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门世家》
第一章 穿越
“……我自知能力不足,就算有重生的机会,也改变不了太多。正好在奈何桥上遇见你,咱俩灵魂契合。连名字都相同,这是怎样的缘份?我想你能带着记忆再活一世,也是愿意的吧?所以请你帮帮我,改变我,以及我们叶家的命运……”
梦里,容貌昳丽的红衣女子曲下身去,殷殷朝叶雅茗一拜。
叶雅茗蓦地睁开了眼。
绿树婆娑,庭院深深,前院起翘的飞檐在半空中钩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过来,有些刺眼。
望着看了几天已经熟悉的风景,叶雅茗忡怔了好半晌,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在奈何桥上跟原主分别好几天了,原以为原主已去投胎,没想到今天却梦到了她。
这是不放心她,又来殷殷叮嘱么?
叶雅茗抬起头来,望着现代早已看不到的湛蓝的天,默默对原主道:“放心投胎去吧,我一定会改变你和叶家的命运的。”
不过是一个痴情女子被凤凰男辜负的故事。上一世原主身在局中,以至于身陷囚笼不能自拔;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走前世的路,改变命运不是难事。
她之所以不愿意再活,把重生的机会让给叶雅茗,大概是被渣男伤透了心,了无生趣;同时也对改变家族命运没有信心吧?
而对于把茶卖到全世界,三十一岁就执掌一个上市公司的叶雅茗来说,改变叶家命运并不是难事。
“我定不负所托。”她又默默在心里道。
“姑娘,您要不回屋里睡吧?”白蕊担忧地看着叶雅茗。
自打前阵子姑娘发了一场高烧病愈,精神似乎就不怎么好。
叶雅茗摆摆手,坐直身体,问道:“我睡多久了?”
“就打了个小盹儿。”白蕊道。
叶雅茗转过头来看向烧水丫鬟:“水烧好了吗?”
绿萼连忙提了壶子过来,放到桌上:“烧好了,姑娘,已经晾了一会儿,温度应该刚刚合适。”
叶雅茗伸手摸摸烧水壸的温度,点了点头,掀开面前的小白瓷茶壸,将水冲进去。
升腾的水雾带着茶香,瞬间在空气中氲氤开来。
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慢慢舒展开来,渐渐沉到壸底,叶雅茗的心情也犹如这茶叶,舒展,沉静,心底渐渐安静下来。
刚才因梦而引起的些许心悸,再也不复存在。
把握着出茶点,依着经验估摸着这是茶味最好的时刻,叶雅茗快速把白瓷壸里的茶汤倒进了浅绿的瓷壸里。
倾尽最后一滴茶汤,她把壸子放下,又提起绿壸倒了一些茶水到小盏中,这才将茶盏递到口鼻间,先闻了闻茶香,看了看清澈的汤色,朱唇微张,轻啜一口。
让茶水在舌尖停留,再让其漫过舌面与下腭流入喉咙,徐徐咽下,茶的鲜爽,以及略略的苦涩便在嘴里弥漫开来,口舌生津,舌头上泛起了回甘。
闭着眼睛细细品评,再睁开眼,叶雅茗心底一片宁谧。
“姑娘,姑娘……”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飞快地跑进院子,嘴里嚷嚷道,“不好了,大少爷……大少爷惊马受伤了。”
叶雅茗“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来了。
她快步走了出去。
白蕊瞪了紫鸢一眼:“毛毛躁躁。”赶紧跟上了叶雅茗。
出了院子,又过了两道拱门,叶雅茗刚要跨进叶家正院,路边就闪出一个婆子来,对叶雅茗笑道:“三姑娘,大厅有男客。放心,大少爷只是受了点轻伤,不打紧,已派人去请郎中了。”
大晋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苛,且叶家不过是地主乡绅兼商贾人家,并不迂腐,没规定家中女子不能见男客。
婆子此话,不过是提醒一声:不愿意见男客的话,等外客走后,叶雅茗再去看望大少爷也不迟。
“无妨。”叶雅茗道,脚下未停,直奔厅堂。
要不是有这个男客,她还没这么急着过来。
说是轻伤,厅堂里却还是一片兵慌马乱。
大少奶奶关氏看到丈夫衣服上渗出来的血迹,差点吓晕过去,倒是大少爷叶嘉兴反过来出言安慰妻子;二堂姐叶雅清正站在旁边抹眼泪。一群下人来来去去的打水的打水,递帕子的递帕子,一片繁忙。
厅堂的另一边,叶老太爷叶崇明正满脸笑意地朝一个年轻人道谢。
叶雅茗站在门口,隔着人群冷眼打量着那个年轻人。
孟呈炜,京中皇商,手段狠辣。大晋茶榷制度实行了上百年,近来边关走私严重,孟家想通过叶家渗透掌控江南茶叶,从中牟取暴利。
上辈子叶家没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被他蛊惑,频频与之交易,还帮他与同乡牵线,让其在江南如鱼得水。孟家只拿出一些茶引,就让叶家对其感恩戴德。
可后来私茶案发,叶家就是现成的替罪羊。孟家毫发无伤,叶家却被抄家流放,客死他乡。
孟呈炜,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叶雅茗深切怀疑,大少爷叶嘉兴惊马受伤就是他的手笔。否则怎么那么巧,正好惊马就被他遇上,还亲自送了回来?
不光此事,便是后来叶家所遭遇的几件大事,估计也是跟他有关。
只是原主被家人保护得太好,心中只有小情小爱,就算活过一世,对于家中的事情也不大清楚。这一切也只是叶雅茗的猜测。到底如何,还需证实。
孟呈炜许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叶雅茗打量的目光,他抬目朝门口看来,正好对上一双秋水剪瞳。
叶雅茗站在门口是背着光的。可孟呈炜逆着光,也能看出门口站着的是个美人,五官精致,一双眼眸盈盈如水,极为漂亮;此女身材窈窕,气质温文柔弱,看样子应该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温柔女子,也是孟呈炜最喜欢的那一款。
果然不枉他费这么一番苦心,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叶家。
早在孟呈炜抬眼的时候,叶雅茗就收回了目光,快步朝叶嘉兴走去,关切地问道:“大哥,你怎么样?”
第二章 孟呈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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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藤县
她穿越的大晋是架空朝代,相当于她那个时空的宋明时期,茶树的种植、栽培和茶叶的采摘、制作与先进的现代相比,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对于叶家茶园,她有诸多意见要发表。
但欲速则不达,一个以前连茶山都很少上的人忽然对茶树种植说得头头是道,叶家人肯定要当她是鬼附身。
况且,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茶树种植是长期的事,孟呈炜对叶家的渗透与影响却在眼前。他今天出现在了叶崇明和叶嘉兴面前,叶家老大和老四的劫难也马上就要到来。为今之计,还是先处理好家中的事,把这一难关度过再说吧。
……
白藤县,如归客栈里,孟呈炜懒洋洋地起床,在小厮的侍候下洗漱妥当,坐到了桌前。
客栈掌柜打从昨晚叶家管事特意送孟呈炜过来,得知孟呈炜救了东家外甥,便对孟呈炜十分热情。
这会儿得了伙计报信孟呈炜已然起床,他便亲自带人送了丰盛的早餐过来。
孟呈炜邀请他一块儿用早膳未果,坐下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掌柜便将当地有什么名胜古迹、什么茶楼戏院说了一遍,完了谦逊道:“我们小地方,没啥好玩的。不像京城,什么没有?这些实在入不了孟爷的眼儿。”
昨晚管事送来时,对掌柜提了一嘴,说孟呈炜一行人是从京城来的。
掌柜对他如此热情,有给叶家面子的原因,更有对皇城根下人的敬重。
孟良是孟呈炜的族人,只比他小半个月。虽是同一个族的,家境却是千差万别,孟良家里也就堪堪能吃饱饭。
他也是个机灵的,嘴会说,十分会奉承人,把孟呈炜哄得十分认可他。此次来江南,孟呈炜便把他带了来,也是有意栽培他当个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意思。
毕竟有时候,族弟的身份,比下人来得更方便一些,能替自己办事儿。
孟呈炜昨日遇到叶嘉兴时,就透露了一下自己是京城来的。至于什么身份,他倒没说,打算在叶家吃饭的时候再徐徐道来。却不想叶老太爷连饭都没留就送他走了,故而没机会说出来,这让孟呈炜一口气憋在了心里,十分郁闷。
这会儿孟良便逮着机会道:“戏院子什么的就别跟我们爷说了。敏妃娘娘是我们家姑奶奶,我们爷打小就在皇宫里来去,宫里的戏都听过不少。这小地方的戏,可入不了我们爷的耳。”
“良弟,可不能这么说话。”孟呈炜要立人设,板起脸训斥道,“大地方有大地方的景儿,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趣儿。戏园也一样,分什么贵贱!”
孟良赶紧站起来听训,恭敬道:“爷说的是。”
昨晚叶家管事送孟呈炜进还传了叶崇明的令,嘱意客栈掌柜打探一下孟呈炜的底细。
听得孟良有意显摆,可不就瞌睡遇着了枕头?
掌柜笑着奉承:“失敬失敬,没想到小人有生之年还能见着皇亲国戚,实在是三生有幸。”
又问:“孟爷如今在哪儿高就?到我们小地方来,莫不是有公干?”
“也谈不上什么高就,不过是受皇家委托做些买卖罢了。”孟呈炜一脸谦虚地道。
掌柜就吃了一惊,赶紧拱手:“啊呀,失敬失敬。”
大晋朝的皇商,都是有皇家背景,由皇帝任命,以官方身份管理朝廷经营的国有产业的商人。有些地位比较高的皇商的家主甚至有五品以上的官衔,其家业与官职可以世袭。
虽说大晋重农抑商,但皇商的地位,跟一般的商人是完全不同的,某些大皇商比一般的官员还要有权势。掌柜的震惊与恭敬,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看到掌柜这样,孟呈炜心里顿时如同火热夏日喝了冰水,从头到尾舒爽起来,心头的郁闷也消散不少。
这才对嘛,这种卑贱小民听到“皇商”二字,哪有不恭敬的?叶家昨日那样对待他,不过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罢了。
这如归客栈是叶嘉兴舅舅家开的,想必他皇商的身份,很快就传到叶家人的耳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等在这里就是。
最迟下晌,叶家人定然带着厚礼上门,以最卑微恭敬的态度向他赔礼道歉。到时候,他想怎么拿捏叶家那还不是他一个念头的事儿?
这么一想,他心情越发好了。
等掌柜退下,孟呈炜也吃得差不多了,孟良开口问道:“爷,咱们今日去哪儿?”
孟呈炜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嘴和手,道:“先不急,在这儿呆上半日一日再说。”
孟良不明所以,不过他没敢多问。
他这位族弟,性情最是阴晴不定。他心情好时,你问他什么都无所谓,有时还会跟你开些不着调的玩笑;他心情不好时,翻起脸来那是六亲不认的。
虽说此时看到他脸色不如早上起来那么难看,但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
客栈掌柜果然不负孟呈炜所望,他退出去后就派了人给东家陶立扬送信。
陶立扬是叶嘉兴的亲舅舅,昨晚听说外甥受伤,又是在离白藤县不远的山上别院,他是打算今天去一趟,探望探望外甥的。即便外甥被送回了临安城,叶崇明在那里,他作为晚辈,理应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这会儿迟迟没动身,就是等着掌柜那边的消息。
这会儿得知孟呈炜是皇商出身,他也吃了一惊,当即骑了马上山,去寻叶崇明。
“皇商?”叶崇明一听孟呈炜的身份,眉头就皱了起来,旋即摆摆手道,“无妨,昨晚我们也没失礼。”
他看了陶立扬一眼:“此人心术不正,不可深交。贤侄只管让人好生侍候,别得罪他便可。别的就别沾惹了。”
他就担心陶立扬年轻,见着孟呈炜出身皇商就想结交。
结交人脉固然没错,但也要看人。人品不好的,结交了不光无益,反而会给家里带来祸害。
陶立扬有些诧异:“我怎么听说,那孟公子昨儿个救了嘉兴?”
能救人,想来品行也坏不到哪儿去吧?
第四章 叶家
“嘉兴忽然惊马,孟公子路过,上前询问一二,并跟着小厮把嘉兴送回家来。此举我是十分感激的。但我做了一辈子买卖,成天在茶楼里与人打交道,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我觉得,那孟公子不可深交。”
虽说孟呈炜只是在见着叶雅茗时流露出一刹那的惊艳与觊觎,一般人觉得或许没什么。毕竟男人么,看到美人儿挪不开眼,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叶崇明觉得,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人的教养、品性,只这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教养好、品性好的人,就不应该盯着人家女眷看,更不会露出恶心的色眯眯的神情。
或许是他老人家食古不化吧,反正他就不喜欢这样的人。
因为他为人清正,虽说由于不会奉承权贵少了不少机会,却也赢得了同行们的敬重,选了他做这行首。叶崇明由此就越发坚持自己的原则了。
“您老人家说那人不妥当,那自然是不妥当的。”陶立扬陪笑道。
叶家家业比陶家大,作为掌家人的叶崇明年愈六十,吃的盐比陶立扬吃的米还多,还是茶行行首,能力眼光一样不缺,陶立扬自然是信服他老人家的。
此时已近午时了,叶崇明便留饭。
陶立扬确定孟呈炜不可深交,也不必赶着回去跟他套近乎了,当即在叶家别家吃了一顿饭,这才慢悠悠的骑着马下了山。
而孟呈炜在客栈里左等右等,不光没等到半个叶家人,便是如归客栈的东家陶家人也没等来。
“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孟良道。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听说他是皇商,还是这样的态度。
孟良这才知道孟呈炜在等什么。他也很纳闷。
不过心里的疑惑不能表现出来,他道:“我估摸着,是这客栈的掌柜没见识,根本不知道皇商意味着什么,所以没去告诉陶家人,更没往叶家送信。否则,陶家人和叶家人还不得跟那苍蝇闻到蜜味似的,跑来巴结讨好爷您了。”
这话让孟呈炜的脸色稍霁。
他左思右想,觉得上杆子的不是买卖,当即道:“咱们去临安。”
到了临安的叶家茶楼一坐,再把身份这么一摆。到时候消息传到叶家人耳里,再有他救叶嘉兴的这么个交情在,叶家再遇上点麻烦,不愁叶家不求上门来。
他先前之所以不用这招,是不想兴师动众。
毕竟,盯上江南茶市的可不止他孟家。
敏妃和皇商的名头虽然唬人,但晓得内情的人都知道,敏妃她不受宠,还只生了个公主没有儿子;孟家因着她,也只能擦着点皇家边儿做些小买卖。
故而说孟家是皇商,也就比一般商人强上一两分。在京城里,可没有多少人买他的账。
否则,他也不用这么处心积虑地打江南茶市的主意了。茶叶是朝廷官买官卖,只要走通户部的路子,直接在上游就拦截了,根本不必跟下面的茶商打交道。
这时候也才下半晌,白藤县离临安城不远,于是一行人当即起身去临安。
……
而此时,叶雅茗一行人坐的马车,正缓缓停在叶家祖宅的大门前。
“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回来了?”外管家李富和内管家陆嬷嬷带着小厮、丫鬟迎了上来。
因有随行护院先走一步提前来报信,此时他们早已备着软轿在此等着了。
小厮们把叶嘉兴抬上软轿往里走,关氏和叶家姐妹颠簸一路,并不想乘轿,于是便跟着轿子慢慢往里走。
等进了二门正厅处,大家就发现家中气氛不对劲了。
因叶嘉兴受伤,不管是从叶家长辈对他的疼爱程度还是他的长孙地位,叶老太太和大太太陶氏以及二房、四房女眷都应该在厅堂里等着,对他问候一番,并派人去请郎中来才是。
可此时厅堂里只有原身的母亲和亲妹妹,即二太太尹氏和二房出所的四姑娘叶雅音两人在,且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叶老太太和陶氏作为叶嘉兴的祖母和亲娘,从来把他当成宝的,却一个都没现身。
“出了什么事?”叶嘉兴问道。
尹氏先问候了他两句伤势,这才道:“似乎是你四叔出了什么事,现在他们和你母亲都在正院你祖母那儿呢。”
果然坏事都接踵而来。叶雅茗暗叹。
叶嘉兴一听事涉四叔,心中就是一紧。全家里,最不着调的就是四房一家了。
他沉声吩咐道:“抬我去老太太那里。”
于是一行人又转道去了正院。
正院的丫鬟婆子看到二太太、大少爷都来了,没敢拦着说要禀报,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大家进到屋里,就看到叶老太太梅氏黑着脸坐在上首,四老爷叶鸿荣跪在地上,四太太则低着头站在旁边,用力揪着手帕。
大太太陶氏坐在梅氏下首,满脸怒容。
看到叶嘉兴被人扶着进来,叶老太太脸色才缓了缓,起身走到他身边,打量着他腿上包扎好的伤口,关切地问道:“打不打紧?”
“没什么大碍。”叶嘉兴没心情说这事。
他看向叶鸿荣:“四叔,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这个,叶老太太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她扫了屋里一眼,道:“嘉兴留下,其余人都回去吧。”
尹氏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叶家四个房头,三房因为三老爷十八岁上刚成亲没多久就病逝了,三太太带着遗腹的女儿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可他们二房的老爷还健在呢。
现在四房出事,老太太把大房的主母和长子都留下,将他们二房排除在外,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因为是她没生儿子,二房只有两个女儿罢了。
叶雅茗有原主的记忆,自然知道尹氏在气什么。
当初叶崇明给四个儿子娶媳妇,也是废了好一番思量的。
虽说他跟茶行的那群茶商交情好,互相知根知底,但考虑到同在一个行当里不稳妥,也不利于拓展人脉,因此他找了媒人,给四个儿子娶的儿媳妇都是各行各业的。
第五章 妯娌
大儿媳是长房长媳,个人品行、才能才是最重要的,家世也不能太差,否则压不住其他妯娌。因此他跟叶老太太精挑细选,终于挑了同样有田产和茶园、知根知底的的陶家长女做大儿媳。
尹氏的父亲尹德安二十多岁就中了秀才,很有希望能考上进士做官。一旦考上,叶家在官场上也等于有了靠山。所以哪怕尹家只有三十亩田地,再无别的进项,尹德安还要读书科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叶崇明还是想方设法给二儿子娶了尹氏。
三儿媳蔡氏家中是开绸缎铺的,生意做得不大不小。
这三个儿子都是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张罗的亲事。
偏轮到四儿子叶鸿荣时,还没等叶老太太叫媒人给他张罗呢,他自己就看中了章氏。
章氏家境没什么问题,娘家是盐商,生意做得也不小。要说起来,叶家在家境上还比不上章家。
问题就出在章氏是庶出上。她亲娘原是个扬州瘦马。章父是个贪花好色的,家中纳了七八房妾氏,儿女十几个。这样的一个家,那肯定是乌烟瘴气的,家风不正。
可叶鸿荣死活要娶,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一再派人打听,没发现章氏虽有些小毛病,但大方向上有什么不妥当。
两人人想着叶鸿荣是小儿子,无需支撑家业。有个家资丰厚的岳丈,娶个有大笔嫁妆的媳妇,于他而言倒是好事。于是两人就点头同意了。
章氏进门后,叶老太太发现她果然遇事爱计较,凡事掐尖要强,喜欢耍小手段。这是打小在那样的环境里,凡事要争要抢才能得好东西养成的。这种打小养成的习惯与心性,叶老太太就算有心管教,也难以扭转。
再加上她小儿子也不是个省心的,她也硬气不起来去管教别人家的孩子,章氏虽小毛病多,于大品行上倒没什么。于是叶老太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生那份闲气了。
章氏自恃自己娘家比所有嫂嫂都强,且二嫂三嫂没儿子,大嫂虽生了叶家长孙,却也只有一个儿子,而她自己三年抱俩,一下子就生了俩儿子,打心眼里就不大看上得三个妯娌。
另一方面,唯有她是庶出,生怕妯娌们看不起她,色厉内荏,她就偏要做出比任何人强硬的态度来。
陶氏面前她不敢放肆,可在尹氏和蔡氏面前,却是耀武扬威的。
偏蔡氏成天在院子里吃斋念佛,不出来走动;尹氏又是个生性要强爱多想的。章氏言行里流露出来的看不起,就仿佛是专门针对尹氏一人。这时常让尹氏被气得不轻。
叶雅茗拉着尹氏出了门。
这里不是说话吵嘴的地方。
走出正院她就停住了脚步,叫住章氏:“四婶,到底出了什么事?”
“呵呵,老太太不让说,茗儿你就别为难四婶了。”章氏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也行吧。”叶雅茗似笑非笑,“本来我还说家里出了事,看看易风哥能不能帮上忙。现在看来应该没啥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一拉尹氏和叶雅音:“走吧,咱们回去。”
“哎,等等。”章氏在背后叫道。
尹氏想要停下,却被叶雅茗拉着继续往前走,叶雅茗嘴里还说道:“娘,我好些天没见着爹爹了,一会儿让下人叫爹回来,咱们一家四口吃个团圆饭。”
不用回头,尹氏就能想象得到章氏那一脸吃瘪的样子,她顿时心情大好,朗声道:“好,就依你,叫你爹回来。”
叶二老爷叶鸿盛不善言辞,味觉却十分灵敏,又是个茶痴,叶家茶厂所制的茶都由他来把关。因茶厂离家的距离有些远,他不耐烦每日来回跑,时常住在茶厂里。
他虽不插手生意上的事,但终是叶家二老爷。再者叶家茶叶之所以有如今的名气,全靠叶鸿盛。只要他愿意过问,家中大小事都不会瞒着他。
今日老四闯的祸,老太太和大房都不跟二房说,尹氏便想着让丈夫回来一趟,别什么事情都被蒙在鼓里。
“二弟妹,先等一等。”后面才出来的陶氏听到前面章氏和叶雅茗这番言语机锋,赶紧出声叫住了尹氏。
陶氏是长嫂,又给叶家生了叶嘉兴,老太太向来器重她,尹氏也不好不给她面子,只得停住了脚步。
“四弟妹,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陶氏板着脸对章氏道。
因为二房没儿子,二老爷也不是个能干的,自家四老爷最受老太太宠爱,故而章氏敢给尹氏甩脸子。但她却不敢对陶氏不敬。
她道:“大嫂,不是我不愿意说,你也听到老太太的吩咐了,这件事别让太多人知道。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叶家就别想好了。”
“事情不在说不说,而在做不做吧?做都做了,倒怕人说。整个家里,偏还只防着我们二房。四婶,我很怀疑你跟四叔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二房的事情,否则怎么就只瞒着我们二房。”叶雅茗开口道。
她那便宜老爹不管事,整天呆在茶厂里;尹氏没儿子,亲爹又只是个穷秀才,被老太太和陶氏忽视,被章氏看不起,暗地里受了不少气。
原主是二房长女,要护着母亲、幼妹,别看长得柔柔弱弱的,实则脾气接着尹氏,性情刚硬,很是要强。
因此叶雅茗倒不必压着自己的脾气,行事缩手缩脚。
章氏一怔,就要跳脚:“你别胡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陶氏一声冷喝,阻止了章氏的话。
章氏自知理亏,不敢再强硬,嘴里却还是不服输地嘀咕道:“一个侄女晚辈,竟然这么跟长辈说话,真是没有教养。”
不过她说得极为小声,站在她身边的陶氏也只听了个隐隐绰绰。
陶氏估计尹氏和叶雅茗没听到,她不欲多生事端,便吩咐丫鬟婆子道:“你们都退下。”
梅氏和陶氏治家甚严,只这一声,丫鬟婆子们一下子都退到了远处。
陶氏这才对章氏道:“说吧。”
第六章 茶榷制度
她刚才才进正院没一会儿,话都还没说几句,叶嘉兴一行人就回来了,她也还没搞懂老四到底闯了什么祸。这会儿趁机一块儿说了,免得二房多想。
二老爷老实不管事,却也是正正经经的叶家二老爷,家里制茶都得经他的手;再者,二房还有个举人女婿呢,那可不容小觑。
章氏大概也知道这一点,绞了绞手帕,不敢再拖延,低声道:“前儿个四老爷看到一批团茶,觉得品质不错,而且价格特别低廉,便想着拿下来。”
她拢了拢头发,神情不大自然:“拿到茶后验货时也挺好,便付了钱,拿到茶坊去卖。结果买到的客人上门闹事,才发现那批茶只上面那几十饼是好的,下面的茶团表面看上去没问题,可内里是发霉的。”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顿时一沉。
陶氏这才明白一向宠爱小儿子的老太太为何会对叶鸿荣发那么大的火。
她咬着牙,冷声问道:“官府查得甚严,老太爷三声五令说不能买卖私茶,四老爷他怎么敢?”
章氏嗫嚅道:“那不是……那不是怕收茶的银子不够,想多赚点吗?我听四老爷说,当时有人抢得厉害。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肯定要回来跟父亲和大哥商量的。”
陶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朝廷实行茶榷制度。榷制规定,园户生产茶叶,先向山场领取“本钱”,采制以后,除交纳租税和本钱的茶叶外,余额也全部交售给山场。商人买茶,先向榷货务交付金帛,然后凭证到榷货务或指定的山场兑取茶叶。
换句话说,茶叶属官买官卖,并不允许私人之间买卖茶叶。哪怕叶家自己是园户,有一百亩茶园,自己又开了茶厂和茶坊、茶馆,还有销售茶叶的渠道,但茶园里所产的茶,也不能自己就放到茶坊、茶馆里卖了,需得先交到榷货务去。等拿到一定量的茶引,才能再买一些到自己的茶坊、茶馆售卖。
这一进一出,利润就被朝廷官府分去了大头。
但厚利之下必有赌徒,且近年来官府对此查得不严,便有许多人铤而走险,私下里买卖茶叶。
叶老太爷把家业做得这么大,最是精明睿智不过。
他知道这买卖别人做得,可叶家家资丰厚,背后却没有官场上的靠山,是半点错处不能有的。因此三番五次地严令子孙,不能碰私茶。
现在四老爷中了别人的圈套,瞒着家里买卖私茶,还闹出事来。这事处理不好,叶家没准很快就败落下去。
想到这里,陶氏恨不得把叶鸿荣掐死。
二房、三房没儿子;叶家财产就是大房和四房的,且大房占七成。现在叶鸿荣败的等于是大房的家,怎不叫她生恨?
她大概是气狠了,再没有平时礼数周到的和气模样,恨声道:“这么大个事儿,你们还敢瞒着,真是不知死活。”
说着她转身就走。
叶雅清愣了愣,赶紧跟上。
章氏见陶氏离开,一改刚才的低眉顺眼,抬起头来瞪了陶氏的背影一眼,没跟尹氏打声招呼,仰着头也转身离去。
尹氏见状,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转身对叶雅茗姐妹道:“走。”说着阔步往二房方向走,走着走着,眼圈就红了。
婆婆不把二房放在眼里,大嫂、四弟妹忽视她,不就是因为二房没儿子么?
想到伤心处,她眼眶里的泪珠子忍不住落了下来。
一路人多嘴杂,叶雅茗不好说什么。
她拉着尹氏往二房方向走,进了院子,又遣了下人,这才出言安慰尹氏:“我估摸着祖母想替四叔瞒着。可她也知道兹事重大,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叶家就完蛋了。所以她才找了大伯母去,想跟她商量如何处理这事。大哥只是回来得凑巧,大伯母既然知道了,大哥自然瞒不住,祖母这才干脆留了大哥遣了大伯母。她倒不是有意只瞒着咱们二房。”
尹氏这时也冷静下来了,对叶家的担忧战胜了那点子委曲。
她紧张地问道:“家里不会有事吧?这件事,可不是嘉兴能处理的,得派人告诉你祖父才是。”
“放心,大伯母比谁都担心家里出事。这会儿她派去报信的人估计已经出发了。”
尹氏一想也是,顿时平静了下来。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老太爷还在世,又有大房顶在前面。他们二房没儿子,倒也不必太着急。
可叶雅茗的下一句又让她不淡定了:“祖父肯定是要上门去给人赔不是,并把发霉的茶团买下来,并奉上礼物。这事得尽快处理,他一个人肯定不行。大伯不在家,大哥受了伤,现在能帮他的唯有爹爹了。爹爹不善言辞,到时候我陪着他一块儿去吧。”
“不行。”尹氏下意识就反对。
大晋对于女子的束缚没那么多,却也不是没有。男主外女主内,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平日里家中生意,便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叶崇明和叶鸿昌都不让她们插手的。
更不用说叶雅茗这种处在深闺的女孩儿了。
再说,就算要女眷出面,还有老太太、陶氏和她呢,再不济叶雅清也是二姐,怎么的也轮不到叶雅茗插手此事。
“娘,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也不比儿子差。至少要让祖父知道,我比四叔强。”
“茗儿……”尹氏又红了眼。
“再说,以后我出嫁,总得打理嫁妆。如果我不学着些,手中的嫁妆被人吃干用尽都不知道。多学些东西总没错的。”
尹氏这下没话说了。
大女儿的未婚夫虽曾是她爹的学生,也是被叶家资助读书科举的。但宋易风太出色。没见自打他考上举人,宋太太一改往日的奉承嘴脸,开始摆起架子来了么?她怕女儿嫁进宋家日子不好过。
现在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那咱们要派人去叫你爹不?”尹氏现在俨然把叶雅茗当成了主心骨。
“不用。”叶雅茗道,“明日祖父回来,会派人叫他的。咱们自作主张,反而惹祖父和祖母不高兴,没必要。”
第七章 参与
叶嘉兴的受伤,叶鸿荣的受骗,半个月前去京城收账的叶大老爷叶鸿昌回家途中被劫,叶雅茗猜测都是孟呈炜的手笔。
他应该是想让叶家陷入麻烦之中,然后他出手解决,获取叶家人的好感,并与叶嘉兴成为生死之交,最后通过影响掌控叶家来掌控江南茶市。
现在前两件事已发生,第三件因叶鸿昌正在回家途中,叶雅茗就是派人出去警示也来不及,反而没法解释自己如何未卜先知,干脆也不作无用功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出手解决叶家的麻烦,阻止孟呈炜的接近,在叶家取得话语权。
……
叶雅茗她们从山上下来,因是乘马车,且需要平稳,花了大半天时间,但骑马的速度是很快的。
等叶嘉兴从正院回到大房,当即就派人上了山。第二天叶雅茗刚吃过早饭,叶崇明就回来了。
“你二叔那里,派人去了吗?”他问叶嘉兴。
“还没有。”叶嘉兴有些尴尬。
他倒不是想瞒着叶鸿盛。而是觉得以叶鸿盛的性子,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再加上老太太不想闹大,担心其他房头知道叶鸿荣惹的祸,会对她心爱的儿子有意见,不大乐意让叶鸿盛知道。叶嘉兴不愿意惹祖母不高兴,便没派人去通知叶鸿盛。
叶崇明的脸又沉了两分。
这个长孙,是要顶门立户的,他担心被老妻和大儿媳妇溺爱害了,亲自带在身边,精心教导。
这样的事,叶嘉兴应该知道是决定叶家生死的大事才是。而且家族兴盛,需要家里所有人齐心。叶嘉兴却在这种事情上,碍于老太太的私心和四房的面子,不派人告之离得近的叶鸿盛,一旦叶鸿盛和尹氏多想,二房是要离心的。
家族存亡之际却让亲人离心,这样的叶嘉兴,真能让他把叶家交给他吗?
不过此时不是教导孙子的时候。叶崇明转头吩咐随从:“去茶厂,把二老爷叫到茶坊去。”
那批茶是从茶坊卖出去的,他得去茶坊处理。到时候大家直接在那里汇合就是,不必让叶鸿盛来回跑。
叶嘉兴知道是自己处理不当,让祖父失望了。他急着想弥补过失。当下顾不得自己腿上的伤,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来就跟了出去。
关氏虽隐约知道叶家生意上出了大事,但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丈夫的身体去。因此她不放心,跟着一起过来了。刚才一直在外面等着。
这会儿知道叶嘉兴要跟着一起去茶坊,她焦急地对叶崇明解释道:“祖父,昨日从山上回来,相公的伤口就有些发红,郎中一再叮嘱他呆在家里静养,不可乱动。您看……”
叶嘉兴不悦地低喝一声:“荷儿……”
关氏却固执地看着叶崇明。
当初叶家三老爷就是因为小病不注意,强撑着一起去运送茶叶,才让病情加重病逝的。三太太蔡氏现在过得跟活死人似的。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她宁愿丈夫没出息,也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守寡。
叶崇明的脚步一顿,转头对叶嘉兴道:“你留在家里养伤,这事自有我跟你二叔处理。”
说着他跨出院门,往外走去。
走到大门附近,他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尹氏和叶雅茗母女俩。
“祖父。”叶雅茗跟着母亲对叶崇明行了一礼。
叶崇明眉头微皱,对着母女点了点头:“家里出了点事,我已派人去叫鸿盛了。等我们处理完事情,晚上他会回家。”说着就要继续往前走。
叶雅茗跟在他身后:“四叔的事我已听四婶说了。祖父是要去安抚茶客,给他们赔礼道歉,再把茶叶回收吧?”
“这事紧急,等有人闹上茶坊去就麻烦了。祖父您跟我爹肯定得分头行动。我爹不喜跟人打交道,我想着我干脆跟他一起,帮他说说话,敲敲边鼓,或许会好些。”
叶崇明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个三孙女两眼。
印象中,这个孙女气质柔弱,说话温柔缓慢。可不知道为何,她平时的柔弱气质此时变成了柔韧,眼神里带着一股坚毅,连语气都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来。
再回想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叶崇明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他向来想得多,他以为这是尹氏的主意。
叶家几门儿媳妇,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以后要分家,就算二三四房得的财产不多,却也比一般人富裕一点,还要经营一些买卖。几房媳妇不说多精明能干吧,至少不要拖后腿,更不能给家里惹祸。
故而当时他就跟老妻说,要家世清白,有头脑有主见,性格也刚强些的。不要耳根子软没主意,性子太过软弱的。
二房媳妇这些方面都好,就是因为没生儿子,容易多心。时常别人无意间的一句话,就惹得她想些有的没的。
这次四房惹了这么大的祸事,老婆子和大房没知会二房,尹氏有些想法,想把女儿推出来也能理解。叶雅茗要跟着去,叶崇明倒也不会阻拦。
只是他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真要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看人脸色,听人讲难听的话。你一个小姑娘,要是被人一说就哭哭啼啼,到时候不光没让客人满意,反而要得罪人。这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不会的。祖父,本来就是咱们做得不对,被人说几句也是应该的,我不会哭,您放心。”叶雅茗道。
叶崇明点头道:“那行吧,你就跟着。”
说着他继续朝大门走去。叶雅茗赶紧带着白蕊跟在身后。
出了大门,叶崇明的目光就顿了顿。
门外不光有他的马儿,还有一辆马车。一看那小蓝碎花轿幔,就知道是女眷常用的。
叶崇明不由笑了起来,对叶雅茗道:“你倒是早早做好了打算。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同意你跟着?”
叶雅茗摇头:“不笃定。我只是预备着。万一呢?这样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说着她又道:“马儿跑得快,祖父您先去茶坊,我随后就到。”
第八章 追查
“嗯。”叶崇明也不跟她客气,翻身上马,带着几个随从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叶雅茗的马车也不慢,叶崇明到茶坊刚刚召集完茶坊的人,叶雅茗也到了。跟她一起进门的还有她的便宜老爹叶鸿盛。
叶鸿盛是个气质儒雅的男人。这时代的人结婚生子都早,他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三岁,只比现代时的叶雅茗大两岁。
好在叶雅茗有原主的记忆和情感,对于喊这个英俊的青年叫爹,也不觉得特别违和。
主要是这男人从来不曾对只生了两个女儿的尹氏有什么不满,总说有没有儿子无所谓,对妻子和两个女儿都极好,他此时还一副老父亲的操心劲儿,一见着她就絮叨开了。
“……真是胡闹。家里的事自有大老爷们操心。你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呢,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身子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叶雅茗:“……”谁说叶家老二木讷不善言辞的?这嘴比她还能说呢。
“嘘。”她对叶鸿盛比了个手势,“这些咱们回去再说。我既来了就没回去的道理。您说这话被人听了,别人怎么想我?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这孩子话让叶鸿盛差点气笑。
“行行行,那你就跟着。”叶鸿盛没好气道。
继而他又一副宠溺的样子:“累了跟爹说,我派人送你回去。”
叶雅茗暗自翻了个白眼,乖乖点头:“好。”
父女俩进了门,茶坊里的大掌柜、二掌柜以及知道私茶事件的两个伙计也到了。
叶崇明抬起眼,沉声向大掌柜问道:“宋掌柜,关于私茶的事,你有什么话说?”
宋德全作了个揖,苦笑一声:“是我不察,还请东家重罚。”
他话声未落,二掌柜丁建就深深一揖:“不关大掌柜的事,这事都是我瞒着东家和大掌柜干的。”
说着他一掀衣摆,跪了下去:“如果有茶客上衙门告状,东家只管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便是。此事东家确实不知,是小人心怀不满,想陷东家于不义,才背着东家干出了此等违背朝廷律法之事。小人愿意一力承担责任。”
丁建三十多岁年纪,长得浓眉大眼,身板挺直,是让人极有好感的长相。他这番话更是说得慷慨激昂,浩然正气,让人听了觉得他只是迫于叶鸿荣四东家的身份,出于无奈才做了此事。
现在他勇于承担,把所有的罪责都背在身上。在场之人只觉得他忠勇,心里涌起的唯有感动与感激,没有怨责。
果然,原先还对他满心愤恨的叶崇明,此时心里的怒气也消了大半,剩下的唯有自责与无奈。
他一生忙于生计,除了长子叶鸿昌,其他几个孩子他都没时间管教。
妻子偏疼幼子他是知道的。想着妻子也教养出了几个孩子,一个个都还不错,所以也没多管。当他得知叶鸿荣不大成器时,长孙已出生了。
想着家业自有大房继承,叶鸿荣也不需要多能干,有他大哥管着,一辈子混吃等死,也能平安一生;而且性子一旦形成,想要掰正,需要的时间精力可想而知。
有那时间和精力,不如精心培养长孙。
故而他对叶鸿荣就是见面喝斥几句,平时派人盯着他,不让他做坏事,别的就没多管。
等叶鸿荣娶妻生子,叶崇明又老了几分,就更没心力管他了。
现在是四儿子闯了祸,作为一心听令于东家的丁建能有多大错呢?他能一力承担罪责,已是有情有义。自己有什么资格怨恨他呢?
“唉,是我教子无方。”叶崇明疲惫地挥了挥手,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
叶雅茗深深地看了丁建一眼,推了叶鸿盛一把,示意他去把丁建从地上扶起来。
叶崇明为了保住叶家,唯有牺牲丁建,所以他默认了丁建的说法。只是不好明确表露,只得做出如此姿态。叶鸿盛此时出面表达谢意和感激最合适。
叶鸿盛在叶雅茗的示意下,上前扶起了丁建:“丁掌柜,你赶紧起来吧,你的忠义我们都知道的。”
如此严肃的场合,并不适合叶雅茗一个从未管过事的小姑娘掺和。但见老爹没说到点子上,她便急了。
她上前一步,作势也去搀扶丁建,嘴里道:“对啊,虽说这么大个事儿,丁掌柜当时应该跟我祖父、大伯说一声,不能由着我四叔胡来。但事情已然发生,追究责任已没有意义。丁掌柜此番表态已表忠义,我们先把追责的事放一放,商量该如何解决事情才是要紧。”
这话瞬间把大家从丁建营造的忠义感天的氛围中拉了回来。理智回笼,大家看向丁建的目光就怪异起来。
可不是吗?这件事虽说叶鸿荣有责任,可丁建明知叶鸿荣不靠谱,却跟着他胡来,是为什么?他的过错不光没比叶鸿荣少,反而更多吧?
可他三言两语之下,就把责任都推到叶鸿荣身上,还一副忠心义胆的样子,获得叶家的感激,这小子手段厉害啊,他们这些老狐狸差点就被他蒙蔽过去了。
要是刚才叶崇明在这种氛围下说上几句不追究他,反而感激他的话,这件事就已定了性。不管事情最后如何,叶崇明都不好反悔。毕竟商贾之人,最讲究的就是言而有信。
这样厉害的人,却由着叶鸿荣胡来,陷叶家于危难,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叶雅茗开口的时候叶崇明还皱眉,可此时他万分庆幸自己带了叶雅茗来了。
这小丫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比她老子都能干,这让叶崇明一下子刮目相看了。
见丁建被扶起来了,叶崇明道:“行了,丁建你先说说那些茶都卖给了谁吧。”
叶鸿荣那里他问过了,那小子就是个蠢货,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管拿大主意,具体事宜都是丁建一手张罗的,顾客信息都在丁建手上。
想到这里,叶崇明越发心塞了。
“祖父,时间紧迫,要不还是分开问吧。”叶雅茗又插了一句嘴,“如果顾客人数多,一个人的记忆难免出错漏。您跟丁掌柜在这屋里,我跟我爹分头问两个伙计。一会儿咱们互相一核对,人数就齐全了。”
第九章 审问
叶崇明一听立刻点头:“对对,就这么办。”
要是平时,他也不是想不周全。只是事关重大,时间又紧急,最重要的是丁建是丁老掌柜的儿子,丁老掌柜在叶崇明老爹还活着时就在叶家干活了,丁建今年三十多岁,是叶崇明看着长大的,他潜意识里对丁建还极为信任。
这会儿叶雅茗一提起,他就知道自己出纰漏了。
分开问,要是这事真有的鬼,只要这三个人不是一条心,或是事先没有通好气,就能把名单查出来。否则,只要他们有意隐瞒两三个脾气不好的客人,叶家没能及时上门赔礼道歉,让他们闹将起来,那今天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叶雅茗说那话的时候,眼睛就盯着丁建。看到丁建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她心里就有数了。
这件事最关键的人就是丁建。如果有人收买他后,再骗叶鸿荣入局,事情轻易就可以做成。
而事情追查起来,一定是叶鸿荣威胁丁建帮他做事,主要责任在叶鸿荣身上,丁建不过是被威胁后听命于四东家。
这种情况于掌柜而言,并没有太大错误,听命于东家还有错了?到最后叶崇明想责怪他都不行。
只要他做出一力承担罪责的态度,叶家还得感激他,帮他护着妻儿老小。而他到了官府里,再反咬叶家一口,叶家就完了。
这时候孟呈炜以救世主的身份从天而降,帮叶家度过难关,叶家怎么不对他感恩戴德?
事情一环扣一环,都是算计好的。叶家想不掉进孟呈炜的圈套都难。
可现在有了她,孟呈炜的算计恐怕要落空了。
于是叶家分开三处审问和丁建和两个伙计。叶崇明担心叶雅茗年纪小、被伙计糊弄过去,想要把宋德全派去给叶雅茗。
叶雅茗一口拒绝:“让宋掌柜跟爹爹在一起吧。我这里能应付。”
这个孙女今天给自己的惊喜太多,思维清晰、沉着冷静、思虑周全,说话做事就跟一个积年掌柜一般让人放心,叶崇明莫名地就相信她:“那就李富跟你一起。”
李富是叶府管家,只负责叶家宅院的一摊子事,跟叶家买卖上没啥关系。平时叶崇明是不会让他插手买卖上的事的。
只是茶坊的人叶崇明信不过,茶厂、茶馆的人也让他提防,身边又缺人手,他便让李富跟来了。
这会儿让李富跟叶雅茗一起,也不过是担心叶雅茗一个小姑娘,小伙计没把她放眼里。同时,叶崇明是想让李富当他的眼睛和耳朵,让他替自己看看叶雅茗是如何行事的。
于是叶雅茗就带着李富和白蕊去了隔壁屋子。
“说吧。”叶雅茗没废话,坐下就对那伙计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照实说出,没有半点隐瞒,我跟你承诺叶家不会跟你计较。当然,叶家茶坊的伙计是没法做了,但你还可以去别处做伙计。”
她轻笑一声,看着那个伙计的目光却极冰冷:“可如果你想隐瞒,那不好意思,我们会把你的所做所为宣扬出来。除非你想离开临安府,否则想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就难了。”
这个伙计名叫刘春新,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听了叶雅茗的话,只管低着头,一声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孟呈炜肯定给了丁建很多好处,可你这里,好处不会很多吧?或许,他们勾结的事连你都隐瞒。为了丁建许给你的那丁点好处,把自己的路走绝了,值得吗?”叶雅茗淡淡道。
听到“孟呈炜”三个字,刘春新蓦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看向叶雅茗。
他是丁建的心腹不错。但要他配合做这件事,而不去告密,丁建也是要跟他交底的,说京城来的皇商想跟叶老太爷交好,可叶崇明总是不冷不热的。所以孟呈炜才出此下策。
想着这事并不会害叶家,丁建又承诺带他一起跳槽去孟家,当时丁建还在他面前摆了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刘春新便打算干了。
可他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情,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件事,叶老太爷早就知道了?以叶老太爷的精明,孟呈炜给他设局,他恐怕会反击回去吧?那孟家承诺的事情,还能兑现吗?
这么一想,刘春新冷汗就下来了。
这件事之后,叶家跟孟呈炜的关系如何他不知道,但丁建和他们这两个伙计是绝对跑不了的。如果孟呈炜许诺的职位没有了,叶家再把他送官,把孟家给他的银子查出来拿走,还把他的事宣扬出去,那他真是没活路了。
想明白这点,他立刻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和顾客名单都报了出来。
时间紧,孟呈炜布这个局就想把它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所以这批茶只卖给了十几个客人。
这十几个人中,除了两人是孟呈炜特意安排的,其他的都是为人厚道的,且是叶家茶坊的老顾客,跟叶崇明有几分交情。就算知道买的茶不对,他们也不会上官府告去。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还有一个人是从老茶客那里听说了此事,跟着一块儿买了团茶的。这个人是变数。
刘春新也是心眼子多的。虽然丁建让他跟田鹏义分开卖茶,但他还是打听了一下,知道哪些人买了这批茶。
“这些人有谁,田鹏义也是清楚的。”他又道。
叶雅茗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对李富道:“李伯,你去我爹那边,把孟呈炜三个字跟田鹏义提一嘴。”
李富会意,赶紧去了叶鸿盛那边。
叶雅茗则转身进了叶崇明跟丁建那间屋子。
一进门,她就听到丁建还在跟叶崇明装傻呢:“东家,名单就这些了。我真的只是觉得这买卖暴利,看到别人做了眼馋,正好四老爷想做,就听他的话,瞒着您做了。我……”
叶雅茗不想再听他哔哔,直接打断他的话:“行了,刘春新都交待了,你就别装傻了。孟呈炜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光背叛叶家,还要陷叶家于不义,让叶家背上官司?叶家待你一家不薄吧?”
第十章 名单
听到“孟呈炜”三个字,丁建的脸色瞬间大变。
叶崇明心里一凛,不敢置信地看向叶雅茗:“你说,这一切都是孟呈炜捣的鬼?”
“对。”叶雅茗对他一笑,转脸对着丁建就是一脸冰霜,“你再不说实话,我们现在就把你押送衙门。”
丁建颤抖了两下嘴唇,“扑通”一声跪到了叶崇明面前:“孟公子说是为了跟你结交才设计这件事的,他没想害叶家。我也是知道他没有恶意,尤其是看着他挑的茶客都是老实厚道的,这才顺着四老爷的意接下了这桩买卖。老太爷,求您看在丁家两辈儿都为叶家做事的份上,别送我去衙门。”
这就是真的了?
叶崇明用力闭了闭眼。
丁建是丁老掌柜的儿子,凭叶丁两家的情谊,他从来没想过丁建会背叛叶家。所以他一直就没怎么怀疑丁建。丁建刚才的那番说辞,他是相信的。
万没想到真相却是这样。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你能将功赎过,我可以会考虑不送你去衙门。”睁开眼,叶崇明声音冰冷。
“是,我说。”丁建知道隐瞒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当即把叶鸿荣如何命令他,他本想劝阻,但孟呈炜找到他许以重利,他又确定孟呈炜对叶家确实没有恶意,这才鬼迷心窍由着叶鸿荣胡闹的事情说了一遍。
至于他说的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些事情,叶崇明之后自然会去查证。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顾客名单。
“你们把茶卖给了什么人?哪些人最有可能闹事?赶紧说出来。我跟你说,一旦叶家出事,你们一家老小一个也别想跑。”叶崇明冷冷道。
“有东大街刘老爷,甘泉巷吴老爷……”丁建开始念名字。
叶崇明眉头一皱,正想叫丁建先停下,他叫叶雅茗拿纸笔记下,转头就见叶雅茗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纸,手里还捏着一根小木棍。
她冷声打断了丁建的话:“停。别什么刘老爷、吴老爷的,把具体名字报上。”
不光一条街上有同姓的,就是同一家里老刘、小刘的都有好几个。他们要是满街地去问,不用顾客生祸,事情就宣扬得满府城都知道了。
丁建面上一僵,讪笑道:“平时就这么称呼惯了,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说着,他赶紧把前面的具体人名给报上了。
叶崇明目光发沉地看了丁建一眼,就将视线挪到了叶雅茗身上。
大概叶雅茗已经从刘春新那里记下了名单,此时正把上面的名字跟丁建嘴里的一一相对应。偶尔她还打断丁建问上几句,手中的小木棍时不时在纸上面划一下,写上两个字。
叶崇明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对这个孙女的表现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敏锐,冷静,聪明,善于言辞,做事还周到。就是可惜,这是个女孩儿。
那头叶雅茗已把名单核对完了。
这一回丁建不敢再耍花腔,所说的人名跟刘春新的都对得上,而且有问必答,态度十分配合。
唯一的一点是,他并没有特意提及那个特别需要注意的人。
叶雅茗眼神微冷,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了叶鸿盛的声音:“爹,茗儿。”
白蕊在叶崇明的示意下连忙去开门。
“怎么样?”叶崇明问道。
“开始怎么问都不说,幸好茗儿派了李富过去,说了孟呈炜三个字,田鹏义就老老实实招了。”叶鸿盛扬了扬手中的纸,“名字我都记下了。”
他又好奇地看向叶崇明:“孟呈炜是谁?”
叶崇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想起在山上初见的时候,他还把那小子当好人。没想到他一面给叶家挖陷阱,一面装好人。当初叶嘉兴的受伤,没准就是他的手笔。
叶雅茗趁着他俩说话的功夫,站起来把叶崇明和叶鸿盛的随从都叫进来,指着丁建道:“把他押出去关起来。要是让他跑了,他对叶家造成的一切损失都算在你们头上。”转头她又吩咐李富,“李管家也去看着。”
李富等人嘴里答应着“是”,眼睛却盯着叶崇明。
叶雅茗越过自己发号施令,叶崇明不光没有不高兴,反而对叶雅茗越发赞赏。
他正要跟儿子、孙女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呢,丁建的事得等把那些顾客都安抚住了才能处理。孙女所做的事,正是他要做的。这会儿正好省了他的口舌。
不管叶雅茗是不是女孩子,是不是年纪小,叶家有个有主见,能主事,而且处理事情的手段跟他一样的人,是一件好事。他老人家也不必分身乏术,心力交瘁。
“照三姑娘的话做。”叶崇明道,“宋德全留下。”
李富等人立刻行动,麻利地把丁建押了出去。
叶崇明这才开口对叶鸿盛道:“刚才的名单里,大部分是咱们的老茶客,只有三个不是。”
他拿起叶雅茗放在桌上的纸,又拿起旁边的小木棍看了一眼,发现这小木棍是两瓣粘在一起的,中间夹着一根木炭,他试着在纸上划了一下,发现还挺好使,写的字也很清晰。
他将名单上面的一些人名做了标记。
“做了标记的,一会儿由我去拜访;其他的你们去。礼物我已叫宋德全准备好了,因他们每人都是十饼几十饼买的,所以都会赔上价值比这些茶高一倍的绸缎,每户人家外加一盒四色点心。”
叶家倒是有茶。如果拿这些茶去赔付是最划算的。这些茶只管成本的话,赔付价格就显得不那么高;再一个现在叶家缺现银,用茶叶赔付就不需要再掏一笔银子来买礼物。
可是,为了筹够秋天预订茶叶要用的银子,叶家尽量在中秋前把茶卖出去,现在茶坊、茶馆里的茶叶存量已经不多了。
另外,现在茶坊里剩的都是夏茶、秋茶。这些茶可不能跟用料精贵、价格昂贵且有逼格的团茶同日而语。拿去送人,那就不是赔礼而是惹怒对方了。
况且,这些茶是花了大价钱、走了许多关系弄到茶引才买回来的,最好留在茶坊、茶馆里慢慢卖。叶家茶坊、茶馆需要正常运营,不能因为赔付这一单生意而关门。
所以叶家只能掏现银,购买绸缎来做赔偿。
第十一章 拜访
只是一下子支出这么一大笔钱,这对于急着用银子预订春茶的叶家来说也够呛。
可叶崇明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这一步过不去,叶家就没有以后了。明年的春茶预订的事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去想。
叶崇明看了叶雅茗一眼:“态度好些,多说好话。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咱们也得忍着;要是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份,也只管答应下来。”
他正色道:“你们记住,只有把事态平息了,咱们家才有以后,否则吃了官司,咱家就完了。”
“是,我明白。”叶鸿盛应道。
叶崇明没理他,而是看向叶雅茗。
叶雅茗朝他一笑:“祖父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过您去拜访的人家怕是有些难缠,有那些容易说话、厚道的人家,您还是多分几个给我们吧。这样就能一天把事情解决完。”
叶崇明刚才把那三个新顾客和几个难说话的老顾客都挑走了。
叶崇明抚了抚胡子:“行。”又分了几个给叶雅茗父女。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连丁建都不知是何许人的新顾客。
如果说刚开始时叶崇明对二儿子是一万个不放心,实在是没合适的人选了,才把他叫来。毕竟他是叶家二老爷,能代表叶家。不足的地方便由宋德全跟着描补。
可现在有叶雅茗在,他对父女俩组合就放心多了。那个新顾客,要是叶雅茗父女实在搞不定,再由他出面拜访也不迟。反正这些人都是最先解决的。老顾客都放在后面。
而有了叶雅茗,宋德全就可以坐镇茶坊,看着丁建和两个伙计。免得他们在外面忙活,丁建他们却跑了,茶坊也出事,事态又出现变故。
而且,他现在也有点不放心宋德全。
他站了起来:“那行动吧。”
叶雅茗把名单收好,叫住他:“祖父,还有个事儿。我感觉孟呈炜是想分头出击,一面从各个方面打击我们,一面又示好:既削弱我们的实力,又获得我们的好感。所以我觉得他可能还有别的布置。”
“大伯从京城拿茶款回来,现在估计已在路上了。我担心孟呈炜一计不成,会让人装作劫匪打劫他们。一旦茶款有失,咱们就订不了明年的春茶了。您看要不要去请镖局的人去迎一迎大伯,免得出意外。”
原主不管家里买卖上的事,只记得有一年大伯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死掉,家里的气氛非常不好。祖父和父亲那段时间总是很晚才回家。她问过父亲,父亲却只叫她别管。
因为原主的记忆对于大伯叶鸿昌受伤的时间有些模糊,叶雅茗开始也没想起这一茬。现在经叶鸿荣的事,她觉得叶鸿昌受伤没准就是这一次从京城要茶银回来。
如果茶银被劫,叶鸿昌又身受重伤,那叶家就雪上加霜了。所以不管是不是这一次,提前预防总是没错的。
叶崇明心中一凛。
他还真没想过这事。
不管怎么的,既然孟呈炜要针对叶家,再如何叶家都要做好防范。茶银不容有失,否则就算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叶家也同样会陷入困境。
“好,等我拜访完那两个新茶客,就亲自去镖局一趟,请镖师去迎一迎你大伯。”他道。
这会儿除了叶家人,他已不相信任何人了。丁建受了叶家大恩,还被孟呈炜收买;宋德全他实在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须得他自己亲自去镖局走一趟,这才放心。
“好。”叶雅茗稍稍放了点心。
……
她跟叶鸿盛去的第一家,就是那个新顾客所住的地方。
临安城中有一处大湖,权贵人家都聚居在湖东面的南北两岸,临湖而居。
叶家在临安城虽然不是特别有钱,跟贵也沾不上边,但因祖辈就居于此,叶崇明的父亲为了跟权贵比邻而居,花了大价钱在此处买了现在的这处宅子。
而那位名叫陆观弈的新顾客,就住在叶府东边不远处的宅子里。
茶坊位于清河街,离那处并不远。叶雅茗和叶鸿盛乘着马车,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看到那处宅子紧紧关闭的朱门,叶鸿盛既失望又焦急:“怎的不在家?”
这时代有奴仆的人家都不兴关门闭户,而会派下人守门。下人进出都要查问一番,以免夹带私逃;主人来去方便进出,客人来了也有人去通禀,不至于敲半天门无人应答。
所以看到陆家的门是关着的,叶鸿盛就觉得此人有可能出远门了,不在临安城。
叶雅茗作为现代人,根本就不觉得关门意味着什么,扬扬下巴,示意站在那里有些呆愣的李富道:“去敲门。”
李富跟叶鸿盛一样的想法。不过叶雅茗下令,他自然不敢不从,赶紧上前去敲门。
敲了几下无人应答,李富正要转身朝叶雅茗禀报,忽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圆圆的脑袋伸了出来:“谁呀?”
李富一看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微胖小厮,圆圆的脑袋圆圆有大眼睛,笑起来脸颊边还有两处梨涡,长相十分喜庆。
他连忙上前拱了拱手,笑道:“我们老爷小姐是集香坊的东家。前儿个贵主人在集香坊买了几饼团茶。那团茶出了些问题。我们老爷小姐上门来给贵主人赔礼道歉,回收团茶。还望小哥儿进去通禀通禀。”
说着,他将拜帖递上。
本来讲礼数的人家,都会先派下人将拜帖递上,主人接了拜帖后,客人之后再按相约的时间上门拜访。
无奈叶家这事,还真没办法讲究这些礼数,只得做个不速之客。
那胖小厮听了李富的话,抬眼朝马车看了一眼,见马车旁站了个三十来岁穿青绸衣衫的男子,男子旁边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小姐。
看到叶雅茗,他脸上的笑容一收,眉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他低下头去,看了看手中的拜帖,然后对李富道:“等着。”
说完他闪身进门,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咔嗒”一声还落了门栓。
不光是李富,马车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愕然。
第十二章 陆观弈
胖小厮这行径,算是极为无礼了。哪家也不会像这样待客的。
叶鸿盛不由多想,对叶雅茗道:“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叶雅茗倒不觉胖小厮的态度是因茶而起。
她观察入微。
李富跟胖小厮说茶时,小厮脸上还带笑。直到后来李富说到“小姐”二字,胖小厮又看到她时,脸色才变了,隐隐露出不耐烦来。
莫不是有人跟她长得相像,小厮误把她当成了那人,而那人恰好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他才变了脸?
叶雅茗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并没发现哪位姐妹或亲戚跟她长得像。
这具身体是综合了叶鸿盛和尹氏长相,挑了他们的优点来长的。不说堂姐妹和尹家的表姐妹,便是跟亲妹妹叶雅音也不是很相像。
两人除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相似外,脸型和口鼻都不像。她接了叶鸿盛的脸型是瓜子脸,叶雅音则接了尹氏的脸型是个圆脸。
思索无果,叶雅茗也就不作无用功了,只等着看看对方是个什么章程。
小厮没说“我家主子不在家”的话,而是接了拜帖让他们等着,可见是在家的。不过小厮都面露厌恶,没准主人不会见他们。
等了足有小半盏茶功夫,胖小厮才出来了,问叶鸿盛道:“你确定只是来换茶的?”
叶鸿盛愣了愣,这才道:“对,除了换茶,我们也是特地来给贵主人赔礼道歉。”
胖小厮用余光瞥了叶雅茗一眼,见她一双漂亮的杏眼虽然在看着自己,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当即侧身:“请进吧。”
一行人往里走,便见整个宅子草木葱翠。一路走来亭台楼阁、池塘草树无不精致。
叶家祖宅虽然不错,跟这有文化底蕴的精心设计过的园林却完全没法比。
看来这位叫陆观弈的人,不光有钱,还很有品位。
不过偌大的园林似乎没几个人,他们走了好一阵就只遇见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园林太大,人烟稀少,想想叶雅茗就觉得天黑之后,这里会显得阴森恐怖。
不一会儿,胖小厮领着他们进了正厅,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见得他们进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叶鸿盛不喜交际,但这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人寒暄。他对陆观弈拱手笑道:“这就是陆公子了吧?在下叶鸿盛。”
他伸手介绍:“这位是小女叶雅茗。今日我们过来,是特地给陆公子赔礼道歉的。前几日集香坊卖给公子的团茶有问题,我们想将茶换回。”
李富和同行的小厮酪奴赶紧将绸缎和点心都放到桌上。
陆观弈对叶鸿盛回了一礼道:“叶老爷请坐。”
说着又招呼叶雅茗:“叶姑娘请坐。”
说是这么说,但从始到终,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叶雅茗身上停留半分,似乎在有意忽视她这个人。
等叶鸿盛和叶雅茗在座位上坐下,陆观弈便吩咐胖小厮:“安泰,去把那些团茶拿过来,给叶老爷。”
“是。”安泰去了,不一会儿便带了团茶过来。
叶家茶坊、茶馆卖的团茶,只要买十饼以上,都会配送一个藤编的长方形箱子,上面有盖,正好把那些茶团都装进去。
叶鸿盛站起来接过藤箱,亲自检查里面的茶饼,发现有一饼是碎的。而那饼碎茶里,发霉的茶也混在其中。
他抬起头来看了陆观弈一眼。
陆观弈也不避讳,笑道:“我很好奇这茶是什么原因要被收回,所以叫小厮弄开来看了看。”
叶鸿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把藤箱关上,似乎要站起来告辞走人。
叶雅茗连忙开口:“我听掌柜说,陆公子在集香坊买了许多茶。公子很喜欢喝茶?如果我们集香坊有新茶,要不要送点给您品尝?只是样茶,量不多,公子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不派人去购买就是了。”
大概是因为茶叶官卖,能拿到茶引从榷务司买到茶出来卖的量并不是很大,所以这时代的茶商就只把茶放到茶坊、茶馆里出售,并不会送货上门。
叶雅茗经历过现代茶叶销售,因为竞争激烈、电商兴起,在店中售卖、坐等客人上门的方法早已行不通了。那些优质顾客,他们都采取送样茶上门给人品尝的方式兜售。
以网购的方式买茶的客人,他们也会根据数据分析,给他们赠送对方可能喜欢的、价位可以接受的样茶。客人品尝之后觉得喜欢,便会下单购买,寄茶时又会再赠送两种新样茶。
古代虽说竞争不如现代那么激烈,但竞争总是存在的。不说茶商与茶商之间,便是茶商与官卖之间,也是竞争关系。
那优质顾客为什么在你家买而不在他家买,就是营销手段了。
这位陆公子,前段时间在集香坊各样茶都买了一些,团茶各样买了十饼,散茶、粗茶、末茶都各买了十斤。他在集香坊花的银子虽比不上那些日积月累的老顾客,一次性购买的价钱却惊人,也算是大顾客了。
不管他买这些茶是做什么用的,至少说明他有购买茶叶的欲望。那么,这就值得花心思把他留在集香坊了。
陆观弈朝叶雅茗拱了拱手:“多谢叶姑娘厚赠。不过我时常不在家,送过来的话,直接给门房即可。”
他又朝叶鸿盛拱了拱手:“今日有劳叶老爷了。你家的茶,味道不错。听说都是二老爷制的,二老爷高才。”
叶鸿盛听人夸他制的茶,顿时笑了起来,谦虚了几句。
那叫安泰的胖小厮在陆观弈对叶雅茗说话的时候,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想看看她的反应。
叶雅茗看到他偷偷观察自己,忽然福至心灵,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位胖小厮安泰对他们的到来为何有些排斥了。
她隐晦地打量了陆观弈一眼。
这位陆公子,剑眉星目,长得还挺英俊,身高也有一米八几,长身玉立。看面容年纪不大,但因他气势足,气质沉稳,倒看不出年纪,不过目测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第十三章 齐霁
再想想他住的这宅子,他还带着京城的口音,显然是从京都来的。这个人,出身应该非富即贵!
京都来的贵公子,长得又丰神俊逸,英武之气与贵气交织。这样的年轻男子,周围邻居家那些小姐见了,哪有不春心萌动的?想来这段时间找各种借口上门来拜访的不计其数,他家这才大门紧闭,且不欢迎年轻姑娘上门。
有了这个猜测,叶雅茗松了口气。
不是跟她长得像的姐妹惹出来的麻烦就好。
现代什么美男子她没见过?出身豪门,年少多金,偏还长得貌美如花,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追求她,长得不好、家资不丰的根本就不好意思往她身前凑。
饶是这样,她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年愈三十了还没结婚。
在这对女子束缚极大的古代,如果非得成亲,她比较倾向于找个赘婿。这样她就是一家之主,不必被无能的男人在身份与经济上压上一头,受制于人。
所以眼前这男子虽然不错,在她眼里也就是红粉骷髅罢了。
松了一口气之余,她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对于拓展生意,留住这位优质顾客没兴趣了。
她站了起来,淡淡道:“我们还要去别家收茶,如此就不打扰公子了,告辞。”
叶鸿盛见她要走,赶紧站起来对陆观弈拱手道:“告辞。”
陆观弈站起来回礼:“叶老爷稍等。”
他指着桌上的绸缎道:“我买那些团茶价格极低,当不起二位送来的这么多上好绸缎。这绸缎我留下一半,其余的二位还是带回去吧。”
他不知道那些发霉的团茶,叶家卖出去多少。如果多的话,照这样赔法,还真够叶家喝一壶的。
叶雅茗看了叶鸿盛一眼,见他似乎想要说话,可嘴唇蠕动,愣是半天没说出什么来。
再拖下去就冷场尴尬了。而且,有些事情还是说开比较好,免得这些顾客知道某些事情后对叶家产生不好的印象。
她开口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们茶坊出了纰漏被人下了套,这才卖出了那批茶。我祖父虽严惩了罪魁祸首,也打算回收这批茶,但给客人们还是带来了麻烦。那些绸缎是我们的赔礼,哪能再带回去。莫不是公子还怪罪我们茶坊,打算追究我们责任不成?”
陆观弈算是知道为何这位叶老爷出来换茶,还要带上女儿了。这位叶老爷怕是不大擅长与人交际,而他的女儿,倒是口齿伶俐,人也聪明。
她说这话,是想告诉他,这批茶不是集香坊有意卖出,而是被人下了套。现在他们拿高于几倍价值的绸缎来换,就是希望他们这些顾客不要再追究叶家的责任,有封口的意思。
把事情解释清楚,倒比让人瞎猜的好。
他自然无意与叶家为难。不收这些绸缎,叶家倒会多想。
他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如果陆公子没有别的事,那我们就告辞了。”叶雅茗道。
叶鸿盛对陆观弈作了一揖,转身出了门,叶雅茗跟在身后。
安泰跟着送他们出去,一路上态度好了不少,再不复刚开始时隐隐的排斥。
一行人走到门口,侍墨打开大门,门只开了一条缝呢,就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可是巧了,也省得我等门。”
紧接着他又抱怨道:“我说你们主子也太爱清静了。偌大一个宅子,就不能多请几个下人吗?好歹派个人守在门后面吧?”
这时门已开了,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来。
看到这人,叶雅茗不得不感慨这古代的俊男美女数量不少。叶家人都是好相貌就不说了,今天见这两位,容貌都极出众。
眼前这人,身高估计也有一米八,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五官倒比刚才见到的陆观弈还要精致。不过陆观弈气质阳刚,眼前这位则偏向温文尔雅。
走在她前面的叶鸿盛已经惊讶地叫起来了:“齐公子?”
那位齐公子本来还惊讶陆府有客人,听得叶鸿盛叫他,他愣了一瞬,旋即叫道:“甘泉先生?”
甘泉先生是茶人们对叶鸿盛的敬称,说他制出的茶犹比甘泉,人间至味。
叶鸿盛笑了起来,拱手道:“正是在下。”
“你这是……”齐公子疑惑问道,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子默买了你家的茶!”语气极为肯定。
叶鸿盛知道子默大概是刚才那位陆公子的字,笑道:“对对,那茶出了点纰漏,我跟小女过来给陆公子赔礼道歉。”
看到叶鸿盛笑容十分轻松,言语上也没见遇着陌生人时的拘谨,叶雅茗不由好奇起来。
以叶鸿盛茶痴的特性,这位齐公子定然是对茶比较有研究,并且在这方面得到了叶鸿盛认可的。否则,她这位有些社交障碍的便宜老爹不会是这么个态度。
听到“小女”两个字,齐公子这才朝叶雅茗看来,脸上带着笑,目光友善清澈,还带着一丝好奇。
他拱手见礼道:“在下齐霁,见过叶姑娘。”
“齐公子。”叶雅茗回了一礼。
叶鸿盛这才介绍道:“齐公子是知府齐大人家的三公子,甚是喜茶。去年我制得一款好茶,齐公子在集香楼上喝了,大赞,当时我俩曾有过一面之缘,相谈甚欢。”
果然如此。
“哈哈哈,确是如此。甘泉先生制出的茶,香味与茶味极为相和,不似别的茶,香料的味道遮盖了茶的味道,本末倒置,失其本真,果真不愧是甘泉先生。”齐霁笑道,“因为喜欢那款茶,我一口气买了二十箧。”
他又问叶鸿盛:“甘泉先生近期可又制了什么好茶?”
叶鸿盛摇头,不过想起叶雅茗制的桂花茶,他又点点头。
“手艺有限,我没能制什么好茶。不过小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艺更甚于我,这几日在捣鼓一款好茶。等过几日上市了,我必叫茶楼伙计送些过来给齐公子和陆公子尝尝。”
齐霁满脸惊讶,定定地看了叶雅茗一眼,称赞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叶姑娘小小年纪,竟能制出得甘泉先生夸赞的茶,大才。在下对此茶真是万分期待。”
他向叶鸿盛道:“那咱们可是说好了,等茶上市,先生定要让人送些予我们尝尝。”
第十四章 宋家
“一定一定。”不管是自己,还是女儿制的茶,能得人喜欢,被人赞赏,都令叶鸿盛十分开心。
聊了这几句,叶家父女就告辞离开了。
上了马车,叶鸿盛微微抬眸,看了自家闺女一眼。
今天遇到的两位男子都太出色,在他看来,比那宋易风可强太多了。他担心自家闺女有什么想法。
叶雅茗正蹙眉沉思。
看样子,齐霁跟陆观弈交情极好,没准还有可能是亲戚关系。齐霁既喜欢茶,对茶也有研究,他为什么不向陆观弈推荐几款茶叶,而让他胡乱购买呢?
来之前她可是了解过这位陆观弈在集香坊的购买情况的,那可是什么茶都买,饼茶每样十饼,其他茶类每样十斤,真是雨露均沾,完全没有偏重。
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买茶?他买这么多的茶,意欲为何?总不能跟现代的那些检测人员一样,对叶家的每样茶一一进行检测研究吧?
感觉到便宜老爹的打量,她干脆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她这么一提,叶鸿盛也感觉蹊跷。
他近些年虽沉迷于制茶,每天呆在茶厂,不去茶坊、茶楼。但年轻的时候,他也跟在叶崇明身边,在茶坊和茶楼里呆过的。对于顾客们的心理与偏好,他略略知道一些。
有财力、喜欢喝好茶的人,必只买上等茶,中下等他们是看不上眼的,碰都不愿意碰。就算他们家道中落、囊中羞涩了,宁愿买少一点,也必要买好茶,绝不屈就中下等茶。
而那些喝茶不挑,只为解渴的人,或财力不足的人,就只会买中下等茶。就算他们偶尔有钱了,也不会买上等,因为他们也知道,喝了好茶后,那些不好的茶就难以入口了。
当然,也有那钟情于某种茶类的。
反正吧,基本上没有像陆观弈这样,什么茶都不挑,什么茶都买的。
这位陆公子的用意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别管他了。反正对咱没影响。从刚才的态度上看,他对咱也没恶意。态度看似疏离,实则和善。至于他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茶,为什么什么茶都买,那就别管他了。”他心大地道。
叶雅茗点点头,眼看着下一家要到了,便将此事丢开了。
接下来叶雅茗跟着叶鸿盛又去了好几家。
团茶昂贵,能喝得起团茶的人财力都不弱,因此大部分顾客都住在这一片,只有少数住在别的地方,倒省得他们来回奔波了。
叶鸿盛虽然沉默寡言了些,但从小在商贾之家长大的,从十几岁起就被叶崇明带在身边做生意,话还是会说的,只是说几句就没词了,容易冷场。
这时候叶雅茗就说上几句,给双方递个台阶,或是帮叶鸿盛描补几句,场面便没那么尴尬。同时,她也会把话说清楚。收了叶家的赔偿,就不希望对方再追究叶家,或到外面去乱说。
孟呈炜给叶家挖这个坑,是想做叶家的救世主,并不是真心想把叶家灭了,引来群狼争食。
这些茶客,都是他跟丁建精心挑选过的,并不是不讲礼的人。而且他们跟叶家买私茶,闹出来叶家固然要被送衙门,他们自己也得不了好。毕竟私茶无论买卖,都是违法的。
再者,他们买这私茶,都是贪便宜,外加觉得味道不错才买的。要不是里面发霉,他们只后悔自己买少了。
现在叶家赔送的绸缎,价值是发霉团茶的好几倍,且态度极为真诚,他们自然不会为难,都把买的私茶拿出来还给了叶家,并表示不再追究,更不会乱说。
如此,还没到晚饭时分,父女俩已把分到的那些人家都走完了,顺顺利利地拿到了有问题的私茶。
从最后一家出来时,叶鸿盛问叶雅茗:“你要去宋家看看吗?”
“啊?”叶雅茗愣了一下。
看到叶鸿盛的目光往一个方向去,脸上微露不悦,她不解地循着他的目光,转头朝那边望去。
只见那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巧笑嫣然地站在一扇门前,跟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说话。因隔得有十几米的距离,且街上人来人往,甚是嘈杂,叶雅茗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叶雅茗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一番,这才发现这个女人正是宋易风的寡母余氏。
而余氏背后,则是宋家才买不久的二进宅子。
她都没想到,最后这家只买了两饼团茶的,跟宋家人是邻居。
她皱了皱眉,正想叫叶鸿盛上车,就见余氏转过脸来,视线刚好跟叶雅茗对上。
余氏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很是惊喜地快步过来,先对叶鸿盛福了福身,唤了一声:“亲家公。”
然后她拉着叶雅茗的手,亲亲热热地道:“茗儿,好久没见着你了。你哪日从山上回来的?怎么不来家里玩?身子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她隐晦地看了叶鸿盛一眼,又笑道:“你是过来探望我的吗?赶紧进屋坐。小风过一会儿就下学回来了。”
“啊,不是。”叶雅茗把手从余氏手里抽出,对她笑道,“我跟爹爹出来买些东西,马上就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您。”
原主自打订亲以来,就把宋易风放在了心里。她以宋易风学业忙碌,余母无人照顾为由,不说天天过来吧,每隔三五日必要提着各种肉菜、点心来看余氏。
原主每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这一两银子,基本上都花在了宋家身上。宋家除了买点蔬菜,其他肉类、水果、点心,都是原主在花钱。逢年过节,原主还会给余氏和宋易风做一身衣裳。
当然,这些都是额外的。叶家资助宋易风读书,每年会给宋易风二百两银子的基本生活费。如果他要参加什么活动,比如参加科举考试、参加诗会、出去访学,叶家都会额外给钱。一年花在他身上的银子都要到三四百两。
而宋家这处地段不错、带着一口井的十余间青砖瓦房的两进院落,也不过才八百两银子。这宅子也是宋易风考上了举人,叶家为恭贺他,封了六百两银子的红封给他,宋家才买下的。
第十五章 又当又立
当初叶家要送宅子给宋易风,宋易风拒绝了。这座宅子,他对外声称是自己给人抄书、写诗、卖画赚的钱买的,实则花的是叶家的钱。
便是如此,为了顾及宋易风的自尊心与面子,宋易风缺钱时,都是尹氏的父亲、宋易风的启蒙恩师尹德安派人询问,得知宋易风要参加活动或要用钱后,便派人给叶家送信,叶家就巴巴地派人把银子送来。宋易风推辞后,叶家人还得好一番劝说,他才收下。
这行径在叶雅茗看来,就真真是又当又立了。
可后来呢?叶家这么掏心掏肺地扶持宋易风,宋易风一经考上进士,就嫌弃叶家是商贾之家,商人之女配不上他宋大才子,对这门亲事是万般的看不上。
担心悔婚会让自己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也知道叶家花了那么多钱在他身边,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这门婚事。他迫不得已娶了原主,却对原主极为冷淡,一月里也不踏进原主房中几次。
叶家出事后,他不光没想如何帮叶家伸冤脱罪,反松了一口气。
叶雅茗都要怀疑这件事他有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好摆脱叶家这门姻亲了。
叶家被判抄家流放后,他没有马上休弃原主,还以此刷了一波好名声。
可暗地里,他却对原主进行语言上的百般羞辱,施以冷暴力。
余氏既想要名声又嫌弃原主。她不自己下场对付原主,而以原主嫁入宋家快两年了都没怀孕为由,买了一个厉害的丫鬟给宋易风做通房,在她怀孕后立刻提她为妾,暗示她去欺负原主。
丈夫冷言冷语,纳了个妾还纵着妾氏来欺负辱骂自己,原主身边的丫鬟婆子又悉数被余氏用各种理由卖了出去,原主被余氏派来的婆子看得紧紧的,不让她出门。在她痛苦万分时,宋易风又让下人“无意”中透露叶鸿盛夫妻和叶雅音惨死的消息。
原主本就生性要强,又以嫁给宋易风为荣,对他情根深种。现在日日遭受宋易风的羞辱、妾氏的辱骂,余氏的各种苛责虐待。只是她掂记父母妹妹,希望有机会能逃脱牢笼,去看一眼父母妹妹,所以一直顶着痛苦活着。
这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顿时让她了无生趣。于是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一根白绫,她结束了自己二十岁的生命。
听闻穿红衣横死可以做厉鬼,她特意穿上了那身她精心绣了三年的嫁衣。她要做厉鬼报复害了叶家的人,也报复宋易风母子。
只是不知何种机缘,她没有变成厉鬼,而是去了阴间,还得了重生的机会。
想起原主的种种遭遇,叶雅茗唏嘘不已,看向余氏的眼神里就跟淬了冰霜一般,冰冷而充满了厌恶。
如果说,孟呈炜对付叶家是商业竞争,虽手段下作狠毒,却也能理解。可宋家母子受了叶家恩惠还如此对待叶家和原主,那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这样的人,叶雅茗真不能忍,穿越后她是想立马退亲的。
但饶是现代,离了婚的女人就算没有过错,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什么“如果她没错,男人怎么会和她离婚”。在这古代,对女人的指责就更苛刻了。
宋易风那人惯会装。而此时叶家富,宋家穷;宋易风虽考上了举人,但江南才子不知凡几,举人真不算什么。他不过是占着年纪小,就显得难得而已。
这退亲弄得不好,反倒让叶家名声受损,而宋易风拿了叶家那么多钱,也考上了举人,反而能如他的意,退掉这门与商贾结亲的坏亲事。
世上就没这样的好事。
所以叶雅茗打算徐徐图之。她不光要退亲,还要让宋易风声败名裂
既不能马上退亲,她也不愿意与余氏虚与委蛇,这才打着散心的旗号,跟着叶崇明和叶嘉兴上了山。
这会儿无意中在这里遇上,她觉得真心晦气。
说完那话,她朝跟过来站在余氏身边的妇人点点头,礼貌道:“你们聊。”便干脆利索地转身上了马车。
余氏愕然。
因为她儿子聪明会读书,又长得一表人才,跟叶雅茗订亲后,叶雅茗对他一见倾心,对她这个未来婆婆也特别恭敬。
像这样敷衍两句转头就走的,还是第一次。
偏她身心的妇人见状,笑着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叶家小姐啊,真真是花容月貌。”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在鄙夷。
她是新搬来的,买了余氏隔壁的宅子。这段时间每次跟余氏聊天,余氏都要说她家跟叶家的关系,说叶家小姐怎么怎么喜欢她儿子,对她这个未来婆婆如何如何巴结讨好,隔三差五地买好东西来孝敬她;叶家看她儿子高才,又如何如何巴结他们。
可现在看来,根本不像嘛。
平常被奉承惯了的人,忽然被冷待了,还在新邻居面前丢了面子,余氏心里恼恨得不行,打定主意等叶雅茗下次来,定然要冷着她,让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可不是好说话的。
远远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走过来,余氏眼睛一亮,朝少年招招手,笑道:“风儿,你回来了?”
她转头对老妇道:“罗老太太,我儿子回来了,我就不跟你聊了。等明儿个有空了咱们再说话。”
说着她没再理会罗老太太,迎了儿子便回了家。
进到院子里,她把刚才遇到叶雅茗、叶雅茗对她如何冷淡的事说了一遍,不满道:“还没进门呢,她就这么对我,以后进门了还不定怎样呢。”
“她不敢!”宋易风眸子里闪过一抹冷意。
他对余氏正色道:“娘,您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对您不孝顺的。如果是以前,咱们还需忍耐一二。现在我都考上举人了,叶家人可不敢再在您面前趾高气扬。”
他微抬起头,脸上除了隐忍,还有一抹遮藏不住的得意:“刚才学政大人看了我的文章,说我会试一定能高中。到时候,叶家给咱们的冷眼,您悉数还回去就是。”
第十六章 我想退亲
叶家既要投资宋易风,还要把孙女嫁给他,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家人和下人对宋家母子冷眼的。可在自尊性极强、又极具自卑的宋家母子看来,每个月送银子给他们,就是对他们的极大看不起。
可偏他们还不得不收下这笔银子。这简直是对他们的极端羞辱。
“真的?学政大人真这么说?太好了。”余氏一听这话,顿时把叶雅茗带给她的不快给忘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高兴完了,她又遗憾:“唉,我就后悔当初给你订这门亲事。你年纪这么小就中了举人,容貌又出众。如果不订亲,学政大人指定会把女儿许配给你。如果考上进士再订亲,没准京中大官儿都抢着把女儿嫁给你、皇家也要招你为驸马呢。”
说到这里,她越发恨声:“想想以后你得娶个商贾的女儿,同僚的夫人都是官家小姐,与人交往时我说出去就丢人,我这心里啊,就不是滋味。”
宋易风皱着眉,脸色很不好看。
“儿子,”余氏小声问道,“咱能不能退了这门亲?”
宋易风摇摇头:“要是能退,我这段时间就退了。你道叶家为何每年送那么多银子给咱们?不过是看中我聪明,能考上进士做大官,能在官场上给他们依靠罢了。”
他冷哼一声:“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我考上了举人,他们哪舍得放弃?他们虽是商贾,却因有钱,在知府大人的师爷面前也说得上话的。到时候这事再传到学政大人和其他大人耳里,说我背信弃义,可就不妥当了。”
余氏越发生气,恨恨地骂了几声,转头看到丫鬟小香站在旁边,顿时迁怒道:“少爷回来了,还不快去叫厨娘把饭菜端上来?你是死人呐?非得要我说一声才动一下!”
小香连忙答应着往外走,去了厨房。
余氏母子俩原本不是临安城的人,而是临安三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的。宋父死后,余氏和宋易风跟宋家祖母、大伯和二伯两家人一起过日子。
宋家本来就是穷人,家里有几亩薄田,又佃了村里地主的田地耕种,一家人过得十分艰辛。
在这种情况下,余氏母子作为孤儿寡母,日子自然过得万分艰难,连饭都吃不起,还常受宋家人欺负。
余氏娘家本来劝她改嫁,但余氏舍不得儿子,便留了下来。
余氏也是聪明、有韧劲、会打算的。
她见儿子极为聪明,是个读书的料。如果一直呆在宋家村,除了当一个辛苦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农夫,过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别无他路。相反,如果能读书,哪怕是考个秀才,她跟儿子就能过上宋家人一辈子都要仰望的生活。
思来想去,她一咬牙,带着儿子和从娘家借来的钱,到了临安城。她一边靠着给人洗衣缝缝补补过活,一边给儿子物色私塾。物色到合意的后,她就搬到那个私塾附近居住,自己继续洗衣赚钱,让儿子去私塾偷听。
她相信,私塾先生知道她儿子的聪明劲后,都会爱才,从而收他做学生。到时候就算不能免学费,也能少收一点束脩。如果遇到爱才又大方的,没准不收钱,还能资助他们母子一点。
当时他们租住的房子就在尹家附近,宋易风时常去尹德安的私塾外面偷听。
而事情果然如余氏所料:尹德安无意中发现宋易风特别聪明,便起了爱才之心,立刻收了他做学生,还只象征性地收了极少的一点束脩。
读书实在是一件十分费钱的事儿。尹德安要供两个儿子读书科考,日子也不富裕,便是有心资助宋易风,也无能为力。
可余氏洗衣赚的钱实在太少,母子两人饭都吃不饱,读书可不是不用交束脩就可以的。他们还得买笔墨纸砚。
眼看着宋易风因为家贫没办法再读下去了,尹德安深深惋惜,又知道亲家叶崇明想替叶家寻个读书人给孙女婚配,且看宋易风样貌与自家外孙女也是配得起的,便跟叶崇明推荐了宋易风。
尹德安可是叶雅茗的外祖,再如何也不会害她,且他认可的学生,叶崇明自不会怀疑,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有了叶家的资助,宋易风不光能继续读书,再也不用为书本和笔墨纸砚发愁,便是母子俩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还买了这处宅子和三个下人。
原主身边的夏嬷嬷是个有成算的。她觉得这宅子和下人虽是宋家人买的,花的可是叶家的钱。这些下人就应该认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于是她跟着原主在来宋家时,趁着原主跟余氏带着白蕊外出买东西的当口,就把宋家与叶家的渊源给小香和厨娘都透露了出来。
至于宋家的另一个下人——宋易风的小厮,那明显是被宋易风洗了脑的,夏嬷嬷在宅子里混了一辈子,人情世故再通透不过,她自然不会把这番话说给小厮听。
因此小香知道宋家人的根底,刚才在听到宋家母子谈话时,心里才生出了无尽的鄙夷。
那边,叶鸿盛见叶雅茗没去宋家,脸色好看了一些。
叶雅茗见状不由问道:“爹,您不喜欢宋家?”
叶鸿盛摇摇头:“没有。”
叶雅茗一看就知道他说这话违心。
估计原主不喜欢别人说她的心上人不好,叶鸿盛知道这一点,这才加以否认。
她也没去纠正叶鸿盛的话,自顾自说下去:“如果我退亲,您是支持我的啰?”
“退亲?你要退亲?”叶鸿盛大吃一惊,盯着叶雅茗的脸,分辨她说这话的真假。
叶雅茗点点头。
“您也知道我常来宋家。夏嬷嬷时常跟着我过来,跟宋家厨娘和丫鬟聊天,无意中得知宋家母子对我和这门亲事非常不满意。宋易风现在考上举人了,就看不上咱家商贾门第了。据说,学政大人都想把孙女嫁给他,只碍于他订了亲,彼此都十分遗憾。”
这世上没有几个岳丈是看得上把自家鲜灵小白菜拱了的猪的。叶鸿盛又是那等疼爱女儿的慈父。虽说别人都说他跟尹氏找了个好女婿。可看宋易风跟女儿相处时那副冷淡模样,他打心眼里不满意这门亲事。
第十七章 事情解决了
无奈女儿喜欢,再加上父亲一门心思想找个官场上的靠山,宋易风在这方面又特别争气,叶家一家子都指望着他考上进士,让叶家能在商场上不必缩手缩脚。实在没办法,他才掐着鼻子认了这门亲。
这会儿听到叶雅茗这话,脾气极好的他都勃然大怒。
“这小子真是头白眼狼。他为何能读书,为何能考上秀才、举人?要不是我们家资助于他,他哪来现在的风光?还没考上进士呢,就嫌弃你了。要是再考进士,那还得了?这门亲,赶紧退了。”
末了他又欣慰地道:“茗儿你能及时醒悟,真是太好了。我就说那小子不是良配。你平时对他母子俩掏心掏肺,你看他给过你几个笑脸?还用着咱家的钱就这样对你,等成了亲他又考上了进士,你不知要过怎样的日子呢。”
他冷哼一声:“那余氏,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笑里藏奸,惯是个会装样儿、再会算计不过的。”
其实余氏演技还算过关,如果不是有原主上辈子的记忆,只凭刚才那一面,叶雅茗还真看不出她是个笑里藏奸的。
在内宅混了一辈子的叶老太太和陶氏,没少跟余氏打交道,不也没看清楚余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当然,或许也不是没看清,只是被宋易风的“高才”和对未来的期许让她们遮蔽了眼睛而已。
尹氏作为原主的亲娘,对原主也算极疼爱的,却也被利益所蒙骗,更愿意相信叶家的财力对余氏的压制与约束,所以即便看出余氏的不妥,也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叶老太太和陶氏的做法也能理解了。
叶鸿盛话里虽带了他的许多情绪,可不得不说,他这话一针见血,说到了点子上。相比起来,他比尹氏更清醒,更疼闺女。
谁说她这便宜老爹木讷无能的?这不是看问题挺通透吗?
“爹爹,这事您先别声张,娘那里,您可以先敲敲边鼓,别明着跟她说我要退亲。宋家这里,可不是直接退亲那么简单的。我会跟祖父好好说说这件事,让宋家把这么多年收到的银子吐出来。”叶雅茗道。
“好好好。”叶鸿盛听说叶雅茗要把退亲的想法告诉叶崇明,终于相信她是真心要退亲的了。
他赶紧道:“其他都是次要的,一定不能让你的名声受损。”
“嗯嗯,我知道。您放心好了。”叶雅茗笑道,“走吧,做正事要紧。”
接下来,父女俩把剩下的顾客家都跑了一趟。
因为叶崇明给他们挑的都是厚道人家,故而换茶都十分顺利。
他们分走的顾客虽然多些,但叶崇明那边的顾客难缠,两边的完成度倒是差不多。等他们回到叶家时,在门口正好遇上正在下马车的叶崇明。
“祖父,可还顺利?”叶雅茗连忙上前问道。
看到叶雅茗,叶崇明眼神异常柔和,脸上还带了笑:“还好。虽有些波折,到底是解决了。你们那边呢?”
“也顺利。”叶雅茗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波折,有隐患么?”
叶崇明看到二儿子也跟过来了,抬脚进了大门,等离大门远了,这才道:“哼,不过是嚷嚷着要去报官。我直言说要告他们跟丁建勾结起来,假造叶家茶,还派人佯装请吴师爷来主持公道,他们才消停了。”
本来么,这私茶如果不打上叶家的名号,收了其他人的团茶后,只凭这两个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到时候叶崇明只说他们诬告就行了。毕竟地痞流氓拿假货讹诈行商之人,是常有的事。
叶家在临安城经营几代,身家不菲,自然也是走通了官府门道的。
知府齐知培要修桥铺路,赈灾济民,叶家哪次不大力支持?他手下的吴师爷每年都收叶家给的奉供。至于这份奉供是吴师爷自己一个人吞,还是大头上贡给齐知培,懂的都懂。
京城派系斗争极为复杂。孟呈炜对江南茶市的插手这么迂回曲折,可见在朝堂上跟齐知培不是一个派系的,他的手也伸不进榷务司那边去。
所以,叶家私茶事件只要不是闹得人尽皆知,衙门那边,叶家根本不怕。
无奈叶鸿荣那个蠢货,在丁建的忽悠下,把私茶都贴上了叶家茶记的标签。那两个可不就想拿着这一点来威胁于他?但也只是威胁两句罢了。没有其他人配合,他俩也掀不起风浪。
那两人听叶崇明提起“孟呈炜”三个字,便偃旗息鼓了。
他们也是当地人,还要在临安过日子。暗地里帮帮孟呈炜这条过江龙还行。可明打明地跟叶家对上,于他们而言没好处。
于是在叶崇明许了一些好处后,他们便表示不光不追究,还不会往外说这事。
所以这个隐患,就这么的算是解决了。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是孟呈炜做的?”叶崇明问道。
他事情办的顺利,办完事后就回了茶坊,把丁建和两个伙计送到了衙门,状告他们与孟呈炜勾结给叶家下套。
他这样做,一来去衙门备个案,免得孟呈炜利用这件事再起幺蛾子;二来是间接地告诉齐知培,临安茶市被人盯上了。
路上他分别问了李富和刘春新,得知了叶雅茗查问刘春新的过程。
对于这件事,叶雅茗早已想好了说辞。
“大哥从马上摔下来,那么巧合孟呈炜就在附近;明知大哥带了随从,他还殷勤地送其回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觉得这里充满了圈套的味道。结果一回来茶坊就出事了。我便就用孟呈炜三个字诈一诈刘春新,看看是不是我猜测的那样,没想到他就招了。”
听到这话,叶崇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夸这孩子太过敏锐聪明呢,还是该说她把人想得太坏了。
一般没经历过任何愁事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又生长在这种吃穿不愁、无忧无虑的环境下,看什么都应该是美好的,对人也都是充满信任的。
不说叶雅茗,就是他这个六旬老人,都不会怀疑初见时满身善意的孟呈炜。叶雅茗这样,他都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不管怎么样,因为她的敏锐,叶家算是逃过一劫。
第十八章 当众夸赞
他没多纠结这个事,仰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道:“希望你大伯他们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应该会的。”叶雅茗嘴不对心地道。
按照原来的轨迹,叶鸿昌可平安不了。
进到正院,叶雅清带着叶雅音迎了上来:“祖父,二叔,你们回来了?”
“祖父,爹。”叶雅音唤了长辈一声,跑到叶雅茗身边朝她甜甜一笑,“姐。”
叶雅茗摸摸她的头,跟着叶崇明等人一起上了台阶。
陶氏、尹氏、章氏都在门口迎着了。大家一起进了厅堂。
“你回来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叶老太太迎上几步,关切地问道。
“哼。”叶崇明面色不好地冷哼一声,坐到了上首,接过茶喝了两口,不答反问,“那个小畜生呢?”
“还跪在祠堂里呢。”叶老太太说着,观察着老头儿的神色,又转头不悦地数落叶雅茗,“茗儿,我听说你跟着你祖父出去了?你祖父这是要去做正事,你可别去裹乱。”
“咣当”地一声,是叶崇明重重地放茶盏的声音。
他抬头对站在门边的李富道:“李富,你去库房,拿两套最好的头面首饰,再拿六匹最鲜亮的绸缎,送到三姑娘房里去。”
“是。”李富答应一声,麻溜地出了门。
“这……老爷?”叶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叶崇明。
“今天要不是茗儿,事情还真麻烦大了。闹将起来,不说家破人亡,却也不远了。你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吃茶说话,都是茗儿的功劳。”
叶崇明道:“这是我奖给茗儿的,谁也不许说酸话。谁要是不服,到我面前来理论。”
他这话一说,屋里一片安静。尤其是一群女眷,虽说叶崇明对家人和善,但一家之主的威严摆在那里。他严肃起来,大家还是怕的。
大家此时连头都不敢抬,只拿余光看着叶雅茗,不知道这一夕功夫,她立了什么大功,让老太爷对她如此赞誉有加。
“祖父过奖了。我不过是把我的猜测提上一嘴,并不值什么。事情能够顺利处理,都是祖父和爹爹的功劳。”叶雅茗连忙道。
在这讲究孝道和谦逊的时代,这些话是一定要说的。
叶崇明站了起来:“行了,大家都散了吧。我去看看那个孽畜。”
走了两步,发现老太太和叶鸿盛都跟着,他停住脚步道:“鸿盛你回去歇着,其他人都回自己院里去。”
他扫视了屋里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叶老太太身上,满脸严厉:“今天谁也不许求情。要是不把我这话放在眼里,别管我不顾几十年的老脸,一并惩罚。”
叶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
成亲几十年,叶崇明还是第一次当着小辈的面这么不给她面子,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不过这也说明这次事情相当严重。
她不敢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叶崇明出去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几房女眷这时候可不敢触老太太霉头。反正老太爷发话了,大家都悄咪咪跟在叶崇明身后退了出去,各自回了自己院子。
叶雅茗得了老太爷的赞赏,尹氏十分高兴。跟着丈夫和女儿一起回了二房厅堂,这才拉过叶雅茗询问今天的情况。
叶雅茗觉得老太太之所以那么护着败家的叶鸿荣,还是因为叶家男人把女人们保护得太好了。就算是当了一辈子家的老太太,也没有半点忧患意识。
女人们知道生意场上的险恶,才知道如何教养子女。
她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将尹氏和叶雅音听得心惊胆颤。想起这是别人下的圈套,一旦处理不好,叶家就陷入危机中,两人都心生恐惧。
叶雅茗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如果咱们家好好的,孟呈炜有再多的诡计也施展不了。往后祖母要是还这么纵着四叔,祖父不能严厉管束四叔,他以后没准还能再闯出大祸来。”
她这话,是说给叶鸿盛听的。
叶鸿盛虽不善言辞,却是个心里极明白的人。
叶崇明只有三个儿子,四儿子靠不上,唯一能靠的就是大儿子和二儿子。叶鸿盛这个二儿子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就算叶鸿盛不能敲边鼓,他自己多监视叶鸿荣也是好的。
“放心,经过这一遭,你祖父肯定会严加管束你四叔。”叶鸿盛道。
以前叶鸿荣虽然成不了事,但也没做什么坏事,叶崇明便懒得管他。
现在都给家里招祸了,哪里还能放任他?别的不说,生意上的事肯定是不让他插手了。
“那就好。”
叶雅音见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忍不住问道:“姐,你怎么这么厉害了?”
尹氏也有此疑问:“可不是。”
叶雅茗转头朝尹氏一笑:“那不是看娘受气,我要帮她争口气吗?我是家中长女,我们二房的门面,我自然得撑起来。我要让大家都知道,哪怕二房没有儿子,女儿也不比男儿差。”
说着,她望向叶雅音:“雅音你也要记住,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自己能干了,能立起来,谁也不能小瞧了你去,哪怕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不行。”
“哦。”叶雅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吃完晚饭,叶雅茗就拿出了她带回来的中间发霉的团茶。
大晋属于架空朝代,相当于宋明时期。团、散、末、饼等茶叶并存,炒青绿茶刚刚冒头,红茶、青茶等茶类还没出现。
而在各类茶中,因上层阶级还钟情于团茶,所以叶家茶厂里,春季头茬最好的毛茶都制成了团茶,加香料,压制成各种花样,这种团花无论是榷务司收购还是在市面上出售,价格都是最高的。
次等级的茶叶原料则会制成散、末、饼茶,供给不同等级需求。
团茶为蒸青茶,需要经过蒸茶、榨茶、研茶、造茶、过黄、烘茶等几道工序。即采下鲜叶浸泡水中,再蒸后用冷水清洗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后放在瓦盆内磨细,再制入模具中压饼。
第十九章 挽回
团茶是加香料的,所以极贵,也是富贵人家才喝得起的东西,被誉为富贵的象征,所以才这么受上层阶级的追捧。
叶家几代经营茶叶,靠的就是制茶的手艺。叶家团茶,便是在京城也是有名的。
孟呈炜之所以盯上叶家,而不是直接去榷务司买茶,也是因为榷务司那边出来的都是毛茶。这些毛茶还需要精加工,制成其他茶类,才能卖出好价钱。孟呈炜看上的是叶家制茶的手艺。
但在现代总喝纯茶的叶雅茗,对于这种加了香料的团茶真是敬谢不敏。
作为一个茶企执掌者,对于如何做团茶她也是知道的。现代不少茶叶研究者复制研究宋代团茶。今天回来的马车上,她也细细询问了叶鸿盛一番,虽没来得及去茶坊看过,但对于团茶的制作她有了相当的了解。
她觉得,因为团茶是榨成茶汁后制成的,如果孟呈炜把发霉的茶直接混入茶叶中制成团,那么整个茶团都会有霉味。不说那些买茶的老顾客,就是叶鸿荣也不会上当。
叶鸿荣虽是个败家子,但毕竟是茶叶世家出身的,从十几岁起就被叶崇明逼着去茶厂、茶坊历练,茶叶的好坏他是分得清的,否则叶崇明也不敢把他放到茶坊里去管事。
再者,一般的团茶,中间都会有个孔,就跟铜钱一样,中间的孔或方或圆,便于拿放携带。而且团茶一般都比较小,一团就是一次的量。
可孟呈炜的这批茶,中间却是实心的,还微微凸起,茶团也比一般的团茶大一些。当时卖家给叶鸿荣时,卖家的解释是为了照应那个好看的模具。因为这批团茶是压成了一朵牡丹的形状,中间凸起的部分就是花蕊,倒是显得十分好看。
这时代的人喝团茶,是先将茶放到火上烤,然后放到纸袋中,拿小锤隔着纸袋把茶敲碎,再放到碾子里碾成粉末,过筛,放到茶中击拂成泡沫饮用。
因此这团茶就算只中间夹着发霉的一小团,在喝的时候也会被整个融合在一起,喝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有霉味。
想到这里,叶雅茗拿了小刀,打算撬开团茶,看看里面的情况。
只是团茶是用糯米糊或甘草膏做粘合剂的,十分坚硬扎实。叶雅茗叫了一个力气大的丫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茶都撬开了。
茶团一撬开,一小团颜色发黑的茶团就显露了出来。
这茶团显然是早就做成了的,硬邦邦的一个小饼,再跟其他茶汁一起制成新茶,故而它跟外面的茶泾渭分明。叶雅茗检查了一下与它相连的茶,发现那个地方的茶并没有沾上霉味。
她把分离出来的茶装进纸袋里,让丫鬟烤干碾碎击打,细细品尝。
因这团茶放了香料,香料的味道还挺重,遮掩了霉味,总之她没喝出什么霉味来。
叶雅茗让丫鬟去把叶鸿盛叫了过来,将她分离出来的茶给叶鸿盛看。
叶鸿盛一接触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气质都不一样了。看着那些分离出来的茶,他神情专注,那种研究学者的儒雅气质更加凸显了。
这时候大约五点多的样子,但在仲秋时节,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让丫鬟点了两盏灯过来,把那些茶一点点地拨弄,发现茶叶果然一点儿霉点都没有,闻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味。
等得泡了一泡来喝,发现茶的味道也不错后,他欣喜道:“这茶还可以处理一下,当成末茶来卖。”
叶雅茗点头:“是的,能减少一点损失也是好的。”
这时代的末茶就是茶粉,是制作茶团时因为不成形或别的原因导致失败,最后烤干碾碎装盒售卖的。价钱自然比团茶要低许多。
团茶可不是现代的茶饼,蒸一蒸再压成模,还能挽救一些,只是味道没原来的那么好。这种硬邦邦的东西实在是没办法再制,只能这样处理了。
“走,把这些茶带上,我们去找你祖父。”叶鸿盛站起来道,“早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也免得他晚上睡不着。”
今天叶家损失惨重。要是叶鸿昌那里出了意外,拿不回茶银,叶家就算不完蛋,明年的生意也大受影响。现在能挽回一点损失,对于叶崇明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父女俩便带着茶一起去了正院。
叶崇明讲究养生,每天吃过饭后便会在宅子里走走。今日家中出了大事,回来后又去打了叶鸿荣十几板子,回来后还跟叶老太太吵了一架,人正有些不舒服,打算去前院书房里歇着。
他在去前院的半道上遇见了叶鸿盛父女俩。
“走吧,去书房。”叶崇明实在不愿意看到叶老太太。
三人到了书房,叶鸿盛就把事情说了,又将茶叶拿给叶崇明看。
只要是二儿子认可的茶叶,叶崇明不用看不用尝就知道是好的。
他点头道:“行,那就照茗儿说的做。”他转向叶鸿盛,“明日你把这批茶送到茶厂去,让茶工们把它们都处理了。”
现在茶山已经进入了不采茶的季节,茶厂的茶工也都闲下来了。这会儿正好有空把这批茶处理了。
叶雅茗看叶崇明的紧皱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多少,问道:“祖父,我们的茶坊和茶楼,现在是不是没多少好茶可卖了?”
叶鸿荣犯下的错误虽被弥补了,但叶家为此花了许多钱买绸缎来赔偿。那批茶如果没有发霉的那一团,可谓是质高价廉,叶鸿荣买进了不少的量。
那些买茶的茶客数量虽不多,但能买这茶的都是贪小便宜的,买得多的人都囤了几十上百箧,有可能是打着转手卖出去的打算。
也因此,叶家赔偿出去的银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介于做买卖的人不会在手里放着大量的闲钱,有钱一般都会买田地、铺面或茶园做投资,叶雅茗估计,叶家这次没准已把手头上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
如果叶鸿昌那里没能把茶银拿回来,那叶家的损失就更惨重了。
第二十章 改变观念
现在家里要拿银子预订明年的春茶,那是很大一笔钱;另外,无论是茶厂、茶坊还是茶楼都得维持营业,掌柜、伙计每月得发月钱;叶府老老小小再加奴仆足有一百多人,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和月例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总之,哪哪都要钱。
如果茶坊茶楼里还有许多好茶售卖,还能回笼一些资金,起码能支撑得了家里和茶厂各处的开支。否则,叶家就只能卖首饰、田产、铺面了。
叶崇明长叹一口气,满脸的愁绪:“可不是。茶坊里就只有夏茶和秋茶制的散茶、粗茶了。茶楼里的春茶、团茶也不多,勉强应付一些老茶客。”
他恨声道:“那孟呈炜,肯定是专门挑这个季节下手的。”
他做江南茶行行首这么多年,想把他拉下来的对手也不少。可那些人的手段都没有孟呈炜这么阴毒下作的。
“现在正值桂花盛开的季节,祖父您收些桂花吧,我试试看能不能用散茶做些桂花茶。”叶雅茗道。
“还有,菊花被古人称之为‘千叶玉玲珑’,是极好的饮品。我前段时间看书上说嘉兴桐乡的白菊花泡开后晶莹剔透,花香扑鼻,有养肝明目、健脾和胃的功效。不如您让我跟我爹去桐乡找一找看一看,没准能买到好的白菊。”
“桂花?菊花?”叶崇明听了新奇,一下子忘了愁绪。
想了想,他点点头:“团花里能放麝香、檀香等香料,自然也能放花香。这桂花跟茶合在一起,没准还真能做成新茶。”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咱们没有毛茶。用散茶来做,怎么做得成团茶?”
“不是团茶,仍是散茶。不过散茶里带着桂花的香气。”叶雅茗道。
“其实咱们惯常喝茶、喜欢喝茶的人都知道,团茶因为加了香料,茶叶的香气和味道已经被掩盖了。真喜欢茶叶的老茶客自己并不一定喜欢喝团茶,只是富贵人家追捧,才备上一点待客。而他们自己喝的,没准就是散茶。”
叶鸿盛点点头,对叶崇明道:“爹,还真是这样。”
他虽不管事,但因为痴迷于茶,平时遇到真正喜欢茶的老茶客,他也能跟人说得头头是道。对于真正老茶客的想法,他是清楚的。
“再者,孟呈炜既已盯上咱们了,以后不定还会耍什么手段。最有可能的就是买通人,在茶引上卡我们。咱家只做茶生意,很容易让人把路给堵死。如果能把菊花茶生意做起来,再做些别的,几条腿走路,也稳当一些。”
叶崇明的眼睛猛地一睁,目光定定地看着叶雅茗。
这眼神看得叶雅茗心头一跳。
不过她面上仍然十分淡定,疑惑地看向叶崇明:“祖父,怎么了?您怎么这么看我?”
她也不想这么急着显露自己的本事的,徐徐图之会更稳妥。
可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虎狼环伺。
现在的叶鸿荣上当,叶嘉兴受伤,接下来的叶鸿昌受伤、茶银被劫;临安城里还有杨家这些茶商等着叶家遭难,好瓜分叶家一直合作的那些园户、瓜分茶叶份额,抢夺茶行行首位置……
她不能等所有人出手了、叶家人走到绝境了才防范。那实在太被动了,只有挨打的份儿。她需要为叶家预先找出几条出路。
叶崇明喃喃道:“你怎么不是男儿身。”
他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惋惜。
叶雅茗这眼光,这心智,整个叶家,除了他这个老家伙和老大叶鸿昌,没有谁能比得过的。
而即便是他和叶鸿昌,在叶雅茗这个年纪,与她相比也大大不如。他们是经历了许多人生阅历和生意场上的拼杀,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才有了现在的眼光与手段。
可好不容易出了这样厉害的后辈,却是个女孩儿。过两年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与她相比,叶嘉兴差得太远。叶家后继无人啊。
这么一想,叶崇明心痛得无以复加。
叶雅茗:“……”
叶崇明的想法,她倒也能理解。
也不怪他重男轻女。在这古代,女人在政治和经济上不独立,叶崇明就算想把叶家家业给她打理,到最后这份家业到底属于谁,也要掰扯不清楚。
而她,也不想辛辛苦苦操心劳力一辈子,结果家产全都是叶嘉兴几兄弟的。为人做嫁衣,她没兴趣。
“祖父,我可以不出嫁。我爹娘没儿子,我可以留在家中招赘。”叶雅茗认真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叶崇明瞪了她一眼。
宋易风可是他捡的大漏,多少人嫉妒他寻了个好孙女婿呢。叶家又不是没男丁,他怎么可能把孙女留在家里招赘不让她嫁人?
给人做赘婿的,能是什么好人物?他也不想委屈了叶雅茗。
不过这话倒也安慰到叶崇明了。
宋易风眼见着就要飞黄腾达,考上进士做官了。叶家终是商贾人家。如果叶雅茗太过老实稚嫩,怕是降不住宋易风。
现在看这个孙女有头脑有手段,那么以后借着宋易风的地位,能帮衬叶家的地方就太多了。
这么一想,他又高兴起来。
“如果你想去桐乡,就跟你爹去;要是觉得太劳累,就让你爹带着人去。桐乡离临安不远,明儿早上去,到了傍晚就能到。”
“谢谢祖父。”叶雅茗听得叶崇明同意她出门,心里十分高兴。
在现代她就是个世界飞人。到了古代,她还真担心叶家人要把她关在深闺里,轻易不给出门。
虽说她不可能听这些人的摆布,但一家人为了这事置气闹矛盾,也挺烦心的。现在叶崇明给她出门,让她参与生意上的事,她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我是很想出门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出门走走,就能增长见识。”叶雅茗事先得把话说清楚。
“只是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过了这段时间想再做桂花茶就难了,时间不等人,所以我还是留在家里做桂花茶吧。至于菊花……”
第二十一章 敲打
她看了叶鸿盛一眼:“您让我爹去也行,派别人去也行。不过现在这个情况,谁能信任、谁不能信任,还真不好说。”
“再者,”她严肃起来,看向叶崇明,“一旦这个菊花卖得好,别人也肯定会去买。货源本来就不多,要是人人都抢,咱们就抢不到了,就算抢到,也不是原来的价格。”
“所以我觉得这个货源地需要保密。我爹舌头灵,能挑选最好的菊花,他又是自家人,不用担心信任度问题,他去最好不过了。”
叶崇明望向叶雅茗的目光越发明亮,心里的惋惜也更盛了。
懂得取舍,知道轻重缓急,思考问题周到、深入而全面。最重要的,她才十五岁。如果跟在他身边历练几年,她又是个男儿,叶家就是再兴旺上几代都不会有问题。
“行,就按你说的办。”他道。
他原打算让叶鸿盛留在家里跟叶雅茗一起捣鼓桂花茶的。与其指望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菊花,他觉得桂花茶更靠谱点。而且,叶家茶叶一直都是叶鸿盛在制。
可听了叶雅茗的话,他觉得还是让叶鸿盛去一趟桐乡吧。反正也不远,要是寻不到,两三天就能回来了。
叶鸿昌不在家,叶嘉兴受了伤。剩下一个叶鸿荣,不闯祸就是好的了,哪里还能帮上家里的忙?
他得坐镇临安。而且他目标太大,如果他离开临安城,必然会引起孟呈炜的注意。
叶鸿盛就不一样了。他以前在茶厂里一呆就是好几天。几天不露面,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至于叶雅茗,一个女孩子,还被孟呈炜盯上了,总不能把她外派出去吧?一旦她被孟呈炜劫了侮辱了,那叶家真要被捏在孟呈炜手心里了。
所以现在能外派去桐乡的,唯有叶鸿盛。
“你那桂花茶打算怎么制?”他又问叶雅茗,“要大量收桂花吧?需要什么东西和人手,只管跟我说,我吩咐下去。”
叶雅茗摇摇头:“我们二房就有两株桂花,明日一早我让丫鬟婆子们把桂花摇下来。您让人送几斤散茶,我先在家里琢磨。等我做成功了,您尝过后觉得好,咱们再在城里收桂花,大批量制作。”
她这做法又得了叶崇明的心。
一个好的主意,可是很值钱的。以花入茶的点子就是金点子。叶雅茗要是去茶厂制茶,万一被走漏了风声,别人抢先做出来了,叶家损失就大了。
还是悄悄在家里做的好。
叶崇明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实在不敢相信手下的人了。
“我一会儿吩咐下去,家里所有人都听你调令。也让你祖母管束家中下人,不许去你院子打扰你。”他道。
叶雅茗摇摇头:“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我先带着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做一些出来给您尝尝。要是成功,再说大量制作的话。”
“也行。”
第二天一早叶鸿盛就带着两个亲信随从,悄悄去了桐乡。
叶家虽不是权贵官宦人家,却也是有规矩的。每日早晨大家都要去正院请安,男人们如果有事可以不去,但女人和孩子都得去。
照叶崇明的话说,一家子忙忙碌碌,宅子又大,各房院子都隔了一段距离。要是不来正院请安,有些人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这样跟陌生人有何区别?
早上到正院来请个安,一起吃个早饭,聊聊天,说一说家里和买卖上的事情,增进增进感情。他跟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也不必派下人去传达,直接就可以沟通,再好不过。
等吃过饭,大人该做事的做事,小孩儿该去念书的念书,女眷们没事可做的,就回自己院子去,或是留下来陪老太太说说话。
二老对孩子们也不苛刻。他们虽起得早,让大家来请安用早膳的时间相当于现代的七点多。在这早睡早起的古代,已不算早了。
另外下雨、下雪等天气,都不必来请安。
叶雅茗在现代也是自律的人,且作为一个公司的执掌人,她是很认同叶崇明的做法的。
在这种家族观念极重、大家又有着共同经济利益的情况下,团队凝聚力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关键时候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
叶鸿盛是一早走的,没跟大家吃早饭,不过没人怀疑。爷儿们有自己的事要做。
叶雅茗则去请了安,跟大家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说是一起用,但男女还是分开的,中间用屏风给隔开。
叶家男丁不丰,原先叶家三兄弟和叶嘉兴在,还不显得有什么;可现在叶老大、老二不在,叶嘉兴有伤,叶鸿荣昨日被打了十几板子,趴在床上不能移动,男桌那边就只剩下了叶崇明和四房的两个小豆丁——七岁的叶嘉睿和半岁的叶嘉宁。
看着冷冷清清的桌子,看看还被乳母抱在怀里哇哇哭啼的叶嘉宁,再听听屏风那头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叶崇明叹了口气。
饭罢,叶老太太问叶雅茗道:“茗儿,我听你祖父说,你想做桂花蜜是不是?”
叶雅茗点点头:“是的,祖母。”
叶老太太环视一圈,对各房儿媳妇道:“你们各房各院种有桂花的,要是茗儿要用桂花,都叫丫鬟婆子摘给茗儿。她叫怎么摘就怎么摘。”
说着她又对叶雅茗扬起笑容:“茗儿昨日可是帮了家里大忙,跟着她爹去各个茶客家,舍脸赔笑地给人赔礼道歉,十分辛苦。你祖父可吩咐了,你要做桂花蜜,家里人尽管使唤便是。不光今日,明日、后日你想做,也只管使唤。”
她朝叶雅茗眨眨眼,又转过脸来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四太太章氏身上:“谁要是有不满,只管来找我,我给茗儿撑腰。”
章氏见老太太谁都不找,专盯着自己说这话,脸色不由得不好看起来。
她确实是不大把二房放在眼里。但现在叶鸿荣犯了错,四房成了众矢之的。她现在夹着尾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嘲讽叶雅茗?她又不傻!
