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狼》 第二章 献城投降 朱由贞三十岁左右,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呜咽的北风将他乌黑的长发卷起,凌乱的披在白皙的皮肤上。单薄的长袍不足以为这位末路天子遮挡风寒,露在外面的双足已经冻的通红。 在他的身后,跪伏着朱氏一门男丁十余人,最大的朱怀安,是朱由贞的叔父,须发皆白,看起来有五十几岁,面色潮红,因衣衫单薄的缘故,不停的咳嗽。最小的是朱由贞的小儿子朱雷伊,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朱由贞的大儿子朱雷之,今年十四岁。朱由贞的母亲梅太后只生了朱由贞一个嫡子,却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朱由贞还有两个兄长,他们的儿子俱已成年,孙儿辈如今也有个十岁上下的光景。 满朝文武,有门路投奔朱樑王朝周边的蜀国、吴国、北汉、契丹、南诏等小国的人,早就偷偷跑了。更有甚者,有门路投靠新主子李岳旭的,这会儿大概已经跟在城外李岳旭的队伍里,等着进城,接受朱由贞这个旧主子的跪拜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胜者王候败者寇。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跟在朱氏王族身后跪着的,只有他的老师,曾经的太子太傅,中书令花辰良。他跪在那里,耳边响着的是朱由贞的声音:“老师,你带着你的族人快走吧,朕大势已去,怎能无谓的连累你呢?李岳旭,他的部队,是吃人的野兽啊。” 花辰良默默摇头,懊悔不已。正是他把从小跟着自己的朱由贞,教成了一个文治皇帝。如果上天能让他在治世做皇帝该有多好,定能成一代明君。可偏偏恰逢乱世,强敌环伺,时不我待。既如此,主公若死,自己独自苟且偷生又有何意义?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李岳旭的大部队终于进城了。一队队黑衣黑甲的骑士,如同乱葬岗子上的乌鸦,卷起的狼烟呛得跪在最前面的朱由贞不停的咳嗽。李煻军最前面领头的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白面汉子,穿了一件黑色将袍,黑色铠甲在这灰蒙蒙的天空下竟然闪闪发亮,仿佛能亮瞎人的眼睛。他下马走上前来,伸出右手,一把拿过朱由贞高高举过头顶的玉玺。 他得意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由贞,走到后面的一辆车身镶金嵌玉的六驾马车前,躬身捧上玉玺。 车里面的人伸出手来接过,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缓缓从车里流出:“郑卿,告诉朱由贞,让他们先回去吧,朕既然答应过不杀朱氏族人,就一定会做到。” 郑卿,就是郑安歌,李岳旭的妻兄。李岳旭的天下,有一半是郑家打下来的。另一边,则是郑安歌另一个妹妹的夫君赵浩苍的功劳。此时,郑安歌的两个妹夫,一个坐在龙辇里,一个随侍于龙辇外。 不待郑安歌传话,下面跪着的朱由贞和他旁边的朱怀安也都听到了李岳旭的声音。不由暗自饮泣,连连山呼万岁,跪伏于地不起。 大概是由于激动,本来就咳嗽不止的朱怀安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本来已经走开要上马的郑安歌闻声色变,大军进入梁国境内时,遭遇了瘟疫,现在刚刚控制住,这朱怀安面色潮红,咳嗽不止,分明就是瘟疫的症状! 郑安歌没有迟疑,大踏步的又走回来,虽然郑安歌面色凶狠,可刚刚得到皇帝的保证,朱家人并不害怕。可这郑安歌走到朱怀安身边,“嗖”的一声抽出佩剑,朱由贞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不待他反应过来,郑安歌手起剑落,朱怀安的人头应声落地,脖子里的血如箭一般喷出,溅了旁边的朱由贞满身满脸。 所有人都愣住,朱雷伊咧嘴要哭,跪在朱雷伊旁边的花辰良眼疾手快,抬手捂住了朱雷伊的嘴巴,把这小男孩搂在怀里。 朱由贞看着叔父血溅当场,惊怒攻心,厉声质问:“郑将军!这是为何?陛下刚刚赦免朱家……” 郑安歌没有听他说完,直接走到李岳旭的车驾前禀道:“启禀陛下,方才臣见那老儿面色潮红,咳嗽不止,像是瘟疫的症状,怕伤及陛下龙体,再次引起军中瘟疫横行,故而先斩后奏,请陛下降罪。” 车中的李岳旭只是微微的“嗯”了一声,又答了三个字:“知道了。” 郑安歌挥挥手,有几个随军医生戴着口罩帽子手套外罩衣,如临大敌的过来,把朱怀安的人头和尸身放到担架上,抬起就走。 朱由贞忙问:“郑将军,要把叔父的尸首运往何处?” 郑安歌头也不回:“军中自有处置瘟疫的方法,再多言你们这些人也要被隔离!陛下让你们回去,那就休得多言!” 郑安歌上马,车队滚滚而去。只留下押送朱由贞一行的军士,催促着他们快快起身。 朱由贞知道,这个“回去”,当然不是回皇宫,他再也没有资格踏进那里半步。早在几天前,他就把梅太后、木皇后和女儿显荣公主接到叔父朱怀安家里,以免李军来了以后会遭到凌辱。 朱由贞带着朱氏族人,在这些军士的押解下,回到了叔父朱怀安曾经的睿亲王府邸。那些押解的军士没有进府,李岳旭对朱家有特旨,严禁手下兵卒骚扰朱氏家人。 朱由贞换下被血染红的长袍,回头检视一家大小,除了这十余男丁,朱由贞的女儿显荣公主,乳名朱蓉儿。是两个男孩子的姐姐,今年十六岁。生的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风姿绰约,娇艳动人。一双杏眼媚意天成,而又凛然生威。 朱由贞的两个兄长和他们的儿子孙子都惶恐不安的看着朱由贞。虽然李岳旭答应不杀朱家人,可并没有说怎么安置,他们现如今封地供奉皆无,以后怎么生活? 朱由贞道:“你们先回去吧,各人府里总有些存粮暂且度日,以后的事皇上必定会有裁决,现如今一切初定,想必咱们要先等上段日子了。”众人默然。看押解的官兵散去,相继与朱由贞告辞,带着自己的家人偷偷回了自己的府邸。 第三章 承宇出世 李岳旭走进朱由贞为他空出来的大安宫。武德殿上,明黄色的宝座高高在上。他在群臣的簇拥下稳稳的走上台阶,轻轻摸了摸,转身坐下,下面的群臣山呼万岁,声音此起彼伏。可他的耳边响起的,却是伏地的朱家人山呼万岁的声音。 从李岳旭父亲那一辈起,李朱两家就开始打仗,朱由贞的父亲朱怀仁,一直压着李岳旭的父亲李可盈打,李可盈临死前死不瞑目,让李岳旭发誓,必报此仇。 李岳旭能打败朱由贞,最大的功臣是国舅郑安歌与他的连襟赵浩苍。如今功成名就,李岳旭坐上了大安宫武德殿的龙椅,对这两位手握重病的亲戚,却无法效仿前朝。来他个“鸟兔尽,走狗烹”。强敌环伺,国内叛乱不止,还远没有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 李岳旭下旨,晋封郑安歌为卫国公,实封一千三百户,尚书省右仆射,左武侯大将军。晋封赵浩苍为武长候,实封一千户,中书侍郎,骠骑大将军。 后宫与前殿的威武庄严不同,后宫里宫舍典雅,树木苍翠。大片大片的梅林开得正艳。朱由贞只带走了皇后与公主,其他嫔妃美人大多数早由家人领出,也有几个投井或者自缢而死的,李岳旭吩咐一并埋葬,不得凌辱。亭台楼阁间时时有宫女和内监走过,看到李岳旭一行,急忙跪地行礼,连大气也不敢出。 陪他在后宫缓缓而行的,是他的发妻,郑安歌的妹妹郑如英。和哥哥郑安歌不同,郑如英和她的妹妹郑如云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杏眼樱唇,鹅脂凝腮,姿色也算是上乘了。 只是还没有进洛阳城,就有朱氏降臣献上显荣公主画像一幅,霎时间,身边的这郑皇后就被比成了一个烧火丫头。 李岳旭军旅出身,不爱拖泥带水,第二天,朱由贞就接到了李岳旭的圣旨,册封朱由贞为安顺候,留住京师。即刻送朱蓉儿进宫。 朱由贞一呆,圣旨没有说朱蓉儿以何身份入宫。传旨的内监冷冰冰的,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事情来,接人的小轿就在外面等着,木皇后忍着泪水帮女儿打点行装,朱由贞把仅有的一枚木皇后的簪花玉钗递给了传旨的内监,内监对着阳光看了看成色,笑了笑,这才换上一副笑脸:“恭喜侯爷,姑娘这进宫可是去伺候皇上,赶明个再生下个皇子来,可就是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朱由贞低着头,勉强陪着笑脸:“小女年幼,一切有劳公公多照应……” 王府后院,朱蓉儿正在辞别两个弟弟,朱雷之满眼都是泪,气愤的说:“姐姐!这李岳旭真是欺人太甚!他这是让姐姐以何种身份入宫?哪怕封个更衣,也算承认姐姐是他的女人……” 朱蓉儿急忙捂住朱雷之的嘴巴,担心的望向门口,轻声说道:“身份重要吗?咱们不是没有在宫里待过,皇上要是不喜欢了,就算给个贵妃,还不是一样?姐姐愿意入宫,入了宫才能得宠,就能照顾你们了。” 她摸了摸小弟雷伊的头,对雷之说:“大势已去,有什么好哭的?爹娘和弟弟都交给你了,若是因你莽撞,坏了他们性命,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朱蓉儿说完,决绝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李岳旭不是不想给朱蓉儿一个身份,只是,郑皇后不同意朱家女儿入宫。他也不是怕郑皇后,而是李煻王朝新立,他不想为了个女人得罪郑氏。再说郑皇后说得也不无道理,刚刚打败朱家,就封朱家女儿为妃,只怕会让功臣寒心。反正弄进宫来就是了,名分什么的,以后再说。 安顺候府一切恢复了正常,因有了爵位,就有了固定的供奉,生活不成问题了。女儿托人传回信来,说在宫中一切顺利,皇上很宠爱她。朱由贞相信这是真的,门口看守的兵丁越来越少,送供奉来的内侍官脸色越来越好看……他总算是安心了,虽然遭此大难,朱家人至少都活下来了。 过不了多久,朱蓉儿怀孕了,也终于有了名分,被封为五品才人。第二年冬天,朱才人生下四皇子李承宇。 李岳旭有四个儿子,二皇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三皇子李承晚,是宫里一位宫女所生,生下来母亲就死了,三皇子现在由郑皇后照看。郑皇后所生嫡长子,也就是太子,名叫李承嗣,今年六岁。郑皇后还有一女,女儿安僖公主五岁,小小年纪生的粉妆玉琢,又因只此一女,所以深得李岳旭的欢心。 四皇子李承宇一出生,就得到了李岳旭格外的爱宠,他被封为辰郡王,代价是他一出生就被从母亲身边抱走,送到郑皇后身边。李岳旭不希望自己的爱子,在自己仇人之女身边长大。 李氏是沙陀人,中原汉人在李氏占领中原以后,一刻也没有停止对李氏的反抗。很多人打起朱家旗号,要把李氏赶出中原,恢复朱家。民间还出现了一个名叫谷米教的组织,据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人亲眼所见,谷米教教首把一筐沙子变成谷米,分发饥民,一时,拥护者众。 这个谷米教教首自称是朱家后人,只是他只要出现,必定戴着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个人还会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然后在其他地方出现。李岳旭自然是不信这个邪的,对谷米教的态度,是坚决镇压。可谷米教又确实神龙见首不见尾,官军损失惨重,却连对方教首的模样都没有认清楚。 郑安歌与赵浩苍多次要求李岳旭诛灭朱家,永绝后患。但都被李岳旭以自己有言在先,且朱由贞一向谨慎,没有什么错处,这个谷米教明显是打着朱家造反的叛贼,就算是灭了朱家,对方也会假造个朱家后人出来兴风作浪为理由回绝。 这样在风雨飘摇中过了五年,这五年里,李岳旭颁布了一系列的改革条款,鼓励农耕,禁止沙陀贵族强占土地,国家暂时停止了对外战争,减税减负,与民休息,允许沙陀人与汉人自由通婚,继续实行科举制度…… 第四章 谷米教首 这一系列措施下去,人们慢慢接受了李氏而渐渐淡忘了朱氏一朝的存在,谷米教的影响力也渐渐缩小中。 在这第五个年头,朱家大儿子朱雷之十九岁,在十五岁那年,由父亲做主,娶亲生女,小儿子朱雷伊还不到十五岁,本是依着旧例,收了府里一位医女为妾,这位医女名叫梅佳妮,是朱雷伊的祖母,也就是昔年的梅太后家的家奴之女,因她自小聪明伶俐,被当时的京城女神医,太医院院判陈之谦的女儿陈雅淳收为弟子。 梅佳妮十五岁,眉清目秀,清丽胜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此女不仅异常的美丽,而且温柔贤惠,无论是公婆还是妯娌,都对她赞不绝口,且不久就怀了身孕,朱由贞想着朱家已是现在的处境,恐没有机会再为朱雷伊娶世家大族的贵女为妻,就干脆扶那位医女为小儿子正妻。随着朱家第三代的出生,朱由贞也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这一天是个普通的秋日,蓝天白云依旧,早晨秋凉,朱雷之起床后,给三岁的女儿朱婉兮加了一件夹衣,领着孩子出了候府,去街面拐角处的云氏豆花店吃豆花。女儿喜欢吃这一家的豆花,是以朱雷之隔三差五就要带她来光顾一次。 朱雷之进店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店堂,店里人很多,已经没有空位子了。小二把他领到一个单独占了一张桌子的客人旁边,陪着笑脸说:“客官,店小人多,能不能拼个座?” 这位客人虽然是坐在那里,仍能看出身躯凛凛,他坐的笔直,笔直的甚至有些僵硬。听到小二询问,抬起头来。 只见这人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一双眼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光,更是让和他对视的人不敢小看。 朱雷之惊喜的发现,这人竟然是昔日的羽林军统领叶齐光!以前二人在宫中时,叶齐光经常指点他练习武功,朱雷之乍见他之下,喜出望外的喊了一句:“叶大哥!” 谁知那人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认错人了。”说完,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他这一站起来不要紧,整个豆花店开始骚动,那些原来看起来悠闲的吃着早餐的人,都紧张的站起来跟了出去,其中一个人,经过朱雷之父女时,紧盯了他一眼。 豆花店一下子空了下来,小二若无其事的开始收拾那些人留下的碗碟。 朱雷之暗暗叫苦,这些人原来都不是善类,他领着婉兮,不敢再多停留,一溜烟回了安顺候府。 叶齐光走出豆花铺,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因朱由贞住在这里的缘故,朱家的邻居们也都渐渐的搬空了,只有这个云氏豆花店,还在苦苦支撑。街面上没有什么人。 只听后面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叶齐光知道是那群鹰爪子跟上来了。他不知道鹰爪子是怎么找上他的,又是怎么知道他要在豆花铺等小主子的。平时他只要露脸,就会一直戴着面具,只有教内少数几个头领知道他的身份。可那些头领,都是昔年羽林军的袍泽兄弟啊。 “叶齐光!” 身后一声大喝,声音很熟悉,这是以前的羽林军副统领孙飞鱼。叶齐光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这个孙飞鱼,不是谷米教的人,还好。他心里默念着。孙飞鱼投靠了李岳旭,他发现自己,完全是以往在一起彼此太熟悉了。 