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翻身宝典》 第一章 琳琅阁的婚事 大楚皇朝,第三十五年。 琳琅阁,京城首屈一指的烟花之地,销金忘忧窟。 往日里,这个时辰,正是留宿的恩客们一晌贪欢,芙蓉帐暖的光景儿,琳琅阁今日却是早早地朱门大敞,扫尘挑灯,红锦披挂。 不消午时,门口就围拢了许多闲来无事,看热闹消遣的百姓,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过路的商贩皆嗤之以鼻,冷笑着摇头,然后转身交头接耳两句,匆忙离去。 晚起的姐儿斜倚在门框上,一边用篦子蘸着桂花油梳头,一边冷冷地笑,拈着酸气。 “吆,天天一副傲骨铮铮的清高样,我还以为有多大骨气呢,这为了攀将军府高枝儿,还不是一样低三下四的,奴颜媚骨,失了气节。人家迎新的花轿还未临门,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跪着。真真地丢尽了琳琅阁的颜面。” “嘁,什么新人?不过是个最卑贱的侍妾而已,比通房丫头高一头。”满脸倦意的姑娘裸露着精致玲珑的锁骨和粉腻的香肩,掩唇打个呵欠。 “这少将军倒是个知冷知热的俏人儿,不过这三个新娘子一块进家门,跟串糖葫芦似的,这样的荒唐事儿也就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梳头的姐儿笑得愈加放肆:“可不就是,这两位侧夫人,一个尚书之女,一个侍郎千金,都是一等一有权势的厉害人家,咱这泼辣主儿进了他将军府,仰人鼻息,怕是三天不到,这少将军的床都爬不上去,就一脚踏进棺材里去了。” 两人“咯咯”地笑,花枝乱颤,逗引得围观的汉子直了眼睛,垂涎三尺。 “都给我闭上那乌鸦嘴!”着红挂绿的老鸨拨开人群走出来,“呸”了两声,跺跺脚,伸出手指指点着两人的鼻尖: “吃饱了撑的不是,净在这说这些酸不溜丢的闲话。有本事,你们也给老娘长长脸,勾搭个这样风流的富贵人物,我亏本嫁女儿,赎身的银两我都不要你们一个铜子的。” 幸灾乐祸的姑娘们撇撇嘴,愤愤不平地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躲闪开去。看热闹的闲汉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缩回了脖子。门口瞬间豁亮了许多。 一身凤冠霞帔的林诺雅规规矩矩地跪在琳琅阁门前的空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他人的冷嘲热讽似是充耳不闻。袖袍下的手攥紧了一把有些残缺的匕首,咬牙挺直脊梁,如临风玉松,没有丝毫的如尘卑微。 “别听她们捻酸的风凉话,人家是官家千金,又是明媒正娶的侧夫人,低个头总是海阔天空。”老鸨尖着嗓门,似是劝慰林诺雅,更多的像是说给围观的众人,挽回自家的颜面。 林诺雅保持沉默,纹丝不动。 她身后拎着包袱的陪嫁小丫头桔梗,也不说话,只气得涨红了小脸,“呼呼”地喘粗气。自家姑娘向来不是忍气吞声,任人揉圆捏扁的面团儿,何曾受过这样明目张胆的调笑和奚落? 龙凤攒珠盖头下的人儿低声道:“你若是后悔跟着我,现在还来得及。” 声若蚊蚋。 桔梗低声而坚定地道:“姐姐去哪里,桔梗就去哪里,绝不枉费姐姐一片良苦用心。” 林诺雅轻轻地叹口气,几不可闻:“纵然今日受尽嘲辱总比留在琳琅阁日后自甘下贱好。” 身后的老鸨有些焦急,掂起脚尖,向着街头的方向翘首张望,自言自语:“按说这花轿也该到了,都跪了多半个时辰了。” 她摁摁腰间荷包里的银票,心里有些提心吊胆,那少将军百里九可是个不长进的浑人,架鸟遛狗,纨绔跋扈,行事向来乖觉荒唐。只要是自家姑娘没有送上花轿,这煮熟的鸭子就能飞喽。 更何况,眼前跪着的这主儿,向来宁折勿弯,性子烈得就像匹脱缰野马,她肯服软跪在这里已是阿弥陀佛,可莫最后关头,出个什么纰漏。毕竟,肯为姑娘们挥金如土的大爷不多了。 驼背龟公气喘吁吁地从街头拐过来,分开围观的众人,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有顽童学着他滑稽的姿势一路尾随,惹人哄笑。 “花轿呢?”老鸨迫不及待地追问。 尖嘴猴腮的龟公摆摆手,忙着喘气,顾不上说话。 “没来?”老鸨的心猛然一沉,嗓门提高了两分。 龟公忙不迭地摇头:“原本不是说秦,安两家千金名份一样,这迎亲的队伍花开两支,从侍郎府和尚书府出来后直奔咱琳琅阁吗?” 老鸨点头如捣蒜:“刚才那唢呐鞭炮声还像开了锅的汤水一样热闹,听着就在耳根子底下,怎么一转眼就静悄的了?” 龟公终于顺过气来,愁眉苦脸地道:“听说是秦尚书给女儿准备了十里红妆,要风光大嫁。偏生这尚书府离将军府路程太近,这送嫁的队伍后脚跟儿还没有离开尚书家院子,前脚儿就进了将军府了,不够排场。 这秦小姐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那侍郎府的安小姐就提出按照京城的对门结亲风俗,风光绕城一周再进府拜堂。两人一拍即合,在前面路口拐弯了。” “拐弯?那丢下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儿!”老鸨心里有些不忿,忍不住念叨:“早早的尚书府就传话过来,让人在路边跪着候着。姑娘也循规守矩地做了,怎么反倒把人又晾在这里了?”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终于如愿的嬉笑,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姹紫嫣红立即来了精神。 老鸨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添油加醋的,可莫点了那主儿的爆竹脾性,慌忙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了那些幸灾乐祸的姑娘们一眼,陪着笑脸儿,小心翼翼地对诺雅道:“京城里是有这样的规矩的,我怎么竟然给忘记了。好事多磨,且按捺住性子,稍侯片刻,谁让咱捡了宝儿呢?” 盖头下的人儿冷冷一笑,看不到怎样反应,似是颇不以为然。 老鸨的心就提到了嗓子尖儿,苦口婆心地唠叨:“这百里府可是名门世家,显赫富贵整个大楚首屈一指,九爷又是手握京城兵马大权的少将军,虽说风流多情了些,谁让人家生了一副掷果盈车的好样貌呢?单是那举手投足的气度,端的是踏着祥云谪落人间的仙人。 闺女,你上辈子可是真真地积了福了,简直一步登天。你可知道,九爷相中你,为你赎身,虽说只是一名侍妾,却是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将你迎进将军府,京城里有多少姑娘眼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恨不能取而代之。 今儿个丢些颜面,受点委屈又如何?听林妈妈的,咱忍着,只要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后半生就是衣食无忧。哪怕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暖床丫头,也总好过这样‘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卑贱生活。以后有咱扬眉吐气,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妈妈可是一向将你疼在心尖儿上,还能害了你不成?” 老鸨喋喋不休,犹如推心置腹一般,情真意切。 林诺雅不动声色,心里又是一声冷笑,想着这老鸨颠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愈来愈厉害了,这样讨巧卖乖,尽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她可忘不了当初老鸨意图逼良为娼时,在她跟前摆着的那些物什,以及一盆四处游走的黄鳝。她知道老鸨的歹毒手段,只要想起来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琳琅阁,没有人知道林诺雅来自于哪里,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她自己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琳琅阁的雕花大床上,吓了晨起打扫卫生的丫头一跳。 老鸨对于这自动送上门来的倾城佳人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一番手脚之后,摩拳擦掌地将皮鞭,绣花针,烙铁等一干物事摆满了床边尾凳。 幸灾乐祸的姐儿们围拢在门口,兴奋地叽叽喳喳地等着看热闹。 诺雅清醒过来以后,面对着老鸨贪婪的目光,和自己指尖上残留的朱砂印泥,既不哭哭啼啼,也不寻死觅活,只挣扎着下床,绾起袖子,将火盆里已然烧得通红的烙铁,从容地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焦烟蒸腾里,面不改色,眉头都未皱一下。 老鸨就在那个时候,从她凌乱的领口处,看到了她锁骨处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捶胸顿足地表示惋惜。 林诺雅唇角带着一抹笑,冷冷地向着老鸨瞥了一眼,过尽千帆的老鸨就猛然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嗓子眼里,就像打鸣的公鸡一样憋得满脸通红。 老鸨不是个胆怯的人,冤死在她手下的姑娘不少,她一生不知道被多少怨毒的带着刀子的目光剜过,却从未像那时那样心惊胆寒,甚至麻了半个身子。 “我不会吃闲饭。” 诺雅将手里的烙铁丢进火盆里,一阵焦糊的味道在屋里弥漫开来时,门口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识相地散开。 老鸨主动地暂时放弃了让她接客的打算:“厨房里人手不太富裕。” 她就和烧水丫头桔梗做了伴。 第二章 主动送上门去 围观的人里不乏有落井下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义愤填膺地指责秦,安两家故意刁难,别有用心地撺掇跪在地上的林诺雅。 老鸨驱赶那些闲人,急了脸。 诺雅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拍拍裙角的土:“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鸨一把扯住诺雅的袖子:“小祖宗,还是安生地跪在这里,莫要节外生枝的好。否则,被两位官家小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发个威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敢问林妈妈,那秦、安两位小姐可有官职和功名在身?”诺雅活动活动有些酸楚的脚腕,淡然问道。 老鸨一愣,不解其意,摇摇头道:“两人虽然是朝廷重臣之女,但是不过是闺中女子,哪里来的功名可言?” “那么,二人如今可有将军府侧夫人的名份?” 老鸨依旧摇头,莫名其妙:“虽有三媒六聘,但是花轿还未临门,更未拜堂,算不得正式名份。” “那就是了。今日我林诺雅跪也是跪的将军府满门忠勇,敬也是敬的百里老将军赤胆忠肝,迎也是迎的我夫君百里九少年英雄。 我与她们二人如今仍旧是平起平坐,不分贵贱,凭什么跪拜?她们有什么资格责问?若是果真有厚颜的,毫无缘由地责问下来,照实回答就是。” 诺雅不卑不亢,一番话铿锵有力,将老鸨驳斥得哑口无言,一向的牙尖嘴利竟然不知如何以对。 “说得好!”人群里不知道究竟是谁喊了一声好。 老鸨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苦口婆心地规劝:“理儿是这样的理儿,但是你以后终究那是仰人鼻息,在人家面前俯首做小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切莫争一时长短。” 盖头下的诺雅冷冷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拂开老鸨的手,转身就走。 “拦住,快拦住啊!”老鸨焦急地使唤围拢在琳琅阁门口的姑娘,侧身一脚踢在驼背龟公的迎面骨上:“你是死的吗?” 龟公捂着膝盖叫痛,听到有小孩稚嫩的声音遥遥喊叫,兴奋难捺:“花轿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过去,果真有一顶二人抬喜上眉梢小轿,正颤颤悠悠地向着琳琅阁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吱呦过来。轿帷上垂挂着大红锦绸绣球,左右摇晃,洋溢着喜气。 “咦?我怎么听说将军府迎亲的花轿清一色都是八抬丹凤朝阳大轿?” “是呀,传闻九爷被琳琅阁这主儿缠得五迷三道的,不惜忤逆老夫人,非要一视同仁呢。” “八成是老夫人心里腻歪,敷衍着应下来罢了。哪里有妾室坐轿的规矩?” 琳琅阁门口顿时一片交头接耳。 轿夫在众人讶异的眼光里,放下轿杠,冲着门首老鸨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我家尚书周到,唯恐林姑娘迫不及待嫁人,等得不耐烦,所以命小的先行过来。若是林姑娘心急的话,就不必等我家小姐,只管上轿,先去将军府就是。” 围观的众人“哄”的一声,带着嗤笑。 这摆明了就是羞辱,*裸的挑衅! 人家尚书府千金不屑于同你琳琅阁的姑娘一起进府,要么你自己主动送上门去,要么,你就安心地跪在这里等着,到猴年马月。或许一个不高兴,迎亲的花轿队伍忘记这茬儿也不一定。 饶是平素舌灿莲花,百变机敏的老鸨一时也有些左右为难。娶亲娶亲,哪里有新娘子自己送上门的理儿? 林诺雅正一脚踏进琳琅阁,一脚还在门外,听到轿夫的话,有片刻踟蹰,盖头下的脸晦暗不明。 桔梗提心吊胆地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若是姑娘觉得这样委屈了,不愿领情,我们就回府复命去了。”黄牙轿夫向着后面同伴一招手,扯高了嗓门:“打道回府。” “慢着!”诺雅猛然转过身来,叫住二人,不咸不淡地道:“既然两位小姐谦让,愿意让诺雅先进将军府的门,我却之不恭。” 说完,向着丫头伸出手,极其平静地道:“我们走吧,莫辜负两位小姐好意。” 桔梗顿时眉开眼笑,爽利地应了一声:“哎!”然后把包袱甩在身后,上前搀起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向着轿子走过去,对着目瞪口呆的轿夫,理直气壮地道:“压轿哇!” 轿夫终于反应过来,一时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心里暗自着恼。自家小姐怕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位勾栏院里出来的丫头竟然是个厉害人物。明明这主动送上门去的丢脸行径,竟然被她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扭转了局势。 自古以来,花轿临门,先进门的自然为大。自家小姐一向争强好胜,同那安侍郎家千金生了一较上下的心思,事事攀比,怎么反而被这烟花女子钻了空子? 桔梗自顾搀扶着自家姑娘进了花轿,稳稳当当地坐好,见两个轿夫犹自在发愣,不耐烦地催促道:“起轿吧!” 轿内端坐的林诺雅撩开轿帘一角,高声吩咐道:“抬轿辛苦,桔梗千万仔细,莫走了冤枉路,若是有颠簸的地儿千万绕过去。” 轿夫狡猾,正想着如何绕个远路,拖延个一时半刻的,或者脚底使坏,将自己颠街的浑身解数使出来,给新娘子一点苦头吃。听她这样说话,知道做不得手脚,就硬着头皮,走上前,将轿鞍搭在肩上,稳稳当当地抬起来。 花轿刚离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迫不及待地在琳琅阁门前炸响,喜气蔓延,孩童嬉闹着,当先兴奋地向着将军府涌过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竟然比那尚书府送亲的队伍还要热闹。 百里将军府今日自然张灯结彩,空前喧闹。早有贺喜宾客与看热闹的百姓,将府门口围拢得水泄不通。眼见一顶单薄的喜轿在人群簇拥下,径直向着将军府的方向过来,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摸不清头脑。 有仆人轻轻地扯了扯管事的衣袖。管事回过头,略蹙眉头,然后一路小跑地迎上来,礼貌地唱个喏:“敢问这是哪家府上?” 轿子里寂静无声,桔梗也侍立一旁垂眉敛目不说话。 那轿夫吱唔半晌,搜肠刮肚,哑了嘴儿。 原本,百里府迎亲的一视同仁,全都八抬锦绣大轿。秦尚书偏生打发了一顶寒酸的两人小轿过来羞辱林诺雅,更何况名不正言不顺,该如何回话才是?怎样撇清尚书府干系? 轿夫说道不出个一二三来,管事就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静默的桔梗身上。 桔梗虽是个差使丫头,但是也好歹是见过场面的,因此略一屈膝,按照林诺雅的意思,一板一眼地回禀道:“秦·安两位小姐谦让,执意要我们姑娘先行过门。我们为难半晌,感觉让将军府久等,于理不合,所以就先行一步过来了。” 小丫头说完,心里有些忐忑,若是那少将军果真如传闻那般,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混人,将姑娘晾在将军府门口,置之不理,可就丢了大人了。 管事闻言有片刻愣怔,刚刚的确是有人飞奔过来禀报,说是迎亲的队伍转了方向,怕是要晚些才能到。老夫人心里正不痛快,担心误了吉时,不太吉利。如今又整这一出,可不正好被别人看了笑话? 管事也是个精明的,略一沉吟,不敢擅自做主,冲着花轿躬身一揖:“老夫人正盼得心焦,我这就给老夫人报喜讯去,劳烦稍候片刻。” 言罢也不待诺雅应声,就立即飞奔着进了府,看起来略有些富态的身形,在人群里穿梭起来,倒也灵敏。 盏茶时间过去,府里仍旧没有动静,下人们殷勤地招呼着前来贺喜的宾客车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 花轿被晾在将军府门口就显得突兀。 两个轿夫不怀好意地交换了眼色,开口对着花轿道:“姑娘,时辰不早,我们这就要回府复命了,不敢耽搁。” 林诺雅伸手撩开轿帘,探出身去,对一旁的桔梗低声吩咐道:“搀我下轿吧。” 人群“哄”的一声哗然,有年长的好管闲事的赶紧上前热心劝阻:“姑娘,莫心急,新娘子脚是不能沾尘的,哪有自己下轿的道理?丢脸事小,不吉利!小心被婆婆挑理儿,以后日子怕是就难熬了!” 盖头下的林诺雅抿抿嘴,说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轻浅笑意:“多谢大娘提点,无妨的。” 一旁的桔梗伸过手来,将她搀扶了,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迈步出了轿子,一时有些为难,小声吞吞吐吐问:“小姐,我们这样做合适吗?” 林诺雅轻轻摇头:“不合适。” “那......” “若是那秦,安二人得知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必然对我百般刁难,我们就更难堪了。先进府一步,免得节外生枝。” 桔梗恍然大悟,不再犹豫,搀扶着自家姑娘理直气壮地登上台阶,向着将军府内走过去,却被守门的侍卫不由分说拦住了去路。 “来人哪,给我将她乱棍打出去!” 第三章 来自婆婆的刁难 “来人哪,给我将她棍棒打出去!” 一声威严的呵斥,令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兴奋地扭过头去。 将军府里,一位琳琅华贵的妇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门外疾步走出来,锦衣华服,珠环翠绕,却面沉似水,利眉怒目,居高临下地瞪视着林诺雅。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冷冽若冰,咄咄逼人。 “是,老夫人!” 侍卫得令,脚步铿锵,气势汹汹地向外推搡诺雅二人。若非喜事临门,腰间佩刀怕是早已寒光出鞘。 “我将军府的大门岂是你说进就进的?果然是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得!”妇人沉声呵斥,满脸倨傲不屑。 桔梗脚下踉跄几步,搀扶自家姑娘站稳,心生怯意,小声嘀咕道:“八成是老夫人,来者不善。” 林诺雅敛了衣裙,落落大方地向着门里的老夫人盈盈拜倒:“见过老夫人。” 妇人心里正暗自合计着,这琳琅阁里出来的女人若是腆着脸皮叫她一声“婆婆”,她便立即捉了这个把柄,教训她一顿。听她倒是知道自家身份,也就消了一分火气。 “小九他荒唐妄为,非要迎娶你一个青楼女子进我百里府的门,你多少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安分守己的倒也罢了,谁料想竟然这样不知廉耻,等不及夫婿踢轿门,就自己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 这脚底沾尘,将你琳琅阁里的腌臜秽气带进我百里府,污我百年清名。若是我儿果真娶了你这样的女人,岂不惹天下人嗤笑!” 老夫人绷紧了脸,指着林诺雅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一副痛心疾首,义正言辞的模样。 林诺雅静静地听完训斥,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道:“禀老夫人,虽然诺雅不幸,沦落风尘之地,但是最起码的礼义廉耻规矩还是懂得的。 并非诺雅不明事理,今日将军府宾客云集,若是我的花轿突兀地立在街道中央,必然引起路人指点非议,误会将军府有意刁难于我。 晚辈百般权衡,宁可自身声名狼藉,绝不拖累将军府清名,有辱您的威仪。若是老夫人觉得晚辈此行欠妥,诺雅甘愿受罚。” 一番话铿锵有力,言之凿凿,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老夫人,竟然无可辩驳,只气怒挑剔道:“牙尖嘴利,你可知道口舌亦是妇人大忌,乃是七出之条?” 林诺雅低头做毕恭毕敬的样子:“传闻当年百里府祖上老太君善辩,字字珠玑,旁征博引,可退敌军十万雄兵。先皇曾赞曰:‘口舌论是非,口才辩事理,女子者辨而学之。’诺雅资质浅陋,又少人指点,或入歧途,愿听老夫人教导,闻其详。” 小丫头桔梗轻轻地拽拽自家姑娘的衣袖,担心她这样莽撞直白地冲撞老夫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吃大亏。 果然,老夫人在诸多宾客面前被一个丫头顶撞,下不来台面,脸上就有恼怒之意。 正待发作,一旁有妇人,笑着上前打圆场:“一看就是直爽的性子,跟您年轻时一样泼利,怪不得招小九稀罕。” 老夫人不悦地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这样目无尊长,厚颜无耻的?” 妇人掩嘴玩笑:“这点倒是活脱脱像小九那只皮猴了。” “哈哈!生我者老娘,知我者果真二婶也!” 声若清泉石上,碎玉飞溅,爽朗中带着几分不羁与洒脱。 老夫人身边围拢的人群慌忙侧过身子,桔梗讶异地抬头,片刻恍惚,不知天上人间。 面前翩翩少年郎入鬓剑眉,朗星双眸,水光潋滟,璀璨流转,一派魅惑天成。他发束宝石紫金冠,身穿金蚕丝滚边团绣新郎大红礼服,前缀红缎绣球,腰束锦绣祥云金丝腰带,举手投足,如信步闲庭。 任是再巧夺天工的工匠,也雕琢不出这般风流俊雅的眉眼,再匠心独具的丹青妙手,也勾勒不出这样妖娆飘逸的气度。 这样上天入地都难寻的好风华,好模样,自家姑娘为何就不稀罕呢? “百里九?”诺雅偷偷地小声问桔梗,厚重的攒珠盖头遮了眼睛,委实不方便。 桔梗斟酌片刻用辞,是叫“姑爷”还是姑娘平日里称呼的“妖孽”?两厢权衡,最终细声道:“正是九爷。” 林诺雅凤冠上的珠子一阵磕碰,发出“叮咚”的声响,看出她虽然嘴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我就说怎么平白这样待见这丫头的性子呢,原来竟然是随了我最亲的老娘,还是二婶厉害,一语道破天机。” 百里九负手自门内缓步而出,一双灼灼桃花目荡漾着笑意春风,紧锁在门外一身喜服的窈窕新娘身上,目不斜视,好似心无旁骛,径直向着她走过来,在离她两步处站定。 一股香薰的气味充溢进诺雅的鼻端,令她顿生反感。 “看来你果真是被我宠坏了,这样无法无天,连自己婆婆都敢顶撞。”百里九宠溺地紧盯着林诺雅,款款细语,俨若醇酒一般醉人。 对面的人儿始料不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落了满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百里九却是眼疾手快,伸出修长如玉的大手,一把捉住了诺雅纤细的手腕,惊呼一声:“夫人小心!” 林诺雅还未领会过来百里九的意图,那妖孽已经趁势将她往怀里一拉,令她站立不稳,直直地向着他怀里扑过去。 诺雅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以后,就浑身酸软,莫名使不上气力。但是她的动作却是敏捷,好像身体的本能排斥反应一般,手腕一翻,寒光顿现,根本不假思索,一柄利刃径直向着百里九腰间刺了过去。 百里九好像并没有提防,喉间一声轻笑,火红的宽大袖袍旋过一道圆润的弧度,席卷过林诺雅握刀的手,滑过她的头顶,她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百里九的摆布,旋转了半个圆圈,跌落进对方的臂弯里。 百里九紧握诺雅的手不动声色的一个使力,她顿感手腕一阵剧痛,好似有电流通过一般,贯穿手臂,另一只手里的刀刃就松手掉落下来,卷进对方的袖口里。 “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就不怕被人笑话么?” 百里九得意地挑眉,松开她的手腕,胳膊下滑至膝弯处,就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诺雅一声惊叫,慌乱地挣扎。 “早就叮嘱过你,身子有......呃......不适,就不要逞强,一定要注意好生休息,你偏生不听。” 林诺雅过于主动的“投怀送抱”,百里九亲昵的语气,暧昧的姿势,无不惹人遐想连篇。尤其是那耐人寻味的停顿,恰到好处,分明是意有所指,瞬间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诺雅的小腹,然后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俱都了然于胸之态。 诺雅受制于人,暗中将一口银牙咬碎,却丝毫挣扎不得,将几个字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事!” 百里九闷笑一声:“我知道你没事,我只是担心你颠簸得太辛苦,一会儿如何拜堂?” 老夫人对于自家儿子有伤风化的这一出颇有些不悦,对于百里九怀中的罪魁祸首更是气得牙痒。偏生她了解自家儿子混账脾性,若是自己在门厅前兴师问罪,那浑人还不定又折腾出什么丢尽颜面的荒唐行径来。 因此老夫人也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怒声吩咐身后管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人搀着她去。” 林诺雅忙不迭地挣扎着要下地,百里九惩罚性地紧了紧胳膊:“刚听说新娘子脚底沾尘是不好的,会将娘家的财气全都带走,还是我抱着进去吧。” 说完昂首挺胸地抱着林诺雅,不顾众人侧目,穿过人群,大摇大摆地进了将军府。 诺雅心里将百里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圆圈儿,却浑身僵硬,脊梁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几番斟酌权衡利弊之后,乖顺地收敛了自己的利爪,因为,她的手腕至今仍旧还是麻的,没有丝毫知觉! 这百里府的人绝非浪得虚名,他百里九心狠手辣,也不是京城传闻里被酒色掏空的绣花枕头! 诺雅清醒过来以后,记忆一片空白,以前的事情完全记不得了。她曾经特意问过桔梗,自己以前是否招惹过这个混世魔王。 桔梗说百里九之前确实并不识得自己,就连为她赎身,也是跟老鸨打听的名字。所以她心里委实猜想不出,既然无冤无仇,为何今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误导,毁坏她的名节。 林诺雅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倾国倾城的妖娆魅力,可以令百里九一见倾心,像他这般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哥,自然留恋的是那种百媚千娇,走路如弱柳扶风的纯女人,琳琅阁里风情万种,比比皆是,唯独她林诺雅,除了名字,哪里都不是。 百里九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怀中的佳人,龙凤盖头有些歪斜,露出她尖尖的精巧的下巴和一张涂了胭脂的唇,圆润玲珑,诱人遐想。 他心里讥讽一笑:果然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姑娘,不仅伶牙俐齿,就连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她知道吊人胃口,善于欲拒还迎,懂得审时度势,更会假惺惺地扮演贞洁烈妇的把戏。 所以,百里九就毫不客气地几乎断了她的手腕,借以小惩大戒。若是她不识抬举,再在他跟前耍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怕就不是这样温柔的待遇了。 第四章 恶名昭彰的百里九 “林诺雅?是吧?”百里九面无表情,懒洋洋地问。 “嗯。”盖头下的人儿极其清浅地应声。 “唯唯诺诺的诺?” “不,是‘一诺千金’的‘诺’。”她认真纠正道。 百里九眉毛一挑:“有什么不一样?” “那你百里九的‘九’字是含笑九泉的‘九’,还是一言九鼎的‘九’?”林诺雅毫不客气地反问。 百里九不怒反笑,笑声清朗,身子都忍不住颤抖。然后脚下微顿,变了主意,转过方向,径直大步流星地直奔喜堂而去。 路上遇到贺喜的宾客,纷纷拱手道喜,有百里九相熟之人,笑着打趣,不无艳羡。 “齐人之福,九爷果真好福气。” 也有些粗俗的军中汉子开些露骨的难登大雅的玩笑,油腔滑调:“九爷,您可是弟兄们心里的榜样,轻伤不下火线,今晚冲锋陷阵,擦亮银枪,可莫让夫人们小瞧了。” 众人哄笑,不怀好意。 “到时候你们记得找两个鼓手将战鼓擂起来,给九爷我加油助威!”百里九得意洋洋地回话,昂首挺胸,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林诺雅在琳琅阁待了这些时日,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脸上火烧火燎,蜷缩在百里九的怀里,暗自腹诽,诅咒他百里九现在就立即“英勇地枪毁人亡”。 偏生那男人的心跳就响在耳畔,强劲有力,重如擂鼓,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心上,令她的心跳也变得急剧,似乎随时都会跳出胸腔。 将军府外热闹起来,鞭炮齐鸣,喜庆的唢呐小调澎湃悠扬,一片欢声笑语。 “少爷!少爷!”管事一路小跑地追上来:“禀少爷,两位夫人的轿子到了,老夫人让您赶紧去接两位夫人进府拜堂。” 百里九脚下不停,头也不回:“我腾不开身,让她们自己下轿就是。” 管事有些为难:“少爷,这......这新娘子自己进门,不太合适吧?” “她们这样大的精神头,能风光地绕城一圈,自然就能自己走进我将军府,没什么不合适的。倒是林姨娘在大街上跪了半晌,身子有些不妥。” 林诺雅不由一怔,他竟然全都知道了?耳目倒是灵通。不过,他这样说道,秦,安两人不将自己恨之入骨,日后百般刁难才怪! 她向来不怕事,但是也不想一进将军府就给自己惹事,更不想招惹眼前这位如意“狼”君。 因此,她不得不软了声音,放低姿态:“听闻九爷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怎么忍心让两位姐姐难堪,对爷平白生了误会?您快些去,莫延误了拜堂吉时,我自己回房间就是。” “没想到我家新夫人竟然这般贤惠大度,舍得将自家夫君推到别人怀里,堪称表率,娶妻若此,夫复何求?莫如你我二人先拜堂,她们赶得及就赶,赶不及就算了。”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 身后的管事终于忍不住,紧赶两步,讪笑着提醒道:“主子,爷,这,按规矩来讲,侍妾是没有资格拜堂的,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才拜堂。” 百里九脚下一顿,微蹙眉头,望了一眼怀里的诺雅,拖长了声音道:“是这样啊……” 诺雅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如啄米,示意百里九将自己放下来。 百里九唇角微微翘起,浮现一抹戏谑的笑:“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这拜堂嘛,就是要一勺烩,热热闹闹地才好玩。” 身后的桔梗和管事闻言都一脸黑线,尤其是管事,更是苦了脸。 这位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是自己伺候长大的,他比谁都能摸得清自家这位小主的脾性。老将军这些年戍守边疆,不在京城,这位不堪教化的主儿向来不受老夫人管束,指东打西,专门对着干,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弟。 所以管事心知肚明,自家少爷绝对不是听人劝,吃饱饭的主。他认定的事情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就不敢再劝。 “可是,这......尚书府和侍郎府的颜面?” “两位千金十里红妆游街,已经赚足了颜面,难道还要我九爷亲自三催四请不成?”百里九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带了不悦。 得嘞!这秦,安两府上赶着嫁女儿,可不就是被人拿捏吗?不怪自家少爷这样理直气壮。管事不敢多劝,着急忙慌地跑回去,悄声向老夫人禀报。 他心里有些替老夫人头疼,前两天还在为了少爷这一荒唐行径气得卧床不起,昨个又挣扎着下床,忙里忙外地操持婚事,现在又添堵......唉,慈母难当啊! 困在百里九怀里的林诺雅,那一刻,也有些头疼,小部分的原因是头上的凤冠太重了,压得头晕脑胀,一多半的原因就是为了这素未谋面的浪荡公子哥。 她原本盘算得好好的,一旦脱离琳琅阁,就适当地在将军府里撒个泼,丢个颜面,招惹了老夫人不悦意,迟早一纸休书赏了自己,也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如今,百里九这样横插一竿子,在人前表现出暧昧的举止态度,惹人遐想,莫名其妙,她这出戏还怎么演下去? “想什么呢?”头顶的百里九冷不丁地问。 “我在想,你一个人赶三只羊倒是轻而易举,只是这拜堂可如何拜?串糖葫芦么?”诺雅突然想起阁里姑娘打的那个比方,倒也形象。 百里九胸膛起伏,闷笑两声:“千军万马,朝廷的百万雄师,爷都能*得井然有序,区区三个女人有什么难?” “你若是为难,我可以不参与?”诺雅好心提议。 百里九摇摇头:“不可以!若是哪天你伺候得爷高兴,爷收了你做正牌夫人呢?还要重新拜堂不成?劳师动众不说,还劳民伤财。” 诺雅讨好地干笑两声,皮笑肉不笑:“诺雅万不敢奢想。” “只要爷喜欢,就算是个男人,也照样抬了做夫人!”百里九语出惊人,说得理直气壮。 抬你妈的头啊!林诺雅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赶着鸭子上架了呢?把我丢在风口浪尖上,将来你拍拍屁股逍遥快活去了,哪里还会有我的好日子过? 百里九听着怀里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暗暗一声冷笑,胳膊上使力,搂紧了她,向着喜堂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端的是器宇轩昂。 喜堂里,或端坐品茗,或三五闲聊的大都是朝廷命妇,见到新郎官抱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进来,莫不被新郎官的风华气度惊了一个愣怔,心里暗自赞叹: 无怪乎京中多少待嫁闺秀为了这位声名狼藉的纨绔将军神魂颠倒,真真是那一等一的俊朗公子哥,气死潘安,羞煞宋玉,单是那墨笔勾勒的眼梢勾魂儿一瞥,就足以令京城的姑娘们失魂落魄,半月嘴里尝不出咸淡味儿。 就有那好奇纳罕的,凑到尾随而来的宾客跟前,低声问询,这九爷怀里抱着的究竟是哪家千金?待得知情由以后,喜堂里就好比是开水锅底加了柴,“咕咚咕咚”地冒起泡来。 百里九自顾寻了个惹眼座位,将怀里的诺雅轻轻地放下来,只感觉她身子羸弱,柔若无骨一般。看来,这女人不白白受琳琅阁老鸨调教,深谙勾引男人的手段,做出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欲擒故纵,演得一出好戏。 “诺儿,你身子如今可好些,还恶心反胃吗?”百里九轻拍诺雅后背,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坚持片刻,等我们拜过堂,你再去好生歇息。” 诺雅正想反唇相讥,以正清白名声,却感到后背百里九拂过的地方一震,胸口发闷,不由自主地干呕一声,赶紧用袖口掩了唇,半晌缓不过劲头。 旁边案几上有几碟果子和蜜饯,百里九挑拣了一颗尚有些青涩的金丝橘,三两下就剥个干净,掰了一瓣,从盖头下塞进诺雅嘴里,将她刚欲出口的脏话堵了回去:“吃点酸的镇一镇。” 这个时节橘子委实酸,诺雅又最受不得,一口咬下去,忍不住真的想吐了,呲牙咧嘴地说不出话,有意站起身辩驳,却被百里九按在椅子上,纹丝也动弹不得,只能连连摆手。 喜堂里的妇人们面面相觑,眼底全都闪烁出兴奋的探究的光来,或嗤之以鼻,或撇嘴,或嘲讽,向身边的同伴表述着自己的不屑与清高。 门外喧闹,人群簇拥着老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向着喜堂说说笑笑地走过来。眉开眼笑的老夫人一手挽着一个新娘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百里九眯了眼睛,一脸殷勤地迎上去:“娘,您今天头顶祥云缭绕,脸上富贵花开,这精气神三十岁的壮小伙都比不得。” 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满是不待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祥云缭绕了?富贵花开了?我这是满脸乌云密布!心花“怒放”!” 右手边身材丰胰的新娘子,轻轻拽她的衣袖,娇滴滴地劝慰:“母亲,不是说好了,不生气的吗?此事怨不得少将军。” 老夫人心里的怒火“噌”的一声,翻腾起来,放过自家儿子,狠狠地扫一眼安然端坐的林诺雅:“若是自个成器,也不至于给狐媚勾了魂儿。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出息。” 左手边的新娘子也不甘落后,轻抚她的心口:“身子骨可是咱自己的,母亲,您这样气怒,若是再晕过去,有些人岂不正快活?” 林诺雅这时候总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两人一唱一和,指桑骂槐的,说的是自己呢。当下就再也坐不安稳,“噌”地站起身来,怒火中烧。 第五章 别开生面的拜堂 百里九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挡了她的视线,抢先嬉皮笑脸道:“老娘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晕倒了?” 身后有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指着百里九的鼻子大声斥责,声若洪钟:“还不是被你个小兔崽子气的!别以为你老子不在,就果真可以无法无天了。” 百里九谄媚着笑脸,摸摸鼻子:“嘿嘿,二叔教训的是,小九知错。” 那络腮胡子的大汉方才在鼻孔里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否则我一定代你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适才在门口打圆场的妇人白了那二叔一眼,过来俯身在百里九跟前,小声道:“别听你二叔瞎咋呼,你娘那是故意装做被你气晕的,否则,两个新娘子哪能这样乖乖地下轿?” 百里九了然于胸地嘿嘿一笑:“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就说我老娘与我斗智斗勇三百回合,向来愈战愈勇的,怎么会轻易晕倒?” 妇人噗嗤一笑,是个痛快爽利的人,照着百里九捶了一拳:“你个泼猴,得了便宜卖乖。” 说完回身牵了新娘子的手:“吉时已经到了,别再扭捏耽搁,还不赶紧拜堂成亲!让我们满院子的宾客这样眼巴巴地等着。” “二婶!”新娘子羞涩地低了头,跺脚娇嗔。 众人皆起哄,哗然嬉笑:“九爷都不着急,我们急什么?” 二婶向着一旁媒婆使个眼色,媒婆赶紧凑上前来,将拜堂所用的两根红锦手牵一端递进新郎官百里九手中,另一端递给两位羞答答的新娘子,高声吟唱:“同心结成双,恩爱万年长,拜堂喽!” 两位新娘子羞哒哒地勾着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上前来,珠翠叮咚,凤冠霞帔上金灿灿的凤戏牡丹刺绣,镶嵌着五色宝石,惹得众妇人艳羡赞叹不已。 妇人们插科打诨,簇拥着老夫人到高堂处就坐,唱礼官站于堂前,人群顿时就热闹起来,庭院里闲聊的,喝茶的,吃瓜果的,全都聚拢过来,聚在喜堂门口,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等着拜堂仪式开始。 林诺雅静静地坐回椅子上,中规中矩,心里却有些忿忿然,暗自盘算着许多种扳回一局的算盘,狠劲撕扯着手里的帕子,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罪魁祸首百里九也如这帕子一般,拧搅成麻花的形状。 “诺儿!” 声音甜腻,令诺雅一阵恶寒,心里像吃进去一只苍蝇。 “诺儿,”百里九向着她招手:“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拜堂。” 唱礼官就是一怔,媒婆也有些尴尬,诺雅更是讶异。原本以为他只是故意同自己玩笑而已,哪成想竟然当了真。 “荒唐!小九,你有完没完!”老夫人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不是哪种女人都能上得了台面的!” 百里九不急不慌,嬉皮笑脸地道:“我听说这红绸手牵乃是传宗接代,绵延子嗣的意思。娘亲大人,孩儿我也只是要讨一个好彩头而已。难道您不想早点抱孙子吗?” 老夫人瞄了一眼诺雅的腰,依旧余怒难消,而且百里九的话似乎更是火上浇油:“也不是哪种女人都有资格给我们百里府传宗接代的。” 百里九嘻嘻一笑:“母凭子贵,自然也就有资格了。” 众人一片吸气声,皆纷纷交头接耳。这大户人家,最是讲究长幼尊卑,正牌夫人在三年内没有嫡出,才会准许侧室生养,以免乱了家族规矩,所以侍妾入门以后都是要服用避子汤药。百里九这言外之意明显就是谁先诞下将军府长公子,不论尊卑,皆可以做真正的将军夫人不成? 林诺雅不争不辨,安然静坐,琢磨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有宠辱不惊之态。 “你是越来越不把我这母亲放在眼里了,是吗?”老夫人气得浑身直颤,捉了身侧新娘子的手:“为了一个下贱女人三番两次地顶撞忤逆,若非看在两位儿媳的面子上,今日我就将你乱棍打出这百里府!” 那位被捉了手的新娘子立刻领会了婆婆的心思,轻启朱唇,给了老夫人一个台阶:“老夫人息怒。若兮知道,您这是在为我们撑腰出头,担心我们委屈。不过既然是相公中意的女子,想来应该也是样貌齐整,有才情的人物。不过是一时命运不济,不幸沦落那腌臢之地而已。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姐妹,共事夫君,以和为贵,我等这做姐姐的,应该宽容大度才是。秦家妹妹,姐姐说的可有两分道理?” 原来是侍郎府千金安若兮。姐姐妹妹的叫得这样亲热,踩低诺雅身世的同时,轻而易举搏了个贤惠的名头。 若是果真大度,也就不会撺掇着秦家千金风光绕城一周了。应该是个口蜜腹剑的聪慧角色,林诺雅心里暗自盘算道。 百里九左手边的新娘,也就是尚书府千金秦宠儿。她冷笑着“嘁”了一声,虽然极轻极细,诺雅却听得清楚明白,也不知道这不屑针对的究竟是她还是那安若兮?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是痴长安妹妹几个月份,所以你以后怕是要改口的。”秦宠儿名字取得柔弱,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立刻反唇相讥:“至于那琳琅阁的破落户,给我提鞋都不配,我若是同她计较,倒是失了我的身份。” 秦宠儿一竿子打倒了安若兮和林诺雅二人,若非素来嚣张狂妄习惯了,便是有所依仗。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令老夫人也一时下不来台面,看来并不是周全细致的人物。 老夫人又头大地捂了头,今日明明是大喜之日,提前万千思虑筹备,到头来依旧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连三地在众宾客面前失了颜面。适才在大门口,若非自己急智,装作晕眩,给了两人台阶下轿,怕是此时还在僵持不下呢。 这安若兮倒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秦宠儿怎么就这样莽撞,不识大体? 林诺雅有心驳斥那秦宠儿恬不知耻,给她三分颜色,正欲发作,却被一旁的百里九不动声色地将手捉过去,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惩戒性地捏了一把。 诺雅就不再挣扎,乖顺下来,却有意赌气往百里九跟前凑了凑,软声娇嗔:“九爷,小些气力!您握痛奴家的手了。” 声音不大,近前的秦宠儿却能听个分明,气得冷哼一声,带着火气。 媒婆是个见多识广的场面人,左右扫看百里九与老夫人脸色,察言观色,又打听得百里九是个纨绔不堪的性子,老夫人一向是管教不得的,所以就弯了眉眼,脸上绽开一朵花。 “少将军言之有理,拜堂乃是添喜添福之亊,何必拘泥一格?喜庆满堂福,方能人丁旺,和和美美,满室吉祥。” 她舌灿莲花,咋呼得热闹,唱礼官插科打诨地应和,气氛也就逐渐热络起来。 老夫人纵然面沉似水,但是在府里众多贺喜宾客跟前,发作不得,唯恐百里九混劲儿上来,又兴出什么幺蛾子,丢人现眼,索性不再计较,气哼哼地扭过脸去,同别人说话。 管事慌忙命人一路飞奔取了崭新的手牵过来,媒人递交到百里九和林诺雅手中,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念唱着喜歌,眉飞色舞。 “手拿花红丈二长,恭喜将军娶新娘,鸾凤和鸣添福寿,夫妻和睦百年长。” 这样别开生面的拜堂场面,大家俱都闻所未闻,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低声窃笑,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媒婆精明,害怕三个新娘子再争前后,索性就全部并列站到百里九身后,隔开一臂之距,招呼着门外喜乐手赶紧鼓足了劲头喧闹起来。 唱礼官也怕再生枝节,鸣锣开场,扬声吆喝,示意拜堂开始。 众人也就掀过这一篇,转而对三个新娘子评头论足。 侍郎千金安若兮身材丰胰,圆润,娇软,露在袖口外的一双纤纤玉指犹如剔透的羊脂玉,看起来富贵之气十足,知书识礼,旺夫旺子之相。 尚书千金秦宠儿则是小家碧玉的玲珑有致,身材紧绷,结实,处处透着韧劲儿,有女中豪杰的气概韵味。 蜻蜓点水一般敷衍拜堂的林诺雅,大抵是因为偏见在先,使人感觉骨子里是弱柳扶风的娇弱,站在那里,娉娉婷婷,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就可以乘风而去一般。 众人评论几句,就有人偷偷下了论断:这侍妾一看那走路的架势,举手投足,就满是狐媚的味道,坊间流言绝非空穴来风。 唱礼官扯高了嗓门,拖着尾音,盖过这些聒噪的妇人,高唱赞礼,三拜礼成,送入洞房。 洞房都设在后院,转过喜堂影壁,沿着花木扶疏的花廊,向着后院迤逦向前,行不多远也就是了。 百里九不耐地丢了手里手牵,不管不顾地昂首阔步。 三位新娘子目不能视,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尖,莲步慢移,被抛下十来步远近,虽然心思各异,却是同样有些擂鼓一样忐忑,不知道这百里九会是去谁的洞房呢? 秦宠儿抢先,走得最急,唯恐落了后。安若兮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与心不在焉的林诺雅一步之差。 “听闻诺雅妹妹身子不适,可是要紧?”安若兮低声问道。 走在前面的秦宠儿立刻放慢脚步,支起了耳朵。 第六章 暗中试探 林诺雅心知肚明,这安若兮分明就是有意试探,不咸不淡地道:“好的很。” 这“好的很”一语双关,秦,安二人都摸不清底细,有些纠结。 “我身边的刘妈妈是粗略懂些医术的,莫如妹妹去我那里诊断诊断,也好让夫君安心?”安若兮锲而不舍,一举两得。 林诺雅知道她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既试探自己,又可以借此阻止百里九与秦宠儿亲近。心里冷冷一笑,却是不动声色:“不劳你费心,我......” “接着!” 走在前面的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停下脚步,打断林诺雅说了半截的话。一把将胸前红锦绣球扯落,脱手而出,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却是暗中带着劲风,直奔走在最前面的秦宠儿面门。 秦宠儿身后的小丫头倒是耳聪目明,或者应该也是个练家子,一声惊呼:“小姐小心!”,就欲上前格挡。 秦宠儿反应灵敏,不躲不闪,相反上前一步,听声辨位,一个轻盈的旋身,轻易就避过了绣球的突然袭击,随即秀腿一抬,脚尖微勾,正中空中旋转着的绣球之上。 那绣球立即就变换了原本的方向,加了三分力度,径直向着后侧的林诺雅飞过来。 盖头下的林诺雅正神游天外,被小丫鬟的一声惊呼将四处游弋的魂魄召唤回来,面门处的空气已经被撕裂。心里难免暗自叫苦,知道适才百里九的一番故意误导为自己招惹到了麻烦,这是秦宠儿对自己的警告。 听风声,这绣球来势凌厉,若是打在脸上,难免鼻青脸肿。可是依照自己的气力,冒冒失失伸手去挡,也必然招架不住。躲闪开来吧,花廊狭窄,身旁又站着个碍事的安若兮,杵在那里,阻了自己的路。 百般思虑,不过须臾之间。 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林诺雅脑中猛然灵光一闪,脚下错位,侧身双手皓腕向前,将那绣球握于股掌之间,顺势而行,双手拨动如若行云流水,脚下踉跄数步,方才止住后退之势,将绣球收拢于双掌中。 林诺雅暗舒一口气,随即双手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浑身冒出淋漓大汗,咬牙啮齿忍了。那轻巧的绣球却好像有千钧分量一般,再也拿握不住,从手中滑落下来。 百里九双目如炬,紧盯着林诺雅,眸中掠过一丝讶然之色。随即眯了眼睛,嬉笑着对三人道:“古有王宝钏抛绣球招婿,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今日九爷我乱花迷眼,三位美人全都爱不释手,一时难以抉择,也效仿她,抛一次绣球,怎的夫人们都不待见?你推我让的这样嫌弃?” 三人不禁一阵愕然。那安若兮莲步轻移,走到林诺雅身前,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绣球捡拾起来,“噗嗤”一声轻笑,掩唇道:“秦家妹妹身手利落,巾帼不让须眉,自然是不稀罕这种女儿家的物件儿。偏生相公还偏心,偷偷丢进她的怀里,人家自然是不屑的,可不讨了没趣?” “哼!相公这绣球就算是丢进你的怀里,只怕你也是无福消受。”秦宠儿正暗自后悔,闻言立刻反唇相讥。 安若兮不急不躁,似乎是在故意逗弄秦宠儿一般:“我纵然无福消受,也断然不会像妹妹这样,弃之如敝履,如今懊恼,岂不可惜?” 百里九听二人唇枪舌战,顿时有些愁眉苦脸:“看来这端平一碗水倒比沙场点兵还要费劲一些。” 管事从外厅沿着花廊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着百里九拱手一揖,替他解了围:“爷,贵客都到了,按照老夫人交代花厅落座。” “几人?”百里九一改适才的嬉笑。 “三人都来了,吵嚷着要爷赶紧过去敬酒呢,说是夜深之前不会放您回洞房,让您提前做好交代,切莫让几位夫人怪罪。”管事尽职尽责,一字不落地回禀。 百里九唇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点点头:“好好招待,我这就过去作陪。” 管事得令,立即颠颠地一路小跑离开,有些心急火燎,可见对方必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百里九转身又是眉开眼笑,油滑了声调,有些无奈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些人偏生见不得我好过。估计一时半刻,我是脱身不得,只能委屈夫人们孤守空房了。” “贵宾来贺,若兮岂是不识大体之人,夫君只管尽兴,我等与有荣焉,何谈‘委屈’?” 安若兮娇柔的音调里简直含了糖,令百里九顿时骨酥肉麻,色眯眯地道:“一想起美人洞房翘首期盼,爷这心里好比百爪挠心,自己先委屈得很。” 秦宠儿不甘落后安若兮,恋恋不舍地娇羞低语:“宠儿备好醒酒汤等着爷,爷不必挂心。” 林诺雅觉得有些反胃加恶寒,浑身都不舒服,就连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打岔道:“我的院子在哪里?麻烦头前带路吧。” 百里九也不耽搁,吩咐跟前下人,带三人回房休息,并且细心叮嘱:“只要红烛燃尽,宾客未散,你等就服侍主子洗漱歇息。” 身后亦步亦趋尾随着的下人齐声应“是”。有个精瘦黄脸的婆子当先站出来,敷衍一礼:“我是纪婆子,老夫人吩咐由我以后伺候林姨娘,请跟着我来。” 桔梗立即应了声,毫不犹豫地搀扶着自家姑娘跟在纪婆子身后去了。安若兮与秦宠儿二人也就不再有异议,向着百里九娇滴滴地福了福身,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百里九站在原地,目送着几人袅袅娜娜地各自离开,或迫不及待,或恋恋不舍,摩挲着下巴,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向着身后招招手,立即有一个圆脸双髻剑童从一旁屋脊一跃而下,轻如棉絮,落地无声。将满是油光的双手在衣襟上抹了两把,下巴处层层叠叠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略带喜感。 剑童费劲咽下最后一口鸡肉,方才腾出嘴巴:“爷,有什么交代?” “元宝,”百里九略带嫌弃地看了他油晃晃的嘴巴一眼,撇撇嘴:“给你镀一层金,你就果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胖元宝了。难为你一身肥肉,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手,” 元宝眯了眼睛不好意思地讪笑,抓抓头发,圆乎乎的脸蛋上两个深深的酒窝,一脸憨相。 “适才那女人出手你可看得清楚?”百里九开门见山地问道。 元宝颇为不屑:“兵部尚书家的人,招式一贯都是花拳绣腿,有什么好看?” “我说的是那个叫做林诺雅的女人!”百里九白了元宝一眼,正色纠正道。 “林诺雅?”元宝愕然抬头:“她不就是你随手从青楼捉过来的挡箭牌吗?” “哎呀”一声,元宝一声惊叫,缩了缩脖子,脖颈处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百里九一巴掌。 “除了鸡腿,你眼里还有什么?” 元宝颇有些不服气地嘟哝:“我从来不挑食的,什么都入得眼。” 百里九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适才我故意出手试探秦,安二人,没想到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收获?”元宝不解其意:“你是说林姨娘?” 百里九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她一个青楼厨娘,怎么竟然懂得这一招‘太极揽月’?而且看身手步法,虽是下意识为之,却恰到好处,娴熟精炼。” “太极揽月?”元宝愈加惊讶:“不是名震江湖的邯郸慕容一脉惨遭灭门以后,这功夫在近几年已经销声匿迹了吗?” 百里九点点头:“你自称是江湖百晓生,讯息竟然也有错误的时候?” 元宝将胸脯拍得“嘣嘣”响:“慕容府上下五十八口人命一夜之间全部罹难,无一幸免,千真万确。而且这慕容家的太极揽月手一向并不外传。那女人踉跄后退几步,连个绣球都接不住,怎么可能是慕容家的人?” “我原先命你查探这林诺雅的身份来历,难道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百里九不再争辩,沉吟片刻,问道。 "有,有!听说她有拿手六绝,令人三月不思茶饭。” “拿手六绝?”百里九疑惑地蹙眉。 “大三绝水煮鱼,鹿鼎锅,泉水鸡,小三绝麻团,汤圆,担担面,一菜百味,齿颊留香。”元宝立刻如数家珍。 百里九一脚踹过去,毫不留情。 元宝机敏地躲闪开,嬉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她多半是来自巴蜀而已。” 百里九这才领会过来元宝的意思:“别的线索呢?” “这女人好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琳琅阁。衣着艳丽,身无一物,而且完全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压根无从下手。” “衣着艳丽?身无一物?”百里九冷哼一声:“那琳琅阁老鸨贪财吝啬,只怕是偷偷搜罗干净了吧?你可曾仔细打听过?” 元宝摇头:“这倒的确是我一时大意了。这就去找老鸨仔细拷打。” 百里九思忖片刻,知道元宝同自己一样,先前是并未将这女人的来历放在眼里,神秘地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交代你做件事情......可千万莫打草惊蛇。” 元宝连连颔首,欣然领命而去,瞬间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第七章 有毒 新房里,灯烛摇曳,红影满室。 纪婆子指手划脚地同桔梗交代几句将军府规矩,早就不耐地掩上屋门出了院子。 林诺雅愣愣地呆坐半晌,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干脆摘了盖头和凤冠,脱下鞋子,歪倒在床上,扯过一旁的锦被,搭在腰间:“桔梗,你把凉风都扇到我这里来了。” 桔梗不满地回头瞪了自家姑娘一眼,手里的扇子仍旧不停,将桌上的一对婴儿手臂粗细的龙凤烛火苗煽得左右飘摇,烛泪顺着烛台一滴一滴淌落下来。 “诺雅姐姐,这姑爷还没有回来呢,你怎么就自己掀了盖头了?新娘子是要端端正正地坐着的。” 歪倒在床上的林诺雅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咯了腰,有点硬硬的,伸手进去摸索,竟然是一枚栗子。她的眼前一亮,将手伸进床侧叠放的锦被里,果然摸索出几串用红线串着的红枣花生。 一番折腾下来,诺雅肚子正好有些饥,就将花生剥了,丢进嘴里,花生壳顺手抛到床下去。 “等着他回来,怕是我的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等着姑爷回来,姐姐的脖子肯定是断不了,但是我这手腕怕是就要断掉了。 姐姐,纪婆子刚才可将我叫出去,夹枪带棒地提醒过我。说是那安夫人差人去厨房取了一包细盐回屋,一点一点加到灯芯里,用气死风灯罩严严实实地罩了,那蜡烛的光顶多也只有一粒黄豆那样大小。 人家都处心积虑地让蜡烛燃得慢些,怕姑爷回得晚了,去了别的院子。您倒迫不及待地想闭门睡大觉。” 桔梗忍不住牢骚。 “这纪婆子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诺雅狠劲捏开一颗板栗,手腕又是一阵抽搐,疼出一身汗。 桔梗认命地继续煽风,有气无力:“不管那纪婆子是谁指派过来的人,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理儿总是亘古不变的。主子若是得势了,下人也跟着得瑟不是? 她当然私下里也是希望姐姐你在姑爷跟前得宠,她也好歹在人前光彩些。你看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那一番话。被老夫人指派了伺候咱,心里还指不定多憋屈呢。” “得宠?”诺雅瞄准了一块地砖,“噗”的一声,将嘴里含着的枣核吐出去,乐此不疲:“那样朝三暮四的男人谁会稀罕?” “谁会稀罕?”小丫头停了手里的扇子,有些愤愤不平:“姐姐,你怕是不知道咱姑爷在京城有多么受待见吧?那可是迷倒众生的风流人物。否则,这安若兮和秦宠儿两家千金就不会为了姑爷几次三番地暗中较量,在京城闹出那样多的笑话了。” 这些笑话,林诺雅倒是的确有所耳闻,不外乎就是两个女人狭路相逢,争风吃醋的一些无聊事端,诸如你泼我一脸茶水,我戏弄你丢人现眼,你来我往,被好事的人添油加醋地渲染开来,有些损伤尚书府和侍郎府的颜面。 她今日亲见二人针锋相对,知道流言绝非空穴来风,若是自己能置身事外,倒是天天有好戏解闷。 诺雅不屑一顾,眼见桔梗的确是累了,不由暗自惋惜被百里九收缴的那把残破匕首,否则手起刀落多么省劲。 她左右扫视一眼,院子里静悄地早就没了人影,从被子上咬断一根结实的棉线,缠到双手食指上,下床走到烛台跟前,吩咐桔梗扶稳,将棉线绷紧,三两下将一根蜡烛来回锯为两截。另一根也如法炮制,竟然累出一身虚汗。 诺雅得意地拍拍手,将两截断烛丢给桔梗,郑重其事地道:“千万记得毁尸灭迹,莫叫纪婆子看到碎嘴。” 桔梗如释重负地丢了扇子,将蜡烛藏在袖口里,探出头望望风,蹑手蹑脚地出去了,片刻功夫鬼鬼祟祟地返回来,拍拍心口,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林诺雅冲着她翘了翘大拇指,表示赞赏。 桔梗凑过来,拿起茶杯倒茶,却是冰的,又倒了回去,气愤地皱皱鼻子:“我适才偷听到老夫人去那安夫人院子里去了,还命下人准备了热腾腾的点心,秦夫人也是有份的,唯独咱们没有。如今这茶也是冰的,这权贵人家的一群奴才狗眼看人低。” 诺雅颇有些不以为然:“不受待见倒是好的,你我安心地混个一日三餐也不错。” 小丫头瞬间泄了气,坐在桌子旁边,托起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呢?” 林诺雅面上一阵黯然:“如今那卖身契就在那妖孽手中,你我受制于人,能有什么打算?” 桔梗正想说话,突然被噤了声:“嘘,有人来了。” 她对于自家姑娘的听力一向是深信不疑的,立即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猛然一把拉开屋门。 门外,纪婆子手里端了一个托盘,正伸长了脖子,探听里面的动静,桔梗猝不及防地拉开门,令她惊了一跳,慌忙后退,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汤碗。 “是纪妈妈呀,”丫头装作吃惊的样子,作势去接她手里的托盘:“我这着急出去,有点风风火火的,可莫吓着您了?” 纪婆子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碍事,不碍事的,我也是担心宵夜凉了走得急。” 桔梗见她的托盘上果真是一碗水果酿汤圆,知道自家姑娘正饥,就侧过身子,让纪婆子进屋。 纪婆子将托盘放在桌上,见一对龙凤烛燃得只剩了半截,知道是做了手脚,古怪地看了桔梗一眼,却聪明地并不多问,转身将手里的汤碗递给诺雅。 诺雅接在手里,不温不热,想来纪婆子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偷听了多少。 纪婆子眼巴巴地看着她,见她早已掀了盖头,模样倒是齐整,尤其是一张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口,唇瓣丰满莹润,如同调油的胭脂,浸润了晨露的初绽海棠。若非那夸张的粉黛,应该也是个出水芙蕖样的美人。 婆子出言催促,有些欲盖弥彰:“厨房离这里有些远,一路端过来,汤圆有些冷了,姨娘赶紧吃了吧。” 诺雅用调羹搅动了两下,那汤圆里面看起来有些发白,不是晶莹剔透的颜色,应该是差些火候。随口说道:“好像有些生呢。” 婆子将身子向前面探近一些:“姨娘说什么?” 诺雅对食物并不挑剔,但是对于这冒着凉气的汤圆,没有什么胃口,遂放下汤碗,道:“我说生呢。” “对对对!生,就是生!祝姨娘早生贵子,开枝散叶。”婆子点头应承。 桔梗掩着唇窃笑不已,林诺雅并不羞涩,知道婆子这是在向自己讨赏,摸摸腰包,百里九给她添置行头的银两全都用来给桔梗赎身,如今可怜寒酸,身无分文,赏不得,也只得作罢,客气道:“多谢纪妈妈吉言。” 纪婆子是个惯会讨巧卖乖的,见自家姨娘吝啬,虽然心里不屑,但是嘴巴上却一点也不落后,舌灿莲花,将诺雅一顿夸赞。 末了方才交代:“老夫人说,少将军今日应酬较多,难有空暇,让姨娘早些洗漱歇息。明天一早,少将军会带着两位侧夫人到祠堂祭拜百里家先祖。您需要早些候着,随后跟同一起去给老夫人敬茶问安,可莫要耽搁了。” 听话听音,诺雅立即就明白了纪婆子话里的意思。老夫人这是明显不待见自己,提前告知一声,百里九今晚是绝对不会到自己房间里来的,早些将痴心妄想的念头打消。 而且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姨娘,是没有资格进百里家祠堂,祭拜祖先的。纪婆子是委婉地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明日莫自讨了没趣。 诺雅原本就是求之不得,闻言立即应承下来,吩咐闭了院子落锁,早些歇息。 纪婆子约了别人一起吃酒,早就迫不及待,只敷衍地问了一声:“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婆子就回了。” “正有一事相求。”诺雅直言道:“能不能劳烦纪妈妈给生一个炭炉?” 纪婆子不由一愣,自己不过客气一二,怎么这小主子就果真顺杆往上爬,指使起自己来了呢?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更何况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遂爽快地点点头应下。 “小事一桩,只是如今天还未冷,府里并未购置新炭,只能委屈姨娘暂时先用去年剩下的银霜炭,而且近日阴雨,怕是受了潮气,燃起来有些烟熏气。” 诺雅对此自然并不挑剔,客气两句,就吩咐桔梗随着纪婆子一起去搬了炭炉回屋子,并且依照吩咐,讨要了一口锅。 “姐姐这是渴了吧?”桔梗一边问,一边俯身下去,吹炭炉的底火,让它燃得更旺一些,立即有一股浓浓的黑烟升腾起来,呛得她直咳嗽,慌忙取了锅放到炭炉上。 这哪里是什么银霜炭,怕是厨房里用来煮饭生火所用的最廉价的杂木炭吧?那纪婆子也不过是个口蜜腹剑的人罢了,仅仅只是嘴巴上吵吵得好听,却阳奉阴违。 桔梗暗自嘀咕,却不敢跟自家姑娘牢骚,担心她火爆脾气上来,再按捺不住,吃了大亏。赶紧上前将窗户推开一扇,清冷的夜风涌进来,冲散了烟气。 诺雅却丝毫不以为意,将床铺上的板栗和红枣花生全都收捡好,用衣襟兜了,走到炭炉跟前,蹲下身子:“一进府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晚饭都没得吃,我们自然不能饿到自己了,有了炭炉,就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桔梗眼前一亮,一扫适才的郁闷,接过诺雅怀里的板栗花生,将壳剥干净丢进锅里。两人搬过绣墩,坐到近前,围着炭炉,看锅里的水逐渐冒起热气,滚开水花。 诺雅想起那碗半生不熟的汤圆,浪费了也是可惜,端过来,已经粘做一团,囫囵个倒进热锅里,左右扫望一眼,那碗里调羹是个短柄的,用着不趁手,遂摘下头上银簪,用茶水清洗干净了,探进锅里慢慢搅动。 桔梗也早已饥肠辘辘,将脑袋伸到锅前,眼巴巴地盯着锅里上下翻滚的板栗红枣汤圆,感觉格外香甜,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诺雅心疼之余,不免感觉好笑。 “姐,姐姐......”桔梗说话有些磕巴。 “怎么了?”诺雅抬起头来,见她一脸惊骇,莫名其妙地问。 “你......你看!”丫头伸手指着汤锅,满脸惊恐:“你看那簪子!” “簪子怎么了?”诺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大吃一惊,簪子也几乎脱手而出。只见她手中原本明晃透亮的银簪已经通体乌黑! 有毒! 第八章 被调戏 怎么会有毒呢?究竟哪里有毒?诺雅委实难以置信。多亏自己粗谙厨艺,看出汤圆半生,并未入口,否则怕是早就去奈何桥排队喝汤去了。 “桔梗,你的水是从哪里打的?” 丫头仍旧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磕磕巴巴地道:“我就是从厨房的水缸里面舀的水,我看到厨娘就是取那里面的水给宾客烧醒酒汤。” 诺雅思忖片刻,端起案几上的汤圆碗,里面还有残存的一点汤汁。她将银簪倒过来浸到里面,眨眼功夫,也就变得乌黑。 “竟然是纪婆子!”桔梗咬牙道:“我们并未招惹她,怎的就这样狠毒的心肠?” 诺雅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眯起,带着凌厉,迸射出几分侵骨寒气,令桔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心生胆怯之意。 “百里府一向治下甚严,若非受人指使,给她一百个胆子,谅她也不敢!” “受人指使?不是她?”桔梗猛然掩住了口,骇得说不出话来。 整个将军府,不待见自家姑娘的,如今大抵也只有三个人,两位新进门的侧夫人和老太太。 安若兮和秦宠儿今日新嫁,在将军府还不至于手眼通天,明目张胆地做出这样的手脚。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老夫人了! 老夫人明显是不悦意自家姑娘的,再加上姑爷今天添油加醋地一番折腾,坏了将军府的名声,难保老夫人不会记恨在心,百般着恼,对自家姑娘暗中下手。 诺雅看桔梗脸上表情变幻,已经知道她的想法,了然于胸,摇摇头道:“如今就下定论未免尚早。虽然纪婆子刚才的确过于急迫了些,有疑点,但是也不排除是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再说,若是果真是她,断然不会将这碗汤圆丢到这里,落个把柄才是。” 桔梗的一张小脸变了脸色:“我去告诉姑爷去,让姑爷来给我们做主!” 林诺雅赶紧伸手制止她的动作:“我们口说无凭,还会给自己平白招惹麻烦,还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有一必然有二,我们岂不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小丫头愁眉苦脸地道。 “我林诺雅向来有仇必报,但是绝对不能鲁莽行事。你想,若是背后主使者果真是老夫人怎么办?即便她亲口承认了,我们能还回来不成?” “那可如何是好?”桔梗几乎红了眼圈:“我们又没有招惹哪个,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们,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诺雅顿时也没有了胃口,双手托腮,唉声叹气道:“原本只想着若是能安安生生地当只米虫,每天混吃等死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将军府竟然也暗藏杀机,这样腌臜。” 