第二十二章 各有心思
她眼珠子转了转,看了陶氏和叶雅清一眼。
屋里众人齐齐答应一声,便纷纷告辞。
出了正院,章氏对尹氏笑道:“二嫂,茗儿真真是能干了,都能像爷儿们一样做大事了。可惜她订了亲。否则她这能干的名声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家求上门来呢。”
完了她又朝叶雅茗一扬下巴:“有什么事尽管说,四婶支持你。”
说着她转身带着丫鬟离去。
陶氏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叶雅清比叶雅茗大半岁,老太爷相中宋易风时,没考虑叶雅清,直接把叶雅茗订给了他。主要是因为尹氏的秀才父亲曾是宋易风的启蒙恩师。有这层关系在,这门亲事说起来更好听一些。
当然,宋易风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是,前程未卜,家里又穷得饭都吃不起。这门亲事陶氏是看不上的。
可没想到,只短短几年时间,宋易风小小年纪竟然考上了举人,前途无量。
反倒是叶雅清,挑来拣去,现在还没把亲事订下来。
现在家中遇事,大房男人没法理事,二房的叶雅茗却忽然出了头,显得她这个长房长媳很没用,也更衬得叶雅清普通平庸。陶氏这心里头,隐隐有些不痛快。
不过她可不是章氏那样的蠢货。叶雅茗能帮家里解决问题,为保住叶家出一份力,她还是很感激的,自然不会对叶雅茗说什么做什么。
章氏还想挑拨大房跟二房的矛盾,真是想多了。
她朝叶雅茗笑笑,转头对身边的嬷嬷道:“从现在起,大房所有下人都听三姑娘的调遣。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是。”
听得婆子恭敬应声,陶氏这才笑着对叶雅茗道:“如果有需要,茗儿别客气,大房的下人尽管使唤。要是有不开眼的,你派人来跟我说,我来收拾他们。”
“多谢大伯母。”叶雅茗笑道。
陶氏点点头,带着那个婆子走了。
看着这一幕,尹氏觉得心里畅快极了。
甭管陶氏和章氏有什么小心思,至少这一刻,她们只能对二房说好话。
女儿养好了,也一样给她涨脸。
她自告奋勇地对叶雅茗道:“那桂花蜜你想要怎么做,娘帮你。”
“不用了。”
叶雅茗看看这里只剩了她们母女三人外加三人的心腹丫鬟,凑到尹氏耳边小声道:“我是在帮家里制一种茶,要用到桂花。担心被泄露出去,祖母只是那么一说。”
说着,她朝尹氏俏皮地眨了眨眼。
尹氏一怔,高兴之余,又担心:“你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可是我爹的女儿。我爹那么厉害,我也不差的好吗?爹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这一次由我来做茶。”
叶雅茗做出一副小骄傲的表情来,直接把尹氏给逗笑了。
“姐,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吗?”叶雅音跃跃欲试地问道。
“先不用。”叶雅茗道,“我今天先试试,要的桂花不多,我院子里就有。要是做成了,明后日就需要你们帮忙了。”
“好。”叶雅音高兴地道。
本来叶雅音想去围观一下。尹氏知道叶雅茗做的是茶,而且为了保密,叶老太太连叶雅茗做什么都不让家里女眷们知道。
她便拉了叶雅音一下:“你不是要上学,凑什么热闹?赶紧的,一会儿女先生就来了。”
叶雅茗之所以对叶崇明的印象特别好,就是这位老先生不光让家中男孩儿上学,女孩子也给请了女先生,来教授她们诗书礼仪,以及如刺绣等相关技艺。
如果叶家真的败落了,女眷们凭着会识字算账,或做刺绣等手艺,也能养活自己,不至于落入绝境。
她回了自己院子,指挥丫鬟们把两株桂花树上的桂花都摘了下来,剔除花梗、树叶等杂物。
等她把桂花、火炉、竹垫等物准备好,叶崇明已派人把几斤散茶送来了。
这时候的散茶是蒸青绿茶。叶雅茗来的第二天就把各种茶尝了一遍。这蒸青绿茶因制作工艺问题,味道自然与现代的炒青没法比,苦涩味比较重,还有一点“闷”的感觉,鲜爽感不够。
但古代无任何污染,水质、土壤、空气质量都不错,叶家的茶园又位于海拔几百米的山上,茶青里所蕴含的茶多酚更多,茶青质量更好。
要是用现代炒青手法炒出茶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滋味。叶雅茗很期待。
“姑娘,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院里其他人都被我派出去了,您看我们要怎么做?”白蕊问道。
她跟绿萼是叶雅茗身边的大丫鬟,十分忠心可信。
在原主的记忆里,两人跟随原主嫁去了宋家,处处护着原主。
在原主受虐待时,其他陪嫁的下人纷纷倒向宋家,唯有这两个丫鬟,绿萼想逃出去给叶家送信,被宋易风的手下打死;守在原主身边的白蕊则被宋母找了个借口,发卖去青楼。她半路想要挣扎逃离,被捂死在路上。
为了摆脱叶家这门亲事,宋家母子不光逼着原主自杀,还杀了原主身边的这两个丫鬟。其他陪房也被一一发卖。
叶雅茗觉得,这辈子宋家母子落得怎样凄惨的下场都是应该的。
原主的心愿里,除了改变她和叶家的命运,也希望叶雅茗能善待两个大丫鬟,给她们找个合适的归宿。
“你们看着我做。如果我做成功了,到时候你们也得一起来。”叶雅茗一边说着,一边动手。
刺绣等古代女子的技艺她没法教给两人,只有这一手制茶手艺和一些经商手段了。有了这些,等她有能力的时候再给两人一些茶田,并给她们恢复自由身。如此,不管两人愿不愿意嫁人,有这些也能养活自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到那时候,她也算替原主回报了这两个丫鬟的忠义之情。
她先把茶叶烘热,便铺放到了竹垫上,上面均匀加放一层桂花。一层茶一层花重复铺成堆,顶层以茶胚覆盖。
此时气温微凉,叶雅茗用白布罩盖在茶堆上,以保持温度稳定,促使鲜花正常吐香。
第二十三章 白蕊与绿萼
“行了,先这样。白蕊点一柱香,等香燃完了就叫我。”叶雅茗说着,拿了一本书坐到窗边的软榻上,看起书来。
绿萼年纪比白蕊小一岁,性格也活泼一些。
她跟着白蕊出了门,走远一些,看看四周没人,悄声道:“姑娘这样做茶,我怎么看着不靠谱呢?”
她俩不是叶家家生子,而是叶家茶园园户家的孩子。她们打小就看过父母制茶。像这样既不用蒸也不用烤的,从来没有过。
白蕊瞪她一眼:“姑娘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难道你比姑娘还要聪明吗?”
绿萼鼓了鼓腮帮子:“我可没这么说。”
她转了转眼珠子:“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姑娘这几天变了一些,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
叶雅茗穿越后,虽然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说话的节奏、一些小动作,都尽量与原主靠近,但终不是同一个人。
这些微弱的差异,能瞒得住一天只见一两面的尹氏和叶家其他人,瞒得住原先跟原主有些疏离,不大爱往原主身边凑的夏嬷嬷,却瞒不住贴身侍候她的白蕊和绿萼。
只是这变化极小,绿萼心里虽有疑惑,但不敢跟别人说,以为是自己多想。这会儿受到叶雅茗会做桂花茶的刺激,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白蕊一听这话越发生气了:“你再胡说,我就告诉姑娘了。”
见绿萼一脸不服气,她叹口气道:“姑娘前一阵病得那么重,醒来后她说,她去鬼门关走了一圈;迷迷糊糊中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叶家败落,她被宋家人折磨而死,我俩也死了。”
绿萼脸色骤变,惊呼一声:“啊?”
白蕊赶紧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
见绿萼表示不会再出声,她才放开手,继续道:“人都说,到鬼门关转一圈,性情会大变。如今姑娘性子有变,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人长大了,想法是会变的,尤其在受了刺激之后。偏你怪多说法。叫别人听了,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比绿萼细心,早就发现了叶雅茗的细微不同。但有叶雅茗那番说辞,她再脑补一下,很快就接受了叶雅茗的这点不同。
而且她知道,要是这点不同让别人知道,不定会起什么风波。叶家这段时间够多事的了,她便把这点疑惑压在了心底,不曾跟任何人说起。
反正,她能感受到姑娘对她的好,姑娘也仍然十分信任她,这就够了。
绿萼连忙道:“姐姐你放心,这话我就跟你嘀咕两声,绝不对第二个人提起。不过你这么一说,再细想想,我觉得你说的对。姑娘病了一场,大彻大悟,改了性情,再正常不过了。”
“正是这话。”
说到这里,绿萼心里有些不乐意起来:“为何那些事,姑娘跟你说,却不跟我说。”
“那还不是你性子大大咧咧,有时嘴里没把门,姑娘才不愿意跟你说的吗?”白蕊道。
绿萼赶紧把嘴捂住,露出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得白蕊不禁好看,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白蕊进屋去拿了绣绷出来,坐到了廊下的美人靠上,一边听叶雅茗那边的动静,眼睛看着屋里的燃香,有一针没一针地绣起花来。
屋里的叶雅茗听到两个丫鬟不说话了,这才放心地退回北窗下的软榻上,坐下低头认真地看起书来。
原主受外祖和尹氏的影响,又跟宋易风订了亲,便觉得诗文才是高雅,努力向大才子靠近。于是她把大量的时间精力都放在研读诗书上。
叶雅茗有她的记忆,自然也接收到了她脑子里的这些知识。但她脑子里占主导地位的还是现代的知识和白话文。想要把这时代的诗文吸引消化,就得再看一遍书,巩固巩固。
好在这时代的书籍贵且少,叶家又不是书香门第,藏书极少,原主能看的书也就十几本。叶雅茗花点时间就能读上几遍。
一个多时辰后,白蕊来提醒时间到了。
叶雅茗起身,到茶堆前摸了摸,感觉到茶堆的温度比体温高一点后,就让白蕊两人扒开茶堆,上下翻动,让其散热。
待温度下降一些,她再把它们拢成堆,进行二次窨花,使茶胚均匀吸香。
“像这样,等桂花变成萎蔫的状态,即变成了紫红色,茶胚柔软而不沾手,就可以了。”叶雅茗对两人道。
两个丫鬟总要在她嫁人后再脱奴籍,之后的桂花作还得靠两人相帮,叶雅茗自然不吝把制花茶的手艺教给两人。
而有两三年的时间,叶家也能改变命运,并靠这花茶打下一片天地了。到时候这技巧是否会外传,就不那么重要了。
现代各类茶的制作,大家都知道,甚至直接买个制茶机就可以制茶。但每家制出来的茶味道迥异,更因品牌问题价格相差极大。
所以教会两人,叶雅茗并不担心她们嫁人或离开叶家后,会给叶家茶生意带来不好的影响。
“绿萼去廊下往炉子里加些炭,把火燃起来。白蕊你来帮我把这些花渣筛去。”叶雅茗吩咐道。
两个丫鬟立刻行动起来。
等把所有的茶都烘成了桂花茶,放到屋里自然冷却,桂花茶便算是做好了。只等明天的这个时候装入罐中,就算完成了整个桂花茶的制作。
……
叶崇明内心深处是不相信叶雅茗能把桂花茶制出来的。叶家往上数五代前只是茶山上的普通园户,家中有十几亩茶园,后来慢慢积蓄,经过几代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家底。世代做茶,茶味早已渗进了骨子里。
可这么多年,他们也没研制出新茶。最有天赋的制茶人叶鸿盛,也只是把叶家茶的味道变得好一些。他整天捣鼓,就想创新,却总是失败。
现在,年仅十五,以前从来没有制过茶的叶雅茗突发奇想,想要制茶,叶崇明觉得不过是胡闹。
脑子里想得挺好,手上做起来却难,最后结果完全令人失望。他几代人都曾年轻过,都希望能制出新茶来,却还是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第二十四章 味道太好了
可他为什么竟然对叶雅茗所说的新茶有着忐忑的期待呢?难道是她昨天的表现太过让人震惊,以至于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期待来?
叶崇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饶是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可还没到傍晚,茶坊里因为叶鸿荣和丁建闯的祸还有一摊子事,坊里人员要查,岗位要调换,掌柜伙计需要安抚……等等事情还没处理妥当,叶崇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看看叶雅茗的研制成果了。
“姑娘,老太爷回来了。他唤您过去呢。”一个婆子来叶雅茗的院子传话。
“好的,我这就过去。”叶雅茗用一个小瓷罐装了点桂花茶,便领着白蕊去了正院。
“茗儿来了?快坐快坐。”一向沉稳的叶崇明也显露出毛躁来,叫叶老太太看了他好几眼。
“怎么样了?有点头绪了吗?”他问道。
叶雅茗一笑,把手里的白瓷茶罐拿出来,放到桌面上,道:“我以前做过桂花蜜,曾无数次想着如何把花香放到茶里。”
她看着叶崇明,认真道:“祖父您也知道,茶叶最是吸味。让茶叶染上花香容易,但如何把那股子香气保存下来,却是个难的。我当时想着,是不是用火烤一下,它就能把香味保持得久一些呢?所以今天就照着我这半年琢磨出来的法子,做了这一批茶。您看看如何。”
一下子制成桂花茶有些妖孽,可用半年琢磨的法子制成了茶,就不那么惊世骇俗了。
时间紧急,她只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桂花茶“研制”出来,否则,桂花很快就过季了。
叶崇明伸手拿过白瓷茶罐,打开盖子,还没等把鼻子凑到近前,就闻到了一股桂花的香气。
不说他,便是坐在他旁边,隔了一个茶几的叶老太太也闻到了,惊喜道:“好香。”
因为叶雅茗是女孩儿,属于叶老太太管束教导的范围。她显露出来的才能,对家族的重要性,叶崇明有意让老太太知道,保障她和二房在家中的地位。
再者她要用家里的下人,都得叶老太太支持,所以叶崇明昨晚就把叶雅茗昨日一整天的表现,以及她想做桂花茶的事都告诉了叶老太太。
这会儿闻到香味,叶老太太对这桂花茶也期待起来。
作为女人,她最爱花香。如果茶香里能染上花香,那就更完美了。而因为想法一致,她对叶雅茗能制出桂花茶来,也更能理解。
叶崇明抬手,吩咐道:“烧水,我要泡茶。”心里万分后悔不相信叶雅茗能制出茶来,所以没有叫下人事先烧水备茶具。
好在叶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泡茶的家什和会泡茶的人。下人很快燃起了廊下的红泥小火炉。叶崇明泡茶时惯用的白瓷茶具也送了上来。
“我来泡。”叶雅茗坐在了茶桌前,打量了桌上的茶具一眼,又吩咐道,“再拿一个茶壶。”
下人看了叶崇明一眼,见他点头,赶紧又拿了一个白瓷壶过来。
叶雅茗早已将茶具摆开,待水烧开后,她先将一部分水倒进一个瓷壶里,其余的都用来烫壶烫杯。
等烫完茶具,壶里的水温已然降到九十摄氏度左右了,她这才将水冲泡进茶壶中。
茶壶的盖子她并没有盖上,此时水气升腾,氲氤在空气中,桂花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哎呀,真是太香了。我最爱闻桂花的香气,这茶只这一项,就肯定会有人买。”叶老太太捧场地赞扬起来。
叶崇明点点头,笑则不语。
香气固然很好,但茶终是要喝进嘴里的。如果这茶的味道不好,或奇奇怪怪,那也不是一种成功的茶。
叶雅茗朝叶老太太一笑,没有说话,估摸着此时的茶水已是最好的味道,她抬手将茶水斟到了刚才装开水的那个白瓷壶里。
什么时候把茶水倒出,需得根据茶叶的种类,水的温度,投茶量,泡茶的器具等多种因素,凭经验估摸出来的。
有经验的泡茶好手,在这些量上都把握得极准。
叶雅茗上辈子从十岁起就跟在爷爷身边,给他泡茶,泡茶的手艺自不必说,那是嘴最叨的老茶客都称赞不已的。
待茶水倾尽,她才将壶放下,提起装茶水的壶倒茶至杯中,然后起身给二人奉上茶水。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看她泡茶的手法不同,似乎格外繁杂,两个壶子里的水和茶水倾过来倒过去的,甚觉奇怪。
不过两人也没急着问,而是先端起了茶杯。
看到茶水极为清澈,叶崇明点了点头。
茶汤浑浊,如果不是因为茶毫过多或“冷后浑”的原因,很多情况下就是加工工艺不足导致的,杀青过干、揉捻过重或其它步骤导致的碎茶过多都有可能造成。
大部分的茶都要求茶汤清澈。
现在这桂花茶香气馥郁,茶汤清澈,前两关就算是过了。
叶崇明善于保养,太烫的茶水他是不喝的。但这会儿急于知道杯中的茶水味道如何,他朝杯上胡乱吹了吹,就轻啜了一口。
入口就是一股极浓的香气,这股香气跟闻起来又不同,那是真正的沁入心脾,润进肺腑里;是叫人从心底里生出愉快的芬芳。仿佛满城飘荡在空中的桂花香,都被润入了心底,叫人忍不住叫出一声“好”来。
可不待他叫好,一股鲜爽甘甜的味道就在口舌间激荡开来,那种极具刺激的鲜爽过后,舌底的津液汩汩而出,整个口腔都是甘甜的味道。
以前喝散茶时那股子总挥之不去的苦涩焖黄的味道,却在这泡茶里根本没有显现。
“咦?这是用咱家的散茶制的?”他讶异出声。
“对啊,一点苦涩焖黄的味道都没有,味道好得出奇。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水。”叶老太太也满脸惊奇地道。
“就是咱家的散茶,您今儿早晨派人送来给我的。”叶雅茗答道。
“难道加入桂花,就能使这茶的味道变得这么好?”叶崇明问道。
第二十五章 泡茶技艺
叶雅茗摇摇头:“不,是泡茶手法的原因。”
叶崇明一怔,忆起叶雅茗刚才拿着两个壶子倒来倒去,他想了想,对站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俞嬷嬷道:“你来泡,就照你以前的方法泡。”
叶老太太嫁给叶崇明时,为了让丈夫在她这里也能喝到一口顺心的茶,便特意挑了聪明且味觉灵敏的丫鬟,让她们学泡茶。俞嬷嬷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有这手泡茶的手艺,俞嬷嬷至今仍伺候着叶老太太,且惯常被带在身边。
刚才叶雅茗泡茶的手法,她自然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并琢磨叶雅茗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她并没有琢磨出来。
这会儿老太爷明显想比较两种手法泡出来的茶有何不同,她当即摒除了刚才看到的东西,只照她平时泡茶的手法来泡。
待她泡好后,叶崇明接过茶盏,先闻香,再品茗,眉头就皱了起来。
叶老太太也道:“这香气比茗儿泡的更香,但明显有些闷气,不如茗儿的清爽。味道更是,苦涩味重,且焖黄的口感也很明显。”
俞嬷嬷泡了一辈子茶。有客人来,或是出去做客时没小辈想要展示自己的泡茶手艺,叶老太太都会令她泡茶。她泡茶的手艺也是经过众人肯定的。
有些事就怕比较。以前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不光没感觉到她泡茶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很不错。可现在跟叶雅茗的一比,就感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俞嬷嬷对叶雅茗泡的茶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三姑娘,老奴能尝一尝您泡的茶吗?”
“可以。”叶雅茗笑着朝白蕊示意一下,白蕊便拿着壶子,倒了一杯茶递给俞嬷嬷。
轻啜一品,俞嬷嬷就瞪大了眼睛。她看向叶老太太。
叶老太太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点头道:“喝吧,比较一下。”
俞嬷嬷倒了一杯自己泡的茶,一口喝下,就感觉到了差距来。
她踌躇片刻,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上嘴,没敢问叶雅茗的泡茶技巧。
这没准能成为叶家秘技,又岂是她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叶崇明想得就更多了。这一会儿他万分后悔刚才让叶雅茗用她独特的手法当众泡了茶。
他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下人们赶紧都退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了他们三人,他才问叶雅茗道:“刚才你用壶子把水和茶倒来倒去,是个什么道理?”
“稍等。”叶雅茗走了出去,到廊下提了一壶烧开的水进来。
“我把水倒进壶子里,并且不盖壶盖,是因为茶叶摘的时候就很嫩,水太热就会产生焖黄的味道,所以把水倒进壶里是晾凉一些。”
她提起壶子烫壶汤杯:“烫壶烫杯是为了保持壶杯的温度,也防止瓷壶忽然受热而炸裂……”
“把泡好的茶重新倒回这个壶子里,是让茶在味道最好的时候倒出,不让它泡过火,同时也调节茶的浓淡,不至于上面太淡,下面太浓。”
这时候盖碗还没出现,泡茶散茶的器皿就是白瓷,冲进水后时人还喜欢把壶盖盖上,也不及时将茶水倒出来。泡得久了,茶水苦涩不说,还有一股焖黄的味道。
而这时候也没有公道杯,都是直接从茶壶里倒茶出来喝。先倒的茶水味淡,后倒的茶水味浓,如果不用“关公巡城”的手法来斟茶,每一杯的味道都不一样。浓淡不一,这样的茶水能好喝到哪里去?
一泡茶想要味道好,水温、投茶量、茶具、出茶的时间把握,缺一不可!
这个架空朝代没有陆羽,也无人写《茶经》,对于茶道,虽也有人研究,写了一些文章,但都是士大夫文人所写,他们推崇的是团茶。对于散茶的泡法,是无人去研究的。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听得都瞠目结舌。
叶老太太觉得,泡个茶而已,要那么折腾么?不过这念头一出,就被她唾弃了。
想要喝好茶,就不能怕麻烦。君不见做个团茶要费多少手脚。现在想要喝一泡好的散茶,泡茶时讲究一些怎么了?
好味道才是王道!
而叶崇明则露出兴奋的神色来。
要知道团茶的味道并不怎么样,为什么却那么受追捧?不过是因为它的沏泡是有讲究的,每一步追求的都是极具的精妙,最后茶沫上还能显示出图案来。
这是富贵人家用它来体现自己生活的精致、品味的高雅,显现的是与为三餐奔忙的世俗的人们截然相反的闲舒的意趣,从而体现出他们的高贵来。
而散茶,无非是放到壶子里,倒上沸水就好,喝起来就是一股苦涩味。所以散茶向来是贫苦百姓用来解渴的饮料,也没人去研究怎么泡它才能泡出好滋味来。
现在叶雅茗发现出了这么一套泡法,让它也讲究起来。那么,散茶是不是也因此能得到士大夫和富贵闲人们的喜爱呢?
再一回味桂花茶的滋味,叶崇明顿时觉得一阵火热弥漫在心头。
有这桂花茶和这套泡茶技艺,叶家,一定能达到祖辈们不能达到的昌盛繁荣。
“这泡茶的手法,除了你,还有谁会?”他问道。
叶雅茗摇摇头,露出些许赧然之色:“这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瞎泡,没教过谁。”
“好,好,好!”叶崇明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显出兴奋的红晕来。
兴奋之后,他心里一直存在着的危机感越发强了。
而这种危机感,是从叶嘉兴出生就萦绕在他心头的。
人都说,富不过三代。而从他的曾祖父发家开始,到叶嘉兴这一代,已是第六代了,安逸生活实在是过得太久了。不说叶嘉兴,就是他自己,因沐于祖荫,又一直遵守和秉持着祖训,仁善行事,获取人心,这么多年来,也没经历过太过激烈的竞争,似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现在不过是一个茶行行首的位置,就引来了灭门的灾祸,再来一个桂花茶和泡茶技艺,他能守得住吗?
第二十六章 我要退亲
他殷殷叮嘱:“不过是一个行首位置,就引来了大祸。如果孟呈炜知道这桂花茶和泡茶的手艺,不定会使什么样的手段呢。而如孟呈炜这样的觊觎者比比皆是。所以茗儿,你会的这两样,切记切记,一定不能让人知道。”
他转头对叶老太太道:“刚才屋里的丫鬟婆子,你一律下禁口令,不许把茗儿的桂花茶和泡茶手法宣扬出去。违令者,全家发卖去挖矿。”
说着这话,他心里万分后悔没有对叶雅茗的制茶手艺和泡茶手法太过重视,以至于除了他跟老妻,竟然还有那么多丫鬟婆子知道。
叶老太太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连声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刚才在屋里的,除了俞嬷嬷和白蕊,门外还站着管家李富和她房里的一个大丫鬟。这些人都是忠心可靠的。
等会儿她再叫进来,一个个敲打一下便可。
叶雅茗皱眉:“祖父,您的意思是桂花茶,不拿出去卖,是吗?”
她制作桂花茶,就是为了解决叶家的商业危机。如果担心引来孟呈炜更猛烈的手段和更多的狼,就不拿出去卖,那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而且,在了解到叶崇明的经营方法后,他的有些经营理念,她是不赞同的。
叶崇明叹了口气:“家中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咱们无依无靠。一个孟呈炜稍微使些手段就差点让咱们家破人亡。这桂花茶一拿出来,哪还有咱们的活路?”
叶雅茗摇摇头:“咱们不能这样被动挨打。既然这桂花茶祖父您觉得是好东西,能引起多方觊觎,那咱们可以拿它去跟人合作啊。找个后台硬的,能治住孟家和其他人的。如此,咱们既能凑些明年收茶的茶银,通过合作者的关系多拿些茶引,又能挡住那些觊觎者。一举数得,岂不是好?”
叶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对叶崇明道:“老爷,茗儿这主意好啊。”
叶崇明摇摇头,苦笑道:“你这方法是不错,谁都知道可以这么做。问题是,一旦跟人合作,这茶园、茶厂、茶坊,咱们制茶的手艺,就不是咱们叶家的了。咱们会彻底沦为别人的奴仆。为了保住咱家这产业,不让他人染指,我跟你太祖父、大伯父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对此,叶雅茗却有不同意见:“您不愿意跟人合作,自有别人盯上咱们。现在被孟家所逼,不就是因为咱们没有背景吗?照我说,与其被人逼着成为奴仆,倒不如自己选一个为人仁厚善心的,成为合作伙伴。”
叶崇明瞳孔巨震,随即,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悲伤:“真要这样吗?”
叶雅茗眉头皱起,似乎很难理解叶崇明的悲伤:“您为什么伤心呢?其实与人合作,并不一定是坏事。”
见叶崇明和叶老太太都满脸不理解地看着自己,她道:“我不知道咱家每年能赚多少银子,就打个比方。假如咱们自己做,一年只能赚五千两银子,与人合作却能赚两万两,平分的话也能分到一万两,而且还有靠山有门路,不怕被人掂记上,这不比您赚个五千两银子还提心吊胆的强吗?”
“自己做,就是一条小船,在权贵遍地的夹缝中苦苦求生,随时有被风浪掀翻的危险;与人合作就成了大船,能经得起风浪,在别人快要翻船时还有可能合并别人。而当您的船够大的时候,别人都得给您让路。船往哪里驶,都是您说了话。给您选,您选哪一个?
现代企业,想要做大做强,就得不停地融资,力求把蛋糕做大。蛋糕做大了,在行业里占了相当比重的份额,你就有了话语权,成为了制定规则的人。这不比小打小闹,随时被人挤兑、随时面临破产的局面强吗?
叶崇明的思维,还是被禁锢在小农经济的框框里啊。难怪叶家经营几代就只得这点家产,在临安城茶行中虽是一个人物,但走出这个地方这个行业,权贵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叶雅茗这话给了叶崇明很大的震动。
他呆呆地望着叶雅茗,心里波涛翻涌。
他跟父辈祖父苦苦守着叶家这些家产,有人觊觎时,可迂回保全,或断尾求生,每一次都为了保住叶家家产而心力交瘁。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们的做法是错的,他们默守成规,固步自封。与人合作,不光不用再这么辛苦,还能赚更多的钱,把家业做得更大。
他们总想着与人合作会有被吞并的风险。可不与人合作,难道就没有风险了吗?现在孟家一个皇商,就能把他们逼成这样,更遑论真正的权贵了。
他极力冷静,把纷乱的思绪的压下去,不让叶雅茗带偏。他总感觉叶雅茗的理有点歪。
他辩解道:“我们也不是没想过与人合作。这不是让你与宋易风订亲,并资助他考科举吗?到时候易风考上功名当了官,就成了咱们家的靠山。而他是咱家女婿,地位平等,至少比卑躬屈膝地与那些权贵合作要强。”
“一来远水救不了近渴。这次危机,他不就帮不上忙吗?科举这条路,岂是那么容易走的?多少人少年得志,结果就倒在了会试上?就算这几年他就考上了,可从七品官慢慢往上爬,要爬多少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成为咱们靠山与支撑?”
叶雅茗嗤笑一声,继续道:“二来,您怎么觉得他成了叶家女婿,用叶家的钱读书考功名,就一定会帮叶家?等他当了官,或爬上高位,没准就以与咱家结亲为耻。到时候,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的脸色骤然一变。
“这……你怎么会这么想?”叶老太太满脸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我了解他。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你们和外祖都只看到了他表面的东西。他这人,既极度自卑又极度自傲,他以与咱家结亲、用咱家的钱为耻。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发愤图强,发誓要让咱家和看不起他的人都被打脸。”
第二十七章 身份对换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如果前几日叶雅茗说这话,他们定然不以为然,觉得叶雅茗不会看人,胡思乱想;又或者心理阴暗,把人想得太坏。
宋易风多谦和有礼的一个好孩子,哪能像叶雅茗说的这样。
可现在,叶雅茗才展示了她让人极具震撼的能力。她思虑之深,眼光之远,洞察力之敏锐,叶崇明活了几十年,做了一辈子买卖都觉自愧不如。
别忘了孟呈炜的不妥当,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又是宋易风的未婚妻,对宋易风自然比谁都关注,也比谁都了解。她既说宋易风不妥当,那是真的不妥当了。
想起孟呈炜,想起丁建,想起宋易风,叶崇明忽然从心底里生出惧意和深深的自我怀疑来。
他看人的眼光,真的太差了。叶家差点就败落在他的手。
他想要端起茶盏喝口茶平复一下心境,可颤抖的手让茶差点撒了出来。
他赶紧把茶盏放下,缩回了手,深深吸了几口气。
“那你觉得,这门亲事……”他看向叶雅茗。
“他不是良人,我想退了。”叶雅茗道,“不过现在退,容易落人把柄。反正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也说了想考上进士才成亲,这件事不急,咱们先把孟呈炜的处理清楚再说吧。”
就算要退亲,她也要宋易风身败名裂,并把叶家送给他的银钱吐出来。
大晋对于女子,虽比历史上的明清好一些,但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的。凭她对宋易风的了解,那人肯定会制造舆论,把她和叶家钉在耻辱柱上,而他成了一朵无辜白莲。退了亲,别人不会说宋易风怎么样,只会对她和叶家指指点点。
没得宋易风拿着叶家的钱读了这么多年书又考取了功名,最后退亲他一身轻松,反而她要背上被退亲的坏名声,叶家多年付出却要被指责。
她要先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就需要谋划一番。
“对对。”叶崇明听说此事不急,思维立刻回到家里的大事上来。
“我还在山上时,你陶家舅舅上山了一趟,告之我孟呈炜的一些情况。他是从京城来的皇商,有个姨母在宫中做妃嫔。不过这都是他自己跟人说的,也不知真假。”
提起孟呈炜这个人,他就有些头疼。
这些年叶家凭着仁义诚信做买卖,从来不用那些下作手段。而因祖荫和家底的缘故,让叶家在临安有些薄面,叶崇明这辈子也从没见过这种毫无恩怨就置人于死地的对手。
像孟呈炜这种人,叶崇明打心里发怵。叶家根基浅,孟呈炜却大有来头,手段又毒辣,不讲武德,对上他,叶家真的只能被动挨打。
想到这里,叶崇明不由考虑起叶雅茗关于找人合作的建议来。
“茗儿,明日你带上一罐桂花茶,跟我去崇善寺一趟。”他道。
叶雅茗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对这崇善寺并无了解。倒是老太太喜欢带家中女眷去静德庵上香。
她不由问道:“去崇善寺做什么?要见谁吗?”她可不认为叶崇明这时候带她去寺庙是去上香。
叶崇明点点头:“崇善寺的智能大师,最是喜茶。崇善寺虽也种茶制茶,他还是喜欢你爹制的散茶,年年都会购进一些,我跟他尚一两分交情。他为人和善,身份尊贵,结交的权贵也多。我想带你去,泡上一泡桂花茶给他尝尝。”
叶雅茗想了想,委婉地提醒道:“祖父,我觉得,咱们先卖桂花茶。等开卖了您再送些给智能大师,就说家里研制了一种新茶,送给他品尝品尝。其他方面,先别提。”
叶崇明瞳孔一缩,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是关心则乱了。
现在叶家面临危机,既然下定决心寻找合作者,他第一时间想到智能大师,便想立刻把新茶送到他的手上。
叶雅茗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了。
是,这新茶和泡茶手法送到智能大师面前,固然能让他刮目相看,没准还真能从他那里找到一个好的合作者。
但是,既然主动送上门去,那么叶家就失去了挑选合作者的机会,只能被动地被人挑选。最后是什么样的人看中叶家和他们的新茶,那就只能看运气了。
当然,他相信智能大师的为人。但万一呢?智能大师也没有义务要为叶家的合作者把关。
叶雅茗见叶崇明听得进去,便继续道:“我们现在应该大量收购桂花,就以制作桂花蜜或酿桂花酒的名义。然后由我带着丫鬟婆子在家中制作桂花茶。家中的散茶不够,可以叫人在别的茶坊买一些。”
“等桂花的开花季过去,这些桂花茶才放出去售卖。那时候无桂花可用,就算有人想要研制桂花茶的制作方法,也无计可施。”
“这样做,既然给明年制作桂花茶争取了时间,也给了我们从容选择合作者的机会。”
“对对,这样做,咱们可以将利益最大化。”叶崇明用力点头。
他也明白叶雅茗叫他到别的茶坊去买茶的用意。
夏茶和秋茶所制的毛茶,榷务司那里是有的,便是交足了税,价格也比别的茶坊的便宜,毕竟榷务司也要给茶商们留一定的利润空间。
但去榷务司买,一来那是毛茶,还得处理,而因为桂花不等人,他们根本没时间对毛茶进行加工;再者一旦他们在榷务司大量买茶,又在城中大量收购桂花,让人联系起来,不难猜到叶家要制作桂花茶。
所以这散茶只能派下人以个人的名义去别的茶坊小批量购入,不能到榷务司大量购买。
至于散买茶叶价格高,现在就没必要计较这么多了。跟桂花茶的制作方法的保密性和以后带来的利润相比,散茶的价格高些真没什么。
叶老太太看看孙女,再看看丈夫,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
她怎么觉得叶雅茗如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她才是家中拿主意的人;反倒是一向聪明沉稳,运筹帷幄的老头子,成了下位的听令者?最荒谬的是,他还满脸的心服口服。
第二十八章 缺钱呐
不过她虽不懂生意,却也有基本的判断力。对于叶雅茗的说辞,她也是极信服的。这明显要比老头子那些馊主意来得高明得多。
所以老头子变成这样,也就不奇怪了。
叶崇明的脸却又很快垮了下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对叶雅茗道:“咱们的散茶也不多。如果要大量制桂花茶,收桂花和买散茶都需要银子。明年的新茶中秋后就要预订了。就算咱们要卖田卖地卖铺子,也来不及了。”
叶崇明讲究养生,平素也保养得好,就算是六十岁了,脸上也不见太多皱纹和老人斑。
可现在,叶崇明的脸上显露出这个年纪老人应有的样子来。
他道:“茗儿,我也不瞒你。咱们家的积蓄,因为你四叔惹下的祸都赔光了,还动了一些中秋过后要交给榷务司预订明年的春茶的银子。”
“如果你大伯这两天能顺利带银子回来,咱们东挪西借,或许还能勉强渡过难关。可如果不顺利,那咱家就没有足够现银预订明年的春茶。现在是真拿不出银子来买散茶制桂花茶了。”
“虽说桂花茶卖出去的利润更高,也能打响咱们叶记茶叶的名声,好处很多。但过了预订茶叶的时间,就算咱们后面赚再多的银子也是空的。买不到明年的春茶,咱们的茶厂、茶坊、茶楼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叶家这么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他抬起头来,看向叶雅茗:“所以,我得先保证明年的春茶。桂花茶这块,只能等着明年秋天再大量制作了。”
“家里虽然有田产、铺面,但卖出去也要时间。咱们现在不光缺银子,也缺时间。”
叶雅茗皱起了眉头。
这时代的茶榷制度,实在是有些操蛋。第二年的春茶,茶商头年的中秋就得拿银子去榷务司那边预订。另外茶商还得交足茶税,拿到茶引。
大晋的茶引,既相当于营业执照,还与年代文里的“粮票”类似。你要买多少茶,运输到别处的距离是近是远,所交纳的茶税不一样,拿到的茶引也不同。
这里的茶产量不多,并不是人人去交了税和预订金就能拿到茶引的,需得有一定资质认证。就譬如陶家是开客栈的,忽然突发奇想到榷务司买茶去别的地方卖。除非你有很硬的靠山,官府头头跟榷务司打了招呼,否则榷务司不会把茶引批给你。
而就算是经过了资质认证,也不是交了银子给榷务司就完事了。榷务司过手那么多的毛茶,谁知道哪家的好,哪家的不好?想要保证茶的质量,就得跟园户们对接。
外地除了榷务司还有“山头”,以确保茶叶都是在那座山出产的。那里茶叶的质量区分,无非就是头采、二采,精品和大宗采摘的区别。
可临安城这里只有榷务司,收的还不是一个地方的茶。有些是山脚的,有些是山顶的,有些是平地的;有些朝阳的,有些背阴的。土壤的酸碱度和肥瘦情况不一样。
不同地方出产的毛茶,滋味自然有很大的区别。
就算往榷务司打点,他们也不能保证你拿到的就是想要的那些地方出产的毛茶。
所以茶行里的茶商就还得跟园户对接,再花一笔银子预订某些园户的茶。给一定的银子给他们,他们会按你的要求施肥管理,并按要求进行采摘,再按要求制成有一定质量保证的毛茶。
等到春天交茶的时候,双方就约个时间一起去榷务司,园户交茶、茶商买茶同时进行。因为双方都没违反朝廷规定,茶叶的价钱也跟着榷务司的走。只要银子给够,榷务司对这样的交易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说,为了拿到明年春天出产的茶叶,茶商除了拿银子打点官府拿到茶引、打点榷务司让双方交易,再交银子给榷务司预订毛茶和纳税,还需给一笔钱给园户,以期拿到自己的想要的茶。
羊毛出在羊身上,茶商付出的所有成本,都会在出售茶叶的时候赚回来,还会获得丰厚的利润。但每一年秋天,他们都得拿出大笔的银子垫付。一旦当年的茶卖得不好有积压,资金周转不过来,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叶家因为对毛茶的质量严格把关,制茶的手艺也好,长年积累下来的口碑好,卖是不愁卖的。如果不是几个地方同时出纰漏的话,周转自然没问题。
可现在,叶家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桂花茶根本没办法继续投入。
不大量制作桂花茶倒没问题,最多是叶家不能因这一个项目赚钱罢了。
可叶雅茗有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叶鸿昌那笔银子怕是也不能平安拿回来。到时候明年的春茶预订不了,叶家就像叶崇明刚才所说的,几十年的基业要毁于一旦。
叶家的产业还是在茶叶上,有钱了也宁愿买茶园。所以叶家名下的田产、铺面并不多,就算现在卖掉,估计也填补不了两笔银子损失所造成的窟窿。
更何况,田产、铺面急着卖的话肯定卖不出什么价,还要被人传叶家要破产了。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一点,这意味着合作方和顾客都不再信任你。
她开始思考一旦叶鸿昌那笔银子拿不回来,叶家应该如何度过这次难关了。
她问道:“祖父,您跟钱庄老板有交情吗?”
这话题太跳跃,叶崇明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还是道:“有的。你忘了?你祖母娘家就是开钱庄的。”
叶雅茗惊讶地看向叶老太太。
叶老太太点点头:“是的。不过现在当家的是我堂兄。他是个眼里只认钱的人。如果是开口向他借钱,估计他不会答应。”
叶雅茗皱眉。
她这才想起,古代钱庄最开始主要的业务就是汇兑,解决贵重金属货币携带不方便也不安全的问题。他们并不放款,而是靠兑换手续费赚钱。历史上直到明末才开展放贷业务。大晋相当于宋末明初,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第二十九章 出主意
所以钱不凑手,找钱庄借些钱来应付应付,这念头想想就好。古代想要借钱,只能去找放印子钱的人,《窦娥冤》里的蔡婆婆就是专做这个行当的,王熙凤也放过印子钱。
印子钱算是高利贷,不光不划算,叶家资金短缺的消息也会传扬出去。到时候定然会引来一群“趁你病,要你命”的对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开口道,“如果不算大伯拿回来的那笔银子,咱们还差多少?”
叶崇明道:“如果不算制桂花茶买散茶和桂花的那一笔投入的话,大概还缺三千多两,就是跟园户预订茶叶的那笔银子。”
叶家的茶除了销往临安城及周边县,就只还销往京城。
京城的权贵多,是叶家茶叶高档茶主要销售地点。像叶家的团茶,做出来后就往京城销。所以哪怕临安是叶家的大本营,茶叶赚取的银钱,京城那边仍然占了绝大多数,由叶鸿昌管着。
虽说大晋的治安大体上还算好,但也不是没有劫道的。这年头有些过得差又爱走歪门斜道的人会组织起来,平时或在乡下种地,或在城里瞎混,有机会了就干上一票。
因为不是专门的劫匪,打劫前后他们都藏匿于普通百姓之中,打劫也是随机的,官府很难追捕到他们。捉了这批,还有另一批,总是捉不完。
而叶鸿昌的买卖做得大,又总来往于京城与临安之间,被人盯上劫道的几率很大。此时钱庄又没有异地存取款业务,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平时都不带银子回家。
一年里他就分两次,清明和中秋时,再从钱庄把银子取出来,雇上镖局的人护送回来。
要是以前,叶崇明根本不会跟叶雅茗说这些。但叶雅茗这几天的表现让他把叶雅茗当成了比叶嘉兴更有能力的家庭成员。所以他把这些收益细细地跟叶雅茗说了一遍。
他又道:“本来如果没有你四叔捅出来的窟窿,这笔银子家里是拿得出来的。只是家里的积蓄,全都用光了。”
叶老太太坐在旁边,脸上讪讪的。
以前叶鸿荣虽不怎么能干,却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因此她也就纵着他。
可现在叶鸿荣给家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叶老太太也清楚地认识到不能再这么纵着他了。
因此叶崇明对叶鸿荣施以家法,叶老太太都装着不知道,并没有去护着小儿子。
叶崇明原本并不担心大儿子和那笔银子的。毕竟京城跟临安也不远,这条路叶鸿昌一年里都要走个七八趟,没有哪一次出事的。
可现在他被叶雅茗问得心慌慌起来。
以前是没人盯着叶家,现在有个孟呈炜在做手脚。叶鸿荣这里下手了,没准叶鸿昌那里也会出问题。就算他派了镖局里的镖师去,以有心算无心,叶鸿昌那边也难保不出事。
想着离中秋就还有几天了,不管从哪里入手,短时间内都凑不齐这笔银子,他顿时也焦虑起来:“如果那笔银子有失,怎么办?”
叶雅茗想了想:“茶坊、茶楼里的茶,能卖出多少钱?”
叶崇明摇摇头:“现在茶坊、茶楼里的茶都是夏茶和秋茶,就算几天内把它们都卖出去也赚不到多少钱,最多只能填补那三千两。你大伯在路上带的那一笔银子,完全填补不了。”
而且,他们可以把那批茶亏本处理,一股脑儿地卖给其他茶商。但现在正是春茶预订的时候,不管哪个茶商手上都缺现银。他们不可能不去预订明年的春茶,反而买叶家的夏茶和秋茶,利润低不说,还难卖。
毕竟茶这种东西,还是有钱人才愿意喝它。穷人饭都吃不起,哪里还会花钱买这种刮肚里油水的东西?
“祖父。”叶雅茗看向叶崇明,“如果您拿家中的铺子田产去做抵押,换舅老太爷给您作保,您向钱庄兑换一笔银子出来,您觉得舅老太爷会答应吗?”
叶崇明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
一旦这消息泄露出去,那些存钱到钱庄的人就会恐慌,不放心自己的银子再存到钱庄里,而出现兑现风波。,一旦兑现风波出来,钱庄的名声也就坏了。
梅家的钱庄生意也做了几十年了,绝对不可能因为叶家一时困难而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这样,你去跟舅老太爷谈谈,一方面我们用铺面和田产抵押,让梅家以私人的名义借咱们一笔钱,数量不用太多,够填向榷务司预订茶叶的那个缺口就行。实在不行,能借多少借多少,缺的那部分,我们女眷把首饰拿去典当行里典当,将缺口补上。”
叶老太太一听,连忙点头:“对对。我嫁妆那边还有一万两银子,再加上我跟陶氏的首饰,去典当也能兑换出几千两银子来。要是我堂兄能答应再借些,这笔钱就够了。要是他实在不答应,陶氏的嫁妆银子,几个儿媳妇的首饰,凑一凑也是够的,老爷你也不用太担心。”
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如果大儿子那笔银子真拿不回来,家里的生意怕是要出大问题了。她真担心老头子会因为这个急出病来。
但她也知道,儿媳妇们的嫁妆银子和首饰,是能不动就不要动,那是女人们立身的根本,也是叶家子孙的最后退路。就算提了,儿媳妇们多半也不会答应。而且还会为此搞出更多的事情来。
老头子在那里为难,叶雅茗给老头子出主意去钱庄借钱,都不提这个话,就是这个道理。
但别的儿媳妇不提,叶家买卖上出了大问题,她跟陶氏拿自己的银子和首饰来帮助家里渡过难关,是责无旁贷的。
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儿子们都成家立业,大儿子眼看都是当祖父的人了,她也不怕老头子把她给休了,余生没有着落。
而陶氏作为长房长媳,以后叶家大半的家业都是她儿子的,叶家败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她必定,也愿意担起一定的责任。
第三十章 茶币
至于捅了大窟窿的老四叶鸿荣的妻子章氏,本来因她丈夫的过失,她应该要承担大半的责任,但那就是个混不吝,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借用嫁妆银子和首饰的话一提,章氏不闹个天翻地覆绝不罢休。
所以还是别去捅那个马蜂窝了。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崇明没有理会老太太。
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是绝对不会去动女人们的私产的。
而且叶雅茗话里有话。
他问道:“你只叫填那一部分缺口,那给园户们的预订茶银呢?”
三千两,在平时不算什么大钱。可眼前真要凑还真是难事。
“你跟舅老太爷商议,让他给园户们出具一个叫茶币的凭证。”叶雅茗道,“这茶币跟银票相似,有钱庄作保。园户拿着茶币去钱庄,对应着您在钱庄留下的名字和金额等信息,可以直接在钱庄兑换到现银。”
“茶币?”叶崇明一愣,消化了一下叶雅茗的话,犹疑道,“这能成吗?”
“那些园户,跟咱们叶家合作了几十年,有深厚的交情;再加上这些茶币能兑换成现银,有钱庄作保,他们应该会愿意这样预购春茶的。而且您可以告诉他们,如果把茶币留到明年春天付全款的时候再直接跟您兑换,十两银子可以多给一百钱。”
说到这里,她又赶紧补充:“当然,这数字是我随便一说。具体给多少利息,到时候您跟舅老太爷商量一下,看看定个什么数儿合适。”
叶崇明想了想,道:“园户那里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说给他们钱庄发行的茶币,可以直接去兑换成现银;就说什么都不给,凭叶家做买卖的诚信与几十年的合作交情,绝大多数园户也会卖他一个人情,把明年的春茶预订给他。
但这种人情,最多也就一次。而且卖了他这个人情后,园户们以后有个什么差池,他就没办法谴责了。园户没准也会在毛茶的质量上松懈,后患无穷。
所以给茶币和什么都不给,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但是……
他道:“现在的问题还是钱庄。你舅老太爷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这么做比私下里借钱给咱们危害更大。园户人多嘴杂,一旦传扬出去,说只拿一张纸就能去宝丰钱庄兑换现银,你想想那些储户们会不会恐慌?”
“一旦这恐慌传播开来,人人都去宝丰钱庄把银钱取出来,宝丰钱庄就完了。”
叶雅茗敢提出这个建议,自然不会没想到这些。
她道:“这件事,一定会传扬出去的。祖父您别忘了孟呈炜还盯着咱们呢。到时候他定然会拿此事做文章,宝丰钱庄也一定会发生兑现风波。”
“那你还出这个主意?”叶崇明狐疑地望着她,旋即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对策?”
叶雅茗眼睛一弯,露出个小狐狸般的笑容:“您说,如果宝丰钱庄不光不收储户的保金,反而每存一笔银子,他们都给储户一笔利息,会不会有大批的人到宝丰钱庄存储银钱?”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都惊呆了。
“那利息从哪儿来?”叶老太太问道。
“从茶商这里来啊。”叶雅茗道。
叶崇明的眼眸亮了亮,若有所思。
叶雅茗问叶崇明:“是不是有许多茶商一到秋天就资金短缺,每一次都要想方设法挪借银子来预订明年的春茶?”
叶崇明点点头:“可不是。要不然,咱们也不必这么为难了。哪位姻亲手里借点钱,也就能渡过难关了。”
因为茶生意利润丰厚,不管哪一位茶商,都想在秋天的时候多预订一点春茶。因此都会倾尽手上的资金买茶。而拿到了春茶后,这些茶叶却不可能在中秋之前即半年就全部卖完。因为过年前后也是茶叶的销售旺季,他们想要追求丰厚的利润,就得留茶到春节来卖。
也就是说,头年中秋投进去的资金,不可能在第二年中秋之前全部收回,这就让茶商每年中秋预购茶叶时都捉襟见肘,极缺资金。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更不用说借钱给你做买卖了。你赚了钱他们没得什么好处;可你如果赔了钱,他们的钱就打了水漂。况且茶商缺的不是小钱,谁肯借你几万两做买卖?
因此,茶商再缺钱也不可能找亲戚朋友借。就算张了嘴,也借不到钱,反而白白地把脸皮扔到地上让人踩。
茶商们只能自己细细打算,东挪西凑把预订茶叶这一关熬过去。有那求稳妥的,就只能少预订点春茶;那激进些的,每到中秋就跳脚。
其他茶商如此,叶家自然也如此。
“那如果宝丰钱庄肯借钱给茶商,只求茶商给予一定的利息呢?茶商愿意借这笔钱吗?”叶雅茗道。
叶崇明在叶雅茗一步步问时,就有了一定的猜想。这会儿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好主意。”把叶老太太吓了一跳。
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丈夫这么不稳重的时候。
叶崇明当即兴奋地站了起来,脚步飞快地往门外走:“我现在就去找你舅老太爷商议此事。”
六十岁的老人,此时却显露出少年人的敏捷和急躁来。
“祖父。”叶雅茗赶紧叫住他,“那桂花茶还继续制吗?”
叶崇明一拍脑门,停住了脚步。
“制!怎么不制?我明日一早就吩咐下去,让人收购桂花、买散茶。原料有多少,咱们就制多少,多多益善。”叶崇明道。
他觉得叶雅茗提出的主意实在是太好了。
以老妻堂兄梅重林的性子,绝对不会不同意的。而叶家给出了那么好的主意,梅重林自然得借他们一大笔钱。
这年头多的是人不放心钱庄,宁愿拿个破罐子装着金子、银子埋在床底下。一来放心,二来也不用给钱庄一笔保金。
而现在转过来,只要把钱存到钱庄就能拿到利息,让钱生钱,还不用担放印子钱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第三十一章 最好是招赘
而另一边,钱庄以收取比给储户高出几倍的利息借钱给茶商。茶商有茶买卖丰厚的利润打底,只要能借到钱就高兴得不行了,给点利息又怎么会不乐意?到时候只有争相来借贷。
至于中间带来的坏账也是不存在的。宝丰钱庄在借贷银钱给茶商之前,肯定得让茶商拿田产、铺面来作抵押。一旦茶商还不了钱,把这些田产、铺面卖掉,也就抵消掉那笔借贷了。
另外,茶币也是一种无论对茶商还是对园户都极有利的东西。茶商不必拿现银出来,园户如果愿意留着茶币到春天跟茶商兑换,又可以多得些利息,也是很乐意的。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极好的主意。而叶家给梅重林出了这么个主意,还第一欠使用茶币,梅家自然得帮叶家渡过难关。
有梅家肯借贷,制作桂花茶这笔资金自然也就不缺了。虽说叶鸿昌那笔银子应该不会出问题,但能多得一笔钱投进茶买卖中去,叶崇明可不会嫌钱多。
叶崇明风一般的走了。
叶老太太和叶雅茗对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
叶老太太拿起茶壶,亲自给叶雅茗斟了一杯茶:“茗儿,多谢你。要不是你给你祖父出主意,咱们家就难过了。”
为了让她管好叶鸿荣,不要再放纵他,叶崇明昨晚可是把叶家的困境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甚至还夸大了几分。
当时叶老太太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晚上没睡着。
这会儿听得两人对话,似乎这困境能解,叶老太太打心眼里感激叶雅茗。
叶雅茗是个女孩儿,且也十五岁了。她的未婚夫又是年轻的举人。往后没准是叶家的大靠山。所以叶雅茗的嫁妆,家里早早就预备上了,十分丰厚。
因此不管家中遇到什么难关,对叶雅茗的影响其实是不大的。她完全可以不管家中的事。
可现在,她管了,还出了这么多好主意,这让叶老太太对这个三孙女极为感激,也极为感慨。
这个孙女,以前总是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聪慧的一个人。她这个做祖母的,对家中女孩儿了解得还是不够啊。
叶雅茗摆摆手:“我是家中一份子。没得家中有难处,我还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的。”
她顿了顿,抬起眸子看了叶老太太一眼:“我娘生音儿时伤了身子不能生了,我爹也不想纳妾。作为二房长女,我需得担事儿。赘婿的事儿,祖母您不妨替我考虑考虑。”
她现代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感情极淡。她对婚姻也没有什么憧憬。既然家族需要继承人,她都做好了三十几岁生个试管婴儿的准备。
在古代,这种方法不管是技术还是理法上都行不通。
她这人当家作主惯了,既不适合去别人家作低伏小当小媳妇儿,也不能容忍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和离时不属于自己。解决的方法就是招个赘婿。
等生了孩子后那赘婿不省心,就给一笔钱和离完事,孩子留下。这做法最是合乎这时代的理法,也最顺应她的性格。
“呃,这个……”叶老太太没想到叶雅茗竟然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她小心地打量了叶雅茗两眼,问道:“你爹娘知道你这想法不?”
叶雅茗摇摇头:“我爹除了茶,万事不操心。至于我娘……”
她无奈一笑:“你也知道的,她以宋易风是她女婿为荣。且宋易风还是我外祖的学生,又是他做的媒,宋易风人品不好,这等于否定了我外祖父的眼光,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我娘了。我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
她给叶老太太斟了一杯茶:“等祖父忙完家中的事,定然会派人去查宋易风。到时候事实摆在眼前,我娘就算不相信也说不出什么了。”
对几个儿媳妇的性子,叶老太太自认还是了解的。
二儿媳无疑是个好的。但就因为没生儿子,娘家家境也不如其他几个妯娌,就容易多想,总觉得叶家人看不起她。宋易风考上举人,她腰杆子都挺直了,相当的引以为豪。这会儿要舍了这个出色的女婿,女儿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生性好强的尹氏肯定受不了。
“行,这件事祖母帮你办了。”她爽快道。
叶雅茗高兴起来,举起茶盏对叶老太太道:“多谢祖母。”
叶老太太出身的梅家是个大家族,人口众多。她嫁到叶家后又从小媳妇做起,现在管理着叶家几十口人的内务。宅斗能力应该不差。
有她相帮,退亲一事定然顺利。
叶崇明去了梅家足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彻底黑了,白蕊催着叶雅茗去洗漱睡觉的时候,叶崇明才派了个婆子来,告诉叶雅茗:“老太爷说,三姑娘您出的主意,梅老太爷同意了。梅老太爷还说要感谢姑娘您呢。”
“啊,那太好了。”叶雅茗高兴地让白蕊给那婆子拿赏钱。
茶币是1925年因茶叶生意红火,钱币不够流通,中国丝茶银行发行来应急的。无论是银行和钱庄的性质差别,还是具体情形都不一样。
而现在的钱庄,也跟现代银行不同。这不光有时代发展的局限性,还有其他各种方面的原因。
叶雅茗虽然跟叶崇明讲得头头是道,也一副十分有信心的样子,心里却还是没底的。
这会儿事情谈成,算是完全解决了叶家的问题,就算叶鸿昌没能把那笔银钱带回来,叶家的生意也不会受影响,还能反将孟呈炜一军,叶雅茗自然十分高兴。
婆子又道:“老太爷说,如果姑娘您还没歇息,就过去一趟。要是歇息就明儿个再说。”
叶雅茗知道叶崇明定然是商议明日做桂花茶的事,便起身道:“没歇息呢,走吧。”
她带着夏嬷嬷和白蕊去了正院。
叶崇明见了她,把跟梅重林的谈话大致说了一遍。
“嘿,你不知道,你舅老太爷怎么夸你,说你能干,说你聪慧,说你以后必有大成。总之什么好话都不要钱的往外说。”他笑呵呵地道,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第三十二章 好奇
叶雅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问道:“那咱们缺的资金……”
“哼,那老小子,开始只说给你备一份大礼,只字不提借钱给咱们的事。还是我跟他分析了利弊,他才答应无息借贷给咱们。”
叶崇明说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很显然他跟梅重林谈得十分融洽。
“明日一早我派人去茶坊把散茶都拉回来,再收购桂花。你先就着原料制茶。其余的我想办法叫人买茶收桂花。有多少原料你就制多少。”
说着他十分可惜地道:“可惜京城那边的散茶来不及拉回来,否则咱们还有几百斤的散茶可以用。”
叶家的茶叶都极讲究质量。哪怕这些散茶原料不是那么好,多用夏茶、秋茶来制,但还是要比外面的散茶强上一些。再者,都是成本价,价格上也便宜许多。
其他茶商的散茶,质量不一,在制成桂花茶后如何定价,也是个难事。
可现在得赶着桂花盛开的当口制茶,去京城把散茶拉回来是来不及了。
叶雅茗也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就着咱们质量最好的散茶制成上等桂花茶,您拿去送给智能大师或吴师爷等人,这批茶只送不卖。其他的茶,我看质量把它们分成上中下三等吧,卖的时候您看着定价就行,不必分得太细了。”
叶崇明也是这么个意思,点头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行,就这么办。”
叶雅茗知道叶崇明是个老江湖,有些事不需要她叮嘱,但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买散茶收桂花,别以咱家的名义,拐几个弯叫别人买别人收。”
叶崇明又在心里感慨这个三孙女周虑之深了。
他点头:“放心吧,我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祖父做了一辈子买卖,自然是想得到这些的,我不过是白叮嘱一句罢了。”叶雅茗笑道。
叶崇明叹了口气:“祖父老了,这些年又顺风顺水,思虑还真没你那么周全。茗儿啊,有什么你就直说,别担心祖父听不进去,更别担心祖父会不高兴。没有你,咱家这次还真是遭难了。后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想起如果没识破孟呈炜,由着他与叶嘉兴结交,再在叶家遇到难处时伸出援手,叶家老小一定会把他当成好人。叶家人不光会与他深入交往,还有可能想着如何报答,最后被他引导着走进深渊,叶崇明就不寒而栗。
“祖父您不怪我就好。我有时候也是着急,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其实说完就后悔了。那些话哪用得着我说?祖父您一定会想明白的。”叶雅茗道。
她在现代发号施令惯了,也不需要考虑话说得如何委婉动听,毕竟面对的都是下属。这乍一到了古代,成了别人的孙女,又在这种极为讲究尊卑礼仪的时代,她说话就有些显得僭越了。
叶崇明摆摆手:“我真不觉得你说得不好,你不必多想。”
难题一件件,他这心急如焚。叶雅茗提出好的建议就如同甘霖一般,他哪能计较这些?叶雅茗说话半藏半露的才叫他着急呢。
见叶崇明是真不在意,叶雅茗还真就有话叮嘱道:“这买茶收桂花咱们得动作快些。做桂花茶需得新鲜桂花,过了花季就没办法做了。”
叶崇明点头:“好。”
他又问:“你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去茶坊吗?”
“不用,就在我院子里做就行。我院里六个丫鬟婆子,外加我娘院里的六个丫鬟婆子,十二个人应该够了。”
尹氏院里有八个丫鬟婆子。留两个贴身大丫鬟给她使唤,叶雅茗可以抽出六个来。想必尹氏是非常支持女儿做桂花茶的。
“如果实在不够,音儿院里还有丫鬟婆子呢。到时候我会让我娘和音儿监督她们,做摘选桂花和烤茶的事。窨花的关键工序,我带着蔡嬷嬷和白蕊四个丫鬟做。”
见叶雅茗安排得井井有条,且还知道关键工序用自己院里的人,不至于人多嘴杂泄露出去。叶崇明越发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思维缜密,办事周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心中的惋惜之意也更甚。
第二天,叶老太太就让所有丫鬟婆子摘桂花,打理干净后往叶雅茗院子里送。叶崇明也派人从茶坊把散茶送了过来,另外还送了些制茶的工具。
同时,他又拐了道弯,叫信得过的相熟的人帮着收桂花,又叫脸生的小厮仆从乔装打扮一番,去其他茶商那里买散茶。
叶雅茗就带着丫鬟婆子在院里制茶。
叶老太太派了俞嬷嬷过来守门,同时做些后勤工作,时不时送些点心茶水给叶雅茗等人。
“打听出来了吗?茗丫头带着丫鬟婆子在院子里捣鼓什么?别告诉我真是在做桂花蜜。”陶氏朝她的丫鬟绫儿问道。
昨天做了一天就算了,今天还做,而且还到外面收桂花回来,关着门在院子里做。做桂花蜜,用得着那么多桂花,还偷偷摸摸么?再说,还有茶叶呢。
这东西运回来,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当了半个家的陶氏。不过陶氏并不知道外面运到叶雅茗院子的是什么。遮得严严实实的,实在叫她好奇。
“没打听出来。俞嬷嬷在三姑娘院门附近守着呢。只要不属于二房的,路过都得被她喝问一声。”绫儿道。
陶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要说原先她怀疑是二房在捣什么鬼,现在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俞嬷嬷是老太太的心腹,只听老太太一人的话,地位也不是其他奴仆所能比的。不说尹氏和叶雅茗,如果没有老太太发话,便是她都使唤不了俞嬷嬷。
现在叶雅茗竟然让俞嬷嬷给她守门,那她做的事就不只是二房的事,而是整个叶家的事了。
再想一想老太太叫各院下人帮叶雅茗打的桂花,以及不断地有人往叶雅茗的院子送东西,陶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估计是二老爷新制了什么茶,担心被茶坊的人泄露出去,难度也不大,干脆放在二房让叶雅茗带着丫鬟婆子做。
第三十三章 章氏
不得不说陶氏这猜测虽然不中,离真相却也不远了。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叶雅茗会制新茶的。
“别再去打听,也管着咱们大房的人别去那边晃。”她吩咐道,“还有,往后二房那边的事,能照应就多照应些。三姑娘和四姑娘要是受了什么委曲,立刻告诉我。”
陶氏是长房长媳,是叶老太太精心挑选的。从大面上说,她还算是个公正人,心肠不坏,聪慧精明,遇事拎得清。
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触犯到大房的利益,她自然要计较;没触犯大房利益,她就乐得做好人。
她想得很明白——
二老爷精于制茶。以后就算是分家了,大房也少不得他这个助力。二房没儿子,就算给二房分再多的利润和好处,以后也是落到大房手里的。
而不管怎么样,叶鸿盛和尹氏没儿子,叶嘉兴作为长房长孙,都得给二房夫妻养老。
所以大房、二房应该拧成一条绳,齐心协力才是。合则两利,对谁都好。
四房的章氏可没陶氏这么头脑清醒。
她派丫鬟去打听了两次,未果,干脆自己上阵,打着去叶雅茗院子串门的旗号,到了院子门口。
“四太太。”俞嬷嬷看到章氏,皱着眉头上前。
“我没见过做桂花蜜,过来看看。怎的,俞嬷嬷这是连我都不许进?”章氏斜睨俞嬷嬷一眼。
早在远远看到章氏,俞嬷嬷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打发,所以直接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唤叶老太太了。这会儿她只管拖住章氏。
她要笑不笑地道:“老奴不敢。只是三姑娘做的桂花蜜,是尹氏秘法。因她前日立了功,老太太便让老奴在这里守着,不许人打探。四太太要是想知道尹氏秘法是怎么做桂花蜜的,还需待我进去禀了二太太才行。”
“切,什么尹氏秘法?她尹家……”
章氏下意识就想贬低两句。可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叶雅茗的未婚夫是个少年举人,往后他考了进士做了大官,不光叶家四房,没准她娘家还要求到叶雅茗头上,她及时地住了嘴。
“成,那你就去问问。我就不相信二嫂和三丫头不给我这个面子。”她站在那里,吊儿郎当地道。
俞嬷嬷暗自叹了口气,朝正院那边看了一眼,祈求丫鬟能早点过来解围。否则,她就因为找的借口不妥当,替二房得罪人了。
可她一个下人,不用这借口,真没法子拦住主子们。谁叫章氏这么不讲究,派丫鬟打听不出来,就亲自上阵呢?
俞嬷嬷进了院子,并没有上台阶,而是把情况跟在廊下坐着监视丫鬟婆子烤茶的尹氏说了。
“这个章氏!”尹氏气愤地站了起来,就要出去跟章氏理论。
“娘……”屋里叶雅茗听到门外的谈话,赶紧唤住尹氏。
她从屋里出来,对尹氏道,“您别去跟她吵,没必要。俞嬷嬷你也别出去,只让她在外面等着。”
“对对,您不必出去。”俞嬷嬷也极赞成这样做,“老奴已派人去通知老太太了。老奴进来也不是要通禀请示您,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等一会儿正院那边派人来,四太太就消停了。”
想想章氏在外面吃瘪的样子,尹氏心情就大好。
她笑道:“行,那就这么办。”
叶家宅子大,家中又有三太太蔡氏这么个寡居之人。男客、男仆误闯了三房那边可不好。故而正院和四个房头,都有自己的院墙,每个房头院门那里都有婆子守着的。
尹氏今儿个就把二房守院门的婆子调到叶雅茗这院子门口了。没有她发话,章氏想要硬闯也进不来。
“那你坐下,在这里喝一杯茶再说去。”她笑道。
俞嬷嬷果真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章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光没见尹氏和叶雅茗姐妹出来,便是刚进去的俞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她气得不行,当即就要闯进去,被守门的婆子拦了下来。
“四太太,没我们太太发话,我们是不敢放您进去的,还请您体恤,不要让我们这些作下人的为难。”
婆子话说得客气,手上却不客气,把护着章氏想要往里闯的两个丫鬟紧紧抓住,往前推搡着,用她们的身体堵住章氏的去路。
章氏气极,刚想怒骂,就听得身后一声冷喝:“章氏,你想做什么?”
她身体一僵,转过身去,就见叶老太太满脸怒容地从后面过来。
她只得转身行礼,正要为自己狡辩几句,就听叶老太太道:“把她拉住,拖到祠堂去跪着。”
章氏大惊:“娘,我只是想进去看看,没别的意思。”
见叶老太太充耳不闻,她又叫道:“不过是桂花蜜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们为什么关着门做,还怕人看?娘您就不好奇吗?”
叶老太太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万分后悔当初怎么就由着小儿子的性子,娶了这么个蠢货。
听到守门的婆子描述章氏被拎走的情形,尹氏笑得前仰后合,异常开心。
自打章氏进门,她就受了章氏不少的气。这一次终于让她出了一口气,实在是开心。
“都好好烤,看着点火候,烤糊了不光我,便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都饶不了你们。”她冲着几个丫鬟婆子道。
叶雅茗带着她的丫鬟婆子在屋里窨花,她和叶雅音则带着亲信丫鬟在外面烤茶。叶雅茗出来教了她们两遍,再加上三个人守一个炉子,看护得极为精心,烤了几炉下来倒也没出差错。
有了章氏这一遭,尹氏对这桂花茶越发尽心了。
俞嬷嬷出去后,尹氏对白嬷嬷感慨道:“还是我家茗儿好。二老爷替叶家制了多少好茶,都没叫我像这般痛快过。”
“三姑娘能干,老爷也是本份人。”白嬷嬷笑道,“太太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可不是四太太能比的。”
白蕊和绿萼有了上次窨茶的经验,这一次就算加了紫叶、青枝和夏嬷嬷等人,叶雅茗也轻松许多。
第三十四章 影响
她刚才就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听到尹氏和白嬷嬷的对话,她开门出来对尹氏道:“娘,我觉得吧,想要别人看得起你,就得自己有本事。您看我有这制茶的本事,现在家里除了看不清情况的四婶,还有谁敢给我气受?爹爹也是。他有制茶的本事……”
她伸手指了指大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您看大伯母是不是一直笼络着咱们这一房的人?四叔四婶仗着祖母的偏心,大伯大伯母现在只能让着他们几分。可以后呢?”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则看向了叶雅音。
这番话,她主要是说给叶雅音听的。尹氏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叶雅音还年轻,可塑性很强,她抓住机会便向叶雅音灌输一下自强自立的观念。
果然,听到叶雅茗的话,叶雅音扑闪着大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凑到叶雅茗身边小声道:“姐,我也要学制茶。”
叶雅音今年还没满十三岁,大眼睛,婴儿肥,单纯天真,叶雅茗还是很喜欢这个便宜妹妹的。
她毫不客气地伸出魔爪,捏了一下叶雅音滑腻的脸蛋,笑道:“如果你喜欢,就跟爹爹和姐姐制茶;要是不喜欢,其他的也可以呀。要得是你喜欢的。”
“我喜欢刺绣。”叶雅音道,“我绣的花,殷先生都夸过好多次呢。”
殷先生名叫殷秀,原是绣坊里的绣娘。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便收了几个徒弟。叶家特意请她来教导家中的女孩儿刺绣,叶家人都尊称她为殷先生。
“那就好好学。要是你把殷先生的本事都学会了,我们再给你请更好的。”叶雅茗道,“殷先生都能靠刺绣养活一家子,你就算不需要养家,有门手艺,也是受人尊重的。你看看殷先生,走出去,人们都称她一声‘大家’。”
这话从来没人跟叶雅音说过。
因为叶家富庶,所有人都跟她说,喜欢刺绣,学学就行了,不必太过认真。反正家里也不靠她手艺吃饭,穿衣都有绣娘帮做。在娘家衣食无忧,就算出嫁了,嫁的人家境也不会太差,况且她还有丰厚的嫁妆。
她用力点头:“那我好好跟殷先生学。”
“学得好,姐姐有奖。”叶雅茗摸摸她的头道。
尹氏是不赞成小女儿沉迷于刺绣的。学刺绣伤眼睛,没的小小年纪,看东西就看不清。就算女儿家要学女红,随便学学就成了。
只是这话是大女儿说的,她就算不赞成,也不好反对。
“说起刺绣,我倒得问你,你的中秋礼备得怎么样了?过几日就过节了。要是没备好,你可得抓紧。”她问叶雅茗道。
叶雅茗一愣,这才想起,逢年过节,原主都会给宋家母子备年节礼。除了各色干果点心外,她还会给那母子俩亲自做几身衣裳。
原主的月例银子,没几文是用到自己身上的,都花在了宋家母子身上。
她眸色微冷,道:“没备好。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忙制茶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给宋家做衣服?我每年都给他们做不少衣服,家里每年又给他们送二百两银子。真要缺衣服,宋太太自己也可以做。”
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扔下一句“我进去制茶了”,便进了屋子。
望着女儿的背影,尹氏总感觉不对劲。
大女儿自打跟宋易风订亲后,心里眼里全是宋易风。其他女孩子拿了月例银子,都给自己买些花啊粉的,或是攒起来做衣服、打首饰。
唯有叶雅茗,手上的银钱都花在了宋家人身上。要不是公中每季都给每人做两身衣服,她连出门见客的体面衣服都没两件。
可现在叶雅茗不光没给宋家母子做衣服,说起他们来还满脸的冷淡。莫不是跟宋易风闹别扭了?
看来得找时间,问问白蕊才行。
进了屋里的叶雅茗的心思没在宋家人身上。想起尹氏说的过几日就中秋节了,依古人对这些节日的看重,叶鸿昌肯定会在这两天赶回家来。
叶崇明是前天听了她话,让人从临安城出发的。临安离京城有一定距离,快马加鞭的话需要四五天。
算算日子,双方应该在路上遇上了。就不知在碰面时叶鸿昌碰到了孟呈炜的人了没有,事情还会不会朝原来的轨迹发展。
多想无益,叶雅茗抛开杂念,走到茶堆前感受茶堆的温度。
古代没有温度计,全凭制茶人的手感来感知茶堆的温度。没有经验,就算知道窨花茶的办法,也制不出好的花茶来。
“行了,把花筛出来,送到外面去烤。”叶雅茗吩咐道。
丫鬟婆子们都动了起来。
叶雅茗忙着制茶,叶崇明一面忙着叫人买散茶、收桂花,一面派人注意着孟呈炜的动向。
对于这个人,他恨不得派人给他套麻袋打得半死才好。
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叶崇明六十岁的人了,在商场混了一辈子,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尤其是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商贾,更是别人能动他,他却不能动别人。
因此这些天,他只能派人盯着孟呈炜,想摸清楚这人的底细。
而那孟呈炜在叶崇明从山上回来的时候,也一起来到了临安城,在临安城最好的客栈里包了个小院子住着,每天就带着他的族弟和下人到叶家茶楼的集香楼喝茶听书。与人闲聊时透露了不少他的情况出来。
什么他爹是皇商孟家的家主啦,他的亲姑姑是敏妃啦,他打小出入皇宫啦……
这些消息,都是他在白藤县时跟客栈掌柜说过的,倒也不如何新鲜。但这些消息也够叶崇明忌惮的了。
而叶家被针对陷害之事,因为涉及到私茶,他还真不能对别人说。
老大不在家,孙子以前还好,现在有叶雅茗这么一对比,就觉得不靠谱起来。
叶崇明只得跟老妻提起这事,感慨道:“明知道这人陷害咱们,咱们却不敢对他动手,真是憋屈啊。”
第三十五章 受伤
叶老太太也叹气。
因叶家茶生意做得大,走出去别人都会给她几分薄面。可一对上权贵和官场上的人,他们就矮了一头,受了气也是白受着。所以这才想找个靠山。
以前他们就指望着宋易风。现在么……
“茗儿前些时候说的话,你可要往心里去。如果咱们背后有人,孟家是皇商、有人在宫里做妃子又如何?总会忌惮几分。”她道。
“我知道。”叶崇明道,“茗儿不是说了吗?这件事得等桂花茶出售再说,急不得。”
“宋家那里,我这几日派人去打听了,宋家母子还真跟茗儿说的一样,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叶老太太道。
叶雅茗想退亲,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虽表示了赞成,但总要去调查一番。
要是以前,宋家母子口风紧,他们想要打听到还有点难。可自打宋易风考上举人后,余氏就飘了。偶尔跟邻里聊天的时候,就流露出嫌弃未来儿媳妇是商贾出身的意思来。
叶老太太派人稍微一打听,就把她这想法给打听出来了。
“既如此,那就想办法退亲吧。”叶崇明对宋易风恼火之余,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前有丁建,后有宋易风,他是多眼瞎,才让这些小人蒙蔽了双眼?
“其实如果让茗儿招赘,还真是不错的主意。”他道,“茗儿那么聪明,还会制茶。嫁出去,我实在舍不得。”
叶鸿盛说是善制茶,但也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微调,让叶家茶叶的味道比别家的更好。而叶雅茗却跳出窠臼,直接创造出一种新茶。这种大方向上的创新,可是极为少见的。
这样的人物,留在叶家,定然会让叶家茶叶的名声大噪,光耀叶家的门楣。叶家在此基础上再繁荣个两三代都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遗憾叶雅茗不是男儿身了。
这么一想,叶崇明立刻神清气爽起来,又一次强调:“退亲,赶紧给她退亲。我要给她招个好夫婿回来。”
叶老太太跟他生活了一辈子,一听就知道叶崇明在想什么。
她犹豫着问道:“要是留茗儿在家,那家里谁说了算?到时候二房强过大房,三孙女强过大孙子,怕是大房会跟二房生出罅隙来。兄弟阋墙,可不是兴家之兆。”
叶崇明沉默了。
不说以后,便是现在,叶雅茗不光强过叶嘉兴,甚至在叶崇明心中替代了他的长子叶鸿昌,成了他最为倚重的第一人。
实在是叶雅茗这段时间的表现太出色了。家里的大事,要是不跟叶雅茗讨个主意,他这心里就没底。
而可等叶鸿昌回来后,发现叶雅茗不光比叶嘉兴能干,甚至比他还得父亲的看重,他这心里,会怎么想?
他叹了口气:“反正宋家的亲事不能留了,你想想办法,该怎么把这门亲事退了。至于招赘的事,等老大回来,我跟他谈谈再说。”
“行。等茗儿忙完,我再跟她商量该怎么退亲。”叶老太太道。
这事她承诺过要帮叶雅茗办的。但叶雅茗明显是个主意极正的,她有她的想法。叶老太太担心自己做得不好,让叶雅茗不满意。
还是商量过后再说吧。
……
叶崇明掂记着长子,而第二日下午,叶鸿昌就回来了。
当时他正在集香楼看账本的时候,一人骑着马快速地进了临安城,到了集香楼后门前急停,对守门的伙计急声道:“快,请老太爷……”
两个伙计一看这人正是跟着大老爷去京城的护院冯余,冯余风尘仆仆、胡子拉杂且不说,衣服破烂还有褐色的血迹。
不用问,这肯定是大老爷出事了。
其中一个伙计慌忙跑进楼去,冲进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嚷道:“老太爷,冯余一个人回来了,衣服上有血。”
“当啷”一声,叶崇明手中的茶盏掉落到了地上。
此时跟叶崇明对面而坐喝茶的,正是来与他详议茶币发行的梅老太爷。
听到伙计的话他也是一惊,看向叶崇明。见叶崇明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他赶紧出声道:“崇明你别急。只是护院受伤,鸿昌不会有事。”
叶崇明的小厮孟吉连忙给他顺气,另一个小厮周祥则从叶崇明的胸袋里掏出清凉油给他抹在太阳穴上,又从抽屉里摸出一瓶藿香水给他灌进去。
叶崇明今年虽然六十了,但身体康健,手边也没备什么丸药。只是夏天容易中暑,在茶楼里与人谈事又容易精神不济,这才备了些防暑用品在屋里。
周祥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担心叶崇明中风,想着这两样东西好歹有点用处,便都给叶崇明用上了。
别说,被猛地灌进一口呛得要命的藿香水,又气又急又担心的叶崇明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急、不能乱,更不能倒下。叶鸿昌生死未卜,他要是倒下了,叶家就完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冯余呢?”他开口问道。
伙计还没说话,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孟吉伸头一看,却是茶楼掌柜林振生和一个伙计搀扶着冯余上了楼。
冯余那样子,如果从茶楼的正门进,肯定会引起恐慌。好在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门只允许茶楼内部人员出入。
林振生在那伙计跑上楼时就赶紧出门去,亲自把冯余扶了上来。
叶崇明一看冯余这样,心脏越发慌乱得厉害。他盯着冯余问道:“大老爷呢?”
“大老爷受伤了,不过伤得不重,现在在回春堂里。”冯余在上楼时就得了林振生的吩咐,赶紧一口气说完,不让叶崇明着急。
叶崇明六十岁的人了,要是急出个好歹来,叶家完了,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好日子过。
“都是阿坤这小子毛毛躁躁的。冯余还没说话呢,他就冲进来报信了。”林振生用力瞪了抢先来报信的伙计刘玉坤一眼。
刘玉坤在叶崇明差点中风时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此时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认错。
叶崇明可顾不得教训他,盯着冯余还在问:“你们在哪里受的伤?谁伤的你们?关沧海呢?你们半路上遇到关沧海他们了吗?”
关沧海是镖局的镖头,武艺高强,叶崇明特地请他去接应叶鸿昌一行人。
第三十六章 疑惑
“遇到了。”冯余点头,满脸后怕,“幸好遇上了,要不然咱们就不是只受轻伤,而是要殒命了。”
他抬起头:“我们是被劫匪伤的。他们想抢银子,还对我们下死手。”
“银子丢了?”叶崇明心里又一紧。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吗?
冯余一脸的庆幸:“还好您叫关镖头去接了我们,要不然还真丢了。关镖头着实厉害,不光护住了咱们的银子,还捉住了一个劫匪。不过镖局有好几个镖师都受了伤。”
有了先前的教训,他再也不敢说话大喘气了,紧接着又道:“现在他们都在回春堂里。回春堂的郎中说,幸好送来的及时,性命应该无忧。”
叶崇明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人和银子都保住了。
他有心情关心别的了:“劫匪?你们捉住了劫匪?送到官府去了?”
“是的。不过暂时关押着,大人说等我们养好伤再开堂审问。”
叶崇明神色凝重。
暂时关押,未审?
先前叶雅茗就提醒他,要小心孟呈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主意打到叶鸿昌和那笔茶银上。现在果然应验了。
都不用查,这件事肯定是孟呈炜干的。
现在茶银未丢,劫匪还被抓住了,孟呈炜会不会走通官府的关系与劫匪窜供?或是暗自下杀手把劫匪灭口或偷偷放了?
不行,这事得马上处理,以免夜长梦多。
“行了,我知道了。”他看了屋里一眼,对林振生道,“林掌柜,你去回春堂看看大老爷,有什么事情先处理着。要是他没什么大事,就送他回府,免得我跟老太太挂心。”
“是。”
“你跟那些镖师说,让他们安心养伤,伤药费和养伤期间一家人的嚼用,我们叶家都包了。如果有人伤得太重以后不能走镖了,我们叶家也会雇他做别的事。让他们不要担心以后的生计。”
林振生知道他这是要去处理那个劫匪的事,当即应道:“是,东家放心,我会处理的。”
周祥最是机灵,一听叶崇明这话,就知道他是要去官府了,当即先一步下了楼,去叫车夫把马车赶到楼下等着。
叶崇明心里着急,还没等车夫把车赶过来,他已在楼下等着了。
待上了马车,他吩咐道:“先回府。”
周祥和孟吉就有些懵:不是要去衙门吗?老太爷怎么要回府?
车夫也不知道刚才的事,只知道听令,甩了一下马鞭,马车缓缓启动,朝叶府驶去。
林振生是跟着叶崇明下楼的。他奉命去医馆,以为叶崇明火烧火燎地下楼,没去看望受伤的儿子,安抚镖师,定然是去官府处置那个被捉住的劫匪。
此时看到叶崇明乘坐的马车却背道而驰,往叶府的方向去,他一愣:“老太爷,莫不是被吓懵了?”
冯余的手臂也被划了一个小口子,不过已经止血了,这才来报信。
此时他也是一脸的迷茫,怔怔地道:“就算老太爷被吓懵了,车上不是还有孟吉和周祥吗?怎么会……”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叶崇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算了走吧。我看你也受伤了,赶紧去上药包扎。”林振生道。
两人也上了马车,往医馆方向去。
……
车外,是叶崇明看了几十年的繁华景象: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笑声、吆喝声四起,这是叶崇明看几十年都没看够的充满烟火气的一幅画卷。
可车里的叶崇明却只觉浑身发冷。
叶家从园户起家,一路成了茶商,经历了四五代,做事从来本本份份。虽然在商场里也经历了很多尔虞我诈,站在这三楼上也看过许多黑暗行径,可无怨无仇就要人性命、置全家于死地的,还真是没有。
不过是一介皇商,家中有人做妃子罢了,他怎么敢?!
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可最后,他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尽的悲凉。
叶家世代呆在临安城里作农行商,于京城没有人脉,于官场上没有靠山。那孟呈炜大概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吧!
茗儿说得对,想要强大起来,就必须与人合作。再也不能固步自封,死死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了。
回到府里进到二房,叶崇明就吩咐守门的婆子:“去叫三姑娘来。”
叶老太太看到叶崇明这时候回家,都吃了一惊。
叶崇明是个十分勤奋的人,一般都会呆在茶楼里处理琐事。如果没有事,他也会到茶厂、茶坊去巡逻,有时候会约着一些客人在茶楼里喝茶,经营一些人脉。
他平时都是一大早就出门,晚上才回家。这会儿才临近午时,他却回家了,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还没从京城回来的大儿子,她心里一紧,连忙迎上前去问道:“你怎么这时回来了?”
叶崇明没有说话,进到屋里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布巾擦了脸手,又接过茶饮了几口,这才开口道:“等茗儿过来再说。”
叶老太太只得打发人去看看叶雅茗怎么还不来。
不一会儿,叶雅茗到了,叶崇明把下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将叶鸿昌和镖师们受伤的事说了。
叶老太太吓得不轻。好在叶崇明就担心她会跟自己一样受不了,说话极快,告诉她叶鸿昌只是受了点轻伤,这会儿没回家是因为镖局里的镖师还没脱离危险,他不能置之不理。叶老太太这才没吓出个好歹来。
叶崇明说完,朝叶雅茗叹了一口气道:“茗儿,你说的对。咱们不招惹别人,别人却因为觊觎咱们家的东西就下死手。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没达到目的,他定然还有后招。而那个劫匪,他是一定不会让他说出什么来的。”
“你看,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问道。
“茶银保住了?”叶雅茗问道。
叶崇明点点头,满脸庆幸:“幸好你提醒我,让我派关镖头他们去迎你大伯。否则不光茶银保不住,你大伯他……”
说到这里,他就后怕的说不下去。
第三十七章 还击
听冯余说,那些人不光想要银子,而且还是冲着叶鸿昌去的,似乎想置他于死地。要不是关沧海和两个镖师死命护着,没准那些劫匪就得逞了。
叶雅茗道:“你道为何孟呈炜不敢直接到家里来,明目张胆地要您把茶行行首的位置给他奉上,或是叫您直接认他为主?”
不待叶崇明回答,她就继续道:“不是因为惮于律法,而是因为私茶利润大,盯上这一块的不止孟家。他不敢明着动咱叶家,甚至不敢明着表示对这一块有兴趣。他们跟那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敢在暗地里使坏。”
叶崇明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齐知府跟孟呈炜不是一伙儿的?”
否则,孟呈炜直接找齐知府,让他暗示叶家,或是直接插手江南茶行即可。哪里需要搞这些小动作?
叶雅茗点点头:“所以,您就把这段时间孟呈炜搞的小动作一五一十地告诉齐知府就行。先前私茶之事,您不是跟吴师爷交待过了,提醒过齐知府了吗?劫匪一事便是后续。”
“前面那件,因为牵扯到四叔卖私茶的问题,齐知府即便有心想动孟呈炜也没办法,打老鼠必然伤了玉瓶,这事一捅出去他必保不住咱们家,盯着茶行行首之位的可不止孟呈炜。而现在这事,就可以查到孟呈炜头上了。”
叶老太太在旁边听得眼睛一亮,一迭声道:“对对对,那劫匪一指证,齐知府就可以把那姓孟的给抓起来。”
叶崇明却皱眉,摇头道:“孟呈炜不会那么傻,亲自出面去跟劫匪谈合作;即便要谈,也只会跟劫匪头目谈,被抓住的小喽啰并不一定知道他。”
当初蛊惑丁建,是因为丁建也算得上是个有头脸的人。随便一个人出面,丁建肯定不会与之合作来坑自己的老东家。所以必须孟呈炜自己亲自出面。
再者,当时孟呈炜对叶家还存着轻视之心,觉得叶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即便最后怀疑到他,因为是叶鸿荣买卖私茶,这件事只能捂不能掀,叶家也不敢将此事告到官府去,于他没有半点损失。
现在他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这一计还是跟劫匪相勾结,性质不同,他是绝对不会亲自出面,将把柄往叶家和官府的手里递的。
叶雅茗一笑:“您老不是担心孟呈炜派人去跟那劫匪串供,抹去他的痕迹吗?咱们反过来也可以这么干嘛。”
叶崇明一怔,旋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你是说……”
后面的话,因为大逆不道,他都不敢说出口。
叶老太太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听明白了,话脱口而出:“你是说咱们让那劫匪改变口供,让他供出孟呈炜来?”
叶崇明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看。
有些事能做,但不能说。要是被人听到了可怎么好?
叶雅茗笑道:“不不不,祖母,咱们怎么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呢?不过咱们可以给齐知府提供一个思路,叫他诈一诈那个劫匪嘛,就跟当初我诈刘春新一样。”
“反正咱们就提供一个线索。至于怎么审案,那是官老爷的事儿。专业的事自有专业的人去做。怎么审,审出了什么人,那就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了。”她又道。
“前儿个那个事情,祖父您去告诉了吴师爷,知府大人既然没有什么反应,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愿意江南茶市有所改变的。既如此,他必会护着咱们,好好地追查此案的。”
私茶之事,她让叶崇明去告诉吴师爷,不过是投石问路,就是想看看齐知府对叶家的态度。而从这事在官府那边没掀起半点涟漪就可以看出,齐知府还是希望叶崇明坐在茶行行首这个位置上的。
现有孟呈炜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动叶家,她就不相信齐知府还能坐得住,不好好拿着劫匪之事来作文章。
“对对对。”叶崇明被她说得豁然开朗。
官府的手段他是知道一二的。如果齐知府真想让这件事跟孟呈炜扯上关系,不说此事与孟呈炜确实有关,哪怕是无关,他都能把这个罪名扣到孟呈炜头上。
这件事叶家确实不必做什么,齐知府自会出手。
得了叶雅茗这番话,他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脸色又恢复了先前的红润。
他对叶老太太道:“被劫之事现在还不宜外传,你跟陶氏去医馆,这事就瞒不住了。一会儿我去完衙门就去医馆看看鸿昌,如果他没什么大碍,我会让人把他送回来,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派人去侍候他。”
儿子受伤,作母亲的哪有不挂心的?要不是听丈夫说儿子伤的不重,叶老太太早就坐不住了。
这会儿叶崇明这么说,她也知道事态严重,按捺住心头的焦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叶崇明交待完这事,便脚下生风地出了门,乘车往衙门去了。
不能去探望儿子,叶老太太本想跟叶雅茗商议一下退亲事宜的,可想到叶雅茗院子里还制着桂花茶,她这会儿过来已是耽误了一点时间,要是再不回去,不知道那茶会如何,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等叶雅茗把茶制完再说吧。
叶崇明去了一趟衙门,求见吴师爷;又在吴师爷的引见下跟齐知府见了一面,将事情都细细跟齐知府说了。
“你回去叫人写一张状纸,让你大儿子拿着状纸过来告状。我这里上堂审过后,才好派捕快去追查,看看幕后是否是你说的那人。”齐知府道。
叶崇明眨了眨眼。
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知道官场里的人说话向来云山雾罩的,就算齐知府有那么个意思,也绝对不会在言语上流露出来,免得给人抓倒把柄。
齐知府能见他一面,就已是表明他的立场了。
他当即答应着,见齐知府已端茶送客,便识趣地告辞出来了。
直到这时,他才去了回春堂看儿子。
“爹,我没事。”看到老父,叶鸿昌还有些后怕。
他差点就回不来,见不着家人了。
第三十八章 线索
叶崇明看到叶鸿昌伤势确实不重,只是大腿被划了一刀,也没伤着筋骨,提着的那点心终于放了下来。
现在天凉了,回春堂的郎中医术又不错,好好将养,叶鸿昌应该没啥大问题。
倒是关沧海手下的两个镖师、京城镖局的一个镖师都伤势比较重,还有叶鸿昌的贴身小厮为了救主子也受了重伤。
不过好在遇匪的地方离临安城不远,关沧海众人走镖时身上又是带了药的,及时包扎上药,几人都性命无忧。
“你们好好养伤。养伤的钱都由我叶家出,另外还有一笔谢银,感谢几位护我儿周全。”叶崇明朝几人深深一揖。
说着他一挥手,几个随从小厮就给受伤的镖师奉上了礼物。有银子、贵重补药,还有点心和绸缎。伤势重的得的银两多些,伤势轻的相应减少。
临安城里关沧海手下的两位镖师因伤势比较重,关沧海跟叶鸿昌商议后已给他们家里送信,他们的家人早已赶来了。
至于京城的镖师,则是由他的同伴及叶家的下人在侍候。
叶鸿昌的小厮那里,因为此事要瞒着叶家人,倒是没有通知,由跟着叶鸿昌出行、还没回府的叶家仆从照料着。
回春堂虽会收留一些病患在医馆里过夜,以方便照料,但地方并不大,只提供一间屋子或一张床位,收费还比较贵,一应吃食用度是不管的。
叶鸿昌为感谢这些拼命护他周全的镖师,财大气粗地包了一个院子,供这些镖师和他们的家人、同伴照料。吃食都是从酒楼订的。
这会儿叶崇明又拿出一大笔银子答谢大家,镖师及家人莫不感动,连声称赞叶家为人厚道。
身为镖师,吃的就是刀口舔血的饭。只要收了镖银,受伤甚至殒命都得自己受着,怪不得雇主。
许多雇主遇到劫匪受伤后,只会责怪他们守护不力,让其家人受了伤,丢了财物;借口给了镖银,护他们周全便是对方职责,根本不会再给养伤银子和医药钱。
因此叶家的做法就让人十分有好感了。
“叶老太爷不必客气。刀口舔血,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受伤是常事,只要没丢性命,一切好说。”关沧海赶紧伸手去扶叶崇明。
等叶崇明对受伤的镖师和那个小厮一个个慰问了一番,关沧海低声对他道:“叶老太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僻静的地方,关沧海直接道:“你们家近来是不是得罪了人?”
叶崇明一凛,问道:“关镖头这话怎么说?”
“从京城到临安,这条路我们经常走,大体上算得太平。就算运气不好遇上了劫匪,那也是劫财不要人命。”
“可我看那些人都是朝着要大老爷的命去的。而且他们应该早就盯着大老爷一行人了,只是我们去得及时,早早就接到大老爷一行人,劫匪没机会动手,这才按兵不动。后来眼看我们要到临安城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这才动的手。”
说到这里,他暗自庆幸。
要不是临近临安城,他的两个弟兄就算有带的金创药,估计也支撑不到这里。
“这整个事情都透着蹊跷。那些人明显是特意冲着大老爷一行人去的。您好好查一查,看看是谁动的手脚。”
叶崇明心里自然有数。
他先抬手行了一礼:“多谢关镖头提醒,我知道了。”
接着他又深深一揖,“我刚已去官府,跟齐知府说了此事,齐知府让我递交状纸,他会竭力追查。不知当时关镖头有没有看清楚那些劫匪的长相?如看见的话,关镖头能不能给官府提供一个线索?”
他自然知道做镖师这一行的,基本是黑白通吃。除非劫道的是游寇,否则大镖局都会跟黑道上的劫匪达成共识:镖局不为官府提供线索和查案的帮助;劫匪看到相熟的镖局走的镖,也会给个面子让他们过去。
他现在说的话,就有点为难关沧海了。
故而他赶紧补充道:“关镖头放心,无需你出面,你只需将你看到过的劫匪的长相告诉鸿昌,让他告诉官府即可。我必有重谢。”
要是以往,关沧海可能不会答应叶崇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给官府提供线索,虽不亲自出面,但不定什么时候叶崇明和叶鸿昌无意中透露一两句出去,他在道上的名声就坏了。
那些劫匪报复起人来可是手段极为残忍的。
但这次的劫匪不是一般的劫匪,有可能是叶家的仇家扮成劫匪作案的。最重要的是,还重伤了他的两个兄弟。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他拉着叶崇明说这番话,用意也就在此。
再者,叶崇明和叶鸿昌刚才的所作所为,也让他愿意帮叶家。叶崇明刚才话里透露出来的与官府的交情不浅,也让他有所顾忌。
叶崇明要是一个不高兴,让官府故意与镖局为难,说他们勾结劫匪,那他们就完了。
他点头道:“行,你现在把叶大老爷叫来,我现在就跟你们说。”既要追查,那还是得赶紧。
叶崇明朝远处的周祥招手,让人去叫叶鸿昌过来。
不一会儿,叶鸿昌来了,关沧海便将他发现的线索全都告诉了叶家父子俩。
劫匪打劫时,叶鸿昌完全吓坏了,哪里注意得到劫匪长什么样,有几个人,是什么打扮,什么口音。他什么都没注意到,更不用说劫匪的具体长相了。
而这些,关沧海这个老江湖却观察得清清楚楚,能说得明明白白。
叶家父子自是感激不尽,打定主意过后再送一份厚礼给关沧海,便写了状纸,一起出门去了衙门。
齐知府也是个动作麻利的,接了状纸,让文书把叶鸿昌说的线索一记,便派捕快去追查劫匪。
从衙门出来,叶崇明便带着叶鸿昌回了家。
叶鸿昌本来是想留在医馆,等着那些镖师都没事了才回家的。可现在既已离开,就没必要回去了。
多送些银两过去,比什么都强。
第三十九章 谈心
孟呈炜这三个字,叶鸿昌是在叶崇明在跟齐知府说话时听到的。他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一直憋着。
等到家里,他实在忍不住,跟叶崇明到了外书房,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爹,孟呈炜是谁?听您的意思,是他派人来劫杀我的?他为何要劫杀我?咱们家跟他有仇?”
叶崇明苦笑一下,见儿子虽面色苍白,神情疲惫,但至少还能支撑得住。再者,这件事不说清楚,叶鸿昌怕是根本没办法安心歇息养伤。
他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跟孟呈炜说了一遍。当然,不可避免地屡屡提到叶雅茗的名字。
叶鸿昌完全被震惊到了:“您是说,他想要跟咱们家合作,所以才出手害咱们?”
叶崇明点点头。
叶鸿昌无语了。
这是什么逻辑?
孟呈炜想跟叶家合作,不应该对他们好吗?怎么反而害他们?
不过不得不说,如果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识破孟呈炜的诡计,放任叶嘉兴与孟呈炜结交,又在后面屡屡出事时让孟呈炜“帮助”他们,恐怕现在叶家上下早已把孟呈炜当成恩人,将制茶手艺倾囊相授了。
孟呈炜的手段虽下作卑鄙狠毒,却比打一开始就向叶家释放善意、刻意结交要好太多了。如是后者,叶家人定然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满心防备着孟呈炜。那样做,孟呈炜不下个三五年的水磨功夫,根本没办法取得叶家人的信任。
想到叶家之所以能计破孟呈炜的诡计,全靠了叶雅茗,叶鸿昌对这个侄女既感激又好奇。
“真是茗儿那丫头提醒的?她真出了那么多主意,还制出了桂花茶?”想起老父提的这些,叶鸿昌就感觉不可置信。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三侄女吗?
在他的印象里,叶雅茗虽是一个有头脑、懂进退的孩子,被老二夫妻教导得很好。但那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活在宅子里的女孩儿,与他的女儿叶雅清差不多。
这跟老父嘴里的足智多谋近乎妖的叶雅茗完全不一样。
或许,就跟老爹说的那样,家里无事发生,她不愿意出头,所以没有显露出来?
“对。要不是我自己一桩桩一件件亲身经历,亲耳听到她分析的那些事,提的那么多好主意,我也会跟你一样,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叶崇明笑了起来,将身子微微后靠,整个人都处于放松状态。
虽说孟呈炜还没被绳之以法,但叶鸿昌归来这只靴子落了地,茶银没被劫,孟呈炜还上了官府的黑名单,被绳之以法也只是时间问题,叶崇明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放松下来。
不过只一瞬,他又坐直了身体,看向叶鸿昌的表情严肃起来。
“是茗儿提醒我,孟呈炜可能会对你和茶银下手,也是她让我去请关沧海等人接应你们的。担心茶银被劫,咱们中秋时预订茶叶时会出大问题,也是她提议让我去找你堂舅,与钱庄借贷并发行茶币的。”
“现如今你回来了,茶银没被劫,接下来还跟不跟梅家借银子,还发不发行茶币,我还得跟她商量一下。”
叶崇明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
要是叶鸿昌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与话语权被叶雅茗抢占了,那他这个叶家的掌舵者还真挺为难。
一个是他当成了主心骨的孙女,他觉得叶雅茗无论是看问题的敏锐程度还是想问题的深入性都比叶鸿昌要强。遇事要是不跟她商量一番,他都不敢擅自行动,生怕自己哪里思虑不周全,又给叶家带来大祸。
而另一个,则是他的继承人,叶家下一任家主,他精心培养和寄以厚望的儿子。
叶雅茗再能干,叶家的门楣,还得叶鸿昌这个成年男丁来支撑。
要是两者不能和睦共处,齐心协力,他还真不知如何平衡二者的关系。
好在叶鸿昌的品性是毋庸置疑的。
他也发现了父亲那貌似“偷偷”,实则故意让他发现的“打量”。
他笑道:“爹,您莫不是担心我嫉妒茗儿,觉得她占了我的风头吧?”
叶崇明坦然道:“是很担心。”
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他也不藏着掖着,将叶老太太的那番顾虑跟叶鸿昌说了一遍。
叶鸿昌摇摇头,笑道:“爹,我是你培养出来的,我的人品岂是那么不堪?”
“放心吧。且不说要不是茗儿提醒,让您派关沧海去接应,我恐怕此时已不能坐在这里跟您说话了。说茗儿是我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我怎么会对她的出色不高兴?”
“再者,我跟鸿盛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我自己愚钝,嘉兴也不是个出色的。每每思及此,我都会感觉焦虑,担心自己不能保住叶家现有的地位与昌荣,成为叶家的罪人。现如今家里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后辈,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恼恨?”
这番话,叶崇明还是相信的。他的儿子,向来是个宽厚仁善的。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
“你,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你媳妇儿和嘉兴。”叶崇明道,“他们还得你去好好开导。以后我跟你娘过世了,你们就算跟二房分了家,也依然是一家子,互相守望相助,岂不比独木难支强?”
“另外,茗儿帮家族渡过了难关,还制出了桂花茶。以后分家产或她出嫁时,我会给二房或她多些财产,这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叶鸿昌摇头,“爹,你放心,我虽愚笨,大事上却是拎得清的。二弟和茗儿对叶家的重要性,我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四弟那里,还劳烦爹爹和娘多教导,再不能让他惹出祸端来了。”
“我会的。”叶崇明也打算等这些事一了,就悉心管教四儿子。
现在叶鸿荣被打了一通,还在后院里养伤,暂时不用担心他惹事。可以后呢?
就算不让他打理家中产业,可有心算无心,孟呈炜或是哪一个,有心想在叶鸿荣身上作文章,还真能制造出事端来。
叶鸿荣可谓是叶家最薄弱的地方了。必须得把这一块短板给补上。
第四十章 后招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眼前还有事情要跟叶雅茗商量。
他走了出去,吩咐廊下的丫鬟:“去把三姑娘请来。”
丫鬟还没来得及回应,一直等在旁边有事要禀的李富就急忙开口道:“老太爷,大太太知道大老爷回来了,派了丫鬟在门外打探呢。”
叶崇明眉头一皱:“我有事要跟大老爷商议,让她回去等着。”
他第一次对大儿媳妇生出了不满。
叶鸿昌回家,第一时间没回大房后宅去,而是先进了外书房,想就知道定然是要事要商议。大儿媳却派丫鬟追到这里来,就太不像话了。
“是。”李富正要转身,就见守门的小厮进来禀道:“老太爷,大太太的丫鬟已被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给叫走了。”
叶崇明的神色这才和缓:“我知道了。”转头见那个丫鬟还站在那里,又将脸一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是,是。”丫鬟连忙出了门,去了二房那边。
叶雅茗还在院子里忙制茶,听得叶鸿昌回来了,换了身衣服便来了外书房。
叶崇明看到叶雅茗,笑得那叫一个慈祥,将茶银被保住的消息告诉了她,问道:“既如此,茶币咱们还发不发行?”
发行茶币,是迫不得已之事。现在叶家既有钱了,却不付给园户,拿茶币来糊弄园户,实在是说不过去,也跟叶家一直以来奉行的诚信为本的经营理念不一致。
可不发行吧,他都跟梅重林说好了。梅重林还指着叶家帮他打开局势,将钱庄经营得红红火火呢。
这真是两难。
叶雅茗道:“可以跟园户说清楚。选择茶币,等明年春天就可以得到一笔利息;如果信不过,就直接给付现银。至于可以直接拿茶币去钱庄兑换一项,虽也可以,但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叶崇明一拍扶手:“对对,就这么做。”
这样做,既没有欺骗园户,又没有撕毁与梅重林的合作,两全其美。
“不过这事不能再等了,得快。”叶雅茗道,“之前孟呈炜在等咱们陷入困境,他好趁虚而入,所以按兵不动。现在私茶之事咱们解决了,劫匪既没让大伯受重伤,也没把茶银劫走,孟呈炜没准会狗急跳墙,在园户那边动手脚。”
叶崇明一怔:“知府大人不是说……”他没说下去,但他相信叶雅茗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叶雅茗摇摇头:“知府大人抓人是要走程序的。他得审了人,再派人去追查,然后才能将人传唤过去。如果没有证据,他还不能立即就将人关押起来。”
不光是这样,齐知府怕是还得去请示上面的人,看上面打算如何处置孟呈炜。
如果上面的人拿着这个把柄去跟敏妃谈合作,一旦双方达成共识,那孟呈炜就完全没有事。要是上面想杀鸡儆猴,那就会拿孟呈炜开刀。
总之,这不是律法之事,也不是商业之间的竞争,而是政治集团的博弈。齐知府肯接叶家的状纸,打算对孟呈炜动手,也无非是利益驱使。叶家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现在这时代没有手机电话,齐知府要讨上面人的主意也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问询。这么一算,孟呈炜起码还得在外面蹦跶几天。
这几日,就是叶家最需要警惕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孟呈炜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叶崇明和叶鸿昌好歹在商场里打拼多年,叶雅茗未尽之意,他们一想也明白了。
两人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叶雅茗担心叶崇明不知这事的严重性,道:“如果他狗急跳墙,不惜血本,拿出比原先多三四倍的银钱来预订茶叶,祖父您想想这后果……
叶崇明心中一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我马上上山。”
虽说那些园户跟叶家也合作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了,但在利益面前,谁又能说得清呢?如果孟呈炜不惜血本,拿出大笔的银钱预订跟叶家合作的园户的茶叶,起码得有大半的园户都会把茶卖给他。
而那些顶住诱惑不卖的,也必然要承受家人的埋怨。到那时,叶家好意思不给他们加价么?
而这价钱一加上去,就降不下来了。茶叶紧俏,价格就只有上没有下的道理。
而有了这先例,没准这山上所有园户都得向茶商提出提价要求。他们早就想提价了,只是因为临安有茶行在,茶行约束着茶商不许私自涨价,价钱才一直没涨上去。现在叶家开了头,其他园户岂有不涨价的道理?
到时候,叶家就成了茶行罪人,把所有茶商都得罪了。
孟呈炜这招一使,叶家不光要损失大笔银钱和失去多年合作的园户,叶崇明这个茶行行首的位置,也绝对保不住了。
想起这个,叶崇明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恨不得马上到山上去,交银子签契约,一口气跟园户把契约签下来。
叶鸿昌也被吓得不轻。侄女的厉害固然叫他震惊,可孟呈炜出重金抢夺园户的严重后果,却叫他心颤得根本没功夫赞叹侄女的厉害。
没想到孟呈炜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二计不成还有一招损人不利已的毒计。幸好侄女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否则,父亲的行首位置保不住,园户也丢了,还成了众矢之敌,这临安城他们就呆不下去,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行当。
想想这后果,他就不寒而栗。
“祖父您等等。”叶雅茗却叫住叶崇明,“您把跟园户签的契约模本拿来给我看一看。”
叶崇明不明所以。
不过他现在根本就不会多问,直接掏出钥匙打开木匣子,将里面抄写好的契约拿了一份给叶雅茗。
因为要跟园户签订契约,这些契约他早早就叫账房给抄写好,一共七十八份。这些签约都是一模一样的。
许多园户不识字,到时候他们会把契约读一遍,对方确定无误后,他们填上对方户主的名字与预订的茶叶大致数量,再由对方签字画押,这契约就成了。
第四十一章 红契
叶雅茗将契约看了一遍。
她主要想看看有没有违约责任。
可这大晋的合约上,并没有这一项。而与现代合同不一样的地方是,合约上还有担保人。这担保人一栏,不约而同地都写了“里正”两个字。
所谓的担保人,就是责任转嫁。即甲借乙一百两银子,由丙作保。如果甲逾期不还,乙是可以向丙追债的。
大晋的行政管理机构中,以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每里置里正一人。这个里正,相当于现代的村长。
江南的茶不止出在一个山头,而是一处群山。山的高矮不一,方圆大致十几里。与叶家合作的村落都相邻,是在两位里正的管辖范围内。
里正手握着纳税、派徭役的权利,这契约有里正作保,倒是有所保障。毕竟这些园户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里正。
但要说有保障也不一定。毕竟就算有个别园户违约,叶家也不可能追责到里正头上。得罪了里正,叶家再想在那一片预订茶叶,可就难了。收到的茶叶没准也良莠不齐,被人动了手脚。
反正这个契约吧,没事就好。一旦有事,吃亏的只能是叶家。
叶雅茗把自己的顾忌跟叶崇明和叶鸿昌说了。
两人听得又是一惊。
“这契约,从我曾祖时就这么签的。”叶崇明揉了揉脸,不知道应该暗叫侥幸,还是应该感到惭愧。
“那怎么办?”叶鸿昌问道。
叶雅茗问:“这契约,是白契吧?”
契约分成白契与红契。白契是双方找个中人作见证,三方签字画押,这契约就成了。这种契约不必去官府交税,也没有官方的法律保障,靠的是民间的道德约束。
而红契是到官府备案,交纳税费,受律法保护。一旦对方不履行合约,那就要被官府抓去问责的。
叶崇明点点头:“是的。”
他现在有点明白叶雅茗的意思了,摇头道:“不过你想变成红契,难!”
俗话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古代百姓,对于衙门从骨子里产生惧怕。再加上山里离县衙远,交通不便,园户们可不会跟他去县衙签红契。
他以为叶雅茗不清楚,便将这其中的问题跟她一一说了。
叶雅茗也知道难。但如果在契约上加上违约金,就更没有操作性了。
如果赔付的违约金少,根本杜绝不了孟呈炜动手脚。可赔付的违约金多了,园户们根本就不愿意签。
毕竟茶这东西,也是要看天吃饭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交付那么多茶叶给叶家。白纸黑字地写在契约上,做不到还要倾家荡产地赔许多钱给叶家,他们怎么可能签?
反正他们的茶叶不愁卖。就算没人出这笔预订金,他们直接卖到榷务司去,也完全可行的。只不过少了一笔收入罢了。
相对于倾家荡产的风险,他们宁愿少赚点,也不会签这种风险极大的契约。
再一个,就算把违约金写上了。他们真违约,想要追责也是个大问题。不说这是个人情社会,律法也不够完善,便是法律健全的现代,打官司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也是难事。
而在叶家与园户发生纠纷时,里正肯定是先维护园户利益的。毕竟他们是乡亲。
所以还是得从红契这方面去下工夫。老百姓害怕衙门,那么这一纸契约去衙门里备了案,跟园户们说违了约就要被差役抓去坐牢,别人给再多钱他们也不会违约了。
叶雅茗道:“不用跟园户直接打交道。咱们给里正一笔钱,让他代园户们去衙门把红契签上。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事,白得一笔钱,想来他是很乐意的。再者,这白契变成了红契,对里正这个担保人来说也是一层保障。”
叶崇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不让园户们知道,只让他们把契约签了,然后我跟里正去衙门把契约变红?”
这样做,就不地道了。一旦被园户知道,那叶家这么多年经营的好名声就毁了。
叶雅茗摇头:“当然要跟他们说清楚。你先跟里正通好气,只说是衙门那边倡议的。然后签红契的园户,你会送一份礼或银子。反正也不用他们交税,又不用他们跑衙门,想来园户为了这份礼,也会同意白契改成红契的。”
叶崇明的眼眸渐渐发亮。
他一拍扶手:“这办法可行。”
里正肯定愿意白契变红契的。这些年外地茶商越来越多,诱惑越来越大,里正也很担心哪户人家猪油蒙了心,做出毁约的事情来。到时候麻烦就得找到他身上。一旦改成红契,他的风险立刻小了。
再有一笔谢银给他,他哪有不乐意的?
而只要里正愿意帮叶家圆这么个说法,帮着叶家说服园户,园户又有一份礼拿,自然不会不同意。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山去办这事?”他问叶雅茗道。
办了一辈子的事情,老了老了,这会儿叶崇明竟然觉得有叶雅茗陪着,他才感觉安心。
叶雅茗摇摇头,对两人正色道:“祖父,孟呈炜不光会在茶叶预订那边动手脚,很有可能在人身安全上作文章。一旦我或堂姐落入他的手中,被他羞辱,毁了名声,那叶家就得被要挟,最后还是落入他的手里。”
“所以这段时间不光我不出去,家里的女孩儿最好都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祖父您外出时也要多带护院随从,保证自己的安全。”
叶崇明和叶鸿昌心中又是一凛,背脊发凉。
叶崇明长叹一声:“老天保佑,咱们叶家,幸好有茗儿。”
要不然,怎么的都会落入孟呈炜的陷阱里。
叶鸿昌如果说最开始听老父说起叶雅茗的种种时,还有些怀疑,觉得是不是老父夸大其词。现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叶雅茗的厉害了。
他觉得老爹先前的担忧真是多虑了。
这样的人,他敢跟她作对,与她争长短吗?叶雅茗真想要这叶家家产,只要动动她的小脑瓜子,大房就得灰飞烟灭,家产尽悉落入二房手中。叶雅茗愿意与大房和平共处,大房就烧高香了。
他一会儿要回去好好问问妻子、儿子,这段时间有没有得罪叶雅茗。要是有,一定要跟她诚挚地赔礼道歉。
第四十二章 暴怒
听了叶雅茗的话,叶崇明极不放心,又回了正院一趟,一再叮嘱老妻管好家中的女孩儿,别让她们出门,这才出发去白藤县。
叶鸿昌目送着白发花白的老父出门奔波,满心不是滋味。
虽说叶崇明仍然每年坚持上山一趟,拜访里正,联络感情,主要是两位里正住的地方并不在深山,马车可以通达,路也比较平坦。
现在要提前预订茶叶,与他们签订契约,就得一家家拜访,山路崎岖,很多地方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骑马。
叶崇明六十岁的人了,叶鸿昌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可他腿上受了伤,虽说伤势不重,但就这么带着伤四处乱跑肯定会出问题。
二弟去了桐乡,四弟又不争气,被打了几十大板后现在还只能趴在床上养伤。
至于叶嘉兴,临安城里总得留个人来做支应。他不够老练,去山里签契约肯定不行,只能留在城里。
“你骑马去回春堂,让郎中给开些丸药,送到城门口给老太爷。”叶鸿昌吩咐随从。
看着随从应声出门,他才稍稍放了点心。
……
这边叶鸿昌才回到临安城半日,孟呈炜也收到了劫匪那边传来的消息。
“什么?人只是受了点轻伤,茶银还没被劫走?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拿了我那么多银子就做成这样,这是光拿钱不干事?”他咆哮道。
屋里一阵沉默,谁也不敢说话,就怕触了孟呈炜的霉头。
要知道那群劫匪不光没重伤叶鸿昌,没把茶银劫走,还有一个劫匪被捉住了,送到了官府。
好在这件事他们没出面,而是找了个随从乔妆打扮了去跟劫匪联系的,否则他们这会儿该担心衙门里的差役上门了。
孟呈炜发了一通火,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缓缓地把一盏茶喝了,开口道:“孟良,我叫你派人去盯着叶家那位三姑娘,情况怎么样了?”
那位叫叶雅茗的叶家三姑娘,他是真喜欢。
孟呈炜在京城时本就是个花花公子,他最感兴趣的不是青楼女子,而是良家女孩儿。他最喜欢看到那些女孩儿因为他年轻多金,才华横溢,英俊潇洒(bushi)而为他心动,要死要活闹着要嫁给他,享受这么个猎艳的过程。
看在叶三姑娘长在他的审美上的份上,他是打算用点心思在叶三姑娘身上的。
原先还只是叫孟良派人打探她的行踪,好来个巧遇。如果他能让那姑娘心动,进而要死要活地想嫁给他,那事情就好玩了。
这种事,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那个过程。
可现在,在叶家身上动的手脚屡屡失败,而中秋眼看着就到了,孟呈炜对叶家是真没耐心了。
他现在打算把那阴私手段用到叶三姑娘身上。
设个套,让叶三姑娘出个什么事,中个迷香,而他赶巧遇上,救下叶三姑娘,结果叶三姑娘非得往他身上扑,他被迫与叶三姑娘成就好事……
想一想叶崇明知道此事时的表情,他就想笑。
到时候,叶崇明再不愿意,叶三姑娘订亲的对象再是举人,他也得捏着鼻子求着他把叶三姑娘纳为妾室。
注意,是“求”!
哼,等叶三姑娘成了他的妾室,叶家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给个三瓜两枣,制茶方子他们就得奉上。什么园户、茶叶,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招他也不想的,是叶家逼着他走到这一步。
孟良跟在孟呈炜身边也有两三年了,最是了解这位远房堂弟的尿性。
看到他半眯着眼,露出那种志在必得的表情,孟良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低着头,两股战战:“我派人盯着呢。可那位叶三姑娘真是邪了门了。这几日一直呆在家里,都没有出门。”
如他所料,一个茶盏就朝他的面门砸了过来。孟良十分有经验地用手肘护着他门面,可饶是如此,那茶盏还砸得他的手臂生疼。
好在茶盏里的茶被孟呈炜喝光了,否则就不仅仅是砸得生疼那么简单了。
孟呈炜的小厮心有余悸。
幸好刚才一听那人报的信,他们就悄悄后退了几步,就担心主子暴怒之下伤人。
孟呈炜平时还好,不大轻易动怒,最多骂骂人。可一旦他算计别人时接二连三不顺,他那积压起来的怒火就极为可怕。
孟良好歹是他的族弟,族里的人他也不好全得罪了,所以孟呈炜暴怒之下朝他身上砸东西,他还能躲,或是用手挡。
可如果是他们这些下人,敢躲或敢挡,那紧接着的惩罚就更厉害。所以他们就只能站在那里硬扛,是死是伤都得受着,那都是命!
“叶家其他女孩儿呢?只要年纪差不多的,都行。”孟呈炜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喜不喜欢了。
因为他心计过人,手段也狠辣,父母兄弟都不敢惹他,偏在宫里打拼的姨母最欣赏他的这份心计与狠辣,因此他在家里家外都是一个小霸王。
这么些年来,他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然,京城权贵多,他姨母虽是四妃之一,却不受宠;孟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他是个聪明人,也会审时度势,不能惹的人他也不敢惹,就算别人得罪了他,他也不敢轻易使阴招,就担心别人查到他的头上。
而临安城跟京城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些人背景的人,他不敢动;这小小的叶家,无权无势,没有背景,那一家老小也是没经过什么大风浪的,傻得厉害,那还不是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结果呢?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叶家身上栽跟斗。这怎么不叫他发狂?