他站定了,缓缓转过身来,孙飞鱼站在他的对面。两人相距不过两丈开外,鹰爪子,也就是李岳旭的巡防司里的探子,俗称雷子的,包抄围了上来。 叶齐光看巡防司的架势,知道今天自己杀不了孙飞鱼了,巡防司只管杀人拿人,是不会和你讲什么江湖道义的。他眼看着这些雷子慢慢的包抄,暗暗一缩左肩膀,一粒红色弹丸从袖子里掉出来落到手里。 “呀……”他大喝一声,身子腾空而起,手里的剑不知从何处挥出,手腕来回轻抖,阳光下长剑发出七彩的反光,来回翻飞,彩光射入人的眼睛后,都是一阵刺痛。雷子们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暗器,要么伸出胳膊遮挡,要么把脸别开回避射进眼里的剑光。 孙飞鱼见状焦急大喊:“别害怕!太阳反光罢了!叶齐光要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齐光趁这个空档,把手里的红色弹丸狠狠的摔在地上,随着一声闷响,浓烟滚滚,空气里似乎还有一股似甜似苦的味道。 “快堵住口鼻!”孙飞鱼知道这股气味才是真的有毒,急忙高声示警。雷子们听说,急忙下死劲的屏住呼吸,用手帕掩住口鼻,饶是如此,还是被这股难闻的气味熏的直恶心,眼睛也被熏得直淌眼泪。 叶齐光掷下这枚弹丸,立即遁走。这座候府,就是以前的睿亲王府,那是以前自己常去的地方。朱氏投降这几年里,他藏身云氏豆花店,以那里为中心,开挖了一条地道至顺安候府,以备不时之需。叶齐光是机关术的高手,江湖人称“土行孙”。 现在,他就趁着这股浓烟,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回到豆花铺,打开机关,钻进了顺安候府。 今天朱雷之看见自己,当着那么多鹰爪子的面叫了声“叶大哥”,这恐怕是要坏事。 现在朝廷千方百计的找机会除掉朱家,永绝后患,只因李岳旭当年亲口许诺,只要朱家安分守己,就绝不会伤害朱家人,朱由贞小心谨慎,连门都不许家人出,除了朱雷之会偶尔去一趟豆花店,平时根本见不到安顺候府的人。 叶齐光走在地道里,听着上面候府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他忍不住一拳打在墙上:这和缩头乌龟一样活着,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走到地道口,听到一个妇人狂喜的声音:“恭喜侯爷,二少奶奶生了一个小公子!” 二少奶奶,那这上面是朱雷伊的房间了。当时挖地道时,他并不知道朱由贞带着这一大家子人住进来是怎么安排住所,他也不知道会挖到谁脚下,一切看缘分。 第五章 乐安出世 上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猴急猴急的,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叶齐光不由心中升起一种怜惜,想掀开头上的盖板,抱抱这个婴儿。 想了想,他离开了候府,朱雷伊新添了孩子,就算现在去报信,朱家也走不了,何况,一切都只是他的担心,听说朱家女儿在宫里很得宠,还有一个皇子傍身,应该不会有事的。想到这里,他站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消失在豆花铺相反方向的地道里。 地道上面,曾经的木皇后,现在的木夫人,抱着刚刚出生的小男孩儿欣慰的笑着,这男孩儿生的虎头虎脑,刚出生眼睛就能睁开骨碌碌的看人,大眼睛亮晶晶的,长长的睫毛可以当门帘了。 就是脾气大了点……哭声惊天动地,比别人家好几个月大的婴儿哭声都大……看着现在孩子乖乖的躺在自己怀抱里,木夫人笑了,原来是饿着这个小家伙了,方才放到母亲怀里,小家伙一通狂吸猛吃,现在不哭了,也不睡觉,睁着眼睛东看西看好不惬意。 花辰良看着这个孩子,暗暗称奇,这个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一湖清水,像极了朱由贞的父亲。朱由贞看着这个孙儿这么像父亲,也是啧啧称奇,可在他心里,已经被李岳旭打怕了,听到花辰良的暗示,像躲瘟疫一般躲开花辰良,给孙子起名朱乐安。 花辰良是唯一还与朱由贞来往的旧大臣。他是朱由贞父亲的老臣子,朱由贞从小就是由花辰良领着长大的。花辰良膝下只有一子,体弱多病,成亲后不久,就一病归西了,留下一对双胞胎遗腹子,大孙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放在了皇家道观大高观做俗家弟子。身边一个小孙子,两个孩子现年都只有十岁。 宫里的四皇子李承宇今年五岁了,由郑皇后身边的一个十五岁的宫女宝璐照看。宝璐在皇后宫里,只能算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婢女,现在有机会照看皇子,自然是尽心尽力,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这位皇上宠爱的四皇子,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发现自己领着小皇子出来游玩时,总是“偶遇”朱才人。宝璐虽然不是个聪明人,可在宫里呆久了,也不会是傻子。她知道,朱才人才是这四皇子的亲娘。 这让宝璐很为难,如果让皇后发现此事,只怕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如果不让朱才人见到孩子,似乎也没有人说朱才人不能探望四皇子。 虽然李岳旭不让朱才人自己带着李承宇,可对朱才人的宠爱却没有减少一分。朱才人生子以后,身材丰腴了一些,却比原来更多了许多的风情。再加上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李岳旭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刻也离不得朱才人了。 李岳旭把李承宇交给郑皇后抚养,朱才人什么也没有说,对李岳旭却更加小意体贴,温柔备至。这让李岳旭觉得很亏欠朱才人,对朱才人的赏赐也就格外的厚重。 这些东西,陆陆续续的都进了宝璐的腰包。宝璐拿人钱财,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后来她干脆主动带着李承宇去“偶遇”朱才人,因为每次“偶遇”都能有很厚重的进项。 李朝规制,宫女二十五岁即可出宫,宝璐还有八年时间,就可以回到家乡,找一门婆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了,现在她能赚越多的钱,将来日子就能过的越好。 朱才人不稀罕这些钱财,她生来就是公主,钱财乃身外物在她那里还真的不是一句空话。她想得是用这些别人稀罕的东西来换自己想要的,家人的平安,现在再加上能经常见到孩儿…… 李承宇渐渐知道,这位和颜悦色的美人,才是自己的亲娘,那整天戴着金光灿灿的凤钗的女人,只是大哥和大姐的亲娘。所以宫里的人才会只巴结大哥大姐,遇事也总是偏向大哥大姐。 由于宝璐带承宇见朱才人时只会呆上很短的时间,并且朱才人甚至承宇都守口如瓶,是以郑皇后一直没有发现他们母子私会。宝璐也就更放心大胆的带承宇去见朱才人。 朱才人虽然美貌,却装束总是最淡雅朴素的,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谦卑的位置上,也从来不争李岳旭的床榻,李岳旭喜欢谁,她还总是想方设法的去促成。对宫女太监又都是极好的,在皇宫那种地方,连郑皇后都说,假如朱才人不是朱家女儿,封个妃子是完全够格的。 因为朱才人这么多年的隐忍和保全,朱家在李朝的鼻息下,才能够苟延残喘了这五年。 这一年合该有事,身体一向很好的李岳旭突然卧床不起,郑皇后代十一岁的太子李承嗣监国。接着,就发生了朱雷之在云氏豆花店遇到叶齐光的事。 申辩的权利是不属于朱家的,唯一能发出声音的,只有在李岳旭身边衣不解带,侍汤奉药的朱才人。 她跪在帝后面前,听郑皇后向李岳旭讲朱雷之对叶齐光喊“大哥”一事,并且,经审讯云氏豆花店的掌柜,那家豆花店是叶齐光早几年就买下来的。朱家其他人没有到过豆花店,可朱雷之却是不定期的光顾。 郑皇后对朱才人说:“本宫对你朱家并无恶意,只是你这弟弟……本宫觉得,只怕你自己也不敢完全打包票吧。” 朱才人说:“皇后娘娘明鉴,家父与小弟雷伊,一向安分守己,妾入宫之时,家父还教导嫔妾谨记陛下与娘娘对嫔妾全家的恩德,好生服侍,勿要懈怠。这几年来,更是深居简出,生怕被那不轨之徒利用了去。小弟雷伊,亦是性情平和之人,况他年小,今年才十五岁……” 李岳旭听到这里,打断朱才人的话,对郑皇后说:“如英啊,朕这两天精神不济,你和安歌辛苦了。咱们李家初入中原时,这里的人都传言,咱们沙陀人是吃人的……依朕之见,刑罚,宜宽不宜严…… 这朱家,是先朝皇族,当年朕答应过不伤他们性命,虽然说有他们通匪的证据,只怕天下人不这么看……即便是抄家灭族,也要有所区分,这样吧,尽屠满十六岁以上男丁,其余人就保全性命,没入奴籍吧。” 第六章 灭族流放 朱才人一听这话,知道父亲和大弟已经无法保全,可也知道,这是病榻上李岳旭,对朱家最大限度的保全了。不由泪水涟涟,化作对李岳旭的感恩:“谢陛下。” 李岳旭怜惜的看了朱才人一眼,对郑皇后说:“朱才人,毕竟是承宇生母,不宜降罪,就让她永远禁足宫中吧。” 郑皇后笑了笑,站起身,对李岳旭微微蹲身说:“皇上既然已经都替妹妹打算好了,妾身照办就是。” 郑安歌听妹妹说了李岳旭对朱家的安排,气恨的说:“皇上这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这朱雷伊都有了儿子的人了,也算小孩子吗?这一赦免,朱雷伊一家子都可以不死了,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郑皇后笑道:“哥哥真是多虑了,皇上只是说不杀,可没说活罪可免,要是给他们找个生不如死的地方流放,结果他们自己捱不得苦死了,可不是咱们不赦免他们了。” 郑安歌看着妹妹如花的笑脸,拍拍脑袋,笑了起来,略一沉吟,道:“妹妹这个主意甚好,哥哥知道一个地方,在江南道与岭南道的夹缝间,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面不要说吃喝,呵呵,到处都是毒虫野兽。最主要的,是那里有土人,那些土人是吃人的……江南道和岭南道谁也不要那里,昨个儿允亲王还上我这里吵吵来着,说那个荒岛归他可以,但他不管那里的钱粮税赋……别人打架都是为了争地盘,就这俩地方的人,是往外推地盘……” 所有的事都在这兄妹俩的对话里决定下来了,朱家飞来横祸,朱家男丁十六岁以上全部被杀。朱雷伊一下子成了朱家唯一一个可以称为男人的人。 寒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十五岁的朱雷伊,看着眼前的人群。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是老师花辰良领着小孙子花扬波。剩下的都是朱家奴仆,大约有五六十人。还好,朱雷伊心里想。这个人群里虽然更多的是女人,可还是有青壮年的影子。 嫂子文淑慎领着侄女朱婉兮,身边是贴身婢女小红。妻子梅佳妮抱着儿子朱乐安,身边是婢女绿萝,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乐安的随身之物。朱家本家人只剩下这些人,其他的伯父和堂兄以及堂兄的孩子们,都死了。 婶婶和嫂子们,看着家中男丁一夜之间全部被杀,漫漫流放路生路渺茫,从第一个自缢身亡的人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女人陆陆续续的死去。祖母与母亲,更是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定然是受不得这流放之苦,为了不拖累朱雷伊,也一起自缢而死。 朱雷伊想到祖母与母亲的惨死,眼中不由流下一行清泪。却又急忙擦干了,这样的时候,哭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落在族人眼里,就是露怯的表现,如果这样的话,还没有出发,就先泄气了。 他需要带着这样一群人,到那未知的蛮荒之地去,要在那里活下来。不幸中之大幸,就是在这数九寒天里,他们是往南走。这是一个好兆头,暗示以后会越来越好。 当朱雷伊一行扶老携幼,在兵丁的押解下蹒跚而行时,叶齐光正脸上裹着一层层的白布,躲在皇家大高观下的地洞里,与三个长相奇异的人侃侃而谈。 大高观从朱樑一朝就是皇家道观,到了李煻朝,大高观非但没有被罢黜,反而由于李岳旭对长生不老的向往而更加的兴盛起来。特别是最近李岳旭病重,大高观主事出尘子干脆住到了皇宫。李岳旭将大安宫西边的大角宫供出尘子修行居住。 大角宫位于皇宫最西面的一座小山上,正殿舒展庄重,檐下斗拱硕大,屋檐翼角飞扬,屋顶却柔和流畅。山泉园林围绕,水道纵横,古木参天,深邃幽静。是历代皇家供奉老子,静心修行的地方。 大高观则座落在洛阳城西北的万泉山的半山腰的密林里,浓密茂盛的树冠下半遮半掩的露出灰黑色翘角的道观屋顶。可叶齐光的地洞,却不在这座大高观的主体下面,而是在山脚下那片红砖青瓦的,供俗家弟子居住的山村中。 这个地洞头顶上的那座房子的主人,就是曾经的朱家丞相花辰良。现在居住在这个小小的两进院落里的人,是花辰良的大孙子花扬涛。花辰良因花扬涛体弱多病,早早的把他送到大高观来做俗家弟子,这个小院落,包括周围的小田庄,都是当年花辰良为大孙子购置的。 花扬涛作为大高观的俗家弟子,受到了出尘子的庇护,让他因体弱而因祸得福,没有跟随祖父被流放。 花扬涛正坐在这个地洞上方的小书房里,攻读着从道观借来的道家经典。当然他只是做做样子,他的主要心思,是放在院落外面的土路上,一旦发现异常,就会马上给叶齐光示警。 花辰良把叶齐光藏在这个地洞里有一个多月了,花扬涛在这一个月里,送别爷爷和弟弟,现在孑然一身,却依旧以他十岁的羸弱之躯守护着叶齐光。这是爷爷最后的嘱托。 地洞并不能算是洞,那是个非常宽敞的石屋子,四墙上的墙洞里镶嵌着油灯,借着油灯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床帐等物一应俱全,甚至于有一个绣着花开富贵牡丹图的四扇屏风隔开内外两间。 在石洞外间里,四个蒲团上坐着三个奇异之人和看不见脸的叶齐光。这三个奇异之人,是来自在吐蕃苦寒之地修行的三个老兄弟,因他们曾经在冰崖上苦修,状如魔鬼,又全部都是一身惨白色的白袍装扮,阴气森森,故人送外号“冰崖三鬼”。 坐在叶齐光右边的这个鬼,人称“变色鬼”,脸色红润,细长的丹凤眼时常眯起,头发似墨玉一般的又黑又亮,从额前到两鬓往后梳起在脑后,以一根白色的发带固定。他用嘶哑的如公鸭一般的嗓音,嘎嘎的笑着对叶齐光说:“叶老弟,以后小老儿是喊你叶老弟,还是叫你时老弟呢?” 第七章 时文儿 叶齐光虽然缠着白布,可还是勉强能够说话,他也“吼吼”的笑着,含混不清的说:“被这鹰爪子认出真身,只好换个模样,这名字也要换成新的。以后,叶齐光就死了,只剩下时文儿了。” 这“变色鬼”的能耐,是帮人易容,不是暂时易容,而是永久的变了个模样。这叶齐光被孙飞鱼认出,只好来找变色鬼,让他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舅舅家的兄弟。 剩下的二鬼,长着一模一样的大脑门,面色惨白,嘴唇的颜色也是惨白的,眼珠发黄,一头黄发如枯草。他们两个,一个叫牛头鬼,一个叫马面鬼。只因这二人医术太高了,高到只要这个人有一口气在,他就能保住这个人不死,前提是他们愿意让这个人不死。状如阎王殿里的牛头和马面。 这三人身怀异能,却不能离开地下,是以世人有求于他们时,要找他们在地上的代理人,这个代理人就是叶齐光。 