桔梗泫然欲泣,颇为懊恼:“早就听说阁里花魁牡丹姐姐以前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因为恃宠而骄,得罪了当家主母,栽赃与下人私通,才被贩卖到烟花之地。最初听闻之时,觉得荒唐,今日才知道,这嫁进大户人家果真不是享福的。” 诺雅复又叹了一口气,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桔梗,你可知道这女子的七出之条是什么?” 桔梗点点头:“虽然我不识大字,可是这七出之条还是懂得的,乃是不顺父母,淫,妒,恶疾,口舌,无所出,盗窃,为*者,但凡触犯一条,夫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妻子休回娘家去。” 林诺雅掰着手指头记:“依照这样讲。若是我不愿顺从老夫人,忤逆顶撞,或者是妒忌口舌,那百里九都可以将我赶出将军府喽?” “娘子此言差矣!”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调侃,伴着清爽如朗月入怀的笑,吓了正全神贯注发愁的两人一跳。 “这七出之条呢,指的是正牌夫人,娘子如今需要发奋图强,连升两级,方才有资格享受这被休的待遇。 不过,我家娘子这样勤奋好学,不耻下问,为夫着实感动。就是这为夫的名讳,还是不要经常挂在嘴边的好,你可以像别人那样称呼我九爷。” 林诺雅一阵莫名奇妙的紧张,自己一向听力颇好,闲杂人等近身几丈开外,她都会有所察觉,怎么今日这样不灵光,人都到了窗外,竟然毫不知情,还被人听了墙角。 这无赖不在前院陪宾客吃酒,到这里来做什么? 屋门敞开,一袭红衣妖艳如火的百里九抱臂斜靠在门框上,双颊有些酡红,应该是饮了不少的酒。满身的酒气,顺着清冷的夜风卷进屋里,瞬间弥漫开来。 他侧脸斜睨着诺雅,细笔妙手勾勒而成的眼梢微微上挑,即便不言不语,也是风情万种,俨然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林诺雅有瞬间尴尬,倒是桔梗见了百里九喜上眉梢,用胳膊肘碰碰她,腾地站起身来,向着百里九福了一福:“见过姑爷。” 百里九上下打量桔梗一眼,赞赏地点点头:“好个机灵的丫头,嘴儿也巧,眼力也好,这声‘姑爷’叫得最妙。” 桔梗被百里九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羞涩地笑。 “所以说,这主子肯定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才能*出这样的丫头。”百里九转过脸来看林诺雅,一副玩世不恭,轻佻调戏的样子。 林诺雅稳定一下情绪,缓缓站起身来,努力装作镇定:“她不是我的什么使唤丫头,只是暂时无家可归追随我而已。” “你将我送你的银两全都用来给她赎身,她如今是你的人,而你是我的人,如此算下来,她也算是我百里府的人吧?”百里九望着诺雅眸光微闪,有意逗弄。 林诺雅猛然全身戒备起来:“听说九爷对于女人一向大方,挥金如土,如今我花费一点银两都要计较吗?” 百里九一愣,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诺雅跟前晃了晃,继而嬉笑道:“九爷我为你赎身花费的银两足以买下上百个仆妇丫头,爷若是果真计较起来,啧啧......” 诺雅知道,自己惦记的那张卖身契如今就近在咫尺,她盯紧了,像一只猎食的豹子,伺机而动。 百里九扶着门框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向着她走过来,伸手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探过半个身子,向上挑了挑眉尖:“可你要是能伺候得爷高兴......” 一阵酒香的味道顿时缭绕在她的周围,诺雅分辨得出,那是上好的梨花白的香气。 她有些紧张,双拳忍不住紧紧地握起,并且不由自主地,脑海里浮现出一种怪诞的想法:他如今右肋空虚,若是突袭他右腰眼的位置,肋下三指偏后为最佳,一击必中。 百里九的这个姿势有些暧昧,一旁的桔梗顿时红了脸,勾着头静悄地退了出去,关闭了屋门。 百里九饶有兴趣地紧盯着诺雅,依照他以往与姑娘们打交道的经验来说,大都会羞涩地红了脸,紧咬下唇,娇嗔地垂下眸子,软软糯糯地道一声:“讨厌!” 百试不爽。 对面的女人今天脸上敷了脂粉,而且有些厚,显得巴掌大的小脸有些病态的苍白。百里九盯着这女人的脸看了半晌,竟然也没有看到一丝红霞晕染,就连她的眸子里也没有丁点的水光潋滟,含情脉脉,相反,明澈如镜,倒影着自己惊愕的表情。 她过于的清冷一点也不讨百里九的喜欢,百里九甚至有些讨厌。 就在他逐渐有些挫败的时候,对面的女人笑了,不是冷笑,不是羞涩的笑,而是媚笑,十分妖娆,说话也格外娇滴滴起来,渗着糖水。 “那九爷想要诺儿怎样伺候您呢?十八样花活儿您好哪口?” 吐气如兰,带着温热的气息扑在百里九的手上。 他玩味地用指尖摩挲诺雅的下巴,滑腻柔润,颇有些爱不释手:“看来琳琅阁的调教手段果真名不虚传呢,一个厨娘都身怀十八般绝技,倒让我百里九小觑了。” 林诺雅向着百里九抛出一个秋水媚眼,伸出指尖指点着百里九心口的位置:“林妈妈特意叮嘱过我,若想抓住男人的心,仅仅只抓住他的胃是不可以的,必须出得厅堂,进得厨房,还要上得男人的卧房,雪诺为了安身立命,自然要在某些方面下些苦功了。” “喔?”百里九向着她慢慢俯下身子,咄咄逼人:“为夫现在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林诺雅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强撑住自己费力地向后仰的身子,有些懊恼自己玩火*,又不甘心落荒而逃,惹得那人嗤笑。 “战机未到,爷可不要贪功冒进,关键时刻弃械投降呢。您还是暂且养精蓄锐,先囊外后安内,迟早有您大展身手的时候。” 百里九见她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捉住她不老实的手指,唇角向右侧微勾,坏坏一笑:“不好意思,今天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今天为夫就是从此路过,闻到一股甜香气,勾起馋虫,忍不住学那跳墙的佛祖,进来觅食的。” 说完,松开手丢下诺雅,将手中那张卖身契塞进怀里,看着炭炉上翻滚的甜汤,搓了搓手,从一旁取过调羹,就要伸手去舀。 第九章 夜里记得等我 诺雅情知不妙,赶紧上前去抢他手里的调羹:“你若是饿了,就叫纪婆子到厨房给你传唤些饭食过来,这样的粗食如何入得你口?” 百里九一个闪身,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夫人怎么这样小气,汤都舍不得让为夫喝一口吗?” 出手如电,汤勺已经探进锅里,舀了一颗汤圆,却苦于烫嘴,一时吃不到嘴里去。 “你就不怕我在汤里下毒吗?”诺雅见阻拦不住,一本正经地问。 百里九拿着调羹的手就是一僵,然后咧开嘴笑道:“夫人就对自己这样自信,认定为夫今天晚上会来陪你吗?” 诺雅趁机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调羹:“或许我这原本就是诱敌深入之计呢?” 百里九撇撇嘴,嘟哝道:“果然小气。” 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挡,林诺雅的手却如灵蛇一般,转了方向,自他肋下钻过,曲指一弹,碰落他手中的汤圆。 百里九自然不甘示弱,胳膊向下,就夹住了她来不及撤回的手,嬉皮笑脸道:“没想到夫人打情骂俏也这样有情趣。” 林诺雅羞恼地挣扎两下,依旧浑身酸软,使不上气力。只听“叮”的一声,适才随手藏在袖口里的簪子,掉落在地上。赶紧不动声色地伸出脚尖去踩,却被百里九抢先了一步,松开她,弯下腰,将地上的簪子抄在手里。 “啧啧,作为我九爷的夫人,戴这样寒酸的发簪貌似有些丢我百里府的颜面。明天我吩咐纪婆子给你置办一堆。”百里九摇头道。 “不过是适才挑烛心,被火熏得脏些而已,不劳九爷破费。”她赶紧掩饰,向着百里九伸出手去讨:“贱妾是个恋旧的人,舍不得丢。” 百里九微微一笑,冲着她眨眨眼睛,听话地将簪子递还给她,不忘挠挠她的手心:“恰恰相反,九爷我是个喜新的人。” 诺雅赶紧将手缩回来,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也有些微尴尬。因为她的手和别的女人那柔若无骨的纤纤柔荑不一样,她的虎口和手心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也略有粗糙。 她始终认为,自己以前定然是贫困人家的女儿,惯会做些粗使活计的。 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院子里有人低声禀报:“九爷,太子和三皇子的人正在四处找您,说是主子还没有尽兴,不许您临阵脱逃,否则按照逃兵处置。” 百里九闻言就打了一个酒嗝,不满地道:“去琳琅阁给太子和三皇子请几位姑娘好好作陪,莫让他们闲来生事,我的洞房花烛都不消停。” 窗外的人不敢应声,也不敢去办,有些为难。 “夫人,你说这琳琅阁里哪位姑娘酒量稍好一些,可以代为夫抵挡一二的?” “九爷应该问哪位姑娘比较会劝酒才是。”诺雅莞尔一笑。 百里九赞赏地点头:“言之有理,会喝不如会劝。” 林诺雅一脸无辜:“这琳琅阁的姑娘若是论模样和才艺,自然是林雪莲和林牡丹二人为个中翘楚,但是若论其他手段,我想九爷乃是琳琅阁贵客,夜夜春宵,应该比诺雅更清楚呢。” 百里九哈哈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可是拈酸吃醋了?” 她心里一声冷笑,依旧笑颜如花:“爷不是说我如今还没有嫉妒的资格么?为了保住我这衣食无忧的金饭碗,我也不敢说半个是字。” 百里九一怔,轻佻地弯唇一笑:“这样善解人意而又大度,爷决定了,下次再去青楼,一定带着你,让你给爷做个好参谋,寻一位解风情,有才情的好姑娘。” 诺雅闻言不怒反笑,将一双桃花俏目微微上挑:“琳琅阁的姑娘琴棋书画都是林妈妈一手教养出来的,若论才情,善解人意,那还是老鸨最为厉害,乃是强中手。” 窗外的人好像抑制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慌忙掩了口,一本正经地道:“爷,太子和三皇子又派人来催了。” 百里九向着她探过半个身子,附在她的耳畔,故意将满嘴的酒气喷到她的耳朵里,有些暧昧,有些麻痒。 “夜里记得等着我,我去去打发了他们就回。爷保证,让你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诺雅的小脸瞬间就烧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的位置,火辣辣的。 百里九这才满意一笑,转身打开屋门,迈出一只脚,扭过头来,冲着她眨眨眼睛:“我忘了告诉你,你今天的粉擦得有点多,记得多换两盆水,洗干净了。我可不想一会儿亲你都找不到下口的地方,还要熄了灯闭上眼。” 这样露骨的调情,诺雅哪里能接得出话,吭哧两声,终究说不出口,败下阵来。 门外,百里九得意地大笑两声,摇摇晃晃地走出院子,就立即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他的跟前,单膝跪地:“主子,太子和三皇子果真如您所料,您离席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在酒席之上较上劲了,酒都喝了不少。外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劝解。” 百里九一改适才的吊儿郎当,将双眸眯起,精光内敛:“不着急,就让二人暂且僵持一阵,我再去救场不迟。” 黑衣人拱手应是。 百里九”嗯“了一声,手腕一翻,从袖口处取出一个调羹,正是适才诺雅与他抢夺的那只,被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冰魄,你看看这调羹可有什么不对?” 黑衣人接在手里,放在鼻端轻嗅,然后眉头不由地皱起:“有毒?” 百里九点点头:“不错。” 黑衣人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百里九吩咐。 百里九思忖片刻,方才开口道:“这毒应该不是她用来毒杀我的,极有可能,是有人想取她的性命。” 黑衣人疑惑地道:“不过一个青楼厨娘而已,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能够将手伸进将军府。” 百里九点点头:“不错,此人应该是我们将军府的人。” “她自己有没有怀疑的对象,或者招惹的仇家?” “她好像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情,试图隐瞒。”百里九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一点。 “喔?”黑衣人惊讶地抬起头:“她难道一点都不畏惧?” 百里九抱臂摩挲着下巴:“这个女人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最初我甚至以为她极有可能不是琳琅阁的厨娘林诺雅,担心是他们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带了人皮面具,所以我故意近身百般查探。 她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身手却相当灵活。她的虎口处有一层茧,骨节明显,显而易见乃是常年握剑所致。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经常砍柴,做粗使活计的原因。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这个女人深浅难测,她的功夫路数极像是邯郸慕容世家的太极揽月手。 冰魄,你与元宝再命人暗中调查一下她的来历,不要只局限在琳琅阁。如今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时刻,多少人觊觎将军府,容不得半分差池。但凡她与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瓜葛,我也绝对不允许。” 叫做“冰魄”的黑衣人俯首抱拳:“小的明白。那安夫人和秦夫人那里?” 百里九望了一眼安若兮和秦宠儿两人的院子方向,若有所思地道:“明天开始,这百里府怕是就安生不了了。” 冰魄后退两步,恭敬地道:“主子放心,属下断然不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百里九向着他挥挥手,冰魄躬身退了下去,一个起跃,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百里九转身看了一眼院子上的牌匾,在门首大红灯笼的映衬下,“一念堂”三个大字熠熠生辉。门首两侧,烫金小楷: 一念花开,满堂繁荣似锦铅华;一念花落,一世逍遥如素淡泊。 他暗叹一声,摇摇头,好像酒意上涌,踉踉跄跄地向着前厅走过去。 夜将深,繁华落幕。 喧闹了一天的将军府,宾客已经逐渐散尽,花厅里单设的贵宾宴席也已是一片杯盏狼藉。 新郎官百里九早已经酩酊大醉,伏在桌上几乎不省人事。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一袭明紫色滚金边锦衣华服,方脸白面,浓眉鹰目,悬胆鼻梁,头戴鎏金镶嵌东海珍珠头冠,如今已经有些歪斜。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酒杯里的酒洒落大半,袖子一片濡湿。 他惺忪着醉眼推趴在桌子上的百里九,百里九嘴里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不耐地挥开了他的手,继续将脸埋进臂弯里。 坐在百里九右侧的,是一位模样更年轻的男子,同样锦衣华服,金绦束发,生得倒是俊俏,不过目光稍显阴鹜,不是憨厚敦实之相。 这年轻男子笑得前俯后仰,扯住那敬酒之人的袖子:“大哥,愚弟看今日就暂且饶过小九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况还有三位美人正眼巴巴地盼着小九呢。我们识趣一些,否则若是小九明日里卧床不起,岂不有损他一向风流倜傥,勇猛强悍的威名。日后还如何有脸去琳琅阁吃花酒?” 被称作“大哥”之人,不怀好意地嬉笑:“这厮今日醉得也太快了些,未见他饮多少酒。他莫不是迫不及待,装醉打发我们?” 年轻男子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在他耳旁低声嘀咕几句,两人齐声得意大笑,趔趄着后退两步。立即有下人上前两边搀扶了。 “走,走走,我们继续寻个有情调的地方喝去。” 将军府的下人慌忙上前张罗,毕恭毕敬。男子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抛给提灯的元宝:“给,我和太子殿下赏你的。” 元宝有些受宠若惊,对着两人深深拜下去:“多谢太子殿下,三皇子打赏。” 三皇子一脚迈出门槛,扭过头来,对元宝一本正经道:“一会儿爷还要回来闹洞房呢,记得给爷开门。” 元宝不由就是一怔。 太子已经和三皇子大笑着上了马车。 “三弟,你也太不地道了,如此一来,小九这洞房花烛还能安心吗?” 第十章 初见 百里九不喜欢读书,所以他的书房也只是担了个书房的名声,平日里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书房极为宽敞,中间有屏风隔断,隔断后面是一间休憩室,一床一榻一几,简单明了,但是胜在雅致。书房里清一色黄花梨博古架,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墨香袅袅的浓郁气息。 用百里九自己的话来说,这叫附庸风雅,整个百里府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只有书房这一隅,是他招待那些酸秀才的地方。 他有些微醺,灯烛也不点,抹黑进了书房里间,歪倒在花梨木大床上,酒意上涌,喉尖酸酸涩涩,有想吐的冲动。他疲惫地揉揉眉间,合拢了眼睛,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太子和三皇子委实有些难缠,频频向他劝酒,而且是最烈的梨花白。若非他伏在桌上装醉,胡言乱语,此刻怕是真的昏天黑地,不知所云了。 酒饮得多了,胃里喉间都有些火烧火燎。他突然就想起了一念堂里那股浓郁的甜香味道,口舌生津,极想喝一碗那样炖煮得烂烂乎乎的甜汤,通体舒畅。 所以,他改变了原本打算出府的主意,吩咐花厅里的丫头跑一趟一念堂,找那个女人,让她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百里九对那个女人也说不上讨厌,但是并不喜欢。他感觉那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女人,欲擒故纵,将琳琅阁里姑娘那一套狐媚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对于经常混迹青楼喝花酒的百里九来说,这样的手段有些拙劣,难登大雅。 但是百里九难免还是有些好奇,他认为这个叫做诺雅的女人,身上有一种谜一样的东西,令他忍不住想探究一二。 第一次在琳琅阁见到她的时候,一身雨过天晴色粗布短衫,墨染长发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用素色缎带在脑后束成一束,额前的刘海自然地垂泄下来,弯成一个流畅的弧度,遮掩了右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清冷和深沉。 她最初安静地站在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当中,一言不发,微蹙着眉头,就连绿叶也算不得,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截掩映的藤蔓而已。偏生她身上那种清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度使得百里九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做停留,然后才跳跃着过去。 一个姐儿愤愤地指责这个叫做桔梗的丫头,后退的时候打碎了她房间里的玉净瓶。 桔梗惊慌失措,是想为自己争辩的,那姐儿不由分说打了她一巴掌,肿了半边脸。 百里九只是路过,心思全在左拥右抱的美人身上。 林诺雅就是在他转身欲走时,默默地走出人群去,捡起地上碎裂的瓷片,端详片刻,然后低声吩咐桔梗:“去厨房里把我泡海带用的水舀一碗过来。” 桔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仍旧听话地照做了。诺雅接在手里,将两个瓷片丢进水中,然后对着一旁正在绘声绘色地向老鸨告状的姐儿道:“浆糊里面加了糯米粉,怪不得粘得这么牢固。” 姐儿猛然间变了脸色:“胡说八道!” 林诺雅抄起放在地上的菜刀,支撑着站起身子,冷冷嘲讽道:“自己打坏了玉瓶,害怕责罚,就诬赖给别人,打得好算盘。” 姐儿从惊慌中镇定下来,但是明显已经有些色厉内荏:“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诺雅冷冷一笑,将碗捡起递还给桔梗:“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和好汤圆粉以后,伸手去盆子里捞海带,结果整个手都变成了淡蓝色?” 百里九眼尖地看到,那瓷片碎裂的岔口处呈现出淡蓝的颜色,立刻恍然大悟。 那姐儿哑口无言,有些羞恼,对着众人做出驱赶的样子:“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还不行吗?” 众人全都心里了然,撇撇嘴向外走。 “不行!”林诺雅冷不丁的一声,音量不大,斩钉截铁,重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你还没有跟桔梗道歉!” “道歉?”那姐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讥讽一笑:“她也配?” 桔梗怯生生地扯诺雅的袖子,摇摇头细声道:“姐姐,算了。” “她打的是你哪边脸?”诺雅紧抿着唇,刀裁一样的眉峰略略挑起:“若是不道歉,只管上去打了就是。” 老鸨似乎是巴不得有人煞煞那姐儿的锐气,代她*,因此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袖手旁观。 姐儿有些下不来台,冷哼一声:“姑娘这张脸价值不菲,岂是你们敢碰的?” 话音还未落,就有一道人影两步上前,抡圆了巴掌,照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是狠狠一下,干脆利落。 “啪!” 屋子里的众人惊愕地说不出话,全都面面相觑,百里九也有些出乎意料,饶有兴趣地打量,才发现这个女人若是论姿色,丝毫不在琳琅阁花魁雪莲之下,只是气度截然不同。 她的眉眼凌厉,线条英朗,含着三分坚毅和野性。樱唇一点,娇软红润,盈盈润泽。不过,她举手投足间,却似弱柳扶风,损了三分气度。 百里九阅尽千帆,是眼高于顶的人,看女人一向挑剔,所以心里有些惋惜。 “啊!”那姐儿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尖叫:“老娘跟你拼了!” 林诺雅手里的菜刀一晃,映照出那姐儿扭曲变形的脸,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卡在嗓子眼里。 “够了,有完没完!”一旁的老鸨适时出面,一声斥骂止住了姐儿拼命的势头:“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都给我滚蛋!” 林诺雅一把扯起还在呆愣中的桔梗,分开围观看热闹的姹紫嫣红,头也不回。 百里九怀里的雪莲像水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嗲声撒娇,催促着他。 百里九沉声问:“那个女人是谁?” 雪莲不屑地嗤笑一声:“谁知道她是哪里来的野女人,主动送上门来的,现在琳琅阁做厨娘。” 百里九再也无心跟雪莲调笑,转身就去了琳琅阁老鸨的房间,将一沓银票丢在谄媚着笑脸的老鸨跟前:“刚才那个姑娘我要了。” 老鸨以为百里九是要为雪莲赎身,正准备坐地要价,好生敲一笔竹杠,委实没有想到,百里九相中的竟然是木头一样的林诺雅。 老鸨暗自思虑如何跟百里九讨价还价的时候,百里九已经收起了老鸨跟前的银票:“不答应就算了。” 老鸨慌忙涎着笑脸将银票一把抢在怀里:“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她的手艺。” 想到这里,黑暗中的百里九唇角不禁微微上翘,厨娘,想必手底下应该是有些手艺的吧?能令元宝赞不绝口的小三绝,大三绝,定然不简单。 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窸窸窣窣衣带摩擦的声音,停在门外,有些踟蹰。 “门是开着的,非要等爷亲自请你才知道进来吗?”百里九略带不悦地道。 门外的林诺雅遣退了桔梗,心里是有一点怯意的,望着黑洞洞的书房,犹豫着不敢进:“我去寻人掌了灯吧?” “呵呵,怕了?我还能将你生吞活剥了不成?”百里九心里暗笑。 林诺雅暗自一咬牙,心一横,大步流星地迈步进去。 床上的百里九半坐起来,睁开眼睛,黑暗里双目炯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醉态?他看着她的身影径直走进书房,带着一股酸丢丢的香气。 “书案上面有烛台,火石。” 诺雅扫视一圈,借着纱窗外映射进来的微弱的亮光,见书屋的书桌上,砚台旁的确有备用的烛台火石,径直走过去,放下手里的托盘,点燃了,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桌椅书架的影子影影重重。 百里九状似无意地试探:“你的视力不错,寻常人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难免磕磕碰碰。” 林诺雅不疑有他:“我从来不做女红针线,不点灯熬油,所以视力是极好的。” 百里九不再纠结,向着她伸出手:“端过来。” 林诺雅依言而行,将托盘里的汤碗递给他,就有些紧张,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张望四周:“书房重地好像不太适合我进来。” “你识字?”百里九缓慢搅动手里的调羹,漫不经心地问。 林诺雅斟酌一二,方才开口道:“也就是识得几个常见的菜名,词赋一类是不通的。” 百里九随手从榻旁拿过一本书,丢给她:“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可识得几个?” 诺雅接在手里,原来是一本寻常见的《三十六计》,装作懵懂地翻了两页,愁眉苦脸地道:“我识得上面的几个字,还以为是账簿呢。” “回头有时间了,我来教你识字。”百里九眸光闪烁,随口道。 诺雅摇头:“林妈妈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少读书的好。”说完将书随手放置在一旁的书架上,借着烛光,看清那一排书竟然全是兵器阵法,武功路数,明显眼前一亮,慌忙掩饰了。 百里九”呵呵“轻笑两声:“今日听你在门口顶撞老夫人时,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可不像是目不识丁之人。” 林诺雅也“呵呵”干笑:“爷是不曾见过市井村妇撒泼骂街,那学富五车的秀才举人都是有理说不清的。” 第十一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百里九一阵哑然,低头看看手里的汤,黑乎乎一碗,上面飘着几粒香葱,并不是自己想喝的甜汤,也不是府里厨房平时熬的醒酒汤。顿时没了什么兴致,舀了一小口放到唇边,入口却是酸酸辣辣,刺激着味蕾,格外开胃,将涌在喉间的酒意去了几分。 “我以为你会煮甜汤给我。”百里九头也不抬地道。 “甜汤的确是解酒,对胃也好,但是需要小火慢炖才行。我怕九爷等得心焦。” 诺雅低眉垂目,偷偷擦拭了一下油渍渍的嘴角,有点心虚。她和桔梗正好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可以辜负厨房里的美食呢? 吃饱喝足,仓促之间,就做了这最省劲的酸辣汤。心里有怨气,还多加了两勺胡椒粉。 百里九一口气喝了多半碗,就有些浑身冒汗,酒意果然醒了一点。将汤碗递给诺雅,揉揉太阳穴,有些倦意上涌。 夜深寂静,红烛摇曳,平添暧昧的味道。 诺雅心里慌张:“我再去给爷沏杯浓茶吧?” 百里九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紧盯着她:“不必了,这样晚,也该休息了。” 诺雅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脊梁骨里嗖嗖地冒着冷风,不自在地“嘿嘿”一笑:“那我去吩咐下人伺候九爷去歇着。” “貌似这伺候爷就寝应该是你的差事。” 林诺雅当然明白这百里九口中所言的“伺候”与自己所说的含义截然不同,全身都警戒起来:“九爷,我刚想起来,我屋子的炭炉上还煲着汤,要糊了。” “你院子里我已经让管家安排了两个丫头,这些琐碎事情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黑暗里,百里九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院子里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暗卫从屋顶翻身而下,拦住了来人。 “秦夫人。” “听说你们主子饮了不少的酒,我特意命人准备了参茶,担心他夜半燥渴。”果真是秦宠儿的声音。 “主子的确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秦夫人的一片心意,明儿个小的一定禀报给主子知道。” 秦宠儿冷冷一笑:“我怎么听说林姨娘在里面伺候着呢?那贱人进得,我就进不得?” 她说得直白,侍卫就有些为难。 屋子里的林诺雅如逢大赦:“九爷,秦夫人来了。” 倚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百里九淡然道:“我听到了。” “那,那诺雅就先告退了。”林诺雅小心试探,脚底抹油,就想偷溜。 百里九不置可否,却伸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让秦夫人进来吧。” 暗卫没说话,秦宠儿高傲地冷哼一声:“哼!”趾高气昂地推开暗卫,径直走进书房里。 林诺雅轻轻地挣脱百里九的手,被秦宠儿看在眼里,就有些嫉恨,不动声色地上前,侧身冲着百里九深深一福,胳膊肘向后,正好捣在诺雅心口处。诺雅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两步。 百里九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秦宠儿,有些不悦:“不是告诉你们早些休息吗?” 秦宠儿站起身来:“妾身担心爷的身子,唯恐奴才们逃懒,您身边没个端茶送水的人。” 身后的林诺雅心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看百里九视而不见,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心里的火就燃了起来。 “秦夫人?” 秦宠儿不耐地瞪了林诺雅一眼:“我跟九爷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规矩都不知道吗?” 林诺雅欲言又止,向后退了一步,将手背向身后,偷偷地将适才放置到案几上的汤碗拿在手里。 秦宠儿见对方惧于自己威风,心里有些得意,将丫头手里的参茶接过来,屏退左右,轻启檀口,仔细吹凉。 “爷,酒大伤身,喝点参茶醒醒酒吧。” 百里九半坐起身,靠在锦被之上,略蹙了眉头:“辛苦你了,暂且搁到一旁吧。” 林诺雅上前一步,又一次欲言又止,垂下头。 秦宠儿被拒绝,有些恼怒,就将火发到了林诺雅身上:“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滚远一点!” 林诺雅乖顺地并不顶嘴,吱吱唔唔道:“我,我只是想提醒夫人一声,九爷他暂时喝不下。因为,因为他刚刚才吐过了。” 她用袖子掩了口鼻,指着秦宠儿坐的位置道:“就吐在您坐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秦宠儿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谁料想林诺雅适才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就为了悄悄地踩住她的裙角。饶是秦宠儿手底下有些功夫,也是猝不及防,直直地向着床边栽了过去。 “砰!”的一声,秦宠儿摔了个结结实实,不禁一声闷哼,手里的汤碗也咕噜噜地滚出去,泼洒一地。 林诺雅赶紧装作关心的样子,上前搀扶,却趁着两人不注意,将百里九喝剩下的半碗酸辣汤尽数泼到了秦宠儿的裙摆之上。 秦宠儿愤愤地挥开林诺雅的手:“你是故意的!” 林诺雅依旧掩了口鼻,委屈道:“适才我想提醒夫人来着,是您不让我说话。” 秦宠儿自己也闻到了酸丢丢的味道,并且很快就看到了衣裙上的一片狼藉,以为是百里九呕吐的秽物。自己何曾碰过这样恶心的东西,忍不住一阵干呕,白了脸色。 “来人呐!”百里九传唤退到书房外的丫头:“赶紧搀扶你家夫人回房。” 秦宠儿心有不甘,但是想想自己一身狼藉,难免招惹百里九嫌弃,只能强自忍住恶心,对着百里九敛衽一礼:“妾身换洗以后再来伺候爷。” 百里九疲惫地挥挥手:“不必了,爷今儿个倦得很,就此歇下了。” 秦宠儿望了仍旧杵在床侧的林诺雅一眼,恨恨道:“没长耳朵吗?爷说要安寝,还不赶紧退下。” 林诺雅原本不想乖乖听她吆喝,但是离开这里可是求之不得,因此也顾不得礼节,顺水推舟,转身就走。 “爷吐了一床,你打算让爷就这样歇着?”身后的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发难。 “呃!”林诺雅刹住脚步,沮丧地转过身,正待推脱,百里九已经不悦地吩咐道:“还不赶紧过来给爷清理一下!” 秦宠儿有心留下与林诺雅一较长短,又觉得委实难以忍受一身的酸臭,只能咬牙切齿地跟百里九道别,气势汹汹地出了院子。 院子的转角处,待秦宠儿一行人低声咒骂着远去,从灯影里走出来两个人:安若兮与她跟前的刘婆子。 “刘妈妈,你数到几了?” “禀小姐,十八。” “呵呵,十八,还未数到二十,这秦宠儿就铩羽而归,究竟是她太笨,还是那琳琅阁的主儿手段太厉害?” “依奴才看来,这林诺雅绝非简单的角色。秦宠儿一向嚣张跋扈,鲁莽无脑,不足为虑。小姐您在这百里府真正的对手,应该是她。” 安若兮点点头,脸上表情晦暗不明:“最初我是打算小恩小惠收拢了这个林诺雅的,作为我的左膀右臂。如今一看,怕是养虎为患,姑息不得。”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安若兮轻叹一口气:“回吧。” “回?您不去见九爷了?”刘妈妈疑惑地问。 “来日方长,何必争朝夕。那秦宠儿已经是前车之鉴,半盏茶的功夫就狼狈而去。我又何必没个眼力劲儿去招惹他不悦意呢,倒显得我安若兮小肚鸡肠了。吩咐下去,明日见了这林姨娘,你们都给我收敛了气焰,谦卑一些。” 刘妈妈立即意会过来:“我会吩咐下去,绝对不会在她跟前留下什么把柄。小姐尽管放心,我们安侍郎府出来的下人也都是遵规守矩的,绝对给您长脸。” 安若兮点点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暂时不要跟她们有什么正面冲突,收敛锋芒,暂且坐山观虎斗,让她们二人热闹热闹。” 刘妈妈犹豫片刻,方才低声道:“那林诺雅想来是捷足先登,早就与九爷暗通款曲。小姐何不与秦宠儿联手,将她打压了,再收拾秦家那浪蹄子易如反掌。” 安若兮摇摇头,正色道:“那林诺雅出身烟花柳巷,原本这身世就上不得台面,即便九爷跟前得宠,也过不了老夫人这一关。纵然再狐媚,也只能做个嚣张的妾侍,我若同她斤斤计较,在老夫人心里,岂不落个善妒的印象,得不偿失? 还有,刘妈妈,你在人前说话也要检点,‘浪蹄子’的叫法自贬身份,落人口实。” 刘妈妈自知口误,躬身道:“小姐教训得极是,老奴在您跟前一时忘形了,人前必然知道分寸。不过,我们就果真这样纵容那主儿?任凭她勾引迷惑九爷,耀武扬威?” 安若兮不屑地笑:“刘妈妈可曾听过一个词,叫做‘捧杀’?” 刘妈妈一愣,疑惑地问:“小姐的意思是?” 安若兮得意地点头:“予先取之,必先予之。我们不仅要忍气吞声,还要力捧她。只有她得意忘形了,必然肆无忌惮,嚣张跋扈,那样不用我们动手,她也就自取灭亡了。” “这书读得多了,就是不一般,老身这几十年阅历竟然不比小姐看得通透。”刘妈妈连连颔首。 安若兮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我这终归是纸上谈兵,对于人心人性,还是刘妈妈眼光比较独到。父亲特意让你跟随在我的身边,就是我言行有什么不当之处,你一定要记得提醒,言无不尽。” 刘妈妈受宠若惊,急表忠心,与安若兮低声细语,相跟着回了. 第十二章 同衾共枕 书房。 冷不丁爆了一个烛花,吓了林诺雅一跳,差点将刚捡起来的汤碗丢在地上。 眯着眼睛假寐的百里九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暗自好笑:“你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肆,戏弄秦夫人,就不怕我怪罪你?” 林诺雅知道自己这番手脚必然瞒不过百里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理直气壮地道:“爷若是愿意留下秦夫人,就不会传唤我来了,更不会阻止我离开。我帮你把她赶走,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兴师问罪?下次我绝对不会多事。” 百里九猛然坐起身来,林诺雅以为他是要捉自己,慌忙一个闪身避开了,充满戒备地望着他。 百里九却兀自宽衣解带,丝毫不避讳:“还不赶紧伺候爷更衣就寝?” 林诺雅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一眼,伺机而逃,书房的门已经不知道被谁从外面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爷,其实良辰美景,我们还有很多美妙的事情可以做,比如谈谈理想,聊聊人生,推心置腹,秉烛夜谈。睡觉岂不辜负了?” 百里九修长有力的手一顿,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言之有理。听闻琳琅阁出来的姑娘,个个吹拉弹唱,多才多艺。娘子想必也是身怀绝技,林妈妈才会那样不舍,跟我开出天价。也不知娘子擅于音律还是歌舞?” 林诺雅尴尬地“嘿嘿”一笑,眸光微闪,小心试探道:“整个琳琅阁,只有我林诺雅一无是处,所以林妈妈无奈之下才派遣我去厨房做了烧火丫头。也不知道,九爷究竟喜欢我哪一点,竟然不顾世俗,为诺雅赎身迎娶?” “听说你的手艺不错,”百里九上下打量她,将脱下来的新郎官礼服随手丢在一旁的长榻上,仅着一件里衣,领口处露出精壮玉润的胸膛来,然后坏坏一笑:“但是我觉得你的人应该比你的菜更好吃。” 林诺雅的脸突然就红了,火烧火燎,不知道是因为百里九话里的暧昧,还是他精壮的上身,总之脸红心跳,慌乱了手脚。 罪魁祸首却半靠在锦被上,以手支额,慵懒妖娆,媚态横生,好像融化的春水一般荡漾。 林诺雅大着舌头,有些磕磕巴巴,但是终究将话表述清楚:“我......我的画可能画得更好。” “喔?”百里九饶有兴趣地挑眉,虽然酒意上涌,但是这个女人总是能够令他保持一份清醒:“你竟然还擅长丹青?” 诺雅坚定地点头:“最擅长临摹美男春睡图。” 百里九愈加难以置信:“虽然为夫不通笔墨,但是最敬重有才识之人。我书房里笔墨纸砚都是齐全的,不若你施展一下你的身手,让为夫好好见识一二。” 大言不惭的林诺雅郑重其事地应下,从一旁书桌取过笔墨,转身巧笑倩兮:“那就劳烦九爷辛苦一时半刻,闭眼假寐,诺雅照样临摹,片刻功夫就好。” 百里九醉意朦胧,微眯着眸子,斜靠在床榻上,取一旁锦被搭了腰,领口微敞,一缕墨染长发自额前飘逸垂落,荡漾在迤逦的锁骨处,愈加映衬得如玉润泽:“这个架势可要得?” 林诺雅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挪开垂涎的目光,故作高深地点头:“有些僵硬,九爷再放松一些,深呼吸。假定自己如今就是在醉酒之后,靠在林间石上,月光如水,耳畔有泉水叮咚,心旷神怡。” 百里九依言照做,呼气吸气,逐渐放松。原本就是醉酒困倦,如今松懈下来以后,立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装模作样地在案几宣纸上胡乱涂鸦几笔,林诺雅攥紧毛笔向着榻上的人探过头去,听均匀的呼吸,知道已经熟睡,呆愣愣地看了两眼,恨恨地骂了一句“妖精”,掷了毛笔,手心处已经一片濡湿。 她深深地呼出胸中浊气,知道今天暂且逃过一劫。 看看沙漏,夜色已深,后院怕是已经落锁。林诺雅微蹙眉头,扫视一周,见一旁角落里有一长榻,勉强可以容身,遂蹑手蹑脚地熄了灯烛,摸索着走过去,窝在上面,搭了毯子,仍旧有些周身冰凉。只是白日劳累一天,早就已经困倦不堪,耐不住瞌睡,隐约进了梦境。 暗夜里,原本睡得香沉的百里九猛然睁开了眼睛,璀璨的眸子闪烁,望着蜷缩成一团,呼吸轻浅的林诺雅,卸去一脸的玩世不恭,蕴含了几分深沉。 良久过后,榻上的林诺雅蜷缩得更紧,将脸深深地埋进毯子里,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百里九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榻前,弯腰将沉睡中的人抱起来。 林诺雅感受到一点寒气,立刻不安分地向着他的怀里拱了拱,惹得百里九一脸嫌弃,转身回到床前,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被褥里尚且带着百里九的余温,诺雅舒服地翻了一个身,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百里九在她的身边躺下,鼻端萦绕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不同于白日里浓重的脂粉味道,令人感到舒适惬意。他阖拢了眼睛,诺雅身上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裙衫,传递到他的身上。他指尖动了动,又蜷缩起来,规规矩矩地躺好,慢慢入睡。 书房的门被敲响三遍,林诺雅才迷迷糊糊地逐渐清醒过来,身子有些酸痛。她睁开惺忪睡眼,桔梗已经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套她的换洗裙衫。 诺雅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将脸缩进被子里去。 “小姐,”桔梗轻轻地唤她:“不早了,该起床了。” 诺雅勉强睁开眼睛,帐顶的金线流苏晃了晃,她才猛然缓过神来。左右张望,暖衾芙蓉帐,哪里还是自己昨晚睡觉的软塌,而是花梨雕花牙床! 被子上好像还有一股香薰裹夹着男人的味道! 她慌忙低头审视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有皱褶,不过完好无损,方才舒了一口气,心里暗自纳罕,自己是如何跑到这床上休息的,怎么竟然毫不察觉? “诺雅姐姐,”桔梗催促,有些焦急:“祭祖快要结束了呢,再不起,老夫人要怪罪了。” 林诺雅猛然警醒,想起昨夜里纪婆子说过的话,今天早起百里九和两位侧夫人是要进百里府祠堂祭祖的。 老夫人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若是自己上赶着赶过去,势必自取其辱。可是如今自己窝在百里九书房里面睡懒觉,被老夫人知道了,铁定也没有好脸色。 “你怎么现在才叫我起床呢?”林诺雅懊恼地道:“他呢?” 桔梗掩嘴笑:“九爷说你昨个夜里辛苦,让我们不要打扰你休息,让你睡饱了再起。纪婆子说这样终归于理不合,在老夫人那里过不去,才再三催促我将你唤醒。” 桔梗的话说得暧昧,林诺雅也懒得分辩,昨天夜里自己刚刚睡下,就被他百里九传唤过来,费心劳神地折腾到深夜,自己的确是辛苦。 林诺雅不急不慌地坐起来伸个懒腰:“那就起来吧。” 桔梗将手里捧着的衣服展开:“小姐,我伺候你更衣。” 诺雅猛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才发现有点别扭,抬起眼帘:“你叫我什么?” 桔梗低头规规矩矩地道:“纪婆子说的对,既然进了将军府,就是要守将军府的规矩,桔梗不能一再没大没小的。不过,桔梗真的不愿意跟他们一样叫您姨娘,干脆就叫小姐吧。” 诺雅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一味标新立异往往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左右也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她一把夺过桔梗手里的衣服:“做什么还伺候我穿衣服了?我自己没有手脚么?” 裙衫带起一阵风,旁边的案几上有纸挣扎了几下,飘落在地上。 桔梗疑惑地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待认清宣纸上的东西,忍不住掩唇一笑:“这是什么?” 诺雅转头去看,竟是自己昨夜随手涂鸦的画纸,不好意思地一把夺在手里,正欲团成一团丢掉,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宣纸上,她昨夜信手勾勒了一只狐狸,手法虽然笨拙,但是那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倒是惟妙惟肖,十分传神。 现在,那只狐狸旁边,寥寥数笔添了一只圆滚滚的猪,笔法同样拙劣,甚至有些幼稚,只是从它的肥头大耳可以依稀分辨出来,它的确是一只猪。 不用去猜,也知道这只猪究竟是谁的杰作了。 林诺雅可以猜想得到,百里九晨起见到自己兴起涂鸦的作品以后,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又是怎样心血来潮执笔蘸墨,在这只不伦不类的狐狸旁边勾勒这只肥猪的。 想到这里,林诺雅暗暗地“呸”了一声,他这是在讥笑自己是一只好吃懒做又蠢笨的肥猪么? 她将手里宣纸信手折叠了塞进衣襟里,见桔梗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粉饰道:“昨个夜里闲来无聊,胡乱涂鸦的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桔梗点头,拖长了尾音“喔”了一声,笑得别有深意:“一只猪和一只狐狸。” 第十三章 落红 诺雅有些窘,正待佯怒嗔怪两句,书房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林姨娘?” 她听出是纪婆子的声音,瞪了桔梗一眼,收敛了心神:“进来吧。” 纪婆子推开书房的门,向里张望两眼,才走进来跟诺雅敷衍着请过安,指使身后两个垂髫小丫头端了洗漱的物件,伺候诺雅梳洗。自己则径直走到床榻边,将凌乱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了,探着身子在床榻上四处翻找。 “纪妈妈,您找什么呢?”桔梗见她古怪,忍不住问。 “没什么!”纪婆子头也不回,将被子抖开重新检查一遍,才直起身,古怪地望了一眼林诺雅,嘴角带着一抹嘲讽。 林诺雅从她的不屑里,终于明白过来她究竟在找什么,心里“吭噔”一声:就说百里九这妖孽昨夜怎么这样心善,竟然将她偷偷挪到床上去休息,原来是有目的的! 自己与他夜里“同衾共枕”,怕是早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才会特意叮嘱这纪婆子过来检查究竟有无落红。如今这床上干干净净,自己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林诺雅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从百里九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带着皮,蘸点椒盐,嚼吧嚼吧咽了。 她接过下人手里的帕子,胡乱擦了脸,又用青盐漱口,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纪婆子反而沉不住气,有些焦急,几次欲言又止。 林诺雅视若不见,自顾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将秀发在身后拢了。 “祭祖最多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了。林姨娘还是早些去正厅候着的好,否则老夫人见不到您,万一怪罪下来,还是自己吃亏。”纪婆子放弃了询问诺雅的打算,连声催促两个小丫头,手脚麻利一些。 两个丫头虽然年岁看起来不大,倒是心灵手巧,手持象牙梳将诺雅的一头秀发梳理得好像锦缎一般顺滑油亮,手指上下翻飞,利落地挽了一个堕马髻,只用一只简单素雅的步摇簪了。 林诺雅站起身,一袭烟青色缠枝玉兰罗裙,素雅大方,剪裁合体,映衬得她肩若刀削,腰若素束,愈加袅袅娜娜。 纪婆子的眼珠肆无忌惮地在林诺雅身上来回转了诺干圈,最后停留在她的腰上,带着探究。 诺雅看在眼里,顿生反感,心里就暗自盘算,这纪婆子必然是老夫人派遣过来的眼线,自己一言一行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添油加醋地汇报到老夫人跟前,断然留不得。 无奈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丝毫法子也没有一个,只能小心戒备就是。 两个小丫头服侍林诺雅梳洗完毕,收拣了东西,就垂手侍立在旁侧,听候吩咐。 纪婆子训教道:“这里乃是主子的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经传唤是一律不得入内的,你们两人要记清楚了,切莫坏了规矩。” 说完瞥了一眼林诺雅,明显指桑骂槐。 两个丫头毕恭毕敬地应了,连称“不敢”。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两个丫头,记得昨夜百里九曾经提起过,原来不是玩笑。 两人里其中一人看起来略微憨厚老实一些,一人机灵俊俏,樱唇桃腮,有几分姿色。 纪婆子惯会察言观色,眼角瞄到林诺雅打量两个丫头,立即笑着对她回禀道:“今天晨起少爷吩咐给您挑两个机灵能干的丫头,跟前伺候。因为时间仓促,就临时从别处调了两个顺眼的过来,您若是嫌她们粗手笨脚的不合心意,过两天换了就是。” 二人屈膝躬身向着林诺雅颔首一礼,多少有些敷衍:“见过林姨娘。” 诺雅重新打量二人,将她们各自的眼神尽收眼底:“什么名字?” 纪婆子接话:“原来都是杂活丫头,用的还是家里带过来的名字。就等着姨娘赐名呢。” 林诺雅收拾利落了,不假思索地道:“一个叫‘朝三’,一个叫‘暮四’吧。” 纪婆子和两个丫头不由一愣,面面相觑,一脸哭笑不得。 林诺雅昂首挺胸地从她们跟前走过去,顿住脚步:“怎么?有意见?” 两个丫头知道自己刚才的不敬惹了跟前的主子,将牙齿打落吞进肚里,低眉道:“不敢。” “不敢最好。”诺雅一声冷笑,言毕不再理会,径直拉开屋门走出去,提高了声音喊:“桔梗,朝三暮四,快点跟上!” 惹得四周侍卫皆侧目。 林诺雅磨磨蹭蹭到达前厅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老夫人,百里九与秦,安二人在正堂处端坐了,下人屏息凝气侍立两侧,一片静谧。 身后的桔梗缩缩脖子,就有些胆怯。看这阵势,老夫人一脸威严,面沉似水,怎么都不像新人敬茶,倒像是三堂会审。 林诺雅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厚着脸皮嬉笑道:“早。” “是很早。”老夫人冷哼一声:“林姨娘辛苦了。” 诺雅“嘿嘿”一笑,好像看不懂眉眼高低一般:“多谢老夫人关心,九爷昨个有些贪杯醉酒,的确不好伺候。” 老夫人原本是想,只要她自谦一句,她便趁机训斥一番的。谁曾料想,这女人竟然这般厚颜无耻,后面的话就卡住了,忘了词。 一个瘦脸婆子从门外进来,手里端了三盏茶,取中间一杯,递给林诺雅。 诺雅气定神闲地接在手里,扑鼻香甜,不是寻常的茶香。 她好奇地掀开盏盖,果然是一杯八宝茶,上面漂浮着两颗无核红枣,两颗去皮莲子。 林诺雅不由就是一愣,她知道,新妇敬茶是有讲究的,这红枣去核,则意味着无子,莲子剥去莲衣是白色,则与喜事相冲。 老太太能不挑理吗?这是谁的意思? 诺雅抬眼扫视一圈,眼前四人表情各异,各怀心思。尤其是老夫人盯着她的眼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又扭脸看了一眼端茶的婆子,眸光闪烁,慌忙看向别处,明显做贼心虚。 林诺雅心里多少有了谱,此事八成是老夫人授意,否则秦安二人哪里有这胆量,公然在太岁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都说大户人家,媳妇刚进门,都会被婆婆叫到跟前立规矩,百般刁难。看来自己也难逃此劫。这红枣莲子茶若是敬上去,老太太绝对会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棍棒伺候。 林诺雅二话不说,端起手里的茶,咕咚咕咚地就进了肚——还好天气凉,茶水已经不烫。 放下茶盏,老夫人的脸都绿了。 “果真是缺少教养的,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秦宠儿不屑地讥讽。 安若兮离开座位走下来,抻抻诺雅的衣袖,小声提醒:“林妹妹,这第一杯茶是敬给婆婆的,你怎么自己反倒喝了。” “有两位夫人伺候在老夫人左右,必然周到,口肯定是不渴的。”林诺雅装傻充愣地辩解道。 安若兮掩唇轻笑:“林家妹妹没想到竟然这样天真烂漫。这茶是新妇进门的习俗,并非是婆婆口渴。” “喔?”诺雅一脸茫然:“为什么?” “妹妹难道不知“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的典故?古往今来,我们女子受聘以茶为礼,寓意就是从一而终之意。”安若兮有心卖弄才识,引经据典,惹来秦宠儿一声轻哼。 林诺雅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然有这样说道。不过,婆子给诺雅准备的,乃是红枣莲子茶,寓意早生贵子,我若是敬给婆婆,是不是有些不妥?” 百里九“噗嗤”一笑,慌忙闭了口。 安若兮这才知道,林诺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为之,而自己反倒给了她开脱的理由,讪讪地笑道:“妹妹是个细心的人,反倒是姐姐班门弄斧了。” 秦宠儿见安若兮吃瘪,心情大快,幸灾乐祸地道:“我记得安家妹妹今天给婆婆也是敬的莲子茶吧?” 安若兮尴尬地红了脸:“我也只是听闻婆婆素来喜欢晨起饮八宝茶,想着八宝如意,莲子有心,未曾顾虑这样周全。”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那婆子一眼,“诺大年纪的人了,怎的竟然不懂这些规矩,还不赶紧再添一杯?” 婆子受了训斥,再也不敢轻视,立即接了林诺雅的茶盏,重新递上,茶香袅袅,这次是正宗的信阳毛尖。 诺雅端在手里,走到老夫人跟前,屈膝跪下,双手前伸,高过头顶,恭敬道:“老夫人请吃茶。” 出乎意料,老夫人这次倒并未刁难诺雅,探身将茶接在手里,放置到一旁的桌几上,从鼻孔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然后从一旁的婆子手里拿出一个红纸包裹的四方物件递给她。 诺雅接在手里,心里一阵暗喜,早就听说富贵人家,新人敬茶是要封银子改口的,没想到这婆婆看起来不待见自己,手底下倒是大方,出手就是这样一沓子票子。可能自己以后跑路的盘缠都齐了。 她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怀里,感觉入手有些沉甸甸的,用手指摁摁,硬邦邦的像是一本书。 “打开看看吧。”老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慢条斯理地道。 林诺雅的确有些迫不及待,三两下就将纸包打开,果真是一本书《贞洁烈女传》。就说今日怎么这样开恩,原来挖了坑在这里等着。 “应该识字吧?”老夫人淡淡地问。 林诺雅抓抓头发,一脸懊恼:“年幼的时候好像学过几个字,不过十个字中间认识一个也就不错了。” 老夫人应该是比较意外,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会喜欢一个目不识丁的丫头。自己此举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无力。 她强压住怒火,冷声训斥道:“女人不识字没什么,但是必须要知道礼义廉耻,知道三从四德,知道名节清白。从今天起,我会找一位女先生,教授你这些女德女诫。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擅自离开一念堂的院子,安生地学好规矩,以免丢了我将军府的颜面。” 声音严厉,不容置疑。 第十四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百里九“啧啧”地连连摇头,将腿吊儿郎当地翘起在椅子上。 老夫人绷了脸:“怎么,你觉得不妥?” “妥!妥!”百里九眉开眼笑:“母亲真是了解孩儿心思,这诺儿是顽皮了些,应该教导一些规矩,多识文断字,以后也是好的。我只是担心她性子顽劣,一般的先生教导不了。” 老夫人曲起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然会寻个严厉的先生。只要你不去拖后腿,给她胡乱撑腰,先生自有手段教训。” 两人你来我往,跪在地上的林诺雅就有些受不了。地上的寒气顺着双膝已经透进骨子里,膝盖处昨天跪了半晌就已经有了淤青,如今轻轻挪动一下,更是痛得呲牙咧嘴。 百里九居高临下,见诺雅眉头微蹙,冲着自己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知道她跪得辛苦。冲着她得意一笑,抛了个妩媚的眼神,伸手到碟子里拿点心,被老夫人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我饿了!”百里九委屈地抗议。 “饭厅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敬完茶就开饭。”老夫人嗔怪两句,心疼自家儿子,就不再难为诺雅。 身后婆子的手里还有一盏茶,按礼应该是敬给正室夫人,林诺雅有些为难,这秦,安二人位份相当,不分大小,自己先敬谁都不对。 撩起眼帘扫视一眼,二人端坐在上首,似乎漫不经心,眼角都盯紧了林诺雅的手,准备一言不合就兴师问罪。 ‘奶奶个熊猫的,这都是你百里九做下的好事,如今让我为难。’林诺雅心里暗自不忿,举起手里的茶盏,高举过顶,向着百里九:“九爷请喝茶。” 纪婆子在身后小声提醒:“第二杯茶也不是敬给少爷的。” 林诺雅又是一脸懵懂:“九爷为天,第二杯茶不敬九爷,那我应该敬谁?” 纪婆子也被问得哑口无言。 百里九懒洋洋地伸手:“一大早起折腾得热闹,嘴里早就焦渴,还是诺儿心疼我。” 林诺雅顺杆往上爬,吃力地站起身来,将茶盏递到他的手里。 府里的下人都是惯会看主子眉眼高低的,不消吩咐,赶紧另外烹了两盏茶过来。诺雅伸手将茶盏连同托盘一起接了,笑着道:“两位夫人请吃茶吧。” 秦宠儿对于林诺雅的慢待不高兴,有心为难几句,却见安若兮已经放下架子,离座走到林诺雅跟前,笑眯眯地道:“妹妹不必客气。” 她一向争强好胜,自然不想被安若兮争了先,立即抢先夺过就近的一杯茶,放在唇边轻抿一口。 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站起身来,一手拉过百里九,连声催促下人赶紧开饭。 林诺雅正欲跟上,纪婆子在她身后一把扯住袖子,低声叮嘱:“将军府一向尊卑有别,规矩甚严,姨娘千万不可以趱越了。” 她不屑地撇撇嘴,等秦.安二人趾高气昂地从自己面前过去,出了厅堂,方才尾随在身后,委屈哒哒地暗自思量: 若是每天跟着她们一起用餐,时日久了,必然消化不良,不若自己在房间里生火,哪怕萝卜青菜,也比忍气吞声地看这些嘴脸要舒服得多。 等到她低眉顺眼地进了饭厅,老夫人等人已经围桌而坐,撤去多余椅子,哪里还有她的座位? 又一个下马威,有完没完了?老太太这样不断地给她难堪,难道很有乐趣? “麻烦姨娘让一让。”身后有婆子不冷不淡地对杵在门口的林诺雅道。 诺雅侧身回头,丫头婆子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上菜盛汤,有条不紊。整个饭厅弥漫着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林诺雅提起鼻子闻了闻,不用近看,桌上的饭菜就已经猜度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添汤盛饭?”秦宠儿拧着眉头,对林诺雅冷声呵斥。 诺雅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老夫人鸡蛋里头挑骨头,没事找事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百里九的娘呢?你秦宠儿算是什么东西,也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 她将火焰一再地压下去,忍了再忍,从丫鬟手里端过盛好的粥饭,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老夫人,依次是百里九,安若兮,最后才是秦宠儿。 秦宠儿心里不忿,待到她走到近前的时候,向着身后的小丫头使个眼色。丫头不动声色地将脚伸出去,绊了她一脚。 林诺雅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伸过去,慌忙伸手扶住了餐桌边沿,而手里端着的汤粥自然就扣到了桌子上,极其狼狈。 诺雅原本就不想忍耐,如今秦宠儿又暗中使绊儿,她泼劲儿上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抽桌布,桌上临近自己的盘盏尽数打翻在地。 桌旁除了她,还有端坐着的秦宠儿,扫落下来的杯盏自然全都泼洒了她一身汤汁,还有的溅到手上,烫得她“嗷”的一声就跳起来,伸手去抹。汤汁粘腻,愈加热闹,身前的裙衫上面,也好像砸了染料铺子,五颜六色,煞是醒目。 林诺雅早已经跳开,揉着手腕,感到酸疼得厉害。 “你疯了?!”秦宠儿大叫,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身后的丫头手忙脚乱地用帕子给她擦拭,越抹越热闹,终于使秦宠儿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开。 杯盏碎裂,饭厅里许多人惊呼出声,老夫人却依然端坐,波澜不惊。待到众人缓过神来,她方才用热手巾擦拭了手心和指尖,冷冷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九,这婆娘如何教训,不用为娘再说了吧?” 百里九惋惜地咂咂嘴:“败家娘们儿!这样好的饭菜怎的都浪费了?” 林诺雅一愣,这百里九兴师问罪怎么这样与众不同?不替秦宠儿出头,反倒可惜一点杯盏粮米?难道适才秦宠儿的手脚全都没有逃出他的眼睛? 不论出于何种缘由,百里九这样说,那就是摆明了站在自己这边,想治她一个浪费米粮的罪过了? 诺雅也掸掸自己身上的一点油渍,不慌不忙:“不是诺雅浪费,而是这桌饭菜吃不得!” “吃不得?”百里九极为配合地大吃一惊:“难道有毒?” 林诺雅斩钉截铁地道:“对,有毒!” 秦宠儿愈加手忙脚乱,花容失色,撑开沾了油渍的衣裙。 还是老夫人最是镇定,冷冷地道:“哼!胡说八道!我百里府的厨子在府里已经待了十几个年头,做事一向谨慎,怎么可能让人有可趁之机下毒?” 早有下人飞奔着去厨房,将事情始末,一一告知厨房管事。管事心里颇有些不忿,气头上也顾不得规矩,气势汹汹地走进饭厅里同诺雅据理力争。 “林姨娘说我们这饭菜里面有毒,可有真凭实据?” 林诺雅也面不改色:“饭菜尚且还在,就是真凭实据。” 管事向四周扫视一眼,见一旁的柜子上有一副银筷,抄在手里,对着老夫人就是一揖:“请恕小人莽撞无礼之罪,委实是林姨娘这一盆污水莫名其妙。” 老夫人不语点头,管事持碗用银筷将桌上的饭菜每个夹了一点,狼吞虎咽地吃了,银筷雪亮如初,并无任何异样。 “主子们的饭食做好以后,厨子们全都自己品尝过的,怎么可能有毒?”管事说得信誓旦旦。 众人全都将怪责的目光投向林诺雅,唯有百里九笑而不语,似乎是已经明白诺雅的用意。 林诺雅依旧淡定若初,微笑着对老夫人道:“敢问老夫人平日里是否偶尔会有耳聋耳鸣的毛病?” 老夫人与身边的婆子都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诺雅指着地上打落的一盘荷叶酿豆腐道:“这就是罪魁祸首。” “此言作何解释?”百里九饶有兴趣地问:“一盘寻常豆腐而已,虽然老娘偏好,但大家都在吃,也并无不妥啊?” “原本豆腐是无罪的,罪在于人。老夫人早起有饮八宝茶的习惯,而将军府的八宝茶里面加的是蜂蜜,做厨子的人都知道,蜂蜜与豆腐同食,会致人耳聋。 偏生将军府的厨子为了讨老夫人喜好,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豆腐,久而久之,服用得多了,犹如慢性毒药积淀,自然听力就会下降。 诺雅气恼厨子玩忽职守,又人微言轻,知道纵然劝解,老夫人也断然不会轻易听信,情急之下,有所失态。” 百里九将目光转向管事:“林姨娘所言可是事实?” 管事如今已经是冷汗涔涔:“九爷恕罪,这是小人一时疏忽,只注重饮食相克之法,而忽略了老夫人的早茶。” 老夫人向着管事挥挥手:“下去自己到管家那里讨罚去吧。” 管事千恩万谢地退下去,安若兮慌忙吩咐下人将桌面清理干净,另外亲自给林诺雅搬了座位,请她坐下用餐。 老夫人只低头吃饭不语,算作默认了。 只剩秦宠儿一身油渍,却无处诉苦,扭身带着丫头回房换了干净的衣裙回来,早已菜冷羹残。 百里九用手巾擦擦嘴角:“今儿个约了兄弟打猎喝酒,晚间才会回来。” 老夫人难免埋怨。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哄劝两句,离开席面,大摇大摆地出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在林诺雅耳边低声道:“你的汤圆里面有毒,你就趁机撤了厨房管事的职,让他受罚,果真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诺雅心事被说中,脸上不由就是一红,红晕直接蔓延到耳垂上,百里九得意地“哈哈”大笑,昂首挺胸地离开。 第十五章 我好像闯祸了 一念堂里,林诺雅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用书遮了阳光,摇晃着昏昏欲睡。 丫头桔梗愁眉苦脸地趴在一旁的石桌上面“奋笔疾书”。这是今天女先生交代给自家小姐的功课。 老夫人雷厉风行,早饭过后就差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先生过来,并且吩咐丫头到管事那里领取了一应笔墨纸砚。 林诺雅原本也只以为,老夫人是让女先生说教一些三从四德一类的女子戒条,谁料女先生竟然有板有眼地教导起习字来。 瞌睡连连的诺雅敷衍着送走女先生,将今日留下的功课甩给桔梗,自己就躺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纪婆子被她找个由头指使出去了,朝三暮四两个丫头在房间里整理东西,也磨蹭半晌了。桔梗知道,她们二人肯定是趁着纪婆子不在偷懒,因为她和自家小姐带过来的行李总共也不过一个小包袱,两三件换洗衣物而已。 桔梗握笔的手有些酸,小声地嘀咕:“小姐,这字桔梗替你写了,万一女先生考校起来如何是好?” 林诺雅心里正有盘算,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功夫顾虑这些?她正在想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如何才能从百里九手里拿回自己的卖身契,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今天早起的一顿饭,可谓是吃得惊心动魄,自己稍不小心,怎样死的都不知道。若是一直在将军府住下去,英年早逝那是迟早的事儿。 理不清头绪,林诺雅重新将手里的书翻开,仔细翻找,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一点启示。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颇为尖利,吓得桔梗手一抖,毛笔差点掉到地上。 林诺雅微蹙了眉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大惊小怪,这将军府的规矩看来也不怎么样。” 紧接着听到有高亢的女声隐约带着哭腔:“这究竟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人干的,这可让我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然后有人纷纷议论的声音,还有人出谋划策。 桔梗就有些坐不住,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诺雅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劝阻,桔梗已经一溜烟地打开院门跑出去。屋子里的朝三暮四二人也听到了动静,从窗口向外张望。 诺雅摇摇头,自顾低头继续研究她手里的书,外面却吵吵嚷嚷得愈加热闹。 桔梗一路小跑着回来,慌里慌张地掩了院子门,背靠在门上大口喘气,小脸苍白。 诺雅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专注看书,只问了一句:“怎么了?出人命了?这样慌里慌张的。” 小丫头望了一眼敞开的窗户,见朝三暮四二人已经缩回头去,围坐在桌前偷懒打盹儿,方才抚抚心口,心有余悸地道:“小姐,我怕是闯祸了!” 诺雅放下手里的书,抬起眼皮看她:“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小姐,昨天那锅甜汤我顺手就倒在了花坛里了。”桔梗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不倒掉难不成吃了?” 小丫头哭丧着脸,简直欲哭无泪:“就是吃了!” 诺雅瞬间一惊而起:“什么?!谁吃了?!” “我听说是老夫人养了一只从波斯带过来的碧睛白猫,疼在心尖上的,专门找了两个婆子看管伺候。昨天夜里人多混杂,被它跑了出来。谁知道竟然就这么巧,偏生跑到后院花园,还吃了我倒掉的甜汤,然后就死翘了。” 桔梗急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的。” “大惊小怪!”诺雅长舒一口气,重新躺回去:“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被谁贪吃了呢,左右不过一只畜生而已。” 小丫头红着眼圈摇头:“当初九爷给老夫人买这只畜生的时候,花费的银两可以买三四十个婢子都不止,老夫人更是如获至宝,稀罕得很。如今被毒死了,我肯定难逃其咎,怕是会被乱棍打死的。” 林诺雅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才发现这只猫原来比自己身价还要高出许多!被毒死了的确可惜! 她不屑地撇撇嘴:“看你那点出息,怕什么?天塌下来,不是还有你家小姐我顶着吗?” 小丫头抹抹眼泪,瘪瘪嘴,仍旧是一脸的惊慌,如热锅蚂蚁。 院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擂响,桔梗吓得瑟缩了一下,惊慌失措地躲到诺雅身后,就连牙齿都忍不住打战。 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六七个人从外面气势汹汹地涌进来。