“是是,我这就再去打听。”孟良此时恨不得离孟呈炜远远的,因此一听这话,就麻溜儿地滚蛋了。
孟呈炜看向自己的狗头军师刘启林:“刘管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启林很想说自己没话说,但他不敢。
想了想,他道:“后日就是中秋了。叶家姑娘那边得找机会动手脚。如此一时半会儿地想要叶家求上门来合作,怕是不行。要不,咱们从与叶家合作的园户下手?多花点银子,把园户都抢过来。”
第四十三章 上山
这做法,孟呈炜不是没想过。其实打一开始他就想过这做法。
但他最想要的是叶家的制茶方法,以及叶崇明这个茶行行首的人脉。
抢园户这种事,一旦做了,就是跟叶家撕破脸了,还损人不利已。毕竟要花大量的银子抢园户呢。等到明年,要是不给这么高的价钱,那些园户肯定不跟他合作;给高价吧,他感觉就很吃亏。
买了毛茶,没制茶方法,制不出好喝的团茶或散茶,那也白搭。
所以他一直没想过用这招数。
可现在……
他心情极为烦躁。
刘启林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又道:“叶家姑娘要是出事,他们定然也不待见咱们,非得怀疑是咱们设的局。要是他们硬压消息,不承认他家姑娘破了身子,随意找个破落户嫁了,那咱们的计划就得落空。”
见孟呈炜若有所思,眼见着把他这番话听进去了,刘启林精神一振,继续道:“可要是在园户这边施压,要抢夺他们的园户,那叶家就得好好掂量与您合作这件事。恩威并施的恩不能行了,那威总是双管齐下才保险。”
孟呈炜转过身来,坐到了椅子上,脸上露出笑容,夸赞道:“不错,刘管事你这番话说得好。”
“事不宜迟,这件事就由你去办。”说着他又道,“动作要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临安这边的惯例,是中秋的第二日到榷务司纳税交钱。等榷务司这边的手续办好,茶商和园户当即在榷务司外找个地方把预订茶叶的契约签了。
如此,茶商不必再麻烦跑一趟山上,园户中午的那顿饭又可以由茶商来招待,不必自己抛费,一举两得。
刘启林在接事前却得把话说清楚:“当初担心打草惊蛇,咱们没去榷务司打听过跟叶家合作的园户是哪些。这会儿还得去打听,稍欠些时间。最快也得明日才能上山去寻那些园户。”
虽没打听与叶家合作的园户,但刘启林这段时间还是承孟呈炜的命令,把椎务司那边的关系走通了,给一个小头目送了礼,算是混了个脸熟。
因此只要再约那人出来吃顿饭,又送上丰厚的礼,与叶家合作的园户名单就能到手。倒是省了点时间。
孟呈炜点头:“去吧。”
……
刘启林去找榷务司小头目联络感情的时候,叶崇明已经到达一个里正的家里了。
这个里正名叫周家旺,现年六十多岁,跟叶崇明年纪相仿。相交几十年,叶崇明又会做人,有意交好,两个老头儿彼此感情已很深了。
叶崇明也不隐瞒,直接把事情跟他说了,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只得来求你。我知道重利面前,你也不能保证每个园户能听你的话,把茶叶留给叶家。我也不用你多做,只在园户们签了契约后,你去跟我到衙门把契约变成红契,一任费用都由我出。”
“另外,茶币的事也是自愿。原先我是担心茶银被劫凑不够银子,这才跟宝丰钱庄商议发行茶币。现如今茶银保住了,仍然拿茶币出来,不过是感激宝丰钱庄的东家在我危难之时伸出援手。而我给园户的利息是一百两银子半钱利,如果园户中有那不急着用钱,愿意赚这份利钱的,就可以拿茶币。”
说着,他抬了抬手,李富便将一个藤箱打开,一百两白花花银子呈现在周家旺面前。除了这一百两银子,还有几匹十分鲜亮的绸缎。
周家旺面上表情看似没什么变化,但叶崇明还是看得出他眸子里那一抹亮光。
周家旺在这富庶的江南茶山上做里正,家境也还不错。但这不错也只相对于周边的园户而言,真说多富有那也是没有的。一年里省吃俭用能积攒下来一百多两银子就算是很好了。
这一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笔大钱。更何况还有那几匹一看就值几十两银子的绸缎。
叶崇明的要求也不过份,不过是把白契改成红契,也无需园户自己交税。只要安安份份地把茶叶卖给叶家,白契还是红契对园户来说根本没区别。
至于茶币,如果叶家拿不出银子,只能给大家茶币,那他还有些为难。但叶家明摆着有银子,不需要要茶币的园户可以直接拿银子,茶币的利钱也还不低,这件事就没什么难度。
这两件事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还卖叶家一个人情,也没损害园户的丁点利益,还白得一百两银子,这样的好事他哪里还会拒绝。
“行,咱俩一辈子的交情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他豪爽地道。
说着又假意推辞:“这银子你拿回去,我不能收。”
叶崇明自然不肯,两人你来我往地推辞一番,最后周家旺收下了银子。
白得了一百两银子,周家旺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道:“走,我陪你上山,趁着天色还早把这附近的两个村子走完,晚上你也别回去了,就在我家歇着,免得上山下山的来回折腾。”
叶崇明来时就是这么打算的。就算周家旺不提,他也得请求周家旺派他家儿子跟着。
现在周家旺愿意亲自去,那再好不过了。
那两个村位于山脚下,村里的路可通马车。
两人上了叶崇明的马车,周家旺道:“一会儿去到村里,外地茶商的事你就别提了。只说往年因为契约出过不少纠纷,现如今官府要求一致签红契。”
叶崇明一脸感慨:“所以说我第一个来找周老哥,别人再没周老哥这么古道热肠,为我着想的了。”
这话说得周家旺“哈哈”大笑起来。
山脚下两个村落一个是三十来户,一个是四十来户。但山上有茶园的,两个村加起来也只有三十多户,有周家旺这个里正带着,叶崇明很顺利地跟这三十多户园户签订了契约。
至于红契的事,叶崇明和周家旺只是告知他们一声,并不需要他们亲自去衙门。周家旺是里正,又是担保人,到时候只需他跟叶崇明一起去衙门里去办手续即可。园户们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里正也算是拿到了他们的口头委托书。
当晚叶崇明就住在了周家旺家里。
第四十四章 出了意外
第二日他又去了另外一个里正家,将事情谈妥,由他陪同去了附近的三个园户比较多的村落,又签下了二十多户契约,他这心里终于安定了许多。
剩下的二十来户人家,却是住在山上的小村了,且比较零散,有的村子就十几户人家,而拥有茶山的的园户可能就只其中的一两户。
山上的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马车根本走不通,需得骑马,两位里正不可能陪着他跑,叶崇明只能带着随从慢慢走,一户一户拜访。
好在他为人厚道,极讲诚信,往年就算是遇到灾荒,园户交不出预订的茶,他也答应把订单留到下一年,不逼着园户退钱。
有园户家中出事急需用钱用人,只要求到他那里,他能帮的也尽量去帮。
现在他只是把白契变成了红契,也不要大家多纳一文钱,而是由里正去办,还给一份礼物;又听说里正陪着叶崇明跑了两个村,那两个大村都同意了,园户们自然给叶家这个面子,对这事没意见。
至于茶币,本来大家听到不给现银,心里是打鼓且拒绝的。
可听说一百两银子的茶币到春天交茶的时候再跟叶家兑换,能有半钱银子的利钱,这在除了茶叶也没什么收益的园户们来说,也是一笔意外之财,因此大部分不急着用钱的园户都跟村下的那些园户一样,愿意要茶币而非现银。
这让叶崇明十分高兴。
园户们接受茶币越多,他对梅重林那边也更好交待。
如此从早到晚地又跑了一天,眼看着只剩最后三个小村了,且这三个村园户的茶园的面积都不大。
李富劝道:“老太爷,您要不歇歇吧,这两家明儿个再去。”
其他随从也开口相劝:“就是。大老爷和大少爷都还有伤在身,操心不得。要是您累倒了,家里的大小事可就没人操持了。”
叶崇明叹了口气。
虽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这两个村的茶最好拿下,但他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两天累的不轻。再跑下去还真有可能病倒。
“成,那就明天再去。”他道,“今晚就在山上别院好好歇息一下。”
大伙儿松了口气,赶紧扶着叶崇明上马车,慢慢回了别院。
看到叶崇明的马车停要门口,守别院的老苍头就松了口气,迎上来道:“老太爷,您回来了?周里正家的三爷已等您多时了。”
“周兴?”叶崇明一听到这话,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急匆匆进了门,到了厅堂,原先在房间里歇息的周兴也出来了,对叶崇明行了一礼:“叶伯伯。”
叶崇明跟他寒暄了两句,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
“今儿个中午,有个外地的茶商去拜访了我爹,许了重金想让我爹让他管辖下的园户跟他签契约,明年春天把茶卖给他。我爹自然是拒绝了他,并派我来跟您说一声。”
叶崇明的眼睛一眯,问道:“那人叫会名字?”
“刘启林。”
叶崇明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孟呈炜的情况,他早就派人查清楚了。他知道孟呈炜身边带了三个能独挡一面的人,除了他的堂弟孟良,还有两个管事,一个叫刘启林,一个叫袁方。
这刘启林,就是孟呈炜的人。
果然不出叶雅茗所料,孟呈炜派人来抢园户了。
幸好他先下手为强,早他们一步跟绝大多数园户签了契约。虽说还没去衙门把白契变成红契,但两位里正跟四个大村的园记说了红契的事,园户们惧于官府,应该不会想着违约。
而两位里正既拿了他给的好处,又跟他合作多年,叶家在临安的根基也不是外地茶商能比的,他与吴师爷的关系两位里正也清楚。
想来他们会坚定立场,不会为了丁点小利就改变主意,去劝园户们违约。
至于还没签约的两个村子,茶园面积不大,丢了就丢了吧,对叶家没大影响。
这么一想,叶崇明也不着急了。
第二天在家好好用了早膳,他这才带着随从往那两个村的方向去。
这两个村离临安城其实挺近,叶崇明从叶家别院出发,现得往山下走。只不过大部分的茶园都位于南坡,这两个村则在东坡,且茶园面积不大。所以他当初就直接往南边走,打算绕一圈后回来,再去这最后的两个村子。
路很小,往年都是用骡子驮着茶叶出来的。叶崇明骑着马慢慢走着,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这才到了第一个村。
“有人在家吗?龚大牛在吗?”茶厂的管事巫庆平上前一步,朝着院子里喊话。
好一会儿,屋里才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巫庆平往年是跟着叶鸿昌来订茶的,认得这个妇人。
他先对叶崇明介绍道:“这是龚大牛的妻子赵氏。”
说着他又对赵氏道:“龚婶子,这是我家老太爷,过来跟你家订茶。”
赵氏开了院门,却站在门口没请大家进去,脸上倒是带着些许笑容:“原来是叶老太爷。不过您今年来晚了,我家的茶已经预订出去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怔。
巫庆平呆呆地重复了一句:“预订出去了?”
“对。”
叶崇明心里虽然有猜测,但为防万一,还是眉头微皱地问道:“我能问一问,预订给谁了吗?还有,明年你们是不是也准备跟他合作?”
赵氏脸上的笑容一僵,表情随即淡了下来:“预订给了谁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情都是我当家的拿主意,我是不管这些事的。”
说着她道:“今年的茶叶没有了。您老还是请回吧。”说着她把院门一关,转身进了屋里。
巫庆平呆了一呆,皱眉道:“龚家这是以后也不打算跟咱们合作了?”要不然,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叶崇明可是叶家的老太爷。他老人家都亲自上门了,龚家的茶再预订出去了,也应该请他进去坐一坐,喝上一盏茶。
可龚家这样子,跟直接翻脸也没两样了。
第四十五章 走个对脸
他转头看向叶崇明,等着他的示下。
叶崇明微眯着眼看了龚家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道:“走吧。”
一行人跟着叶崇明走出了龚家村,叶崇明这才吩咐巫庆平道:“我们在这里等你,你去村里问一问是什么情况。”
龚家村位于山坳里,龚大牛家中茶园最多,算是龚家村的富户。村中其他人家也有少许茶园,往年都跟着龚大牛家一块儿卖给叶家。因为茶田面积小,大家还靠打猎或种植、采药为生。
村里还有杂姓,且贫富不均,整个村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给钱,不怕打听不出消息。
巫庆平往年都来这里收茶,跟这里的村民都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村里的情况。
他答应一声就往回走,一盏茶后他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跟叶崇明道:“老、老太爷,有外地茶商先我们一步过来收茶,给的价钱还挺高。本来如果这样,龚家村的人是不卖给他的,但他造谣说……”
他看了叶崇明一眼,没敢说下去。
巫庆平以前跟着叶鸿昌来过这些村子,路比较熟,对各村的情况也比较了解,这才被叶崇明叫了一起来。
他并不知道孟呈炜其人其事。只以为有外地茶商捣鬼。
“说!”叶崇明沉声道。
“那人造谣说,咱们叶家的茶坊出了大问题,赔了很多银钱。现在根本没钱收茶。就算明年把春茶收齐,也填补不了窟窿,到时候他们的茶就得打水漂。”
巫庆平说到这里顿了顿:“为了这个,龚大牛派他儿子特意出山一趟,去咱们收茶的地方打听,发现咱们果然不是给现银,而是给茶币,还要求大家去官府签红契,龚大牛就鼓动村里人都答应把茶预订给了那外地茶商。”
叶崇明的脸沉了沉。
虽说心里已预料到这事肯定是孟呈炜捣鬼,可证实了这事,心里还十分窝火。
而且龚大牛明显是拿了刘启林的好处,他儿子才会这么曲解事实,否则就不会这样跟村里人说叶家的情况。
随行的人也很气愤,低声咒骂了几句。
“走吧,回别院。”叶崇明道。
巫庆平一愣:“王家坳不去了?”
叶崇明摇摇头:“龚大牛担心咱们记恨报复他,肯定会联合王家坳一起的。”
巫庆平点点头,很赞成叶崇明这猜想。
王家坳离龚家村不远,两个村还互有通婚。龚大牛的母亲就是王家坳的。他既得到了消息,并坚信不疑,那肯定会通知王家坳的人。
“我还是去走一转吧,万一呢。而且往年咱们都买他们的茶,今年如果问都不去问一声,他们转过头来反说咱们毁约,于名声不利。”他道。
叶崇明也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他御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作为新人他会提点。但巫庆平当了这么多年管事,如果这一点都想不到,或不愿意辛苦,装作没想到,叶崇明会另外派人去王家坳。但这个巫庆平以后想要往上升就难了。
“成,我让孟吉和一个护院跟着你去。”叶崇明道。
当即他点了个护院,跟着巫庆平一起去了王家坳,叶崇明自己则回了别院,途中派了周祥和两个护院去了附近一个已经订了契约的村子打探情况。
他想知道那些谣言是否已传到那边去了,而那些村子园户的反应又是如何。
等到天黑时,周祥和巫庆平两批人同时进门。
“怎么样?”叶崇明歇了半天,还是一脸的疲惫。
年纪大了,就是恢复得慢。
巫庆平是管事,地位高些,率先开口:“王家坳果然跟龚家村一起把茶预订给了那外地茶商了。跟您猜测的一样,是龚大牛去劝服的他们。”
跟着巫庆平一起去的那个随从大概是受了些气,满脸气愤地道:“哼,这个龚大牛真是没良心。当初他家老爷子生病,还是老太爷派了郎中来给他爹看病,这才多活了好几年。这会儿不光自己背叛咱家,还去劝王家坳的人一起,白眼狼!”
叶崇明没理会他。现在说这些话都没用。
他转眸看向周祥:“你们那里怎么样?”
周祥道:“那些人应该今天才开始来预订茶叶的,他们从这东城山脚开始往上走,先去的龚家村,再去了王家坳,然后再往南边去。我们到半山村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进村。”
这些人的路线正好跟他们倒着来。
要不是他们动作快,先从园户多的大村开始,恐怕还真会给他们抢走一些园户。
叶崇明严肃起来:“你们看到他们了?姓甚名谁?”
周祥开始没提及名字,是因为巫庆平和另一个管家在这里,他不知道老太爷愿不愿意让他们知道孟呈炜一行人的存在。
这会儿叶崇明问起,他道:“远远地瞧了一眼。为首的穿着绫罗绸缎,三十来岁年纪,叫刘启林。随行的还有几个随从、护院打扮的人。”
“刘启林!”叶崇明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是孟呈炜的人。
“半山村的人怎么说?”叶崇明又问周祥。
“他们半信半疑,也争执不休。有人说您对半山村有恩,那茶币也能兑换,还有利钱,不愿意要茶币要现银也可以,可见叶家并不是没钱。反正契约都签了,而且还是红契,里正大人不光愿意作保,还愿意去官府立契,可见那姓孟的说的都是谣言。”
“刘启林知道我们已预订了茶叶,他们怎么样?”叶崇明问道。
“哼。”周祥嘲讽一笑,“他们听村民说咱们先他们一步订了茶,就傻了眼。”
“因为签了契约,还是红契,他们知道就算说得天花乱坠,给再多的钱,村民们也不可能再把茶卖给他们了,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我给了几个铜板让村里的小孩儿去偷听他们谈话,那两人打算不跑了,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后天再回去跟孟呈炜说,他们走了七八个村子,这些村子的茶都被叶家用茶币预订去了。他们尽力劝说,那些人也不改变主意。”
第四十六章 菊花茶
听到这里,叶崇明笑了起来,神情十分愉悦。
总算不枉他老人家这两天的辛劳,赶在孟家之前把茶给预订下了。
“行了,好好歇着。明天下山。”他道。
第二天,叶崇明从山上下来回了府。
这几日叶鸿昌在家里担心得要命,一听叶崇明回来了,他就急急叫下人把自己抬到正院,问道:“爹,茶叶预订下了吗?”
“预订下了。”叶崇明十分了解儿子那焦虑的心情,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叶鸿昌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正要说话,忽听外面有丫鬟禀报:“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回来了。”
“鸿盛回来了?”叶老太太听到禀报声,惊喜地快步从隔壁走了过来。
叶崇明道:“叫人去通知茗儿过来。”
叶老太太连忙吩咐丫鬟出去。
不一会儿,叶鸿盛就进来了。
叶崇明看到他眉眼间虽稍显疲惫,精神头却极亢奋,两眼晶亮,满面笑容,一看就有大好事儿。
他心里一动,问道:“是不是那菊花……”
“对。”叶鸿盛用力点头,给父母和大哥见了一礼,转头对叶崇明道,“爹,那菊花是真的好,味道甘甜,清香满口,喝了对身体也极好。”
说着他转过身,接过小厮手中的小罐儿,打开来放到桌上,倒出一朵菊花来,递给叶崇明:“爹您看看。”
叶崇明接过菊花,放到鼻尖一闻,一股菊花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对于二儿子的味觉是极信服的。能得叶鸿盛一句夸,这菊花的味道肯定非常好。
他问道:“这菊花多吗?价钱几何?”
“还好,那里盛产菊花。这种菊花味道最好,我已跟当地人签了契约,让他多种,明年我们悉数收购。也不贵,一斤也才五十文。”
“干的?”叶崇明问道。
叶鸿盛点头:“干的。”
叶崇明面露惊喜,又问:“你买了多少?”
“二百来斤。其他的菊花也买了一些,统共有三百来斤。”
“好好好。”叶崇明禁不住连声叫好。
他常年卖茶,最知市场对于饮品的需求。
这菊花虽不是茶叶,但味道好,对身体也有益,完全能跟中档的茶叶相提并论。一斤不说三四百文吧,二百文是一定能卖出去的。五十文买进来,利润可观。
最最重要的是,因它不是茶,不受榷务司的管控,他想卖多少就卖多少。他有现成的销售渠道,只要跟当地人订购了菊花,这笔钱就赚得稳稳当当。
他又问:“你预订了多少斤?”
叶鸿盛摇摇头:“他们都是种来自己喝的,我收的都是散户。不过因我给的价钱不错,他们表示明年都用田地来种。至于一亩能种出多少,他们也拿不准。愿意明年种菊花的,我都跟他们签了契约。至于明年能收购多少斤,还真没个定数。”
叶崇明听了这话,不光没失望,对于二儿子的表现他还很喜出望外。
二儿子打小不大爱说话,唯有在喝到好茶、或是遇上懂茶的人时,他才会滔滔不绝地讲上一通。因此他一直没叫二儿子管事儿。
结果这一次叶鸿盛出去,把事情办得极为漂亮。不光把今年所有的菊花都收购了,还知道预订明年的菊花。
看来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祖父,对于二房这父女俩的本事,他是真不了解。
“辛苦了。你们二房,这一回立了大功。”
他当下把家里的情况跟叶鸿盛说了一遍,尤其强调叶雅茗的功劳,极力夸赞她的聪慧。
饶是知道大女儿很能干了,听了老爹的夸赞,叶鸿盛仍然觉得十分意外。他只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心里异常高兴。
“也是爹您肯听她一个小孩子的话。否则,她有再多的主意也是枉然。”他道。
叶鸿昌感慨道:“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半桶水晃荡,一桶水不响’了。茗儿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却是个干大事的人。”
他这话明着是对叶鸿盛这个父亲夸赞他女儿,实则还有一层意思,是说给叶老太太听的。
叶鸿荣总自诩自己是个聪明人,靠着嘴甜哄老太太开心,总看不上二哥叶鸿盛,觉得他木讷。叶老太太也是如此,所以偏心小儿子,不大喜欢二儿子。
可在叶鸿昌看来,二弟可比四弟聪明多了,他是内秀。只是不说话而已,作人作事却是再通透不过的。
叶雅茗是他的女儿,有这样聪慧之极的表现,叶鸿昌虽然意外,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日叶崇明上山后,他回到后院,便把妻子、儿子都叫过来,把所有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他还告诫两人道:“聪明绝顶之人,无论男女,都是有出息的。茗儿小小年纪,处理起事情来比我跟父亲都强,这样的人往后还不定有怎样的造化呢,你们可别犯了糊涂,得罪了她。跟二房交好,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陶氏面上嘴硬:“这还要你说?我又不是那等糊涂人。我平时对二房就挺好。”却把丈夫的话牢记在心里了。
等她跟着丈夫也尝了一杯叶雅茗制出来的桂花茶,对丈夫说的这番话感受就更深了。
她不嗜茶,可这桂花茶却深得她的喜爱。她觉得,在能吃得饱饭的情况下,手头再紧,她也会买上一点桂花茶来喝喝,好好享受一下。她都有这样的念头,可以想见那些权贵夫人小姐会如何了。
这桂花茶,不光能赚大钱,还能成为叶家茶的招牌,打响叶家茶的名声。这给叶家带来的可不仅仅是金钱上的收益。
至于叶嘉兴,叶雅茗这段时间的出色表现,他已然从祖父那里听说了一些。
家中这一代只有他一个成年男丁,下面的堂弟才七岁,祖父母和父母将叶家家族兴盛的压力全放在他身上,他自己又是个中人之资,常常感觉压力山大,不堪重负。
如果叶雅茗是个男孩儿,他作为长孙或许还有压力与家主地位不保的危机感。可叶雅茗是个女孩儿,并不能成为叶家下一任家主,对于堂妹的能干,他就没有丁点不满,反而全是意外与惊喜了。
第四十七章 改变
“爹您放心,我对二叔会更加尊重,对二婶和茗儿堂妹也会跟对二叔一样尊重的。”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会儿见叶鸿盛从桐乡回来,带回来了新饮品,而且这饮品以后能成为叶家茶楼的又一支柱,且还不受茶政桎梏,可见二弟也是很能干的,并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木讷,叶鸿昌越发打定主意要跟二房交好。
听得长兄夸赞叶雅茗,叶鸿盛比自己得到夸赞还要高兴,赶紧谦虚了几句,又把叶嘉兴夸了一番。
换作平时,叶崇明是最乐意看到兄友弟恭的。可他心里记挂叶雅茗那边的情况,实在不耐烦听两人商业互夸。
他转头问叶老太太:“茗儿那边的茶制得如何了?”
“很顺利。”叶老太太道,“可惜散茶不多,桂花也收不到多少了。”
临安城并不是盛产桂花的地方,不过是有大院子的人家门前屋后种上一株,图个香气儿。他们派人收了几日,这桂花是一日比一日少了。眼看着散茶也有限,叶雅茗打算制完今日就不制了。
明知道桂花茶一上市,必受人追捧。可现在因为没茶胚和桂花,是有钱都赚不了,实在叫叶老太太难受。
“万事不可太贪。”叶崇明道,“在这关头,茗儿能做出桂花茶来,对咱叶家来说已是大幸。别贪心太过。”
“我不过是平白感慨一句。”叶老太太嗔道。
不一会儿,叶雅茗进了门,一一给众人行礼。
看到叶鸿盛回来了,她很高兴。而且一看叶鸿盛那兴奋的眼神,她就知道此行定然不虚。
问了一下菊花茶的情况后,她便向叶崇明询问起了茶山那边的情况。
听得叶崇明说孟家派人传谣,她当即道:“祖父,我这边桂花茶已经制得差不多了。您派个妥当的人,送茶去京城,然后咱们定个日子,桂花茶要京城和临安同时上市。”
叶崇明点点头:“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孟呈炜既在茶山上散布谣言,现在订不到茶,肯定也会在城里传谣,影响我在茶行里的地位。一旦谣言四起,就算咱们推出桂花茶,也定然会受影响。不如一开始就堵住这个漏洞。”
说着他在心里叹气。
也不知道齐知府那案子要审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孟呈炜绳之以法,关进大牢里。
“对,正是这个理儿。”叶雅茗笑道。
叶崇明又问:“一共制了多少桂花茶?”
“五六百斤。”叶雅茗道。
五六百斤茶,对于在京城和临安城有大茶坊和茶楼的叶家来说,还真的不多,稍微卖卖就没了。
叶崇明自己劝叶老太太不要贪心,可听到只有这么点茶,还是忍不住遗憾有钱没办法赚。
叶雅茗看出他的遗憾,笑道:“祖父别急,这桂花既然能窨花,那茉莉花定然也能。等到明年夏天茉莉花开的时候,咱们再制茉莉花茶。”
“真的?”叶崇明浑浊的双眼一下子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叶雅茗点头:“道理是一样的。”
“那其他花是不是也能窨茶?”叶鸿盛立刻进入了研究状态。
叶雅茗微笑点头,启发道:“是的。而且我觉得不光用花来窨,茶叶本身也是可以激发出不同的香味来的。”
“爹爹您发现没?那山顶上向阳坡上的茶树,茶虽不如半山坡上的茶叶那么嫩绿,但茶香却比半山坡上的要香。”
“对对对。”叶鸿盛这个科研狂人如同遇见了知音,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不同高度、不同土壤、不同茶树种类种出来的茶叶,味道如何不同来。
此时俞嬷嬷已在叶老太太的示意下,给大家泡了菊花茶。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见叶鸿盛在叶雅茗时不时的应和下,说起茶来眉飞色舞,哪有半分平时的木讷?两人心绪也是极为复杂。
他们一向重视长房,忽视二房,如今看来是他们错了。
在家里遭难时,是二房父女担起了叶家的一片天。想想桂花茶给叶家带来的广阔前景,两人觉得,或许以后叶家真得靠二房振兴家业。
叶崇明忽然道:“鸿盛,你去桐乡一路辛苦。不过接下来你还得辛苦一趟,带人送这茶去京城。”
他指了指叶雅茗带过来的一包桂花茶。
叶鸿盛愣了愣,旋即点头道:“好的。”
他没多想。在他看来,大哥和侄儿都受了伤,不能出行;老四闯了祸,被父亲打了几十板子,也躺在床上养伤。老四膝下的两个儿子,最大的只有七岁。能送茶去京城的,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叶雅茗却看了叶崇明一眼。
大概叶鸿盛年轻时被叶崇明使唤过办这种大事,后来看他言辞不出众,也就歇了培养的心思。
反正在原主的记忆里,家里生意上的大事从来都是大伯去做的。大堂哥叶嘉兴从十五岁起,也开始参与家中生意。偶尔他们没空,就使唤叶鸿荣。
反倒是正值壮年的叶鸿盛,只管在茶厂里呆着。有什么事,叶崇明都不会想起还有一个二儿子。
这会儿使唤叶鸿盛,想来不光有大房父子都受了伤的原因,还有看重二房、奖励她的缘故。
要知道,叶嘉兴那点小伤,养了这几天后,已经没有大碍了,去京城也是去得的。反正坐在马车里,无需他自己走路。
叶崇明能重用叶鸿盛,自然是好事。二房地位突显,对她获得更大的话语权是极有利的。
“祖父,”叶雅茗提醒道,“孟呈炜没准还在盯着咱们,桂花茶不能这么正大光明地往京城运。最好是先把茶叶运到舅祖父家,从舅祖父家出发。我爹伪装成梅家人或护院随车而行,至少出了临安界远一点后才去除伪装,而且还要请镖师护送。”
“对对对。”叶崇明发现自己考虑问题还没有叶雅茗一个小姑娘周全。
主要是大晋国泰民安,临安到京城这一路又是官道,十分安全。叶鸿昌这十几年来每年来回七八次,都没遇到什么麻烦。
当初他请镖局的人去京城那条路迎叶鸿昌时,关沧海还很惊讶。请镖局护送的,都是去偏远地方,京城到临安这条路,根本不需要护送。
说是让叶鸿盛送茶去京城,可他才刚回来,总得歇两天。明日又中秋佳节,叶鸿盛也就没提启程之事。
第四十八章 不如跟杨家合作
此时,客栈里,孟呈炜正听着刘启林两人大倒苦水,脸色越来越黑,他的小厮早已避出了门口,恨不得整个身子都缩到门外去。
“……我们鞋都走烂了两双,去了好几个村,可那些村民都说跟叶家签了契约,还是红契,死活不改变主意,哪怕我们把价钱提到了叶家给的三倍,他们也不愿意,说怕被抓进衙门。”
刘启林也战战兢兢,脸上各个神经都绷紧了,生怕孟呈炜一个茶盏或砚台砸过来。前者还好,后者若是砸到要害处,那真就完了。
没想到孟呈炜虽然脸黑得像锅底,却是没有动手。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叫孟良来。”
刘启林两人赶紧答应一声退出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派人去寻孟良。
孟良这几日都没等到一个叶家女孩儿出门。不说叶家的姑娘,每日除了叶嘉兴会带着护院、随从去茶楼外,叶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出门,连小厮婆子都呆在家里。
这委实让孟良郁闷。
担心孟呈炜发火,他这两天都不敢到他面前去,而亲自跑来蹲守,希望能得到点消息。
叶家这样,自然是老太太听了叶崇明的话,约束着叶家人不许出入。不光叶家女眷,丫鬟婆子,连每日采买的人她都没有派出去,唯恐孟呈炜丧心病狂地在叶家食物里做手脚。
叶家有田产庄子,田庄里出产的米面和菜蔬、猪羊肉,都是隔个三五日送到府上来。叶家宅子大,池塘边还有个菜园子,菜园子旁边也养了鸡鸭。哪怕不出去采买,叶家人也饿不死。
于是就出现了叶家自我封府的状态。
这情况实在没法跟孟呈炜交待,以至于孟良接到小厮传言,说孟呈炜要见他时,心里那叫一个慌。
好在孟呈炜听到他说叶家女眷一直没出门时,并没有发火,而是递给他一个帖子:“送去给叶嘉兴。”
孟良一愣,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上面果然写着叶嘉兴的名字。
“爷,您这是……”
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向小厮打听了,已知道刘启林他们去抢园户碰了壁,叶家竟然抢先一步跟园户签了契约的情况。
既如此,那叶家肯定知道他们一行人的存在,也知道孟家想抢他们的园户了——刘启林他们天天跟孟呈炜在一起,他不相信叶家能蠢成这样,不知道刘启林是孟呈炜的人。
双方既然撕破了脸,孟呈炜为何还要递帖子给叶嘉兴?难道是要正面宣战么?那有意义吗?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把早已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爷,既然那叶家那么不识抬举,咱们何必非得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呢?这几天那杨家的少爷杨泰不是在想方设法跟您套交情吗?要不,爷您跟杨家来往来往?”
孟呈炜一来到临安城就往外放消息,说他是皇商少主,是敏妃的亲外甥。
这消息一出,临安城就有一些人巴结了上来。孟呈炜到茶楼喝茶的时候,时不时便有人上来自荐,跟他聊上几句。
只是孟呈炜对这些人都淡淡的,架子端的很足。
可越是如此,上来巴结的就越多。
孟呈炜对于这些人也不是毫不在意,而是让刘启林等人查探了一番,了解了这些人的身份地位与身家,就想看看有没有可利用的地方。
据孟良所知,这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就数杨家了。
杨家也是茶商,虽说是后起之秀,上一代才崛起,但运势极好,势头极猛,家业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现任杨家家主都能与叶崇明在茶行里平起平坐了。
在孟良看来,与其在叶家身上花那么多心思,完了人家还不理会他们,不如直接选择与杨家合作。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杨泰花了大价钱奉承于他,完了他还看上了杨泰的妹妹杨姝。
“杨家跟叶家能比吗?”孟呈炜不耐烦地道。
他之所以在叶家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就是因为叶崇明不光是茶行行首,叶家声誉极好,他家的制茶技术也是一流的。这样的人,要人脉有人脉,要口碑有口碑,要技术有技术,跟他合作,孟家在茶这一块才大有所为。
那杨家,在临安上窜下跳这么多年,想把叶崇明拉下来自己上去做行首也没成功,可见是样样不如叶家。他放着最好的不去合作,反而跟次一等混在一起,那还能成什么事?
孟良见孟呈炜的脸色虽不大好看,却没有发火的迹象。他壮着胆子继续劝道:“要是有时间,咱们还可以慢慢来。可很快就要到中秋,马上要预订茶叶了。这再不选定一家合作,今年的茶叶买卖……”
孟呈炜脸色忽然一变:“你少给我出馊主意。叶家跟杨家向来不对付。我要是跟杨家人混在一起,叶家还会跟我合作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说,杨泰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极力推荐他?你小子是不是还看上杨泰的妹妹了?”
孟良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想到,杨泰跟他的接触那么隐蔽,就背着孟呈炜去喝了一顿酒,孟呈炜竟然能发现,什么都知道,他这位族弟,年纪轻轻就能独挡一面,还真是厉害得可怕。
“我、我没有……”他打死都不敢承认,“他就是请我喝了一顿酒,让我帮他说几句话。”
“我就觉得吧,上赶子的不是买卖。叶家不理咱们,杨家却这么巴结,而且他们的人脉、制茶的手艺一样不缺,咱们不如跟杨家合作。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并不是杨家给我钱我才帮他们说话的。我真没拿他们的钱。”
孟呈炜半眯着眼看了孟良一会儿,直看得孟良冷汗潸潸,面色苍白,眼神畏缩不敢跟他对视,他这才收回目光。
水至清则无鱼,他既要用这位族弟,孟良的小心思小手段别超过他的底线,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道:“行了,且饶你一回。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不光滚回家去,我还会在家族里放话,叫谁都不敢用你。”
孟良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我再不敢了。”
第四十九章 难道是用桂花制茶?
“行了,出去吧。不管跟谁合作,官府那边都得打点好,多拿些茶引。只要咱们手上有许多毛茶,就不怕那些人不来跟咱们合作。”
“是。”孟良赶紧低着头退了出去。一直走到门外,这才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他刚才,差点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救饶,什么都招了。
孟呈炜的护院匆匆走了过来,见到孟良拱了拱手,便径自进了屋子。
孟良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轻啐了一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随从,见对方眼睛正望着外面,他这才站直身体,背着手转身离开。
孟呈炜虽把他带在身边,但手下办事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护院、管事,一个个都是能干的人。大家打听消息各凭本事。
而孟良除了一个身份,再会巴结讨好几句,论能干、手段,还真比不上这些孟呈炜手下得用的下人。
屋里,护院对孟呈炜道:“爷,前段时间陶家在城里收桂花的事,小人打听到了。陶家下人说,是因为叶家有人想要来做桂花蜜,托他家帮着收购。”
“桂花蜜?”孟呈炜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一听就是幌子。
叶家人真要做桂花蜜,大大方方收购便是,哪里用得着转个弯托陶家帮着收购?这里面没猫腻就怪了。
可叶家收桂花不作桂花蜜,是想用来做什么?莫不是跟茶有关?
他问道:“茶叶呢?叶家茶叶有没有少?”
那护院确实是能干的,道:“小人装作一般茶客去茶坊里买茶,各样都买,结果发现叶家散茶缺货。”
散茶?
孟呈炜的眼睛猛的睁得溜圆。
莫不是叶家用散茶和桂花茶捣鼓出什么新茶来?
这么一想,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回走了几转,对小厮道:“去看看五爷那里,帖子递得怎么样了。那件事不容有失,你亲自去盯着。”
孟良在族里排行第五,孟家下人都称他为五爷。
小厮赶紧应声去了。
……
孟呈炜就在叶家的集香楼里喝茶,叶嘉兴这段时间都在茶楼里打理事务。因此孟良送帖子倒是方便得很,直接从二楼下到一楼去,找到茶楼的掌柜,将帖子给他,让他送去给叶嘉兴。
他倒想直接从另一边的楼梯上三楼呢,但叶家护院在那里守着,根本不放人上去。
叶嘉兴看到林振生递过来的拜帖,帖子上说在山上一别多日,甚是挂念,约他见上一面。
他简直要被孟呈炜的厚脸皮惊呆了:“他竟然还好意思上门递拜帖?”
他今日一早就到茶楼来了,还不知道叶崇明和叶叶鸿盛分别从山上和桐乡回来了,也不知道孟呈炜派人去抢园户的事,否则会更加震惊。
林振生被叶崇明一再叮嘱要看着叶嘉兴,不让他被孟呈炜近身,唯恐他一不小心就落入了孟呈炜的圈套里。为此,通往三楼的楼梯口都多派了一个护院把守着。
他神色紧张地道:“还不知道是何事,这事大少爷你还得回去问过大老爷。明日是中秋了,算算日子,如果顺利的话,老太爷今日也回来了。你还是问过他们再回复孟呈炜吧。”
叶嘉兴也有些紧张,点头道:“好。”
他正要打发下人回府里去问叶鸿昌一声,林振生道:“大少爷,茶楼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你早些回家去。这件事,你最好亲自跟大老爷商议。有些话,大老爷是不方便跟小厮说的。”
叶嘉兴回家了,他也放心些,免得时时担着一颗心,没办法做事。
叶嘉兴一听觉得有道理,遂道:“好,我这就回去。”
他让小厮收拾了一下,从后门下了楼,直接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孟呈炜来集香楼多次,就是想来巧遇叶嘉兴,自然知道叶家人是从后面的楼梯上下的,不与茶客共用一个楼梯。
孟良知道孟呈炜心里窝火,被他差遣来做事,可不敢有半点马虎,递了拜帖后就去了另一边窗户旁,一直盯着叶家人专用的楼梯。叶嘉兴下楼上了马车的行径,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他连忙回去禀报孟呈炜。
孟呈炜终于把茶盏给摔了。
他本来想打个时间差,趁叶崇明没从茶山回来,把叶嘉兴哄住,找个理由解释一下抢园户的事,看看能不能再挽回一下,争取争取,尤其是想到叶家有可能用桂花制茶后,这种念头就更强烈了。
谁知道这个叶嘉兴竟然不给他半点机会。
这头叶嘉兴回到家里,本来是打算找亲爹要主意的。结果一下马车,就听门房说叶崇明和叶鸿盛前后脚回来了,他高兴得不行,赶紧去了正院。
叶崇明累了几日,叶鸿盛车马劳顿,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散了,叶崇明沐浴后正打算去榻上躺躺,就听丫鬟来报,说叶嘉兴回来了,有急事找他,连忙穿了外裳出去。
“何事?”他问孙子。
叶嘉兴把拜帖递上,道:“孟呈炜给我递了个拜帖。”
叶崇明差点没接稳帖子,瞪大眼睛问道:“你说谁?”
“孟呈炜。”
叶崇明心脏一缩,转头吩咐丫鬟:“去请三姑娘过来。”
叶嘉兴一怔,看那丫鬟答应一声离去,这才反应过来,张嘴想说什么,见祖父已经低头认真看拜帖了,只得闭上了嘴。
三堂妹的表现,他听祖父和父亲说了很多遍,父亲还一再叮嘱他要跟三堂妹打好关系。他也承认三堂妹很厉害,比他厉害,他也佩服得不行。父亲还跟他分析过利弊,说不要嫉妒三堂妹,就算她在家中的地位越过他们父子,心里也不要有负面想法。
他当时也是认可的。他慕强,觉得如果三堂妹比他厉害,他肯定不会有想法。
可这会儿家中出了事,祖父第一时间不是找父亲,而是找三堂妹,他这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得劲儿。
叶崇明看完拜帖,抬起头来正要问叶嘉兴什么,看到他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第五十章 退亲如何打算?
他又转头对另一个丫鬟道:“去把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请来。”
“是。”
叶嘉兴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祖父看出来了,连忙道:“我知道祖父是体恤我爹身体有伤,二叔车马劳顿。我没多想,真的。三妹妹厉害,这件事祖父跟她商议即可,我没意见的。”
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叶崇明都不忍直视。
他以前咋没发现孙子这么蠢呢?还没有半点城府,他半句话没说呢,这家伙就把心里所想都抖搂出来了。
他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不,我不是体恤,我听到孟呈炜三个字,第一时间就是找你堂妹过来商议。祖父我害怕栽到孟呈炜挖的坑里。满府里,只有你三堂妹的眼睛最厉害,孟呈炜目前所有的诡计都不能逃过她的眼睛。我、你爹,都不行。”
好嘛,这话直白的,直接把叶嘉兴心里那点子不自在给击碎了。
可不是?
连祖父自己都觉得不如三堂妹,想必老爹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替他矫情个什么劲儿?
不一会儿,叶雅茗和叶鸿昌就前后脚进来了。大房离正院近,二房稍远,所以叶鸿盛是最后一个来的。
叶崇明将拜帖给他们看了,问叶雅茗道:“茗儿你是个什么想法?”
叶雅茗道:“直接找个借口拒绝就是了。”
孟呈炜被齐知府盯上,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
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明日就是中秋,后日就要去榷务司交税拿茶引,再跟里正去衙门办红契,这时候没必要去跟他正面扛上。
最后就是一“拖”字诀。
担心叶嘉兴不明白她的意思,傻傻地跳进孟呈炜的坑里,她耐着性子把自己的分析跟众人说了。
如果叶家没遇上大风大浪,叶嘉兴守成还是可以的。但跟孟呈炜比起来,三个叶嘉兴都不够孟呈炜玩的。
叶崇明也是这么个想法。现如今得到了叶雅茗的肯定,他拍板道:“就这么办。”
不过是写个回帖,但对方是孟呈炜,叶崇明丝毫不敢大意,他亲自操刀写了个回帖,以叶嘉兴的口吻,说他回来后又患了风寒,最近一直咳嗽得厉害。这几日虽去茶楼,却不敢跟人接触,唯恐给别人传了病气。末了感谢孟呈炜的记挂。说等病好后再去回访。
写最后这句话,叶崇明不过是想稳住孟呈炜,并不会真的让叶嘉兴上门拜访。
写完后他让叶嘉兴把回帖抄了一遍。
“反正时辰也晚了,这回帖明日再送去,能拖一天是一天。”他道。
叶嘉兴点点头。
见两人把这件事敲定,叶雅茗道:“祖父,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叶崇明赶紧放下茶盏,坐直身体:“你说。”
“明日是中秋,后日预订茶叶。如果孟呈炜想散布谣言,肯定是明日。这个谣言我觉得没必要去澄清。”
叶崇明和叶鸿昌一愣,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因为谣言出来,你们又不澄清,身边的人表现就会不一样。有言道:患难之中见真情。我们不必非得等到落难了才去看清人心。趁这机会能辨清好坏,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说着,叶雅茗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不光叶鸿昌和叶嘉兴,就是叶崇明都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从小继承家业,顺风顺水,得到的都是奉承。身边人是人是鬼他们都辨别不清,别人设个圈套可不就钻进去了吗?
如果孟呈炜散布谣言,对叶家来说还是件好事。就跟后世娱乐圈里虐粉一样。黑料满天飞时还能坚持相信你、支持你的人,都是真正的粉丝。听到谣言还关心叶家,甚至伸出援手支持叶家的,才是真正的朋友。
叶家人,尤其是叶嘉兴,特别需要这么一场“教育”。
叶崇明想明白叶雅茗的良苦用心后,再一次庆幸叶家有叶雅茗。
这个时候,他甚至格外盼望孟呈炜能散布谣言,而且越广越好。
至于这些谣言会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意,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一茬儿。
如果没有桂花茶,他还会担忧一下。可桂花茶一上市,不知有多少人挤到集香楼去要茶叶,到时候叶家的名声大振,生意兴隆,谣言不攻自破,哪里用得着担忧?
再说,能让子孙经历一次风浪,提高看人的眼光,筛选出他们身边的小人,就算对生意有些影响,这代价也是值得的。
“好,就这么办。”叶崇明道。
他扫了儿孙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叶嘉兴身上:“你明日跟我去茶楼。”
担心叶嘉兴会上孟呈炜的套,他原打算明日起让叶嘉兴留在家中,直到孟呈炜被绳之以法后再放他出去。
可现在,叶崇明觉得必须得让孙子出去接受风浪的洗礼,而且必须是第一个浪头。
见几人商议完事情了,叶老太太把叶雅茗叫到了她房中:“退亲一事,你是怎么打算的?需要祖母帮你做什么吗?有你尽管说。祖母别的不说,手下的人还是有几个的,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做什么事,都方便一些。”
叶雅茗道:“前几日要制茶,实在没空。今日散茶已制得差不多了,我把夏嬷嬷派出去给宋家送些东西,顺便打探一下那边的情况.”
她是前日才在原主的衣柜里发现,原主给余氏和宋易风各做了一身秋天穿的夹衣.只是有一件做了大半,还没做好。
她以需要制茶,没时间做衣服,衣服是中秋礼为由,叫尹氏院子的婆子把剩下的那部分做完,今天派夏嬷嬷送了过去。
她倒不想送任何东西给宋家人呢,但中秋算是大节,不送东西过去那边必然怀疑。现在事情还没有办妥,不能打草惊蛇。
而她派夏嬷嬷过去送中秋节礼,也是为了让夏嬷嬷去向宋家的丫鬟小香打探消息。
宋家的下人少,小厮是贴身照顾宋易风的;厨娘整天在厨娘里忙活,还要搞家里卫生,基本呆在家里;唯有小香,平时要侍候余氏,还每天早上跟余氏出去买菜,时不时要出去买点东西跑个腿,往外跑的机会最多。
宋家三个下人里,小厮是宋易风的死忠;厨娘置身事外,保持中立,也会根据利益左右摇摆。
唯有小香,因余氏对下人严苛,经常非打即骂,她不喜欢余氏,也不喜欢宋易风。她喜欢叶雅茗。
第五十一章 是个心软的孩子
再加上夏嬷嬷每次去都指点她如何侍候余氏,如何安排时间,如何抽空歇息而又不让主人知道,让小香少受了许多打骂,也没那么累。故而她对夏嬷嬷不光感激,还有一点孺慕之情。
她的心是向着叶雅茗的。
所以想要获得宋家的内部消息,甚至要动什么手脚,都得从小香身上着手。
宋家母子俩以前就曾在背后非议过叶家和原主,夏嬷嬷早就听小香说过,心里很是不忿,觉得宋家不是良人,规劝过原主两次。
无奈原主一心沉迷在自己幻想的爱情里,不光听不进去,还喝斥夏嬷嬷,说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又说小香搬弄是非,不是个好丫鬟。
当时吓得夏嬷嬷赶紧闭了嘴,生怕原主跑去余氏面前说小香的坏话。小香本来是为了她好,不光没得着好,反而害了这丫头。
而也因为这个,原主有一阵子还远了夏嬷嬷,去宋家也不带她去了。
夏嬷嬷作为积年的老仆,自然知道下人的生存之道。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得宋家母子半个字的不是了。
现在开始处理亲事,昨晚叶雅茗才跟夏嬷嬷谈了一次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夏嬷嬷。
夏嬷嬷是看着原主长大的,自己又是女人,深知女人嫁人时遇人不淑的苦楚。
她听到叶雅茗要退亲,顿时悲喜交集,差点落下泪来。
不用叶雅茗说什么,她当即就拍着胸脯说要去找小香,拿到宋家的把柄,在退亲时绝不让叶家吃亏。
于是叶雅茗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夏嬷嬷。
这段时间叶雅茗一直关注着叶家和孟呈炜的事,这毕竟是全家生死的大事,稍不留神就要被孟呈炜拉进泥潭里去,她实在没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宋易风。
现在孟呈炜之事差不多到尾声了,这会儿也该利用这个机会对付宋易风了。
因此叶老太太提出把人给她使唤,她还是很需要的。
她道:“我把夏嬷嬷唤过来,让她跟您说吧。”
不一会儿,夏嬷嬷来了,听叶老太太有意帮叶雅茗跟宋家退亲,她异常高兴,立刻说了一些从小香那里听来的宋家母子说的叶家的坏话。
这把叶老太太气得不轻。
夏嬷嬷是个极睿智的老太太,见叶老太太被气着了,她又赶紧道:“幸好姑娘聪明,明察秋毫,发现这母子俩的真面目。这不就赶紧派老奴去调查他们了吗?反正还没嫁过去,一切都来得及。”
叶老太太总算被安慰回来了。
她此时恨不得马上给叶雅茗退亲,转头问叶雅茗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叶雅茗摇摇头:“先不做,看看情况再说。”
夏嬷嬷看着她,欲言又止。
“嬷嬷您有什么话就说吧。”叶雅茗笑道。
原主因宋家关系不喜夏嬷嬷,平时都不爱跟她说心里话,夏嬷嬷识趣,也不往原主身边凑。主仆两人就这么不冷不淡地相处了两年。
叶雅茗来了之后,慢慢接近夏嬷嬷,这会儿夏嬷嬷又恢复了那爱操心的习惯了。
她看了屋子一眼,见除了叶老太太的心腹俞嬷嬷,其他丫鬟婆子都没在屋里,便低声道:“姑娘,其实咱们不必等他犯错。咱们可以使计‘让他犯错’。我听说,他家左邻的那位虞姑娘,可是天天往他家跑……”
说着,她朝叶雅茗满含深意地眨了眨眼。
叶老太太听了眼睛一亮,对叶雅茗道:“对呀,咱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嘛。”
叶雅茗眉头微蹙,摇了摇头:“不,咱们不能这么做。”
夏嬷嬷是叶老太太的陪房,打小是在梅家长大的。叶家家风清正,但夏嬷嬷年轻时在梅家,来叶家后又时不时陪叶老太太回娘家,听说和看过梅家太多宅子里的阴私事儿。
当初叶老太太把这几个嬷嬷给家里的女孩儿,就是担心家里环境单纯,让姑娘们养成了不谙世事的性子。以后嫁了人,到了那种复杂的环境里容易吃亏,便想让嬷嬷们带一带。
此时见叶雅茗不赞同,她还以为叶雅茗太过心软。她在叶老太太面前也是很敢说话的。
她开导叶雅茗道:“如果虞姑娘没那份心思,咱们自然不会做什么。可她明知您跟宋少爷订了亲,还老想勾引宋少爷,那可就怪不得咱们。再说,咱们又不会勉强她。有什么后果,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以己度人,我不喜欢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叶雅茗道。
那位虞玲儿自己勾引宋易风是一回事,可她使人设下计谋,诱导她做下错事,还利用这个来制造舆论,有可能让一个女孩子毁了下半辈子,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
叶老太太听到这话,似乎有所触动。
她凝视着叶雅茗,心中的那点隐忧终于消散不见了。
叶雅茗小小年纪,却多智近妖。叶老太太和叶崇明嘴里不说,其实心里是很担忧她会利用这份聪明走歪路。
近的是她打压甚至迫害大房、三房、四房独获叶家家产;远的甚至有可能她会利用她的美貌与智慧,嫁入官家甚至皇家,翻云覆雨,扰乱朝刚。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没有野心,他们只希望平平顺顺,家族能安安稳稳做买卖,平平静静地生活,并不希望家里出一个倾覆朝野的人。
那样的人,固然能给家族带来荣耀;但更多的是在纲丝上行走,稍不留神就神形俱灭,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而现在,叶老太太发现叶雅茗即便是对一个陌生的、对她的未婚夫充满觊觎的女孩儿,也能生出善意,内心的柔软可想而知。
这样的孩子,对家人自然不会心狠手辣,也不会走上歪路,做出错事来了。
她嘴角慢慢浮上了笑容,看向叶雅茗的目光里全是慈爱。
叶雅茗没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继续对夏嬷嬷道:“另外,使这个计谋不光没用,有可能恰得其反。”
夏嬷嬷本还想说什么,听她这么说,连忙闭了嘴,仔细听叶雅茗怎么说。
第五十二章 布局
要是以往,她可能对叶雅茗说的话不以为然,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自打叶雅茗给叶崇明出了许多主意,被叶崇明多次夸赞有大智慧后,夏嬷嬷就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刮目相看了。
“宋易风是个有志向的人,”叶雅茗继续道,“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跟我退亲,而是与学政大人或是其他官员结亲,通过这些捷径踏上青云路。所以,就算虞玲儿勾引他,他也不会犯错的。否则虞家闹起来,他还怎么被那些大人们看上?”
“另外,如果虞玲儿真的勾引到了他,让他上心了,您们说,他会怎么做?难道他会为了娶虞玲儿,跟我退亲吗?”
叶老太太和夏嬷嬷一怔,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肯定不会的。
叶老太太道:“宋家,且不说余氏,就是宋易风本人都是心大的。虞家只是做小买卖的。宋易风连咱家这做大买卖的都看不上,怎么可能娶虞家的女儿?纳她作妾还差不多。”
宋家现在所住的地方,是属于中低层百姓所住的区域,宅子的价格不算贵。
而作为他邻居的虞家,就是做豆制品生意的。女人们在家里做豆制品,虞玲儿的父亲在集市上售卖,她的哥哥则帮那些订制豆制品的大户人家送货。一家子忙忙碌碌,也只图个温饱,勉强算是衣食无忧。
叶家对宋家有恩,叶雅茗对宋易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他还没有半点感恩之心,对叶雅茗也一派冷漠,可见他是个冷心冷肺之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虞玲儿放弃好亲事,愿意娶她?
叶雅茗点头:“所以说,让虞玲儿勾引宋易风,宋易风就算是为虞玲儿心动,也只会打消退亲的念头。他肯定为先娶我,再纳虞玲儿进门。”
“所以让虞玲儿勾引他,利用他俩的私情制造舆论,再进行退亲的想法就可以打消了。他的私情被你们拿住,你们能奈他何?最后除了让他多一个妾,不会有别的结果!”
夏嬷嬷哑口无言,表情讪讪。叶老太太也闭上了嘴。
两个自诩宅斗高手的老太太,完败。
夏嬷嬷嗫嚅道:“那怎么办?”
“这件事,不着急。”叶雅茗道,“其实根本不用咱们使劲儿。孟呈炜不是要散布谣言吗?或许宋家母子听到风声后,也想方设法跟我退亲呢。”
她微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似乎有了什么灵感:“其实呢,夏嬷嬷你说的那个法子,也不是不行。不过就别涉及什么良家女子了。”
她望向夏嬷嬷:“夏嬷嬷可知有什么美貌绝伦又才华横溢的青楼女子吗?”
叶老太太:“……”
夏嬷嬷:“……”
夏嬷嬷望着叶雅茗,表情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叶雅茗被她这表情逗笑了。
这位夏嬷嬷,自以为很厉害,其实也不过是没有实战经验,只是听人说过一些阴私手段的女人罢了。
叶家后宅,真的是很清正了。
叶老太太忽然对孙女的计谋很感兴趣。不过她也没问叶雅茗想要怎么做。
法不传六耳。
她开口道:“应该是有的。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江南富庶,又是文昌才茂的地方,最不乏才貌双全的青楼女子。而叶雅茗需要的不光是才貌双全,还需要愿意为叶家做事的人,这个她懂,会派人好好打听的。
叶雅茗朝叶老太太行了一礼:“多谢祖母。”
她又道:“我还需要几个机灵、能打探消息的人,祖母帮我挑几个吧。”
“好。”叶老太太含笑点头。
“那老奴呢?”夏嬷嬷见没她什么事,顿时急了。
“你就时不时跟小香联系,关注一下宋家的情况吧。”
叶雅茗正色道:“不过你最好不要亲自去跟小香接触,派一个脸生的丫鬟去,或是通过铺子里那些掌柜、伙计家的女眷。否则被余氏发现了,咱们倒没什么,但小香的下场就悲惨了。”
夏嬷嬷的脸色变了变,用力点头:“好,老奴记住了。”
见叶雅茗设身处地为小香着想,叶老太太感慨之余,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没咱家资助,宋易风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读书了。他却没有半点感恩的心。你们说,他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良心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叶雅茗淡淡道。
她前世有个闺蜜,嫁的就是大学同学就是一个凤凰男。大学毕业进了她家公司爬上了高层。等她父亲去世时,闺蜜才发现丈夫在外面不光有小三还有儿子,儿子也没比她女儿小多少。
她闹离婚,那男人也不怵,他早得了公司股份,在外面买了好几套房子,还分得了许多财产。
当时大家聚会,一个学心理学的闺蜜还分析过凤凰男的心理。
之所以能当凤凰男,容貌、才华肯定是上上等的,这种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本身是极自傲的,也有自傲的资本。而与富家女结婚后,因为出身的缘故,在岳家和妻子生活的圈子里处处被人瞧不起。这种自傲与自卑之下,心理就容易扭曲,对岳家和妻子生出逆反心理。
虽说也有心理强大、知恩图报、爱妻子的,但绝大多数凤凰男确实如她分析的这般。有些人虽然不养小三,也不闹离婚,但在婚姻中采取的是隐忍的态度。而这种婚姻,有多少是幸福的呢?
……
叶家这边开着大会小会,孟呈炜那里左等右等叶嘉兴都不从叶家出来,眼看着快到晚饭时间了,叶嘉兴那边连个回帖都没有。他却等来了叶崇明已从山上下来的消息。
叶崇明回来了,他派人去抢夺园户的事就瞒不住了。想从叶嘉兴身上下手、作最后的挣扎的机会也落空了。
孟呈炜将手中茶盏往桌上用力一放,深吸一口气,吩咐下人:“去,把谣言再扩大一些。”
“是。”下人连忙出去。
从今儿个起,他们就叫外面的闲汉散布了一些谣言。
第五十三章 了解
孟呈炜知道叶家的真实情况,知晓这谣言不过是小手段,除了短时间内膈应一下叶家,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等叶家拿出大笔银子一预订茶叶,谣言不攻自破。
可叶家的表现,实在是让他憋气。
他孟大公子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憋屈,偏这憋屈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商贾给的,这叫他一口气堵在胸口里,上不去下不来。不给叶家添点堵,他就不能好了。
看下人出去,又他对另一个随从道:“把五爷找来。”
不一会儿孟良就来了,孟呈炜道:“你把消息透露给杨泰,说我今晚要打算去太白楼喝酒。”他道。
孟良大喜。
孟呈炜这么说,就是要改变主意,要跟杨家合作了?
“好的,爷,我一定把消息传给杨泰。”他喜滋滋作揖,退了出去。
……
叶崇明以前是不知道谁对付叶家,故而被动挨打。现在知道了是孟呈炜捣鬼,他自然派人一直盯着孟呈炜一行人。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叶家在临安城呆了上百年,不光认识府城官吏差役,街头的地痞小混混也打过许多交道。而这些人,消息是最灵通的,盯人也是一把好手。
于是在当晚孟呈炜与杨泰在太白楼把酒言欢之时,消息就传到了叶崇明耳里。
叶崇明去了叶雅茗那里,把消息告诉了她。
叶雅茗趁机了解情况:“这个杨家是个什么情况?临安城里,跟您交情比较好的茶商有哪些?与您不对付的有哪些?”
原主对这些真的是一无所知,她原先也不好问叶崇明。有些事情得徐徐图之,水到渠成。等她的实力真正取得叶崇明的认可,叶崇明自然会主动把这些情况告诉她。
现在不就来了?
叶崇明把临安城茶商的情况跟叶雅茗细细地讲了一遍。
这时候的“行”就相当于商会,虽是民间机构,却也比现代的商会更有权利,对下面的成员也更有约束性。
行首,便是商会会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不必说生意场了。临安城里的茶商,能被纳入茶行的有五六十个,矛盾自然繁多,内部的派系也不少。
因着这份“权利”,觊觎行首位置的人不少,其中一个就是杨泰的父亲杨宏。他明面上奉承巴结着叶崇明,还时常嚷嚷着要跟叶家结亲,暗地里却总想把叶崇明拉下来,自己坐到行首的位置上。
原本叶崇明还担心叶雅茗只在细节上显露聪明,大局观上因其性别差异与生活环境,会有所欠缺。
所以他在讲这些的时候,很注意观察叶雅茗的反应。
结果令他惊喜万分,叶雅茗不光听这些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会提出一些问题。
而这些问题,都恰好都问在了点子上,其看问题的敏锐、透彻与全面,令人惊叹。
这几日私下里他曾多次跟老妻讨论叶雅茗。
叶老太太内心里虽然非常震惊于叶雅茗的聪慧没被她发现,但在外,她绝不在丈夫面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她平时不怎么重视二房,也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二房的两位姑娘。
她对叶崇明这样解释:“二房夫妻俩都不拔尖,茗儿作为二房长女,又是在父母没儿子的情况下,自然比一般姑娘有担当。但也因二房不显,她便也不显露自己的才能,免得招了其他房头的眼。”
“她父母双全,对她也疼爱有加,还有一个外表上看没什么毛病的未婚夫。家里又不短她吃穿,家中生意一如既往的平稳,她有什么地方可以表现她的聪明才智的?”
说到这里,叶老太太还趁机轰了一记地图炮:“要不是那孟呈炜看她的眼神色眯眯的,有可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跟宋家的这门亲事也近了,那不是良人,她不得不想办法退亲。估计她还不会把精明外露。你们男人不是一向要求女子静贞内敛、无才便是德吗?她这样,岂不是最合淑女标准?”
这话说得叶崇明哑口无言,把心里种种猜测疑惑都打消了。
这会儿见叶雅茗表现优异,他除了惊喜,再无别的想法。
了解完临安茶行的大致情况,叶雅茗道:“孟呈炜跟杨家勾结起来,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孟呈炜短期间不会再打咱们的主意,咱家算是安全了。”
孟呈炜既把杨家拉下水,那么上辈子把叶家摆在明面上做幌子,私底下买卖私茶,事发后再嫁祸于叶家的事就不会再发生了。
可以说,在这一刻,叶家已摆脱了上辈子的命运。
“坏处呢,则是杨家有孟呈炜在背后支持,肯定实力大增。杨宏既然觊觎行首的位置已久,肯定会针对您做一些事情,把您拉下来。您要有所准备。”
叶崇明也是这么分析的。
听得叶雅茗的分析跟自己一切,他彻底放下心来,抚着胡子,脸上露出笑容:“行首不行首的,我也这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些了。一家能平安,好好做买卖,我便知足。”
叶鸿昌虽是他的长子,但跟他比,各方面还差得远。如果他不在了,凭叶鸿昌的能力和资历,是做不了这个行首的。如此,也没必要抵死保住这个位置。
再者,叶崇明虽做了一辈子买卖,但都是在讲究商德的江南,做买卖全凭以诚为本。就算有尔虞我诈,那也是各凭本事,有迹可寻。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无缘无故就被人用阴招、下死手的事情。
他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人平平安安。如果丢一个行首之位能保一家老小平安,他真没什么舍不得的。
叶雅茗点点头,叮嘱道:“但还是要小心。我观孟呈炜此人行径,是个睚眦必报的。咱们以前没招惹过他,他都多次下毒手;现如今屡屡拒绝了他,他报复得会更堪。再加上一个杨家也不是善茬,咱家之后想平安无事,怕是不能。”
她担心等孟呈炜被官府传召,去坐上几天牢,叶家会整个放松,让人有机可乘。这话也是给叶崇明紧紧弦。
第五十四章 攻讦
叶崇明心里一凛,点头道:“我会嘱咐你大伯他们万事要小心。”
他又叮嘱道:“茗儿你也要小心。出门时多带些人。”
叶雅茗点点头:“好。”
第二日是中秋,但每到节日,茶坊、茶楼的生意就比平常好,叶崇明也没有休假的习惯,照着平日的时间,带着叶嘉兴去了茶楼。
茶楼平日自有掌柜打理,叶崇明之所以去那里,不过是在三楼做自己的事。茶厂、茶坊或是茶行那里如果有事要找,也不至于找他不到。
无事的时候,他也会下楼跟朋友一起喝喝茶。
因此他平素都是巳正时分才慢悠悠地去,并不着急。
而这个时辰,许多爱听书的人早已到茶楼喝了一壶茶了。
想着叶雅茗说的话,叶崇明没有走自己的专用楼梯,而是从茶楼的正门进去,往茶客们走的楼梯上楼。
叶嘉兴跟在他身后。平日里总顾忌着身份,端着稳重模样的少东家,此时虽外表依然如从前一样,但那四处转瞟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要是上楼的过程中没听到什么消息,他便打算等会儿叫伙计去打听一下茶客们有什么传言。
结果刚刚从一楼往二楼方向走,就见一人从二楼下来,在楼梯口上遇到了他们。
那人的声音看到两人一脸惊奇,嚷嚷道::“哎哟,叶老太爷,您今儿个怎的还来茶楼?”说话的声音挺大。
叶崇明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茶行里一位姓陈的茶商。因买卖做得不大,平日在茶行里就跟透明人似的,根本到不到他眼前来,所以这人叫陈什么,叶崇明还真不知道。
不过这人巴结杨家倒是巴结得挺好,平日里总跟在杨宏后面,故而叶崇明对他有些印象。
“我怎的就不能到茶楼来?”他停住脚步,问道。
“叶大老爷不是受了重伤吗?他从京城带回来的茶款是不是也被劫匪劫掉了?您不去叫官府追查茶银,怎么还有心思来茶楼里来喝茶?”陈老爷声如洪钟,嚷嚷得楼上楼下的茶客都能听见。
“啊?茶银被劫了?叶大老爷还受了重伤?这可怎么好?”有些茶客也不知是真心关心,还是兴灾乐祸,纷纷凑上来询问。
叶崇明深深地看了那位姓陈的茶商一眼,似笑非笑道:“陈老爷倒是消息灵通。莫不是你跟那劫匪有勾结?否则,我一没去报官,二没大肆宣扬,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呵,叶老太爷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那日你家护院急马而来,满身血污,谁人不知?再说医馆里人来人往,你家大老爷受了重伤,护送他的几个镖师差点殒命的事,能瞒得了谁去?”陈老爷道。
叶崇明虽预料到了这情况,但演戏演全套,他作出愠怒的样子,脸色一沉:“关你啥事?”
“那你这是承认了?”陈老爷顿时笑了起来。
茶楼本来就是聊八卦的地方,来的都是闲人,平时没事就喜欢凑热闹。
陈老爷的嗓门又大,说的还是集香楼东家的事,跟叶崇明这对话透出来的信息量过大,不说那些已经听到谣言的,便是没听到的,也都围了过来。
叶崇明跟陈老爷还是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这就让一楼和二楼的客人都十分方便围观,一时之间,楼梯下面和上面都围满了人。
茶楼人来人往,又是自家的地儿,当初建茶楼时,叶家就把楼梯口修得极宽,能容得下四个人并排走,所以这楼梯口也不小。
可此时不光两边的口子都被堵住了,有些人挤不进去,还一个劲儿地伸长脖子往楼梯口看。
叶崇明对人极好,人脉向来不错。茶楼里不乏跟他交好的茶商和客人。
陈老太他这副嘴脸,不说叶崇明,便是其他人都看不过去。
便有人出言怼陈老爷道:“承不承认的,关你什么事?难不成真如叶老太爷所说,那些茶银是你劫的?否则你怎么这么关心?”
陈老爷也不恼,笑嘻嘻地道:“我不过是好奇。平时叶家把持着茶山上最好的园户,我等小茶商跟那乞丐似的,每年都捡些残羹冷炙。”
“现如今叶家茶银被劫,有那吃不下的园户,岂不让一些出来给我们?大家见着那些好园户都不动心的话,在下可就要跟叶老太爷讨些了。”
他这么一说,那些还觉得他嘴臭讨嫌的人,一个个都动了心思。
因为中秋在即,春茶预订马上就开始,现在茶楼里在座的,有很多都是茶商,有些甚至是从外地赶来的。叶家的集香楼在临安城是最大的茶楼,且叶崇明是行首,大家这会儿都聚集在茶楼里,喝茶聊天,互相探听些消息。
叶家在临安经营几十上百载,因为人厚道,给的茶价也不错,茶叶质量好的那些园户都愿意与叶家合作。平时园户们有个什么难处,叶家能帮的都尽力相帮,彼此关系极为稳固。
便是有其他茶商或外地茶商出高价,都抢不走这些园户,大家对于叶家,就没有不羡慕嫉妒的。
平时叶崇明待人不薄,大家自然不会动什么歪心思。可现在叶家出了事儿,预订春茶的银钱不够,那么吃不下的园户,他们是不是就能抢一些呢?
而且,今年抢走了,明年乃至以后,可能就属于他们了。这可是长久利益,不争抢可是不行的。利益面前,可不能谦让。
叶崇明扫视一眼,见有些人明显心动,有些人则对他面露同情,有些人大概知道即便叶家漏些园户出来,他们也竞争不过别人,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总而言之,人生百态。
他没理会陈老爷,对着几个真心关心叶家的茶客及茶商拱手道:“多谢各位关心。鸿昌无大碍,只是轻伤,休养些时日就没事了。被劫之事,我会报官,让官府追查的。”
“至于园户,不好意思让各位失望,我叶家就算资金短缺,但家底子还在。况且园户们信任老夫,老夫又怎叫他们失望?便是变卖家产也会跟他们如常年一般交易,不失信于人。”
第五十五章 回击
叶家茶银并没被劫,资金也不短缺。但如果否认这一点,茶币的发行就不好解释了。
所以谣言既说茶银被劫,叶崇明干脆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说话里只用“被劫之事”来模糊过去。
虽说叶雅茗跟他说让谣言流传一会儿,不必急着辟谣,但那是指没把这话说到他们面前的情况下。
现如今人家都指到鼻子跟前了,有些话就得说清楚。至于怎么说,那就是说话的技巧问题了。
不知何时,杨宏从一楼上来了,站在楼梯口听了好一会儿。
听到这话,他不由嗤笑,开口道:“不失信于人?叶伯伯,您这话有些夸口了吧?我怎么听说您这次给园户的不是银子,而是一张叫‘茶币’的纸?这不等于欠条吗?”
叶崇明明知杨宏跟孟呈炜勾结在了一起,准备要对付叶家。可这会儿在这里看到他,心里对这人还是失望之极。
杨家也是有茶楼的,所以杨宏除了茶行有事才找上门,平素是从来不跨入集香楼的。这会儿却特意过来对叶家落井下石,从为人来说未免太卑劣了一点。
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杨家想与叶家竞争自是没问题;在场的人想从他手中抢夺园户也能理解。但商贾也应该行君子之道。
若不是商人尽给人一些不好的印象,比如不讲道义,为人狡诈,爱算计,眼中只看到利益,商人的地位何至于这么低?
他做行首这么些年,一直以道义、诚信约束临安的茶商,平时看到风气也不错,令他欣慰。
可他一朝遭难,这些人的真实嘴脸马上露出来了,这让叶崇明深觉悲哀。
叶嘉兴站在祖父身后,将众人的嘴脸也看得了明明白白,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他自出生,叶家就这么富有;他自懂事起,叶崇明就是茶行行首。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对他客客气气的,有些茶商家的孩子还因为祖父的身份,奉承于他。
可他现在看到了世态炎凉。
如果没有堂妹事事预料在先,他们叶家真的出事了,走出去看到这些变脸,他一定会崩了心态。
“对,我叶家因遭劫难,手头银两一时短缺,便与钱庄达成合作,让梅家宝丰钱庄发行茶币,与园户预订春茶。园户拿着手中茶币到宝丰钱庄兑现,即可换取等额银钱。如园户等春天交易茶叶时与我兑换,我叶家可付一定利息。”
他努力忽视大家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拱拱手对众人道:“在座之人,如果某年手头不便,缺少预订茶叶的银钱,便可参照老夫今日做法,与钱庄合作。我此举虽属无奈,却也是为大家想出一条解决资金短缺的法子,好歹不负行首之位,不至于愧对大家。”
他这话一出,许多人都“嗡嗡”议论起来。
说实在的,官府虽实行茶榷制度,但给茶商们也是留有一定利润空间的。大家之所以干这一行,就是因为它厚利。故而每年大家都想多多预订明年春茶。
无奈茶叶要提前半年预订,且不光要交付给榷务司,还要交订金给园户,一出手就是几千几万两甚至更多的银子,有多少人有这样多的流动资金?
要知道从中秋到清明,还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而他们手头的茶叶,不可能半年就售净的。那些茶叶压在手里,可都占着钱呐。
因此许多人不得不忍痛,明明知道利润丰厚,每年也只得预订少量茶叶。
这会儿叶崇明忽然提出“茶币”概念,大家思维一下就打开了。
如果这茶币真能行,那他们手中资金短缺的时候,是不是也能这么干呢?
于是有人感兴趣地问起茶币的事来。
“汪老太爷、李老爷、岳老爷……”叶崇明点了几个刚才或出言安慰,或面露同情的几个人,“咱们一起去三楼喝杯茶吧。”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满含深意地看了茶楼掌柜林振生一眼,又朝杨宏那里瞥了一眼。
林振生五十多岁的人,从十几岁起就在叶崇明手下做事。叶崇明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他微微颔首。
“好好好。”被邀请的几人十分高兴,跟着叶崇明上了三楼。
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杨宏被抹了面子,本就不自在。这会儿见状,不由嘲讽道:“嗤,那茶币,还不跟借条一样。之所以成功,不过是园户看在叶老太爷那张老脸份上。而且只一次,往后要是搞多了,谁还买账?说什么解决资金短缺的法子,真会往脸上帖金。”
叶崇明被众老板围住的时候,茶楼掌柜林振生就出来了。本想替东家解围,却根本用不上他。
杨宏专门跑到叶家茶楼奚落叶崇明,本来就极为下作,这会儿还说这样的话,林振生气得要命。
他当即道:“杨老爷,前几日你还拼命到我家老太爷面前说奉承话呢,怎么几日不见,就跑到我们茶楼来冷嘲热讽的?”
“虽说人情冷暖是常情,但我家不过是短缺了点资金,也没伤筋动骨,更没败落的迹象,你就忽然翻脸,落井下石,跑到我们茶楼来给我家老太爷难堪,你这嘴脸也太难看了吧?”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众位老爷可小心着了,可别在买卖上遇着难处,最好一辈子祈求自己顺风顺水,否则,必会看到杨老爷这副丑恶嘴脸。”
说着,他抬手招呼几位伙计,指着杨宏道:“把他给我轰出去。”
几个伙计立刻挽了挽袖子,架着杨宏下楼,将他往门外推搡。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杨宏没想到叶家掌柜竟然敢对自己动手,一下子吃了个大亏,斯文扫地,忍不住一路嚷嚷。
他倒也带了两个小厮,无奈这里是叶家主场,为避免地痞闲汉闹事,又兼提茶壶也需要力气,招的伙计都是高高壮壮的。杨家的那两个小厮,就是有想救主,也一人被两个伙计给架住了,一齐往一楼和门处送。
第五十六章 传谣
在此期间,又有许多人陆续到茶楼来消磨时光、聊天听书。有那不注意楼梯口动静的,忽然见三个男子吵吵嚷嚷地被伙计架下楼下,推搡出门,为首的一个还穿着绸缎,乍一看还挺眼熟,俱都兴奋起来,纷纷起身看热闹。
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再精彩也比不上现实里的热闹好看。
又有人认出了杨宏,叫道:“哎哟,这不是泰丰茶楼的东家杨老爷吗?这是怎的了?”
林振生也知道这样做肯定会引起轰动。临安富庶,闲人也多。哪家失了窃,哪家汉子偷了人,不消半日,就传得人尽皆知,更不必说在这茶楼里发生的事儿。
与其让大家瞎猜,以讹传讹,倒不如自家先将事情说清楚。
他当即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四老爷中人圈套买了私茶的事情不能说,但大老爷从京城回来,被人打劫,受了伤的事,那是完全可以正大光明说出来的,这对叶家名声无半点损害。
至于茶币的事,更是需要多加宣扬,好给宝丰钱庄带来好处。此时人多,那更是说这话的好时机。
所以他说这些事情,都是大大方方,没半点遮掩。
可即便没添油加醋,杨宏那小人得意的丑恶嘴脸,还是尽显众人眼前。大家看他的目光除了诧异,都是满满的鄙夷。
鄙夷的自然是他的为人,而诧异的,则是对他的智商。
要说墙倒众人推,叶家眼见着败落了,杨家上去踩两脚,大家还能理解。可叶家好好的,叶崇明还是行首,他在茶行里说上几句话,杨宏就要被挤兑得在这临安城里做不了这行买卖。
他到底是有多蠢,才会做这种事?
杨宏早在被架下楼时,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也是太着急了。得知孟呈炜是皇商,想找人合作做茶生意,他就一门心思地想跟孟呈炜搭上边。
无奈孟呈炜看不上他,宁愿天天在集香茶楼里蹲着,等叶崇明向他递出橄榄枝,也不愿意理会他这个主动找上门的,他这心里便十分的不平衡。
好不容易孟呈炜表示要与他合作,还暗示他来下一下叶崇明的面子,抹黑一下叶崇明的名声,他自然要好好表现,所以才急匆匆地来了。
在他看来,叶崇明一向自诩为人仁厚和善,性子也不错,不是那等爱跟人计较的。就算他来阴阳怪气地说几句,叶崇明应当不会计较,更不会当众跟他翻脸才是。
就算翻脸,也不过是说几句气话,不痛不痒,无伤大雅。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掌柜如此大胆,竟然敢叫人架着他将他推到门外,让他丢了大脸,还添油加醋胡说一通。
真真是一群强盗,岂有此理!
虽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叶家掌柜吵嘴有损他的身份,但他真的顾不得了。他要不否认,明儿个他的丑态就要被整个江南传遍了。
“胡说八道。我不过是问了叶老太爷几句,又说了两句实话。你们总不能这么霸道,连实话都不许人说吧?”他辩驳道,“这就是你们叶家的家风?平素装得跟圣人似的,结果别人说两句实话,你们就勃然大怒,颠倒黑白。我就想问,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他疾言厉色地道。
“这么多人听着呐,你说了什么,还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吗?”林振生说着,也不再多辨,见伙计把杨宏拉到了楼外,转身回了茶楼。
说得多了,倒显得他们叶家茶楼咄咄逼人。反正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怕没人添油加醋地把杨宏刚才的表现传扬出去。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
进了茶楼,他问那几个伙计:“没把人伤着吧?”
“没呢。掌柜的,咱们都是心里有数的。”伙计们笑嘻嘻地道。
孟呈炜自从来了临安城后,为了引起叶家人的注意,或是偶遇叶家人,进而相交,发展一段友好关系,他就在集香楼二楼包了一个紧靠着楼梯的雅座,时长一个月。
在连番被拒绝,且叶家已知道他抢园户,彼此算是撕破脸了之后,他就不打算来叶家名下的茶楼了。
可杨家的茶楼跟集香楼有一段距离,他为了看叶崇明被挤兑的丑态,以平息内心的怒火,便还是一早来了集香楼。
杨宏闹事的时候,孟呈炜就坐在二楼雅座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最开始听到杨宏挤兑叶崇明,孟呈炜还挺开心的。可结果却让他黑了脸。
“废物。”他骂道。心里万分后悔跟杨家合作了。
孟良得了杨宏不少好处,这会儿自然要帮杨宏说几句好话:“是这叶家太不讲礼了。同是一个行会的人,杨家的买卖做得也不比叶家小,他们怎么敢这么无礼?这件事,我去找些闲汉,让他们多说说叶家的不是。”
孟呈炜本不想理他,可听到这话,想了想,他还是点头道:“行,去吧。”
见孟良起身,他实在有些不放心这位族弟,叮嘱道:“小心些,转几道弯,别让人发现是咱们做的事。”
“是。”
顿了顿,孟呈炜又道:“让人把这些消息传到山上那些园户耳里。”
园户们原先听到刘启林他们散布的消息,还有可能不相信;但现在满城都是叶家败落的消息,他们肯定会心里发慌,选择来尽快兑现手中的茶币,以免发生意外。
一旦兑现的人多了,消息传出去,把银子存在宝丰钱庄的人肯定坐不住,担心自己的银子被宝丰钱庄的人拿去给那些园户了,等自己要用银子的去,宝丰钱庄拿不出,肯定也选择把银子取出来。
到时候宝丰钱庄被挤兑垮了,他就不相信叶崇明的日子能好过。
总而言之,敢不给他孟呈炜面子,谁都别想好过。
“是。”孟良赶紧拍了族兄一记马屁,“爷,您这招真高。”
第五十七章 早有防范
从临安城到山上的路,就只有那一条。叶崇明防着孟呈炜捣鬼,早就派人跟山脚路边的茶寮一家子打过招呼了。
开茶寮的王老头儿一家子在山上也有茶园,只是家里人口多,茶园少,脑子也活络,这才开了个茶寮,供来往茶商和采茶的帮工喝茶歇脚。王老头儿跟叶崇明也是认识的,还颇有交情。
孟呈炜并不放心孟良办事,还是派了自己的心腹刘启林到山里来。
刘启林也知道这些村人跟叶家相熟,自己一个陌生人,进到村里去说叶家的坏话,非得被人用大棒子打出来不可。
他便打算从茶寮着手。
茶寮也好,茶馆茶楼也罢,都是散布八卦的地方。叶家的事茶寮里的人知道了,就等于山上所有的园户都知道了。
于是他身穿绸缎,打扮得跟个富人似的,带着两个随从到了茶寮。此时另一个装扮成茶商的管事早就到了。
两人装作都是从京城来却不认识的人,聊起了闲天,最后讲到了临安城最新的消息。
“城里都传遍了,叶家茶银被劫,前段时间还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亏了一大笔钱。所以拿不出钱来预订茶叶。”
他们不敢把叶家私茶说出来,也是因为丁建被抓。这件事闹大了追查起来,孟呈炜自己也跑不了。
所以刘启林两人并不敢说这事。
说到这里,刘启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王老头儿的儿子王有财道:“对了,你们这里哪些园户的茶是预订给了叶家的?叶家现在出事了,你们的茶,还没预订给他家,跟他家签契约吧?”
王有财跟他媳妇汪氏对视了一眼,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对刘启林道:“真的?可、可……可我们已经跟他家签了契约了呀。”
说着露出一副十分焦急的样子,对媳妇道:“怎么办?”
汪氏给他出主意道:“要不派大力下山一趟,去打听打听消息?如果这事是真的,咱们也得通知一下其他人,好早作打算。”
“好好好。”王有财扔下手中的抹布,对刘启林拱手作了一揖,“多谢客官提醒。”
说着,他大声叫道:“大力,大力。”
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子跑了进来,嗡声嗡气地道:“爹,啥事?”
“你下山一趟,打听一下叶家的事情。”王有财好好吩咐了一番。
王大力答应着,解了拴在旁边的毛驴,骑着驴往山下跑去。
刘启林跟同伴对视一眼,将手中的茶碗一放,对他道:“兄台你慢慢歇息,我先走了。”
“我也歇好了。”同伴也站了起来,两波人马一起离开了茶寮。
他们倒不怕这茶寮的人去打听。反正城里,孟良还算给力,雇了一群小混混四处传播谣言。只要这店家进城,就一定能听到叶家败落的消息。
那边,王大力下了山,直奔集香茶楼,把事情跟叶崇明说了。
叶崇明笑问道:“你就不怕他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王大力吃着伙计端上来的点心,大咧咧地道,“我爹说了,你们叶家财力雄厚着呢。不说你家茶银没被劫,那只是谣言,只说这临安城的铺子、京城的铺子,随便卖一个,就够预付我们那整座山的园户的茶银了。你发那个茶币,不过是帮宝丰钱庄一个忙罢了。”
想是吃得干了,他端起旁边的茶盏一饮而尽,一抹嘴道:“再说,钱庄的东家又不是傻的。如果您家真败落了,他才不会跟您合伙发行什么‘茶币’呢。”
叶崇明不由好笑,伸手撸了一下王大力的脑袋:“你小子脑瓜子倒是挺聪明。”
“是吧?我爹娘还成天骂我笨。”王大力抱怨道。
“那你愿意来我茶楼里做伙计吗?”叶崇明问道。
这一次王家帮了他大忙,他理所应该回报一二。
以前看王大力这小子憨憨的,可听他说起话来还挺不错,倒可以让他来当伙计历练历练。
临安城茶楼里的伙计,薪水还是挺高的,起码比王有财开那个茶寮的收益要强。最重要的是接触到的人多,十分能锻炼人。
况且那茶寮有王有财夫妻俩就够了,根本用不着王大力。
年轻人总是向往繁华地方的,王大力一听就两眼发光:“我能行吗?”
“我叫人多带你一带,你先试试。”叶崇明也不敢把话说满。
在茶楼里当伙计不光要体力好、手脚灵活,还得眼明心亮会说话,否则烫着了人,或张嘴得罪了人,给东家惹出大祸都有可能,因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等后日你跟爹娘商量好,叫你爹领着你来茶楼找我。”叶崇明道,“我出去一趟,你慢些吃,多着呢。一会儿回去时,给你爷你奶你爹娘都带一些。”
“哎。”王大力老老实实地应了,继续吃点心。
叶崇明出了门,眸光便冷了下来。
“林掌柜,你去我家,叫上嘉兴,跟他一起上一趟山,把事情跟大家解释一遍,以免引起恐慌。你跟园户们说,如果大家帮我叶家度过这次难关,不去钱庄兑现,一两银子的茶币,明年春天兑换时我再加一百文的利息。”
“是。”林振生应道。
“多叫一些镖局的镖师跟着。”叶崇明又叮嘱。
林振生自是知道叶鸿昌和叶嘉兴父子俩受伤的事,万分小心,当即先去镖局请了镖师,再去叶府叫了叶嘉兴,一起往山上去。
……
孟呈炜放的谣言,也只针对茶楼里的客人。而这些客人都是有钱有闲的,就算他们往外传闲话,这些闲话也轻易传不到宋家那边去。
为了埋个伏笔,叶雅茗让夏嬷嬷又走了一趟,特意让小香知道了这些闲话。
于是小香在买了醋后,急匆匆地跑回来,对正指导厨娘做中秋晚饭的余氏说了叶家被劫了茶银,叶家大老爷受了重伤,叶家要破产的话告诉了余氏。
没错,谣言传来传去,就成了“叶家要破产了”。
余氏一听高兴得不行,拍着巴掌道:“哎呀,真是老天保佑,看他家还敢看不起人不。不行,我得给老爷上一柱香。”
说着,她赶紧去了佛堂,给丈夫上了一柱香。
小香忍不住撇嘴。
第五十八章 中秋家宴
等宋易风一进门,余氏迫不及待地把叶家出事的消息告诉了宋易风。
“这下可好了。叶家要是成了破落户,你就可以退亲了。”余氏高兴地道。
宋易风却摇摇头:“娘,您这想法可别在别人面前流露,我现在也不可能跟叶三姑娘退亲。”
余氏急了:“为什么?”
“叶家一败落,咱们就退亲,你嫌你儿子的名声太过好听么?”宋易风道。
读书人的名声尤其重要,如果岳家一败落他就马上退亲,这让那些想让他当女婿的大人们怎么看他?他们还敢把女儿嫁给他吗?
他可没那么蠢。
余氏呆了呆,旋即颓然坐下:“那怎么办?你真要娶那商贾之女么?”
叶雅茗及笄了,想来叶家很快就提及亲事。尤其叶家现在有破败之相,哪有不想办法抓住宋家这根浮木的?
“不要紧。”宋易风冷静道,“如果他们派人来提成亲之事,你跟他们说,我要专心读书,并参加下一届的会试。成亲之事等我参加完会试后再说。”
“对对对。”余氏高兴起来,“就这么办。”
宋易风沉默了一下,轻叹道:“叶家的事,要是能推波助澜一下就好了。”
余氏皱起了眉头。
想了半天,她叹息道:“我们还是太弱了。”
破船还有三根钉。叶家就算破败了,他们的人脉还在,底子还在。如果他们母子想要做点什么,被叶家发现了,伸根手指就能把宋易风的前程毁掉。
儿子就是自己的命。余氏可不敢拿儿子的前程来赌。儿媳妇的门第固然重要,可再如何都比不上儿子的前程。只有宋易风考上进士做了官,他们才有资格挑三拣四。
她抬起头看向宋易风:“儿子啊,你要多用功,争取早点考上进士啊,否则,这辈子你就得跟叶家绑在一起了。”
宋易风用力点了点头。
他决定让人在府学传一传叶家的流言。如果消息传到那些大人们耳里,大人们动了心思让他退亲,那这退亲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他现在有叶家这门亲事束缚着,想去让那些官家小姐看上一眼都不敢,唯恐让大人们生怒,毁了前程。
所以,现在只能传传消息了。
……
叶鸿昌虽在家里,但还是关注着外面。早上老父和儿子去茶楼时发生的那一幕,他很快就听下人回报了。
因此在家里担心了一天。
叶崇明倒是不慌不忙,在茶楼里跟那群老朋友喝了一通茶,又因老朋友要安慰他请他吃饭,中午带着孙子去太白楼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直到快到晚饭时,他才带着孙子回来了。
今日是中秋,叶家人要在正院的厅堂里一起过节。
因此叶鸿昌一听老父回来了,就让人把他抬到了正院里来,问起了外面的情况。
说起这个,叶崇明就苦笑起来。
他摇头道:“以前一切都好。可现在咱家稍微有点不顺,这些人立马疏离了,就好像我要跟他们借钱似的。”
他叹了口气:“果然啊,患难见人心。”
他摇摇头,似乎不愿意提及那些冷眼旁观或出言打探,或落进下石的,只提好的一面:“当然,也有几个是真好。有些人还主动说要借钱给我,问题是平时这人跟我的交情还说不上太过深厚,只不过有一次他遇到难处,我帮了他一把。”
他当这茶行行首,平时也会处理茶商之间的纠纷。再加上为人厚道,见人有难处,在能力范围内,对方又值得帮,那就帮一把。
这么些年来,这些事他做过不少。
可当他遇到难处了,能伸手帮他的人却不多。而最难得的是,有一两个以前他帮过的,会主动来找他,想借银子给他。
患难见真情,确是如此。
他也算是明白叶雅茗当初为何说要让谣言流传一阵,好筛选一下相交的人了。
他果真是安逸太久,看不清人心了。
“能借此机会看清楚谁是人谁是鬼,也不是坏事。叶鸿昌安慰道。
叶崇明点了点头。
“山上的园户还安稳吧?”叶雅茗问道。
说起这个,叶崇明就笑了起来,欣慰道:“大多数园户还是懂得感恩的。这些年咱家对他们不薄,他们也不愿意看着咱家出事再换个商家,所以都表示愿意帮咱们度过难关。”
叶嘉兴在一旁用力点头。
……
中秋节夜,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吃晚饭时,叶雅茗见到了自她穿越过来就一直没有见过面的三婶蔡氏,以及三叔的遗腹女——十二岁的堂妹叶雅玉。
蔡氏穿着一身月白衣裙,外罩一件浅蓝色褙子,头上只有一根玉簪,再无一点饰物。
她容貌不算漂亮,却有一股文文弱弱的的书卷气,举止文静娴雅,显得气质极好。而她的气色,也很不错,面上很平静,并没有愁苦之色。
这模样跟叶雅茗想像的三太太完全不一样。
在她想来,蔡氏十八岁怀着身孕就失去了丈夫,守寡十二载,深居简出,不与人交往,应该是沉默木然、形销骨立的。
倒不是寡居之人非得如此。许多失去丈夫却又不愿意再嫁的女子,依然能活得自己的精彩,跟其他人也没区别。
叶雅茗之所以有这样的猜想,主要是蔡氏太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平时不光不出门,不问世事,甚至不与府里的其他人来往。除非重大节日,府里的人根本见不着她。
不光她如此,她的女儿也基本不在府中走动,跟堂姐妹都甚少来往。这不由得叶雅茗不多想。
这会儿看到蔡氏面色红润,举止娴雅,虽沉默寡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眉眼却是灵动的,根本不像是自我封闭之人。
而她的女儿叶雅玉,大概是少跟人交往的缘故,显得怯生生的,紧紧跟在母亲身边,低着头,害怕跟人交往,倒是符合宅得太过的少女的形象。
叶雅茗不由有些皱眉。
蔡氏失去丈夫后,想要过封闭的生活,这是她的自由,叶雅茗不会去评价她这做法是好还不好。
可作为一个母亲,却拘着女儿不与府中亲人来往,以至于养成了她自闭的性格,这便不对了。
第五十九章 叶雅清的亲事
她先给蔡氏行礼问好,然后对叶雅玉招手:“五妹妹,来,过来跟我们说说话。”
叶雅玉瑟缩了一下,紧紧揪着蔡氏的衣服,脸恨不得埋到她背后去。
蔡氏看了叶雅茗一眼,淡淡开口:“三姑娘,不必了。”
叶雅茗不是个爱管闲事的,见母女两人这样,她朝蔡氏笑了笑,道了一声“好”,便没再多事,转头去跟叶雅清说话。
叶雅清比叶雅茗大半岁。因为叶雅茗与宋易风订亲,宋易风一路考上秀才、举人,显得十分优秀,且还是读书人,平白比商贾高出几个层次去,有二房这门亲事作对比,陶氏这些人挑来挑去,想挑个比宋易风优秀的女婿,愣是没挑到合适的。
因此叶雅茗今年十五岁半了,还没订下亲事来,陶氏自她及笄后就急得满嘴都是燎泡。
叶雅茗要退亲的事,除了叶崇明老夫妻俩,以及叶鸿盛这个亲爹,还有俞嬷嬷、夏嬷嬷,就没人知道了。
因此陶氏现在还比照着宋易风来挑女婿。
最近媒婆终于给扒拉出一个愿意跟叶家议亲的与宋易风同一届的青年举人,陶氏甚是满意。
这门亲事都快过礼了,因此陶氏才在这次家族聚会时说出来。
“……他家就是人口多些,四代同堂,二十几口人,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有什么事情,大家互相帮衬一下,什么难处都没有了。”陶氏言笑晏晏地对尹氏道。
“对啊对啊,就像咱们家,人口也不少,这不是挺好么?什么事都有人操心,是最好不过的了。”尹氏脸上堆笑,嘴里捧着场,心口却抽抽地疼。
丈夫去桐乡前就跟她说过宋易风的不妥之处,让她对宋家那边留个心眼。
这段时间她便派人去打听,果然打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自打宋易风考上举人后,余氏在跟邻居相处时,自恃新邻居不知道她家底细,又想抬举自家,话里话外都流露出看不上叶雅茗是商贾之女的意思来。
这让尹氏憋屈得慌。丈夫这段时间不在家,她都不知道应该找谁来吐露心中的气愤与忐忑。
跟婆婆、妯娌说吧,宋易风可是她亲爹尹德安看中后作媒的,宋易风这个未来女婿也一直是她在婆婆和妯娌面前挣面子的砝码。
这会儿宋家不妥当,不光她自己的脸皮,便是她亲爹的脸皮也要被撕下来。她实在没勇气说出真相,自掀脸面。
跟最近一再被公公夸赞有大智慧的女儿说吧,说了之后怎么办?退亲吗?不退亲的话,女儿以后还怎么会余氏、宋易风相处?而退亲……公公和大伯肯吗?
总之这就是一团乱麻。
这件事存在尹氏心里,让她这段时间吃不下睡不着。要不是每天忙着帮着制茶,让她分散了些注意力,没准叶鸿盛还没回来她就要病倒了。
叶鸿盛只透露些风声,让尹氏自己去查证,就是想让她知道这是真的,不是别人嫉妒她有个好女婿,胡说八道造谣的。
昨日回来知道妻子已相信了宋家不妥当,这才又放了个消息,说叶崇明已知道宋家不妥当,又鉴于叶雅茗智慧过人,打算退亲,并给她招赘。
这个消息又让尹氏昨晚辗转了一夜。
这会儿听大嫂说叶雅清也要跟举人订亲,还说那人跟宋易风是同一届的举人,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完全就是一团乱麻。
偏她还得强撑着不让陶氏等人看出端倪,实在是辛苦。
叶鸿盛可叮嘱她了,这事关系重大,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有退亲的打算。
尹氏生性要强,也不愿意让人看她笑话,自也不会跟人说这事。
四太太章氏惯爱捏尖要强的,很看不得陶氏得意,坐在一旁佯装好奇地问道:“那汪举人年方几何?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问话,陶氏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若无其事地瞥了章氏一眼:“四弟妹问得那么清楚做什么?等清儿的亲事定了,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章氏撇了撇嘴。
她之所以问这话,自然知道一些情况,毕竟这门亲事,陶氏已跟媒人商议好一段时间了。
之所以一直没有定下,是因为这个汪举人已有二十三岁了,是个曾娶过妻子的男人。不过他的妻子在怀第一胎时难产,一尸两命。
也就是说,叶雅清要是嫁过去,就是续弦。
而且那汪举人除了是个举人外,再没什么优点。那尹氏的父亲尹秀才没考上举人,还弄了个私塾赚些银两养家呢。可汪家人虽也家有薄产,却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平日里不事生产。
好在汪举人的父亲汪童生生了四个儿子,除了汪举人,其他人都止位于童生或秀才功名。
他们靠着“书香门第”的牌子,娶的都是富商的女儿。汪家人靠着儿媳妇们的嫁妆过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这不,举汪人的前妻就是个小盐商的庶女,难产而亡后不光给汪举人腾了娶新人的位置,还把那丰厚的嫁妆白白送给了汪家人。
汪家人之所以托媒人说到叶雅清身上,不过是觊觎叶雅清嫁妆丰厚,以及她是茶商巨富叶家长房嫡女的身份。
等以后汪举人需要钱参加科举的时候,叶家还能眼睁睁看着吗?他们可是每年送几百两给宋易风花呢。轮到他这个长房嫡女婿身上,只有更多。
这样的人家,在章氏看来跟那吸血的虫子也差不多。偏她这貌似精明的大嫂,就跟得了眼疾一般看不清,非得跟二房比,不惜送女儿做填房,也要找个举人女婿。
简直可笑!
而这门亲事,叶雅茗是知道的。
因为上辈子叶雅清就嫁给了汪举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叶雅清半年后就会出嫁。而上辈子因为宋易风说要考上进士后才成亲,所以原主又在家里呆了差不多三年,直到过了十八岁才与宋易风成亲。
故而叶雅清婚后的生活,以及汪家人的情况,原主很清楚。
第六十章 我准备退亲了
汪家人一方面要维持读书人的体面,一方面又想吸儿媳妇们的血,唯一的办法就是口头上满嘴的仁义道德,给儿媳妇们洗脑,再在行动上立规矩,限制儿媳妇们的行动,让她们行规蹈矩,又在公婆和丈夫面前争宠,争相着献出自己的嫁妆来孝敬公婆、讨好丈夫。
汪家人洗脑的功夫是极厉害的。
上辈子叶雅清成亲不久,大伯母陶氏就后悔把女儿嫁给了这么户人家。因为叶雅清除了拿自己的嫁妆填补女婿外,还时不时回娘家打秋风,今天说汪举人要游学,明天说他要进京会试,总之一句话,就是要钱。
而因宋易风的关系,这钱他们还不得不给,还不能少给。
当时陶氏心里仍有期盼,期望汪世维能考上进士,带着女儿进京,远离这么一大家子。
可直到原主死,汪世维都没考上进士。
叶雅茗决定阻止这门亲事。
她偷偷问叶雅清:“那汪举人,你见过没有?”
叶雅清本来听母亲跟二婶提起自己的亲事,就很不好意思了。这会儿听叶雅茗问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
“那你满意这门亲事吗?”叶雅茗又问。
见叶雅清低着头不说话,她越发觉得这亲事有问题,道:“我准备退亲了。”
“啊?”叶雅清抬起头,惊呼出声。
大概她的声音有些大,其他人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叶雅清连忙不好意思地朝其他人笑笑,扯了一下叶雅茗的衣服,示意她先别说话。
等陶氏又跟尹氏说起话,叶老太太也询问起蔡氏和叶雅玉的情况时,她才低声道:“怎么回事?”
叶雅茗先朝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后道:“我跟二姐姐去净个手。”
此时她们坐在正院的正厅聊天说话,厨娘和下人则在偏厅里摆碗筷上菜,等时辰到了才会入席。两人出去倒不会耽误什么。
更何况丫鬟知道叶雅茗最近极得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青眼,就算有什么,老太爷和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好的,老太太问起,奴婢会告诉老太太。”丫鬟笑道。
叶雅音十三岁了,还一团孩子气,见得章氏所出的四岁的小堂妹叶雅萱长得玉雪可爱,忍不住过去逗她说话。
此时见叶雅茗跟二姐姐起身出去,她本也想跟着出来,被叶雅茗按住了:“你就在这儿跟六妹妹玩,我跟二姐去去就来。”
待两人出去,叶雅清才面带忧虑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
叶雅茗把宋易风的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
“啊?怎么会这样?这不应该是宋公子的想法,而是他母亲的想法吧?”善良的叶雅清还试图安慰叶雅茗。
“不,就是他的想法。”叶雅茗平静地道。
“你……不喜欢他了?”
叶雅清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知道堂妹有多喜欢宋易风的。
说实话,她之所以同意汪家这门亲事,也是看到了堂妹与宋易风之间那甜甜的恋爱氛围(大误)。因为这个,她对读书人莫名有一份天然的好感,对于母亲总说要给她寻一个举人夫婿没有任何意见。
如果让叶雅茗知道叶雅清与原主的这种误会,她一定会无语。
什么甜甜的恋爱氛围?不过是原主潜意识里催眠出来的自我感动和甜蜜的幻想。
俗称脑补!
原主上辈子的恋爱脑,害了两个女孩儿。当然,也有两位母亲的功利心作祟。
叶雅茗摇摇头:“当我知道他和他母亲是怎样看我们叶家,又是怎样看我时,我对他就再也没有旖旎之情。”
她看着叶雅清的眼睛:“一个人没有感恩之心,就是冷情薄性,这样的人,还期望他以后能对我好吗?如果他不尊重我父亲长辈,不把我当成值得尊重的人看待,以后就会更轻贱于我,把我踩进泥淖里。嫁了他,就一辈子陷入泥潭,不能自拔。这样的婚姻,我要来干嘛?”
叶雅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退亲之意,我只跟祖父母和我父亲说,我娘那里我还没敢开口。”叶雅茗苦笑,“你也知道她是多得意这门亲事的,这里面还关乎着我外祖的眼光与脸面。”
“现在我跟你说,只是希望你对自己的亲事,一定要擦亮眼睛,最好是派你信得过的下人悄悄去打听他和他家人的行事。你嫁给他,不光是嫁给他这个人,还要生活在他家里。他的父母兄嫂是什么样的,决定你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关乎一辈子的大事,不得不谨慎。”
她凝视着叶雅清的眼睛:“千万别被什么读书人、举人这种名头蒙蔽了双眼。宋易风不是个例,读书人看不起商贾,是普遍存在的。我们知道自己的好,但那些读书人不知道。汪家答应这门亲事,绝不是汪举人倾慕于你,而是对咱家有所求。而除了钱,咱家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求的呢?”
见叶雅清瞳孔慢慢增大,旋即陷入沉思,叶雅茗便没再说话,让她有时间慢慢消化自己的话。
叶雅清并不蠢笨,只是不谙世事,看不透这些东西而已。
“二姑娘、三姑娘,开膳了。”白蕊在远处叫道。
“哦,来了。”叶雅茗答应一声,对叶雅清道,“走吧,吃饭。”
说着她又拉了她一把:“收收心神,别让人看出来。这件事,你自己偷偷查也行,让大伯母查也行。现在别让人知道。你也知道,四婶那嘴不饶人。”
叶雅清平复了一下情绪,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又道,“谢谢你,三妹妹。”
叶雅茗和宋易风的亲事,一日不退,就可能有变故。她能现在跟自己说,无非是让她别重蹈覆辙,叶雅清承堂妹这份情。
叶家家宴,一家人虽同在宽大的厅堂里吃饭,但中间是用屏风隔开的,男女各坐一边。
以往女眷这边一桌坐不下,还得开两桌,热热闹闹;男子那边却人丁不旺,一桌都坐不满,冷冷清清,叶崇明每每内心惆怅。
第六十一章 预订春茶
可今晚叶鸿昌和叶鸿荣有受在身,没能前来,身边只有二儿子和大孙子,以及四房的两个小豆丁,男丁比以前更少,叶崇明心里那份惆怅反而不见了。
他家孙女,比别人家的一窝孙子还要强上几分呢, 叶家昌盛,指日可待,他有什么可惆怅的?他非常期待明日去预订茶叶,以及桂花茶上市时那些人震惊的模样。
那一定让他心情畅快。
第二日差不多快到巳时的时候,叶崇明这才带着叶嘉兴出现在了榷务司门口。
今天要预订春茶了。
许多人比叶崇明性急,早早就来了榷务司,或是排在榷务司的面门前,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而聊得最多的,就数叶家的谣言。
一个茶行的茶商看到叶崇明,眼睛一亮,赶紧凑了过来,想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去。
叶崇明面色一沉,道:“有话就在这里说,崇明无事不能对人言。”
那人不得已,压低声音道:“老兄今儿个准备订多少茶叶啊?我说哥哥,如果你那里有多的毛茶,能不能均点给弟弟?如果那些茶都给兄弟我,我给你一斤茶五十文钱,你看行不行?”
叶崇明冷眼瞧他,脚下未停,继续往前走:“不行。”
“哎,叶兄,你别走啊,价钱好商量。”那人叫道。
叶嘉兴把人拦住了:“王老太爷, 别说了。我家原先预订的那些茶叶还嫌不够呢。如果王老太爷有多, 倒是均给我们一些才是。我们给您一百文一斤, 您看如何?”
王老太爷一愣, 板着脸教训叶嘉兴:“小孩儿家家的,别跟老人家开玩笑。”
叶崇明停住了脚步:“不是开玩笑。我家虽小有损失,家底甚厚,区区预订茶叶的订金还是付得起的。如果王老太爷有多,一百文一斤,现银立付。”
王老太爷的脸顿时僵住了,旋即露出讪讪的神色来,干笑道:“没、没多。哪有多的,哈哈。”
说着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叶崇明:“你们叶家,家底子还真是厚啊。”
叶崇明懒得跟这种趁火打劫的人多说一个字,冷哼一声,带着孙子去了前边。
这两日人情冷暖,他真是见得多了。
预订茶叶,本来是要排队的。但每家都会派下人提前来排队。而小茶商不敢跟大茶商争,自然排在后面。久而久之,叶崇明这个茶行行首就排在了第一个。
反正每家都要跟自己相熟的园户事先预订茶叶的,排在前还是排在后,区别不大。
见叶崇明满面红光,精神头足足的,昂首挺胸地站在最前面, 丝毫不见破落户的样子,那些这段时间有所顾忌、生怕叶崇明开口借钱,于是避着他走的茶商都面露诧异之色。
有些人仗着自己离叶崇明距离远,便与身边的茶商窃窃私语议论此事,有些还赌叶崇明一会儿会预订多少茶叶。
榷务司的官员也很好奇叶家一会儿会预订多少茶。
其他从昨日起,就有不少人来跟他打招呼,想让他把叶家多出来的茶叶让给自己,甚至有人还想让他直接扣下叶家一部分茶叶。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出的价高。
这些官员自然是心动的。只是叶崇明是茶行行首,以往也没少给他们塞银子。这会儿一听叶家银钱短缺,就直接扣下叶家茶叶,这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传扬出去,有损官声。
直到昨晚,齐知府派人来打招呼,说不可在叶家茶叶上做手脚,他们这才息了心思。告诉那些想打主意给他们出了高价的人,如果叶家确实吃不下那么多茶叶,那么多出来的,他们再把这部分茶挪出来给对方。
但如果叶家有能力把茶叶全都吃下,那他们也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听他们这么说,那些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等着今天看叶家预订多少茶叶。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官员们干脆宣布开始。
因为数目大,点银子麻烦,榷务司都是跟临安城一个有官方背景的钱庄丰泰钱庄合作的,茶商先把银子存到钱庄,由钱庄开出一张类似于发票一样的银票,茶商拿着银票来榷务司纳税和预订茶叶。
因为茶叶不是现货,榷务司的人也不怕茶商在银票上造假。等茶叶预订结束后,他们到钱庄去核对数目。如果发现银票不对,自然会针对性的调查。除非故意想去吃牢饭,否则没谁胆敢在银票上动手脚。
叶崇明是来榷务司之前才去的钱庄,故而除了钱庄的人,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存了多少银子。
这会儿他把银票拿出来,递到榷务司的官员手里。
官员看到上面的数目,愣了一愣,继而抬头笑眯眯地对叶崇明拱手道:“叶家果然家底丰厚。”
说着他对差役把预订的茶叶数目报了出来,让他填到一张契约上去。
听到他报出的数字,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叶家情况的人都哗然,有想法的人更是十分失望。
叶崇明预订的茶叶,还跟往年一样多——虽龚家村和王家坳的园户没跟叶家签契,但那只是跟园户的对接,那一步原是可以省略的,叶家只在榷务司这里交银子预订茶叶也可。
虽说那两个村茶园的面积很小,少上那么百十斤茶对叶家没什么影响,但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叶崇明还是预订了跟往年一样的斤数。
叶崇明拿到契约,还对后面的人道:“我叶家除了这些茶叶,还想多预订些茶。只是茶山上所出之茶数量有限,我叶家多买了,排在后面的人就没得买。所以只能跟往年一样多。如果哪位有意少预订的,可以跟在下说,在下定有答谢。”
说着他对大家拱了拱手,踱步离开了这里。
那些打主意的人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悻悻然收回了小心思,等着预订自己的茶。
上了马车的叶嘉兴异常兴奋,对叶崇明道:“祖父,您是没看到有些人,听到咱们报出的数目时,脸色刷地一下全变了。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 桂花茶上市
孙子性子活泼,叶崇明以前很疼爱这个大孙子的。可此时看到他仿若没有忧愁的脸,叶崇明忍不住想叹气。
他这个孙子,跟茗儿那丫头比起来差得太远啊。
叶嘉兴还不知道疼爱自己的祖父已经不见了,恨铁不成钢、欲要更加严厉的祖父即将上线。
他还好奇地问道:“祖父,城里的谣言咱们真的不管?”
“你觉得要管吗?”叶崇明反问道。
“我觉得咱们今日预订茶叶的数目,总要派人去宣扬宣扬吧?刚才的事也只有在场的茶商知道。万一他们不说, 那岂不是……”
说到这里,叶嘉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发现向来慈爱的祖父,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担心跟朋友出去吃饭玩乐的时候,被人说起没面子?”叶崇明问道。
叶嘉兴被说中心思,也不敢否认。撒谎在叶家是不被允许的。
他讪讪道:“也不全是。主要是咱们家的名声。那些茶客可成天拿来说嘴,对咱家的买卖不好。”
“那你没发现有些茶客因为好奇, 这段时间很喜欢上咱们茶楼里来吗?还有些老茶客, 因为不希望咱家买卖做不下去, 天天来茶楼支持。这段时间茶楼的人比任何时候都多?”
“啊?”叶嘉兴恍然大悟,“是这个原因啊?我还纳闷呢。”
叶崇明以前是很乐于教导孙子的。此时他干脆闭上眼睛闭上嘴,不想说话了。
因为叶家的事情大家都关注,等这一天过去,叶家仍然跟往年一样预订那么多茶叶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关心此事的那些人群里传开了。
趁着或主动或被动支持叶家的茶客还没散去,叶崇明在跟叶雅茗商议后,干脆翌日就趁机推出了桂花茶,还按照叶雅茗告诉他的做法,用宣纸写了一个告示在门板上,告诉大家叶家新推出了桂花茶。
而同时,另一批桂花茶于昨晚就运到了梅家,今儿一早叶鸿盛就出了城,在城门口与昨晚运茶出去的护院,以及请来护镖的关沧海等人汇合,去了京城。
同行的还有那个京城来的受了伤的镖师, 他原先一直在回春堂里养伤。这会儿伤势渐好,他便想回京。天气凉爽,郎中查看一番觉得无碍,也同意他回去。
至于关沧海镖局里受伤的那两个镖师,早在脱离危险后就被家人接回家中去养伤了。
集香楼前,有人看着那个告示,疑惑道:“桂花茶?这是什么茶?用晒干的桂花泡茶吗?”
旁边的人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有人到处收桂花,我乘马车的时候还看着路边有孩子在打桂花呢。难道就是叶家收购来做成了桂花茶?”
“我也看到了。我家老婆子还领着女眷们把家里的桂花打下来卖了,说开在树上,几天也败了,不如卖了赚些银钱给家里奴仆加个好菜。没想到这花是叶家收的,还用来做成了桂花茶。”
当时收花的时候,叶崇明不想引起孟呈炜的注意,节外生枝,所以就委托给了相熟的人,沿街沿巷的吆喝收购桂花。
每日里来集香楼喝茶的茶客基本都是家境富裕的,就算没有卖桂花,却也听过收购的吆喝声,或是听家里人提过。
这时又有人提出新的疑问:“这干桂花, 泡茶好喝吗?要是好喝,早八百年就有人做成桂花茶了吧?”
“对啊,只听说过用桂花来做桂花糖什么的, 还没听说过直接这样泡就好喝的。临安城里不说家家户户吧,许多人家也种了桂花的。要是这么泡着好喝,大家早就收集晒干留着泡茶了。”
有那对叶家制茶手艺信赖的,却道:“要是这么简单,叶家也不会直接把它当成一种茶了。肯定是用什么制茶的手艺制过。有叶二爷在,味道定然很好。”
说着他就往里走:“走走,尝尝去。”
于是一群人进门,或在一楼,或在二楼,都打算点一壶桂花茶,尝尝味道。
招来伙计一问,桂花茶的价钱还不便宜,虽赶不上上好的团茶,却也跟中等团茶价钱差不多了,比起散茶、末茶来,要贵出不少。
就有人嫌贵,道:“桂花便宜得很,几文钱一斤。这制成茶后怎么这么贵?”
伙计就笑道:“爷,这桂花虽便宜,但我们东家是萃取了桂花**,再用秘制方法制到散茶里的。您点一壶尝尝看就知道了,那茶看上去只是散茶,但有浓郁的桂花香味,而且味道也比只喝散茶要好。”
这番说辞,自然是叶雅茗给出来的,以误导那些想要仿制桂花的人。
“是吗?”茶客犹豫。
伙计又道:“反正几位都是常来喝茶的,彼此都相熟,不过你们合点一壶茶尝尝味道。”顿了顿,他又道,“一壶茶,建议四个人合点,这样最合适。”
他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茶客们的赞同,大家几个相熟的人都凑在一起,每四人合在一起点了一壶茶。
也有那不差钱、又信得过叶家茶叶味道的,则单点了一壶。
不一会儿,茶博士就把茶泡好端了上来。
这会儿不像后世,制大宗红绿茶都用机采。这时候的茶都得用人工采摘。
叶家茶叶为了追求质量与价格,采茶等级分得极严格:春茶都只采摘一芽一叶甚至芽笋,那是上等团茶的用料;剩下的老叶制成中下等团花或散茶。而夏茶和秋茶则采一芽两叶或对夹叶制蒸青绿茶即散茶,其余老叶才会制成粗茶。
因采摘分级严谨,叶鸿盛的制茶手艺也精湛,叶家便是散茶,味道也比别家要好一些。当然,价格也要贵一些。
而在制桂花茶叶时,叶家的散茶并不多,需得买别家的茶叶一起制。别家的茶叶采摘可没那么讲究,茶菁叶片大小不一,制茶手艺不精,味道也没叶家散茶那么好。叶雅茗便根据茶坯的质量,把桂花茶分成了上中下三等,价钱自然不一样。
第六十三章 争相购买
上等茶坯少,叶雅茗跟叶崇明商议后,打算只送不卖;现在茶楼里推出的都是中下等茶。
在座的都是老茶客,那茶一泡开,看看叶底就知道这散茶在采摘时是个什么情况。伙计也不好说这散茶品质如何,因此就只拿味道说话。
桂花茶是叶家秘制,全大晋只此一家, 别无分号,价格要是卖低了,除了吃亏,还降低桂花茶的档次与格调。所以哪怕茶叶用料并不是很好,桂花收购也便宜,叶崇明跟叶雅茗商议后,还是定了一个相对比较高的价钱。
反正他们统共才制几百斤,还被叶鸿盛拉了大半到京城去。而有茶客爱这一口的, 即便昂贵、茶叶品质不是特别好, 那也要买的。这桂花茶他们根本不愁卖。
为了让桂花茶香气溢出,也为了让茶的味道更好,叶嘉兴来茶楼后特意叫茶博士过去,叮嘱了一番泡法。
因此茶博士们泡了茶后都没盖盖子,等茶端到茶桌临近时,才把盖子盖上,走过去给大家斟茶。
这茶一倒出来,一股馥郁的桂花香就弥漫在茶楼里,不光附近桌的,便是稍远一些的茶客都闻到了。
“哎哟,这是桂花茶?还真是香。”有人就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瞧。
点了茶的茶客里有那性子急的,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没管那斟出来的茶水,等茶博士斟完茶后把茶壶放下、还没来得及往里注水时,那茶客就好奇地凑过去,看向茶壶里的叶底。
“还真的只有茶叶!”他惊叫起来。
这声惊叫引得茶客们纷纷要看茶壶里的叶底。
茶博士也不催, 随他们看。
第一个性急的茶客看完叶底,又好奇起茶的味道来。他也顾不得烫,趁着别人看叶底的功夫,他提起茶盏饮了一口。
茶一入口,馥郁的桂花香仿佛从空气中转移到了他的口腔里,香气和茶的鲜爽一起弥漫在嘴里,激得他只觉得灵魂就透出幸福来。
他急急把茶水咽下,叫道:“哎哟,这茶的味道,实在是太好了。香,实在是香。除了香,还有茶的鲜爽。真是无一处不美妙!”
听他一说,其他茶客也赶紧端起茶盏品尝起来,旋即叫好声不绝于耳。
茶博士听得这些叫好声,心里十分高兴,乐滋滋地往壶里冲了一道热水,这才去给别桌泡茶。
这桌对桂花茶评价如此高,楼里立刻接二连三地响起点桂花茶的声音。而大家喝过后,有那不差钱的茶客立刻一斤几斤的买。
掌柜乐呵呵地给他们称茶,又道:“这桂花茶,我们统共也才只有两百来斤,卖完就没了。几位爷下手快, 都是有福气的。”
“怎么才这么点?”有个茶客一听顿时急了。
他嫌贵,因此只买了一斤,打算回去喝完了再来买。如此一次性付出去的银钱不多,买起来也就没那么心疼。
可统共才两百来斤的话,不用两天这茶就卖完了。等他再想买,可就没有了。
“林掌柜你可别是唬我的吧?”他怀疑地望问林振生道。
林振生道:“我们老太爷要求诚信待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再如何也不敢信口胡诌啊。我们叶家的散茶数量有限,城里的桂花也不多,制作工序又极复杂。一起也就制了四百多斤,还得分出一半给京城的老客,我们这里可不就只有两百来斤么?”
这下茶客不再怀疑了,也顾不得心疼银钱了,对称茶的伙计道:“再给我来两……啊不,来三斤。”
想了想又觉得还不够,当即道:“不不,来五斤。”
这桂花茶味道好,数量又少,那是物以稀为贵啊。等茶楼没得卖时,其他茶客定然要高价央求他们这些买到的茶客匀一点给他们,到时候他卖出两斤,没准自己喝的那三斤的钱就赚回来了,还得了人情。
这么一想,他只恨不得多买一些。
林振生却道:“不好意思吴六爷,因为茶少,我家老太爷又想给大家都尝尝,所以每人限购两斤。剩下的,我们茶楼也要卖呢。”
“怎么才两斤……”吴六爷一听顿时急了,就想跟林振生争辩。
另一个跟他关系好的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使唤眼色。
吴六爷见了,虽满心疑惑,却还是闭了嘴。
等提着茶叶出了门,他才问朋友:“怎么回事?刚才你怎么拦着我?难道你不想多买些?”
