔翁之利。” 道士一听,心下惊骇,面上急辩,“大帅,切莫听信一小丫头片子的胡言乱语,她不过是个总角小儿罢了,当不得真。” 大帅却神色一动,“坤申、乾亥...你上前来。” 清雨回头看了刽子手一眼,那人还有些发愣,见状,不由得放下了刀。 清雨穿过人群走上前去,微微屈礼。 “你可知坤申乾亥是为何地?”大帅沉着脸问。 多年的战场血拼,让他周身散发出一股血腥和暴戾,然清雨却毫不受影响,一副泰然自若:“此二地乃渠国要塞。” 大帅心头微微惊讶,这小丫头看着年龄不大,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见识,确实有些令人刮目相看。 “那你何出此言?你懂卜算之术?”坤申、乾亥,乃是八卦方位,这话从一名修道之人口中说出来便算不得什么,可从一个小女娃口中说出,就不得不令人好奇了。 清雨微微颔首:“略通一二。坤申、乾亥,渠国要塞,破之则破国。今日大帅若在此时此地犯下杀孽,则气势破,届时相邻三国必将以此为由合力出兵讨伐。 渠国虽兵力强盛,然双拳难敌四手,更甚是背上骂名,天下共敌,国势式微,渠国危矣。” “女娃好大的口气。”大帅蔑笑一声:“我大渠国力鼎盛,兵强马壮,哪国敢攻?” “气已破,神已灭,又何来兵强马壮。且树大招风,这道理,想必大帅是懂得。”清雨淡淡道。 大帅眉头微微拧着,暗道一句小女娃不简单,问:“你师出何人?”能有这般眼界,绝非普通老百姓,何况年龄还如此之小,莫非背后有高人指点? “大帅不妨问问您身侧之人,师出何人。”清雨看了那道士一眼,“此人到底是居心叵测,还是襟怀坦白?未时三刻,虚吉实凶,先吉后凶,也不知是他学艺不精呢,还是故意为之,想让大帅身陷囹圄。” 道士脸色一白,大声指责,“满口胡说八道的小儿,大帅岂是你能随意糊弄,老夫入门之时,你娘尚且在娘胎之中,也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了几句,就这般不知高低,若是信了你一无知小儿的话,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话虽这般说,可他心里却震惊不已,这女娃,竟然说得一分不差。 清雨看了看天,面上一笑,“申时已到,局-破。” 第015章 遇到船霸王 大帅和道士还未明白面前女娃话是何意,就隐隐听到城外一片敲锣打鼓和马蹄声,以及呐喊:“夏军援兵到。” 从声音判断,距离城门口不过一里距离,且那声音嘈杂纷乱,人数似不少。 大帅大惊。因知道此城已是空城,毫无兵力,所以他只带了三百士兵入城,便是为了行道士所言之祭礼。 可他没想到,此地竟然会有夏军,他高喊一声“列阵对敌”,场上所有渠国兵立马训练有素地集中起来,转眼间就排列成五个阵队。 大帅列阵于前,双目却紧盯道士,倏地,他拔刀对准道士,质问:“此处既有夏军埋伏,为何你不知?还是说,你果真是为了引本帅入瓮。说,你是哪国细作?” 道士那边似在解释什么,可清雨却不在乎这些了,她扭头给大家使个眼色,然后率先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去。 有她带头跑,其他人那不得赶紧跟上,呼啦一下子,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拔腿跑。 赵钱咬牙使力转动手腕挣着绳子,挣得满脸青筋直暴,但到底还是让他挣脱了,虽说手背手腕处磨出一片血红。 然后他一把背起三娃,又一手拉着二娃,飞速追着清雨一家;童氏跟在其身后,嘴里急喊“大娃跑快点”。 彼时所有逃跑的人,虽然反手被绑,跑得跌跌撞撞,但逃命时候,便是拼着一股倔劲,摔倒了又立马爬起来狠命继续跑。 渠国兵也注意到了逃跑的俘虏,但大敌当前,此时可管不着俘虏了,故而也没去追,只严阵以待敌。 清雨没跑出多远就被温雅追上,彼时温雅也挣脱了绳子,她将清雨往背上一背,然后撒疯似的拼着一口气猛冲出去,一时竟将其他人甩出老远。 温雅朝着清雨给出的方向一直没命往前跑,如此跑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带着一行几十人逃进了山里,直到爬上山顶才停下。纵是精神力强大如她,此时却也累得大口喘气,嘴唇干得起皮。 清雨从温雅背上滑下来,背着人从玄女殿中取出水囊递给温雅。 逐风带着十安和红桃以及赵钱一家也追了上来,他们体力比不上温雅,一到山顶,一个个头晕目眩直接往地上一倒,脸色涨红,满头热汗,即便喉咙刀割一般刺痛,还是只能张着口直喘粗气。 童氏身子虚一些,此时更是喘得直咳嗽,温雅忙把水囊递过去。 看着水囊,童氏不由得眼眶一红,“东西,都没了。”被抓的时候,他们背的背篓都被扔在了地上,那两个背篓可装着他们的一切,然现在什么都没了。 赵钱也满脸悲戚,“现在可咋整?” 清雨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逃上山,然后各自又找了位置坐下歇气,她心里默默数着人,绝大多数都逃了上来。 “不慌,我们在这山上待两天,等渠国兵撤退后,我们再回去寻就是了。”她安慰道。 “他们不会追来吗?”红桃追问。脖子上的刀口此时被汗水浸湿了,火辣辣地刺痛着,她让十安给自己倒了一捧水,然后往脖子上一抹,登时疼得龇牙吸气。 清雨摇头:“渠国大帅已然明白道士图谋不轨,不会再听信他话。” 逐风难掩好奇,“你到底与那大帅说了什么?我们在后排,完全听不清。” 清雨却是一笑,“其实并非我说了什么,我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城门口位处景门,景门犯伤,生门变死门,但亦有转机,只需等待时机。 申时便是那时机,我算到有人会前来营救,但他们时机不对,我只是为自救而拖延了片刻。” “夏军吗?”赵钱忍不住问,他对大夏朝廷其实已经失望透顶了,福县遭蝗灾,朝廷却不救助,根本没拿他们这些老百姓当人看。若真是夏军,他倒诧异了。 “不是,是袁捕快。我们被抓的时候,我看到他了,他还给我使眼色来着。”旁边有人插嘴道。 又一人也接话,“对,肯定是袁捕快和皂班的人,袁捕快是个好人呐,他会死吗?”说话之人看向清雨,满脸担忧:“皂班总共也就二十来人,如何与那些渠国兵对抗?” 清雨道:“此处并没有血战,想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助我们逃跑而已。” 众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而后心头又一阵古怪,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总归是有些违和。 ...... 在山中熬了一日,终于等到渠国兵撤退了,山上的人这才陆续下山。 清雨一家和赵钱一家直奔被抓时的巷子,找到了各自的背篓,东西也都没有丢,这令赵钱一家欣喜若狂。 一场惊险结束,两家人还是得按原计划赶路,走水路往东南而行。 去往河边的路上,未免大家、主要是赵家困惑,清雨还是解释了为何要走水路,“此时大路上逃难者众多,依旧会有踩踏事故,而且人多是非也多,且行路缓慢; 水路虽然凶险,但与之相比,反而情况算是好的。” 赵钱感激一笑,他心中确实有疑惑,他们一家人都不通水性,万一落水可怎么办?何况走水路还得有船,这又如何解决? 不过赵钱的疑惑,在抵达河边的时候就明白了。 此时河边有四艘船,船头各坐着一名船家,岸上一群人与船家正在争执着什么,人群之间也在争执着什么,吵吵嚷嚷闹哄不已。 两家人走近了,才听明白,原来是船家要二十两银子一个人,岸上的人都觉得太贵,可船家却坐地起价,只一句话:爱坐不坐。 赵钱看着河边黑压压一片人,心里越发觉得白老哥家的三娃太神了,连水路都这么多人,那官道上得拥堵成什么样?只怕是肩挨着肩脚靠着脚走吧,他打个寒颤,不敢再想。 只是,这么多人,而且二十两银子一人,这对他们来说,也是遥不可及啊。 他看向逐风,眼里满是担忧。逐风也皱着眉,实在没想到坐个船竟这么贵,别说二十两,好不容易挣几百个钱,他是一个铜币都舍不得用。 所有人都拧着眉,似在思考接下里该怎么办?然清雨对眼前的情况却是早有预料。 坐地起价,在人界本来就很常见,何况这些人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此求财,虽说品性恶劣,但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这世上,还就有这么一类人。而且往往是这类人,才能求到财。 清雨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有些人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富贵,可一个人二十两,一家五口就是一百两,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富贵。乱世中,大富大贵依旧是少见的。 清雨在十安和红桃耳边小声耳语几句,两人听罢,皆是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第016章 掌门要发财 清雨在十安和红桃耳边一阵耳语,两人听罢,都是一脸惊诧。红桃两眼闪烁,举着一个大拇指小声道,“不愧是掌门师妹。” 十安微微一笑,习惯性地摸了摸清雨的脑袋,也在清雨耳边小声温柔道:“不愧是掌门师妹。” 清雨咳了咳,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想当年,她为了玄门生计,那才是绞尽脑汁儿呢。 她两手一背,老神在在选了块稍远的地方,招呼其他几人坐下。 其他人都困惑地看着她,这是卖什么关子?可正猜着呢,就见红桃和十安分隔一丈,两人盘腿往地上一坐,面前铺一张布, 然后红桃闭眼,摇头晃脑又不乏抑扬顿挫地喊起来:“看相看相,人相、家相、墓相、星相都能看,知凶吉、了病理,二十铜币一人,不准不收钱。” 十安看了红桃一眼,也学着她的话,只不过语气温柔儒雅,要不是那张面孔过于瘦黑,还真有些儒雅书生的模样,“算命,生辰八字,通往昔,晓未来,趋吉避凶改变命运,二十铜币一人,不准亦不收钱。” 红桃又拔高了些声音:“欲知今日是否宜坐船,是否有破财,该行往何处才能趋吉避凶,那就来看一看、算一算,不准不要钱,准了就不仅省钱,还能救命。 不要二两、也不要二十两,只要二十铜币。前十位贵客,还可再便宜十个铜币。” 河岸边的一群人齐齐回头,看是两个小童,又都不在意的转回去,继续与船家纠缠讲价。 至于另外一批等着坐享降价的闲人,则看向十安和红桃,有人笑话道:“这年头,什么光棍都有,穷得用这法子出来骗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你们若是能看相算命,自己又怎么落魄如此,连衣服都破烂不堪,还与人算命,真是笑话。” “可不是,这年头神棍多,可这么小的就出来当神棍,倒是头一回见,娃娃,你家大人嘞?是不是扔下你们跑啦。” 哈哈哈~~引起一片哄笑,接着又有人开口,说的却是自己的囧事,“我上个月去寄安寺算了一卦,花了五两银子,那老住持说我马上就会发财,现在呢?别说发财,这马上都要破财了,今晚睡哪儿都不晓得,骗子。” .....话题越扯越远,最后渐渐就脱离了十安和红桃。两人彼此看一眼对方,一个窘、一个无奈。 可又一想,道行嘛,那是长年累月才能有的,一般看相算命的都是得道高人,起码年龄都是往四五十了去,看上去才像那么回事儿。可他们一个十岁,一个十三岁,确实不那么令人信服。 红桃憋屈难受,想她堂堂玄门相阁长老,门内弟子上万,求着让她相面的给钱都不能够,还得看她心情,如今二十个铜币却遭人嫌弃,真真是气煞她也。 她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准一个身着灰衣、面部发青的中年人,走过去不由分说抓起那人的手就一阵看,然后又盯着那人的面一阵看。 中年人被红桃惊到,一把推开她,嘴里恶狠狠骂道:“干什么,小杂种,臭叫花子,脏死了,滚远点。” 红桃被推个仰倒,爬起来,气得那个咬牙,说话也就越发狠了, “你才脏死了,你的心肝儿都快烂透了。你上个月死了阿母,半年前死了正妻,一年前死了小妾,两年前死了阿父。你家昨天的猪死了,鸡鸭也死了,能死的都死了,就留你一人了,可你也离死不远了,你面相乌青发黑,明显撑不到明天。” 中年人乍是一愣,旋即又怒火冲天,然眼里却是惊惧之色,他抖着手指指着红桃, “小畜生...你是谁,你打听我家事想干什么?我家谁死了,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这些事,周围邻居都知道,你这小畜生,你看我不打死你...” 中年人说着就举手要打,附近围观的人都是一吓,跟着后退,生怕自己也惹祸上身。 可谁知中年人刚举起手,也不知怎的,脚下就一滑。他就站在河岸边上,这一滑,身子往后一仰,人就掉进水里去了。 岸上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听到“扑通”一声,然后就听到断断续续的救命声,大家这才发现有人掉水里了,场面顿时有些混乱,有人喊救人,有人害怕地后退,怕自己也掉下去,有人还幸灾乐祸地围观。 中年人这下是真的惊恐了,他看着红桃,“救我,救我,我给你钱,救救我。” 红桃却“嘁”一声,“也不是谁都还有被救的机会,你已经没救了,这辈子造孽太多,这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你且受着吧。” 中年人又看向船夫,船夫笑着,比了个“一”,“救你也成,一百两,先给钱。” 中年人绝望了,他的身体,在现场一百多双眼睛的围观下,沉入了水底,只冒出几个泡,就完全不见影了。 红桃神气十足地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两腿一盘,视线在周围人群中扫视。 见识了事情始末的那几人吓得脸都僵了。大抵是因为刚才中年人的死状可怖,现场一时也没人敢说话,只有几个船夫不以为然,见大家都不吭声了,懒洋洋问: “还坐不坐?不坐我可就走了哈。现在官道上堵得寸步难行,渠国兵又在城中扫荡,只怕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搜到这里,到时候别说二十两,就是给我二百两我也不载。” 这句话,又将死寂打破了,人群又开始叽叽喳喳,有人还在试图讨价还价,有人听说只有一个时辰的逃命时间,也急了,干脆就要掏钱走人。 红桃右手托着腮,手肘靠在盘腿的膝盖骨上,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刚才那人,面相乌黑一片,早已没了生机,即便没有我,他今日也必死无疑。 且那人与水相冲,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掉水里淹死。 你们这些人,很多也与水相冲,却还敢走水路,就不怕也像刚才那人那般,掉水里淹死连个捞尸的都没有吗?” 第017章 恩威并施法 红桃一番话,令现场诸多人都心里一阵发毛,毕竟一条人命刚刚断送,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十安温言出声:“我兄妹二人师承高人,各位不必惊慌,所有灾难都有化险为夷之法,各位只需对症下药,必能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 红桃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如果你们想死得快些,那就赶紧掏钱坐船走人。就你...”她指着一个穿玄色衣服的中年胖子,“你若是不信邪,你只管走,我保证,出不了十丈,你就得掉水里去。” 那胖子脸色吓得一白,想到刚才那个淹死的人,顿时给钱的手就缩了回来。 十安赶紧宽慰他:“这位老爷莫急,你且把生辰八字拿来看看,我定能看出你近段时间的福祸凶吉,帮你化险为夷。” 船夫眼看一家六口一百二十两就要到手,却转眼就飞了,登时气得火冒,抓起撑船的竹竿就要打,“两个小兔崽子,找死是不是?” 坐在不远处的温雅冷着面站起来,从背后抽出一支箭,瞄准船顶,“嗖”的一声就射了过去。 一根不过小拇指粗的黄荆条做的箭,稳稳钉在船舱上,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一时还以为是渠国士兵杀来了,吓得慌乱就要跑,温雅却抬起一声,气势摄人,“谁若是敢动我闺女儿子半分,休怪老娘把这箭插他屁|眼里。” 逐风嘴角一抽,面上一阵火辣辣,幸好皮肤黝黑,倒也不明显。他拉了拉温雅的袖口,示意她说话注意些形象,好歹是玄门长老,这若是被那帮弟子知道...啧啧...可没脸做人啦。 温雅一扭头,盯着逐风,逐风爪子一缩,咧嘴一笑:“没什么,你这袖口有点脏,我给你拍拍。”说完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温雅的袖口。 温雅的一声吼,让混乱不堪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一来是这气势过于凶悍,大家条件反射地不敢动了,二来也是意识到并非渠国兵杀过来,都松了气。然后纷纷回头看向温雅。 一个农村妇人的打扮,手里还拿着一把弓,弓也是用黄荆条做的,也不过拇指宽,可这么简陋不起眼、孩童玩耍的弓箭,竟能射出这般威力?! 船夫也吓到了,手里的竹竿不由自主地放了下去,但嘴上却不满抱怨:“既然有大人在,怎不管管自家的娃,挡人财路可不厚道...”声音越来越小,却是被温雅瞪的。 红桃见人群被震慑住了,又开始喊:“来来来,看一看,福祸凶吉都能看,乱世之下保平安。” 人群一阵踟蹰犹豫议论,最后终于有几人往前走了几步,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十安看了出来,便道:“今日与各位相见亦是有缘,不妨这样,前五位,我们一个铜币不取,只看相算命,若是说得准,还望各位能对我兄妹二人不吝肯定。” 可以白得的便宜...人群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反正不收钱,要不试试?这两人看着有些玄乎,还有他们那老娘,不像是普通人。” “说得对,左右不亏,说不准大不了走人,可万一真的说中了,那就能逢凶化吉啊。” “其实我刚才就想去试试,只是大家都没动,我也不好意思了,怕别人笑话我,毕竟是两个孩子...” ... 渐渐的,有人往十安和红桃面前走,其他人见状,也就上前围观。 来到十安面前的第一位,正是准备花银子上船的玄衣胖子,胖子觉得比起看相,用生辰八字算命来得更靠谱些,所以将自己生辰八字告诉了十安:“丁丑庚午...” 十安一边听一边点头,红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一脸认真严肃:“你可悠着点,万一害我遭雷劈,我就让阿娘把你按在地上、打得你屁股开花。” 十安神情一顿,也不知是不是脑海里想到了那可怕的画面,脸色白了白,说话果然小心翼翼起来,“...你上半生穷困潦倒,但因缘巧合之下,发了家,从此富贵升天,可又因发的是横财,所以往后磨难诸多...” 胖子听罢,一阵瞠目结舌,尤其是听到发横财,更是慌得脸色都涨红了,他起家的钱,是他从土匪窝里偷出来的。他心虚地往周围看看,生怕别人说什么闲话。 十安猜出他心思,宽慰道:“即便是发横财,那也是你命里该有此际遇,你穷困潦倒时也不忘保持善心,自己没钱却也会接济比你更苦难的人,所以你才能发现那笔财。 只不过发家之后,你忘了本心,这也是你最近几年家中频频出事的原因,如今举家逃难,更是将你置于万分凶险之地...” 胖子心里已然完全信服了,在十安说破他发横财的时候,他就已经心服口服,他偷土匪钱的事,就连自家人也不知道,他一直都谎称是自己捡来的,可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来岁,与他又完全不相识,竟一语道破藏于他心中多年的秘密。 胖子头皮一阵发麻,惊呼“大师”,也不管对方还是个少年,然后又急又恳切地抓住十安的手, “大师,您给说说,要怎样才能化解此番凶险?多少钱我都愿意,只求大师能救我一命,我一家老小,可全指望我了,我死不足惜,可我的妻儿老母,我不能让他们没有依靠啊大师。” 身后的妻儿老母听到这话,都哽咽不止,其妻更是跪下磕头哭泣:“请大师救救我夫君性命。” 十安赶紧将几人扶起来,温声道:“你将自身安危抛之脑后,将家人性命视若珍宝,这也是你今日遇我之造化; 你本性善良,却因财失心,正所谓破财消灾,欲化解此番凶险,散去你手中一百二十两即可; 向北而生,逢人散五个铜币,将一百二十两散尽之时,便是你一家逢凶化吉之日,切记,保持初心,方得始终,届时富贵自会再来。” 胖子连连磕头道谢,擦着鼻涕扶着妻儿起身,然后带着自家行李走了。 彼时红桃那边,被看相之人也正磕头三呼恩人,然后一家背着行囊也走了。 人群面面相觑,片刻后,开始一窝蜂地涌向十安和红桃二人。挤在最前面的便是起先笑话十安和红桃的人,红桃没甚好脾气,“这般上赶着来,现在不怕被骗了?” 几人嘿嘿直笑,都说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几番赔了不是,又主动加价,红桃这才脸色好了。 第018章 自给自足呗 太阳已经落下半边,河边人群也散去不少,但依旧还有五六十人,这些人,都是算过命或看过相,适合走水路的。 只不过船家依旧咬定二十两一个人不松嘴,在场的很多人并没那么多银子,便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十安和红桃。 二人默契地指了指清雨这边,清雨睁着一双圆溜溜无辜小眼睛迷蒙地看着大家。 然后二人手指一转,指向了温雅,红桃道:“去问我阿娘,我们也走水路,我们也没钱坐船,但我阿娘肯定有法子。” 于是一群人如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围向了温雅。 温雅作为山阁长老,最喜欢安排门下弟子做苦力,所以当即就是大手一挥,六十七人分为十人一组,每组凑了五把砍刀,然后带着众人往林中走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吩咐逐风:“赶紧煮饭,等我们回来好吃。” 逐风看着那些路人投来的或同情或可怜的眼神,干巴巴解释:“我是行医的,粗活自然轮不到我。”然后自个儿去拾柴了。 赵钱也跟着一起去了,营地里只剩下童氏及三个孩子,还有清雨三兄妹。 童氏抖了抖刚刚缝完的一件孩子衣服,衣服款式简单,而且又是小孩子穿的,不费事,所以才一个下午的工夫她就缝好了。 她将衣服在清雨身上比了比,笑道:“长短应该合适,来,穿上试试,看哪里不合身的,我再改改。” 清雨甜甜地道声谢,将新衣服往身上一穿,不长不短不大不小,刚刚好,而且衣服崭新,虽然依旧是粗布麻衣,但比起她自己那身儿又脏又破的,这已经是非常好了。她爱不释手地抱着双臂,“很好,很合身。” 衣服上还有新布的味道,清雨狠狠吸了一口,感觉特别舒心。 童氏笑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红桃和十安,她想把白家三个孩子的衣服缝完了再给自家孩子做。 十安和红桃提着一大包铜币过来,两人脸上都笑开了花,铜币十分重,红桃差点就提不起来,还是十安上前搭了一把手、两人合力才把两包钱提过来。 红桃打开两个布包,激动得小脸通红,“来人间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多钱,这得多少钱啊。”她幸福地往铜币上一躺,凉凉的,还带着铜腥味,钱的味道啊。 十安笑摇了摇头:“我们总共算了一百一十五人,除去前十个未收钱,又有三人是三十铜币,其他都是每人二十个铜币,这里总共有二千一百三十个铜币,合计二两一钱三十铜。” 红桃瘪着嘴黑着脸瞪他,“你就不能让我自己数么?数着多开心,你这样,简直就是剥夺了我数钱的幸福。” 顿了顿,又赌气道:“不行,我还是得数一数,万一少了呢。”然后自个儿坐一边上数钱去了。 童氏羡慕地看着清雨三人,“你们可真能干。” 清雨抿嘴一笑,虽然面上没动,不过耳朵却认真听着红桃数钱,越听脸上的笑容就越甚。 数钱果然很快乐。 童氏将十安唤到跟前,给他量了衣服长短,然后又开始做衣服。 逐风抱着一堆柴回来,十安便帮着一起烧火做饭,清雨见天色已经晚了,便偷偷跑进林子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外面的新衣服换到贴身穿,旧衣服换到外面穿。 ...... 温雅带着人出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扛着手腕粗的木头回来了,六十多个人,扛了三十多根木头,大家都累得哼哧哼哧,但温雅就跟将军似的下命令,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彼时逐风和童氏已经做好了饭,依旧是树皮粉疙瘩,虽说不咋好吃,但果腹足够了,而且榆树皮里也含有营养,所以大家吃完后,体力也都得到了恢复。 吃完饭,不远处的其他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什么,最后一群男人推出一个高个子壮汉,壮汉略犹豫,终于还是带着所有人的困惑,来到温雅这家人面前。 “大姐,能不能问一句,我们砍这么多木头,难不成要自己造一艘船?” 温雅淡淡瞥他一眼:“你会造?” 壮汉不好意思地摆手:“我哪儿会啊,我就是个打铁的,造船可不行。” “那还问什么。”温雅没好气,不过还是撑着膝盖站起来,喊了一声“干活”,然后拿着菜刀朝着木头走去。 其他人都有些愣,纷纷看向壮汉,壮汉也是摊手耸肩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但“将军”已经发话了,大家可还记得白日里那支箭的威力,遂都老实拿起刀跟上了温雅。 三十根木头,被断成丈许长的短木,最后获得了七十多根短木。此时已经月上中梢,温雅便让大伙儿先休息,说是明日一早再继续。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温雅便将所有人喊起来,点了三组人继续去砍木头,剩余三组则随她去找藤蔓,此时大家才明白,原来不是要造船,是做木筏。 这片河水并不湍急,河面也不过五六丈宽,这种河流,完全可以用木筏,只不过这条河连接着成阳郡,虽不宽,但长,纵是行船也要走七八日,所以大家一开始没往木筏想,因为实在是想不到,几根木头几根藤蔓,就能栽他们去下一个郡吗? 不过事实上,当温雅将九根短木横三竖三绑好,又以藤蔓将间隙缠绕成席,最后把木筏往河流里一推,看着木筏稳稳当当伏在水面上时,大家终于信了。 “木筏很简单,只要有木头,绑稳了,就能载人,后面的你们自己各凭本事,若是有精力,也可以多砍些木头做得更结实些,这样也不用中途因为散架而重新做。”温雅好心提醒众人。 散架...众人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纷纷举着刀往林子里冲。 童氏看赵钱正在费力地绑木头,端着一碗水过去,“喝点水歇会儿吧。”然后又有些担忧道:“这木筏,真的能把我们栽到成阳郡吗?” 她担心什么,赵钱心里明白,大家都不习水性,这木筏看着又很不结实,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尤其是孩子,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过赵钱却看向清雨三人,然后肯定点头道:“那几个孩子不是算过么,留下的这些人,都是属水的,向水能生,我们也是,你放心,肯定能安全抵达。” 童氏相信自己的丈夫,等丈夫喝完水后,便又端着碗坐回去,继续开始缝衣服,再有一个时辰,十安这件也能缝好了。 下午,陆陆续续有人乘着木筏出发,一时间,河面上木筏到处都是,这人一多,大家也就不怎么怕了,有相熟的人更是并驾而行,说说笑笑地撑着木筏走了。 当然,也有很多人不会撑,但多试几次,也就渐渐领悟了些要领,于是磕磕绊绊地也划走了。 清雨一家和赵钱一家也在完成三个木筏后准备出发,两家同行,所以三个木筏干脆就绑在一起,如此不仅能增加浮力,更能彼此借力划水。最后两家十口,背上各自的行囊,坐上筏子也出发了。 长长的河道上,飘着许多木筏,大家的距离都不远,彼此也就成了精神寄托。 第019章 河边歇一晚 太阳渐渐落山,夕阳洒落在河道上,映出一片黄晕。河水微荡,耳边除了轻轻的水流搅动声,其他都是静悄悄,让人难得地感觉到一丝安宁,暂时忘却了自己还在逃难。 清雨晃着小脚丫,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脚面,凉凉的,很舒服,“天快黑了。”她喃喃。 十安见她半边身子都歪出去,便两手箍着其肩膀用力一提,将清雨又往木筏上带了带,“别滑下去了。”他提醒道。 这时,趴在木筏上玩水的红桃忽然坐起来,大喊一声“停”。 撑筏的逐风温雅和赵钱都是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停下动作。温雅急问:“怎么了?东西掉水里了?” 红桃指着脚下:“这里风水不错,你们看,还有鱼,咱们今晚在这里歇脚正好。” 其他人都往水里一看,虽然水有些浑浊,看不甚清,但能看到隐隐有什么在游动,肯定是鱼没错了。 温雅几人将木筏靠岸,众人下筏上岸。清雨率先看中一块平坦地,滴滴哆哆跑过去,往上一趟,心道舒服极了。 此时还有其他人走在清雨一家后面不远处,见他们家停下来,便高声问道:“大姐,怎么停下了?” 温雅回一声,“天快黑了,你们也找个地方上岸歇息吧。” 她这一声可不小,前前后后许多木筏都听到了,毕竟是温雅带着他们做筏子的,这些人潜意识里已经把温雅当成领头羊。何况经过十安和红桃看相算命后,他们对这家人已经信服了,所以她这一喊停下,大家也都跟着靠岸、上岸。 温雅对这些倒是没注意,她让红桃和十安烧火烧水,然后自己与逐风赵钱上山去找藤蔓。童氏也和自家的三个孩子负责拾柴烧火。 捕鱼这事儿,虽然大家都不是渔民,未必有什么技巧,但抓漏网之鱼还是可以拼一拼运气。 被蝗虫啃过之后,山上几乎只剩下树和藤,所以温雅三人很快就抱着两捆藤蔓回到营地。 扎网,这东西就算以前没做过,但只要见过网子是什么样,就能自己做出来。 温雅和逐风互相配合,横十根,竖十根,彼此交叠放置,间隙只有鸡蛋大。不过这节点处却有些麻烦,藤蔓坚韧,柔软度不够,并不易打小结。 清雨见状,意识在玄女殿转了转,看到一样东西,便悄悄从玄女殿取出,递给了温雅。 温雅一看是一件绸子衣裳,当即就笑了。衣服正是从他们借住的那家屋里得来的,这身绸缎穿在他们身上就是不伦不类,还不如让衣服派上更大的用场。 她将衣服撕成条状,将每个节点绑牢实,这样一张简易的网就成了。 逐风和赵钱一人捏两头,然后挽起裤腿站到水里去,开始网鱼。 清雨看着逐风老爹,心里为逐风老爹的屁股担忧,她可真怕逐风老爹一个不小心把网给弄坏了,这样温雅阿娘绝对要打得他屁股开花。丢人事小,开花事大。 抱着这样的担忧,清雨紧张地看着水里的二人,不过看到逐风老爹滑倒了四次也没把网子给扯破后,她就彻底安心了。 网鱼说起来看起来甚至做起来似乎都挺容易,可实际上真要网到鱼,还得需技术,那鱼又滑又溜,非快准狠不行,所以逐风和赵钱这两个门外汉,捣鼓了两三刻,最后也只是把浑身弄得湿淋淋、逐风跌进水里四次,其他啥也没得到。 温雅看白痴似的盯着逐风,红桃嘴上更是不饶人:“阿爹你怎么那么笨啊,你速度太慢了,你得先不动,瞅准了鱼然后憋一口气迅疾出手,你这样,连我都不如,可真丢人。” 赵钱脑袋一歪,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逐风浑身湿哒哒,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盯着红桃阴阳怪气:“还说这是风水宝地,要真是宝地,那鱼不应该自投罗网才对么,害我们费这么大劲。我能起死回生,你就不能让鱼自投罗网?谁没用?” 红桃气急,当即就跳起来指着逐风:“你敢质疑我的相术,有本事咱来比比。” 赵钱无奈,劝着逐风,“白老哥,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咱们做大人的,不得给孩子做好表率么。来,我们继续,网鱼得用巧劲儿...” 又两三刻过去,清雨一家和赵钱一家终于各自有了两条肥鱼。 两家都是一条烤一条炖,这一夜,又是吃饱喝足恢复全部气力。很满足。 快入睡的时候,童氏将缝好的衣服交给十安,依旧是让他先试试大小,十安一穿,感激点头:“很合身,谢谢婶子。” 童氏开心一笑,又把红桃招呼过来,量了长短,然后开始给红桃做衣服。 温雅看她眯着眼拿着针尖往头顶上抹头油,心里愧疚,便劝道:“明日再做吧,不急,你身体也不易劳累。” 童氏摇头一笑,“我能做的,也就这么点事儿了。” 温雅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劝了,只是道了句“别太晚”,就去躺下了。 清雨平躺着望天,今夜同样没什么星辰,这说明日头会渐渐减少,天气会逐渐转凉,冬天要来了。 “姐姐...”头顶传来个声音,清雨抬眼一看,一颗脑袋正对着她的脸,是赵钱的大娃。 “怎么了?”清雨翻身坐起来,赵家三个孩子其实都很乖,路上即便饿了累了也不哭不闹,哪怕是最小的儿子,虽说很多时候那孩子都是被童氏背在背上。 大娃有些忸怩,又有些怯怯,看了清雨一眼,又迅速垂头,小声嗫嚅:“姐姐...可不可以教我占卜之术?我...我不用学太多,只要能卜凶吉就够了,我...我想保护爹娘。” 占卜之术...别说,还真的可以学,只要悟性好,肯下苦功夫。清雨想起自己门下弟子,一时陷入沉默。 大娃见她沉默,有些怕了,“姐姐不必为难,我...我这么笨,也是异想天开,我瞎想的,姐姐你别介,我...我回去了。”说完就跑回了自家的营地。 清雨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张开的口又闭上,很是无奈:这孩子,除了胆子小了点,不太自信,其他还不错,一看就是个能吃苦的,而且有追求,否则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提出想学占卜的事。 躺在清雨身侧的红桃开口道:“你想教她?这家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与我们分道扬镳了,何必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何况想要学到一点皮毛,没个二三十年是不成的,难不成她还能一辈子跟着你。” 清雨又重新躺下,沉吟良久,缓缓道:“她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嗯?什么醒?”红桃好奇追问道。 清雨却故意卖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不急。” 红桃一把抱过清雨,作势要去挠她痒痒,“说不说,不说我可就下手了。” 清雨唇角一弯,气定神闲,“作为掌门,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红桃彻底败了。 半夜,清雨被一阵寒风吹得冷醒了,她坐起来,火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寒风呜呜呼啸,将清雨的碎发吹得到处乱飞,她冷得一哆嗦,准备去重新点火,不过起身的时候,把身旁的十安吵醒了,她很是歉意,十安却摇摇头笑了笑,拿过她手中的火折子。 第020章 冻得脚发麻 十安将将把火点燃,逐风也遭冷醒了,他本来衣服就湿,睡前也只是烤了个半干,现在又吹一晚上的寒风,搞得嗓子都毛咔咔的,再冻下去,明早铁定得风寒。 “太冷了。前两天能热死人,今晚上能冷死人,这鬼天气,真是说变就变。”逐风嘟嘟浓浓骂着,坐在火堆边,搓着冰冷的手。 寒风呜咽,呼呼作响,火苗左右跳动,似在与寒风抗衡。 清雨面上有些沉重起来,“冬天要来了,今夜寒风一吹,明天气温必然骤降。”又在心里道:贼老天果然不喜欢人好过,大家将将舒坦了一点点,又来折磨人。 逐风看着被风吹得波纹荡漾的河面,破罐子破摔道:“干脆住这儿得了。河里有鱼,每天总能捕一条,总不至于饿死。” 清雨看他一眼,带着长辈般的教育口吻,“等冬日河水结冰,你就知道刚才那番话有多天真,此处地寒,寒气刚来就这般冷,再过一月只怕就是冰封大雪,届时你一无保暖、二无食物,冻死了得。” 十安揉了揉清雨的小脑袋,忍不住温声调侃:“就算变成孩子,也还这么爱操心。” 清雨两手往腮帮上一托,无奈:“老毛病,改不了了。” 逐风嘿嘿笑,“是是是,掌门师妹教训的是,是师兄考虑欠周。师兄也只是说说而已,怎可能真的在这里住下,不过...” 他又愁眉苦脸起来:“要挨过冬天,在哪儿都不容易啊。” ...... 翌日晨起,所有人都明显感觉气温骤然变冷了很多,城里出逃的人都带了衣服,大家纷纷将厚衣服穿上,顿时有了明显的夏去冬来的感受。 逐风后半夜没怎么睡,早上起得比其他人更早些,等自家人和赵钱家都起了后,他已经熬好了一锅药。 之前在福县城的时候,他找到一家药铺,虽说那铺子门锁了,不过本着医者父母心不拘小节的品质,他还是翻墙进屋,不仅拿了童氏所需的堕胎药,还把剩余所有药材都搬空了。 逐风熬的是风寒药,风寒这种病,最好是提前预防,何况大家衣衫都薄,很容易着凉,这风寒药就更显得必要了。 两家各自吃过树皮面疙瘩早饭,又喝了药,然后逐风和赵钱再次下水捕鱼。气温骤降后,河水就变得刺骨起来,逐风这下算是彻底打消了靠河而生的想法。 好消息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和赵钱配合默契,才不过两三刻就捞了三条鱼,又见后面的木筏已经陆续经过,二人便收了手,两家开始收拾东西,然后继续赶路。 接下来几天,没什么意外发生,只是气温一天冷过一天,好在童氏已经将六个孩子的衣服都缝好了,两层衣服穿上,倒也能防些风寒。 不过那三匹布也只够缝六件孩童衣服,四个大人却还是一身单衫,清雨遂把玄女殿所有大人款式的衣服都拿出来,这些衣服虽说穿在外面不像样,但套在里面穿还是可以御寒的。 在河面上行到第六天的时候,木筏有些撑不住了,两家遂靠岸,又花了半天时间重新绑木筏,这一耽搁,便和大部队完全脱离了。 不过他们也无所谓,本来这一路就有人不停掉队,大部队其实也不存在了。 十安和红桃趁着大人修木筏的时候,生了一堆火。 火堆很快燃起来,清雨将两只小脚丫往火堆上一放,许是冻麻木了,靠得近了竟也不觉得疼,还是十安将她拉了一把,柔声笑话道:“你是想把自己脚烤了吃不成,离那么近,会烫伤的。” 清雨抿嘴一笑,离得远了些,又烤片刻,脚渐渐恢复了知觉。 她看着已经磨断好几根底的草鞋,算着这草鞋还有多久寿命。忽然,她哎呀一声,指着自己的草鞋委屈巴巴:“这双鞋子只剩两天寿命了。” 赵家大娃难得说句话,将自己的鞋子也递过去:“姐姐,我的鞋子还有几天能活?” 清雨看着她那双比自己鞋子还要惨上几分的草鞋,笑道:“你这只有半天能活了。” “啊...”赵家大娃难过了,后面岂不是没穿了。 清雨却盯着远处一个方向,喃喃道:“不慌,我们马上就能有鞋穿。” 温雅正在绑木头,清雨走过去,在其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温雅眼里微微一惊,不过面上并未表现出异常,起身对逐风道:“你们先弄着,我带闺女去出恭。” 清雨嘴角一抽,心里一阵流泪:师姐,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么... 红桃知道她们肯定有其他事,急忙穿上鞋子就要跟上,结果温雅回头一个瞪眼,“你跟着去干什么,你又不拉屎。” 清雨僵了,在逐风十安一众人等的注视下,任由温雅拽布娃娃似的拽着她走了。 红桃闷闷不乐坐下去了,半响,还是忍不住跟十安澄清:“我也是正常人,我也要拉屎。” 十安:...... 冬日天黑得早,才酉时正刻天就大黑了,清雨和温雅摸黑走了两刻钟,来到一座村子前。 此处已经出了关阳郡地界、进入成阳郡地界,蝗灾主要集中在关阳郡的福县及相临县,所以这里还算安然,不过也只是暂时还有余粮而已,兵荒马乱年代,谁也不知道明日和死期谁先到来。 村子里有人气,但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忽然,安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猛吼,整个村子都似抖了一抖。 清雨从玄女殿中取出乾坤弓递给温雅,然后自己站在一处生门上等着。 温雅手持弓箭,脚步轻且快,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中。 等待的时间过得尤其漫长,清雨从站换到坐再换到站,如此好几个回合,终于听到一声巨大的惨叫吼声,又片刻后,村子里挨家挨户都亮了灯。清雨起身,拍了拍快坐麻的屁股,朝着村子去了。 温雅站在村口,村民也围在村口,一个个提着油灯,有些惊惧、但更多的却是喜色,如此僵持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带了头,忽然村民们就跪下了,齐声喊“女侠”。 温雅几番劝,村民们都不起来,她没奈何,干脆打算直接走人,反正东西已经得到了。 清雨这时候却走过来,弱弱地喊了声:“阿娘,我脚冷。” 温雅看她一眼,面上的刚硬顿时就柔和了,她的小师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还真是令人心疼,“可是阿娘也不会编草鞋,清雨乖,忍忍,冻麻了就不冷了。” 清雨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果然,让大师姐好好儿配合这种事儿,不能指望。 村民们一看小孩子就热情了,老村长走出来,看着清雨冻得通红的脚,怜惜道:“哎哟,这娃娃的脚可冻不得啊,女侠你替我们村收拾了大虫,我们自当感激,我家里还有双我孙子穿的布鞋,应该合脚,走走走,去屋里坐坐。” 清雨乖乖诶一声,跟着老村长走了。 温雅想了想,将大虫往肩上一扛,也跟上去了。 第021章 抵达成阳郡 老村长从衣柜底下翻出一双新布鞋,这是他为了过年给孙儿买的,不过女侠救了他们全村人,他身为村长,一双鞋子是完全可以献出的。 清雨脱下草鞋,将布鞋往脚上一套,稍微有点大,但并不妨碍走路,她乖乖道一声:“谢谢爷爷。”然后又偏头看着温雅,“阿娘,妹妹也没有鞋子。” 温雅眨了眨眼,她怎么觉得有点尴尬呢... 另有一妇人会意,忙不迭道:“女侠的闺女多大?我家里还有鞋子。” 温雅讪讪一笑,赵钱那闺女,她记得也是八岁,只不过比清雨略小几月,“八岁了。” 妇人一喜,“那差不多,女侠等着,我这就去拿鞋子。” 老村长媳妇给清雨和温雅倒了两杯水,又退开了。 老村长请二人坐下喝水,然后开始代表全村发感谢语:“今夜多谢女侠出手,杀了那大虫,女侠有所不知,那大虫可是害苦了我们。 两个月前,村子的后山忽然就来了一条大虫,见人就吃,起先我们只是不敢上山,没想到后来那大虫竟胆子大了,每天夜里都要来村里袭击。我们有四个村民都成了大虫的食物。” 说到这话,那命丧大虫腹的四人家属就开始哭泣哽咽,清雨心里叹息,生老病死,人类必须经历的苦痛,很无奈,但没办法。 温雅摆着手谦虚道:“不算什么,我也是听闻附近有大虫,才特意过来的,既是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那条大虫,我打算拿去成阳郡卖了。” “这是应当,大虫乃女侠所猎,那自然该归女侠所有。”老村长连忙道。 去拿鞋子的妇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双草鞋,“我这里有两双,都给女侠,可以换着穿。” 温雅正想说一双就够了,谁知清雨却奶声奶气道:“你们还有多余的鞋子吗?我还要一双六岁女孩穿的、四岁男孩穿的、一双...三十多岁男子穿的。”她并不知道赵钱具体多少岁。 温雅脸都羞红了,看着清雨:你够了哈。 清雨却把手藏进袖口,从玄女殿中取出二十个铜币,往桌上一放,“我们不方便去镇上买,你们若是方便,不如卖给我们?” 老村长嘿哟一声,把钱推给清雨,对温雅道:“女侠这闺女倒是机灵,不过钱什么的可别提,救命之恩大于天,几双鞋子而已,女侠不必放在心上。” 然后又转身对其他村民道:“谁家有合适的鞋子都先拿过来,算我头上。”又对自家老婆子道:“去准备晚饭,再铺个床。”然后继续对温雅道:“天色已晚,还请女侠今晚就留在这里吃饭和歇脚。” 温雅先道声谢,又称自己的家人还在河边等着,晚饭也吃过了,便不留了。 这般说,村长也不好再挽留,不过又让老婆子去准备些干粮吃的,但还是被温雅拦下了。 村民很快又取了好几双鞋子,都是草鞋,有些甚至还能看出穿过的痕迹,显然是从自家娃脚上脱下来的。 清雨心里感动,虽然世道乱,但人间温情也还在,这些人懂得感恩,将来必会有福报的。 温雅选了四双差不多合适的鞋子,然后就一手拉着清雨,一手扛着大虫,离开了村子。不过临走之前,清雨还是将二十个铜币放在了村长家的桌上。 走出一段距离后,清雨才将大虫收进玄女殿,然后“母女”二人提着几双鞋子快乐地回到了河边。 她们这一趟,出去可有半个多时辰,要不是知道温雅的厉害,其他几人都要去漫山遍野寻人了。 两人也不多解释,只说是遇到个村子,进去买了几双鞋,然后将鞋子分给赵钱及其三个孩子。 赵家大娃从清雨手里接过鞋子,怯怯地道了声谢,清雨想起她几日前问的话,便老成地摸了摸大娃的头,“占卜非一日之功,需得无数个日月才能入门,若是你我缘分深,日后你会有机会学到的。” 大娃一听,脸上就红扑扑地笑了,不怪她就好,重重地点个头。 二娃只有六岁,三娃只有四岁,这俩孩子都还不懂事,不过接过鞋子还是都说了声谢谢。 赵钱和童氏都感激无比,赵钱就要摸钱,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白拿,却被温雅拒绝了,“几双鞋子而已,不值几个钱,你这些钱留着,等到了成阳郡,那才有花钱的时候。” 如此,赵钱也不好再坚持了,只得连道几声谢,感激又愧疚。 翌日一早,两家人吃过早饭,便继续赶路。 ...... 日子就像念珠一样,一天接着一天滑过,转眼间,三支木筏就载着两家十口抵达了成阳郡城。 清雨一家和赵钱一家各自背着背篓上岸后,顺着河边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上了官道,然后下个长坡,就来到城门前。 高耸的城门下,进进出出着各种不同角色的人,挑担的、推车的、骑马的、走路的...如此寻常却又生动无比的画面,令奔逃了一路、见惯了死伤的清雨心里一阵感动。 其他人,看到这副平静画面,亦是满脸激动,这平和而安稳的气息,安抚了他们连日来饱受摧残的身心。 逐风痴痴地盯着不远处的城门口,渐渐的,他看到了暖和的衣服、好吃的饭菜、柔软的床铺...他一下子没稳住情绪,突然就背着背篓原地转圈圈,又喊又叫:“我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红桃被他感染,拉着逐风粗糙的手也跟着转圈圈喊。 清雨眼看着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投来了注视,赶紧一个后退。她谁也不认识。 温雅寒着脸,走过去对准逐风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多大人了,丢不丢人你。” 逐风疼得一懵,喜悦瞬间离去,闷闷不乐起来。十安立马就走过去安抚他容易受伤的大师兄。 比起清雨一家,赵钱一家倒是显得平静多了,倒不是不高兴,而是想到自家身上就几十个铜币,这个冬天一家五口还不知道怎么熬过去,就没什么激动了。 逐风情绪缓过来后,也注意到赵钱的情绪低落,莫不是乐极生悲?毕竟同行了一个多月,他好心上前问道:“赵老弟怎么心事重重的?” 赵钱心里羡慕又惭愧,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养一家五口,为何自己与白老哥差别就这么大呢。 他说不出的酸涩和对自己的失望:“这个冬天,还不知怎么熬过去。”又苦笑中带着羡慕:“倒是老哥你一家,个个都那么能干,肯定不愁了。” 逐风抿着嘴不说话,他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说兄弟你别自惭形秽,其实你老哥老姐侄子侄女都是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精么。哎... 他拍了拍赵钱的肩膀,“会有办法的。走,我们先进城。” 第022章 半凶半吉地 一番宽慰后,逐风攀着赵钱,二人带头朝城门口而去。 彼时天色阴沉,冷风瑟瑟,大家穿得都很单薄,衣衫被风吹得不停鼓动,冷风渗入,直冷得人牙齿打颤。 清雨微眯着眼,烈风如刀子似地割着她的脸和耳朵,双眼更是因风而不受控制地湿润,她眉头微微拧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头。 红桃低着头走路,感觉脑门心都被吹疼了,风声在耳边呼啸,她不得不大声说话:“这里明明是藏风聚气之地,为何会有煞气?气都散了,这城都快变凶城了。” 大伙儿一听,都纷纷停下来看着红桃。赵钱不懂这些,可他也能感觉到明显变化,先前离城门口还有段距离的时候,都不似这般冷,可越靠近,风就越大,他刚还以为是因为正处风口上的缘故。 红桃抱着膀子,一股冷风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缩紧全身,往个子更高的逐风面前站了站,这才感觉风小了些,然后抖着声音道: “每座城镇建立之初,必是会经过风水勘采,成阳郡城的气口是好的,气脉也好,可平白多了一股煞气,坏了这里的气场,令此处的气场变得暴戾肃杀,这是凶相。” 赵钱忍不住问,“那何为气口好?”往后他如果还能定居,也能选个好地方。 红桃难得有在外人面前显摆的时候,自然愿意多说几句,“风不疾不徐,轻柔舒适,这才是好气口。 风过烈或过弱,都不好。太烈的,会散气,太弱的会短气。此处依山傍水,本是块好气口,所以平白来的煞气又是怎么回事?”她困惑地看着城门方向。 清雨看了看周围往来的行人,又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以及飞沙走石般的地面,天地人三界制约,此乃占卜之道。 片刻后,她沉着声道:“此处是大凶大吉之地,一半凶,一半吉。有人令此吉地有了凶相。” 逐风和温雅彼此对视一眼,而后温雅气势汹汹道:“管它是凶是吉,进去一看便知。” “对,去看看再说。”逐风点头应和,好容易走到这里,总不能再掉头。 于是一行人继续迎风往城门口去。 来到城门口,带头的逐风就要大跨步进去,不想守城的士兵却兵器一亮,拦住他道:“站住,路引。” “路引?”逐风回头看了看大家,没听说还要这东西,倒是赵钱明白,赶紧上前道:“差爷,我们是逃荒而来的,没有路引。自古难民皆无需路引即可进城,还请差爷放我们进去。” “逃荒?难民?”守卫眼神立马变得嫌恶,用兵器推着逐风和赵钱,“去去去,难民不得进城。城门口往左,那片地方是郡守大人好心划分给你们的地盘。那边去。” 一行人彼此面面相觑。守卫见他们还不走,又凶着脸催促:“赶紧走,别挡着其他人进城的道。” 清雨等人不得不让开了些,然后逐风提议:“去看看?”大家都没什么可反对的,遂又朝着城门往左的方向走。 清雨最后看了一眼高耸巍峨的城门,无奈地摇头,这便是煞气之源。 ...... 郡守府,大堂上,十六岁的少年公子潘明一脸着急,恳求中带着难以忍下的愤怒:“父亲,城外难民成千上万,眼看冬日将近,放任不管,岂不是直接给他们判了死刑?还请父亲大人开城门,迎难民入城。” 堂上处理公务的郡守潘成桂黑着脸很是不耐,“你懂什么,你也知道难民成千上万,一旦进城,会引起多大祸事?你可考虑过城中百姓安危? 眼下即将入冬,城内并无足够的营生提供给难民,那他们如何生存?他们会为了生存而偷摸拐抢,如此将城内百姓置于何地? 为父既身为成阳郡守,那自当一切为成阳郡人考虑。虽然难民可怜,可贸然放其进来,无疑是将这座城变成灾难之城。” 潘明一时语塞,顿了顿,才又道:“父亲可以开仓放粮,救济这些难民,等到明年开春,他们便能在城中寻找营生。” 潘成桂放下笔,表情严肃又认真,“那为父问你,就按一万人口来算,三月寒冬来算,每天三粥三馒头来算,得需多少石粮食?” 潘明又是一顿,他想着自己每天要吃多少,脑海里转了半响,才道:“近四千石粮食。” “错。”潘成桂严厉道:“是近五千石粮食,你算的只是米,可只喝粥就能顶事?他们穿的怎么解决?住的怎么解决?这些难道不花钱? 你可知道,五千石粮食意味着什么?如今诸侯国狼子野心,都想要霸权,大夏随时都可能倾覆,粮仓现在有的十万石粮食,年末就会全部运送战场,你难道想让为父为了那群难民,放弃整个大夏吗?” 潘明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良久,才不甘道:“那也不能让那些老百姓活活冻死饿死啊,就算是一天一顿粥,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潘成桂笑了,“你啊,还是太天真,若真是每天一顿粥,区区万口难民,倒也不在话下。 可四面八方逃难者少说也有几十万,一旦成阳郡施粥接纳难民的消息传开,那将会有无数难民涌过来,到时候又怎么办?” 潘明捏着拳,父亲说的这些话,他确实没想过,他只是想救那些可怜人。 “肯定会有办法的,我就不信老天爷真的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去。”潘明大声道: “还有,父亲,你这样做,纵算是有理有据不得不为之,可老天爷还是会降下惩罚,师傅说了,成阳郡的气场已经变了,今年冬天,势必会有大乱。”他说完这句话,就跑了出去。 潘成桂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深深叹口气,颇为不耐烦,“又是那神棍,赶紧找人把他打发了,要不是他给明儿灌输了那些想法,明儿别提有多乖。” 主记事掾史微微一笑,“公子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苦。” 潘成桂揉着犯疼的脑袋,有些烦躁地将笔搁在架子上。 却说潘明离开大堂后,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见师傅正在练功,神情恹恹上前道: “师傅,父亲不答应救济难民。师傅您神通广大,您给想想法子,总不能真让那些人活活饿死冻死吧。” 被喊师傅的中年人停下练功,摇头叹息:“成阳郡,大祸将至啊。” 潘明一急,“可是师傅说的气口已破之事?可有解救之法?” 中年人摇着头,“破不了,破不了,不救济灾民,这祸事就无法避免,公子还是赶紧自寻活路去吧,为师得走咯,这成阳郡,呆不得了。” 潘明急得要哭,拽住中年人的衣袖:“师傅,您不能走啊,您走了,成阳郡怎么办啊?” 中年人眼珠子一转,“你且给我五十两银子,我与你个避凶之法。” 第023章 一打一个准 暗沉沉的天似要兜不住,随时都能压下来,令人气闷不已。 两家人朝着所谓的难民区走。 清雨两只乌黑透亮的眼睛不时转着,忽然,她的目光落在路边的一家三口之上。 乌黑破烂的竹席搭成个三角形的棚子,棚子的空间很小,只够铺一张棉絮,棚口处坐着一妇人,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得更加凌乱,使得妇人不停地拿干枯的手去拨弄挡住脸的头发。 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孩子被裹在漏出棉花的小被絮里。妇人低着头,嘴上动着,似乎在与孩子说什么话。 她那烂了的袖口露出脏兮兮皮包骨的手腕,那手腕却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清雨看那妇人,她似乎哭了。 妇人用光着的乌黑的脚踢了踢旁边睡着的男人,清雨看过去,那男人也光着脚,乌黑的不成样子,可男人只是翻了个身,清雨看着那隐在棚子里的身形,她能看清男人凸出的胯骨,锋利的似乎刀子。 清雨忽然站住脚,因为走在前面的温雅逐风几人停了下来。她收回视线朝前看去,迎面十几个面目阴狠的男人正朝他们而来。 这些人的视线,要么落在清雨几个小孩子身上,要么落在逐风温雅几个大人的背篓上,但无论是看向哪儿,那眼神都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 清雨注意到这些人都穿着衣服鞋子,但从那套了好几层的衣服上就可以看出,这些衣服定不是这些人的。 许是她看得太过定睛,引起了那为首之人的注意,那人咧嘴一抹狞笑,吹了口口哨,“娃子,再看,吃了你。” 清雨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他,她知道,这并非玩笑和恐吓之语。 童氏听到这话,脸色瞬间苍白,一左一右搂住二娃和三娃,赵钱也将大娃拉到自己怀里,夫妻二人憎恶又狠厉地盯着那说话之人,三个孩子更是吓得将脸贴在父母怀里。 见他们这副模样,为首几人更是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很得意,他们很快从清雨众人身边走过,清雨听到,其中一人毫不掩饰的高兴:“大哥,又有新人来了。” 那被唤大哥的人,口吻阴狠:“先解决了这娘们儿再说,回头再让兄弟们好好招呼他们。” 清雨正准备回头一看,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两家人都不由地回头看过去。 是刚才那名妇人,此时正惊恐地盯着迎面而来的十来个男人,妇人紧紧抱住自己怀里的孩子,边哭边往远处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这孩子已经死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为首之人狞笑一声,“死了不正好,反正你埋了也是便宜那些蛆,何不让他积些善,下辈子也好投个好胎。” 清雨心头一凛,这群脏心烂肺的畜生,竟恶毒如斯。 眼看妇人就要被追上,温雅拾起地上几个石子儿,一边追一边扔。她一打一个准,手中五个鸡蛋大的石头准确击中五人,五人吃痛,都纷纷回头叫骂,“谁他娘的打老子,给老子出来。” 温雅冷骂一声,“就他娘的打你,怎么着。”说着又弯腰去捡石头,对准另外七个人打。一时间,这片地上又传出七声惨叫。 十二个男人都被温雅牵制住,他们暂时放下了那妇人,妇人趁机撒起脚狂奔。清雨看到她往山上跑去,或许是想找个地方偷偷把孩子埋了吧。 清雨唤了声“阿娘”,示意她不要与这些人纠缠,从先前的话听来,这群人显然是有组织的,且人数应当不少。 温雅不甘心地哼了哼,扔了手中的石子回到清雨等人身边,语气颇为愤恨,“不是人的东西,这若是换做以前,老娘必扒了他们的筋皮。” 清雨劝道:“他们人还多,我们不要在这时候惹是非,去前面看看情况再说。” 逐风也小声劝着。红桃挽着清雨的胳膊,有些担忧,“这些人,都是大凶大恶之徒,不怕死,手上沾染了无数条人命,不好对付。” 十安走到清雨的另一侧,拉着清雨的小手,“放心,我们专惩大凶大恶之徒。” 赵钱和童氏拉着自己的三个孩子紧跟逐风温雅,夫妻二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赵钱脸上很是慌张,“他们跟来了。” 温雅冷哼一声:“最好自己送上门来,省得老娘专程去找。” 向左行了两三里,就看到了大堆的难民,这些人都围着城墙扎营,清雨看着天空的阴霾,一直延伸到老远,她暗暗心惊此处难民之多,更叹息此城郡守之举。 红桃终于明白了,毫不掩饰讥讽:“难怪有煞气,这么多难民围在城外,这围成一圈,煞气冲天,成阳郡不倒才怪。” 难民们都彼此挨着,很少有空隙漏出来,清雨一行又往前走了一里路,依旧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红桃受不了左右那些打量审度以及各种不怀好意或可怜兮兮的眼神,嘟哝埋怨:“还得走多久啊,看上去这一路都坐满了人,不会要走到头才算吧,要不回刚才那地方去,那里空荡没什么人。” 清雨摇头道:“那地方离城门口太近,必少不了守卫巡逻,那些守卫不拿难民当人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咱们现在不能与官斗,否则没有好果子。” 红桃越发苦闷了,不禁为自己的身世感慨起来,想她从前的日子,吃喝不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幸福啊。 “就这里了。”正苦闷着,就听到温雅喊停,红桃精神一下子就好了。 清雨看了看四周,心里有些疑惑,这条路上到处都坐满了人,怎么偏这处地方这般空旷?不过,这里挨着山坡,此处又非福县,并未遭蝗灾,所以山上草木茂盛,还能听到林中有鸟鸣,确实适合扎营。 四个大人放下背篓,开始搭棚子打地铺。 清雨悄悄来到自家背篓前,背着人从玄女殿将草棚取出来,温雅和逐风很配合地从背篓里拿出草棚,十安熟练地插木棍,红桃则把锅搬了出来。 一家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把足以容纳五人的草棚给搭好了。童氏有些惊讶,小声与丈夫道:“他们哪儿来的棚子?” 赵钱却眼神一瞪,“别乱说话,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童氏有些委屈,她只是好奇而已。 搭好了草棚,趁着天色还未黑,十安带着红桃上山去拾柴,清雨继续撕树皮。 从福县到这里,水上行了十二天,路上时不时能捞点鱼补充食物,所以这树皮还剩了些,全部磨了,还能吃三四天, 至于后面,她根本不担心,因为大师姐肯定能打到猎物,这附近山很多。 温雅最后看了营地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了,便背着弓箭,又把自己之前淘汰的一把弓箭递给赵钱,“我上山去看看,赵钱你跟我一起,我教你打猎。” 赵钱激动得忙“欸”了一声,接过弓箭,跟着温雅上山去了。 童氏清理了周围的石砺,与逐风感激道:“这一路,多谢你们诸多照顾。” 第024章 射穿你脑袋 清雨撕着树皮,眼睛却在四处瞄着,她注意到周围好些难民都在朝她这边看,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让人奇怪。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与逐风说了句“我周围转转”,然后就朝着最近的一家难民去了。 那些难民见清雨走过来,都收回视线,似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 清雨看了看,选了个三口之家走过去,并悄悄从玄女殿取了一枚铜币。 三口之家见她过来,索性都背过脸去。清雨走过去,将铜币往地上一放,那夫妻两就转了过来,直愣愣盯着铜币,又看看清雨。 清雨奶声奶气道:“这是我刚才从城门口捡来的,我看小弟弟哭得厉害,把这玩意儿送给他玩。”说着就要把铜币拿起来,却被妇人一把按住,然后警惕地往周围看看,确定没人看到之后,才笑着将铜币夺了过去。 “谢谢你啊,小弟弟很喜欢,你还有这东西吗?” 清雨摇摇头,“没了,我只捡了一个。” 妇人和男人都很失望,不过能白白得一枚铜币,那也十分好了,夫妻二人连忙将铜币揣进心口荷包里。 清雨坐下,好奇道:“为什么你们不去那边坐?都挤在这里?这里比较暖和吗?” 夫妻二人刚得了一枚铜币,何况对方只是个孩子,便没什么顾忌,“那边有人占了,他们现在没在,但很快就会回来。你们若是不想惹祸上身,就不要待那里。” 清雨懵懵懂懂地哦一声,又问:“那他们有几个人?” “几个人?”那男人哈哈一笑,妇人也笑,妇人道:“有好几百个人。” 竟有这么多...清雨眉头微拧,这样的人数,绝对不是温雅师姐一个人能对付的,而眼下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况,她也不可能用法器对付。 她起身走了,回到营地与逐风道:“阿爹,听说此处被人占了。” 逐风正准备架铁锅炒树皮,闻言惊道:“被谁占了?这里不是没人吗?” “应该是我们在城门口那边遇到的那伙人,那伙人还挺多,有几百人。”而所谓的占,估计是占山的意思。 此地通往山上,无论是上山打猎还是摘野菜,都再方便不过,那些人仗着人多,便将这片地方私自占了,甚至可能还不允许其他人上山。 逐风眉头一挤,“难怪这里没什么人。” 童氏更是一脸惧怕,连忙问:“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挪地方?”先前那伙人虽然眼下没再跟来,但保不定埋伏在附近想要搞突袭,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无力对抗,至于逐风,一路了解下来,童氏显然认为他也不谙此道。 逐风看着满地的东西,这好容易才搭好,怎么舍得挪,何况附近肯定也没什么空地了,这些难民都一个挨着一个,只留了中间一点可供下脚走路的间隙。 这种时候,逐风不得不看向他的掌门师妹,这要是放个死人在他面前,他倒还能一试,可这种局面,他确实不擅长。 清雨却微微一笑,又坐下撕树皮,“不急,夜黑风高才好办事。” * 温雅带着赵钱,一路寻着动物留下的脚印粪便等痕迹往深山里走,一边给赵钱讲狩猎技巧,“...靠近水源的地方猎物会更多,所以寻找的时候要往湿润的地方寻。 猎物的听觉灵敏,要尽量要保持安静,走草丛可以避免踩到枯枝树叶。逆风追寻猎物,既可以使猎物嗅不到你的味道,也可以减小声音的传递...” 赵钱一边听一边点头,听起来似乎挺容易,他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走了近半个时辰,温雅才停下来,示意赵钱放轻脚步。突然,一只兔子从草丛中射了出来,准备蹿进一片荆棘之中,温雅眼快手也快,已经搭好箭的弓一弯,一支箭就离弦而出,速度快的让赵钱都来不及反应,那兔子就被定住了。 赵钱后知后觉地手忙脚乱,他这才知道,理论和实践是完全两回事。 温雅走过去将兔子捡起来,可刚刚碰到兔子,忽然感觉一股凌厉气势扑面而来,她身子一侧险险避开,手下一捞迅速把兔子捡起。 扯掉箭并把兔子反手往背篓里一扔,然后迅速退开,一边退一边继续搭箭,还未退至赵钱身边,一支箭就破势而出,只听“啊”一声惨叫,从草丛后面就滚出一个人,其肩胛骨正钉着温雅射出的箭。 赵钱被这变故吓了一跳,虽然很没骨气,可他就一个种田的,手上唯一拿的武器还是不会用的黄荆条箭,他不由自主地往温雅身后靠了靠。 温雅动作很快,一点也不停顿,一箭射出又搭一箭,对准一个方向猛地射出,只不过这一次并未听到惨叫声,显然对方已经避开了。 丛林后面走出一群人,赵钱仔细一数,加上那名中箭的,一共十二人,他联想到先前在城门口遇到的十二人,猜这些人与那些人是一伙的。 温雅冷然看着那十二人,迅速从背篓里再抽三支箭,四支箭搭在弦上,冷笑:“背后放冷箭,想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是现在走开,那大家相安无事,若再敢招惹,休怪老娘将你们射成刺猬。” 为首之人来到跪地呻吟的人面前,面无表情地一把抽出那人肩胛骨上的箭,疼得那人又是惨叫一声,脸色白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为首之人哼一声,“废物,叫什么叫,这不过是支黄荆条,连武器都算不上。” 温雅接腔,“算不算武器,你试试就知道了。”说着就拉弓,似要把四支箭全射出去。 为首之人见识过温雅的箭法,眼里透着兴趣,“这位大姐,都是误会,我们是泰安帮的人,我见大姐箭技了得,十分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我帮。 只要加入我帮,这山上的猎物随便你猎,山中的野菜随便你采,而我们,只需要你每日上贡所猎七成,这山中肥沃,猎物众多,大姐你的技法又这般好,就算除去七成,一家人每天也够吃了。至于衣服...” 他注意到温雅和赵钱都穿得单薄,便道:“猎物的皮毛允许你留一成,给家人做皮衣,怎样?这条件算仁义吧。” 温雅听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还以为是什么小人,原来是个疯子。走。”然后理也不理,转头就走了。 赵钱心里虽然怕,可更气愤这些人的条件,这什么狗屁条件,竟还好意思说仁义,真是老话说得好,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为首之人见温雅如此不给他面子,气得咬牙,手一挥,示意身边的小弟射箭。 可温雅一直在留意身后的动静,听到响动,她迅疾回头,一直准备好的弓箭嗖嗖四声齐出,直直钉在为首之人及其左右三人脚边,“若不知好歹,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这是一次警示,也是最后一次,再敢使小动作,下一次就射穿你们的脑袋。” 然后霸气十足地走了。赵钱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点明白逐风的感受呢。这男人当得,还真他娘的窝囊。 被震慑住的一群人果然不再追了,不过为首之人的阴狠却更甚,与身旁人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看这人是什么来历?”如此厉害又如此不知好歹,明明看着像难民,可这里的难民根本不敢反抗泰安帮,这女人,令他一时拿不准。 第025章 夜黑风高啊 温雅和赵钱在山里转了近两个时辰,才满载而归。 彼时已经天黑,十安和红桃也早已拾柴回来,锅里已经在煮着树皮面疙瘩了。 看着二人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回来,逐风和童氏都起身相迎,将自家的背篓接下来。清雨注意到周围那些目光里,藏着不可思议,以及蠢蠢欲动。 逐风数了自家的背篓,五只山鸡,四只野兔,以及一只小野山羊,这可真是意外,他冲温雅挤眉弄眼表示厉害。 童氏也数完了自家的背篓,两只兔子两只野鸡,她激动地看向赵钱,赵钱却有些尴尬,事实上这些几乎都算是温雅送给他的,他只射到皮毛,有些皮毛都没射到,是温雅后面给他补了一箭才得到的。 赵家的三个孩子也激动地跳,小儿子更是嚷嚷着肉肉,吓得童氏一把捂住他的嘴,告诫他不要声张,然后背对着人群把猎物藏进背篓最底下,又把一堆杂物东西盖在上面挡住。 温雅拍了拍身上的灰,往火堆边上一坐,这才将山上遇到的事告诉了大家。 十安和红桃也是回来之后就听清雨说了,此处的组织,有几百号人。 这些人应该是以十二人为一组,然后均匀分部在这条难民道上,把控周围的一切资源,甚至抢夺弱小难民的衣物和吃的,白日里遇到的那伙人,身上那些衣服,肯定是从别人身上抢去的。 温雅想到山中那人说的话,就气得捏拳,“这帮龟孙子,难民如此之多,他们也是其中一员,却在这里称起了霸王,这里的难民若是能山上,其实未必找不到吃的,可恨那些人,占了这附近所有山头。” 逐风难掩担忧:“这么多人,我们明显与他们还结了仇,麻烦肯定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怕什么,这不...还坐镇着嘛,那些狗东西若敢来,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红桃笑眯眯揉着清雨的脸蛋儿。清雨无奈,一副任由她揉圆搓扁之态。 赵钱不由得看向清雨,不知怎的,他觉得这话指的是这小姑娘。虽然白老哥一家都各怀神通,可他就是有那么种感觉,这家是以这最小的女儿为主心骨。 “先吃饭吧,已经熟了。”十安开始舀疙瘩。 清雨淡淡地往周围一瞟,她知道,十安的动作已经惹得有人蠢蠢欲动了。 虽然这树皮粉煮出来就是树皮的味道,闻着并不好闻,吃着也并不好吃,可现场难民早就饿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哪儿还会嫌弃,要不是摸不准他们一家的底细,估计早就蜂拥冲上来了。 至于这底细,那便是他们竟然胆子大到在泰安帮划下的地盘上扎营,而且还敢上山打猎,这让其他难民不得不怀疑他们和泰安帮有关系,也因为此,难民们才暂时稳着,并未立马蜂拥过来。 “你们先吃着。”清雨撂下这句,从火堆里捡了根燃了一小截的树枝,然后以营地为中心,开始由内向外画着什么。 赵钱和童氏也注意到周围那些危险的目光,心里都有些害怕,周围少说也有近百人,这若是一窝蜂冲上来,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踩也能被踩死。 可是...夫妻二人看着清雨在地上认真地画着圆圆框框的东西,他们看不懂,但这样的动作,又让他们安心了许多。白老哥一家这么淡定,应该能应付吧。赵钱这样想着。 两刻钟后,清雨回到草席上,十安从锅里舀了一碗树皮粉疙瘩递给她,清雨乖乖一笑,连喝几口热汤,终于感觉身子暖和多了。 一顿饭吃得还算顺利,周围的难民,终究没敢冲上来,毕竟连泰安帮都没来找茬,难民们更加摸不准情况,所以哪怕哈喇子流了一嘴,还是没敢有什么动作。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家知道真实情况,那就是清雨给了铜币的那家,他们知道清雨一家与泰安帮并无关系,但他们也怕与这家人扯上关系惹祸上身,所以打算先静观其变。 …… 吃过饭,两家又唠了会儿嗑,然后各家安歇,不过临躺下前,童氏把自家的被褥往清雨家靠近了些,然后才安心睡下…… 火堆不时发出噼啪声,难民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很多人都睡熟了,一直伺机等待的泰安帮,也终于出动了。 一伙共三十二人,三组,负责管控城门口向内共计十里的难民区。三组人的领头,一个矮,一个高,一个意外的胖。 那高个子便是被温雅扔石头打的人,而那矮个子,便是在山中与温雅对峙的人,至于那胖子,没见识过温雅的厉害,遂对另外二人这般小心谨慎很是不屑。 “一个难民而已,能厉害到哪儿去?就算她真能百发百中,那也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一介女流?你们可真够窝囊的。”胖子讥笑。 矮个子和高个子都是脸色一黑,矮个子也是个狠毒之人,阴测测道:“胖子,说话小心些。”言下之意他手中的箭可不长眼。 胖子一把大长刀呼呼两转,往地上狠狠一插,颇为挑衅:“怎么?想杀我?” 高个子很是不耐烦:“好了别吵了,赶紧动手,将他们收拾了,什么恩怨回头再算。” 矮子胖子又彼此互瞪一眼,然后各自领着自己的人,迅速朝清雨一行的营地围过去。 来到营地,矮子先注意到地面上有黑色的圈和框,他手一抬,示意其他人停下,然后警惕地看着地面的圈, “这东西,怎么看着有点像罗盘?”而且上面还随意地摆着很多石头,他摸不准,不敢贸然踏入圈内。 胖子与他不对付,鄙夷哼一声,“平日不挺耀武扬威的嘛。” 矮子斜斜看他一眼,眼里透着狡猾,“你厉害你上。” 想让他当小白鼠?胖子嘴角浮起冷笑,他就算不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可也知道枪打出头鸟,遂并不受激,“老大可教过,先远攻再近攻,还是你想违抗老大定下的规矩?” 矮子咬咬牙,恨了一眼,这才抬手示意所带队伍准备。不过出于谨慎,他并未踏入圈内,反正目标也在射程内。于是其他人自然也都在圈外。 除去矮子,一共十一名弓箭手,这些人都是曾经的猎户,逃难至此,因身怀一技之长,被招入泰安帮。 矮子指着温雅,让两名箭技最好的人瞄准她,又示意其他人各瞄一个,然后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矮子手臂一挥,刹那间,十一支箭齐齐射出,带着呼啸的凌厉。 胖子手中大刀也举起来,示意自己身后的人都做好准备,射一箭并不会立马致命,为免这些人逃跑、他们追起来麻烦,要在这些人中箭的第一时间就冲上去一刀砍死。他们已经这样配合解决了很多不服泰安帮的家庭。 眼看十一支箭完美射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然而几个呼吸后,原本势如破竹的十一支箭,却好似突然被卸去了力道,竟齐齐掉落在地上,而落的位置,刚好是地上罗盘的第二圈,再有一圈,就能射中目标。 所有人都是一惊,矮子不信邪,赶忙又挥手示意弓箭手再次射箭。 十一支箭再次射出,可情形却与先前一次完全相同,箭都落在了罗盘第二圈上。 这下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毛了,胖子看了眼脚底下的罗盘,有些不确信:“难道这里面有高人?” 矮子眼神阴狠,手上力道一聚,一把将胖子推进圈内,带着报复和提醒:“还不动手。” 第026章 巨大的压力 胖子被推个措手不及,加之刚才被那怪异之事骇到了,所以情急之下惊叫了一声,这一声,彻底把周围难民都惊醒了,然而大家都不敢起身,都在装睡。 矮子冷笑一声,嘲讽道:“白长一身浑肉,胆子比老鼠还小,真是笑死人。” 胖子叫一声之后,意识到自身并无什么不妥,恼羞成怒,举着刀就朝矮子砍过去,“你敢推老子,老子先劈了你再说。” 拿棍子的高个子忍不住低吼,“你们闹够了没有?此处有古怪,速速动手,免生变故。” 胖子忍了一口气,剜了矮子一眼,然后怒对自己的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于是十二名拿刀的人纷纷冲进圈子。这些人都是由屠夫组成,惯会用刀,也会割脖子,把人想成猪啊牛,就好下手了。 他们举着刀带着阴狠气息连冲到第三圈,却忽然“咚咚”几声连续扑倒在地,那落地之声厚实而沉重,根本不像是平地摔。 摔倒之人浑身上下紧紧贴着地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压趴在地上,别说动弹,就是呼吸都沉重而微弱,即便他们快速呼吸,可依旧被憋得脸红,就像是套了一层膜在脸上,憋得人心慌又难受。 胖子并未冲在前面,另外也还有三人还没来得及冲进第三圈,所以大家看到这副情况后,都不由得后退了。 矮子站在胖子身后,他断定那怪异之事在第三圈,于是趁着胖子不注意,又从背后踢了一脚。这一脚他用的力大,胖子踉跄几步直接进了第三圈,然后就觉一股万斤力量猛然将他按到在地,动弹不得。 胖子惊恐万分,这般诡异之事他从未遇到过,难道遇到邪祟了?可他更恨的是,竟然接连两次被矮子背后插刀,他恨得咬牙,一时竟忘了怕。 高个子也被这场面吓到了,他原本还站在圈内,此时却带着人退出好几步,然后审度着周围。 “这伙人太怪异了,我听闻有神通的人,可以改变气场,这罗盘上胡乱分布的石头,恐怕就是改气用的...”他说着说着,脑子一动,给剩余人下命令,“去,把那些石头搬开。” 这石头恐怕是布阵用的,只要挪开,那就能破阵吧,高个子心里这般想着。 其他人都有些怯怯,被高个子狠狠一剜,手里的棍子一举,“谁若不动,我就打断他的腿。” 一群人立马就进了圈内,每人找了块石头,可是...一搬搬不动,再搬还是搬不动,有人小声道:“头儿,搬不动,这些石头,好像有千万斤重。” 高个子一听,立马就怒了,不信邪地走过去,“废物,连块小石头都搬不动。”他看准一个石头,躬身,浑身凝聚力气,用力一搬,却不但没搬动,反而因为惯性被绊了个踉跄,头差点就磕在石头上。 高个子这下是真的怕了,他立马退出圈子,将其他人也召了回来,然后看着那些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怎么办?这事太诡异了?要不要报告老大?” 矮子是铁了心想让胖子死,所以故作忧虑:“这么晚了,老大肯定睡了,咱们这时候去,岂不是自讨没趣,等明日天亮了再去。” 高个子知他心思,可矮子说得也没错,何况他对胖子也没什么情谊,所以也不在意,带着自己的人转身就走了。 矮子身边还剩三个人,虽然心疼其他人,但...人命嘛,不值钱,队伍再组便是。然后领着三个人也走了。 清雨幽幽“醒”来,坐在草席上,她的手边按着一块小石头,这石头才是阵眼,只要一挪,此处的气场立马就会失效。她又躺下去,应该让这些人吃点苦头。 大家其实都没睡着,不过他们也知道周围那些难民也没睡,为了低调些,大家也都没出声说话,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一夜就过去了。 早晨起来,胖子几人还被压在地上,他们已经两眼翻白,几乎晕死过去了,清雨将手下的石头轻轻一丢,无形的气场压力瞬间撤除。 逐风上前探了探每个人的脖颈,“还吊着一口气,应该长教训了。” 童氏脸色有些发白,三个孩子都围在她身边,她看向清雨几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惊恐,只不过这惊恐是本能的对陌生力量的惧怕,倒不是她对清雨几人起了偏见。 赵钱心也咚咚直跳,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白老弟这一家,绝非普通人,他们都是有大神通的人,所以他不去问那一大包铜币哪儿去了,那么多树皮放哪儿去了,那么多猎物放哪儿去了,他全程都在假装没看见。 不过与童氏的恐惧相反,他心里窃喜极了,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被自己遇到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一家五口活下去的希望还挺大,他没那么愁了。 地上的人大家也不管,各自开始生火做早饭,昨天晚上打了猎,今早就当是庆祝,所以两家都拿出了猎物。 童氏炖了一只野兔,逐风炖了一只野鸡,肉香味很快就飘了出去,引得周围难民频频咽口水,眼神更是赤|裸裸地盯着,可这些人不敢上前,因为泰安帮的人就倒在他们面前。 被这么多人盯着吃饭,难免浑身不自在,所以两家人都是迅速吃完,并将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他们今天要想办法进城,这难民区肯定是待不下去的。 红桃和十安将地上的奇门阵法仔细擦掉,然后红桃抱着清雨的小胳膊,小声问道:“小师妹,你昨晚说有法子进城,到底是什么法子?透露透露嘛。” 清雨眉梢微微一挑,笑眯眯道:“到时候你自会知道。”然后任红桃怎么央求,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四个大人背上背篓,一行人往城门口方向走,这惹得其他难民奇怪不已,以至于他们又如昨天来时那般受到了全体注目礼。 “老大,就是那伙人,走在最前面那女的,就是那古怪之人。”泰安帮的矮子和高个子领着他们的老大来了,身后跟了五十人,各个面色狠厉,都是杀过人的刽子手。 被唤作老大的人扬声一喊:“前面的人停下。”声音竟似穿透出好几里的感觉。 清雨等人不由得脚下一停,回头一看,都猜到来人身份。 为首之人一张尖瘦脸,脸上斜斜一道刀疤,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他的眼神,就如嗜血的野狼一般凶恶,盯着清雨一行,似随时都能扑上去撕咬。这是个看似弱小实则不容小觑的人。 刀疤头领命几人去抬胖子等人的“尸体”,然后一步一步朝着清雨一行走过去。 温雅面上同样狠厉,往前一站,反手从背篓里取出弓箭,弯弓搭箭对准刀疤头领,“再往前一步,射穿你脑袋,不信你走一步试试。” 刀疤头领却没听到似的,嘴角带着阴毒的笑,继续一步一步朝着清雨众人走。 温雅眼神一凛,手中箭嗖地就射出去,可就在箭要射中的瞬间,刀疤头领身侧一名佩刀男人迅速拔刀,一刀砍断了飞来的箭,整个过程中,刀疤头领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027章 十月飞雪啦 温雅一击未中,正要再射,清雨却扯了扯她衣袖,示意她先按捺住。 刀疤头领来到清雨众人面前,先扫了温雅一眼,然后视线在其他人身上转了一圈,似心中有了判断,阴邪的脸上露出个恶鬼般的咯咯笑,沙哑的声音如拉锯一般刺耳: “你很厉害,我诚心邀请你加入泰安帮。只要你加入,你身后这群废物,便也会受到泰安帮的保护,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温雅冷着面,“不劳挂心。”然后摇首示意其他人先走,她断后。 逐风也不犹豫,拉着清雨和红桃就走,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温雅已经换了菜刀,目光瞥了刀疤头领身边的男人一眼,这人看上去五十多,有些功夫,不过她却不惧,周身凌厉气势浑然一爆,那男人面上明显波动。温雅扯了个冷笑,“想找死,那就跟上来。”然后扭头就走。 功夫男小声在刀疤头领耳边说了一句:“此人很厉害,功夫不在我之下。”又有些疑惑,“这么年轻,又这般厉害,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个农村妇人。” 刀疤头领收起表情,阴测测对另一人吩咐,“跟上去,看他们往哪里走。”然后回到清雨一行扎营的地方,目光定定地看着被擦去痕迹的地面。 矮子指着尚还有一点圆形痕迹的地方道:“老大,昨晚就是这里,画了个盘,上面摆了很多石头,十分古怪。” 刀疤头领沉默着,往地上一坐,眼神如淬毒的刀子似的扫过周围的难民,“你们昨晚谁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所有难民都吓得垂首,不敢去看,更不敢吭声。那被派去跟踪的人正好回来,禀报道:“老大,他们去了城门口,在与城卫交涉什么,看样子似乎想要进城。” 刀疤头领想了想,又对他吩咐:“你去通知皮三,若是这群人进了城,让他‘好好’招待。那女的,跟他是同一路数。” 跟踪的人“欸”一声,然后沿着城墙往里走。 城门口,由于守卫换了一批,所以对于逐风的靠近,他们并未先阻拦,而是依旧要路引。 逐风单手作个揖,神态高深,不急不缓,“贫道游历至此,观此城上空煞气凝聚,城中正气已破,此乃凶兆,若不破解,城内将有大祸矣。” 城卫放人入城已干得麻木,没什么耐性,表情冷淡,“没有路引就让开。”又打量一眼逐风的浑身,“难民往左走。” 逐风摇头叹息一声:“尔等不知事情严重,想不到城内几十百万人口,竟要断送在尔等手中,真是作孽,虽非你杀,却因你而死,日后灵魂,定要坠万劫不复之地...” 城卫原就没甚好脾气,一听这话,登时就火了,“死要饭的,说什么浑话,再不走,打断你的腿。”边说边举着手中的刀威胁。 逐风吓得一个胆颤后退,而后望着天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等着,今日午时三刻,必将大雪纷飞,下至未时二刻方才会停,此乃上天警示,望各位好自为之。”然后一边走一边道“可怜可叹可惜...” 城卫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骂了句“疯子”,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放人入城的差事。 逐风回到自家小营地——城门口靠左的位置。此处有个城墙凹口,刚好能避风。 “怎么样?”温雅率先问。 逐风摇头:“果然是不信,不过...大不了就多等会儿。来来来,烧堆火,离午时三刻还有好几个时辰。” 两家人烧着火烤着野鸡,一直等到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一至,成阳郡城门口忽然一股冷风袭来,紧接着,天上飞起了雪白絮,落在人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些人抬头一看,奇怪又不敢置信:“下雪了?” 城卫刚刚准备换班,可感觉脸上凉凉的,一摸,再一抬头,就看到漫天鹅毛大雪顷刻间落了下来。 城卫神情一僵,立时一阵头皮发麻浑身发凉,他赶紧看了眼时刻,真的是午时三刻。 城卫回想起先前听到的那番话,顿时一身鸡皮疙,满眼惊恐地盯着几乎只是眨眼就白了的地面。 要进城出城的人开始嚷嚷着下雪了,此时才不过十月份,竟然下雪了,这是往年从未有过的事,虽然今年是冷得快了些,但也不至于现在就下雪吧。所有人都困惑,只能裹紧衣服跑起来,这雪里夹着风,又冷又冰,真真是要冻死人。 城门口只有四名放行的城卫,其他城卫都在城卫室里呆着。此时,四人之一脸色发白地问另一城卫:“刚才那人,是不是说午时三刻会下雪?” 被问的城卫正是先前撵逐风的人,此时他亦是满脸惊惶,咽了口口水,由于太过害怕紧张,他不得不大口呼着气,白茫茫的寒气不断从嘴里喷出。他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说:“那人说,未时二刻雪会停。” 另一人颤着声补充:“他还说,这是上天预警,成阳郡城将有大祸...”眼神试探意味明显。 被问的城卫看了他一眼,“你是说,给上头报?” 另一人点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事太诡异了。” 两人又是沉默一阵,终于其中一人去给城卫头子禀报,一人去找逐风。 逐风此时正坐在火堆前烤着火,不过即便有火,他的头顶还是有些发白,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这天,太冷了,再这样下去,一个晚上就能冻死一堆人。”逐风道。 温雅听着脚步声,说了句“来了”,然后先前撵逐风的那名城卫就从转角处出现,脸上有些讪讪,有些怯,又有些讨好,“大师,原来您在这儿,叫我一顿好找。” 逐风面露悲戚之色,摇着头道:“来不及咯。” 城卫面上一慌,想到自己的目的,赶紧堆上笑脸及恳求,“大师,您快别说这样的话,大师慈悲心肠,既有心点拨,必也不愿看到我等庶民受难。 大师,我们已将此事禀报城卫领,还请大师暂做休息,待消息送去郡守府,郡守大人必然愿意见您。” …… 未时一刻,消息通过层层传递,终于传到了郡守潘成桂面前,听完下面人的禀报,潘成桂气得拍桌子, “无论是下雪还是下冰雹,那都是天地自然,何来什么神通高人,简直一派胡言,传令,将那试图妖言惑众的道士撵走。 还有,公子身边的那道士,也撵走,再让本郡听到谁提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乱棍打死。” 那禀报之人吓得身子一缩,连连应是,匆匆退下了。 躲在后屋门外的一少年听得此话,一溜烟匆匆跑了。 堂上,主记事好声宽慰:“大人不必动气,自古怪力乱神口口相传,大家也深信不疑,如大人您这般英明神武者不在多数。 何况,大家不过是在苦海里寻个慰藉,毕竟乱世给不了他们安稳,便只能借助那些自然神力了。” 潘成桂长吁一口气,“真要是有那些神通在,天下早就太平了。” 主记事无奈摇头,又道:“那...征税一事,何时发布得好?依下官之见,愈早愈好,免得拖到年关,让大家连个安生年都过不了。” 潘成桂揉着越发疼痛的脑门,“征税征税,朝廷只知征税,却半点不管老百姓死活。 真要是能镇压了那些犯上作乱的贼子也就罢了,可现在……” 主记事表情微动,小声劝道:“大人,慎言。” 第028章 终于进城咯 潘明纵马直奔城门口,城卫都认识郡守公子,赶紧通知城卫领,城卫领只以为郡守会派人前来接人,没想到是少公子亲自来了,慌慌出室迎接。 潘明开口就问高人在何处,城卫领忙将他引入城卫室。等候的时候,他已经将清雨一行人请到城卫室歇着了。 逐风正在喝热茶呢,虽说这茶远远比不上他在玄门喝过的,但聊胜于无。 城卫领将潘明引到逐风跟前,先指着逐风介绍,“少公子,这位便是大师了。”然后又对逐风道:“大师,这位是郡守大人的公子。” 逐风带头起身,清雨等人也随之而起,彼此告个礼。 潘明像看宝贝似的看着逐风,“便是你说,午时三刻下雪,未时二刻停雪?” 逐风微微一笑点头。是他说的,不过是他掌门师妹告诉他的。 得到肯定后,潘明激动的小脸通红,昨晚师傅连夜走了,他还十分难过,没想到今天老天爷就又送他一个大神通,来的路上刚好遇到雪停,他刻意看过,正是未时二刻。 “如此陋室怎好让师傅屈尊,师傅快快随徒儿走,我们去郡守府。”说着就一把拽过逐风的袖子往外拉。 逐风一脸懵,“师傅?” 潘明嘿嘿一笑,“师傅有所不知,徒儿已等候您多日,你我师徒缘分已到,称谓什么的便先别计较,待徒儿将师傅您安顿好了,再给您三叩九拜,行拜师礼。”说着又不由分说地往外拽。 逐风被拉得脚下跟着走,回头,很是莫名地看着其他人。 清雨抿嘴一笑,大师兄亲传弟子虽也不少,但如这般自来的,还是头一回见。这郡守公子,倒是个趣人儿。 见逐风等人被带走,城卫领顿时松了口气,如送大佛似的毕恭毕敬目送,直至走远,一城卫才满脸困惑地对城卫领道: “头儿,这些人真的是大师吗?这看着都不大像啊。”更像是难民,那衣衫破烂得连补丁都不知道如何打。 城卫领瞟他一眼,“人不可貌相,你天天守着城门,进进出出见了多少人?这点本事都没有。 这些人,尤其是那大师一家,绝非普通人,你单看他们喝茶的姿势就能看出端倪。 这其中一家,面容拘谨动作僵硬,应该是平民; 可另一家,神态动作无不自然令人赏心悦目,那气质,与你我都有云泥之别,这绝非普通人所能有。” 城卫恍然点头,看向城卫领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敬。 却说潘明领着逐风边走边愧疚道:“师傅,都怪徒儿思虑不周,出来得太急,这马车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委屈了师傅。” 逐风忍不住好笑:“你莫不是遍地是师傅?”就这强买强卖的态度,那不得是个人都能当他师傅么。 潘明面上一顿,哈哈笑道:“不多不多。”也就什么住持方丈观主十来个吧。 逐风摇摇头,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我啊,不收徒,你也甭叫,叫了我也不会教你。” “师傅,徒儿明白,您得有个适应过程,您放心,徒儿不求您教什么,您只要让徒儿在您身边伺候您,那就够了。”潘明嘻嘻一笑。 逐风眨巴着眼,又使劲扯了几把,才把胳膊扯出来。 潘明半点不自知,见马车过来了,又恭恭敬敬做请:“马车来了。师傅您请上车。” 逐风:...… 两家人各上一辆马车,潘明则坐在清雨一家所乘马车的车辕上,然后与车夫小声道了句“走普成街那个门。” 车夫明白点头,呵一声,马儿哒哒跑起来。 车内,逐风搓着胳膊,将一身的鸡皮疙瘩搓没了,这才舒坦些,然后无奈又无语地看着清雨众人:这小鬼,太可怕了。 温雅眉头一挑:恭喜逐风长老在人间喜获第一个爱徒。 红桃眨巴着眼激动:这可是个富贵相,一生吃穿不愁,师兄你收了他,就等于我们也一生吃穿不愁了。 十安微微一笑:这是个好孩子,挺乖的。 清雨望着车窗外,思索着“普成街那个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大门,难道是后门?不是郡守派人来,而是郡守公子亲自来,她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马车行了两三刻,终于到了郡守府,清雨下了车,看到门匾上郡守府三个字,以及只有半丈宽的门,心中有了计较。 潘明有些担忧地看了清雨几人一眼,没见大家异常情绪,这才微微松口气,然后带路道:“师傅,请随徒儿来。” 被潘明带着在郡守府转了七八个弯、过了三四个小花园,一行人最后终于在一处院子停下。潘明将众人带进院子,一边道:“师傅请先在此歇息,徒儿去安排午饭。” 等潘明走了之后,清雨一家开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院子里有五间房,算下来刚好够住。 赵钱和童氏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地方,院子里一尘不染,而且这里还是郡守府,是官老爷住的地方,夫妻两都很是拘谨,生怕自己的脚把地面踩脏了。 二娃和三娃也要在院子里转,却被赵钱和童氏拉住了,夫妻二人示意两个孩子不要到处乱翻乱摸。 温雅注意到他们的拘谨,上前劝道:“先进屋歇歇。” 夫妻二人彼此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惭形秽,他们能有这待遇,完全是因为他们跟着清雨一家才额外享受的,事实上两家什么关系都没有,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尴尬脸红,人家少公子可没邀请他们。 院门口忽然走进来一群仆从,分别抬着水捧着衣服,显然是潘明安排的。夫妻二人见仆从各个穿得都好,越发窘迫起来。 “来,先进屋坐着,站着干什么。”逐风将赵钱拉进屋,童氏不得不拉着三个孩子跟上,赵钱有些为难,“我们...这...” 红桃拉着清雨来到一个房间,等仆从倒满热水后,二人将房门关起来,然后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不过给她们准备的衣服却是没穿,都还穿自个儿的,但这一次,把新衣服穿在外面,旧衣服穿在里面,头发再一梳,小脸一擦,干干净净,倒也精灵可爱。 清雨和红桃洗漱完后出来,其他人都在,脸上看着红扑扑的很有血色,显然都是刚洗了热水澡。 逐风忍不住感慨,“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久违了。”惹得其他四位玄门中人也心生感慨。 没多久,潘明就带着八个丫鬟,端着吃的进来了,不过丫鬟刚准备摆桌,就听到院门口一声“少公子”。 潘明明显身形一僵,然后给众人留下个笑脸,匆匆出去了。 “黄主事,你怎么来啦。”潘明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他父亲的得力下属,主记事掾(yuàn)史黄集。 第029章 老爷子发怒 黄集眉头一拧,“少公子,你忘了大人的告诫不成?大人若是知道你竟将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进府里,定要大发雷霆,届时您又少不了一顿板子。” 潘明不在意地耸肩,“不就是一顿板子嘛,又不是没挨过。 再说了,这也不是不三不四的人,这些人真的厉害,说是未时二刻停雪,那就一刻也不差,我敢肯定,他们绝对是有大神通的人。” 这些人,尤其是他师傅,那神态举止就是不一般。 黄集一脸无奈,“少公子,你不要被这些刁民骗了,你昨天才被那混道士骗了五十两,这不是个小数目,大人若是知道,非拔下你一层皮不可。” 潘明不依了,“师傅没有骗我,不信你来看,我让新师傅给我瞧瞧,看那符是不是假的。”他说着就往院里走。 黄集一脸无奈,心道只有自己替少公子出马了,少公子的性子他太了解,就两个字:单纯。从小到大被神棍骗的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因此而挨的板子那也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清雨等人并未开吃,都在等着潘明回来,等了片刻,人是回来了,但身后还跟了个面色很不好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脸高高在上的睥睨,一股无形官威释放,被这样的眼神一看,下层百姓便不敢造次,还会生出惶恐敬畏之情,譬如赵钱一家,此时都是本能的起身下跪磕头。 清雨一家自然是不受影响,更没有见官下跪的习惯,温雅更是试图将童氏和三个孩子拉起来,但拉不动,便也只能作罢了。 逐风带头起身,拱了拱手,“草民见过大人。”十安跟着他拱手,温雅红桃清雨则微微垂首福礼。 黄集见状,怒火滔天,这般放肆,看来是仗着有少公子保护了。 他脸色一寒,大声呵斥:“放肆,大胆刁民,见到本官却不下跪,如此藐视本官,该当何罪。” 这一声吼,倒是把跪地的赵钱一家吓得一哆嗦。 逐风面上和气:“这便是我们修道之人的行礼方式,还望大人海涵。” 不提还好,一提,黄集越发恼怒,正要发作,却被潘明打断。 潘明从袖口取出一张符纸递给逐风,“师傅,您帮徒儿看看,看这符咒是不是真的?” 逐风有些惊讶,这毛小子哪儿来的符咒? 他一边接过一边看向清雨几人,论符咒造诣,还得是掌门师妹和大师妹,遂将符咒递给温雅。 温雅看了一眼,点头道:“是真的,不过只是最简单普通的平安福,这种符就算是没有修为的人也可以画,可以保你免磕磕绊绊。” 潘明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狐疑:“只是免磕磕绊绊?此符可还有其他用处?” 温雅摇头:“没什么用了。哦,初学者会画此符来练笔。” 黄集一听这话,如得到印证一般,责备地看着潘明:“少公子这下可明白了?初学者练笔之符,你却给他五十两,普通一家五口够用三四年了。” 潘明面上一凝,愧疚地看着温雅手中的符纸。 温雅随口安慰一句,“此符倒也没那么不值一提,它确实可以保你平安。”又将符递给潘明。 潘明将符收进袖口,缓了几口气,郁闷的心情很快就没了,他转而一笑: “黄主事,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你也承认师傅是大神通?” 黄集顿时一哑口,咳了咳,“是不是大神通我不敢断定,但能观星辰能预知天地变化,想来是有点本事,至少比你之前那位要强些。” 逐风看向潘明,潘明咧嘴一笑,“技多不压身。”师傅多了也不打紧。 黄集见还有五人跪着,便威严道:“你五人起来罢。” 得了允,赵钱童氏这才叩首,扶着孩子起来,但都垂着头,压根儿不敢看。 不过这样一对比,倒是让黄集对清雨一家有些好奇了,他问逐风道:“你们都是什么关系?” 逐风遂将各自关系告知。 黄集目光落在清雨身上,小丫头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 黄集心中略有诧异,这孩子看着倒是沉稳。不过,就算这家人真有些本事,郡守大人也不会允许这些人在府上呆着。 他又冷冷道:“少公子心善,请你们入府吃喝,你们吃完了,就赶紧出府,莫要逗留。” 潘明登时一急,“不可,他们不能走,府上这么多空房子,让他们住下又如何,我还要跟着师傅学法术呢。” 黄集正要开口再劝,就听到一声厉呵,“学什么法术?我看你是皮痒难耐了。” 潘明眼里闪过一抹慌张,不过却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父亲”。 潘成桂一身寒气大步走进院子,看到屋子里一堆穿着破烂的人,气得手抖, “这就是你请回来的大神通?这一个个穿的跟叫花子似的,还敢自称是大神通?” 然后眼神一凌,对清雨等人道:“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否则本官必以欺骗之罪送你们进铁门。” “父亲...”潘明就要争辩,可话还没说出口,潘成桂就一巴掌甩过来,直打得潘明脸歪一边,怔愣许久,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落下来。 黄集赶紧上前劝道:“大人莫急,少公子还小,不懂事,教育几句便可,他会懂的。” 潘成桂显然也有些后悔,收回有些发抖的手,瞪了逐风一眼,然后对护院吩咐:“把这些人都撵出去,轰出城。” 赵钱一家吓得不敢呼吸,清雨一家却都看着潘成桂,片刻后,逐风上前一步拱手道: “大人留步,若草民没有看错,大人应该患有头痛症,且此病已缠身多年。 早些年是每隔几月才会疼上一回,可最近,已经是日日疼痛,难以入眠了吧。” 他的话,令黄集和潘明都有些吃惊,潘成桂却冷哼一声, “本官找过无数郎中,多少人知道此病,虽不知你从何处得知,但休要妄想本官改变主意。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最后一句却是对那些护院说的。 护院得令,一窝蜂涌上去,逐风却手一抬,喊声“停”,然后颇为自信道: “大人寻遍郎中都未曾将此病根治,不如由草民一试,若是治不好,随便大人处置,可若是治好了,草民恳请大人答应草民一件事。” 第030章 在城里落脚 潘成桂忍着脑门心疼,一字一句问:“你想让本官留下你们。” 逐风却一抱拳,“待草民治好大人的病,草民再说。 大人,您现在应该又犯头痛症了,现在是每日发作近二十次,若是再耽搁下去,大人您命休矣。” 黄集脸色顿时一沉,“放肆,竟敢对郡守大人不敬。” 潘明忘了脸上的疼,拉着逐风哽咽:“师傅,您赶紧救救父亲。” “少公子,不是我不救,这可得看你父亲想不想活。” “你...”黄集气急,可...他看着潘成桂太阳穴明显跳动,这是大人一贯头痛症发作的现象。 他心里一番计较:反正已经试了很多郎中,什么江湖术士都试过,甚至法事也做过不少,可大人的头痛症却愈发严重,也正因为此,大人才对那些江湖术士恨之入骨,觉得都是骗人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索性再试一次,左右不过是看个病,就算治不好,也没什么亏。 这样想着,黄集便换了口气,劝道:“大人,下官以为,可以一试,若是治不好,便摘了他脑袋。” 这话,也是明显说给逐风听的,逐风却不以为意,优哉游哉地坐下等着。 潘成桂头痛越发剧烈,捂着脑袋几乎站不住。 黄集吓了一跳,这还是大人头一次疼成这般模样,他一时慌了,也不管逐风是不是真有能耐,急急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莫非病情恶化?” 逐风慢悠悠点头:“对,不出两刻,就能晕死过去。” “那还不赶紧救治,你这厮,若是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本官便摘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黄集发了狠。 逐风摇摇头,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让他坐下。” 潘明赶紧扶着潘成桂坐下,“然后呢师傅。” “去取一套银针来。” 黄集一听,立马就爆了:“你既行医,竟连银针都没有?你这是哪门子的郎中?” 逐风抠了抠下巴,“到底治不治?左右也就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总行吧,快点,你家大人撑不了几时了。” 潘明慌忙吩咐随从去医属取银针。 潘成桂疼得捂脑袋,一时坐不得,逐风遂点了两个身材壮实的护院,让他们按住潘成桂的手,然后两指一捏,一根根银针迅速扎在潘成桂的脑袋上。 他的动作很快,看似都是随意一扎,黄集虽心提到嗓子眼儿,可也不敢这时候打搅。 很快,二十几根银针扎得满脑袋都是,潘成桂虽满头大汗,却头一次觉得几十年来脑袋轻松了。 事实胜于雄辩,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真的有本事,若预料下雪还有巧合,可这施针救人却不是运气好就能做到的。 黄集见他脸色缓和过来,忙上前问:“大人感觉如何?” 潘成桂微微点头,不掩感谢:“不疼了。” 黄集再看逐风,却是两手一拱,“多谢神医。”态度转变虽快,却很诚挚。 逐风摆摆手,“这针还得每十日扎一次,连扎三次,再配合我开的药方,便能痊愈。”他示意潘明拿纸笔,然后刷刷几笔写下一副药方递给黄集。 潘成桂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上的汗,然后问道:“神医欲让本官答应你何事?” 逐风早有所想,将赵钱拉到面前:“郡守府这么大,不愁多几个人吃饭。 我这兄弟,是干农活的,力气大,今年寒冷,府上肯定少不得柴,想请大人给他一个劈柴的活; 还有他媳妇,做得一手好针线,我这三个孩子的衣服都是她给缝的,也请在府上给她找个缝补的活,让他们一家五口能度过今年这个冬天。” 潘成桂嗯一声,“这好办。”然后给家丁吩咐去安排。家丁得令,朝赵钱一家招手,“你们且随我来。” 赵钱和童氏都还愣着,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夫妻二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赵钱感激涕零:“白老哥,大恩不言谢,此恩赵钱必报。” 逐风将他扶起来,“一路同行,你我有缘,再说,这差事又不是我给的,你要谢也该谢郡守大人。” 赵钱被他这么一提,才反应过来,忙又惶惶跪下请罪和谢恩。 潘成桂并未在意,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你只让本官答应你一件事。”潘成桂道。 逐风点头:“对,就这件事,其他没什么了。” 他回头看了自家人一眼,清雨几人遂起身,然后齐齐福个礼。 逐风抱拳一声告辞,就走了。 这...就走了?黄集看看潘成桂,又看看已经走出门槛的清雨等人,小声道:“大人...此人医术了得,而且这针还得每十天扎一次...” 还没说完,逐风就回头道:“哦对了,那银针,半个时辰后,你随便找个郎中拔下来就成,待下次施针之时,我自会过来。” 潘明一声“师傅留步”,追了上去,“师傅,您救了父亲,您不如留在府内,现在天气寒冷,您一家又穿得如此单薄...” “让他们走。”潘成桂却阻止道:“本官只答应他一件事,本官已经答应了。” 逐风哼笑一声,这郡守倒是个死脑筋,虽然他也并未想要再讨什么。 清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与潘成桂道:“民女观大人一身正气,实不该令城外上万难民冻死寒冬。大人若是顾虑难民会给城内造成困扰,那民女斗胆: 寒冷、饥饿是难民致死之要因。城中几十万人,想来不少人家中都有穿不得、或者不穿的旧衣物旧棉絮等,这些与其堆在各人家里蒙灰,倒不如让其发挥作用。 难民中青壮不少,如今战乱四起,正值用人之际,这批青壮若是能为大夏所用,也不枉大人给他们一安身立命之处。 此外,成阳郡依山傍水,护城河就在城外十里,而山中更有猎物野菜可寻,只可惜现在难民中有帮派作祟,不仅夺人财务、吃婴孩,还阻止难民上山寻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些人在大人您眼皮子底下占山为王,委实该被镇压。 成阳郡下县城乡镇无数,这些难民大可分配到各处去,哪怕是拾柴去卖,也能多少挣口吃的。 再有,大人您慷慨解囊,辅之以些许吃食,又以土为基,以草为顶,简单修建些能遮风挡雨的棚舍,他们便好过多了。” 清雨一席话,令人吃惊。潘成桂黄集等人,都惊愕地看着院子里的小女娃。她扎着总角小头,看上去还不到十岁,可这番言辞,竟从一个总角稚儿口中说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这种见识、这种胆识、还有那不冷不淡的眼神,都不该出现在一个稚儿身上。 潘成桂盯着清雨,半响,才道:“你说的这些话,本官自会考虑。” 清雨福了福,转身去了。 潘明呆滞了半瞬,才喊着“师傅等等徒儿”,追了上去。 逐风脚下一快,问温雅道:“那我们现在先找住的地方?” 温雅却一笑,“先挣钱。” 第031章 金库增加了 虽说兵荒马乱,但成阳郡也是大城,所以城内一切秩序还算正常。 清雨一行出了郡守府,问路人城内谁最富裕,路人一脸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们, “最富裕的那当然要数罗家。经营各大商铺,当属全城之最。”一行人遂往罗宅去。 潘明一路跟随。 逐风起初还想视而不见,奈何这少公子毅力惊人,逐风终是忍不住,回头指着潘明道:“你别跟着了。” 潘明忙不迭笑嘻嘻上前:“师傅,您这背篓,徒儿帮您背吧。” 逐风如避洪水猛兽似地赶紧往前跑。 潘明也不受打击,他的目光落在清雨身上,走过去,“小妹妹,你是不是从小跟着师傅学道,所以才那么厉害?你几岁了?” 清雨嘴角抽了抽:我也想问你几岁了。“八岁。”她笑了笑。 潘明越发震惊,“那我干脆叫你清雨妹妹得了,清雨妹妹...师傅他老人家都会些什么?除了医术还会什么法术?你跟我讲讲呗。” 清雨几步走到温雅面前,拉着温雅和红桃,对其他一概充耳不闻。 潘明一会儿追着师傅,一会儿追着清雨,最后跟着一家子来到了罗宅。 他们走的是正门,罗宅不愧是成阳郡首富,气派的大门前单守门就有六个。 潘明不屑地哼了哼,“有这闲钱把宅子造这么好,却不愿意给难民施舍一座粥棚,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为什么要让这种人活得有滋有味。” 逐风红桃和十安都很奇怪,逐风看向温雅道:“我们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温雅让他跟上,又让红桃和十安先在外面等着,然后牵着清雨来到门口。 与门卫说了几句,那人先将三人打量一番,然后往温雅的背篓里看了一眼,最后似说了句等着,就进宅去了,一刻钟后又出来,将三人带进了宅子,惹得门外十安和红桃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潘明更是围着二人转,不停追问。 …… 清雨三人被带进宅子,领路一路提醒:“进了宅子可要管好手脚,不该摸不该碰的,就不要随便动。” 清雨看了那带路的人一眼,觉得这话似对她说的。 三人被带进一个偏厅,领路说了句“等着”就退下了。又等一刻,一个胖墩墩眯眯眼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护院。 “是你们说有好货要卖?拿出来瞧瞧。”眯眯眼往主位上一坐,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杯。 温雅背篓往地上一搁,一声敦实厚重,又把背篓一扣,再拿开,地上一只大虫。 眯眯眼脸上顿时一惊,不过稍纵即逝,他放下茶杯起身,围着大虫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探探,有些可惜:“这若是只活的,那可值大价了。” 逐风立刻摆出笑脸,“这好说,下一次,我们给您捉活的,那这一次,您看给出个什么价好?” 眯眯眼见大虫脖子上一抹刀伤,有些惊讶:“这是近距离猎杀的?你们谁杀的?” 逐风指着温雅,“是我夫人杀的,我夫人天生力大无穷,像这样的大虫,我们一年少说也能猎好几只。” 眯眯眼又惊了惊,看向温雅,却被后者略带凌厉的眼神给骇到了,赶紧撇开眼神,然后又颇为同情地看了眼逐风:家有悍妇,地位不保啊。 他起身,问道:“你们是只卖皮还是皮|肉一起?” “一起。”逐风赶紧道。 眯眯眼沉思了片刻,又问:“你们果真还能活捉?” “当真。”只要能遇到。逐风心里补充。 眯眯眼揣着膀子敲着手指,“那成,既是第一笔买卖,我便给你们合理价。皮,十两,肉,二两。” 逐风一瞪,“十二两?就这么点儿?”他家儿子闺女摆地摊儿都能挣二两呢。 眯眯眼却气笑了:“十二两还嫌少?十二两可够你一家吃一年的。就这个价,再多是没有了,卖不卖随你。而且你这还是没剥皮的,我还得花钱找人剥皮,十二两都是便宜你了,还不领情。”一阵哼哼唧唧。 这...逐风看了看清雨和温雅,再看看眯眯眼,想了想,又笑道:“不敢不敢,那...能不能跟您讨个赏,送我们几身儿你们不要的冬衣?” ...... 十安和红桃等得百无聊赖,潘明左左右右来回踱步,“师傅师娘不会被扣在里面了吧。不行,我得去找父亲搬救兵。” “诶诶,你急死鬼投胎啊。”红桃拦住他,往门口扬了扬下巴,“这不来了么。”边说边与十安迎上去。 红桃上前就不停追问:“你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逐风这才露出一脸懵,“我也想问,那大虫哪儿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清雨想到什么,刚想出口阻止,就听温雅道:“就是那个我带闺女去拉屎的晚上,山上碰到了,就顺手猎了。”有潘明在场,她没好直接说是清雨算到那边有虫灾所以故意去的。 清雨阻止不及,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潘明一听猎了大虫,惊掉嘴巴:“你们竟然还能猎大虫...”然后满眼崇拜,“师傅,师娘,请受...” 逐风脚下生风一溜烟走了,温雅身子一侧,冷冷冰冰,“我不是师娘。” 一家人离开罗宅后,开始在街上新奇地转着。上一次去福县,城内一片破败之相,可这成阳郡城,却十分热闹繁华。 潘明见惯了这些,没什么新奇,反而是忧心忡忡,“这些浮于表面的繁华,只怕也撑不了几时了。” 几人都看着他。 潘明遂解释道:“这里很快就会有战乱发生,渠国蠢蠢欲动,听闻一个月前还攻打了福县,而福县却只是他们的小范围试探。 成阳郡与福县相邻,又是重要关隘,他们很快就会打过来,朝廷让父亲为战争做好充足准备,所以这里又要开始征税粮了。如今物价比从前已经翻了几番……” 清雨几人一阵沉默,战乱年代,真是到哪儿都不安全。 潘明说完这些,莫名其妙又元气复活,“你们想吃什么?郡守少公子请客。” 逐风笑:“我们还能让个小娃娃请吃饭?”然后指着一处馄饨铺子,提议道:“我们去吃顿好的,当是庆祝了。”如今有钱了,他实在不想继续吃那树皮粉疙瘩。 其他人都点头道好,纷纷走过去落座。潘明也不介蹭白食,大大方方地要了三两馄饨。 “对了,师傅师娘,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潘明抽空问了句。 逐风想了想,又与自家人彼此看了看,“先找到地方落脚吧。” 第032章 太贵住不起 刚下过大雪,气温骤降,成阳郡城的百姓大都把袄子穿上了,以至于路上看到个穿薄衫的,大家都会投去几分奇怪的眼神。 皮三将两手揣在袖子里,冷得牙齿直打颤,他路过一间棉衣铺子,又摸了摸袖子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想了想,走进店问,“店家,你这棉袍如何卖?” 店家看他穿着裰子,便指着店里中等价位道:“成衣一钱,童衣五十铜币。”又看了眼他脚上的布鞋,便指着鞋子道:“成人棉鞋五十铜币,童子棉鞋二十铜币。” 皮三暗道店家机灵,也不讲价,直接让店家包了两件棉衣和棉鞋,然后自己再穿一件,顿觉身上暖和多了。 买完东西,皮三回到客栈,将自己简单的包袱收拾了一番,然后又去买了两斤肉、一袋糖,最后背上所有行李往城门口去。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皮三头一回觉得成阳郡还算不错。他如局外人一般一路观赏一路朝着目的地去,然才走出两条街,就脚下一顿,原本愉悦的神情顿时变得慌张起来。 只见皮三的正前方,一个黑脸瘦子,下巴尖得能戳死人,两颗龅牙突出,头上杂毛乱飞,浑浊的眼里透着邪恶的笑,正定定地看着皮三。 两人视线对碰,龅牙立马跑上前去,先将皮三的新棉衣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牙尖道: “嘿哟皮三,跟着少公子,这日子过得滋润呐。” 又一脸嫌恶和嫉恨,“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过上好日子,就把兄弟们给忘了,看你这身儿,新买的吧,你忘了是谁给你这样的好日子了?” 皮三先是面上一紧,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东西,兜住袖子里的钱袋子。不过很快,他又笑得讨好: “哪里哪里,我这是出来给少公子买的,这身儿衣服也是少公子送的。” 龅牙视线在皮三的包袱上打量一番,然后一把抢过来,先将牛皮纸打开一看,眼睛亮了,“竟然是肉,可谢谢你孝敬。” 又打开另一个纸包,是一袋糖,他惗起一块喂嘴里,笑得贼恶,“甜。” 最后再看了两个大包裹,“哟,棉衣呐,这可正好了,我拿回去孝敬老大。” 皮三脸色难看,却也只能忍着,勉强扯了个笑,“天气寒冷,那就劳烦带回去。” 龅牙哼了哼,这才说出了此趟来的目的,“老大让我给你捎个话。今天城里进了一伙人,一行十人,被郡守府的少公子带进城的,估计现在也在郡守府。 这十个人开罪了老大,还害了我们好些兄弟,老大让你‘好好’招待他们。 对了,其中一个女的,跟你是一个路子,会点门道,你可仔细些,若是办砸了老大交代的事情,后果如何你很清楚。” 皮三瞳孔猛地一缩,嘴唇有些颤抖,小心道:“我...我明白。” 龅牙没了耐性,“行了行了,我得赶紧回去给老大汇报。我可提醒你,老大等着你把那十个人头送上,若是让老大等久了,后果自负。” 皮三抖得更厉害了,一字一句颤声道:“我知道,还请转告老大,让他放心,我一定将这事儿办好,只求...” “知道了,啰里啰嗦。”龅牙不耐烦打断,抱着一堆东西大摇大摆地走了。 皮三看着龅牙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狠色这才显露出来。 他紧紧捏着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原地站了也不知多久,直到膝盖已经发酸,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深吸一口气,皮三冷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然后朝着郡守府去了。 ...... 却说清雨一家,吃完了馄饨,一家五口满足地坐在摊子上不动。 逐风无比感慨:“想不到这人间美味,竟如此简单。” 温雅恨他一眼:“望你日后好好儿钻研钻研该如何做饭?” “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眼见逐风又委屈巴巴,十安笑着宽慰。 红桃却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逐风的鼻子:“真是可惜了阿娘猎那么多野鸡兔子,希望你好好儿反省反省,真是浪费食材。” “一家四口”旁若无人,搞得外人潘明有些尴尬,他看看清雨,后者却淡定地喝着碗里的汤,似见怪不怪。 潘明又将目光转向“师傅师娘”,脑子一转,这种时候不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吗? 他忙不迭献殷勤,“师傅,郡守府有个做饭特别好吃的厨子,回头徒儿给您推介推介,让他教您两手。” 逐风嘴角一抽,怒了,光天化日他还能不能有点尊严了,当即手一拍桌子,脖子一梗,“都反了,这个家谁说了算,啊?” 店家见势头不对,怕这家子打起来砸了他的店,赶紧上前道:“几位客官,一共二十一个铜币。” 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清雨。 清雨小手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二十一枚铜币,笑眯眯递给店家。 店家有些错愕,下一瞬才晓得道声“谢谢客官,客官慢走。” 清雨微微一笑,率先起身,“走吧,去找地方落脚。” 几人都跟着起身。逐风则为刚才的委屈而嘀嘀咕咕埋怨: 做什么就吃什么,还挑三拣四,贤内夫是那么好当的吗?真是不晓得体贴人,没良心。 潘明见状,赶紧又献殷勤,“师傅师傅,徒儿对城内一切再熟悉不过,不如徒儿带你们去找住的地方。” 清雨几人一听,心里都不由得想:这倒是好。遂一家子便由潘明带着在城里寻房子。 十庭街,青石砖铺就的大路干净整洁,两边院落错落有致,左右各五个门户,刚好十间院子,因此而得名。 潘明指着两排院子兴致勃勃,“这里干净敞亮,地段上佳,与郡守府又只隔了一条街,舒适又安全,保证你们会喜欢。” 清雨透过门缝儿往院子里探,是个一进院落,小巧精致,确实很好。 这种时候,当然得一家之主拍案,遂逐风大手一挥,“就这里了。” 跟在后面的掮客高兴的小跑两步,“贵人您真是好眼光,少公子给您选的地方那绝对是最好的。 此处不仅环境好,风水也好,而且还便宜,赁金每月只三两,真真是再也找不到这般...” “等等。”逐风一愣,“每月多少?” 掮客以为没听清,又笑呵呵说了遍:“每月只需三两。” 还在门缝往里窥的清雨顿时缩回了脖子,心里叹息一声,然后揣着小手走了。温雅十安和红桃赶紧跟上。 逐风看着“家人”眼里的失落,将错怪在潘明身上,痛惜地指着潘明:“我就不该相信你。” 掮客何其眼尖,本来看这群人打扮,也是住不起这种地方的,要不是有少公子在,他也不会把人往这里带,故而马上就上前道: “贵人您若是不喜欢,那没关系,小的手里还有很多房子,您说说您满意什么价位的,小的保证给您找个合适的。” 逐风知道自家的财政状况,想也不想地道:“我们要最便宜的。” 最便宜...掮客心里想骂人,还以为有好生意,原来穷鬼就算攀上贵人也还是穷鬼。 他对着潘明道:“瞧您说的,您既是少公子的师傅,少公子又怎会让您住差了去,您这不是让少公子为难嘛。” 潘明也正有此意,连连鸡啄米点头:“对啊师傅,您是师傅,徒儿自当孝敬您,这地方算徒儿赁的,您一家直接进去住就好了。” 走在前面的清雨啧啧摇头。红桃更是毫不客气,“你怎么傻啦吧唧的,这家伙把你当冤大头呢。” 潘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指的是掮客,又解释道:“不是的,我真是这么想的。” 逐风耷拉着眼皮问掮客:“你生意还做不做?不做我们换人了。” 掮客心里直骂娘,面儿上笑呵呵道:“好,我这就带你们去便宜的地方。” 第033章 被打回原形 古树胡同,还未走近,就令人感受到一股十分接地气的底层百姓生活气息。 乌黑的长着青苔的矮墙院内,时不时传出丈夫与妻子的争执,以及孩子的哭声; 某户院门前,一老婆子端着一盆污水往地面一泼,使得本来就泥泞的路面越发稀淋淋。 清雨一个没注意,一脚就插进了一个泥坑,再抬起来,满脚泥巴捎带,她不在意地甩了甩脚继续往前,一边好奇地观察打量周围的一切。 每家墙院都伸出了一根绳子,挂满了晾晒的衣服,清雨走到一件衣服下,刚好那水就滴进了她脖子,顺着后背一路下滑,一时凉个激灵。 掮客走到最末尾的一间破门宅子面前,残破的院门,断裂的台阶,以及从门缝中就可以看到的长满干枯杂草的院子和破旧的窗棂。 碍于少公子还在,掮客忍着烦躁和鄙夷,嘴上假装客气,“这是最便宜的,一个月二钱银子。” 红桃一惊,抢先道:“就这么个破地方,一月还要二钱?” 掮客心里笑,好的嫌贵,便宜又嫌不好,世上有那么趣的事,又便宜又好吗?梦里倒是有,真是逗人得很,面上却笑呵呵: “这院子不算破,主要是你先前看过那好的,这会儿心里自然有了比较。你拿这屋子与旁边几处比,那就不差了。” 清雨几人不说话了。 潘明仔细看看周围环境,觉得此处实在寒碜了些,便劝道:“师傅,还是跟徒儿走吧,我们把十庭街那边赁下来。” 逐风见他这般富家公子的潇洒,觉得有必要改改这毛孩子的脾气,便板着脸问:“你钱哪儿来的?” “我从账房那里支的。”潘明老老实实道。 “那你账房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潘明歪着头想了半天,“我们家铺子良田还有我父亲的俸禄,怎么了?” 逐风摆出他惯会的育人子弟的姿态,谆谆教导又不乏严厉,“既然这钱分文不算你的,是郡守和潘家那些铺子良田挣的,你又如何能花得如此心安理得? 这钱若是你挣的,那你随便怎么花,我无话可说,可这钱不是你挣的,你还这般不加思考,你真是太任性了。” 潘明愣愣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羞得垂首,低声哦一声,情绪难掩低落。 逐风略一想,虽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但秉性是好的,遂缓和了语气,“知挣钱者辛苦,方知花钱也不易,你这般大手大脚,随手就是五十两扔出去,那是因为这钱不是你挣的。” 他们一头老虎都才卖了十二两,一张小孩子都能画的平安符就要五十两,逐风想想都觉肉痛。 潘明被他一安慰,登时又活过来一般,咧嘴一笑拱手:“徒儿多谢师傅教诲,徒儿一定谨记师傅所言,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 逐风正想说孺子可教也,一反应,这小子可真是会顺杆往上爬,便赶紧澄清,“再说一句,你就是把师傅叫上天去,我也不会收你为徒。” 清雨见红桃到处乱瞅,知道二师姐这是老毛病犯了,宅子风水,二师姐是逮住就要琢磨几番的。她跟了过去,也想看个究竟。 红桃在破烂门口看了一眼,嫌弃地摇头,然后顺着围墙继续往里走,虽然这里是个死胡同,但院子并未与死胡同紧贴,还有一条横向的可供两人行走的小土路,沿着这条土路可以绕到这座院子的背后去。 清雨跟了上去,来到院子后面,有些意外。这里竟然还有个屋子,只不过已经破败,泥巴糊的墙体已经倒了大半。院子也不大,有三间房子的布局,比他们在白林村的土胚房也就好了那么一点。 “就这里了。”红桃回头与清雨道,眼里喜色甚浓,“这里风水好,生财。” 清雨心里一琢磨,觉得可取,便与红桃回到正路上。 “阿爹阿娘,我们赁里面那座房子吧,我喜欢那里。”清雨仗着人儿小,撒着娇。 逐风温雅可明白,定是红桃选了地儿,逐风遂问掮客,“里面还有院子?”跟着就沿着小土路往里走。 掮客也是一脸懵,他没记得这里有两处院子啊。 而就在众人来到一片废墟面前时,逐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看向红桃无声质问。 十安习惯性地摸着小清雨的头,眼里却给红桃递去一个宽慰的眼神。 温雅知道这里必然是风水好,可...再怎么好,也总得要能住人吧。她不由得想起逃荒第一天被红桃带去的那个山崖,心里一阵犯怵。 “老三乖,这地方不好玩,我们住前面那屋子,与这里挨着,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玩。”掌门师妹,风水再好,那也要能住人,咱换地方吧。 清雨却嘟着嘴摇着头,“不要嘛不要嘛,我就要住这儿。”师姐你信我,我有办法。 逐风蹲下,搓着清雨的小脸蛋儿,“老三啊,听你娘的话,不然要打屁股哦。”掌门师妹,这种时候你可别任性,不然今晚大家全冻干。 清雨眼眶一红,“我不,我就要住这儿,我就喜欢这儿,我不管我不管。”祖师爷,您可原谅弟子吧,这把真是豁出老脸去了,也不知以后师兄师姐们要怎么笑话我这个掌门,哎...这掌门可当得有些憋屈。 掮客和潘明都错愕地看着这一家子,掮客再看看眼前破烂的屋子,心里酸涩的已经不想骂人的,从三两银子变成五十个铜币,哎...这梯度也太大了吧。 见清雨实在支持,其他几人也不好说什么了,掌门师妹总归是有自己的想法,于是逐风起身,指着面前的破烂房子,“我们就要这里,这里多少钱?” 掮客心里最后半点希望也被掐灭了,有气无力地比了个五,“五十个铜币一月。” “成,我们赁三个月。”然后又对清雨说:“老三,给钱。” 清雨袖子朝地上一抖,再抖,抖啊抖,抖了一堆铜币出来,看得掮客和潘明震惊张嘴。 房子,就这么定下了。不过...一家人看着寒风瑟瑟中的颓垣断壁,不免凄凉起来,有种转了一大圈又回到白林村的错觉。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含得意洋洋的红桃以及早有计划的清雨。 潘明看师傅和师娘表情都有些晦涩,一时不懂了,他又看着清雨,他总觉得,师傅师娘还有弟弟妹妹,都是听这更小的妹妹的话。 “师傅师娘,你们等着,我去去就回。”潘明撂下这句话,就飞奔回郡守府了。 第034章 买基础物资 皮三没想到自己会被拦在郡守府外,他之前进出那可是畅通无阻。 可无论他如何解释,门卫就是不放行,皮三猜到这肯定是郡守潘成桂的意思。潘成桂一向不喜潘明与他往来。 皮三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在府外的台阶上坐下,想着潘明总会进出。 可他刚坐下,门卫又来撵,不让坐台阶,他没辙,只能站去府对面的墙边等着。 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潘明风风火火地往府里跑。皮三赶紧唤声“徒儿”追上去,可也不知是他声音太小还是潘明太着急没听到,总之,潘明的身影就那么一溜烟地跑进府,他却还没来得及穿过马路。 皮三心里不悦,近日来的好心情全都败在今天了,可刀疤安排的事他又不敢耽误,遂只能继续等着,心想潘明总还是要出来。 又是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潘明出府,且其身后还跟了四个小厮,每人抱了一抱棉絮,然后主仆五人上了时刻准备好的郡守府马车。 皮三心道奇怪,决定先不打招呼,而是雇了辆马车,悄悄跟了上去。 马车行了将近两刻钟,才在古树胡同停下。 皮三知道这地方,是出了名的混乱贫民窟,鱼龙混杂什么人物都有。潘明到这里来干什么?他越发好奇,在稍远的地方下了马车,然后步行跟了上去。 皮三跟着潘明进了古树胡同。 潘明走得很快,皮三怕跟丢,便只能加紧脚步。他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踩进了泥淖里,弄脏了新买的棉鞋和棉袍。 皮三气得火冒,一边暗骂一边追,追至胡同底部拐角,终于听到了里面的人说话: “师傅师娘,我给你们送了些棉被来,你们放心,这些都是府上不用的,反正放着也是放着,我就拿过来给你们用。”潘明笑呵呵道。 逐风正挽起袖子捡地上的树枝,虽然天气寒冷,可他现在已经满头大汗了,原因无他,他正在清理这片废墟。 温雅挥着新买的锄头锄院子里的杂草,清雨和红桃则负责清扫,十安和逐风负责捡屋里的石块树枝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潘明以及其带来的四个小厮,让逐风乐了。他把东西先接过、放背篓里,然后招呼道:“来得正是时候,过来帮会儿忙,回头请你们吃茶。”话却是对四个小厮说的,显然他觉得潘明小少爷是派不上什么用场。 潘明也乐了,能为师傅尽孝,让师傅早日承认自己,然后学大神通,他做什么都愿意,当即就命其他四人开始干活,自己也一起动手。 一群人忙得不亦乐乎,说说笑笑,在一堆废墟面前。 皮三看到这里,眼里恨得能滴出血来。前脚还叫他师傅,后脚就来这里献殷勤,果然跟他老子爹一样可恶。 不过,这五人,难道就是刀疤说的那十人之五?那还有五人呢?与他同路数的是这伙人,还是另一伙人? 皮三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又悄悄离开了。 却说潘明虽是少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但干起粗活来,倒也麻利,一群人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这片废墟清理了出来,虽然依旧破烂,但地面已经整洁干净了,就连凹凸部分都被铲平或者填平,看起来舒服多了。 屋子里,除了破旧的木床,和一些缺腿缺角的桌椅,便没什么了,但好在遮风挡雨是够了。一家五口将潘明带来的棉絮都用上,刚好铺了三张床,虽显寒碜,但胜在暖和。 潘明看着如此简陋的地方,师傅一家却还能脸上洋溢着笑意,深受感动,觉得自己似乎又懂了些什么。他不再嫌弃这屋子破烂不堪了。 “师傅,你们晚上吃什么?”他问。 这一问,倒是把人问住了,感觉有一堆东西要添置,可一时又不知先从哪儿下手的好。 清雨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屋子,便道:“上街去转转,把该买的都买了。” 其他几人没意见。 临出门时,逐风把棉袄拿出来,虽然是旧的,但胜在不花钱,而且他挑衣服的时候都挑的是半新,尺码又合适,五人穿来,暖和又像样。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那就是脚上的草鞋了,基于此,一家五口决定出门第一站去成衣铺。 潘明带着清雨五人在一家成衣铺选了五双棉鞋棉袜,共计二钱十铜。一家五口又与掌柜讲价半响,终以二钱拿下。鞋子五人当场就换上,至于草鞋,也没扔,毕竟来年开春还得靠它。 买完鞋子,一家五口商定一番,决定先去集市。遂潘明又带着他们去赶集。 此时已经近傍晚,集市上的人并不多。一家五口漫无目的地逛着,路过一家米铺时,五人彼此看看,都默契地往米铺里走:吃的最要紧。 不过进了米铺,看到五十铜币一斤的大米,清雨几人震惊了。犹记得赵钱可是说过十个铜币一斤米,这番了五倍... 逐风指着大米对潘明痛诉道:“太不厚道了,你们成阳郡的米是金子做的不成?这么贵?” 潘明尴尬地挠挠头,“米价确实涨了不少,今年产粮少,税收又重,粮食就只能涨价。” 听到逐风话的店家把米价牌子翻个面儿,上面写着五十五铜币,“这还是今日生意不好,便宜了五个铜币。”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几人也没辙了,围成个圈商量买多少。 逐风提了先买十斤,再混合着米糠一起吃,反正现在也不是追求享受的时候,连路来什么没吃过,米糠已经算好的了。 其他人觉得有理,清雨却将潘明拉低了悄声问:“少公子曾说,马上又要开始征粮税了?” 潘明点头,也压低声音回道:“这是我偷听来的,估计就这两天的事,父亲还未发布正式的公告。” 清雨心里一算,十安和红桃挣了二两一钱,加上老虎卖的十二两,又扣去今天所支出的,现在手头还剩十三两七钱。不出意外,在成阳郡会住三个月,等过完冬天再继续赶路往银州去。 她与其他几人小声道:“米价最迟明后天就会涨,我们先买一石米,够我们五人吃三个月,再买一石米糠,两相混合,就能吃到我们去银州。” 大家各自心里算着,一石米得五两九钱,再加一石米糠...米糠是十个铜币一斤,那就是一两一钱八十铜,总共就是七两八十铜。 四人心肝儿都有些颤,逐风先问道:“这样我们还能剩多少银子?” “还能剩六两六钱二十铜。”清雨答道。 几人一听,情绪低落下来,好容易有点小金库,眨眼就要去掉一半。 可掌门师妹说得也没错,现在不买,后面肯定得涨价,而且战争可能说来就来,不能寄希望于后面,能准备就提前准备,之前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们是再也不想过了。 几番思考后,大家一致决定,买一石大米和一石米糠。 逐风代表着一家之主,难得有此排面,遂颇为豪迈地与店家说了数量。 店家乍听,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确认没听错后,登时高兴的笑开了花,没想到临关门了还能有这么大笔生意上门,索性就赠了十斤价值四钱的面粉,并答应派人送上门。 清雨想着还得在集市上转转,便让店家先等着,等他们逛完了再送。 第035章 柴米油盐贵 集市很大,又分了区,挨着米铺过去就是菜市,菜市再过去是肉市。清雨一家遂先来到菜市。 彼时菜摊上已经没什么好菜了,而且价格也都相当,最便宜的叶子菜是五个铜币一斤,这价自然又让一家五口噎了,没买不知道,一买才觉什么都贵死人。 可也不能每天都吃米不吃菜吧,一家五口商量一阵,最后决定买一百斤最便宜的叶子菜,省着吃也能吃到银州去。 菜摊上的店家一听要一百斤,都吓了一跳,有人为难道:“我们一天最多也就十来二十斤,没那么多啊。” 红桃嘴快,“一个人没那么多,你们一群人不就够了嘛...”真笨。她在清雨递过来一个提醒的眼神后,把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如此,菜摊小贩们明白了,纷纷上前毛遂自荐。 一家人最后选了十个菜摊,每摊定十斤,又给了一成的定金,并约定明日一早过来拿。 潘明虽然尽量让自己不要指手画脚,可此时也忍不住提醒了,“师傅,虽然我知道你们是担心过两日米粮菜都涨价,可米就算了,一百斤菜,这东西又放不了几天...”这不是浪费钱嘛。 逐风听到这话,却是高深一笑,有他掌门师妹的玄女殿在,那些菜放多久都不成问题。 他道:“我们自然有妙法储存,不必操心此事。” 潘明眼睛立马一亮,急急追问:“是不是法术?师傅您也教教我嘛。” 逐风白他一眼,又看到前面是肉铺,忙激动地小跑过去。 一家子又来到肉铺,不过看到那九十铜币每斤肉的价格,就连一向馋嘴的红桃都直接扭头就走。 清雨一把将她拉回来,笑道,“现在身上还有六两银子,我们买十斤,也才九钱,一个月吃两斤肉,能吃五个月呢。” 这样一算,似乎又能接受?!其他几人互相看看,既然掌门师妹都发话了,那也没啥说的,于是又买了十斤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同样也是约定了明日一早来拿新鲜。 一圈逛下来,单只是买吃的就花去了大半银子,一家五口都有些肉疼,还真是银子到手还没焐热就没了。 可这东西,却远远还没买完。考虑到现在大多数成衣铺都开始卖冬装,反而春季的薄衫便宜多了,清雨便提议每人买两套麻衣和布鞋,毕竟旧的那身儿实在没法儿穿了。 其他四人能有什么意见呢,虽然心疼银子,可那破烂的原装麻衣也确实可以淘汰了,遂由潘明带着去了一家便宜的成衣铺,每人两套春装,又去五钱银子。 衣服买完后,继续往前走,途中路过一家调味铺,门口两口大缸,闻着咸咸的。清雨二话不说就往里走,她知道调味贵,可吃了一个多月的白味儿,她真的受不了了。 天都黑了还有主顾上门,店家高兴得很,拿出了早上见开门客的热情。 “几位客官,要买点儿什么?” 清雨五人在柜台上挨着看过去,瓶瓶罐罐的价格惊人,尤其是还有贵达二十两的,令人咋舌。 五人最后停在盐袋子面前,上面插着个价牌:七十铜币每斤。五人又是一阵心惊,盐价竟比米价还贵。 店家见他们停在盐袋子面前,赶紧道:“几位客官要买盐?小店有精盐和粗盐,粗盐五十铜币每斤,你们看到的这是精盐,略贵些,但口感更好,无论是炖是煮,只需加上那么一小点,就能入味儿。” 清雨不想再吃完全没味儿的东西,她知道师兄师姐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便道:“五斤精盐。”然后摸出一块碎银子。 店家看着刚刚跟柜台差不多高的孩子,表情明显一顿,再看看旁边两个大人,竟也没说什么。他这才笑着应好,一边称重一边暗道怪哉,这家子竟然是小娃娃当家做主,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 买完了盐,天已经全黑,很多商铺都陆续关了门。清雨不得不先作罢,虽然还有几样东西她想买,但也只能明早来了。 一行人回到最初的米铺,店家还未关门,正等着他们,见他们进店,忙笑着迎接:“一石米和一石米糠都已经准备好,几位请随我来,内院过称装车,然后我亲自给你们送至家门口。” 清雨一家被领着进了内院,院子里堆了好几个麻袋,还有一杆大秤,两个壮汉抬着秤杆,另有伙计将一袋米放上去,店家去拨秤砣,平平稳稳,一袋刚好五十斤。 两石米一共二百二十五斤,外加十斤面,都被装上了马车,然后一行人赶着马车回去。 古树胡同,此时黑漆漆一片,因为中午下过雪,地面泥巴捎带的很不好走,车轮子甚至还陷在一个泥坑了,一群人推了好一会儿才把轮子推出来,然后就停在胡同最底部,往左的小土路进不去,大家就一袋一袋往里抬。 店家一边盯着伙计仔细袋子,别割哪儿了漏了米,一边跟着清雨一家往里走。 里面也是黑漆漆一片,没有灯,看不清什么,又应主家要求,麻袋最后都被放在院坝里,待所有麻袋都搬完之后,店家再三告谢,才带着伙计离去。 不大的院坝里,一堆麻袋似乎无处可放,潘明很是担忧:“师傅,这屋子根本没法儿放东西,你们这么多米准备放哪儿?要不还是放郡守府去。”总比放露天的好吧。 逐风累了一天,早就想休息了,催着潘明道:“你赶紧回去,天都黑成这样了,也不怕家里担心,回头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不得说是我们的责任么,赶紧回去。” 潘明心里一想,师傅或许亦有其他储存之地?他略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应道:“那我明日再来看师傅。”然后走了。 潘明离开后,一家人才终于放松了。 清雨将今日买的所有东西都装进玄女殿。 十安和红桃直接在院坝里烧火,晚饭还没吃呢。至于晚饭,虽说买了肉和菜,但这两样东西得明早才能拿到,所以暂时只有米和米糠。 不过,考虑到大家都吃了一个月不算食物的食物,所以今晚,就做一顿奢侈的白米干饭。 大米晶莹剔透,色泽透亮,煮熟后米色纯白,颗颗圆润饱满,粒粒分明,吃上一口,香糯柔软,细细咀嚼,甘甜回味,口齿留香。 一家五口吃得感动泪流,他们这一路,吃过树皮吃过野草,两相比较,这一碗白米饭,简直就是人间珍馐。 吃过饭,趁着烤火歇息的时候,清雨把接下来的打算告诉其他人,然后一家人商量讨论,直到近亥时才睡下。 成阳郡的第一天,就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 ...... 却说皮三离开古树胡同后,又回到郡守府门前等待,只是这一等,竟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看到潘明的身影。 皮三怕再次错过,连声大喊“徒儿”,拦了上去。 潘明刚从马车下来,就见皮三跑过来,高兴地跳下马车:“师傅,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皮三心里恨恨直骂,巴不得他赶紧走吧。面上却担忧道:“为师始终放不下你,想来想去,便回来了。虽说成阳郡就要大乱,但有为师在你身边,便能保你平安。” 潘明想到那五十两的平安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总归是叫过师傅的,而且师傅也是好心,遂转念便也不计较了,拉着皮三道:“那您跟我回府去。” 第036章 皮三的怨恨 有潘明在,门卫自然不好再将皮三拦下,这一次,皮三顺利进了郡守府,还是住在之前潘明给他安排的小院儿里。 潘明还未吃晚饭,便让皮三先歇着。皮三一听,暗道太好,他等潘明的时候,为免错过人,一步都没挪,肚子到现在连口水都没进过。 “一人吃饭何其苦闷,左右有些饿了,为师陪你一起吃。”皮三笑得亲切。 潘明遂命人准备了一桌美味吃食。 饭桌上,皮三边吃边问:“徒儿今日可有遇到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潘明扒一口饭,嘟哝:“不同寻常?” “为师算到你今日会遇到一些人。”皮三吃了一口菜。 潘明放下碗筷,擦嘴惊道:“师傅您真是神通广大,徒儿今日确实遇到了...”他又挠着头嘻嘻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徒儿还认他做了师傅,他医术了得,还将父亲的头痛症给治好了。” “哦。”皮三勉强一笑:“果然如为师所料。”说完,满脸的忧心忡忡。 潘明不解,问道:“师傅,怎么了?何故忧心?” 皮三却又问道:“这些人现在哪儿?” “他们一家在古树胡同,另有一家就在府上。” 皮三暗惊,竟然就在府上,这倒是有些意外,如此可就方便多了。他叹口气,继续道: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又吃了口肉,才继续道:“其实为师今日在府外等你多时,就是想告诫你,不要与那些人有任何交集,他们是凶煞,会给成阳郡带来厄运。 今日午时那场大雪你也看到了吧,十月飘雪,何其怪哉,还未立冬就先冷成这般,为何?便是因为他们进了城。他们给成阳郡带来了灾难。”说完又是一阵痛心。 潘明听得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反驳,“师傅,您是不是算错了,他们不可能是凶煞,不仅于此,正是他们算中了今日午时三刻下雪,未时二刻停雪。 不过那位师傅有一点和师傅您说得相同,他们也说成阳郡大祸将至。哎...这大祸,我猜是战乱,渠国早就蠢蠢欲动了。” 皮三心头又是一惊,他只算到最近几日会下雪,没想到那伙人竟然算到如此准确的时间,看来确实有些道行。 皮三心中一动,佯作怒气,“你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为师既说他们是煞,那他们便是,为师与他们无冤无仇,何故如此冤枉他们?若非事情牵扯到你的安危,为师既不会管,也早就走了。” 潘明又急又无奈:“师傅,徒儿不是不相信您,可他们真的不是,他们是有大神通的人,否则父亲多年来的头痛症怎么就被治好了?” 皮三脸色一沉,“那我问你,他们一行是不是十人?为师昨夜夜观天象,十颗煞星降落在郡守府,不是他们又是谁。” “师傅知道他们有十人?”潘明这下是有些惊了。 “为师能掐会算,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瞒过为师的眼睛。”皮三先是气扬,而后又苦口婆心: “徒儿,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十个人就是吸血虫,他们依附于你,不仅是为了榨干你的血,还为了吸取郡守府的气势。 你别看他们现在治好了郡守大人的头痛症,这便是他们的诡计,用旁门左道治好了郡守大人,可实际上却是折损了郡守大人的阳寿。 至于这郡守府,有这样一群人作乱,不久的将来必会出大乱子。” 听到折阳寿,潘明有些慌了,“可...可我看父亲神色很好,并未有任何不妥。师傅...师傅说这些话,可有依据?” 皮三一怒,“昨夜天降煞星便是依据,否则为师怎么会说今日走?要不是念在你我也算师徒一场的份上,为师又怎会现在返回?” 这种话,潘明是信也不好,不信也不好,可他想到古树胡同那边,总觉得师傅说的不对,那一家子都是极好的人,虽然只认识一天,可他就觉得自己没看走眼。 潘明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说了,便道:“师傅,那您后面还走吗?” 皮三恨他一眼:“怎么,盼着为师早点走,怕为师吃穷了你不成。” 潘明无奈:“师傅说的哪儿的话,徒儿是想,若是您不走了,那就在府中住下,顺便徒儿带您去看看那位师傅,你们说不得还有话聊呢。” 皮三心里冷哼,当他三岁小孩不成,定是有了新师傅,就想把他这旧师傅踢得远远的,毕竟他确实没教潘明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很是关切,“为了你和郡守府的安全,为师暂时不会离开。对了,为师给你的辟邪符你可带在身上?” “辟邪符?哦,平安符啊,带着呢。”潘明从袖口里抽出来,问道:“怎么了?” 皮三心里却一惊,这小子知道这是平安符?还是说只是随口说说? 他没问,将符仔细看了看,又道:“只一张符咒,作用不大,待为师过几日与你配个药方,两相配合,方能辟邪。” 潘明略有怔愣,没有接话。而他的犹豫,也让皮三越发恼火,皮三脸色一黑,“怎么,怕为师给你下毒不成?” 潘明一诧,“怎么会呢,徒儿没有这样的想法,徒儿只是...只是...”他只是怕又要五十两银子罢了。白日里被逐风一通教育,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花钱如此大手大脚,那钱又不是他自己挣的。 “可是徒儿已经没有银子了。”他垂着头小声道,“徒儿不要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若真要找上徒儿,那也是徒儿自己身不正,活该受着。不是说一身正气百毒不侵嘛,徒儿问心无愧,不怕。” 他笑得单纯,可这笑落在皮三眼里,那就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心窝子。 皮三一时愤怒无比,心里咒骂潘明心机该死,咒骂潘明装模作样该死,又咒骂潘成桂铁石心肠该死;看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他又咒骂世道不公世道就该毁灭... 他恨得控制不住面目扭曲,将袖子里的钱袋子摸出来往地上一扔,“说来说去,原来是这茬儿,我道你怎么回事,竟是舍不得银子,生怕为师把你这银子贪了。 这银子,本是为了给你配药方索来的,为师今日跑了好些地方,好容易才找到些珍贵药材,五十两都不够用,可为师说什么了?我自己给你补贴。 你倒好,狼心狗肺忤逆师尊,生怕多吃你一口,多用你一点银子,既如此,这郡守府为师不待了便是。” 潘明被一句狼心狗肺骂得懵了,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被谁这般狠骂过,他委屈极了,自认小半辈子都宽厚待人,哪怕是下人,他也没说过一句辱骂斥责的话,可师傅竟然这般看他。 他眼眶泛红哽咽,眼见皮三要走,碍于天性,又不得不拦住, “师傅,您真的误会徒儿了,徒儿没有这样的想法。” 又将地上的银子捡起来放在皮三的手里,“徒儿什么为人师傅还不知道吗?这银子便当是徒儿孝敬您,拜师不都要收拜师礼嘛,徒儿是个俗人,只能用这银子来做拜师礼,还望师傅莫嫌弃。” 皮三看着那钱袋子,恨得咬牙,先是怕他用银子,现在又可怜他来施舍他,好,好得很,这前前后后的诸般羞辱,他必要一分一分讨回来。 第037章 早市小风波 集市都得赶早,所以卯时刚过,清雨一家便往集市去,准备先把昨晚定的一百斤叶子菜和十斤五花肉拿了。可来到菜摊,却看到一群人围在摊前吵吵嚷嚷。 菜摊摊主们正哈着腰道对不住, “各位,真是对不住,人家昨儿晚上就定了这么多,定金都给了,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 正说着,就瞧见清雨一家背着背篓从人群中挤过来,几个摊主高兴坏了,赶紧指着清雨一家道:“你们看,这不买主就来了嘛,对不住啊各位。”然后各自提着一大捆新鲜叶子菜纷纷往逐风和温雅的背篓里装。 清雨将每一捆都仔细看了,都是新鲜还有露水的。 一百斤菜不算少,两个背篓都装满了。清雨将剩下的钱给几位摊主结算了,然后与家人准备离去。 人群中这时候有人抱怨,“买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红桃耳尖,眼睛一斜,“有钱,你能怎样?瞧你那面目全非的样儿,真是够倒胃口,幸亏早上没吃饭。” “你...”被骂之人见是个十岁大的小女娃,气得那个火冒,举着巴掌就要甩过去。 走在红桃旁边的十安却手一抬,一向柔和的目光变得凌砾。他捏住那人的手腕,只稍稍用力,那人就疼得哎呦直叫唤。 红桃冲那人得意地“嘁”一声,拉着清雨大摇大摆地走了。 一家子又来到肉摊,摊主忙笑脸相迎,将早就准备好的五花肉提起来,“看看,是不是上好的五花,特意为你们留的。” 五花肉三肥两瘦彼此相间,确实看着舒服,清雨满意点头,又从玄女殿里取了钱递给摊主。 摊主见是个小姑娘给钱,有些惊诧,笑道:“这小姑娘可了不得啊,这么小就学会管钱了,将来肯定是个大掌柜,二位好福气。” 逐风和温雅面上都是慈和的笑,那可不,想当年他们掌门师妹岂止是管钱,那可是整个玄门都管,啧啧...令他们这些还大了几百岁的师兄师姐们很是汗颜,也难怪师尊要把掌门之位传给小师妹,可怜师妹她才一百多岁,她还是个孩子,哎... 摊主见两个背篓都快放不下了,便好心把背篓里的菜挪开,将肉放在里面挡住,又解释:“这里乱得很,莫叫人把肉抢了去,还是藏起来得好。” 逐风和温雅再三道谢,带着三个娃娃走了。 此时集市上人正多,他们买了两背篓东西倒也不算太惹眼。一家五口遂在集市上逛了起来,途中看到一个铁匠铺,清雨道:“还有些东西要买,去那边看看。”然后率先跑了过去。 铁匠正光着膀子打铁,窑里火烧得旺,还未走近,一股热浪就铺面而来,暖烘烘的,以至于铁匠铺门口围了好多衣衫破烂的小孩子,却是取暖的。 清雨走过去,那铁匠看她一眼,也以为是来蹭热和的,便不在意,继续打铁。 “大叔,你这铲子怎么卖?还有这锯子?” 铁匠铺门口摆着个木板小摊儿,摊上放着一排菜刀等各式刀具,两边则靠着一些农具和其他用具。清雨一手拿着一把铲子,一手拿着一把锯子。 