为首之人正是今天早上给诺雅端茶的婆子,横眉立目,一脸怒容。 诺雅的摇椅仍旧在有节奏地摇晃,她微眯了眼睛,一脸悠闲:“若是请安的话,就不必了。” 婆子一声冷哼,正欲上前质问,她身后有人紧紧扯住她的袖子,摇摇头,劝阻她不可以鲁莽。婆子方才勉强按捺住火气,冲着诺雅一揖:“婆子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林姨娘。” “喔?是问还是审讯?”诺雅似乎是在玩笑,话语里却透着森冷的寒气。 婆子勉强一笑:“婆子不敢。” “不敢最好。”诺雅索性闭了眼睛,不予理睬。 “婆子只是想问林姨娘一声,昨天夜里,厨房给您准备的宵夜,去了哪里?”婆子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敢咄咄逼人。 诺雅冷不丁地睁开眼睛:“婆子这话问的有意思,夜宵能去哪里?当然是吃进肚子里了。” “只怕未必吧?我怎么听说林姨娘把宵夜全都倒掉了呢?”婆子试探道。 “倒掉?为什么?”诺雅装傻充愣,一脸无辜:“你又是听了谁胡说八道,说我们将宵夜倒掉的?” 婆子一时语噎,避重就轻地道:“你可知道,老夫人的波斯猫昨个夜里吃了有毒的东西,被毒死了?” “哼!”诺雅一拍椅子扶手,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猫儿死了,只管找负责看管的婆子追究责任去,到我这里咄咄逼人的,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婆子自觉有理,丝毫并不将诺雅看在眼里,拧着脖子道:“虎猫儿是吃了你倒的食物才被毒死的,不找你找谁?” “啪”的一声,婆子惊愕了,围观的众人也目瞪口呆。 没有人看清诺雅是怎样出手的,只见人影一闪,婆子的脸上就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红了半边脸。 “没大没小,就算是我的罪过,又岂是你一个婆子敢指责教训的?带着这么多人擅自闯入我的院子,无凭无据地栽赃陷害,你也太嚣张了一点!” 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丢尽老脸,虽然不敢还手,却捂着半边脸叫嚣:”一个婆子?你还果真当自己是什么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成?竟然以主子自居了?你还不如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婆子干净。” 纪婆子从外面得知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回来,院子里已经围拢满了人,听那婆子说话刺耳,急忙上前解劝。那婆子却并不领情,人来疯一样跳着脚地骂。 林诺雅冷冷一笑:“纪妈妈,没有必要劝解,给我照着她的嘴脸狠狠地打。” 纪婆子应该是与那骂人的婆子有点交情,一时有些为难,踟蹰不前。 “林姨娘,你好大的威风!”院外猛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喝。 婆子立即来了精神,转身就对着身后跪了下去,痛哭流涕:“老夫人,婆子失职,咱虎猫儿死得好惨。” 院门本来就已经是大敞,老夫人在安若兮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走进来,气得手直发抖:“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婆子的人也是你说打就打的?” 林诺雅梗着脖子不甘示弱:“老夫人的意思是诺雅就应该安生地坐在这里,听一个下人指着我的鼻子骂个不停了?” “难不成还冤枉了你不成?” “诺雅只想问问,我跟一个畜生能有什么仇怨,下此毒手?你们又为何这样笃定,猫儿就是因为吃了我的东西被毒死的?”林诺雅振振有词。 老夫人转过身子看那个婆子,婆子慌忙争辩:“婆子已经问过厨房的人了,昨天总共煮了三份汤圆,都是半生不熟的,分送给两位夫人和姨娘。 两位夫人的汤圆是放冷了以后原封不动地撤回来的,唯独林姨娘把它倒进了花坛里,那附近的花草一夜之间全都枯死了。所以婆子才敢断定。” 林诺雅眯着眼睛看她:“你了解得倒是仔细。” 婆子得意地一挺胸:“那是自然。” “可是你凭什么就认定这毒是我下的?我又哪里来的毒药?什么目的?” 婆子仍旧嘴硬:“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天衣无缝么?” “就在这里了!”人群外突然有人冷不丁地高声道,手里掂着一口锅兴冲冲地挤进来:“老夫人,这口锅就是昨天林姨娘向厨房里讨了来用的,上面还有残渍未干。” 诺雅一看,正是桔梗随手丢弃在墙根下的锅,被一个精瘦红脸的婆子翻找出来,成为了指控她的证据。 第十六章 双贱合璧 有多事的,凑到近前,拔下头上簪子仔细试了,回禀老夫人:“的确有毒。” 老夫人一时之间气怒交加,再加上心疼,就有些顺不过气来,颤抖着手,说不出半个字。 安若兮赶紧抚着她的后背轻拍:“婆婆千万息怒,这林妹妹想来本意并非是想害死您的虎猫儿,不过是凑巧误食替人挡了灾罢了。” 安若兮一句话提醒了老夫人,她愣怔片刻,醍醐灌顶,神色大变:“来人,给我把这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抓起来,狠狠地打!” 身后跟着的人里有壮实的汉子,是厨房里跟来看热闹的,闻言二话不说,就上前扣住了诺雅胳膊,下了狠劲儿。 林诺雅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手脚就被制住,挣脱不开。 “不过一个畜生而已,老夫人你二话不说,就给诺雅扣上一顶蛇蝎歹毒的帽子,定了罪。看来在您的眼里,我的一条性命竟然还不抵你手中的一个玩物!” 桔梗胆小,最初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如今见老夫人迁怒于自家小姐,“噗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老夫人饶命,甜汤是奴婢倒在花坛里的,不关我家小姐的事情。” 老夫人冲着几个婆子挥挥手:“带着闲杂人等全都退下去。” 婆子领命,围观的人尽数散开,退至院子外面,有胆大的偷偷地向里面探头探脑。 安若兮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向身后的刘妈妈暗里使个眼色,低声耳语两句。刘妈妈也安静地退下去,出了一念堂,身影一拐,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只剩寥寥几人,老夫人,安若兮,诺雅和桔梗。 “我纵然心疼那畜生,但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我就让你死个清楚明白。我问你,你半夜里生火煮汤究竟意欲何为?” “煮汤自然就是为了果腹充饥。”诺雅不假思索地道。 “我看未必吧!”老夫人冷冷一笑:“听说昨个夜里,小九曾经半路离席去过你的院子?” 诺雅一怔:“的确来过,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对了,你既然是为了充饥,为何不早不晚,非要在小九离开一念堂以后,倒掉一锅煮好的甜汤?自己一口未尝?” 诺雅一时语噎,老夫人这是什么推理?想象力怎么就这样丰富?不过是毒死了一只狸猫,怎么自己的罪过竟然变成了杀人未遂?剧情转折得未免太出人意料了! “你一次蓄意谋害不成,倒掉毒药以后,竟然还不死心,夜半三更又做了食物端到小九书房里去!林诺雅,我们跟你何仇何怨?令你下这样的毒手?”老夫人痛心疾首地指责。 “老夫人,你老人家大概忘了,九爷如今还安然无恙呢。” “是呀,婆婆,听说九爷昨个喝了妹妹端去的醒酒汤,还颇多赞誉,应该是误会吧?”安若兮细声细语地劝慰。 “那是因为九爷昨个贪杯醉酒,将吃下去的汤全都吐了出来,才侥幸拣回一条性命!”院子外传来秦宠儿略有尖利的嗓门。 林诺雅惊愕地回头,正是秦宠儿从院子外面一脚踏进来,满脸得意。 “儿媳昨个夜里放心不下,专程煮了醒酒汤去看九爷。被林姨娘差人堵在门口,不许我进去探望。我心里生疑,闯进书房去,九爷已经吐了一地,她正在手忙脚乱地销毁罪证。 幸好,那污秽之物还沾染到妾身裙摆上一点,足以作为揭发她的证据!” 秦宠儿说完,向着身后一招手,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低眉顺眼地走过来,对着老夫人轻盈一拜: “启禀老夫人,昨个夫人换下的衣裙,因为太晚,并未来得及清洗。今儿个晨起,那一片就落了不少的虫蚁。最初我们不以为意,直到适才听闻您的猫儿被毒死,方才猛然醒悟过来,禀报给主子知道。” 睁眼说瞎话!奶奶个熊猫的!难为这样仓促的时间,秦宠儿竟然能编造出这样的借口来落井下石。 秦宠儿显然是有备而来,必定是有人过去给她通风报信去了,所以才会忙不迭地赶过来,无中生有,陷害栽赃。 诺雅扫视左右,不见刘妈妈,立即心知肚明,安若兮与秦宠儿这是双贱合璧,趁机要将她斩草除根! 如今,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怕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打!给我照死里打!”老夫人听信了秦宠儿的话,瞬间怒不可抑,指着林诺雅咬牙切齿:“小九不听我的劝告,执意将你迎娶回家,哪里对你不住,你竟然这样狼心狗肺地回报他?!” 两个壮汉不消老夫人吩咐,早已义愤填膺,两步跨进院子里来,手下使力,只听“咔巴”一声,林诺雅一声闷哼,肩膀处就好像骨折了一般,完全没有了知觉,豆大的汗珠“噌”的一声冒出来。 她紧咬下唇,怒火中烧,抬眼愤恨地盯着秦宠儿:“狗屁!” “果然是勾栏院里出来的,这样粗俗,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秦宠儿高傲地冷哼一声。 一旁跪着的桔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像一只凶狠的斗鸡一般,向着秦宠儿的丫头猛扑过去:“让你胡说八道!” 那陪嫁丫头是手底下有功夫的,一个闪身躲闪过去,然后利落地旋身抬腿,正踢在桔梗后背。桔梗痛呼一声,踉跄向前几步,扑倒在地上。 “桔梗!”林诺雅惊呼,用尽全力挣扎,两个壮汉纹丝不动。她的胳膊反而犹如针扎一样,痛彻心肺。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老夫人冰冷地讥讽:“高抬你做个姨娘就已经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你还这样不知悔改。” “呸!”林诺雅狠狠地唾了一口:“看老子不顺眼,尽管明说,老子拍屁股走人,若是回一下头,天打雷劈!至于这样费尽心机栽赃给我吗?” 老夫人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有片刻犹豫。 安若兮看在眼里,对着林诺雅劝解道:“妹妹,婆婆也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难免着急。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但是作为晚辈,千万不要对婆婆这样无礼粗俗。” 安若兮善于煽风点火,一句话又成功地挑起了老夫人的怒火,气怒道:“先掌嘴,看她还敢不敢口出不逊?” “是!”壮汉凶狠应声,就有一人松开了钳制诺雅的手。 诺雅一只胳膊得到自由,往肩窝处一拂,被另一人钳制的那只手臂看不出怎样动作,就好像泥鳅一样,从壮汉的手里滑出来,得到了自由,只剩那壮汉傻愣在原地,惊愕不止。 林诺雅直接冲到桔梗跟前,费力地将她搀扶起来。桔梗疼得呲牙咧嘴,两个手掌全部擦掉一层皮,渗出血来。 “废物!”老夫人斥责两个壮汉。 秦宠儿“咯咯”娇笑:“杀鸡焉用牛刀,小蛮,帮林姨娘松松筋骨。” 那个叫做“小蛮”的丫头欣然领命,向着林诺雅和桔梗一步一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 桔梗张开双臂将诺雅护在身后:“老夫人,我们小姐是冤枉的,那碗汤圆里面原本就被下了毒,多亏我们及时发现,否则早就已经命丧当场。 那汤圆也是奴婢倒的,一切责罚桔梗愿意承担,您饶了我家小姐吧!” 袖手旁观的纪婆子立即变了脸色:“桔梗,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汤圆是我端给林姨娘吃的,你的意思是说,毒是我下的吗?” 桔梗情急之下说话,没想到无意间得罪了纪婆子,慌乱辩解:“桔梗只是实话实说。” “桔梗,不用跟她们废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原本就是她们沆瀣一气害我们,你解释也没有用。” 林诺雅望着步步紧逼的丫头小蛮,拽住桔梗逐渐退后,心里为她的奋不顾身感到感动。 “桔梗让开,你不是她的对手。”林诺雅已经退到最后,顺手抄起墙根处一根晾衣服用的竹竿,将桔梗推到一旁。 这个叫做“小蛮”的丫头手指骨节粗大,下盘极稳,适才出手运用的正是秦家的鸳鸯连环腿。林诺雅清楚地知道她们的武功路数及破绽,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胜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果然,当小蛮漫不经心地向着她出手时,诺雅手里的竹竿一抬,如灵蛇出洞,已经穿过她的肋下空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她的腋下穴位。 小蛮惊出一身冷汗,迅疾撤回带着疾风的手掌去挡,谁料诺雅手里的竹竿却只是虚晃一招,改为下撩。可惜没有丝毫力度,否则必然将小蛮掀翻在地。 小蛮方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姨娘并不简单,手忙脚乱之余,慌忙敛了心神,专注以对。 实力悬殊,立见高下,林诺雅狼狈应对,小蛮步步紧逼,一掌将林诺雅手中竹竿齐刷刷削断。 一寸短一寸险,诺雅手里仅剩一截竹稍,又是体力不济,被小蛮一个旋踢,躲闪不及,正中太阳穴。她踉跄后退几步站立不稳,就要跌倒,所幸身后有依靠,才不至于跌得狼狈,但是眼前一黑,头也眩晕起来。 鼻端一股淡淡的酒味与脂粉气混合的甜香,像极了夜晚琳琅阁里衣香鬓影的味道。林诺雅不喜,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 “九爷!”是秦,安二人的声音。 百里九那妖孽回来了吗?诺雅心里在想,眼前却依旧一片金星乱冒。 第十七章 第一次看着顺眼 “你怎样?”耳旁有醇厚如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百里九,不过却不似昨日里那样混不正经。 林诺雅晃晃头,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才感知到自己是被人拥在怀里,对方胸膛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自己脊梁上,有点灼热。 “元宝,那丫头喜欢比试,你就陪着她好好过几招。”身后的人淡然吩咐道。 这次诺雅听清楚了,的确就是百里九的声音。 “是,爷!”元宝兴奋地应声:“若是我不小心把她惹哭了,你不会怪我吧?” 百里九的声音瞬间冷了两分:“你吃奶用多大劲,你就使多大劲就行。” “好嘞!”元宝得令,不容小蛮反应过来,已经欺身而上,与小蛮打斗在一起。 那小蛮只是女儿家的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是元宝的对手,连吃闷亏,不得不向秦宠儿狼狈求饶:“小姐,给我做主啊!” “元宝,她太聒噪了,你就不能把她带到外面比划吗?”百里九蹙眉不耐地吩咐。 “那我可就真把她拐跑了?”元宝嬉笑着说话,手底却步步紧逼,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三两下逼得小蛮仓惶退后,狼狈退出一念堂。 果然是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才,听这元宝说话怎么跟百里九一个腔调,如此没有正形?诺雅晃晃头,眼前金星逐渐散去,见秦宠儿的脸已经气愤得扭曲变形。 “九爷!你怎么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偏袒于她?这贱人故意投毒想害您,难道不应该教训吗?” 秦宠儿原本不敢求情,后来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就有些恼羞成怒。 “不该!”百里九一句话就将秦宠儿的话噎了回去:”爷的女人也是这些仗势欺人的猫猫狗狗胆敢教训的?” “阿九!你可知道她昨日投毒之亊?”老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三番两次蓄意谋害你,多亏你醉酒呕吐,否则现在可能就已经死在了这个毒妇的手里。” 百里九一个打横,就将林诺雅抱在了怀里,望着怀里的人低眉宠溺一笑:“我自然知道。” 诺雅不由一愣。 “你既然知道,还这样维护她,打算养虎为患吗?”老夫人指着诺雅怒不可遏。 “我自己的女人自己会管教,容不得别人欺负。” 百里九不再理会众人,径直抱着林诺雅,踢开屋门,进了房间,头也不回。 “元宝,送客!” “混帐!”老夫人气怒交加,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为了一个下贱女人,你难道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疯了!疯了!果真是疯了!”老夫人指着门口,气得口不择言:“逆子!你这是被狐狸精迷了心智了!” 屋子里百里九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只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淡定!” 原本冷眼旁观的安若兮见老夫人盛怒,赶紧好言相劝,将她连搀带扶地哄出了院子。 秦宠儿担心自己丫头安危,也迫不及待地相跟着离开,去查看小蛮伤势。 “你不是说今晚约了朋友吃酒,要晚些才能回来吗?” 林诺雅靠在床上,与百里九四目相对,有些尴尬,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百里九今日依旧是一身大红锦服,墨发随意束起,松松散散,美得有些妖孽,妖得有些虚幻。 尤其是刚才,他菱唇轻启,不咸不淡地吐出那句话“我自己的女人自己会管教,容不得别人欺负。”的那一刻,林诺雅觉得他顺眼极了。 他微微翘唇,风流不羁的桃花眼顽皮地眨了眨:“我眼皮子一直在跳,掐指一算,你在家有难,所以就踏着风火轮急匆匆地回来了。” 林诺雅眉眼间隐约有了笑意:“那你适才为什么不为我证明清白,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那你的宵夜里面被人下毒,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百里九反问。 林诺雅盯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九爷,我们以前认识吗?” 百里九摇头。 “既然不熟,我又为什么信任你?”林诺雅一句反问又重新占据了主动权。 百里九哑然,随即“呵呵”一笑,向着诺雅靠近一点:“娘子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再熟悉一点,是吗?” 诺雅忍不住向着床里面瑟缩了一下,心也猛然提起,讪讪地摆手笑:“不必了,不必了,已经很熟了,熟透了。” 百里九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摸腰带,笑得别有深意:“熟透了的意思是不是我可以吃了?” 林诺雅的心就“噌”地提到了嗓子眼,指指外面的日头,磕磕巴巴地道:“九爷,白日宣淫好像不太好吧?” 百里九笑得一脸风骚,好像一只发情的猫:“天时地利人和,如此良辰美景岂能错过?” “我的头好像要裂开了。”诺雅心慌意乱,伸手捂住头,夸张地叫痛。 百里九“噗嗤”一笑:“娘子你想得太多了,自然头疼。为夫的意思只是说饿了,想吃东西而已,你竟然......啧啧。”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诺雅受了捉弄,心里暗自腹诽,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粗鲁地将他一把推开。 百里九一声闷笑:“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身子应该是没事了。虽然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板倒是结实,一般人可承受不住那丫头的歹毒一脚,莫说踢晕,傻了都有可能。” 林诺雅伸手揉揉太阳穴,仍旧隐隐作痛。适才若不是自己顺势侧转,那样狠厉的一脚,果真吃不消。 “诺雅是穷苦出身,自然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皮实一些。” “你确定不用叫大夫过来看看吗?” 诺雅坚定地摇头:“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也好,反正女人被踢傻一些更可爱。”百里九抱臂斜靠在床架上,探究地望着她,有意试探:“明天就是三日回门了,我已经命人备好厚礼,一起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你可莫到时候有什么不适。” 林诺雅脸上不由闪过一丝黯然,稍纵即逝:“不用了。”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诺雅嘴边掠过一丝苦笑,璀璨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好像是闪烁在眸子深处的那盏灯只剩一星如豆。 她低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微颤,再睁开时,已经掩去苦涩,恢复了满眼华光。 诺雅歪头轻轻地牵动唇角,微微的笑意在唇畔缓缓绽开,犹如昙花灿烂。 “我好像忘记了回家的路。” 百里九一怔,没有料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回答自己。看着她牵强的笑,心里莫名有些心疼,也许自己不应该这样试探她。 正想开口劝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主子,老夫人派了跟前丫头过来,请您去她院子一趟,说是明天新娘回门的礼品已经置办齐了,请您过去过目。” 林诺雅微微一笑,这老夫人倒是不屈不挠,刚刚还被自己儿子气得七窍生烟,转眼就没了脾气,又跑过来寻他,慈母多败儿,怪不得会将自家儿子教养得这样纨绔不堪。 百里九有些不耐烦:“告诉老夫人,一切全都由她做主就是,我没有意见。” “老夫人还说有许多具体事宜要仔细商量,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百里九不再固执,无奈地叹一口气,冲着林诺雅轻佻一笑:“娘子稍安勿躁,为夫去去就回。” 床上的人儿松口气,浅笑嫣然:“九爷自顾去忙就是,诺雅预祝您春风得意,春暖花开,万象回春。” 百里九微微勾唇:“娘子果真贤惠大度,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言罢哈哈一笑,转身而去。 诺雅招呼院子里的丫头:“朝三暮四,代我送九爷。” 院子里立即传来两声脆生生的应答。走到门口的百里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下去。 第二天,朝三去取衣物,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迫不及待地告诉诺雅,说是秦,安二人为了回门的事情私下里起了争执,就连安若兮也一改这两日里贤惠温婉的形象,虽然不至于像秦宠儿那般咄咄逼人,也是针锋相对,坚决不愿做出让步。具体为了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诺雅暗里猜测,将军府一向财大气粗,秦安二府也是权贵世家,应该不至于因为礼品多少的事情计较,唯一难以调和的,大概也就是回门时间先后的问题。 百里九一人分身乏术,有前有后又必然有偏向。秦安二人早就有罅隙,虽然昨天双贱合璧,联起手来,想扳倒自己,但是此事关乎两府颜面问题,自然不会轻易妥协。 林诺雅一想到百里九自作孽不可活,就胃口大开,还没到午饭的时候就一口气吞下五六个蟹黄包,干光一碗香辣牛肉面,风扫残云,将盘碟清理个干净。 第十八章 鸿门宴 刚刚放下筷子,林诺雅还未来得及将油光渍渍的嘴巴擦干净,就有人敲响了一念堂的门,自报家门说是百里九跟前的侍卫。 桔梗将人带进来,冲着诺雅抬手唱了一个喏。 “启禀林姨娘,今天中午主子在鸿宾楼设宴,款待安侍郎,秦尚书。主子说让您赶紧过去。” “鸿宾楼?今日不是秦夫人和安夫人三日回门吗?怎么设在酒楼呢?”诺雅有些惊讶。 “主子与秦、安两府联姻,皇上大悦,御赐一桌回门喜宴。宴席设在将军府于理不合,所以只能劳请秦,安两位大人移驾鸿宾楼。”侍卫如实回禀道。 酒楼款待?也多亏那百里九想得出来。不过,这秦,安两府自大婚之日起就已经暗中较上了劲,互不相让,今日回门,百里九如何做都是错。而酒楼宴请,明面上是得罪了秦,安两府,而实际上,却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更何况,还有御宴这个幌子。 但是,也有一个前提,就是将军府足够强大,秦,安两府不敢得罪,或者说敢怒不敢言! 不过,百里九让她去做什么?林诺雅暗自腹诽,原本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大大的“尴尬”,再加上昨日新婚以后,百里九对自己明显的偏袒使得树敌甚多,难保秦,安两家不会借题发挥,酒桌之上难为自己。 所以,林诺雅不想去,十分不想去。 这百里府简直就是个事儿窝,秦,安二人纯粹就是个事儿婆。自己安生地待在一念堂,尚且麻烦不断,若是上赶着凑到她们跟前,势必吵架,斗嘴,耍心眼,缺一不可! 一个字:累! 两个字:太累! 林诺雅故技重施,捂了头,微蹙眉头:“麻烦小哥回去告诉九爷,诺雅身子仍旧不适,头晕得厉害,胃口也不佳,恐怕是要辜负他的厚望。” 侍卫看了一眼满是狼藉的餐桌,似是已经有了准备,眯着笑眼道:“主子说了,若是林姨娘今日碰巧不适的话,府里大夫‘十剂汤’今天碰巧也有空。” “十剂汤?”诺雅疑惑地问。 侍卫点头:“嗯,‘十剂汤’是咱府里蔡大夫的圣手称号,无论病情严重与否,必须十剂汤药方能病除痊愈。” 诺雅愁眉苦脸地“啊?”了一声,惹得身后桔梗低下头,笑得双肩直抖。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自家小姐性子泼,姑爷却是嬉皮笑脸,从二人进府以后,貌似小姐就没有沾到多少便宜,多大的气焰烧到姑爷跟前,也被浇得一丁点火星也没有。 林诺雅无奈地翻个白眼,揉揉肚子:“罢了,轻伤不下火线,更何况是你家爷的吩咐,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照闯不误。” 侍卫恭敬地领命而去,备下车马,林诺雅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心理准备,方才雄赳赳气昂昂地相跟着去了。 鸿宾楼,京城第一酒楼,鲍参翅肚,山珍海味,一向以奢侈挥霍而著称,诺雅平素早有耳闻。 往日里正是宾客云集,觥筹交错的热闹光景,今日鸿宾楼门口却是将军府侍卫森严罗列,机灵的伙计陪着笑脸将前来吃酒的客人委婉地拒之门外。 听侍卫说,百里府大手笔地包下了整个鸿宾楼,诺雅心疼得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暗骂一声败家子,果然不负花天酒地的威名。 跑堂小二见到她跟随在侍卫身后而来,知道是百里府的人,立即热情地迎上来,陪着笑脸:“敢问夫人可是参加百里府宴请?” 诺雅点点头,见酒楼伙计正在柜台处忙活着烫酒,知道宴席正酣,点点头:“正是。” “二楼天雅阁,您楼上请,步步高升!” 诺雅踏上台阶,扭过头来:“宾客可是齐了?” 小二长了一副讨喜的笑脸儿,仰着道:“已经齐了,这酒水也上了五六道。” 已经开席了,看来将自己叫到鸿宾楼只是百里九一时起意而已,就是不知道究竟何意? “小二哥,这天雅阁我自己是识得的,就不劳你上楼了,你尽管去忙就是,我自己就能找到。” 小二正是求之不得,闻言痛快地唱了一个喏:“天雅阁就在二楼左首第三间,夫人随意,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 诺雅颔首,带着桔梗沿着酒楼楼梯向上,左拐,寻第三间位置,刚巧有跑堂从里间上菜出来,虚掩了房门,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去,正对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雕花屏风,诺雅自镂空处向里看,里面自然是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屏风后是黄梨案,罗汉椅,白玉棋,茶香袅袅,供宾客休息,再往里方才是酒桌宴请的地方。 冲门口方向主座位置,坐的是两位年近五旬的老爷,各有官威气派,一人白面无须,一人黑红脸膛,想来应该就是秦尚书与安侍郎二人。旁边作陪的除了百里九,还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下首处落座的,看背影就是秦、安二人。 几个男子频频向着百里九举杯敬酒,轮番上阵,言谈间颇为热络,并不生疏。百里九面红耳赤,却酒到杯干,豪爽酣畅,酒必然饮的不少。 诺雅一时间有些踟蹰,站在屏风后面,不知如何进退。 “诺儿,进来。” 百里九已经发现了她与桔梗二人,起身离座向着门口走过来。酒桌上的几个人也全都停止了谈论,扭头向着她看过来,各怀心思。 诺雅大大方方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作势向着百里九弯身行礼:“见过九爷。” 百里九已经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带着满身酒气小声道:“夫人再不来。为夫可就要醉得不省人事了。” 醉傻了才好,关我什么事?诺雅暗自嘀咕,脸上却是依旧巧笑嫣然:“九爷海量,以一敌十,诺雅佩服。” 百里九突然俯身向着她凑近过来,低声耳语:“帮为夫挡几杯酒。” 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诺雅翻了一个白眼:“让我给您挡酒,岂不有损九爷您的威名?” 百里九嬉皮笑脸,似乎浑然不觉她言外之意:“有夫人罩着,自然求之不得。” “怎么,九弟,这林姨娘来了,就只顾着窃窃私语,不进来跟我们饮一杯水酒吗?”里面有人出声催促,带着些许不屑。 “自然,自然。”百里九一把扯起诺雅的手:“秦尚书今日一直诚挚相邀,百里九却之不恭。只是诺儿不胜酒力,唯恐怠慢了两位岳父大人和诸位兄台。” 原来是秦尚书提议将自己叫过来的,自古会无好会,宴无好宴,秦宠儿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那么秦尚书此举必定心怀叵测。 鸿门宴! 诺雅一声冷笑,这么浅显的道理,人精一样的百里九怎么会不知道,他摆明了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袖手作壁上观。 她唇角微勾:“多谢秦尚书抬爱,诺雅受宠若惊。” 坐在主位处黑红脸膛的那位长者捻须笑道:“早有耳闻,名不虚传。” 话说得深奥,表面虽然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是在座的诸位全都心知肚明,这林诺雅能有什么“名不虚传”?秦尚书明明就是在讥讽于她,说她出身青楼,臭名昭著。 诺雅不卑不亢,淡然一笑,不疾不徐道:“过奖,过奖。” 秦尚书没有想到她脸皮竟然这样刀枪不入,不由一愣,转头反客为主地吩咐秦宠儿:“宠儿,给林姨娘看座,让丫头倒酒,好好招呼。” 秦宠儿对于自己父亲的吩咐明显有些不太情愿,她身后伺候的丫头小蛮不等秦宠儿吩咐就走到林诺雅跟前,将她面前的酒杯斟满。 诺雅闻得出是有名的山西汾酒兰花汾,窖藏应该至少在八十年以上。 秦尚书对着自己右手边的两位红脸男子暗地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立即热情地站起来,向着诺雅举杯相劝。 “我们小妹自小不谙世事,天真烂漫,比不得林姨娘世故老成。以后还请林姨娘多多照顾。请满饮此杯。” 林诺雅惊慌失措地摆手摇头:“对不起,诺雅一向不会饮酒,多谢两位公子抬爱。” 秦尚书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酒杯:“林姨娘这是看不起我尚书府吗?不屑与我两位犬子干了这一杯?” 诺雅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猜测到了秦尚书的用意,他是想让自己醉酒失态忘形吧? 她冷冷一笑,别的本事自己没有,但是这喝酒,她自认还是不怵头的。因为她就单单凭借自己能够闻香辨酒这一个本事,她就有信心,自己以前定然会饮酒,而且酒量也不会甚浅。 但是,这酒是不能白喝的,否则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将可怜兮兮的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百里九,那妖孽却一脸趣味地望着她,一副给她加油打气的无聊样子。 百里九“含情脉脉”的“深情注视”立即成功地激怒了一旁的秦宠儿,她不屑地看着林诺雅,反唇出言相激:“一杯薄酒而已,这样扭扭捏捏,推三阻四,你不给我尚书府薄面也就罢了,难道安大人府上的账你也不买?” 林诺雅望了一眼秦宠儿面前的杯子:“秦夫人好像也没有饮酒吧?难道安大人的薄面你也没给?” 秦宠儿一家原本就是武将,在府上时也好跟几位兄长一起耍枪弄棒,平日里也经常饮酒。不过今日假作矜持,听到诺雅这样说,立即被激起斗志,冷冷一笑道:“你这是在跟我比?” 第十九章 姹紫嫣红开遍 秦宠儿原本就会饮酒,而且小有酒量,自然不把娇娇弱弱的林诺雅看在眼里。 诺雅胆怯一笑:“不敢。” “小蛮,倒酒!”秦宠儿得意地挑眉吩咐身后的丫头。 “宠儿?”她旁边的红脸男子赶紧出言劝阻:“莫失了体统。” “二哥,这林姨娘来了以后,还未一一介绍大家认识。相公今日已经尽兴,我就越徂代庖,给林姨娘引见一下。” 丫头拿过来酒杯,浅浅地将酒斟了,如蜻蜓点水一般,递给秦宠儿。 秦宠儿冲着诺雅挑衅一笑:“舍命陪君子,量小真小人,林姨娘,你代表的可是我百里府颜面,酒,是必须要喝的,但凡剩下一滴,也是不尊不敬。” 说完,当先仰头一饮而尽,煞是豪气千云。 诺雅蹙眉为难地看了一眼桌上满溢的酒杯,小心翼翼地端起来,浅酌一口,立即忍不住咳呛起来。身后的桔梗立即执了茶壶,给诺雅倒茶。 “桔梗,将茶水斟得满满的。”诺雅拍着心口咳呛不停,杯子里的酒不断泼洒出来。 秦宠儿不屑地道:“浅茶满酒,这是敬人的规矩,果然欠教养。” “原来酒是要斟满才好啊,怪我看了秦夫人的酒杯误会了。”诺雅歉意地道。 秦宠儿略有些尴尬,知道诺雅是话里有话,讥讽自己适才杯中酒浅。她又有心逞能,赌气夺过小蛮手里的酒壶,亲自执壶将面前酒杯倒得满满的,又一饮而尽,当众倾斜过杯子,滴酒不剩。 满桌宾客皆齐声称赞巾帼不让须眉,秦宠儿冲着诺雅一抬手,示意她将杯中酒干了。 诺雅愁眉苦脸地将杯中酒闷口饮尽,帕子掩唇仍旧咳嗽不止。 秦宠儿见她似乎不胜酒力,自觉胜券在握,将满桌宾客一一介绍给诺雅认识,各种名目,各种撺掇。 有一必有二,诺雅推诿不得,但凡饮酒必然扯上她作陪。秦宠儿照例酒到杯干,格外豪爽。诺雅蹙眉扶额,各种娇弱。 山西兰花汾入口绵软,酒劲却是挺大,秦宠儿逐渐有些吃力,说话舌头也开始打直。 林诺雅对于她的酒量好言奉承,各种赞叹称羡,使她飘飘然,酒饮得益发干脆。 秦家人见林诺雅一圈酒敬下来,虽然脸上逐渐晕染起红晕,羊脂白玉一样的皮肤下氤氲起朦朦胧胧的粉霞,眼睛却黑亮如点墨,清澈通透如寒星,猛然醒悟她竟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自家妹妹怕是不是对手,赶紧三言两语地纷纷相劝。 秦宠儿正在兴头之上,手舞足蹈,岂肯罢休? “我不胜酒力,认输了。”诺雅气定神闲,安然坐下:“不过这百年窖藏的兰花汾虽好,秦夫人可不要贪杯喔。” 正在低头饮茶的百里九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险些将茶水喷了一桌。 一旁按兵不动的安家人也明白过来秦宠儿上了林诺雅的套,强自忍着笑意,乐得看热闹。 秦宠儿将脸憋成了猪肝色,挥开身旁两位兄长的手,愤愤地站起身来,却是自己无理挑衅在先,不知如何辱骂,气恼地直跺脚。 诺雅将帕子攥在手心里,站起身来,冲着百里九嫣然一笑:“我去吩咐厨房给秦夫人做一道醒酒汤。” 百里九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对着她点点头:“要老味道的。” 诺雅心照不宣地笑笑,在秦宠儿锋利的眼刀下,坦然走出屋门。桔梗赶紧上前搀扶了,待步下楼梯,方才不放心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诺雅摇摇头,将手里帕子在桔梗面前一晃,一股浓郁的酒气:“先前喝的酒大半都撒在了帕子上,我没事。” 桔梗愈加崇拜,简直瞠目结舌:“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竟然都没有发现你的手脚!” 正巧先前的小二看到她们下楼,赶紧迎上来,诺雅也不做解释,吩咐他去厨房里将醒酒汤让厨子做了,多放陈醋和胡椒粉,一定要酸酸辣辣的。 小二领命,转身就走。 “小二哥!”诺雅突然出声止住了小二。 小二转过身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就想问一声,这酒楼一向生意颇好,雅厢贵宾更是要提前几日预定,来客多是王孙权贵,怎么今日门可罗雀?” 小二得意一笑:“夫人所言极是,不过酒楼是九爷提前七、八天订下的,所有预定都提前婉拒了。” 诺雅有些吃惊,提前七、八天?意思就是说,今日酒楼宴请并非是秦,安二人争执,百里九无奈之下才做出的决定,而是早有预谋! 百里九早就料到秦安二人会在回门先后的问题上互不相让。 看来这百里九并不是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荒唐纨绔,相反,他对于人性拿捏得相当精确,而且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由此论断,他百里九为自己赎身,也绝对是个阴谋!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而已。 正在诺雅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酒楼门口处传来一阵喧闹,身后的桔梗捅捅她:“小姐,你看!” 诺雅扭过头去,瞬间感到有些眼花缭乱。酒楼门口处一片桃红柳绿,姹紫嫣红。竟是琳琅阁老鸨与众位姐儿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们来这里做什么?”诺雅吃惊地问。 桔梗摇摇头:“我去问一声吧?” 还未等诺雅回答,已经有眼尖的姐儿看到了她们二人,拽拽老鸨的衣服,向着这个方向指过来。 老鸨见到诺雅,立刻眉开眼笑,对着门口阻拦她们的侍卫眉飞色舞地比划两句,然后扭着水桶一样粗壮的腰肢,向着诺雅一阵风一样刮过来。 其他的姐儿也不再同侍卫调笑,跟在老鸨身后,冲着诺雅笑得格外热情澎湃。 诺雅感到全身一阵恶寒,直觉几人必定来者不善。 “诺雅啊,妈妈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发达了必定不会忘记一起同甘共苦过的姐妹。”老鸨还未走到近前,已经扯着嗓门开始同诺雅寒暄。 诺雅一时摸不清头脑,冷冷地看着老鸨不言语。 “就是,诺雅,苟富贵莫相忘,这琳琅阁就是你的娘家,以后要常来常往,多多提携我们这些可怜的姐妹们。”有姐儿将手里帕子拂过诺雅的面前。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呛得诺雅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们来做什么?”诺雅开门见山,直言快语。 “吆,我们来得是晚了一些,怎么?生气了?”牡丹阴阳怪气地揶揄,立即被老鸨用胳膊肘捣了一下。 “嘿嘿,诺雅,我们可是接到你的请柬就立马赶过来了。可能是姑娘们梳洗打扮费了些时间,是不是让你在将军府里丢了颜面?你放心,一会儿大家多饮两杯罚酒,给九爷赔罪就是。”老鸨挤眉弄眼,满不在乎地道:“就凭九爷那样宠你,这都不是事儿!” 诺雅桔梗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什么请柬?” 老鸨看两人的样子不像假装,疑惑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请柬,递到诺雅手里:“不是你今天上午差了府里人到琳琅阁送的请柬吗?说是将军府今天在鸿宾楼设下回门宴,宴请秦尚书以及安侍郎,让我带着所有琳琅阁姐妹到这里来吃酒。” “请柬是什么时候送到的?是谁送的?”诺雅疑惑地问。 “就是刚才,也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而已。送请柬的人青衫小帽仆人打扮,自称是百里府一念堂的下人。” 一念堂里什么时候有过男人? 诺雅情知此事必有蹊跷,赶紧接在手里,打开洒金请柬,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几排小字:恭请琳琅阁诸位姐妹莅临鸿宾楼,参加百里府回门答谢宴请。下面端端正正地写着诺雅的名字。 难道是百里九派人去的?诺雅暗自思忖,他行事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乖觉荒唐,莫不是叫了姐儿们过来弹曲助兴? 但是她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虽然这行事风格有些像百里九,但是刚才老鸨等人进门的时候,门口侍卫明明是阻拦的,而且,已经酒过三巡,宴席接近尾声,将老鸨等人叫过来做什么? 那么,又是谁呢? 难道是秦,安二人在背后偷偷使坏?暂且不说其他,单单就是琳琅阁这些莺莺燕燕往鸿宾楼一站,脂粉香气蔓延半个京城,丢的就是将军府的颜面,罪魁祸首又要花落自家。老夫人和百里九雷霆大怒,她林诺雅难辞其咎。 那么,最终坐收渔翁之利的势必就是秦安二人了。 她就知道,秦尚书专门将自己叫到鸿宾楼,绝对不是单纯的让自己醉酒出丑这么简单,原来挖了坑在这里等着呢。 “诺雅,诺雅?”老鸨见她低头沉思不说话,出声提醒:“难道这请柬有什么问题吗?” 诺雅将请柬合拢,递交给身后的桔梗收好,方才展颜一笑:“当然没有,我只是在吃惊秦夫人行事竟然这样周到,我原本只是在她面前随口一提,没成想她竟然有心记下,并且这样高抬诺雅,给林妈妈送了正式请柬,一时受宠若惊而已。” 旁边就有人凑趣地笑:“如今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将军府九爷最是宠爱新纳侍妾,予取予求,各种疼宠,对两位侧夫人都置之不理,她们自然要费尽心机地拉拢巴结一二。” 第二十章 将计就计 “宠爱?”诺雅有些惊愕,果真不知此流言从何言起,又如何会传扬得人尽皆知。 老鸨咧嘴笑:“你在琳琅阁一向不显山,不露水,我们还真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竟然与九爷交好的,听到外人言说,还觉得荒诞。” 林诺雅知道,自己身上纵然长了一千张嘴,也是解释不清的,索性不再浪费唇舌。将老鸨拉至僻静处,看看四下无人,方才低声说道: “林妈妈是精于世故之人,大道理比诺雅省得,有些话诺雅也就直言。 今日将妈妈和诸位姐妹请来,有两个原因:其一就是如今九爷宠我,我自然不忘妈妈教导之恩,借此机会酬谢;另一个原因就是今日宴请的贵宾,都是朝中权贵,怠慢不得,所以请诸位姐妹襄助招待。 你我原本一体,势必要热情周到,方能在九爷跟前给我挣了面子。九爷有赏,自然不忘林妈妈。” 林妈妈知道百里九素日秉性怪诞,对于林诺雅这样荒唐的话自然深信不疑:“那是自然,你是我琳琅阁里嫁出去的闺女,最是出息,妈妈以后养老还要指望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妈妈自然懂得。你擎等着好事吧,我必然让姐妹们使出浑身解数。” 诺雅向着四周张望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尤其是秦尚书府上,秦夫人与我冰释前嫌,甚是投缘,今日又想我所想,给了我诺大的面子,对姐妹们盛情相邀。俗话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林妈妈应格外热情才是。” 林妈妈闻言心花怒放,只觉胜券在握:“秦尚书以前也曾经是牡丹的座上宾,最是贪馋好色,如何招待我们自然晓得。” 诺雅又俯身与老鸨低语几句,她皆眉开眼笑地点头应下,转身拉了几个相貌出众的姐儿,低声交代几句,方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二楼进军。 桔梗不解地拉住诺雅,焦急地道:“好好的一场宴席,她们一来,岂不搅合了?小姐怎么也不劝阻一点,反而火上浇油呢?” 诺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人家手里有将军府的请柬,我们怎么好自作主张,将她们拒之门外呢?” “哎呀,小姐,你怎么这样傻呢?这摆明了就是有人在背后使坏,是故意要您难堪呢!”桔梗急得直跺脚:“原本老夫人就对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果今天丢了将军府颜面,恐怕会怪罪于你!” 诺雅依旧气定神闲,一副抱臂旁观的悠闲姿态:“人家这样挖空心思,让你家小姐我难堪,我若是横加阻拦,岂不令她们失望?走,我们看好戏去。” 说完不由分说地扯了桔梗的手,尾随在老鸨几人身后,悄悄回了天雅阁。 天雅阁里,果真如诺雅所愿,早已经是开了锅,整个沸腾起来,一片衣香鬓影,莺声燕语。 琳琅阁的姐儿们热情地将秦尚书和安侍郎围拢了严严实实,百里九的几位大舅哥也没能逃脱掉美人们的荼毒,娇声嗲言,将几人骨头都甜得酥了。 “秦大人,您已经有些日子没去我们琳琅阁捧姑娘们的场儿了。”老鸨翘着兰花指,端起桌上酒杯,冲着牡丹使了一个眼色。 牡丹立即心领神会,接过杯子,将脸贴在秦尚书的红脸膛上,娇软的酥、胸在他的后脊梁上蹭来蹭去,声音甜腻得调了蜜:“就是,您看我都清减了不少。” 秦尚书在自己儿子和女婿面前被揭出寻花问柳的老底,丢了颜面,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黑里透红,成了猪肝色。 他想站起身,却被几个姑娘死死缠绕着,只能一把挥开牡丹的手,厉声斥责道:“胡说八道,谁去过你们那种下流之地!” 牡丹的胳膊重新像水蛇一样不屈不挠地圈住了他的脖子,葱白一样的玉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吆,秦大人,没想到您穿上官服竟然这么大的官威,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伤透牡丹的心了。” 安侍郎也被两名姑娘纠缠,诉说“离情”,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怒声斥责:“百里九!你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九却是不恼不急,也不收敛,左拥右抱,抚着身边姑娘娇嫩的小手,一脸陶醉:“没想到两位岳父大人竟然也是同道中人,小婿我委实有些意外。” 秦尚书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咆哮:“滚!都给老子滚开!” 老鸨讨个没趣,撇撇嘴:“什么意思嘛,秦大人您叫人给我们发请柬,让我们姐妹们过来吃酒做陪,却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地做什么?” 一旁早已酒意上涌的秦宠儿尚有三分清醒,在自家相公跟前,丢了娘家脸面,“噌”地一声站起身来,两三步走到老鸨跟前,抡圆了巴掌就朝着老鸨脸上呼了上去,怒不可遏地道:“谁让你们过来啦?” 秦宠儿是习武之人,手上力道大,虽然醉酒,仍旧一巴掌将老鸨扇了一个趔趄,脚下不稳,跌倒在地上。诺大的一团肥肉,只将楼板都震得晃了两晃。 老鸨委屈地捂着半边脸,“嗷嗷”惨叫两声,姑娘们赶紧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她从地上费力地搀扶起来。 “秦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下官委实无福消受美人恩,尤其是在小辈跟前,有些有失体统,下官先行告退一步。”安侍郎冲着秦尚书拱手一礼,挣脱开身后两位姑娘的手,站起身来:“您尽管尽兴。” 一席话无异于认同了老鸨与牡丹的话,将今日这场烟花闹剧始作俑者的帽子扣到了秦家头上,令秦尚书一时有口难辩。 安侍郎言罢带着安家两位公子拂袖而去,安若兮为难地看了一眼百里九,转身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躲在屏风后面早已乐开花的林诺雅赶紧闪身至门外,小二正端了酸辣醒酒汤迎面过来,见无处可躲,索性坦荡地重新回来,眉开眼笑地同走在最前面的安侍郎打招呼:“安大人这就要走么?” 安侍郎脚步一滞,冲着林诺雅饶有兴趣地点头,笑得随和:“林姨娘别出心裁,今日照顾得格外‘周到’和独特,本官心领了。” 诺雅懒得解释,“嘿嘿”一笑,无耻地谦让道:“若是安大人喜欢,常来常往就是。左右都是沾亲带故的,一切可以商量。” 安侍郎哈哈大笑:“贤婿,你这位林姨娘生意经念得真好,生意做到自家亲戚这里来了。” 诺雅一怔,暗道不好,惊愕地抬头,见百里九正巧送安侍郎出来,走在最后面,被屏风遮挡了身子,所以没有发现。 那么,适才安侍郎的话那是有意说给百里九听了?自己那样坦然承认,也不知道这百里九会如何想。 “诺儿,你想投其所好,这次怕是弄巧成拙了。安大人一向眼高过顶,不屑于那些庸脂俗粉,烟花蒲柳之姿。”百里九半调侃道。 “安大人误会,诺雅只是请您与将军府常来常往而已。”林诺雅淡然道:“我愚笨,不知安大人竟然话里有话。” “果然伶牙俐齿,说话滴水不漏,若兮,你一向笨嘴拙舌,可要向林姨娘多多学习才是。”安侍郎和颜悦色地道,好像对诺雅颇多赞誉,实则暗藏针锋。 安若兮乖巧应是:“若兮是井底之蛙,见识浅薄,自然甘拜下风。” 安侍郎转身同百里九客套两句,便带着安家两位兄弟转身告辞,并且顺路送回了安若兮。 宴会厅里,老鸨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仍旧在叫痛不已,见到百里九回来直呼冤枉。 百里九吩咐下人取过两封银子,递给老鸨:“我代岳父大人赏你们的,改天再去琳琅阁好好安慰几位姐姐。” 老鸨见钱眼开,收了银两,塞进怀里,谄媚地道:“按说今日我们是拿着请柬,受秦夫人邀请,过来吃酒的,这银子不该收,但是九爷赏的,却之不恭。” 百里九的话无疑于火上浇油,令秦尚书愈加难堪。 醉酒的秦宠儿气怒攻心,挣脱开小蛮丫头的手,指着老鸨鼻子口不择言:“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看那请柬上究竟写的是谁?” “林妈妈并不识得字,请问秦夫人,这请柬上面应该写的是谁的名字呢?”百里九身后的林诺雅冷冷地问道。 “自然应该是你林诺雅的......”秦宠儿醉酒口无遮拦,一时气怒,气冲冲地脱口而出,被身旁的秦二哥捂住了嘴巴,讪讪地笑道:“舍妹醉酒胡言乱语。” 秦尚书也知道自家女儿醉酒,说漏了嘴,吩咐那男子:“赶紧将你妹妹送回将军府,莫在这里胡说八道。” 秦府公子连哄带劝地将秦宠儿带离天雅阁,听秦宠儿一路忘形哭闹,秦尚书也觉得颜面扫地,匆匆地相携着一同告辞离开,头也不回。 第二十一章 不要把我当女人 百里九送走秦尚书一行人,屏退左右下人,天雅阁里只剩了他与林诺雅。 他走到桌前,端起酒壶,将跟前酒杯筛满,递给诺雅,抬抬下巴,示意她将杯中酒干掉。 诺雅知道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狡猾奸诈,犹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不,是狐狸精。自己一个稍有不慎,怕是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与他过招,需要时刻提高警惕,半刻也疏忽不得。 她略一愣怔的表情,被百里九看在眼里,似是玩笑道:“怎么,不愿意跟为夫用一个杯子?” 诺雅并未想到这一点,听他提醒,才觉得是有些暧昧,被他撩拨得有些心慌意乱,赶紧从一旁取过自己用的酒杯:“诺雅今日有些风寒,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说完接过百里九手里的酒壶,将酒斟满,双手端起:“这一杯酒我敬九爷。”言罢一饮而尽。 百里九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眼神跳跃着从她的酒杯转移到她的脸上:“夫人酒量好,身手更好,神不知鬼不觉,只是浪费了我的百年陈酿。” 林诺雅知道自己的小动作瞒不过他,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哪里,哪里?” 百里九的脸孔猛然间在她眼前放大,骇了她一跳。 “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而不被察觉,夫人委实令为夫刮目相看。” 林诺雅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远离百里九的危险区,坦然道:“这样的把戏,琳琅阁的姑娘个个拿手。” “喔?难怪九爷我每次喝花酒,经常醉倒在姑娘们的石榴裙下,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猫腻。”百里九又为诺雅斟满一杯:“你能品得出这酒是窖藏兰花汾,也不算是浪费。” “阁里姑娘百媚千娇,九爷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跟酒无关。”诺雅答非所问,故意转移了话题。 百里九勾唇一笑,邪肆风流,身子也向前倾了不少。 诺雅坐在椅子上,后背紧贴着椅背,退无可退,只能努力将身子向后仰。饶是如此,百里九身上的酒气也随着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有些热,有些痒。 诺雅慌乱地扭过头,百里九轻笑出声,将唇贴在她通红的耳根处,热烫的呼吸烧灼着诺雅的脖颈,白皙如玉的肌肤下氤氲起一层胭脂的粉。 “吃醋了么?” 诺雅想摇头,又不敢,唯恐再碰触到百里九,因此只能僵硬着身子,连声否定,带着颤抖:“没有没有,九爷风流倜傥,一向怜花惜玉,诺雅引以为荣。” “所以你就找了这么多的姑娘来伺候爷,证明你的贤惠大度?” “没有!”诺雅一惊,扭过头,百里九已经站起身来,双手扶着她的椅背,将她完全禁锢在了椅子里。 诺雅完全笼罩在百里九的气息和阴影下,呼吸一滞,有些困难。 “九爷心知肚明,这琳琅阁的姑娘究竟是谁请过来的。” 百里九愈加低了头,前额就抵在诺雅的头顶之上:“九爷我不知道。” 装傻充愣!适才秦宠儿醉酒无意失言,秦家人惊慌地去阻止,他在一旁可是听得清楚明白,就算是用脚趾头去猜,都能想得出来,究竟谁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诺雅气极反笑:“请问九爷,我在将军府遵规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去琳琅阁通风报信?我叫她们过来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据我所知,老鸨与琳琅阁的姐儿一进鸿宾楼首先见到的就是你,你既然不愿意阻拦她们,就有让她们进来的理由,这,还用我给你解释吗?事实就摆在眼前。” “呵呵,九爷,老鸨手里可是有秦宠儿给她们送去的请柬,我私自做主将她们拒之门外有些于理不合吧?” “女人!”百里九的手猛然伸出来,钳制住了她的下巴,双目炯炯地盯着她,迸发出莫名的寒意。 他的手下力道有些大,诺雅感到都要被捏碎了:“女人,九爷我宠你,可你任你上房揭瓦,胡作非为,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跟我自作聪明,这样,爷不喜欢!” 百里九的声音有些冷,好像是腊月的北风撕裂空气,猛然侵袭过来,直钻进骨缝里,令诺雅有那么片刻的愣怔,然后她心里的火山猛然就喷发出来,抵御住寒气。 她倔强地抬头看百里九,毫不服输,眼神里带着两把锋利的刃,同百里九冷冽的寒气在空中碰撞,寒光四射。 百里九没有想到,适才还娇滴滴地百媚千娇的女人突然就张牙舞爪地挑衅起他的权威,无声地抗议自己的暴力。 他一点一点松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将钳制改为摩挲,带着心疼的口气:“乖,听话!” 百里九的话就像羽毛一样轻盈地拂过诺雅的脸庞,他望着她的目光波光流转,脉脉含情,好像适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看到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唇角微微勾起,浓密的睫毛就像蝴蝶的两个翅膀一样,轻盈地扑闪了两下,睫毛下的眸子就瞬间璀璨起来,掩了所有的狠意,晶莹剔透。 林诺雅还对着他笑了,那一霎那就像寒冰乍裂,暖阳破雾,妖娆妩媚。 “爷的意思是说,下次秦宠儿要扇我脸的时候,我应该乖乖地将脸伸过去,不躲不闪,任她为所欲为是吗?” 百里九一时缄默,哑口无言,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否则昨天在一念堂里,自己就不用那样护着她,气得秦宠儿火冒三丈了。 他只是气恼这个女人,在自己跟前淡定从容地筹谋一切,毫不示弱,将自己也算计其中,甚至令他有那么一刻,灰头土脸,完全失去了局面的操控权。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女人就应该小鸟依人,将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他,向他求助。林诺雅一次次不消停地挑战了他的权威,使他感到自己在她心里无关紧要。 “假如这是九爷您的意思,诺雅以后会乖乖听话,绝对不会自讨没趣,做什么上房揭瓦的胡乱作为。” 林诺雅说完,将椅子向着身后挪开一点距离,站起身来,转身就走,看也不看百里九一眼。 “女人!”百里九在身后喊她。 她佯作听不到。 “我只是担心你锋芒毕露,树敌太多的话,死得太早。那样九爷我这一千两银子岂不花得冤枉!” 林诺雅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冲着百里九嫣然一笑:“我能活几天,跟秦宠儿两人大概没有什么关系,还是要看九爷您的意思。因为,一直以来,诺雅都是在您的股掌之间,难道不是吗?” 百里九微微眯了眼睛,摇摇头:“刚过易折,我怎么会相中你这样的女人?” 林诺雅转过头去,耸耸肩,冷笑一声:“那九爷不要把我当女人就是。” 言毕,转过屏风,“砰”的一声闭了屋门。 火冒三丈。 百里九没有跟出来,将军府的马车也没有停在鸿宾楼门口,林诺雅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在心里将百里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痛快。 桔梗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自家小姐黑着一张脸,几乎快要滴出水来,因此跟在她的身后,聪明地并不敢多言。 诺雅在大街上愣怔了片刻,又突然转过身子,向着鸿宾楼里面走过去。 跑堂伙计见她去而复返,殷勤地迎上来,讨好地笑:“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二哥,我只是想问一声,你们这里需不需要厨娘?”诺雅开门见山出言相询。 小二有点不解其意,照实回道:“说句得罪夫人的话,我们鸿宾楼厨子的手艺在整个京城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我们厨房偷师学艺,我家掌柜一律拒之门外。更不消说是厨娘了,谁家酒楼会用一个女人家做菜主厨?” 诺雅闻言的确有点不悦意:“女人怎么了?请厨子看的是手艺,不是比气力。” 小二小心地陪笑,卖个关子:“这火走阳,女为阴,整个京城从南到北,自西向东,哪里有一家酒楼是用女厨子的?那是对灶神大不敬。不过,若想进鸿宾楼厨房......” “怎样?”诺雅原本不想再问,听他这样一说,又重新燃起希望。 小二腆着笑脸:“夫人只管让九爷跟我们掌柜打一声招呼就好。” 又是百里九!如今这个名字诺雅听都听不得,耳朵疼!她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桔梗小心地跟随在身后,终于忍不住问:“小姐,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诺雅摇摇头:“没事,就是好奇。” 她自然不能告诉桔梗,自己是想寻一条退路,万一哪一天,自己被百里九从将军府赶出来,带着桔梗,不至于流落街头,饥寒交迫。 诺雅行不远,就有些气喘吁吁,手脚酸软,没了气力。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对劲,并非是体质虚弱,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是有一股气力在澎湃,就蕴藏在心口到小腹的位置,偏生就是使不上,好像手脚不听使唤一般。 要不然,自己怎么会受那百里九的气,任他两根手指就能捏得自己死死的。她当时明明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出手,就可以瞬间反败为胜的,偏生在气力上不敌。 在这样虎狼横行的将军府,若是没有一副铁打的身板,敏捷的身手,可能还比不上秋后的蚂蚱,蚂蚱好歹还能蹬蹬腿,蹦上一蹦。 她林诺雅过得太窝囊! 第二十二章 立规矩 诺雅不想一辈子卖给将军府,跟那些女人们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不死总有出头日,她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她振作精神,差了桔梗到其他酒楼打听,桔梗兴匆匆地去,回来的时候俱都满脸沮丧,垂头丧气地对着诺雅摇头。 酒楼的掌柜在听闻厨子是个女人后都不由分说地将她赶了出来,如是三番后,桔梗误会了诺雅的意思,以为她是捉襟见肘,想偷偷出府挣点银两。 她心里有愧,以为是自己拖累了她,当初琳琅阁老鸨老奸巨猾,将百里九给小姐置办行头的银两计算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小姐提出给桔梗赎身的时候,老鸨毫不留情地榨干了她最后一两银子。 桔梗沉默不语,只暗下决心,一定要好生伺候自家小姐。 诺雅也有些懊丧,怔仲良久之后,才苦笑着问她:“桔梗,你知道她们两人为什么容不下我,非要将我置于死地么?” 小丫头回答得极为干脆:“自然是争宠了。” 诺雅摇头,斩钉截铁:“不,她们不是争宠,是争取生存的机会。” “啊?”桔梗瞠目,对于这样深奥的问题,她想不明白。 “这世道男子霸权,就不给女人独立存活的空隙,女人只能依附他们而活,自然就只能拼个头破血流,好有安身立命之本。” 桔梗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就生出这样的感慨,想劝慰,诺雅已经背转过身:“我们走吧。” 诺雅和桔梗二人是一路走回将军府的,一前一后,心不在焉。元宝一路尾随,看到二人安然进了将军府,才转身离开。 守门侍卫拦住她们二人,躬身一揖:“林姨娘,老夫人有请。" 诺雅早已经忘记了今天中午天雅阁里的风波,现经侍卫一提,才突然想起来。秦宠儿与安若兮是比自己早一些回府,还不知道如何调拨非议,现在老夫人要“请”自己,绝对不可能是打赏! 她看看门口静候的马车,并没有百里九那一辆,知道他还没有回来。仰头叹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就来个痛快的吧。 她不想桔梗跟着自己,这丫头实诚,万一老夫人发火再连累她受罪,就赔了。因此低声交代道:“老夫人那里你就不用去了,先回一念堂吧。” 桔梗心里虽然不安,仍旧坚定地摇摇头:“不行,桔梗要跟着小姐。” 诺雅装作轻松地“噗嗤”一笑:“傻丫头,九爷还没有回来,我是让你回去等着他。万一老夫人果真为难我,好歹也有一个外援不是。” 桔梗歪着头想了想,的确也有几分道理,就不再固执,却不肯回一念堂,坚持守在门口好第一时间通风报信。 诺雅也不勉强,找了下人带路,自己径直去了。 百里府后院一条花廊幽径将庭院两分,左手边第一进就是老夫人的院子,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海棠树里,邻近水榭,名字就叫海棠湾。 诺雅已经与老夫人数次过招,除了百里九是她的软肋,可以说她绝对是一块辛辣的老姜,轻而易举就可以呛得别人眼泪鼻涕横流。 诺雅始终是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只要老夫人不是过于地昏聩偏袒,她愿意训斥两句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反正也掉不下一块肉来。 所以林诺雅进老夫人的院子是勇敢无畏的,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坐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夫人立即就不愿意了,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满是不满和轻蔑。 诺雅觉察到了老夫人的不满,可以肯定她今日找自己定然是要兴师问罪了,极给面子地低了头,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 老夫人撩起眼皮,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继续闭目养神,视而不见。 跪在地上的林诺雅知道老夫人这是故意难为自己,暗里撇撇嘴。她不怕老夫人劈头盖脸地训斥她一顿,就怕这不吭不哈地视若无睹。毕竟自己还跪在这冰冷的地上硬梆梆地难受。 她重新向着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并且提高了音量:“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掩唇打个呵欠,继续假寐。 诺雅继续再拜,声音更大:“诺雅听老夫人宣。” 老夫人依旧无动于衷。诺雅略一思忖,作势又要叩拜。 老夫人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带着怒气:“滚!” 字正腔圆,气势恢弘。 诺雅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走。 “站住!”老夫人又发难,厉声呵斥。 诺雅听话地站住脚步。 “你,你……”老夫人用手指着她,深恶痛绝一般:“果真没有规矩,你这是要给我磕四个头吗?把我当死人?!” 诺雅咧嘴一笑,常言道:“神三鬼四”,也就是说敬神要磕三个头,祭拜故去的人才能磕四个。果然老太太生气了。 就是嘛,有火就发出来,憋着多难受,万一有个好歹的,百里九岂不吃了自己? “诺雅只顾着向老夫人献殷勤,竟然忘记了这个忌讳,我知罪了,这就回去闭门思过,好好学习规矩。” “知罪?你可知道自己究竟什么罪?”老夫人咄咄逼人地质问。 诺雅摇头,无辜地眨眨眼睛:“诺雅愚笨,老夫人明示。” “哼,果然不知悔改。若是不教训一二,还不知道以后惹出多大的祸端呢。” 暴风骤雨要来了,诺雅垂手恭立,就差头上顶个锅盖:“听老夫人训斥。” 老夫人从旁边婆子手里端过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小酌一口,压下满腔火气。 “我问你,你对于自己的出身感觉很光荣是不是?” “从未有过。”诺雅毫不犹豫地回道:“身不由己而已。” “既然你嫁进我百里府,就要自尊自爱,跟那琳琅阁彻底断了往来!否则,我丢不起那人。 我百里府的宴请,招待两位堂堂朝廷一品二品大员,你竟然寻了这样一群不知廉耻的女人来丢人败兴?如今怕是整个京城都传扬得沸沸扬扬,我百里府都成了他人口中笑柄!” 老夫人语气虽然不严厉,话语里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压,直逼诺雅。 诺雅攥紧拳头,果然是秦、安二人已经恶人先告状:“老夫人言过了,诺雅就算没进将军府的时候,一样懂得自尊自爱。而且,琳琅阁的人不是我叫来的,罪魁祸首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呵呵,你这是在教训我吗?”老夫人上身微微向前探过来一点:“这样荒唐的事情,除了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我委实猜想不出还能有谁会这样恶意败坏我将军府的颜面。” 一句话惹恼了林诺雅:“老夫人,我敬重您是百里世家的当家人,老将军夫人,在京中亦是德高望重,才愿意跟您解释。 官府判案尚且给被告辩解的机会,调查取证。您这是偏听偏信,直接给诺雅定罪画押了。 我刚刚嫁入将军府不过两天时间而已,试问我何时做过什么不知廉耻的举动? 我遵规守矩,不曾迈出百里府半步,又是如何通知琳琅阁的姑娘到鸿宾楼,自讨没趣?如此明摆的事情,我原本以为根本就不需要解释。” “跪下!”老夫人再也按压不住心里的怒火,将手里的杯盏狠劲掷到脚下,在诺雅跟前开了花,茶水四溅。 诺雅梗了脖子,一脸倔强:“这第四个头,我记得老夫人说过,那是磕不得的。” 她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令老夫人雷霆大怒:“那我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不消吩咐,身边有粗壮的婆子见诺雅顶撞,早就看不顺眼,掂了院子里一根棒槌,走到她的身后,趁她不备,就是一棒槌下去。 诺雅吃痛,原本就手脚酸软,站得吃力,如今更是支撑不住,“扑通”跪倒在地上。地上有刚刚碎裂的瓷片,立即深深地扎进诺雅的膝盖里,令她忍不住紧蹙了眉头,闷哼一声。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忤逆我,跟我这样口气说话!而且我百里府清名远扬,向来受世人敬重,如今却因为你,数次颜面尽失,被人嘲讽议论,你罪不可赦。 我看在小九求情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可是如今你骄横刁蛮,死不悔改,我百里府容你不下。” 诺雅心里一阵欣喜,老夫人这是要将自己赶出百里府吗?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是总比留在这里仰人鼻息,处处提防,受人算计的好。 正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她瞬间改变了主意,乖乖地仍旧跪在那里,静候佳音。 “早就听说新妇进门,婆婆会将她叫到跟前立规矩,揉圆了,熟透了,指东不敢往西的时候才算大功告成。原来果真如此啊。” 院子门口猛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调侃,就算是诺雅不抬头,也知道来的是谁。 难道桔梗当真将这个妖孽召唤来了?诺雅暗自叫苦,这丧门神来的真不是时候,专程坏我好事! 第二十三章 你怀孕了 “我立的可不是什么做人儿媳的规矩,就凭她还不配!我教她的是做人的基本礼义廉耻。” 老夫人见到自己的儿子,脸色柔和了一些,语气仍旧生硬,余怒未消。 “老娘消消气,你看你皱纹都多长了好几条,不漂亮了。”