叶齐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三个老鬼,好像从他记事起,他的师父就是这三个老鬼的代理人,师父在时他们三人是老鬼,到现在师父死了,他们三人还是老鬼,甚至连模样都没有变过。 “三位老哥哥不准备收徒弟吗?你们这本事如果失传,可就太可惜了。” 变色鬼摇摇头,道:“不是我们不想收徒弟,而是没有人能在那冰崖上苦修啊,这需要很特别的体质,不是能吃苦就能做到的。再说,”他苦笑,“谁愿意变成我们这样啊,不能见到阳光,白天只能在地下呆着,和鬼有什么区别?赚再多的钱也用不上。” 牛头鬼和马面鬼叹息说:“这么多年,我们只能待在地下,原是为人逆天改命所得的报应。纵有这许多本领,又有何益?若不是有你这位小友,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帮我们几个建起地宫,我们连栖身之所都没有。现如今我们有一个提议,想与师兄商议。” 变色鬼好奇的看着牛头马面鬼,马面鬼继续说:“我们二人想,既然我们不可能有传人,那我们每人拿出各人绝技中那不违反天理的招式出来,传给叶老弟,如何?” 叶齐光连连摆手,说道:“那怎么行?叶某也没有做什么,为各位做经纪,也是有抽成的,现在等于无功受禄,不妥不妥。” 变色鬼笑道:“叶老弟不用顾忌,所谓不违反天意的招式,就是几招保命招式,叶老弟是有大志向的人,这些招式还是有些用处。”他指指自己,“比如我,我能教你的招式是给人易容,不过水一洗就没有了。 马面鬼用他仿佛冰渣子般的声音说:“我们二人只能教你救本来就阳寿未尽之人,”他说到这里,又笑一声,“还能给你一种药的配方,吃了能昏迷不醒,一直到你让他醒过来为止。” 叶齐光不由心向往之,虽然每一项都是皮毛,但难得的是他能学会三项技能啊。 变色鬼一层层的揭开叶齐光脸上的白布。叶齐光拿着镜子,等着最后的石刻,他相信变色鬼的能耐,所以心情特别平静。 第一块面皮露出来时,他还是有些吃惊,他第一次拥有这么白皙的皮肤。等到终于揭开全脸,他惊讶的发现,连他自己都把眼前的男子认成了惨遭横死的表弟。他差点爱上了眼前的男子,不由得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自己向自己打招呼:“你来了,时文儿。” 花扬涛坐在窗边心不在焉的读书,这两天天气特别的冷,窗户上挂满了冰凌,外面的土路上也是空无一人。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花扬涛一惊,本能的想抖肩震开那只手,幸好他很快镇定下来,暗暗的把自己的这股力卸掉,毫不反抗,一脸无辜的,懵懂的看向他的身后。 一个内穿白袍,外披墨绿色披风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后。这名男子皮肤白皙,眉长入鬓,目似秋水,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整齐的梳在头顶,盘成一个道髻,以竹簪固定。 这男子看起来很友善,一抹微笑一直挂在他好看的嘴角,可花扬涛确定他不认识这名男子。 “公子,请问您找谁?” “呵呵呵呵,”男子笑起来,“在下时文儿,想见见花老爷子,不知小哥能否给通传?” 他的声音是斯文优雅的,低沉悦耳。花扬涛不觉对他充满了好感。可惜,花扬涛伤心的说:“公子,您来晚了,花老爷子随朱公子一起被流放岭南了。” 时文儿的笑容接着没有了,“朱公子,哪个朱公子?” 花扬涛奇怪的看着他:“公子是刚到京城的吗?现在,朱家只剩下朱二公子了。其他的年满十六岁男丁都被杀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时文儿终于忍不住,不再压着嗓子说话,焦急的问。 花扬涛的眼睛瞪得老大,惊喜的喊着:“叶大哥!原来是你!你变成这个样子了?” 时文儿烦躁不安的点点头,说:“扬涛,以后叫时大哥。你爷爷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花扬涛说:“算起来两个多月了,朱二公子还带着刚出生的小公子。梅太后和木娘娘,都没了。” 时文儿没有听他后面的关于梅太后和木娘娘之死的絮叨,一转身出了门。裹挟着风声,“土行孙”转眼不见了踪影。 朱雷伊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儿子朱乐安三个月大了。现在被放在一个背篓里,由父亲背着,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人。 “越过前面那座山,咱们就到了岭南道了。”花辰良用带着枷的手指着前面那座苍翠的高山,对几乎没有出过门的朱雷伊说。 朱雷伊默默地点点头,他明白花辰良这句话什么意思。岭南道节度使,是由李岳旭的弟弟,允亲王李岳华担任。李岳华年轻时曾经做过花辰良的学生,花辰良觉得,李岳华至少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这些几乎全是老弱妇孺的朱家流放犯好一些。 第八章 中埋伏 可现在他们还需要翻过眼前这座山才能到达岭南道。天色已近黄昏,眼前所见,是一片青山削翠,逶迤连绵,苍茫葱郁。到处是耸峙的峰峦,险峻的崖壁。远山连绵不断,恰似一条长龙飞向天边,群山重叠,层峰累累,犹如波涛奔腾,巨浪排空。 风景的确是很美,可眼前这些人无论是囚犯还是押解的兵丁都无心欣赏。囚犯自不必说,兵丁们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他们现如今正处在上山盘道的一个空旷地带,路边山涧里水流汩汩。而这盘道蜿蜒而上,似总也走不到头,能找到这么一个背风又有水的地方不容易,今夜看来要在这山里过夜了。可偏偏这里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万一出了事,连支援都不会有。 带头的解差是个黑脸汉子。一双略有些充血而显得混浊的眼睛,脸上带着被寒风吹出红红的皲裂,他不停的吸着鼻子,鼻头红红的,嘴里不停的咒骂着:“娘的,这种鬼天!这苦差事!都欺负我这老实人!” 他一边骂着,一边随脚踢着脚下躺倒的囚犯:“快起来!这才多咱晚?就想趴窝睡觉?不能按时到达,老子走这一趟还得受罚!一群天杀的!”囚犯们不理睬他的谩骂踢打,他们太累了,只想好好歇息一下。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妇人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小金子!小金子!我的孩子啊!” 梅佳妮蹲在妇人的旁边,爱莫能助的安慰着痛哭的妇人,妇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男孩儿。 解差走过去,抬脚踢了踢梅佳妮:“叫她别哭了!把孩子交给后面的验尸官,验明正身,登记死亡。” 流放犯人途中死去,按理应该报地方政府验身登记,可因为适逢乱世,很多地方管理混乱,像这样大规模的流放,随时都会有人死去,如果这么按章程报来报去,就不用走了。变通的办法,是随行专门的验尸官,犯人死了,直接验尸,然后把这个人的名字削掉。在离境换关防时,再一起报给地方官。 妇人却抱着孩子的尸体不肯撒手,哭着喊着:“小金子!小金子没死!谁说他死了,我就掐死谁!” 所有人闻声都陪着流下悲恸的眼泪,兔死狐悲,前路茫茫,这一路过来,缺吃少穿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梅佳妮站起来说:“这位差官大哥,稍微缓一缓吧,她孩儿没了,心里难受。”说着,摘下耳环,递给解差。 解差看着眼前这位明眸皓齿,慈眉善目的小娘子,竟有些心中不忍,挥挥手,粗声大气的说:“小娘子,为了个死的,不值得!快收起来吧,以后,活人用得着这些财帛的地方多着呢。” 说完,又踢踢那抱着孩子只管哭的女人:“起来!到后边验尸官那里登记去!要都似你这般,猴年马月能到地方?” 那妇人抱着孩子,本就是半跪在地上的,现在被这解差一脚踢过来,身子一个踉跄,怀里的孩子脱手,孩子是以棉被包裹,用草绳系成了粽子块的,这一离手,孩子包裹就骨碌碌的向道路旁滚去。 盘山道的一侧就是万丈山崖,眼见孩子就要掉下去,那妇人疯了一般,挣脱所有人的拉扯,嚎啕大哭的奔过去想抓住孩子,这道路向着山崖一侧本就是下坡,这妇人跑的过快,又有挣脱他人拉拽的一股力道,竟收脚不住,跌了下去。 解差也有些呆住,他本不是恶人,这一队流放犯以女人孩子居多,出了京,为了女人照顾孩子方便,他特意让人把女人戴的枷锁去掉,没想到现在自己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这个妇人竟然就命丧山崖。 他一生虽干的这看守关押犯人的活计,看多了死亡,可因为自己而死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女人多了,也是很可怕的战斗力,这解差好心除掉女人的枷锁,现在就要自食恶果了。 一群女人趁着他愣神一哄而上,有抓胳膊的,有挠脸的,有撕头发的……也没有人理会梅佳妮焦急的呼喊:“别打了,不关这官差的事……”硬是把这个七尺大汉给摁倒在地上。 疼痛让他回到现实,这些解差都是身怀武艺的,正经动手这群女人哪里是他对手,他手脚并用,拳打脚踢,转眼掀翻好几个压在他身上的女人,恶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只觉火辣辣的,竟然被这些女人在脸上挠了好几道血印子。 一群兵士站在一边看热闹,笑得哈哈的,有个小子一脸邪笑,阴阳怪气的说:“赵把头,你只需把裤带松松,管叫这群娘们都吓跑了!” 他旁边的一个兵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你小子,老赵挨揍的时候你不替他想主意,现在已经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又放大招!看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谁知他这一巴掌下去,前边那个小子真的往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看向旁边伙伴儿:“我没想拍死他……” 突然喉咙一阵发麻,转眼就不能呼吸,再也发不出声音,大脑一片混沌,一头往前栽去。 老赵头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有埋伏!”话音未落,银光闪闪,状如飞蚁,发出“嗡嗡”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在昏黄的天幕间,这种细如发丝的银针很难辨认,对手有备而来,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观察了多久,一根银针对准一个人,针无虚发,顷刻之间,几十个兵士一起倒了下去。只剩下老赵头和验尸官傻傻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仅仅老赵头,连这伙流徒都被吓住,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现在官差被杀,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从悬崖下,树冠中……总之任何一个想不到的藏身之所,慢慢走出一群穿黑色劲装戴着面具的人。有两人上前,抬手点了老赵头和验尸官的穴位,把他们拉到其中一个面具人的身边来。 那人对验尸官说:“你是验尸官?” 他一开口,花辰良就激动的老泪纵横,悄悄对朱雷伊说:“是叶统领!叶统领来了!” 第九章 徐图大业 朱雷伊却不像花辰良那么高兴,大哥因为无意间喊了这个叶统领一个“叶大哥”,就给朱家带来灭顶之灾,虽然这不能怪叶齐光,可朱雷伊打心里不喜欢这个给家族带来厄运的人。 他冷眼打量着这个黑衣面具人,只见他正拿着验尸官的账簿,冷冷的问那个验尸官:“方才我亲眼所见,有一个婴儿和一个妇人掉山崖下摔死了,要怎么把这死人削掉名字?” 验尸官战战兢兢的上前,指着账簿,哆哆嗦嗦的说:“只要有人能证实这二人死亡,削掉名字,写上何年何月死于何地,就可以了。” 叶齐光不由笑了起来,“就这些?”验尸官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黑衣人像座山一样,慢慢的向他走来。不由牙齿打战,哆哆嗦嗦的从身上掏出一枚印章,“还要再加盖印章,报给岭南道。” 黑衣人冷哼一声,接过印章。突然伸手,捏住验尸官的下巴。验尸官只觉嘴里一苦,接着嗓子像是被烧灼了一般,他不由把手指伸进喉咙,大声的咳嗽,想把吃进去的东西抠出来。 叶齐光又慢慢的走回原位,看着账簿,找到朱乐安与梅佳妮的名字,拿起笔来勾掉,盖上印章。看那验尸官忙着抠喉,笑道:“安静,安静。我是个不胡乱杀生的人,你安静下来,就没事了。” 验尸官听他这么一说,半信半疑的放松下来,身体确实没有不适的感觉,却不敢相信方才那药丸不是杀身害命之物,只能恐惧的看着叶齐光。 叶齐光的笑意从面具下透出来:“这个药丸,叫听话丸,七天一发作,发作的时候,只要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就会有一粒解药,等我们顺利到达目的地,如果你还是听话的,就会再得到一粒三年的解药,如果三年后你还是听话的,就会得到一粒十年的……如何?不愿意的话,现在可以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看着自己从脚趾头开始腐烂……是不是很有趣?” 验尸官觉得浑身发麻,待要不相信他的话,却惊骇的发现,那些被针射中的兵卒,真的开始腐烂,皮肉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失着,竟似能听到嘶嘶作响。不出半个时辰,连白骨都粉碎成灰,只剩下一件件军服软趴趴的铺在草地上。 叶齐光走过去,拾起一件军服,皱着眉头:“好臭啊!”他向梅佳妮招了招手,说:“小娘子,你过来,领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人一件,把这些军服洗干净,我有用。” 梅佳妮默默走上前去,一件件的捡拾地上的衣服,慢慢的,她身后的那些女子,也围拢过来。收拾起地上散乱的衣服,与梅佳妮一起,拿到小溪里去刷洗。 篝火升起来了,吃了“听话丸”的验尸官和解差,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坐在一堆篝火旁,惊惧的看着面前烤着的一排排军服。没有人看守他们,现在让他们跑他们也不跑。 隔着好几堆篝火,好几重人的后面,叶齐光、花辰良、朱雷伊、梅佳妮和文淑慎带着朱婉兮与朱乐安围着一堆篝火,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叶齐光低声说:“主公要被流放去的那个小岛,卑职让人去看过。那里之所以江南道与岭南道都不要,是因为上面的土人顽劣不化,根本不会让地方上有任何的进项,可朝廷却没有减了这部分钱粮,这两家才会觉得这个岛是个累赘。实际上,这个岛是海上交通要道,很多商贾为了躲避岛上土人,绕开此岛,需要走很多的冤枉路。现在,这个岛成了无主之岛,主公前去占住,大有可图。” 他拿出手里验尸官的账簿,给花辰良与朱雷伊看,“梅夫人与小公子的名字已经勾掉了,以后,这流放队伍里还会死人,我们慢慢的勾,反正岭南道的人只会点名字,并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长相。岭南道的李岳华,倚仗自己是皇亲国戚,一向不服郑安歌。若花相能和他多亲近些,看他能不能帮咱们。