铁匠笑了笑:“小娃娃,那可耍不得哦,那锋利得很,碰一下就是个口子,你赶紧放下。” 逐风和温雅也走了过来。见清雨拿着铲子和锯子,逐风问:“要买这些?” 清雨解释:“咱们那屋子怎么还得再补补,自己动手能省不少钱呢。” 补房子...逐风突然就想起当初在白林村的那一摔,心有余悸地摇头:“我们什么都不会,不成吧,将就着那么睡也不错。” 温雅却瞪他一眼,自己上手选了几把锋利用得着的工具。 红桃冲逐风鄙夷地一笑:“没用。” 逐风见铁匠铺投来惊愕的目光,默默扭头靠在铁匠铺的木头柱子上,他不要看见这群冷漠的人。 “大姐,要买东西啊。”铁匠铺很识趣地没有去问逐风了。 温雅点头,放下背篓让红桃和十安看着,然后和清雨往铺子里走。 当初玄门在掌门师妹呕心沥血的带领下终于发扬光大,每阁弟子过万,为了应付突然暴增的弟子人数,那时候紧急修建了很多道舍,修建的全程都是清雨和温雅盯着,所以对于补一个小小土胚屋,并不会难倒二人。 铁匠看着清雨小大人的模样,觉得好笑,看来这家子是女人当家,倒是新奇。 很快,清雨和温雅就选了六把工具,清雨去付钱,温雅则把工具分给其他几人拿着。 付钱的时候,清雨看到铺子的另一侧还有个摊位,上面摆着刀和剑,她面上一笑,唤道:“阿娘,这边。” 温雅扭头一看,见清雨在另一侧,绕过去问:“怎么了?”眼睛落在摊位上,就明白了,眼里闪过一抹喜色。 铁匠有些惊奇,“二位还要买刀?”这可是男人用的东西,而且一把刀就是十来斤,难不成这母女二人还会使刀?至于那个望街的丈夫,已经不在他考虑范围了。 温雅拿起一把剑看了看,虽然远远比不上她曾经用的清雅剑,但聊胜于无,想想自己从前拿着一把菜刀干架,确实很受限制。 剑都是很普通的铁剑,温雅选来选去,虽然都不满意,但最终还是选出了一把,“就它了。”约莫八九斤的样子,剑刃还算锋利,勉强还算趁手。 还不等清雨问,铁匠就开口道:“大姐好眼力,这把剑可是我这铺子上最好的一把,不贵,一两银子。” 一两?就这把破剑也要一两?温雅脸色黑沉沉的就要放下,清雨却拦住,又与掌柜的道:“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日后还会再来,八钱,你若卖那我们就买了。” 铁匠皱着眉为难:“小妹妹,我这是上好的铁剑,你不信问你娘,她肯定懂,八钱真不行,至多,至多能给你少五十铜币,不然我真没赚头了。” “那九钱。”清雨从玄女殿中取出钱,一副不卖就算了的架势。 一下子就少一百铜币,铁匠唉声叹气,可平时这些刀啊剑的,买的人也不多,遂犹豫一阵,终是点头同意了。 温雅还是觉得太贵,“算了,不买了。”她劝道。 “以后会用上。”清雨笑了笑,又补充,“以后给阿娘买更好的剑。” 温雅忍不住抿嘴一笑,有一把剑在手还是欢喜的,遂让铁匠给装了剑匣,然后背上。 出了铁匠铺,温雅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剑给其他人看,“买了把剑。” 红桃嫌弃地直后退:“这种剑怎么配得上我们玄门第一剑士温雅大师姐,也太寒碜了吧,以后一定要换把更好的,太不像话了。” 十安将剑拔出来看了几眼,“倒还算锋利。” 逐风自闭症好了,凑上来看了看,啧啧摇头:“哎...穷啊,穷人的日子真难过。我们温柔可人的温雅师妹与这柄铁剑着实不配,但...将就着用也行。” 也不知是不是说错了话,反正惹来了温雅的一记拳头。 清雨笑着道:“走,现在回去捯饬咱们那屋子。” 第038章 暴走的温雅 清雨一家出门不过一个半时辰,再回到家,原本就空荡荡的屋子,却被翻了个乱七八糟。 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被掀翻在地不说,就连地面也都被挖了好几个坑,这些坑所在的位置都是昨天一家人新填的凹凸不平的位置。 原因为何,不用想也知道。 昨晚米铺店家运米的时候,定是惊动了周围的邻居。这里住的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民,既知清雨一家家里有囤粮,稍有心术不正,就会上门来偷。 只是那些小贼怎么也想不到,米根本不在屋子里。 地面上有四个坑,每个坑少说也有半米高,显然这不是一个或一家人挖的,是一群人挖的。 至于昨天新买的锄头扫把等,原本靠在墙边,现在也不在了。 一家五口沉默半响,最后还是清雨先动了,把菜和肉放进玄女殿后,道:“先把铺收拾了。” 几人各自回屋收拾自己的铺,可片刻后,大家又聚集到清雨面前,原来:除了他们自己的那两床破棉絮,潘明给的那些棉絮被子,都被偷走了。 清雨轻轻呼一口气,缓缓道:“那就先把地填平了。” 要填地,那就要锄头铲子,可锄头已经被偷走了,只有两把刚买的铲子。 清雨从玄女殿取出两把铲子递给十安和红桃,然后对逐风和温雅道:“丢的东西,就有劳大师兄大师姐了。” 温雅看了逐风一眼,二人会意往外走。刚走到门槛,又听清雨不闲不淡道:“不会做人,便教教他们。” 温雅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全迸射在脸上。她提着刚买的铁剑,阴沉着脸大步走出去,顺着土路来到胡同里,左手边是昨天那掮客带他们看的院子,里面没人,但右手边的院子却有人。 温雅走上前,不由分说一脚踹开那紧闭的院门,气大如狮吼,“给我滚出来。” 她这一声,暴戾凶悍,听得人心肝儿都要颤上一颤。跟在身后的逐风不由得打个颤,想起曾经的往事:话说曾有个小门派欺负了玄门山阁弟子,结果被温雅一脚踹了老窝,虽没打死那些人,但那门派却被灭了。自那之后,温雅的凶名便传扬了出去。 玄门上下,唯一能止住温雅脾气的人,也只有掌门师妹了,可掌门师妹刚才发了话...逐风一哆嗦,稍稍离远了些,免得殃及到自己。 院里住的人听到这声吼,也都惊吓一跳,也不知是刚醒还是早就醒了,反正屋子里穿好衣服的男人走出来,看到被踢坏的大门,怒问:“你这疯婆子干什么?好端端踢我家大门作甚?” 温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锄头。” “什么?”男人先是不明所以,不过下一瞬,忽又明白了什么似的,但他眼神表情转变也快,一副迷惑样子:“什么锄头,大清早的来踹我家大门,找死啊。”说着就把自家锄头拿出来对准温雅。他能看出温雅来者不善。 温雅缓缓举剑,以剑尖指着那男人,再一次道:“锄头。” 男人被这气势吓得有些怕了,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边声音发虚,“我不知道什么锄头,我这屋子里就这一把锄头,不信你搜。” “拿来。”温雅依旧面无表情。 “这是我家的锄头,不信你自己看,我这已经用了很久了,这锄把都磨玉了。”他把锄把亮给温雅看。 温雅却看也不看一眼,手中铁剑凌厉往前一刺,直逼男人眉心。 那男人何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脸色一白,扔下锄头就往屋里跑,“锄头给你,你拿去。” 温雅看了逐风一眼,逐风忙跑过去将那锄头捡起来。 温雅跟着就进屋去,男人本来还在关房门,没想到一股大力就踹了过来,他被踹开的门撞到了脸,一时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这一动作,将屋里所有人包括那男人都吓蒙了,男人跌坐在地上大叫,“我什么也没拿,我发誓,我什么也没拿。” “棉絮。”温雅拿剑尖指着那男人。 男人一怔,又嚎道:“我没拿你们棉絮,我发誓,我若是拿了我全家死绝,我断子绝孙。” “棉絮。”温雅剑尖指着男人的裤裆,一字一句狠道:“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屋内的女人吓坏了,怕门口的疯女人真的杀了她丈夫,当即就把自家床上的棉絮拖了出来,“棉絮给你,全都给你,你别杀他,这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什么也没拿。” 温雅看了一眼面前的棉絮,乌黑脏兮兮破烂不堪,“脏。”她厌恶地撂下一个字,转身走了。 逐风扛着锄头赶紧跟上。 二人又来到隔壁院子,依旧是一脚踹开大门,只不过这一次,院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女的躲在男人身后,但手里也拽着一把菜刀。 显然是听到头一家院子里的动静,为防万一,提前做了准备。 温雅又是冷冷一声:“锄头。” 男人虽然惧怕她手中的铁剑,但想着对方一介女流,就算手里拿把剑,那也跟他背后媳妇一样,不过是装样子罢了,遂举着镰刀就作势砍了过去。 他当然不是真要砍,毕竟也没那胆子,可这动作落在温雅眼里,那就极具攻击性了,温雅当即手中铁剑一转,剑锋砍在那高举的镰刀刀刃上,发出一阵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刺耳碰撞声。 那男人被震得手腕一麻,不由自主地松了镰刀,镰刀就顺着剑势一甩,飞出老远,也不知落在哪家院子里去了。 这气势,别说是甩飞一把刀,就是砍飞他脖子都不在话下,男人彻底吓到了,因为听到隔壁院子的声音,所以赶紧澄清,“我没拿你们什么东西,我连去都没去过,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 温雅依旧是一字一句面无表情:“锄头。” 男人吓得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把墙根靠着的锄头递上,见逐风扛着一把锄头,便又双手奉给逐风。 逐风将两把锄头一左一右扛在肩上。 “棉絮。”温雅又道。 男人怔愣了一瞬,哀求道:“女侠,我给你磕头,我家就只有一床棉絮,我一家几口就靠那床棉絮过冬,请...” “棉絮。”温雅剑尖往前一送,浑身寒冷的令人不容置疑。 男人实在扛不住这架势,跌跌撞撞回屋去抱棉絮,刚把床上的棉絮拿起来,一转身,温雅就站在他身后,他吓得差点跪了下去,忙把棉絮递上。 逐风拿鼻子闻了闻,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股酸臭味,真是送给他他也不要。 温雅同样也是一脸嫌弃,也不知是冷漠多一点还是嘲讽多一点,哼了一声就去了下一家。 第039章 手段就要猛 他们的动静不小,此时又是早上,胡同里就十来家住户,所以前面两家发生了什么,其他人都一清二楚。 这些人里面,有的是参与偷盗,有的是知道其事但并未参与,可也未阻止,大家都是各过各的,都不想惹麻烦。 可此事在温雅眼里,即便不曾参与,那也有旁罪,不容姑息。 来到第三家,得,院门都是敞开的,踹都不用踹。门口站着两个壮年男子,看模样是两兄弟。两人都是神情桀骜,颇为挑衅地看着温雅。 他们手里拿着两把生锈的大刀,也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而他们的脚边,放着一把崭新的锄头,逐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昨天他们刚买的那把。 “哟,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就是个疯婆子,看这模样,哎呦可要吓死人啊,这手里还拿着一把剑呢,好怕哦。”其中一人装模作样很是犯贱地道。 另一人也不愧是他兄弟,同样附和,“旁边还跟着个食软饭的,真是给男人丢脸...” 话还没说完,胸口就遭到一记大力,然后其整个人就倒飞出去,摔在脏乱的院坝里,吐出一口血,蜷缩一团疼得爬都爬不起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还站在门口的男人见兄弟转眼就飞了出去,心下有些怕,可狠劲也上来了,提着刀就朝温雅脑门上劈。 他也没学过什么像样的招式,只懂这些最简单的劈刀,可温雅却不仅是身经百战甚至还修炼了三百多年,故而他也没看清温雅什么招式,身上就一痛,倒趴着摔了出去。 逐风也寒着脸,捡起门口的锄头,然后自顾自进院子里去,在院里转了一圈,没再找到其他锄头,这才恨恨作罢。 竟敢骂他吃软饭,他又对温雅道:“建议再踢他们两脚,非得让他们吃点苦头才行。” 兄弟二人一听这话,忙不迭跪下磕头:“我们知道教训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啊。” “棉絮。”温雅继续。 两个被打得呻吟不断的兄弟终于明白这次踢到铁板了,不敢隐瞒,“棉絮在光头家,我们斜对面、门口挂着两串蒜的那家。我们没拿棉絮。” “棉絮。”温雅脸色更寒了。 兄弟二人中其一还要再解释,另一人却明白了,不管他们有没有偷棉絮,赔还是得赔,遂赶紧起身往屋里跑:“我去拿,我去拿,女侠别急。” 他不一会儿就抱着两床棉絮出来,其中一床看上去还挺新,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温雅给逐风使眼色,逐风上前就把那床新棉絮拿过来搭在肩头。然后二人相继离去。 两人刚出院门,就看到胡同路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为首之人是个光头,显然是刚才那两兄弟所指的人了。 光头看着温雅,许是觉得对方一介女流,心中不屑,哈哈大笑一阵,满脸透着邪恶, “我还道是谁大清早的闹得大家睡不安宁,原来是个臭婆娘,怎么,你家婆娘要翻天,你治不住,要不要哥几个帮你好好治一治,哈哈哈。”一阵邪笑。 逐风眉头紧拧,厌恶道:“这几人,打废了最好。”然后退至一边,摆出一副看戏模样。 温雅四周环视一圈,看到墙边靠着一根木棍,便收起剑,取过棍子就大步朝光头三人走去。 她动作干净利落,毫无花哨,直接一棍下去,准确击中举刀而来的光头手臂,只听光头一声惨叫,那手臂就歪了。 又一棍下去,另外两人也一左一右抱着膝盖。 围观之人无不面露惊恐,那膝盖下半截已经歪得不成型了。 温雅让逐风去屋里找东西,自己则问光头道:“还有哪些人,说一人,便少挨一棍子,你现在有二十棍。” 光头破口大骂:“你个臭婆娘,你有种今日杀了老子,否则老子...” 话还未说完,温雅一棍子打在他另一条肩膀上,顿时“咔嚓”一声,那边骨头也脱了臼。 光头疼的啊啊惨叫,嘴上却依旧想逞能,继续骂,“你个死婆娘烂婊子...啊...”他蜷缩着两腿,这一次,温雅直接打断了他的膝盖骨。 围观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这般狠辣手段,是他们少有见识过的。这里住的人,平日也会有摩擦口角和争执,也有打得厉害的,但这般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就轻松断骨,实在太过慑人。 光头已经要疼晕过去,温雅却举着棍子打量他浑身,似乎在考虑下一次打哪儿。 光头被她的眼神吓得再不敢逞强了,声音又抖又哭,“我说我说,我全说...”然后将参与偷盗的人和盘托出。 令逐风没想到的是,竟真是除了头两家没有参与,其他都参与了,每家出一人,总共十二家,而这些人也都坦白,说是光头怂恿。如此看,倒也不枉他挨那一顿。 可偷便是偷了,单承认错误还是不够,最后温雅从这十二家里各取了些日用东西当做赔偿,什么筲箕撮箕扫帚扁担之类的一堆,逐风跑了六七趟才全部搬回家。 收场的时候,温雅站在胡同中央,声音大且洪亮,令人只是听着声儿就不由得敬畏害怕,更不说那话里的意思: “今日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敢再犯,下一次,连坐之罪,下场就是他那般。”她指着正被人往屋里抬的光头。 胡同里所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本以为新邻居好欺负,除一男一女,剩下就是三个不知事的娃,没想到这次踢到这么硬的铁板上。 所有人,不管之前是什么心思态度对待新邻居,但之后,他们在新邻居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了。 清雨十安和红桃,趁着温雅逐风出去找场子的时候,把家里收拾好了,被挖的坑重新填平,被掀翻的铺又重新铺好,然后三人又合力把屋里屋外擦了个干净。 逐风将一堆东西堆在院坝的墙角落,顿时觉得这个家充实了不少,这下什么要用的工具都有了。 因为出门得早,一家五口还未吃早饭,加之劳累一番,此时大家都饿得肚子咕咕叫,红桃赶紧在院子里把火堆烧起。早上才买了肉,她嚷道:“做肉粥好不好?” 香喷喷的肉粥,单是想想就流口水,几人纷纷道好。 清雨从玄女殿取出肉,被逐风切下一小块,洗净之后又切成肉丝。 十安从清雨手中接过一小碗米,淘了淘,然后冷水下锅,顺便肉丝也放进去。 肉粥熬得很快,才不过两刻钟就飘出了香味,清雨从玄女殿取出盐,稍微使了点儿,肉粥的香味就更浓郁了。 又熬小刻钟,米已经软烂,清雨又取出五个破口碗,大家看了看,逐风忽然问道:“我们还剩多少银子?” “三两二钱二十铜。”清雨道。早上买的六把工具和剑一共花去一两五钱。 逐风捂着胸口一阵痛:“才一天时间,我们又只剩下三两银子了,哎...但还是得买碗。” 五人看着各自手里缺口的破烂碗,纷纷点头,同意的不能再同意。 第040章 生意要上门 接下来的两天,一家五口为了补房子而忙得脚不沾地。 补房也很简单,从郊外挖来黄土,用水和成黏糊糊的泥巴,然后以泥巴砌墙,虽说补得简陋,但胜在速度,只忙了两天就砌好了坏掉的几堵墙。 至于家中用具,则去集市上掏,什么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集市上都能掏到。 有些缺腿儿的桌椅,被木工坊扔在角落,又被一家五口拾来,只花少许钱修补一番就能用。左右不过住三月,能顶事就成。 家中一切,差不多这样就布置完了,虽简陋,但居住已不成问题。 * 这日清晨,清雨独自到集市买肉包,却见集市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尤其以米铺最甚,门口挤满了人,大有一种挤破门槛的架势。 这些人无不是手里扬着布袋子、与店家嚷嚷要买多少斤米。店家和伙计手忙脚乱,让大家别挤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吵嚷声中。 清雨小心避开拥挤的人群,但听到人群此起彼伏的抱怨: “一夜之间就涨到八十铜币,再过两日,岂不是赶得上肉价了。” “那有什么辙,有本事你去把征粮公告撕下来。” 粮价果然涨了,幸亏提前从潘明那里得了消息...清雨这般想着,迅速买了两屉肉包子。 回到家中,师兄师姐们还在睡觉,清雨见时候差不多了,将大家叫起来吃早饭。 吃完早饭,清雨让逐风和十安往院坝里摆两套桌椅板凳。 其他几人都好奇询问,清雨却一笑,待桌椅摆好后,自己往上一坐,再招呼红桃坐在对面,然后煞有介事地问:“这位女施主,不知是想问姻缘,还是问财运?” 红桃眼睛一亮,扭头看着十安,又指着面前两张方桌:“这是给我俩准备的?” 清雨站起来,笑道:“这里既是一处财运旺盛之地,那自当好好利用起来。你二人看相算命最合适不过。” 红桃哈哈一笑,拽着十安一人坐了一张长凳,然后看着荒凉的院坝以及前面那个破院子的乌青墙头,努力不让笑容搭下来:“这里...会有人来吗?” 清雨眼角一抽,“酒香不怕巷子深,会有人来的。眼前不就一堆现成的嘛。”她往院坝正对着的那两排院子看过去,然后给温雅递了个眼神。 温雅二话不说,走出去,不多时,“请”来了两位客人。 男的叫张二,女的唤魏氏,这二人,正是温雅踹开的第二家门的夫妻,墙角一堆锄头里面有一把还是他们贡献的呢。 张家夫妻二人唯唯诺诺,张二看上去还勉强维持着淡定,只是眼神警惕,魏氏却是吓得捉住丈夫衣角,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显然温雅当日给他们的威慑还在。 清雨笑眯眯看着二人,作了个请,“阿叔阿婶请坐,前日阿娘吓着你们了,今日特请你们来,是想给你们赔个不是。 不过您们也看到了,这家里什么都没有。好在我阿兄和阿姊略通相术和命术。 这相术可知您们吉凶,命术可改你们命运,不知阿叔阿婶是想问近日吉凶呢,还是问在哪儿发财?” 夫妻二人盯着面前丁点大的女娃,再看看端坐的另外两个半大孩子,表情一时古怪起来。 张二沉默了片刻,才为难又害怕地开口:“我们没钱看相算命,何况那日我们也并未偷你们家东西,这般不依不饶,实在...”他没敢说过分,可眼神却明显。 温雅双眼微眯,露出危险之态,张二登时吓得不敢看她了。 清雨有些恍然道:“原来阿叔是想算财运,放心,你只管说你的生辰八字,我阿兄自会帮你算出哪里可以走财运。” 十安温和一笑,声音带着安抚人的魔力,“二位不必惊慌,我曾与高人学过命术,自诩有几分本事,二位不妨算算财运,对与不对,届时一验便知。” “分文不取。”清雨补充道,“只为前日的唐突赔礼道歉。”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何况旁边还杵着个悍妇,张二夫妻是不坐也得坐了。 二人一人坐了一根板凳,张二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报给十安,魏氏则伸出手,任红桃是又摸又看,然后又被盯着打量了倏尔,魏氏正觉不自在要扭头,就听到, “从你面相上看,是个苦命的人,所嫁之人...” “咳咳...”清雨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目光定定地看着红桃。 红桃扯了扯嘴角,默默改了口,“嘶”的一口凉气,惋惜摇头: “你最近没什么祸事,就是容易受到惊吓,建议近日少出门,尤其别去人多的地方,不然容易被马踢死,或者被马车撞死,又或者...” “咳咳...”清雨咳嗽声更重了。红桃住了嘴,“行了,就这么多了,总之一句话,近日别出门就对了,见着马你就赶紧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魏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本只以为是闹着玩儿的,可她看着对面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又有些发虚,不由得问:“莫非近日我有血光之灾?那可有破解之法? 红桃眉头微微一拧,“不是告诉你了嘛,别出门,万一出了门,别遇见马,万一遇见马,你就赶紧跑。”只要你别傻不拉几往马身上撞~她忍下了这句话。 另一边,十安也正认认真真地给张二分析其命理:“...你的财运在西南,申时出门往西南行...” 轰隆隆~天上一阵雷鸣翻滚。清雨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担心地看着十安。 温雅和逐风也都各退好几步。温雅抄着手望天,逐风嘀咕着没有药材。 红桃直接跳起来,蹦出老远,指着十安惊吓不已:“你别说话,你离我远点儿。” 座位上算命看相的张二夫妻有些不明所以,十安想了想,又道:“壬癸二财,既得亥水为根,又有申酉相生,财强。北转三行,尔即得财根。” 张二有些懵,略犹豫后,问道:“此话...何意?” 十安笑了笑:“生财之根若是寻得,财运自来。” 张二看了自家婆娘一眼,这就看算完了?!二人也不想再呆了,起身要走,又碍于温雅的强大气势,临走还是作了个揖。 第041章 命悬一线兮 回到家,张二还在琢磨刚才的话,可琢磨半响也不知是何意思,他问起了魏氏,“看他们说得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是瞎诌,你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氏嗯?一声,“我没注意听,说了啥?” 张二回忆半响,“哎哟忘了,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说了啥都不知道。” 魏氏眉头微微锁着,“那女娃说的我倒是听懂了,好像是我最近跟马相冲,让我注意些。” “算了,肯定都是骗人的,那一家子都古怪得很,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张二不耐烦道。 正说着,忽闻外头一阵嚷嚷声,张二奇怪,赶紧出院门一看,就看到挨家挨户都在提着篮子或背着背篓往胡同外跑。 张二拉住隔壁邻居问,“怎么了,这是闹什么事儿了?” 那邻居急得一甩手,“快点去买米糠,听说米糠都涨到四十铜币了,还得涨。” 张二一惊,“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涨这么多?” 隔壁邻居却没心情解释了,带着自家媳妇跑了。 张二见大家都在行动,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回家唤上魏氏,夫妻二人带着口袋就往集市赶。 彼时,城内粮价上涨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本就拥挤的集市,等张二夫妻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了。 张二踮起脚尖往里面瞧,可还没瞧出个名堂,就听到人群忽然炸开,原来是米糠涨到五十铜币了。 张二脸色更加难看了,回头,见魏氏还在后头,忍不住吼,“快点,往里挤啊,早饭白吃了?都五十铜币了。” 魏氏也心惊肉跳,平时还能吃得起米糠,现在五十铜币,那往后岂不是连米糠都吃不起了,全家不得饿死。 她见丈夫正拼命往里面挤,也跟着丈夫一起挤。可此处已经是人山人海,魏氏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挤散架了,可依旧半点前进不得。 “那边那边,快,罗家又开了两间米铺。” 魏氏正挤得呼吸困难,忽然听到这么句,回头一瞧,就见后面的人都疯狂往对面街跑,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但显然比集市要好得多。 魏氏看了丈夫的头顶一眼,然后喊了句“我去对面街”,就朝着对面街跑去。 越来越多的人往对街跑,魏氏着急,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她刚跑至街道中央的时候,一声气急败坏的“闪开”和马鸣同时响起。 魏氏扭头一看,瞳孔乍然一缩,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从头凉到脚。一高头大马正迎面高速朝她冲过来。 因为惧怕和恐慌,使她大脑一片空白,同时也失去了行动能力,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却响起前几刻听到的话:见着马就赶紧跑。 眼看马就要撞上来,魏氏尖叫一声,顷刻间往旁边一跑。她这一跑并未太及时,马背上的人因为拉扯缰绳而使马蹄高抬,却在这抬腿间,踢中了魏氏的肩膀。 可她这一跑,却又救了自己一命,否则那一马蹄可不就是踢在肩膀,而是踢在脑门,那必死无疑了。 人群中传出大片惊呼,闻声的张二转头一看,看到街上一匹马,又有一群人围着,他立马想到魏氏先前说的话,脸色一白,扔下手中的口袋就跑过去。 马路上被围得水泄不通,张二一边急喊“让一让”,一边推开周围的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就见魏氏跪坐在地上,抱着一条胳膊呻吟。 张二脸色阴沉,上前就一顿劈头盖脸:“你这婆娘你脑壳遭门夹了,这马这么大,这街这么宽,你咋走路的,你还偏让马撞上了,你走路咋不看着点,你赶着投胎去啊。” 魏氏疼得咬紧牙关,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张二转头又对马上的人骂:“你给我滚下来,你撞到人了连句话都不说?” 马背上的人也惊出一身冷汗,此时方才跳下马,又委屈又生气,“她突然跑出来,这还怪我了。” “这里是集市,这么多人,你纵马驰骋你还有理了?”张二气得脸色涨红,“你今天不把人给我送医馆去,你就别想走人。走,立马去医馆。” 骑马的人脸上着急,“我有急事,哪能跟你去医馆,我看她也没什么大碍,这样,我陪你三钱银子,你们自己去看大夫。”边说边从荷包里取了三串铜币。 张二恨恨地剜他一眼,拿了钱,然后扶着魏氏朝着最近的医馆去了。 魏氏疼得满头冷汗,不过看到沉甸甸的铜币,心里还是有些高兴,自嘲调侃,“这倒是撞对了。” 张二黑着脸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忍不住继续抱怨:“你说你咋走路的,你就不能看着点儿路么,那街上车来马往的多危险,你长着一双眼睛用来干啥?睁眼瞎啊你。” 魏氏笑着,“哎呦我以后小心就是了。” 张二又恨恨地哼一声,“那马来了你不晓得跑啊,你那脚定在地上了不成。” “我也不知道,当时吓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啥都不晓得了。不过幸好最后我想起那女娃的话,哎呦想想也是惊险,那女娃可真神了,她说我会被马踢死,我这...”魏氏打个寒颤,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来到医馆,柜台上的药童正在抓药,大夫正在与人搭脉,张二看了那病人脸色一眼,似没什么大碍,便上前道:“大夫,我媳妇被马踢了,胳膊肿了一大块,疼得要命,麻烦您给先看看。” 大夫瞅了魏氏一眼,淡淡一句“等着,还死不了”,然后又继续搭脉。 张二脸黑,嘀咕一句“什么人”,却不得不扶着魏氏在一旁坐下等着。 大夫那边也快,搭完脉写了一副药方就把病人交给药童去接待了,然后来到魏氏身边,手一摸其肩骨,“嗯,问题不大,接骨就好。”一边说一边抓住魏氏的肩膀和手臂,然后用力一扭。 “咔嚓”一声,魏氏疼得大叫,脸色一片惨白,吓得张二一个激灵坐起来,忍不住吼:“你这大夫,你这是治病还是要命。” 大夫又冷冷瞥他一眼,坐回去,抬笔写药方,然后又让药童去抓药。 第042章 开张第一笔 张二夫妇回到家后,也不歇着,直接来了清雨家。 清雨正和师兄师姐们准备午饭,见张二夫妇又来,心下明了,给二师兄使了个眼色。 十安会意,上前迎了夫妇俩坐下。不过夫妻二人却不坐,而是扑通一声跪下。 张二捧上抓药剩余的一串铜币,“今日多谢大师提点,否则我一家可就糟了大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师收下。” 十安却推辞不收,“说了分文不取那便不取,这钱还请收回。” 张二有些为难了,其实他也并非完全是为了谢救命之恩,而是... 他支吾半响,又把钱往前一推,然后厚着脸皮问:“敢问大师,上午您说的...能否再说一次,我...我没记住。” “这...”十安面露为难之色。 张二一急,把钱塞进十安的手里,“我只有这么多了,还请大师再告知一遍。” 清雨这时候走过来,将十安手里的钱还给张二,“要不这样,我们也不收你的钱,我阿兄再与你说一遍,但你若是真发了财,你拿出其中的四成,当是看相算命的钱,如何?” 张二一听,仔细想了想,就算拿出四成,自己还剩六成,且最要紧的是他没有任何损失,即便算得不准,他发不了财那也无需给付看相算命的钱,这相比起那些收钱看相算命结果却被糊弄欺骗可是好太多了。 他当即就高兴点头,“好,四成应该的。” 十安宠溺地笑看了清雨一眼,他这个掌门师妹,在钱这方面,总是能有不少法子。 十安将此前说的那番话又与张二道了一番。 张二未免忘记,当着十安的面背了好久才背下来,然后高高兴兴就要走。 清雨这时候不轻不重地开口,“生多少财便是多少,切莫坏了财运,否则往后可就吃不完的苦了。” 张二心里一咯噔,立马打消了刚冒出头的那点小九九,连连应是。 回家之后,张二与魏氏开始仔细琢磨话里的意思,琢磨了好半响,张二忽然脑子一灵光,想起了一句话, “那男娃早上算命的时候,在这番话之前还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的财运在西南,申时出门往西南行’,这是让我今日申时出门朝着西南方向走。” 魏氏略一想,“那要走多久?怎样才算是找到了财根?” “亥水为根,申酉相生...若这申指的是申时出门,那走到酉时或者亥时,是不是就成了?”张二有些激动。 “既是寻找财根,这亥水为根,那恐怕是让走到亥时?”魏氏不太确定。 “不知道,管他的,去试试就知道了。”张二看看天色,离申时还有些时候,便让魏氏躺着歇息,自己去熬药。等申时一到,他便出了古树胡同,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一个时辰后,张二停下来,此时刚好是酉初,天色其实已经很黑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张二在附近转了几圈,直等到酉时一刻也没看到什么不同,想了想,又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又走了两个时辰,直走得张二小腿打颤,可想到那财运,他也就咬牙忍着了。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张二即便一个大男人,半夜走在路上也还是觉得有些瘆。 真的会寻到财运吗?还是说自己错过了,其实走到酉时就够了?又或者根本不是让他走到什么时辰停下来?张二心里很不确定,然天色已经过了亥时。他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是不是要往回走,忽然听到一声马鸣,这鸣叫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张二想了想,顺着声音寻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个醉醺醺的人骑在马背上,可那马儿怎么都不走,醉汉骂骂咧咧很是不高兴。 张二上前了几步。 醉汉看见他,面上一喜,“哟,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来,过来,送我回去。”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张二,“这是赏你的。” 张二又惊又喜,捡起银子放嘴里一咬,是真的,又掂了掂,足有一两,他高兴的连忙上前牵着马,“老爷往哪儿走?” “正平街。”醉汉醉醺醺指着一个方向。 张二使劲扯了扯马缰绳,马儿就跟着他走了。马背上的醉汉笑了,“这小畜生,刚才怎么使唤都不走,这会儿倒是听话了。” 正平街并不远,走了两刻钟就到了。 张二将醉汉扶下马,然后又扶着醉汉进了一座宅子。家丁很快就来接住了人,醉汉嘴里嘟嘟浓浓说着醉话。不过在张二要走的时候,醉汉又喊住了他,问他会不会赶马车。 张二连忙答会,醉汉便称原先的马夫回老家去了,让张二接下这差事。 突如其来的差事让张二一时懵在原地。醉汉又道:“月例二钱,明日就可来做事。” 张二呆愣半响,直到醉汉走远了,才晓得跪下磕个头,然后满心欢喜回家去了。 魏氏一夜未睡,直等到丑时鸡鸣,才等到张二回来。 张二一进门就带进一股寒气,整张脸也冻得通红,可他却欢喜无比,“我找到活计了,正平街的陈老板家,让我去给他当马夫,一个月能有二钱银子。” 魏氏乍一听,以为听错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问:“一月二钱?” “对。”张二又把怀里的银子摸出来,将事情前因后果告诉魏氏。 魏氏听完,惊得合不拢嘴,好半响才感叹道:“那家人,真的神了。” 翌日一早,清雨一家就积极把桌椅板凳摆起,然后红桃和十安坐等客人上门。 红桃心情极好,等待的同时,与十安闲聊,“咱们打个赌,猜猜今日会来多少人?我猜...二十人,才刚开始,人肯定不会太多,二十人应该差不多。” 十安想了想,“我猜十人。” 红桃眨了眨眼,一脸惋惜:“你果然不再是当年那个迷倒一片玄门女弟子的神算子十安了。可是二师兄,做人也不能太妄自菲薄,虽然你现在是寒碜了些,但你不能质疑你的本事。” 十安无奈一笑,起身去给清雨扎小角头。 红桃又对清雨道:“掌门师妹,你猜猜,第一天咱们能挣多少银子?” 清雨往土路上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却并未答话。 红桃瞧过去,原来是张二夫妻来了。 第043章 先打再给枣 张二夫妻带了四钱银子来,说是昨夜得了一两的赏银。 至于他得到的那活计,清雨却不与他算了,收钱收一份足以。 张二夫妻自又是感激地磕头谢恩,表示一定把话传出去,然后欢喜地走了。 过了几天的柴米油盐生活,红桃现在觉得四钱已然不少,很是高兴,赶紧端坐在板凳上等着更多即将上门的贵客。 她等啊等,从卯时等到辰时,又从辰时等到巳时,等得手脚冰冻,高昂的激情终于焉哒下来。一上午了,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今天不会有人来了。”她很是失落。 清雨却笑了笑,递过去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今日算是开张第一日,其实她起床时就卜了一挂,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宾客如云,但,也并非没有法子。 吃了几个烤红薯,浑身暖和了,清雨才让大家都收拾一番,然后说要去光头家——那个带头偷盗不成却反被温雅打折了胳膊腿的人。 红桃和温雅奇怪又不情愿。于温雅而言,那等恶人她是见一次就想打一次,于红桃而言,那等恶人根本不配入她眼。 清雨一边与逐风和十安收拾东西,一边劝道:“单靠一张嘴就想把名声打出去,这也不可能。何况张二一家所识之人有限,就算他能把话编出花儿来,效果也甚微。 我们没工夫细水长流慢慢积累,所以开头就得下猛药。古树胡同是出了名的贫民窟,若是整个古树胡同都转了运,这佳话自然就不胫而走。 且你们可知为何一上午都没人来?谁会与财运过不去?是张二的事例不具说服力吗?显然不是。 张二不曾参与偷盗,可古树胡同十之八九都参与了,这些人做贼心虚,又被大师姐一番教训,自然不敢上门来。 他们不来,咱们这营生开头就难,所以突破口,还得从这些人身上找。虽说这些人品性败坏,但事无绝对敌人,若是能为我所用,又有何不可呢。 再者,后面三个月都得住这儿,这心结若是此时不化解,保不齐那些人怀恨在心,日后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届时又是平添麻烦。” 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才能真正降服。清雨暗暗补充。 一通话,让温雅红桃无话可说了,二人不再抱怨,温雅带了两斤米糠,逐风带了两包药,一家子就往光头家去了。 彼时光头正在床上呻吟,其媳妇在一旁抱怨道:“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出那馊主意,现在可好,得罪人了,你是没看到张二那神气模样,一个月二钱银子,你一年都未必能存个二钱,哎...现在米糠都吃不起,这往后日子可咋过。” 光头浑身疼的连说话都费力,索性不说话了。 其媳妇见他不吭声,床板一拍,怒道:“你聋了哑了?跟你说话呐你不吭声。” 光头恼火不已:“我这浑身疼得很,说什么话,你现在晓得后悔了,当初我去偷的时候咋没见你拦着?” “你...”光头媳妇气得咬牙切齿地骂:“你瞧瞧你那没用的德行,张二好歹还有门手艺,你会啥你说说?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废物。” 光头也气得脑门疼,“老子都这样了你还搁这儿说风凉话,和离,这日子甭过了。” “和离就和离,跟着你这日子才没法儿过了。”光头媳妇气得哭,转身就去收拾东西。两个孩子哇哇哭,一个劝着娘,一个喊着爹。 清雨走进这家门槛的时候,感觉那吵闹声能把她耳膜震破,她无奈揉着太阳穴。 逐风上前,叩了叩光头家门,喊道:“屋里有人,我就不请自来了。”他也懒得客套,径自带头进屋。清雨几人也跟着进屋。 光头躺在床上,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光头媳妇靠在衣柜边哭,屋里一团糟。 不过看到清雨一家时,纵使光头浑身疼得要命,却还是一骨碌坐起来,警惕中带着惧怕:“你们来干什么?” 光头媳妇见状,以为又是来算账的,当即就转去厨房,很快就风风火火捏着把菜刀回来,然后扯开嗓子一手举着菜刀一手叉腰, “你们还来作甚?还嫌害得我家男人不够惨吗?你们把人打成这样,我没去找你们算账就算好了,你们倒还敢来,滚出去,不然老娘这菜刀可不长眼。” 温雅面色冷冽,从背后拔出铁剑,“噌”的一声刺耳,铁剑在空中晃荡似有回声,“我脾气不好,你最好别说话。” “老娘可不怕你,有本事你杀了我,来啊。”光头媳妇横劲儿上来,心里虽然怕,可面子上却拼死似的豁出去了,亮出脖子。 地上两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清雨被吵得头疼,从袖口摸出两颗龙须糖,走过去一人一颗,两个孩子立马就不哭了。 逐风自顾自拉了张凳子坐下,将手里两包药往桌上一放,不紧不慢道:“今日是特来看望光头兄弟的,大家同住一条巷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每次见面都这般剑拔弩张,那也费神。 我们一家呢,刚来,也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而起了偷盗之心,但念在你们也没拿走什么贵重东西的份上,我也就不去报官了,这事儿啊,咱们就当私底下了了,就此翻篇。” 又指着桌上的两包药道:“这药给光头兄弟熬了喝上,过几日就能下地走路,这还有两斤米糠,你们也甭客气,尽管收下,总不能饿着孩子。 另外,我大儿子和二女儿,略懂些面相命理之术,我让他们给你们瞧瞧,发个小财改个命什么的,倒也不是难事儿。” 光头媳妇听到报官的时候,心里就虚了,不由得放下了菜刀。待听完这番话,再看看桌上两包药和一袋米糠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光头也错愕不解,这话字里行间既有和解又有警告,他吃不准,就这么不计前嫌了?还好心给药给吃的? 见光头夫妻二人不说话,逐风笑了笑:“你们要是不乐意...” “不不不。”光头媳妇立马反应过来,急的连喊几声,“我们乐意,乐意,我这是...一时感动的不知道说啥好。” 既然给了台阶下,岂还有不下的道理,光头媳妇态度立马大转变,又是作揖又是告谢,拿凳子请坐倒水请喝,点头哈腰好不殷勤。 光头家院外的一伙看热闹的人,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 有人欣喜道:“想不到这家人心眼儿这么好,以德报怨,这若是换了我,铁定跟光头结一辈子的仇。” “所以你也就那么点儿出息。”另一人洗刷道。 又一人问:“这么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求求他们,给算个命看个相什么的。” “光头都可以,我们应该也可以吧?” “那...要不去试试?我们大家一起去,怎样?”毕竟张二的事儿,已经传遍了这条巷子,大家心里其实都羡慕极了。 一群人彼此交换几个眼神,再点点头,达成一致。 清雨一家回家后不久,古树胡同的其他住户就来了,不多不少,刚好十人。 对这些人,清雨照单全收,只除了提成改为十取七,毕竟偷盗在先,也不能太便宜。 第044章 他就是嫉妒 谁都知道古树胡同一带是成阳郡的贫民窟,可最近不知怎的,古树胡同的人各个都走了好运,一个二个都找了好营生,隐隐可见发家迹象。 这事儿可惹得周围其他胡同巷子议论不已,有人不信邪,专程跑来看,果闻挨家挨户飘着肉香,那滋味儿别提多诱人了。 本来米价上涨就带动了其他物价上涨,可最穷的地方却出了这般古怪,难免不让人生疑,于是大家开始打听。 这一打听,才知古树胡同出了一家神算子,这事儿啊,就传了出去。 现在,破旧的屋子仍然破旧,唯一不同的是,院坝里随时都会来一些陌生人, 这些人无不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而来,又抱着满腹疑惑而去,可隔上一天,就会满脸欢喜地跑回来,顺便捧上一把钱币递给清雨。 * 这天早上,清雨照例从一个人手里接过一把钱,她仔细将钱数了,然后串进麻绳里,顺便瞥一眼旁边杵着的木头似的人。 潘明没注意到她,而是两眼羡慕地看着十安和红桃,那两人明明年纪比他还小,说话做事却半点也不像孩子,而且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厉害,这肯定是从小就跟着师傅学的成果。 他看了倏尔,又蹲下身子,捧上一袋龙须糖,“清雨妹妹,喜欢吃糖吗?哥哥给你买了好吃的龙须糖,可甜了,尝尝。”边说边捻了一块递到清雨嘴边。 清雨哇呜一口,一点也不客气。 潘明看她吃得满嘴白,觉得这小妹妹还挺可爱,他将整袋儿都搁在清雨面前,“清雨妹妹,你说师傅什么时候才会教我本事?” 清雨看他一脸烦恼,心道应该不大可能,除非少公子你转学医术。 潘明顿了顿,又道:“师傅师娘那么疼你,你替哥哥说说情,让他教教我嘛。” 他虽然口头上叫师傅的人不少,可真正让他见本事的,却只此一家。潘明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师傅学一身真本事。 清雨吃完一颗龙须糖,又拿一颗,嘴里嘟哝着喊, “阿爹,明哥哥给我买了糖,想让我替他说情,我吃了。”她张了张嘴,一颗龙须糖还在嘴里含着呢。 逐风正坐在门槛上抖鞋子里的土,闻言看了过来。 潘明面上尴尬,点了点清雨的小脑袋,“你这小丫头,可真坏。” 然后讪笑着来到逐风跟前,嘴上央求,“师傅,徒儿要怎么做您才会答应,只要您吩咐,徒儿一定办到。” 逐风抖完土,又把鞋子穿上,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巴,这才站起身,问道:“郡守最近脑门儿不疼了?” 潘明略一怔,心里算了算,旋即恍然,“哎哟,差点把这茬儿忘了,多亏师傅提醒,今日是给父亲施针的日子。” 逐风回头与正在加固房顶的温雅道,“我去郡守府一趟,你先忙着。” 温雅斜睨他一眼,知道他是巴不得跑快点,就偏不如他意,“不急,等你回来再弄。”边说边从房顶上爬下来。 逐风嘴角一抽,暗暗嘀咕一句“算你狠”,然后抬头挺胸神气十足地走了。 路过古树胡同,逐风随意地往左手边第一座院子看了一眼,这座破院子原本是他们要赁的,只不过红桃选中了这院子的后面那座破屋子。 最近几日,这院子来新人了,可逐风来来回回许多趟,却也没见着里面住着谁,大门总是紧闭着,叫他好奇不已,要不是偶尔能听见动静,他都不相信里面住着人。 “师傅,看什么呢?”潘明问道。 “这里住着谁?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逐风摇摇头,走了。 ... 郡守府,再来,想不到已是十天之后,可对逐风来说却好似只是眼睛一闭一睁那么快,这时间一旦忙起来,果然就如流水一般抓不住。 潘成桂正在衙上办差,潘明便把逐风带到后堂稍歇,又吩咐人去取银针。 派去的小厮不多时就回来了,只不过身后还跟了一人,银针正被那人拿着。 来人上前,对逐风先是一阵打量,见后者一身旧棉袄,还不是很合身,浑身更是灰头土脸,实在没有半点医者的样子,便瞧不上眼,心道恐怕就是个江湖术士,又瞎猫碰着死耗子,刚好就能治郡守的头痛症而已。 潘明对来人行了个晚辈礼,喊了声“杨掾史”,又问:“杨掾史来此是?” 杨进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听闻神医要为郡守再施针,我过来一睹其风采。” 潘明点点头,又对逐风道:“师傅,这是医曹掾史杨大人。”又与杨进介绍了逐风。 逐风笑着起身打个拱,“杨大人。” 杨进淡淡蔑他一眼,衣袍一撩,坐下。 逐风不在意地笑了笑,复又坐下。 小厮送上点心和茶,逐风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啧”一声,这郡守府的茶果然与城卫室的茶不一样,香醇多了,又拿起一块点心吃,然后舒服地闭眼。 他这边倒是优哉游哉享受得很,落在杨进眼里,却是不成体统。 医者当自重,这般随性不知规矩,若是放在治病救人上,那岂不是视人命于儿戏,果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术士。 许是这怨念太重或是怎的,逐风忽然一睁眼,刚好就看到杨进满眼鄙夷地看着他。 他笑道:“杨大人似乎对草民有什么不满?莫非是羡慕草民一江湖术士却歪打正着治好了困扰您多年的疑难杂症?害得您在郡守面前落了脸面?” 岂止是羡慕,简直是嫉妒。 杨进被戳中心中所想,恼羞成怒,当即就脸色涨红呵斥: “大胆刁民,区区一介江湖术士却敢对本官不敬,即便你治好了郡守的头痛症,本官依旧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逐风打了个哈欠,然后闭目假寐起来,却是完全将杨进忽视了。 杨进气得抓着手边的茶盅。这胆大妄为的狂妄之徒,竟敢给他摆脸色,真以为侥幸在郡守面前得了脸,就可以耀武扬威了吗?! 逐风感受着那股赤裸裸的怨恨,心里哼哼。按说,他可以算人界医者的祖师爷,可杨进这般态度,委实让他这个祖师爷不舒坦,故而也难有好脸色。 潘明见二人气氛僵硬,赶紧和事佬地劝着,“杨大人,师傅自由惯了,他并无冒犯之意。” 杨进轻蔑一哼,“本官自是不会与一不登台面的江湖术士一般计较。” 潘明面上一阵尴尬,“师傅医术精湛,杨大人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正说着,见潘成桂往院子里来,潘明便不再说话了。 杨进收起所有情绪,率先起身行礼,“郡守大人,下官听闻有神医在此,特来观摩学习。” 逐风终于睁了眼,也跟着起身行个礼,潘明亦是拱手唤了声“父亲”。 潘成桂摆摆手,“嗯,都坐。” 几人落座后,逐风也懒得寒暄客套,直接让把银针递上,然后一扎一根,动作快得让旁观的杨进都来不及记清扎了哪些穴位以及顺序,就结束了。 杨进目瞪口呆,他看着逐风那副随意自得的模样,心里火再也忍不住, “施针岂可如此儿戏,施针者最忌快急,尤其头上穴位难找,稍不注意找偏了,那可能就会造成失智的严重后果,必须谨慎再谨慎。 你这术士,在郡守大人的头上如此任意妄为,万一扎错了穴位,你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第045章 卜得一劫难 清雨串着手边的铜币。 十安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起身来到清雨身边,见篮子里已经放了四串铜币,笑道:“近日闻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比刚开始确实好多了。”清雨随手抓了几个铜币在手心攥着,然后一个一个往麻绳上套,不过许是抓多的缘故,手没捏住,几个铜币就掉地上了。 清雨弯腰去捡铜币,红桃刚好端着个装有铜币的小筲箕走过来。 随着他们名声传出去,来看相算命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也不全是看财运,所以清雨又定了取费标准,求财运者,十之取四,求其他,则二十铜币每人。 这定价清雨也是仔细考虑过,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刚好是大多数普通人可以接受的范围。 虽说以十安红桃的能力,就是以金计量都不贵,可长远考虑,先打出量和名声才是要紧,固然对准权贵可以暂时收获更多金钱,但于名声的长远传播而言,少量的富贵人士定是比不上占八九成的大众。 何况清雨的眼界,从来也不会只拘泥于上流权贵之中,她要的,是普天之下。 红桃将筲箕往清雨面前一搁,接话道:“说实话,刚开始每天一两人,我是真没劲,现在虽然每天也就十几二十来人,但挺满足的。” 十安点头:“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天就能有这般效果,算是不错了。” 温雅端着碗喝了一口水,抽空搭一句腔:“再过段时间,你俩只怕忙不过来了。” 清雨对这些话却是没听进去,她俯身而起,捏着手里的几个铜币,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师姐...” * 郡守府,给潘成桂施完针后,逐风却被医曹掾史杨进指责了一顿,逐风往潘成桂那里看了看,很自信道:“郡守大人这不好好儿的么。” “你...”杨进气得咬牙,正待继续斥责,潘成桂却很是不耐道:“闹什么,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杨进一时羞得脸通红,连忙应道:“属下关心则切,还望郡守莫怪。” 逐风两手一背,“药方还是老样子。”然后径直走了。潘明赶紧跟了上去。 杨进看着逐风远去的背影,恨得两眼通红,他想起几日前一道士说的话:取而代之。心里顿时一股火烧火燎焦躁难受。 逐风走至大门口,忽然想起一茬儿来,问潘明道:“十天前留在府上的那家人在哪儿?我去瞧瞧他们。” 潘明略一想,“哦,他们在后院柴房那边。”然后将逐风带去了后院柴房。 为了方便柴夫砍柴,柴房旁边就有个小院子,赵钱一家就住在这院子里。 逐风到的时候,赵钱正挽着袖子哼哧劈柴,黝黑结实的胳膊一斧一砍,又快又准又狠。为了答谢郡守的收留之恩,他干活很是卖力。 听到一声“赵老弟”,赵钱一愣,扭头看过去,就看到逐风一脸笑吟吟看着他。 赵钱喜的丢下斧子跑过去,激动不已,“白老哥,好久不见,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哈哈哈~”逐风摸了摸脸颊,比起初到人间那会儿,确实长胖了些许,“赵老弟也一样。” 赵钱后知后觉见潘明,赶紧福了礼,“小的见过少公子。” 潘明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屋里听到声音的童氏也赶了出来,见到逐风,同样也是高兴得很,连忙回去把三个孩子喊出来招呼人,又拿凳子又倒水,然后又说要去做午饭,让逐风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逐风一番婉拒,“吃饭就不了,我还得赶紧回去,再说家里也做了午饭。今日来给郡守施针,正好过来瞧瞧你们,现在日子好过多了吧。” 赵钱感激笑道:“这可多亏了白老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铭记于心...” 逐风摆摆手打断他,“算不上什么大恩大德。行,看到你们好就成,我就回去了,后面有空咱两家再聚聚。” 赵钱连声应好,也不多拦着,将逐风送了一截路。路上,潘成桂差了人来,说是找潘明有事,便把潘明唤走了,逐风被赵钱送至大门口,便自个儿走了。 郡守府门前一辆马车正等着,逐风上前问了问,确定是送自己回去的马车,这才上了车。 路上冷,逐风可没心思趴在窗上看沿路风景,故而一路都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停下来,逐风心中诧异,这么快就到了?他掀开车帘往外一看,是个阴森森偏僻的巷子,左右两边都是墙,前后也不见人。 来时有经过这样的巷子吗?逐风心中疑惑,问道:“怎么不走了?” 车前却没有声音,逐风越发觉得不对劲,车帘一掀,哪儿还有车夫的影子。 他心道不好,赶紧就要自己驾马车走。可刚坐到前室,左右后方就突然冲出一伙人,都蒙了面,其中一个子高大的人一把提起逐风的后衣领,将其拖拽下马车。 逐风摔在地上,满脸惊惧,身子不停往后梭,“好汉是要求财?那可巧了,我马车里刚好有银子,不信你去看。 这马车,这马,马车里的东西,都给你们,你们拿着东西就赶紧走,这里距离郡守府不远,时常有守卫巡逻,若是被遇到了可不好。 你们放心,我什么都不说,什么也没看见,我这就走。”边说边爬起来往前跑。 可他还没跑出两步,背后衣服就被一抓。来人手上力道极大,一把就把逐风拖了个踉跄,差点又摔地上去。 逐风这下慌了,这些人不是谋财,那就是害命了?可他自问自己也没跟谁结仇啊,古树胡同那群人肯定不是,没这么好的身手。 再不就是郡守府,难道是杨进?刚才他对自己一直心怀不满,可...就算嫉妒他,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吧。 逐风有些不相信,可又实在想不出自己还得罪了谁。又或是城外的刀疤?但他们不是在城外吗?怎么找上自己的? 他脑子里一片慌乱混沌,嘴上却连连求饶:“好汉饶命,我钱都给你们,我身上也没钱了,你们这般做到底是为何?好歹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抓住逐风后背衣服的人如此说道,然后一声“动手”,其他人就涌了上来。 逐风赶紧蜷缩一团,紧紧抱住脑袋,然后牙关一咬准备承受一顿暴打。 可来人却并未立马一顿拳打脚踢,而是将他按趴在地上呈大字型,然后压直了他两只手臂,接着又有两人上前,各自从脚踝处拔出一把匕首,晃眼的刀锋对准逐风的两个手背就是一刺。 “啊...”逐风吓得惨叫,拼尽浑身力气挣扎。他一叫,那两名拿匕首的人也跟着惨叫,然后就是“哐当”两声匕首落地的声音。 逐风抬头一看,两人捂着各自流血的手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那手背上,一截露出来的黄荆条让逐风倍感亲切。 逐风眼眶顿时就红了,趁着所有人愣神之际,一个猛烈挣扎爬了起来,然后就朝后方跑去。 “大师妹,你可算来了,再晚来一步,师兄这双宝贵的手就废了。”逐风哽咽着躲在温雅身后。 温雅面色铁青,手上的弓箭再弯,这一次,竟是九支箭齐上。 第046章 给你个理由 温雅射出两支箭后,又迅速弯弓搭箭,九箭齐发,箭矢击中两人,其他七人却反应极快地避开了。 温雅扔下弓,冲逐风道:“滚远点。”然后抽出后背铁剑,带着凌厉招式向前方攻去。 蒙面人显然没料到如此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竟有这般本事,他们常年训练,短短几息却有四人受伤,这女人攻击力很强。 领头当机立断给其他人打眼色,其他五人默契配合,只与温雅周旋,然后带上四名受伤的人且战且退,最后逃出了胡同巷子。 先一刻还激战的巷子,立马又变得平静了,受惊的马已经拖着马车跑到巷子尽头,逐风跑过去将马车赶过来,然后和温雅一同驾马车回去了。 回到家,一直绷紧神经的逐风这才虚脱,往长凳上一躺,盯着阴沉沉的天空半响没能回魂儿。 十安着急上前问:“大师兄可有受伤?” 逐风打个寒颤,脸顿时拉胯下来,一把抱住十安呜咽:“二师弟,你差点就见不到你大师兄了。”完了又伸出两只黝黑干瘦的手,“这两只救命的手,也差点就没了,幸亏温雅师妹赶得及时。” “是幸亏掌门师妹。”红桃嫌弃地瞥了逐风一眼,“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丢人现眼。” 逐风委屈巴巴地举着两只手,“我差点手都没了,我就不能难过一下么。” 清雨搭了根凳子在旁边坐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观卦象所言,无妄之灾,小人作祟,你是得罪了谁?” 一提这话,逐风登时气得想骂人:“定是杨进那厮...”他将在郡守府的事情说了,温雅听完,点头道:“应该不差,偷袭的人步伐沉稳身手矫健动作整齐,且配合默契,这是训练有素的状态。” 清雨微微颔首,“自古兵、医不分家,想来那些人是杨进找兵曹借的力。” 逐风哼一声,“小小凡医,本尊本不屑与他计较,他倒反而得寸进尺了。” 清雨眼神逐渐冷淡,“既如此,那这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敢欺负她的人,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 杨进在医曹衙门坐立不安。派出去的人已经去了两个多时辰,却迟迟未来回报消息,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江湖术士罢了,很难吗?他不得不怀疑事情可能出了什么岔子。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人,杨进定眼一看,失望和不耐尽显脸上,“你来做什么?” “草民是特来给大人报信的。”来人一身棉袍,微微拱手,似笑非笑。 杨进坐下,狐疑:“你来报什么信?” “自然是报大人的将来。上一次草民就说过,此人若是不除,便可将大人取而代之,大人却一直犹豫,平白又给此人多留了一次机会。想必今日郡守的态度,大人已尽看在眼里,您觉得,这医曹掾史的位置,您还能坐多久?” “放肆。”杨进怒呵,“休要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此人若真能治得好郡守,那自是我们整个医曹乃至成阳郡的福星。你如此挑拨离间,到底意欲何为?” 皮三心头嘲讽冷笑,却也不戳穿,而是摆出一副无奈之态,“草民与此人无冤无仇,若非他们会给成阳郡带来大灾,草民何至于此。 此前草民也提醒过少公子,奈何少公子已被此人迷了心窍,好说歹说不听劝,草民无可奈何,又算到此人会给掾史您带来横祸,所以才又斗胆前来提醒。 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正值要紧关头,可不能妇人之仁。草民知道您心善仁慈,可若是杀一人而救万人,又何错之有。还望大人三思。” 杨进面露为难:“此人当真命犯煞星?会给成阳郡带来灾难?” 皮三肯定:“千真万确,草民与他无冤无仇,又何必冤枉他。草民所言所做,皆是为了成阳郡呐大人。” 杨进惋惜摇头:“可惜了他那身本事,既他真是煞星,那想必老天爷自有安排,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皮三笑了笑,“一切全看老天爷安排了,希望这老天爷,能保我成阳郡安泰。” 杨进挥了挥手,“郡守素来不喜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此事不可再与外人道,以免惹出事端。你且退下罢。” 皮三告退。 又不多时,门口又走进一身着软甲之人,进屋后见屋内没有其他人,便反手将门关上。 杨进闻声瞧过来,一见来人,面上大松,赶紧起身问:“情况如何?可有得手?”又见来人面色不好,心下大惊,“难道失手了?怎么可能?” 来人坐下,懊恼解释:“本来就要得手,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女的,那女人身手了得,我的人受了伤,我怕把动静搞大,而且我们也不是那女人的对手,就先撤退了。” 杨进又惊又怕,“那你们可留下了什么证据?” 来人想了想,有些拿不定:“难说,我们连鞋袜都换过,若是寻常人,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怕就怕...”他凝重地看着杨进。 杨进心头一跳,“怕什么?” 来人微微叹息:“训练过的兵士总归与寻常打家劫舍的土匪不同,我就怕那女人多心,那女人绝对不简单。” 杨进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多心不怕,只要没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来人又烦躁地抠着脑袋,“大人,真要这么做吗?这若是被郡守知道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杨进脸色一厉,“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整个成阳郡,那人是煞星,会给成阳郡带来大灾,若是不除,成阳郡危矣。” 顿了顿,又道:“此事我们还得再从长计议,这次是急躁了些,没想到他还有后援,果真小瞧了他,那女人是谁?怎会如此厉害,竟连你们都不是对手?” 来人也有些头大难信:“刚才路上正好遇到了少公子,我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听说那人有个凶悍媳妇,功夫了得,只怕就是那女人。” 杨进面色越发沉重起来,喃喃自语:“这两人到底什么来头,一个擅医,一个会拳脚,看模样不过是普通人,怎么就这般棘手。” “我只晓得是外地来的,就是下雪那天,被少公子接回了府上,后来治好了郡守,人却走了,现在古树胡同落脚。” 杨进哼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此人不得不除。”他又看向来人,“既已动手,那也没有现在缩手的道理。依我看,不如趁热打铁,出其不意。” 第047章 最近犯小人 清雨站在屋中央。屋内陈设十分简陋,除了一张破木板床和一张矮脚板凳,什么都没有,不过靠墙位置垒砌了一张土砖桌,铺上一层油纸放东西倒是足够了。 空荡荡宽敞的地面,画着一个式盘,盘中扔着几颗铜币,清雨看罢片刻,又捡起来,随手再一扔,再捡,如此四次,方才作罢。 其他四人这时候都围上来,红桃率先问:“如何?情况是好是坏?” 清雨笑得有些无奈,“想要顺顺利利地在这里度过冬天是不大可能了,这才不过几日工夫,竟就惹来诸多是非。” 几人都是眉头微拧,等着她的下文。 清雨往床沿上一坐,解释道:“上巺下坤风地观,‘观’取看,坐北,这意味着我们现在正被位处正北的敌人监视; 上兑下艮泽山咸,‘咸’取交连,这代表敌人虽独立存在却又彼此相连,所有是非,皆由一生; 上乾下艮天山遁,‘遁’取隐藏,说明此是非之根由隐匿在深处,不易察觉。究其根本,方能解决问题,然此祸根因已成,已无逆转之可能,故而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已然不能够,我们只能正面迎敌; 上坤下离地火明夷,“夷”取伤之意,这是光明受损,黑暗之相。我们的敌人不仅藏匿于黑暗之中,还会一步步吞噬光明。成阳郡,将有大祸矣。” 几人听罢,皆是一脸震惊。逐风更是不敢置信,“区区一介凡人医官就能惹出如此多的麻烦?”又面露愧疚,“这都怪我,若非我当初为了给赵钱一家谋条活路,又岂会得罪小人。” 清雨却摇头宽慰:“此番过不在你,那凡人医官也并非是非之起因,他亦不过是一把被利用的刀罢了。况且与赵钱一家结下的善缘,他日必结善果,师兄你无需介怀。” 这般说,逐风紧拧的眉头才舒展不少。 温雅很是不解,“既不是那杨进,又会是谁?” 清雨微微一笑,起身:“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此人虽藏身于黑暗之中,但我们亦可将其逼出。师姐,你随我出去一趟。” 温雅点头,“带什么不?” 清雨想了想,“背个背篓吧,掩人耳目。”临走时,又叮嘱其他三人,“不要打草惊蛇。” 三人先还没明白此话何意,等来了算命的客人,坐在院坝里给人算命的时候,大家这才心头一明,院坝正对着的那座破落院子,正是正北方位。 不过有清雨的提醒,几人都当做不知道,依旧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儿。 十安一个客人还未算完,潘明就抱着一堆东西来了,不必看,自又是一堆吃的用的。 逐风还没等他走近,就抬手制止,“你就是把郡守府都搬过来,我也不会教你什么。” 潘明顿时哭丧着脸,跑过去,“为什么?师傅到底哪里不满意徒儿?难道是徒儿天资愚钝,不是这块料?” 你不是这块料,我也不是那块料。逐风心里这般想,却闻到潘明身上一股药味,问道:“你身上带了什么药?” 潘明微微惊讶,今日皮三给他的药丸他还没来得及吃,一直放荷包里就给忘了。 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颗被油纸包裹的药丸,潘明道:“师傅可真神,我自己都没闻到有药味。” 逐风将药丸拿起来仔细闻了闻,又还给潘明,“是补气益肾的药,不过这些东西你也不用吃,你这身体好好儿的,吃这干甚,是药三分毒,以后别吃了。” 潘明咬了咬唇,点头应下了。 红桃瞅着他左看右看,然后一脸深思,最后两手一抄,“少公子,你最近有点犯小人,你身边是不是突然出现了什么陌生人?你可得离他远点。” “陌生人?”潘明仔细想了想,一脸困惑:“没有什么陌生人啊,都是相熟的。” 红桃不在意地耸耸肩,“反正我可提醒你了。” 潘明咧嘴一笑,从带过来的布袋子里取出两个大肉包递给红桃,“红桃妹妹,你这身本事是打小就学的?” 红桃一见吃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毫不客气抓过来,边吃边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你这样,要想学有所成,没个几百年是没可能的。 再说,我们在成阳郡只是暂时落脚,等过了冬天我们就得走,你学不到什么名堂,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潘明受伤地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十安将客人送走,过来安慰他,“阿爹擅医术,你若是真想跟他学,倒不如改改你的志向。” 潘明又转头看向逐风,倒是没听到反对的话了。学医...这念头他倒也不是没起过,父亲常年受头痛折磨,他就一度想学医。 逐风转身进屋,不多时拿着一本册子出来,递给潘明:“你若是真想学,那就把这本背全了,什么时候能倒背如流,什么时候我就教你。还有,你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师傅,可得给我甩了。” 潘明惊喜地捧着册子,翻开一看,全是各种草木介绍,还附有图注,虽说还未坚定学医之心,但师傅能传授他东西,他已然很高兴了,捧着册子宝贝似地道好。 至于其他师傅,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以前他求学心切,总想着跟那些人学些本事,可惜到头来他也只是献殷勤的份,谁都没教他什么。 若当真能跟着师傅学本事,那他必然是把师傅当成唯一的、像父亲一样尊敬的存在。 潘明将册子收好,又好奇问道:“怎么不见师娘和清雨妹妹?” “出去买东西了。”红桃答道。 潘明不在意地点头,然后坐在一根长凳上开始看起了医书。 十安来到逐风跟前,笑道,“师兄其实很想收这小徒弟吧,那医书来时可没有。”必是后来遇到潘明了才准备的。 逐风倒是不隐瞒:“这小子,心性还可以,又有韧劲儿,他若真愿意学,我倒是可以一教。” ... 天色擦黑,潘明终于心满意足走了,走后没多久,清雨和温雅便回来了,二人也未多说什么,其他人也不问,大家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切照常,只是入睡之前,清雨举着个烧火棍在院子里玩耍许久,直到温雅来催,她才听话去睡觉。 夜半时分,静悄悄的古树胡同忽然多了很多陌生气息,一群几乎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的黑衣人轻着脚步压着呼吸奔进胡同底部,然后右转进入土路,最后来到了破旧的土胚屋前。 为首的黑衣人手势一抬,示意其他人都不要动,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咔嚓”一声树枝断裂声瞬间打破了静谧,也惊醒了屋内的人。温雅迅疾拔出床头铁剑,提剑奔出。 夜色下,隐隐能看到院坝里站了不少人。 为首的黑衣人再一打手势,所有人齐刷刷朝外奔去。 温雅眼神冷冽,提着剑就迅速追了上去。而就在温雅离开不久后,又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围向了土胚屋。 第048章 你追我赶呀 夜色极黑,寒风刮在脸上阵阵地疼,然跑在前头的黑衣人以及追在身后的温雅似都不受影响,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快。 如此在各个巷子里穿梭,你追我赶了不知多久,追在后方的温雅终于似察觉到什么,步伐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她忽然一转身,竟是迅速往回跑。 位于队列后方位置的黑衣人一直在注意身后动静,察觉温雅往回跑后,立马停下提醒,“头,那女人回去了。” “快拦住她。”领头一声令下,所有人又掉转身追上去。 他们一行二十人,常年训练,皆是身手矫健,即便跑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累,腿上动作极快,没几个呼吸就围住了温雅。 温雅被团团包围,她举着铁剑寒声质问,“你们是白日里那群人。” 黑衣人却不说话,彼此只是几个眼神示意,就默契配合,二十人围成一圈,每四人里出一人,组成五人小队,然后从五个不同方向攻击上去。 他们极有策略,五人分别对准温雅的头、手、腹、背、腿,不同方向不同位置的同时一击,一时让温雅闪躲狼狈。 他们的招式狠厉,压根不给人喘息机会,在第一小队攻击之后,第二小队立马上前接替第一小队,重复第一小队的攻击招式。 温雅勉强闪躲过第一小队,还未得喘息,第二小队又攻击上前。她银牙一咬,低喝一声,迅速翻身倒立旋转,手中铁剑在地上形成凌厉旋涡,双脚亦配合转动,一时间上下齐发,令五人暂时不得靠身。 然就这短暂间隙,温雅两手撑地用力一弹,双脚更是蓄力对准一黑衣人猛踢过去,那黑衣人被踢得倒退几步,虽未受重伤,但五人小队却空出一个口子,温雅趁机脱离包围,然后冲着黑暗就狂奔而去。 “追。”领头的黑衣人一声命令,所有人都追了上去。 黑暗里,一前一后、一人一队,双方速度都极快,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带头追逐的黑衣人追了许久也不见距离拉近,气恼不已,拼着一口气又提了几分速,却在眼见着拉近距离之时,前面的人也跟着提速,双方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群黑衣人追得精疲力竭,最后看着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不得不停下来。 领头黑衣人盯着周围,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在追逐的过程中已经出了城区、来到城郊。 此处是一片林子,可奇怪的是,他竟无法辨别是哪片林子。 领头黑衣人心中警惕,提醒其他人:“都小心,注意周围一切动静。”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意黑暗中的一切。 忽然,有人高呼一声“小心”,然后就举刀冲着另一人砍过去。 被攻击的那人也惊呼一声“在这里”,举刀隔档,与此同时,旁边一人却对准他腰部拦腰一砍。那人吃痛大叫,撤下格挡,捂住腰部迅速后退。 领头黑衣人正要上前援助,忽眼前一柄亮晃晃大刀迎面切下,他猛地后退几步,险险避开,却觉鼻头刺痛,一摸,竟是被切下一层皮来。他来不及后怕,提刀往身后一坎,却砍了个空。 领头人惊恐地盯着黑暗,刚才那明晃大刀亮于眼前时,他分明看见刀上映着一个孩童的影子,那孩童正站在他背后森森盯着他。 “是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领头黑衣人大喝一声,刀锋向前,身子微躬,目光急速在周围转动,他试图听到所有异常的动静,可周围全是刀刀碰撞或自己人的惨叫声。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 “所有人都停下。”他又是一声大吼,“不得攻击,所有人放下刀,快。” 听到领头声音的其他人,都是一怔,可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军令如山,领头话虽让他们疑惑,他们也依旧本能地服从,所有人都丢下了刀,然后与面前的“女人”无声对峙着。 领头黑衣人看着对面的“女人”,女人举着铁剑朝他迎面刺过来,他几乎就要举刀反抗,可却拼命咬着牙,一闭眼,然后豁出去般大叫,试图承受那致命一击。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领头黑衣人紧紧闭目了好半响,才试探睁眼,面前已然空无一人。 他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浑身紧绷后再放松,手脚酸软的差点站不住,全身上下更是冷汗涔涔,被寒风一吹,冷得直打寒颤。 努力呼吸几口,渐渐平复了狂跳不止的心,领头黑衣人沉声质问:“敢问哪位高人在此?高人既不杀我等,想必有话要说。” 黑暗中,一童稚声音响起,“你很聪明,如此倒是省事儿多了。” 领头黑衣人竖着耳朵试图听出那声音来源,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声音,似绕着他在转一般,惹得他头晕不已,他心中惊惧,世上竟有如此古怪手段,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清雨微微一笑,继续道:“尔等脚下踩着惊门,强出则入死门,不出则永生永世困于此地,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不过...我这人素来和气,杀人见血这种事,一向不喜欢。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服下此药,我放你和其他人出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做到了,三日后再来此处取解药;要么...就等死。”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冷冽。 领头黑衣人面色一凝,“我怎知事情办成后,你必会给解药?对你而言,杀人灭口岂不是更稳妥,又何必多留隐患?” 清雨脑袋一歪,“我这人挺有诚信的,何况...除了相信,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哦对了,这事儿其实你挺划算的,你不是还有一队人吗?我也一并还给你。”她笑着补充。 领头黑衣人浑身一颤,一时如坠无边黑暗,原来,原来自己的行动,早就落在了对方眼里,可笑他竟还以为真的调虎离了山,却原来自己才是入瓮的鳖。 “好,我答应你。”他当机立断。既已全无胜算,且又毫无选择,他只能赌一把,这次行动四十人,他不能让这些人跟着自己一起死。 话一落,黑暗中不知什么方向扔来一荷包,领头黑衣人拾起打开一看,是一把药丸,他惊问:“不是我一人吃?” “见者有份嘛。”清雨有些无奈,谁让他逐风师兄一时手痒,药丸儿搓多了呢,不能浪费。 这...领头黑衣人一阵郁闷,想了想,反正已经到这地步,对方若要杀他们,早就动手了,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遂把药丸分发下去。 有人偷奸耍滑,将药丸含在舌头下,却听到一声“不吃的,可走不出这阵,自己掂量”,于是赶紧将药丸几个嚼碎咽下。 出了阵,所有人明显感觉周围亮了许多,领头黑衣人也认出了所在何处,竟只是一个小黄土坡,距离城区并不远。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冲黑暗中问道。 第049章 良计请笑纳 黑暗中,除了自己一行的呼吸心跳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若非那稚嫩的童声再起,范毅甚至要怀疑此处其实并没有其他人,一切都是幻觉。 “很简单,你说服杨进,让他三日后在市中央举办一场医术比试,既因此生怨,那就以此解结,届时输赢,各凭本事。”清雨不紧不慢,声音自黑暗中的四面八方响起。 范毅不由得跟着那声音转,尾声却停在他背后,他吓得背脊一凉,浑身汗毛直立,猛然回头,背后却只有几个同样满脸惊恐的手下士兵。 竟被一个孩子戏耍至此,范毅心头窝火,但恐惧却让他敢怒不敢言。 不过对于这孩童说的话,他实在诧异,“就这样?只是一场比试?”为何?他很想问,却觉得问了也未必会有答案。 “所以我说你划算,如此小事,却能换四十条人命,天下再也没有这般划算的买卖了。”清雨幽幽叹气,大有一种自己亏了的感觉。 范毅却不敢掉以轻心,“可是与治好了郡守头痛症的江湖神医比试?如若是,那杨进必不会应战,他既知此人医术高明,又怎会自己往坑里跳。” “这可就得看你本事了,成与不成,全在你,可若是办不成,只怕你就得找人收尸了。”清雨满副不在意。 范毅捏了捏拳,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却逐渐加剧,一时疼得满头青筋直暴。其他人,同样如此。 最后,范毅实在忍不住了,一边痛苦呻吟,一边惊恐追问:“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清雨老实摇摇头:“这可就不知道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受的玩意儿。”她可记得逐风师兄搓药丸儿时的狰狞表情。 范毅疼得浑身冷汗直冒,终于忍不住蜷缩倒地,哎呦叫唤直打滚。至于其他人,耐力不及他,叫得更惨。 站于隐匿之杜门上的清雨不由得啧啧摇首,医者父母心,看来这话还是得掂量着说。 她也不管地上疼作一团的人是否能听清,继续道:“关于医术比试,可让郡守号召城内疑难杂症患者前往,届时双方互选五人救治,最后以所救之人数和时间取胜。” 范毅虽疼得打滚,但这话倒也全部听清了,他实在疼痛难捱,语带恳求:“我答应你,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清雨安慰道:“放心,疼上片刻,自然就停了。”然后自杜门出,于黑暗中消失了去。 温雅一直跟在其身后,走得远了,才有些忿忿道:“这些人死不足惜。” 清雨笑着宽慰:“他们死了,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留着才有用。” ...... 杨进在屋内踱来踱去。桌上一盏烛灯,照亮了屋内一角,但更多的地方,却陷入黑暗当中,今晚没有月色,窗外除了黑漆漆一片,就是寒风呜呜作响,吹得窗棂砰砰晃动,惹人心烦。 忽然,一阵有节奏的叩窗声起,杨进面上一舒,急忙过去开窗。 来人正是兵曹属范毅。 范毅自窗外翻进屋,带起了一片寒气,杨进观他眉头一片阴影,心里一咯噔,忍着没有立马追问,而是让范毅先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热茶。 范毅喝了几口茶后,僵硬的身子稍微暖和了些,然后不等杨进问,便先道:“大人,我们暴露了。” 杨进虽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此话,依旧是心头一阵猛跳,他双目沉沉一闭,心头一片乱麻。那人给郡守治病,有大功,一旦其在郡守面前揭露自己和范毅之事,那他地位不保不说,还会有杀身之祸。 良久,他狠声道:“事已至此,除了杀了他,已无可选择。” 范毅却重重叹口气,“眼下已经打草惊蛇,再动手也难保能一击得手...可若让此人在郡守面前露脸,届时我们就都完了。”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杨进有些气急败坏。 范毅沉吟许久,才试探开口,“我有一法子,兴许能拖延他片刻。至少不让他立马去郡守面前告状。” “哦?”杨进一喜,“快快道来。” 范毅略一顿,才开口道:“依我看,此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至于治好郡守头痛症,多半也是撞上了,否则以他的本事,一家五口怎会住在古树胡同那般破烂地方。 此人不过就是仗着歪打正着治好了郡守之病,可真要拿出本事,他未必能够。所以,大人不妨给郡守提议,以救治城中苦难百姓为由,与他公开举办一场医术比试。” “比试?”杨进面露迟疑,“万一此人当真医术了得,那届时下不了台的可就是你我了。” 范毅继续道:“大人所虑极是,为免这种意外发生,大人不妨如此办...” 杨进听罢范毅一番话,沉吟良久,才微微颔首,“此计,倒是可保万一。” 范毅又道:“事不宜迟,为免此人先一步找郡守告状,还请大人明日一早就去与郡守提议。至于此人,大人尽管交给我,我定说服他答应此试。” 杨进又有些担忧:“若此人真没甚本事,不答应又当如何?” 范毅一笑,“所以大人才要说动郡守操办此事,如此利民之好事,又有郡守亲自督办,他哪有什么选择,要么比,要么不比。可不比总得给郡守一个合理交代,他若真宁死不比,那他的骗术也就不攻自破了。” 杨进难掩惊喜,“妙哉,妙哉啊。” 翌日一早,杨进直奔郡守衙门,只不过到的时候,贼曹、仓曹、户曹三掾史正与潘成桂议事,他不得不暂作等候。 等候的过程中,杨进听到贼曹掾史道:“...基本已经摸清,泰安帮领头是一叫刀疤的男人,此人身边还颇有些得力助手,尤其是近身一使刀的刀客,其刀术在江湖中至少能排前十,最为棘手。 此外,泰安帮人员不下五百,混迹于难民之中不说,且零散分部在护城河周边,要攻,也极其不易。” 潘成桂拧着眉沉思片刻,又问仓曹掾史,“征粮进程如何?” 仓曹掾史有些为难:“如今家家都是吃的余粮,百姓抱怨四起,又有乱民作祟,征粮一事还得费些时候。” 潘成桂有些烦躁地叩着案台,许久,才道:“如今渠国大军正虎视眈眈,必须做好应对之策,仓曹务必加紧征收,尽快将此事办成。 贼曹和户曹,你二人待仓曹事情落地后,就可行动,镇压泰安帮、收集旧冬衣、兴土舍,还有难民分配,务必趁寒冬来临之前将这些事办妥。” 三人齐齐应是,退下。潘成桂这才看向杨进,问道:“你有何事?” 杨进面上带笑:“下官特来为大人排忧解难。” 第050章 不服就来比 听完其他三位掾史的汇报,杨进只觉得老天帮忙,他心下拿定主意,等潘成桂唤时,自信上前,直言要为其排忧解难, “下官方才听仓曹掾史说征粮不易,百姓怨声四起,下官因此想到一法子,可助大人平息民怨。” “哦?说来听听。”潘成桂表现出几分兴趣。 杨进遂将医术比试的事仔细说了, “...比试定在三日后,此期间,大人号召城内所有疑难杂症患者,三日后于市集汇集,到时候下官与那神医进行比试,既可引人关注,又可救治百姓。 此外,医曹的所有医官皆会到场,与现场病患诊断看病。 看病于寻常百姓而言本就是奢侈,很多人都是忍着病痛,若有这样一场医术比试,可令百姓免费看病,老百姓必当感念大人仁义心肠,这征粮的民怨,就能平息。” 潘成桂细细一想,觉得有理,满意笑道:“此法甚好,既能平息民怨,又能救治百姓。此事你去安排。” 杨进心下一喜,应是退下。 当天,成阳郡城忽然又出一告示,说是三日后医曹掾史将与江湖神医进行一场医术比试,届时所有身患病痛者皆可到场进行免费诊治。 此消息一出,立马就在成阳郡引起了不小热议,大家先是对那神医身份感到好奇,其次是神医与医曹掾史的比试,也同样让人期待。 如此新鲜之事少有,老百姓遂奔走相告,短短三日,就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以至于第四日比试这天,成阳郡城中心最大的集市,挤满了人。 为了这场比试,集市附近所有商铺都在这天做了准备。因集市中央搭建了比试擂台,有些铺面位置好的商家甚至还卖起了门口的座位,又有很多小商贩挑着担子在周围摆起了小摊儿...总之场面热闹无比。 不过现场虽然人多,但府门亭长带了三百名守卫维护现场秩序,故而也没出什么乱子。 时过辰时,天色难得不那么阴沉沉,出了一点明晃晃的太阳,叫人心情舒畅。 现场,一切准备就绪,坐于擂台正前方的潘成桂点头示意比试可是开始,主记事黄集遂上前喊话,一番说辞过后,请上了江湖神医及医曹掾史。 医曹掾史大家都晓得,可这神医,看着似乎也没什么特别,身形面貌略显干瘦,衣着也很寒酸,肩上只挎着一个木盒子医箱,再无多余。与之相比,医曹掾史大人一身气派,倒更有医者风范。 人群叽叽喳喳议论不停,都在猜测这神医的身份,有人消息灵通,说神医之所以被称之为神医,是其治好了郡守的常年头痛症,众人恍然,却依旧对神医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 擂台上,杨进笑看着逐风,拱了拱手:“神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逐风一脸苦笑和为难,“大人可莫要取笑草民了,草民才疏学浅,神医不敢当,一会儿还请大人手下留情,莫让草民输得太难看。” 杨进阴沉沉冷哼一声,越发觉得窝火。 他从医数十年,郡守的头痛症一直是他的心病,他也试过很多法子看过很多古籍,各种偏方杂方什么方法都试过,就是没办法根治。 本来治不好也不能怪他医术不精,毕竟世上疑难杂症多得是,可偏偏一个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人却治好了让他无能为力的病,这使他备受打击,不仅在郡守面前抬不起头,在医曹里更抬不起头。 堂堂医曹掾史,整个成阳郡的医官之首,备受尊崇,如今却和一个满脸穷酸相、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村夫相提并论,他能不怄不恨吗? 何况他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四五十年,其中所付出的艰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而今却被一草野之人轻易盖过,他能不妒不怨吗? 杨进捏着拳暗下决心,若此人当真没有本事也就罢了,可若是此人真的医术高超,那他势要除掉此人才能泄愤。他的优越感,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擂台下,皮三混于人群当中,视线却在周围搜索,很快,他找到了目标——站在擂台不远处的清雨一家。 他只是稍微瞥了几眼,便很快收回视线,然后与旁人若无其事地闲聊起来。 而在擂台另一侧,同样看着清雨一家的,还有范毅。三天了,他和两队手下每天都会承受一次钻心刺骨的腹绞痛,若是那孩子当真守信,今日比试结束,就是他们解脱之时。 范毅目光落在清雨身上,那瘦瘦小小的个子,圆溜溜可爱的大眼睛,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模样,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娃娃,却让他吃了大亏。 虽然不知道这女娃身上有什么玄机,可范毅断定,三天前的晚上,他听到的孩童声音,就是这女娃的声音。 也不知是察觉到他的注视还是怎的,目光中的小女孩忽然扭头,冲他一笑。范毅吓个冷不防,浑身寒毛直竖,慌张别开视线,再也不敢看过去了。 潘明见清雨在看着什么,转过去也瞅了几眼,除了人头还是人头,他不由得问:“清雨妹妹在看什么?” 清雨摇头一笑,“没什么。”然后目光又转向了擂台。 偌大集市中央,一直径五丈的圆形擂台周围,立了三十张桌椅凳子,这是供医曹其他医官诊治所用,而擂台之上,除了逐风和杨进二人,还摆了十张桌椅,这是供现场所选病患所坐的。 黄集发过言后,又接着宣布比试规则,“此番比试,旨在造福成阳郡百姓,凡认为自己身患不治之症者,皆可上前报名,再由台上二人各选出五名病患进行诊治。 为显公平,二人所选之人为对方诊治,最后以治愈者多寡取胜。 此外,比试结束后,现场凡身患病痛者,皆可在台下三十位医官处看诊,此番乃郡守善举,不用花钱也能看病抓药。” 一番话落,台下一片沸腾。大多数普通人,有病则是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再草草吃点药,尤其是年迈者,更是积累了一生的病痛。如今有机会得医官看病,又不用给钱,一时间所有人都喊郡守大善。 潘成桂对这样的成果很满意,抬手示意比试可以正式开始了。 黄集得令,命人准备了十列次供患者排队,又由府门亭长带人监督队列秩序,十名书佐负责记录病情。因秩序井然,很快十本册子就捧上了擂台。 第051章 疑难杂症多 逐风和杨进分别得了五本册子,二人迅速看罢,又互相交换,待看完之后,彼此勾出选中之人,最后由黄集宣布,将十人唤至台上。 擂台之上,逐风站左,杨进站右,二人身后各有选出的五名患者,黄集先让逐风一队人出列介绍各自的病状。 第一人,是一名身着宽大衣袍、看不出身形的中年男人。男人明显犹豫不决,看着台下密密麻麻一群人,窘迫非常,好一会儿,男人忽然扭头就要下台,“我不看了,我...我没病。” 逐风立马拦住他,摇头道:“这是你唯一能治愈的机会,你若是逃了,那一辈子都这样了。” 可...可这么多人看着。男人为难非常,还未说话,一张脸就羞得通红,越发惹得台上台下一片莫名。 黄集严肃催促,“还请快快道明病情。” 男人被这一催,又有逐风拦着,不好再僵持,于是极不情愿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垂着脑袋做了许久的内心挣扎,才嗫嚅着敞开自己的宽大衣袍,“我...我看了数十个大夫。” 登时间,现场一片哗然。 台上男人怯怯点头,赶紧把衣袍合上,“我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可...可这肚子就是一天大过一天。” 一片沉默后,人群爆笑开来,当然也有人讶然,但无论如何,现场氛围一时热闹无比。 男人羞得脸要滴血,眼见着又有逃跑迹象,逐风高声喊道:“不过是桩罕见的病例罢了,有何可笑?比他这病奇怪的多了去了。” 黄集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让第二人说自己的病症。 众人目光落在第二人身上,皆有些奇怪,这第二人看着像是个孩子,还不及大人腰高,说话瓮声瓮气的,根本听不清,只有挨得近的人,看清听清了,却一脸惊不敢信。 逐风将第二人披在外面的衣服拔下,现场顿时又是一片惊呼。那哪是什么孩子,分明是个大人,只不过弯着腰,脸已经贴到大腿根部,整个人就如从腰部对叠了一般。 此人上半身为着寸缕,下半身也只是穿了一条及膝的里裤,由于他的脸已经贴在大腿上,说话也十分的不清晰, “我...我是折叠人,五年前开始,背部开始佝偻,起先还能正常生活,可渐渐的,这身子越来越弯,如今已经根本直不起腰,别说吃饭,就是呼吸都困难。”每天只能用麦秆喝点粥,生不如死。 他将侧身对着众人,大家这才看清,他的脸几乎紧贴在了大腿上,只不过稍稍偏了一点,勉强露出了口鼻,这才没至于被憋死。 看到这样的怪病,就连那怀孕的男人也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惨了。 接下来的三人,也是一个比一个怪: 一人身上长满了像鱼鳞一样的东西,其上布满血丝,若是试图抠掉,则血流不止; 一人双手双脚长出许多肉枝丫,如藤蔓一般彼此缠绕,最后手已经不是手,竟如同树根一样; 最后一人,浑身皮肤发青,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棵树。 五个病例,可谓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台下观看的众人已经震惊非常,他们甚至怀疑,世上真有这样古怪的病吗?可病人就摆在眼前,又有何可质疑的,只能说,造物主弄人。 而与这五人相比,杨进那边的五人介绍,就显得过于平平无奇了,五个人,清一色皆是头痛症,且不明缘由,若非病人是为对手所选,大家都要喊这是作弊了。 可即便如此,台下也有很多人愤愤不平,比起头痛这种病,还有更多的疑难杂症,却不选择,这不是浪费事儿吗。 杨进对此却有自己的一套说法,“神医擅诊脑病,吾这是选其所长,实乃为你们、为神医考虑,此番比试,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治病救人。” 到底是当官儿的,他一说话,底下还有谁敢哼唧一句,一时都不说话了。 人选定,黄集让逐风杨进交换病患,然后限时五炷香的时间,这时间内,不一定要治好,毕竟从逐风选出的那五名病患情况来看,一时半会儿也治不好,所以给出诊断及治病方案也算胜。 当然,若五炷香的时间也看不出任何名堂寻不到任何病因,那则算作失败。 黄集命人端上五个香炉,先点燃第一根香,然后一声“开始”,台上十位病患或坐或站于桌前,逐风和杨进则分别对自己的病患进行把脉问诊。 逐风来到五人面前,看了几眼,又问五人道:“你们皆是多年不得治的头痛症?” 五人齐刷刷点头,又一个个捂着脑袋喊疼,有人说自己是每晚什么时辰发作,有人又说发作时疼得钻心,总之说法并不统一。 逐风一边听他们叽叽喳喳,一边打开医箱,从里面取出五颗药丸递给五人,“吃下,保证药到病除。” 五人一阵面面相觑,有人不信任地问:“只吃下一粒就能药到病除?我们治了多少年都未见效果,你这莫不是骗人的吧,该不会吃了又生出什么毛病吧。” 逐风笑了笑:“放心,医曹掾史都说我擅医脑病,这点小毛小病自然不在话下。” 五人又彼此看看,都有些心虚不敢吃。 台下的人却着急了,催促着赶紧吃。 五人骑虎难下,彼此一番眼神交流后,心下以为,好歹是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也不可能出什么大事,于是,一个个硬着头皮吃下了药丸。 药丸还是药丸的味道,苦涩难吃,五人怀着忐忑心情吃下后,都在仔细感受身体的一切变化,片刻后,五人都松了口气,根本没什么变化。 逐风这时候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疼痛好些了?” 五人齐齐摇头,依旧捂着脑袋直喊疼,有人抱怨道:“你这什么劳什子药,吃了根本没起作用,根本就是骗人。”其他几人也都附和点头,纷纷说是骗人。 台下众人见状,不少也跟着嘲讽,“看来这神医也就是个假名头,连头痛都治不好,根本不神嘛。” 逐风唏嘘摇头,朝众人拱了拱手,“看来是在下医术不精,我瞧不出他们是何病因。” 听得逐风的话,杨进也不得不拱手,做出一副惭愧模样,“我亦是瞧不出这五人病因之所在。” 第052章 兜了你的底 听罢两位医者的话,台下观看的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这里面,有不少人都抱着期待,结果搞如此大的阵势,最后都一句看不了完事,这不糊弄人吗?! 有人不依了,“什么情况?存心浪费大家时间吗?你们到底行不行?合起伙来骗人的吗?”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一时间,现场吵闹不已。 原本还觉效果不错的潘成桂见状,眉头拧成一条麻绳,他瞪着逐风杨进二人,斥问道:“你们一个被称作江湖神医,一个是成阳郡第一医官,竟连一个人也治不好?” 杨进满头大汗,他确实没料到自己竟也会束手无策,如今对他来说,最好的莫过于对面人也束手无策,两人打个平手,并且考虑到病症奇怪程度,反而他的输相没那么难看。 他装出一副惭愧模样:“下官医术不精,还望大人恕罪,此五例病情实在罕见,下官闻所未闻,有生之年更是头一次见,下官实在...” 又对逐风道:“神医莫不是顾及本官面子?本官为神医挑选的五人皆是头痛症,正是神医所擅长,为何神医此时却一人也治不了?” 逐风无奈,“虽皆为头痛,却各有不同,草民实在无能为力。”又话锋一转,对潘成桂道:“不过草民有一提议,既然此番平手,那不如我和杨大人再互换病患,再比一次,不知杨大人意下如何?” 杨进微微一怔,没想到这草野之人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不过...看了一眼逐风那边的五人,杨进心里一阵狂喜,这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微微一笑,已然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既然神医想换,那本官亦无不可。” 潘成桂只想看到好的结果,如果搞如此大的动静最后却以闹剧收场,那他郡守的颜面也就丢尽了,遂对黄集点头。黄集会意,将双方互换病患的话宣布出去。 竟然要换人治,这让现场所有人又提起了一些兴致,不过还是有人质疑:“不会到头来又是浪费我等时间吧。” 杨进心头得意非常,他有十成把握可以“治”好那五人的头痛症,且他完全不信这江湖术士也会有十成把握治好另外五例怪病。这一局,他赢定了。 逐风和杨进互相换了场地,逐风来到自己选的五名病例面前。 五人皆是面色戚戚,毕竟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病有多怪,要治好,除非有奇迹。 台下的人这会儿也在彼此讨论。 “要我说,神医这边最棘手,那些病例,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吓坏人,真是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些稀奇古怪的毛病。” 周围不少人附和。潘明听到这些话,很是担忧,“师傅他真的能治好那些病患吗?那些人看起来都无药可救的模样。” 清雨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到台上一声惨叫传来。 所有人都闻声看过去,便见杨进面前的五人陆续捂着脑袋打滚喊疼。 杨进也是心下一惊,这些人演得如此逼真,竟差点让他以为是真的头痛难忍。 他赶紧取出银针,又让五人坐好别动,然后好声宽慰,又说没什么大碍,最后装模作样在五人头上扎了几针。 五人原本也是心怀期许,可针扎在头上,疼痛感不减反增,五人都歪倒在地上,抱着头不断捶地打滚惨叫连连,令台下观众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心理上也跟着犯疼。 没有预料之中的“立竿见影”效果,杨进眉头微紧,小声对五人道:“够了,可以了。” 可五人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依旧抱头打滚惨叫,看上去疼得要命。 杨进隐隐觉得事情不对,抓住一人的手腕,眼神示意那人停下来。 那人被这一拉,恢复了些许神智,一见杨进,立马如见救星似地抓住其衣袖, “大人,救救我,疼死了,要疼死了...啊...”一边说一边喊,而其他四人,也开始去抓杨进的衣摆或脚踝,纷纷喊着救命。 杨进心头大骇,连连后退几步,他终于明白,这些人根本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犯了头痛症。 就在他愣神之际,台下一群人也都揪着心,比起神医那边的平静,显然这边形势看上去更加严峻,有人忍不住喊:“大人,快给他们治治,这看着要疼死人啊。” 杨进一醒神,恢复了理智,他连忙上前,抓住一人脉搏,倏尔,又抓住另一人脉搏,然后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直到所有人的脉搏都摸过,他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愕和不敢置信:这些人的脉搏,竟然都是正常的。 难道被反收买了?杨进不得不这般想,原本这五人,就是他找来装病的,他虽然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治好谁,但他用此方法却可以保证那乡野村夫一个人也治不好,如此最坏的结果就是平手,但即便是平手,他也不会输得很难看。 可现在的情况却已经超出他所控所想。这些人什么时候被收买的?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圈套? 杨进越想越觉得是这可能,怒极,揪住一人的衣领就低声质问:“你们敢背叛本官,你们可想过那后果。” 被揪住衣领的那人疼得直翻白眼,用仅剩下的一点意识委屈澄清:“大人,我们真的头痛,我们没有背叛大人,还请大人救救我们。” “胡说,你们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头痛,你们的脉搏正常,浑身没有半点病痛,还想糊弄本官?”杨进压着嗓子低吼。 旁边一人听到这话,脑子一转,想起先前吃过一颗药丸,赶紧道:“大人,刚才我们吃了那庸医的药丸。” 彼时逐风也正扭头看过去,见杨进半跪在地上,有些担忧道:“杨大人,你那边没事吧,他们...” 话还没说完,对面病患五人之一就站出来痛斥:“你这庸医,你刚才给我们吃了什么?你害死我了,你赶紧拿解药出来。” 逐风一脸莫名,“你这人好没道理,你本就患有锥心刺骨的头痛症,这会儿犯了疼,竟怪起了我?” “你胡说,我们本来好好儿的,是吃了你的药才成现在这般。”那人又急又疼糊涂了,如此反驳道。 逐风越发奇怪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本就患有头痛症,上台时还捂着脑袋喊疼,怎么这会儿又说自个儿好好儿的?” “你...”那人吃个哑巴亏,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可另一人却忍不住了,他的脑袋就像人拿着锥子往里钻,一股一股疼得他恨不得撞头死去才好,他豁出去了,大喊道: “我们本来没有病,是吃了你的药才犯了病,你这人好狠毒,你纵是知道我等是装病,也不该如此残害折磨我们。” 他说得极快,让杨进阻止不及,眼见着现场迅速陷入一片诡异安静,杨进脸色唰地惨白,僵立在原地。 第053章 过河拆桥吗 台上的人高喊之后,台下的人陷入一片诡异安静。人群中的范毅浑身一僵,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他呆滞片刻,才缓过来呼吸,然后鬼使神差地望向一处,那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正笑吟吟看着他,手里扬着一个荷包。 范毅吓得惊叫一声,腿一软,差点跌坐下去,而心头,更是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萦绕。此时此刻,他方觉,自己的一切行动,皆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是的,他为了说服杨进举办医试,给杨进出了这可保万一的主意,他自以为自己聪明,可原来,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清晰地落在对方眼里。 人群随着他的这一声叫而渐渐沸腾起来,可范毅已经听不见了,他试图找回自己的魂,却觉得手脚发麻,浑身冷汗涔涔,身上也忽冷忽热。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周围人的质问声才渐渐入了他的耳。 “什么意思?什么装病?你们果然是合起伙来欺骗人吗?” “对啊,把话说清楚。” 越来越多的质问和责骂,不仅将范毅吓懵了,更让台上的杨进僵在原地,停止了思考。 潘成桂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一字一句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进被这一呵,终于醒过神来。 此时此刻,他心中才恨不得将面前五个蠢货饮血吃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民,该死的蠢货,该死,该死。 他一边心里咒骂,一边憎恶地指着五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装病,你们欺瞒本官、欺骗郡守,罪该万死,来人呐,速速将此五人抓起来。” 五人本就疼得要命,现又被过河拆桥,一个个都怒了,齐齐对着潘成桂磕头,其中一人控诉道:“大人,我们此番皆是听杨大人的差遣,杨大人命我等装病,说是无论神医如何治病,我们都称头痛。 杨大人因此给了我们十两银子,银子就藏在草民床底下,还请大人明察。” 杨进气得奔过去踹了那人一脚,气急败坏道:“满口胡言,本官见都不曾见过尔等,现却污蔑本官,你们居心何在?是受何人指使?” 那人吃痛,却不敢与之反抗,只能对着潘成桂继续磕头,脑袋砸的砰砰作响,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 “大人,救救草民吧,太疼了,求大人救救我们吧。” 也有人不求潘成桂,改去求神医,一把抱住神医裤腿,哭嚎道:“神医,您救救我们,我真的受不了了,求神医救救我们。”说完就是砰砰磕头。 逐风摇头叹息,蹲下身来,“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不,神医,您一定有法子,您救救我们,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五人对着逐风砰砰磕头,逐风手里持一根银针,却往“怀孕”男子肚子上一扎,那隆起的腹部竟肉眼可见地缩小,与此同时,男子却开始连续不断地放屁,屁声响彻,且气味难闻,一时令台上台下之人无不掩鼻闪躲。 怀孕男人顾不得臊,因为鼓胀了半年之久的肚子,终于逐渐轻松了,他激动得哭,一边放着屁一边跪下磕头:“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一边是治好了怪病,一边却是装病,真真是戏台子上都没这精彩,一时令现场喧闹不已。 潘成桂气得浑身发抖,原本是好事,如今却变成了笑话。他眼神一凌,黄集会意,命人上前,将杨进及那五人先行抓捕,然后与台下众人道:“此事郡守定会彻查清楚,若有弄虚作假者,必严惩不贷。” 杨进大叫冤枉,却依旧被守卫带走了。五名装病的人惨叫连连,称哪怕是判刑,也先让神医给他们止了痛。 潘成桂想了想,这般疼着,就是审问也不好问,便问逐风道:“不知神医对此五人的头痛症可有治疗之法。” 逐风勉为其难点点头,“容草民一试。” 五人忙不迭磕头谢恩。 逐风五指卡着五根明晃晃银针,在五人额前各扎一针,这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刚扎下去,五人的痛叫就停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想到止痛如此之快。 再拔下五根银针,逐风笑对五人道:“可要实话实话哦,否则老天爷还得让你们疼。”说着比了比手中的银针,“届时我可是不救的。” 五人哪儿敢再生什么心思,连连叩谢,然后被守卫带上走了。 台下,皮三看着这戏剧般的一幕,暗骂一声废物,眼里阴沉更甚了。 台上,“怀孕”男子已经恢复如常,而逐风正对着第二个折叠人施针。 三十几根银针,在折叠人的背上看似凌乱地扎了下去,而最后一针扎在其后腰窝处时,折叠人竟有一丝动弹,原本僵硬不能动的腰,此时却可以稍稍往上抬一点。 折叠人喜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要不是行动不便,立马得跪下去磕头。 逐风拍了拍他依旧折叠的腰,“此后每日辰时到古树胡同去找我施针,一个月后便可直立行走。” 折叠人哭得不成样,谢着退下了。 接下来的三名病例,病情也在逐风的施针下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并且都被告知每日什么时辰再去复诊,三人自又是连磕带跪地谢恩。 五名怪病退下,台上只剩下逐风和黄集,此次比试胜负如何自不用说,在黄集宣布胜者为逐风的同时,又命人端上二十两的彩头送给逐风。 神医逐风的名头,就此彻底传开了。 至于现场,按照规定,比试结束后,三十名医官将开启为期三天的免费诊治,于是在逐风走下台、黄集宣布可以排队之后,人群一窝蜂地拥向了三十名医官处,若非现场有守卫维持秩序,只怕那擂台都能被踩垮了去。 逐风端着二十两银子来到自家处,然后背着人将银子交给清雨,又被清雨悄悄存进了玄女殿。 潘明一会儿看看现场,一会儿看看逐风,眼里闪烁着星星,片刻后,他抓住逐风的衣袖认真而坚定地道:“师傅,我决定了,跟您学医,我要向您一样,救治受病痛折磨的苦难百姓。” 逐风哈哈一笑,虽说他逐风长老门下弟子过万,可潘明却是他在人界的第一个弟子,遂道:“以后你就是我逐风的大弟子了,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师傅...” “徒儿明白,师傅放心,往后在徒儿心里,您就是唯一的师傅。”潘明高兴得跳,抱住逐风的胳膊亲昵不断。 台上正要离去的潘成桂见到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明儿跟那神医关系倒是好。” 黄集面上一笑:“少公子前几日说要跟着神医学医术,故日日都往古树胡同跑。” 潘成桂轻轻叹口气,转身走了。 人群中的皮三,看着清雨一家和谐模样,周身被一股浓浓的恨意包裹。他捏着拳看了许久,才转头离去。 另一边的范毅也看着清雨一家,只不过他的眼里是恐惧更多。杨进被抓,他多半也逃不了,只是不知能不能撑过今晚,至少也要让他把解药拿到。 范毅的担心,并未发生。杨进或许还未招供,总之,是夜,他顺利来到黄土坡,虽没见着人,但见树枝上绑着一荷包,正是白日里他看到的那只荷包。 范毅取过荷包,满满一包药丸,往后是不用再忍受苦痛了,可往后...他已然不敢再想。 第054章 认罪太顺利 就在范毅取解药的时候,郡守衙门的牢底,杨进也正接受着拷问,因他医曹掾史的身份,断罪决狱的决曹掾史张成亲自审问,黄集则以监督为名进行旁观。 不过,原本以为审问过程不会太顺利,却没想到杨进十分配合,未及问就先招供,将自己如何计划医术比试,如何收买人假作病患全盘交代了。 如此顺利,倒是让两位主审官有些力无处使了。 书佐将杨进所言全数记录后,递给张成,张成看罢,又递给黄集,问道:“大人,供词看上去并无遗漏,与那五个庶民所言也吻合,是否就这样结案?” 黄集沉吟片刻,一句“再缓一缓”,然后拿着供词去给潘成桂禀报。 彼时虽已过了平日睡点,但潘成桂显然是在等着今日事之结果,故而衙内灯一直未灭。 黄集到时,医曹属刚禀报完今日所诊百姓人数及药材消耗情况,退下时,与黄集打了个照面。 医曹属微微颔首行礼,眼神却在黄集手中的文书上落了一眼。 黄集等他出了门,才将杨进的供词呈给潘成桂。 潘成桂几眼看完后,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黄集说出心中所惑,“依下官对杨进为人的了解,他不是这般容易妥协之人,可今夜的审问却十分顺利,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虽说人证物证皆在,但...” “但此事本质却并不严重,说白了只是一桩欺瞒,甚至我还有余地对他网开一面——念在他曾有功的份上。”潘成桂补充。 黄集道一句“大人英明”,却是不说话了。 潘成桂手指叩着桌面,半响后,将供词又递给黄集,“明日将神医请过来,待我见过他之后,再对此事作定论。” * 翌日早晨,清雨一家正吃早饭时,衙门来人了,说是请神医前去回话。 一家子不慌不忙也不问,似早有所料。至于逐风,直接放下吃了一半的干饭,跟着衙役就去了。 潘成桂特意在偏厅等着,黄集候于一旁。 见到逐风后,潘成桂直接问其关于昨日之事的看法。 逐风诚惶诚恐:“草民岂敢有什么看法,草民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万不敢再有什么想法了。” 潘成桂有些惊诧,“哦?这话怎么讲?” 逐风心有余悸,回忆道:“那日,草民与大人您施针之后回家,途中却遭歹人截杀,一双手差点不保,幸亏内人及时赶到,这才有惊无险。 不想是夜,又两路人追杀至草民家中,那些人招招夺命,分明欲致草民一家于死地,幸亏内人功夫了得,这才没让歹人得逞。” 潘成桂吃了一惊,“竟有此事?为何当时不报?”此时距离施针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逐风叹口气,“草民是想上报大人,可当时突然说要举办医术比试,草民不敢不从,这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潘成桂一副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你可知这群歹人的身份?” 逐风摇头:“草民不知,草民自问没得罪过谁,实在不知谁对草民有如此深仇大恨,竟屡次三番要草民及一家人性命。” “你们曾与歹人交过两回手?” “正是,内人擅长体术。第一回,内人射中了其中四人,第二回,内人砍中了其中五人。” 潘成桂忽然没由来的一句,“你家夫人,本事倒是不小。” 逐风呵呵一笑,“草民胆小羸弱,正是看中此女霸道厉害,能震家门,才娶回家的。” 潘成桂微微颔首,“罢了,此事本官会彻查到底,你且回去等着。” 逐风两手一拱,“多谢大人。”然后退下。 一直旁听的黄集这才上前。潘成桂问他:“主事所见为何?” 黄集略一斟酌,道出了心中所想:“前几日,兵曹确有几人称风寒严重而未参加军队训练。” 潘成桂气得发笑,“难怪供认不讳...” * 范毅忐忑地等到翌日中午,终于等来了对他的抓捕,竟令他暗暗松了口气,对他来说,等待远比直面要可怕得多。 郡守衙门的牢房,想不到自己身为兵曹属,竟也有进来的一天。范毅不得不反思,自己到底是为何才走到这般地步,最后想来想去,觉得罪魁祸首还是杨进。 审问他的是决曹掾史张成,开口就给他定了死罪——滥用职权残害百姓其罪当诛。 范毅有过死罪难逃的心理准备,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为自己狡辩起来,“下官不明大人所言,还请大人明示。” 张成却笑:“杨进已然招供,他称,是你唆使他暗杀神医一家,暗杀不成,又准备医术比试,弄虚作假以坏神医名声,让其无法在成阳郡立足。” 范毅本就觉得自己无辜被杨进牵累,现得知杨进那厮竟反咬他一口,一时怒极,想也未想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最后,表明了自己的冤枉:整个事件中,他虽有罪,却是迫不得已。 张成顺利拿到了供词。交给黄集看后,黄集这才点头:“这下前后连贯了,两人各招供一部分,实则却是一体。” 张成又拿着范毅的供词去审问杨进。 杨进本以为此事已经被自己掩盖下去,万万没想到等来了一份范毅的主动招供。 他心下狐疑,觉得这定是张成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而给他下的套,他没有供出范毅,范毅也没道理自己往刀口上撞,遂抵死不承认有此事。 张成知他不见棺材不掉泪,便将范毅提上来,让二人当面对质。 这下可是让杨进懵了,人都被抓了进来,他已然相信范毅肯定全都招供了,却想不明白,气急败坏地质问:“你撞了哪门子的邪?”哪有自己招供的。 范毅却冷笑,“想让我替你背锅,没门,你做的那些事,我全都招了。” 杨进越发不懂了,“背什么锅?我根本没有供出你...”又一顿,瞬间明白过来,气得肝胆俱裂:“你这蠢货,你上了他们的当了。” 范毅愣了愣,看向张成,似要求证。 张成却不理,将两张供词收好,与衙役吩咐:“把这两人看好了。”然后出了牢房。 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范毅这才后悔莫及。 铁锁重新落下,牢房内,只剩杨进的怨恨和范毅的懊悔。 杨进恨不过,指着范毅又骂,“你这夯货,我一人抗下所有,就是为了保你我不受重罚,你倒好,自己全招了,现在事情的性质就全变了,杀人未遂、滥用职权、残害百姓,哪一条拧出来不是死罪,你...你简直是害死我了。” 范毅说不出话,被抓时他一直以为是杨进出卖了自己,对杨进怨恨非常,这让他一时失了判断。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055章 不该受这罪 对杨进和范毅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潘成桂念在二人都曾有功的份上,终还是留了二人一条性命,但将二人革职,并发配去千里之外的偏远地区。 进牢不过一天时间,再出来时,看到头顶明晃晃太阳,二人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最近几日天气竟有些回暖,果然气候无常。 杨进范毅二人手脚都拴着铁链,身上也穿着囚服,所行之处,无不惹人注目和指指点点。 “曾经的医曹掾史,竟落得这般下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活该,他比试上弄虚作假,想来这医曹掾史的头衔也是名不符实。” “这些当官的,平日耀武扬威好不了得,还不是成了阶下囚,老子现在可比他高贵多了。” “旁边那人是谁?犯了什么罪?” “衙门贴告示了,去看看就晓得了。” ...... 杨进从未受过这般屈辱,人群的议论、责骂、嘲讽...像是烙铁一下一下地烙在他身上,拔起来,带起一片血淋淋的皮肉,让他又痛又恨。 曾经的荣耀和辉煌,一夜之间全没了,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杨进只要一想起那江湖术士满脸的轻松自如,就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若非那厮介入,他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成阳郡第一医官。 见他步伐越来越慢,负责押送的士兵好声提醒,“大人,此处人多,为免生事端,还是快快走的好。” 杨进回过神来,看着路边的各种眼神,两眼恨得血红。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他知道,这些刁民,一旦寻到机会,定是要把平日里对为官者的怨气发泄出来。 果然,随着事情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食物珍贵,这些人便捡了石头来砸,都是拇指大的小石头,虽砸不出什么大毛病,但砸在身上依旧很疼。 一群落井下石的刁民,若他杨进还有翻身机会,必是要将这仇狠狠报的。 范毅一路也都垂着头,他因为常年在军队里,所以老百姓对他并不太认识,可这并不妨碍老百姓冲他撒气,虽然他也曾奋不顾身地在战场上拼杀,保护过这群人。 杨进对范毅的自投罗网还恨着,加之心中一堆怨恨无处发泄,便故意说话带刺, “兵曹属此时心中滋味不好受吧?这些曾经被你护在羽翼下的百姓,不对你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现反而对你落井下石,果然刁民无良心。 看看,看看这些人的嘴脸,他们恨不得把屎糊在你身上,可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只不过是曾经保护过他们。 你什么也没做,这些人却个个表现出一副深仇大恨来,为什么?因为你太蠢了,你蠢得无可救药...” 范毅终于被惹毛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杨进:“大人不必如此冷嘲热讽,你我现在,又有何区别?” 一句话,瞬间将发泄得情绪高涨的杨进打入冷渊,是啊,他就是再逞口舌之快,又能如何,他现在与范毅,没有任何区别。 接下来,一路沉默,二人在五名士兵的押送下,勉强算顺利地出了城。 行至正午,一行人停下歇脚,此时已经出成阳郡四十里,脱离了城市的热闹喧嚣,路上显得苍凉了许多。 因为二人身份的关系,押送的士兵对他们态度还算好,给他们递上水囊和干膜后,五名士兵就在另一边坐下,边吃干粮边唠嗑。 杨进盯着那五人看了片刻,才咬了一口干膜,干巴巴没有任何味道,又喝了一口水,凉得牙疼,他越发气恼,他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可他知道,去了发配之地,苦日子只会比现在更甚。 范毅在军队里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所以干膜和凉水吃起来也没什么表情。 杨进看他一副认命的模样,心里又骂起来,嘴上也没好气道:“你打算就这样,乖乖认命,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劳累至死?” 范毅眉头微微一拧,不然还能怎样? 杨进见他这副态度,就明白了,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道:“你想认命,我可不想...” 范毅一惊,忙往那五名士兵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那五人并没听到,才悄声道:“你想逃跑?” 杨进眼里却透着寒光,光跑就能跑掉吗?这手上脚上的链子、还有那五人也不是吃素的,都是常年训练的士兵,他自认自己是不可能逃过这五人的追逐。 “若身上有银子,倒是可以收买他们,让他们放了我们。”杨进道。 范毅手不自觉地捏紧了馍,他们身上已经被搜刮干净,别说银子,就是一个铜币也没有。 果然,杨进见他不吭声,又道:“可现在我们没有银子。” “你想怎么样?”范毅冷冷看着他。 杨进眉头一锁,语气沉痛且急,“想想你的家人,眼看要过年了,可你却要被发配去千里之外,往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再想想那些刁民,想想潘成桂,想想成阳郡,你身上有多少条疤是为了保卫这座而留下的?可现在呢,他们说抛弃就抛弃,弃之如敝履,你难道就不怨不恨吗? 只是一个贱民而已,你又没真的伤了他们,不仅于此,反而你被他们害了,可到头来呢,受罚的却是你,凭什么? 你以为潘成桂是秉公执法?错了,他不过是想留着那人给他治头痛而已,若非那人医术了得,你与他比起来,难道不是你这个保家卫国的兵曹属更珍贵吗? 潘成桂何其自私无情,你为他效力多年,转眼就因一个小小贱民而驱逐你,你还对他忠心耿耿?你就不替自己想想,不觉得自己无辜可怜吗? 你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份罪?你什么都没做啊。” 一席话,说得范毅两眼通红,恨意和委屈顷刻间席卷了他,他无法理智思考,他一直觉得自己憋屈,这份意外的罪,他分明不用遭受的。 杨进见他面上动摇,起身走去那五名士兵面前,恳求问道:“有没有什么匕首刀子的让我用一用,我牙口不好,这馍硬了些,咬不动,我切一切。” 几人略一顿,并未多想,有人从脚踝处拔出一把匕首递给杨进。 杨进再三道谢,拿着匕首回到范毅身边,不由分说地将匕首塞进范毅的手里,“若我有你一身本事,这事也不会让你来做。 我并非命令你,我只是觉得我们可怜冤枉。若此番真去了发配之地,你我命不久矣,与亲人阴阳两隔,冤仇更不得报,你难道真的想含冤而死吗?” 范毅拿着冰凉的匕首,拇指在刀锋上轻轻一划,一道口子就出来,锋利无比。 他迟疑良久,终是握着匕首,一步一步朝五名士兵而去。 第056章 等价交换呀 入夜,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捱到城门关闭后,才往左拐,进了难民区,然后一路打通,最后来到泰安帮的头领——刀疤的面前。 刀疤看着面前两个身穿士兵服的人,毫不掩饰狐疑和打量,“两个穿着士兵服的人,跑来找我,说有重要军情相报,这唱的是哪出戏?” 这话,是说与他旁边另外两名心腹听的,其目光又落在二人之一的刀客身上。 不过了解刀客话不多,刀疤显然没指望从刀客嘴里听到什么像样的建议,所以目光很快又转向了另一人。 此人,是他的谋士。 谋士开口道:“先打一顿,他们自然会交代清楚。” 刀疤阴测测一笑,“皮肉苦,确实能有效地撬开他们的嘴巴。” 杨进一听,脸色难看起来。自己堂堂医曹掾史,此人在自己面前不过是只低贱的蝼蚁。然现在蝼蚁在他面前嚣张,他却发作不得,实在憋屈。 范毅神色有些恍惚,似没将刀疤的话听在耳朵里。 刀疤朝二人各瞥一眼,又很随意道:“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杨进先看看范毅,见后者心不在焉,心下恼火,却不得不压住,面上摆出一副笃定之色:“泰安帮已经引起了潘成桂的注意,不日后贼曹就会派兵前来镇压你们。” “镇压我们?”刀疤哈哈大笑,“难民已经被成阳郡郡守抛弃,泰安帮与之井水不犯河水,何来镇压一说?” 关于这件事,范毅却是主动打听才得知的,当日他献策医术比试的时候,听到贼曹掾史的禀报,他出于好奇就去打听了一番,才知事情原委。 “有人曾在潘成桂面前献计,鼓动对泰安帮实行镇压。” 刀疤看看谋士和刀客,谋士倒是惊诧非常,刀客却依旧面无表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谋士低头在刀疤耳边小声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刀疤沉吟片刻,才道:“你二人既穿着士兵服,我又怎知这不是故意给我下套?” 杨进端着姿态,颇有些运筹帷幄的味道:“因为我们亦有所求。我认为可以把这叫作:等价交换。” 刀疤略一想,抬手做个请的姿势:“成,说说你们所求什么?” 杨进却道:“我知道贼曹的兵力部署,知道贼曹掌握了你们哪些情报,知道贼曹将于什么时候发兵,甚至知道他们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攻打你们。” 刀疤脸上的笑寒了几分,“你威胁我。” “我把这叫作:等价交换。” “我倒是好奇你想换什么,竟值得你拿出这么大的筹码。”刀疤冷笑。 “你难道就不好奇,是谁鼓动潘成桂镇压你们?”杨进反问。 刀疤一副了然:“左右不过是那群当官的,知道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杨进却哼笑一声:“衙门里的人根本无暇顾及你们,是一群多事之人,也是逃难而来。 这群人有些本事,其中一人擅医,还擅观天象,当日他料准了成阳郡的第一场大雪,这才得以入城。” 大雪?刀疤面上微动,他倒是知道有一伙人是靠预测下雪而入的城,正是十几天前与泰安帮对立的那一伙人,当时他特意派人去打听了,知道那家人入城的原因。 “两男两女还有六个娃?”刀疤问。 杨进心中疑惑,却摇头道:“一男一女三个孩子。” 刀疤一想,又确认道:“女的凶悍,男的懦弱,三个娃看着有些老成,是与不是?” 孩子老成不知道,但女的确实凶悍,男的确实懦弱。杨进有些惊讶:“莫非你与这一家五口认识?” 刀疤却是笑了,问:“他们现在何处?” “住在城内的古树胡同...” 杨进将清雨一家入城后的事说与刀疤听了,听罢的刀疤越发确定,杨进口中的一家五口,确实是当初那两家之一。 刀疤面色逐渐阴冷,“把那疯女人带上来。” 有人下去传话,不多时,一个披头散发浑身破烂的看不清面孔的女人被带了上来,女人嘴里哼着小曲,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确实是个疯女人。 刀疤冷着面,一句“按住她”,然后不由分说地抽出刀客手中的刀,大步走至女人身边,抓住她的一只手,一刀切下,随之就是女人的凄厉惨叫,深夜里传出老远,瘆得人头皮发麻。 “包好了,给他送去。”刀疤又坐回座上,将刀重新插进刀客的刀鞘中。 疯女人被拖了下去,又有人捡起地上的一截小拇指,然后出去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杨进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浑身僵硬。 一直沉默出神的范毅此时也回过神来。他拧着眉看着杨进,眼里的质疑再明显不过。 杨进却又逐渐找了呼吸,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此人是毒蝎,他也退不得。 刀疤接过谋士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笑吟吟道:“叫你们看笑话了。” 杨进努力使自己声音平稳,与这类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最忌胆小怕事。 “我所求的很简单,你送我二人进城。我希望能悄无声息地进去。”泰安帮能在此处扎根落脚,他断定,绝对有入城的法子。 刀疤带着质疑和奇怪:“开出如此大的筹码,就为了悄无声息地进城?” “这是一场以命换命的交易。我二人若是不进城,等待我们的就是九死一生,至于你们,若无我的情报,结果亦是九死一生。所以这交易,很公平。”杨进颇有底气道。 刀疤却一副好整以暇:“想进城却进不了,看来你二人背后,还藏着大秘密。 若我将你们直接抓去送官,是不是能让我泰安帮免去此番祸事?” 杨进心里一慌,心道这刀疤应该不至于那么蠢吧,嘴上也难掩讥讽:“潘成桂下了决心要镇压泰安帮,又岂是你去献献殷勤就能改变。” 刀疤一笑,往椅背上一靠,越发自在,“那我又如何知晓,你不是他们派来的细作,故意引我入瓮?” 话一落,一直未有动静的刀客忽然右手按刀,三两步跨至杨进跟前,唰地拔出刀来,对准杨进就是一刀。 虽是虚晃,却也将杨进吓得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一片冰凉。 他急急辩解,“我二人是被无辜发配的衙内官员,为了申冤报仇,甚至不惜杀害五名士兵逃出来。 你若不信,可派人去查看,城外往东四十里,有一土坡,坡上一处有三根青冈树,形似三根高香,树前就埋着那五人。” 刀疤微微一笑,“如此,才好谈。” 刀客默默收刀,又回到刀疤身侧。 十五岁离乡,三十岁归乡 【关于上架前的内心独白】 不得不感叹一句:时间很无情。 这些年,分明没怎么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转眼自己却已经要面临三十岁的人生大关。 只可惜,我的人生,并没有三十而立。我尚还未有成年人的思想,年龄却先扛起了成熟的大旗。 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是在乡下镇上读的,十五岁考上国重,终于进城念书了。此后的高中、大学以及七年的职场生涯,都是在城里度过,只有放超过三天的长假我才会回家——那个坐落在乡间竹林里的瓦房。 与父母的距离,大概就是从那时候拉远的; 我已经十五年未吃过家门前那两颗樱桃树上长出来的樱桃,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干枯腐朽的,我只是某一天突然发现,那两颗碗口粗、十米之高的粗壮樱桃树,已经被截断了。 ... 逝去的时间,总让人觉得混沌、模糊不清,以至于产生一种“白混”的愧疚,而银行卡里少得可怜的存款,更加深了这种愧疚,以至于现在的我,需要鼓起莫大勇气,才能腾空租了七年的九平米单间,叫上一辆某拉拉,回到两百公里开外的家乡。 是什么促使我离职?又是什么促使我在即将三十岁却一事无成的时候选择网络写手这条路? 起初,是一股不想归于平凡的执拗的心。 我与小说的结缘,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初中就试图在本子上创作,高中从学霸变成学渣的主要原因也是上课看小说,可以说,我的高中几乎都用来看了小说,上大学后,接触了网络,拥有了电脑,我终于开启了写作这条路。 只可惜,我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跌跌撞撞许多年,拾起放下无数次,我终究是被网文世界淘汰了。 一边拿不起,一边放不下,如鲠在喉,又加之一些契机,我终是于2021年9月,毅然决然地离职,并重拾网文写作。 那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想趁着没车没房还单身的孑然一身轻,试一年。这一年也不求挣钱,甚至也知道很难挣钱,但好好儿地、快快乐乐地写一年,未尝不可。毕竟年龄越大,越发难这样轻松地去追求心中的梦了。 那时候,我只是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后悔,我做好了一年零收入的准备,我做好了可能依旧数据惨淡的准备。 可现实,却给了我沉痛的一巴掌。 从三月中旬开始,父母双双因病入院,而这时候的我,才知道,自己与父母之间的距离,竟比银河还要遥远。 我的父亲,患有二型呼吸衰竭,竟已多年。此前我只知他身体不好,伴有咳嗽,但具体怎么不好却并不清楚。 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引起我的重视,因为每次回家,我看着他都很正常,直到那天我人生第一次叫来120,将因缺氧、体内二氧化碳浓度高达正常两倍而患肺性脑病的父亲送入急诊室, 看着父亲只剩两颗门牙和大牙的牙口,看着他昏迷中张嘴艰难地呼吸,看着医生下的病危通知,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父母口中的“身体还好”只是宽慰我的话。 父亲入院前两周,我的母亲也因肾受损而入院治疗。母亲只剩半边肾,另外半边,早在一年前就被诊断出萎缩至消失。可如今剩下的这半边肾,竟也受了损。 作为女儿,我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多么的不孝,可更令我心痛的,竟是在此之前,父母已入院多次,而我却一无所知。 母亲打农药中毒住院,我一无所知; 母亲与老赖口角,被镰刀架在脖子上威胁,我一无所知; 母亲患有冠心病常年吃药,我一无所知; 母亲半边肾萎缩至消失,我一无所知; 父亲呼吸衰竭,我一无所知; 父亲已多年不曾躺平睡过,我一无所知; 父亲只剩大牙和两颗门牙,我一无所知; 父亲前列腺增生三度,但因二型呼衰而无法躺平做手术,我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的,还有更多,更多; ...... 临近三十,我才发现,这女儿,我当得多么不称职。 我从来没意识到,原来我的父母,已经这般老了。 其实我尚还未满三十岁,却在临近之际,遭受了老天爷如此残酷的考验。 其实我好羡慕那些普通而平凡的家庭,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淡淡就好,哪怕贫穷亦无可怕,只要平平淡淡就好。 其实在外这么多年,我亦经历了诸多困难,亦不曾与父母提及: 大学毕业当天,没有钱,无处可去,被陌生人收留了一周之久、 遇到了七八次咸猪手(这可不是我的错,而且我勇敢反抗了,有一次我甚至当着整个公交车拆穿那人,至今想起来也觉得自己牛人)、 差点被公司其他部门的无德男领导潜规则、被曾经最好的朋友抛弃、被男朋友背叛...真要是写出来,倒也能成一本狗血小说。 人生,就是这么起伏不定吧,虽然我也没见着起,似乎总是在“伏”中挣扎,可是...发生了,过去了,我也没辙了,唯有与之和解,否则心态要崩。 我打算回老家乡下了,虽然离职半年有余,但其实我一直还住在城里,三四月份经历太多,明白太多,感悟太多,所以我打算回家去了,呆在父母身边。 父亲今年66,母亲今年58,我今年29(我还有个姐姐,大我十岁,月薪三千+单身式育儿;还有个弟弟,尚在读书~)。 往后,我想陪在父母身边,我想靠着勉勉强强的写作水平,编织出有人能认可的故事,若再中意些,能为之买单,让我能以此养家糊口。 所以,如果你喜欢我的故事,请在能力范围之内,支持原创正版,为之订阅,我将感激不尽~ 最后,《逃荒种田:别慌,全家玄学大佬》将于4月26日上架,上架之后我会尽可能保持每日万字更新,期待未来与你们一起解锁更多的剧情。 期待你们的首订,首订,首订,以及后续订~ 【原谅我在这里唠叨这么多,我是个不善表达的人,这些话,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我都不曾提过,之所以能在这里畅所欲言,我想,大抵是因为你们不认识我吧。】 努力向前冲.gif 第057章 虚伪的二人 古树胡同忽然就热闹起来了。 集市上的医术比试传得很快,没几天就人尽皆知,现在整个成阳郡几乎都知道有一江湖神医,不仅赢了成阳郡第一医官,甚至救治了五名疑难杂症患者,医术可谓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有人为了一睹神医风采,有人是真的为了治病,总之,古树胡同自出了神医后,每天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左右两边邻舍虽都觉得不便,但也不敢有任何不满,且对清雨一家,也是越发恭敬了, 甚至有妇人手艺好的,还会做些吃食出来卖,排队等候的人要么等饿了,要么等无聊了,总之啊,还真有人买。 这有人带头,那就有人跟风,才不过几天时间,古树胡同俨然就成了热闹地儿,出了名。只不过以前是靠穷出名,现在不一样,现在大家都说古树胡同的人转运了, 原因为何?自然是古树胡同里住着一家子财神爷呀。 这日,卯时刚过,潘明就来到了古树胡同,只可惜他依旧低估了老百姓的毅力,别说卯时,就是半夜凌晨过来,依旧能看到人。 潘明不得不重复过去几天的动作,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过去,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是神医的徒弟,麻烦让我过去。”潘明一边喊一边挤,若非那句“徒弟”,只怕得遭人打出古树胡同。 好容易挤到了清雨家的院坝里,依旧排了不少人,潘明见师傅已经在替人看诊,忙端个小板凳坐过去旁听。 十安和红桃面前也排了不少人,这些人里,有些是闻名而来,有些是看病而来,却听闻此家还可看相算命,又听人说是奇准,遂干脆连带着看个相算个命。 潘明坐下不久,清雨就走了过来,他忙从怀里摸出一包糖酥递给清雨,“清雨妹妹,请你吃糖。” 清雨又乖又甜道声谢,抱着糖酥在堂屋门槛上坐着吃。 逐风看了潘明一眼,潘明会意,赶忙倒水奉上。 逐风润了口嗓子,将面前的病人扫了一眼,道:“小毛病,去医馆就能看。” 那人脸顿时垮下来,苦丧道:“神医,我大老远过来,排了许久的队,还请您给看看,纵是小毛病,那也是病不是。” 逐风望着前方长长的队伍,将每日都会重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排队的,若只是小毛小病,可以走了,不看。”然后连推带劝地把面前的人撵走。 人群中传来一阵不满的喧哗,而后就见温雅握着铁剑站出来,不怒自威,人群登时就安静了许多。有些人知道再等也没用,便只能不甘地走了。 温雅顺着队伍一路往后通知,她气势凶悍,倒也确实劝走了不少人。 忙到正午,终于可以歇口气,小土路上新装的院门被关上,院子里总算清静了。 逐风十安和红桃休息,清雨和温雅则负责午饭,两人一个烧火一个炒菜做饭,顺便听着院坝里的闲聊。 “...杨进和范毅于昨日被革了职,发配去了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虽说留了他们性命,但那等寸草不生的地方,以后有他们吃不尽的苦。” 逐风几人听罢,都是叹息,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二人本有大好前途,却被自己生生造没了。 “另有一事...”潘明有些欲言又止。 逐风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医术上的难题,正要开口问,却听院外一声喊,“神医可在?” 潘明当即就闭嘴不言了,捧着医书坐去了灶前。他见清雨一本正经地烧灶,心里很是钦佩,这么小的年纪就这般懂事,他自认自己是万万比不上的。 院外的声音并未引起大家的在意,逐风更是高声道:“午间休息,要看病下午再来。” “我是医曹衙门的,特来登门拜访。” 衙门里的人?逐风有些奇怪,衙门里谁还会来拜访他?他起身去开院门,却是一陌生男人。 来人一脸笑容,左右还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提着大小包,显然是登门礼。 逐风拱手行个礼,“草民眼拙,未能认出是哪位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来人忙也回个礼,“神医无须多礼,这往后,恐怕还得是我给您行礼。” 逐风诚惶诚恐,“大人可是折煞草民了,大人里面请,寒舍简陋,大人勿怪。” “神医客气。”来人又行个礼,然后被逐风引着进了院门。 已经闻声的红桃出于礼貌,还是给倒了碗白开水放在桌上,然后就搬个矮脚凳坐去了清雨身边。 “此人是谁?你认识不?”话是对着潘明说的。 潘明瞧了一眼,有些意外,“是医曹属郭庭野。恐怕是听闻了师傅神医之名,特来拜访的。” 清雨随意道:“仅次于医曹掾史,没了杨进,整个医曹就是他说了算吧。” 潘明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味儿。他看了郭庭野一眼,正好后者也看向他,很是吃惊,忙拱手道:“少公子也在。” 潘明起身回个礼。逐风解释道:“蒙少公子不嫌弃,叫草民一声师傅。大人请坐。” 郭庭野一边坐下,一边感慨:“实不相瞒,我有一草包儿子,若也能得神医指点几句,那就是我们全家三生有幸了。” 逐风心下狐疑,面上更是惶惶,“大人过誉了,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不敢当。” 郭庭野示意随从将带过来的东西搁桌上,又与逐风十分客气道:“贸然登门拜访,多有唐突,还请神医莫怪。” 逐风自又是诚惶诚恐起身回礼,“不敢不敢,大人莅临寒舍,才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让看戏的红桃很是不解,“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清雨笑:“一个投石问路,一个藏巧于拙。”看来大师兄经过了杨进那茬儿,是杯弓蛇影了,生怕再惹上个小人,虽不惧,但麻烦啊。 红桃啧一声,瘪瘪嘴满脸不屑:“虚伪,两个虚伪的人。” 清雨噗嗤一笑,将火钳递给潘明,让他看着火,然后自己去找了个簸箕。 既然人家都欺上门来了,那不得好好儿利用利用嘛。 第058章 开始唱双簧 院坝里,逐风与郭庭野,一官一民,一桌一椅外加一碗凉白开,相谈甚欢。 “...哎,想不到这杨进竟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叫我等同为医官者实在汗颜。 今日来,其实也是代医曹给神医赔句不是,望神医宽宏大量,莫对医曹生了罅隙才好,医曹的其他人,都同我一样,十分敬慕神医。” 逐风赶紧起身、连连摆手,“大人说笑了,草民一介乡野村夫,岂敢与诸位大人相比,大人再说这样的话,草民只怕要吓得夜不能寐了。” 郭庭野也随之起身拱手,“神医实在太过谦虚了。” 两人互相又作礼作请。再次落座后,郭庭野继续道:“神医不必过谦,神医医术了得,如今杨进又被革职发配,郡守向来惜才,这医曹掾史的职位,自然就非神医莫属。” 逐风一惊,又吓:“这哪儿的话,大人莫要开草民玩笑,草民就是一乡野村夫,经不得吓,一会儿午饭都要吃不消了。” “哈哈哈,神医真是风趣。”郭庭野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略小了些: “不妨给神医先透个底,郡守已然决定要将此官职授予神医。这不,今日来,亦是恭贺神医高升。”边说边打开一个匣子,竟是两排银锭子。 银子谁不爱啊,逐风心里一跳,差点忍不住就笑了,不过理智却告诉他,这东西可万万收不得。 他惊惶起身,“无功不受禄,这银子草民不能收。至于这官职,那更使不得,人贵有自知之明,草民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怎能比得上医曹的各位大人。 若郡守大人当真要把草民赶鸭子上架,那他只能将草民绑了去。” 许是他太过认真坚定,郭庭野却是一笑,将匣子合上,“是我唐突了,神医高风亮节,这些凡间俗物反倒辱没了您。 至于这官职,哎,神医所虑倒也确实没错。其实做官未必好,像我,整日整夜愁这愁那,忙得像陀螺,还得步步小心,生怕出了一点纰漏就脑袋不保。” 逐风赶紧点头应是,“可不,大人您这般人物都觉难做,草民此前只是个庄稼汉,又怎敢捧这口饭碗。 草民在这古树胡同与人瞧瞧小病,挣几个养家糊口的钱,足矣。” 郭庭野拱手,“神医淡泊明志,实在令人佩服。只是郡守心意已定,若神医当真志不在此,还得与郡守说明白了才行。” 逐风连连应是,二人又寒暄几句,郭庭野就起身告辞。 逐风就要相送,清雨却走过去,奶声奶气问郭庭野道:“这位大人,您也是行医之人,我们家有几株名贵药材,不知大人可愿一瞧。” 逐风面露不悦,“老三,岂能对大人如此无礼,冒犯了大人,还不快快请罪。” 清雨瘪瘪嘴哦一声,闷闷不乐地退开一步:“小女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郭庭野抬手劝道:“神医言重了,稚子无心,哪有冒犯之说。神医若真有药材,不妨让我也开开眼。” 清雨面上一喜,赶紧去端簸箕,小小的身子端着个大簸箕,走路摇晃。十安起身,有些哭笑不得地揉了揉清雨的小脑袋,温柔道一句“我来”,接过簸箕放在桌上。 郭庭野自是见多了名贵药材,簸箕里,大多是些灵芝人参何首乌之类,品质确实是上乘。 不过这些药材里面,竟也有一株陌生的,花瓣似菊,却浑身血红,更奇特的是,在花托之处,又长有莲花座似的雪白花瓣,至于花杆,则是乌黑发亮,却无一叶。 郭庭野奇道:“这是何物?竟未曾见过。” 逐风连忙解释,“此物乃草民在山野中意外寻得,草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此乃‘红莲鬼’,是延年益寿之圣药,百年才开一次花。” 郭庭野越发奇了,“竟有如此神奇之物,真是叫人开眼。” “大人何不将这些药材买下?医曹定是需要很多药材。”清雨睁着可可爱爱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副单纯天真模样。 逐风嘶一口气,责备道:“小孩子乱说什么话,还不去给你娘烧火,怎能让少公子做粗活。” 清雨扭着手指不开心,“明哥哥想帮忙,我能怎么着嘛。” 郭庭野又是一摆手,“无妨无妨,童言无忌。不过这话却也没说错,医曹是需要药材,神医这些药材都是上品,市面上也是可遇不可求,我自当要买下。” 还未问价钱,清雨就开心地直蹦跶:“好哦好哦,阿爹,今日这买卖必须算我的,我也能挣钱了,好耶。”看得灶房处的几人一阵咋舌。 郭庭野笑道:“不愧是神医之女,如此聪明可爱,叫人怜惜呐。” 清雨歪歪扭扭行个礼,“多谢大人。民女这就把药材给大人您包起来。” 不等她行动,红桃就拿了草纸来,与清雨一起将药材仔细包好。 清雨将药材递给郭庭野,“大人,一共五十两。” 郭庭野的随从本欲去接,听到这话,手不由得一抖,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能将目光看向郭庭野。 郭庭野也是心里一紧,这些药材好虽好,但顶多也就值十来两,五十两,百年难寻的天山雪莲也不过如此了。 他面上笑道:“小姑娘还不懂行情,这些药材虽好,却是值不到五十两滴,若叫你这般买卖,那日后可就没人敢上门来买咯。”逗着小孩子的口吻。 清雨却认认真真地解释:“若是除去这红莲鬼,自然是十两可买,可这红鬼莲是百年开花一次,延年益寿的圣药,一共卖您五十两,已经十分便宜了。 阿爹从小就教育我,不可说谎骗人,我说的可句句属实。” 郭庭野脸上的笑有些僵了,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尴尬立着。 逐风气恼非常,转身就去寻了根棍子,然后作势要打,“你这孩子,怎这般没大没小。” 清雨吓得叫一声“阿娘”,然后躲去温雅的身后了。 潘明看她两眼红彤彤像只小兔子一般委屈,一时惊地张嘴。 逐风满脸歉意,“大人勿怪,小女年幼不懂事,这些药材大人若真要买,给草民十两银子便可。 至于这红莲鬼,这东西若是叫草民用了,那也就糟践了,大人您可精贵着,理应您用,别谈什么银子,权当是草民孝敬您了。” 郭庭野嘴皮子抽了抽,他今日便是专程来做面子功夫的,又怎会在这里给自己抹黑。 再说,他已经承诺了要买,自然不能在一介草民面前显得小气,只可惜了匣子里的银子,本是用来试探,没想到真的就这么脱手而出了。 他一阵肉痛,面上却笑:“神医说的哪儿的话,是我不识好物,此物竟可与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山雪莲相提并论,这价自然合理。” 清雨连忙又从温雅身后跑出来,将药材递上,十安则抱过随从递过来的匣子。 ... 离开古树胡同后,郭庭野这才怄气道:“这小兔崽子,还真是个人精。” 今日这亏,是哑巴吃黄连了,对方是个小娃娃,他难道还能跟个小娃娃掰扯、秋后算账不成。好在那野夫有自知之明,他这银子花的,倒也不算太冤。 * 就在郭庭野离开古树胡同后,杨进范毅乔装打扮进了城。 范毅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问杨进。 杨进带着他就往郡守府去:“去找那道士。” 第059章 拒绝很干脆 午饭桌上,潘明方将先前被郭庭野打断的话说了出来,却也说的是医曹掾史一职的事,潘成桂确如郭庭野所言,有意将医曹掾史的职位授予逐风。 逐风一改先前的谦卑态度,一副为难中尽显得意:“这就叫,金子搁哪儿都要发光。我可是咱家日进斗金的关键人物,日后你们一个个可得对我好些。” 温雅嘴角一扬,皮笑肉不笑地给他夹了一块纯骨头:“话说这么硬,牙口肯定好,这骨头再适合你不过了。” 逐风嘿嘿直笑,将骨头吮了吮,乖乖吃饭了。 潘明有意替师傅解围,便问道:“师傅,您给我的医书上写着,红莲鬼虽是圣药,但需得与另一味药材合用方能显效,否则就是一株废药...” 逐风呛了一口,责备道:“即便是废药,但它稀奇,好看,值那价。” 潘明了然“哦~”一声,目光却落在清雨身上,他觉得自己得重新认识认识清雨妹妹了。 饭还未吃完,院门又被一阵叩响,几人都忍不住心里叹,名气大,也未必全是好事。 逐风去开门,见是黄集,身后还跟了四个人,面上作出惊讶之态。 “主事大人大驾光临,不知莅临寒舍有何贵干?”一面将人往院里请。 黄集跟着进院,看到一家人正在吃饭,潘明也在,歉意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就不兜圈子了。”然后取出一卷文书递给逐风,“这是郡守大人的意思。” 逐风接过一看,片刻后,又将文书还递给黄集,无奈又坚定:“草民多谢大人赏识,只是草民闲云野鹤惯了,官是做不来的,还望黄主事转告郡守大人,另请高明。” 黄集有些吃惊,文书打开一看,没问题啊,确实是医曹掾史的职位,一年二十石俸禄。可为何不为所动? 他劝道:“神医莫要急着拒绝,如今生活艰难,若有官职在身,可保全家吃喝不愁,在成阳郡亦可立足...”这么好的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给你还不要?! 逐风依旧坚定摇头:“草民一家在成阳郡也待不了太久,过完冬我们就要走,这官职要来何用? 何况草民初来乍到,即便比试上胜了,但对医曹来说,终究是外人。 郡守大人固然好意,诚然此举,却是将草民推向了风口浪尖,届时医曹内不服倒是其次,若因此而惹出其他不可收拾的乱子,那才是得不偿失。”