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凑到跟前,伸手去抚老夫人心口:“你若是生气,打也好,骂也中,罚她跪上个十天半月,实在不行,眼不见为净,将她索性赶回一念堂。可莫动不动给自己找气生。你说你可以生龙活虎生娃娃,可就是不能生病生气。” 百里九的胸前立即被老夫人嗔怒地捣了一拳:“我最后悔的就是怀胎十月生下你,如今天天生一肚子的气。我早就说青楼里的女人要不得,会败坏我将军府的门风,你执意妄为,如今可热闹了?” 老夫人的怒火明显被百里九插科打诨消了不少,百里九向着老夫人跟前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婆子立即会意,上前搀扶了老夫人。 “这会儿太阳落下去,起了寒风了,赶紧让九爷回屋里暖和吧?” 百里九缩着脖子,夸张地做出畏寒的样子:“吹了凉风,好像酒劲都涌上来了,头疼得紧。” 老夫人就有些心疼,连声吩咐婆子赶紧备暖茶,牵起百里九的手往屋里走。 林诺雅见希望泡汤,有些丧气,就想站起身来回一念堂。 还未起身,老夫人就猛然回过头来,怒声呵斥:“给我老老实实地跪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许去,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起身说话。” 百里九也扭过头来,冲着诺雅眨眨眼睛:“就是,罚她跪个一天一夜,长长记性,省得老是惹您老不开心。” 跪着?还一天一夜? 林诺雅恨不能脱下自己脚上的鞋丢到百里九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你倒是跪下来试试,看看这“膝盖跪碎瓷”的滋味好不好受? 百里九的脸仍旧还在抽筋,对着林诺雅挤眉弄眼,满是得意。 诺雅火冒三丈,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这厮竟然这样记仇,睚眦必报。自己不过是顶了两句嘴而已,至于这样折磨自己吗? 诺雅气得头晕,然后果真就身子一歪,向着一旁“晕”了过去。 院子里有下人一声惊叫,刚刚踏进门槛的百里九重新被成功地吸引住了脚步。他脚下一顿,望着歪倒在地上,姿势极其不雅的林诺雅微蹙了一下眉头。 “哼!这样会做戏,果然是狐媚子。”老夫人鄙夷地哼了一声。 百里九却松开了搀扶老夫人的手,风风火火地跑到她跟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靠在臂弯里,满脸焦急。 诺雅浑身不自在,恨不能立即弹跳起来,逃离魔爪,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百里九:“我没事,你只要放我回一念堂,睡一觉就好了。” 她还犹豫着未做出决定的时候,百里九已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来人呐,赶紧传大夫,林姨娘流血了!” 诺雅的手不禁一抽,紧闭的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两下,不过是膝盖被扎破了而已,你至于这样紧张吗?好像多宝贝我似的。 她的脑子还没有运转过来,百里九已经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趁机捏她的脸:“诺儿,你醒醒!” 诺雅的脸被他捏得生疼,心里恼怒,悠悠地“醒转”过来,张嘴抗议。“我”字还没有出口,她就感到颈间一麻,遭了百里九暗算。 她陷入昏迷之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百里九兔死狐悲的哭嚎:“诺儿,你挺着,千万不能有事啊!” 我里个去!他是要杀人灭口了吗? 这是诺雅最后的意识。 半昏迷中,她可以感觉到身边围拢了许多的人,吵吵嚷嚷得热闹。她的手始终被一双坚实有力的大手包裹着,挣脱不开。 逐渐,她就不再反抗,感受着那双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彻底沦陷。 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诺雅只感到两个字:舒服。 就好像是美美地睡了一觉,精神饱满,通体舒泰。她赖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眼睛都不想睁。 屋子里有安神香的味道,虽然不是太浓郁,但是诺雅能够分辨得出来,那是极为昂贵的一种熏香,安神静气。 她向着被窝里缩了缩,然后舒服地翻了一个身。 “醒了醒了!”有人激动地叫,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姨娘没事了。” 诺雅脑子疾速运转,才想起昏迷以前的事情。猛然睁开眼睛,却见四五张面孔齐齐地凑近到自己跟前,桔梗,纪婆子,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夫模样的人,还有最欠揍的一张脸——百里九。 百里九拨开围着的众人,坐到床沿,满脸急切地紧盯着诺雅:“诺儿,你没事了吧?吓死为夫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诺雅有些疑惑,黄鼠狼给鸡拜年? “谢天谢地,你和孩子都没事,否则为夫岂不难辞其咎?”百里九捉着诺雅的手,温情脉脉。 什么?孩子?诺雅一惊而起,什么孩子? 诺雅还未问出口,百里九已经将她一把搂进怀里,钳制得死死的:“我就说前些时日,你身子不适,好像是害喜的症状。让你早些找大夫诊断,你还怕羞不肯。以后可不能这样讳疾忌医。” 诺雅一头雾水,分辨不清状况,怀疑这百里九吃错了什么药,胡言乱语。偏生又被他搂得紧,话也说不出来。 “就是,林姨娘,这怀孕可不是玩笑,今日如若不是九爷紧张你,你腹里的胎儿恐怕难保。” 那大夫模样的人语重心长地道。 胎儿......林诺雅感到头顶天雷滚滚,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身孕?她一时间有些蒙,痴痴傻傻地反应不过来。 难不成自己在失忆以前,就已经跟百里九不清不楚?所以百里九在第一眼见到自己的时候,才会二话不说,跑到老鸨那里给自己赎身?并且不惜花费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极有这样的可能。 唉,不对!林诺雅猛然想起来,自己癸水一向是正常的,压根不可能怀孕! 林诺雅费力地挣脱开百里九,张口欲辩驳,又被他一把捂了嘴:“诺儿,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 “狗屁!”她费劲地掰开百里九的手,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两个脏字:“谁怀孕了?”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诺儿,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害怕长幼有序,一旦生下的是长子,会破坏府里规矩,所以不愿意将你怀孕的事情张扬出去。 放心,诺儿,他既然是我百里九的第一个骨肉,我百里府肯定不会薄待。你安心养胎,不要顾虑太多。” 一旁的桔梗瞬间被百里九对自家小姐的浓情蜜意完美收买,她适时插言:“小姐,您已经有了身孕,可玩笑不得。桔梗一直就奇怪您看起来好好的,怎么会经常无缘无故地晕眩呢?” 百里九一听,又紧张起来:“大夫,你可要给诺儿好生调理身子,千万马虎不得,人参灵芝库房里尽管拿就是。” 那大夫立即一口应下来:“九爷放心,我十剂汤药下去,保证林姨娘生龙活虎的。” “十剂汤?”林诺雅忍不住惊呼出声,怪不得会有这样的乌龙,这样的庸医给自己诊断,不误诊才怪。 那大夫闻言却是兴奋起来,激动地问:“林姨娘以前竟然听过老夫的名号?”颇有点沾沾自喜。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林诺雅咬牙切齿地问:“你确定我是怀孕了?” 十剂汤信誓旦旦:“姨娘您已经有了不足三个月身孕,而且气血不足,经常会导致您手脚酸软,头晕目眩,心慌气短,老夫说的可是实情?” 症状倒是完全吻合,林诺雅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对了!”十剂汤摇头晃脑地得意道:“老夫行医几十载,不需望闻问切,单看你的脸色也能诊断个八九不离十。” “哼,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还有脸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自尊自爱!”冷不丁一声嘲讽,含着怒气。 林诺雅抬起头来,才发现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老娘,你天天催着我成亲生儿子,如今我一举两得,终于如了你的愿,你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百里九不满地道:“现在诺儿身子还不好,你就不要这样刺激她了,一会儿我自然会跟你解释。” 老夫人余怒未消:“跟我解释?我看你怎么跟秦尚书,安侍郎交代!” 说完愤愤地转过身,拂袖而去。 百里九挥挥手,桔梗,纪婆子和十剂汤也识相地退了出去,桔梗走在最后,聪明地掩了屋门。 第二十四章 九爷的女人必须值钱 屋子里只剩下诺雅和百里九两人,孤男寡女,诺雅整个人被怒火包围着,感觉不到丝毫的暧昧。 她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被世人传扬得十分不堪的男人,他依旧“深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清晰倒映着她的怒颜,没有丝毫的雾气氤氲。 他还在做戏,若不是适才被他紧勒的心口此时还有些隐隐作痛,诺雅差点都忍不住沦陷下去。 诺雅也开始演戏,压抑怒火,粉墨完毕,向百里九绽放一个自认为最甜美勾人的笑魇。 “九爷,我们的宝宝在踢我。” “噗!”百里九极不给情面地失笑了:“娘子英明神武,怀的胎儿也是天才,三个月就能伸展手脚,练太极揽月手了。” “他娘打个盹儿的功夫都能怀孕,他不是天才是什么?”诺雅悄悄向着床里侧挪一点,尽量远离百里九:“更何况某些人真的欠揍,宝宝都迫不及待。” 百里九哑然失笑,得寸进尺,向着诺雅靠近一点,伸手去撩她身上的锦被。吓得她攥紧被子一角,向床里瑟缩了一下,紧张地问:“你要做什么?” “放心,你如今有孕正是危险期,我什么都不能做。”百里九不怀好意地哄道。 诺雅忍不住咬牙切齿:“百里九,我郑重告诉你,我没有怀孕!” 百里九笑得益发邪魅:“那娘子的意思就是,我如今什么都可以做,是吗?” 诺雅气愤地将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能一圈揍扁了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我的意思只是说,大夫胡说八道,我压根就没有怀孕。” “我是孩子的爹,你有没有怀孕,我比大夫清楚。”百里九“嘿嘿”一笑,一把掀开了盖在诺雅腿上的锦被。 诺雅正想将腿蜷缩回来,反被他一把握住脚踝钳制住。 “别动!”他低声道,带着毋庸置疑。 诺雅就愣了一下,见他袖口一抖,一个瓷瓶从袖子里滑落出来。 百里九松开手,将她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卷上去,诺雅的脸瞬间就红了,火烧火燎:“你要做什么?” “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百里九不耐烦地道:“你膝盖上面的伤还没有清理好。” 诺雅才想起自己膝盖上有伤,低头去看,就又有一些羞窘。 她细腻若瓷的小腿上,隐约可见几条粉红色的伤疤。应该是有几年了,逐渐转为粉红色,不仔细看不太显眼,但是也算是白玉微瑕。 诺雅不知道究竟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讲究起外表,好像很不想让百里九看到自己这些丑陋的地方,所以身子一僵,有些紧张。 百里九却是视若无睹,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口,从一旁取干净的帕子,用热水打湿以后,仔细地清理上面残留的血渍。 “我自己来!”诺雅伸手去夺百里九手上的帕子。 “你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安生养胎就是,这些事情自有为夫效劳。”百里九头也不抬。 诺雅忍不住想要爆粗口了,忍了再忍,逐字逐句地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我没有怀孕!” “我说你怀了就是怀了。”百里九拔开手里瓶塞,将药粉均匀地抖在诺雅伤口上。 突如其来的剧烈烧灼感使诺雅将即将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忍不住痛呼出声,额头上的汗珠也滚滚而下。 “我以为你一点也不怕疼呢。”百里九调侃:“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林诺雅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在他面前示弱,腿却实在忍不住痛得蜷缩起来。 “你确定手里拿的是创伤药,而不是辣椒粉?” 百里九嘻嘻一笑:“货真价实,十剂汤的祖传药方。” “你们两人是串通好的?”林诺雅后知后觉地问。 “串通?真难听。”他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纱布,继续给诺雅包扎。 “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还是蛇鼠一窝? 也是我笨,他十剂汤作为将军府的大夫,无论病情轻重,他都能药到病除,怎么可能是庸医,连个喜脉都把不准呢?” 百里九笑得奸诈:“娘子果然冰雪聪明。老汤说给你开的药一会儿就送过来,你乖乖听话,保证十剂药下去,胎儿跟铁打的一样壮。” 林诺雅一脸黑线,认命地道:“有什么阴谋诡计,起码应该让我知道吧?否则我一个不小心,滑胎了怎么办?岂不砸了十剂汤的金字招牌?” 百里九将她的伤口包扎好,笨拙地比划半晌,才在上面系了一个丑陋的蝴蝶结:“好久不给姑娘们系腰带,竟然忘记怎样打结了。” 诺雅撇撇嘴,不屑地“嘁”了一声,褪下裤腿,继续追问:“或者我对于你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 百里九上下打量她一眼,一脸嫌弃:“你想多了,女人对于九爷我来说,只有一样利用价值,你还不够资格。”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诺雅一时气结:“那你为什么竟然花费一千两银子为我赎身?” “不要自作多情,我花一千两银子只是因为我九爷娶进门的女人必须值一千两,否则传扬出去,我岂不惹人耻笑。至于你个人吗,一文不值。” 一个枕头瞄准了百里九的脸飞过去,百里九伸手轻巧地接住了,站起身来,敛了笑容。 “你得罪了秦尚书和安侍郎两人,又惹恼了我老娘。我奉劝你,这几日你就安心在一念堂养胎,不要四处惹事生非。九爷我要去安慰那些芳心破碎的美人儿,没有时间搭理你。” 说完,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走出去。 这一回合,林诺雅完败,败得挺惨,火冒三丈,还又无处发作。 所以某人心情很好,嘴角也噙了笑意。 十剂汤就等在院子外面,看见百里九笑着走出来,满面春风,有点意外。 “老汤头,你怎么还没走?” 十剂汤向着百里九拱拱手:“我不知道该怎样给林姨娘开这药方,特意留下来请示。” 百里九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随便开就是,哪怕你开十剂毒药也没事,反正她也不会喝。” 老汤头苦笑道:“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九脚下微顿,然后仍旧不停留,继续往前走。 “你看着办,名副其实的保胎药最好,反正喝了死不了人就行。” “我刚才给林姨娘号脉,发现她的脉象很奇怪。” “奇怪?什么意思?”百里九回过头来。 “林姨娘的脉象特别乱,”十剂汤沉吟片刻继续道:“打个比方来说吧,林姨娘的脉就好比是一截底部封死的竹筒,她身体里有一股气流在不停地左冲右突,到手腕位置的时候戛然而止。” 百里九微蹙了眉头:“你就直说是什么病,别咬文嚼字的,听着别扭。” 十剂汤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十剂汤都诊断不出来的病症?” “我只是仓促间搭了一下脉,根本就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后来看你的眼色,就没有静心诊断了。” “那依你看,可有性命危险?” “这个说不准。因为如果气流足够大的话,竹筒是完全有可能被炸开的,更何况区区血脉?” 百里九不再说话,低头沉思片刻,方才扭过头去惋惜地道:“可惜了。” 十剂汤见他转身要走,急忙问道:“可是,她那里难道要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吗?” 百里九知道他问的是诺雅:“你觉得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个人会允许她平平安安地怀胎十月,诞下婴儿吗?” 十剂汤一愣。 “我不过是找点事情,加重她在府里立足的秤码而已。这样又可以转移秦、安两人的注意力,一举两得。 你新收的那个女徒弟不是在她跟前伺候吗,告诉她,一定要多注意她平日里的饮食,别遭了算计。” 十剂汤一一点头应下,目送着百里九出了院子,又见他折返回来,叮嘱道:“回头你找个借口,给她好好检查一下吧。不过,你要小心吃亏,这丫头有点记仇。” 第二十五章 杀鸡儆猴 一念堂里,林诺雅呆呆地坐在床上,依旧云里雾里,缓不过神来。 朝三暮四静悄地推开屋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跟前收拾利落了,又关门静悄地出去,跟门口的桔梗窃窃私语。 想得事情多了,诺雅有些头疼,重新躺下来,闭上眼睛,梳理思绪。对于百里九的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过是清净了两盏茶时间,门又被人从外面风风火火地推开了。 “小姐,小姐......”桔梗激动地直喘:“我们发财了。” 诺雅被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大惊小怪地做什么?天上掉元宝了?” 桔梗激动地鼻尖上都挂了晶莹的汗珠,眉飞色舞:“我们发财了!小姐,九爷命人送来好多赏赐!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珍贵药材,还有古玩玉器,琳琅满目,每一样都价值连城!我听那下人说,总共有六十八样呢。” “喔?”正在心烦不已的林诺雅稍稍来了兴趣,坐起身子:“在哪里?” “纪婆子将赏赐全都收拢在库房里,正拿了单子清点,一会儿就来跟你汇报。”桔梗仍旧有些气喘吁吁。 诺雅闻言垂头丧气地重新躺下去:“这大户人家的赏赐都是登记在册的,像那些古玩玉器虽然珍贵,却只是个摆设,不能换钱,也带不出府去,要来何用?” “出去?小姐,你还想着出府啊?”桔梗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您已经有了九爷的骨肉,九爷又这样疼宠你,前途一片光明啊!” 诺雅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跟桔梗解释清楚了,否则,这傻丫头能把自己活生生地气死。 她侧过身子,以手支额,向着小丫头招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跟前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 “桔梗,难道你不觉得,我嫁入将军府,这件事情很诡异吗?” 桔梗弯了眉眼,“吃吃”地掩着嘴笑:“我就说九爷与你素未谋面,怎么就会那样大手笔地为你赎身,还张扬地娶进门,是有些诡异。原来你们早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珠胎暗结还瞒天过海,在世人面前做了这样一出戏。如今终于苦心人,天不负,终成眷属。” 诺雅白了她一眼,一脸看白痴的样子。 桔梗丝毫不以为意,仍旧絮絮叨叨地说话,满脸憧憬:”九爷英俊不凡,愧杀宋玉潘安,小姐你也是闭月羞花的样貌,将来宝宝定然粉粉嫩嫩,特别可爱。” 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凶狠地望着桔梗:“我告诉你,我从来不认识他百里九,更没有怀孕!” 桔梗的眼睛瞪得溜圆,然后“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极其笃定地道:“我知道啦,小姐!都说一孕傻三年,你失忆肯定就是怀孕造成的!” 林诺雅顿时泄了气,懒得再解释,懊恼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了头:“爱信不信。” 小丫头对于她的反常,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相反对于自己的聪明有点沾沾自喜:“那小姐以前究竟是什么人物,家居何处,去问九爷不就可以了吗?我怎么这样笨,现在才想起来。 等小姐你找到自己的亲人,有了靠山,看还有谁狗眼看人低,欺负咱们。” 诺雅顿时有点头疼了,她不耐烦地翻过身去:“桔梗,你不要一直这样叽叽喳喳的好不好?” “嘿嘿,好好!我去给小姐拿药煎药去。从今天开始,你的饭食我一定要把好关。” 诺雅痛苦地哀叫一声,头就要炸开了。 桔梗前脚刚走,纪婆子又抱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紫漆嵌玛瑙首饰盒进来,冲着诺雅谄媚着笑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启禀姨娘,这盒子里是九爷特意为您挑选的珠宝首饰头面,还有今日赏的物件清单都在里面了,婆子已经逐一清点,确认无误,请您过目。” 诺雅接在手里,将盒子打开,琳琅满目,都是些赤金或者珊瑚玛瑙等俗气物件,只有一枚碧玉兰花簪看着还雅致一些,入得眼。不过那几件赤金嵌宝石的头面,倒是能换些银两。 她将盒子里面的一方手札拿出来,打开瞄了两眼,就随手递给纪婆子:“我不识得字,你念给我听就是。” 纪婆子倒是识得几个字的,闻言心里一喜,洋洋得意地接过手札,打开来,一一宣读,大概就是如桔梗所言,都是些玉器古玩,珍惜药材等等。 诺雅眯了眼睛,漫不经心。 等婆子念完了,并不还给她:“姨娘过目以后,婆子就回去誊写一份,连同首饰一并交给您的丫头,好每日清点,这底单婆子留存。” 诺雅随意点点头:“如此甚好,这九爷赏赐的物件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不过,纪婆婆,我听说九爷总共赏赐了六十八样儿物件儿。可你手中这份新誊抄的清单上,登记的物件只有五十九种,而你适才读的,又少了九件,只有五十样儿。 我记得,好像爷赏了我十颗东海珍珠,给我做珍珠粉的,去了哪里?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而九爷赏赐的原始清单又去了哪里?” 诺雅一连串地问下来,盛气凌人。 纪婆子一怔,没想到面前这主儿看似漫不经心,竟然也不是个简单的浑人。 她原本欺负诺雅新来乍到,在府里又没有多大权势,所以私自克扣了几样玉器和药材,重新誊写了单子隐而不报。后来又听说诺雅并不识字,胆子又肥了一些,干脆又拣着自己稀罕的物件,瞒了下来。 没料想自己趁机贪墨的首饰和名贵药材人家心知肚明,不过是给她留了一分情面没有说破而已。 婆子紧张地偷偷瞄了一眼林诺雅,她正仰面朝天地靠在床上,微眯了眼睛,没有丝毫愠怒,琢磨不清究竟是什么神情。 “婆子年纪大了,可能一时之间有些头晕眼花。我这就下去,重新整理清点。” 林诺雅点点头:“这妆盒一定要带着,可能也用得着呢。你若是觉得吃力,就让桔梗陪你一起。” 纪婆子慌乱摇头:“不用不用,这是婆子自己的事情,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 “那就好,”诺雅趁机敲打:“我虽然不用事事亲为,但是很多事情都要做到心知肚明,否则有朝一日九爷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可就尴尬了。 这样吧,你叫上朝三暮四两人一起帮你,不要事必躬亲,让她们一旁闲聊看热闹。” 纪婆子额头已经涔涔地有汗冒出来,拿了首饰盒子,片刻也不敢在诺雅跟前待,应了声慌里慌张地狼狈去了。 她灰头土脸地从房间里面出去,拿出私吞的物件儿,方才叫上朝三暮四两人重新誊抄清点。 有道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朝三暮四幸灾乐祸之后,知道自己主子厉害,也再不像先前那样懒散怠慢,收敛了不少。 诺雅一个人躺在床上,直到天色傍黑,晚饭早早地就送了来。 不过,这次不是丫头去厨房排队取的,而是厨房新任管事亲自送进一念堂。 虽然仍旧是按照府里规制,两荤两素,菜色却与前两日天壤之别。尤其是汤盅里的青菜汤竟然换成了枸杞党参乳鸽汤,汤色奶白,点缀枸杞,碧绿的芫荽,令人垂涎欲滴。 诺雅中午饮了酒,只想吃些清淡的东西,抄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块冬瓜,入口清甜,细嚼却是内有乾坤,原来里面竟是掏空后挤进了虾胶,绵软中透着劲道,齿颊留香。 管事送下菜以后,并不着急走,垂首侍立在一旁:“小的陈安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过来给姨娘请安,讨教厨艺,就怕过于唐突。今日斗胆,亲自做了两个小菜,还望姨娘不吝赐教。” 诺雅伸筷子挑起一根豆芽,凑着灯看,豆芽掐头去尾,中间掏空,穿着一根晶莹剔透的鱼翅,足见用心良苦。 她转头看那管事,眉眼陌生,才想起先前那管事肯定是被罚撤了职。这新上任的管事有前车之鉴,引以为戒,再加上百里九突然对自己这样高抬,他就见风使舵,过来巴结自己。 “陈管事这份心思和手艺,匠心独具,我望尘莫及,可不敢谈赐教。” 陈管事受到夸奖,笑得益发谦卑:“小人这是班门弄斧呢,姨娘千万不要谦虚了。小人是诚心诚意向您请教。您以后若是想教小的什么手艺,就写个单子让丫头送到厨房,我依照葫芦画瓢,做出来给您品尝指点,您说可行?” 诺雅自然听得懂管事的弦外之音。按照规矩,她的饮食全都由厨房统一安排,说白了,也就比府里管事的标准好一点而已。她是没有资格单独点菜的,除非自己贴补银两。 管事聪明地借了一个学师的借口,自己以后想吃什么饭菜了,就写一张单子递过来,厨房里照做。而且就凭借管事这暗渡陈仓的手艺,不显山不露水,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诺雅心领神会,点头道:“多谢陈管事好意,心领。” 管事见话已经带到,有礼貌地唱个喏:“那就不打扰姨娘用饭,告退。” 第二十六章 将计就计 管事前脚刚走,院子里又来了两个婆子,知道诺雅正在用晚饭,规矩地侯在院子里,不敢吱声打扰。 诺雅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方才净手漱口,招呼两人进来。 原来两人是负责府里日常用度的婆子,过来给诺雅量体裁衣,看看是否有需要添置的物件。 诺雅觉得无关紧要,又唯恐纪婆子贪婪,就将差事交代给桔梗,让她适当添置一二,不用过于寒酸了就是。 桔梗当然毫不客气,拿着鸡毛当令箭,只要两个婆子讨好,提出更换或添置的,一律来者不拒,就连屋门口处有一块断裂的青石板,也担心诺雅出入绊脚,叮嘱了婆子找人修补。然后汇总起来禀报给诺雅知道,略微删减一二。 两个婆子走后不久,就有人走马灯一样地进出,将屋子里许多东西焕然一新,就连灯烛竟然也亮堂了许多,香气袅袅。 诺雅站在门口,冷眼看着桔梗得意洋洋地指点那些逢迎巴结的下人,只道世态炎凉,心里略有感慨。 纪婆子两次凑到近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诺雅给跑腿的下人几个赏钱,诺雅不屑,只装作不懂,婆子也就罢了。 诺雅在一念堂里,耳目闭塞,对于府里发生的事情都闭耳不闻。但是,从下人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她敏感地猜度出来,老夫人对于自己怀孕一事的态度。 按照常理,百里九编造出来的这个孩子是绝对留不得的。如今这些见风使舵的下人对自己这样逢迎巴结,是不是就可以证明,老夫人已经恩准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臆想中的孩子是百里府的长子,而百里九在外人跟前对自己疼宠有加,又早就扬言,只要他喜欢,即便是个男人,也一样娶进将军府做正牌夫人。 男女性别都不挑,那么出身又算得了什么?林诺雅无疑就成了最有潜力成为将来女主的候选人,下人能不苦心逢迎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秦、安二人怎么会容忍自己未来在将军府有一席之地,并且对她们的地位造成威胁?还不知道接踵而至的,究竟是多大的狂风骤雨。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处环佩叮当,一群人持着烫金描纱灯笼迤逦而来,诺雅仔细辨认,丫头身后的正是安若兮与跟前的刘婆子。 院子里亮堂,安若兮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诺雅,笑吟吟地点头示意:“林妹妹。” 叫得格外亲昵,如同多年不见的姐妹。 昨天人多,没有仔细打量安若兮样貌。今日灯光里看她,粉面桃腮,杏目瑶鼻,樱口皓齿,标准的美人相貌,气度也好。但是美则美矣,偏生有些大众,好像转身就想不起五官轮廓,缺少灵气。 她来做什么?屈尊来看一个妾侍,不怕贬低了身份?诺雅懒得与她敷衍,转身也已经来不及,只得礼貌一笑:“安夫人。” 安若兮对于她的傲慢无礼并不计较,示意婆子将手里掂的礼品交给一旁的朝三暮四,方才上前捉了林诺雅的手。 “听闻今天妹妹身子有恙,竟然晕了过去,我这心里就鼠爪挠心一样坐立不安的。差婆子过来两趟,都说你还在休息,就没敢打扰。冒失夜里来访,希望妹妹莫怪。” 林诺雅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心里暗自钦佩安若兮怎么能将这样肉麻的话说得心安理得? “不过是贪杯醉倒而已,九爷他大惊小怪地闹腾得整个府里鸡飞狗跳。” 安若兮掩着嘴,皮笑肉不笑:“林妹妹酒量巾帼不让须眉,若兮委实佩服。你可知道,那秦宠儿从鸿宾楼回府以后,就醉得不省人事。傍黑时刚刚醒过来,听说酒劲也没消,在屋子里摔盆打碗的,还胡言乱语说些荒唐的酒话。” 诺雅听得出弦外之音,秦宠儿酒醒以后,若是听闻她“有孕”的消息以后,能不气得七窍生烟吗? 敢情安若兮这是专程挑拨离间来了? 诺雅并不答话,专心致志地看一个仆妇笨拙地踩着梯子,将一盏琉璃灯挂在树枝上,梯子晃动,吓得一声惊叫。 安若兮自己觉得有些尴尬,急忙换了话题:“这些下人好生不懂规矩,这样大呼小叫的,岂不打搅妹妹休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诺雅也不好一直冷落安若兮,又不想顺着她的意说话,以免落进她的什么圈套里。 这个女人花花肠子太多,十二生肖里,她属怪物的,虎头蛇尾,也就是说笑面虎,毒蛇尾,尽喜欢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 林诺雅不冷不淡地道:“就当是门口听大戏了,热闹。” 安若兮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笑得有点勉强:“外面风大,妹妹赶紧进屋吧,可莫着凉。” 林诺雅正想借口送客,就毫不客气地点头转身:“那就失陪了。” 安若兮只当做没有听到,热络地招呼身后的婆子,上前搀扶诺雅,给了自己一个进屋的由头。 诺雅记得,那个婆子是会些医术的,自己进府第一天,安若兮就提出让她给自己号脉,探究根底。今日这是闻听自己怀孕,沉不住气,过来试探虚实来了。 诺雅也不拒绝推诿,否则她疑心不死,回头定然会寻各种机会试探,防不胜防,倒不如一次断了她的念想。 门口处有需要修补的青石板,下人已经撬开了,桔梗再三叮嘱诺雅小心绕道走。她将手搭在婆子手心里,有意带她从跟前过,灯影重重里压根看不真切。 婆子的手指似是不经意间搭上她的脉搏,将全部心神放在手指尖上,聚精会神,压根就没有注意脚下,一个不慎,向前踉跄一大步。 诺雅趁机多半个身子压上去,打算“同归于尽”,趁机给婆子一个颜色。谁料那婆子下盘极稳,竟然稳稳当当地站住了,并且搀扶住了她的身子。 诺雅赶紧松开她的手,夸张地拍拍心口:“吓死我了。” 安若兮也只当做是婆子不慎,绊了一跤,厉声训斥:“粗手笨脚!多亏有惊无险,否则让我如何跟九爷交代?” 婆子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小心着了道,却是哑巴吃黄莲,只能唯唯诺诺地赔罪。 诺雅大度地摆手,自己径直进屋到桌边坐了。 安若兮不请自来,进屋扫视一圈,亲昵地道:“妹妹若是在府里有什么不方便,或者是需要什么吃穿用度,尽管跟姐姐说,千万不要客气,姐姐自当尽力。” 诺雅也不客气,点头应下。 “那可是妹妹的汤药?怎么不吃,都放得凉了。”安若兮继续没话找话。 诺雅才想起,刚才桔梗端药给她,她不想浪费口舌解释,就让她暂且放在床头晾着,想找个机会倒掉的。后来一忙,也都给忘下了。 那婆子立即会意,上前端起药碗:“我去给热热。” 诺雅不知道十剂汤究竟给开的什么药,内里有没有乾坤,有心阻拦,可转念一想,他百里九设下的套,凭什么自己还要帮忙遮掩?那婆子想探查,就让她去好了,左右有百里九担着。索性落落大方地道:“也好,有劳了。” 婆子端着药碗,刚刚转身出门,桔梗就迎上来,将药碗客气地接了过去:“这些琐事就由奴婢来做好了,不敢麻烦您。” 诺雅不挡不拦,婆子反而没了疑心,也不好固执,悻悻地转身回来。 诺雅心里烦,极烦。这秦宠儿讨厌,那是真枪实刀地干仗,干脆利落。这安若兮却尽是玩阴的,讨嫌至极,还像牛皮糖一样,粘住不放。 她面前的圆桌上摆了一叠金丝桔,都是下人故意挑选的略有青涩的果子,原本就是投其所好,来讨好自己的。 安若兮坐下来,眼神一黯,有些嫉妒,却强作笑颜:“这些下人倒也用心,知道青桔子最是酸甜开胃。” 诺雅极是吃惊:“我还以为是别人挑拣剩下的青果,才轮到我这里。没想到安夫人竟然喜欢,那你多吃一些。” 说完随手挑选了一颗,不由分说地剥了皮,塞进她的手里。 安若兮盛情难却,挑了一瓣塞进嘴里,立即酸涩得眯了眼。诺雅接二连三地将橘子塞给她,殷殷相劝。 安若兮被涩得再也招架不住,“噌”地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我院子里还有事,既然妹妹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先回去,改日再来。” 诺雅慢悠悠地站起身,招呼门外的丫头:“朝三暮四,进来将这碟桔子打包,给安夫人送过去。” 安若兮一边连连摆手,一边逃也似的向外走:“不用了,不用了,妹妹自己留着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安夫人给我带来那多大礼,我怎么能让你空手回去呢?礼轻情意重,你别嫌弃。” 朝三暮四进来,将桌子上的桔子尽数捡了放进篮子,婆子伸手接了,安若兮忙不迭地告辞出来,离了一念堂老远,方才低声咒骂一句:“恃宠而骄,不识抬举,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身后的婆子冷笑着讥讽:“果真是一毛不拔,怪不得府里下人私下都在议论,他们往一念堂跑腿多少趟,一分钱的赏钱都没有拿到。就这样不通世故又小家子气的丫头片子,不过是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而已,秋后的蚂蚱,风光不了几日。” 安若兮这才想起正事,转身问婆子:“刚才交代你做的事情,可有结果?” 婆子点头:“小姐放心,已经成了。她以为我是想给她把脉,自作聪明地想绊倒我,我正好趁她靠过来的那一刻,暗中做了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而且,虽然我没能接触她的脉象,但是近身感受,她气息紊乱,不懂吐纳,并非习武之人。还有,那碗汤药,闻起来的确像是保胎的方子。” 安若兮沉吟片刻,不确定地道:“难道我的猜测错了?她果真只是琳琅阁的一个厨娘而已?那样说来,我们动手除去她也就没有什么忌惮了。” 第二十七章 能动手尽量别动口 第二天晨起,用过早饭以后,纪婆子就出出进进诺雅的房间两三趟,欲言又止。 诺雅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也不问,自顾低头琢磨昨日百里九命下人送过来的礼品单簿。里面有几味名贵药材,怎样才能将它们偷偷拿出去换成银两呢? 纪婆子终于忍不住,凑到近前来,对诺雅道:“婆子刚出去的时候,听说老夫人今儿早起就开始身体不适,病倒了。” “喔?”诺雅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病了?” “听说秦夫人和安夫人早饭都没吃,就过去跟前伺候了。” “喔。”诺雅简单地应了一声。 婆子静静地等着诺雅说话,半晌不见动静,忍不住小心试探着问道:“您看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诺雅抬起头来,答非所问:“什么病?” “老毛病了,头晕目眩,心口疼,都是被九爷气的。” “九爷又惹老夫人不高兴了?”诺雅漫不经心地问。 “可不是么,昨个九爷去了一趟老夫人的海棠湾,听说又顶撞了老夫人,一气之下出府,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老夫人夜里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早起就起不来身了,跟前下人赶紧去请了十剂汤过去,诊断以后说是老毛病。”婆子绘声绘色地道。 “那老汤头不是说十剂汤就能药到病除吗?怎么徒有虚名,到老夫人这里就不管用了?” 婆子没想到诺雅竟然问起了这个,反而不好奇九爷跟老夫人争吵的起因,十分出乎意料。 “他的方子是极管用的,煎药服下就有起色。就是这病根在少爷那里,谁也禁不住这大气啊。” 诺雅心里倒是暗自好笑,昨天下午,明摆着就是因为自己被“怀孕”的事情争吵嘛。 相比较起百里九以前的荒唐行径,诸如在醉梦楼一掷千金博取花魁一笑,因为老鸨怠慢,一怒火烧花亭轩等等劣迹,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夫人也值当的小题大做,一病不起。那么,她能安然地活到现在,也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按照规矩,姨娘是应该到老夫人那里去请安伺候的。”纪婆子见诺雅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本意坦白地告诉她。 诺雅一向看不上纪婆子,知道她闲暇时经常跟府里的婆子们东家长西家短地乱嚼舌根,人又势力贪财,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提醒自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话倒委实是对自己好的。 因此跟她说话也就客气了一点:“多谢纪妈妈提醒。不过这老夫人一向看不上我,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给她添堵,还是罢了吧。” “恕婆子直言,老夫人可能的确对您有点偏见,但是这关系么,愈走愈近,不是么? 姨娘您晨昏定省,多孝顺一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婆子相信,老夫人一定会感动的。”纪婆子絮絮叨叨地劝导,苦口婆心。 诺雅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们两人五行相克,还是尽量避开比较好一些。” 纪婆子见诺雅态度坚决,不敢硬劝,只低声道:“就算是不见,姨娘您挑选两株人参灵芝过去,表表心意也是好的。” 诺雅有点不喜欢婆子的絮叨,正欲说话,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桔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得小脸通红。 “小姐,小姐,秦老夫人带了几个人闯进院子里来了。” “秦老夫人?”诺雅有些奇怪:“哪个秦老夫人?” “就秦宠儿的母亲,秦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到我这做什么?”诺雅疑惑地问。 桔梗气哼哼地道:“还没进院子就骂骂咧咧的,谁知道做什么,反正没好事!” 难道是昨天琳琅阁的姑娘勾引了她相公,所以过来兴师问罪来了?诺雅暗自嘀咕,她不好好管教自家相公和闺女,到我这里闹腾什么? 一旁的纪婆子向后缩了缩,拧扯着手里的帕子,明显有点心虚。 诺雅看在眼里,直觉反常,正想出言试探两句,院子外面已经传来劝阻和辱骂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纱,直透诺雅耳中。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个窝囊废,我以前都白教你了?如今嫁了人,竟然被一个小贱人踩在脚下!我尚书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声音高亢而尖利。 然后是秦宠儿的声音,低了几分:“母亲,不用你操心,女儿自有分寸,婆婆说会给我做主的。” “做主?”好像瓷器相互刮蹭的声音一样刺耳,猛然又提高了几分:“哎呀,我的好闺女,你怎么就这样傻?那婆子的话你也信?人家明摆着就是装病闹灾地搪塞我们! 还有那百里九,刚刚大婚,就将你扔在家里不闻不问,继续宿花眠柳,摆明了就是没把我们尚书府放在眼里! 他们娘俩一个装病不理,一个出去躲自在,不是不搭理我们尚书府这个茬儿吗,我就打死这个小贱人,连同她肚子里的贱种。 我就不信,她还能在床上躺得住?他百里九还能继续做缩头乌龟?!” “母亲,你千万不要鲁莽,下人们不是已经去找九爷了吗?一会儿等九爷回来,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那种宠妾灭妻的男人你也信!早依我,就断然不会将你嫁给那个败家子!男人家长得好看能蘸酱吃?你要是再这样忍气吞声的,迟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给我让开!” 然后是丫头朝三暮四拦阻的声音以及暮四一声吃痛的闷哼。 诺雅“噌”地站起身来,就向外面冲,被门口的桔梗一把揽腰抱住:“小姐,别冲动!” 纪婆子也赶紧追过来:“人家就是冲着您来的,还是暂时躲躲吧?” 躲躲?躲到什么时候?难道这将军府还会有人闻讯来救自己不成?老夫人和百里九不雪上加霜跟着一块欺负自己就已经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她秦家不就是欺负她林诺雅无依无靠,没有人在后背撑腰吗?此时,自己再不硬气一些,别人的欺辱只会变本加厉!饶是今日拼个头破血流,也绝对不甘示弱! 诺雅扭过头来,紧盯着纪婆子:“这秦尚书和九爷哪个官职大些?” 纪婆子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咱家九爷不贪功名,虽然兵权在握,但是在朝中的品级是不比秦尚书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百里府世袭侯爷爵位,老将军在朝中德高望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也要礼让三分。老夫人又是一品皓命夫人,岂是他一个区区尚书能比得了的?”纪婆子得意地道。 “那就是了,秦夫人胆敢对老夫人不敬,在我们将军府撒野辱骂九爷,难道不应该教训吗?” “可是,可是小姐,若是论功夫,您身子不好,连个气力也没有,我们又势单力薄,哪里能是她们的对手!您出去,岂不吃亏?”桔梗焦急地劝说。 “未必!”诺雅扫视一眼屋里,并无趁手利刃,哪怕一把菜刀也好。 “我就不信,那秦尚书夫人果真敢对我动粗。今日我打不过就来个就地撒泼打滚,吓也要把她吓个半死。” 说完推开桔梗,一马当先冲出门去。 院子里,粗壮的秦夫人正指挥着两个下人,不顾朝三暮四的劝阻,将一双破旧的鞋子挑起来挂在一念堂的门栓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 “不过是一个青楼里的破落户而已,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就敢当众捉弄当朝一品,还欺压在我秦府小姐的头上。 今日,我就要让百里府的人都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这百里府正室还没有生养,就让她这样一个勾人的破落户生下个杂种来,坏了规矩!” 诺雅以为堂堂一品朝廷命官夫人,就算不是温婉贤淑,好歹也应该知书达理才是?怎么这尚书夫人竟然是这样一个骂街泼妇的形象? 那话不堪入耳,臊得朝三暮四二人满脸通红。 林诺雅可不是吃素的主儿,琳琅阁三个月以来的耳濡目染,对于这样的污词秽语耳朵里早就生了茧子。 骂街她也会!而且毫不逊色。 但是能用动手解决的事情,就尽量不要浪费唇舌。 诺雅顺手抄起院子里摆着的一个荷叶鱼缸,使了最大的气力,冲着喋喋不休的秦夫人面门处,兜头泼了下去。 她双手酸软,使不上气力,就连鱼缸也脱手而出。 秦宠儿是有功夫的,听到风声,猛一扭头,见迎面一盆水裹夹着鱼缸飞过来,已经来不及避让,急忙伸手去挡。 鱼缸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一缸水连同无辜的金鱼泼洒了两人一身。 活蹦乱跳的金鱼看起来漂亮,招人稀罕,摸着却冰凉黏腻,吓得秦宠儿后退两步,缩着脖子一声尖叫。 秦夫人立即被烫脚一样跳起来,忙不迭地掸身上的水,犹如河东狮吼一样,扯着嗓门大嚎大叫。 “你竟然敢泼我?你个贱人!看我今日不熟了你一层皮!” 第二十八章 此女大有来头 林诺雅轻抚着腹部,淡定地冷笑:“我只是想让夫人冷静一下而已。免得你今日肝火旺盛,口不择言,日后打了自己的脸。” “你什么意思?”秦夫人厉声问。 “你说我百里府没有规矩。你可知道,你这样泼利凶悍,比市井间泼妇还不如,男人最是腻歪,你今日这话迟早有一日打了自己的脸。” 林诺雅适才气怒之下,使力过猛,手腕又开始抽痛,她勉强咬牙忍住,斜着眼看秦夫人,倨傲不屑。 秦夫人原本就长得丑陋,五大三粗,当初在秦尚书还未得意之时,依仗自家权势,寻了他做夫婿。如今日日提心吊胆,害怕他在外面养外室,讨小妾,私下生养。所以,林诺雅这话正好戳进她的心窝里,当场暴跳如雷。 “一块腥肉坏了满锅汤,今日老夫人身体抱恙,就由我代她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个礼义廉耻。” 诺雅一声冷笑:“今日我是主,你是客,我将军府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我总该是这将军府的人吧?我教训你可有资格?” 一旁湿哒哒的秦宠儿凶狠地道,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就向着林诺雅直接冲了过来。 林诺雅双手尚未恢复,自知定然不是对手,阻止也已经来不及,急中生智,指着秦宠儿脚下一声惊叫:“我的鱼!” 秦宠儿心有余悸,再加上适才慌乱躲闪的时候,一脚踩在一只活蹦乱跳的金鱼上,肠破肚裂,看着恶心,所以秦宠儿就是一惊,不由自主地向着身后倒退了一步,急忙低头看自己脚下。 就这样片刻时间,已经为诺雅赢得了说话喘息的机会。 她退后一步,对着秦宠儿淡定地冷笑一声道:“在我的一念堂里,若是我出手不小心伤了你,不是待客之道。” 秦宠儿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两声:“你伤了我?我记得前日某人还被我的丫头教训得犹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今日竟然敢大言不惭。” 诺雅嘻嘻一笑:“你就这么有自信,以为自己比小蛮功夫好吗?” 秦宠儿得意地抬起下巴,一声轻嗤:“那是自然。” 诺雅也学着她的高傲样子,做了个讥讽的表情:“那是小蛮为了讨好你,故意相让而已,谁都能看出来你那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秦宠儿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习武之时不比小蛮用心吃苦,她曾不止一次找小蛮比试拳脚,小蛮的确是有意相让,现在被诺雅一言拆穿,目光游离,明显心虚。 秦宠儿看在眼里,自然无异于火上浇油,横眉怒目,勃然大怒:“哼!今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这花拳绣腿的厉害!” 一旁的秦夫人敲锣打鼓地来,却又担心自家女儿没有分寸,果真令诺雅有什么闪失,招百里九怨恼。 她慌忙伸手拽拽秦宠儿的袖子,小声低语:“打脸就好,可莫果真伤了她的肚子,被她借题发挥。” 秦宠儿点点头,一招秦家祖传的“推波助澜”就向着林诺雅冲过去。 诺雅这次有了准备,不急不慌地脚下微错,又退后一步,轻斥一声:“玉女拂穴” 秦宠儿不禁一惊,手下一顿,改掌为爪,变换了另一招势。 诺雅随口不假思索地接道:“昭君抚琴” 秦宠儿再也无法淡定,一旁的秦夫人也面露惊诧之色,伸手制止住秦宠儿,对诺雅道:“白鹤戏水。” “蛇形天下。” “貂蝉拜月” “西施捧心” …… 两人你来我往,竟是纸上谈兵,招招式式相生相克。 秦夫人愈说愈快,诺雅对答如流。 这些招式外人不懂,觉得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但是秦宠儿心知肚明,林诺雅的每一个招式都恰到好处,而且直攻秦家的破绽之处。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令秦宠儿瞠目结舌的是,林诺雅竟然对秦家的每一个武功路数了如指掌!而且她反应敏捷,精准无误,就连自小练习这些招式的自己竟然都跟不上她的速度。 秦夫人面上保持淡定,身上早已冷汗涔涔。尤其是最后,林诺雅对上之后,她自己竟然半晌都想不起破解之法!纸上谈兵倒也罢了,若是临阵对敌,对方哪里会给你思考的时间,自己早就溃不成军了。 直到最后,秦夫人再也不敌,恼羞成怒,恨声道:“你竟然偷学我秦家功夫?!” 林诺雅一声冷笑:“你秦家功夫?你们自己敝帚自珍,我可不稀罕,从你出第一招白鹤戏水的时候,我执戈踏马,再加流水残风两招就可以将你置于死地。不过是给你留了情面,用你秦家功夫与你比试,毕竟输在自家的功夫下不丢人。” 秦夫人黑红的面膛有些惨白,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我秦家功夫向来乃是不传之秘,你怎么会了如指掌?” “出了百里府大门左拐,有一片夜市,那里就出售你秦家功夫样本,一文钱两本。” 秦宠儿听诺雅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祖传功夫竟然贬低得一文不值,气哼哼地就要上前,被秦夫人一把拦住,低声道:“原来她竟是深藏不露,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我们走。” “母亲!”秦宠儿不依:“她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秦夫人给足了自家女儿面子,尽量压低声音:“我自然会跟你父亲给你撑腰做主,但是不是现在。此人怕是有来头,我们不可以贸然行事。” 秦宠儿方才愤愤地收了手。 秦夫人装模作样地道:“今日我给足将军府面子,不跟你一个小辈计较,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切莫太嚣张,否则,就算是百里府也保全不了你的一条小命!” 诺雅不知道,她不过一个区区的尚书府夫人,哪里这么大的口气?竟然敢不把将军府放在眼里。自己原本也是色厉内荏,不敢节外生枝,也只冷冷一笑:“比起贵千金,诺雅自愧不如。” 秦夫人丢了颜面,不愿再继续留在这里,向着两个下人挥挥手,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喂,秦夫人!” 诺雅突然出声唤道。 秦夫人诧异地回过头来。 诺雅指着门前那双破烂的鞋子一本正经地劝道:“回去别忘了置办两双鞋子,穿着这样破烂的鞋子出来走亲戚,岂不丢了尚书府的颜面?” “你?!”秦夫人咬牙切齿地忍下这口气:“别嚣张得意,你等着。” 诺雅也不搭理,自顾转身回了院子。 桔梗一路小跑地跟在她的身后:“小姐,这双鞋子怎么办?丢到哪里?” “留在那里,给九爷回府看看。他的女人被人打上门来了,他也被人指名道姓地骂,整个将军府全都是缩头乌龟,一旦传扬出去,他也甭叫九爷了,改称‘八爷’比较贴切。” 桔梗继续好奇追问:“小姐,小姐,那秦家功夫果真在集市上就有卖吗?好学吗?” 诺雅有些好笑:“浅显易懂,照葫芦画瓢就是。” 桔梗兴奋难捺,转眼一想,又觉不对:“不对呀,小姐,你不是不识字吗?” “喔?我忘了,可能是以前听说书先生说过这样的段子,所以记得。” “你好奇怪,明明以前的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这个倒是信手拈来?”桔梗挠挠头发,有些疑惑。 诺雅身子不由就是一僵,这一点,她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为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好像刻在心里一般,可以脱口而出。而有关于自己的身世和过往,她唯一记得的就是一个“诺”字,鲜活地跳跃在脑海里。 诺雅强撑着走回屋子,一屁股瘫软在床上,仍旧心有余悸。幸好秦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败在小蛮手底的事情,否则今日哪里这样容易蒙混过关,一顿羞辱打骂肯定是逃不掉的。 桔梗一路尾随在身后,仍旧兴奋地喋喋不休:“小姐你好生厉害!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看她们以后还敢欺负咱呗。” 小丫头在琳琅阁时,被老鸨姑娘们打骂那是经常的事情,所以性子有些懦弱。如今跟着自己嫁进百里府,又处处受人冷眼,做事情也有点畏手畏脚。 诺雅不忍心让她失望,因此也不反驳,只微微一笑。 纪婆子带领着朝三暮四清理干净院子后,殷勤地烹了盏茉莉寿眉送进来,笑得有点不自然。 诺雅低声对桔梗道:“暮四那丫头我看着挺老实的,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想办法探查一下,今日上午纪婆子去了哪里?跟谁见过面?” 桔梗有些疑惑:“怎么了?小姐。” 诺雅盯着那盏茶,唇角微勾:“我今日还奇怪,纪婆子怎么那样好心,劝我去看老夫人。原来是尚书府来人兴师问罪,她是故意让我去受难的。” “不会吧?这对她可没有丝毫的好处。她不是一直也盼着您得势吗?” “昨日她手脚不干净,我点拨了几句,怕是小肚鸡肠,怀恨在心。也或者是收了谁的好处,故意让我自己送上门去,被人羞辱。” 桔梗气愤地红了小脸:“吃里扒外,我这就找她问清楚去?” 诺雅拍拍小丫头的肩:“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再说了,就算她吃里扒外,我也不着急收拾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桔梗点点头:“我一切都听小姐的,这就找暮四去。” “谁?”诺雅猛然一声惊呼,还未待桔梗反应过来,已经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跑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左右张望。 院子里正在忙碌的朝三暮四骇了一跳,转过头来:“怎么了?小姐?” 诺雅笑笑:“没事,是只狸猫爬上房顶想偷吃,被我发现了。” 说完闭了窗户,回到自己坐着的地方,看看杯子里的茶,又抬头看看屋顶,上方果然有一道极小的缝隙,正午的阳光从那里射进来,晃过茶水时,被自己敏感地觉察。 果然是有人来过! 第二十九章 狐狸九的禽兽苑 被诺雅察觉行踪的黑衣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屋脊上,身子竟然缩小成孩童大小,隐藏在屋脊隆起的琉璃瑞兽之下,凝气屏息。 待到屋子里没有了动静,方才缓缓舒展筋骨,恢复成七尺男儿身段,几个起跃,逃离了一念堂,方才敢长舒一口大气,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落在府里的一处院落里。 正是百里九的书房。 随即屋里传出“噗嗤”一声,好像是刚刚喝了一口水,被咳呛的声音。 “什么?你竟然被发现了?” 站在屋子中央的黑衣人,解开蒙面布巾,苦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点头承认。 被呛了嗓子的百里九将一条腿翘起支在椅子上,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打跌:“堂堂高手追魂冰魄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发现了行踪,万一被元宝知道了,以后还怎样在弟兄里面混?” 黑衣人抬起头来,果然就是冰魄。 他不服气地嘟哝道:“那女人是扮猪吃老虎,主子你也信?” 百里九顿时来了兴趣:“你这话什么意思?” 冰魄立刻将今日一念堂里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百里九讲了。 百里九逐渐收敛了笑脸,蹙着一双英挺剑眉,锁了眉头。 “秦家武功精髓之处已经失传,如今的确是稀松平常,但是一招一式仍旧是不传之秘,她怎么会知道?” 冰魄一向寡言,这次却忍不住接口:“这也正是属下疑惑之处。” “看来,我应该主动出马去与她好好地培养一下感情了。”百里九喃喃自语道。 “那属下还用继续监视她吗?” 冰魄向他请示,心里却暗自腹诽,只觉得这份差事受累不讨好,简直苦不堪言。 “怎么不用?你也跟主子我好生学学如何泡妞,免得你娶不上老婆埋怨我。” 冰魄见自家主子又开始嬉皮笑脸地玩笑,知道没有什么正事了,就转身拱手告辞。 “慢着!”百里九叫住他:“她果真那样说吗?” 冰魄不解其意:“怎样说?” “就说要把那双破烂鞋子留给我看,还说以后让我改名叫‘八爷’。” 冰魄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九爷这是问清楚了,打算好秋后算账的吗?也好,自己今天在那女人跟前栽了面子,就让主子帮自己一并讨回来吧。 “原原本本,一字不落。” 百里九不怒反笑,向着冰魄挥挥手,待他起跃间消失了踪影,才整理整理身上的衣服,向着一念堂走过去。 一念堂里,林诺雅正与桔梗搂着首饰盒子,清点里面的首饰,盘算可以兑换几个银两。 两人双眼熠熠,一副财迷模样。 百里九屏退朝三暮四两个丫头,一脚踏进屋子里的时候,林诺雅毫无察觉,正沾沾自喜地跟桔梗算帐。 “当掉这两根簪子,应该可以置办两亩地。再加上这副镶嵌猫眼石的金手镯,看起来价值不菲,换两间房子应该没问题,我们后半生算是有依靠了。就不用我去醉仙楼当厨娘养活你了。” 桔梗也兴奋地叽叽喳喳:“我会种地,可以养活你和宝宝。” 百里九上前,一把抄起了那个盒子:“你们这是打算携银私奔吗?” 桔梗抬头一看,吓得小脸苍白,匍匐在地上,连声讨饶。 诺雅讪讪地干笑两声:“这私奔嘛,就跟九爷一样,诺雅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人活着总要有点理想和追求不是?” 百里九挥挥手,屏退桔梗,轻佻地对着诺雅勾唇一笑:“夫人的理想果真远大。可是,夫人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可仍旧在为夫这里。若是果真私逃了,桔梗那叫拐卖人口,尤其是诱拐将军府小少爷的罪名,相信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诺雅心惊肉跳,却仍旧巧笑倩兮:“今日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适合谈些高雅的话题,九爷可莫开这样大煞风景的玩笑。” 百里九看到诺雅这样笑,就忍不住想调戏她:“这样好的日子,谈论什么岂不辜负了良辰美景,我倒觉得适合做些什么......” 林诺雅有些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做什么?” “就比如,”百里九凑近她,邪魅一笑:“出门左拐,去集市上逛逛,万一运气好,一文钱买回来两本武功秘籍呢。” 诺雅嘿嘿一笑,也只当是秦宠儿恶人先告状,并不起疑心:“因缘际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好运的。” “的确是,”百里九肯定地点头:“我百里府出门左拐,我记得明明是专卖蛐蛐,八哥等玩物的好去处,怎么夫人还有这样兴致?” 诺雅一时语塞,京城里她原本就不熟悉,适才也只是顺口一说,她哪里有闲情逸致玩什么蛐蛐。 她不甘认输,嘴硬道:“我原本是想找只画眉鸟儿玩玩的。” 百里九心血来潮,直起身,一把拉起她:“跟我来。” 诺雅有些奇怪:“去哪里?” “你不是想养鸟吗?我带你去我的园子里。” 诺雅才想起,百里九一向喜好架鹰遛狗养蛐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斗蛐蛐好手,也曾为了取悦醉梦楼花魁,费心调.教了一只会张口说话的鹦哥,花言巧语,哄骗着成了那花魁唯一的入幕之宾。 自己这样说话,可不正如他意,不禁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 百里九不由分说,一路拖着她,手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心下感到奇怪,看她柔弱无力,身上也没有丝毫内力,怎么都不像是习武之人。 诺雅身子不好,走得气喘吁吁:“九爷您慢点,小心妾身腹中胎儿。” 百里九转过头怪异地看她一眼,撇嘴道:“你怎么就这样不害臊?” 诺雅挑挑眉梢,公然挑衅:“我又没做,有什么害臊的?” 身边有下人路过,恭敬地向着百里九请安问好,百里九放慢脚步,转过身来装模作样地搀扶她:“夫人说的是,为夫粗心大意,考虑不够周全,你慢些走。” 诺雅反唇相讥:“九爷高抬了,诺雅不过只是一个侍妾,当不得’夫人‘二字。” “已经叫顺口了,改也改不过来了。你争气一些,给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公子,我就抬你做夫人。” 诺雅低头瞟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得不承认,人那,不要脸皮,天下无敌,自己斗嘴绝对不是他百里九的对手。 因为,自己脸皮永远也达不到他的厚度! 百里九见诺雅这次竟然不争不辩,老实地闭了嘴,有些奇怪,没话找话:“激动得无以言表了?” 诺雅点头承认:“受宠若惊,无言以对。” 百里九饲养鸟兽的园子就在他的院子邻近的水榭旁,取名有些稀奇古怪,虽然字迹斑驳,但是远远就可以辨认出“禽兽苑”三个朱漆大字。 诺雅第一眼看到那名字就忍不住笑喷了,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上下打量百里九,觉得这名字果真贴切。 百里九黑着一张脸,愤怒地瞪她:“笑什么?” 林诺雅慌忙掩饰:“跑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已。” 近了才发现牌匾上有被抠掉的痕迹,仔细辨认,是“珍,异”二字。才恍然原本起名应该是“珍禽异兽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好事,这样合自己心意。 园子是百里九的心尖儿,专门请了不少人饲养照料,门口派了侍卫看守。 诺雅颇不以为然,除了他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谁会有闲情雅致喜欢这些东西,玩物丧志? 侍卫对于百里九带个女人过来兽苑感到惊讶,打开大门上的锁,仍旧忍不住面面相觑。 诺雅入得大门,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与其他鸟林等截然不同。里面郁郁葱葱,鸟语花香,鸟巢隐在繁枝茂叶之间,各种珍稀鸟雀遥遥相应,生机盎然,情趣天成。 整个林子里找不到一件鸟笼竹筐等饲养器皿,鸟雀也不怕生,昂首挺胸地在空旷之处跳来跳去,啄食地上米谷。 诺雅奇怪,仔细观察,才发现树尖之上,竟然笼罩了一层比渔网还要细密的线网,不仔细看,压根察觉不到。 林子占地辽阔,这无异于是一件劳民伤财的大工程。 诺雅正感叹间,脚下有火红的影子“嗖”的一声贴着脚面过去,还未来得及查看,就一个跳跃,消失在树丛间,吓了自己一跳。 “不过是只火狐而已,大惊小怪。”百里九不屑道:“再往里走,可要加倍小心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难不成还有什么老虎狮子么?” 诺雅不以为然。百里九但笑不语。 继续前行,过了一道屏障,里面鸟雀轻啼婉转的声音稀少了下来,可见许多寻常鸟雀在林间自由出入。原来上面已经撤掉了网,可供各种鸟雀自由进出觅食。 诺雅在这里敏感地感应到有一种凌厉的气息,自己好像进了敌人的包围圈一般,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浑身极不舒服。 一道天蓝色的影子猛然从上空俯冲下来,带着凌厉的劲风,疾如闪电。 诺雅大骇,身子一个后仰,却因为腿上没了气力,支撑不住,向后踉跄数步,靠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道影子贴着诺雅面门滑翔过去,停在了身后的百里九肩头之上。 诺雅狼狈地转过头,忍不住眼前一亮,惊呼出声:“雄库鲁!” 第三十章 九狗一豹 百里九扭头逗弄停驻在肩头的鹰,闻言眸子里闪过一抹诧色。 “你认识它?” “千钩击石,电闪雷鸣,最是神勇海东青,十万只雄鹰里出一只海东青,九爷竟然可以驯服它!”诺雅难以置信地道。 百里九面有得色:“不过是上次出征的时候顺手捉了来玩的,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厉害的玩意儿,回头带它去打猎,肯定羡慕死那帮王八蛋。” 带着神鹰去打猎? 诺雅彻底为那只海东青的命运感到忧伤,遇人不淑,可能就是它此刻心里最无奈的最佳写照吧? 她望着海东青的眼光里难掩欣赏,可是她知道,海东青不比其他玩物,一向孤傲凌人,自己若是上前抚摸,自讨没趣不说,没准被毫不客气地啄下一块肉来。 百里九看在眼里:“你若是也喜欢这些凶猛的东西,里面还有几只金雕,可以送你一只玩。” “金雕?几只?玩?”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 谁说这主架鹰遛狗是不学无术,这不要脸的厮识货的很!外面林子里的那些鸟雀恐怕只是他借以掩饰的假象! 林诺雅这时候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百里九这少将军的职位,绝对不是靠老子的名头糊弄来的。 诺雅顿时来了兴头,跃跃欲试,今天自己还在发愁身单力薄,打架没个帮手,在百里府里,好比徂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若是能饲养一只猛禽,乖乖地听自己指挥,谁还敢欺负? “君子一言!你说的可算数?” “那是自然!” 诺雅一时得意,有些忘形,近乎手舞足蹈。百里九肩头的海东青立即凶狠地瞪着她,脖颈里的羽毛直立如铁伞。 林诺雅缩缩脖子:“那金雕可好驯服?” 百里九挑眉一笑,志得意满:“我一手驯出来的雕,绝对对我言听计从,比人都听话。” 诺雅有点犹豫,这雕若是已经被驯服,哪里还会听自己的话?若是哪天自己跟百里九势不两立,闹将起来,金雕难免不会倒戈相向,自己不是养虎为患嘛! 不过聊胜于无,对付那些没事找事的女人还是有用。 “金雕在哪里?”诺雅问:“我挑了你可别心疼反悔。” 百里九潇洒地一扬手,海东青立刻腾空而去,那姿势意气风发,用诺雅的话来说,骚包极了。 “随你喜欢。” 诺雅颠颠儿地跟随着百里九一路向里,耳边隐约听到犬吠,知道林子里散养了犬类,加了三分小心。 百里九一声呼哨,未见金雕,却有人应声而至,恭敬地称呼“九爷”。 “那几只狗如今怎样了?”百里九问。 “其他八只狗已经都被咬死了,只剩一只最小的,正想请示九爷是否可以喂食了?” 百里九沉吟片刻:“母狗呢?” “还在。” “那就再等两天,什么时候它潜在的凶劲儿全都激发出来再说。” 那人有点不忍:“那么一点的个头,已经饿得几乎奄奄一息,恐怕不是母狗的对手,会被咬死的,岂不前功尽弃?”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那就废了,没有什么可惜的。爷要的就是狗中之豹!” “你说,你在培养九狗一豹?”诺雅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 百里九点点头,对诺雅重新刮目相看:“不错,我这里最凶猛的一只金毛獒生了九只幼崽。” “你把它们关在一起,不喂食,让它们自相残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相信最后剩下的,才是最凶猛的獒。” 诺雅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心生不忍:“你还要让它食掉自己的母亲,也太残忍了!” 百里九敛了笑脸,一本正经:“适者生存劣者汰,天下间弱肉强食的事情多了去了,没有什么残忍不残忍。” 诺雅似乎听到耳旁有凄厉的嚎叫,一声一声敲击在她的心弦上。 她转头对百里九恳求道:“九爷,你刚才说可以让我挑一只玩物,此话可还算数?” 百里九一怔,猜到了诺雅的心意:“你想要它?” 诺雅坚定地点头:“现在就要。” “可是你要清楚,现在带走它,它可就不能达到巅峰的狠厉。” 诺雅莞尔一笑:“我只不过是养只小狗来玩罢了,要那么凶做什么?若是它果真凶残到饥食自己的母亲,难保有一天不会攻击主人。”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诺雅这展颜一笑,犹如春花初绽,暖阳过隙,笑得百里九骨酥肉麻,不自觉地弃械投降,乖乖点头。 “爷在美人跟前,就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更何况是我的诺儿张口呢。” 诺雅对于他的调戏置之不理:“那我现在可以去给他喂食了吗?” “我陪你,毕竟那样血腥的场面不太适合你们女人。” 灵犬认主,诺雅知道,它若是已经有了灵性的话,一定会忠心于喂食自己的第一个人。因此诺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百里九的“好意”。 “谢谢九爷,诺雅自己就可以担此大任。” “你确定你是女人?”百里九夸张地讥笑诺雅:“你就不怕看到狼藉遍地的血腥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林诺雅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却带着寒意:“九爷您以为在一群饥饿的肉食动物里面,会留下什么狼藉?血肉横飞还是肢体遍地?什么都留不下,一丁点骨头渣子都没有,就连流在地上的血也被舔个干干净净。” 如此血腥恐怖的事情,从林诺雅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情。百里九都忍不住有些反胃了。 林诺雅说完,转身就走,依旧赢弱得不堪一击的背影笔挺,百里九从她的身影里看到了落寞,萧瑟还有一种倔强的刚强。 百里九不像以往那样嗤之以鼻,却依旧是悠闲地抱了双肩,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驯服这只犬并不是喂一块肉那样轻而易举的事情。喂食它的人必须要狠厉,身上有一种霸气,能够超越驾驭它,让它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你的脚下,一辈子忠心。 就凭借她这副风吹杨柳一样的娇弱?