让郑安歌这个屠夫,以为自己奸计得逞,朱家人在流放途中慢慢的冻饿而死。这样,他就不会再注意咱们这群流放犯。咱们再徐图大业。” 朱雷伊苦笑说:“叶大哥,雷伊哪里还有什么大业?只求能护得这些亲人平安,就心安理得了。” 花辰良叹息一声,说:“雷伊啊,这种乱世,弱肉强食,除了让自己更强,还能有什么办法护得亲人平安呢?” 叶齐光说:“主公,花老爷子说得对,先皇委屈求全,结果,阖家大小,生死全在李岳旭一念之间。纵然公主在宫里受尽委屈,也只保住了主公这点子骨血啊。” 朱雷伊听了这话,鼻子酸痛不已,也不知道大姐现在怎么样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眼泪。 洛阳城,大安宫。被禁足的才人朱蓉儿被关在大角宫附近的西三所。那是一处院墙很高,平房低矮的所在,在西院墙处,一棵高约八丈的银杏树从院墙外遮天蔽日的探进半个树冠来。 在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下面,站立着宝璐和李承宇。宝璐很无奈,李承宇每天都要往这里来,望着这棵银杏树出神。李承宇不会爬树,所以,虽然他知道爬上树就能够见到母亲,却无能为力。 顺着这棵银杏树旁边的蜿蜒石子路往上,就是出尘子居住的大角宫。出尘子是花辰良的朋友,所以,当花辰良请求他庇护已经是大高观的俗家弟子的花扬涛时,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并且花扬涛似乎对道教非常感兴趣,这让出尘子很高兴。只要出门,总是会把这个清秀的孩子带在身边。 这一天,随师父来到皇宫为李岳旭祈福的花扬涛,看见了正在树下徘徊的李承宇,走上前去,顺着李承宇的目光往上看,除了透过银杏树叶斑驳而下的阳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花扬涛好奇的问同样呆瓜朝脸的看着银杏树的宝璐:“姐姐,你和辰王爷在看什么?” 第十章 承宇坠树 宝璐认得他是出尘子的徒弟,可她对这个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一个小道士而已,又没有钱……她只想有人帮着李承宇见到朱才人,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有进项啊。 虽然朱才人由“禁足”被郑皇后偷偷改为“圈禁”,却挡不住李岳旭驻足的脚步。李岳旭越来越多的召出尘子入宫,以探访老神仙的名义来到大角宫,却大部分时间进了朱才人的西三所。这事宝璐知道,因此她知道朱才人还是有价值的,故而她才会带着李承宇一次次的到这里来碰运气。 李承宇对花扬涛说:“哥哥,我想爬上这棵树,爬上去,就能看见我娘了。” 花扬涛笑道:“这有何难?跟我学爬树吧,管叫你看见你娘。” 说着,花扬涛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来往上一蹿,一只手抱住了银杏树的树干。然后,提起脚使劲蹬着树干,不慌不忙地往上爬。等到爬上树冠,往西三所里看时,只见一个美貌的妇人坐在窗边,荆钗布裙难掩住艳丽的姿容,花扬涛心中激动,这个妇人,竟然是显荣公主。 花扬涛小时候跟随父亲见过显荣公主,如今亲人都远离了自己生死未卜,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虽然有师父在,毕竟离骨肉至亲还是少了点什么。 以前他只知道辰王爷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妃嫔所生的皇子,今天才知道,他竟然是显荣公主的儿子。 正想退回去,却见李承宇脱了外袍,跟着自己,像一只貔貅一样,耸动而倔强的慢慢爬上树来,吓得花扬涛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树下的宝璐,也是吓得张大嘴巴,心提到嗓子眼里,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往树上爬着的,上两尺落一尺的李承宇。 终于,李承宇快接近花扬涛了,花扬涛眼睛都不敢眨的看着慢慢接近的李承宇。等到李承宇爬到眼前,花扬涛伸出手,抓住了李承宇递过来的小手,慢慢的把李承宇往身边拉。 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一块小石子,啪的一声,正正的打在花扬涛紧紧攀住树枝的右脚外踝处。 只听“咯吱”一声踝骨断裂声,花扬涛只觉一阵剧痛从右脚传来,他痛的大叫一声,一下子松了脚,开始从高大的银杏树上下坠。可他的手却没有松开李承宇,随着花扬涛的下坠之势,李承宇也被扯下树。 两人只看见地下的宝璐越来越大,她张大嘴巴,在没命的狂喊着什么。李承宇一点都不喜欢宝璐,这个女人每次带他见娘亲,都要跟娘亲要很多钱。李承宇还知道,宝璐有一个钱箱,里面全是母亲给她的钱。 一道白影,在李承宇面前飘过,他觉得自己被人轻轻的接住,下坠之势停止了,宝璐那难看的嘴脸也被这白葛布长衫遮住,一股好闻的药香进入鼻腔。 李承宇往两边看了看,只见那人另一只手抓住了花扬涛,花扬涛也正看着他,两人互相对望了一下,花扬涛冲着李承宇做了个鬼脸,却被李承宇鄙视的转过脸去。 花扬涛这才想起,是自己的脚被人打伤了,他才带着李承宇掉下树的,想对这个冷着脸的小孩儿解释一下,可对方压根儿不肯听他说话。 出尘子裹挟着两个孩子落在地上,出尘子鹤发童颜,长髯至胸,长眉入鬓。清瘦的面孔和身材,白色的葛布长袍一尘不染。 他轻轻放下两个孩子,呵呵笑着对正慢慢向他走过来的皇帝李岳旭抱拳道:“皇天保佑陛下,辰王殿下无恙。” 李岳旭看看眼前的这三人,还有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宝璐,对跟在身后的内监总管杨魏冉说:“那是负责照料承宇的人吗?乱棍打死!” 杨总管答应了一声:“喏,”就要让身后的人执行。因脚受伤一直趴在地上的花扬涛却急忙奏道:“陛下且慢,陛下容禀!” 李岳旭看了看花扬涛,手一挥,阻止了杨总管,“说。” 花扬涛从小跟着爷爷出入宫禁,对上位者的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见惯不怪,他从容不迫的从见到李承宇说起,直至说到自己在树上被人用石子伤了脚踝,以至于从树上拖着李承宇坠树,李岳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才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位姐姐一直都在尽心照顾辰王殿下,殿下英勇神武,爬这棵树本是很轻松之事,坠树完全是有人妄图加害殿下呀。” 李岳旭暗自叹息,郑氏越来越把持朝政,更把手伸进宫中,承宇的母亲无非是前朝皇族的遗孤,且已经被他们圈禁,小小孩童无非是思念母亲,他们就肆意加害…… 想到这里,他温和的对李承宇说:“承宇,来,到父皇这里来,父皇带你去见母亲。” 李承宇惊喜的看着父亲,欢呼雀跃的像小鹿一般投入李岳旭怀抱,让李岳旭内心深处,那颗普通人的心跳动了一下。 他像个普通父亲那样,把五岁的承宇扛在肩上,走进了西三所。 荆钗布裙,没有一点装饰的朱蓉儿愈发显得一种出尘的美丽,在脂浓粉艳的后宫,仿佛一股清流,再次冲击着李岳旭的心。让他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心疼的扶起她单薄的身子,轻轻的说:“蓉儿,你受委屈了。” 朱蓉儿轻声细语的说:“只要陛下还想着蓉儿,蓉儿就不觉得委屈。” 李岳旭的心被她小鹿一般的温顺揉得像一个面团,他此刻只想着如何能让眼前的女人开心。急忙把身后的承宇拉过来,对朱蓉儿说:“这是承宇,你的儿子。” 虽然他们母子经常私会,可这样经皇帝正式的拉到一起还是头一次,朱蓉儿拥抱了自己的儿子,却不知道在郑氏的淫威之下,皇上的恩宠能到什么程度。 看着他们母子抱头痛哭,李岳旭转身离开,离开之前,对杨魏冉说:“把照看承宇的那个宫女换掉,另送妥当的人到西三所,把这里修缮一下,以后,承宇就跟他的娘住在一起。” 杨魏冉一一答应着,朱蓉儿和李承宇听到他的话,激动的谢恩不止。李岳旭扶起他们母子,说:“你们放心,朕若是连自己的女人弱子都不能保护,还有什么脸面做这个天子!” 第十一章 提线木偶 宝璐听到杨总管传旨,如晴天霹雳,可皇上好像没有说把她换去哪里,她惊慌失措期间,想到了为自己说话的花扬涛,四下张望,看见他的脚上绑着夹板,正在一个道士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靠一只脚蹦跳着往前走。 宝璐急忙跑过去,架起花扬涛另一条手臂,十岁的花扬涛,和宝璐差不多的身高,虽然只架了半边身子,宝璐还是觉得有些吃力。 花扬涛看她气喘吁吁的这么卖力的架着自己,对宫中之事略知一二的他也猜到了因由,看着这么清秀可人的宝璐,他想干脆好人做到底,再救她一次,他装出一派天真的样子,对出尘子说:“师父,这个姐姐好像以后不能再跟着辰王殿下了,让她跟着咱们吧,徒儿的脚只怕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 出尘子明白他说的也是实情,扬涛是俗家弟子,断无让观中道士下山照顾他的道理,他也不能住进道观。花家以后说不定就只有这一棵独苗,出家是万万不能的。可扬涛现在又离不开人来照顾,如果这个小宫女能来照顾他,真是再好不过。 出尘子看向杨总管,杨总管自然知晓出尘子之意,皇上倚重出尘子,也没有说宝璐是犯了罪,只是要把她换掉,那换去大角宫也不是不行。 因而他向出尘子微微点头,宝璐喜出望外,更加殷勤的对另一边的道士说:“道长歇息吧,这些事宝璐就能做。”那道士微微一笑,还是继续和她一起,把花扬涛架去大角宫。 李岳旭从西三所出来,去了太和宫。 最近一段时间,李岳旭几乎不怎么来太和宫了,郑皇后听到通报,喜出望外的对镜整理好衣衫头饰,往宫门外接驾。 看着金碧辉煌的太和宫,再想想那简陋的西三所,李岳旭的心更加痛苦。他作为皇帝,想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好一点的住处,让她们母子团聚,这么简单的事,却要来征求这个女人的意见,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窝囊。 可他必须这么做,强敌环伺,郑家和赵家,掌握着六支禁军中的四支,他们两家还有姻亲,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年,这两家对他倒也是忠心耿耿。再加上前段时间他病了,郑皇后代太子监国,皇权更是旁落郑家。他必须笼络住他们,必须敷衍好郑皇后。 “如英啊,今天,有人不知为何,打伤了出尘子道长的小徒弟,真是奇怪的很,朕准备让巡防司好好查查,总要给老神仙一个交待。”李岳旭坐在太和宫寝宫的炕桌旁,若无其事的对郑皇后说。 郑皇后闻听此言,暗暗心惊,兄长多次说过,承宇比承嗣在皇帝面前得宠,为防止将来尾大不掉,要趁着承宇年幼除掉承宇。可要怎么除掉承宇,她却知道的并不真切,却觉得此事必然与兄长有关。 郑皇后顾不得其他,当下想的,是如何让皇上打消让巡防司来调查的念头。李岳旭的巡防司,是只忠于李岳旭本人的,只要他们想查到的东西,还没有查不到的。因而柔声说道:“宫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老神仙的徒儿,想必是修道之人,也算半个神仙了,在这宫中,却还有人如此大胆,竟不怕触犯神灵吗?” 李岳旭轻轻的摇头,拍拍郑皇后的手,说:“皇后所言极是。只是现在总有这样的不畏天地的邪恶之徒,朕若不除之,只怕会惹得人神共愤,不可收拾啊。” 郑皇后偷偷看着李岳旭的脸,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小徒弟打抱不平。可惜,李岳旭的脸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李岳旭也在暗暗的观察郑皇后,现在看她神色紧张,在暗暗揣摩自己的心思,心中已经明了就算此事不是郑皇后做的,她至少也是知情人,干脆开门见山的说:“承宇思念母亲,也是人之常情,以后,就让他与朱才人同住吧。西三所过于简陋了,皇子去住不合适,就在原址另外盖一个小院吧。” 郑皇后急忙答应:“是,妾身谨遵陛下圣旨……只是承宇快到了入学年龄,这要是搬走了,只怕上学会有不便。” 李岳旭看看她,笑道:“皇后每天都要操心这么多事,这些事就不要再让你忧心了,正巧朕最近也无事,这些盖房子的小事,就让朕拿来散散心吧。孩童读书一事……承宇又不是承嗣,小小孩童,没甚么要紧……皇后还是多操心承嗣的学业才是要紧。” 郑皇后听他这话,似是对承嗣格外看重的意思,心下安慰,虽对李岳旭要亲自给朱蓉儿造房子一事心里冒出酸意,可又一想这也就是李岳旭这段日子养病,闲了想出来的玩意儿,他忙起来,就不会去想谁要害老神仙的小徒弟了,国事嘛,反正有兄长与妹夫打理……遂连连答应。 十一岁的皇太子李承嗣正坐在书房里,听着太傅,也就是赵浩苍之弟赵浩奚给他讲《孝经》,“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 在他身后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身穿男装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睫毛卷翘,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眸,晶晶亮的眼眸微微发紫,看起来神秘而灵动。 她是郑皇后的亲外甥女儿,武长候赵浩苍与郑皇后亲妹郑如云之女,闺名赵离梨。乳名阿梨。 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如云怀孕时非常喜欢吃梨,阿梨就是在如云吃下几个梨儿以后,突然腹痛生下来的。又因觉得这个“梨”字不吉利,是以起名“离梨”,负负得正的意思。赵离梨笑起来非常的迷人,梨涡浅笑,让人微醺。 承嗣却因身后的女孩子如坐针毡,他听宫人们说,这个女孩子就是母后给他定的未来皇后。可他一点都不知道,这让他很不爽,从小母后就操办着他的一切,现在,竟然连“皇后”都给他定好了,李承嗣觉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 第十二章 允王觐见 李承嗣频频的后顾第一次没有招致赵太傅的训斥,他错会了李承嗣的意思,还以为太子喜欢后面的小女孩儿,很欣慰的宣布今天可以早一点下课,以便留出时间,让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增进感情。临走,他向自己的侄女深深的看了一眼。 赵离梨当然明白叔父的意思,她大大方方的走到李承嗣身边,盈盈下拜,声音轻柔悦耳:“阿梨拜见太子殿下。” 面前的李承嗣浓眉大眼,眼神温婉,观之可亲。可说出来的话就一点都不温婉可亲了。他笑着说:“你就是那个想当皇后的阿梨?” 阿梨愣了一下,随即浅笑盈盈的答道:“小女子正是阿梨,会不会做皇后,却不是小女子说了算的。” “为什么你的眼睛是紫色的?好生的古怪吓人……我不记得姨母与姨夫长着紫色的眼睛……你是不是庶女呀!我可不会娶庶女当皇后。” 赵离梨有些尴尬的看着李承嗣,从后者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作弄的神色。因而继续浅笑盈盈的回答:“殿下误会了,阿梨是嫡女。” 李承嗣撇撇嘴:“嫡女很了不起吗?我妹妹婉仪那么可爱,就是庶女。你瞧不起庶女吗?” 赵离梨暗地里撇撇嘴,知道眼前这个表弟是成心与自己过不去了。不再开口,走回自己的座位,收拾东西。 “你干什么去?还没下学呢!”