说着,他又把自己那个打算说了出来。
反正两人能成朋友,都是家境只是小康,日子又过得细的。他这样,朋友不会笑话他,反而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那朋友摇头道:“你说了也没用,反而得罪那些有钱有势却没买到茶的。你想多买又不是没办法,叫家里不管谁再来买就是了。反正茶楼只认人,可不管是谁家的,你何苦得罪人去?”
吴六爷一听立刻拍拍自己的脑门,笑道:“还是你聪明。”
茶楼里像吴六爷这样,喝了桂花茶十分惊艳,跑去一斤两斤购买的占绝大多数。
少数没买的,也只是嫌它太贵,觉得散茶加点桂花香气就贵上这么多,实在不划算的。并不是觉得茶不好喝。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流向柜台,又有了心思活络的,赶紧向林振生问道:“你家老太爷呢?我有事想跟他谈。”
叶家没有散茶了,他家有啊。临安城的桂花过季了,京城有啊。京城在临安的北边,桂花肯定也开得迟些。这时候去京城收购桂花,再大量制作桂花茶,他这个出散茶的就算赚小头,那也是大赚啊。
林振生笑道:“我家新制了桂花茶,老太爷自然要拿些给智能大师尝一尝。他老人家今儿一早就去崇善寺了,不在这里。”
“啊?”那人惊呼一声,满脸失望。
崇善寺的智能大师可是个茶痴,喝到这样的好茶,他定然欢喜得不行。而他结交的又都是权贵。有他的推荐,叶崇明就算是要合作,也绝不找他。
第六十四章 智能大师
崇善寺里,此时被茶客提及的叶崇明正带着叶嘉兴、叶雅茗兄妹俩跟在一个小沙弥身后,进了智能大师的禅房。
一进禅房,叶雅茗就愣了愣。
屋里除了一个老和尚,还有两个年轻男子。而这两人,正是她前些日子跟叶鸿盛去送茶时见过的陆观弈和知府公子齐霁。
双方一起见了礼,又互相介绍了一番。
介绍叶嘉兴和叶雅茗给众人认识时, 陆观弈和齐霁都只是跟他们互相见礼,并没有提及他们与叶雅茗见过一面的事。
叶雅茗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他们见过面,就不得不提及她跟叶鸿盛去陆府回收团茶的事。像智能大师这种人,那可是人精中的人精。不用多提,只需只言片语,就能猜出叶家回收的是品质不好的私茶。
虽说这件事在知府面前报备过,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对叶家的声誉有损。
听到智能大师介绍,稍显英武之气陆观弈是京城来的宣武侯家的嫡长子,叶崇明吃了一惊,忙抬手见礼:“久仰久仰。”
叶雅茗倒也不觉得惊讶。
能住在那么一个宅子里,还跟知府公子是至交,且从刚才他们起身前的座位来看,陆观弈明显坐在齐霁上位,可见他不光有钱,还有一定的地位。
侯府家的嫡长子身份就不让人吃惊了。
不过,陆观弈既已成年,又是宣武侯嫡长子,不应该被请封世子,介绍的时候称他为“世子”吗?智能大师为何只介绍他为“嫡长子”?
这事于她无关,她这疑惑也就在心头一闪就过去了。在陆观弈、齐霁与叶崇明谦让了一番座位后,便在末座坐了下来。
叶崇明昨日就派人上门递了拜帖,说是有好茶拿来给智能大师品鉴。
因此寒暄了几句后,智能大师就问道:“叶老太爷带了什么好茶来?贫僧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了。”
“哈哈, 智能大师先尝尝看看。至于是不是好茶,还得大师您下结论才行,我说不了算。”叶崇明道。
叶嘉兴这时站了起来,把手中捧着的匣子交给小沙弥。小沙弥打开匣子的盖子,捧到智能大师面前。
智能大师往里一看:“散茶?”
他倒不吃惊。他是纯正的茶客,并不喜欢制作工艺繁复且被香料遮掩了真味的团茶,惯常只喝散茶。
他之所以跟叶崇明有交情,还是因为他最喜欢喝的是叶家的上等散茶,每年都会向叶家购买一些。
其实崇善寺后面也有一片茶园,每年也出产一些茶叶。不过智能大师和寺庙里的和尚制茶手艺还是比不上叶鸿盛,制出来的散茶味道稍稍差一些,所以智能大师才向叶家购买。
而鉴于智能大师的身份地位,他又跟许多权贵有交情,且茶痴的名声在外,他喜欢叶家散茶,对叶家茶叶在提升品格和名声上也是有诸多好处的。
因此智能大师说是购买,实际上叶家都不肯收钱,即便收了也以捐香火钱的名义再捐给寺庙,而且捐的比他买茶的钱更多。
另外, 叶家每制什么好茶、新茶,都会送一些过来给智能大师品尝。
智能大师与叶崇明的交情就是这么来的。两人虽相交不深,但叶崇明在智能大师这里总有一座之位。
这会儿看到叶崇明带来的是散茶, 他不吃惊,只是好奇。
他伸手捧起一捧茶叶,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咦?”他抬起头惊奇地看向叶崇明,“桂花香?”
叶崇明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叶雅茗道:“这是我这三孙女研制出来的。”
智能大师跟叶鸿盛也是有交情的,他对叶鸿盛制茶的手艺十分佩服。只因为制茶技艺是叶家看家本事,他不好向叶鸿盛讨教,否则两人的交情恐怕要比跟叶崇明要深。
叶崇明知道这一点,刚才介绍的时候,特意点名叶雅茗是叶鸿盛的长女。
智能大师吃了一惊,这才仔细打量了叶雅茗几眼,旋即点头赞道:“虎父无犬女。叶姑娘小小年纪,便这般厉害,着实难得。”
他转头吩咐小沙弥:“赶紧泡来尝尝。”
叶崇明今日带叶雅茗来,除了让叶雅茗拜见智能大师外,也想在智能大师面前显摆一下孙女的泡茶技艺。
这会儿见智能大师唤小沙弥喝茶,叶崇明转过头去看了叶雅茗一眼。
叶雅茗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叶崇明心里虽然疑惑,但他现在习惯了听叶雅茗的,知道她此举必然有她的道理,便收了心思,转回头去看小沙弥泡茶。
祖孙二人的眉眼官司,自然被智能大师看在了眼里。他看了叶崇明一眼。
智能大师出身皇家,与当今圣上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身份显赫。只是他从小体弱多病,十岁之前几次差点病死。得道高僧说他与佛有缘,父母为了让他活命,这才让他出了家。
既出了家,便是跳出了红尘之外,他十分不耐烦应酬那些带着各种目的来拜访的客人。唯有实在推脱不掉的一些拐着弯的亲戚,或是跟父母、亲人有交情的,才会见上一面。
而那些能见他一面的人,身份自是不俗。这才有了外人传的“智能大师结交的都是权贵”这样的话。
叶崇明在他这里能有一座之位,除了叶家茶叶能入他的眼、叶崇明的为人也极好外,还在于叶崇明这人知情识趣。
他从不多来打扰智能大师,一年里最多两次。即便要来见,也会使人事先送上拜帖,智能大师说能见了,才来见一面。
而不像有的人,打着上香的幌子来寺庙,然后不是“误闯”,就是跟和尚们央求,想让他们说情引见。平时也会“孜孜不倦”地送拜帖。
而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他这个僧人,而是那些所谓的“贵人”。
为了叶崇明不滋生这样的野心,智能大师从来是单独与他相见的。就算偶尔有不得不见的客人来,也都先把叶崇明打发走,再见客人。
第六十五章 惊艳四座
而今天叶家人之所以能在他这里“巧遇”陆观弈和齐霁,是因为陆观弈对叶家茶叶感兴趣,有意做茶买卖。听闻叶崇明递了帖子,他想在此见上一面,这才有了今日这番“巧遇”。
叶崇明既从来没在他这里遇见过“贵人”,也不知道陆观弈和齐霁来访,想来今天带孙女过来, 应该不是为了遇“贵人”,达到把孙女嫁给贵人的目的。
智能大师的这一眼,叶崇明是看到了的。
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智能大师这一眼的深意,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旋即也明白了叶雅茗为什么说好了来泡茶、现在却不出面的原因。
智能大师年长他一两岁, 叶雅茗泡茶给他喝, 还能说是孝敬长辈。可在陆观弈和齐霁两位贵公子面前泡茶,就很不合适了,颇有些自轻自贱的意思,让人误会他们叶家想要攀龙附凤,说难听点,或许应该叫自荐枕席。
哎呀妈呀,他可真没半点这个意思。
先不说叶雅茗还没退亲呢。就算退了亲,他也没有把自家女孩儿送去给权贵、攀龙附凤的想法。且不说作妾,便是作妻,他也还得斟酌再斟酌。
毕竟齐大非偶。身份够不上,硬要往上凑,嫁过去的女孩儿不知道过得有多辛苦。
他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再一次庆幸于叶雅茗的聪慧。
叶雅茗则注意着小沙弥净尘摆出来的茶具和泡茶的手法,发现他跟俞嬷嬷泡茶的手法同出一辙。不过或许他的味觉可能比俞嬷嬷更灵敏,投茶量与出茶点更加精准,他泡的茶味道应该比俞嬷嬷更好喝。
随着热水冲进壶中,桂花茶的香气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智能大师闻到这股香气,就忍不住赞了一声,待净尘把茶端到他面前, 看到微黄的清澈的茶汤, 他眸子里越发期待。
在座的各位都得了一盏茶。
净尘是根据屋里的人数来备具的,用的是大壶子,而在斟茶的时候,他还用了循环往复的手法,因此端到每人面前的茶汤都是浓淡相宜的。
叶雅茗尝了一口,发现净尘泡茶的手法确实不错。在没有后世那么多相应茶具的辅助与历代茶人们研究出来的泡茶手法的情况下,他仍然泡出了极高水准的茶。
果然要在茶痴智能大师身边侍候,泡茶的技艺是必须高超的。内卷厉害啊。
智能大师细细品尝着茶盏中的茶汤,半晌,点了点头,道:“有散茶之味,有桂花之香;而桂花的香气虽馥郁,却并不夺茶之清香,而是相得益彰,相互成就,妙啊,妙!”
不像团茶,香料的香气遮盖了茶香, 味道也夺去了茶之本味。这便失了茶之初心。
“此茶……”他抬眼看向叶雅茗, 眼神颇有些复杂,“必将成为爱茶人的心头好。”
他自成为僧人,除了念经参禅,便无事可做。他一生痴爱茶,一辈子都在研究如何把茶制得更好。
他能给叶崇明面子,与他相交,也是在制茶一事上得了他的指点。叶家以茶起家,在制茶上自然有叶家的秘法,更何况叶老二叶鸿盛还把这秘法发扬光大,让其更好。
因此智能大师在制茶上,受叶家之益甚多,他便对叶家照拂一二。
但或许天赋不够,他研究了一辈子,也没能制出比叶家更好的茶来。
原先的茶法已是如此,他没想到叶雅茗小小年纪,还是一介女流,竟然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制出了这样的一种新茶类。怎么不叫智能大师感慨?
“此茶,必能让你们叶家大盛。”他又说了一声,看向叶崇明,“好好待你这孙女。”
“是。”叶崇明站起来躬身应道。
叶崇明与智能大师一起喝了几十年的茶,深知能得智能大师一声夸赞,那茶一下子就能身价百倍,更不用说赞誉还如此之高了。
他心花怒放,应完又朝智能大师一拱手,朗声笑道:“多谢智能大师赞许。”
而坐在智能大师另一边的陆观弈与齐霁,对这茶也满心都是惊艳。
要不碍于这里是智能大师的禅房,智能大师又向来喜静,再加上他的身份地位在这里,不敢放肆,性子活泼的齐霁都要连声夸赞上了。
而一向神情一向淡然、喜形不溢于言表的陆观弈,此时也眸光浮动,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想法。
叶崇明一向识趣,他今儿个就是来送茶的。这会儿见陆观弈和齐霁在座,担心他们有什么事要说,喝完这盏茶后,他就起身准备告辞。
智能大师却道:“不急,天气还早,多坐一会儿再走。”说着,唤净尘又泡一壶新茶来。
叶崇明心里诧异,道了谢后复又坐下,一面喝茶,一面听智能大师和陆观弈聊天。
听着听着,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等从崇善寺出来,上了马车,马车驶离了寺庙,他问叶雅茗道:“智能大师的话,你怎么想?”
要是以往,叶崇明可能会先考考叶嘉兴,等叶嘉兴说完后,再问叶雅茗。可现在他实在没心绪教导孙子。刚才智能大师跟陆观弈聊天时,透露了一些朝廷的动向,以及陆观弈本人的一些情况。
京城里,太子今年二十五岁,仍是先后所出,为皇上嫡长子;四皇子二十岁,仍当今皇后所出。
在茶政上,朝堂现在以这两人为首分成了两派,太子党主张与北边游牧民族大金进行正常的茶马交易;而四皇子党则说近年来私茶猖獗,要关闭茶马互市以查私茶。两派为此在朝堂上争执不休。
而陆观弈,则是驻守边关的宣武侯的嫡长子,先母与先皇后为表姐妹。听智能大师与陆观弈聊天透露出来的信息,现在陆观弈似乎是在为太子办事。
本来,临安城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叶家又只是普普通通的商贾之家。朝堂的这些争端,与叶家没什么关系。叶崇明本来没必要在意智能大师和陆观弈聊的这些话题的。
但他觉得,他与智能大师相识多年,每年都要来拜访智能大师一两次。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在智能大师这里巧遇过达官贵人,更不曾从智能大师嘴里听到过朝堂甚至京城那边的消息。
今日他不光在此见到了陆观弈和齐霁,智能大师还特意把他留下来,又当着他的面谈到了这些事情,他总感觉智能大师这是意有所指。
第六十六章 合作不?(继续求月票)
叶雅茗道:“我感觉那位陆公子,目的跟孟呈炜一样,想跟咱们合作。智能大师说那些话,就是在向我们透露这些信息,让我们了解了情况后回家考虑考虑,要不要跟他合作。”
“可为什么呢?”
叶崇明想不通。
太子想要继续开通茶马互市,那就开通好了。就算他要跟四皇子掰腕子, 那直接在朝堂上使手段就好。榷务司里的茶何去何从,就看哪一方的手段高明强硬了。这跟他这个江南的普通茶商有什么关系?
孟呈炜想与他合作,他还能理解,那厮大概是想贩卖私茶。
可陆观弈既把与他合作的事情摆到智能大师面前,那肯定就不会贩卖私茶了。那他还有什么必要与叶家合作呢?
叶雅茗摸了摸下巴:“陆公子应该是看中了咱们叶家的制茶手艺。当初他可是在咱们的茶坊,每样茶都买了十饼或十斤的。目的大概就是想尝一尝咱们的茶, 掂量一下咱们的制茶手艺是否能合作。”
要是这样,他这一行径就能理解了。
估计他不光买了叶家的茶叶,还去买了其他茶商的茶叶, 想看一看哪家的制茶手艺好。而叶家的茶叶味道好,又比其他茶商的茶好多少。
“后来正好我跟爹爹去他那里把茶换回来,他便怀疑叶家卖私茶,心里有顾虑,才没有做出决断。不过后来可能又调查过咱们,知道私茶那事不是出于你本意,且你还去官府那边报备过,所以又起了合作的心思,打算跟你谈一谈。于是就有了咱们在这里见面的事。”
听叶雅茗说起私茶之事,叶崇明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那时咱们去官府报备了。否则真被陆公子查出来,合作与否事小,他要是起了跟孟呈炜一样的心思,拿这个来要挟咱们合作,那咱们就彻底沦为了他制茶的奴仆。”
叶雅茗摇摇头, 笑了一下,笑容却不达眼底:“别忘了他跟齐公子相交甚笃。如果他真起了那样的心思,你觉得知府大人会护着咱们,还是会帮他?到时候岂止是要挟, 怕是要抓您到牢里坐上几日,等咱们把所有的制茶之法奉上,外加所有茶产一起奉上,签下诸多契约,方才把您放回来。”
她这么一说,叶崇明和叶嘉兴都内心巨震,后怕不已。
沉默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叶崇明这才庆幸道:“幸好这位陆公子是个讲道义的。他不光没让齐知府出手逼迫咱们,还通过智能大师让咱们了解他的情况,从而考虑要不要与他合作。”
他看向叶雅茗:“茗儿当初你说要找个讲仁义、有善心的贵人合作,这位陆公子是不是就很合咱们的要求?”
叶雅茗轻叹一声:“如果陆公子只是单纯的想以个人名义做茶生意,那自然是个极好的合作者。可如果他还有更深一层意思,与太子主张的茶政搅合在一起,那绝不是个好合作者。”
“可有智能大师和齐知府的面子在,咱们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又道。
叶崇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没办法拒绝。”
见叶崇明满脸愁绪,叶雅茗安慰道:“祖父, 您往好的地方想。与太子搅合在一起,跟朝堂争斗沾上, 确实不好。但也正是有太子作后盾,陆公子才有能力跟有妃嫔背景的孟呈炜对上。”
“朝堂争斗离咱们太远,咱们连个小喽啰都谈不上。就算朝堂上风起云涌,风浪也打不到咱们身上来。可孟呈炜这个人祸就在眼前,以前咱们就‘不识抬举’得罪了他,现在又出了桂花茶,孟呈炜怎么会放过叶家这块大肥肉?这时候不与陆公子合作,咱们还能找谁去?还有谁比他更合适的吗?”
叶崇明点点头:“好,就与陆公子合作。他的背后不光有太子,还有智能大师和齐知府。”
说着他跟叶雅茗解释道:“你大概不了解智能大师。他不光身份高,地位超然,还是个厌恶凡尘纠葛,不愿意沾任何俗事的人。今日陆公子能请得动他来做说客,要不就是看在太子面上,要不这位陆公子的长辈与智能大师有一定的渊源。”
“至于齐知府,智能大师还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来寺庙,智能大师最多与他见上一面,其他的,不会应允。”
临安城知府每隔几年都要换一个,来来去去的,以智能大师的身份地位,还真不需要给他们面子。
叶雅茗笑了起来:“祖父您有决断就好了。既决定合作,咱们无需拿乔,却也不能显得太过急迫。明日您修书一封,感谢智能大师的招待,再把陆公子和齐公子夸赞一番即可。”
“对对对。”
叶崇明只觉与叶雅茗说话,如大冬天饮了一碗热热的鸡汤,五脏肺腑无不熨帖。许多话不必多说,她即刻能理解,给出回应,还立即提出对应建议。而这些建议又无不合乎他的心意。
这种感觉简直妙极。
翌日,叶崇明果然写了一封信给智能大师。当日下午,陆观弈和齐霁两人就去了集香茶楼三楼拜访了叶崇明。
叶崇明跟两人相谈甚欢,送走两人后他就回了家,把事情跟叶鸿昌、叶嘉兴和叶雅茗三人说了。
他满脸带笑地道:“那陆公子极坦诚,说他虽是嫡长子,但半岁时亲娘就去世了。继母半年后进门,隔年就生了个儿子。继母是个笑里藏刀的,要是没有祖父母护着他,他都活不到现在。”
“现如今他祖父祖母相继去世,继母磨刀霍霍。他其实根本不把那爵位与家产放在眼里,故而留书一封,便离家到江南来。”
“齐夫人与陆公子之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他与齐公子也是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深厚。陆公子此来江南,一来是投奔姨母,与表弟为伴;二来也是想要做些买卖,自己置些家产。”
说完,他问大家:“你们如何看这事?”
叶雅茗听了,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叶鸿昌。
第六十七章 股份怎么分?
她穿来后,叶鸿昌就在京城,后来又受伤一直呆在大房的宅子里。叶雅茗虽随姐妹一起去探望过他,后来也见过几面,但她还没机会深入了解叶鸿昌,不知道这位叶家的继承人是个怎样的人。
只见叶鸿昌深思了一下,问道:“他就说了这些?没提及他跟朝堂甚至太子的事?”
叶崇明摇摇头:“没说。陆公子家里的情况, 大部分都是齐公子说的。那位陆公子,不像是健谈的性子,齐公子问他时他才说上两句,关于家里的事并不多言。”
“就算是继母,那也是母。他自不便多言。”叶鸿昌道。
叶崇明点点头,对长子道:“你关心的事,我也想知道。我旁敲侧击了一番,两人都一言带过,似乎陆公子来做茶买卖真的只是他自己想要立业而已。”
叶鸿昌松了一口气:“如此,倒是再好不过。”
作来一个普通百姓,对于会卷入朝堂争斗,卷入夺嫡之争的事,叶鸿昌也是极害怕而抵触的。陆观弈与叶家的合作要是真与朝堂争斗无关,与太子无关,那是再好不过了。
见长子没什么可说的了,孙子叶嘉兴跟以前一样,只是听着,并没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叶崇明便转过头来朝叶雅茗道:“茗儿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雅茗道:“祖父可以派人去查一下陆公子住的宅子。那宅子是陆家以前就置办的老宅?还是齐夫人的嫁妆?抑或是陆公子新置的宅子?要是最近才置办的,或许咱们会找到些端倪。”
叶崇明眼睛一亮,拍桌道:“对啊。”
叶家的宅子跟陆观弈的宅子就在一排,离得不远。叶崇明自然十分了解这种宅子的价格。
叶家的这处宅子是三进大院再加上花园,价值五万两银子。而陆观弈那处,离衙门近, 而且听进去过的叶雅茗说,里面也极宽敞,亭台楼阁比叶家宅子还要精美许多, 价值起码八万两甚至更高。
就算宣武侯府有钱,但继母当家,宣武侯府也不可能把那么多的钱给陆观弈;就算给了陆观弈,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掏这么一大笔钱来买宅子,并且还有余钱来做茶生意。
他只孤身一人,外加几个奴仆,又无家眷和大量仆从,何必买下这么大的一处宅子?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钱是太子的投资,抑或是这宅子本来就是太子一派的。
“不管他跟朝堂有没有关系,反正咱们家算是跟他合作了吧?”叶雅茗问道。
“对。”叶崇明道,“还有知府家。知府的三公子也打算参上一股,跟咱们一起做茶买卖。”
听到这话,叶鸿昌不解:“三公子不参加科举吗?”
他们叶家是商贾,不能参加科举,否则商贾的地位也不至于这么低,而叶家老想着与读书人家结亲了。
但齐知府既能做知府, 那自然是进士出身。他的儿子齐霁看年纪也只有十六七岁,正应该是努力念书参加科举的年纪。
怎的齐家不让他在家里专心念书, 反而让他从商呢?
叶崇明一生的执念就是家里出个进士靠山,比叶鸿昌更关心这个问题。
他道:“我问过了,齐家大公子是进士,二公子是举人。这个三公子,他说自己是早产儿,打小儿就三天两头地生病,他的祖母不许父母逼他念书,他自己也不聪明,不是念书的料,因此在学堂里念了几年也就罢了,家里人并不希望他走科举之路。”
他这么一说,叶家几人倒是能理解了。
大家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因宋易风的存在,他们对于科举考试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县试还好,乡试和会试都是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这三天里吃不好睡不好,一群人在里面吃喝拉撒睡,腌臜气味可想而知。而在这种环境下,还得神经紧张地做题写文章,从考场上出来后一个个都面无血色。
宋易风考县试和乡试时,叶家都派了人去照应,听管事随从回来说起,有许多人出了乡试考场就病倒了。有些严重的真就一命呜呼。
这还不算平时的头悬梁、锥刺股。
反正十年寒窗,没有个好身体真吃不消。齐家已有个大儿子支撑门面,二儿子也有希望。轮到个身体不好的小儿子,也就随他去了。
“那他们占多少股?咱们占多少股?”叶雅茗拉回话题。
这是最关键的了。至于齐霁要在这买卖中参一脚,很有可能是参与进来帮陆观弈占股的。他俩合起来的股份如果比叶家高,那叶家就被动了。
不过叶家手握着制茶秘方,还有她便宜老爹叶鸿盛这个金舌头作品控,她这个穿越人士能创制许多新茶,叶家就算占股少,也不是没有话语权。
她想知道陆观弈是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这决定着叶家出力多少。
如果叶家占股少,那得了吧,咸鱼过日子就挺好,没必要为别人出钱出力还得不到多少好处。
“陆公子出九万两银子,占三成,齐公子出三万两银子,占一成。咱家用江南收购园户的毛茶和制茶方子入股,占六成。茶厂、茶楼这些不算在内。如果要用咱们的茶厂进行茶叶加工,还会付给咱们加工费用。”
“当然,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至于占比多少,陆公子表现,如果咱们觉得不合理,可以再谈。”叶崇明又道。
叶雅茗暗自点头。
这个比例还是挺合理的。
据她所知,叶家每年预订茶叶大约投入七万两,利润是二三万两。而现在这二三万两银子的收益,是还未获利的,按照合作的规矩来说,应该属于合作后大家的收益,但现在陆观弈他们都算进到叶家投入里了,首先这做法就很大气厚道。
而就算把收益加进去,再加上制茶方子和园户这隐形资产,按叶雅茗的算法,大约也就值十一二万两银子。
现在陆观弈和齐霁一起投入十二万两银子,却只占四成,这又是他们第二个大气厚道的地方了。
第六十八章 思量
最重要的是,投入这么多钱,江南的茶叶却已经饱合,拿着银子也买不到茶叶。他们势必得拿这十几万两银子去外地买茶,那么外地的官府和地方势力,就得依靠陆观弈和齐霁的权势与人脉来打通了。这又是一种隐形的投资,跟叶家掌握的江南园户的隐形资源算是持平, 陆观弈两人在这方面并没占叶家什么便宜。
可饶是这样,还给叶家六成,这合作的诚意真是很足了。
想来陆观弈和齐霁最看中的还是叶家的制茶方子,以及叶家茶叶这个招牌。
叶鸿昌却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咱们预订的春茶,要算在大家合伙的生意里面?这笔买卖咱们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分一杯羹?”
叶崇明连忙道:“那不过是第一种方法;第二种方法则是咱们出银子, 按银子的比例来占股。”
他一摊手:“可咱们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参股。如果占比太少, 又不划算。”
叶鸿昌拿回来的茶银虽没被劫,但填了叶鸿荣的那个窟窿, 以及用来制了桂花茶,再放了一些去宝丰钱庄给人兑现,现在已所剩无几了。
要是东拼西凑,弄个一两万两银子还好。可七八万甚至十几万两,叶家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叶崇明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不拿毛茶入股,而是拿银子,江南可没茶可买了。江南这点子茶叶,早就被分派光了。这些年为了争夺茶叶,出的幺蛾子还少吗?十几万两银子,咱们去哪儿买这么多茶?所以,没准咱们还真得拿毛茶来入股。否则,这合作就无从谈起了。”
叶嘉兴一听就急了, 问道:“祖父您答应他们了?”
叶崇明摇头:“没有,我说要回来跟家人商议一下。不过陆公子提了个建议,说要去外地买茶。他们去走官府的路子,跟当地的榷务司或山头打交道,买到毛茶后运到咱们茶厂进行加工, 再卖到其他城市去。”
“当然,因为咱们的茶厂没参与合作,他们可以算加工费。”叶崇明再一次强调。
听到这话,叶鸿昌和叶嘉兴父子俩同时皱起了眉头:“能行吗?”
江南是繁华之地,同时江南的茶叶也是自古最早打出名号的,江南的人都以自己的茶叶为荣,认为别的地方的茶都不如江南之茶。
所以这么多年,叶家都偏安一隅。就算江南的茶叶竞争越来越厉害,叶家都没有往外发展的打算。
叶崇明把目光投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叶雅茗身上:“茗儿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行,投入的资金和股份占比也挺合理。”叶雅茗道,“陆公子后一个提议,也正是我想跟祖父和大伯父提议的。而且我不建议占六成,只占五成就好了。毕竟以后需要仰仗他们去跟官府和地方打交道的地方还很多。让出一成的利,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叶嘉兴一听就急了:“他们都说还可以谈,意思就是咱们还可以占多一点股子。三妹你怎么不想着多占一点,反而少要一成呢?咱们可不是这么做买卖的。”
叶崇明和叶鸿昌却若有所思。
叶雅茗安抚地朝叶嘉兴笑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叶崇明。
叶嘉兴这才注意到祖父和父亲都没反驳三妹妹的话,而是陷入了深思。
这么说,三妹妹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他才是个棒槌?
叶嘉兴不由也思索起这件事情来。
此时叶崇明和叶鸿昌也想明白了。叶雅茗的话说得那么透, 他们自然一想就知道陆观弈两人没有占自家的便宜,反而因为对他们制茶方子的看重,以及江南茶叶的难得,多给了一成股子出来。
而两方各五成的股份,是比较合理的,谁也没占谁的便宜。
但便宜却不是那么好占的。毕竟叶家无权无势,以后不管在江南还是在外地,都得仰仗陆齐两人的身份与人脉。时间一长,不说陆齐两人怎么想,他们自己都会心里发虚,惶惶不可终日,担心陆齐两人因不满而反过来把他们一口吞了,渣都不剩。
人心易变。利益面前,谁说得清呢?
倒不如一开始就退一步,获取陆齐两人的好感。
这段时间出了各种事情,叶雅茗当初曾说过的“一条腿走路太过危险”的话振聋发聩,叶崇明在听到陆观弈的话后,也是极为心动的。
最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被孟呈炜狠毒的手段吓坏了,迫切地想与陆观弈、齐霁合作,以借他们的手解决孟呈炜这个大患。
所以哪怕他对外地茶叶不以为意,都会同意与两人合作。更何况叶雅茗前几日说的话犹在耳边呢?
外地毛茶就算质量赶不上江南之茶,但茶叶生意利润丰厚,又有叶家制茶手艺作保障,赚钱是没有问题的。
既能赚钱,又能有个靠山,再不怕那些所谓的“权贵”对叶家磨刀霍霍,何乐而不为?
只是……
回想起叶雅茗刚才的话,叶崇明连忙问道:“你说你建议我们采用第二个方案?也就是说,你建议我们直接投入银子,而不拿茶叶入股?”
叶鸿昌听了顿时眼睛一亮。
江南茶叶,是他们叶家立身的根本,利润也丰厚。他实在不想拿出来变成与其他人共有的东西。否则,叶家茶叶还是叶家的吗?父亲这个行首岂不成了别人的傀儡?
叶雅茗点点头。
叶崇明跟叶鸿昌一样的想法。这也是他们这么多年苦苦支撑,不愿意与人合作的原因。
要不是孟呈炜逼得太甚,他并不想与陆齐两人合作。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想这样呢,可咱们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咱们可以拿一半茶叶出来入股。这样再凑六万银子,也就差不多了。”叶雅茗道。
说完她又补充:“他们与咱们家合作,除了制茶方子外,也是因为江南茶叶。不拿一点出来,说不过去。别忘了那些园户也不是叶家私产。齐公子他爹是临安知府,他们真想要那些园户,不过是齐知府跟里正打声招呼的事。人家现在正儿八经地跟咱们谈合作,还这么有诚意,一点茶叶不拿出来绝对是不成的。”
第六十九章 茗儿什么意思?
叶崇明被她这话又说得心里惶惶:“那要不……全拿出来?”
叶雅茗摇头:“全拿也不妥。咱家既想不成为陆齐两人的附庸甚至傀儡,手上还得留些筹码。除了江南的一半茶叶,咱们还得不断地在制茶上进行创新,不断地拿出新的制茶方子来,才能跟他们齐头并进,不至于被压得毫无地位可言。”
叶崇明思考着叶雅茗的话,缓缓地点头:“还是茗儿你思虑得深。”
叶嘉兴坐在一旁看着叶雅茗, 表情有些呆滞。
老爹一直说三堂妹厉害,叫他别生出什么嫉妒的心思,他虽心性还不错,没生出不满情绪来,从老爹的叙述中也知道三堂妹厉害,但没有亲眼见识过,心里总还存着一点不服气。
可现在, 他是真真的服气了。
同样的一件事,如果说他看到了表象下的第一层,父亲看到的是第二层,祖父看到的是第三层,那么三堂妹绝对在第四层上。
这份厉害,是他拍马都赶不上的。
“可就算是六万两银子,咱们家现在也拿不出来。”叶崇明苦笑道。
“各房女眷们手上应该都有些银子吧?凑一凑,想来也不难。”叶雅茗笑了笑道。
叶鸿昌本来没多想。虽说家里不逼到一定程度,不会动女人们的私房钱,但实在没办法了,也只能挪借一下。
以家里这情况,也只是挪借。等明年赚了钱,再还她们便是。到时候利钱给得厚一些,女眷们不光没意见,没准还挺高兴。
可看到叶雅茗那笑容,叶鸿昌心里一动, 没来由地觉得她这话里有话。
他喉头动了动, 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话到嘴边, 他又咽了回去。
他转过头去看向老父。
叶崇明也盯着叶雅茗, 心念千回百转。
这生意本是叶家的。投了资,赚了钱也是公中的。至于以后,总要等到分家的时候才会算清楚。
可如果让女眷们参与进来,那就不是叶家的生意,而是女眷们的生意了。等赚了钱分了红,女眷们或当成私房钱存着,或是送到娘家去,都是她们自己的事,跟叶家无关了。
叶雅茗说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她希望这笔钱由母亲尹氏赚取,而不是叶家赚取?
还有,她一再提起不断创制新茶的事。
目前来看,桂花茶、菊花茶,都是二房父女这段时间创制或发现的;照叶雅茗的说法,以后还会有茉莉花茶。
既然制茶方子在与陆齐合作占股时有一定的比重,那么依叶鸿盛和叶雅茗在制茶方面的贡献,他们是不是在这方面也有想法呢?与陆齐两人的合作如果是公中出钱占股,那么最后收益的绝大多数, 还是大房的。叶雅茗对此是不是不满?
叶雅茗的目光也不闪不避,静静与叶崇明对视。
她得了原主这具身体, 承诺帮她改变叶家人的命运, 却也不会大公无私,一心只为叶家赚钱。
照大晋的习俗,等以后二老不在了,叶家必然是要分家的。大房是长房,按例分得叶家财产的七成;二房和三房、四房分剩下的三成。
也就是说,她跟叶鸿盛为叶家打拼,贡献甚多,最后二房只落得叶家财产的一成,凭什么?
叶鸿盛精于制茶,这要是放在现代,那就是一个妥妥的技术人才,是一个企业的核心人物,理应受到所有人的礼遇与尊敬。公司股份他都应该拿一定的技术股。
可在叶家呢?因为制茶手艺是叶家祖上传下来的,叶家人就不把叶鸿盛的本事当本事。他们觉得善于辞令、精于经营才算能干。便是无能败家的老四叶鸿荣,都不大看得起叶鸿盛这个二哥。
可偏偏,正是因为叶鸿盛制茶的手艺,以及她这个二房长女制出来的桂花茶,让叶家找到了个靠山,获得了跟人合作的机会。
难道这时候二房还要白白地替大房出力赚钱,完了以后还要看人家脸色不成?
既然这时候讲究家族力量,那二房也不占大头,只占个五分之一,也不算过份吧?
她不闪不避,显得坦坦荡荡,倒是叶崇明先挪开了视线。
他道:“这也是个办法。不过涉及到叶家四房人,这件事还得几房的主事人一起商议才行。”
叶雅茗知道在这男权时代,她这一提议对叶崇明和叶鸿昌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她也不奢望他们能马上就答应下来。
她笑着颔首,道:“祖父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也空出机会来给这三代叶家的继承者商议此事。
“行,你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人唤你。”叶崇明道。
等叶雅茗一走,叶鸿昌就皱着眉问叶崇明:“爹,茗儿这是什么意思?”
叶崇明虽怀疑叶雅茗有私心,却鉴于她这几日的优异表现,又不愿意大儿子和大孙子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她,更不愿意几房人起罅隙。
他和稀泥道:“什么意思?茗儿不是在帮咱们想办法么?家里没银子,连预订明年的春茶都要跟梅家拆借一点,哪里再拿得出六万两银子?”
叶鸿昌张了张嘴,想说叶雅茗这一招是在防着大房,可这想法太过自私自利又充满算计,他实在不好这么说侄女。
他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就不相信精明的老爹会看不出叶雅茗的想法。
“爹,要是没什么事,我跟嘉兴也回去了。”他道。
叶崇明也不留他,道:“行,你回去好生歇着。伤口要是不舒服,及时叫人请郎中。”
叶鸿昌应了,让下人扶着他出门上轿,带着儿子回去了。
儿子、孙子一走,叶崇明就回了后院,把刚才叶雅茗的提议跟老妻说了。
末了他问:“你说茗儿这是什么意思?”
叶老太太正在吃桂花莲子羹。
听了丈夫的话,她一勺莲子羹愣是抿了半天,好半晌才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呗。”
叶崇明瞪了她一眼:“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叶老太太冷哼一声,把碗放下,用手帕抹了抹嘴:“买卖上的事,你不是从不让我们女人家插手的吗?”
第七十章 最好方案
见丈夫不说话,她终是心软,道:“茗儿的意思,一半一半吧。家里拿不出银子,这是最好的办法,再怎的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陆公子、齐公子要跟咱们合伙做买卖,说是去外地买茶,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道?万一买不到呢?咱们临安的茶买卖照旧做,就影响不大。拿出来一半,算是咱们的诚意,陆公子和齐公子也说不出什么了。”
“而茗儿有私心,这也正常。要没她这几日的主意,没她制的桂花茶,咱们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她出了这么大的力, 赚的钱莫不都给大房占去不成?饶是采纳了她现在这主意, 二房也不过占两成,她也不贪心的。”
叶崇明道:“茗儿的私心我能理解。便是她不说,我也不会亏待了她和二房去。可现在,家里的买卖变成了儿媳妇们的买卖,我总觉得不妥当。”
“你既说不亏待她,那便这样,公中出两万,大房出一万五千两,二房出一万两。二房父女俩劳心劳力地制出桂花茶和菊花茶,算是占五千两银子的股,如此就凑够五万了。至于三房、四房,就各占五千两吧。而这些份额,也别说什么儿媳妇的股,只算他们几房入的股子。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按理说,四房惹出那么大的麻烦, 这次无论如何是不应该带他们的。
但四房媳妇章氏实在是个能闹的,叶老太太想着她那闹腾劲儿就头疼。她私心里也偏向小儿子。其他房能赚私房钱偏他不能, 到时候他没钱用,还不得到她这里来闹她?
所以她就再偏心一回, 把四房也算上。
有了这私房钱,叶鸿荣以后也没理由再找她这个作娘的要了。公中里的钱,也不能再由着他乱支了。或许大房、二房倒愿意这样。
听得这话,叶崇明又苦笑了:“要是大房、二房能拿得出一两万两银子,前几日我也不必愁成那样了。大房那里,陶氏东凑西凑,或许能凑出一万多两银子来;再去陶家借一借,一万五千两不成问题。但二房是绝对没这么多银子的,一万两够呛。”
“那你别管,你只管把这话放给她们,二房那里看看茗儿怎么说。她既敢出主意让各房女眷参与进来,想来尹氏那里也有点银子,至少一万两是有的。”
一共要筹六万,家里两万两银子是拿得出来的。照叶雅茗的说法,那就是剩下的四房各一万。所以这一万两,她应该有信心拿出来。
叶崇明就奇怪了:“老二是个老实的,向来不会昧下公中的钱, 况且他也不经手买卖上的事。尹氏娘家又不是有钱的,你说茗儿去哪儿变出一万两银子来?”
叶老太太摇摇头:“我想不出。”
她这个三孙女,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想了想,她道:“老二和尹氏都是节俭的,他们这些年想来也攒下了三四千两银子。尹氏的首饰,拿出去典当的话,也能得几百两。茗儿、音儿的首饰也能凑个几百两。其余的……”
她皱眉想了半天,还是摇头道:“我是真不知道了。”
叶崇明又问:“你手上有银子吧?”
叶老太太一听就笑了,嗔道:“就知道你掂记着我手头这点私房银子。”
她点头道:“茗儿确实立了大功。而跟大房比,二房确实太穷了些。二房差的钱,我帮着他们出,算是借给他们的。”
她顿了一下:“是借不是给,别的房头也说不出什么来。”
叶崇明放心了,许诺道:“如果他们的钱差的不多,等桂花茶卖出去,我就还给你;如果差得多,那只能等到明年春茶卖出去再还了。”
桂花茶卖出去虽有银钱回笼,但茶厂、茶坊、茶楼的掌柜、伙计得养,叶家宅子这一百来号人每日都得开销,到月底了还得发月钱,处处都要银子。
所以欠老妻的钱子叶崇明只能慢慢还。
“这事不能拖,得早点给陆公子他们答复。”叶崇明看看时辰似乎太晚了,叫叶雅茗过来一趟也不好,他便有些踌躇。
“让俞嬷嬷走一趟吧。”叶老太太建议道。
叶崇明没异议。
俞嬷嬷去了叶雅茗院里,跟她道:“姑娘提的那个建议,老太爷觉得甚好。不过他跟老太太商议后,决定公中出两万两银子,大房一万五千两,二房拿一万两银子再加上桂花茶、菊花的功劳,算占一万五千两的股子。另外三房、四房各出五千两。”
说完,她又道:“老太太说了,要是姑娘手上钱不凑手,她那儿可以帮着凑一凑。”
叶雅茗在心里暗自给叶崇明这主意点了个赞。
其实他这主意,才是正经的生意人的主意呢。
四房的叶鸿荣闯了那样的祸,让家里损失巨大,其他三房不让他负责那笔银子就算了,有了好买卖还带他,分他一份,凭什么?
至于三房,叶老太太怜惜三儿媳妇年纪轻轻守寡,平日里多有赏赐贴补。叶雅茗也十分同情三太太和堂妹,老太太给再多她都没意见,甚至分家时多分一份她也觉得没问题。
但生意上的事,一码归一码,论功行赏才是正解。否则谁愿意劳心劳力去做事,而让别人坐享其成呢?
但好歹是一家子,有赚私房钱的机会不带他们,又有点说不过去。四房夫妻是能闹腾的,三房又可怜,到时候四房出幺蛾子,三房说叶家人欺负孤儿寡母,都不好。
所以让他们也入股,但占的比例少些,也算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她原先说占一万两银子的股,二房确实拿不出现银。但她记得叶鸿盛曾经淘换过一个砚台,表面上看只是式样朴拙些,质地平平。上辈子因原主常用那个砚台,出嫁时尹氏便一起放到了嫁妆里,让她一起带去了宋家。
后来宋易风发现那个砚台竟然是一件古物,被喜欢那砚台的一个同僚用八千两银子买了去。而他对原主却谎称那砚台被他不小心打碎了。
第七十一章 新方子值多少股?
当时原主出嫁不久,叶家还未出事。宋易风这样说,她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叶家被抄,宋家母子想逼她死,这才借那个妾氏的嘴说出了此事,好让她万念俱灰。
叶雅茗上辈子虽读书极厉害,但学的是商业, 骨子里是个商人。不像原主,看似要强,实则柔弱,爱伤春悲秋,爱幻想,是个典型的文艺女青年。
所以那个砚台她并不想留着。如果缺银子, 她是打算变现的。她相信叶鸿盛和尹氏也愿意把它变成银子。
但叶老太太好心要借给二房钱, 她自然要接下这份好意。
那个砚台,就且留着吧。不过得好好地放在她的房里, 别哪时尹氏脑抽拿它去送给她爹老尹,那就亏大了。
她问俞嬷嬷:“祖父、祖母歇息了吗?”
“还没呢。”俞嬷嬷道,“老太爷说了,陆公子那边不好让他们等太久,最好明后日就得给回复。所以老太爷还在跟老太太商议这事,也要等姑娘您这边的答复。”
“那我过去跟二位老人家说吧。”叶雅茗道。
到了正院,果然看到正院里还灯火通明,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正坐在厅堂里说着话。
叶雅茗进去,给二人见了礼,道:“多谢祖父、祖母对我们二房的宽和体恤。也多谢祖母肯借银子给我们,茗儿万分感激。”
“跟祖父、祖母客气啥!”叶老太太朝她招手,“估计你会过来,我让厨房做了甜酒汤圆,你先吃一碗。你们年纪轻, 一会儿还得走回去,不怕积食。”
以前叶老太太并不知道这位三孙女喜欢吃什么。这阵子她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叶雅茗特别喜欢厨娘做的甜酒汤圆,这会儿特意叫厨房做了来。
叶雅茗见了, 果然很欢喜。
她在现代就爱这一口。到了古代,发现叶家厨娘做的甜酒并不是最甜的时候拿来煮汤圆,而是稍稍过了点,带了一点儿酸,再用红糖来煮,味道正正好。
那小汤圆也不是有馅的,而是实心的,只有小指头那么点儿大,糯米里不知道还掺了什么进去,吃起来不是特别软,微微有嚼劲,特别好吃。
因此只要餐桌上有这道甜汤,她都要来上两碗——叶家太太、小姐们用的碗都很小巧,两碗根本不算什么。要不是尹氏每次都唠叨两句,说吃太多糯米容易积食,她不定还得来上第三碗。
上了甜汤,叶老太太自然不会让丈夫和自己坐在旁边看着,也让厨房上了两份粥。
于是三人坐到桌旁,用起宵夜来。
叶家餐桌上没有“食不语”的规矩, 叶雅茗解释道:“我还想着, 如果祖父同意我的提议,我明儿个叫我娘回尹家去跟我外祖、舅舅借些银子,再将我娘和我姐妹俩的首饰拿去典当。”
说着她俏皮地朝叶老太太眨了一下眼:“实在凑不够,我就厚着脸皮跟祖母借一借。等我跟宋家退了亲,把这些年给他们的银子拿回来,总能把这窟窿补上。”
叶老太太既借钱给二房,砚台的事她便打算谁都不说。这会儿她总得解释一下自己原来为什么有底气说每房出一万两银子。免得二老以为二房夫妻俩使了什么手段搂银子。
天地良心,叶鸿盛是真老实,每月就规规矩矩拿他那点份例银子。不像叶鸿昌和叶鸿荣。
叶鸿昌在京城管着茶坊、茶楼,每月几千、上万两银子的流水,哪里稍漏一点,他一年都能捞出几千两银子来。
而叶鸿荣,不怎么管事,但他时时嚷嚷着要买这买那,去账房支银子。因老太太纵着,虽多的没敢,但一二百两银子,每个月总是可以让他支的。这些银子就算花出去了,可买的有价值的东西总是有的,至少要拿东西去典当,四房的东西价值就不菲。
至于尹氏和陶氏、章氏之间,对比就更强烈了。那两人嫁妆丰厚,每年田产、铺子的出息,也是很可观的。也难怪尹氏面对这些妯娌时,总是有些自卑。
总之,二房最穷是事实。
叶老太太听了叶雅茗的话,十分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三孙女厉害是厉害了,但她总感觉叶雅茗对他们有一种疏离感。
现在叶雅茗能不跟她讲客气,愿意借银子,这是亲近她的表现,她求之不得。
她道:“好好好。”
末了又道:“差多少你直说,你祖母嫁妆经营得也不错,积蓄还是有些的。”
叶崇明看了老伴一眼。
平时总说没钱,这会儿却恨不得替二房把所有银子都掏了的好。
叶雅茗能感受到老太太对自己的疼爱。
她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谁对她好一分,她能还三分。
她亲昵地朝叶老太太那边靠了靠,道:“行,等明儿个我让我娘看看有多少银子,差的我就找祖母。”
“好好好。”叶老太太满意了。
担心积食,这顿宵夜量都很少,一会儿就吃完了。
要帕子净了嘴和手,三人这才又坐回厅堂里。
叶雅茗对叶崇明道:“祖父,你哪时回复陆公子他们?我想跟您去,和他们谈一谈占股的比例问题。”
“占股的比例还有什么问题?”叶崇明问道。
“如果我跟我爹之后再研制出新茶呢?这些方子,占多少股子?除了方子,我还可能会做一些新茶具进行推广,这些,又占多少股子?我觉得事先得把这些说清楚,以后才不会闹得不愉快。”
叶崇明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叶雅茗的问题才好。
原先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因为叶家制茶几代,只是在原先的制茶工艺上精进了一些,让茶的味道稍好一点,并没有新的茶类创造出来。
在叶崇明看来,能制出一个桂花茶,已是叶家祖坟冒青烟了。叶雅茗说可以制茉莉花茶,那跟桂花茶也是同类,不能算又一次的创新。
至于菊花茶,那只是类似于药饮的东西,算不得茶类,更谈不上茶的创新。
而除了这些,叶雅茗还能再创造出什么不同的茶来不成?
第七十二章 神灵点化
新茶类又不是大白菜,随随便便就能创制一个出来。没看人们喝茶这么久以来,也才研制出茶的几种制法吗?
因此,他只是考虑到现有的制茶方子,并没有把以后创新的茶类考虑进去。
“这……要不等你再创制出新茶的时候再提?”他委婉地建议道。
要是提了,却再也创制不出新茶来,那岂不尴尬?叶崇明也是为孙女操碎了心。
叶雅茗转头对俞嬷嬷和白蕊道:“你们都出去吧。”
因为叶崇明和叶雅茗在一起就是商议重要的事情, 这段时间叶老太太早已给正院里的下人立了规矩,即老太爷和大老爷、三姑娘他们过来时,房里除了俞嬷嬷,其他人都避出去。
因此其他下人早早就退了出去,而且自觉地远离厅堂。
这会儿叶雅茗连俞嬷嬷和白蕊都叫了出去,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不由严肃起来,看向叶雅茗的目光灼灼。
叶雅茗不由笑了起来:“您二老这么看我, 莫不是以为我又创制出了新茶?”
“难道不是?”叶崇明一听她这么问, 心里有一丝失望。
“虽然现在还没有, 但已不远了。”叶雅茗道。
她敛了笑容,对两人正色道:“祖父、祖母,你们相信天地有神灵吗?”
两人又是一怔。
叶老太太道:“自然是信的。”
她可是隔三差五地去寺庙里烧香捐钱,以求神佛保佑叶家能平平安安呢。
叶崇明也点点头。
叶雅茗道:“我前段时间不是病了一场吗?发热发得迷迷糊糊时,我总隐隐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着什么,都是对于茶的理解。等我清醒后,这些话仍然牢牢地存在我脑子里,根本不像是做梦。”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都瞪大了眼睛。
“而这段时间,我又陆陆续续做了相关的梦。”叶雅茗又道,“那桂花茶的创制,就是那人告诉我的制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叶崇明恍然大悟。
他年轻时也尝试过创制新茶,但无一例外都是以失败而告终。叶鸿昌、叶鸿盛都如此。除了叶鸿盛痴迷此道,再加上还年轻,还试图尝试外,其他人渐渐认清事实, 不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
因此叶崇明知道创制新茶有多难。
可叶雅茗以前并没有制过茶,忽然就说有灵感。从灵感变成现实, 那是需要无数的尝试的。可她却像仿佛知道正确制法似的,一举就成功了,而且之后制那几百斤茶,无一失手,这实在是不大正常。
叶崇明自然不愿意怀疑孙女。
长辈对自家孩子都是有极厚的滤镜的,当孩子表现异常优秀时,他们都会接受良好,觉得“我家孩子一直都这么优秀”。就算心中存疑,也直接忽视掉,觉得是上天保佑,或祖坟冒青烟了。
但偶尔间,心里还是会犯嘀咕。
现在叶雅茗这么一解释,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就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果然是神灵保佑,或祖坟冒青烟。
叶崇明还问:“那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
叶雅茗道:“男声。”
叶崇明一拍扶手:“那就是了。肯定是你曾祖父或高祖显灵,来点醒你的。”
叶老太太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估计是茗儿悟性最高,也最有灵性, 所以叶家祖先才来点化你。”
叶崇明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肯定如此。”
叶雅茗:“……”
她就知道,只要她这么说,两位老人一定会接受良好。毕竟这会儿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没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现在的人们普遍迷信,大家对于她这说法一定会深信不疑。
她扯这么个谎,不光为先前的事打补丁,也是为后面的事情做铺垫。
叶家之前无权无势无靠山,她还要考虑是否要把各种茶类拿出来;现在与陆观弈他们的合作,还有智能大师这么一尊大佛作后盾,想来明年春天把炒青绿茶和一些茶具拿出来,是完全没问题的。
至于其他茶类,还得看陆观弈他们的品行以及后台是否强大坚硬。如果真是以太子为靠山,而太子品行还不错,能力强,地位还算稳固,那么她完全可以在大晋做出一番事业。
没错,事业心蛮强的叶总裁,已经想要在这大晋勾画她的事业蓝图了。哪怕有卷入夺嫡之争的危险,她也蠢蠢欲动。
叶崇明回过神来后就万分欣喜:“也就是说,你还有可能创制出其他的茶来?”
叶雅茗点点头:“我已经有些头绪了。只是现在没有茶青,还没法试验。等春天来时有茶青了,我想我一定能把这种茶给制成功。”
叶雅茗这充满自信的模样让叶崇明对她也充满了信心,连声道:“好好好。”
“不过在此期间,我们可以先制茶具。”叶雅茗道。
她对叶崇明俏皮地一眨眼:“也算是合作后对他们的交代,以及能力的表现。”
“太好了。”叶崇明双手一拍。
如果不拿他们手上现有的全部园户和毛茶来入股,只凭原来的那些制茶技艺,叶家最开始合作的时候还行,越到后面,就越显弱势。
毕竟以后陆观弈和齐霁在与各地官员和茶商上打交道出力比较多,叶家后续乏力,就根本没有话语权。
可一旦不停地拿出新茶具与创制新茶,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没准到头来还要以叶家为主。
“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去,与陆公子他们商议合伙的事。”他道。
说着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我说想请智能大师作中人。不知道能不能行。”
他存了点小心思,担心陆观弈和齐霁的地位镇不住孟呈炜,想借一借智能大师这尊大神的力量,便跟陆观弈和齐霁提出让智能大师作中人的事。
再者,以后与陆观弈、齐霁他们合作,叶雅茗肯定得参与进去的。他希望智能大师和陆观弈等人能先看到叶雅茗的能力。如此才能给她以尊重,而不是把她当成走歪门斜道接近他们、想嫁给他们的肤浅女子。
所以他想让叶雅茗在智能大师面前,不光有了创制桂花茶的名头,还想让她在泡茶上能露一手。
在这方面,他的想法与叶雅茗不谋而合。
第七十三章 见面
商议过后,第二日叶崇明便写了一封信函,叫下人送到了陆观弈府上。信上说愿意与陆观弈、齐霁合作,不过具体事宜还得再商议一二;另外也希望能请智能大师作中人。
他是上午叫人送去的,随从去了后不久就回来了,带回了陆观弈的回信,说下午要到集香楼拜见叶崇明, 到时候详谈合作事宜。
叶崇明立刻派人通知了叶雅茗。
“你把那个装茶具的藤箱拿来?”叶雅茗吩咐白蕊。
白蕊拿来后,叶雅茗检查了一遍茶具,又放进去一些她需要的东西。
前世她就有这么一个藤箱,里面放着她常用的茶具,比较方便携带。
她穿越后从山上回来,就画了几张图, 让夏嬷嬷出去找了个制瓷的窑场,做了一些茶具。
她让夏嬷嬷对窑主的解释, 就是自家姑娘突发奇想, 想制一些瓷器来玩耍。
这种富家千金随手制个小玩意的单子,窑主想来没少接。他也不多问,便接了这单生意。
只是因为单子小,窑主需要凑够一窑瓷器,拖的时间就长了一些。
上次去崇善寺前,叶雅茗就派夏嬷嬷去催了窑主,又加了一点钱,终于把她想要的茶具拿了回来。
因为不差钱,找的是最好的窑口,这些茶具都还算达到她的标准。
只是上次她没泡茶,这些茶具还没显现于人前。
因叶雅茗要参与谈判,叶崇明中午便带着叶嘉兴回家吃饭。等到下晌,祖孙三人一起去了集香楼。
“叶老太爷。”
“叶老兄……”
从下马车到上楼这短短的功夫,他们就遇到了两拔人,这些人纷纷热情地与叶崇明打招呼。
因为桂花茶的缘故, 现在集香楼是人满为患。这种新茶乍然出现在叶家茶楼上,临安城喜茶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来品尝一下。
而桂花茶量不多, 很可能没几天就售罄, 更是引得那些还想观望观望的人前来。
叶家如期掏了银子预订明年的春茶,紧接着桂花茶的上市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日进斗金,城里前两日流传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此时叶崇明又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叶老太爷了。而对于他身后跟着的小姑娘,那些茶客也都保持着礼貌。
上到三楼等了一会儿,陆观弈和齐霁就来了。
看到在座的还有叶雅茗,两人眼里都闪过一抹诧异。
双方见礼坐下,寒暄了两句后,齐霁开口道:“关于合作的事,不知道叶老太爷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叶崇明点了点头:“我想用叶家一半园户所产茶叶,以及现有的制茶方子和六万两银子,与二位合作,占五成股子。”
齐霁一听只有一半的茶叶,心里有些失望。
陆观弈的情况他知道,虽是侯府嫡长子,可是挡了继母亲生儿子的路,所以在家里处境十分艰难。
幸而他打小跟太子交好, 两人的处境相似, 同病相怜,如果他死于非命, 太子必会追究原由。也因此,继母才不敢害他性命。
只是在家呆得甚是憋屈,陆观弈也想做出一番事业,助太子上位,他才能有出路。故而以私人的名义到江南来做买卖。
之所以选择茶,一来此物利润丰厚;二来关乎边关贸易与安危。
而江南之茶,古已有名,是京城权贵们争相抢购的茶叶。江南之茶有名,再加上叶家行首地位以及叶家茶叶制茶方法的金字招牌,与叶家合作是他们的首选。
可如今叶家只肯拿出一半的茶来,获利就大打折扣了。而去外地买茶,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陆观弈想要短时间内做出一番成就,难了。
想想他便有些不甘,问道:“如果你们以全部江南茶叶入股,占六成半……”
“咳咳……”陆观弈忽然咳嗽了两声,成功把齐霁的话打断了。
齐霁朝他望去。
陆观弈对叶崇明开口道:“可以。就按你说的办。”
他又问道:“你说的‘现有’,那你的意思是以后的茶方不算在内?”
齐霁大概先前没注意到这说辞。此时听到了,他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商人地位低下,要不然宋易风区区一个举人,也不至于嫌弃叶家这门亲事到那个地步。因此面对着陆观弈和齐霁,叶崇明心里一直在打鼓,唯恐对方一个不高兴,就跟孟呈炜一样,伸出手指灭了叶家。
好在他年纪大,心态稳,外表还能撑住。
他点头:“是的。新茶的创新有多难,想来二位公子也知道;创制出一种新茶,能给茶商带来多大的利益,二位应该也清楚。新出的桂花茶,算是我三孙女给叶家的回馈,也是叶家对于合作方的诚意。但我们一群大老爷们,不能一直占她一个女孩儿的便宜。”
“所以茗儿她以后创制出来的新茶方子,我建议咱们一起出钱向她购买。至于多少银子,依茶叶方子的价值,以及是否独家授权而定。”
这个说法,是昨晚叶崇明在叶雅茗走后,想起她说的得了神明或祖宗保佑,获得茶方想到的。
“独家授权”这四个字,则是叶雅茗刚才在马车上说的。
为什么神明或叶家祖先不提点儿子、孙子,而是提点叶雅茗呢?除了这孩子聪慧,想来也是福泽深厚吧。
这样的孩子,自然得留在家里。而留在家里,不给一定的好处肯定是不行的。又想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一切好处大房占了大半,那怎么可以?
叶雅茗既表示出了对于家中财产分配的不满,如果叶家不能让她满意,以她的精明与聪慧,她绝对能选一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男子嫁了。
只要她能压得住那男人,她也能当家作主,所赚的钱全都是她的,她有什么必要扯拉叶家一大家子?
所以好处必须给够,叶雅茗才会好好地留在叶家,为叶家打算。
其实在叶崇明眼里,大房和二房是一样的,都是他的子孙。原来大儿子能干,大孙子也不错,而其他几房没有能与大房比肩的,他才偏向大房。而家国律法与约定俗成,也是大房继承七成家产,所以他没想过要偏二房。
第七十四章 说得太好了
现在二房崛起,凭本事赚茶方的钱,而这钱也是留在叶家,是叶家的子孙得到,叶崇明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这钱由大房变成了二房获取而已。
而这本来就是二房的本事。他们不占任何人便宜,只是没让大房人占自己的便宜而已。便是大房人自己,也说不出不要脸的话来。
因此他在来的马车上, 把这些话当着叶雅茗的面,跟叶鸿昌说清楚了。
叶鸿昌心里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在表面上,叶鸿昌表现出了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还鼓励了叶雅茗两句话。
见叶崇明提到自己了,叶雅茗这才出声,朝陆观弈和齐霁道:“我是叶家人, 我们叶家能与二位公子合作,也是荣幸。所以二位公子放心,就算这制茶方子要用钱买, 要价也不贵,毕竟咱们现在已算是自己人了。”
“就比如说,与桂花茶同类的茶,我向自家要价,也就五千两而已。而桂花茶一面世,利润的丰厚,想来二位公子也是了解的,五千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赚回来了。”
顿了顿,她道:“要是我往外放出风去,有这样的茶类方子要卖。不说五万两银子吧,三四万两总能卖得上的。”
要跟叶家合作,陆观弈和齐霁自然不能不关注叶家。叶家的桂花茶,那日就在崇善寺他们就被惊艳到了。而出售效果,就算他们不派人关注,刚才进来时, 他们也看到了集香楼的火爆场面。
桂花茶售价几何,他们也派人打听了;要做茶买卖,毛茶的价钱, 他们也知道。这么一算,叶家的桂花茶只要量大,那绝对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年年如此,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无形的财富。可以说,一个方子都能让一个家族吃几代。
也正是如此,他们才给了叶家非常优惠的合作条件,宁愿自己占股比叶家少,屈居叶家之下,也愿意与叶家合作。
现在听叶雅茗这么说,齐霁感觉心里舒服了,正想表示一下谦让,却听陆观弈感兴趣地问道:“叶姑娘这么说,莫不是已有了类似于桂花的新茶方子?”
叶雅茗点点头:“是的,我打算制茉莉花茶,制法跟桂花茶差不多。不过现在茉莉花期未到。我的想法,需得等明年夏天花开了试试, 才能确定能不能制成功。”
“茉莉花?”陆观弈想了想茉莉花的香味,赞成的点点头。
他又好奇地问道:“你就这么说出来, 不怕我们不跟你合作,而自己找人试制吗?要知道,我们可还没签契约呢。”
叶雅茗自信一笑:“首先,我相信二位公子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放弃作人的准则,二位的格局可不会这么小。”
齐霁听了这话,眸光顿时一亮。
叶雅茗接着道:“第二,我也相信我们叶家茶叶的价值有一定的分量,也相信以我爹和我制茶的能力,能源源不断地创制出新茶。二位公子这么聪明,怎么会为了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
“说得好。”齐霁两眼都快冒小星星了,用扇子用力拍打着手掌,“说得真是太好了。”
齐霁并不是在齐知府身边长大的,而是打小住在京城,跟着祖父母长大,去年才来的临安。也因此,他跟陆观弈的感情极好。
在京城,他见过不少的大家闺秀和名声在外的才女。可像叶雅茗这样看似柔弱,说起话来却浑身充满自信又字字珠玑的女子,齐霁还是第一次见。
当然,他绝不承认是因为叶雅茗说了他和陆观弈的好话,且说得一点儿也不谄媚,说得极有水平而大加赞赏的。
陆观弈虽没说什么,但眼里也流露出了些许欣赏之意。
他道:“叶姑娘说的都没问题。只要那茉莉花茶的味道和香气能跟桂花茶媲美,我们出三万两银子来跟叶姑娘买它的独家制作权。”
叶雅茗见他办事十分爽快,半点没有因为她是叶家人而想占她这制茶手艺便宜的意思,心里高兴起来,道:“我创制了一些茶具,还研究出了特别的泡茶方法,使散茶的味道更好。为表合作的诚意,这几样茶具和泡茶方法,我可以直接送给你们。”
她只是让窑口烧出了公道杯、茶漏和水盂,并不吝啬于送给大家。等大家认可了新茶具,她再拿出盖碗和紫砂壶。当然,后两者就是要花钱买创意了。
陆观弈眼眸微亮,问道:“这些茶具,不知叶姑娘带来了吗?可以给我们看一看吗?”
叶雅茗点点头,朝白蕊示意了一下,白蕊便打开藤箱,拿出放在上面的三样茶具,送到陆观弈和齐霁面前的茶几上。
陆观弈拿起三样茶具看了看,却没问叶雅茗它们的用法,而是转头向叶崇明道:“叶老太爷不是想请智能大师作中人吗?我已请人去问过大师的意思了,大师还是很乐意做这个中人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向叶雅茗道:“既然叶姑娘有新茶具和泡茶手法要展示,不如我们现在就移步崇善寺,让智能大师也能品尝一下叶姑娘泡出来的茶,如何?”
“好好。”叶崇明连声答应。
这位陆公子果然不愧是大家子,做出事来既体贴又敞亮。
如果现在陆观弈就让叶雅茗泡茶,虽说无可厚非,也是叶雅茗主动提及泡茶技艺的缘故,但多多少少会让叶家人有些不舒服。
就如同你去人家家里作客,听闻主家的女儿擅舞,你就提出让她给你跳舞一样,十分无礼而轻慢。
你把人家的女儿当什么了?
事情或许不那么严重,但性质是一样的。
而让叶雅茗给智能大师泡茶就不一样了。叶崇明和智能大师平辈,又相识了大半辈子,叶雅茗算是智能大师的晚辈。
晚辈给长辈泡茶,理所应当。至于陆观弈和齐霁,不过是蹭一杯茶喝,谈不上对叶家姑娘的不敬。
于是一群人下楼上车,往崇善寺而去。
第七十五章 茶之乐章
大概陆观弈早已派人跟智能大师说了让他做中人的事,智能大师见他们来并不吃惊。不过陆观弈还是把签约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智能大师表示很乐意作这个中人。
于是叶崇明和陆观弈、齐霁就签了契约。这个契约签了后,会再由齐霁带回衙门去,让衙门的人备案,把它变成红契。
等契约签好,陆观弈又将叶雅茗所说的话跟智能大师说了一遍。
智能大师明显对这件事更感兴趣,对叶雅茗合什行礼道:“老朽平生喜好不多, 唯独爱茶。姑娘既有泡茶的高超技艺,不知能否为老朽泡上一壶茶?老朽愿意为姑娘提字一幅,以表谢意。”
不说叶崇明闻言大喜,便是齐霁都深觉意外。
谁不知道智能大师是一字难求?唯有他特别欣赏,人品、心性、学识无不入他老人家青眼的人,才会赠字一幅。否则, 饶你是皇亲贵胄,也休想求他一字。
智能大师与陆观弈的祖父是好友, 陆观弈小时候也曾跟随祖父来崇善寺住过一段时间。
现陆家祖父已故, 看在故友面上,再加上智能大师也喜欢这孩子,愿意对陆观弈另眼相待。但齐霁作为他的好友兼表弟,曾厚着脸皮托陆观弈表示过想求一幅字的愿意,就被智能大师无视了。
可这会儿只为叶雅茗那不知泡得好不好的茶,智能大师就愿意送给她一幅字,齐霁是生生地嫉妒了。
叶雅茗虽不知道智能大师的字难求,但智能大师身份高贵,且洁身自好,连见他一面都难,更何况让他提字了?想来他一幅字是无价的。
因此她心里也大喜,当即起身行了一礼,道了一声:“那茗儿就献丑了。”
小沙弥净尘听闻叶雅茗擅于泡茶,好奇心早已爆棚。他打小味觉灵敏,泡茶的手艺一绝。便是叶家那位听闻味觉极好的叶二老爷,味觉也没他好,泡茶手艺更比不上他。
他虽年纪不大, 心性也好。但因泡茶手艺无人能敌, 也是很自傲的。听叶崇明吹嘘孙女的泡茶手艺,内心很不以为然。
不过他表面丁点儿没表露出来,听闻叶雅茗要泡茶,他还亲自去点燃了架在旁边的炉子。
白蕊作为叶雅茗的贴身侍女,跟着叶雅茗一起到了崇善寺,进了这佛堂。叶雅茗准备的茶具,都是她亲自提着。
这会儿见叶雅茗坐到桌前,她连忙上前,将藤箱打开,先把桌布拿出来铺到了桌上,这才将叶雅茗需要的茶具一一递给她。
为了展示茶艺,叶雅茗给白蕊培训了一通,主仆二人在家里练习了好几次,主要是培养默契度。
这会儿,白蕊按照在家里练习的顺序给叶雅茗递茶具。
叶雅茗一一接过茶具,将它们摆放在相应的位置上。
这是茶席布置,既让茶具方便拿放顺手,也有美学蕴含其中。茶席包括桌布、桌旗、插花等东西以及与主题应和的配备茶具。
为了应和崇善寺这禅房的氛围,她选的桌布和桌旗都很素净沉稳,插花只用一枝枯枝插在式样极为古朴的花瓶中;茶具的式样也十分古朴, 颜色是素净的暖白色。
净尘看到叶雅茗把茶具随手一摆,就一种雅致之美,而且各样东西都很顺手,他不由轻“咦”了一声,神情变得异常认真专注。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不用过多展示,只这摆茶具的动作,净尘就知道叶雅茗于泡茶一道是个行家。而只这一项就值得他好好学习了。
这年头虽有下人,但茶这一道是雅事,在座的都是动手泡过茶的。尤其是智能大师和叶崇明,浸淫于茶几十年,自然也看出了叶雅茗这一下的手上功夫。
叶崇明挑了一下眉。
他这个孙女,总有许多的惊喜给他。
虽说叶雅茗也在他面前泡过茶,但这茶席,这茶具,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一会儿,水烧开了,净尘帮着提到了桌上。
好的花茶,都要六至九窨,如此花的香气才会浸入茶中,因此花茶焙火极重,一般沏泡的水温需要九十摄氏度。
叶雅茗先烫壶烫盏,将水倒进水盂里。这时候水温已降到九十摄氏度了。
她取茶倾茶,再注水入壶中。
智能大师和陆观弈等人原先是为了尊重,都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叶雅茗泡茶。可她这一动作,大家不再止于礼貌,而是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住了。
此时正值上午,太阳斜斜地透过门框与窗棂,照进屋子里。那个身穿浅绿色衣裙的美丽女子,正坐在铺了墨绿色布幔的茶桌前,眉目如画,肩颈身躯呈现出优美的弧度。
她泡茶的动作十分雅致,舒缓而又柔美,极富节奏美,她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仿佛她沏泡的不是大家惯常喝的茶,而是有生命的东西。
她珍视它、体悟它,细细地用心去把握它每一瞬间的生命体态。烫杯,倾茶,注水,不用看壶里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就能感受到干茶的清澈的水的滋润下渐渐舒展,呈现出它原本的姿态,渗透出它最美的芬芳,把它的精华吐露出来。
水汽从甜白瓷的茶壶中氤氲而上,茶香与桂花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智能大师和陆观弈、齐霁目光紧紧地盯着叶雅茗,即便是陆观弈和齐霁这两个年轻男子,此时心里也没有任何旖旎情思,他们完全被叶雅茗对待茶叶的态度震撼到了。
等叶雅茗把茶汤斟到茶盏里,抬起眼来示意净尘奉茶,就见小沙弥面色潮红,神色亢奋,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她,就仿佛她是什么稀世宝物一般。哪怕是对上她示意的目光,他都没有醒悟过来。
她只得出声道:“小师父,请奉茶。”
净尘这才仿若梦中惊醒,朝叶雅茗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突兀地冒出一句:“叶姑娘,你可真厉害。”
叶雅茗朝他微微一笑,递过茶盘,旋即起身朝智能大师福了福身,回到叶嘉兴下座坐了下来。
智能大师接过净尘奉上来的茶,神色郑重地观色闻香,再放到唇边,轻啜一口,闭目细细品味。
陆观弈和齐霁亦是如此。
第七十六章 悟茶
因为这时代制茶水平的缘故,原先的散茶与现代的炒青绿茶相比,即便是春天明前头采,也依然略带苦涩焖黄,鲜爽度不够,香气也不足。
即便叶雅茗加了桂花制成了桂花茶,也只香气突出, 却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可现在这茶经叶雅茗的手一泡,茶的鲜爽度突出,苦涩焖黄的味道则几乎消失了。再加上桂花的那股香气萦绕其间,人的注意力全被入口的香气吸引,旋即回甘鲜灵的味道回激,瞬间把这口感放大了几倍。
喝了这杯茶,智能大师忽然怀疑起前几日自己喝的茶来。
要知道叶家送了桂花茶给他后,他再也没喝过别的茶。对于桂花茶的味道, 他再熟悉不过。而喝的多了, 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惊艳。
可现在,他再一次被这茶的味道惊艳到了。
“叶姑娘泡的是什么茶?”他问道,“难道你们后来又制了一批?”
是桂花茶没错了,但味道却比原来的好。
“没有没有。”叶崇明赶紧摇头,“就是原来的那批。”
说着,他看向了叶雅茗。
叶雅茗却没有回应他,目光投向了净尘。
净尘还在回想叶雅茗是怎样泡茶的。他实在想不明白,同样的茶,为什么叶雅茗泡出来就这么好。
以前他总觉得,任何的茶, 他都能泡出它最好的味道。可现在跟叶雅茗一比,他忽然觉得自己自满得很可笑。
原来他是一只井底之蛙。
智能大师虽然不知为什么叶雅茗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净尘。看到净尘一直回不过神来, 他连唤了两声:“净尘,净尘。”
净尘这才抬起头来,眼神里全是迷茫:“啊?”
智能大师又好气又好笑。
叶雅茗这才开口:“我刚才泡的茶, 是净尘小师父给我的。”
净尘见智能大师看向自己,这才一激灵, 彻底清醒过来。
他用力点头:“对,就是先前叶老太爷送给您的茶,我装在了罐子里。叶姑娘刚才没带茶,我便递了那罐子过去。刚才叶姑娘泡茶时,我是看着她从罐子里取的茶。”
智能大师闻言,还只是惊奇,陆观弈和齐霁两人则是浓浓的惊喜了。
毕竟叶雅茗是用她创制出来的茶具泡出来的茶,可见那茶具的厉害之处;叶雅茗还说把泡茶方便也一并送给他们,可见这泡茶方法不像净尘一样,需要味觉特别灵敏,且精于泡茶才能泡出好滋味。那应该是一般人都能学会的。
这可是无形的资产,是与制茶方法一样宝贵的东西。
与叶家合作果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难怪那孟呈炜使尽各种手段,都想与叶家合作。可惜他用错了方法。
智能大师对着叶雅茗,欲言又止。
他身份尊贵,向来沉稳持重,相交几十年,叶崇明还是第一次看到智能大师这患得患失的模样。
他不由有些好看,朝叶雅茗道:“茗儿, 你这泡茶的手艺有什么讲究, 跟大家说说吧。”
“这……”智能大师本来是个极有决断的性子,此时却犹豫起来,“是不是不好?”
“无妨。”叶崇明道,“茗儿说了,散茶才能喝出茶中真味。而要想让散茶获得权贵们的喜爱,泡茶技艺就得更加精巧才行。只要能让散茶的味道更好,让更多人喜欢散茶,她并不在意这泡茶技艺让人学了去。”
“好好好。”智能大师高兴地连声夸赞,对叶雅茗合什,“多谢叶姑娘愿意倾囊相授。”
净尘的眸子亮晶晶的。
叶雅茗道:“不如我再泡一遍,让净尘小师父先领悟一次。”
“好好。”智能大师连声道。
刚才叶雅茗泡的第一泡茶,就只每人一盏,再没多的。智能大师自然想再尝一杯。
叶雅茗将茶具洗净,重新换了新茶,给大家泡了一遍,一边泡一边解说。
众人再一次沉浸在了眼前唯美的画面里。
叶雅茗将茶泡好,一一斟到茶盏中,见净尘似乎完全沉浸到了泡茶中去,她没有唤他,而是亲自捧起茶盘,将茶一一奉到众人面前。
智能大师没有出声,只是单手行了一礼,接过茶盏,其他人也是如此。
唯有叶嘉兴,不知屋子里的气氛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庄严肃穆。不过他也不敢问,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小心地接过堂妹递过来的茶,慢慢轻啜。
一口茶入喉,他舒服地半眯起了眼。
嗯,仍如他最开始在家里品尝时那样的香,那样的好味道。但……
他抬起头瞄了众人一眼,满头雾水:这茶也不必喝出这样凝重的气氛来吧?
他瞅瞅祖父,见祖父也如智能大师他们一般,只得凝神静气,专注于他眼前的茶盏上。
反正万事有祖父,他且好好享受眼前的这盏香茶吧。
良久,智能大师珍重地喝完了茶盏中的茶,这才抬起眼来,看向一心一意专心品尝茶水的净尘。
净尘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茶水的味道里,心无旁骛,再无其他。
智能大师也不催他。
其他人喝完了茶,看到智能大师似乎在等净尘喝完茶,便也没有出声。一时之间屋里十分安静。
好不容易,净尘终于把茶盏里的茶都喝完了,智能大师这才出声问道:“净尘,你悟到了什么?”
净尘先把茶盏放到桌上,这才起身,朝叶雅茗合什行了一礼:“多谢叶施主,小僧知道如何对待茶了。”
说着,他才向智能大师道:“以前弟子只把茶当茶。可看到叶施主泡茶之后,才悟到,茶是有生命的。需要我们用心沏泡。”
智能大师点点头,看向叶雅茗,眼里不止是对优秀后辈的欣赏,更有对同等地位人的敬重。
“叶三姑娘,”他叫道,“净尘之言,当否?”
叶雅茗笑了起来。
她喜欢智能大师此时的态度。
她第一次跟着叶崇明来崇善寺时,她是叶家小辈,是目的不纯、突兀闯进一片净地的女施主,智能大师虽对她没有露出排斥之意,却是忽视的。
第七十七章 合作的诚意
后来知道桂花茶是她制的,智能大师这才正视于她。但还是把她当成叶家小辈看待。她身上的符号,从最开始什么都不是,变成了叶家一个小姑娘。
而现在,她从智能大师这一称呼和尊重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已把她当成了值得尊重的、与他能面对面相对而坐的,真正的一个“人物”来对待。
她在智能大师面前有了名号, 不是“一个小姑娘”,也不是“叶家的一个小姑娘”,而是叶三姑娘,是叶雅茗!
上辈子,她刚接手公司时,公司的那些股东和老员工说起她时,就是“叶家的那位小姑娘”, 后来就变成了叶总,boss, 带着尊重与敬意。
而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只因为一泡茶,智能大师和在座的陆观弈和齐霁、净尘,就完成了这一态度的转变。
如此,她自不能掉链子,也绝不能自谦。她愿意展示她的能力,让他们知道,她不是无意展示的,而是真真正正地懂茶!
她道:“净尘小师父说得对极。茶,不仅仅是一种喝的饮料, 而是一种禅,一种道。它于春天从枝头里萌发出来,被人采摘,又经过晾蒸烤晒, 被制成干茶, 制茶人赋予了它另一种生命形态。而它,在蒸烤中结束了生命, 遇着沸水, 它又重新磐涅,在水中吐出它的精华。”
“它期待有缘人的相遇,当有人用心去沏泡它,用心地去细细品它,懂得它的滋味、对它珍而重之,它便完成了它一生的使命。”
智能大师听了她这番话,似有所感悟,合什念了一声佛:“阿弥托佛。”缓缓闭上了眼。
屋里众人没一人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智能大师才睁开了眼,站起身来,走到另一边的书桌前,亲手研了墨,提笔泼墨挥毫,写下了四个大字:“禅茶一味。”
他落了款,用了印。待墨迹干了之后,他卷了起来,放到一个纸筒里,郑重地把它送到叶雅茗手上:“赠与小友。”
他的称呼第四次变化, 又从“叶三姑娘”变成了“小友”。
叶崇明看到那幅字, 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多少人想要智能大师的墨宝而不得。没想到叶雅茗一番话, 就能得智能大师的一幅字,他还称叶雅茗为“小友”,这是把她当成了他老人家朋友一般对待了,可比他跟智能大师的交情厉害得多。
有了智能大师这一声“小友”,临安城里不管是谁知道此事,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叶雅茗去。
这是一个护身符,是智能大师对叶雅茗的看重。
相比起来,叶雅茗可淡定多了。
她鞠躬道了声谢:“多谢大师。”接过了纸筒。
智能大师此时变成了一个十分慈祥的老人,抚着胡子笑呵呵地道:“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多谢大师吉言。”叶崇明喜不自胜,比自己得了夸赞还要高兴。
一行人重新归了座。
净尘却看着智能大师,跃跃欲试。
智能大师对他摆摆手:“行行行,你试试吧。”
于是净尘开始泡起茶来,泡完茶,又请叶雅茗指点了一番,在领悟后又泡了一次茶,得到了叶雅茗的首肯,这场茶艺展示加教学才结束。
叶雅茗刚过来坐下,陆观弈就开口问道:“叶姑娘,咱们合伙的第一笔买卖,可以做这些茶具吗?”
叶雅茗朝他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而先把目光转移到了智能大师身上,道:“这套茶具便送予智能大师了。”
智能大师眼里只是浮起淡淡的笑意,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可净尘一听这话,就喜形于色了。
智能大师道:“那老朽就多谢叶小友了。”
她客气了一句,这才认真地问道:“智能大师以后会让净尘拿这茶具给您的朋友熟人泡茶吗?”
智能大师一怔,旋即明白了叶雅茗的意思,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颔首道:“自然没问题。”
听到这话,叶雅茗这才对陆观弈道:“等不停地有客人向净尘小师父问起这茶具的来历,你再找制瓷工匠将这茶具制出来。”
她看向叶崇明:“之后在京城和临安的集香楼先使用,那时候再售卖。”
陆观弈眼眸里闪过一抹异彩:“叶姑娘果然兰质惠心。那么接下来我们的行动,一切如姑娘所言。”
天底下聪明人多,叶雅茗又出身茶叶世家,还是叶鸿盛的女儿。她聪慧过人,灵光乍现,创制出茶具和桂花茶,陆观弈并不觉得奇怪。
可叶雅茗这番话,可谓是深谙行商之道,她对于市场的把握,则让陆观弈刮目相看了。
这一下陆观弈对与叶家的合作更加有信心了。
智能大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点头。
等净尘把泡茶的手法学会,叶崇明就领着孙子、孙女告辞离开了。
陆观弈和齐霁则又坐了一会儿,等再喝了一杯净尘泡的茶后,这才离开。
出来之后,陆观弈问齐霁:“孟呈炜那事,你爹从京城问到消息了吗?”
孟呈炜对付叶家之事,齐知府知道,陆观弈和齐霁自然知道。
齐霁跟他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我回去问一下这件事。”
他们都要跟叶家合作了,孟呈炜之事自然要解决,而且最好能彻底解决。
不说孟呈炜会不会记恨叶家,继续给叶家下绊子影响他们的合作,只说陆观弈这也是代表太子一派插手茶买卖,要是连孟呈炜一个小小的皇商都不惩治,岂不证明他这人没手段没能力,性子也软?以后谁还把他放在眼里?
所以,他们跟叶家合作的第一步,就是要狠狠地惩治孟呈炜,把他踩进泥里,还得让京城的那些权贵都知道。
这可不是先前齐知府权衡利弊后的那种惩治。
齐霁回到家后,就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爹齐知培。
齐知培本就是世家子,又浸淫官场多年,想的只有比齐霁的更深更多。根本不用齐霁多说,他就明白要怎样处置孟呈炜了。
第七十八章 处理孟呈炜
原先他派人去京城询问,上头只说将孟呈炜请过去,敲打一番。毕竟孟呈炜跑到临安来闹事,是不给齐知培面子。
要是他态度好,就放他回去,只需要让他离开临安,并不再针对叶家即可, 无需让他下狱。为着一个小小的叶家跟孟家背后的阵营敌对起来,没必要。
可如果孟呈炜还是这么不懂事,不给齐知培面子,齐知斗自然不会这么轻轻放过,而是把他抓到牢里去呆上两日,直到他服软求饶, 并许些好处,才肯放过他。
至于孟呈炜离开临安后会不会叫人来报复叶家,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不影响临安茶行,齐知培是不打算再管的。
可现在陆观弈要跟叶家合作,那就不一样了。
在京城,陆家跟齐家比邻而居,陆观弈的祖父陆老侯爷和齐知培的父亲齐老太爷交情挺好,两人时常相约一起下棋游玩。连带着两个小孩儿也打小一起玩,一起长大。
老侯父和老夫人还在世时,陆观弈一直跟着祖父、祖母,日子还是很好过的。为着陆观弈的将来,陆老侯爷还为他计深远, 让他与太子交好。
只是后来老侯爷、老夫人相继去世,宣武侯常驻边关,且对长子也不甚关心,十三四岁的陆观弈被继母打压, 处境才变得艰难起来。
好在这小子机敏, 借着太子的势与继母抗衡, 成年后便出来帮太子做事。
想想陆观弈的能干与表现出来的成熟,再想想自家的傻儿子,齐知培失笑着摇了摇头。
能借着齐霁与陆观弈的交情,搭上太子的关系,对他们这一派也是有好处的。他儿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吧。
齐家虽不是武将勋贵,却也是文臣世家,本来齐知培倒也不至于捧着陆观弈。但陆观弈代表太子一派来江南做这个茶买卖,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了。
太子终是正统,且人品、能力都不俗,虽母亲早逝,母系一族势力也弱,但在朝堂上,自有一众朝臣拥护于他。
四皇子比太子小几岁,今年才成年,还未单独承办过什么差事,能力暂时还看不出。虽有继后和继后母族的力量支持,但皇上表现得还是更倚重太子一些。
齐知培所在的派系虽是保皇党,不愿意早早站队,但还是很愿意与太子交好的。
敏妃不受宠, 但她是皇上还在潜坻时就跟着的老人,又有一个儿子。如果没有太子一派出现, 齐知培一派犯不着跟她对上。可能卖太子一个好,敏妃一派就算不得什么了。
想明白这一点,齐知培站了起来:“我现在就派人去抓捕孟呈炜。”
说着,他大步走了出去。
回了衙门,他并没有立刻派人出去,而是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派人把吴师爷叫来,叮嘱了他几句。
吴师爷一听他的话大喜,连忙派了他的心腹去茶坊,借买茶的功夫将消息传给了叶家。
茶楼那边人来人往,不方便直接去找叶崇明。因此吴师爷拐了个弯,先找了茶坊大掌柜宋德全。
丁建之事后叶崇明着重查了宋德全,知道他跟孟呈炜无关,这才放心用他。
消息很快传到了叶崇明耳里。
叶崇明听了十分激动,非常想让叶雅茗出来看一看好戏。但担心孟呈炜狗急跳墙,他还是强忍住了,赶紧出去安排了一番。
孟呈炜自打那日杨宏在集香楼闹事被架出去后,就再也没去过集香楼。
江南明年的春茶已预订完毕。榷务司那边,刘启林虽打点了一番,也能拿到一部分毛茶,但没跟园户对接,质量没保证不说,数量也不多。孟呈炜对那些茶兴致缺缺。
好在杨宏那日打脸叶崇明虽不成功,让本来就不大看得上他的孟呈炜更加失望。但来江南一遭,什么收获都没有,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不是孟呈炜的作风。
因此孟呈炜还是耐下性子来,与杨宏虚与委蛇。
孟呈炜跟陆观弈的想法一样。江南的园户已被各大小茶商占据,没法抢夺,只能往外扩张,去其他地方去收购。他与杨家的合作,也是投入一定的银子,借杨家的制茶方子制成精品茶售卖。
这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他还打算利用杨家的人脉,暗地里贩买私茶到边关去,牟取暴利。
如果事情顺利,这事就一直做下去;一旦事发,杨家就是现成的替罪羊。而孟呈炜,则可以摘得干干净净。
为了后一个原因,孟呈炜并没有用自己的身份与杨宏签合作契约,而是把他带来的一个叫顾杰的年轻人推出来,与杨家签约。
顾杰是个小世家出身的私生子,打小跟着母亲生活。在他十四岁那年,母亲生了重病,把他送到顾家便撒手人寰。
顾家主母善妒,她在顾父面前表现出了大度的一面,允许顾杰回顾家,私下里去授意下人欺辱顾杰。因此顾杰进了顾府后,生活状态连下人都不如。
孟呈炜思虑极深远,除了孟良这种族弟,他还在外物色得用之人。顾杰便入了他的眼。
顾杰十六岁了,本来能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哪怕去码头扛大包养活自己,也比在顾家被人欺辱强。但顾家主母却不愿意放过他。
因此孟呈炜一表示给他撑腰,让顾夫人再不能欺辱于他,又许诺以后给他买宅子,把他的户籍迁出来替他重新立户,顾杰就对他感激涕零,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这一次孟呈炜把顾杰带来了临安,却没有带在身边,而是安排人陪着顾杰在临安城里好好玩了玩,每天吃好吃的。
他把顾杰叫来签约,顾杰什么都不问,直接叫签字就签字,叫画押就画押。
顾杰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孟呈炜对他那么好,必然是利用他做一些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做的事。
至于这些事是不是犯法,是不是会被抄家斩首,顾杰也不在乎。
没有孟呈炜,他生不如死,哪能过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都是赚了。至于抄家,他还巴不得。能看到顾家人一个个被斩首,他才高兴呢。想当初他还想着干脆死了算了,可转念一想这么死了太便宜顾夫人和她生的儿女了。
第七十九章 话说有个叫孟呈炜的人
现如今他能做天大的坏事,然后顾家被抄家问斩。想一想顾夫人和他的儿女那时的表情,顾杰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对于孟呈炜自己不签约,而是推出一个不知是谁的人来签字画押,杨宏自是不满的,但他却不敢说什么。他要是拒绝,孟呈炜能立马转身就走。
而叶崇明收到宋德全传过来的消息时, 孟呈炜正在杨家的茶楼喝茶。
“……明日我就回京城了。我说的事,杨老爷你抓紧时间办。放心,顾杰以后就留在临安。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说,他会跟我联系。”孟呈炜道。
“好的,孟爷。”杨宏有些心潮澎湃。
孟呈炜投资了几万两银子,让他拿江南这些茶来入股。虽说这些茶叶拿去跟人分享让他十分肉疼, 但有了孟家的支持, 周边的毛茶都可以收过来,他们杨家的买卖会越做越大。
江南茶行行首这个位置, 到明年也应该轮到他来坐了。
他正想跟孟呈炜表一表忠心,就见他的小厮走了进来,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茶楼有事。
杨宏心里一惊。
虽说他已跟孟呈炜这一方的代表顾杰签了契约了,合作之事不会改变,但孟呈炜对他印象的好坏,直接影响他的支持力度。
孟呈炜明日就回京城了,在这期间,万万别出什么事,影响孟呈炜对杨家的好感。
他脑筋急转,正思索着找个什么借口出去问问情况,就听到楼下有喧哗声。
孟呈炜自然也听到了。
他皱眉看向杨宏:“怎么回事?”
旁边的杨泰赶紧对孟呈炜解释道:“估计是泼皮来闹事。近来有个泼皮,喜欢到茶楼和酒楼点吃的,吃完往地下一躺, 非说茶楼、酒楼的食物有毒,要茶楼、酒楼赔他银子。因他要的也不多, 许多地方的掌柜息事宁人, 干脆用银子打发他了事。这不,就纵得他越发猖狂。”
说着他起身朝孟呈炜拱拱手:“孟爷慢坐,在下去看看。”
可还没等他抬脚,杨宏的脸色就是一变,孟呈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楼下那人的声音极大,吐字又清晰,“孟呈炜”三个字被他反复提起,杨宏想装作没听见都做不到。而且那声音含着气愤,显然来人对孟呈炜十分不善。
他看向孟呈炜,不知这位爷是怎么惹了楼下的人,竟然让人跑到这里来闹事。
被人指名道姓地骂上门来,孟呈炜自然不能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他站起身道:“走,下去看看。”说着率先出了门。
杨家这茶楼当初就是照着叶家的茶楼式样建造的。三楼是主家、掌柜办事歇息的场所,后面有专门的楼梯上下,前面也有一处梯楼,方便主家、掌柜下楼去处理各种杂事,不必从后面下去再绕道上来。
杨宏在楼上招待孟呈炜,担心有客人误闯,前后两个楼梯都安排了伙计守着。
这会儿见房门打开, 孟呈炜一马当先出来,孟呈炜的随从赶紧凑了过来, 对他形成保护之势。
而站在楼梯口的一个伙计,面对着孟呈炜一行人,在背后做了一个手势。
楼下那人还讲得十分起劲,现在没有门房隔着,他的声音越发清楚了:“……那王家小郎自然不卖。”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顿了顿,声调里带出怒意来:“你们猜猜,这事儿后来怎的了?”
这人说的是孟呈炜在他十五岁那年做的一件事,因为前面铺垫得好,代入感极强,抓住了大家的心。
这会儿见这人说到关键处竟然停下来卖关子,大家不满起来,嚷嚷道:“哎呀,我哪里猜得到那丧心病狂的孟呈炜怎么做的?你别卖关子,快讲快讲。”
“对啊快说。”
“啊呀,这孟呈炜简直太坏了。”有人又道。
杨宏在楼上听了,脸色铁青。
自打孟呈炜到临安后,得知他的身份,他的儿子杨泰就凑了过去,又注意着他的动静。杨宏可知道,这位孟公子可是极自律的人。这段时间住在客栈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只有白天才会到茶楼里坐坐。
他也是观察了好几日,才起了跟孟公子合作的心思的。否则,真要是个草包,或是个爱招惹是非的人,他是嫌日子过得太过太平了,才跟他合作呢。
结果这些茶客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胡说八道,把孟公子说得如此不堪,偏还跑到他的茶楼里来说,专挑孟呈炜在此这里的时候!
他对孟呈炜道:“孟爷您等着,我去帮你讨个公道。”说着扯衣挽袖,怒气冲冲就要下楼。
孟呈炜年纪轻轻就能有所成就,不光心计过人,他性子也是极要强的。他从不怕事,有事他都直接解决。
杨宏出面,无非是说两句不轻不重地话,把那人赶走;但孟呈炜的名声是挽回不了了。而且等杨家人回过味儿来,还要怀疑他孟呈炜是不是真是那人嘴里说的那种狠毒之人。
所以这事,绝不能他自己躲在后面,由杨宏出马就能解决的。
思及此,孟呈炜也跟在杨宏身后下了楼。
二楼本是包厢,平日里人并不多,大家都爱呆在热闹的一楼大厅跟人谈天说地,喝茶听书。
但这两日杨宏为了在孟呈炜面前表示自己的生意比叶家更红火,也为了跟因桂花茶生意火爆的集香楼抢客源,茶楼所有费用一律五折,这便也引了一些人来消费。二楼包厢原就坐了不少人。
偏那人嗓门极大,说起孟呈炜在京城的事儿来又跌宕起伏,比一楼的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还好听,一楼的客人忍不住到楼梯口探头探脑。
到最后,他们干脆上到二楼来听八卦,伙计拦都拦不住。因此此时,二楼的热闹一点儿也不输给一楼。
“啪!”那人不知何时把一张桌子搬了出来,跟楼下的说书先生一般,把扇子拍到了桌上,一惊一乍地十分能吸人注意。
“孟呈炜那厮竟然让人把王家小郎按进水缸里……”他声音宏亮地道,腔调抑扬顿挫,完全就是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
第八十章 正面对上
杨宏可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对着那人就大喝一声:“住嘴。”
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有人诧异地叫了一声:“杨老爷?”
杨宏没空理他,对说孟呈炜坏话的那人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孟公子出身世家,打小教养就极严格,品行再端正不过……”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打断了他的话:“品行端正?杨宏, 你自己眼瞎,跟孟呈炜沆瀣一气就算了,竟然还误导别人,你是跟大家有仇吧?”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楼梯口上来。
大家一看,这不是集香楼的东家叶崇明又是谁?
他身后, 还跟着他的孙子叶嘉兴, 以及集香楼的掌柜林振生和几个随从护院。
杨记茶楼里的茶客, 有许多是要集香楼喝过茶的,有的还是常客。只不过杨记茶楼这日打折,他们贪图便宜才到这里来。
见了叶崇明,有人还面上讪讪的。
可更多的人脸上全是兴奋。
对上了,对上了!
他们早就听闻杨记的东家杨宏跟叶老爷子不对付,在茶行里每每呛声挤兑,想把叶老爷子从行首的位置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但这只是传闻,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
这会儿见两人针锋相对,火气甚旺,大家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两人打起来。
然而让大家奇怪的是,叶崇明上到二楼,并没有朝杨宏那里去,而是路过他,直直地站到了杨宏身后一个穿宝蓝色绸缎的年轻公子面前。
叶崇明一双浑浊的双眼此时锐利无比, 他声调里含着冰碴:“孟呈炜, 我叶家跟你往日无怨, 今日无仇,甚至之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本来我还纳闷,思索你为何三番两次要害我叶家。却原来是帮着杨宏拉我下来,让他坐上行首的位置吗?”
他蓦地转过头,眼睛如鹰一般盯着杨宏,脸上露出冷笑:“杨老爷真是好大的面子,让京城皇商来给你当马前卒,用下作手段扫清一切障碍。老夫好奇,你到底给了孟呈炜什么好处?”
这话信息量过大,在场茶客全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随着叶崇明的动作而转动,鼻翼轻颤,一个个兴奋得脸都红了。
“你胡说。”杨宏自然不会承认。他才搭上孟呈炜。虽然有心,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他可不受这冤枉气儿。
他刚想说话,叶嘉兴却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孟呈炜的衣领,动作快得孟良、顾杰和孟家的护院根本没反应过来——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争执吵嘴的叶崇明和杨宏身上。
“孟呈炜, 你为何要勾结劫匪打伤我爹爹,劫我家茶银?一计不成你还要叫你手下管事去抢我家园户。你怎么那么下作?还什么敏妃外甥、皇商公子, 我呸!”
说着, 叶嘉兴一口唾沫吐到孟呈炜脸上。
本来他想打孟呈炜几拳以泄愤的,但祖父说打了他,自家便理亏,到时候孟呈炜反咬一口,他就得被官府抓进牢里去,跟孟呈炜一起作伴。齐知府也不好拿先前的事情来作文章。
叶嘉兴想来想去,这才吐了孟呈炜一脸口水。
吐口水而已,不打他、身上也没伤,孟呈炜就算追着这事不放,他也不过是就此事口头道个歉而已。先爽了再说。
孟呈炜气得浑身发抖。
长这么大,连他爹娘都没打骂过他。等他长大些显露腹黑狠辣手段,家里人连句重话都不敢说,今儿个一时不防就让人抓住了脖领,还吐了一脸口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时孟良、顾杰等人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过来解救自家主子。
叶嘉兴早得了叮嘱,自己也十分机灵,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懂,早在孟良、顾杰等人扑过来时,他就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叶家护院也及时上前,拦住了孟家的护院、随从。
而杨宏则被叶嘉兴这话里的信息惊呆了。
跟他一起惊呆的,还有在场的茶客。
早在那说书先生说得起劲时就在楼梯口就围观一圈茶客;叶崇明出现到上楼之时,一楼没兴趣围观的人也忍不住来瞧热闹了,那些围在楼梯口的更是兴奋地跟他一起上了二楼,茶楼的伙计根本拦不住。
此时二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那靠近楼梯口空着的雅座里,都塞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张望。
此时如果有人环视一周,就能看到一张张震惊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都不认识你,谁啊你是?怎么就血口喷人,胡乱攀咬?”孟良大声嚷道。
早在顾杰出现,代替孟呈炜来跟杨宏签约时他就十分不爽了。要知道杨家这条线还是他牵的。结果却被顾杰摘了桃子,顾杰还要代替孟呈炜留在临安打理这边的事务,孟良心里早就窝着一团火气,只不知朝谁发。
这会儿叶家闹事,正好给他一个泄火和表现的机会。
看吧,关键时刻,还得他这个堂弟冲在前面。
“你们临安人就这德性?冲到人家茶楼来胡言乱语,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他又开了一记地图炮。
这下在场的茶客就有些生恼了。不过他们不是恼孟良,目光全都看向了叶崇明。
虽说叶崇明的为人一直都为人称道,但他说这话可有根据?与劫匪勾结劫茶银啊,那位孟公子既是皇商,还是宫中妃子的外甥,有那么糊涂做这样的傻事吗?
为了推杨宏当上茶行行首?别搞笑了好吗?杨宏的脸有那么大?
叶嘉兴在来的马车上就得了叶崇明的交待,他今天必须冲在前面。
他年轻,冲动易怒,且不懂事,就算言行冲动了点,过份了点,大家都会理解。毕竟受伤的是他父亲,他这个作儿子的还不得为老爹讨回公道啊?
而叶崇明年纪大了,身份也摆在这里,说点什么都容易让大家上纲上线。所以今天只能靠他发力了。
叶嘉兴嘴皮子也是很利索的。
孟良话声一落,他就回击道:“得了吧,什么临安人都这样。你们是京城来的,我有说京城的人都跟你主子一样,是个道德败坏、满肚子男盗女娼、手段狠毒下作的人吗?你少拉别人下水!”
第八十一章 开始对付宋易风
他担心孟良和别人又扯些有的没的,把话题转歪,说完很有气势地用手一指,指着孟呈炜高声道:“你敢说你没跟劫匪勾结来劫我家茶银,打伤我爹?你敢发誓吗?哈哈你不敢,因为那就是你做的。”
“我为什么要发誓,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茶银劫匪!”孟呈炜目光阴毒, 恨不得能用眼神把叶嘉兴杀死。
“倒是你叶嘉兴,当初我在山上救了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于我的?我来临安游玩,不过呆上几日,明日就回京城,结果你们叶家却来血口喷人, 意欲何在?”
什么?孟呈炜救了叶嘉兴?
这又是什么狗血剧情?莫不是因爱生恨,两位公子因为一位小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或是两人有什么恩怨情仇?
在场的吃瓜群众兴奋度又上了一个等级。
“呵,什么救了我!当初在山上,是不是你弄的陷阱让我摔下马来?还假惺惺地上前关心我,送我回别院。你是想借此接近我祖父,好陷害我们吧?幸好我心明眼亮,没上你的当。”
“至于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最清楚。不光你和我们清楚,官府也清楚。我告诉你孟呈炜,你的死期到了。衙役,衙役呢?”
叶嘉兴转头去张望。
他们弄这么一出,一来是扩大影响,坏了孟呈炜和杨宏的名声,一报之前的仇怨;二来也是为了让衙役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人,坐实了孟呈炜勾结劫匪的名声, 防止敏妃一派和京城孟家颠倒黑白,转过背就把孟呈炜捞出来,装作完全没这回事的样子。
可有舆论在, 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还都是闲人,用不着半天,这些八卦就能传遍整个临安城。如此,敏妃和孟家想当作无事发生都难。
敏妃在宫里是四妃之一,还有个女儿,就算不受宠,与她有怨、想把她拉下来的人也不少。这消息一传出去,肯定有人会到皇上面前上眼药。到时候敏妃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把孟呈炜最大的靠山给搞下去,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叶崇明和叶嘉兴来此,是配合着官府的行动来的。就是力求让更多的人看到孟呈炜被官府的衙役抓走的过程。他们在这里吸引孟家人和杨家人的注意,衙役偷偷进来,等他们把话说清楚就出现。
果然,在叶嘉兴叫衙役的时候,衙役就出现了,拿着铁链往孟呈炜脖子上一套:“孟呈炜,你勾结劫匪打劫商人,害人性命的事情东窗事发了,跟我走。”
围观民众一片哗然。
“这是……真的?”说书都没这么离奇。
“可不是真的?衙役都出现了, 还有假?”
为防抓捕孟呈炜出问题,齐知府派了八个衙役上门,就算孟良和顾杰等人极力阻拦, 衙役们还是把孟呈炜抓走了,而且是拉着铁链子,一路走回衙门。
叶崇明和叶嘉兴还得去衙门里看叶鸿昌当原告,直接跟着衙役走了。
在他们身后,跟了一群茶馆里的闲人。因为他们,沿路喜欢看热闹的人也加了进来,等孟呈炜被押送进衙门里时,围观的人已扩大到了几百个。而茶馆里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一个个都忙着科普。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还没审、没被定罪的孟呈炜勾结劫匪打劫叶家茶银、伤了叶家大老爷的事,差不多半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了。
而这个消息,又跟前几日叶家的谣言相应和,越发证实了为件事情的真相。
且说杨家茶楼里,目送着孟呈炜被一群衙役拉走,茶楼里瞬间人走楼空,杨宏和杨泰父子俩和杨记茶楼的掌柜、伙计都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完了,完了。”杨宏喃喃道。
上次他去挤兑叶崇明,被集香楼的伙计推搡出门,就被人好一通笑话,几日都不敢出门。
现在好不容易巴结上孟呈炜,正打算扬眉吐气,一雪前耻,把叶崇明拉下马,让那些看他笑话的人跑来巴结他。结果呢?孟呈炜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衙役抓走了。
杨家可是刚刚跟他签了契约的啊!
他面无死灰。
还是杨泰脑子转得快,一激灵反应过来,连忙对父亲道:“爹,跟咱们签约的不是孟呈炜,是顾杰!”
杨宏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一丝光亮,眼睛盯着杨泰,也反应过来了。
他大喜过望:“对对对,是顾杰,不是孟呈炜。”
先前他还对孟呈炜不跟他签约,而找出一个傀儡来替代而充满了怨念,这一会儿却是水中的一根浮木,给了他生的希望。
……
孟呈炜被抓,并在临安城里名声臭大街,这是叶雅茗十分想要看到的,但她并不方便去围观。
要是给孟呈炜那个疯子看到,当众说出什么不堪的话语来,她的名声也彻底毁了。临安城的闲汉们对桃色事件的兴趣远比茶银被劫要大。他们对叶家三姑娘的兴趣也比孟呈炜这个他们并不认识的人要大。
到时候她的名声只有比孟呈炜更臭。
所以她根本不敢出现在孟呈炜面前,为了杜绝她担心的这种事发生,她还让叶崇明塞了钱给衙役,直接拿块破布塞住了孟呈炜的嘴,不让他在路上胡说。
不过此时她也忙,没空去痛打落水狗。
“真的?你确定?”她问夏嬷嬷。
“真的。”夏嬷嬷很兴奋,“我都不敢相信,亲自去看了一眼,这才来回禀姑娘。”
她跟姑娘疏离了两年,现在回归姑娘身边,发现姑娘变了很多:她比以前更理智,从不发脾气,也不会对谁有不好的评价。
除此之外,夏嬷嬷还发现叶雅茗的积威很重。在她面前,夏嬷嬷觉得比在叶老太太面前还有压力。叶雅茗说的每一句话,都得让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认真对待。
三姑娘,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长成这样了。
夏嬷嬷十分感慨。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那位紫矜姑娘,还真是十分有手段。本来看她不是特别漂亮,又落到了那样的境地,我还怀疑过她。可没想到不过短短十日功夫,就让宋少爷主动去探望她了。”
第八十二章 紫矜姑娘
夏嬷嬷说的这位紫矜姑娘,是梅重林的夫人帮寻来的。
她曾是个青楼女子,虽不是头牌,却也青楼红人,尤其招青年才子的喜欢。
后来她与一个青年才子互相喜欢上了,在青年才子的帮助下,她赎了身嫁给了青年才子。可没多久就被才子的妻子设计赶出了家门。
离开才子家后, 她希望能远远地离开临安城,去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生活。无奈她担心半路被人下黑手,只能暂留在临安寻找机会。
也是梅老太太身边有个下人碰巧知道她的事,拿来当八卦讲,被梅老太太听到了。
梅老太太被叶老太太所托,寻了几个青楼女子都不满意。那些人不是风尘味太重, 打动不了宋易风,要不就是狮子大开口, 或是嘴不紧,后患无穷。
一听有这样一个人,她便亲自去见了紫矜,最后决定请她帮忙。并承诺达成目的,她就派人送紫矜去南边小镇,并送她一笔钱。
夏嬷嬷当时极不放心,盼成梅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去看过,回来就跟叶雅茗白蕊吐槽,说那紫矜容貌不过尔尔,还比不上自家姑娘。宋易风是傻了才会喜欢上他。
不过好在这人还算聪明机智,曾读过书,有几分才学,又是马上要离开临安的人, 是极好的人选,姑且让她试试。
结果没几日,夏嬷嬷就被打脸了。
那紫矜长着一张初恋脸,却能成为青楼红人,绝对是个极有头脑也极有手段的。
她带着一个婆子,搬去了宋家附近,偶遇了宋易风几次,请他帮忙,又做小玩意感谢他。一来二去的,宋易风心里竟然就掂记上了她。紫矜三天没出现在他面前后,他竟然主动上门去帮她的忙。
这在夏嬷嬷看来,就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在所有人眼里,宋易风是再正派不过的人。他每日里用功念书,从来不多看年轻姑娘一眼。
“那位紫矜姑娘,应该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她没准是嫁了人后发现那个才子并不是良人,干脆将计就计被赶出来。而宋易风……”
叶雅茗冷哼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宋易风成为叶家女婿,迫于金钱压力,他不敢闹出半点风流事来,因为他知道叶崇明绝对不会容忍这件事发生的, 他想成为那些大人的女婿备选, 也不能传出这种名声。
但年轻男子,荷尔蒙极盛,压抑久了也有叛逆爆发的时候。而考上举人,春风得意,又发现叶家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人家,他那种叛逆便急需要一个宣泄口。
正巧这时一个长着初恋脸的姑娘,极有才华,说话行事又样样好,极聪明的样子,没准还有点小个性,这不就戳中了他的心了?
“接下来怎么办?”夏嬷嬷问道。
她也好,梅老太太也好,叶老太太也好,只知道寻一个这样的姑娘,打动宋易风的心,最好跟他发生了私情,以此来作文章。
至于作怎样的文章,如何让宋易风退亲还能被败坏名声,她们这三个人老成精的老太太也想不出特别好的法子。不过叶老太太和夏嬷嬷都有信心,相信叶雅茗一定有好办法,因此心里并不着急。
“让她继续巩固一下,最好让宋易风爱她爱得不行。”叶雅茗道。
鱼儿咬钩还不稳,此时不能心急。
“是。”夏嬷嬷见叶雅茗不肯说后续计划,只得讪讪而去。
夏嬷嬷走后,叶雅茗让人注意着叶崇明那边的消息。等他一回来,她便去了正院。
“孟呈炜那事怎么样了?”她问道。
叶崇明抬抬手,叶嘉兴就绘声绘色地给她说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齐知府就算先前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搞孟呈炜,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深挖这件事,把那群劫匪的动向和中间与孟呈炜牵线的人一个个都挖了出来。
决定动手后,他几管齐下,派了许多人出去,把劫匪和牵线人都抓了起来。
将这些人押到临安府衙门,他这才让叶崇明去杨记茶楼闹事,把孟呈炜抓了起来。
所以审案极为顺利,一个个证人出来作证,最后劫匪也一口咬死是孟呈炜指使,叶鸿昌和两位受重伤的镖师出来作证,医馆也出了证人,直接把这件事钉死了。
“最后是怎么判的?”叶雅茗问道。
“决脊杖十八,配役一年;流二千里。”叶崇明道。
说到这里,他叹息道:“当初担心茶银被劫,日夜心忧。现在却可惜没被劫走。”
“可不是。”叶嘉兴道,“要是劫走了,孟呈炜可不止判这么点,定会判决脊杖二十,配役三年,流三千里。”
叶雅茗点点头。
大晋虽是架空,但跟历史上的宋明极像。她来大晋之后,除了制桂花茶的那几日忙了一些,其他时候都很闲,原主的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书籍她都不爱看,特意叫绿萼出去替她买了《晋律》来看。
她觉得,无论处在什么社会,首先得明白这个社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知道律法,熟知规矩,才能这基础上蹦跶而不被咔嚓掉。
宋朝抢劫罪的处罚是很重的。本人被处斩,其家产被没收,其妻儿被发配千里服苦役。
明朝依《唐律》,量刑更重。对于有抢劫行为,没抢到财物的处以流刑;对于抢到钱的,则无论有没有伤人、杀人的事实,均处以斩刑。
而大晋的律法更像是明律。
叶家茶银未被劫走,但叶鸿昌轻伤,三个镖师重伤,按律虽不至于判斩刑,刑法也是很重的。
只不过孟呈炜只是指使者,不是施行者,这就减了一等。因此他只被判脊杖十八,配役一年,流二千里。
如果孟家四处拿银子打点,没准他只发配两三个月,就能回到京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了。
但这个经历,对于打小一帆风顺的孟大公子来说,可谓是平生最大的耻辱了。而有了前科,对他以后的声誉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相对于叶家上辈子的下场来说,孟呈炜这种惩罚自然是不够的。无奈叶雅茗使劲了全身力气,借着陆观弈和齐知府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第八十三章 要人
毕竟叶家这种身份地位,跟孟家相差甚远,更不用说孟呈炜身后还有敏妃和她所生的三公主了。更何况今生叶家茶银未被劫走,叶鸿昌也只受了点轻伤,在陆观弈和齐知府看来,孟呈炜受到的惩罚已经很够了。
叶雅茗也不是个爱为难自己的。反正原主的愿望是改变叶家和她自己的命运。
现在叶家的命运已经改变,叶雅茗不光没让他们上孟呈炜的当, 走上那条不归路,以后她还会让他们的路走得更宽广。只要有她在,叶家的子孙也不作死,她能让叶家再繁荣一两代。
在她看来,改变叶家命运这个任务这不光圆满,还超出了预期,完全可以交作业了。
至于孟呈炜, 要是他以后不再来招惹叶家,那就井水不犯河水;他要是再想来报复,叶雅茗保证让他自食其果,受到反噬。
现在,只要她退掉宋易风那门亲事,原主就可以安心地去投胎了。
想到这里,她对叶崇明道:“祖父,您说我要用什么人,都来跟您要。这话还算数吗?”
叶崇明一愣,立刻点头:“算数,自然算数。”
他又道:“你要多少人,要什么人,只管说便是。”
“要面生的机灵小子。如果您有相熟的信得过的闲汉混混,那就再好不过,我一起都要。”
叶崇明想了想,孟呈炜已经落马,现在能让叶雅茗要人使手段的,怕只有宋易风了。
他也没问,只道:“好, 我选几个人, 一会儿让周祥领到你那里去。至于闲汉混混,到时候也让周祥把名单交给你。”
叶雅茗露出灿烂的笑容:“多谢祖父。”
叶崇明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叶雅茗。毕竟任何一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开心。
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只得干巴巴地道:“退了亲,祖父给你寻个更好的;你要招赘,我也会给你精心挑选,不会让你再遇到这样的事。”
“好。”叶雅茗一口应下。
在现代,她就见多了豪门联姻,那些豪门公子小姐也没有婚姻自由,更何况这种封建古代。
何况她对婚姻没有期待,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也不会坑她。他们选的人,再经过她的眼,那就绝对不会踩坑。
那么随便招赘个看得过去的男人,生两个孩子。生意上和家里她都能做主,把孩子精心教养长大,这样的日子她就觉得很好, 再无所求。
经历过生死,很多东西是真的看淡了。
叶崇明这段时间虽然忙着对付孟呈炜, 但也分了些注意力在宋易风身上。叶老太太在孟呈炜之事上使不上力,无论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还是丈夫的叮嘱,也尽自己所能地调查宋易风那边的情况。
因此这段时间,无论是余氏还是宋易风的言行,都在二老的监视下,他们对叶家和叶雅茗的态度,二老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越是了解,两人就越痛心疾首,叶老太太天天在家里骂“白眼狼”。叶崇明恨不得马上将这门亲事退掉。
无奈前段时间腾不出手,现在叶雅茗要自己亲自动手,他的动作也很快,叶雅茗回到自己院子不久,周祥就领着五个小厮到了她这里。
周祥先进门给叶雅茗解释:“老太爷精心挑了半晌,也就只这几个还算机灵,在外走动得也不多了。想来不机灵的姑娘您也不要,帮不上忙没准还会坏事,所以也就没滥竽充数了。”
说着他又道:“不过茶厂、茶坊里还有些机灵小子可用。姑娘要使,小的把他们一并叫来。外面的我们相熟可用的闲汉混混不少,姑娘要什么样的,小的也能把他们寻来。”
茶楼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要是不跟街头的闲汉混混们打好交道,三天两头来你茶楼来闹事,生意就做不下去。
所以叶家每年都会送些银两给这片区域的黑道头子,以求平安。混黑的见叶家人上道,也希望能吃个长线,每年有稳定的、麻烦不多的进项,因此都约束着手下不来闹事;有时候集香楼遇着事了,他们还伸手相帮。
因此大家都相安无事,还落了点交情。
如果叶家要对付有权有势的肯定不行,但宋易风这种,黑道那边是很乐意接这笔生意的。
周祥生怕叶雅茗不懂,压低声音细细地把这里面的道道跟她说了。
叶雅茗很满意:“不错。”
她又问道:“这件事,老太爷是不是交给你了,让你派遣这些小厮,跟闲汉混混们联络?”
周祥点点头,又道:“小厮里有个叫来运的,比其他人都机敏能干,原是跟在李管家身边做事的。我常跟在老太爷身边,不少人见过我;来运面生。有对外联络的事,姑娘交给小的,小的会让来运去做。”
叶雅茗道:“很好。”
接着她对周祥交待了一通,又让他跟夏嬷嬷对接,让他了解紫矜之事。
周祥能在一众小厮中脱颖而出,成为叶崇明身边的小厮,自然是十分能干的。
不几日,他就打听到了叶雅茗要他打听到的消息。
“学正大人叫王文致,现年四十二岁,膝下有五子四女,其中三女儿和四女儿尚未订亲,两个女儿都是十四五岁年纪,因三女儿是庶出,与嫡出的四女儿大约就相差两三个月。”
“王大人极欣赏宋易风的文章,宋易风也时常拿着文章去请教,送些小礼物,双方交往甚密。时常遗憾宋易风订了亲,想招他当女婿的,也是这位王大人。”
叶雅茗问道:“这位王大人为人如何?”
周祥犹豫了一下,道:“应该还算正直吧,反正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没被人指责过。大家都夸他有才华,会试时考了第七名。”
大晋的学正类似于历史上宋元明时期的学正,清朝的学政。虽只正八品,行政上是在府衙的管束之下,但因他负责教导、管束州府的生员,可以直接上书国子监祭酒汇报生员情况,地位又比府衙一般官员更为超然。
第八十四章 打听
临安城是个繁华富庶之地。一般人可来不了临安当学正,那必须是背景、手腕、才华都行的,可见这位王文致不是一般人。
叶雅茗又问道:“他在女色上态度如何?”
周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对于这种问题,别的女孩儿都羞于启齿,可叶雅茗却面不改色,果然不愧是他们家三姑娘!
“王大人也纳了两房妾氏,一房是他妻子把身边的丫鬟扶上来的, 还有一房是王老夫人的远房亲戚。除此之外他在女色上倒没什么,平时也不出入青楼楚馆。”
“他对女儿的态度如何?”