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 这...黄集为难了,出门前还觉得此事万无一失,可现在看来,神医这是铁了心不会接受了。 “若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呢?”黄集想着,不如威逼一把试试。 逐风却不在意地坐回饭桌上,“那就劳烦黄主事把草民五花大绑捆了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黄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用强,只是可惜了此人一身医术,这若是能为军队所用,战场上能少死不少人。 黄集失望摇头。强求不得,只能带着人走了。 一家五口外加个徒弟,继续吃午饭。吃罢午饭,清雨就开始清点早上的进项。 一个、两个...一串、两串...不得不说,借着逐风神医的名气,最近几日的营收多了两三倍,若非三人精力有限,数目还远远不止这些。 在清雨串完最后一个铜币时,逐风和红桃都围上去,红桃率先问道:“掌门师妹,咱们现在存了多少银子?” 清雨将面前八串铜币收进玄女殿,意识暂时留在玄女殿中,以往她用来处理事物的案桌上,此时整齐地堆了不少铜币和银子。 最初的银子,买完生活所需,还剩了二两四钱,截至目前、在成阳郡的第十八天,一共挣了六两四钱,再加上逐风医术比试赢的二十两,以及今日意外收获的五十两, “七十八两八钱。”她笑道。 逐风红桃都笑眯了眼,逐风更是神气十足,这些银子里面,他的贡献可是最大的。他心里暗暗得意,叫你们都小瞧我,现在可知道我这大师兄是当之无愧了吧。 * 话说杨进和范毅二人来到郡守府门前。守门见二人张望,便呵斥道:“去去去,这里可不是要饭的地方。” 二人面色都很是难看,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发作不得,只能忍着。 杨进看了看四周,往府门对面围墙走去。范毅跟上他,“你说的那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头?找他又有何用?你确定他在郡守府?” 杨进懒得解释那么多,蹲在墙边不说话。 范毅见状,气闷不已,索性不再追问了,他不管了,随便吧,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地步的。 二人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身着灰布棉衣的中年人自郡守府偏门走出。杨进立马站起来,朝着那人跑去。 范毅后知后觉,知道这就是要等的人了,虽不想动,但还是逼着自己追上去。 没走出几步,杨进和范毅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皮三”,然后就见那道士猛地驻脚,回过头来。 杨进携上范毅假装路过,又往前走了一截,才躲起来偷看: 来人是个龅牙,给了道士一个盒子,又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道士打开盒子一看,竟吓得大叫一声丢了那盒子。 盒子中滚出了一物,因在地上,又有盒子挡住,二人没看清,但可以想象,肯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才会将那道士吓成那般。 龅牙似乎又说了什么,道士似被惹怒了,气急败坏冲上去掐住龅牙的脖子,龅牙挣扎许久,嘴里一直不停说着话,而道士的动作,也渐渐缓了下来。 最后,道士放了龅牙,默默捡起地上的盒子,看其背对的动作,应该是揣在了怀里。至于龅牙,捂着脖子朝着地上唾了一口,然后走了。 杨范二人隔得稍远,没听到说了什么话,但这样一个明显自己也问题缠身的人,真的是他们要找的人吗?范毅不得不怀疑道: “此人真有本事?看他那模样,似自身都难保了。” 杨进虽心里也觉得不大靠谱,但现在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与范毅,家是回不去了,完全是孤立无援,这道士,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用之人。 “此人有些本事,他算准了那江湖术士会取代于我,只可惜当时我太过仁慈,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才走到今天这地步。” “可我们现在这模样,他还会帮我们?”此人真的可以信任?这话范毅没好直接问,他们现在,总归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对此,杨进却并不担忧,毕竟当初劝他对那狗屁神医下手的,就是这道士。 第060章 这钱拿不得 皮三浑浑噩噩走在街上,忽然面前出现两个叫花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积久的怨恨和怒火无处可泄,又见两个臭要饭的挡他路,抬起就是一脚,厉呵,“滚开。” 范毅反应快,没被踢中,但气给提上来了,常年使刀的手颇有力气,上前就一把掐住皮三的脖子,“你找死。” 眼见二人都脸红脖子粗,杨进赶紧劝架,对皮三道:“熟人,是我。” 皮三挣扎不得,只得先定眼一看,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惊了一惊,“杨大人?您怎么...” “快撒手。”杨进掰开范毅的手,然后对二人道:“换地方说话。” 三人来到一处背人的地方,杨进将事情前因后果大致说了,只隐瞒了他们与刀疤交易的部分,被圆成是他二人跟着商队偷溜进城的。 皮三听罢,猜出二人目的,心下大喜,面上却对杨进惋惜道:“当日我就说过,那人会将大人您取而代之,奈何大人心善,不听草民所言,哎...可惜啊。” 杨进也懊恼非常:“我也是肠子都悔青了。敢问先生,此事可还有回旋余地?” “唯有除掉凶煞,一切才可回到正轨。” 范毅蹙眉道:“若真那么简单,还来问你作甚?当日我四十名精兵都未能杀掉那一家人,反而受其害。” “除掉,可并非一定要硬碰硬,毁掉一个人,得从心肝上动手。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大人您是力没使对,否则又岂会遭了他们的道儿。” 范毅不由地问:“那你有何高招?” 皮三冷冷一笑:“高招算不上,只是知道如何打蛇打七寸罢了。二位大人可知,他们现在,可是成阳郡茶余饭后谈论的风云人物。” * 拒绝了黄集之后,没过多久,清雨一家就把摊儿摆上了。才刚把一应东西摆好,院门外就有人喊:“十安大师...” 温雅去开门。门外,人尚不多,她将院门打开,放进一批人后,又将院门关上。 走在前面的两人,看模样是两兄弟,约莫三十来岁。温雅问道:“你二人是看相算命还是看病?” 老大答了句“算命”,然后二人被引至十安面前。 兄弟俩看着对面坐着的少年,眼里难掩困惑,老大又问:“敢问,您是十安大师的弟子?” 十安笑了笑,这二人怕是见他模样年轻,未能联想到他就是要找的正主。 “在下便是你们所寻之人。”十安抬手示意兄弟二人入座。 两人明显都是一惊,他们只听闻十安大师神通了得,却不知竟是如此年轻的少年,这...靠谱吗?二人有些狐疑,可想到那神乎其神的传言,又想试试。 左右不用先给钱,遂犹豫一阵,兄弟二人终还是坐了下去,并告明来意,原来是要问财。 彼时红桃面前也坐了个人,正在问近日气运凶吉。 十安很快就算出兄弟二人财运所在,如是这般告知后,兄弟二人将信将疑要走。 红桃也正好送走对面的客人,顺便往兄弟二人脸上瞧了一眼,微微一诧,抬手喊道:“你二人等等。” 兄弟两停下,不解地看着她。红桃仔细盯着二人看了几眼,两手一抄道: “这话就当是我赠与你们的,最近几日,来路不明的财莫要取,否则将有祸事发生。” 兄弟两又是一懵,一边暗道这家人都好生奇怪,一边面上点头,然后并肩走了。 离开古树胡同后,兄弟俩准备先去发财,虽说十安大师给的话晦涩难懂,但来时他们已经跟人打听过,什么样的话代表什么意思,多少还是明白些,遂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去了。 他们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一个顺内城河走,一个顺主街而行。 寻了半个时辰,顺河而行的老大找到了地方,原来是码头。彼时岸上来来往往不少人在搬东西,主人家一边催促一边四周看。 老大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连忙跑过去帮忙,他壮实力大,一口气能抗三口袋,主人家见状,称正好缺人手,二话不说就直接与他签了长期工,工钱也合适,一袋两个铜币,且还是当天结算。 老大从中午一直干到傍晚,算下来搬了六十六袋,合计一百三十二个铜币,除去算命的四成,他还能剩七十九个铜币。 一天就挣如此之多,这是之前没有的,而且往后还能挣更多。老大高兴极了,揣着一袋子铜币往家赶。 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因为心情好,便奢侈地花了六个铜币买了四个白面馒头,然后抱着热乎乎的馒头继续往家走。 彼时天色已经大黑,老大不得不一路紧盯着地面。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小袋子。老大靠近一看,竟然是个荷包,他心下大喜,捡起荷包拆开一看,沉甸甸的一把银子,至少有四五两。 这可真是走大运了啊,老大高兴地对着天空作揖,一面暗念十安大师果然神。 高兴一阵后,他才想起四下看看,确定没人看见,这才将荷包揣进胸口,然后飞快往家跑,生怕失主找过来。 老大没跑出多远,就被迎面七八个手提棍棒的人拦住,来人不由分说,一句“这小子偷了我的钱,打”,就是一顿棍棒伺候。 老大被打个措手不及,一边抱头逃窜,一边喊自己没偷钱。 几人将他擒住,其中一人从他胸口中摸出一个荷包,掂着荷包道:“这里总共有四两六钱碎银,荷包上还绣有我的名字,现却在你怀里搜出,不是你偷的是什么?” 老大心里一咯噔,慌忙解释:“这是我方才捡到的。” “哈哈哈~”一群人大笑,其中一人拍打着老大的脸,不轻不重,却极羞辱人, “我说是你的偷的,那便是你偷的,荷包从你身上搜出来,大伙儿都看到了,我也没冤枉你。 不过今日老子心情好,毕竟这银子失而复得,老子便不报官了,打你一顿算作教训,望你日后手脚能放干净些。打。” 一群人又举着棍棒一顿暴打,老大被打倒在地,半响也爬不起来,只能抱住头咬牙忍着。 这群人也不知打了多久,终于有人喊收手,然后他们如来时那般,又悄无声息地迅速撤退了。 第061章 把人抬上门 老大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疼得动弹不得,他只能虚弱地喊救命,这般熬了许久,才终于有人路过,好心将其送去医馆,等再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半夜了。 然本欲与兄弟倾诉抱怨一番时,却看到兄弟同样被打得鼻青脸肿。 老大懵了,这是撞邪了? 兄弟俩彼此道明前因后果,才知情况竟都相同,都是捡了钱却挨了打。 老二更惨,离开古树胡同后,还没寻到所谓的财根,就先捡到了钱袋子。老二以为那钱袋子就是自己的财根,谁知才是祸事。 此时,兄弟两人后知后觉想起古树胡同那女娃的提醒。 老大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该贪那点银子,这才刚签了长期工,就受伤,没个两三月根本好不了,这下全白搭了。” 老二却懊恼非常,“既知我们有此灾难,为何不明白提醒?只说来路不明的钱财莫取,我捡到的那就是我的,怎么是来路不明? 我非偷非抢,捡钱有何不可?该死的,定是故意害我们。” 老大不想惹是生非,何况此话亵渎了大师,万一让大师“知道”了而怪责他们,那可就更得不偿失了,便劝道:“此事是我们的错,怪只怪我们自己贪。” 老二却不这么想,躺在床上独自生闷气,好一会儿,突然想起另一事,“难道明天还要给他们送钱去?” 这话倒是提醒了老大,幸好今天苦力挣的钱还在,他道:“自然是要给的。” “不行,不能给,我们受这么重的伤,治病都不够,凭什么还分他们四成。”老二气恼不已。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大虽然心疼钱,可又畏惧对方的厉害,经此一遭,他对古树胡同那家人的本事是深信不疑,对于这样一群人,他哪儿有胆子去耍赖。 “他们的厉害你也看到了,这种人我们可得罪不起,今日能叫我们走财运,明日就能让咱们走霉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人。” 老二被这么一提醒,心里也有些犯怵,可这口气却咽不下去,他想了想,道: “那行,明天你去给银子,我反正是没得到银子,也不用给他们拿,我这浑身痛得很,不想走那么远的路。” 老大答应了。 翌日,清雨一家正在吃晌午饭,昨日来算命的兄弟之一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了。 红桃见之,颇有些幸灾乐祸,定是瞧她年纪小,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提醒你了还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你可真能耐。” 老大羞得脸红,没好意思说发生了什么,只称是自己不小心摔的,然后捧上五十三个铜币,“昨日在码头得了个帮工的活计,挣了一百三十二个铜币。” 清雨放下碗筷去接钱,也不点,直接全扔进装钱的小筲箕里。 老大又解释道:“我兄弟...他跟我一路,摔得严重些,没能挣到钱...” “无妨。”清雨微微一笑,又坐回了座上。 见这般好说话,老大惴惴不安的心放松不少,再三道谢后,又一瘸一拐地走了。 吃过饭,逐风将刚赶制的两张帆插去胡同口,一张写着小毛小病不治,一张写着看病算命看相,辰时开酉时关。这些人上门总是没个准,是得立个规矩了。 彼时刚好是午饭过后,陆续有人开始过来排队,逐风正好给这些人解释一番,又让他们给后来者知会一声,省得再出现之前几天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况。 下午,来看病算命的人依旧不少,求财的、问姻缘子嗣的都有。 不过,红桃在送走了第五个问财的客人后,终于忍不住困惑了,“奇怪,这两日是怎么了,来问财运的,怎么各个都犯小人?” 清雨一边数钱,一边淡淡道:“不是他们犯小人,是我们。” “这话何意?”红桃问。其他人也都凑过来听着。 清雨朝院坝前的乌青墙头努了努嘴,几人顿时就明白了。 “那现在怎么办?今日还开不开张?” 清雨无奈一笑:“即便不开,这祸事也找上门来了。” 所谓的祸事,在第三日就显现出来了。 这日清早,逐风本欲去郡守府给潘成桂施第三次针,谁知才走出胡同口,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这群人逐风都面熟,正是这几天来问过财运的,看到这群人都是清一色的鼻青脸肿,逐风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人群都认出了逐风,纷纷嚷嚷,其中一人被两人抬着,来到逐风面前。 这人被包成个粽子,连说话都困难,抬他的二人之一,指着逐风哭诉,“你们害人不浅呐,我阿爹只不过找你们算个命,就遭遇如此横祸。 现在阿爹成了这副模样,大夫说能不能撑过这个冬都未知,你说,这事要怎么了?” 胡同里围了泱泱一片人,有些受了伤,有些是家属,闹闹哄哄,终于将古树胡同吵醒了,家家户户都开门来看,只从那些人的只言片语里,就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事情很简单,那些受伤的人,原本只是来算命,却反遭了无妄之灾。 “你们这不是给人算命,分明是要命,钱没挣两个,人反而搭进去了,你们心肠咋这么黑。”有人怨声骂道。 “我看你才是心肠黑,你这嘴巴说话这么臭,心头肯定长了毒疮。” 人群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光头男人,站在自家门前,话却是维护清雨一家的。 他这话立马就惹起了众怒,大家叽叽喳喳你骂一句来,我骂一句去,不一会儿,就演变成整个古树胡同与这群外人的激战了。 至于当事人逐风,早就见势不妙闪回家了。 彼时,在郡守府等着逐风上门施针的潘明并不知清雨一家的事,他正沉浸在医书之中,近日,他越发觉得,看得越多,越觉医术精妙有趣,都有些废寝忘食了。 “少公子如此勤奋好学,为师...呵呵,草民实在欣慰。” 潘明放下医书,与皮三拱了拱手,又好奇问道:“先生这身打扮是要出门?” 第062章 意外总是多 皮三背着个包裹,看模样是要出远门,潘明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皮三轻叹一口气,“你我既无师徒缘分,我再留在这里,落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蹭吃蹭喝,索性走了的好。” 潘明有些无奈,“先生多虑了。” 皮三笑了笑:“不说这些了。这段日子,多谢少公子收留,草民无以为报,唯在雀景楼设了一桌宴,权当是为草民践行,还望少公子念在与草民也曾师徒一场的份上,务必光临。” “这...先生相邀,我自当要去,只是今日乃师傅给父亲施针之日,此时去,未免失了孝道,不如...” 话还没说完,皮三就摆手,笑得勉强,“看来草民与少公子缘分已尽。 只可惜,草民千寻万找,找到一怀州乌县人,本欲给少公子引荐,既少公子不便,那草民这就启程罢。” “怀州乌县人?”潘明略一吃惊,手不自觉地捏上了心口领子。 皮三失落道:“草民千里迢迢将此人从怀州请来,本欲给少公子一个惊喜,奈何草民琐事缠身不得不走,这才临走前设下此宴。 少公子若实在不愿意去,那只能来日方长了,日后有...” “我去我去。”潘明急切道:“现在就走?” 皮三将自己的包裹指了指,示意可以立马就走。潘明遂与家丁留了句话,又去与潘成桂报了一声,只言是有要事出门,然后与皮三出了郡守府。 雀景楼距离郡守府并不远,皮三提议走路过去,潘明应下。 二人行至喜鹊桥,桥下河水潺潺,这是内城河,一直连接到护城河外。至于雀景楼,过了桥再行一条街就到了。 桥上人来人往,二人上桥。谁知刚走至桥中央,后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喊“让开”,有人喊“别跑”。 潘明回头一瞧,还没弄清什么状况,就被迎面一群十来人撞上了,这群人压根儿不管前面是不是有人挡路,见人就撞就推,潘明被一群人推搡来推搡去,最后也不知被谁狠推了一把,整个人身子一仰,就栽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响,紧接着岸上有人惊呼,“有人落水了。” 潘明不擅水性,在水里不停挣扎,一边喊救命一边扑腾。岸上的皮三急得脸红,求着让人赶紧救人,又说落水的是郡守的少公子云云。 有妇人拿着一根竹竿过来,递到潘明手中,语气不掩笑意,“少公子,这水不深,你站起来试试。” 潘明原本是吓坏了,见着竹竿,一把抓住,又听妇人这般说,试着脚下一踩,嘿,果然不深,站起来河水只到他胸口位置。 他尴尬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顺着竹竿走至岸边,被皮三拉上岸。 先前因为太恐慌,没觉得河水冰凉,此时上了岸,方才冷得牙齿打颤。皮三赶紧脱下自己的棉衣披在潘明身上,又劝道: “回去换身儿衣裳,大冷天儿的,这样可不行。” 潘明全身上下湿透,确实没办法再去雀景楼了,只能等皮三叫了辆马车,二人又重新回府去。 出门不过两刻钟,再回来却搞得一身狼狈,潘明怕潘成桂数落他,便悄悄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本欲换了衣服再出门,皮三却称已经给雀景楼那边带了话,说是时间改在了午时。这下时间倒是充裕了,潘明冻得厉害,索性就让下人准备热水泡澡。 ... 郡守府后院柴房。赵钱正抡圆了斧头卖力劈柴,忽闻身后一声喊:“劈柴的,你过来。” 赵钱回头一瞧,是个不认识的人,看模样似是府上管事,他满脸疑惑,放下斧头走上前去。 “少公子落水了,这会儿急需柴火,你随我去给少公子院儿里送两捆柴。” 赵钱面上一急,少公子于他有恩,若是出了事,他心里也难受。 “少公子怎样了?”他关切道。可来人却并没回他,只是催促他赶紧送柴去。 本来取柴都是各院儿里的人来取,赵钱只负责劈。不过少公子于他有恩,送两捆柴而已,有何不可,遂连忙去抱了两捆柴,又与童氏交代一句,然后随来人去了。 来到潘明院儿里,却没看到伺候的丫鬟小厮,赵钱心下疑惑,将柴提去灶房,虽心中想去看看潘明情况,但也自知自己身份,遂放完柴就要走。 只是他正要回去时,先前让他提柴的那人又让他去给少公子加一桶热水,赵钱心下暗道好,赶紧又去厨房提了一桶热水送到潘明的房内。 潘明正泡着澡,赵钱仔细看了几眼,似没大碍,心下松了口气,便也没说话,倒完热水就离去了。 * 却说逐风在胡同口被一群人拦住后,当机立断脚底生风,溜回家里去了。 他将将把事情前因后果讲完,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吵闹叫骂的声音,竟是已经闹到家门口来了。 温雅不由分说,提剑就要出门去,却被清雨拦住,“这种时候以武力压制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如是这般与四人叮嘱几句,然后才让温雅开门。 院门口,是光头、张二等男人,各个拿着锄头或者扫帚,堵在院门口,拦住了那些想要进院的人。 清雨一家让古树胡同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对于这样的大恩人,古树胡同自然是要维护的。 闹事者嚷嚷:“你们让不让开,再不让,我们可就动手了。” 光头强横,举着当初与温雅干架的那根木棍,往地上一砸,砸出个坑来,“来啊,谁敢上前,老子这棍子可就要落在他身上了。” 张二与他并肩而立,手里的锄头也挡在前面,“这是财神爷的家,岂容尔等放肆,就不怕遭报应吗?” “财神爷?这算哪门子的财神爷?你们都被骗了,他们根本是狼心狗肺,为了骗得大伙儿相信他们,故意设局害我们。” “你们出来,这时候晓得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做坏事的时候咋就不怕。” “对啊,骗子,滚出来。你们这些害人精,有本事就滚出来。” 张二气急,“你浑说,我们是最早来财神爷家算命的,现在家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你们不也是闻名而来的吗?若是骗人,我们又哪儿来的好事。” 有人叫骂道:“你们都是串通一气,故意演戏给咱们看,就是为了骗我们来。” 这话可是把古树胡同的男人们气笑了,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可清楚,哪儿有什么串通一气,他们甚至一开始还偷了财神爷的家呢。 可人家不仅不计前嫌,还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这还不晓得感恩戴德的话,那可真就不算人了。 “就冲你这话,就知道你是来故意找事儿的,我敢拍着胸脯对天发誓,根本没有你说的那回事儿。”有人指天发誓反驳。 话一落,身后的院门就“砰”的一开,温雅站出来,面色冷峻地看着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前方。 第063章 解决闹事者 院门一开,立马惹来了更厉害的叫骂声。光头和张二一群人眼看就要挡不住,站在后方的其他人也劝温雅先回去。 温雅却拿出冲天气势,气从丹田出,一声“安静”,穿透进所有人的耳膜,竟似鞭炮在耳边响,令在场所有人是又惊又吓,刹那间都闭了嘴。 红桃站出来,抱着膀子,下巴微扬,语气桀骜:“要找事的,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可保证,待我说完之后,你们所有人都会闭嘴。若是不信,咱且赌一把。” 闹事的人彼此看看,这一说“赌一把”,心头都像挠痒痒似的,十分好奇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竟会让所有人都闭嘴。 也有人心头不服,觉得自己无论听到什么,必不会让其如意。故而一时间,没人反驳她的提议。 红桃等了几息,不见人说话,便道:“都同意了?那好,那你们且听着。” 她来到一人面前,只扫了几眼,便道:“你的脸上方丰隆,东南西中四岳好,但唯独下巴尖削,此乃北岳单薄之状。 这意味着你早年和中年财富丰厚,但五六十岁后,运势就开始变转,不是生病就是孤独,要不就是困顿,财富流逝。” 此人刚好看着五六十岁的模样,有人朝他瞧去,却见他脸色微红、眼眶水润,却是说到心坎儿上,激动的。 “不错不错,我以前做生意从来是顺风顺水,可近几年却屡屡亏损,更是常常害病吃药,从前积累的钱财也去之如流水...” 红桃打个手势,示意他闭嘴,然后又来到另一人面前,“眼浅鼻孔小,唇薄耳朵尖,此乃四渎不成,是贱相。 你虽含着金汤匙出生,但幼年家中遭变,曾经是书香门第的少爷,如今却是别人家中的奴仆。 只可惜你骨子里还保留着做主子的高傲,所以这奴仆做得也十分糟心,你费尽心思想翻身做回主人,却反而被主子如狗一般对待羞辱,活得没有半点尊严。” 被相之人脸色惨白,惊恐地盯着红桃,却半响说不出话,脸上满是屈辱和不甘。 红桃又继续来到第三人面前:“你天庭饱满,少年得意,奈何天仓凹陷,故而到了青年时期就开始运势下转, 如今人到中年,越发不得志,郁结于心,整日里只会缅怀曾经的少年得志。” 第三人眼睛瞪圆了,不由分说一把抓住红桃的肩膀,“正是正是,吾本乃少年神童,三岁便能识文断字,七岁便考得童生,但十岁之后,越发力不从心,屡次科考却连个秀才也未考得。不知这天仓为何?” 红桃不耐地挣开,“额头就是天庭,眉尾上方便是天仓位置。” 众人一看,其天仓位置果然凹陷,一时吃惊不已。 红桃继续。来闹事者二十余人,她挨个儿看了一遍面,说出那人的生平,说得口干舌燥。 最后,红桃站于众人前,依旧是抱着膀子下巴微抬,“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事实胜于雄辩,在场除了古树胡同的男人们,其他都还在震惊不能自拔当中,前一刻还嚷嚷是骗人,可全都被说中后,他们再不敢有怀疑之心了。 那少年神童,沉默半响,终于忍不住开口,“敢问,面相乃天定,是否我这命运,也是终身难改了?” 曾经的神童,全家的希望,可如今却成了邻里街坊的笑话,且不论为了供他读书,家里钱财早就败尽了。 如今全家都指望他能考上秀才高中进士,压力大如天,本就几度想一了百的他,而今又知自己注定不得志,愈发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红桃指着十安,“我只懂看相,至于命理,你还得问我阿兄。” 十安走出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又对少年神童肯定道:“所谓‘命’,乃天地自然日月对人的影响, 你将生辰八字与我,我可据此判断影响你命理的自然因素,只要改变这些因素,你的命运自然可以改变。” 少年神童死寂的双眼立马恢复了生机,“当真?乙亥年己丑月丁亥日庚戌时。” 十安微微点头,道:“丁以壬为官。丑戌本为伤官,只是丑为金库,又时上有庚子做财。 你行申酉限如意,入金锐气遂死矣。伤了官星,行官运则灾连;太岁亦然。 故此,我劝你放弃对仕途之路追寻,寻一手艺活路,可保进财;申酉相冲,要避免一切与之相关的天地人。” 少年神童一惊,语气忿忿,“放弃仕途之路,我读书三十余载,岂能说放弃就放弃,若真那般容易,我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拿得起是能力,放得下是智慧。有时候过于执着,便成执拗,会陷入泥潭不可自拔。学会减重,方可远行。”十安温声劝慰。 少年神童拧着眉垂首,久久才问:“当真放弃,便可时来运转?” 事实上,他早就想放弃这条路,他是少年神童,被家人和邻里推上了科考之路,可读书这么多年,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多么想放弃。他不是神童,早就不是了。 若非全家上下就指望他科考出息,若非他觉得自己除了读书一无是处,他早就放弃了。 “可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我能做什么手艺活计?”他困惑,迷茫。 十安笑了笑,“读书,既是你的劣势,亦是你的最大优势。你心中有学识,无论是做私塾先生,亦或是与人写字作画,掌柜官家,皆是你能力可行范围。” 少年神童怔愣许久,方才神色逐渐轻松,快四十岁的人了,他在科考上挣扎了三十多年,今日,终于有了一个理由可以让他解脱了。 他与另一人抬起地上的老人,这是他父亲,为了家中生计前来问财,只是捡了钱倒了霉挨了打,可现在,他不想计较这些了,他不想再去忍受考场上的焦灼,他要为自己开启新的人生。 “等等。”逐风唤住他,给了他两包药道:“每日早晚两副,十日之内必见起色,一月之内就可下地,必无生命之忧,你可放心。” 少年神童接过药包,感激涕零,再三叩谢,抬着自己的老父亲走了。 来此求财的,大多都是命不好日子不痛快的人,故而皆有改命的需求,有了前面人的例子,他们纵使臊得脸皮红,却还是得舔着脸求问破解之法。 “大师,您给瞧瞧,我这命格,可还有改变的机会?”那家道中落的人讨好笑着问。 红桃笑哼一声:“哟,方才骂得最厉害的便是你吧,这会儿又求着要改命了?我们这是骗人的,改不了,你走吧。” 男人越发讨好,不轻不重地拍着自己的脸,“是我有眼无珠,大师莫怪,我给您赔不是。” 十安按住他,“有一法子可助你摆脱奴籍...”如是这般与男人道。 男人听完,又惊又喜,连连磕头谢恩,满意走了。 接下来,十安一如红桃那般,将所有人挨个儿算一遍,并给出了建议。 至于受伤之人,逐风则根据伤情给上两包药,此前在福县搜刮了一个药铺,故而这药材还算充裕。 一时间,原本骂声不断的人都住了嘴。 温雅最后与众人道:“各位的伤是何人所为,我们必会查清楚,届时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闹事者千恩万谢,终于是走了。而等所有人都离去后,胡同口才走出个一瘸一拐的人,他看着那些被他煽动而来却满意而去的人,气得连骂几句“蠢货”,却不得不拄着拐杖离开。 ... 事情暂时解决了,逐风还记得要去给潘成桂施针,不过临出门时却清雨唤住了。 “师兄,我刚才起了一卦,上下为坎,是坎卦,坎为水,取‘陷’之意。” 逐风眉头一拧,出师不利?连忙摇头:“那我不去了。”自己的小命要紧。 清雨却摇头,“此卦并未指向你,但与你有关。” “哦?如何破解?” 清雨微微一笑,“欲破此局,‘合’为关键。” 第064章 他掐指一算 事情暂时算解决了,逐风与古树胡同的男人们道了谢,彼此寒暄客套几句,大家就各回各家了。 得了清雨一卦后,逐风安心出门。其他人,则商量起另一事来。 此事闹得憋屈,虽说暂时解决了闹事者,但又是看相又是算命又是拿药,一两银子的工等于白给了。 红桃咽不下这口气,抱着清雨的胳膊委屈巴巴,“掌门师妹,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都欺负到家门前了,可要怄死我了。” 清雨嘴角微微一扬:“眼下,就是好时机。” 她将目光落在前方的乌青墙头,这枚留了许久的钉子,是时候拔除了。 彼时郡守府。潘明一通热水澡后,浑身暖和过来,他惦记着那怀州乌县人,便唤了随侍来给他穿衣。 重新穿戴整齐后,两个丫鬟给他烘头发。 屋子里暖洋洋,潘明暂时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想着待会儿见到那乌县人要问哪些话,越想越激动,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心口,不想却捏了个空,心头陡然漏了一拍,倏地睁眼,问道:“我的玉佩呢?” 随侍闻声而来,也不解道:“小的方才就没见着玉佩,还以为是少公子您给收起来了。” 潘明神色顿时慌了,几步走到桌前,“不可能,我换衣时把玉佩和佩环香包都搁在一处,你们适才没看见?” 两名随侍也有些慌,纷纷摇头道没看见。 潘明越发急了,趴在地上四处看,“不可能,我明明放在一起的。” 随侍和丫鬟也赶紧趴着找,可屋子就那么大,里里外外翻遍了、连柜子角落都找了,就是没找到。 一随侍小心问道:“少公子,会不会是掉河里了?要不小的差人去河里找找。” 潘明急得眼红,“不可能,我回来时玉佩还在脖子上,我亲手取下来搁桌面儿的,绝对在这屋里,肯定在这屋里。 你们赶紧再找,去把其他人也叫过来,都给我仔细找,哪怕是掘地三尺,也非得给我找出来不可。” 院儿里,原本还安安静静,忽然就忙乱起来了,搬凳子搬桌子搬床,潘明的睡房所有东西都被搬出来,连被套都被拆了,却依旧没找到玉佩。 眼见少公子急得没辙、就要命人挖地了,不知从哪里赶过来的皮三将其制止。 皮三听罢事情原委,又看着满院子狼藉一片,劝道:“玉佩确实是放在桌上,我亲眼所见,但即便真的丢了,找成这种程度,也够了。 依我看,这玉佩不是丢,而是被偷了。” 潘明一怔,他院里的人都是他从小使到大的,别说其他值钱的东西没丢过,他那玉佩,院里人都知道是他的心肝宝贝,不可能会偷。 下人们听得此话,也都面色慌张,还有愤懑和委屈,院里的大丫鬟站出来指责:“先生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是我们偷的? 我们伺候少公子十多年,未曾私拿过一个铜币,先生这般冤枉我们,我等虽为下人,但也绝不会乖乖受着。” 潘明也点头道:“我院里的人都是我信任的人,他们绝不会手脚不干净。定是不小心丢在哪儿了,这院子,这院子里得仔细找找。” 众人又要开始腾院子,皮三却满脸懊悔,“我非指院里的人,此事,怪我。” ... 赵钱正坐在柴堆上歇气,却见潘明疾步朝柴房这边而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家丁。他赶紧站起来迎上去,还未走近,就先被潘明身后的几个家丁捉住了。 赵钱不明所以,“少公子,这是?” 潘明眉头微拧,看向皮三:“先生可有证据?若是无凭无据,那就是冤枉人。” 皮三站出来,“少公子放心,东西,草民必帮您找到。” 他来到赵钱跟前,厉声斥问道:“大胆贼人,我们已知你偷了少公子的玉佩,现速速交还出来,少公子心善,你若主动交出,还能免你死罪。” 赵钱越发懵了,“什么意思?什么偷玉佩?我什么时候偷少公子玉佩了?你这说的哪儿的话?” 皮三哼一声,“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问你,先前因为少公子院里缺人手,我请你送了两捆柴去少公子的院里,是与不是?” 赵钱嗯一声,“正是,还是你亲自带我去的。” “那你送完柴,是不是进了少公子的房间?” 赵钱隐隐猜到了什么,气闷道:“那是你让我给少公子提热水,我才去的。” “你承认自己确实进了少公子的房间。”皮三神色一厉,“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除了你,只有少公子院里的人出入过房间,可他们对少公子忠心不二,怎会偷盗。倒是你,一家差点饿死街头,虽郡守好心收留了你们,但你小人贪心不改,见财就起了贼心...” “你说的简直比说书还好听。”赵钱气得脸色涨红,打断皮三的话,“是你让我给少公子院里送柴送水,我才去的。 我送水进去的时候,少公子人就在浴桶里,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能在少公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闻声出来的童氏也赶紧上前帮着丈夫说话,“我们都是老实人,一辈子没拿过别人东西,你无凭无据,怎就能把罪名强加在我们身上。 府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根本说不清楚,你这般诬陷人,我们只能找郡守大人主持公道了。” 皮三冷笑一声:“证据,我自然有证据。” 他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回头与潘明道:“少公子,草民方才算了一卦,您的玉佩确实在这屋里。” 潘明有些疑惑,“敢问先生,是如何算出的?” 他看过十安和红桃给人看相算命,那都是结合了四命柱、五岳四渎三停三十六宫等得出的结果,倒是没见过皮三这般手段。 皮三微微一笑:“任何东西,都瞒不过草民的眼睛。少公子若是不信,叫人去他屋里搜一搜便知。多是在床头床尾衣柜桌角等地方,又或是衣兜鞋袜之类的地方。” 赵钱看他笃定非常,心下发虚,他自是没拿,可此时此刻,他觉得面前这人是吃定了自己。 他立马出声阻止道:“你说搜就搜?你凭什么搜,你是认定我偷了才来搜,那说来说去还是没证据。 你说你算得准,那可巧了,我也认识一家人,也算得准,少公子若是准允,就请让我把他们请来,让他们来算一算,看这玉佩到底在何处?” 第065章 顺藤摸瓜嘞 温雅站于乌墙之下,丹田提气,沉于足尖,稍一用力,人就跃过了墙头。 来人间三月有余,大家每日都会吞呐真一之气,精气神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于温雅而言,翻墙头这种事就如吃饭一般轻松。 红桃又急又期待,干脆跑到墙角边去等着。 清雨和十安坐在院坝里等着,清雨无事可做,嘴里砸吧一下,跳下凳子去屋里拿糖酥。 十安看她抱着糖袋子出来,笑意融融上前:“师妹可不能贪嘴,糖吃多了坏牙。”然后拿走了清雨的糖酥。 清雨龇着牙给他看:“我这牙长得好,坏不了。”又要去夺。 十安笑摇了摇头,将一包糖全揣在了自己怀里,任凭清雨怎么去拿都拿不到,气得清雨哼哼唧唧坐去灶边生闷气了。哼,可恶的十安。 温雅没多久就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又从墙头翻了过来。那人嘴里塞了好几双袜子,堵得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红桃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啧啧摇头:“贱命一条,还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的那种。” 被个“小女娃”这般羞辱,被绑的人不停哼哼挣扎表示愤怒。温雅照他后背就是一拳头,立马不出声儿了。 正要问清雨怎么处置人,却见后者坐在灶前,温雅不解问道:“这是怎么了?” 十安无奈,“老想吃糖,不给她吃,生我气了。” 温雅眉头一紧,“掌门师妹想吃就让她吃啊。以前为了不失掌门风范,她向来不沾这些粘牙的东西,现在她想吃,还拦着作甚。” “吃多了坏牙。”十安却不听。 “偶尔吃一点能多到哪儿去,又没当饭吃。” 那是你没见她当饭吃的时候。十安刚想说,温雅却已经伸手来掏,他哪儿敌得过,三两招就败了。 温雅拿着糖酥来到清雨身边,捻了一颗喂到清雨嘴里,面上严肃,“以后每天只能吃一颗。”然后语气一暖,“牙坏了可就再也吃不了了。” 清雨噗嗤一笑,嘴里甜甜的,起身道:“走,上衙门去。” .... 张成正在清点今年断了几桩案子,又有几件案子悬着,眼看要到年尾绩考,虽说大夏天子这会儿恐怕也没心情管这个,但他还得给郡守交差啊,哎。 正头大的时候,壮班衙役来报,说是堂外有人喊冤。 张成正愁没有心安理得的借口放下手边的绩考,一听有人喊冤,急忙放下手中事务,端正了衣冠,然后上堂去。老百姓的民事决断,都是由他这个决曹掾史负责,可称为老百姓的父母官。 张成来到公堂坐好,主簿也就位,左右两边皂班衙役手里的杀威棒整齐而急促地敲了十下,将堂下跪着的四人吓(hè)得不敢抬头。 “堂下何人?因何喊冤?”张成声若洪钟,震慑之力油然而生。 堂下四人皆是心头一抖,负责状告的人一时吓得口头结巴,跪在他旁边的另一人见状,暗骂一句“废物”,然后壮着胆子回话,虽然声音有些抖,但话说明白了。 “回禀大人,草民胡老二,欲状告古树胡同神医一家。 几日前,草民前去算命,却被告知有无妄之灾。后离开古树胡同,草民果就遭到了莫名围打,草民这一身伤痕,皆是败此‘无妄之灾’所赐。 若只有草民一人受此难,草民无话可说,只以为是他们神通了得。可草民后来才知道,竟有十几人与草民的遭遇相同。皆是路上捡到钱,却反被冤是偷了钱,然后被打得遍体鳞伤。 大人,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都捡了钱,都挨了打,这分明是他们故意设计,为的就是证明他们算得准,以让其名声愈发远播,好骗来更多无知的人。” 张成眼神一凌,越发威武:“你们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详细道来。” 四人遂把各自经过说了一遍,话都很利索,也没有磕绊和漏洞,可见不假。至于他们的经过,也确如胡老二所说,都差不多。 张成对这个新晋神医可是有些了解,一个医曹掾史、一个兵曹属,二人刚因为他而被革职,现在又出这档子事儿,看来这神医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他也知道神医在给郡守治病,可他职责所在,也不会顾及这些,遂命快班衙役前去拿人,不管怎么说,先把人带到公堂上来对质。 衙役出公堂没多久,就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五人,其中妇人提着一五花大绑的男人后衣领跟着进了公堂,另还有三个孩子于堂外等着。 张成面露疑惑。快班头子上前报道:“大人,我们正欲前去缉人,人就自己上门来了,不过此妇也说要状告,被告之人就是这被捆之人。” 这可真是稀奇了。 张成虽猜出堂下妇人应该是神医的妻子,但还是照例问了何人何事。 温雅道明身份后,将五花大绑之人按跪在地上,然后又呈上一信笺, “大人,民妇要告此人两罪。罪一,他残害百姓。近日,凡上民妇家中算命的贵客,皆被此人买凶殴打至残。 罪二,他将买凶殴打一事诬赖在民妇一家头上,致使受害者上门讨说法,害得民妇家宅不宁。 证据就是大人手中的信笺,还请大人还民妇全家一个公道。” 这是一张只写了一句话的信,又或许是还未写完:事败,闹事者已回。 张成断案多年,这样一句话,在他看来就是大有猫腻。他让主簿取了那五花大绑的人的字迹,一对比,确实是本人所写,他这才问道:“这是你与谁人的通信?” 被捆之人还想狡辩,称是自己胡乱所写,并无特别意义。 张成眼神毒辣,见他目光闪烁不定,当即一句“撒谎。先打二十大板”,直把那人吓得什么都招了。 原来,他确实受雇于人,负责盯住清雨一家,将一家人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 至于消息的送出,则是每天正午一刻,他将信笺塞进院门口石阶缝里。二刻准时会有人去拿,但那人从来都是带着斗笠,他也不知道什么模样。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与谁通信。 张成看了眼时辰,距离午时二刻还有些时候。他问温雅道:“你又是如何将此人抓住的?” 温雅却避而不谈,只道:“民妇抓他并未惊动任何人,想来那取信之人尚还不知,大人若此时过去守株待兔,兴许能抓个正着。” 张成其实也正有此意,既如此,当即就命快班衙役前去埋伏。 ... 午时二刻,埋伏的衙役果然抓到了一人,送回衙门一审问,才知这人也是拿钱办事,至于是受谁差遣,也是未知。 还有这等怪事?张成不信邪,又故技重施,根据取信之人提供的信息,又埋伏了第三批人——一群街头恶霸。 张成审完,是好坏参半,好的是,这群恶霸正是殴打了胡老二等的人,坏的是,人虽然是他们打的,但他们仍旧是受人使唤,至于是谁在使唤他们,依旧不知,那雇主从未露过面。 张成审到此处,执拗劲儿上来了,他就还不信,顺藤摸瓜还摸不到这幕后之人。 第066章 一发动全身 耽误了一早上,等逐风到郡守府时,已经快正午了。 他时刻记得清雨的卦,虽说不是针对他,但也与他有关。毕竟不是什么好卦象,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沾染,进府就直去见潘成桂,三下五除二替其施完针。 正要走时,下人过来给潘成桂传话,说是潘明那边出了事。 逐风心里一咯噔,心道完了,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潘明是他徒儿,他自然不可能转身就走,遂只能提心吊胆跟着潘成桂去找潘明。 彼时潘明和随侍正在后院柴房。院前,皮三与赵钱对峙着,皮三要搜屋,赵钱不让搜,说是要请其他高人来算玉佩所在。 赵钱其实这时候已经猜明白了,他知道若是让人搜屋,多半得出事,他人单力薄拦不住这群人,便想了这个拖延的法子,虽说要麻烦白老哥,可他也实在没辙了。 他知道,以少公子和白老哥的关系,少公子肯定会答应的。 果然,潘明被他一提醒,回过魂来。师傅一家精通玄学五术,想来找他一块玉佩是绰绰有余,遂立马就命小厮去前堂问神医来了没有,若是没有,再去古树胡同请。 小厮还没走多久呢,就急急忙忙跑回来,原来是瞧见郡守和神医过来了,赶紧回来报信。 逐风赶到的时候,现场气氛很是僵硬,尤其是赵钱夫妻见他如见救命草似的急切,越发有些心慌了。他没想到事情竟是牵扯到了潘明和赵钱两人。 众人行过礼之后,潘成桂才问潘明道:“出了什么事?” 潘明支支吾吾,“没什么,孩儿丢了一样东西,正找呢,不想惊动了父亲。” 皮三这时候站出来,“回禀大人,此人偷了夫人送与少公子的玉佩,草民算得玉佩在其屋内,他却死活不让搜。”目光看向赵钱。 赵钱一个扑通跪下,童氏也赶紧跪下。赵钱赌咒发誓道:“大人,他冤枉小的。他居心叵测,他先是诓骗小的给少公子院里送柴,送完柴又让小的给少公子提热水。 小的全程没看见什么玉佩,少公子也在屋里,小的倒完热水就走了,片刻没有停留,可他现在却以‘小的进了少公子的房间’为由,诬陷小的偷了玉佩。 大人,您与少公子对小的一家恩重如山,小的为大人当牛做马都在所不惜,又怎会做出这等恩将仇报之事,请大人替小的主持公道。” 一直躲在屋里的大娃赶紧拉着弟妹跑出来,跪在潘成桂脚边,边哭边喊冤枉。 潘成桂眉头紧紧锁着,目光却看向潘明,“我早让你扔了那东西,你竟一直带在身上?” 潘明垂着头不吭声,这令潘成桂气得浑身血液直往头顶冒。他一声吼道:“我的话你当耳旁风了吗?” 潘明被吼得一抖,却还是倔强地小声哽咽,“那是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这话却是彻底激怒了潘成桂,眼见他举手就要打,逐风作为师傅,条件反射要护着徒儿,一把抓住潘成桂胳膊,语气不悦:“大人,你这动不动就打自己儿子的习惯,着实不太好。” 初次见面潘成桂就当着他的面儿打了潘明一巴掌,只是那会儿他与潘明没什么关系,也就没有管的立场。 可现在不同了,他是潘明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也可以算潘明半个父亲,自然就可以管了。 潘明原本还倔强忍着的眼泪,因为有人护着而像豆子似的嗒嗒落。 潘成桂还没有逐风是潘明师傅的真实感,恼羞成怒地甩手,“放肆,一介草民也敢对本郡不敬。 你虽治好了本郡的头痛症,但你若忘了自己的身份,本郡大可让你想起来。” 逐风松了手,似笑非笑,“我自然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大人您儿子的师傅,按理,大人您应当尊我一声先生。” “你...”潘成桂气得一时哑口,又见仆人们个个噤若寒蝉,都恨不得把头垂到地底下去,不好再让这些人看笑话,只得暂时压下了怒火。 不过他也还记得另一件事,目光如炬地看着皮三:“你说他偷了东西,可有证据?” 皮三连忙道:“草民略通玄学之术,算到玉佩就在这院里,只要大人派人前去搜查,定会找出玉佩。 大人,只是去搜一搜而已,若真什么都没搜到,草民给他跪下赔不是,于大家也没什么损失;可若是真的找到了...” 赵钱急切地看着逐风,他隐隐觉得不能搜,一搜只怕那玉佩还真就在他屋里,到时候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逐风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真正有麻烦的不是潘明,更不是他,而是赵钱。 “那就去搜。若是搜不到,你诬陷他人,本官亦要按律处置。”潘成桂沉声道。 皮三笑着应是。 潘成桂点了几人,命其进屋搜查。 赵钱急得满头大汗,皮三看向他的眼神邪恶不掩,这是摆明要害他。可郡守已经发话,他一来没资格拒绝,二来若是再拒绝,那就是自己心虚,越发说不清了。 逐风也心道不好,这一搜,赵钱铁定就逃不了。 不管那玉佩怎么去了赵钱屋里,但他相信赵钱肯定不会偷东西,遂这屋子不能搜,否则到时候一个人证物证俱在,罪名就铁板钉钉了。 “慢着。大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搜,若是搜出来也就罢了,可若是搜不出来,这不是让府上的下人们心寒吗? 您府上的人,您却怀疑偷了东西,您是凭什么怀疑,因为他们的身份卑微不值得信任吗? 我相信大人的为人,定也不是那般以贵贱论人的,可大人此举,虽是无心,却实则伤人得很呐。 何况,大人要当着几个孩子的面,伤他们父母的自尊吗?孩子年幼,大人小小的举动,却又哪知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潘成桂听他这般说,一时犹豫起来。 他虽私心里根本不想找那劳什子玉佩,可他身为郡守,若有人在自己面前犯了法,那他也不会姑息,然而神医所言也确实有理... 沉吟良久,他问道:“那依先生所言,此事该如何解决?” “很简单,既他说是算出来的,那我们再找一人算算。 不瞒大人,我家三个孩子曾拜高人指点,略通此道,若是叫他们来算,定也能算出玉佩所在。若他们亦算出这玉佩就在此屋中,到时候再搜,也就合理多了,大人您觉得呢?” 潘成桂想了想,反正一时也没有其他法子,便依其所言。 正欲派人去古树胡同,逐风却道:“大人,我妻儿此时正在决曹公堂,不妨请大人移步,这既是一桩偷窃的案子,放在公堂上审,岂不更合适。” 潘成桂点头:“此言有理。”命在场所有人前往决曹衙门。 第067章 他们有关联 张成抓了十来个街头恶霸后,案子就陷入了瓶颈。 人确实是恶霸打的,也招供了,一共打了二十二人。 他们故意将钱扔在受害人的必经之路,一旦受害人捡起地上的钱,就会以“偷钱”为名将其暴打一顿,打的轻重不论,只是别打死。 可恶霸也交代了,他们是受人所雇。 雇主只除了第一次找他们干事的时候露过面,就再也没出现过。雇主大方又放心,银子是一次性先给的,似乎并不担心他们拿钱不办事。 恶霸嘛,本性虽恶,但这莫名其妙的信任,倒反而让他们干劲儿十足,所以短短几天就打了二十余人。 “也有人没捡钱,没捡的我们也不浪费时间,放过了那人。”恶霸头子这般道。 至于那个只露过一次面的雇主,张成不用问也能猜到,定也是蒙面或者乔装打扮过的。 这背后之人行事非常谨慎,一招顺藤摸瓜,等摸到老巢的时候,只怕人早就得信儿跑了。 唯一庆幸的是,行凶之人抓到了,也能给面前这群人一个交代。 他对胡老二道:“事情你也清楚了,并非你所想,打人的是他们,雇人的本官还会继续追查。”指着一群恶霸。 胡老二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至此,他心头还有怨,犟道:“即便不是他们雇人,可我等这一身伤,却是因他们而来,难道他们不应该赔偿吗?” 温雅认出这人,是第一个遭打的,当日他与他兄弟一起来算命,第二天却只有他兄弟一瘸一拐地来付算命钱。 她对张成道:“大人,此事民妇一家亦是无辜受害。 且今早,我们一家已经对受害者作出了补偿,被你们称作神医的、民妇的男人,也给了他们药,保证药到病除。此人还这般不依不饶,心口子未免太厚了。” 原来已经赔过,张成便呵斥了胡老二几句,告诫他不可再生是非。 胡老二心中虽气闷,却也没辙,只能梗着咽下这口气。 张成又问温雅,“此事显然是你们一家被嫉恨上了,你们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温雅前前后后一想,“民妇一家来成阳郡不过二十天,能得罪什么人,但确实与一些人产生了过节。 城外的泰安帮,来的当日,与他们发生了摩擦,还有就是前医曹掾史,医术比试的事想必大人您也清楚。” 张成细细一想,分析道:“泰安帮在城外,至于前医曹掾史和兵曹属,这二人已经被逐出成阳郡,此时已经在百里开外了。 依本官看,这两伙人的可能性都不大,但你既如此说,本官会去查证。今日就先退堂...” 正要命人把十几个恶霸押送入牢,郡守府却来了人,说是郡守一行正在前来的路上,有一桩偷盗案要过堂,且还需要神医一家在场。 张成有些吃惊,今日这事儿怎么一桩赶着一桩,他赶紧命人清堂。 清雨却在这时候跑进堂内,在温雅耳边说了几句,温雅听罢,忙喊住了张成, “大人且慢。”然后小步移过去,低声道:“大人,郡守既在来的路上,您这时候忙着清空大堂作甚?他一年之中又有几个时候能来? 左右这些人都是要签字画押的,何不让他们在堂上多呆会儿。这可不是桩小案子,前前后后几十人受害,可大人英明神武,一路追查,短短一个多时辰就抓到了真凶,谁还能像您这般断案如神...” 张成被这一点,心头立时明镜了,想着案头的绩考,他咳了咳,“既案犯十四人,为免本官冤枉了谁,你们所有人都要在各自供词上签字画押。” 此前因为是团伙作案,所以供词只有一份,签字画押都在一张纸上。 不过各自画押也很合理,只是书佐有些忙了,十四人就得有十四份供词,这就得写好大一会儿。 书佐本欲再请其他书佐一起来写,偏张成让他慢慢儿写不急,他哪儿还敢提,只得一份一份的誊。 就在他写完第七张的时候,潘成桂一行终于到了公堂。 潘成桂还未进堂就看到堂内跪着一大堆人,进堂一问,才知事情始末,当下把张成好好夸赞了一番。 张成心下欢喜,目光不由得看了温雅一眼,心道这妇人心思也深,他堂堂掾史,竟还得了此妇人的提点,难怪其家中能出神医。 潘明因是事主,自然也是一同来了。 小小堂内跪了十多人,此时又来十多人,多少有些打挤,他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到一跪地之人的手。 那人吃痛叫了一声,吓得潘明一蹦,连连道对不住。可看到其面貌时,又是吃了一惊,“是你?” 被踩的人是恶霸之一,看清面前是谁后,吓得立马就垂下头去,还不住地给同伙使眼色。 逐风好奇道:“怎么,认识这人?” 潘明对师傅自然没什么隐瞒,“早上本来要去雀景楼,路过喜鹊桥的时候被一群人冲撞,落了水。” 他蹲下,将其他恶霸的脸也看了一圈,奇道:“就是这伙人,就是他们冲撞了我,害我落了水。” 逐风有些奇了:“结果你回去换衣裳,却丢了玉佩,现在来找玉佩,却瞧见了害你落水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因何要去雀景楼?” 潘明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想说,潘成桂也问:“你去雀景楼作甚?” 皮三听到此处,心中已经大慌,打手是范毅雇的,他也没过问雇了什么人。可眼下这群人竟被潘明撞见还被认了出来,怎么会这么巧? 他怕潘明说出实情自己就被动了,遂赶紧道:“是草民为答谢少公子的多日收留之恩,想在临走之前请少公子吃顿便饭。 只是万万没想到,草民一番谢恩之心,却让少公子受了罪,草民实在罪该万死。” 潘明本欲脱口而出的话,因为皮三,又咽了下去,面上甚至还有些庆幸之色。逐风看在眼里,却也没再多追问。 潘成桂目光凌厉地看着皮三,似要看到其骨子里。 皮三到底只是个小人物,被如此摄人的气魄盯着,难免心虚,连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眼睛也垂了下去。 潘成桂严词厉色:“派人去雀景楼查查。至于你们,加害少公子,当以死罪论处。” 第068章 不攻自破了 恶霸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吓得血色全无,纷纷喊冤。 恶霸头子头磕得砰砰作响,“大人,小的们冤枉啊,小的们是...是不小心,是不小心撞到了少公子,这‘加害’一说,实在冤枉啊。” 潘成桂颜色一厉,“还敢撒谎,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上刑。” 张成对眼前情况的转变还有些懵,可郡守发话他哪敢不从,当即就命人抬上老虎凳。 恶霸们见这是要动真章了,哪里还有嘴硬的魄力,连忙就招了供,原来他们撞少公子落水,真的是受人雇佣。 不想潘成桂听了这话,怒气更甚了,原来他只是觉得两件案子蹊跷,又知恶霸们经不住吓,所以故意那么一说,想诈一诈他们,没想到竟真的诈出了东西。 “是谁雇了你们?是这堂上之人...”潘成桂有意无意地看了皮三一眼。皮三也正好偷偷抬眼,目光相撞,吓得忙又垂下头去。 恶霸头子哭道:“小的真的不知,小的只见过那人一次,他当时浑身上下蒙严实了,小的只看出他个子高,其他一概没看出来。 小的们都是拿钱办事,所以别说他蒙了面,他就是断胳膊断腿儿,小的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只见过一次,这么说,此人早在几日前就雇佣你们于今日对少公子下手?” “正是。先前小的们没敢供,只说了打人的事,实则当日那人雇了我们两件事,其一是打人,其二就是在喜鹊桥将少公子推下水。” 潘成桂冷冽一笑,“看来此人早就计划好了。”他看向潘明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去雀景楼的?” 潘明也狐疑不已:“孩儿是今早临时决定的,他们又怎会在几日前就知道孩儿会在今日经过喜鹊桥?” 说完,思路却忽然被捋清了一般,潘明心头猛地一跳,目光看向一处,却并未看人,他又在堂内环视一圈,哪里还有皮三的影子。 潘成桂也明白了,并在察觉到皮三已经逃跑时,立马吩咐张成派人去追。 这变化太快了,潘明满脸困惑,他不懂,皮三为什么要害他,害师傅一家? “难道是因为我不认他做师傅,所以他恼了?甚至还怪罪到师傅您的头上?” 逐风拍着潘明的肩膀,宽慰道:“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还不值得此人设此连环计。这背后原因呐,挺复杂的。” 虽然他也不明白到底为何,但掌门师妹早就说过,祸之根因已无逆转可能,想从根本解决问题已经不能够,他们唯有直面敌人。 好在,现在将隐匿黑暗中的敌人拉扯了出来,以后再应对起来,就容易多了。 ... 事情真相大白了,恶霸们终于被押了下去。 张成转去吩咐画师画皮三的像,以作通缉之用。 潘成桂叮嘱了几句好好办事的话,就带人走了。 潘明和清雨赵钱两家离开公堂,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大家却都还未吃午饭,索性就找了家馆子坐下。 两家十一人,店家拼了两张桌子才坐下,逐风了解赵钱一家的情况,也不可能让潘明这个弟子给钱,故而这一顿,算是他请,当然了,真正掏钱的,还得是他掌门师妹。 饭桌上,赵钱一家几番要跪下谢恩,都被逐风拦住了。赵钱感动非常,眼眶都湿润了,“此番若非白老哥一家相救,我一家五口只怕就得下狱去了。” 逐风佯作不悦:“再说这些见外的话,那就是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 赵钱又笑又无奈,擦了眼角的水花,端着酒杯:“行,道谢的话就不说了,白老哥,我赵钱一家,这辈子为你们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逐风与他碰了一杯,然后又劝其吃菜。 温雅和童氏也说着话,聊的却是一些家长里短。 七个孩子挨着坐,赵家三个孩子话不多,都在认真啃着鸡腿吃着肉。至于清雨三人,说的却是皮三。 “三妹,你说咱们也没得罪皮三,他到底为何如此针对我们?”红桃想不通。此前他们与皮三面都未曾见过,怎就惹这么大通事儿? 清雨指着一盘菜问:“看这盘菜,你看出了什么?” 红桃两眼一眯,盯着菜认真看了许久,试探道:“色泽佳?” 十安忍不住一笑,温言提醒:“你看这菜里有什么?” 红桃瘪嘴不悦:“你们都喜欢卖关子,行,我就成全你们。这菜里有莴笋、萝卜、花生、鸡肉、葱头...一堆乱七八糟的,这到底是什么菜?” 清雨抿嘴一笑:“皮三之事,正如这盘菜,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可谓是:错综复杂。” 十安有些担忧:“日后我们是否还会受此人所困?雇佣行凶之人尚未找到,也不知这皮三是同伙,还是受命于人。” “二者皆是。”清雨微微一笑,“但他既已经在明,了结此事也就不远了。” 话告一段落,几人吃菜,红桃却注意到潘明一直没动静,用手肘拐了拐十安。 十安看向旁边的潘明,虽然从这具身体的角度来看,潘明比他还大了三岁,可他说话的口吻,却是一副爷爷看孙子的疼惜:“少公子有何心事,如此闷闷不乐?” 潘明勉强扯了扯嘴角,下一瞬又耷拉下来,重重叹口气,神情十分落寞难过。 “少公子是在想那块丢掉的玉佩吧。”清雨道。 潘明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清雨:“清雨妹妹知道?你说,师傅能不能算出我的玉佩在哪儿?”他想问,又不敢问,害怕被告知玉佩再也找不到。 清雨笑道:“不是已经算出来了吗?少公子还不明白?” 潘明张了张嘴,惊讶地往赵钱那边看了看,而后无奈又叹息:“这皮三...哎,枉费我之前对他那般好。” 红桃十分好奇,“你那玉佩什么宝贝,那么紧张?” 潘明又是勉强一笑,低声道:“是母亲留给我的。母亲留下的东西,就只有那枚玉佩了,其他的都被父亲烧了、埋了。” “为何?”这次不仅是红桃,其他人也好奇了。 潘明对眼前这群人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如实道: “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父亲因此震怒,不仅将母亲所有东西都烧毁,更不让我再提母亲半句。 母亲是怀州乌县出了名的美人,皮三今早告诉我他找到一乌县人士,我想着或许能从那人口中打听得一点母亲的过往,这才答应去的。不想却是圈套。” 原来是这么回事。几人心中疑惑已解,又继续吃菜,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歌声。 第069章 一物克一物 “成阳郡,闹洋洋,出个神医把名扬。家中妇,似豺狼,吓得神医躲门房。长子算,二女相,都说散财童子把家访。殊不知,黑心肠,背后花钱雇人装,却把他二人神算扬。疑信口,道雌黄,且看那张李吴杨好下场。” 饭馆里正在吃饭的清雨一众,忽听得这样一首歌谣,一时都停下筷子。 逐风走出去一看,却见迎面几个小叫花子正唱唱跳跳地你追我赶。逐风上前,摸出几个铜币递给小叫花子,问道:“你们这歌谣是从哪儿听来的?” 一小叫花子笑嘻嘻作个揖,伸手捧着铜币,道:“从其他人那里学来的,整个成阳郡都在传唱。” “唱一天还能拿五个铜币呢。”另一个更小的叫花子高兴道。 逐风嗯一声,“行,去吧。” 小叫花子们又齐齐唱着歌谣走了。 逐风回到饭馆儿,将打听来的话告诉其他人。 温雅听完,气得筷子往桌上一插,“难怪这两日上门来的客人越来越少,我本以为是打人的事,没想到竟还有这歌谣作祟。” 十安忧心忡忡:“这些人铁了心要让我们在成阳郡无法立足,恐怕后面还会来势汹汹。” 潘明知道玉佩还能找到后,气儿就活过来了,他愧疚于皮三之事,若非自己当初糊涂,怎会招惹这样的狠人,遂赶紧就道: “父亲已知真相,我去与父亲说,请他下令全城禁止歌谣,父亲必会同意的。” 清雨却摇头道:“这是治标不治本。何况强制手段会让老百姓心生抵触,到时候只会适得其反。” “那怎么办?”红桃问。其他人,目光也都看向清雨。 清雨又指着一盆菜,笑问:“可看出什么了?” 众人迷惑,皆是摇头,唯红桃一脸认真:“莲藕排骨玉米,还有汤。” 还是二师姐配合,清雨心里默道一句,“巽卦。巽为风,风无孔不入。欲破此局,得见缝插针。阿爹,此事还得你往决曹衙门走一趟。” ... 成阳郡自一场盛大的医术比试后,就屡有新鲜事儿,惹得茶馆日日宾客满座,这不,大清早的,来福茶馆就坐了好几桌人,叽叽喳喳讨论的都是一个话题。 有人挑起了话头,“你们说,这神医一家子,到底是真神呐,还是装神?” “这不都传遍了么?他们一家子花钱雇人装神弄鬼,好些人都着了道,被他们好打了一顿,现在还躺床上下不来呐。” “那你这消息可不灵,你那都是早几天前的事儿了。后来决曹掾史张大人不是亲自下令,让衙门里的人带着真正坏事的去游街么。” “游街?没听说过啊,在哪里游街?” “全城游街,抓了十四人,原都是街头有名的恶霸,受人指使陷害神医一家,指使之人就那被全城通缉的皮三。” “这倒是稀奇。那他们是怎么个游街法?为什么让他们游街?”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之前那歌谣不是传遍了么,害得人人都以为神医一家是骗子,后来张大人就下令澄清。 至于这澄清之法,就是让真正做坏事的当着大众的面承认他们所犯下的错事。 张大人令每个人胸前挂个牌子,牌子上写明了他们的罪行,还要他们念,边走边念自己犯了什么事,哎哟,只穿一身里衣,那可臊的。” 问话之人哈哈一阵笑,“竟还有这等奇事,还没传到我们那边儿去。” 有人忍不住调侃他,“满城皆知了,你是住在城门外哦。”惹得周围人都是哈哈大笑。问话之人也是一阵尴尬,呵呵笑道住得偏远。 彼时,集市上亦热闹非凡。 清雨来到一贯买的包子铺,买了两屉包子,正要往回走,见一群人忽然涌去了告示墙,原来是衙门贴了新告示。 她好奇地往前一凑,却是户曹号召大家给城外难民捐冬日物资的告示。 告示墙前围观的人群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此举甚好,有人基于先前的征粮而抱怨连连,不过告示上也言明了是自愿,遂没有引起众人的不满。 清雨提着包子回家,其他人都起了,饭桌上,她将集市上的事儿告诉了大家。 吃完早饭,逐风十安和红桃照例要把桌椅板凳搬去院子里,清雨却将逐风唤住,“有件事还需要大师兄跑一趟。”然后回屋,不多时,手里拿着三封信函出来。 “把这三封信交给贼曹掾史,第一封让他当场看,另外两封,让他在该看的时候再打开。” 红桃赶紧凑过去,好奇问:“写了什么这么神秘?快拆开让我瞧瞧。” 逐风眉梢一扬,偏不给她看,将信揣进怀里,然后出门去了。 红桃气得指着他背影骂:“你要是敢偷偷拆开看,你就长针眼儿。” ... 贼曹衙门议事堂,掾史孙志新正与两名下属商议镇压泰安帮的对策。 孙志新道:“...他们人员分散,又混迹在难民中,强势进攻只会束手束脚。 擒贼先擒王,只要将刀疤拿下,剩下的就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农夫屠夫猎户之流,威逼利诱定会乖乖投降。” “可刀疤身边有那刀客,只怕得手不易,十人会不会过少?”一人担忧。 另一人接腔,“只要能近身,出其不意,得手的机会就很大,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孙志新沉吟片刻,才道:“选十名精兵,伪装成难民混入泰安帮,伺机而动。” 三人正在挑人选,衙役就来报,说是古树胡同的神医有要事求见。 最近关于神医一家的传言可是沸沸扬扬。孙志新心中奇怪此人怎会来见自己,另一方面却考虑到此人身份特殊,所以还是让衙役将人带去了偏厅等候。 ... 逐风没等多久,就等来了孙志新,他起身拱手行礼。 孙志新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才坐下道:“你说有要事相告,不知本官与神医有何话可说?莫非本官患了什么顽疾?” 逐风笑:“大人确实身患疾病,在下特意给大人送了三张药方。”边说边取出三封信呈上。 孙志新本是故意调侃,没想到竟真是来给他看病? 他心下狐疑,接过递上来的信,正要拆开,逐风却阻止道:“大人,眼下请先看第一封信,至于剩下两封,等您觉得时候到了,再看不迟。” 张志新不解,但还是依言打开了第一封信,越看眉头越紧,不过看到中段儿,眉头渐渐又舒展开,看完后,一副如初的模样。 逐风等了片刻,没听到有什么话要问他,便拱手告辞,“大人若是无疑,那在下就告辞了。” “先生稍等。关于这另外两封信的时机,不知先生可否明确相告。” 逐风心里嘀咕,我倒是想明确告诉你,可掌门师妹没说啊。 他微微一笑:“大人莫急,时机一到,您自然就明白了。” 第070章 不租就搬走 眼见逐风走进贼曹衙门,缀在他身后的皮三杨进范毅三人困惑了。 “他来此处做什么?”范毅不由得发问。 杨进恨恨地一拳砸地,以前他与兵曹、贼曹几曹的关系都颇好,可现在,他为了不暴露,穿着破烂的衣服,整日里混迹在一群乞丐中,活得竟是连条狗都不如。 “谁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杨进没好气,又转向皮三问:“你到底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回回都让他们见招拆招。” 皮三心头亦恼火非常,但碍于面前两人的身份,他还是忍着,“大人稍安勿躁,草民已有应对之法。” 范毅喃喃,“说起这贼曹,他们这两日就要动手了吧。” 杨进被这一提,想起来,眼里立马露出狂喜之色,“让本官不好过,本官就让你们先下黄泉。” 皮三没听懂二人的话,疑惑问道:“什么动手?” 范毅略一想,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反正三人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便道:“他们要出兵镇压泰安帮,就在这两日动手。” 皮三一惊,“当真?那城外难民怎么办?” “会受到妥善安置。那狗屁神医进城的时候就给郡守支了几个招,现在城里到处都在募捐冬衣,正是为城外难民所募。” 皮三呆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却半响不再言语。 杨进还等着他的应对之法,见他迟迟不开口,不耐催问:“到底什么应对之法? 你这次可想周全了,可别再似先前那般,不仅没吃到好果子,反而自己还被全城通缉。” 皮三呵呵一笑,“大人放心,这次绝对万无一失。但眼下不是最佳时机,大人还得耐心等等。” 杨进哼了哼,愈发不悦。 范毅见门口出现个人,道:“出来了。” 杨进就要起身行动,皮三却劝住他,“大人稍安,继续跟着此人已没什么用,我们先回去,静等时机。” 范毅也点头同意,事实上他一开始就不是很愿意跟踪,毕竟那悍妇不知道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出来,他自认不是那悍妇的对手,到时候暴露了身份,可就全完了。 他在杨进耳边一阵嘀咕劝,杨进暗暗骂了几句,却也不得不放弃继续跟踪。 * 逐风回到古树胡同,刚进胡同口,就听到一阵吵闹声,他赶紧几步走进胡同里,就看到邻居们围在一处,中间似有个人,正在与其他人吵得不可开交。 逐风上前,随便拉了个人问:“这是闹的哪出?” 那人一见逐风,如见救世主似的,脸上又喜又怒,“神医,您给评评理,我们在这儿住了好些年了,这厮现在却逼着我们搬走,您说这...哪有这样没理的。” 逐风不解,将人群推开挤了进去,就看到一个面熟的人,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当初他们一家进城时,负责找房子的那个掮客么。 他一出现,古树胡同的居民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都瞧着他,你一嘴我一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停停停,一个人说,你们一群叽叽喳喳的,那我听谁啊。”逐风无语。 光头站了出来,他因为是临时工,所以并没有时刻上工,刚好今日就在家。 也幸亏他在家,此时古树胡同的男人们大多都出去上工了,留在家里的也就是些老人妇孺。 “神医,这厮...”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掮客黑着脸指着光头。 “老子就骂你,怎么着。”光头双目一瞪。 眼看又要吵起来,逐风一左一右按住光头和掮客,“好了,你说,怎么回事?”话却是对着掮客的。 掮客早也认出了逐风,咧嘴一笑,很是讨好,“神医贵人多忘事,先前您一家赁居之事,就是托我给办的。我叫陈实。” 又指着光头等人:“神医莫被这些人给骗了,现在是他们一群人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这正六神无主呢,神医您就来了,那我也斗胆请您给评评理。 此处房价上涨,不少人都巴巴儿的想赁这里,我呢,也是个实在人,知道大伙儿在这儿住了很多年,便只给他们涨房租,没说让他们搬走的话。 可...可他们不同意啊。那我有什么法子,外面一堆人等着赁这儿,我这不就只能让他们搬走吗。” “你那是涨租子吗?你那是抢,就这破烂地儿,一月还想租二两银子,你咋不撒泡尿去照照。” “是啊是啊,你这不是逼着我们搬走是什么?” 有人拉住逐风道:“神医,这人见钱眼开,眼瞅着咱们古树胡同火了,就黑心肠涨租子,一月二两,我要是一个月有那二两闲钱交租子,我还住这儿干啥。” “对,我没绑着你让你租,你不租,你可以走人。可你们现在占着我的房子,又不给我租子,这话就是摆到官老爷面前,那也是我有理。”陈实气哼哼道。 逐风微微拧眉,“赁契如何说?” “赁契期约还未到,还有足足一年。”光头答话。 这下是不等逐风说话,陈实就先开口了,“是,赁契期约还未到,可我不是同意按照契约规定,给你们每人赔一钱银子么。” 他又转向逐风:“神医,于情于理,这事儿我都没错。 外面可有不少人想租这里,地理位置决定价值,不仅是此处,这古树胡同周围的胡同巷子,那租金都涨了,只是古树胡同地段儿最佳,所以涨得最多。 他们交不起租子,这是他们的问题,这干我什么事儿?反倒是,我还给他们陪一钱银子,这...这里子面子我可都是顾到了,您说说,我有什么错?” 光头气得脸红脖子粗,“一钱银子顶个屁用,你现在让我们搬走,我们搬哪儿去,全成阳郡就此处租子最便宜,搬去别的地方,不也一样住不起。” “说的没错,我们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能搬哪儿去。这房子又哪儿是那么好找的。” 陈实哼笑:“这可就不关我的事儿了,我自认是问心无愧,你们自己没本事,难道还要怪我没把饭碗给你递到嘴边去。” 光头说不过他,脾气上来就想动手,手里捏湿的棍子举起就要打陈实,吓得陈实一边叫一边往逐风身后躲。 逐风没好气,呵斥一声光头,“够了。”又蹙眉问陈实:“为何突然要涨租子?这地方说是破烂不堪也不为过,怎值得二两银子。” 陈实嘿嘿一笑,“房子嘛,是破烂了些,可拗不过此处地理位置好啊。” 有人忿忿道:“神医,他是仗着您一家住在这里,才有底气涨租子的。” 陈实脸色一摆,“嘿,这可不是我仗着,是外头的人,都来找我租此地,人人都想住这里,那我有什么辙。你租不起,那多得是能租得起的。” 第071章 想跟你下棋 掮客与古树胡同的居民,各说各有理,都拉着逐风主持公道,逐风被拉扯得没办法,最后只能把两边都按下,说他回去好好儿琢磨琢磨。 回家后,院子里并没有看相算命的客人,逐风便把胡同里的事儿说了。 “...都围着我,非得让我主持公道,我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先应下他们。” 温雅将菜篮子递到逐风面前,一边道:“之前有人来闹事,他们也帮了我们,你应下是对的。” 逐风摘起菜来:“陈实虽不厚道,但他也答应陪毁约金。只是一钱确实不担事儿。 古树胡同的人虽然委屈,可房子总归不是他们的,他们说了也不算。这事儿啊,怎么看都是个死胡同。” “你这就叫:没那金刚钻,偏揽那瓷器活儿。”红桃躺在长条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悠悠闲闲。 逐风咬牙切齿,“你有法子你倒是说来听听。” 红桃得意地摇头晃脑:“这还不简单,这房价既是因为我们而涨的,那咱们搬走不就得了。” 几人都是笑,逐风更是哈哈大笑:“你那脑袋就别想着解决问题了。” 红桃嘁一声,看向清雨:“掌门师妹,我这法子哪里不好了,这难道不是一劳永逸吗?咱们搬走了,古树胡同和陈实不都没事儿了么。” 清雨想着得顾及着二师姐的面子,便点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但有直路走,咱们就不要绕弯路。” “哦?掌门师妹心里已经有主意了?”逐风赶紧上前问。 清雨微微一笑,将逐风和红桃招呼到面前,如是这般给二人说了一番,听得二人连连点头道好。 ... 下午,陈实又来了,这次甚至还带了几个壮实的撑场子的人。 逐风来到现场,没等陈实开腔,就先把人拉出了胡同,然后就是一阵好言相劝, “这古树胡同现在是因为我们一家住在这里才能涨价,可你也知道,我们在这只住三个月,开春后我们就得离开成阳郡,那到时候是不是房价又得跌? 这人做生意呐,得把眼光放长远了,你不能只图眼下这剩余两个月,两个月你能挣个什么?充其量也就十来两银子,这点儿你就满足了?” 陈实心想,两个月能挣十来两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儿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不过他现在对神医一家可不敢有半点小觑心思,遂笑得哈腰又讨好:“不知神医有何高见?” 逐风唇角一弯,在陈实耳边小声道:“现在人人都争着想赁此地,你赁出去,倒不如卖出去。 如此一来,你既可以得不少的中间价,也不用担心两月后我们走了这房价又跌,甚至你还不用与古树胡同这群人纠缠。 说真的,你若真与这群人纠缠起来,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卖出去?!陈实想了想,有些为难,“这里这么破,赁居倒还好说,可若是让那些有钱的主买下这地方,他们只怕是不愿意。” “你别说我们三个月就走啊。还有,我给你指个人,一准儿能成。我问你,成阳郡最富贵的是哪家?” “罗家啊,全城哪哪儿都是他们家的铺子。” “你就去找他们,游说罗老板把整条巷子都买去,这样一来,你不仅省事儿,还可以挣不少。罗家那可是有钱的金主,能挣多少,可都是凭你自己本事。” 陈实还有些拿不定,“罗家真的会买吗?” 逐风笃定:“我给你算了一卦,此事,只要你拿出十二分的心,那必定能成。” 神医一家的神算之名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古树胡同也因此而转了运,所以古树胡同的房价才会陡然上涨,故而陈实对这番话是深信不疑。 有神医亲口指点,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若能整个胡同都卖出去,那他心口子厚点,挣个三四十两都不成问题。 想通这一点后,陈实乐得眼睛眯成了缝儿,再三鞠躬道谢,然后乐颠乐颠走了。 逐风回家去,将事情前后说与大家听。 红桃与十安道:“十安师兄,咱们赌一把,就堵陈实什么时候能游说成功,我猜,他没戏。”事实上,掌门师妹并未给陈实算卦,那话只是蒙他的。 十安想了想,“我猜一天。” “一天?为何?你笃定他能成?我看那人是一副小人嘴脸,难成大事。” 十安笑了笑:“因为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成。” ... 十安的话,在第二天就得到了印证,陈实果真说服了罗家,将整个古树胡同都买了下来。 他带着契约给古树胡同的人户挨着通知,劝大家赶紧去另外找地儿,顺便把他手里的房源又挨着介绍了一遍。 红桃瞅着他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连零嘴都不想吃了。 古树胡同的人得到消息后,也坐不住了,集结一群来找清雨一家给出个主意。逐风却一脸的气定神闲,“此事不急,等罗家来撵人了再说。” 来撵人了再说?罗家是何等人户,成阳郡首富,就连郡守对他家都得客气三分,这若是真等到来撵人,那岂不是再没回旋余地了。 可神医都发话了,众人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揣着不安的心回去,然后提心吊胆地等着罗家上门来撵人。 罗家在陈实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来人了,领头的是与清雨一家有过一次照面的眯眯眼,当初花了十二两银子买了大虫。 眯眯眼带了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单那气势就能吓得人不敢反抗。 古树胡同挨家挨户都是关门闭户,明显是不会好好儿配合挪地儿。 眯眯眼懒得废话,直接一句“砸门”,家丁们就举着棍子冲上去,挨着踹门砸门,将屋里的人吓得个个脸色惨白,光头直接爬上后墙,冲清雨一家喊道:“神医,快快救命啊,来砸门了。” 逐风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听到,然后对旁边自己跟自己下棋的红桃道:“二师妹,该你出马了。” 红桃把棋盘往前一推,“那你跟我下盘棋。” 逐风嘴皮子一抽,呵呵干笑:“我这棋艺怎比得上二师妹,你去找他们,他们个个都比我强。” 红桃又把目光转向温雅,温雅直摇头。她又把目光转向十安,十安沉吟半响,略略歉意,“我许久不曾下棋,生疏许多。” 红桃瘪着嘴闷闷不乐,倒是清雨走过来,“等二师姐回来,我与你下。” 红桃这才一乐,抱着清雨道:“掌门师妹的棋艺天下一绝,能跟你下盘棋三生有幸,等着我,我去去就回。”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072章 回家等死吧 眯眯眼带人又是砸门又是喊,一时将古树胡同搞得鸡飞狗跳。 红桃来到这群人面前,带着少女特有的百灵鸟般的清脆声,“你们都给我住手。” 众人闻声,都不由得停了下来,转向前方的奇怪少女。 眯眯眼呵笑一声:“你是哪家的女娃,让你家大人出来,这里的屋子都被我们东家买下了,你们赶紧的收拾东西走人,可别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红桃几步来到眯眯眼跟前,从头到脚地打量,一边打量一边摇头,满脸叹息,“哎呀...啧啧...哎...嘶...” 眯眯眼莫名其妙,可任谁被这种审度的眼神打量,也浑身难受,他不悦道:“你是哪家的?把你家大人叫出来,否则我可就连人带东西全部轰出去。” “饮食稍加荤腥油腻就会呕吐、反酸以及胃痛,所以只能清粥小菜度日,对否?”红桃没头没尾道了一句。 眯眯眼原本不悦的脸色露出几分惊色,又难免狐疑,“你是如何知晓的?” 红桃捏了捏眯眯眼的手皮,“面部浮肿、面色发黄、肉软无力,此乃水土交战之象,表现为胃弱体寒,会伴有手脚冰凉、胃不适之症。” 眯眯眼有几分惊奇之色,“你这丫头,竟还有这观相的本事?” 红桃也不理他,继续道:“你鼻准燥赤,火旺之兆,火旺则克金,肺五行属金,所以你肺虚、气道衰弱,故常伴有喘息、气紧之症,尤其是稍加走动,症状更甚,严重时会头晕目眩乃至晕厥。” 眯眯眼面上惊讶更甚了,张着嘴半响没说话。红桃则继续道: “你眉间有赤气,眉、肝五行属木,此代表你肝脏亦有劳损;你耳色黑稿,耳薄且硬,此乃肾水枯竭之兆;你鼻梁上年寿之处显乌黑,此为失血之兆,表现为出恭带血,痔瘘出血;你...” “行了行了,别说了。”眯眯眼已是满脸惊惧之色,“叫你这般说,我这浑身上下皆是毛病?” “可不正是,就你这样,没几年活头了。”红桃一摊手一耸肩。 眯眯眼脸色顿时一阵惨白,有些心虚地呵斥,“你...你胡说八道,你哪里听来的这些没谱的话。” 红桃不在意地哼笑一声,“胡说就胡说呗,你就当我是胡诌,反正我话已送到,望你好好儿珍惜接下来的没几年。” 眯眯眼心跳一阵慌,有些发急,“当真,没几年活头了?” “当不得真,你尽管当耳旁风。”红桃摆手就要走。 “慢着慢着。”眯眯眼上前一步拦住。且不说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单是她那些话,就一说一个准,他的身体确实有方才所言之症状。 “你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莫不是神医?”他可知道神医就住在这胡同背后。 “谁说的不打紧,要紧的是,你想不想活。”红桃停下脚。 眯眯眼又气又笑:“谁不愿意活着了。” “那你就信我。住在古树胡同的这些人,不能搬,一旦他们搬走,到时候罗家可就大难临头了。” 眯眯眼眼珠子一转,呵呵一笑,脸上已经是一片明了:“你这臭丫头,弄了半天,原来打这鬼主意,这下尾巴露出来了吧。” 红桃转身就走,却是一副不想废话的模样。 眯眯眼还记着自己的身体,连忙上前问:“等等,话还没说完你走甚。” “你不听劝,我有什么辙,你也甭管身体怎样了,回去交代后事等死吧。”红桃不耐烦。 “嘿,你这嘴巴,你爹娘没教你说话,今儿我就教教你。”眯眯眼被这张口一个没活了,闭口一个等死的,说得是怒火中天,抬手就想一巴掌。 红桃可盯着他的动作,赶紧地就躲,一边躲一边说:“屋少人多,则人克宅吉;屋多人少,则宅克人凶。 还有,古树胡同地势狭长多转角、屋高地窄易散财、屋前身后陷,四水不聚,荡无收拾,贫宅也、屋宇不整,四壁破碎,椽头露齿,伶仃房也。” 眯眯眼追不上红桃,反而自己被折腾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撑着墙壁喘气,这一喘,就半天缓不过气儿来,呼吸是越来越紧,一阵目眩。 他不由得想起方才的话,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真就觉得全身哪哪儿都不舒服。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眯眯眼不追了。伺候的下人赶紧端着一张凳子过来,扶着他坐下。 红桃也停下来,接着刚才继续说:“此处非吉宅,取贱相,人贱则主吉,人贵则主凶。此乃相生相克之理。 罗老板居成阳郡首富,乃大贵之命,阖家上下亦受其贵气所染,故凡与他沾边之人,住在此处,必会影响其气运,天长日久,罗家纵使有万贯家财,也经不起散。” 眯眯眼气渐渐喘匀了,狐疑又诧异,“你小小年纪,竟懂风水之术?” 红桃下巴一扬,颇为不羁,“吾爹乃神医也,区区病理风水之术,本姑娘自然不在话下。” 眯眯眼听她说话颇有头道,又得知是神医之女,心下小觑之心就少了,不过还是狐疑:“你说得好听,我又怎知你不是胡说。 再说,我们东家自然不会住在这里,这屋子只是买来沾...”沾财神爷的财气。他没好直接道出来,“东家钱多,只是买来放着。” 红桃一笑:“前我就说过,屋多人少,人气震不住屋子,那屋子就会克人,反之,人多屋少,人震屋,则屋吉人。 罗家既买了这么多房子,却放着不住,那气运必会受到冲击。你若是不信,你且回去看看,接下来,罗家的生意会不会日渐亏损。 对了,提醒一下,从你们签下契约,买下这里的那一刻起,你们罗家的气运,就开始散了。” 眯眯眼听到这番话,心下登时没底了,谁能把气运这东西玩笑呢,那不得跟命似的要紧着。也不管这女娃说得几分真,但他在心里已经把掮客陈实狠狠骂了一通:混账东西,竟骗他们说此处生财,原来却是块漏财之地。 眯眯眼沉思一番,这丫头既能准确说出他的病症,这风水之说恐怕也有几分真,何况这气运一事,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不影响则罢,万一真要影响了,那岂不是冤枉大了。 他不由得问:“那当如何?” 红桃一笑,“你让这里的人还住这里。这些人的气运,与此处相配,主吉,且他们与罗家没有关系,如此一来,罗家的气运也就不会受到影响。 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住在这里的,都是贫苦之人,你若是想给他们涨租子,那别个被逼没辙,就得搬走,届时罗家气运不保,后果可自负。” 眯眯眼听后,心里郁闷非常,原以为买到一处好地方,没想到竟还要吃个哑巴亏。 第073章 掌门很记仇 红桃两手一抄,“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不信,你且回去看看,只怕今日你们的铺面就会有亏损之象,孰轻孰重,你好好儿掂量。 此外你若是想多活几年,就去找我阿爹,让他给你开方子。”说完就潇潇洒洒地走了。 眯眯眼迟疑一阵,房子什么的这事儿暂且撇一边,他的命才要紧啊,当即就起身跟上去。 红桃还未走进院门,就高喊:“阿爹,有病人上门。” 逐风抬眼一看,呵呵一笑,面熟呢。他起身拱手做请,“哟,什么风把罗管事您给吹来了,快快请坐。” 眯眯眼是只闻神医之名,还从未亲眼见过,这会儿却是惊了,“您就是神医?” 逐风谦虚道:“神医不敢当,略通医术罢了。” 眯眯眼赶紧堆起满脸的笑,眼睛越发只剩下一条缝儿,一边坐下一边道:“神医了不得啊,您的医术享誉全成阳郡不说,您家闺女竟也如此厉害,只是瞧了几眼,就看出了我浑身上下诸多毛病。” 逐风给他把脉,片刻后,一脸沉重:“确实,身体的五脏六腑皆有受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再不重视、吃药调理,命不久矣啊。” 神医都这么说了,眯眯眼心里那仅剩的半分侥幸也没了,慌张求助,“神医,那您赶紧给开个方子。” “好说好说,得亏你遇见了我家老二,否则病在深处难以察觉,待各处病痛齐发,可就为时晚矣。” 逐风写了一张方子递给温雅,温雅进屋去抓药,不一会儿就提着几包药出来。 “早晚各一副,可保你性命无忧。”逐风将药包递给眯眯眼,又道:“一共十两银子。” 眯眯眼原本还满脸堆笑,听到此话,惊得接药的手一抖,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药如此贵?” 逐风一笑,“既担了这神医之名,这药嘛自然用得好些,你若是要便宜的,也有,那些普通的医馆郎中都能开。 可我这药,不仅能药到病除,效果还快。” “十两还嫌贵?你可知足吧,平日里这里是排着队都等不到我阿爹亲自看诊,今日你与我们有缘,也是你命不该绝。可你若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且走是了。”红桃道。 眯眯眼心头滴血,呵呵干笑:“哪里哪里,能得神医看病,是我幸也。”边说边摸银子。 临走时,红桃又叫住他提醒,“你记得回去瞧瞧你们罗家的那些铺面,看我说得对不对。 左右那胡同里的人与我没甚关系,我若不是好心,岂会多管闲事告诉你这些。” 眯眯眼心头其实已经信了,拱手作个揖,“多谢姑娘好意提醒,我回去就与东家说。” 眯眯眼走后,逐风将十两银子递给清雨,脸上止不住地笑。红桃更是没忍住,捧着腹哈哈大笑。 十安半笑半无奈,摸着清雨的小脑袋,他这师妹,是半点亏也吃不得。 温雅十分解气,“师妹好一招一箭三雕。” 此番之后,罗家不仅把陈实给记恨上了,古树胡同的事情也解决了,至于那眯眯眼,当初以十二两买下大虫,温雅后来一打听,至少能卖二十两,可是气煞她也。 清雨被师兄师姐们盯着,无辜地摇头,“他们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这可不关我的事儿。”毕竟她一向善良。 * 遥夜沉沉如水,被高耸的城墙一道隔绝,墙内万家灯火,墙外寂若死灰,难民们或望着漆黑的天空发呆,或靠在墙边瞌睡,与灰暗的城墙融为一体。 忽然,有人悄悄从难民堆里站起来,他动作很轻,并未惊动其他人,又或者是,其他人根本不在意。 他一路顺着护城河往前,走出没多远,又有一人起身跟上,如此重复,他们最终汇聚成十人小队,并停在了泰安帮首领刀疤的扎营处。 营地上一片漆黑,寂静得让人心慌。隐隐可见几座帐篷,此外再无身影。 十人小队之头领手势一打,其他九人纷纷围向中心——刀疤的帐篷。 头领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一手紧握匕首,帐篷门口两人悄悄掀开帘子,其他人则随领头迅速闪进帐内。 帐内比帐外更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领头早有准备,摸出一颗夜明珠,弱绿的光照出了帐内布局。 其身后四人立马看准床铺位置所在,四人踮着脚向床的四个方向围拢。 待他们站定后,领头一把握住夜明珠,微弱的光顿时消失,帐内陷入黑暗的同时,四人手中匕首立时扎下去。 即便被褥下鼓起像个人,可匕首扎下去却不是刀入肉的感觉,四人都是心中一惊,一人手快,掀开被褥一看,果然没人。 “头,没有人。”他惊道。 领头眉头一拧,迅速命令:“撤退。”然后率先冲出帐篷,其他人紧步跟上。 十人刚刚跑出帐篷,周围就逐渐亮起了火把,一根一根,最后围成了一个圈,放眼看去,竟有六七十人,皆是泰安帮的小队领头。曾与清雨一家交过手的耍大刀的胖子、射箭的矮子以及使棍的高个子皆在其中。 十人背靠背站成一个圈,纷纷亮出佩刀,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人。 刀疤见他们如困兽一般,咯咯直笑,自人群中走出来。他的身边只跟着一名刀客,刀客面目无神,周身却散发出一股不容小觑之力。 “没想到吧,你们惦记着我这条贱命,殊不知我也等候你们多日了。今日这惊喜,诸位可还满意?” 十人都不说话,一副严阵以待模样。 刀疤也不恼,自顾自道:“老天爷眷顾,若非我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两位大人,眼下恐怕我已经身首异处。” “是不是老天爷眷顾,还说不定。”刀疤话刚落,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就自阴暗中起。 刀疤闻声转头,神色一震,只见周围陆陆续续不少人影围了过来,将他的人团团围住,人数竟不下百人。 刀疤气急又不解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这些人都是难民打扮,但无疑都是乔装,这是贼曹的兵力。 第074章 熊熊火燎林 刀疤从杨进和范毅二人处得知了贼曹的兵力动向,知道大概什么时间官府会出兵,亦知道他们瞄准的是他的脑袋。 以杨进所言,会有不下十人潜伏在难民中,并伺机刺杀。刀疤遂接连几日设下埋伏,坐等那些伪装者落网。 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反而中了对方的埋伏圈。当初是为了能顺利反杀,他将所有手下领头都汇集一处,这叫他现在除了硬碰硬,没有任何智取的余地。 刀疤想不通如此多的官兵是何时、又是如何混进难民中的,他只能想,自己是不是上了那二人的当,根本不是暗杀,而是赤裸裸的围剿? 可无论他想得有多深,都不重要了,在贼曹属钟强一声令下之后,兵匪双方进入混战。 战斗,简单又激烈,一方经过训练,一方却只是农夫屠户之流组成,纵有几分拳脚功夫,但终究难敌正统兵,高低立现,故没出半个时辰,绝大多数泰安帮一级成员都被抓,只有少数人跟着刀疤以及不离他身的刀客逃上了山。 此番镇压,刀疤才是目标人物,钟强遂亲自带人追了上去。 夜黑沉沉,冷寂的山间被诸多火把照亮,惊起一片飞禽走兽。 刀疤一行只剩下十来人,在前方狼狈逃窜,身后的贼曹士兵穷追不舍,眼见又要被包围,刀疤气急败坏,情急之下将火把扔在一堆草木上。 秋冬草木干枯易燃,这火把一落下去,几乎是顷刻间就点燃了周围草木。 刀疤看着火势渐起,心下十分过瘾,命其他人也在周围点火,一面疯狂大喊: “你们想要我死,好啊,有整个成阳郡给我陪葬,我黄泉路上也不孤单。烧死你们,我看你们能怎么办,哈哈哈...” 钟强晚来一步,没能阻止刀疤放火,眼见火势愈发大,他情急不已,这样下去,火势不仅会窜至整座山,连周围山也会被牵连,届时整个成阳郡都将置身在一片火海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顾不得去捉刀疤,迅速将士兵分作三队,一队进城去报信求救,一队负责带领山下难民取水灭火和砍树断火,剩下一队则留在山上,尽可能扑火。 两队人急急下山,钟强则带人脱下衣服扑火,然枯枝树叶遇火即燃,又岂是小小人力能灭得了的。 眼见火势已经不受控制,钟强惊惧非常,虽然已经派人前去请求救援,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一旦山林着火,想要轻易扑灭,几乎不可能。 他似乎已经看到城内百姓在火海中惨烈挣扎的场景。 “大人,那封信,快拆那封信。”慌乱之中,一属下忽然出言提醒。 钟强心头一亮,对啊,临出发时掾史给了他两封信,特意叮嘱他时机一到就拆开看,方才急慌了神,一时没想起来。 他赶紧摸出袖中信来。虽说先前一直困惑,到底什么才叫“时机到”,可眼下,容不得他考虑时不时机的问题,他只有拆信一条路了。 两封信,一封封面写着“贰”,一封封面写着“叁”,钟强急急拆开第二封信,取出一张折叠信纸,打开一看,里面竟还夹着一张符咒,顿时心中一阵没底。 符咒这种东西,街头时常有光棍贩卖,他一向认为那是糊弄人。 “大人快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属下催问。 钟强压下心头不安,定睛一看,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将此符咒抛向空中。 钟强迟疑一瞬,感觉到火光已经将皮肤炙烤得生疼,他心下一句“死马当活马医”,然后一把将符咒抛向空中。 符咒柔软轻薄,钟强想象中是轻飘飘落地,不想这符咒一抛,却瞬间化为一道闪光飞冲上高空。 片刻后,一阵雷鸣声起,大团的乌云滚滚,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 钟强惊得合不拢嘴,雨很大,顷刻间就打湿了浑身上下,而那些乱窜的火舌,也被雨水浇得败下阵来,不多时就全灭了。 一场原本会危及数十万民众的灾难,被这场雨扼杀得干干净净。 没有了火,山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听到雨水唰唰冲击着山林。 “大人,下山吗?”下属试探问了一句,声音还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钟强回过神来,略一思,刀疤已经跑远,再追无意,便点头:“走吧,下山。” 一行人摸索着下山,在半路遇到了前来救火的人,钟强三言两语解释过去,只称是天不亡成阳郡,下了一场及时雨。 回到山下,看着乌泱泱跪一片的泰安帮成员,钟强下意识地摸向袖口,那里还有一封信,这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变故发生? 他心下不安,面上却也只能强作镇定,命人将被抓之人扣上,准备回城。 浩浩荡荡一队人顺着城墙而行,将沿墙的难民都惊醒了。 难民们都认识泰安帮的人,此时见这些恶人被抓,都忍不住叫好,亦有叫骂,且这情绪彼此传染,愈来愈激动,最后竟搞得士兵队伍寸步难行。 上百人的队伍,被前前后后上万的难民包围。 被无数双或饥渴、或憎恨的眼神盯着,钟强心头一阵发毛,他只有百来人,一旦难民暴动,那他必会被踩死在那些光脚之下。 “麻烦大家让一让,泰安帮祸害你们,本官正欲将这些人送去衙门治罪。”钟强声音软和,生怕一不小心就激怒了这些难民。 难民们却不动,此时他们已经归于一片沉默,衣衫褴褛的他们,一双眸子如隐藏在暗夜中的狼,如饥似渴。 钟强心头越发慌乱,下属也难掩慌张,在其耳边小声道:“大人,这些人现在就如同饿狼,咱们要想离开此地,恐怕...” “郡守为何置我等不顾?” “这些人罪该万死,该凌迟处死。” “对,杀了他们,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大人,放我们进城吧,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请大人放我们进城。” “放我们进城。进城。我们要进城。” ... 难民声由此起彼伏到齐声震天,压抑而威逼的气势令钟强心里一阵恐慌,士兵们不住地后退,难民亦是步步紧逼。 “为什么不管我们死活?” “你们当官的不管我们,那我们一起死得了。” 眼见难民情绪愈发激动,钟强急忙高声解释:“大家误会了,郡守大人一直心系你们,现在城内正在为你们募集过冬物资,且今日我们会来剿匪,也是郡守安排。” “我们不要物资,我们要进城,放我们进城。” “现在才募集,难道是亏心事做多了怕半夜鬼敲门?我们来此地一月有余,你们又哪里问过一句?” “我孩子死了,我丈夫死了,全家上下只剩下我一人,你们赔我一家性命。” 难民怨声四起,下一瞬似就能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去,钟强浑身冷汗直冒,急急摸出袖中的第三封信。 第075章 送你一个字 钟强颤抖着拆开被雨水打湿的信封,雨势太大,这信竟湿了个透,万一信中还有什么符咒,却被淋湿了...他不敢想,小心翼翼地取出信来。 信纸也是湿哒哒,钟强心凉一半,然等他小心打开后,却赫然看到纸中央一个大字,虽被雨水淋湿,字迹边缘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是什么字来。 杀。 被雨水打湿的信纸透着冰凉,凉气顺着指尖入体,令钟强心头紧紧一缩。他捏着信,沉思片刻,与下属吩咐几句,然后抬手制止难民, “大家安静,此前因为有泰安帮作祟,郡守未能及时解救你们于水火之中,今日既将泰安帮抓获,那本官就替天行道,将这些恶人就地正法,给你们一个交代。” 话一落,那些先得了命令的士兵立马将各自扣押的泰安帮成员按跪在地。 泰安帮成员一个个都被吓坏了,原本按照律法,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发配去偏僻之地做苦力,领头刀疤才会被斩首。 可现在竟说要将他们就地正法,这是死罪难逃了啊。 他们哭嚎求饶,钟强却寒着脸,痛斥道:“你们手里,谁没沾染几条人命,本官今日杀了你们,你们也不冤。” 然后双目一闭,“动手。” 所有士兵手中佩刀一动,六十多人齐齐被割喉,血溅一地。前前后后,发生也不过小片刻而已。 难民们怨怼的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归于一片安静,又隔片刻,此起彼伏的哭声渐起,紧接着,有人带头跪下,而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跪下。 “杀得好,杀得好,这些吃人的恶魔,早该下地狱去。” “大老爷,求求您救救我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难民或哀求,或泄愤,或感激,让站着的贼曹士兵们心里一阵五味陈杂。钟强喉咙亦梗得酸疼,他只能再次出言安慰, “大家莫慌,郡守大人已经下令,兴土舍、募冬衣、盖粥棚,大家都能活下去,都能活下去。” 难民们一心的怨恨,随着那一番血溅,平息下来,都是苦难的人,能求得半分生机就要感恩戴德,遂钟强一席话落,大家陆续就开始叩拜谢恩,同时让出了一条路。 钟强看着面前的一堆尸首,心里叹口气,押送是不可能了,便命人去找板车,将尸首拉去埋了。 ... 古树胡同,红桃正望天看星相,忽见围绕在成阳郡上空的一圈黑沉沉煞气消退不少,她一乐,跑回屋里,“掌门师妹,就在刚才,成阳郡的煞气减退了不少。” 清雨微微一笑,“早些睡吧,明日生意好,可有得忙。” * 却说钟强两手空空回去复命,将事情前后如实禀报给掾史孙志新。 孙志新一边听一边捏了一把冷汗,直到听完,攥紧的拳头才松开,良久,无奈叹息,“杀就杀了,那种情况下,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你也别想活着走出那片地。” 钟强再回想起来当时情形,依旧觉得心头发毛,垂死之人惹不得,若是没有那封信,他想不出杀泰安帮成员给难民泄愤这样的法子来。 “大人,这神医真是料事如神,下官从未见过有如此神通广大之人。 民间那些江湖术士,下官从前只以为是光棍,谁知竟真有这等法术,那符咒一飞冲天,顷刻间就大雨倾盆,下官纵是亲眼所见,依旧是不敢相信。” 孙志新也难掩惊奇,“确实见所未见,天下竟真有人拥有呼风唤雨此等本事,此前只听闻穆国有一国师,相传可比神明,不知与神医相比,二人孰高孰低啊。” 他又拿出第一封信来,这是当初神医送信时就让他拆开看的,信上写着:计划暴露,将计就计。 原本他只计划派十精兵暗杀,看到这封信后,他虽狐疑不解,却也宁可信其有。于是就有了刀疤一众被反包围的一计。 且因缘巧合下,分散的泰安帮小头领都被刀疤聚集在一处,为他的抓捕省了不少麻烦。 “大人,此人神通可见一斑,却隐没于市井,未免可惜。”钟强叹道。 孙志新也赞同点头,想了想,叮嘱道:“此事不可声张,如今诸侯都想称霸,若此人神通流传出去,又落入其他属国手中,那大夏,危矣。” 钟强颔首,“下官明白,下官已命当时在场的人都守口如瓶。” 孙志新很满意,让他先去休息,然后自己穿好官服出门去。今夜之事,还得禀报郡守才行。 路上,很意外地碰到了决曹掾史张成,见其也是一脸沉重,孙志新好意询问。 张成眉头紧拧,直摇头叹息,然后二人相携,一起来到郡守府。 潘成桂知道今夜贼曹会出兵镇压泰安帮,故而一直在等消息,可张成也来了,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因关心镇压之事,潘成桂遂让孙志新先禀报,得知神医竟现出了三条妙计,很是诧异,尤其是那呼风唤雨的符咒,更是令人匪夷所思,难免怀疑, “世间真有此等术法?莫不是刚好老天下雨。” 孙志新道:“整片山头,下雨不过几丈宽的范围,刚好就在火势头顶上,火灭后,雨很快也停了,至于其他地方,是滴雨未下。”老天纵是有眼,也不会只在那一块地方落雨吧。 潘成桂觉得也有理,惊奇又感慨,想当初他还欲将神医一家撵走,若真这么做了,那现在成阳郡恐怕就危险了。他不敢再多想。 “大人,此等高人,若是能为我大夏所用,或许能扭转我夏当下之困境呐。 穆国国力弱小,却能立于几国交界之处而不灭,都传是他们国师神通广大,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虽传言不可尽信,可如今真正能呼风唤雨之高人就在我们眼前,若是放任于市井,那就是明珠蒙尘,委实可惜啊。” 潘成桂轻叹一声:“我本欲将医曹掾史一职授予他,可他死活不接,说是闲云野鹤惯了,要让其为大夏所用,就更没那么容易了。此人心气高傲,又有神通,非心甘情愿不行,奈何不得。” 孙志新也知道对这种高人,是没法儿用强的,便提议道:“只要他还在我大夏境内,那就算好,怕就怕被其他属国发现争了去,那就是我大夏之灾了。” 潘成桂沉吟片刻,才道:“往后各曹都与他一家多方便些。 此外,刀疤逃跑,兴许会混入城内,即刻起对刀疤全城通缉。” 孙志新应是。 潘成桂又问向张成,“你有何事?” 第076章 馒头惹得祸 张成惶惶,衣摆一撩,跪下去:“下官失职,请郡守责罚。此前派出的五名押送杨进范毅的士兵,竟...被残忍杀害。二罪人,也不知所踪。” 之前得神医一家提醒,他出于稳妥起见就派人去查了杨进范毅被押送到了哪里,谁知连着几个驿站都说没见过人,他这才命人沿路仔细搜查,没想到最后竟是这般结果。 “什么?他们逃了?”潘成桂眉头一拧,“可查到逃跑方向?” 张成更是不安,“下官已派人在附近搜查。” 潘成桂不悦道:“你这掾史怎么当的?怎会让这二人逃跑?” 张成有些委屈,“下官派出的五名士兵都是身手矫健的精兵。他们的致命伤皆是匕首偷袭所致,定是罪人范毅趁他们不备下手。” 潘成桂沉默了半响,才忍住了怒火,懊恼不已,“想不到这二人,做错事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我当初就不该念他们旧功,真该一刀砍了他们才是。” 张成不敢作声,片刻后,听到,“不管这二人逃去了何处,先在城内张贴画像全城通缉,以防他们混入城内。 此外城外附近的乡县也要仔细搜寻查问,务必要将这二人绳之以法。” 张成惶惶应是。 “行了,夜已深,你们都退下吧。”潘成桂有些疲惫道。 孙志新张成二人齐齐退下。 离开郡守府后,张成拉住孙志新问,“神医本事了得,你说,我们去问问他逃犯在何方,他能知道吗?” 孙志新心里也正想着这事儿,不是很肯定道:“这得去问了才能知道,毕竟这事儿玄乎,还有,刚才我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能与任何人道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我现在只愁自己,郡守刚才虽没怪责,但若是抓不到杨进和范毅,那必要一起算账,到时候轻则罚俸,重则罢黜,哎,我这愁啊。” 孙志新也一脸愁苦,“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让我镇压,结果人全被我杀了,刀疤也逃了。 至于其他喽啰,混在难民中,一来没法儿抓,二来抓了也没用,那些人原就是难民,被逼迫才加入泰安帮以求生,几百人,抓起来我那牢里都装不下。” 两人一路走一路诉苦,最后一致决定,还得去问问神医才是。 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穆国皇室,巍峨高耸的观星台上,一仙风道骨的老人久久望天,老人头发胡须银白似雪,容貌却红润年轻,让人一时猜不出年纪。 他双目清冷,盯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回头道:“君上,彗星已落,一切已成定局。” 其身后,穆国公苦笑一声,“彗星一现,兵丧凶兆,我小小穆国于各国间夹缝求生,却终究逃不过这天道命运啊。” 如今诸侯并起,穆国实力最弱,却偏夹于各国之间,谁都能跑来打穆国两拳。 两国交战,哪方败了,想不通,转身就来给穆国一击,以找回损失的颜面和丢失的城池。 可以说,自混乱起后,穆国就一直如暴风雨中的浮萍。 “这些年,若非有国师相助,穆国子民早就国破家亡了。寡人也因国师而多活了许多年...国师,难道我穆国,真的要亡了?”穆国公眼神炽热地盯着国师,毕竟这么多年,国师从未让他失望过。 果然,国师沉吟片刻,摇头道:“穆国不会灭亡,反而会借此机会浴火重生。穆国的未来,会掌握在两人手中。” 穆国公略有疑惑:“此前听国师所言,太子乃穆国未来,不知这第二人,又是何人?” 国师微微抬首,入目一颗明星,他道:“上界玄女已经下凡。此女不仅掌控着天下命运,更手握人间的未来。” 穆国公一惊,“竟有真人降世,不知其现在何方?” “大夏。” 穆国公点点头,又重重叹口气,“可怜寡人太子还在大夏做人质,也不知寡人还能否等到他归来,再看他一眼。” “君上不必忧心,太子归国途中虽困境重重,但玄女会在因缘巧合之下助他一臂之力,得玄女相助,太子必会顺利回国。一旦紫微星归位,穆国强矣。” “紫微星归位...”穆国公微微有些怔愣,片刻后,才眼里泛着水花,“看来寡人等不到太子了。也不知这些年他长成了什么模样,是像寡人多一点,还是像他母亲多一点。” “君上...”国师自觉失言,一时无语,良久,只能转为一口叹息。 穆国公被侍从扶着走下观星台,“也好,也好。只要穆国不亡,寡人死亦瞑目。” * 皮三在乞丐堆里躲了两天,终于等到贼曹前去镇压泰安帮。 他悄悄守在城门口附近,直到所有贼曹兵力回城,他才松了口气,赶紧从城墙一小洞处钻出去。此洞是刀疤令人凿的,专为偷偷入城所用。 离开月余,再回到这令人窒息的难民区,皮三浑身都不自觉绷紧了,他似乎又回到刚至此地的情形:饿极之下偷了刀疤一个馒头,却从此被刀疤拿捏掌控。 皮三一边回忆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一边往自家的落脚地走去。 沿路有很多难民,出乎皮三意料的是,这些人竟在彼此交谈说笑,面上喜色明显,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似的。 大概是泰安帮被除,这些人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吧,皮三这样想着,也跟着高兴起来,脚下的步子越发轻快了。 来到自家落脚地,皮三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可草席被褥等东西都还在。这大半夜的能去哪儿? 他问向左右,却被告知人去了河边,“每天晚上都要去河边发疯,搞得我们夜夜睡不好,偏还拿她没办法。” 皮三隐隐觉得不安,赶紧朝河边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哀婉而沙哑的歌声,他越发觉得不对劲,跑了起来。 河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一步一步往河里走,此时河水冰冷刺骨,女人却没知觉似的,直到河水漫过腰部,才被一道力气拉回,差点一个踉跄栽进河里。 “你在干什么?在河里干什么?”皮三又气又急,抓着女人的肩膀摇晃。 女人神情涣散,形容枯槁,耸拉的眼皮垂着,如一副失去灵魂的破烂人偶。 皮三惊于女人的变化,顿了顿,拉起女人的两只手看。 黝黑粗糙的双手磨了很多新新旧旧的伤痕,其中被乌黑麻布胡乱包扎的左手小拇指处更是惨不忍睹,血水混着脓水,靠近一闻还能闻到一股腐烂恶臭 皮三一脸苦涩,“你受苦了。”然后拉着女人往岸上去。女人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嘴里却还在唱着歌,声音哀婉悲戚。 上了岸,皮三放开手,又四下看看,有些急:“孩子呢?” 女人歌声戛然而止,茫然地看着皮三,“孩子,什么孩子?” “我们的孩子,文儿呢?去哪儿了?”皮三急躁中带着怒气。 女人呆滞许久,忽地一声大哭,悲恸揪心,“文儿,文儿,没了,文儿没了,他死了。” 第077章 官爷也算命 “你说,文儿,怎么了?什么叫没了?什么叫死了?”皮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跪地恸哭,一会儿又骂天骂地骂人。 皮三又呆许久,失去的魂才一点一点回来,他忽地神色一厉,抓住女人肩膀拼命的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啊。” 女人哭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你走之后,文儿就害了病,我去求刀疤,我去求门卫,我挨着挨着问,我问遍了所有人,可他们都不救文儿。 我眼睁睁看着文儿死在怀里,我恨啊,这世道不是人活的,为什么不死,这些人为什么不死,我文儿做错了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说着说着,又怨恨咒骂起来。 皮三浑身一阵冰凉,他望着后方高耸的城墙,又看看前方阴冷的河水,他耳边全是笑声。 这些难民,前一刻还在死亡边缘挣扎,现在却可以欢歌笑语,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开心,他们凭什么开心,他的儿子那么乖巧,凭什么要遭受那般罪过。 皮三沉默了良久,再起身,眼里冷冽的如冰窟一般。 他抛下了妻子,一步一步向城门口走去。他来到城门口,看着紧闭的城门,他似乎看到了城内的热闹繁华,他的身侧来来往往皆是人,他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炉,他想到文儿想吃包子却只能咽口水。 皮三冷漠地看着被城门隔死的成阳郡,驻足良久,然后一步一步坚定而又狠绝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里的人,都该死,都该给他的文儿陪葬。 * 却说孙志新和张成这对难兄难弟,连夜汇报了各自那不尽人意的差事后,翌日一早,就相携来到古树胡同,希望能得神医指点迷津。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有面儿的事,故而二人来得都很早,希望能早去早回,可二人着实没想到,才五更天,等候的队伍就排到了胡同口。 这情况委实是有些出人意料,可来都来了,何况眼下追踪遇到了瓶颈,二人没辙,便只能硬着头皮假装随意地拍在了队列里。插队是不可能了,他们丢不起那脸。 不过二人虽都着了便服,但张成这父母官儿还是很快被排在前后的老百姓认出来了。 这下人群可是闹哄起来,纷纷给两位大人让列子的同时,更有热情话多的人与他们聊起了天儿,开口就直击灵魂, “二位大人也来算命?” 孙志新呵呵一笑,背着张成偷偷指了指张成,似乎是在说他是陪着张大人来的。 张成那头还不知,笑着应付:“早听闻神医之名,今日特来拜访。” 有人又调侃起神医来:“这神医的架子就是大,连咱们父母官儿都要排队。” “这哪儿能啊,两位大人日理万机,总不能和咱们这些小人物比,二位大人快快往前走。” 张孙二人本欲推辞,不过前面排队的人听到这话,都让起列子来,毕竟官老爷在此,谁敢真的不让,纵是心里不愿,面儿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毕恭毕敬来。 二人没辙,何况心里也都觉得,与一群老百姓排队等算命,确实有失体统,遂也就盛情难却之下插到了第一位,然后...在寂静和冷风中,等着。 两人站得腿麻,也不见院门有打开迹象,彼此交换几个眼神后,最后终是张成妥协,回头正要询问,却见身后竟空出了个两人位置,身后的老百姓们,不自觉就与他们划清了界限。 张成面上一阵火辣辣,咳了咳,小声问道:“神医一家什么时候开门?” 身后那老百姓也是被问了冷不丁,愣了一瞬,才有些慌张道:“回大人的话,辰时开门。” 辰...时...张成有些哑口,顿了顿,才又问:“那你们来这么早做甚?” “回大人的话,来晚了就排不到前头,就看不了了。” ...“哦。”张成点点头,然后在孙志新耳边小声嘀咕,“得辰时去了,还有两个时辰。” “我听到了。”孙志新脚指头抓着地面,一点一点往前挪,“别慌,在神医面前,大家都一样。” ... 等了度日如年般的两个时辰,面前的院门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打开了。 温雅院门一开,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有些惊讶:“张大人。” 张成微微一笑,指着孙志新道:“这位是贼曹掾史孙大人。” 温雅微微一福,“二位大人久等,里面...”请。话还没说完,两位大人就争先恐后地从温雅身边挤了进去,直到那院门一关,二人方才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来。 两人都是头一次来神医家,看到眼前破落的房屋院子,二人心底都有惊讶,万万没想到名极一时的神医的住所竟如此...简朴。 逐风迎了出来,对张孙二人的到来也有些诧异,不过面上还是笑着拱手告礼,将二人请进堂屋。 清雨提着茶壶给二人倒了杯水,然后又坐去边儿上玩了。 “不知二位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张成与孙志新彼此看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虽说昨夜一致决定来请问神医,可他们拿俸禄办差,差事没办成,却反而来找神医卜算,颜面上终究有些挂不住。 迟疑许久,最后还是张成开了口,他毕竟与神医打过几次照面,算是相熟,“是这样...神医应当还记得杨进和范毅这二人吧。 当日,他们被逐出成阳郡,我派了五名精兵负责押送,谁知这二人竟是毒蝎心肠,将押送的士兵杀害,而后就不知所踪。 这二人如今是罪已当诛,郡守命我全郡搜捕,可偌大成阳郡,乡县无数,费时费事事小,让这两杀人犯于四处奔逃,恐会殃及无辜百姓。故特来请神医指点迷津。” 逐风略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两人竟逃了。 孙志新顺势接过张成的话,“我与张大人所问相同。 昨夜有幸得神医两条锦囊妙计解围,这才让成阳郡免于一场大灾,可罪魁祸首却还未落网。 此人心狠手辣,身边又有刀客相护,若不尽快抓捕,恐会造成更多悲剧。” 都是来寻人的。逐风微微颔首,笑看着清雨道:“老三,你过来。” 清雨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看看三人,“干嘛?” 逐风忍着笑,“爹今日考考你,你可能算出这二位大人所寻之人在何方?” 清雨轻哼一声,小脑袋一扬,“这有何难?但不能白算,得给银子。” 逐风心下点头,面上佯作生气,“胡闹,怎可向二位大人取银子。” “贵客不更应该取银子了吗?”清雨负着小手,“既然相熟,那就便宜些,算你们一人五两。” 张成和孙志新都是忍不住哈哈笑。张成道:“你若真能说得准,五两银子本官便认了。” 他知道来此看相算命的,其实只需要二十铜币,但只要真能抓到人,这银子他也给的心甘情愿。 孙志新更是直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正好五两。 张成浑身摸了摸,有些尴尬,小声问孙志新还有没有多余,后者眼神一动,又摸出一锭银子来。 不过二人却也不是真的指望面前的小女娃能算出什么,他们这银子是给神医拿的,至于面前这小不点儿,他们只当是开玩笑。 不想小女娃却将两锭银子一左一右攥在手里,“行,银子收到了,你们且等着。”然后走出去,不一会儿复进屋,手里拿着两张纸,递给张孙二人。 张成和孙志新一阵面面相觑,又见纸上歪歪扭扭画着方向,都是迷惑不已。 “神医,这...” 孙志新将手中鬼画符似的纸展开给逐风看,言下之意,这不是价值五两的答案吧。 逐风颔首,“二位大人只需按照我小女所言,就能抓到你们要抓的人。” 张孙二人奇怪不已,见逐风不再多言,便只能带着各自答案告辞离去。 逐风等他们走后,才哈哈大笑起来:“掌门师妹,他们哪儿又得罪你了。” 清雨在册子上记下一笔:冬月初五,入账十两。存银九十八两八钱。 “当官抓贼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却反而来问我去哪儿捉人。是该让他们好好儿琢磨琢磨。”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她可不会这么好脾气。 第078章 没那么容易 孙志新和张成带着满腹疑惑离开了古树胡同。 二人回到衙门。张成先将五两银子还给孙志新,然后与孙志新讨论起来,“依这话中的意思,这三人竟都在城内。” 孙志新不免疑惑,“刀疤就算了,杨进和范毅逃进城里来干什么?难道觉得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张成蹙眉想了想,“不管他们为何进城,他们家里我得赶紧派人去盯着。”说完就赶紧去安排,安排完后又重新坐回来,与孙志新继续讨论五两银子换来的答案。 张成将纸上下左右转着看,满脸困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志新也一脸懵,念着自己的那张答案,“子丑之水转于寅卯之木。子丑寅卯倒是知道,可这连在一起,实在不明白了。” 张成凑过去看了一眼,又把自己的答案展开,“你好歹还能看懂字,可我这画的到底是什么?” 孙志新也拿过来一瞧,要圆不椭的一个圈,圈上画着许多根竖线,其中一根被圈了起来,并附了一首诗: 浪迹天涯独自由,手携竹杖过三州。饭篮向晓迎残月,歌管临风唱晚秋。 张成指着画上的竖线:“我数过了,二十四根线,被圈起来的这根应该重要,可这到底代表什么,却实在猜不透。” 二人商量半响,没有头绪,十两银子就买这么个看不懂的答案,心中都有些不舒坦,要不是知道神医是真有本事,二人非得上门算账不可。 “糊弄肯定不敢糊弄你我,都说算命的神叨叨,这般看来,还真没说错。”孙志新喃喃道。 张成思索片刻,索性道:“干脆派人去街上找个术士问问,内行或许能看出门道来。” 孙志新一想,觉得也只有这法子了,只是不免苦笑起来。花钱买答案还看不懂,还得去请教街头术士,怎么想都觉得憋屈。 二人叫来各自跑腿的衙役,吩咐赶紧去问答案,为免问不准,又叮嘱衙役多问几个人。 衙役出去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 一对张成道:“小的问了四个人,都说是乾坤八卦二十四方位,被圈起来的这方所指是东北方。” 一对孙志新道:“那人说‘子丑之水转于寅卯之木’指的是艮宫位,取西南,又说‘艮是开始,也是结束’。” 张孙二人听完,都是一脸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就明白多了。 张成又问:“可有说那首诗是何意思?” 衙役摇头,“几人都说没听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孙志新想着自己的问题解决了,也不能不帮着张成一把,便将那诗拿过来,仔细反复推敲看了半响,忽然脑门儿一拍,惊喜道:“这是一首诗迷,这诗中所言,指向了一类人。” 张成一惊,下意识问:“哪类人?” 孙志新有些发急,“哎呀...你想啊,无家可归、拄着竹杖、捧着饭碗儿,这不指的就是乞丐吗?” 张成又是吃了一惊,这下带着答案去看,果真觉得是乞丐无疑,略一思索,喜道:“这张答案,说的是杨进和范毅藏于东北方的乞丐堆里。” 孙志新点着头。二人会心一笑,整了大半天,总算是有所头绪了,当即就派人前去追捕。 * 是月也,以立冬。整个成阳郡都在迎冬,郡守潘成桂于北郊行祭祀礼仪,至于城内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欢庆,街上集市热闹非凡,孩童顶着寒霜在街头巷尾乱窜,各家各户炊烟袅袅,都在准备丰盛的午饭。 立冬补冬,补嘴空。故这日,清雨一家也是起个大早,先去集市上买了一堆鸡鸭鱼等食材,然后一家五口分工合作,为迎冬做准备。 俗话说: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自然这饺子是少不了。 逐风切着韭菜,温雅擀着面皮儿,三个“孩子”负责捏饺子。 不过大家都没做过饺子,这认识和会做却是两码事儿了。十安和红桃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看向一脸认真上手的小师妹。 “掌门师妹知道这饺子如何包?”红桃有些惊奇。 清雨淡淡“嗯”一声,“不难。” 只见她一手捧着饺子皮,一手舀馅儿。馅儿往皮上一扣,然后两手将皮一对折,又将边缘捏实,一个半圆饺子就出来。 不过看着不太平整的边缘,清雨想了想,拿起菜刀顺着边缘挨着切,将多余的一圈面切下后,立马看着就平整多了。 她将包好的饺子往盘子上一搁,同时对温雅道:“师姐,这饺子皮得擀圆些。” 温雅心里发苦,她这双使剑的手用来擀面,着实有些委屈了。 红桃一脸恍然,“原来这么简单,只是看着与摊儿上卖的不大相同。” 十安轻轻一笑,“自家做的自然与外面的不同。” 清雨嗯一声,“卖东西惯会讲花样,咱们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红桃有样学样,一包,再一圈儿捏实,特满意地捧着欣赏了好一会儿。 一家子包了小半盘儿,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白老哥~”,听声音却是赵钱。 逐风赶紧放下菜刀去开门。 赵钱提着一壶酒和一包糖,童氏提着一只鸡和一条鱼,身后还有大娃二娃三娃,一见逐风,三个孩子都喊“阿叔好”。 逐风客气一笑,将赵钱一家请进院,“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太见外了,快快,里边请。” “今天立冬,我就想来与白老哥喝两盅。你瞧瞧,还认识不。”赵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子。 逐风多看了几眼,才哈哈一笑:“这不是福县那坛子酒吗。” “正是。当日未能与老哥喝尽兴,今日我们可要一醉方休。” 进了院儿,童氏提着食材直奔灶房,先与温雅一番热情寒暄,然后看着满案板杂乱一堆,又见清雨三人满手满身的面粉,不禁笑起来,一边接过温雅手里的擀面杖,一边道: “这饺子啊,得皮薄些才好,太厚就经煮,面皮韧劲儿也大,一口吃下去,全不是饺子那滋味儿了。还有饺子形也得捏出来,否则那就不叫饺子啦。” 清雨见童氏两手跟翻花似的,很快就擀出一张又薄又圆的面皮,然后又上手包馅儿,捏边,动作熟练,很快就捏出一个漂亮的荷叶边来。 红桃看得吃惊拍手:“和摊上卖的一模一样,怎么捏的,婶子也教教我。” 清雨再看看自己包的饺子,心道都是弯弯一个,也差不太多嘛,不过也跟着童氏学起了包荷叶边。她的手虽小,但很巧,看一遍就学会,很快就捏了个像模像样的饺子。 清雨抿嘴笑着将饺子在十安面前晃了晃,十安看她像个等着大人夸奖的孩子,面上温柔一笑:“学得又快又好。” 温雅被童氏调侃一番,也是哈哈大笑,“厨房这点儿事儿,我确实不在行,今日幸亏你来了,否则这么多东西都要糟蹋了。” 正在院坝里坐着和赵钱聊天的逐风偏头一句,很是不服:“我的厨艺可是大有长进。” 温雅点头:“嗯,现在总算能吃出些味儿来了。” 逐风瘪瘪嘴,悄悄与赵钱道:“挑剔,有人煮就不错了。” 赵钱忍不住笑一阵。 逐风见他神色较之前好了许多,身材也壮实了不少,很是欣慰:“在郡守府呆着,还算好吧?” 不想赵钱却轻叹一声,有些苦笑,“没遇到老哥你一家之前,能有这么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妻儿不用吃了上顿愁下顿,我肯定就满足了。 可现在...老哥你待我们一家恩重如山,我一心想要报恩,却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说实在的,真真是惭愧汗颜呐。” 逐风有些无奈,“又说这些见外话。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话,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可就不认你这老弟了。” 赵钱嘿嘿一笑,“我也不尽是想报恩...”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这心里有个想法,又拿不定,还想请老哥给指点指点。” 第079章 有了新追求 逐风好奇道:“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赵钱嗯了半响,才有些没底气道:“我想,去从军。” “从军?”逐风惊得一叫,由于声音过大,惹得灶房里几人都看了过来。 赵钱不自信地笑了笑,挠着头,像是说了什么天大笑话似的尴尬:“哈哈哈老哥也觉得荒唐是不,其实我也,我也是突发奇想,也就那么一说,我就是这两天忽然就萌生了这么个念头...” 顿了顿,又问:“老哥也觉得我真不是这块料么?” 逐风知他误会了,解释道:“我不是觉得你不行,只是从军辛苦,上阵杀敌,轻则受伤,重则性命不保,这可不是闹着玩儿。 而且你别看那些将军威风,可要熬到那份儿上,时间、实力、运气,每一样都少不了。 我不是想劝你,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定,就别抱太天真的想法,你至少也要吃好些年的苦头,才有可能熬出个人样来。” 赵钱听完这番话,面上的神情反而轻松了,虽然知道应该不会,但他真怕白老哥说出劝他放弃的话,如果只是这些好言提醒,那他认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知道。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熬出个人样的机会了,我也不怕老哥你笑话,其实认识你们一家后,我觉得自己连站在你们面前都...不配。” 不配。这是赵钱最真实的想法。 白老哥一家何其厉害,来成阳郡不过月余就名动整个成阳郡,连郡守见之都要礼遇三分。这样的人,却与他一家有了密切交集,让赵钱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同时,心里一股强烈的自卑感和滚烫感也萦绕着赵钱。明明都是人,为什么白老哥一家可以活得那般令人尊敬,而他却还得白老哥帮忙才能有口饭吃?! 赵钱并非嫉妒,他只是恨自己没用,同时也十分的不甘。口口声声说报恩报恩,可他竟想不出自己能拿什么去报恩。 若没有认识白老哥,他不会有这些想法,可现在不一样了,身边有如此耀眼的人存在,他又怎能再安于现状。他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平平庸庸而过。 其实有那么几日,赵钱甚至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想要追逐白家的脚步,他不想做烛灯下毫无光泽的蜡油,可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苦闷与迷茫,让赵钱一度十分痛苦。 可就在他迷茫无助的时候,兵曹发出了征兵告示,那告示所言,瞬间点燃了赵钱的希望。 他想去从军,他知道行军打仗艰苦,甚至极大可能会性命不保,也知道小兵要出人头地希望渺茫,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他想去试试,不,他想去拼命试试。只要肯吃苦,只要有耐力,只要立下战功,他就能一步一步往上爬。 以战功论英雄,这是他能看到的最公平的生存方式,乱世之下,他区区一介农夫,无权无势,若继续选择农耕这条路,他纵是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在权贵霸主们手下讨日子。 这样的他,于白老哥一家可有可无,可若是他有朝一日能站在这世界的巅峰,他就能用自己的羽翼,来护住所有他想护住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爬到最高点,可他将以此为目标,并一生为之奋斗,只要他一条命还留着。 逐风拍着赵钱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没有什么配不配,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际遇,出人头地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如果你想要田园山水,那就别看着那些高高在上,你就只管追求你的生活。 老弟啊,今日老哥送你一句话:永远别看着别人过日子。别人怎么样,那不重要,你只要自己过得好过得开心,就够了。” 赵钱重重地点头,“我明白。我是真的想去从军,以前安于踏实,是没奈何,也没机会,可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我就不想错过。 老哥,这么多年,我的心从没像现在这般炽热过,我对未来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通这条路,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找到了追求。” 逐风见他目光坚定,不由得一笑:“你都下定决心了,还问我意见作甚。” 赵钱哈哈一笑:“我...此前我也没想明白,可刚才,忽然就明白了。” “哎...人呐,一生不长不短,有点追求也是好,不求名扬万里,但求不辜负来人间走这一遭。 想做什么就去做,选择了什么就别后悔,遇到了困难别轻言放弃,如果拼了命也没得到你想要的,那至少,你没辜负曾经那个你。” ... 两人的谈话,落到了灶房里几人的耳中。温雅有些惊讶,问童氏道:“他去从军,那你们娘三怎么办?” 童氏勉强一笑,“就那样呗,他铁了心想去,我也拦不住,我只能把三个孩子养好,不给他添扰。开春打算给老三寻个私塾。” 正在玩儿饺子皮的赵家老三脖子一扬,奶声奶气却又认真坚定,“不,我不去私塾,我要跟阿爹上阵杀敌,我要保护你们。” 幼子的话惹得大家哈哈笑,童氏无奈,“这孩子随他爹。他爹骨子里就是个不服输的,我们一家从前日子虽也不算好,但别家没吃的,我家都还能挤出点,养三个孩子也没觉得养不起...” 赵家老三沾满面粉的小手扯了扯清雨的衣角,“姐姐,以后我保护你,你让娘送我去武馆,我不要去私塾,我不要去念书,我讨厌念书。” 这小屁孩儿,倒是有志气。清雨笑了笑,“想当大将军吗?” “想。” “那就要读书,大将军号令几十万的士兵,你若是连字都不会认,谁会服你。” 赵家老三歪头一想,似觉有理,闷闷“哦”了一声。 赵家老大伺机道:“阿娘,我也想去念书。” 童氏迟疑着,一时没接话。 老大看了童氏一眼,难掩失落,垂下头去。 清雨正要帮腔,又听童氏道:“等以后家里宽裕些了,就送你姐妹俩去。” 老二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想去,让大姐去吧。” 童氏笑了笑,又开始去收拾鸡鸭鱼,温雅与她打下手。 两家人合着一起忙活一上午,总算饭菜上了桌,这时候潘明却提着大包小包来了。 红桃笑话他,“你这时候可挑得好,就带着一张嘴来吃饭了。” 潘明不好意思,“早上随父亲去迎冬神,耽误了些时候,这不,祭祀一结束我就赶紧来了。” 逐风道:“你不在家里吃饭,跑我这里来。” “师傅当然要紧了,家里我也吃了点儿,还留了半个肚子。”潘明笑道。 大家说说笑笑上了桌。 清雨趁机将潘明带来的大包小包拆开看,各种各样的零嘴,酥的、软的、干的、硬的都有,她美滋滋地尝了一颗,当然也不忘感谢赠食的人。 “明哥哥下回来,可以买古骆斋,他们家的最好吃。” 潘明点了点小清雨的脑袋:“你小心吃坏了牙,要是贪嘴,下回哥哥可不给你买了。” 十安走过来,将零嘴全部收起来,又把清雨嘴边的麦芽糖拿掉,然后将她抱起来搁在板凳上,“老老实实吃饭,这些东西,没收。” 清雨心里无语,怎么都担心她的牙呢,敢情她的牙比她这个人还重要,再说了,她的牙好着呢。 两张一大一小八仙桌,大的是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小的是四个大人坐。桌上,糖醋鱼、烧鸭、蘑菇鸡汤、饺子、小炒肉等摆了满满两大桌。大家说说笑笑吃饭,间隙,潘明说起了衙门里的动向。 第080章 吃饭不消停 饭桌上,潘明说起了最近衙门里发生的事。 “杨进和范毅被抓了。而且还是从乞丐堆里抓到的。我偶然看过一眼,全然没了往日的样,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清雨一家对此倒没什么惊奇,那二人被抓是迟早的事。 赵钱和童氏则是纷纷叫起好来。赵钱道:“像他们这种人,斩首示众都不为过。”他可听说了那二人合起伙来害白老哥一家的事,故而是十分痛恨。 童氏也想起一事来:“最近城里通缉了好些人,那个叫皮三的,之前还想陷害我们来着,也不知现在逃哪儿去了。” “还有那刀疤,也是个狠人,知道他还在某地方躲着,这心里就不踏实。”赵钱也担忧起来。 眼见话题越来越严肃,逐风赶紧招呼道:“不提这些晦气人了,快吃菜,来来来,都动筷子。” 赵钱夫妇也觉不好意思,大过节的这不自找晦气么,二人便端着酒杯与逐风和温雅干杯。 两桌子说起了旁的趣事,可有说有笑没吃几口呢,院外传来一声喊,“神医您在家吧。” 是邻居张二的声音。 逐风起身去开门,开门就见张二端着一盘饺子,他有些疑惑,“这是...” “今天立冬,我们家包了饺子,给神医送一盘来,素馅儿的,可别嫌弃。”张二嘿嘿笑着。 “哎呦这可太客气了,我们这儿也包了饺子呢,你们留着自己吃啊。来来来,进来吃两口菜再走。” 张二端着饺子进院儿,“菜就不吃了,家里也炖着肉呐,今年能过个好冬,可是全托了神医您一家的福。 我们也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来感激,就这盘饺子,还请神医万莫推辞。” 逐风笑,一边接过饺子一边道:“街坊邻居的,说什么客气话。”又将赵钱一家指给张二,“这是我老家的赵兄弟。” 张二告个礼,喊了声“赵老哥”,几人寒暄几句,张二便借口屋里还等着吃饭,告辞了。 逐风将张家饺子往桌上一放,乐了,“这么多,咋吃得完哦,大家都快吃,多吃点。” 童氏有些感慨道:“想想之前没饭吃的日子,就好似昨天似的,现在满桌子吃不完,又跟做梦似的。” “往后日子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好。”温雅拍了拍童氏手背,很是笃定。 “来来来,快吃饭。”逐风又劝着大家。 两家人又乐哄哄说笑吃饭,可还没吃几口,又听到院外有人喊,声音却是光头的。 逐风又跑去开门,见光头也端着一盘饺子过来,他不禁一笑:“你们这是约好了都来送饺子不成。” 光头挠着没头发的脑袋,“我家婆娘别的不行,但厨艺是相当得好,这饺子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神医可莫推辞。” 逐风无奈,想了想,接过光头的饺子,又把光头拉进院子,将自家桌上的菜各捡了些让光头带回去。然后又分了一份给张二家送去。 接下来,只是一顿饭的工夫,古树胡同的邻居挨着把清雨家的门槛登了一遍。 有送饺子的,有送蒸肉的,有送炸饼的,总之啊,东西多花样也多。 清雨一家这还是头一次切身体会到邻里的热情,想他们从前在玄门,都是清修惯了,一时差点没招架住。 不过在逐风起来坐下十来趟后,与邻居们的换食活动终于结束了。 两家人都是暗舒一口气,终于能好好儿吃饭了。可谁知才又吃几口,院门又一次被叩响。 逐风奇了,古树胡同的人都来遍了,这会儿还能是谁? 不过在他开门、看到来人后,又是一副明了,笑呵呵将来人请进院儿。 “孙大人,几日不见,不知那贼寇可抓到了?” 孙志新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四下看了几眼,然后一点也不见外地坐下,吃饭。 逐风给他倒杯酒,笑呵呵劝道:“孙大人慢点吃,别噎着,今日饭菜多得是。” 孙志新没好气地剜他一眼,夹了个饺子狠狠放嘴里几个咬,看得逐风心头一紧,立马就不敢再说话了。 饭桌上,因为孙志新的到来而变得沉默,尤其是赵钱一家更是拘谨不已,与官老爷平起平坐,怎么也还是不自在。 可孙志新却半点不自觉,自顾自吃饺子吃肉吃菜,完了还让逐风添一碗饭,倒是自在得很。 最后,吃饱喝足,孙志新两嘴一抹起身走人,临走时又拍了拍逐风的肩膀,眼里竟有几分报复的快感。 逐风一阵莫名,将孙志新送出了胡同,然后站在胡同口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来人了,这才匆匆跑回家,顺便把院门一栓。 温雅和童氏趁着这机会已经在重新热菜了。 桌上还剩一盘卤鸡爪,清雨直愣愣看着,十安往她碗里夹了两个,清雨乖乖一笑,抓着鸡爪津津有味地啃。 潘明见她两眼眯眯笑,觉得很是可爱,便逗着她玩儿:“清雨妹妹,鸡爪好不好吃。” 清雨点点头:“好吃。下回明哥哥若要来,可以多买些鸡爪,鸡爪不坏牙。” ... 一顿饭,吃得几经波折,搞得最后人人都提着心,稍一响动都要往院门口看一眼,道是谁又来了。但好在后半段终于清静了,两家人终于吃了个安生。 吃完饭,赵钱一家告辞离去,潘明没多久也被逐风劝走了,毕竟是过节,还是得让他在家里多呆呆。 劝走了潘明,一家五口都十分默契地决定上街,今日立冬,街上必是十分热闹。 出门前,温雅将前阵子新买的棉袄拿出来,“这秋冬一交替,明显感觉冷多了。” 大家把新棉袄都穿上。 清雨一身粉红小袄,看得红桃哈哈大笑:“以前掌门师妹总爱一身白,多少清冷了些,还是这粉粉嫩嫩的颜色好,多亲近呀。” 温雅很是自豪:“这可是我选的。” 十安也忍不住赞道:“这颜色衬得人好看。” 清雨抿着嘴,扯了扯衣服,又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儿,小耳朵红红的。 上街。 市井的热闹将立冬的寒霜消退。茶楼里人声鼎沸,说着时下各种新鲜话题,酒馆生意火爆,小二搭着根抹布站在门口迎客,瞅见谁了都要问上一句“客官吃饭否”, 各类商铺作坊亦是人进人出,少男少女奔走相望,孩童绕着糖葫芦唱着童谣,清雨眼见着那糖葫芦从身边走过,两眼直勾勾,扯着十安的衣角。 十安笑了笑:“阿娘,小妹想吃糖葫芦。” 温雅扭头一瞅,见清雨正四处胡乱瞎看着,便去拦住那糖葫芦,买了三串儿,递给三个“孩子”。 成阳郡不小,东南西北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热闹,比方说,东街在耍狮子,南街在办灯会,西街又在游船,北街却是歌舞。 清雨一家自然是不能把各个地方都逛遍的,单只是东街就逛了一下午,捱到天黑,又去南街看了会儿灯会,耍到亥时就回了家。 游玩大半天,一家人都很疲惫,洗漱完也就各自上床躺下。 然成阳郡的热闹还在,即便睡下后,耳边也还能隐隐听到街上的人声,直到半夜,整座城市才逐渐安静下来,可这时候,一阵异常的响动,却出现在清雨家的院子里。 第081章 最后的反抗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下,两个黑兮兮身影轻盈落在破落的院内,其中之一手势一比,然后两身影猫着步子各自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屋内黑寂一片,冰冷的空气像是锁链缠绕在周身,黑影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越走面上凝重之色越重,屋内若有人气,不该这般冷寂才对。 他只思索倏尔,就当机立断要退出去,然刚退至门口,一把黑沉沉器物就带着风劲袭击向他的后脑勺。 黑影反应极为迅速,手中刀反手一挡的同时,立马退至室内,下一瞬,他脚下发力,浑身力量爆发,扭刀砍向门口位置,那里,是方才来人气息暴露之处。 一退一攻不过几息之间,动作很快,然门口的人速度也不慢,脚尖一点,出剑抵挡的同时身形迅速倒退几步,来到院中。 黑影追了出去,彼时刚好一弯月牙自乌云中露出来,微弱的月光下能看清二人,提剑的自是温雅无疑,而那拿刀的,却是跟在刀疤身边的刀客。 温雅哼笑一声:“等你多时了,总算是露面了。” 刀客不说话,脸色凝重。他往旁边的屋子看了一眼,那里也能听到打斗的声音,显然是中了埋伏。他心下着急,刚想转去帮忙,迎面一股寒气就直逼过来。 “与我对决还敢三心二意,甭管旁人,你先仔细自己的命。”温雅一边呵一边剑势一扫,虽只是一把铁剑,但在她的手中,却轻盈灵活无比,速度快得剑光成影。 如此凌厉的攻势让刀客不得不全心应对。只见他看似随意实则聚力的一刀砍,刀锋准确劈中剑尖,并顺势一滑,滑向剑端一侧,然后手腕力道一凝,手掌宽的刀面带着一股暗劲拍向剑刃。 这若是与寻常人过招,此时那剑必会被震得脱手飞出去,然温雅却非普通人可比,手中剑受到震击时,她反身一转,顺着那震势一扭,剑就如泥鳅似的转身,改攻刀客的下半身。 刀客两脚一弹,双腿呈双飞姿势避开,同时手中刀按下胯部,将那从下而上刺过来的剑刃挡住。 温雅吃他一挡,放弃手中剑,直接一脚对准其面部扫荡。 刀客上下遭击,一时避得有些狼狈,双脚落地的同时脸上也被擦了一脚,虽不重,但明显在这须臾间的过招中落了下风。 刀客也是许久未曾遇到如此难缠的敌手,心中的胜负欲被激发出来,他屏气凝神,全然忘了旁边屋子的对决,全身心地投入了面前的这场战斗中。 一霸劲,一柔劲,两相纠缠,一时打得难舍难分。 而另一间屋子,形势却是一边倒。 刀疤没想到进屋没杀到自己想杀的人,反而落了埋伏,此时屋内烛火亮起,八名身着软甲的精卫正从八个方向将他围住。 刀疤面目狰狞地看着前面的孙志新,吐了一口血沫子,双目带着疯狂和狠毒:“今日能得你们这么多人陪葬,我刀疤死也能瞑目了。” 然后只听他低吼一声,而后握着刀就朝立于门口位置的精兵猛扑上去。 这精兵身手也了得,快速反应欲拦住。然刀疤却是要拼命,他毫不防御,任由那刀刺中他的腹部,然后一把抓住刀刃,另一手一刀抹了精兵的脖子。 门口空出一位来,刀疤咬着牙低吼一声,拔出腹部刀,然后就往外跑。 院外,刀客正与温雅费力纠缠,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就见刀疤跌跌撞撞而来。 刀客心神一乱,胳膊立马中了温雅一剑,他也不管,丢下温雅就朝刀疤奔去,欲带其逃走。 然此时屋内的精兵也都追了上来,院子里登时一片人影幢幢。 温雅手上攻势越发霸道,就刚才那短短数十招间,她的身体对剑术的掌控就又上了一个层次。 眼见刀客被打得节节后退,刀疤沙着嗓子吼一声,“你快逃,不能便宜了他们,能逃一个是一个。” 刀客却不听,一面艰难应付温雅,一面试图冲破另外七名精兵对刀疤的围杀。但他到底分身乏术,两头都想顾,到头来反而两头都顾不了,一时身上又中几剑。 温雅的目的是抓活口,故而也没伤要害,刀客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她的心思,总之,在见到刀疤举刀勉强隔档空中的七把夺命大刀时,他彻底放弃了对温雅的抵抗,只一心思去救刀疤,于是温雅那剑毫无偏差的刺中了其腰部。 刀客只是闷哼一声,手上的攻势却不减,逼退了几名精兵,然后一把将跪倒在地的刀疤拉起来。 两人浑身都是血淋淋,刀疤笑着骂,“你他娘的叫你走你不走,非得给这帮龟孙子多留一条命,也罢,老子要死,那就要多拉几条人命来垫背。” 刀疤瞅准一个间隙,将刀客猛推一把,推向了精兵方向。 精兵们本就浑身紧绷,见刀客扑过来,一个个都拼杀过去。刀客勉强应对,与此同时,刀疤却身子一溜,不管不顾地跑进一个房间。只剩这间房没进过,那几个小崽子肯定在这屋里。 清雨坐在床沿上,眼见刀疤带着浑身血气冲过来,她双目一闭,手微微抬起,下一瞬,轩辕剑自手中突然出现。 刀疤本以为可以一刀解决了这小崽子以泄愤,谁知眼前忽然现出一把透着寒气的冷剑,他惊诧的同时,却因为剑离得太近而停止不及,下一瞬,胸腔直直撞向剑锋,快得如刀切豆腐,立马被贯穿到底。 轩辕剑又如一缕青烟似的消失了去,刀疤满脸不甘地跪倒在床边,看着胸前的血窟窿,眼里头一次露出了惊惧之色,这绝非凡人之力。 他痛恨地咒骂,一手捂着血窟窿,一手还试图去抓清雨。 躲在角落的逐风立马冲出来,抓起一把凳子往刀疤头上狠狠一砸,“砰”的一声,刀疤彻底倒地,死不瞑目。 十安和红桃也走出来。 十安将清雨拉到自己怀里,摸着她的脑袋责备又心疼,“说了我来你非得自己上。” 清雨笑了笑,“只有我能让刀疤没有防备。”何况要出其不意地拿出剑,也只有拥有玄女殿的她才行。 红桃拿出帕子,给清雨擦着脸上的血迹。 清雨冷冷地盯着刀疤的尸体。若是按一命抵一命来算,刀疤死几十次都不够,这一剑,便算是给城外那些枉死难民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了。 院外的打斗声也停了下来,然后就见温雅急匆匆奔进屋内,待看清室内情况后,脸上的焦急之色才褪下去。 孙志新来迟一步,本以为屋内三个孩子定没好下场,却看到刀疤死在地上,惊讶无比。 “都没事吧?”他上前问道。 逐风拱手:“多谢孙大人来得及时,今夜若非有孙大人派人前来救援,我们一家只怕小命不保哇。” 孙志新嘴角一抽,想起几日前被捉弄,不由得有些怨怼,“神医一家神通广大,这点小事,怕是本官多管闲事了。” “岂敢岂敢。”逐风打着哈哈。 孙志新一面命人将刀疤尸体抬走,一面道:“你早知刀疤要来暗杀,却叫本官一顿好找。‘处艮宫位,既是开始又是结束’,若本官今日寻不来,你是不是心里还得给本官冠上个无用的名头。” “不敢不敢,大人误会了,大人有所不知,这玄学之术,是看破不说破,若我直截了当告诉大人答案,那老天爷立马一个五雷就能劈下来。 这不,我虽没直言,但大人您还是找来了,大人您英明神武,举世少见啊。” 孙志新哼笑一声:“少在这儿拍本官马屁。” 逐风呵呵,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将人送了出去。 第082章 普通小日常 连日来阴雨绵绵,终是于一夜之间化作银雪,晨起推门,满室的温热被寒气挤走,让清雨纵是穿了两件袄子,也依旧冷得打个哆嗦。 她抱着胳膊出门,放眼望去,乌青砖瓦上堆满了白雪,整个古树胡同都覆盖在一片银白之下,少了平日的破落,倒多了几分广漠之感。 清雨闲着没事儿,在院子里的几处积雪上踩了几脚,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熟悉的“卖柴嘞~”。 她小跑出院门,“卖柴翁,这里买柴。” 卖柴老翁笑着道了声“姑娘早”,然后拉着板车停在胡同底。 “今日还是全买了?”卖柴翁问。 他虽天天都会在古树胡同附近卖柴,但每隔一段时间,这小姑娘家就会一次性把他当日的柴全部买完,这一天就会成为他最轻松的一天。 清雨点着头,领着卖柴翁往院儿里搬柴。还没搬完,十安就起了,便帮着一起搬,然后又帮着柴翁把板车推出胡同巷子,这才回来。 回院后,见清雨正在搬石头,十安好奇问道:“师妹这是要干什么?” “烧堆火,今日还得下大雪,可冷了。”清雨将三块石头搭在灶棚里,又对十安道:“师兄,把后墙那口烂铁锅搬来。”那口大铁锅虽锅底洞穿,但烧火却正好。 十安转去搬铁锅,然后和清雨一起点火架柴,不一会儿,火就熊熊燃起来,冰冷的空气立马被驱逐了几分。 清雨在灶房里找东找西,最后提着一筐红薯和一篮子花生来到火堆边。烤火嘛,怎么能少了烤红薯和烤花生。 温雅和红桃先后也起了,见院子里烧起了火,都开心地搓着手坐去火堆边。不过没坐多久,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温雅看着还有一间紧闭的房门,没好气的起身过去一脚踹开,然后就听一大嗓子:“起来,买早饭去。” 屋内传来逐风惨嚎,“非礼勿视,大师妹,你这样让师兄以后如何做人?” 然后又听“啊”的一声惨叫,不多时,只着了里衣的逐风就抱着棉衣一脸慌张地跑了出来。 火堆边的三人都瞧过去,或同情、或无语、或嗤鼻。 逐风一边抖着牙花子,一边穿衣,同时还不忘冲三人哭诉:“你们大师姐真是好生粗鲁,这辈子恐怕也找不到婆家了。” 温雅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我可谢谢你操心,改明儿写封休书,你看我是不是找不到婆家。” 逐风一反应,脸上的苦涩更甚了,暗骂一句贼老天够狠,然后任劳任怨地出门买早饭去了。等再回来时,天又下起了毛毛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飞飞扬扬,柴火燃烧爆裂的声音配着噗噗雪落,温暖中又透着一丝寒气,天空是广褒无垠的一片白,朦朦胧胧中放眼望去,整个成阳郡都是若隐若现,恍若置身在一片仙境之中。 逐风端来张小板凳,将包子摆好,然后又进屋取了一坛子酒来温在火堆上,顺便将煮沸的茶壶提起来,给每人泡了一杯粗茶。 清雨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滚烫,但茶很是清香,入口之后,浑身都热热乎乎的。 