百里九一声冷笑,静静地等待林诺雅哭爹喊娘地从犬舍逃出来,向着他哀哀乞怜。他已经做好了英雄救美的准备。 百里九站累了,靠着一株大树坐下。犬舍的方向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偶尔听到一两声低低的呜咽。 他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虽然自己暗里叮嘱了侍卫见好就收,保护好她的安危,但是万一这女人不自量力,可别被凶犬们拖进屋里吃了。那细皮嫩肉的,想必咬一口水水嫩嫩,口感不错。 百里九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来,向着犬舍的方向走,越走越心焦。 还未走近,就见林诺雅大摇大摆地从里面出来,一只毛色枯黄的幼犬颠儿颠儿地跟在她的身后,有点一瘸一拐。 百里九立即被那只犬吸引了目光,再也离不开眼。 那犬虽然瘦骨嶙峋,毛色暗淡无光,甚至可以说遍体鳞伤,有些地方的皮毛都脱落了,丑陋不堪,却四肢粗直,前胸突出,双目如电,一种威压自然而然地从身上散发出来。 就是它了!百里九不用问就可以确定,因为它身上还仍旧带着一股死亡的腐朽气息,那是没有从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感知不到的。 那只犬看到百里九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立刻俯下前身,弓起后腿,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犬牙,跃跃欲试,却不像其他犬一样,低声呜咽。 “泡泡!”林诺雅出声制止。 百里九忍不住目瞪口呆:“你叫它什么?” “泡泡。”诺雅得意地复述:“刚刚给它起的名字,威风吧?” 百里九颇有点无语,并且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只要这位犬兄没有意见,我自然不方便替他抗议。” 泡泡蹲下身子,眼皮懒洋洋地撩了一下,似乎是在响应百里九的话。 “你没事吧?”百里九上下打量诺雅两眼,她的袖子看起来有些湿哒哒的,浑身倒并没有一点搏斗过的痕迹。 “能有什么事?” “看你去了这么久,以为你跟它一块用餐呢。”百里九语不气人不罢休。 “用餐倒没有,我只不过是用温水给它洗了一个澡,然后带着它顺道围绕着你的犬舍溜了一圈,让你的爱犬们拜见一下它们的王。” “就这么简单?” “不然还要怎样?” 百里九知道,自己可能错过了一场很精彩的较量,至于过程如何,只能自己向侍卫详细打听了。 他看着跟前那只犬,心里暗暗惋惜,这样凶猛的一只獒,落到这女人手里,成为一院子女人的玩物,前途可以预见。果然,女怕嫁错郎,狗更怕跟错郎啊。 第三十一章 鸡飞狗跳 林诺雅得了泡泡,欢喜得不行,亲自照料,全都不愿假手于人,就连夜里也会将它放进屋里,铺个软垫儿,让它卧在自己床边守夜。 夜里睡得格外安心,不再提心吊胆。 桔梗和朝三暮四全都不喜欢泡泡,奇怪自家小姐怎么就偏生选了这样一只丑陋的流浪狗回来,还当宝贝一样供着。 除了精心地照料,林诺雅还会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带着它围绕整个一念堂小跑撒欢。 如往常一般,过来教授功课的女先生,前脚踏进院子里,就被突然冒出来的“怪物”骇了一跳,仓惶后退的时候被门槛绊到在地,吓得变了脸色,手里的书也齐之不要,连滚带爬地逃出去,斯文扫地,再不肯来。 泡泡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天生凶悍,那些不怀好意地围绕着一念堂转悠的人,经常被泡泡追得哭爹喊娘。院子里也是经常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林诺雅如同纵容孩子一样,对于泡泡犯下的错误,不仅护短,还洋洋得意。 桔梗气喘吁吁地跟随在一人一犬的后面,焦急地叫嚷:“小姐,小姐,大夫说了,您要卧床休息,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 泡泡好像能够听懂桔梗说话一般,停下来冲着她呲牙咧嘴,满是敌意,吓得桔梗转头就跑。 过来给诺雅诊脉的十剂汤对于自家主子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再次感到力不从心,他就连进去一念堂的门也有些难度了。 林诺雅拒绝了十剂汤给自己请脉的“好意”,将名副其实的保胎药趁桔梗不注意,尽数倒进了屋子的花盆里。 一念堂安生了几日,就连发誓要卷土重来的秦宠儿也没有了动静。桔梗提心吊胆两三天以后,觉得反常,让暮四悄悄地去打听了。 听说,老夫人唉声叹气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秦宠儿和安若兮走马灯一样在她跟前晃来晃去,明争暗斗,各种殷勤周到,哪里还顾得上林诺雅? 百里九自从那日在兽苑被侍卫请走,诺雅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听说是太子奉旨检阅京兵操练布阵情况,无暇回府。 但是,私底下,诺雅却听桔梗说,九爷带着太子日日花船,夜夜笙歌,逍遥快活。 桔梗忿忿然,诺雅不以为意。 老太太的病情在十剂汤第十天,第十剂汤药服用完以后,就可以下床走动,在安若兮的服侍下,胃口渐开,气色好转。 整个将军府的人多少都得了安若兮赏钱,纷纷夸赞安夫人知书达理,贤惠温柔,有大家风范。 提及吝啬的林诺雅的时候,下人忌惮,虽然不敢恶言诋毁,心里都是多少带着不屑的。 尤其是老夫人的病就是因她而起,她非但知错不改,从未踏足一念堂,略尽孝道,还每日里牵着一条狗嬉闹玩乐,不亦乐乎。 还有更过分的,那就是有人亲见,林诺雅竟然夜里偷偷地摸去九爷的兽苑,趁着看守侍卫一个不留心,一把火烧了林子外面笼罩着的丝网。 各种珍稀的鸟雀受惊,惊慌失措地鸣叫着,冲出丝网的束缚,飞向漆黑的夜空里去。 府里侍卫不明所以,以为是走水,敲锣打鼓地将府里人全都折腾起来,掂桶端盆地飞奔到近前,火已经自动熄灭。 侍卫查探发现了桐油的痕迹,再加上有人指证,言之凿凿,当夜悄悄到一念堂查探,又在院子外面花坛角落里发现了盛放桐油的陶罐。 这笔账毫无疑问地就记在了正在一念堂蒙头大睡,还毫不知情的林诺雅头上。 侍卫不敢冒冒失失地去一念堂兴师问罪,又怕百里九怪罪,一起商议以后,回禀给老夫人知道,希望能够给他们做主,严惩纵火行凶的人。 一头雾水的林诺雅当得知情由以后,立即明白是有人故意算计自己。不过人证物证俱在,自己也百口莫辩。 百里九最宝贝他的鸟雀,若是得知自己故意捣乱破坏,必然大发雷霆,降罪自己身上。自己在百里九跟前的“地位”肯定也就一落千丈了。 林诺雅权衡一番利弊之后,竟然不争不辨,悍然无畏地坦然承认,自己乃是罪魁祸首。巴不得趁着那妖孽不在将军府,老夫人一怒之下,将自己赶出府外。 谁料想老夫人非但没有怪罪林诺雅,竟然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话:“烧得好!早就该烧了,省得你们九爷玩物丧志,不学无术。” 剩下林诺雅和身后一脸不甘的秦宠儿呆若木鸡。 老夫人一向喜欢鸡蛋里挑骨头,难为自己。怎么真正犯错的时候,反而置之不理,这样宽容?这绝对不合常情! 诺雅轻而易举地过了老夫人这一关,百里九那里还不知道如何蒙混过去,他若是得知兽园失火,岂不暴跳如雷地跑回来算账?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诺雅被栽赃陷害,坦然认罪,看在老夫人眼里,倒觉得她敢作敢当,知错能改,并非一无是处。老夫人看她,也不像先前那样,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了。 果然,事情发生以后的第三天,老夫人就遣了跟前婆子过来表达了她对诺雅的关怀,询问林诺雅近些时日的功课情况。 在得知林诺雅喂养的“泡泡”吓跑了女先生,她的功课也没有一点进展的时候,老夫人又体贴入微地命人送来了一刀宣纸,命她在院子里修身养性,抄写功课。 从那日起,一念堂的大门紧闭,就再也没大开,愁眉苦脸的朝三暮四坐在屋子里奋笔疾书,诺雅带着她的泡泡在院子里“跳竹杠”,累得大汗淋漓。 女人在府里憋闷,无聊的时候,就想生出些乱子来才好。 老夫人在用餐的时候,望着一桌的山珍海味有些兴趣缺缺,安若兮趁机进言:“听闻林姨娘一手好厨艺,拿手六绝更是令人惊叹垂涎。” 老夫人有些心动,命人到一念堂传达自己的意思。 林诺雅不假思索地向厨房管事列出自己所需食材的单子:桃花溪水鱼,白羽乌骨鸡,灵芝山涧鹿,大大小小辅料加起来,林林总总不下七八十,皆信口道来,令人咋舌。 原材料中的主料稀罕,寻来不易。管事问诺雅能不能退而求其次,诺雅斩钉截铁地摇头否定。 桔梗不解,待管事走后才小声问诺雅:“以前在琳琅阁的时候怎么没听过这些食材?” 诺雅回答得理直气壮:“食材若是好寻,她们吃上瘾,以后经常让我伺候怎么办?” “您可以故意做得难吃一些不就罢了?”桔梗笑着出主意:“每道菜里多放两勺辣椒,呛得她们吃不下,下次绝对就不敢找您做菜了。” 诺雅连连摇头:“浪费食材就是辜负美食,那样岂不败坏了我的名头? 更何况这次兽苑的事情,无论老夫人本意如何,也算是袒护了我,没有治我的罪过,我就权当是感谢好了。” 桔梗对于诺雅的说法不服气,小姐原本就是被人陷害,怎么还对老夫人心存感激起来了。但是一想起诺雅的手艺,自己先没出息地弃械投降,想念了起来。 诺雅失算,没有想到,将军府神通,竟然在三天以内,找齐了单子上所需要的全部食材。老夫人听闻稀罕,特意命人去军营将百里九请了回来。 元宝听闻此事,垂涎三尺,向着百里九好话说尽,各种央求,提出去厨房给诺雅帮忙,偷师学艺。 百里九自然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机敲个竹杠,将元宝手里搜罗来的宝贝压榨两样,方才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并且借口保持菜品的原汁原味,将食材全部送到了海棠湾的小厨房。 安若兮与秦宠儿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次能够与百里九相处的机会,精心地涂脂抹粉,挑选最得意的衣服首饰穿戴了,早早地赶到海棠湾,一左一右,围拢着老夫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她各种甜言奉承,眼角却不住地向着院子门口飘来飘去,心不在焉。 百里九数日不在家中,回到府里顾不得梳洗,自然直奔海棠湾,陪自家老娘话些家常。 他一身武将威风打扮,举手投足风华无限,直将翘首企盼的两人迷得晕头转向,迷离了双眼。 安若兮有京城才女的名头,有心在百里九跟前卖弄自家学问,嘘寒问暖中也旁征博引,恨不能将孔夫子所有的言论统统搬到百里九跟前。 百里九是纨绔不化出了名的,虽然欣赏有学问的人,却又最是反感这些迂腐的诗词言论,只觉索然无味。 秦宠儿毫无觉察,只道那安若兮抢了风头,令自己半晌插不上一句话,言语中就有些冷嘲热讽。 百里九心里腻歪,面上却依旧谈笑风生,各种幽默诙谐,逗得两人掩嘴巧笑,心花怒放。 第三十二章 一个女人一台戏 厨房里,林诺雅不慌不忙地用缎带束起袖子,拢了秀发,指挥着厨房的杂工将东西全部收拾干净,清水漂去血腥。 元宝寻了一身厨子的衣服穿戴齐整,悄悄地混进来,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青菜,一边不住地向忙碌的诺雅瞟过去,抻长了脖子。 桃花溪水鱼是鲜活的,就着溪水一起运送了过来,诺雅手里正忙,随口吩咐杵在那里目瞪口呆地欣赏自己刀工的元宝,去将鱼杀了,清洗干净。 元宝刀子玩得好,却从未杀过鱼,他对于自己的刀法极为自信,伸手捞出水缸里的鱼,也想在诺雅跟前卖弄一番,令她刮目相看。 鱼儿离了水,察觉到了危险,拼力一跃,挣脱元宝的手,重新跳进水缸里,激起水花一片。 鱼缸旁边正巧有炉火,火上诺雅提前熬了一锅红油。水花溅落进热油锅里,立即噼里啪啦地炸开了,热油飞溅。 站在水缸旁边赤着胳膊的元宝自然遭了殃,“嗷”的一声惊叫,向身后退了两步,碰落灶台上的一簸箩干辣椒,掉落进敞着的灶火里。 顿时,一股浓烈的刺激的呛鼻辣味混着烟气从炉火里升腾起来,瞬间弥漫了半个厨房。 诺雅丢掉手里菜刀,抄起一旁的锅盖盖住了仍旧油花飞溅的油锅,解除了元宝的恐惧。 “有你这样抓鱼的吗?!你师傅怎样教你的?”诺雅板了脸训斥:“杀鱼时记得抠住鱼腮!” 元宝想将功补过,手脚也快,抄起水缸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泼进了冒烟的炉灶。 浓烟非但未熄,相反更加猛烈,狰狞着弥漫开,厨房里的杂工全都被呛得涕泪横流,夺门而逃。 浓烟顺着门窗钻出去。 一旁敷衍着陪佳人聊天的百里九早就不耐烦,听到厨房的方向元宝叫嚷得热闹,心里被勾得痒痒,再也坐不住,打个招呼就向着这里走过来。 未行几步看到厨房浓烟滚滚,心里不由一惊,三两步跃至近前,正好看到厨房里的人蜂拥争抢着向外逃。 百里九心里一悸,以为是厨房里失了火,抓住一个厨子的衣襟,大声喝问:“林姨娘呢?” 厨子原本就被咳呛得嗓子冒烟,眼睛也睁不开,又被百里九紧紧地揪住领口,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九一把将厨子丢在地上,几乎想也不想,就闷头钻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片烟雾,哪里还能看到那个讨厌的女人? “林......!”百里九站在门口,只唤了一个字,就感觉到嗓子里好像灌了辣椒水一样,大声咳起来,眼睛也熏得睁不开。 “咚!”的一声,有人撞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得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方才站稳身形。 “妈的!好狗不挡道,堵着门口做什么!”诺雅揉揉撞疼的鼻尖,气势汹汹地出口成脏。 “还能骂人,看来有气!”百里九顿时也恼了,反唇相讥。 诺雅勉强睁开眼,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骚包百里九以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大口喘了两口气,方才嘻嘻赔笑。 “爷这是打算守住门,将诺雅闷死在里面吗?妾身好歹也是您用银子换回来的,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百里九极没好气地揶揄道:“闷死也好,又呆又笨的,别人都知道往外跑,你怎么就舍不得出来?” 诺雅方才想起罪魁祸首,左右张望,见元宝早已经跳窗逃了出来,正混在人堆里,用袖子擦眼。 他当时站得离炉火最近,浓烟升腾起来的时候,不防备呛了眼睛,就连脸上都黑一道,白一道,尤其滑稽。 若不是他的体型特殊,跟个圆球似的,诺雅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诺雅二话不说,几步绕到他的跟前,提起裙摆,照着他肥美的屁股,就是飞起一脚。 这一脚诺雅使了吃奶的劲儿,毫不客气。 元宝目不能视,正专心致志地揉眼睛,猝不及防,被诺雅一脚踹得向前扑了过去,若不是有人搭了一把手,搀扶住了,差点跌一个狗啃屎。 “奶奶的,闯了祸,逃得比耗子都快!还要我留下来给你擦屁股!”诺雅掐腰指着元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元宝自知闯了祸,“嘿嘿”干笑,也不辩解,为了能够吃到不同寻常的美食,被骂几句算什么?更何况,是自家老大的女人。 适才还无聊到几乎瞌睡的百里九抱臂站到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诺雅唾沫横飞地教训元宝,精神抖擞,那叫一个兴奋。 他听说过“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天也深有体会。自从他一次娶进来三个媳妇儿,你方唱罢我登场,将军府里始终紧锣密鼓,就没有消停过。 但是他今天才发现,原来林诺雅这个女人自己就是一台戏,念唱做打,绝对不下十年苦功。 不过可惜,她扮演的不是戏台上正儿八经的女主角色,经常逗个哏,给他抖个笑料包袱,惹得他捧腹大笑。 元宝见百里九站在一旁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就可怜兮兮地向他讨饶:“主子,你也不帮元宝求个情?” 一句话将百里九拉下了水。 百里九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要虚心接受。更何况,你向来干啥啥不中,吃啥啥不剩,是早就应该教训教训了。” 元宝痛苦地捂住头,早就知道自家主子是重色轻友的脾性,自己还记吃不记打,活该挨训。 “你不是厨子?” 林诺雅终于起了疑心,只觉得“元宝”这个名字颇耳熟,但是素未谋面,一时之间也想不起究竟哪里听过。 “嘿嘿,小的是元宝,主子的跟屁虫,”元宝嬉皮笑脸地答。 诺雅猛然想起,上次自己与小蛮交手,百里九可不就是差遣元宝将那丫头拎出院子,好好教训吗? 只是当时头晕目眩,并未看清他,否则就凭借他这样有特色的身形,想不记得都难。 诺雅客气了两分:“你到这里捣什么乱?” 元宝不自然地笑笑,恬着脸皮道:“我就是慕名而来,想偷师学艺的。” “哼,既然不会你逞什么能?搅合得厨房里乌烟瘴气的也就罢了,丢下油锅就跑,若是大家都不注意,烧起来怎么办?那会酿成大祸!” 元宝自知理亏,抓抓头发,连声道歉。 “我不过是让你做几道菜而已,你至于折腾得我一个院子鸡飞狗跳的吗?你这是打算把我厨房整个都烧了?” 老夫人在秦,安二人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劈头盖脸对着诺雅就是一顿训。 这时,厨房里烟气已经小了很多,有厨子进去,将灶台清理干净,门窗大开。 元宝赶紧上前跟老夫人解释清楚缘由,将所有过失揽在自己身上。 老夫人方才缓和了脸色,重重地冷哼一声,继续埋怨诺雅:“厨房里那么多人手,你偏生不长眼让他去杀鱼,他能中用么?” 诺雅有点冤枉,厨房人是多,各司其职,都在忙碌,唯独他傻呵呵地站在自己跟前,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不指使他指使谁? 诺雅自知辩解无用,怎么说都是错,索性闭了口,沉默不语。 老夫人仍旧喋喋不休地指责她,火气倒是小了很多,百里九插科打诨地哄。 厨房里烟气逐渐散尽,诺雅惦记灶上煲的高汤,招呼也懒得打,就转身回了厨房。 元宝不顾诺雅的白眼,也殷勤地跟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一道菜收买你 秦宠儿用袖口捂住口鼻,嫌弃地皱皱眉头:“母亲,咱们也回去吧?这里脏死了。” 老夫人点点头,转身去叫百里九,他却一扭身,相跟着进了厨房。 “母亲,儿媳觉得这做菜也是一门学问,若兮想跟着林姨娘好好学学,以后也好尽心侍奉您老。”安若兮恋恋不舍地看着百里九的背影,殷勤道。 老夫人闻言喜笑颜开:“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就留下来吧。不过这做菜,终究是下人做的事情,你就看个热闹就好。” 安若兮连连称是,乖巧温婉。 秦宠儿有心留下,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出尔反尔,心里有些懊恼,偏生又发作不得,搀扶着老夫人就有些闷闷不乐。 厨房里,林诺雅冷着脸,对于百里九和元宝的存在视而不见,利落地操起菜刀,左手五指翻飞,将一根青笋片成透影的薄片,看得两人瞠目结舌。 诺雅微微一笑,从一旁的刀具盒子里取出一把柳叶薄刃,掂量几下,试着顺手了,方才从一旁的案板上取过一只碧绿挂霜冬瓜,刀尖翻飞,眼花缭乱。 不消盏茶功夫,一幅层次分明的《春江花月夜》就在她的指尖下呈现在众人面前,青白分明,再点缀上顶端的玲珑透雕,犹如碧玉雕琢而成,巧夺天工。 百里九连连咋舌:“虽然你的丹青功夫寒碜,但是这一手雕刻倒委实令我刮目相看。” 林诺雅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洗锅淋油,开始做菜。 元宝这时候果真像一个谦虚好学的学生一样,手持纸笔,虚心记录诺雅的每一个动作。 安若兮不喜欢厨房里的烟火气息,为了靠近百里九,不得不凑到近前,喋喋不休地夸奖诺雅的手艺,问东问西。 诺雅心里反感,吩咐身后的桔梗:“猛火!” 桔梗一直跟着诺雅帮手,欢快地应一声,就蹲下身子,费力地拉动一旁的牛皮风箱。 灰烬飞溅,安若兮和百里九顿时被呛得连退两步。 “麻烦你们请让开。”林诺雅客气地驱赶两人:“你们身上的脂粉气味会污染我的饭菜。” 百里九抬起袖子闻自己身上,除了训练场上风沙混合汗水的味道,的确还有一点脂粉味,应该是昨夜里在醉梦楼沾惹上的。 这女人是狗鼻子吗?百里九心里暗自腹诽,嘴巴上却依旧不饶人:“夫人这是吃醋了吗?” 林诺雅一瓢醋泼下去,整个厨房弥漫出一股醋香的味道,她不搭理百里九的挑衅,手里炒勺翻飞,火焰腾空而起,直串屋顶。 百里九第一次见一个女人做菜,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举手投足,娴熟优雅,就好像是在合着音律节拍舞蹈一般。 诺雅的袖口向上束起,露出一截莲藕一样嫩白水灵的手臂,炒勺在她的手里,得心应手,利落干脆,翡翠一般色泽的蒜苗,玛瑙一样鲜红的辣椒,就好像在她的纤纤玉指间翻飞跳跃。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菜,眉眼低垂,那样认真专注,浑然忘我,仿佛世间万物全都与她没有了关系。 一旁的安若兮将百里九的神情全部看在眼里,心生妒意,轻轻地咳嗽两声:“九爷,君子远庖厨,这厨房里烟火气太大,您还是出去稍等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声音娇软,令闻者骨肉皆酥,令诺雅极不爽。尤其是想到一会儿,这菜是要端给这个女人吃的,心里更不爽,手一哆嗦,忍不住多放了一勺辣椒。 诺雅沉着脸,开始装盘,百里九忍不住伸出手去,抢食第一口,被她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嗔怒道:“九爷,好歹注意些身份。” 百里九不以为意,“嘿嘿”嬉笑两声,转头见一个厨房的人都围拢在一旁,对着诺雅满是称赞叹服之意。 他索性自己将盘子抢在手里,顾不得烫,捏起来丢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咽下去,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过瘾!” 美食当前,百里九立即如获至宝,再也顾不得其他,迫不及待地亲自端出去,连声叫嚷着上菜。 下人们就开始鱼贯上菜,将提前准备好的开胃小菜依照吩咐浇汁调拌了端出去。 水煮鱼,泉水鸡,鹿鼎锅,怪味牛肉,荷叶豆腐,一道道热菜络绎不绝地端出去,空盘清回来,将一旁的元宝急得抓耳挠腮。 “你是百里九跟前伺候的?”诺雅待厨房里没了闲人,开门见山地问。 元宝对于她直呼百里九名讳有些意外,点点头,嬉皮笑脸地道:“你叫我元宝就行。” 诺雅手里拿着炒勺,一脸奸笑地看他:“一道菜,真正的桃花溪水鱼,收买你,干不干?” 元宝咂摸咂摸嘴:“骗人,鱼明明已经上桌了。” 诺雅嘴角噙着笑:“那样香甜的鱼肉,若是做水煮鱼,麻辣鲜香的味道会掩盖它本身的滋味,简直暴殄天物,岂不可惜?” “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给他们上桌的就是普通的草鱼,真正的桃花溪水鱼还在锅里。” 元宝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左右扫望一眼,最后不甘地咽下一口唾沫:“算了,你说的我也太没有节操了,就为了一条鱼就卖主求荣。” 诺雅暗暗好笑:“若是再加一道麻辣兔头呢?” 元宝开始纠结起来,苦苦挣扎半晌,方才勉强抵御了诱惑,重重摇头:“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 诺雅不再加筹码,而是转身将一旁的锅盖打开,顿时一股浓郁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垂涎三尺。 元宝的肚子立即应景地叫了一声。 诺雅将锅里的鱼小心翼翼地盛出来,撒上碧绿的芫荽,奶白的汤,胭脂色鱼肉,无不刺激着元宝的味蕾。 “林姨娘。”元宝谄媚着笑脸哄林诺雅:“除了出卖主子,其他的条件可不可以?” 诺雅不急不慌地摇头:“我也没说让你出卖他,我只是想让你从他那里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卖身契。” 元宝懊丧地耸耸肩:“当我什么也没说。” 诺雅端起鱼向外走,毫不犹豫:“用这道菜贿赂老夫人应该也绰绰有余。” “林姨娘!”元宝不甘心地叫住她。 诺雅得意一笑,然后转过头来:“改变主意了?” 元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道:“我用其他的东西跟你换?可不可以?” 诺雅轻嗤一声:“不稀罕。” “若是,若是关乎于你的身世呢?”元宝小心试探。 诺雅猛然止住脚步:“什么意思?” 元宝压低了声音:“前几日夜里主子醉酒夜宿琳琅阁,我无意间从老鸨那里偷听到一点关于你的事情,而且关乎你的身世。” 诺雅放下手里的托盘,难掩兴奋:“你知道我的身世?” 元宝摇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是,老鸨说你昏迷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块玉佩不放手。她一时贪财,就将那块玉佩据为己有了。” 林诺雅激动地一把捉住元宝:“如今那玉佩在哪里?” 元宝向着那条鱼看了一眼,诺雅知道他的意思,慌忙将鱼端了回来,殷勤地递给他。 元宝抄起一旁的筷子,狼吞虎咽,大有将舌头一并吞进肚子里的感觉。 “东西呢?”诺雅忍不住有些焦急。 元宝不急不缓:“这玉佩主子都不知道,我若是交给你,这可就算是背叛了他了。” 诺雅知道,他这是故意敲竹杠。 “再加一道泉水鸡!一道毛血旺,一道福寿螺!”她狠心道。 元宝笑眯眯地探手入怀,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就是它!” 诺雅激动地接过来,仔细查看,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刘海戏金蟾玉佩而已。 上好的羊脂玉雕刻,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尾坠大红丝线打的络子,手法有些稚嫩拙劣,应该是玉佩的主人自己系在上面的。 玉佩虽然看起来名贵,但是却极为普通,这样的图案大街之上比比皆是。 诺雅疑惑地问元宝:“刘海戏金蟾?你确定就是这一块儿?” 元宝头也不抬,风扫残云:“如假包换!” 诺雅略有一些灰心丧气,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也逐渐归于冷寂,就凭借这样一块普通的玉佩,查询到自己的身世简直难如登天。 话虽如此,诺雅依旧将玉佩宝贝一样地收起来,正想开口询问元宝可有其他线索,正在埋头贪吃的元宝突然抬手一扬,手里筷子闪电一样飞出去,直透窗纱。 第三十四章 九爷的春天到了 外面传来“哎呀!”一声惊叫,然后是急促仓皇逃窜的脚步声。 厨房里杂物碍脚,当诺雅奔到后窗,探身向外看的时候,窗前已经没有了人影,只见一角蓝色仆妇的衣裙一晃而过,消失在房屋拐角处。 再追出去也已经来不及,外面人杂,哪里还能分辨清楚适才偷听的人是谁? “你在府里时日久了,可能听出适才听壁之人是谁?”诺雅转头问依旧埋头苦吃的元宝。 元宝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颇不以为意:“那些婆子专好听个张家长,李家短的,四处胡说八道,搭理她们做甚?” 诺雅转念一想,自己与元宝适才的谈话也算不得有什么机密背人之处,眼见有厨子抱了木炭回来,就悻悻地闭了门窗。 不一忽儿的功夫,老夫人就差遣了手下婆子过来传话,宣诺雅到前厅去说话。 几人向来都对诺雅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没事也要生些麻烦出来,所以诺雅懒得往跟前凑,磨蹭半晌,方才解下围裙,拂去身上烟尘,跟随婆子过去。 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桌上盘盏狼藉,丫头们撤下碗碟,上了漱口茶和帕子。 诺雅知道北方气候干燥,不太适合食用过于辛辣的菜品,老夫人又是大病初愈,所以在烹饪的时候手下留情,除了第一道菜手那么不小心哆嗦了一下,并未放太多的辣椒。 看来,今天的菜品的确蛮合老夫人胃口,怪不得她竟然难得的对自己和颜悦色,晴了脸。 百里九拍着肚皮靠在太师椅上,见诺雅进来,也只懒洋洋地冲着她抬抬眼皮,然后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 秦宠儿用帕子擦拭嘴角,转身吩咐身后的小蛮,一脸高傲:“林姨娘今天伺候得不错,有赏。” 小蛮应该是提前有了准备,从衣襟里掏出一封银锞子,上前递给林诺雅,同她主子一般傲慢无礼:“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 林诺雅心知肚明,秦宠儿这是明赏暗贬,在人前宣示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将诺雅贬得卑微不堪。 诺雅微微一笑,不卑不亢:“诺雅只是向老夫人表达自己的一份孝心而已,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您是老夫人请过来的客人,若是觉得满意,只需要向她老人家表示谢意即可。” 小蛮的手一僵,不知作何回答,转头求助秦宠儿。 秦宠儿极其不耐烦地道:“老夫人那里自然毋须你操心,这是赏给你的辛苦钱,你拿去花销,上下打点周到,免得被人说你吝啬,我这当侧夫人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这是摆明了故意在百里九跟前揭自己的短处了。这话如何驳斥得不露痕迹可是学问,稍不注意,不仅是安若兮,就连府里下人怕是都要得罪光了。 她瞟了一旁酒足饭饱,正叼着牙签看笑话的百里九一眼。百里九立即正襟危坐,有了一丝危机感。 “谢秦夫人打赏,九爷,您替诺雅收着吧。” 百里九脸皮要比林诺雅厚一层,探身拿过小蛮手里的银锞子,塞进怀里,“啧啧”有声地指点着诺雅道:“爷已经给了你那多赏赐,你还贪心沾这点小便宜。” 话风明显向着林诺雅,讥讽秦宠儿赏赐小气。 秦宠儿讨了没趣,又发作不得,气得几乎银牙咬碎。 一旁的安若兮帮腔圆了场,掩唇巧笑:“就说九爷偏心,打赏妹妹诺多金银,我们却连影子都看不到。如今还落个吝啬的埋怨,我这给妹妹备下的心意也不敢拿出手了。” “好像爷的心是长偏了一点。”百里九低头拿手在胸前比划摸索心脏位置:“诺儿怀的可是我百里府第一位公子,自然要宠,全府上下可劲儿地宠,宠上天!” 林诺雅浑身一个激灵,百里九这是故意给她惹火上身呢?但看秦宠儿的目光,几欲喷火,若不是刚刚吃饱,怕是就要将自己拆穿入腹,嚼吧嚼吧咽了。 宠我?奶奶的,你们坐着我站着,你们吃着我看着,让我一个“孕妇”伺候你们一家子吃吃喝喝,还有脸说宠我? 老夫人见自家儿子又开始说那些不着调的浑话,急忙出声打断:“小九好不容易回来,明天一早还要再回军营,就早些休息吧?” 百里九不情愿:“我这一道茶还没有喝出滋味来,您就下逐客令,我有那么不招您待见吗?” 老夫人笑着点他的额头:“你在我跟前向来都是火急火燎的,跟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我看着心乱。你们都下去,只留诺雅陪我说话就是。” 诺雅莫名其秒,老夫人向来多看自己一眼都头疼,唯独留下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吃人家的嘴短,要感谢自己? 她左右张望,见一旁的安若兮和秦宠儿闻言低垂了头,脸颊绯红,满眼春意,方才恍然大悟。 这是老夫人嫌弃自己碍手碍脚,所以留在跟前,催促着百里九去办“正事”。 诺雅手搭凉棚向外看,日头尚高,白日宣淫,公然拉皮条,唉,老夫人也太那个什么了点。 冬天快来了,九爷的春天还会远吗? 秦安二人羞答答地谢过老夫人,冲着百里九含蓄一笑,秋波荡漾,方才心猿意马地回了,恨不能将水蛇腰身扭成麻花,滴出油来。 诺雅悄悄地冲着百里九拱手一揖,呲牙做出恭喜的架势。百里九笑得不怀好意。 老夫人嗔怒地看了一眼诺雅,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蝴蝶比翼簪子,递给百里九:“若兮这孩子今日怎么这样粗心,竟然将簪子丢到我这里了,你正好一会儿交还给她。” 诺雅暗暗撇嘴:这老夫人心眼偏得不是一点半点了。 百里九却是逆反的性子,向来喜欢跟自己母亲对着干。她的心思诺雅能够猜到,他又如何不懂? 他接过老夫人手里的簪子,看也不看,随手丢给一旁的元宝:“帮我跑一趟安夫人的院子。” 元宝不待老夫人开口阻止,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比兔子还快。 “今天晚上,林姨娘留下来跟我作伴儿,你就早些洗漱了,去休息吧。”老夫人明显不悦,见百里九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再次出言催促。 百里九转过头冲着林诺雅一笑,诺雅心里就有些发毛,“蹭蹭”地疯长,她预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百里九眯着眼睛凶狠道:“我还有一笔账没有跟诺儿清算呢。” “什么帐?明天再说!”老夫人立即沉了脸色。 百里九摇头:“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然一把火烧了儿子的兽苑,罪大恶极,绝对不能纵容。” “不过几只家雀而已,回头再捉就是。更何况林姨娘如今正有孕在身,这过错暂时记着。” 老夫人第二次护着她,令诺雅第一次觉得,老夫人慈眉善目,堪比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正是因为她怀孕,胎教很重要!”百里九一把扯起诺雅的手,不依不饶:“今天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否则我不在府里,她娇宠成性,会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百里九不由分说地将诺雅从海棠湾里拽出来,径直回一念堂。诺雅心里忐忑,很识时务地乖巧不语。 “今天我替你解了围,你怎样感谢我?”百里九放开她的手,转身笑着问。 “九爷将诺雅当做挡箭牌,就互不相欠,两相抵消了吧?”诺雅反问。 “你火烧兽苑的帐难道不算了?” “事情本来就不是我做的,九爷心知肚明。”诺雅低声嘟哝。 “你既然都亲口承认了,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你也真是够笨,够窝囊。”百里九不屑地撇嘴:“爷记得你在琳琅阁的时候挺泼辣的,怎么这次直接认怂了?” “九爷以前就认识诺雅?”林诺雅抬头疑惑地问:“什么时候?” 百里九邪魅一笑:“当然是早就认识,情投意合,私定终生,否则你怎么会有爷的骨肉?” “你?!”见百里九又混不正经起来,诺雅气得扭头就走。若是论脸皮厚,她在百里九跟前是甘拜下风的。 “你若是忘记了,长夜漫漫,爷可以慢慢提醒你。”百里九调笑道。 诺雅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巧笑倩兮:“对不起,爷,今天诺雅查过一念堂的老皇历,今天诸事不宜。长夜漫漫,您还是去找安夫人做点利国利民,传宗接代的大事去吧。” 百里九咂摸咂摸嘴:“你若是不愿意陪我,夫君可就回琳琅阁,找那里的美人姐姐们秉烛夜谈去了?” 诺雅头也不回,径直走进院子里,闭了门:“记得提我的名头,自家人,多少还是会照顾的。” 百里九“哈哈”大笑:“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古人诚不欺我。娶个好老婆,寻花问柳都方便。” 门后的林诺雅暗暗唾骂一声:“寻花问柳?小心得花柳!” 第三十五章 狗仗人势 里屋的泡泡听到诺雅说话的声音,颠颠地跑出来,冲着门外狂吠两声,充满敌意。 门外悄然无声,诺雅从门缝里悄悄看出去,百里九早就没了人影。 她心里想着,这妖孽也是果真奇怪,家里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妻子,还天天出去鬼混偷腥。正正是应了那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百里九迟迟不去“关照”秦宠儿和安若兮,大抵就是因为两人给他的笑脸太灿烂,死缠烂打,所以索然无味了。果然上赶着不是买卖,掉价。 他唯独喜欢捉弄自己,难不成自己在琳琅阁里待得久了,身上也有风尘气息不成? 林诺雅跑到菱花镜子跟前,前后左右地照,穿戴中规中矩,并未发现有哪里打扮得轻浮。 忙了半晌,身子有些倦,诺雅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去一身油烟,躺在床上,神思逐渐朦胧起来。 也不过小憩片刻,暮色就见降临,屋子里逐渐暗沉。 院子外面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泡泡弓起身子,“嗖”地冲到门后全副戒备。 “滚开!你们两个贱婢讨打不是?”是秦宠儿气冲冲的声音,尖利蛮横。 诺雅顿时睡意去了大半,清醒过来。这悍妇又到一念堂来做什么?还这样嚣张。 “我们主子真的在休息,麻烦夫人稍等,待奴婢进去通报一声。”桔梗应该是见秦宠儿来意不善,在尽量阻拦着她。 “我呸!谁找你们主子了?我要找九爷!” “可是九爷真的不在我们这里。”桔梗颇为难地解释。 “砰!砰!” 秦宠儿开始气急败坏地踹门,门上的灰尘“扑簌簌”掉落下来。 诺雅从床上一跃而起,上前猛地打开屋门,泡泡一马当先,扑了出去,骇了秦宠儿一跳,连连后退。 “泡泡!”她担心泡泡吃亏,赶紧出声制止。 泡泡不甘心地转身回来,冲着她邀功一般摇摇尾巴,威风凛凛地站在她跟前,蓄势待发。 “秦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诺雅站在门口,冷脸质问秦宠儿:“纵然我只是一名侍妾,但是你三番四次地带人到我一念堂寻衅滋事,好像也不合适吧?” 秦宠儿对着诺雅怒目以对:“我找的是九爷,你这做主子的狐媚惑主,暗里挑拨我跟九爷的关系,我也认了,一帮狗奴才也敢阻拦,不是讨打是什么?” “没有本事勾人,你这是打算敲锣打鼓地来我一念堂抢男人吗?”林诺雅自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直击秦宠儿痛处:“我再说最后一遍,九爷不在我这里。” 林诺雅站在门口,屋门半掩,秦宠儿从半敞的门里,只能看到屋里罗帐摇曳,看不清床上究竟什么光景,自然不信,以为林诺雅独霸,阻止百里九出来见她。 “安若兮亲见九爷与你一起说说笑笑回一念堂,在与不在,我进去一搜便知!” 原来又是安若兮从中搬是弄非,怪不得今天海棠湾里她会好心帮助秦宠儿圆场示好,果然有所图谋。 这秦宠儿难道是一点就着的炮仗吗?安若兮怎样挑拨都信,还这样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中了别人的离间计,激将法。 “我一念堂是你想进就进的地方吗?你有什么资格进去搜查?”林诺雅向来也不是忍气吞声的小媳妇,立即冷冷地反唇相讥。 “安若兮说的没错,林诺雅,你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若非九爷宠你,我动动手指,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竟然还敢恃宠而骄,这样狂妄,说我没有资格?今天,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做资格!” 秦宠儿自然不傻,与安若兮数次交道,了解她的品行,怎么会纵容她一旁坐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一句话就轻易奠定了林诺雅与安若兮的敌对关系,将她拉进自己的阵营里。 另一方面,若是百里九果真就在屋子里听着的话,也多少撇清两分关系。 略微停顿,屋里寂静无声。 她心里多少对诺雅还是有那么一点忌惮,扭头对着身后的小蛮使了一个眼色。 “她林诺雅不是看不起我秦家的功夫吗?纸上谈兵能唬得住我母亲,你骗不了我。今日就让小蛮向你讨教一二,让你知道真正的功夫并不是嘴皮子耍得好就可以。” 小蛮狐假虎威,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如今得了自家小姐的命令,立刻迫不及待地欺身上前,摆开了阵势,出手如电,向着林诺雅扑过去。 泡泡虽小,却是忠心护主,而且勇猛强悍,还未等到小蛮近身,就已经一蹬后腿,向着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狗仗人势!”小蛮低喝。 “彼此彼此。”诺雅反唇相讥。 小蛮不敢轻敌,闪身躲避,绕到泡泡身侧,就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握在手心里,寒气逼人,直刺泡泡腰间。 诺雅吓了一跳,焦急地喊叫:“泡泡小心!” 泡泡气力不大,身子却灵敏,就在小蛮的刀尖向着它刺过来的时候,已经旋身绕开,一口叼住了小蛮的裤脚,使了最大气力拖拽。 小蛮不屑地冷哼一声,手起刀落,将裤脚削落一角,顺势一脚向着泡泡的肚子踢了上去。 泡泡这次躲闪不及,被一脚踢中,向着一旁接连翻滚了几圈,痛得抽搐两下,委屈地连连哀叫。 诺雅见泡泡挨打,心疼得不行,也不畏惧小蛮手里的匕首,欺身就迎了上去。 小蛮总是多少忌惮林诺雅的身份和身孕,急忙收了匕首,改为拳脚,风驰电掣一般,招招狠厉,专门捡着诺雅身上的要害之处招呼。 诺雅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是对手,数次躲闪不及,身上连连吃痛。尤其是小腹,此时也赶趟儿一般,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小蛮见势心里暗喜,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不给诺雅喘息的机会。 诺雅向来不是认输服软的性子,一边咬牙忍了腹痛,一边吃力招架,浑身大汗淋漓,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桔梗见自家小姐吃亏,被一个使唤丫头欺负,让外人看笑话,急红了眼,竟然鼓起莫大的勇气,操起一旁闲置的洗衣棒槌,使出浑身的气力,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地向着小蛮扑过去。 “我跟你拼了!” “桔梗闪开!” 诺雅知道小蛮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并未使出最大气力。但若是换做桔梗,那就不一样了,慌忙出声制止。 果然,小蛮见桔梗不自量力,为主子强出头,轻蔑一笑,一个旋身踢,就将她手里的棒槌踢飞,然后飞身而起,集合了心里所有火气,向着她的头部太阳穴踢过去。 攻击对手,踢打太阳穴是最为狠毒的,一脚下去,桔梗肯定就站不起来了。 诺雅勉强忍住腹部愈来愈剧烈的绞痛,奋不顾身地向着小蛮扑了过去。 小蛮没有想到诺雅竟然会使用这样的招式与自己奋力相搏,惊愕间,又束缚了手脚,就被诺雅身体的冲劲改变了原本的方向。 脚尖堪堪贴着桔梗肩膀过去,将桔梗掀翻在地,诺雅也站立不稳,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狼狈不堪。 秦宠儿得意一笑:“原来果真不过如此。” 诺雅被嘲讽,却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反唇相讥,而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秦宠儿愈加得意,笑得花枝乱颤:“竟然连纸老虎都不是,摔一下就不敢起来了?” 诺雅依旧不动,身子蜷缩成一团。 桔梗感觉到有些不对,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上前查看,见诺雅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小姐?小姐?”桔梗担心地喊:“你怎样了?” 诺雅紧紧地捂着腹部,面色苍白:“疼!” “疼?”一旁的纪婆子猛然间大惊失色:“孩子!孩子!” 诺雅想反驳,竟然没有了一点气力。 秦宠儿顿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心里有点害怕,仍旧嘴硬地辩解:“林诺雅,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天天围着一念堂一圈一圈地跑,身子跟铁打的一样,怎么会这样娇气?” 林诺雅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腹部一阵一阵抽痛得厉害,犹如刀绞。 “血!有血!”桔梗眼尖地看到诺雅身子下面的裙摆上沾染了血迹,吓得惊慌失措。 第三十六章 被流产 一旁的丫头朝三暮四和纪婆子顿时也慌了手脚,面如土色:“大夫!大夫!赶紧找大夫!” 纪婆子急匆匆地行不到两步,转身顿足道:“坏了!今儿个老汤头吃过午饭就跟管家相跟着出府采购药材去了,怕是天黑才能回来!” 桔梗“哇”地哭出声,六神无主:“府里难道没有其他大夫了吗?” 朝三用胳膊肘碰碰暮四,悄声道:“你不是也会把脉吗?上次我伤寒你看得挺准的。” 桔梗猛然醒悟过来,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暮四,你快些给小姐看看要不要紧,我去求老夫人,派人出府请个大夫过来。” 暮四自认学艺不精,平日不敢擅自给人请脉。可是事到如今,火烧眉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略尽心力了。 她两步并作一步,颤抖着将指尖搭在诺雅的手腕上,努力稳定心神,寸、关、尺三指皆感觉脉象紊乱,气息逆转,已经不是流水滑珠的有孕之脉象。 “怎样了?”桔梗焦急地催问。 暮四不禁紧蹙了眉头,几乎也相跟着哭出声来:“胎儿已经保不住了!” “啊?!”举座大惊,几人神色各异。桔梗更是涕泪横流,心疼得恨不能捶胸顿足。 诺雅腹部的抽痛已经逐渐缓和了一点,看着暮四装模作样地给自己号脉,并且带着哭腔宣布自己“胎儿不保”的消息,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这算不算是莫名其妙“被流产”了? 究竟是这百里府的人都这样奇怪,还是百里九过河拆桥,已经不再需要她继续伪装,所以精心布下的局? 闯祸的秦宠儿虽然嘴硬,此时也知道害怕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故意诬害我!” 暮四颤着声音道:“奴婢粗略学过几日请脉,虽然学艺不精,别的不敢诊断,这怀孕的脉象却能轻易分辨。姨娘这已经是保不住了。” “我不信,哪里会这样巧?绝对不关我的事。”秦宠儿急于推卸自己的责任。 纪婆子终究是上了年纪,拿的定主意的,慌忙吩咐几人将诺雅小心搀扶进屋子,然后慌里慌张地去禀报给老夫人知道。 诺雅躺在床上,逐渐镇静下来,自己有了主意。她早在从元宝那里拿到那块关乎自己身世的玉佩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暗自盘算,尽快离开将军府。 她从进府以后百里九对待自己的反常态度,就能够看得出来,那妖孽娶她进府,绝对不是贪图容貌,而是另有图谋,他一定是想利用自己达到什么阴谋诡计! 江湖险恶,不行就撤!三十六计走为上。 更何况,诺雅觉得如今困在将军府,跟囹圄没有什么两样,自由完全被限制,无法探听外面的消息,何年何月才能查到自己的身世?难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窝囊一辈子? 百里九纨绔不化,就连老夫人都管教奈何不得,手里拿着她的卖身契,若是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自己身无分文,捉衿见肘,也无可奈何,想要出府更是难如登天。 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百里九必然会弃如敝履。 林诺雅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思虑万千。她觉得自己不小心“流产”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尤其这罪魁祸首正是秦宠儿,若是百里九恼羞成怒追究起来,也算是可以祸水东引,大仇得报。 正瞌睡呢,暮四就善解人意送过来了枕头。 她夸张地捧着肚子,在秦宠儿跟前做出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痛。 小蛮也已经亲眼见到诺雅裙摆上沾染的一片血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追悔莫及,面如土色地央求一旁六神无主的秦宠儿。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而已,没想到林姨娘会扑过来,完全是一时失手啊!” 秦宠儿嚣张跋扈,但是并不傻,如今惹了事端,心里忐忑,唯恐百里九与老夫人怪罪,一咬牙,向着小蛮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混账,我不过是让你进去看看九爷有没有在屋子里,谁让你以下犯上,动起手来的?上次九爷教训你的都忘记了?” 小蛮一怔,没想到主子竟然会将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弃车保帅,全部推诿到她身上。 自己做下人的又不敢辩驳,只能忍屈哀声央求:“奴婢知错了,小姐饶命!” 秦宠儿一声冷哼:“事关重大,我做不得主,你就跪在这里听候九爷发落吧!” 小蛮知道自己除了担当起责任别无选择,委屈地跪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掉金豆。 秦宠儿心里越想越没底儿,招手唤过另一个陪嫁丫头,低声叮嘱两句,让她想方设法出府,回尚书府陈明原委,搬救兵过来给自己撑腰。 屋子里,纪婆子几人手忙脚乱,心里也都七上八下,唯恐落个护主不利的罪过。 只有桔梗,攥紧诺雅的手,情真意切,一边哭一边自责,稀里哗啦地掉泪。 纪婆子翻找出干净的棉布,递给桔梗,服侍诺雅垫在身子下面,平躺了不要乱动。 诺雅腹痛已经缓和了不少,换上干净裙衫,眼见自己裙摆上果真是有斑斑血迹,如红梅初绽。她心里纳罕,自己的癸水刚去,怎么好巧不巧的,现在又来了?而且肚子里抽痛得厉害。 若是现在有其他大夫站在跟前,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林姨娘,你小产了。” 诺雅会一百二十分地相信,自己果真是被小蛮一脚踢得流了产。 问题是,说自己流产的是二把刀暮四,说自己怀孕的是跟百里九狼狈为奸的十剂汤。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老夫人,在婆子和婢女的搀扶下,一阵风一样地刮进来。 “究竟怎么回事?”老夫人看着乱成一团的一念堂,厉声问。 诺雅低头抹眼泪,望了尴尬地站立在一旁的秦宠儿一眼,“抽咽”地说不出话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老夫人早在丫头回禀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大概情由,如今见秦宠儿红一块白一块的脸色,就坐实了丫鬟的禀报。 “你们九爷呢?如今出了事情,他去哪了?” “九爷早就出了府,压根就没有进一念堂。”桔梗委屈地控诉道:“我家主子委实冤屈。” “禀老夫人,是宠儿教下无方。丫头小蛮听信了安夫人的话,说林姨娘在九爷跟前搬弄我的是非,所以才找九爷为我打抱不平。 谁料桔梗傲慢无礼,对我出言不逊,小蛮与她口角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了林姨娘。” 秦宠儿抢先恶人先告状,并且不忘将死对头安若兮一并拖下浑水。 “哼,你们几人天天争风吃醋,恨不能上房揭瓦,闹腾得府里鸡犬不宁,怪不得留不住他。”老夫人训斥两人,话里有话。 果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己招谁惹谁了?无辜的林诺雅心里极为不忿,脸上愈加委屈,哀哀切切,无声地向老夫人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老夫人转向林诺雅,蹙眉问道。 诺雅以袖掩面,哭哭啼啼,眼帘也不抬:“依旧腹痛难忍,犹如刀绞,而且已经见红了。” “大夫呢?可有请过大夫?”老夫人询问纪婆子,疾言厉色。 纪婆子战战兢兢,唯恐一语不慎,被主子怪罪,说起话来磕磕巴巴,不太利索。 “大夫今日出府置办药材去了,我适才已经给姨娘请过脉,杂乱无章,外实中空,不是如盘走珠的圆滑回旋之象,胎儿已经不保。” 纪婆子身边的暮四代为回禀。 老夫人眸光闪烁,将信将疑地问暮四:“你会请脉?” 暮四低垂着头:“粗略地懂些皮毛,可以肯定姨娘如今已经不是喜脉。” “啊?我的孩子!”诺雅闻言“大恸”,哭得愈加热闹,伤心欲绝,几乎背过气去。 “赶紧差人去请个大夫过来,给林姨娘好生看诊,调理身子,还有,火速去把九爷请回来,就告诉他,府里翻天了。” 老夫人头疼不已,三两句吩咐交代清楚,然后转身安慰诺雅两句,就站起身子,对秦宠儿冷冷地道:“你跟我来一趟。” 秦宠儿瑟缩了一下双肩,乖乖地跟在老太太身后,出了院子。 不过片刻功夫,府里侍卫就拉了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大夫进来,颤颤巍巍地给诺雅一番望闻问切,诺雅夸张地描述了病情以及事发过程。 末了,老眼昏花的老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开了几剂汤药,在十剂汤回府之前,做实了诺雅小产的事实。 第三十七章 一石二鸟 诺雅用被子蒙住头,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爷知道,这事情怪不得你,爷会为你做主的。”百里九好言相劝,温言软语。 林诺雅继续打着滚哭,近乎歇斯底里:“就是诺儿没用,诺儿有罪,诺儿再也没有脸面留在将军府了。” 百里九向着红眼的桔梗使了一个眼色,桔梗会意,立刻静悄地退出去,掩了房门。 百里九轻咳一声:“够了啊,演得有点过了。” 诺雅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果真泪眼旺旺,蓄满了泪水。 “诺儿痛失骨肉,现在心如刀绞,爷不安慰我倒也罢了,怎么还往我的伤口撒盐呢?” 百里九撇撇嘴:“看你鬼哭狼嚎的时候,中气十足,打起滚来也生龙活虎的,谁会相信你是刚刚小产?” 诺雅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懊丧地叹口气:“并非诺儿有意给九爷拆台,只是当时确实痛如刀绞,浑身大汗淋漓,一口气上不来,话也说不出,就成定局了。” “喔?这么巧?”百里九探究地问:“没想到秦家的功夫也不是花拳绣腿,一脚下来,这样厉害,明明踢中了桔梗的肩膀,却有隔空打牛的功效。” 诺雅自然不好意思分辨说是自己来了癸水,嘴巴却也不服输:“九爷的意思是说,诺雅这都是装的了?” “难道不是吗?”百里九突然冷下脸来,目光凌厉,犹如利剑出鞘:“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千万不要在我跟前自作聪明,否则定然有你的苦头吃。” 诺雅气急,猛然坐起身来,却是起得猛了,头部一阵晕眩,身子摇摇欲坠。 百里九冷眼旁观,出手如电,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指上使力:“还有,不要在爷跟前玩这一套故作可怜的把戏。爷从来都不吃这一套!” 林诺雅眼前金星乱晃,如今又被百里九掐住脖子,丝毫反抗不得。 她的唇色苍白,黛眉紧蹙,星眸迷离,怎样看,都仍旧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之态。 “说,为什么要流产?”百里九阴涔涔地逼问。 诺雅坚定地摇头,悍然无畏地瞪视着他,表达自己愤怒的抗议:“我没有!” 百里九手下不觉松了力道,将脸凑近她,阴冷地道:“孩子没了没关系,我不介意让你名副其实地重新怀孕。” 诺雅猛然一惊,气怒之下,拼命挣扎,手脚并用。 百里九失了耐性,突然松了手,一甩袖子站起身来。 被钳制的诺雅冷不丁失去支撑,径直向着床下一头栽了下去。 百里九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响,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出去。 走到门口,听身后依旧没有动静,心里愈发嫌恶,认定诺雅是故技重施,又在用“苦肉计”,博取自己的同情。 “你最好在我踏出一念堂之前,自己从地上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去开门,大踏步走出去,心里怒火升腾,有打人的冲动。 还未出院子,就听到身后桔梗一声惊叫:“小姐!” 暮四从旁边的耳房奔出来,手里拿着扇子,应该是正在熬药,慌里慌张地问:“小姐怎么了?” “血!小姐又流血了!”桔梗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暮四一拍大腿:“坏了!难不成大出血!” 百里九猛然转过身子:“大出血?” 暮四顾不得回答,三步并作两步,一头冲进屋子里:“不是出血止住了吗?怎么会又厉害了呢?呃......桔梗,你吓死我了!” 百里九想了想,重新回到屋子里,见桔梗和暮四正费力地将诺雅往床上抬。 诺雅已经昏迷了过去,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桔梗哭哭啼啼的,根本使不上气力。见百里九进来,委屈地哭得更厉害。 百里九走过去,弯腰抱起地上的诺雅,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拣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才看到她的额头磕破了一层皮,渗出殷红的血迹来。 “怎么回事?”百里九接过暮四递过来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给诺雅擦拭额头的血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前脚走,我后脚进来,就见小姐跌倒在这里了。”桔梗焦急地道:“头怎么也会磕破了呢?” “我问的是‘又出血’了是怎么回事?”百里九不耐烦地道。 “爷您竟然不知道吗?”暮四奇怪地问百里九。 百里九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今天小姐小产,出血所幸不多,及时止住了。适才桔梗惊慌尖叫,我以为是小姐大出血呢,所以吓了个半死。” 百里九眯了眼睛,紧盯着暮四,好像凶猛的猎豹在伺机捕捉猎物,令暮四心惊胆战。 “听说今天下午是你先给你们小姐号脉?” 暮四点头:“当时脉象很乱,再加上血亏,的确情况不太好。不过奴婢学艺不精,所以重新请了老大夫进府看诊,老大夫一言不发,只给小姐开了几副汤药,多是固本养血的药材。” 百里九沉吟片刻后道:“你去前院把你师傅叫过来吧,让他给林姨娘重新诊断一下。” 暮四欣然领命而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果真将十剂汤请了过来。 十剂汤进屋,知道自己来意,径直走到床前,坐在暮四搬过来的绣墩上,凝气屏息,仔细给诺雅看诊。 约莫过去了两盏茶的时间,十剂汤方才满头大汗地站起身来,好像做了多少力气活一样的疲累。 “师傅?”提心吊胆的暮四疑惑地叫了一声。 十剂汤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然后向着百里九一拱手:“九爷,借一步说话吧。” 百里九知道他定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讲,这里又不方便,转身出了一念堂。十剂汤跟在身后,两人在树下站定。 “怎么样,你说吧。” 十剂汤仔细斟酌片刻,方才开口:“首先,我说一下林姨娘的旧疾。她并不是身体不好,而是中了毒,还不止一种。” “什么?!”百里九惊讶地问:“什么毒?” 十剂汤摇摇头,一声苦笑:“一种剧毒,一种蛊毒,而且两种毒性在身体里面剧烈冲突,生成新的毒,导致她血脉逆行,流通受阻,并且有淤血凝结,造成部分记忆丧失,脑子无法完全控制四肢,肌肉无力等症状。 我单纯通过脉象根本无法分辨出所中何毒。若是她毒发,我或许可以根据她的症状辨认一二。” “看她年纪不过双九,以前究竟是怎样身份,招惹了多么狠毒的仇家,竟然遭遇这样狠手?”百里九纳罕地猜测。 “还有一点......”十剂汤犹豫片刻后吞吞7吐吐地道。 “还有什么?” “林姨娘胳膊上有被红花麝香蚤叮咬的痕迹。” “红花?麝香?什么东西?” “红花麝香蚤是一种用红花麝香等药材培养而成的虫子,可以通过叮咬的方法将麝香等药的成分输入人的血脉,大概月余后致人流产。” “你的意思是……”百里九有点难以置信。 “意思就是说,林姨娘虽然并未有身孕,但是因为这种虫子的叮咬,以至于造成她当时剧烈腹痛,而且身子的确有见红的症状,并不是林姨娘伪装。” 十剂汤斩钉截铁地道。 百里九猛然转过身子,盯着十剂汤:“当真?” “当真,我可以确诊。她的手腕处就有那种虫子叮咬的痕迹,当顶端处有黄色水泡隆起的时候,就说明胎儿不稳,马上见红。” 一个月?那时候自己刚刚大婚,也就是刚传出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对方就沉不住气,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老汤,你去向暮四打听一下,看看她那时候都近身接触过什么人?” 十剂汤得了命令,折回院子里,将暮四叫到跟前,低声问询几句,然后出来向百里九回禀。 “暮四说林姨娘向来足不出户,除了三日回门那日出府两个时辰,到鸿宾楼赴宴晚归,也就只与秦,安两位夫人近身接触过。” “那么,她身上有虱虫叮咬,难道就没有丝毫觉察?” 十剂汤摇头:“问过了,说是林姨娘的确说过身上发痒,好像有虫蚁在身上爬动,只当是从泡泡身上传染了跳蚤,折腾着将一念堂里里外外清理了一次,就没有再放在心上。” 神不知,鬼不觉,好高明的手段! 百里九心里一凛,假如暗做手脚之人是秦宠儿的话,她就没有必要在麝香虱药发之时画蛇添足,带人大闹一念堂,承担这样的罪责了。 答案呼之欲出,百里九眯了眼睛,今日在海棠湾,诺雅曾挽袖烹汤,裸露出半截藕臂,当时安若兮就站在自己身旁,借口学艺,肆无忌惮地打量。 想来那时候,安若兮就已经心知肚明,诺雅发作滑胎在即,所以才会故意示好秦宠儿,从中挑拨生出是非。 秦宠儿与诺雅都是栗子脾气,见火就爆,安若兮料定二人会起争执,大打出手。 好一出栽赃陷害! 若非今日诺雅在自己跟前晕倒,叫了十剂汤过来给她诊脉。十剂汤又见多识广,察觉端倪,安若兮此举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一石二鸟! 第三十八章 不解风情的百里九 百里九踟蹰片刻,重新回到一念堂,面笼清霜,冷寒若冰。 几个小丫头第一次见百里九这副模样,战战兢兢地如屡薄冰。 百里九心里有点乱,向着几人挥挥手,朝三暮四如释重负地退下去,只余桔梗不放心地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诺雅仍旧在昏睡中,并未清醒过来。她额头上的伤口经过处理,已经止住了血,脸色苍白,红唇紧抿,眉头微蹙。 柔和的烛光下,她卸去了白日里的倔强与桀骜不驯,安详宁静,温和姣好。 百里九坐在床边,心里有那么一刻,听到了“滴答滴答”春风化雨的声音,他感到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股春风吹过,暖了冰封,绽了桃花,淅淅沥沥的春雨开始滋润心里某个干枯的地方。 她的下巴上仍旧清晰地留着自己的两个指印,百里九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摩挲。触手细腻柔滑,比最上品的绸缎还要滑腻,一时爱不释手。 诺雅眉头微蹙,百里九以为自己摸痛了她,慌忙收回自己的手,心里竟然第一次有擂鼓一样的慌张。 “你若是肯服软,就像那日那样,对着我展颜俏皮一笑,哪怕只是虚与委蛇,我也绝对舍不得下这样重的手了。”百里九轻声呓语:“女人家,乖顺一点不好吗?非要像只刺猬一样。” 门外有脚步声,被桔梗拦下来。 元宝毕恭毕敬地问:“爷,尚书府来人了。” “谁?” “秦府二公子。” 百里九蹙了眉头,冷哼一声:“不见!” 元宝听声音就知道自己主子心里很不爽,一时有些为难。 “告诉他,林姨娘至今仍旧昏迷不醒,还未脱离危险。在她安然无恙地醒来之前,我没有心情见客。” 元宝得了指示,转身出去,同秦家二公子一五一十地说了。 二公子自知自家妹妹理亏,虽然林诺雅只是一个侍妾,打骂训诫都说得过去。大不了落个善妒的名头。 唯独这致人流产,尤其是对方怀着的乃是百里府子嗣,纵然名不正言不顺,宠儿这样做也太胆大妄为。 二公子默然半晌,方才拱手对元宝客气道:“舍妹鲁莽,惹下这样过错,我作为兄长,深感愧疚,特意备下血参,燕窝等滋补药材来代舍妹负荆请罪,礼轻情意重。 九爷正在气怒之时,不敢相扰,只希望能见舍妹一面,训诫管教。” 元宝不敢擅自做主,重又进去回禀。 百里九不耐烦地应声:“他若是想见,索性就将秦宠儿带回府训诫,什么时候懂规矩,知人事了,再送回来。” 元宝应声,转身欲走,又转回身来: “爷,那个丫头怎么处理?” 百里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子,淡然道:“一并送回尚书府,让秦尚书自己留下管教就是。” 元宝有些出乎意料:“就这样便宜了她?” 百里九冷冷一笑:“杀鸡儆猴!她主子想把她安排在将军府里应外合,我就借此机会将计就计,除掉他的左右臂,让秦宠儿在这里孤掌难鸣。就凭借秦宠儿的本事,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秦夫人倒是不足为患,不过……” “不过什么?”百里九听他说话吞吐,追问道。 “我听府里暗卫说,昨天晚上,安夫人身边的刘婆子曾试图靠近您的书房,鬼鬼祟祟的,必有所图。” “昨晚什么时候?” “也就刚入夜,安夫人使计引开了书房门口的侍卫,不过刘婆子没能打开书房的锁,只能作罢。” 百里九沉吟片刻,向着元宝挥挥手:“知道了,我这就去给她找点事情做。” 元宝不懂自家主子的心思,也懒得揣摩,出院子打发秦二公子和小蛮去了。 百里九站在门口思忖半晌,回头看了一眼诺雅,将屋门轻轻地掩了,也大步走出一念堂,径直去了安若兮的院子。 安若兮与秦宠儿二人比邻而居,中间不过只隔了一道墙而已,这是百里九的意思。 百里九去的时候,秦宠儿的院子已经闭了门,就连门首的两个灯笼都未点燃,乌漆麻黑一片。 元宝说老夫人对于秦宠儿的嚣张跋扈也有些气怒,将她狠狠地训斥一番以后,下令禁足,让她自己在家里面壁思过,等候百里九发落。 有个小丫头正搬个凳子坐在安若兮的院子口,“嗤拉嗤拉”地练习搓麻绳纳鞋底,见到百里九向着这个方向过来,喜出望外,丢下手里的活计,扭身颠颠儿地进去给安若兮报喜讨赏。 安若兮以为今日林诺雅小产,百里九定然是不会有心思到自己院子里,所以早早地洗漱了,准备就寝。 听到小丫头激动地叫嚷着“九爷来了!”,正在梳头的手忍不住一颤,梳子掉落在了地上,碎为两半。 再重新梳洗打扮已是来不及,她很快稳住心神,冷静下来,颤抖着手快速脱掉外面罗裙,三两步走到床边,抖开被褥,就钻了进去。 百里九一步跨进里屋的时候,安若兮正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衣衫凌乱,微微敞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露出一片细腻若瓷的白皙。 “打扰你休息了?”百里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安若兮赤足下床,踩在冰冷的地上,向着百里九微微福身。 “怎么会呢?诺雅正看书看得入迷,九爷进来了竟然都没有觉察。” “喔,”百里九走进屋里:“记得你是喜欢看书的,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安若兮得到夸奖,垂眸娇羞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兮虽然自诩博览群书,但听九爷谈吐,胸怀大略,字字玑珠,方知自身学问浅薄,有待学习。” “那些舞刀弄枪的东西,女孩子家学了原本就没有什么用途。”百里九径直走进去,找个座位坐了。 安若兮瑟缩着双肩,顺滑的里衣从肩头滑落下去,露出一片冰肌玉骨,令人我见犹怜。 百里九视而不见。 安若兮咬牙忍了,赤足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百里九斟了一杯茶,双手捧了,颤抖着递过去,目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裙摆下一双玉莲若隐若现。 百里九将茶杯接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浅酌一口,方才指指桌子对面的雕花椅:“坐下说话吧。” 安若兮乖顺地坐下,拢了拢领口。 “不知道林妹妹现在如何了?”她一脸关切地问:“今日听说她身子有些不太好,有心去探望,又唯恐她心情失落,再多心。” 百里九放下茶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秦宠儿她有你一半知书识礼,也就没有这场灾难了。” “九爷您不必难过,来日方长,百里府定能得祖宗庇佑,福延后世,子孙满堂。” 百里九大慰,颔首应道:“我打算让秦宠儿去一念堂帮我照料林姨娘几天,一是为了将功赎罪,另一方面,也趁机让两人尽释前嫌,消除误会。只是可惜来得晚了,秦宠儿已经歇下。” “秦家妹妹一向娇生惯养,何曾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计?”安若兮掩嘴似是不经意地笑道。 “无妨,反正有我在。”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粗活自然有下人分担,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安若兮心里暗自盘算,那林诺雅素来得宠,如今小产,正是惹人怜爱的时候,百里九定然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若是秦宠儿去了一念堂,她与林诺雅联合起来事小,万一与百里九日久生情,岂不糟糕? 这样好的,可以接触百里九的机会,坚决不能放过! 因此,安若兮毫不犹豫地自动请缨,情真意切:“我跟前的刘妈妈也略通医术,不若就让贱妾去照料林姨娘几天?否则林姨娘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再看到秦家妹妹,触景生情,一时气闷,身子如何能养好?”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安夫人辛苦。正巧这几日太子督查军务,军营里正忙,有你在,我也不用来回奔波,分身乏术了。” 安若兮顿时有些失望和懊恼。自己原本毛遂自荐去一念堂,就是为了近水楼台,能够与百里九多多接触。如今他出尔反尔,自己自讨苦吃,去伺候林诺雅那贱人作甚么? 她衣着单薄,又凉从脚起,忍不住一个寒颤,却又反悔不得,只得强作笑脸道:“九爷放心,若兮一定会好好开导林姨娘的。” 百里九瞬间眉开眼笑,对她颇多赞许:“如此甚好,安夫人看起来不胜寒凉,还是回床上休息吧。” 安若兮已经坐不住,将敞开的领口收紧,瑟缩着双肩,牙齿都忍不住寒颤:“还未伺候爷更衣歇息,若兮怎么可以趱越失礼。” 说完幽怨地瞥了一眼百里九。 百里九仍旧不解风情,不急不慌地站起身:“既然安夫人遵规守矩,觉得不方便,那我就回了。” “没!没!”安若兮急忙辩解,伸手去拉百里九的衣袖,娇羞地低垂着头:“若兮只是觉得九爷劳顿一天,应该早些休息。” 百里九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安若兮的手里抽出来,掩唇打个呵欠:“安夫人所言极是,我还真有一点倦了,应该早点回屋休息。怪不得母亲一直夸赞你善解人意,知冷知热。” 安若兮知道百里九是在装傻充愣,可是又不能厚颜无耻地直言不讳,心里懊恼,又发作不得,只能强颜欢笑。 “夜深路黑,九爷还要出去么?不如......不若......”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听说看守书房的侍卫今天玩忽职守,被人钻了空子,意图进书房偷东西。我还要去查实一下,看是否丢失了贵重物品。” 安若兮做贼心虚,心里一阵惊慌,再不敢挽留:“那我叫丫头掌了灯笼送您。” 百里九摆摆手:“罢了,你明日记得早些去一念堂就好。林姨娘小产,需要好生将养身子,我就将她交托给你了。” 安若兮吃个闷亏,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哆嗦着将百里九送出去,见没了人影,方才怒气冲冲地一把将桌子上的杯盏扫落到地上。 第三十九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诺雅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看到纪婆子对她阿谀奉承,朝三暮四殷勤备至,桔梗更是嘘寒问暖,满脸紧张。 她看到百里九送过来的珍贵补品堆满了小半个院子,琳琅满目。 她看到的最恐怖的事情,还是安若兮正端坐在自己床前,拉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 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所以她像一只受惊的老母鸡一样,绷紧了弦,还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安夫人。” 安若兮向着她探过身子,极是关切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好一些?” 诺雅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好生将养身体。刘妈妈正在给你煎药,我去给你端过来。” 安若兮起身,顺手帮着诺雅体贴地将被子盖好。 诺雅浑身汗毛直竖,惊悚地向四周张望一眼,并未看到百里九,心里就纳罕,她这是演戏给谁看呢? 诺雅向着桔梗招招手,指指她的背影,压低声音问:“她来做什么?” 桔梗掩嘴窃笑:“听说是九爷昨天夜里去了她的院子,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就自告奋勇要来照顾你。” “照顾我?”诺雅难以置信。 “就是,九爷说让她过来照顾您月子。”桔梗毫不犹豫地点头。 “啊?”诺雅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百里九这是要闹哪样?让安若兮来照顾自己?昨天她教唆挑拨了秦宠儿来大闹一念堂,今天是猫哭耗子,还是别有用心? “百里九这是觉得我死得太慢吗?” 林诺雅咬牙切齿,昨天侥幸魔爪逃生,保下一条小命,他百里九这是想借刀杀人? 桔梗的眸子亮晶晶的,有些兴奋:“小姐可莫要胡说八道。昨天您晕过去,九爷可急坏了,专门找了蔡大夫过来给您诊脉,将小蛮狠狠教训一顿以后,鼻青脸肿地赶出了将军府。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诺雅不屑地撇撇嘴,知道辩解也没有用,这小丫头是彻彻底底地中了百里九的毒。 安若兮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从外面走进来,诺雅赶紧住了口。 “这些事情让丫头们去做就好,你还是歇着吧。”诺雅赶紧向着桔梗使个眼色,将安若兮手里的药碗接过去。 安若兮侧身让过:“你如今身子不好,需要好生调养,丫头们粗手笨脚的,我也不放心。你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好。” 她亲手将药汤递给诺雅:“趁热喝吧,听刘妈妈说,这是补气血的。” 诺雅愁眉苦脸地将药碗接过来,顿时一股苦涩的药香扑鼻而来。 “呃,我胃口不太好,空着肚子服药的话,容易反胃。”诺雅赶紧寻个借口搪塞。 “那我去给你传早饭。”安若兮忙不迭地起身,脚不沾地地出去,一溜小跑。 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这安若兮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若是想博个贤惠的名头,装个样子也就是了,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绝对有阴谋。 诺雅从床上一撩被子坐起来,风风火火地穿鞋下地。 “小姐,你做什么去?”桔梗慌忙止住她的动作。 “我惹不起躲得起。”她伸手去拿一旁架子上的衣服。 “小姐,这是您的房间,您能躲到哪里去?”桔梗有些哭笑不得。 诺雅手下一僵:“是呀,凭什么是我走?应该把她赶走才对。” “既然九爷让她来照料您,您就安心享受就是,难不成心里还过意不去吗?” “并非你家小姐我过意不去,而是那安若兮一向与你家小姐我过不去。如今她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要小心提防。” “小姐你多虑了吧?我觉得应该是安夫人有意在九爷跟前表现,讨九爷欢心才是。”桔梗不以为然地道。 诺雅摇摇头:“我这心里始终发毛,安若兮与秦宠儿不一样,打个比方,那秦宠儿就像一只会叫的狗,安若兮则是色彩斑斓的毒蛇。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阴狠阴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样殷勤,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小心提防。” 桔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端起诺雅床边的药碗,转手毫不犹豫地倒进案几上的花盆里:“那这药肯定是喝不得,你的饭菜我也要看好了。” 诺雅看着桔梗熟练的动作,轻车熟路的,有点目瞪口呆。 小丫头瞬间就明白了诺雅的心思,抿着嘴笑:“我知道以前大夫给你开的药汤,你全都倒进了花盆里。” 诺雅有点汗颜。 “那盆开得好生生的钗头凤,两天就枯了,生生是被烫死的,傻子才看不出来呢。” “啊?”诺雅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两声:“每次吃药,你们盯得紧,所以就顾不得晾凉了。” “小姐放心,我端去换新花的时候,是将花盆里的土换过的,要不九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怪小姐您不听话的。” 诺雅觉得有必要向桔梗解释清楚:“我压根就没有......” 桔梗撇撇嘴打断她的话:“若是小姐听十剂汤的话,老老实实喝药,可能......唉!” 诺雅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既无奈,又觉得有点暖。听她犹自在一旁絮絮叨叨,头感觉有点晕,重新脱掉鞋子,钻进被子里。 桔梗见自家小姐乖乖地上床休息,也就闭了嘴。 早饭传唤过来,诺雅依旧卧床,只背后垫了垫子,半坐起来,一副病怏怏的娇弱样子。 安若兮殷勤备至地要给诺雅净手,盛粥。 桔梗和朝三笑脸殷殷地迎上来,从她手里抢过粥碗:“安夫人,这些活计奴婢们做就好,折煞我们了。” 安若兮转身又去端虾仁水晶包,桔梗忙不迭地接过来:“您歇着,我伺候您和我们主子一起用餐。” 安若兮见一时插不上手,讪讪地夸奖桔梗:“妹妹好福气,从哪里找了这样一个聪慧机灵的丫头,看得姐姐我眼馋呢?” “既然安夫人抬举你,桔梗,以后安夫人来一念堂,你要记得好生招待,多陪安夫人说两句话。” 桔梗痛快地应声:“哎,桔梗知道了,以后安夫人作客一念堂,桔梗必然形影不离,精心照顾。” 这是安排人监视自己了?安若兮用帕子掩嘴巧笑,纤纤兰花指白腻如瓷,令诺雅看了都有些心动。 “妹妹这样就太见外了,我向九爷毛遂自荐过来照顾你,总要尽一份心力,可不是过来添乱的。” “不敢,哪里?”诺雅敷衍应对。 桔梗将粥盛好,端至安若兮跟前的条几上,热情地招待用餐,就差手把手喂了。 安若兮那是冰雪一样聪慧的人儿,自然猜度到了桔梗的意思,也不道破,只抿嘴一笑,拈起筷子一样小菜和点心均吃了一点。 桔梗才放下心来,将另一半点心和粥端给诺雅,悄悄地将白玉筷换成银箸。 诺雅风卷残云的时候,安若兮就殷勤地坐在她的床边,学着适才桔梗那样热情的劲头,恨不能手把手喂了。 一顿饭,诺雅噎着了好几次,后来就开始反胃,吃不下去。 安若兮丝毫不以为意,好像看不出眉眼高低,仍旧殷勤地抢事情做,丝毫不落后于桔梗。尤其是去厨房端菜,提水也必然亲力亲为,全都不假手于人,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她身边的婆子反倒格外悠闲,坐在一念堂院子里磕瓜子,拉着纪婆子聊天,将朝三暮四指使得团团转。 桔梗也开始觉得反常,第一,安夫人做事情的时候,动静太大,恨不能敲锣打鼓,折腾得半个将军府都知道。 第二,安夫人有一点邋遢,这几日总是蓬头垢面的,打扮也素洁,好像被婆婆虐待的小媳妇。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自家小姐教给自己的。所以她更加用心警惕地盯紧了安若兮,就连去厨房也形影不离。 安若兮只勤勤恳恳地做事,无微不至地关心林诺雅的起居,并未生出什么事端。 桔梗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愚笨,琢磨不透那女人的用意,又找不到人商量,因为林诺雅这两天也在烦心一件事。 诺雅心里奇怪,好生生的,自己怎么会突然腹痛难忍,好巧不巧的,就“流产”了。而且不过是从床上掉下来,磕了一下头而已,竟然昏睡了一夜。 她断定,一定是百里九那只狐狸精预谋的好事!她一定被算计了! 诺雅趁安若兮和刘婆子不在的时候,将暮四叫进屋子里。不用威逼利诱,只略施手段,老实的暮四就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诺雅。 暮四知道的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诺雅挽起袖子,自己胳膊上那几粒被叮咬的水泡已经消下去,只余一点痕迹。 她又仔细想十剂汤询问暮四的另一句话:一个月以前,林姨娘究竟与谁近身接触过? 她将所有线索串联,这些时日里所发生的事情也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她排除了百里九暗算自己的可能,却愈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自己果真是被暗算了! 凶手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秦宠儿,安若兮或者是一念堂里伺候自己的人。 而百里九则是罪魁祸首,如若不是他居心不良,谎称自己有孕,并且一再推波助澜,惹秦、安二人嫉恨,老夫人不喜,自己绝对不用受这样的罪! 这个梁子,结下了! 第四十章 苦肉计对战苦肉计 桔梗终于明白安若兮究竟是何居心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悔不迭。 原本,安若兮是正在跟桔梗一起在院子里熬药的,她手里拿着扇子煽风,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皙素手沾染了炭灰,手背处还有一点新烫伤,已经脱了皮,看起来有些粗糙。 今天的安若兮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在诺雅的心里萌芽。她想,小姐一向机智,今天自己一定找机会同她好好说道说道,这安若兮太不正常。 安若兮有点心不在焉,她频频站起身来,侧着耳朵听,然后就突然打翻了药罐儿,毫无征兆地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桔梗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搀扶:“安夫人!安夫人!” 安若兮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桔梗毕竟年幼,面对着晕倒的安若兮手足无措,惊慌地呼喊院子里的其他人。 刘妈妈第一个听到声音冲出来,一把推开桔梗:“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桔梗跌倒在地,不由一愣,不明白刘妈妈为何发怒。 刘妈妈将手指搭在安若兮脉搏之上,一脸怒容。 桔梗只道她是关心则乱,紧张地问:“安夫人怎样了?” 刘妈妈让安若兮靠在自己的怀里,老泪纵横:“我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被府里人如珠似宝一样宠着,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好心好意地过来照顾你家主子,你们竟然这样使唤她,事事让她亲力亲为,没完没了地折腾。从早到晚,这么多的活计,脚不沾地,喘气的功夫也无,就算是个村姑悍妇也承受不起,更何况她呢?” 桔梗一头雾水,不知道刘婆子这一番义愤填膺的指责究竟什么意思,一时呆愣,不知从何说起。 “你家主子故意折磨我家小姐倒也罢了,还指使你时时刻刻监督着她,一刻也不得歇。这百里府究竟还有没有尊卑大小了?这样宠妾灭妻,我家小姐还处处替九爷隐瞒,自己将委屈全都咽进肚子里。我这老婆子看着都心疼!” 桔梗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刘婆子这是在颠倒是非地指责自家小姐! 她人老实,嘴巴自然也笨,对于刘婆子这样子虚乌有的诬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气愤地道:“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家小姐执意要亲力亲为,不愿意假手于人。你怎么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事实就摆在眼前,我家夫人都操劳过度晕倒了,你还要将过错全部推到她的身上吗?”刘婆子声泪俱下,格外委屈。 桔梗恼怒地站起身来,指着刘婆子的鼻尖,正想着反驳,已经晚了,朝三暮四向着她身后恭敬地福了福身,齐声道:“老夫人。” 桔梗惊诧地转过头去,老夫人正面沉似水地站在院子门口,应该是将适才刘婆子的话尽数听了进去。 那时候,桔梗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安若兮和刘婆子联手玩的一出苦肉计! 她惊慌地俯身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冷哼一声,置之不理,径直绕过她,向着安若兮急匆匆地走过去。 “老夫人,不是您听到的那样……” 桔梗刚张嘴欲辩解,就被刘妈妈打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始向老太太哭诉: “老夫人,给我家小姐做主!如今整个百里府也就只有您老人家通情达理,心疼我家小姐了。您老看看,我家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哪里有这样以下犯上的?简直欺人太甚!” 老夫人弯腰蹲下身子,捉起安若兮的手,轻轻摩挲她手背的烫伤,心疼地紧紧握在手心里。 安若兮忍不住蹙了蹙眉,又极快地舒展,指尖也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 “我的儿,你受了委屈了。”老夫人满是心疼地道,转身吩咐身后的婆子:“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叫老汤过来。” “不用了,老夫人!” 刘妈妈抹了一把眼泪,阻止住了转身欲走的婆子:“婆子自己就会诊脉,比谁都清楚,我家小姐究竟为什么晕倒。大夫就不必请了,只麻烦老夫人命人备车,我带我家小姐回侍郎府将养几日,让我家夫人好生给调理一下身子。”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明显是有要挟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闻言有些不悦:“刘妈妈这是觉得我不能给你家小姐做主是吗?还是我将军府清贫,养不好你家小姐的身子?” 刘婆子自知言重,慌忙陪着笑脸:“不敢不敢,婆子只是气恼自己应该早一点跟您老人家说的,那样小姐就不用受这么多的委屈了。” 老夫人面色方才和缓一点,俯身交代刘婆子:“掐一下她的人中,可莫是心里堵了一口气。” 刘婆子依言而行。 安若兮嘤咛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悠悠地醒转过来,挣扎着要给老夫人请安:“母亲,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傻孩子,我若不是听到府里的风言风语,不放心赶过来看看,还不知道你究竟要受多大的罪呢?” 安若兮轻轻摇头:“若兮身子不争气,让母亲您担心了。” 刘婆子在一旁暗自垂泪,一唱一和道:“小姐您受了这多委屈,还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吗?” “刘妈妈!”安若兮声色俱厉地打断刘婆子的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受委屈了?” 刘婆子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令老夫人火冒三丈:“兮儿尽管放心,我百里府岂能容得下这样歹毒的妇人?今日我若是不给她一点眼色看看,还不知道她要怎样胡作非为呢?” 这话,躺在屋里的林诺雅听了个清楚明白。 她已经是心知肚明,怪不得今天安若兮打扮得虽然不是蓬头垢面,但明显看起来有点憔悴,脸上也像涂了姜汁一样蜡黄,原来是这样阴谋。 原本让侧夫人过来伺候一个小妾,已经是荒谬。若是这小妾再恃宠而骄,那罪过可就大了。 自己千防万防,命令桔梗寸步不离地紧随在她的左右,没想到反而正好被她利用,作为倒打自己的耙子。 如今,辩驳还有用吗?尤其是在一向看自己横竖不顺眼的老夫人跟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若兮这是落井下石,不准备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了。她敲锣打鼓地故作可怜,自己在将军府怕是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只是可惜,她林诺雅向来不是遇到困难和挫折灰心丧气的鸵鸟性子,更不会破罐子破摔。她面对着纷至沓来的各种挑衅,愈战愈勇,反而有一点兴奋和激动。 老夫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屋子里来,直奔诺雅的床帐,面沉似水。 “林姨娘,你好大的架子!” 诺雅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未支起半个身子,就好像体力不支,而不得不重新躺下。 “诺雅有心给老夫人请安,可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失礼之处,还请老夫人见谅。” 诺雅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气喘吁吁,好像胸闷气短喘不上来气。 跟在老夫人身后的朝三暮四,以及桔梗就不由一愣,自家小姐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早饭吃了一大碗辣子羊汤面,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病猫了? 老夫人也是一愣,这几日她从未踏足一念堂,没有想到,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兴师问罪的罪人竟然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你怎么成了这副德行?”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依旧是盛气凌人的口气,带着嫌弃。 诺雅轻轻地咳了两声,向着桔梗费力地招招手:“桔梗,扶我起来。” 桔梗木讷地点点头,站在她身后的朝三轻轻地捅捅她腰眼,她才猛然醒悟过来,上前“费力”地搀扶起诺雅,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大夫说我气血两亏,又受了内伤,再加上头部受到撞击,导致头脑晕眩,十天半月不能起身。” 刚说了一句话,诺雅又剧烈地喘息起来。 “她胡说八道!”刘婆子闯进屋子里,指着诺雅气愤地道:“她明明活蹦乱跳地比谁都好,故作可怜,就是要博取您的同情!” 诺雅虚弱地大口喘气:“我究竟是不是装的,找十剂汤老汤头过来一看便知。听说你家小姐也好巧不巧地在老夫人进门的时候晕倒了,正好让大夫给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刘婆子一噎,没想到诺雅竟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耍起同样的无赖手段来,而且主动提出找大夫过来请脉。自家小姐一向身康体健,若是找大夫诊断,心思岂不昭然若揭? 刘婆子一犹豫,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就有点嘀咕:“我也委实有些担心,若是若兮果真哪里不好,岂不耽搁了?还是让大夫过来看看的好。” 门外的安若兮见势不妙,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子里,对刘婆子气恼地呵斥道:“林姨娘原本身子就不适,你怎么这样多事聒噪,吵她静养。若是被九爷知道了,不治你罪才怪。” 刘婆子一脸憋屈地说:“她分明就是故作可怜,九爷吃她这一套,差使您来伺候她,老夫人可是明辨是非的,怎么会上当?” 诺雅一手扶额,做出头疼的样子:“刘妈妈果真高抬我。诺雅孤苦伶仃,身若柳絮,无依无靠,既没有你家主子的地位名份,又没有家族权势可以依靠。有何本事胆敢指使你家主子?刘妈妈,请给诺雅一样依仗。” 第四十一章 两败俱伤 林诺雅的辩驳合情合理,刘妈妈自然哑口无言。 老夫人狐疑地看看她,又转身看看安若兮,冷了脸色。 她今天是无意中听到院子里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地为安若兮忿忿不平,叫到跟前询问缘由,所以才特意到一念堂看个究竟。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乱成一团,刘婆子声泪俱下地控诉林诺雅的罪行,一时怒火中烧,又被刘婆子言语相激,恨不能先打诺雅三十杀威棒才来的解气。 如今听诺雅辩驳,又觉疑点重重,她是不喜欢这个青楼出来的女人,甚至有偏见,但是并不糊涂,又是听多了大宅院里面的腌臜事,心里自然起了疑。 安若兮察言观色,情知极有可能弄巧成拙,怯生生地拽拽老夫人衣袖:“母亲,都是若兮不好。我只想着九爷心疼林姨娘,所以才这样卑微地服侍,希望九爷能够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怨不得别人。” 老夫人亲昵地拍拍她的手,和颜悦色地安慰:“好孩子,就冲着你这份善心和贤良大度,我将军府也绝对不能亏待了你。身子最是要紧,其他的自有母亲做主。” 说完转身对身后的婆子吩咐道:“肥婆子,你去前院把老汤头请过来。” 一念堂偏僻,离前院有些脚程,那婆子又是个肥胖懒怠的,应了声,转身出了屋子,心里老大不情愿。 诺雅招手唤过桔梗,让她赶紧伺候老夫人和安夫人茶点,暗地向着暮四使了眼色。 桔梗会意,偷偷指使暮四,趁着大家不注意溜出门,追上那肥婆子,甜笑道:“胖婶,我腿脚快一些,熟悉大夫住处,还是我去吧?” 婆子正求之不得,就差了暮四前去,自己在院子门口寻个僻静地儿,坐下等着。 一会儿功夫,暮四就带着十剂汤急匆匆地赶过来,肥婆子迎上去,相跟着进屋,暮四极有眼力地退下了。 老夫人与安若兮已经坐下说话,桔梗奉了茶以后,守在自家小姐床前,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好像护崽的小母鸡。 十剂汤背着药箱,给老夫人行过礼后,就径直走到诺雅跟前,将她的手放到脉枕上,凝气屏息细心看诊,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大夫,我家小姐究竟怎样了?”桔梗关切地问,一脸焦急。 十剂汤慢吞吞地将脉枕收起,方才问桔梗:”我不是一再交代过,让你家小姐好生静养吗?怎么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 桔梗并不知道真假,被十剂汤一句话唬得不轻:“婢子们一直都遵照您的吩咐,好生伺候我家小姐,不敢喧闹。只有安夫人在这里的时候,我家小姐十分过意不去,坐立难安,可能休息得不太好。” 这倒是实话,因为安若兮在院子里的时候。每次做事都恨不能敲锣打鼓地喧闹一番,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的功劳,折腾得小姐也睡不好。 桔梗对于安若兮和刘婆子恶人先告状有点气愤,话音里也带了牢骚。 老汤头拾笔疾书,将方子交给桔梗,叮嘱了煎药服用方法,方才起身对着安若兮道:“听说安夫人今日身子也抱恙?” 安若兮极不自然地点点头。 “病有轻重缓急,原谅老夫今日始末倒置,怠慢了安夫人。”说完向着安若兮抬手示意。 安若兮有点心虚,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将胳膊伸出去。刘婆子紧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搀扶住了她的胳膊。 十剂汤挽起袖子,将指尖搭在安若兮脉搏之上,沉吟良久,方才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刘婆子,站起身来。 “老汤头,安夫人身子无恙吧?”老夫人出声询问。 “左手脉象内曲,敛紧,上冲,乃是思虑操劳过度之象。老夫人放心,我给两位夫人各自开十剂药汤,绝对药到病除。只是这养病期间,两位都要好生待在房间将养为宜。” 老夫人连连颔首,脸上有些疲累,站起身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对林诺雅和安若兮冷声道:“既然你们两人全都身子不适,那么,这段时间就不要四处乱跑,也不必给我请安,好生在自己院子里呆着养病,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丫头找府里管事。” 安若兮知道,老夫人肯定是对自己有了成见,有心辩解,又觉得她正在气怒之时,怕是适得其反,因此聪明地闭了嘴,只暗自懊悔,这步棋子走得过于仓促,正所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还有,”老夫人走到门口,重新回顾过头来:“你们今日看起来都病得不轻,少说也要将养个十天半月的。” 这是变相的禁足了?林诺雅心里暗自嘀咕,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夫人懒怠再去辨个是非曲直,索性两人各打三十大板,不偏不向,自己落个耳根清净。 如今再加上秦宠儿,百里府新进门的三位新人全军覆没! 这一回合,林诺雅与安若兮堪堪战成平手,两败俱伤。 三人全都禁足以后,百里府委实安生了几日,老夫人的院子里也难得清静起来。 秦宠儿一肚子的火在得知安若兮与林诺雅全部被禁足以后,消了不少,有了闲情雅致,命令丫头婆子给她在院子里吊了两个人偶,里面填充了沉甸甸的谷子,每天一顿狠厉的拳打脚踢,口中念念有词。虽然不指名道姓,下人们都心知肚明,秦宠儿那是将两个人偶当做了林诺雅和安若兮。 不练功夫的时候,秦宠儿也闲不住,将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们集合起来,编排成队,按照沙场上的练兵方法,有模有样地训练她们,令一群小脚婆子苦不堪言。 安若兮被禁足以后,倒是不急不躁,寻了不少的经书,安心抄写起佛经来,听说是修身养性,在为老夫人祈福。 不写经书的时候,在院子里的花架上系了一个秋千,一边荡秋千,一边低声吟诵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什么“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将一首首诗词在秋阳里活生生念出春情的味道来。 安若兮发春无病呻、吟,秦宠儿发飙折磨下人,林诺雅闲来无事则训狗。 泡泡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一身金毛油光水滑,褪去一点原先的凶狠,学会了打滚撒娇耍赖,经常屁颠屁颠地跟在诺雅身后,洋相百出。 桔梗和朝三暮四也逐渐看出味道,喜欢上了它,经常拿出它喜欢的骨头逗引,这货极没有气节地流出一地口水。诺雅就知道,这馋嘴是泡泡的硬伤。 除了训狗,无所事事,诺雅就开始琢磨吃。 虽然她被老夫人禁足,但是府里的下人们却再也不敢小看她,克扣一念堂的吃食和份例。尤其是厨房管事对于诺雅更是高看一眼,私下给她提供不少的便利。 一念堂里,炒米花,糖葫芦,炸麻团,龙抄手,一个小小的炭炉,一口简单的铁锅,顺手从厨房里寻两样简单的食材,到了诺雅手里,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变幻出新鲜的,与众不同的味道来。 一念堂里的人自得其乐,每天周围都弥漫着各种诱人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惹得百里九的海东青不时在上空盘旋。也吸引着外面的人,从跟前一趟一趟走过去,无不侧目,嘴里说些捻酸的话,心里暗自羡慕几人的优渥生活。 太子巡查结束回朝,百里九就不用再日日留宿兵营。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将军府,先去老夫人那里报个道,就被元宝撺掇着去了一念堂。 元宝在军营里的时候,就听留在府里的侍卫说起一念堂里的滋润日子,身在曹营心在汉,恨不能被主子贬到一念堂里当差,也好混个油嘴。 他对于美食的向往深度,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撺掇着百里九去了一念堂。 他最馋的,是暮四舍不得吃,拿出来孝敬十剂汤的怪味蚕豆,麻麻辣辣,还带一丝甜味,酥脆焦香,抢来佐酒特别棒。 百里九最初的时候不以为然,嗤笑元宝贪嘴,竟然喜欢上女孩子家的零嘴儿。可是当他靠近一念堂的时候,心里的馋虫也被勾引出来,不停地蠕动,勾着他加快了脚步。 一念堂大门是闭合的,里面欢声笑语,正“咯咯”地热闹。 随着笑声飘出来的,还有一阵一阵浓郁扑鼻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氤氲着香了半个将军府。 他立即就想起了那天,林诺雅挽起袖子做菜的专注样子,娴熟而从容,优雅,一如行云流水,精致地就像一首诗。 元宝上前欲敲门,被他抬手制止住了,足尖轻点,拔地而起轻巧地跃上墙头,隐在树荫之后。 院子中央的位置,放置了一口炭炉,炭炉上支着一口铜锅,中间一分为二,一白一红,正在沸腾翻滚着。 一念堂里的几个人围炉而坐,脸上全都贴满了纸条,看不清原本五官的轮廓。 这样的游戏百里九和青楼的姑娘们行酒令时玩过,纸条是对输家的惩罚。不过,诺雅几人的玩法有些新奇,别开生面。 ——令半蹲在墙头的百里九差点一脚跌落下去,身后的元宝也瞬间石化,呆若木鸡。 第四十二章 果然是乐极生悲 院子里,那个女人正笑得前俯后仰,极为不雅。她脸上的纸条倒是最少,但是贴得滑稽,鼻尖,眼皮,还有两个眉毛上都是,随着她过于夸张的大笑摇摇欲坠。 “下一轮,下一轮,应该是暮四了。”朝三兴奋地叫嚷。 暮四不急不慌地站起身子,粗鲁地将袖子撸起来,腆着肚子,一边拍一边上下蹲起,口中念念有词:“小猪蹲,小猪蹲,小猪蹲完猴子蹲。” 众人齐齐将眼光投向纪婆子。 纪婆子正一手撩起纸条,一手持箸去锅里捞肉。听到暮四点到自己,她忙不迭地站起来,做抓耳挠腮的动作,嘴里犹自含混不清:“猴子蹲,猴子蹲,猴子蹲完猴子蹲。” 她话音刚落,几人就轰然大笑,指着她笑得乐不可支。 纪婆子才明白过来,她一心惦记着锅里快熟的肉,分神口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只能忍住笑,重做一遍。被点名的就要应声起来,一边模仿自己代表的动物一边指出下一人。 桔梗被纪婆子点到名,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小猫蹲,小猫蹲,小猫蹲完狐狸九蹲。” 乐不可支的林诺雅大模大样地站起来,一手负后,一手做摇扇的风流状,频频地向着几人做出媚眼如丝,秋波流转的表情:“狐狸九蹲,狐狸九蹲,狐狸九蹲完......” 她许是笑得脸皮都僵了,媚眼并不是女人家暗送秋波的妩媚,而是故作滑稽的顽皮,好像是在挤眉弄眼,惹得院子里的人全都捧腹大笑,直不起腰身。 百里九后知后觉地感到,这狐狸九的猥琐样子怎么那么眼熟?好像从哪里见过一般。 他身旁的元宝身子一歪,差点掉落下墙头,暗自闷笑。 最终,林诺雅自己也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得继续不下去,众人哄笑着给她往脸上贴一张纸条。 “我学得像不像?”诺雅一边乖乖受罚,往脸上贴纸条,一边问院子里的其他人:“感觉眼睛都要抽筋了。” “像,简直像极了。”有人咬牙切齿地回答。 正在玩乐的诺雅突然就莫名感到有一阵阴风从身边刮过去,令她身子不由一僵。正在闹腾着让诺雅受罚的几个人也全都呆若木鸡。 林诺雅慢慢地转过头去,见适才自己还故意模仿的那个人,正倚靠在院子里的花架上,眯了眼睛,危险地看着自己。 这就有些尴尬了。给人起绰号,还当场被人捉包,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 果然是乐极生悲。 林诺雅缩缩脖子,尴尬地笑笑:“九爷好。” “九爷不好。”百里九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 院子里的几个人瞬间噤了声,乖乖地站立成一排,垂首而立。 百里九挥挥手,几人立即如逢大赦,顺着墙根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对着诺雅使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百里九目光似剑,诺雅认罪地低下头,扯落脸上的纸条,暗里撇撇嘴:“果真是酒肉朋友交不得,吃肉喝酒的时候热闹,有危险就自己溜走了。” 她用手指使劲拧扯着自己的衣角,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乖顺得就像一只小绵羊。 百里九也不搭理她,径直走到炭炉跟前坐下。果真是有福之人,来得倒是巧,锅里的肉将将熟透。 “哪副碗筷是你的?” 诺雅心虚地笑笑:“我去给您老人家重新拿一副干净的碗筷。” 说完就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回来!”百里九从诺雅位置上拿过干净碗筷,从锅里捞出一块肉塞进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拍马屁是没有用的。” 诺雅愁眉苦脸地转过身,谄媚地“嘿嘿”一笑:“九爷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把我当做一个小小的屁放了吧?” 百里九吞咽下嘴里的肉就有点困难,几乎全都喷出去。他对于自己竟然娶回这样一个粗俗的女人感到很没有颜面,简直降低了自己的品味。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我只想把你丢进锅里炖了。” 林诺雅怯生生地看着他,目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认真建议道:“你炖了我,也只够吃一天而已,你养着我,天天都有肉吃。杀鸡取卵的赔本买卖九爷咱不能做。” 百里九仍旧努力绷着脸,这女人脸皮太厚,一点也不比自己差,而且善于伪装,扮可怜,所以,坚决不能纵容,否则没准哪一天,就要骑在自己的头上,上房揭瓦了。 百里九不言语,林诺雅心里就更忐忑,你这一脸的深仇大恨,要杀要剐就来个痛快,只顾自己大快朵颐,将自己晾在一边算是怎么回事?秋后算账是最不道德的行为。 “好吃不?”诺雅没话找话。 百里九头也不抬。 “您今天怎么回来了?” “安夫人对您可是望穿秋水呢,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天天晒枕头。” “秦夫人废寝忘食地培养了一支娘子军,就等着你回府检阅,将来保家卫国,为你分忧呢。” “你那禽兽园听说重新修缮了,而且还比以前更好,只可惜侍卫拦着我不让我进。” 诺雅绞尽脑汁地问,百里九冷了脸一言不发。 诺雅就差气怒地站起来,掐腰高喊一句:“关门,放泡泡了!” 炭炉里的火“噼里啪啦”燃得正旺,锅里肉香四溢,飘着一股麻辣鲜香的味道。诺雅的锅子做的好吃,一半清汤一半红汤,百里九闷头吃得酣畅淋漓,头也不抬。 诺雅没了脾气,只能作罢,小声嘀咕:“我们忙活一天,毛儿都没尝到,全都祭了别人的五脏庙。” “这厨房新来的管事对你倒是巴结。”百里九夹起一块肉在诺雅眼皮子底下晃晃,张口就兴师问罪。 “冤枉呢九爷,这肉可不是府里管事谋私,是我们辛苦一上午捉来的鸟雀。” “鸟雀?”百里九细细咀嚼,然后抬眼望了一眼兽苑位置,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最近总是有不少鸟雀飞过来抢食泡泡的口粮,我就悄悄支了网,将它们一网打尽了,肉肥味美,正好打牙祭。” 诺雅浑然不觉百里九的心思,自顾辩解。 “兽苑里的一把火你没有吃成烤肉,侍卫对你又防备得严,所以就挖空心思将它们诱捕了是吗?”百里九抬起眼皮看了诺雅一眼,淡然问道。 诺雅一时语结,半晌才明白过来百里九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 “我最后再说一遍:兽苑里的火不是我放的,是别人栽赃陷害,九爷您心知肚明!” “你们的菜谱上面还有成语呢?”百里九突然出声询问。 “啊?”林诺雅一愣,思维跟不上跳跃,仍旧还滞留在那把火的问题上,不解其意。 “看你成语典故信手拈来,用得恰到好处,我怎样都不相信你是个目不识丁的人。” 百里九凉凉地问,已经忘记了适才质问诺雅的问题,好像不过是随口开的玩笑。 诺雅讪讪地笑了两声,信口胡说道:“我喜欢听琳琅阁对面茶馆的说书先生说书,耳朵都起了茧子,可以倒背如流。所以嘴皮上还是能说的,就是不认识。” 百里九犹自狼吞虎咽,顾不上说话,没有丝毫的优雅风度。 林诺雅小心地察言观色。她知道,百里九就是这将军府的老大,自己以后是天天吃肉,还是炖肉给别人吃,或者是被人家炖了吃,全凭借这位爷一句话的事。 所以,九爷的大腿必须得抱紧了,哪怕搂在怀里,贴在脸上,坚决不能放手,火还是能憋就憋,纵然憋出内伤,也轻易不要发到他身上。 否则,就像适才这样,人家轻描淡写地绕过去,闪的还是自己的腰。 “那秦家的武功路数,你也是听说书先生说的了?”他冷不丁地追问。 “她秦家的功夫都是烂大街的,也只有她们自己敝帚自珍,当个宝一样。”诺雅不屑地撇撇嘴。 “想来你慕容世家的太极揽月手也是道听途说?” 百里九抬起头来,紧盯着诺雅,仔细从她的脸上剥离出不一样的神情。 “太极揽月手是什么?”诺雅不解地问,一脸懵懂。 百里九只当她是在跟自己装傻充愣,也不戳破,解释道:“太极揽月手乃是邯郸慕容世家的独门绝学,一向以四两拨千斤作为精髓之处,无招无式,心随意动,单手可拨千斤巨石,是为武林中人人向往的武学宝典。” 诺雅沉吟片刻,方才恍然大悟一般:“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以前听人说起过邯郸慕容世家,慕容家主好像还是当今武林的武学泰斗,德高望重,领袖群雄。原来你说的太极揽月手就是他的成名绝学。”诺雅兴奋地侃侃而谈:“闻名已久,可惜无缘得见。” 百里九玩味地盯着她:“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还有人说起吗?” “为什么?”诺雅有些疑惑。 “因为慕容世家早在几年以前就遭逢大劫,府里上下几十口性命一夜之间全部遇难,世间再无慕容府!难道,你!不!知!道!吗?” 百里九一字一顿地问,一脸凝重。 第四十三章 人生处处是陷阱 诺雅明显就是一阵愣怔,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还有微不可见的惊恐,然后紧蹙了双眉,伸手捂住心口,似乎是要窒息一般。 就在百里九准备刨根问底的时候,诺雅已经恢复了平静,仅余一脸深恶痛疾的愤恨。 “是谁这样心狠手辣?还是与慕容府有什么深仇大恨?” 百里九摇头:“凶手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无迹可寻,再加上阖府上下无一人生还,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成为当年的一宗悬案。” “世间再无慕容府,果真可惜了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她低下头感慨,再也看不清脸上表情,隐约有两分落寞。 “你既然对于百里府的事迹这样清楚,如数家珍,为何这样轰动一时的消息却全然不知?”百里九步步紧逼地追问。 诺雅自己也是一愣,顿感茫然。她努力搜索记忆,终于确定关于慕容府的一些传说并非道听途说。至于如何得知,她没有丝毫印象,好像,原本就尘封在自己脑海的某个角落,在百里九提及时不经意间就牵扯出来。 难道这慕容府对于自己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百里九终于吃饱,打个饱嗝将筷子放下,灼灼地盯紧了林诺雅,见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也不打断,只安静地等待。 林诺雅想不通,索性就不再去想,灿然一笑道:“我又不是百事通,哪里会什么事情都知道。许是听书时有遗漏。” 百里九知道她只是搪塞敷衍,也不戳破,只悠闲道:“你们老鸨对你倒是宽容,竟然会准许你不做事,偷懒出去听书。” 诺雅原本也只是顺口撒了个谎,哪里料想百里九竟然这样细心深究不放,尴尬辩解道:“有一技傍身,所以勉强混得过去。” “就凭借夫人的手艺,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混得风声水起,何苦去那琳琅阁鱼龙混杂之地?” 诺雅对于百里九没完没了的刨根问底极是反感,知道他是有意试探自己,假作火冒三丈,“噌”地站起身来:“九爷尽问这些戳人心窝的话,有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愿意去那腌臜之地,定然是有难言之隐呗!” 发作完了,偷看百里九的脸色,觉得自己这火发得有点大,好像心虚一样。唯恐被他觉察,慌忙用袖子掩了脸,做委屈痛哭的样子。 百里九斜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林诺雅哭得益发委屈。 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古以来就是女人与男人对阵的必胜法宝,林诺雅见过以前琳琅阁里的姑娘,就是这样对付那些挑剔的恩客,百试不爽,所以就拣了小试牛刀。 百里九果然就吃这一套,赶紧出言哄劝:“好了,好了,就算是爷不好,不该问,就把你刚才的罪过一笔勾销算了。” 诺雅听百里九竟然放下身段哄劝自己,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见好就收,委屈哒哒地抹一把泪,破涕为笑:“诺雅原本就没有什么罪过。” “哼!是没有什么罪过,就是把爷同那些猫猫狗狗地混为一谈,而且模仿得委实难看了一些。”百里九撇撇嘴。 诺雅没有想到百里九竟然这样记仇,还将刚才的事情记在心上,尴尬地笑笑:“九爷风华绝代,任凭是谁模仿那也是东施效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到了百里九这里一样管用。他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脸,狭长的眸子眯起,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不过娘子适才那神态,如今细细品来,感觉还是蛮有韵味的。” 诺雅感觉自己招架不住了,面对这只狡猾的狐狸,她有些心虚,所以见百里九脸色和缓,就立即站起身来,向着他福身道:“刚刚想起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要赶紧回屋练字去了。九爷您随意,我让朝三暮四两个丫头出来伺候您端茶送水。” 说完也不待百里九应声,就忙不迭地向着屋子里跑。 “我怎么记得,母亲派给你的那个女先生早就被泡泡吓跑了。”身后的百里九悠闲地提醒道。 诺雅脚下一顿:“呃,这女先生胆量是小了一些,不过学问不是吹的。有道是‘温故而知新’,我一直在温习先生以前教授的功课,刻苦练习,不敢松懈。” “喔,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夫人出息不少,爷重重有赏。”百里九连连夸赞,探手入怀,掏出几张银票:“过几天我有空闲了,带你去庙会上游玩,这些银两你拿去,让管事给你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别太寒酸了,丢九爷的面子。” 诺雅见钱眼开,立即欣喜地转过身来。她的衣服管事已经给置办过了的,但是多多益善,这败家子的银两不要白不要。因此谄媚了笑脸,两步跨上前,一把将百里九手里的银票夺了过去。 “多谢九爷打赏。” 她偷偷地展开银票,瞄了一眼,顿时垮下脸,撅嘴道:“九爷,这汇通银号早就倒闭了的,银票是作废了。” 百里九站起身来,掸掸衣服上的皱褶,“哈哈”大笑,转身向着院子外面走过去,令她莫名其妙。 等到百里九走到院子门口,方才转过身来,扭头对着林诺雅眨眨眼睛:“你果然是装的,你识字!” 林诺雅悔得肠子几乎都青了,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下半截来,果然又中了这狐狸九的奸计! 人生处处是陷阱啊! 百里九扳回一局,心情大好,走出几十丈远,才想起元宝那个馋货竟然没有跟出来。料想他一定是寻暮四和桔梗讨要零嘴去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就踱步向着兽苑方向走去。 兽苑一场火看着热闹,将珍禽放走不少,不过百里九最是稀罕的几只上品都是经过训练的,依旧飞回苑里,并未丢失。侍卫干脆就撤掉了外面的丝网。 海东青看到百里九,远远地就飞过来,围绕着他打转。往日里,百里九必然是拿取一些生肉来喂养它,今日却完全没有心思,他来这里,是想好好看看他饲养的那只血狐。 那个女人背后竟然叫自己“狐狸九”,一想起她丑化自己的那个抽筋眼神,百里九的唇角就不自觉地噙上一抹笑意。 他在林子里很快就捉到了那只血狐,就是上次从诺雅脚上蹦过去,骇了她一跳的那一只。 百里九席地而坐,将血狐捉在手里,面对面,四目相对,嘟嘴眯眼,模仿着那只小狐狸的表情。 当元宝寻过来的时候,百里九依旧还是那副无聊幼稚模样,不厌其烦,元宝惊得几乎掉了下巴。 “元宝,我和这只狐狸很像吗?” 百里九头也不回地问。 元宝联想起今天院子里林姨娘所说的那句话,立即就明白了自己主子究竟在纠结什么。他嘿嘿一笑:“还别说,是有点像。” 话音刚落,一片草叶就裹夹着凌厉的劲风,向着他面门处飞过来。 元宝狼狈地躲避开:“真话都说不得了。” 百里九不屑地道:“你先将自己嘴巴上的油擦干净了再说话。” 元宝咂摸咂摸嘴,似乎是在回味:“林姨娘的手艺简直就是绝了。” “上次让你将那块玉佩给她,已经让你赚了一条桃花溪水鱼吃,还不知足吗?”百里九话里带着浓浓的酸味。 “明明是你调查不到玉佩的来历,想暗中试探林姨娘,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元宝嬉笑着牢骚。 百里九默认了元宝的话,突然冷不丁地问:“京城里哪家庙会比较好玩?” 元宝掰着指头想了半天:“应该就是城东枫林寺那里的庙会了,供品吃食还是有特色的。咱们去么?” 百里九不屑地看他一眼,满脸嫌弃。 “这几天的确让她受了委屈,今天我心血来潮,一时嘴快,答应要带她出去玩。” “啧啧,爷,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良心了?上次鸿宾楼回门宴,虽说林姨娘横插一杠子,招了琳琅阁的姑娘们过来搅局,气走秦尚书和安侍郎,坏了我们的计划,但是好歹也算是最终殊途同归,如今二位大人已经反目,势同水火。 可是你却冲着林姨娘无端雷霆大怒,让她受老夫人责罚,秦夫人辱骂挑衅,背了败坏名节的黑锅,您当时可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怎么突然就良心发现了呢?” “你好像是在替她抱不平,果真是吃人家嘴短。”百里九眯眼斜睨元宝,带点危险。 元宝缩缩脖子,识相地闭了嘴。 百里九犹自自言自语:“她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嬉笑怒骂都是真性情,唯独面对我,一会儿古灵精怪,一会儿妩媚妖娆,一会儿冷若秋水,也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她?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若是说演戏吧,入骨三分,哪一个她都很真实。” 元宝认真地看着百里九:“爷,我突然觉得,你们两个人果真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喔?”百里九对于元宝这句话并不反感,反而极有兴趣地转过头问他:“此话怎讲?” 元宝顺手从地上扯了一根草棍,叼在嘴里:“你这样说林姨娘,其实你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为什么林姨娘对你始终都有很大的戒心,设防极重? 那是因为,你也一直在跟她演戏。她觉得你虚虚实实,若即若离,琢磨不透,所以才干脆跟你对演,谁先笑场谁就输了。” 百里九咂咂嘴,感到元宝说的话的确有那么一丁点意思。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 “您去哪里?”元宝赶紧问:“老夫人刚差人说过了,今天晚上要您去海棠湾吃饭。” 百里九摆摆手:“刚刚吃得饱饱的,哪里还吃得下?” “老夫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叫了秦、安两位夫人,怕是没准要让她们群起而攻之,霸王硬上弓了。”元宝没大没小地玩笑。 百里九白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无奈:“罢了,听说那秦夫人训练了一支娘子军出来,我就去见识见识。” 他说完将怀里的血狐塞给元宝:“你再去一趟一念堂,把这只狐狸送给林姨娘。” 元宝小心接过来,对于自家主子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感到啧舌:“我敢打赌,你这只狐狸给她送过去,她第一时间就会把它炖了吃肉。” 百里九自信一笑:“那我也敢打赌,她一定不会。” “为什么?” “因为血狐的肉骚气,她会嫌弃。” 第四十四章 什么人玩什么鸟 海棠湾。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交代小厨房管事,对于晚上的膳食格外用心。 秦宠儿和安若兮在夕霞漫天的时候,就前后脚赶到了海棠湾,陪老夫人吃茶说话。 这场晚宴相当于二人禁足结束,恢复了自由。 老夫人对于安若兮亲手绣制,送给自己的褙子爱不释手,抚摸着上面精美绝伦的刺绣赞不绝口。 秦宠儿棋差一招,当然也不甘落后,暗里差人回自己院子,将一枚羊脂白玉镶嵌南山翡翠的如意拿过来,孝敬给老夫人。 这柄玉如意价值连城,是秦宠儿压箱底的陪嫁。她闯下那样大的祸端,虽然小蛮担了罪过,但是她作为主子也难辞其咎。老夫人能够网开一面,轻描淡写地饶恕她的过错,她自然也要知恩图报,好生巴结逢迎。 老夫人一时之间,笑得合不拢嘴。 百里九是在老夫人遣人三催四请之后才赶到海棠湾,望着一桌子的十全大补汤,顿时没有了胃口。尤其是中央那一锅霸王别姬里的“虞鸡”仍旧还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百里府的下人一向都很体贴百里九,知道他们的九爷十分“辛苦”,体力透支,所以经常会煲一些大补的浓汤给他补肾。百里九以前倒也不觉得难吃,但是自从吃了两次诺雅做的饭菜以后,对于这些寡而无味的食物突然就没有了兴趣。 安若兮浑然不觉,仍旧在羞红着脸,给他盛汤,将最鲜美的甲鱼裙边剔下来盛到他的碗里。 百里九向来对于美人的好意是不会辜负的,他冲着她摄魂一笑,安若兮的手一抖,差点将碗脱手。 秦宠儿不善于这些温存献媚的花招,没话找话地向百里九请教沙场练兵的经验和方法。 百里九一边冲着安若兮秋波暗送,温情款款,一方面与秦宠儿高谈阔论,似乎极为投缘。 老夫人对于自己今日没有叫林诺雅过来搅局的决定极为欣慰。她想,若是没有那个狐狸精勾引自家儿子,从中挑拨谗言,阿九与秦、安三人琴瑟和鸣,和和美美,乐享齐人之福,多好。 整个晚宴就是在这样一场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的祥和氛围里完美收场的,虽然二人难免针锋相对,暗潮汹涌,但是多少还是有所收敛。 下人撤下碗碟,奉上漱口清茶以后,月挂柳梢,秦、安二人就有些心猿意马,垂首端坐在下首位置,几次对着百里九欲言又止。 百里九逐渐就开始坐立不安,频频地向院子里张望。 老夫人将眼光从秦宠儿身上扫过,又跳跃着到安若兮身上,暗自思忖,如何向自己儿子开口。 “小九!”她终于忍不住出声。 百里九漫不经心地应着。 “夜已经深了,该休息了。” “喔。” “宠儿和若兮的院子离得远。” “啊,那就早些回吧。”百里九继续装傻充愣。 “天黑路滑,娘不太放心。” “那我多差几个丫头送送她们,或者叫两顶软轿。” “左右你也无事。” “是呀,今天有空闲,必须好好陪陪母亲。" "老婆子熬不得夜,要早点休息,你们自己去吧。” “喔。” 百里九继续喝茶,一杯接一杯,就是不动弹。 老夫人见状,微微蹙眉,对着秦宠儿和安若兮下了逐客令:“你们两人就先回吧,我和九爷聊一会儿家常,再打发他回去休息。” 老太太发话,秦宠儿和安若兮两人也不能厚颜留下,站起身拜谢了老夫人和百里九,转身出了海棠湾。 老夫人站起身来,扬声吩咐伺候的婆子:“去吩咐元宝将九爷的被褥送到安夫人院子里去。” 百里九瞬间弹跳起来:“那我晚上睡哪?” 老夫人一个冷眼扫过去:“该睡哪睡哪!” “我陪着老娘睡!”百里九嬉皮笑脸。 “浑没个正经的,家里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夫人,还夜夜出去寻花问柳。我原本以为答应了你娶那个女人,最起码你还能收收心,不再出去浪荡。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 百里九谄媚着笑脸,给老夫人轻轻地捶背:“亲娘,自古家花哪有野花香?更何况那安若兮咬文嚼字的,比御书房里的夫子还招人厌烦。我一见到她就瞌睡,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你嫌弃若兮呆板,那秦宠儿倒是真性情,说话也与你投缘,你总该不会也讨厌吧?”老夫人循循善诱,百般劝导。 百里九愁眉苦脸地冲着她做鬼脸:“秦宠儿哪里是什么真性情?她分明是嚣张跋扈好不好?比十公主还要刁蛮泼辣几分。” 老夫人顿时有些恼怒:“你这尽是寻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她们二人哪一个不比一念堂里那个狐狸精好得多?反正今晚,你哪里也不许去,宠儿与若兮那里,你就选一个。否则再见秦尚书和安侍郎,我都没有颜面了。” 百里九被为难,再次向着门外张望,嘴里暗自嘀咕。 元宝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满头大汗。 百里九一见他就长舒一口气,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爷,不好了!” 老夫人极其不悦,沉了脸:“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没个规矩。” 元宝上气不接下气:“您宝贝的血狐被泡泡逼进假山洞里,出不来了。” 百里九不以为然:”多大点事儿,把泡泡赶走,不就可以了吗?” 元宝愁眉苦脸地道:“关键是,您的神勇将军见咱家血狐受欺负,人家护短不干了,跟泡泡掐起来了。” “啊?!”百里九一惊而起:“这大半夜的,两个祖宗怎么碰一块去了?” 元宝活像一个霜打的蔫茄子,嘟哝道:“关键是不止两个祖宗......” 老夫人终于能插上话:“什么神勇将军泡泡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 百里九顾不得解释,急匆匆地向外就走:“江湖救急,老娘,来不及解释,我赶紧去了。” 元宝赶紧跟在身后。老夫人气咻咻地追赶出来,百里九脚快,早就逃没了影。 出了海棠湾,逃离危险区,百里九才放慢脚步,对着元宝翘指称赞道:“虽然你来得有些晚,差点陷爷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但是看在你小子这样会演戏的份上,就暂且饶过你。” 元宝脚下丝毫不敢停顿,苦着脸道:“爷,不是我演戏,而是咱神勇将军果真跟泡泡打起来了。林姨娘收了您的血狐,就放出泡泡来逗弄着追,将血狐吓得四处逃窜。 血狐慌不择路就逃回了兽苑,惊动了咱神勇将军,上去就跟泡泡掐起来了。若不是一直忙着拦架,我早就去海棠湾把你救出来了。” “啥?!竟敢挑战神勇将军?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百里九嗤笑:“跟它主子一样不自量力。” “您赶紧去看看吧!”元宝焦急地催促:“要是再耽搁,您想吃肉都不用拔毛了。人家正两个欺负咱一个呢。” 话音还未落,百里九已经一个起跃,带着呼哨,跃出了几丈远。 临近兽苑,他马上就明白元宝那一句”两个欺负一个“是什么意思了。 兽苑前的花园里,一鹰一犬正僵持对峙,那个不省心的女人则站在一旁加油助威,振臂跺脚,满脸兴奋,激昂澎湃。 海东青在上空低低飞旋,明显对于地上蓄势待发的泡泡有所忌惮。 海东青乃是空中霸主,獒犬也是陆地猛兽,原本泡泡还未成年,并不是海东青的对手。 但是此时正是暗夜,光线昏暗,对于鹰这种夜伏昼出的飞禽来说,就是一大忌。 海东青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几里地之外的猎物,哪怕只是一只奔逃中的兔子,但是视力在夜里会减弱。而且,对于静止不动的猎物,它更是感应迟钝。 再加上,一旁激动地手舞足蹈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在胡乱呐喊助威,而是在拉偏架!她故意在搅乱海东青的感知灵敏度。 不得不说,那个泡泡真的很有灵性。它面对着这样凶猛的对手,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格外冷静。始终保持着跃起的姿势,以静制动。每逢海东青向它发出雷霆攻击,它都能根据诺雅的指挥,灵活应对,逃过对手闪电一样的攻击,而且有的时候,还能找到海东青的破绽,顺势反击。 泡泡在诺雅的帮助下,堪堪与海东青势均力敌,一时之间难分胜负。感情,这女人是在拿着神鹰练狗玩呢。 海东青一向孤傲,在搏击中吃了大意轻敌的亏,有羽毛凌乱地落在地上,但是绝对没有元宝所描述的那样夸张。 百里九一声响亮的呼哨,空中的海东青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对手,向着百里九俯冲过去,阖拢翅膀,乖乖地停驻在他的肩头。 “这是欺负我家神勇将军娘家没人吗?”百里九凉凉地道:“一人一犬,以二敌一倒也罢了,还专门挑选夜里比试,胜之不武。” 诺雅走过去,梳理泡泡有些凌乱的金毛:“你怎么不说你家海东青还以大欺小呢?再说了,对敌比试原本就是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若都是谦谦君子的风度,还比试做什么,坦然认输或者握手言和好了。” “貌似你比我的神勇将军要大,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是你。“百里九不屑地撇嘴。 泡泡看不惯百里九,对着他和海东青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表示不甘示弱。 海东青有人撑腰,恢复一副高傲的姿态,半合拢了眼睛,扭过头去,看也不看诺雅和泡泡一眼,一副“主人,你看着办“的流氓姿态。 “果然什么人玩什么鸟,还神勇将军,我家泡泡还叫金毛狮王呢。” 第四十五章 吹灯,作伴儿 海东青嚣张,它的靠山更嚣张。 诺雅横竖看不顺眼,又得罪不起,叫住泡泡,扭身就走。 “你若是不服气,不如明天我们比试一场?” 百里九突然心血来潮,出声提议,他觉得这只獒犬太嚣张,它的主人更嚣张,他有必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做人要低调。 诺雅脚下一顿:“我家泡泡从不好勇斗狠,没兴趣。” “若是一起出去打猎呢?你带着泡泡,我带着神勇将军。”百里九突然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林诺雅有些心动,而且是十分的心动。她不得不承认,泡泡原先的凶残褪去大半,越来越馋嘴懒惰,而且惯会撒娇耍赖。若是能够带着它出去转一圈,让他重新见识一下那些弱肉强食的血凛凛场景,会不会重新唤醒它的天性?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但是,这样的好事,怎么会少得了秦、安两人的掺和,只怕到时候自己就变成了她们两人的猎物,众矢之的。 诺雅神色的变化都看在百里九的眼里,他继续抛出诱惑:“明天我找个借口出府,你从后院角门处偷溜出去,城西汇丰楼前等我,骑马去西郊,我知道那里有一片原始草原猎场,猎物颇丰,意下如何?” 林诺雅极没有出息地被诱惑了,甚至超越了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抵御心理,乖乖弃械投降。 “好,成交!” 百里九笑得媚态横生,透着狡诈,果真像极了那只躲在假山里避难的血狐。 诺雅受不了,转身就走,百里九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你跟着我做什么?”林诺雅毫不客气地质问。 “貌似这里是我家,凭什么说是我跟着你?” “那你走前面。”林诺雅被他跟在身后,如芒在背。 “女人就是事儿多。”百里九毫不客气地绕到她前面,意气风发地向前走,墨发随意散落在宽展的肩上,随着他的脚步,如波荡漾。大红袍裾也层层叠叠地绽开,在他软缎靴面上划出优雅的弧度,风度翩翩。 诺雅不由看得呆了,只觉他就连背影,都赏心悦目,果真是勾魂摄魄的妖孽。 逐渐她才觉得不对劲,好心提醒:“九爷,你好像走错路了。” 百里九头也不回:“我在这府里住了二十多年,比你熟悉。” 诺雅闭了嘴,过不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开口抗议:“那是我的屋子!” 百里九已经大摇大摆地打开门,走进去,轻车熟路:“也是我的屋子。” “这里是一念堂。” “我自然知道,我比你识字。” “我个人感觉,一念堂比较像是佛堂,戒嗔戒色戒荤,九爷乃是性情中人,不太适合您久呆。”林诺雅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把着门框,满怀戒心,磨牙切齿道。 百里九煞有其事地点头:“夫人真聪明,一念堂原本就是佛堂。” “啊?”诺雅有些吃惊,没想到果真被自己胡乱言中了:“既然是佛堂怎么可以改成宅院,岂不亵渎佛祖?” 百里九自顾倒了茶水,一饮而尽:“前些年,我老娘嫌我不省心,处处惹是生非,特意找个传说中的得道高僧给我相面。 老和尚给我批了一句话‘一念花开,满堂繁荣似锦铅华;一念花落,一世逍遥如素淡泊。’还胡说什么,我老娘累与不累,全在她一念之间。而我,能否浪子回头,功成名就,也只在这一念之间。”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不就是门首两侧镌刻的小字?” 百里九点点头:“老和尚说的话故弄玄虚,老娘偏生相信,所以特意建了这座一念堂,将老和尚顺口胡诌的话当做警世恒言镌刻起来。 原来她是经常来这里诵经念佛,可惜许多年过去,俗世太多,心里浮躁,也没有参透这句话玄妙,照旧累心。我呢?祸越闯越大,别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后来,老娘才醒悟过来被骗,这一念堂也就荒废了。” 诺雅暗里撇嘴,难不成这将军府已经被百里九败光了?至于寒酸成这样么?竟然将荒宅修葺了迎娶新人。无怪乎他大半夜的无家可归,死乞白赖地跑到这里不走。 百里九环顾屋子一周,继续道:“我提出迎娶你进门那两日,老娘跑去老和尚那里卜卦求签,又被蛊惑,骗了二百两香火钱不说,还一回来就折腾,把一念堂粉葺一新,提出给你做院子。” 诺雅直觉奇怪,靠近墙壁处屈指轻叩几下,疑心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之处,否则闲置的院落不少,为何唯独挑中这一个。 百里九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一念堂乃是整个将军府风水汇聚之地,最是旺子旺孙,老娘一片苦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样疑神疑鬼。”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没办法,在你将军府一念定生死,马虎不得。 诺雅心里嘟哝,却是敢怒不敢言,手下敲打不停:“我就奇怪了,你母亲既然这样不待见我,又怎么会答应你迎娶我进府呢?难道你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爷会用那样没出息的手段吗?”百里九对此嗤之以鼻,舒服地伸个懒腰:“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最初的时候,告诉老娘,自己中意一个唱花旦的戏子,想要娶进门做夫人。” “然后呢?”难得百里九主动招供自己的风流韵事,诺雅顿时来了精神。 “当时老娘自然暴跳如雷,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一直不屈不挠。后来我才告诉她,琳琅阁里新来的厨娘也不错,若是赎进门里做姨娘,我就勉为其难放弃原本的打算。老娘简直欣喜若狂,就退而求其次,忙不迭地答应了。” “你说你老娘宁可你迎娶一个青楼厨娘,也不愿意让戏子进门?”诺雅仔细梳理思绪,提出疑问。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这无论怎么排,青楼里出来的人也不会比戏子高贵吧? 百里九上下打量诺雅,不怀好意。 果然,诺雅话音刚落,百里九就不咸不淡地道:“相比较起你,我老娘自然容得下戏子,主要是那唱花旦的戏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咳咳!”诺雅忍不住咳呛了几声,面红耳赤,古怪地打量百里九一眼:“爷的口味真特殊,诺雅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不知道是哪家戏班的戏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令九爷您这样宠爱?” 百里九鄙夷地看了林诺雅一眼,认真纠正:“爷的口味很正常。” 林诺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只狐狸九是故意杜撰了一个男戏子出来,气得老夫人濒临崩溃的时候,再抛出真正的目的,老夫人自然就立即落入了他的谈判技巧之中。 人才,果真是人才;狡猾,果真是狡猾。 林诺雅不由暗自叹服,不由自主地离他更远了一些。暗自告诫自己,这样的男人以后只能捧,不能摔,否则论本事,耍心眼,哪里是他的对手? 只是,他这样费尽心机地将自己娶进将军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九爷为了迎娶诺雅果真是用心良苦,诺雅何德何能?”她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试探道。 百里九邪魅一笑,油嘴滑舌道:“九爷我的标准很低,娶媳妇就为了点灯,做饭,吹灯,作伴,早上起来梳小辫。碰巧你都会。” 自己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诺雅忍不住想撞墙。 百里九将林诺雅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好笑,这个女人果真就是一台戏,满脸都是灵动,举手投足都是故事。他发现,与她过招,虽然费神,但是很有趣,尤其是故意逗弄她时,她一颦一笑,故作风尘的妩媚,咬牙切齿的痛恨,都使他兴味盎然。 她做的饭,百里九很满意,作伴儿,他也喜欢,很期待。 他是这样想的,果真也就这样做了,自顾除去鞋袜,喊院子里的丫头伺候洗漱。冷不丁一抬头,见诺雅仍旧守在屋门口,警惕地打量自己。 “夫人愣在门口做什么,难不成等着为夫伺候你更衣?” 林诺雅被鸠占鹊巢,想逃,无处可去,愁眉苦脸地道:“爷,两位夫人正望穿秋水地等您回去呢,要不我唤元宝过来服侍您?”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对夫人向来忠贞不二。” 面对着他的厚颜无耻,林诺雅瞬间有了泪奔的冲动。 丫头朝三暮四得了百里九吩咐,端水进来,伺候他洗漱,将热烫的帕子绞干了递到百里九手心里,小心翼翼。 朝三发髻上簪的一朵雏菊抖啊抖的,可以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门外的纪婆子捅捅诺雅腰眼:“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亲力亲为比较好。” 林诺雅置之不理,气鼓鼓地站在门口,看见那个男人洗漱过后,宽衣解带,脱去外衫,毫不客气地半躺在她的床上,一脸舒适惬意。 诺雅恨不能将他拖出去,丢进泡泡的窝里作伴。 朝三一遍一遍在水盆里清洗着百里九用过的帕子,略施了粉黛的小脸红扑扑的。 暮四拧了帕子递给诺雅,诺雅一边磨蹭,一边暗自盘算主意。 “小姐,”暮四轻声唤她:“帕子凉了。” 诺雅将帕子丢还给暮四,暮四悄悄拽拽呆愣的朝三:“走了。” 两人相携着一起出去,轻手轻脚,闭了屋门。 第四十六章 肉包子引发的战争 一只飞蛾许是冷了,在烛火附近盘旋围绕,不小心掉落进热烫的烛油里,“吱吱”地燃烧,“啪”地爆开,骇了诺雅一跳。 “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休息。”百里九冲着她热情相邀,媚眼如丝。 “我突然有点饿了。”诺雅终于找到一个还勉强算作借口的借口,转身往外逃。 “九爷我秀色可餐,你还怕吃不饱吗?” 诺雅使劲开门,门却纹丝不动。她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转过身来,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赶走这只大色狼。此时倒巴不得秦宠儿过来,大吵大闹一通,将这魔王打包带走。 “我暂时还睡不着,想出去走走。”诺雅干笑两声道。 “明天一早去打猎,可能会比较辛苦。我劝你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诺雅出不去,将气撒在门上,恨恨地踢了一脚。 泡泡在门外听到她的声音,抬起爪子挠门,委屈地低声呜咽撒娇。 诺雅眼睛一亮,好像见了救星一般:“泡泡胆小怕黑,自己不敢睡。” 百里九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盯着诺雅,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天天晚上搂着一只狗睡觉。” 