“这方面,小人并没注意。不过姑娘放心,小人马上就叫人打听,有消息了立刻来禀报姑娘。”周祥恭敬地道。
叶雅茗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位王文致,还真是位中规中矩的官员。
想了想, 她吩咐道:“王文致身边有哪些同僚是为人清正直率, 看不得读书人道德败坏,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你去查一查。实在没有,就看看哪些人是心疼女儿的。”
周祥原先还不知道叶雅茗要打听那位王文致的情况,意欲为何。现在叶雅茗这么一吩咐,他就清楚了。
他当即心领神会:“放心,姑娘,小的明白您的意思了。小的定然让他们好好查查。姑娘您就等着小人的好消息吧。”
周祥跟在叶崇明身边,对于这位三姑娘的厉害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还一再地敲打他。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才二十岁,而叶崇明已年老。叶雅茗既要留在家里招赘,她又比叶鸿昌和叶嘉兴厉害,以后叶家没准就是这位三姑娘掌家。周祥自然要为自己以后的前程打算。
现在能在这位姑娘面前露脸,为她出力,周祥是拼尽了全力去做。如果说在叶崇明面前, 他是出十分力, 那么在叶雅茗这里就是出十二分力。
因此, 没过几日, 他就把王文致以及他的同僚的情况及行踪都打听清楚了。
“王大人身边有个同僚叫钟鸣,是王大人的同年,他可是那一届的探花,十分有才,原是翰林院的编修。他为人特别耿直,脾气也有些火爆,遇见不平事都爱讲真话,因此一直没能升上去。”
“两年前他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调离京城。还是有人保他,这才到了临安,成了王大人的手下。小人听说,这位钟大人跟王大人不怎么对付。”
“就只是……”周祥遗憾道,“这位钟大人有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
“不过他是个感恩的。当初他岳丈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把女儿嫁给他,他一直都没有纳妾,跟夫人极为恩爱。”
“钟大人被调到临安后,他那敢讲真话的脾气改了没有?”叶雅茗问道。
“没有。”周祥道,“所以才跟王大人不对付。”
“那就是他了。”叶雅茗一拍板。
叶家与陆观弈、齐霁合作, 第一个项目就是制茶具。她虽给了图样, 但还是不怎么放心,想亲自去看看。
再者,她不是那种坐不住的人,却也不愿意老在家里呆着。
而万一宋易风丧心病狂,为了成为王文致的女婿;抑或是恋爱脑上头,跟紫矜情浓意浓,就想退亲,把紫矜明媒正娶进门,甚至紫矜忽然改变主意,想要成为宋易风的妻子或妾室,转过头来对付她。宋易风趁着这个当口,借着她跟陆观弈、齐霁接触的功夫,就拿她的名声来作文章,那她和叶家就很被动了。
所以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要尽快抓紧时间办才好。
周祥知道叶雅茗的打算后,看到钟鸣也觉得他合适,因此他已经把消息打听清楚了。
“小人叫人打听过了。那钟大人生平别无喜好,只喜喝酒。他最爱太白楼的桃花酿,时不时就要约几个好友去小酌几杯,轮流作东。而王大人家中富庶,是太白楼的常客。宋易风偶尔也会被王大人带着去太白楼陪他们喝酒。”
叶雅茗见他说完这话,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别吞吞吐吐的。放心,我不怪罪你。”
周祥真要有什么话不能跟她说的,他绝对不会露出这种神态。只有有话想说,却又担心她责备,才这副模样。
果然,她这么一说,周祥便道:“只是姑娘,如果您打着让紫矜姑娘去太白楼当着众位大人的面闹事的主意,怕是达不到目的。对于养外室的事情,男人们还是包容的。就算钟大人对宋易风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也不影响什么。如果咱家拿着这个来说退亲,只要宋易风反咬一口,咱们就得不了好。”
“不是,我不打算这么做。”叶雅茗道。
周祥抬起眼眸,疑惑地看向叶雅茗。不过这动作极为无礼,他察觉自己的行为后又立刻垂下头去。
叶雅茗盯着他,出声问道:“周祥,以后叶家分家,你有什么打算不?”
周祥蓦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叶雅茗。
“别怕,白蕊和绿萼是我的心腹,她们一心向着我,不会把咱们今天的对话说出去的,你放心。”
周祥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慌乱,低下头去,极力平复心情。
他知道,叶雅茗这是想让他投诚。她之所以这么问,大概接下来的行为不大符合叶家的利益,甚至与老太爷的心意相悖。她现在让他选,是听从老太爷的话,还是为了将来的前程,听她的话。
周祥一时心乱如麻。
是老太爷慧眼识珠,从一府的小厮里挑出他来,把他带在身边,将他视为心腹,也时常教导他。
他现在,要背叛老太爷而被三姑娘收买吗?
不,他做不到。
好半晌,他方低声道:“对不住,三姑娘,老太爷对小人有恩。小人万不能对不住老太爷。”
他说完这话,见叶雅茗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叶雅茗,却见叶雅茗忽然笑了,对他道:“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你。”
她站起身来:“走吧,跟我去正院。”
第八十五章 要把私茶之事宣扬出去
周祥跟着叶雅茗主仆三人往外走,心里一直紧着一根弦,不知道他得罪了这位三姑娘,三姑娘会如何报复他。
如果她在老太爷面前说他坏话,老太爷定然二话不说就把他给撸了。他作为心腹,知道叶家不少事,老太爷绝对不会只让他成为普通的下人, 或是简单将他卖出去。
他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还真不好说。
此时正值下午申时。如果茶楼那边没什么事,叶崇明会在这时回来;要是有事,就会晚一些。
叶雅茗也不急,慢慢走着,到了正院。
她问守门的婆子:“老太爷回来没有?”
“刚刚回来呢,三姑娘。”守门的婆子笑得十分热情, “这会儿想来刚换好衣服坐下来喝茶, 三姑娘您来得正好。”
叶雅茗点点头,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叶崇明正坐在厅堂里喝茶,叶老太太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她见了礼,问候了几句。
问及茶楼情况,叶崇明十分高兴:“茶楼买卖甚好。孟呈炜勾结劫匪与我叶家为难,谁都不相信杨家是无辜的。要知道我出了事,最有可能当行首的就是杨宏。”
“所以原先与他交好的茶商人人自危,生怕被他盯上,被他暗地里下黑手。茶客们也唾弃他为人,不去杨家茶楼,转来集香楼。我派人去看过了, 现在杨记茶楼门可罗雀。”
叶雅茗听了也很高兴。
孟呈炜被抓, 叶老太太就放下心来了,现在她老人家最关心的还是叶雅茗退亲之事。
而这段时间叶雅茗把这事接过去亲自过问, 她又不好叫周祥来问详情,心里难受得紧。
此时见叶雅茗过来, 她赶紧问道:“你退亲之事怎么样了?”
叶雅茗朝她一笑:“我过来,正打算跟祖父说这事呢。”
“哦?”叶崇明道, “有什么问题你只管说。祖父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做。”
“我不光想退亲,还想让他把这些年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叶雅茗道,“光在女色上做文章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打算从他的人品上入手。”
“你想怎么做?”
不光叶崇明,便是叶老太太和跟着一起进来心乱如麻的周祥都来了精神。
“我想让人向他透露私茶之事。”叶雅茗缓缓道。
“什么?”叶崇明一怔,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行不行。”
叶雅茗脸上仍在保持着刚才的微笑,没有说话。
叶老太太斜睨了丈夫一眼,对叶雅茗笑道:“你祖父关心则乱,你别怪他。”
她又对叶崇明道:“你先别急着否认,听听茗儿怎么说。茗儿又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她既这样说,定然有她的道理。”
叶崇明一否认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以叶雅茗的聪慧,怎么可能置叶家于险境呢?
他歉意地对叶雅茗道:“对对,祖父糊涂了,一心就想着捂住这件事,想都没想就否定。你祖母说的对, 你不会害咱家的。”
叶雅茗这才道:“如果孟呈炜没被判流刑,送离临安,我自然不会提这个建议。毕竟孟呈炜要是破罐子破摔,反咬咱们一口,咱家也很麻烦。”
“现在孟呈炜已被送去了南边,丁建和涉及此事的伙计也被送去西边挖矿了。知道此事的唯有齐知府、吴师爷及宋掌柜这几个心腹。只要吴师爷甚至齐知府帮咱们澄清一句,这件事就过去了。”
齐知培既要搞孟呈炜,担心夜长梦多,京城出幺蛾子,他早在抓人之前就跟按察司那边打了招呼。因此把案子一审完,第二日把卷宗提交,第三日按察司将卷宗通过,他当即就让人立刻送孟呈炜离开了临安城,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多等。
所以此时,孟呈炜已经离开临安城有两日了。
而叶雅茗把退亲之事放在解决孟呈炜之后,就是想用私茶这个诱饵来诱惑宋易风。
“可这事一直捂着,我总担心会有麻烦。毕竟知府这个位置三年一任。万一齐知府离任了,孟家为复仇而收买新知府,拿这事来做文章,泼脏水容易,自证清白却难,更何况这是事实。”
“现在掀起来,总比以后被人翻出来强。有了一两年的时间缓冲,就算被人提起,影响力也不大了。毕竟咱们也是被动落入孟呈炜的圈套,不是自己主动去买卖私茶的。”叶雅茗又道。
“再者,现在咱们只是跟陆公子签契约,还没真正合作。中人还是智能大师。私茶之事,我不知道齐知府有没有告诉智能大师和陆公子。万一没告诉,以后他们知道了,终是对咱们的合作有影响。不如趁着现在只是一纸合约,什么都没做之前,把事情摆在明面上。如果他们在意,合作到此为止;如果他们没什么表示,就说明不在意,咱们也能踏踏实实地跟陆公子、齐公子合作。”
这几点理由一说,叶崇明瞬间被她说服了,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说的太对了。”
说实话,私茶之事,虽不是他做的,但却是他的儿子做的。这是他及叶家唯一的污点。
瞒着智能大师和陆观弈,他就已经感觉亏心了。而以后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并宣扬出来,影响叶家的声誉,就跟达摩克利斯剑一般,总让叶崇明睡不着。
倒不如像叶雅茗说的那样,趁现在合作还没开始,知府又是齐知培,把这事过了明路。如此,以后也不怕有人拿它来作文章了。
“你想做什么,怎么做,那就去做。”叶崇明道,“祖父相信你。”
说着,他看向了周祥:“你一切都听三姑娘的。不得有半分违背和自作主张。”
“是。”周祥恭敬行礼,心情极为复杂。
他误会了三姑娘。
三姑娘确实是个聪明绝顶而又一心为叶家好的人。她怎么会害叶家,害老太爷呢?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失去了一次向未来叶家掌家人投诚的机会。
叶崇明提到周祥,叶雅茗便把刚才之事说了,笑道:“祖父,周祥对您真是很忠心了。”
第八十六章 不说
周祥又是一惊。
他没想到叶雅茗竟然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难道她就不怕老太爷和老太太多想,对她印象不好吗?
叶雅茗对周祥道:“你找个妥当的人,把私茶的消息传给宋易风……”
她把接下来的布局跟周祥说了,周祥也顾不得懊悔,将她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行礼道:“小人保证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见叶雅茗把事情布置妥当,叶老太太开口问道:“茗儿, 退亲之事,要不要跟你娘说一声?”
叶雅茗摇摇头:“还是不了吧。她知道了未免纠结为难,倒不如直接把宋易风的伪装撕下来,也省了诸多麻烦。”
叶鸿盛跟尹氏说了宋易风不好后,尹氏也曾两次跟叶雅茗说,如果宋易风真不好, 她想退亲就退, 她不拦着。以老太爷对叶雅茗的看重, 想来他也是同意退亲的。
叶雅茗带着原主的记忆,知道这对父母真心疼爱孩子,不像她现代的父母,除了不饿着冻着她,并对她提出各种学业、事业上的要求外,并不关心她。
因此她对叶鸿盛和尹氏还是很有好感的。
但这段时间,她对尹氏的好感度大打折扣。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作为祖父祖母,跟她这个孙女本来就隔了一层。叶崇明整天忙着外面的生意,叶老太太要管着这一大家子人,孙子、孙女也众多。再加上这门亲事中间还掺和了个亲家公尹德安,因此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不了解这门亲事的内情,她很能理解。
可尹氏就不一样了。
她统共就两个女儿, 小女儿前两年还小, 还没到议亲的时候。她除了二房的几个下人,也没什么要操心的。
既说爱女儿,她就应该叫人去了解余氏和宋易风的为人, 甚至在这门亲事还没定前就了解清楚这对母子是什么人品才是。
结果她什么都没做, 甚至也没叫夏嬷嬷这个积年老仆去问一问, 就知道用未来女婿的功名来炫耀,在宅子里跟妯娌争面子较劲儿。
要说疼女儿,她是疼的。就是性子比较天真,容易相信人,也不大爱管事儿。
可以说原主上辈子的悲剧,尹氏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想到这里她又道:“不管母亲是怎么想怎么打算的,这门亲事我是退定了。所以没必要告诉她,否则她要一时气愤糊涂,闹上宋家去,岂不是多生事端?”
叶崇明点点头:“你说的对。”他看向周祥,“那就这么办吧。”
周祥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叶雅茗也离开后,叶老太太对叶崇明道:“你说,茗儿跟周祥说的那些话,为什么要说给咱们听?”
她在背后叫周祥瞒着叶崇明做事,那就是蛊惑他背主。这样的事捂着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还大喇喇地说出来?
叶老太太想不明白。
叶崇明长叹一声:“这孩子虽有心计有手段,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她就算有算计,也不愿意把这份算计藏在暗处,而是明明白白地摆出来。周祥之事如此, 私茶之事也如此。这孩子,大气啊。也不知尹氏是如何教出来的。”
叶老太太默了默,消化了一下丈夫说的话,摇头道:“尹氏那个糊涂的,可教不出茗儿这样的来。”
说完她又道:“看来茗儿跟尹氏这个母亲也不亲。”
叶崇明叹了口气:“这不是好事。”
他叮嘱老妻:“所以你得对茗儿好些,多关心她。当然,我也会尽我所能对她好。把她的心留在家里,亲近家人。否则,招赘都留不住她。”
一个人要是对家人不亲近,对家族没有归属感,想要让她为家族出力,可不容易。尤其是像叶雅茗这样可以通过出嫁的方式脱离家族的女孩儿,更是如此。
他道:“宋家这亲马上就要退了。赘婿的人选,你得物色起来了。也别自作主张,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如果有,你别告诉尹氏,让茗儿自己先掌掌眼。”
“嗯,我知道了。”叶老太太应道。
她想了想,起身道:“我让人找一找,寻几件首饰送去给茗儿。”
“去吧。”叶崇明十分赞成地道,“要是没合适的,出去给她打几件,再做几身新衣服。”
……
两日后,宋家。
余氏带着小香买完菜回来,进了第二进的内宅里,一边捶腿,一边对小香抱怨道:“你还总说叶三姑娘好,说她孝顺,可你看看,她有多少日子没来看我老人家了?你不是跟那个夏嬷嬷挺说得上话的吗?你去,跟她说让叶三姑娘来看看我。否则,她这个儿媳妇我可不敢认了!”
小香给余氏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应了一声“是”,心里却直撇嘴。
以前叶三姑娘隔三差五来一趟,不是带鱼就是带肉,宋家几乎都不用买荤菜。现在叶三姑娘不来做这个冤大头了,余氏这是心疼买菜的钱了呗。
宋家母子一边百般瞧不上人家,一面又要花人家的钱。她怎么这么倒霉,侍候这么一家子!
“那我一会儿就去?”她问道。
想了想,余氏又摇头:“算了,等桂子回来,我跟他说吧。过阵子你家少爷要参加诗会,还是桂子去跟那边说一声。”
桂子就是宋易风的小厮。
余氏和宋易风做梦都盼着他能金蝉折桂,独占鳌头,本来想给小厮起名折桂的。但太过露骨,终是不好,余氏也叫不来文绉绉的名字,就干脆叫他做桂子。
而余氏嘴里的“那边”,指的是尹家。
宋家母子端着架子,既想要叶家的钱,又不愿意伸手。故而宋易风要参加诗会或其他活动需要钱时,要不就无意中让下人说给白蕊等人听,让原主知道;要不就让桂子送些小吃食去给尹德安,“无意”中说起参加活动的事。
尹德安当了一辈子私塾先生,最得意的就是宋易风这个门生。现如今这个门生又成了孙女婿,自然是替宋易风有操不完的心。
知道宋易风要参加活动,担心他没钱露出穷酸相,遭人笑话,便会派人去给叶崇明送信。于是叶家就会主动把银子送到宋易风手上来。
第八十七章 母子商议
完了宋易风还要再三推辞,一副十分有骨气的样子。最后终于“盛情难却”,这才把银子收下。
现在余氏又打算使这一招。
小香心里看不上,却也没办法。她心里的吐槽对象除了夏嬷嬷,不敢跟第二个人说,担心被余氏和宋易风知晓,将她卖到烟花柳巷去。
余氏喝了一盏茶, 正要去厨房看看厨娘收拾晚饭,就听到门响,桂子的声音在门外传来。她赶紧叫小香去开门。
不一会儿,宋易风就带着桂子进来了。
“你们都出去。”宋易风对小香和桂子喝道。
余氏见儿子的神情不对,待两个下人出去后,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易风走到门口, 朝外看了一眼,见小香正往厨房走去,而桂子则提着他的书袋去了书房。
他这才低声对余氏道:“娘,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茶客模样的人,说叶家正在贩卖私茶。”
余氏吓了一跳。
她虽不经商,也不懂晋律,但因叶家做茶买卖,她还是知道走私茶叶是大罪,那是要连她儿子的前程都要影响的大罪。
“怎么会?不是说叶老太爷一向遵纪守法,仁厚宽和吗?他还是行首呢,怎么会贩卖私茶?”她紧张地问道。
宋易风摇摇头:“咱们手下没人,实在没法查证。不过我听那两人说得言之凿凿,说是叶四老爷通过那个孟呈炜买到的私茶。这人名都说得清清楚楚,怕不是真的?”
“那咱们怎么办?”余氏慌了,“要不咱们去退亲吧。反正这亲迟早要退的, 可不能再拖了。”
宋易风一时没有说话。
余氏就知道儿子也在犹豫,劝他道:“以前没有借口, 现在叶家将现有的把柄递到咱们手上,不利用这个机会退亲, 还等什么时候?”
宋易风倒不是舍不得退亲, 而是在思索这事的可行性。
听得母亲相劝,他点头道:“行,我明儿个就想办法退亲。”
“不过退了亲,咱们就得过一段时间苦日子了。”余氏叹道,“不过好在这些年咱们也置了些田产,又有契钱,手头紧些也能过得下去。怕就怕叶家不依不饶,要咱们退还他们这么多年给咱们的钱。”
说起这个,宋易风却是不怕的。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了。
他冷哼一声道:“叶家不过商贾,他们敢跟我硬扛吗?难道就不怕我考上进士为难他们?就算我不能回临安作官,我的同年,官场上的同僚,还有王大人他们,想要为难叶家实在是太容易了。叶家人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硬逼着咱们退钱的。”
听到这话,余氏微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这么些年都靠着叶家给钱, 他们母子的日子才过得宽裕。不光每日吃着鸡鸭鱼肉, 穿着绫罗绸缎,使奴唤婢, 住着大房子,每年还能攒下不少钱,置上一二十亩田地。
每年置的田地虽少,但积少成多,现在他们名下也有百来亩田地了。
想想以后没有叶家给的钱了,只有出没有进,余氏心里就难受。
当初她带着儿子来临安谋生活,那种艰难,让她很害怕没钱的日子。有了钱,她才有安全感。
宋易风看出了母亲的焦虑,安慰她道:“娘您放心,我考上举人后,不是有不少人想要把田地挂在我名下免赋税吗?他们每年都会给咱们两成收成的契钱。这些契钱统共加起来,也有几百两。另外我考上了举人,画的价钱也比以前高。”
“如果王大人有意招我做女婿,我都不用花钱去参加诗会了,这就能省下好大一笔钱。我也十八岁了,退了亲马上就能订亲。不管是娶王大人家的姑娘,还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她们总是有嫁妆的。反正困难只是暂时的,是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娘您且忍耐一二。”
他们这些举人,会时不时举行诗会、文会,意在把自己的诗名、文名传出去,让京中那些大人知道,欣赏他们的诗文。他们还会邀请如王文致这些大人去参加诗会、文会,以增加诗会、文会的档次。
而这些诗会、文会,都是要钱的。一次两次,让那些家境富裕的同窗出倒没什么。可次数多了,每月至少一次,再让人出就不合适,所以都是与会的举人平摊。
而参加诗会、文会,必得穿几身不比别人差的衣衫、戴一块价值不差的玉佩。
这都是好大一笔开销。
而这些钱,以前都是叶家出的。
现在宋易风一说,余氏内心如何不论,反正表面上她是被儿子宽慰到了。
她笑着道:“娘也没说什么。不管再艰难,娘也是支持你把叶家的亲事给退了的。人的目光要放长远,可不能看着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
宋易风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利用这件事,把亲事退了。”
后窗外,一个身材瘦小的闲汉静静地伏在墙根处听着。见屋里母子二人没再说话了,余氏还离开去了厨房,宋易风也回了书房,闲汉偷偷退了出去。
当初买这宅子的时候,余氏打着方便叶雅茗以后嫁过来后,好安置她带来的陪房的旗号,打算买这处面积不小的两进院落,还佯装到处去借钱。
她知道叶家是不会让他们去借钱的,不过是变着法儿让叶家掏银子。
反正这宅子他们也有掏钱的,虽然掏很小一部分,叶家却不好把宅子的名字落到叶雅茗身上,当作她的嫁妆,而是落的宋易风的名字。
用叶家的银子买了宅子,等以后叶雅茗不听话,她叫叶雅茗滚,叶雅茗就得滚,这不比住在儿媳妇陪嫁的宅子里、端不起婆婆的架子强吗?
余氏打的好算盘。
而事情也果真照着余氏预料去发展。叶家果然没让他们去借钱,直接让人送了银子过来。
贪心买了这处两进的院子,宋家却只两个主人外加三个下人。一心想攒钱再添置些田产的余氏根本舍不得多买下人来做护院,现在倒是方便了周祥收买的闲汉小混混。
第八十八章 请陆、齐来吃饭吧
这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是个空空儿,翻墙进户,偷鸡摸狗都是专业的。余氏等人想要发现他极难。
他进来后根本不用地频繁翻墙出去,只找个空房间呆着。等宋易风回家,就会有同伙拿着竹竿竖起来晃一晃。他就跑过去蹲到宋家厅堂的窗后偷听。
宋家人的行动十分有规律,宋易风与母亲相依为命,母子感情极好。他回家后必然要跟母亲在厅堂里说一会儿话, 然后回书房看书。
小厮要跟宋易风出门,回来后打理书房,帮他研墨做事;厨娘一般都呆在厨房里,或打扫卫生;丫鬟小香跟着余氏出门,回来后就随时听余氏使唤。
宋家下人少,事情多,三个下人都跟转磨似的有干不完的活儿。好不容易干完活,就愿意呆在他们住的下人房里,从不随意出来走动。
这就方便了闲汉隐藏自己。摸了几天规律后,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报,他就干脆呆在宋家不出来了。
但今天的消息重要,等宋家的人各归各位后,闲汉立刻翻墙出去,把消息告诉了同伙。
不到半个时辰,宋家母子的谈话以及宋易风最近的行踪就被周祥告诉了叶雅茗。等晚饭时叶崇明回来,叶雅茗又去了正院,将这些告诉了他和叶老太太。
因为相信叶雅茗的头脑,退亲之事叶崇明没有插手,只每日把周祥叫来问问情况,叶老太太也十分关心事情的进展。
知道叶雅茗的打算,其实二老心里有许多疑问的。宋易风的行动他们又不能掌控。万一宋易风不按叶雅茗的预计的那样行动呢?
这会儿听到周祥的转述,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就用诧异的眼光望着叶雅茗。
二老昨儿个还私下里探讨过这事是否能做成。要知道只是两个路人在宋易风面前说私茶的消息, 无凭无据的,宋易风怎么会当真?
如果宋易风去查证,发现查不到什么证据。叶雅茗这个计划, 岂不是失败了?
叶老太太忍不住问叶雅茗:“你说, 他们为什么不去查证一番?万一没这个事呢?毕竟道听途说。”
叶雅茗笑道:“宋家母子千方百计想退亲,无奈原来一直找不到理由。现在现成的理由送上门,是不是真有其事有什么打紧呢?最重要的他们有了正当的退亲理由,不用被人说背恩负义、白眼狼,这就足够了。”
见她说起这件事,就跟说别人的事一般,半点情绪都没有。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既觉得怪异,心里又不是滋味。
哀莫大于心死。
茗儿对宋家母子那么好,大概也是被伤得太狠了,她才这么一副样子吧、又或者,她太要强,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在强撑,不想让他们看到她的伤痛?
叶崇明在心里叹息了一番,越发痛恨宋易风。
他问叶雅茗:“你觉得他是直接拿着这个把柄来威胁咱们退亲,还是会先去告诉欣赏他的王大人?”
“结果都是一样啊。”叶雅茗道,“如果他来威胁咱们,咱们不承认, 他还不得转头去王大人面前告咱们?”
二老:“……”确实如此。
“不过,我猜他不会先到咱们这儿来。”叶雅茗道。
她望着叶崇明,笑得促狭:“万一您老胆儿小,一被威胁就答应退亲了,那他岂不是没有机会去找王大人帮忙了?到时候就算他把实情告诉王大人,无凭无据的,王大人也不相信。”
“倒不如去王大人面前哭诉一番,说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很纠结,不知道应该是站在正义的一面,还是应该站在恩情的一面。他会说自己把王大人当作父亲一般。现在心乱如麻,所以来跟他讨个主意。”
“如果王大人有意招他作女婿,肯定二话不说就支持他借此退亲;要是无意,又一心为他好,会劝他去查证。反正怎么的,他都会在王大人心里树立一个不忘恩情,但为了大义不得不灭亲的形象。”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的心情很复杂,一言难尽。
末了叶崇明对周祥叮嘱道:“你好好盯着那边。”
“是。”
第二日,周祥一脸佩服地来禀报:“事情的发展,竟然跟姑娘预料的一样。宋易风果然去找了王大人哭诉了一番。王大人当即就劝他退亲。”
他顿了顿,对叶崇明道:“有可能明日,宋易风就会去找您退亲。”
虽说费了这么大的周章,目的就是为了退亲。而事情也果然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发展。可到了这一步,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还是被气得不轻。
两人看向叶雅茗,却看到叶雅茗仍然是一脸的平静。
见两人看着自己,叶雅茗眉眼一弯,脸上漾起了甜笑,对叶崇明道:“祖父,明日您可千万要冷静,别被那小人气着了。”
叶老太太顿时心里一紧,对叶崇明道:“对对,你定然要想开些,别被气着了。”
“放心,我可不会真的生气。”叶崇明道,“只要一想退了这门亲,茗儿就能招赘,一直留在家里,我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叶老太太赶紧朝叶雅茗看去,就见叶雅茗一脸赞成地笑着点头:“就得这么想。”
叶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明日您下帖,把陆公子、齐公子和吴师爷请来家里做客吧。”叶雅茗道。
叶崇明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叶雅茗的用意。
他问道:“可以吗?他们会来吗?万一他们来了,宋易风没来怎么办?”
“会的。”叶雅茗道,“咱们刚合作,我虽把茶具的制作图交过去了,但接下来怎么走,需要生产多少茶具,你们还得商议呢。至于吴师爷,他帮了您这么多忙,咱们下帖请他吃饭,又有陆公子和齐公子的面子,他肯定会来的。”
“至于宋易风……”她嗤笑一声,“他想退亲,与王大人结亲都想疯了,好不容易有了借口,自然一刻都等不下去。要不是今日晚了,又担心王大人有想法,他没准现在都过来跟您说退亲之事呢。”
叶崇明点点头:“那就好。”
第八十九章 设宴
他当即写了拜帖,让人送去给陆观弈、齐霁和吴师爷,一个时辰后,送拜帖的人回来了,陆观弈三人果然都答应了来赴宴。
至于宴会的时辰,自然是晚饭时分。
叶崇明白天都在茶楼,晚饭时分才回家;那时候宋易风也从府学回来了。宋易风应该会在那时直接到叶宅来, 跟叶崇明提退亲之事。
接到回帖,叶老太太赶紧拟明日宴请的菜单,让下人出去订购采买食材,并去酒楼请厨子来做菜。
因退亲事宜还没办完,周祥仍然叫人紧紧盯着宋易风。宋易风一整天都如常活动,倒是王文致又把他叫去,询问了一番。
周祥知道老太爷挂心,当即就把这个消息传到了茶楼里。
叶崇明听闻, 顿时放下心来:“妥了。”
有王文致催着, 宋易风今晚必来叶宅提退亲。这件事如果有尹德安在中间搅合,会横生许多枝节,宋易风必不会告诉他,也不会先找媒人。他应该会一个人到叶宅来退亲。
一切按着他们的计划走。
叶崇明耐着性子数着滴漏,看看差不多到时辰了,赶紧乘着马车回家去。
“晚宴的菜肴都备好了么?”他问叶老太太。
“放心,都备好了。”叶老太太道。
“爹。”
“祖父。”
叶鸿昌和叶嘉兴父子俩前后走了进来。
叶崇明打量了两人一眼。
叶鸿昌原先也不过是轻伤,现在基本已没事了。今日有贵客上门,他专门拾掇了一番,倒也精神。叶嘉兴就更不必说了。
“嘉兴你到大门处迎客。”叶崇明吩咐道,“鸿昌你跟我去外院等着。”
叶嘉兴答应一声,又问:“要不要派人去叫三妹妹过去?”
今日之宴招待的都是男客,吃饭的地方自然在外院偏厅里。
但事关叶雅茗终身大事, 她最好在场;况且陆观弈他们过来商议合作之事, 叶雅茗也得参与。但一桌吃饭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怎样安排这个宴席,就需要斟酌了。
叶崇明早想到这一层了,道:“我下帖邀请吴师爷的时候,是连他的夫人一块邀请的。一会儿你祖母和茗儿都会去外院,帮着招待吴太太。”
叶嘉兴赞了一声:“高。”又道,“那我就没问题了。”
说着,他一溜烟出了门,往大门口而去。
此时叶雅茗也过来了,叶崇明便带着众人准备去外院。
出门前,叶雅茗提醒道:“祖父,四叔那里,您最好派个人去解释一声。免得家中招待贵客,不通知四叔,他会不大高兴。”
叶崇明和叶鸿昌立刻反应了过来。
对哦,家里还有个惹祸精呢。前些日子打了板子,这会儿差不多也能下地了。
按理说,叶鸿荣作为叶家四老爷,有男客人来家作客,确实要通知他,这是对他身份地位的尊重;客人来访时他在家,按着礼数,他也应该出来一起招待客人。
这会儿要是当没他这么个人, 在家里待客却没通知他, 那个孽畜一生气, 没准还真会叫人把他扶到前院去,搅局。
叶崇明对李富道:“你去一趟四房,就说因他犯下的错,咱家欠吴师爷好大一个人情。今儿个我请吴师爷夫妻俩过来吃饭,感谢他把这件事压下去。”
“如果他细问,你就说有人先前安排了茶客闹事,都闹到了官府那边去了,还是吴师爷把这事压下去的。宋易风听到风声,想借此事来退亲。我打算借吴师爷的身份压一压宋易风,所以设宴招待吴师爷夫妻俩。今儿个这宴席,他不方便参与,还是好生在院里养伤吧。”
说着他又叮嘱:“你叫几个护院过去,守在四房院门口,不许四房的人随意走动。这件事,你亲自派人盯着,不容有失。”
“是。”
叶老太太原亲自去厨房安排菜肴了。听闻老太爷派人去四房院子,也想起了叶鸿荣那个不省心的,赶紧派了几个婆子去守着。
一家子把叶鸿荣当大敌来防范。
大家到外院的厅堂里呆了一会儿,叶嘉兴就把陆观弈、齐霁和吴师爷夫妇俩一起迎了进来。
吴师爷五十来岁年纪,他的夫人岳氏,叶老太太也是见过的。这时代的对女子的约束也不是太严苛,叶老太太和叶雅茗并没有把吴太太迎到内院去,而是与男客一起在外院的正厅堂坐了。
大家寒暄了几句。
吴太太一见面就把叶雅茗夸了一通。
齐知府是她丈夫的东家,而陆观弈和齐霁的买卖,叶雅茗出了这么大的力,现在叶家与陆观弈、齐霁是合作关系,她自然要奉承好叶雅茗。
叶雅茗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谦虚了一番。
叶老太太忙道:“快莫夸她,小孩儿不经夸,夸了容易骄傲。”
叶崇明见状,心里着实感慨。
商人的社会地位低下,有钱却没权,容易被人盯上,所以大家都想尽千方百计与官府打好交道,每年修桥铺路,摊派苛捐杂税,大家一面心疼钱一面又装作积极的样子去捐钱捐物,奉承好代表齐知府与他们打交道的吴师爷。
说他跟吴师爷有交情,那都是用钱铺出来的。他要不是捐钱排在前面,又是茶行行首,每年还捧着厚礼上门,吴师爷知道他是谁?
可现在,因着叶雅茗显露出来的本事,他们与陆观弈、齐霁成了合作关系,吴师爷的态度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自己不好明着改变态度,便让他太太表现出奉承者的姿态来。
果然还是听叶雅茗的话,找一两个地位高又可靠的人合作,才是叶家该走的正确道路。
这边吴太太夸着叶雅茗,那边齐霁、吴师爷也跟叶崇明寒暄着。
等大家的寒暄告一段落,陆观弈开口对叶雅茗道:“叶姑娘,这是我让新平镇的制瓷师父做出来的茶具,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他身后站着的小厮闻言,将手里提着的一个藤箱拿了过来,白蕊连忙上前几步,把藤箱接了过去,打开,将里面的茶具拿出来,一一摆放到叶雅茗身边的几案上。
第九十章 茶具的设计
吴太太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叶雅茗一看茶具的质地,就满意了几分。
这是甜白瓷,在大晋属于极为高端的瓷器。
叶雅茗上次拿出茶具来,还跟陆观弈说,先让智能大师摆一摆茶席,等茶席布置和茶具的使用在上层社会流传开来,再卖茶具。看来陆观弈是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茶, 虽是一种饮料,上到皇亲贵胄,下到贩夫走卒都喝它。但说到对茶的味道极泡茶手法极致的追求,还是属于有钱有闲又有文化和小资情调的士大夫阶层。因为这种追求,形成了茶文化。
既是文化,那它必是高雅的、艺术的, 也必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那形成并传扬茶文化,必然要从上层社会开始。
那么这些茶具一开始, 就要走高端路线。
团茶之所以被人追捧,并不是因为它的味道如何好,而是因为它玩的是高雅。散茶之所以在现在的大晋不入流,不就是因为它没法玩高雅吗?
那么先从茶具开始,再在茶席布置上给士大夫们展示他们文化水平与审美的机会。最后在味道上再推陈出新,让他们发现玩过一种新茶后,还有另一种新茶可玩,而不同的茶类,泡法也多种多样。
如此一来,他们怎么可能不摒弃玩了几十年的团茶,转而来玩花样百出的散茶?
她不需要有一个如朱元璋那样的帝王来“废团兴散”,照样能让散茶替代团茶,让大家回归到茶的本味上来。
看看这些茶具的式样,都跟她画出来的茶具式样一样, 叶雅茗点点头,抬眸朝陆观弈笑道:“很好, 没什么不妥。陆公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找到制甜白瓷的师父,烧出这些茶具来,实在是厉害。”
“嗨, 你不知道,你上次把图纸一拿出来,出了崇善寺,他一个晚上都等不上,就派了人马上出了临安城,快马加鞭去了南边的新平镇,找了那里最好的师父烧了一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这茶具,送到子默手上还不到一个时辰。”齐霁道。
陆观弈也不反驳他,只对叶雅茗道:“京城人都推崇甜白瓷,所以我叫人制了甜白瓷。要是叶姑娘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可以都说出来。”
顿了顿,他又道:“放心,我们付钱购买。”
吴师爷闻言,诧异地看了叶雅茗一眼,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叶雅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这时候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耻于当面谈钱,唯有贩夫走卒, 才舍下脸来讨价还价。而叶家作为商人,既选择了跟陆齐两人合作,也理应如此。尤其是叶家与陆、齐两人合作,叶家是处于被动地位的情况下。
可能在吴师爷看来,他虽可以放低身份奉承于叶家,那也不过是看在陆观弈和齐霁的面上。而叶家,在陆观弈和齐霁面前,应该是倾尽全力来讨好陆齐二人的。有什么好的方子,好的东西,应该悉数奉献出来。
至于利益,陆观弈和齐霁厚道的话,会分润一些好处来补偿叶家的付出;要是不厚道,他们不分润好处,叶家也不应该有什么怨言。
主从尊卑,叶家人一定要清楚明白自己处在什么位置。
知道吴师爷的想法,叶雅茗仍面不改色,心里也没有半点不自在,且打算死不悔改。
她来自宣扬人人平等的时代,可没有这时代人的奴性。如果合作最开始,叶家人或她就卑躬屈膝,摆出奴从身份,那以后可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她要的是平等携作,合作共赢。五五分这“五五”之数,可不是随意开的。
她回了陆观弈一个微笑,点头颔首:“多谢陆公子。”
看她这态度,不光吴师爷夫妇,便是陆观弈,也微扬了扬眉;齐霁更是兴致盎然,深觉有趣。
叶雅茗跟他们以前接触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我上次摆的茶席,因智能大师的禅房庄严肃穆,所以我想要表达的茶席主题是‘禅’,因此采用的桌布、花瓶、插花来应和这个主题与氛围。花瓶是古拙的,枯枝插花,代表的是茶叶在制作过程中的枯与死。”
“可茶被沸水所激,舒展开来,渗润出它的甘美,如同凤凰涅槃,它又活过来了。这是代表荣与生。所以我选择了白瓷来沏泡它,与枯枝的颜色形成对比。茶席的色彩上也有了对比跳跃。这是茶席布置给人带来的审美与感悟。”
吴师爷是读书人,虽只考上了举人,再无寸进,但他终是文人,也有文艺浪漫的一面。
刚听叶雅茗说话时他还满心不屑,觉得眼里只有钱的商家女能说出什么高见来。现在猛地听到这么一番高论,他很是震惊。
便是陆观弈、齐霁、叶崇明等人曾在崇善寺听过叶雅茗关于茶道的一番见解,此时听到这样一番话,仍然耳目一新。
很难想象这样一番话,竟然出自没有读过书、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之口。便是饱读诗书,一生悟道的智能大师也悟不出这样一番理论来。
当然,这“没有读过书”是相对十年寒窗、有进士文凭或水平的读书人而言的。
叶雅茗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她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的是后世人对于茶道与茶席的理解。当然,这理解不是照抄,而是她在那些理论的基础上自己感悟出来的东西。
她心无波澜地继续道:“那如果我想表现春天的生机勃勃呢?春茶出来,绿意盎然,春天的气息扑鼻而来;夏日炎炎,需要清凉一夏,荷花在湖面盛开;冬日里白雪之中,红梅那一瞬绽放的惊艳。这些如果想要在茶席中表现,我们该赋予它怎样的茶具?”
屋里众人都若有所思。
叶雅茗看向陆观弈,眸子里全是认真:“所以茶具不是千篇一律的,它的颜色、质地、式样,都可变化,我们可以依据各种主题去设计它。只是功能万变不离其中即可。”
第九十一章 宋少爷来了
不等陆观弈回应,她展颜一笑,目光转向了吴师父:“我这主意,只需五千两银子即可,吴师爷觉得值当否?”
她这么问,吴师爷心里就是一凛,知道刚才自己那点轻慢和怀疑全被叶雅茗看在眼里了。
而这样一个小姑娘, 生在这样的家庭,这么小的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绝非池中之物,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造化呢,得罪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况且, 有叶雅茗这番话,陆观弈他们直接可以叫人制作出各式各样的茶具来。而把她这番茶席理论传扬出去, 京中那些自诩读书人的权贵岂有不追捧这些茶具的道理?
以前这些人玩团茶,不过一套茶具便足矣。叶雅茗这套茶席理论一出,谁人手上不备个十套八套茶具,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懂茶。
陆观弈、齐霁他们的买卖,还不需要千方百计去搞茶叶,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他用扇子一拍手掌,赞道:“值,太值了。”说完,还哈哈大笑,十分捧场。
他这模样,看得吴太太不忍直视。
叶鸿昌震惊之后便大赞,大赞之后又满心遗憾。
要是叶雅茗这番话说在与陆、齐合作之前,由他们叶家一家来做这买卖,那叶家岂不是大赚特赚了?现在主意是他们叶家人出的,赚的钱却要跟陆观弈、齐霁分,实在是有些可惜。
叶雅茗朝白蕊招了招手,白蕊立刻把事先放在旁边的一个画筒拿了过去, 递给陆观弈的小厮。
“这里面是我画的几样茶具的式样,陆公子、齐公子看看可不可用。如果可用,也算是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吧。”
“有了我这砖作启发,懂画的画师,书院里的书生,或许也有灵感能设计出一套茶具的设计图。到时候你们花些银子收购即可。”
陆观弈亲自拿过画筒,倒出里面的画纸,展开来看。只见一张图上画了茶壶、茶杯、公道杯、水盂、茶罐一套茶具。而最让人亮眼的是这些茶具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茶具上,或浓或淡,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用写意的笔法画了一些桃花、桃瓣、桃枝。
这些茶具单看一个或许没觉得如何,可这么一套下来,就让人觉得移不开眼。
等到春天,桃花绽放之时,择一处柳叶吐芽的小亭,或干脆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摆开这么一套茶具,在春风徐徐中泡上一壶明前春茶,感受春天的气息,是何等的惬意, 又是何等的应景。
他抬起眼看向叶雅茗,眼眸晶亮:“这是春或桃的主题?”
叶雅茗微笑颔首:“对。”
齐霁早在陆观弈展开画卷时就凑过头去看了。此时用力击掌,叫道:“妙极,妙极。我想这样一套茶具摆出来,那些闺阁小姐定然要争相掏银子购买。雅致又充满春之气息的一整套茶具,谁不爱呢?”
陆观弈把这一页纸抽出,看下一页。
他一挑眉:“陶?”
“对。”叶雅茗道,“茶具并不一定非得要细瓷,陶制的茶具有一种古朴雅致之美。另外它还可以单独制成花瓶和水盂,与相应的瓷器组成一套。”
她画的这些茶具都是现代极为经典的式样,也十分具有代表性。陆观弈直接拿去窑口,就能叫人烧制出来。
除了陶,下一组是汝窑青瓷。
上次叫人烧制茶具的时候,她特意向窑口主人了解过,知道这时空也存在汝窑青瓷。
陆观弈翻完叶雅茗画的五张茶具设计图,齐霁和忍不住也凑过去的吴师爷不住地惊叹,引得叶嘉兴蠢蠢欲动。
但他知道身份悬殊,他这身份凑不到陆观弈和齐霁身边去,只得按捺住满心的好奇,等着三人看完后再看。
待陆观弈他们看完茶具图,叶崇明也忍不住讨了过去,跟叶鸿昌和叶嘉兴父子俩凑在一起,三人头对头地看了起来。
吴太太被勾得也心痒的想要看一看大家都赞不绝口的茶具。唯有叶老太太,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她时不时地看一下门外,又看叶雅茗一眼,担心宋易风没有按叶雅茗预料的那般,在这个时候到叶家来。
此时负责厨房的管事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了,叶老太太知道厨房已经备好,可以开席了。
她看向了叶雅茗,想向叶雅茗讨个主意,是不是现在就开席。
叶雅茗朝叶老太太点了点头。
宋易风什么时候来都没关系,反正等他来时,叶崇明定然会在众人聚集的屋子的隔壁处理此事。这古代的木制结构的屋子可不隔音,到时候他们的谈话必然会让在座的众人听到。
叶老太太见了,看了众人一眼,见陆观弈三人已在喝茶,唯有叶家祖孙三人还在看画稿,她便准备开口叫开席。
可她嘴刚想张开,就见守门的婆子匆匆到了门口,进来对她行了一礼,道:“老太太,宋少爷来了,说有要事跟老太爷谈。”
这婆子亦是叶老太太的心腹,是她特意派去大门处守着的。她还特意叮嘱过,宋易风要是来了,让婆子在禀报的时候不要悄咪咪的,而是当着客人的面大大方方在说出来。
叶崇明虽在看画稿,但仍放了一半心神在宋易风之事上。毕竟这是今天的重头戏。
此时要不赶紧退亲,等宋易风知道叶家跟陆观弈、齐霁合作,叶雅茗还得了智能大师的青眼,他肯定会跟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此时他自然听到了婆子的禀报。
他将画稿交给了叶鸿昌。
吴师爷是知道宋易风此人的,也知道此人是叶崇明的孙女婿。
本来宋易风配的是叶家哪位姑娘他并不知晓。但在听闻了叶雅茗在崇善寺的表现,知道陆观弈和齐霁,甚至智能大师都对叶家这位三姑娘大加赞赏后,他特意叫人打听了一下叶雅茗的情况。
毕竟两位公子都还未婚配,叶三姑娘如此优秀,二位公子对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两人的长辈对此事又是什么态度,这些都很重要,他需得有个心理准备。
第九十二章 质问
正因为了解过,吴师爷知道宋易风是叶雅茗未婚夫身份的。
听到婆子的话,他还以为叶崇明是为了让未来孙女婿在陆观弈和齐霁及他面前露个脸,结交一下人脉。
他也愿意给宋易风这个少年举人一个面子,遂笑着对叶崇明道:“也是巧了,正好宋公子来了。不如请他进来,跟大家认识认识。”
叶崇明却歉意地对他和陆观弈拱了拱手:“不好意思。礼乐(yue)既说有要事要谈, 我先跟他在隔壁说说话。要是没大事,一会儿我再引他进来,给各位见礼。”
礼乐是宋易风的字。
“叶老太爷请便。”陆观弈道。
齐霁也跟着说了一声,心里对这个宋易风还挺好奇。
毕竟叶雅茗这三次见面,都给了他太多的震惊。这样的一个聪慧绝伦,卓越不群的女孩儿, 能配得上她的男子又应该如何惊才绝艳呢?
叶崇明先对婆子道:“领宋少爷到旁边偏厅去。”说着他对众人歉意地拱了拱手, 告退一声,便去了左边的偏厅。
婆子出去,从左边回廊出去,然后领着宋易风原路返回,从左边回廊直接到了偏厅。
正厅一般都是招待贵客的地方。而宋易风是自己人,以前他来,叶崇明或是在书房里接待他,或是在偏厅里接待。所以此时婆子领他到偏厅,他也没甚在意。
而且,他此时的心思繁杂,根本不在这上面。
叶崇明装作根本不知道宋易风来意的样子,对他一如从前一般和蔼慈祥:“礼乐,好久不见。最近可还好?你母亲身体还好吧?”
宋易风打心底里看不起叶家人。
以前碍于种种,还得在叶崇明保持恭敬,现在都要退亲了,他实在没那个心情在叶崇明面前演戏。
他也不行礼,更不理会叶崇明的问候,盯着他冷声质问:“叶老太爷,我当初愿意与贵府定亲, 是因为叶家家风清正, 叶家人行事规矩,为人厚道……”
正厅里,叶崇明走后,叶鸿昌便行驶起了主人的职责,让大家吃点心,又特意叫俞嬷嬷出来,给大家泡桂花茶。
此时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俞嬷嬷泡茶,厅堂里十分安静。
俞嬷嬷虽年老色衰,泡茶的画面说不上赏心悦目,但自有一番沉稳气度,姿态从容。她这两日得了叶雅茗的指点,泡出来的茶汤并不逊于崇善寺的净尘小和尚。
大家开始也没在意隔壁的谈话,可宋易风打着正义的旗号,想要一开始就从气势上压倒叶崇明,让叶家势弱, 从而达到顺利退亲的目的,他说话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声音很高。
正厅这一安静, 宋易风的话就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众人耳里。
众人都极诧异,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倾听。
宋易风继续道:“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们叶家竟然为了牟取暴利,买卖私茶,置朝廷律例于不顾。我辈读书人深受圣恩,遵守晋律,宣扬道义是我辈本份。天地君亲师,即便我与你叶家有亲,且您是我长辈,也万不能因这亲事而置君之大义于不顾的。于君于公于大义,我本应将尔等行径告官才是。”
“然我受你叶家之恩多年,于心不忍。忠义不能两全,我今日前来,便是提醒叶翁一句,违背朝廷律例之事万万不能做。茶虽饮品,却关乎朝堂边境法政,兹事重大。叶翁身为行首,更应遵纪守法才是。我不能与尔同污,现在,便是来告之叶翁一声,你我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以后万莫在外面说我是你孙女婿。我与你叶家再无瓜葛。”
“这件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我再不能徇私,必将尔等买卖私茶之事告之大人们。叶翁想来也不愿意走到那一步吧?”
大概这段话,宋易风准备已久,说起来十分顺溜,还慷慨激昂,一副高举大义之旗灭亲之势。
一口气说完,趁着叶崇明目瞪口呆之际,他一拱手:“告辞。”便打算拂袖而去。
叶崇明似乎回过神来了,赶紧高声叫道:“等等。”
宋易风本就打算之乎者也地输出一通,趁叶崇明没回过神来溜之大吉,不与叶家多掰扯。
他知道,掰扯多了,他必然不占理。万一叶家并没有买卖私茶,那他这通发作就毫无根据,亲事自然也退不成。
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连让叶崇明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可叶崇明早有准备,一直张着网等着他来呢,宋易风的如意算盘只能落空。
宋易风刚走到门口,就被守门的小厮给拦住了。
叶崇明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宋少爷今儿来,是专门来退亲的吧?你考上举人了,我叶家商贾之家,是不是就配不上高贵的你了?否则怎么道听途说一个谣传,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拿着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连让老夫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担心隔壁的人听不清楚,他开始还是正常的说话声调,后面声音越来越高起来,让人听了只觉得他越说越激动。
“宋少爷七岁时,你母亲带着你从村里出来,到临安艰难求生,那时你们吃不饱穿不暖,租住在别人在屋边搭起来的窝棚里,你干完活,就跑去茗儿的祖父尹秀才私熟窗口偷听。”
“后来他发善心,一文束脩不要,收你作学生,又赠你纸笔,看你吃不饱拿东西予你吃。求学本就费钱,他便有心也无力支援,又爱你聪慧,便牵线让我两家结亲。叶家供你读书生活,你长大后娶叶家女。”
“从你十岁起,每年叶家都会送二百两银子予你;你生病,参加科举,参加诗会,每年另外还要花上一两百两银子。现如今你十八岁,加起来我家赠你也有三千多两银子;你家要买房,十之八九之房资都是我叶家出的。林林总总,我叶家花了几千两银子,就供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第九十三章 退就退
叶家京城和临安两个地方店铺的流水都要上两万,给宋易风这点钱,叶崇明也就只知道个大概。如果不是叶雅茗设这个局,宋易风贸然前来退亲,叶崇明还真说不出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还是前日账房那连把钱算出来,叶崇明才知道。
“且不说这些,我孙女茗儿, 生怕配不上你这江南才子,打小跟着女先生努力学习,遍观群书;她怜你家贫,每月都花尽自己月钱给你家买荤腥、做夏衣冬衣,对你母亲嘘寒问暖,街坊四邻谁不夸她孝顺?”
“合着这些,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只凭道听途说的一句话,就轻飘飘地直接跟我说一声‘退亲’,就想了断这门亲事?”
说到这里,叶崇明一声嗤笑,极尽嘲讽之意:“无非是宋少爷现在是举人,眼瞧着还要往上走,看不上我这商贾的身份,想要去攀附哪位大人,成为哪位大人的乘龙快婿罢了。”
见宋易风张嘴想要反驳,叶崇明一摆手,飞快地打断他的话:“你既看不上我等,我叶家自不会拉着你不放。我孙女茗儿才貌不俗,自有珍惜她的人出现,像宋少爷这样忘恩负义之辈,绝不是她的良配, 我们同意退亲。但是……”
他大喘一口气:“你这么多年花我叶家的钱, 总得退给我吧?别人家退亲, 还要退聘礼。你家家贫, 当年什么都拿不出, 我叶家没要过你宋家一文聘礼,反而养你母子多年,花在你母子身上的钱财无数,你总得把这些钱还给我叶家吧?”
“想来你现在是举人,再也不似当初那般毫无赚钱门道了,田地、宅子不少,退上几千两银子不是难事。那么,明日请媒人来,带上这些年的花费,我们一起签了退亲文书。”
现在自然可以叫宋易风直接退亲,也可以叫他写欠条。但这欠条一写,想要找他要钱就难了。叶崇明自然不能这么干。他们安排这一出,请陆观弈、吴师爷他们来吃饭,不就是想从各方面讨回公道吗?
所以不把钱全部吐出来,宋易风想拿到退亲文书,转而去攀龙附凤,可没那么容易。
开始听叶崇明细数恩情与花费,宋易风心生不妙, 觉得叶家定然不会答应退亲;后来叶崇明说同意退亲, 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到最后,听闻叶家要他退这些年的花费, 还把各项花费都罗列出来,弄得他想蒙混过关都不行,他顿时头大。
按他的预想,就算不能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直接把亲退掉,所面临的无非是叶崇明的苦苦哀求。
叶家人能拿得出来的,无非就是些臭铜板;他们也只能拿这个来说事,再挟恩以报,让他不要退亲。
如果叶家以此相逼,那他就答应退钱。几千两银子对于叶家根本不算什么,他们的本意自然不是要钱,于是事情就会陷入僵局。
到时候,他再让媒人来说和,让叶家不要把关系弄僵。有助他上学的这么个恩情在,以后他考上进士,而叶家遇上麻烦时,他定然会伸手相帮的。
他去意已决,叶家不得不放手;有“以后相帮”的这句话吊着,叶家自不会把那些花费索要回去。
于是这件事就完美解决了。
至于私茶之事,他就得根据叶家人的反应来随机应变了。如果此事是真的,他成功退亲之即,没准还能敲叶家一笔,或与人联合,吞没叶家大半家产。
不曾想叶崇明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老家伙竟然爽快地答应退亲,还逼他还钱,这着实不应该。
他正狐疑,就听叶崇明又冷笑一声,嘲讽道:“难道宋少爷只打算退亲,却不退还这么多年的花费?”
宋易风此时还是十七岁的少年,一直在书院里读书,没经历多少世事,冲动易怒。
被这么指着鼻子嘲讽,他哪里顶得住?冲动的话脱口而出:“成,明日我带银子和媒人来,与你签退亲文书。还望叶翁约束好家人,别到时候又哭哭啼啼,纠缠不清。”
他此时也想明白了,不退钱,他根本没法顺利退亲,这事闹出去,对他不利。
就算退还叶家的钱财又如何?大不了把他家置的田地和房产退掉。可他身为举人,名下挂着许多田产,每年吃供奉就是一大笔钱,另外还可以为参加科举的人作保,替人看文章,保持现在的生活水准还是不难的。
等他成为王大人的乘龙快婿,考上进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又何必在乎眼前这区区几千两银子?
怒气冲冲说完那话,他拂袖而去。
隔壁屋里,自打听到宋易风说要退亲,陆观弈和吴师爷都守着礼,没往叶雅茗那边看。齐霁是个好奇心爆棚的,吴太太则是女流,对这种事甚是关心。两人都忍不住偷偷瞄上叶雅茗几眼。
叶鸿昌和叶嘉兴并不知道叶雅茗的退亲计划。
叶崇明不事先告诉大儿子,一来是担心他有私心,让这事横生枝节,叶崇明不愿意看到大房和二房同室操戈;二来也担心叶鸿昌知道后脸上露出什么来,让吴师爷和陆观弈等人看出端倪。
叶嘉兴就更不必说了。
因此听到宋易风跟叶崇明的对话,父子俩都大吃一惊,气愤之色溢于言表,恨不得跑过去打宋易风一顿;同时又担心叶雅茗想不开,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和安抚。
叶雅茗却垂着头睑着眼,把众人的打量屏蔽在眼睑之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更是毫无波澜。
但她担心屋里外人看到她这样心里生疑,与原主的人设不符,于是她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抓住压裙的玉佩,抓得十分用力,青筋都出来,以示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觉得,自打穿越以来,奥斯卡都欠她一个小金人。
人类是爱脑补的物种,更何况叶雅茗前番让人惊艳的言论已为她树立起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形象。现在看她这样子,屋里众人都脑补出几万字的小作文来。
大家觉得,叶雅茗定然十分伤心,也极其羞愤。可有外人在,她必须不让自己失态,现在肯定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的情才外露出来。
大家在心里很为她惋惜。
第九十四章 待我宣扬出去
等宋易风离开后,叶崇明从隔壁过来,齐霁愤愤然对叶崇明道:“人说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宋易风此等忘恩负义之辈,恩情道义在他心中一钱不值,谈何忠君?临安读书人之风也应该肃清一下了……”
吴师爷忽然咳嗽一声,打断了齐霁的愤慨之言。
齐霁之父虽是知府, 但读书人却归学正所管,归国子监祭酒管。齐霁这话就说得很不合适了,传扬出去,不光没能给叶家解决问题,反而给齐知府惹麻烦。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观弈开了口:“吴师爷想必时常会参加临安城的诗会和文会吧?与吴师爷交好的举人想来也不少。到时候吴师爷还得把宋易风的真实面目给你那些好友说说才好。要是大家看不清他的面目,被他骗了就不好了。”
“对对对。”吴师爷立刻抚掌道, “我正有此意呢, 陆公子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陆观弈和齐霁与叶家合作, 都出手对付孟呈炜了;现在面对区区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举人,自然要卖叶家一个人情,偏帮叶家的。
而他作为齐知府的师爷,那当然也要偏帮叶家,对付宋易风。现在陆观弈当着叶家的人面点出这一点来,是让叶家人承他的人情。
这位陆公子的情商,跟自家公子的情商,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叶崇明等人听了大喜。
叶崇明对着吴师爷深深一揖:“在下在此先谢过吴师爷了。”
“哈哈,不必客气。主要是我看不惯那姓宋的如此行事。我辈读书人饱读圣贤之书,需得比别人更为明理才是,哪能忘恩负义,还一副小人脸嘴呢?这简直丢我们读书人的脸。在下此举,也是诓扶正义,同时也是为了让临安城的读书人不要被那宋易风的道貌岸然骗了。”
“不管怎么样, 都得多谢吴师爷。”叶崇明道。
一直垂着头的叶雅茗此时站了起来, 对着吴师爷行了一礼:“雅茗多谢吴师爷为我打抱不平。”
吴师爷很意外,赶紧摆手道:“不必多礼, 举手之劳。”
叶雅茗抬起头来, 认真道:“不过对我来说, 最重要的就是退亲。虽然无礼,但我还是想请吴师爷您在我退亲之后,再把宋易风的所作所为告之别人,可以吗?”
“可以可以。”吴师爷赶紧道,“你提醒得十分有必要。”
他们这些外人,考虑得肯定不那么周到。到时候无意中往外一说,让宋易风知道叶家跟侯府公子和知府公子合作,他定然会跟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要知道那王文致不过是个学正,正八品,从行政隶属关系上说,是四品知府齐知培的正儿八经的下属。
这样的人,宋易风就跟捡了宝一样巴上不去放,更遑论齐霁这个四品知府之子的世家公子了。
他又道:“你说的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退亲。叶姑娘兰质惠心,那宋易风配不上你。这样的人,趁早退亲的好。”
说着他转过头去,对叶崇明道:“叶老太爷, 等你们跟姓宋的退了亲, 再派人告之我一声。”
“好,好。多谢吴师爷。”叶崇明又行了一礼。
叶雅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齐霁热心地道:“叶姑娘你放心,不光吴师爷跟那些进士、举人说那姓宋之事,到时候我让我娘也跟那些官家夫人说一说。那姓宋的急着跟你退亲,不知道是想攀附哪家呢。到时候我定要让他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说完他一拍扶手,很气愤地道:“像叶姑娘这样出色的女子,那姓宋的真是瞎了狗眼,才不珍惜。”
吴师爷跟在齐知培身边做师爷也有十一二年了。看齐霁就跟看自己的子侄似的。
这会儿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再说下去,那叶姑娘不知道要有多尴尬。
他赶紧瞪了齐霁一眼,对叶崇明笑道:“不知府上厨子备好席了没有?我都有些饿了。”
他这话虽唐突,却是解了叶家人之围。因为齐霁那话,叶家人真不知该怎么接。
叶崇明感激地看了吴师爷一眼,哈哈笑着站了起来,作了个手势:“酒席早已备好,大家请入席吧。”
于是大家移步偏厅,开始吃饭。
男女分开,在正厅的两边偏厅里设席,叶雅茗和叶老太太在刚才叶崇明和宋易风谈过话的那个偏厅里单独招待吴太太。
吴太太是个十分知趣之人,担心叶雅茗尴尬或伤心,席间并不提宋易风或退亲之事,只拿些临安府的逸闻趣事来说,三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轻松。
叶雅茗作为一个刚被退亲的年轻姑娘,从头到尾都保持贞静。吴太太跟她说话时就微笑,不跟她说话时她就保持沉默。
叶家这顿饭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准备,虽没有十分奢华,却也别出心裁。陆、齐二人和吴师爷又有意与叶家交好,男桌那边,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罢,待亲自送了几人离开,叶老太太兴奋地对叶雅茗道:“这事算是妥了。”
她凑到叶雅茗耳边,悄声道:“祖母前几日就留意着了,定然要再给你挑个好的赘婿。”
叶雅茗吓了一跳,连忙道:“祖母,不急,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个,起码等个一年半载再说。”
叶老太太默了默,以为叶雅茗是被宋易风伤透了心,短时间内不想谈起自己的婚事,倒也能理解。
她道:“行,祖母不逼你,缓缓再说。”心里却打定主意,先帮叶雅茗物色着。
她这么出色的孙女,便是招赘也得挑个出色的。先得容貌上佳,其次脑子也不能太笨,否则影响孩子。要知道她孙女才貌双全,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必然也是出色的,可不能被拉底了平均值。
最后,这人品行也得端正,不能有不良嗜好。
如此一来,这人选就难寻了。
所以得早早张罗着。
叶老太太在思索如何给叶雅茗寻夫婿,叶雅茗的心思却在叶雅清的婚事上。
第九十五章 提醒
现在离中秋宴也有几日了,她没有收到叶雅清传来的任何消息,也不知她派了人去调查那位汪举人没有,有没有调查出什么。
本来叶雅清这亲事,叶雅茗直接跟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提最好,以他们对她头脑和眼光的认可,一定会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一来, 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 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 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 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尽管汪家人一家男丁都在吸媳妇的血,叶雅清也被洗脑不轻,但为了让女人们更心甘情愿地把嫁妆奉献出来,还回娘家要钱,他们对自己的媳妇是真的肯下功夫,哄得她们高高兴兴的,所以他们不纳妾,也愿意为讨自己妻子的欢心,做她们喜欢的事。
至少在原主的记忆里,直到她随宋易风上京前,叶雅清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也愿意为尊她爱她的丈夫奉献一切。
当然,上辈子叶家被抄家流放, 叶雅清在汪家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但这辈子叶家被叶雅茗保驾护航, 不会出事, 叶鸿昌和陶氏用私房钱时不时填补一点给叶雅清,想来她仍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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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离中秋宴也有几日了, 她没有收到叶雅清传来的任何消息, 也不知她派了人去调查那位汪举人没有,有没有调查出什么。
本来叶雅清这亲事,叶雅茗直接跟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提最好,以他们对她头脑和眼光的认可,一定会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一来,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尽管汪家人一家男丁都在吸媳妇的血,叶雅清也被洗脑不轻,但为了让女人们更心甘情愿地把嫁妆奉献出来, 还回娘家要钱, 他们对自己的媳妇是真的肯下功夫, 哄得她们高高兴兴的,所以他们不纳妾,也愿意为讨自己妻子的欢心,做她们喜欢的事。
至少在原主的记忆里,直到她随宋易风上京前,叶雅清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也愿意为尊她爱她的丈夫奉献一切。
当然,上辈子叶家被抄家流放,叶雅清在汪家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但这辈子叶家被叶雅茗保驾护航,不会出事,叶鸿昌和陶氏用私房钱时不时填补一点给叶雅清,想来她仍可以做现在离中秋宴也有几日了,她没有收到叶雅清传来的任何消息,也不知她派了人去调查那位汪举人没有,有没有调查出什么。
本来叶雅清这亲事,叶雅茗直接跟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提最好,以他们对她头脑和眼光的认可,一定会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一来,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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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原主的记忆里,直到她随宋易风上京前,叶雅清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也愿意为尊她爱她的丈夫奉献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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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来,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尽管汪家人一家男丁都在吸媳妇的血,叶雅清也被洗脑不轻,但为了让女人们更心甘情愿地把嫁妆奉献出来,还回娘家要钱,他们对自己的媳妇是真的肯下功夫,哄得她们高高兴兴的,所以他们不纳妾,也愿意为讨自己妻子的欢心,做她们喜欢的事。
至少在原主的记忆里,直到她随宋易风上京前,叶雅清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也愿意为尊她爱她的丈夫奉献一切。
当然,上辈子叶家被抄家流放,叶雅清在汪家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但这辈子叶家被叶雅茗保驾护航,不会出事,叶鸿昌和陶氏用私房钱时不时填补一点给叶雅清,想来她仍可以做现在离中秋宴也有几日了,她没有收到叶雅清传来的任何消息,也不知她派了人去调查那位汪举人没有,有没有调查出什么。
本来叶雅清这亲事,叶雅茗直接跟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提最好,以他们对她头脑和眼光的认可,一定会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一来,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尽管汪家人一家男丁都在吸媳妇的血,叶雅清也被洗脑不轻,但为了让女人们更心甘情愿地把嫁妆奉献出来,还回娘家要钱,他们对自己的媳妇是真的肯下功夫,哄得她们高高兴兴的,所以他们不纳妾,也愿意为讨自己妻子的欢心,做她们喜欢的事。
至少在原主的记忆里,直到她随宋易风上京前,叶雅清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也愿意为尊她爱她的丈夫奉献一切。
当然,上辈子叶家被抄家流放,叶雅清在汪家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但这辈子叶家被叶雅茗保驾护航,不会出事,叶鸿昌和陶氏用私房钱时不时填补一点给叶雅清,想来她仍可以做现在离中秋宴也有几日了,她没有收到叶雅清传来的任何消息,也不知她派了人去调查那位汪举人没有,有没有调查出什么。
本来叶雅清这亲事,叶雅茗直接跟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提最好,以他们对她头脑和眼光的认可,一定会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一来,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尽管汪家人一家男丁都在吸媳妇的血,叶雅清也被洗脑不轻,但为了让女人们更心甘情愿地把嫁妆奉献出来,还回娘家要钱,他们对自己的媳妇是真的肯下功夫,哄得她们高高兴兴的,所以他们不纳妾,也愿意为讨自己妻子的欢心,做她们喜欢的事。
至少在原主的记忆里,直到她随宋易风上京前,叶雅清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也愿意为尊她爱她的丈夫奉献一切。
当然,上辈子叶家被抄家流放,叶雅清在汪家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但这辈子叶家被叶雅茗保驾护航,不会出事,叶鸿昌和陶氏用私房钱时不时填补一点给叶雅清,想来她仍可以做现在离中秋宴也有几日了,她没有收到叶雅清传来的任何消息,也不知她派了人去调查那位汪举人没有,有没有调查出什么。
本来叶雅清这亲事,叶雅茗直接跟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提最好,以他们对她头脑和眼光的认可,一定会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一来,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尽管汪家人一家男丁都在吸媳妇的血,叶雅清也被洗脑不轻,但为了让女人们更心甘情愿地把嫁妆奉献出来,还回娘家要钱,他们对自己的媳妇是真的肯下功夫,哄得她们高高兴兴的,所以他们不纳妾,也愿意为讨自己妻子的欢心,做她们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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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叶雅清这亲事,叶雅茗直接跟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提最好,以他们对她头脑和眼光的认可,一定会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一来,叶雅茗没见过那汪举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少这辈子陶氏和叶雅清都没跟她提过那人姓名,只知道姓汪。而她这段时间又忙着家里买卖上的事,也没出门,忽然就说那汪举人不妥当,这桩亲事不靠谱,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来,叶雅茗也不知道叶雅清在上辈子,过得算幸福还是不幸福。
尽管汪家人一家男丁都在吸媳妇的血,叶雅清也被洗脑不轻,但为了让女人们更心甘情愿地把嫁妆奉献出来,还回娘家要钱,他们对自己的媳妇是真的肯下功夫,哄得她们高高兴兴的,所以他们不纳妾,也愿意为讨自己妻子的欢心,做她们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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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尹氏过来谈谈
叶雅茗心里一喜:“那就好。”
“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 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 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这是老两口事先商量好的,等今晚宴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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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雅茗心里一喜:“那就好。”
“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 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 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 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这是老两口事先商量好的,等今晚宴席上叶雅茗心里一喜:“那就好。”
“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 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 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这是老两口事先商量好的,等今晚宴席上叶雅茗心里一喜:“那就好。”
“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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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这是老两口事先商量好的,等今晚宴席上叶雅茗心里一喜:“那就好。”
“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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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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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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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这是老两口事先商量好的,等今晚宴席上叶雅茗心里一喜:“那就好。”
“就是这单子整理出来后,你看是直接送到宋易风手上,还是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如果明日他来了再看,怕是又得扯皮。”叶崇明道。
以宋家母子的贪婪,如果不把单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肯定是会少还的,而且会克扣不少。
叶雅茗想了想,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明儿早派人去吴太太府上问问,明儿下晌申时请她来府上喝茶吃点心,看她有没有空。”
众人一怔。
“你是说,请她来做个见证?”叶老太太问道。
叶雅茗点点头:“今日吴师爷和吴太太都在示好,没准吴太太愿意帮这个忙呢。反正问一问也不打紧,她要是说没空,那也罢了。”
叶老太太点点头:“行,我明日派阿俞去一趟。”
叶雅茗便福了福身,站在岔道口上,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是离正院最近的,就在正院的后面,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叶崇明转头对叶鸿昌父子道:“你们回去吧。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汪家。”
等叶鸿昌父子俩也带着下人离开了,他才对一直跟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丫鬟道:“你派人去二房,把二太太叫过来,就说老太太唤她有事。”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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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钱的归属
“你手头要是缺银子的话,尽管跟我说,我借给你。等以后那买卖赚了钱,你再还我罢是。”
“说了。”尹氏连忙道,“这些年我们二房也攒下了四千多两银子;我拿首饰去典当,能当出五百两。至于缺口部分,茗儿开始也说了, 可以向婆婆您借。但后来她画那三样茶具,陆公子给了一万两银子购买,茗儿便说她拿六千两银子出来凑够一万两,让我就别典当首饰了。”
她笑道:“所以那一万两银子我们凑得齐,不必再借婆婆您的银子了。”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对视了一眼。
叶雅茗那日拿出那三种茶具,原是说不收分文, 算是为叶家表达合作的诚意。但陆观弈不同意, 说这三样茶具他们制出来后能赚不少钱,他不愿意占叶雅茗一个小姑娘的便宜,便出一万两银子购买,还当即给了银票。
后来叶雅茗画的五张茶具设计图,开价五千,但陆观弈不同意,打算让叶雅茗以设计思路入股,他们和叶家分别在茶具买卖上各抽一成半股份来给叶雅茗。
毕竟叶雅茗给的不是五张设计图,而是是给了茶具设计的整体思路。这个思路可以让他源源不断地赚钱,赚很多钱。三成的股份,是叶雅茗应得的。
在叶雅茗拿到那一万两银票后,叶崇明将这事跟叶老太太说了,两人还在猜,叶雅茗拿这一万两银子,打算怎么做。是直接交给尹氏,由她来分配呢,还是帮二房出了那一万两银子的股子钱, 抑或是不作声, 直接把这一万两银子当成她的私房钱。
现在看来, 叶雅茗顾念亲情, 却也有底限。在父母亲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但也不是什么都奉献出来,完全没有私心。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把尹氏叫来,除了敲打她之外,也是想从尹氏嘴里知道叶雅茗是如何处理她那一万两银子的。
现在叶崇明很欣赏叶雅茗这做法。
他道:“你知道合作的股份配比吧?”
他把叶家与陆齐合作的详细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叶雅茗得那茶具的三成股份他没说。
末了他道:“你们本应该出一万五千两的,只因为茗儿制出了桂花茶,这桂花茶必会给茶叶买卖带来极大的利润与好处,所以公中才减免了你们五千两银子的股子钱。等于说,这五千两是茗儿为你们二房赚回来的。”
“而她设计了三样茶具,得了一笔意外收入,她又填了六千两进去。等于你们二房这一万五千两银子的参股,她一个人就出了一万一千两。”
尹氏瞳孔微张。
她抿了抿嘴,继续听公爹训话。
“我知道,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分彼此,照理,茗儿赚的钱,应该全都交给你保管,由你支配。但我跟你娘还在, 叶家没分家,也是允许你们各房拥有自己的私房的,并没有让你们什么钱都给出来。”
尹氏垂着头,没有说话。
“茗儿聪慧,她为家里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为整个叶家出力甚多,我不希望她挣了甚多的钱,结果到头来自己手上一文钱没有,要花个什么钱,买个什么东西,还得朝人伸手。”
“所以以后,她赚的钱都由她自己收着吧。反正你们吃住都是公中的,每月也有月例银子,我跟你娘也没委曲你们,短了你们的吃用。你们用不着让十五岁未出嫁的女儿来奉养。”
这话说得有些重,尹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站起来,垂着头道:“公公,我没想过要让茗儿奉养。她赚了一万两,自己留了四千两,我可一个字没说过她什么,都由着她自己支应了。”
其实她想过的。当时叶雅茗拿六千两银子给她,说她设计了三样茶具,本是拿来跟陆公子他们合作的。但陆公子厚道,给了她一万两。而祖父和大伯也厚道,没把这一万两充入公中,说是给她的私房钱。
当时尹氏的心情,既欣喜又复杂。
这笔意外之财让她欣喜,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但叶雅茗二话不说直接截留了四千两银子,又让她心情十分复杂,不乐意、不高兴、委屈、难受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谁家没分家的孩子,收入不是归于公中的?她生养了叶雅茗一场,叶雅茗赚的钱,不应该孝敬她吗?现在这样,是与她离了心,还是不信任她防着她?
但叶雅茗近期在叶崇明面前骤然拔高的地位,以及越来越不容置疑的威严气质,宋易风这门亲事不妥当给尹氏带来的心虚与愧疚,让她没有把这份不满表现出来。
尹氏当时直接把银子收下了,对于那四千两银子未置一词。
所以她这会儿说起话来,理直气壮。
听到这话,本来没有什么情绪的叶崇明一下子气笑了。
他原以为,能生养出叶雅茗的尹氏,一定也是个极为聪颖的人。他还曾私下里感慨,觉得跟读书人联姻果然是对的,生出来的孩子实在太让人惊喜了。
现在他发现,这想法完全错了。
尹氏似乎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
她还理直气壮呢。她这态度,本身就有问题。
对于糊涂人,他一向不欲多费口舌。因为你说再多,对方也听不明白。
他干脆简单粗暴地处理:“你就照我说的办。茗儿以后的收入,都由她自己收着。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们不许打她钱的主意。”
“是。”尹氏委委曲曲地应了。
“行了,你回去吧。”叶崇明不耐烦地挥手。
尹氏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走出正院,估摸着正院守门的婆子看不到她们了,尹氏一直忍着的泪珠子这才落了下来。
“你说,我做得哪里不对了?为什么老太爷忽然就那么说话?”她对白嬷嬷道。
虽说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宜让下人知晓,但尹氏终归是儿媳妇,叶崇明是公公。就算有叶老太太在,他也不能不注意礼仪,因此几人谈话的时候,白嬷嬷并没有被赶出去,而是站在尹氏身后,听了个满场。
第九十八章 想静静
见尹氏又钻了牛角尖,她暗叹一声,道:“老太爷的意思,就是让您别管束着三姑娘。老太爷特别看重三姑娘,不愿意让她受委屈,所以才那样说,没有任何责备您的意思。”
她原是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尹氏进门时没有陪房,也不熟知大宅门里的规矩,未管过下人,叶老太太便拨了白嬷嬷过来替她打理内务,同时也肩负着教导尹氏的责任。
跟了尹氏十几年,白嬷嬷最了解尹氏不过。
她道:“您想啊, 本来这种事,只需要让老太太跟您说就是了,偏老太爷还亲自跟你说, 还跟你解释咱们家是如何跟那陆公子、齐公子合作的。这种事,不说您了,便是老太太都不让打听的。现如今为了三姑娘,老太爷愣是耐着性子,跟您说得清清楚楚。”
她这么一说,尹氏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当时,她确实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被公公叫去说话的殊荣,也就大嫂陶氏有过,而那也无非是询问过年时年礼的准备事宜。至于买卖上的事,便是老太太过问,也是要被怼回来的。
白嬷嬷继续道:“老太爷为什么这样做?那还不是因为看重三姑娘吗?”
她看了尹氏一眼:“二太太您以前总遗憾没儿子,现在三姑娘跟宋少爷退了亲,老太爷决定替她招赘,以后三姑娘就相当于二房的儿子了。这女儿跟儿子还不一样,儿子娶了媳妇容易忘了娘;女儿留在家里招赘,只有更贴心的。”
“除了刚才我讲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 是老太爷希望三姑娘拿到手的钱财能让她对制茶更上心。任谁没日没夜的干活, 结果一文钱没落到自己手里,又怎么会愿意继续辛苦、劳心劳力呢?反正三姑娘留在家里的,她手里的钱又不会拿去给夫家,肉烂在锅里,以后还不是留在二房,拿来孝顺太太您?”
还有一层原因她没说。
虽说尹氏生叶雅音的时候伤了身子,一直没再怀孕。但她还只有三十二岁,万一调养了一阵,又怀孕生个男孩呢?又或许叶鸿盛纳妾生个庶子。到时候叶雅茗赚的家产,岂不全成了那个叶家四少爷的了?
那三姑娘得多心寒。
不说老太爷和老太太,便是她这个看着三姑娘长大的嬷嬷,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而这个原因,无论是谁,都不会跟尹氏说的。
白嬷嬷这么一劝说,尹氏就彻底舒坦了。
她点头道:“你说的是。是我钻了牛角尖了。”
不管怎么的,老太爷看重叶雅茗是好事。
以前二房的荣耀都是宋易风这个女婿带来的。现在宋易风那个王八羔子靠不住,有点出息就嫌弃他们叶家了。幸好叶雅茗表现出色,二房才没因为宋易风的忘恩负义而被老太爷、老太太责怪。
而且叶雅茗留在家里招赘, 也彻底解了她没有儿子的心结。
往后,她们二房也有继承人了。
这么一想,尹氏对叶雅茗留钱的事就毫无芥蒂了,反而欢喜起来。
不过想想自己女儿被宋易风退亲,她就又不舒服起来,领着白嬷嬷往二房走,她把宋易风和余氏骂了一路。
回到二房,她没回自己主院,而是去了叶雅茗的院子。
进到院子,还走在甬道上,她就远远看到白蕊和绿萼跟门神一般站在叶雅茗屋子门前。
看到她来,白蕊急匆匆下了台阶,迎上尹氏,低声道:“太太,姑娘从正院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说谁也不许进呢。”
尹氏皱眉,正打算往前,白蕊又道:“姑娘说了,如果您来,让奴婢跟您说,请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尹氏停住了脚步。
她担心地问道:“她不会有事吧?”
白蕊摇头:“应该不会。其实前段时间,姑娘就看出宋少爷有些不妥了。退亲这事,她心里早有准备。这会儿应该是有些伤心,不愿意跟人说话,所以才一个人关在屋里,不想说话。”
要说叶雅茗伤不伤心,白蕊最清楚不过了。
似乎从病了一场开始,姑娘就对宋少爷冷下来了。不光再也不去宋家,后面谋划退亲之事时,也没流露出半点难过来。
或许人就是这样,死过一回,蓦然醒悟,就想开了,有些东西也不在意了。
白嬷嬷见状,赶紧劝尹氏:“太太,不如让姑娘静一静吧。”
尹氏这段时间其实是有些怵叶雅茗的。
不知怎么回事,自打病了一场,她这个三女儿就跟她不亲近了,身上也有了一种莫名的威严,整个人都变得厉害起来。
以前有什么心思,女儿都会跟她说;现在遭遇退亲,从正院回来后却默不作声,只字未提,倒让自己从老太爷和老太太嘴里得知此事。
她没再坚持,叮嘱了白蕊几句,便领着白嬷嬷往外走。
出了院子,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沉默良久,问白嬷嬷道:“你发现没,茗儿最近似乎变了许多。”
“三姑娘要是不变,又怎能得老太爷那样看重与欣赏?”白嬷嬷笑道,“三姑娘长大了。人长大了,总会变的。更何况遇到退亲这样的事。
想起这段时间叶雅茗的表现,尹氏叹了口气:“看来,茗儿确实是早就发现宋家人不对劲了。”
受了刺激,所以才那么努力上进,积极参与家中买卖,获取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认同与好感。可喜的是,她真做到了。
想到这里,尹氏又有些欣慰。
院子里,白蕊见尹氏一行人出了院门,这才到叶雅茗屋门前扣了扣,轻声道:“姑娘,太太走了。”
叶雅茗正坐在桌前,埋头写着什么。
闻言她头也不抬:“进来吧。”
待白蕊进去,叶雅茗停了笔,对着自己写的那张纸,拧着眉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想不起更多的了。
她看墨汁已干,便将纸提起来递给白蕊:“你看看,还有什么遗漏?”
她心里暗自庆幸作为文青少女的原主曾教过白蕊和绿萼识字,否则她来了后还挺麻烦。
第九十九章 宋家母子的打算
她可没那个耐心教人认字,毕竟她自己这段时间也是借着看书,慢慢地熟悉繁体字,并且私下里偷偷练字,以使自己的字跟原主的字接近。
原主的簪花小楷是写得极好的。而她以前的钢笔字,写得龙飞凤舞、肆意张扬。
两个人的性格截然相反。体现在字的风格上也如此。尽管她有原主的记忆和身体机械记忆,但写出来的字还是风格迥异。
白蕊疑惑地接过纸, 低头细看。
看了两行,她蓦地抬头,看向叶雅茗。
这纸上写的,是原主这些年送给余氏的金银玉器首饰。
为着叶家的资助,余氏总是装穷,她头上、手上戴的都是一些木制首饰, 然后跟原主聊天时,话里话外都说隔壁哪家太太看到她没有首饰, 看不起她, 在原主面前哭。
原主也不是看不出余氏在向她索要首饰。但为了讨好未来婆婆,也为了宋易风,她只得送余氏金玉首饰。
不过她自己手头也不宽裕,家里给她们这些女孩儿打的首饰也是有数的,她自己不能光着头,损了叶家小姐的体面。而且,她也知道不能养大余氏的胃口,不可能逢年过节都送。
于是她顶着余氏的白眼,只在过年的时候,拿一件金银玉饰当作年礼送给余氏。
有一就有二,送了一两次后,就形成了惯例。每到过年,原主就会送一件首饰给余氏。
不过在余氏的压力下,她送的首饰都不便宜。这些年统共加起来, 那些首饰也值二三百两银子了。
叶雅茗知道白蕊惊讶什么。
她淡淡道:“宋家既嫌弃我, 那我以前送出去的首饰自然得要回来, 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你看看还有没有漏的,有的补上。没有了的话, 你把这单子送去给孟吉。”
白蕊闻言,细细看了那上面的首饰名称,想了想,又让叶雅茗添了一样,这才拿去正院,
……
宋易风虽考上了举人,却也还是个年轻的读书郎,既无人脉,也无钱财,气愤之下也没想着到叶府附近去打听一下叶家最近的动静。
因此他并不知道今日有两辆马车去了叶家,其中一辆还是吴师爷惯用的。
他回到家里,把跟叶崇明的对话给余氏说了一遍。因为宋易风事先给余氏打过预防针,余氏接受度倒还良好。
因为她知道,叶崇明是生意人,做了一辈子买卖,他不可能做亏本生意。既然宋家要退亲,叶崇明不咬下他们的一块肉来,只是要求他们归还这么多年叶家出的钱, 就倒还好。
大概也是忌惮着她儿子的厉害,所以不敢太过份。
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就还他们一千五百两银子吧。”
宋易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叶家从他十岁起,给他们每年二百两,到现在就有一千四百两了,更不用说每年他参加诗会、文会、去参加科举考试,还有借着他和母亲生病的名义要的钱,起码又是每年二百两。
七八年时间,叶家送给他们的银子不下三千两,这还不算叶雅茗每个月的贴补,以及当初买这宅宅院时的花费。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道:“您先给我准备三千两银子。还一千五百两,我担心叶家会不依不饶,到时候以此为借口不愿意退亲就糟了。银子虽多,但退了这门亲,好处更多,不能因小失大。”
三千两银子,也就叶家这些年给他的大致的数目。如果细算的话,只能更多。但他相信叶家是不会为了那二三百两银子跟他闹僵的,还个三千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买宅子时叶家花的那一千两银子,他就当作不存在了。
虽然家里的银钱都是余氏在管,但家里有多少钱,宋易风还是知道的。把田地卖了,凑一凑,还能凑出三千两银子;想要凑够四千两,就得把这处宅子卖了。
住宅是一个人的脸面。卖了宅子,搬到环境差、面积小的小院子去,他这个举人的脸面就丢尽了,哪家官家小姐也不可能嫁给他住到那样的宅子里。
至于等那官家小姐陪嫁一座宅子,以后住到陪嫁的宅子去,宋易风不愿意,也不敢想这样的好事。除非有求于他的巨商,否则哪家都不会陪嫁这么大一笔钱财。
所以这处宅子是万万不能卖的。
余氏跟宋易风是亲母子,娘儿俩的脑回路是一样的。
对于卖掉这处宅子凑银子的事,她想都没想过。
她道:“我倒想给你呢,可家里也得有啊。便是一千五百两,还是我今日去那些小地主家里借来的。”
这些小地主之所以想把田地放在宋易风的名下,除了免去一定的赋税外,也是想要依附宋易风的意思。
这年头有钱却无权无势,光只应付地痞流氓就算了,还得应付衙门里的差役和里正这些人的盘剥。依附到举人名下,小地主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生。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举人的前程谁敢小看?不说他们有可能考上进士,就算考不上,出息一点的就跟吴师爷一样,给官爷们效力,或是去县学、府学上上课,实在不行他们也能参加诗会、文会,在官老爷或有权有势的人面前说得上话。
余氏是个精明会算计的妇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带着儿子跑到临安城里来,日子还越过越好。因为以前缺钱了就可以朝叶家要,她手上基本上是不留什么钱的,攒到二三百两银子,她就拿去买田地。
这阵子叶雅茗不来宋家做冤大头了,余氏手里的费用又花出去不少,先前手头统共只有几十两银子。
宋易风一说要退亲,她就知道定然得还叶家一些钱。今天她跑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借到了一千六百两。
没了叶家的进项,她总得留一百两银子备用。往后母子俩的日子不知道有多艰难呢,她哪里肯多花银子?
“不行,你再去借些,至少也得有个二千五百两。”宋易风道。
第一百章 能赖就赖
余氏皱起了眉头。
她今天把能借的人家都借了一遍,好说歹说,都把威胁的手段都用上了,又许诺说这些银子就当他们之后给宋家的那部分收益,才借到了这么一千六百两。
毕竟来依附他们的,也不会太过有钱;有钱到一定程度的人家如叶家,那也有一定势, 不必来依附一个小小的举人。小地主手里的活钱也就几十两银子,在她的各种手段下他们能借的基本都借了,实在压榨不出来了。
“要不,你去找王大人?”她道,“你把苦处说一说,看看他能不能借些银子给咱们?实在不能借, 那就请他做个说客,让叶家少收些银子?”
看宋易风犹豫, 她谆谆教导:“儿啊, 你要知道,会哭的孩子才有食吃。你不是说王大人爱惜你的才华,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吗?这儿子有了难处,不得跟长辈诉诉苦吗?他没银子借你,帮你说个情总是可以的吧?就算没法帮你说情,他对你也满心愧疚不是?”
宋易风豁然开朗,佩服地看向余氏:“娘,您说的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们要的不是王大人的银子或说情,而是王大人的认可与同情。
“娘,我不吃饭了,趁着天还没黑,我先去王大人家里一趟。”
“去吧去吧。”目送着儿子出门,余氏才满意地回了屋,想了想, 她进了卧室, 从床头摸出一个匣子来,用挂在胸前的钥匙打开了匣子,露出里面的几件金银玉器来。
这些首饰自然是原主送给她的那些。既要退亲,这些首饰也没必要留了,她打算要是宋易风借不来钱,她就拿去典当了。
宋易风这一去,很晚才回来,身上还有一些酒味。
余氏欣喜地问他道:“王大人留你喝酒了?”
“嗯。”宋易风喝得有几分醉意。
“借到钱了吗?”余氏压低声音问道。
宋易风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王大人劝我先把田地卖了,等以后有能力了再置办。”
顿了顿,他道:“我把田地卖给王大人了。”
余氏一愣,急声问道:“卖了多少银子?”
“一千两。”
“什么?”余氏的声音骤然拔高。
临安城周边的田地不好买,这些年她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精力,才买了这些田地,还费劲巴拉地把田地都置换到了一个地方,这样方便管理。
她买的田,都是中上等田地,一共一百二十四亩,算起来起码价值一千三百两。因为连成一片,讲讲价还能买到一千四百两。
结果那王大人趁火打劫,一千两银子就把这些田地买走了, 这跟剜她的心有什么区别?
“你答应了?”她紧紧盯着宋易风问道。
母亲的尖叫与紧张让宋易风的酒劲都醒了几分。
他点点头,没有理会母亲, 直接走到屋里坐下来,又吩咐小香倒茶。
等他咕嘟咕嘟喝了两盏茶,解了最后那点酒劲,才开口道:“王大人既开了口,旁边还有人起哄,我不答应不行。”
宋易风也算是从苦日子里过过来的,对于钱财,他跟母亲一样看重。
平白损失了三四百两银子,还是在他们最缺银子的关键时期,宋易风也很不高兴。
“没事。”他宽慰着母亲,也是宽慰着自己,“今日损失的,我以后一定会加倍赚回来。”
以前他一心拿王大人家的千金跟叶雅茗比。
可大概是因为要退亲了,又因为王大人竟然连三四百两银子的便宜都占,他的格局一下子打开了。
他好不容易退亲,又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眼光只限于与八品小官结亲呢?王大人算什么?不过是个学正,八品官。等他考上进士,年少得志,京中不知有多少三四品的大官要把女儿嫁给他。
不如苦两年,等他考上进士再议亲也不迟。
等他考上进士,娶了高官的女儿,王大人今天占他的这些便宜,他定然要让他加倍奉还。
不过这些心思,他暂时不打算跟母亲说。
王大人那里还得吊着。他担心母亲藏不住话,在与人聊天时给带出来。
余氏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说等娶了王家千金,从她身上讨回来。而且,事已至此,难道他们还有胆子后悔不成?
她叹了口气,道:“只能这样了。”
她叫小香从她卧室里把匣子拿出来,放到几案上,自己亲手打开,道:“还差的五百两,明儿个我拿这些首饰拿去典当,应该能把三千两银子凑齐。”
宋易风看着里面的首饰,皱了皱眉,问道:“这是叶雅茗送你的那些首饰?”
“对。”余氏看着这些首饰,一想到马上就不属于她了,心里就钝钝地疼。
她转过脸去,让自己尽量别想这事,跟儿子道:“虽说叶雅茗不至于还要算这些,但我拿给你看,也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万一叶家人提起这些首饰,你好提前想一想如何应对。买宅子时花的银子也一样。”
宋易风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那一千两银子呢?”余氏问道。
宋易风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余氏。
“能兑换吗?”余氏不放心地问道。
“应该可以吧。要是不放心,您明日去兑换看看。”宋易风也不怎么放心。
“行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余氏道。
第二天上午,她果然拿了这些首饰去典当。
她知道临安城最大的那家当铺是梅家开的,因此特意走远些,去了城西,找了一家不熟悉的典当行典当。为此,那些首饰还被压价,只当了三百两银子回来。
“这是一千五百两银子,你拿好。另外一千三百两,我都换成了银票,你放在身上。如果可以,这一千三百两能不给就不给;叶家索要,你就打欠条,这钱留着,咱家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实在不行了,你再将这一千三百两拿出来。”她细细地叮嘱宋易风。
宋易风点了点头,拿起银票放进怀里。
第一百零一章 被骂
想了想他又道:“你把房契给我。”
余氏一愣,立刻拒绝道:“不行。宅子无论如何不能给。”
“我先备着。”宋易风预感今天不大出血,叶家估计没那么容易让他退亲。
因为王文致的刺激,让他打开了格局,他退亲的心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强烈。不管付出多大代价,这个亲他是一定要退的。
余氏拗不过儿子,也知道儿子做事有分寸, 只得开了柜子,把房契拿了出来,递给宋易风。
宋易风让桂子捧着装银子的匣子,去了叶家。
到了叶家,门房看到他来,倒是没有拦着,而是直接领了他进去,去了外院厅堂。
“宋少爷在这里等等,我去禀报老太爷。”到了台阶下, 下人道。
宋易风点点头,扫了院子一眼,见院子一如既往地安静,路过的下人也跟以前一样,看到他都远远地行礼,他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叶家并没有跟他为敌的意思,也没有把退亲之事宣扬得满府都知。如此,接下来就好应对了。
“宋少爷请。”禀报的下人出来,对宋易风道,态度也跟刚才一样恭敬。
他这表现,越发让宋易风放心。
他步履从容地上了台阶,跨进门槛。可一只脚跨进去,另一只脚还在外边时,他就顿住了。
厅堂里除了叶崇明、叶鸿昌、叶嘉兴这祖孙三代, 竟然还有三个女人。一个是叶老太太, 一个是官媒张玉娘, 这两人他都认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却是宋易风从未见过的。
但见这女人穿着六七成新的绸缎衣裙,神色姿态从容,还坐在客座上首,宋易风就知道这人至少是个有些身份的。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同时又有些气愤。
他想跟叶家和平解除婚约,可现在看来,叶家并不这么想。要是这样,可就别怪以后他对叶家下手了。
吴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宋易风。
此时看他的目光扫过自己和张玉娘,眼里就流露出愤恨之意来,她暗自摇了摇头。
在座的一个个年纪都比宋易风年长,现在还是对立关系,自然没人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倒是官媒张玉娘,算是中立,身份也都在众人之下,见叶家人不动,为免气氛尴尬,她赶紧起身招呼宋易风:“宋少爷来了?来来,快坐。”
以前相互之间是姻亲, 宋易风是叶家几人的晚辈,面对几人时, 自然执晚辈礼。
可现在马上要退亲了,他自觉与叶家再无瓜葛,而以他举人的身份,商贾身份的叶崇明都要位居他之下,根本不配与他平起平坐。
所以他进来,对着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也不行礼。看到两人坐了上首,叶鸿昌、叶嘉兴和那位陌生的女人分别在了下首和客座上,且大家都没有起身让座之意,他越发愤恨,脸上冷得跟冰碴子一样。
不过退亲才是大事,他也不想因为这个多生事端,当即与叶嘉兴隔了两个位置坐了下来。
叶家是被退亲的一方,在座的又是宋易风的长辈,他们不理宋易风还能让人理解。可宋易风却既不打招呼,也不行礼,冷着一张脸直接在座位上坐下来,这就让张玉娘感觉尴尬了。
替众人感觉尴尬的还有吴太太。
她再一次暗自摇头。
叶家这个孙女婿,选的是相当不好。品性差就算了,半点教养都没有,吃相太难看,实在是叫人看不上。
也难怪叶家一听他要退亲,就立刻答应了。这种人,谁家把女儿嫁给他那是倒了八辈子霉,是害了自己女儿。
张玉娘常年走家窜巷,是个场面人,她也明白自己今天的定位。
见场面尴尬,她也没再坐下,而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对宋易风道:“今日叶家请我过来,说宋少爷有退亲之意,不知这话是否属实?”
宋易风张了张嘴,就想把那日他对叶崇明说的那番话再说一遍,好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是叶家买卖私茶,道德有亏,他不愿意与叶家同流合污,这才想要退亲。
但他也知道,私茶之事不说,才是拿捏叶家的最好手段。一旦这个把柄没了,叶家破罐子破摔,不愿意退亲了怎么办?就算答应退亲,也死活要清算这么多年的费用,那又该如何?
虽说叶崇明那日否认了私茶之事,但能这么痛快就答应退亲,宋易风总觉得私茶之事或许是真的。
所以他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冷冷看了叶崇明一眼,便对张玉娘点了点头:“正是。至于我为什么退亲,那自然是因为叶家做了我不认同的事情,可不是我不顾这么多年的情份。”
叶嘉兴一听就火冒三丈,“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家做了什么你不认同的事?你别藏着掖着,把话说清楚了。”
他指着宋易风的鼻子骂道:“你自己忘恩负义,一朝得势就嫌弃我们叶家身份不显,想要退亲去攀高枝,倒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往我们叶家头上扣屎盆子,我就没见过这么狼心狗肺的。”
宋易风除了小时候家贫位卑,长大后哪受过这样的气?以前来叶家时,叶家人从叶崇明到下人,哪个对他不客客气气,以礼相待?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城府不深,血气方刚的少年人。
被叶嘉兴这样指着鼻子骂,他差点就要一拳打过去了。
好在关键时刻他忍住了,一张脸扭曲得厉害。
他涨红着一张脸望向叶崇明,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叶老太爷,你家真要这样吗?这亲,到底还退不退了?”
叶崇明这才悠悠然开了口,对叶嘉兴喝道:“行了,你少说两句,回去坐好。”
看叶嘉兴愤愤然坐了回去,一脸憋屈,宋易风顿时高兴起来,心里十分得意。
看来,叶家果然买卖了私茶,否则,叶崇明哪能这么忍得住气?
叶崇明看着宋易风:“既都同意退亲,咱们都痛快些,直接把事情处理清楚吧。我昨日让你把这些年的花费都带来,咱们互不相欠,再签退亲文书。今日宋少爷将银子带来了吗?”
第一百零二章 这么多钱?
宋易风对桂子挥了挥手。
今天的阵仗让桂子有些紧张。他特别担心叶家不依不饶,让人打他们一顿,他跟少爷都别想好好地走着回去。
他咽了咽口水,颤抖着腿上前,把手上的匣子朝叶崇明递了过去。
叶崇明却转头对张玉娘道:“张媒人,劳烦你帮看看。”
张玉娘点点头,上前接过匣子, 当着众人的面把里面的银锭子一个一个拿出来,数了一遍,对叶崇明道:“一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叶嘉兴顿时气笑了。
早在对付孟呈炜时,他就跟叶崇明分工合作过。他对于扮冲动易怒的黑脸,老有经验了。
他阴阳怪气地道:“哎哟,宋少爷既然这么有志气, 不与我们同流合污, 那有本事把花了我家的银子还给我们啊。现在用了我家的银子念了书,考了功名,转过头来嫌弃我们,却赖掉大半花费不还,宋少爷真是有志气呢。”
宋易风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又满脸通红。
他强辩道:“你家给我一年二百两银子,一共给了七年,我还你们一千五百两银子,有什么不对?赖掉大半花费从何说起?叶嘉兴,你别血口喷人。”
说完,他眼露威胁地看向叶崇明:“叶老太爷,你可想好了,是否真要跟我撕破脸。如果再放纵令孙胡说八道,那咱们的那点情份可就什么都不剩了。有些事情,我也不会再帮你瞒着。”
叶崇明懒得跟他争论,对孟吉道:“去叫文涛进来。”
文涛是叶家的账房先生。他早在在廊下待命了。
因此孟吉出去唤了一声,文涛就进来了, 朝叶崇明行了一礼。
“把账本给他。”叶崇明吩咐道。
文涛把一本账本捧到宋易风面前。
这账本, 整理出来后本来叶崇明打算送一份给宋易风, 再送一份给张玉娘的。后来派人去请吴太太,吴太太愿意帮忙作证人。为了把宋易风的真面目撕得更彻底一点,叶崇明便决定不事先把账本拿出来了。
结果今天,果然让吴太太又看了一场大戏。
看到文涛,宋易风心里就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等他把账本递到面前,宋易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根本都不敢伸手去接那账本。
叶崇明也不在意,而是吩咐文涛:“既然宋少爷不敢接,那你把账本给吴太太和张媒人看吧。”
文涛立刻把手收回。俞嬷嬷主动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账本,递到吴太太面前。
吴太太是识字的。她接过账本翻看起来。
宋易风在听到叶崇明的话时,心里先是一紧,继而又是一松。
有品阶的官员的妻子,才能被唤作“夫人”,否则只能叫做“太太”。
这位吴太太被叶家请来作见证,宋易风本来还有所忌惮,以为她是哪家的夫人。现在知道她只是位“太太”,地位可见不高,他不由心里一松,旋即嗤之以鼻。
叶家不过一介商贾, 能结交到什么有身份的人?
这么一想,他对那账本的存在完全不在意了。
吴太太看到账本上不光记着哪年哪月哪日给了宋易风多少银子,经手人是谁,还有经手人的名字和手印,以及宋易风自己写的一些收据。
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这些年叶家在宋易风身上的花费,总计是四千五百三十七两银子。
她再一次暗自摇了摇头,心里感慨宋家的贪婪和忘恩负义。
她年少时嫁给吴师爷的时候,吴师爷还是一介童生,所以她清楚地知道一个读书人一年要花费多少钱。
家境不好手头紧的,一年几十两银子的花费;家境宽裕些的,一年一二百两银子。这费用是平均数,包括了他们参加科举考试和偶尔参加诗会、文会的费用。
也就是说,叶家定下来的一年二百两银子,绝对够宋易风很好的读书,宋家母子还能过不错的生活了。
结果宋家母子竟然花了叶家这么多银子。
既然花了,那就好好娶了家人孙女过日子吧,叶雅茗那孩子,可没半点辱没宋易风。结果宋家母子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又嫌弃人家是商贾了,啧啧啧……
她把账本递给了张玉娘。
张玉娘看了上面的银钱数,一脸吃惊。
宋易风一直在观察吴太太和张玉娘,看到两人震惊的眼神,他心里直打鼓,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等张玉娘看完了账本,叶崇明道:“这个账本,上面每一笔支出,基本都是有宋太太按的手印或宋少爷写的字条。宋少爷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派人去请衙门里的人来作指纹或笔迹的鉴定。”
他是买卖人,银钱上的出入,他最是慎重小心,笔笔账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每支出一笔大钱给宋家,送钱的管家、账房或者是下人,都以“没收条无法对主子交待”为由,让余氏按手印,或让宋易风写个收条。这些凭证,都让账房粘在了账本上。宋家母子赖是赖不掉的。
他看向宋易风,语气淡淡:“一共四千五百三十七两银子。这些银子,借给人七八年,出息就有不少。我现在也不跟宋少爷你算利钱,你只需把这些钱如数还给我,再写个退亲文书,咱们两家就再无瓜葛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听到钱数,宋易风心头一紧,冷汗就冒了出来。
他没想到这么多钱,更没想过叶家竟然跟他算得清清楚楚。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要还叶家那么多钱?要是耍赖不承认那些账目会怎样?这吴太太和张媒人会不会到外面宣扬,败坏他的名声。
宋易风脑子转得飞快,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叶崇明也不催他,厅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张玉娘抬头看了看宋易风,又看了看叶崇明,想了想,感觉她谁都得罪不起,干脆低头继续看账本,似乎那账本子能看出花来。
叶老太太见状,她把案几上的点心朝吴太太那边推了推,笑道:“这是我们家厨子的拿手点心,吴太太您尝一尝,看看喜不喜欢。”
第一百零三章 谁抻谁?
吴太太闻弦歌而知雅意,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笑着夸赞道:“哎哟,香糯棉软,真不错。前些时候我应王学正家夫人邀请,去她府上赴宴, 吃过一种叫螺子糕的点心,也极有特意,跟你家这点心各有千秋。”
宋易风心里咯噔一下,面带惊慌地看向吴太太,正好跟吴太太满含深意的眼神对上。
他狼狈地赶紧移开视线,心里慌得不行。
他定了定神, 作最后的挣扎,向叶崇明道:“叶老太爷,你真要撕破脸?我本来看在你对我的帮助的情份上, 替你们隐瞒那事。如果你们一点情面不讲,那我也不会再隐瞒。”
“你是说私茶买卖之事?”叶崇明面露嘲讽,“我都说了你是道听途说,你还想拿这个来威胁我?那现在当着吴太太的面,我可以再一次告诉你,绝无此事。你要告,尽管告去,不必讲什么情面。”
宋易风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愤恨地瞪着叶崇明,忽然变脸,猛地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他的声音也冷静了下来:“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我想要退亲, 本就是因为此事。既无此事,那这亲事也不必退了。”
说着, 他站起来,朝叶崇明拱了拱手:“我还要回去温书, 这就告辞了。”
叶嘉兴一听顿时急了。他转过头去看向叶崇明。
叶崇明盯着宋易风, 也笑了起来:“也行。如此的话,你准备亲事吧,三个月内成亲。”
叶嘉兴心里越发着急。双方都闹成这样了,三妹妹真嫁给宋易风,不知要受怎样的苦呢。她再聪明,也是个女孩儿,还是儿媳妇。余氏和宋易风想怎么磋磨她,那不是动动嘴的事?
但他也知道此事不是自己能插嘴的。他转过头去求助地看向自己父亲。
叶鸿昌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眼里隐隐透着失望。
这宋易风比自己儿子都小,被逼到这种地步了,还在放手一搏,可自己这个棒槌儿子,却看不出宋易风半点想法。这两人,实在是差得有点远。
宋易风走了两步,见桂子还愣在那里,气恼地回头喝道:“蠢才,还不拿了银子跟我回去?”
“哦, 哦哦。”桂子连忙上前把那装银子的匣子合拢,抱在怀里急急去追宋易风。
宋易风早已停下了脚步等着桂子, 见桂子追上来了, 这才抬步走了出去。
见宋易风跨出了大门,叶嘉兴忍不住想叫祖父一声,可嘴刚张开,就被父亲拽了一下胳膊,用力瞪了一眼,他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宋易风在心里数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期盼着叶崇明能把他叫住。
可他走出了七步,屋里仍然没有动静。
他倒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既然叶家要赖着这门亲事,大不了他就娶了叶雅茗就是。
娶了又不是不能休;再不济,他可以不碰叶雅茗,直接纳个妾回来,气死叶家人。
而叶家想用这门亲事绑着他,沾他的光,用他的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等他得了势,他一定转过头来报复叶家。
可退亲的事都跟王大人说了,如果他不退,王大人那边的亲事自然黄了,更不用说考上进士做三品大员的女婿了。
再说,他真甘心娶一个商家女吗?就娶了叶雅茗后再休了她,他也娶不上官家小姐了。毕竟官宦人家挑女婿,肯定是要家世清白、未曾婚配过的。而他因跟叶家闹得太难看,在这方面的名声肯定不会好……
所以,退亲才是他最好的选择。为了省点银子,陪上自己的一辈子不值得。
他脑子里把一切都思量停当,见他都走出一段路了,叶崇明还没出声留他,他终于装不下去了,使了一个眼色给桂子。
主仆二人来之前就商量好的。桂子见状,便开了口,声音还挺大:“少爷,要不……还是退了亲事算了。您跟叶老太爷闹得这样僵,往后就算您娶了叶三姑娘,两家也不好来往。”
宋易风立刻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佯装思索了一下,道:“你说得有道理。”
他转过身来,又走回了厅堂。
叶嘉兴这才松了一口气,佩服地看了祖父一眼。
看来一切尽在祖父的掌控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叶崇明也捏了一把汗,生怕宋易风真不退亲了。
这点银子对他们叶家不算什么,而亲事是一定要退的。
可一旦被动,不光不能讨回公道,还要被宋家母子讹上一笔。
宋易风对叶崇明道:“桂子说得对,我跟你家闹得这样僵,这门亲事再继续下去没必要。那就退亲吧。但我没那么多银子,剩下的那些,我写一张欠条给你,等我有钱了再还可以吧?”
蹲在宋家听壁角的闲汉早已把宋家母子筹钱的经过都告诉了周祥,叶崇明对宋易风手上有多少银子一清二楚。
他冷笑一声:“据我所知,宋少爷这些年用我送给你的银子置了不少田地,那些田地至少也值一千三百两;还有你们现在住的宅子,也是我家出了一千一百两银子给你们买的。既都是我家的钱置的田产屋舍,我也不跟你要现金,你直接退还予我家就行了,这两样加起来,也有二千四百两。再加上你刚才拿出来的一千五百两……”
他看向文涛:“文先生,他还欠咱多少钱?”
文涛随身带着小算筹。
他噼里啪啦地一算,报了个数:“还欠六百三十七两。”
叶崇明对宋易风道:“你把那些房契田契拿来,再签个六百三十七两银子的欠条,咱们就两清了。”
坐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叶老太太忽然开了口:“还不止。宋太太余氏,逢年过节都跟茗儿说,别的太太头上有金簪,手上有玉镯,话里话外暗示茗儿送金玉首饰给她。茗儿想着要是不按余氏的要求做,得罪了她,往后嫁过去没好日子过,没办法,只得每年都送一件金玉首饰给余氏作年礼。七年来,也有七件首饰了,价值也有几百两银子。”
第一百零四章 签下退亲文书
说着她朝余嬷嬷示意了一下,余嬷嬷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单子,念道:“金镶玉步摇一只,金玉鱼宝簪一根,珍珠抹额一条,玳瑁梳盒一个……”
念完,她把单子交给了张玉娘。
宋易风脸色发白。
这些首饰都拿去当了, 折成了银子;田产卖给了王文致,只得了一千两。现在他哪里还能拿出首饰和田产来给叶家?
他恶狠狠地瞪着叶崇明:“你们不要太过份。”
叶崇明诧异地抬眸:“你这些年拿我的银子读书科举,取得功名得益良多;拿我的银子买屋置地,省了房租又每年有收益。这些我都没跟你算。现在我只拿回本金,你就说我过份了?合着天底下就只有你占别人便宜,别人连讨公道都不行?到底是谁过份?”
叶鸿昌已经不耐烦跟宋易风扯皮了,黑着脸喝道:“要退亲就退银子, 不退亲就滚。”
“退就退。”宋易风道,“不过我要有一个要求。”
叶嘉兴气的不行了, 撸起袖子就上前去,打算揍宋易风几拳:“还没退亲,我就是你的大舅子。大舅子打妹夫,天经地义。只要不打出人命,就是闹到天皇老子面前也是我有理。”
说着挥着老拳就要上来。
宋易风吓了一跳。桂子连忙上前拦在宋易风面前。
叶崇明喝了一声:“嘉兴,住手。”
叶鸿昌也起身拉住叶嘉兴的胳膊:“嘉兴,别冲动。”
叶嘉兴用力瞪着宋易风,满脸地凶神恶煞,用口型冲着宋易风无声道:“等没人的时候,看老子不弄死你。”
宋易风一直在读书人圈里打转,那圈子里的人向来讲究斯文,有什么矛盾都是玩心眼和耍嘴皮子,像这样直接动用武力的甚少, 至少宋易风没遇见过。
他打定主意是要退亲的, 这会儿被叶嘉兴一吓, 也知道叶家不会善罢甘休, 他便顺坡下驴:“行行, 我退, 我退还不行吗?”
见叶嘉兴听到这话收回了拳头,他又找回面子地道:“我告诉你,你们这是动用武力逼着我退亲。说出去,也是我占理。”
他转头对吴太太道:“吴太太你和张媒人可都看见了的。你们要把今日之事传出去,可不能有失偏颇。”
在座的叶家人都被气笑了。
吴太太和张玉娘是叶家拉来作证的。宋易风现在倒让她们给他作证。这人的脸皮果然厚的不行,心还黑。
吴太太悠悠来了一句:“大舅子教训妹夫,天经地义。宋举人这不是还没退亲吗?”
一句话堵得宋易风哑口无言。
叶家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行了,废话少说,把房契、地契拿出来,然后写欠条吧。”叶崇明道。
“田地和首饰都卖了,凑了这一千三百两银子。”宋易风很光棍地从怀里掏出那张银票,拍在案几上,“剩下的一千七百多两银子,写欠条吧。”
“我们信不过你。”叶嘉兴继续扮黑脸,冷声一声,“谁知道欠那一千七百多两什么时候还?照你这人品,没准就当没那笔欠银了。你那宅子,原先买的时候一千五百两, 就拿那宅子抵吧。剩下那二百多两和首饰我们就不要了。”
这也是叶家人从周祥那里得到消息后商议出来的。
逼得太过, 不说陆齐两人和吴家夫妇会不会对叶家有不好的印象,宋易风要是在临安城的读书人里败坏叶家的名声,余氏在街头巷尾败坏叶家名声,得不偿失。
毕竟宋易风并不是想赖掉那些银子,而是允诺写欠条。
与其要那不一定讨得回来的银子,还失了仁厚宽和的名声,还不如直接拿宋家现有的资产来抵。
用二百多两银子和那些首饰来买叶家一个厚道的好名声,再买宋易风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也算值得。
对于即将一无所有的宋易风而言,几百两银子非常重要。因此他满心都是占了便宜的舒爽,再没心思想别的。
当下他从怀里把房契拿出来,拍在几案上,道:“行了,写退亲文书吧。”
于是由文涛执笔,写了三份退亲文书,理由倒是很宽和,只说两家长辈觉得这门亲事不合适,一致同意退亲,并写清楚了宋易风退还所用的费用,互不相欠。
这退亲文书叶雅茗昨晚就叫文涛草拟了一个,看了一遍改了几个字,这才吩咐他今日照着写。
叶雅茗前世合同看多了,对于文字细节很在意,务必要让退亲文书挑不出一点纰漏来。
至于退亲的真实原因,叶雅茗觉得不必在文书上写出来。写得不对,宋易风是不可能签字的,只会在退亲过程中增加麻烦。
宋易风看了上面的措辞,果然很满意,当即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吴太太和张玉娘也都签了字、按了手印——吴太太是读过书的;张玉娘之所以成为官媒,也是因为她识字,能看得懂婚事,签得了名字。
叶家由叶崇明签字按手印。
三份退亲文书,叶家和宋易风各执一份,剩下的一份由张玉娘带回去,存于官衙之中。
宋易风把退亲文书放进怀里,浑身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这模样看得叶嘉兴又攥紧了拳头。
“我希望此事就到此为止。如果我在外面听到你们败坏我的名声,我定当将一些事情宣扬出去。我今年才十七岁,乡试高中第七名,春闱考上进士不是难事。你们掂量掂量,可要与我为敌。如果好聚好散,或许还能留下一些情谊。”
宋易风放下一番狠话,便带着桂子离开了叶家。
看到宋易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叶雅茗从隔壁偏厅出来,去了正厅,正好听到叶老太太在跟吴太太道谢的声音。
她走进去,叶老太太的声音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全是担忧和关心。
要是吴太太不在,叶雅茗根本无需作戏。可吴太太在,她要是表现得太过冷静淡定,会让吴太太觉得叶家小姐太过无情,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叶家的谋划。
第一百零五章 传播
毕竟陆观弈和齐霁家世不俗,两人又长得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想当初叶雅茗跟父亲去陆观弈府上回收团茶,还被他的小厮跟防贼一样的防备。
要是让吴太太起了疑心,怀疑叶家借他们的手逼着宋易风退亲,是为了让叶雅茗嫁给陆观弈或齐霁,双方的合作怕是要黄掉。
因此叶雅茗朝叶老太太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这模样看在吴太太眼里,就是一个虽然伤心难过但在外人面前佯装坚强的女子。她顿时满心怜惜。
“祖父, 那退亲文书,能给我自己拿着吗?”叶雅茗走到叶崇明面前,低声问道。
叶崇明心疼地看了孙女一眼,把装进纸筒里的文书递给她:“行,你拿着吧。”
叶雅茗把纸筒递给白蕊,然后朝吴太太深深一福:“多谢吴太太今儿能来给我作证。”
“好孩子。”吴太太满心怜惜地拉过她的手,拍着她的手道, “坏的不去,好的不来。那姓宋的不是良配。退了亲, 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伤心哈,等明儿个让你祖母给你挑个好的。”
叶雅茗过来就是露个面感谢吴太太的。她担心露陷,不敢多呆,又朝吴玉娘说了一句客气话,便告辞离开了。
吴太太也提出了告辞。
叶老太太早已叫人备了礼,比较丰厚的给吴太太,稍差一些的给张玉娘。两人推辞不过,只得带着礼离开了叶家。
回到家中,吴太太把今天的情况跟吴师爷说了一遍,又问:“宋易风那边你查得怎么样?是他真的想要退亲,还是叶家的阴谋?”
前日去叶家吃饭,正遇上宋易风去退亲,这未免太巧合了些。吴师爷是个作师爷的, 凡事都习惯多想, 担心夫妻俩被叶家利用,给陆观弈和齐霁带来麻烦, 从昨日回来后就派人去调查此事了。
吴师爷道:“查过了, 那宋易风自打考上举人后, 就嫌弃叶家是商贾。他的母亲余氏跟邻居闲聊的时候,多次贬底叶家和叶三姑娘。”
“宋易风因才学出众,极受王学正赏识。王学正多次在跟好友聚会时对宋易风定了亲表示遗憾,说如果他不定亲,他定然招宋易风作女婿。”
“呵。”吴太太冷笑,“他倒是会捡便宜。不过这样的人招去做女婿,他就不怕宋易风有一天也跟对叶家这样对他吗?”