李承嗣不解的看着她收拾,一副要放学回家的样子,忍不住又羡慕又嫉妒的问。 赵离梨回过头,巧笑嫣然的看着他,语调温柔的仿佛能挤出水来:“太子殿下,这里是东宫太子学苑,小女子是来陪太子读书的,既然太子不喜欢……”她拉长了声音,李承嗣得意的望着她,仿佛在问,“我不喜欢你,你会怎样?”赵离梨看李承嗣的表情,心里把他掐死一万遍,嘴上依旧温柔如水:“太子殿下不喜欢小女子,小女子就只好下学了!” 说完,把书包往后一打,书包擦着李承嗣的脸而过,旋即飞到了少女漂亮的脊背上。赵离梨微微蹲身,不理目瞪口呆的李承嗣,像只快乐的小燕子一般,飞出了学堂。 李承嗣一见这唯一的“同窗难友”竟然跑了,一跺脚,“我也不在这里受罪了!”跟着赵离梨跑了出去,“等等我!你去哪里玩?” 外面伺候的小太监,虽然没有听清楚太子与武长候小姐说了什么,但是看二人高高兴兴,欢呼雀跃的一前一后从学苑跑出,欢喜的跑去向郑皇后报喜讯请赏去了…… 赵离梨听到身后李承嗣跟出来的脚步声,一回身又看到小內监往太和宫跑去,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皇后姨妈交给的任务了。 太和宫里,郑皇后与妹妹武长候夫人郑如云正坐在炕桌前说着闲话,听了那小内监的报信,郑皇后和郑如云欣慰的相视而笑,让身边的宫女赏给那小内监一袋金叶子,说:“去吧,学里仔细伺候着,有什么事尽快来报。”小内监欢天喜地的接过赏赐,连连答应着,跪拜离去。 郑皇后对郑如云说:“他们两个能情投意合,真是再好不过。阿梨是我看着长大的,又聪明又伶俐,可惜是个女孩子,若是男子,将来出将入相,定能成我李煻栋梁。” 郑如云温婉的笑道:“姐姐谬赞了,太子殿下温厚仁慈,将来必成一代仁君。阿梨能有福气服侍殿下,不是一样能为李煻出力?” 郑皇后叹气道:“承嗣温厚,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环顾四周,挥手让宫女与内监们退下,悄声对郑如云说,“陛下的这几个皇子,承晚倒是罢了,人唯唯诺诺的,皇上也不甚喜欢,可那承宇,人小鬼大,和他娘一样,浑身都是心机。娘们两个一起把皇上迷惑的只围着他们转。哥哥的意思,还是要找机会除之。可我看皇上好像有了疑心,这两天更是下旨,召允亲王觐见,不知想做什么。你对哥哥说,还是收敛些吧,咱们郑赵两家,有军权在手,远的不敢说,这京城却是咱们说了算的。还怕他一个小孩子翻大浪?皇上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太好,莫要再惹他气恼才是。” 郑如云点头称是,自回去与哥哥及夫君密谋不提。 与此同时,在岭南山清水秀的大山里,刚刚下过一场雨,冷冽的北风停止了,吹来阵阵的微风。大山像是洗过一般,带着丝丝飘香泥土的气息。山涧间的小溪满了水,鱼儿这山涧里快乐的游来游去。 一队流放犯在兵丁的押解下,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只是假如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队流放犯的押解兵丁,只押解了两个人,就是那两个倒霉的验尸官与解差。其余的人,都两三个一组,扶老携幼,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轻松的。随着这些谷米教教徒的到来,驱散了死亡的阴霾,人们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所有的犯人都穿上了棉衣和毡鞋,人们脸上也不再是满脸的饥饿的菜色。甚至有一个孩子还牵了一头奶羊,那是给背篓里的那个小婴儿朱乐安找来的口粮。两个壮年的家奴,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朱婉兮的母亲文淑慎。 梅佳妮走在她的旁边,担忧的以手触试文淑慎的额头,文淑慎从出发到现在,一直发着烧。她示意抬着文淑慎的家奴停下来,扶起文淑慎的手臂,为她号脉。过了一会儿,梅佳妮把文淑慎的手放回被子,前后看了看,想去追赶朱雷伊,和他讲一讲文淑慎的病。 朱雷伊踩着湿漉漉的石阶路,石缝里的小草被他的脚踩倒,在他的脚抬起后,小草又如一个倔强的小姑娘,不服气的抬起头来。朱雷伊的背上背着朱乐安,手里领着朱婉兮,看着岭南道这一片的生意盎然,感慨的对身边一个兵丁说:“叶大哥,这到了南边,不怎么打仗,看着就是不一样了,北地连年战乱,老百姓苦不堪言,这一路走来,单单看地上的饿殍遍野,就没得让人沮丧。” 第十三章 路遇贵人 被他唤作“叶大哥”的人,黑黄的脸面胡子拉碴,厚厚的嘴唇透着憨厚老实,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神采。这人听了朱雷伊的话,点头说:“是啊,这岭南甚少被战火波及,是以如此富庶。主公虽然不怎么出门,却也知天下事啊。” 这人正是叶齐光,变色鬼独步天下的易容术,虽然叶齐光只是学了个皮毛,却已经足以鱼目混珠,让他和这帮谷米教的兄弟瞒天过海,装扮的和原来那队兵丁一模一样。 其实他不用这么做,只要把所有人稍稍改变模样即可。只是他想试试自己跟着变色鬼学来的这本事究竟实际用起来好不好用。结果,他这玩笑开大了,把一众人等吓得以为死人复生了。 朱雷伊听到叶齐光在夸奖自己,笑道:“多亏了花师傅的教诲,雷伊才总算没成了睁眼的瞎子。” 梅佳妮赶上朱雷伊,担忧的对他说:“夫君,嫂子的病看起来不大好,咱们得找个有人烟的地方,买点药才行啊。” 朱雷伊看向叶齐光,叶齐光说:“夫人不用焦心,再往前走,出了这大山,就到了岭南地界,咱们找个镇子,索性住几天修整一下。” 梅佳妮以前没有见过这位叶齐光,但对这位救了他们的叶大哥还是满心的感激,她低下头,福了福身,又回到文淑慎身边。文淑慎微微睁开眼睛,拉着梅佳妮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妹妹啊!我死了以后,婉兮就交给你了。” 梅佳妮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恢复正常,说:“嫂子说什么呢!现在咱们碰到恩人来救咱们了,好日子在后头!你就是受了寒,眼见得这天越来越暖和,你坚持住,等有了人烟,给你抓几副药,管保就好了!” 一行人沿着山路加快脚步,渐渐的,路边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茅屋,有农人在山坡上放牧牛羊,山涧小溪旁,也开始出现浣衣的妇人。 越往前走,人烟越是密集,到了一处不大的小镇,叶齐光领着众人,包下一个大车店给朱家下人居住,又在旁边包了个干净的客栈,带着朱雷伊一家和花辰良爷孙二人住了进去。他带来的那些武士,都是谷米教的教徒,虽然经过易容,可也担心万一会被发现,就和叶齐光一起住进了客栈。那个解差和验尸官也一起住进客栈,虽然不用担心他们会跑会告密,却是这一路的通行证,怎么过关卡,怎么上岛,全靠他们两个。 梅佳妮不等安顿下来,就急匆匆的问店家:“小二哥,请问这镇子上有没有药铺?”那小二正站在店门口,眼看着这一行人奇怪的紧,还抬着个满面晦暗的病人,心里疑惑不安,正在后悔,可看到叶齐光一伙人面色不善,不敢多言。听梅佳妮打听药铺,看她生的端庄美丽,宛如观音,急忙悄悄问梅佳妮说:“观音姐姐,不知那位大姐所生何病?会不会过了人……” 梅佳妮心中焦急,可这个小二面露惶恐之色,情急之下喊自己“观音姐姐”,知道他害怕自己这群人,面色和善的解释说:“我这位姐姐,只是着了气恼,喝两付药发散发散,管保就好了,这本是妇人家的病,不会过了人去,小二哥放心好了。” 正说着,店面前面的官道上打马过来个人,那马跑的飞快,眨眼间已到门口,这人骑了一匹黑色的毛色铮亮的高头大马,穿了一身黑色骑装,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这人在客栈门口勒住马缰绳停下来,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青布棉袍,以青布帕裹头的小女子。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位难以形容其美的美人。 那女子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他不由得跳下马来,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姑娘,在下是一独行客,不知店内可还有空房间?”这个人是把梅佳妮当成店家了。 小二在旁边回答:“客官,不巧的很,这家店被这位小大姐家包下来了。” 那人本不耐烦小二不识趣的插嘴,现在听他这么说,反而一喜,这样就有更多的话题来缠着姑娘了,因而他继续缠绵的看着梅佳妮,用更温柔的声音说:“姑娘,你看这天色已晚,能不能给在下匀出一间房来?再往前走,在下只能露宿山中……这山中寒冷……”他说着,做出一个苦不堪言的表情,可怜兮兮的看着梅佳妮。 冰雪聪明的梅佳妮从对方的眼神里觉察到对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心中不悦,可这人说的也是实情,自己又忙着要去抓药,不耐烦敷衍他,说:“你进去与我夫君商议吧,我要照顾病人。”说完,没有理睬这人,径自抓药去了。 这人听梅佳妮说到“夫君”,心中沮丧,想大哥总是埋怨他老大不小不肯娶亲,可自己好容易有个看上眼的女子,却是有夫君的……他恋恋不舍的看着梅佳妮的背影消失在街口,也没有心情去跟这女子的夫君交涉住处,牵着马欲走,却与一个老者撞了个满怀。 “岳华!”花辰良惊喜的喊了一声。正在琢磨怎么样才能见到昔日的学生,现在高高在上的允亲王李岳华,没想到一抬头正和这人撞在一起。花辰良在心里感谢上苍,自从踏上流放路,惊喜一桩接一桩…… 李岳华看到花辰良,却是微微吃惊。他知道花辰良是跟随朱家遗属一起被流放了的,可现在,他一不带枷二没有人看管……他明白这一定是朱家这队流放犯出了问题。 李岳华是接到皇兄的密旨准备秘密回京的,皇兄没有说什么事,却看起来很紧急,所以他挑选了几个得力的亲兵,也不敢去住驿站,对外则是宣布李岳华闭关练功去了。反正他经常闭关去练功,所以也就没有人怀疑,方才远远的看见梅佳妮,才让亲兵暗中跟随,他自己赶到客店里来。 第十四章 一见钟情 花辰良看他露出狐疑的神情,这才惊觉昔日的学生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免有些尴尬与担心。那位爱说话的小二则在旁边笑道:“你们认识啊!那就太好了,客官,你们可以商量商量匀房的事了,方才去抓药的小大姐,和这位老先生,都是一路的。” 李岳华听到小二的话,不由得心头一动。那姑娘竟然也是流放犯中的一员,纵然她是有夫君的,那又怎样?难道这朝不保夕的流放犯,还要奢望这么美的女人,跟着自己去受苦吗? 想到这里,他拉着花辰良在客栈大厅的长椅上坐下,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老师!” 花辰良听到他这一声呼喊,如释重负。他高兴的拉着李岳华的手,问:“岳华,你这是要去哪里?为何一个人行色匆匆?” 李岳华不敢说出自己去做什么,敷衍着对花辰良说:“是啊,有些急事,走到这里天快黑了,前面也没有别的客栈了,老师您能匀给我一间房住吗?” 花辰良叫住从大厅经过的一个兵士,问:“小兄弟,烦请你去叫一叫你们大哥,就说有贵客到了,需要麻烦他一下。” 不多时,叶齐光换了一身青色长衫来到大厅,李岳华仔细辨认了一下,面生的很。花辰良站起来给他介绍:“这是我们这次出来的兵士的官长,叫……”叶齐光接上花辰良的话茬,微笑着向李岳华拱手道:“敝姓齐,花老爷子对在下有恩,既然阁下是恩公的朋友,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李岳华把他方才说过的需要一个房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叶齐光说:“这个好说,”他对花辰良说,“老爷子,不如你把扬波送到我那里去住,你与这位兄台挤一挤可好?” 花辰良说:“如此甚好,只是要让齐老弟你受累了。” 叶齐光呵呵一笑:“老爷子与我还客气什么?”又转向李岳华:“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李岳华拱手道:“敝姓岳,多谢齐兄成全。” 这家客栈是合并着开酒楼的,晚饭就在酒楼的雅间进行。梅佳妮一是要照顾文淑慎,另外她得知今天那个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汉子,竟然是认识花辰良的,而且今晚就和花辰良住在一起,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没有出来吃晚餐,而是陪着文淑慎在房内对付了一顿。 李岳华看到一起吃饭的客人只有一群男人,心里失望至极,对那小美人的渴求又增加了一些。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问花辰良:“老师,今个儿听到小二说,你们这里一位小大姐去抓药,是不是有人病了?要不要我找大夫来给瞧瞧?” 花辰良再也想不到李岳华肚皮里的小九九,众所周知,这位岭南的无冕之王一向对女色淡得很,甚至有点龙阳之好。现在听到他问,只当他是关心,笑着对他说:“不必了,去抓药的那位小大姐,未出阁时做过医女,医术没说的,现在抓了药给她嫂子吃上,已经好了许多了。” 李岳华失望的答应着,兴味索然的陪着众人吃完饭,也无心陪众人坐,推说累了,往客房走来。 虽然到了温暖的岭南,可到了晚上,还是清冷的很。天上一轮圆月,静谧的夜在这月光下仿佛有一层雾气在蒸腾着。白天所见的绿树,花草,现在都成了灰黑的剪影。 李岳华在客栈后院的石子路上慢慢的踱步,他仰头向客栈的楼房一间间的望过去,有亮光的房间不多,但必定有一间里有那美人的身影。他痴痴的看着那几抹亮光,渐渐的亮光变得不真切起来,他仿佛看到那美人在冲着自己微笑着。 一阵冷风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急忙裹紧披风,正要往房间里走,突然想起,如果自己病了,说不定那位医女美人就会来给自己诊病了。他这么想着,竟痴痴的解下披风,放在手腕上搭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痴傻了。 果然,第二天李岳华就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鼻流清涕,受凉伤风了。花辰良一看李岳华病了,急忙来找朱雷伊,请梅佳妮过去,给李岳华诊病。 朱雷伊不太情愿的说:“老师,佳妮不是能挂牌看病的大夫,平时也就是在家里给人看看病,这位岳先生,看起来不是凡品,可不要惹了事才好。” 花辰良把朱雷伊拉到一边,悄声说:“雷伊,你说的不错,这个人就是岭南节度使,允亲王李岳华。” 朱雷伊吃了一惊,惊道:“真的吗?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他没有说,只说自己有急事在身。”花辰良道,“他看起来只是伤了风,我想咱们从镇上找个大夫也能给他看了病,只是这往后的路,可全在这个岭南节度使的辖区内,包括咱们要去的那个岛……” 朱雷伊明白他的意思,犹豫着说:“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只是佳妮毕竟是女人,这,不方便啊。” 花辰良笑起来,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这允亲王至今未曾婚娶,不为别的,只因他有个不好的嗜好……” 朱雷伊明白了,梅佳妮在房内也听见了花辰良的话,不由得犯了嘀咕,这个人既然有这样的不好的嗜好,那断不会打自己的主意了。