诺雅惊慌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不过……它习惯我晚上带它出去散步。玩得累了,自然就安生了。” 床上的百里九不怀好意地望着诺雅笑,笑得春光灿烂。 “假如你还不够累,睡不着的话,我不介意辛苦一点,陪你一起松松筋骨。” 说完,百里九撩开被子,拍拍床,向着诺雅做出邀请的姿势。 诺雅几乎想也不想,两三步跑到床跟前,甩掉鞋子,爬上床,盖上被子,躺下,闭眼,一气呵成。 “累了,也困了,马上就睡。” 百里九一声轻笑:“我建议你脱掉外面衣服再睡,若是懒得动,我也可以帮你。” 诺雅立即弹起来,三两下脱掉外面裙衫,随手往床尾一丢,躺下,闭眼,利落干净。 百里九不睡,玩心大盛,支起身子,侧身看着她。 他身边接触的女人多是烟花女子,善于痴缠,喜欢伸手向他巧言讨赏,纵然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千金,如秦、安二人,也是不断奉迎讨好。他以为,世间女子皆如是。 从未被冷落嫌弃过的百里九第一次遇见林诺雅这样的女人,竟然将她视之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谁给她的自信?哪里来的优越感? 他的自尊受到挑战,百里九很不服。但是,他又喜欢靠近她,知进退,不用被纠缠得厌烦透顶,浑身都感到轻松惬意,就像是雨后的天气,就连深呼吸,胸腔里都透着干净的青草气息。 百里九在心里剖析自己的真实想法,盯着诺雅的侧颜,看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倔强高挺的瑶鼻,娇嫩中透着坚毅的唇瓣,不觉入了神。 “你第一眼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拿刀子跟我拼命?” 百里九突然想起成亲那日,林诺雅过于激烈的反应。最初他以为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借此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果真是嫌弃自己的。 林诺雅紧闭着眼睛,全身紧绷,整颗心都提在嗓子眼里。猛然听百里九提起这事,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着,呼吸清浅,装作熟睡。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作什么登徒浪子了?”百里九知道她是假装,继续追问。 诺雅仍旧不搭理,继续装,装着装着,就果真睡着了。 剩下百里九一脸挫败地瞪着熟睡的人,懊恼地嘀咕一声,重重地躺下去。 一夜果真无话。 第二天晨起,刚刚天泛鱼肚白,百里九就被老夫人跟前的丫头喊门叫走了。 他起身窸窸窣窣地穿衣,林诺雅紧闭着眼睛装作熟睡,身子蜷缩成一团,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百里九听她的呼吸急促,明显心里有些紧张,不由一声轻笑,俯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辰时,我在汇丰楼门口等你。” 诺雅面红耳赤,抿着唇不应声,听耳旁有叮咚清脆的声响,百里九抓起她的手,向着她手心里塞进来一样冰凉坚硬的东西,然后打开屋门出去,回身掩了房门,交代候在门口的桔梗。 “不用打扰你家小姐,她有些累了,需要好生歇息。” 语气暧昧,惹人遐想。 屋子里侧耳倾听着的诺雅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旖旎,瞬间烟消云散,低低地啐了一口:“登徒子。” 她睁开眼睛,看向手心里,原来是一枚古铜钥匙。想起他昨日说过的话,推断应该是临近一念堂的东角门钥匙。 诺雅再也躺不住,兴奋地翻身起来,急匆匆地洗漱了,两三口吃罢早饭,从衣柜里翻腾半天,方才挑拣出一件稍微利落一点的裙袄穿了,用缎带将袖口束紧,仔细交代了桔梗千万保密,若是有人问起她的行踪,实在遮掩不过,就推脱到百里九身上。 桔梗对于自家小姐这样胆大妄为的举动有些提心吊胆,送她出去的路上,明显是做贼心虚一样探头探脑。 诺雅扫看四下无人,用钥匙打开门锁,带着泡泡偷偷潜出去,叮嘱桔梗锁了角门,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守好院门。 泡泡从来没有出来见识过,一路之上撒了欢,兴奋难捺地围绕着诺雅一圈一圈地转,将尾巴摇得欢快。 诺雅并不知道汇丰楼的具体位置,她原本对于京城就不熟悉,对于临近的街道完全陌生。因此走走停停,一路打听,一路游玩,还未到汇丰楼,就已经累出一身细密的薄汗。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叫,诺雅好奇地转身,还未完全回过头来,就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从自己跟前迅疾擦肩而过,因为冲势过急,将自己撞了一个趔趄。 灰色身影也不道歉,慌里慌张地往前跑,将行人都撞得跌跌撞撞,怨声载道。 “站住,站住!” 自街道另一边,一人气喘吁吁地追赶过来,捂着胸口,满头大汗。 “抢劫啦!”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抓住他!” 诺雅几乎是想也不想,使唤身边的泡泡:“泡泡,上!” 泡泡得令,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前面狼狈逃窜的那人就追了过去,在人群里灵活地左冲右突,充分展现出作为一条犬的绝对优势。 大街之上行人拥挤,那人逃得费力,跑不多久,就被泡泡撵上,一口叼住了他的裤腿,死不撒口。 这时诺雅方才看清,那人衣衫褴褛,浑身脏污,原来是大街之上游手好闲的叫花子。 他的衣服原本就破烂不堪,如今被泡泡叼着,“刺啦”一声,断裂开。腿脚猛然得到自由,打了一个绊,稳不住栽倒在地上。一样白生生的东西从他手中滚落到地上。 正欲扑上去咬他的泡泡住了口,对着那东西直了眼睛。 身后追赶的人跌跌撞撞地追上来,是一位十四五岁少年,身上虽然也有些脏污,但是衣服还算齐整。 少年二话不说,上前就骑在了小叫花子的身上,左右开弓,对着小叫花子就是迎面两拳。只是他浑身早就没有了气力,两拳下去,小花子也不过是红了脸。 “看你还敢不敢抢我东西!” 小叫花子自然不甘示弱,也是在市井间惯常偷鸡摸狗,跟人打架生事惯了的,身手蛮利落,而且惯会抠眼睛抓头发的下三滥招式。他在少年腋下挠了两把,腿脚支地一个使力,就将少年掀翻在地,两人变换了姿势。 那少年看起来有些瘦弱,身上并无多大的气力,跟这小叫花子厮打,体型明显处在劣势,想要反败为胜有些困难。 诺雅有心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却见那小叫花子虽然将少年压在身子下面,却并未下重手,只是摁住他的两只胳膊,与他喋喋不休地拌嘴。 “你至于这样小气么?竟然追出我三道街!” “谁让你抢我东西了!你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跟你拼了!” 少年发起狠来,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手足并用。两人滚做一团。 街上围拢了不少闲来无事看热闹的百姓,嘻嘻哈哈地指点着起哄。 “你竟然玩真的?”小叫花子终于发火了:“不就一个肉包子吗?你至于这样没完没了的吗?” 少年也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住了手,胡乱地抹泪,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抹得涕泪横流,花里胡哨。 “我都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好不容易得来一个肉包子,还被你抢了去。” 小叫花子终于宣告投降,坐起身来:“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肉包子还给你还不行吗?” 少年破涕为笑,向着叫花子伸出手。 小叫花子向着四周张望一眼,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包子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少年瘪瘪嘴,同叫花子一起,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心满意足的泡泡身上。 诺雅还正在为了两人打架的原因啼笑皆非,见他们齐齐将眼光从泡泡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这里,才猛然醒悟过来什么意思。 感情泡泡适才借着两人打得难分难舍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将掉落在地上的肉包子吞进了肚子里。 “廉者不饮盗泉之水”啊!就这点出息,真是丢尽了将军府的脸。 第四十七章 江湖险恶 不行就撤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利大叫撕裂空气:“啊!我的包子!” 少年瘪瘪嘴,眼泪就要盈眶而落。 小叫花子极为不屑地揶揄道:“鼻涕虫,爱哭鬼。” 泡泡被吓到,颠颠地凑到诺雅跟前,磨蹭她的裤腿,好像知道自己惹了祸。 诺雅摸摸腰间,还好自己嘴馋,所以出门的时候,向小管家桔梗讨了两个金坠子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她冲着少年和小叫花子挥手道:“走,我请你们吃肉包子。” 少年瞬间就揉揉鼻子,不好意思起来:“适才还没有谢谢你仗义出手,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低着头,一副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诺雅留心看她的耳垂,果然是有耳洞,心下明白,怪不得看身形那样娇小,原来是个女孩子装扮的。 诺雅无所谓地笑:“我正好也饿了,一起吃才香,就权当是陪我了。” 少年揉揉肚子,明显是饿极。 “适才追我拼命的劲头哪里去了?现在怎么扭捏起来?”小叫花子不屑地道:“成天嚷着闯荡江湖,江湖儿女可是豪气千云,豪爽不拘小节的。” 小丫头立即反驳回去:“你懂什么?这叫无功不受禄。” 诺雅看两人斗嘴好笑,应该是早就相识的欢喜冤家。左右离与百里九约定的时间还早,邀请了两人,在汇丰楼附近找个食摊,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茶,四屉包子。 两人直了眼,也不客气,开始狼吞虎咽。 “长这样大第一次有人请我吃肉包子。”小叫花子冲着诺雅竖竖拇指,含混不清地道。 “你们家住在哪里?”诺雅顺手抛了两个包子给馋嘴泡泡,忍不住问。 小叫花子摇头,满不在乎地道:“我自小四海为家,是老叫花子捡来的,不像人家,明明有家不回,跑来跟我们抢饭碗。” 诺雅转头看小丫头,她衣服虽然脏污不堪,却是细皮嫩肉,应该不是穷苦出身。 “跟家里人赌气了?” 小丫头一怔,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噎得说不出话,只点点头。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多辛苦,家里人寝食难安的,必然担心死了。” 小丫头愤愤地撇撇嘴:“才不要回去,他们都是骗子!” “骗子?”诺雅疑惑地问。 小丫头使劲咽下嘴里的包子,端起面前茶碗一饮而尽:“他们都骗我,说我武功高强,轻功高绝,打遍天下无敌手。每次跟我比试,也都装模作样地败在我的手下,哭爹喊娘的,不是骗子是什么?心里还不知道如何嘲讽我呢? 我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个除暴安良的英雄的,我如今毫无建树,若是果真这副狼狈德行回去,岂不惹人耻笑?等我哪天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再衣锦还乡,杀回家去,让他们心服口服。” 一旁只顾埋头猛吃的小叫花子“扑哧”笑出声来,肉馅儿喷了一地,急忙捂了嘴。 “你连那日偷你荷包的小偷都追不上,更连我这样三脚猫的功夫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武林高手。” 小丫头顿时懊恼地瞪圆了眼睛:“我刚才那是饿得没有气力,等我吃饱了,非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小叫花子抹抹嘴,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看在我沾光蹭了你一顿包子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而且以后在这一片,我罩着你,有事儿你提我花子狗,绝对没人难为你。” 小丫头不屑地拆台:“你自己还抢别人的包子填肚子呢,还好意思吹牛皮!” 花子狗也不跟她斗嘴,冲着诺雅拱手一揖:“虽然你的狗扯烂了我的裤腿,我还是跟你道声谢。” 言罢将两只油乎乎的手在衣襟下摆处抹了抹,自顾转身去找了一个暖和向阳的墙角,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小丫头望着桌子上剩下的包子,摸摸肚皮,怯生生地问:“我能把剩下的包子打包吗?” “当然可以,”诺雅痛快地点头,唤过老板结账,摸出一个金坠子递给他。 老板收了金坠子,怀疑地反复端详半晌,方才为难道:“小店本小,没有这多银两找您。” 诺雅豪爽地摆摆手:“那就留在这里吧,等回头这位小……哥想吃了,就过来,记在上面就行。” 小丫头笑得眯了眼:“姐姐你真好,等我哪天回了家,肯定偷一箱的金坠子送你。” 诺雅有些好笑,只当她胡乱说话:“江湖险恶,不行就撤。小妹妹,你还是不要太任性,早些时候回家最好,免得家人记挂。” 小丫头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板:“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诺雅抬手摸摸她的头顶:“我有一个妹子,与你一般大小。你虽然脏得像只泥猴,但是举手投足,一嗔一喜,都与她颇像。 平时,我为了哄她开心,也会夸大其词地夸奖她,如果她丢了,我会食不下咽,夜不安寐,提心吊胆。” 小丫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干笑两声:“姐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过我没有你这样好的姐姐,他们都嫌我碍眼,巴不得将我丢了。” 诺雅正想再好生劝她,街道之上传来一阵骚动。她闻声看过去,正是百里九那妖孽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从街道另一侧意气风发地过来。 今日他一身宝石蓝色紧袖织锦长衫,腰间坠一方白玉,同色白底软底长靴,墨发束起,干练利落。 那只海东青就踞在他宽展的肩上,微眯了眼睛,一副居高临下、鄙睨万物的狂傲。 诺雅觉得,百里九今天的装扮虽然说也是骚包得有点刺眼,逗引得大街之上的女人全都蠢蠢欲动,但是比那一身妖孽的红要养眼许多。 泡泡见到了自己的冤家对手,“噌”地站起来,就向着百里九的方向扑过去。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林诺雅忙不迭地站起来叫住泡泡,唯恐它再吃亏。 这时候,海东青已经觉察到了泡泡的位置,半展开翅膀,只等百里九一声令下,就猛地俯冲下来,给它一个厉害瞧瞧。 大街之上行人对着一马一鹰一人无不侧目,有不少认识他的人,并不忌惮,纷纷热情地向着他招呼:“九爷,遛鹰去呢?” 百里九一一颔首,远远地看到林诺雅,勾唇一笑,一抖马缰,向着她的方向过来。 身边的小丫头偷偷拽诺雅的衣服:“你和他很熟?” 诺雅点点头:“认识,不太熟。” 小丫头忙不迭地捡拾桌子上的包子,兜在衣襟里:“后会有期,我先走了。” 诺雅伸手去捉她,却扑了个空:“你去哪?” 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扭过头神秘兮兮地道:“我会去找你的,我还欠你一箱金子呢。”然后转身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诺雅只道她马虎,又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将来如何去找?应该也只是客气一声罢了。 “你在找什么?”百里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林诺雅的身后,出声问道。 “刚刚认识的一位朋友。”诺雅斟酌片刻后回答。 害怕他继续追问,诺雅赶紧转移了话题:“九爷今天龙马精神,看起来格外英俊潇洒。” 百里九被夸奖,脸上乐开了花:“夫人今天也花容月貌,端庄贤淑。” 林诺雅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九爷,我们还要继续相互吹捧下去吗?” 两人默契一笑,带着一鹰一犬,向着城郊慢慢走过去。 出了城门,人流渐稀,泡泡开始撒欢一样地四处乱跑,草丛里蹦出一只蚂蚱也大惊小怪地叫两声。神勇将军海东青早已经飞起来,就在上空低低盘旋。 百里九爽朗一笑,将手伸给诺雅:“我们走吧。” 诺雅不解其意。 “西苑有些远,你确定走路去吗?” 林诺雅看看百里九身后的白马,略有羞赧:“咱百里府竟然这样穷么,至于两人共乘一骑。” “你确定你会骑马?” “小看人!”诺雅噘嘴十分不服气,转身就凑到白马近前,踩镫上马。 原本以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起身就可以一气呵成,向百里九炫耀一下。谁料手脚酸软,使不上气力,如是反复两三次,都无可奈何。 也多亏了白马性格温顺,若是换成桀骜难驯的马匹,怕是早就翻了脸。 百里九毫不留情面地讥笑诺雅,走到她身后,伸出两手,扶住她柔软的腰肢,猛然一个使力,林诺雅就腾空而起,端坐在了马鞍上。 "瘦得跟一只小鸡一样,还偏要逞能吹牛。” 林诺雅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被他扶过的地方好像被烧灼一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心里不服气,抓紧马缰,两腿一夹,娇叱一声:“驾!” 白马得令,撒开四蹄,抛下百里九,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喂,你这是打算抛夫弃子私奔啊?”百里九在身后跺脚大叫。 林诺雅回过头来,向着百里九得意地展颜一笑,眉眼飞扬。 “你不是功夫好么?自己有本事追上来啊!” 百里九气急败坏:“女人,别让我抓到你!” 诺雅一抖缰绳,一股银铃一般的笑声带着挑衅顺风飘过来:“有本事你就追上来啊。” 百里九并不着急,悠闲地靠着一株大树,看着诺雅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脊梁笔挺,动作娴熟,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勾唇一笑,将尾指屈起,放进嘴里,一声响亮的胡哨,直透云端。 第四十八章 幸运吉祥物 百里九闭上眼睛,心里默数十个数,听蹄声嘚嘚,再睁开眼时,果然见林诺雅正一脸懊恼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我的白兔良驹陪我征战诺干年,岂是这么容易被你诱拐走的?”百里九笑着揶揄。 诺雅一怔:“你说它叫什么?” “白兔。” 林诺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拍着座下白马,乐不可支。 “这样神骏的一匹好马,生生被你糟蹋了。”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辩解:“古有关云长骑赤兔,手握青龙偃月刀过五关斩六将,威风凛凛,令敌军望风而逃。也有人曾巴结爷,进献一匹汗血宝马,我一身大红战袍,被人讥讽说是人马不分,所以才千挑万选了这匹白兔,白马红袍银枪,翩翩少年郎,将来也是流传千古的风流佳话。” 诺雅忍不住翻个白眼:“赤兔就是红色的兔子,今日委实受教了。不过汗血宝马千金难求,你这是因噎废食,换一件其他颜色的战袍不就可以?” 百里九叼着草尖,嬉皮笑脸地摇头:“浴血沙场还是红色战袍威风!万一被追得屁滚尿流,也不至于看起来那么醒目,丢了颜面。” 诺雅知道他嘴里吐不出来个正经话,撇嘴不屑地道:“你若是胆量这样小,就不应该上战场,丢我大楚王朝的国威。” 百里九愤愤地吐掉嘴里草尖:“谁稀罕去沙场了,那是闹着玩的吗?若不是醉酒坏事,头脑一热,中了那人的激将法,九爷我天天悠哉悠哉地逛青楼,喝花酒,神仙一样快活。” 诺雅有点好奇他口里的那个他究竟是谁?难道还有比狐狸九还要狡猾的人? 还未开口,百里九已经足尖一点,轻巧如燕地跃上马背,坐在诺雅身后,将她揽进怀里,一把握住了诺雅紧攥马缰的手。 诺雅整个人被笼罩在百里九浓郁的气息里,身子一僵,瞬间乱了方寸,手更是像被灼伤一般,丢了马缰。 百里九今天身上洗去了甜腻的脂粉气,男人的阳刚气味,经过阳光蒸腾,直熏鼻端。 诺雅不自在地挣扎,百里九突然松开一侧的禁锢,诺雅身子一歪,差点栽下马去,一声惊叫,伸手捉住了百里九的胳膊。 头顶处传来一声愉悦的闷笑,百里九单手使力,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正。 “夫人这是要主动投怀送抱吗?”百里九笑着调侃,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裸露在外的锁骨上。 “这就是九爷调戏良家妇女惯常所用的手段吗?”诺雅稳稳心神,毫不客气地反问。 百里九一夹马腹,白马得令,蹄声嘚嘚,一溜小跑,百里九略带磁性的声音,扫过诺雅的耳朵。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九爷我身边向来就没有什么良家妇女,太正经的女人,爷不稀罕。” 诺雅披散在肩上的一绺秀发顺风飘扬起来,贴在身后的百里九脸颊之上,她赶紧伸手去拢,指尖不经意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带着暧昧的调戏味道。 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就俯下身子,向着林诺雅热烫的脸颊之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轻啄一口。 “像诺儿这样混不正经的良家妇女,爷最是稀罕。” 诺雅吃了亏,整张脸火烧火燎,又羞又急,胳膊肘直接向着身后的百里九捣过去。 百里九骑术了得,骑在马背之上,竟然可以行动自如,轻易就躲闪开了诺雅的突然袭击。爽朗大笑着一抖马缰“捉紧了!” 白马听他指挥,奋力撒开四蹄,沿着官道风驰电掣。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去,诺雅猝不及防,身子后仰,靠在百里九胸膛之上,与他紧密无间。 百里九趁势一手搂紧了诺雅的纤腰,一手提缰,兴奋地大喊:“白兔,好样的!” 诺雅稳稳当当地端坐马上,虽然难免颠簸,却第一次感到安心。 猎苑离京城十几里地,白马撒欢狂奔,到达目的地也不过一炷多香时间。百里九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等海东青接了泡泡赶上来,略为休整,方才一起进了猎苑。 诺雅这才知道,百里九带自己来的竟然是皇家京郊猎苑,里面散养了不少的麋鹿狍子之类的温驯动物,专供皇室子弟来此猎杀游玩,练习骑射之术。 猎苑四周被浓密的树林围绕,中间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深处可及腰。如今正是深秋时节,草色黄绿相间,一眼望去,百草丰茂,风吹草动,犹如海浪翻涌,正是训练泡泡和海东青的绝佳场地。 有看守侍卫向着两人恭敬请安,百里九也不下马,威风凛凛地抬手道:“拿一把秀气点的弓箭过来。” 侍卫得令,转身去不多久,就寻了四五把崭新弓箭,雕工精致,应该是女人家趁手的东西。 百里九俯身抄起一把,掂掂分量,递给林诺雅:“试试这一把。” 诺雅此时也来了兴致,接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知什么材质,尝试着将弓弦拉开,却是绷得极紧。使的气力大了,手腕就忍不住开始哆嗦,端不稳弓箭,弓弦也仍旧纹丝不动。 百里九蹙眉接在手里,抛下去,换了一把小巧一些的,诺雅试了,仍旧无能为力。最后挑了力道最小的一把,诺雅勉强可以拉开,却不能瞄准,双手颤个不停。 百里九从身后圈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弓弦拉至满月再猛然松开,方才叹口气道:“就你这点气力,怕是兔子都吓不着。” 诺雅不服气,接过侍卫手里箭囊,幼稚地暗暗赌气,一定要给这个男人一点厉害瞧瞧。 侍卫毕恭毕敬地退下去。 诺雅心里奇怪:“他们怎么对你这样客气?皇家的猎苑不是闲杂人等都进不得的吗?” 百里九慵懒地勾唇一笑:“你可知道九爷这名头怎么来的?” 诺雅摇头:“你这名讳是有一点偷工减料。” 百里九赏给了诺雅一个白眼:“我大楚皇上曾经偶得一梦,心里纳罕,求高人道破天机,说我大楚皇朝若要千秋万代,国运昌隆,子孙必要十全十美。 奈何皇家子嗣单薄,当时仅得三位皇子五位公主。皇上深感遗憾,特收我为第九子,我父亲感念皇恩,自然以皇上所赐排行做了名讳。” 没想到这妖孽竟然还有这样来头,在民间时并不曾听闻,也无怪乎他自小顽劣,无人能奈何。 诺雅觉得自己这次抱对了大腿,押对了赌注。这狐狸九以后若是混得好了,那就是异姓王爷呀。自己马屁拍响点,在大楚皇朝简直可以呼风唤雨。 不过这侍妾的身份吗?好像不怎么好听了点,有待商榷。 “那皇上即便收了你做义子,不还是没有达到十全十美吗?” “我老娘将我带进宫里叩谢皇恩那一天,后宫就传来喜讯,祥妃有喜,几个月后为皇上诞下一位小公主,也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十公主楚欣儿。” 奶奶个熊猫的,这公主是不是能掐会算,就等着百里九进宫呢?这狐狸九简直就是大楚皇帝的幸运吉祥物啊。 林诺雅正心里暗自嗟叹的时候,四周林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飞鸟惊起,硝烟弥漫,吓了诺雅一跳。泡泡年幼,也害怕这样的响动,夹住了尾巴,惊骇地四处张望。 听四周林子沙沙作响,一只,两只,三只!数不清的兔子,麋鹿从茂密的林子里惊慌失措地逃出来,慌不择路地窜进没膝的草地里,四散奔逃。 诺雅先是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侍卫故意在林子四周燃放鞭炮,惊起猎物,集中逃窜到草地上,成为狩猎人的囊中之物。 泡泡很快从惊吓中缓和过来,兴奋地看着四周的猎物,支起耳朵,跃跃欲试。 锻炼泡泡的机会终于来了,诺雅对着泡泡一声轻斥:“泡泡,上!” 泡泡得令,迫不及待地冲进草丛里,向着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发动攻击。 诺雅骑在马背之上,兴奋地呐喊助威:“泡泡,加油!” 泡泡也不辜负诺雅的期望,首战告捷,从不远处衔了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回来,丢在诺雅跟前,满是得意。 兔子温热的鲜血刺激起来泡泡身上最原始的嗜血欲望,这次,它瞄准了一只体型大它许多的麋鹿,勇往直前。 百里九的海东青懒洋洋地在草地上滑翔,逗弄着那些四处逃生的猎物。它不屑与出手,看着那些惊慌躲避自己的食草猎物们,充满蔑视。 诺雅兴起,搭弓射箭,一支又一支箭矢轻飘飘地射出去,掉落在离她不远处的草地上,稳定了心神的兔子从箭羽上蹦过来,再蹦回去,搔首弄姿,嘲弄着诺雅的不自量力。 身后的百里九忍不住嗤笑,前俯后仰。 诺雅羞恼,咬牙将弓箭绷紧,瞄准正在与泡泡奋力拼搏厮杀的那只麋鹿,泡泡此时已经是胜利在望。 头顶之上的海东青疾冲而下,伸出如钢利爪,衔住那只麋鹿,腾空而起,撕扯得鲜血淋漓,丢到泡泡跟前。 泡泡见即将到手的猎物被海东青劫走,气愤地冲着天上大叫。 果真是什么样的人玩什么样的鸟儿,百里九讥笑欺负我也就罢了,你个扁毛畜生竟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家泡泡! 诺雅毫不犹豫地转移了弓箭的方向,冲着天上的海东青,就是放手一箭。 第四十九章 有娘家的孩子是个宝儿 百里九一声响亮呼哨,海东青俯冲向下,衔住了那根轻飘飘的长箭,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飞至白马近前,松口丢下,一声得意的鸣皋。 林诺雅愤愤地指着天上,破口大骂:“别得意,总有一天老子把你拔毛下锅,加点盐巴炖了喝汤!” 百里九知道她这是对自己敢怒不敢言,所以指桑骂槐,不由一声闷笑:“我家神勇将军可向来记仇,我都不敢招惹,让它三分,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林诺雅丝毫不以为意:“大不了我也养一只鹰,挑神骏而又漂亮的,放到琳琅阁让林妈妈帮我*两日,锁在我一念堂廊下,看它还敢跟我记仇不?” 百里九立即明白过来,这女人小肚鸡肠,这是借着骂鹰冷嘲热讽自己的风流好色呢。 他又一声呼哨,自马背上拔地而起,像一只展翅雄鹰一般,腾空御风滑行几丈远,轻飘落地, 空中的海东青得到主子命令,俯冲而下,缓缓收拢了翅膀,落在百里九伸出的掌心之上。 一人一鹰,在草原碧波荡漾里傲然而立,气度凌云。 百里九缓步向着诺雅走过来,将端着海东青的手伸给她:“诺,给你。” 诺雅一怔:“给我做什么?” “你索性一起帮忙*了,我这只海东青简直没有一点雌性味道,太过彪悍,老是觉得自己是一只雄鹰。” 百里九向来毒舌,嘴巴不吃亏,立刻还击林诺雅,含沙射影。 林诺雅闹了一个乌龙,立刻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原来九爷玩鹰,果真不是为了让它搏击长空,而是当作玩物。那你叫它神勇将军做什么?白白辜负了这样威风的名号。不如取个‘宠儿’、‘兮兮’一类的温柔名字,多赏心悦目,也符合九爷您的喜好。” 百里九第一次碰到嘴巴这样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两人唇枪舌战,针尖对麦芒,自己竟然从中获取极大乐趣,乐此不疲。 他抱臂而站,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端坐马上的林诺雅。 “以前和安若兮一起打猎,她看到受伤的兔子抱在怀里心疼得梨花带雨,令九爷我心软得几乎滴出水来。那才真真的是冰做骨,水为肌的女人,惹人垂怜。你这女人可好,纯粹就是茹毛饮血的野人,看到我的神勇将军都想烤了,简直罪过。” 林诺雅不屑地瞥他一眼,居高临下,极有优越感:“喔,她这样悲天悯人,不去尼姑庵超度众生,跑到猎苑里来做什么?简直大煞风景。难不成是想度化你?还是专程来割肉饲鹰点化你家神勇将军的?” 百里九闻言有些得意:“非也非也,是九爷我将她度化了。” “四处留情,惹一身的桃花风流债,这都是孽债。九爷,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对于女人还是多多放生为好,不要徒增罪孽。”诺雅玩笑道,却又有点一本正经。 百里九满不在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爷不屑于做那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就好那乌烟瘴气的地狱,到地府里超度那些痴女怨妇,做个风流色鬼,岂不逍遥快活?” 诺雅一时嘴拙,败下阵来,再欲辩驳的时候,听远处顺风传来几声犬吠,凶狠霸道。裹夹着泡泡毫不畏惧的示威声传过来。 “泡泡,泡泡!”诺雅焦急地扬声大喊,哪里还有它的踪影。 她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泡泡有危险?二话不说,调转马头,一抖缰绳,循着犬吠声向着远处疾驰过去,恨不能肋生双翼。 “危险!”百里九听力自然比诺雅灵敏,依稀可以分辨得出,对方至少带了五条以上恶犬。他心里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赶紧施展“八步赶蝉”追随在诺雅马后而去,不忘一声呼哨,招呼海东青前去相助。 泡泡果真是遇到了危险,当诺雅驱马赶到近前的时候,泡泡已经被五六只小牛犊一样的恶犬包围,悍然不惧地左冲右突,灵活躲避着对方的群攻。 那几只恶犬体型庞大,不过应该是平素生活得过于安逸,所以全都腰肚滚圆,膘肥体壮,虽然凶悍,动作多少有点笨拙。 饶是如此,泡泡仍旧接连遭到攻击,身上多处负伤,却是悍然不惧,愈战愈勇。 那几只恶犬身后,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簇拥着一位全身粉紫劲装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听到诺雅的马蹄声,脸上一片了然,二话不说,唇角冷冷一笑,从身后取过一把弯弓,瞄准诺雅,利落地搭弓引箭。 箭矢犹如流星一般,裹夹着劲风,向着林诺雅面门之处疾风而至。 诺雅大吃一惊,慌忙俯身侧闪躲避,原本觉得应该轻而易举,谁料还是高估了自己,手腕酸软,使不上气力,从马背之上滑落下来。 白马正跑得急,若是卷入马蹄之下,诺雅不死也要残了。妇人不禁无动于衷,面上还闪过一抹得意狠戾之色。 千钧之际,诺雅沉稳冷静,竟然一招海底捞月,潜入马腹之下,手脚并用,奋力勾住马鞍,暂时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她这是兵行险招,赌的就是白马通灵,但凡不是训练有素的马匹,诺雅这一下也必将弄巧成拙。 白马知道自己的半个主人危险,前蹄扬起,马踏飞燕,等落地时,诺雅已经接连翻滚几圈,堪堪躲避开了被践踏的厄运。 她趴伏在草地之上,饶是身下草地宣软如毯,身子也像散架一样,浑身酸疼,痛不堪言。 “给我上!”马上劲装妇人一声娇叱。 那几只恶犬立即放开对泡泡的攻击,向着诺雅恶狠狠地扑过来。 诺雅咬牙一个翻身,只手使力,撑起半个身子,单膝跪地,向着包围了自己的几只恶犬凶狠地瞪了一眼。虽然情势有些狼狈,但却浑身散发出凌厉之势,犹如刀锋出鞘。 说来也怪,那几只原本还凶神恶煞的犬,竟然立即夹了尾巴,前身趴伏在地上,有些惊恐地低声呜咽。 这一副场景,全部被随后赶至的百里九看在眼里,鞭长莫及,焦急之后,心中就是一凛。 原先就听守卫犬舍的侍卫说起,当初诺雅收服泡泡的时候,简直轻而易举。獒犬一见到她,就乖顺地收敛了浑身直立的锋芒和戾气,前所未有的乖巧。 那时候百里九尚且不信,以为是泡泡饿得没有了气力。如今亲眼所见,这些仗了人势的恶犬竟然对诺雅这样忌惮,好像见到了比自己还要凶猛的王者,甘愿俯首称臣。百里九心里不由称奇,这女人如何会有狼一样的震慑力和霸气? 他见诺雅半支身子被一群恶犬虎视眈眈,恶犬的主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心里火起,趁还无人注意自己行踪,遥遥一招手,暗里向着那女人的方向做了一个小动作。 马上女人正一迭声训斥几只恶犬,眼前有黑影一闪,身后侍卫惊声高呼:“太子妃小心!” 竟是海东青以雷霆之速,从天上俯冲而下,向着那女人毫不留情地扑过去。 妇人急忙闪身躲避,挥动手中长鞭招架反击,海东青也不恋战,从她头顶滑翔而过,利爪扫过她的发髻,竟然生生扯下一绺头发。妇人猛然间吃痛,伸手去捂,身子却被海东青翅膀带来的劲风,带得栽下马去。 侍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搭弓射箭,海东青已经卷尘而去,眨眼消失在空中,只余一个黑点。 也有侍卫连滚带爬地过去,搀扶那女子,惊慌告罪:“太子妃恕罪!” 诺雅分心,这时候才知道,这个女人竟然是当今大楚王朝的太子妃,尹太师的掌上明珠。 “百里九,你给我出来!”太子妃狼狈地站起身,见草地上散落的几根头发,恼羞成怒:“我知道那畜生定然是你养的,你给我出来!” 百里九不急不慌地从草丛后面走出来,嬉皮笑脸地冲着太子妃一揖:“原来是太子妃嫂嫂,小九有礼。” “呸!你还有脸叫我嫂嫂?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 “好事?”百里九四处扫望一眼,大惊失色,将几只恶犬驱逐开,扑向林诺雅,将她一把揽进怀里:“诺儿,诺儿你怎样?” 林诺雅知道,狐狸九最为擅长的本事就是“装”,既然有需要,自己就应该配合,装得炉火纯青,配合得亲密无间。 她瑟瑟发抖地蜷缩起来,带着哭腔直指太子妃:“那个妇人不由分说地用箭将我射下白马,若非那神鹰及时出现相救,诺儿此时怕是早已葬身犬腹,再也见不到爷了。“ 百里九大惊失色,自然顺杆上爬,扭过头气势汹汹地质问:“她可是哪里招惹到了你们,竟然狠心要将她置于死地?她可是九爷我疼在心尖上的人,容不得你们这样欺负!” 百里九先发制人,“噼里啪啦”一顿训斥,令侍卫全都哑口无言,理屈以对。 “不过一个烟花女子而已,老九你至于这样袒护吗?更何况,你已经娶了我表妹宠儿,就应该浪子回头,好生待她,怎么还四处寻花问柳,将这样乱七八糟的女人带进皇家猎苑,玷污我皇家威名!” 太子妃不屑地看了一眼百里九怀里的诺雅,义愤填膺地指责百里九的寡情薄意。 秦宠儿竟然是太子妃的表妹!太子妃故意射杀自己,就是为了警示百里九,为自己表妹撑腰吗? 果然,有娘家的孩子是块宝,而自己,也就是一根草,荒草,狗尾巴草。 第五十章 将泡妞进行到底 百里九将地上“顾影自怜”的林诺雅搀扶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太子妃嫂嫂是误会了,她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而是小九新纳的侍妾,有名有份,我将军府的人。” 众人皆一愣。若是提起秦宠儿和安若兮,这些士兵可能不曾听闻,但是对于林诺雅,前些时日,可是耳朵里生过茧子的。市井间百姓对于她和百里九的过往颇多猜测和非议。 太子妃今天兴起过来狩猎,听闻守苑侍卫告诉她,百里九带着一个陌生女人进了皇家猎苑。她心里怒气腾腾,以为又是哪家青楼没脸没皮的烟花女子,勾引自家表妹夫,玷污了皇家的场地,心里愤懑,就想好生教训。所以见到诺雅打马向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过来的时候,立即毫不客气地搭弓射箭。 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性命,对于她来说,不过一只蝼蚁。 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就是百里九刚刚娶进门,闹腾得满城风雨的琳琅阁林姨娘。 她只恨自己适才下手轻了,趾高气扬地冷冷一笑:“老九风流,向来身边招蜂引蝶也就罢了,但是好歹有个度。宠妾灭妻,纵容她羞辱堂堂尚书夫人,今日又以下犯上,伤我于马下,好像都说不过去吧?” 百里九向着太子妃拱手一揖,嬉皮笑脸地避重就轻道:“那畜生胆大妄为,竟敢冒犯太子妃嫂嫂,回去我就拔毛下锅炖了它,让下人把汤给您送过去尝鲜。” “哼!一只笨鸟就想把我打发了?你休要推脱,那畜生都是主人唆使的,能有什么罪过?”太子妃原本就不待见这个百里九,尤其这些时日,经常撺掇着太子去那烟花柳巷,夜不归宿,她早就恨得牙痒。 “依照太子妃嫂嫂的意思,那鹰是小九我的玩物,今日之事就是小九的过错了?这样吧,我给嫂子牵马坠鞍,端茶倒水,捏腿捶背,好生伺候嫂嫂权当赔罪如何?” 太子妃久养深闺,哪里听得了百里九这样露骨的浑话,红着脸啐了一口:“啊呸!谁稀罕你伺候了?” “那嫂子怎样才能解气?,小九照做就是。” 太子妃知道奈何这混世魔王不得,若是难为那林姨娘的话,今日又是自己鲁莽出手在前,传扬出去师出无名。她眼睛从林诺雅身上挪过去,跳跃到对着自己满是敌意的泡泡身上,伸出马鞭一指:“就用它来顶!” 她是料定了,那泡泡是林诺雅的心肝宝贝,绝对舍不得。 诺雅身子立刻就绷了起来,她真的害怕,百里九会大方地将泡泡拱手让人。毕竟,对方是太子妃,不出意外的话,那是将来的一国之后!百里九是要看人家脸色混饭吃的。 果然,百里九爽快一笑:“原来嫂子竟然是看中了这个小畜生,赶紧领走就是,我求之不得。” 太子妃狐疑地看一眼百里九:“你这只犬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应该就是来自于蛮夷之地的龙狗,犬中之豹,你当真舍得?” 百里九冲着她竖起大拇指,一顿夸赞:“有这畜生留在太子府看家护院,以后我和三哥再偷偷溜进去偷酒喝,可就方便多了。两厢权衡,这买卖我只赚不赔。” 太子妃也是会相狗之人,知道百里九所言不虚。这獒犬已经认主,自己带回太子府,若是让他和三皇子有了可乘之机,那就是真正的养虎为患了。 她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两声道:“开个玩笑而已,嫂子我是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吗?” 百里九好言奉承两句,太子妃也就不好再借题发挥,将一肚子气生生忍了,把过节一笔一划记在心里,告辞回府,却又暗中差遣下人去将军府秦宠儿处无中生有地给林诺雅罪加一等。 泡泡受伤,还好猎苑里备着有上好的刀创药,侍卫们飞奔着取过来,不敢上前,远远地递给诺雅,给泡泡处理伤口。 百里九知道诺雅已经没有心情继续逗留,命侍卫收捡了猎物,套了一辆马车,自己骑马,一并折返回京城。 回府的时候,百里九是明目张胆地带着诺雅从将军府大门进去的,他知道自己带着诺雅出门狩猎的事情,早晚也会传到秦宠儿的耳朵里,也就没有必要遮掩。 只是没有想到,消息传进来竟然那样快。秦宠儿早就得到了太子妃差人送过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给老夫人知道。 老夫人犹自不信,差人专门去一念堂看过,桔梗不敢隐瞒,如实相告,方才知道并非无中生有。恼怒林诺雅非但没有收敛嚣张的行径,竟然得罪了当朝太子妃,闯下这样的祸事。 盛怒之下,命人备下十几样厉害家法,就等着她回府,好生教训一番,再也不能纵容。 还好这次闯祸有百里九给诺雅撑腰,很有义气地将所有过错尽数揽在自己身上,林诺雅方才侥幸逃过大劫,安然无恙地回到一念堂,只领了禁足半月,织布九匹的责罚。 将军府自然用不到家织土布,老夫人不过是听从了安若兮建议,给她找些事情来做而已,免得歪缠百里九。 诺雅不会,胆子又大,全部推脱给纪婆子闭门来做,只叮嘱让千万织得丑陋一些,自己依旧逍遥快活,跟没事人一样。 百里九则不然,他满面愁容地跟诺雅牢骚,说他很发愁,十分不愿意回到将军府。因为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看他的眼神,赤、裸裸,沉甸甸,恨不能将他的衣服扒下来看个精光。 元宝在私下里也跟诺雅没大没小地调侃,说那是野猫的瞳孔在春夜里闪烁的火苗,满是贪婪和春光,虽然两人还有那么一点矜持,使劲地遮掩了,但是,任谁都能感受得到,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澎湃春意。 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诺雅烙的牛肉馅饼,一边夸张地比划:若是秦、安二人双贱合璧,群起而攻之,爷怕是很快就节操不保了。 百里九在府里左躲右闪,最怕的还是对自己关照得无微不至的老夫人。他故意寻了各种各样麻烦的事情,去歪缠自家老娘,令她没有过多的空闲生事。但是老夫人对他的关照向来是废寝忘食,无孔不入的。 老夫人殚精竭虑地为自己宝贝儿子和他的两位侧夫人制造各种各样的巧遇,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令百里九苦不堪言,防不胜防,只能拿公务来推脱。 一个借口用得久了,自然就缺乏说服力,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暗中差元宝叫了诺雅来做挡箭牌。 毫不知情的诺雅三番四次地坏了两人好事,做了她人眼中钉,惹来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奚落,将织布用的线锤堆了她半个屋子。 诺雅将前来避难的百里九拒之门外,扒着门缝,对着他巧笑倩兮:“九爷,不行就勉为其难将那两个妖精收了吧?就当是逛了一圈琳琅阁。” 百里九寒心呐,看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幸灾乐祸,一脸懊丧:“夫人可果真舍得为夫?不是口是心非吧?” 诺雅心里暗自腹诽,明明是你自己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将二人迎娶进府的,又没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怎么又得了便宜卖乖,装模作样地立贞节牌坊了? 这泡妞啊,始乱终弃固然不好,不乱不弃更不道德,说难听点,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难不成你娶她们回来就是为了骑在我的头上欺负我的? 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言破,只嘻嘻一笑:“有得方才有不舍,有舍方有得,九爷自然要雨露均沾,将军府方能百花齐放春满园。诺雅不是那狭隘善妒之妇,乐见其成,翘首以待。” 百里九磨牙切齿,赌气重重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言罢拂袖扬长而去。 百里九自此以后,不躲不避,每日里与两位夫人饮酒寻欢,谈诗论剑,举案齐眉,将军府一派琴瑟和鸣的和谐气氛,再不踏足一念堂。 林诺雅在背地里不屑地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狐狸九脱不了骚气。” 言谈里不觉带了忿忿的酸气。 百里九将泡妞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府里难得和乐,老夫人心情愉悦,知道诺雅偷懒,也难得的没有训斥。 除了秦宠儿与她擦肩而过时,那鼻孔朝天的傲气令她看着极为不爽。 不过,林诺雅还是要感激百里九能够良心发现,在秦安两人之间左右周旋,安享齐人之福,将府里的战火成功地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没有将她一勺烩到底,让自己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秦宠儿吃一堑长一智,在吃过亏以后,被秦尚书书信训斥,就长了心眼,不再锋芒毕露,张牙舞爪,在百里九跟前也格外温顺起来。见诺雅已经失宠,也就不屑于与她为难,转而专心致志地讨好百里九,储备力量与安若兮拼个你死我活,竞争百里府第一女主人的位置。 百里九在酒后,曾经感慨,老夫人执掌府中琐事太辛苦,应该有个人分忧解难,让她可以安享清福。 他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足以令秦,安二人暗地争个头破血流。 一时之间,小小的将军府堪比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秦,安二人使出浑身解数,贿赂下人,讨好管家,谄媚老夫人,魅惑百里九,中伤对手,各种计谋百变,花样百出。 诺雅搬个小凳,坐在一念堂门口吃瓜,听朝三暮四唾沫横飞地讲述听来的各种新鲜事,桔梗听得目瞪口呆。 就连对于这些宅斗手段司空见惯的纪婆子也表示大开眼界。 第五十一章 这个主意有点损 一念堂门可罗雀,诺雅日子过得悠闲,经常搬个小凳坐井观天。百里九的那只海东青反倒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它经常在院子上空低低盘旋,或急或缓,偶尔落在院子里的大树上休息,招惹得泡泡围着大树一圈一圈转,愤愤不平。 最为气人的是,那只鸟儿和它的主子一样鼻孔朝天的德行。诺雅命人割了羊肉喂它,它嗤之以鼻,看都不看一眼。却专门到泡泡的碗里抢食,气得泡泡恨不能生了翅膀,追它一路到天上去报仇解恨。 林诺雅护短,一见到它那副得瑟样儿,就忍不住想起那只狐狸九,恨得牙痒。惹得急了,用酒腌渍了兔肉丢进泡泡的碗里。 那海东青果真中计,扑下来抢食,囫囵吞进去,不消片刻功夫,就歪歪扭扭地在树上站不稳当,有了醉意。 诺雅心里乐开了花,寻一只长的杆子,摞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爬上去,一竿子捅在神勇将军的身上。海东青摇摇晃晃地躲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翅膀无力地拍动了两下,就再也动弹不得。 椅子上的诺雅看着海东青醉醺醺的笨样子乐不可支,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吓得桔梗连声唤“奶奶”。 诺雅说到做到,命人在院子里支起炭炉,烧了一锅开水,将海东青翅膀五花大绑,果真吵嚷着要给它拔毛下锅。 百里九正在陪秦、安两位夫人赏花作乐,冰魄见势不妙,又不敢擅作主张现身,急匆匆地搬了救兵元宝赶过来,已经晚了一步。 百里九最引以为傲的神勇将军海东青已经被林诺雅折腾得面目全非。胸前那一片油亮如甲的羽毛被修剪得参差不齐,丑陋不堪。 元宝心疼地抱在怀里,仔细辨认,方才勉强认出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笨”字。 还好,林诺雅手下留情,没有在它赖以生存的双翼上做什么手脚,破坏它身体的平衡飞翔能力,否则神勇将军这次果真是酒后失身,一失足成千古恨,欲哭无泪了。 元宝哭笑不得地将海东青救回去,从此以后,海东青在诺雅跟前敛了嚣张气焰,就算是飞,也要远远绕过她头顶那片天。 元宝向百里九禀报神勇大将军失身的经过时,百里九正在书房里翻阅来往信件,一向自恋的他,摩挲着下巴,理所应当地认为,林诺雅此举,是因为想念自己了,所以故意鼓捣些动静出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那个不安生的女人,百里九唇角微翘,既然她精力这样充沛,自得其乐玩得开心,又喜欢无事生非,那么是应该给她生活添加一点乐子了。 元宝看见自家主子的笑,心里就是一阵恶寒,每当他心里有什么阴谋诡计酝酿而成的时候,就是这样笑,阴风阵阵而又灿烂得光芒万丈。 果然,百里九向着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元宝面有难色,百里九不悦道:“怎么,她一道菜果真就将你收买了不成?” 元宝同情心泛滥,瘪瘪嘴:“您这主意好像有那么一丁点的损。这事可非同小可,搞不好老夫人雷霆大怒,还不知道会怎样责罚林姨娘。” 百里九坐在椅子上,一脚踹过去:“你家主子我就快被剥剥皮烤着吃了,怎么也不见你可怜?” 元宝像一只肉球一样弹出书房,心里仍旧有些忿忿不平,明明是你自己招惹的桃花债,左拥右抱,羡煞旁人,还得了便宜卖乖。 只可怜了无辜的林姨娘,又要受拖累。 一念堂里,朝三暮四两个人正凑在院子里绣鞋垫,小声地交头接耳。 “九爷这长时间都不来咱们院子,难不成咱们主子果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得罪了太子妃,所以在爷跟前失了势?” 暮四摇摇头:“咱们姨娘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得罪太子妃,可能真不是空穴来风。” 朝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放下手里针线,不觉有些痴了,叹口气:“纪婆子早就说过,她这样脾气早晚要吃大亏,果真应验了。” “主子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懂的,可能九爷人家就是不喜欢那样安分守己的性子呢。”暮四将针尖在头顶处反复蹭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道。 朝三叹口气,脸上有点绯红:“反正我觉得林姨娘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暮四赶紧用胳膊肘捅捅她:“又胡说八道了,这话哪里是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说的?” 朝三自觉失言,讪讪地闭了口:“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林诺雅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舒服地伸个懒腰,望望西坠的日头:“什么时辰了?” 朝三暮四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对视一眼道:“已经是申时末了。” 诺雅拢拢有些凌乱的头发:“应该带着泡泡去散步了,这几天他又贪吃,生了肥肉。” 暮四放下手里针线:“炉子上炖着银耳莲子羹,我去给姨娘盛一碗吧,这天太燥了,火气大。” 诺雅摆摆手:“等我回来吧。” 转身就去找泡泡,接连唤了两声,听不到动静,心里有些奇怪,往日这个时候,泡泡听到自己的声音早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摇尾讨好自己了,今天怎么这样沉得住气? 她里里外外看了一眼,仍旧不见泡泡的踪影,心里就是一沉:“朝三暮四,泡泡呢?你们可见了?” 朝三暮四有些纳闷:“适才还在这里跟我俩捣乱呢。” 暮四跑到院子门口左右张望一眼:“咦,好生奇怪,泡泡从来不会乱跑的。” 诺雅这才意识到,泡泡可能果真是跑丢了,急忙喊出桔梗和纪婆子,大家分开去找。 将军府四处都有侍卫把守,泡泡是不会跑出府去,诺雅担心的是,自己不经意间若是得罪了哪个,将气撒在泡泡身上,可就不妙了。泡泡固然勇猛,但是毕竟还小,嘴巴又贪吃,可莫重蹈海东青的覆辙。 她焦急地在附近寻找泡泡的行踪,一边找一边扯着喉咙喊,就有个负责花园洒扫的小丫头热情地告诉诺雅:“那只獒好像是追随着九爷身后去了。” 诺雅心里一沉,二话不说,就向着小丫头手指的方向追过去,行不多远,就见地上有斑斑血迹和几绺凌乱的金黄色泽的绒毛。 诺雅蹲下身子,用指尖捏起来,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泡泡身上掉落的毛吗? 她恨恨地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百里九,我跟你没完!” 眼睛里已经忍不住汪出泪花来,满是心疼,气势汹汹地四处打听百里九行踪,见人就问,不觉心急如焚。 元宝从前院走过来,诺雅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元宝,你们九爷呢?” 元宝手里正捧着一坛花雕,见到诺雅忍不住先发牢骚:“人家正是芙蓉帐暖,你侬我侬的时候,你找他做什么?” 诺雅心里一股邪火,使劲忍了再忍:“自然是有好事,请他吃东西。” “那你来的也正好,安夫人说今天晚上要跟九爷炖狗肉吃,这不正让我跑腿送酒嘛。”元宝抬抬胳膊,给诺雅看:“一会儿要青梅,一会儿要姜丝的,我家九爷都从来没有这样指使过我,果真当我是小僮哩。” “你是说九爷现在安夫人院子了?”林诺雅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地问。 元宝点头,神秘兮兮地道:“今儿个九爷说就宿在安夫人院子那里,还特意将秦夫人打发到波若寺上香去了。” 诺雅努力扯扯嘴角,笑得难看:“元宝,你这酒就交给我好了,我替你给那对狗男......呃,给九爷带过去。” 元宝正是求之不得,将酒交给诺雅,还未来得及叮嘱,早已经没了人影。 那酒坛算不得多沉,诺雅抱在怀里,按照印象中曾经听说过的方向找过去,心急如焚一路小跑。 再遇到下人,三言两语打听了,所幸好找,秦,安两个院子比邻而居,一个垂髫的小丫头就守在门口打络子。 诺雅气势汹汹地过去,劈头就问:“哪个是安夫人院子?” 小丫头不识得诺雅,只见她打扮素雅,非主非仆,有些疑惑:“你是?” 诺雅扬扬手里的酒:“送酒的。” 小丫头方才迟疑着点点头:“这浮世阁就是,那你......” 还未问完,林诺雅已经一个闪身绕过她,径直向着主屋闯进去。 小丫头看她愣头愣脑,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势,情知不对,赶紧跟在身后边:“喂,喂,你不能进!” 诺雅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起一脚,将门踢开,扑面一股浓郁的肉香,令她感到兜头被人泼了一头冷水。 好比是刚刚出窑的,正热烫烧灼的一个瓷器,或者是陶罐,被淋了冰水,顿时四分五裂,炸裂开来。碎裂的瓷片飞溅,发出砰然响动。 “百里九!”林诺雅歇斯底里一般河东狮吼。 正在床上衣衫半解,将暧昧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两个人,猛然受惊,转过头来,林诺雅手里的酒坛已经脱手而出,向着他们飞过来,砸在床栏之上,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醉人的酒香瞬间在屋里弥漫开来,安若兮酝酿了许久,方才绽放的旖旎春光突然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散,浓浓的火药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第五十二章 被捉奸在床的感受 安若兮星眸迷离,衣衫半解,正是意乱情迷的时候,瞬间从云端跌落下来,手忙脚乱地掩了领口,气恼地呵斥:“林诺雅,你疯了!” 林诺雅就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三两步走到屋子里的炉火跟前,一脚将炉灶上正炖着的砂锅踢翻在地。整锅热烫的炖肉尽数倾翻,热气腾腾,灼伤了诺雅的眼。 百里九不遮不掩,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诺雅发威,连连咋舌道:“这样大的醋劲儿!太可怕!” 林诺雅心如明镜,知道自己这般撒泼委实不太明智,但是心里怒火正炽,不管不顾地抓起一旁桌子上的水杯,就向着一脸风骚的百里九掷过去。 “百里九,你混蛋!” 百里九笑嘻嘻地抄进手里,夸张地大叫“泼妇,泼妇!谋杀亲夫啊你?” 诺雅充耳不闻,手里的杯子或者茶壶接二连三地掷过去,劈头盖脸。 百里九护着安若兮,手忙脚乱地将各种不明飞来物体尽数挡落地上,“噼里啪啦”摔得热闹,床上的两个人却是毫发无伤。 诺雅发泄半晌,没了气力,再也忍不住心里委屈和懊恼,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院子里的人闻声赶过来,围拢在房间门口,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适才还歇斯底里地疯狂打砸的女人,怎么转眼又哭起来了,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安若兮衣衫不整,被许多仆妇围观,肆无忌惮地打量,转脸偷偷地瞟一眼百里九,他却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个闯祸精,一脸嬉笑,好似打情骂俏一般,反而对自己的尴尬处境置之不理,不禁恼羞成怒,扯过锦被掩了身子,愤愤地叫嚷:“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这个泼妇拖出去!” 几个仆妇赶紧敛了脸上的表情,进屋子七手八脚地拖拽蹲在地上的林诺雅。 还未近身,就听到“嗷”的一声叫,一道金色的影子从门外闪电一样地闯进来,冲着最前面的婆子就扑了上去。 婆子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向后退,踩了身后人的裙角,那人站立不稳,齐齐摔倒在地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地上的林诺雅在听到刚才那一声叫的时候,已经如遭电击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抹干净泪眼,看清面前护着自己的,遍体赤金,威风凛凛的小狮子,正是泡泡的时候,一把揽过来,喜极而泣。 百里九从床上走下来,整理好凌乱的衣襟,挥手屏退众仆妇,沉着脸问:“说吧,你今天这究竟闹的是哪一出?” 诺雅抬头看看面前一地的狼藉,又看看怀里失而复得的泡泡,窘迫地不敢抬头。自己气势汹汹地踹门进来,不由分说理直气壮地一番打砸,到最后却发现只是误会一场,自然哑口无言。 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尴尬地一笑:“九爷,误会,误会。” “误会?一句误会就完了?”百里九黑着脸:“若是我闯进一念堂,不由分说一顿砸,然后告诉你,只是一场误会,你会轻易原谅吗?” “嘿嘿,一念堂也是九爷您的地盘,纵然一把火烧了,诺雅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床上的安若兮恰到好处地啜泣出声,掩了脸面:“羞煞人了,明天我可如何出去见人?” 诺雅知道今天错在自己,干笑着后退两步,双手合十:“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们继续,不打扰,不打扰。” “你说继续就继续啊?”百里九一声冷哼:"今日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休想安生。” 说完一把拎起她,连拖带拽地拖出院子,凶神恶煞。院子里的仆妇们慌忙闪避道路,哪敢多嘴? 泡泡跟随在两人身后,以为是二人嬉闹,一路撒欢。 待离得院子远了,至一僻静之处,百里九方才松开手,凶狠地将她逼至一株合抱粗细的大树下,背靠了大树,再也无处可逃。 诺雅依旧能够闻到浓浓的火药味道,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上向下铺天盖地地向自己压过来,她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有点紧张。 深秋初冬时节,天黑得早。府里四处早早地掌起琉璃灯,仆妇下人们三五成群地去厨房端饭,有人嬉笑着从旁边小径走过去。 大树绿荫如盖,两人躲在树下,泡泡许是累了,趴在地上逗弄一只冻得半死不活的虫子。 诺雅手心已经濡湿,心跳如擂鼓。她就盼望着元宝能突然从天而降,告诉百里九朝廷有八百里加急,救自己于水深火热。 今天委实犯下大错了,怕是在劫难逃。 百里九手撑着大树,将诺雅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间,嘴里还有一点清淡酒气。 “适才,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他突然就缓了脸色,唇角微勾,与适才阴寒的样子前后判若两人。 “我......”林诺雅想辩解,突然发现自己理亏词穷,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怎样解释?告诉她自己不见了泡泡,一路顺藤摸瓜地找过来,以为他为了讨好安若兮那女人,将泡泡一锅炖了?所以热血上涌,想要替泡泡报仇吗? 告诉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以为他小肚鸡肠,想替神勇将军出头,所以失去了理智吗? 可是泡泡现在就活生生地跟在自己身后啊,谁信?反正自己都不信。 打落牙齿和血吞吧。 “呃,好像是有点。”诺雅咬着牙承认下来。 “我一直以为你很贤惠大度。”百里九继续挑逗。 “一时想不开,伤心过度,现在没事了。”诺雅讪讪地笑:“爷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爷现在放在心上了。”百里九低头,与诺雅额头相抵,能够听闻她紊乱的呼吸:“众目睽睽之下被捉奸在床的滋味,爷怕是终生难忘。” “我这就回一念堂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妇德》篇。” “晚了!” 诺雅转身欲逃,百里九欺身向前,圈得愈加紧。 她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这只狐狸九设下的圈套,一步一步,马上就要被一口吞噬下去,立即慌乱地伸手抵住他越来越靠近的胸膛。 又有人从跟前走过,眼尖地看到了树下的人影,向着这里指指点点,并且挑高了手里的灯笼。 两人笼罩在树影里。 诺雅大窘,唯恐被人识出,慌乱地掩了面,不敢辩解一句。 百里九低哑地轻笑一声,伸出双臂,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诺雅慌乱地挣扎,百里九在她耳旁低声道:“你若是不怕下人说三道四,传扬你和男人夜半在花园私会,就暂时老实一点为好。” 诺雅被吓住,不敢动弹,把脸就紧贴在百里九的胸膛上,耳旁听他“咚咚”的重如擂鼓的心跳,愈加羞窘,恨不能用他的衣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 百里九的怀抱很暖,在初冬清冷的夜风里,暖意渗透诺雅的四肢百骸,有那么一刻,她心里竟然一软,恋恋不舍。 路过的两个人好奇得紧,只当做是府里的下人躲在这里偷情,坏笑着向这里凑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一旁正玩倦了闭目养神的泡泡早就听到了动静,“嗡”地一声站起来,暗夜里闪烁着莹绿光芒的眼睛,骇了两人一跳,“妈呀”一声惊叫,丢下灯笼撒腿就跑。 百里九暗自感到好笑,胸膛起伏,诺雅狠狠地捶打了一把,娇羞道:“还好意思笑。” 百里九仍旧舍不得松开手,紧紧地圈着诺雅,揶揄道:“分明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诺雅心里有了恼意,轻轻地“哼”一声:“一身的脂粉味儿,熏都被你熏晕了。” 百里九爽朗地笑,拉她的手:“走吧。” “去哪?”诺雅忍不住问。 “当然是回院子睡觉,难不成还真做一对露水鸳鸯,被人当做奸夫*捉起来不成?” 诺雅瞬间僵硬了身子,赖在原地不动:“我实在跑不动,就不送爷回去了,您请便。” 百里九笑得阴险:“爷今天受了你的惊吓,哪里还有心情回去继续?你就不想将功补过,弥补一下爷受的伤害吗?” 诺雅不想,十分不想,她连连摇头,却一时口拙,搜肠刮肚地寻找拒绝的理由。 远处隐隐约约有声音,大概五六个人打着灯笼向着这个方向过来。 “黑咕隆咚的,好像是个人,又好像是只狼。” “明明就是两个人在幽会,你什么眼神?” “你眼神好,怎么还吓得丢了灯笼?” 一路吵吵嚷嚷,议论纷纷。竟是适才两人带了人手去而复返。 “快跑!” 百里九一把拽起诺雅的手,七拐八拐,一顿狂跑,落荒而逃。 诺雅原本就被他吓得酸软了手脚,跑得吃力,实在迈不动步子,百里九方才停下来,寻块石头坐下,两人极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那时候,林诺雅心里是有点感激百里九的,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大闹安若兮的院子,他非但没有怪罪自己,就连缘由都没有仔细追究,好像理所当然的一样。 这个男人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秀色可餐,这副妖孽一样的样貌也是可以挡饥的。 第五十三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诺雅在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时候,安若兮正在院子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整个浮世阁乱成一锅粥。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跟百里九进入热火朝天的状态,衣服都脱了一半了,被人穷凶极恶地踢开屋门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闹一通,然后丫头仆妇围拢了屋子,春光外泄,尴尬到了极点。 最是恼人的是,那个刚刚还跟自己你侬我侬,兴致勃勃的百里九,竟然抛下自己不管不顾,拉着那个泼妇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去不复返! 就好比是从云端跌落泥沼,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要是不折腾出一点动静出来,她安若兮明天还如何在将军府立足?隔壁的秦宠儿岂不得意地笑掉大牙? 安若兮将衣服穿戴齐整,披头散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手边的东西也“噼里啪啦”地摔了,气就是不解! 一言不合就上吊,这是临出阁时母亲教给自己的女人驭夫宝典之一,虽然是下下策,但是母亲向来屡试不爽。 打发了丫头婆子们出去,哭哭啼啼地搬绣墩,解腰带,系上吊绳,将灯烛放到自己身后的位置,那样自己踩在绣墩上欲寻短见的影子自然就会映在窗棱上。无论谁从院子里过,打眼一看,就会惊得魂飞魄散。 万事俱备,不闹腾点动静出来,哭给谁看? 丫头们一声尖叫,蜂拥着闯进屋子里来,劝的劝,拦的拦,报信的报信,自然惊动了正想安寝的老夫人。 安若兮一头扑进老夫人怀里,哭得哀哀切切,两只眼睛肿的好像两只铃铛,泣不成声。 老夫人搂紧了她,左一声“心肝”右一句“宝贝”地劝,总算止住了她的啼哭。 “母亲,求您赏若兮一纸休书,放我回去吧。”安若兮跪在地上,雨打梨花:“若兮实在没有脸面在将军府待下去了!” 一旁刘婆子添油加醋地将今天晚间发生的事情跟老夫人讲述了一遍。 老夫人得知事情情由,简直怒不可遏,一边安抚委屈的安若兮,一边差人去书房,一念堂寻人。 还在暗自庆幸逃过百里九责罚的林诺雅,并不知道浮世阁里正有一顿杀威棒等待着自己。 下人们寻到她和百里九,将老夫人雷霆大怒,要寻他们回浮世阁的命令传达下来,诺雅才愁眉苦脸地看了一眼百里九,不知所措。 百里九幸灾乐祸地看着诺雅,笑得阴险,一改适才的温情模样:“还真忘记了向夫人讨教,适才你为什么发那样大的火气?你我串通好,免得一会儿失言。” 诺雅语噎,总不能如实告诉他,自己是闹了个大乌龙,以为他为了讨安若兮欢喜,将泡泡杀了炖肉吧? 不对!诺雅猛然缓过神来,自己与桔梗她们四处遍寻不到泡泡,它怎么会出现在安若兮的院子里?它一向乖巧,从来不会四处乱跑,更遑论这样巧合,在最巧合的时间出现在最巧合的地方,而且好巧不巧的,屋子里果真炖了一锅香喷喷的狗肉! 再联想起那个小丫头和元宝说的话......分明就是故意误导! 这是谁安排的?安若兮还是面前这只狐狸九?或者另有其人? 诺雅心里百转千回,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反复思量,犹自不敢置信,眯着眼睛看那个笑得像一只毒蛇一样的男人:“好像今天我坏了你的好事,你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点沾沾自喜?” 百里九摩挲着下巴:“你的确很扫兴,来的很不是时候,这种事情半截被打断的确不是件愉快的经历,对于男人来讲,很伤身,也很伤肾。” “是你们未免太猴急了一些,泡泡那么小,你们在犬目睽睽之下上演活春宫,会教坏它。” 百里九一脸坏笑:“它四处乱跑,还又馋嘴,是应该好好管教。不过你放心,你家泡泡只是对那一锅肉感兴趣,对于女人,那不是它的菜。” 诺雅一时气结:“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百里九一脸无辜。 “指使元宝以言相激,误导我气怒之下,闯进浮世阁,这一切你自己心知肚明!” “拜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样做貌似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吧?” 百里九唇角上扬,义正言辞地指责林诺雅:“你的狗莫名其妙地跑到浮世阁,赖着不走等肉吃。你又莫名其妙地闯进来,一通打砸,坏了我的好事,让我春光外泄。从头到尾我都是受害者,如今你还要把过错赖在我的身上。林诺雅,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讲理?” 百里九巧舌如簧,驳斥得诺雅哑口无言,心里又憋屈。 这件事情从头到脚,太过蹊跷,分明就是圈套,但是诺雅只是凭空猜测,毫无证据,而且,她也果真猜想不出百里九有什么理由这样害自己。