既欣赏宋易风,她就不相信王学正会不知道宋易风是由岳家资助上学,考上举人的。
吴师爷摇摇头,不欲多讨论王学正。
他问道:“照你的观察,叶家对陆公子和三公子有没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吴太太摇摇头:“应该没有。宋易风走后,我跟叶老太太打听了一下如何安排叶三姑娘的亲事。我还跟她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着物色。”
她说这话不是真的帮物色,而是试探叶家的想法。
“叶老太太说,她二儿媳妇生二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没法再生了,二房没儿子,他们叶家也没有纳妾的传统,所以叶三姑娘作为二房长女, 既退了亲,就留在家里招赘。他们以后会帮叶三姑娘招个赘婿。”
吴师爷一听就放心了,笑道:“那就好。只要他们不把主意打到二位公子身上,那咱们能帮就帮一把。”
吴太太点点头:“我挺喜欢叶三姑娘的,等明儿个我去参加聚会时,定要会帮那姓宋的好好宣扬宣扬。”
“这事得快。”吴师爷道,“等王学正真把女儿许给姓宋的,咱们再说这话,就是打王学正的脸了。”
虽说吴师爷是齐知培的师爷,就算没有官职也不必看王文致的脸色。但王文致好歹是齐知培的同僚,所谓官官相护,他们总不好因为外人互相拆台闹矛盾。
吴太太也知道这个道理,点头道:“正好过两日就是李老夫人的寿宴,我到时候跟大家说说。”
“不过咱们这样偏帮叶家,等陆公子和三公子与叶家合作的消息传出去后,大家对咱俩的评价怕是不好。”她又道。
陆观弈、齐霁和叶家合作的消息,因为时间太短,还没人知晓。等彼此来往的次数多了,茶叶、茶具上市了,他们夫妇俩今日的行为,就是趋炎附势的明证。到时候怕是要被人非议。
吴师爷不在意地道:“我当了知府大人的师爷,不知有多少人嫉妒我、说酸话。那些考上了进士却只能做七八品小官的,看到我时因着知府大人的面子,不得不对我笑脸相迎说好话时,他们心里不知对我有多少不屑与嫉恨。”
“这些真要在意,我什么都不用做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只是一个清高的读书人,隐逸的田舍翁,也有人要笑话我无能无才,白白读了这么多年书,连个一官半职都捞不着。”
吴太太释然:“不遭人妒是庸才。况且宋易风这件事上,咱们事实求是,又没捏造谎言,无愧于人。真说起来,王大人还得感谢咱们呢。要没咱们,他非得把女儿嫁这么个白眼狼不可。”
吴师爷颔首:“就是这么个理儿。”
……
叶宅里,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也在讨论接下来如何针对宋易风。
亲是退了,但要是不把宋易风打进泥淖里,总是不甘心。要知道叶家被沾尽了便宜,还送了几百两银子给宋易风呢。
但这件事一直都是叶雅茗在经手,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再心痒痒,也不好询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叶雅茗自然是准备了后手的,所以才让周祥打听那钟鸣和王文致的详细情况。
如果陆观弈、齐霁、吴师爷这里没达到效果,她还会让钟鸣在不经意间听到宋易风的事迹,而且最好是在王文致也在场的情况下。
不曾想吴师爷那里十分卖力,第二日他就宴请了一些好友吃饭,席间谈起了宋易风之事。
本来这种当官的在府上设宴,周祥手下的闲汉小混混是进不去探听消息的。然而周祥神通广大,愣是把席间吴师爷他们谈话的内容给打听出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王学正知道了
“吴师爷道,他是无意中听到这件事,然后派人去打听,查证属实的。”
“他说读书人既读圣贤之书,应当比一般人更明白作人作事的道理才对。宋易风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完全是给读书人脸上抹黑。这样的人连资助他念书考学的岳家和启蒙恩师之恩都不顾,又怎么会忠于皇上, 感恩朝廷,尊敬师长呢?临安城要肃清学子之间的不良风气才好。”
叶雅茗听了夸赞道:“厉害!”
吴师爷这番话完全是站在了大义的制高点上,让人想用“与叶家有私交”这样的话来攻讦他都不成。不愧是作师爷的人,权谋话术着实厉害。
“为免做得太过刻意,吴太太当天没有唤吴师爷那些好友的夫人赴宴,而是次日在李大人母亲寿宴上,有人问起此事,她才说的。”周祥道。
“她是完全站在您的角度上感慨, 说她有女儿,遇到这种事,不知要怎样怄死。这种人没有感恩之心,又一山望着那山高。到时候成了亲,他又遇着更好的去处,非得休了他的妻子去攀高枝不可。”
“她说吴师爷给老爷们说起这事,除了感慨某些学子立身不正外,也是提醒大家,要擦亮眼睛,不要上这种白眼狼的当,把女儿嫁给他。”
叶雅茗又想夸一句“厉害”了。
吴太太这么一解释,就算有人以后发现叶家跟陆观弈、齐霁合作,吴师爷夫妇帮叶家说话是有私心的,也不好说他们夫妻俩的不是。
毕竟人家是好心提醒你们, 不要上宋易风的当。有适婚女儿的,只有感激他夫妻俩的份儿。
“姑娘, 接下来的事,咱们还要做吗?”周祥问道。
吴师爷跟王文致没有私交, 他设宴时都没请他。但李大人母亲寿宴, 王文致的夫人都是去的了。就算吴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在场,过后总能听到风声。
如此一来,王文致定然不会把女儿嫁给宋易风了。而宋易风的名声,在临安城算是坏掉了。
他们布置的那么多后手,怕是用不着了。
叶雅茗道:“要做的。他做不成王学正的女婿,以后考上进士后没准会成为京城某位高官的女婿。所以咱们得趁这个机会把他的名声进一步搞臭才行。”
她看向周祥:“你让人在街头巷尾传播一下,最好让府学的学子都知道。”
“好嘞。”周祥欢快地应道。
等周祥离开,叶雅茗看向时不时抬眼看自己的绿萼道:“绿萼,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啊?”绿萼愣了一愣,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见叶雅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心虚地低下头去,嗫嚅道:“我……奴婢只觉得,您对宋少爷真狠得下心。以前您……”
她没说下去,叶雅茗也没再追问。
要是换作原主,她没经历过后来在京城的遭遇,想来就算宋易风退了她这门亲, 她也不会对宋易风赶尽杀绝, 毕竟她是真心爱着宋易风的。
她对宋易风的态度,转变得确实有点太过彻底。叶崇明、叶老太太或许不清楚,却瞒不过身边的这两个丫鬟。
她道:“绿萼,如果你对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恨不得委屈你的家人,都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可你却发现,那人却背叛了你,不光背叛,他反而想回头踩你一脚,你是什么心情。”
绿萼想了想:“我恨不得食其肉,抽其筋。”她惭愧地低下头,“姑娘,我知道错了。”
……
王文致家,王夫人赴宴回去,问丈夫道:“你听到什么传言没有?关于宋礼乐的。”
王文致也去赴了李大人母亲的寿宴。
闻言他一愣:“什么传言?”
王夫人便将宋易风之事跟王文致说了一遍。
她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一直都极欣赏宋礼乐。他们估计是不敢在你面前说这些话。”
“我们女眷这边,开始也不在我面前说,后来还是林夫人跟我交情好,好心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劝我说择婿要慎重,千万别把女儿许配给这种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瞅了丈夫一眼:“我觉得她们说的甚有道理。幸好宋易风当初定了亲,咱们拦着没让女儿跟他多接触。”
宋易风长得还是挺英俊的,王文致又时常在家里夸赞他,他们的女儿对宋易风很有兴趣,总想跟他接触。
但因为宋易风定了亲,夫妻俩担心女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一直让下人看紧了,不让让女儿跟宋易风接触。
否则这会儿女儿要死要活地闹着要嫁宋易风,他们非头秃不可。
王文致皱起了眉头。
他极喜欢宋易风的文章,十分看好他,觉得他在两年后的春闱一定能高中。以宋易风的才学,一甲不敢说,只要他正常发挥,二甲是完全没问题的。
这么年轻,又是二甲进士,宋易风此人的头脑还灵活,不是那等死读书的,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王文致十分看好宋易风。
因此王文致屡次在同僚面前夸赞宋易风,又流露出不能让他成为女婿的遗憾。
现在这种夸赞和遗憾,定然成为了笑柄。大家都会背地里笑话他王文致识人不清,看错了宋易风此人。
他烦躁道:“行了,你别听别人胡说。事情到底如何,明日我问问宋易风本人。”
“这件事可是吴师爷说出来的。”王夫人道,“他总不会胡说八道吧?”
吴师爷这人,虽没考上进士,但思维缜密,足智多谋,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为人也正直。最重要的是他跟宋易风无怨无仇,且也不会无缘无故去跟一个前途无量的举人为敌。
唯一的解释是,宋易风那些传言是事实,吴师爷特别看不上宋易风的为人。
王文致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看人走眼,徒惹笑话。他还是打算亲自问一问宋易风,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次日王文致去了府学,在大门口下了马车,就遇上了骑着马过来的钟鸣。
第一百零七章 传言四起
“哟,这不是王大人吗?今日没你的课,你来府学干嘛?莫不是来找你未来的好女婿宋礼乐?”钟鸣将马绳往小厮身上一抛,就走过来对王文致道。
“钟鸣,你少在这阴阳怪气。”王文致气的不行,“宋礼乐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未来女婿了?你别胡说八道。”
这个钟鸣,以前是个炮仗脾气, 一点就炸,还十分耿直,什么都敢说,在京城被人当了枪使,调到这临安城来,结果现在倒学会阴阳怪气了。
“人家为了给你当女婿, 都跟岳家退亲了。那叶家花了四五千两银子精心培养出一个举人, 结果考上了就退亲了,不光没半点回报, 还赔了几百两银子。”
“宋礼乐宁愿背上个忘恩负义白眼狼的骂名,也要退亲,不就是因为你一天到晚说想让他当女婿吗?现在他退亲了,你还不赶紧让他给你行礼叫你岳父?”
见王文致气红了脸,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钟鸣又嘿嘿笑道:“不过咱们好歹是同年,我可跟你说,宋礼乐见利忘义,看到有更好的亲事就赶紧退亲,忘了叶家对他的恩情;你让他当女婿,别到时候人家考上进士后又退了你家的亲,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坏了女儿的名声。”
说着, 他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调子,昂首挺胸, 一路进了府学。
王文致气得要死,但这是在府学大门口, 还有好些学子围观,实在不是吵架的地方,他只得憋屈地进了府学,继昨晚对宋易风改观之后,厌恶之情又升了几分。
府学有王文致、钟鸣这些才高的进士给上课看文章,还能跟同窗好友一起互相督促,是一个比较有氛围的学习之地,故而学子们就算考上了举人,也仍然会来府学读书。
今日正是钟鸣上课的日子,许多举人学子都赶来听课,刚才两人的对话,被不少学子听到了。
两位先生一走,他们就纷纷议论起来。
“刚才周大人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怎么回事?宋礼乐怎么了?”
“是啊,他不是跟叶家订了亲吗?从他十岁起,叶家就资助他读书。他能买柳叶巷的二进宅院,还置了田地, 多亏了叶家给钱。怎么听钟大人刚才那话里的意思, 他跟叶家退亲了?”
宋易风一路读书上来, 府学里有不少是他的同窗。柳叶巷的邻居不知宋家底细, 但同窗对他的情况却是清清楚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宋易风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有了叶家资助后也成了个家境不错的,还得了王文致等众位先生的青眼,未免有些恃才傲物。
有那费劲巴拉没考上举人,仍然是秀才而嫉妒宋易风的,或是看不惯宋易风小人得意嘴脸的,便在学子间拿宋易风被岳家资助来说事。这也导致了宋易风家贫,被岳家资助才能读书的事有许多人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跟李老夫人有亲戚关系的名叫祝临道的学子出声道,“我昨晚参加了李老夫人的寿宴,宴席上有人说起……”
他把听到的传言给大家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总之,现在宋礼乐考上举人了,就嫌弃叶家是商贾了,不光要退亲,人家让他把这些年资助他的银两退还,他还耍赖不还。最后叶家说不还银子就不退了,他才还了一些。据说最后还是赖掉了几百两银子。”
末了他还道:“吴师爷的太太被叶家请去做退亲证人,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的。”
吴太太被请去做证人的事,有张玉娘在,这事迟早要传开。因此昨晚她就大大方方说了出来,又将宋易风当时的嘴脸形容了个遍。
反正因为要让这些富商乡绅捐钱修路筑城墙,吴师爷得跟富商乡绅打交道,跟他们有些交情不是秘密。叶家请她去作证人,大家都很能理解。
毕竟退亲的一方是举人,需得请个举人太太去才压得住场面,否则宋易风用身份一压,叶家就得吃大亏。
祝临道的记忆不错,口才也极好,最重要的是他跟宋易风有些过节,刚才来的路上还被人拉过去塞了十两银子,并许诺事成之后还有十两银子的酬谢,请求他在书院里把宋易风的事情说一说。
那人是谁祝临道不认识,他深切怀疑是叶家的,但鉴于宋易风在府学里也有不少敌人,没准是嫌宋易风文章写得好挡了自己路的人做的也说不定。
反正他看不惯宋易风,二十两银子也不少了,就当赚个零花钱。因此他把吴太太说的话,绘声绘色地给大家描述了一通,众学子听了都一脸惊讶。
宋易风在府学里也算是风云人物。考上举人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他年纪小,长得也不错,还得了王文致的赏识。每次考试他的文章都被贴在墙上,供大家学习。
这会儿听到道貌岸然的他私下里是这么一副嘴脸,大家的偶像滤镜都碎了一地。
“你这是胡说八道吧?宋师兄怎么可能j 你说的这种人?”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这莫不是那叶家做了什么事,让宋师兄不得已退亲,完了还四处败坏他的名声?”
“这事是真的。”又有另外一个学子站了出来,“昨晚我也去参加了寿宴,这件事,我是听吴师爷亲口说的。吴师爷的人品,你们总不会质疑了吧?”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惊疑不定地闭了嘴。
吴师爷在临安城还是很有口碑的。最重要的是,吴师爷作为知府大人的师爷,不会乱说话。既然这事是他说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今日周鸣上课,时辰差不多了,这会儿又有举人、秀才陆续到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见大家围成一个圈,后来的凑上来好奇地问道。
“临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不赶紧进去,一会儿该迟到了。今日可是周大人的课。”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祝临道身后响起。
第一百零八章 滚
宋易风原先不知道祝临道的身份,因一些事情跟他闹了矛盾。后来知道祝临道是官宦子弟,就一心想结开两人的恩怨。
因此见面时都会很亲热地打招呼,也会有意示好。
这让祝临道很看不上他,觉得宋易风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正因如此,祝临道一点不怀疑传言的真假,也愿意帮叶家这个忙, 撕下宋易风伪装的面具。
不过快上课了,祝临道没功夫跟宋易风扯皮。再者当着众人的面跟宋易风争执,倒让宋易风有澄清自己的机会。那些本就崇拜宋易风的人很容易被他所蛊惑,祝临道可不会给宋易风这个机会。
他抬头看了看日昝,立刻道:“快,要上课了, 赶紧进去。”说着不理宋易风, 拔腿就跑。
众人也呼啦啦往教舍方向奔。
宋易风不疑有他, 也快步跟在了后面。
那日他从叶家回去,得知宅子也送了出去,余氏如天塌了一般,哭了半夜,当晚就有些受寒。
宋易风这两日侍疾,因此今儿早上来得晚了。
进了教舍,周鸣看了宋易风一眼,倒没说什么,直接开始上课。
待下了课,宋易风正要收拾东西回家,就见有人拍自己的肩膀,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礼乐,王大人唤你。”
宋易风心里一喜,连忙出了教舍,往王文致歇息的屋子走。
待他一走,教舍里的人就议论开了:“王大人原来一直说遗憾礼乐定了亲。现在他退亲了, 王大人不会真的招他作女婿吧?”
“不会吧?这样的人, 王大人难道不怕有一天他也跟叶家一个待遇吗?”
“那能一样吗?王大人是当官的, 那叶家是商贾。”
“商贾怎么了?要是没有叶家和尹秀才,宋易风现在也不过是个贩夫走卒。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有那不知道什么情况的,赶紧问身边的人,知道的便给他们科普,还将他们了解到的宋易风与叶家、尹秀才的渊源给同窗说了一遍。
这里面给大家科普的,推波推澜的,除了嫉妒宋易风、跟他有过节的自来水,主力军则是像祝临道这种收了叶家钱的水军。
前段时间周祥和来运在叶雅茗的授意下,不光收买了闲汉小混混打探消息,还打听到了宋易风跟同窗们的关系。
从昨晚到今日早上,来运授意那些闲汉们收买那些跟宋易风有过节、看不上他为人的,或是家贫又贪图小便宜的,在府学里掌控舆论。
其中还有一个秀才算是内部人员,正在观察和记下这些人的表现,好把情况反馈给来运,来运按表现给这些人以奖励。
而位于舆论风暴中心的宋易风却完全不知此事。当他踏进王文致屋子,被王文致问及此事时,他还满脸懵圈。
他的心理瞬间崩溃,旋即就咬牙切齿。
叶家,好样的!
王文致见他面目扭曲, 神色狰狞, 忽然就没兴趣听他的回答了。
他是看好宋易风的前途,有自己的私心,想让这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成为自己的女婿,但这不代表他喜欢白眼狼。
白眼狼既能背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资助他读书的岳家,就能背叛以后的岳家。
宋易风调整了一下心态,一脸冤屈:“我是听到说叶家买卖私茶,不愿意同流合污,这才退亲的。在这之前,我还来问过老师您呢。”
这是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了?
王文致被气笑了:“合着你还怪上我了?我有叫你查也不查清楚,就直接去退亲吗?你受了叶家的恩,可以说没有叶家的资助,就没有你的今天,你花点时间去调查一下叶家有没有买卖私茶,这很难吗?”
“可……”
王文致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不耐烦地问道:“我就问你,叶家到底有没有买卖私茶?”
宋易风知道自己不能在此事上撒谎,如实道:“叶家人不承认。”
“行了,你出去吧。”王文致不想再跟宋易风说话了,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宋易风哪里肯走?他正要解释自己的苦衷,就见王文致忽然吼道:“滚。”
要是这件事不闹大,他或许会考虑一下与宋易风结亲的事;就算不结亲,也会把他当子侄一般看待,资助他一二,算是提前烧冷灶。
他自信自己与叶家不同。叶家是商贾,而他是官,他在官场上还有人脉。宋易风敢嫌弃得罪叶家,却没胆子得罪自己。
可这事闹大了,他要是再对宋易风和言悦色,临安城这些读书人不知怎么看待他呢。与白眼狼为伍,沆瀣一气,这种词语定然用到他身上。
为着一个宋易风,让自己惹得一股骚,不值当。
宋易风一脸灰败地出了屋子,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刚刚进门,他就听到余氏的哭喊声:“儿子,儿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些人要把我们赶出去,你快跟他们说说。”
宋易风这才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壮汉,而在廊下,还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见他回来,那人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在下姓厉。这处宅子,叶家已卖给我家老太爷了。你回来得正好,赶紧跟你娘收拾东西搬走吧。我也不为难你,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后我们就来收宅子了。到时候要是不搬,可别怪我们把你们的东西都扔出去。”
桂子自打宋易风考上举人后,就深得狐假虎威的精髓。
一听这人的话他就大喊:“你敢?我家少爷是举人。你们这样,就不怕得罪举人老爷吗?”
厉管家嗤笑一声,看向宋易风的眼神里暗藏着嘲弄:“我们敢买这处宅子,自然不怕你这举人老爷。白藤县葛家,你去打听打听。我家大老爷在京城做五品官;二老爷也是举人。我们买这宅子,不过是少爷要来临安参加读书,需得有个落脚之处。这宅子既不是你的,你赖着不走,我们可要告官了。”
这有名有姓的,那肯定不是虚张声势,说谎骗人。
只是叶家逼得也太狠了。这才还了房契给他们,他们就把宅子卖出去了,而且还卖了这么户人家。
第一百零九章 搬家
宋易风暗自咬牙,不得不堆起笑脸对厉管家道:“我这两日正在找宅子,准备搬出去,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娘也病着。厉管家还请宽限我几日,我找到宅子就搬。”
宋易风考上举人就退亲之事,替叶家卖房的中人跟厉管家说得清清楚楚。厉管家是很看不上宋易风为人的。而且他也清楚,叶家以极低的价钱把这宅子卖了, 就是不想让宋家人再住在这里,好出一口怨气。
本来大家都是读书人,今后宋易风没准会跟少爷一起在府学做同窗,考上进士后还会同老爷做同僚,按理面子是要给的,宽限几日是没什么。
但葛家既得了实惠, 承了叶家的情, 自然得好好帮着出个气。
他道:“我们少爷已到了临安,急需搬进来,可宽限不了几日。这样吧,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我们来收房。”
宋易风忍气吞声地道:“行。”
厉管家这才带着那些壮汉离开。
而厉管家带着一群壮汉来收房,早就惊动了四邻。宋易风回来时精神恍惚没注意,厉管家走后这些人七嘴八舌地问话,他才发觉除了门口,连围墙上,隔壁邻居都架了梯子在看热闹。
他黑着一张脸进了屋子。小香也扶着余氏跟了进去。
围墙上和大门处的邻居都互相使着眼色,从梯子上下来,聚到大门外,开始窃窃私语。
“宋家不是才搬来没多久吗?这是怎么了?”有那不清楚情况的问道。
叶雅茗连府学都叫人渗透进去掌控舆论了,宋易风住的这条巷子哪有放过的?
一听这话,有那被收买的人,顿时滔滔不绝地讲起宋易风忘恩负义的事迹来。
末了他还言之凿凿地道:“这是在李大人母亲寿宴时从吴师爷那里传出来的。据说是叶家请了吴太太去做退亲证人,吴太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不是我捏造出来的。”
“哼, 我就说嘛。”有那看不惯余氏作派的妇人立刻附和道,“这余氏成天说叶家小姐配不上她儿子,说她儿子以后要做大官的。我问她以前是做什么的?这宅子是怎么买到的?她就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
“可不是?她不过一个乡下妇人,一无所有,进城后靠给人洗衣为生。还是靠着叶家才能过上了好日子。偏她还一副十分高贵的样子,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我呸!”
“这宋家母子也太白眼狼了吧?靠着叶家的钱才能读书考功名,过上使奴唤婢的日子。结果现在考上举人了,就转眼不认叶家了。”
“就是,那叶家小姐多好啊,隔几日就来,给宋家送鱼送肉,逢年过节给做新衣,到了年关还送余氏首饰。结果他们说退亲就退亲,太没良心了。”
“哎哟,我可不敢跟这样的人家来往。没的哪天被她背后捅刀子都不知道。”
想起院门没关,那些看热闹的邻里不知如何议论自家,宋易风便叫桂子去关院门。
结果桂子回来, 宋家母子二人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好,问他怎么回事,桂子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说!”宋易风喝道。
他倒要看这些人是如何议论他的。身为读书人,最重名声。他可不想因为卖房一事引起非议。就算有非议,他也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桂子只得把邻居的话重复了一遍。
余氏十分看重钱财,一下子从有房有田有积蓄,变得一无所有,这沉重的打击让她一下子病倒了。
她其实受的风寒并不重,一两剂药下去就好得差不多了。可这两日她一直都是蔫哒哒的,没半分精神,人一下子似乎苍老了许多。
现在听到这话,她身子一恍,差点晕倒,小香连忙扶住了她。
宋易风却顾不得母亲,他气得满脸涨红,站起来就想出去责骂那些邻里。
余氏一把拉住了他:“别去。你跟他们吵什么?没的掉身份。”
儿子考上秀才后,她是向尹德安打听过科考的注意事项的。想要考上举人、进士,才华固然重要,但名声也不能太差。否则传到考官耳里,或是有人写封信举报,那就功名无望了。
当初他们也是想着叶家是商贾,再如何也不敢得罪他们,还有可能想要留点情份,维护宋易风,甚至还送些银两给他们花花,这才跟叶家退亲,
不曾想那叶家胆敢败坏她儿子的名声。
“这些事,你说是不是叶家说出来的?”余氏问道。
邻居说了是从吴师爷那里听来的。但余氏根本不信。或许不是不信,而是欺软怕硬,她想要有个憎恨的对象,那就是叶家。
宋易风听王文致说他是听闻吴师爷所说的,这才联想到那日退亲是作证的吴太太,恐怕就是府衙吴师爷的妻子。
刚才又听桂子说邻居所知是从吴师爷那里来的,他倒相信这事是真的。心里只恨吴师爷作为一个师爷,为什么是个爱嚼舌根子的男人。
本来他心里还存着侥幸,觉得这事可能只是小范围几个人知道。那些都是官员,不会到处乱说,其中又有爱惜自己才华的王大人,虽说做不成王大人的乘龙快婿了,但他本来也看不上王大人家了,事情倒也不算太糟。只要他考上进士,今日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可现在他心里却没底了。
这吴师爷到底把事情跟多少人说了,以至于这种巷子里的贩夫走卒都知道了。那他的名声会坏成什么样?以后考进士的时候,不会受影响吧?
见儿子迟迟不回答,余氏就认定了这件事一定是叶家干的,顿时咒骂开了。
宋易风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既然这里的人都开始说闲话了,咱们没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还是赶紧找房子搬出去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交代了一声:“我去找房子。”便带着桂子出去了。
出了房门,桂子道:“少爷,您先等等,我去看看外面那些人还在不在。”
第一百一十章 白月光
见宋易风没说话,他跑到大门口,先在门口听了听,没再听到说话声,这才开门出去。在门外看了一圈,见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这才回去禀报宋易风,宋易风带着他出了门。
小巷子的人一向对宋易风这个少年举人十分恭敬,路上遇到了都会行礼打招呼。今日一路上倒也依旧会行礼打招呼,不过目光里不再是敬重,而是好奇打量。
好不容易出了巷子,站在巷子口,宋易风有些茫然。
虽说家里的这些庶务一向是余氏操心的,但宋易风也不是什么都不操心的人,自然知道租赁宅子是要找中人的。当初他们买这宅子时,就跟这里一个姓赵的中人打过交道
问题是,赵中人管的都是这周围的宅子。偏他又不能租赁这周围的宅子,其他地方的中人,宋易风又不认识,此时他便不知何去何从。
“桂子...”他正要问桂子知不知道,忽然看到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那人越走越近,却在远处站住了,可目光却在他身上,那清丽的面容上全是担忧。
宋易风心里一暖,正想上前,脚步一抬却停住了。
崔紫矜住的地方离他家隔着两条巷子,他穿过巷子去府学时会路过她家。而现在他还在自己家巷子口处,如果上前跟崔紫矜说话,一定会被人瞧见。
他可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再不能平添谈资了。
崔紫矜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远远就站住了。
见他注意到了自己,崔紫矜朝他微点了点头,便带着婆子转头走了。
宋易风等那主仆俩走了一段路,隔得远了,这才跟在了后面,一直跟到了崔紫矜住的巷子等她们进院子里去了,桂子四处张望说周围没人,宋易风这才也进了崔家宅院。
婆子正等在门口。见宋易风主仆进来了,便关上了门,领着两人进了厅堂。
见崔紫矜静静地看着自己没说话,宋易风顿时苦笑起来,问道:“我的事,你听说了?”说是问话,语气却十分肯定。
像宋易风这种人,他可以满身脏污,全身心眼,对女人却要求对方是一朵圣洁的白莲;她可才华横溢,聪慧机敏,但一定要单纯善良。
所以在计划开始前,叶雅茗就打算给崔紫矜立个人设
她是罪臣之女,父亲因被人牵连下了大狱,之后被贬到建州。押送路过临安时却一病不起,死在了临安。
而她母亲两年前就病逝了,父母膝下只得她一人。父亲下狱后亲戚便觊觎她家家产,将她随便许人;父亲死讯传来后更是肆无忌惮。她当机立断变卖了家产,带着老仆到临安来给父亲收尸。
埋葬了父亲后她也不愿意再回京城,便在临安赁了这处宅子,与老仆安然度日。
巧的是,叶雅茗给崔紫矜立的这个人设,跟她本人的经历十分相像。
不过她父亲不是死在临安,而是死在别处。她安葬了父亲后是来临安投奔姨母的。但她运气不好,途中被人打了闷棍,等她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被卖到了青楼,带的两个下人不知是死了还是被劫匪转手卖了,或是自己跑了,反正她再也没见过。
她在青楼熬了三年,终于借贪她美色的才子之手,用自己的钱给自己赎了身,离开了那腌攒之地,嫁给那人作妾。
嫁人后她终于联系上了姨母。姨母一直没有儿女,在夫家过得十分不如意,得知外甥女的遭遇后,她干脆和离出来,给儿女双全的妾室腾位置。为此,夫家倒让她带着陪嫁离开,还给了她一笔钱。
崔紫矜在欢场三年,在这里呆得久了,总有人会认出她来,想出门做点什么都不方便。崔紫矜自己也有积蓄,姨甥两人倒不缺钱,便想离开临安城。
到南边找个物价便宜、民风纯朴的小镇,就算两人找不到赚钱的营生,凭着两人手上的积蓄,也能过上十几二十年。崔紫矜遇上合适的人,也能好好嫁人,不再受以往经历的影响。
但有了被劫的经历,两人都不敢单独离开临安。因担心镖局里的镖师起歹心,也不敢跟镖局走。
于是崔紫矜这才答应替叶家办事。
在搬到这里来之前,崔紫矜便作了未嫁女的打扮。
紫矜嫁给她前夫时不过十六岁,三个月后被嫡妻扫地出门,现在也还不到十七岁,再加上她模样清纯,没有半点风尘或已婚之气,糊弄宋易风妥妥的没问题
担心遇到认识自己的人,崔紫矜平素不怎么出门,这就很符合她的人设。偶遇宋易风那天,是因为她生了病要去前面医馆看郎中,遇雨没带伞,得了宋易风的帮助。
把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崔紫矜主仆护送回家,宋易风发现桌上放着一本他极喜欢的诗人的诗集,这诗集是市面上没有卖的。崔紫矜看出了他的心思,便主动提出借给他抄写。
等他抄好把诗集还来,崔紫矜又借给他另外一本,两人还谈起了诗词歌赋,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彼此都心生旖旎。
在宋易风心里,崔紫矜是个贞静的女子。如果不是听说了他的事,担心他,万不会跑到他家附近去。
这也可见,崔紫矜心里是有他的。即便听到他定亲又退亲,被世人所唾骂,却仍然心里挂念他。
想到这里,宋易风心里又甜又苦,五味杂陈。
见崔紫矜没有否认,沉默着仍然没说话,宋易风急道:“我定亲之事,也不是有意隐瞒你;叶家行为不端,买卖私茶,我是要退了这门亲事的。我打算等把亲退了,再来跟你说这件事。”
两人虽然互相倾慕,但并未捅破那层窗户纸。现在宋易风这话一说,崔紫矜便十分动容,一双美目望向宋易风,满眸情意,旋即泪水慢慢从眼底涌了上来。
宋易风知道,她是被自己感动了。
崔紫矜低下头去,用手帕拭去眼泪,带着哭腔的声音又软又糯:“那你不要紧吧?”宋易风沉默片刻,把自己目前的窘境跟崔紫矜说了。
崔紫矜听了,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怀心思
倒是她身后的婆子开口道:“姑娘,咱们两个弱女子孤身在临安,很不安全,前儿个还有混混到门口来探头探脑的。如果宋少爷是一个人我就不说了,可他是跟他母亲一起的,倒没有大碍。不如咱们留他们在家里住着吧。有宋少爷在,想来那些闲汉混混也不敢再打姑娘的主意。”
说到这里,她又朝宋易风笑道:“宋少爷莫怪,婆子这主意也是唐突。要是你不方便,就当婆子没说,如果你一时没有地方去,也可暂住几日,等觅得良宅再搬走也行。”
宋易风看了崔紫矜一眼,见她垂着头不作声,便知她也是肯的。只是女孩儿矜持,不愿意开口相留。
他心里很是感动。
他受世俗影响,打心眼里看不起商户;不得不接受叶家资助,他就觉得是耻辱,再加上原主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对原主很抗拒,只觉得一看见就讨厌,偏原主还老喜欢往他家跑,往他身边凑,这更增添了他对原主的反感。
崔紫矜的清丽,本来就长在他的审美上。再加上崔紫矜读书人出身的身份,以及她的才华与充满魅力的言行,让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宋易风一下子掉进了爱情的旋涡里,无法自拔。现在崔紫矜的挽留,让他心里充满了甜蜜。
他道:“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邻居知道你家住进了男子,定会指指点点的。”
崔紫矜低着头绞了一下裙摆,睫毛微颤,似乎在犹豫。
“姑娘,反正这宅子是咱们赁的。不如咱们退掉,重新去赁一处大一些的宅子。这里离宋公子原先的住处太近,不光于你的名声不好,宋公子住得也不舒服。”婆子又开了口。
崔紫矜抬头看了宋易风一眼,复又垂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
她朱唇轻启,声音轻柔悦耳:“到时候,公子可对外说我是你妹妹。”
宋易风心里一松,紧锁了几日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好,多谢紫矜姑娘。
他心里明白,他再喜欢崔紫矜,也是不会娶她当妻子的,毕竟崔紫矜是罪臣之女,于他的仕途不利。他应该娶官宦之女。
以前他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发生了叶家之事和王文致逼他低价卖田地、又弃他如蔽履之事后,他就更知道这一点了。
既不娶,他还与崔紫矜来往,一方面是情不自禁,深深被崔紫矜吸引;二来是因为崔紫矜无依无靠,是他招惹得起的人。
等他考上进士娶了妻后,如果情况允许,他就纳崔紫矜为妾;如岳家他惹不起,妻子不同意,或是崔紫矜不愿意到宋家为妾,那他就把崔紫矜养在外面做个外室。
最坏的结果,就是各自嫁娶。
有钱还有一点势力的叶家都拿他没办法,更何况一个孤女呢?
而现在,崔紫矜愿意跟他一起住在一个屋檐下,还以妹妹的身份相处,对他而言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既有美人相伴,又不用担任何责任,两全其美。
“那我现在就去寻宅子。”他高兴地站起来道。
婆子笑道:“公子白天要上学,庶务也不熟悉,不如公子告诉我要赁哪里的宅子,我明日去那里问问访一访,定能赁一个公子和姑娘都满意的宅子来。”
崔紫矜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像个小孩子一般脸上带着些得意:“崔妈妈很能干的。”宋易风越发高兴了。
为改变现状,他就算聪明,念书也是极拼的。除了吃饭睡觉,以及与府学先生、同窗必要的交际,他几乎把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庶务,他还真不熟悉。
“本来不必麻烦崔妈妈,可我娘这两日受了风寒,实在无法操劳。这件事,就劳烦妈妈了。
“不劳烦,不劳烦。”崔妈妈道。
宋易风又犹豫:“赁宅子的费用
他几乎把所有的身家都赔给叶家了,但余氏事先就留了一百两银子的家用出来。赁一处宅子,倒也赁得起。只是他们就这么点钱了,用一文少一文。
他这话一出,崔妈妈就赶紧摆手:“公子快莫跟我们客气。我跟姑娘也是因孤身在此不安全,才央求公子与太太和我们一起住的。赁宅子的钱就由我们出吧。不瞒公子说,我家姑娘虽没了家,但
“妈妈!”崔紫矜扯了扯她的衣袖,打断了崔妈妈的话。
崔妈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朝崔紫矜讨好地一笑,讪讪闭了嘴。
“天色暗了,伯母在家定是等急了,你先回去吧。明日如果没空,你派桂子过来一趟。宅子有了消息,我会让桂子带信给你的。”崔紫矜对宋易风道。
宋易风尽管不舍,但家里母亲还病着,而且一定心里焦虑此事,他早些把这消息带给母亲,母亲也能安心。
再说,他跟崔紫矜的事,还得跟母亲解释一番呢。
于是他答应下来,恋恋不舍地看了崔紫矜一眼,带着桂子离开了。
将主仆二人送出去,看着两人远去了,崔妈妈这才回转身,把院门关了。
进到屋里,她对崔紫矜道:“容儿,我看这宋公子对你倒是动了真情,他又还没娶妻。要不你看...如果能嫁给他,倒也挺好的。”
崔紫矜苦笑一声:“姨母,您想什么呢?我的身份是能瞒得住的吗?人家是要考进士做大官的。我这样的人,不说给人做妻,便是作妾,人家还嫌腌攒,生怕被辱没了名声呢。
想当初她嫁给李举人作妾,原也是想如果能安生过日子,她也不想折腾的。毕竟她沦落风尘,户籍上的痕迹是抹不掉的。而当初李举人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然而掉进了茅坑里,就算奋力爬起来洗刷干净了,身上也留下了臭味。
李举人头上虽没长辈压着,让她顺利进门做了妾室,但他那嫡妻可不是好相与的,让满府上下拿着她青楼女子的身份来羞辱她,让男仆构陷她,说她勾引他们,从而引起李举人的猜忌与冷脸。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适可而止?
虽说后来她也没吃亏,反击了回去,但终是没意思了。于是她使计谋,从李府里出来。
早在青楼时,她就看透了男人的嘴脸。而经此一事,她更明白像她这样的人,不用再对男人有所期待。
宋易风固然对她动了心,但看他如何对待叶家、如何对待他那曾经的未婚妻,崔紫矜就彻底不认可这个人。宋易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宋易风不过是想人财两得,却又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罢了。
不知道她的身份,他有可能想纳她为妾;可知道了她曾经的身份,最好的结果,就是把她养在外面,当作外室。鉴于他曾经的贫困、现在的窘迫,以及将来就算做了官也没多少俸禄,没准她吃穿用的仍是她自己的钱,他时不时来住上一宿便罢了。
于他而言这可能是他对她最大的恩惠,可在崔紫矜看来,这就是白女票。
这样的男人,她是疯了才把终身寄托在他身上。
崔紫矜这么一说,崔姨母一想也是,当即叹了口气,安慰道:“等咱们离开这个地方,到南边小镇去,买间屋子,做点小生意,再找个忠厚老实又不在意你身份的嫁了,好好过日子。
崔紫矜点头:“好。”
凭她的姿色与手段,要笼络一个男人的心并不难。虽她对男人早没了期待,但两个女人单独过日子太过艰难,门前闲汉的骚扰会不断,附近的女人也会把她们当成情敌。
所以嫁人是必须要嫁的。好好挑挑,总能挑到稍微合意的男人。
宋易风回到家,跟余氏好好解释了一番,余氏对崔紫矜这个勾引自己儿子的女人自然没好感。
无奈情况窘迫,她也不愿意花手上那仅有的一点钱,权衡利弊下只好同意了。
反正儿子跟她保证了,不会娶崔紫矜这女人。
于是两日后崔妈妈找到宅子,四人一起搬到了离原住处极远的地方。
叶家,叶雅茗正在看晋律,院里的二等小丫鬟紫鸢跑了进来,禀道:“姑娘,亲家老太爷来了。,
叶雅茗愣了一下,才知道紫鸢说的是尹德安。
宋易风之事传了大半个临安城,尹德安这是听到传言,跑来叶家问究竟了。
叶雅茗想了想,对紫鸢道:“老太爷没唤我,我也不好过去。你过去打听打听,看看我外祖父说了什么。”
紫鸢领命而去。
过了一盏茶功夫,她回来了,禀道:“亲家老太爷问咱老太爷是怎么回事,老太爷便将那日宋少爷来家里提退亲的事说了,还把退亲那日的情形也给亲家老太爷说了一遍。”
提到宋易风,她抬起眼来,偷偷打量叶雅茗,生怕叶雅茗伤心难过。
见叶雅茗脸上表情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她才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亲家老太爷听了,很是羞愧,也很自责,连连说自己看走眼了,跟老太爷道歉。老太爷说不怪亲家老太爷毕竟他也没看出宋易风是这种人来。”
叶雅茗点了点头。
她做的那个套,引得宋易风跑来主动提退亲,一来是为了掌握主动权,二来也是为了给尹德安和尹氏一个交待。
要是叶家主动提退亲,尹德安定然不依,要为他的学生讨公道。尹氏那里也会想些有的没的。
现在宋易风忘恩负义在先,提退亲在先,尹德安再看好宋易风,再可惜这门亲事,他也说不出半句谴责叶家的话来。除了自责道歉,再无别的。
“我外祖父走了吗?”她问道。
“走了。亲家老太爷道完歉,就一脸难受地走了,他说他是在私塾听闻传言,立刻跑过来的,家里人都不知道。老太爷留他吃饭,又说让太太和您、四姑娘出去拜见他,跟他说说话,他也不肯,直接就走了。
“行吧。”叶雅茗又拿起了书,目光落在了书页上,一面吩咐道,“等太太来唤,再来禀报。”
“是。”
紫鸢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果然没过多久,尹氏那边就派人来唤了,说要带叶雅茗回一趟娘家。
叶雅茗皱眉,正想起身,就见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梅儿进来了,对叶雅茗行了一礼,道:“太太去请求老太太时,老太太跟太太说,让太太自己回娘家便好,不必带上姑娘。担心小丫鬟说不清,老太太便叫奴婢来跟姑娘禀明一声。”
叶雅茗微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她倒不怕去见尹家人。反正退亲之事,她是受害者,走到哪里都没有责怪她的道理。
但她实在是不耐烦演戏。一面装着难受伤心,一面得听人安慰或对宋易风的责骂,对她来说既不舒服也没有意义。
宋易风的事说全部交由叶雅茗处理,但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终不放心,虽不好日日打听,但还是吩咐了周祥,宋易风这里要有什么新消息,让他来通禀一声。
因此宋易风搬家这日晚上,周祥便将这事跟二老说了。
宋易风在府学里受到了白眼和排挤,宋家母子在巷子里受到的非议,早两日周祥就禀报给二老了。
这会儿听说宋易风母子搬了家,还跟紫矜姨甥二人住在一起,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就知道叶雅茗布的下一步棋也开始了。
两人都是和善人,叶老太太作为女人,心又比叶崇明更软一些。
她对叶崇明道:“现在宋家钱财没了,在府学里声名狼藉,这惩罚,是不是也够了?王大人表示看不上宋易风了,再借女色来进一步败坏宋易风的名声,似乎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吧?”毕竟对于风流韵事,男人们都能互相理解,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反正宋易风也就白眼狼了些,倒没做什么顶坏的事。现在在官宦圈和学子圈里声名狼藉,这惩罚也就够了,不必太过赶尽杀绝。
叶崇明内心里也觉得可以了。
但他打心眼里佩服和喜欢叶雅茗这个孙女,不容人说她半句不是,哪怕这人是自己老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下一步棋
他维护道:“茗儿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宋易风负的是她,她要出气,咱们作祖父母的万没有护着别人,让自己孩子憋气的。
叶老太太便不说话了。
确实如此。
周祥被叶崇明叫来时,便让人通知了叶雅茗。对于此事,叶雅茗是有话要跟二老说的。此事她要是不解释清楚,在二老心里留下个心狠手辣的印象就不好了。
她固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能用沟通的方式让彼此关系和睦,有什么必要闷不吭声让人误会呢?
走到门口就听到叶崇明这话,她心里高兴,脸上就带出笑意来。
她跨进门槛,先给两人行了一礼,道:“对于此事,我有话要跟祖父祖母说,故而特意叮嘱了周祥,让他到你们面前来禀报的时候,派人通知我一声。”
周祥感激地看了叶雅茗一眼。
这件事,叶雅茗要是不解释,过后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知道了,定然对他心存芥蒂。“哦?你有什么话要说?”叶崇明感兴趣地问道。
他真的特别好奇叶雅茗接下来要走的棋。要说安排紫矜接近宋易风,只是用女色来败坏他的名声,他觉得手段太过肤浅稚嫩,不是叶雅茗的风格。
叶雅茗朝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是不是觉得我太心狠手辣了些?你往日教导我们,为人要善良宽容,不要与人斤斤计较。”
要是叶雅茗只问前一句话,叶老太太自然要否认的。丈夫说得对,没得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却连气都不能出的道理。
但后一句话是她常教导孙女们的。要是否认了,就是打自己的脸。
她道:“我虽不觉得你太过心狠手辣,但觉得适可而止,宋易风之事你可以放手了。你只有放手,心里才能真正放下他。放下他,也就放过你自己。”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特别有禅意,说完还点了点头。
“我倒可以放过他。可依他的性格,他落到了这般田地,等他考上了进士做了官,他会放过咱们叶家吗?’
叶崇明一愣,旋即神情严肃起来。
叶老太太也被吓了一跳,结巴道:“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叶雅茗淡淡道,“他在府学如同过街老鼠,虽不至于人人喊打,却也避之不及。他原先生活优渥、出手大方,结果现在要寄人篱下,买本书都囊中羞涩。”
“以前咱们家送钱送物,对他极为尊重,却只因为我们有钱而他没钱,我们是施予者,他就记恨我们。现在我们让他落到那般境地,他会不对咱们恨之入骨?”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沉默了。
活了大半辈子,丰富的阅历让他们洞悉人心。他们知道,叶雅茗这话是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了。
宋易风恨不恨叶家?肯定恨!他得了势会不会报复?肯定会!
一股寒意涌上了二人心头。
“所以,咱们既然开了头,就不能半途收手,不把他打扒下,让他永不能翻身,这件事情就后患无穷。”叶雅茗道。
“你说的对。”叶崇明叹气道,“我跟你祖母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如你看得深看得透。
叶老太太羞愧道:“是祖母想岔了。祖母就不该那样想你。”
“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叶崇明说完又感慨一句,“难怪人都说,富不过三代。”为什么富不过三代?不是因为后代败家,而是因为他们打小安逸,没尝过人世的艰辛,没经历过人心的险恶。
就像他自己,从小被人捧着,一辈子顺风顺水,就把谁都当成了好人。以至于差点被人下套都没有警觉。
“还有,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我也不会叫周祥来问话了。祖父相信你。”叶崇明又道。
叶雅茗感激地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祖父祖母。”
接下来叶崇明说不过问,果然就不过问了。
其实问了也问不出什么道道。因为叶雅茗知道有些事不能着急,急了就会露出行藏。事缓则圆。
所以接下来十天半个月她都没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依然派人去盯着宋家母子和崔紫矜姨甥俩。
是的,为免阴沟里翻般,尽管崔紫矜姨甥是叶雅茗叫人雇的,她也不放心,就担心崔紫矜对宋易风动了心,反过来对付她。
她这边早就跟崔紫矜说过要过了年后才能送她走。毕竟现在深秋来临,河面上冻,路上难行,想要离开临安也不容易,万一路上生病了,那真是要人命。
她说这话,也是担心崔紫矜心急,露出了行藏。
没想到她这里没有任何行动,那边却等来了崔紫矜送来的一个好消息。
“你说什么?”叶雅茗惊讶地望向周祥。
周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叶雅茗:“这是紫矜姑娘抄过来的。”
叶雅茗连忙接过纸细看。
看了两眼,她就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来,扬了扬手中的纸:“这写的是什么?”
周祥忽然笑了起来:“紫矜姑娘做事小心,担心这纸落到他人手里,为她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这文章她是错行抄的。要从一三五字这样跳着看,看完第一行后再看二四六字。”
叶雅茗挑了挑眉,对这位崔紫矜倒是极欣赏:“她倒小心谨慎,聪明机灵。”
“再聪明也聪明不过姑娘。”周祥道。
他说这话倒不是拍马屁,而是真心话
姑娘当初步的这一着棋,谁都以为她是在女色上作文章,让王文致不敢将女儿嫁给宋易风,以坏了宋易风想要攀龙附凤的打算。哪知道她竟然是让崔紫矜去做细作,打入宋家内部,只为了拿到宋易风写的文章。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姑娘是怎么知道宋易风要写这种文章的。要知道紫矜姑娘可说了,这文章是昨儿个宋易风才写出来的。
叶雅茗看完手上的文章,笑眯眯地道:“妥了。
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是有原主的记忆,记忆里这个宋易风遇到不如意之事,就喜欢写一些诗啊文章啊,抨击这个痛骂那个。
第一百一十四章 犯忌诗文
不过这是宋易风考上进士,娶了原主后的事了。叶雅茗让崔紫矜去接近宋易风,虽也想找找看宋易风家有没有这种诗和文章,但她还准备了好几个预备方案。
上辈子叶家败落,是孟呈炜的手笔,宋易风倒没使过什么手段。但他母子手上欠着原主和白蕊、绿萼的命。原主的那些陪房被余氏卖出去,想来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因此宋易风只是败坏些名声怎么够?只要他脸皮厚,他依然能出入府学;只要他有才学,他依然能考上进士做官。
而等他做了官,上辈子没做的报复叶家之事,这辈子一定会做。就算他没做官,以他举人的身份,也把叶家这商贾压得死死的。
所以叶雅茗想要把宋易风彻底打进泥淖里,那就得从根上来,革去他身上的功名,并下大狱。
依晋律,只有科举舞弊、杀人、作奸犯科的读书人,在证据确凿被定案的情况下,才会被革去功名。
科举舞弊牵扯太大,杀人这个局想要布出来,那就得出人命,肯定不行。
最后叶雅茗把目光放到了“作奸犯科”这四个字上。
什么叫作奸犯科?那就是为非作歹,触犯法令。
让崔紫矜接近宋家母子,就是让她有机会布个局。至于什么局,在叶雅茗心里却没有定论,只能因势利导,寻找机会。
这也是她只让崔紫矜蛰伏,不让她马上行动的原因。
她才在外面败坏宋易风的名声,虽借的吴师爷夫妻的名头,但明眼人也能猜到背后必有叶家做推手。这个时候宋易风又出事,那不用说,定然也是叶家做的。
虽说齐知府因齐霁与叶家合作,会对叶家有所偏向;但别忘了,齐知府也是科举考试出来的读书人,他跟宋易风算是同类,而叶家不过商贾。他在情感上到底偏向谁,还未可知。
更何况,还有王文致这个学正在。案子涉及生员,这件事不是齐知府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是个人都喜欢护短,宋易风好歹是府学的学子,王文致欣赏过的人。
所以她只能等,等人们把这件事忘掉,也等一个宋易风自己犯错的机会。
她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宋易风这人固然才高,表面也彬彬有礼,实则心胸狭窄,妒贤忌能。极度的自卑与自傲,常让他无限放大别人对他的忽视与轻视,从而产生怨恨的心理。
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常写诗写文章来发泄,表达自己的不满。有时候朝廷有什么政令是他不满意的,他也会在文章中进行抨击。
但那是宋易风考上进士做了官后时的行径了。考上进士后在京城做个八品小官儿,失去了少年才子的光环,没有背景没有依靠,被无能的上司欺压,被二世祖嘲讽,他满腹愤懑,于是写了无数发牢骚的诗文。
不过那时他成为了一个年轻的政官,做事比现在要谨慎得多,写了诗文后就会烧掉,不留痕迹。
所以叶雅茗其实并没指望在这方面抓住宋易风的把柄,而是想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宋易风的罪证,就这么送到了她的手里。
当今皇帝不是个对读书人宽容的性子,生性多疑。自他登上帝位后,曾有两次官员因在诗文中流露出对朝廷或皇帝的不满而下狱的。
好在皇帝并不牵连无辜,两次事件都只惩罚当事者,不像历史上的文字狱,牵连无数。
文字狱是读书人的噩梦。叶雅茗本不想用这招的,但无论是杀人、放火、偷盗还是别的犯罪行径,宋易风都可推给余氏,而余氏作为母亲,想来也很愿意为儿子牺牲自由与生命。所以这些方法是行不通的。
唯有文字,是宋易风的死穴。因为余氏不识字,她更写不出任何诗文。字迹又是极具个人风格的,宋易风想找人替罪都没有办法。
叶雅茗甚至已做好等宋易风考上进士后才让他身陷囹圄的打算了,没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提前刺激了宋易风,让他对现实愤恨不已。于是开始写诗文发牢骚。
他不光在诗文中骂叶家、王文致、吴师爷、齐知府,还把朝廷和皇上也抨击上了:骂皇上对商贾太好,让他们轻松赚钱;骂朝廷对官员管教不严,以至于他们偏听偏信,处事不公。最后他连天地都骂上了,说老天不公。
因为这些诗文都激愤之下写出来的,都是真情实感,感情喷薄而出,是超水平发挥,宋易风明知它们不能留,却舍不得立刻烧掉,而是把它们夹在几本书中,放在了他的枕匣里,打算过两天再处置它们。
“崔紫矜有没有说,除了这篇文章,他还写了什么别的不妥当的诗文?”叶雅茗问道。“有。”周祥道,“他还写了不少咒骂吴师爷和王文致大人的诗。”
叶雅茗放下手中的纸:“你亲自去一趟,看看那些诗文。如果有内容对叶家和吴师爷、齐知府甚至商贾等不利的,一律拿出来烧掉。”
她举了举手上的纸:“别的不论,有这一篇犯忌的文章就够了。”
她看到的这篇文章,宋易风用十分激烈的语气,批评和指责皇上在政治上的一些措施。
依叶雅茗推断,很有可能宋易风在之前就写了一篇针对皇上对商贾的态度的。写着写着来感觉了,他就把他对于朝廷各种政策的不满,以及皇上某个他看不惯的地方大加抨击。
大晋的会试题目主要是写策论,让考生针对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某个事件,或现在朝廷上面对的某些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宋易风现阶段学的就是策论。所以他们每天都要看邸报,关心时事与朝廷动向。并针对各方面的政治问题,在有限的时间内写出一篇优秀的策论来。
在这种情况下,宋易风对皇上和朝廷有许多看法,这些看法自然不能在公开的策论里写出来。于是他就写在了这里。
这做法在叶雅茗看来,就是给她送人头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抓获
叶雅茗做事是个周到的,她自然不会让崔紫矜冲在前面,去状告宋易风。
虽说紫矜不是她的真名,崔姓还是母亲的姓氏。等把宋易风送进大牢后,只要把她姨甥俩改扮一下,送到某个巷子里住上几个月,在这没有监控的年代和电子通讯的年代,很难被余氏找到。
待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她找门路开路引,最好把崔紫矜的户籍情况改一下,然后派人送她们出临安城,去南边小镇。
但两个女人,要经历三堂会审,要被余氏辱骂,要被宋易风诅咒,处境会变得艰难。万一有差役或混混看她俩无依无靠,起了歹心,叶雅茗这里一下子没看住,或是伸不进手到衙门里去,就着了别人的道。
所以叶雅茗肯定不能为了报复宋易风,就让崔紫矜两人成为被原,卷入这场官司中去。她让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宋易风在府学里的一个对头。
这人名叫汤锟,也算是一个年轻才子,以前很得王文致的欣赏。可自打宋易风考上举人,入了王文致的眼后,汤锟在王文致面前就失宠了。
要是如此,汤锟最多是不忿。要让他置宋易风于死地,那还不至于。
但汤锟也想做王文致的女婿,原先宋易风还没混到王文致面前时,王文致也流露过这个意思。可比汤锟更有才、更年轻,且容貌更英俊的宋易风出现后,珠玉在前,哪怕宋易风已经定亲,不可能再娶王家女,王文致也看不上汤锟了。
大概王文致还有个想法,就是等两人参加春闱,等考上进士了,再议亲不迟。他一天到晚流露出把女儿许配给这些才子,实际上也就是抻着这些人,待价而沽。
毕竟他位置在这里,两个女儿长得倒也如珠似玉,容貌也是中上之姿,且识字念过书,很拿得出手,也不怕没人娶。
可汤锟看不透啊,把宋易风忌恨上了。尤其是每每府学考试,宋易风都压他一头。他自认自己的文章写得好,但府学的大人们眼睛就只看到宋易风,看不到自己。
不光是府学,在两年后的春闱,宋易风也他是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只要有宋易风在,他在春闱上的排名永远都要往后排一名。没准,他恰恰就是排在孙山后面的那一位。
除此之外,叶雅茗叫人查过这个汤锟,发现这个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得罪过他的,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报复回去,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枪手。
这日,汤锟得了不知是谁送到他手上的信,说宋易风写了一些对朝廷、对皇上、对王文致等大人不满的诗文,他一下子兴奋起来。
这信上连那些诗文放在哪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想来不会是假的。
而且,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想露面惹一身骚,府学的大人们虽看不上宋易风的为人,对他的才学却是认可的,还希望下一届春闱,宋易风能考个状元、榜眼、探花,为临安府学和他们带来荣耀呢。
知道是他检举的宋易风,他们对他定然没好脸色。
因此汤锟变换了笔迹,用左手写了一封匿名信,把封口粘得死死的,然后让心腹花钱在街头雇了个丐儿,将这封信送到了衙门处。
差役一看那信是检举举子写犯忌诗文的,不敢隐瞒,立刻上报给了齐知培。
信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知道有人写犯忌诗文却不处理,被人捅出去,自己的乌纱帽也不保。更何况被检举这人还是齐知培很看不上的宋易风,齐知培万没有包庇他、给自己惹来大祸的道理。
他当即让通判带了官差,去宋易风家里搜查。
当时余氏正在家里跟崔妈妈斗智斗勇。
余氏百般看不上崔紫矜,之所以住到崔紫矜赁的宅子里,是看到崔紫矜吃穿都不错,像是个手头有钱的主儿,就是奔着占便宜来的。
所以住进来后,她天天哭穷,家用半个子儿都不拿,一天天只等着崔紫矜主仆俩拿钱出来买米买菜,完了还在崔紫矜面前摆未来婆婆的架子,让崔紫矜侍候她,听她的指派。
崔氏哪能看外甥女被欺负?再说太好说话了,还让宋家母子怀疑自己两人。她便拿着老仆护主的架式,趁宋易风去府学的功夫,跟余氏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她也不是大声吵架,就只说话呛声,或阴阳怪气。完了等宋易风回来,她又换了一副脸面,叫余氏气得牙痒痒。
可确实家用都是崔紫矜拿的,房租也是她交的,余氏确实占到了便宜,再加上儿子在府学里被人指点,被人孤立,余氏也不敢成天让儿子给她断这种官司。
况且余氏心里苦闷,跟崔氏吵吵,心里的郁气倒排泄出去不少。
于是宅子里四个人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
可这日忽然就有个官带着差役敲门进来,二话不说就往里闯,问明哪间是宋易风的卧室,直接推门进去,四处乱翻。
检举信把诗文的位置写得明明白白,差役进去后十分精准地就把那些诗文找到了。
通判一看那些诗文,顿时黑了脸,直接带着差役去府学,当着众位先生和学子的面,把宋易风给绑了。
宋易风本还叫冤呢,以为又是叶家借着吴师爷的手来害他,可等通判把他的诗文举到他面前时,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王文致等虽不耻宋易风为人,但大家还指望宋易风考上进士呢。考上进士就是同朝为官了,大家都得互相留面子,在冷待了宋易风几日,宋易风主动找他们哭诉解释一番后,他们就顺坡下驴,原谅了宋易风。
同窗们也顾忌着宋易风以后的前途,并不敢太过得罪他,有些还觉得应该于患难之中烧冷灶,对宋易风嘘寒问暖,以期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卖他一个人情,以后他考上进士做了官后能提携自己。
所以宋易风在府学里的日子虽不如以前意气风发,却也还好。
现在他被抓,府学的先生们自然要问问情况,结果通判就让人把搜出来的诗文给他们看了。
先生们自然能认出宋易风的字迹,当王文致看到里面一首诗中全是对自己的怨恨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马上搬出去
“各位大人,这些诗文可都是从他卧室书案上搜出来的,证据确凿。这件事我们不敢隐瞒,必是要上报皇上的。还请大人们不要过问,否则,一律当同伙处置。”
“不会不会。大人办案,定然有因,我等自然不会质疑大人。大人请。”众先生连忙道。通判这才叫差役收了那些诗文,押送着宋易风去了衙门。听宋易风叫冤听得烦了,差役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块抹布,塞进了宋易风嘴里。
余氏是跟着通判等人过来的,看到儿子被抓,看到儿子被绑着一路押送到衙门,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知道皇上不喜牵扯旁人,且这件事根本不用审,就知道跟余氏无关,余氏想写也没那文化不是?所以通判本来是不打算管余氏的。
可见余氏这样,干脆叫差役将她一起抓起来,送到衙门去,说要连她一块儿审。
宋易风被塞住了嘴,不能说话,只得“唔唔”地朝余氏拼命摇头。
余氏此时也清醒了,知道自己在外面,还可以四处去求一求儿子的那些先生,甚至去求求叶家;再不济还能给儿子送送饭。
可如果自己也进了大牢,那真就完蛋了。
于是到了堂上,她也不敢哭闹了;宋易风说这事跟母亲无关,她只低头垂泪,不敢多说一个字。
齐知培也无意牵扯无辜,便将余氏放了。宋易风证据确凿,直接送进了大牢。桂子知情不报,也被关押。
至于如何判决,是否革去功名,是否服役流放,他还得将卷宗递到京城去。毕竟宋易风是个举人,犯的又是文字案,是否犯欺君之罪只有皇上才能裁定。
余氏从衙门里出来,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想跟崔紫矜商量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却不想看到院门紧闭,铁将军把门。
哪里都不缺看热闹的人。衙门的大人带着差役来搜宋家,街坊邻居里就有人跟着一起去了府学,又跟着去了衙门,这会儿再跟着回来。
此时见余氏家里没人,倒是房东站在人群里头,正跟没去的邻居聊得起劲,于是这些人也没回家,又把宋家给围住了。
有那没去的,赶紧过来打听;去了的就把情况跟大家说了。
房东听了个大致情况,得知宋易风被抓住下狱,罪名还是写的造反诗,她连忙拦住正打算开门进去的余氏道:“我可不能租房子给你们了。你们赶紧搬走,可别连累我。”
“我们可是交了一个月房租的。这才住了半个月不到,你可不能赶我们走。”余氏强打起精神说着,推门进去。
“我把一个月的房租还给你,你马上搬走。”房东却不依。
余氏不理会房东,跟游魂似的走了进去,却见崔紫矜的房门大开,远远望去,似乎里面空荡荡的。
余氏赶紧走过去一瞧,只见里面除了一张房东留下的木板床,其余被褥、箱笼,以及崔紫矜的日常用品全没了。
隔壁崔妈妈房间亦是如此。
两间屋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住过人似的。
余氏心里一咯噔,赶紧回了自己屋子,见着屋子里的东西都还齐整,似乎没人动过,她这才松了口气。可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嘴里骂了一句:“小娼妇。”
她哪里还不明白?那崔紫矜见她儿子被差役抓走,直接拿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余氏颓然坐在床沿,脑子空空的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还有谁能商量。退了亲后没钱了,家里却多了个崔紫矜和她的女仆,余氏就把厨娘和小香给卖了一一小香实则被周祥叫人买走的。买走后帮她去衙门里消了奴籍,给她恢复了自由身。
现在桂子也跟着被关押进去了。
宅子里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
当初宋家人磋磨欺负她们母子,她带着儿子逃到这临安城,早已跟宋家没了来往。就算后来儿子考秀才时,因为户籍的关系被宋家知晓,她也赶紧买了那处赔给叶家的宅子搬了家,唯恐宋易风的爷奶、叔伯和堂兄弟跑进城来闹事,损了宋易风的名声。
宋易风考上秀才、举人,宋家人都没得到任何好处;现在宋易风落难了,想要他们伸手相帮,那绝对没门。
而叶家,更不用想。因为退亲一事,叶家怕是恨死他们母子了,听到宋易风被下大狱没准拍手称快呢,怎么可能出钱出力伸手相帮?
想到这里,余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房东掏出三百钱,在余氏面前晃了晃,“你收拾东西出去,我就把这三百钱还给你。”
有人看余氏可怜,出声道:“钱娘子,要不就宽限她两日吧。两日后再叫她走。衙门既把她放出来了,想来她也没罪。便是留在这里住着也没问题。”
钱娘子转过头去看向那人,目光犀利:“要是她想不开在这里上吊了,你负责?”那人顿时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不过钱娘子这么一说,大家都能理解了。
好好一处宅子,要是余氏在这里上吊死了,钱娘子这宅子就租不出去了,那损失就大了。“你如果马上走,我就把这三百钱还给你,算是送你白住半个月;要是你不走,那这租金我也不退了。等你住满一个月,我不会再租给你,到时候你也得走。你好好想一想吧。”
余氏仍然摇摇头。
她知道退房比继续住在这里好。
只是当初他们搬家,可是把家里的家具家什都搬了过来。还有她和儿子的衣服被褥,儿子的笔墨纸砚和书。这些少说也值个百来两银子。
她可不是打个包袱就能离开。
再说,万一儿子没事从监狱里出来呢?她离开了,儿子去哪儿找她?
她沙哑着声音道:“我再住半个月。”
钱娘子瞪眼,但也没办法。要是她逼得太过,余氏想不开死了,那就是她逼死的。
“行,那就再容你半个月。不过你记住,你儿子还在牢里等你送饭呢。你要是死了,你儿子也活不成。”
余氏木然地点了点头。
钱娘子这才带着人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余氏求见
不说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打得宋家母子措手不及,便是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听到周祥的禀报,也目瞪口呆,全都看向了叶雅茗。
叶雅茗先背了一段晋律,解释道:“要把宋易风彻底打倒,光是败坏他的名声是不够的。他就算因名声不好考不上进士,仍然还是个举人。所以咱们得看看他有哪些行为是作奸犯科。
“本来这件事,我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让紫矜帮留意着宋易风哪些地方可以做文章的。没想到他竟然敢写这种大逆不道的诗文。就算咱们不出手,他迟早也会因此而玩完。咱们不过让该发生的事提前发生而已。”
叶崇明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从没这样往人背后捅过刀子,想想心里就害怕。这会儿得了叶雅茗这理由,赶紧开解安抚自己。
“对对对。”他连声附和道,“又不是咱们叫他写这种诗文的,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咱们。”
“就是,咱们这也是为皇上、为朝廷除害了。”叶老太太也连声附和道。
老两口这么安慰了自己一通,心里终于平静下来。
叶老太太问道:“那余氏不会对咱们做什么吧?”
她这话声刚落,就听婆子来报:“老太爷、老太太,余氏求见老太太。”
婆子担心几人不知道“余氏”是谁,抬起头来看了叶雅茗一眼,小心地道:“就是宋家的那位余氏。’
叶老太太和叶崇明面面相觑。
这真是“白天说不得人,晚上说不得鬼”。一提余氏,余氏就来了。
叶崇明看向了叶雅茗:“茗儿,你看
“她现在是犯人家属,且宋易风犯的还是欺君之罪。咱家既跟宋家再无瓜葛,没必要再有牵扯。”叶雅茗道。
“对对对。”叶老太太连声道。
她转向婆子:“你跟她说,不见。”
婆子出去了,叶雅茗站起来准备告辞,离开前跟叶崇明道:“祖父最好叫人多注意着京城茶楼的动向。如果大伯身体无碍了,也可以把大伯派过去。孟家吃了咱们一个大亏,我担心他们会在京城对咱们使绊子,不得不防。”
叶崇明严肃起来,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叶雅茗福了福身,离开了正院。
叶老太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问老头子:“茗儿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叶鸿盛中秋过后就去了京城,一直呆在那里没回来。
叶雅茗退亲一事,叶崇明等人考虑到他知道后定然掂记,在那里怕是呆得不安稳,跟叶雅茗商量之后,最后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告诉他。
所以他现在都不知道叶雅茗已跟宋易风退亲了。
本来叶鸿昌的伤已经好了,照着以前的做法,叶崇明是肯定要把叶鸿昌派去京城,将叶鸿盛换回来的。
但私茶事件、采买菊花茶时叶鸿盛的表现,以及他在京城这段时间,京城的买卖没有出现任何乱子,这让叶崇明发现自己以前忽略了二儿子。他总觉得二儿子木讷不出挑,不给他机会,实则耽误了二儿子,这对二儿子很不公平。
再者叶雅茗对叶家贡献那么大,叶崇明只会重用二房,不可能再让叶鸿盛跟以前一样被忽视
所以叶鸿昌伤好了,他绝口不提让叶鸿昌去京城把叶鸿盛换回来的话。
而叶鸿昌因着叶雅茗的表现太过突出,知道父亲这是在重新平衡大房与二房在家中的地位;同时,知道叶雅茗的厉害,他也不愿意因此事而得罪叶雅茗,因此也不提去京城的话。
不曾想叶雅茗竟然自己提了起来。
叶崇明感慨道:“茗儿是个有大气度的人啊。”
叶老太太也点头,极度赞成老伴这话。
很多富家子弟,眼睛就盯着家里那点财产,亲兄弟姐妹之间,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家族的整体利益,在个人利益面前算个什么?
可叶雅茗却不计较得失,把叶家的整体利益放在前面。这样大气明理又目光长远的孩子怎么不叫人赞赏?
“其实我也放心不下京城,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派人过去盯着。好在一直没出什么事。现在茗儿提起,我这便叫老大收拾行李,出发去京城。”叶崇明道。
叶老太太以前从不插手买卖上的事,这段时间叶崇明因着叶雅茗的缘故,知道女人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差,买卖上的事,也时常跟老太太商量了。
所以这会儿老太太积极参政议政:“派了老大去,老二也留在那边吧。他们兄弟二人,以前都各忙各的,很少有时间坐下来交流。不如让他们在那边培养培养感情。反正现在没茶青了,老二回来也没事儿。’
叶崇明点头:“我正有此意。”
叶雅茗不知道二老因为她的话,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她提议让叶鸿昌去京城倒也不像叶崇明说的那样高尚,只是单纯地觉得叶鸿昌伤好了,可以干活了。京城那边她实在不放心。叶鸿昌打理生意这么多年,能力上自然比叶鸿盛强得多。
至于她那便宜老爹,纯纯的就是一个技术宅。他愿意花精力在制茶上,并乐在其中。这样的技术人才,你却硬赶他去做不擅长的管理工作,这能行吗?
虽然京城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但那也是没遇着事而已。真出了事,她估计叶鸿盛还真处理不了。
每人有每人的特长。最好的掌权者,会把各色人才放在他最适合的位置上,物尽其用,并激发他的潜能。
所以还是让叶鸿盛回来,继续制他的茶吧。
以后她会把各种茶类的制法教给叶鸿盛。茶叶的制法是核心技术,是茶生意最关键的东西。二房就算不争,叶崇明和叶鸿昌也不可能不重视二房。
而且,以后品控这一块有叶鸿盛把关,她也放心。
叶雅茗一边想着事情,一边领着白蕊往二房走,忽然她远远有男声在叫“三姑娘”。
叶雅茗转头一看,却是叶鸿荣,他正柱着个拐杖,由一个小厮扶着在岔道上站着。还有一个小斯正往她这边跑,显然刚才叫“三姑娘”的,应该就是正在跑步的小厮。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叶鸿荣
“三、三姑娘。”小厮气喘吁吁地站到了叶雅茗面前,给她行了一礼,“我们爷让您过去说话。”
叶雅茗挑了一下眉,朝叶鸿荣走了过去。
“四叔。”她福身行了一礼。
“我听人说,你被退亲了?”叶鸿荣一开口,语气就有点冲。
叶雅茗自穿越以来,就只见过叶鸿荣一面,还是叶鸿盛从桐乡回来时,因叶鸿荣受了伤没办法到正院跟大家一起过中秋,叶鸿盛去探望过他一次,还带着叶雅茗去了。
不过叶雅茗只是在外面跟章氏说话,没有进卧室里去。结果叶鸿荣竟然挪着身子,出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他这行为,倒让叶雅茗觉得意外。后来想想,有可能是因为她当时在私茶事件里帮了家里的忙,他感激她,这才特特出来跟她打招呼的。
这说明叶鸿荣似乎也没那么混,还知道私茶之事给家里惹了祸,感激她这个平息事件的
人嘛,别的不说,只要有良心,知道感恩,叶雅茗觉得这人就能处。
因此此时叶鸿荣说话语气冲一点,她也没多想,而是应道:“对,退亲了。”
“那王八羔子。”叶鸿荣骂了一句,就瞪叶雅茗,“这事你为什么不早跟四叔说?四叔要是知道了,非找人削死那王八蛋不可。”
说着又骂骂咧咧:“没咱家,他现在还不定在哪里乞讨呢,现在靠着咱家的钱考上举人了,就忘恩负义了。什么东西!’
他又对叶雅茗道:“别伤心,这种王八蛋不嫁正好,嫁了倒吃苦头。等明儿个四叔叫人帮你教训他,套个麻袋打他一顿。”
叶雅茗实在没想到叶鸿荣柱着拐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安慰她,给她报不平。
她笑着道:“四叔,不必了,那宋易风遭报应了。
“怎么回事?”叶鸿荣一听,激动起来。
叶雅茗就把事情跟他说了。
当然,她和叶家在背后做手脚的事,那自然是一字不提。
这件事,除了崔紫矜姨甥俩,也只有她和叶崇明、叶老太太以及周祥、来运知道。当初叶崇明给她使唤的另外几个小厮,就算帮着散布了一些传言,并不知道崔紫矜的存在。
这种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就算那些诗文确实是宋易风所写,构陷读书人的罪名也能让叶家灭家。
“哎呀,果真是报应。”叶鸿荣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认真地对叶雅茗道:“茗儿你没钻牛角尖吧?我跟你讲,这种人幸亏你跟他退亲了,否则咱们家也要被他所连累,你的名声也毁了。
叶雅茗点点头,笑道:“四叔放心吧,我都明白。”
叶鸿荣这下子放心了:“行了,那我回去了。”说着扶着小厮的肩膀,一步一步地往四房方向走。
当初叶崇明打他可是下了狠手。虽然板子数不多,可每一板都用尽了叶崇明的力气,打到后面,叶崇明脱力了,叶鸿荣也晕过去了。要不是怕出人命,下人们拼命地拦着,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叶鸿荣被打死都未可知。
中秋节的时候,郎中来看过,说最好不要挪动,免得刚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四房人便没有参加中秋宴席。
到现在,叶鸿荣还是这副样子,但好歹能下床走路了。
叶雅茗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等叶鸿荣伤好,她一定给他找个事儿做,再建议叶崇明派人看着他。有了事做,占着他的时间和精力;再有人看着他,不让他走歪门邪道,想来他也闯不出什么祸来。
叶崇明行人正派,叶老太太虽然宠幼子,却也不是那等不辨是非的。养出来的叶鸿荣就算娇宠被养歪了,也不至于歪得太过。
其实四婶章氏,也就爱掐尖要强些,嘴巴不饶人。真要说起来,她人似乎也不坏。
倒是大伯母陶氏,向来受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的器重,在家里口碑不错。但在叶雅茗看来,她却很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
往阴谋论方向去想,以前二房的无能,四房的混不吝,或许有陶氏在背后做推手也说不定。
但这只是叶雅茗的猜测,她没有证据。
现如今她来了,要带着叶家一起打造自己的茶叶王国,叶家内部的这些矛盾是需要解决的。
坚固可靠的后方,是成功的基础。否则你在前面殚精竭虑,冲锋陷阵,背后却被人捅刀子,从家人入手瓦解你的壁垒,那你再英武,武器再锋利又有什么用?
孟呈炜虽然心狠手辣,但叶雅茗不得不承认,他选叶鸿荣来作切入点,选叶嘉兴来做攻破的对象,这些点他找得极准。
而叶雅茗要做的,就是通过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把叶家的所有人都团结和武装起来,结成铜墙铁壁,一致对外。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她已走到了二房院墙外。
守门的婆子见了她,赶紧行礼,正要跟她打招呼,就见尹氏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叶雅茗,尹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刚想说话,大概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拉着叶雅茗往里走,一面道:“走,有件事娘要问你。
叶雅茗跟着她进了厅堂。
尹氏坐下,又把想要进来泡茶的丫鬟赶了出去,问叶雅茗道:“宋易风被抓进大牢了,你知道了吗?’
叶雅茗点点头:“刚刚知道。我刚从祖父祖母那里来。他们也是刚得知消息,把我叫去,跟我说了这事。”
尹氏拍了拍胸脯:“你外祖父听到消息,赶紧派人来告诉我。我刚才真是吓了一跳。”宋易风写犯禁诗文,轰动最大的当属读书人的圈子。他是尹德安学生,又是他的孙女婿,不知道宋易风跟叶家退亲的人,便飞快地去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尹德安心里不安,赶紧派了人来告诉了叶崇明和尹氏。
因此尹氏作为始作俑者的母亲,倒是从外面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
她又问:“你没事吧?’
叶雅茗摇摇头:“没事。”又道,“幸好咱们跟他退亲了,否则定然要被连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姐妹
“是啊是啊。”尹氏一脸的庆幸,“当初他来退亲,我还气得要死。现在看来,倒是好事
她张嘴正想说她会精心替叶雅茗再挑个夫婿,以此来安慰女儿,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叶崇明的警告,赶紧悻悻地闭了嘴。
换作以前,叶雅茗不想多聊了。她不是原主,对尹氏实在亲热不起来,还得在尹氏面前装样,以保持原主的人设。
原主对母亲可是很孺慕亲近的。她的要强性子,除了来自尹氏的遗传外,也是因为尹氏没儿子,她身为母亲的长女,需得维护母亲,替母亲撑起一面大旗。
况且叶雅茗刚刚还下定了决心,要团结叶家的所有人,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尹氏。
在这讲究孝道的古代,伯伯、叔叔她可以淡漠以待,必要时通过分家来撇清关系,但叶鸿盛和尹氏这两个亲生父母,无论如何是撇不掉的。
再者,没有亲情没有爱情,甚至连友情都没有,她在这异时空里就算打拼出一番事业又有什么用?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尹氏的胳膊,拉着她一面往里走,一面道:“是啊,娘。所以古人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对对对。”见这段时间跟自己有些疏离的女儿对自己又亲热起来,尹氏差点没热泪盈眶。
“外祖父和外祖母没被宋易风之事气到吧?”叶雅茗问道。
尹德安来了一趟,跟叶崇明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就回去了。叶崇明问他要不要见尹氏和叶雅茗一面,尹德安都拒绝了。
但尹氏掂记着父母,担心他们被气病,禀明了老太太,便回了尹家。
本来她犹豫要不要带叶雅茗回去的,被老太太说了一通。
她说这件事本来叶雅茗是最伤心的,这会儿带她回娘家让人来来去去的询问退亲一事,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她伤口上撒盐吗?
尹氏一听有道理,便独自一人带着下人去了尹家。在娘家坐了坐,吃了一顿饭,便又回来了。
见叶雅茗关心外祖父和外祖母,尹氏连忙道:“没事。你外祖父确实是气得不轻,这倒其次;最主要的是他对你十分愧疚,觉得就是自己识人不清,才让你经此一劫。他觉得对不住你。你外祖母和舅舅开解了他好一通,我回去也跟他说了你的状态,他心里才舒服些。”
说着,她握住叶雅茗的手:“茗儿,你别怪你外祖父。他是真不知道宋易风是这样的人。再怎么的,他也不会害你。”
“嗯嗯,我知道的。”叶雅茗笑道,“你让外祖别自责。这门亲事又不是他和祖父逼我的,我当时自己也乐意。要怪,只能怪宋家母子丧尽天良。不过好在他们遭了报应。”
“是啊,老天有眼。”尹氏双手合什,朝天空拜了拜。
叶雅茗送她到正房门口,正要告辞离开,就见一个身影朝这边跑来,却是叶雅音。
“姐、姐姐,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叶雅音显然是急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利索。
“如果你说宋易风被抓进大狱之事,那确实是真的。”叶雅茗道。
“我听下人们说,你们前些日子就退亲了?”叶雅音又问。
叶雅茗点了点头:“是的。”
她退亲之事,并没有特意隐瞒,但也没有满府里宣扬。这不是一件好事,知道这件事的下人担心议论此事被心情不好的老太爷、老太太知道,会受到严惩,因此都闭口不言。
也因此除了大房主事的叶鸿昌和陶氏,以及亲生母亲尹氏外,其他人都不知晓。
直到宋易风下大狱,闹得满城皆知,府里下人纷纷议论,知道退亲消息的人将事情说了出来。这才有了叶鸿荣和叶雅音的安慰。
叶雅茗估摸着,一会儿叶雅清应该就来了。
她这念头一出,就看到了叶雅清的身影,她跟叶雅音一样,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因为大房离二房远,她这气喘得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别急别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对对,前段时间宋家就跟我退亲了。现在宋易风遭了报应,下了大狱。看到他这样,我心里可痛快了,恨不得浮一大白。”叶雅茗一边抚着叶雅清的背,一边道。
“都进来坐吧。”尹氏很高兴大家都关心叶雅茗,连忙招呼大家进厅堂里坐,又一连声地叫人上点心。
叶雅茗想问一问叶雅清的婚事情况,担心她在尹氏面前不好说话,便对尹氏道:“娘,我带姐姐、妹妹去我那儿吧。”
“也行。”尹氏笑道,“你们姐妹几个好好说说话。”
叶雅茗领着叶雅清、叶雅音回了她的院子,把宋易风退亲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气得叶雅清、叶雅音直骂人。不过两人骂人的词汇十分贫乏,来来去去就是“这人太坏了”“气死我了”这样的话。
说完自己的事,叶雅茗问叶雅清:“你那门亲事,如何了?”
叶雅音也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堂姐。
叶雅清看了叶雅音一眼,正要找个借口说别的,就听叶雅茗道:“没事,让她听听,长长见识,以后选择亲事的时候也能擦亮眼睛,吸取教训。”
“就是啊,二姐姐,让我也听听嘛。”叶雅音软软地央求道。
叶雅清朝她一笑,这才对叶雅茗道:“幸亏你提醒祖父母和我爹他们,他们派人深入地去查了一下汪家,发现确实不大妥当,这门亲事就罢了。
叶雅茗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叶雅音却好奇地问道:“怎么个不妥当法?”
未免小女孩儿早早对男女之事动了心思,大女孩儿谈论自己的亲事时,都会避开小女孩。叶雅清看了叶雅茗一眼,见她没反对,便对叶雅音详细说道:“乍一看他们家特别好,书香门第就不说了,只说他们家就没有纳妾的,大家都觉得他们家家风清正,十分乐意跟他们议亲。而且他们也没有看不起商贾,家里上到老太太,下到孙媳妇,都有不少出身商贾的。”
第一百二十章 心愿已了
叶雅音点了点头,越发好奇起来。
“所以当初媒人来议亲,祖母和我娘派人去查过,对他们家就特别满意。尤其我娘,生怕别人不愿意,还特特让媒人说,会给我十分丰厚的嫁妆。也幸亏茗儿提醒,否则这门亲事真的要定下来了。”
说到这里,她十分感激地看了叶雅茗一眼:“好在她提醒后,祖父和我爹又派人详细地查了查,才发现他们家媳妇自打嫁进汪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光争相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作家用,还总从娘家扒拉银子送到夫家去,一个个都说丈夫和儿子读书考功名十分辛苦,必须得让他们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他们才能考上进士光宗耀祖。”
叶雅音眉头皱了起来,思忖了一会儿,困惑地看向自己亲姐:“姐,这话似乎没什么毛病啊。’
以前叶家送银子给宋易风,姐姐隔三差五地过去送东西,说的可不都是这样的话吗?虽说倒贴宋易风的是原主,但叶雅茗还是感觉到了尴尬。
她轻咳了一声道:“做法或许有相同之处,但性质不一样。宋易风是母子二人,他跟叶家结亲,如果不努力往上走,他就背着一辈子吃软饭的名头,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叶家都抬不起头来。偏他又是个有才且气心极傲的人,他只会努力往上爬。’
“但汪家,却是从老到小,一家子男人都吃软饭,而且因为人多势众,这软饭吃得有底气,理直气壮。尤其是家里有举人、有秀才,这门第本来就比商贾要高。就算他们一辈子再无寸进,岳家也不敢给他们脸色看,更不敢看不起他们。”
“最主要的是...她看向叶雅清,见叶雅清也凝神细听,知道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便继续道,“我要是嫁进了宋家,而宋易风靠我的嫁妆吃饭,我就是宋家权势最大的那个,宋母余氏也不敢在我面前摆谱,宋易风更得处处讨好我。我也不会傻到扒拉娘家去填补夫家。
“当然,前提是我自己必须得立起来。只要我立得起来,把自己的嫁妆管好,他们总得向我低头。
“可汪家,你看看他们家的媳妇儿,不管丈夫如何,她们都以把丈夫服侍得舒舒服服为已任,恨不得把所有的嫁妆都用在丈夫身上。这是汪家大环境的影响,同时也是丈夫和婆婆、妯娌一起洗脑的结果。你想想,一家子几十上百口人,都说你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该如何如何,稍有不对就众口铄金地指责你,你会不会怀疑自己是错的,于是赶紧纠正自己?”
“尤其是,这些嫁进汪家的女孩儿,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脾性还没有成形,意志也不坚定,那是最易受别人影响的。”
叶雅音听得头皮发麻。
便是叶雅清听父亲、母亲分析过,对此有了一点认知,但叶鸿昌和陶氏分析得没叶雅茗这么透彻,她还稀里糊涂的。这会儿听了叶雅茗的话,更是冷汗都出来了。
想想自己被人日日洗脑,最后变成扒拉娘家扶持夫家、没有了自我意识的人,她就毛骨悚然。
她道:“难怪我爹叫我多跟你来往呢,天天夸你聪慧过人。汪家这件事,我爹我娘都知道不妥,但哪里不妥,他们也不大说得清楚。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叶雅茗趁机安利道:“人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选择一家好人家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没有那种嫁了好人家,却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人。而如果不幸嫁到了汪家这样的人家,只要你保持清醒,时刻记住先爱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你也能把日子过得好。”
“糊涂的女人,是把处境变坏;一般的女人,是适应环境;聪明的女人,是改变环境,让它变得对自己有利。”
“比如汪家这事,如果真嫁进了他家,你可以装作认同他们,然后反过来利用他们需要你的嫁妆养家这件事,来掌控他们。要用我拿钱出来是吧?那行,你好好侍候我,把我侍候高兴了,我就拿点出来。不多,一点点,拿多少看我的心情。”
叶雅音想像着那个画面,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十三岁的小姑娘,说到男女之情,似乎也懂了一些,但很多地方还是懵懵懂懂的。她刚才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一幅仆人侍候主人的画面,然后想像着祖父跟仆人一般侍候祖母,伯父、父亲像仆人一般侍候大伯母和母亲,她就觉得滑稽好笑。
叶雅清自比叶雅音懂得多,听叶雅茗的话不由有些害羞尴尬。
可听叶雅音描绘她脑子里的画面时,她也忍不住笑了出声来。
笑着笑着,三个人不知怎的就“哈哈”笑成了一团。
叶雅茗前世打小接受的精英教育,一路跳级,一个人走在孤独的道路上,从来没有这样跟小姑娘一起说话玩笑。
这样跟着哈哈笑过之后,她忽然间觉得浑身轻松,仿佛自穿越以来重压在她心头的东西被移开一般。
她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叶家的命运改变了,跟宋易风的亲事也退了,她还把宋易风送进了监狱里。有那些诗文在,他是一辈子别想再考上进士当官了。
原主交给她的任务她已完成,原主应该会安心去投胎了吧?
果然,当天晚上,叶雅茗就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红衣女子朝她盈盈下拜,感谢她为叶家和她做的一切,感谢她完成了她的心愿。
再睁开眼,天已经微亮,正是叶雅茗平时起床的时间。
叶雅茗摸了摸心口,似乎感觉到心跳都比往日要轻松欢快许多。
她默默地对着空中道了一声:“祝你来世幸福美满。”
余氏没了儿子,身上就只有五十几两银子-
当初把家底都赔给叶家时,她是留了一百两银子应急家用的。但她当时生了病,让儿子去赁宅子,又担心搬家时混乱这一百两银子被人一祸端了,便把一百两银子换成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她和宋易风一人放了一张在身上。
除此之外,还有二三两她当时留着买菜花用的钱。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想跟着姑娘
她本来想留在崔紫矜赁的宅子里,四处求人,并找门路向差役询问这件事还有没有转机,结果当初把田地挂在宋易风名下的小地主听到风声,都跑来找她算账。
好在她听得拍门的人嚷了出来,知道此事不能善了,要知道退亲时要赔钱给叶家,她找这些小地主借了不少钱。现在把她论斤卖了都还不出钱。
她当即搬了椅子、凳子,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从后墙处翻墙跑了。
跑完之后,她又心疼得痛彻心扉。
要知道叶家卖宋家原来那二进宅院,买家并没提起是不是连家具也一起。不过宋家还欠着叶家几百两银子,只要买起,对方肯定说连家具一起。
余氏哪里肯?这些家具家什可都是她精心挑选添置的。因为买宅子的时候手头宽裕,又想让这些家具配得上她儿子举人的身份和这处二进宅院,她买的可都是好木头,又加了钱让精心打制的。
那花瓶子、帘子也是,锅碗瓢盆也要钱。
这些东西全部加起来,也值个一百来两银子。
可这些小地主损失了这么多银子,挂在宋易风名下的田地也很麻烦,到时候还得去官府打点才能变更,又要花一笔银子。她是万万不敢再回那处宅子处理家具的。
在现在没了儿子又没了积蓄和进项、一文钱都变得十分珍贵的情况下,损失这么大一笔财产,简直快要了余氏的命。
现在余氏又换了一处地方,赁了一间十分破败窄小的小屋子来居住。
“姑娘,余氏的住处,咱们要不要透露给那些小地主?”周祥问道。
叶雅茗摇了摇头:“不必。
周祥抬头看了叶雅茗一眼,心里叹息:姑娘还是心软。
可他这话刚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就听叶雅茗又道:“她每天要去衙门给宋易风送饭的,你以为她逃得掉?就算她这两日花钱请人给宋易风送饭,她总是要去看她的宝贝儿子的。她不可能不露面。也绝对逃不过被追的债。”
周祥:
很好,还是那个人间清醒三姑娘。
叶雅茗弯唇笑了一下,眼眸却冰冷。
她心软?怎么可能!
原主前世被蹉磨,最后被逼着自尽,还有白蕊、绿萼悲惨而死,宋家母子今生的悲惨,不过是在还前世造的孽。今生越惨,他们下辈子才能投胎做人,而不是投胎畜生道。
她可都是为了他们好。
看,她多善良!
“行了,其他人都撤了吧,留下一个盯着余氏就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隔个十天来给我禀报一下她的情况即可。”她道。
“是。’
见周祥答应完毕后迟迟不告退,叶雅茗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姑娘,小人周祥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跟了叶雅茗一段时间,他知道姑娘最烦别人吞吞吐吐说话不爽利,当即一咬牙,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小人想以后跟着姑娘。”
叶雅茗挑了挑眉。
周祥以前想必本来就能干,跟在叶崇明身边历练了几年,就越发能干了。有眼色,懂进退,嘴巴紧,行事周到,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他就能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不会出什么差错。
叶雅茗在现代,从当上总裁起,身边就跟着这么一个特助。也习惯了身边跟着特助。
白蕊、绿萼虽忠心,但她们也就初初识得几个字,又天天呆在这宅院里,既没文化,也没见识和胆识。叶雅茗要处理生意上的事,她们完全帮不上忙。
所以当初用周祥用得顺手,她就问了周祥一句,愿不愿意跟着她。
结果被周祥拒绝了。
她本来想等宋易风之事办完,周祥回去叶崇明身后后,她再把来运要来,培养一下的。来运比周祥小几岁,也没跟在叶崇明身边历练过,自然比不上周祥。但好在他脑子灵活,能力也有,慢慢培养,终会成长起来。
当然,用来运的话,前期她得自己费不少的心,还得时不时给来运收拾个烂摊子。
却不想宋易风的事结束了,她却听到了周祥这样一句话。
不过转念一想,她倒能明白周祥的选择。
当初他拒绝,也是万不得已。
他担心她是在试探他的忠心。
一旦他说要跟着她,就表明他是可以轻易背叛自己原先的主人的。这样的下人谁敢用呢?没的到头来他不光不能跟着叶雅茗,便是连叶崇明身边都回不去了。没准还会被打死或送去挖矿。
毕竟像他这样的心腹下人,知道的秘密太多,叶家是不可能直接把他卖出去的。毒哑了他还能写字呢。
所以他那选择,也是为了自保。
现在他把自己的意愿说出,大概也是看清楚了叶家的局势。
在这“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古代,年已六十的叶崇明还能活几年?而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明显比叶鸿昌要强得多。她已打算留在叶家招赘,那么很有可能下一代叶家家主虽是叶鸿昌,但掌权者却是她叶雅茗,至少,她在这个家里说话有份量。
周祥也还年轻,总得为自己寻找一个出路不是?
退一步说,就算叶崇明死后,叶家掌权者仍是叶鸿昌。可叶鸿昌一直就有自己用得顺手的人,又有什么好位置给周祥?
在她询问过,有意把他招自麾下的情况下,周祥现在的选择也就不奇怪了。
想了想,叶雅茗道:“你还是留在老太爷身边吧。”
周祥一听,心猛地一沉。他赶紧低下头去,不叫叶雅茗看到他脸上的难过失望。
他就知道是这样。
姑娘多厉害的一个人,只要放出话去,满府的人都由着她挑。而自己,拒绝过她
周祥懊丧之极,却是不后悔。他知道,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姑娘上次问起时,他仍然得选择拒绝。
叶雅茗看他一眼,继续道:“老太爷年纪大了,平时本来就精力不济。你要再走了,他那里就得抓瞎。你先留在老太爷身边,如果有需要,我会向老太爷借你来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方幸
宋易风之事叶崇明没有插手,但处理孟呈炜的事情时,叶雅茗多次看到叶崇明力不从心,满脸疲惫。他是强撑着才坚持了下来。
她相信,只要她开口,叶崇明定然会把周祥给她。但那样一来,他以后办事就不方便了。她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省事,而让六十岁的祖父多劳心劳力呢?
周祥听得叶雅茗这番话,他心里一松,知道叶雅茗是认可他的为人和能力的。只是体恤年老的祖父,才不要他。并不是因为他曾拒绝过她。
最难得的是,姑娘肯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还表示遇事会再借用他,这就说明姑娘已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己人。
这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一一她既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也全了自己对老太爷的感激与忠心。
“多谢姑娘。”他跪了下来,给叶雅茗行了一个大礼。
叶雅茗刚穿来时还不习惯这些礼俗,但慢慢也就习惯了。她自己不也常常给叶崇明、智能大师等人屈膝行礼吗?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得给人下跪。入乡随俗即可,不必想太多。
“你去帮我问问来运愿不愿意跟我。如果愿意,我会去老太爷把他要来。”她道。
“是。’
如果叶雅茗没解释那一句,周祥定然十分失落难过。但现在他虽然还很失落难过,但也只能叹息一句,将此事放下了。
等老太爷归西,他来投奔姑娘时,姑娘身边的第一人就应该是来运,而他只能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吧?但有什么办法呢?时也命也。
他想跟在叶雅茗身边,除了看中姑娘是叶家未来的掌权者,还因为跟在叶雅茗身边做事太爽。
她做事干脆利索,下的指令清晰明确,不会含含糊糊,同时也会给办事者留余地,而不是让人死板地一定照着她的方法和步骤办事。
同时,她奖罚分明,对办错事却没造成严重后果的下人也会包容一二。这样的主子,可谓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了。
能跟在她身边办事,周祥觉得,三生有幸。
他告退离开,先去叫了来运,把叶雅茗的话给他转述了一遍。
看着来运欢天喜地地去了叶雅茗院子,他进了正院,把叶雅茗让他回来的事跟叶崇明说了。
叶崇明望着他,问道:“如果我让你去跟着三姑娘,你愿意吗?”
周祥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回答。
如果他说不愿意,有前一次的拒绝打底,老太爷会更加认定他的忠心,会更重用于他。以后就算他老人家不管事了,也定然会给他安排一个职位,不会让他没着落的。
可想起聪慧过人、能洞悉人心的三姑娘,周祥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千万不要在聪明人面前耍小聪明。只要三姑娘和老太爷把他的话一对照,他就被戳穿了。到时候,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他老老实实把刚才跟叶雅茗的对话给叶崇明说了一遍。
说完,他解释道:“当初三姑娘问小人愿不愿意跟她时,小人拒绝了。只是这段时间跟着她做事,小人觉得既刺激又舒服。三姑娘聪明绝顶,料事如神,做什么事情都能早早预料到先机,并埋下棋子,一击得中,这种感觉让人上瘾。”
他看了叶崇明一眼:“而且小人觉得,老太爷您以后会重用三姑娘,三姑娘对外却没一个得用之人。小人不愿意失去这个机会,这才擅自作主,向三姑娘自荐。”
说着,他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请老太爷责罚。”
叶崇明是个宽厚之人,又有意把周祥给叶雅茗使唤,尽管周祥主动要求换主人让他心里不爽,但也没有太过生气。
尤其是,孙女关心体恤他,尽管她很需要周祥,却还是把他留给了自己,这让他老人家心情越发畅快,也就不在意周祥的这点小心机了。
他道:“行了。既然是我孙女的孝顺,那我就把你留在身边吧。你也不要多想,你能干,只要你的心在叶家,叶家就有你一席之地。”
“三姑娘既说需要时借用你,可见她还是很赏识你的。等以后我选择养老了,你再去三姑娘那里为她效力。”
“是。”周祥感激地道。
这已是他最好的结局了。不管老太爷有没有心存介蒂,至少他还愿意把他留在身边。而有三姑娘的赏识,他老人家也不会之后找机会把他处置了。
“刚才你去唤来运的时候,那小子是什么表现?”叶崇明问道。
“那些话得三姑娘跟来运说,小人不好多嘴,只说三姑娘唤,来运就赶紧过去了。”周祥如实道。
叶崇明点点头。
周祥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不愧是他选择出来又培养了几年的人。而周祥有点小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
“行了,这段时间你也累着了,回去歇息吧。等明儿个再跟我出门。”
“是。”
来运那边,听说叶雅茗想把他要过来替她做事,他自然是欢喜不已,连声答应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
叶雅茗问他:“你进府前原姓什么?”
来运听这问话,越发心花怒放
要知道,下人刚买进府时,专门管教小厮丫鬟的嬷嬷都会按着府里的起名习惯,给他们起名儿。等把他们教导到能侍候主子了,分到各院,各院的主子又会按着自己的习惯给他们改名。进府前的原名是彻底不用了。
但叶家仁厚,只要他们忠心耿耿,又努力上进,等做到管事,叶家就会让他们恢复自己原来的姓,李富、周祥、孟吉就是如此
周祥、孟吉只是小厮,但他们的地位不比李富低,所以也得了这样的殊荣。
现在三姑娘问他原姓,莫不是要提升他为管事?
他连忙道:“小人原姓方。”
叶雅茗点头:“好运,幸也。你以后就叫方幸吧。”
叶家是商贾之家,取名向来不讲究雅致,而倾向寓意。昌盛繁荣,是四个老爷的名字;富贵吉祥,是管家、管事的名字。
叶雅茗给自己手下取名,自然也得按这个套路来。幸福安康,她就觉得不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杭白菊
方幸大喜,连忙磕头谢恩。
叶雅茗带着方幸去了一趟正院,把她将方幸提为管事的事告诉了叶崇明。
叶崇明自是没意见,还因为周祥的事,他对叶雅茗那是满眼的慈爱,不要说叶雅茗提一个方幸做管事,便是想要周祥、孟吉、李富过去做她的手下,他都二话不说就同意。
况且,叶雅茗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份。
叶家宅子里,除了李富这个管家,各院也有内管事和外管家。内管家自然是婆子,帮各房主母打理自己房头的事务。外管事主要是跟老爷出门,替他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大房、四房都有外管家,但二房、三房却没有。
三房自不必说,二房的叶鸿盛觉得自己整天呆在茶厂里制茶,没什么生意上的杂事需要处理,白带着个人跟在身边,领着比他的贴身小厮还高的工钱,却没什么事做,那不是浪费吗?于是他就干脆没要外管事。
现在叶雅茗提方幸上来做二房的外管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方幸是跟在叶雅茗身边做事,还是跟在叶鸿盛身边,那都是二房自己的事。只要叶鸿盛没意见,那就没任何问题。
“茗儿,菊花茶咱们是不是可以卖了?”叶崇明问道。
叶鸿盛是中秋前夕把菊花茶带回来的,现在中秋已过了一个来月了,桂花茶早已卖光,新茶具要等着智能大师那边造势,还要出设计画,再让窑口烧制,需要点时间。
照着陆观弈的计划,茶具最好是过年时再卖。到时候智能大师这边已经摆过两三次茶席,这个风气已传到京城去了。等年前他跟齐霁去京城把这股风再吹大一点,叶家的集香楼传出风声,说有大量新茶具,不愁茶具卖不出去。
陆观弈和齐霁与叶家的合作,跟孟呈炜想跟叶家合作不同。陆观弈和齐霁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就算要从商,也得把名头挂在别人的名下,或是放一户心腹下人或门客出来顶这个名头;或是直接找一户商户扶持。
当初谈合作的时候,叶雅茗让叶崇明别提这个问题。如果陆齐二人找人顶名头,叶家就只管拿分红就是。叶雅茗的制茶手段层出不穷,并不担心叶家在合作中沦为附庸。
可喜的是,陆齐二人根本没别的想头,直接把生意全放在叶家名下。
这其实于他们是好事。一来可以借用叶家茶业原有的名声,不必另起炉灶。寻找合适的人来经商,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二来只要想保密,他们跟叶家的合作外人很难知道,也就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以后陆观弈要进朝廷做事,齐霁要参加科举,都不会有半分影响。
而叶家呢,除了得到更多的分红,还能名声大噪。有两人的扶持,尤其是背后如果有太子参与,叶家当上皇商都有指望。
这于两方都是极有利的事。
不过茶具是合作的项目,菊花茶不是。家里资金紧张,过年得给齐知府和各处关照叶家的人送礼,给掌柜、伙计发红封,给家里下人发钱、添置新新,这都需要钱。
叶家家大业大,每年赚的银子不少,但花的也厉害。能留下来成为积蓄的并不多。某年赚得多了,便想再弄个什么名目来,再把它投资出去,或买田地茶园。总之,手上留不住什么钱。
叶崇明可不就把目光放到了菊花茶上?
叶雅茗点点头,笑道:“当初放出桂花茶,就引来了各方觊觎。当时跟陆公子、齐公子的合作还没敲定,树大招风,根基不稳,这菊花茶自然要缓一缓。”
“现在是时候把菊花茶卖出去了。秋天干燥,正是喝菊花茶的时候。不过在卖之前,您先定制一批包装的纸袋,上面写上‘杭白菊’三个字[注]。”
叶崇明开始没理解,皱着眉头望着叶雅茗,旋即他眼睛一亮,一拍扶手道:“好主意。”写个“杭白菊”,就表明这菊花是临安所产,大家自然而然就以为是叶家田庄所出。他们要派人去打探,也只能去叶家田庄。
偏叶家的田产还不止一处,叶崇明还可以让庄头和庄户说些荒话,放个烟雾弹。如此,就能把他们弄得晕头转向,不会往桐乡那处想。
要知道桐乡的花农是自由身的平民,就算叶鸿盛跟他们签了契约,定了明年的菊花,但只要另有买主出更高的钱,并且愿意承担毁约后的一切费用和后果,没准那些花农就改弦易辙,把菊花卖给别人了。
现在把注意力牢牢地吸引到叶家田庄上,就不怕菊花的源头被人端了。
“不过这也不是办法。”叶崇明道,“这菊花,还得咱家自己田地里出产才好。”
叶雅茗默了默。
这就是小农社会和现代社会商人的区别了。
小农社会的商人,会花大量的金钱来买田产,卖出的东西出产于他们自己的田地里,这让他们心里感觉很踏实很安心。
就比如叶家这里,要不是茶山上的茶园已被瓜分一空,且那些散的园户每年靠着茶园里的出息就能过得不错,不愿意卖茶园,零星购买没有任何意义,否则叶崇明肯定会花大量的钱财去买更多的茶园。
有了自家的茶园,每年春茶预订时就不用被人卡脖子,也不担心被人把园户抢走了。
但这样做生意就只能是小打小闹,把资金全都绑在了田地上,以至于做生意时资金不够,想要进一步把生意做大都不行。当初清末徽商衰败下去,没能进化为资本家,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小农意识。
但身在小农社会,重农抑商的政策使农本位的观念根深蒂固,这不是叶雅茗能改变的。她只能帮出个主意:“‘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气候不同、土壤不同,种出来菊花,味道也就不一样。既要种菊花,不如在桐乡买地种植。那里的田地价格可比临安城周边的便宜得多。”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买田庄
“对对。”叶崇明拍着扶手道。
说完,他就面露难色。
公中确实没钱能拿得出来了。
他想了想,对叶雅茗道:“你手上不是有钱吗?要不你拿去桐乡置一些田地?以后不管你出嫁,还是留在家里,那些田地都可以作你的嫁妆或私产。手上有钱还是置产的好,每年都能有些出息。”
陆齐和叶家的合作,在签完合约几日内,叶家就把银子都交了过去,又跟他们签了一半春茶买卖的合约。
陆观弈和齐霁做事也讲究,当即也拿了他们许诺的银子出来,让叶家也出一个账房,两个账房把这些银子入账,以后这些账目都由两方的账房一起共同管理。
这段时间给叶雅茗的银子,制茶具的银子,都从公账里出。
所以叶雅茗手上是有银子的。就算给了一部分给尹氏,帮着二房出了一些,她手上的银子不是很多,但置一点田产是可以的。
对于叶崇明的提议,叶雅茗倒是没意见。
作为一个女流之辈,又是叶家的一员,她想用她手上的银子单独投资点什么是很困难的,一没路子二没人手,还给叶家人留下太“独”的印象,寒了他们的心。
她只是想做点事,目的不在于自己赚多少钱。前世她赚了那么多的钱,在她死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去。
所以她要做生意,也是带着叶家人一起做,不会一个人吃独食。再说,她做生意也是依据于家族的庇护。这是古代,可不是法制健全的现代。
但银子必须是要有一些的,这是生活的基本保障。手里的这些银子,她要是不拿出去置产,终会惹来麻烦。
叶家一个比一个有钱,她倒不担心。但在原主的记忆里,尹家的一位舅母,是个爱占便宜的。要是知道她手上有几千两银子,必会上门来借。有钱不借,传出去就要被说小气。所以还不如把银子变成田产合适。
况且,买了田地种菊花,每年也有一笔收入。这收入固然没有做生意来钱快,但胜在稳定。
她点点头:“多谢祖父替我着想,我正有此意。如果祖母和大伯母、三婶、四婶想到那边置田产,也可以跟我一起去那边置产。”
叶崇明感慨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叶雅茗说这话,无非就是担心二房得到特殊对待,担心别的房头有想法,让他们二老为难罢了。
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但他们长辈该如何做,自有他们的较量。
见叶崇明没别的事要说,叶雅茗便起身告辞了。
等她走后,叶崇明回了后院,将这件事跟叶老太太说了。
他问道:“你怎么想?”
叶老太太看了丈夫一眼,不答反问:“你怎么想?”
两人过了大半辈子了,这老头儿心里想什么,她门儿清。
被老妻看穿,叶崇明也不尴尬。
他叹了口气道:“茗儿是好心,事情也可行。但问题是,这些种菊花的田地掌握在儿媳妇们手上,以后咱们要买卖菊花茶,是不是得看她们的脸色了?如果遇上什么事,儿媳妇闹着要和离
他摇摇头:“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以前叶家置产置地,都是用公中的钱。之所以不让媳妇们用嫁妆银子参与,一来这样做容易给人打儿媳妇嫁妆银子的坏名声,传出去不好;二来叶家男人累死累活的,结果赚的钱成了媳妇的私房银子。
如果这媳妇安心在叶家过日子,死后这些私产留给她生的儿女还好。万一她要和离呢?叶家男人岂不是劳心劳力忙活一通,却让人带着银子出去养别的汉子吗?
所以上次就不以儿媳妇的名义来投资。
但这一次,因为叶雅茗要用私产去买田地,再阻止别房的女眷去置产,就说不过去了。
叶老太太虽也是女眷,但叶家儿子都是她生的,她自然以叶家的整体利益为主,而不是站在女眷这边。
想了想,她道:“还是算了,这里面问题多得很。我要是让她们去买了田地,万一那菊花种得不好怎么办?你肯收吗?’
叶崇明一听,立刻摇头:“不能收。没的砸了咱们叶家的招牌。”
“可不就是?”老太太道,“所以这事还是算了吧。倒是茗儿那里,我可以借给她五千至一万两银子,让她买个田庄,再花重金雇一个会种菊花的老农去教庄户们种菊花。等茶具那边分红了,她有了银子,再还我不迟。”
“这个好,这个好。”叶崇明伸过手去,拍了拍老妻的胳膊,“放心,过年时她就能把银子还一部分给你了。这茶具的生意,肯定好做。”
叶雅茗听得叶老太太肯借钱给自己,很是高兴。
其实她那四千两银子,也能买到一个小庄子了。但这不是想买就买的,得看看有没有人卖庄子。要是没有小庄子只有大庄子,那她是买还是不买呢?
所以叶老太太开这个口就很重要了。
“多谢祖母,等我叫人去打听打听,如果有好庄子,钱不够我定然朝您借钱。”
“好好好。”叶老太太高兴道,“上次说借钱给你们,结果没借成。这一次定然要借啊,别逼着我开第三次口。
现在田地里的庄稼已收了,正是买卖田地的时节。事不宜迟,叶雅茗立刻让方幸带着一个小厮去桐乡
。
她自己倒想去呢,但这时代没有橡胶轮胎、没有避震的马车坐得人生不如死,她去崇善寺一趟回来,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更何况是去桐乡?
再者,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肯定不放心她出门,到时候必要派叶嘉兴跟着,一群护院护着那就太兴师动众了。
叶雅茗干脆不提这事,交给方幸去办。方幸做事虽还有不够老练,但买个田庄而已,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却不想叶崇明知道叶雅茗只派方幸去,很是不放心,不光让这时节没什么事干的茶厂的掌柜张仲坤一起去,还派了账房先生文涛跟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姝来访
这头叶雅茗刚把方幸一行人送走,那头有人来报:“姑娘,杨大姑娘来看您了。”
叶雅茗愣了愣,这才想起杨宏的女儿、杨泰的妹妹杨姝,就是杨大姑娘
临安城富人圈,尤其是茶行圈里,这家老太爷办寿,那家小孩儿满月,都会请大家去赴宴。女眷们想要给家中女孩子儿择婿,或是给儿子挑儿媳妇,可不得在这宴会里相看人家姑娘、小伙儿的相貌品行吗?
因此每到有这种宴席,叶老太太就会带家中女孩儿一起去。原主早早就定了亲,不需要择婿,但总呆在家里闷得慌,出去见见世面,认认人是必要的,免得以后在街上见着了,或是嫁了人当了主母,谁也不认识,那就闹笑话了。
在宴会上,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就会在一起玩。叶崇明跟杨宏在商场上跟死对头似的,可原主跟杨姝在席会上却挺谈得来。
两家大人并不阻拦两人相交。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好友。平时就算没有宴会,她们也互相串过门子。
可杨姝这时候来,却不由叶雅茗不多想。
孟呈炜当初可是在杨家茶楼被差役抓走的,两家的合作,杨宏对孟呈炜的维护,几十个茶客都亲眼所见。
杨家茶楼的生意本就不如叶家好,结果又出了孟呈炜被抓之事,生意越发不好了。
杨姝此来,是听说了退亲之事跑来安慰她的,还是另有所图?
叶雅茗思索之间,杨姝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里了,她连忙迎出院门,对杨姝笑道:“你怎么得空来看我?”
杨姝先定定地打量了叶雅茗几眼,这才嗔道:“什么叫得空?我可时时掂记着你呢。你不来看我,还不允许我来看你了?’
“允许允许。”叶雅茗无奈道。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沿着回廊走回厅堂坐下,杨姝喝了茶吃了点心,便对她带来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不是要跟白蕊、绿萼学打络子吗?这会儿得了机会,还不赶紧学?’
四个丫鬟便知道主子有话说了,白蕊连忙招呼几人一起去她的住处,探讨络子技法。
待她们走后,杨姝看看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跟宋易风退亲了?宋易风还写了禁诗,被抓进大牢里去了?”
“嗯。”叶雅茗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满是关切与担心,不像是装出来的,对杨姝的怀疑消散了两分。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杨姝担忧地望着好友。
“我祖母、我娘天天跟我说,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幸亏我还没成亲,他就被抓了。否则不光我没好下场,我们叶家也要受牵连。”
“那倒是。”杨姝看叶雅茗确实不怎么伤心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凑近叶雅茗,秘密兮兮地压低声音:“那你想好找什么样的了吗?仍想找读书人吗?”叶雅茗摇摇头:“不了不了。”
“那杨姝用肩膀撞了叶雅茗的肩膀一下,笑得十分暧昧,“你看我哥杨泰怎么样?他夸过你好多次。只是你以前定了亲,他就算有意也不好说出来。现在你退亲了,你来当我嫂子吧。”
叶雅茗看了杨姝一眼,眼里的深意一闪而过。
杨姝关心好友是真的,想让她当嫂子想来也是真的。但今天这一趟,是真的来探望好友的还是另有所图?她刚才说这话是临时想起开玩笑的,还是家里长辈授意?
实在是杨家生意的冷清,以及桂花茶的出现,让人不得不多想。
她装作害羞的样子,给了杨姝一拳。这一拳打得有些重,杨姝禁不住“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叶雅茗慌慌张张地给杨姝揉肩膀,“我下手没个轻重,打疼你了吧2
杨姝确实疼,刚才差点发脾气,好在控制住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耸了耸肩,笑道:“哈哈,没事没事。我皮粗肉厚,你打不疼我。”
“不过不怪我啊,谁叫你说那种话的。”叶雅茗嗔了杨姝一眼,“你再说这种话,以后可别说咱俩是好姐妹。”
“我哥有那么差吗?”杨姝一副开玩笑的语气,眸子却紧紧地盯着叶雅茗,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
叶雅茗微敛了笑意,认真道:“我祖父、祖母打算给我招赘。”
“什么?”杨姝惊呼起来。
叫完后她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下意识捂住了嘴,感觉不对又赶紧放开,作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她看了一眼外面,小声对叶雅茗道:“你别傻。一般都是很差的人才会来当赘婿。像你这样才貌双全,家世也好的女孩儿,再怎么的也不能嫁给那种人。
说完她又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你祖父祖母是怎么想的。”
说着她又问:“你爹娘同意?”
“嗯。”叶雅茗点点头,“你也知道我娘生音儿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我爹也不想纳妾。我们二房没儿子。我能留在家里招赘,我娘巴不得呢。我爹也舍不得我嫁到别人家去受苦。”
杨姝还想说两句反驳的话,可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能留在自己家里,一辈子受爹娘疼爱,谁愿意嫁去别人家做小媳妇,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呢?就算那个男人稍差一点,那也没什么,总比那些没本事还纳一屋子小妾的男人好吧?
这么一想,她竟然羡慕起叶雅茗来。
看管家中门户是陶氏的职责,杨姝来访,下人立刻就上报给了陶氏。
事涉叶雅茗,陶氏又知道杨家现在的情况,赶紧去了正院,把这事跟叶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想了想,对丫鬟道:“兰儿,你去三姑娘院里,跟杨姑娘说,多谢她来看三姑娘,就说我说的,让她留下来吃饭。”
“是。’
兰儿去了叶雅茗院子,把这话跟杨姝说了,
“不了不了。”杨姝连忙对兰儿道,“多谢老太太想着我。不过我没跟家里人说,多谢老太太的好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房
等兰儿走后,她再呆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没过多久,叶崇明回来了,叶雅茗去了正院陪二老吃饭,将杨姝过来后说的话跟二老说了一遍。
叶老太太顿时皱眉:“她这是什么意思?杨家想求娶你?”
“这就不清楚了。”
叶雅茗也不好说杨姝的用意为何。不过从杨姝的表现来看,她来叶家一趟,绝对不是听闻自己退亲,探望自己那么简单。
叶崇明道:“杨家现在口碑不好,如果能跟咱们家结亲,就能改变这个局势,这是其一;其二,孟呈炜不是一直想要咱们的制茶秘方,垂涎桂花茶吗?咱家制茶的是你爹。你嫁了杨家,你爹为了你,会不会给杨家提点一下?这么一来,孟家也算是间接得到咱家的制茶秘方了。”“管它呢。反正咱家又不跟他家结亲。”叶雅茗道。
她知道叶崇明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提醒她杨家提亲不怀好意。
叶老太太这段时间一直让人在暗中留意合适的人,趁机问道:“你想招个什么样的赘婿?能跟祖父祖母说说吗?”
叶雅茗想了想,道:“首先,这人头脑要清醒,不能是个糊涂人,没的一天天办糊涂事,我不得天天生气?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吧。其次,就是希望能长得好一点,聪明一点,性格好一点。否则孩子接了他,又丑又笨脾气又坏,我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叶崇明:
叶老太太:
这要求说高吧,似乎也不高。但长得又好看又聪明脾气还好的人,能来叶家做赘婿吗?
再者,说起成亲生孩子,茗儿这孩子脸不红心不跳的,也太冷静了点吧?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这孩子
二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雅茗却不管他们,自顾自地吃完了饭,就告辞离开了。
吃过饭后,她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会去花园里走一走。
江南水乡,叶家宅子里也引了活水挖了一个池塘,种了荷花,堆了假山与怪石。小径上两旁都种了树和花,在转角处建了亭子。如果是春夏,这里的风景一定很好。
可惜此时已是深秋,满池塘的枯荷;路上也落满了树叶,落叶的乔木都露出遒劲的枝丫来。
这小径每天早晨都有人打扫。但树叶一直落,到了晚上,路上仍然堆积了许多落叶,走起来沙沙作声。
各院的下人都在各院忙活,没事不会往这里来,园子甚少有人来。“沙沙”作声的脚步声,偶尔鸟虫的鸣叫,更增添了这里的幽静。
叶雅茗很喜欢这份幽静。
在这里散步,她可以放空自己,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是萧瑟的秋景,在她眼里也是极好的。
白蕊和绿萼平时都是轮值的,两人不会一齐跟着叶雅茗。但跟她独自散了两回步后,等叶雅茗再来园子散步时,身后就跟着了两个人。
走着走着,走到三房院子附近,叶雅茗忽然道:“咱们去三房坐坐吧。”
“啊?”两个丫鬟都不解地望着她。
“我退亲,府里大家都派人送了东西安慰我。三婶和五妹妹都送了。我虽有回礼,却一直没来感谢她们。这会儿正好走到这里,不如咱们进去坐一坐。”叶雅茗道。
“好。”两个丫鬟应道。
绿萼便上去扣门。
隔了许久,才有个婆子过来,先打开门口的小窗看了外面一眼,见是叶雅茗,婆子很是意外。
“三姑娘。”许是许久没笑了,她脸上的笑容略带僵硬,“你有什么事吗?”
叶雅茗将来意说了。
婆子犹豫了一下,歉意地道:“我们太太向来不喜见人。婆子我要是擅自放您进去,回头必要被太太责罚。还请姑娘在此等候一下,等我禀明了太太,再放姑娘进来。”
十二年前,三老爷叶鸿繁去世时,叶老太太担心三儿媳不好受,让陶氏和尹氏常去陪蔡氏-当时老四叶鸿荣还没成亲,章氏还没影儿。
而从那时起,蔡氏就这样把大家拦住,不放大家进去。
那时蔡氏的做法叶雅茗倒理解。
就比如她退亲了,不管她伤心与否,她也不愿意大家天天去安慰她,让她的伤口久久没法愈合。她更多的希望静一静。
不光叶雅茗,叶老太太她们也能理解。
可一个月如此,三个月如此,情况就不对劲了。要知道,那时蔡氏还怀着孩子呢。
叶老太太亲自过来,开导蔡氏;又让她娘家人来开解她,还接她回娘家去小住。
但蔡氏依然摆出不愿意见客的姿态。
反正婆婆来了,蔡氏虽不敢不开门,却低着头总不作声。陶氏和尹氏来了,她就直接不开门。
见她并没有以泪洗面,整个人状态还算平和。想想这个儿媳妇是个喜静的性子,叶老太太也就随她去了。只叫郎中按时给她请脉。
而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蔡氏生了叶雅玉,也没好转。
待叶雅玉长到六七岁时,叶老太太看这个孙女的性子实在不像样儿,见个人都怯生生的,不说没有叶家小姐的风范,连乡下庄户人家的女儿都不如。
她当即跟蔡氏说,叫她送女儿到正院去,她来亲自教导叶雅玉。
结果这可捅了蔡氏的肺管子,蔡氏哭得差点没晕过去,只说她只有这么一点骨血,婆婆都不让留在身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老太太当时被吓得不轻,赶紧表示“算了算了”,从此看到叶雅玉就只暗自叹气,并不敢提接叶雅玉到正院的话。
为了孙女,她又让前面四位孙女常去找叶雅玉玩。结果所有人在这扇门前都吃了闭门羹。叶老太太问及蔡氏,蔡氏给出的答应是叶雅玉害怕,不愿意出去玩。
叶老太太还能怎么的?只能作罢。
只是一提起叶雅玉这个孙女,她就叹气:这个孙女以后还要不要嫁人?嫁人时蔡氏难道还能当陪房一起跟女儿去夫家不成?