她又拿起个肉包子,是她最爱的酱肉包,咬上一口,肥瘦相宜的酱肉油汁四淌,香而不腻,十分满足。 花生不多时就烤好了,十安将熟脆的花生拨到一边,又新加了一捧,然后给大家剥花生。 清雨吃着嘎嘣脆的花生,喝着茶,时不时将红薯翻个面儿,“今儿中午不做饭也成,这些红薯都够吃了。” 红桃有些坐不住了,眼珠子一转,急匆匆进屋,不一会儿就乐呵呵地端着棋盘出来。 “闲坐多无聊,咱们来下棋,许久不曾与你们下棋了。” 温雅指了指逐风,逐风看了看十安,十安想着上一回拒绝了红桃,心下过意不去,便笑着道:“那我与师妹下。” 红桃一脸嫌弃,“我才不要,你棋艺太差了,我要跟掌门师妹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清雨拉到棋盘另一端坐下。 十安无奈发笑,接过清雨的活儿,翻着烤红薯 ... 院子里时不时能听到光头与他媳妇的吵架声,偶尔又有狗吠声,似是谁来了。 清雨捧着茶杯,有些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红桃看了倏尔,哎呀一声叫起来,十分懊恼道: “我刚没想走这里,我走错了,不行不行,这里要重来。”然后将清雨的那颗棋子拿起来,又将先一步棋换了个位置,而后满意道:“我想走这里。” 清雨轻轻一笑,又随意落下一子,这次不等红桃悔棋,院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却是潘明顶着一身风雪来了。 一见院里烧着火堆,潘明赶紧小跑过去,先将浑身的雪霜抖落,然后坐下,一边烤火一边冷得双腿直打摆子。 “太冷了太冷了,冻死我了。”潘明哈着气搓着手,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知觉。 逐风问道:“你没坐马车过来?” “雪太大,路上积雪太厚,马车不宜行,我就走过来了。”潘明从怀里摸出还热腾腾的香酥饼递给清雨。 清雨虽然吃了肉包吃了花生以及还在等着红薯,但对香酥饼她还是来者不拒,毕竟正在长身体,多吃点才能长得高。 见红桃皱着眉一副心思扑在棋盘上,潘明有些惊奇,没想到两位妹妹还会下棋,他凑过去一看,噗嗤一笑道:“这下的是什么,胡下一通嘛。”说的却是红桃。 红桃脸色一摆,“你才胡下一通,小屁孩不懂就不要说话,你姑奶奶我下棋百八十年了,境界早已高出你好多,你看不懂才是正常。” 潘明只当她是气恼了,说着好话,“是是是,是我看不懂,我只能看懂清雨妹妹的黑子。” 红桃闷闷地哼一声,又认真扑在棋盘上。 潘明不管她了,又与逐风道:“赵钱昨日进了军营,他临走时让我给师傅您带句话,说是来不及跟您道别,让师傅您莫怪。” 逐风又笑又叹,“我怪他作甚,这小子就是太客气。” 潘明迟疑了一瞬,才又道:“他还说,既选择了从军,那来年开春就没法儿再和师傅您一家上银州去,让您们多保重。” 逐风了然点头,之前赵钱说要从军的时候,他就知道赵钱不会再去银州了。“如此才好,若是能安居下来,谁愿意东奔西走,他能在这里安定,我心里是着实高兴。” “师傅...你们真的要走吗?呆在这里不好吗?”潘明巴巴看着逐风。 逐风拍了拍他肩膀,“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银州我们是必须要去的,这里,也不是我们的归宿。” 第083章 过年的氛围 临近年关,成阳郡欢庆无比,家家户户都开始办年货,以迎接新年的到来。 正所谓入乡随俗,这是在凡间的第一个新年,清雨一家自然是兴致高昂,都想过一个难忘的新年。 腊月二十这天,一家五口起个大早,逐风和温雅各背一个背篓,三个孩子各提一个小篮子,然后高高兴兴出门采办年货去。 早饭依旧是吃惯的那家肉包子,一人买两个,用油纸包着边走边吃。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个铺子小摊儿面前几乎都挤满了人,满街都是喧闹嘈杂的声音,叫卖的、讨价还价的、嬉笑的、甚至吵闹的,各种声音像是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让习惯了玄门冷清的清雨有些恍惚。 不过这样的热闹也是头一回见,清雨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新奇地观看着这份人间的热闹。 年货要买什么,一家人几天前都商量好了,甚至还写了一张长长的单子,以防遗漏,故而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一家五口就在各个集市街道上奔走,什么香纸炮鸡鸭鱼笔墨纸甚至是零嘴,没一样落下。 午时至,东西还未买全,一家人随便找了家馆子吃完午饭,然后又接着买,直到酉时过,才把所有年货都办齐,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去。 办完年货,等到腊月二十四这天,清雨一家又开始忙着扫尘,一大早就爬起来分工忙活。逐风温雅清洗衣物被褥,十安红桃和清雨则负责清理角角落落的灰尘、蛛网等,因屋内陈设简单,所以打扫起来并不费力,一上午的工夫就完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清闲,许是快过年了,来看病算命的客人很少,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人至,这倒是让逐风和红桃乐得轻松,于是日子就这么着到了二十八。 腊月二十八,在人间素有贴年红的习俗,清雨一家虽只是暂时落脚此地,但这氛围也不能少。故而一大早,逐风和十安就往院里搬了两张大桌,红纸和笔墨摆上,以供写对联儿用。 十安和红桃趴在桌上,温雅干脆抓了碟瓜子儿,都凑着要看写对联。 逐风握笔站于桌前,袖口一卷,然后呵呵对清雨道:“掌门师妹,你看这对联儿是你写还是师兄代劳?” 清雨摇摇头,她不想费这功夫事儿,躲一边去了。 红桃“嘁”一声,拆穿他道:“自己想显摆,还假吧意思问掌门师妹。” 逐风摇头晃脑,“我逐风长老的字,虽比不上掌门师妹,但在整个玄门,那也是数二的存在,我怎么就不能显摆了,就你那狗爬的字,你好意思显摆么?” 红桃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师兄,我观你印堂发黑,你最近要倒大霉,你可小心着点儿吧你。” 逐风毫不在意,正要落笔,忽闻院外有人喊,他回头一瞧,却是张二和其他几个古树胡同的邻居,手里都拿着一卷红纸,脸上堆着笑。 “神医,我们大字不识几个,想劳烦神医帮忙写几张对联儿。”张二有些不好意思道。 逐风正愁家里院子偏僻,对联写得再好也没人看,人就上门来了,当即就满口答应。结果一副对联儿还未写完,又听到一声: “哟,都来求神医写对联啊,这可真是赶巧了。”又来几人。 过年嘛,图个热闹欢庆,逐风来者不拒,不一会儿,整个古树胡同的人都来求对联,并且在看过逐风的对联后,都是马屁拍得啪啪作响,让逐风好美了一顿。 贴完年红,又过两日,终于到了人们翘首以盼的除夕。一大早,赵钱一家就来了,因是过年,赵钱也得了几日的闲。 夫妻两背着两个背篓,什么鸡鸭鱼肉菜都有,叫逐风和温雅很是为难。 “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甚,家里都买得有,等你们走的时候,这些东西怎么来的就怎么再背回去。”温雅客气又认真地对童氏道。 童氏却哈哈笑着,“我这带了五张嘴来吃饭,总不能空手来。” 将背篓放进灶房后,又道:“今年我们在这里过年,嫂子可别嫌弃,赵钱说了,来年你们就要走,此后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所以今年这个岁,无论如何也要跟你们一起守才行。” 温雅无奈一笑:“行行,随你们,不过既然来了,那这掌勺可就得你来了。” “哎哟晓得。”童氏边笑边将背篓的一应东西全拿出来摆在案板上,各类东西一大堆,连酱油都带了。 温雅忍不住笑:“你这是把采办的年货全背我家来了不是。” “都是些吃的,知道你们不缺,可我们这心意却不能少。” 另一边,逐风也正和赵钱寒暄,“看你这精神头好,我也就放心了,军队的日子苦啊,比你种庄稼那可苦多了。” 赵钱却笑:“吃点苦头不算啥,以后真能出人头地,那什么苦都值了。何况我也不敢偷懒,说不得来年就得上战场。” “哦?可是渠国有动静了?”逐风问,也不知他们走的时候渠国会不会已经打过来,总归是不想面对战争。 “他们最近动作是有些频繁,大军本驻扎在百里开外,最近已经有些靠拢的趋势了。 大哥别看现在成阳郡热热闹闹的,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实则整个兵曹都十分紧张,我心里也慌,怕他们打过来,怕这好不容易安稳些的日子,因为他们就全没了。” 逐风安慰地拍了拍赵钱的肩膀,“别担心,回头我找我幺女算一卦,看看成阳郡凶吉如何。” 清雨似听到了一般,转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拆着赵钱带过来的新年礼。 “清雨姐姐,你们开春真的要走吗?为什么不在成阳郡留着呢?你们一家在成阳郡已经出了名,未来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赵家大娃蹲在清雨身边,年龄虽小,却很会看事儿。 清雨想了想,给了个很实在又不容反驳的理由:“因为银州比成阳郡大。” 啊?这理由,倒是实在。却又听到:“身处这乱世,便没法独善其身,我纵是不去,命运的洪流也会将我推向那旋涡。” 赵家大娃有些愣神,不知为何,明明只比自己大几月的小姐姐,此时却如那九天之上的银月,看得着,摸不着,清冷中又难掩孤寂。 她目光一定,很认真道:“姐姐你放心,等我长大了,我必去银州寻你。” 清雨微微一笑,有心想逗她,“你寻我作甚?教你占卜之术吗?” 赵家大娃果然经不起玩笑,脸唰地红了,急得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我是想,若是自己有能帮到姐姐的地方...”说着就垂下头去,又一副惭愧口吻,“姐姐这么厉害,我还如此大言不惭,让姐姐笑话了。” 清雨噗嗤一笑,“那你可得晚点嫁人,嫁了人以后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再想去银州寻我,可就不容易了。” 一席话,又惹得大娃脸皮滚烫。 灶房那边,童氏唤道:“老大,来烧火。” 大娃赶紧起身,逃也似的进了灶房。 第084章 辞旧迎新年 要说一年中最盛大的一顿饭,年夜饭必占一席。清雨刚进灶房,就听童氏在介绍年夜饭的花样:“这年饭要分六大类,蒸煮炸炒炖拌。 蒸,是蒸酥肉、蒸烧白、蒸五花、蒸糍粑、蒸龙眼、蒸豆沙; 煮,是煮腊味儿,腊香肠、腊排骨、腊五花; 炸,是炸三物,炸花生、炸油饼、炸豆皮; 炒,是炒六菜,木耳肉片、莴笋肉片、黄瓜肉片、红椒肉丝、红烧排骨、回锅肉; 炖,是海带萝卜猪蹄汤;拌是凉拌豆皮、凉拌折耳根。” 清雨心头暗叹,年夜饭果然不容小觑,单这些东西,要做出来就得不少工夫吧。 她心里正想着,就听温雅惊讶问:“这么多,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童氏笑:“不然怎么叫年夜饭,等这些都出锅摆上桌,那就晚上了。” “今日多亏了婶子来,否则靠我阿爹阿娘那手艺,想整出一桌像样的菜,比登天还难,味道就更别摆了。”红桃洗着菜,不忘插句话。 清雨见大师姐皮笑肉不笑,心里替二师姐庆幸,大师姐这是碍着有人在场,忍着没发作呢。 她走过去,和红桃一起洗菜。 十安将剥好的生花生端过来,“婶子,这花生要怎么弄?” “用来炸。”童氏往面盆里舀了两勺面粉,又打了几个鸡蛋,调成糊状,然后将去壳的花生倒进去,一边搅拌一边道:“这花生裹上鸡蛋面糊,炸熟之后又酥又脆又香。” 红桃将洗好的菜搁在案板上,温雅手里菜刀转个花,拿起一根莴笋,唰唰就是一阵刀影,几个眨眼的工夫,莴笋就成了薄如蝉翼的一片片。 她颇为得意地冲红桃挑了挑眉,红桃呵呵干笑,拍了拍巴掌,“阿娘,厉害。” 大娃将三口灶都点燃了。童氏给其中两口锅掺了水,将各种腊味和新鲜五花肉丢进一个锅里煮,又把一筲箕切成片的红薯倒进另一锅煮。然后又往第三口锅里倒了小半锅油。 温雅忍不住好奇:“煮这么多红薯片干甚?” “炸油饼,这是我们老家的吃法,红薯泥和面粉和在一起,再包黄糖馅儿,团成饼放油锅里炸。 这黄糖被油炸化后,与红薯面皮黏在一起,吃起来香甜软糯,还不腻。”童氏解释。 温雅有些不觉明历地点头,切菜更加卖力了。 趁着煮红薯的工夫,童氏将调好的花生炸了,酥香滋味四溢,单是闻着就觉香脆,在院子里玩耍的二娃和三娃跑过来,嚷嚷着要吃,童氏直接装了两大盘,让六个孩子去院儿里坐着吃。 温雅菜切差不多了,便转去烧灶,这下灶台就彻底交给了童氏。 彼时红薯片也熟了,童氏将红薯出锅,捣成泥,和少量面粉后,将赵钱喊进厨房,让他搓团子。 逐风自然也得跟上,两人把面盆端去一边儿坐着,开始搓团子。赵钱显然是干惯这活儿,提醒逐风道:“搓成孩子拳头大小就够了。” 逐风点着头:“搓丸子这事儿我在行。” 童氏将煮红薯的锅腾出来,又开始煮糯米饭,同时还不忘给温雅解释,“蒸糍粑得先把糯米煮成干饭,然后装进红瓷碗,面上撒上一层红糖和橘子皮,再放蒸笼里蒸,这样出来的糍粑才粘糯弹牙,香甜不腻。” 温雅点着头,又问逐风:“听清了吗?记着点儿。” 逐风内心翻白眼,嘴上却喊着:“晓得咯。” 五花肉很快也煮到了六七分熟,童氏将五花肉夹起来,待水沥干后,将五花肉扔进油锅里先炸个表面焦脆,再捞起来后,背面朝上,将整块红糖趁热往肉皮上均匀涂抹。 肉皮的高温将红糖溶化,渐渐冷却后,红糖就均匀地黏在了焦黄的肉皮之上,童氏继续口头传授:“这蒸肉的上色一环,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上色上得好,肉皮蒸出来才会金黄剔透,色泽诱人。” 五花肉上完色,童氏又开始调酱汁儿。葱姜蒜豆豉酱油醋等一应调料先以油爆香,再掺少许水,大火烧汁儿,待汁水沸腾后,再淋在切好摆盘的五花肉上,然后上蒸笼。 “蒸肉要蒸至软糯、入口即化的程度,但也不能蒸得软烂,否则肉就得蒸化,就不上筷子了。” 温雅好奇了:“那得蒸多长时间合适?” “一个时辰足够了。” 这边蒸笼上锅,那边逐风和赵钱也将团子搓完了,童氏将二人又撵出了灶房,然后开始包馅儿炸油饼。 融了红薯的面炸过之后,色泽金黄,内里遇高温膨胀,椭圆鼓鼓一个,筷子轻轻一敲,还可听到脆脆的声音。 童氏将第一锅油饼起锅后,让大家先吃着,毕竟晚饭还早。 清雨兴致勃勃坐过去,她酥饼吃得不少,这种油饼倒是头一回见,很是新奇,试着咬了一口,表皮酥脆,瓤又香甜,红糖馅儿化成汁,不小心还烫了舌头,疼得她直吐舌头。 童氏忙提醒道:“慢点吃,别烫着。” ... 忙到快酉时,两桌丰盛的饭菜总算是摆上桌了,彼时城内也到处传来爆竹声。 逐风提着两挂爆竹在院门口放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虽然震耳,但抵不住热闹,赵家三个孩子毕竟心理年幼,爆竹声响,就一边喊一边叫,很是兴奋。 至于清雨十安和红桃,自然不可能像小孩子似的欢快,都躲得远远的,但高兴也是真的高兴。 清雨闻着爆竹的烟火味,忍不住多吸了两口,心里一片安宁和祥和。 晚饭吃过,就到了守岁的时间,几间屋子都点了油灯,就连院坝外都挂了灯笼,院子里亮晃晃一片。 十安架起了火堆,红桃又端出了棋盘,连拖带拽地把清雨拉到位置上坐下,扬言要大杀四方。 两家人都围坐在火堆边闲聊,逐风端着两大盘瓜子橘子出来,又把油饼花生等装了两大盘摆上。 子时一到,满城皆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逐风赶紧又去放了两挂鞭炮。 后半夜,温雅提议要教赵钱一套拳脚工夫,毕竟从了军,有功夫傍身,无论是立功还是保命,肯定都会事半功倍。 赵钱自然欢喜,也肯吃苦,只学了一晚上,动作就都记全了。 温雅很是欣慰,赵钱虽不算是特有天赋的人,但胜在肯吃苦,有毅力,她最后叮嘱道:“这套拳法看似简单,但没有花架子,招招到肉,你若能融会贯通,于你未来大有裨益。” 赵钱再三感谢,然后一口气就直练到了翌日早晨。 大年初一,辞旧迎新,赵钱一家吃过早饭就走了,清雨一家烧香敬了天地、拜了岁神后,就穿戴一新准备出门,近段日子打过交道的那些贵人,还得去贺个新年。 不过他们还没出门,古树胡同的人就一家挨着一家上门来拜访,贺新年送年礼,热闹不已。 期间潘明也带着贺礼来拜访,然后跟着清雨一家给其他人拜完年,就带着一家子在城内逛起了热闹。 新年,就此拉开。 第085章 有因就有果 大年初七人过年,天空却一改往日的放晴,自半夜起就开始雷鸣不断,黑云滚滚,三更不到,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雨如注,雨水稀里哗啦作响,空荡荡的街头忽然出现五个汉子,其中四人抬着担架,另有一人撑着伞,仔细看去,担架上还躺着一人,双目紧闭面色青紫。 五名汉子浑身都在淌水,脚下步子却翻飞,带起一片水花。他们一路疾驰,小半个时辰后,拐进了古树胡同。 清雨睡得正香,却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求救声吵醒。她这才意识到下了雨,眉头一锁,爬了起来。 红桃也被吵得半醒,嘟哝着抱怨一句,翻个身又继续睡。 清雨轻手推开门,院子里已经积了不少水坑,自来成阳郡后,还从未下过如此滂沱大雨。 她伸出手去。雨势很急,打在手背上还隐隐泛疼,她赶紧缩回手,可就这眨眼工夫,半边袖子都湿了。 隔壁门开,却是逐风出来了,清雨唤了一声:“师兄。” “嗯,我去看看,你别过来。”逐风拿过门后伞,提着棉衣踮着脚,小心找能下脚的地方。 在逐风去应门的时候,十安和温雅也相继推门出来,显然都是被吵醒的。 “今天人过年,却下这么大的雨...”十安有些担忧地看着清雨。 清雨轻叹一声,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提着油灯出来。 五名汉子抬着担架被逐风领进堂屋,清雨温雅和十安也都跟着进去。 担架一搁地,积的雨水就顺势四处淌,五名汉子身上也哒哒滴着水,没站一会儿,脚下就是一片湿淋淋。 负责撑伞的男人顾不得歉意,红着眼抓着逐风的袖子,满脸急切,“神医,快救救我阿爹,本来好好儿的,一个时辰前突然就晕倒了...”越说越哽咽: “我找周围的郎中看过,他们说..说我阿爹没救了,已经断气了。 神医,您肯定有法子,阿爹好好儿的,怎么会突然就...他身子骨一向好,这怎么可能呢,神医,求您赶紧给看看吧。” 男人说完,抹了一把脸,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嘴里一个劲儿的重复,“阿爹身体一向好,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定是得了怪病。” 然话虽这么说,连他自己脸上都悲戚绝望非常,断没断气,鼻息一探就能知道。可他不愿相信,找了好几个郎中看过后,不死心,又央着邻居把人抬到神医这里。 “神医,求求您,无论什么法子,都请您施一施手,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男人说着扑通一声跪下去乒乒磕头。 “你先起来,我看过再说。”逐风蹲下身去,探了探担架上人的鼻息,果然没有气息。 他又掀开其眼皮看了看,掰开嘴巴闻了闻,完了又摸脉,片刻后,起身出去,一会儿又进来,手里拿着一根三棱针。 “把他嘴巴掰开,舌头扯出来。”逐风吩咐病患的儿子。 男人面上惊喜,哭声一止,“我阿爹有救?”一边照做着将其父的舌头扯出来。 逐风对准舌中一穴位,三棱针又快又准地扎下去,顿时一股血柱喷涌而出,吓得男人脸色煞白,“神医,这是做何?” “给他放血,你父亲近日应该摔过,颅内积血,血脉不通,这才出现假死之兆,不过你若是再晚片刻,就真要断气了。把他鞋子脱了。” 男人又哭又笑,一边脱鞋一边道:“神医真神了,我阿爹几日前确实摔过,可当时没觉不适,便没放在心上。” 逐风又在两个脚底心各扎一针,又放出两股血来,然后又取一银针在其人中扎了一针,病患就幽幽转醒过来。 男人喜得直哭,眼泪鼻涕一起流,对着逐风又是一阵磕头感激。 彼时雨还很大,逐风客气一句,“要不要等雨停了再走?” 男人感激,却是婉拒道:“反正浑身都湿了,也无所谓再淋回去。家里人都等着消息,快些回去他们才好安心。” 逐风也不劝,将一行人送走后,才面色不好地回来,“大过年的来这个病人,这不是晦气么。” “不是好兆头。”十安也拧着眉。几人围着清雨,待她起了一卦后,温雅率先问:“卦象如何?” 清雨沉吟了半响,才叹口气,“上坤下坎,地坤在上,水坎在下,这是地水师卦,兴兵为师之象。” “兴兵。”逐风一惊,“这么说,成阳郡要开战了?” “还是一场会死伤无数的败战。”清雨指着卦象,“震卦陷于坎水之下,内卦为雷,水雷凶险。” 十安蹙眉,“那可有破解之法?” 清雨微微颔首:“此卦象延伸出上下水坎之卦,二水相遇,虽是险中有险,但二水通于内外,应对及时,便可游走于危险之中,险中求通。” 她又看着屋外瓢泼雨势,继续道:“成阳郡现犯水煞。若是不制这水煞,这城内亦会死伤无数。” 三人一惊,逐风急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我们要离开成阳郡。”清雨平静道: “成阳郡本就是半凶半吉地,潘成桂对难民的处理不当生出了凶煞怨气,我们的介入,虽制止了凶煞,但因缘巧合下,又滋生了其他事端。 如今,成阳郡正在因为我们而逐渐走向更加危险的境地。” 三人面上都是一凝。温雅问:“那我们现在去收拾东西,连夜就走?” 清雨摇头:“走之前,还得把这局破了。” 她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一封信出来,递给逐风道:“事不宜迟,大师兄你即刻去郡守衙门一趟,将此信交给潘成桂,让他务必遵信上所言。还有,师兄...” “嗯?”逐风将信用油纸包了,揣进怀中。 清雨略犹豫了一瞬,才道:“水火不容,成阳郡既犯水煞,必得火命贵人克制。” 温雅微微一怔,看向逐风:“可水克火,这不是...”专克他么。 十安略一思,明白过来:“大师兄是丙丁日干生人,冬至之前,遇水即灭;可冬至之后,不甚忌水。丙丁乘木即生。掌门师妹应该是指,欲破此局,师兄乃关键人物,但也会遇到危险,师兄需寻一木格命人,方可化险为夷。” 逐风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几人说的是他自己,当即就有些不想出门了,苦丧着脸问:“此事怎与我还有关系,我又能做甚?木格命人,我又上哪儿寻去?” “师兄难道忘了?有一人,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十安提醒道。 第086章 不详的雨夜 暴雨中,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和喊声,再一次将古树胡同吵醒了。 “神医,快开门,救命,十万火急...神医,神医快开门。” 红桃这次是被吵得十分醒了,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气冲冲奔至门口就是一声大吼:“喊什么,死人了还是断气了?” 院门外的声音停了倏尔,又急急喊,“还...还没断气,但...情况亦十分危急,还请神医...” 话还未说完,温雅就走了出来,喊道:“他已经去郡守府了,可以去那里寻人。” 门外没动静了,想来应该是走了。 红桃却吃了一惊:“大师兄去郡守府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温雅打了个哈欠,一边回屋,“一个时辰前。在你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 红桃越发惊了,往旁边的屋子瞥了一眼,冷不丁看到个白影,吓了一跳,再定眼一瞧,却是十安,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安言简意赅解释了。红桃怔了怔,直到一股寒风吹来,冷得发抖,才急匆匆进屋这里那里地收拾。 清雨适才也被吵醒了,不过躺在床上没有动,此时见红桃收拾东西,便劝道:“明日再收拾吧,不会现在就走。” 红桃停下来,坐在床边发呆,许久,才有些叹道:“这破屋子,终于要离开了。” * 暴雨难行,深更半夜又没有马车,逐风不得不一路走去郡守府。 半路,忽然一快马加鞭的人出现在视线尽头,逐风心下奇怪,赶紧靠边而行,不想那快马却在他面前停下。 “敢问前方可是古树胡同的神医?”马上之人将斗笠推了推,露出整张脸。 逐风越发不安,就要摇头否认,那人却先认出他来,激动得跳下马,“果真是神医,可真是赶巧了,神医快快随我去郡守府,郡守和少公子快不行了。” “什么?”逐风一惊,又仔细一看来人衣着,之前黑洞洞湿淋淋没看清楚,这会儿离得近了,才认出是郡守府门吏的打扮。 “出了什么事儿?”他又问道。 “路上解释,请神医上马。”来人将斗笠摘下戴到逐风头上,又将他推上马,然后自己也跨上马,马头一调,就朝着郡守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雨势太大,纵马疾驰之下,雨水打在身上浑疼,逐风不得不抓住斗笠埋着头,但还不忘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门吏一边驾马一边解释:“半个时辰前,府上的人突然没缘由的陆续倒下,郡守和少公子也没能幸免。医官们都去看过,但查不出病因,黄主事见他们束手无策,便命我来找您前去救人。” 逐风想起清雨的话,暗暗叹一声,这场灾祸,已经开始了。 来到郡守府,刚下马,门口小吏就撑着伞急奔过来,“神医,您可算来了,快快随我进去。” 逐风摘下斗笠,边走边问:“发病的过程你可知?” 小吏将他带进府,一边解释,“从三更开始,府上的人就莫名其妙开始倒下,全身乌青,不省人事,此外也没别的症状,但已经死了好些人。 如今全府上下,有大半的人都倒下了,甚至连畜生都没能幸免,府上养的鸡啊鱼,都死了。” 逐风神色一凌,能如此大范围发病,且速度快,唯有一种可能,“这怕是中毒之状。” “医官们也说是中毒,否则怎么会这么大片的都倒下,可他们查不出是什么毒,各种方法用尽,也没能让郡守大人和少公子醒过来。” 正说着,二人到了内院堂屋,黄集和医曹的人正在一处说着什么。 郭庭野见逐风进来,连忙上前拱手:“神医,可算把你等来了。” “郭掾史。”逐风拱手行个礼。在他拒绝了医曹掾史的职位后,潘成桂就将原医曹属郭庭野提升了医曹掾史。 “神医不必多礼。神医快去看看郡守和少公子吧,实在惭愧,我等竟都看不出到底是中了何毒。眼下情况,只能猜测,中毒的可能性最大。” 逐风又与黄集告个礼,然后匆匆进内室。 室内床上躺着潘成桂,旁边又铺了一张小床,躺着潘明。两人都是满脸乌青,像是被打后的淤青,只是这淤青覆盖整个面部,看上去很是瘆人。 逐风一见,赶紧与伺候的小厮道:“快褪去他们的所有衣物。” 小厮急急照办,三两下将两位主子脱干净后,却被眼前景骇得惊叫一声,只见昏迷的父子二人浑身亦是乌青,唯两只脚的颜色还算正常,即便不懂医术,也觉不妙。 逐风眉头一皱,“毒素即将窜遍全身,只稍片刻,必死无疑。”一边取出银针,先在二人眉心扎上一针,然后让人取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张药方后,对黄集道: “速去命人熬药,大锅药,越多越好。再准备两只木桶,要快速排毒,单吃药不行,得泡药浴。” 黄集连忙吩咐下人去办,然后又问逐风道:“府上大半的人都是这般症状,这些人怎么办?” 逐风又连写几张药方,“找一间密闭的房间,以蜂蜡油纸封住所有缝隙,再按照我的药方,在屋内熬三十口锅的药。 然后再把所有中毒之人抬进去,褪去他们浑身上下所有衣物,以汗蒸之法排毒,此效果虽不如药浴迅速而彻底,但胜在可以容纳多数人。” 黄集又急忙吩咐下去。 药汤很快被抬了上来,小厮们将潘成桂和潘明抬进木桶,二人刚一被放进去,那药汁儿就跟见邪了似的咕噜咕噜冒起泡来。看得郭庭野及一众医官惊讶不已。 逐风又道:“药还得继续熬,这药汁得每刻钟换一次,待换上十次,便可将毒气尽数排出。” 得令的小厮们提着木桶急急退下去。 “神医,现在只需等着吗?”黄集依旧有些不安。 逐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舒口气:“现在就等着,放心,还未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黄集这才注意到他浑身湿透,连连致歉,又命人去取干净衣服。 逐风取出清雨给的那封信,递给黄集道:“这信本来是要交给郡守的,可他这情况,至少也要天明才能恢复,我只能交给您了。大人,信上所言,请务必照做。” 黄集重视点头,拆开信看了片刻,神色大惊,“神医,这...这消息从何而来?” 逐风压根儿没看信上写了什么,只能道:“大人只管相信,照做。” “好,我信神医的。”黄集命人取来纸笔,正要写信,门外却传来急呼,“大人,兵曹急报,欲请神医速去救命。” 黄集手下一抖,“出了何事?” 来人奔进屋,“兵曹掾史派人来报,说是有大批士兵突然不省人事,请神医速去救命。” 黄集大惊失色,立马对下吩咐:“快,速去传令贼曹、决曹,调遣城内所有兵力驻守城门。要开战了。” 逐风心头一跳,“渠国打过来了?” 黄集将手中信再看一遍,信上所言,让他立马调遣所有兵力以迎敌,敌军将至。可眼下这节骨眼,军营却出了事,他只能先将守卫兵派遣出来护住城门。 第087章 最后的挣扎 逐风来到军队营地,看到成片士兵倒下,才知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兵曹掾史周曦惨白着脸来见他,并将军中情况告知, “过半士兵都中了毒,军医却无计可施,短短一个时辰,就死数百人,主记事代郡守的命令我已收到,可如今六万将士,足有三万失去了作战能力...”他不敢想那后果。 逐风沉着眉,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掌门师妹说他是关键了,军中将士受敌军暗害,恐怕天不亮敌军就会趁成阳郡军备不力而攻城,如果他不能最快解毒,成阳郡必会沦陷。 “有一法子,效果可立竿见影,但后遗症亦不小。”逐风道。 周曦本有些绝望,一听有法子,惊喜不已,“管不了什么后遗症了,若敌军攻城,谁又能保证活着,解决了眼下困境才是要紧。” “那行。我一人能力有限,还请大人速去召三百名郎中来,人多速度快,眼下多耽误一刻便危险一分。” 民间医者,都带来军营显然有些不妥,可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周曦连忙派人带了郡守信物,前去给户曹传话,让户曹配合召城内郎中前来军营。 寅时三刻,受召的三百名民间医者聚集在军营前。 逐风让人抬上一中毒士兵,在其头颅上三处穴位施针,刚一扎下去,中毒士兵就陡然醒过来,虽面色依旧乌青,但说话意识等全无障碍。 医者们都惊叹于医术的神奇,逐风却对周曦道: “这法子是通过强行刺激脑部筋脉以使人清醒,但于身体却有大损,他们最多能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若不施针救治,便成行尸走肉,再也醒不过来。” 周曦明白地点头:“我们只有两个时辰。” 逐风又给其他医者讲了施针要诀,然后医者们被带去各个营地。 施针要诀既已传授,逐风便不想再呆在军营里,他还得回去看看潘明的情况,便请周曦派人将他送回郡守府。 周曦也得知了郡守府的情况,便派出五十名新兵护送,这些新兵都是近一个月才招的,上战场还为时过早,派去保护郡守府倒还可一用。 逐风正猜会不会见到赵钱,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哥。”赵钱站在新兵队列中,冲逐风眨眼睛。 逐风心下一安,跟着五十名新兵回了郡守府。 郡守府占地不小,府内上下大半下人门丁护卫都倒下了,贼曹和决曹的兵力也都派出去守城,反而是郡守府,薄弱非常。 黄集正为此头疼,逐风就带着五十名新兵赶到,让他大松一口气,立马安排五十人去各处守着。 逐风在黄集安排的间隙,将赵钱拉至一边,颇有些神秘地问:“你莫非是木格命人?” 赵钱老实点头,“坐木筏那回,大哥家的二丫头给我看过,说我是属木。我媳妇和孩子都属水。怎么了?” 逐风忍不住笑,拍着赵钱的肩膀,“老弟老弟,今日大哥可全仰仗你了。” 赵钱当即一笑,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有啥危险,我必挡在你前头。” 黄集见逐风与赵钱正说话,他也知道赵钱与其关系匪浅,且郡守于赵钱有恩,便将赵钱留在内室。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雨却未停,屋外雷鸣不断,让屋内的逐风很是不安,总觉得肯定还要出什么事。 可门口十名新兵都聚精会神,屋内还有赵钱,想到此,逐风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卯时一刻,又一桶药汤被换掉,小厮们轻着步子退下。 逐风起身查看潘成桂和潘明的情况,见二人面色已大有好转,心下松了口气,正欲坐下,忽听门外一声厉呵“什么人”。 逐风吓得立马站起来,望向门口,赵钱也神情一紧,拔出佩刀站在逐风身前。 屋外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而后脚步声渐远,最后,归于平静,暴雨声再一次灌满耳膜。 赵钱正欲出门问情况,忽然一浑身黑衣的人自门口虎扑进来,来人手持两个碗口大的流星锤。扑进门后,也不迟疑,两铁球一甩,一时将屋内桌椅板凳砸得乓乓作响。 “大哥退后。”赵钱呵一声,举刀迎了上去。 二人顷刻间就交起手来,然铁球沉重有力,赵钱的刀在其面前立马显得不堪一击,加之又没什么实战经验,一时被这近身重击逼得连连后退。 流星锤每落一处,就砸起一片木屑乱飞,这若是一锤砸到身上,必得断骨不可。逐风吓得浑身发僵,他想躲,可看到尚在昏迷的潘成桂和潘明,又只能硬着头皮挡在他们前面。 他一面寻找可以抵挡的东西,一面大喊救命,可也不知是雨势太大淹没了他声音还是怎的,总之呼了片刻,也没见人来支援。 逐风不得不放弃呼救,着急忙慌寻找能防身的东西。他看到一架屏风,猜测或许能有把剑,一把推开,陡然见里面站着个人,一时吓得浑身寒毛直竖,边叫边退。 屏风后,皮三阴森森看着逐风,咯咯寒笑,“神医,别来无恙。” 逐风已退开半丈,然屋子就那么大,前方的激斗声犹在耳旁,已是退无可退。他慌张望向赵钱,后者还在与那流星锤苦苦纠缠,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情急之下,逐风脑子转得迅速,心下一思,恍然惊道:“你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是你下的毒,你在郡守府住了许久,府内格局已是了若指掌。” 皮三手中短刀一拔,面目狰狞,步步逼近,“是我下的毒。我不仅下了毒,我还把渠国大军请来了,此时他们已经杀进了城。成阳郡、郡守府、他们,还有你们,都得死。” 逐风小心退着,一边质问,“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我们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皮三如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尖叫起来,“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小小取你们几条狗命,不算过分吧。” 必须得先拖住皮三才行,逐风这样想,面上便又委屈又惶惶,“什么家破人亡?你家里遭了什么难你要怪在我们头上?我此前与你并不相识,你就算要我死,至少也让我死个明白。” 只可惜皮三已经疯狂,他一心只想快快了结仇人,哪会多说。 “等你上了黄泉路,见到我妻儿,自去问他们。”皮三眼神一厉,却是对准潘成桂的心口就要一刀扎下去。 “皮三。”说时迟那时快,本还闭目未醒的潘明突然从木桶中站起来,一把抓住皮三拿刀的手,急斥道:“你这是干甚,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杀我父亲。” 他半边身子还在木桶里,又自小就养尊处优、力气不够,被皮三一推就轻松撂开,撞在木桶边缘,差点把木桶撞翻。 逐风赶紧跑过去,挡在潘明身前,问他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潘明本就刚醒,毒还未尽数排出,方才那是情急之下力气一聚才拦下皮三,这会儿却是晕得站不住,只能坐在木桶里喘息,眼前花得看不清。 “我...没事,师傅,不能让他害了父亲。”潘明有气无力,却还试图挣扎爬起来。 逐风拦住他,又对皮三呵斥:“你扪心自问,少公子此前对你如何?即便他拜我为师,对你亦是尊敬有加,你为何要忘恩负义?” “我忘恩负义?”皮三两眼血红哈哈大笑:“我是替天行道。 潘成桂置上万难民于不顾,自己却好吃好喝享受日子。我们一家大老远而来,是奔着生的希望,可我妻儿却全因他的冷血无情铁石心肠而死,你说,我报此仇,哪里有错?” 第088章 心死身亦死 “可后来郡守也派兵镇压了泰安帮,如今也安置了难民...” 逐风试图再劝,皮三却瞪着眼一声厉呵,“迟了。我妻儿已死,他纵是给我千金万两,那也迟了。今日我就要杀掉你们所有人,让你们给我妻儿陪葬。” 潘成桂许是被响动惊醒了,他缓缓睁眼,脑子还有些混沌,眼前就一把明晃晃的刺刀扎过来。他条件发射地一避,神智顿时全恢复了。 皮三见他醒了,哈哈狞笑,“醒了正好,让你尝尝这锥心刺骨的痛。”一边说一边举刀再刺。 潘成桂也只是脑子清醒了,可浑身还无力,眼见这刀是避不开了,索性认命闭眼,然耳边却传来一阵挣扎碰撞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却是皮三被逐风钳制住了。 逐风从身后将皮三框抱住,两条手臂死死锁住其胳膊。 皮三本就发了狂,此时被阻,越发狠了,他虽两臂被圈住,但两手却还自由,遂手中刺刀方向一转,对着身后就一刀扎下去。 逐风只情急之下想拦住皮三不让他杀了潘成桂,却没顾到自己,结果腿上就结实挨了一刀,一时疼得大叫,手也松了。 皮三得了自由,举着刀又要扑杀过去。 潘成桂只得拿出官威,试图呵退皮三,“皮三,你睁大眼睛瞧瞧,本官乃堂堂郡守,杀了本官,等待你的就是五马分尸。 你现在收手,本郡便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走,本郡也不会再追究你的罪行。” 皮三听到这话,却笑得眼泪直流,“郡守怎么?郡守就杀不得了?我苦苦哀求,只求能进城寻条活路,可你呢,将我们一家丢在那死亡地。 是你,你害死了我妻儿,我今日豁出命来找你寻仇,还怕什么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我都不怕,我只怕今日不是你们的死期,你们所有人,整个成阳郡,都要给我妻儿陪葬。 渠国已经打来了,你们不知道吧,是我在水里下了毒,你们这些畜生,都要死,都要死。哈哈哈。 你们会死在渠国的铁骑下,死在我的毒药下,死在天谴下,对,我代表天谴来惩罚你,潘成桂,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皮三虽是癫狂咒骂,但潘成桂还是听明白了事情始末,他没想到这悲剧竟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造成的。 “本郡早先置难民于不顾,确实不妥,可当时情况复杂,不是简单放难民入城就能解决问题。” “你还狡辩,你还不承认你错了。”皮三咬牙切齿,目光忽然转向潘明,凶光乍现,“好,你不知悔改,那我就让你尝尝失去爱子是什么滋味。”举刀扑向又陷入昏迷的潘明。 “皮三。”潘成桂骇得声颤,立马从木桶里跳出来,“你对我有怨我无话可说,你要杀就杀我,可明儿待你不薄,你有怨就冲着我来。” 皮三却狂笑,“急了,你也知道急啊,是,他待我不薄,可那又怎样,我忽然觉得,与其杀你,不如杀他,你害死我儿子,那我也杀了你儿子,这很公平。” 逐风大腿上还血流如注,可眼下情况却容不得他喊疼,他咬着牙站起来,抓住旁边的一根板凳,对准皮三的后脑勺就是一板凳,直砸得皮三一个爬扑倒在地上。 一板凳肯定是砸不死人,只是疼得厉害,又似脑浆晃荡,让皮三一时有些爬不起来。 逐风不敢停手,抓着板凳又要砸下去,皮三却缓了几分,身子一滚就避开,然后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你找死,你找死。”举着刺刀乱挥出去。 逐风被他这架势吓得脸色一片死灰,出于求生本能地抠住板凳砰砰一通乱砸。 可皮三却发了疯,他不管那板凳是不是会砸到自己,只顾猛扑过去,一把抱住逐风,手中刀子就要捅。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逐风吓得手脚发麻,浑身僵硬的不能反抗,然就在他哀嚎的瞬间,压在他身上的皮三却忽然一轻。 逐风急急翻身坐起来,就见额头一片血红的赵钱,从后方抓住皮三的头发用力一提,然后那刀对准皮三的脖子就是一割,噗噗一串血就喷涌出来,喷了逐风一脸一身。 割脖子也无法即刻毙命,皮三一手捂着喷血的脖子,一手抓着刀不停往逐风面前爬,嘴里还在发着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你们都该死...” 赵钱大喝一声,一刀举起,对准皮三的脖子就砍下去。 他的刀不是砍头刀,刀刃太薄,脖子没砍断。赵钱也杀红了眼,一把抢过皮三手里的刺刀,然后对准其后背心就是一阵猛刺,顿时鲜血四溅。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血腥,纵是逐风活了几百年,也依旧心头一震,他见皮三已经死得彻底,急忙劝住赵钱:“够了够了,人已经死了。” 赵钱被这一声拉回了理智,他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狼藉,皮三的背已经被他扎得血肉模糊,一地的血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刺目。 他愕然跌坐在地上,这才浑身抖成了筛子,手里的刀也脱力落下。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急忙要去看逐风,却因血迹湿滑而摔了一跤,一时整个人都在血滩里滚了一圈,鼻翼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 赵钱一个没忍住,干呕了几声,呕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可也不忘问逐风:“大哥,没事吧。” 逐风捂着大腿,疼得直吸凉气,却笑着宽慰赵钱:“死不了,倒是你,以后上了战场,比这血腥残忍的还要多得多。” 赵钱抖着手将他扶到凳子上坐下,然后才看向潘成桂,勉强行个礼,“大人。” 潘成桂也惊出一身冷汗,他看着潘明显得平静的脸,心有余悸地走过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潘明的头。 赵钱站不住了,也顾不得礼仪,挨着逐风坐下,目光有些呆滞,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激斗中。 逐风在屋内找了纱布,简单给自己和赵钱包扎了,然后三人沉默地等着人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换药汤的小厮们进来了,看到一地的狼藉和血红,一个个吓得差点丢了手的桶,然后才有人急忙忙去通知人。 黄集赶到的时候,小厮们正在忙着擦地上的血迹,那大片的血红让他一阵心惊肉跳,一脚踩进血水里,脚底心似都感觉到烫。 确认主子没事后,黄集先汇报了当下情况,原来渠国七万士兵兵临城下,双方已于半个时辰前在城外开战,只是还有一千多名渠国兵混入城内大杀四杀,兵曹贼曹正在清剿这股敌军。 “现在战况如何?”潘成桂问道。 “还在胶着,幸亏神医及时施手,否则今日必要被他们攻破城门。”黄集还有些心有余悸。 潘成桂点着头,又想起先前皮三的话,急问逐风:“神医,城内百姓的饮水里恐怕也被下了毒。”他也看到逐风的腿受了伤,可没办法,所有城民都中毒,这是他无法承受的灾难。 逐风有气无力地摆手,“皮三还没那本事对整座城下毒,恐怕毒是投进了河里,所以情况不会似你们这般严重。 我开一张方子,让城内百姓喝上几天就能完全排毒。” 黄集赶紧命人奉上纸笔,待逐风写完药方后,吩咐人去给各曹衙门传话,使全城通知。 逐风见再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请黄集派人送他回去。临走时,他听到潘成桂对赵钱的勇猛好一番夸赞表扬。 第089章 出发去银州 渠国大败而归。虽说成阳郡的士兵也受到了重创,但比起最初的无力抵抗,没让渠国讨到好果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受挫的渠国兵撤离了成阳郡,调转方向似朝着穆国后方而去,但这已经是其他话了。 渠国退兵后,成阳郡百姓却陆续毒发,中毒者大多集中在内城河附近。 不过好在逐风提前一夜给了药方,各衙门也全城通知下去,户曹更是命城内所有医馆熬药,每日都要家家户户派发汤药,于是恶情几日就被遏止。 在这过程中,逐风这个大功臣也没得闲,各衙门纷纷上门拜访和慰问,老百姓更是将其奉为救世主,日日都有人挤在古树胡同欲探望,以至于温雅不得不将院门锁起来,对外均称有伤在身不宜见客。 如此,逐风才得以静养几日,直到腿伤结痂,院门才对外开放,可他们却背上行囊,在张二光头等邻居的震惊不解下,离开了古树胡同。 一家人来到郡守衙门,与潘成桂等人告了别。 潘明对他们突如其来的告别难以接受,拉着逐风死活不松手,一会儿求着多呆段时日,一会儿又求着干脆留下,一会儿直言要跟着一起走,却在潘成桂递过来一个不悦眼神后,奄奄打消了念头,最后,潘明只能红着眼眶质问: “哪有您这样不负责的师傅,徒儿刚入门您就要走,让徒儿这半吊子怎么出师?” 逐风将早就准备好的两本医书拿给他,笑着安慰,“神医的徒弟,哪怕只是半吊子,那也比其他人强。这两本医书你好生琢磨领会,若能将其融会贯通,便可出师。” “就这两本医书,就能成师傅那么厉害的大夫?”潘明显然十分怀疑。 十安解释道:“这是阿爹毕生医术之精华所在,与寻常医书自然不同。” 潘明知道再劝也不能说动师傅,便捧着医书哽咽,“徒儿一定好生学习,一定不给师傅您神医的名头丢脸。” 潘成桂见儿子确实伤心,心下不落忍,便劝道:“神医当真不考虑留在成阳郡,如今你在成阳郡名声大噪,人人敬之,为何非得走呢,莫非是嫌我小小成阳郡容不下神医大驾。” 逐风无奈,只能找个借口搪塞,“我祖上在银州,得回去认祖归宗。” 话都这么说了,潘成桂又怎好再劝,只能对清雨一家表示谢意,毕竟成阳郡几次化险为夷都是他们的功劳,然后又准备了马车,要送一家前往银州。 有马车自然是比走路去得好,清雨一家没有推辞。 逐风最后让潘明替他们给赵钱一家道个别,潘明戚戚应下。 告别完后,正待离去,清雨却拉着逐风一阵耳语。 逐风听完后,将告别的话锋一转,又对潘成桂道:“大人,还有两件事...” “神医但说无妨。”潘成桂点头示意。 “这其一呢,是关于今年的气候,今年天干,有大旱,若是按照常规作物种植,必会遭遇饥荒,建议种植耐寒作物,像棉花、青稞、小麦、甜菜这些都可以。” 潘成桂一惊,他还记得当初清雨一家是因何进的城,再加上这段时间的认识了解,他对清雨一家是完全信服,遂愣了一瞬后,立马拱手,感激不尽, “多谢神医相告,若无神医今日之言,只怕来年成阳郡将饿死无数。不知神医第二件事为何?” 逐风呵呵一笑:“第二件事,是想请大人给我们办一张路引,另外,还想求一封推介信。” “应当如此。”潘成桂派人传话去户曹办路引,又命人取了纸笔,没一会儿就写完一封推介信,落了款又盖了公印,然后递给逐风,却道: “只是银州州牧职位在我之上,且成阳郡也不在银州管辖范围内,只怕我的推荐信对你们也没有太大帮助。” 逐风笑着接过,“大人乃成阳郡郡守,这推介信的分量自然是举足轻重。” 潘成桂客气笑了笑,等一切办妥后,让黄集亲自将清雨一家送出了城。 出城二十里,黄集在分岔路口与清雨一家告别。 逐风等黄集走了,才苦兮兮对清雨道:“掌门师妹,等咱们到了银州,能不能别与那些当官的打交道,这些人,沾染上就是一屁股是非。” 清雨笑了笑,知道他误会了推介信的作用,便解释道:“在银州,我另有一番打算,这推介信也另有用处,师兄放心。” 逐风心下安了,驾着马车向东南而行。 ... 时值孟夏,大旱已初现端倪,骄阳如火伞张于天空,将大地烤得炽热滚烫。路边的树影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树叶更是蒙上一层厚厚的黄土,鷰鷰打着卷。 蜿蜒不绝的黄土路上,忽然一辆马车疾行而过,带飞起一片黄土,呛得路边人无不掩鼻咳嗽唾骂。 清雨两手紧紧抓着车窗边缘,目光落在路边那些人身上,此时已经正午,日头正大,不少人都开始坐下歇息。 这些人,都是褴褛瘦弱的大人老人和小孩,沿路缺水,以至于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时还能闻到一股酸臭味道。 这些人都是从各个地方逃难而来的,他们在什么地方熬过了冬天,现在又继续赶路,奔去他们的希望所在地。 他们有些挑着担子,有些推着独轮车,也有些是背着背篓; 有些人怀里抱着小小孩,手里还牵着个小孩,有些人背着年迈的父母,有些人望天似在祈祷,有些人用指甲抠着地面挖出一块湿润的泥巴喂在嘴里。 这场饥荒,从去年秋到现在,已经将他们所有能吃能用的都熬尽了,可好在,银州也不远了。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再有六七日,就能抵达此趟终点——银州。 马车终于驶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停了下来。十安牵着清雨下马车,清雨却还是因为腿软屁股酸而崴了一下。 红桃更夸张,捂着屁股小心地挪下马车,呼吸着虽然燥热但明显比马车内要清新些的空气,然后哎呦不停叫唤,“这破银州怎么这么远,可颠死我了。” “快到了。”温雅安慰她。然后也有些龇牙地捶着腿。 逐风从前室下来,他坐在前方,情况稍好些。红桃见他走路无碍,忍不住埋怨,“你就不能稳着点儿驾车吗?” 逐风无辜摊手,“这是我能稳就稳的吗?你忘了之前被难民围堵的事儿了?” 红桃恨恨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靠马车而行,本也不至于这么累,只是沿途路上难民多,起初他们没防备意识,被围堵了整整两天,要不是温雅气势摄人,马都会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去,所以后来,但凡是他们要赶路,那都是快马加鞭,马车自然也就颠簸得厉害。 十安从马车里拿出软垫让大家坐下,然后和逐风开始张罗午饭。 “掌门师妹,来点水,我洗把脸,太热了。”红桃用袖子擦着脖子,那里已经一片绯红,又热又痒,一挠就是几条红棱子。 清雨从玄女殿取出一盆水,大家用手浇了洗了手脸,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水还够吗?”红桃洗完了才记得问一句。 “能用到银州去。”清雨道。然后看着不远处的其他难民,那些人都目光如火似地盯着他们,那些都是饥渴交迫了许多天的人。 人太多帮不过来,但少量的,清雨还是想帮一帮,遂爬上马车,从玄女殿中倒了一盆水,准备让十安给那些人送过去。 然倒水的时候,看着盆里胡乱分部的水波纹,清雨原本平静的面上却倏地一僵,整个人呆愣住了。 第090章 多出一个人 嗒嗒、嗒嗒...晶莹的水珠子落在水盆里,漾起一圈圈水波纹。 十安抬头一看,见清雨脸上泪痕莹莹,面上一急:“怎么了?” 清雨却惨然一笑,擦了脸上的泪痕,摇摇头,“没什么。” 越说没什么,越有什么,十安抓着清雨的肩膀,认真又着急:“到底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其他人也围过来,见掌门师妹泪眼婆娑的模样,一个个吓得惊慌不已。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好好儿的怎么哭了?”红桃抱住清雨,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又上上下下的看,“磕哪儿了碰哪儿了?” 逐风和温雅都看向十安,温雅问道:“师妹这是怎么了?” 十安也茫然不知,“刚倒着水,忽然就这样了。” 逐风却脸色沉重起来,他记得,上一次掌门师妹这样,还是从卦象上看到人间炼狱的时候,也是那一次,他们因为逆天改命被罚来这人间。 “要走吗?”他问清雨道。 清雨勉强扯了扯嘴角,擦了眼泪,望向远处,良久,才低声道:“走吧。” 东西又重新收拾起来,十安接替了逐风,去前室驾车,然马车没行出多远,就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自前方传来,隔得老远都能看到铺天盖地的尘土飞扬。 来者至少有上百人,各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铜甲,脸上围着黑巾,唯一露出的双眼透着冷冽和无情,令人在烈日之下也不由得浑身寒颤。 他们手提大刀,肩背银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小孩体轻,一刀就被削去脑袋滚出老远;大人惨叫着被一刀劈中面门,脸劈成了两半;逃跑者背后连中数箭,终于一个爬扑倒地;有人捂着胳膊断口处还在咬牙逃跑,有人被砍去双腿还在努力向前爬... 人间炼狱。清雨悲痛地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惨境,她无能为力,死亡的枷锁已经铐在了这条路上。 军队冲进人群,或者说,他们这一路都在人群中,从前到后,他们已经杀了足足两天,死者过千,逃生者十之一二。 “如庄惨遭瘟疫,州牧曹大人有令,凡经此路者,皆有染温病之嫌,为保银州数百万人口性命,尔等小命,不足道哉。 各位今生罹难,愿来世投生富贵,若有冤情,来世再还。”领头者冷冰冰地说了这番话,血刃落在一年迈老者身上。 眼看铁骑将近,清雨一家也不得不弃了马车,往路边田地里跑。温雅抱上清雨,逐风拉着红桃,十安断后。然田地干涸,光秃秃无阻,身后铁骑很快就追了上来。 温雅抱着清雨专捡人少的地方跑,逃跑中看中一处田埂,相邻的地矮了半丈,她想也未想就跳下去,逐风十安和红桃也紧跟而上,而在众人齐跳的瞬间,清雨两手一捏嘴里念一句“遁地”,五人眨眼便消失不见。 那追来的铁骑惯性地驾马一跳,落在地势更矮的田地里,可他左右看,却没看到刚才逃跑的五人,奇怪,这不过眨眼功夫,怎么人不见了? 他不信邪,又在地里四处搜寻一圈,实在没找到,这才作罢,继续去追杀其他人。 彼时,距离此地三十里开外的一座山上,清雨几人从一张法力耗尽的明黄符纸上滚落下来。 几人摔得都不轻,哼哼唧唧挣扎了半响,才爬起来。 清雨撑着有些割手的干草坐起来。四下一看后,目光定在一个方向,有些怔愕。 那里,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与她大眼瞪小眼。然而下一瞬,少年眼神一狠,猛虎扑食般扑向清雨,将她压倒在地,两手更是掐住她细细的脖子,发着狠道:“都不要动。” 反应慢了半拍的温雅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眼里狠厉更甚,“你若是敢伤她半分,老娘必将你撕碎了拿去喂狗。” 闻声的逐风十安和红桃也都吓得不敢动。 逐风暖声劝:“你别看她一介女流,她真有这本事。这位少年先放手,我们不会加害于你,反倒是救了你,若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是刚才那些难民中的一员,你是随我们来到此处的,对吧。” 少年半点不受温雅的威胁,手上力道反而更大,他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红桃转着脖子,四处找能砸人的东西。十安也眯着双眼,紧紧盯着少年,寻找可以突破的地方。 两方人,一时静止,形成对峙。 清雨却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脖子上的触感很粗糙,这少年定也吃过不少苦,她微微扭头,入眼一颗绿油油小草迎风摇,在一堆枯草中显得那么夺目,她不由得一笑。 少年一边警惕着周围四人,一边也在观察身下的丫头。 小丫头扎着两个小角,略有些瘦弱,只是那两只眼睛却钟天地之灵秀,仔细一看,其中竟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睿智与沉稳。 少年想起先前那声稚嫩却沉稳的“遁地”,猜是这小丫头发出的。 他似想看清些,往清雨脸上又贴近了几分,清雨却眼睛都不带眨的,她修行百来年,小屁孩儿的这点道行,还撼不动她。 见她这般淡定,少年心中越发肯定,眼前这丫头,绝对不是一般人。 事实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他心中已然有几分猜测,可如此神通之人,世间少有,难道自己一遇就遇到五个?还是说,真正厉害的,只有这小丫头?! 少年心中这般想,脸上的警惕却更甚了。 红桃看着少年笔挺的鼻梁和刚毅的下颚,有些微怔,悄悄在身旁的十安耳边说了句什么。 少年察觉到,猛地转头瞪向她,手上的力道也随之一紧,锐利的目光更是令红桃感到一阵压迫。 清雨被掐得喘不过气,可她还能抽空嗅一嗅鼻子,这少年身上,带着浓重的血煞之气,小小年纪,这双手竟也已经沾染了无数条性命。 她忍着不适,语气淡然道:“你可知,刚才那些人,是因你而死,你心中有怨,是怨你自己?还是怨无情的老天?” 少年眼神倏地一凛,危险地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清雨轻轻一笑,“我可以什么都知道,也可以什么都不知。” 沉吟片刻,又道:“刚才那些骑兵,都是大夏军队中的精锐铁骑,虽然他们举着杀一人而救万人的大义旗号,可到底还是冠冕堂皇了些。 我看他们不是要杀一救万,而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而你,便是他们要找的人。你是他们宁愿错杀一千也绝对不能放过的人。 银州地靠穆国,你既走上了这条路,这一路又因你而生出上千亡魂...我还要继续说吗?” 第091章 长白山药果 少年惊愕地看着清雨。 女孩的那双眼睛,又黑又沉,像是能把他吸进去一般,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失魂迷失在其中。 他心中越发震惊,转头看向其他四人,再看着面前的女孩,再问:“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是谁?”能让他如此有压迫感的,极少。 清雨坐了起来,她举手拂开少年的手,笑了笑:“你无需紧张害怕,我们对你无害。” 少年眼里少有的出现了几分迷惑,这女孩,真的只是女孩吗?他怎么觉得,比自己还老成许多。 清雨想站起来,可少年还坐在她两腿上,她眉梢微微一挑:“坐着舒服吗?” 少年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怔了怔,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 清雨笑摇了摇头,从玄女殿中取出水囊递给少年,“喝点水吧。”反正遁地符都坐过了,凭空取水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果然,少年眼里的惊诧稍纵即逝,很平静地接过水囊。 这一路根本没有水源,他已经渴了三天,嘴皮干的稍微张嘴就能裂出血口。 何况这些人若是要杀他,应该有比水里投毒更简单便捷的法子,那个眼露凶光的中年妇人,一看就不是他能对付的。遂就安心喝水。 见他喝水太急,红桃忍不住怼,“你想死还是怎的,喝那么急,水牛变的吗。” 少年动作一顿,倒是改为小口小口喝了。 红桃瞪他一眼,把清雨拉到自己跟前,逐风温雅和十安也围上来。十安看了看清雨的脖子,没被掐出印子来,眼里的狠色这才消退去。 “掌门师妹...”红桃刚开口,就听到“咚”的一声,几人齐齐回头,却见那少年已经倒地了。 逐风走过去捡起水囊,探了探少年鼻息,然后又摸了摸脉搏,道:“此前太过劳累紧张,现在一下放松,疲意就上来,晕睡过去了。”少年眼下乌青,应该是有几天没怎么睡过觉了。 红桃这才“嘁”一声,走过去,拿过逐风手里的水囊,往少年脸上倒了些水,粗布袖子使劲儿几个擦,就露出一张刚毅俊美的脸来。 她两指擒着少年的下巴,左转转右转转往上抬往下按,又翻了翻眼皮,最后沉吟片刻,点头道:“确实是天人之相,但又是凶煞之人,是个带煞的天人。” 她又回头对清雨道:“掌门师妹,咱们得离这人远点儿,他是个危险的人物,待他身边,很难有好下场,九死一生呐。 你看,咱们还没碰面,只是跟他顺道,就差点殒命,此人命犯孤煞注定双亲早死,啧啧...必须得远离。” 清雨看着少年紧闭的眉眼,即便是睡着,那眉头也紧紧拧着,被噩梦缠身,她走过去,伸手在少年额头轻轻一抚,不一会儿,少年眉头微缓,呼吸渐渐平稳了。 她道:“此人在此处遇到我们,又阴差阳错乘上了我们的遁地符,可见这是他的造化,遇到我们,也是他命中注定,此后随他,缘深缘浅,自有定数。” “先不管他,我们先弄点吃的。”逐风摸着饿扁的肚皮。 清雨将食材和锅取出来,十安和红桃去拾柴,逐风切菜温雅淘米,大家熟练地张罗午饭。 清雨一时无事可做,想了想,从玄女殿中拿出一块点心,这盘点心放了大半年,没想到现在竟轮到这少年吃了。 她掰了一小块放进少年嘴里。熟睡中的少年本也没有深度睡眠,加之又饿了数日,便是出于本能地吃了,就这样,一点一点,不一会儿就吃下了一块点心。 点心有些干,清雨又从玄女殿拿出一个果子,削了要给少年吃。 逐风切菜的时候,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见她给少年吃果子,又惊又急,“掌门师妹,这是我长白山上培育的药果,人间有价都寻不到,你就这样给他吃了?” 清雨一笑,“给他记账上,日后若有机会,让他给钱。” 这是钱的问题吗?逐风肉痛无比。 ...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许是闻着饭菜的香味,少年悠悠转醒,看着热气腾腾的锅,眼里有一瞬间的激动,不过立马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这才感觉到嘴里竟有一股香甜之味,刚才他确实模模糊糊感觉有人给他喂东西吃。 他不由得舔了舔唇,这是他从未吃过的好吃味道,一时竟回味无穷。 清雨听到身后动静,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要不要过来吃点。” 少年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抵不过饥肠辘辘,又或是女孩目光太过纯净,他已然放下了戒备。 他走过去,只是随便席地而坐,周身一股霸气便散发出来。 竟然还有肉和白米饭,少年眼里难掩惊讶之色,他从未见过谁家逃荒还能过上这么奢侈的日子。 他迟疑了一瞬,拿出腰间的筷子,却没急着动手。 清雨递给他一个碗,扬头示意他想吃什么自己锅里夹。 逐风见少年还是不动,心道这少年也怪可怜,肉摆在眼前都不敢吃,也不知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多的人他同情不了,一个人他还是能发发善心,遂夹了一块肉放进少年碗里。 红桃见状,手里碗一伸,“我也要。”逐风遂又给她夹了一块,红桃嘻嘻一声,正要吃,见清雨碗里没有了,又夹给清雨,嘴里开始没正经,“我可怜的小...妹妹,你多吃点,长胖一点捏起来才够软。” 清雨抿嘴一笑,也不客气,“姐姐也多吃点,姐姐捏起来更软。” 红桃不知想到了什么,嗔笑一句,“妹妹你真坏。” 逐风温雅十安见怪不怪,稳如泰山,倒是那少年,肉都没来得及吃,只顾着惊愕地看着旁边眼神纯净的小女孩。 “咳咳~”他轻咳了咳,吃了一口肉,嚼了两口,脸上表情却有些晦涩起来。 十安见状,好心问道:“怎么了?” 清雨也扭头一看,很奇怪,她怎么从这少年眼里看到了几分...同情?! 不过很快,少年就从行动上证明了他适才的眼神,确实是同情。 第092章 结伴而行啦 清雨正迷惑于少年的同情眼神,就见少年从腰间的小包裹里取出几个小竹筒,对着锅就一阵猛倒。 清雨几人都是一惊,温雅更是眼神冰寒呵斥:“你干什么?你往锅里扔了什么东西?” 少年淡淡瞥她一眼,也不说,锅铲几个搅,然后夹了一块肉放在清雨碗里,微微扬了扬下颚,“尝尝。” 清雨看看他,顿了顿,还是把肉吃了,刚嚼两口,脸上的表情就生动起来,她惊奇地连连点头,“好吃。” 嗯?其他几人见她这般模样,也都各自夹了一块,一吃,果真是好吃多了,就连汤闻着都香多了。 清雨了然道:“你加的是调味吧。”他们虽有些存银,但买调味却也觉得奢侈,所以菜里从来只有盐味儿。 少年收起调味,很老实地解释:“偷的。” 清雨点点头,继续吃肉。 逐风却有些不善地盯着少年,臭小子竟然嫌弃他做得不好吃,白眼儿狼,可惜了刚才他夹的那块肉。 “你们要去银州?”少年目光看向“一家之主”逐风。 红桃却听出他这话的下一句,“不行,你命...”还没说完,清雨就往她嘴里塞了块肉。她只能不甘地咽下“犯孤煞”三个字。 逐风对这没礼貌的小子心里还怨着,便道:“走到哪儿歇到哪儿,心中无执念,万般皆开朗。” 少年默默几筷子扒完饭,然后等其他人也吃完了,便争着把碗筷洗了。 红桃对这个抢她差事儿的人十分没好感,来到清雨身边小声道:“掌门师妹,这小子赖上我们了。” 清雨安慰地拍了拍红桃,问少年道:“你想跟着我们去银州?” 少年微一顿,点头。 逐风和温雅彼此交换个眼神,达成一致,然后温雅声音一冷,不容置疑,“你走开,我们一家要商量事情。” 少年很识趣地走远了。 几人围着清雨,确定那少年听不到声音,然后开始各自发言。 红桃很是嫌弃:“他跟我们走,肯定少不了麻烦。” 温雅更是狠厉道:“给他一顿饭、救他一条命已经够仁慈。”一见面就敢对她掌门师妹下手,那口气她还记着呢。 逐风点点头,很同意温雅的话。 清雨目光又转向十安。 十安温声道:“有些人,面相虽然带煞,但命理却有变化,此人一看就是龙章凤姿,注定不凡,与其结恶,不如结善。” 逐风又是点点头,“可我们知道掌门师妹帮那臭小子肯定有你的打算,所以我双手赞同。” “我连双脚都赞同。”红桃夸张地抬了抬两只脚。 温雅亦是肯定道:“我也没有意见。”完了又补充一句:“要是哪天他敢反,我再给他剁碎了喂狗。” 清雨微微一笑,“那就让他跟我们行路,反正也不过六七日的时间。” 事情就这样商量好了,逐风冲少年招了招手,“小子,你过来。” 少年走过来,“我叫楚暮。” “小子,跟着我们可以,但若敢惹麻烦,恩将仇报...” “于我有恩之人,我楚暮一辈子铭记于心。”少年打断逐风的话,语气里还有些愤愤,似觉得那话侮辱了他。 行。那无话可说了。一家五口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去。 彼时百里开外的银州城内,州牧曹参在厅内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向外看一眼,很快,一小吏领着个身着铜甲的士兵走进厅内。 曹参面上顿时一紧,两步上前急问,“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士兵失望地摇头,“沿途所有难民,年龄符合者共计二百七十一人,但没有一人是大人要找的人。” 顿了顿,又道:“会不会走了其他道?我们得知消息后立马布坊,几乎没有漏网,若真在这条路上,应该不可能逃脱。” 曹参脸色凝重,思索良久,才摇头道:“一定在这条路上,银州是通往穆国最近的关隘,往左是梁国,往右是淄国,无论是往左往右,都会增加至少半年的脚程,这样于他无益,他绝对会冒险走银州。” 士兵又道:“那现在怎么办?” 曹参沉吟了良久,才脸色一狠:“死了这么多人,若是连个小贼都抓不到,那些人岂不是白死。 传令下去,在过关五十里的地方,每十里设一处关卡,每通行一人,必须仔细检查,无论男女老少皆不得放过。我就不信他还能打地洞钻过去。” 士兵双拳一抱应是,曹参又道: “还有,此事万不可声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真实目的。做戏做全套,你从如庄放一批人出来,扩大至周围五个村子。” 士兵面上一抖,僵了一瞬,才应是,退下。 曹参摆手示意其他人也都退下,然后才脱力地坐下,呆呆地喃喃自语:今生你们为国捐躯,但愿来世能得好报。乱世当道,对你们来说,死比活着更有意义。 他没有错,为了大夏的存亡,这点牺牲,不足道哉,若老天真要惩罚他手上沾满鲜血,那他也受着,即便是死了下油锅,他也绝不后悔现在的决定。 ... 清雨一家很快将东西收拾完,可日头还大,马车又没了,大家便先在林间歇着,想等日头稍小些再走。 师兄师姐们都在小憩,清雨睡不着,便轻着步子来到山头,看着远处腥红的天空发呆,时不时小声叹口气。 “小小年纪,怎比大人还愁。” 清雨回头一瞧,那个叫楚暮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她微微一笑以示招呼。 楚暮眼里却闪过一抹怪异,虽只是一瞬,但他刚才确实捕捉到面前这个还不足他半身高的丫头眼里的古暮, 她的眼神,像是一片幽深古老的大海,似乎能包容天地万物,可那片大海却又透着苍凉。 如此深沉的眼神,让楚暮惊讶的同时,越发断定自己的判断,这奇怪的五人组合,应该是以这小丫头为中心,其他四人看似各有主见,可实际上,这小丫头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第093章 出行路被挡 很奇怪的一家人,从见面开始,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就弥漫在楚暮的心头。爹不像爹娘不像娘孩子不像孩子,这五人身上,必定藏着秘密。 “那边是银州。”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远处那片腥红的天空。 “嗯,再有五六日便能到。”清雨缓缓道。 楚暮在她身边坐下,“你们去银州作甚?”能吃上那么好的米饭和肉,说是逃荒多少让他有些不相信。 “你去银州作甚?”清雨眨巴着圆溜溜大眼睛,很是好奇,“就你一人吗?你的家人呢?你从哪儿逃来的?你多大了?娶亲了吗?” 楚暮要笑不笑,“问完了?好。我去银州是为了回家;我一人逃荒至此,但父母尚在,只是分隔多年;我从西南方而来;今年正值舞象之年,尚未婚配。” 清雨嘴角裂个没有感情的笑,起身,“可我并不想知道。” 楚暮套话不成反被将,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看着清雨走进了树林,这才转身,又望向远方,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听到一声“出发”,他才起身,眼里,一片坚毅。 ... 顺着山坡而下,沿小路走,临近傍晚时候,一行人终于看到一座村庄,在山坳里显得很安宁。 既有机会不用露宿,清雨一行又怎会放过,都打算进村子歇一碗。 可不等他们来到村口,一群举着锄头钉耙等农具的农夫就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农夫们各个蒙着面巾,看清雨一行如看瘟疫似的。 “你们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对,快点走,再不走,我们可不客气了。” 农夫们全然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一个个拿着农具一点一点往六人面前围。 逐风随身带了日用的铜币,他摸出一串铜币来,和气道:“各位误会了,我们只是想借宿一晚,也不白住,我们给钱。” 对面农夫们闻言,先是一阵面面相觑,然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最后大抵是商量出了个结果,有人发话道:“我们不要钱,也没多余的地方住,你们赶紧走。” 又有人补充,“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还是快走吧。” 清雨几人这下是困惑了,不过他们倒也不是非得在屋檐下才能睡,既然人家不愿意,那不住也罢,最后逐风又道:“那行,我们不借宿,我们就借个道。”边说边往前走。 农夫们见他靠近,吓得面色大慌,一群人跟赶群羊似的比划着,“不行,走也不能走这里,这里的路不通。” “对,再往前,我们可不客气了。” “跟他们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打出去,快,不能让他们进村。” 农夫们说着就躁动起来,一个个激动地往清雨一行面前扑,那手里的锄头钉耙也舞得乱飞,若是靠近了,还真得被打伤不可。 温雅没耐心了,拔出自己的铁剑呵斥,“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逐风也有些不悦了,“我们要往前走,你们也拦着,这是何道理,我们又不进村,这路又不是你们家的,怎么就不能走了。” “你们往后走,往后就是大路,随便你们怎么走,但不能往前。”有人道。 逐风呵呵一笑,大路如果能走,他们何必还绕小路,“这位兄弟,你这话就...” “你们有瘟病,你们自己活不了,就来危害我们,你们这样做可是要遭天谴的。” 瘟病?清雨几人明白过来,大路上的那些铁骑就是以瘟病为由杀人,他们原以为只是借口,看来是真的有地方发了瘟病。 既如此,那就好办了。逐风摊开自己的两手,又摸了摸自个儿脸,“各位,你们看看,我们这哪儿像得了瘟病? 我们是从关阳郡福县逃荒而来,要去银州,大路上强盗多,我们才改走小路。” 清雨悄悄从玄女殿将路引取出来递给逐风。逐风会意,又将路引展开,“不信你们看,我们有路引,我们此前在成阳郡落脚。” 农夫们面面相看,然后纷纷回头瞧,那里,一个约莫五六十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有人拦住他,“村长,小心有诈。” 村长却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确实是从成阳郡而来。” “阿爹,那也不能让他们进来,太危险了。”村长儿子知道自家老爹的脾气,劝道。 村长白了儿子一眼,小声骂句“没出息”,又与村民们小声道:“那妇人手拿铁剑,又稳气势又凶,想必是练过。今夜如果有他们一家在,我们村又能太平一夜。 而且看他们一家也都面善,穿得都干净,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农夫们听村长这么一说,也觉有理,几个犹豫后,终于同意了村长的意思。于是老村长又回头,面上已是一副笑呵呵, “最近不太平,我们有些紧张过头,你们别见怪。来来来,请随小老儿进村去。” 这态度变得委实有些快了,要不是清雨一家不惧,恐怕都要怀疑是不是有诈。 ... 跟着村长进了村,沿路看到好些农妇老人和孩子,一个个都有些惊慌地看着他们这群外来人。 老村长笑着解释:“咱们村没怎么来过外人,有些紧张。” 逐风也呵呵笑,“是害怕我们得了瘟病吧。” “得瘟病的可不是您这般模样,您一看就贵气,尤其是这位公子,其貌不凡,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小老儿先搁这儿道声贺。”他的目光看向楚暮。 楚暮面上一紧,摸了摸脸,脸上的泥巴不知怎么就没了。他不悦地看了清雨几人一眼。红桃心虚地往清雨面前靠了靠。 逐风接过话:“现在这世道,这脸就坏事,待会儿可得借您家灶灰一用。” “明白明白。”老村长笑眯眯点着头。 说话间就到了村长家,还没进门槛,一个与清雨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扑进老村长的怀里,嘴上喊着“阿爷”,然后好奇地看着面前一群陌生人。 不过看到清雨时,明显同龄人的亲切感就出来了,小娃娃咬着指头对清雨笑,然后又害羞的一溜烟儿跑到其阿爹的身后躲起来。 老村长将清雨一行请进屋,让老婆子去煮晚饭,又让儿媳妇去铺床,然后与逐风攀谈起来,问起了大路上的事。 清雨看着楚暮问了那儿媳妇灶房在哪里,儿媳妇羞得满脸通红,指了个方向就匆匆跑了。 村长孙子端着个矮脚小板凳来到清雨面前,“你坐。” 清雨也不客气,坐下后,偷偷给小娃娃取了一点儿糖,喜得小娃娃叽里呱啦将自己有限的认识全告诉清雨, “我偷偷告诉你,但是你别怕,晚上会有坏人要来,到时候我们都要躲起来,你可不能出声,躲猫猫你喜欢吗,我可喜欢了...” 第094章 不安宁的夜 饭桌上,一盆菜饼,一碟酸菜,一碗白水鸡蛋,以及每人一碗玉米糊糊,于眼下来说,已经算不错的食物了。 老村长将清雨六人招呼上桌子。桌上的饭只有六人份,老村长见大家疑惑,便解释道:“我们一家都吃过了,你们吃。” 小孙子却高声嚷嚷,“我没吃,我要吃鸡蛋。”说着就要自己爬上桌去拿。 村长儿子对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然后让媳妇将孩子抱了出去,屋外就传来孩子哇哇哭的声音。 这下清雨一家可是尴尬了,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做,之前是考虑到他们拿出米啊面肉的,有些惹眼,这才想干脆就在村里吃一顿,完了再给钱就是,谁知竟是这样。 老村长笑着缓解:“你们先吃,锅里还煮着。但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 这谁还能吃得下。逐风和温雅从背篓里取出各自的碗筷,然后将桌上的玉米糊糊各分一半出去,又拿出中午剩的炖肉,让大家都坐下吃,否则他们也不吃。 老村长几番推辞后拗不过,只能招呼着一家人都坐下,可还没吃两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老村长和其儿子都是面色一紧,放下筷子就去拿门后的锄头钉耙。 正吃鸡蛋的小娃娃看了清雨一眼,然后高声嚷嚷着“躲猫猫咯”,就跳下桌子,一把拉起清雨就往床底下钻去。 儿媳妇赶紧从柜头上取下面巾递给公公和丈夫,然后扶着婆婆、又喊温雅和红桃,“快来,我们躲在这柜子后面。” 老村长则对逐风歉意道:“还请男客们能随我一同去村外堵住瘟病。村里的壮丁不多,若是让那些瘟病进了村子,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逐风和温雅都有些不明所以。十安和红桃也还站着没动,将那儿媳妇和阿婆是急得直跺脚,“快来啊,快躲起来。” “村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逐风问道,必须得先弄明白情况。 老村长见这家子没那么好说动,便只能老实交代道:“如庄遭了瘟疫,可上头却不管,不少得了瘟病的人都逃了出来。 他们晚上会到村里来闹事,若是心眼没那么坏的,给了他们吃的就能打发了他们,可若是心肠黑的,就会...” 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大喊大叫起来:“瘟病进村了。瘟病进村了。” 老村长一家闻言,登时惊得个个脸色发白,老村长拉起逐风就往外走,“来不及解释了,必须得拦住他们。” 温雅从背篓里取出铁剑,“你们在屋里呆着。”然后出门而去。 村长儿子也紧跟着出去。 屋里,楚暮和十安红桃一阵面面相觑后,红桃道:“你不出去帮帮忙?”话却是对楚暮说的。 楚暮站在门口:“这屋里也要留个人才行。” “孩子,快躲起来吧。”老阿婆劝道。 十安宽慰道:“阿婆你们先躲着,我们看看情况再来。”然后让楚暮照顾好屋里的人,自己出去了。 楚暮剑眉一蹙,“你出去能顶什么用,呆在里面。”不由分说将十安拉回来,自己出去,顺便把门也关上。 清雨总算挣脱了小娃娃的爪子,来到十安和红桃面前。小娃娃吞下最后一口鸡蛋,想了想,也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然后去桌上拿鸡蛋吃。 儿媳妇这才记起没拿吃的,赶紧从柜子后面跑出来,拿个筲箕,将饭桌上的鸡蛋菜饼一股脑全倒进去,然后追了出去。惹得小娃娃眼眶一阵红。 屋内,尚能听到那些疯狂的叫喊声,更不用想现场又是一片怎样的混乱场景。 老阿婆想劝几个孩子先躲起来,谁知那几个孩子却都走了出去,眼见孙子也要跟出去,老阿婆吓得一把拉住孙子,躲去了柜子后面。 清雨十安和红桃跟着孙媳妇来到院门口,村子里到处都亮起了火把,男人们都蒙着面挡在自家院门前,令有一部分强壮的,就随村长拦在路上。 而那些疯狂的外来者,正举着火把,在村子里到处撒尿拉屎吐口水,有些人甚至割破手,将血涂得到处都是。 我活不了,那你们也别想快活。 老村长领着一群壮汉拦在路中央,一如先前拦住清雨一行那般拦住这群人,可他们的阻挡对这些人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为首的见着一个鸡笼子,带头过去对着鸡笼撒尿,一边撒一边喊:“对你们来说我们浑身是毒,可我们却觉得浑身是宝啊,哈哈哈...一辈子没这么痛快过。” 村长儿子眼见鸡被污染了,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群丧良心的,难怪老天爷要让你们害瘟病,你们是死有余辜。” 闹事的人听到这话,无疑是被踩到了尾巴,一群人更加疯狂了,他们也不去与锄头钉耙硬碰,而是到处留下他们的痕迹。他们要把瘟病传到这村子里。 很快有人找到了被石头挡住的井,立马吆喝着搬石头。 这下可是把村里人都吓坏了,本来今年天就旱,井水若是毁了,他们也没活路了。 “跟他们拼了。”不等老村长下命令,村里的壮汉们就举着农具拼了上去。 然闹事者也不硬抗,一边退一边吐口水,疯狂地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这样逗弄他人很过瘾。 逐风和温雅也跟在村里的壮丁队伍里,不过与农夫们的硬拼不同,逐风一直在试图喊醒那些闹事者,“我是大夫,让我先看看,你们别吵别闹,让我先看看病。” 他的声音淹没在人声中,又或许是大家对“大夫”根本不信任,故意忽略了他的存在。 温雅看得着急,提着逐风的衣领往后一拉,“让我来。”然后气沉丹田,再提上一口气,顿时一股有形的气浪自周身喷射而出,“安-静-” 巨大的声波传出方圆好几里,震飞了周围林中一片飞禽走兽,就连村子里不停狂吠的狗都哼哼唧唧不敢再叫,躲去了狗窝里。 村民和闹事者也都被这震天响惊得颤,一个个捂住耳朵,有些正在声源处的,甚至耳朵都震出了血来。 站在村长家门口的清雨几人也被这声吼震得耳膜疼,红桃还不忘抽空抱怨,“这是许久不运功已经生疏了吗?” 楚暮惊愕地看着那狮吼妇人,这种人,若是友也就罢了,可若是敌...他无法想象其可怕程度。 所有人都不动了,温雅收起嗓子,整个村子立马陷入一片极致的安静,然后就听“啊呜”一声,村民们顿时惊恐地盯着声音的来源处。 “他吐了他吐了。”有人喊,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往后跑,很快,那呕吐的人周围就空了。 第095章 这病很好治 原本还一致对敌的村民,见有人呕吐,一个个吓得怛然失色,纷纷避之如蛇蝎,都退回自家的院子,连院门都被狠狠关起来。 路上,只有村长、村长儿子和另外四个人还站着没动,可四人也都很怕,有人劝道: “村长,咱们回去吧,这瘟病无孔不入,沾上就要死人,周围好几个村子都糟了殃,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村长儿子也劝,“阿爹...” 逐风终于得了说话机会,站出来道:“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那人是什么情况,我是大夫。” 村长却很苦涩地看着他,“客人还是莫要去好,你家里也还有几个孩子。这瘟病厉害,据说只要靠近一丈内,就会被染上。 之前也有不少好心的大夫前去如庄,可没一个活着出来...” 逐风心里暗念,这世上恐怕还鲜少有他看不了的疫病。又对温雅道:“带他们回去,我去看看。”然后朝着那呕吐之人走去。 温雅连劝带推,老村长没办法,只能带着儿子回去。走到屋前,看到站在院门口的清雨几人后,老村长又站住了脚,对温雅道: “说句对不住的话,我刚才劝过你家那位,但他不听劝,我家里也有老人和孩子,我不能冒险...”虽歉意,却也坚定无比。 温雅明白他意思,宽慰道:“放心,他若真治不好,我们也不连累你们。” 老村长似还不放心,和儿子搭张凳子就坐在院门口,然后盯着闹事者的方向。 逐风在众目之下来到闹事者群中。 闹事者见他既不蒙面也不躲避,心下都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有人嘲讽起来:“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其他人亦跟着起哄,嬉皮笑脸:“神医,快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对啊,快拿出你的看家本事,可别只会装模作样。” 逐风也不理会这群人,径直来到那呕吐之人身边,搭脉,片刻后,起身,却是朝着老村长家的方向而来。 身后传来一片嘲讽叫骂。 村长和村长儿子也都紧张地站起来。村长在逐风快要靠近时出声阻止:“客人止步,我一家老小实在不敢冒险,还请客人海涵体谅。” 瘟病之下,人人自危,逐风对村长的态度也能理解,毕竟这些人可没他那样的底气。 他停在村长一家认为的安全范围之外,对众人道:“他们患的只是温热暑疫,并非不治之症,所需药引也并不复杂: 防风八分、羌活七分、萎蕤二钱、川芎七分、升麻八分、葛根、知母各一钱、黄芩一钱半、南星、杏仁各一钱、人参二钱、甘草五分、木香六分、生姜三大片。 上?咀。水煎熟,温服。一日三副,半月即可痊愈。” 温雅将自家背篓背了出去,清雨十安和红桃也都跟了出去。 清雨小手在背篓里翻,趁人不注意从玄女殿中取出相应药材,又以布袋装好递给逐风。 逐风将药材扔给村长,“我这里有现成的药,你们先给那些人煎一副试试,看他们喝下后是不是症状会缓解。” 竟然这么容易?这未免太巧太顺利。老村长不免有些狐疑,“这瘟病真的可以治?可人人都传一旦染上,就绝不可活。” “虽然病入膏肓确实能要人命,但在那之前,此病却是有药可医。”逐风指了指那呕吐腹泻的人, “呕吐腹泻是病入七分之兆,所以那人还有救,至于其他人,病情更微,只要按我药方吃药,都可痊愈。” 他的声音并不小,加之村内又安静,所以周围人都听了个清楚,就连那些闹事的,也听清了。 有人不信质问:“别是瞎说吧?多少大夫去了如庄,没几日就死了,难道你比那些人都厉害?” 温雅没好脾气,冲着那人就是一嗓子,“闹什么,能不能治是你说了算?你是大夫?吃了药自然见分晓,嚷嚷什么,都坐下,等着。” 她这一嗓子,虽比不上先前那一声狮吼,但威慑力依旧还在,闹事者哼哼唧唧,一时倒是没话说了,然后也不知谁起了头,还真就坐下等着。 清雨又偷偷从玄女殿取了五张软垫出来,一人一个,一家五口老神在在盘起腿打起座来。 楚暮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坐了过去。 清雨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有些调侃,“你就不怕赌输了?” 楚暮心头一跳,面上笑着:“小小年纪,怎把人心想得那么坏。” “人心可不就是自私的吗。”清雨淡淡一句,又闭起目来。 老村长环视一圈村子,闹事者已经安静下来,不管怎么样,死马当活马医也成,总比让那些人在村子里闹得好,于是吩咐儿子和儿媳去熬药。 趁着村长家熬药的工夫,逐风与清雨几人说起悄悄话来。 “这事儿说来挺奇怪,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怎么就搞得这般严重?”凡间的医者也不至于如此无用吧?! 红桃呛他:“你要夸自己医术高明,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挺欠打的。” 逐风白她一眼,目光看向清雨,他觉得自己没有想多。 “有人想借这场疫病行事。”清雨有意无意地瞥了楚暮一眼,“所以再好的大夫去了也活不成。” 竟是故意为之?!逐风心肝儿一抖,面上发急,“那我这...岂不是又惹祸了?” “怕什么,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就打一双。”温雅一脸认真。 清雨安慰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走。药方留给他们就够了。” 正说着,村长儿子就提着两桶药出来,他将桶搁在院门一丈开外,又退了回去。 话题一止,逐风起身,将两桶药给闹事者提过去,让所有人先喝一碗,那病情重的连喝两碗,然后又让他们等半个时辰。 闹事者将信将疑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感觉浑身的灼热感褪去了,至于那病重的,原本乌青的脸色也好转很多,腹泻呕吐也都止住了,药效如何,不言而喻。 亲眼见证了奇迹,闹事者一改先前的蛮横和破罐子破摔,纷纷磕头谢恩。 逐风让他们将剩余的药提回去,又把药方给他们,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终于将人打发走了。 闹事者一走,村民们都大松一口气,老村长也是一边道歉一边将清雨一家又重新请进了屋。 第096章 抵达银州城 在村长家歇了一晚,翌日一早,清雨一行六人继续沿小路出发。 不过行至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却被路上的栅栏挡住了。栅栏那头搭了个棚子,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 逐风上前一问,原来是银州州牧为了不让瘟疫传进城,命所有前往银州的人都必须上大路进行检查。 检查什么的,清雨一家自然是不惧,可楚暮被锅底灰涂黑的脸却更黑了。 清雨看在眼里,偷偷摸出一块银锭子递给逐风。 逐风一诧,看了楚暮一眼,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转去与那差爷搭话,但很快他又回来,耸耸肩道:“人家不要,让我们必须得走大路。”又把银子递给清雨。 几人目光落在楚暮身上。 楚暮也不管是不是突兀,拱手就道:“我还有其他事,你们先走,这几日多谢你们照顾,来日有机会,楚某必报答相助之恩。” 清雨看着那当差的衙役,“他也是尽心办事,不该受你牵连。何况你若杀了他逃走,行踪必会败露,又怎能回得了家。” 楚暮心头被狠狠一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还不及他腰身高的女娃,这人,莫不是他肚里的蛔虫,竟知他想做什么。 不过即便心思被拆穿,他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他肩上背负着巨大的责任,这一路逃到此处,死了不知多少人,他又怎会去在意一个小小衙役。 清雨似也明白他心思,平静道:“你先随我们上大路,到时候我自有法子让你安全度过关卡。” 楚暮又是一惊,这女娃小小年纪,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他们家还有靠山? “你当真有法子?”楚暮不得不质疑,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被抓的风险。 “信与不信随你,可你若真要杀了那人逃走,那我只能放弃你。”清雨淡淡看他一眼,沉静的目光下却暗藏着不容置疑的凌厉。 楚暮心下一紧,他知道这话绝不是吓唬他而已。他下意识地看向温雅,后者果然冷冰冰盯着他。 “我信,若你们当真能助我顺利出关,我楚暮答应,有朝一日,必应你们一个要求,无论什么。” ... 一行人上了大路,没走出几里,就看到路上设置的关卡,所有通行的人都会被仔细检查。 许是后方杀了不少,所以这段路的人并不太多,清雨几人上前排队,刚好听到前面的人抱怨: “听说每十里就有一关卡,这才第一道,越往后查得越严,听闻甚至还要脱衣服查。” “啊?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排查瘟病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谁知道呐,哎,这一路什么没经历过,若是能让我进城去,他想怎么查我都无所谓。” 楚暮排在最后一个,却将这话全听了去。 他的目光落在清雨身上,心思就像钟摆一样摇摆不定,信还是不信?!赌还是不堵?!他们真的有办法吗? 他在这样的焦虑中,一直熬到了天黑。直到负责放行的衙役下班,清雨一家才席地而坐,准备生火做饭。 楚暮心中虽焦虑,然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他一如前面几日,和清雨一家一起做了晚饭,饱饱吃了一顿,然后就各自歇下了。 夜至深更,楚暮闭目假寐,忽而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睁眼一看,却是那小姑娘,“怎么了?”他小声问道,就要坐起来,却被清雨按住。 清雨随手往他身上贴了一张符,然后才让他坐起来,“这隐身符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你只有一天时间,能不能逃出去,全靠你自己。” 隐身符?楚暮终于难掩惊愕,他知道有一人能画出符咒,隐身符他幼年时也曾见识过,只是那人已是举世无双,天下竟还有人有如此本事? 心下惊诧的同时,他也不耽误,拱了拱手,“今日大恩,来日必报。”然后起身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夜很黑,没有人注意到此处少了一个人,只除了清雨一家。 几人围坐到清雨身边,红桃很是不舍,“掌门师妹,一张隐身符就这么便宜了那小子,咱们符咒不是有限吗,您这次怎么这么大方了。”该不会两眼跟着五官跑了吧,红桃心里偷偷念一句。 逐风掐着手指算,“我们到现在一共用了...白林村一张护身符,之后又一张定身符,成阳郡一张唤雨符,前些天一张遁地符,今天一张隐身符,用了五张。” “此人真的值得?”温雅忍不住问:“一看就心眼儿不实,这一路肯定没少打鬼主意。” 十安见清雨笑意浅浅,知她又想卖关子,便道:“掌门师妹向来不做亏本买卖,想必这张隐身符,将来能换大价值。” 清雨微微一笑,“一张符咒换一世太平,这买卖,很划算。 此子注定是要站在王权之上,他的出现将影响整个大陆,最迟不过十年,这天下纷争,就会因他而终止。” 几人听罢,都没话说了。红桃顿了顿,小声问道:“掌门师妹,你现在修为恢复了几成?” “能画上品平安符。”清雨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手腕儿转动,一笔行云流水,一张闪着金光的平安符就出现在地上,她笑指着周围那些嗡嗡乱飞的蚊子,“今晚你们再不用喂蚊子了。” 这不一成都未恢复吗?!红桃失望地瘪嘴,掌门师妹的符咒造诣无人可比,若是从前,随便一比划就能翻山填海。现在却只能驱蚊子... 十安却很理解:“人间真一之气不比上界浓郁,短期内恐难有明显恢复。” 红桃越发失望,看来她叱咤人间的愿望,短期内也难以实现了。 翌日,排了一个时辰,终于第一道关卡过了。清雨一家加快脚程,沿路超了不少人,当日下午就通过了第二道关卡。 如此速度,一家人终于是在第三日通过了五道关卡,虽说沿路被全身上下查了五次,甚至连脸皮、头发、指甲盖都没放过,但总算顺利抵达了银州城。 历时近半年的逃荒之旅,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清雨一家无不高兴。 而与他们的高兴相比,州牧曹参此时却一脸失望和挫败, “费了这么大的力,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竟还是没抓到这贼头小子,这让我如何跟相国交差。 他偷走的可是整个大夏的边防军图,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 “大人...还有一件事。何家派人来传信,说是如庄的瘟疫止住了。” 曹参叹口气:“止住就止住,再让瘟疫蔓延,也没用了。” “可问题是,何家对此事却不知情,听闻是一江湖郎中给治好的,那人随便开了一张药方,濒死的病患竟也好转,现在都在传...传...” “传什么?”曹参不耐烦。 “都在传...是故意置瘟疫于不顾。” 曹参眉头一蹙,想了想,冷冷道:“让何家把这锅背了。” 第097章 小二有脾气 银州,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七十里。南系于洛水,北因于郏山,毗邻四国七城,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天下之大凑也。 巍峨耸立的城楼,比之成阳郡大了一倍不止,楼下城门十一,除了中间不能供普通人通行外,其他城门无不是脚夫马车行人络绎不绝。 清雨仰头望着高高的城楼,逃难近半年,如今目的地就近在咫尺,即便是一贯心如止水的她,此时也难掩内心的愉悦。 见师兄师姐们也是满脸激动热议纷纷,清雨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玄门,每年各峰选拔弟子的时候,师兄师姐们就是这般热闹高兴。 她不由得心中暗念:老天爷还是厚道了一回,有师兄师姐们在身边,至少悲欢离合还有人共享,甚好。 ... 进了城。许是背着东西的缘故,刚过城门就被侯在门口的几个房虫盯上了。 “几位远道而来,不知是来游玩,还是来投奔亲戚?” “看几位面相贵气,肯定是来城中做大买卖,我手头正有一座风水宝宅,正适合客人您这样的人住。” “我这里房子比他们多,便宜的贵的地段儿好的靠集市的什么样儿的都有,只要您说出您想住什么样儿的房子,我就保管能给您找出来。” “几位需要住宿吗?” 四个房虫紧跟在“一家之主”逐风周围,你一言我一语尽力介绍。清雨眼见大师兄避之如蛇蝎般逃跑,将那几个房牙彻底引开了。 她继续慢慢走着,不多时,大师兄就气喘吁吁回来,很是得意,“都甩开了。 亏得我机敏,这些守在城门口招揽生意的,专门宰我们这种外来客,欺我们不懂行情,若是中了招,必要吃大亏。” “看把你得意的。”红桃呛他一口,“有我这天下第一的相士在,我能看不出那几人好坏?嘁~” 眼见二人又要拌起嘴来,清雨干脆从玄女殿拿出最后一支糖葫芦。 十安担心她摔倒,一手拉着他,一面又劝逐风和十安,“大师兄二师妹,你们都是个中翘楚不分伯仲,非要论个高低出来,这不是让祖师爷都为难吗?” 温雅被二人吵得烦不胜烦,冷冰冰开口:“凡间有句俚语:满罐子水不响,半罐子响叮当。” 二人顿时不言了。清雨抿嘴偷偷笑,觉得这陌生的银州城也亲切不少。 街上人来车往,街边铺面林立,无一不比成阳郡热闹繁华,就连街道都宽了小半丈。 清雨心中惊讶,此前成阳郡已然十分繁华,如今与这银州城一比,成阳郡就显得逊色多了。果然是一城更比一城大。 看到一家酒肆,清雨停下来道:“今儿中午吃顿好的,就去这城里最好的酒楼。” “最好的?”逐风有些疑惑,师妹何时是个会享受的人了?不过这样的师妹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息,又道:“我去打听问问。” 然后转去周围的铺子,不一会儿就带着消息回来,“有人说丰乐楼最好,也有人说八仙楼最好,还有什么常庆楼、逸城楼,估计这四家都差不多,都是最好的。” 清雨想了想,“那就去这丰乐楼。” “路我问好了。”逐风道:“说是距离此地有些远,走路得走一个多时辰。在靠近内城门的位置。” “可惜了我们那辆马车。”温雅惋惜道。 十安看见一辆马车,招呼一声,唤了过来。 坐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丰乐楼,四层楼的建筑,在周围一众房屋中显得鹤立鸡群,十分气派,更令人望而生畏,这种地方,普通老百姓只怕是消费不起。 此时正值晌午,酒楼门口宾客往来不绝,还未走近就能听到闹哄哄的繁忙声音。 清雨一家上前去,门口小二立马热情地招呼过来,“几位客官,可有预定否?” 几人都是一愣,温雅面露不悦:“怎么,没有预定还吃不了?” 小二忙陪着笑:“客官误会,小的是见你们几位一身贵气,还以为是定了二楼及上的雅间包厢,几位客官里面请。 咱们小店儿人多,需要稍待片刻才能有座儿,几位客官请先移步偏院,吃点瓜子零嘴,稍候片刻,一有座儿出,小的立马来唤你们。” 边说边将清雨一家引进了楼内,又高呼一声:“贵客五位。”立马又一小二笑着跑过来迎接,“几位客官请往这边走。” 清雨一路观察,一楼很大,客桌至少三十张,每桌都被坐满,小二也至少有十来个,可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又很麻利机灵,不会冷落了谁。 跟着小二穿过大堂向左,出一个小门,进了偏院。 偏院也有不少人正在聊天吃瓜子等着,见有人进来了,有些人就好奇地看一眼。 清雨注意到,这些人的穿着大都光鲜,相比起来,他们一家粗布麻衣,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果然,还没坐下,就有人阴阳怪气道:“这丰乐楼果真是大不如前。现在什么人都能进了,想当年我来丰乐楼,能进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城中有名的富户。 可现在呢?什么平头小民都能进,我看这丰乐楼的门槛,都被这些人给踏得一文不值了。” 他的话指得太明显,这下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清雨一家身上了。 有人无动于衷,有人事不关己,有人乐得看热闹,有人忿忿,亦有人与那说话之人感同身受,脸上写着不屑。 温雅最受不得这些气,正要发作,那小二却满脸堆笑,端茶倒水搬凳子拿瓜子儿,热情地将他们请坐下,“几位客官稍候。” “小二,我们花钱来这里吃饭,是来享受,不是来碰晦气。你们这地儿没扫干净,我这鞋子都弄脏了,你让我还怎么舒心吃饭。” 院儿里,说话声渐渐小了。 小二笑着,“客官,许是您的鞋子本就脏了,您看,咱们这地方扫得干干净净,小的这鞋底儿灰都没沾,怎么能说脏了您的鞋呢。” “你说什么话呐啊?你一个跑堂的下人,搁这儿得意个什么劲儿?”那人被惹毛了,拍着桌子怒吼。 小二却没被呵住,语气反而是越发好了,“这位客官,我们店大,容得下所有客人,但凡是进这门的,那都是贵客。 客人您若是觉得此处打挤,容不下您那身量,您请出门右拐,那地儿宽敞。” 人群中传出一阵爆笑,那找茬儿的人羞愤得脸红,气得甩了袖子就匆匆走人。 清雨有些莫名,却听旁边一人说到,原来出门右拐是马棚。她噗嗤一笑,不由得多看了那小二几眼。 “小二哥,说得好。”温雅摸出十个铜币欲递给小二,那小二却摆手笑着道“使不得”,然后又在清雨一家面前小声道:“咱们丰乐楼有司家撑腰,不怕这些闹事。” 第098章 惊天的物价 清雨一家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座儿。被小二领去了靠里的位置,四周倒也不算太嘈杂。 小二奉上菜单,五人围上去,却是吃了一惊: 一盘小炒肉一百五十铜币,一盘蒸肉二百一十铜币,就算是素菜,最便宜的也要六十铜币,贵的还有一百铜币。 红桃惊得嘀咕,“一斤肉才一百铜币,这一盘素菜都能抵得上一斤肉价。”虽说他们现在也不是吃不起,可这未免也太贵了些,全素都得好几钱。 小二听到她的话,笑着解释:“小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店用的这些食材,全是最好最新鲜的,那菜叶上哪怕是有一个虫洞,咱们都是摘了不要。 另外小的听几位口音,不是咱们银州的,是外地来的吧,这就难怪了,银州四通八达经济繁荣,所以物价比其他地方会高些。 加之这两年又是饥荒又是干旱,这物价就更贵了,这才四月天就热成这样,银州自过完年后就再没下过雨,往后只怕这物价还得升。” 逐风温雅几人听得一阵心慌,十安有些苦笑,“看来想要在银州定居,也没那么容易。” 说起定居,逐风又问小二道:“小二哥可认识一些房牙,可有推荐的?” “房牙...”小二想了想,“这一带最出名的房牙要数钱老二,前后十来条街都是他在管。 只不过这一带的房价都不便宜,几位若是想找宜居的,可以再往外走些,不过那边都有哪些有名的房牙,小的就不知了,几位去了还得再打听打听。” “那这钱老二又去哪里寻?”逐风又问。 “丰乐楼出门右拐走到头再左拐走到头,就是钱房牙的院子,院门上写着一个“牙”字招牌,几位去了就能看到。 逐风道声谢,问清雨几人:“点好了?” 清雨小指头在菜单上指着,逐风见她点的都是店里的招牌,又对小二笑道:“我们可都点的是招牌,若是不好吃,可得退钱才行。” 小二打着哈哈,“千种人就是千种口味,若是饭菜不合您胃口,小的到时候再给您推荐其他菜。” 滑头。逐风心里念一句,等小二捧着菜单走了,才叹道:“一顿饭就要二三两银子,这地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 “不然怎担得起一个‘最’字。”清雨笑着安慰, “这一顿咱们也吃得起,何况我也不是白来吃,我是想看看他这最好的酒楼到底是个什么好吃滋味,咱们以后也开个这样的酒楼。” 几人听得眼珠子掉,红桃一脸不安,“掌门师妹,你没说错吧,咱们开酒楼,你难道还指望他那半吊子厨艺?” 逐风有些讪讪,“掌门师妹,虽说我近日厨艺见长,但这进步空间还有些大,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胜任啊。 清雨一笑,“自然不是寻常的酒楼,日后且看吧。”然后任凭其他几人怎么追问,都是不说了。 吃完饭,清雨一家沿着小二说的路找去了钱老二家。 钱老二正在午睡,不过有客人上门,依旧是堆出一脸褶子笑,将人请进屋喝茶,问起了住房需求,“您是想赁居还是想买房?” 逐风一家之主开口道:“我们是打算定居此地。” 钱老二精神一震,脸上笑容更甚了,“客人是要买房啊,您可真是太有远见了,其实买房才是最划算,买了房那一辈子就是自己的, 可赁房,钱给出去,房子却还是别人的,我一向都是劝人买房...哈哈哈。不知您想要多大的房子?” 来时路上一家人已经商量过,遂逐风道:“一进的院子就差不多,带后院儿,种些小菜什么的方便; 要有一口井,饮水才方便,然后地段不要太差,最好能四通八达,到哪儿都方便的那种,还有不要靠大街,不然太吵; 价钱不要太贵,你看我们这身儿打扮,太贵那也买不起。” 钱老二哈哈一笑: “客人说笑了,能买得起房,谁还没个几百两的底气,毕竟买一座宅子,少说也得去二三百两,要依客人您的要求,那至少也要三四百两才能办下来。” 逐风表情一僵,有些尴尬,“二...三百两?” 钱老二看他这模样就知是买不起房了,赶紧呵呵笑着打圆腔:“不妨事儿,您不知道,现在银州能买得起房的也没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赁居, 那官老爷都还赁居更何况是咱们老百姓。我手头刚好有一处符合您要求的房子,走走走,我带您一家去瞅瞅房子,保证你们喜欢。” 清雨一家跟着钱老二出门,路上,逐风还是没忍住惊讶:“买房真这么贵?” 钱老二苦笑一声:“可不是,二三百两在银州城也就能买靠城边的那些偏僻地方,就这附近,您纵是有这钱,我都未必能给您找到。 这边儿的房价,普通的也是三百五十两起,稍好些的得往四百走,那更好的,像那种五进的大院子,得上千两。” 清雨几人听得咋舌,红桃更是一脸夸张:“这房子是金子做的不成,怎这么贵?” 钱老二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笑道:“房子虽不是金子做的,可这地价儿,它就值那么多。” 一行人说着说着,就来到一座院子前,钱老二拍了拍门,不一会儿,一位老妪走了出来,一见钱老二就高兴得打招呼,然后又看了看清雨一家,将几人请进了屋。 钱老二走在前面,一面介绍:“这是一座二进的宅子,如今只有陈阿婆和她孙女儿住,主家在辽阳郡做大官。 陈阿婆觉得和孙女住这么大的屋子显得冷清,就想把前院儿赁出来,她婆孙两只住后院,平时也都从后门出入,不会打扰到你们前院。” 钱老二带着清雨一家在前院挨着逛,占地多少、房间多少,介绍得很仔细,“...最好的是,这里还有一口井,今年天干,这口井可是难得。 其实这地方翘得很,只是陈阿婆年老,孙女又小,所以对租客的要求就比较高。我是看你们一家面善,你三个孩子跟这家孙女差不多大,所以才带你们来。 怎么样,还满意吧,房子确实不错吧。”钱老二停下来,问向逐风。 逐风与清雨几人互换个眼神后,问钱老二:“那这房子每月多少?” 到了谈钱的环节,钱老二两眼眯成缝儿,“这就比买房便宜太多了,两进的宅子,月租只需十两,也可年租。” 十两?!!逐风嘴角一抽,这可真算是便宜。 清雨几人都是摇头,十两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确实贵了些,后面花钱的地方还多,若每月房租就去十两,腰包里的银子还不够住一年房呢。 “还是有些贵了,有没有更便宜的?”逐风又问。 第099章 便宜又好货 钱老二也有耐性,“便宜的也有,但是肯定就没这里好,井是没有,地段儿也比这里偏僻些,一月八两,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看看?” 八两...逐风已经快没表情了,“还有更便宜的吗?”成阳郡一座上好的院子每月才三两,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钱老二有些为难,“客人,您是不知道这里的行情,其实这价儿已经很便宜了,陈阿婆若不是有心想找租客,这地方一月得十五两。 这里四通八达,司家、何家这两大家都在附近几条街住,丰乐楼、八仙楼隔这儿只有两条街,还有最大的集市大曲弯,走路过去一刻钟就能到, 此处距离内城门也只有一刻钟的脚程,对银州城来说,这地方就相当于都城的天子脚下,再便宜,那就不在这范围内了。” 这...清雨一家为难起来,这地段确实繁华,先前来的路上,明显能看出与城边那些地方的巨大差别。 位置决定起点的高度,若要长远考虑,肯定是住在这里的机会更大。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就直接找钱老二的原因,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房价会高到这般程度。 钱老二见他们十分纠结,想了想,先与陈阿婆道了别,然后将一家人领出了巷子。 “你们若真的想住这地段儿,又嫌太贵,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 “哦?刚才老哥不是说没有便宜的吗?”逐风奇怪了。 钱老二有些心虚,“我...我先带你们去看了房子,你们看了再说。” 清雨一家被钱老二带着拐了五六个巷子,最后停在一处大胡同前。 胡同口的青墙上写着偌大三个字“九曲里”。左右墙上爬满了青藤,只不过青藤却不是青绿,而是枯黄,看着一副衰败之相。 胡同两边坐落着十座宅院,各家后院伸出高大的洋槐树,只不过树也是光秃秃不见绿,而地上,则落满了一地枯叶。 胡同里静悄悄,甚至有些阴森,清雨一家跟着钱老二走了进去,大热天儿的却明显感觉周遭凉了好几个度。 钱老二显得有些慌,时不时左右看看,也不知谁踩到了枯枝,“咔嚓”一声,吓得钱老二肩膀一耸,差点就想掉头离开。 “呵呵...这里...夏日倒是凉快。”钱老二声音有些颤,带着清雨一家来到中间位置,指着一座院门道:“就是这里。” 门上贴着一张题门帖,上写:立经账人何梦友,今有自置房屋一所,坐落于清平街九曲里,坐南朝北,计前后两进,又一花园,又一鱼塘,一应装摺在内,情愿央中觉卖于人,如要者即便成交。 “这不是要卖吗?”温雅指着题门帖问。 “是要卖,但你们若暂时拿不出钱,先赁也成。”钱老二打开门锁,将清雨一家往内引, “这是座两进宅子,前有鱼池后有花园,花园里还有一口大井。 此处四通八达,出了巷子随便怎么走都能上大街,但这里并不吵闹,你们不信可以听听,根本听不到街上的声音。 这宅子修缮得也好,假山池水亭台楼阁都有,屋主是何家二房的大公子,何家可有钱呐,银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他们家的宅子,绝对差不了。 不过有一点,九曲里只有这座宅子有井,所以其他住户都会到这里来打水,不过...现在九曲里也没两家了。”而且他们宁愿到更远的地方去打水,也不愿进此宅。 一行人进入院内,果真花架水榭房屋无一不是精美,只可惜看着颓败不已,凡草木皆是枯死之状,鱼塘更是干涸,靠近了闻还有淤泥的腥臭味。 院里也是到处落满了枯叶,时不时吹一股阴风,将满院枯叶吹得到处乱飞,房屋上,鱼塘里,假山上,铺天盖地,吓人得很。 钱老二脖子越缩越紧,语速也快了起来,“这里以前的价值,至少是四百两起步,若是租金,一月少说也要十五两,可...” 他有些害怕地看了逐风一眼,“你可能也看出来了,这宅子不干净。大热天儿的唯这里阴森寒冷,据说夜里时而还能听到冤死鬼的叫魂声。 我也不想害你们一家,实话跟你们说,这里半年前死了人,后来就开始闹鬼,最初只是这间宅子闹鬼,可渐渐的周围几座宅子也开始闹鬼。 以前九曲里可是有钱都买不到,可现在,送都未必有人敢住。” “真的送?”红桃有些激动。 钱老二精神紧张,笑不出来,却也解释道:“这倒也不是,只是比起以前,价就便宜多了,这座宅子现在的卖价是一百二十两,你一家若是赁,每月只需三两银子。” 这么大一座宅子,一月三两,这倒是合适。逐风温雅几人都看向红桃,红桃点着头:“这里变成了阴宅,活人自然不能住。” “阴宅?”那不是死人住的地方吗。钱老二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为清雨一家不愿住这里,赶紧催促:“那我们快离开这里。” “我们就赁这里。”逐风道。 “什么?”钱老二一惊,“你可想好了,你们自家都说这里是阴宅,还敢住这儿?” 逐风笑得肯定:“我们一家阳气重,不怕。” “这...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虽说钱要紧,可人更要紧不是。”钱老二心下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他原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这家人真的要租,可真要租的时候,他又怕,万一这家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他这个中间人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不用考虑,我们就赁这里。”逐风肯定道。 钱老二这下有些为难了,想了片刻,又道:“那这赁契上得注明,我是告知了此宅情况,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与我可没有关系。” 逐风自是点头应下。 钱老二摆脱掉一个烫手山芋,心里也高兴,办事儿就麻利,带着清雨一家去与何家的房头签了赁契,契约一年,月租三两,按月支付。 然后又去户曹办了引子备了案,前后只不过一个时辰,清雨一家就住了进去,第一件事儿就是把满院的落叶打扫了个干净。 ... 入夜之后,九曲里越发冷寂,阴风呼啸,然这满院的阴森,却丝毫没有影响堂屋饭桌上的五人。 “每月三两,虽然也不便宜,但能赁到这么好的院子,却也划算得很。”逐风一副捡到便宜的模样,刨了一筷子阳春面。 “就是晚上冷得慌。”红桃略有些不满。 清雨一笑:“但白日挺凉快的。” “睡前多铺几床棉被就好。”十安提醒道。 温雅有些不确定:“所以就这样住着?” 红桃下巴一扬,“咱们又不是死人,当然不能住这阴宅,明日给我些钱,我定把这里的阴气驱得一丝不留。” “师姐,咱们正住这儿。”清雨淡淡道,又提醒:“地气改了就好,其他的先别动。”毕竟难得这么便宜。 第100章 茶馆消息多 在新家睡的第一晚,于清雨几人来说,并不算美好,屋里的门窗整晚被阴风吹得砰砰作响,搞得一家人夜里被吵醒好几次。 红桃气炸了,翌日卯时就爬起来,欲出门置办改风水的器物,不过被清雨劝下。 吃了早饭,一家人才兵分两路,由逐风和红桃去买东西,温雅十安和清雨则来到近处一家最热闹的茶楼——鸿运茶楼。 茶楼分两层,一楼大堂客流多,二楼雅间包厢则适合用来谈事,私密性更好。 清雨三人在一楼靠中间的位置要了一张桌,点了一壶茶、一碟花生、一碟瓜子,然后“三娘母”悠悠闲闲地唠起嗑来。 “...何家这次手笔不小,我看司家被压一头。” “我看未必,司家怎么说也是世家,几代人的底蕴,何家是最近几年才发家,这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家想要压一头,恐怕还得几年。” “什么底蕴,说不定早就败空了。现在世家可比不上从前了。” “可人司家不一样是银州数一数二吗?” “你们说的这何家司家,莫非有世仇?”温雅适时插了一嘴。 茶楼嘛,大家都是来唠嗑儿闲聊的,你插一嘴我说一语再正常不过,所以大家对温雅的加入也不见怪。 “外来的吧?说起这司何两家,虽没有世仇,但两家对立却是众人皆知了。 司家往前推十年,那可是银州首富,可这十年,何家从二等富户跻身一等,甚至如今与司家平起平坐,两家不分伯仲。 何家是后起之秀,野心可见一斑,肯定是想做这银州首富,那这挡他们道儿的司家,可不就碍眼了么,所以何家处处与司家作对。 以前何家在司家面前肯定也装了不少孙子,但人家现在发迹了,家里富得流油,人家敢跟司家叫板了。” “何老爷子会巴结官府,有官府撑腰,那不铁定是如日中天吗。” “你可别小瞧世家的底蕴,这银州城,大半的乡绅地主商户,与司家都有关系。” 温雅又笑问:“我确实是刚来银州不久。那你们说的司何两家,这次又是因什么对上了?” “布市,两家争夺布市,闹得可大了,听说双方都投入了十万两不止,现在还在往里砸银子,就看谁能撑到最后。 可不管谁撑住了,这回也得出好大一盆血,内伤不轻啊。” “输的那方,以后恐怕就要被压一头了。” 对于银州最有名的两家人,老百姓自然乐于谈论,一时这话题就顺着司何两家的对战,说到了两家的人,又说到了丰乐楼和八仙楼,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这土地上。 “...要说何家现在落后一头的,这土地算一项,司家几代人的积蓄,银州第一大地主的称号,何家是至今还未超越。” “别说超越,平起平坐都不行。只要司家攥着土地不卖,他何家能有什么法子,其他的生意能抢,可这地...总不能把地契抢过来吧。所以说何家还是差司家一截。” “光有地有什么用?你看今年这天气,这都四月天了,今年还一场雨没下,乡下地里都干涸了,今年收成肯定指望不上。” “我怎么听说何家暗中在吞并其他小地主?” 这话新鲜,没人听过,一时大家都让细说。于是那人继续道:“我的一个表兄的邻居的妹妹嫁去了乡下,那家人是佃户,佃的就是何家的地。 听闻何家最近又涨佃租了,压迫佃农,不让他们佃何家以外的地。何家土地上万顷,佃户何其多,这样一来,其他那些小地主可就惨了。 土地荒无人种,就只能转手卖出去,可谁买啊?小地主那也是地主,手头土地少说也是上百亩起,普通人谁能买得起? 何况今年大旱,就算是有钱,也没人愿意买,有那闲钱,不如拿去做其他买卖。再一个,有何家这个大头压着,别人也不敢买。” “所以地就只能卖给何家?”有人好奇问。 “不然呢?这何老爷子手段也狠,一边压着佃农让小地主倒灶,一边又以天干为由压价,听说良田压到五钱一亩。” 众人听罢,一片唏嘘,有人忿忿抱不平:“这压得也太狠了,官府就不管?” 有人嗤笑,“官府管这作甚?反正土地是地主们自己的,官府只管官田。” “司家呢?司家怎么不买?”又有人好奇问。 “司家终究是不如从前了,如今与何家在布市上斗法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哪儿还有闲工夫去管这些。” 人群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纷纷,清雨面前的瓜子壳也嗑了一大堆,小二再来添新茶时,清雨就道:“阿娘,我们走吧。” ... 在清雨三人回去的时候,逐风和红桃正在集市上一家木工坊与木匠唾沫乱飞。 逐风诚恳得不能再诚恳,“老板,我们诚心诚意买,你给说个实诚价,只要价钱合适,我立马掏钱。” 木匠老板也坚决得不能再坚决,“真不能少,一个铜币都不能少。” “一张门就要二十五两,你这贵得也太离谱了。”红桃接着道。 木匠老板也被磨得没耐性,语气颇为烦躁,“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是朱门,王宫里用的也不过如此了。 你们看看,这花纹、这木质、还有这光泽,无一不是上上品,单这红木就值十五两银子,还不说工钱。 红木质硬,刨锯极容易开裂,一根红木也就成这一扇门。你再看这门,对开,里里外外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痕,连根木刺都没有。 还有这木香,你们闻闻,隔老远都能闻到,这样的极上品,我卖你们二十五两已经算便宜了。” 最后,木匠老板撵人了,“你们不买就走,别耽误我做其他生意。” 逐风与红桃面面相望,红桃咬咬牙,“你真的确定不需要趋吉避凶之法?你们家不日后就会有灭顶大祸,你别临到头了才后悔。” 木匠老板脸色一黑,对逐风道:“孩子口无遮拦,做大人的却不好好教,看你还是识字的,真是枉读了圣书。” 逐风扶额,瞥了红桃一眼,不死心,又对木匠老板道:“那你把门给我留着,等我有银子了我再来。” 木匠没说话,倒也没拒绝。 “父女两”焉焉走了。 回到家,清雨三人已经先回了,逐风摆起了集市上的事,一脸心累, “...各种好话说尽,就是不少价,哎...就算少,又能少多少,二十几两...一扇门够我们大半年房租了。” 红桃也十分可惜:“亏我找了那么多家,就他家要倒大霉,可他就是不听。那门真的好,改地气再合适不过。” 她又拿出一堆东西,大到盆栽,小到窗纸,什么都有,“这些东西又差点火候,就缺那扇门。掌门师妹,有没有法子,把那门便宜买下来?” 第101章 有人要提亲 距离九曲里仅一刻脚程的大曲弯,属这一带最大的集市,十几条街纵横交错,形形色色什么东西都有,人都称,但凡是你能想到,就没有在这里找不到。 清雨停在大曲弯木巷的一家木工坊门前。 门内吵闹不已,有破口大骂声,亦有求饶声,即便整条巷子都乒乓作响,但这家传出来的声音,依旧震耳。 大门尚还关着,清雨透过门缝往里瞧,里面没有落栓。 “这蒋木头,大清早的又在打他那徒弟。” “葱头也是可怜,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师傅,挨打跟家常便饭似的。” 清雨回头一瞧,是斜对门的夫妻两,正挑着担子准备出门去卖木雕玩意儿。 夫妻二人与她对视一眼,都没在意,在他们看来,清雨不过是个好奇贪玩的孩子罢了。 清雨等夫妻二人走了,这才推门进去,刚好目睹满脸愤怒涨红的中年人高举拇指粗的木棍。 中年人穿着灰蓝布衫,两条袖子挽至手肘,露出的半截手臂显得黝黑。 他尖瘦的下巴蓄着胡须,一双小眼睛痛恨地看着面前跪地的少年,嘴上更是痛绝道:“说,银子藏哪儿了?” 跪地的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一身灰布麻衣,两颊干瘦,垂在两腿上的双手粗糙不似少年手。 他微微低头,神情落寞而悲伤,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活力。 木棍再一次落在少年的背上,少年闷哼一声,却依旧摇头说不知道。 清雨心里默默给二人落座,这就是蒋木头和徒弟葱头了。 葱头的摇头否认让蒋木头越发气恼,蒋木头举着棍子啪啪又是几棍子,一边打一边骂: “叫你这小畜生撒谎,好的不学学坏的,竟还学会了偷,我平日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要偷那么多银子?今日你不承认,老子就把你这层皮剥下来,我看你承不承认。” 葱头依旧是哽咽摇头,“师傅,我真的没偷银子,我没偷。” 蒋木头越发恼怒,气急败坏,“你还不承认,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边说手上的力道越重。 “阿爹,别打了,葱头哥一向老实听话,他何时忤逆过您了,他说没拿那定是没拿,您就是打死他,他也变不出银子啊。” 一衣着朴素但窈窕的姑娘在旁侧哭着劝。姑娘也是约莫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姣好,此时却哭得梨花带雨。 姑娘话说完,同样一旁看着的妇人开口了,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是你拿的你就承认,我们养你许多年,也不会因为你偷银子这事就撵你。 只要你把银子拿出来,再给你师傅磕头认错并保证以后再不犯,你就还是我们家的人,否则,这个家你也别呆了。” 葱头哭得满脸泪,却依旧摇头:“师傅,师娘,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偷。” “小兔崽子还不说实话,我今天就干脆打死你,我看你还犟。”蒋木头气得左右看,要换棍子,却看到门口处的清雨,沉着脸问:“你是哪家的娃?干什么?” 清雨负手来到蒋木头面前,又看了一眼葱头,笑眯眯道:“我是来替你找银子的。” 院内几人都有些莫名,蒋木头眉头更是一拧,拿棍子指着清雨:“小娃子,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这钱是你偷的?” 清雨噗嗤一笑,“钱我没偷,不过你的钱很快就会被送上门来,你且等着吧。” 这话越发让蒋木头不解了,他与妻子互看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迷惑,这女娃不是这条巷子的人,他们从没见过。 清雨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在院子里四处瞅,然后就看到了堂屋正中间立的那两扇朱木门。 她奶声奶气,指着朱门道:“我想要那扇门,好看。” 蒋木头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笑了,“这可是上好的朱木门,想要就让你家大人来买。” 清雨却摇摇头,“我不买,我会让你送给我。” “送你?”蒋木头没好气地哼一声,懒得与一个小娃子费口舌,便扬手打发:“去去去,别处玩去。” 清雨坐去门槛,望着巷子的尽头,很快,一阵敲锣打鼓唢呐声由远及近而来。 “嫁姑娘啦,嫁姑娘啦。”清雨蹦起来,在巷子里边跑边喊。 木巷的的住户不少,一听有人要嫁姑娘,都跑出来瞧热闹。 “谁家嫁姑娘?是咱们巷子里的吗?” “不知道。小娃娃,谁家嫁姑娘啊?”有人问清雨。 清雨指着蒋木头的家,“他家,未来姑爷还是个秀才哩。” 一听这话,木巷可就热闹起来了,蒋木头家的女儿长得好,多少人上门提亲都被蒋木头给回绝了,一般的人他看不起,原来是相中了秀才。 木巷的人都朝蒋木头家门口围,锣鼓声越来越近,不少人纷纷点头,心里已经相信确实是蒋木头家要嫁女儿。 有人甚至直接上门调侃,“蒋木头,嫁女儿这么大的好事儿,怎么藏着掖着还不让我们知道,还是个秀才,你这是生怕好事出门不成。” 蒋木头一脸莫名,“什么嫁女儿?”完了又一脸不悦,“别瞎说话,我家成兰还没定亲,你们这是积的什么德。” “还不承认,未来姑爷把聘礼都送上门来了,嘿来了来了,哇,这派头不小啊,蒋木头快出来看,十几个大箱子,恭喜啊恭喜,终于给你家闺女找了个好人户。” 有人也笑着打趣,“蒋老头终于舍得放闺女嫁人了,再这么拖下去,成兰姑娘都要熬成老姑娘啦。” 锣鼓声似在耳边,蒋木头终于稳不住,匆匆跑出门往巷头一瞧,果真一队披红人马来了,那骑马之人面容白净,斯斯文文,看着很是人模人样。 有人认出是谁来,“哟,这不是张秀才吗,这下蒋木头可是攀上高枝儿了,他可是今年乡试的热门人选。” “听说张秀才家底可殷实了,红花街那里的房子多贵,人家就住那里。” “蒋木头平时话不多,没想到眼光还挺好。” 议论间,张秀才已经来到蒋木头家门口,一脸含笑与周围人打了招呼,然后提着衣摆就要进院子,却被门口板着脸的蒋木头拦住,张秀才连忙打个拱,“小生见过未来的岳丈大人。” 第102章 揭穿他老底 “嘿哟,张秀才你这可就不合理了,我这红娘还没出场,你倒是先见了人,这可不合规矩。”一穿着大红喜色的媒婆眯着一双讨喜的月牙眼自人群后走出来。 媒婆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廖媒婆,不少人都认识,蒋木头也认识。 廖媒婆给蒋木头告个礼,笑道:“蒋师傅别介,我这腿脚不如从前灵便,走得慢些,偏张秀才心急如焚,生怕咱们蒋家姑娘跑了似的。” 人群一阵哈哈笑,有人调侃道:“放心,跑不了,蒋木头把他闺女看得可紧了。”又惹得人群一阵笑。 蒋木头看了媒婆一眼,又看了张秀才一眼,周围邻居都在催他把门让开,他拗了半天,终于还是退了步,让张秀才廖媒婆以及提亲队伍进了院。 蒋家姑娘已经进了屋,葱头也被师娘暂时唤起来,此时正垂着头靠墙边站着,两手攥紧,肩膀颤抖,也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怎的。 看热闹谁不喜欢,何况还是面前的邻居,那更得看了,一时周围的住户都跟着涌进院子,院子本就不大,十二口大箱子就站去大半的地儿,其他人也就只能挨着站。 清雨从人缝儿里挤进去,坐在一口大木箱子上。甩着腿很悠闲,有人小声问是谁家的娃娃,也没人知,反正不打紧,也就没人管了。 廖媒婆三寸不烂之舌,进院儿后将张秀才好一番夸,说完又把蒋家姑娘好一阵夸,最后一句“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蒋木头还有些犹豫。张秀才弯腰鞠个大躬,“蒋师傅,先前是小生唐突了,小生将蒋姑娘当成是心头疙瘩,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还请蒋师傅别见怪。 千错万错那都是小生的错。可小生如此,完全是出于对蒋姑娘的一片爱护之心。小生家中略有薄产,可保蒋姑娘一生衣食无忧,今年会试,小生定高中举人。 小生发誓,必将一辈子呵护蒋姑娘,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辈子都不负她。” 他的语气诚恳表情真挚,看得围观的邻居都忍不住拍手叫好,有人又劝蒋木头,“蒋木头,这么好的亲事摆在面前,还犹豫什么?” 廖媒婆也跟着劝:“是啊蒋师傅,这门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张秀才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学识有学识,多少姑娘眼巴巴想让我说媒,可张秀才偏就对你家姑娘死心塌地,这么好的人户,你还犹豫什么? 蒋家姑娘年岁本就过了,再熬下去,她就是天仙,那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蒋妻将张秀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脸上的满意之色尽显,她看了站在墙角落没人管的葱头一眼,与蒋木头道:“你还不死心。” 蒋木头重重呼一口气,然后道:“今日你们先回去,这亲事我会好好考虑,改日必给你们一个答复。” 廖媒婆就想今天把事儿办完拿钱,怎愿意再拖,这蒋木头为人刻板,以前她替蒋家姑娘说了几回亲,都被蒋木头拒绝了,这一拖,指不定又要黄,便又要开口劝。 可话刚到舌头上,就听到屋里传来“哐当”一声东西碎的声音,惊得众人心头一紧,蒋木头和蒋妻面上一紧,匆匆往屋里跑。 屋内,蒋家姑娘红着脸看着二老,眼里水汪汪一片,地上是个被砸碎的杯子。 蒋姑娘开口就坚定道:“阿爹阿娘,女儿愿意嫁张秀才,女儿这辈子非他不嫁。” 二老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蒋木头更是沉着脸质问:“你何时见过他?” 蒋姑娘这会儿也顾不得廉耻了,老实道:“上个月与阿娘去庙里上香,有幸见过一回,女儿倾慕他的文采,他也爱慕女儿,我们是两情相悦。” 蒋木头一惊,旋即又是气冲颅顶,“混...”巴掌一抬,却又猛地想起院里还有那么多人,只能手抖着放下,沉声骂道: “混账东西,竟与人私相授受,还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今日这亲我还非得拒了不成。 这张秀才看着人模人样,想不到背后竟是如此龌龊的登徒子,这种人若是嫁了,将来有得你苦吃,给你纳一堆姨娘我看你怎么哭去。” 蒋妻原还看好那张秀才,可眼下也有些没主意了,她只能急得埋怨,“你...你怎么如此糊涂。” 眼见亲事要不成了,蒋家姑娘急了,扑通一声跪下去,小心翼翼又悲痛无比,“阿爹,我...我已经有身孕了,我只能嫁给他。” 这话一出,登时如一道晴天霹雳落下,将蒋木头和蒋妻打得蒙头转向。 许久,蒋木头才不敢置信问:“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会...只见一面,你们怎么...”话没说完,眼前一花,晕得站不住,一把撑住桌子,再然后,却是半响无话,一脸僵滞。 蒋妻也惊得瞠目结舌,捂着嘴眼泪唰唰掉,却又碍于院外有人而不敢大声哭,只能咬着帕子小声呜咽。 蒋姑娘也害怕得浑身发抖,垂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廖媒婆等不及了,上前来拍门,“蒋师傅,怎么了?蒋姑娘没事儿吧?” 蒋木头咳了咳,压下嗓子,又深吸几口气稳住了情绪,然后眼神示意妻子擦干眼泪。 夫妻二人准备好了,这才双双出门,却是一脸堆笑, “不小心摔了杯子,没什么事。”蒋妻嗓子还有些沙,笑着解释,“瞧我真是没出息,叫你们笑话了,女儿还没嫁,我就先哭上了。” 蒋木头恨恨地瞪着张秀才,语气也十分冲,“你真的能许诺一辈子待我女儿好?一辈子不辜负她?” 这可是松口的意思了,张秀才有些呆,廖媒婆笑得眼睛眯成缝,推了张秀才一把,“还不快拜见未来的岳丈大人。” 张秀才这才醒悟过来,高兴得手忙脚乱拱礼:“小生拜见岳丈大人。” 邻居们都拍手叫好,对蒋木头张秀才说着恭喜道贺的话。廖媒婆高兴喊:“锣鼓呢,都敲打起来。” “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姐姐,却要与人为妾?”清雨奶声奶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锣鼓声刚敲一声,因为她这一声,停了下来。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院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到,所有人都莫名看着她,唯张秀才面上一紧,隐隐有些慌张。 廖媒婆一见是个小娃娃,咯咯笑道:“小姑娘说错了,张秀才是八抬大轿娶亲,不是纳妾。” “可他明明就有妻子,又怎么娶亲?”清雨指着张秀才,歪着脸一脸困惑。 什么?!人群议论纷纷起来,纷纷看向张秀才。 廖媒婆也是一怔,又道:“你说错了,张秀才至今尚未娶亲。” “不,他不仅有妻子,还有个孩子。”清雨笑着站在木箱上,“只不过妻儿已经被他抛弃多年; 此外,他还嗜赌,欠了一身债务,所有家财都被败尽,他现在所用的每一个铜币,都是从其他姐姐那里诓骗得来。” 第103章 喜事变闹剧 这席话,无疑是油锅溅水,立马噼里啪啦。院子里的人不少,他们不好开口问,便把目光投向张秀才。 张秀才如芒在背,脸色涨红,指着清雨否认:“你这小儿,胡说八道,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能知道我的家事。” 蒋木头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他几步上前提起张秀才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你老家在哪里?” 张秀才忍着怒气劝:“岳丈大人,您别听信一小儿的满口胡言,小孩子说的话怎能当真,我什么样的为人,街坊邻居都知道,您若是不信,出门问问去,谁不会说我张秀才一句好话。” “谁是你岳丈,这门亲事我还未答应。”蒋木头气急败坏,别人不知道,可这厮竟敢玷污他女儿,就铁定不是个好东西。 蒋妻却劝着他:“你先松手,一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怎可当真,何况又没有真凭实据,你别伤了姑爷。” “你...”蒋木头恨恨地看着妻子,妻子却一脸悲哀,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似在说,事已至此,除了嫁,还能怎么办? 蒋木头动作缓下来,最后愤愤松了手。 一场闹剧,似收了场。 廖媒婆看向“罪魁祸首”,忍不住骂:“你这小蹄子,棒打鸳鸯可是要折寿,你怎么这么缺德,一桩大好亲事,差点叫你给搅黄了。” 又对着围观的人喊,“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就不管管?” 没人应,都纷纷摇头不是自家的。 清雨却又道:“你们若是不信,问那墙边的哥哥,再把蒋家姐姐也喊出来,一问便知。”她指着葱头。 葱头此时正蹲在地上,额头靠着膝盖,没看到大家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 蒋木头狐疑地看了清雨一眼,“你是如何知道?” “你们别管我是如何知晓,心里既有疑惑,解了才好,可别忍着。” 蒋木头越发困惑,不过看到葱头那怂样,心下气就不打一处来,吼了一声,“葱头,过来。” 葱头被呵得头猛然一抬,有些迷茫地看着众人,又不习惯被众人注视,脸上一阵红,垂着头走了过来。 蒋木头心下越发奇怪,询问的目光看向清雨。 清雨跳下木箱子,在众人的奇怪目光下来到葱头跟前,平静却又令人生畏: “你若是不说实话,蒋家就会因你的一念之差而家破人亡,蒋家养你之恩大如山,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葱头原本还泛红的脸唰的血色全无,有些惊慌地看着她。 其他人听到这话,却是懵了。 张秀才被搅黄了好事,心下气恼,又喊道:“这难道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不成?诸位,你们都是大人,没得听一个孩子在这儿瞎胡闹,这不是荒唐吗?” 廖媒婆也怕被坏了好事,便道:“这孩子没人管,就撵出去,在这儿碍什么事。”说着就要去提清雨的衣领子。 清雨灵巧一避,语带责备,“你撮合无数好事,可别因为眼下一点蝇头小利就坏了自己的名声。到时候蒋家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惨境,你这红娘又能脱得了干系?” 廖媒婆动作一滞,气焰小了不少,“张秀才的为人,街坊邻里都知道,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张口就是家破人亡,小孩子口无遮拦,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蒋木头和妻子也是神色严峻,看向清雨,“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雨轻轻一笑,一双眼睛却似能透入张秀才的骨子里, “知人知面不知心,结两姓之好,家底还是要摸清才行。”随即颜色陡然一凌,冷冷注视着葱头,“你还不说实话吗?嗯?” 葱头被呵得一颤,许是被那句家破人亡吓到,又或是其他原因,他慌慌看了蒋木头一眼,又盯着清雨看了倏尔,终于是支支吾吾:“银子...是...我偷的。” 蒋木头紧抿着唇,良久,才沉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 “不。”葱头声音怯弱又急促,“我偷银子,是应兰妹妹所求。二十两银子我一个铜币也没私拿,全给了兰妹妹。 我亲眼看到,兰妹妹将银子给了他。”指着张秀才。 张秀才脸上一慌,“你胡说,我没拿银子。你这臭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觊觎蒋姑娘的美貌,便想坏了我们的好事,你这人心思也太恶毒了。” 葱头也不与他争,说出了压在心头的最大秘密,他反而觉得一身轻,又有些破罐子破摔:“师傅,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可以让兰妹妹出来对质。” 蒋木头和妻子愣了许久,目光才转向女儿所在的屋子。 院里,看热闹的人虽多,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这时候却不好插嘴,现场,一时安静下来。 张秀才左左右右看,最后目光落在清雨身上,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都怪你这臭丫头,你还不给我滚。”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一根木棍打过去。 “够了。”愣了许久的蒋木头忽然大喝一声,一把擒住张秀才的手腕子,然后对妻子道:“去把她叫出来。” 蒋妻却不动,一边摇头一边哭。蒋木头气得扔下张秀才,然后怒冲冲去一脚踹开门,将里面的蒋成兰拖了出来。 “说,你有没有给他银子。”蒋木头铁着脸呵斥。 蒋成兰早已吓懵,泪如雨下,一语不发。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今日打死你了事。”蒋木头见她这般,气得头晕,四下一看,瞧中张秀才,几步过去一把夺过其手里的木棍,对着女儿的后背就是一棍子。 “师傅。”葱头说时迟那时快,飞扑上去,挡在蒋成兰后背,自己挨了一结实。 邻居们也纷纷上前拉住蒋木头,你一言我一语劝着。 蒋木头满脸惨白,气得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不得不大口大口喘着气。 蒋妻哭得也上气不接下气,一把一把揪着女儿,“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这混小子,你可真是要把你爹娘活活气死才算。” 蒋成兰也吓坏了,忍着疼惶惶交代:“那银子是我借给张秀才的。他近日买了不少书,老家银子还未送过来,他这才拉下脸来找我借了二十两银子周转。 何况这银子也不是他用,他是想要来提亲,怕被人捷足先登,所以才找我借了二十两银子置办聘礼。” 蒋木头听完,震愕地看着院子里的十二口大箱子,“所以,他上门来提亲,反而让你出聘礼?” 反正以后也要成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么多。蒋成兰小声嘀咕一句,谁知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笑,吓得她魂差点飞出去,惊慌转头,看向面前的小孩子,“你笑甚?” 第104章 皆大欢喜呀 “笑你太傻太天真。”清雨挨着蒋成兰坐下,“你以为是良人,殊不知是个抛弃妻子的恶人; 你以为他是暂时没钱找你周转,殊不知他这套法子骗了不知多少姑娘,可姑娘家脸皮儿薄,吃了亏也不敢说,这才使得这登徒子一直没被拆穿; 你以为他学富五车,殊不知他不思进取,朝赌坊夜柳巷,要说此人唯一厉害的,就是他这表面功夫做得好。” 蒋成兰惊愕地看着清雨,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清雨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你万万嫁不得,一旦嫁他,蒋家的家底会被他败光,你阿爹阿娘也会因他而气绝。 你们若是不信,去他老家问,去赌坊问,看他到底欠了多少银子,妻儿如今又是过着怎样苦难的日子。” 人群一阵沉默,无不质疑地看向张秀才。 张秀才一张脸臊得通红,慌乱着要离开,却一脚踢到木箱上,脚指头疼得钻心,龇着呀吸气,却不忘替自己说话,“胡说八道,你们胡说八道。”就要逃离。 “慢着。”蒋木头撑着站起来,瞪着张秀才:“把东西都抬走,别脏了我的院子。” 张秀才又恨又羞,呸了一口, “臭丫头老姑娘没人要,我好心娶,你们还不乐意,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抬走啊。”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那些提亲队伍说的。 提亲队伍慌慌张张要离开,蒋成兰此时也全然醒悟了,她虽羞得满脸通红,可性子却不弱,咬着牙站起来唤住张秀才:“把我二十两银子还给我。” 谁知张秀才又是呸一声,“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借你钱了?借据拿出来,你能拿出借据,我现在立马还你。” “你...你这死无赖。”蒋成兰气的大骂,也不管是不是丢人,脱下鞋子对准张秀才的脑袋就是一砸,刚刚好砸在其头上。 张秀才被一女子绣鞋砸一脑袋,气愤交加,却碍于此处人多不敢反抗,只能一边骂一边让人抬着箱子走了。 张秀才一走,廖媒婆就尴尬了,她呵呵干笑着给蒋木头道歉, “怪我眼神儿不好,竟不知这厮里子坏死了,差点害了蒋姑娘,我这里给你们一家道歉,日后啊,我是再没脸皮到这儿来了,诸位,我就先走了。”也匆匆离去。 主角都走了,看戏的也不好再待下去,有人上前劝几句,有人直接告辞,不多时,院子就空了。 蒋妻一步一步挪过去,把院门关上,然后重重叹口气,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葱头一个扑通跪下:“师傅,徒儿不孝,您要打要罚,哪怕您将徒儿逐出家门,徒儿也无怨无悔,待徒儿自立门户后,再来孝敬您老人家。”说着就砰砰一阵磕头。 蒋木头也脱力的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才轻吐一口气,难得的语气缓和,“你宁被打死,也不愿说出实情,可见你对成兰是真心实意。 此前我对你诸般苛刻,是因为咱们木匠,讲的是手艺活儿,没有任何讨巧的途径,唯有刻苦钻研,才有可能在这条路上混出点名堂来。 我一生无子,家业无人可承,实在遗憾,所以打小,我就把你当半个儿子来养。我一直没同意那些来提亲的人,是因为我一直想把成兰嫁给你。我知你是个踏实可托付的小子。” 葱头猛地抬头,眼里有着不敢置信,“师傅...” “哎...造化弄人,我没想到成兰她...已非完璧之身,今日若非那姓张的确实不是个东西,我也就答应这门亲事了。 如今...虽对不住你,可你...你若真的对成兰一片真心,你就不要嫌弃她...” “我不嫌弃。”葱头急得声音都抬高了,“师傅,徒儿欢喜,徒儿愿意,只要兰妹妹愿意,徒儿就心甘情愿娶她,一辈子呵护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阿爹。”蒋成兰羞得脸上要滴血,小声嗫嚅,“女儿...没有。” 本还在啜泣的蒋妻听到这话,哭声一止,惊呼:“当真没有?你刚才不是...” 蒋成兰垂着头,“先前,是骗你们的,我...那会儿被猪油蒙了心,情急之下才编出那谎话。” 蒋木头一脸呆住。 蒋妻喜极而泣,爬起来几步奔到女儿身边,又哭又笑:“你这丫头,你怎么这么坏,你...你可差点没把你娘气死。” “娘...”蒋成兰也鼻头发酸,眼泪汪汪抱着母亲,“是女儿的错,女儿以后再也不敢欺骗你们了。” 葱头看着师傅师娘一家,眼里也泛着泪花。 蒋木头呆了好一会儿,情绪终于平复过来,笑对葱头道:“起来吧,还跪着作甚。” 谁知葱头却不起,反而是一脸坚毅,对着蒋木头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您对徒儿的养育之恩徒儿无以为报,唯有出人头地,给师傅师娘还有兰妹妹脸上争光。 师傅,徒儿请离开这里,自立门户,明年,明年徒儿一定风风光光回来,带上八抬大轿来迎娶兰妹妹。” 蒋成兰羞得娇咤一声,“葱头哥,你...我还没答应呢。哼,谁要嫁你了。”说完就羞得跑进了屋里。 葱头有些慌,蒋妻无奈笑:“你若真能一年后风风光光来迎娶我们家成兰,那她到时候不愿意,我捆也给你捆上花轿去。” 葱头也被臊得脸红,连连鸡啄米点头:“徒儿一定不辜负师傅师娘和兰妹妹。” “咳~咳~”屋里忽然传来一道清嗓声。 蒋木头一家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堂屋里的小姑娘。小姑娘摸着那扇朱木门,点着头赞道:“确实不错。” 蒋木头走进堂屋,语气很是平和,“你是谁家的姑娘?” “我住九曲里。”清雨道:“离这里很近。”她有意无意地摸着门。 蒋木头看着心爱的朱木门,心里极其舍不得,却还是道:“你今日揭穿了姓张的脸皮,让我们一家免去一场灾难,这门,我就当是谢礼,送给你。” ... 逐风温雅正在修院子里的葡萄架,十安走过来,“掌门师妹回来了。” 二人面上一喜,放下东西就跟着十安出去。 红桃正在门口,脸贴着朱木门一副爱不释手。蒋木头和葱头正在拆旧的院门。 逐风上前,拱手告个礼,“老板,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蒋木头在看到红桃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此时再见逐风,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半是玩笑半是质问,“你们不会是合起伙来骗我的吧?” “岂敢。实不相瞒,我儿子女儿擅长相命占卜之术,当日我家老二其实也曾提醒过你,只是你那时候未信。 今日是知你家祸事临头,我才让我幺女去助你们一把。当然了,这门呢,确实也是被我们盯上了。” 蒋木头也懒得计较了,毕竟来时就下定了决心,他这人有恩必报,一扇门而已,虽说这门也不便宜。 “我们这扇门看着也值些钱,你若是不嫌弃,不如带回去。”逐风道。反正留着也无用。 第105章 有地身板硬 入夜,清雨一家围在后花园的井边,逐风十安提着两只灯笼,红桃嘴里念念有词,在阴风森森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 “三壁星就在这里。”红桃踩着一处靠近井边的位置,“碧星属木,木生火,当以火泻煞。” 温雅扛着锄头,在红桃指的位置砰砰两锄,然后埋进去一块红布,院里的阴风立马弱了不少。 红桃继续走,来到耳房一角,道:“七赤星属金,金生水,师姐,把那山水画挂这儿。” 温雅又拿着钉子锤子,在那墙上咚咚几锤,将山水画挂上去。 刚一挂上去,院里的阴寒之气立马消散,宅外的热浪也铺卷而来,上空的乌云也飘走,整座宅子恢复了正常的阳气。 红桃伸个懒腰:“行了,二煞星的煞气都已泄掉,咱们这宅子,可算是安稳了。” 她又带着大家来到堂屋,指着东南方的房梁道:“把那葫芦以红线悬于梁上,红线离地二丈。” 温雅又扛着梯子爬上房梁,将葫芦挂上。 “积少成多,年年有余。大功告成。”红桃拍着巴掌,“师姐辛苦。” 温雅白了逐风一眼,逐风嘿嘿一笑,“师妹不愧是咱们一家的顶梁柱。” “师兄,掌灯。”清雨喊一声,手持一根桃木枝来到院中央。 只见她手下一挥,走如龙蛇,地面也逐渐出现一张闪着金光的符咒,收手瞬间,金符骤然放大,又冲上天空,最后于上空十丈形成一张金光罩,眨眼消失于无形。 而在金光罩形成的瞬间,宅院内的所有植物皆是肉眼可见的抽芽,新生。院子里仅剩的那点颓败之感,也因此而消逝了。整座宅子,恢复了生气。 “这下好了,有掌门师妹的平安符,和我的风水术,咱们这宅子现在可就是金刚不坏之身。”红桃打个哈欠,“我去睡了,你们随意。” “还有一事。”清雨唤住她,“明天一早,大师兄和我下乡一趟。 大师姐二师姐二师兄,你们去往西北十里寻一大户,我卜得一‘山地剥’卦,老人归山之墓,有阴宅之需。” “阴宅?”红桃两眼泛着金光,“掌门师妹,那我以后?” 清雨笑着颔首,“我们现在急需银子,目光就要放在这些大户身上,人相等客人上门,过于费时;家相看人脉,我们初到此地,短期内也难有进展;唯墓相可以突破。 所以二师姐,日后就需要你多辛苦些,我们不等客人上门,我们要上门找客。” 红桃激动得跳,“好好好,这事儿我乐意干。那我赶紧睡觉去,明儿起大早。” 逐风有些不解,“那我们去乡下干什么?” 清雨微微一笑,“买地。” ... 因要去乡下,所以翌日卯时,逐风和清雨就动身出发,二人雇了一辆马车,出城往北行二十里,来到庄牙老刘头的屋前。 老刘头刚吃完早饭,正在院子里伸懒腰,忽见一对父女走在田埂上,他有些好奇地盯着父女二人,不多时,二人就朝着他的院子走来。 他站着不动,等到喊门后,才上前去,“二位是来找我?” 逐风笑着打个礼,“在下逐风,冒昧登门。敢问是庄牙老刘头是吧。” “我是。”老刘头应一声,将逐风和清雨请进院,又高声喊道:“老婆子,倒两碗茶、一碗糖水。”然后将二人引进堂屋坐下。 老刘头的老伴儿很快就端着茶和糖水进来,将糖水搁在清雨面前,一碗茶搁在逐风面前,剩下一碗茶再端去老刘头面前,然后在老刘头身边坐下。 老刘头笑着做请,“一碗粗茶,逐老板莫嫌弃。” “客气了。”逐风端起茶碗呷一口,搁下,说起正事,“今日来,主要是想请你给搭个线,我想买地。” “买地?”虽然来找自己的都是为了来买地,但老刘头还是有些意外,毕竟已经有段日子没人来找他牵线了,个中缘由,他心里可是清楚。 “逐老板看着有些面生,是头一回买地?” 逐风一笑,“我一家刚搬到银州,尚未置田产。” 难怪,看来还不懂行情。老刘头心里嘀咕,面上道:“安家置地倒是好事,只是现今很多地都被何老板看中,你若是要买,恐怕会开罪了何家。何家知道吧?” 逐风感激拱手:“多谢告知。何家是银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我亦是知晓,只是这地既还未成他何家囊中之物,那我也有买卖权。” “那成,走,我带你去看地去。你想买什么样的地?买多少?是买庄还是买散?” 逐风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还是头一回买地,不甚清楚,敢问何为买庄?何为买散?” 