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是自己太过于莽撞? 一旁的下人见两人一言一语,没有离开的意思,连声催促。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百里九,有些难为情:“是我太过于鲁莽,但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百里九捉起她的手,轻佻地摩挲她的手心:“让我帮你可以,答应我三样事情。” 诺雅一把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就当我没说。我向老夫人领罚去,大不了一纸休书把我赶出将军府,我还求之不得呢。” 百里九轻咳两声,败下阵来,自动降低标准:“两件?” 诺雅头也不回。 “一件?” 诺雅驻足转过头来:“你说说看。” 谈判成功! 这个方法果真好用。若是自己最初就提出一件的要求,无法做出丝毫让步,这女人定然也不会答应。 百里九暗自得意,却是一脸的勉为其难,凑到诺雅近前,低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吞吞吐吐道:“我想要你......” 诺雅瞬间红了脸,低声啐道:“做梦!” 百里九邪魅一笑:“我不过是想让夫人,以后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也能够像今日九爷我这样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而已,难道很难吗?” 诺雅气恼地望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恨恨地,咬牙切齿地道:“成交!” “你答应了?” “答应。” “答应什么?” “以后在你百里九需要我林诺雅的时候,必然挺身而出,绝不反悔。”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百里九笑得得意,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记得今天的话,然后回一念堂关门睡觉,这件事情交给九爷我处理就好,保证明日风平浪静。” 然后豪气千云地甩袖而去。 林诺雅站在原地,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咀嚼,委实想不出究竟哪里有差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今天他这样仗义帮自己,使自己免于责罚,来日挺身而出不过小事一桩。 可是一想起百里九适才的笑容,诺雅就忍不住心里发毛,直觉自己将是一念之差,后悔终生。 果不其然,在后来的日子里,林诺雅不止一次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暗骂自己,当初怎么就会信任了这只该死的狐狸,又一次中了他的圈套,还会对他的“义举”感激涕零? 往往这个时候,某个妖孽都会斜躺在床榻之上,对着她笑得妖娆妩媚,一脸春意盎然:“夫人,春宵一刻,千金难求,为夫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时候到了。” 末了他还会别有深意地补上一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喔。”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失身,果真悔不当初。 不过百里九那次确实是说话算话,也不知道他跟老夫人和安若兮怎样解释,反正那天老夫人没有再找林诺雅的麻烦,让诺雅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后来又提心吊胆了两天,府里都安生无事,安若兮也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打上门来。 天愈来愈冷了,屋子里的炭炉每天都生得旺旺的。 诺雅闲不住,除了每天带泡泡出去在附近园子里跑步或者嬉闹,大多数时候都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倒腾些吃食。 元宝与暮四相熟,经常打着过来找暮四的借口,趁机跟诺雅蹭吃的。 诺雅私下里对于那日的事情再三逼问,元宝也只推脱并不知情,一脸坦荡。他虽然性子滑稽了一些,但是个憨厚的面相,诺雅也就信了。 诺雅从元宝的口中得知,百里九这几日里特别安生,待在府里几乎足不出户,就连往日里的几个狐朋狗友过来约他去醉梦楼找花魁吃酒,他都兴趣缺缺。 老夫人只当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娶了媳妇以后就有长进了,笑得合不拢嘴。 百里九最初如了老夫人的意,在安夫人和秦夫人的院子里各自留宿过几夜,后来说是公务较忙,经常会留宿在书房里。 元宝说起的时候,眼神一次次向着诺雅飘过去。 诺雅皆不以为然,以为元宝是担心自己小心眼,再像上次那样大闹浮世阁。 左右她善妒的名头是传扬出去了,府里人都议论说林姨娘恃宠而骄,见不得九爷对他人好,醋劲上来,所以才会歇斯底里地折腾那一出。看她的眼光,又加了几分鄙夷和不屑。 诺雅也不争不辩,随便别人怎样说道。 至于百里九,诺雅远远地见过两次,他与安若兮或者秦宠儿一起,谈笑风生,满是郎情妾意。 她看着很不顺眼。 第五十四章 那是会长针眼的 月末的时候,一直驻守在雁门关外的老将军带回书信,说是邻国可汗殡天,整个国家陷入皇位争夺的内乱之中,国家经济也遭遇重创,四分五裂,无暇他顾,对我大楚暂时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不日就可以启程返京,能够与家人守岁过个团圆年。并且,随着书信一块来的,还有一些当地珍贵的山珍和肉脯。 老夫人大喜,以此为由头在府中设宴,并且专程宴请了百里九的二叔夫妇。 百里九的二叔在朝中任都指挥使一职,是老将军沙场上过命的弟兄,为人耿直不阿,疾恶如仇,与百里一家交往甚密,在军中也有较高赞誉。 诺雅记得大婚那日多亏了指挥使夫人帮自己圆场,才避免了尴尬,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婶娘心里是存着一份感激的。 所以当厨房管事过来向她讨教那些菌干的烹饪方法,以及宴席菜单如何拟定时,诺雅极是用心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厨房管事如获至宝地回去,心里却依旧没底儿,唯恐自己暴飻天物,浪费了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食材。 他不得不第二次登门讨教,请求诺雅能够亲临厨房指点一二。 这位管事自从上任以后,对自己就颇多照顾。最初时,的确是因为诺雅得势,诸多巴结,但是后来却是敬佩诺雅手艺,心服口服,经常过来讨教,虚心好学。诺雅对他印象颇好,所以果真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去了厨房。 但凡学厨之人,都讲究尊师重道,厨子们虽然不屑于诺雅的身份,和平日里在府中的为人,但是对于诺雅的手艺和对烹饪方面的博学都是真心折服,因此都是心甘情愿地听她差遣。诺雅也乐于教授,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厨房里几位师傅的敬重。 诺雅对于烹调的手艺是源于以前的记忆,每一道食材如何加工,需要什么样的调味来突显它最原始的鲜味,好像与生俱来的感知,信手拈来。而且,她对于做菜一向敢于大胆创新,追求口感独特,所以吃腻烦了自己不温不火的传统手艺的厨子才会有味蕾一震的感觉。 同样,席间作为贵宾的指挥使夫妇对于宴席上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多添了两碗饭。老夫人高兴,就宣了厨房管事进来打赏。管事是个会来事的,自然不敢居功,坦然承认都是诺雅的功劳。 指挥使夫人这才想起那天大婚之时,引起众人颇多非议的姨娘,向老夫人提出见上一面。 诺雅刚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带着鲜麻椒的清香味道,藕荷碎花的帕子遮了一头秀发,刚清水洗过的脸犹如新剥开的菱角,水灵娇嫩。 指挥使夫人不由暗赞一声:好俊俏的模样!怪不得小九不惜忤逆自家老娘,为她赎身娶回家里,被迷得神魂颠倒。 再转头看秦、安两位千金,打扮得精致,谈吐也合礼,一板一眼,就像府里厨子日常备下的膳食,罩在笼屉里,不温不烫,咸谈适口,就是吃得多了,再也勾不起食欲,兴起一点胃口,一日三餐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早就听老夫人说起过,这林姨娘是辣椒一样的热辣性子,栗子一样的火爆脾气,还沾染了琳琅阁的一身风尘味道。今日得见,性子如何不得而知,单论这气度,老夫人评论的有失偏颇了。 诺雅感激她昔日的援手之情,因此见面就盈盈拜倒,落落大方,格外柔顺乖巧。 这指挥使夫人膝下只得两子,没有女儿,因此见了投缘的女孩就喜形于色,格外欢喜。招呼了下人搬过椅子,让诺雅坐到近前,拉着手,笑语盈盈,直夸奖老夫人有福气,将京城里有出息的女子都收拢到了府里。明年就能儿孙绕膝,乐享天伦了。 老夫人被羡慕,得意之余,心里好似又有遗憾,连声叹气。 指挥使夫人自然忍不住问起,她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亊。老夫人应该是与她私交甚好,因此也不隐瞒,暗地使一个眼色,将她拉至一旁的屏风后面,低声说话。 诺雅懒得与秦、安二人虚伪客套,自己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隐隐约约听到老夫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唉声叹气,不由伸长了耳朵听。 只是指挥使与百里九两人正在兴头之上,觥筹交错,高谈阔论,旁若无人,所以听不真切老夫人究竟是在编排自己的什么不是。 诺雅大概是喝了两遍茶,老夫人才跟指挥使夫人两人相携转过屏风,走出来席间落座。 指挥使夫人依旧是热情地拉着诺雅的手,谈笑风生。不像其他妇人那般喜欢考校小辈一些枯燥的话题,诸如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女红之类,而是说些风趣幽默的笑话,或是调侃百里九小时候的糗事,妙语连珠,诙谐逗哏,一下子拉近了与诺雅之间的距离。 她跟前有甜酒,度数不高,纯水果酿,找下人讨了杯子斟满,拉着诺雅作陪。诺雅也是直爽性子,想笑就笑,毫不扭捏作态,拖泥带水,与她酒到杯干,言谈之间甚是合指挥使夫人的意。 酒过三巡,指挥使夫人站起身来,对诺雅道:“这饭厅里倒是暖和,今儿个衣服穿得厚重了,几杯酒下肚,有些燥热,你陪我到旁厅换一换。” 诺雅聪慧,知道她定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讲,站起身,相跟着去了。 大户人家家眷出门,丫头们都随车带着替换的衣服与首饰,二人到旁厅落座,随身丫头赶紧出府到马车上取包袱,静悄地闭了房门。 指挥使夫人拉着诺雅坐在软榻之上,斜靠着身子休息。 “丫头,你和小九认识有些时日了吧?”她试探着问。 诺雅不明所以,支吾道:“没多长时间。” “我见小九对你倒是好的很,以往那样花哨的一个人,如今心里竟然容不下别个女子。”她似乎是不经意道。 诺雅暗里撇撇嘴,果真不明白她口中所言的“好”字究竟来源于何处:“九爷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对所有人都是好的。” “我看倒是不尽然,我怎么听说小九自从大婚以后,就一直对秦宠儿和安若兮两人不冷不淡。表面看起来相敬如宾,你侬我侬的,可是从来都不肯留宿二人院子,只专宠你一个人。”指挥使夫人笑着调侃,别有深意。 果然是来了,诺雅虽然猜不到她此言究竟何意,但是诺雅心里已经明白,定然是老夫人找她来当说客来了,因此就对这位指挥使夫人生了两分警惕,巧妙周旋。 “二婶玩笑了,九爷在诺雅跟前向来夸赞秦夫人和安夫人知书识礼,落落大方,让诺雅多多向二位夫人学习。可能是诺雅愚笨,所以九爷就格外费心一些。” “小九这孩子一向吊儿郎当习惯了,如今能够稳下性子,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也就去了他母亲的一块心病。只盼着你们早生贵子,也就圆圆满满了。” 诺雅一愣,难不成老夫人这是让二婶来催生来了?不应该呀,老夫人不是向来避之唯恐不及,嫌弃自己出身的吗? 诺雅低头装作羞涩地笑笑:“九爷与两位夫人鹣鲽情深,想来老夫人很快就能如愿以偿。” “你能这样想,那是极好的。小九对你言听计从,你可要多劝导着一点,早日为百里家开枝散叶。” 诺雅咂摸咂摸觉得不对劲儿。二婶这意思难不成是在暗里敲打自己妒心太重,阻挠他百里九与秦、安二人鱼水之欢不成? 她依旧给留了三分薄面,正色道:“二婶高抬诺雅了。诺雅无权无势,夹缝里面讨生活,可谓委曲求全,何来‘言听计从’之说?” 指挥使夫人没想到诺雅看似直言快语的一个人,说起话来也能滴水不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再不拐弯抹角。 “我就与你实话实说了吧,这样旁敲侧击地问话委实难受,不是你我秉性。二婶也不是多事之人,是受你家婆所托,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问你。” “二婶但讲无妨,诺雅知无不言。” “我适才听你婆婆说起,这小九自从大婚以后,除了夜宿你那里,就从未与宠儿和若兮圆房。她强硬地逼着小九去了,夜半时又偷偷地出来,回自己的书房里睡,伺候的婆子也未曾收过喜红绢帕。她曾经私下里问起过宠儿和若兮,两人皆支支吾吾不言语,还委屈地直掉泪儿,简直急煞个人。” 诺雅一怔,自己一直以为那百里九左拥右抱,天天安享齐人之福,怎么这样久了,还未成就好事?老夫人不会是把这账算在自己头上了吧? 那次的确是自己鲁莽,半截打断了两人恩爱,甚至默认了自己妒忌吃醋,不去辩解,但是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点不着,关自己屁事? 貌似这件事情,我也爱莫能助吧?总不能一旁加油助威,或是将他百里九捆了,帮着她安若兮用强的不成? 那是会长针眼的! 第五十五章 行房按照规矩来 “诺雅不太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这件事情横竖应该是九爷自己的问题吧?与我有何干系?” “谁说不是呢?这些时日,你婆婆一直寝食难安,跟着操心。我觉得可能是小九不喜欢这两桩婚事,心有抵触所致。想当初,宠儿跟若兮这俩孩子一直对小九死缠烂打,闹腾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小九都置之不理,定然是还没有看对眼儿。这感情啊,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的。 可你婆婆,她心里呀,就是有点担心小九他以前过于放浪形骸,经常眠花宿柳,掏空了身子,所以宠儿与若兮两人才难以启齿。你看他这几日突然就转了性子,就连青楼都不去了。” 老夫人的心思,诺雅总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感情是自己胡思乱想,又不能直接去问百里九,所以上自己这里套口风来了? 百里九那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色狼,天天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诺雅一想到秦、安二人过得不好,被百里九嫌弃,心里就舒坦了,熨贴了。她林诺雅秉承着有仇不报非君子的宗旨,有必要落井下石,给两人心里再添一点膈应。 所以她低着头,一脸娇羞地道:“九爷一向有分寸,怎么会让酒色掏空了身子?我想,应该是两位夫人过于矜持端庄,所以九爷才不好冒犯?毕竟九爷他口味有点与众不同。” 林诺雅此言倒是跟指挥使夫人心里所想有几分吻合,指挥使夫人深以为然,细节之处怎么好意思再深入打听,只含糊其辞地道:“我也是说你婆婆杞人忧天,想抱孙子的心过于急了一些,胡思乱想的。” 诺雅也不否认。 正好丫头送了衣服过来,伺候着指挥使夫人更换下来。两人重新一团和气地回了饭厅。 老夫人眼巴巴地看着指挥使夫人,见她对着自己的方向摇摇头,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找个机会凑到近前,两人避了闲杂人等,悄声细语地嘀咕半晌。 酒席直至夜深方罢,将指挥使夫妇送走,适才还谈笑风生的老夫人突然就沉了脸:“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几人心里都有些忐忑,暗自嘀咕自己是否做了什么错事。看老夫人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直打鼓。 下人尽数被屏退,只剩了秦宠儿、安若兮,诺雅与百里九,三个女眷都低了头喝茶,默不作声。 老夫人清清嗓子,扫视几人一眼,方才沉声道:“你们大婚也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时日了,新婚燕尔,我这做婆婆的也不好干涉什么。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今天起,我将军府的人就要遵规守矩,恪守本分,不能再坏了我百里府的名头。” “儿媳谨听婆婆教训。”安若兮向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乖巧柔顺。 老夫人赞赏地对着她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润润喉咙。 “第一,尊卑有别。我百里府乃是将门世家,我这做婆婆的不立那些晨昏定省的规矩。你们若是孝顺,每日去给我请个安,陪我说说话,那是极好的,不来,我也不怪罪。 但是,从今天起,你们两人这做侧夫人的就要端起做夫人的架子,有度量,知进退,敬公婆,睦相邻,去妒、勤俭、慎言。俯首做小的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知廉耻,明礼仪,安分守己,莫逾矩。” 秦、安二人垂首恭听,俯首称是。百里九翘着腿,半靠半坐在太师椅上,慵懒散漫。 老夫人眼角不满地瞥了林诺雅一眼,继续说道:“这第二,但凡权贵大户人家,夜间就寝,侍奉自己相公也讲究个规矩。但凡每月初一十五祭祖之日,男人必居于正室。如今你们九爷尚未立正,就由我做主,初一浮世阁,十五锦年阁。逢单呢,若兮伺候,逢双呢,小九去宠儿的院子。 若是哪日你们身子不方便,就提前告知一声,九爷也好提前安排宿处。你们可听明白了?” 秦宠儿与安若兮自然心里大喜,明白这是老夫人给自己撑腰来了,喜形于色,应得干脆。 “林姨娘不说话,这是对我的安排有意见是吗?”老夫人不冷不热地问道。 诺雅正在神游太虚,咋舌这大户人家的荒唐规矩,就连行房竟然也要一板一眼地按照计划日程来,休沐日也不给留,这样夜不虚度,岂不累垮了身子? 听老夫人如此问,诺雅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老夫人安排得极好。” 老夫人疲惫地揉揉眉心,掩嘴打个哈欠:“既然都记得了,那么以后就按照规矩做。今天正好是双日,小九就跟宠儿回院子吧。” 百里九伸个懒腰站起身来,面有难色,推脱道:“孩儿书房里还有紧急公务没有处理。” 老夫人冷哼一声:“天大的差事也没有为我百里府传宗接代来的重要,暂时搁置一旁,明天处理就是。” 百里九捂着头,痛苦呻、吟出声:“今天酒饮得多了,有些头疼,我先去外面透透气,你们先回院子就是。” 老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大怒:“百里九,你少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来敷衍我。大婚两月,你还没有同若兮,宠儿圆房,反而纵容一个青楼来的身份不明的女人。今天我的话就摆在这里,以后不许你再去一念堂,也不许留宿书房,直到若兮宠儿有孕为止。” 这是要开战了,无辜的诺雅向着后面瑟缩了一下身子,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百里九愁眉苦脸地看着老夫人,央告道:“母亲暂且容我一些时日。” “不行!”老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有些气怒。 “可是......可是......”百里九吞吞吐吐,狠狠地一跺脚道:“孩儿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什么?”老夫人闻言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百里九唉生叹气,惭愧得好像无地自容一般:“索性就坦白说与母亲知道,孩儿现在身有隐疾,不能...不能人道。” 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皆花容失色,如丧考妣。 老夫人却是一声冷哼,胸有成竹:“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狡辩,今日我已经让你二婶私下里问过林姨娘,她说你生龙活虎,可是好得很呐!” 林诺雅猛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心里却是叫苦不迭,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自己不过是想给秦、安二人心里添点堵罢了,哪曾料想到竟然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百里九会这样推脱二人。 果然,百里九阴险地瞟了她一眼,那眼光中的含义虽则暧昧,但是诺雅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了,那是赤、裸裸的威胁,凶神恶煞一般。 百里九向着诺雅一步一步走过来,低下头,伸出两指抬起她的下巴,一脸趣味地望着她:“夫人果真觉得为夫生龙活虎,好得很?要实事求是,不能撒谎。” 生龙活虎?实事求是?求你妹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又没有跟你玩过“春宫图”,怎么实事求是?林诺雅心里一阵哀鸣,明白今日怕是一头栽进坑里了。 她紧张起来,就有点磕巴,眯着眼睛谄媚地笑,极不自然:“九爷红光满面,龙马精神,朝气勃发,器宇轩昂......生龙活虎,大家有目共睹。” 百里九爽朗大笑:“夫人的学问有进步,用词极是恰当,不过却是不求甚解,所以才造成大家误会。” 老夫人顿时沉了脸,怒声呵斥:“放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妾,哪里担得起夫人两字,小九,你太宠着她了。” 百里九嘿嘿一笑:“老娘教训得极是,小九以后一定注意。” “这也就罢了,小九,我百里府一向人丁单薄,这传宗接代可是你一人的责任,更是为娘最大的心事。你可不能过于任性妄为,否则,祭祖时,为娘也没有脸面见你列祖列宗了。” 老夫人一番苦口婆心,百里九想来惯常受这样的荼毒,早已习以为常,左耳进右耳出,吊儿郎当,充耳不闻。 老夫人仍旧在孜孜不倦地殷殷教导,不厌其烦。百里九终于忍受不住,打断她的絮叨:“孩儿所言句句是实,自从上次受过惊吓以后,我就发现再也不能......不能了。” 老夫人一阵愕然:“什么惊吓?” 百里九瞟了一眼看热闹的林诺雅,诺雅的心就猛然沉到了水底,“咕咚咕咚”地冒出泡来。 果然,那个一脸欠揍的妖孽,一字一句道:“就是上次在浮世阁,突然受惊中断,然后......然后我夜里跟安夫人,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了。” 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诺雅只觉得头顶天雷滚滚,恨不能上前抱着这个妖孽同归于尽。 上次的事情,诺雅就已经怀疑是百里九故意而为,只是一时之间,委实找不到理由,所以就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心里还对他的仗义感到感恩戴德,谁料想,他的狐狸尾巴藏着掖着许多时日,今天才露出来。 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这只狐狸九的最终目的原来竟然是为了栽赃给自己,要置她林诺雅于死地! 第五十六章 哑巴吃黄莲 果然,老夫人瞬间勃然大怒,望着林诺雅咬牙切齿地问:“小九,你所言可句句属实?” 百里九一脸无辜和哀怨:“这些时日里,孩儿一直努力不懈,但是好像都没有什么起色,力有不逮。” “好,很好!”老夫人点点头,突然就发了飙,声色俱厉地对着林诺雅喊道:“还不给我跪下!” 老夫人原本就是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怯,现在发起火来,更是令人心惊胆寒。 林诺雅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辩驳,不自觉地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暗地撇撇嘴,恨不能将百里九干煸,红烧,清炖,油炸,醋溜,不对,是剁陷儿汆丸子! “来人呐,给我把家法拿过来。” 候在门外的下人不知道老夫人缘何发怒,赶紧一溜小跑,将一根油光锃亮的竹篾拿过来,恭恭敬敬地呈给她。 老夫人接在手里,二话不说,就朝着诺雅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诺雅赶紧抬起胳膊躲闪,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在身上。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原来是那只狐狸九接住了竹篾。 “小九,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怒声呵斥:“我今天若是不熟了她的皮子,我如何对得起你远赴边疆,保家卫国的父亲?!如何面对百里家的列祖列宗?” 百里九赶紧帮着自己母亲顺气:“老娘,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否则你打死了她,我百里府果真断了香火怎么办?” 老夫人恨恨地咬牙切齿:“今天就算她死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百里九搀扶着老夫人到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盏递到老夫人手里,方才嬉皮笑脸地小声道:“我私下里偷着问过十剂汤,老汤头说我这不是身体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心里有了障碍。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想早日恢复,仅仅依靠药物治疗是不够的,还需要她辅助呢。” 老夫人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生气,竟然忘了问百里九这病可有方治。听他这样解释,也合情合理,狐疑地问:“此话当真?莫不是你在偏袒她吧?” “哎呀老娘,儿子如何秉性你还不了解?她害我如今风流快活不得,简直生无可恋,我还偏袒她作甚?我原本也是将信将疑,心里恼恨她,这些时日从未踏足一念堂。背地里汤药偷着喝了十几副,都毫无起色。老汤头的话未尝不可以一试。” 老夫人拿着竹篾的手就有些迟疑。 百里九俯下身子,附在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老夫人狠狠地剜了一眼林诺雅,气哼哼地道:“话虽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暂且打她掌心三十板,权作惩戒。小命就暂时给她留着。” 诺雅知道自己纵然辩解也是无用,自己人缘混得太差,面前的四个人都恨不能沆瀣一气,将自己置于死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确实是自己一时鲁莽,中了这只妖狐狸的圈套。如今他厚颜无耻地叫嚷着不能人道,自己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下他的裤子,验明正身吧?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秦宠儿与安若兮看她的眼光里除了幸灾乐祸,还多了几分恼怒和恨意,明显是相信了百里九的编排,对诺雅恨之入骨了。那安若兮更是黛眉紧蹙,泫然欲泣。 老夫人依旧手里握了竹篾,冲着林诺雅厉声道:“把手伸出来!” 林诺雅怯生生地伸出手,望着老夫人手里那根油亮的竹篾,心里就升起一股寒气,三两下打下去,自己的手怕是也要半废了。 老夫人将竹篾高高抬起,狠厉地敲打下去,却冷不丁扑了一个空。林诺雅在最后关头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竟然敢躲?”老夫人难以置信:“我执掌将军府几十年,还没有人敢躲开我的板子。” 林诺雅腆着笑脸,“嘿嘿”地笑:“诺雅突然想起,自己若是这只手废了,就不能尽心尽力地服侍九爷,给爷洗手做羹汤了。” 百里九站在一旁,悠闲地搭腔:“听起来是有些可惜。” “难不成我将军府就没有厨子了吗?”老夫人气愤道。 诺雅抬起笑脸:“诺雅所说的羹汤可不是一般的饭食,乃是祖上遗传下来的药膳秘方。” “药膳?”老夫人眯起眼睛,有了一分兴趣。 “不错,诺雅祖上曾流传下来不少宫廷药膳秘方,其中有几道就是专医九爷这种心悸惊恐引发的......情况。药补不如食补,就算是十剂汤的汤药,怕是也没有这样见效。” 诺雅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百里九顿时来了兴趣:“这汤药喝着委实难以下咽,恨不能吐个翻江倒海,我倒是眼巴巴地盼着能食补。” 老夫人知道诺雅的手艺,并非吹嘘,顿时有些动摇,拿着竹篾的手犹豫着放下去,望了一眼旁边的秦、安二人。 秦宠儿与安若兮本想落井下石,趁机扳倒林诺雅,又忌惮着老夫人刚刚的训斥,更何况百里九就在这里,所以都在一旁缄默不语。 安若兮身后的婆子捅捅她的腰眼,向着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给老夫人一个台阶。 安若兮略一思忖,走上前,握住了老夫人手里的竹篾,勉强一笑:“既然林姨娘如此胸有成竹,母亲不若给她一个机会吧?若是能够果真医好九爷的隐疾,也算功劳一件,功过相抵。若是只是撒谎吹嘘,就结结实实地再加三十个板子,母亲说可好?” 老夫人原本就有此意,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不好意思收回。现在安若兮正好相劝,字字句句都说到心眼里,也就顺水推舟,罢了手。 “从今天起,九爷的膳食我就交给你伺候,给你半个月的期限,若是九爷不能安然无恙,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小心你的小命。” 诺雅心里还在暗自盘算着安若兮的话,三十个板子,再加三十个板子,总共六十个,若是下手狠辣的话,莫说皮开肉绽,能保住小命都是好的。她安若兮貌似贤良大度,为自己求情,实际上却是在跟前挖了一个更深的坑。 但是总归,这顿板子暂时逃了过去,诺雅应该感到庆幸,还要对老夫人的不杀之恩感激涕零。 她提前打发了丫头回去,一个人走在回一念堂的路上,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身心俱疲,心里有那么一点萧索。 她明明知道百里九这个人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般不学无术,相反,他睿智多谋,机智善变,是一只将自己伪装得很好的狐狸精,自己还幼稚地相信了他。 她一直认为,百里九对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而且她也知道,这份不同于秦、安二人的待遇背后,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但是,这份伪善的宠爱满足了诺雅心里的虚荣,和对爱的渴求。诺雅觉得,曾经有那么一刻,自己的心软了,化了,甚至果真天真地将百里九当做了知己好友,就在花园里会心而笑的那一刻。 甚至于,懵懵懂懂地,她也曾经幼稚地想过,或许这样,相伴一生终老,并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今天,她从云端摔落进泥沼之中,又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彻骨地凉。她仍旧不明白百里九这样做的用意,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委屈,受了连累,老夫人的鞭笞差点就落在自己的身上,撕裂自己的皮肤。 而罪魁祸首百里九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她有点累,懒得动,懒得说话,甚至于懒得呼吸,灰心丧气。疲惫地走在鹅卵小路上,瑟缩着双肩,看着清冷的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忽高忽矮,形单影只,苍白得凄凉。 她想要一个人好生静静,梳理纷乱如麻的思绪,思虑一下以后的路,自己究竟应该如何走。 寻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两只胳膊抱住膝盖,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弯里。她瘦弱的双肩如风中落叶一般颤抖,不知道是夜风太冷,还是她终于忍不住,在轻声地啜泣,默默地宣泄? 就在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百里九静默着伫立在那里,望着她孤冷可怜的身影,一言不发。 他如墨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从眸底缓缓升腾而起,氤氲渲染,急剧地挣扎,却浓得化不开。 “主子?”身后的元宝忍不住出声。 百里九抬手打断他的话:“去一趟一念堂,将桔梗或者暮四叫过来,接她回去吧,已经起风了。” 元宝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轻轻地叹一口气,消失在朦胧夜色里。 夜色深沉,凉风瑟瑟,百里九的身影也伫立在那里,被灯光拉得老长,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第五十七章 入住一念堂 一夜思虑,终于有了计较。 诺雅第二天在鸟鸣声中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治愈了昨天晚上的伤感。她雀跃着跳下床,伸个懒腰,精神百倍。 泡泡早就醒过来了,撒欢一样围着她转。 诺雅推开窗子,一股夹杂着寒霜气息的晨风迎面扑过来,沁润着她的脾肺。 院子里,元宝正在跟暮四和桔梗比手画脚地高谈阔论,吹嘘着自己以往的英雄事迹,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笑得热情:“林姨娘,您醒了?” 诺雅一愣,回头看看自己的屋子,没错,是自己的一念堂。 “元宝,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宝一拱手:“元宝提前过来安排九爷的食宿。” “食宿?”诺雅有些奇怪:“早饭就要开始安排药膳吗?” 元宝摇头:“药膳一切都听从林姨娘安排,元宝安排的是九爷以后在一念堂的食宿问题。” 诺雅仍旧迷迷糊糊,摸不清头脑。 桔梗笑着回禀道:“正要向小姐讨个主意,咱一念堂地方太小,九爷的住处倒是好说,是这馋嘴的元宝也没脸没皮地要搬过来,说是方便伺候九爷起居,这后院哪里有他一个男人住的地方?简直荒唐。” 元宝在诺雅跟前,稍微收敛一些,讪讪道:“跟你这小丫头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也当真了,还向姨娘参我一本?” 诺雅这时候才完全醒过盹儿来,明白了元宝的意思,磕磕巴巴地问:“九爷他,他搬到这里做什么?” “夫人你说我搬到这里能做什么?”百里九应该是刚刚练完剑,满头大汗地从外面一脚踏进来,一手提剑,一只胳膊上面搭着一件玄色披风,接了诺雅的口风。 “每天用膳食之前,我自然会把药膳差人给九爷送过去,就不劳烦九爷来回奔波了。”诺雅忙不迭地承诺。 百里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随手将手里披风丢到元宝怀里:“传早膳吧。” 元宝痛快地应声,一溜烟跑出去。桔梗和暮四也赶紧忙碌着伺候两人梳洗。 “今天是单日。”诺雅好心提醒。 百里九经过她身旁时,邪魅一笑:“爷知道。” “可是安夫人......” “以后没有可是。”百里九转回身来,凑到她的跟前:“爷被你吓得不举,不能为百里府传宗接代,这才是头等大事。你要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勾引也好,药膳也罢,只要爷一天不能重振雄风,爷就不能搬离一念堂。” 林诺雅调整了一夜的心态,好不容易平复的满腔怒火,终于忍不住重新爆发。 奶奶个熊猫的,你百里九天天大庭广众之下在青楼里左拥右抱,脸皮厚得堪比盾牌,心理强大地惊天地泣鬼神,怎么也不见你不举?怕是你风流坏事做多了,所以遭了报应,老娘我不过是踢个门,摔个坛子,你就不堪一惊,赖上我了? 打,打不过,骂,骂不赢,最主要的是,自己这次吃的是哑巴亏,有苦难言! 诺雅急得一圈一圈地在屋子里打转,拿起茶杯又放下。 “夫人看起来这样焦急,难不成是迫不及待?”百里九自顾拧了帕子擦脸,头顶上还蒸腾着热气。 诺雅不转了,开始跳脚,把火气全都咽下去。 她再扭过头来面对百里九的时候,脸上已经是笑意盈盈,春光灿烂。 “九爷,我们或许可以平心静气地谈谈。” 百里九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一直都很平心静气,没有一点怪罪你的意思,你不用过于内疚。” 诺雅的笑容有点僵:“妾身貌比无盐,我不认为你搬进一念堂,与我朝夕相对,会对你的病情调理有帮助。” 百里九丢掉手里帕子,邪魅一笑,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可惜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的身体才会有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诺雅的嗓子里面好像塞进了一只鸡蛋,卡住了刚欲出口的脏话。 “你确定你真有某些方面的病症?”诺雅一针见血地指证:“连累诺雅无辜受罪事小,让老夫人忧思难安事大。” 百里九慢慢地向她逼近,带着危险的气息,微微勾唇:“夫人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没有病?” 诺雅决定保持缄默,这个男人脸皮厚也就罢了,还处处都是套路,自己这样纯洁的小白花委实不是他的对手,也只有被调戏的份儿。因此忿忿不语,转身欲走 “貌似夫人在给为夫对症下药之前,是应该详细了解我的病情,望闻问切,有的放矢,不能乱补一气。”百里九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一本正经。 诺雅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红到耳根。她慌乱地伸手去推,百里九纹丝不动,胸膛起伏,低声闷笑。 她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男人果真有病,脑子有病!欠治,要好好地治。 桔梗和暮四进屋,打破了两人独处的尴尬。百里九收敛了脸上的嬉笑,暂且放过她一马。 这是诺雅第一次跟这个男人单独用餐,最初时,有些拘谨,小口小口地吃,斯斯文文。 偏生百里九喜欢逗她,专门从她的筷子里抢食,各种捣乱。诺雅自然毫不示弱,两人你抢我夺,风扫残云,一顿饭就在这样激烈的战争中结束,桌上一片狼藉。 诺雅后知后觉地发现,早饭好像吃得多了,特别是最后一口粥咽下去的时候,直接漫到了嗓子眼儿。 朝三暮四进来收拾盘盏,也明显有点瞠目结舌。 饭吃得多了,就要运动运动,有助于消化。百里九提议一起出去走走,诺雅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面前这个男人太危险,而且现在怎样看都不顺眼,能躲就躲吧。 百里九赖着不走:“夫人若是不愿意出去的话,我也没意见,反正在屋子里锁上门一样可以运动。” 林诺雅在他一脸淫笑的注视下,自动脑补了这个“室内运动”的含义,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落荒而逃。 今天据说是丞相府老夫人宴请,所以老夫人一大早起就带着盛装打扮的秦、安二人出府赴宴去了,下午听戏,要晚间才能回来。 百里九吩咐下人备好车马,一路穿街过市皆不停,径直出了城。 诺雅终于忍不住,出声相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百里九撩开车帘,向外张望一眼,方才道:“转过这段山路就是了。” 山路并不崎岖,路上随处可见行人,或挎篮,或挑担,车马辘辘,人烟逐渐密集,应是别有洞天所在。 马车在一处山脚停稳,元宝跃下马车,撩起车帘,对着车上二人道:“九爷,到了。” 百里九当先躬身下车,方才向着诺雅伸出干净修长的手。诺雅也不领情,自顾提起裙摆,跃下马车。 入目处一片枫林,如火如荼,自山脚处蔓延至山顶,染红了半边天际。枫林深处,半山腰间,隐约可见飞檐斗拱,青砖碧瓦,梵音高唱,晨鼓阵阵。山脚下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崎岖,应该是直通山腰。 这里竟然是一处寺庙所在,掩映在山间枫林,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 山路入口处,今日正是庙会,摆满了香烛纸箔,各种特色糕点,糖人炸糕,及香囊挂坠等女孩子家的精致玩意。香客中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或布衣荆钗的平民妇人,借着上香礼佛的机会,四处闲逛解闷。 百里九的到来,在庙会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姑娘们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珠花或胭脂水粉,频频向着他们的方向羞怯地秋波暗送,跟相熟的同伴窃窃私语。更有胆大者,鼓起勇气将手里的绣花帕子向着百里九怀里投掷过来。 百里九一脸自得之色。 诺雅对于那些明目张胆地勾引有夫之妇的无耻行径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眼睛只盯着路旁的各色糕点。 “九爷出门可带足了银两?” 百里九有些挫败感,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撇嘴道:“银两爷自然是有,不过貌似我们用过早饭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诺雅摸摸自己的肚子,的确还是十分饱。但是,她明白两个道理,第一,这个男人腰包有钱,不花白不花;第二,她若是不花,一样会有人替她花。 “若是我换个说法,诺雅只是想学习借鉴这些糕点制作的手艺呢?” 百里九连连颔首:“一本万利,这个买卖可以做。” 得到百里九首肯,诺雅自然不客气,将百里九的银两一股脑搜刮干净,与臭味相投的元宝一起,从南到北,一番扫荡,凡是看的过眼的吃食,皆打包了拿回车里,剩下的多半银两皆私藏了。 百里九也不计较,宠溺地牵起她的手,淡然一笑:“若是玩好了。我们上山求支签去,听说这里的老和尚蛮灵的。” 那勾唇一笑,如骄阳初升,风华无限,引起惊艳声一片。 诺雅原本并不信鬼神占卜一说,但是也生生被那魅惑一笑摄取了心魂,鬼使神差地道:“好。” 百里九也不松手,也不多言,一直牵着她,沿着枫林中的石板小路拾级而上,只安心感触自己指尖上传来的细腻与温润。诺雅的手不同于其他女人柔若无骨的娇软,而是结实有力,虎口与指腹处还有薄茧。 百里九愈加肯定,这是一把经常握剑的手。 诺雅也默然不语。百里九宽厚温和的掌心令她有一阵一阵的悸动,那种感触很诚实,令她莫名心安。她喜欢极了这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好像生命里都不曾有过。 这个男人今天很奇怪,不贫嘴饶舌,一本正经,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今日为支持未央的读者等待ks和梧桐树加更一章,感谢亲们的一片心意。) 第五十八章 空白签 诺雅身体不好,所幸山路并不陡峭,百里九照顾她走走停停,勉强爬到山腰寺门处,双腿就有些打颤。 寺庙并不大,进去寺门迎面处就是大殿,门首处一方半人高鼎炉,香烟袅袅,香灰忽明忽灭。 “好像只有你我是空手而来。”诺雅环顾四周,善男信女皆虔诚叩拜,闭目念念有词。 “心香一瓣就已足矣,何必拘泥于形式?”百里九过而不拜,犹自为自己开脱。 诺雅甩开他紧攥的手,笑着调侃:“这样没个正行,小心被方丈将你乱棍赶出来,以免亵渎了佛祖。” 话音刚落,大殿中就有灰衣和尚手持念珠不急不慌地踏出门来,冲着二人深深一揖:“方丈说有贵客驾临,特命和尚出门相迎。” 百里九回头看看身后左右:“老和尚又在装神弄鬼,怕是差了小沙弥在寺门处候着通风报信吧?” 灰衣和尚也不怪罪,也不辩解,宽宏一笑:“方丈还吩咐,说是二位身上杀孽太重,若想求签,必须净身以后方可入殿。” 百里九“噗嗤”一笑:“你们方丈这次可就失算了。若是说我百里九征战沙场,饮血无数,双手杀孽深重尚且可信,我夫人手无缚鸡之力,一介弱质女流,何来杀孽一说?” 灰衣和尚被驳了脸面,不急不恼:“和尚我也是鹦鹉学舌,悟性太低,哪里能参透方丈的弦外之音?” 诺雅一拽百里九的袖子:“我平时杀鸡剖鱼不计其数,在佛家来讲也属于杀孽,方丈也算是猜对了。” 百里九点点头:“虽说牵强附会一些,但是老和尚消息也算是灵通,怕是早就打听来,知道你曾是厨娘身份,拿来欺蒙于我。” 诺雅白了他一眼:“你这究竟是来上香求签的,还是来给方丈添堵的,凡事非要较真,探个根底。” 百里九方才爽朗大笑:“我这算不算是佛家所言的着了相了?” 言罢自动自觉地走到大殿门首处,规规矩矩地站好,就有小沙弥手持柳枝,沾了玉净瓶里的无根净水掸向他的身上。诺雅也依样照做了。 净身礼毕,二人随从灰衣和尚进得大殿,从一旁取过檀香引燃,诚心地磕了头。 百里九转头对诺雅道:“求一只签吧。” 诺雅心中有惑,正有此意,饶是不信,也只为求个心里安慰。接过和尚手中签筒掷笅,默念心中所求,上下摇晃了三下,没有签文,复又重新摇晃三下,还是没有竹签跳出。犹自不死心,只觉心浮气躁,阖了眼帘,略为平心静气,只待心中空明,方才继续摇晃,就有一只竹签跳出来,掉落在地上。 诺雅伸手捡起签文,却是一只空白签,上面字迹全无。 一旁的百里九探身过来,也暗暗称奇,不解何意:“这一百支签文里面竟然还有空白签么?” 灰衣和尚微笑摇头:“小僧从未见过,大抵是头一次。” 百里九捡起签筒,与那只空白签对比色泽,疑心是有人混了竹签充数。 “九爷也要求一支么?”和尚问。 百里九摇摇头:“我家老娘隔个三五日就要过来求一只,任是佛祖脾性再好,也是早就烦了的,我就不要再自讨没趣了。” 和尚双手合十,唱个佛号:“九爷对世事看得通透,自然没有迷津可查。” 百里九受了恭维,颇为熨帖,放下签筒,说话比适才客气了几分:“老和尚去了哪里?还要故弄玄虚吗?” “方丈正在耳室扫尘烹茶,静候九爷大驾。” 和尚向着二人指引了后院方向,也不相送,转身回了大殿。 这里百里九应该是轻车熟路,带着诺雅转过大殿,进入后面寺僧住宿参禅之处,也不敲门问路,径直进了一个干净清幽的院落。在门首处就叫嚷开:“老和尚,你今日架子摆得倒是足。” 屋子里立即传来应和声,声若洪钟,宽厚响亮,在这四方院落里竟然能够做到余音袅袅。 “九爷数月不见,依旧洒脱不羁,看来老衲倒是拘于俗礼了。” 百里九一撩竹帘迈步进室,迎面处茶香氤氲,热气袅袅。一长眉善目方丈端坐于禅室内,唱个佛号,冲着两人合手一礼。 茶炉跟前有两个蒲团,想来是早已经有了准备。百里九也不客气,拉着诺雅上前盘膝坐下。 “我只道老和尚你跟我摆谱,没成想竟然有心,烹了我最喜的云雾峰观音茶。” 百里九素来放浪形骸,坐没坐相,今日竟然规规矩矩地坐下,看来他对于面前的这位方丈大师虽然嘴上不服,心里还是有些敬畏的。 老和尚拢了僧衣阔袖,手执茶炉上的紫砂壶,浅斟两杯茶汤,抬手分别递给二人。 诺雅进了这素雅之地,心里浊气下降,清气上升,静气平心,舍了六七分浮躁,恭敬地接过方丈手中茶盏,颔首致谢。 “九爷今日却是错了,这茶老衲并非是为九爷所备,而是为了这位姑娘。” 百里九侧脸看一眼诺雅,心生好笑:“那你又怎知她会喜欢这又苦又涩的观音茶呢?” 诺雅浅酌一口,果真如百里九所言,入口又苦又涩,蹙眉咽下去,入喉感觉齿颊留香,醇厚自然,细品有一丝清甜回甘,自然欢颜绽露,连饮数口。 “正所谓苦尽则甘来,这位姑娘忍常人所不能,吃尽世间离散,孤苦,飘零之苦,身体发肤受尽非人磨砺,苦心志,劳体肤,较之这观音茶苦涩千百倍不止,所以不觉苦涩。今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得遇贵人,一滴甘露就觉欣欣然,自然欢喜。” 正在低首饮茶的诺雅心里一震,手中茶盏里刚续的茶差点泼洒出来,她慌忙敛了心神,不动声色地抬首去看,方丈正对她笑得慈眉善目,若如佛光普照,三月甘霖。 “老和尚说话总是这样不着调,故弄玄机,让我听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也免得我愚笨,浪费了你诵经参禅的宝贵时间。” 百里九不耐地催促。 “佛度苦厄亦度人,只点拨不教化,佛光普照,九爷还要自己顿悟方能拨云见日。” “你们和尚说话就是墨迹,老是说半截吊人胃口,左右都要留个转圜的余地,就像打太极一般,将来无论怎样都能应验只言片语的,不会坏了你得道高僧的名头。 就像那一念堂,明明你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儿,非要折腾了我们这么多香火钱,也没个论断。今日我们就是来找你解签的,你又偏生整个空白签给我们耍,吱吱唔唔,听得我心焦。” 百里九言语犀利,一针见血,劈头盖脸地一顿说,毫不客气。 老和尚不急不恼,待他牢骚结束,方才展眉一笑:“九爷既然看得通透,又何须到我枫林寺多此一举?” 百里九看了一眼身旁的诺雅,抬抬手里杯子,嘴硬道:“自然是逛庙会累了,上来讨杯茶喝,顺便求一支签文。” 老和尚一笑,似是了然于心:“既然求签,自然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也多亏了这位姑娘最后掷杯时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平心静气,否则三掷而不中,就连老衲也无解了。” 诺雅心里一凛,知道方丈所言非虚,面前这位的确是得道高僧,暗中抻抻百里九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 百里九一向是没羞没臊的,听了方丈驳斥,“嘿嘿”一笑:“这空白签文与掷不中有何差别?” “一念之差,尚能地狱极乐,这两种结果更是天壤之别。姑娘最后关头能够放下屠刀,悬崖勒马,一心向善,才求得这一支空白签的福报。” “大师的意思是说这支签文乃是上签了?”诺雅忍不住问。 “非也非也,”方丈缓缓摇头:“这一支签在佛家名为‘放下’,是为吉凶难卜,全在善恶一念之间,放下屠刀与恩怨,抛弃杂念,自然海阔天空,福报无限。姑娘今时犹如凤凰涅槃重生,千万珍惜。” 百里九忍俊不禁,放声大笑:“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论杀孽,有谁比得上我百里府?老和尚你此番言论不对着我百里九说,却危言恐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难不成让她以后都不再杀鸡宰鱼,改为吃素不成?这次,你是真的失算了。” “老衲曾经说过,百里府为保天下太平,苍生安康,而起兵戈,惩小恶,扬大善,与普通杀戮不可同日而语。” “那她不过一介女流,能有多少杀孽?” 方丈但笑不语,诺雅心里却犹如打鼓,不自觉地低头看袖中双手,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从双手沿手臂向上,至锁骨向下约二寸位置,还有肋骨处,有不下十处刀伤,更有后背处两道,触目惊心。她夜里自己反手触摸,都有些心惊胆颤,尤其是每逢阴雨天气,有些伤口还会隐隐作痛。 自己以前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一身伤疤?方丈又为什么说自己会有一身杀孽?难不成与方丈以前就是旧识? 第五十九章 惹不起也躲不起 “大师,诺雅恳请您为我指点迷津。”诺雅虔诚地双手合十,向着方丈躬身一揖,满脸急切。 方丈微微颔首:“姑娘,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如今重重迷雾遮了半世业障,何尝不是福分?有时候忘记也可以放下,又何必执着曾经过眼云烟让自己徒增烦忧呢?” 诺雅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方丈竟然全都参悟,愈加相信他乃是得道高僧,铁口能断。她虔诚地立起身子,半跪在蒲团之上,向着方丈叩首道:“诺雅心中始终有心结,若是不能打开,如何通透?如何得悟佛法?” 方丈合了眼,闭目安神:“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心不顺则理不清,纵然我能助你暂时开解,你心态不正,心里也始终是一团乱麻。” 百里九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一拉诺雅:“这一嗔和尚就是这样怪脾气,故作高深,令人摸不清头脑。他不愿明说就罢,我们走吧。” 诺雅心有不甘,执意跪在蒲团之上,不肯起身:“无论是福是祸,是罪是孽,哪怕以前受过三千凌迟,不堪回首与忍受,诺雅也总要清楚个因果,该还的还,该报的报,断个清楚痛快,方才酣畅淋漓。这样不清不楚,活得毫不尴尬。” 百里九最是通透,听她言谈这样偏激,立即一针见血地嗔道:“就冲着你这样快意恩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老和尚纵然果真神机妙算,也不敢与你明言了,简直愣头青一个,不惹祸端才怪。” “佛家尚有善恶因果报应一说,不过早与迟而已,有仇不报难不成还要生生忍受吗?”诺雅立即反唇相讥。 百里九知道她脾气执拗,若是钻进牛角尖,纵然是十头牛也拉不走,立刻转移了话题,不再继续纠结下去。 “老和尚就是骗你这样脾性的人香火钱的,你如今进了他的圈套,执意要问,他就要开口让你给佛祖捐香油钱了,见好就收吧。” “就算是捐,也是值得。” 诺雅有心刨根问底,再看老和尚,呼吸轻浅,竟然已经是入定。 百里九拽她,她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禅房。心里仍旧纠结不明,闷头走路,心里思绪翻涌。 “以前这老和尚侥幸,给我蒙对两次,化解了灾殃,所以老娘一向信服。今日是我吃饱了撑的,带你到这里来,没成想他胡说八道给你心里添了堵。不用理会就是。” 诺雅低着头走路:“也许,我以前果真就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也说不定。” 百里九停下来,十分认真地看她:“你不会全都当真,以后不给我炖肉吃了吧?” 诺雅看他那样一丝不苟的表情,以为会安慰自己,说出怎样感人肺腑的话来。没成想一张口就漏了馅,暗暗好笑,也就将一直纠结的谜团抛诸脑后。 “大不了以后杀鸡之前,我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为它提前诵经超度就是。” 百里九方才展颜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夫人。休要听他的胡言乱语,这枫林寺就是靠这老和尚一张嘴,香火才这样旺盛。再说了出家人都是这样,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跟着他们念经吃素。” 诺雅暂时不再继续纠结,出了寺门,回头去看,“枫林寺”三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毫无岁月斑驳的烟火气。心里暗暗记下,决定改日一定单独登门,势必向一嗔老和尚好生刨根问题。 两人沉默着下了山,寻到元宝和马车,一起打道回府,路过集市之时,顺路采买一些滋补食材。 一番耽搁,回到府里时,已经是近午饭时间,两人也不觉怎样饥饿。百里九自顾回一念堂霸占了屋子休息,诺雅则去厨房里挽起袖子,净手煲汤。 为了诺雅做饭方便,百里九专门命人在一念堂里改造了一个小厨房,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所需食材由厨房管事统一采买,送到这里。 桔梗跟在诺雅身边,美其名曰帮忙,其实则是捧了刚买回来的点心贪嘴。 “小姐,你真的会药膳吗?”桔梗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 诺雅摇头复又点头:“还好。” 桔梗不懂这还好是什么意思,左右自己也是不懂,就不再深究。 诺雅将发好的鹿鞭,枸杞,党参等一股脑塞进瓦罐里,续上水,放在炉火上面慢炖。 小丫头好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材,能好吃吗?” 诺雅坏笑着拍拍手,大功告成:“你觉得能好吃吗?” 桔梗上前掀开瓦罐的盖,提着鼻子轻嗅:“一股药汤的味道,说实话,挺难闻的。小姐,原来你竟然还懂诊病。” 诺雅有些尴尬,看看汤罐,又有些于心不忍。这么多药吃下去,自己又不懂药理药性,万一不对拉肚子怎么办?重新将汤罐端下来,认认真真地将食材挑选后,斟酌用量,汆水处理加工了,才重新放入瓦罐内,加入半只老母鸡和金华火腿小火慢煨吊汤。 药膳讲究吃汤,小火炖出来的肉虽然香烂脱骨,但是终归没有什么味道。待一罐汤浓缩成金黄一碗,诺雅将汤滤出,药渣挑拣了,用少许红油,香葱,陈醋等精心调制香辣蘸水,或者麻油蘸料,一叠一叠盛了,同样一罐肉就能吃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下一顿,诺雅又变幻花样,将羊肾等填充进乳鸽肚子里,再将乳鸽塞进乌骨鸡里封好,加龙骨小火红烧。 一菜一格,百菜百味。齿颊留香,百食不厌。 百里九简直好比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吃得过瘾,解了馋瘾。不过,那些食材毕竟是大补的药膳,不两日,他就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鼻腔里都在冒烟。就连元宝也沾了光,如鱼得水,白日里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诺雅身后,各种好言奉承。 诺雅时常会向元宝打听江湖中的一些趣闻轶事。元宝得了百里九首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江湖中的一些拔尖英雄人物如数家珍一般讲给诺雅听,仔细看她脸上的反应,均一无所获。 诺雅对于元宝的博闻广记有些惊讶,从百里九口中方才得知,原来元宝原本并非是百里府家仆,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号的,小小年纪就创立了自己的情报组织,一向消息灵通,自称“江湖百晓生”。 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人物,被数次追杀。百里九无意间救了他,他也正好倦了江湖,就死皮赖脸地留在百里九身边,甘心做了个跟班。 也无怪乎,诺雅觉得他对于百里九经常没大没小,实在不像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原来也是有来头的。 夜里,百里九果真无耻地入侵了诺雅的房间,霸占了她的雕花大床,并且将极为不满的泡泡赶到了院子里。 虽说他信誓旦旦身患暗疾,对自己没有什么兴趣和威胁,但是诺雅对他的人品一百二十个不相信,再说就算他果真不举,万一哪一天自己的药膳果真瞎猫碰上死老鼠,起了作用,他夜半时兽性大发,将自己吃干抹净怎么办? 可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搬出去住,老夫人的板子还悬在自己头顶呢。 诺雅在屋子一角命朝三暮四搬过来一张软塌,虽然狭小,但是容身还是勉强可以。 百里九见自己竟然被诺雅赤、裸裸地蔑视了,心里十分不爽。他让元宝偷偷跑去外面集市买了两条菜花蛇回来,趁屋子里没人时放进诺雅的榻下,自己若无其事地盖了被子睡觉,支着耳朵期待了一夜诺雅惊慌失措的尖叫,都没能如愿。倒是第二天的午膳里,就多了一道菜,令他食不下咽。 第二天,诺雅的被子不翼而飞,暮四等人皆无辜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躺在床上的百里九笑得阴险:“其实我并不介意同夫人同床共枕。” 诺雅嫌弃地撇撇嘴,不慌不忙地叫进来泡泡,提着鼻子四处轻嗅,不消片刻功夫,就在百里九的瞠目结舌中,从桔梗房间翻找出了丢失的被子。 百里九极没有面子,若是传扬出去,他九爷的一世威名岂不扫地?他还怎样在醉梦楼混? 恼羞成怒的九爷亲自出手放大招,在诺雅的软塌之上做下手脚,待朝三暮四进来铺床之时,软塌猝不及防地散落一地。 诺雅看着轰然倒塌的软塌,简直欲哭无泪。 常言道:“惹不起躲得起”,自己这是躲都躲不开吗? “暮四,咱们院子里可还有闲置的软塌?”诺雅忍了再忍,磨牙问道。 “好像是有......” “暮四,”一旁正低了头像没事人一样看书的百里九打断她的话:“你们几个也太不尽职了,竟然拿个年久失修的软塌给你们主子睡,万一摔个好歹出来,你们可吃罪得起?” 暮四一噎,惊慌道:“婢子知罪。” “那你们还有闲置的‘结实的’软塌吗?” 暮四忘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崭新长榻,支支吾吾道:“好像没有了。” 一脸欠揍的百里九笑得春水荡漾:“看来这张大床我也要找人过来好好检修一下了,免得哪一天,禁不得我们再散了架,爷可是再也受不得什么惊吓了。” 朝三羞红着脸,掩着嘴窃笑。 诺雅见他又开始胡说八道,而且是当着朝三暮四两个丫头的面儿,满是羞窘,慌忙打发二人下去,闭了屋门。 第六十章 憋出来的内伤 “九爷在下人跟前难道就不能正经一点,有个做主子的威严?”诺雅忍不住嗔怒,犹自记得朝三退下去时透红的耳根。 百里九将手中书合拢了搁置一旁,开始毫不避忌地更衣,将软绸里衣懒懒散散地系了,抢先霸占了大床。 纪婆子私下里提醒过她,这伺候相公更衣是作为一名侍妾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能假手于人,尤其是那些妄想爬上主子床的丫头。可是诺雅向来避之唯恐不及,百里九倒也不摆谱。 “貌似爷在一念堂就从来没有过什么威严,尤其是爷的名讳被夫人与阿猫阿狗以及狐狸相提并论以后。” 这是在翻腾旧账了?诺雅恨得咬牙切齿,再抬起脸来,却是巧笑嫣然,风情万种,袅袅娜娜地向着他走过去,步步生莲。 “九爷这是要休息了吗?” 百里九舒服地伸个懒腰,袒露出一片如玉色泽的胸膛:“听夫人话,为夫要养精蓄锐,好早日重振雄风,否则这眼馋而又吃不进嘴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诺雅对于他的调戏只装作不懂,温柔地将灯烛调暗,放下床帐,严严实实地拢好:“那爷就赶紧歇着吧,正好诺雅不困,拜读一会儿您的兵法。” 说完坐在桌前,也不再避忌百里九。拾起他放在桌子上的书,打开来,果然是一本治军兵法,遂装作聚精会神,看得入迷。 百里九坐起身,披衣下床去书箱里翻找片刻,勾唇一笑:“夫人好学,精神可嘉,那我陪夫人一起秉烛夜读。” 见诺雅置之不理,百里九自顾捧书坐到她跟前,看得津津有味。 从百里九坐到旁边的那一刻起,诺雅就再也不能平心静气地看书,感觉周围的空气温度逐渐上升,多了一丝发酵过后的暧昧和尴尬。 她偷偷抬起眼睑,百里九正摇头晃脑,看得全神贯注,口中“啧啧”有声,竟似极快入境一般。 谁说这位九爷不学无术?看他读书这样专心致志,应该也是寒窗苦读,下过功夫的。 诺雅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说句心里话,有些索然无味,久坐下去也是熬煎。也不知道百里九手中所读何书,竟然这样入胜?她偷偷瞄一眼,正巧碰到他翻页,封面上的四个大字蛮醒目。 《浪史奇观》? 诺雅的脸“腾”地就热烫了,差点就跳起来,落荒而逃。 她在琳琅阁里虽然就呆了几个月,但是她太明白百里九手里拿的是一本什么书! 无耻,色狼! 诺雅慌里慌张地丢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我困了,先睡了。” 逃也似地跳上床,顾不得规矩,滚进床里面,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百里九阴谋得逞,眉开眼笑,放下手里的书,一口吹熄了灯,摸黑上了床。 林诺雅整个人都紧张地发颤,她听说正常的男人看了这样的书,通常都会兽性大发,控制不住将身边的女人吃干抹净的。 她不禁懊悔不迭,若是百里九扮猪吃老虎,某些部位很正常,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主动投怀送抱? 诺雅吓得纹丝不动,僵硬着身子,心里暗自思忖,若是面前这个男人果真生了不轨的心思,霸王硬上弓怎么办?自己是抵死不从,还是抵死不从呢? 不过,貌似这丈夫睡妻子,是天经地义的吧? 诺雅一厢里胡思乱想,紧张得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手心冰凉。听百里九摸索着躺下,翻身面朝自己,像撒娇耍赖的泡泡那样,向着床里边蹭了蹭,将诺雅挤到床里,恨不能变成个纸人贴在墙上,然后胳膊也不安分地探了过来! 诺雅气怒之下,恨不能果真不管不顾地发威,狠劲扒下他的裤子,替他验明正身。若是果真如他所言,有难言之隐也就罢了,无论他再兴什么幺蛾子置之不理就是,自己认栽。如若不然,必将他的裤子甩到他欠揍的脸上,然后一脚踹他个不能自理! 然而,诺雅还在犹豫怎样反抗的时候,那男人已经将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均匀地打起酣来,竟然睡了! 诺雅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矛盾起来,难不成,他果真被自己吓得不举了?还是自己呆板无趣?否则,这样软玉温香地睡在旁边,他如何能够没心没肺地睡着? 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自作聪明向老夫人讨来的这不是个好差事,自己又上当了。十天以后,要怎样向老夫人交差?如何评定他的康复状况?难不成还自动献身,羊入虎口不成? 迷迷糊糊地想,就逐渐沉睡过去。 第二天,当先醒来的是百里九。 他睁开眼睛,那个女人还在熟睡,面对他蜷缩着身子,一只手如婴儿一样紧握,手心里还无意识地抓着一绺他的头发。 百里九并不急着起床,他突然觉得很享受这种一起在鸟鸣中醒来的安宁时光。那个女人清清浅浅地呼吸,睡颜纯净如沾露海棠,胸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领口略有凌乱,敞开一点,风情初现。 百里九眸子眯起,沿着她迤逦的锁骨向下,看到了诺雅堆雪一样白皙细腻的前胸上,有两道深深的淡粉色疤痕。 他从那疤痕的愈合形状,能够识得,那是刀伤,应该是有些年月,而且是极为狠厉的两刀所致,深可见骨,几乎致命的伤口。 那伤口被衣服半掩,看不清究竟有所长。百里九觉得疼,不知道这个柔弱得好像一汪水一样的女人,当初是怎样熬过那段伤痛的日子。 他还记得,这女人白皙的小腿上,也有几道极为细小的疤痕,最初自己是不以为意的,如今看来,这个女人身上藏着的,可能果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那老和尚一嗔所言。 怪不得她会那样执着地想要刨根问底,怪不得她会有所顾虑,担心地说:“可能我果真就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呢。” 百里九轻轻抬起手,用指尖夹住诺雅的领口,他想看看那两条疤痕究竟有多长,多深。 林诺雅就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羽毛一样轻盈的睫毛扑闪了两下,迷蒙的眸子瞬忽就清亮起来,好像是掸去尘封的黑曜石,光芒万丈。 百里九的手依旧还抓着她的领口,小心翼翼,灼热的眸子看得贪婪。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拳头就向着百里九的脸上招呼过去。 百里九似乎是早有防备,一个后仰,堪堪躲过了她的突然袭击。恰恰因为他的躲闪,诺雅的领口也被他拽得敞开来,露出圆润凝香的肩。 “登徒子!” 诺雅一击不中,犹自不死心,第二拳紧跟着招呼过去,愈加狠厉。 百里九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握着她衣襟的手,一把擒住她的拳头,略一使力,就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亲密无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起床气?” 诺雅恼羞成怒,忙不迭地挣扎,百里九的腿已经圈住她的身子,牢牢地禁锢住。 “放开我!”诺雅气急败坏地叫喊。 “亲爷一个,爷就放开你。”百里九嬉皮笑脸地逗她,看她气冲如牛的样子,颇为有趣。 原本以为她会抓狂,气怒地跳起来跟自己拼命。谁料,诺雅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星眸流转,娇若芙蓉,顽皮地歪头看他。 “好呀,爷先闭上眼睛。” 百里九听话地闭上眼睛,满脸期待。 诺雅咬牙切齿,探过身,张口就向着他裸露的脖颈处咬下去。 还未凑近,原本安生地躺着的妖孽猛然间睁开眼睛,主动迎了上来,嘴唇正好覆在诺雅微启的檀口之上! 她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百里九已经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身下。嘴唇仍旧如胶似漆一般紧紧贴合在一起,辗转吮吻。 那一刻,诺雅有点呆愣,她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她透过单薄的罗衫,敏感地感觉到,腿间的某个地方,好像有东西在兴致勃勃地蠢蠢欲动。 她虽然未经人事,但是好歹也是在青楼里耳濡目染了几个月,怎么会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百里九终于忍不住兽性大发了! 果然是装的!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好似自然反应一般,膝盖一曲,就向上顶了上来。 那妖孽好像早就有预料,一个闪身,就从她身上滚下来,手掌“海底捞月”,就将她的脚踝握在手心里,紧紧钳制。 “过河拆桥啊!”百里九舔舔嘴唇,出声抗议:“陪你辛苦睡了一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赏个银两也就罢了,睡舒服了就要把我踹下床去?” 林诺雅又羞又急,手忙脚乱地将敞开的衣襟阖拢,脚下使力,却挣脱不开。 “你个骗子!无赖!”诺雅气急败坏地骂。 百里九坏笑着松手坐起身,低头瞄了趾高气昂的某处一眼:“你这样一惊一乍,好人都要被你吓软了。” 话音刚落,就感到鼻腔一热,鼻子里有热烘烘的东西涌出来,抬手一抹,竟然是血! 他心里明镜一样清楚,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的香艳诱惑,尤其是在连续疯狂进补了好几日以后,水满而溢,欲求不满也要溢。 这是活生生憋出来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