三人在门口等了许久,等到绿萼都忍不住皱眉了,那婆子才姗姗而来,跟叶雅茗歉意道:“太太说了,她不过是略表心意而已,姑娘不必太过客气。天色不早,一会儿天就黑了,姑娘还是回去吧,太太就不请姑娘进去喝茶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门提亲
叶雅茗等了那么久,就知道蔡氏不欢迎她了。
叶家宅院不小,院子有六个。除了叶鸿昌身为长子必须住在靠近正院、位于中轴线上的那个院子里,其他儿子成亲,都可以挑选院子。
一般来说,都会挑大的,离正院近一些的院子来居住。
这样以后生的儿女多了,免得拥挤,还得重新搬家;还有平时去正院请安也方便一些,出入也不必走那么远。
结果蔡氏说她喜静,选了这个最偏僻的院子,面积不大,离大门也很远。
像大房、二房、四房,都是大院子里套着小院子,这样父母儿女之间既住在一起又保留着独立性,不必挤在一起。
可三房这院子,就两个院子。现在蔡氏住一个院子,叶雅玉住一个院子。
按平时走路的速度,婆子刚才进去请示蔡氏,走两三个来回都足够了。
她深深地看了婆子一眼,点头笑道:“是我打扰三婶婶了。如此,我就回去了。”
“三姑娘慢走。”
叶雅茗领着两个丫鬟往回走。
她知道绿萼定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吐槽,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议论主子,这才憋在了肚子里。
叶雅茗心里也有很多想法。
不过不管有什么猜测,她并不打算管蔡氏的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不害别人,不损人利已,管她怎么过日子呢。
杨姝来叶家一趟,无论是叶崇明还是叶雅茗,都猜测到杨家想通过联姻来获取桂花茶秘方的意图,但介于叶杨两家向来不睦,先前完全撕破了脸,为免丢人,派个杨姝来探听一下叶家的想法。现在叶雅茗明着跟杨姝说她要招赘,杨家这心思应该就歇下来了,不会死缠烂打。
不曾想杨家的脸皮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厚。
杨姝回去的第二天,就有媒人上门,来给叶雅茗说媒,说的正是杨泰。
媒人的话说得极好听:“现在临安城最大的茶商,就是你们叶家和杨家了。杨家虽然底蕴没你们厚,但也是新起之秀。”
“如果你们两家联手,便是京城的那些权贵人家想来江南打茶叶买卖的主意,也不是件容易事。老太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看了叶崇明一眼,见叶崇明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便又继续劝道:“杨泰杨公子可是杨家的嫡长子,杨家嫡出的也就他和姝儿大小姐。其余庶出成亲后都会搬出杨家。”
“而且杨公子说了,他一直对叶三姑娘都很仰慕,只是原先叶三姑娘定了亲,他这些心思不好说出口。现在叶三姑娘退亲了,就算叶杨两家有些误会,他还是派了老身上门,表明心意。他说了,如果能娶得叶三姑娘为妻,他可以对天发誓,今生绝不纳妾。”
叶崇明跟叶老太太对视了一眼。
叶老太太道:“劳烦李娘子跑这一趟了。不过我家三姑娘是要招赘的,不会嫁到外面去。另外,就是要嫁人,也不会跟杨家结亲。你也知道我们两家不睦了,把姑娘嫁到他家去,不是擎等着把把柄往杨家送吗?”
说着她不等李娘子再说话,就转头吩咐俞嬷嬷:“给李娘子一个上等封。”
转脸她对李娘子笑道:“秋寒风起,李娘子拿去打两盏酒喝。往后我们家孩子的亲事,还得你多费心
像这种媒婆,东家走西家窜,知道的东西就多。叶家虽没什么可给人嚼舌根的,但这天底下还有一种东西叫“无中生有”。这种人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
李娘子本来听叶老太太回拒心里就一阵失望。要知道杨家可是许给她一大笔钱呢。
到后面听叶老太太说给个上等封,她心里也没意见了。
像叶家这样的巨商,上等封起码十两银子。要知道她帮人说媒鞋都磨平几双,也不过是一二两银子;遇着那不宽裕的,一二百钱都是有的。
她也知道这门亲事难成。当初叶家落难,杨宏可是亲自跑到集香楼去嘲讽叶老太爷呢。叶家要被猪油蒙了心,才能作出把孙女嫁到杨家的蠢事。
她便不再劝说,说了几句奉承话,便告辞离开了。
等出了叶家,她把俞嬷嬷递给她的荷包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十二两银子,李娘子惊喜不已,决定以后不管到哪儿,遇到说叶家闲话的,她都要帮叶家说说好话。
等李娘子离开,叶老太太长叹一声:“看吧,茗儿退了亲,不管什么人都要往咱们家凑了。
这些年因为叶雅清没定亲,不知有多少人想打她的主意。毕竟叶家富裕,嫁妆丰厚。那些想通过娶叶家姑娘发老婆财的,可不就跟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凑上来的吗?就连只有十三岁的叶雅音,都有媒人来提过亲。
现在叶雅茗又退亲了。叶家这段时间怕是少不了媒人来。
“旁的还好,老二媳妇那里,你还是要敲打一下。”叶崇明道。
叶老太太眉头微皱:“是了。亲家公、亲家母还好,就只尹家那个老三媳妇是个爱算计的。要不是你跟老二提了一嘴,没准音儿的亲事就要被尹氏许出去了。现在茗儿退了亲,这可不合了她那三嫂的意?”
叶家当初娶尹氏,也是看尹德安和他的妻子为人极好,三个儿子也是品行端正的。
尹家家境跟叶家相比差得极远,但尹老秀才是个有骨气的人,叶家送什么年礼、节礼过去,他就算回不了一样价值的东西,也要尽力去办,从别的方面找补,务必不占叶家的便宜。至于尹氏用自己的私房买东西去孝敬爹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一个家里,总是那不尽如人意的。尹氏的大嫂、二嫂还好,就是三嫂爱占小便宜,时常窜掇着尹氏把叶雅音许配给她儿子。
虽说尹家是读书人,叶家是商贾,从社会地位上来说似乎前贵后贱。但尹家不过是秀才门第,叶家是鸿商巨富。要不是叶家低头娶媳,尹氏也嫁不进叶家来。
尹三嫂的儿子今年十五岁,因功夫不到,都还没参加过童生试呢。这样人肖想叶家姑娘,不过是仗着跟叶家是姻亲罢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纷至沓来
“尹氏虽向着娘家,却也不是那等糊涂到舍已为人的。如果咱们不说招赘,尹氏还会为娘家打算打算,把女儿嫁到尹家去;可说了招赘,她总得为自己打算。”叶崇明道。
“我说那话的意思,是要你防止尹家三嫂求娶茗儿不成,拿话挤兑,让尹氏把音儿许给她。’
叶老太太脸色一变。
尹三嫂的儿子十五岁,比叶雅茗小一个月,配跟他同岁的叶雅茗可以,配十三岁的叶雅音也没问题。反正尹氏两个女儿,尹三嫂不定谁就想娶上一个。
可让叶家二老没想到的是,因为宋易风写禁诗下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前段时间在读书人和宋家居住的那条巷子传开的他对叶家忘恩负义退亲的事也被屡屡提起。
禁诗这种东西,大家议论起来忌讳极多,但退亲这种事就没什么顾忌了。大家对于这种事又特别津津乐道,以至于许多人都突发奇想。
“那宋易风有什么?跟叶家小姐定亲的时候,他连个秀才都不是呢。我虽然现在还只是秀才,但凭我的本事,举人也就迟早的事。叶家虽商贾,但有钱啊。一年能给我几百两银子花,娶个商贾家的小姐又如何?”
“就是啊。还没成亲呢就给几百两银子,成亲的时候不知能陪多少嫁妆。”
“咱累死累活地读书考学,不就是追求功名利禄吗?多少考上进士的人还拿着菲薄的俸禄在京城里苦熬呢。咱们考上个秀才或举人,再娶个富家小姐,要身份有身份,要钱有钱,那日子过得才逍遥呢。”
“嘿,你以为是个读书人那叶家就看得上的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不光是那些没功名或有童生、秀才功名的人,便是茶行的商人也十分心动。
有人行动力强的,立刻托了媒人来叶家提亲。
叶老太太被扰得烦不胜烦。
好在每个媒人来,她都跟人家说招赘的事,又封个红封。等几个媒人出去一说,那些人才歇了心思。
派人来求亲的自不会是贩夫走卒,都是有点功名或家底的,图的是叶雅茗带去的丰厚的嫁妆
这种人,自然不可能去商贾家当上门女婿。
于是又换另一批人活泛起来。
那些有亲戚在乡下的,他们日子过得艰难,兄弟又多,送一个去叶家当赘婿,吃香喝辣,还能帮衬一下父母兄弟,何乐而不为?便是他们这些城里的亲戚也能沾光哩。
于是又一批媒人上门。
而这一次,叶老太太则明显认真许多,开始听媒人说话,了解她们说媒的对象,又派人去查证一通。
尹家那边,当初在宋易风退亲,尹氏回家那一趟时,就跟父母说过,要留叶雅茗在家招赘的。而且尹德安一辈子持身极正,对儿子们的要求也严格。
把女儿嫁到叶家,也是因为叶家家风好,叶崇明和叶老太太都是和善而明事理的人,叶鸿盛也老实厚道,叶家从叶崇明到老大叶鸿昌都没有纳妾,叶鸿盛也表示不会纳妾,尹老爷子才松口。
对于叶雅茗被退亲,尹老爷子已自责得不行了,哪里还会打她亲事的主意,贪她的嫁妆?尹三太太到叶家来跟尹氏说那一大通话,都是瞒着尹家人的。但纸包不住火,事后还是让尹老爷子和尹老太太知道了,把她好一通责罚。
因此尹家那头倒不成问题。
而其他的提亲,都是叶老太太处理,连尹氏都插不上手,就更加舞不到叶雅茗面前了。
叶雅茗隔三差五地被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叫到正院去陪他们吃饭,这日她就忍不住对叶老太太道:“祖母,给媒人的红封,不必那么丰厚。您给的钱多了,这些媒人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有人托媒,她就上门。她混红封不要紧,您老人家可不就累着了吗?”
叶老太太出身梅家,又当了一辈子富家太太,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
她道:“但万一呢?万一有好的呢?祖母累些不算什么。只要给你挑到个好郎君,怎么都成。
叶雅茗:
也成吧。
反正她对爱情没有期待,老太太又不会害她,到最后也得她同意,不如就让老太太先挑一遍,也让她老人家有个事做,不至于太过无聊。
这段时间叶雅茗也不是歇着没事干,她在画茶具的设计图。
先前她交给陆齐两人的那五张设计图,代表的是一种新的茶席、茶具设计理念,陆齐两人给了她茶具生意的分成。但现在他们找一些人给画设计图,就不是这么算价钱的了,一般是五十至二百两银子一套设计图,注意,得是一套。给的钱弹性这么大,主要还是看设计图的质量。
画茶具,对叶雅茗来说驾轻就熟,她上辈子见过的茶具不要太多哦。这等于就是给她送钱。因此她又画了一些设计图,好赚些钱。买庄子的钱还不一定够,到时候还得欠老太太的钱呢。
本来她想不要做得太过份,留一些机会给其他人,因此又画了五套图,赚了一千两银子就罢了手。
不曾想她画的设计图明显比别人高出一截,陆观弈跟叶崇明说,让她能画尽量多画,叶雅茗便毫不客气地便又画了十套出来,赚了二千两银子。
这日,叶老太太叫三个孙女陪她吃早餐,吃完道:“过两日王老太太六十大寿,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好的,祖母。”叶雅清是个柔顺的性子,当即应下。
叶雅音看向了亲姐姐。
叶雅茗放下茶盏:“祖母,我还是不去了。”
这种宴会,她上辈子参加过不少。虽说时代不同,空间也不同,但宴会的无聊应该是一样的。
除了无聊,还是大型相亲现场。中老年妇女互相展示自己的孩子,观察别人家的孩子,以期能找到跟自家孩子配对的。
有那功夫堆着僵硬的笑脸去跟陌生人应酬,不如在家里多看两本书。
她又转头看向叶雅音:“音儿想去就跟二姐姐去吧。去到那里,跟着二姐姐,也让丫鬟跟紧了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要来往了
“姐你也去吧。”叶雅音小声央求道。
叶雅茗看向叶老太太,略带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想去听别人问我招赘的事。”
毕竟原主是很爱参加这种宴会的。她这会儿不愿意参加,总得有个理由。
叶老太太本来就不会勉强她,一听她这话便道:“不想去不必勉强。”
说实话,想起到时候各家的老太太、太太问起这话题,她得不停地重复说辞,她也觉得很烦。
两日后她就带着两个孙女和陶氏一起出席了王老太太的寿宴,回来后叶雅音道:“姐,杨姝姐姐问你为什么没去,她说明日约你去逛街。”
叶雅茗皱眉:“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说你这几日不舒坦,逛街之事我也不能替你应下。”叶雅音道。
叶雅茗伸手在她白嫩滑腻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上撸了一把:“说得好。”
叶雅音见叶雅茗说完这话就低头看书,没了下文,不由问道:“姐姐你不派个婆子去杨家回话吗?
“不了。”叶雅茗道,“我不回话,想来她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她把叶家跟杨家在生意场上的恩怨跟叶雅音说了一遍,道:“我跟杨姝以前在宴会上认识,渐渐成了朋友。家里人也没阻拦我们交往。但现在我们都大了,各自要为各自的家族打算。杨姝前些日子来探过我的口风,想让我嫁给她的哥哥杨泰为妻。她也不是纯为我好,而是
她把杨家的用意跟叶雅音说了一遍。
平时家里人因为叶雅音是女孩子,年纪也小,从来不跟她说这些。这在叶雅茗看来是不对的。
要知道叶雅音也有自己的交际圈。什么都不知道,很容易在宴会上被人利用或被人陷害。叶雅音听得瞪大了眼睛。
“你也这么大了,家里的事情你得懂一些。去赴宴时,有人对你好,有人对你不好,你得知道是为什么。对你好并不是她喜欢你,也许有企图也说不定。”叶雅茗耐心地教导她。
“嗯,我知道了。”叶雅音用力点点头。
“有什么事就跟姐姐说,平时也常来姐姐这里玩。”叶雅茗又道。
“嗯嗯。”
静极思动,尽管叶雅茗很享受宅在家里的悠闲生活,也不能老关在家里。过了几日她约了叶雅清和叶雅音一起去逛街。
可到首饰店坐下来不久,就看到一男一女从楼下走了上来。
“雅茗,你也来打首饰呀,好巧哦。”杨姝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叶雅茗看了望着自己笑的杨泰,又看看满脸欣喜的杨姝,扬了扬眉。
“是啊,真巧。”她笑道
杨姝看看杨泰,又看看叶家三姐妹,跟杨泰撒娇道:“哥,我要跟雅茗她们一起看首饰。
杨泰一脸的宠溺:“行,你看。”
杨姝又转头对叶雅茗道:“你们不介意我哥杵在旁边吧?他前两日跟我打赌输了,说了今天要陪我一天,还替我付账的。”
叶雅茗能说啥?只能说“不介意”。
不管杨家兄妹是有意还是无意到这里来,她却无意与杨家人交往。
杨家跟孟呈炜合作的事,能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叶家。这样的人,跟叶家只能是死对头
在她的示意下,叶雅清和叶雅音各挑了一件首饰,三姐妹便要回去了。
“这么久了,你都不出来玩,王老太太寿宴你也没去。这会儿好不容易遇上你,结果没说两句话你就要回去。雅茗,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杨姝不干了。
叶雅茗不知道今天遇上杨家兄妹是真的巧合还是对方有意而为之,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打她亲事的主意,但她真不愿意跟杨家人来什么牵扯。
她敛了脸上的笑容,道:“杨姝,有些话,我本来不打算说的。我以为你邀请我去你家玩,我没派人给你解释道歉,你就该明白我的意思了。结果你还是不明白。
“既如此,那我就跟你说明白一点。自打我家出事,你爹跑到我家茶楼去嘲讽我祖父,我就觉得咱俩不宜再多来往了。我是叶家女,我祖父受你了父亲的侮辱,我要再对你笑脸相迎,称姐道妹,我就是不孝。在外面回你个礼,就是我教养好了。”
说着,她转头招呼目瞪口呆的叶雅清和叶雅音:“走了。”说着,率先下了楼。
两人连忙跟上。
杨姝被叶雅茗这番话说懵了,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叶雅茗的身影已被走在最后的叶雅清挡住了。
她回过头来看向哥哥,却见杨泰脸色十分不好看。
她嚅嗫道:“哥,怎么办?”
兄妹俩今天确实是冲着叶雅茗来的。
叶家管得再严,也不是铜墙钱壁。原先形式不对,叶家一直约束着不许下人随意出府。现在孟呈炜被流放,叶家也就恢复了正常。
而这么多下人出进叶府。只要给的钱多,总有那些贪钱的奴才会出卖消息。
所以这段时间杨家已打探到桂花茶是叶雅茗制出来的。原先大家觊觎这制茶方子却不知如何下手,毕竟现在没有了桂花,叶雅茗早已不制茶了,就算他们买通了下人,也没法把桂花茶的制法偷到手。
结果老天相助,叶雅茗竟然被宋易风退了亲。
杨宏当即一拍大腿,决定让杨泰娶了叶雅茗。
只要把叶雅茗娶回家,那桂花茶的制法不就是杨家的了吗?另外,叶家最会制茶的就是叶鸿盛了,没准那桂花茶就是他研制出来教给女儿的。到时候让叶雅茗回家请教请教,叶家的制茶方法不就传到杨家了吗?
这才有了杨姝上门试探,又屡次想约叶雅茗出来,好让杨泰现身,用甜言蜜语打动她芳心的事情。
没想到叶雅茗竟然是这种态度。
叶家三姐妹上了马车,叶雅清掀开帘子看了首饰楼一眼,见杨家兄妹并没有追出来,马车也顺利驶离了那里,她才放下心来。
“三妹妹,刚才你她思考着措辞,“其实你不想去,跟她找个借口就行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这首饰楼里可还有掌柜、伙计呢,万一被人传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章 不顺(加更求月票)
她叹了口气:“女孩儿家,最怕的就是被人说性子强悍,太过厉害
叶雅音听了,抓住了叶雅茗的手,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找什么借口?说下次再约?你信不信她马上就定下时间?”叶雅茗道,“而且她可不是真心想跟我玩,而是替她家算计咱家。他们杨家,觊觎咱们家的桂花茶方子,想打我的主意呢。’
虽说这只是猜测,还没证实。但面对两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杨家,以此让她们知道世间的黑暗。
果然,她这么一说,叶雅音就被吓到了,惊呼道:“啊?”
叶雅茗看向她,认真地道:“杨家盯上了我,如果我不当众跟杨姝断绝关系,他们肯定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而且见我不上当,他们转了目标,朝你们下手呢?如果他们丧心病狂,用最下作的手段生米煮成熟饭呢?”
“啊?不会吧?”叶雅清也被吓到了。
“怎么不会?”叶雅茗把孟呈炜对叶家做的事情,能说的都对两姐妹说了。
“这样的人,杨家却跟他合作,而且还是签了契约的那种。什么叫一丘之貉?什么叫同流合污?这样的人,他们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为了面子,为了所谓的好名声,把自己和姐妹陷于危险之中,值得吗?”
叶雅茗的危言耸听将两姐妹吓得不轻。
叶雅音心里害怕,想想姐姐差点被算计,她抓着叶雅茗的手义愤填膺地道:“那姓孟和杨家人太坏了。姐姐你做得对,就应该那样说。’
说着她又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叶雅茗:“姐你真厉害,那话说得别提多让人解气了。你没看见,那杨姝的哥哥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叶雅茗忍不住笑了起来,拧了她的脸蛋一把:“你不怪姐姐太厉害就好。”
见叶雅清张嘴想解释,叶雅茗道:“姐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是,你遇事要多想想,性子也不能太软,不要顾忌太多。顾忌太多,瞻前顾后,处处忍让,最后受委屈的就是你自己。而别人,却你以为你好欺负。”
陶氏性格有些强势,以至于叶雅清被她教得性子有些软。
“嗯,我知道了。”叶雅清点点头。
“再者,我不是把孝道搬出来了吗?杨宏嘲讽祖父,我现在跟杨家断交,外人知道只会夸我孝顺。遇到嘲讽自己长辈的人,厉害点怎么了?”叶雅茗又宽解道。
回到府上,叶雅茗去了正院,把事情跟叶老太太说了,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或许人家没那意思,是我把人想得太坏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跟杨姝断绝了来往,他们想打什么鬼主意也没辙了。”叶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叹了口气:“就是苦了你了。
她这三孙女好不容易有个好朋友,却因为家里的关系断了来往,她觉得有点对不住孙女。
“我不觉得苦。我跟您说一声,是担心他们会在二姐姐和四妹妹身上打主意。”
以叶雅茗前世的年龄心智,她不认为自己能跟杨姝有什么共同话题。这时代小女孩儿聊的无非是衣服首饰,还有寻什么样的夫君。这些她都不感兴趣。
能不用应付杨姝这样的朋友,她还巴不得。
至于叶雅清和叶雅音,她是把她们当妹妹来教导,希望她们能拥有一点现代女性那种独立自强的意识,在以后的人生里能走得更顺一点。
为了确认杨家的意图,叶雅茗派了人在叶家和杨家附近盯着,果然发现杨家派了下人在叶家出入的巷子口盯着。一旦她经常乘坐的那辆马车出去,就有人去禀报杨泰。隔没多久,杨泰和杨姝就出现在了停马车的附近。
这么试验过一次后,叶雅茗就没兴趣出门了。
她上辈子的爹妈生下她后就自觉完成了生育任务,而且两人都有约定,在外面玩归玩,不许搞出私生子来。
因此叶雅茗从小就知道是要继承家业的,她小学到初中就一直跳级,跟同学交往不深;高中后的寒暑假就跟在爷爷身边熟悉公司,学习如何管理公司,剑桥毕业之后更是直接接手公司,忙得脚不沾地。
逛街、看衣服首饰....就算这辈子空闲了,她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意思,更不用说有杨家兄妹跟苍蝇似的盯着了。
那日被叶雅茗怼得杨家兄妹颜面尽失,当即杨泰心中恼怒异常,决定放弃娶叶雅茗的计划了。
结果杨宏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孬种?她让你丢了脸面,你更应该把她娶进门,然后再想办法折磨她,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杨泰深觉父亲说得有道理,于是叫人继续盯着叶雅茗。
结果看到叶雅茗的马车出来,进了首饰楼。等他们兄妹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竟然是叶嘉兴的妻子关氏穿了一件跟叶雅茗那日穿的极相似的披风,乘着她的马车出来打首饰。
之后叶雅茗再也没有出门。
而叶老太太挑赘婿的动静却很大,叶家明摆着真的要给叶雅茗招赘婿。
杨家没法,只得歇了心思。
“祖父,陆公子和齐公子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叶雅茗问叶崇明。这段时间,陆观弈带着叶嘉兴到处跑,想看看能不能预订明年的春茶;齐霁则托了一个擅画的世叔帮收设计稿,自己则去了新平镇,呆在那里监督制瓷师傅烧制茶具。
叶崇明摇摇头:“你堂哥前两日派人回来报信,说事情不大好办。各地的茶都被预订光了。他们就算走通榷务司的路子能买到些茶,也不是什么好茶。”
“他们都去了哪些地方?”叶雅茗又问。
叶崇明说了几个地名。
古代的地名跟现在本就不一样。比如他们居住的临安,就是现代的杭州;齐霁去做茶具的新平镇,就是现代的瓷都景德镇。
而且这是架空朝代,就算是地理位置一样,也有名称跟那个地方真实历史上的名字没有一个相同的。
因此叶崇明说的这几个地方,叶雅茗只知道两个,这还是她这段时间天天看各种游记杂书,恶补大晋地理历史知识才知道的。
而这两个地方,都是在两浙。
看来陆观弈他们都是在家门口打转。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打算写书
这也不怪他们。现在大晋的产茶区主要是在长江流域和淮南一带,其中以四川为多,其次是江南路、淮南路、荆湖路、两浙路;福建路产量最少。
当时研究完这些茶产地后,叶雅茗心里是窃喜的。因为这时候的徽州省只有歙州的茶出名,福州省也只有建州的茶出名。
想想后世这徽州省的黄山毛峰、六安瓜片、屯溪绿茶、太平猴魁、祁门红茶,福州的大红袍、安溪铁观音、武夷岩茶、福鼎白茶、正山小种等名茶,叶雅茗就要流口水,心痒难耐。
这些茶的原产地,现在可都还没出名,茶山很便宜,就等着她去发掘、购买呢。
陆观弈他们出发前,叶雅茗本想提点一二的。但想想还是罢了,打算先让他们四处打听打听,到处跑跑再说。
没准不用她说,他们就摸到正确的方向了呢?
可现在,他们却没给她带来惊喜。
她道:“祖父,我在梦里倒是听说过两个茶叶品质极好的地方。一个是徽州,一个是福州。”
“徽州?福州?”叶崇明怔了一怔,皱眉思索这两个地方,“有点远啊。”
叶雅茗点点头:“确实是远。但正是远,且不出名,那里的山头、茶地都极便宜,当地官府想来也很欢迎咱们去那里买茶山种茶。”
毕竟茶叶生意可是纳税大户。一个山多地少的地方,能有人来种茶制茶卖茶,每年收到的税就能让当地的税收拔高一截。
虽说茶叶买卖是朝廷专营,税收也到不了地方官手里。但卖山头不是有收入吗?种茶、制茶、卖茶不需要人手吗?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龙头产业出来,就把当地经济给带动起来了。
“你说的都对。”叶崇明点头同意叶雅茗的观点,可眉头还是皱得死紧,“可真的太远了。出点什么事,咱们都鞭长莫及。”
这时代交通不便,叶家人丁也不丰,光临安、京城两处生意就够他们忙活了,再去徽州、福州拓展生意,哪里顾得过来?
“你看,本来买山头、制茶具这两档子事儿,咱们应该各派一个人去的。结果你爹、你大伯要去京城,我要呆在临安,都去不了,就只派了你堂哥跟着陆公子去买茶山,茶具那边就只有齐公子一个人跑。”
说起这个,叶崇明就叹气。
大房陶氏生了一儿两女;二房尹氏只生了两个女儿;三房蔡氏只得一个遗腹女;四房章氏生了两儿一女。
他膝下四个儿子,却只有三个孙子。现在只有大孙子得用,四房所出的两个孙子都还是小豆丁,根本派不上用场。
本来老四叶鸿荣是个能用的,但他给家里惹了一场祸事,叶崇明已经不敢用他了。
“且不说现在,以后我跟你大伯也得各自坐镇临安和京城,根本动不了。等开春需要制茶,你爹就呆在茶厂也没法动弹。咱们家只有你大堂哥可跟着陆公子他们干。要是你大堂哥能干还好,可
说到这里,叶崇明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说话了。
虽说叶家以叶家制茶方子和临安的园户入股,只出一个人也说得过去。但本来双方的身份地位就不对等,一旦外地的茶叶买卖发展起来,价值超过了临安这点茶,时间又长了,不管陆观弈和齐霁再如何不计较,叶家都不好意思。
叶雅茗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祖父,您忘了还有我了?我就不能是个得用的人?”
“你?”叶崇明看了孙女一眼,“你当然得用,比你堂哥能干太多。但你是个姑娘家,又不能跟着陆公子和齐公子他们到处乱跑。”
说到这里,他又想捶胸顿足了:“你要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叶雅茗:
“女的怎么了?我都要在家招赘了,您得把我当孙子来用。”叶雅茗撒娇似的瞪眼噘嘴。
叶雅茗前段时间虽然为家里出谋划策,但叶崇明总感觉她太过理智,有一种游离于叶家之外的疏离感。
这会儿孙女跟自己撒娇了,叶崇明便格外受用,抚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成成,我把你当孙子用。”他先敷衍一句,继而语重心长道,我倒可以用你。只你想想,你要怎么参与这买卖?是能跟陆公子去买山头呢?还是能跟齐公子去制茶具?”
叶雅茗被叶崇明问得没声儿了。
她自己是可以的。无论跟陆观弈买山头还是跟齐霁去制茶具,她都可以。至于名声,只要叶家人不在意,她是不在意的。
问题是陆齐那两人不可以啊。
想当初她跟叶鸿盛去回收团茶,陆观弈那个小厮就用防贼似的眼神防范着她,唯恐她缠着陆观弈,要嫁给他。
现在光想想陆齐两人跟那小厮有一样的想法,她就对这两人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往他们面前凑?这种未来种马男就算看得上她,她也看不上他们。
所以还是远离吧。
这么一想,她郁闷了。
“那这么的吧,我就写几本茶书,其中一本把我梦里说到的几个地方都写下来,然后假托这书是祖上传下来的。你让大哥背熟了,引导他们去买。只要大哥出了大力,他们所制的茶具,所产的茶都托咱们茶庄、茶楼卖出去,再有我不断出新的制茶秘方,咱们就不算出力少了。”她道。
“这样做可以吗?”叶崇明眼睛亮了,“你能写成书?”
“可以。”叶雅茗肯定道。
她有原主的记忆。原主作为秀才的外孙女、举人的未婚妻,又有个聪明的头脑,写诗写文章文采还是不错的。就是见识少,写的诗文小眉小眼,拿到宋易风面前,被宋易风嗤之以鼻,让原主很受打击。
叶雅茗自己前世也是个爱看书的,文笔也不错。有原主的文言文功底作基础,再加上这时代的游记、杂记在文辞上更偏向白话文,并不需要太过斐然的文采、掉书袋似的运用各种典故,她写点茶知识还是不在话下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没一个合意的
一本书就算用簪花小楷来写,竖着写上几行就是一页的情况下,估计一万字就能装订成一本书了。而她肚子里的知识和见闻何止几万字?
更何况,她还打算替陆羽、许次纾等扬名立万,在这时代推行他们的《茶经》、《茶疏》呢。
当然,她得在其中夹带点私货。
“反正我试试吧,等写出来您看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也不损失什么。”
叶崇明见孙女信心满满,他自己也很期待,自然不会反对。
“好,缺什么只管跟祖父说。如果想要个文采出众的人帮你,祖父也能帮你找个合适的人。”他道。
叶雅茗明白叶崇明说这话的意思。他是担心她水平不够,写不出来,便叫人来代笔。
但她写书,除了让拿出来的东西能名正言顺,也有炒热几个笔名,让这几个笔名引领大晋茶文化的意思。
她打算隐在幕后,不出这个风头。但一旦有需要,事情发展到她必须站出来认领这个笔名的地步,她肯定得站出来,不给别人冒领的机会。让别人代笔算怎么回事呢?
至少这些书是她从异世带过来的。除了《茶经》《茶疏》,其他书她打算自己写。一字一句都是她前世认真学习了前人理论,经过实践,有自己的感悟后写出来的,为什么要给沽名钓誉的人冒认呢?
润色的人都她不要。万一这人不靠谱,说这些书是他自己写的呢?名利当头,有多少人经得起诱惑?
虽然书还没影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大晋激起一点水花,更不用说引领茶的风尚了。但防范于未然,一直是叶雅茗做事的风格。
叶雅茗又提起另外一个问题:“至于您说的路途太远,不好管理的问题。我觉得吧,徽州省里许多地方都是出好茶的地方,福州也是,也算是比较集中了。咱们只需要在那两个省府各开一个茶坊,然后在出好茶的州县买山头买地,栽种茶叶,派管事去打理即可。”
“有叶家的名声,这些茶只要味道好,不愁卖不出去。至于这些管事,可以咱家和二位公子两方各派一个,互相监督,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管理得差些也不打紧。”
“要知道那里的茶好,以后名声是迟早要打出来的。到时候那里的茶山就跟白藤县的茶山一样千金难求。咱们早早就以十分便宜的价钱买下,哪怕种的茶没赚什么钱,转手卖出去,那也是赚了。
叶崇明做了一辈子买卖,从来是亲历亲为。光是打理现有的这点家业,他都觉得累得够呛,天天遗憾自己的孙子少,儿子只有一个有出息的。
这会儿叶雅茗告诉他只需要放出管事和银子,就能赚钱,他竟然觉得十分可行,这就很不可思议。
他盯着叶雅茗看了半天,看得叶雅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祖父,怎么了?’
叶崇明便重重叹了口气,一百零八次地遗憾:“你怎么不是个男子2
叶雅茗:
其实她自己也很遗憾。作为女子,在现代没感觉有什么不好;可到了这古代,处处受制约。
她有时候都在遗憾自己为什么不穿越成个男的。
在叶雅茗安心宅在家里看书写书中,天时渐渐冷了,冬天悄然而至。
挑了两个月,叶老太太也没给叶雅茗挑到合意的赘婿。
“这个姓马的,家里五个儿子,媒人给说的是老四。小伙儿我看了,长得还行,能说会道的,乍一见面感觉不错。但说一会儿话就发现这人有些油腔滑调,不是个老实的。”
“这个姓陈的,倒是老实,话不多,为人很腼腆。可他那个老娘不是个省心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在家里对儿媳妇很不好。跟他家结亲,虽是赘婿,但总不能不让人看顾爹娘。到时候他家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也是件麻烦事。”
“这个姓古的,倒是无父无母,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但这种人命硬,八字不吉利,不知道会不会克亲人。’
叶老太太足足说了七八个,都是长得好,人也不憨不傻,算是大差不差接近叶雅茗标准的。可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末了她道:“唉,怎么就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呢?”
此时厅堂里坐着叶崇明、叶老太太老夫妻俩和尹氏、叶雅茗母女两人。
对于叶老太太亲自给叶雅茗挑赘婿的事,尹氏是没意见的。她知道自己见识浅薄,看人没老太太厉害。老太太愿意操心,她巴不得。
听了老太太说的这几个备选的情况,她也没什么想法,转头看向了叶雅茗。
“不合心意就再挑呗。”叶雅茗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开口道,“一姐姐还没订亲呢,我才十五岁,着什么急?’
尹氏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担心老太太不高兴,责怪道:“你祖母为你的亲事操碎了心,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跟说的别人的事似的。
叶雅茗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随意了些,她挠了一下脸,无辜地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您别急,许是我的缘份没到呢。”
叶老太太不由笑了起来,对尹氏道:“孩子这是还没开窍呢。”
自打退亲以来,叶雅茗说起亲事来,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没点小姑娘的娇羞。在叶老太太看来这是被宋易风伤透了心。
不过她不好这么说,只能说叶雅茗还没开窍。
叶雅茗又道:“祖母,我起码十八岁才出嫁,所以这件事真不着急。这段时间我不阻止你,是杨家、李家、林家都托人上门来提亲。你拿出架式挑赘婿,才能免了麻烦。现在他们都死了心了,挑赘婿的事,您就歇着吧。有合适的再说。’
以前呢,原主早早跟宋易风定了亲;陶氏对叶雅清的亲事要求极高,而且也是朝着读书人的方向去找,那些茶商派人来提了几次亲,见叶家不应,也就偃旗息鼓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田庄(加更求月票)
可现在,叶雅清依然可以要求高,但叶雅茗作为被退了亲的女子又是二房的女儿,身份地位不如叶雅清,那些茶商就以为有了资格,纷纷让媒人上门来提亲。
叶老太太一个个婉拒,说要给叶雅茗招赘,这些人就不满,以为叶家是看不上他们家的孩子。挑赘婿的架式一摆出去,发现叶家来真的,大家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见叶雅茗一心为家里着想,连亲事都利用上了,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既感动又心疼她。
“这事确实不宜着急,急则出错。”叶崇明开口道,“慢慢来吧。”叶老太太点头。
他们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不能再错了。确实慢慢挑比较好。“大伯和我爹过年回来不?”叶雅茗说得另一件事。
“陆公子和齐公子已带着茶具去了京城,准备开卖了。”叶崇明道,“过年正是聚会最多的时候,也是推出茶席理念和茶具的最好时季。你大伯还没叫人带信回来。不过我估计他也拿不定主意。’
叶雅茗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的人最重视节日,不管多远都要赶回去跟家人团聚过年。就算她不觉得冒着风雪赶回来吃个年夜饭,过几日又冒着风雪赶去有什么必要。但这种事,她一个现代的灵魂还是不要多嘴吧。
“菊花茶卖得怎么样?”她又问道。
说起这个,叶崇明就露出高兴的神色来。
“很好。虽没有当初桂花茶出现时那么轰动,但也卖得极好。现在临安城的人都兴起买菊花茶送年礼的习惯。”
说到这个,叶崇明忍不住夸了叶雅茗一句:“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子是怎么想的,就是厉害。
把菊花茶当年礼送的观念是叶雅茗提出来的,她还编了四句顺口溜,让人拿着糖去街面上教小孩儿唱。只要小孩儿学会了,就给一颗糖。
结果临安城处处都是小孩儿唱那首歌谣的声音。谁家毛脚女婿上岳丈家拜年不送一斤菊花茶,那真就没脸,岳家是要不高兴的。
京城那边,叶崇明写了信去叫叶鸿昌和叶鸿盛如法炮制。想来京城的老丈人也会在过年时以收到女婿给买的菊花茶为荣。
“就是菊花茶太少,不经卖,一下子就没了。不少人追着我要买。”叶崇明说到这里,就又想夸孙女了,“幸好你当初让我在包装上写‘杭白菊’三个字。你不知道,自打咱们的菊花茶热卖,城里和郊外都有人四处乱窜,到处打听哪里种过白菊花。”
叶雅茗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崇明这话,夸的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汪裕泰茶庄的汪自新,而不是她。她可不敢谦虚。
“对了,你说要写书,写得怎么样了?”叶崇明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写出一本了。等我再改改,誊抄一遍,就拿给您看。如果您觉得可以,就送给智能大师看一看,最好求他老人家写个序啊跋什么的。”
为防小人假冒自己是《茶经》的作者陆羽,她也只能出此下策,先把署名往自己身上套了。
“真写出来了?”叶崇明愕然。
叶雅茗点头:“昂。”
叶崇明砸巴一下嘴:“让我先看看吧。”
他担心孙女写出来的东西水平太次,拿到智能大师面前丢脸。
丢脸就算了,她以前给智能大师留下的好印象全毁了,那就太糟糕了
“行。”叶雅茗微笑。
开玩笑,要是陆羽大佬写的《茶经》都拿不出手,那还有什么茶书好意思现世?
这时,绿萼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老太爷、老太太、姑娘,方幸他们回来了。’
叶崇明大喜,叫道:“快叫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方幸、张仲坤、文涛三人都进来行了礼。
“田庄买到了吗?”叶崇明问道。
一行三人,茶厂的掌柜张仲坤年纪最长,地位最高。他回道:“买到了。”
方幸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递到叶崇明面前。
叶崇明拿过来看了一下,对叶老太太和叶雅茗念道:“二百六十亩上等田,一百二十亩中等田,七百三十二亩下等田。九十三户人家。”
叶老太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要的全是下等田?这庄子看上去面积挺大,但产出不行啊。”
方幸连忙解释:“小人先去问过卖菊花给二老爷的老农,什么样的田地种菊花最好。他说菊花喜肥,最好是排水比较好的沙质土,不要粘性重的土。’
“而那边的上等田和中等田都是水田,粘性重,保水性好不渗漏,适合种水稻。小人请那位老农去帮看过,这个庄子的下等田虽然不够肥沃,但却是排水极好的沙质土。只要多给肥,好好养上两三年,肯定会成为一块特别好的种植菊花的地方。”
张仲坤今年也有五十来岁了,做了叶崇明半辈子的手下,他可没有方幸的拘谨和紧张。
他先朝叶雅茗笑了笑,道:“去的时候,姑娘就特地吩咐了,让我们多给方幸历练的机会。当时中人帮我们联系的庄子也有几处,大大小小,有比这个庄子更好的。方幸知道姑娘要种菊花,特意去请教了那老农,还请他亲自去看过,这才定下了这个庄子。
他对叶崇明赞道:“方幸这孩子心细,也吃得了苦,他这段时间把鞋都走破了两双,才挑到了这么个合意的庄子。担心我们两个老东西太累,不打紧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去跑。’
方幸连忙道:“不不,张叔指点我良多,这庄子都是张叔拍板,小人才敢要的;还有文先生,要不是他帮着讲价,我可能就买贵了。”
一直没说话的文涛笑着点点头,算是承了他这两句夸赞:“账房先生不就起这么个作用么?”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花了多少钱?”叶老太太问道。
三人去的时候,除了叶雅茗那四千两银票,叶老太太又给了六千两,凑够了一万两让他们带着。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京城雅士
文涛道:“上等田十两一亩,中等田八两一亩,下等田六两一亩。外加庄户,一共花了九千二百两银子。”
叶老太太拍了拍胸口:“幸好带够了银子。”
文涛笑道:“要是没带这么多,买的自然就不是这处了。当时方幸还犹豫,担心姑娘欠债太多,是在下一力主张买的。’
“花我的钱你就这么大方,平时家里要用点钱,你就天天喊账上快没钱了。”叶老太太笑骂道。
叶雅茗听了不由笑了起来。
看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财务人员都差不多的德性。
她道:“祖母,一会儿我叫白蕊送两千二百两银子给您。借您三千两,等我有钱了再还你。”
她虽后来又赚了三千两银子,但年关要到了,她总得留点钱傍身和买礼物。
“不急,等你有了再说。”叶老太太道。
叶雅茗又对方幸道:“那边的庄头你帮看着行不行,不行的话就换掉。另外出钱请那个会种菊花的老农指点庄户如何种菊花。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办了。你先在家好好过个年,年后再去也不迟。”
顿了顿,她又道:“原先跟着你一起办事的小厮,你觉得哪两个不错的,而他们又愿意,你就要来当你的副手。以后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做,田庄这里,你得能撩开手。”
“是。”方幸道。
周祥此时就站在叶崇明身后。听到这话他眼里闪过一抹羡慕。
虽说他跟孟吉因为是老太爷的亲随,府里谁都来巴结一二,他们说一句话,连李富管家也不敢轻易驳斥;他们派的活儿,全府的小厮都不敢拒绝。
但他们的身份终归还只是小厮,手下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手下。
京城,裕宁公主府。
几日大雪过后,梅花盛开,有大才子之誉的驸马樊郁特邀了七八个好友来府中赏梅。
客人陆续被引到了园子里。
樊郁虽久久没有现身,客人也不在意。这园子里有暖阁,烧了火墙,热茶、点心一应尽有,窗外就是一树树红梅。大家又都是至交好友,平时喜欢吟诗作画。樊郁便是没来,他们喝酒吟诗,也能自己玩上一天。
这边正喝着酒,赏着梅,商量着要出个题,大家各赋诗一首,胜者得梅一枝,输者宴请下一顿酒。
大家商量得正热闹,忽听一声清越的箫声悠悠而来。大家转头望去,便见一行人踏雪而来,为首的正是驸马樊郁。
他穿着滚了一圈狐毛的白缎斗篷,身后跟着上身白缎,下身红裙的丫鬟,最妙的是丫鬟手上还捧着花瓶,瓶中插着枝丫遒劲的红梅。再后面是一行小厮,手中各自捧着一些物品。
樊郁行到窗外那株开得最盛的红梅树下,并未进屋,而是对左右两个方向各行了一礼。
大家走到窗边伸头朝外看去,这才看到左右两边的红梅树下,各有两个男人,一个正在站在右边吹萧,一人则坐在左边的个几案旁,身前摆着一架琴。
小厮们动作十分迅速地将手中拿的东西放下,布置一通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所在的这个装有火墙的大屋子是专为赏梅而建的,朝南的这边开了一个大窗,因是背风,又有火墙,便是将窗户大开,置身于其中也并不冷。赏梅时把窗撑起,面对的就是园子里开得最盛的那几株红梅
此时那窗框外面,一个丫鬟将花瓶放在长长的案几右角上,也跟着小厮退出了视线,剩下的一个丫鬟则捧着花瓶站在左角。
擅画的友人已要拍案叫绝了。
这一高一矮、一动一静两枝红梅,被长几案的横线分成了两半,形成对角。再加上几案上摆放的高矮错落有致的器皿,以及四角有雕花装饰的窗框,这简直就是画画的绝妙构图!
他作画的欲望简直爆棚。
可还没等他行动,就见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的樊郁走到几案前坐了下来,身上披的斗篷不知何时已被取掉了,露出他身上月白色的锦锻长袍。
此时位于几案旁的一处忽然冒出了水汽,大家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红泥火炉,火炉上正坐着一个陶壶,壶中的水被烧开了,水汽氤氲,刚才静止的画面忽而生动起来,有了鲜活气。
刚才不知何时落下的箫声又起,几声过后,悠扬的琴声也和了进来。樊郁提起茶壶,开始泡茶。
他其实离大家并不远,他的一举一动,大家都看得清。
而此时,大家已不在意他在做什么了。
紫檀木几案,案上或陶或瓷搭配得极具韵味的茶具,温暖的火炉,氤氲的水雾,遒劲的红梅插瓶,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远处一株株盛放的红梅,漫天漫地的白雪,时不时还有一朵两朵雪花从树上、天上飘落,又有时有时无的梅香与茶香.
此情此景,美妙得令人赞叹。
“快,纸笔。”不知何人吩咐书童。
大家被这声音惊醒,纷纷走到屋中的大几案前,作画的作画,写诗的写诗,灵感泉涌,笔走龙蛇。
待大家创作完毕,放下手中的笔,一盏盏热茶便由仆人端到了他们面前。
大家看那茶盏,里面泡的竟然是一朵梅花,大家惊愕,将茶水放到唇边轻啜一口,满嘴的梅香与茶香,旋即舌底生津,口腔里泛出甜来。“这是梅花泡出来的?”有人讶意。
他们一群都是京中有名的文人雅士、富贵闲人。以前见这梅花好也不是没有拿来泡过茶。但味道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美好,梅花被泡后也很不好看,还被人嘲笑为“烹琴煮鹤”。
可今日这一盏茶,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印象。
“哈哈
樊郁不知何时进来了。
他笑道:“非也非也。这是头采明前散茶,泡出茶味后再点一朵梅花于其上,不过是取个意趣。茶味还得靠真茶。’
“散茶?”听到这话,大家很是意外。
在他们看来,散茶只是贩夫走卒解渴之用的茶类,不能登大雅之堂。唯有团茶,才能尽显富贵气质与高雅风范。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推崇之极
樊郁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临安,给智能大师送年礼。崇善寺一行,我才知道于茶一道,自己如同井底之蛙,不知茶之真味。
他举了举手中的茶盏:“大家刚才喝的时候,难道不觉得这散茶的味道比团茶好吗?’
他也出身显贵,才华横溢,只因与公主青梅竹马,情深意长,又痴迷书画,无意于权利,便娶了公主做了驸马。
他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京城最有名的雅士。只要他称赞过的东西,便是一拯黄土,也被称之为“高雅”。
刚才大家先被他泡茶的构图所惊艳,喝的又是他亲手泡的茶,雅致的茶盏上点缀着一朵红梅,再轻啜入口,这茶的味道因为心中的期许与视角上的冲击,先入为主的觉得妙极了。待口中生津,舌底泛甜,鲜爽之味荡激灵魂,那种感觉已是妙不可言。
他们得了其中真味,现在樊郁又这么推崇散茶,他们自然无不信服,纷纷夸赞起这茶的美妙来。
他们是雅士,那些为名为利终日碌碌之辈在他们眼里都是俗人,他们原就觉得自己比世俗中的“权贵”更高雅。
团茶是权贵所推崇,那么他们推崇散茶,便是与世人不同了。
又有人提出心中疑惑:“可这散茶,不是贩夫走卒一泡即饮,用来解渴的东西吗?虽说它味道确实不错,但似乎又太平凡了些。”
“非也非也。”樊郁道,“咱们喝的这个,是经过了一个秋冬的蕴养,在春天时刚刚冒头、在晨雾中被采摘下来的那一颗茶芽,它在高山上饮露,吸收了天地精华,又被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经过无数道工序,才能被咱们泡进这茶壶里,涅盤重生,吐露精华。这样的雅物,你把它说成‘平凡’,于心何忍?”
有那捧着樊郁说话的,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人有九等,茶亦有不同的等级。贩夫走卒喝的是老枝大叶,咱们喝的虽同样是散茶,便等级不一样啊。团茶被世人所追捧推崇,却也不乏粗制滥造的下等团茶。所以这茶不能以类分,而是以级分。
樊郁赞许地点头:“就是这么个理儿。要知道前些日子让大家极为惊艳的桂花茶,可就是散茶所制,可见秦翁所说的‘茶不能以类分,而是以级分’才是真知灼见。”
“有道理,有道理。”大家都十分赞同。
“况且,”樊郁又道,“咱们平日日‘喝茶’,喝的就应该是茶,而不是香料。团茶的香料太重,本末倒置,失去了茶之真味。如同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之书,旨在言行更加智明,道德更加高尚。”
“可看看有些读书人,读着读着便成了禄蠹,一味追求高官厚禄,痴迷于权势,迷失了读书的本心,也失去了为君分忧的初心,这与团茶何等相似?”
“妙哉妙哉,樊兄高见。”
“可见我辈读书人应该多喝散茶,才能不忘初心,不失真我。樊兄之言深得我心。”
“樊兄此番言论传出去,必如当头棒喝,唤醒一些迷失方向的读书
人
大家纷纷附和,真心实意地盛赞樊郁之言。
樊郁微笑着拱拱手,并未作谦虚之言。
他刚才那番话,有在崇善寺与智能大师畅谈时得到的启示,也有回到京城去集香楼买茶具时与叶家二老爷叶鸿盛谈话时得到的一些感悟。
叶鸿盛虽是商贾,别的尚且不谈,但于茶叶一道却十分高明,说起茶来字字珠玑;而经他的手泡出来的茶,也是绝妙,竟与智能大师身边的小沙弥不相上下,这让樊郁甚是佩服。
等大家夸赞的话声渐落,他又道:“另外,谁说泡散茶不讲究的?
“咦,莫不这还有讲究?不是沸水一冲就成?”有人问道。
樊郁摇头:“刚才我给大家泡茶,大家从窗内望去,那幅构图美不美?”
“太美了。”第一个说话的是大晋最有名的一个画家谈轩。
“妙极。
樊郁道:“这可不是我随便布置的,而是茶席美学。”
“茶席美学?”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樊郁却不解释,继续道:“另外,茶要投多少,水温要多高,泡茶的手法如何,泡多久再斟出,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学问。多一分则苦涩,少一分则寡淡。想要把一杯茶泡好,可比团茶要难多了。我刚才泡的茶,比起智能大师身边的小师父净尘来差远了,跟集香楼的二东家比,也有一定距离。”
大家的兴趣顿时被激发出来了:“这些都是你向崇善寺的小师父学的?’
樊郁点头:“更多的还是向集香楼的二东家学的。集香楼的叶老太爷跟智能大师是至交。他家的二老爷是个痴迷于制茶的妙人。我也是垂涎智能大师的茶具,听闻是集香楼所出,回京城后便去了一趟集香楼,正好那位叶二老爷在,跟他谈论一番,收获颇多。’
一听这话,谈轩就举起手上的茶盏,兴趣极浓地问道:“这茶具就是在集香楼买的?”
作为画家,观察事物要比别人更细致入微。
谈轩早就发现他手中的茶盏跟其他人的不一样。每一个茶盏都是梅花,但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只有花骨朵儿,但都是白瓷红花,与刚才的白雪红梅图相得益彰,实在是妙极。
一听这话,樊郁顿时来了精神,对谈轩道:“对,这些茶具都是一样一套,主题不同,连烧水的壶子都不一样,各有各的妙处。我当时一连买了十套回来。”
说到这里,他得意起来:“他们这些茶具有特制的,一样主题只有一套,独一无二;但也有量产的。他们还做定制。’
他指了指茶盏:“要是这上面的梅花出自谈兄之手,这套茶具传到后世,绝对是无价之宝
谈轩顿时抓耳挠腮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去集香楼,看看那里的茶具,然后自己在陶瓷胚胎上作画,让对方烧制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茶经》
其他人也心痒不已,道:“明日上午已正,咱们一起去集香楼吧。
“好好好。”大家应和。
第二日,一行人便去了集香楼,看到楼上展示的一套套茶具,听叶二老爷讲茶席布置,回想昨日樊郁展示的场景,立刻大买特买,每个人都买了好几套。
见好友们都很满意今日一行,恨不得把茶楼里的茶具都买个遍,樊郁也十分高兴。
他问叶鸿盛:“鸿盛,你昨儿个说的那本书,找到了吗?拿来了吗0
“拿来了拿来了。”叶鸿盛笑眯眯地拱手,“樊驸马您等在下一会儿,在下这就去给您拿。
“快去快去。’
待叶鸿盛离开,谈轩等人好奇地问道:“什么书?值得你巴巴地追问?‘
要知道叶鸿盛是商贾,应该没读过什么书。樊郁来此买茶具、茶叶还能理解;向一个商贾追着索要一本书,就很稀奇了。
“一本说茶的书。”樊郁道。
“说茶?谁写的?”众人越发好奇了。
大晋也有不少文人写过茶文茶诗。不过都是在跟朋友喝团茶的时候有感而发写的,借喝茶来抒发自己的内心所感。
不过樊郁自己就是个大才子,能入得了他眼的诗文并不多。可那些大家的诗作怎么会在集香楼东家的手上?莫不是那些大家喝了他家的茶,觉得好,便给叶鸿盛提诗一首?
樊郁任由众人发散思维,笑而不语,只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前两日他来的时候,听叶鸿盛说起茶来头头是道,有很多精妙的见解。他问及这些高见出于何处,叶鸿盛说有些是他自己有感而发,有些是看了一本茶书上得来的。
樊郁就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叫叶鸿盛把这本书带到茶楼里来,他来逛茶楼的时候借来看看。
但他并没看过这本书,不知写得好不好,也不知是何人所著,不敢轻易跟众位好友推荐它。
不一会儿,叶鸿盛把书拿来了。
樊郁接过书,看书名一一《茶经》;作者一一陆羽。
他打小记忆力极好,众览群书,很确定自己从来没看过这本书,也不知道这位作者。
而那书上的字虽写得苍劲有力,但说实话,也就一般水平,并不如何出众。
这本书第一眼给他的印象,就是“平平”二字。甚至他心里对此还隐隐不喜。
无他,一个毫无名气的人,连字都不怎么样,竟然还敢给自己的书取名《茶经》!
何谓“经”?经典之作也
简直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他对这本书的兴趣顿时消散了一半。
不过当着众位好友的面索要这本书,翻都没翻开,他就忽然怫然而去,那就太不可理喻了。
他微皱着眉翻看起这本书来。
里面的字跟封面如出一辙,显然是一个人写的。
可看了几页,他慢慢凝神,目光逐渐专注,看到后面忍不住“咦”了一声。
或站在他身后,或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这书的人很明白他这一声“咦”是什么意思。
“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牙者次;叶卷上,叶舒次
“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
说实话,他们平时喝茶,但对于采茶、制茶并不了解,也没兴趣、也不屑了解。
就比如他们吃到碧绿的生脆爽甜的小青菜,如果还去了解它是如何从污泥里生长出来的,在生长过程中要浇几次肥,又如何被指甲里藏满脏污的老农采摘卖出,那岂不是倒胃口吗?
可在这本书上看到如何采茶,如何制茶,他们却觉得很可以,对于采茶、制茶的过程充满了兴趣。
原来小小一片茶叶,在采摘过程中就有这么多的讲究,更遑论制茶了。
接着这本书上又写道:“天育万物,比有至妙茶有九难:一日造,二日别...夫珍鲜馥烈者,其碗数三;次之者,碗数五。若座客数至五,行三碗...其隽永补所阙人。
看到这一行字,谈轩连连叫道:“高见,高见。”
有人惭愧道:“看到此翁高论,才发现我等俗辈,平日喝茶皆是牛饮。”
大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这书上就说加了葱姜橘皮之物的茶,‘斯沟渠间弃水耳,而习俗不已’,可见这位老兄是咱同道中人啊。
“是极是极。”
樊郁看完这本书,爱不释手,早已不记得自己最开始的那点不屑了,只觉心服口服。
身为一个老饕,必要追根溯源到原材料的来处。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爱茶人,却不知采茶需晴天,择茶需紫笋,喝茶只三碗。这个叫“陆羽”的人,才是真雅人。
“鸿盛兄,陆羽是何许人?”他问道。
“我一位亲戚。”叶鸿盛道,“不过她不欲出名,不爱见客。她曾说过一句话,知道鸡蛋好吃就多吃两个,不必特意去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
众人一愣,旋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直呼:“有趣有趣。’
“此言甚妙!”
“此乃高论也!”
樊郁不甘心,转了转眼珠子,打探道:“这本书,是你抄来的?”“对。”叶鸿盛道。
他闺女的字,可不是随便一个臭男人所能评头论足的。
樊郁点头。这就能解释这本书的字为何平平了。
他又问:“此书智能大师拜读过否?”他怀疑这本书是智能大师所著。
写这本书的人,精于采茶、制茶、喝茶,甚至泡茶的水都十分讲究,尤其从后者可以推断,他是富贵闲人;其次他是个饱学之士,这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
符合这种种的,就只能是智能大师。
但智能大师何许人也?叶鸿盛一临安商贾,怎敢称他老人家为亲戚?他有这个胆儿?
叶鸿盛并不知道樊郁所想,提到智能大师,想起智能大师对自家闺女的夸赞,他就眉开眼笑:“读过的,智能大师对此书赞誉极高,还给此书写了题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提点
樊郁连忙翻开那本书。
刚才看到最后的“十之图”时,他以为后面没有了,便放下书,心情迫切地追问作者,倒把题跋给漏掉了。
从书页后面往前翻,果然看到了一篇题跋。
在这篇题跋里,智能大师先是说了自己因对茶特别喜爱,于是开始亲自种茶、采茶、制茶,并得了作者长辈的指点。但或许是天赋不够,怎么都制不出满意的茶。
现在看了此书,他才发现原来从采茶起就有诸多讲究,而这些心得,是作者自己悉心研究感悟出来的,他悟出了自己的“道”。在他的启发下,自己的心境也进了一大截。他十分感谢作者。
智能大师对作者将心得公布出来,让爱茶人懂茶的做法大加赞赏,说作者于茶一道必将走得很远,他很期待看到他未来的成就。
“我原先还以为这本书是智能大师写的呢。看了这篇跋,才发现我的想法错了。”一个老头儿说出了樊郁的心声。
“哈哈,确实如此。如果是智能大师写的,就算他不欲出名,署了别号,也万不会写篇跋来夸自己。”
“而且明显看得出写此书的人年纪不大,被智能大师称之为‘小友
“真想结识结识这一位。”樊郁道,“最开始翻书之前,我还在心里嘲笑此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把自己的书夸成经典。现在看来,人家是名副其实啊。”
大家都点头赞同。
便有人转头问叶鸿盛:“鸿盛兄,那人真不愿意见人吗?有没有机会替我们引见引见?等开春天气暖和了,我们会亲自去临安拜访。”
听他们夸自己女儿,叶鸿盛恨不得有个什么东西能把这些话录下来,让女儿亲自听听。
此时见这些人一再表示要拜访作者,他心里遗憾,不得不替女儿再行拒绝:“实在对不住,这一位因身体原因,向来都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的。
顿了顿,想起此话有漏洞,他又补充一句:“便是智能大师,也只见过她两面。
这是实话,他在这一点上并没有撒谎。至于其他方面,叶雅茗让他想像叶雅玉的样子进行描述。故而老实如叶鸿盛,扯起谎来也没出差子。
人类是最善于脑补的动物。一听叶鸿盛这话,大家就明白了:此人定然是身体有缺憾,所以才会拒绝所有人的接近。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与喜好,不必强求。”樊郁道,“就像这位陆大家所说,喜欢吃鸡蛋就多吃两个,不必认识下蛋的母鸡。”
听到这话,大家又笑了起来。
有人问叶鸿盛:“他还有别的书吗?”
“没有了。不过我还有一两本其他人写茶的书在临安,没带来。这一本还是因为对我制茶有帮助,所以我带在了身边。”叶鸿盛道。
前段时间叶鸿昌没来,他在此独挡一面。当时正值桂花茶上市,在京城引起轰动,每天有无数的达官贵人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要求面见东家,他不得不拿出平生本事来应付这些人。
或许是经历过了大风浪,历练出来了,又或者来茶楼买茶要求见东家的人,都是爱茶的,谈的话题又都跟茶有关,叶鸿盛现在跟人说话也没有以前那般胆怯口拙了。
远处,掌柜黄耀祖站在柜台后面,一直望着这边。
黄耀祖是叶鸿昌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最是忠心。尽管前段时间叶鸿盛来管了一段时间京城集香楼,但相对于八面玲珑的大老爷,黄耀祖便觉得叶鸿盛能力不够,他并不服气这位二老爷。
这会儿看到叶鸿盛被樊郁等人簇拥在中心,对着一组组茶具侃侃而谈,大东家却跟他站在一起,没人理会,他不由替东家抱不平。
他对叶鸿昌道:“老爷,等樊附马下回再来,您去接待吧,就别特地唤二老爷过来了。”
叶鸿昌摇摇头:“在京城呆了十来年,樊驸马等人我也接待了无数次,机会不少,可有哪次你看我入了他们的眼?’
“那不是以前没这些茶具吗?樊驸马他们,都是冲着茶具来的。”“不不。”叶鸿昌道,“你没看明白。”
“二弟痴迷于制茶,心思单纯,为人甚至带了几分天真,他又喜欢看书,什么杂书都看,知识虽谈不上渊博,但涉猎甚广。再加上茗儿传授给他的茶席、泡茶技巧与茶道,他的味觉又极灵敏,他不似商贾,更接近于读书人。这才是樊驸马等人能与他相谈甚欢的原因。”
黄耀祖若有所思。
“黄掌柜,我知道你对我忠心。可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要不是二房的三姑娘,我们家很有可能家破人亡。”
“老太爷对三姑娘甚为重视。他安排二老爷来京城,固然因为我受伤不能出行,但更多的还是希望二房也参与其中。以后三姑娘还会留在家中招赘,参与家中买卖决策。你以后对二老爷的态度要改变,万万不可有轻视之心。”
在叶雅茗干脆利索地处理掉孟呈炜时,叶鸿昌心里忌惮这位手段厉害的侄女,决定不与争锋,在宋易风被叶雅茗送进大牢并判终身流放时,叶鸿昌决定臣服于叶雅茗。
而当临安那边送来那本《茶经》,老父说是叶雅茗写的,又看到书后有智能大师提的跋,确定这本书的出现,并不是老父叫人捉刀替叶雅茗扬名时,叶鸿昌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但老父一再叮嘱,说《茶经》是叶雅茗所写之事,除了他们两兄弟,任何人都不要说,连他们的心腹下人都不要告之。还特地叮嘱他们看完信后把他那封信烧掉。以免有人觉得叶雅茗多智近妖,给她带来麻烦。
因此黄耀祖并不知道《茶经》出自叶雅茗之手。
那么叶鸿昌务必让自己的心腹手下端正态度。
黄耀祖怔了一怔,旋即朝叶鸿昌深深一揖:“多谢老爷提点。”
他知道,叶鸿昌之所以提点他,一来感于他的忠心,二来也是不想他这个大房的心腹掌柜对二老爷不敬,从而让二老爷对大房心存芥蒂。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陆羽为啥姓陆?
不过想想叶鸿昌的话,他对二老爷被樊驸马等人所接受的理由还是很赞同的。
确实,他们混迹商场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人处事多多少少有些圆滑油腻。樊驸马连官场上的人都不喜,更何况他们了。
叶鸿昌望着跟樊郁说话的叶鸿盛,叹了口气又道:“以前买卖不好的时候吧,愁;现在买卖太好了吧,还是愁。你看,这年关将至,本来我跟二弟要回临安了,偏现在茶具红火起来了,我预计接下来几日会有很多人来买茶具,我不在还好,二老爷要是不在,还真不好办。”
黄耀祖这段时间跟叶鸿盛一起共事,对这位二老爷的性子也算是了解了。
他道:“二老爷肯定是想回去过年的。他不可能为了多卖茶具就留在京城里。”
叶鸿昌本来还纠结呢,一听这话他就不用纠结了,笑道:“也是。我这位二弟,是个恋家重亲情的。
现在对于京城集香楼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他这个大东家,反而是他那打小不善言辞的二弟。二弟都要回去过年,他自然也得回去。
于是腊月二十七这日,叶鸿昌和叶鸿盛从京城赶了回来。
满府都很高兴
“爹,您不知道,现在咱们的集香楼在京城可是出了大名了。”叶鸿昌坐下后满脸兴奋地道,“这过年了,不是家家户户要宴请吗?如果能在咱们集香楼买到一套茶具,依着二弟教的法子摆个茶席,泡个茶,再配上琴声、萧声,高雅的赞誉之声就会随之而来。咱们的茶具买卖可红火了。
要知道,他们一套茶具卖得并不便宜。量产的都得一百两银子一套;造型特别别致,只做了五套,限量出售的,能卖到五百两银子一套。
但京城权贵多,有钱人多。越是价格高的东西,倒越彰显他们的身份地位与富裕。尤其像樊郁、谈轩这样的,遇着特别喜欢的,价格更贵他们都舍得掏银子买。
被他们这么一带,集香楼茶具的逼格就出来了。人人以拥有一套集香楼的茶具为荣。
尤其是那本《茶经》由樊郁那群人之手扩散开来,京城权贵再也不敢说散茶低贱,只有喝团茶才能彰显身份了。
叶崇明一听顿时得意了,问道:“他们是如何评价那本《茶经》的),,
叶鸿昌便将他听到的赞许说了一通。而向来谦虚的叶鸿盛,也没因此书是女儿所著而闭嘴不言,把樊郁等人的话也复述了一遍。
叶雅茗只得再次重申:“这书真不是我写的,是我梦里梦到一个叫陆羽的人写的。”
不过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她夹带了私货。
陆羽所在的时代,还是以团茶为主。如果照抄出来,不符合叶雅茗的诉求,所以她在“五之煮”原有内容后面又加了一段泡散茶的方法;在“六之饮”陆羽批评加葱姜煮的茶水如“沟渠间弃水”后面,加了对散茶之味的赞许与推崇。
另外,大晋是架空朝代,《茶经》“七之事”便不能要了;叶雅茗对于大晋的历史虽然通过看书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也很浅薄,浮于表面,对于大晋的茶史茶政更是了解不多。她可不敢下笔补写这一段,干脆将“七之事”给全部删掉了。
还有里面涉及到的一些茶叶情况与大晋不符的,她都有增减修改。写完后她拿给叶崇明和智能大师看时,一再强调这本书是梦中陆羽所作,两人却还是把著作权扣到了她头上。对此,她也懒得再争了。反正在她的请求下,大家都不会往外传,说这书是她写的。
等大家都百年后,大晋茶史上留下的就只有陆羽写的《茶经》。
叶家人现在已经学会不跟叶雅茗争论这个问题了。不管是不是梦到的,反正这本书出自叶雅茗之手,那就是他们叶家姑娘写的。
就算这本书现在不对外公布真实作者是谁,但智能大师知道啊,以后肯定也有被发现的一天。这可对叶家茶叶的名声大有裨益。
“你说又写了别的书,写完了吗?樊驸马追着我要呢。我跟他说书放在临安没带上去,等年后你大伯去京城,他肯定还得去追要。”叶鸿盛道。
“写完了。”叶雅茗道,“是关于茶席的。
因为家族企业做的是茶生意,她打小就会背《茶经》《茶录》《茶疏》。
此前的《茶经》,只需要她默写出来,再修一修即可,并没花她太过时间与精力。而她这段时间整天没事干,就只剩下写书了。
关于茶席方面的理论,她此前就在信里跟叶鸿盛说过很多,把这些内容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万把来字一本书,于她而言倒不困难。两三天就写完,然后修修改改,一个星期就搞定。
反正这时候写书也不需要通过出版社拿什么书号,她就这么一写,然后扔给叶嘉兴抄三遍,装订后一本给叶崇明,一本给智能大师,一本送去京城。
叶崇明和叶鸿盛在临安和京城的集香楼里对爱茶人提上一嘴,自有人借去抄录。如此,这些书就慢慢传开了。
叶雅茗打算近期内就写这两本,其他方面的内容先不着急。等春天她把炒青绿茶制出来,让它上市之后,再出其他书籍。
“写完了?我看看。”叶鸿盛迫不及待地道。
叶鸿昌也很期待。
叶崇明吩咐孟吉:“去我内书房拿来。’
孟吉小跑过去,很快就把书拿过来了。
叶鸿昌和叶鸿盛不看其他,先看作者名,看到上面写着“叶梦”两个字,两人都抬起头来朝叶雅茗看了一眼。
梦是梦中人所授,叶是叶雅茗的姓,这个笔名倒比那什么“陆羽”更有来历,也更为妥帖。
“这个名字起得好。一看就是我们叶家人所著。”叶鸿昌终于满意了。
他对《茶经》的作者名很有意见。不说叫什么,总得姓叶吧?叶雅茗写这些书,不就让叶家茶叶的名声更响,也更有来头吗?叫“陆羽”算个怎么回事?
他甚至想着,是不是叶雅茗倾慕于陆观弈,想嫁给他当陆夫人,以后叶雅茗也就是陆叶氏了,所以写的书提前冠上了“陆”姓。
叶雅茗要是知道他这么会脑补,肯定无语之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收入颇丰
人家陆羽写书之时,她穿越之前,可不知道会遇上一个姓陆的合作者。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待看完那本书,叶鸿昌就已忘了刚才什么笔名不笔名了,满脑子都是茶楼里茶具火爆的场面。
他打算年后跟陆观弈和齐霁会面时,告诉齐霁一定要多做些茶具。
有了这本书,那些文人雅士再不舍也会去买上一两套茶具的。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又对叶崇明道:“爹,现在散茶的名声因为茶席、茶具而起,咱们的上等散茶早就卖光了,还天天有人来问。春天咱们多制一点吧,制多少都能卖掉。”
叶崇明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他问:“团茶呢?还有以前那么好卖吗?”
“比原来差一些,不过差得倒不多。”叶鸿昌道,“但那也是因为过年前樊驸马去给智能大师送年礼才知道茶席、茶具及散茶的好处。他回去不久就摆宴席,第二日他那群朋友就去买了不少茶具和散茶。就那一天,咱们茶楼就进账上万两银子。”
叶老太太坐在旁边听了,立刻瞪大了眼睛。
她可知道,临安的茶楼,每天的流水大概也就是百来两银子。
饶是叶崇明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这么多?”
“可不是。”叶鸿昌道,“他们那群人可不缺银子,看到喜欢的茶具,就那种五百两银子一套的,眼睛都不眨的要上一两套。其他一百两一套的更是跟不要钱似的,七套八套地要。咱们的散茶还是限量卖,否则收入只会更高。”
叶崇明看向了叶雅茗。
他终于知道当初叶雅茗说的‘跟人合作,把生意做大,赚的钱只会更多’是何等的真知灼见了。
制茶具需要成本,刨除成本后他们跟陆齐二人对半分,上万两银子他们至少可以分到三四千吧?这才是一日的收入,还是纯利润。
要知道临安茶楼一个月的流水也不过如此。
况且,那成本里包括五套茶具里给叶雅茗的分成,以及向她购买茶具设计的费用。这些钱,都流向了叶家,肉烂在锅里。
叶鸿昌继续道:“过年期间宴席多,樊驸马的那群朋友肯定会在亲朋好友中展示他们的茶席。我有预感,明年咱们的散茶一定会火爆。而随着团茶和茶席的兴起,散茶会慢慢取代团茶。所以咱们制茶的方向,就得随之而变化。”
叶崇明点点头,很赞同大儿子的观点。
团茶之所以贵,虽有制作原料昂贵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文人雅士的追捧,把价格给炒上去了。
而文人雅士又会有一个领头羊,那就是在书画诗文中有卓越成就,出身又高贵,还很会“玩”的人。樊驸马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他说喝散茶好,他说茶席雅致,他说要用与主题相配套的茶具来摆茶席,那无论散茶还是茶具,都会成为京城权贵人家追捧、用来彰显自身高雅的东西。
他看向叶雅茗:“茗儿,你觉得你大伯说的对吗?”
叶雅茗点头笑道:“对。”
叶鸿昌见侄女就说了这么一个字就不多话了,不由感慨道:“咱们叶家以前,虽在临安城茶行里有些身份,但走出去谁把咱们放在眼里?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要是知道写《茶经》、做茶具、制桂花茶的就是叶家人,京城权贵面对咱们时也不会鼻孔朝天了。”
他望着叶鸿盛笑道:“二弟这段时间可得了樊驸马他们的青眼。樊驸马还请二弟去他府上论茶呢。”
叶鸿盛刚才一直沉默着,情绪不高。这会儿听到大哥提及自己,这才打起精神,点头道:“是的。”
“对了。”他看向叶崇明,“樊驸马说,等开春制茶的时候,他想带几个朋友到临安来,看咱们制茶。”
“当然,关键步骤他不看,他就是好奇,想看看茶叶是如何从茶树上采摘下来制成茶的。”
“哈哈,没问题。这是咱们叶家的荣幸。”叶崇明高兴道。
这种人物,可不是谁想结交就能结交的。
智能大师的身份地位虽高于樊驸马,但他是方外高人,叶家与他的交情不好宣扬,外人并不知晓。
樊郁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他们来了必要来府上拜访,也会去临安城的集香楼坐坐。
他们一行人身份都不简单,齐知府和其他权贵都会被惊动。到时候得知他来了叶家,临安城里谁还敢小瞧叶家去?
而这一切,都是三孙女带来的。
叶雅茗见祖父异常慈祥地望着自己,眼见着又开始“夸夸夸”了,她赶紧转移话题,问叶鸿昌道:“大伯,菊花茶在京城卖得怎么样?”
叶鸿昌笑道:“那还用说吗?没货之后,天天有人去咱们那里问还有没有卖。它唯一的缺点就是量太少。”
“明年会多起来的。”叶雅茗道,“我买了个田庄,专门种菊花。”
“哦?”叶鸿昌很感兴趣,赶紧问起具体的情况来。
叶崇明转头看了二儿子一眼,见他自打进门就闷闷不乐,也不怎么说话,就知道叶鸿盛回房梳洗时一定听说了宋易风之事,心情不好。
为了不让他担心,撩开京城的一切事宜跑回家来,他和叶雅茗商议后,就没将退亲和宋易风下狱之事跟叶鸿盛说。叶鸿昌去京城时,对此也闭口不言。
这会儿叶鸿盛听说,哪有不气恼的?他既气恼宋易风的狼心狗肺,又气恼家里人没跟他说吧?
叶崇明暗叹一声,见叶雅茗和叶鸿昌的话已告一段落了,便道:“开饭吧。”
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了饭。
饭罢,叶崇明和叶老太太把二房夫妻俩留了下来,将宋易风的事情跟叶鸿盛详细地说了一遍。
他道:“宋易风之事,你别怪你大哥,是我不让他跟你说的。他跟你说了,你在京城必然呆不住,要回来。但回来后咱们也做不了什么。不说你,我都没插手。而是让茗儿自己出气。”
“宋易风的处罚前些日子下来了,永远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因他对皇上和朝廷不敬,属十恶不赦之列,因此永不赦免。”
第一百四十章 有情况
叶鸿盛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拍着几案道:“判得好。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茗儿早已想开了,并没有多伤心,你也别去跟她提这人,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嗯。”叶鸿盛点头。
“听说你在京城,很得樊驸马等人的青眼。盛儿,你不错。”叶崇明道。
叶鸿盛却摇了摇头:“还是茗儿做的那些茶具和她那些理论厉害。当初我离开家去京城时,茗儿可给我讲过不少如何设茶席。攀驸马大概喜欢这个,便跟我多说了几句。”
见二儿子现在出息了,都能跟樊驸马这些京中权贵攀上交情了,却仍然不骄不躁的样子,十分稳得住,叶崇明不由点了点头。
看来三孙女能干,也不是没来由的。
接下来便是年关,家家府府都在宴请,叶家人日日忙着赴宴,叶雅清天天跟着陶氏赴宴,各处转场,忙得脚不沾地。
叶雅茗不愿意去,叶家人都不强迫她。但饶是如此,叶雅茗还是去参加了一回。那是梅家的宴席,是叶老太太的娘家。叶雅茗再推就不礼貌了。
“二姐,你这段时间瘦了许多,但精神状态却比以前更好了。”叶雅茗望着一段时间没见的叶雅清,感慨道。
叶雅清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脸,问叶雅茗:“真的吗?我真的瘦了吗?”
她接了陶氏,身量不高,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又大概是青春期的缘故,有一点微胖。跟叶雅茗的高挑清瘦的身型完全不一样。
为此,她嘴上不说,但还是很在意的。这从她每餐只吃一点点猫食就知道了。
“嗯。”叶雅茗用力点头,“不信你问梅四表姐和音儿。”
此时她们正坐在梅家的凉亭里,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群年轻姑娘在掷壶玩乐。梅四姑娘作为主人陪着她们。
“确实是瘦了。”梅四姑娘道。
“二姐姐,你穿裙子的时候应该有感觉吧?裙子的尺寸肯定不合适了。”叶雅音也道。
“还真是呢。”叶雅清笑得眼睛都弯了。
她望向远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刚刚敛起笑容的脸上忽然又漾起一抹笑来,笑容甜蜜。
叶雅茗看她那样子,心里忽然一动。
她前世虽没谈过恋爱,但却见过陷入爱河的年轻姑娘的模样。她们最典型的一个特征,就是时不时就会傻笑一下,有时还会忽然间瘦下来。
叶雅清这样,莫不是有情况?
回叶家后,叶雅茗跟叶雅清在忿道上分开,走了几步后对叶雅音道:“我想起有件事要跟祖父说,去一下正院,你先回去。”
“好,姐姐去吧。”叶雅音乖乖道。
叶雅茗去了正院,问正在卸妆的叶老太太:“祖母,二姐姐最近有跟哪家议亲吗?”
叶老太太待俞嬷嬷把头上最大的那件首饰取下,这才转过头来看了孙女一眼:“没听你大伯母说。怎么了?你二姐姐不对劲?”
她知道,叶雅茗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跑来问她这个问题的。
叶雅茗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了下来,眉头微皱:“等明儿个大伯母来给您请安,您问问她。”
她歪歪头:“这段时间二姐姐每日去赴宴,我就担心她在宴会上遇着什么人。要是那人妥当还好,要是不妥当,却甜言蜜语地哄着二姐姐,那就麻烦了。”
叶老太太顿时严肃起来。
“行,我明日先问问你大伯母。如果她也不知道,我再叫她去查一查。”她拍拍叶雅茗的手,“放心,我不会说是你说的。”
“嗯。”叶雅茗放下心来,对叶老太太笑道,“那祖母您歇着吧。我回去了。”
陶氏作为长房长媳,又管着家,每日都要来向婆婆向请示一些事务,一日要往上房跑好几趟。
这日她过来,叶老太太便问:“雅清的亲事,你张罗得怎么样了?”
陶氏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最近看了几家,也没有合意的。”
叶老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她这个二孙女的亲事,从十三岁起就开始相看了。看了这么多年,也没挑到个合意的。
“这段时间她跟着你去参加宴席,去到那里跟谁在一起,遇到过什么人,你有了解过吗?”她问道。
陶氏下意识摇头:“我都是跟夫人们在一起,她跟小姑娘玩……”
说到这里,她话声一顿,终于领悟到婆婆这话里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她有问题?”想起昨日叶雅清跟叶雅茗一起去赴的宴,她又问,“茗儿看出什么了?”
叶老太太:“……”
既瞒不住,她也不瞒了:“昨儿个晚上,茗儿跑过来问我清儿的亲事,似乎她怀疑点什么。你既不知道,赶紧把跟她的丫鬟叫过来问问,可别让人哄骗了去。”
陶氏这下坐不住了:“娘,那我先过去了。”匆匆离去。
回到大房,她便找了个借口,将叶雅清的一个贴身丫鬟叫了过来。
那丫鬟开始还装聋作哑,后来被陶氏吓唬了一下,她便哭道:“姑娘不让说。说要是我们告诉别人,就把奴婢卖了。”
“你要不说,我现在就把你全家卖了。”陶氏道。
丫鬟这才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如叶雅茗跟杨姝的友谊一样,叶雅清在宴席上也认识了一些小姐妹,她跟一位姓苏的姑娘挺要好。
因叶雅茗和叶雅音都不去参加宴席,叶雅清上几次便一直跟苏姑娘玩。那苏姑娘却屡次央求叶雅清,让叶雅清陪她去见她表哥。叶雅清性子本来就温顺,便答应了。
苏姑娘见了表哥,自然想单独跟表哥说话;叶雅清只得跟她表哥的朋友说话。
一来二去的,叶雅清便跟这位朋友聊得挺投机。
陶氏听了,眉头皱得死紧:“那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不?”
丫鬟道:“叫杨处之。”
“杨处之?”陶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哪家的孩子叫这名字的。
她又问:“你看他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如何?”
“穿得挺好的,看样子家境不比咱们家差。相貌也很好。”丫鬟自然也是观察过的,“说话做事都彬彬有礼,半点不逾矩。姑娘如果有丁点儿表示说不想说话了,他便会找借口告辞,绝不纠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打听
“如果不是看那位公子是位妥当人,而且姑娘也没跟他说什么,只说些风土人情,逸闻趣事,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奴婢定然会阻止姑娘,并禀报太太的。”丫鬟又道。
“哼。”陶氏冷哼一声,“你把姑娘叫来。”
丫鬟惴惴不安地去了,不一会儿,叶雅清被叫了过来。
叶老太太还在等着回话,陶氏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杨处之,是什么人?”
叶雅清路上就听丫鬟说了,心里正发虚。
但她是乖乖女,撒谎骗母亲这种事,她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她低着头绞着手帕道:“他没说,我也不好打听。我们……我们就是为了让苏姑娘和她表哥多说两句话,才随便聊了几句,又没做什么事。”
“你敢说,你对他没好感、没想法吗?”陶氏问得一针见血。
叶雅清不作声,头垂得更低了。
最开始她确实没在意。不过那人长相英俊,谈吐风趣,懂得的也很多,跟他在一起说话,叶雅清觉得特别开心。
最近这段时间,叶雅清竟然时不时会想起他说的某一句话;隔段时间不见,她心里就掂记着他。
议亲那么久,叶雅清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的小姑娘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这位杨公子会不会对她也有好感?如果有好感,他会不会派人上门来议亲?如果是跟他成亲,她不光不反感,反而很期待。
见女儿不说话,陶氏气得牙痒痒。
但她知道女儿的性子。如果来硬的,没准她就逆反不说话了。
她放柔了声音,哄道:“我听桃儿说了,那杨公子无论是样貌、穿着还是谈吐都不错。你也知道为了你的亲事,娘愁白了头。要是那位杨公子你觉得不错,那我就叫人去打听打听。如果他还没娶妻定亲,咱们可以托人去说说,看看成不成。”
这话说得叶雅清未免心动。
她倒是听那杨公子说过,他还没成亲。但定了亲没有,他家里有什么人,是哪家的公子,她也很想知道。如果能有机会跟杨公子共度余生,她自然是欢喜的。
她道:“那娘您派人去打听打听。”
“你先跟我说说他的情况,我猜猜看他是哪家的公子。”陶氏谆谆善诱。
叶雅清便将她知道的情况说了。
那位杨公子透露过,他是个秀才,他还住在一个大园子里,园子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
这都是杨公子随口说到的,她没好意思往下追问,显得自己对他的情况特别感兴趣。
叶雅清说完,道:“娘,每次有宴,苏姑娘都会写信问我去不去。如果我不去,她便不去;我去她才去。年后还有两次宴会。要不等到那时,我再问问她杨公子的身份的身份如何?”
她总觉得,母亲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打听杨公子的身份,实在是不好。
他们是私下里见面的,唯有她把他的存在说给家人听,叶家人才会去打听他的身份。而除了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要打听他,只有通过苏姑娘和她表兄家。这么一来,风声岂不很快就传到他耳里了?
万一那杨公子对她无意呢?就算有意,可还没到求娶的地步,她这样打听他,也太没有姑娘家的矜持了。
陶氏原先一心要把那人找出来,看看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用意。要是家世一般,对她女儿也别有用心,那自然要用诸多手段惩戒一番。
另外,她打算对女儿严加管教,不让她再去参加宴席。
可听到那人是个秀才,家里还算有钱,她又犹豫起来。
既有功名在身,那说明不是商贾出身;家里有钱,说明不是官宦就是世家。这样的人,正是她一直想给女儿挑的好人家。
那人姓杨,也不一定是杨宏那家的吧?
她心里还有疑惑,问道:“你说你去参加宴会,苏姑娘就去;你不去她也不去。那梅家宴席你茗儿妹妹和音儿妹妹都去了,苏姑娘去了吗?”
“没有。”说起这个叶雅清就郁闷,“她说她那个来了,不方便赴宴。”
要不是苏姑娘没去,她在这次的宴席上没见着杨公子,也不会因此神思不属,让堂妹看出了端倪,从而引来了母亲的责问。
“那你下回写信给苏姑娘,就说你堂妹不去,只你一个人跟我去赴宴。”陶氏道。
她下决心打算先查一查那人是谁。那就先别惊动别人。
“好。”叶雅清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想起后日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后就会再见到杨公子,叶雅清的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期待。
打发了叶雅清,陶氏去了上房,把事情跟叶老太太说了。
她知道现在叶老太太把叶雅茗看成眼珠子一般,虽然叶雅茗那里没准是好事,但叶雅茗把叶雅清的心思看出来提点了自己,陶氏对她还是很感激的。
她便捧着叶雅茗说话:“幸亏茗儿眼神好,一眼就看出了清儿有情况。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清儿我知道她是守礼的,定然不会做出什么丑事来。但如果对方处心积虑要算计,或是被那苏姑娘连累,那清儿的名声真是要毁了。”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他真是为了朋友跟清儿消磨时间随便聊聊,还是有什么算计。我觉得还是别大张旗鼓地查,等下回赴宴的时候看一看再说。”
叶老太太把自己的儿女养大,便觉完成任务了。至于孙女孙子,自有他们的父母去操心,她老人家是不爱多管的。
这会儿听到陶氏有了提防,她便摆手道:“成,你心里有数就好。”
接下来陶氏和叶雅清各怀心事,跟家人一起过了个年。
好不容易过了年,到了去姓陈的商人家赴宴的日子。
叶雅清怀着期待而兴奋的心出门,就看到了叶雅茗扶着叶老太太上马车。
她脚步一顿,等陶氏目送老太太上车,回转到她们的这辆马车前,叶雅清急声问道:“娘,三妹妹不是说不去的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跟踪
“哦,你祖母说她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不像话,便硬拽着她去了。”陶氏道,“你也知道,你嫂子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在你祖母身边。我又有自己的事儿。茗儿去,跟在你祖母身边,好歹我也放心些。”
叶雅清被说得惭愧起来,忙道:“要不我也跟在祖母身边吧。”
“不用。”陶氏道,“你这亲事一日未定,我跟你祖母都不得安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她看了叶雅清一眼:“等苏姑娘叫你去时,你便派一个丫鬟悄悄来告诉我地点,我让人过去辨认一下那位杨公子的身份。”
“好的。”叶雅清没异议。
一行人到了陈家,叶雅清给老太太们请了安,便出门去寻小姐妹,果然看到苏柔正在门外等着她。
见得她来,苏柔心照不宣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对旁边与她说话的小姑娘挥手道别:“你们玩,我跟雅清去净个手。”
说着,她拉着叶雅清就走。
两人刚离开,叶雅茗的身影就出现了。她带着丫鬟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不一会儿,跟着叶鸿昌来赴宴的两小厮也出现在了路口,跟他们汇合。
陶氏的做法,叶雅茗从叶老太太听说后,就很不赞同。
叶雅茗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人心。
那杨处之姓杨,她总觉得是杨家的手笔。而杨家人发家这么快,行事风格跟叶家这种有底蕴的人家是不一样的。他们跟孟呈炜这种人搅合在一起,没准就是一丘之貉。
如果叶家没察觉杨处之对叶雅清的觊觎,他可以温水煮青蛙,让叶雅清最后不惜与家人哭闹的方式来结这门亲。
如果在叶雅清的心还没完全被他俘获之前,他就从叶雅清话语里知道叶家人在查探他,他没准会狗急跳墙,直接以毁了叶雅清声誉的办法来破釜沉舟。到时候再查到他是杨家人,那还有什么用?
所以她不放心,愣是跟着一起来了。
除了白蕊和两个小厮,她还特意去关家叫上了关婷。
关婷是关沧海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岁,自幼练武。
在知道孟呈炜会对叶雅茗不利时,叶崇明曾亲自去找关沧海,想让他派个女镖师在叶雅茗出门时保护她,关沧海就推荐了自己这个女儿。
别看关婷跟叶雅清是同一个月的生日,在去年年末刚满十六岁,但她在镖局里混,还跟着父亲走过两次镖,行事可比叶雅清成熟许多。叶雅茗对她印象很好。
这一次,她便请关婷帮忙。
陈家办宴席,到处人来人往;关婷和叶雅茗又都会一点反侦察小手段;叶雅清一心为能见到杨公子而兴奋。因此双方一前一后一直走到湖边,叶雅清和苏柔都没发现后面跟着的三人。
“表哥,你来了。”
那边苏柔看到湖边坐着的两人,欢快地奔向其中一个。另一个则站起来,目光柔和地看向叶雅清。
两拨人很快就分开了,苏柔跟她表哥沿着湖边往左边去,留下叶雅清和那位杨处之还站在原地。
而叶雅清的丫鬟则被他们打发到了远处去帮着放风。
在看到湖水的那一刻,叶雅茗就暗叫不好。
那些宫斗、宅斗电视、里,不都有这样的情节吗?把女孩子推到湖里,然后跳下去救她,等她衣衫薄显地被男人抱在怀里救上来,不管这人是乞丐还是小混混,为了名声她都不得不嫁。
而这也是那些女人构陷竞争对手,男人用卑鄙手段强娶喜欢女子的最佳手段。
现在好死不死,杨处之和苏柔的表哥把见面地点设在湖边,不由得叶雅茗不作最坏的打算。
她转头问关婷:“你会游泳吗?如果有人掉到湖里,你能把她顺利救上来吗?”
关婷瞬间理解了叶雅茗的意思。
她表情严肃地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不过我怕掉到水里的人挣扎得太厉害,我体力不支,所以在我跳下去后,我希望你能尽快派人下水去帮我一把。”
叶雅茗转头吩咐白蕊:“去老太太那边,悄悄叫林妈妈和刘婆子过来。”
他们来别人家赴宴,都会带两个丫鬟,不会多带人手,以免让主人家太过拥挤。
今天叶雅茗特意把绿萼换成了一个林妈妈,又把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换成了刘婆子。
林妈妈和刘婆子都是粗使下人,但她们办事稳重,会游泳,身材壮硕。无论是遇到被人推下水,还是武力冲突,都比丫鬟好使。
因为她们不是心腹,叶雅清这事又不宜张扬,她们跟来目标又太明显,叶雅茗便没把她们带在身边,而是让她们呆在厅堂附近。
这会儿要用到两人,叶雅茗便派白蕊去叫人。
其实叶雅茗她自己是会游泳的,而且游得还挺好。
前世作为豪门千金,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她要随时应对绑架、陷害等意外危险情况。身边除了带着保镖,她自己也学了不少东西,比如武术、游泳、跳伞等自保求生技能。
但这些东西,原主是不会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在人前暴露出来。
为了把这些本领运用起来,她先前以防孟呈炜下手为由,要求找个镖师学习武功。
为此,关婷便每日晚上去叶家住着,第二天清晨带着叶雅茗练一个时辰的武功,白天她再回镖局去。现在她已跟关婷练了两个多月了。以后她就是会几手功夫,也没有奇怪。
今日如果叶雅清被推下湖里,那么她提出学游泳的要求,也不奇怪了。
但这是之后的事,今天还得求助外力。
确定关婷能救叶雅清,而且操小路的话,此地离叶老太太所在的厅堂不算远,林妈妈和刘婆子很快能赶到。
叶雅茗便吩咐两个小厮:“你俩跟着苏姑娘和她表哥,一会儿苏姑娘过来,你们就由着她,只把她表哥逮住就行了。”
苏柔和她表哥秦胜,这段时间陶氏也查清楚了。两人的背景都一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比起叶家和杨家来差得远。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甜言蜜语
他们敢这样计算叶雅清,肯定是杨家许了两家什么好处,并且仗着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叶家逮秦胜就没什么压力,逮住后直接交给叶鸿昌审问,不必叶雅茗操心。
关婷跟叶雅茗和白蕊也混了一段时间了,知道两人办事特别靠谱,便放下心来,专心盯着叶雅清两人。
叶雅茗道:“咱们走近一些,听听他们说什么。”
按着她的猜测,如果杨处之对叶雅清处心积虑、心怀不轨,他今天定然会打探叶家的情况。
先前几次见面,因年前开宴席的时间频繁,他们是每天都能见面。而这一次,却是隔了一个年,两人差不多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如果叶雅清掉入了爱河,那么这段时间她对杨处之的爱恋与思念会呈几倍增长。
而杨处之,这么久不见面,他定然要询问一番,看看叶雅清是否露出了马脚,他在叶家人面前是否安全,以便他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关婷自然没问题:“好。我先上前,你可以呆在原地。”
说着,她自己轻声而上,几步就跃到了另一丛树后,行动敏捷,悄无声息。
把自己的身影藏好,她正打算回头给叶雅茗做个手势,让她安心,可转头那一瞬间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叶雅茗的脸近在咫尺!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跟在自己身后,自己竟然毫无所觉。是自己的武功太弱,还是她太强,抑或是……她不是人?
叶雅茗把手竖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那边,杨处之的话已清晰地传到了两人耳里:“……是我失礼了。那么我现在自我介绍一下,我家在西临街东头,到那里打听一下杨秀才家即可。我家只有父母和我们姐弟三人,姐姐已出嫁,我下面还有个弟弟,今年十三岁,明年准备参加童生试。”
“我家日子虽比不上你们叶家,但还算不愁吃穿,有田地几百亩,铺子几间,供我们读书吃用不成问题。”
叶雅茗透过树缝,打量了这位杨处之几眼,发现这人五官虽不如陆观弈、齐霁、叶嘉兴等人那么精致,但也长得还行,起码五官端正,文质彬彬的,有读书人的那种气质。
再加上有一张好嘴,行止也落落大方,难怪叶雅清会为他心动。
杨处之自我介绍完,对着叶雅清温柔一笑:“你是个矜持自好的女孩儿,一直没问过我这些。今日问及,是不是你丫鬟说漏了嘴,你家人知道我的存在了?”
叶雅清一下子涨红了脸,眸子里全是被人戳破心思的羞恼。她本是坐着的,此时忽然站了起来,看样子要撂下一句硬话转身就跑。
杨处之及时安抚住了她:“叶姑娘,我对你心仪已久。如果你不嫌弃,我让人上门去提亲,可好?”
叶雅清惊呆了,下一秒脸又红了,不过这一次恼意已去,剩下的全是娇羞。
关婷跟叶雅清同岁,也是个还没定亲的小姑娘,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场面?她自己也羞红了脸,心跳如鼓,眼光四处乱瞟,根本不敢看叶雅清那边。
叶雅茗却皱紧了眉头,目光紧紧地盯着那边,还拽了关婷一下,示意她专注一点。
关婷见叶雅茗眉头紧锁,脸色严肃,深深为自己的不专业而愧疚,赶紧敛了心神,摆出严肃脸盯着叶雅清那边。
叶雅清和杨处之在这里说话,是因为这里正好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开始两人是坐着的,刚才叶雅清站了起来,而杨处之在表白的时候,也站了起来。
这会儿他见叶雅清脸红得滴血,便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去牵叶雅清的手。
叶雅清慌张地退了几步,把手背到了身后,咬着唇道:“你、你别……”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杨处之赶紧举了举手,表示自己不动。
叶雅清这才安下心来。
在她低下头盯着自己鞋面的时候,杨处之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我刚才的话,叶姑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叶雅清心里甜蜜之极。
她觉得自己议亲多年都不顺,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时刻,遇到对面的这个人。这是上苍对她的最好的安排。
她轻轻摇了摇头。
可担心对方看不到,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她鼓足勇气,开口道:“我……公子不嫌弃我们是商贾之家吗?”
“商贾之家又如何?只要奉公守法,心存仁厚,便是积善之家。何况姑娘你兰质惠心,温柔贤淑,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杨处之说着,又上前了两步。
叶雅清虽在机缘巧合之下,跟这个杨处之看对了眼,瞒着家人谈起了恋爱,但骨子里还是个乖乖女,知道在成亲之前不宜跟男子拉拉扯扯,有肌肤之亲。
这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她不由又后退几步,慌慌张张地道:“你、你别过来了,就站在那里,好好说话。”
“我忍不住。”杨处之语气里带着一抹委屈,“你知道吗?咱们足有十六日没见了。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咱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我心里想你想得紧,夜夜睡不着觉,恨不得生有一双翅膀,飞到叶家大宅里去见你……”
嘴里说着甜言蜜语,他又朝前缓缓踏了两步。叶雅清只得再次后退。
他们在的这个地方,是一处观景台。陈家用石板在湖面砌了一块突出的地方,又在沿湖的边沿围了栏杆。
当时叶雅清是背对着湖面而坐的,这会儿一退再退,已退到了栏杆上。
“快,过去,救人。”叶雅茗见势不妙,跟关婷丢下一句话,就一步踏了出去。
关婷还有些莫名。
为了安全,这种大富之家每隔几日都会有人检查湖边的栏杆,尤其在这种开办宴会之前,更是要检查几遍,以防万一。
就算叶雅清靠在栏杆上,也掉不到水里去吧?
但跟叶雅茗接触了这段时间,关婷对叶雅茗是十分佩服的。在她眼里,叶雅茗聪明之极,思维缜密,学起武来更是天赋异秉,是她最佩服的人,没有之一。
因此她脑子里不同意叶雅茗的观点,身体却下意识就照着叶雅茗的吩咐做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踹他下去
她打小练武,身手厉害。叶雅茗练武却是上辈子的事了,这具身体虽比她刚拿到手时健康了很多,就算意识跟上了,身体也跟不上,关婷很快就超过了叶雅茗,来到了杨处之身后。
看到眼前两人还在那里说话,空气里的粉红泡泡,即便关婷是古人,没看过相关,也能感觉得到。
她犹豫着停下脚步打算转头问问叶雅茗要不要继续,下一刻,叶雅清背靠着的那处栏杆忽然断了,她的身体仰面朝湖水里栽去。
关婷一惊,掠身上前,脚下一点,在叶雅清快要接触水的那一刻将她揽进怀里。
把人揽下后关婷心里是绝望的。
如果是她一个人,先下倾再往上,借着扭身的力道,她勉强能回到岸上。
可此时她怀里抱着个人,叶雅清即便身材娇小,却也有几十上百斤,关婷脚下没有借力的地方,接下来的下场,就是两人都落入水里。
却不想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拉住了,她下意识借力一拉,下跌的势道立刻止住,再一用力,她带着叶雅清翻身一跃,落在了岸边。
这时候她才看清楚刚才拉她的是叶雅茗,而那个叫杨处之的男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们。
“把他推下水去。”叶雅茗朝关婷眨了一下眼,迅速拉过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的叶雅清。
在叶雅清如预料中的那般掉进湖里时,杨处之既不惊慌也不着急,只露出惊慌神色,做了个伸手去拉叶雅清的姿势。
他打算等叶雅清完全落到水里,甚至喝上一两口水后,他才跳进湖里去救人。
却不想忽然窜出两个人,坏了他的好事。等他反应过来,急着想表达对叶雅清的关心,挽救一下局面时,就见刚才搂着叶雅清的那个丫鬟忽然上前,用力踹了他一脚,“扑通”一声,他落进了水里。
饶是他深谙水性,猝不及防之下仍然喝了一大口水。
而且这是深冬的天气。虽说江南的气温不如北方冷,湖水却也是寒冷刺骨的。
他本想做出被淹的样子,好在接下来要面对的糟糕局面中赢得一点胜算,但冰冷的湖水让他全身很快感觉到了僵硬,身上穿的厚棉袍更如死神一般把他往水底下拽。
恍惚间,他听到叶雅清颤抖的声音:“妹、妹妹,快救他。”
“他会水,死不了。走吧,咱们找人评理去。”叶雅茗冷冷道。
这个冷酷无情的声音提醒着杨处之,他的打算已经落空了。如果不上岸,他可能会死,而事情也会闹大。闹大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这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立刻上岸,向叶雅清苦苦哀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刚才虽然时间短,可他也看清楚了救人的那两人都是年轻姑娘,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丫鬟。那个主子,应该就是叶雅清的妹妹叶雅茗。
两个年轻女孩子,总是比别人好糊弄些。
他立刻活动四肢,开始自救。
好在他是会水的,而且是年轻小伙子,看似瘦弱,实则身强力壮。之所以敢设这么个局,也是他擅水,而且在前几日曾跳进水里试验过的。虽然当初他是脱了厚棉袍下的水,今天也打算脱了外裳再救人。
现在有厚棉袍拖后腿,但他费了一番功夫,还是从水里浮了上来,并且缓缓朝岸边游去。
等他拖着沉重的衣服游到岸边,却绝望地发现跑来了几个人。
“姑娘,姑娘……”
“在这边,快快。”
“姑娘,姑娘你们没事吧?”
“没事。”叶雅茗道,“赶紧把人从水里拉起来绑好,送去后门。那里自有人接应。”
今天的事情,叶雅茗做了几个预案。一旦发现杨处之狼子野心,她就立刻把叶雅清救出,带她离开是非之地,不让人拿她来做文章。
而这个杨处之,则以小偷之名送往衙门。
说完,叶雅茗就想拉着叶雅清走。
却不想叶雅清脚下却跟打了钉子似的杵在那里不动:“救、救救他,妹妹你救救他。”
这样子恨得叶雅茗想给她一巴掌。
都这时候了,她还没看清楚形势吗?
那头林妈妈和刘婆子见杨处之脸色青白,嘴唇发乌,显是冻得狠了。
这人可不能死。死了麻烦就大了。
她们正要去拉杨处之,苏柔带着个丫鬟忽然跑了过来,她还快跑边问:“出了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极大,满是惊慌,似乎想引了人来:“啊,叶姑娘,你没事吧?”叫完了这声,目光才在人群里扫视,寻找叶雅清。
待看到叶雅清好好地站在叶雅茗身边,而杨处之正如一条死狗一般被两个健妇从水里拉上来,她瞪着眼张大了嘴,一副惊诧之极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群年轻女孩听到叫声跑了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
林妈妈用身子挡住众人目光,迅速往杨处之怀里塞了一个东西。
杨处之此时已被冻得手脚僵硬,嘴巴也直打颤。他明知道有人往他怀里塞了东西,可身体完全不由自己的控制,四肢僵直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这时候他听见一个女声道:“不知道啊。我们站在这里看景呢,就听得有婆子叫‘抓小偷’,然后这人就直直地冲过来,一下子没刹住步子,掉进了湖里。”
刘婆子立刻站直身体,冲着众人道:“老奴在宴席上看到他偷了个贵人的玉佩,这才追过来,扰了众位姑娘的兴致,是老奴不对。老奴这就把他押送到官府去。”
说着她跟林妈妈一人拉一只胳膊,就这么拖着杨处之朝后门方向走。
那群小姑娘里就有陈家的姑娘。作为东道主,身为负责招待年轻姑娘的主人,她见着此事,自然是要管的。
她皱着眉看看脸色青白的杨处之,又看了看林妈妈和刘婆子,发现她们不是陈家的下人,正要开口询问,就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陈姑娘,我知道大年下的,你家定然希望宴席能办得顺顺利利,不出岔子,这样来年才能顺顺当当,万事如意。不过人多眼杂,这种事在所难免。谁家能保证办宴席时就不出一点差错呢?众位姐姐妹妹们说对吧?”
说话的正是叶雅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执迷不悟
她说完这话,扫视众人一圈,脸上带笑,目光却在苏柔脸上定了一下,眼神里全是冷厉与警告。
苏柔在看到事情完全朝着预计的反方向进行时,就知道麻烦大了,心里发慌。
这会儿舆论全在叶雅茗嘴里,而且叶雅茗的厉害,她在叶雅清那里听到不少;叶雅茗在首饰店怼杨家兄妹的事,她知道得也很详细。
此时她要是说出不利于叶雅清的话来,叶雅茗没准就把矛头指向了她。没看到杨处之都要以小偷的罪名被送去官府了吗?
要是知道叶雅茗今天也来了陈家,他们是绝对不会实施行动的。
这个叶雅茗不是说没来吗?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来了,叶雅清怎么不跟她说?
心里想东想西,权衡着利弊得失,苏柔百转千回间,迅速改变策略。
她附和叶雅茗道:“叶姑娘说得有道理。咱们年前年后各家都办了宴席,出点小状况是难免的,这不影响什么。这里既有下人处理,我们还是玩我们的去吧。”
她又转向陈姑娘,甜笑道:“陈姐姐,好不好?”
有那懂事体量人的姑娘也出言附和,安慰陈姑娘。
陈姑娘也是个聪明人,听叶雅茗和苏柔这一唱一和的,知道她们有事隐瞒,不想把此事闹大。再加上后门那处有下人把守,没她爹娘的命令,这些人是出不去的。
那这件事她完全可以不用理会,把它交给父母处理就好了。而且,苏家还无所谓,但叶家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她便顺坡下驴,笑道:“多谢众位姐妹体恤。一会儿我叫人去处理,咱们还是玩咱们自己的,别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兴致。”
她拉了叶雅茗一把:“走吧,这湖边风大,咱们还是回厅堂去吧。”
叶雅茗用力掐了叶雅清一把,用目光警告她,拉着她跟着陈姑娘走。
叶雅清这会儿头脑也清醒了,知道这件事说出去定然影响自己的声誉。至于那杨处之,刚才似乎好像也有不妥当的地方。
不管怎么的,她跟着叶雅清走,等到方便说话的地方替杨处之求情,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于是她沉默着跟着叶雅茗一起回了厅堂。
陶氏一直在厅堂里坐着,还在等叶雅清派人来叫她去辨认杨处之呢。结果左等右等也不来。
她正坐不住的时候,就见两姐妹进来了,两人脸色都十分不好看,尤其是她的女儿叶雅清更是脸色惨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她正要叫叶雅清去问怎么回事,就听叶老太太叫她:“老大家的,快来,这是陈家的姑太太,你还认识吧?当年你生嘉兴的时候,陈姑太太还来咱们家喝过喜酒呢。”
陶氏只好打迭起精神,跟陈姑太太应酬。
叶雅清跟着叶雅茗到一个角落里坐下,她望着堂妹,正想开口,手里就被叶雅茗塞了一杯热茶。
叶雅茗低声道:“你要不想死,也不想他死,那就给我闭嘴,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宴席结束后我带你回去,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你要是给人看出什么来,这件事想不闹大都难。”
叶雅清瞪大了眼睛望着堂妹。
叶雅茗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喝着茶。
饶是她一切都有预案,但刚才叶雅清掉进湖里的那一瞬,她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天掉进湖里,就算没被淹死,也要被冻去半条命,尤其是叶雅清这种身体素质的,又是在缺医少药的古代。一不小心发个烧,可能人就没了。
原主不就是这么去的吗?
喝了一杯热茶,她的身体才慢慢暖和起来,心情也放松许多。
叶雅清却还不死心,等叶雅茗把茶喝完,她抓住她的胳膊道:“他不是小偷对吧?那玉佩,是林妈妈或刘婆子放进去的是吧?”
好在她还知道这里人多嘴杂,这话不能叫人听见,凑到叶雅茗耳边说得小小声。
叶雅茗看她这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不住道:“看样子你也不傻嘛,这不挺聪明的吗?怎么被人骗成这样?”
叶雅清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你胡说什么?谁骗我了?”
“非得淹死了才能相信对方是骗你的吗?”叶雅茗目光凉凉。
叶雅清跟她对视着,最后败下阵来,垂下眼睑喃喃道:“不会的,他不会骗我的。”
她抓住叶雅茗的胳膊:“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把他当小偷抓去衙门。妹妹,求你了。你这样会毁了他的前程。”
叶雅茗见她激动起来就忘了场合,再说下去,她们的对话肯定会让人听见。
她道:“放心,没抓去衙门,而是让大伯父带回去审问了。如果他真没事,且娶你的心是诚的,大伯父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真的?”叶雅清高兴起来,“你没骗我?”
“对,是骗你的。天底下就我最坏,会骗你;别人对你全都真心。”叶雅茗不想跟她说话了,把身子转过去对着另一边。
她倒想起身去叶老太太身边坐呢,可她必须得留在这里,看着这个傻子,免得被人套话,或是被苏柔那女人凑过来忽悠了去。
苏柔是要处理的,但现在不宜闹出来。打老鼠容易伤着玉瓶。而且斥责苏柔几句,打她两下有什么用?不痛不痒。
苏家也是行商的,苏柔帮着杨家算计叶雅清的目的是为苏家捞好处,那到时候叶家给苏家一个狠狠的教训就是了,这才是打蛇打七寸。
叶雅清知道自己说话不妥当,惹堂妹生气了,她赶紧凑过来给叶雅茗道歉。
“行了行了,你老实呆在那里就行。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了。你别理苏柔,谁问你都装傻。”叶雅茗道。
她担心她一眼没看住,这傻子又被人卖一道还帮人数钱。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经历了这么一次社会的毒打还没清醒过来,死倔着不愿意承认自己被男人骗,叶雅茗也是心累。
坐了一会儿,那边就叫开席了。
陶氏回头看了看,发现叶雅清的脸色比刚进来时好很多了,叶雅茗早已恢复了正常,跟旁边的一个女孩儿有说有笑的,她这才放了下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感谢
吃过了饭,叶老太太便对陈太太道:“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吃了饭就想歇着。我这一走,我那儿媳妇和孙女想来也呆不安生,干脆我就带她们一起,先告辞离开了。等过两日我们家还席,你们可一定要来呀。”
陈太太早就听女儿说了湖边发生的事。她也派人去问过,当时是叶家大老爷跟她丈夫打了招呼,带着那个小偷一块儿从后门出去的,她便知这是叶家内部的事,只是不知怎么回事闹到了陈家来。
既然叶家上下都瞒着,她自然也不愿意多事。此时叶家女眷要离开,她自然不会多留,客气了几句,便送叶老太太离开了。
陶氏见叶雅茗拉着叶雅清上了叶老太太的马车,赶紧也跟上了去,吩咐丫鬟婆子道:“你们去乘后面那辆。”
丫鬟婆子见叶老太太不作声,便答应一声,下了车,上了陶氏来时坐的那辆。
“刚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马车一开动,陶氏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叶老太太目光严厉地看着叶雅清。
她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否则林妈妈和刘婆子不会不跟着一起回来。而且叶雅茗和叶雅清回到厅堂的时候,两个人的神色明显不对。
但两个孙女都平安回来了,而且事情由叶雅茗处理,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是大事,所以她比陶氏要更加沉得住气。
“大伯母,咱们回家再说吧。”叶雅茗道。
她们的马车现在还在大街上呢,万一陶氏听到事情激动万分嚷出来,她在陈家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回家再说。”叶老太太一锤定音。
回到家里,叶雅茗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跟两人说了一遍。
知道女儿差点掉到了湖里,陶氏气得心脏病都快要出来了。
她一巴掌拍在叶雅清的肩膀上:“你怎么这么傻。娘都说了那人不妥当,叫你让人回来通知我,你倒好,听人哄,不听我的话。现在好了,差点被人害了性命。”
叶雅清被叶雅茗带回厅堂后,虽然也怀疑过杨处之,但又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喜欢她的时候,看上去那么真挚,怎么可能是骗她的呢?
落水一定是个意外。
她就一直这么天人交战着。
就算现在又听叶雅茗把当时的情况客观阐述了一遍,她仍然不相信这个事实。
或者说,叶雅清活了十六年,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的男人,刚刚跟她说他喜欢她,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骗局。而那个人,是个骗子。
她没理母亲,而是对叶雅茗道:“你凭什么说那栏杆是他动的手脚?不可能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吗?你还冤枉他,说他是小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抓了。就算不送到衙门,他名声也坏掉了。”
叶雅茗不愿意跟她说话。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况且,叶雅清有爹有娘,还轮不到她来教她作人。以叶鸿昌和陶氏的精明,会让叶雅清认清事实的。
她对叶老太太道:“祖母,救二姐姐的时候,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身上还粘腻的难受。我回去沐个浴。”
她看了叶雅清一眼:“或许那杨处之是个好的,对二姐姐也真心,没准以后我还得叫他一声堂姐夫呢,我就不在这里做坏人了。这事还是大伯和大伯母操心吧。我回去了。”
叶老太太道:“去吧去吧。今天这事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你二姐姐这么冷的天掉进水里,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不管她怎么想,你大伯和你大伯母定然是感激你的。你回去好好歇着。”
这话说得叶雅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并不是不感激叶雅茗,只是不相信杨处之是小偷,对叶雅茗诬陷他有意见而已。
“是啊是啊,今天多亏了你,茗儿。你不知道大伯母有多感激你。要不是你,你姐姐今天哪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你先回去歇着,大伯母到时候再好好感谢你。”
“感激就不必了,我跟二姐姐怎么说也是亲姐妹,万没有看着她掉进湖里的道理。那我先走了。”叶雅茗摆摆手,离开了厅堂。
她这一走,叶老太太就一连声地道:“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哪儿?去找找他们。”
临安城这里办宴席,都是上午去,大家在那里吃的是午饭。如果有时间的话下午还可以在陈家再玩一下午。
叶家女眷吃过午饭就回来了,这一天还剩半天的时间。
叶雅清的事,叶雅茗说不管就不管了。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练了一下字看了一会儿书,要不是叶老太太派人来叫她去上房吃晚饭,她都懒得去打听杨处之事件的后续。
到了正院,她没想到叶鸿昌和陶氏也在那里。
一见她进来,叶鸿昌就端端正正地给叶雅茗作了个揖。
叶雅茗赶紧侧身,避开了他这个礼。
“茗儿,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清儿一辈子就毁了,咱们叶家也要惹上大麻烦。”他满脸感激地道。
叶崇明见陶氏似乎也想要上前行礼,出声道:“行了,你们这样,不是折煞孩子吗?这是感激她呢,还是害她呢?”
这话说得叶鸿昌和陶氏脸上讪讪的。
叶鸿昌并不是想折叶雅茗的寿,他是觉得不如此郑重行礼不足以表达他内心对叶雅茗的感激。
叶老太太亲自过来拉了叶雅茗过去,把她按在自己旁边坐了,对叶鸿昌夫妻俩道:“你俩真要感谢,也别口头说说,至少给点谢礼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叶鸿昌连声道。
礼,他们夫妻俩早已备着了,就放在旁边。
在他的示意下,丫鬟捧了一个锦盒过来,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金锭子。
叶鸿昌道:“这是大伯父感谢你的。”见叶雅茗极力推辞,他道,“我知道送钱俗,应该送一些女孩儿喜欢的文雅一些的东西。但我知道你买了庄子,还欠着钱呢。这是一百两黄金,钱不多。相对于你二姐姐一辈子的幸福,这点谢仪真不算什么。”
这时候丫鬟又将另一个盒子打开,露出一套文房四宝。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收
叶鸿昌道:“大伯知道你喜欢读书写字。直到你爹去京城我才知道,即便是商人,也要多读书才行,否则怎么跟那些文人雅士打交道?你这个习惯很好。这文房四宝不值钱,就只是大伯的一点心意。”
叶雅茗在现代就是个有见识的,到了大晋后,因为常看书练字的关系,对于这时代的文房四宝也有所了解。
叶鸿昌送这套文房四宝,怎么的也值个二三百两银子。
这时候另有两丫鬟又捧盒子上前了,盒子里是一套金镶玉首饰,一套赤金首饰。
陶氏道:“这是我的谢礼。”
叶雅茗正色道:“大伯,大伯母,这些我都不能收。雅清是我姐姐,她遇着事了,我再怎么的都要拉她一把。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不是金银钱财能衡量的。如果我今儿个收了你们的谢礼,那我成什么了?”