反正走在路上就是说话,老刘头便仔细介绍,权当是打发时间, “这地,分‘天’‘时’‘地’‘利’‘人’‘和’六等,天字地那自然是最肥沃产量最高,其他的依次递减。不同等级的地,赋税也不同,依旧是天字地为最。 这土地买卖,买庄,就是大片连在一起,佃农也都住在庄子里,像何家司家那些大的庄子,可以容纳上万佃农。” “上万。”逐风吃了一惊,“这得投多少财力?” 老刘头却因为他的不懂行而发笑,“地主们可是不会吃亏。庄子里的佃租是最高的。 佃农们一年辛苦劳作,回头流到自己手上的,就没剩几口粮了。 没吃没住,不就得依附庄主么,这越依附,就越难脱离,哎..总之啊,庄子里的佃农日子不好过,等于是没了身家自由。” 逐风又是一惊,“既如此,为何还要去?” “没办法啊,没钱买地就只能佃,这土地买卖转手又快,今日在你家,明日在他家,终于有一日,自己都不晓得就进了庄子。” “只要有钱,想买多少买多少。”逐风有些了然道。 “可不是。”老刘头又继续介绍:“散买就是你看中了哪块地就买哪块地,东边儿一块西边儿一块,不相连,不成庄。” “那若是买庄,至少多少亩起?” “至少得五十亩起。庄子投入不少,所以集中的土地越多越划算,若是土地太少建庄,那就不合算。” “但买庄可比散买贵得多吧。”逐风已经有些明白了,“庄子里的一应东西就得算一大笔钱。” 老刘头一笑:“逐老板这下明白了。” 第106章 庄稼人的苦 一片一片相连的田地,并未显现出一派生机盎然,本应该绿油油的作物,却焉哒哒发黄,农夫们正顶着热阳挑水灌地,但在旱天面前无疑是杯水车薪。 地里的农夫看见老刘头,纷纷打招呼,老刘头一一点头笑过,又对逐风道:“今年肯定是难有好收成,你看这地,干得乓乓响,也不知老天爷何时才会下雨。 谷雨时节却滴雨未下,这老天,真是要逼死人。” 清雨看着那些挽着裤腿光着膀子的农夫,心下悲哀,他们无不是辛勤劳作,偏老天爷阴晴不定,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却也只能咬牙坚持。 逐风也忍不住叹息,世间苦难者众多啊。感叹倏尔,又问起田地的事:“田地的价格如何?” 老刘头又介绍:“这附近几十里的地,都是我估价,办了无数契,就没人说一句不公道。我这会儿告诉你的价,是正常价: 天字地和时字地一般在二两五钱到三两不等;地字地和利字地一般在一两八钱到二两四不等;人字地在一两四钱到一两七钱;和字地是一两到一两三钱不等;” 逐风惊得咋舌,“这么贵?!” 老刘头无奈:“祖上几辈,本也没这么贵,可土地现在多是庄制,绝大多数地都握在地主手里。 他们有得是钱,别人要卖,那就抬价,不买拉到,买就高价,渐渐的,就变成了现在这行情,不然怎么自耕农少?生存已经不易,又哪有闲钱买地。多是佃。 可佃地也难,土地都在那几个大地主手里,他说要多少佃租那就得多少,今日转佃明日抬佃,把佃农们逼得没辙,他们说啥就是啥。 以前啊,还有行规,不用庄家农具和牛的就五五分,用农具的四六分,用农具加牛的那就三七分。 现在,呵呵,有些黑心的二八分甚至一九分,最后留在佃农手里的,连一年口粮都不够。” “佃农的日子竟如此不堪。”逐风瞠目。 老刘头背着手,一双布满褶子的老眼看过面前的一片片田地,地里不少庄稼汉正在埋头苦作,虽然天不好,可他们还是在尽力守护田地里那脆弱的苗, “虽说地贵了,我这中间人挣得也多,可看着这些佃农,真的可怜,我也是庄稼人,能感同身受。 庄稼人靠天吃饭,可地主不管这些,规定一片地必须得拿出多少,拿不出的、不够的,那就佃农自己想办法。 我啊,就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谁,把这土地制给改一改。” 逐风和清雨均是一阵沉默,民间疾苦,往往只有深入到这最底层,才能看得明白。放眼偌大的银州城,即便是在这乱世之下,也繁华依旧,可这些繁华却是踩着无数苦难之人堆砌而成。 沉默良久,逐风才有问道:“先前说是正常价,那不正常的,又是什么价?” “不正常的就是现在天干,再加上有何家打压,小地主手里的地价格就压得低。 这不是行情价,我做不了主,只能当个中间人,给买卖双方调和,至于这价格,得你们自己商量。” 清雨想起茶楼听来的话,问道:“听说被压到了五钱一亩?是什么地?” 老刘头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嘿,你这娃子倒还晓得。是利字地,原本一两八钱起,被压到五钱。” 又指着前方不远处一间瓦房,“瞧,到了,前面那就是。”然后一扬声:“杨庄头,有贵客上门,快出来。”立马引得几声狗吠。 屋内闻声的杨庄头很快走出来,一见老刘头,高兴招呼,将几人引进堂屋,又让人奉上茶水点心,奉茶的小丫头细心地将点心放在清雨手边。清雨冲她一笑,小丫头就笑着跑了。 老刘头开门见山,指着逐风道:“这位是城里的逐老板,想买地,我就带他过来看看。” 又对逐风道:“这里一片都是杨家的地,且都是‘利’字地及上,买地那肯定都是尽量买肥沃的,所以我就带你们来这儿瞧瞧。 你若是看中了,你们又谈拢了,咱们今天就能把地契签了。” 杨庄头看了老刘头一眼,眼里有些询问之意,不过面上还是呵呵笑着,“要不我们吃几口茶,就去地里看看?” 逐风正要喝茶,听闻都是利字地及上,又搁下茶杯,笑道:“我想买和字地。”出门前清雨就与他说过,买最贫瘠之地。 “和字地?”老刘头和杨庄头都是吃了一惊,老刘头知道这逐老板不认识土地,便劝道: “逐老板,你得听我一句劝,买地买沃,既是和字地,那产量怎么能高,尤其是今年天干,你若再买那和字地,今年可就真的颗粒无收了。 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地里看看,地里的庄稼都快干死了,佃农每天只能坐在田埂上发呆,没辙。” 逐风呵呵笑着,肯定道:“我知道,我就买和字地,买五十亩。” “五十亩?”老刘头惊笑了,“看来逐老板是发大财的,宁愿买五十亩的贫地,我老刘头还是头一回见。” 杨庄头却有些好奇,“逐老板买来这么多和字地作甚?” 腰包里银子不到百两,当然是能省则省。逐风心里嘀咕一句,嘴上道:“妙用。” 杨庄头呵呵笑着转移话题,“逐老板看着面生,头一回下乡?” “我一家前几日才刚搬到银州城。”逐风解释。 老刘头却“嘶”一口气,有些为难,“一下要这么多和字地,还不好找。逐老板,要我说,你买这么多地,索性就买一片连着,价钱是要稍贵些,但胜在好管理。” “有一片连着的和字地?”逐风问。 老刘头苦笑:“你当真只买和字地?其他都不要?” 逐风点头:“当真。” “这...那你得给我两天时间,我得好找一通。”老刘头起身,给杨庄头打个拱,就要告辞,就听到外面一声高喊,“老刘头可在?” “我在。”老刘头先与杨庄头告个礼,然后走出去,眯着眼看清来人后,嘿的一笑,迎上前去,“什么风儿把童老板吹来了,童老板找我找这儿来了?” 童耀文哈哈笑着打个拱,“可不是,先去你家找了,说你在这里,我又赶紧追过来,看给我跑得满头大汗。”边说边擦额头的汗,却见逐风和清雨二人走了出来,他“咦?”了一声,盯着逐风多看了几眼。 逐风上前与老刘头告辞,“那就多谢费心了,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老刘头拍着胸脯:“放心,包我身上。” 等二人走后,童耀文才问道:“那人是谁?” “刚来银州的逐老板,是个怪人,要买五十亩的人字地,而且还是个对土地全然不懂的外行,不知道要干啥。” 童耀文也是一脸奇怪,“真是奇了,这人看着好生面熟。” “哦?应该不能吧,说是前几天才刚搬来银州。”老刘头道。 “怪哉,我也不记得见过这人,可就是看着有些眼熟。” 屋里的杨庄头走了出来,也认识童耀文,连忙拱手打招呼,“童老板,许久不见,快里面坐。” 童耀文擦着汗,一面往里走,“我今日来,是想买地,买二百亩利字地及上。” 第107章 龙脉很简单 却说温雅十安和红桃三人,顺着清雨说的方向,以十里为范围,挨着打听,总算是问到了帽儿胡同的刘家,这家老太爷刚去世。 刘家是银州的二等富户,门面排场自然不小,还没走进胡同口,那哭魂的声音、唢呐锣鼓的声音就铺天盖地而来。更有不少前去吊唁的客人从温雅三人身边走过。 三人跟在人群中,来到宅院门口,见其他人都是递上一张帖子并送礼,红桃有些担忧:“不会不让我们进去吧。” “去问问再说。”温雅几步上前。 刘老太爷的二儿子在门口迎客,神情恹恹,见温雅上来,也不管是不是面生,只勉强扯个笑,拱手作礼,“里面请。” “我们是来给你们家老太爷看阴宅的。”温雅直言。 刘家老二愣愣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哦一声,顿了顿,才情绪稍转,“原来是风水先生,先生里面请。”然后将温雅往内引。 十安和红桃赶紧跟上去。 刘老二看了一眼,“他们是?” “我闺女和儿子。”温雅道。 刘老二眼里闪过一抹疑惑,没听说三禅先生还有儿女,而且,也没听说三禅先生还是女的?! 不过想归想,面上他还是不敢有不敬,将人引进了前院,带到刘老大的面前,“大哥,给阿爹看阴宅的风水先生来了。” 刘老大正与客人说着话,闻言一看,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却还是笑道:“三禅先生,等您多时了,请随我去偏屋吃茶歇息。” “我...”温雅想了想,话又一转,“正事要紧,先带我们去看看老爷子。” 刘老大心道太好,做个请,“那就有劳先生了。”将三人带去堂屋。 路上,刘老大好奇问道:“怎不见先生携带式盘司南等物?” 红桃哼一声,“道行不够才借住这些外物,我自然用不着这些东西。” 刘老大有些惊了,看着温雅,“莫非这位小师傅,才是三禅先生?”没听说是个孩子啊? 温雅微微一笑:“她确实是风水先生。” 刘老大有些张目结舌,暗道莫非是三禅先生的弟子?可出于对风水先生的敬畏,倒也没有多问了。 三人来到堂屋,家里的女眷正跪着烧纸,闻言是风水先生来了,一个个都上前告礼,却又难掩吃惊,实在没想到风水先生竟是一妇人。 谁知惊讶还未收起,又被告知那小女孩才是风水师,一个个瞠目结舌,无不质疑地看着刘老大。 刘老大也被搞得有些糊涂了,可风水先生怎敢得罪,何况这还是鼎鼎有名的阴宅大师。故而只能让家眷们先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红桃来到灵柩前,看了几眼老爷子,点头道: “你们家老爷子生前是个大善人,年轻时财运亨通举家和睦,年老时儿孙满堂颐享天年,现在寿终正寝,当配以龙脉吉穴以葬之。” 刘老大本心中还存有疑虑,没想到这小姑娘几句话就全点中了,脸上的颓然都扫去很多,忙拱个手,“小先生若真能替亡父找到龙穴,我们必将重谢报答。” 红桃两眼一眯,笑道:“好说好说。你们家最高的树有多高?” “树?”刘老大满脸困惑,“院里有一棵几百年的古树,约莫十丈左右。” “够了。走,我给你们找龙穴去。”红桃说着就往外走。温雅和十安一左一右跟着她。 刘老大一众越发懵了,这就找龙穴去了?怎么听着有些儿戏呢。不过人还是跟了上去。刘老大则问道:“去哪儿?” “去你们家那颗十丈高的大树。” “去...”刘老大话到嘴边,一犹豫,又不问了,老老实实跟上。 女眷们也跟在后面,老大媳妇越看越觉得奇怪,偷偷拉了拉丈夫,二人落后些许,才问道:“不是找龙穴吗?来这里作甚? 而且,这真的你请来的大师吗?从没见过如此...小的大师,不会出什么事吧?” 刘老大也有些拿不准,但也劝着妻子,“先看看再说,都说此人相阴宅最厉害。而且这些大师向来都玄乎,行为怪异也很正常,我们凡人不懂。” 温雅耳聪,将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楚,便回头瞧着夫妻二人,保证道:“放心,我闺女给你们家老爷子选的必是最好的。” 她的声音有些冷,吓得刘老大夫妻连连笑着赔不是,以为是得罪了人。 红桃见金主被吓成这样,小声提醒道:“阿娘,咱们是来挣银子,不是来砸场子,你这样让人瞧着多晦气。” 温雅微眯着眼,咬牙,“你再说一遍。” “我说瞧着...” “就是那棵树吧。”十安强行打断红桃的话,指着一颗高大古树。 刘老大几步走上去,“正是,不知小先生还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红桃望着那高高的树顶,心下打个突,回头对刘老大道:“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替你们家寻龙穴,你可得记着啊。”银子不能少。然后两眼一闭两手一伸抱住温雅。 温雅一句“退后”,足尖提气,以气驭身,噌噌几脚蹬上树,然后就在众人惊愕诧异的目光中攀上了树顶。 红桃眼睛到处看,边看边点头,“果然高处视野最好,行,找着了。” 温雅又抱着她踩着树枝跳下去。前后不过几息工夫。 树下的刘家人还没看明白,人就下来了,一个个惊得瞪眼珠子,议论不已。 刘老大也是彻底收起了小觑之心,又惊又笑对妻子道,“我怎么说来着,果真还是大师。” 红桃落了地,恭喜道:“你们家老爷子运气好,这附近就有一处龙脉。” 刘老大两眼一瞪,满脸不敢置信,“就...这样就找到了?”看了一眼就看出龙脉所在?他虽不懂风水,可也知龙脉难寻,这孩子怎么看一眼就能找到?一瞬间,他想收回先前的话了。 刘家其他人也无不质疑。 红桃很是理解道:“我知道,对你们来说,过程看上去是简单了点。那是因为我早已无需借住外物来断气,葬者乘生气,五气行于地中,发而生忽万物。我这双眼睛,能看透这山川地气,自然不需要再去费力劳神的满山川追着龙脉跑。” 这...刘老大犹豫一瞬,“那敢问小先生,这龙脉现在何处?” 红桃正要说,却听到一声嗤笑,“真是无知狂妄的小儿,竟敢在三禅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第108章 各找各的穴 红桃“嗯?”一声,对有人质疑自己的相术而感到愤怒:“你这毛还没长全的小子,也敢质疑你姑奶奶。” 声音脆响,惹得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她,又因她年龄看着不大,越发显得童趣。 说话的人却被惹毛了,站出来指着红桃:“无耻小儿。你们别被他们骗了,他们根本不是三禅先生,我身边这位才是阴宅风水大师三禅先生。”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那说话之人身侧,却见一头发半白的老人笑着,精神矍铄神采奕奕,除却头发,单看脸倒像是四十来岁。 他微微颔首福个礼,“贫道三禅,应邀前来为刘家老太爷相阴宅。” 刘老大看看三禅,再看看温雅十安红桃三人,有些不确定地问红桃:“那你们又是谁?” “叫我红桃大师即可。”红桃谦虚摆摆手, “我也没说我是三禅。我也是来替你们家看阴宅,是你们请我进来的。 现在我龙穴也选好了,吉日也给你算了,你们现在只需按我所言去建墓,再等吉时吉日下棺,你们老爷子就能入土为安,你们子孙后代也能得到荫庇。” 三禅听完却是哈哈大笑,对刘老大道:“贫道本欲念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不与他们计较,只是这小丫头如此小觑墓相之术,贫道却也不得不站出来说道几句, 孩子,我见你小小年纪有些慧根,恐是从哪儿道听途说了几句,便误以为可以吃这口饭。 适才我观你只是远观几眼,就能判断出龙脉所在,龙穴所处,还算得了吉时吉日墓室布局。 呵呵,贫道入门六十载,却也不敢说你这样的大话。你可知单就点穴就得费不少心思。 点穴当立于龙脉真气融聚的结穴之所。立穴若还裁不正,纵饶吉地也徒然,高低深浅如葬误,福变为灾起祸愆。 点穴乃堪舆之最关键一环,不可稍有闪失。真穴步位极小,尺寸不可更变,如果左右移易,则失其所在。 且要点得真穴,当‘乘其所来,审其所废,择其所相,避其所害’。你又可知这话是何意?呵呵,这若是给你拆解说来,一整天都说不完。 再言这风水器物,小到土圭大到罗盘,司南尺子式盘卦镜,这些东西你一样都没有,你又点的是哪门子的穴、寻的是哪门子的脉?” 红桃耸耸肩,“你道行低微,自然需要靠这些外物,等你哪日到我这般境界,这些东西,那都是累赘。” “你...”三禅气得发笑,“无知小儿,贫道相宅几十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狂妄自大之徒。 你坑蒙拐骗贫道不管,可你若是以墓相之术来害人,那贫道就不得不管了。 刘大东家,此子明显是招摇撞骗之徒,阴宅岂能儿戏,差之分毫就能影响一家气运,严重时还会带来灭顶之灾。还请速速将其送去衙门官办,否则她一家还会祸害无数家庭。” 刘老大看向温雅十安和红桃,有那么一丝犹豫,毕竟这妇人刚才可是凭空飞了十丈之高,这已经超出普通人能理解的范围了。 不过三禅大师那边他显然也不敢得罪,毕竟老爷子的墓穴可就指望他了,遂便打着圆场,“亡父尚未入土为安,宅上宾客满座,实在不宜惹是生非。 你三人若是吊唁,便可去前院吃茶,若是其他,还请离去。” 温雅脾气被勾上来,“张口一个坑蒙拐骗,闭口一个害人不浅,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今日我还偏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点出个什么花来。” 红桃也气愤地指着三禅,“你才无知小儿,我看你不仅道行浅,你眼皮子也浅。” “你...你个混账小子。”三禅在墓相这行里,向来被人尊敬,如今却被一个娃娃指着鼻子骂,可他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又不可能与一个小孩子对骂,只能气得甩袖子就要走人, “大东家,既然你要留他们,那贫道走。她口口声声说贫道道行浅,那你就听她所言,刘老爷子的阴宅,贫道就不管了。”说着就要离去。 刘老大慌得连忙上前拦住他,好言劝道:“先生别气恼,我这就将人撵出去。”然后唤了家丁过来,蹙眉道:“把他们三人撵出去。” “且慢。”家丁正要围上之时,十安出口阻拦,温和笑着:“此事皆是误会,何必弄得剑拔弩张,伤了和气事小,惊扰了亡者之气事大。 在下拙见,此事关键在于舍妹定穴之手法过于特别,以常人之理度之难以理解,然这并不能断定舍妹所言有差,既如此,未免有失公允。 三禅大师既是个中翘楚,不妨与我们见识见识,您是如何寻出龙穴所在,若您找得龙穴,与舍妹所指不同,届时再论真假岂不是更公道。” 三禅却哼一声,“贫道已过花甲,却与一稚儿相比,贫道拉不下这脸,赢了也成以大欺小,输了那更不成体统。 既然你们如此信誓旦旦,那贫道走就是了。贫道素来不爱虚名不爱财,你们若是想要,拿去便是。” 十安又笑着劝:“先生此言差矣,舍妹年龄尚小,能得您指导,那外人皆会传您爱护幼小; 可若是您今日就这么走了,传出去,您的颜面又何在?别人只会传您连一个十岁孩子都比不上。” 三禅皱着眉看着他,一时沉默,似在思考利弊。 刘老大思绪一转,暗道这法子好,若两方都能点穴,至少他心中还能有个比较,届时熟好熟劣再选便是,遂就劝着三禅, “还请先生留步,这位少年说得有理,先生既是这行翘楚,为小辈树个榜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三禅思考半响,有些不悦:“墓相之术,首要以特殊手法确定穴的真假贵贱,另需讲究深浅杖法、倒杖放棺,方可得乘生气。 这前后可不是看几眼就能定的,我得亲自去那山川寻找,且龙脉宜跑,若是错失时机,便也是枉然; 再就是即便寻找到了龙脉龙穴,若与老爷子生辰八字不匹,那也不能强行下棺。” 刘老大笑着道好:“一切听先生所言。” 三禅又道:“点穴之法有三:龙真、砂环水抱、穴的。今贫道就以这‘龙真’之法定吉穴。 龙真穴便真,龙假穴便假。龙为穴之根本,故此必须循着生气流动的山脉,才能找到生气凝聚的吉穴。 龙为因,穴为果,寻龙是为了点穴,而点穴必须寻龙。贫道要入山寻龙。大东家请随贫道一道前去。” 刘老大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三禅又看向温雅十安和红桃三人,“你三人若要同行,贫道亦不会阻拦。” 红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可不想去跋山涉水白费工,你且去,我等着你。” 第109章 在终点等你 烈阳之下,就连林中也显得燥热不堪,偶有一股风吹来,却也是热浪,反而让人焦灼。 半山坡上,三禅刘老大刘老二等人正哼哧哼哧往上爬,刘老大一张帕子已被汗水打湿,索性搭在脑门上当凉。 刘老二气更虚些,累得张口喘息,最后实在走不动,不得不停下,“先生,大哥,可否先歇息会儿,我实在累得走不动了。” 刘老大回头一瞧,见二弟热得满脸大汗,让小厮把水囊递过去,又问三禅道:“先生,我们都太累了,还请先生能休息会儿。” 三禅也累得腿发酸,一边坐下一边道:“大东家这下可知道,点穴没那么容易了吧。 龙真点穴,是在蜿蜒起伏的众多山岭中,探索得生气充盈的山脉;然后循着这山脉的走势,找寻其止息之处。因为山脉止息之处,往往便是生气凝聚的结穴所在。 所以刚才那小儿实在是荒唐可笑,这山脉走势,岂是远远看一眼就能看明白,必须得身临其境才能知晓,再顺藤摸瓜一路寻下,才有机会找到。” 刘老大不觉明历地感叹一声,又试探问道:“那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寻到结穴所在?”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上来下去好几座山,他腿肚子都在打颤,这一坐下来,是真真不想再起来了。 三禅望了望四周,“快了,依贫道经验,再有一个时辰就定能找到。” 一个时辰...刘老大有些笑不出来,接过刘老二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几口,又吃了点心,心里却在想那三娘母这会儿又在哪里、在干什么。 出发时,那小孩只说要等着他们,其他一概不说,叫他心里一阵好奇的同时,又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想法,不会在终点等着他们吧? 不过这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个荒唐想法,跟着三禅走了这么久,他也听了不少,他能感觉出这三禅大师是真有本事,哪里寻怎么寻说来是一套一套的,又颇有经验。 也因为此,他越发觉得那小姑娘只是站在他家大树上看了几眼就确定了龙穴所在,实在是荒唐至极。 “走吧。”正想着,就听到三禅催促,刘老大费力站起来,腿上如千斤重,却也只能咬牙继续往前。 一行人又行一个多时辰,三禅的脚步终于停在一处地方,显得很激动,“就是这里了。此处石色紫白,似石而非石,软弱恰当,质地温润。” 又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以随身所带器具将其切开,指着里面的纹路道:“土山石穴乃‘支龙’,石质以异纹为贵。” 刘老大刘老二凑过去一看,果真里面有异纹。很是惊讶,想不到石头里面还有这等乾坤。 三禅又取一小锄,随处一挖,其内因有顽粗石块,一锄下去飞烟进火,他摇摇头,又换一处,这次锄下去不起烟尘,他这才满意,指着脚下道:“此处便是葬口。” “你们也太慢了,等你们好几个时辰了。”一道脆嫩的声音,颇为不耐烦,从高处传来。 地下一行人都仰头一看,那坐在树杈上的三人,不正是几个时辰前的三娘母吗。 趁着众人惊诧的时候,温雅带着十安和红桃落下地。 一落地,红桃就伸个懒腰,又埋怨:“哎哟可给我等烦了,你是不是年龄大了腿脚不行,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本以为你有些本事,一个时辰就能到,谁知你竟花了三个多时辰,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哎...叫我一阵好等。” 三禅震愕地看着红桃,好半响,才惊道:“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此地,我不是说了在这儿等你们吗。”红桃朝地上努了努嘴,“瞧,葬口我都给你圈出来了。” 三禅刘老大等人寻着视线一看,果然方才三禅说的葬口周围画了个圈。 刘老大惊得不敢置信,此前他心里还在想,会不会这三人真的就在龙穴处等着他们,可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眼下竟成了真,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三禅更是惊愕,“不可能,你不可能找到这里。”又想起刚才三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轻松下来,顿时觉得明白了,憎恶道: “贫道明白了,你们定是悄悄跟在我们之后,待贫道找到龙穴所在,你们却从树上下来,装出一副先到的模样。 可谁知道你们先来?贫道苦研墓相几十年,怎会连你这么个小丫头都比不上。” 温雅冷哼一声,“早知你不会信,所以我们也带了证人。”说完就提气上树,又从树上拧下一人。刚才就是为了杀其个措手不及,才暂时没把人带下来。 刘老大一看来人,惊得合不拢嘴,“你怎么会在这儿?”原来被温雅带下来的,正是他的妻子。 刘大媳妇勉强扯了个笑,看了温雅一眼,不好说她是被威压胁迫而来。 “你说,我们什么时辰到这儿的?”温雅问她。 老大媳妇惶惶答道:“三个时辰前。此处离我们家并不远,上山只用了半个时辰,然后我们就一直等在这儿。”这话,倒不是受胁迫才说的,所以表情很真。 刘老大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相信妻子的话,妻子没必要在这事儿上骗他。 三禅更是臊得说不出一个字,他没想到自己几十年的努力,竟在一个如此小的孩子面前输得一塌糊涂。 这岂止是颜面问题,更是关乎他的尊严,关乎他的信仰。 他忽然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努力,似变得一文不值,一种莫大的屈辱和挫败感紧紧包裹着他,让他无地自容。 最后,他只能闷声离去,连招呼都没打。等刘老大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 三禅大师走了,墓穴地址也选好了,刘老大说不出的怪异,却也只能问面前的小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你们就建墓室,一应布局规划我已经给你们画好了,另外下葬吉时吉日也都在这里。”红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明,递给刘老大。 刘老大看了片刻,有些为难:“看不懂。” 红桃啧一声,“你当然看不懂了,你又不是造墓的。你把这图纸交给匠人,他们自然看得懂。” 被一个小姑娘教训,刘老大也有些尴尬,呵呵笑着,“今日多谢小先生。谢礼我已备好,请随我回去吃顿便饭。” 红桃摇着头:“吃饭就不必了,把银子给我就行,这天儿快黑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刘老大又是一阵尬笑,“行,我这就给先生取银子去。” 临走的时候,红桃提醒道:“我住在九曲里,红桃大师,你家里或者你亲友家里若是死了人,记得推介我。” 刘老大僵在原地,他忽然就不想给银子了。 第110章 鱼塘大翻新 清雨和逐风到家的时候,其他人三人还未回,二人遂就拾掇起院子来。 如今宅内一应植物花草已经恢复生机,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唯前院的鱼塘因为干涸大半年,现在却是一池淤泥。 鱼池也不算小,长三丈有余,宽两丈有余,其上还建有三曲的梁桥,可供人在池上行走观赏。鱼池周围垂柳飘飘,若非那一池淤泥煞风景,倒也算得上风景怡人。 “这么大个池子,若要全灌满,那得费不少水。”逐风有些为难,今年天干,水就尤为珍贵,可这么一池淤泥放着不管,又实在碍眼。 且不说夏日炎热,池中腐物又多,暴晒之下味道就一言难尽了。 清雨拿根棍子往池子里捅了捅,想了倏尔,有些喜意,“我们种莲藕,这是腐泥,正适合。夏日开满池荷花也好,荷花谢了还可挖莲藕吃。” 逐风一听,也是乐了,“这主意不错,待这满池荷花开,这院里尽是荷香,再舒适不过。” 清雨看天色还早,便提议:“去集市看看有没有藕种可买。” 逐风转身就去拿背篓,然后二人锁了门直奔大曲弯。 大曲弯既在银州最繁华地段,自然东西样式多,也就跑了两条街,就在一家卖藕的菜农那里买了三十斤藕种,装了满满一背篓。 回到九曲里,刚巧在门口碰到温雅十安和红桃三人。红桃一见清雨,立马提起一个布袋子,笑嘻嘻问:“掌门师妹,猜猜这里面有多少银子。” 清雨笑摇了摇头,“我猜不出。” 温雅打开门,几人进了院,红桃才夸张地比个五,“五十两。”然后将布袋打开给清雨看,“你瞧你瞧。刘家出手倒也大方,我想好了,下次他再来,我就给他算便宜些,便宜...一成。” 清雨噗嗤一笑。十安又是无奈又是调侃:“我看差点拿不到银子。” “他敢。他若是敢赖账,我就把他那宅子给他变鬼屋。”红桃捏了捏拳。 逐风耸了耸背上的背篓,想得很美好:“这般算下来,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富甲一方了?” 红桃却失落叹气,“有钱人也不是天天都能死个人等着我。今天是掌门师妹算了一卦,明天我得自己出去寻。”寻死气,她也自有一套法子。 温雅往逐风背篓里看了一眼,奇怪道:“这买一大堆是什么?” “藕种。掌门师妹说在那池子里种莲藕,等夏日开花的时候,就是满院荷色。”一行人来到前院,逐风将背篓直接背去池子边放着,又道: “先歇口气,再来把这藕种了,那藕农说现在种已经有些晚了,得抓紧种才行。” 温雅嗯一声,几人回了内院,喝了几口水,就去种莲藕。 逐风温雅和十安下池子,先将池子里的枯枝捞完,然后开始挨着种藕,也不需要太多技巧,藕种插进泥里就完成。 清雨和红桃则在梁桥上趴着玩。红桃问道:“掌门师妹,明天可有什么安排?若是没有,我打算明天把这附近的地方都跑一圈,到处去认认路。” “没什么,你忙你的。”清雨道。红桃又与她说起了在刘家的事。 池子里忙碌的三人也正闲聊着买地的事。 “...五十亩的和字地不好找,得等两天。” 十安则道:“说起来还是要靠得近些才好,太分散了也麻烦。” 逐风点头,“对。看老刘头能不能给我们找到好的地方,他若是太敷衍,东一块西一块,那我就去换别的庄牙问。不过老刘头看起来人还不错,且等两天看看。” 温雅借着一点淤泥水洗着手上的泥,“和字地正常价至少是一两一亩,可现在既在压价,那肯定能再便宜些,老刘头可有提醒,多少合适?” 逐风摇头:“没说,估计他也不好开口,比起我们,他肯定是顾着他那些熟人,我们才刚来,他又怎么好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考虑。” “这倒也是。”温雅洗完手,拿袖子擦了一把汗,冲红桃喊道:“水囊甩过来。” 红桃正与清雨摆得起劲,闻言,抓起地上的水囊就是一甩,“接着。” 温雅一把接住,问十安:“喝水不?” 十安摇摇头。她这才拿着水囊咣咣喝了几大口,又递给逐风,“喝不?” 逐风哎哟一声直起腰来,扭了几扭发酸的腰,又洗手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将水囊放在近处的岸边上。 清雨拍着腿边嗡嗡乱飞的蚊子,听着红桃讲得眉飞色舞,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道:“师姐,我们去做晚饭吧。” “做什么?”红桃问。 清雨想了想,也不知道想吃什么,又问其他人,“你们想吃什么?” “随便。”温雅道一句,又弯腰种藕去。 逐风考虑到二人的厨艺,便道:“炖菜吧,今天有收获,炖个排骨不错。你们觉得呢?” 温雅和十安都点头,清雨便拉着红桃起身,“那我们去做饭。”朝灶房而去。 逐风又弯腰继续忙活,一边感叹:“说起来还是掌门师妹有远见,我之前还以为来了银州,还是干老本行,像在成阳郡那样。” “嗯,确实现在买地更合适,有何家压价,我们总归能便宜不少。”温雅道。 “那现在是能买多少买多少?”十安想起先前清雨说过的急用钱的话。 “应当不会,以掌门师妹的谨慎性子,她肯定会担心惹来何家的打压,估计五十亩就差不多。” “那我们这么多地,用来干什么?”温雅问。 逐风和十安都是一笑,逐风道:“这就得问咱们掌门了。” ... 一池莲藕种完,天已经全黑,饭也做好,趁着三人洗漱的时候,清雨和红桃将饭菜端上了桌。 一锅海带炖排骨,即便只加了盐,但香味依旧浓,再加一碗白米饭,对五人来说,已经是美味非常。 饭桌上,不等四人问,清雨就率先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买地是用来干什么。” 四人都看向她。以前掌门师妹做决策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多解释,往往是事情到了结果的时候他们才明白其深意。 也因为此,四人都是习惯性信任,除非十分困惑,其他时候也懒得多问。 “既要在银州站稳脚跟,必得从长远来看,所有一切,都要铺张开来。我们个人的精力,太过有限。” 第111章 算价有一套 等了三日,清雨和逐风又下乡来找老刘头。 老刘头照例是一碗茶一碗糖水招待他们,不过在逐风要开口谈正事之前,却先一脸歉意交代, “实在是小地主手里,没有谁能有这么多和字地,我就不得不多找几人。 多找几人的麻烦就在于,要一处一处的跑,一个一个的谈。这样就会导致,这一个也许谈成这个价,那一个或许就不认这个价。 所以呢,我就替你们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找了五个庄头,你们若是觉得妥,我就把五个人一齐叫来。” 逐风点点头,“如此倒也好,省了麻烦。” 老刘头听他这么一说,却有些吃惊,“如此一来,可就变成了五人谈判,逐老板想清楚了?我反正是依你,你若是觉得五个人一起谈吃亏,那一个一个来也行。” 逐风笑了笑:“无妨,有你这个中间人在,我又能吃什么亏去,你能成为这附近远近闻名的庄牙,公道自是拿捏在手。” 老刘头哈哈一笑,拱了拱手,“承蒙逐老板信任,你放心,既有我这个中间人在,那我定然一碗水端平。”说完就去喊人。 逐风和清雨等了小半个时辰,五个庄头终于到齐,大家于老刘头家堂屋,一左一右分坐。 一边是五个四五十来岁、各个眼里透着精明的庄头,一边是模样三十出头,干干瘦瘦,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逐风,以及晃着脚丫子好奇地四处瞅的清雨。 五个庄头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副场面,对面就一个年轻人,外加个孩子,怎么看都有些势弱。 老刘头显然也是这么认为,遂开口道:“今日大家来这里,最终目的就是把这买卖敲定。所以过程中,我们就以和为贵,和和气气才能生财。 另外,逐老板初来乍到,对土地所识不多,但几位庄头却是老把式,心里自然有一杆称,多的我也不说,你们各自说出自己的心里价。” 几人面上都有些犹豫,开口就先透底,连对方虚实都还未探,这明显是帮了对面一把,想让对面的父女占个优势。 不过老刘头既是庄牙里的翘楚,在庄头面前那自然也有些分量,故而五个庄头心里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挨着说了各自的心里最高价。 第一人道:“我手头有十二亩和字地,和字地一贯是一两到一两三钱不等,我那十二亩地属和中,所以我定一两二钱。” 第二人道:“我手头有十五亩,属和下,我定一两一钱。” 第三人道:“我只有八亩,但都是和上,所以我得一两三钱。” 第四人道:“我手头也有八亩,和中,我也是一两二钱。” 第五人道:“我手头七亩,和下,一两。” 五人各自说完后,都看向老刘头。 老刘头又对逐风道:“这价格按照寻常来看,确实没错,不过逐老板也要考虑今年天干、收成等问题,你可以说说你自己的理想价。” 逐风呵呵一笑,“我手头银子也不多,买和字地就是图便宜,若是按几位庄头的价来算,那我这银子还不够,让几位见笑了。” 有人哈哈一笑:“逐老板可别欺我们庄稼人不懂,你是做大买卖的,手头怎会没有区区几十两银子。” 又一人打着哈哈,“逐老板这是财不外露哇。” “是啊逐老板,你这可是谦虚过头了。” 逐风尴尬一笑:“几位可别叫我老板,我哪儿算得上老板,比不上你们几位。” 价嘛,肯定都是你来我往,五位庄头也都知道这话言下之意,本来他们自己报出的价也还有空间,遂也就顺着话问,“那逐老板觉得多少合适?” “既这和字地也分了三等,那我的想法是,下等六钱、中等七钱、上等八钱。” 五庄头一听,眉头都是紧紧拧起来,彼此交换个眼神后,有人带头发话,“逐老板,你这可不是诚心诚意做买卖。” 又对老刘头道:“老刘头,如果逐老板是这个价,那我也谈不下去了。早知道是这价,我也不白跑这一趟。” 有人附和,“对啊老刘头,我们是信任你才会听你一唤就来,也是诚心诚意想把这笔生意谈拢。 我们报的价难道比行情价高了?没有嘛,可逐老板这...这说的是什么价,这不是诚心气人么。” 老刘头心里哼一声,五个老家伙,合起伙来唱戏,肯定是此前早就先商量好了。 他估摸着几人至少是想一两成交,一两的价对于眼下土地的情况来说,不能算贵,但也不算便宜,只是不知这逐老板的最高接受度是多少,便道: “开先我就说过,和气生财,几位庄头也别动不动就嚷嚷,我老刘头耳朵还没聋,听得见。” 五人中有人面上很是不满,别开脸去不说话。亦有人笑呵呵道: “老刘头,逐老板既不识地,那你也给他讲讲,别乱喊价,这知情的倒还可以理解,不知情的,还以为逐老板在耍我们。” 逐风拱了拱手,一脸歉意,“几位庄头别气恼,我知道你们都有难处,如今何家压在头上,你们心里也急,我都知道,我也很理解。 其实我未尝不怕他何家,但我也是真心实意想买地。 各位也听老刘头说了,我是个外行,不懂,我是听闻现在利字地五钱一亩,但我也知道这是何家在压价,所以即便我买和字地,但我还是给出了超五钱的价。” 五位庄头彼此看看,有人忿忿,“所以逐老板这是想趁火打劫?我等虽确实是被何家所逼,但逐老板所作所为,与何家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心肠没他那么黑而已。” 逐风很是委屈,“几位真的误会了...” “你才心肠黑,不许你说我爹爹。”清雨指着那说话之人,气得腮帮子鼓鼓。 “老三,怎么说话的,还不快给几位叔叔道歉,几位叔叔那是误会了阿爹,是阿爹说错了话。”逐风责备地看着清雨。 清雨一瘪嘴,“哪里说错了?爷爷,我请问,若是没有天干,正常一亩和字地产多少粮?” 老刘头看着父女二人,眼里闪过些许不解,却还是道:“约莫一石半。” “那依现在田地的情况来看,今年又能产多少粮?” 老刘头摇着头叹,“至多半石。” 清雨脆生生道:“产一石半的和字地价值一两二钱,那产半石的和字地,就只值四钱。我们还给多了呢。” 第112章 对比见伤害 五人、就连老刘头都被面前小女娃的话给说懵了。 有人反驳道:“哪有你这样算的,这是地的价,跟你产多少粮又...”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没对劲,又赶忙止住了。 清雨接住他的话头,“所以这地的价值与产粮多少没关系?那凭什么土地还分个三六九等,每等价格还不一?” 又有人反驳:“虽说土地价值与产粮多少挂钩,但也不是你这么个算法。” “为何不可?”清雨小脑袋一歪,满脸疑惑地看着老刘头,“这样不是很公平吗?” 老刘头也被她这套逻辑逗笑了,“娃子,虽说你这算法看似合理,但今年毕竟特殊,等到了明年,老天爷不再闹腾,这产量自然就能提上来。” “可万一明年依旧是大旱,又当如何?自古都说三年大旱,你能保证明年一定是丰年?” “可你们既然选择在这时候来买地,这有些风险,就必须要承担。”老刘头点中要害。 “可不是,为何这时候来买,不就是图便宜么,若是不比寻常便宜得多,那我们又何必现在来买、来担这风险。又贵又没收成,傻子才会来买。”清雨晃着小脚丫,目光在对面的五庄头脸上扫视。 五庄头面面相觑。老刘头心道这女娃鬼机灵,明明知道不合理,却又说不出个为什么,他可懒得与一个孩子去扭这歪理,便转向五庄头, “你们也都说个诚心价,也别分什么上中下等,现在的和字地,上等又能比下等好到哪里去。” 五庄头也知这理,其实来之前五人就商量过,都以一两成交,但必须得彼此配合,态度得保持一致才行。遂那一两二钱的先开口,“既如此,那我也退一步,一两,不能再少了。” 那原本就报一两价的笑道:“我本来就报的最低价,一两。” 其他三人犹犹豫豫半响,最后也都勉为其难地说着退步,降至一两。 逐风拱手,一脸感激又愧疚,“多谢几位庄头,我知道,原本这地至少也能卖一两,好的还能多二三钱,你们能以最低价卖,我心里也是感激得很。 只是我手头实在没那么宽裕,城里赁居也贵,我家里又还有妻儿要养活,五十两已经超出了我的预算,若各位实在不能再少,那我只能少买些。” 他目光看向地最多的那三人,又道:“我就买你们三位的地,至于另外二位,实在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今日跑一趟了。” 只有七八亩地的两位庄头面上顿时有些僵住,没想到是这结果。其中一人有些不悦:“逐老板,你这就搞麻烦了,说好的买五十亩,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你现在又不买,这不是逗我们吗?” 逐风越发歉意愧疚:“实在对不住,此前确实没料到会如此贵,害二位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另一人又道:“那你就匀着点,都买一点,总好过让我们白来一趟。” 逐风一脸为难叹气:“这我也不好办,地都是这么多,本来签三份地契就行,现在却要签五份,未免有些麻烦了,而且各买多少也不好说,三位庄头,是吧。”目光对向另外三人。 这三人现在是一脸轻松,毕竟各自目的达到。 不过真要分摊,他们自己也会少,自然不太乐意,何况也要顾着买主,便有人帮腔道:“哎呀,你们也别为难人家逐老板了,买卖双方各凭自愿,你们这样,反倒是有些强买强卖了。” 被淘汰的二庄头心下顿时一沉,一种莫大的背叛感油然而生。两人彼此交换个眼神,其中一人道: “逐老板,既然你要从他手里买十五亩,那我二人加起来也是十五亩,你不如买我们手头的地,也就多签一份契,我们却可以降至九钱。” 这话一出,可是惹恼了那十五亩地的庄头。只见他脸色立马一摆,嘴上指责,“嘿,人家逐老板已经决定要买我的地,你二人又来掺和一脚,这可不厚道。” “买卖各凭自愿,我们愿以九钱卖地,逐老板若是愿意买那是他的事,若是不买,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你这是摆明了要与我抢。” “价钱又不是死的,你定你的价我定我的价,你若是觉得我抢了,那你也可以降,反正我就一句话,我最少九钱,逐老板买不买都成。”就算你降至八钱,我也能让你少赚两钱,哼。 眼见二人吵得越来越厉害,逐风急得起身,这边劝一句,那边劝一句: “二位庄头,可别因为我伤了和气,此事错在我,我知你们已经是一退再退,若非我囊中羞涩,我定是把这五十亩全买下,也不敢辜负几位庄头的照顾。” 那十五亩地的庄头见另外两人是铁了心要降价,一咬牙,对逐风道:“逐老板,既你如此诚心要买,那我也诚心卖,八钱,你若是愿意,我立马与你签地契。” 这八钱一出,原本还同气连枝的五人,立马分作了三足。 一个八钱一个九钱,剩下两位还定价一两的劣势立马就显示出来,二人先就与十五亩地的庄头站一边,遂想也未想就跟着喊:“我们也八钱。” 逐风拱手作个揖,对那还保持九钱的二人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二位庄头,待我手头宽裕了,定再来找你们买地。” 老刘头全程旁观,此时见几人都谈妥了,才起身道:“都谈好了?八钱?” 三位庄头点头,逐风亦是道谈好。老刘头便转去拿纸墨笔,很快三人的地契就签成。一共三十五亩地,共去二十八两。 最后,逐风对那两个黑脸的七、八亩庄头歉意道:“实在辛苦二位跑一趟,只是现在我虽手头有了些余钱,却不敢再以九钱买你二人的地,否则就对不住另外三位庄头。 我之难处,还请二位体谅。” 二人都是眉头拧成一股绳,白跑一趟都事小,关键是和字地不好脱手, 今天好容易遇到个能让他们脱手的买家,就这么错过了,又未免可惜,毕竟对于他们手头的和字地来说,要么就废着,要么也只是被迫卖得更便宜。 考虑许久,二人终是决定以八钱卖之。虽说这价确实便宜了些,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逐风对二人的退步一阵感激,然后又请老刘头定契,以十二两买下这十五亩地。最终,五十亩和字地,以四十两成交。 又值正午,老刘头便留逐风和清雨吃午饭,说是吃完饭再带他们去认地。 第113章 狗东西跑路 时过正午,日头正毒,老刘头便留逐风和清雨二人吃午饭。饭桌上,说起了地里的佃农来, “虽说庄头找了五个,但我这地也是尽量给你凑成了一堆,这五十亩地的佃农,都是一个里正在管,都挨得不远。 这地也是,离得都不远,你五十亩地全走一遍,一两个时辰就能走完。” 逐风感激笑道:“可是麻烦你了,以后我若还买地,再来找你。” 老刘头却是哈哈一笑,“可不敢再劳烦你找咯,今儿啊,只怕那五庄头要埋怨上我了。 当时他们是气昏了头,心里又急,就着了你的道,等回去一冷静清醒,那不得找我说道。” 逐风一脸歉意,“瞧你说的,我也没想到他们说着说着就自个儿吵了起来,我也左右为难,哎...给你讨麻烦了真是对不住,那他们会不会...” 老刘头脸上明镜似的盯着他笑, “你们父女两,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一来就先把他们给惹急了,他们又一心成交,这才失了方寸。 所以我为何说要以和为贵,这‘和’,不仅是大家和气,那还得自个儿心平气和,他们自己着了急,那也怪不着我, 左右我是一句话没说,至多就埋怨我找了你这么个冤家。但横竖你是没什么错,怪他们自己沉不住气。” 而且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何要五人一起谈,一旦五人利益倾斜,那必是会出矛盾,那五人本以为可以抱团力量大,殊不知反而被一招以退为进而击溃。 老刘头不免审度起面前的这对父女。这父女两,恐怕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只怕是即便那五人不凑成一堆,他们也会主动提议合谈。 逐风端着酒杯给老刘头敬了一杯,笑道:“算是我运气好,今日宜买卖交易。” ... 吃完饭,老刘头带逐风和清雨去认地。 片片相连的田地,隔得老远也能看到地里的枯黄之态,而凭着那不同的青黄程度,也可以看出地的好坏,确如老刘头所说,和字地的庄稼,多半已是干黄。 认了十来块地后,三人见到了第一个佃农老黄,老刘头解释: “老黄家佃了十亩地,全是和字地,所以你这会儿能在地里看到他。好些人并不是全佃和字地,这会儿他们肯定就在其他地里忙,毕竟这和字地,也救不出个啥。” 逐风清雨跟着老刘头上前与老黄打招呼。老刘头先热情开个话头: “老黄啊,还忙着呐,吃饭没?” 老黄看上去四十来岁,常年地里劳作,皮肤晒成古铜色,不过庄稼人都有力,所以人看着还是很精神,只唯独脸上神情颓然,愁地里的庄稼。 他停下手里的锄头,抹了一把汗,笑着应,“吃过了,孩子送来的。”又一脸抱怨,“干成这样,也不见这地里的草少一点,这死批东西真是恨不得一把火燎了。” 老刘头四下看看,“草是这样,哪块地里又能少了这东西。” 老黄眯着眼看了看逐风和清雨,“这二位是?” “哦,正准备给你介绍,这是你以后的新东家,逐老板,买了宋庄头的十五亩和字地,你家十亩也在内。” 老黄两眼又眯了一些,有些僵硬地笑看着逐风和清雨。逐风微微一笑,打个拱,“辛苦了。” 老黄显然是没受过这待遇,越发有些僵,四下看了看地,干笑:“呵,就是这地...今年都干死了嘞。” 逐风也感叹,“老天爷作祟,也怨不得你们。” 这话倒是让眉头有些绷住的老黄舒缓了许多,说话顿时就轻松不少,“对哦,这老天爷可恶,我看今年是要逼死人。”刚至孟夏就这般,后头的庄稼再种下去,那情况指不定更坏。 “万事不到最后,就别放弃,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是有法子。”逐风耐心安慰。 老黄哈哈笑,又问老刘头:“那你们现在是去认地?还去哪儿?” “还得往大场坡那边去,那边的和字地多。” “哦,就是有点天热,那你们慢走。” 老刘头挥挥手,带着逐风和清雨离开。等走出一道田埂时,逐风笑问清雨道:“怎样,我这新东家的派头,够不够和蔼可亲。” 清雨笑了笑,还没说话,老刘头就问,“逐老板,我实在好奇,你买这么多和字地到底要干什么,你也看到了,第一茬庄稼都这样了,后面只怕更难。” “我打算把这些地拿来种药材。”逐风未有犹豫,直接告诉了老刘头。 事实上他听到这计划时,也是有些没想到,不过却又很欢喜,他可是号称长白山药仙,什么药材没种过。以前在玄门,长白山药材可是门派内的主要收支来源。 此前没想到,是思维受限,毕竟之前在成阳郡他是以医为生,便以为来了这银州还是走行医的路子。 可正如掌门师妹所言,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们几人,虽能耐本事都不小,但奈何只有一双手,即便昼夜不休,所得也有限。 老刘头听完他的话,吃了一惊,“逐老板竟还懂药材,莫非是郎中?” 逐风谦虚一笑,“略通一二。” 老刘头啧啧叹道,“想不到逐老板是深藏不露哇。 不过你这想法倒是少见,我还从未听闻哪里有把庄稼地拿来种药材的。” “哦?那医馆所用药材从何而来?”逐风有些奇,毕竟从前长白山是只种药材。 “大多应该是山上采的,有些山地农民,专门以采药为生,他们不怎么种地。或许他们自家门前会种些药材,但我估摸不多,没听闻哪里有像您这样一种就是几十亩。 逐老板,你这可是选了一条蹊跷路走哇,自古农田都是种庄稼,你让他们种药材,恐怕难搞,这一来是不会种,二来...” 老刘头欲言又止,逐风和清雨却听明白了他这言下之意。 ... 五十亩地,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二块,走完花了近两个时辰。又计十三家佃户,认地的路上见了小半,还有大半却是没见着人。 老刘头问向逐风,“这剩余七家,逐老板是打算直接去家里见他们,还是怎么好?你若是现在想去,我就带你们去。” 逐风却摆手,“暂时不急,突然上门恐唐突了。不过里正倒是想请你给引荐引荐。” “这是应该。”老刘头道好,便又领着逐风和清雨来到里正家。 里正住在坪坡村,一里百户皆归他管。逐风和清雨老刘头三人到的时候,其正在调和村中两家的矛盾,清雨进院,刚好就听到一妇人扯着嗓子喊, “这狗是我的,大家都知道,它想在哪儿下崽就在哪儿下崽,凭什么跑你家去下就成了你家的?” 又一汉子声音更大,“我给它好吃好喝好住,它愿意认我做主人,这我有啥法。现在是这狗不认你,不跟你回去,我又没栓着它,是它自己不愿去你们家。” 第114章 万事开头难 妇人是又气人又气狗,嘴里骂着,“这狗东西没良心,行,我不要也罢,但你得给我一只狗崽子,下了三只,你又养不了。” 汉子又摇头:“这我也没法子,早就应了三家要送,你不早点来。” 妇人更气了,“我怎么知道它跑你家去了,你住在那坡上,我怎么知道这狗东西能跑那么远。 周围几家都知道我狗丢了,我要不是今天上坡去锄地,我都还不晓得去了你家。” 两人都争得面红脖子粗。 清雨跟着进了院,目光落在里正身上。六十来岁的老庄稼汉,但穿的却挺讲究体面,脸上皱纹不少,微皱的眉头看上去严肃又认真。 里正全程也没说话,只是认真听着,间隙看到清雨几人,微微点头招呼,又继续听着。里正老伴上前,给三人使眼色,很是无奈,领着三人进了堂屋坐下吃茶。 “平日里净是这些事儿,不是今天占了地,就是明天占了狗。”里正老伴小声与老刘头攀谈起来。 老刘头笑道:“人都快吃不起饭了,竟还顾得上狗。” “有条狗看家护院也好。”里正老伴看向逐风和清雨,“这二位是?” 老刘头正要介绍,里正就进了屋,笑着与他打招呼,“老刘头,好久不见,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老刘头笑指着逐风和清雨,“这是逐老板,买了五十亩的和字地,佃户都是你这一里的,我就带他来见见你。” “哦,逐老板,幸会幸会。”里正笑着拱手打招呼,一边坐下, “逐老板现在买地,可是冒着大风险,不知是怎么想的?地里的收成是指望不上,佃农们八成的佃租难呐。” 清雨看向里正,似笑非笑。里正瞅着这孩子盯着自己,心下也微微吃惊,这眼神...倒有些耐人寻味。 逐风一听是八成的佃租,不由惊叹,“八成,竟这么多。” “看来逐老板是个大善人,你若是体恤他们,不妨考虑考虑今年的天气,给他们少点,这些佃农都不容易。” 逐风笑了笑,“这些我自然会考虑,我也种过地,知道庄稼人的辛苦和不易。” 里正笑容越发深了,拱手道:“那我就替那些佃农们先谢过逐老板。” “言重了。”逐风摆摆手,“事实上,我这时候买地,亦是有打算,我打算把这些地拿来种药材。” “药材?”里正一诧,眉头又微微蹙起来,“逐老板,这从何说起?” “我在药材药理方面还算有些心得,此前只是想做些自己能做的,不过现在,我既知道银州没有这样的药田,那我就更加要这样做了。” 里正眉头拧得更深了,“逐老板的意思,是不打算给佃农佃地?自己改种药材?” 逐风摇头一笑,“这我哪儿能,这么多地,我就是有十双手都忙不过来。 我是打算招工,佃农依旧是这些佃农,但不是他们佃地,而是我招他们替我种地,这工钱,自然也会结算给他们。” 里正不说话了,但脸色很难看。老刘头见气氛有些僵,便转移话题,问起了刚才那起争执,“所以你给他们怎么判的?那狗归谁?” 里正沉默几许,许是碍着老刘头的面子,还是答道:“大狗不回去,我就让程大家的带了只小狗回去; 应承送的那三家,我让彭四推了一家,然后我再去银针村给推的那家寻一只。” 其老伴儿有些不悦,“又给自己找麻烦事。那你下午还得去找狗崽子?家里的地又放着?” “那边有,上次过去我看到过,不会太耽误事儿。”里正说完,看向逐风,“行,那逐老板你贵人事忙,我就不多留你了。我还得赶紧去寻狗去。” 逐风起身,“还有一事想请里正帮忙,我想在三日后见见所有的佃农,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所以请你到时候帮我把这些人聚起来。 我知道,突然提什么改种药材,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但今年肯定大旱,与其在庄稼上死磕,不如另辟蹊径。 如今尚未有人大面积种植药材,这条路,我敢肯定,一定能走得通。” 里正严肃看着他,片刻后,才质问,“既然庄稼都种不活,你这药材又怎么种?何况大家都没种过,别说种,除了一些山上常见的药草,谁又认识什么药材。” 逐风点点头:“里正所虑甚是,这些我都有考虑,不会种可以学,不会认也可以现在认,种药材与种庄稼,都是种,道理相通,只要他们肯学,人人都能种出好药材来。” 里正呵呵一笑,“看来逐老板是肚子里有文墨的,可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想法,听着就有些天真,若种药材当真这么好,怎么不见其他人种? 这些佃农,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他们就靠这几亩薄田来生存,你现在要剥夺他们的生存条件,这事儿肯定不好收场。 这些佃农,我也不给你喊,你自个儿去找他们。你若是不知道他们住哪儿,就挨着挨着问。我得走了,我那地里还欠着,又还得给人寻狗去,耽误不得。” 说完也不等逐风再说,就甩下一众人离去了。 逐风尴尬立在原地,有些无奈地看了清雨一眼,清雨却摇摇头,微微一笑示意不妨事儿。 老刘头啧一声,“逐老板,我怎么说来着,这是一条蹊跷路,不好走。 哎...如果有里正帮着说话,那佃农们还容易接受些,可你也看到了,他都这副态度,那你这事儿更不好办。 何况马上又说要种黍禾胡麻大豆,你总不能让大家把种下去的东西锄了吧,若真那样,只怕有人能在你面前上吊,事情闹大,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逐风干干一笑,“多谢提醒,既如此,那我今日就先回去。”又转对里正老伴道:“改日再来拜会,告辞。” ... 夕阳正斜斜拉下,将人影拖得老长,一望无际的田地,依旧能见到弯腰劳作的农人。昏黄的天色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 “果然没那么容易。”逐风有些焉哒哒,跑了一整天,他现在两腿重如千斤。 清雨也累得腿僵,只能惯性往前,因为一旦停下来,脚底心就会火辣辣胀疼。 “万事开头难,我们既要走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自然险阻不少。”她缓缓道。 逐风见她走路僵硬,知道情况比自己还不好,便蹲下身去,“来,师兄背你。” “没事儿,我能走。”清雨弯腰将草鞋脱了,一双脚踩在有些发烫的黄土地面,一步一步往前。 “过两日我再去找里正,到时候你就不跟我一起去,懒得走。”逐风看着小师妹瘦小的背影,有些心疼,师妹打小就这样,总是喜欢一个人硬撑着。 “我还是要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孩子,没有攻击性,会给你增加不少亲和力,他们对你的敌视会少很多,也更容易产生信任。” 逐风一想,觉得也对,便也罢了。 两人又走几里,遇到一辆牛车,便坐着牛车回了城。 第115章 收了个徒弟 白云观,一着蓝白相间大褂的小道徒匆匆跑进门,顺着石板路一路向内,进了主观。观内一人正望着面前高大雕像,神情看上去严肃无比。 小道徒走进门,喊了声“师傅”,又道:“已经打听到了,说是住在九曲里。” 观内之人猛一回头,两眼凌厉,双手一抬,“拿来。” 左右早已等候多时的小道徒捧上天仙洞衣,小心的伺候着给其穿上。 金丝银线绣成的罗萧台,一旦在光照之下,便熠熠生辉十分惹眼。 小道徒们眼里都很是困惑,这天仙洞衣只有在极为隆重的斋醮科仪时才会穿,今日观主将其穿上,也不知是何原因。 正猜着,就听到观主一声“了尘,我们走”,门口的小道徒应一声,微微侧身,等师傅走出门,才接过另一人递过来的褡裢,往背上一搭,匆匆追上去。 ... 逐风和清雨回到九曲里时已经天黑,大门口也挂起了灯笼,只是灯下却意外立着两个人,在门前来回踟蹰,要走不走要去不去,看上去很是古怪。 逐风将清雨拉在身后,突然一呵,“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二人吓个冷不丁,慌张扭头,见是一对父女,这才神情放松,其中一人微微颔首,“贫道三禅,听闻红桃大师住在此处,特来拜会。” “既是拜会,为何不叩门?”逐风拉着清雨上前去,就要推门而入,却吓得三禅连连阻止,“不必代劳,贫道自己来。” “这是我家,你要找的是我二闺女,你先等着,我去叫她出来。”逐风一边道一边拉着清雨进屋,顺便把门栓落下。 红桃正瞪着桌上的饭菜发呆,“怎么还不回来,饭菜都凉了,不会摔沟里了吧。” 温雅白她一眼,“你就不能说句好的。” “我这不担心嘛。”红桃刚嘟哝,就听到院外脚步声。三人起身迎了出去。 “怎么这么晚?不顺利?”温雅开口就问。 逐风捶着有些酸的腿,“地倒是买了,四十两拿下。不过里正那边还没谈好。那个叫三禅在门外,说是来拜见你。”对红桃道。 “三禅?他来干什么?”红桃先是一疑,旋即又立马横眉一竖,“定是来找茬儿的,看我出去收拾他。”边说就往外跑。 其他几人阻止不及,也都只能跟上去。 三禅和小徒弟在门外又犹豫片刻,终于是让小徒弟去叩门。不过小徒弟手还没碰到门,门就开了,然后就见一个小姑娘怒气冲冲站出来,指着他鼻子骂: “你个老东西,输不起还是怎地,竟还找上门来。” 小徒弟被骂得懵了懵,然后弯腰侧身一让,让出了师傅。 红桃又指着三禅,就要再骂,三禅却连忙一拱手,“小先生误会,我不是来找事,我是来...”犹豫倏尔,才呼一口气,语气坚定无比,“我是为拜师而来。” 拜师?!红桃有些吃惊地指着自己,“拜我为师?” “哈哈,若是小先生的师傅能收我为徒,自然再好不过。”三禅笑笑。 红桃想了想,祖师爷还在玄门闭关呢,遂摇头道:“你见不到他。”又指了指天,“在上面呢。” “啊?哦。”三禅无不失望,与红桃一阵大眼儿对小眼儿后,又犹豫为难许久,才鞠一躬,“那我拜小先生为师,亦可。” 红桃噗嗤一笑,回头对清雨几人道:“原来还有比我会说话的。敢情拜我为师还多勉为其难似的。”又回头,盯着三禅上上下下地看。 三禅面上有些挂不住,事实上,来这里拜师,他是做了好几天的思想工作才下定决心。 他一直自诩墓相之术无人能及,可那日却输给一个小丫头,叫他难堪的同时,也生出了莫大的渴望,他迫切地想知道这相术中还有什么奥妙是自己不知道的。 可是,原以为能拜这小女娃的师傅为师,这样他顶多就拉下脸喊她一声师姐,谁知现在却告诉他可能要喊师傅,这更加让他难以接受了。 红桃打量一圈后,托着下巴认真道:“虽说慧根差了点儿,但也不是完全没法儿教。 成,我答应收你这徒弟,以后我去哪儿你就跟上,从旁学着。”又回头对清雨道:“阿妹,你给我卜个吉时,行拜师礼。” 三禅心下还未决定,结果这拜师礼都安排上了,他支吾半响,拒绝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心里一个劲儿告诉自己:学无止境、学海无涯、三人行必有我师。 清雨以天地人为媒介,也无需式盘,眼前就是一片乾坤,她道:“后日申时三刻,宜拜师。” 红桃又对三禅道:“后日申时三刻,可以早到,但不可迟来,耽误了吉时,我可就不收了。” 三禅哑口半响,眼见红桃要走,急问,“小先生,我还有一事相问。此处明明阴气浓郁,你既墓相了得,为何却不改此处风水?” 因为改了地价就涨了。红桃心里老实,面上却故作神秘,“此乃相术之奥秘,等你拜了我为师,我自然告诉你。” 然后转身,关门,将三禅和其徒弟留在了门外。 一家五口回到饭桌上,果然饭菜都凉了,温雅和十安又将饭菜拿去重新热。 等待的过程中,红桃很是高兴地对清雨几人道:“这些天跑了那么多路,累都是其次,关键是人生。 我本以为我这生面孔,年龄又小,恐怕生意难做,结果活字招牌就送上门来,以后只要是有他在,谁还敢不敬我红桃大师。” 清雨微微一笑,“二师姐此事考虑得周全。” “可不是,他一说拜师,我差点儿没笑出声儿。”红桃有些激动,“据说此人是鼎鼎有名的墓相大师,他拜我为师,那我可不就是名上有名。” “最重要的是,以后有他开道,你也不会被人拦在门外。”温雅和十安端着热菜进屋。 “对对对,今天我本来寻到一家刚死人的,可那门丁怎么都不让我进去,可气死我了。”红桃愤愤拍着桌子,“五十两就这么没了。” 上次刘家,也是运气好才能混进去。 十安劝道:“慢慢来。” 五人坐上桌,逐风又继续说地的事,“...明天我先去药肆看看,了解了解行情,过两日再去见里正。” 第116章 一句切要害 距离集市大曲弯不远的地方,有一片药肆聚集地,四条街横纵交错,三十多家药肆坐落在此处,其中最大的一家药肆何善德,甚至占了半条街。 逐风在药肆逛了整整一天,自觉差不多,便又和清雨来到坪坡村里正田德保家,不过到了之后却被告知其正在地里忙农活,二人遂又追去了地里。 田德保正与儿子一起收芜菁,见到逐风,象征性打个招呼,便自顾自忙活,压根儿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逐风也不恼,让清雨在田埂上坐着玩儿,然后自个儿下地去。 田德保见他走过来,提醒道:“逐老板可小心了脚下,别踩着我的芜菁,这东西现在可金贵着。” 逐风对他的挑剔全然不在意,“欸,我看着的。” 来到田德保面前,逐风搁下背篓,从里面取出一株生药来,“此为佛手山药,生长周期三个月,四月可以零余子方式播种,可大田栽种。 佛手山药药田宜选择向阳、地势平坦、干燥、水位低、三年以上未种植过山药的地块,土壤以沙土或沙壤土为宜。 此生药卖二十铜币每株,一亩地可种二千五百株,计五十两;一年可收两次,计一百两,除去成本,至少能净挣六十两; 一户五口之家,勤快些能种十亩地,一年共计六百两。我给他们十之取二,一年就可得一百二十两。等于他们十几二十年的收入。” 田德保放下锄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置信,“就这东西,能卖如此贵?” 逐风笑了笑,又从背篓里取出一株生药, “此为苍术,坡地、山地、荒地可种植,耐旱忌水,十斤种子可种一亩,每亩生药产量可达九至十石,干药可收四至五石;干药每斤可卖十铜币,一亩可得四十到五十两不等。” 这下不仅是田德保,就连周围农户听到这话,也都围了过来。 逐风又从背篓里取出几株药材,挨着介绍,如何种植,什么时候种植,如何护理,如何施肥,如何驱虫,无不详细,听得周围人无一不咋舌震惊。 最后,有人忍不住质问:“一年真的能收这么多?会有人买吗?” 逐风却是一笑,“如今诸侯纷争四起,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何愁药材卖不出去,供不应求还差不多。” “真的十之取二?不会是唬人的吧。” 逐风又道:“字据为证,有何可惧。” 农户们议论纷纷,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别说一年挣百两,就是十两都要磕头作揖了,百两,他们根本不敢想。 田德保一脸认真,“种药材,当真这么来银子?” “至少比守着这干枯的庄稼要好得多。”逐风肯定。 田德保沉思了半响,才道:“逐老板高瞻远瞩,我就是个种地的,或许目光是短浅了些,但眼下听你这么一说,似又有些盼头。 然到底是创新,又无前例,别到时候种出来却无人买,那...罢了,这都是后话。 你想把那些佃农聚集起来,行,我可以给你喊人,明天如何?明天午时一刻就在我家院子,我把所有人都给你叫来,到时候怎么说,看你自己。” 逐风拱了拱手,“届时还请里正能帮忙说几句好话,种药材,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那些苦难的佃农们。” 田德保听到这话,脸上表情缓和了许多,他嗯一声,又继续手里的农活。 等逐风和清雨走了之后,周围的农人才围在田德保面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儿?一年百两,我做梦都不敢想。” “如果一年真能挣这么多,我还种地作甚,早去城里买房享受了。” “没听说这附近有谁种药材,山里倒是有不少采药的药农,这真的可行吗?” 田德保两手撑着锄把,踢着脚边又瘦又小的芜菁,“成不成是不知道,但显然这逐老板是铁了心。” “这说得我都想种了,谁佃了他家的地?”有人好奇问。 大家又把目光看向田德保,田德保想了想,“明天你们若是得空,干脆都来听听,我看这逐老板,心眼儿不坏,听听,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众人皆是点头,一边讨论一边又各自回地里忙去。 ... 翌日,还不到午时,田德保就将十三户佃农叫到自己家,村里有空的,也都喊过来,最后院子里竟坐了五十多人。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一时挤得没法儿下脚。 此时来的人,都听说了种药材一事,相邻的就议论不已,院子里吵吵嚷嚷,田德保喊了好几声,才将所有声音压了下去,然后才道: “关于这种药材一事,你们或许已经听说了,我就提一个醒,别被那所谓的年收百两给迷了心窍,你们要抛开这一点,才能看到更多的问题。” 大家都点着头,一年百两,听着就很天方夜谭,又怎会轻信,于是又彼此讨论起问题来,以至于逐风和清雨到的时候,差点以为走错了门。 费力从人群中走到堂屋前,逐风先给田德保告个礼,然后又见老刘头也在,二人互相见过礼后,田德保请逐风和清雨落座。 “事情的大致我已经与大伙儿说了,本来佃户只有十来家,不过村里其他人也听说了这事,就想过来听听,逐老板不介意吧?” 逐风笑了笑,“无妨。” 田德保又道:“那行,逐老板可以把你的想法计划和打算给大伙儿说说,虽说他们是佃农,但地里若是少了他们,那这地也就废了。” “明白。”逐风起身,认真地看着院里的所有人,“各位,今年大旱,地里庄稼干死许多,收成更是未卜。 可我们要在绝境处寻生机,如今你们手头佃的和字地,我打算拿来种药材...” “可地还种着庄稼,怎么办?”有人抢着问。 “全部锄掉。另外地也要重新翻三遍以上。”逐风道。 全部锄掉?!人群立马炸开锅,有人不满地高声嚷嚷,“这种下去的东西,怎么能说锄就锄,这损失怎么算?” “我认为,从大的利益出发,这点小小损失,不足挂齿。”逐风看着众人,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还是说,你们想继续过以前交八成佃租的日子?就今年这情况,你们只怕连租子都交不起。” 第117章 有钱一起挣 逐风一句话,将所有人堵得哑口无言,一个个都低着头左右张望,改小声或眼神交流,喧闹的现场登时安静不少。 田德保微眯着眼看着前方站得笔直的人,此人先前一直态度谦恭,加之身边又还有个孩子, 他一直以为只是个想法天真的人,可现在一看,这人远不止于此。 “各位,我有一兄弟,原也是个庄稼汉,随我逃荒至成阳郡后,寻了个郡守府劈柴的活, 月例五钱, 其妻缝补,月例四钱。夫妻两一年可得十两八钱。” 院里的人嘀咕声又渐渐密了,有人叹,有人羡,有人惊,有人道运气好。一年十两,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赚不到的数,即便是丰年。 逐风走了两步,继续缓缓道:“一年十两,一家五口吃穿不愁,加之郡守人又好,可以说,只要继续干下去,他们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可即便是这样,我那兄弟, 也依旧不甘于眼前的安稳,年底的时候, 人就去从军了,用他的话说, 此时不拼一拼,或许一辈子也就这样。 从军何其艰辛,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就在成阳郡,短短一个月,他就从低等兵升作中等兵,家中分得三亩地,徭役赋税全免,每年还可得两石米面。 我把这话讲给你们听,不是要你们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希望我们能从中领悟到一点儿东西: 你若真的对眼下不满,若无机会则罢,可若有机会让你去抓、有机会摆脱现状,那又为什么要放弃?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人群一片安静,良久,才有人试探着道:“我们都没种过药材,怕种不好。” “你们中谁又是从一出生就会种地?都是一点点学起来, 你们不会种, 我可以教,我手把手现场教你们,只要不是听不懂人话,就没有人学不会。” 又有人道:“可万一种出来没人买咋办?” 逐风无奈一笑:“山中采药尚且有市可卖,种的又怎么就没人买了。 种的品质甚至更高,山中野生无人打理,好坏参差不齐,可地里种的,只要精心打理,品质自然不会差了去。” “可现在天干,庄稼都种不活,种药材又能好到哪儿去?” 逐风继续耐心解释:“药中也有不少喜旱喜干厌水之存在,今年虽是旱天,但于种植药材来说,却是求之不得。” 佃农们面面相看,彼此间讨论起来, “那如果不种庄稼种药材,来年我们吃什么?” “哎呀你如果一年能挣百两,还愁没吃的?就你地里种出来的才能吃?你就不会买了?” “可我也没佃十亩地,我只有三亩。” “你不还佃了其他地么?这三亩你纵是种成庄稼,又能得几个钱,你要是不种,你转给我,我想种。” “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万一卖不了那么多怎么办?万一种坏了怎么办?我没种过的东西,心里总是不踏实。” “这...”人群又渐渐安静下来,说来说去,问题就一个,最怕卖不出去种不好。 堂屋前,田德保老刘头也与逐风讨论起来。田德保道: “听逐老板所言,是想干一番大事,只是说种容易,这前前后后,还有诸多事宜,不知逐老板可有考虑。比方说这药种从何而来,谁提供。 还有万一种坏了,佃农又要承担什么损失,等等这些,都得弄清楚哇。” 逐风点着头,“我明白,这些我都有考虑。”从袖中取出一纸契书递给田德保,“相关事项我都有写在契书上,以后他们不再是佃农,而是长工,是我雇佣他们,而非他们佃我的地。 换言之,他们只需出力,其他一概都不需要管,这就解决了他们所有的顾虑。 只是有一点,关于这工钱,我没办法先给。一来,我给他们十之取二,是从每亩地除去成本后的净所得中算,这笔是无法事先确定到底有多少; 二来,若是提前给工钱,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随时都可以撂挑子,对药田也会缺乏紧迫性和责任感,从而使药田的品质大打折扣。 这不仅会损害我的利益,也会损害他们自己的利益,因为这是一场付出越多就回报越多的交易,每亩产出越多品质越好,他们得到的也越多。” 老刘头凑到田德保身边看了半响,点头:“确实详尽,只除了这工钱一事,其他的倒真没话说。” 田德保却有些质疑,“按逐老板这契书所言,每年腊月初一给他们结算工钱,。 那我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逐老板跑路、或者不认,到时候佃农又哪里诉冤去。” 逐风笑了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我真的跑路,这地难道我还能搬走? 再说,我可是将所有种植技术倾囊相授,你怕我跑路,我还怕他们学会了去自立门户不给我干了。 无论是种药材还是种庄稼,这其中最关键最要紧甚至说最值钱的东西,在这里。”逐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这里装的东西,是无价之宝,我将这些东西教给他们,难道不是事先给付了他们一笔巨大的财富?” 田德保沉默倏尔,才又道:“逐老板所言不差,但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既要他们来种,大家不懂,这技术你就不得不教,否则你这地也来不了银子。” “正是这理。所以我与佃农,是互相都让了一步,我先把东西教给他们,他们把时间和人力先给我,双方倒也还算扯平,你觉得呢。” 田德保呵呵笑着,“逐老板确实考虑得周全。这是一笔互赢共利的交易,大家只有先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最后才能都有所获。 逐老板这三年之契,想必也是为了约束佃农自己另立门户吧。” 逐风微微一笑,“我也是个俗人,我在带着大家一起挣银子的同时,我也要保障我自己的利益。 三年并不长,这三年他们替我做工的同时,也会使他们的种植技术逐渐成熟。 我此举也并非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们考虑,药材种植所顾甚多,学一年半载也只能学点皮毛。 若技艺不精就放他们去自立门户,无疑也是把他们往坑里推,也会坏了这行口碑,药商会对种植药材产生怀疑甚至心生抵触,这样就得不偿失。 三年后,他们技艺成熟,届时他们是愿意自己买地种,又或是继续种庄稼,又或是继续给我做长工,这些都是全凭自愿。” 田德保和老刘头彼此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不得不说,他们似乎看到了一条光明前途,至少对比眼下的困境,这无疑是一条康庄大道。 “还有...”逐风拿出一封信递给田德保,“这是此前成阳郡郡守亲自写的推介信。” 田德保微微一惊,接过信仔细看了看,脸上表情逐渐呆滞,许久,才小心翼翼将信叠好递给逐风,又拱手道:“小老儿眼拙,此前多有不敬,还望逐老板勿怪。” 第118章 全家力量大 看过逐风给的推介信后,田德保一改先前不冷不热的态度,直接站出来帮腔, “各位,我田德保说的话你们也知道,从来不说糊涂话。逐老板一心想带着我们发财,但在这之前, 我们所有人,都要和逐老板拧成一条绳...” 将逐风的打算以及契书给众人说罢后,田德保又力劝大家改种药材,他既为一里之长,且为人又热心公道,说话自然为人信服。 最后, 十三户佃农全部在老刘头的作保下,重新签订了三年契书。 有旁观的佃农羡慕又心动, 玩笑道:“逐老板,你何时把我们佃的地也买去,也让我们跟着你发财啊。” 逐风哈哈笑着,“会的会的。”又对田德保小声道:“还请里正给我推荐五个庄稼老把式,我明日要去山里买药种,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去,可以认识不少东西。” 站在不远处的老黄听到这话,立马积极跑过来, “逐老板,算我一个,我能行,我学东西快,看一眼就能记住。而且我佃了你家十亩地,是最多的,我肯定要亲自跟着你学才行。” 田德保倒是点着头, 对逐风道: “老黄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你可知他为何佃的全是和字地?因为他种出来的庄稼, 能抵得上人字地的收成,却只需给和字地的佃租和税。” 老黄是逐风认识的第一位佃农,自然记忆清晰,当即笑着拱手, “那可就辛苦了,要买的药种多,估计得在山里呆上好些天,你家里可还有人力?这地也得先翻着,不然跟不上药种回来种。” “我还有俩儿子,我媳妇也能干,不会耽误翻地。”老黄保证道。 “那行,这就一个,还差四个。”田德保背着手看了倏尔,很快就又给逐风指了四个人,挨着带去认识了。 一切敲定后,围观的农人都走了,剩下的佃农却被逐风留了下来, “药材对土地的要求与庄稼又不同,很多药材需要深耕地才行,有些又需要腐地,有些又需要蓬松,还有些需要干硬地, 各有不同。 锄地翻地看似简单,实则颇为讲究,我去地里给你们示范一遍,免得到时候白做工。” 佃农们皆是拍手叫好,干劲冲天地扛着锄头跟着逐风和清雨去地里。 因买地那天被老刘头带着认了一回地,所以逐风对每块地的土质都熟知,哪些地种什么药材,心里已经有了一张图,故而示范的时候,也就依着不同的种植示范, 如何锄地、翻地,多久翻一次,一共翻几次,等等,无不详细,直到太阳快落山,各家才收起锄头回去,逐风和清雨也才慢悠悠回城。 ... 是夜,饭桌上,一家五口各自说着自己的进展。 “方圆十里,大街小巷皆已在我脑子里,此十里内,但凡是能叫出名字的,就没有我找不到的。”红桃无不得意,说完又感叹: “这里住的全是有名的富商、世家,尤其是何家司家,两家的宅子各占一条街,从街头走到街尾足能走两刻不止。 还有,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司何两家布市争夺,今天终于有结果了,司家不愧是百年世家,略胜一筹,垄断了银州布市。 何家这次丢了面,听说现在正在大肆收购田地,很多地主被逼得没法,不得不把地低价卖给何家。我们不会被盯上吧?” 清雨摇头道:“五十亩的和字地而已,何家不会放在眼里。” 逐风接着道:“我明天要去山里买药种,估计得待上好些天。哎,要不是考虑到四处人多眼杂,就可以让掌门师妹同我一起去,随便买多少都能装玄女殿,现在却只能用牛车拉,这还得费不少工夫。” 又可怜兮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可别忘了我。掌门师妹你每天替我卜一卜凶吉,若是我有难,温雅师妹可得及时来救我。” 温雅白他一眼,“让你学点防身之术你不学,还要我这女子保护。” “我一个大夫,学什么防身之术,世间医理尚且学不尽,我哪儿还有工夫学那。” 清雨微微一笑,“大师兄未来几日吉星高照,并无祸事。” 逐风拍拍胸脯,那就好。 “我今日去集市转了转,发现有一条街专是算命,就临时摆了个摊儿,挣得二钱。”十安笑着将两串铜币递给清雨,又道: “以后若是家里没事,我就去那边摆摊,那里客人还挺多。” 清雨点着头,有些心疼道:“师兄放心,以后我定给你开一家全银州最大的命阁,让那些达官显贵排着队来找你算命。” “有价无市。”红桃补充一句,“还得每日限量。” 几人笑一阵,清雨又对红桃道:“二师姐明日陪我下乡一趟,和字地总归是贫地,风水地气还得改一改。” “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有个小徒弟要收。” “早些出门,大概午时之前能回来。” “那好,我正好想去看看咱们家的地。”红桃嘻嘻一笑。 “此外...”清雨看向温雅,“我打算眼下先开一家山阁,专教富家子弟习武。如今这世道,人人都渴望有能力自保,尤其是这些富家子弟,更崇尚武力, 虽说这些人家中肯定也有武术先生教,但与师姐相比,那些武术先生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我相信,只要让他们看到师姐的厉害,必是要求着拜师姐为师。” 温雅一听,有些激动,“山阁,像在玄门那样?” 清雨笑点了点头:“虽暂时还没办法广招弟子,但我们可以先收少许。” “这可得筹备不少东西。”逐风道。 “首先是场地,要有一块大的场地才行。”温雅想到她的清雅山,眼里满是怀念,清雅山上有无数场地,专供弟子习武练体。 “场地是需要,但与清雅山又略有不同,今年酷热,加之富家子弟大多吃不了苦,这场地还得是室内才好。”清雨道。 红桃笑看着温雅,“大师姐专治娇生惯养病,那些富家子弟落在她手里,怎么也得脱层皮。” 温雅斜她一眼,“此处不比清雅山,我当然会收敛着。”又道:“那我明天去找钱老二,让他先寻个场子。” 第119章 打水别处去 翌日一早,一家五口各自出门。 逐风坐马车去到与老黄等人约定好的地方,然后一行六人往山里去。 温雅吃完早饭就出门去寻钱老二,十安则举着一张帆去到算命一条街摆摊。 清雨和红桃为了不耽误下午的拜师吉时,也是天未亮就出发,不过夏日天亮得早,等她们到地里的时候, 农人们已经开始在地里劳作了。 清雨带着红桃来到第一块和字地,八分,不足一亩,土质干硬,地里的庄稼也是枯萎之态,看着与荒地无异。 佃户老马正照着昨日新东家教的法子翻地, 无意间看见田埂上两个孩子,仔细一看, 可不就是新东家的闺女么,遂笑着打招呼, “孩子,你怎么来这儿了,你阿爹今天不是要进山去买药种吗?” 清雨笑着应道:“我带阿姐来玩,阿爹进山去了。” “就你们两个?你家其他大人呢?”老马四下看看,除了农人,没看到其他人。 “我们一会儿就回去。”清雨蹲在地上,捉着那跳来跳去的蚂蚱。 “嘿那你们可得赶紧回去,就你们两个,还敢跑这么远,你们不是住城里吗?这跑了多远哦,二三十里,家里大人该急死了。” “我一会儿就跟阿姐回去。”清雨乖乖应着,目光看向红桃。 红桃一边往地边上埋风车, 一边惊叹:“不愧是和字地,风水这么差, 这庄稼种成这样,倒也不怪他。不过这么差的地也能被他佃来, 眼光可真是差。” “师姐...”清雨赶紧往老马那边瞧了一眼,好在后者锄头挥舞得有力,一锄一锄没听到。 清雨无奈地看了红桃一眼,“说话小心些。” 红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埋好风车,看着地表流动的地脉之气顺着风车转动起来,并流向田地四方,红桃满意地拍着手上的泥巴:“行了,这地现在种什么都能活。” 清雨起身,与老马告声别,然后带着红桃继续朝下一块地去。 老马看着二人不朝大路走,又唤道:“孩子们,你们不回去吗?你们往哪儿去?” “我们去张阿叔的地里玩。”清雨知道老马是怕她们走丢,便告知了去向。 老张的地与此处隔的不远,老马看着两人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这才放心,又继续弯腰锄地, 谁知猛力一锄头挥下去,整个锄刃全陷进地里。 老马奇怪不已, 这地干硬,怎会突然这么好下锄? 将土一锄铲起来,原本发白的干硬难锄的土壤,竟变成深褐,湿润沾手。 老马惊得又连着锄了好几锄,皆是如此。他不信邪,又换个地方继续锄了几锄,还是一样的结果。 老马蹲下去,捏着有些微凉的土,看着土里地蚓翻拱,怔愣许久,才将汗帕子摊在地上,抓了几把土,用汗帕子仔细包好放在田埂边上。 ... 三十二块地,加之要改风水,实际上走了近三个时辰,等忙完后,已是午时过。 烈阳当空照,红桃扯着被汗水打湿的前襟透风,一张脸热得通红,汗水顺着额头脸颊大滴大滴往下落,有的还没来得及擦就先滚进了眼里,一片涩疼。 清雨拿着一把自制的树叶扇子给她扇着风,“二师姐辛苦了。” 红桃耸拉着眼,捂着有些直不起的后腰慢慢儿往大路走,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谁让咱们缺银子,这点苦,也该吃。” 清雨笑了笑,看着那些还未收工的农人,喃喃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嗯?”红桃累得心不在焉,有些没听清。 “没什么。” 两人回到家,已是未时过,家里只有十安,早就做好了饭菜,一直温在锅里等着她们。 洗了把热水脸,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二人才觉舒爽许多。 十安见她们收拾完了,便往桌上端饭菜,一边道:“大师姐中午没回来,估计在外面吃了。” 三人坐下吃饭,十安说起集市算命的事,却是一脸无奈苦笑,“毕竟年龄看着太小,没什么人信,一条街就我生意最差。” 清雨宽慰道:“慢慢来,一切才刚开始。 只要有一人来算,以后就会有两人,四人,越来越多的人来算,师兄命术无人能及,我相信,只要是经你算过的,必会口口相传。” 十安嗯一声,给清雨和红桃各夹了一块肉。 “不如先不收钱,等算过五十人后,再行取费。如此一来,先前那五十人,必会把亲朋好友带过来,渐渐的,也就能一传十十传百。”清雨又道。 “我知道。”红桃喝完一碗粥,终于有力气说话,“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 ... 吃完饭,十安将帆取来,在原本算命二字前面又添无偿二字,字如虬龙,磅礴大气,单看字就能引人驻足多看几眼。 清雨和红桃正欣赏品鉴着字,忽闻外面喊“有人在家吗?”,红桃倏地站起来,“我徒儿来了。”就要去应门。 “等等。”清雨却一把拉住她,“声音是从后门方向传来,听声音也不似三禅。” 红桃仔细一听,果然不像,那声音听着有些害怕,还没底气,似极不情愿。有些奇,“那会是谁?” “恐怕是九曲里的住户,估计是见这里有人出入,想来打水。”十安猜道。这胡同里,还住着三户人家。 “那...我们应门吗?”红桃看着清雨。 清雨微叹口气,无奈一笑,“先不管他。即便不在这里打水,他也自有打水处。” 三人安静片刻,直到外面的声音停了,清雨才暗暗松一口气,道:“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毕竟四百两能降到一百二十两也不容易啊。 下午太阳大,家里又没有大人在,十安便留在家里。“三个孩子”没闲多久,三禅就带着其徒儿了尘,提着束脩前来拜师。 红桃见了尘左手提着还在扑腾翅膀的鸡鸭,右手提着两块腊肉,想了半响,将了尘派去和十安一起搭鸡棚,然后自个儿端张凳子摆于堂屋前,又准备好茶水,教三禅以玄门礼仪进行拜师。 三禅刚刚别扭地奉上茶水,一声“师傅”还未喊出口,红桃就倏地站起来,盯着远处一片天空大喜喊道:“煞气冲天,这是有多大的怨气,快走徒儿,来钱了。” 第120章 邪祟在作妖 眼见红桃一溜就要跑,清雨一把拉住她,“等等。” 她看着远方明显被一团黑气环绕之地,“上艮下巽,山风蛊,此乃腐败之相,取不进则退之意, 小凶。” 红桃安慰地拍了拍她手背:“煞气这么重,岂有不凶之理,放心,区区退煞而已,还难不住我。” 清雨却道:“退煞只能解决表面问题,腐败之相,乃由内而外, 根由在内, 故退煞只是其次。” 红桃想了想,又问:“那根由何在?” “不进则退,当以退为进。以退为进是为不除,不除方能退之,若是强行驱除,还会生后患。” 红桃点点头,嘴里念叨一句“以退为进”,又唤:“徒儿,我们走。” 三禅犹处在惊愕之中,他看看清雨,再看看已经往外走的红桃,内心深处颇受打击,这家子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擅相,一个擅卜, 且年龄都这么小,他忽然觉得自己上半辈子白活了。 清雨似知他心中所想,轻轻一笑:“莫被眼前假象所惑, 你看到的,未必真实。” 三禅有些僵硬扯个笑,唤一声“了尘”,师徒二人追着红桃去了。 ... 三人追着煞气方向所在,寻到了刘员外家。也是这附近有名的地主豪绅。 不过还不等红桃推出三禅这个活字招牌,她就被一排衙役拦在了街边上。被衙役拦住的,同时还有一堆围观的老百姓。 红桃左右看看,看中一个长舌面相的男子,便上前询问,“阿叔,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人闻声扭头一看,是个小孩子,不过这也没有碍着他的说话欲望,叽里呱啦就说来,“刘员外家的小妾死了,这小妾的娘家也有些财势,便报了官,现在班头正带人在里面抓人。” “抓凶手?那凶手又是谁?”红桃有些好奇。 “当然是这家主母了, 这年头, 被主母害死的小妾多了去了,大多数人家都是一卷草席拖去埋了, 不会搞这么大动静,毕竟小妾出身大多不好,死也就死了。这些有钱人,更怕惹人闲话。 不过刘员外的小妾,娘家有财势,女儿死了那就不依,报了官,非要凶手偿命不可。” 红桃噗嗤一笑,“就凭这?那这当官也没甚难嘛,换我我也会。” 旁边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不是。是枉死的小妾自己指出了杀人凶手。” “哦?死人还能指凶手?这人不是死了吗?她怎么指的?哪根手指头指的?”红桃越发奇了。 这倒是把左右两人问住了,两人也是一脸好奇,踮着脚尽量把脖子往前伸,“就是不知道怎么指的,被拦在这街边上,根本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 红桃看着那冲天煞气越来越重,想了想,摆出一副师尊的高冷态度,问三禅道:“徒儿,看到此煞气,你有何感想?” 三禅乍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神,才弯下腰小声道:“煞气越来越浓,若不及时制止,恐会伤及人命。” 红桃点点头,“不错,所以你赶紧拿出你的看家本事,让他们放你师傅我进去。” 我...我看家本事可不是给你当门神。三禅心里怨念,面上还是给自己的小徒弟了尘使了个眼色。了尘会意,拿上拜帖从边缘挤过去,不多时,就带着管家来了。 红桃三人顺利地被管家带进了刘家大门,才刚一跨过门槛,一股阴森寒风就迎面袭来,红桃偏瘦小,一没留神甚至被吹得后退两步,幸被了尘一把托住,才没摔下去。 她气得小脸通红,嘴上发狠念着,“小小煞气,也敢惹你姑奶奶,看我给你破。” 丹田真气一凝,虽不到一成,但气势已然不小,砰的一声,似一空炮原地炸,形成一圈气浪,将地上的尘土都震飞出去。 气浪乃真气与煞气相撞形成,煞气被呵退,一身真气也化为无形,不大不小,刚好将三人连带管家一同护在其内。 原本被阴风吹得鼓鼓乱飞的衣袍、头发瞬间停止下来。 管家先还有些懵,“风停了?”不过旋即又震撼地看着三禅,“不愧是三禅大师,请大师快快与我去内院,邪祟正在内院作妖。” 三禅却有些尴尬,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 红桃气鼓鼓没在意。 三人跟着管家来到内院,四周寒气自跨进二门的瞬间,又重许多,天空阴沉,院内更是被煞气惹得飞沙走石。 不过这些煞气在靠近红桃一丈范围后,都自动退去,整个院内,唯红桃所过之处安静无比。 院内还有十来人,一些衙役打扮,还有些庶民打扮,其中又以一对抱头痛哭的夫妇最为明显。 红桃指着站在人群靠后中间、衣着最华丽的一人问,“这就是你们家老爷。” 管家惶惶,“正是。”他想去喊,可看到保护圈外那情形,又浑身怕得发抖,只能站在边缘处喊道:“老爷,三禅大师来了。” 院内其他人闻声,皆是回头一看,整个院子都是一片混乱,那安静的小小一方就显得格外惹眼。 刘员外顿了一瞬,才冲进保护圈,刚一走进,割脸的妖风就瞬间消失了去。他还没亲眼见过如此怪异之事,眼下是吓得有些懵,呆呆地看着正屋方向,一言不发。 其他衙役也都一脸害怕,都跟着走进保护圈。 最后,圈外只剩那对痛哭的夫妇,红桃猜那二人应该是死去小妾的爹娘。 刘员外似回过神来,这时候才冲三禅拱手,一脸急迫,“大师,还请快快将邪祟驱退。” 红桃看着三禅,“徒儿,出门前,你师叔是怎么说的?” 三禅脸上一阵红,给刘员外回个礼,又道:“此煞...此煞乃怨气所化,需要化解怨气,不知员外可否告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员外神色痛苦,“我也不知道,家里后宅一向和睦,下人们都知道,向明和婉儿的关系一直融洽,从未生过什么嘴角,婉儿还是向明替我纳的。 或许,或许跟婉儿怀了身孕有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向明素来温柔善良,她不可能害死婉儿。” 红桃盯着刘员外看了许久,才转头,看向正屋。 正屋乃男女主人住的屋子,此时院内的所有砂石皆被煞气席卷,围在主屋四周,形成一圈屏障,稍一靠近,就会被碎石割得血流不止。 红桃见屋前还有一滩血迹和一地鸡毛,问:“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班头连忙解释:“本来是想进去抓人,可这情形...我想试试人能不能进去,就扔了一只鸡,不想那鸡才落进去,就被搅得粉碎,我们也就不敢进去了。” 红桃了然点头,这时,那对夫妇又哭嚎起来: “婉儿,你在天有灵,你就让娘进去,把那毒妇抓起来送官查办,你放心,娘就是拼尽所有,也会为你讨个公道,让那毒妇给你偿命。” 第121章 进屋寻根因 屋前,妇人靠着其夫,哀嚎痛哭。 其夫亦是痛诉斥骂,“我早就劝过你,可你非要与人为妾,你非不听,这才嫁进来一年不到, 竟就惨死,叫我和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让我们怎么活。 毒妇,你滚出来,你有胆杀人,就没胆出来认罪吗,你滚出来。” 妇人哭了一阵,又有了些力气, 继续沙哑着嗓子骂:“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我婉儿几次写信托我买糖糕,说是你爱吃。 可你呢,你竟害死她,你心肠怎如此恶毒,你怀不了孩子你就嫉妒她,可孩子生下来也是要叫你母亲叫她姨娘。 可怜我的孩子,我将她当做掌上明珠,仔细呵护,可如今却落得个惨死下场,毒妇,你出来,你若还有一点良知,你就该去死,该给我婉儿陪葬, 你去死,你该死。” 妇人骂到近乎癫狂,躺在地上又踹又踢, 其夫涕泪交加, 望着天哽咽:“婉儿,你若心中有怨,你就让爹进去。爹纵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为你报仇。”说着就眼神一狠,丢下妇人,一头就要冲进砂石旋涡之中。 红桃手中真气一聚,如飘带一般将那誓死的老父亲卷住,不过修为到底没恢复多少,这边真气一提,护身屏障就没了,刘员外等人又陷入一片飞沙走石中,一时被割得手脸冒血珠子。 将要寻死觅活的夫妇二人拉至三禅身侧,红桃道:“看着他们,别让他们死了。” 周围飞沙太多,三禅不得不眯着眼问,“现在怎么办?” 如果煞气不直接驱除,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做, 他只知道如何驱,却不明白九曲里那小姑娘, 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师叔话中之意。 红桃却是一笑, “以退为进。待我先进去瞧瞧,看她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 她来至正屋前,扬声道:“徒儿,今日为师就教你第一式,如何以九宫寻煞,你且看好咯。” 三禅双目一瞪,眼睁睁看着红桃跳进飞沙旋涡之中,身形顿时消去,只能听到声音,“中-乾-兑-艮-离-坎-坤-震-巽-中。”话落,红桃已然立在旋涡之内的屋前。 她笑着冲三禅招手,“记住了,我可只教一次,以此九宫方位,任何煞气皆能任你行走自如。”然后推门而入,砰的一声,门又被重重关上。 院外一群人都看着三禅。刘员外问道:“三禅大师,这是什么情况?” 三禅想了想,单手作个揖,“师傅她老人家正在追寻煞气形成之根因,根因解决,煞气自除。” “根因。”刘员外有些急,“有何根因?夫人因嫉妒小妾怀孕,而下毒杀害,这事还有什么根因要寻?” 三禅高深一笑,“世间万物皆有因缘,有果即有因,员外请稍安勿躁。” 刘员外有些发怔,好一会儿,似才想起,忽然一问:“为何大师的师傅看着如孩子一般?” 三禅脸上一僵,片刻后,才微微一笑,“贫道今年六十有余,她既为师傅,自然看着更加年轻。贫道道行不及,这才略显老成。” 刘员外等人又是一惊,刘员外更是眼里羡慕,“想不到修道之人还可以返老还童,大师,敢问如何才能入这修道之门?” “贫道修行六十余载,方也才入门而已,员外乃红尘中人,恐难吃这清修之苦。” 刘员外呵呵一笑,没再说甚。 哭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夫妇二人这时候都看向三禅,妇人颤颤问:“大师,此凶兆,是否我婉儿死不瞑目?她是否含冤而死?” 三禅微微闭目,颔首:“婉儿施主确实枉死,生有生气,死有死气,枉死之气重而沉,不散,凌厉带凶,这就是煞气。” 夫妇二人听后,又呜呜痛哭起来。 ... 主屋内,与院外的飞沙走石不同,反而是一片暖洋洋。红桃进屋后,环视一圈,外室无人,便又转去内室,入眼即见坐于铜镜前的女子。 女子神情落寞而悲伤,红肿双眼无声地淌着泪,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的,对于红桃的闯入,女子显得无动于衷。 红桃拉张凳子坐下,打量着室内的环境,看见桌上有水,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来时路上太着急,给她跑出一身汗,早已口干舌燥,眼下是喝了一杯不解渴,再倒,茶壶里却空了。 她看着女子,“你们家看着也挺富裕的,怎茶壶还不装水。” 女子闻声,有些僵硬地转头看着她,呆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轻轻问一句,“你是何人?” 红桃却好奇地盯着女子的面相看起来,啧啧摇着头:“造化弄人呐。” 女子空洞的双眼稍有波动,良久,又淌下两束清泪来,喃喃自语:“是啊,造化弄人。” “你可知这煞气是因何形成?”红桃问道。 女子眼里有些慌,别过头去,“我...我不知道。” “哦?”红桃嘶一口气,“既如此,那我只能将这煞气驱除,省得它危害人间。” “驱...驱除?”女子有些急,“你要如何驱除?” “自然是散了它。” “散了...”女子微怔,“散了,会如何?” “散了就没了。” “没了...”女子喃喃,眼泪又哗哗流下来,“不,不能散了它。”她忽地惶恐看着红桃,大声道:“你不能散了它。” 红桃头趴在桌上,一副好整以暇,“你若是把实情告诉我,我就不散它,可你若是不说,那我只能现在立马就收了这气。” 女子有些不安地偏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没什么可交代的。” “那你是承认你杀了小妾婉儿?” “不。”女子立马又反驳,看了红桃一眼,又有些害怕地别过脸去,“我...我...我没杀婉儿,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哎...在我面前,又有何可隐瞒,你的所有一切都在脸上摆着。 我来问你,也不过是想听你自己说,毕竟回头你还得给我拿工钱,我收的也不多,五十两。 你若是同意给,那我就管这档子事儿,你若是不同意,那你是想让婉儿死不瞑目,永远被禁锢于此,饱受折磨?” “不。”女子眼泪唰唰就流,“不,我不要她受罪,我宁愿自己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愿看她死后还要受此折磨。” 红桃又坐下,托着腮有些懒洋洋,“那你就把实情告诉我。” 第122章 嫉妒她夫君 女子犹豫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与婉儿感情一向很好。她天真善良,最喜欢与我讲笑话来逗我笑。 我...她很讨人喜欢,我从来不曾嫉妒过她,甚至...甚至比起自己的幸福,我更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这都怪我, 婉儿是因为我才死的,我没想到那件事后,她...她会羞愤到自杀。” 女子越说眼泪淌得越凶,最后更是大声哭起来,“这都怪我,是我中了邪, 是我该死,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婉儿会自杀。 她恨我也是应该, 我知道她恨我,她一定恨死我了。我想死,想给她偿命,想给她爹娘跪下磕头,可她不让我出去。她...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不明白,不明白。” 女子抓着胸襟,许是痛苦被压抑得太久,顷刻间爆发,一时嚎啕大哭起来。 “那件事?”红桃疑问一句。 女子哭声顿时戛然而止,渐渐的,又改为默默流泪,小声哽咽,“没什么。” 红桃叹一声, “你乍看是温柔,可五官却英气逼人,这是男相, 你是个男人。” 女子脸上一丝的慌乱闪现,摸着自己的脸颊,“我...我是女人。” 红桃又道:“你是女儿身,但又生了颗男儿心,是女人,又是男人。” 女子本是惨然的面上顿时有些煞白。她浑身颤抖,惊恐地看着红桃:“你...” “我说过,你的一切,都在脸上,你实在没必要在我面前藏着掖着。” 女子死死咬着唇,沉默了许久,才煞白着脸,一字一句,颤抖着,“我...我冒犯了她,我羞辱了她,我...我害死了她。” 红桃安静片刻,才缓缓叹一声气, 起身,离去。 跪地痛哭的女子顿时一慌, 急急爬过去抓住红桃的衣摆,“大师,你不救婉儿了吗?婉儿死不瞑目,到底要怎样才可以让她入土为安,我死,我死了就可以吗?” 红桃将她拽起来,“你且等着,待会儿自然见分晓。” 女子痛苦地捂着脸,浑身抖如筛糠,情绪彻底崩溃, “是我的错,我不该爱慕她,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病,我一定是中了邪,我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就控制不住地爱慕她,我的眼睛离不开她。 我是嫉妒,我嫉妒我的夫君,我嫉妒他可以抱着婉儿,可以与婉儿耳鬓厮磨,我嫉妒他可以拥有婉儿的孩子,我嫉妒... 我恨,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子,我中了邪,我一定是中了邪,我该死,是我害死了婉儿,我...”话还未说完,却是情绪过于激动,晕厥过去。 红桃微微摇头,去床头拿了块枕头给女子枕在脑袋下,然后才出去。 ... 三禅正焦急等着,忽见一身影自砂石旋涡中穿梭,几个眨眼工夫就落在了院内,定眼一看,可不就是他小师傅。 刘员外看着明显是个孩子模样的红桃,脸上始终有些难以置信,他看了三禅一眼,三禅的名号是听过,可也从未听闻其还有个返老还童的师傅啊。 不过见其一脸恭敬之态,他心里也有些犯怵,便试探着上前问道:“大师,不知你可询问到了根因?” 红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刘员外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得看向了别处。 丧女的夫妇二人围上去,也不管对方还是个孩子模样,双双泪流恳求,“大师,请你将那毒妇抓出来,我婉儿死得太冤了。” 红桃却问:“你们为何断定是这家主母杀了人?” 妇人神色一厉,指着那飞沙走石,“这还不算吗?若非我婉儿死不瞑目,何至于死了还要化为厉鬼缠住那毒妇,婉儿已经指出了凶手,除了她,还能是谁。” 红桃抿着唇深吸一口气,看向三禅,“徒儿,你都带了什么法器?” 三禅尽量保持着脸上的泰然,“了尘,将为师法器拿给你师祖。” 了尘搭着个布口袋,沉甸甸的,来到红桃身边,老老实实唤了声“师祖”,然后取下布袋子,摊开在地上。 红桃一一看过去,这个捡捡那个翻翻,很是嫌弃,“你这都什么破铜烂铁,以后为师送你些好东西,免得拿出这些东西来给为师丢脸。” 了尘垂着头不说话。三禅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忍着一口气,僵笑:“出门在外,便只带了这些普通法器。” 红桃捡起一块八卦镜来,“就它吧,将就也能用。”然后站起身,对三禅道:“徒儿,为师今日再教你一式——驭煞。 一般煞气,只凶,可以五行相克之理驱之,然此煞气乃四煞之首五黄星,又于中宫,不对五行,便无相克,此煞动则灭,唯有以静取胜。” 她举着八卦镜对准正屋,体内真气聚于八卦镜上,气势震慑,口中念到:“天-地-元-运-宅,八白当令,五黄退气,收。” 呼呼一阵风动,那围绕在主屋之外的砂石旋涡瞬间被牵引至八卦镜前,三禅眼见那煞气源源不断被吸入八卦镜中,惊得两眼如铜铃,他从不知道,原来八卦镜还可如此用,原来这煞气,还可被牵引。 煞气一收,院子里的飞沙走石之相立马退去,空中石沙纷纷脱力落下,一地狼藉,更呛得现场之人无不掩鼻咳嗽。 丧女的夫妇二人见门前异象消失,急急就要往内冲,衙役们也要进屋去抓人,然红桃却叱咤一声,“慢着,待我将这凶手逼出原形。” 只见她将八卦镜掷于地上,口中又是一阵念念有词,以真气牵引,那锁于镜中的煞气便丝丝缕缕爬出,最后竟全部爬至刘员外脚边,将其一圈围住。 刘员外吓得脚下乱跳就跑,然不管他怎么跑,那煞气就紧紧跟着他。刘员外惊惶着又往三禅面前跑,边跑边喊:“大师救命,大师快救我。” 三禅对眼前一幕也震惊无比,能被煞气缠身的人,亦是凶煞之人,证明此人生气中带着死气。 丧女的夫妇二人对此很是困惑,男人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红桃指着那追着刘员外跑的煞气道:“这还不明显?凶手就是他。” 刘员外听到此话,顿时怒了,“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杀婉儿,杀人的是那毒妇,是她嫉妒婉儿怀了身孕,为了争宠才下狠手。” “那你跑甚?你若没杀婉儿,你就站着别动,煞气若不会吞噬你,那你自然就不是凶手。” 刘员外看着那黑咕隆咚的煞气,脸色一阵灰白,他跑到三禅面前,抓住三禅恳求:“大师,你救救我,我没杀人,我为什么要杀婉儿。” 三禅皱着眉看着他,退至红桃身边。 夫妇二人见状,不敢置信,“凶手...真的是他?那为何我婉儿要缠着那毒妇,难道说,凶手是这二人?” 第123章 死亦有所护 被煞气缠住的刘员外,疯狂踢着那不断往身上蹿的气,发现无济于事后,又干脆脱了衣服拍打,可仍旧挡不住。 刘员外看见家里的管家小厮都躲在远处,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废物, 还愣着作甚,快来把这该死的东西弄走。” 管家小厮们犹犹豫豫,又惊又惶,只敢一点点往前擦。管家频频回头看向三禅,差点就要哭,“大师...大师您快拿个主意,我...这...” 三禅看向红桃, 后者却干脆坐在地上打坐, 不为所动。 丧女的夫妇二人见刘员外被女儿的气追成那般, 也不再怀疑,当爹的更是捡了根棍子,扑上去就打,“你还我婉儿的命来。” 衙役们试探着想要靠近,但终究是惧于眼前异象,不敢妄动。 刘员外见没人上来帮忙,只能一边骂一边躲一边奋力拍打,拍着拍着,忽然一拳头大的布包从那衣服里掉了出来。 刘员外见东西掉出来后,神色一慌,就要去捡,然追着他打的婉儿爹却更快,扑过去就压住那布包,将其攥在手里。 刘员外气急败坏,捡起地上的棍子就往其身上打,“老东西,把东西还给我,还给我。”打了几棍子不见其撒手, 又往身上踹。 婉儿娘吓得惊叫,四处找东西想去救人,转了几眼没看到趁手的,一急之下便咬着牙一头往前撞去。 不过她还没撞着人,衙役班头就先带着手下围了上去,几人将刘员外按住,又几人将地上的婉儿爹拉起来。 红桃这时候才睁眼,站起身拍拍屁股,来到婉儿爹跟前,将其手里的布包拿过来,闻了闻,又递给班头,“这就是他杀人的证据,让仵作一验便知。” 班头将布包打开看了看,一袋子白色粉末,微微有些刺鼻,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刘员外大惊失色,却依旧狡辩, “我没杀人, 这东西不是我的, 我不知道,定是谁藏我身上,是...是那毒妇,是她要陷害我。婉儿是因为她才死的,跟我没关系,不是我...” “吱呀”一声,正屋门被打开,却是这家主母向氏,丢魂失魄地走出来。 婉儿娘回头一瞧,又是勃然变色,冲过去就一把揪住向氏头发,痛骂,“你们狼狈为奸,你们害死了我女儿,你们还我婉儿命来。” 向氏咚的一声跪下去,乒乒磕头,声泪俱下,“是我的错,我会给婉儿偿命,我会的。”说着就从袖中抽出一把剪刀,对准脖子就要一剪刀扎下去。 然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缠住刘员外的黑煞,嗖的就转去缠住向氏的双手,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剪刀。 向氏使不上力,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圈黑煞。婉儿娘也没想到她真的要偿命,一时有些怔住。 倒是刘员外,忽地哈哈大笑,然后又哭,又骂,“你这贱人,死了还要护着她,你们都该死,都去死。” 他疯狂挣扎,似要去拼命,衙役们不得不费力将他按趴在地,几人齐上手,才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刘员外倒在地上,又痛又恨,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看着其妻,“你们...你们两个奸妇**,你们背着我行苟且之事以为我不知道? 你们两个恶虫,就该一起死,你们置我于何地,置我于何地。” 跪地的向氏先是惊得瞠目,结舌许久,才眼泪簌簌,厉声痛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你要杀就杀我,你何故要害婉儿,她何其无辜。” 刘员外却是狞笑,“你们两个,没有谁无辜,你们是天理难容,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我何错之有。 若非那贱人拦住,你现在也当死了,我只恨没一齐下手,倒叫那贱人得了先机。” 婉儿娘看着向氏,一脸惊愕,良久,才不敢置信,“你们...你们怎么会,你们都是女子。” “是我的错,该遭天谴的是我,我不该...”向氏抓着心口,悲痛得泣不成声。 婉儿娘脚下一歪,瞪着眼跌坐在地上,片刻后,才伏地哭嚎起来。 院子里,哭声、凄笑声、哀嚎声,在阴冷的煞风中,显得格外悲凉。 ... 刘员外终究是因杀人罪被抓走了,婉儿爹娘抬着婉儿的尸体也走了,下人们一个个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主屋前,唯向氏还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神情呆滞,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着落寞不已。 红桃坐在她旁边,等向氏不哭不笑了,才缓声道: “她也是娇生惯养的,何故偏要来给人为妾;姓刘的先杀了她,又欲杀你,这才使得此处煞气冲天,其实她并非在怨怼你,而是在保护你。”人死身虽灭,但气仍在。 “保护我...”向氏凝滞了片刻,又伏地悲痛哭起来。 红桃摇头一叹,起身去找管家取了五十两银子,然后和三禅了尘离开刘家,临走时不忘拍着管家的手臂提醒, “我住在九曲里,最擅给人看阴宅,以后若是有需要,记得去九曲里找我,报名红桃大师。” 管家惶惶恐恐,将三人送出了宅子。 出了刘家大门,红桃看个方向,脚下着急,“走,去给婉儿相阴宅去。” 三禅有些目瞪口呆,了尘捂着有些饿的肚子,心里想着肉包子。 红桃将银子抱在怀里,不耐催促,“快点儿,我挣点儿银子不容易,你以为有钱人天天都排着队等着我,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五十两的损失你就赔我。” 三禅嘴皮子一抖,推着了尘跟了上去,直到黄昏十分,三人才抱着一百两银子回到九曲里。 ... 清雨正在和十安一起准备晚饭,红桃就回来了,顺便把她的徒弟和徒孙也带过来了。清雨客气留二人吃饭,二人也不拒绝,她遂又转去往锅里多添了一勺米。 红桃迫不及待想把刘员外家的故事讲给清雨和十安听,便丢下徒孙二人,来到灶房,绘声绘色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三禅和徒弟了尘坐着无事,也跟来灶房。 红桃正讲到得了多少银子,见二人进来,便道:“徒儿今日随为师去了两处地方,为师也不是吝啬之人,这二十两银子,是你应得的。”取出二十两递给了尘。 了尘正喜,又听:“可今日为师也教了你两式,也算二十两,所以两相抵扣,今日你们就辛苦了,待会儿别拘礼,多吃点。”又把了尘手里的二十两银子拿回来。 了尘呆了呆,看向其师傅。三禅嘴皮子又是一抖,让了尘背起了《十六葬法》。 红桃又继续讲故事,还没讲完,听到外面一声“我回来了”。却是温雅外出一天,终于回了。 第124章 商量明日路 清雨正烧火,十安正炒菜,红桃跑出去,将满头热汗的温雅迎到了灶房,又给温雅摆起了自己今日的成果。 温雅一边听一边洗手脸,间隙看到三禅和了尘坐在角落,客气喊了句“坐”。三禅和了尘起身告个礼, 又干干坐下去。 洗完手脸,又从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喝了几口,褪去一身燥热后,温雅这才讲起今日看场子的事, “看了十来个地方,都贵, 赁金基本是十几两,要么就是场子太小,我看钱老二也累了一天, 没好意思去外圈看,外圈那边应该会稍微便宜些。” 外城亦不小,老百姓口头上就分了内圈和外圈的范围,基本内圈都是富人区,外圈属外城平民区,内城则专是各衙门、官邸所在。 清雨道:“外圈距离又稍远了些。” “是有些远,所以今天拼着天黑,让钱老二给找了一处勉强的,差不多在内外圈边缘位置,场地大小也还算合适,长五丈、宽四丈,就是赁金怎么都不少,得十两。” “以这附近的房价来看,十两倒也不算太贵。”三禅忍不住插嘴道。 红桃忽然问:“徒儿你住哪里?”早上拜师匆忙,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便宜徒弟。 “三涧瓦那边。” “白云观。”了尘补充。 红桃想了想,“哦我知道那边,我知道白云观, 还挺气派的,你是买了地自己建的?花了多少钱?” “前前后后花了近四百两。”了尘又道。 三禅拦之不及,只能呵呵笑着点头。 红桃哈哈一笑,对清雨几人道:“怎样,我眼光不错吧,我徒儿也有钱。” 三禅连忙道:“表面光鲜罢了,观内一应开支也不小,勉强才没入不敷出。” “我当师傅的,自然不会打你钱的主意。”你只需要给师傅偶尔当当门神就够了,红桃心中暗想着。 “那现在场地就定了?”十安问道。 “明天还想再去看看,实在没有更合适的,就定那边。” 三禅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好奇问:“赁这么个空场子,是要作甚?” “招学徒,教他们习武。”红桃见十安菜将出锅,起身去拿筷子。 三禅想起初见那次,十丈之高的树都能轻松爬上去,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还是有些奇,“这倒是新奇。”会有人去吗? 温雅也跟着起身拿碗,“我向钱老二打听了这附近的一些武学高手, 明天若是还能抽出空,我就去探探他们的虚实。” “那得准备不少东西吧。”了尘忍不住道。想当初他和师傅一起筹建白云观的时候,单修缮就忙了大半年。 温雅也有些愁,“东西不会太多,都是些练体的器物,不过这些东西,恐怕还不太好弄。”毕竟玄门用的,与这凡间又有所不同。 清雨却是一笑,“有一个人,应该可以。蒋木头他徒弟,刚刚自立门户,价钱应该会比他师傅便宜些。” “我那门。”红桃有些惊喜,“那孩子这么快就自立门户了?才十五六吧。” “我看他手艺应该不错,蒋木头为人苛刻,手艺这方面,倒是给他教得好。” 几人跟着往桌上坐。温雅也有些惊喜,“那我今晚就把图纸画出来。” “明天我就去找那孩子。”十安借着道。 “我也一起去。”清雨举着小手。 红桃伸个懒腰,“我还是得出门找生意去。山阁的事儿,你们就忙。” ... 吃完饭,三禅和了尘打着灯笼回去了。 清雨和十安收拾完锅碗后,就在灯下算起了近日的账, “来时九十八两八钱,二师姐挣得一百五十两,二师兄挣得二钱,这月赁金去三两,买地去四十两,生活日用去七两四钱,藕种去八钱,大师兄出门带了六十两,现在手头一共还剩一百三十七两八钱。” 红桃哀怨地“啊”一声,“来人间大半年了,还是只有一百来两,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香的喝辣的。” 十安笑着宽慰:“比起刚开始以野菜树皮度日,现在已然算是好了。” 清雨也心里叹气,真是到哪儿银子都不好挣: “大师兄那边六十两肯定还不够,山阁还得花一笔,我还想尽快将这宅子买下来,免得时间一长传开了,这房价又得涨回去。” 红桃立马捏着拳下决心,“明日卯时我就出门找生意去。” 清雨摇首,“不必如此辛苦,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有一笔不少的银子入账。” 温雅间隙感叹一句:“也不知大师兄现在什么情况了,顺不顺利。” 几人都看向清雨,清雨却是神秘一笑:“出门前我为师兄卜得一泽雷随卦,他这趟回来,会给你们带一个惊喜。” 被念叨的逐风,彼时正在百里开外的深山里,窝在一堆干草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将身上的衣服又扯了扯,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却还是觉得冷。 “白天热死人,晚上冻死人,这鬼天气。”睡在旁边的老黄忍不住骂一句。 另一人则笑:“天老爷想怎样就怎样,怎能随了你去。” “哎,要是能下雨就好咯,我宁愿淋成落汤鸡。” “逐老板,万一买不到药种怎么办?”有人问道。 逐风心里一咯噔,最怕的问题来了。他想了想,“会买到的。”银州这么大,他不信还买不到区区几万株几百斤药种。 “可是我们今天跑了一天,问了十几户人家,都说没有,要么就是自己要留着种...以前没人种这么多药材,我就怕这药种想买还买不到。” 他们今天跑了一天,爬了好几座山,结果到现在,手头只有百十来株收获,一亩至少也要两千株,这怎么看都觉得希望渺茫。 逐风翻个身,“明天去王家弯看了再说,都说那边药农多,应该能买到。”毕竟掌门师妹出门给他算过,吉星高照,应该没问题...吧。 他心里有些没底。因为实在没想到,药种竟如此难找,山里的药农多是在山上采野生药材,有些人家种,也只是在自家门前种几分,药种都不多,也不愿意卖。 虽说找遍银州肯定是能找到,可时间不允许,很多药材要趁着谷雨季栽种,他不可能慢慢儿找。 第125章 老汉脾气差 露宿一晚上,翌日起来,果真喉咙毛咔咔,是风寒前兆。逐风就地取材,直接在山上寻了些生药,让每人吃下,然后草草吃点干粮, 又出发。 山中住户分部散乱,所谓的王家弯,只说是翻过四座山头就能到,实际上算起来足要走一天,一行六人翻山越岭到午时,才翻过最后一座山头, 抵达王家弯。 值得庆幸的是,王家弯住户还算多,而更令人高兴的是, 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了药材,院子里也晒了干药。比起昨日,情况总算是好了不少。 逐风让老黄几人分头行动,自己也拖着打颤的腿来到村头的一户人家。 院里一老人正在翻着草药,逐风唤道:“老人家,烦请开门,我是来买药种的。” 院子里的老人有些耳背,“啊?”一声,走过来开了门,“干啥的?” “我是来买药种的,不知老人家这里可有药种卖?”逐风大着嗓子答道。 “药种?你买啥药种?” “干草、黄芩、沙苑子、旱半夏、射干,这些有没有?” 老人家反应了几瞬,才点着头:“有有有,你要买多少?” 逐风面上一阵狂喜,“有多少买多少,越多越好。” 跟着老人家进院后,逐风又问道:“老人家,除了这王家弯, 你可知道还有哪些地方有药农?我要得多。” 老人家想也未想就指着一片山头:“那山上,徐老汉家,他那里多,什么药材都有,每年那些药商来收药材,都往他那里跑。” 逐风往那山头看了一眼,能看到袅袅炊烟,想必是家里正在做午饭。 ... 两个时辰后,六人将整个王家弯跑完了,总算收获不小,各类药株合计六千多,药种合计百斤,都给了定金签了契,只等后面再来拉。 最后,趁着天色还未黑,逐风又带着老黄几人往山上徐老汉家走,走到天黑,刚好到徐老汉家门前。 院外一条狗, 看到陌生人,狂吠不止。逐风小心避开狗绳子, 上前喊:“屋里有人吗?” 屋门很快就打开,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姑娘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好奇地盯着逐风几人,“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逐风拱手道:“我们是自银州城而来,想来买些药种,此处可是徐老汉家?” “爷爷,有人要买药种。”姑娘朝屋里喊一声,然后打开院门,“几位请进。” 逐风老黄几人刚刚走进院子,一个满头花白的老爷子就走了出来,正是徐老汉。 徐老汉见逐风几人已经走进了院子,责备地瞪向其孙女:“这么大了还不长心,大半夜的什么人都敢往家里放。” 姑娘很是不悦,“人家说要买药种,我总不能把人关门外吧。” 逐风见状,赶紧上前致歉:“老人家莫急,我等不是坏人,真是为买药种而来,不信你看,这是我与王家弯签的契。”说着就把一沓契书递上。 徐老汉还真就拿着契书,就着孙女手里的油灯仔细看,看完后,才道:“你这买的不少,还没买够?” 逐风无奈一笑,“哎...还差得多,不知老人家这里有多少,无论什么药种,有多少我买多少。”毕竟田地都被红桃改了风水,事实上也并非一定要旱地药材才行。 谁知徐老汉却板着脸,“我这里没有多余的,你去别处看吧。” 逐风微有些惊,想了想,又道:“价钱都好商量。” “没有就是没有,你这人怎么还缠上了。”徐老汉脸色一黑,蹙着眉不悦,“你们赶紧走,我没有药种卖。” 谁知话落,姑娘却很是不解道:“爷爷,我们窑里不是藏了很多吗?” 徐老汉没听见似的,继续催着逐风赶紧走。 逐风借着微弱的灯火,仔细看了看徐老汉的面色,道:“老人家,你身体有病。” 徐老汉冷冷看他一眼,“我知道我有病,跟你没关系,你们赶紧走。”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逐风等人往外推。 逐风没得法,不得不退出院子,又高声喊道:“我是大夫,我能治你的病。” 徐老汉瞥他一眼,“我也是大夫,我也能治我自己的病。”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呵着其孙女进屋。 老黄几人有些懵,一人小声骂道:“这老头子是真有病,有钱上门还不要,他孙女都说有药种,还骗我们说没有。” 逐风看着黑漆漆的天,旁边狗又叫得耳朵疼,他不想再以天为被,便又喊道: “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就算不卖药种,你今夜也留我们住一晚,现在天已经黑了,没办法下山。”顿了顿,又喊:“我们给钱。” 等了半响,屋内仍旧没有声音,逐风一阵无奈苦笑,“这老汉,防人之心也忒重了。” 老黄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逐风叹口气,“找地儿睡觉,明早我再来缠缠他。”边说边绕到屋后方向去,不想却意外见到一大片的药田。 老黄几人惊得咋舌。“这么多,都是那老汉一人种的?屋里似乎除了一孙女,就没其他人了吧。”几人面面相觑。 逐风四下看看,找到一块干草垛,走过去,“先睡觉,明早再来缠他。” 六人简单吃过干粮,便早早睡下。 翌日鸡鸣,逐风还未完全清醒,却被人踢了两脚腿肚子,他有些迷蒙地睁眼,就看到徐老汉立在自己脚边,“谁让你们睡我草垛子了,滚起来。” 逐风赶紧爬起来,拱了拱手:“夜里风寒,不问自借了一晚,还望老人家莫怪。” 徐老汉见其他几个还在沉睡,骂了句“死猪”,朝地里去了。 逐风心里有些不悦,这老汉,脾气怎如此大?! 不过他也没发作,而是追上去解释:“我们连着爬了两天的山,他们是累坏了。” 徐老汉并不搭理他,拿着小锄来到药田锄草。 逐风蹲下身去,看了几株,忍不住赞道:“这些药种得很好。” 徐老汉没好气哼一声:“我种了一辈子的药,岂有种不好的理。” “这些都是你和你孙女种的?”逐风有些吃惊。 徐老汉又不搭腔。 逐风想了想,也跟着徒手拔起草来。 徐老汉又是眉头一皱,正要数落他把草根留地里,却见他手上使着巧劲儿,地里虽干,但草也是连根拔起,这才把数落的话吞下去。 逐风一边拔草一边道:“你的病是常年劳累所致,需得好生调养,不宜再累,否则身体很快就会招架不住。” 徐老汉一锄一锄很用力,没几锄就呼呼喘气,他停下来歇一阵,望着偌大一片药田,良久,才喃喃,“我今年八十五了,再调养,又能有几个年头活。” 第126章 老爷子为难 逐风跟着徐老汉草锄没多久,老黄几人就醒了,一个个很不好意思,急忙也来地里帮忙,徐老汉看了他们几眼,见手上也是有模有样,这才没呵斥。 忙到天亮, 两块地的草总算锄干净,屋里的姑娘跑出来喊:“阿爷,吃饭了。”又见地里还有几人,姑娘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跑回去了。 徐老汉抻着腰起身, 脸上表情有些痛,显然也是累着了。一边蹒跚往回走,一边道: “天已亮, 几位就请下山吧,孙女只煮了我爷孙两的饭,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不留你们吃饭了。” 老黄几人忍不住嘀咕,“忙活一早上,连口水也不给。” 逐风示意他们先按捺,然后笑着跟上徐老汉,“老人家,你一人种这么多地,也实在累,你那些药种留着也是留着,不妨卖给我。 我是真的很需要这些药种,佃户们都是靠地吃饭,今年又天干,地里庄稼连养活他们自己都不够。 现在还算好,吃的是去年余粮, 可等秋收时, 余粮吃完,若无保口的银粮,那来年就会有大片的人忍饥挨饿。” 徐老汉呵呵一笑:“老板厚德载物,老头子我没你那么高尚,不懂这些,跟我也没关系。” “老人家。”逐风跟着进院,“要怎样你才愿意把药种卖给我。” “我还有十来亩的药田,你若是闲着没事儿,就去帮我把那地里的杂草锄干净。”徐老汉随口道。 逐风一听,连忙应声好,喜滋滋跑去找老黄几人锄草。 ... 十几亩地,说来不少,不过对六个壮力来说,也没那么难,逐风几人一口气忙到正午,草草吃了干粮,又继续忙活,直到下午申时过, 十来块地都被锄干净。 六人累得直不起腰,坐在有树荫的田埂上歇凉,顺便闲聊起来。 “若是老头子识趣, 今晚我们应该能到鲍家村,王家弯的人说那里也有药农。” “说起来,老爷子一个人种这么多地,也是不容易,我一家五口才种十来亩,他一个人就把我一家人的活儿干了,怎么做到的。” “种药材,肯定没种庄稼那么累。” 逐风却是笑着摇头:“种药材比种庄稼累,药材得精养,得一株一株的看护,今日锄草明日除虫后日施肥,又要修剪又要打理,没那么轻松。” 老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累都不妨事,只要有银子挣,多累我都干。” 一群人哈哈笑,有人调侃道:“老黄现在肯定做梦都是发大财,我们当中,就你家佃得最多,我只有五亩地,你至少能多我一半。” 逐风听着几人热烈讨论,便起身道:“你们歇着,我去见见老爷子。” “我也去,逐老板你看着人善好欺,别个指不定要欺负你。”一身壮肉的吴大站起来。 逐风心下一转,便让吴大跟上。 二人来到院前,正趴着睡觉的狗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狂叫,将屋下纳凉的徐老汉吵醒了。 徐老汉看了院门口二人一眼,又闭目假寐起来,手里摇着蒲扇,身下摇椅咯吱咯吱响,看上去好不惬意。 吴大对徐老汉的无视显得很气愤,他们累了一整天,这老头子竟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便小声抱怨道:“这老头子倒是会享受,我们干活儿,他还一句好话没有。” 逐风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推了院门进去,脸上带笑,“老人家,地里的杂草已经锄干净了。” “嗯,多谢,趁着天色还未黑,几位赶紧下山去吧,省得今夜又要借我干草垛子。”徐老汉眼睛都没睁一下,慢悠悠摇着蒲扇。 站在逐风身后的吴大顿时火气被点燃了,指着徐老汉吼:“你这老头子别不识抬举,说好了把草锄干净就买我们药种,你想说话不算话?” 徐老汉喝一口凉水,不紧不慢,“我何时说过这话?我只是看你们闲着,就给你们找点事做,省得你们来缠着我。” “你个...”吴大气得正要破口大骂,逐风却一把按住他,沉着眉摇头。 吴大气哼哼甩手,“逐老板,这老头子就是看你好欺负,故意骗你。” “你别说话。”逐风略斥一句,又转头对徐老汉道:“老人家,我们都是庄稼人,庄稼人快人快语,有话就来,张口就说,但绝无恶意,还请老人家别介。” 徐老汉却呵呵一笑:“跟老头子我面前唱红脸儿白脸儿,没用,你们最好是赶紧下山,否则今晚上,草垛子我都不借。” “你说的是人话吗啊?”吴大一口气没忍住,涨红着脸又要往上冲。 逐风一把拉住他,眉头拧着,“行了,别说了。” 按住吴大后,逐风又对徐老汉道:“老人家,我是真的很需要这批药种,你到底是因何不卖? 你地里种了不少,想来也不是要留着自家种,我价钱也还没说,应该也不是钱的问题。我实在想不出,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徐老汉瞥他一眼,“别自作聪明,没什么原因,就是看你不顺眼,不想卖给你。” “你这老头子,你别给脸不要脸。”吴大彻底气毛了,撸起袖子指着徐老汉骂。 “你才不要脸,你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屋里的孙女闻声立马跑出来,怒气冲冲指着吴大骂回去。 “吴大。”逐风呵斥一声,“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逐老板,你别这么好脾气,这爷孙两就是存心的。难怪要单独住山上,就这么着做人,左右谁还敢与他们说一句话。” 孙女听到这话,气得抓起墙板的扫帚就作势要打,“你们滚,我们自家的药材,想卖就卖,不卖你们难道还想抢吗?” 逐风赶紧挡在二人中间,对孙女又好言劝慰,“别气恼,庄稼人脾气直。”转身又将吴大推出了院门。 吴大自然也不会真的去打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小姑娘,只能气得唾一口,“我呸,我还不稀罕。” “行了,别说了。”逐风将吴大推出去,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吴大还不想走,被逐风硬推了几把,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前的狗叫得狂,逐风从荷包里取出一块肉干扔给那狗,狗又叫两声,闻着肉香了,便急急转去衔肉干去了。 孙女犹气得胸脯起伏不定,“我阿爷不卖就不卖,他还骂人,嘴巴子生毒疮。” 逐风笑着拱了拱手:“二位莫生气,我替他给你们赔个不是。” 徐老汉静默半响,才微微睁眼,斜看着逐风,“你又得闲了?闲了就去把那院子里的柴劈了。” 第127章 还有完没完 月明星稀,整片深山如披上一层银纱。 逐风摸着有些疼的虎口,往掌心唾了一口唾沫,两个擦,又一把抓住斧柄,两手颤颤地举起斧子,轻喝一声, 一斧子劈下去。 “哐当”两声柴倒地,逐风整个人瘫软坐下。最后一根柴,终于劈完了。 他靠在柴堆上,摸出一块肉干嚼着。 头顶的月色稀薄,四周也都静悄悄的,连狗都睡得呼呼响, 时不时砸吧一下嘴, 似梦到了肉骨头。 逐风吃完肉干,又撑着爬起来, 将散了一地的柴挨着挨着往墙边堆,这一捡一堆,一直弯着的腰就很快受不了,没一会儿就酸疼起来。 他抻着腰站直了,歇息一会儿,又埋头去堆柴。 屋里,徐老汉的鼾声如雷,逐风不禁暗道这老人家睡眠可是太好,他在外哼哧哼哧劈得响,老头子却睡得香。 “逐老板。”老黄吱呀一声推开院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我听着声响没了,估计你是劈完了。” “怎么还没睡,其他人呢?” “他们也睡不着。我怕把狗惊醒了,就让他们先呆着。”老黄跟着堆柴,“东家累死累活, 倒叫帮工睡觉,这算什么话。” 逐风笑了笑, “你们有你们做的活儿,我也有我做的活儿,都一样。” 老黄轻叹一声:“也不知这老爷子到底要干啥,这又是锄草又是劈柴,还不让我们进院子帮忙,我看老吴说得没错,他就是故意整人。” “我又没得罪他,他整我干甚。”逐风笑。 “有些人就是这样,脾气怪得很。哎,逐老板你是太心善,只把人往好处想,我看咱们也别在这儿耽搁了,有这工夫耽搁,说不定还能多找几家。” “难得遇到。比起之前那些,这里才称得上是药田,你看那地里种的药材,品质都好。这药种也要看品质,只有好的药材才能出好的药种,又才能种好药材。” 老黄点着头。 两人忙了小半刻, 一堆柴终于堆完, 逐风长长吁一口气,朝外指了指,两人这才出了院子,转去干草垛睡觉。 吴大几人正讨论着未来的药田前景,见二人回来,都迎上去,纷纷道“逐老板辛苦”。逐风按手示意大家都坐,几人坐下,又继续讨论: “逐老板,万一明天那老头子又刁难我们怎么办?”吴大心里还憋着一口气,说话也有些冲。 老黄劝他一句:“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对啊,兴许不是你骂那两句,人家就卖我们了。”又一人有些怨。 吴大不悦地蹙眉,“真的是那老头子太可恶了,你们没听他说的什么,根本说的不是人话,这不是讨骂么。” “行了,都不说了,这事儿啊,我心里有数。”逐风笑着劝:“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没得平白这么为难,定是有什么原因。” “那现在怎么办?明天继续跟他磨?” 逐风捶着发酸的手臂,打了个哈欠,“那是明天的事,现在不管,都赶紧睡觉。” 五人没辙,只得各自找块地方躺下。也是劳累一天,几乎都是倒头就睡。 ... 逐风一觉睡到又一个鸡鸣,仍旧是被徐老汉踢醒了。他看了眼天色,还不到卯时,微笑了笑:“老人家每日起得可早。” 徐老汉哼一声,“不早点起来,那些地怎么办。”又扔给逐风一个扁担,“逐老板今日若还是得闲,那就帮老头子把那片新种的地灌了。” 逐风这两天累得是腰酸背痛,却还是咬着牙忍着酸痛爬起来。 睡旁边的吴大醒了,一听又让灌田,顿时火冒三丈高,爬起来就对着徐老汉吼:“你还有完没完了。” 徐老汉不由得倒退一步,抹了一把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面无表情,“你们要赖在这儿,我就给你们找点活儿干。不想干活,那就早点下山。” 吴大的吼声把其他人也吵醒了,一个个爬起来,睡眼朦胧地看着徐老汉离去。 “怎么了?这又是让做什么?”一人问。 吴大气得将那扁担一脚踢开,“灌地。我自己家里的地都还没来得及灌,还来给他灌。” 几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老黄开口,“逐老板,要不还是算了,我们走吧,光在这儿耗着那也不是办法。” “就是,我看他根本不想卖,就是故意让我们干活儿,从头到尾他也没说要卖给我们。”又一人劝。 逐风沉思片刻,捡起地上的扁担,“等把这地灌了,我看他还能说什么话。”他倒要看看,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扁担只有两根,六人就轮流着来,新药田有四块,差不多六七亩,六人把粪池里的粪水挑得几乎见底,才把地全灌上,这就又去一上午。 又饿又热又累又渴,忙活两天,现在不仅是吴大,其他人也没好脸色了。 吴大更是捏着拳咬牙,“这次他还敢耍花样,老子就去把他这片药田全拔了。” 逐风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他只是一直压着没发。但眼下,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不能再装孙子,到了与老头子理论的时候了。 “走,去会会他。”逐风带头起身。老黄吴大几人跟上,一行六人风风火火来到徐老汉的院前。然看到那紧闭的院门,就连逐风都有些傻眼了。 老黄上前试着一推,有些呆,“栓上了。” “这老不死的,老子忍够了。”吴大骂着就冲上去,一脚踹在那院门上,“砰”一声巨响。不过院门也没有被踹开,吴大气急败坏,又发泄着连踹了几脚。 逐风拦之不及,赶紧与其他人道:“快拉住他。” 其他四人虽也气愤不已,但东家的话,他们还得听,几人遂上前将吴大拉着往后退。 吴大被拽了回来,嘴上骂得越狠了,“你个老不死的,有种开门,你要是不开门,你信不信老子把你那药田全拔了。” “吴大。”逐风脸色一寒,“闭嘴。” 吴大还未见过东家有这般严词厉色的时候,心里有些怵,哼哼两声,转头蹲到地边上生闷气去了。 逐风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不怒自威:“老人家,我敬重你,也诚心想买药种,故一直以礼相待。 你这般屡次考验,不断试探我的底线,到底是为了什么?若只是为了区区药种,未免过于费心了。 当然,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捉弄逐某,那逐某也只能自认倒霉,就此告辞。” 逐风等了片刻,院门才被缓缓打开。 徐老汉站在院门口,背着手,与逐风对视几眼,唤道:“兰丫头,你出来。” 第128章 为难有原因 被唤作兰丫头的,也即徐老汉的孙女,慢着步子极不情愿地走出来,站在徐老汉的身侧,垂着头一言不发。 徐老汉一声一声缓慢而有力,“第一、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能对你多好, 而要看他会对你多坏; 第二、一个人无端对你百般好,那这人绝对不能信,因为那些好都是他装的; 第三、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若是这人在你面前全然没有脾气,那也信不得,且要离他远远的;” “阿爷。”兰丫头一个扑通跪下去,眼泪大滴大滴的落。 徐老汉声音哽咽, “第四、要学会及时止损。任何事,当你不断失去的时候, 一定要及时收手,不能深陷而不自拔; 第五、看一个人跟不跟得,你不能听他说看他做,你还要看那些跟着他的人,是不是服他管,是不是说他好。” 兰丫头哭得泣不成声。徐老汉说完,却扑通一声跪在逐风面前,哽咽又诚恳,“逐老板,此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糟老头子一般见识。” 逐风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来,很是不解:“老人家,这是何意?” 徐老汉却又拱手,对老黄吴大几人弯腰:“几位, 此前多有得罪,老头子这边给你们赔礼了。” 老黄几人一阵莫名, 有些不自在地回个礼。吴大起身走过来,一脸狐疑地看着徐老汉。 徐老汉重重叹口气,擦了眼角泪:“逐老板,请借一步说话,里面请。” 逐风看了兰丫头一眼,兰丫头也正看着他,见他盯过来,顿时脸上一红,埋着头匆匆对其他人道:“几位请堂屋吃茶。”然后将老黄吴大几人引进堂屋。 逐风跟着徐老汉进了正屋。落座后,才问道:“老人家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徐老汉又叹一口气,一张沧桑老脸,即便没有表情,也皱出许多条沟壑, “兰丫头是我从山里捡回来的,我一生无妻无子,年轻时一心铺在药田上,便以为一个人也能了得。可年纪大了, 心里也逐渐空落起来。 无牵无挂固然一身轻, 可心头没个念想, 活着就不是个滋味,挣了钱没人能说,老天爷闹脾气也没人讲,哪里痛了也无人关心... 我以为,我会一个人孤独老死在这深山里,可老天垂怜,竟让我捡到了兰丫头。” 逐风缓缓点头,“然后呢?” 徐老汉缓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有了兰丫头,我这生活也有盼头了,那之后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再累再苦,只要看一眼田埂边坐着的兰丫头,我就觉得值。 只是随着这丫头越长越大,我越来越老,我这心里,也越来越担忧。逐老板应该也看出来了,兰丫头至今还未嫁人。她今年已经十七了。” 逐风有些不解,“没有遇到好人家?” 徐老汉却是摇头,一脸苦涩,“是她没办法嫁人,她一辈子也没法嫁人。她是天生石女。她被遗弃,应该也是这原因。” 逐风微微一惊,天生石女,不能生育,这于凡人来说,恐怕确实难以接受。 徐老汉又深叹一口气,“我今年八十五进八十六,身体已经积了不少劳累病,我时日不多了。 我不怕死,只是可怜兰丫头从此以后就要孤苦伶仃一个人。我这一生是一个人过来的,深知那孤独的滋味,我不想让兰丫头跟我一样。 何况她还小,才十七岁,未来几十年,她一个女儿家,又该怎么办。” 徐老汉摸着眼角,哽咽道:“以前了无牵挂的时候,觉得死了也就算了,可现在,我死了,我兰丫头可怎么办。” 逐风沉默倏尔,“那老人家您的意思?” 徐老汉哽了几口,平静了些许,才又道:“从年初开始,凡是来找我买药材的,我都会看其人品,我想给兰丫头寻个好归宿。 山上种地清苦,她一个女儿家,怎受得了。我也不求她嫁人,只求能有人关心照顾她些,让她不至于孤孤单单一个人。 逐老板,你做事有毅力,有脾气但又能忍,纵然老头子我百般为难,你也没对我恶言一句,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人。” 逐风微微摆手,叹道:“老人家谬赞了,我亦是个俗人。” 徐老汉却颜色一肃,衣摆一撩,又要下跪。 逐风又吓一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很是无奈:“老人家,使不得。” 徐老汉又握住他的手,恳求道:“逐老板,兰丫头会识字,懂算术,每年那些药商来买药材,她算得比药商还要快还要准。 我知道当账房肯定是不够格,但让她跟着你的账房当学徒,以后你再提拔她做账房,给你们家做个长工,只要你们一家吃饭的时候叫上她,别让她一个人,老头子我,就死也瞑目了。” 徐老汉说完,又是一阵揩泪。逐风沉默着暂未表态,徐老汉以为他不愿意,又急道: “我这里的药材、药种,都给你,我所求也不多,只要能把兰丫头带出山,让她在你们家住着,我这里的一切,全都给你。” “老人家误会了,我不是不愿意。”逐风将徐老汉按坐下:“一码归一码,药种我还是买。另外我还有个想法: 你身体也不好,孙女即便跟我走了,你一个人又怎么办?你不如跟我一起走,我家里还有好几间空屋子,够你们爷孙两住。” 徐老汉乍听,惊得张嘴,半响,才眼泛泪花,“逐老板,这怎么使得,我...我...” “逐老板...”屋门忽地被人撞开,却是兰丫头眼泪婆娑地跑进来,“你若是能将我阿爷也带上,我徐兰这辈子给你们家做牛做马,一辈子侍奉你们。” 一大一小对着哭,叫逐风一阵头大,他连忙劝道:“你们爷孙两也别哭了,我家里确实还缺个账房。 此外,老人家你种药材颇有心得,我请你出山,也是想雇你教那些佃农,实在算不得什么恩情,你们这样,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五十亩地,佃农又多,他一个人忙是些转不过来,可现在忽然来这么个有经验的,可不叫逐风惊喜么,即便徐老汉不提,他也有心想请。 徐老汉一听,顿时满脸喜色,“逐老板若真的觉得老头子还有用,那老头子求之不得。” 哎...折腾两天,总算了事。逐风心头叹口气,面上笑道:“老人家,现在可以把药种卖给我了吧。” 徐老汉登时哈哈大笑,拍着逐风的手,“岂止是卖,全送你都成。” “这可使不得。”逐风笑着,与徐老汉聊起了药种的品类以及数量。 最后,因知道药种还差得多,徐老汉就提议,让孙女徐兰领路,带他们去找其他药农。逐风自然又是求之不得。 第129章 木工坊小闹 却说清雨和十安,翌日带上温雅画的图纸来到蒋木头家,从蒋木头嘴里得知了葱头在外圈长汀胡同,二人又撵去了长汀胡同。 长汀胡同不似木巷,吵的不是锯刨,而是人声,此处各种铺面皆有, 尤其是还有一家民家小酒肆,各种人物人来人往吆五喝六,还没靠近就能听到那喧哗。 清雨和十安一路询问,在巷尾找到了兰木坊——葱头的工坊。 工坊并不大,半个蒋木头家那么大,不过院子里的东西都摆得整齐,看着倒也井井有条。 清雨正暗想这葱头倒也是个细致人,没想进了门才看到门后的蒋成兰正在拾掇院子里的东西, 她面上一笑, 唤道:“兰姐姐。” 蒋成兰绑着袖子,额头一根汗巾,双颊因为忙碌而显得红扑扑,看上去很是美丽动人。 看见清雨后,蒋成兰立马就扔了手里的木头,跑过来捏了捏清雨的小脸,笑道:“小妹妹你怎么过来了?有些日子没见,脸上有肉了。” 清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又指了指十安,“这是我阿兄。” 十安拱手行个礼,“在下十安,今日特同舍妹前来找葱师傅做些木工。” 蒋成兰一听,却是哈哈大笑,“葱...葱师傅...哈哈哈,葱头哥,我觉着‘葱师傅’更好听些,你觉着呢?” 闻声而来的葱头挠着头, 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蒋成兰, 傻兮兮也跟着笑。 十安有些歉色,看看同样一脸不明的清雨,再看看蒋成兰葱头二人,不知自己是哪里喊错了。 蒋成兰见他有些犯懵,这才笑着解释,“他既是我爹给我养的童养夫,那自然是跟我们家姓,他姓蒋名焕,小名儿叫葱头。” 清雨和十安恍然,十安又一拱手,喊道:“蒋小师傅。” 葱头一听童养夫,抿着嘴红着脸垂着头,笑一眼,又看一眼蒋成兰。好一会儿,又才想起十安刚才的话,又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十安拿出图纸递给葱头,“这些东西恐怕你都没见过,不知能不能做?” 葱头盯着图纸看了片刻, 也有些惊奇,不过却是点头道:“做是能做, 不过得费些工夫,你们要做多少?” “二十套,不知得需多长时间?” “二十套?”蒋成兰和葱头异口同声,两人眼里都是欣喜。葱头一估摸,“时间赶的话,五天能完成。” “不急,你按着你的安排来。”十安取出十两银子递给蒋成兰,“这是定金。” 蒋成兰掂了掂,又惊又不好意思:“要不是兰木坊现在才开始起步,正是用钱的时候,以你们对我们家的恩情,这钱就不该谈。” 十安一笑:“亲兄弟还明算账,你们若是不收钱,那我只能去收钱的地方了。”惹得蒋成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哟,蒋妹子今日这么高兴,这笑声隔着老远哥哥都听见了,有啥好事儿,也跟哥哥说说。”门口走进来一个油光满面男人,声音油腻听着很是让人不舒服。 蒋成兰笑声立马一收,很没好气,“听闻今日有大财主上门,我一高兴,结果杨三哥就进来了,不知今日你是带了什么大生意来?生意不大可不做。” 杨老三眼神贪婪地在蒋成兰的脸上身上遛了一圈,才道:“今日想请蒋小师傅做个小木马,我那侄子最近几日哭着闹着要骑木马。 这小孩子就是好,哭一哭闹一闹,想骑什么就骑什么。我也想骑,却没得骑。蒋妹子,你给出出主意,让我也骑一骑。” 蒋成兰脸色一涨,咬着银牙瞪着杨老三。 杨老三见状,拍起手来笑,“蒋妹子,听我说几句话就醉成这样,这若是哥哥再疼疼你,岂不是...” “你混蛋。”葱头一张脸铁青,抓起手边的木头就要欺身上去。 “葱头哥。”蒋成兰手臂一伸,拦住葱头,捏拳,“你干你的,这些腌臜的苍蝇蚊子,有我就够了。”边说边抓起地上的扫帚,气势汹汹对着杨老三打过去。 杨老三面上一急,举手就挡,被一扫帚打在手臂上,疼得龇牙,嘴上也骂道:“你个疯婆娘,老子可怜这臭小子,好心来找他做木工,你倒反而这副嘴脸。” “我就是疯,今日我就让你长长记性,疯婆子,不是你能惹的。”蒋成兰狠着脸,举着扫帚追着杨老三打。 她手上力道不小,一扫帚打下去,杨老三脸皮都刮出血来。 杨老三也怕了,一边往院外逃一边骂,“疯婆子打人了,疯婆子打人了。” “我今日就打烂你的嘴。”蒋成兰愤怒地追着跑出去。 葱头也抓起根木头追出去,不过刚到门口就碰到眼眶泛红的蒋成兰,他急急丢下木头,想安慰,又不知说什么才是,只能心疼地唤一声“兰妹妹”。 “没事儿。”蒋成兰咧嘴一笑,擦了脸上的泪花,又愤愤道:“下次再让我看见那厮,我定把他打得下半辈子爬着走。” 葱头难过地垂着头,片刻后,才道:“你回去吧,别呆在我这儿。” 蒋成兰脸上一笑,“那你可想得美,我走了,你就好与对面那昕儿姑娘眉来眼去是不是?” 葱头一急,说话都不利索了,“这...不...没有...我从来没多看一眼...我...” 蒋成兰见他又急又嘴笨的样子,噗嗤一笑,拍了其肩头一把,“你还不赶紧忙去,等着银子自己上门呐。” 葱头这才想起门旁边还有两位小客人,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就去忙活了。 蒋成兰脸上的笑这才耷拉下来,来到清雨和十安面前,一脸歉意: “刚才吓坏了吧,叫你们看笑话了。这可恶的杨老三,隔两天就要来找几句是非。我想打他很久了。” 十安道:“此处鱼龙混杂是非多。我会些命理之术,你将生辰八字给我,我给你们算一处吉地。” 蒋成兰却有些无奈,“赁契签了一年,违契得一赔二。”不过转瞬又高兴起来,“但我们可以有钱了再搬啊。”然下一瞬,又有些不确定道:“可葱头哥是捡来的,没有具体的生辰八字,用我的行吗?” 十安点着头,“只要是一家人住一起,那就都一样。” 蒋成兰面皮儿一红,“那堂屋坐去。” 十安跟着蒋成兰进堂屋去算命,清雨则来到葱头面前。 她瞧着葱头两眼乌青,眼里也是布满血丝,便道:“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切记过犹不及。恰如其分,才能循序渐进。” 葱头手下一顿,有些愣地看着她。 沉静的眼里,透着睿智与洞悉,没由地就安抚了葱头内心的焦躁。“好。”他咧嘴一笑,手下的动作变得缓慢而稳定。 第130章 解锁新技能 离开长汀胡同,清雨和十安慢慢往回走,沿途路上看到一家卖桃酥的,清雨买了一小包,边走边吃,一时觉得惬意不已。 十安见她吃得满嘴都是,笑着调侃, “再这么吃下去,以后该长成小胖墩儿了。” “嗯?”清雨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脸认真,“当真长胖了?” “不胖。”十安摸摸她的小脑袋,“是以前太瘦了。” 清雨哦一声, 又咔咔吃起来。 “大师姐跟钱老二去看场子,二师妹跟三禅去看阴宅,估计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这会儿又还早,回去也无事,我想去集市上摆摊儿,师妹想不想一起去?”十安问向清雨。 清雨点点头,“好。” ... 清雨和十安先回九曲里,拿上算命幡,然后转去大曲弯的算命一条街。 大曲弯有个特点,同类型的生意买卖,都扎堆在一处,譬如木巷,一条巷子全是木工,又譬如算命,一条胡同全是算命。 清雨被十安拉着在大曲弯穿过菜市,绕过肉市,又路过米市,总之,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条死胡同。 胡同里有不少人, 左右靠墙是一溜的算命幡和算命先生, 中间往来的则是前来算命的客人,这些人有些围在一处旁听,有些走来走去不确定要选哪家,有些踟蹰中被会吆喝的算命先生连拖带拽地拉到座位上。 一整条胡同,颇有种人满为患的感觉。 清雨四下看了看,问道:“师兄你坐哪儿?” “往里走。”十安牵着她往里走,直走到最末端才停下。 底部墙上挂着两张蒲团,十安取下蒲团铺在地上,然后又将算命幡插在角落,将幡拨正了,才将清雨按在一块蒲团上坐下, 然后又对对面同样没有客人的的算命先生道:“许先生,你那小板凳能否先借我用一用。” 清雨看过去,对面角落里还有一张矮脚凳,估计是以备客人多时用的。 被唤许先生的人闻声抬头,叫清雨眉梢微动的是,此人模样看着还挺年轻,二十来岁的模样, 与前面那些胡须飘飘的人很是不同。 “可以。”许先生平淡回一句,又埋下头去。清雨这才注意到他的幡上写的是“代笔”,心道原来不是算命先生。 十安道声谢,将那矮脚凳拿过来,擦干净了才放在对面,以供客人坐。又见清雨一脸好奇,便小声在其耳边道: “这人本是个秀才,却放弃了功名,在此处以代笔和算命为生。”又道:“我听旁边那位说的,而且他不喜听别人叫他秀才,只让叫先生。” 清雨往旁边一看,四十来岁,蓄着一把长飘飘胡须,时不时拿手捋两把,正与面前的客人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好奇地打量着前方的行人。大多数人都是走到一个位置就不往后走了,似乎是觉得过于冷清,多看两眼反而自己是个怪人。 “许先生,我前日托你写的信写好了吗?”迎面来一位大婶,还未走拢就喊。 许先生依旧是没有多余的表情,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大婶,“十个铜币。” 大婶摸出十个铜币,拆开信看了几眼,虽看不懂,但也一脸高兴,“多谢了。”又匆匆离去。 “哟,许秀才今日代笔,可惜了,看不到你给人算命了,没法儿长见识了。”大婶儿的声音引来了一些人的瞩目,其中一人暂时得闲,就打趣起来。 许秀才不为所动,依旧写着自己的。那人似觉无趣,目光转着,又落到了清雨和十安身上,顿时就笑了, “哟,我们小神算今日不仅自己来,还把妹妹也带来了,莫不是福星,能给你多招几个人来糊弄,哈哈哈。” 坐在角落位置的,大多生意都不太好,闲着的也不少,他这一笑一说,把其他人也惹来了。 有人许是一整日没什么生意,火气大,冲着十安就埋怨: “小子,你可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们这里之所以风水差,全因你坐在那儿,你一个屁大点的还想给人算命,你这不是存心让人看我们的笑话么。” “对啊,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坐这儿,谁愿意来,一个写信一个闹着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学堂。” “嘿,上午不还有人来问这小子么,没想到胡编乱诌的竟还说对了几句,那人也是没脑子,还真以为神,就这样还能算神,那我早就扬名立万了。” “小子,识相就赶紧走,我忍你很久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将十安和清雨放在眼里。