那允亲王想要美女的话,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名媛贵女趋之若鹜,他又怎会对自己这灰头土脸的流放犯有什么不良企图?定是自己想错了。 想到这里,她背上自己的小药箱走出房门,对花辰良说:“老师,小女子这就去为那位王爷诊病。” 李岳华惊喜的看到他朝思暮想的美人终于款款的走来,激动的手竟有些哆嗦。想自己昨天露出轻薄之态,人家转身就走了,急忙摄住心神,想长吸一口气,无奈鼻子塞住了,只好张开嘴巴喘息着。 那小美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纤细的食指与大拇指按上了自己鼻翼两端的迎***轻轻的按压着。 不一会儿,李岳华只觉得鼻翼大开,从美人袖笼里散发出的幽香让他差点沉醉过去,只是这样鼻涕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流,他歉意的急忙拿手帕擦拭,懊恼这鼻涕来的真不是时候…… 第十五章 韦幼青 李岳华瓮声瓮气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在下这样太脏了,唐突姑娘了。” 梅佳妮听他说话鼻音好重,又把手搭在他的脉搏处帮他把了脉,看他的确是伤风了,医者父母心,用在梅佳妮身上太贴切不过,她从小就帮遇到的各种受难的小动物,还有看不起病的人看病,为的就是自己这颗慈悲心。 这会儿,她宽慰着李岳华说:“先生不用担心,您只是受了寒,待我给您开几副药,您再好好歇息,多喝些水,病很快就会好了。” 李岳华不敢睁眼,怕美色当前自己会把持不住。饶是如此,当姑娘温软的小手搭上自己的脉搏时,他依旧激动的微微发抖。真想就势抓住这只小手,又怕把这个美人吓跑,这样的话,只怕这小美人就再也不敢来见他了。 姑娘开了药,对花辰良说:“老师,奴家正好要去镇上为嫂子抓药,就为先生一起抓药回来吧,这样奴家也能一起煎上。” 李岳华听说,急忙说:“那就有劳姑娘了。”他说着,从身旁的衣袋中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梅佳妮。 梅佳妮笑道:“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啊,先生只是伤风,寻常药不值什么钱的。” 李岳华说:“哪里只是药钱啊,还有姑娘的诊金,姑娘还要给在下煎药照顾,在下也就是有些小钱,算是感激姑娘的一点心意吧。” 花辰良知道李岳华不缺这些东西,对梅佳妮说:“佳妮,收起来吧,岳先生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 梅佳妮这才接过来,放入袖中。出门去抓药煎药去了。 在梅佳妮的精心照料下,两个病人都恢复的很快。特别是李岳华,他本来身体底子就好,这次生病,多少也是自己把小病装成了大病。别人不明就里,梅佳妮则以为他是个公子哥,受不得痛苦才会如此。 在小镇住了七天,总是要各奔东西了,花辰良才悄悄的把自己这路人的底细透露给李岳华,想请他行个方便,把自己这路人报的死亡,关防等,一律睁只眼闭只眼通过了。 李岳华接过验尸官报过来的死亡人员名册,接着就明白了,几个朱家人的名字全部勾掉,其中就有梅佳妮的名字。 他已经知道梅佳妮是朱雷伊的妻子,还是那个小婴儿朱乐安的母亲。梅佳妮这几天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反而让他最开始想把这美人直接抢为己有的念头打消了,他真心希望这位美人能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 他想了想,决定冒险卖一个大人情给梅佳妮,好让她对自己心存感激。他拿起笔来,把家奴中所有的朱姓都划掉,换成了韦,又添上了韦景宇、柳宜修、韦芳华等人的名字,说:“老师辛苦,比着这份再誊抄一份吧,你们那份,后患太多。按我朝惯例,流放者如果主子都死了,剩下的家奴也是要处死的。格外开恩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怕你们不行,报到朝廷,那郑安歌必定不会依。这份名单,是前几日闽中一家因贪墨案被流放岭南的韦家人,因染上时役,都病死了。我已经将韦氏家奴尽皆处死,只是还没有报到朝廷。以后,你们就用韦家身份吧。朱雷伊改名韦景宇,文淑慎改名柳宜修,朱婉兮改为韦芳华,不要弄错了。我可是担着干系呢。其他人,就都扮成韦家家奴,老师,也委屈你,就改为韦家管家白广志的名字,扬波,改为白嘉树好了。” 花辰良心中感激不尽,可抄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看李岳华拿出自己的私章,就要往所有的文书上面盖。他按住李岳华的手,感激涕零的说:“岳华!我们这一路走来,多少人认不得我这老师了!只有你还这么帮我,想得这般周到!患难见真情啊!只是,那韦家没有儿子吗?我们小公子怎么办呢?为何是文氏改名柳宜修?这分明应该是梅家娘子……” 李岳华被老师这一席话弄得羞愧难当,他惭愧的说:“老师,学生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他眼看着这些人在收拾行装,心里的不舍像蛇一样撕咬着他的心,有些话不说,就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他拉住花辰良的手,跪倒在地:“老师,佳妮……真的要带着她去流放吗?乐安这么小……留在我这里好不好?” 花辰良惊呆了,虽然方才觉得不对劲,却没有想到李岳华竟然说出了这种让他难堪的话。当初他是拍着胸脯保证了的…… 他跌坐在床沿上,喃喃的说:“如果我说不行,是不是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在这里立足了?” 李岳华急忙说:“老师,你误会了,学生绝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可这些事,是不是可以问问佳妮,那个岛是个荒蛮之地,女人和孩子,就算没有人加害,也是活不下来的。那韦家倒是有一个和乐安差不多大的男婴,叫韦幼青,可他放在我这里,我不会给他改姓,这样,至少能为朱家留个后不是吗?” 花辰良不由得有些心动,朱乐安太小了。 他抬起头,看着李岳华,对方也是满脸恳求的看着他。花辰良默默摇头,说:“我把梅家娘子叫进来,你问问她,如果她乐意,你出来见我,如果她不乐意,她自己出来就是。这事儿,先不能让雷伊知道。”他叹息一声:“雷伊,还是个孩子呀!” 梅佳妮今年不到十六岁。她家里世代是梅太后家的家奴,若不是朱家衰落,她最多只能是朱雷伊收房的丫头。 嫁给朱雷伊并不是出于她的自愿,她是朱雷伊的祖母挑中,直接就把她送到朱雷伊的房里了。虽然后来扶了正,可朱雷伊一直习惯于她妾侍的身份,总是支使她做一些丫头做的事,对她也缺少举案齐眉的尊重。 这些,花辰良都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梅佳妮肯定会答应李岳华的……就算她不能当王妃,给王爷当个妾侍也好过给流放犯做妾。 花辰良让人去请梅佳妮。只说岳先生还是有些不舒服,请她来一下。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 梅佳妮听说岳先生不舒服,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七天里,这位?33??先生让她心里产生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以前从未有过的情愫。让她不由自主的牵挂他,关心他。 她赶过来的速度让花辰良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他阴郁的看着她,指了指旁边的门,说:“岳先生有话对你说,你进去吧。” 梅佳妮忐忑不安的看了看花辰良,犹豫着说:“老师,您陪奴家进去吧,孤男寡女,不方便啊。” 花辰良摇摇头,说:“不妨事,老夫在这里等着夫人。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太夫人临终前,把主公托付于夫人,太夫人,于夫人有恩呐!夫人可还记得?” 梅佳妮惊愕的看着花辰良。花老爷子从来没有喊过自己“夫人”。今天不仅喊了,还提到太夫人,提到梅家……她心中不安,不知道这位岳先生要和自己说什么。 梅佳妮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李岳华盘腿跪坐在一张小几前,神态安详的用茶匙从茶仓中取出茶叶,放入茶壶中。看到梅佳妮进来,李岳华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佳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他姿态优雅的往壶内注入开水,又接着倒出。笑着问:“岳先生身子大好了?” 李岳华再次往壶中注水,语气温柔而低沉:“在下姓李,名叫李岳华,是当今皇上的弟弟。至今没有婚娶,也没有女人。” 梅佳妮心情一紧,这一刻真的到了。她面色苍白,低下头,双手揉搓着手帕。 李岳华看看她,端起茶壶,在面前的茶杯里挨次斟满,端起一杯,双手递于梅佳妮。“请。” 梅佳妮急忙伸手接过,抬头间,正对上李岳华深情的眸子,她慌乱的佯装喝茶,掩饰自己内心泛起的涟漪。 李岳华也端起一杯慢慢品茗,柔声说道:“佳妮,前路茫茫,换一条走如何?”不待梅佳妮拒绝,他抢着说,“你可以带着乐安留下来,孩子这么小,到了那个岛上,会活不下去的,朱雷伊什么也不懂。” 梅佳妮有些惊呆了,这人要这么直白的抢人妻儿吗?就因为朱雷伊是流放犯,他就要这么被人宰割吗?她低声但坚定的说:“恕佳妮不能从命,岳先生。佳妮已经嫁人了,乐安能不能活下来,那是他的命,谁让他是朱家人呢?” 她放下茶杯,轻轻施了一礼,就要站起来离开。李岳华拉住她的胳膊,有些焦躁的说:“佳妮,别急着回绝我,你再想想,再想想。”他边说着,边增加着自己的筹码:“岳华不好女色,独独被姑娘吸引,岳华若能得姑娘常伴左右,定然不会再娶其他女人。” 梅佳妮的胳膊被李岳华攥住,本想甩脱,可这双手孔武有力,这是一双有力量的,男人的手。和朱雷伊不一样。这双手对梅佳妮充满了吸引力,在这乱世里,这双手让她觉得有力量,有依靠。 梅佳妮任由这双手握着,心乱如麻。她低着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李岳华被她这样娇羞的模样迷得神魂颠倒,他动情的说:“佳妮,我会让你一生有山可靠,有树可栖。你要是同意,点点头就可以,剩下的交给我来办,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明媒正娶。”他看梅佳妮不说话,又加了一句,“还有乐安,我会把他当亲生儿子培养成才。” 梅佳妮觉得自己有些模糊不清了,她不由自主的,如梦呓般问道:“真的?” 李岳华听到这句几乎就是答应了的话,高兴极了,连连说:“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已经想好了,只要给你换个身份,岭南很多大族,你可以挑一家你喜欢的,做他们的女儿,当然不需要做真的女儿……然后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成亲了,行吗?”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梅佳妮,说出最后一句戳她痛处的话来:“佳妮,你还不知道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拜天地入洞房是怎么回事吧?这些,我都会给你。” 梅佳妮觉得自己彻底被征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的头。只觉得李岳华高兴的走到自己这边来,忘情的用力抱了抱她,想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被她惊慌失措的躲开了。 李岳华呵呵轻笑,低声细语的说:“是我着急了!你等在这里,我去跟老师说,打发他们走。”他炽热的目光紧盯着梅佳妮,最后克制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轻轻的快速抽走了她手里的帕子。 佳妮急忙要拿回来,李岳华却把帕子塞进怀里,佳妮着急羞怯的说:“别,这样,不好。” 李岳华笑道:“既然不好,还你就是了。”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送到佳妮手中。佳妮见他从同一处抽出帕子,颜色样式都一模一样,想着是自己原来那方,放心之余,又微微的失落,说不好,就这样还给自己了? 等到李岳华出去,梅佳妮失落的看着这方帕子,却发现这不是自己原来那条,自己原来那条,只绣了一朵梅花,而这方手帕,却是绣了一枝并蹄莲。 她不禁咬着嘴唇笑了,想假如方才不拒绝他,不知道他的亲吻会是怎样的呢?想着想着,不觉脸上潮热,飞起一朵红云。 花辰良看到李岳华出来,心里凉了半截。他要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已经失去所有亲人的朱雷伊呢? 花辰良想了想,没有去找朱雷伊,径直去了叶齐光的住处。 叶齐光看到花辰良拿来的文书,每一份上面竟然都有岭南节度使李岳华的私章,虽然还没有正式换凭,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岭南,这已经相当于是事情全部办妥了。 叶齐光看了看花辰良,花辰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他明白了什么,“老师,这个李岳华,他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他有什么条件?”要知道,他们这一行,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么要紧的人物,任何掩盖都没有,破绽百出,不用看就知道有问题。 花辰良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这人往高处走,咱们现在这个境况,梅家娘子,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雷伊那里……要怎么说呢?” 第十七章 冒名顶替 叶齐光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他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大丈夫何?33??无妻?一个女人而已,也不是什么正正经经迎娶进门的正房妻,给他就是了。只是,老爷子说乐安,他要去做什么?” 花辰良说:“他当然是想讨好梅家娘子,乐安那么小,不让带乐安,他也是怕梅家娘子不跟着他走啊。” 叶齐光连连摇头,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连呼:“不妥!不妥!乐安是朱家人,不能让他带去,他不可能不给乐安改姓,不然,他也不好藏住乐安。十有八九,最后是跟着李岳华姓了李。不行不行!这样怎么行?老师,乐安是朱家独苗啊!他可以跟着主公姓韦,也不能随着他娘跟了李岳华,”叶齐光咬牙切齿的说,“乐安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姓李!