一旁的叶老太太开了口:“茗儿,你大伯、大伯母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你想想,自己的女儿遇人不淑,差点掉入湖中去半条命,被人救起又失去清白,不得不嫁给居心叵测之人,还要连累咱们叶家被人赖上。这一连串的祸事都因为你而避免了。他们不感谢你,不对你有点表示,还配当父母、还有脸见人吗?”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做好事不求回报,但你也得替你大伯、大伯母想想是不是?这些东西,你收了他们才能安心。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多看顾你二姐姐便是。”
“以后祖父、祖母,你大伯、大伯母都要走在你们前面的,你和你二姐姐日子却很长。不管你大伯母给清儿挑个什么人家,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你聪明能干。有你照应着,你大伯、大伯母对她也放心些。”
说实话,陶氏对叶雅茗是真心感激,拿出那些谢礼也是真心实意。
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叶雅茗作为晚辈,作为叶雅清的妹妹,于情于理又不应该收这么多的礼。双方推辞来推辞去,叶雅茗收叶鸿昌一套文房四宝,收她一套首饰才合乎礼节。
在她所受的教育里,在这么多年她作为叶家长媳所形成的认知里,这才是她认为的女孩子应该遵守的礼仪规范。
如果老太爷和老太太劝着叶雅茗把这礼都收了,她便会觉得二老偏心得有点过,心里会留下芥蒂。
现在听叶老太太这么一讲,她想法马上转变了,生怕叶雅茗不愿意收这个礼,不愿意照应她那个傻女儿。
她道:“茗儿,你祖母说的太对了。你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二姐姐挺好的,样样都好。可这次发生这样的事,我才发现她真是傻得可以。这样傻的孩子,我是真不放心。你收下大伯和大伯母的谢礼,我们才能放心。”
叶雅茗并不想收叶鸿昌和陶氏这些东西。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茶政桎梏比较深的古代,茶的利润都是很丰厚的。它既可以是平价商品,卖给一般老百姓;也可以是奢侈品,做成最高端的商品卖给皇家、权贵。
在这没有炭酸饮料、制茶上有太多空白可以填补的古代,茶的生意大有作为。叶雅茗想赚钱,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走上前去,把那套文房四宝接到手里,交给绿萼,笑道:“我要什么都不收,大伯、大伯母也不心安。那我就把这套文房四宝收下好了,其他的你们都拿回去。”
见陶氏张口,她伸手作了个停止的动作:“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以后我要遇到什么难事,想请大伯、大伯母帮忙,难道我还要送上几千两银子,你们才肯帮忙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叶鸿昌连声否认。
“那就是了。”叶雅茗道,“所以咱们也不必这样客气。太客气了,反而太生份。”
叶崇明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开口道:“鸿昌,茗儿说的有道理。你那些东西,就都收回去吧。”
要说以前,他行事说话一切以大儿子和大房为主。大儿子是他的继承人,大房代表了叶家嫡支的延续。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知不觉,就站在了叶雅茗这边,替她考虑问题。尤其是现在,叶雅茗和大房站在左右两边,需要他有所偏向的情况下。
而这个问题,叶崇明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他只觉得,如果叶雅茗接受了大房送的礼,以后大房的叶嘉兴、叶雅清,甚至是叶鸿昌两口子,凡是遇着事儿就会找叶雅茗帮忙。
或许这一刻,他们内心是真心感激。但时间过去,这份感激慢慢淡去,而今天送的大礼,就会沉甸甸地记在他们心头,以至于以后想要叶雅茗帮助,那就是理直气壮。没准等叶家分家的时候,他们还能拿这份礼来说事。
有他在,有叶家的茶叶和茶具生意在,有叶雅茗刚买的那个田庄在,叶雅茗这辈子是不会缺银子的。何必为了这几千两银子,背上大房的枷锁呢?
不得不说,叶崇明和叶雅茗此时的思维是神同步。
叶崇明发话了,叶鸿昌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没有多想。
陶氏更是欢喜于既在公婆和叶雅茗面前送了人情,又省了一大笔钱。当即心里喜滋滋的。
叶雅茗转换话题,问叶鸿昌道:“大伯,杨处之的事情查清楚了吗?是怎么一回事?”
“唉。”说起这事,叶鸿昌就又是一阵后怕,“杨处之的名字其实叫杨安,处之是他的字。他是杨家下人杨忠胜的儿子。不过在杨安出生不久,杨忠胜因为救了杨宏,被放了出去,得以恢复平民身份,所以杨安才能念书考功名。”
叶雅茗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那他跟二姐姐说他家有几百亩田地,又有几个铺子是假的?”
“这个还没去证实,应该是假的。”叶鸿昌道,“一个下人,被放出去的时候家底子就在那里,再如何精明能干,也不可能十几年的时间赚那么多钱。”
第一百四十八章 泰然处之
叶雅茗看了陶氏一眼:“那大伯和大伯母是怎么打算的?”
“我已经把陈家的调查结果告诉清儿了。那处栏杆,就是姓杨的让人锯断的,只留了最里面的薄薄一层。表面看不出,只要往那儿一靠,保准掉进湖里。”叶鸿昌道。
“一看就知道是杨家不死心,派这杨安来恶心我们呢。你二姐姐要是这样还掂记那王八蛋,那我真要气死了。”陶氏也道。
“你好好说说她。要是她不听,你告诉我,我来劝她。”叶老太太道。
“娘您放心。我打算把清儿的亲事赶紧定下来,免得她东想西想。”陶氏叹了口气。
“原来我是不想再跟商家结亲的,想找户读书人。但现在我怕了,还是早点给她定下来的好。与咱们交好的人家里也有几个好孩子,到时候我挑定了给你们二老过过眼。要是你们没意见,咱就给她定下来。”
听到这话,叶雅茗皱起了眉头。
叶鸿昌现在对自己这个侄女,已是心服口服。
看到她这表情,他赶紧问道:“茗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叶雅茗道:“姐姐的亲事,本来不该我这当妹妹的多嘴。但我确实有话要说。”
她看向陶氏:“大伯母,现在二姐姐心里明显还装着那个杨处之。就算你告诉她真相,她也会为那人开脱,说他是被杨家逼的。那人有可能是真心喜欢她,想要娶她。”
陶氏瞪大了眼,继而苦笑:“你还真说对了。”
要不是这半天叶雅茗根本没往大房去,而她一直陪在叶雅清身边,知道两姐妹没接触过,她还以为叶雅茗跟叶雅清谈过呢。
“在她心里还掂记杨处之的时候,您逼她跟另一个人定亲,那么杨处之这个人,这一段情,可能就会变成她最难忘也最掂记的存在。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叶雅茗道。
“就比如一件衣服,一件首饰,当您觉得漂亮,却立刻被别人买走时,您是不是多少年了还心心念念掂记着?可如果您买到了,拿回家来,穿越过两次,您是不是又不觉得它好了?”
陶氏成亲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跟叶鸿昌相敬如宾,可没经历过什么铭心刻骨的恋爱。要是叶雅茗保说前一段话,她可能还不理解。一听叶雅茗后面那个比喻,她顿时明白了。
“对对对。”她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说完她迟疑地问道:“那咱们怎么办?难道让她跟那个杨处之继续来往?”
“那倒不用。先让她冷静冷静。杨处之那里,你们也可以继续调查,有时候甚至可以让二姐姐亲自去看一眼他和他家的状况。等她发现杨处之本人或他家人并不如她想像中的美好,她也就清醒了。”
陶氏笑着点点头,看向了二老和叶鸿昌。
叶崇明道:“茗儿说的对,就这么办吧。清儿这事先别急,急则生乱。定亲的人家要是听到了今天的事,心里也肯定存了疙瘩,这对她以后在婆家的处境不利。”
“爹说的对。”陶氏立刻打消了仅存的那点想法。
“好好,爹,娘,茗儿,你们吃饭吧,我们过去了。”叶鸿昌站起来道。
二老只说让叶雅茗来陪他们吃饭,他们自然不好多留。
“嗯,回去吧,多开导开导清儿。”叶老太太道。
陶氏临走前对叶雅茗道:“你二姐姐其实很感激你。一会儿你吃过饭回去,她会亲自去你院里给你道歉和道谢。”
“不用了。”叶雅茗道,“二姐今天也累了,让她好好歇着吧。我们姐妹俩,往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待陶氏夫妻走后,叶雅茗对叶崇明道:“祖父,您派人一直盯着杨处之一家,最好往深里查查他们。”
叶崇明神色一凝:“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叶雅茗点点头:“杨泰,杨安,处之,泰然处之,您不觉得这些名字有蹊跷吗?一个下人的儿子,就算当初在杨家被主家赐了姓,也不能起个名字跟主家少爷关系这么紧密吧?”
她眼睛一眯,语气低缓:“您说,这杨安会不会是杨宏的庶子,特意以下人儿子的名义放出去,就为了让他考功名,反哺杨家?”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被叶雅茗这想法惊呆了。
“不、不会吧?”叶老太太结结巴巴地道,“谁家好好的儿子,一辈子顶着下人出身的名头?”
叶崇明却若有所思,眼神骤亮,仿佛叶雅茗的话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叶雅茗就知道会是这样。
从叶崇明千方百计与读书人家结亲,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商贾在赚了钱后,一直想从身份的桎梏中挣扎出来,渴望获得官权的保护。
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办法,以前叶崇明是没想到。现在她给他提供了思路后,他一定会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的。
她赶紧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祖父,您要知道,如果杨安真是杨宏的儿子,他们杨家,犯的可是欺君之罪。朝廷既规定了商贾子嗣不能参加科举,他们会让人随意钻这个漏洞而不严惩吗?这事一旦被人发现,就是灭门之祸。”
“冒着抄家灭门的风险,如果这孩子不是那块读书的料,一辈子考不上进士当不了官。您觉得,这做法值得吗?”
叶崇明刚刚发热的头脑迅速清醒。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种做法是要满门抄斩的!
叶崇明连与人合作都不敢,可见他本性保守,一辈子只求安稳。叶雅茗这话立刻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
叶雅茗见他眼神清明了,这才继续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杨家既然给咱们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差点害了二姐姐的性命,咱们怎么也得还击回去。”
“而且他们跟孟家合作,孟家把咱们恨死了,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没准这次下套,就是孟家的手笔。咱们不趁着现在他们气焰被打了下去没重新起来灭掉他们,以后不知道有多麻烦。”
叶崇明顿时目光灼灼:“茗儿你有什么好主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凉王破
“杨安不管是不是杨宏的儿子,咱们都要让他是。您先派人去查,查不了就假造,势必拿到杨安是杨宏儿子的证据,然后让人去官府报案,说杨家犯了欺君之罪。”
叶崇明:“……”
叶老太太:“……”
狠,太狠了!
这是直接把杨家一锅端了啊。
知道杨家竟然在亲事上算计叶雅茗不成就算计叶雅清,算计叶家时,二老恨不得把杨家生吞活剥了。当时两人脑子里就闪过无数的念头,怎么给杨家还以颜色。
但思维定势,他们想的是如何在生意上狙击杨家,打败杨家,最多在名声上做做文章,让杨家的名声更臭一点。
可两人没想到,叶雅茗竟然能想出这样厉害的招数来。
就算证据不足,杨家靠着孟家斡旋最终无罪,那不死也要脱层皮。他们再想在临安呆下去,那是不可能了。
叶雅茗见两人瞪着眼睛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这一招太狠,吓到他们了。
她道:“杨家的发家史,充满了血腥。杨家现在的园户当年可是属于李家和伍家的,这两家也是临安城传承已久的仁厚茶商。可你们看看,现在李家和伍家在哪儿?”
叶崇明老夫妻俩都沉默了。
这两家,他们都是熟悉的。不过这两家出事的时候,叶家也陷入麻烦之中,所以没能伸手相帮。
“虽说他们的家破人亡,咱们拿不出证据表明是杨家干的,但这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结果。一家家破人亡可以说是巧合,两家都家破人亡,那就只能是人祸,是杨家下的手。”
叶雅茗抬起眼看向叶崇明:“当年叶家也麻烦缠身,祖父查到是谁下的手吗?”
叶崇明摇摇头。
“应该就是杨家。只是祖父能力强,硬撑过来了,没步李、伍两家的后尘。否则,杨家现在在临安城茶行里就是一家独大了。”
她顿了顿:“远的不说,就说五年前,前街马家绸缎铺的女儿被杨宏看上,想纳为妾,您二位看看现在马家在哪里?”
叶老太太一激灵:“难道这也是杨家干的?”
这件事当时闹得有点大,她是听说过的。不过马家拒绝了杨宏,又立刻找了户人家把女儿嫁了,杨家没再计较,这件事似乎就尘埃落定了。
当时女眷圈里还说,杨家做事虽不地道,但也还不算太坏。马家不愿意,杨宏也没追究。
可过了一年多后,马家就连续出事,先是马家女儿一尸两命,后是马家刚成年的儿子被人设局,冲动之下打死了人。
马家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死了,儿子被斩首,马家太太一病不起,很快也去世了。
马家本就是小本生意,上下打点时也花光了家底。马老爷将最后的那处房产卖了,拿那笔钱埋葬了妻子,收殓了儿子,然后不知所踪。
听人说,他是出家去了。
现在叶雅茗说这件事是杨家干的,叶崇明和叶老太太都不寒而颤。
“你怎么知道是杨家干的?”叶崇明道。
当时马老爷也查过,想要给儿子报仇。因为设局的痕迹很明显。
但被打死的那个人本就是个乞丐,无根无底,不知怎的忽然有了银子,吃喝玩乐了一阵子,有一天在路上遇到马家少爷跟他快要定亲的姑娘逛街,乞丐上前调戏。
马家少爷那时刚满十六岁,血气方刚,在心爱的人面前,又是个急躁性子,立刻上前对乞丐拳打脚踢,据他自己说没下重手,结果那乞丐却死了。
当时临安知府还不是齐知培,而是已经调任别处的一个官员。马老爷上下打点,想让儿子的罪行由斩首判成流放,却没有成功。
因为这种种,当时大家私下里还议论纷纷,说不知马家是不是被人下套了,又在心里猜测知府大人是不是被人收买了,就要置马家儿子于死地。
但马老爷跟他儿子一样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说话有口无心,没准他无意中就得罪了什么人。而杀人偿命,知府大人判马家儿子死刑,不接受马家的贿赂,大家只能夸他一句铁面无私,并不能说他做错了。
就算有人私下里猜测过这是杨家的手笔,但无凭无据。杨家当时已经势大。如果这事真是他家做的,手段也太狠毒,这种人谁招惹得起?这些人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都不敢说出来。
于是马家这件事成为大家一段时间的饭后谈资后,就渐渐被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
现在叶雅茗说这件事是杨家人干的,叶崇明并不苟同。
这种事得讲证据,不能只凭臆断推测。
叶雅茗看了看外面。
他们在这里说话,是遣了所有下人出去的。屋里只有三人,说话虽不怕泄密,但叶雅茗处事谨慎,这些话不能让人听见。
她压低声音道:“马大富还活着,他从明处转入到了暗处,这几年一直在查这件事情。他已经确定这事是杨家干的,并有证据。”
“什么?”
“什么?”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他们赶紧掩了口,看了看外面。
乍一听到杨家这么狠毒,两人都觉得心里发寒。
叶崇明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的?”
叶雅茗道:“在查宋易风事情时,无意中知道的。”
事实并不如此。
她来自信息发达的现代。在现代,通过网络信息安全与黑客手段来预防和攻击对手,收集对手信息,找到对手漏洞,已是最便捷和常用的手段。
到了古代,她忽然变成两眼一抹黑的内宅小姑娘。作为跟孟呈炜博弈、与宋易风交手的主战人员,她想要获得什么消息,却只能通过叶崇明和他的手下。
而叶崇明作为一个富贵乡长大,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商人,他的手段和能力,在叶雅茗看来真不行。
叶家被孟呈炜盯上,不是没来由的。
而叶雅茗初来乍到,刚参与叶家事务,还要注意人设转变的循序渐进,实在不宜多做什么。
与孟呈炜对弈,如果不是原主记忆里的那几件重要信息,她心里根本没把握。
所以在对付宋易风时,她就打算借此机会组建自己的信息网。
第一百五十章 叶鸿荣的安排
表面上,她对付宋易风的一切手段都通过周祥来进行,叶崇明一打听就能知道全部。但暗地里,她却吩咐了当时还叫来运的方幸做了许多事。
所以周祥只觉得宋易风之事做起来十分顺手,没有半点阻碍。实际上,方幸把他提供的关系网扩大了几倍,并通过这件事筛选出一些品行不错且能力强的人,再通过他们收集相应区域的信息。
而把宋易风送进监狱后,叶雅茗就完成了人手筛选,在临安城大致区域建立了自己的信息网。每五天,就会有人去收集信息,汇总到她这里来。
有特殊情况,下面的人会主动上报。
而为了避免被人糊弄蒙蔽,收集信息的人她会打乱派遣,而不是某个人长期管理一个区域。
由于她对叶家做出的贡献及需要,她的月钱由原来的十两增加到了五十两银子。如果有需要,她还可以直接到账房那里支取五百两银子,不需要提前去请示叶崇明。
因为她用的都是闲汉、混混和乞丐,并以每日派粥作基本生活保障,再用有效信息交换包子烧饼鸡鸭甚至银钱作奖励相结合的方式,她维持这个信息网花费并不是很多,光是月钱都能维持运转。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叶老太太问道。
“马大富的证据在那里,必要时马大富也可以上堂作证。”叶雅茗看向了叶崇明,“祖父,这件事说到底是二堂姐被算计,大伯和大伯母、大堂哥想来很希望能亲手灭了杨家吧?”
叶老太太瞳孔微张,转头看向了叶崇明。
叶雅茗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事她不插手,全由大房处理?
叶崇明也明白叶雅茗的意思。但他还是想问明白:“如果你大伯他们做得不够好呢?”
以叶雅茗的脑子和手腕,杨家把这样的把柄递到手里,她定然能把杨家灭得翻不起身,就如同宋易风一样。
但交给大儿子和孙子,叶崇明真没怎么有信心。
有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果不能趁着这机会把杨家斩草除根,等他们喘过气来,定然会对叶家倾尽全力地进行报复。
难道叶雅茗就这么放心?她就不怕吗?
“大伯和大堂兄终是嫡支。”叶雅茗笑道,“我所求不多,只希望父母妹妹安康幸福,衣食无忧。”
叶崇明望着叶雅茗,见她漂亮的眼眸里全是坚定,他感激地点点头:“茗儿,你是个好孩子,祖父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经过几次事件,就算大房人心里还存有一丝不甘,在以雷霆手段把杨家灭掉后,他们对叶雅茗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
到时候,整个叶家都是叶雅茗说了算。
无论是二房压倒了长房,还是叶雅茗以叶家姑娘的身份取代了大伯和大堂兄成为当家人,都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
可现在,叶雅茗却给机会让大房的大伯和大堂兄历练。有她提供的思路与证据,又有她坐镇后方,叶鸿昌和叶嘉兴完全可以放手一搏,尽情施展自己的能力。
说实话,便是叶崇明自己,自打他成为叶家家主,就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就让叶家在他手上败落。所以他虽倚重长子长孙,遇到大事,他是从来不敢完全放手,让他们历练的。
现在叶雅茗却把机会递到了大房手上,这份胸襟与气度,世上没多少人能有。更何况叶雅茗只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这就更难得了。
叶崇明只觉得喉头发紧,泪水不知何时盈满了眼眶。
他仰起头来,把泪水逼了回去。
良久,他道:“这样,会不会不好?茗儿我跟你说实话,叶家以后我是打算交给你的。有你在,我才放心。你大伯大堂哥以前感觉还好。可跟你一比起来,差得实在太远。如果你退让,不说叶家以后如何,便是你大伯、大堂兄也不放心。”
有了叶雅茗这段时间的运筹帷幄,想来大房父子也乐得被叶雅茗带飞。
“以后有什么事,你吩咐他们,他们肯定会好好做的。但一旦你给他们历练,他们能力上了来了,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不不。”叶雅茗摇头,“独木难支,大伯他们越强越好。再说,我唯求父母妹妹安康,生活无忧,自己也过得轻松些。大伯和大堂兄能挑起重担,我还巴不得呢。我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要不是家逢劫难,我会跟以前一样,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叶家二房三姑娘。”
想起以前叶雅茗确实普普通通,跟叶雅清和叶雅音都差不多,叶崇明的心绪就很复杂。
不过他也相信了叶雅茗的话。
他道:“好吧。都听你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叶雅茗愿意,觉得这样做她能开心,那就行。他都随她。
只要她想,只要她要,这个家就是她说了算。
叶雅茗又道:“四叔总是没事做、呆在家里游手好闲,容易生出事端。祖父不如派些事给他做?”
说起小儿子,叶崇明又想叹气。
他道:“我这段时间也在想这事。只是……”他摇摇头,“实在不知道给什么事他做才好。有了那事,我对他实在不放心。”
“过了元宵,离明前制茶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不如让四叔跟我一起,陪着陆公子出去买茶山吧。四叔是我的长辈,有他带着我去,就算多了一个陆公子,也没人说闲话。”
“我爹仍去京城,大堂兄可以留在临安跟大伯一起对付杨家,也可以跟着齐公子去新平镇。”
“其实新平镇那里做茶具做熟了,齐公子也不必时时都呆在那边。大堂哥完全可以两边兼顾。反正杨家的事又不用亲自动手,有您和大伯坐镇临安,他就算不在也没事。”
叶崇明一拍扶手:“这个主意好。”
叶雅茗虽是侄女,但以她这脑子,想要拿捏叶鸿荣绝对不在话下。而陆观弈看上去也是个稳重的。有他们两人管着,叶鸿荣再混账也出不了事。
叶鸿荣长着腿,家里是关他不住的。这段时间叶崇明没少为叶鸿荣的未来伤脑筋,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他。
现在叶雅茗出这主意,简直帮叶崇明解决了大问题。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远门
而另一方面,叶鸿荣好歹是叶雅茗的男性长辈。有他在,叶雅茗跟陆观弈在一起做事,别人就说不了闲话。
一举数得。
叶老太太眼睛里也泛起了泪花,拉着叶雅茗的手道:“好孩子,也就你还想着你四叔。”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又道:“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出远门又危险又辛苦。你身子骨又不好,不如等天暖了再去吧。”
“天暖了,咱们就该忙起来了。”叶雅茗说着,转头对叶崇明道,“祖父,等有茶青了,我想试验一下我梦到的制茶秘法。那茶比爹爹制的散茶味道还要好,而且制法也不难。”
“真的?”叶崇明大喜过望。
有了桂花茶,又有了《茶经》、《茶席》,他早已将叶雅茗的入梦奉为神明,再不怀疑她在梦里学到的本事。
既然叶雅茗说那秘法制出来的茶好,那肯定就好。神仙给的东西,能不好么?
这么一想,他就心潮澎湃。
他们叶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啊,想不发达都不行了。
叶雅茗微笑。
要不是跟陆观弈、齐霁合作,而且从前段时间茶具、茶席理念的推广可以看出他们的能耐,她不可能把炒青绿茶拿出来。
京城权贵多如牛,集香楼卖那么贵的茶具,却没人去闹事,也没人打集香楼的主意,都是陆、齐两人的身后势力在保驾护航。
她把话题扯回来:“所以我要出去看茶山,只能趁这个时候。”
她看向叶老太太:“祖母放心,您没见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叫木匠在捣鼓我的马车吗?我到时候会把马车布置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的。而且我们的行程不赶,遇着天气不好,我们就在客栈里歇着。”
叶崇明对老妻道:“到时候带个郎中去。”
叶老太太便不好阻拦了,对叶雅茗道:“这件事,你可得跟你娘好好解释一番。”
“好。”叶雅茗点头。
尹氏自然是万般不愿意叶雅茗出门去吃这份苦的。无奈叶雅茗执意要去,而且还是为叶家出力,尹氏就是不乐意也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至于叶鸿荣,这段时间早已在家里憋狠了。以前他老爹是懒得管他。现在下狠心管束,他就完全被困在了家里。
一听说能出去走走,哪怕是天寒地冻,他也乐意。
陆观弈是快要过年了才回的京城,在京城呆了半个月不到,还没过正月十五便又来了临安,仍住在那处大宅子里。
他来临安后还让人送了一份年礼给叶崇明,并说了元宵过后要出去看茶山。
这会儿得知叶雅茗和叶鸿荣要跟着一起去,他倒没意见,齐霁却感觉奇怪。
他跟陆观弈嘀咕道:“叶三姑娘确实是个极聪慧的姑娘,如果她说要跟我去制茶具,我能理解,毕竟画茶具图她很有一手。但她这辈子没出过临安城吧?说要跟你去买茶山,就很奇怪了。”
“另外,叶家四爷是个不靠谱的。叶老太爷派他和叶三姑娘跟你一起去,也不知道叶家人到底在想什么。”
陆观弈没有说话,只是吩咐小厮安泰:“你去给叶老太爷送个口信,说如他方便,半个时辰后我去茶楼与他商议一下去哪儿买茶山的问题。”
安泰应声去了,没多久便回来,道:“叶老太爷说随时恭候。”
半个时辰后,陆观弈和齐霁去了集香楼。
看到叶雅茗赫然在座,叶四老爷却没现身,齐霁颇感觉意外,陆观弈倒不怎么吃惊。
双方见礼坐下,寒暄了几句,陆观弈道:“年前我在临安周边转了一圈,没卖到什么好的茶山。年后我打算往远处跑跑。不知叶老太爷和叶三姑娘对于要去的方向有什么提议?”
叶崇明没说话,而是看了叶雅茗一眼。
陆观弈说话干脆,并没对自己要跟着去买茶山的提议有异议,叶雅茗便也不绕弯子。
她直接道:“去徽州。”
“徽州?”陆观弈微微诧异,问道,“叶姑娘为何提议去徽州?”
“陆公子想来也知道,茶树最宜生长在气候温暖的半山腰,且那地方最好雨水充沛,且朝晚有雾。”叶雅茗道。
“这段时间我查看了不少地理志,发现徽州山多地少,其高山常年云雾缭绕,气候温和,雨量也充沛,十分适合栽种茶叶。”
顿了顿,她又道:“除了徽州,还有闽州亦是如此。只是闽州较远,咱们先去徽州。”
叶雅茗跟叶崇明说过这两个地方,但事关孙女最大的秘密,且年前时间不够,陆观弈和叶嘉兴跑不了多远,叶崇明便没跟他们提过这事儿。
这会儿听叶雅茗这么说,陆观弈感觉十分有道理之余,对叶家这位孙女越发刮目相看。
他对茶树栽种并不了解,而出身茶叶世家的叶嘉兴,自打出生起家里就在白藤县拥有茶园和园户,对哪个地方适合栽种茶树的认知也很模糊,因此年前只跟陆观弈瞎跑,没有自己的主张。
没想到叶雅茗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却能给出这么有用的建议来。
作为年轻男子,本应守礼,但陆观弈还是忍不住夸赞了叶雅茗一句:“智能大师一直夸叶三姑娘兰质慧心,果不其然。”
叶雅茗一笑,又道:“天气寒冷,路途遥远,我祖父他们都给我说过其中艰辛了,我有心理准备。路上我有四叔照应,不会给陆公子添麻烦的。如果因身体原因,实在坚持不下来,我便会跟四叔在途中客栈里停留,不会耽误陆公子行程。”
叶雅茗这话,事事安排妥帖,处处为他人作想,陆观弈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叶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咱们既是合作伙伴,互相照顾、互相体恤是应该的。路上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他道。
“好。”叶雅茗笑着应道。
“那叶姑娘看什么时候方便出行?”陆观弈问道。
“明前制茶我需得赶回来。”叶雅茗道,“算上来回路途,满打满算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所以还是早点去的好。过完元宵,我跟四叔随时可以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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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叶家谁作主?
“不过有件事我要跟陆公子说一下。”叶雅茗又道。
她把叶家跟孟呈炜的纠葛,简要的说了一下。
“这事想来陆公子和齐公子是知道的。我现在再提起,是想告诉你们,孟家一直在想办法报复我们家。”
紧接着,她又将杨家这段时间对叶家做的事,以及叶雅清身上发生的事跟两人说了一遍。
当然,她并没有说叶雅清喜欢上了杨处之,只是说杨家想在叶雅清身上作文章,被她识破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朝着陆齐两人行了一礼。
两人连忙避开。
齐霁道:“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叶雅茗笑了笑:“要不是有二位公子护着,我们家早不知道被孟家怎么的了。他们之所以没有动静,只是想借杨家来做手脚,全是托二位公子的福。”
她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过我们能自己处理的麻烦,会自己处理掉。我不希望我们叶家太弱,一直需要二位公子的保护。”
“所以接下来我们会对杨家进行反击。我也会借买茶山的消息,放出风去,引蛇出动,将孟家派来掳掠我的人引出来,一网打尽。”
她这话一出,叶崇明顿时吓了一跳。
“什么,茗儿?杨家要掳掠你?你怎么知道?”他急声问道。
“这段时间我一出门,就感觉有人暗中偷窥。我请镖局的人暗中跟在我身后查了一下,发现那些人都很陌生,不是杨家的护院和下人。”叶雅茗道。
“我猜应该是孟家的人想要报复我们,却又怕惹怒了二位公子,于是明面上让杨家人在亲事上算计我跟姐姐,暗中则想办法对咱们家人下手。这样咱们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叶崇明又惊又怒,拍着桌子道:“太卑鄙了!欺人太甚!他们来害咱们,咱们警觉,没被害到,他们倒还记恨上了。”
“要不是忌惮两位公子,他们的报复不会这么曲折且手段温和。”叶雅茗提醒他给两人道谢。
叶崇明赶紧朝陆观弈和齐霁行礼:“多谢二位公子。”
陆齐两人避开了他这个礼。
陆观弈道:“叶老太爷快莫多礼。咱们既合伙做买卖,那自是一体的。”
他看向叶雅茗:“这件事如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你们好了,我们才能好。否则这买卖也做不下去了。”
“是啊是啊。”齐霁也道。
茶山还没买,春茶还没出来。他们自合作以来只做了一个茶具生意。
可茶席的理念是叶雅茗提出来的,茶具是她设计的,做出来的茶具也是通过京城集香楼卖出去的,卖出去也与叶雅茗的理念、设计有关。
而他们自己,只不过跑到新平镇选了一家窑坊,让制瓷师傅把茶具做出来。这个步骤是最没技术含量的。
先前没有他们,叶家也一样把茶具制出来了。
现在买茶山,叶雅茗也给他们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虽说徽州是否真有那么适合的茶山还需要证实,但叶雅茗向来靠谱。合作至今,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哪怕是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最后都证实了完全可行,结果让人喜出望外。
而陆观弈和齐霁除了蒙祖荫能借身份地位庇护一下叶家外,根本没起什么作用。
因此面对叶崇明和叶雅茗的感激,两人实在有愧。
“好,如果有需要,我们是一定不会客气的。”
叶雅茗转过头去朝齐霁笑道:“杨家行商不择手段,害人性命,这件事齐公子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
“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查证这些事。事情揭发出来,齐知府那里,还请齐公子替我们敲敲边鼓。也无需做什么,只需按律惩戒杨家即可。”
齐霁赶紧道:“没问题,没问题。”
叶雅茗看向陆观弈:“这些事情应该用不了多久,我预估着这个月二十日,咱们就可以启程。”
“不急。能出发了,你派人通知我一声即可。”陆观弈道。
从集香楼出来,回到陆观弈的宅子,憋了一路话的齐霁一进门就道:“叶家真是奇怪,好像他们家作主的不是叶老太爷,而是这位才及笄没多久的叶三姑娘。”
“能者上,庸者下。叶三姑娘聪慧机敏,胆识过人,她在叶家当家作主,也不奇怪。”陆观弈道。
说完,他笑道:“当初选叶家作为合作者,我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齐霁诧异地看他一眼:“担心什么?”
“担心叶家仁厚有余,而能力不足。”
陆观弈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望向京城方向:“你应该知道,咱们与谁合作,是瞒不过京城的那些人的。于公,殿下政敌不少;于私,我那好继母手段了得”
“他们忌惮咱们的身份,不敢对你我下手,矛头自然就会指向叶家。一旦叶家被攻破,咱们的计划就失败了。”
“况且,当时叶家还出了私茶一事,这件事可大可小,京城那些人拿这把柄就可以把叶家按死。”
他进到厅堂去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好在叶家当时处理此事十分干脆利索。他家又由智能大师推荐,临安城里再无更好的合作者,我才决定跟他们合作。”
他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到几案上:“之后叶家竟然把孟呈炜送进了监狱,流放千里,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当时我还纳闷,以为是我看走了眼。后来宋易风之事,让我看出了些端倪。”
他看向齐霁:“你还记得我用言语试探过叶老太爷吗?”
齐霁点点头。
“那时我就发现,这根本不是叶老太爷的手笔。叶大老爷叶鸿昌、叶大少爷叶嘉兴,我都分别试探过,都不是他们。而当时,叶二老爷在京城,且我也跟他交谈过,他在智谋方面,连他的侄子都不如。”
“那时候我就猜这是叶三姑娘的手段。叶三姑娘在崇善寺表现出来的机敏与智慧,大大超过了叶家人。而今天这一席谈话,也终于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陆观弈英俊的脸上带出了笑意:“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叶家有这样的人在,咱们也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账本
齐霁点了点头,很赞同陆观弈的观点。
不过他又有些好奇:“你说这位叶姑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手段?”
京城世家中,也不是没有这样小小年纪就手段了得之人,但那都是从小在宅子里明争暗斗中拼杀出来的。
比如陆观弈,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只比那位叶三姑娘大两岁。他的心智手段,便是太子都叹服的。
太子虽与陆观弈有亲戚关系,但京城里的世家盘根错杂,哪家跟皇家没能扯出点关系呢?
陆观弈之所以能入太子的眼,不过是他打小聪明,从他六岁起,在与太子仅有的几次交往中都让太子印象深刻,从而把他护在麾下,也把他当成自己未来的助力来培养。
要不是有太子这个倚仗,在陆观弈的祖父死后,他早已被他那心肠狠毒,手段了得的继母害死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反观叶雅茗,叶家的家风是他们合作前仔细调查过的,那真是再清正和睦不过的人家了。这样的家庭,养出叶雅清这样的姑娘才正常;像叶雅茗这样的,就有些奇怪了。
陆观弈道:“有些人天资聪慧,不能以常人来推断。”
齐霁点了点头。
“那叶姑娘说的这两件事……”他问道。
“先看着吧。”陆观弈道,“她既没说要咱们帮忙,咱们就别去调查,这是对叶家的基本的尊重。”
“好。”齐霁道,“不过叶姑娘既说要我在我爹那里敲敲边鼓,那我一会儿回去,便跟我爹说一下杨家的坏话。”
……
叶家那边,送走陆观弈和齐霁,叶崇明就问叶雅茗:“咱们现在怎么办?”
“让大伯那边行动吧。”叶雅茗道,“一会儿您回家,跟家里人说,十六日您要带我上山去茶园。”
叶崇明和叶鸿昌也不是那么无能的,杨家作为他们的竞争对手,又是不择手段的,叶家也防着他们,这两年叶家在杨家埋了自己的棋子。
现在要搞杨家,这些棋子就可以作为证人指证杨处之是杨宏的儿子。
至于孟家的人,叶雅茗倒想速战速决呢,但古人重视节日,没过元宵就上山,这消息放出去,可信度太低,所以只能拖到十六日。
而这两日,也正好让杨家之事爆发。
“好,我这就叫你大伯开动。”叶崇明道。
于是当日下午,马大富就去衙门击鼓鸣冤,状告杨家图谋他女儿和儿子性命;又告杨家欺君,让儿子假扮成下人之子参加科举。
民众哗然。
“马大富怎么来告状了?他不是出家去了吗?”
“谁说他出家了?没看他有头发的吗?穿的还是杨家下人的衣服,这是藏到杨家去了?就是满头白发,他今年才四十出头吧?”
“哎呀,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杨家人竟然让儿子假扮下人之子啊。”
“是啊是啊,这杨宏厉害啊,竟然想出这样的招数。要是没有马大富,等他儿子考上进士做了官,他们杨家岂不是发达了?”
“好家伙,这是欺君之罪啊!”
“哎哎,你们别吵别吵。我都听不见里面大人说什么了。”
于是围在衙门外面的人都安静了一会儿,过了一下听到里面哗然,外围的人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里面审出什么来了?”
“马大富掏出了一本账本,记录的都是杨宏贿赂各位大人的数目。”
“嚯,难怪杨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有人告他都告不下,原来官爷们都被他收买了。”
有个年轻人左右看看,小声道:“也不知道那账本上有没有齐大人的名字。要是有……嘿嘿嘿。”
旁边一个老人“啪”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怒道:“你不要命了。走走走,赶紧跟我走,回家看你爹不拿大棒子打你。”
“哎哎哎,秦老伯,您别拽我呀,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
衙门里,齐知培拿到那本账本时也是心跳如鼓的。
他虽算是清官,但官场上约定俗成的事,就是会收一些富商的奉供。他要是不收,他下面的那些官员,以及衙门的小吏们都不敢收,这就断了下面人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在临安城衙门里会寸步难行,什么都干不了,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开。
所以他也会意思意思拿点。而且大家都不会以自己的名义拿。他的那份,由吴师爷帮着收下。
他强稳住心神,翻开账本,发现里面头一个写的就是前任知府的名字,收受奉供的数额还挺大。
第二个,就是现任通判。
这位通判大人在前任知府在任时便已担任此职。后来留了任,没有调走。
看到这个,齐知培越发感觉不妙。
可他快速把账本翻了一遍,发现上面并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他一拍惊堂木:“来人,去把被告杨宏带来。”
……
这件事由马大富这个苦主出面,叶家人自然不会跑去围观。但衙门里的动静,都由下人及时传到集香堂三楼。
叶崇明、叶鸿昌父子都在座。
叶雅茗说不管这件事,就真没有理会,而是呆在家里。
这会儿听到马大富呈上了一本账本,叶崇明一惊,问道:“这账本是马大富拿到的?”
叶鸿昌摇摇头,凑近父亲,压低声音道:“不知道茗儿是怎么拿到。不过您放心,她已叫人把齐大人那一页给撕掉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十分复杂。
他们都以为叶雅茗让马大富状告杨宏犯欺君之罪已够狠的了,没想到更狠的还在这里。
杨宏这本账本,不光把他自己按死了,还拉下了一批官员。这些官员收受贿赂,如果数目不大的话,最多被贬谪,不会丢官,更不会丢了性命。
而他们有此污点,前程是毁掉了。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害他们的杨家呢?
杨安到底是不是杨宏的儿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就算有人证,杨宏也可以反咬一口,说那人是被收买的。再有官场的人包庇,这场官司杨家很有可能破个财也就完事了。
可有了这个账本,杨家从上到下,是一个都跑不了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承了叶家大情
想到这里,叶崇明道:“以我对你侄女的了解,这件事,倒霉的不光是杨家。’
叶鸿昌瞳孔一缩:“您是说..孟家?”
叶崇明微微颔首。
“怎么可能?”叶鸿昌想不出这件事怎么牵扯到孟家身上。“等着看吧。”叶崇明满脸期待。
把孟呈炜送去流放算什么?把孟家,甚至孟家的后台敏妃给按死,那才叫厉害。
而依叶雅茗将孟呈炜一步步套进套子里那路数,他觉得叶雅茗很有可能借杨家之事,把孟家给装进去。
马大富状告杨宏一案,因兹事重大,原告和被被告双方暂时被收押。
因账本的关系,齐知培担心马大富被人害了,还将他单独关押,派了几个衙役保护。
马大富是当着围观民众的面呈上的账本,这账本闹得人尽皆知,只是不知道上面写了谁的名字。齐知培回到家,齐夫人和齐霁就关切地问他此事。
齐知培安慰了夫人几句,把齐霁叫到书房,问他道:“杨家这案子,是叶家的还击?’
中午他就听儿子叨叨了几句杨家的坏话,他心里有别的事,也就没有多想。
可现在杨家被人告了,还以这样的罪名和方式,再联想儿子中午说的那番话,以及杨家前段时间跟叶家的矛盾,就由不得他不多想。
齐霁跟陆观弈不同。他父母双全,就算从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也是受宠过来的。在京城时他跟陆观弈相识,陆观弈能力强,他就凑过去成了个腿部挂件,有什么问题,陆观弈挥挥手就处理了。
因此他无论是心机还是城府都不深。
齐知培要是换个时间来问,他可能还要斟酌着回答,帮叶家遮掩一二。
可现在有账本这么个事儿,齐霁不知道这事对父亲的安危与前程有没有影响。亲疏有别,他自然不可能为了叶家而瞒着父亲,当即把叶雅茗跟他说的那些话都对齐知培说了。
齐知培听了,久久不语。
齐霁紧张地问道:“爹,有什么问题吗?’
齐知培点点头:“那本账本,杨家把近五年送给官员的银子全都记在了上面,截止到今年过年。但唯独没有我的。”
齐霁瞪大了眼:“您的意思是
“对。有人把我的那一页给取掉了。”
这个账本,是杨宏亲自记的。齐知培对照了他的笔迹,很确定这一点。
而账本上连上任知府黎照勋何时何地通过谁人之手收到的每一笔银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杨宏不可能把他这个现任知府给漏掉。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把他这一页纸给取掉了。
那账本是手工装订的。因为是从五年前就开始的,又时常有人翻动记载,纸页已很陈旧了,所用的装订线也已磨损。拆了他这页后,对方大概觉得用新线很明显能看出破绽,便又用了老线,还尽量恢复了原状,将原来被压的那一段线尽量对齐。
如果不是齐知培有心,仔细辨认,还真看不出端倪来。
“那这事,对您有影响吗?”齐霁问道。
他心里对叶家生出了怨愤。
这么大个事,还涉及到他老爹的乌纱帽,叶家人竟然都不跟他说,而是直接在衙门审案时当着那么多围观民众的面拿出账本来,让他们家陷入被动。
他爹要是因为这事受影响,他不说不放过叶家吧,以后也绝对不会合作了。
齐知培看出了儿子的情绪。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杨家不足惧,但孟家和敏妃还是有一定的能量的,如果他们跟别的派系联合,不说能怎么的吧,把我从临安知府的位置上弄走,并不是难事。另外,你知道赵通判是四皇子一派的人吧?”
“所以,叶家这不是害我,而是帮我。咱家可是承了他们大情。”说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世道做官的,哪个屁股上没有屎?绝对的清官与诤臣,是走不远的,总得跟现实妥协一二。脊梁骨能挺得七八分直,已是绝世好官了,可载入史册的那种。
而正是因为身上不干净,别人真有心要搞你,就不愁没把柄。收买一些人,弄些证据,让御史上个折子一弹劾,再有人附和几句,如果后台不够硬,没人护着,你头上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尽管齐知培后面有人,乌纱帽不会丢。但有人弹劾,最好的结果是他在临安任满三年后平调;最坏的结果是他被贬谪调往别处,此处被其他派系所占。
江南富庶,盐、粮食、茶、海运漕运....每样都肥得流油。哪个派系不想让自己人占据这个位置,为自己派系捞好处?
太子一系为了把他派往这处,当初使了多大的力啊。
现在马大富把这个账本呈上来,通判赵政、按察司的官员都在场的。因兹事重大,而赵政本身涉及其中,现在账本由齐知培、临安府衙同知和按察司那个官员各派一人看管。
赵政可是四皇子一派的,他又是连任之人,地头熟,齐知培到了临安后可是受了他多方掣肘,事务极难开展。
现在马大富这个账本送上来,齐知培就可以把赵政从这里踢走。
新来的通判自然不会是他们一派的。但上层的人在朝堂上争斗博弈,至少能给太子一派带来些好处,而且来的人也绝对不会再是四皇子一派的人。
等于说,叶家这一招,既让他稳坐这个位置,踢走跟他敌对的同僚,还让他在太子面前立了一功。不管叶家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得承叶家一个大情。
齐霁从小在官臣之家长大,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被父亲这么一提点,他也想明白了这关窍。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变了几变。
这样子看得齐知培觉得奇怪,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齐雾深吸了一口气,凑到齐知培面前,神情十分兴奋:“爹,您知道叶家是谁当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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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知培一挑眉:“不是叶崇明?”
齐霁点了点头,把叶家这段时间的事与陆观弈的分析,跟父亲和盘托出。
饶是齐知培当官多年,什么事情都见过,此时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一切全都出自那个刚及笄的叶三姑娘之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作戏
他这一问,齐霁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未免太过荒谬了。
他挠挠脑袋道:“应该不会。世上哪有这么妖孽的人?”
齐知培抚了抚胡子,思忖片刻就把这事给放下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行了,你出去吧。不管怎么的,先好好跟叶家人相处。’
齐霁知道父亲要跟幕僚们商议政事,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他前脚出去,后脚吴师爷等人就到了书房。
齐知培把事情跟他们都说了,道:“叶家对咱们满是善意,先不去管他家谁作的安排。现在咱们商量一下如何把这件事利益最大化。”
另一边,齐霁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跟老爹谈了一场后,受到的震动实在太大,出了书房后就直奔陆观弈家,把跟父亲的一席谈话又悉数跟陆观弈说了。
“你说,这真是叶三姑娘的手笔吗?她才多大?不可能吧?”
陆观弈皱着眉沉思一会儿,道:“应该就是她做的。不过她想的可能没那么深,只是因为咱们与她家合伙,你爹算是自己人。且她还得靠你爹把杨家按死,所以才把你爹给摘了出去。
这个理由就比较容易接受了,齐霁道:“应该就是这样。”说完又用力点了一下头,“就是这样!”
账本的事,不光齐知培和陆齐两位公子吃惊,便是叶家的叶崇明和叶鸿昌都大吃了一惊。
不过两人并没有怀疑是叶雅茗那里动了手脚,只以为真是马大富这些年卧薪尝胆,从杨家那里拿到的账本--这自然也是临安城上至同知按察司的官员,下到百姓的想法。
叶崇明父子俩高兴得当晚就浮了一大白,直呼:“老天有眼。”叶鸿昌活到三十九岁,做生意遇到大大小小的事都没怎么慌过,但这一次,他是悬着一颗心的。
倒不是杨家有多么可怕。他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好,在侄女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会儿马大富告状,还祭出了账本这么个大杀器,他自觉这事稳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有心情讨论起叶雅茗引蛇出洞的计划来。
“爹,咱们真不用帮茗儿?’
“放心吧,你看她哪件事不是做得妥妥当当?再说又不用她亲自去做诱饵,只需咱们帮着演一场戏,你还怕出事不成?”叶崇明道。
如果叶雅茗要亲自去做诱饵,他是无论如何不答应的。撇开感情,单是从利益出发,叶家也完全不能失去叶雅茗。
父亲这么说,叶鸿昌就不说话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这个侄女早已心服口服,内心深处还有点惧怕她。
马大富状告杨宏一案要审问、要查证,里面又牵扯到那么多的官员,自然不可能很快就有审判结果。
时间飞快,正月十六悄然而至。
这日叶崇明、叶鸿昌和叶雅茗在正院里跟叶老太太一起吃过早饭,便各自穿了大氅、披风,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地出了叶家大门。
此时一个糖葫芦的小贩挑着担子从叶家门前经过,低着头正要往叶家门前的马车那边闯,就被叶家下人拦住了:“怎么走路的?那边那么宽的路你不走,怎的偏向人家大门里来?”
“对不住,对不住。”小贩连声道歉,“刚刚想事情,一下子没看路。”
嘴里说着话,他往刚出门的几人脸上看了几眼,确认了这几人正是叶老太爷叶崇明,叶大老爷叶鸿昌和叶家三姑娘叶雅茗。
“快走快走,往哪儿看呢?”下人见状,顿时生气了,用身体拦住小贩的视线。
小贩只得往远处走。
“茗儿,茗儿。”这时,叶家大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丫鬟跑了出来,焦急地对叶雅茗道:“姑娘,太太知道您要上山,跑出来拦您呐。您看要不要跟太太解释两句?’
叶雅茗“哎呀”了一声,对叶崇明道:“祖父,那我去跟我娘说两句话,马上就回来。”
叶崇明皱眉:“赶紧的,这天不好,一会儿怕是雪要下大,得赶紧走。”
“哎,就来。”叶雅茗说着,跑进了门里。
卖糖葫芦的小贩本是被派来确定叶家几位主子的。如果叶家主子直接上了马车,他顺势被叶家下人赶走,这任务就完成了。
可现在叶崇明几人不上车,小贩现在离开的话,一旦出了岔子,他就得被杖毙。
小贩急中生智,“哎哟”一声,把肩上的担子一放,捂着脚踝就蹲了下去,一副被崴了脚的样子。
叶家这个下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幸。他得了叶雅茗的吩咐,在这里演戏呢。
这会儿见小贩装样,他也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他也没硬拽,而是关切地蹲下身去,问对方道:“你没事吧?”“没、没事。”小贩抬起头感激地朝方幸笑笑,“缓缓就好,缓缓就好。”
“行,那就缓缓。不过我可告诉你,你那眼睛可别往不该看的地方看。”方幸沉下脸警告道,“你要再敢无礼,我非扭送你到官衙,告你个非礼不可。”
“不敢,不敢。”小贩点头哈腰,一副胆小怕事的小生意人模样。这时叶崇明和叶鸿昌两人在门口站了有片刻功夫了。叶鸿昌见父亲脸色不好看,道了一声:“我去催催。”说着进了大门。
他这一去也没马上出来。
小贩着急得很,因为方幸又催他了。
“你去看看。”小贩听叶崇明对他身边的小厮道。
小厮答应一声,跑了进去。
叶崇明想了想,也走进了大门。
“你怎么还不走?你到底想干嘛?莫不是个偷儿,专门跑到我们家门前踩盘子的?”方幸盯着小贩的脸,面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我这脚痛,走不了啊。”小贩苦着脸道。
“我扶你去那边,你别杵在这里挡我家的道。”方幸说着,就伸手去扶小贩,嘴里还招呼了一声,“六子,过来帮他把担子挑到那边去。
小贩见状,正焦急着,就见叶鸿昌扶着叶崇明从门里走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蝉脱壳
虽说两人都戴着大氅的帽子,低着头下台阶,小贩的视线又被方幸挡了大半,看不清楚叶崇明两人的脸,但两人的衣服小贩是认得的。而且晃眼间,他看到一个人抬起头来,正是叶鸿昌的脸。
在两人身后,跟着披了墨绿色披风,露出紫色裙摆的叶雅茗。
她也被披风帽子滚的狐毛边挡住了大半张脸。不过她身边穿绿袄子的丫鬟,小贩刚才是见过的。看这身形、衣服和丫鬟,小贩就知道这是叶三姑娘。
方幸见小贩拼命伸头去看叶崇明等人,顿时把他的脸一扭,满面寒霜地警告他:“你这双招子再这么无礼,我就叫人挖出来。”
“嘿嘿,不敢,不敢。我就好奇,没见过富贵人家是什么样子,所以往好奇瞅了瞅。没看别的,没看别的。”小贩讨好地笑道。
“走。”方幸连拉带拽,把他送到离叶家大门有十几米远的围墙根下,六子也挑着小贩的担子,扔到了他身边。
虽说叶家门前这条路并不是不许人走,但这不是主要交通要道,行人甚少。就算有行人,也是挨着另一边走,不会凑到叶家大门口去,尤其是人家还有女眷出入时,愣凑上去盯着女眷瞧的。
小贩无礼,方幸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般情况下,就算有人凑到门口好奇张望,门房也是和言警告两句,不会把人硬拽着拉往远处。
“不许再过去了。”方幸警告小贩一声,带着六子往回走。
小贩朝马车那边看去,就见门口只站了叶家的门房和送人的管家、婆子。叶家那三个主子,显然已经上马车里去了。
“走了。”前面的马夫高叫一声,一甩马鞭,马车徐徐启动,朝城门方向而去。后面那辆马车立刻跟上。
小贩见状,这才拿起扁担,挑着担子慢悠悠地离开。
等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小贩一改刚才那一瘸一拐的模样,挑着担子走得飞快。
到了一户人家门口,他回头四处张望,看到四周没人,他敲了敲门,叫了两声,那门就开了,小贩挑着担子走了进去。
进了门,他就看到院子坐着两个人,又有小厮模样的人站在后面。见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赶紧扔下担子,过去行了一礼。
“顾少爷,金管事,我看清楚了,出门的正是叶老太爷、叶大老爷和叶三姑娘。他们的脸我瞧得真真的,一个都没有错。”
坐着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当初代孟呈炜跟杨家签约的顾杰。
另一个四十来岁年纪、穿着打扮比顾杰还要华丽两分的,则是孟家从京城派下来的管事,姓金。
虽说经过孟家和敏妃的上下打点,孟呈炜最后只需要服役五个月就出来,算算日子,再等一个月他就可以回京了。但一个商贾,就让孟呈炜载了这么大个跟斗,敏妃和孟家都要沦为笑话。
所以在把孟呈炜安置妥当后,孟家就派了金管事来,说让他协助顾杰替孟呈炜报仇。
因此,小贩称呼里的第一人虽是顾杰,顾杰却知道自己作不了主,转头把目光投向了金管事。
金管事点点头,开口道:“既证实了,那就行动吧。’
金管事早在两个月前就来了,一直派人盯着叶家人,想找个他们一起出城的机会,让人扮成仇家或劫匪,把他们打成重伤或干脆要了他们的性命。
偏叶家人从不一起行动。
单独死上一个根本无济于事。如果叶雅茗不会制茶还好,弄死叶鸿盛,叶家茶叶品质下降,叶家再被杨家踩下去,叶家就衰落下去了。
可叶家二房父女俩制茶都厉害,甚至叶雅茗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叶鸿盛死了,叶家受影响并不大。
至于叶家唯一成年的长孙叶嘉兴,那更是叶家无足轻重的存在,连叶雅茗都不如。弄死他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们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来月。
现在,终于等到了个消息,说叶崇明、叶鸿昌和叶雅茗三人要于正十六日去白藤县的茶园。
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不枉他们等这么久。
他们不知道的是,叶雅茗、叶鸿昌和叶崇明相继进了叶家大门后,出来的就是假扮成叶崇明的镖局老镖头,以及假扮成叶雅茗的关婷。唯有叶鸿昌没有变。
而跟车的叶家下人里,除了孟吉和绿萼和两个护院,其他的都是镖局的镖师假扮的,关沧海也在内。
“会不会有事啊?我这心里砰砰直跳。”叶崇明回到厅堂里坐下,满心不安。
“放心吧。”叶雅茗安慰他,“那些人来了临安两个月了,他们的身手,我早叫人试过。关镖头他们完全可以应付得过来。再不济,以关镖头的身手,护着大伯总是没问题的。’
她跟叶崇明和叶鸿昌说不以身犯险,但被劫杀时反擒住凶手,要去衙门告状,结果叶家边都没个主子,告状都不好告。
她有上辈子的身手,再加上这辈子又跟关婷学了一段时间功夫,别的且不说,至少这具身体比起以前,力气和灵活性都强了不少。
但叶崇明和叶鸿昌不同意。尤其是叶鸿昌,叶雅茗都说了这件事交给他们大房,结果关键环节还得叶雅茗安排,最后还让她以身犯险,再怎么都说不过去。
况且,叶雅茗一个女孩子被劫杀,传来传去容易坏名声。而他一个大老爷们,就没这么讲究了。
于是他便亲自上阵了。
与他一起去的还有跟着关婷练了一段时间功夫的绿萼,和本就有功夫在身的孟吉。
叶崇明问道:“你们说,他们会在上山时动手,还是下山时再动手?”
“上山时动手。”叶雅茗道,“他们等了两个多月,本就不耐烦了。这回咱们去茶园,什么时候下山自己都不确定。他们不可能还有耐心等下山再动手。必会是今日上山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屋里的滴漏:“两个时辰后必见分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去徽州
叶雅茗回自己院子后,叶崇明坐立不安。虽说叶鸿昌已被人劫杀过一次,但完全不知道和能预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因为这个,叶崇明都没敢把这事告诉老妻。
他在外书房熬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了小厮在院子里跑动的声音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直接碰翻了桌上的茶盏,洇晕了他为了静心正在抄写的佛经。
“怎么样?”他颤抖着声音问跑得气喘吁吁的周祥。
“顺、顺利。”周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顺利。大老爷他们把那些人都送到衙门里去了。”
他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这才又道:“而且,孟杨两家这回惹了大麻烦了。
“哦?怎么说?”叶崇明期待地问道。
“大老爷出城后遇上了陆公子,陆公子说要一起上山,便上了大老爷的马车。”
周祥终于喘匀了气,继续道:“他说他会武功,不怕;又说想把孟杨两家一棒子打死。大老爷劝不住他,只得由他了。
叶崇明倒吸了口凉气:“这么说,那些人劫杀了陆公子?”
“对。
“陆公子和大老爷都没受伤吧?”
“没有。
“那些人都被抓了吗?”
“是的。”周祥道,“全都被抓,送到衙门去了。孟吉照着姑娘的交待,给衙的大人提供了个地址,结果孟家的顾杰和金管事也被抓了。
叶崇明终于放松了下来,问及细节:“难道看见陆公子上马车,那些人还敢动手?’
说起这个,周祥笑了起来:“陆公子有意帮咱们,自然不会引人注意。他故意穿了件脏兮兮灰扑扑的外袍,他那小厮也是。”
“他上的还是后面那辆下人乘的骡车。那些人不就以为他俩是茶园的园户,特意等在那里乘顺风车回茶园去的?因此也就没在意。”
叶崇明整颗心放了下来,一拍桌子道:“那顾杰可是替代孟家跟杨家签了合作契约的。再加上孟家派来的管事,这下子孟家跑不了,杨家也罪加一等。”
劫杀商人和劫杀勋贵世家公子可是不一样的。快要被放出来的孟呈炜,这一回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脱罪了。就算这件事不扣到孟呈炜头上,孟家也定然元气大伤,陆观弈和齐霁身后的势力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没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盯着,他们终于可以安心做买卖了,叶雅茗出门他也放心了。
齐霁知道陆观弈冒了个险,吓得不轻,跑到陆宅责问他:“你用得着亲自上阵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爹怎么跟殿下交待?”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功夫。”陆观弈都懒得理他。
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他祖父打他五岁起,就请了个身手厉害的高手教他功夫。陆观弈这身功夫比关沧海还强上两分。
“叶姑娘做事考虑周全,她曾让人试探过孟家那些人的功夫,确定以关镖头他们的身手打得过,这才设下的这个局。所以我去,没有半点危险。
齐霁也是关心则乱。
他知道陆观弈身手了得,而陆观弈那小厮安泰别看胖乎乎的,实则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两人加起来,除非来的是大内高手,否则还真要不了陆观弈性命。
“不管怎么的,你也得告诉我啊,我陪你一块去。咱兄弟有难同当嘛。”他委屈道。
陆观弈斜睨他一眼:“你会功夫?你确定你去了是帮忙,而不是帮倒忙?’
齐雾:
劫杀一事有陆观弈参与,再加上案子一点儿也不复杂,顾杰和金管事都不知道叶家在钓鱼执法,只以为他们早被陆观弈盯上了,露了行藏,内心就生了怯意。在齐知培用了刑后,他们就什么都招了。
当然,孟家舍不得让孟呈炜担罪名,在做这事的时候就告诉过顾杰和金管事,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孟良身上。
但太子一派哪有那么好说话?最后孟家舍了皇商之名,这才保住了孟呈炜,没让他被加重罪行。
孟良被杖责流放,杨家罪加一等。
而经此一事,孟家也知道陆观弈对叶家的维护了,再不敢往临安伸爪子。孟呈炜这个名字,这才在叶雅茗这里翻篇。
正月十八日,叶崇明、叶鸿昌、叶雅茗带着厚礼去了陆观弈的宅子,给他道谢。
彼此客气了一番后,叶雅茗便跟陆观弈确定了出发去徽州的时间。后日,即正月二十日启程。
齐霁上次听他们说起,就心痒痒了,这会儿忍不住问道:“我能一起去吗?‘
不等大家转头看他,他解释道:“新平那边,我直接买下了一个瓷坊和陶坊,这段时间师傅们做咱们的茶具已很熟练了。只要设计图交过去,他们就能制出咱们需要的茶具来。我手下的管事直接跟他们进行交接完全没问题。
过年前叶家参与合作项目时人手少,叶崇明是很愧疚的。
现在听齐霁这么说,他笑道:“那自然没问题。嘉兴还在呢,他年前也跟齐公子跑过好几趟,都做熟了。这事交给他和齐公子手下的管事,应该不会出茬子。’
陆观弈颔道:“那也行。”
早在此前,叶雅茗就说过最迟会在二十日启程。现在按原计划出发,大家都收拾好了行李。齐霁原就打算去新平的,下人早就帮他备好了行李。
于是正月二十一,一行四人,分别带了七辆马车离开了临安,往徽州而去。
齐霁虽有自己的马车,却更愿意呆在陆观弈的马车里。两个人说说话喝喝茶,时间就没那么难挨。
看到后面跟着的一溜儿马车,前面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他笑道:“女孩子出门就不一样,带的人和东西实在是多。
经过杨孟两家的事,他现在对叶雅茗是打心眼里佩服,说这话并没有轻慢的意思。
陆观弈睨他一眼:“你来晚一步,没听到叶姑娘的解释。
他指指前面的那两个人:“镖局的镖师经常走镖,对路状比较熟悉,叶姑娘此前叫他们做了个行程表,早上何时启程,中午何处打尖,晚上何处住宿,叶姑娘都跟他们商议过几次才定了下来。咱们这次出行,就按着这个行程表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前往
齐霁愕然:“这么麻烦?”
“麻烦?”陆观弈又斜他一眼,
“你此前去新平,路上没少吃苦吧
“出门哪有不吃苦的?”齐霁应道。
虽然他乘坐的是马车,但“风餐露宿”四个字,就是出门的常态。他带足了护卫,安全倒没问题。可经过荒无人烟之处,没法打尖住店,可不就得露宿荒野,随便找个地方埋锅做饭么?
不过齐霁倒是听出了陆观弈的言外之意,诧异道:“你不会以为,有了叶姑娘这番安排,咱们这一路就不用吃苦了吧?”
陆观弈道:“我听了他们的行程安排,觉得很合理,应该不会太过吃苦。
齐霁不置可否,拿了块点心扔到嘴里:“那就走着看吧。’
咀嚼着点心,他指指后面的马车:“不过我刚才说的可不是行程安排,而是东西多。”
“后面的马车是给护院和镖师歇息用的。”陆观弈道,“天寒地冻,骑在马上可不好受,走上半个多时辰他们就会换一换,一批人回车上歇息,暖和暖和。”
齐霁愕然:“这又是那位叶姑娘的主意?’
陆观弈点头:“叶家人是这么说的。
齐霁摇摇头,不说话了。
他们生而富贵,虽说也算是体恤下人的主子,但护院和镖师,吃的就是保护主家的这碗饭。平时好吃好喝的供着,等出门时就算天寒地冻风餐露宿,那也得受着。
他们可从来没有特意为护院和镖师多备几辆马车的习惯。
叶雅茗此举,齐霁理解为女孩子太过心软善良,但他感觉没必要。可接下来几日,齐霁就感觉到好处了。
因为多几辆马车跟着,他的小厮下人在那边有位置的时候也可以过去歇一歇,他在自己的马车里完全可以伸展得开,舒服许多。
而护院、镖师不用那么辛苦,他们的精神、情绪都不错,办事更为尽心尽力,都会先行一步去前面的歇脚点把食宿的事情安排妥当,他们一到就有热水热饭或干净的房间。
再加上叶雅茗事先让他们准备的行程表,虽然有时歇脚的地点不好安排,天还没亮就出发,到天黑了才到达住宿地点,但一路上都没遇到需要风餐露宿的地方。
除了这个,齐霁还发现了叶雅茗改装过的马车是个好东西。
这年头没有橡胶,打铁水平不过关,做不出弹簧,避震也没法按,她就想了个土办法,在车板的上面放置一层藤竹编织的如席梦思一般的垫子,再在垫子上铺厚毯子。
这样倒是减少了不少的颠簸。
但无论是藤竹垫子还是毛毯,都是易燃物,在冬天赶路,车里必须得装炉子。用木炭作燃料,火星子避免不了可能会溅出来,安全系数不能得到保障。
叶雅茗前段时间特意叫人去买了火浣布,不光在毛毯上面铺了一层,车的四壁也钉了火浣布。
火浣布便是用石棉织成的布,众所周知,石棉是阻燃防火的。
除此之外,固定在车上的桌子原是木制的,为了安全,她都换成了铁的,中间还有个铁制的炉子。
再加上两边是可坐可躺的藤织的、上面铺了层层垫子的沙发,叶雅茗这马车的舒适度,在古代可以说是达到了极高的水平。
叶鸿荣是个爱享受的,叶雅茗为了收服他,早在布置自己的马车时就给他布置了一个同样的。
因此齐霁在第一次下车歇息,发现叶家叔侄俩不像他那样叫腰酸背疼,他就起了疑心。
要知道他也是跟着陆观弈练过武的。虽不说多厉害吧,至少强身健体,比一般人都强一些。
叶鸿荣这么个纨绔,叶雅茗这么个闺阁小姐,坐了一天的车竟然比他还轻松,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男女有别,叶雅茗并不跟他们一桌吃饭,而是叫了饭菜到自己房间,跟白蕊、绿萼、关婷一起用。
齐霁就在楼下饭桌上问叶鸿荣。
叶鸿荣一听顿时得意起来,带齐霁和陆观弈两人去参观了一下自己的马车,道:“特别舒服,一点儿也不颠簸,还很暖和。”
他拍了拍沙发:“这玩意躺在上面,比在家里睡床还要舒服,路上我一半时间都在睡觉。’
齐霁和陆观弈出身世家,他们的马车用的木料和纺织物都是十分昂贵的,桌上还有一个用磁铁和铁做的棋子、棋盘。这些东西贵是贵了,可要论舒适度,还比不上叶家。
齐霁啧啧称奇,回到房间后私下里对陆观弈道:“这位叶三姑娘,我真是完全心服口服了。你说人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陆观弈看他一眼:“之前那些事还不能说明这个问题吗?你现在才服气?’
“服服服,我早就服了。不过现在更佩服了。”齐霁摇摇头,满脸都是赞叹。
从临安郡城到新安郡城,即现代的杭州和黄山市,在现代只二百多公里三个小时的车程,叶雅茗在古代整整走了六天。
好在路途没出什么问题,顺顺利利地到了新安城。
“咱们明天在新安城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去黟山。”叶雅茗道。黟山即现代的黄山。
齐霁吃了一惊,问道:“不应该先拜访官府,打听一下徽州山地的情况吗?”
陆观弈也看向叶雅茗。
他们当初买茶山,就是这么干的。
如果不了解情况,两人的做法自然没错。打听清楚情况下下手,总比跟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要强。毕竟有些地方,以后可能是极好的茶山,但现在还是满山的参天大树,一片荒芜,根本看不出它的价值。
叶雅茗前世可没少来黄山,对这里的茶园挺熟悉。而且,她从大晋的游记杂书里看到过,这里已经有人种茶了。她觉得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实地看一看更直观。
她道:“之所以在这里呆一天,就是为了打听这此。如果能拿到徽州或者黟山的舆图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咱们时间紧,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一天时间够了吧?”
齐霁转头看向陆观弈。
陆观弈沉吟片刻,道:“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推销
“那咱们就分头行动吧。我跟我四叔去城里的茶馆或茶坊看看,打听打听。”叶雅茗道,“我带了桂花茶、菊花茶过来,没准能打开新安的市场。”
陆观弈和齐霁眼睛一亮。
这里如果有茶山,新安郡的茶商自己就能做茶。他们自己的茶还要往外卖呢,向他们推销团茶、散茶肯定是不行的。
但桂花茶和菊花茶却是独一无二的,放在茶馆里卖,茶客绝对蜂拥而至。茶馆以较低的价值批量购进,再分散高价卖给茶客,这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没人会拒绝。
一旦达成合作,叶雅茗再向他们打听新安茶山的情况,那就容易了。
两人看向叶雅茗的目光又一次充满佩服。
他们自诩能干聪明,但在做买卖这行当里,还真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陆观弈点头道:“好,我们就负责跟官员打交道,再与新安郡的榷茶司搭上关系。’
他们要在徽州买茶山,不管具体在哪个地方买,都得经过榷茶司或他们的属下之手,将茶叶卖给他们,再高价买回来。
跟榷茶司的官员打好交道,于现在和未来都有好处。
叶雅茗早就告诉他们要来徽州。故而在叶雅茗处理孟家余孽时,他们就把徽州官员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确定这里的主要官员和榷茶司的官员不属于四皇子一派。
否则这里再适合栽种茶叶,他们都不会到这里来。
叶雅茗道了一声:“辛苦了。
古代生活节奏较慢。如果叶雅茗不说只给陆观弈和齐霁一天时间,他们会明日才送拜帖过去,后日才开始拜访官员。
等他们一一拜访,再约着吃一顿饭,喝两次茶,没准四五日就过去了。
现在有叶雅茗催着,他们就立刻行动起来。
此时是下午,这时候送拜帖过去,还能与人约个饭局,因此分好工后,陆观弈和齐霁就回房写拜帖了。
齐知培是临安知府,跟新安知府是同级的同僚,齐知培的儿子递拜帖,新安知府是无论如何要亲自出面招待他的。
另外新安城的同知廖执出身世家,跟陆观弈是拐着弯的姻亲。陆观弈是侯府嫡长子,他递拜帖,廖同知同样也会亲自接待。
因此临近晚饭时分,两人就分别被人请走了。
叶雅茗也没歇息,在客栈梳洗一番后,就跟叶鸿荣一起去了当地最大的茶楼。
这个茶楼叫品雅轩,只有两层楼高,面积也比叶家的集香楼小一些
叶鸿荣拿出叶家四老爷的气派,一进门就让小二去找掌柜:“我们有一笔大买卖要谈。’
掌柜走过来,打量了叔侄两人一眼,见两人的穿着不俗,立刻堆了笑:“鄙人姓郑,不知二位是
“我是临安茶行行首之子叶鸿荣,这是我侄女叶雅茗。”叶鸿荣自我介绍道。
一听是同行,掌柜脸上的笑容未变,眼里却带了一抹狐疑。
“原来是叶老爷,叶姑娘。”他拱拱手,“不知二位有何见教?”“我们有两种新茶,或许郑掌柜会感兴趣。”叶鸿荣道,“不知能否借沏茶用具一用?”
发现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样,是来向自己推销茶叶的,郑掌柜心里就不大乐意了。
茶客们出入茶楼,并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在茶楼里听书、聊天,消磨时光。
而且这时候茶类就团茶、散茶、未茶、粗茶这四类,再加上运输不便,在这小农经济经营模式的古代,除了不产茶的地区,开大茶楼的一般卖的都是自家茶山上出产的茶。
但对方不过是借用一下沏茶用具,还是临安城茶行行首家的人,郑掌柜自不好得罪对方,当即叫小二将泡茶用具拿了上来。
待小二退下,叶雅茗院里的小厮赞儿就走上前去,给众人泡茶。叶雅茗就算泡茶手艺精湛,作为叶家姑娘,也不可能自降身份随意给人泡茶。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培养赞儿。
作为最顶尖的茶艺师,自然是要五感敏锐。但一般人也是可以泡出好茶来的,无他,熟悉茶性,再加上手熟。
桂花茶的香气一出来,郑掌柜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时一肃,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白蕊手中的茶壶:“这是什么茶?”
“桂花茶。”叶鸿荣道。
赞儿此时已将茶泡好,放到茶盘上。叶鸿荣的小厮重阳端起茶盘,给三人上茶。
郑掌柜顾不得讲究礼数,端起茶来闻了闻,然后吹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他蓦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叶鸿荣:“什么茶?
叶鸿荣道:“桂花茶。’
郑掌柜按捺住心中的急切,问道:“怎么卖?”
叶鸿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一笔买卖,郑掌柜不用禀报你们东家吗?’
郑掌柜道:“你们来得不巧,我们东家正好走亲戚去了,不在新安。你们可以把情况先跟我说说,等东家回来,我再跟你们联系。”
叶鸿荣看向叶雅茗。
叶雅茗站了起来,笑道:“那还真是不巧了,我们在此停留的时间也有限,后日就得走,怕是等不了你们东家回来商议此事。既如此,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向叶鸿荣道:“走吧,四叔,咱们去望江楼去看看。
叶鸿荣朝郑掌柜拱拱手:“告辞。
“哎哎,请留步。”郑掌柜连忙道,“我们东家去的是乡下,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要不那边我立刻叫人去通知他,咱们这边先谈着?”叶鸿荣看向了叶雅茗。
叶雅茗沉吟片刻,道:
“也行。”
郑掌柜诧异。
怎么这位叶老爷老去看小姑娘的脸色?难道两人之中还是小姑娘作主不成?
接下来的事果然证明了他的猜想。跟他讨价还价的是叶雅茗。
跟郑掌柜打了两回太极,,叶雅茗就站了起来,笑道:“反正就这么个价,要是郑掌柜觉得贵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去别处看看,告辞了。“哎.”郑掌柜还想再说几句。
叶雅茗打断他的话道:“再说,郑掌柜毕竟是掌柜,这种事你应该还是要请示东家的吧?那等你禀了你们东家再说吧。”
说着她看了叶鸿荣一眼。
叶鸿荣正要告辞,就听郑掌柜急急道:“二位请留步,你们说的价钱我答应了。不过我要求新安城这地儿,你们只卖给我们品雅轩,不能再卖给别人。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不好意思。”叶雅茗朝叶鸿荣示意了一下。叶鸿荣拱拱手:“告辞。”两人转身下了楼。
出了茶馆后两人没上马车,而是直接步行,去了望江楼。
郑掌柜听得伙计回来禀报,脸色很不好看,扔下一句话:“我去东家那里。”说着便出了门。
叶鸿荣跟叶雅茗从望江楼出来,见时间已晚了,两人便回到客栈。陆观弈和齐霁还没回来,估计应酬去了。
叶鸿荣问叶雅茗道:“那两家,你觉得如何?”
“望江楼无论是东家还是掌柜都不错,品雅轩那掌柜却不怎么实诚。我估计他那东家并没有出城,他是想探听一下情况后再去禀报,好立个功,所以才谎称东家不在。”
叶雅茗道:“不过不管他们人品如何,价钱就在那里。他们想买,我都会给他们供货。他们的反应您也看到了,咱们的茶叶是不愁卖的,所以无需妥协。”
叶鸿荣点点头。
“叶老爷,叶姑娘,品雅轩的吴老爷来了,说想见见你们。”客栈的伙计进来道。
叔侄俩对视一眼。
叶雅茗道:“请他进来吧。”
为了避嫌,他们跟陆齐两方各租了一个小院子。这院子是带了个厅堂的,方便谈事情。
没一会儿,伙计带着一个瘦高老头儿进来了,后面还跟着郑掌柜。
第一百六十章 威胁
看到叔侄两人,郑掌柜连忙上前一步作介绍:“这是咱品雅轩的东家吴老爷。’
双方见礼,分主宾坐了。
“在下去乡下了,得到郑掌柜的禀报便匆匆赶了回来。”吴老爷笑呵呵地解释道。
“哈哈,无妨无妨。”
叶鸿荣作为富n代,待人接物是没问题的。而且论起嘴皮子,他比叶鸿盛溜多了。他平时跟一群富n代狐朋狗友混,别的不怎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懂得不少。
真要跟人侃大山,他能跟人说个半天一天的不停歇。
吴老爷一来一往地跟他聊了几句,除了想让对方主动推销茶叶外,也是想探探叶鸿荣的底。
结果叶鸿荣还真没叫他失望,临安城的大小事知道得清清楚楚。虽然吴老爷只去过一次临安,对那里不熟,但看叶鸿荣的从容就知道这不是瞎编的。
叶雅茗还好,上辈子谈生意,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她知道吴老爷这是怕他们是骗子,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探探他们的底。
但叶鸿荣却不耐烦了,尤其是知道叶雅茗对品雅轩这笔生意并不是志在必得之后。
“吴老爷此来是为了桂花茶吧?”他问道。
吴老爷精神一振:“对。不知能否给在下先尝一尝。”
叶鸿荣抬了抬手,赞儿便会意,开始给大家泡茶。
这一回他用的是叶雅茗做出来的茶具套装。
吴老爷和郑掌柜见状,对茶具也很感兴趣。赞儿在叶雅茗的示意下,便给他们讲解了一下茶具的用法。
“这些茶具,是我这侄女设计的,在京城很受欢迎。我们有专门的窑厂,出产的高中低端茶具。你们如果想卖,也可以跟我们订货。”叶鸿荣道。
吴老爷问了问价格,便没说话了,专心品尝赞儿递过来的桂花茶。味道自然让他惊艳不已。
“望江楼买了你们这茶没有?”他问道。
叶鸿荣点头:“预订了。’
不等吴老爷询问,他就道:“我们这茶去年一出,不到一个月就卖光了。现货是没有的,只能预订明年的。京城那边就预订了不少。今年我们打算多做些,而且正好有事路过贵地,这才向你们推销一下。不过到时候有多少茶叶供应还得看产量。不是想买就一定能买到的。”
他看了郑掌柜一眼:“所以价钱就是这么个价钱。想来郑掌柜都跟您说了吧?我们不接受讨价还价。”
听到这话,脸上带着笑意的吴老爷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眉头也皱了起来。
“二位做这买卖之前,不如先打听打听新安城的情况。”他缓缓开口,“我听说二位想在徽州买茶山?也是,临安的茶山贵,我们这里就便宜多了。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且不说二位买不买得到茶山,只说买到后能不能从榷茶司拿到茶叶,都得看咱新安的人是否答应。”
叶鸿荣瞳孔一缩,转头看了叶雅茗一眼。
他们在品雅轩可没说过半句买茶山的话。后来去了望江楼,因为望江楼的东家、掌柜为人还算实诚,他们也要打听茶山的事,便跟对方说了。
可他们从望江楼出来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吴老爷就来了,还知道了买茶山的消息。
看来这位在望江楼里有内应。
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他还是个地头蛇?在官府里有人?
“这么说,我要在徽州买茶山,得吴老爷答应才成?”叶雅茗似笑非笑地问道。
叶雅茗骤然插嘴,吴老爷倒并不吃惊,不过神情更为倨傲:“能不能买到,叶姑娘不妨试试。”
见叶雅茗不说话,那位叶四老爷自打他侄女开口之后,就跟局外人一般坐在那里悠然喝茶,一副有侄女,他不用再操心的样子。
吴老爷干脆开出了自己的条件:“等二位试过之后还想买茶山,吴某可以帮你们以极低的价格买下,榷茶司那边以后也不会为难你们。”“条件呢?”叶雅茗问道。
吴老爷的手指在茶盏旁边敲了敲:“这桂花茶的制茶方子。
见叶雅茗听到这话脸色丝毫未变,叶鸿荣也跟没听懂一般,吴老爷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漫天要价,自然留了给对方就地还钱的空间。
制茶方子他是一定要拿到的,不过除了他给出的条件之外,还可以给些银子。
但对方一字不说,连预想中的怒火中烧都没有,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正纳闷间,他听到郑掌柜咳嗽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见着掌柜下巴往前扬了扬,似乎示意他看叶雅茗。他又转过头去,就见叶雅茗端起茶盏,拿在手上却是不喝。
这是.端茶送客?
他们竟然直接就送客?
一股怒气涌上吴老爷的心头。
不过做买卖多年,他早已学会了不轻易动气。
你怒了,就是先急了,就落了下乘。不动声色才是制敌的最好法子
他道:“我话就说到这里。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
说着他起身离开。
叶鸿荣礼数周到地送他到了院门口,还笑吟吟地朝他挥手:“好走啊,不远送了。”
吴老爷是乘轿来的,他上了轿走远一些,这才吩咐郑掌柜:“叫人去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是什么来头。’
而这头,他们一出门,叶雅茗就吩咐方幸:“你去一趟望江楼,向李老爷打听一下吴老爷为什么这么嚣张。
她出来办事,身边自然要带一个能干的人,因此把方幸和另一个能干小厮也带来了。
方幸出去,正好看到吴老爷身边的一个下人正在跟客栈伙计说话。他眯了眯眼,悄悄走到柱子后面,想听两人在谈什么。
伙计道:66
还有两位公子,他们出去了。”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吗?去了哪里?’
伙计摇摇头:“小人不清楚。’
方幸退了回来,将情况跟叶雅茗说了。
叶雅茗道:“我知道了。
叶鸿荣送完吴老爷回来,听到方幸的话,问叶雅茗道:“茗儿,你说他是不是跟官府的大人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奇
叶雅茗点点头:“肯定有。
否则,怎么会这么嚣张?而且在还没摸清楚她底细的时候就出言威胁,他这官方背景来头没准还不小。
她把这话一说,叶鸿荣嗤笑一声:“再大,难道还能比陆公子和齐公子的背景厉害?”
齐霁是知府公子,而知府是郡城最大的官了。陆观弈能让齐霁成为跟班,身份唯有在齐霁之上。
临安是个繁华大城,叶鸿荣又有些家乡滤镜。故而在他看来,新安这破地方连临安一半都比不上。
也因此,除了知府本人,没人能比陆观弈和齐霁的身份地位更高。“话不是这么说的。”叶雅茗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陆公子和齐公子身份高,到了这里怕是也不好使唤。他们就算认识徽州官员,也隔了好几层。我看那吴老爷的样子,怕是跟这些官员有亲戚或合作关系。”“那咱们怎么办?”叶鸿荣去皱皱眉。
来之前,他就听叶雅茗跟他老爹和大哥商议事情,说一旦决定在徽州买茶山,就会在新安开一家茶楼。
开茶楼除了方便经营人脉,管理茶山,同时也可以直接在当地销售一些茶叶,一举数得。
可现在,叶雅茗一来就把吴家这个地头蛇给得罪了。他们要来买茶山、开茶馆,怕是不容易。
“反正总要得罪的。等咱们的茶楼开起来,无论是品雅轩还是望江楼,都是竞争对手。先看看陆公子和齐公子那边的情况,再查一查吴老爷的背景再说吧。”叶雅茗倒不以为意。
关系,有时候是经营出来的。
她对方幸道:“赶紧去查。”
方幸刚刚回来禀报情况,没马上走。这会儿连忙答应一声,急步离去。
他这一去,直到叶雅茗和叶鸿荣吃过晚饭了才回来。
他禀道:“徽州同知廖大人四十无子,吴老爷前年送了孙女过去做妾,听说今年已经怀了身孕了。”
叶雅茗跟叶鸿荣对视一眼。
难怪这么嚣张呢,原来有这样的倚仗。
“望江楼原来是新安最大的茶楼。自打吴老爷送了孙女给廖大人作妾后,品雅轩才后来居上。”方幸又道。
“那新安的茶行行首是谁?”叶雅茗问道。
“是一个姓宋的长者。徽州这里虽也产茶,但名声不显,交易不频繁。因此这里的茶行没起什么作用。宋老太爷年纪大了,又是个老好人,前些年新建茶行时被推荐上去,就一直没被换下来。”
叶雅茗点头。
前些年吴家还没倚仗,否则看吴老爷这行事作派,这行首的位置也轮不到外人。
这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听声音应该是陆观弈和齐霁回来了。果然,不一会儿下人就来报。
叶鸿荣道:“快请。”起身把两人迎了进来。
陆观弈坐下后先道:“我这边不怎么顺利。廖大人听我说要买茶山后就劝我不要买,说徽州的茶叶不如临安的好。”
“我这边还好。赵大人至少还给我介绍了一下徽州茶山的情况。”齐霁道。
叶雅茗倒知道陆观弈那边为何碰壁,便将吴老爷的事说了。
一听吴老爷威胁叶雅茗,且他是同知廖执小妾的祖父,且这个小妾还怀了廖大人唯一的孩子,陆观弈和齐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们又去了望江楼。听那儿的东家和掌柜介绍,这里倒是适合种茶的好地方。我也尝了他们的茶,虽制作手法差一些,但茶本身是好的,不比白藤县茶山上的差。”叶雅茗又道。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吧。”陆观弈道,“既然咱们都打听到这里比较适合种茶,那后日就仍然按照着原计划进行。”
叶雅茗点点头。
就算没有陆观弈这话,她也不会放弃徽州这块好地方的。
廖执不过是同知,他上头还有知府呢。另外榷茶司的人是另一个体系,不隶属地方。她就不相信知府和榷茶司的人对廖执这个举动没有意见。
纳当地富商之女为妾,这是要跟当地人打成一片,并借对方钱财开路,这是要跟知府争权;而他娶茶商之女,又拦着他们这些外来者买茶山、建茶楼,这是插手榷茶司那边的事务,也是拦他们的财路。
这两者怎么会没意见?
所以就算廖执全力支持他那位便宜岳祖父,借着知府和榷茶司那边的势,她也能在徽州开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来。
不过有陆观弈和齐霁在,她就不必操这份心了,交给他们办便好。陆观弈既能得太子看重,能力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你们既想在这里开茶楼,怎么又打算把桂花茶卖给其他茶楼呢?留着自己打名号不好吗?”齐霁好奇地问道。
开茶楼是叶家自己的行为,不在合作的范围内。齐霁这番问话,纯粹是好奇。
“就算别的茶楼卖桂花茶,也改变不了桂花茶是我叶家出产的事实。就算这城里的茶楼都有桂花茶卖,但在别的茶楼里喝到这茶后,你觉得他们是会去叶家茶楼买呢,还是在其他茶楼买?”
齐霁恍然“那自然是去叶家茶楼买。”那才正宗。
其他茶楼,谁知道是不是假货呢?
“而我现在把茶卖给望江楼,是不是就拉拔了一个盟友?这总比新安老茶楼合起伙来一起对付我这个新人要强吧?”
齐霁忍不住竖起来大拇指:“高。”
叶雅茗一笑,又道:“再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别的新茶,到时候再用它做独家生意打名号便是。舍个桂花茶、菊花出去铺路,路才走得顺些。
齐霁抚掌感慨,又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谁教叶姑娘的?莫不是叶老太爷打小将叶姑娘带在身边培养?”
叶鸿荣听到这话,不由挑了挑眉。
而陆观弈由皱着眉看了齐霁一眼。
这话问的,叫人家怎么回答?
“那不是。”叶雅茗道,“我祖父培养孙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培养我?这大概是因为我还算聪明,于是祖宗看中了我,故而给我开了窍。”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决办法
叶雅茗不愿意多说这些,提起另一个话题。
她问齐霁道:“你觉得知府大人的态度如何?”
齐霁点头:“看样子还不错,挺热情的。”
“那你觉得咱们拉他一起入伙,他会怎样?”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入伙?”陆观弈立刻思考起这事的可行性来。
“对。”叶雅茗道,“同知大人既然能跟品雅轩合伙,知府大人为什么不能跟咱们合伙?’
陆观弈蹙眉:“问题是,这些官员是会调任的。现在咱们拉他进来,等他调任后怎么办?接任者如果跟吕大人政见不和,咱们不光前功尽弃,还会惹来麻烦。
新安的知府姓吕,叫吕宣林。
“是啊。”齐霁直摇头,“此举不妥,还是送奉供给吧。大家都送奉供,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就跟他老爹一样,临安城的商人逢年过节都会通过吴师爷,送个厚礼给他。这些礼或大或小,全看心意。
收了礼,在律法与世情允许的情况下,他老爹也会让吴师爷对这些商贾照看一二。
而整个大晋的官场基本都是这样。只要数目不是太大,照应的也不是作恶之人,更不像杨家那样被人捅出来,还被上面的政敌利用,那就没事儿。
叶雅茗摇摇头:“你们以为品雅轩就不送奉供给吕大人吗?廖大人要跟吕大人搞好关系,送的只会更多。”
反正送银子的是吴家,又不是廖执本人。吴家送银子,廖执得实惠,这笔买卖不要太划算。
这也是那些官宦人家儿子多的,愿意让儿子娶个商家女,或是干脆自己纳个商家出身的小妾的原因了。
一个有钱,一个有权,官商合壁,所向披靡。
听叶雅茗这么一说,陆观弈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就算吴家送的奉供没他们多,吕宣林要跟廖执一起共事,要拉拢这个属下,也会支持品雅轩而非他们。
说到底,还是利益为先。
“叶姑娘不如把你的想法详细说说。”陆观弈道。
既然叶雅茗把这些问题都深入思考过了,那么她提出的建议,应该能解决他们提出的所有问题。
“咱们给他两成干股。”叶雅茗道,“也就是说他可以一文本钱不出,咱们赚的钱,每年会分两成分红给他,直到他调任为止。”
大家都怔了怔,继而全这主意太好了。
齐霁率先赞道:“好主意。”
他跟陆观弈之所以做茶买卖,事先自然是打听过这一行的利润的。而跟叶家合作后,对于这一行的获利更为了解。
就算他们新买的茶山还没茶叶产出,新建的茶楼需得从临安城叶家那边买茶叶过来卖;就算新安城不如临安富庶,但有叶家茶叶的质量在那里撑着,茶楼的利润还是可观的。
一年到头,两成利总有一万多两银子吧?
-旦茶山产茶,利润成倍往上翻。
而且这合作,不必用吕宣林本人的名头,只需用他夫人、儿子或远房亲戚名义参与,还不用像收奉供那样冒风险,生怕出来个记帐的“杨家”,令吕宣林乌纱帽不保。
收入颇丰,还不会惹麻烦,吕宣林肯定十分乐意。
这是吕宣林那一方的好处。
而他们自己,既然行商了,那就得遵从大晋私下里的俗规,每年要送一些银子来打点上下。因为官员多,小吏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何止万两?
这还不算捐出去的数目。
偏送出去这么多银子,谁也没拿他们当自己人。有事了,一旦与他们有争执的一方利益、金钱更占优势,官员就会更庇护对方。
现在生意成了吕宣林自己的,送出这么多银子他不心疼?别的官员敢收自己上司的奉供吗?
到头来他们是花最少的钱,获得一个最强有力的靠山。
最妙的是他们没收对方一文钱本钱,对方调任了,这个合作就到此为止。他们可以再跟继任者合作。
陆观弈看向叶雅茗的目光也满是赞许:“叶姑娘这主意实在是太好了,就这么办。”
叶雅茗笑了笑:“我只是提供一个想法。至于这办法可不行性,还得看具体情况。如果吕大人是贪得无厌的,不讲信誉的;抑或是太过清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那么这方法就行不通。两位公子在他面前最好提都不要提,以免惹来麻烦。”
陆观弈和齐霁脸色一肃。
陆观弈对叶雅茗拱了拱手:“多谢叶姑娘提醒。
”
这个礼避无可避,叶雅茗只得颔首回礼:“接下来就辛苦二位了。
“那么接下来你们需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吗?如果需要,我可以先跟四叔去黟山。
齐霁不解地问道:“如果吕大人那里谈不拢,咱们还要在这里买茶山吗?
“茶山出产的茶,直接由榷茶司买走,这一步没有任何阻碍。而榷茶司的茶叶总得卖出去吧?买茶叶的不是咱们也得有其他人。”叶雅茗道,“只要咱们不在这里开茶楼,就没有太多的利益争端。打点到位,想来要个茶引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雅茗看向陆观弈:“陆公子,你觉得呢?”
陆观弈点点头:“确实如此。京城和临安的市场那么大,咱们把这里产的茶运到京城和临安,就不存在担心的那些问题。”
这么分析了一通,他道:“那咱们后日就一起去黟山。”
叶雅茗道:“从黟山回临安还要路经此处,到时候你们可以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跟吕大人联络一下感情,打点一下榷茶司的官员。我跟四叔则赶回去制春茶,这样两不耽搁。”
陆观弈深深看了叶雅茗一眼,点头道:“行,就这么办。
两人都是干脆利索之人,把行程再次确定后,见齐霁和叶鸿荣都没什么意见,陆观弈便带着齐霁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他俩继续出去应酬。
吕宣林得知他们后日就要去黟山,便在中午设宴招呼陆观弈,齐霁带着陆观弈一起去赴宴。毕竟陆观弈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见吕宣林一番。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吕姑娘
叶雅茗和叶鸿荣在城里转了一圈,又去其他茶楼打探了一下情况。中午回来得知陆观弈和齐霁去了知府府上做客,叶鸿荣还挺高兴。
他道:“他们可是送了吕大人厚礼,齐大人有后台,以后升官肯定比吕大人快,吕大人怎么不给他面子?咱们还送他两成股子。这徽州,咱们很快就拿下了。”
可没想到的是,中午陆观弈和齐霁回来时,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
这姑娘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大红色衣裙,五官艳丽,一眼看去就给人十分恣意张扬的感觉。
两人进了客栈,本来想直接回自己院里去的,却不想那姑娘问客栈伙计道:“跟陆公子、齐公子一起来的那个姑娘住在哪儿?’
知府大人府上这位小娘子,是整天在街上逛的,客栈伙计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可不敢隐瞒,指着叶雅茗住的院子对吕燕道:“就是天字二号院。
吕燕看了陆观弈和齐霁一眼,带着丫鬟径直往叶雅茗院里走去。陆观弈和齐霁对视一眼。
齐霁问道:“怎么办?”
陆观弈皱着眉,对着吕燕的背影扬声道:“吕姑娘,不请自来非礼也。吕姑娘身为官家小姐,想来做不出擅闯客人院子的事吧?”
吕燕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陆公子说得对。’
她敛了敛脸上的笑容,对伙计道:“你去,跟那院里的姑娘说,知府家的小姐特来拜访。”
伙计连连应声,赶紧去了。
吕燕对陆观弈笑道:“我派人去通禀了,那位叫什么...哦,姓叶的,叶姑娘请我进去,我就不算擅闯别人院子的吧?”
陆观弈的脸色冷冷:“我不知道吕姑娘要见叶姑娘所为何事。我只告诉你,叶姑娘是随我跟齐霁一块儿来的,我们有责任护着她不受委屈。
吕燕是被父兄娇宠着长大的,此时已到了叛逆年纪,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生出了怒意
她冷笑一声,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但看到陆观弈那张面沉如水的俊脸,她终于将话咽了回去。
她嚷道:“陆公子,你不觉得你这话有些无礼吗?我不过是拜访一下叶姑娘,又不是想干嘛。”
叶雅茗听得伙计的通禀,就猜到这位吕姑娘是陆齐两人引来的一朵烂桃花。得知跟着陆齐两人一起来的竟然还有一位年轻姑娘,吕姑娘岂不要来看看她是怎样的人吗?
她此时已到院门边了,听到陆观弈和吕燕的对话,连忙对方幸道:“请她进来吧。’
方幸连忙出去,先朝陆观弈行了一礼:“陆公子,齐公子,你们回来了?”转头看向吕燕,“这位应该就是知府家的千金吕姑娘了吧?我们姑娘请您进去喝茶。”
“小小一个商贾姑娘,架子还挺大,听说我们来了也没出来迎一迎。”吕燕在陆观弈身边嘀咕了两句,抬脚跨进了门槛。
进了院门,她就看到叶雅茗站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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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与文弱。自打叶雅茗穿越过来后,除了最开始为了不崩人设装了一小段时间,后来随着在叶家话语权的增加,她便慢慢改变了气质,做回了自己。她练拳锻炼,身体也比原来强壮不少。
此时的叶雅茗五官依然精致美丽,气质却是蔚然大气。她看人时不闪不避,姿态从容,还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洒然飒气。
乍然看到这样的叶雅茗,吕燕愣了一愣。
叶雅茗朝她点了点头:“吕姑娘。”
一个商贾姑娘,不谄笑着上前给自己行礼,吕燕原本会觉得十分不爽。更何况她还是来找茬的。
但面对美貌超出自己一截且气场强大的叶雅茗,吕燕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意。
齐霁担心吕燕闹出什么不好来,连忙上前给两人介绍:“吕姑娘,这是叶姑娘。叶家是茶叶世家,在临安经营茶叶上百年。叶姑娘的祖父,跟智能大师是莫逆之交,叶姑娘也极得智能大师的赏识,是他老人家当成自己的晚辈一般疼爱的。”
见吕燕目露茫然,显是不知智能大师是谁,他只得压低声音点明:“智能大师是当今圣上的堂兄,老卫亲王爷的亲子。”
吕燕这才恍然。
智能大师的事情,她依稀听人提过一嘴,倒是有些印象。
见她明白了,齐霁这才对叶雅茗道:“这位是新安知府吕大人的女儿吕燕姑娘。
“吕姑娘。”叶雅茗再次颔首,转身作了个手势,“请进屋说话吧
“哈哈,不了不了,我就是听陆公子和齐公子说起你,心里好奇所以过来看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说着,吕燕朝大家点点头,转身离去。
齐霁亲自送吕燕到客栈门口,看着她翻身上马离开了,这才大松一口气。
叶鸿荣在吕燕来的时候就守在叶雅茗身边。如果吕燕无礼,他定要护侄女安全的。
要知道出门前,他老爹老娘,他大哥,他二嫂,一个个都千叮嘱万嘱咐。叶雅茗有个什么好歹,他非被剥掉一层皮不可。
这会儿看齐霁送吕燕出门,他招呼陆观弈道:“陆公子,进来坐坐不?”
陆观弈点点头,进了厅堂。
叶鸿荣知道他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就跟自家这位侄女一样,有事就说事,无事不开口。大家在一起,活跃气氛的都是齐霁。
他叫赞儿泡茶。
等赞儿泡了茶上来,齐霁也回来了。
齐霁先朝叶雅茗拱了拱手:“虽不是我们的错,但还得给叶姑娘赔个不是。这位吕姑娘
他苦笑着摇摇头。
原来,他昨晚去吕家赴宴,就见过这位吕姑娘。看吕姑娘这行事作风就知道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她见了齐霁,就怦然心动。毕竟齐霁长得好,又是世家出身,言谈举止自与新安这处的年轻子弟不同。
等齐霁走后,吕燕把心思跟父母一说,吕宣林夫妻俩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亲事你怎么想?
虽说齐霁功名无望,转而行商贾之事不好。但齐家是官宦世家,根基深厚,从家境上就比小地主出身的吕宣林强了不少。更遑论齐家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有出息。
有两位兄长照应,又有深厚的家底,齐霁以后就算没有大出息,日子过得也绝对错不了。
再者,吕宣林跟齐霁聊了一通,发现他逻辑清晰,思维灵活,也读了不少书。而且天寒地冻地还跑出来行商,就说明这孩子是个能吃苦、肯努力的。
这在世家子弟里,是十分难得的品质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今年快十七岁了,一直没有看中的青年才俊。吕夫人为了这个,都操碎了心。
现在她好不容易看上齐霁,而吕宣林自己的官职与齐知培相当,女儿人品样貌都不错,吕宣林觉得这门亲事只要一提,就有七成把握。
可他没想到,今日见了陆观弈,吕燕马上移情别恋了。实在是陆观弈比齐霁长得更英俊,气势也更足。齐霁跟他在一起,竟然唯陆观弈马首是瞻,他只能当个小弟。十分慕强的吕燕自然觉得陆观弈更好。
虽说吕宣林和吕燕都没跟齐霁、陆观弈明确提过结亲的意思,但吕夫人和吕燕见到齐霁后,就开始问及他是否成亲、定亲。得知他没成亲更没定亲,不说吕夫人,便是吕宣林的态度就热情了几分。
等今日中午吕燕见过陆观弈,那痴迷的目光让齐陆两人想忽视都难,吕宣林和吕夫人便又打听起陆观弈的亲事来。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他俩还不知道吕家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傻子了
叶雅茗是个年轻姑娘,彼此的交情也没多深,齐霁不好在她面前吐槽吕燕,只这么含糊地说一句,便就住了口。
他相信以叶雅茗的聪明,是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的。
不用他说,看到吕燕的那一刻,叶雅茗就明白现在所面临的局面了
她道:“之前咱们就分析过各种情况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只买茶山不建茶楼。本来我们来这里就是打算买茶山的,就算不建茶楼损失也不大。新安不够繁华,在这里建茶楼,收益也不会很多。”
齐霁见叶雅茗一听就明白,还如此善解人意,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他有些感动。
“事情倒也没到最坏的地步。”他道,“吕大人还约了我们晚上去赴宴,到时候我把合作的意思跟他说说。如果他非得用别的东西来交换,咱们再打消建茶楼的念头也不迟。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跟陆观弈是绝对不可能为了建个茶楼,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卖了的。
不说吕燕那见一个爱一个的德性让人敬谢不敏,就是她样样都好,齐霁和陆观弈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俩的身价难道就值一座茶楼?
叶雅茗点点头:“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从叶家住的院子出来,回了自己院子,齐霁问陆观弈道:“对于亲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他自己还好,虽说母亲这两年来也在不停地给他相看,也会催着他定下来。但父母会听他的意见,不会给他胡乱定亲。
陆观弈却不同,家中情况复杂,还有一个对他极为不善的继母史氏。史氏一直很担心陆观弈会娶个家世显赫的妻子,再早早生下孩子。如果那样,这爵位她儿子想都不用再想了。
陆观弈的祖父经人提醒后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当即就陆观弈定了亲,对方是卫国公府庶房的女儿。
结果那女孩子刚及笄,就从马上摔下来死了。
卫国公府自然也怀疑史氏,但查来查去也没查出有人故意做了手脚,怎么看这件事都是偶然事件。于是卫国公府和陆观弈都只能作罢。
但此事对陆观弈影响甚大。
从此他不愿意再定亲,担心害了人家女孩儿。
而京城里也流传了一种说法,说陆观弈命中克妻。
这便导致了陆观弈快十八岁了,依然没有定亲成亲。
但陆观弈是宣武侯的嫡长子,继母所出的弟弟陆观宇只比他小两岁。陆观弈不成亲,陆观宇就没办法成亲,京城的那些世家也会诟病宣武侯,背后戳史氏的脊梁骨。
而为了彰显自己并不是恶毒后母,史氏定然会在这一年内给陆观弈定亲。毕竟今年陆观宇已经十六岁,可以成亲了。
至于陆观弈的未来妻子,那自然是表面光鲜内里各种不好。现在这亲事还没提,想必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其他方面,太子殿下能帮着陆观弈。唯有婚姻这件事,他却不能越过陆观弈的父母给陆观弈作主。
身为好友,齐霁自然替陆观弈着急。
见陆观弈不作声,他道:“虽说这位吕姑娘虎了点,但人还是挺单纯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不管怎么说都比你继母给你张罗的要好。
否则也不会一听说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姑娘,且跟他们非亲非故,她就立刻跟着他们找上门来。
结果叶雅茗气势全开,她就被吓跑了。
虽说见色起意了点吧,姑娘却是个好姑娘。
“吕知府出身不显却能走到这个位置,也是个能干人。有这么个岳家,你在太子面前又加分不少。
陆观弈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别的,只说吕姑娘这性子,你觉得她能在史氏手里走几招?”
齐雾一噎。
他想了想,无奈摇头:“还真是不成。”半招都走不过,到时候吕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了,累了半晌,回去歇半个时辰。下午咱们去榷茶司走一趟。”陆观弈站起来准备回房去。
“哎,你.....齐雾想叫住他,可话刚出口,就改变了主意,跟在陆观弈身后,进了他的房间。
陆观弈也不管他,接了小厮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脸手,这才坐下,静静地看着齐霁。
齐霁朝下人们挥手:“你们出去。”
等小厮们都退下了,他凑到陆观弈面前,低声道:“你看叶姑娘怎么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 跟她说说?
不待陆观弈说话,他就急急道:“论聪明,论手段,论胆识,谁人比她强?那孟呈炜你去查过,还真是个厉害人物,结果就这么裁在了叶姑娘手里。
“就是吧,”他叹了口气,“叶姑娘出身太低了些。她的家世,对你不光没有半分助力,还会拖后腿。
要不是后面这个原因,他老早就撮合这门亲事了。毕竟叶雅茗这人,他是真的佩服,跟他佩服陆观弈一样一样的。
无论是聪明能干还是容貌,这两人都是绝配。
陆观弈没有说话。
见他没有马上反驳自己,齐霁被惊着了:“你不是对叶姑娘真动了心思吧?
陆观弈看他一眼,忽然面露好奇:“像她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你难道没动过心思?’
“我?”齐霁指指自己,立刻把手摇得跟蒲扇一样,“我可不敢娶这样厉害的媳妇。我要是背着她干了什么坏事,脖子绝对凉飕飕的,晚上都不敢回家。”
陆观弈无语:“出息!”
齐霁凑过来,眼睛瞪得老大:“你真的要娶叶姑娘啊?”
虽说这件事是他提起的。但陆观弈没否认,齐霁立刻慌了。
他道:“你还是别吧。京城那些人要是知道你娶个商家女,定然会笑话你的。而你继母对你下起手来就更无顾忌了。
“笑话我倒不怕。这些年,京城里看我笑话的人还少吗?我只是觉得,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陆观弈摇摇头,“此事不要再提。
齐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了回去。
既知道好友是来真的,他便认真考虑起这门亲事的利弊来。
别的且不论,齐霁知道陆观弈的眼光有多高。叶雅茗能被陆观弈喜欢上也是难得,他自然得帮好兄弟促成此事。
陆观弈有父亲等于没有,继母、继母所出的弟弟妹妹更是把他当成仇人。他外祖那边,自打舅舅在战场上死去便没人了。祖父母去世后,陆观弈在这世上就算是没有亲人了。
要是再娶个没有半点情意的妻子,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当初见陆观弈在崇善寺跟智能大师论佛法,他十分担心陆观弈会出家。
现在陆观弈能喜欢上叶雅茗,并替她考虑,这是齐霁十分愿意看到的事。
“叶姑娘厉害,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姑娘。”他道,“你继母论心智论手段,绝对比不过叶姑娘。她进了陆家门,谁怕谁还不知道呢。你说娶了她会害了她,这说法不对。”
陆观弈摆摆手:“这话真不要再提了。你没听叶家人说,叶姑娘是要招赘的吗?”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我倒想去做赘婿呢,但天底下除了史氏和她的儿女,无论谁都不会允许。我跟叶姑娘这事,你不要再提。”
齐霁大惊:“你愿意去做叶姑娘的赘婿?”
他这声音太大,传到了院子里,被正好过来打听吕燕情况的叶鸿荣听到了。
叶鸿荣顿时掏了掏耳朵。
什么情况?他没听错吧?谁愿意做侄女的赘婿?
站在廊下的小厮看看叶鸿荣,都有些傻眼。
齐公子(自家公子)那声音那么大,叶四爷只要不聋,他就定然听到了吧?
那他们还要提醒两位公子,叶四爷来了吗?
齐霁的小厮毅之最为机灵,知道此时不宜让叶鸿荣进去。
男女结亲这种事,有时候私下里说的算不得准,得媒人上门提亲才作数。要是让叶鸿荣过去,把这层窗户纸捅破,那这亲是结还是不结,对方是拒绝还是不拒绝呢?
所以他赶紧上前拦住叶鸿荣,低声对他道:“今儿个二位公子有事,叶四爷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好好好。”叶鸿荣用气音连声答应,又叮嘱,“别告诉他们我来过。”
“放心。”毅之点头。
叶鸿荣一溜烟跑了。
屋里,陆观弈无奈道:“这是重点吗?重点不是别再提这件事了吗2
“不不不。”齐霁严肃着一张脸,盯着陆观弈,“你连人家的赘婿都愿意做了,可见对她用情至深。既如此,你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不争取一下,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见陆观弈不说话,他撸了撸袖子:“来来来,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叶家那初为什么把叶姑娘许配给那个姓宋的?不就是因为姓宋的会读书,以后能考功名吗?由此可见叶家是愿意通过联姻的方式,增强他家的实力的。你可比那姓宋的强太多了。且不说袭不袭爵,只你在太子面前能说得上话,权势就比那些新晋进士强十倍。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娶叶姑娘,对叶家是有好处的。
“再说叶姑娘自己,她要招赘,也是无奈之举吧?这世上愿意去做赘婿的人,不是连自己都养不活,无法娶妻的;就是想过富贵日子,自己不想努力的。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叶姑娘?”
“反正吧,我觉得你不如问问叶姑娘。你可以把把你和你家的情况跟她说说。她要是愿意呢,皆大欢喜;她要是不愿意,这件事就当没提过。”
“那多尴尬。”陆观弈出声了,“她要是不愿意,咱们跟叶家的合作还能继续吗?就算继续,我跟她也不好再相处了。
“我看叶姑娘是个豁达大气之人,你这担心真有些多余。”齐霁道
他之所以对叶雅茗的评价如此之高,除了叶雅茗制茶、泡茶、设计茶具厉害,对付起孟呈炜之流来也快准狠,还因为无论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叶雅茗对他和陆观弈都没有流露出半分羞涩忸怩等小女儿神态来。
她一直都大大方方,淡定从容,跟他和陆观弈说话,目光从来不闪不避,就那么从容直视,看他们跟看叶崇明、叶嘉兴没什么区别。
因为长得好,齐霁打小被花痴女孩儿各种骚扰,那些女孩子脑瓜子里就唯有男女私情这点事,再容不下别的。
所以叶雅茗这样,齐霁就觉得很难得。要知道很多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见到个俊秀小伙都要忸怩两下。以叶雅茗的家庭出身和年纪,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得。
唯有思想澄澈、心无杂念之人,才能如此从容大气。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叶雅茗的想法
所以齐霁觉得,陆观弈跟叶雅茗说亲事,叶雅茗不愿意,也会大大方方拒绝,拒绝之后,该如何就如何,她不会因此而改变态度。
“这事先让我想想。”陆观弈道,“就算要说,也得等回到临安后再说。’
齐霁大喜。
只要陆观弈愿意说就好办。
他连声道:“好好好,回去再说最好。要是这时候说了,不说叶姑娘如何,我都会觉得相处起来不自在。”
叶鸿荣是背着叶雅茗去打听吕燕的消息的,他担心吕燕会对侄女使坏。
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而且女人疯起来简直不可理喻,如果真有事,他们得早作防范。
可没想到听到了非常劲爆的消息。
听声音,说那句话的人是齐公子;陆齐两人的小厮都在屋外呆着。那么齐公子对谁说话就不言而喻。
于是叶鸿荣就推断出了一个结论:陆观弈愿意当侄女的赘婿。这怎么可能?
叶鸿荣简直被这结论惊呆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连连摇头,自言自语。
嘴里说着不可能,可脑子止不住地往可能的方向去思考。
他家侄女,长得是真漂亮,十甘旦
-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旰清澈又u
儿月1月x。
深邃,十分漂亮。
虽说叶雅清和叶雅音长得也不差,跟叶雅茗的长相比是各有千秋,但叶鸿荣就觉得叶雅茗是家中女孩儿里最漂亮的。
最最重要的是,他这侄女聪明,而且聪明绝顶。还很能赚钱。那脑瓜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这些主意都是能赚大钱的。侄女小小年纪,比那些男人都能干。
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子,陆观弈喜欢上她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不心动才是心盲眼瞎呢。
可问题是
赘婿?
“不不不
叶鸿荣又连忙摇头。
陆观弈可是宣武侯的嫡长子。什么叫嫡长子?就跟他大哥一样,那是要继承家业的,家产还得分走七成。
这种人就是小老百姓都不可能让他去做赘婿,更不用说京城的勋贵世家了。
真要这么做了,宣武侯府定然沦为大晋最大的笑话。
陆观弈作赘婿不可能。那反过来让侄女嫁给陆观弈作陆夫人呢?叶鸿荣精神一振:这个可以有!
相比起宋易风那个王八蛋,陆观弈可强太多了。长得比他好,家世甩他十万八千里。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这样的人,就是京城那些世家或官家小姐都要争着嫁,何况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
这么一想,叶鸿荣就坐不住了。
他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一拍巴掌,出了门,去了叶雅茗屋前,对守在外面的关婷道:“你去看看姑娘歇息了没有。要是方便,我有话要跟她说。”
关婷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出来了,敞开了屋门对叶鸿荣道:“四爷请进。”
叶鸿荣一进去,便对白蕊道:“你们都出去,守在外边,我有要紧事跟姑娘说,别让人靠近。”
几人赶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叶雅茗见状,表情严肃起来,给叶鸿荣让了座,便问:“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
叶鸿荣把自己刚才去陆观弈院子,听到齐霁的那句
话说了。
说完,看叶雅茗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还以为侄女没听懂齐霁那句话的意思,连忙把自己的分析跟叶雅茗说了一遍。
“如果说,陆公子没那意思,咱就不说了。齐大非偶,咱们的家世差人家老远,咱不作那妄想。可既然陆公子心仪于你,那咱们
“停,停!”叶雅茗连忙伸手叫停。
叶鸿荣只得闭上嘴,却眼巴巴地看着叶雅茗。
这段时间朝夕相处,叶雅茗对于这位四叔已很了解了。
他身上有许多毛病,比如好逸恶劳,也没有大志向,就想混吃等死。
但他自尊心又挺强。平日里老爹和兄长看不上他,他就不忿,想证明自己。于是在有心人的挑唆下走捷径,想借私茶赚上一笔,这才犯了个错误。
但人是好的,很讲义气,也很护短。因为家里吃穿不愁,不缺银子花,他又没什么大志向,要说他有卖侄女求荣的心,那是真没有的。
“四叔,婚姻乃结两姓之好,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人的事。这话你赞成吧?’
“嗯。”叶鸿荣点头。
这话他深有体会。
当初他看中章氏,结果两家都不同意,为了亲事那真是闹得鸡飞狗跳。等好不容易成了亲,过起日子来,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
喜不喜欢的,也敌不过鸡零狗碎,油盐柴米。
他现在最烦章氏跟他叨叨大嫂买小铺面了,二房又送银子养女婿了,老头儿偏心大房了,老太太送了多少首饰银子给叶雅茗了...简直没完没了,让人烦不胜烦。
他很想朝媳妇大吼一句:“关你鸟事,又没花你银子。
但鉴于章氏那泼辣劲儿,为了不惹更大的麻烦,他只得强行闭嘴,干脆去外面逍遥,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门亲事,咱们倒没问题。只要我愿意,我想祖父母和我爹娘都不会反对的。但他们家呢?莫说勋贵世家,就是宋易风那种人,吃着用着咱家的,都要嫌弃咱们是商贾,陆家怎么会愿意娶我进门?”
“退一万步说,就算陆家主母为了打压陆观弈,愿意让我进门。那陆观弈自己呢?娶个商贾之女,不光对他毫无帮助,还会让他成为别人的笑话。他就算一时冲动成了亲,以后会不会后悔?他后悔了,我的日子过得会怎样?”
叶鸿荣上扬的嘴角随着叶雅茗的话,一点一点往下垂。听到最后,已成朝下的弧度了。
“另外,他作为嫡长子,之所以现在都没能成为世子,就是因为他继母觊觎那个爵位,想让她的亲生儿子继承。他继母娘家势大,陆观弈就算有祖父祖母护着,也没能成为世子。”
“现在他祖父母去世了,他孤立无援。且不说我嫁进去后要被他继母如何蹉磨,日子难过。只说他自己,也是娶个家世比继母强的人,才能压制住继母,把日子过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吴老爷又来了
最后叶雅茗总结道:“所以这门亲事,无论是于我还是于他,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叶鸿荣一听陆观弈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继母,顿时打消了撮合两人的念头。
他自己是个混吃等死的,就觉得叶雅茗不缺吃不缺穿,招个赘婿在家里过着逍遥日子不是挺好?何必去陆家吃那份苦头!
“那成。你这么说,我就知道怎么做了。这件事,咱们就当不知道。如果他真要来跟你说,你如果不好拒绝,就推到我身上,我来跟他说。”他拍着胸脯道。
“好,到时候就指望四叔了。”叶雅茗笑道。
新安城比临安小很多,繁华程度也远远不及,消费能力也有限。临安城大大小小的茶楼都有二三十间,新安城只有十间左右,如品雅轩、望江楼那样规模的只有这两间。
因此上午方幸给银子让一个混混指路,叶雅茗和叶鸿荣已把规模稍大一点的茶楼都走了一遍,下午竟然有些无所事事了。
思及明日又要奔波,叶雅茗便决定下午哪里不去,就在客栈里歇着。
却不想隔壁陆观弈和齐霁出门没一会儿,就有守门的小厮来报,说品雅轩的吴老爷来拜访。
“这是又来打咱们制茶秘方的主意了?”叶鸿荣道。
叶雅茗先对小厮道:“请他进来。”
小厮出去,方幸也跟着出去,准备迎客。
方幸这次出门,担着叶府管事的名头。叶雅茗出去谈生意,谈妥后执笔写契约,与茶楼掌柜打交道,以及迎来送往,都是他在做。
原本叶崇明担心叶雅茗是个晚辈,管不住叶鸿荣;又担心方幸太年轻、没经验,遇着事了还得叶雅茗操心,便想把周祥派过来。
但叶雅茗拒绝了。
她出来这一趟,也是打着亲自培训方幸的主意。走完这一趟回去,她就要求方幸独挡一面了。以后再有新人,就由方幸带着,她最多提点提点。
如果有周祥在,她还怎么历练方幸?方幸和周祥也不好相处。
至于叶鸿荣,他真没有叶崇明想像中的那么混不吝。他要是犯混,她自有办法治他。
方幸出去,叶雅茗对叶鸿荣道:“秘方他肯定还想要,不过可能会来软的不会再来硬的。”
不一会儿,吴老爷就跟着方幸进来了,叶鸿荣站在廊下迎接他。叶鸿荣对这位吴老爷印象不好,实在不耐烦跟他寒暄。
待他一落座,叶鸿荣就开口道:“不知吴老爷此来所为何事?”吴老爷自打孙女嫁给同知大人并成功怀孕就飘了。在这新安城里,便是知府府上的管事都对他礼遇有加,更何况其他人?他好久没见着对他这么不客气的人了。
他本来还想婉转一点,探探对方的想法。结果被叶鸿荣这么一问,他就沉了脸,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不知我昨日说的话,二位思考得怎么样?”
见他还敢老话重题,叶鸿荣愕然了片刻,旋即冷笑:“吴老爷莫不是还没睡醒?你难道没打听我们是什么人?我告诉你,这天下还不是你家那位孙女婿的呢。这上有皇上,下有百官,天下你得罪不起的人多的是。吴老爷想以势压人,强取豪夺,这是活腻歪了不成?”
他敢说这话,也是飘了。
以前叶家再有钱,也得夹着尾巴做人。衙门里一个小吏甚至差役,有时候就够叶家喝一壶的。
可现在有了陆观弈和齐霁做靠山,陆观弈还心仪他侄女,不管结不结亲,叶家被人欺负,陆观弈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叶鸿荣才敢说这样一番话。
吴老爷果然被唬住了,心里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发火,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随他一起来的郑掌柜赶紧打圆场:“哈哈,叶老爷你误会了,我们老爷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问你们,如果他想买那制茶方子,需要多少银子,或是需要他付出什么你们才肯卖?你们不是想买茶山吗?我们老爷手上就有不少顶好的茶山。
“反正咱们不在一个省,两个郡城隔得老远。就算你们用制茶方子换了茶山,也不影响你们的买卖,是不是?用一个制茶方子换上几百亩茶山,何乐而不为?”
叶鸿荣又气笑了:“几百亩茶山就想换一个制茶方子?你们真当我们傻呢。
像临安,离城最近的上等田,也就十二两银子一亩;下等田是八两。新安跟临安完全不能比,田地的价钱要低上不少,最多十两一亩上等田。这还是近城。远郊又要低上一二两银子。
而山地的价钱,最多是下等田的一半。就算茶山比一般的山地要贵一些,也不会超过六两。
几百上千两银子就想买他们的制茶秘方,这位吴老爷还说不是强取豪夺?
“不必了,我们不换,再多的茶山都不换。”叶雅茗及时制止了郑掌柜的话。
他们不是讨价还价,而是根本看不上。
这制茶秘方,她不会一直握在手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叶家无权无势,手里却握着好几样制茶秘方,绝对会招来横祸。所以有合适的卖家,她会卖出去。而且不会只卖一家。
但她不会换茶山。
这时候的人种茶,用的都是最原始的种植方式,即用茶种栽种,并让茶树自由长成乔木或小乔木。
这样种出来的茶树,茶性不稳定,芽头也不多,产量极低,采摘也十分困难。
后世用扦插的方法栽种,茶性稳定,基本能保持母株的优良品质,而且在茶树生长的过程中,对其进行修剪矮化,茶树便会变成半人高的灌木,芽头多,利于采摘。
她之所以先前没跟叶崇明说起这些,是因为茶树需要栽种三年才能大量采摘。如果她让叶崇明把白藤山上的茶树砍掉重新栽种,叶家的损失不可估量,所以她一直没提这话茬儿。
但现在重新买茶山,她就希望是一片还没有栽种的地方,她会重新规划设计,选用最优质的茶树做母株,采用扦插的方法,再让园户按时进行合理修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