清雨淡淡地看着他们,然不等眼里的寒光流动,十安就先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起身,一贯和煦的面上已是一片冷然, “我本不与你们计较,奈何你们不知进退,便休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只见他微微闭眼,片刻后,再缓缓睁开,似无变化,然那几个盯着他看的人,却顿如坠入一片深渊,失重伴随着强烈的头晕目眩,竟直接坐不稳,一个一个挨着倒地,更甚是捂脸痛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不想活了。” “算什么命,谁来给我算算,看这穷困潦倒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我根本不会算命,全是骗你们的,可笑你们听了几句好话,竟就信了,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几个人又哭又笑,立马惹来周围人的围观,人群议论不已,有道是疯了,有道是中邪,还有人听得那算命的话,气得扑上去就又打又揪,喊着骗子,吵着让还钱。 十安又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在清雨身边坐下,摇着蒲扇,似什么也没发生。 清雨有些惊喜:“师兄这是恢复了几成修为?” 十安一笑,在清雨耳边小声道:“不足一成,维持不了片刻。” 果然,话落没多久,那几个人就恢复了神智,有人摸着自己满脸泪痕不明所以,有人脸上火辣辣疼,叫旁人一看才是几道爪子印。 周围围了好几圈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或笑或摇头。 几人这才惊恐地往那角落位置一看,一少年,一少女,两个说说笑笑跟没事儿人似的。 许是瞧见他们张望,少年微微抬眸,眼神刚至,几人就吓得叫着跑了。 “我似乎成了洪水猛兽。” “是该让他们吃些苦头。” 坐在对面的许秀才惊愕地瞪着两兄妹,毛笔上的墨滴在信纸上也不自觉。 第131章 家中多变故 过了正午,日头渐大,然算命胡同却得乘地势,左右两边槐树高立,不仅遮阳,更有浓浓的槐花香时刻伴随,闻着很是沁人心脾, 偶有一股风吹,满数槐花在光束中飘落,小小白白,或落在肩头,或落在地上,或落在正写一半的信纸上。 许是日头过大的缘故,算命胡同没什么客人,算命先生们也都个个伏在案桌上睡午觉。 胡同里除了鸟鸣蝉叫,其他显得安静又懒洋。然很快, 这片安静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一衣着富贵却不显高调的妇人,头戴帷帽,走进了胡同里,其左右分别跟着个小丫鬟和婆子。 三人的闯入,惊醒了这片胡同,有些并未睡觉的算命先生从案桌上抬起头来,一看来人穿着,立马就热情招呼,不过三人的脚步却未停,急急走到胡同底。 清雨正剥着槐花吃,小小一颗槐花,剥开之后,是一颗嫩芽,吃在嘴里甜甜的。 十安打着扇,驱赶着周围的蚊虫和热气。 三位来客,停在了他们面前。 “夫人,就是这位少年。”那婆子站在十安面前, 示意。 清雨抬头看着中间的妇人。十安则放下蒲扇,将小板凳往前挪了挪,“夫人请坐。” 妇人似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小的年纪,无声地看向婆子,婆子却很肯定地点着头。然后冲十安笑着福个礼,“大师,我又来了。” 十安起身,回个礼,关切道:“家中一切可还安好吧。” “幸得大师指点,已经没事了。”婆子又看着其身侧的主子,“这是我家夫人。” 十安又做请:“夫人请坐。” 妇人犹豫一瞬,才提着衣摆,被丫鬟搀扶着坐下。 凳子不高,她不得不曲着腿,这使得她藏在帷帽下的质疑和不悦又重了几分。 十安又拿起蒲扇来,缓缓摇着,面上笑容浅浅,似温玉,又一派稳重。许是这仪态, 妇人脸上的表情稍缓, 这才开口, “听闻先生颇擅命理,我有一事,想求问先生。” “夫人不妨先将生辰八字给我,我自会算出你所为何来。”十安道。 “哦?”妇人略一奇。迟疑一瞬,才从袖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生辰八字,递给十安。 甲子壬申乙巳壬申。年月日时四柱。十安看罢后,有些了然点头,“夫人是因财而来。” 妇人一听,却难掩失落地叹口气,将十安手里的生辰八字夺过去,起身。 婆子有些不明,“夫人,您还没算呢。” 妇人语带不悦,“我并非为财而来,他却称我是为财而来,陈妈,你是越活越糊涂了,一个孩子的话你也能当真,害我白跑一趟。”说着就要走。 婆子有些急,“夫人,他当真算得其准,我前日来算过。” 胡同靠前有算命先生喊:“夫人,这小孩子就是闹着玩儿的,你可别当真。我看夫人你分明是为家中事而来。” 妇人却越发不悦,“不为家中事,难道还为家外事。”又对婆子抱怨,“这些民间术士,没几个是真有本事,你竟还带我来这儿。” “夫人...”婆子很是委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跟着走。 十安神色却严肃了几分,“夫人留步。夫人并未将我话听完,又怎知我说得不对。夫人若是今日就这么走了,一月后,家中必要挂丧幡。” 妇人脚下一顿,回头,声音有些颤,“此话何意?” “夫人家中频频生事,实则与财有关,这财不仅坏了府内上下安宁,更会给贵府带去灭顶之灾。” “你...”妇人有些惊,“你如何知道我家中频生事端?” 十安又做个请。 妇人犹豫一瞬,又重新坐下,有些狐疑,“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何意?” “甲子壬申乙巳壬申,此命局年柱为甲子,子申相合化为水,此为偏官,这八字的主人,乃一不高不低的官吏。 乙生申月,虽然能得到寅助,但秋天木气衰竭,贵府从去年秋就开始事故多发。 时柱任申,虽能透出戊财,但又自坐寅劫,还被乙木间隔,此乃财坏,这八字主人从去年秋开始接管一笔公财,但却屡生小事,虽微不足道,却是蚂蚁搬山。 二月运入北方,任印当令,气运甚佳,但那之后,却气运陡转,府中子女多病,家中争执不断,时常因小失大。 夫人,我所言对与否?” 周围的算命先生此时已经围了过来,也不管初心是看热闹还是看笑话,总之眼下,他们都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小子说话还有模有样。 至于算命的妇人,她面孔虽藏在帷帽之下,但其左右的丫鬟和婆子却一脸震惊,尤其是那丫鬟,更不敢置信,捂着嘴惊愕地看着十安。 婆子震惊之后,又难掩喜色,低头在妇人耳边小声道:“夫人,我怎么说来着,这孩子真的神,真算得准。” 妇人也许是吃惊或怎样,总之沉默了倏尔,才放缓了声音叹道:“先生所言不差,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从去年秋开始,我家中就各种事端不断,这月我两个孩子更是先后病倒。此前我也求问了不少庙观大师,各种辟邪之法都用了,却无济于事。” 妇人之话,同样落在围观的算命先生们耳中,大家彼此相觑,脸上或惊或疑,莫非这小子真的懂算命? 妇人又忽然想起那挂丧幡的话,顿时急得哭:“大师所言,莫非是指我两个孩儿将...” “不不。夫人勿急。”十安摆手,温声宽慰:“我所指的是此八字之人,仲夏之后,戊财破印,寅木冲申,性命不保。” “什么?”妇人这下是惊得直接从凳子上跌坐下去。 两边的丫鬟婆子连忙扶住她,丫鬟嘴里喊着“夫人”,婆子看着十安,着急恳求:“大师,求您一定救救我家老爷。” 妇人撑着丫鬟的手臂坐起来,声音又颤又不敢相信,“我夫君...他怎么会,他身子好好儿的。大师,大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夫人别急,我既把此话告诉夫人,自然是有破解之法。这位大人并非会遭遇病灾,乃是人祸。但欲破此祸,亦需病灾。” 妇人不明:“病灾?还请大师直言相告。” 十安看着对面的许秀才:“许先生,可否借你纸笔一用。” 许秀才正听他给妇人算命听得入神,闻言连忙将纸笔送过来,然后也不走,蹲地上看十安在纸上落字。 十安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许秀才不由得惊道:“好字。” 十安冲他一笑,将纸递给妇人。 妇人看罢后,面上更惊:“大师,这就能破此大灾?” 十安缓缓道:“办法不在繁复,凭此二字,可化此灾。” 妇人又呆片刻,才将纸折好揣进袖子,然后让丫鬟把荷包拿出来,取了十两银子递给十安,又道:“若能躲过此祸,日后定当重谢大师。” 十安虽写着无偿算命,但也并未拒绝,拱手行个礼,“夫人慢走。” 围观的算命先生们,目瞪口呆。 第132章 有人砸场子 话说温雅由钱老二带着又看了一上午的房,奈何实在没找到更合适的,便只能定下内圈边缘的那处,十两赁金,期约一年。 解决了场子问题后,温雅也没急着回九曲里,而是来到了钱老二口中的武术高手牟老大的家后门。 牟家后门对着一条胡同青墙, 没什么人。温雅走过去,见后门也关着,便在石阶上坐着等,没等多久,就等到个提着菜篮子出来的婆子。 婆子乍见石阶上坐着个人,冷不丁吓一跳,有些质问:“你是谁?坐这儿干甚?” 温雅连忙笑着起身, 微微弓着身子,“大婶,敢问这家可招粗使?我什么都会做,要得也不多,只要能给我和我闺女一口饭吃就行。” 婆子将温雅上下打量一番,并未有多少表情,只是摇着头指了个方向,“你去那边看看,这家没有。” 温雅“欸”一声。婆子走了两步,回头见她还立着,又问:“你怎么不走?” “我这就走。”温雅笑笑,告个谢,几步超过婆子走出胡同,然后站在胡同口左右张望,似在寻找下一家。婆子走到她身边,又给她指了指,“那边。” “好勒,多谢了。”温雅又福个礼,等婆子走远了, 才又回到牟家后门去继续等着。 又等小片刻, 后门出来一个年轻丫头,温雅照例是把先前的话给丫头重复一遍,丫头也是摇着头,“这家就一个洗衣做饭的婆子,连带我三个使唤,已经够用了。” 温雅叹口气,眼眶红红地看着丫头,“听闻这家老爷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武术高手,又能住这么大宅子,我就想来碰碰运气,哎...” 丫头也一脸为难,“真够用了,何况这宅子看着光鲜,实则也是赁的。” “哦?这么大的宅子,这赁金肯定也不少吧。”温雅感叹道。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月八两。”丫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温雅连忙跟上她,有些惊,“一月都要八两,你们家老爷可真有钱。难怪你穿得这么好看。” 丫头嘻嘻一笑, 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又叹道:“今年不行了,以前家中有几十亩地,日子倒还宽裕,今年地里收成不行,又要养一大家子人。” “听闻你们老爷是教那些富家公子学武术的,这就不少吧,怎还有如此担忧?”温雅又奇又惊。 “教何家几位少爷。实则不少,但赁金太贵,一年所得,半年赁金就没了,主要靠地里的收成过活。”丫头道。 温雅又戚戚感慨:“你们有钱人日子都这般难过,我们穷人家,就更难过了。” 在胡同口与丫头告别后,温雅如法炮制,将十来家有名的武学师傅都打听了一遍,才满载消息而归。 ... 清雨和十安在算命胡同待到酉时过就回了,到家没多久红桃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清雨见她累得不行,就让她休息,自己和十安先去把晚饭做好,然后三人就坐在荷花池边嗑瓜子儿纳凉唠嗑。 “...走了几十条街,愣是一个生意也没碰着,果然死人也不是天天排着队在等我。”红桃一边嘎嘣一边嘴上利索。 “慢慢来,别把自己累垮了。”清雨劝一句。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她回头盯着屏门方向:“应该是大师姐回来了。” 十安和红桃都回头看,刚好见温雅自屏门而入,三人都唤一声“大师姐”。十安让出自己坐的凳子,改靠在梁桥上。 “渴死我了。”温雅几步走过来,抓起茶壶就咣咣几口凉茶下肚,然后才坐下,又见荷花池里冒出三两枝嫩芽,奇道:“这东西倒是长得快。” “饭已经熟了,歇会儿还是这会儿吃饭?”十安问道。 “歇会儿再说。”温雅靠在椅背上,一边舒展着腿脚,一边拿出一张契书递给清雨,“我把国槐街那场子赁下来了,看来看去也就那地方勉强合适。赁契也签了。” 清雨将赁契收进玄女殿,“今天我和十安师兄把图纸给葱头送过去,定了二十套,估计七八日就能拿到东西。” “七八日倒还算快。”温雅点着头:“我下午也打听了一圈,那些教武术的,都是在雇主家里教授,没人像我们这样还专赁个场子。 他们的取费标准也不统一,高的有一年四五十两,少的一年也就十来两。我在想,我们收多少合适?还有这学徒从哪儿招,也是个问题。” “上门招呗,像我一样,自己去找生意。”红桃看着温雅,“明天我带你去,那些有钱人住哪儿,我都知道。” 十安略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挨着上门去找,恐怕不易成事,一来没几个人信,跑十家也未必能有一家把话带进门。 二来大多都是在家里学,像我们这般还在外面教的,恐怕也难接受。” 顿了顿,又道:“是不是像其他铺子那样,办个热闹的开张,请些舞狮杂耍,更能吸引人?” “这些也只能吸引附近的小老百姓去看热闹,寻常人家,谁能拿得出十几两银子来学武。”红桃摇摇头。有钱人都直接请到家里教。 三人一时安静下来,都看向清雨。 清雨这才缓缓道:“关于这个问题,此前我也考虑过,我们现在所缺的是展露,是舆论,得从这两方面下手。 这‘展露’,得由大师姐来,至于这‘舆论’,还得等大师兄回来了才好办。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件事却需要红桃师姐先跑一趟,你熟悉地方,这事非你莫属。” ... 安漕胡同的牟家大门,大清早的被一阵有力的节奏叩响,门口条凳上坐着打盹儿的守门老汉惊了一跳,往外一看,是位妇人,便问道:“你找谁?” 妇人双拳一抱,“听闻此处的牟师傅武艺超群,我特来请教。” “啥?”老汉似没听懂,“你要请教啥?” 妇人继续抱拳,“我想与牟师傅切磋比试,还请老人家通报一声。” 老汉也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怎的,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又问一句:“你要跟我们老爷切磋武艺?” “正是。烦请老人家通报一声。” 老汉犹犹豫豫,转来转去,最后才按手道:“那你先等着,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然后慢着步子往里走。 牟老大有七个徒弟,此时正在勤快练武。老汉来到前院的空地上,喊了一句:“外面有人来踢场子。” 作为内圈最有名气的武术大师,牟老大显然不乏人来踢场子,几位徒弟也都见怪不怪,有人甚至抱怨道:“隔三差五都要来这么一回,这刘老大也不嫌皮肉疼。” “上次刘家那三徒弟是被二师兄打败的,这回他们肯定是想把场子找回去,我看得大师兄出马才行。” 被唤作大师兄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着孔武有力,此时正举着一柄铁锤,甩得呼呼作响,并未理会师弟们和老汉的话。 老汉听了一会儿,慢悠悠来一句:“是一位妇人。” (一章一毛钱,卑微求正版订阅~另二更十一点) 第133章 何家三少爷 老汉一句话,不仅让一众师弟们咋舌,连甩锤甩得认真的牟家大徒弟也停了下来,问:“妇人?她怎么说?” 老汉想了想,回忆道:“说是想与老爷切磋,看上去三十出头,没什么特别。” “不管她, 妇人也习武?闻所未闻,指不定是什么疯子。”大徒弟一副不在意,又继续甩铁锤。 “更可笑是还想与师傅切磋,这不止是疯了,还是找死。”又一人笑道。 老汉不在意地转身,就要去传话, 谁知刚回头就看到那妇人进了院来。老汉指着妇人,又回头对其他人道:“她进来了。” 七个牟老大的弟子都回头一看,还真是个妇人,正沉着脸看着他们。 一小徒弟立马上前两步,指着妇人笑:“疯子,此地可不是你撒疯的地方,在这儿撒疯,可是要挨打。” “疯子,快点走,谁让你进来的。”有人举着木槌作势撵,嘴上吆喝着,试图将妇人吓走。显然是真的把人当成了疯子。 妇人铁着脸,极力忍着怒气,一字一句道:“让你们师傅出来。” 老汉离妇人近些,见那脸色铁寒,眼里更是一片清明,心道这可不是个疯子能有的表情,便退至一边,顺便小声说一句:“老爷一大早就去了何家。” 妇人往前几步, “既然你们师傅不在家,那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去把他叫回来,要么你们所有人一起上,被我打一顿,再去把他叫回来。” 几个徒弟听到这话,有惊,有奇,还有人面色正经问:“你当真是来踢场子的?” 妇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们。 七个徒弟彼此看看。有人嘲笑道:“就算不是疯子,那也是个不自量力的傻子,一个女人,还想找师傅切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又有人讥笑,“你准备拿什么跟师傅切磋,是绣花针吗?哈哈哈。” 院子里传来一阵爆笑,显然谁也没将妇人的话当做一回事。 “咱们这里什么样踢场子的没见过,今日我才真长见识了,原来还有一种人没见过。” “女人。”几个徒弟很默契地喊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老汉朝那妇人看了一眼,小心翼翼躲去了房里。 妇人等一群人话说完后,哼笑一声:“看来你们已经做了选择。”然后身影一晃, 攻了上去。 安漕胡同,本来还算安静的早晨,忽然就传出一片惨痛声,惊扰了胡同里所有的住户。 * 桃仁街何家大院儿,一短褂背心匆匆自后门进,沿游廊跑了小半刻,来到何家私学院前。 从院门往里看,能看到偌大一片场地上,牟老大正精气十足地教着何家四房共计十一位少爷习武,大到十七八,小到五六岁,皆有。 短褂背心站在院门口喊了几声“师傅”,没得回应,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闯。 正在专心习武的何家二房三少爷何云申,见有人闯进来,很是不悦地呵斥:“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短褂背心脚下一顿,吓得驻足,恭恭敬敬弯个腰,“我来找我师傅。” 闻声的牟老大回头一看,是自己最小的徒弟,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小徒弟抬起头,一脸哭相,脸上还有两坨淤青, “师傅,有个女人来踢场子,师兄们都被打趴下了,那女人非得让我来请你回去,说是不回去,就把咱们家的门匾拆了拿走。” “什么?”牟老大脸色一黑:“什么女人?哪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小徒弟有些怯怯地看了何云申一眼,然后才将事情原委道出:“...那女人扑上来就打,全是没见过的招式,师兄们都招架不住,没几拳就被打趴下了。 幸在她没下狠手,师兄们都只是皮外伤。是从未见过的人,听口音也不是银州人,看上去三十出头。” 牟老大皱着眉沉吟片刻,“许是刘家找来的帮手。”又怒,“让你们平日勤加练习,结果我不在家你们就只会偷懒,竟连个女人也打不过,丢人现眼。” “师傅,那女人真的厉害,我从没见过谁能有那么快的身手,动作间只能看到个影子,那根本不是人。”小徒弟很是委屈。 何家的少爷们此时也都围过来听热闹,何云申更是笑:“胡扯,再快的身手,也不可能快到只剩影子。” “当真,我没说谎。”小徒弟有些急,又看着其师傅:“师傅,您赶紧回去吧,那女人说半个时辰内您若是不回去,就把咱家的牌匾拆了。” 拆门匾,这可是门庭羞辱,岂能容忍。 牟老大气得哼一声,骂徒弟一句“废物”,又对何云申拱手施礼:“三少爷,几位少爷,我先告个假,待我去将那惹事的人收拾了,再回来讲学。” 少爷们平日闲着无事,对这些新鲜事儿自然好奇,尤其是听闻对方还是个女人,更加新奇,年龄最小的小少爷拉着何云申的袖子:“三哥,我想去看。” “我也想去。”其他几个年龄稍小些的也都跟着喊。 何云申脸上得意劲儿一摆,“你们要去自己去,我才不带你们。” 几位小少爷都失落地垂着头,彼此看看,走开了。 年龄最大的何云昌皱着眉看着何云申,“越来越没规矩了,怎可对弟弟们这般态度。” 何云申哼一声:“二哥,你别管我,我爱怎样就怎样,跟你没关系。” 然后又对牟老大道:“牟先生,我们赶紧走吧。” 牟老大想了想,这何云申最得何家老太的宠,若他对自己崇拜有加,那今年涨工钱的希望就有了,遂拱手道一声“三少爷请”,然后领着何云申走了。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何家的少爷们就围在何云昌身边,愤愤看着远去的何云申背影。 “我真的好讨厌他,奶奶为什么喜欢他。”年龄最小的小少爷嘟着嘴抱怨。 何云昌蹲下身,捏了捏小弟弟的脸颊,笑道:“奶奶也很喜欢你。” “可是奶奶更喜欢他。我讨厌他。”小少爷两手一抱,瘪嘴道。 “我也讨厌他,前天奶奶送我一块玉佩,被他看中了,后来他就死活要奶奶把玉佩拿了回去。”又一位小少爷也抱怨道。 “不是给你换了一块吗?”有人道。 “可我喜欢之前那块,就他身上那块,他还天天在我眼前晃,故意来气我。” 少爷们叽叽喳喳,开始讨论何云申有多讨人厌。 何云昌一脸无奈,这个劝一句那个劝一句,最后又说要开始念四书了,才把愤慨的弟弟们劝住。 (三更十一点半) 第134章 摘了你门匾 却说牟老大带着徒弟和何云申回到家,果见家门口站着一妇人,一脸清瘦,看着实在不像是能踢场子的人。 何云申更是指着那妇人惊问:“就是她?这种人你们都打不过,你们也太没用了吧。” 小徒弟心下生出一口气,却碍于对方身份只能忍着不说话。 牟老大面子上也过不去,毕竟被骂的是他的徒弟。 “应该是他们不想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牟老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又有些气地对身旁徒弟道:“可别人都欺到脸皮子上了,还管她是个女人作甚。” 小徒弟左右夹着,只能把头垂得更低,藏着脸上的闷气。 牟老大又将门口妇人打量一番,一时看不出底细,也惊诧于对方一个女的也敢来上门找他切磋。 在他打量的同时, 何云申却上前,背着手看稀奇似地盯着妇人看:“就是你把他们所有人都打趴下了?” 温雅看着那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打量着的少年郎,一脸吃惊,“你是何人?” 何云申下巴一扬表情桀骜,“我不是何人,我是何家人,何家二房的三少爷。” “与司家平起平坐的何家?”温雅又问。 何云申却怒道:“谁说平起平坐了?分明是我们何家超过他们。” 温雅盯着何云申仔细看了半响,才转脸看向稍远处的牟老大,“你就是人称铁拳牟师傅?” 彼时院子里听到声音的其他人都赶了出来,一个个鼻青脸肿,看见牟老大就委屈地喊“师傅”,可又见女凶神站在门口,一个个又吓得不敢动。 何云申见一群人脸上都挂了彩,一时笑得前俯后仰,指着那些个徒弟道:“你们也太不中用了吧,被一个妇人打成这样,真是够丢脸的。” 牟老大的徒弟们脸色更加难看了,不过看到后者的穿着,又听其狂傲的口气, 也都猜到是谁,遂只能吃瘪地不说话。 牟老大更是气得脸黑如锅底,心里暗骂徒弟们废物给他丢脸,面上骂着温雅猖狂不知高低。 “狂妇,竟敢到我牟建门庭闹事,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温雅拱手抱拳,“国槐街山阁阁主温雅。特来领教。”起势。 “无名小辈,你闹事在先,打我徒弟在后,那便休怪我手下无情。”牟建两手捏拳,低喝一声,率先起招进攻。 何云申一边拍手叫好,一边退至门口,左右看看,把那守门坐的长条凳横在门庭前,一边坐下,一边随意指了个人道: “你,去给少爷我拿点水果点心来,看好戏怎能没吃的。” 被点中的徒弟本想留着看师傅替他们找回场子, 可又碍于何云申的身份, 不得不脚下飞快跑去拿吃的。 何云申抄着两手, 兴致盎然,指着门前两人问牟建的一众徒弟:“你们猜谁会赢?” 徒弟们都没答话,而是目光紧紧追随着即将交手的两人。 只见牟建两手捏拳,一个跨步冲上,与此同时,温雅也足尖提气,嗖地一蹿就离开原地欺身到牟建跟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只一个起势,就将现场包括牟建在内,都惊呆了。 何云申甚至直接弹跳起来,不敢置信地指着前一眼还在他身边,下一眼就去到牟建身前的温雅,“刚才是不是我眼花了?” 牟建的徒弟们虽先就见识过,可此时依旧一个个瞪大眼不敢置信。 “这比刚才还快吧。”有人忍不住惊叹。 “你别说话。”又有人呵道。 所有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前方二人,然还没等他们看清什么,下一瞬,就听到牟建“啊”的一声惨叫,然后倒退几步,一脸惊惧地看着其面前的妇人。 “师傅。”大徒弟带头冲了出去,其他徒弟也都跟上去,将横在门口的何云申撞得几个转,一时气得破口大骂:“你们是没长眼睛吗?”却无人管他。 大徒弟来到牟建身边,见其手臂不自然地下垂,愤怒地指着温雅:“恶妇,你下手好歹毒,切磋而已,何必断我师傅手臂。” 温雅也有些意外,她只是将少许真气凝聚于拳,硬接了对方一拳,毕竟是有铁拳之称。却没想到这铁拳也不是她所想那般硬。 “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对不住了。”温雅抱个拳,来到牟建身边,抓住其手臂就咔嚓一扭,又是一声惨叫,却是胳膊又给接上了。 牟建疼的额头冷汗涔涔,看怪物似的看着温雅,“山阁阁主?你既有如此身手,怎此前从未听闻。” “铺子还没开张,不日后就会开张。”温雅撂下一句,转头四下看看,看到何云申站在人群后面,便走过去。 “我看你筋骨还不错,你想不想学刚才那招?”她问。 何云申早就惊呆了,一听这话,忙不迭点头:“想想想,你教我。” “那你半个月后去国槐街的山阁找我。”温雅拍了拍何云申的肩膀,然后又回头对牟建道:“按照规矩,你这门匾,我就拿下了。”说完就一提气,直接原地飞出,将那门匾摘了下来。 何云申张大了嘴,一脸呆滞。 温雅又落回他身边,笑道:“刚才那招,也会教你。”说完就夹着门匾,在一众石化中离去了。 ... 鸿运茶楼,一楼大堂,二楼雅间,最近几日,人满为患。 不过与平日的热议不同,当下是满堂安静,唯一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大堂响起, “...却说那左子陵右手拿刀,左手利如鹰爪,就要去擒人。然这山阁阁主更是迅速,以拳化掌赶将出去,又往左之小腹踢上一脚。 那左素有力大之名,这一脚也未能将其踢倒,反倒是叫他逮住了机会,擒住了山阁阁主脚踝,将其整个人抡圆就要摔出去。 然说时迟那时快,山阁阁主翻身一扭,借着甩出的势头飞去房顶,再一扭身,跳将下来,顺手就摘了那左家门匾,转去下一家。” “下一家是哪家?”有人问。 说书先生却笑着摇头,“欲听下回,明日再来。” 座上又有人质疑道:“你这说得天花乱坠,真有其事吗?谁能一飞就上房顶,我看是假。” 说书先生呵呵笑,收拾东西就要走人,“是真是假,自去看那些空空的门头便知。” 离开鸿运茶楼,说书先生哼着小曲儿,来到了九曲里,却在胡同口看到好几个相熟的同行,彼此心知肚明地笑着做请,一同来到中间一朱红木门面前,叩了叩门,很快,里面就走出一姑娘来。 姑娘每人发个纸包,又道:“下午你们就去阳泉街,那边有十来个茶馆。” 几人道好,刚走出胡同口,又见几个同行过来,彼此笑着打个招呼,各自去了。 (明晚十点半,不见不散~) 第135章 逐风老爹归 银州外城的内圈,忽然就掀起一股风来,大街小巷都在传,说是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山阁阁主踢了所有内圈武学师傅的场子,一共摘了三十几块门匾。 至于这山阁阁主到底是谁,却也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只听闻是一女的, 刀剑棍枪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又尤其擅剑,即便是一把最普通的铁剑,也能使得飘渺无迹,出神入化。 更有人说,其身法诡谲, 飞檐走壁疾如闪电,常人肉眼都难捕捉... 总之,神乎其神。 逐风坐马车回城的途中, 只是问了车夫一句“近日城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就得了这么一通话,让他是又惊又喜。 “那这山阁在哪儿?”他又问车夫。 “听闻是在国槐街,我还没去看过。” 逐风有些迫不及待,“那请先转去国槐街,再回九曲里。” 车夫道声“好嘞”,驾着马车又转去国槐街。 ... 国槐街很是热闹,人来人往,马车进去都只能缓慢前行。 车夫小心驾车,时不时喊一句“前方让一让”,又对逐风道:“以前这里没这么多人,许是都听闻山阁在这儿,都来瞧热闹了,最近到处都在传这山阁如何如何。” 逐风脖子从车窗伸出,看着沿途的铺面和行人。 最后,马车停在一处人最多的地方, 他隔着人群看到那熟悉的“山阁”二字,顿觉一股暖流自心头流过。 玄门的山阁是开山祖师爷留下的字迹, 可清雨却将那字迹模仿了十成十的像,若不是门面不一样,当真就与玄门的山阁无异了。 远在他乡,却看到生活了四百多年的熟悉场景,这让逐风竟一时忍不住眼眶湿润。他自嘲一笑,暗道自己真的是活老了。 车夫也是一腔惊奇,“难怪传得这么神,这沿途路上哪里不是热得人想骂天,偏这儿倒是一片清凉舒爽,奇哉,奇哉。” “走吧。”逐风看了几眼便作罢。 车夫驾车慢慢出了国槐街,才继续快马加鞭,很快就来到九曲里,不过看到那阴风森森的胡同,却怎么也不愿意再往里走。 逐风也不强求,给了车资,背上少许行李, 步行进入胡同, 来到自家门前。 出门小半月,风餐露宿,累死累活,可就很神奇,只看到那朱红木门,一身的疲意就都扫除了。 正独自感动着,门就从内打开了,逐风先是一愣,可看到门内熟悉的四个面孔后,眼眶立马就湿润了,急急扑上去,左看右看,最后抱住十安,哽咽道:“我回来了。” 清雨很是感慨,“瘦了。” 逐风低头看着她,“每日爬好几座山,只能以干粮为食,也就比逃荒时候好上那么一点。” 红桃面无表情地鄙夷,“拜托把你那几滴猫眼泪擦了,我瘆得慌。” 逐风瘪着嘴:“半月不见,竟也没句想念的话,你也忒狠心了。” 红桃往门外一看,“我是替你丢人。” 逐风这才想起还有两人,赶紧擦了眼角泪,又松开十安,呵呵笑着将徐老汉和徐兰请进门,然后对清雨几人介绍道:“这是徐大爷,这是徐兰,我想以后让他们爷孙两跟我们一起住。” 十安将逐风背上的行李接过来。 温雅笑着对徐老汉和徐兰作请,“二位里面请,床铺已经替你们铺好,一路劳累,不妨先休息休息,午饭还得一会儿。” 徐老汉和徐兰都先是一愣,旋即又有些拘谨,徐老汉拱手作个揖,“太太,小老儿有礼了。” 徐兰也屈身福礼,小声唤一声“太太”,然后又看向清雨十安和红桃,分别叫一声“少爷”“小姐”。 红桃哈哈一笑:“什么少爷小姐,可别这么叫,我叫红桃,这是我阿妹清雨,这是我阿兄十安,你看着比我们都大,你就叫我们名字。我们就叫你兰姐姐如何。” 徐兰一脸的受宠若惊,“这...这不合适吧,我...” “这样再合适不过。”温雅将爷孙二人请进院,“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可别生分了。” 徐老汉和徐兰原本还很是忐忑的心,因为这句话,顿时就安抚了。 没想到逐老板一家竟如此欢迎他们,毕竟家里多两个陌生人,任谁都不大乐意,故此爷孙两又是感动的抹眼泪花子。 逐风对师弟师妹们的反应也是奇了一瞬,不过转念他又明白过来,拉着清雨走在人群最后面,小声抱怨道: “掌门师妹你是早算出我会带两人回来是不?竟不提前告诉我,你可知我被这老爷子可折磨了两天。” 清雨轻轻一笑:“你若是不被折磨两天,也带不回他们。” 逐风一想,觉得也对,不过还是道:“以后有这种事,提前给我吱一声,也让我心里有个底嘛。” “这样岂不是无趣。”清雨笑容更甚了。 逐风:。。。 一行人自正大门进,入眼即见一方高大青石影壁,繁花浮雕,栩栩如生,精美至极。沿影壁左转,过屏门进入外院,花坛草木游廊小桥,秀丽雅致,皆收眼底。 徐老汉和徐兰常年生活在山上,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宅子,一时惊叹的忘了脚下,忍不住停下来四处观赏。 “这里可真漂亮。”徐兰由衷感慨道。 徐老汉惊叹之余,又给逐风和温雅抱拳作揖,哽咽道:“逐老板和太太大恩大德,小老儿没齿难忘,今后有你们在,我就是现在闭眼,那也瞑目了。” 徐兰一听,眼泪立马被惹出来,埋怨喊一声:“爷爷。” 逐风也劝道:“你可别说这样的话,我那药田可还指望着你呐。” “哈哈哈...”徐老汉仰头一笑,又擦了泪花,“人老了,这眼窝子就浅,容易掉眼泪,叫你们看笑话了。逐老板放心,药田的事,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将爷孙两领到内院,东西厢房各三间,清雨和红桃住东厢房,还剩一间就给徐兰住,十安和逐风住西厢房,徐老汉则住第三间。 爷孙二人看过房间后,又是一阵感叹道谢。徐兰更是欢喜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转来转去,又笑又眼眶红,“以后这就是我的闺房了?” 清雨和红桃跟着进屋,红桃道:“若是还缺什么,你就跟我说,我知道哪里买东西最便宜,我带你去。” 清雨抿嘴一笑,摇了摇头:“走吧,去院里其他地方转转。” (二更十一点) 第136章 找漂亮姑娘 清雨一家带着徐老汉和徐兰爷孙两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让二人歇息片刻,这才开始饭菜上桌。 饭桌上,温雅将近日山阁的事详细告诉逐风, “...一应器具门匾都是找葱头做的,那孩子年龄虽不大,但东西做得都精致。现在场子里都布置齐全, 只等吉日开张。” 徐老汉和徐兰听完后,吃惊不已,路上那马夫所言他们也都听到了,竟没想到这山阁阁主就是东家太太。 徐兰更是忍不住好奇问:“太太您真的能飞檐走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温雅一笑,“在这里,还没有我不会的。” 徐兰与徐老汉对视一眼,爷孙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他们好像遇上了很了不得的人物。 逐风听完后, 也交代了自己的收获, “选了一百种常用和二十种名贵药材, 药苗一共买了四万株,种子买了四百斤,现在都还在路上,估计再有三四天就能到。” “那刚好能赶得上播种。”温雅道:“我前日去乡下看了一圈,地都翻好了。” “先运的那批,恐怕明天就能到,比我们早出发好几天。”徐老汉接着开口。 “对。”逐风点头:“如果明天到,那我们就明天下乡去,先把佃农们教会,免得到时候大批药种回来晾着等他们现学。” “那你明天要下乡?后面岂不是要耽搁到播种完毕?”温雅又问。 逐风想想,“差不多,看情况,我估计不会回城,得在乡下住着,这来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可我这边还有件事得你才行。”温雅有些为难地看了清雨一眼。 “哦?你这边不是都忙完了吗?”逐风有些好奇。 “还差点火候。我现在就一个何家少爷和一个司家少爷是应了招,虽说靠他们也能引起不小的关注, 但毕竟见我出手的没几个人,掌...我们就想到个法子。” “你去那柳巷,找个漂亮姑娘回来,十七八岁的,其他就甭管了。”红桃抢嘴。 逐风哦一声,想了想,又问:“找姑娘干什么?这徐兰不就是一个吗?” 徐兰有些懵懵地看着大家,虽不知要做什么,却还是点着头:“我可以。” 徐老汉却嘶一口气,这柳巷是何地他可知道,有些试探问道:“敢问太太,到底是要做什么?” 温雅一笑,宽慰道:“放心,不是什么坏事,不过看你们,你们若是愿意,那当然省事,你们若是不愿,那也没关系,让他今晚就去跑一趟也行。” 红桃积极,拉着徐兰咬耳朵, 徐兰听着听着,脸就红了,不过却也只想了一瞬,就肯定点头:“我可以。” 徐老汉看向徐兰,“兰丫头,到底是做什么?” 徐兰却掩嘴一笑,“阿爷放心,不是什么坏事儿。” ... 先运出的一批药材,是日下午就到了,老黄派了小儿子来给逐风传话,逐风当即就略收拾了几件衣裳,然后与徐老汉一同下乡去。 临走时,温雅对他道:“初四晚上你可得回来,初五我山阁开张。” 逐风笑着保证,“放心,山阁开张我岂能错过。” 二人离开后,温雅就带着徐兰上街去,红桃独自出门,清雨和十安则转去兰木坊,直到入夜,几人才陆续回来。 而一条消息,也一夜之间在外城内圈传开了——山阁阁主,要办比武招亲,地点就在大曲弯前面那片空地上。 山阁阁主那可是最近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人物,人人都在猜测,到底是怎样的三头六臂,才能把内圈所有武家门匾摘了。 可这舆论热度还没褪去,又说要比武招亲,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递枕头,正想一见庐山真面目,这就来了。 何况比武招亲这种热闹事儿,向来是人人都爱看,且不提,听闻赢了还有一百两白银可拿, 所以一大早,凡听闻消息的人,都围去了大曲弯。将原本就热闹的集市,越发围得水泄不通。 内圈多是富人,少爷公子们平日没事,也爱上街游耍,尤其是大曲弯这种地方,一向是杂耍舞狮各种热闹多,故而这消息,也传到了他们耳中。 且这山阁阁主近日也是颇多热议,故此这些少爷公子们,也都三五成群地围去看热闹。 大曲弯前的空坝子上,早已搭好了擂台,台下人声嘈杂拥堵不堪,台上却空荡荡的,也没见着人。 眼见日头越来越大,有些人开始抱怨,而就在这时,忽然人群中谁喊了一声“快看,房顶上”。 众人齐齐抬头看过去,就见一银蓝劲装的妇人,脚下踩着一柄铁剑,竟就那么直直飞了下来,其脚下剑像是有灵,载着妇人在空中盘旋,最后稳稳落在擂台上。 围观人群无不又惊又吓。 何家三少爷何云申,向来喜欢往外跑,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故而此时也正在擂台下围观。 看到这一幕后,他立马就忘了昨夜挨的那一揍,激动地抓着小厮的手,“长随,我一定要跟着她学,我一定要拜她为师,哪怕是打死我,我也要去山阁。” 长随也被眼前一幕彻底惊坏了,忍不住喃喃,“她莫不是妖怪吧少爷。” 何云申脸色一黑,“什么妖怪,这世上哪有妖怪,我从书中看到,仙人就会御剑飞行,她肯定是仙人。” 台上温雅等人群稍微安静了些,才高声道:“今日我山阁比武招亲,凡是能胜过我的,不仅可以迎娶我身后这位美貌的女子,还能赢得这一百两白银。” 话落,徐兰就被红桃扶着走出来。一袭淡粉华衣裹身,裙幅褶褶如月华流动,微微迤地,衬得步态生莲。 白纱遮面,双颊红绯若隐若现,一双水眸柔柔含蓄,似娇似羞,衬得柔美。 十安端着一百两银锭子跟在其后。 人群又是哗然一片。 红桃扶着徐兰坐下,十安将银子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然后二人退后一步,视线却在台下那些穿着富贵的少爷们身上流转。 温雅两指控制铁剑,在空中舞出“比武招亲”四个大字,速度极快,以至于剑光还未来得及消失,字已成。 擂台之下,又是一片惊叫讶然。 (三更十一点半) 第137章 开始种药苗 逐风和徐老汉、黄家老三一齐来到乡下老黄家,一辆牛车正停在院外,院子里则是已经被卸下来的药苗和药种。 老黄正在院里给佃农们讲解药材的名称、药性以及光照喜好等。 老黄儿子还未进院就喊,“爹,我们回来了。” 院子里的佃农们都看向院门口,一见逐风,纷纷上前喊“逐老板”。 逐风一一笑着告礼, 又将徐老汉给众人介绍道:“这位徐大爷种了一辈子的药材,颇有心得,这次我将他请来,跟我一起,教大家种药。” 佃农们又赶紧给徐老汉告礼。 送货人摇着扇子走过来,“逐老板,可算是见到你了。货都在这儿了,你亲自点点, 一共两千株药苗、五十斤种子。” 逐风一一看过,满意点头,药苗和种子都保护得当,并未有干死之状,便与送货人结了尾银。 彼时天色还尚早,药种又拖不得,逐风便提议大家即刻下地。佃农们早就迫不及待,自然是纷纷叫好。 有人去里正田德保家借了板车,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推着板车运着药种去了地里。 三十二块田地,十三家佃户,劳动力四十三人。因为地没挨着在一块,行动就不是很方便,不过逐风也尽量顾及, “我和徐大爷分作两路,你们一拨人跟我,一拨人跟他。”又对徐大爷道:“要亲自下地给他们种植示范,大家此前都没种过,连药材叫什么名字都分不大清。” 徐老汉拍着胸脯保证道:“逐老板放心, 我一定手把手把这些人教会。” 逐风笑着道句“辛苦”, 又对众佃农道:“我现在把药种发给你们,之前每家每户哪块地种什么药我都有说过,你们现在挨着来报给我。” 佃农们立马排好队,老黄站在第一个,道:“我长沙地种射干,黄家大地种当归,大断坡种苍术...” 逐风一一将药种装进老黄的背篓里,又叮嘱道:“背的时候小心些,别抖,别摔,别晃。” 老黄应一声好,小心背着药材站一边去,下一个人又跟着道:“我赚金地种丹参、高粱地种大黄...” 因为本就是示范种植,药种并不多,每人每种药材也就五株,所以很快药种就派发完,然后大家按照地的分布,一半人跟着徐老汉,一半人跟着逐风。 ... 田埂上, 逐风带着一群人走了两三里,终于来到第一块地,该地佃户站出来跟着他身边,其他人则围在左右旁听。 逐风拿出药种来,确认了地里的肥量没问题,才对佃农道:“丹参是深根植物,根部可深入土层十寸以上。 所以为利于根部生长、发育,宜选择肥沃、疏松深厚、地势略高、排水良好的土地种植。山地栽培宜选向阳的低山坡,你这块地正好符合。 丹参为根类药材,生长期长,所以之前整地时,我让你先要在地里施好基肥,把腐熟栏肥捣碎均匀撒于地面,翻入土中此就为基肥,这样就更利于根的生长。” 佃农点着头:“是,我是这么做的。” “对。然后就是这丹参的种植之法,实则有至少四种,种子、分株、根段、扦插都行,其中又以根段种植最高产,但此时已入仲夏,所以只能选择扦插。不过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最快一年就能收刨。” 逐风将丹参茎条指给佃农看,“扦插种植时间在孟夏至仲夏最适宜,茎条要选粗壮的,截成二至三节为一段,就像这样。” 佃农点着头。逐风又继续:“再剪去部分叶片,扦插到畦中,入土以两到三寸为宜,要使芽略露出土面。 扦插好后,将土压实,然后要立即浇水,要保持畦面湿润。”边说边示范。完了又对身边学习的佃农道:“你来试试。” 佃农一声“好嘞”,从背篓里取出几株茎条,每隔七八寸就种一根,因种惯了庄稼,这手上动作也快,照着方法来,没几下就把四根茎条全种下。 逐风点着头:“对,就是这样。过几天所有药材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就这样种。” 围观的其他佃农都不住点头,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想不到这种植药材还这么多讲究。” “可不是,单那翻地就给我整累了,我那地翻了四遍,施肥施了两遍,昨天才全部翻完,幸好跟上了。” “那你动作慢呐。” “我不是还有几亩其他地吗,那些地也不能晾着,我婆娘这几天正忙着种大豆,就我一个人。” 人群小声讨论着,逐风站起身,道:“走,下一块地去。” ... 天色渐黑,坪坡村的地里却还人影幢幢。一个光脚小孩子飞奔着跑到田埂上,冲着一群人喊:“阿爹,吃饭了。” 人群中有人应一声,但人群并未动,都围在一处。 孩子等了倏尔,又大喊:“快点,都等着你们。今晚在田爷爷家吃饭。” 人群又捱片刻,然后中间一人率先站起来,松一口气道:“这是最后一块地,没有谁家还没种的吧?” 大家都是摇头,有人道:“逐老板,今夜不回去了吧,天都这么黑了。” “不回,我这几天在里正家睡。趁着药种还没回来,再给你们讲讲药材。” “阿爹,快点。”田边的孩子又大声喊。 有人催着:“走走走,逐老板先请,我们回去吃饭。” 一群人这才踩着夜色往里正田德保家走。 田德保家的院子,彼时已经搭了六张大方桌,几个妇人陆续从灶房里端菜上桌,又有几人分别摆筷子摆碗摆酒杯。 孩子们难得有这么欢聚的时候,你追我赶着在桌子周围玩耍,有人跑得快了,一脚撞在板凳腿上,疼得哇哇大哭。 妇人没好气地责骂一句“臭小子慢点”,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院门外,嘈杂的话声渐渐近了,有孩子嚷嚷着“阿爹回来了”。田德保迎出去,看到人群中的逐风和徐老汉,笑着拱手,“快洗手吃饭,今天啊,全村都在我家吃饭。” 一群人哈哈大笑,各自洗手洗脸,互相请着入座。一院子的欢笑声传出老远。 (宝子们明儿见啦~) 第138章 山阁开张啦 这日,鸿运茶楼少有的冷清。 有客人对此很是不解,问小二:“今日怎么回事?人都去哪儿了?” 小二一笑,“客官还不知道?今日山阁开张,大家都跑去瞧热闹了。” “山阁开张?没听说啊。”客人一脸惊,“他们开张是做什么?” “早就传遍了。说来也是稀奇,听闻是招学子, 就像私塾那样,不过他们不教四书五经,而是教武。 阁主那么厉害的人,竟要公开招学,可把那些想拜她为师的人高兴坏了。 听说何家和司家的少爷已经报了名,这两家凑到一处, 从来没个消停, 以后这山阁,恐怕少不了我们老百姓的闲谈了。” 客人听得此话, 怎还坐得住,一口气喝完茶杯里的茶,然后放下几枚铜币就匆匆跑了。 来到国槐街,却因为来得太晚,连街口都挤不进去。客人左右看看,有人竟搭梯子爬上了房顶,遂也跟着往房顶上爬。 整条国槐街,是前所未有的拥堵。街中央一处地方热闹非凡,锣鼓喧天,舞狮杂耍惹得周围人叫好连连。 有人拿着香火去点鞭炮,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炮响,与人群的喝彩声、锣鼓声混在一起,请出了一身劲装的山阁阁主——温雅。 温雅站在门前台阶上,气声一扬,发言道:“各位,今日山阁开张,承蒙大家捧场。 ‘山’, 乃修炼之法。通过食饵、丹法、玄典、拳法、符咒等来修炼‘肉体’与‘精神’,从而达到超脱身心的目的。 ‘山’,是借助于自然、天体,一切万物的能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谓之‘盗天地、夺造化’。 各位,凡入我山阁的子弟,我必会悉心教授,势将其培育成能号令一方的人才。” 国槐街虽人满为患,但这声音,却是大如锣鼓,整条街都听了个清楚,一时惹得满街都是激烈喝彩,不少人甚至举手高呼要入山阁。 温雅按手,示意大家安静,等现场逐渐安静后,才又道: “山阁收弟子,亦有要求,第一、我只收二十名弟子;第二、束脩白银三十两;第三、年岁不得超过十六岁。除此之外,我会根据各位的根骨来最终确定人选。” 话一落, 人群中不少哀嚎传出, 有些是惊叹于束脩之贵,有些是遗憾于自己的超龄,有人甚至喊道:“阁主,超一两岁也不行吗?” “修行宜趁早,过了十六岁,骨骼大多已经定型,再如何修炼也是事倍功半,且最终也难成大道。” 人群一阵唏嘘,人群后方却忽然传来一声高呼“让开”,众人闻声扭头,就见一骑马少年气急败坏地呵斥着左右,艰难驾马从人群中硬挤过来。 有人认出那马背上的少年,惊道:“何家三少爷竟也要入山阁。” “我听说司家大房的小少爷也要入山阁。”又有人道。而其话才落,就听到另一个方向,也传来阵阵“让一让”,众人看过去,可不就是司家大房的小少爷吗。 这两人可是街头巷尾最乐道谈论的人物,且不说司何两家的关系,就这两位少爷的脾气,那也是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可如今这二人竟碰在一处,这可有得戏看了。 两位少爷一左一右,皆是骑马而至,到了山阁门口,何云申一眼就见那龙飞凤舞的“山阁”二字,忍不住赞道:“这门匾倒是少见的好。”一边跳下马来。 另一头,司家大房的小少爷司文植也跳下马来,亦是对着那“山阁”二字感叹,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好字。” 何云申斜睨着冷哼,“听你说话我怎么就这么难受,会几句酸诗,也没见你功成名就。” 司文植微微一笑,也不看何云申一眼,自顾自提着衣摆上台阶,嘴上却道:“我不与粗鲁之人说话,亦不与无德无才之人说话。” 何云申的暴脾气,被这两句不轻不淡的话勾得爆发,他也不多言,手中马鞭直接对准司文植的后背就一鞭子甩过去。 人群一阵惊呼,有人脱口而出一句“小心”。不过下一瞬,那即将鞭中司文植的马鞭却似被一股暗劲抓住,与此同时,司文植也察觉到来自后方的攻击,一个翻身避开。 何云申马鞭被禁锢在空中,他用力一扯,却扯不动,反倒是被对面那股暗劲一拉,脚下没稳住,直接正面摔下去,幸而他也从小练过,即将着地的时候,两手迅疾撑住地面,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这才没摔实。 堂堂何家三少爷,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脸面,何云申又羞又气,破口大骂:“哪个龟孙子敢暗算你爷爷。” 温雅手中真气一撤,悬于空中的马鞭掉落下来,她冷冷道:“以后再有山阁门前滋事者,鞭数十,驱之。” 何云申一口再骂的气堵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梗得心慌,愤愤甩了袖子,吩咐小厮长随道:“还不给我捡回来。” 长随赶紧去把那鞭子捡回来,然后退后一步,跟着何云申一起进了山阁。 阁内,除了宽敞就是空旷,只角落堆了一堆木具,其他什么也没有,至于墙上,两侧挂着三十几块不同的门匾,正是之前踢场子的战利品;正面还写着一个偌大的“山”字,同样是形如苍穹,容纳百川。 围观的人群陆续进入阁内,顿觉一股清风拂面,周身的燥热都被褪去,有人讶然惊叹,有人却见怪不怪,毕竟御剑飞行都见过,这点事儿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阁内正前方还有一柜台,其内站着一个人,见众人进来,便喊道:“符合条件者,在此处登记报名。” 大家闻声看过去,是个中年男子,手中擒一支毛笔,面前摆着一册子,正等着人去。 有人不死心,又围过去问:“当真超龄就不收了?” 逐风笑摇了摇头:“只收十六龄以下。” 问话之人一阵惋惜叹,摇着头走了。其后一名小少年兴冲冲道:“我今年十三,我要入山阁。” 逐风抬笔,“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少年报了姓名和住址,又问:“那我现在就算山阁弟子了吗?” 逐风又一摇头,“明日若是有人上门通报,则‘通’,反之则‘不通’。” 少年有些不安地哦一声,也转身走了。 何云申听着温雅讲山阁的起源和发展,心下觉得无趣,四下看看,却看见那报名登记之人,怔了怔,才两眼一瞪,惊得张嘴。 第139章 他被吓傻了 山阁开张,所有人都可进阁内观看,虽说阁内除了墙上的战利品门匾,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大家对此还是很有兴致,挨着看那门匾,猜着是哪家。 少爷们被家丁小厮们跟着, 或听温雅讲山阁的起源,或围在逐风面前报名。 何云申见司文植正挨着他未来的师傅听得认真仔细,便不想继续听那无趣的起源,转去看报名处。 那中年男人正执笔书写着什么,微微低垂的头,从侧面看去,轮廓硬朗分明,只是两颊稍显瘦,看着有些弱不禁风。 何云申莫名地挪不开眼, 心头被一种怪异感觉萦绕,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中年人笔下写完,又抬头,问下一个。而这抬头瞬间,就叫何云申看了个真切。他脸上一惊,错愕地盯着中年人,脚下更是不自觉地快步走过去。 逐风刚刚要问面前的小少爷叫什么名字,小少爷就被一条胳膊推开,然后眼前就闯入一张年少稚嫩的脸。 逐风略带几分责备道:“先来后到,插队可不好。” 然何云申却根本没听进去,他两眼圆瞪,惊的连呼吸都忘了。 长随也是一声轻呼,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逐风,两只眼睛在两人面前来回看了许久,才一副惊掉下巴的表情。 那个被推走的小少爷,本来还愤愤要斥责, 不过看到来人后,又把话咽了下去,然后再看看报名登记的人,愣了倏尔,才有些奇道:“你们看着好像。” 何云申被这一声叫回魂来,他一把抓住逐风的领子,皱着眉质问:“你是谁?” 逐风很是莫名,不过被一个孩子这么抓着,他想生气也不好气,只能费力掰开何云申的手,缓缓道: “这位少爷,登记报名乃是报你自己的姓名,不是报我的姓名。”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温雅的注意,温雅转头一看,见何云申与逐风正大眼儿瞪小眼,便走了过去。 逐风瞧见温雅过来,小声提醒道:“阁主来了,你若是再生事, 只怕就进不了山阁了。” 何云申扭头一看, 果见阁主沉着脸而来, 他只得匆匆撂下自己的名字和住址,然后带着长随走了。 逐风忍不住一笑,看着走过来的温雅道:“还没入学就被你吓成这样,你可别真应了红桃那句话。” 温雅张了张嘴,一顿,才问道:“有几人报名?” 逐风数了数,“现在有十七人。” “嗯,下午应该还会更多。” 司文植这时候也走过来道:“我也要报名。”不过看到逐风后,却是微微一讶,盯着其脸看个不停,“这位先生...” 逐风很是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向温雅,温雅却摇头,他便笑笑,“请问少爷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司文植迟疑了一瞬,才说了自己的名字和住址,登记完后,也和小厮一起走了。 ... 却说何云申离开山阁后,连小厮都顾不得管,一路驾马疾驰回到何家大院儿。 何家老太正在屋中睡午觉,老年人睡眠浅,忽闻一声珠帘碰撞的声音,便醒过来,问:“谁啊?” “是我,奶奶。”何云申掀开珠帘进了内室,从婆子手中接过扇子,然后又端张凳子坐在躺椅边,给何老太打着扇。 何老太见他满头大汗,心疼地拿出帕子给他擦,“我的乖孙,这是跑哪儿去了,弄得满头都是汗。” 何云申弯了弯嘴,笑得有些勉强,接过帕子自个儿擦了汗,才道:“我去山阁报名。” “山阁?就是你说的那...能飞檐走壁的阁主?你真去了?你爹不是不让你去吗?家里有请武学师傅,还去外面学做甚。” “不一样奶奶,阁主真的很厉害,牟师傅你们觉着厉害是不,他家的门匾还在山阁里挂着呢。”何云申撒着娇道。 “真的把人门匾摘了?”何老太奇问道。 “当真,三十几块,挂了满墙都是。” 何云申夸张地画个大圆,惹得何老太哈哈大笑,又忽然想起还没人送点心水果上来,便催道:“三少爷来了,去看看点心怎么还没送上来。” 门外侍立的小丫头应一声,退下去喊人。 何老太这才叹一声,抓着何云申的手:“你若是真想去学,那就去,你爹那边有奶奶给你顶着,他还不敢不听我的话。” 何云申乖乖一笑,伏在何老太的膝盖上,“奶奶最好了。” 何老太笑呵呵摸着何云申的头,见其眉头还微微皱着,又心疼道:“怎么,这问题有奶奶帮你解决,你还不开心?” 何云申顿了顿,才抬起头来央求:“奶奶,你跟我讲讲大伯的事吧。” 何老太表情一凝,片刻后,才笑着问:“怎么忽然想听你大伯的事了。” “就是好奇嘛,都说我长得像大伯,可我从没见过他,他到底去哪儿了?” 何老太深深叹一口气,“奶奶也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何云申停了片刻,又问道:“奶奶,大伯是个怎样的人?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何老太沉默半响,才又重重叹一口气,“他啊,跟你爷爷一样,都倔得跟头牛似的。当年的事...算了,不提也罢,走了十几年的人,还提他作甚。” “可万一大伯哪天回来了呢?”何云申有些急。 “回来?”何老太摇摇头:“我倒不希望他回来,省得受气。” ... 彼时,比何云申晚走一步的司文植,也回到了家。不过回家后他却不急着换衣,而是奔去了其父的书房。 司朝仁正与弟兄们商量铺子上的事,小儿子就探头探脑进来。他问道:“什么事?”又见儿子衣衫凌乱、额头还汗涔涔,不悦责备:“去哪里了,弄了一身脏。” 司文植进屋给几位叔叔问个好,才道:“去山阁报名了。”迟疑一瞬,又说: “父亲,我今日见着一个人,与何云申有八分的像,我觉得此事蹊跷,就赶紧回来告诉你。” 司朝仁微有些惊,“八分像?你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山阁,他给孩儿登记了报名,孩儿站在他面前,看得清清楚楚。何云申也看到了,估计给吓傻了,跑回去了。” “我确听闻这何云申与他那大伯长得十分像。”一弟兄道。 司朝仁嘶一口气,很是疑惑,“难道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人,回来了?” 第140章 腰包鼓起来 热热闹闹开张一天,山阁终于在入夜时关门了。温雅落下锁,逐风一手抱着一卷册子,一手提着灯笼,二人雇一辆马车,回到九曲里。 家里,徐兰已经掌勺做好了饭菜, 清雨十安和红桃,一个端茶,一个倒水,一个摆碗筷,将忙碌一天的逐风和温雅舒舒服服地迎进门。 吃过晚饭,大家也不慌着睡觉,而是在堂屋议起事来。清雨将此前的账簿拿出来,听着逐风和红桃挑选山阁弟子。 “...何家和司家这两个肯定得选。”逐风将二人名字圈出。 红桃翻看着册子上的名字, 隔一会儿,指着一个名字道:“这个得选,这也是个有钱的主,他家在银州富户中的地位仅次于何家跟司家。” 逐风又将那名字圈出。 红桃又挨着看。她对内圈富户的住址都了若指掌,故而速度很快,一会儿指一个一会儿指一个,二十人很快就选完了。 最后,她却哭丧着脸,抖着写了十多页的册子:“这些全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早知道,我们就该多收些,现在这不是放着银子不赚嘛。” “二十人够了,他们的资质都太普通,得手把手教,人再多,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盯,到时候教出来的水平相差太大, 反倒是给山阁抹黑。”温雅道。 要不是眼下需要着眼于银子,这些人连做她山阁的外门洒扫弟子都不够格。不禁心叹,人总是难免在银子面前折腰。 红桃抱着册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喊“可惜”。 十安好心安慰:“二十人也有六百两。” 屋内几人一听,顿时眼睛都亮了。清雨微微一笑,在册子上记下一笔, “之前的一百三十七两八钱,大哥算命挣得十两,二姐看阴宅又挣得五十两,此外山阁开张一应所花四十八两六钱七十铜币,近日开销二两四钱十二铜...” “还有药种,尾银九十六两三钱。”逐风补充道:“明日所有药种都能送去乡下了。” 清雨又在册子上记下药种尾银,然后道:“现在手头还剩五十两四钱十八铜。” “再加上明天的六百两,就是六百五十两四钱十八铜。”红桃激动得抢嘴。 一屋子的人,脸色表情都亮起来。 逐风捂着脸感慨:“这下腰包里总算是鼓了些。” 温雅更是高兴道,“等来年,山阁成熟了,名气大了,咱们就再涨束脩,收他个一人五十两。” “来年, 这第一批弟子还能带带小师弟,也会省力不少。”十安笑道。 徐兰听着一家人说说笑笑, 惊讶又欢喜,“以前在山上,总在想,一大家子该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倒是懂了。” 清雨忍不住一笑,若是让徐兰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只怕得惊掉下巴去。 “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温雅劝一句,又对其他人道: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屋了,那些臭小子从未接触过真一之气,我还得去捋一捋,要从源头跟他们讲。” 清雨也跟着起身,“都早点睡吧,明日也有得忙。” ... 翌日,一家人吃过早饭,各自出发。逐风下乡,温雅和徐兰去山阁,至于清雨十安和红桃,则负责通知被山阁选中的人。 三人一大早就来到第一家——何家大院儿门前,十安递上山阁的帖子,守门小厮因早就得了何云申的话要留心,所以不敢怠慢,当即就把帖子送进去了。 不多时,何云申就乐颠颠跑出来,一脸的理所当然和得意,与小厮长随道:“以少爷我的资质,那肯定是能入阁。” 又见门口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小,有些奇,“你们是谁?” 十安上前,“我们是来通知三少爷,你已经被山阁选中,请于明日辰时一刻进山阁报道。” “辰时...”何云申蹙了蹙眉,瘪着嘴,“行了知道了,那这束脩银我是明日带上还是现在给你们?” “现在给。”红桃两手一伸。 长随将装着三十两银子的钱袋递给红桃,又退去何云申的身后。 “阁主向来赏罚分明,还望少公子莫要迟到。”十安最后提醒一句,不想何云申却已经给他个背影,进门去了。 十安无奈摇摇头。红桃则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何云申的背影,“他真以为他资质不错呐,啧啧。”将银子交给清雨。 清雨手一拂把银子收进玄女殿,然后又拿出报名册子,“下一家去司家,在...” “我知道,就在何家背后那条街。”红桃赶紧着带路。 ... 虽说选的都是有名的富家子弟,这些人家住的也多集中,但二十家全跑下来,也是花了近三个时辰。 不过六百两到手,区区三个时辰,大家也都乐此不疲。 收完银子,清雨十安和红桃在外吃个晚午饭,然后一起来到山阁。 昨日开张热闹已去,今日虽然依旧有不少人前来询问或者观看,但比起昨日却清静不少。 三人进阁,温雅正在梳理明日要教的内容,徐兰招呼着前来询问或观看的客人,间隙看到清雨三人,笑了笑,与面前的客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来到清雨几人跟前。 “今日还有不少人想来报名。”她有些遗憾地看着阁内参观的人。 温雅耳力早已超常人,手上动作没停,却是道:“明日开始,凡授课期间,就不得再让这些人进来。” 徐兰应一声。清雨走过去,在温雅旁边坐下,“银子已经收完了,再过两天就是交赁金的时候,我想在那之前把宅子买下来,免得又多一月赁金。” “那今天?明天开始山阁这边耽搁着,恐怕没什么时间。”温雅道。 清雨点点头:“我也想的是今天。” 温雅放下手边事,起身,“那现在就去,这个点儿还不知道钱老二在哪儿,再晚恐怕衙门关门,办不了印契。” 将徐兰唤至跟前,温雅交代了几句山阁的事情,让徐兰酉时过后就关门回去,然后与清雨十安和红桃去找钱老二。 钱老二是个没影的,随时都在四处跑着与人找房看房,四人果真是问了好大一圈才找着人。 第141章 买房不简单 却说钱老二正在与人看房,忽闻有人唤他,扭头一看,是一位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迎面而来。他立马惊喜地迎上去, “阁主,嘿呦您现在可是这银州城的风云人物,贵人事忙, 要找小的,直接派人来通知一声就成,何劳您亲自跑一趟。” 那看房的人也跟了过来,惊奇问钱老二,“她就是最近名极一时的山阁阁主?” “正是,那山阁,还是我给找的。”钱老二很是自豪, 旋即又感慨, “当初是万万没想到啊, 原来我竟是遇到了这么了不得的人物,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平日本就是东奔西跑,比武招亲和山阁开张他可都去看过,见识过阁主的真本事,再与初见时的形象一比对,真真是觉得自己看走眼的厉害。 又万幸之前没得罪这家人,否则他现在可是要后悔死了。有山阁阁主这么个活字招牌,他以后的生意可不就是蒸蒸日上嘛。 温雅笑斥一句,“行了,你也别净说好听的。今日来找你,是想把我们现在赁的那宅子买下来,我明日山阁得教学耽搁,没空,今日能不能办完?” 钱老二眯眼一算时间,“是了是了,再有几日就是交下月赁金的时候。行行,有我在, 保证今日能办完, 您放心。” 又对旁边的人道:“这宅子怎样?你若是满意,咱就赁下来。” 旁边人有些犹豫,沉吟半响,才道:“好是好,就是有些贵,我再考虑考虑。” 红桃忍不住插嘴一句:“你住这里不好,这儿的风水跟你相冲。” 那人一听,虽是个孩子所言,但本来就犹豫,这下像是找着个借口,便摇头道:“算了,我再看看其他的。既然你现在还有事,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有大买主在身边,钱老二是巴不得他赶紧走,遂当即就笑着道: “成,不碍事儿,明日一早你来找我, 我保证给你找着满意的。” 两人拱手道个别, 钱老二这才对温雅道:“阁主是已经决定买九曲里那宅子了?你们住了一个月,一切可还好?” “还好,现在还没涨价吧。”温雅问道。 “没,还是一百二十两。”钱老二做个请,带着一行四人朝何家大院儿走, “不过这买房还有契税、佣金和帖契钱。契税是百两取三,这得交到户曹衙门;佣金是百两取十,这是给我,但阁主您放心,全城都是这个价,我不敢收您高价。 此外还有一个帖契是一钱,加上这三笔,一共是一百三十五两七钱。” “没问题。”温雅道。 钱老二呵呵笑着,又道:“我们现在去何家,找何家房头,何家房产多,有专门的房头管理,这买卖契约直接找房头就行,家里那些老爷们,可懒得管这闲事儿。” 清雨捏了捏红桃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红桃听完后,有些惊喜,点点头,然后一脸好奇地问钱老二,“直接签契就行了吗?” “买房?”钱老二笑着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哦。不过要总结起来,其实也就六个字:立契、输钱、印契。” “这又怎讲?”红桃继续追问。 钱老二乐得路上有话可说,便细心解释,“立契呢,就是这字面意思,买卖双方签订契约。不过这契约却要分两步,先‘定帖’,再‘正契’。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来,晃了晃,“契约都是由户曹衙门统一印制,然后下发到我们房牙的手中, 我手里这份是‘定帖’,待会儿你们跟何家房头就先签定帖,然后定帖送去衙门,等衙门审核盖章,再从他们那里换四张‘正契’回来。这帖契钱就是这五张纸的钱,一共一钱,每张二十铜。” 红桃咋舌,“一张纸就二十铜?干脆去抢好了。” 钱老二哈哈笑一阵,很是无奈:“没辙,衙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这银子也都是给衙门,我也不敢拿。” “那这输钱又怎讲?”红桃又问。 “输钱就是缴契税,百两取三。凡购房者,皆得去商税院缴契税,一百二十两的房子,契税是三两六钱。 有些人呐,舍不得那几两十来两银子,就偷税,不缴,可若是不缴,那就盖不了章,不盖章,即便是买卖双方签了字画了押,那也是白契,哪天若是房子被人占了,去打官司衙门都不认,因为衙门没盖章,那房子就不算你的。” “盖了章又算什么契?”红桃一脸认真看着钱老二。 “赤契。只有赤契,官府才认。”钱老二说完,不等红桃再开口问,又继续道: “印契就是缴完契税后,分别在商税院和户曹衙门各部盖章。盖完章,那这契约就成了,这房子也就算你们的了。” 红桃了然点头,捏着清雨的手笑。 温雅听完这番话,却蹙眉道:“买房还这么麻烦,那岂不是我还得跑好几趟衙门?” 钱老二赶紧笑着摆手,“我既收了您的佣金,那这些跑路的事自然轮不到您忙,您放心,待会儿您就只管签字给钱,其他一概都是我给您办。” 温雅这才安心。 一行人来到何家大院,从偏门进,被请去偏厅稍等,不多时,房头就来了。 头一次签赁契的时候也是这房头,与温雅见过,两人告个礼,然后房头递给钱老二一本小册子。 钱老二仔细翻着看。 红桃好奇凑过去,“这又是什么?” 钱老二笑着解释,“这是‘账’。凡典卖,倚当物业,先问房亲,房亲不买,次问四邻,四邻不要,他人并得交易。 直白说,就是卖主想要卖房,还得先问了亲戚和邻居,亲戚邻居如果都同意卖,那这房子才能卖。 且他们的同意也非口头同意就行,得‘以账取向’,‘账’就是我手头这小册子。要把这东西和定契一并交到衙门去,才能换‘正契’。” 清雨几人都是惊奇,红桃更是不解问:“卖自己的房子,何还要亲戚邻居同意?那若是他们不同意,我这房子岂不是还卖不了?” “还真就是,规矩就是这样定的。你比方说,哪位邻居说你败家,不同意你卖,不给你签字,那你这房子就卖不了。 哪位亲戚说他要买那房子,那你也卖不了,即便他只给你半数的价,那你也只能自己吃亏,要么就不卖。总之,这些人不签字,这房子就卖不成。”钱老二笑。 房头道:“我这‘账’可没问题,都是签了字的。” 钱老二笑着点头,“是是,何管事你办事向来是周周道道的。”一边拿出定帖。 第142章 还好在身边 守着温雅和何家房头签了定帖,又当面结了一百二十两的房银,然后钱老二带着定帖和‘账’去户曹衙门,换了四张‘正契’后又跑回何家。 再守着温雅与何家房头将四份‘正契’签了,钱老二又带着四份正契与契税银去商税院缴税盖章,然后又去户曹衙门盖章。 最后,四份正契, 户曹衙门留一份,商税院留一份,温雅和何家房头各留一份,一下午,这房屋买卖就办完了。 离开何家大院儿后,温雅将房契交给清雨, 红桃凑过去,读着上面的内容, “立卖契人_何梦友_, 今将户下基地_一_亩_四_分_七_厘_十三_步,坐落_九曲里_,房肆_十五_间,东至_拱辰街_,南至_白花井巷_,西至_洒金街_,北至_梨花巷_, 出卖于_温雅_为业,当日受价_一百二十_两整。此前并无重复典卖、亲邻争执等情弊,若有一切不明事项,尽是卖主承担,不及买主之事。欲后有凭,立此存照。” “想不到买房还如此多的规矩。”红桃将契书内容仔细看了好几遍才道。 十安却是感叹一句,“如今,倒算是真正安稳定居了。” 听得这话,四人又是一脸欣慰。居无定所大半年,如今总算是有了一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 “赶紧回去, 把那胡同里的阴气全散了,我忍很久了。”红桃急冲冲走几步。 几人笑着跟上。 回到九曲里,徐兰已经回了,正在做晚饭。 听到四人回来,徐兰三两铲子将菜起锅后,迎出去,“事情都还顺利吧?” “有房牙帮着跑,确实省力。”温雅笑道。 红桃这里抱抱树,那里蹭蹭花,高兴得很,“刚才还不觉得,现在才有了几分真实感,以后这里,就真正算我们的家了。” 清雨看她那么高兴,也忍不住微微笑。 “以后,我们就要一直生活在这儿了吗,几年,十几年, 几十年...”十安看着清雨,缓缓道。 清雨顿了顿,抬头望天。她不知道玄门在哪里,可那个地方,她生活了上百年,她的徒儿、徒孙,还有她倾尽心血的玄门,在哪儿,还能回去吗? “我看不到,那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她少有的迷茫起来。 头顶传来阵阵温暖的触碰,却是十安一如既往地安慰着,“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老天爷要我们呆在这里,总有它的理由。 玄门还有祖师爷,谭儿少华也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有他们在,你不必担心。” 是啊,有他们在,自是不必担心。清雨微微垂着头,她从出生就在玄门,那里是她唯一的家,可如今却要在另一个地方安家,这心里一时便五味杂陈起来。 “你还有我们。”耳边传来熟悉的两道声音。 清雨有些愣地抬头,就见温雅和红桃正笑吟吟看着她。 “我们都在。”十安温柔地看着她。 “还差那个胆小鬼哭包,但他现在肯定也正想着我们。”红桃笑道。 清雨噗嗤一笑,眼眶顿时就有些红,连忙别过脸去,“嗯,也不知那药田现在怎样了。”也罢,玄门虽远,但至少,她现在并不孤单。 徐兰看了几眼,默默转去灶房,将饭菜端上桌,然后才出来,笑着唤一句“吃饭啦”。 “吃饭吃饭。”红桃使劲儿抱了抱清雨,又在她额头吧唧一口,然后拉着清雨往饭桌上跑。 清雨摸摸额头,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淡浅笑。 四人来到饭桌前,却看到满大桌子的丰富菜肴,吃了一惊。 徐兰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知合不合你们胃口,最近几日好事多,山阁开张,房子也买下来了,还有药田。我就擅作主张做了这一桌子菜庆祝。” 几人跟着落座,温雅笑:“我们才是巴不得享这口福,倒叫你受累了。” 徐兰给每人倒一碗米酒,笑道: “以前山上就我和爷爷,我一得闲就喜欢做菜,可无论怎么变着花样做,也只有爷爷那句‘好吃’,高兴之余,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自己落了座,又道:“现在我才知道,我想让更多的人吃我做的菜,我想听他们都说好吃,这样我心里就特满足。” 红桃夹起一块约二寸许的方形肉块,一半肥,一半瘦,看着皮薄肉嫩,色泽红亮,还未入口,便先闻到一股酒香。 她小心咬上一口,入口香糯、肥而不腻,混着酒香,浓醇至极,且酥烂而形不碎,惊得瞪眼珠子,“这也太好吃了,怎么做的?” 徐兰脸颊飞上两片红晕,却是喜的,“做这道菜得慢火,少水,多酒,但还得与其他调味配合,否则酒香盖过了肉香,就得不偿失,这二者得相互映衬才最佳。 这道菜有个名字,叫‘东坡肉’。” 红桃飞快吃完一块,不过瘾,又夹一块,吃得满嘴油。 十安夹起一块肉红皮白,光滑晶莹,卤冻透明,犹如水晶的蹄,好奇问道:“这又叫什么,不似寻常猪蹄。” “我管它叫水晶肴蹄。瘦肉香酥、肥肉不腻,吃起来酥香嫩鲜,尤其是佐以姜丝和镇江香醋,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十安微微颔首,咬上一口,果真味道惊人,不由赞道:“不腻微酥香味溢,嫣红嫩冻水晶肴。此味绝矣。” 徐兰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将桌上的一应菜肴挨着介绍,不过还没介绍完,就意识到大家还未吃菜,赶紧止住话,劝大家动筷子吃饭。 温雅率先端起米酒碗,“愿我们将来一切顺利,万事皆好。” 几人都端起酒碗,笑着将一碗米酒一饮而尽。 清雨啄了几口,有些回味,“这米酒味道倒是香醇,不是我们买的那家吧。”几口喝完。 “这是我自己酿的。”徐兰笑着答,又给每人倒了一碗,“不过也不能多喝,后劲儿大。” 又甜又香,能有什么后劲儿呢。清雨心中暗念,又咕噜咕噜几口喝完,然后自个儿抱着酒坛子又倒一碗。 温雅吃了几口菜,忽然想起来,问徐兰道:“山阁下午没什么事吧?” 徐兰被一提醒,才想起,“哦对,下午有个叫蒋成兰的姑娘送了贺礼来,说是本来应该昨日送,可没想到国槐街挤满了人,他们挤不进去,就今天才送来。 送的是二十把木剑,说是考虑到真刀真枪的伤人,就送了一套木剑来。” “这倒是合适。”清雨微微一笑。 十安略一想,提议道:“给这宅子取个名,再让葱头做一块匾,如何?” 几人一听,皆是道好,然后各个凝思想着名字。 清雨捧着酒碗咕噜咕噜又是几口,小声笑着:“就叫清风十里桃雅居。” 第143章 打坐有学问 翌日,卯时二刻刚过,温雅就带着徐兰来到山阁。二人将要准备的东西都先摆好,然后等着二十名弟子上门。 卯时三刻开始,陆续有弟子到,温雅让他们先随便找个蒲团坐下,其他也不多说。 不过随着少年们越到越多, 阁内也渐渐嘈杂起来,大家都是头一次这样在外头学武,而且还是与其他不相熟的同龄人一起学,都感觉新鲜,彼此就打起招呼、聊起闲天儿来。 辰时,何云申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来。看见地上摆着蒲团,他眼落在温雅前的那一张, 便走过去。膝盖碰了碰蒲团上的人,打着哈欠道:“起开,这地方是我坐的。” 那小少爷平日也是被娇生惯养的,正待发作,又见来人是何云申,知道这霸道少爷不好惹,便乖乖起身让开了。 何云申得意地哼笑一声,两腿交叉力聚于脚踝,稳稳的盘腿坐下去。只是这一屁股,本以为会坐在软垫上,谁知坐下去却是石板地,摔得小疼。 他低头一看,哪里还有垫子,正奇怪,头顶就传来一声,“观棋不语真君子,插队不言真小人。” 何云申仰头一看,顿时气得抬腿就是一脚, “我坐哪儿碍着你了?” 司文植跳开避让, 在第二排找个空的蒲团坐下, “你坐哪哪儿都碍着我了。” “你...”何云申正要骂,忽觉周身一股冰凉,扭头一看,一双凌厉的眼睛正瞪着他。入学第一天,他也不想生事,便把话压了下去。 微微抬起屁股,何云申就要去拿垫子,谁知手刚碰到,垫子就像是自己长腿似的,跑了。 “嘿?这是什么古怪?”他叫一声,不信邪,直接爬起来就去抓,然手刚碰到,垫子又一滑,又跑了。 有人已经看到跑走的垫子,惊吓着倒退,“怎么回事?这垫子怎么自己跑了?” 何云申今日本就起得早, 心情烦闷, 刚才被司文植又气一口,现在连个垫子都要找他的气, 顿时就毛了,跑着去撵那垫子,“爷爷今日不抓着你,我就不姓何。” 垫子像是听懂了似的,在原地“得意洋洋”地左摇右摆,等何云申追至面前的时候,嗖地一溜又跑出几步,然后又停下来“嘚瑟炫耀”。 如此几个反复,何云申追得喘气,也气得骂,“长随,给我把这该死的垫子抓住,今日我非得火烧了它不可。” 被徐兰安排在偏屋等候的小厮长随闻声赶出来,就见少爷追着一个垫子跑,其他人则有看好戏的,有害怕的,也有觉得好玩试图去捉的。 长随脚下试探着,往温雅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后者食指与无名指并拢,左摇右摆,隐隐猜到了,便小声唤了一声“少爷”,然后往温雅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 何云申顺着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温雅那双正在控制的手,想到后者的本事,顿时就明白了,气得脸色涨红,几步冲过去吼道:“你耍我。” 温雅微微闭眼,对所有人道:“辰时一刻到,开始授课,都坐下。旁人退避。” 长随默默退去偏屋,从门缝处往外偷看。 少爷们这时候也知道那垫子是怎么回事了,面上都是一阵喜,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威武风姿,激动得摩拳擦掌,赶紧找个垫子盘腿坐下。 何云申想到刚才被控制的蒲团,简直是闻所未闻,心里确实想学得紧,便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按住一张垫子坐下。 等所有人都坐下后,温雅才睁眼,看着大家乱七八糟各种盘腿坐姿,心里摇头叹,面上却认真而严肃:“凡修行者,盘腿打坐乃如饮水吃饭之日常。 打坐的目的,是帮助身体更好的调整气息出入。我派修行,重在一个‘气’字,真一之气存于天地,吸纳练气便能为己用,而吐息纳气,关键则在于要会打坐。” 她摆出一个示范姿势,微闭目道:“双足跏趺,先将左足置于右腿上,再将右足置左腿上,称金刚坐。先将右足置左腿上,再将左足置右腿上,称如意坐。” 少爷们纷纷学着她的样子,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左足置于右腿上行,可右足再置于左腿上,却怎么掰都不行,有些强行掰去,却疼得直吸气,不得不松脚。 何云申到底是从小就练过拳脚功夫,故而也算比较轻松地打了个如意坐。再看周围人都一脸痛苦,面上越发得意。不过又见身后的司文植也是一脸轻松摆出金光座,顿时有些没好气,哼了哼别开眼去。 司文植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嘴角不由得勾起,颇是挑衅,幸而何云申没见着,否则定又要怼几句才能舒坦。 下方是何等模样,不用看也能想象,温雅也懒得理会,反正单这打坐,这些小子都得学个把月。 她又继续道:“打坐之时,要脊直、肩张、手结定印于脐下、头正中、眼微闭、舌搭桥。” 讲完后,温雅睁眼,果见下方一片歪七八扭,她忍着不悦,起身走下去,一个一个指点, “所谓脊正,不仅要脊骨垂直,还要从大腿到膝盖是向下倾斜垂直,你们座下蒲团三寸之高,但你们膝盖不可悬空,双膝要触地作支撑。重心稳,无前倾后仰为最佳。” 来到何云申面前,见他腰板挺直,一副抬头挺胸之态,便将其双肩压下,又道: “肩张,乃两肩舒张下垂,不要挺胸。”又将其头往下按了按,“头正,讲下颚低、收、沉,忌仰。” 又见有人双眼紧闭,便道:“双眼微闭非紧闭,两目定于座前丈许,再慢慢闭眼,两眼定但光不垂,似闭还开,半开半闭,此才为微闭。” 有人忍不住痛苦,尤其两腿已经阵阵发麻,便试探问道:“这样连片刻都支撑不了,该当如何?” “清修之苦在于此,忍字当头一把刀。修行若得入门,身心皆会超脱万物。忍得眼下苦,将来所获又岂能小。” 将所有人的姿势摆正了,温雅又坐回座,继续道:“打坐在于一个静字,脑不能思,久静而定。入定,方为打坐之上乘。” 徐兰这时候抱着一垒书自偏屋出,挨着放在每人右手边。不少人正想找机会休息,便放弃打坐,拾起书来看。 温雅又道:“这是我派入门内功心法修炼图,即日起,你们除了在山阁需要整日打坐修行外,回到家中,除了吃饭,其他时候亦要打坐入定。” “睡觉也需要?”何云申不敢置信。 “修行之人可辟谷、可免觉,你们才刚刚开始,辟谷便不强求,但夜里真一之气浓郁,更有利于修行。 只要照着功法图吐息纳气,一旦入定,不仅不会疲惫,反而会精神百倍。” 第144章 胡同煞气退 清雨一觉醒来,感觉脑袋有些晕晕,坐在床头呆了片刻,才觉肚子饿得厉害,便爬起来。门一开,微微一惊,竟已是日上三竿。 放眼看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树上的鸟鸣和蝉叫,将周围衬得越发静谧。 光照很烈,清雨眯着眼走去灶房,见锅上盖着锅盖,揭开一看, 一碗稀饭一个包子一个鸡蛋正在锅里温着。 “砰砰~”灶房后忽然传来几声拍打声,清雨几步出灶房,绕到背后一看, 就见红桃正站在板凳上打枣子。 “二师姐。”她唤一声,看着一地枣子,捡了一颗吃起来。 红桃低头一看,笑道:“醒啦,锅里有饭快去吃。” “二师兄呢?去摆摊儿了?” “去找葱头做门匾去了。”红桃啪啪又是几竹竿,哗哗落下一地枣,她暂时收起竹竿,跳下凳子,然后挨着去捡地上的枣,清雨这才看见,竟已打了满满一筲箕。 她蹲下也跟着捡,仔细回忆,昨晚是说起要做门匾的事儿,便问:“取了什么名?”她没什么印象。 红桃噗嗤一笑,“你给取的,反正我喜欢那名儿,挺好的。” 自己起的?清雨又仔细想想, 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说了个什么名字, 便不在意,又问:“打这么多枣做什么?” “徐兰说她要做枣脯,眼下正是做枣脯的时候,反正这一树留着也吃不完,我就干脆全打下来,做成枣脯还能存放。你吃饭了吗?没吃快去吃饭,别搁冷了。” 清雨是感觉饿了,便先放下枣子,跑去灶房吃饭。饭还没吃完,就听到有人回来的声音,她跑出来一看,正是十安。 “二师兄。”清雨喊一声,咽下最后一口鸡蛋,有些噎,又忙喝了几口温粥。 十安笑道:“以后可别贪嘴了,省得翌日难受。” 清雨想了想,她似乎也没怎么贪嘴。 红桃费力地端着一筲箕枣子放去灶房, 歇几口气后, 对十安道:“二师兄你去给我拔两根鸡毛。” 之前三禅拜师的时候提了一只鸡和一只鸭, 现在还搁后院里养着。 十安也不问, 自顾自去抓鸡拔鸡毛。 红桃又在树上、花坛、井里以及灶上分别取了一段树皮、一捧泥土、一碗清水、以及两颗炭火。 准备好这些东西后,十安也拿着两根鸡毛过来。 红桃将五样东西带上往外走,“我去把胡同里的煞气给退了。” 清雨和十安跟上去。 三人来到胡同里。一如初来时那般,整个胡同阴沉沉凉森森,一地枯叶被阴风卷得到处飞,胡同里的两排梧桐树也是枯死之态,看着了无生气。 “其实这里风水不错,只是咱们那院子先前死了人,怨气又重,便让这里沾了死气,坏了阳宅气场。” 来到胡同口,红桃蹲下,一路望去,啧啧摇头:“地气紊乱,煞气丛生,这到底是死了个什么人。” “不易解决吗?”十安关切道。 红桃轻笑一声,“有我红桃大师在,就没有不易解决的事儿。生气被死气逼走,我再把生气引回来便是。” 只见她站于胡同中央,将方才寻的五样东西至于地上,然后面朝南方,两手结印,口中喃喃,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 一边念一边结气,再以气驭物,控制地上的一捧泥浮于掌心,将其炼化为一捧土气。又拘住土气,掌心一推,将土气置于正南天乾卦位上。 天乾属金,土生金,故而这土气刚一嵌入,正南方的煞气犹如干草遇上猛火,瞬间消退。生气占据主位,带起一股柔风,徐徐扑打着衣衫。 红桃又转向正北,同样是如法炮制,正北乃地坤,地坤属土,火生土,将炭火化为一股火气,嵌入地下,顿时正北煞气也逃之夭夭。 接着又是正东、正西以及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六方。各方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以及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再结合天泽火雷风水山地之自然现象,以相生相克之理,彻底将周围一圈煞气化解。 不过这退煞也颇费体内真气,红桃将一圈煞气解除后,体内真气迅速消耗,晕得有些站不稳。 清雨几步上前将她扶住,在门槛上坐下。 红桃抱怨扶额, “这若是以前,小小煞气,我吹一口气就能全给它散了,现在这般麻烦处理不说,还把真气全给我耗尽,怎么就那么憋屈呢。” 十安走过来,掌心覆于红桃背心,缓缓为其输送真气,“恢复修为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慢慢来。” 清雨让十安照看着红桃,自己从玄女殿取了一支桃木枝出来,然后在胡同里又画一张平安符,符成瞬间便化为一道金光,她右手凝气,拘住金光一洒。 点点金光落在胡同里枯死的梧桐树上,片刻后,梧桐树就肉眼可见的发芽、嫩绿,最后枝繁叶茂。 “回去吧。”清雨收起桃木枝。 三人进院,关门。 ... 整个九曲里,前一刻还是阴风阵阵,却忽然晴空万里,各家宅院也不再阴冷,反而是如春风暖洋洋。 胡同里还住着三户人家,这明显的变化自然惊动了他们,李胜家的媳妇第一个冲出来,看见原本一地枯叶的胡同,干净敞亮不说,还绿油油一片,墙角的杂草,两边的梧桐树,还有胡同口早已枯败的紫荷,尽显勃勃生机之态。 李胜媳妇又惊又恐,呆滞半响,才急唤,“他爹,孩子他爹,快出来。” 李胜本在午睡,闻言趿着鞋急急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李胜媳妇惊愕地看着斜对面的那扇朱红木门,咽了口口水,对李胜道:“今晚一定要跟我去拜访他们。” 李胜却犹自震惊在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中。 李胜媳妇不听他答话,便推了一把,有些急,“你去不去。” 李胜被一推,回过神来,有些慌又有些懵,“什么?哦哦,去去去,我去。” 李胜媳妇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其实早在很多天前,她就注意到了那朱门内的变化。 墙头伸出的鲜艳欲滴的花枝,还有院内时而传来的欢笑声,都在勾着她的好奇心,于是有一次,她趁着那家人全出了门,爬上墙去偷偷看了一眼,不想竟是满园春色。 偷看之后,李胜媳妇就让李胜借打水的名头进去瞧个究竟,不想却没进到门。 不过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上门去瞅一瞅才行。 第145章 师兄有麻烦 清雨十安和红桃回到家中。 红桃又累又困,便转去睡午觉。十安见清雨坐在椅子上发呆,似有心事,走过去问:“怎么了?” 清雨沉吟片刻,才轻轻道:“万事万物,因果相连,师兄可知, 今日这小小退煞,在将来却也能引起一片腥风血雨。” 十安静了片刻,给她倒杯茶,缓声道:“既来之,则安之。” 清雨注视着茶杯里的茶沫,微微一笑, “今晚我们有客人了。” “不速之客?”十安眉头微拧。 清雨摇头, “地水比。比邻,是来跟我们亲近示好的。”顿了顿, 又道:“虽是示好,却也是拉开帷幕的一只手。” “那不见?” “见与不见,也只是或早或晚罢了。”清雨对着杯中茶沫轻轻一吹,又看倏尔,道:“大师兄那边,倒是有点麻烦。” * 酷暑当头,坪坡村的佃农们却并未歇息,而是顶着热阳在地里种药材。药苗药种都耽误不得,故而人人都在抓紧。 田埂上,逐风将草帽往头上一戴,取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几口水,才觉得干燥的嗓子舒服了些,然后把水囊又别在腰上,摘下草帽一边扇风一边继续往地里走。 “三七老弟,你种得挺快, 这块地种完好像就没有了吧?”逐风来到一块田地里,对着一弯腰种地的农夫道。 罗三七闻声直起腰来,汗帕子擦了一脸汗,笑道:“对,这块栽完就没了。逐老板看看我这栽得对不对?” “会种庄稼的,只要知道这药苗该怎么种,那就没有种不好的。”逐风笑一句,蹲下身去看了几株,又道: “仲夏正是大黄生霜霉病的时候,你这边种完后,得赶紧把草木灰肥撒上,不能太多,但也不能太少,刚好撒匀就成。” 罗三七道一声好,见逐风起身要走,又问:“逐老板还要去巡地?这么热的天。” 逐风边走边点头,“对,都得去看看。那你忙,我就先走了。” “逐老板慢走。”罗三七弯腰继续种苗, 可手头一支还未插进土里, 就听到路边上有人喊他。 “罗三七, 罗三七,快回去,出事了。” 罗三七面上一紧,站起来急问那人,“出什么事了?” “庄头带人来收佃租,闹起来了,你赶紧回去。”路上那人很是着急地挥手。 罗三七一听,忙将手边药苗装进背篓里。四下无阴,这样晒着药苗必死,便直接把背篓背上往家里跑。 逐风没走几步,听到此话,怎好再走,也赶忙跟上罗三七的脚步。 二人回到罗三七的家,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吵骂之声。 “...你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佃契分明算是七成,凭什么你现在来了就要八成。”一妇人扯开嗓子吼。 “那是以前的,现在换了东家,那就不作数了,得按新的来。这地现在是何家的,那就是我们说了算。 凭什么?就凭这地不是你的你做不了主。”庄头气哼哼又吼回去。 “我不管,我签的是整年七成,新的我不认。”妇人虽有些撒泼的架势,但显然话还是在理。 “旧契已经作废,你若是不认这新契,那这地你也甭种了。” 妇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声音像是要穿透整个村子,“不种就不种,你当我稀罕。” 庄头却哼笑一声:“那行,这地都是整年整年佃,既然你不佃,那你先把前五个月的佃租结了。 这七亩人字地,从正月开始,种葵、种韭、种芥、种大豆、种胡麻、种甜瓜,芝麻、黑豆、木棉...东西我也不一一列出,按照一亩最低两石又七十斤的佃租来算,七亩地,你给我结十八石又九十斤,多余的,我也不管你要,你自个人留着。” “有你这么算的吗?”罗三七进院子,将背篓往地上一搁,上前指着那庄头吼。 妇人回头一瞧,脸上顿时安心许多,上前道: “何家买了地,以后东家就是何家,他非得让交八成的租,每亩还不得少于两石七十斤。我气着了,就说不佃,反正今年庄稼也没指望,还不如好生打理那几块药田。” 庄头见男人回来了,将手中的新契抖开,“要么签,地还是你们种,八成佃租我也只给你们算仲夏及后的时间。 要么地你们也别种了,前面五个月一共十八石又九十斤,这你得给我结清楚,若是交不出瓜豆这些东西,那折算成银子也行,我也不给你们算高了去,就按市面价来算。” 院子里除了罗三七一家,还有其他情况相同的佃农,大家听庄头如此不讲道理,纷纷吼起来, “哪有那么多,今年天干成这样,一亩地还想要两三石,你眼瞎了还是故意想逼死人,现在哪块地给你产两三石去。” “对啊,这不是要逼死人吗?别说两三石,一石都不可能,我们又没私藏,你不信去地里看。” 庄头一笑,“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你们若是不够,那就从别的地里挪,别的地也不够,那就用银子、用余粮来抵。” “你这畜生,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眼见双方吵闹越来越大,罗三七对媳妇道:“去把里正叫过来。” “已经请人去叫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三七媳妇道。 庄头脸上越发不耐,“我管你那么多,反正契就是这么定的,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你若是不交,我就让你先去衙门里挨几板子吃几天牢饭,再让你交。” “你...”有人气得就要欺身上去,却被逐风一把拉住。 “逐老板,他们欺人太甚。”那人气得浑身发抖。 逐风看了庄头一眼,将自己方的人拉开几步,又问罗三七:“旧契在哪儿?” “在我这儿。”三七媳妇从腰包里取出一张契约递给逐风。 逐风看罢,对庄头道:“这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年佃租七成,乃指地里的实际收成的七成。最少佃租为八十斤。 再有,这契约上注明了时间,整年佃租,时间还未到,又怎么签订新的契约?” 庄头将逐风上下打量一番,穿得很普通,又被人喊老板,心道恐怕是个小生意人,便很是不屑道:“那我问你,那契约上写的东家是谁?现在的东家又是谁? 现在的东家是何家,这些人,没有与何家签契,那我们何家也不认。你们若是要理论,就去找原来的东家,跟他说,为什么要把地卖给我们。” 罗三七气得脖子一梗,“没有,要粮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就把我这条命拿去。” 庄头见惯了这些手段,也早有准备,对身后十人道:“去搬,这屋里有的,甭管什么,给我搬够十八石。” 眼见庄头要明抢,大家如何还稳得住,都扑上去拦住,互相叫骂。 逐风怕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何家什么地位,显然不是罗三七等小小佃农能应付的,便想去劝架。 可他刚这边拉一个,那边挡一个,两方人马就越吵越激烈,最后竟开始你推我搡大打出手,逐风避闪不及,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就摔下去,脑门结结实实磕在了石头尖上。 第146章 地主太嚣张 本就吵得不可开交的场面,不知谁带了头,忽然就打了起来。 逐风站在祸事旋涡处,闪避不及,被推了一把,脚下又不知被谁的腿挡了一下,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额头刚好磕在石头尖上,顿时就擦出一条血痕来。 可这一摔不打紧,关键是打架的双方发了狠,又是谁被推得倒退两步,一脚踩在逐风的脚背上,疼得逐风大叫一声, 只能就地打个滚,然后迅速爬起来。 然一脚踩在地上, 却是疼得钻心,不用看也知道是脚指头被踩折了。 逐风有苦说不出,眼前混乱的场面已不是他能控制,只能躲得远远的去接自己的脚指头。 罗三七也被打伤了手脸,但庄稼人的力气也大,一拳来一拳去,一时也没吃太多亏,三七媳妇站去院门口又哭又喊,“快来人啊,庄头要打死人了,快来人啊。” 里正田德保刚刚踩过一石板桥,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他也有先见之明,来时就叫上了几个壮汉,一进院,便对壮汉们道:“赶紧去把人拉开。” 又一群人加入斗殴中,不过他们只管拉人,三两下便将罗三七等人与庄头一伙扒拉开。 田德保院里环视一圈, 看到墙角边靠着的逐风,表情似很痛苦,赶紧走过去问:“逐老板,没事吧。” 逐风抬起右脚,有些气虚,“被踩了一脚,脚指头断了。” 田德保一惊,“那我赶紧送你进城。” “无妨无妨。我已经接好了,就是还有些痛,待会儿去你那里敷点药,过几天就没事了。”逐风一只脚站着累,反正田德保来了,他索性就坐在檐石上看着。 田德保沉着脸来到庄头和罗三七跟前,“大夏有律,不得聚众闹事斗殴,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让我把你们往衙门里送吗?轻则仗责赔偿,重则一年牢狱,还想打吗?” 罗三七嘴角眼角都是血渍,他几步到田德保面前,“里正,你给评评理。我们签的是七成佃租契,他却让我们交近十九石粮, 交不出来他就抢,这还是人吗?” 其他人也都围在田德保左右,叽叽喳喳又说又骂。 庄头也不示弱,也围在田德保面前,“这地现在属于何家,契约却是与原先的杨家签订,这难道就有理了?谁不是换了东家就签新契约。” 田德保冷冷看过去,“换了东家是要签新契,但也是从来年开始,今年还未完,便以旧契为准。这也是规矩。” 庄头却呵呵笑,“这是哪儿的规矩?谁定的规矩?白纸黑字能拿得出来吗?” 田德保皱着眉,这确实是不成文的规矩,何家若真的要强盗行为,他也无话可说,毕竟地现在已经成了何家的。 庄头见他沉默,越发得意, “看在里正的面子上,我便再给他们两日时间,到时候,要么拿粮,要么签契,要么就折算银子。我已经很宽容了,给了他们三条选择。你们可别不知好歹。”最后一句,却是对着罗三七等人说的。 “你这算他娘的什么选择。”罗三七气吼一声。 “够了。”田德保呵斥一句,又对庄头道:“你要么现在带着人走,要么就在院坝里干坐着熬,可若是再敢打架闹事,便休怪我这里正不顾情面。” 庄头随意拱个手,将几份新契拍在罗三七的胸口上,然后得意洋洋带上人走了。 院子里,骂声渐起。 “何家也太可恶了,如此恶霸,老天爷咋不收了他们。” “别说收,这种人还是首富,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田德保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话,让罗三七搬来一张竹椅,扶着逐风坐上去,又请了两名壮汉将逐风抬上。却是将一群抱怨的佃农扔在脑后。 ... 回去的路上,逐风不解问:“何家这般胡作非为,难道官府就真的不管?” 田德保无奈叹一声:“想管也管不过来,何况土地是地主私有之产,官府能管的也只有官田。” 逐风沉默倏尔,又问:“那怎么办?罗三七和其他佃户,岂不是没有选择了?” 田德保皱着眉,这些年,他是眼见着佃农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地主的土地庄制之风愈盛,佃农的依附性就越强,想要自主生活就越难。 “没法。这事我也没辙。但能拖两天是两天,这两天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 * 日头渐渐西沉,夕阳透过山阁的窗户,照射在一众山阁新弟子的身上,像是浑身镀了一层金。若非小少爷们个个儿面部扭曲,这画面大概也还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温雅微微睁开眼,看着底下一片或痛苦、或偷懒的少爷们,终于开口:“下学。” 这轻轻一声,对众少爷们来说,简直是天籁。 所有人齐齐长叹一声,龇着牙小心放下双腿,却因为盘坐太久,稍稍一动就又疼又麻,一时恨不得干脆继续盘下去得了。 何云申感觉自己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很远,直到耳边渐渐传来唉声叫疼的声音,他才猛然转醒过来,有些迷茫地两边看看,见大家都放开了腿,又见已经下沉的夕阳,脸上顿时一片喜色, “我入定了,我第一天就入定了,果然神奇,只是一睁眼一闭眼,一天竟就过去,我...师傅,我是不是入门了?” 温雅斜斜看他一眼,很是冷淡,“你只是睡醒了。” “哈哈哈~~”一阵刺耳的爆笑声自何云申背后传来,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 何云申恨恨回头剜一眼,咬牙切齿,“司文植,你的修养呢?现在就叫狗吃了?” “我的修养自然是给有修养的人用,对你,还用不着。”司文植笑吟吟看着他。 “小爷我今天非...啊...”何云申正要去抓司文植,可盘腿太久,两脚松开的时候酸麻刺痛无法言说,痛叫一声后,便顾不得司文植,赶紧抱着腿直吸凉气。 温雅站起身,道:“你们都是头一次打坐,酸痛乃是正常,我教你们一套舒筋活骨的拳法,可缓解全身酸痛。” 她一边动作示范,一边讲解山术修炼的基本概念,“山术修炼,是通过食饵、丹法、玄典、拳法、符咒来锻炼肉体与精神。 食饵是利用补药、丹药及日常饮食以加强体力; 丹法乃摄取真一之气,以运化精、气、神,进而达到脱胎换骨超凡入圣之目的。 玄典则是修身养性;拳法打通十二经脉,增强体魄;符咒通灵,可以调动天地灵界的能量,避邪镇煞、趋吉避凶。 这五大基本,总结起来也不过一个静坐、武学、食疗。所以打坐,将会成为你们往后修炼的重中之重,切不可怠慢。” 小少爷们听得都激动起来,一时忘了浑身酸痛。有人急急追问,“世间真有符咒这般神奇的东西?” “御剑飞行都见识过,符咒又怎么不可能。”有人怼。 温雅并未理会,又继续道:“今日非拜师吉日,明日卯时再行拜师礼,届时若有迟到者,便休怪我将他逐出山阁。” 小少爷们一时噤声,有人小声嘀咕,“能学这么厉害的本事,别说卯时,就是子夜我都来。” 练完一套拳法,温雅便让所有人自行回家。 何云申晃晃悠悠地等着人都走差不多了,才来到温雅面前:“师傅,那日报名登记的人怎不见了?他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 第147章 烧火有门道 却说逐风被抬回田德保家后,就一直闷头苦思,试图想出个解决办法。 罗三七虽与他非亲非故,但却是他的长工,长远考虑,若是自己的长工出了什么事,那药田也会受影响, 何况他身为雇主,理应关心长工,才不失为一个好老板。 不过思来想去,却也没个头绪,让逐风一时有些抓脑子。 “逐老板。”是徐老汉的声音。 逐风单腿还没站起来,徐老汉就已经步至面前, 将他按坐下, 一脸的汗和着急, “我一听说出了事,就赶紧跑回来,逐老板这是...脚受伤了?脑袋也磕了?” 逐风一脸苦笑,“被踩了一脚。”又摸摸额头,“额头蹭了一块,问题不大。” 徐老汉也通些医理,见逐风的脚已经高高肿起,可见是踩得不轻,便骂道:“这帮可恶的龟孙。” “你那边药田怎么样?”逐风问。 说起药田,徐老汉又笑起来,“好得不得了,说来也是奇,有些苗分明枯了,我以为种不活,没想到栽进地里没片刻,就活过来了,真是几十年也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事。 现在只需要好生防虫施肥,这批药材便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逐风笑了笑,又道:“我这边还有十来块地没去看, 这脚估计又得耽搁几天。” 徐老汉眉头一皱,“有我在,还担心这些作甚,逐老板你就好生养着,别操心这些,别个当老板的都是坐着使唤人,偏你是自己使唤自己。” 逐风哈哈一笑,“等他们上手后,就轻松了。”顿了顿,又道:“我打算今天回城里一趟,你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你们爷孙也好些天没见过面了。” 徐老汉先还想拒绝,不过听到最后,想了想,确实有些想兰丫头了,便笑道:“那好,今晚跟你回去,明天一早再下来。” ... 温雅和徐兰回到九曲里的时候,见胡同里焕然一新,温雅倒是心中了然, 徐兰却是惊得瞠目。 本来此前她还有些害怕,心里也觉得怪,只是面上没表露,可现在如此惊奇之事就在眼前,她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早上出门还...怎么一天时间,这些草木就全活了?” 温雅笑着解释,“我二闺女精通风水之术,此前这胡同里风水不好,定是被她改了风水。” 徐兰倒是听闻过风水先生的玄乎,可亲眼见的,还是头一回,故而是回到内院,脸上的震惊也依旧没退。 灶房里亮着灯,二人便直接进了灶房,进门就见三个“孩子”正在洗菜切菜,而案板上,已经摆了一堆洗净切好的食材,显然是等着徐兰掌勺。 “今天又是什么日子,这么丰盛?”温雅有些奇。 徐兰则直接开始洗手准备动手做菜。 “今晚阿爹和徐爷爷要回来。”十安回一句。 徐兰正在洗手,一听,惊喜回头:“阿爷要回来?” “应该很快就要到了。”十安切完最后一块肉,放下菜刀。 徐兰用帕子擦着手上水,一边来到案板前,看了一眼各类食材,喜道:“那我得抓紧时间。”然后扔下帕子,麻利地将各类肉菜分堆。 红桃往锅里掺了一瓢水,洗锅。清雨则坐在灶前,开始点火烧灶。 徐兰将酱、油等各类调味先摆出来,然后对温雅几人道:“你们都出去等着,这里油烟大,呛人得很。”又对清雨道:“你也出去,我一个人可以。” 红桃故意摆着脸,“你一个人可以,我们却不可以让你一个人。”又把温雅和十安往外推,“你们都出去,站在这儿打挤。” 温雅和十安没辙,只能先坐去堂屋。红桃搬个矮脚凳在清雨身边坐下,拿着蒲扇给她扇风,“烧灶,还得阿妹来,我不在行,烧不好。” 清雨微微一笑,“烧灶看似简单,可要烧得好,也颇有门道。 灶孔里不是柴越多火就越大,架柴架柴,关键在一个‘架’字,柴要彼此架起来,有空隙,火才能大、才可控、才均匀。” 又用火钳捣着灶孔里的柴,“火若是不得力,与其硬塞一把新柴,倒不如讨个巧,给它拨弄拨弄,弄出些空隙来,这火,自然就有了。” 红桃笑着对徐兰道:“听听,我阿妹就是厉害,烧灶都能烧出心得来。” 徐兰也笑,“你们一家子都厉害。” ... 逐风和徐老汉坐马车回到九曲里,两人见到胡同的变化,自然也是各自惊了一瞬。逐风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他惊的是,既然胡同里的煞气退了,那说明这房子肯定是买下来了。 至于徐老汉,因为十来天没回来,所以惊讶有余,但也还不到惊吓的程度,只是感慨一句花草树木又活过来了。 徐老汉扶着逐风跳进院子,刚过垂花门,就闻到扑鼻的饭菜香,当即就笑道:“今天是徐丫头掌勺,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堂屋里,温雅和十安,正在说逐风的事,“...也不知大师兄伤成什么样了。” “估计也没那么严重,不然掌门师妹肯定就让我去救他了。”温雅道。 话刚落,就听到院外有声音,二人出屋一看,却是逐风被徐老汉扶着一跳一跳地艰难往前,额头还缠着一圈纱布。 温雅心里嘶一口气,面上好奇又不解,“怎么搞成这样?”这胆小鬼不是看到危险第一时间就会跑得远远的吗?怎还瘸上了。 十安迎过去,往逐风身前一微微一蹲,逐风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被背进堂屋,一边哭丧着脸,“可别提了,被一只金刚脚踩了,脚趾骨都给我踩折了。” 温雅忍着笑,进灶房对徐兰道:“你阿爷回来了。” 徐兰面上一喜,“行,你们先歇着,菜马上就好。” 温雅又退出去,来到堂屋,与逐风和徐老汉聊起了最近的事。 话没说两刻,屋外就喊“吃饭”,十安背着逐风,同温雅和徐老汉一起来到膳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佳肴。 七人互相请坐,边吃边聊,逐风问起了刚才堂屋还未说完的话,“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温雅道。 红桃笑问,“还取了个名,你猜猜叫什么,你肯定猜不出。” 逐风迟疑片刻,有些不确定,“玄门?” 红桃白他一眼。 逐风呵呵干笑,“肯定不可能。”祖师爷留下来的门楣,搁这小小的宅院里,确实委屈了。“那叫什么?”又问。 清雨也有些好奇,她确实不记得自己取了个什么名字。十安看着她,两眼微弯,缓缓道:“清风十里桃雅居。” “啪嗒~”清雨筷子上的排骨一滑,落在桌上。她若无其事地又夹起来,一口吃在嘴里。 逐风沉吟一会儿,点着头,“确实好名字。” 院外,这时却传来一声高呼,“屋里有人吗?” (那个...想问有没有免费的票票,如果没有,em...那我待会儿再来问。) 第148章 邻居上门来 一桌人正在说笑,忽闻院外有人喊,此处是内院,与大门还隔得远,若非五人都有修为,目力耳力早已超常人,也是听不到。 “有人在喊。”温雅起身, “我出去看看。” 徐老汉和徐兰都是一静,听了倏尔,面上有些奇怪,没听到什么声音啊?! “我去。”徐兰站起来。 “你坐你坐。你们先吃。”温雅一边按住徐兰,一边往外走。 ... 来到院门口一看,却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手里端着一盘肉,笑对温雅道:“我们是住在你们斜对门的那家,这是我丈夫李胜。” 李胜笑着拱了拱手, 不过表情却有些僵, 看上去有些勉强。 原来是邻居。温雅笑着福个礼,“本来应该我们前去登门拜访,只是这段日子一直被琐事耽搁。” 李胜媳妇连忙哈哈笑着摆手,“哪里哪里,是我们失礼才是,前些日子我们夫妻二人一直害病,你们来了也没能出来打个招呼。” 又举着手里的盘子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酱肉,味道还不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太太可别嫌弃。” 温雅笑,“太费心了,倒叫我不好意思。不如进屋坐会儿?” “欸好勒。”李胜媳妇当即拉上李胜,抬脚就往门槛里跨。 温雅眉梢微动,笑着做请。 李胜媳妇抓着李胜,一边跟着温雅往院里走,一边心里惊叹, 最后实在忍不住, 开口惊问:“你们这里怎么这么漂亮,这些花草怎么长得如此好?” 此前因为闹鬼的原因,他们院子里的花草全都枯死了,就如胡同里那些树一样。现在虽然阴气不在,看上去似乎也不闹鬼了,但他们院子里的花草却没有活过来。 温雅也是笑摇着头,“来时本来都是枯死的,可不知怎么回事,慢慢就活过来了,胡同里那些树不也是一样吗,估计这里是雨过天晴了。” 李胜有些打摆子,抓着媳妇的手,紧张兮兮地东看西看。李胜媳妇心下虽存了几分疑,倒也没表现出来,而是笑着又道:“听你口音,似是外地来的。” “对,我们是从舒州逃荒而来。” 李胜媳妇又是一惊,“舒州?那可远啊, 你们这一路肯定吃了不少苦。” 温雅叹一声, 有些苦涩, “从去年九月份到今年四月份,除冬天在成阳郡停了两个月,其他时候都在路上奔波。” 原来是逃难的人家。李胜媳妇心中的疑惑放下不少,又好奇问:“那你们是因什么逃荒?” “舒州那边是闹蝗灾,官府不管,余粮又吃完了,没办法,就只能背井离乡求活路。” 李胜媳妇哦一声,不由得感慨,“看来到处都不容易啊,我就怕今年又轮到银州旱灾,简直不敢想。” 两人边聊边走来到膳厅。 屋里几人见温雅领着一对陌生夫妇进来。十安红桃早有所知,便没什么奇的。逐风虽然不明白,但也还是尽着一家之主的责,单腿站起来,笑着与李胜打了个拱。 李胜见屋子里老少爷们儿都有,脸上的僵硬缓了不少,又见逐风头上包着纱布,客气关切,“这是怎么了?磕着了?” 逐风无奈一笑,“今天庄头和佃农们打了起来,不小心被推了一把,就磕着了。”又把腿微微一抬示意,“脚指头都给我踩折了。” 李胜一阵唏嘘。 温雅与屋内众人介绍了李胜夫妇,又把自家人给夫妇二人介绍。夫妇二人听完后,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暗道自己想多了,这根本就是很普通的家庭。 李胜媳妇把酱肉搁在桌上,笑道:“万一不合胃口,可别怪我做饭难吃。” “多谢多谢。”逐风又对李胜打拱做请,“你们吃晚饭了没,没吃就留下来吃顿便饭。” “我们吃过了。”李胜回个礼,看了媳妇一眼,媳妇很识趣道:“既然你们在吃饭,那我们就不打扰,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又对温雅道:“你若是想去哪里买衣服首饰胭脂这些,尽管来找我,我知道哪里好看又便宜。” “行,改日上街,定去找你。”边说边把李胜夫妇送出去。 路上,温雅又想起来,“哦对了,当初钱房牙说后院的井水,九曲里都在吃。 这些日子也没见你们来打水,以后可别再客气,后门我白日都开着,你们要打水,随时去。” 李胜媳妇笑着道声谢,与温雅告别,拉上李胜走了。 温雅目送夫妇二人进院,才关门落栓,回膳厅。一进屋,逐风便问道:“他们怎么突然来了?” 来此地一个月,与胡同里的几户人家却几乎没打过照面。要不是偶尔听到院里有响动,他都要以为这胡同里只有他们一家子住。 “许是阴气不在,不怕了,就周围走动走动。”温雅坐下。 一家人继续吃饭,逐风又说起了乡下的事,“...佃农与地主的矛盾,我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放着不管,又不对,所以干脆回来问问你们。”目光看向清雨。 徐老汉深知庄稼人就是受剥削的对象,喟叹道:“与何家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我看恐怕最后还是得签佃契。” 清雨搁下筷子,“今日我卜了一卦。上卦火离,下卦水坎,此为‘水火未济’。此卦象乃阴阳失调之相,取上下不通之意。” 逐风几人都看向她。 清雨朝温雅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要解决此事,倒也并不麻烦。” ...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清雨一家各自散去。 徐兰和徐老汉爷孙两许久不见,便留在堂屋多说了会儿话。不过话题却是围绕着他们的东家。 尤其是徐兰,恨不得将近日所见所闻一口气全说完,“阿爷,你眼光可真厉害。我这些日子跟着太太,见识了生平都难想象的事。 你可知道,太太能御剑飞行,还能以气驭物,我初见时可是吓傻了。阿爷,我觉得我们肯定遇到仙人了。” 徐老汉也是颇为感慨,“这逐老板也绝非等闲,我种了一辈子的药材,许多话他说出来,我却还未听过,跟着他这些日子,也是受益匪浅。” 又道:“这家人,都不简单,三小姐如此小的年纪,竟还会占卜之术。兰丫头,我是没几年活头了,这恐怕是你的造化,你可得好好儿跟着他们,这样阿爷也能放心了。” 徐兰眼眶一红,“阿爷又说这样的话,你肯定还能活一百岁。” “哈哈哈~”徐老汉笑一阵,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劝徐兰去休息。 第149章 鼻孔灌进去 翌日,因卯时要行拜师礼,所以温雅和徐兰提前半个时辰到达山阁。二人刚刚准备好茶水蒲团等物,小少爷们就陆陆续续到了。 虽然起得早,但大家对拜师还是颇为期待,尤其是昨日又听得那些修炼的话,有些人甚至激动得一夜睡不着, 以至于现在还顶着或乌青或布满血丝的双眼。 温雅对于他们的积极态度,倒是十分满意,至少没人迟到,才寅时三刻,人就全部到齐。 她让所有人排成两列。 何云申积跳,冲到第一个排着。 司文植笑吟吟,摇着一把折扇排到何云申的后面,声音不高不低,“棍打出头鸟,你这性子,以后就算是吃了大亏我也不意外。” 何云申牙齿一咬,抬脚就往后踩,只可惜司文植躲得快,一脚踩了空。 “爷今日不跟你一般见识。”拜师在即,何云申懒得纠缠,恨恨站去第二列的第一个。 司文植嘴角笑意越甚,手中折扇呼呼扇得更起劲了。 温雅等所有人都站好了,才严肃训话:“拜师,不可儿戏,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师傅你是女的。”何云申忍不住插嘴。 温雅斜斜看他一眼,手一挥,下一瞬,何云申就跳起来,一会儿指着自己的嘴,一会儿又是摆手, 一会儿又是作揖,看得其他人莫名不已。 司文植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眯眯眼,“哟,说不了话了。” 温雅冷冷瞥了何云申一眼,“再乱动,就把你挂在那房梁上。” 何云申身子一定,捂着嘴乖乖不动了。其他人也是一溜地站好,再不敢有半分不恭。 温雅又继续道:“今日拜师,行三叩首之礼,茶敬三杯,方算礼成。” 少爷们都点着头表示听懂。 温雅衣摆一撩,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徐兰立于一旁,见时间到了,便喊一声:“吉时已到,行拜师礼。” 何云申捂着嘴没反应,司文植看他一眼,摇摇头,将折扇递给身后的弟子, 提着衣摆上前。 “一叩首。”徐兰等他站定, 喊道。 司文植叩拜一首。 “敬思茶。” 从徐兰手中接过茶杯,司文植恭敬递给温雅。温雅接过茶杯却不喝, 而是放在桌上。 “二叩首。”徐兰又喊:“敬过茶。” 司文植再一叩首,从徐兰手中接过第二杯茶敬给温雅。温雅呷一口后,将茶杯置于桌上。 “三叩首。敬信茶。” 司文植应声叩第三首,又将第三杯茶敬给温雅。 温雅中指与大拇指沾了茶水,点点洒在司文植身上,对其道:“今日你我师徒缘分结下,从今以后,你便是为师的大弟子,望你日后学道刻苦,做人清白。以身作则,爱护师弟,尊师重道。” 司文植两手交叠一拜,“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礼毕。” ... 二十人的拜师礼,从卯时一直进行到辰时才结束。温雅还没吃早饭,便让大家自由活动半个时辰,然后和徐兰出门去吃饭。 不过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来,将何云申叫到跟前,“同为师一起出去吃饭,昨晚你问的问题,为师现在回答你。” 何云申眼睛一亮,恭恭敬敬行个礼,“师傅请。” 三人离开山阁。其他弟子见状,都是一脸好奇,有人喃喃问:“师傅单独带着何云申出去干什么?” 司文植手中折扇敲了敲说话少年的脑袋,笑道:“以后要叫二师兄。”然后折扇唰地打开,摇着跟了上去。 见温雅三人在一家面摊儿上坐下,司文植摇着扇走过去,先给温雅行个礼,然后板凳一拉,在第四方坐下。 何云申正要询问关于那登记人的事,谁知头顶就突然传来一道讨厌的声音。 他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司文植,你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我走哪儿你就出现在哪儿。” 司文植摇了摇手中折扇,笑呵呵:“原来你还是个自作多情的人,此前倒是没看出来。” “你...”何云申说不过,也懒得去费口舌,直接出拳攻击司文植的面门。 不过拳头还未至司的跟前,手腕就被一双筷子夹住,动弹不得。 “师傅,这人嘴巴忒毒了,你让我教训教训他。”何云申挣脱不得,便软着声音央求。 温雅冷冷道:“师门内禁止私下斗殴,若要切磋,为师以后自会给你们机会。” 何云申死死瞪了司文植一眼,后者却两眼一眯太阳开花,“师弟要听师傅的话。” 何云申怄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别说吃饭,就是问话的心情也没了,何况有这厮在,他也不好问,遂气呼呼起身就走。长随赶紧跟上去。 司文植又笑着对温雅拱手:“师傅慢用,弟子先告辞了。” “坐下。”温雅看着店家托盘上的三碗面道:“吃了再走。” 司文植有些为难:“弟子已经用过早饭。” 温雅凉凉看他一眼,“要么自己吃,要么为师就从鼻孔里给你灌,你自己选。” 司文植面上的笑容一僵,微微抬起的屁股又坐下去,“弟子是感觉有些没吃饱,那就再吃点。” 店家将三碗面放在三人面前,退下去继续煮下一锅。老伴见他往锅里抓了一大把菜叶子,责备道:“现在物价这么高,你也不省着点用,挣两钱还不够买这菜叶子。” 店家有些不耐地应,“知道知道,我这煮了两个人吃,又不是一个人,再说,这菜是咱自家地里种的,哪儿贵了。” 老伴絮絮叨叨,“你还得意,我看再过几天,地里的菜就全得交给何家。” 店家一疑,“这话怎讲?” “昨天何家的庄头与坪坡村的佃农打起来,还见了血,闹得凶,就因为何家要八成的佃租,佃农们不签契,他就让佃农赔偿十九石粮,佃农拿不出来,他就抢。我们那地,估计也不远了。” 店家停下手上的活,皱着没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哪有这么不讲理的。” 老伴呵笑一声,“讲理?这天下若是讲理,早就太平了。” (我又来啦,想要免费票票。搓手手.gif) 第150章 房价可以涨 却说李胜夫妇回到家中,越思越觉得离奇,辗转反侧睡不着,好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夫妻二人都是顶着双乌青眼。 草草吃过早饭,李胜出门忙生计,李胜媳妇则摸去了邻居刘元家。 九曲里自半年前闹鬼后, 人户就陆续搬离,不过也有两户人家还留着,一家他们,一家就是刘家。 两家都是靠做生意起家,生意虽算不上大,但几十年也积累了一些财富,于是就在九曲里买了宅子。 可惜好景不长, 房子没买多久,九曲里就开始闹鬼, 那些赁房的自然是搬得快,可他们买房的,本就是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又怎么可能舍房而去。 虽说也想卖了房子搬走,可一来房价大跌不说,二来也没人愿意买,于是两家一合计,便硬着头皮继续住下去。 来到刘元家,刘元也出门做生意去了,刘元媳妇将李胜媳妇迎进家门,没等李胜媳妇开口,就先急急追问:“我昨夜听到你说话了,你去对门了?你看到了什么?” 李胜媳妇立马被打开了话匣子,惊叹的直比划,“那院子真的漂亮,亭台水榭, 花团锦簇,而且院子里微风徐徐, 特别舒适,就跟春天似的,哪像我们这院子,死气沉沉跟坟岗似的。” 刘元媳妇却是吓得冒冷汗,“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敢去?那宅子闹鬼,本就邪乎,这种情况,那肯定更邪乎,这大夏天的,哪儿来的春天。 我昨下午才出门一趟,不过两刻钟,再回来,那胡同里就变了样,差点没把我吓死去,在房间里躲了一宿不敢出门,我跟刘元连晚饭都没吃。” 李胜媳妇先是被她说得有些后怕起来, 心里怦怦直跳,不过转念又想起昨夜所见,又劝刘元媳妇,“没事,我昨夜见过那家人,一家七口,一对夫妻四个孩子还有一个老爷子,是从舒州逃荒而来。” 又道:“而且最近不是挺多人还上他们家门了么,真要是鬼,早就勾了那些人的魂,还轮得着我上门去。” 这样一说,李胜媳妇倒也压下几分害怕来,喃喃道:“平日是见着几个孩子进进出出,还有一对夫妻,模样看着确也是正常人。” “大白天的既然敢出门,又哪里是鬼了。我反正觉得他们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宅子,只不过他们是外地人,事先不知道情况,所以才阴差阳错地住了进去。” 刘元媳妇想了想,忽然一喜,“既然这胡同现在不闹鬼了,那是不是这房价也能涨上去了。” 李胜媳妇被她一提醒,也乐得两手一拍,“对啊,这事儿得告诉钱老二,你今日出门不?要不跟我去找钱老二,让他重新给房子估个价。” 刘元媳妇越想越激动,“再去花鸟市买些花草回来,我这院里,能枯的都枯了,每天看着这些凋败之物,人也跟着老了许多。” 李胜媳妇也觉得好,催着刘元媳妇赶紧去换衣裳,然后二人相携出门,先就去找钱老二。 两人运气好,许是大清早的还没有客人上门,总之钱老二刚好就在家中。 钱老二是跑房户的,尤其是九曲里那么特别的地方,对二人自然是认识。此时见二人相携而来,以为是终于要搬走和卖房子,便将二人请进堂屋落座吃茶,顺便心里琢磨有哪些地方适合这二人赁。 谁知李胜媳妇一开口就说请他重新给房子估个价,叫钱老二有些意外。 “重新估价?这是为何?”两个月前他才给九曲里的房子重新估了一次价,只不过那次是降价,因为九曲里闹鬼的事几乎传得人尽皆知,没有人会买,按钱老二的猜想,那地方恐怕以后还得成为废宅。 李胜媳妇与刘元媳妇相视一笑,才喜上眉梢道:“现在不闹鬼了,不信你去看,胡同里的花草树木全活了。 还有最近新搬去的那户人家,他们不就是住在那鬼宅吗,可现在那宅子也不闹鬼了,昨夜我亲自去看过,满园春色。” “哦?还有这事?”钱老二微有些奇,那鬼宅前天才卖给新来的那户,今天就不闹鬼了?! 他沉吟片刻,才道:“那我今天抽空去看看,若真的不闹了,那房价会涨一些,但肯定不会涨太多,毕竟闹鬼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你就是现在出去说不闹了,那也没几人想赁想买。” 李胜媳妇和刘元媳妇都有些失望,房子他们当初是花了三百多两买下来的,现在跌了一半不止,怎不肉痛。 刘元媳妇心里惦记着花鸟市,便提议道:“你干脆给九曲里的其他房主说一声,让他们把院子里那些枯死的花草都拔了,重新种,等恢复生机,这房价不就能涨了。 现在那副枯败之态,就算是有人想去住,也不乐意吧。” 钱老二笑着道:“放心放心,房价越贵,我佣金也越高,我肯定是乐意让这房价涨上去。二位太太放心,以后我会慢慢儿带人去看,把这消息传出去,这房价自然也会慢慢涨起来。” 李胜媳妇和刘元媳妇这才安心,郁闷了大半年,现在终于有种拨云见雾的感觉,更迫不及待想把家里所以的颓败都扫去,便与钱老二告别,去了花鸟市。 * 彼时桃雅居,红桃和十安一个出门找死气,一个出门摆地摊,徐老汉一大早就下乡去,宅子里就只剩瘸腿的逐风和八岁的清雨。 逐风无事可做,躺在葡萄架下,无聊地翻来覆去。又见清雨在树荫下看书看得认真,不由得好奇:“掌门师妹你在看什么?” 清雨将书封露给他看,“这民间的话本子,倒是有趣得紧,师兄要不要看?我这儿还有几本。” 逐风连连摆手摇头,看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脚背,有些叹,“这若是以前,一颗丹药就能药到病除,何须还要躺着养。” 清雨闻言抬头,“我这儿还有两颗药果。” 逐风摇着头,“不对症,那药果培元固本还行,也就一个强身健体的作用。” 清雨放下书,从玄女殿偏殿取出最后两颗药果,来到逐风面前,“我是说,这药果能不能种下去。” 逐风怔了一瞬,翻身而起,又惊又喜:“你这倒是说对了,可以种。只要种子没坏,就能种,你快给我看看。” 清雨将药果递给他。 逐风看了两眼,又高兴又得意,“我逐风药仙种出来的药果,果然是品质没挑。”又一把将药果攥在手里,兴奋之极,“能种,在我手里,就没有种不出来的东西。” 然后一骨碌站起来,“我们现在出去买东西,我要制肥,这药果与这凡间的草木不同,普通土质还种不出来。” 第151章 制作粪丹肥 逐风兴致至极,也不管头上还包着纱布,是不是行动不便,就要上集市去。 清雨本欲让他歇着,自己去买,他却等不及,又说料方要亲自选才稳妥。清雨没辙, 便先出门雇了辆马车,然后二人先去买了一支拐杖,这才在集市里逛起来。 要买的肥料配方实则并不难寻。逐风一共列了十一种配料,其中人粪,家里就有;禽粪,三禅给了一只鸡和一只鸭,也够; 此外便是胡麻、大豆、黑豆, 以及动物尸体、内脏、毛血, 这些东西, 前者菜市买,后者肉市买。 至于剩下的黑帆、砒信、硫磺,二人又走两条街进到药肆。而后路过磁器口,再买两口大缸,这便全部买齐了。 回到桃雅居,逐风迫不及待就动手操作起来。 先将胡麻大豆黑豆捣碎压实静置,制成饼肥。然后又将集市上宰杀的五只鸡连着内脏、骨头、鸡毛以及鸡血剁碎搅匀。接着将药肆买的三物碾成粉。最后将这些准备好的配料与人禽两粪搅拌混合,便制成了粪丹。 逐风一边将粪丹往两口大缸里装,一边惋惜,“要不是这些配料费银子,咱们那五十亩的药田我就全给它施上,那以后长出来的药材,保管药商们争着抢。” 清雨又要拿出药果,“现在种下?” “先不急,这粪丹还得埋于地下发酵一月,待腐熟之后晾干捣碎才能用。” 清雨缓缓点头, 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转去做午饭。 逐风忙完后洗漱干净, 也转去灶房烧火。 两个人的午饭很简单,一碗白米饭,一碟小青菜。不过饭吃一半,却听到院外有人喊,清雨出门一看,原来是钱老二。 钱老二对一个孩子自然没太多话,只是问了一句“家里的大人在否”。 “阿爹在家。”清雨老实答道。 钱老二是有心想进门瞧瞧,便笑着道:“我有事找你阿爹。” “请吧。”清雨让开一步,将钱老二请进院,往膳厅带。 这白天与晚上的光景,可是差了太多,虽然听李胜媳妇描述过,可亲眼看过后,钱老二仍旧是一副目瞪口呆。 犹记得一个月前他进这宅子,那阴风森森活像是能从地里迸出一群尸骸来,一个月后竟就奇迹般复活了。 钱老二隐隐觉得这变化肯定跟这家人有关系,心道难怪当初这家人想也不想地就赁下此地,甚至现在还买下了宅子。肯定是山阁阁主的其他手段。 逐风听着脚步声渐近,还多了一个人,便站在膳厅门口等着, 等看见来人是钱老二后,客气笑着打招呼,“钱房牙,来得正是时候,快坐下吃饭。” 钱老二摆着手笑,“不了不了,吃过了。逐老板最近在哪儿发高财吧,买房的时候也没见着你。”又见逐风包着纱布单着腿,一脸惊,“哟,这是怎么弄的?” 逐风摇头一笑,“什么发高财,在乡下种几亩地罢了,这伤就是乡下给弄的。” 钱老二点着头,环视了一圈院子,忍不住赞,“现在这院子与当初比起来,就像是换了一座院子似的。” “是啊。”逐风也一脸感慨,“我最近一直在乡下,昨儿才回来,就成这样了,这时间也真是快。” 钱老二实则也只是想进来一瞧究竟,现在房子也看了,便称自己是来九曲里办事,顺道进来打个招呼,待会儿还有事要忙,便告辞离去了。 逐风等他走后,才有些狐疑地对清雨道:“我看他是专程来看咱们院子的。他不会还想事后涨价吧。” 清雨轻轻一笑,坐下继续吃饭。 * 山阁内,又打一天的坐少爷们,熬到酉时二刻,终于下学,一个个拖着打颤的两腿,被小厮或搀扶或背着带回去。 何云申还怄着早上的气,一下学就盯着司文植看,心道这厮若再敢来招惹他,他也不管什么山阁规矩,先揍了再说。 不过,看到司文植匆匆离开山阁后,他倒有些诧异了。但眼前没有讨厌的苍蝇嗡嗡转,他也乐得清静,便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又围在温雅身边问那登记的人。 “早上我给了你机会,现在机会,没了。”温雅淡淡撂下一句,就走了出去。 徐兰手里拿着锁问:“何少爷,你走不走?若是不走,麻烦你走的时候把门锁了。”将门锁递上。 何云申在心里把坏事的司文植又骂了几遍,然后气急败坏地喊一声“长随”。主仆二人出门去了。 门口早就等候多时的何家马夫跳下马车,将马扎摆在地上,扶着何云申上车,然后和长随坐去前室,就要往何家大院儿走。 “等等。”车内的何云申却唤住马夫,直到从车窗看到温雅和徐兰坐上另一辆马车离开后,才对马夫道:“跟上去。” 马夫有些不解,长随却知道原因,给他努个嘴示意跟上。马夫遂驾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不过车行没多久,马儿却不知怎的忽然停下来,任马夫如何鞭打就是不走,耽误小半会儿,等再抬头时,哪儿还有所跟马车的影子。 何云申猜到自己大概是被发现了,只能暂时死心,让马夫回何家大院儿。 而在他耽搁的这些工夫里,司文植却已经快马加鞭回到家中。 彼时已经过了司家的晚饭点,司母早就等儿子等得心急,就差点要派下人去寻,结果儿子就回来了。 一边让下人把饭菜上桌,司母一边抱怨,“这什么山阁,一整天都呆那儿不说,晚上了还耽搁这么久,我看你也别学了,左右不过三十两银子,丢也就丢了。 以前给你找的那齐师傅我看挺好,我还是把他请回来教你如何?” 司文植却摇头不愿,“母亲别担心,山阁所教与普通武学不一样,孩儿这两日确实感觉精神焕发,齐师傅教的也就是强身健体而已,与师傅没得比。” “这么快就知道维护你师傅了。”司母有些闷闷,拉着儿子坐下,“早上卯时不到就出门,晚上又这么晚回来,以后为娘想见上你一面,是不是都难了。” “哪有那么夸张,今日拜师礼,早了点,以后不会那么早。”司文植拿起筷子扒饭,边吃边问:“父亲回来了吗?” “早就回了,还问你怎么还没回。你慢点吃,这孩子,是一天没吃饭还是怎的,急成这样,不成样子。” 司文植三两下扒完一碗饭,胡乱抹一把嘴,“我有事要跟父亲说,先走了。”然后顾不得司母抱怨,匆匆离去。 第152章 两小爷联盟 司朝仁正在书房看账簿,听得有人叩门,道一声“进来”,然后就见小儿子急急推门而入。 他放下账簿,脸上有些许不悦,“怎么回来这么晚?” “父亲,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司文植不答, 反是说起了早上在面摊儿上听来的话,“...何家可是太嚣张了,纵容庄头打人不说,还要抢粮,非得逼着佃农赔十九石粮,这事儿再闹下去,说不定还要死人。” 司朝仁嘶一口, 有些疑惑,“没听说这话,你听谁说的?” “我无意间听到面摊老板说的,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父亲,您前几日不是还担心与何家的药膏竞争吗,孩儿以为,这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司朝仁想了倏尔,不由得笑起来,摸了摸司文植的头,“你这小子,肚子里的鬼主意倒是多。我去跟你爷爷说。你早些去休息。” 又一顿,“对了,你这两天早出晚归的,在山阁到底是学了什么?” “学打坐。”司文植老老实实答道: “正在感应真一之气,通过打坐将真气吸纳入体,再以内功心法凝聚周身气,结成气丹。一旦体内结丹,便算入了修行的大门。” 司朝仁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怒气:“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跟江湖术士骗人的那一套有什么区别? 我看你是上了当, 白糟三十两银子不算,还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明日你不准再去。什么结丹什么修行,一听就是骗人的把戏。” 司文植无奈解释,“父亲你不懂,我自己修炼我能不知道?我下午已经捕捉到一丝真气,我想我很快就能结丹,一旦结丹,再辅佐以功法,我就能以气驭物,隔空就能把你这茶杯拿起来。” “越说越没名堂。我看你是被那骗子骗得昏了头。竟说出如此糊涂的话,刚还觉得你聪慧,这会儿我看你就是魔障了。”司朝仁怒斥。此前只以为是在外面学武,没想到竟是这些鬼名堂。 又命令,“你明天不准再去那山阁,为父明日就去衙门,这种骗子, 岂能容他逍遥法外。” “父亲...”司文植急得皱眉。 “行了, 你赶紧去睡觉。我去见你爷爷,明日不准出门, 给我老老实实待家里。”司朝仁板着脸,就要走,忽又想起另一事,问道:“还有,你上次说见过与何家那小子长得像的人,在哪儿?” 司文植闷闷道:“这两日没见着,我看何云申也老跟在师傅身边,估计是想打听,但师傅好像有意隐瞒。” 司朝仁略一想,边催边离开书坊,“赶紧回去休息。” 司文植看着父亲离去,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片刻后,才朝外走,然却不回屋,而是偷偷从后门出去,朝着何家大院儿而去。 * 何云申回家也晚,不过他给何老太撒个娇,何老太也就不追究、任由他了。 优哉游哉吃完晚饭,正在院子里消食,后门小厮就来传话,说是司家三少爷来找他,并且递上了拜帖。 何云申奇怪不已,不过下一瞬又暴跳起来,正愁没机会找那臭小子报仇,人就送上门来,遂带上长随就火气冲冲赶去后门。 司文植听到后方脚步声传来,刚一回头,一拳就打在了鼻梁上,顿时疼得捂着鼻子眼冒泪花。 何云申本以为这一拳打不中,没想到竟打了个结实,先是愣了愣,旋即又幸灾乐祸起来,气消大半,指着司文植的鼻子,“你自己找上门来,可怨不得小爷我。” 司文植恨他一眼,捏了捏鼻子,幸好没出血,这才蹙眉道:“我来是有正事找你。我问你,你还想不想在山阁修行?” 何云申狐疑看着他,“当然想。你想干什么?” “既然想,那这件事,你就必须听我的。你过来。” 两人来到墙角一暗处,叽里咕噜说了半响,最后,何云申又怨又疑,“这法子真行?你说你是不是多事儿,山阁若是因你没了,那我就替师傅清理门户,带着师弟们围剿你这个叛徒。” 司文植皱着眉,“以你我两家这势同水火的关系,这法子自然能行。”又恼道:“我又怎知父亲会如此抵触。你要不是你爹不管你,你也会跟我一样。” “你...”何云申一口气又被气出来,捏着拳咬牙,“你这嘴巴里吐不出象牙,小爷不想跟你说话。” 司文植拂开他的手,又笑道:“放心,我既是你大师兄,你爹不管你,我管你。” “嘁~我稀罕。”何云申瞪了一眼,扭头就走。 司文植看着他的背影,立了片刻,才慢慢往回走:二师弟,你可别怪我,是你们何家不仁不义在先。 ... 却说何云申回到院儿里,让长随拿个水果,然后边吃边在院里散步,吃完了,才晃去何老太的屋里。 何老太正打算歇下,结果孙子就来了,又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你明天不用早起了?”何老太披着衣衫在外室坐下。 何云申长长叹口气,眼里泛着水花,好不可怜,“奶奶,阿爹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大伯?” 何老太责备一笑,“你大伯和你爹是亲兄弟,都是我儿子,你是我孙子,一家人怎么不像?不像那也就不是一家人了。你爹就是严肃了些,他不是不喜欢你。” “可他从来不关心我。”何云申憋着嘴,眼泪说着说着就流下来。 “哎哟哟,这好好儿怎么哭起来了。快别哭了,你这样,奶奶看着心疼啊孩子。”何老太急得给何云申擦眼泪。 何云申吸着鼻子,捧着脸呆了倏尔,才道:“虽然阿爹从不关心我,可有奶奶加倍地心疼我,我也满足了。” 何老太又连连叹几口气,摸着何云申的头安慰。 “奶奶,我想求您件事儿。”何云申擦了眼泪抬起头。 何老太见他不哭了,心下也不疼了,慈祥笑着,“有什么想要的就直说,你想要什么,奶奶都答应你。” “嘿嘿。我就知道奶奶最好了,阿爹不疼我算了,我也不需要,我有奶奶就够了。”何云申抱着何老太的腿蹭了两下,如是这般说了自己的事儿。 何老太听完,面上却迟疑起来。 何云申委屈巴巴,“奶奶,不行吗?” 何老太想了想,肯定道:“没什么不行的,这事儿奶奶去给你办,你明天就安安心心去山阁。” “谢谢奶奶。”何云申咧嘴一笑,再不哭了。 第153章 他捷足先登 却说温雅带着徐兰乘马车离开山阁,路上却发现多了个跟屁虫,于是略施小术将跟屁虫甩掉。 回到桃雅居,晚饭已经做好,一家人正等着她们吃饭,二人遂洗过手脸,直接上桌吃饭。饭桌上, 逐风又对温雅和徐兰炫耀自己白天的劳动成果,“今天制了两缸粪丹,我埋在葡萄架旁。” “两缸能顶多大用?”温雅以为是用来给乡下地施肥。 “用来种药果。”红桃激动道:“我都已经忘了我们还有两颗药果。” 温雅一听,满脸惊喜,“竟忘了这茬儿。药果于我们可是大有裨益。” “可惜结果得明年去了。”逐风微叹一声。 红桃亦叹,不过却不是叹药果,而是叹她今天一天毫无收获,“上午没遇着生意,下午我就去我那徒儿的白云观坐了一下午, 顺便给徒孙们讲了些风水术。” 又转对十安,一脸羡慕,“倒是大哥,这几日摊上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在想,我也跟着去摆摊儿得了。” 十安笑笑:“都是熟人介绍,这两日生意才渐好。每日也就几两银子。” “现在花销什么的都够,不着急。”温雅劝。而后又对逐风道:“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 逐风见温雅一脸严肃,不禁端正了态度,“怎么了?” 温雅迟疑了一瞬,才开口道;“你跟何家或许还颇有些渊源。你不是以前摔了一跤,忘去大多事吗,你或许是不记得,但你与我那二弟子,也就是何家二房的三少爷,确有些相似。” 徐兰听得这话, 朝逐风看了一眼。其实自见过何云申后,她就看出何云申与东家的相似,再观太太的做法,心里大概也猜到些。 不过她初来乍到,虽说阿爷让她老老实实跟着东家一家,但实则她并未真的融入,很多事也只敢心里想,嘴上还是不会多言。 至于清雨十安和红桃,对此亦没表现出惊讶之色,虽说山阁开张他们没露面,但收账是他三人,那日其实见过何云申后,也看出来了。 反倒是当事人逐风,一脸懵,“与我相似?怎么个相似法?”摸着自己的脸。 虽说这副皮囊也用了大半年,但实则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在逃难路上,风餐露宿只紧着吃喝,哪里又过多去关注自己的长相。 何况一家子还是住到这桃雅居后, 才拥有了铜镜, 但逐风整天关心的都是药田, 也没好好儿地认认真真地看过自己的脸,故此反而是最后知后觉的一个。 不过他也知道温雅说得肯定没错,故道:“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倒也不足为怪。”关键是他这副身体姓白,是白林村人,距离何家上千里远,八竿子也打不着。 温雅一想,似又觉得有理,试探问:“你真不记得以前?没有半点与何家有关的记忆?” 他们五人来到人间,继承原身的记忆并不多,这问倒不是质疑,而是提醒。 逐风眯着眼认真想了半响,摇头:“不记得,我就只记得自己姓白,白林村人。”不过他转头又看向清雨,他与何家有没有关系,掌门师妹应该最清楚吧。 果然,清雨缓声道:“眼下还不宜与何家有过大牵扯,阿爹日后还是能避则避。” 这么一说,桌上几人都听明白了。不过也没有多余的反应。 逐风虽是当事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触,毕竟何家于他来说,本就是陌生人的存在。甚至他宁愿永远别与何家扯上关系,免得还得费神圆谎。 而清雨几人,跟他感觉差不多,何家对他们来说,都是陌生人,别说何家,就是亲爹亲娘站在面前,也是陌生人一样的存在,所以无感。 倒是徐兰心下诧异,何家是何等的存在,名闻遐迩,而东家竟与何家还有关系,叫她心中好不咋舌。 不过她眼下还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不好表露太多,故而也没什么表情。 一屋子人,跟没事儿似的又继续吃饭闲聊。清雨转对十安道:“今日我替大哥卜了一卦,得‘天风小畜’。” “这是何意?”徐兰实在好奇,忍不住开口问。 清雨笑了笑,“亲近集合之意。”又对十安道,“今日会有人与大哥亲近,大哥可借此机会融入他们。” 十安点头应下。 * 翌日,司家大院儿。天刚微微亮,司文植就从床上爬起来,用干帕子擦了手脸,然后穿戴好,从窗户爬了出去。他料定前后门恐怕也有人守,干脆就翻墙出院。 彼时天色还灰暗,不过小摊贩却已经占地,准备一天的生意买卖。司文植路过一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一碗稀饭,吃完刚刚天明,然后雇辆马车赶去山阁。 而与司文植一样,同样也是一大早就出门的,还有何家的外院大管事何志。不过何志赶去的却是治中衙门,求见的是负责城内一切治事的治中从事卫平孝。 卫平孝虽然对何志的一大早求见有些奇怪,但他对何志可是颇为熟悉,毕竟是何家的大管事。他知道,凡是何志亲自出马办的事,那就代表何家老爷子的意思,故而命衙役将人先领去偏厅吃茶,自己也跟着去见人。 何志一杯茶还没吃两口,卫平孝就到了。他赶紧起身,恭敬行个礼,“一大早就来打扰大人,还请大人恕草民罪。” 卫平孝笑着按了按手,示意何志坐,自己也落了座,然后才问,“这一大早的,到底是什么事?” 何志又起身拱手,“草民是为关王会而来。” “哦?”卫平孝略一思,道:“下月就是关王会,确实该考虑筹办了。不知你们何家今年有什么好点子?” 何志微一颔首:“往年都是一些祭祀歌舞庆典,今年倒是想办些新花样。不知大人可听闻近日名噪一时的山阁阁主。” 卫平孝笑一声,却有些不屑:“有所耳闻,听闻此人可飞檐走壁甚至御剑飞行,本官琐务繁忙不曾亲眼见过,但想来也不过一些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当不得真。” 何志却道:“草民曾有幸见过,人确实站在一把铁剑上,下方也无任何支撑,就踩着一把剑飞出几丈高。” 卫平孝有些惊,“真有如此神奇?本官还道是谣传。莫不是妖术?” 何志笑:“人人都传是仙术。而且我们三少爷、还有司家的三少爷,徐家、刘家这些人家的孩子,都在跟着学,都拜了师。 大人,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往好了想,那于我们整个银州甚至大夏,都是大有好处。我们何家以为,当推行。 此外,今年的关王会,何家多出一千两,这是一万一千两银票。” 何志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上。 卫平孝看着银票,沉默倏尔,“这件事,往好处想,确实有不可估量的益处。” 正要端杯喝茶,衙役却突然进屋,禀报道:“大人,司家的大管事在门外求见。” 司家一大早也有事?卫平孝心中诧异,看了何志一眼。何志恭敬拱手,“那草民就先退下了。” (┭┮﹏┭┮宝子们真的不打算让我混口稀饭钱吗,本章一毛三分钱,一碗稀饭两块钱...饿) 第154章 亲自上门看 司家的大管事司袁,自然是应司朝仁的话来见卫平孝。 当卫平孝听到他也是为山阁而来时候,心中不免狐疑起来。司何两家素来不对盘,莫不是在此事上也要争个高低?! “...这种江湖中的骗人把戏,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此人竟然胆大包天,还明目张胆建了山阁, 收了二十名富家弟子。 我们三少爷也被其蛊惑,现整个人神神叨叨,甚至还说出什么能隔空取物这种荒唐话。大爷怕再这么下去,孩子都傻了疯了,故而特让草民来给大人您禀报此事,望大人能肃清此歪门邪风。” 卫平孝似笑非笑,“你们司家莫不是得知何家要支持,所以就想唱反调?” 司袁怔了怔, 很是不解:“大人此话何意?” 卫平孝道:“你前脚才踏进来,何志后脚才出去。不过他说的是关王会的事,顺便给本官提了一嘴,希望今年关王会能办个新鲜。 本官听闻这阁主确有仙术,内圈传得沸沸扬扬,但不曾见过,你可见过?” 司袁内心一诧,这巧合的未免不真实,“草民虽不曾见过,但也实难相信,且不论真假,现在老百姓皆在传此人有妖术,若是放任下去,恐引起城内恐慌。” 卫平孝想了片刻,才道:“本官明白了,有人认为是妖术,有人认为是仙术。但这些都是片面之词,本官一时不好定夺, 你且回去, 待本官今日亲自去会会这阁主,届时是妖是仙是真是假,本官自会判断。” 司袁面上微顿,本以为这趟出来必定事成,没想到碰个软钉子。不过他也知道再说无益,遂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拱手退下。 回到司家后,司袁将情况如实禀报给司朝仁。 司朝仁听后,却是疑惑何家怎么会这么紧着一个小小山阁。 不过他也了解卫平孝的性子,卫平孝既说要自己判断,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能暂时将此事搁下,又让司袁下午把关王会的一万两捐款送去。 至此,山阁算是有惊无险度过一难。 而惹事的主,彼时还不知消息,正在山阁担心事败而心不在焉地跑着步。一大早来,他们就被安排了一千圈的任务。 头顶是马鞭悬空,耳边是冷声训诫:“...你们的身体越强健, 能承受的气也就越多, 日后精进也会越快, 修为才会越高。” 司文植一个字也听不进,他快速超过前面好几个人,来到何云申的背后,小声问:“你到底把事办了没?” “没有。”何云申干瘪瘪回一句。 司文植听他这么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 “啪~”空中的鞭子毫无预兆落在二人脚边,吓得二人心头一颤,条件反射紧跑几步,然后就听到一道冷冰冰“禁止交头接耳”,室内顿时只还剩下跑步和喘息的声音。 卫平孝着便服来到山阁门外,从门缝里偷偷往里瞧的时候,正看到那鞭子打在地上。一众少年们像是受惊的羊,猛加快了几步,然后又渐渐慢下来,或叉腰、或甩着膀子,有气无力拖着腿往前挪。 陪同而来的一衙役好奇嘀咕:“这是在干什么?” “加强体力。”卫平孝眯着一只眼又瞅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坐在偏屋的徐兰一眼就看到大门被打开,迎面走进两人,赶紧小跑着上去。 “二位,现在是阁主授课时段,不得打扰,还请二位改时再来参观。” 卫平孝背着手,很是不屑:“跑步还需要教?我看你们这里是骗人。” 徐兰心里动怒,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无论学什么做什么,没好体力都不成。少爷们大多娇生惯养,阁主这是在打磨他们基础。” 两人说话的时候,引来少爷们的扭头观望。 何云申和司文植都认识来人,何云申心下一咯噔,回头看着司文植,小声急道:“我奶奶答应帮我,是不是人去晚了,被你家登了先?” 司文植却反而不担心了:“穿着便服,肯定不是来找事儿的。” 两人话刚说完,头顶的鞭子又甩下来,一声冰凉凉的“不得左顾右盼”,将所有少爷们吓得立时摆正头,不敢多看了。 卫平孝盯着空中漂浮着的马鞭,一时惊愕张嘴,愣了几许,才眯着眼仔细看,似乎想看出哪里藏着机关。 “去把那鞭子取来。”他对身边衙役道。 衙役心头犯怵,有些讪讪地看了徐兰一眼,后者却若无其事地让开一步。 衙役又看头顶的鞭子,跳起来倒是够得着,而且青天大白日的,还有这么多人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遂上前一跳,试图去抓那鞭子。 谁知鞭子却一溜,让他抓了个空。他心下害怕,不敢再上前,小心看了一眼卫平孝。 卫平孝也被眼前一幕惊得暗吸一口凉气,目光转向正前方闭目打坐的妇人,心下更是吃惊: 传说中的山阁阁主,看着却是个如此普通的妇人,其微微闭目,一副老僧入定,观其形,确有庙观大师的派头。 卫平孝略思倏尔,对徐兰道明身份,“本官乃治中从事,有事找你们阁主,速去通报。” 徐兰先是一怔,然后才一脸惊慌跪下去磕头,“民女叩见大人。” “起来罢。”卫平孝淡淡一声。背着手微微仰头,一副官架子端得十足。 徐兰急急起身,快步来到温雅跟前,不过没等她开口,温雅就先睁开眼,“大人请偏屋坐。” 卫平孝眉头一跳。二人实则隔着几丈远,可这声音却如在他耳边响,不轻不重。他不由得心中暗道:无论传言如何,都得亲自见过,才能切实体会。 少爷们的小厮这会儿正在偏屋坐着,一个个识趣地赶紧出屋,站去墙角堆着。 温雅将卫平孝请进屋后,手一挥,门就关上。又是惊得卫平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连官架子都有些端不住了。 “不知大人找民妇何事?”温雅做声请,开门见山。 卫平孝压下心头的惊乱,强自泰然坐下:“最近山阁名声大噪,老百姓对此褒贬不一,本官便来亲自听听你的说法。” 温雅笑了笑,“民妇曾有幸拜一仙人为师,习得些许法术,后举家逃难至此,为谋生计,才办下此阁,以授人术法。” “哦?那你一家从何方而来?”卫平孝问。 “民妇一家自舒州关阳郡福县白林村而来。丈夫白茂民,民妇王桂芝,育有一子二女,名唤白成、白荷、白雨。” 卫平孝听她说得详细,心中不免思量,不怕他去查户帖,此身份应当是真。不过即便此,他还是得派人去查一查才行。至于眼下,比起妖术之说,他倒是更相信仙术之说,遂道: “本官来,还有一事,下月十五关王会,是我州一年中最盛大的祭祀活动。本官希望你们山阁能参加。” 第155章 大有收获嘞 桃雅居。温雅徐兰出门没多久后,十安也举着幡前往算命街摆摊。院里只剩下清雨逐风和红桃。 见红桃似没有要出门的意思,逐风有些奇,“你今日不出门了?” 红桃一边费力把梯子往房檐边上拖,一边道:“我先瞧瞧再说。” 然后搭好梯子爬上房顶,放眼四看了一圈,没发现方圆十里内有明显死气, 便焉焉下房,拿张蒲团去树荫下打坐。却是不打算出门了。 逐风给自己的额头和脚上完药,闲着没事儿,便也就地打起坐来。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一声“二师姐”,他睁眼看过去, 心道掌门师妹终于从屋里出来了。站起身,朝红桃跳过去。 清雨亦是唤他一声, 然后走到红桃身边, “我刚卜得一“火山大有”卦。今日宜出门,会大有收获。” 红桃眼睛一睁,有些疑惑:“可我看过,没什么死气,难道我看漏了?”说着就站起来要再上房顶。 “另有他事。”清雨看着逐风,将自己的打算如是这般告知后,最后道:“银子带得多,我得跟二师姐一起去,中午我们就回来,大师兄你一个人在家可行?” 逐风听完,笑上眉梢,“你们中午也别回了,出门右转那家馄饨铺子,你们待会儿经过的时候,让他中午给我送三两馄饨来就行。” 这倒是个好主意。清雨遂点头,又道:“师兄还得写张字据给我。” 逐风略一思,明白过来。红桃闻言, 赶紧跑屋里去拿纸笔。 一张字据很快写好,逐风签了字按了手印,然后递给清雨。清雨和红桃这才出门去。 路过馄饨铺子,清雨点了三两馄饨,并叮嘱店家中午送去桃雅居,然后留下馄饨钱,和红桃朝着金池街而去。却是去找钱老二的。 不过钱老二也并未在家,两人问了一圈,才在一处住宅前找到钱老二。 钱老二正在与一处房屋估价,“...这是祖宅,房龄已经超过二十年,宅子显老旧,虽说是内圈,但距离集市、大街都较远,且这朝向又不是正南,不过宅子四周环境好。可值三百一十两。” 房头点头道声谢,又对钱老二道:“若是有人想买房,还请钱老板给推介推介, 我们老爷急着想把这处卖掉。” 钱老二应声好,与房头告个别, 然后一转身, 却见前方两个孩子看着他。他有些疑惑上前,“二位小姐怎么在这儿?”山阁阁主的闺女,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来找你。”红桃认真道:“本来应该阿爹阿娘来,可阿娘在山阁脱不了身,阿爹又行动不便,兄长也有事出门,于是爹娘便让我和妹妹来。” “哦?不知阁主找我何事?”听闻是大人授意,钱老二便也正色了几分,一边出胡同一边问。 红桃和清雨跟上他。红桃问道:“你手头可有典房?” “典房?你们想典房?”不是才买了房子吗?还不够住?钱老二奇了,“典房也有。” “阿爹阿娘想典房,听闻典房价钱要便宜得多,大概是个什么价?” 钱老二道:“基本在五十到百两之间。六七十两的居多。这些基本都是典一年。” 红桃看向清雨,后者微微颔首,她遂又道:“你今日可有空带我们去看看?阿爹阿娘说我们看了满意就行,不用过问他们。” 钱老二有些狐疑地蹙起眉来,“你们就能敲定?可别到时候说我糊弄你们两个小孩子。”这万一以后找话说,大人一句“孩子不懂事”,他如何说理去。 红桃从袖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字据,“阿爹知道你恐怕会心有疑虑,所以事先写了张字据,签了字还按了手印,你看看。”递给钱老二。 钱老二将字据打开一看,心中惊叹一句“好字”,又仔细读内容,确实说的是将典房全权交给二女和幺女办。 这倒是新鲜少见,旁的大人生怕自家孩子多拿一个铜板,孩子说什么都是一句“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这家子可是真奇怪,似把两孩子当大人来信任。 不过既有签字盖手印的字据,钱老二也安心了。便揣下字据问道:“你们想典什么样的房子?” “你手头有多少典房?”