先皇的血,还没有干!” 花辰良说:“乐安太小了,只怕在那个岛上,离了亲娘,养不活呀!” 叶齐光脸上慢慢露出诡秘的笑意,对着花辰良耳语一番,询问道:“如何?” 花辰良不安的说:“雷州?那里可是岭南治下,你说的人,妥当吗?” 叶齐光笑道:“老爷子放心,齐光以性命担保,雷州时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这个时文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花辰良听他说的这么肯定,信任的点点头,说:“也就是这个万全之策了,此计我们分头去找主公与梅家娘子商议。” 梅佳妮初听叶齐光不让她带走乐安,着实着急起来,自己已经明说要跟着李岳华走,已经不可能再回头,现在带不走乐安,难道要母子分离吗? 花辰良察言观色,不急不缓的把叶齐光的主意献上,梅佳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又不放心的问:“那时家可靠吗?” 花辰良道:“可靠,时家和叶家有旧,从闽中迁至雷州,一直世代居于雷州,也的确与梅家有些远亲,现在时家人丁凋零,只剩下令表兄时文儿一人,此人文武双全,公子跟着他,也能得到很好的培养。梅家娘子去那里,也算是从娘家风光出嫁,公子也有了妥当地方安置,岂不两全?” 梅佳妮放下心来,点点头,说:“一切全凭老师做主。” 花辰良暗自叹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他幽幽的说:“那荒岛地处岭南,以后还要请梅家娘子不要忘了主公昔日情分,多多照应啊。” 梅佳妮不由羞愧满面,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花辰良。 朱雷伊乍听到叶齐光讲了梅佳妮要跟着李岳华走,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叶齐光,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忍回马上就要流出的眼泪了。 叶齐光冷眼观察着朱雷伊,看到朱雷伊又要伤春悲秋,他淡淡的说:“主公,说起来不过一房妾侍而已,那李岳华要,给他便是,有了这棵大树,对咱们以后的大业,可是用处太大了。” 朱雷伊对梅佳妮并没有太深的情意,父母之命,一个通房丫头,后来也是情势所逼,母亲才把梅佳妮扶正,也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朱雷伊。朱雷伊苦笑一声,大难临头,谁有了高枝不想攀啊。 他颓然问叶齐光:“需要我做什么?休书?” 叶齐光想了想,说:“主公与梅娘子都是在官家册子上死了的人,休书就免了。只要主公答应此事就行。”他顿了顿,说,“主公不用担心乐安,属下已经在文书上又加上了韦幼青的名字,等到了地方,由时文儿把乐安买过来,那李岳华也不是真的想留乐安,无非是想讨好梅氏,怕梅氏舍不得孩子不跟他走。属下只是跟他说梅家娘子是时家远亲,要在时家出嫁,那时文儿不喜堂客,一直想过继个儿子,不如让时文儿赎买韦幼青,这样梅家娘子不会离开孩子,他也不用养个拖油瓶。李岳华一口答应。乐安这么小,跟着主公上岛,只怕会养不活,这可是朱家的独苗,一定要养好才行。主公看属下这么安排可好?” 朱雷伊摆摆手,颓唐的说:“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叶大哥你的安排极好,对乐安也好。” 叶齐光说:“是,本来没有梅娘子这事,属下也是想这么办,还怕梅娘子舍不得孩子不同意,这下,倒是成全乐安了。” 这两边一说好,因李岳华急于赶往洛阳,他一面着几个亲兵一路跟随护送梅佳妮到广州,一面给雷州府衙去信密查时文儿其人。若是没有问题,让时文儿到广州接梅佳妮母子回时家。 叶齐光知道李岳华会让人查时文儿底细,即回雷州准备,这个时文儿当然是叶齐光假扮的那一个,时家是叶齐光的母亲娘家,时文儿是叶齐光舅家表弟,前段日子和叶齐光一起出游时,不慎坠崖而死。雷州官府知道时文儿,却不知道时文儿已死。因叶齐光母亲远嫁又早逝,也就没有人知道叶齐光与时文儿的关系。 时家祖上是从闽中迁居雷州的,现家有良田千倾,佃户上百,上百长工短工,只是人丁凋零,到了时文儿这一代,只剩下时文儿一人。 时文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雷州,时家大院典雅精致,雕梁画栋,刻有瑞兽祥鸟、花果虫鱼,墙壁描绘山水、花卉。中厅和主房檐宇间的屏板中有木刻的群芳谱,百兽图。在雷州,算是中上等人家。 时文儿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口的拴马石上拴着几匹马,门里的门子时宝惊喜的向他打着招呼:“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延爷正着急呢,知府大人来了三趟找公子,说是允亲王有急事请公子去广州走一趟。” 延爷,名叫延九云,延家是时家的老管家,现夫妇二人分别任时家内宅和外面的管家。三十几岁年纪,带着二子一女住在时家,二子原负责少爷出门时跟随,只因时文儿喜欢独来独往,现二子帮父亲打理田庄事务。女儿则在内宅端茶递水,帮母亲管理一应丫环仆役。延家五人忠心耿耿,虽然时文儿经常不在家,时家也能照常运转良好。 第十八章 时文儿认子 进了中厅,果见一个身穿绿色袍服的长史带着几个胥吏打扮的人,在中?33??客座上就坐,延九云在下面站着。时文儿以游侠自居,时家人丁凋零,论财力也只算中等,在地方上势力并不强,属于与官府两不结交的境况。 延九云一看到时文儿走进来,急忙走过来对时文儿介绍道:“公子,这位是府衙的张长史。”又对那位长史介绍道:“张长史,这位就是我家公子。” 张长史恭敬的双手递上一封书信,道:“时公子,这是允亲王亲笔书信,请公子去广州接令妹回家。刺史贾公派卑职护送公子前往广州。” 时文儿接过信,请张长史就坐上茶,自己打开信看了起来。信中称梅佳妮为时佳儿,由闽地到雷州来寻哥哥,在半路上遇到病倒在客栈的允亲王。时佳儿帮允亲王看病时两人暗生情愫,允亲王要即刻进京向皇上禀明此事,才烦请兄长来接妹子回家。 信中又说到时佳儿带着一个小男孩儿回家,那是时佳儿看到有流放的韦氏一族,孩儿快养不活了,知道哥哥想收养个义子,因而向李岳华求情,买了下来,一起带回送与哥哥。 时文儿看着信,心里想笑,这位允亲王为了得到美人,倒是成了编故事的好手。 只听张长史说:“时公子,令妹的户籍与令公子的户籍贾公已遵照允亲王之令办妥,公子不必挂心。若公子家里没有其他要紧事处理,不如今个儿就走如何?此去广州,怎么说也有四五天的路程,早些迎回令妹,贾公也好向允亲王复命,公子也全了天伦,岂不是两全其美?” 时文儿呵呵一笑,把书信原样放好。对张长史说:“那就有劳张长史了。”张长史躬身道:“卑职荣幸。” 一路上张长史殷勤备至自不待说,及至到了广州驿馆,驿丞领着时文儿来见梅佳妮,一走进房门,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挽着道髻的俏丽少年,向自己拱手行礼。时文儿不由得有些发呆。这梅佳妮换上男装,更显得身长玉立,清理脱俗。 梅佳妮早听说时文儿喜好男风,最厌堂客,今天见他这般看着自己,一时好不自在,急忙用娇媚的女声说:“佳儿见过哥哥。” 时文儿这才回过神,暗自懊恼自己竟被美色所迷惑,要知道,真正的时文儿才是好男风,可他这个时文儿是假的呀。 收敛心神,掩饰着回礼道:“妹子多年不在家,哥哥竟有些认不得了。”一时抱过乐安来,当着张长史的面,两人继续做戏,时佳儿说:“哥哥,这个就是韦幼青,他的乳名叫乐安,哥哥叫他乐安吧。” 时佳儿目视时文儿,眼眶湿润,自己这辈子不能听到乐安叫自己亲娘了,只能以“姑姑”称呼。时文儿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接过乐安,此时的时文儿已经由方才的下半身思考回归到上半身上来。他心里鄙夷的想着,这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的女人,不做乐安的娘,也好。 怀中的乐安用他清澈灵动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时文儿,突然咧开嘴,“啊呀,呀啊”的乱叫着笑了起来,柔若无骨的小手伸到时文儿的脸上乱摸着,摸得时文儿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情不自禁的搂在怀里亲热起来。 张长史笑道:“这孩子倒是有些造化,快活不下去了碰到时姑娘和王爷,现如今与公子这般亲热,倒像是公子的亲生子,一点就不认生。” 时文儿带时佳儿与乐安回雷州的时候,李岳华也坐船到了洛阳。 他回到洛阳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宫中,李岳旭传李岳华到自己平时起居的东明殿见驾。 李岳华着紫色官服,骑马到达大安宫的宫门前,将马匹与佩剑都交给执勤的小校,却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的四周皆用精美的丝绸妆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两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的拉着车,发出“的拉,的拉”的响声。 马车走过宫门,却没有停下,一溜烟的进去了。李岳华不满的指着那辆马车问:“那是谁家马车,可真够嚣张,过宫门不用下车吗?” 值勤小校陪着笑脸说:“王爷在岭南久了,不认得也是难免,这是卫国公的妹妹华国夫人的马车。” “卫国公妹妹?”李岳华回忆着,“武长候夫人?她何时封的华国夫人封号?” 小校笑道:“不是,武长候夫人是卫国公的二妹,华国夫人是卫国公的堂妹,刚从姑苏老家过来的。” 李岳华嗤之以鼻道:“这卫国公,妹妹可真不少,够他慢慢的嫁人赚嫁妆的。” 小校讪笑着,不敢接腔。李岳华也不再理他,径自往宫里走去。一路上,一队队的羽林军如临大敌般来回巡视宫苑,个个凝神静气,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他纳闷的一直走到东明殿门口,才看见李岳旭身边的内监杨魏冉,笑嘻嘻的站在宫门口等着他。李岳华笑道:“可算看见个会喘气的了,这是怎么了?这宫里这般安静。” 杨魏冉默不作声的走在李岳华前面引路,李岳华奇道:“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连你都哑巴了?”他戳了戳杨魏冉的腰眼,笑道,“我从岭南来,给你带来了好东西,你乐呵乐呵,我就拿给你。” 杨魏冉这才回过头来说:“王爷,您也觉得今个儿宫里有些奇怪吗?”李岳华笑而不语的看着杨魏冉,心说我就是不问,急死你。 果然,杨魏冉憋不住自己说起来:“卫国公出征北汉,本来都打赢了,却不知怎的,在城下被人给一箭射伤了。”他回头看了看李岳华,悄声说,“那城墙那么高,怎么可能射的到?听说,卫国公和皇后都怀疑,那箭,是从背后射过来的。” 李岳华眼皮挑了挑,笑骂道:“老奴才,不要命了啊?这种话也乱说?打仗嘛!刀剑无眼。那北汉虽是软柿子,却是有契丹为靠山的,契丹国内,神箭手多如牛毛,在城墙上射人,有什么射不到的?少见多怪。” 第十九章 暗箭伤人 杨魏冉呵呵笑着说:“王爷教训的是,老奴哪里懂这些打仗的事?横竖听他们瞎猜罢了。” 两人说着话,李岳华已经走到大殿内,看到李岳旭正坐在案几后读书,走上前去跪下行礼道:“臣弟李岳华,叩见陛下。” 李岳旭抬起头,看到李岳华,急忙从案几后绕过来,伸手扶住李岳华,亲热的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坐垫上坐定,拍着他的手嗔道:“怎么拖到这时候才到?让哥哥等的好心急啊。” 李岳华愧疚的说:“臣弟在路上感染了风寒,病倒在客栈里,多亏一位姑娘救治,不然只怕这个时候也来不了。” 李岳旭听他说到“姑娘”,饶有兴致的问:“哪里的姑娘?说来听听。” 李岳华正不知如何向皇兄开口说要娶时佳儿为妻的事,现如今李岳旭主动发问,正中下怀,还未开口两颊竟飞起红云,激动的两眼放光,声音颤抖着回答道:“是个非常美非常美的姑娘,臣弟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姑娘。她姓时,闺名佳儿。家里是雷州大户,她还有一个哥哥,她很聪明很善良,还颇通医理。”他热切的看着李岳旭,恳求的笑着,“陛下,臣弟想娶这位时姑娘为王妃,不知陛下的意思……” 李岳旭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弟弟露出少男般的羞涩,宠溺的连连点头,笑道:“好啊,随你的心意就是。想不到你终于要娶亲了,呵呵……” 这时,杨总管进来,低眉顺眼的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带华国夫人来觐见陛下。”说完,还特意多看了几眼李岳华。李岳华不解的看着他,无奈杨总管道貌岸然的很快退到一旁,给端庄华贵的郑皇后及华国夫人闪开一条道。 华国夫人身穿珍珠色的锦缎宽袍,长长的裙裾拖着身后,高高的发髻上一只珍珠簪花步摇随着她小小的步态轻轻摇曳。她仪态万方的走上前来,微微蹲身行礼道:“奴家郑雨娟,给陛下请安,给允亲王请安。” 李岳旭笑道:“不必多礼,坐吧。皇后看过卫国公了?他现在伤势如何?” 郑皇后微笑着拉着郑雨娟,把她安放在李岳华的身旁坐下,又走到李岳旭身边坐下回道:“陛下,妾身去看过哥哥,所幸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这箭伤在背后,却是蹊跷的很……” 郑皇后还未说完,李岳旭不满的打断她的话:“为了这个箭伤在背后,已经闹了鸡飞狗跳这么多天,军中人人自危,不是已经抓到了嫌犯了吗?快些丢开手消停了吧!” 郑皇后道:“只抓到一个六军都虞侯,芝麻大的小官,隔着好几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他却是受了谁的指使做下这样的大案?更奇怪的是,那嫌犯的家人不知去向,嫌犯也不知道怎的就死了!妾身想着,是不是该让巡防司的人来查查,他的家人,也得找着才行。这谋杀朝廷重臣,不是小事……” 李岳旭无奈的摇头叹息道:“嫌犯你们没看好让他死了,就算是朕让巡防司去查,可也得有得查才行啊。难道要在全军到处抓人?不要逼得那帮骄兵悍将哗变才好!那虞候的家人,无非是些无知妇孺,能知道什么?找他们做什么?以朕来看,军队打了胜仗,该抚恤褒奖才是正事。郑卿先在家好好养伤,打了半辈子仗了,也趁此歇息歇息。诚勇有十五岁了吧?让诚勇出来多历练历练才是。可惜诚武死得早啊,那个孩子才最像安歌。” 李岳旭这话一出,郑皇后脸色一变,又接着笑道:“是,皇上体恤哥哥,妾身先谢过了,等哥哥好了,就让他带着诚勇进宫来谢恩。” 李岳华奇道:“第六军?圣武军第六军?圣武军不是武长候治下的军队吗?这次出征北汉,也跟着去了?” 李岳旭笑道:“你深居岭南有所不知,武长候如今不大管军中之事,倒是他的儿子赵伯庸,年轻有为,是个可造之材。这第六军,在这次对北汉的征战中,攻城掠地,立了不小的功啊。”他转向郑皇后,说:“朕已下旨,卫国公为国征战,身负重伤,实为军人楷模,国之栋梁。特赐金匾,另加赐封邑千户。从明日起,禁军一切恢复如常,按功劳犒赏三军将士。” 郑皇后明白李岳旭的意思,自从班师回朝,流血流汗的军人得不到犒赏,还要背上行刺主官的嫌疑,只怕军中怨气,一触即发。因而也只好见好就收,颌首道:“陛下圣明,妾身在此替兄长先行谢恩。” 郑皇后又笑着问李岳华:“允亲王这山高路远的,可是在路上跑了不短的日子吧?我这妹妹,方才还跟我说起,在宫门口碰到一位英武的王爷,这进了殿才知道却原来是允亲王。” 