红桃问。 钱老二沉思算了算,“二十来处,典房倒是不多。凡典房者,大多是不想卖房,但又手头紧缺银子用。 那些不紧银子的屋主,都宁愿把房子赁出来,这样他们才算有挣。或者就直接卖掉。” 典房,乃是典主和钱主之间的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典主即房主。当他们急需用钱但又舍不得卖房时,就会选择典房。将房子一年甚至多年的使用权典出去,换来一笔应急的银子。等回赎期限一到,再把银子如数还给钱主,房子就可以赎回来。 至于钱主,想住房,但又舍不得银子,也是选择典房。一次性给付几十上百两银子,换来房子一年以及多年的使用权,等回赎期限一到,房主将银子如数奉还,自己再把房子还给房主,可谓是房子也住了,银子也没少。 也基于此,所有赁房的都宁愿典房。当然,愿意和能不能够又是两说,且不说典房数量少,其次,典房一次性至少也要给付几十两银子,且至少一年的回赎期限到了才能拿回银子,大家既是赁房住,又有几个手头有这宽裕。 所以真正能典房的,也并不多。 不过这显然对清雨一家不会构成困扰。红桃听闻有二十来处,笑道:“够了。你带我们两姊妹去看看,典价不超过七十两的。” 钱老二既得了大人的字据,那也就认真起来,虽说对这两个孩子很是怀疑,但他还是得拿出自己的态度。 带着二人来到桃花街的一座宅子面前,他介绍道: “桃花街的房子都不便宜。但贵也有贵的道理,此处无论是地段、环境、宅子,都无可挑剔,唯一的缺点就是贵,这里的一进院子也至少要四百两。” 他拍了拍院子的大门,很快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来开门,见到钱老二,很是欢喜,先告个礼,然后将人往院里请。 钱老二回个礼,看出屋主对他身边两个孩子的疑惑,没好直接说人家姊妹两是来看房子的,毕竟带着两个孩子看房子,他自个儿也怪别扭。 “钱老板可替在下找着钱主了?”屋主开门见山。 钱老二点着头,“最近可能会成。你这院子还是典七十两不变?” 屋主点点头,“对。典一年。” 钱老二带着清雨和红桃在院子里四处转着。红桃趁机这里那里看,最后满意道:“此处风水还不错。” 屋主听得这话,以为这两孩子是钱老二的亲戚,便笑着接话,“买房时候找风水先生看过五六处宅子,最终才选定这里。” “可惜你跟这宅子相冲,住的这些年,钱财都败光了。”红桃补一句。 钱老二和屋主面上都是一僵。 清雨无奈扯了扯红桃的袖子,示意她别说话。 钱老二呵呵干笑圆场:“童言无忌。别见怪。” 屋主心中虽有气,但碍着钱老二的面子,也只能面上笑着“无妨”。 第156章 颠覆认知了 红桃看完屋前屋后,觉得可行,与清雨交换个眼神,便与钱老二道:“行,此处我们典下。” 屋主却是一惊,看着钱老二,“这是?” 钱老二呵呵笑, “我应这两位小姐的父母之请,带她们来看房,大人事先发了话,只要她两喜欢,就依她们。” 屋主哦一声,仍旧是有些吃惊, 心道那爹娘也是心大, 这么大的事儿却交给两个孩子办。 钱老二又看向红桃和清雨,“你们确定了, 就要这处?一年七十两,这一年期间,房子归你们,一年之后屋主把七十两还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就把房子再还他。” “确定。就要这里。”红桃点头肯定。清雨转个身,偷偷从玄女殿取出七十两银子,在手中晃了晃。 得,银子都见着了,钱老二和屋主再惊奇也无话可说,当即就签了典契,期约一年。 清雨将七十两结给房主,又给钱老二以百两取三的规矩给付二两一钱的佣金。这交易便达成了。 这趟交易,前后不过两刻钟,如此轻松二两银子就到手,钱老二心里是高兴坏了。然他还没高兴完毕,又听红桃道:“我们去下一处。” 钱老二怔了怔,“下一处?你们还要典?” “快点快点, 这事儿爹娘有交代, 今天必须得办完。”红桃催促着。 钱老二满腹疑惑,心道这阁主一家子到底怎么回事?典这么多房子干什么?又住不完。 不过疑惑归疑惑,既然钱主都发话了,他也乐得有佣金拿,遂又带着清雨和红桃去其他地方。 而这一带,钱老二才是真正开启了一天的忙碌。 从辰时到未时,三个多时辰,他脚下就几乎没停过,只中午路边吃饭时歇息片刻。原因无他,他手中的二十来处典房,被清雨和红桃不仅是全看完了,还典了其中八处,前后共计白银五百两。而他也得了共计十五两的佣金。 钱老二这下是彻底不懂了,但他麻了,也不想问了,反正手里有字据,钱主怎么要求, 他就怎么办,至于别人是把房子拿来干什么,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另一件怪事儿,两个孩子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拿出五百两银子的,他心里也就一琢磨,不可能真去问,心道这家子本就神神秘秘,还是少知道为妙。 在第八座宅子的典契签下来后,钱老二终于从清雨和红桃脸上看到了满足。他揣着自己兜里的十五两银子,心里倒是高兴得很。 “二位小姐,我这手里所有的典房你们都看了,可是再没有了。”钱老二坐在路边上以手扇风,笑得无奈。 红桃冲他赞许地点个头,“你这事儿办得不错。你放心,咱们这事儿,还有你的银子赚。” 钱老二一脸不解,还有银子可挣? “我们典的这八处宅子,赁金每月多少?”红桃问。 钱老二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东西,不过他想着红桃的问题,也没来得及抓住。 回忆片刻,他答道:“最贵的就是桃花街那一套,每月十七两。其他的至少每月也要七两。七两到十三两不等,都有。” 红桃点点头,我们要把这八座宅子赁出去,赁契一年。赁金你比我们清楚,你看着办就行。 钱老二张着嘴,呆呆愣愣,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道:“你们四处典房,是为了赁出去?” “不行吗?”红桃反问。 钱老二还犹自在震惊中,半响才点着头,“行倒是行。”他只是万万没想到,刚出手的房子,转眼又回到自己手中。 更没想到的是,这奇特的赚钱思路。 先以五百两典一年,再转手赁出去,那八处宅子的赁金,均摊下来每月九两有余,八处宅子一月就是七十余两,一年下来就是八百多两。 而一年后,今天给出去的五百两银子如数拿回,还额外可挣八百多两银子。 钱老二想通这思路后,惊得头皮发麻。实在是不怪他惊愕,因为此前并没有这种先例,至少他没遇到过。他从未见谁先典再赁,以此来挣钱的。 可这手段又不得不令他佩服,甚至想拍手叫好。 典房,他可以从钱主手中得佣金,转眼再把房子赁出去,同一座宅子,他又可以从赁方手中得佣金。前后就可得两次佣金,岂不叫好。 不过想明白后,钱老二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你们典期只有一年,赁房虽然也有短住,但这中间换房客又得耽误时间; 若是赁给长住房客,期约至少也要一年,而我却没办法今天就把所有房子赁出去,最快也得个把月,这中间你们可就少了一个月时间。 让房客赁十一个月,别人或许又不同意。我虽然可以试着说服,可不能保证一定行,而提前将房客赶出房,可是要罚金的。” 清雨微微颔首,却问:“典房之中,典主如期归还银子的情况,是多是少?” 钱老二微微一惊,登时明白了,“确实十之七八不能如期归还银子,少说也得推辞个把月。只要一日银子不归还,那房子就还算你们的,直到他们把银子还上。” 如此一来,再加上他说服一些房客签十一个月,就算最后不得不提前收回一两家的房子,也不过十来两银子的罚金,与那八百多两相比,实在是不足疼惜。 至于另一种情况——典主还不起银子,却也不会构成问题。甚至说,房子归还越晚,他们挣得就越多。 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典主一辈子还不起银子,那也稳赚,因为那时候,典主要么就彻底失去房子,要么就只能自愿贱卖给钱主,无论哪种选择,对钱主来说,都不亏。 想明白这层关系后,钱老二是彻底凝滞了,今日一番,算是颠覆了他从前对典房、赁房买房的刻板认知。 而想到自己手头还有十来处典房,他就抑制不住想笑,他手头也有些积蓄,他完全可以如法炮制,自己也当一回二房主。 “这是我卜算的吉日,你在这些日子里,带人去看我们典房,必会成交。”清雨递给钱老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日子,都是近半个月的。 钱老二又吃了一惊,“小姐竟还擅卜术?” “略通一二。”清雨道一声,又拿出一张纸条来,“这是我替你卜算的近一个月的吉日,可助你买卖成交。” 钱老二慌忙站起来,接过纸条一看,也是四个日子,先不管这真假,单这心意,就值得他拱手告礼,“多谢小姐。你放心,我定按着日子,带人去看你们的典房。” 第157章 改的是选择 回去的路上,红桃十分好奇,“掌门师妹,你何时还卜了吉日?” “早上算卦的时候,顺便就卜了。”清雨微微一笑。 红桃啧一声,心里有些不平衡,“倒是便宜了钱老二, 有我们开这个先河,他不得赶紧跟着学。 他手头还有那么多典房,卖一座宅子少则也是六七十两,我估摸着他千两的家底肯定有,若是全典下来,那不是比我们还挣得多嘛。 你还给他卜吉日,白便宜他了, 还没让他给束脩呢。” 要不是家里银子不够,那二十几处, 她非得全典下来不可。 清雨轻轻一笑,“既知他要跟着学,房子又得托他赁,不给点好处,他又怎能费心帮我们找房客。只怕把我们的吉日拿去他自己用,双方都不得好。” 红桃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何况她挑的可是风水好的地方,也不是太亏,便也就想开了。 * 却说十安一大早来到算命街,照旧是朝着胡同的最底部一方角落不紧不慢地走去。 不过比起从前的嘲讽眼神,现在他每每进到胡同,胡同里众多算命先生的眼神可就复杂了,或探究、或不解、或不屑、或嫉妒、或怨怼。 总之,从胡同口走到胡同底,十安一路得接受不少注目礼,原因无他, 最近来找“十安大师”的人越来越多。 尤其是坐在第一位置的人, 一天要被问好几次“敢问哪位是十安大师”,惹得那人气闷不已,又不好给客人甩脸子,于是只能把当事人给记恨上。 十安顶着众多目光,慢悠悠来到自己一贯坐的位置,没见到墙上的蒲团不说,甚至角落还倒了一堆垃圾,都是些鸡鸭鱼的内脏,闻着腥臭刺鼻。 他站了倏尔,就要往胡同外走,对面的许秀才却两步过来拉住他,把他往自己的座位上带,“我今天做算命的生意,肯定没生意,这位置让你用。” 十安微微一笑,拱手道声谢,不客气地坐去了许秀才的位置上。许秀才拿出墙角的矮脚凳, 坐在十安身边看起书来。不过嘴上却与十安说着话: “他们都嫉妒你,别看这条巷子每天人来人往, 实则大家的生意都不稳定, 若是一个月的哪天挣了二两银子,那恨不得去烧高香。像你这般日日都是几两银子,别说他们,就是我看着都眼红。” 十安又是一笑,“我也是幸得熟人介绍。” 许秀才听不出他有半点气恼,朝对面一堆腌臜物努了努嘴,“你就不生气?” “为何生气?” 许秀才看白痴似地看着他,“他们这么挤兑你,你就想这么算了?你那日不是把那几个算命的制服了吗,你有本事治他们,又不是没本事,干嘛受这气。” 十安却是微笑着摇头,“生气,才会受气,我既不生气,又何来受气一说。他们此举,不过是发泄他们心中的郁结。郁结的是他们,而不是我,我何须生气。” 许秀才看他半响,呵呵一声,“看来我还是道行不够。” “你既考中秀才,又为何要放弃功名,来此处算命?”十安忽然问一句。 这回倒是轮到许秀才一笑了,他合上书,“我还以为你清心寡欲不会好奇。” 十安无奈一笑,“我亦是个俗人。” 许秀才也没介,“我挺喜欢你,这话旁人我都不说,不过既然你问,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我家还算富裕,我不愁银子花,以前是为了讨父亲喜欢才去考功名,现在...不想考了,没意思,还不如每天给人写字算命来得有趣。” 又问:“你小心年纪,怎如此厉害,跟谁学的?我看你不像其他人那样只是会说几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你真的会命术?人的命理当真能看透,真的能改命?” 十安却是一笑,“所谓‘命’,只不过是天地自然日月对人体气场的影响。命运的走向,就好比你站在分叉路口,向左向右都行。 但你的气场,会暗中替你决定走哪个方向,你所走的那个方向,与你气场相吸,所以你才会走上那条路,这就是‘命’。 可并非每个人的气场都能吸引到好的事物,相反的,大多数人的气场,都会引着他们朝与预期相悖的方向走,这也就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而命术,不过是通过你的四柱、结合天地日月变化规律,推算出那些会对你造成不好影响却又会吸引你前往的气场,从而提醒你避之, 以及推算出对你好却又不与你相吸的气场,从而提醒你趋之。这就是命术当中的趋吉避凶,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改命’。 改命改的不是命,而是冥冥之中你的选择。所以...” 十安温和看着许秀才,“已经注定的命,也是改不了,因为你没有选择。” 许秀才发了会儿怔,愣愣盯着脚面,许久,才笑了笑,“命术果然不是儿戏。” 十安将算命幡摆在地上,坐上去,微微闭目,却是打起坐来。 许秀才想了想,也学着他的模样坐下,“每日打坐真的能提高命术,这又是什么说法?” “自身气越强越多,就越能感应周围的气场变化。达到至高境界后,甚至还可以自身气改变天地气场,这就是扭转乾坤。修行到了这一步,便不畏天地。” 许秀才忽然想起最近名噪一时的山阁,说实话他当日是想去报名,可他严重超龄,已过弱冠,这才不得不死心。 “你是山阁弟子?你看我这样,还能修行吗?”许秀才指了指自己全身上下。 “修行之路人人可踏,年龄大小也只是决定你付出多寡以及回报多寡。”十安给他个鼓励的眼神。 许秀才高兴起来,忙正经盘腿,虽说他也根本不知道打坐到底要干什么、达到个什么目的,但...总之先把姿势摆出来。 ... 日头渐高,光影透过树荫斑驳而下,算命街又到了下午没什么人至的冷清时段。算命先生们一个个或趴在桌上睡觉,或研究命理之术,或好奇地瞅着胡同底部。 他们以为今日必会闹出点事,甚至也私底下通了气,一旦那臭小子发火找事,他们就伙同起来对付,最好是能将那小子驱出这条街。 只可惜,等了一上午的一下午,也没见着别人冒一缕烟。颇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和挫败感。 这种无视,更让他们心如猫抓似的难受。 许秀才换了个姿势,两腿懒洋洋伸直,一手抱着腰,一手靠在其上摩擦着下巴,两眼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些郁闷无比算命先生们。 小屁孩不惹事,他们看起来失望又难受,脸色可是精彩了。 忽然又瞅到胡同口快步进来一婆子。许秀才推了推十安,“你的熟客上门了。” 十安睁眼,看过去,却是上月领着一帷帽妇人前来算命的陈妈。 第158章 池塘边议事 天色擦黑,外出忙碌一天的人都回了家,或休息、或与家人闲聊,舒解着一整天的疲劳。 清雨一家今日各自都有事儿,遂回得比平日早。到家后,一家子也不急着做饭吃饭,而是坐在荷花池边柳树下纳凉。 树上挂几盏明黄灯笼, 是供夜里用的。树下一张小圆桌,几张椅凳,六人或躺或坐,闲闲聊着天。 温雅先说起了关王会的事。 “...关王会那天会举城同庆,就连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也会在那天出门。 白天是老百姓的热闹,各种活动杂耍、吃的喝的看的玩的应有尽有,听说年年那天, 街上都会堵得寸步难行。 不过关王会的重头戏却是在晚上。天黑之后,州牧会先带着城内所有属官在内城门口举行祭祀大典。 大典结束后,就由那些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富商开始‘请关王’。这才是重头戏。” 白日被卫平孝邀请参加关王会后,温雅特意与阁内弟子打听了关王会的一切。 “请关王是个什么请法?请关王干什么?”红桃好奇看向温雅。 “带来好运。至于这请法,我听来却是那些世家富商之间的争妍斗艳。听说各家会以各种花样手段进行游街请神,从内城门一直游到外城门,要到子时才能结束。 且结束之后还会选出魁首。魁首会被授予‘关王’称号。关王保万事太平,是好运的象征,所以‘关王’落在谁家,谁家就会好运一年。” 徐兰白日也听过这些话,但心中一直有疑惑,此时才忍不住道出来,“‘关王’落在谁家,谁家真的就会交好运吗?” 红桃也一脸怀疑,“我可没听说还有个‘关王’能主管气运。”难道她两百多年白活了? 清雨却是道:“真正带去好运的非‘关王’,而是希望沾好运的人。只要百姓坚信不疑,那他们做什么事,都会率先考虑家中有‘关王’的人。 与其说‘关王’是好运神,倒不如说是老百姓的信仰。他们的信仰落在谁家, 谁家可不就要交好运吗。” 徐兰恍然点着头。 红桃则松一口气,“果然还是糊弄人的把戏。跟我可没法儿比。” 温雅又继续道:“去年的‘关王’是司家。前年的‘关王’是何家。上前年又是司家,再上前年又是何家。总之最近几年,都是司何两家轮着来。” 又嗤笑一声,“司何两家不相伯仲,州牧此举,倒也是平衡了两家势力。” “照这么看来,今年又该轮到何家。”十安道。 逐风也是讽刺一笑:“既然都提前内定好了,这关王会参不参加倒也无所谓。” 温雅却摇头否定,“我倒是认为可以参加。虽说‘关王’是内定,但能请关王的也都是有名的世家富商,我们即便是排在最后一个,那也是榜上有名。 山阁现在也只是在内圈略有名声,绝大多数人其实并未听过,参加这次关王会,对山阁来说,是个难得露面的机会。” 清雨微微颔首:“关王会确实不容错过。阿娘可打听到, 往年参加的, 都是怎么做的?” “我也打听了。除了头部几个争妍斗艳,其他的都没什么特别,去年甚至有一家,制了一面丈许宽的大鼓,请了戏子在鼓上唱戏,可是被人笑了好阵子。” 清雨思忖片刻,才道:“虽说我们比不上那些富商大户,但也不能丢了山阁的面。” 几人皆是点头。逐风算了一下时间,提醒道:“下月十五,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得抓紧了。”温雅嗯一声。 这茬儿说完,红桃又兴致勃勃说起和清雨白日的收获,“今天我们典了八座宅子,下月开始,也能像房主那样收赁金了。” 温雅十安和徐兰还不知此事,都是有些意外。 清雨遂解释道:“早上你们出门得早,没来得及说,我就和阿爹商量了一番,典金五百两,给钱老二的佣金十五两,如今我们手头还剩一百三十五两。” 红桃激动补充,“虽说现在出去五百两,但一年后银子又能拿回来,而且这一年我们收赁金,至少能入八百余两。” 温雅是意外又高兴,点头赞道:“一年有百两银子肯定够用。这多余的五百两拿去生财,确实好。” 徐兰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其他人。她忽然有种莫大的喜悦和庆幸,跟着这样一家人,自己的将来,必也会大有盼头吧。 十安笑看着清雨,也说起了自己的事,“上个月遇到的一位客人,今日送了我一张请帖,邀我两日后前去赴宴。”拿出一张请帖。 “我看看是哪家?”红桃凑上去,却是一凝,“在内城,当官儿的?” 一听是当官的,其他几人都正色起来。十安将帖子传递过去,又道:“此人的八字我算过,倒不是小人之徒。” “但也不可不谨慎。”逐风提醒一句。 “那是个什么官儿?”红桃好奇问。帖子上并未写明官职,只有姓名和住址。 “簿曹从事。”十安答道,“主管钱粮簿书。”许秀才生怕他不知道,不仅告诉了帖子的身份,还告诉了他不少与官结交的注意事项。 帖子传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十安手中,十安将帖子又收起来。 逐风伸个懒腰,动了动自己的脚指头,“我打算明天下乡,虽然只两日没去地里看,可总觉得过了很久。徐大爷一个人在乡下看顾着药田我也过意不去。” “阿爷喜欢药田。你让他管,他高兴都来不及。”徐兰笑着道。 “还有与何家的佃契一事,当日那庄头放了话,说是两日后再去,正是明天,我得现场去确认情况才能放心。” 这样一说,大家也就不劝他了。 “那你脚怎么样?”温雅问道。 逐风动了两动,笑道:“我逐风神医,又岂能被小小骨折难倒。” 红桃摸着肚子,“饿了。” “我去做饭。”徐兰赶紧起身。 “一起去。”温雅道一声。六人都跟着起身往内院走。 第159章 司何抢生意 却说司文植将从面摊上听到的关于何家的事告诉其父司朝仁后,司朝仁当即就把话转告给司家老爷子司登汉。 司登汉听完此话,直道是天助他司家,高兴得一宿没睡不说,甚至一日后,在兵曹衙门口碰到死对头何万铭时,还是一脸抑制不住的喜意。 何万铭对司登汉一脸的笑感到莫名又狐疑。两人并肩步入兵曹衙门, 何万铭呵呵笑着,“司老板似乎对这批药膏单子志在必得。” “何老板看上去也是一派胸有成竹。”司登汉回个淡笑。 两人不再多言。守门衙役早就得了话,将二人领至偏厅坐下吃茶,不多时,兵曹从事蔡应衡就大阔步到了。 二人纷纷起身告个礼。蔡应衡让他们坐下后,开门见山,“今日把你二人叫来, 实则是本官想与你二人当面聊聊。 你们也知道,这批药膏重要非常, 不能有任何差池。且这批药膏数量也不少,十万张单子,但你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何万铭拱个手,“大人,何家的药肆若是排第二,那这银州也没人敢排第一。” 有意无意地看了司登汉一眼,又道:“两个月十万张单子,对我们何家来说易如反掌。且前两年都是何家承办药膏,这品质大人您是最清楚不过。” 蔡应衡看向司登汉,“今年你们司家也递了投状。” 司登汉心里哼一声,哪年他们没递投状。要不是何万铭那老匹夫会讨好官府,这药膏生意也轮不到何家去做。 司登汉出生书香世家,青年时还考过童生,后来屡试不第后才接管了家中生意。可他骨子里还是个清高儒生,最厌去巴结官府那一套,所以除非必要,他都不怎么在官府面前露脸。 早些年,因为司家家大业大, 所以即便他没有积极打通,官府也还是会给司家几分薄面。不过后来何家起家,何万铭又是个典型的市侩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是会巴结人,这才让司家丢了些生意,譬如这药膏单子。 在两年前,这军需药膏还是司家一手承接。 “司家承办军需药膏多年,经验、底蕴无不深厚,司家的药肆都是百年老店,一直是老百姓口中的第一药肆。 大人,草民敢以项上人头保证,药膏品质绝对是上上品,两个月内也绝对能完成单子。” 何万铭呵笑一声,“司老板,大人是要药膏,不是要你项上人头, 你拿项上人头做担保, 你的人头, 与数十万将士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你...”司登汉气得差点想骂一句老匹夫,却又想到前面还坐着蔡应衡,只能恨恨压下这口气,心中暗道:老匹夫,一会儿就有得你哭。 蔡应衡知道这两家明里暗里关系都不好,便也当没看见,而是道:“十万张单子,数量不少,本官合计了你们以前的速度,还是赶了些。 这批药膏本官虽然急用,但也不想你们因为赶而影响了药膏的品质。所以其实本官是想让你二人各承办五万张。这也是今日把你二人都叫来的原因。 本官知道你们两家都有这实力,既如此,那本官也不二选一,这样你们两个月五万张,就能把精力好好儿放在药膏品质上。” 何万铭和司登汉,一时沉默下来,两人彼此看一眼对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屑和嫌弃。合作?不可能。 何万铭率先抱拳:“大人,何家药师共计两千余人,每人每天三十张药膏绰绰有余,一个月就能制六万张,两个月十万张根本不在话下。 且不说还有药童四千余人。库房及各药肆的药材上千石。即便单独承办,也不会有任何困扰。 可若是将药膏分作两批,到时候品质不一,大人您岂不是又多了麻烦。” 司登汉也是一拱手,“大人,司家药师二千五百四十七人,现有药材共计两千四百七十余石。司家亦不成问题。” 蔡应衡略一思,倒是为难起来。其实在保证质量和数量的前提的下,他是更愿意选一家,毕竟两家一起做,很容易惹出多余的麻烦。 对于两家而言,他倒没有质量担忧,毕竟两家都承办过。至于价格,他是固定价,也不存在谁高谁低。既如此,那选哪一家呢? 前两年之所以选何家,是上头发了话,可今年上头说让他自己看着办,却叫眼下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司登汉将蔡应衡的犹豫看在眼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何老板,有句话说得好: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 何家短短十年就发展成如今模样,已经不容易,何老板理应知足而善,好好打理偌大家业才是,却还要为了壮大家业,强取豪夺,实在是令人心寒呐。” 何万铭先是眉头一皱,而后脸色一沉,“司老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想争夺药膏单子我能理解,可你这般污蔑,未免小人之举了。” 司登汉哼笑一声,朝蔡应衡拱了拱手,“当着大人的面,我又岂敢胡说八道。” 又转对蔡应衡道:“大人,何家打压地主,以极低价买下数千亩田地不说,还纵容庄头欺压佃农,逼迫佃农签下八成佃租契约,佃农不签,庄头就又打又抢,可谓是无法无天,可佃农却惧于何家的家势而敢怒不敢言。如今是闹得要上吊。” “司老板。”何万铭忍不住声音拔高,“我确以低价买下千亩田地,可我此举,却是为了那些苦难的佃农。 如今土地价格高昂,老百姓想买几亩地,就得省吃俭用许多年,有些甚至一辈子也买不起,只能佃地为生。 我压低地价,以此为开端,土地价格便会慢慢下降,这难道不是有益于佃农吗?司老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说,却还如此污蔑我,你还称自己是读书人,你简直是给天下读书人上德。” 司登汉毫不掩饰讥讽:“何老板倒是把自己标榜得高尚,却未免冠冕堂皇了些。你以低价买入,银子你省了。地在你手里,那价格怎么定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还能亏了?竟还有脸皮说是为了佃农,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何万铭当着蔡应衡的面不好太过发作,只能忍着冲劲,“好,这事我不与你理论,我没触犯法律,我也问心无愧。可你平白污蔑我,难道你就高尚了?” 司登汉不理他,继续对蔡应衡道:“大人,您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坪坡村的佃农,被何家的庄头欺压得活不下去,前日何家庄头甚至还带人去直接抢粮,说是佃农不签契,就赔十九石粮。无法无天至极。 还有,一个多月前的如庄瘟疫,死多少人?整个庄子连带庄外,死了数百人。何家既自诩药肆第一,却连自家庄子里的小小瘟疫都控制不住,后来还是一赤脚大夫随便开了张方子,瘟疫就治好了。 大人,何家如此不仁不义,您难道真的放心将十万张药膏单子交给何家吗?” 第160章 花落司家啦 清晨,太阳才升至半山腰,但热浪已经率先侵占了整个银州城,还没到正午,就已经热得要随时擦汗。 兵曹衙门。何万铭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帕子擦着额头的汗,嘴里骂着“鬼天气”。 大管事何志步步紧跟其后, 不停替其打着扇子。 落后一步、显得闲庭信步的司登汉却一脸春风得意,与管家司袁说起话来,“今日可真是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啊。” 司袁笑一声,“定是老天爷今日开眼。” 司登汉哈哈大笑,“何老板,你别走那么急,你走得急才热出一身汗, 问题可不在老天爷。” 何万铭长出一口气, 停下脚来,回头面无表情看着司登汉,“司老板,今日何某人领教了。” 司登汉笑呵呵走到他身边,“领教不敢当,司某人是读书人,脑子里只有仁义孝德,其他都装不下。 倒是何老板,既管不了偌大家业,那就别老想着一口吞下个胖子,免得到最后撑破了肚皮,得不偿失啊。”说完便哈哈笑着出门去。 何万铭看着他那得意的背影,气得使劲儿踩了几脚,才气急败坏对何志道:“你赶紧派人去坪坡村,把那坏事的庄头,给我送官查办。” 该死的庄头,没想到这么大一笔生意,竟然就毁在一个小小庄头上。叫何万铭恨不得将那坏事的碎尸万段了才好。 何家土地多, 庄头自然也多,他知道下面的庄头肯定会捞油水,但只要没闹大,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何家各种生意多,他也顾不了那么细。 可没想到自己的些许放纵,竟叫有些人得意忘形。 “除了坪坡村,其他所有的庄头都要挨着查,凡是给我整了幺蛾子的,统统抓去送官。”何万铭恨恨吩咐,“也是时候该治治这些蛀虫了。” 何志连忙应一声。 何万铭又哼两声,出了衙门,忽又想起一事,“对了,那赤脚大夫可有线索了?” 何志有些讪讪,“已经排查了城内大半的大夫。只是线索太少,一张药方上的字迹,外加逃荒而来, 再没有多余的线索,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找到。” “务必将其找到。竟让我何家背如此大锅, 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何万铭恨恨道。 何志又应个是。 主仆二人坐马车回到何家大院儿后,何志一刻不停就派人去坪坡村拿人。然后又给其他管事每人分配了一定数量的庄子,让他们负责调查庄内的庄头,小打小闹可不计,可若是动静大的,一律送官。 至于何万铭,回到家中,一口闷气无法发泄,就逮着茶杯摔。摔完了茶杯不解气,又摔桌子凳子,搞得动静颇大,吓得院内仆从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招惹。 何万铭的二儿子何盛韬听到动静后赶紧赶过去,刚一进门,就见何万铭抓住一盏青花瓷瓶要摔。 他赶紧上前拦住,“父亲使不得,就算是谁给了您气受,您也别在家里发气,就算是要摔,您去摔那给您气受的,摔自家东西,岂不是又受气又吃亏。” 何万铭气得眼珠子瞪红,啪地将瓷瓶摔在脚边,瓷片弹出一地,吼一声,“我还轮得着你来教?” 何盛韬神情滞了滞,屋里看了一圈,将墙角还有几个瓷瓶也一并搬到桌边,然后坐下: “行,你摔,不够我再去给你搬,你今日气不小,我看把府里的东西全摔了都不够,要不要我现在马上再去给你买一堆,你想要什么样的,瓷的?瓷的好,摔起来声音好听...” “啪~”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结实的一巴掌。 何万铭气得站不住,后退了一步,才咬牙切齿道:“你少给我阴阳怪气。” 何盛韬没事儿似地笑一声,“我哪里阴阳怪气了,我是关心你,你想发气,我恨不得把全城的瓷瓶都给你买回来,世上还有我这么孝顺的儿子?” “你...”何万铭指着何盛韬,又怨又恨,“怨不得你不成器,就你这性子,还想做生意,给人提鞋都不配。” 何盛韬翘个二郎腿,“是啊,可惜了,我没有我大哥聪明,所以我才没能像他一样溜得那么快。” “你...”何万铭一口气还没咽下,又被气一口,恨恨指着何盛韬,半响说不出话,许久,才气急坐下,怨愤道: “司登汉那老匹夫在背地里查我们,叫他抓住了把柄,在蔡应衡面前参了我一道,蔡应衡就把药膏生意交给他了。” 何盛韬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缓和了口气,劝慰道:“不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事么,我们也不差那点,权当是施舍给他们。” 谁知何万铭却又是脸色一黑,“这是几万两银子的问题吗?那是军需药膏,对药肆来说就是荣耀,是口碑。 我在意那几万两银子?我在意的是接下来一年,老百姓都会转去他司家买药。你说说你,你一天脑子里都装了什么鬼东西,这点问题都想不明白,白吃饭了你。” 何盛韬刚缓和了一点的脸色顿时拉下来,冷笑道:“我是想不明白,我是蠢,可那也是你生的,我没怪你把我生这么蠢都是好的,你反而来怪我,有本事你当初就别生。 是,大哥是聪明,可他还不是跑了,你有本事就去把他抓回来,还需要我干嘛。”说完就冷冷起身出去了。 “你个畜生,我真是恨不得当初没生你这么个逆子。”何万铭抓起桌边的一个瓷瓶就砸过去。 何盛韬听着身后瓷瓶落地的声音,眼里怨恨得似能滴出血来。 * 却说逐风一大早就下了乡,先到田德保家,被告知徐老汉已经下地后,便又转去罗三七家。 罗三七并没有下地。逐风一进院就看到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手里还拿着棍子,都面生,但想来是罗三七找来的帮手。 另还有两个面相与罗三七相似的人,应该是其兄弟。院子里加起来有十来人。 见逐风进来,罗三七赶紧起身迎接,“逐老板,这才修养两天怎么又下乡了,你这脚怎么样?好些了没?” “好多了,你看走路都不成问题。”逐风走了两步,又笑着问:“你找的这是什么人?” 罗三七小声道:“我托人在城里找的,是镖局的人,会两下子。” 难怪。逐风点点头,上前与几位壮汉拱手告个礼。壮汉们也都纷纷起身回礼。 罗三七又将自己两个兄弟介绍给逐风,“这是我大哥和三弟。”又对两兄弟道:“这就是我给你们提的逐老板。” 兄弟二人又与逐风笑着问礼,几番问候,大家才陆续落座。 罗三七坐下后,发着狠地下决心:“今日他们若再敢来,我就跟他们拼命。” 逐风却抬手按住他,“真要拼命,那也得真到了性命堪忧的时候再拼。” 第161章 新庄头来了 逐风和罗三七等人,在家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何家的庄头上门。 逐风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可能已经解决,罗三七倒是不敢放松,让媳妇简单做了一桌饭,吃了午饭,所有人又严阵以待。 这一等, 又是一个多时辰。 “难道是明天?”罗三七皱着眉,他请的人都是按日算钱的,若是明天人才来,今日岂不是白浪费钱,这样一想,脸上顿时就越发气闷起来。 “罗三七...”正闷着,院外就传来一声喊,是里正田德保的声音。 罗三七赶紧走出去,将田德保迎接院,“怎么了?” 田德保进了院,与逐风等人拱了拱手,才对罗三七笑道:“你不用再担心了。刚得到的消息。何家庄头被抓了,被何家送去了官府。” “什么?”罗三七惊讶不敢信,“怎么被抓的?是姓杨的那混蛋吗?” “是他。不仅被抓了,而且何家还派了一个新庄头,听说是姓林,这会儿正挨着上佃农家门,估计一会儿就会来你家。”田德保坐在一根长条凳上,自顾自倒了一碗凉水喝。 罗三七面色又一狠,“反正都是他何家的,换个人还不是一样,姓杨的该遭,我高兴。这姓林的来了,我还是照样打。” 田德保白他一眼,“打了人又能怎样?你打了人,就得我送你去官府, 你这不存心给我找事。” “可他们要硬抢,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找根绳子吊死。”罗三七愤愤。 “你可知杨庄头为何被抓去送官?”田德保问。 罗三七摇头:“我刚听你说,哪儿能知道。” “那你还积跳啥。”田德保笑骂一句,解释道:“就是因为他带人来闹事,强取豪夺,何家知道了这件事,才亲自抓他去送官。” 罗三七不解了,“难道这还不是何家的意思?” “何家不知情。是姓杨的搞事。本来何家地多,庄头也多,估计他们平日也没有特别严苛,庄头捞些油水也没当回事儿。 这次恐怕是姓杨的心口子太黑,惊动了他们。而且我听闻,不止是我们这里,其他地方的何家庄头,也在被查。看来何家是要进行一次大整治。” “何家会这么好?他们家的地从来都是佃租最高的,估计是怕被下面的庄头偷穷了。” 又叹道:“就算庄头不闹事了又能怎样?到头来还是让我们签八成的契。只不过是换了个人,换了种态度。” 田德保却嘶一口,摇头道:“我倒是对这件事持好的看法。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 本来若是何家不宣扬,除了我们村和附近几个村子知道, 谁又会知道?对何家来说,将此事掩盖起来,岂不是更好。 可他们现在却是自己把家丑扬得人尽皆知,还要大规模整治,这是为何?我以为何家这是要摆态度给所有人看。 何家是银州数一数二的富户,颜面于他们有时候甚至比金银还要重要。我猜他们此番操作,是想保口碑,毕竟最近关于何家不好的言论也是越来越多。 而既然他要公然摆态,那肯定不能摆丑了,否则就是自毁前程。所以你小子,这次恐怕会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罗三七听来这话,有些喜又不敢信,“真的?可何家为何突然要摆出这副好脸子给所有人看?要做面子功夫为何不以前做,偏等到现在才来做?” 田德保微微沉思,“具体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这些人,房顶上的一块瓦都能抵你我大半年所挣,他们的世界,你别说看,想都想不到。谁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何老爷子这手段也是高明,他这一招以退为进,看似是把家丑外扬,实则却给何家竖了个大公无私的形象,甚至还撇清了自己: 不是何家霸道,而是下面那些人坏事,毕竟谁家还没两颗耗子屎。呵,这样一来,口碑就起来了,老百姓也信任了。两全其美。” 罗三七听得一愣一愣,面上哦着点头,心里却还是不敢把希望抱得太满,怕一会儿又失望。不过他也让镖局的人先把棍子放下来,到时候再视情况而定。 一院子人又等小半个时辰,新庄头终于来了,身后跟着个打下手的,进门就笑呵呵冲满院子的人拱手。 “都在啊,哈哈哈,敢问哪位是罗三七?”新庄头视线在院子里环视一圈。 罗三七站出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新庄头笑着寒暄一声,上前道:“我是咱们坪坡村的何家新庄头,鄙姓林,单名一个繆字。 前些日子何家买了你佃的几亩地,今日我是特意来送佃契的,你看看,若是能接受,那签字或者摁手印儿都成,若是有意见,那万事好商量,咱们还可以再沟通。” 这态度倒是十分的好,让罗三七心中的戒备放下不少,他接过佃契递给田德保,田德保看过几眼,惊讶闪过,对罗三七道:“佃契六成,每亩地至少四十斤。” 罗三七一怔,不敢置信,“六成?真的?” 田德保看向林繆,“林庄头,我认得没错吧?” 林繆笑着点头:“没有错。何家考虑到今年天干,地里收成肯定不好,所以改了契约,也是想减轻佃农们的负担。” 罗三七听到肯定的话后,着实是喜出望外,连忙将那契约拿过来,“我没意见,我签。”高兴得合不拢嘴。 林繆笑着道声好,将红泥递上去。 契约一式两份,罗三七按下手掌印,自己留一张,林繆拿一张。 林繆将契约看了一眼,递给身后之人,那人将契约装进一个匣子里,又揣进布袋子。 “地里庄稼怎么样?”林繆关切问道。 罗三七一边擦着手上的红泥一边道:“前几日刚把大豆胡麻种下去,但太干了,正在挑水去灌。” 林繆微一摇头,“今年这天,可是要吃不少苦了。” 罗三七笑道:“再苦,那庄稼还是得种,少收总比没得收强。” 林繆拍了拍罗三七的肩膀,“行,那你忙你的,我还有不少契得去签,就不多留了,改日再看看望。” “庄头慢走,我送你。”罗三七笑着将人往外送。 田德保拍拍裤腿起身,有些无奈,“这种好事儿,恐怕也就这一年,等到了来年,何家定是要把这租给涨上去的。” 逐风也跟着起身,看着返回的罗三七笑逐颜开,口中喃喃,“何家...” 第162章 奇特的少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日就过去,而簿曹从事府上的筵席之日也到了。 这日一大早,十安就在一家人的围观下,从头到脚穿戴一新,连鞋底的灰都没放过。用红桃的话说就是:二师兄虽然昔日风采不再,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 逐风等他穿戴完后, 也赞了两句:“以前是瘦得脱了相,现在脸上长了些肉,也不再风餐露宿了,人倒是清俊不少。” 红桃点着头肯定,“嗯,现在看着总算勉强像个人了。” 温雅摸着自己的脸, 认真道:“看上去似乎像我多点。” 逐风自听说自己这张脸与何云申有几分相似后,就认认真真对着铜镜研究了一番,此时听温雅这么一说, 也是摸着嘴角:“眉眼倒是有几分似我。” 徐兰看着东家和太太,很是莫名,自己的孩子哪有不似自己的,又不是头一回见,还这么稀奇?!不过她也只是心里想想,面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 “出发吧,别耽误了时辰。”清雨将十安往外推。 十安笑得无奈,理了理衣衫,与大家告辞,然后出门雇了辆马车,朝内城门去。 ... 桃雅居距离内城并不远,马车行了一刻多钟就到了城门口,不过并没有直接就进到城里,而是在门口被城门守卫拦住了。 十安出示了请帖。守卫仔细看了几眼,确定帖上的印章无假后,才将他放进城。 马车缓缓驶入内城,逐风微微掀开车帘,看着与外城一墙之隔的内城。 内城与外城相比, 显得冷清而空旷,所有的繁华与热闹,市井与平凡,似乎都被那一道高耸城门隔绝。 城内道路干净宽敞,马车行之没有任何阻碍,可许是这片肃静令人生畏,车夫反而是放缓了马车速度,似乎生怕马蹄和车轱辘声音大了而惊扰了这座内城。 道路左右,不似外城那般商铺林立,入眼只有一道道两丈之高的冰冷青石墙。 这些墙是那些官宦人家所住宅院的外墙,似为了保护,又或是故意树立起来的高不可攀。总之,整座城并没有想象中的奢华,反而是透着疏离和高高在上。 这些墙垣之内的人,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十安放下帘子,被马车载着左拐右拐,最后终于来到一座气派的大门前, 门匾上写着张府。 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或轿子, 看着无一不是贵气。 门口,亦是三两结群的人正在往里走,门丁来一个人便记下一笔,同时高喊一声,某某大人送什么东西数量几何。 十安站了倏尔,才信步走上前去。 “王大人送千年灵芝一对~”门丁吆喝一声,转头看向下一位,却是位少年,身后也没有大人跟随,愣一瞬后,才拱手作揖赔礼,“小的眼拙,敢问您是哪家少爷。” 十安拱手回了一礼,“我应贵府邀请前来赴宴。”一边将请帖递出去。 门丁打开请帖一看,见落款竟是自家老爷亲自所写,连忙堆笑不敢怠慢,“少爷里面请。”然后从门室唤了一小厮,让其将人带去外院。 十安跟上小厮,先是穿过一片绿竹成荫的花园,又自一月洞门入,进入另一片花团锦簇假山池水的花园,然后沿游廊转过一个大弯,最后才算进入外院。 院内已经撑起丝绸棚顶以遮阳,地面更是铺上红毯,整齐而规律地排布了许多矮桌,每桌两张蒲团,已经有不少人落了座,而正前方,是一张更大的主桌,主人家还未落座,丫鬟小厮正在陆续摆席。 院内也有不少孩子正在嬉戏玩耍,故而十安并未显得多突出。小厮将他请至主桌下首的一张桌前,恭敬作请,“少爷请在此处就坐。” 十安微微一笑颔首,“谢过。” 小厮却是受宠若惊,连道不敢,退着作揖下去。 彼时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开始窸窣议论起来。十安耳力早已超常人,自然听到,却也不在意,缓缓坐下,两腿盘膝,微闭目入定,自顾自打坐修炼。 丝绸帐顶下忽然一股清风徐徐自四面八方而来,将原本的燥热瞬间扫除干净,帐下的宾客们周身被一股舒爽的凉风包裹,一时人人都笑逐颜开起来。 “起风了。” “太好了,我都快被热死了。” “日头这么大,竟然还起了风。嘿,你看这风,似还长眼,那树纹丝不动,偏这里凉快,可真是怪哉。” 宾客们议论纷纷,而他们的视线,却已经无法捕捉那融于天地闭目打坐的少年。 时间,缓缓流逝,差不多快午时的时候,宾客们终于到齐,而主人家也终于露了面。十安这才睁眼,跟着其他人起身问礼。 人们的视线,忽然又聚焦在他身上,不少人都是满脸困惑,这少年一直都在,可为何方才他们却似忘了其存在,似没见过这少年?! 张东礼也看见下首位置的少年,虽此前并未见过真面目,但他已被提前告知对方是一位少年,遂也没有多惊讶,只是暗叹其神算,面上则是笑容可掬地对在场众宾客道: “诸位,想必你们都知道,前些日子我生了一场大病,本以为肯定是要进鬼门关,然幸得老天垂帘,让我遇到一神医,这才救回一条命。 今日本不是我的生辰,可这场大病之后,我是深有感触,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熬到生辰之日,遂便把日子提前上来。 也承蒙诸位担待捧场,我感激不尽,先自饮三杯,以表谢意。” 小厮送上三杯酒,张东礼接连饮尽。场内宾客一时纷纷鼓掌叫好,有人说着劝慰的好话,“张大人这面色看着比我等可是好多了,肯定能活过百岁。” 张东礼哈哈一阵大笑,请众人入座用席。 宾客纷纷落座,而这时候,有人将话题转向了在场最特别的少年。开口就问:“张大人,在座可是有一位小贵客,我等都不认识,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 张东礼笑吟吟看着十安:“正要与诸位介绍。这位小先生是我请来的高人。我这次能从鬼门关中逃离,这位小先生功不可没。”说着又对十安行一礼,“多谢小先生救命之恩。” 十安微微一笑回礼。 而众宾客,确实被这话说得莫名。一个小孩子,竟还是救命之恩?于是又有人奇道:“莫非这位小先生就是大人您说的神医?如此年轻的神医,为何我等从未听闻过?” 第163章 命不久矣啊 张东礼却笑眯着眼,“十安大师虽非医者,但却救了我。此前我本以为自己命休矣,是幸得十安大师算了一命,这才保下一条命来。” 有人已经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很是不信,“这少年, 莫非是算命先生?” 张东礼笑着点头:“正是,十安大师命术了得,我这病,便是他给治好的。” 这话说得可就越发让人不解了,又有人道:“大人,要说一些德高望重的算命先生,我等倒是听闻过。可如此年纪的, 却是闻所未闻。这么小的年纪...”真会算命?莫不是被骗了吧。 张东礼对在场众人的怀疑却是很理解,毕竟当初他也是不信, 他甚至在得知夫人竟去到市井小摊找了这么一位算命先生的时候,还觉得夫人是病糊涂了。 可若非夫人强行要求他按照这少年所言去做,他现在还真就是在牢里等死。 毕竟眼不见不为实,张东礼也不强求,只是道:“小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遂今日特将其请为上宾。” 又对十安道:“小先生,救命之恩不言谢。这是可自由出入内城的令牌,日后若是小先生遇到什么麻烦,还请一定来找我,也让我报答今次之救命大恩。” 小厮送上一个托盘,其上不仅放着一块写有簿曹字样的令牌,另还有十两黄金。 十安并未拒绝,泰然接受,微微福礼,“多谢大人。” 宾客们却是一脸震惊,有人忍不住道: “看来这位小先生是真有大本事,算一命可值十金, 纵是清安寺的玄明大师, 也比不上,倒是叫我等好奇,他到底有多神了。” 宾客们无不点头。事实上,他们心里都是不相信,只是碍于今日是主家寿辰,不好表露得太明显。 可不明说,并不代表没有法子。于是有人接着话道:“张大人,既然这位小先生如此厉害,不如让他替我等也算一算。” 张东礼有些犹豫地看向下首的少年,后者面上带着温和浅笑,似一缕春风,久观之下,竟还莫名令人心神平静。 张东礼笑呵呵道:“这还得看小先生是否乐意。”又问十安:“小先生,不知你可愿意替在座的诸位算一命?” 十安微微颔首,“在下既为算命者,自然是愿意。不过在下亦不是白算。”他轻轻看了一眼面前的十两黄金,“在下算命, 一次取黄金十两。” 这...在场宾客一阵面面相觑, 毕竟是寿宴上, 竟还正大光明谈起价来。何况他们本就满腹怀疑,现在却还要为了证明这小子骗人而自掏腰包,实在是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有宾客忍不住质疑道:“你算不算得准都还另说,竟还敢狮子大开口要十两黄金。” “张大人已经亲自替在下说明,各位又有何可怀疑呢?”十安微微一笑,“何况买卖各凭自愿,在下是明码标价,各位大人若是觉得贵了,不算即可。” 虽是一派和气,可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让人气恼,在座宾客无不感觉被冒犯。他们都是身上有个一官半职的人,还从没在哪个平民百姓身上遇到如此不恭不敬的。 宾客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小子也是太狂妄,仗着有张大人的庇护,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有张大人在,怎好当面斥责他。” “当面不行,迂回总可。” 人群很快就议论出了个结果,有人开口道:“既然你是张大人亲自所请,那我等也不容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十金算一命,行,可我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算得不准,该当如何?” 十安微微一笑:“若是算得不准,我就把这十两黄金倒赔。” 倒赔。大家也不差这十两金子,比起倒赔,灭掉这臭小子嚣张的气焰才是他们所希望的。 遂说话之人又道:“年轻人,你这话可是失了分寸。这十金乃是张大人赠与你的,你转眼便又赔给我等,你又将张大人置于何地。” 张东礼倒是不介意地摆手,“欸,这金子既然给了小先生,那便是他的,随他怎么用,本官都无权干涉。” 十安又是微微一笑,“请大人将生辰八字告诉在下。” 小厮应声,递上了笔墨纸。 说话之人拿起笔来,正要落笔,现场却有一人站起来,来到其身侧,在其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说话之人微微颔首,手下也跟着落笔。 很快,一张生辰八字递到十安手中。十安看罢片刻,却微微摇首,“此命局中,月柱上辛酉伤官,日柱上申金,盗气过重。 戊土无根,只得到一比助身,并且土气逢金尽泄,所以此格从财。北方运三十年最吉。行寅卯运,虽然能顺旺财气,但因与申酉相冲,所以即成逆财之性,主凶。 此命之人,已无多少时日。” 话一落,在场宾客登时一片哗然。有人看向被算命之人,见其也是一脸震愕之色,心道不管算得真假,但凡是被告知时日不多,都难平静。 当然,亦有人看向算命的少年,开口就是怒斥,“小儿口出狂言,陆大人健壮有力,何来时日不多,你...” 话没说完,就被其口中的当事人陆之唤抬手制止。陆之唤努力平复了内心的惊愕,将小厮唤至跟前,如是这般吩咐后,小厮退下去,不多时,便端着十两黄金来至十安面前,搁下。 众人见这操作,一个个哑口了,这是怎么回事?好一会儿,才有人劝道: “陆大人,不可听信这小子胡言,这纯粹是乱说一气,不仅是在污蔑你,更是在诅咒你。” 谁知陆之唤却摆了摆手,沉默倏尔,看了一眼方才与他耳语之人,才道明原因,“我刚才所写,并非自己的生辰八字,而是最近刚刚下狱的那位。” 耳语之人则是有些不安:“他与我是同一天生辰,因为巧,我们就对照了八字,他只有时柱与我不同,故而我记得。” 最近刚刚下狱。现场宾客又是一惊,谁都知道最近刚下狱的是谁。 不过也有人还是不信,开口确认,“是段力?前几日因为偷盗簿曹官银而被代任簿曹所抓的那个段力?” 陆之唤点头,“正是此人。对比此人的情况来看,这位小先生,却是说得一字不差。” 这话一落,现场又是一片唏嘘震惊,所有目光都看向那面色温和的少年。 张东礼也是难掩惊愕地看向十安,虽然他早就领教过其神算的本事,可亲眼再见,心里依旧是惊奇不已。 第164章 有价不可求 一说起段力,在场宾客们都忍不住感慨和唏嘘。有人道:“这段力平日看着两袖清风刚正不阿,没想到背地里却敢偷官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又一人接着道:“说起来,这代簿曹也是有几分本事,一上来就查出了账簿有问题,短短几日就把人抓获。” “人在做天在看。他以为趁着咱们张大人病重在床, 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代任也是铁手腕。” “可既然这代任抓住了人,那会不会...” 众人不再说话了,似有意无意地看向主座。 张东礼对大家的议论却只是笑了笑,和煦道:“此人颇有能力,若是他取代本官,那本官也无话可说。” “可终究还是太年轻,即便这次立了功, 但若一来就上位, 也难服众, 还得再多磨砺磨砺。” 张东礼面上笑着,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掩饰着眼底的慌乱。 他是半年前才被提拔为簿曹从事,掌管钱粮簿书。段力是他的一名下属,因其为人刚正不阿很是正派,所以他颇为信任。 也因为此,他对自己手中的账簿从未多加怀疑,加之段力也有手段,竟是让那厮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挪了银款。 而这事,他却是在段力事发之后才晓得。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那“装病”二字的妙处。 那日夫人出门算命,最后只带回一张纸条,其上写着“装病”二字。张东礼那时候并不理解,若非夫人强行要求,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写了假书递给州牧, 他也不会迫于无奈在家装病。 而那之后, 夫人更是将他的“病”传得人尽皆知, 以至于后来内城人人都以为他命不久矣,这又使得他不得不继续卧病在床。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段力不再小打小闹,竟一次性偷挪了五万两白银。 段力或许是觉得有机可乘,殊不知代任簿曹虽只有三十来岁,却是个极有本事的人,没几天就不仅看出了账簿有问题,甚至还抓了段力。 张东礼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床上躺着,同僚来探望他,顺便把这些消息告诉了他。 也是那时候,张东礼才惊出一身冷汗,才真正明白理解那小小一张字条的重量。 他若是不装病,段力就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挪巨额银款。 如此一来,不管抓不抓得住段力,他都难辞其咎。抓得住,他失职下狱,抓不住,他看管的银子不翼而飞,那他更是死路一条。 可正因为他装病, 段力案发后,大家都会觉得是段力趁着他病危在家才起的贼心,不会认为是他失职。 一个如此小的举措,却是挽救了他一家的性命。并且自他装病之后,他真正病重的儿女反倒是病好了,家中也不像从前那般鸡飞狗跳了。这使得张东礼越发对那未谋面的高人心生敬畏。 其实他的生辰本在两月之后,可一来是为了让自己尽快“奇迹般地痊愈”,二来也是为了亲眼见一见高人,所以才将日子提前上来。 “小先生,刚才那是他人八字,非我自己,我重新与你写一个八字,你再替我算算。” 陆之唤的一声,打断了张东礼的出神。他看过去,见小厮已经给陆之唤重新呈上了纸笔。 张东礼微有些不悦,试探且不必说,现在又让重新算,可莫要得罪了他的贵人。 他看向十安,正想出言相帮,却听十安道:“在下一月只算一次,今日既已算过,大人可等下月再来。” “什么?”陆之唤眉头一皱,“小先生莫不是气恼我刚才用了他人八字,所以现在故意这么一说?” 十安笑摇了摇头,“在下确一月只算一次。” “你...”陆之唤手中笔拍在纸上,溅出一纸的墨迹,“本官说话,你敢不听?” 十安微笑不答。张东礼适时抬手按道:“陆大人,小先生既这般说,想来也不是故意为之,定是其师门有规定。” 陆之唤官职在张东礼之下,故而暂时不好再发作,不过心里却生了气,他暗忖,等出了这张府,随便派两人将其抓住,晾他再大的架子也不敢不从。 不过这想法才刚在心里一想,就听到有张府小厮上前报,“老爷,州牧府派人来送贺礼了。” 张东礼吃了一惊,自己的小小生辰,怎还惊动了州牧?!赶忙站起来,“快快将人请进来。” 小厮有些为难,“人已经走了,只是递了张帖子和两个匣子。”说着便捧上拜帖和两个匣子。 张东礼先打开帖子一看,落款确实盖着州牧府的章。再打开两个匣子,其中一个匣子是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其内一张纸上写着张府二字。 另一个匣子却是一支玉簪,其内一张纸上写着十安二字。 张东礼嘶一口气,不由得看向下首的少年,然后让下人将夜明珠收了起来,自己则拿着玉簪匣子来到少年面前。 “十安大师,这是州牧府送给你的礼物。” 十安面上微动,起身拱手接过,然后对着一个方向微微行礼,“多谢。” 在座宾客听闻是州牧送礼,都躁动了,看向十安的目光是又惊又不敢置信。这小先生,还能得州牧赏识,难道真是高人?! 陆之唤此时却郁闷了,他刚还想着等出了张府就把人抓起来,谁知这小子背后竟还有州牧撑腰,这下他是不得不掂量一番了。 眼见自己那十两黄金还摆着,陆之唤觉得亏了,想了想,又笑着道: “小先生,你既收我十金,那理应替我算命。刚才那生辰八字不过是我的试探,看你能不能算出那非我八字。可你也没等我说明,就先给了解,这我可实难认呐。” 这话一落,惹得宾客们无不投上注目礼,不少人心中嘲讽,这分明是想耍无赖。 不过他们本以为有州牧和张大人撑腰的小先生会坚持一月一算,不想小先生却微笑着颔首,“既如此,那今日我就为大人您破一例,请大人再写一八字。” 众人又是一阵小声议论,这么一对比,倒反而显得小先生大人大量了。 不过他们的议论并没有引起陆之唤的注意,他倒是高兴得很,忙让小厮换了纸,重新写下自己的八字递过去。 十安接过一看,口中缓缓,“辛酉癸巳乙巳辛巳。此命局中,丁火支下有三巳较旺,又得到乙木的生助,所以日主变得力强。 月柱上偏官力弱,不能显示威风。但幸好年柱和月柱上巳酉相合成金,财生杀旺,身杀两停,水火相济,所以此格成贵人之格。 行初运在东方,财星七杀逢死绝之地,主故大人您年少时期命运坎坷。行丑土运,合全财局,后来子水癸杀得根,所以青年时开始发迹。 行亥运,亥水冲巳,主凶。故而在下建议大人您搬家。您现在家中正对亥水位,今年亥水当令,主大人之凶,想必您家中已经发生了一些头破血流之事。” 陆之唤闻言却是惊得瞪眼。原因无他,这话不仅所言不差,尤其是前日他老母亲更是平地一摔磕破了头,现在还躺在床上静养。 怔愣半响,他才惊愕起身拱手,“多谢小先生。” 宾客们见他这副模样,彼此看看,下一瞬,一哄就起身围向十安,纷纷要约下个月的名额。 第165章 一个好主意 十安回到九曲里,见自家门前站着两人,走近一看,却是葱头和一个小徒弟正在挂门匾。 清雨和红桃站在胡同里,正看着门匾是歪了还是偏了。 听到脚步声,清雨扭头一看,笑喊了一声“阿兄”。正在挂门匾的葱头也回头, 笑着打声招呼,又转头与小徒弟继续忙活。 红桃偏头一看,见十安背着个布褡裢,忙走上前去,“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清雨也跟着走过去。红桃扒拉开褡裢,见是一堆可爱的小黄之物,登时惊喜得抓起一颗, “这是那个簿曹从事赏的?” 十安微微一笑:“我愿称之为算命所得。” 红桃翻着翻着, 又翻出一支玉簪和一本帖子,两手拿出来,“这又是什么?” “簪子是州牧府送的。帖子上写着今年算命的排期。” 清雨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从六月到明年二月,竟都排好了,只不过每月只写着一个名字。 红桃凑过去看了一眼,满腹疑惑:“你每月只算一人?” 十安笑点了点头:“一人足矣。”再多,可就不稀罕了。 红桃又瞅了瞅手里的金子,“算一人,得一金?” “这里有二十金,想来其中一半是簿曹从事所给,另一半是另一人所给。算一人,当是十金。”清雨道。 十安又是点头:“不错。” 红桃喜得张嘴,十金,百两,而且这帖子排期已经排到了明年二月,这可不就代表以后他们每月还有百两的收入吗。 “阿兄, 你你你...果然还是风采依旧。”红桃“你”了半响,夸了一句。 听到这些话的葱头则是一脸惊诧和羡慕,其小徒弟显然还有些懵,似觉得自己听错了,看着葱头。葱头却笑了笑,心中劝慰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旁人不管,他只管干好自己的就行。 “挂好了,你们看看。”葱头跳下凳子,站远了些看,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清雨十安和红桃也站远了些。清雨看着那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面上有些发热,胡乱点个头,“挺好。” 葱头笑叹一声,“这可是我做过最宽的门匾了。” 十安笑吟吟看着清雨,“这名字真的好,深得我们心。” “哟,少爷小姐们, 今日忙呐。” 正欣赏着门匾, 胡同口传来一声。几人扭头一看, 却是钱老二带着一对穿着体面的夫妻走进胡同里。 十安拱了拱手打招呼,“挂个门匾。” 钱老二带着客人来到门前,盯着门匾看了几眼,笑着赞道:“好字,好字。清风十里桃雅居,这名字也是别致。”不愧是阁主家,不走寻常路。 红桃好奇问道:“你带他们来看宅子?不怕闹鬼了?” 钱老二僵笑一声,“此处风水环境无一不好,且价格也不贵,至于闹鬼一说,那也是谣传。” 又转对两位客人道:“这可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山阁阁主家,宅子还是经我手买的。” 夫妻二人有些讶然,山阁阁主最近在内城被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也有所耳闻,想到山阁阁主都住在此处,夫妻二人心里那点关于以前闹鬼的膈应也就淡了不少。 钱老二见红桃似还有话说,赶紧与二位客人道:“走走走,我们进去看宅子,现在宅子还便宜,每月八两,再过段日子肯定得涨到十三四两,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夫妻二人毕竟也只是听了传闻,可实际看到的却是胡同里一片生机盎然,绿树成荫花枝招展,着实是怡人。 何况面前还有几个孩子,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寻常,便也就期待地跟着钱老二进了一座宅子。 红桃想了想,对清雨和十安道:“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去。” “阿姐。”清雨唤住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知道知道。”红桃笑嘻嘻拉了拉自己嘴角,跟上钱老二去。 清雨无奈摇摇头,与葱头结了工钱,又对葱头道:“我们还有一样东西需要你做,但...咱们屋里坐着聊,你先看过再说。” 葱头面上一喜,连忙道声好,背上工具,与小徒弟跟着清雨和十安进了院。 一行人来到堂屋,十安给葱头和其小徒弟倒了水,清雨则进屋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两张图纸出来。 “我上午闲着没事儿画的。”清雨对十安道。又将图纸摆在葱头面前,问:“这你能做吗?” 葱头立马认真研究图纸,不过越看越心惊,半响,才张了张嘴,为难又不确定,“我没做过,不确定自己是不是...” “无妨。工钱都好说,而且我们要得急,下月关王会就要用,我的想法是,你不如回你师傅那儿,问问他,看你们师徒两能不能一起做。” 葱头被一提醒,立马笑起来,“有师傅在,应该可以一试。那行,我现在就去找我师傅。”说着就把图纸小心折叠好,踹进胸前袋子里。 “还有,这三十两是定金。”清雨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十两银子递给葱头。 葱头一惊,“这...小姐,我...”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从自立门户之后,清雨一家就给了他不少生意,他知道自己的手艺也没有到巧夺天工的地步,可他们愿意给他机会,也信任他,着实让他感动不已。 “这是你应得的,而且只有一个月时间,你们手头肯定也还有其他活,倒是我有些过分强求了。”清雨宽慰道。 “哪里哪里,小姐客气了。”葱头也不忸怩了,将银子仔细揣进腰包,然后认真道:“我这就去找我师傅,小姐放心,有结果了我立马让我徒弟来给你传话。” 将葱头和其小徒弟送出门后,清雨才对十安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在关王会上不丢面。 好在我们知道的东西,在这人间都还算新奇,我便想了此主意。考虑到时间不多,也就没来得及与你们商量,等晚上大师姐回来,再与她说。” 十安肯定道:“你的主意向来错不了。我想大师姐也正等着你拿主意。” 清雨笑了笑,将账簿拿出来,把近日的收入和开销全部记账,然后又把十安的二十两金子装进玄女殿。 刚做完这一切,红桃就回来了,进门就喜:“钱老二说,咱们这宅子现在已经涨到二百七十两,再过段日子就能涨到三百多两,恐怕不出两个月就能恢复到四百两,掌门师妹,咱们这次可是赚大了。” 清雨却是微笑摇首,“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平衡,没有任何事能一面倒的好。” 红桃抠了抠下巴,又问十安:“那你还去摆摊吗?真一个月只算一次?” “物以稀为贵,既定下了这规矩,自然不能破。”十安看着红桃:“你若是闲着没事儿,也可去我那摊儿上坐坐。” 第166章 替你看个相 桃雅居距离大曲弯的木巷并不远,葱头去得快,消息传回得也快,只小半个时辰,清雨就得到了准话,东西可以做,并且保证在关王会之前完成。 于是是夜, 在温雅和徐兰回到桃雅居后,清雨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温雅,一家人商量大半宿,最后终于确定了“请关王”的方式,这才各自睡去。 翌日一早,温雅和徐兰照样是路边吃了早饭, 然后就去山阁。 山阁如今是固定辰正登学, 申正下学, 午时半个时辰用饭,其他时候都是在阁内,要么练体,要么打坐。 所以当温雅提出要教所有人一套剑术的时候,众弟子是又惊又喜还有些不信,叽叽喳喳议论不已。 “我没听错吧?真的要教剑术?” “终于,终于,小半月了,每日不是打坐就是跑步,说实话我的耐心都快没了。” “嘘,你可小声点儿,小心叫...听见,把你撵出阁。” 温雅冷冰冰看着众弟子,似笑非笑,“等你们修炼到一定程度,就会知道,什么叫方圆几里声音尽收耳中。” 室内热议的声音戛然而止, 弟子们乖乖站好,笑出八颗牙齿, 可可爱爱盯着前方的师傅老人家。 温雅这才道明原因,“按照你们现在的修为水平,要触及剑修实则还过早。不眼下关王会在即,山阁应邀参加,你们身为阁内弟子,理应承担此重任。 所以今日为师将这套剑法教与你们,虽目前对你们来说,要领悟剑髓还差得远,但当作剑舞来学,亦可。 为师不要求你们练出什么水平,只要把动作给我记清楚了,一招一式比划到位,就够了。 此外,这套剑法凌厉,若是控力不当,恐会伤及同门。所以你们这段时间都以木剑修行。” 徐兰抱着二十把木剑,挨着挨着每人发一把。这还是当初山阁开张, 兰木坊送的贺礼,此时用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何云申从前在家习武,那都是用的真剑,此时手中拿着一把木剑,很是不屑,“师傅,这木剑一砍就断,能有什么用。我看您还是给我们换真家伙,又不是小孩子,还玩什么木剑,这里谁从前还没使过剑。” 环视一圈,其他弟子也都纷纷点头附和。木剑,看上去确实有些儿戏,连带着心情都没那么激动了。 司文植拖着个声音不紧不慢,“这木剑与你,倒是般配得很。” 何云申腮帮子咬了咬,举起木剑就刺过去。不过司文植反应也快,一剑挡住,两把木剑打得乓乓作响,温雅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凌厉看着二人。 很快,二人挨不住那眼神,都有些讪讪地收手,站好。 温雅这才继续严肃道:“山阁之剑道,在于‘剑气’,而不在剑。剑只是一把可有可无的武器,而一旦掌握了剑气,你手中,哪怕只是一把木剑,也能削铁如泥。” 一边说一边拿过何云申手中的木剑,剑上凝气,同时剑尖挑起墙角边的铁锁,朝空中一抛,手中木剑横向一扫,快得没影,然后就听“哐当”两声,铁锁已经断成两截。 众弟子惊得瞠目结舌。温雅将木剑扔给何云申,何云申条件反射一抓,惊愕地看着地上的铁锁,咽了口口水,紧紧抓住木剑,再也没有小觑心理了。 “你们练的是气,所用的也是气。山阁修炼与寻常武学不同,真正锋利的不是你们手中用的武器,而是你身体能控制的气。 以后,等你们到了一定境界,哪怕手中空无一物,也能徒掌开山劈地。” 弟子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小脸激动得通红,似乎已经在幻想自己开天辟地称霸天下的雄姿。 温雅等他们自个儿激动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 “山阁的剑法,是应气而生,你们如今尚还没有驭气的本事,所以今日教你们的,与其说是剑法,倒不如说是剑舞更合适。 不过,这套剑法虽然现在在你们手中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但胜在很有观赏性,倒也适合在关王会上使。” 弟子们齐齐大声应是。管他是剑舞还是剑法,就凭刚才那削铁如泥的操作,谁还会质疑半分呢。 最后,温雅下命令道:“前面为师没有要求你们必须晚上打坐,可即日起,你们白天练剑,晚上回去必须彻夜打坐。 你们体内的气有多少为师一目了然,若是我见谁翌日体内气不增长的,那就罚一万圈,并且从此以后辟谷修炼。” 这话一落,弟子们登时哀嚎起来,一千圈还是咬着牙才能一天跑完,一万圈...呵呵,算了算了,不睡得了。 * 话又说到红桃这边。头天从十安那里得了提醒,第二日红桃果然就收拾了一番,举着一张看相幡来到算命街。 她这还是头一次来,看到满街都是客人,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照着十安的描述找过去,找到了胡同最末端的角落。 墙上果然还挂着两张新的蒲团。红桃见其他人都有桌椅板凳,自觉寒碜了,想着翌日得搬张桌椅凳子来。 不过今日,就将就着吧。她将看相的幡插在路中央的一块石头地板缝里,然后满意地在蒲团上打坐,等着客人上门。 许秀才好奇地盯着对面的小姑娘,看了半响,才问道:“你阿兄今日不来了?” 红桃睁眼瞧过去,也是看了半响,有些新奇地嘶一口气,站起来,走到许秀才的桌前,“他以后都不来,他找到了一个长期稳定且收入颇丰的活儿。” 许秀才哦一声,面上露出几分失落来,“看来以后也很难再见到那小子了。” “你想见他,去家里找呗。我家住在九曲里,清风十里桃雅居。” 红桃摩擦着下巴,凑近了许秀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边看边点头又边摇头,让许秀才很是莫名和不自在。 “你凑这么近看我作甚?”许秀才疑惑道,身子往后仰了仰。 红桃埋怨一声,“躲什么,我红桃大师看相,别人求都求不来,难得你这面相让我感兴趣,我就免费替你看一看。” 许秀才沉思一会儿,才问道:“那你看出什么了?” “你命中注定会位极人臣,但你的身世又会成为你最大的阻碍。你现在很困惑也很迷茫。你知道你为何困惑迷茫吗?”红桃反问一句。 许秀才呆滞了一会儿,才慢慢摇头,又点头,神情看上去落寞又不甘。 红桃则摇着头道:“你不知道。你之所以困惑迷茫,是因为你在走反路。不过,今日你遇到我也是你的造化,姑奶奶就提点你一句: 有些事,命中注定,那永远也改不了。可改不了,不代表就不该出现,这世上,任何事物的出现,都有其道理。 你若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命,你就去改变别人。只要你站得高。” 许秀才听完,却是瞳孔猛然一缩,震惊看着红桃,良久,才凝滞喃喃:“只要站得高...” 第167章 下定决心拼 虽天气酷热,可算命街却比其他地方要阴凉得多。胡同两侧是两排洋槐树,夏日的时候,这里总是弥漫了洋槐花香。 许秀才靠在椅背上,盯着树顶发了许久的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垂下头来。 太久盯着天空的缘故,以至于两眼发花, 他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目光定定地看着对面闭目打坐的姑娘。 渐渐的,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最后,他站起身,将褡裢往背上一背,对红桃道:“我这桌椅不要了, 送给你。” 红桃睁眼,欢喜爬起来,“那可多谢了。”然后拾起地上两个蒲团,坐了过去。 许秀才忍不住一笑,又站了片刻,才道:“你兄长命术了得,想来你的相术也不差。今日忠告,许某铭记于心,他日若真能得造化,再谢大恩。” 红桃摆了摆手,“大恩不言谢。日后莫要忘了我红桃大师便是。” 许秀才拱手行个礼。然后背上东西,一步一步朝外走。 ... 红花街。一如平常那般安静。许秀才步入其内,东转西转,最后来到一处小别院前。闻着从院里飘出来的豆腥味,他深吸一口,盯着门出神许久,才拍了拍。 很快,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妇人, 面庞安静而祥和,虽看上去已经四十来岁,但依旧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姿容。 “娘。”许秀才笑着唤一声,走进院内。 一进的小别院,并不大,但也精致。院里的石磨上正在磨着豆浆。许秀才走过去,抓起磨把推起来。 妇人笑一声,走过去将他推开,“你哪是做这的料。”又问:“今日怎回得这么早?” 许秀才也不坚持,坐在旁边的一根长凳上,“娘今日也回得早,豆腐都卖完了?” “嗯,今日生意好,一早就卖完了,我就想回来赶紧再做点儿,趁着天还没黑,再去卖一趟。”妇人一边推着磨一边道。 许秀才嗯一声,垂着头,两眼看着那不停旋转的石磨, 越看眼睛越花, 赶紧将头别过去,“日头这么大, 歇会儿吧娘。” “我不累,难得今日生意好。”妇人笑了笑,又道:“既然你下午不去摆摊,那要不要出去转转,总呆在家里也不好,去跟你以前那些朋友见见面如何。” 许秀才捏着手,喉咙梗得难受,使劲咽了几口,才没让声音听着哽咽,“嗯,娘你吃午饭了吗?” “没感觉饿,我想赶紧把这锅豆腐做出来,等做完了再吃不迟。”妇人说着,石磨推得又快了几分。 许秀才想了想,“那我去做午饭,我也还没吃。” 妇人一听,松开手中石磨,起身擦了擦手,“怎么还没吃午饭呐,娘去做,你等着。” 许秀才脚下一顿,有些讪笑:“我做得确实不好下咽。” 妇人却摇头笑道:“男儿远庖厨。这灶房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做。” 许秀才跟上妇人的脚步,进了灶房,自顾自坐去灶前烧火。妇人又劝两句,见他实在不听,便也只能笑着作罢。 不过烧了一会儿,火不得力,妇人最终还是把许秀才劝开,自己坐去烧火了。 架好了柴,灶孔里的火旺了起来,妇人又起身去洗锅掺水下米,最后问许秀才道:“想吃什么?” “想吃烧豆腐。”许秀才又坐去灶前,时不时小心往里扔一根小棍子。 妇人笑道:“娘做的豆腐就是好吃。” “嗯。” 案板上传来切豆腐的声音,很软,很轻,但速度并不慢。许秀才沉吟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娘,我打算继续去考功名。” 案板上的声音并不见停顿,妇人只是很正常地道了一声“好”,又说:“你是那块料。” 许秀才又停一会儿,“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儿子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你若是去考功名,所有人都得给你让路。”妇人很是自豪道。 许秀才听到这话,也笑起来,“哪有那么厉害,我又不是文曲星转世。” 妇人却反驳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意外遇到一位算命先生,他说你就是文曲星转世,这辈子必定会位极人臣。” 许秀才微微一顿,好一会儿,才道:“以前怎么没听娘说过。” 妇人笑:“小时候跟你说过,你肯定忘了,后来你不是不想读书了吗,娘就以为那人是个骗子,就没再提了。” 许秀才擤了擤鼻子,“娘,你放心,儿子这辈子,一定爬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娘,我要让所有人都叫你老夫人。” 妇人手上的刀子还在切着,可却没有立即接话,隔了片刻,才听到其一道欣慰的声音,“娘从来不强求这些。我只希望你别顾着娘,别顾着你爹,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娘都支持你。” 许秀才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眼泪哒哒落。他垂着头,看着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面的灶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缓了好几口气,才坚毅地盯着地面,“我现在,就想位极人臣。” * 修炼的时间过得快,红桃打坐一下午,再睁眼时,天都快黑了。她赶紧抓起幡往回走,不过走了两步,又一把将幡扔在角落:等了一整天也没人看相,这么无趣地等待,她是不想再做了,还不如去找死气来得快活。 回到家,温雅和徐兰已经回了,晚饭也已经做好。红桃洗过手就直接上桌子吃饭,不过看到十安后,她瘪起嘴来。 “你是故意让我去给那秀才看相是不是?故意想让我点拨他?” 十安笑了笑,“承他一个情,便当是还情了。” “你承情却要我去还。你这算盘可是打得好,我今日坐那儿喂了一天的蚊子,一个客人也没有。”红桃埋怨不已。 “摆摊嘛,生意自然是时好时坏,慢慢就会好了。” 红桃闷闷扒一口饭。大师姐有富家子弟可教,二师兄有当官的排着队等,就连大师兄,也都把自己混成了一名合格的农夫,只有她,像是飘忽不定的浮萍。 “阿姐,待会儿吃完饭,有一件事我要与你商量。”清雨笑看着红桃。 第168章 这才叫吉日 钱老二照常忙活了几日,终于到了清雨卜的第一个吉日,便打算将这日的客人都往清雨一家的典房带。 正好一大早就有个商人上门,钱老二了解了其需求,价钱不成问题,只要环境好就行,于是准备把人带去桃花街的那座宅子。 不过刚走出院门就碰到了红桃。钱老二略有些吃惊, 不过转念一想,估计这位二小姐是按着吉日过来的,便玩笑道: “二小姐还不放心么,在家等着便是,还专程跑来。我正打算带这位齐老板去看房子。桃花街那处宅子。” 红桃盯着商人看了倏尔,“不去桃花街,去柳橙街那座宅子。那里更适合他。” 又笑道:“我是有事要找你,正好今天又是吉日, 我就顺道过来, 也省得你签契的时候还专程往九曲里跑。” 钱老二想了想,便不多问了,典契都是这位二小姐签的,这赁契也由她签,也没什么稀奇了。 齐老板听说要去柳橙街,疑惑道:“为何要去柳橙街?红花街那宅子不是还没人赁吗?” 钱老二看向红桃,以为她是对那座宅子有其他打算,便要开口解释。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红桃道: “我通晓些相术。从你面相上看,你今年犯流年。你的右眉断裂,右眉七岁,流年九执,你眉头这块疤只会是在你十六岁、二十五岁,或者三十四岁时形成。 再观这道疤痕的深浅,这定是你三十四岁的时候磕的。今年既是你的流年,那你今年必然是四十三岁。” 齐老板先是愣了倏尔,然后才惊得张嘴, 看看钱老二,又不敢置信地对红桃点头,“对,没错,我今年四十三。我眉头这块疤确实是三十几岁的时候,不小心被烧火棍烫的。” 红桃又继续道:“今年你的流年,东南、西南主凶,正北正西主吉,这桃花街正处东南方向,你若住进去,便会流财。 而柳橙街处正西方向,住进去,必会助你财源广进。” 齐老板惊诧看向钱老二:“这位小姐是?” 钱老二虽然之前在看房的时候,也听过红桃说过一些风水面相不匹的话,但都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小孩子的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会两下子。 他心下实在震撼,从没见过哪家人能如此神奇。 当娘的能飞檐走壁,当女儿的能相能卜,他只知道一些德高望重的庙宇道观大师会这些厉害手段,还从没听说哪个平民人家能这么厉害的。 而且,就身份而言, 他听闻过的有此厉害手段的,也都是道观里的那些尼姑。 “这是你的房主。无论是红花街还是柳橙街,那两处宅子现在都算她的。”钱老二呵呵笑着。 这话又是让齐老板惊得瞪眼珠子,满脸困惑,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问起。最后只能干笑着点头赞一句:“果然是年少有为。” 红桃却对两人的震惊表示很不悦,“我从小就跟着高人学相术。白云观的三禅还是我徒儿呢。” 齐老板做生意的或许没听说过三禅,毕竟那是相阴宅的。不过钱老二是房牙,跑阳宅,多少还是听闻过三禅的大名。 此时听闻三禅竟还是这小姑娘的徒弟,一时是不知该信还是该笑了。 又在心中暗想,这家子没一个是正常人。然后对齐老板道:“那去看红花街还是看柳橙街?” 齐老板略一思,这小姑娘连他年龄都能准确算出来,巧合也不会这么巧,虽是惊讶难信,却还是决定去柳橙街。于是钱老二带着他去到柳橙街的宅子。 或许是先入为主了,看过柳橙街的宅子后,齐老板满心欢喜,当即就决定赁下,赁金每月十两,至于赁期,有钱老二帮着说项,他最后也就同意了只赁十一个月。 签好了赁契,结了赁金,钱老二带着红桃和齐老板去户曹办暂居的引子。 因为有红桃的加入,这趟买卖交易进行得很顺利,没跑多少路,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办完了。 回去的路上,钱老二问红桃下午是不是还要跟着他。毕竟今天一天都是跑那八处典房,说不定还得签一两处。 红桃自然是满口道是,顺便不客气地称要去钱老二家吃午饭,搞得钱老二哭笑不得,心里只能叹一声小祖宗。 带着红桃回到自家院子,或许真是应了吉日吧,总之屋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看见钱老二,立马堆笑上前行礼,然后对钱老二介绍着与其同行的人,原来是房客,想赁范家沟的一座宅子。 钱老二一听是范家沟的宅子,不由得看了红桃一眼。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什么叫做吉日了,因为真是好巧不巧,范家沟那间院子也是这位二小姐典的房子。 因为宅子已经看过,所以直接就在钱老二家里签了契,赁金七两,然后钱老二又带着房客去办引子,这下可是比上一笔交易还要快,连房客看房的时间都省了。 办完引子,刚好快到正午,钱老二便带着红桃下馆子。 等着上菜的时候,红桃才问道:“刚才那人是房虫吧?你给他分了多少利?” “佣金里给他们百两取一。房虫只带人看房,但并不能估价、中保,就相当于是个跑腿的。不过有他们在,我们这些房牙确实会省力不少。” 红桃点着头,又好奇问道:“那这是行情规定价,还是你自己给的价?” “并非行情规定,但无论多少,也出不了一个大的范围。基本都是在千两取七到百两取一之间。 房虫,在很多房牙眼里,就只是个打杂的,给打杂的钱自然多不了,我给的是百两取一,已经算高了。” 红桃困惑道:“那他们也挣不了几个银子,为何不自己去做房牙?” 钱老二却是一笑,“也不是人人想当房牙就能当,否则为何房牙少房虫多。要当房牙,其一,得满足年岁条件;其二,得有老资历的房牙做担保。” “年岁条件是什么?”红桃又问。 “上不超过五十五,下不小于一十五。” 红桃眉头一拧,“非到十五岁不行?有房牙担保也不行?” 钱老二哈哈一笑,“十五岁方成家,方理事,再小,那就是个孩子,孩子怎么当房牙,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红桃两眼微眯,“孩子怎么不能当房牙了?我难道就不行?除了年龄,我差了什么?” 第169章 房牙不容易 钱老二惊呆一瞬后,才试探道:“你问这么多,就是想自己当房牙?” 红桃掰着指头数,“我懂风水,能替人相宅;我还会看相,能帮房客找出适合他的房子;此外我也能估价,也知道怎么去跑衙门。我怎么就不行了。” 钱老二却是无语又好笑, “孩子,这房牙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呐。你别看我整天跑动跑西房客上门,就以为房牙需要估个价,做个中保,去衙门跑一跑就行了? 你可太小瞧这一行了,你知道我干到这地步花了多长时间吗?我十五岁被师傅领着入行,到现在已经干了三十一年, 也是近十年才在这内圈立住脚。 还有一点, 我活了四十来岁,还从来没见过有女房牙,更别说你这么小的年纪。” 红桃下巴一扬,“那只能说是你目光短浅,这世界多大,你才看到多远?!何况等我成了房牙,你不就有生之年见到了吗?” 钱老二哭笑不得,颇是有些老生常谈, “孩子啊,你也别怪我泼你冷水,跟你认识也这么久了,我就说句实话,撇开其他不谈,就你这张嘴啊,恐怕也难在这行立足。你这张嘴,可是太不饶人了。” 红桃咬了咬唇,闭了一会儿嘴,又不服气道:“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提来作甚, 你难道生来就八面玲珑?也不是吧。” 钱老二自然不会跟个孩子起争执,遂也只是笑了笑,“是,这是后话,不过你若真想当房牙,那也得十五才行。 可你是姑娘家,等你到了十五岁,你就得说亲,以后就是相夫教子的日子,你难道还能抛开这些,去干一个房牙?” 红桃呵呵两声,心中暗道:姑奶奶两百多岁都没结道侣,十五岁却要相夫教子?她都怕丢脸丢到玄门相阁去。 “这你就别操心了。总之这房牙我是当定了。” 小二端着饭菜上桌,红桃拿了两双筷子,递给钱老二一双,然后又道:“而且你要当我的保人。” 钱老二惊得下巴要掉,“你年岁都不够, 怎么当房牙?这是从没有的事。” “下午我再跟着你去跑几趟,与衙门里的人混个脸熟,你到时候把我推介给他们, 熟人好办事。”红桃自顾自夹菜吃饭。 钱老二感觉自己是被这小祖宗缠上了,苦着脸道:“小祖宗,就算我相信你没开玩笑,但这保人我可不敢给你当。 凡是担保房牙的保人,一旦被担保人出了什么问题,那担保人可是要受连坐处罚。这就是房虫多而房牙少的原因,除了徒弟,没有人会轻易替其他人做房牙担保。” 红桃一脸的不在意:“你就是怕我给你惹事儿呗,我不惹事儿,你放心。而且我阿爹阿娘阿兄阿妹,一个比一个厉害,天大的事儿也没有他们兜不住的。” 知道你全家都厉害,可我也不敢这么给自己挖坑啊。钱老二摇着头:“担保这事儿可不行。” 就算不出事儿,他这面子也没地儿搁,若是让同行知道他给一个小孩子做担保,那可不得让同行笑掉大牙吗。 红桃又吃两口菜,“你替我做担保,我就替你解决你终身不得娶的问题。” 钱老二筷子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他今年四十又六,却至今未娶。然并不是他不想娶,而是就那么见鬼的,媒人说一个黄一个,前前后后说了至少二十来个,没一个人成。 也是因为这原因,钱老二痛定思痛,干脆就放弃了娶妻成家的想法,转而一门心思地铺在房牙上,这才渐渐发迹,最后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房牙成了名牙。 这是困扰他几十年的问题,一个小孩子,难道还能替他保媒?钱老二捡起筷子,默默吃了几口饭,才试探问道:“二小姐既擅观相,莫非是从我面上看出了什么?” 红桃点点头,“你的夫妻宫有缺陷,所以娶妻之路才会坎坷。” 钱老二又吃两口饭,继续小声问:“那...有解?” “自然有解。而且保证你家里今年就能办喜事。”红桃颇有些得意地看着他。 钱老二笑了笑,有些不自在,“可我这副模样,真若是有姑娘愿意嫁我,早就嫁了,何还等到现在。” 红桃却啧一声,微微皱眉,“虽然你是寒...嗯,但姻缘这种东西,三十几年没有到,不证明四十几年五十几年甚至六十几年也不会到。 有些东西,它来得慢。你说不来则罢,可若是到了,那你也别急着拒绝。” 被一个小孩子这么一本正经的教导,让钱老二着实有些别扭。不过这话他反复琢磨,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得改变个想法:真的不能把这二小姐当成个孩子来看待。 最后,钱老二妥协了。他承认自己确实心里还存着希冀,他还是想有生之年讨个媳妇,若老天再眷顾眷顾,再能有个一儿半女,那这人生也就完美了。 毕竟他这一生所求,也不过就是希望忙碌一天回到家,能有个暖心人说说话,出门在外看到有趣的小玩意儿,能买下来哄哄孩子。 “担保可以,但我不能保证你就真的能当房牙。身份牌得衙门发,你年岁不够,又是女娃,十有八九是会被衙门那边拒。” 钱老二明显一副这事儿成不了的肯定表情。 红桃撑着下巴想了倏尔,又道:“试了再说。” 如果实在不行,那她只能去三禅徒儿那里抓个人来自己培养。只不过这并非她所愿,所以怎么都得先试试再说。 “还有,就算你的年龄通关了。还有一关你也得过才行。”钱老二继续道: “房牙亦有考核,考的都是与房牙办事相关的内容。每月下旬,衙门提前两三天放出房牙考核的日子。 负责考核的都是以前那些有辈分的老房牙,这些人都是老辣之人,你没有任何房牙办事经验,也没有师傅给你传授那些明面上看不到的东西,他们随便出个问题就能把你难住,你很难通过他们的考核。” 红桃有些诧异,“怎么房牙还要考核?” 第170章 徐兰的不安 对于红桃的“无知”。钱老二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摇头叹,“你看看你,连房牙要考核都不知道,又怎么当房牙。这一行,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们现在这些房牙,实际上也可以称之为官牙。严格来看, 甚至可以算是吃了小半碗官饭。因为衙门要收房地税,若是私人买卖,不去衙门办契,那衙门没有案底,就会漏掉很多房税。 所以衙门给了我们这些房牙一个权利,买卖房产, 必须经房牙办,否则以盗论处。并且房牙也有权督促其缴税。 而作为回报,衙门会从这部分税里给房牙让千分取三的利。 这些种种利益关系,就让朝廷对房牙这一行抓得比其他行要紧,房牙每两月就必须去衙门汇报。而房牙考核甚至房牙数量,以及每个房牙活动的范围,都有规定,都要听衙门分配。” 这...红桃迟疑半响,确实比她以为的要复杂那么点。她又埋头继续吃饭,平静道:“没有哪行是容易的。” ... 下午,红桃跟着钱老二又跑了两处典房,顺利赁出去后,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与钱老二告别,带着银子回了桃雅居。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红桃将从钱老二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大家。 “...钱老二要先给我作保,衙门同意了,才会给我登记,登记完了还要等着房牙考核, 等考核过了,才会发身份牌,才算一名正式的房牙。 而且成了房牙,也不是随便任我去哪儿都行,每个房牙会被分配一定的区域范围,只能在那个范围活动。 据说这是为了让房牙更快更精准地掌握房源,并且避免出现房牙之间的劣性竞争,毕竟好的地方都想去。” “一个是年龄问题,一个是考核问题。”温雅看向红桃,“能行吗?” “行不行我都要去试试。”红桃肯定道。 十安略一想,道:“张东礼曾给过我一个承诺,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去找他。若实在衙门走不通,我就去拜访一趟,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红桃沉吟倏尔,“让他去要一个房牙名额,又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这事儿我先看着办,要实在不行,到时候再请阿兄去拜见拜见他。” 清雨缓缓道:“既是衙门临时决定考核日子, 这吉日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红桃笑道:“放心,有钱老二在, 他在这行里吃得宽,总归是能让我捡些便宜。” 一家子又继续说着各自一天的事儿,议论纷纷,徐兰笑听着,心里却是羡慕极了。 连十岁的孩子都有了方向,她却对自己未来要做什么而感到迷茫。 虽说现在每日都跟着太太在山阁打下手,但实则大多数时间她都在闲着。闲得颇有些心慌,闲得月例也拿得不安心。 自己明明也没做什么事,一个月却有三两月例,她甚至怀疑东家和太太是可怜她和阿爷,才这样厚待她。 耳边的说话声要告一段落了,徐兰笑着,也不知如何插嘴,可不说话又似乎显得自己太不融入,遂只能感叹一句: “能考过那可真是太好了。二小姐从此就是史上年龄最小的房牙了。” 红桃噗嗤一笑,“年龄最小...”年龄最老才是真的。又道:“别叫我二小姐,叫我红桃就行了。” 徐兰笑容又甚了几分,嘴上嗯着。 “对了,还有赁金。”红桃又道:“今天一共赁出去四处宅子。红花街赁金十七两、柳橙街十两、范家沟七两、还有甜儿胡同八两。一共四十二两。 剩下的四处地方我也问了钱老二,说是一共可以收三十二两。” 温雅忍不住高兴,“这样一来,每月固定就有一百七十四两的进项。” 红桃赶紧追问清雨:“我们现在一共有多少银子?” 清雨笑比了个三。之前所挣以及所花,包括二师兄的那二百两,以及今天的四十二两,除去零头不算,玄女殿里一共还有三百六十二两。 ... 吃完晚饭,一家人准备去荷花池边纳凉休息。徐兰却趁着所有人都走在前面的时候,将清雨拉住,“三小姐,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清雨微微一笑,“好,那去堂屋说。”然后率先往堂屋走。 徐兰看着那小小的背影走在前头,明明看着这么小的一个人,却让她感觉到了其体内蕴藏的巨大能量。 其实在这家里呆了半个多月,她也隐隐能看明白,虽不知为何,但真正说话主事的,是这个看上去最年幼的三小姐。 不过她是打定主意要听阿爷的话,要好好儿跟着东家一家,也就对东家一家那常人难以理解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了。 二人来到堂屋,两盏蜡烛并未将屋里照得很亮,有些昏暗,但这让徐兰安心不已,这样的环境,可以让她更有勇气,甚至让她觉得藏住了自己的拘谨。 清雨请徐兰入座,然后自己坐在她旁边,倒了杯茶,微笑着道:“我听阿爹说,你们那山上,到了晚上很是漂亮。” 徐兰咧嘴一笑,“对,晚上星辰特别多。山上黑,这样星辰就显得更亮。” 清雨微微点着头,“住了十多年的家,说离开就离开,心里该是有多不舍。” 徐兰轻叹一口气,有些低落道:“没办法,有些时候,必须要改变。有阿爷在我还能忍受山上的寂静清苦。 可...我也知道阿爷年纪大了,我也很怕以后自己一个人守着那片山头。”她才十七岁,若是阿爷不再了,她无法想象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清雨轻轻覆上徐兰的手,“既如此,以后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我们都很欢迎你和徐大爷的加入。虽然你或许觉得我们有主雇之分,但即便如此,你也别把自己当成是外人。” 徐兰鼻子一酸,眼泪有些不争气地要流,忙尴尬地别过头去擦了眼角,然后又自嘲笑,“瞧我,真是没出息。” 清雨笑摇了摇头,“你或许不知道,但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八面威风之人。” “我?八面威风?”徐兰噗嗤一笑,眼泪也没了,“我哪是那样的人。红桃小姐那么小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说来惭愧,每月拿着月例,我却是心有不安。” 清雨微微一笑,宽慰道:“你会找到发挥自己价值的事。别急,人生漫漫几十载,现在只是机会还未到而已。机会,回来的。” 第171章 力排众议兮 和钱老二接连跑了几天,也算是临时抱佛脚地汲取了些办事经验。 彼时已经进入下旬,考虑到随时都可能被放出来的房牙考核日子,红桃遂不多耽搁,在清雨卜的一个吉日里,连拖带拽地将钱老二“请”到了户曹衙门口。 钱老二在衙门里是混熟了脸的,遂刚刚到门口, 守门衙役就先笑着打招呼,又见钱老二身边还跟着小姑娘,很是好奇,毕竟钱老二也是名牙,他没有媳妇孩子也是众所周知。 钱老二呵呵笑着一句“来办点事”将衙役好奇的话堵住,然后认命地几步步入衙门, 带着红桃在衙门里拐了几个弯, 来到房牙登记处。 房牙虽较于房虫是少得多,不过偌大银州城, 每月来登记和考核的房牙也不少。故而即便钱老二故意挑了个日头最大的中下午时段儿,但登记处依旧排了十来个人。 这里面,有一半年纪都较大,不用想也知道是保人,另一半则年纪都小,看上去几乎没有超过弱冠之年的。但,也没有低于十五岁的,更没有一个女孩儿。 钱老二在这行里是拔尖儿的人物,同行没几个不认识他,所以他看到还有这么多人排队,甚至有个他的老对头也在其中后,真是恨不得拔腿就溜。 不过红桃先他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半是威胁半是请,“你若是走了,就只能一辈子当个孤家寡人了。你别管旁人怎么看,一张脸皮而已, 就算你觉得现在丢了,又能怎么样?影响你吃饭、影响你挣钱吗?何况...” 她又小声了几分,“越是这种时候,你就越要把场子兜住了,万事不输势。” 钱老二嘴角一阵抽搐,心道那是小祖宗你自个儿心宽,你觉得正常的事儿,落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怪上天。 不过钱老二终究还是没跑,但也是左顾右盼生怕谁注意到他。 不过排队登记的就那么些人,大家闲着无聊四下张望几眼,很容易就看到了站在最后的钱老二,以及他旁边的小姑娘。 “哟,这不是钱房牙吗?您可是贵人事忙,平日难得一见呐。”有人很是新奇。 众人寻着说话之人的目光看过去,可不正鼎鼎有名的钱房牙吗,于是一个个都笑着打招呼。 钱老二笑吟吟与众人回礼。有人又注意到其身侧的小姑娘,加之站在这儿的都是来登记的,不禁好奇问,“钱房牙,这小姑娘是?” 钱老二心里虽觉得丢面,但混迹这行几十年,这点场面又岂会真的兜不住, 遂面上泰然笑道:“此女天赋异禀,是块当房牙的好料子,我实在不忍其才能埋没,故带她来做登记。” 有人似没听懂,反问了句:“当房牙?就这丫头?” 更有人以为是开玩笑,直接哈哈笑起来,“钱房牙可真是会说玩笑。看你说得这么认真,我还差点就信了。” 钱老二笑而不语,反正这不是寻常见的,与这些人说也说不清楚,索性不说了。 见他沉默不语,不似玩笑,排队的人渐渐都愕然了。有人不信邪继续追问,“钱房牙真的是来给这丫头作保、当房牙的?” 钱老二指了指前面的队伍,提醒道:“往前挪挪,官爷等着呐。” 那排在第一个的,也正瞧热闹,听这一提醒,赶紧办正事儿,领着自己的小徒弟上前,给差官差先是道了歉,然后报了小徒弟的年龄姓名等信息,又拿出自己的身份牌作保。 队伍往前挪了一步,其他还未轮到的人又继续看怪物似地看着钱老二和红桃。 这其中,钱老二的老对头范老大,琢磨倏尔,终于开口,“钱房牙慧眼识珠,想来这丫头必有过人之处。” “这么小的年纪,还是个女娃。再天赋异禀,那也逃不脱是个人。”总不可能是个神。 “对啊钱房牙,这女娃且不说,年龄也太小了,这肯定没有十五吧。” 钱老二微微颔首,笑道:“正所谓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古有管子三岁习文五岁作诗七岁成赋,十五岁便考得状元,成为我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后生可畏,如今牙行里亦不乏年轻的佼佼者。此女虽年龄不大,但各位别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框住,我敢断定,这丫头,将来必会成为这银州城鼎鼎有名的房牙。” 这么小的丫头,看上去平平无奇,能有什么厉害之处?!不少人开始嘀咕议论。 范老大又道:“就算是钱房牙独具慧眼,也不能视规矩于无物,你既是这行里的翘楚和代表,你自己都不遵守规矩,又何来给他人做表率?” 钱老二微微拱手,“范房牙这话说得甚好。所以今日能不能过登记这关,以及后面能不能过考核一关,可全凭这孩子自己的本事,我是做不了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做个担保。这担保,可没说只能担保十五岁以上。” 毕竟钱老二的面子搁这儿摆着,除了范房牙,其他人也只是心里笑,明面上还是没说什么不好的话。故而这番话落,大家也就渐渐不提了。 红桃见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回头冲钱老二一笑,“你放心,不管这房牙我当不当得成,你的终身大事,我都包了。” 钱老二暗暗嘘一口长气,刚才他可是撑死了把面子拉上来,也幸好这些人识相,没多找茬儿。 再看红桃,面上又一阵苦笑,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包在这小丫头身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 因为有担保人,登记的过程就并不复杂,确定了两者身份,官差只是在册子上记下就完事,所以轮得很快,小会儿工夫到了钱老二和红桃跟前。 看到钱老二,官差还是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再看向红桃,又一脸不解,“钱老二,这是你要担保的人?” 钱老二干笑一声,在官差面前自然没法儿像在同行面前那么“有底气”。 “这孩子年岁虽不大,但颇有天赋,不仅会看风水,还能相人相宅。实在是块难得的干房牙的料,所以草民就带她来,想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破个例。” 官差眉头一拧,问红桃:“你多大了?” “十一,今年就满十一了。”红桃垫起些脚。 官差直摇头:“不行,年龄太小了,何况还是女娃。”反问钱老二,“你见过这么小的女房牙?” 钱老二讪笑道:“以前是没见过。可见识过这孩子的本事后,草民实在觉得不能让明珠蒙尘。”他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看向红桃。 红桃会意,对官差道:“我人相家相墓相星相都会。宅子风水好坏,生气死气煞气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您若是不信,我现在就让您凉快凉快。” 第172章 我让你凉快 风水,这是宅屋最要紧的东西。没有人不信,但你要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懂风水,这可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官差哼笑一声,“你还懂风水,还懂这么多?你难不成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学?”又对钱老二不悦道:“钱老二,这里是衙门, 可不是你带个孩子来玩闹的地方。” 钱老二被斥得心有些虚,呵呵讪笑:“是是,草民也不敢来胡闹。” “你还没保过谁,今日我就不计较了,下次再这么胡闹,我就治你个扰乱秩序之罪。”官差很是没好气。 钱老二毕竟只是个民,在官老爷面前,到底不敢硬气。遂只能嘴上说着好话, 眼睛却无奈地看向红桃,眼神示意:我说没辙吧,你偏不信。 红桃斜斜看了官差一眼,见后者正拿着帕子擦汗,屋里也很闷热,她嘴角浮出个笑,“大人您热是吧,我给您凉快凉快。” 官差和钱老二都奇怪她为何这么一说,然后就见红桃一溜烟地跑出去,接着,青天白日忽然就变成阴沉昏暗,屋内顷刻间被一股阴风填满。 下一瞬,屋内开始狂风大作,桌上书册被吹得乱翻,满屋子纸页乱飞,就连官差的帽子都被吹翻,不知落去了哪个角落。 然更骇人的, 不是这突如其来的阴风,而是那诡异的冰冻感,活像是走进了冰窟一般,仲夏之日却发生如此诡异之事,不仅是官差,就连钱老二都一副活见鬼模样。 二人都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分,若非门口有一团小旋风,他们立马得冲出去。 红桃很快又自门口跑进屋,看到满室纷乱,静了一瞬,又一溜烟跑出去。 官差吓得脸色惨白,一边胡乱抹开被吹得贴在脸上的乱发,一边惊恐问钱老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老二也吓得直哆嗦,正要摇头,又觉风小了些,便颤着问,“大人,是不是风小了?” 官差哪有心情管这些,抖着声音喊:“来...来...来人呐。” 刚喊完,红桃就自门口跑进来, 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风大了点儿,现在可凉快了?” 官差眼珠子一瞪,恐惧地看着红桃:“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相士,年方十一,家住九曲里,擅长人相地相星相。大人您可以叫我风水先生、红桃大师。 我前阵子在替人看阴宅,什么刘员外、刘老爷、张老爷家的阴宅都是我相的。 不过死人总是没有活人多,生意不稳定,所以我现在改行看阳宅,我要当一名房牙。”红桃一步一步靠近,认真道。 官差却慌乱着后退,“你...你别过来。” 钱老二也吓得腿软,看着满屋子纸屑乱飞,心里暗忖,这绝对是二小姐的手笔。 且此时,他才恍然明白,为何二小姐一家一眼就看中了闹鬼的九曲里,为何他们刚住进去没多久,鬼就没了,肯定是被这二小姐给驱走了。 红桃手一挥,室内阴风又小了些许,不过即便再小,阴风终究是阴风,瘆得人骨头凉。 见官差还是一副见鬼模样,红桃不得不惋惜摇头,再一挥手,屋内又恢复了先前的闷热。只不过... 屋内阴风退去后,那些飘在空中的纸啊等物,就飘飘扬扬落下来,落得满地都是。屋内,已经不能用一地狼藉来形容了。 “大人您别慌,我只是想让您这屋里凉快些。”红桃一脸无辜摊手。 官差又惊惶了好一会儿,许是一切又恢复的平静,又或许对方看着确实是个人畜无害的孩子,总之,他渐渐站直了,最后更是强行拾起自己的官威来,怒声呵斥,“放肆,竟敢在衙门里胡作为非。” 钱老二被吼得心尖一颤,左看右看,看到官差的官帽,赶紧拾起来为其带上,讨好笑着,“大人息怒,草民就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她...她还是个孩子,还不懂事儿,大人您别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官差气急败坏地指着满屋子杂乱,“这叫不懂事?” “大人您先坐,草民来收拾。呵呵...这孩子,相术了得,不仅会看风水,还会看面相,什么样的人适合住什么样的宅子,她都能看出来。 这也是草民斗胆替她做保的原因。草民实在觉得,她是做房牙的料。” 红桃坐下,一手托着腮,两眼看着官差,道:“大人是个长寿之人,这点小场面自然不可能吓到你。” 官差手脚还犹自抖着,实在是刚才的一幕太过匪夷所思,再大的胆儿都经不起这般惊吓,他这背后的冷汗现在还没干呐。 不过听到这话后,他又往椅背上靠了靠,将手搭在大腿上,手脚都被案桌挡住。 “你说本官是长寿之人?”他下意识接住话,试图掩饰自己被丢的威仪。 红桃嗯一声,“眉为保寿官。大人您的眉毛清高疏秀弯长,高目一寸,尾拂天仓,这是聪明富贵,机巧福寿之相。大人您不仅会长寿,您的父亲和阿爷,也都是长寿之人。” 官差有些诧异,看了脚边正在捡东西的钱老二一眼。钱老二抬头笑了笑,似在说:草民没骗您吧,这孩子真的不一般。 “不过...”红桃话音一转。 官差心微微一提,追问:“不过什么?” “大人您今年有破财之相。所以今年不宜经营,建议手头若是有什么私产铺子,不要往里投银子,否则会血本无归。” 官差又是心下吃了一惊。他确实打算今年再扩几间铺子,因为正在计划中,这件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别人都还不知。 钱老二终于收拾完一地的狼藉,站起身来,“大人,这孩子说得向来准。” 官差微微拧眉沉思,似在掂量红桃话里的分量。 红桃又继续道:“还有,大人眉心绯红,这是火气旺盛之兆,大人最近常与家中之人生口角。 无论是妻儿或是父母,都不理解您,您郁闷难当,郁结五脏六腑之肝,伴有失眠多梦焦躁等症状。所以我建议大人您去开一副调气护肝的药。” 官差听着听着,却是一口气慢慢憋住,暗道这女娃莫非真神了?!因为他最近确实与家人不和睦,每晚辗转反侧睡不着,郁结不已。 “只是开副药就能解决问题?”官差有些不相信。 “药只能调理身体。要解决与家中之人的口角之争,就得放弃您现在计划的事。您是长寿之人,这是福报,您的家人与您相争,这正是在提醒你,不可一意孤行。” 官差张了张口,许久,才轻轻叹口气。 第173章 街上找媳妇 钱老二察官差之面色,见已是相信的模样,便适时道:“大人,这孩子真的是难得一见,她虽是女儿身,年龄也不够,但她也是真有本事。 现在房牙本就不多, 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两个房牙。 虽然大夏律法有规定,不得私自进行房屋交易,但一些偏僻地方,房牙不多,看顾不过来,实则也是有不少人私下里买卖。这些人, 可不会主动把契税缴过来。 所以大人,您看这事儿能不能通融通融,给她破个例。多一个房牙,对衙门来说,也多一个契税督促,这不是很好的事儿吗。” 官差犹豫倏尔,依旧皱着眉,“就算她真有登天的能耐,可这房牙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她年纪太小,如何办事?能把一件事给拧清了?” 钱老二又道:“后面不是还有考核吗,那都是老资历的房牙考核,她若是真干不了这行,那考核也过不了。” 官差被这么一提醒,犹豫倒是少了些许。 红桃这时候开口,保证道:“大人,您就撇开我年龄身份的事不谈,这事儿对您没什么坏处。 您放心, 以后我负责的地方,我保管没一个私下交易的。必会让人人都按规矩缴税。您就给我机会,为衙门效力。” 官差没好气地哼笑一声,“你多大个人,还为衙门效力。” 不过话虽这样说,面上却已经松动。 他一边心想,反正这小丫头也不一定就能过考核,让她试一试也不是完全不行。一边就松了口,“你若真要保这丫头,本官倒也不是不能通融,可万一她惹出了什么乱子,本官可得拿你是问。” 钱老二心头苦笑,面上则是拱手道谢,“多谢大人成全。” ... 出了户曹衙门,红桃拿着个木牌,反复看来看去,笑道:“今日运气好,这牌子总算是拿到了。” 钱老二苦口婆心劝,“小祖宗,今日能过这一关, 是真在我意料之外。你可是这么多年头一个, 年龄又不够,且还是个姑娘家。 你知道我给你担保是冒着多大的危险吗?你知道这行里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儿吗?当房牙,真的不是会办事儿就能行的,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这行不仅苦,没干出名堂之前,还受气,不仅受气,还要受挤兑,大家都想抢生意,你这年纪,怎么抢得过那些大人,能不被嘲讽、打压都要烧香告佛了。” 红桃心里翻个白眼,要不是老天爷坏事,她都能当这里所有人的祖奶奶了,还什么年纪最小,可真是给她憋屈的。 “不知道考核到底是考什么?之前都考了什么?”她问钱老二道。 钱老二见她明显没听进去话,也不想再劝了,焉焉道:“我从来没给人做过保,所以也没注意过考核什么。” 红桃沉默片刻,“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年龄都不成问题,那也没什么问题能阻碍我。” 钱老二呵呵一声,您老可真是心大,这自信的连他这个第一房牙都比不上。 走着走着,钱老二忽又想起另一事来,好奇问道:“二小姐先前在衙门里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红桃鄙夷看他一眼,“瞧把你们吓得,那不过是一团煞气而已,只不过因为煞气凌厉,与周围气场相撞,才会形成了阴风等异常现象。 虽说煞气过重确实会让人发生一些头破血流的不好的事,但散了就好了,有何可惧。” 钱老二却是惊惧倒退几步,“煞...煞气?就像...之前的九曲里那样?...想不到二小姐,竟还有这本事。” 红桃眼珠子转了转,“九曲里那...那是它自己,时间到了就散了。” 钱老二明显一副不信的模样,不过也不好多说,便也就不提了。 二人来到内城门口,刚好看到有衙役在墙上张贴东西。红桃一激动,“可能是贴房牙考核时间了,我去看看。” 来到墙边,果真是房牙考核的时间,三日后的辰正开始。 红桃很是失望,“还得等三天。” 钱老二却是破罐子破摔口吻,“我看二小姐放弃得了,才三天时间,我本打算再教你些房牙这行不成文的规矩,可这么一看,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三天能干嘛?这是个完全外行的人,三天就想入行?他没那么大的口气。 “不说这些,走,我去给你找媳妇。”红桃撩了撩额前碎发,看向左右,最后指着一个方向,“去那边。” 钱老二惊得有些掉舌,“这...就这么简单?不施个法念个决什么的?”直接上大路找?这...这与他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红桃白他一眼,“你的有缘人,只是因为你的夫妻宫缺陷而迟迟不到,现在有我给你挡着这缺陷,你跟着我走,自然能遇到有缘人。” 钱老二虽不甚明白,但...也没辙,跟上去吧。 两人来到集市,红桃挑了个位置站定,然后对钱老二道:“站这儿等着,这里风水好,利于你的有缘人寻来。”然后转身就要走。 钱老二一急,“那二小姐你呢?就走了?” 红桃看白痴似地看着他,“我不走,难道还站这儿看着你谈情说爱吗?” 我...钱老二挥了挥手,得,您赶紧走吧。 红桃没走多远,钱老二就听到一道声音,“哟,这不是钱二哥吗,怎么一个人站这儿,哎呦你这可热的,干什么去了。” 钱老二呆滞看着迎面而来的中年女人,然后颇有些怨恨地盯着红桃消失的方向。 “钱二哥,看什么呐这么出神,莫不是看到哪位漂亮大姐,跟我说,我给你撮合撮合。”来人笑道。 钱老二勉强扯了个笑,“廖...廖媒人,呵呵,去衙门跑了一趟。你这是又打哪儿去促好事儿了。” 廖媒婆月牙眼一眯,“没有,天儿太热了,我正打算回去。我家离这儿不远,要不钱二哥跟我回去喝口水,坐着歇会儿。” 钱老二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我还紧着带人去看房,没工夫歇,下次,下次有机会再去拜访。” 廖媒婆笑容干在脸上,哦一声,又呵呵笑:“那成,你去忙你的,下次有机会再说。” 钱老二拱了拱手,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疾步走出一条街,钱老二才停下来,满脸的有苦说不出。没想到自己竟被个丫头给坑了,说什么替他找姻缘,敢情就是给他找个媒婆。呵呵,媒婆包办姻缘,倒也没错,只能怪自己太天真了。 第174章 无商不奸呐 红桃回到九曲里的时候,正好见一户人家正往一宅院里搬,她多看了一眼,对方也正看见她,双方互相点头问个好,红桃才推门进院。 彼时天色还尚早,家里只有清雨和十安, 两人都坐在树荫下打坐,听到她的脚步声,纷纷睁眼。 “隔壁搬来了一户新人家,就是钱老二前几天带来看宅子的那家子。”红桃坐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十安见她面色很好,笑道:“看来登记是过关了。” 红桃一挑眉, “那当然,我红桃大师出马, 岂能被小小年龄阻碍。”又道:“再说有掌门师妹亲自占吉, 又岂有不成之理。” 清雨笑了笑,随手又起一卦,道:“‘家人’。今日有‘齐家’之相。” 红桃还没明白,倒是十安略一想,“看来是大师兄要回来了。” “那我们去集市买些肉和菜。家里好像没什么菜了。”红桃想着,昨晚只吃了一碗阳春面。 清雨和十安都跟着起身。三人拿上个菜篮子就出门去。 彼时已经是半下午,菜市肉市的东西没那么多,也没那么新鲜。三人选来选去,最终选了四根排骨,又买了些豆和瓜,一些叶子菜,最后提着满满一篮子回家。 回到家中,逐风和徐老汉竟然已经回了。正在堂屋商量着什么。 十安将菜篮子放去灶房,清雨和红桃则先进了堂屋。 红桃进屋就道:“阿爹,徐爷爷,你们回来啦。阿妹刚刚才算了一卦, 说是你们要回来,我们刚去集市买了些菜和肉, 今晚辛苦兰姐姐,让她做红烧排骨。” 逐风看到久违的两个小“闺女”,一脸慈父形象,“好些日子不见,你们都长高了,阿爹可想你们了。” 红桃有些惋惜,“可惜最近大家都忙,没工夫想你。” 逐风对徐老汉一笑,“这孩子面皮儿薄。” 徐老汉则是哈哈大笑,“不知道兰丫头最近咋样,有没有给你们惹麻烦哦。” “兰姐姐跟着阿娘在山阁,一切都好。”清雨笑着坐下道。 十安这时候也走进来,与逐风和徐老汉打声招呼,然后落了座。 逐风又感慨一句,“好些日子不见,老大这身板儿看着倒是更结实了。” “阿爹倒是晒黑不少。”十安叹道。 “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不晒黑的理。”逐风不在意地抹把脸, 又问起了大家的近日情况,得知红桃竟然要去当房牙, 也是惊了一把,不过转念一想,以红桃的本事,当房牙,倒也挺合适。 “只是这年龄终归是有些吃亏。在一群五大三粗的老少爷们嘴边抢生意,肯定不容易。他们见你一个小女娃,定然少不了为难和排挤。”逐风有些担心道。 红桃则不甚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还会怕了这群人类小崽子不成。 徐老汉则赞道:“二小姐如此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实在是令人佩服。逐老板有福啊。三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成大器。” 逐风笑着客气一句,几人又聊片刻,温雅和徐兰就回来了。 徐兰见到徐老汉,很是高兴,立马就去灶房做饭。清雨和红桃则跟过去给她打下手。 逐风又与温雅聊起了近日的事和自己的打算,“...现在药田已经没什么问题,再过几个月就能秋收冬收两批。不过数量多,我打算先去跑跑药市,把价钱数量先谈好。” 温雅点点头,“是得先确定好,免得到时候药材收割在即,临时找买家。” 徐老汉却一脸的不容乐观:“药材多,批量卖给药市,有一个问题就是压价压得厉害,以前我山上那些药田的药材,只能算到两三个铜币一株。” 逐风惊讶,“这么便宜?此前我在药肆问过,说是十几二十个铜币一株。” “正常是该值这么多价,不过你药材多,想要一次卖出去,肯定会被药商压价。”徐老汉卖药材卖了一辈子,可是太知道这行情了,一脸无奈。 “而且,药材成熟都是固定一段时间,一成熟都成熟,那量就多就大,药商们这时候就会抱作一团,故意说什么药材太多,以此压价。 药农们也没办法,就算再便宜,总不可能不卖,采摘下来的药材都得趁新鲜卖,一天就能焉,药商就那个价,不卖也没法。” 逐风紧紧锁着眉,他最近一门心思扑在药田上,还没与徐老汉聊过这话题,此时却是又惊又难以接受。 “两三个铜币,这价确实不行。明日我去与那些药商了解问问,若真是咬死不松口,那这药材的出售,还得另作打算。” 温雅则一脸忿忿不平:“两三个铜币,这样算下李,一亩地才几两银子,辛苦一年才得几两银子,这些药商也太奸猾了。” 十安摇头一叹:“有句俗话:无商不奸。” 徐老汉也感慨,“是啊,山里的药农们,日子跟佃农一样,都苦。” 几人沉默片刻,温雅又说起山阁近日的情况。聊着聊着,就听到院外有人喊“师傅”,温雅脸色一拉,看向逐风,“你那小侄子,找过来了。” ... 彼时桃雅居大门口。何云申正眯着眼往门缝里瞧。小厮长随则好奇地瞧着周围,“早就听闻九曲里闹鬼,一直没敢来看。这样子,看着也不像是闹鬼。” 何云申有些困惑地后退一步,抬头看着门匾,喃喃念一声,又问长随,“我记得大哥好像在九曲里有座宅子,他说闹鬼,让房牙给卖了,对吧?” 长随点个头,“那会儿大少爷可是被吓惨了,半个月都没出门。也不知道是这里的哪座宅子。” 何云申又往两边瞧了瞧,一边暗念应该没那么巧,一边又喃喃,“想不到师傅竟也住这里,不是闹鬼吗?”他可是好费了番工夫才打听到山阁阁主的住处,确实没想到竟也在九曲里。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道声音冷不丁自身旁响起,吓得何云申和长随都是小叫一声,偏头一看,却是司文植摇着折扇,笑吟吟看着主仆二人。 何云申气得骂道:“姓司的,我看你才是鬼,你是阴魂不散的纠缠鬼,我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你是闲得没事儿干了,整天跟着我干什么?” 司文植好整以暇摇着扇,对自己的小厮道:“司南,少爷我来拜访师傅她老人家,可有些人总喜欢把自己当回事儿。” “司、文、植。你讨打。”何云申正要一拳打过去,大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 第175章 终于见面了 墙院外的喊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温雅虽是无语,但也并不意外,她的住处也没有刻意隐瞒,何云申有心想打听,肯定是能打听到。 她看向逐风, “你那小侄子找来了。” 逐风略反应了一瞬,才明白是谁,然后赶紧站起来往外走,“我去避避。” 不过说是避,他却是逃到了灶房。 徐兰正在切菜准备烧肉,清雨烧火先蒸着饭,红桃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三人听到声音朝门口一看。徐兰很是诧异地喊了一声“东家”, 清雨则眼里笑得清明。红桃直接问:“你来干嘛?这里坐不下了。” “来了个麻烦鬼, 我躲躲。”逐风走进灶房,看了一圈,最后直接挤去灶台最里边,坐在一捆柴上,也是不嫌灶火烤得热。 “何云申那小子竟然找过来了。”逐风很是无奈。 清雨微微一笑,“早晚都是要见,虽说是能避则避,但也不必避之如蛇蝎。那孩子对阿爹有执念,无论怎么避,他终究都会找到你。” 逐风想了倏尔,“那我去见见他?”可见了面说什么呢?他又不是真的大伯,更没有给人当儿子的癖好。 “阿爹若实在不想去,那就不去。” 逐风面上一宽,“不想去,懒得去招呼那小子。”何家什么的,跟他没关系。 清雨笑着嗯一声。 逐风又对她说起药材的事儿来,“售卖还没我想的那么容易, 听徐大爷说,药商在这方面难得的拧成了一股绳,每到药材大收的时候,就会大肆压价。” 徐兰回头,皱着眉很是怨愤,“以前去山上收药材的,基本都是何家或者司家,这两家虽是死对头,但在收药材这件事上,倒是哥俩好,收价都一样,一样的便宜。” 逐风撑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灰。 而温雅,这时候已经来到大门口,看着门口两个小子,冷冰冰道:“怎么,白天练得少了,想晚上也接着练?” 何云申忙收起打向司文植的拳头,嘻嘻一笑,“徒儿特意来拜访师傅, 只是多了个跟屁虫。师傅, 您将这跟屁虫打发了,省得碍您的眼。” 温雅眼神更冷了几分,“连师傅都敢打听,看来是皮痒难耐了。” 何云申呵呵笑着把司文植推出来,“师傅,这不关徒儿的事,是他,他打听的。” 司文植眉头一皱,“何少爷,你要不要脸。” 何云申不在意地耸耸肩,然后又对温雅道:“师傅,且不管这些,徒儿一路走来,又渴又累,想进屋讨杯水喝。”一边说一边硬着头皮往院里闯。 长随看着自家少爷闷头往门里钻,也不得不闭着眼垂着脑袋跟上去。 温雅看向司文植。司文植一脸灿笑,招呼自己的小厮跟上,然后两对主仆就这么进了院。 十安正与徐老汉闲聊着,听到又多了四道脚步声,便先把茶杯摆上茶水倒上,等温雅将两对主仆领进堂屋,刚好倒完水。 何云申和司文植都是在交束脩的当天见过十安,此时再见,都有些诧异,又很是困惑。 温雅坐下去,分别朝十安和徐老汉各看了一眼,介绍道:“这是我大儿子,这是家里的老太爷。” 二人都朝何云申、司文植或点头或拱手问礼。 何云申和司文植明显面上都有些吃惊,怎么说呢,想到整天暴虐他们的师傅还有正常的一家几口,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 两人落了座,何云申左看右看,忽然起身道:“师傅,我出去如厕。” 然后不等所有人说话,就自顾自疾步朝外走。长随赶紧跟上去。 出了堂屋,何云申四下看了看,然后朝着一处亮堂的屋子走去。长随追上去,“少爷,大爷真的住在这儿吗?大爷...莫非就是...” 何云申眉头也有些紧,“如果师傅变大伯母...”倏尔,又惊喜起来,“那我以后就再也不用看到司文植那张倒胃口的脸了,让大伯母把他逐出山阁。” 长随有些尴尬笑笑,心里暗道,他家少爷果然还是太天真。 二人来到灶房前,听到屋内有声音。何云申站了倏尔,才踮着脚走到门口,然后从门口往里探。 逐风也是听到有陌生的脚步声,不由得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子,正直愣愣盯着他。 还不等他反应,门口的小子就冲进灶房,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逐风看。 逐风无奈抹额,然后又镇定的继续与清雨说自己明天计划怎么做。 徐兰偏头一看,实在装不出诧异,便只是唤了一声“三少爷”,然后看了东家一家子,似都没有多余的反应,便也只能继续认真切自己的菜了。 何云申上前了几步,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却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逐风看他几眼,才一副恍然,“你是山阁的弟子,何家的三少爷对吧,是来探望你师傅?” 何云申闷着脸,又盯着清雨和红桃看,“你们是当初来收银子的。也是师傅的孩子?” 红桃微微福了福,喊一声“三少爷”算是招呼。清雨则是对其微微一笑,又继续专心烧灶。 何云申沉思倏尔,又道:“你们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看来是早知我会来。那想必也知道我因何而来了。” 红桃反问一句:“你因何而来?” “我...”何云申有些气闷,指着自己的脸,“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红桃摇摇头,“看出什么?” 何云申越发气恼,“看不出来我与他相似吗?” “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有何可奇怪。”红桃抠了抠下巴。 “我不信。”何云申沉着脸。 “那你想如何?”逐风缓缓开口,很是无奈,“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人,找到又能怎样?” 何云申怔了怔,似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很快,他又黑着脸继续问: “那得问你了,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人,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回来是想干什么?难道不是见何家今时不同往日,成了银州数一数二的富户,所以想回来继续做你的何家大爷吗?” 逐风无语叹一声,他也着实是没想到,当初随便扯的一句谎,竟成了真。 第176章 故意挨一拳 对于何云申的愤怒,逐风很是不解,又不是亲爹离家出走,只是大伯而已,何况十几年前“他”走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生吧。 不过听完何云申的怒斥后,逐风感觉自己明白了, 敢情这小子是担心他回何家。 他觉得必须要给这小子十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遂无比认真道:“严格来说,我并非你大伯,至少我脑子里没这记忆,我也不记得自己姓何,更不记得何家, 以及与何家的关系。 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回你口中的那个何家去,我与何家,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你大可不必担心。” 何云申先是愣了倏尔,没有反应,隔了小片刻,才一脸不置信地皱眉,“你...不记得自己是何家人,失忆了?” 逐风呵呵一笑,心道这小子也不笨,一点就明白,“所以你就当没见过我,继续安心做你的何家少爷,我与你们何家,井水不犯河水。” 本以为何云申听到这话该是安心了,不想后者却突然横眉一竖,瞪着眼发怒: “你身为何家大爷,就这么不把家族当回事儿,竟还拿出失忆这种破烂借口,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 不认就不认, 你以为何家会抬着轿子把你请回去吗?痴心妄想, 让阿爷和父亲知道你回来了,他们必是要找你算账。” 说完,就怒气冲冲离开了灶房。 刚出门口,就看到了司文植,何云申登时气得怒火冲天,一句话不说,捏着拳头就朝司文植的脸打过去。 谁知司文植却也不闪不躲,脸上重重挨了一拳,鼻血都流了出来。 随从司南惊呼一声“少爷”,连忙掏出帕子为其擦鼻血。 何云申也没想到司文植会硬挨他一拳,心中说不出是郁闷还是愤愤,甩了甩袖子,有些僵地道一声“活该”,然后唤一声长随,主仆二人招呼也没打就直接走了。 司南心疼地看着司文植,“少爷,何必挨他一拳。” 司文植却轻笑了笑, 喃喃自语:这样,就不欠那小子了。 何云申走了,自己想要确定的事也得到了答案, 司文植便回到堂屋,先说何云申突然有事先行离开,然后自己也告辞,离开了桃雅居。 回到家,司文植一刻不停直接去见其父司朝仁,将自己在九曲里看到的详细告知,“...听那口气,似乎是忘了往事,但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有,他也没有要回何家的意思,至少那话里听来是这样。” 司朝仁沉吟半响。何家大爷,年轻时也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只是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直到现在,其实也没人确定其到底是死了还是离家出走又或是怎样,因为何家一直没有表态,似乎当这事儿没发生一样。 司文植见父亲沉默,又道:“父亲,孩儿以为,关王会之后,山阁必然会名声大噪,届时恐怕会开启世人对武学修炼的全新认知也未可知。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与山阁保持良好的关系,日后肯定会于我们司家大有裨益。 那人与师傅是一家人,如果他真是何家的大爷,而且也没有回何家的想法,那我们何不将他纳为己用。” 司朝仁仔细一想,微微颔首,“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又提醒道:“这事儿先不要伸张,如果真要将此人纳为己用,那必须让何家出其不意...只是不知道何云申这小子,会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他爹。” 司文植摇头道:“他应该不会说,他虽然表面上生气,可实则他心里还是对他那个大伯很是感兴趣,大概是长得更相似,所以更有亲切感吧。” 司朝仁嗯一声,见天色太晚,便让司文植去睡觉,然后又把大管事司袁叫到跟前,让他派人去暗中打听桃雅居的相关一切。 而另一边的何云申,回到何家大院儿已经戌正。不过他料到今日回得晚,早就遣人给何老太送了话,所以回院儿后,也只是派了小厮去递话,告知他已经回了的消息,然后就径自回小院儿去。 不过回小院的途中,何云申意外看到父亲何盛韬在凉亭里写着什么,桌上放着一壶酒,小厮在其身旁小声劝着,看样子似喝了不少。 何云申经过凉亭,喊了声“父亲”。 何盛韬瞥他一眼,淡淡嗯一声,便又转过头去。 何云申只顿了一瞬,然后快步走过凉亭,穿过小径,拐进自己的院子。正要进院门时,却被一道声音喊住。 “三弟,怎么回来这么晚。”却是住在旁边院里的何云昌,何云申的二哥。 何云申没有搭腔,径自往院里走。 背后的叹息声传入他的耳中,“三弟,就算是贪玩也要有个度,你是何家的三少爷,小小年纪怎可在外疯玩至深夜不归,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何云申跟没听见似的,头也没回地进院。 回了屋,何云申才对长随笑道:“回来这么晚,也不见他问一句。司文植那厮,只是晚了一点点,家里就闹着要关山阁,我这倒是省事儿,啥也不用担心。” 长随心里泛酸,给何云申倒了一杯茶,面上安慰:“许是大爷喝醉了,不省事儿了。少爷别放心上,大爷心里还是紧着少爷的。” 又担忧道:“只是不知二少爷又会在外面那些人面前怎么编排少爷您。” 何云申不在意地哼笑一声,“怎么编排,左右不过是我顽劣不堪,任性妄为,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句,我都嫌他没个新鲜。 而且少爷我也没觉得他说错了,我就是顽劣不堪任性妄为,哈哈哈~” “少爷。”长随无奈一声。转身出去让小厨房做晚饭,又让丫鬟端了洗脸水,伺候着何云申洗漱。 何云申一边洗脸一边问长随,“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奶奶?” 长随想了想,却摇头道:“那人若真忘了,或者真没有想回何家的意思,那小的以为还是不说为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反正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悲也悲,伤也伤了,若是回来也就罢了,可若是得知那还是个不知家的外人,岂不是又要伤心一回。” 何云申有些为难,“可奶奶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我既然知道了,又不说,这不是欺骗奶奶吗,我心里过意不去。” “可若是说了,只怕这家,就要不安宁了。”长随旁观者清,看得很是明白。 何云申垂着头,缓缓点了点,“你说的对。” 长随静默倏尔,又道:“少爷,其实这件事,恐怕真就如那人说的,井水不犯河水,对所有人才是最好的。” 何云申沉默着不说话,良久,才笑一声,“也是,他回来,必会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何况就算那人回来,父亲也不会多瞧自己几眼,不是吗。 第177章 有病就吃药 翌日,逐风来到距离集市大曲弯只有两条街的药肆集中地。 此处是少有的大片药肆聚集地,两条横纵交叉的街上,坐落着数十家大大小小的药肆,有些是专卖某一种药材,也有些是什么药材都有,还有些卖药酒香囊等物, 总之与一个药字脱不了干系。 两条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坐落着两家最大的药肆,一姓司,一姓何,一家写着百年老店,一家写着第一药肆, 都是三层阁楼,都是门庭若市,看上去不分高低。 逐风左右看了看,随便选了个方向,一边走一边观察街两边的药肆。看到一家门匾上写着丹参,他走进去问,“店家,你这里丹参如何卖?” 店家赶紧热情招呼,指着柜台上的四小袋样品,“客人想买多少?上等丹参九十铜币一两,一等八十铜币,二等七十铜币,三等六十铜币。” 逐风看向标着三等的药品样,皱眉道:“你这都算是最没用的根须废叶,还能拿出来卖?还卖六十铜币一两?” 店家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样品,这些都是晒干切碎的,就算看着品质不如前面三等,也不至于一眼就看出是根须废叶吧。 他心道这人恐怕是懂些门道,便笑着解释,“这第三等确实比不上前面几等, 但也是药不是。 而且小店价格绝对公道, 客人您若是不信,你出去比对比对,几乎都是这价。” “丹参虽好,但也不至于卖这么贵。”逐风摇着头,“确实太贵了。” 店家又解释,“客人有所不知,我这丹参可是从蒲州买过来的,蒲州乃是享誉五湖四海的药州,自然要贵些。” “为何还要从蒲州买?本地的丹参呢?我买本地的。”逐风又道。 店家又是一笑,“本地丹参不多,品质也参差不齐,所以我们都是从蒲州买。” 逐风略一想,又问:“那本地丹参如何卖?” “小店这里没有本地丹参。” “那你们收本地丹参生药又是什么价?” 店家被问得没了耐心,热情也就退下去,“这就得看丹参品质了,说不准。” 逐风摇摇头,出了店, 又随机进了几家药肆, 价格果然都差不多, 且大都说没有本地丹参, 都是从蒲州买的,少许有本地丹参,但品质都很差,价格也都差不多在五十铜币每两。 这样的结果让逐风有些始料未及,他不信邪,离开了这片药肆聚集地,又往外圈走了一段距离,专找那些零散分部的药肆打听。 不过这样一来,时间就耽误了不少,等他打听得差不多后,已经下午,连午饭也错过了,遂便随便在路边摊吃了一顿晚午饭,然后回到桃雅居。 红桃跟着钱老二跑房去了,家里只有清雨和十安。 逐风回屋先洗了把脸换了身儿衣服,然后才出来,与清雨和十安说起自己打听到的结果。 “很多药材都是从蒲州买回来的,价格也普遍较贵。至于本地药材,有说品质不好的,有说不够的,总之,本地药材不是药肆出售的主要来源。 而且药商故意把本地药材说得一文不值,可实则本地药材也是被当作外地药材高价卖出去。” 十安不解了,“本地药材当真如此不堪?” 逐风却摇头道:“我看不是,应该是本地药材不够,毕竟连大规模药田都没有,单靠野生采摘和少量种植,肯定是供不应求。 我大概能猜到为何本地药材被一致压价那么厉害了。因为本地药材不够,药商就必须去外地买,蒲州盛产药材,但距离银州并不近,这来回运输等成本就高。 所以他们就给本地药材压价,更多的钱,则用于从外地买药材,以此来降低他们的总成本,同时他们又打着蒲州药材的名号而高价卖。” 十安吃了一惊,“那这药材生意,对药商来说,可是暴利。” “对。此外,还有一点,大曲弯后面那片药肆,看似司何两家各只占一家,但我觉得那里面还有不少小的药肆都是他们两家的。因为药材品质形态价格都差不多,没得这么巧的。 那些小药肆,价格和药材品质都比最大的那两家次一些。呵,老百姓以为自己有很多选择,实则绕来绕去,就没绕出司何两家。” 十安想了想,“五十亩地的药材,显然也是供不应求,药商,主要是司何两家,肯定还是会大肆压价,更多的则是去外地购买。” 逐风仰头靠在椅背上,沉思着喃喃,“药材...药商...” “师兄不必担心。”清雨缓声道。 逐风倏地坐直了,看向清雨,“师妹有主意了?” 清雨微微一笑,“既然无法靠药商正常卖价,那不卖药商便是。” *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房牙考核的日子。一大早,红桃按着时间,兴致勃勃来到户曹衙门的后堂空地上。 彼时空地上已经站了一些人,年龄看着都不大,不过也都比红桃大。 注意到来了个小姑娘后,这些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他们此前已经听闻这月有个小丫头报名,原本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有人嗤笑起来,“我没看错吧,你们瞧瞧,那是不是个丫头?” “我看是早上出门穿错了衣服,哪儿有丫头来当房牙的,还这么小。” “我猜是跑错了地方。”又对红桃喊,“小丫头,浣衣的地方在那后院,你跑错地方了吧。”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明显是故意耍逗。 红桃眯着眼斜斜看着这群人,指着自己腰间的挂牌,“我看你们不仅没脑子,眼神儿还不好,我这挂牌这么明显也看不到,你们那眼睛长脚底板的吗?” “你...臭丫头,嘴还挺厉害。你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 “你当这里是你家茅厕吗?还搁这儿乱放屁。”红桃捏着鼻子往后站了站,“你别说话,我闻着窒息,你这人肠胃不好,我建议你回去好好吃几服药。” 说话之人脸色唰地涨红成猪肝色,指着红桃气急骂:“你个死丫头...” “你还不闭嘴,没看到你左右的人都快被憋死了吗?杀人偿命。臭死人也算。” “我...”说话之人脸色难看至极,下意识看向左右,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这些人似乎真憋着气。 一股莫大的羞辱感让他无地自容,他只能羞愤地闭着嘴,怨恨地瞪着红桃。 红桃又继续念叨,“有病就吃药,别不听老人言...” 第178章 考核有点难 户曹衙门后堂的空地上,参加房牙考核的人越集越多。当然,这些人到的时候,无一不会向在场唯一一个小姑娘红桃投去注目礼。 不过许是第一批人“安静”了,这后面来的,见现场一片安静,自然也就不敢出声, 毕竟是衙门里,心里都还是不太敢造次。 于是乎,等人都到齐了,红桃也没有再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辰正,负责管理房地的官吏带着四名老者自拐角处出现,五人来到空地上,官吏先例行说了些勉励的话, 然后将场地交给四名老房牙。 其中一人, 看上去七八十岁,站出来,凌厉的眼神看向所有待考核者,不怒自威,“大夏有律:凡有典卖田宅,依例亲邻、牙保人等立契,画字成交。违者以盗论处。 房牙,不仅仅是你们的谋生手段,更是你们为大夏效力的手段。 房牙,有大夏法律作保,这是其他行少有甚至没有的待遇。但愿你们从此时此刻开始,将这份荣耀镌刻心中,时刻谨记,不得有违房牙行事。” 又一老者站出来,一脸严肃地扫视所有待考核者,“房牙,非儿戏,你们既是房牙,亦是官牙, 你们的行为,会受到大夏法律的监督,凡敢以房牙身份谋私利者,轻者三年牢狱,重则断头抄家,望你们不要做出自毁前程之事。” 一句断头抄家,将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现场吓得立马噤声。这时,第三位老者站出来,一脸慈和笑容,“孩子们,你们都是大夏的未来,也是你们自己的未来。 干我们这一行的,只要肯吃苦,就能混出个名堂。你们应该都或听说或认识钱房牙范房牙,他们,都是这行里的翘楚,每月少说也能挣个几十上百两银子。 可你要说他们多有天赋, 其实未必, 他们无外乎是把‘能吃苦, 有毅力’奉行到底。而且,他们也是从十五岁开始入行。 所以,你们只要时刻把吃苦耐劳铭记于心,出人头地也只是时间问题。我相信,不出三年,你们当中,肯定有人能成为这行里的年轻翘楚,成为名牙。” 待考核的年轻小辈们听到这番鼓励的话,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他们当中,有些人想要荣誉,有些人想要银子,这番话,无疑都满足了他们。 掌声,在现场热烈响起来。最后,第四位老者站出来,抬手按下示意大家安静,等掌声渐落后,才严肃宣布: “今日考核,与往月甚至往年都有所不同,你们或许会认为这是历年来最难的一次考核,也或许会心生埋怨,但我们出这样的考题,并非是为了为难大家。 我们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你们所有人都能通过考核。并且将来都能成为这行里的拔尖人物。 此外,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们,凡通过这次考核者,你们在这行里,必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待考核者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有人皱着脸担心那句“最难的考核”,也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之,形色不一。 红桃听着耳边各种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心里也有些打鼓,不停默背钱老二教她的那些东西,不过背着背着,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自己可是相阁长老,还会怕一个小小的考核吗,大不了,这月过不了,下个月再来。 这样一想,心里也轻松了。于是抄着手,开始无聊地看着周围的人。不过在她打量别人的时候,也有人正打量着她。 虽然早就听说这月会有个小姑娘参加考核,但亲眼见到后,对四位老者来说,依旧是颇受震撼。 “想不到,房牙这行里,还会出这么个小人物。”慈祥老者感慨,“她若真的出息了,恐怕会颠覆整个牙行也未可知。” 不怒自威的老者很是不屑道:“这种无知小儿,也不知是怎么通过报名的。还出息?这里岂能容她胡闹,依我看,就该直接撵出去。” 严肃老者哼笑一声,“可她已经通过了报名,真要撵出去,那就是你的不是了。看她一脸淡定,要么就真有大本事,要么就是草包一个。” 宣布规则的老者很是不解:“我听说她是钱老二担保的,钱老二怎么想的。” 红桃无语看向前面几个说悄悄话的老者,心里暗道老家伙,不过碍于对方是要给她考核的人,她也不好现在把人得罪,只能装作没听到,继续观察周围人的面相。 衙役将方桌摆正,又将其上的木牌摆成三排,然后退至一边。 宣布规则的老者这时候又站出来,道:“这里一共有二十三张木牌,对应你们每人一张。你们现在上前来,随机取一张,自己看清楚就行,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被他人看见。” 待考核的年轻人都是一脸不明,不过都挨着上前,每人随机拿一张。 红桃也走上前去,随机抽取一张,然后站去一边,背着所有人翻开木牌一看,见上面写着沙地胡同罗家,脑海里一转,这是位于内外圈分界处的一条胡同。 等所有人都拿了木牌后,宣布规则的老者又继续道:“都知道各自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吧?记清楚了。 今天的考核内容,便是将你们手里的宅子,赁出去或卖出去。但你们不得借住你们各自担保人或者师傅的关系和力量,必须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一天之内完成交易。” 这话一落,整个现场立时如炸开锅似的,有人苦叫,“一天之内完成交易?这怎么可能,纵是师傅,也不可能一天就完成交易,这太难了。” 不怒自威的老者淡淡瞥他一眼,“难?出门右转,就不难。” 说话的少年嘴一闭,有些讪讪地低着头,捏着手里的木牌,悄悄与旁边人嘀咕,“这根本不可能完成。” 又有人问:“我们只负责交易?还是连房客都要自己找?” 规则老人点头:“不仅是找房客,你们要先取得房源,再去找房客促成交易,最后回衙门办好相应契约。 从头到尾,都只能你们自己完成,不得借助其他任何房牙的力量。 此外,你们在考核期间,还会受到监视,凡是被发现舞弊者,不仅取消本次考核资格,未来一年更不得再行报名。” 第179章 难得的机会 听闻不仅要自己达成交易,甚至从房源开始都要自己去争取,待考核的少年们又是一阵叫苦连连。 “这根本不可能,哪那么有趣,一天就能把所有事情办完。” “对啊,我跟着师傅,有时候一个房客要看十几处地方才能定下来, 一处地方也至少要带十来人看过才会最终有一个人能定下来。 我们是新人,不,连新人都算不上,就这么对我们?这太难了,别说我们,就是老资历也未必能行吧。” 人群议论声渐大,最后,规则老人出声制止道:“我希望你们能明白, 这次机会非常难得,你们一定要珍惜。 首先,我们已经为你们找到了房源,这就省去了你们前期不少麻烦。 其次,这些房源都是还未有房牙参与的,这就让你们少了很多竞争,只要你们有能力达成交易,那今天你们将得到人生第一笔佣金。 最后,我提醒一句,你们不要仅仅把它当成是考核,更要当成是你们房牙生涯的第一笔生意,要慎重对待,因为你们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你们以后的日常。 你们应该庆幸,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个房源消息,这是对你们新人的鼓励,亦是帮衬,还是你们真正踏入房牙生涯之前的一次难得磨砺。 所以, 去努力完成你们人生的第一笔交易,你们会遇到平日跟着师傅也学不到的各种未知问题,如何解决,各凭本事。” 不过这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显然并未打动所有人,有人问出了关键:“如果达不成交易,那就考核不过吗?” 规则老人摇头道:“交易达成为最终目的,但并不意味着达不成就过不了。我们也知道考核对你们来说有难度,所以只要你们完成到一定程度,即便交易不成,也能通过考核。 但我们会根据你们各自的表现,来为你们分配区域,表现得越好,这分配的地区自然也就越好,所以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次考核的结果,将直接影响你们起点。” “竟然这样,还让不让人活,我这样子,岂不是得去城边儿上了。” “我能不能过都说不定, 这太难了。” “为什么这月这么难,是不是因为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故意的?” 少年们的目光渐渐落在了最末尾的红桃身上,眼里或狐疑或埋怨。 “我看八成是,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考核,她一来这考题就刁钻了,恐怕是那几个老爷子存心的。” “那这关我们什么事儿啊。” “谁让你跟她同一月,有本事你现在放弃,三个月后再来。” 红桃一听三个月后,愣了,追问一句,“这月不过,就只能三个月后再来?” 没人理会她,她想了想,心道多半是真的。既如此,那无论如何今天都得过了考核才行,否则又得等三个月,那黄花儿菜都凉了。 “怎样才算通过考核?你们总有个标准,不能凭感觉来判断吧。” 有人看向她,有人看向前方,显然这个问题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规则老人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翻开,念道:“本次考核,总计一百铜币。取得房源者,计二十铜币;找到房客者,计十铜币;带房客看房者,计十铜币;交易达成者,计四十铜币;契约完成者,计二十铜币。 凡累计超过四十铜币者,皆算考核通过。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所计铜币多少,将影响你们将来所处区域的分配,所以不要只抱着考核通过就完事儿的侥幸心态,你们还要为自己的将来负责。” 少年们又是一片嚎叫抱怨,有人甚至不满道:“为何以前没有这样的考核?” “对,不公平。凭什么以前的考核那么简单,到我们这里就这么难。如果你们不想让某些人参加考核,取消她资格,别来为难我们。” 这话,立马就点燃了众怒,跟着就越来越多的人附和。 官吏脸色一寒,呵斥道:“安静,再有喧哗者,立即取消考核资格。”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可怨愤犹在,不少人甚至还憎恶地看着红桃。 红桃抠着鼻子,啧啧摇头,“你们这就叫‘没米吃赖筲箕’。” 宣布规则的老者看了红桃一眼,然后才道:“这次考核内容,也将成为以后考核的内容。因为我们发现,很多新人能轻松应付考核,但却无法应对事件,所以从本月起,房牙考核,将是一次真实历练。” 竟然还要延续?!这下可是把那些,抱着三个月后再来的侥幸心理者的希望给破灭了。 少年们认命地叹一声,或盯着其他人,或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牌,总之,一脸的欲哭无泪。 宣布规则的老人再次开口:“本次考核,限时十二个时辰,衙门也会因此为你们破例,守到最后一刻,所以不用担心太晚而办不了契。 此外,为了避免你们用银钱作弊,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都要先交出来,待考核结束后,再归还给你们。” 毫无疑问,这话一落,现场又沸腾了。有人不满喊道:“我在万家沟,在哪儿都不知道,不坐马车我怎么去?” 老人呵笑一声,“你连宅院地址在哪儿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房牙。凡房牙者,都得是一幅活地图,如果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还算什么房牙。” 说话之人一下子噤口,而现场其他一些少年,也皱着眉苦着脸,显然不知道地址的,不止一人。 “万家沟...” 红桃耳边听到有人在小声嘟哝,不由得看过去,却是另一个人,正拿着自己手里的木牌看。 那人一会儿又看向先前说不知道万家沟在哪儿的人,其脸上先是有些许困惑,而后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神色一紧,接着就紧紧捏着他自己的牌子,目光更是时不时地往出去的方向看。 红桃下意识拿起自己的牌子也看了倏尔,然后,一个想法渐渐在她脑海里形成。 “现在,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银子都交出来。”官吏催促。 几个衙役又在桌上摆了二十三块木板,每张板子上写着名字。然后督促着所有人将身上的银子交出。 最后,等所有人都上交完毕。官吏看了一眼时辰,道:“现在是辰正二刻,考核开始。” 话一落,那紧张兮兮盯着门口方向的少年立马一溜烟地跑出去,与此同时,红桃也紧跟着跑出去。 而有他们带头,其他人也被这莫名其妙的紧张给感染,一个个都开始往外跑。 第180章 非常人速度 红桃的身体素质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比,故而很快她就超过了第一个跑出衙门的少年。 少年看到那一阵风似的消失的背影,惊愕震惊之余,还是没敢停下脚步,依旧撒起腿朝着自己的目标——万家沟跑去。 而在他们离开内城的时候,早就在待命的衙役们也都一个个跟上,以观察其一路的表现。 不过跟着红桃的衙役在跑出没几步后, 开始怀疑人生了,这还是正常人的速度吗?他一个大人都跟不上,于是不得不叫辆马车追上去。 红桃当然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不过她也知道那是衙门的人,所以就当做不知道,一路朝着目的地沙地胡同跑去。 至于目的地所在, 这对红桃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她来银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踩地皮,虽说沙地胡同靠近外圈,但她也知道大体位置在哪儿。 不过沙地胡同到底是在内圈边缘处,距离内城,用脚走的话,正常得走半个多时辰,虽说红桃以超常人的速度跑过去,也还是花了两三刻才到。 沙地胡同的罗家。 红桃站在门口,先观察了四周的风水。 这是一处老胡同,宅子都显破旧。至于门上,已经斑驳,能看出年代久远。门前的石阶也裂了几条缝,边缘处还生出几颗小草,以及小片的青苔。 站在墙外,能看到院内高处墙头的绿树以及出墙的月季,虽说宅子年代较久,但胜在风水不错,整个胡同里都是微风徐徐, 很是舒爽。 红桃想了想,自己的速度,另一位竞争者肯定赶不上,她还有较为宽裕的时间去四周转转,于是便先不敲门,而是出了胡同,在附近转悠起来。 距离沙地胡同两条街的位置,有一个小菜市,菜价较于内圈要便宜些许。此外,周围药肆医馆也都有,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打水要走得稍远些。 红桃又在附近打听起关于沙地胡同的谣传,好的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谣传,至于罗家,住着老两口和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人都还挺好,没有与周围生什么口角。 最后,红桃打听了附近的房屋赁金以及卖价,心里大概有了个数,才重新回到沙地胡同罗家门前, 叩门。 来应门的是个阿婆,看上去六七十岁,见红桃一个小孩子,很是困惑地问:“姑娘你找谁?” 红桃取下腰间的身份木牌,“阿婆,我是房牙,听说你这里的房子想要赁出去。” “你是房牙?”阿婆明显一惑,“姑娘,你多大啦?” 红桃呵呵一笑,把身份牌又往前递了递,“阿婆,我真是房牙,你看,这衙门还盖了章,千真万确。” 虽说要通过考核才算正式,但她现在既然已经被允许办理房屋赁居买卖,严格来说那也算,红桃并不心虚。 阿婆为难皱着眉,看了一眼牌子,又疑惑地看了一眼红桃,摆手道:“我看不懂,我去叫我们家老头子来看,你等着。” 然后进院儿去,不一会儿,又领着个老太爷出来。 老太爷一见红桃那么小的年纪,也是怀疑道:“你说你是房牙?” 红桃将身份木牌递上去,“对。” 老太爷拿着木牌仔细看了几眼,点着头,“嗯,是新登记的房牙。”看到年份后,老太爷吃了一惊:“庚寅年,才十一岁?” 红桃微微一笑,“因为我实力出众,所以衙门特意给我开了特例。 我可是这么多年头一个年岁不够,还是女儿身的房牙。所以阿爷阿婆你们放心,我办事,绝对稳当。” 阿婆听完后,也是惊讶不已,“想不到还有这么小的女房牙。老头子,我活这么大年纪,今日也算是开眼了。” 老太爷又将身份牌看了几遍,这才有些不确信地把红桃请进院。 “我们这院子小,就是个一进宅院,我们一家准备搬去别的地方,这里是祖宅,就不想卖,但空着又要发霉虫蛀,所以就想赁出去。 院子虽小,但什么都有,主屋耳房东西厢房和倒座房共计五间,而且环境也好,你看看。我们搬走后,屋里的东西都留下,房客可以直接住进来,也不用重新置办。” 红桃一边看一边点头,“这宅子今年行八白土运,所以宅内一切植株花草都长得好,这院儿里今年是种什么成什么,你们后院应该还种了小菜吧?” 老太爷和阿婆有些吃惊。阿婆笑道:“对,一地小菜,今年天干本以为活不了,没想到长得还挺好,姑娘你咋知道的?” 老太爷则问:“八白土运?小姑娘莫非还懂风水?” 红桃自信一笑,“我若是没点本事,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孩儿,衙门怎会给我放牌。” 这话倒是让老太爷的怀疑少了许多,他又问道:“那我这宅子的风水如何?” “风水甚好。阿爷这宅子九宫飞布恰到好处,每一星都在其该在的位置。尤其是避开了二黑星、五黄星、七赤星三大凶星,所以你们一家和睦,少有病痛口角。” 老太爷虽不懂风水,但却深信不疑,“这里是我们家祖宅,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卖掉这宅子,就是说这宅子风水好,养人。” 阿婆高兴起来,“那我们这宅子应该能赁不少钱吧?” 红桃点头,“虽说不能只以风水来定价,但风水好显然是能提升房价。 这附近的宅子,一进的小院在五两到七两不等。你们这里去菜市、药肆、医馆等都很方便,且人流也适中,不过分吵闹拥挤,但也不冷清。虽是内圈边缘,但也算内圈。 附近街道各种五花八门的玩意儿都有卖,住着也很方便,唯一不太方便的就是打水。 此外这宅子年生已久,加之今年又行土运,所以屋内会略显潮湿,尤其是墙角边这些地方,容易生霉。房客多少会有些不喜。” 老太爷和阿婆听完这番话,连最后一点怀疑都没有了。 这小姑娘,只是在院子里看了几眼,就看出这么多东西来,老太爷更是心中感叹,不愧是连衙门都要为之破例的房牙,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呐。 “那这宅子能赁多少?”老太爷问。 “当值每月六两。” 老太爷和阿婆听完,都有些惊喜。老太爷又有些怀疑,“真的能每月六两?这宅子终归是有些破了,我们还担心会不会有人赁居。” “放心,我说它值它就值,至于这房客,这就包在我身上。哦对了,你们可有提前问账?” 第181章 无异海捞针 罗家阿婆和老太爷,虽一开始质疑于红桃的年龄,不过听其几番话,说得却是头头是道,老两口便也渐渐信了。 阿婆见红桃满头大汗,进屋去,不一会儿, 端着一碗凉开水出来,“来,姑娘,喝口水。” 红桃一路跑来,确实又热又累又渴,不过一直心系自己的第一笔生意,所以没顾得上。 这会儿被阿婆一提醒,才觉得口干舌燥, 连忙道声谢, 咕噜咕噜几口就把一碗水下肚。 阿婆接过碗,有些怜惜道:“哎哟,你看你满头大汗的,这么小的年纪,咋干这么辛苦的活儿,你还没我孙子大,小姑娘不容易啊。 到底是个姑娘家,咋干起了这日晒雨淋的男人的活儿,莫不是你家里把你当男娃养?” 红桃拿出帕子,擦了脸上脖子上的汗,笑道:“我自己愿意干,何况也没规定这就一定得是男人才能干。”她可不比那些男人差了。 阿婆呵呵笑着,又道:“再喝点水不?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不了阿婆,我得赶紧去找房客。”红桃又谢一声,最后确认道:“阿爷阿婆,你们是同意将这宅子托我中保对吧?” 每月六两,这已经超过老两口的预期, 他们没什么不满,于是老太爷点头道: “对。就是想麻烦你尽快些,我儿子他们已经搬走了,我和老伴儿留下来看着房子,要房客来了我们才好走。” 红桃面上一笑,“放心,今天我就给你们把这事儿办妥。另外,等这里办完了,我顺便去帮你们看看新宅的风水,你们不嫌我年龄小,又信任我,我心里感激,万一新宅哪里风水不好,我还能帮你们改一改风水。” 老太爷和阿婆听到这话,都很是欢喜。老太爷笑道:“那可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红桃嘻嘻一笑,与老两口告了别。 ... 离开沙地胡同,红桃站在大街上,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以及正在卖力吆喝的商贩, 还有一些人户家里生起了炊烟, 也不知是在煮早午饭还是晚早饭。 一切都是陌生的, 街道也是四通八达,走哪里都行,却反而不好决定要走哪儿。 房客,如果真这么老打老实地去找,那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红桃站在十字交叉路口,日头很大,才刚过去一会儿,汗又大颗大颗顺着额头往下滴,她用手在额头刮一把,一甩,然后朝着一个商铺走过去。 这是一家成衣铺子,店里有三两客人,柜台上摆着几匹样布,墙上挂着一些夏日穿的薄衫。 店家手里拿把蒲扇,一眼就瞧见了红桃,有些打量地看着。 红桃走上前去,“店家,你这铺子是赁的还是买的?” 店家一笑,“买哪儿买得起哦,赁的。咋了?” “那你是找谁中保的?或者你知道这附近哪里可以找到房虫吗?我家里想赁这附近的宅子,可我们是外地来的,我就想打听打听该找谁办这事儿?” 店家心头奇怪赁房这事儿怎么轮到一个小姑娘来打听,不过面上还是了然哦一声,“这附近的房牙...你可以去找邓房牙,就住在万年街。” “那房虫呢?这附近有吗?” “有房牙就找房牙,房虫那都是跑腿儿的,不顶事儿,你最后赁房他还是得带你去找房牙,你不如直接去找本人。”店家以为小姑娘不懂,便多解释了一句。 红桃笑着道:“我知道,我就是担心房牙人太忙,我们又急着找房,就想着房虫带我们去看房要快些。” “哦。房虫...我想想,这附近有几个房虫,有个姓李的,人还不错,你可以去问问,好像是住在川杨胡同。” 红桃咧嘴一笑,高兴得大声道个“谢”,然后一溜烟跑出店,左右看了看,又转进另一家铺子,照样是如上打听。 问了六七家商铺后,红桃得到了三个房虫的地址,眼看已经快正午,她也顾不得吃午饭,马不停蹄挨着去找人。 首先来到川杨胡同的李房虫家。红桃一边祈祷人一定要在家,一边有些担心地叩门。不一会儿,一名中年男子来应门,见红桃一个孩子,很是奇怪:“你找谁?” 红桃抑制住喜意,试探问:“请你是李房虫吗?” 中年男子道:“那是我二弟,你找他是要看房?” 红桃心倏地一紧,有些着急,“那他去哪儿了?在家吗?” 中年男子不确定道:“他整天都在外面跑,不知道这会儿在哪儿。不过马上吃午饭了,他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要不进来坐着等?你家大人呢?” 红桃咬着唇想了想,“那行,我进去等。” 中年男人见她只是个小姑娘,也没有生疑,便将人领进堂屋暂歇。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红桃眼看已经到了午时,可人还不见回来,心下着急。 那个竞争者此时肯定已经到了罗家,罗老太爷虽然口头承诺将房屋赁居之事委托她办理,但保不准那个竞争者会使什么手段。他或许正在纠缠也说不定。 要不先回罗家看看?可这一来一回的,耽误时间不说,她也没把房客带去,岂不是又让屋主失望,要得好,还是直接带房客去。 可万一那竞争者是个小人呢?之前她观察过所有被考核少年的面相,有几个人就是小人之相,这种人惯会背后耍手段。 这次考核,二十三个人,至少有一半会因为失去房源而考核失败,所以取得房源是最重要的一步。 想到这儿,红桃越发有些坐不住了。她倏地站起来,跑出堂屋,见屋主在院子里,便上前道:“阿叔,我现在有急事儿,得立马先走。我是房牙,我来找你二弟,主要是想跟他谈笔生意...”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大门方向传来一句,“我回来了。” 红桃面上一喜,回头看,果真是个皮肤黝黑,稍年轻些的中年人。 她赶紧上前自报家门,“李房虫是吧,我是新登记的房牙,想跟你谈笔生意。” 第182章 有人抢房源 李房虫刚一进院,就看到院里还有个陌生的孩子,很是奇怪。 红桃不等他问,便先拿出身份牌自报家门。 李房虫听闻她竟然是房牙,满脸惊讶不敢置信,又打量一番,才疑惑质问:“房牙?你真是房牙?” 时间紧迫, 红桃便也不拐弯抹角,“不信你看身份牌,我是钱老二担保的。 沙地胡同的罗家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宅子要赁出去,我去看了,虽然宅子旧了一点,但风水很好, 老两口已经委托我办理。 宅子我估价六两每月,想托你替我找些房客。” 李房虫依旧是一脸惊讶不信,又问了句,“你真是房牙?” 红桃直接将身份木牌塞他手里,“我很会看风水,所以衙门给我开了特例。” 听闻她是房牙的李老大走过来,皱着眉,“你这么小,竟然是房牙?”他兄弟,做了好些年的房虫也没能成为房牙,此时惊讶倒是其次,反而是觉得荒唐。 李房虫将身份木牌看过后,明白过来,“是登记房牙,还未成为正式房牙。” 都是行内人,红桃也就直说了, “今天是房牙考核,不过考核内容与往日大有不同, 衙门给我们分配了不同的宅院,让我们一天之内赁出去。 我一个人找房客速度太慢, 时间肯定来不及,所以我来找你,你手头肯定有想赁房的人。六两每月,佣金可得一钱八十铜,我给你分四成。” “四成?”李房虫又是一惊。 “对,四成,不是什么千两取七、百两取一,我直接给你分四成。” 虽说多出寻常水平太多,但她现在的目的不是挣钱,而是更快地完成交易,所以少拿几十个铜币也无妨。 李房虫依旧有些疑惑,“你这还没成正式房牙,也能办?” “这是衙门特例,衙门甚至今夜还会彻夜等着我们去办契。” 李房虫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了。想了想,道:“那你这时间挺紧的。行,我知道有好几个人最近要赁房,我先吃完饭,然后带人去看房。” 红桃道声谢,便与李房虫告辞,去找下一个房虫。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 等红桃走后, 李家老大脸色却黑了,“衙门现在都干得什么事儿?有能力的只能当个跑腿,累死累活也就只能挣口饭钱,可这么小的一个丫头,竟然还能当房牙。” 又对李老二道:“你别去了,她急那是她的事儿,跟你什么关系,凭什么她当房牙还要你这个房虫来帮忙,反正少这一笔也就几十个铜币。 屁大点还当房牙,你跑了这么多年,那姓邓的也还是不乐意给你担保。我看你们这一行,迟早得乱套。” 李老二微微一叹,苦笑道:“人各有命。再说,我就算不干,那也还是个房虫,可若是成了,我至少还能得几十个铜币,何必跟钱过不去。” 又叹:“不过我也想好了,今年如果还当不成房牙,我也不干了,跟着大哥你去卖猪肉。” 李老大眉头还是拧着,“你是没遇着贵人。不然凭你的本事,肯定早就与那些名牙齐名。她也就是仗着师傅是钱老二。” 李老二笑叹一声,“钱房牙那可是咱们房牙行里的名人,能被他收做徒弟,这小姑娘恐怕还真有不同寻常的本事。” 李老大却不屑地哼一声,“全是靠关系,能有什么本事。肯定是他家什么亲戚,虽然不知道为何一个女娃要去当房牙,但那么小的年纪,能干什么?也就顶个名头。” “算了,不说了,吃饭吧。”李老二跟着往堂屋走。 ... 离开李房虫家后,红桃来到第二个房虫的家里,不过人虽顺利见到了,但见后者面相不好,她也就放弃了,又转去找第三个房虫。 然第三个房虫却不在家,红桃在门前等了一刻,最后实在等不住了,便也只能作罢。 彼时已经进了未时,红桃担心另一个竞争者会搞出意外状况,便决定回沙地胡同罗家,等着李房虫带客上门。毕竟哪怕只有一个人来看房,至少也能保证她通过考核。 想即做,红桃立马往沙地胡同罗家跑。 然没想到的是,等她叩响罗家大门,见到罗老太爷后,后者却反而一脸困惑,“欸?小姑娘你不是不来了吗?” 老太爷疑惑是真,红桃略一想,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便面上作出一副迷惑模样:“没有啊,我不是说去找房客吗?我已经找到了,也约了时间,一会儿人就过来。” 老太爷越发不解了,“那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走之后,又来个小伙子,年龄比你大一些,也是房牙。 我倒是跟他说了你已经来过,但他说跟你是一伙的,说你要去忙其他,这房子交给他办。” 红桃吃了一惊,“竟有这事儿?不能吧,我不认识这样的人,你们是不是被骗了,他怎么说的?” 老太爷因为还惦记着看风水的事儿,所以对红桃是更信任,一边将她请进院,一边有些受惊: “他就说是接替你办事儿的房牙,又说一会儿带人来房子,我也吃不准你和他是不是有关系,便也没拒绝。” 红桃点着头:“肯定是个骗子,我不认识他。” 老太爷哦一声,想了想,又道:“但是他跟你一样,也有房牙牌子。” “嗯?这就奇怪了。”红桃满脸疑惑,跟着老太爷进了院。 阿婆听到声音,一边从正屋走出来,一边问:“老头子,是不是房客来了?” “说是房客一会儿来。”老太爷回了一句。 阿婆看到红桃,也是有些惊讶,“欸,这小姑娘不是说去忙其他的事儿了吗?” 红桃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么一个人,我刚去找房客了,找着了立马就过来了。” “就是奇怪,不知道那是谁。”老太爷将红桃领进堂屋,又让老伴儿倒水。 阿婆照样是给红桃倒了一碗凉开水,红桃一边喝水,一边与老两口聊起了他们的面相。 她说得一字不差,让老两口惊诧不已,已然是完全信任了。 不过话还没聊完,就听到院外又有人喊,“大爷,罗大爷,我带房客来看房了。” 第183章 质问抢夺者 不是李房虫的声音。红桃跟着罗老太爷来到院门口。 来人十六七岁的模样,显然也是参加房牙考核的人,红桃眼尖,看到其腰间挂的身份牌上写着雷亮。 见到红桃,雷亮先是微诧了一瞬,不过立马就忽视了红桃,转对罗老太爷笑道:“大爷, 我带人来看房了。” 罗老太爷有些拿不定,看了看红桃,又看了看房客,这才问其道:“可这姑娘说不认识你,没托你办事儿。” 雷亮依旧笑呵呵,“我们都是今天参加房牙考核的人, 大爷您这处宅子,分了我和她一起负责。当然了,谁先带房客来看房,那这笔生意就算谁的。” 罗老太爷毕竟是先答应了红桃中保,何况刚才还跟小姑娘聊了不少风水面相的事,心中对红桃是更信任,遂为难道:“可我先答应了人家姑娘...” 雷亮却不等他说完就哼笑打断,“大爷,您可别被骗了,她一个小丫头,能办什么事儿,顶多就能说几句好听的话讨你们欢心罢了。 而且连最基本的估价都不会,怎么能找她中保?大爷,您这处宅子,风水好,地段儿好,生活方便,庭院环境也好, 无可挑剔,当值七两,可这丫头,足足给您少算了一两。” 罗阿婆这时候也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听着。 罗老太爷嘶一口气,满腹疑惑,“可我们这宅子到底是旧了些,能值七两?” 雷亮将房客往前一拉,“当然能值,大爷您看,我连房客都带来了。” 房客点着头笑,往院里瞧了几眼,道:“这宅子我挺满意。大爷,我能进去看看吗?” 罗老太爷一脸为难看着红桃,“这...” 红桃知道他难办,毕竟对方把房客都带上门了,一口拒绝的话也确实说不出口。 她似笑非笑看着雷亮,问:“你说这里风水好,怎么个好法?你倒是说说。” 雷亮得意晃脑,“这里坐北朝南, 风不疾不徐,满庭花红柳绿,风水当然好。”又嗤笑道:“你连这也看不出,你还当什么房牙。” 房客点着头附和:“这里风水是挺好。我进去看看?”却是对罗老太爷说的。 红桃冷呵一声,“正事儿不会做,废话倒会说。” 又转对罗老太爷和罗阿婆道:“阿爷阿婆,此人有二错:欺骗在先,胡言在后。他说此处值七两,不过是从你们口中得知我估价六两而故意涨了一两。 内圈的宅院,以靠近内城和主街最贵,那些地方的宅子,每月少说也是十两起,可越靠近外圈,房价就会愈减。 范家沟距离内城十几里的距离,赁金每月七八两。此处距内城、比范家沟还要远七八里,他却敢夸下海口给您估每月七两。 阿爷阿婆,我是中保,取佣金的,按理来说房价越贵我挣得越多,我没必要故意压价、自己跟银子过不去。 我给您们估的这价,已经在这一带算贵的,因为你们这宅子难得地避开了三煞星,如果是这胡同里的其他宅子,顶多也就值五两。 而他之所以敢给您们估七两,是因为过了今日,您们这宅子赁不赁得出去,都不关他的事儿了。” 罗亮脸色一黑,叱道:“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你才多大?我跟着师傅跑了三年,我还能不知道?你自己估错了价,反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又对罗老太爷道:“大爷,您这宅子本就可值七两,她偏说不值,您说这气人不气人,你别信她。” 罗老太爷身为房主,听到自己的房子可以值更多银,心下自然是更欢喜,不过他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就这样应下,于是问向红桃:“这宅子真的值不了七两?” 言下之意,你能给我估七两,我就还是托你办。 房客不耐催促,“还让不让人看房子,不看我可就走了。” 红桃看他一眼,想了想,对罗老太爷道:“阿爷,你让他们进去看宅子。” 罗老太爷有些困惑,不过小姑娘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心里歉意,将雷亮及其房客请进院。 雷亮得意兮兮带着房客进院,给房客介绍:“一进宅院计五间屋子,什么都有,怎样?满意吧。” 房客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一脸笑意:“满意满意,这院子,七两不贵,比我之前看过的八九两的宅子好多了。” 这话是让罗老太爷和罗阿婆笑了,老两口心下都欢喜,本以为六两已经算好了,没想到还能每月七两,简直是更好不过。 红桃点着头,“既如此,那就赁下来吧。” 房客微一顿,又呵呵笑:“好是好,不过今天就定下来,又有些急了。” 红桃又劝:“好宅不等人,可遇不可求,待会儿我也有房客要来,万一被人捷足先登,岂不是你的损失。” 房客一脸不悦,“哪有看一眼就定下来的,何况我今日出门手头也没带银子。” “没带银子不成问题,回去拿就是了。反正还有时间,不着急。”红桃笑吟吟道。 房客一时哑口,看向雷亮,雷亮则接着话道:“哪有第一天看房一眼就定下来的,总得给人考虑的时间。” “哦?可他不是很满意吗?还考虑什么?”红桃一脸疑惑。 “这里那里都得考虑,难道还能强买强卖。”雷亮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红桃越发困惑了,“你身为中保,尽快促成交易才是正事儿,房客分明满意宅子,你却反而替其推脱拒绝,我怎么看起来你并不想促成这笔交易。” 罗老太爷和罗阿婆也一脸疑惑,既然满意,为何不赁? 雷亮眉头一皱,“我自有我的行事做法,我不乐意强买强卖。我做中保,全看买卖双方的意思,绝不强求于人。” 红桃摸着下巴一脸苦恼,“可这样一来,今日不成交,明日呢?以后呢?这宅子你还管不管?” 雷亮看向罗老太爷,“大爷,你们放心,待会儿我再找几个房客来看,你这宅子,肯定很快就能赁出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再说,多找几个房客有何用?把宅子赁出去才是正事儿。 这位房客既然对宅子十分满意,也愿意出七两赁居,甚至觉得比那八九两的宅子还要好,那还有什么理由不成交?我倒是不明白了。”红桃抄着手,冷眼笑道。 房客语气恼怒,“货比三家,我想多对比对比有何不可?” “你不是已经对比过了吗?八九两的宅子都对比过,这宅子物美价廉,还犹豫什么呢?我看赶紧把赁契签了,省得这么好的事儿落到别人头上。” 罗老太爷也对雷亮道:“如果今天就能办妥,那是再好不过,我儿子他们已经搬去新宅了,我和老伴儿是专门留下来看房子的,这里要赁出去了我们才好走。” 雷亮一脸为难:“大爷,这真有些难办,总得给人考虑的时间吧。” 红桃继续困惑:“交易完成,对你来说是好事儿,怎么你反而不乐意?你这不像是中保,倒像是中断。” 房客略一思考,又道:“我觉得宅子有点小,我还得考虑考虑。” “哦。考虑考虑。”红桃笑看着雷亮,“那你得赶紧再去找个房客了。” 话刚落,门外又传来几声叩门声,“罗大爷,在家吗?。” 第184章 找个充数的 罗阿婆来到门口,认出是李房虫,疑惑一问:“李房虫怎么来了?” 李房虫笑指着身后三人道:“我是听闻您们家宅子要赁出去,就带了房客来看宅子。” “你们也是看宅子的?”罗阿婆有些惊讶,实在没想到自家宅子能这么抢手。一面将人请进院。 李房虫一进院就看到了红桃,笑着打招呼,“小房牙也在, 正好,我带了三名房客来看宅子。”说完又与罗老太爷打个招呼。 罗老太爷认识李房虫,心里顿时像有了着落似的,又听李房虫与红桃打招呼,问道:“你们认识?” 李房虫笑道:“算是认识。”虽然认识也才不到两个时辰。 罗亮见对方来了三个人,顿时有些急了,对罗老太爷道:“我可是先带着房客来看房的,先来后到。” 红桃微微一笑,“你我共同负责这处宅子,谁先成交算谁,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真要是先来后到,在我已经估完价后,你还来横插一脚,又算什么?” 罗亮被呛一口,顿了顿,才嘴硬反驳:“你...你胡乱估价,我自然不能不管。” 红桃看向李房虫,问道:“李房虫,我这宅子估价六两,可这位不知名房牙嫌少了,你觉得如何?” 李房虫老实道:“这胡同里的宅子,五两差不多,六两已经算比较贵了。” 其身后三个房客都听明白了,其中一人问道:“那为什么要赁六两?” 李房虫有些尴尬,心道小姑娘还不懂行情, 价估高了, 便看向红桃,眼神示意。 红桃却摇头笑道:“这胡同里的宅子,确实五两合适,但唯独这间宅子,得值六两。 宅屋九星,其飞布的位置代表着宅屋的凶吉。一般宅子,九星都有,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有难以避免的或大或小的灾祸。 九星之中有三煞星,其中又以五黄星最凶,如果遇到,动则人死家破,唯静可化解,然静亦不容易,屋内哪能没有一点响动?所以凡是遇到五黄星,家中必会遭横祸。 此外还有二黑星,是主疾病的凶星;以及七赤星,主口舌是非的凶星。 一般情况下,每逢这三星衰退之年, 宅内必会起事端。然这座宅子, 却是少有的避开了这三煞星。这便是它多值一两的原因。” 李房虫一脸不觉明历地看着红桃, 心道能作为特例存在, 果真是有非同寻常的本事。 罗老太爷和罗阿婆因为此前已经听过红桃说了不少风水上的事儿,所以面上倒还算平静。 罗亮则是一脸懵,显然一句也没听懂,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胡搅蛮缠,“你这是故弄玄虚。” 红桃讥笑一声:“你不是说这里风水好吗?连九宫飞布都不懂,你还谈什么风水。” “风水好就是好,我也没说错。”罗亮强行反驳。 红桃摇摇头,满脸都写着不屑,“你可真是...脸皮厚得连城墙都自叹不如。” 她不再理会罗亮,转头看向李房虫带来的三个房客。俄顷,对其中一名看上去五十来岁的三角眼道:“你最适合这宅子。 你面相属于子女缘薄的面相,年轻时望子成龙,对子女过于苛刻严格,但事与愿违,子女反而反感叛逆,你时常骂他们是逆子,殊不知你自己也有很大问题。 你现在人到年老,遭子女冷落,他们对你不闻不问,你心里郁闷,就想眼不见为净,搬出家自己一个人住。” 三角眼略显无力的凹陷双眼,倏地绷紧了,皱着眉却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红桃。 红桃又继续,“要得好,你就把你家里人都叫来,你们阖家住这座宅子,你与子女的关系必会得到改善。” 然后她又看向另一个面黄肌瘦之人,“你血色不红,容貌干枯,这是多病短命之相,住这里虽不能让你长寿,但至少能让你少生病,所以我建议你住这里。” 那人一听自己是个短命面相,先是愤怒要发作,可转念又一想,这女娃说得不错,他确实从小就气虚体弱,遂心里又怕起来。 然他正待要细问,红桃却已经转向第三人:“你本命属水,这宅子今年行土运,土克水,它不适合你。” 三名房客,各自或惊或震或惧,看着红桃。虽说对面只是个小孩子模样,可那话却句句戳他们心窝,不想信都难。 红桃一番话落后,又指着雷亮的房客,对三角眼和体虚者道:“那边还有个房客,他先来,他也很满意这宅子。 不过他现在定不了,还得犹豫犹豫,考虑考虑,你二人,若是诚心想赁,那今天就得定下来,不然隔两天被别人捷足先登,那可就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三角眼和体弱之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体弱之人率先开口,带着恳求,“我身子骨弱,唯恐时日不多,老哥...” 三角眼皱着眉,虽没说话,但直接拿了银子出来,意思很明显,不想让。 李房虫眼见二人是要争上了,连忙上前劝道:“二位,我还晓得几处宅子...” “我就要这里。”三角眼把银子往桌上一拍,眼里满是执着。 罗亮见红桃竟有成交之相,急了,“这里是我先带了房客来,罗大爷已经答应将宅子托我中保。” 罗老太爷面露不悦,心道他也没承诺过这话。 不过他正要开口说明时,红桃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先带房客来,那你的房客赁吗?你要现在赁的话,我让给你。” 几人都看向那房客,房客脸上顿时有些慌了,摇头道:“我不赁。” 罗亮气急,“他要考虑考虑,怎能现在定下,等考虑好了...” “呵,说你脸皮厚还真是抬举你了,我看你不是脸皮厚,是根本没有脸。”红桃毫不掩饰讥讽,“你算哪门子的葱,还要等你考虑好?” “你...”罗亮一时说不出话,看了看自己的房客,想了倏尔,一咬牙道:“谁说他不赁,他现在想好了...” 房客却一脸惊,“我不赁,这跟你说的可不一样,你只让我来看房,没说要我赁房。” 罗亮脸色一慌,给房客使眼色,房客却还是摇头,“不行,这签字画押的事儿我可不干,不然到时候让我给一年赁金,我找谁诉冤去。” 这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味道却是怪怪的。红桃更是一脸惊诧,“你这找的到底是房客,还是充数的?” 第185章 奇怪的分配 红桃一句话,不仅问住了雷亮及其房客,也把罗老太爷和罗阿婆搞糊涂了。 罗老太爷有些怒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只是想找房客而已,怎么搞得这么复杂。” 李房虫毕竟是行内人,听了这么多,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心下不齿罗亮的行为,面上更是替红桃解释: “大爷莫气,这事儿说来说去,错在这少年。房牙之间不得恶意竞争,这少年后来,却在得知你们已经委托于这位小姑娘的情况下, 还横插一脚, 这已经坏了行内规矩。” “不仅于此。”红桃接着道:“他还欺骗你们。先是说他与我相熟,替我办事儿;现在又带人假扮房客。阿爷阿婆, 我若是你们,这种人我得拿扫帚撵出去。” 雷亮心下虚,面上却还嘴硬:“你胡说,这分明是我找的房客,他不愿意今日就定,你们非得逼着他,可不是把他吓着了么。” 红桃呵呵一笑,对雷亮的房客道:“咱们买东西,即便是再喜欢,表面上也得装出两三分不满,你倒是实诚,还嫌七两便宜了,恨不得给八九两,这么大方呐,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天底下第一大好人。” 房客被讽得脸红, 却依旧狡辩, “我这人就是实诚,还犯法了?” “那你喜欢成这样儿,还犹豫什么?现在宅子让给你们,你们又不赁,我的房客要赁,你们还不准,你们是金丹老祖不成面子那么大?”红桃两眼一瞪,憎恶地看着雷亮二人。 房客被噎一口,终于找不到话说了。他试探地看向雷亮,见后者也不知道说啥,索性撂挑子,“这事儿我不管了,反正宅子我已经看过,钱我可不退。”说完就扭头走人。 雷亮猝不及防,想将房客喊住,却已经来不及。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拆穿,再装下去,也只是更难堪而已,遂只能恼羞成怒指着红桃:“你这是恶意诋毁, 这事儿我定会禀报黄大人。” 罗老太爷这会儿终于明白了, 敢情从头到尾,都是这小子在骗人,便怒呵道:“你这小子,心眼儿咋这么坏,你给我出去。” 雷亮最后恨恨剜了红桃一眼,气急败坏地离去了。 红桃这才可惜一叹,“要没那小子捣乱,怎会搞得这么麻烦。”真是浪费她那么多口舌。 又问罗老太爷:“阿爷,六两每月,我来中保,没问题吧?” 罗老太爷本就觉得不好意思,没想到结果还是个乌龙,更是歉意,“我是老得分不清好坏了,给你讨麻烦了。” 红桃笑着摆手,“这也不关你们事儿,胡搅蛮缠的是那落荒而逃的人。” 然后看向三角眼和体虚者,“你们二位也别争了,这宅子最适合补子女缘。”又问三角眼,“你若是愿意赁,那这宅子我就赁给你。但我今天就得签契。” 三角眼也不带犹豫,点头嗯一声。而另一人则急了,“那我呢?” “你别慌,你们二位...”红桃看向李房虫,“你给他们找东南方向和西北方向的宅子,这两个方向可以行大运。” 李房虫有些懵地点着头,然后又歉意看向另外两位,“二位,等这边办完了,我立马就带你们去看其他宅子。” 红桃拿出衙门事先发的赁契,一式两份,让三角眼和罗老太爷各自签了字,然后又管三角眼要了六两一钱八十铜币,其中六两交给罗老太爷,一钱八十铜里分出七十二铜币交给李房虫,然后自己拿上契约前去衙门办引子。 虽说挣了一钱,但红桃显然不想把这来之不易的一钱奉献给马车,遂回去依旧是用跑的,跑回衙门的时候,已经是申正了。 来到衙门办引处,红桃等待衙吏盖章的时候,顺便与衙吏闲聊起来:“除了我,可还有其他人完成了考核?” 衙吏点头:“你是第四个,在你前面,还有三个。” 红桃微有些诧异,“那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办引子的?” 衙吏想了想,“最快的是范房牙的徒弟,半个时辰前来的。” 竟然比她快半个时辰。红桃哦一声,有些郁闷。 衙吏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而且年龄还最小,竟也能完成考核,遂生出几分好感,听她声音有些闷,便安慰道: “范房牙的徒弟,一直跟着范房牙在干房虫的活儿,他手头有不少客源,自然速度快些。其他两个人,也都在干房虫的活儿,相比起来,你算是厉害了。” 红桃一听,又欢喜起来,“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也能分配到好的地方?我大概能被分配到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衙吏摇头笑了笑,“我哪儿知道,这得看大人怎么安排。” 红桃又失落哦一声。按她的想法,分配在九曲里那一大片是最好的,她熟悉,房价又贵,若是被分去沙地胡同那些稍靠外圈的地方,还得重新摸地皮,又得费事儿。 “那什么时候能出结果?”她又问道。 “一般两天后就能出结果,这场考核持续到明天辰时,那最晚后天应该能出结果。”衙吏道。 红桃道声谢。等衙吏将两份契的章盖完了,她又带着契约回沙地胡同罗家,给罗老太爷和三角眼每人一份契约,这事儿便算忙完。打道回府。 ... 回到桃雅居,家里人都在,红桃虽然累一天,但依旧不减诉说的热情,将一整天的事情告诉大家,直到下了饭桌子,话还没说完。 清雨见她实在疲累,连推带劝地将她推去休息睡觉。这一歇息,就是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红桃早早来到内城门口等着贴榜。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人,已经有好几个人先到了。 一群人等到辰正,终于等到衙役张贴结果。 红桃挤到最前面,榜单上有九个人通过了考核,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却没看到被分配的区域,正要问,就听衙役道:“通过考核者,去户曹衙门拿身份牌,分配的区域,也会现场告诉你们。” 于是红桃又和其他人进了内城户曹衙门。 衙门后堂,官差已经提前准备好身份牌,等九个人都到齐了,便开始念名字发身份牌,同时告知其负责的区域。 第一人、第二人、第三人,都被分配在内圈。 红桃正以为第四人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却又叫了陌生名字,她心下奇怪,但也耐心等着。 第四人也是在内圈的范围。 下一个该是自己了吧。红桃这样想着,可接下来第五人、第六人,直到第七人喊过,才轮到她。 红桃心下越发狐疑,上前去,领过身份牌,正要问自己所分配区域,官差就先道:“你负责的区域是东起骑楼西至八廊,南起琵琶,北至七弯。” 红桃一疑:“这些地方不在内圈,难道我被分配在外圈?” 官差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也不解释,喊起了下一个人名。 红桃听到身后有人在笑,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她只熟悉内圈,及靠近外圈的范围,那什么骑楼琵琶的地方她没听过,显然是完全在外圈。 她终于忍不住,质问:“我的速度明明排第四,为何排第五的都被分配在内圈,我却在外圈?” 第186章 为自己辩驳 莫名其妙的分配,让红桃心里恼火不已,她好歹也是排第四,而且也完成了交易,没道理在她之后的人分得比她还好。 “让开。”下一个被喊到名字的人走上前来,很是厌烦地推了一把。 红桃被推个趔趄,眼神一瞪, “你是赶着去投胎,还是赶着去见阎王?” 说话之人立马怒了,指着红桃,“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红桃一肚子的窝火正好没地儿发,冷冷一笑,“幸亏早饭没吃多少, 姑奶奶看着你这张脸, 着实倒胃口。” 一边说一边擒住那手指, 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与此同时伴随着尖利的惨叫,所有人都惊得心下一跳,再看那手指,怪异扭曲,定是断了。 “下次再敢这么没大没小,姑奶奶直接断你一掌。”红桃没好气地擒住那手指,又是咔咔两声和惨叫,众人又惊出一身冷汗,再看那手指,又恢复了原状。 现场顿时一片诡异安静,没人说话,但脸上无一不是惊惧,即便是官差,也被惊吓得心怦怦直跳。这小姑娘,这么狠?! 被断指的少年痛得哇哇大哭起来,转向官差诉冤,“大人, 您要替草民做主,这死丫头公然行凶,快把她抓起来。” 红桃呵笑一声,“公然行凶?”然后眼神幽幽看向其他人,“我行什么凶了?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你断了我手指。”少年又哭又叫,指着自己红肿的手指。 红桃盯着看了几眼,一脸无辜,“你这手指不是好好儿的吗,哪里断了。” “你...你无赖。这里所有人都看到了。”少年顷刻间被断指又接指,心里已经怕了,一边指控一边后退。 红桃没好气地哼一声,“这就对了,别着急,等我话说完,自然就轮到你。” 然后目光转向前方的官差,咧嘴一笑,“大人,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仅完成了考核, 我还完成了交易,我可是计了一百铜币。” 官差回过神来,却是脸色一厉,“放肆,竟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行凶。” 红桃委屈摊手:“大人,我这人生来力大无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怎知他那么脆,再说,我不立马儿又给他接上了吗。” “还敢狡辩。”官差又气又恼,还敢在他面前嚣张,“来人。” 红桃无奈一声,“大人,您若是这样办事儿,那我只能去见州牧大人,请他老人家主持公道了。前些天我阿兄收到州牧府送的礼,我们家正打算去拜谢呐。” 官差一听这话,先是狐疑,不过很快又联想到这丫头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不满岁、且还是女儿身的房牙,心下又觉得或许真的和上头有关系。 这事儿若是闹到上头去,那就不好看了。遂想了想,总归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便按下这事儿不究,不过对于分配的事,却还是一脸严肃。 “你虽完成了交易,但你找了房虫,分了他四成佣金,这不合规矩,你扣除六十铜币。” 红桃一听,怒了,“找房虫怎么就不合规矩了?房牙和房虫本就是互相配合,相互依存,何况你们只规定不能找房牙,可没说不能找房虫。” 官差像是找回了刚才失去的场子,语气颇有些报复感,“你找房虫是没问题,但你给他分了四成佣金,这就坏了行里的规矩。” 红桃怒极反笑,“我分几成佣金,这你们也管?银子是我的,我愿意分多少就分多少,这坏了什么规矩?何况大夏律法也没规定必须给房虫让利几成,大家都是凭自己心意,有人千两取七,有人愿意百两取一,而我愿意分四成,有何不可?” 官差斜瞪一眼,“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规矩就是平衡,何况你是官牙,更不能坏了规矩破了平衡。房虫为何取利少,这其中的门道你又知道了? 你若是超得不多,那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你让利四成,远远超出正常范围。 你的行为,往严重了说,足以引起整个房牙行的动乱,也会扰乱房牙与房虫之间的长久平衡,甚至会直接影响你身为房牙的利益,你却还不自知。 给你算合格已经是你捡到,以后踏踏实实做事儿,就还有机会往内圈调。” “我...”红桃无语极了,“那不是事急从权嘛,正常情况我怎么可能分四成去,你们要让完成那么难的考核,那我不得剑走偏锋吗?” 她如果不是给出超常的让利,李房虫也不会那么积极给她找房客。 “还有,既然你们全程都在看着,那我也想提个问题,明明是我先到,屋主也答应让我中保,可半途却被同行横插一脚,这是不是也是坏了规矩?” “但他已经被淘汰,你还想怎样?”官差没好气。 红桃呵一声,“我不想怎样,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既规定了同行不得恶意竞争,却又没有相关条例来管控,这是不是说明你们规矩本身就有问题?” 官差听到这话,一脸嗤笑,“几十上百年、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你一小儿竟还妄图指摘,狂妄。” 身后,又是一片小声的嘲笑声。 红桃闭眼,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憋屈和怒火,才睁眼冷静道: “让利四成,这是事急从权,就如同你们考核,你们不仅允许还未正式成为房牙的我们交易,还让衙门值夜等候,这些都是不合规矩,但你们也都事急从权。为何偏算我坏了规矩? 而且你们事先也没说要扣,你们只说了不能舞弊。” 官差面无表情看着她,“你让利四成,难道不是通过钱来办事,难道不算舞弊? 本来应该直接算你不合格,但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才勉强让你通过。你若再这么纠缠不休,那我只能取消你房牙身份。” “我...”红桃一口气直憋得血液倒流,盯着官差看了半响,才咬着牙道:“行。行。”然后扭头就走人。 外圈是吧,外圈也难不倒她,总有一天,她要让从外到内所有人,都知道她红桃房牙的大名。 第187章 闻风丧胆呀 红桃回到桃雅居,清雨逐风和十安都在,她这才委屈的眼睛红,将事情前因后果告诉了三人。 “...他又没提前说,我怎么知道不行,这根本就是故意为难。”红桃委屈过了,又开始气愤起来。 十安略一想, 温声安慰:“外圈也有外圈的好处。内圈大多都是名牙,名声在外,想要同他们竞争,也不容易。而且外圈范围更大,机会也会更多。” 逐风也点头,“在我看来, 内圈现在是僧多肉少, 外圈说不定才是你施展拳脚的地方。” 红桃脑子反应了一圈, 挑战精神立马又被激发,斗志昂扬起来,“外圈就外圈,总有一天,姑奶奶要让整个银州,不,整个大夏,整个天下,都知道我红桃的大名。” 她看向清雨,“掌门师妹,你给我卜一卦,看我多久能名扬天下?” 清雨轻轻一笑,随手起了一卦,片刻后,道:“‘泽火革’。” “什么意思?”红桃不解。 “任重道远。” 革,去故也。取革新之象。清雨心中喃喃,她这一卦,不仅仅是给二师姐占卜, 也是给大师兄大师姐二师兄以及她自己的占卜。 未来, 任重道远。 ... 红桃吃过午饭,将三禅送给她的两块腊肉提上,来到钱老二家。 钱老二也刚吃完午饭一会儿,正坐在院儿里树下纳凉,听到一声“钱老二”后,颇有些郁闷地转向门口。 “小祖宗,你又来干什么?” 红桃嘿嘿一笑,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腊肉,“给你送东西来了,你还不乐意。” 钱老二还在气着终身大事那茬儿,没好气地摇着蒲扇,“我看你是卸磨杀驴。” 红桃嘁一声,将腊肉搁在桌上,又自顾自搬个板凳,拿个茶杯,倒了杯茶,喝起来。 “你倒是不客气。”钱老二蒲扇摇得更快了。 红桃看他一眼, 又吸了吸鼻子, 问:“你这午饭谁做的?这么香。” 钱老二先有些惊, 他饭菜盘子虽说还没洗, 但搁在灶房里,这也能闻到?!不过转念想到这小祖宗的奇特本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但红桃问起这话来,他越发郁闷了,“廖媒人。说起来这事儿还怪你,她这两天一直缠着我想给我说亲。” 红桃呵呵一笑,“她是想给你说亲,还是想跟你成亲?” 钱老二一副见鬼似的模样,“你小孩子不懂,这话可乱说不得。” 红桃看白痴似的看着他,啧啧摇头:“你啊你,说你是木鱼脑袋都对不起木鱼。” 钱老二眉头一皱,“你这丫头,怎么一见面就数落起我来。” “我问你,别个廖媒人无缘无故的,给你送饭干什么?” “她刚好路过我家门口,碰到了。那饭菜本是给她哥送的,结果她哥吃过午饭了,她这才转手送给我。” 红桃忍不住翻白眼,“是是是,你这都住巷子尾了,还能搁门口碰到,你们可真是缘分天注定。” 钱老二有些不解,“那...那总不可能是她专程来送我的吧,她没事儿给我送饭干什么?” 红桃无语望天半响,摇了摇头道:“算了算了,随你。我来是想跟你打听个地方。东起骑楼西至八廊,南起琵琶,北至七弯。这地方你了解不?” 钱老二一听这几个地名,表情顿时有些难言,呵呵干笑,“恭喜啊,通过了考核。” 红桃看他表情不对,眉头一皱:“难道已经到城边儿上了?” 钱老二迟疑了倏尔,才有些没底气道:“那片地方统称通远。靠近东城边,区域倒是大,据我所知,房牙也少,呵呵,对你来说,竞争不大,这点倒是好。” 红桃越发狐疑,“通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怎么看起来一言难尽的样子?” 钱老二心里暗念,可不是一言难尽么,“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我现在跟你也说不清楚。” 红桃眯着眼看他,“你去帮我问问衙门,看分配的地方能不能换,我怎么感觉那通远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好歹我也是你担保的,你总有点儿面子能用吧。” 钱老二倒是很干脆地点了点头,“我下午去给你问问,但我估计换不了,那黄大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为人很是刻板。” 红桃有些烦闷地“啧”一声,起身,“哎...我先去看看,总不可能是魔窟。” 走了两步,又回头提醒,“对了,廖媒人你可得好好儿把握,别到时候还怨我没把事儿给你办妥。”说完就留下院儿里一脸呆滞的钱老二,离去。 上了街,红桃叫了辆马车,告诉车夫去通远。 谁知车夫一听,满脸的不情愿,“姑娘,去通远得加钱。” 红桃这下是彻底无语笑了,这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呵呵,她还真有些好奇了。 给车夫加了二十铜币,红桃沉着脸上了马车,也懒得向车夫打听情况,反正到了地方自然见分晓。 ... 马车一路朝着城边方向疾驰,热闹与繁华也一路衰减。红桃沿路观察,才发现这城边并非城门方向,城门向南,而她去的方向却是朝东。 不过怎么说也是城边,距离城中心最远的位置,所以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红桃坐得屁股疼,问车夫道:“还有多远?” “快到了。”车夫一边回答,一边却将马车停下来。 红桃奇怪,掀开帘子一看,见车夫正在把帕子往面上围,奇怪道:“怎么了?” 车夫反问,“姑娘是第一次来通远?” 红桃点点头。 车夫小声道一声“难怪”,然后又对红桃道:“姑娘还是拿张帕子把脸围起来。”边说边重新驾马。 红桃越发困惑,将车窗帘子全部拉开,仔细看着周围的一切。 马车又行小半刻,红桃渐渐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而随着马车的继续前进,那味道越来越浓。 红桃本就耳目鼻比一般人强,此时这味道已经冲鼻,她不得不捂着鼻子问车夫:“这是什么味儿?” 车夫大声答道:“姑娘,马上就要到通远了。” 红桃只觉得那味道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捂都捂不住,只能捏着鼻子用嘴呼吸,“可这是什么味儿?” “通远啊姑娘,这就是通远的味儿。”车夫马鞭一甩,高喝一声马,马车速度更快了。 第188章 首富的直觉 烈日当空。 红桃傻眼站在一块两人高的石碑前。 碑上写着“通远”二字,斜前方是一个高大的栅栏门。为通远的入口。 虽然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可红桃万万没想到,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会是这样一副场面。 她捂着鼻子小心呼吸着,一步一步走进通远。 主街道上,两边是一些零散开门的铺面, 房屋低小且简陋,而大多数铺面却紧闭着门,门前也是灰尘石砺一堆,显然是久无人居。 顺着主街一路向下,左右又分出不少干道街,干道街上又分出更多的巷子胡同小路, 彼此之间相连,其上坐落着或宅屋或商铺。 街道两旁,有一条沟, 沟上盖着石板,每走百步,就会空出一道口子,从这口子里,看到的是满沟的污秽之物。 有些地方因为暴晒,沟内膨胀,污秽物更是溢至街上,人畜禽的所有排泄物,甚至包括死老鼠等,在街上随处可见。 臭气熏天。 红桃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更好的形容眼前这副景象。她甚至觉得再呆下去,自己能窒息而亡。 整个通远,都被这股恶臭弥漫着。而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何那车夫要蒙面了,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无不是蒙着面。 可那股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发酵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恶臭,又经过高温暴晒,即便是捏着鼻子,也似乎能从皮肤的缝隙中钻进鼻腔。 红桃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极力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 站在主街道上,看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迎面走来一个人,蒙着面看不真切,身后牵着一头牛,牛走了没几步就停下来,然后啪嗒啪嗒在大街上拉了一堆屎,接着又摇着尾巴舒爽地走了。 红桃看着那坨秽物冒着烟,一个没忍住,弯腰干呕起来,呕了好一会儿,听到有人道:“张哥,你这是带猪去配种?” 红桃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一个中年汉子牵着一头母猪,笑着应了一声,“对。” 另一人又道:“等生了猪崽子,给我留一对儿。” 张哥又笑着应声好,牵着猪从红桃身边走过。 红桃中邪似地盯着那浑圆的猪屁股, 一摇一摆, 直到走远了,她才收回视线,感慨: 通远,果然是个能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 回到桃雅居,红桃摘了院子里大半的花,在木桶里泡了半个多时辰,才觉得鼻子舒服了,然后穿戴好,垂头丧气来到清雨面前。 “掌门师妹,我可能要有负你的重托了。”那样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更别说在那里当房牙,呵呵~她第一次觉得高估了自己。 逐风在红桃一回来就火急火燎满院子摘花时,就满腹疑惑,此时更是好奇围过来追问,“怎么了?那通远有那么差劲?” 红桃呵呵僵笑,“差劲都不足以形容。我愿称之为闻风丧胆,比魔窟还要可怕。” 十安见她实在一脸惊惧,便道:“我去见见张东礼,请他出面给你换个地方。” 清雨却摇头道:“张东礼我另有打算,暂时不宜用他。” 又对红桃道:“二师姐,其实我早就为你卜过一卦。‘火风鼎’,腐气遇风而散,新气遇火重生,此乃鼎新之意。 那地方看似孤雏腐鼠,实则祛腐生新,藏着莫大机遇。” 红桃脸上一垮,苦丧着脸,“我这么秀丽端庄的少女,这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清雨嗯...了半响,轻轻一笑,缓声道:“放心,有我。” * 彼时,司家大院儿,正在查看账簿的司朝仁被大管事司袁打断。 “大爷,前日里您让小的打听的事儿,打听清楚了。” “哦?说来听听。”司朝仁暂时搁下账簿。 “桃雅居那一家子,是两个月前到的银州,原是舒州逃荒而来的难民,现在已经在九曲里定居。”司袁说完,顿了顿,才又凝重道:“这一家人,从大人到那八岁孩子,都不简单呐。” 司朝仁有些好奇了,“你细细说来。” 司袁应声是,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细细道来。 “他们一家,来银州不过两个月,就先后买了五十亩地,典了八座宅院,买了九曲里的宅子,又办了轰动一时的山阁。” 司朝仁一疑,“不是说逃难而来吗?他们哪儿来的钱?” “这正是他们的可怕之处,小的现在心里都还不敢信。”司袁继续道:“他们一来就先买了五十亩地,那些地,被那位...就是可能的何家大爷,全种了药材。 他们家的二女儿,十岁出头,却颇擅风水术,一开始是给富贵人家相阴宅,应该是以此挣了些银子,然后他们就办了山阁,收了二十名富家子弟,每人束脩三十两这事儿内圈都知道,这就是六百两。 之后他们又典了八座宅院,刚典完就转手赁出去,一年可净得八百余两。而且今天刚得到的消息,那丫头竟还当上了房牙,只不过被分配去了通远。” 司朝仁吃了一惊,“那小丫头,竟这般厉害?”十岁出头,还没他小儿子大。 “还不止。”司袁又继续,“他们家的大儿子,也才十三四岁,竟在内城混出了脸面,据闻好些官爷都排队等着他算命,一月一算,一算十金,有钱都排不到。 而更奇妙的是,这家人买的宅子,原是何家二房大少爷何梦友的宅子,后来闹鬼,就托房牙卖掉,却被他们买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司朝仁着实惊诧了,本以为只是与何家有关系,可现在听来,他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遂想了想,让司袁退下,然后来到司登汉的书房。 司登汉正在练字。司朝仁叩了叩门,“父亲。” 司登汉手上没停,“账簿看完了?可有什么问题?” “不是账簿的事儿,是另一件怪事儿。”司朝仁进了屋,将刚听到的消息又一字不落地转告给司登汉。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父亲,何家离家出走的那个人,真那么厉害?” 司登汉听完儿子的话,停下笔来,面色沉重,“你确定他就是何家失踪十几人的人?” “应该没错。文植亲耳听到,不过人似乎失了忆,反正听那口气,是没有回何家的打算,文植当时还提议我将此人纳为己用,我这才让司袁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司登汉沉吟许久,才皱着眉叹:“银州,来了个大麻烦呐。” “大麻烦?”司朝仁困惑。 司登汉沉沉道:“这一家人,在下一盘大棋。一家五口,一个以农为基,一个以富为梁,一个以民为柱,一个以官为椽。而剩下那一个,极有可能就是下这盘棋的人。 他们,恐怕是想吞掉整个银州。” 第189章 进一步准备 司朝仁听完其父的话,有些愣,怔了半响,才不确信道:“这一家子确实有些邪门,听父亲所言,他们似野心不小。 可吞掉整个银州?!儿子看来,他们恐怕还没那本事。我们司家历经几代人, 也不敢说吞掉整个银州,父亲是否过于高估了他们?” 司登汉却沉着眉,“植儿可有与你说起他在山阁所学?” “略有听闻,但我始终觉得荒唐,什么隔空取物以气驭物,这些听来都太过匪夷所思。” 当日若非何家突然横插一脚,现在山阁恐怕已经关门了。也不知道何家到底给卫平孝说了什么, 竟让卫平孝还邀请了山阁参加关王会。要知道, 能有资格请关王的,全城也不过二十家。 司登汉继续道:“我听植儿说过,这山阁的修炼,听上去颇有门道。尤其是那本内功心法图,我看过,玄奥非常。 而且植儿最近的气色、体魄,明显比往日好,恐怕与他那所谓的修炼大有关系。” 司朝仁有些惊讶,他每日忙着家族生意,也没过多去关注这些细节,“父亲难道相信?” 司登汉沉吟片刻,才道:“山阁所传授的,是世人闻所未闻的东西。今年的关王会,恐怕要热闹了。” 司朝仁有些惋惜:“今年又该轮到他们何家。今年的生意,又要被何家盖过一头。” 司登汉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可未必。” 嗯?司朝仁回忆一瞬,去年司家请到了关王,按照不成文的惯例, 今年是该轮到何家, “父亲的意思?” 司登汉却并不明言,而是道:“桃雅居那家人,绝对不容小觑。他们纵然现在还弱小不足为惧,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一定会成长为一头猛狼。” 司朝仁向来是听父亲的话,既父亲再三如此确信,他也不再怀疑其有没有可能,而是未雨绸缪道:“依父亲所言,若真放任他们成长,恐怕将来又是第二个何家。 儿子以为,不如趁其还未成气候,直接扼杀。这样就能永保无患。” 司登汉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妥。你还未真正领会这家人的奇特之处。这家人,但凡有一点机会,都能抓住并利用。这绝对不是能被轻易打压的一家人。 狼崽子若不能一击毙命,那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就要时刻提心吊胆提防其报复。” 司朝仁心里虽有些不以为然,一家五口而已,真能那么厉害?不过面上他还是问道:“那我们...” “先静观其变,等过了关王会再说。” * 步入六月, 银州城因为关王会而逐渐热闹起来。关王会是银州一年中除了新年之外,最热闹的一个日子,故而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关王会。 此外,不少闻名而来的外地游客也开始陆续往城内涌,一时间,客栈、酒肆、庙宇等地都是人满为患。 而随着城内的气氛越来越浓,山阁的准备也渐渐到了尾声。 这日,温雅趁着中午吃饭的间隙,画了一张图纸交给徐兰,“下午我还得盯着那帮小子练剑,这事儿就只能托你办了。” 徐兰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欢喜应好。 吃完午饭,徐兰带着图纸离开山阁,来到银州城最好的一家布坊——轻衣坊。 轻衣坊是司家的铺子,排面自然不小,三层阁楼,即便是正午,门口进出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徐兰走进轻衣坊,正四下观望,店内一伙计就行至跟前,热情问道:“姑娘是买布、还是裁衣?” “买布又裁衣。”徐兰问:“你们店里最好的布,带我去看看。” 伙计连忙哈腰“欸”一声,作请,“姑娘请随小的上三楼。” 徐兰被领至上三楼,三楼不比一楼热闹,很是清雅,周围一圈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各色的布匹,一些贵妇和一看就是富人家的丫鬟正在随意看着布匹。 这些人,穿着都十分富贵,徐兰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心里略有些不适,便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脚下步子也放小放慢放轻了。 伙计又作个请,“姑娘这边走。”然后前方带路,却是往一内室走。边领路边解释,“小店最好的布,都在这里搁着。” 徐兰跟上。可将将要进内室的时候,却听到一道略显懒洋和轻蔑的声音。 “这里是轻衣坊,怎么什么人都敢进。” 这声音并不大,就如同寻常说话的声音大小,但在室内,却是让周围人都清楚听到了。 徐兰心下一拧,知道这话定是指的自己,带路的伙计显然也听到了,试图缓解尴尬的氛围,便又说了句,“姑娘里面请。” 徐兰微微颔首,跟着伙计进了内室。 内室,虽比不上外室那么大,但更加精致,四面墙立着红木架子,架子上摆着不少一看就精贵非常的布匹。 伙计小心取下一匹布,对徐兰道:“姑娘,这便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云锦,一匹布,两个人得织大半年才能完成。您看这做工,绝对是百里挑一。” 徐兰虽不懂布,但面前这匹云锦也是肉眼可见的精美,遂点头道好,“这云锦怎么卖?” 伙计笑容更甚了几分,“一匹计四丈二尺,如果是整匹买,八两一匹,如果是按尺丈买,一尺二钱三十八铜,一丈二两二钱。姑娘若是要做整套衣服,还是买整匹合算。” 徐兰略一想,一匹布能裁两套衣服,便对伙计道:“我要买十匹。另外还得请你们店里最好的裁缝,按照我这样式来制衣。” 一边说一边将图纸拿出来递给伙计。 伙计本以为这姑娘一匹都买不了,没想到开口就是十匹,笑开了花,“好勒姑娘,小的这就带您去见宋老师傅,他是咱们店里最好的裁缝。” 话刚说完,内室就走进来一位珠光宝气的少妇,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其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伙计,轻衣坊的所有云锦,我都要了。计在柳树胡同的文家的账上。” 第190章 故意找茬儿 伙计正要带徐兰下楼去寻老裁缝,忽闻一道很是挑衅的声音。 “伙计,轻衣坊的所有云锦,我都要了。计在柳树胡同的文家账上。” 柳树胡同的文家,也是这附近有名的富商,伙计自然知道。 不过全买,这可不是他能做决定的, 便笑着道:“太太您先稍坐,小的这就去问问,看店里还剩多少云锦。” “不管剩多少,我都要了。”少妇有意无意地瞥了徐兰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兰心下有些急,这分明是故意想找她麻烦。不过与这种蛮横的人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 便对伙计道:“我去楼下等着。” 伙计心下松一口气,笑着道一句“姑娘慢走”, 然后又对少妇道:“太太您买得多,这云锦又珍贵,小的做不了主,小的去将咱们掌柜的给您叫来。” 又殷勤倒杯茶,“太太您先歇会儿,小的去去就来。” 少妇没好气地哼一声,“什么人都能上这儿来,真是晦气。”又端起茶杯闻了闻,嫌恶道:“这么劣的茶,你们轻衣坊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伙计讪讪一笑,“这是小店最好的璧山龙井,若是不合太太胃口,小的这就给您换新的。太太稍等。” 说完就匆匆离开内室,又给另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让其注意内室。然后下楼。 而在伙计下楼的时候,少妇也给自己两个丫鬟使眼色, 两丫鬟会意,跟上了下楼伙计的脚步。 徐兰刚到一楼没多久,伙计就下楼来,对徐兰歉意道:“时常会遇到一些难伺候的主,姑娘别介。” 徐兰摇摇头示意无碍。 伙计一边往柜台走一边对徐兰道:“姑娘稍等,小的去与掌柜说一声上面的情况,就立马儿带您去找宋老师傅。” 徐兰应声好,看着伙计跑去柜台前,与那掌柜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跑过来。 不过伙计刚走过来,那少妇的两个丫鬟就下楼来,一眼盯住伙计,问道:“我们少夫人要的云锦呢?你们店就是这么待客的吗?让我们少夫人干等着?” 伙计连忙又转身陪着笑,“二位姑娘稍等,我已经将此事告诉了掌柜...” 两个丫鬟目光都锁在徐兰身上,其中一人更是上前,“少夫人说了要买下所有云锦。你现在带我们去看,这轻衣坊有多少,我们就买多少, 一匹都不能少。” 伙计为难地看着两人。 掌柜恰好这时候走过来, “二位,小店有规定,云锦量少而珍贵,一次至多只能买十五匹,你们若是要,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包起来送去贵宅。” 谁知两个丫鬟却不依,大声闹道:“你们这是什么破规矩,我们东家有的是钱,全买那是看得起你们,你们还不卖?有你们这么开门做生意的吗?” 另一人跟着闹,“轻衣坊号称是名门贵族出入的地方,可你们这店,什么人都能进,我看这里不应该叫轻衣坊,改叫菜市场才对。” 两人的胡闹,惹来了不少人围观,而她们更是变本加厉,目光一转,指向徐兰,“这种人,浑身上下都写着穷酸,你们还让她进来,在你们眼里,在场各位有钱的老爷太太,难道就该与这种人平起平坐吗?” 另一人又道:“今日你们若是不把这人撵出去,那我们少夫人从此以后可就再也不会来你们轻衣坊了。 与这种人在同一处地方买东西,简直是对我们少夫人的侮辱。” 徐兰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受到过如此羞辱,羞愤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驳斥道:“我堂堂正正花钱买东西,不偷不抢,更没要施舍,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你们那脚精贵,怎也没见镶金嵌银。 言行始于教养,你二人说话如此尖酸刻薄,我若是你们东家,准得羞得躲门角落去。丢人。” “嘿你给乡下臭丫头,你还骂人。各位老爷夫人,你们看看,这就是轻衣坊,这种人也能进来,有这种人在,你们难道不觉得埋汰了你们的身份吗?” 徐兰气得眼红,正要再说,掌柜的却沉着脸站出来,“有些人,别给脸不要脸,这里是轻衣坊,不是你们撒泼耍浑的地方。 你们要买东西,那好,可你们若是要故意找茬儿,那可怨不得轻衣坊将你们撵出去了。来人,将这两个泼皮扔出去。” 话落,从内堂跑出来四个壮汉,两两分别擒住一个丫鬟,二话不说直接蛮横将人提了出去。 徐兰先是懵了一瞬,不过下一刻就感激得眼里泛水花,店家的维护,让她心下感动不已。 掌柜的先是道了声歉,又对围观的所有人道:“各位,最近轻衣坊频繁出现闹事者,这不过是一些同行竞争的下作手段,还望各位不要介意。 日后,小店定更加严格把控,不让闹事者扰了各位兴致。此外,今日小店所有东西,均减价一成。” 围观的人群原还有些不悦的情绪,顿时就被安抚了;另外一些看热闹的,更是觉得赚到了,本来只想买一匹,干脆又转身多拿了两匹。 伙计又对徐兰道:“姑娘,宋老师傅在后堂,请您随小的来。” 原来不是针对自己的,徐兰心下舒服不少。转身跟着伙计进了后堂。 宋老师傅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年纪,不过人很精神。 徐兰拿出图纸递给宋老师傅,“老师傅,这衣服您能裁吗?” 宋老师傅盯着图纸看了倏尔,难掩惊奇,“这衣服样式倒是奇特,我还从没裁过这样的衣服。” 徐兰心头一紧,“不能裁吗?” 宋老师傅笑摇头,“能裁,只是这衣服没见过,这样式说起来,倒还好看。” 徐兰心下松了口气,又道:“那老师傅能否现在随我走一趟,我们衣服要得急。关王会得用,工钱都好说,只要能把衣服赶制出来。” 宋老师傅略一算,“关王会,还有半个月,来得及。” 徐兰有些尴尬一笑,“我们要做二十套。” “二十套?”宋老师傅一惊,不过又一想,还是道:“那也来得及。”他还有徒弟呢。 徐兰暗道太好,领着宋老师傅及其徒弟来到山阁。 山阁弟子正在练剑,见徐兰领着个老人进来,都好奇地瞧过去。司文植一看老师傅,有些惊讶,“宋师傅,你怎么来了?” 宋老师傅一看,也是吃了一惊,“三少爷?!”司家的衣服都是他亲自裁的,对三少爷自然是认识。 温雅这时候才站出来,与众弟子道:“为师给你们定制了一套阁服,不仅是关王会,以后你们但凡是出门在外,都得穿。但这衣服的钱不包在束脩里,自己付。多少银子?”问向徐兰。 徐兰道:“云锦一共七十二两,裁衣一共十二两,人均四两二钱。” 温雅又对众人道:“都听到了,回头你们自己把钱交到你们大师兄手里。” 要裁衣服,有些人好奇,有些人一听日后出门都得穿,就不乐意,但面上也不敢表露。于是大家默默站成两列。宋老师傅和徒弟拿着软尺,开始给所有人量体。 第191章 弱者没选择 何云申一听是轻衣坊裁衣,少爷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不乐意道:“我们何家多得是布坊,这轻衣坊,我看不上眼。” 转身又将偏屋的长随叫出来吩咐,“你去把纱华坊的古师傅叫来,少爷我除了古师傅裁的衣, 谁裁的也不穿。” 说完又对其他人道:“各位师弟,你们若是愿意在何家纱华坊裁衣,我只算你们四两银子。” 其他人面面相觑起来。虽说他们私下里其实也拉了帮结了派,但因为山阁明确规定不得搞小团队,所以大家明面上也都没分立场。 此时若是在外面,一准立马分作两拨, 不过在山阁,大家都很识趣地不吭声不表态。 长随看了温雅一眼,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去叫古师傅。 何云申脸色一沉,“还愣着做什么?去啊。” 长随犹豫一瞬,到底少爷才是他的主子,他只听少爷的话,遂也就不管后果,扭身就往外跑。 宋老师傅毕竟是司家的裁缝,便也不去管何云申,只认真给司文植量体。 “三少爷又长高了,肩膀也宽实了。”宋老师傅一边量一边惊讶,上个月他才量过,这才一个月,就蹿个儿了。 司文植也笑,不得不说,每日打坐修炼,真的使他的身体精壮不少。 “师弟们,你们也来量量,修炼一个月,身体肯定多少都会有些变化。”司文植对其他人道。 其他弟子, 站在司文植这边的,便先上前,等宋老师傅一一量过后,一个个都高兴的讨论起来,彼此问对方长了多少。 显然,修炼对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体格提升。 最后,有人把话头转向司文植,“还是大师兄厉害,大师兄肯定是我们当中最快结丹的人。” 司文植笑了笑,“只要勤加修炼,你们肯定也能很快结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往何云申的面前站了站。 何云申斜眼看着那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身影,心中恨,脚上则是悄悄垫起了些,感觉视线平了,这才负手走去另一个方向。 纱华坊在内圈最繁华的街上,这一来一去的最快也得两三刻,而在这等待过程中,司文植一派已经量好了体, 剩下的小半人, 犹犹豫豫看何云申的脸色,却终究没敢找借口推辞,于是一个个顶着何云申怨怼的眼神,让宋老师傅量体。 最后,二十人里只剩下何云申一个人还没量,宋老师傅识趣地自动忽略他,拿着十九个尺寸准备离开。 而这时候,长随终于气喘吁吁带着古师傅推开了山阁大门。 何云申等得心烦气躁,黑着脸让古师傅替自己量了体,得知自己也较之前窜高不少,郁闷的心情才好转了些。 然后,他依旧是问向其他人,“我们何家,只收四两,你们若是愿意,就让宋师傅给你们量体。” 这不是逼着大家分作两派吗?!那些私底下与何云申交好的少爷,一时被两面夹击,左边是山阁规矩不能分帮派,右边是他们认的领头羊,左右为难。 一时间,所有人都定住,没有动作。 而温雅,这时候才站出来发话,听不出情绪,“也不用重新量了,宋老师傅把量好的尺码交给古师傅就行。至于是轻衣坊还是纱华坊,你们自己选。” 何云申顿时一喜,有模有样作个揖,“多谢师傅。各位师弟,自己选。”最后一句,是再明显不过的提醒。 平日里与何云申交好的少爷们,此时都试探地看向他们的师傅,见其只是闭目打坐,似真的让他们自己选,于是犹犹豫豫的,一个个开始往何云申面前走。 场内二十名弟子,很快就分作两堆,司文植那边站了十二人,何云申这边站了八人。 宋老师傅虽是司家的裁缝,但也没有小气到不分享,便把何云申那边的七人尺码都告诉了古师傅。 如此,矛盾似乎很和谐地被解决了。 不过就在古宋两位师傅要离开时,温雅又重新睁眼,站起来,看向两派人,“都选好了?” 弟子们都不敢吭声,埋着头。 何云申心里也有些发虚,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见司文植笑看着自己,狠狠瞪了一眼回去,然后才对温雅道:“已经选好了。” 温雅嗯一声,走过去,将古宋两位师傅手里的小册子彼此交换,然后对二人道:“请两位老师傅务必在关王会之前,将衣服裁好。” 两位老师傅有些懵,看着对方手里的册子。古师傅问:“阁主,这...”是何意? 温雅道:“你们纱华坊的账,去管我大弟子要。”又对宋老师傅道:“轻衣坊的账,去同我二弟子去要。” 然后转身,似笑非笑对众弟子道:“有异议的,站出来,若能赢过为师,为师便依你们。” 众弟子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大家都不说话,看向他们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何云申皱着眉,“师傅,我只穿何家的衣服,打死都不穿司家的衣服。” 司文植亦是反对道:“师傅,您找的是轻衣坊,偏有人喜欢生事儿,弟子以为,对这种故意生事扰乱师门秩序的,不应姑息。” 何云申冷哼一声,“你们司家的衣服,麻布都比不上,穿出去根本没脸见人。” 温雅似没听到这些话,平静道:“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定了。银子你们下来自行结算。现在,练剑。” 众弟子都知道矛盾源头在他们的大师兄二师兄,这时候自然不会给自己多事儿,何况对于到底是轻衣坊还是纱华坊,其实他们并没有当事人那么强烈的情绪,故而一个个开始老实练剑。 然两个事儿主却没那么容易妥协,何云申不动,司文植也不动。温雅看着二人,道:“山阁规矩并不复杂,万事有异议,切磋了事。 现在看来,你们对为师的决定有异议,为师便给你们一个挑战的机会,赢了,就依你们各自的意愿,输了,那从此以后唯师命是从。” 何云申又怕又不服,倔强道:“师傅明知我打不过你,这样的挑战,有失公允。” 温雅点着头,“为师允许你二人联手。” 联手?!何云申厌恶地看了司文植一眼,与这厮联手,还不如穿司家的衣服。 司文植两眼微眯,“二师弟,虽然你个子没有师兄高,身手也没有师兄好,但做师兄的,自然是不会嫌弃师弟。” 何云申眼里似能喷火,痛诉道:“师傅,您这根本不是选择。” 温雅淡淡嗯一声,“今日为师便教你们一个道理:弱者,没有选择;强者,才有话语权。” 第192章 加入命阁吧 六月初五,小暑,丁火盛,乙木旺,己土显,吉,宜出门。 十安带着簿曹张东礼给的通行牌, 进了内城,来到漕曹刘蹇的府邸。 刘蹇因提前收到了拜帖,所以在十安还未抵达之前,就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酒水,一家人除了女眷,都在堂屋等候。 十安到的时候,刘蹇亲自领着两个儿子出门迎接。 不过其两个儿子并不明白他的用意,态度上多少就显得有些敷衍。尤其是见到十安竟比他们还要小, 二人甚至怀疑父亲是老糊涂了。 老大最按捺不住, 在十安进门之时就先拦住质问,“听闻小先生命术了得,不知可否让我与二弟见识见识。” 十安先与刘蹇互相行过礼,才对刘家老大道:“不知大公子想要如何见识?” 刘蹇眉头一皱,斥责老大退下,又对十安歉意道:“犬子无礼,望小先生莫怪。” 十安则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令公子生于乙庚年辛未月,性属火,刚正率直,这正是其可贵之处。” 刘蹇心中一惊,“小先生怎知犬子生于乙庚年辛未月?” 生辰八字那都是一家之隐私,除特别必要时候才会告知,一般情况下是无人知晓,更不可能打听到,这让刘蹇心中惊诧的同时,还有一股莫名惧意。 刘家老大见父亲态度,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并未被告知, 心下也是惊讶不已,暗道这人或许真有些本事,面上便不再发作,拱了拱手,“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小先生勿怪。” 十安微摇头笑,“大公子不必介怀。” 刘蹇瞪了儿子一眼,才拱手作请,将十安领至堂屋吃茶。 丫鬟鱼贯送上茶水点心,退下。 十安落座,先依着请,吃了一口茶,然后搁下茶杯道:“请大人将生辰八字给与在下。” 刘蹇笑着谢过,招手示意,早就等候的小厮端着铺了红布的托盘自角落走出,来到十安跟前。 托盘上有一折叠的纸,十安拆开看罢片刻,又搁下, 等小厮退下了, 才对刘蹇道:“大人下月月运犯水煞, 大凶, 忌水。” 刘蹇一听是大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过又听要忌水,困惑了,“小先生此话何意?忌水?我身为漕曹从事,专管漕运,如何忌水?”总不能告一个月的假吧。 十安则道:“在下亦知大人难办,若无法避,那就只能以险克之。” “险克?”刘蹇略一思,顿时明白过来,可这险也是颇有风险,遂不死心问:“当真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 “能避是最好,可若是避不了,那就只能迎难而上。在下给的这条路,已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刘蹇微微皱着眉,片刻后,才拱手道:“敢问小先生,可有具体的时日?” “大人最心系之日,便是那时日。” 刘蹇两眼一瞠,心中震惊,片刻后才缓过神来,拱手道:“多谢小先生指点迷津。”然后又给小厮示意,小厮再送上一托盘,其上放着十金。 十安笑着谢过,将金子装进布袋子里,就要起身告辞。 刘蹇却赶紧拦住他,带着商量口吻道:“小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先生可否替我家人也算一算,酬金不成问题。” 一边说,一边又有小厮端着托盘出来,其上竟摆着五十金。 刘蹇继续道:“我家中还有父母妻儿。我知道小先生有一月一算的规矩,不知小先生能否格外破例。” 十安为难道:“承蒙大人信任,只是在下既已定下规矩,实在不好破例。” “当真不能通融了吗?若是酬金不够,我愿意再加。”刘蹇带着些恳请之意。 刘家老大和老二却一脸不明,父亲乃堂堂漕曹从事,怎对一个算命的如此毕恭毕敬?!而且适才的算命,兄弟二人也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是何意思。 不过兄弟二人也只是心中狐疑困惑,知道若是随意插嘴父亲会怒,所以面上也只是有困惑。 十安听完刘蹇的话,拱手致歉:“酬金于在下而言,都是身外之物。在下已经定下规矩,破例实在不行,还望大人恕罪。”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刘蹇只能一脸失落,“那请小先生入膳厅用膳,我已命人备下薄席。” “多谢大人好意,饭就不必。”十安笑着拒绝,又话锋一转,温和道:“不过大人若真想替家眷算命,倒不如加入命阁。入命阁者,在下每年会为其一家算一次年运。” 刘蹇本以为没了机会,一听还可入命阁,虽是不明,却也欢喜追问:“如此甚好,不知这命阁为何?又该如何加入?” 十安缓缓解释:“入命阁者,每年只需交三十金,便可为一家换一年之平安。” 刘蹇略一想,确认道:“先生所言,一年三十金便可入命阁,而我全家可得算一次年运,包括我在内?” 十安微微颔首:“正是。” 相比起每人十金,一家一年只需三十金,显然这样更划算。不过刘蹇虽对这样的方式感到新奇,但依旧保持了一点警惕,问道:“不知加入命阁,可有什么要求?” “并无什么要求。在下虽无法破例,但大人加入命阁,在下便可行阁内规矩。此外,三十金,命阁每年都会取。当然,若大人明年不愿再入命阁,这交易便自行作罢。” 刘蹇听明白了,入命阁,一家全年三十金,比起单个人来算,足足省下三十金。且来年若不愿再入命阁,便无需再交。 这倒是划算。刘蹇只是略作考虑,便让小厮再奉上二十金,“我现在入命阁,是否只需再补二十金,先生便能替我家眷算一年之运势?” “正是。”十安收下二十金,又道:“请大人将家眷生辰八字告知在下。” 刘蹇高兴不已,赶紧将父母妻儿的生辰八字一并奉上。 因为是一家六口一年的运势,耽误的时间便多了,等十安全部算完离开刘府,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刘蹇亲自将他送出府,又派了马车将其送回桃雅居。 而等十安走后,刘家老大和老二这才道出心中疑惑。 老大道:“父亲是否对此人过于信任,他说的那些,并未发生,又怎知是真是假?” 老二则是困惑问:“方才他与父亲算的,孩儿没听懂,到底是何意思?” 然刘蹇却并不明说,只是震惊感慨,“此人,绝矣。” (感谢“可爱浅”小宝贝的打赏,emm...本来是雄心壮志想要假装加更实则补更的,氮素~脑袋昏昏,三更四更肯定得凌晨后,宝贝们早点睡,明儿早上起来再看,么么~) 第193章 官地竞价啦 十安回到桃雅居的时候,还未至午时。 清雨逐风和红桃在荷花池边的柳树下打坐。至于徐老汉,人至老年才得以清闲,一早就出门遛弯儿,也不知到哪里耍去了。 十安坐去柳树下,先将三十金交给清雨,又说了刘蹇一家入命阁的事。 听完后, 红桃把玩着小金锭子感慨。“以前在玄门,能得二师兄算一命的,一年少说也得上缴五万灵石,现在只三十金,哎...果然是今不如昔呐。” 清雨将金子全部收进玄女殿,又取出一张贴和笔墨,递给十安, 微微一笑, “三十金,于凡间来说,已然不少,待日后命阁壮大,再加便是。” 十安接过帖,在封面写上刘蹇的名字及官职,内页则写上其一家六口的生辰八字。然后又递给清雨。 清雨意识再进玄女殿,殿内一角已经放置了一红木架子,架子正中上方挂着一张命阁的牌子。她将刘蹇一家的庚帖置于架上,静静看了倏尔,意识才又回到现实。 逐风惊喜看着十安:“二师弟修为又精进了?” 十安笑点了点头:“日辰刚突破,如今命眼已经能看到年月两柱。” 逐风颇有些欣慰道:“虽只恢复了一二成,行事却方便多了。” 红桃看了眼时辰,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便对逐风道:“阿爹,饿了。” 逐风心里哎一声,药田的事告一段落后, 他又变成了煮父,每日只能与柴米油盐打交道,这厨艺倒是长进了些许。 “想吃什么?”他问道。 清雨十安和红桃各自想了想。 “蒸饼。” “胡瓜肉。” “肉锅子。” 逐风点点头:“好,我们吃葵羹。” 葵羹,葵羹,采葵持作羹。几人笑着起身,一齐往灶房去。 ... 逐风刚刚把午饭做好,徐老汉就摸着时间回来了,他也不客气,说是下午与哪个老家伙约好了逛鸟市,吃完饭两嘴一抹,又遛了出去。 逐风收拾完碗筷,想着下午没什么事,便也提议上街去。毕竟整日呆在家里也不合适,尤其是清雨,整天在家不是看书就是打坐,着实无趣了些。 红桃还没鼓起勇气再去通远,但闷在家里也难受,于是满口赞同。十安也没什么意见, 最后,三人一致决定,也不问清雨的意思, 直接连拖带拽将人强行押上街, 好在今日的日头并不大,街上也因为关王会将至的原因,而显得热闹非常。 一家人都是随意乱逛,路过一家胭脂铺的时候,红桃十分兴奋要往里钻,却被逐风挡住,“小孩子家家涂什么胭脂。” 红桃想了想,“给大师姐买。”然后一头钻进胭脂铺去。 逐风和十安是不可能进胭脂铺,就在附近的铺子随意逛了起来。 清雨跟进了胭脂铺,任红桃看这个也喜欢,看那个也漂亮,最后买了好几盒,满意离开。 二人离开胭脂铺,与逐风和十安重新汇合,而后关于往哪儿走的问题,清雨想了想,好些天没看过衙门告示墙了,便提议去内城门口看看有没有新告示。 几人都是道好,于是又往内城门方向去。 内城门本就不是能随意进入的地方,加之内圈不比外圈人多,所以城门口并未有太多人,清雨一行到的时候,只有三两人站在告示墙前面,指指点点议论着。 墙上贴了好几张告示,远的有官吏偷挪银款而被判秋后问斩的,近的有新晋房牙的。 红桃看到自己的名字,还是有些欢喜,指着名字与其他人炫耀,“看,我名字。” 几人很给面子地看过去。 清雨目光却落在旁边一张告示上,片刻后,一脸兴趣指着告示道:“我们买下这一百亩地。”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是田曹发的实封投状的告示,有一百亩官地将要出售,其中天字地五亩,时字地十五亩,地字地二十五亩,利字地三十四亩,人字地二十一亩,共计一百亩。 起售价:一两五钱。实封投状,价高者得。 逐风看明白规则后,道:“最低价一百五十两。自行出价,价高者得。问题在于不知别人如何报价。出价太高自己就亏,出价太少又买不到,倒是有些难定了。” 他虽知道正常的土地售价,但这种盲目竞价方式,却有些拿不准。尤其是今年天干,大多数人对土地收成都不看好,这也会影响各自的定价。 最后,逐风试着分析,“何家今年对土地势在必得,恐怕会定价不少,司家说不得也要争一争。”恐怕价格得往上飙不少。 清雨却是一笑,背着人从玄女殿拿出纸笔,写下竞价,然后将信装进信封,投去了城卫室门口信箱里。 逐风十安和红桃都是一脸好奇。红桃更是不停追问竞价多少,然清雨却笑着卖关子,只轻轻说了句“刚刚好”。 三人问不出来,又见告示上写明结果得三日后公布,便只能先按捺下心中好奇。 ... 在街上随意乱逛一圈,买了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一行四人才回到家。 酉时过后,温雅和徐兰以及外出玩耍的徐老汉都回了。因饭菜已经由逐风提前做好,徐兰吃完饭闲着无事,便将此前红桃摘的枣子拿出来,准备做枣脯。 其他人则看稀奇似地围着看。 徐兰先将锅架在院子里。枣子已经提前被去核晒干,她剔除掉其中烂掉的枣仁,剩余的枣铺在簸箕里,往上洒酒,拌匀了,然后在院子里燃起一堆榆树锯末,开始熏枣。 枣干熏至半个时辰,竹篾盖一开,枣香味立马争先恐后地挤出来,瞬间弥漫整个院子。 红桃忍不住先尝了一颗,品了品,有些失望:“怎么是个烟熏味?” 徐兰一笑,“这才制一半,味道自然欠了些。” 然后她又将熏枣洗净,再上蒸笼蒸,等枣仁蒸透之后,又在锅中掺水,加入糖和桂花进行熬煮,最后,沥出枣仁,均匀撒上糖粉,晶莹剔亮的枣脯便成了。 红桃再尝一颗,果然又甜又香,便抓了几颗给每人分尝,结果搞得满手都是糖丝。 清雨看着一大坛子枣脯,心道这怕是一年也吃不完,便道:“改日得空了,可以给兰木坊钱老二还有白云观送些去。” “这倒是好。”逐风点头,“他们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红桃趁机将白日买的胭脂交给温雅,温雅翻来覆去看了几眼,便随手搁进了妆匣里。 (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凌晨就变成了清晨) 第194章 娘俩不容易 枣脯做成的第二天,清雨说做就做,装了好几个小罐子欲送人。 逐风拿一罐,准备送给田德保,之前在田德保家住了大半月,他本要给钱,可田德保说什么都不收, 他也是没辙,故而清雨一提,他就想起要给田德保送一罐。 十安也拿了一罐,却是打算送给许秀才,之前在算命街的时候,许秀才对他也颇是照顾。 红桃也拿了两罐,钱老二对她的帮忙自不必说,徒儿三禅定然也要疼着。 清雨也抱了两罐,打算一罐送给兰木坊,一罐送给蒋木头,从来时到现在,这师徒二人也是给了他们颇多助力。 最后,原本一大罐子、可能一年也吃不完的枣脯,被瓜分得还剩最后一点儿,清雨索性让温雅把最后一点带去山阁,给阁内弟子们尝尝。 徐兰看着昨晚才做的枣脯一清早就分没了,高兴又无奈,心想着什么时候得把后院树上的枣子全摘了。 而分完了枣脯,一家人陆陆续续各自出门忙自个儿的。 徐老汉乐呵呵提着鸟笼找朋友玩去。逐风下乡去。十安去了桃花街找许秀才。红桃考虑到许久没见徒儿徒孙,便先去了白云观。而清雨,则是提着两罐枣脯来到木巷蒋木头家门前。 匠人们大多起得早,听到院内的锯木声,清雨推开院门,果见葱头正在给蒋木头打下手忙活。 推门声惊动了师徒二人,两人都是抬头一看, 葱头先笑唤了一声“三小姐”,然后又朝屋里喊,“兰妹妹,快出来。” 蒋成兰闻声自屋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清雨,爽朗笑着招呼,“小妹妹怎么一个人来了?以后出门还是得有大人跟着,现在这世道,坏人多。” 清雨点头一笑,“家里做了枣脯,我给你们带了两罐儿,顺便来看看东西做得如何了?” “来就来,咋这么客气,你一家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该是我们去登门拜谢才对。”蒋成兰一边客气着,一边将罐子接过,搁去屋里。 蒋妻也跟着自屋里走出来,她也听女儿说过清雨一家对木兰坊的帮衬,尤其是当初清雨还替他们一家化解了危机,遂很是热情, 端了凳子让清雨坐,蒋成兰则端着茶和点心走出来。 清雨笑着道过谢。拿了一块点心,来到蒋木头和葱头旁边看。 师徒二人都不是多话的,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孩子,更没什么话。蒋木头只是冲清雨笑了笑,道:“快要完工了,只是我们只懂做木工活儿,其他的却是不会了。” “无妨,你们只管把木工做好。”清雨看了几眼,不得不说蒋木头木工活儿做得很细致,再难的地方,也能用榫卯完成结构,有些地方清雨甚至觉得就是一块木头,可实则却是以巧妙的榫卯相连,不拆下来,绝对想不到其内部的复杂,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蒋成兰将清雨拉到一边坐下,“来来来,那些木头有什么好看的,姐姐教你翻花绳。” 红桃嘴角一抖,笑着应声好。 蒋成兰手指纤细,花绳翻得清雨眼睛看不过来,她不由得赞道:“兰姐姐真厉害。” 蒋成兰哈哈一笑,“这算什么。说起来,还是你阿娘厉害,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你阿娘那么厉害的人。” 清雨笑点了点头,暗想,大师姐向来要强,听到这话,一准会在心里偷笑。 “对了,你们关王会到底有什么新鲜?我看了那图纸,看不甚明白,但阿爹说东西做出来,必会引起全银州的轰动。拿到图纸的那天晚上,阿爹和葱头哥甚至商量讨论了一整宿没睡。你们打得什么主意?”蒋成兰又问。 清雨却摇头笑:“这得问阿娘,我也不懂。” “哦。”蒋成兰微微点头,“但今年有你们参加,肯定会热闹非常。往年关王会都是一些花灯什么的,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清雨陪着蒋成兰玩了一会儿花绳,便推说家里人还等着,告辞离去了。 * 红花街距离九曲里并不远,在清雨到蒋木头家时,十安也刚好到许秀才家门口。之前许秀才告诉过其住宅地址。 不过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院里就先传出了争执声。 “三娘,你就是这么教养他的?除了忤逆我?他还会干什么?”是个中年人的声音,语带愤怒和指责。 院内,被唤作三娘的妇人沉默了几许,才软着声音道:“应儿天资聪慧,算命的说他将来一定会位极人臣,他不是你说的一无是处,他是念书的那块料。” 中年人却被这话彻底震怒了,院内先是传出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然后是许应暴跳如雷的骂声,“混蛋。”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巴掌声,以及中年人的盛怒,“逆子。” 一番吵闹后,院内又传出三娘对儿子的急劝,“你这孩子,他是你父亲,怎能如此跟你父亲说话,你这是大逆不道。” 许应没有吭声。 中年人又开始痛斥,“我这么多年,供你娘俩吃住,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准入仕,除了这条路,他做什么都行,哪怕一辈子游手好闲,我都能养着他。 可你们吃我的用我的,竟连这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你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这样的人,将来就算入仕,也会被同僚踩骂得体无完肤,在朝堂上毫无立足之地,这就是你乐见的吗?” 许应一口气又没忍住,又愤怒驳斥:“你少在这儿冠冕堂皇,你不过是顾着自己的颜面而已。 我何需你这些东西?这些年,娘都是自己卖豆腐挣钱养家,除了这宅子,我们吃的穿的用的,没花你一个铜币。” 中年人又是暴躁一吼,“你给我住嘴,我跟你娘说话,轮得着你插嘴?” 三娘拉住儿子,眼神坚决,示意他不要开腔,然后声音有些颤地对中年人道:“你给的银子,那是你作为父亲应该给的,不该算作你对我娘俩的仁慈,你只是在履行你该履行的责任。 我作为母亲,我也在履行自己的责任,我虽没办法相夫,但我加倍的教子,我把应儿养成了才,他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这种天资,你一句不要入仕,就想让他放弃,你又可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过?” 三娘越说声音越大,控诉渐强,最后,近乎是吼了出来。 中年人显然是没料到一向温柔如水的人也能有如此刚硬的脾气,愣了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是气得声音颤抖: “我这些年,给他少了吃还是少了穿?浩儿有的,他也全都有,我从没少他过一分,我若是不拿他当儿子,我就压根不会让他出现在这世上。” 三娘亦是哽咽:“可你不让他做他自己。你把他当笼子里的鸟养着,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弥补你内心的歉疚,你根本从没为应儿考虑过。” 许应则是憎愤道:“娘,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然后又对中年人吼,“我姓许,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生来就只有娘没有爹,这里的一切你都拿去,我们不会要你一个铜币。” 第195章 来了一群蜂 院子里的矛盾愈演愈烈,十安站在门口等了小片刻,院门就一开,却是许应带着许三娘急急走了出来,母子二人都只背了简单的包裹。 许应没想到门外还有人,惊了一瞬的同时,在看清楚是十安后, 又有些安慰。又见十安怀里抱着个小罐子,问道:“来看我?” 十安笑了笑,先与许三娘告个礼,“婶子好。”又对许应道:“看来东西又要原封不动带回去。我家还有几间空房,不如先去暂歇,再细作打算。” 许应也不客气, 很哥们儿地拍了拍十安的肩膀,勉强扯个笑,“来的正是时候。”又与许三娘介绍:“娘, 这是我一个忘年交,别看年纪小,实则是个厉害人物。算命了得。” 许三娘眼眶还泛着红,在一个后辈面前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便点着头道了句“好孩子”,背过身去擦眼角。 许应又对十安道:“你先把我娘带出胡同,我再去收拾收拾就去找你。” 十安应声好,带着许三娘走出了胡同。 许应看着二人背影远去后,才转身去其他巷子,东找西问的借了一辆板车,推着板车回到家门口,然后把家里锅碗瓢盆、但凡是自己的东西,一应全部装上车,最后甚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院里的石磨也推上了板车。 “你们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院里的声音显得愤怒又无情。 许应哼笑一声,怨怼憎恨,“我这些年依着你, 只因盼你能对母亲施以些许温存,能多关心关心她。 可你一心只有你自己,生怕我和娘玷污了你的名声,既如此,又何必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一刀两断更好,省得日后事情败露,你再来怨我娘不该生下我。” 院子里的声音显得气急败坏,“既如此,你也别怪我不尽养育之责,我这些年,至少在吃穿用度上,自问没有亏待你们娘俩。” 许应冷笑一声,“我们这些年,至少在吃穿用度上,自问也没用你一个铜币。你给的,都留在这院子里,钱都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说完这句,许应两手撑着板车把手,双脚悬空, 以自身重力将板车头压下去,然后两脚落地踩实, 用力拽着板车出了胡同。 十安和许三娘在胡同口等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到许应拽着一板车走出来。 “来给我推一把。”许应唤十安道。 许三娘忙上前,“我来我来,你这孩子,咋把石磨都拿来了。”有些哭笑不得。 “还有鸡和鸭,我抓不住,我们待会儿再来把它们带走,送给我小兄弟一家补补身子也好。”许应笑看了十安一眼。 十安笑道:“家里养了一只鸡和一只鸭,以后它们要热闹了。” 许三娘还是拗着把许应推开,自己拉着板车,“拉车得用巧劲,你硬拉就白累,车头得压到与手肘一条线,才不费力。”一边说一边示范,轻喝一声使力,然后就轻松拉上车走出几步。 十安和许应一左一右推着,十安指了路,一行三人推拉着板车往九曲里走。 许应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脸颊,自嘲一笑: 他这些年,以为只要听话,那人就能多看母亲几眼,就能多看他几眼,可他的委屈听话,在那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和母亲,依旧是被理所当然地遗忘在那小院里。这次,若非母亲让每月送银的给那人带话,恐怕那人都要忘了这里还住着他的骨肉血亲吧。 罢了,出生无可选择,纠结便是自取烦恼。他要做的选择,在前路。 ... 清雨先行回到家,闲着无事,便又坐去荷花池边的柳树下打坐,不想却见池子里开出了一小朵荷花,在众多绿芽以及荷苞里,显得那么抢眼。 那荷花虽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可也开得灿烂。 清雨看了倏尔,才轻声对着那荷花笑:“你倒也会选时机。” 她将蒲团摆正,坐下,微微闭目,周身运气,一股清风徐徐绕着她旋转起来,而随着这股气越扩越大,荷花池里原本还含苞待放的花苞,顿时像被施了法似的缓缓撑开,只几息工夫,满池荷花遍开,荷花的清香更是弥漫在整个院子的上空。 远处的蜜蜂被这股荷花清香所吸引,不一会儿,荷花池上就响起了嗡鸣声,似乎小蜜蜂们在热烈讨论,为何以前没见此处还有如此“漂亮佳人”。 蜜蜂越来越多,最后清雨只觉得耳边有一大片的嗡鸣声,她睁眼一看,荷花池的上空,密密麻麻一大堆蜜蜂,看得她头皮有些发麻。 清雨没见识过这场面,正愣神际,听到胡同外有车轱辘和十安的声音,赶紧跑了出去。 十安和许应许三娘刚推着板车经过大门口,准备自后门入,清雨就跑了出来,看着三人也不奇怪,反而是略有些急道:“院子里来了一大群蜜蜂。” “蜜蜂?”十安少见她有急切时候,以为出了大事,赶紧就进门。 许应和许三娘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娘俩搁下板车,也跟着进院。 清雨将三人领至荷花池边,然后指着上空一堆蜜蜂。 十安注意到池子里的荷花全开了,知道应该是清雨的杰作,也猜想蜜蜂是受荷花所引,便安慰道:“应该一会儿就飞走了。” 许三娘却惊喜道:“蜜蜂进家,大吉大利。你们家大人呢?” “都出门去了。”清雨道。 许三娘便道:“那给我端一盆水、拿个瓢来。” 十安顿了一瞬,依言进灶房端了一盆水出来,盆里放着个瓜瓢。 许三娘舀了一瓢水,让清雨三人都退后些,然后对着那空中的蜜蜂就一瓢水散散洒出去,嘴里唱道:“蜂王坐,坐坐坐。”一边唱一边又舀一瓢水,再泼洒过去,继续唱着。 而随着泼水以及唱和声,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一大片蜜蜂,像是被歌声牵引,慢慢聚成一团,最后,竟然挂在了附近的一棵柳树干上,汇集成碗口大一堆。 许三娘问十安道:“家里有没有蜂罩?” 十安摇摇头。 “得赶紧把蜂请进罩才行,不然一会儿又飞了。”许三娘想了想,又问:“那竹篮子总有吧。” “有,我们就有。”许应跑出去拿竹篮子。 许三娘又对十安道:“再去找块大点儿的布,要遮光。还有棕刷,要软的,越软越干净越好。再找一截绳子,拿个火折子。” 十安又依言赶紧去找东西。 许三娘笑问清雨,“孩子,你们家梯子在哪儿?” 清雨又带着许三娘去搬梯子。 (二更十一点。各位老板行行好,这月稀饭钱又只有靠你们啦(可怜巴巴日常在线求订阅,一章一毛,真的不考虑考虑吗,o(╥﹏╥)o)) 第196章 徒儿有点苦 东西都找齐了。 许三娘将梯子搭在蜜蜂歇的柳树上,然后轻手轻脚爬上去。 先将菜篮子倒扣在蜜蜂抱团的上方位置,以绳子固定,然后将布罩在篮子外,将篮子和蜜蜂都罩进去,接着吹燃火折子。 小小的火苗照在布罩下方,照出一点光亮, 许三娘一边以棕刷轻柔而小心地扫着蜜蜂,一边轻念着“蜂王坐”,慢慢将抱团的蜜蜂扫进菜篮子里。 这是个慢工细活,清雨三人站在树下仰头望,也不知等了多久,总之眼睛都看花了,才见许三娘将所有蜜蜂都扫进了菜篮子。 最后, 许三娘以布将整个篮子围严实, 抱着一篮子蜜蜂自梯子上下来。 她的动作很轻,说话更轻,对十安道:“这蜜蜂得赶紧放进蜂巢才行。” “我去买蜂巢,鸟市上应该有。”十安边说边往外走。 许三娘见他一个孩子,便对许应道:“你跟着一块儿去。” 许应不用她提醒,也正要跟上去。嘴上应一声,跟上了十安的脚步。 许三娘又对清雨道:“这蜜蜂安巢之前,得搁在阴凉处。” 清雨会意,带着许三娘进了内院。堂屋里通风,最是凉快,许三娘便将蜜蜂篮子倒挂在堂屋里。 挂好了之后,许三娘笑着与清雨道:“你们家今年肯定会交好运,来年还可以吃上蜂蜜。” 清雨给许三娘倒了杯茶,又端出一碟点心,然后自己也倒了杯茶,一边吃一边等着十安和许应。 许三娘见清雨小巧可爱,心下怜惜, 便笑着与她说话。 “孩子你今年几岁啦?” “九岁了。” “都九岁了,那你太瘦了,小孩子正长身体,得多吃点,可不能挑食。” 清雨点着头一脸认真,“我也这么认为。”然后又拿起一块点心。 许三娘也吃一口茶,感叹道:“你们家可真漂亮。” “便宜买的。”清雨笑了笑。 许三娘摸着怀里的银子,她早些年自己存了些体己银子,这些年那个人虽然也有给银子,但她心里为了给自己争口气,其实真的一个铜币也没有用。 早年间为了许应念书,体己银子花去不少,后来她靠卖豆腐补贴家用,这才留存下一些来。只是眼下自己这点银子,想要再买一处院子,却是不能够了。 以后孩子还要继续念书,这银子,真的是一个铜币也不能乱花。 许三娘也知道这附近的房子贵,心里便想着肯定还是得往外圈搬,地方得安静、还要干净,不能闹着儿子念书。 她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 清雨也自顾自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书,两人默默等了近两刻,十安和许应就抱着个蜂巢回来。 许三娘又动手将蜂巢钉在墙上,然后小心将蜜蜂引进蜂巢,忙完后,对十安叮嘱道:“前面几天先喂它们点白糖,慢慢养熟,它们就不会再跑。” 十安转身又去灶房里装了一小碟白糖出来,被许三娘小心搁进蜂巢。然后十安又叫上许应,两人将许家的家当从后门拉进院。 后院有道外门,还有一道内门,内外门之间相当于后外院,井就在这里,也是九曲里其他三户人家打水的地方。 许应见院儿里竟还有井,忍不住赞道:“想不到你家这么漂亮,比我之前住的那小院儿好多了。” 十安玩笑道:“这里可闹鬼。” 许应略一想,“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九曲里,之前闹鬼闹得还挺厉害,我还亲自来看过,那时候整个胡同里阴气森森,确实瘆人,与现在完全不同。” 不过转念一想,面前的小子会算命,其妹又会相术,便又见怪不怪,只是感慨,“遇到你们一家,当是我之大幸。” “相逢有缘罢了。”十安笑着道。 从后门将许应领进了内院,途中路过鸡笼子,许应见之,才想起红花街那边还有鸡和鸭没带走,遂进内院后,便与十安和清雨暂时告辞,然后和许三娘回红花街去抓鸡鸭,顺便把板车还回去。 许应和许三娘离开后,十安才和清雨说了事情经过,“...他们娘俩走得急,一时要找住的地方也麻烦,我就让他们先来家里住着。” 清雨想了想,“还有两间耳房和六间倒座房。耳房可以让许三娘住,让她挨着阿娘,许应就只能让他去倒座房了。” 十安笑道:“他不是拘小节的人,倒座房也无妨。” 于是二人转去给许应母子铺床。 * 另一边,红桃也到了白云观,因白云观离九曲里稍远些,她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正。 红桃先前忙于典房以及房牙的考核,已经大半月没来看过她的徒子徒孙了,故而到的时候,观内小弟子们齐刷刷喊“小师祖”,让红桃很是受用了一番。 三禅也在观里,见到红桃,一改往日端着的年长者架子。老眼神颇有些怨怼之意,让红桃很是莫名。 “徒儿,为师也就小半月没来,你怎么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边说边把一罐枣脯递上。 三禅没说话,了尘接过枣脯,又看了自己的师傅一眼,可怜巴巴望着红桃:“小师祖,您若是再不来,就只能替师傅收尸了。” “哦?怎么了?”红桃凝重了几分。难道自己不在的小半月,出了什么大事?可又一想,掌门师妹也没给她提醒啊?! 了尘有些恨恨道:“还不是那个圆禄,他一向与师傅不对付。听闻师傅拜了您为师后,就合起这附近的风水先生,四处给师傅泼脏水,说师傅疯了,拜了...” 了尘没敢说拜了个孩子为师,顿了顿,才又道:“拜了您为师。” 红桃拧着眉沉思片刻,“那这和收尸有什么关系?” 了尘表情僵了一瞬,才又道:“师傅被那些人骂得体无完肤,快要怄死了。” 三禅眼神又幽怨了几分,重重叹口气,一脸苦艾艾。 了尘继续:“人言可畏,一人传不痛不痒,十人传不足为惧,可百人传,千人传,人人皆传,如今师傅已经害怕得连门都不敢走出,整日茶饭不思,眼见着都瘦了一大圈。” 红桃盯着三禅看了倏尔,点头道:“看上去确实不像之前活泼可爱了。” 完了又对三禅语重心长道:“流言蜚语止于智者。徒儿活了一大把年纪怎么只长了岁数没长心,外面那些话,让他们说去,在意干嘛?” 三禅老眼一暗,倒似越发凄苦起来。 了尘则愤愤道:“小师祖,您就别再给师傅的心窝捅刀子了,旁人觉得无所谓,可师傅听着难受,那圆禄故意带头,骂得可难听了。” (三更十一点半~) 第197章 给徒弟撑场 红桃从了尘嘴里,了解了这个圆禄,是个与三禅徒儿齐名的风水师,也因此,处处与她的三禅徒儿作对。 三禅修个白云观,他就修个天桂观。红桃站在白云观房顶上,看着远处一座高耸道观, 说了句老实话:“确实比咱们白云观气派些。” 三禅脸色又苦涩几分,了尘则道:“他只是房顶建得高,门面看上去气派而已,实际上里面并不比咱们好。银子也没咱们花得多。” 红桃啧一声,教育地看着三禅,“你是我红桃的徒儿,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做我关门弟子?你应该感到庆幸。不就是个圆禄吗, 为师给你拍扁了就是。” 然后两手结印,周身气动, 催动着周围的煞气,很快,就凝聚出一团肉眼可见的硕大黑云。 三禅和了尘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黑云,差点没站稳从房顶上摔下去。 白云观内的弟子看到上空突然出现的一团黑云,也纷纷停下手边事,仰头观望。有人看了出来,指着红桃一脸兴奋道:“快看,是小师祖在显神威。” 三禅和了尘靠得近,被越来越暴烈的煞气吹得几乎站不稳,最后不得不趴在正脊上,了尘更是骇得抱住三禅,小声又颤抖:“师傅,小师祖...” 三禅之前跟着红桃,大多都是寻龙穴定阴宅,他学的东西也都是如何更快更准确地找到阴宅,只除了最初刘员外那次,他其实并未再亲眼见过红桃的能耐。 此时见红桃竟能控制煞气形成黑云, 三禅心下惊骇非常, 头一次,他心里对红桃有了师尊的认可。 这个小师傅,是真的厉害到超出了他的正常认知。 红桃看着头顶的那团黑煞,感觉自己的气快用没了,便问三禅道:“徒儿,这大小够不够了?” 三禅耳边全是阴风的呜咽呼啸声,没听清说什么,抬头问道:“什么?” 红桃忍不住翻个白眼,声音又拔高几分,“我问,这大小,够不够?” 三禅这下是听明白了,想了想,连连点头,扯着嗓子喊:“够了够了。”比他整个白云观还大,虽然不知道要干嘛,但应该是够了。 红桃轻喝一声,控制着上空的黑云, 很快就移动到天桂观的上空,将整个天桂观罩住, 然后只听刺啦响,黑云开始电闪雷鸣,竟在天桂观的上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黑云虽是煞凝聚而成,但已经被红桃炼化,形成了常人也肉眼可见的黑云,于是没多久,就传出了各种各样关于天桂观闹鬼的谣言: 天桂观邪门,四五个月没下过雨,偏天桂观头顶黑云暴雨不断。 天桂观做了坏事遭了天谴,老天爷专门布黑云下酸雨惩罚。 天桂观里住的都是恶人,恶人走到哪儿阴雨就下到哪儿。 千万不要靠近天桂观和观内的人,否则会被牵连受罚。 ... 于是,天桂观门庭前再无人敢至,至于天桂观的弟子,一两天还能忍,可时日一长,观内弟子也都怕了,一个个如鸟兽散,逃之夭夭。 而天桂观内,被暴雨接连淋了七八日,观内积水甚至蔓延至了街上,这时候,就连圆禄都再也忍不了,他虽知道头顶是煞气作祟,却使尽浑身解数也驱除不了,于是只能弃观逃之。 再就是,干旱了好几月,突然只天桂观下起了暴雨,这事儿,几天之内,竟是传得内外城人尽皆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红桃只是将黑云赶至天桂观上空,然后对三禅道:“先淋他个几天,看他嘴巴还嚼不嚼。” 三禅这时倒是忘了圆禄的针对,对红桃方才那一手是兴趣非常,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弯腰一脸诚恳,“师傅,请您教徒儿刚才那招。” 红桃顺着梯子下了房顶,一边道:“等为师空了再教你,为师还有一罐子枣脯没送。下午还得去通远看看。”再不情愿,还是得去探探底。 师徒孙三人下了房顶,观内的小弟子们又齐刷刷、更大声地喊“小师祖”。 红桃高兴得很,挨个儿夸,这个长得白,那个长得高,后边儿那个长得胖...一圈夸下来,感觉所有人对她更加崇敬了。 在白云观坐着吃了会儿茶,与三禅和众徒孙又交流了几句风水术,红桃便抱着剩下一罐子枣脯,去找钱老二。 钱老二并不在家,红桃不着急,悠悠闲闲坐在门外等。等无聊了,就捻一颗枣儿吃。 钱老二回到家时,看到门口坐着个门神,又诧异,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小祖宗,我问过了,也求过了,可衙门还是不给换。”钱老二开口就道。 “今日来不是问你这事儿了。那通远,我想了想,其实也还可以,说不得以后还会成为你们抢也抢不到的地方。我来是给你送枣脯的,感谢你这段日子的帮忙。” 说着将枣脯罐子递给钱老二。 钱老二一听是枣脯,高兴笑了,“可谢谢你还记得我。”他常年一个人,对吃的是没什么讲究,也不爱吃甜,但有人送,心里还是觉得温暖高兴。 打开盖子,钱老二伸手想捻一颗尝尝,不过手都快摸到底了,才抓起一颗小小的枣。钱老二看红桃满嘴都是糖丝,无奈一笑,“我那儿还有一瓶糖瓜,你带回去吃得了。” 红桃咧嘴一笑:“也好,礼尚往来。”又一脸贼兮兮问:“是不是廖媒人送的?” 这次钱老二却是老脸一红,干咳了咳,“上次给她还碗的时候,她顺便就给我送了两瓶。” 红桃有些犹豫,“可这是廖媒人送你的,我吃了是不是不大好?” “我那儿还有一瓶。我也不太爱吃甜的。”钱老二开了院门。 红桃跟着他走进院儿,又问起了通远的事儿,“把你知道的关于通远的事,全告诉我。” 钱老二笑叹一声,摇了摇快空的罐子,“我还道你好了心,原来主意打在这儿。” “本是专程来给你送枣脯,不过来都来了,顺便问问,也不枉我跑一趟不是。” 红桃大咧咧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坐,前后一摇,椅子就吱呀吱呀响,和树上的蝉鸣应和着。 钱老二也不是真要计较这些,便道:“通远我并不熟,很多年没去过。不过我知道那里的房牙不多,应该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毕竟已经好些年没有派房牙去通远了,而能去那里的,都不是善茬儿好惹的。不过这话他却是不敢对红桃说。 (谢谢各位老板们的打赏订阅以及推荐各种票票,爱你们所有,晚安~) 第198章 与过去告别 许应和许三娘回到桃花街。许应去还板车,许三娘则先进院子收拾。 院子里,首先入眼的是一滩撒落在地的乳白豆腐。原本四四方方的豆腐,已经被摔烂。 许三娘进灶房里找了一圈,在案板下找到个被许应漏掉的盆,洗干净了,拿出来, 默默将地上的豆腐捡起来。贴在地面的已经吃不得,但表面的还没沾灰。 将豆腐暂时搁在一边,许三娘又走进卧房,床上的被褥衣物等已经被许应搬走,剩下的家具是院子里原本就有。 许三娘站在床边,有些犹豫,又有些酸涩, 一双眼直直盯着床底位置,好半响, 才认命似的慢慢蹲下去。 箱子,还在。 许三娘轻呼一口气,坐在地上,看着那口已经斑驳泛黑却一尘不染的箱子,又愣神许久,才费力将箱子拖拽出来,打开。 一大箱子的金银,还有几件首饰。这些东西,是这么多年来除了许应,她唯一的慰藉。虽只是一箱子黄白物,可她也能在这里面寻到一些那人的关怀。 那人没有把箱子带走,这让她本已死寂的心,又活过来些许。至少,至少他对自己和孩子,没有真的冷血无情。 许三娘将箱子里的四件首饰拿出来,一支簪子、两只镯子、一个金锁,二十几年, 初识送了她一支簪子,她跟他走时送了两只镯子,许应出生时送了一个金锁。 至少,至少他还是给予了些情谊,虽然对她和许应来说,少得可怜。 如果从头来一次,自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娘...”院子里,传来许应的呼唤声。 许三娘自嘲似的笑了笑,搁下首饰。她大概,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吧,她舍不得儿子。 许应走进屋内,见许三娘正在锁箱子,上前道:“这屋里我只把被褥拿走了,也不知还有哪些东西是我们自己的,都带走,一根线也别留。” 许三娘又是一笑,语气缓和,“好, 都带走, 一根线也不留。” 她站起来, 手里捏着个金东西,准备揣进怀里。许应眼尖,略有些质问,“娘你拿的什么?” 许三娘摊开手,是金锁。她笑道:“这是你出生时你父亲送的,说是找了银州最好的金匠打的,这上面的蝉儿,栩栩如生,背后还写了你的名字,这也算我们的。 其实你父亲,对你还是疼爱,他只是...他也有他的难处。” 许应抿着唇,终究还是没说出不要的话。顿了顿,才又道:“娘你收拾收拾,我再去看看我屋里。”走了出去。 许三娘又环视了屋内一圈,没什么可收拾的,有些东西,不要也罢,多了累赘。 许应很快把自己的屋腾了个空,果真是连破洞袜子也没留下。这一收拾,便又是一大背篓。 许三娘剪了十来根碎布条,打开鸡笼子,开始抓鸡。抓一只便用布条绑住鸡脚,再把鸡扔进背篓里。院子里,一时鸡鸭乱鸣。 最后,鸡鸭都抓完了。院子里该收拾的也都收拾了。许三娘看了几眼,道:“我去找李师傅,请他把钱箱子给你父亲送去。”李师傅是附近跑马车的。 许应觉得麻烦,皱着眉道:“丢那儿就是了,还专程给他送去。反正这宅子也是他的,他总要派人来收拾。” 许三娘怪责一笑,“看你说的,那晓得啥时候才来收拾,这里没人住,万一被偷了,上哪儿说去。”一边说一边出门去找李师傅。 许应又继续在院子里转着,原本最熟悉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要搬走的缘故,此时看来,却有些陌生了。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发着呆。 许三娘很快就请来了李师傅,和李师傅一起将箱子抬上马车,给了车资,李师傅就赶着马车走了。 就这么走了。许应看着马车背影,这些年,那一箱子沉甸甸的黄白物,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关怀,可现在,东西就这么被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好像,那条纽带,真的就被一刀切断了。 许应心里有些难受,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他高高兴兴告诉父亲自己考中了秀才,却只得来父亲的黑脸和愤怒,以及让他从此以后不要再妄想踏入官场。 那一幕,许应想,自己大概能记一辈子。 他不想让母亲看出自己的情绪异样,便面上故作一副轻松:“娘,我们走吧。” 许三娘嗯了一声,背上装了鸡鸭的背篓,又把那盆豆腐端上。许应背上另一个背篓,娘俩出了院门,一把锁落下,将过往的一切,锁在了院子里。 路上,许三娘与许应商量道:“明日就去找住的地方,虽是你朋友,但也不好太打扰人家。” 许应不在意道:“我那小兄弟人很好,他的家人肯定也很好。” “但我们不能失礼。”许三娘又道:“去大曲弯买些礼,空手上门多不好意思。 而且他们家大人没在家,我们就擅自把家当搬了过去,也不知主人家会不会不高兴,晚上见着人可得好好儿给人赔礼。” “娘你放心,他们一家肯定不是那种会斤斤计较的人。咱们现在落了难,就必须得接受别人的帮助,等日后儿子出人头地了,再报恩就是。” 许三娘一个妇人,独自养大孩子,看似柔弱,但实则是个独立自强的,她这些年,干任何事都是一个人,反而受人帮助,对她来说才是负担。她不想欠人情。 “那去买些吃的,他们家里几个孩子,最小的才九岁,买些零嘴哄孩子也好。”许三娘最后道。 许应点点头,“那就买九酥斋,他们家的东西好吃。” 娘俩便转去九酥斋,买了大大小小各种零嘴好几包,许三娘这才感觉心安了些。 “以后内圈肯定住不了了,得委屈我的秀才儿子了。”回九曲里的路上,许三娘又笑着说起了以后的打算。 “住哪儿都一样,住通远都行。”许应不在意道。 许三娘却笑,“你娘也没落魄到要带你去住通远,我这儿还有些银子,你别操心,卖豆腐能保我娘俩吃喝。主要就是住哪的问题。” 许应微点了点头,暗道自己也能抽空去摆个摊儿,给人写字也能糊个口。 娘俩就这么一路商量,到了九曲里桃雅居。 第199章 一生二回熟 时值正午,逐风终于到了田德保家。 田家一家正在吃午饭。见到逐风,都是热情喊逐老板。田德保让大儿子去拿碗筷,又让二儿子去拿酒坛酒碗,然后又让老伴儿再去炒一碟花生米准备下酒。 逐风连忙上前,将田家二儿按住,又对田德保笑道:“不喝酒不喝酒, 别忙活了,不然下次我可不敢再来了。” 田德保哈哈一笑,指着桌上稀饭和酸菲,“那就只能委屈逐老板吃口淡饭了。” 逐风举了举手里的枣脯罐子,“本是打算给你们送枣脯,顺便还能蹭顿饭,我这里就从来没有亏的。”一席话, 说得一桌子都是哈哈笑。 田德保的老伴接过枣脯罐子, 搁去里屋。田家大儿给逐风舀了一大碗稀饭。逐风端着碗喝了几口, 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正是解渴。 搁下碗,逐风又关切问:“地里庄稼如何了?” 田德保的大儿,三十来岁,话也多,摇头一叹,“不行,地皮干得要开裂,这茬儿又种不出个名堂来。” “逐老板的药田倒是长得好。”田德保不掩羡慕:“现在这附近几个村都知道你种了药材,别的地里庄稼都要干死了,就你们地,那药苗绿油油得看着别提多喜人了。 哎呦,那可是什么话都传得有,有说是土地爷保佑,有说是施了法...” “还有说是风水好。”田家二儿补充道。 田德保又点头:“对,总之啊, 什么话都有,现在你逐老板的大名,可是里里外外传遍了。” “我那日还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去地里。”田家大儿又道:“我以为是想偷药苗,结果那人是去挖土,说是想从地里挖一捧神土放他们自家地去。” 逐风有些尴尬地笑着,虽说他是因地种植,但红桃改了地气,这才是地里庄稼长得好的最大原因。 可这话他又不好明说,更不可能让红桃挨着给所有人的地都改地气,所以只能心虚地听着,呵呵干笑:“那些地此前都没种过药材,所以头一茬儿才长得好。” 田德保一家对种药材的事可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听信其他那些谣传,一家人只觉得是药材种对了,压根儿没想到真是地的问题。 逐风怕话题继续在药田上转,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可知道东野庄?” “东野庄?”田德保想了想,“好像是官地, 距离这儿还有些远,怎么了?” 昨日实封投状的地, 就在东野庄,虽说结果还未公布,但有掌门师妹亲自出马,逐风已然将那地看成是自家的地了。 “衙门要卖,我打算买下来。”逐风道。 田德保微点了点头,“那应该不少吧。” “有一百亩。” “逐老板还是打算种药材?”田德保好奇问。 逐风却是摇摇头,“药材有这边五十亩地,对现在来说,就够了。东野庄的地,还是得种庄稼。” 田德保哦一声,“东野庄倒是不太清楚,那都靠近江县了,但既是庄子,地肯定都是连在一片,应该比这边方便。” “江县那边地干。”田家大儿道,“比我们这边还干。” 逐风缓缓点着头,夹了一根酸菲,混着又喝几口稀饭,“下午我去那边看看。” ... 却说红桃离开钱老二家后,就雇了辆马车,坐了一个多时辰,到了通远。 许是提前做好了心理预设,又或是已经感受过一次正面冲击,总之,这一次来,似乎没有红桃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了。 当然,臭气熏天还在,破烂矮小也还在,只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已经有过一次实地经验,有了准备,接受起来也就容易了些许。 烈日很晒头,红桃戴上从钱老二家薅来的草帽,又拿帕子将脸围了个严实,然后催动丹田真气,在自身周围形成一圈气场,抵御着外界的一切不适条件。 钱老二说这里面有五根手指头数得过来的房牙。红桃走上主街,看中一家最“富贵”的草鞋铺子,进店问道:“请问店家,通远的房牙在哪儿找?我家里打算在此地赁个屋子。” 店家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干瘪瘪地答道:“阳春街上,柴房牙住那儿,你可以去找他。” “除了柴房牙,这里可还有其他房牙?”红桃尴尬一笑:“我们家先前就是找了他,可闹了些矛盾,我们想换个房牙。” 店家又道:“宝塔街还有个江房牙。” 红桃在店里看了一圈,选了一双自己能穿的草鞋,一边换一边问:“除了江房牙呢?通远一共有几个房牙您知道吗?” 换上鞋子,大小正合适,红桃摸出些铜钱来:“店家,这鞋子怎么卖?” “二十五个铜币。”店家面上多了一分笑,见红桃在数铜币,便答着刚才的问题: “我知道的一共有四个,除了刚才那两个,还有个姓庞的,住在红杉街。这三人穿的是连裆裤。另外有一个姓连的,好像是住在荷花巷那一带。” 红桃数了二十五个铜币搁在柜台上,又问:“这姓连的,不跟那三个穿连裆裤?” 店家一边收起铜币一边道:“没见连房牙与那三人走在一处过。” 红桃哦一声,道个谢,又问店家要了一根草绳,把旧鞋子串起来提上。离开草鞋铺,却是往荷花巷的连房牙处走去。 一路问到了荷花巷,红桃老远就看到个“牙”字招牌,大门敞开,里面似有人,红桃赶紧小跑几步,却在到门口的位置,蹲在一边儿玩起了地上的蚂蚁。 院子里,连房牙的声音传出来,听上去有些懒散,“...这里都这个价,全银州最便宜的地方就是这儿了,还嫌贵,那你们还住城里干嘛,直接去乡下得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你这本来就贵了,就那么个破宅子,还要每月七钱。”一个男人的声音又传出来,很是没好气。 连房牙又道:“那宅子风水好,你们住进去,不出半年就得走运。” 又一妇人哼了一声,“就这地方,还风水好?我看你纯粹就是糊弄人。走,我们不找他,难怪是这里最差的房牙,就这态度,有人能找你赁房都是你烧高香了。” 连房牙还是一副懒洋洋,毫不在意:“慢走不送,下次有需再来。” 红桃看着一对脸色难看的夫妻走出小院儿。妇人没注意脚下,踩到一块干粪上,等注意到时,嘴里骂了一句,又对男人恨道:“这地方,怎么住人。” 男人也没好气,“就这儿最便宜,能怎么办。” 两人说着就走远了,没有注意到一旁玩耍的红桃。 第200章 远大的抱负 东野庄,距离坪坡村确实有些远,等逐风到的时候,已经申正过,日头都没那么烈了。 都是在乡下,地挨着地,田埂着田, 田地间偶尔有一座或茅屋或土屋或瓦房,乍看之下,与坪坡村倒是无异。 不过走近了一看,庄稼明显更加干枯,地里的裂缝也更多更大,确如田家大儿所言,这里更干。 地里也有人在挑着水灌, 但这些在干旱之下,作用也只是杯水车薪。 虽是官地,但也有庄头,也是替衙门办事的农人。逐风问到了庄头所住,找过去。 庄头正在敞房里清点农具,听闻有人喊,回头一看,是个陌生人,满脸奇怪,“你找谁?” 逐风笑着走上前,“听闻这里要卖出去,我想来看看。” “哦,看吧,随便看。”庄头又转头继续清点农具。 逐风观察着四周,这是个三面土墙,上有房顶,但正面却完全敞开的敞房,很宽敞,地上摆着不少各式农具, 墙上也挂了不少。 他问道:“这些农具,也是要一并卖的?” 庄头点头:“对。” 逐风知道,这些农具是供没有农具的佃农借用的,借用农具以及不借用的佃租都不一样,还有牛。 “那牛呢?有吗?”逐风又问。 “在那后面。”庄头扬了扬下巴示意。 逐风又转去敞房后面,一排草棚,他数了数,一共有十头牛。 牛儿看上去都很热,一个个焉哒哒趴在地上,牛尾巴不停甩着,驱赶着嗡嗡乱飞的牛蝇。 逐风已然把这些牛当成了自家的财产,看着牛槽都空了,心里有些犯疼,便挨着加了一点草料,又从快要见底的缸里给每头牛舀了一瓢水。 牛儿们果然欢喜站起来,先喝了水,又吃了两口草,然后或看着逐风, 或又趴下去,或哞哞叫。 逐风觉得有趣,挨着看过去, 每头牛都是壮年牛。 他又回到敞房,庄头还在清点农具。虽然很不好意思打搅,但他还是问了句,“那一百亩地,有多少户佃农?” 庄头倒是耐心,“十二户,都住在这附近。等投状结果出来,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见他们。” 逐风道声谢,又问:“那你呢?” 庄头一脸认真,“我可是不卖。” 逐风哈哈一笑,心里对这个庄头生出了几分好感,“我也不买,我请,行不行?” 庄头点着头笑,“只要老板出得起银子,哪儿有不行的。我这人就看银子。” 是个爽快的趣人。逐风告声谢,便离去了。 不过他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在附近转悠起来。 虽是庄子,但其实并非一百亩地就完完全全连在一起,有些地是连在一起,而更多的地,则是被山啊、路啊、宅屋啊等等隔开。 周围也有不少山,逐风选了一座最近的,上山看了一圈,确定了山上的土质,心中打定了主意,这才下山,回城。 而就在他往回赶的时候,远隔几十里的红桃,也正往荷花巷的连房牙院里走。 连房牙卧在躺椅上,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连眼皮子都没睁一下,懒懒问:“改变主意了?我没骗你们,七钱真不贵。” “你这人...”红桃盯着连房牙的面相看了几眼,“除了穷点儿,其他倒也没啥大问题。” 连房牙一听是个孩子的声音,睁眼一看,但也只是斜斜看了一眼,就挥着扇子打发:“哪家的丫头,要玩别地儿玩去,别打扰我睡觉。” 红桃自顾自端张凳子坐下,“你是不是受那三个房牙排挤,所以才这么穷困潦倒?” 连房牙懒懒嗯一声,“那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好奇:“小丫头,你看着面生,你不是通远的人。” 红桃微一颔首,“那你猜猜我是哪儿的人。” 连房牙沉思片刻,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股傲气和得意:“你是最近房牙圈子里的名人物,我记得好像叫红桃,几十年来唯一的女房牙,年仅十一岁。可惜被分来了通远。” 红桃一讶,“你如何知道的?” 连房牙又懒洋洋摇起扇子来,“你年龄虽小,却没有寻常孩童的单纯和懵懂,反而透着一股子成人年的味道。 你一来就问我房牙的事儿,这也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会问的问题。 你手上提着一双旧草鞋,但鞋子并未坏,你脚上穿的草鞋,崭新,明显是在通远一进来的主街上买的,我猜是那家看起来门面儿最大的草鞋铺子。 鞋子不坏却又多买一双,你肯定是跟那店老板打听了消息,知道另外三个房牙是一伙儿的,你就决定来找我这个落单的。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跟我结盟?” 红桃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你这人,就像我说的,除了穷点儿,倒也没啥大的问题。脑子还是好使。” 连房牙哈哈一笑,煞有介事作个揖,“可谢谢您的夸赞和看得起。不过我劝你啊,还是回去,你年纪还小,这里,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为何?”红桃问道,“你不也呆这儿么?” “我一身老皮,耐磨。”连房牙一改懒散,颇是认真道:“通远,不是只有脏乱差。在这里,最坏的,还是人。 你一个小姑娘,吃过多少盐,走过多少路?这地方,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红桃却心中暗道:就算她应付不了,也没有她掌门师妹应付不了的。 “所以你不打算跟我结盟?民间不是有句俗语:一根筷子易折,一双筷子...”红桃想了想,“那啥,力量大。” 连房牙却是一阵大笑:“你这丫头,倒也有趣。你怎么想当房牙?” 红桃高傲地仰头:“房牙,这才刚开始而已。” 连房牙想了想,一脸好奇:“看来这房牙只是你目前的垫脚石,那你将来想干什么?”他还没见过有如此远大抱负的小丫头,着实有些兴趣。 “名扬天下。”红桃豪气一挥手。 连房牙一听,却是噗嗤一口,笑得扇子都落了地。好吧,他还以为是个奇女子,没想到这抱负如此质朴。 红桃也不在意他的嘲笑,丹田气动,“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扇子,绕着连房牙的头顶飞了一圈。 连房牙一口笑噎住,石化似的盯着眼前飘忽的扇子。 第201章 点一锅豆腐 许应和许三娘回到桃雅居时,逐风温雅几人都还未归家,徐老汉也在朋友家玩,甚至连午饭也没回家吃。 家里依旧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这让许三娘多少有些不心安,总觉得大人没在家,孩子也做不了主, 自己和儿子就贸贸然进门,实在有失礼数。 许应倒是自在得很,把九酥斋买的零嘴大包小包全交给清雨,然后就攀着十安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清雨看出许三娘的不自在,便宽慰她,“阿爹阿娘时常教育我们要助人为乐。远亲不如近邻, 互帮互助, 这才应该是人之常情。”一边将许三娘往耳房带。 许三娘见她年纪虽小,但却沉稳大方, 完全不输一个成年人,心中对尚未见面的逐风和温雅越发钦佩起来。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父母定也不是一般人。 清雨将许三娘带至耳房,“婶子可在此屋歇息,若是缺了什么,与我说便是。” 许三娘看屋内陈设雅致,床铺整整齐齐,感动得眼眶泛红。 “孩子,谢谢你们。”许三娘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再三道谢。 清雨微微一笑,“相逢是缘,不必言谢。” 许三娘看日头还早,暗道可以点豆腐当谢礼,便把剩下的一大袋豆子全泡了。 粒粒圆润饱满的黄豆,被水浸泡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皮软。许三娘将石磨搬出来,开始一点一点磨豆浆。 清雨没见过点豆腐, 好奇地坐在旁边看。 许三娘的手腕很有力,动作也很利索,舀一勺被水泡软的豆子倒进石磨孔,然后手臂几个抡圆转,很快雪白的豆浆就顺着石磨槽一点点淌出。 鼻翼间充斥着豆腥味。清雨好奇地拿手戳了戳,豆浆看上去像泡沫一样,一捏,手感有些粗,与她想象中的细腻并不一样。 一盆豆子很快就磨出了一桶生豆浆,许三娘问了灶房所在,然后提着木桶进灶房。锅洗净,将满满一桶豆浆倒进锅里。 清雨猜问道:“要烧锅吗?” “我来。”许三娘一笑,坐去灶前,点火架柴,很快锅里就冒起了热烟儿。许三娘趁着灶孔还有火,又转去灶台,用锅铲在锅里铲了个遍。 见清雨好奇盯着,她解释道:“这样时不时铲几下, 锅底才不会糊。” 清雨微点了点头。许三娘一会儿烧灶一会儿铲锅, 两头都顾着, 控制得很好, 让她是有心想帮忙也找不到下手处,于是只能拿了九酥斋的糖酥坐在一旁边看边吃。 豆浆很快就熬煮熟了。 许三娘又洗净一口锅,然后将一个井字形的木架子架在锅上,又在其上搁了一个大筲箕,最后在筲箕上铺上一层细细的滤帕,开始滤豆渣。 熬煮熟的豆浆被一瓢一瓢舀进筲箕里,熟豆浆滤进锅,乳白丝滑;豆渣则留在筲箕中。如此,豆浆和豆渣就被完全分离。 许三娘将豆渣倒进木桶里,对清雨道:“这豆渣用来喂鸡鸭喂猪都好。” 清雨点个头哦一声。见许三娘拿出几个碗,从锅里舀了几碗热气腾腾的乳白豆浆,又往碗里加了些糖,便自觉靠过去,端起一个碗。 豆浆很浓郁,闻着是豆子的天然香醇味,洁白如雪,丝滑如绸,真真是看着都好喝。 清雨吹着喝了几口,热滚滚的豆浆,带着一点甜味和豆奶味,只喝几口就浑身热得冒汗,她不禁暗想,这若是冬天喝,应该会很舒服。 许三娘出门唤了许应和十安,让二人也来喝豆浆。 清雨正奇怪,一大锅豆浆,怎么就成了豆腐?然后就见许三娘拿出一个小瓶,往锅里倒了些什么。 她好奇问:“那是什么?” “苦卤。点豆腐用的。有了这东西,这一锅豆浆就能变成白白嫩嫩的豆腐。”许三娘解释。 十安和许应进了灶房。许应先给十安递了一碗豆浆,颇有些炫耀道:“尝尝我娘做的豆浆,绝对是你喝过的最好喝的豆浆。” 十安喝了几口,笑着赞道:“很好喝。” ... 豆腐凝固得很快,才一炷香的工夫,就完全结团。 许三娘将滤帕上残留的豆渣洗净,又在另一口锅上架起筲箕和滤帕,将结团的豆花一瓢一瓢舀进筲箕。这一次,筲箕里装着白嫩的豆花,锅里却是过滤出来多余的水。 所有豆花过滤完后,许三娘用滤帕将豆花四面包住按实,最后再将豆腐渣桶搁在豆花上以重力定型,到这儿,豆腐便算完成了。 “孩子,你家大人一般什么时候回来?”收拾完一切后,许三娘问清雨道。 清雨看了看时辰,“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许三娘道声好,便张罗起晚饭来。而等她一桌饭菜做好后,大家也都陆续回了。 红桃回得最早,到家看到许应也在,虽有些惊讶,但也没多问,反而是对家里多了一群鸡鸭和蜜蜂很是好奇,追着清雨问怎么来的。 清雨话还没给她摆完,温雅和徐兰就回了。 十安将许应和许三娘介绍给温雅,又说了许应娘俩借住的事。 许三娘拉着儿子,歉意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温雅先拦住,劝她娘俩别客气,又说想住多久住多久,让许三娘又是感动得抹泪。 许应见过温雅后,却有些呆了,半响才拐了拐十安的胳膊,一脸不敢置信,“你娘就是山阁阁主?兄弟,怎还瞒着我。”他还曾一度想拜入山阁门下来着。 十安笑着解释:“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许应叹一声,要不是他现在有了想做的事,无论如何他都要求着拜入山阁才行。 ... 天快黑的时候,逐风和徐老汉也终于从两个不同方向回来了。 逐风一脸疲意,徐老汉却红光满面。两人几乎同一时候跨进家门,见到彼此,逐风羡慕徐老汉终于可以安享晚年,徐老汉则劝逐风别把自己累成他那副模样。 二人说笑着进院。逐风注意到荷花池的荷花全开了,很是惊喜,继而又听到院里多了一些陌生的声音,有些奇怪,而后又闻膳厅方向的说话声,以为是邻居上门,结果进厅一瞧,却是不认识的一对母子。 温雅先看到他们,开口迎道:“你们久不回来,我们就先吃上了。”然后将许氏母子介绍给逐风和徐老汉。 三人互相告个礼客气几句。徐兰去盛饭摆碗筷,这时,一大家子才总算聚齐了。 饭桌上,大家各自说着自己一天的收获。 逐风说东野庄的地需要重整。 红桃说通远的人需要重整。 十安说家里来了一群蜜蜂。 许三娘则是对满桌子的豆腐宴表示歉意,“没什么能感谢的,只能点锅豆腐,也不知你们爱吃不爱吃。” 一桌人笑着赞好吃,热情而真诚,这让许三娘彻底安了心。 第202章 旱地也有法 实封投状的结果三日后如期出来,毫不意外中投的是清雨一家。 逐风没什么惊讶,唯一好奇的是中投的银子数目,可清雨却把关子卖到底,直到二人来到田槽衙门,逐风从衙吏手中接过自家的投状,才知道到底是多少银子。 三百零一两。 逐风想起清雨当日那句“刚刚好”, 忍不住想笑。 不过衙吏比他还先笑,“你们跟何家,一个出三百两,一个出三百零一两。我们都在怀疑你们是不是私下里打听到了何家的投状。” 逐风连忙澄清,“这哪儿能呐,纯粹是运气好。” 衙吏也不管这些,“总之你们虽然只多了一两, 但也是出银最多的。所以这地就归你们。” 三百零一两,一百亩地, 一应农具,十头壮牛,不能说买到了便宜,但也并不贵。市面上一头青年牛能值十两,壮年牛能值十三两。地按均价一两八钱来算,这笔买卖,还算行。 因为是官地,也就无需再像地主私地那样找庄牙办契,衙门直接就办了一应契约,最后结了银子,清雨和逐风带着地契以及牲畜农具交易契离开了内城。 回到桃雅居后,考虑到眼下正是菑麦地的时节,逐风也不耽搁,略做收拾就下了乡,先来到田德保家,请田家大儿跟他走一趟,然后二人又赶到了东野庄。 东野庄的庄头前一日就得到了消息, 也提前通知了佃农。不过见到逐风时, 还是惊讶了几分,没想到真是这位老板中了投。 庄头自我介绍了姓名,原来叫郑木。然后他又请逐风和田家大儿稍坐,自己去把佃农们叫过来。 因为是庄,佃农住得都很近,基本两嗓子就能把所有人聚齐。逐风听到郑木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其人就回来,然后三人没等多久,佃农们就陆陆续续到了。 十二户佃农,来了六十多个人,基本除了太年迈的,能来的都来了。敞房前的空坝子都被站了个满。 六十多人,紧密地站成一堆,常年经过太阳晒,他们的皮肤显得黝黑发亮,只需微微一皱,就能皱出一脸褶子, 看着严肃非常。 所有人都皱着眉头,没有表情地看着逐风。 田家大儿对佃农的心思多少还算了解,一眼就看出六十多人的提防和警惕,便悄声在逐风耳边道:“官地的佃租一般都比私地少,这些人现在肯定担心会涨租。”说不得还会闹事。 逐风微微颔首,这是想给他这个新来的东家一个下马威了。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也不说话,看起了郑木交给他的佃农册子。 一百亩地十二户人家,一户家里最少也是六七亩,有些多的还有上十亩。这些人,应该大多都只佃了他这一家。不像坪坡村那边,因为是和字地,区区五十亩就有十三户人家佃。 郑木瞧他看得认真仔细,主要是太慢,便适当催道:“逐老板,您看,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逐风慢悠悠将整本册子翻完,识字的不多,十二户里面只有四户人家是签字,其他都是按的手印。 他见所有人都被日头晒得有些睁不开眼了,便搁下册子,笑吟吟起身,对众佃农道:“大家辛苦,你们应该也知道,从此刻开始,东野庄的地,就归我。” 佃农们越发严肃地看着他。 逐风又继续和气笑着:“我知道,今年天干,大家都不容易,所以重新立了契。”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沓佃契,“有谁识字的,可以来给大家念念。” 果然要重新定契,佃农们眉头拧得更紧了,田家大儿甚至看到有些人拳头都捏紧了,也担心地跟着站起来。 逐风却没看见似的,抖了抖手里的佃契,无声问着“谁愿意来”。 佃农们彼此看看,最后终于有人自告奋勇一句“我来”,大步来到逐风跟前,一把从其手中拿过新的佃契,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念。 佃契都是衙门统一印制,内容与旧的一样,只唯一一处地方,那就是佃租。 而当快要念到佃租的时候,念的人却不由得停了下来,明显一脸惊愕,看了逐风一眼,似询问,直到逐风对其微微颔首示意,他才又继续念起来,“...佃租五成,借农具者五成五,借牛者六成...” 坝子里很静,静到连蚊子的声音也清晰可闻。然后,陡然一阵巴掌声和叫好声响起,最后也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逐老板”,佃农们便依着一声一声齐齐喊起来,声音响彻。 郑木也很是吃惊。此前佃农们的佃租是六成,借农具者七成,借牛者八成。而这已经是所有佃租里面最便宜的。他没想到新东家一来,就把佃租创了个新低,原以为佃农会闹事的场面,也完全被避免了。 逐风等所有人喊过几声后,才抬手按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高昂道:“今年虽然老天爷不给饭吃,但我们自己,不能自暴自弃。地乃生存之本,你们的双手,才是垒砌一切的基础。” 佃农们虽不大明白,但面上还是欢喜,佃租五成,这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又是一番欢呼叫好。 逐风等所有人再次安静了,才又继续道:“天干虽然没法改变,但地却可以。我今日来,除了与你们签新契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教你们一套整地的新法子。” 整地的新法子?佃农们立马一脸困惑,他们种地几十年,整地哪儿还需要东家来教了? 不过这话却也没人敢直接问,一个个都有些懵地看着逐风。 逐风继续道:“我曾祖当年也曾遇到一次大旱,比现在的形势还要严峻。赤地千里,四野无青。 可老天还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曾祖当年在外寻找野菜度荒时,在一个鼠洞旁的石缝中,发现了几株碧绿葱青、生长健壮的麦苗。 我曾祖扒开乱石,见下面的地相当湿润,于是他就依法仿效,悟出了‘压石保墒’的技法,用此技法,旱地里果然长出了麦苗。” 佃农们听完这话,又惊又奇。压石保墒?没听说过,什么意思?用此方法,真的能让旱地湿润? 田家大儿和郑木也有些懵,他们也都是庄稼人,但也确是头一次听闻这说法。往年,凡遇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是常事,难道,他们还能与老天爷抗衡? (今天只两更~么么晚安) 第203章 成了小地主 听罢逐风的话,现场的佃农们困惑起来。 有人疑惑问:“何为压石保墒?” 逐风遂又解释道:“从字面意思来看,就是通过压石的方式,来保存土地中的水分,也可以称之为砂田。” 压石?有人不确定道:“往地里...扔石头?”这算什么法子? 逐风笑摆了摆手,继续解释:“所谓压石,乃建造砂田的方法。砂田有旱砂田和水砂田之分, 建造的办法是: 先将土地深耕,施足底肥,耙平、墩实,然后在土面上铺粗砂和卵石或片石的混合物。 砂石的厚度,旱砂田约三到四寸,水砂田约二到三寸,每铺一次可有效利用三十年左右。” 佃农们听完这话, 越发惊愕和不解。 有人立马质疑:“在地里铺石头,这还怎么种地?何况庄稼苗都脆弱, 若是铺了石头,还怎么从地里长出来?”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不少人心中如此想,但到底前面站的是他们的新东家,也就没敢说出口。只是脸上的质疑却毫不掩饰。 逐风又苦口婆心劝道:“我理解你们没见过,就会有所怀疑。可这是我曾祖亲身悟出的法子,且已经试过,可以有效改变旱情给庄稼带来的损害。” “既然试过,为何我们从未听闻?若这法子真的管用,为何没见使用?”有人继续质问。 逐风忍不住心里嘀咕,玄门所在的下界凡间,可是早就在使用这法子了。尤其是干旱地区,几乎都是砂田种植。你们只是相对落后而已。 “当年曾祖虽悟出了这套法子,但我们后代子孙并没有再以种地为生,所以也就没有传承下来。今年若非遇到旱情,我也不会想起还有这法子。 之后,我肯定会去衙门,与田槽的大人讲述此法, 若是其能将此法广而告之, 那再好不过。 但你们都是我的佃农,我肯定一切先以你们为主,何况眼下正是要菑地的时候,时机正好,若是再耽搁,下一茬儿的庄稼,依旧没什么收成,这样对你们,对我,都是巨大的损失。” 一席话,让佃农们暂时没什么话说了,可疑惑和质疑依旧存于他们心头。 田家大儿想了想,他信任肯定是信任逐老板,于是开口帮腔道:“逐老板在坪坡村种了五十亩的药田,药苗都长得很好,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抽空去坪坡村看。” 逐风冲田家大儿赞许一笑,真是恰到时候。 他又自信道:“下午还有时间,我先把这压石保墒的法子交给你们,你们若是心存质疑, 可以去坪坡村看。 那边虽然没用到这法子,但至少可以证明,我对土地的认识,不输于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何况,如果什么都不做,你们面临的只会是更严重的青黄不接,既如此,那还守着干地做什么?现在有法子保收,又有何可犹豫的?” 佃农们渐渐无话了。有人知道坪坡村大概在什么位置,甚至真在心里打起了去看一看的主意。 有人觉得这压石保墒的法子虽然闻所未闻,但既然东家想要找衙门推行,至少也可以说明不是瞎编胡诌,否则那就是欺骗官府,可是重罪。 最后,有人依旧困惑道:“可地里都是石头,庄稼又该如何生长?” 话落,佃农们又开始点头附和,这也是他们心中的疑惑。 逐风又接续解释:“播种时,拨开砂石点播或耔播、条播,然后再将砂石铺平,庄稼自然能从砂石缝隙中出苗生长。 此外,砂田之所以能保墒,在于砂田有砂石覆盖,可以直接防止烈日照射,避免水分流失,蓄储的水分又可因此减少蒸发。 而且,有砂石覆盖,也能起到压碱保温的作用。这也会更利于庄稼苗的生长。” 佃农们听到此处,已经恍然明白了不少。一群人开始叽喳议论。不得不说,方法虽新奇,但这样一解释,倒也能感觉出几分道理。 郑木对于眼前的新东家,也是心头震撼,他在给官地做庄头之前,也给其他地主做过庄头,地主们从来不会管地里的事情,他们只需要按时收租就行,更别说还要来教庄稼人如何种地,这更是不可能有的事。 或许,这个新东家,真的跟其他地主不一样。郑木心头这样想着。 逐风等所有人都议论一阵后,走下石槛,绕到佃农们的后方位置。佃农们也跟着他转身向后。后方,是一大片山和地,绵延不绝。 逐风指着一座山道:“那座山上有砂石,你们可以去那山上挖。还有那头...那个两座峰的,也有。” “那是喜鹊山和双驼山。”有人接话道。 逐风点了点头,又回到敞房内,拿了两套撮箕扁担和锄头,和田家大儿一人一套带上,又对众佃农道:“现在,你们若想下一茬庄稼多收些,就跟我去。我教你们砂石该如何配,太多太少也会影响出苗。” 佃农们或犹犹豫豫,或困惑,或好奇,总之各种心情都有,但都渐渐跟上了逐风。 郑木也赶紧小跑几步追上去。 一大群人来到喜鹊山,逐风沿着前几日来踩过的路,寻到了一处砂石土质,然后开始挖砂石给众佃农示范。 ... 日头渐渐偏西,东野庄,佃农们渐渐散去。 逐风捶着有些泛酸的老腰,坐在敞房里喝凉水解渴。 田家大儿则小声回忆压石保墒的具体操作。逐风听到有几处漏错的地方,便给他纠正过来,最后道: “我今日叫你来,也是想让你学学,你回去了之后,可以跟村里人说说,看他们自己,也看你们自己,愿不愿意尝试,各凭自愿。” 田家大儿感激笑道:“逐老板的法子,不用我爹去说,肯定人人都愿意去试。” 郑木则是一脸感慨:“逐老板可真是厉害,您是我见过的唯一会下地的地主。” 逐风一笑:“现在我也成了个小地主?” “百亩地成主。逐老板自然是地主。”郑木觉得有趣,地都会种,竟还不知这规矩。 逐风小叹一声,暗道不容易,前前后后加起来算,来人间近一年时间,才终于成了个小地主。 第204章 问题之根本 离开东野庄后,逐风本是打算去衙门。推行压石保墒的法子并非他随口一说,他是真的想去做。毕竟自己一家已经在银州城定居,若是来年银州也闹饥荒,于他们自己也十分不利。 不过等他回到银州城时,已经快酉时,这时候再去, 衙门也该下班了,于是不得不暂时搁一晚,第二日早才到了衙门。当然,用的是十安的簿曹通行牌子。 来到田槽衙门,因为昨天刚办过买卖契,所以衙吏对逐风还算客气。 逐风道明了来意, 他想见田槽从事。 衙吏一听, 却是困惑又警惕,暗道莫非是昨天的地出了什么问题? “你见田槽大人有何事?大人日理万机,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衙吏开口就拒绝。 逐风取出昨夜就写好的信函,递给衙吏,“我祖上有一‘压石保墒’的整地法子,适合干旱种植,昨日我已经在乡下地里试过,今日特来与大人说明,想请大人在全银州范围内进行推行。” “压石保墒?”衙吏毕竟是田槽衙吏,遂土地上的一些情况还是了解,可这压石保墒却是完全没听过。 他困惑地接过逐风的信函,看罢后,很是质疑:“往田地里铺砂石,就能保存水分?种出庄稼?这不是坏了地吗?” 逐风肯定道:“这法子确实是老祖宗悟出来的,也亲自试验过,有效,虽不能保证丰收,但至少能改善眼下的旱地情况。 如今旱情已然显现,再这么下去, 秋收必然惨淡, 届时余粮吃完,来年恐怕无数百姓都要面临饥荒的困境。” 衙吏心头暗思,这人心眼儿倒是好,而且其话说得也有理,来年的饥荒,这也是他们田槽现在最担心的问题。 他将信函收下,“那行,我替你送去,但高大人是不是会看,看了会不会相信,我可就不保证了。” 逐风笑着道声谢,又摸出一串铜币递给衙吏,“还请官爷替我详细与高大人说说,这法子若是推行出去,整个银州都将受益。” 衙吏倒也不客气,将那铜币揣进袖口,应了声好, 又道:“我手头事儿忙完了就去送,有结果了我就派人去通知你。” 逐风再次告谢,这才离开了衙门。 衙吏手头还有几分契约, 等办完了已经差不多快午时,不过他也记着那封信函,遂略作收拾,将最近的地契交易册子拿上,来到了田槽从事高辉的办事处。 “大人,这是上个月的地契交易。”衙吏先将册子递上。 高辉嗯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示意他搁下。 衙吏将册子搁下后,顿了顿,又道:“大人,下官今日听闻一个说法,‘压石保墒’,说是通过往地里铺砂石,可以保证土地的水分不流逝,从而改善今年旱情的灾难程度。” 高辉抬头,一脸疑惑:“压石保墒?” 衙吏将信函递上,“是这么个说法。” 高辉接过信函,先是被那一手好字所吸引,等仔细看完内容后,又一脸惊奇,“竟还有这法子?何人道来?” 衙吏又道:“便是那出了三百零一两,买下东野庄的人。下官也不确定此法是真是假,但这人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下官想着,若此法真的可行,于田槽来说,那就是莫大好事,这才斗胆将此书递到大人您跟前。” 高辉微颔了颔首,沉思片刻,才道:“既无法确定其真假程度,便无法立即推行。先拨出五十亩官地试试,若真的行,到时候再行推广。” 衙吏连忙应声是,退了下去。然后又派个跑腿的衙役把消息带到了桃雅居。 同意试验,需要指导,试成之后,若真有效,再行推广。 如此简单一句话。逐风虽说不上失望,但欢喜却也没有。下一茬庄稼成熟至少也要两三月,等到时候再确定推行与否,已经过了播种时节到了收割时节。 而且推行亦需要时间,恐怕真正到整个银州都普及的时候,至少已经是明年开春了。如此一来,饥荒几乎是无可避免。 “明年,不会又是一场饥荒吧。”逐风重重叹一口气。想到上半年逃荒的经历,他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清雨虽是微微闭目,但也接着话安慰:“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师兄不必过扰。” * 却说红桃跟着连房牙在通远踩了三天地皮后,总算是摸清了通远的布局。 这日午时,在连房牙家蹭完了午饭,红桃一抹嘴,跳下桌子,往躺椅上一躺,好奇问道:“其实抛开脏乱差不提,说实话,通远也不小。这里难道一开始就这么差?” 连房牙自那日见识过红桃的特异本事后,对这小房牙是再也不敢小觑。收起了自己的傲娇,耐着性子解释。 “通远建造得还是颇有规格,听闻是早几代的一个大商户所建。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位置过偏所致。 通远处城边位置,秩序自然比不上内圈。你也看到了,城内的排污沟,在这里几乎是完全堵住的状态。 本来每年四月,街道厅会疏通城内排污沟,但街道厅不会出这笔开支,于是就由这里的住户和商铺进行户捐和商捐。 这笔钱,由街道厅完全支配。他们本应用这笔钱雇工,在四月进行除沟,可这笔钱,十之八九都会被他们私吞。 雇工们被拖欠工钱,就罢工不干,慢慢的,住户和商户不再捐钱,街道厅索性也就不再雇工,反正在城边上,也碍不着州牧的眼,于是排污沟就越堵越多。 此外,这里还有不少房子私自扩建,占了门前的排污沟,这就越发导致排污沟堵塞,最后就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副景象。” 红桃捏着鼻子:“这地方能成现在这种程度,至少也得十来年吧。” 连房牙点点头,又劝道:“十几年的问题,这已经不能称之为问题,而是毒瘤。这样的毒瘤,怎么治?这里的情况,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甚至在我看来,根本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