李岳旭打断她的话说:“岳华此来,正是来向朕禀报他的婚姻大事的,他马上就要娶一位雷州姑娘为王妃了。” 华国夫人闻言色变,哀怨的看了李岳华一眼。郑皇后抿嘴一笑道:“雷州姑娘?那是汉人了?兄弟,不是皇嫂挡你,你也知道,咱们李家,还是要以沙陀人为根本……以前,哥哥军中,何时发生过这背后伤人之事?也就是这次,军中有了汉人,闹出的蹊跷事,又何止这一桩!” 李岳华心中不满,却又不好表露出来,讪讪的笑道:“皇嫂,皇上早就有旨意,沙陀人与汉人,可以自由通婚。” 郑皇后笑道:“沙陀人,是指的咱们吗?咱们可不是普通沙陀人……岳华,难道你忘了,你可是沙陀人的大酋长!若是娶个汉女为王妃,岂不是要寒了这些赤胆忠心随陛下打天下的沙陀英雄们的心?”她说着说着,神情逐渐肃然,说到最后,连李岳旭都坐直了腰板。李岳华更是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李岳旭咳嗽一声,打破僵局,他笑着对李岳华说:“岳华呀,皇后说的有道理,这姑娘人必定是非常好的,只是就算她是沙陀人,要做亲王妃,家世也着实低了些……” 李岳旭说到这里,李岳华坐不住了,他恳求的看着李岳旭:“陛下!” 第二十章 承宇过继 李岳旭抬手止住他,对杨魏冉说:“封这位雷州时佳儿姑娘为允王侧妃,就这么拟旨吧。”李岳华要再次发话,被李岳旭用眼神制止了,正色道:“侧妃也是妃,不算委屈了她!” 李岳华看哥哥的神情,只怕无法转寰,郑皇后又在一旁夹枪带棒,生怕多说生事,只好俯首低声道:“是。” 郑皇后站起身来,笑道:“妾身不耽搁皇上与允王叙话了,我们姊妹先走了。” 李岳旭说:“皇后先慢些走,还有一事,总要知会你一声,你听完再走吧。” 郑皇后答应一声,复又坐下,只听李岳旭对李岳华说:“朕有一子,聪明伶俐,只是太聪明了,在这宫里,难免遭人嫌弃。”他说到这里,睨了郑皇后一眼,继续说道,“朕本来看你一直不娶亲,想把他过继给你,现在你要娶亲了,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继个儿子?” 李岳华听明白了,急忙说:“臣弟愿意,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位皇子?”李岳旭看了看郑皇后,对李岳华说:“是辰郡王李承宇。宫中有人欲加害于他,你带他去岭南吧。” 郑皇后暗暗心惊,不过,李承宇过继给李岳华,这储君之位他就算是没有份了。岂有不允之理?急忙说:“辰王聪明伶俐,恭喜允王得此佳子。妾身这就按陛下旨意,为陛下与允王举行过继礼。” 李岳旭在武德殿下旨,将自己的四皇子李承宇过继给允亲王李岳华,两天后,所有的百官要到大安宫观过继礼。 两天后,几乎全部京城官员都到了大安宫,大大小小的马匹轿子把皇宫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禁军因李岳旭下旨停止调查郑安歌被刺一事,又得了许多封赏,人人感念皇恩,自然格外卖力,巡逻的羽林军加强了三倍,军容严整,人人肃穆。 天近正午,太庙外几乎挤满了人,身穿各色朝服的官员们按品秩分站两列。正午时分,就听一声内监的尖声细嗓道:“陛下驾到!”众人皆下跪行礼,由三十六人抬起的龙辇上,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吉服冠的李岳旭正襟危坐。他缓步走下龙辇,在众多內监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太庙。 李岳旭走到太庙正中央,接受群臣大礼参拜。杨魏冉走到太庙大门的台阶上,另有两名內监分别将太庙的庙门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只见有些昏暗的太庙里供奉着一排排的灵位。李岳旭走上台阶,接过杨魏冉点燃的香,缓缓走进太庙,随后跪在正中的明黄色蒲团上对祖先行跪拜大礼。 随后依次亲王,郡王,公爵,大臣,按品级参拜行礼。所有人都行礼完毕后,李岳旭走出大殿,示意杨魏冉将辰王李承宇从太庙后面领着走了出来,来到李岳旭面前跪下,将李承宇的小手交给李岳旭。 李承宇两天前就已经知道自己马上要成为皇叔的儿子了,他问母亲朱才人:“娘,父皇不要儿臣了,是吗?他要把我给皇叔了。” 朱才人依依不舍的摸着李承宇的头发,慈爱的说:“承宇,父皇是因为太疼你了,怕你被人加害,才让皇叔领你去岭南,避开那些恶人的锋芒,你明白吗?” 李承宇无奈气恼的点点头,朱才人看看门外,悄悄的说:“你舅舅一家,被这些恶人降罪,流放岭南去了,虽然都说他们死了,可娘不信。若是你能有机会,悄悄的查访他们,保全他们,娘可是就对你感恩不尽了!”说着,滚滚的泪留下来。 李承宇伸出小手,用手帕擦干母亲脸上的泪水,说:“娘,孩儿记住了。孩儿有个表弟,叫朱乐安。” 朱才人饮泣不止,拉着李承宇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幽幽的说:“他们可能为了避开那些恶人,把名字来历都改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了。有缘自会相见,我儿不要太焦躁了。”李承宇抱住母亲,母子二人分别在即,后会似乎遥遥无期,不由抱头痛哭。 李岳旭表情肃然的拉着李承宇的手,杨魏冉大声道:“允亲王李岳华上前。”站在一旁的李岳华上前,跪在台阶下,行跪拜大礼。李岳旭拉着李承宇的手慢慢走下台阶,将李承宇的小手交到李岳华的手里,说:“岳华,辰王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对待他。” 李岳华急忙叩首道:“微臣谢陛下隆恩,臣弟一定尽心尽力,把辰王教养成人,绝不辜负陛下对臣弟的信任。”李岳旭点点头,拍了拍李岳华的肩膀,轻声说:“朕信你!” 郑皇后没有参加李承宇的过继礼,倒不是她不想参加,而是因为郑安歌的伤势突然恶化,李岳旭要主持承宇的过继礼,安排郑皇后去卫国公府探望。 郑皇后此时正坐在卫国公郑安歌的床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郑安歌,对郑安歌的夫人说:“嫂嫂,陛下在主持辰王的过继礼,不能来探望哥哥,让本宫一切代劳了。只是不知这伤势,怎的突然恶化了?” 站在一旁的太医院院判陈之谦见问,跪下禀道:“启禀皇后娘娘,国公的伤本来已有好转之相,却不知为何,前个儿突然崩裂,微臣现以存命汤救治,若是今夜能醒转,倘或有救。” 郑皇后听了陈之谦的话,不露声色的让陈之谦离开,又惊又怒的问嫂子:“哥哥的箭疮,却是因何崩裂?” 郑夫人哭泣不止,却不肯言。郑皇后四下环顾,却不见卫国公世子郑诚勇随侍,心中有了七八分明白,冷冷的看着嫂子,问:“诚勇呢?” 郑夫人正惶惑不安,听到郑如英这般威严发问,吓得一下子跪倒,哭泣着说:“请皇后娘娘息怒,请皇后娘娘饶赎勇儿吧!” 郑如英怒道:“你宠出来的好儿子!他做了什么好事惹他爹爹生这么大的气?” 郑夫人更是不敢出声,只是战战兢兢的在地下跪着,浑身发抖。郑如英冷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这个好儿子,多半是又和他爹爹的哪个小妾苟且,被他爹爹知道了吧!” 第二十一章 落难母子 郑夫人听了这话,心头灵光一闪,道:“皇后娘娘明鉴,勇儿固然是不争气,可这事也是奇了,前儿个国公明显得见好,让妾身陪着去花园走走,偏偏就在那个空档,那个小贱人,引着勇儿往国公跟前去!把国公生生的给气恼坏了。事后,也不知道吞了什么毒药,只转眼的工夫,众人看时,已经咽气了。” 郑如英听得心惊肉跳,郑安歌在朝野仇人众多,那蹊跷的一箭,嫌犯在重重看押下离奇死亡,嫌犯家眷也不知去向,如今又出来这么一个女人,看起来是有些来历背景的…… “这个女人,是怎么进的郑家?” 郑夫人更是吞吞吐吐答不上来,这女人是郑安歌抢的前朝一个降将的正房妻,为了抢这个女人,连人家男人都安了个罪名给杀死了。 郑如英看嫂子答不上来,更加生气,说:“一家子这都干了什么?若是让陛下知道,还不知道要嫌恶成什么样子!你看看人家赵家!儿子女儿的个个争气!你们这样,本宫怎么放心让女儿嫁进来!诚勇那副德行,凭什么娶本宫的安僖!” 郑夫人伏地不敢抬头,哭道:“郑家一切全仗娘娘保全!现如今,还是要等国公醒过来呀!” 郑如英无奈的怒道:“马上让人去查查那个女人的底细,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次一定要小心,切不可把这家丑传扬出去!诚勇,”她恨恨的说出这个名字,“给我好好管教!告诉他,再出这种事,这爵位,就不会由他继承了!安僖,也不能再嫁给他!” 郑夫人如遇大赦,连连跪地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妾身一定谨记娘娘教诲!” 行完过继礼,李岳华当即带着六岁的小承宇离开洛阳。此刻他们正坐在马车上,四匹形体俊美而健壮的枣红马,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十二个亲兵骑马分成两列护持左右。在他们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靛蓝色行李车,一个小男孩儿坐在里面。 承宇站在马车窗前,扒着车窗往外瞧着。马车晃晃当当,李岳华不放心的对李承宇说:“承宇,过来坐好吧,这样会摔了的。” 李承宇回头看了看他,说:“不妨事,孩儿跟着禁军教头学过马步功,专练下盘功夫。”他遗憾的说,“孩儿才刚刚开始学武,就要走了。” 李岳旭笑道:“你喜欢练武?这是好事。等到了岭南,皇叔教你练武。不仅皇叔教,皇叔府里,有很多武士,你喜欢谁,就让谁当你的老师,如何?” 李承宇这才听话的回到李岳华身边,问:“皇叔,咱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是不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得我娘了?” 李岳华的心里泛起一阵怜惜,孤苦的朱才人他也有所耳闻。这么说来,这李承宇还是朱乐安的表哥。想到这里,他温和的对承宇说:“你不用担心,叔叔每年都会回京几次,到时候带上你,你就可以回来看你娘了。” 承宇咧开嘴笑了,搂着李岳华的脖子,贴上李岳华的脸,高兴的说:“多谢皇叔!”然后放下李岳华,又说,“皇叔,孩儿听说您要娶王妃了,是吗?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吧?” 李岳华呵呵笑了,说:“你说得对,她人非常好,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你可愿意?” 承宇认真的说:“这孩儿现在可不能说,总要见到她才能决定。孩儿更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他说着,又站起来,趴在座位上,掀开车尾的窗子帘往外看,边看边说:“皇叔,小豆子在后面吗?” 李岳华笑道:“承宇,这句话你问了十遍了。你放心,你那个小内监那么机灵,就算是叔叔把他忘了,他自己也能找到这里来。他在后面的行李车上坐着呢!过会儿上了船,你就能和他一起玩了。”承宇这才放心的坐下,马蹄急踏,出了南边城门,向城郊码头驶去。 天空晴空万里,运河水从天空白云深处排空而来,又滚滚涛涛的向着无边的田野排空而去,运河上成串的船只破浪航行,一派繁忙的景象。 李岳华领着李承宇站在甲板上,身后跟着有一双骨碌碌的小眼睛的小豆子。看着运河的壮丽景色,李承宇兴奋的两眼发光,对李岳华说:“皇叔,孩儿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宫外面的景色,没有想到这么好看。岭南也这么漂亮吗?” 李岳华点点头,笑着说:“是,我们岭南,与这中原自是风光不同,你去了就知道了。”承宇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李岳华说:“怪不得父皇总说山河壮丽,孩儿今日才算真正明白。” 正说着话,却听下面一片嘈杂,两个亲兵揪着一个妇人,妇人手里还半抱半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下面的底舱走上甲板,拖拽着,呵斥着拖到李岳华面前。只见这两个人虽然衣衫褴褛却皮肤光洁,头发虽然凌乱却乌黑发亮,一看就是乔装改扮的富家眷属。李岳华皱了皱眉头,问:“你们是谁家的眷属?为什么在本王的船上?” 那女子一听李岳华自称“本王”,不由抬头看他,被亲兵用刀柄捣了一下后脑勺,又低了下去。那妇人低声说:“王爷可是允亲王?” 李岳华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会猜想,你是谁家娘子?”妇人听到他问,不由伏地痛哭不止。 李岳华挥手让押解亲兵下去,睨了那妇人一眼,冷哼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说了,纵然本王救不了你,你的这个娃娃,倒是可以留下。” 那妇人擦擦眼泪,道:“拙夫是圣武军第六军都虞候,跟随卫国公出征北汉,本是立下战功,还写家信给家里报喜,说自己要加官进爵!谁知卫国公不知何故中了一箭,这战场上刀箭无眼,那郑家人偏偏说是拙夫暗箭伤人!想拙夫一个小小的都虞侯,和那卫国公何冤何仇?无奈屈打成招,被逼自杀。” 那妇人说到这里,不由再次泪水涟涟,李岳华冷眼等着她哭完,问:“后来呢?你又是如何到我船上来的?” 第二十二章 米粒儿 妇人答道:“拙夫去世,那帮屠夫还不肯罢手,依旧不放过我们母子,为了这点子孩子,民妇拼死逃出,看到这艘船华丽威严,知道船主定非凡品,说不定能为拙夫申冤做主!就算不行,也求船主能救这无辜孩童,民妇死而无憾了。如今得见允王,实是这孩子的爹爹在天有灵!恳求王爷搭救孩儿!”说完,兀自流着泪跪地叩首不止。 李岳华不动声色的听妇人说完,呵呵笑道:“你这个娘子口齿好生伶俐,可惜,事实胜于雄辩,真相到底是什么,小娘子心里明镜一般。既要本王搭救你的孩儿,大概你也知道,自己已经是颗弃子。临死又何必带着秘密归天呢?” 那妇人猛地抬头,凄苦的看着李岳华。良久,幽幽的说:“王爷真的愿意搭救孩儿?”李岳华说:“这要看你愿不愿意让本王搭救他了。本王不惧奸邪,可是喜欢诸事做的明明白白。” 那妇人看着他,点了点头。 李岳华对李承宇说:“承宇,你带这个孩子和小豆子一起去玩吧,他以后是你的人了,你给他起个名字吧。”李承宇躬身遵命,小豆子过来,领着那孩子的手,三人一起进船舱里去。 等甲板上只剩下李岳华和那个妇人,那妇人才说:“民妇和拙夫,都是巡防司的雷子。王爷摈退左右,恐怕也猜出这次事情由谁主使了。巡防司是皇上的,除了皇上,没有人能指使巡防司做什么。不是拙夫箭术不佳,我们接到的指令,就是不杀死卫国公。” 李岳华沉吟道:“既如此,为何卫国公箭疮又发作了?现如今却不知他是死是活。” 那妇人摇头道:“这个民妇就不知道了,巡防司里,各做一摊,互相是不通气的,民妇夫妇只是奉命行事。” 李岳华点点头,说:“本王明白了,令郎本王会好生照看,你,”他顿了顿,“本王保你不得,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说完,他走到甲板的另一边。 那妇人踉跄着走到船舷边,低头看了看下面滚滚运河水在船舷上激起的白色浪花,又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那个身披紫色披风的高大背影,无声无息的跳了下去。女子迅速被运河水吞没,好像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 李岳华微微叹息,转身走进船舱,看到三个小孩子把舱内的家什都搬到一边,把竹竿放在胯下,一手握住竹竿,另一只手拿着藤条儿在后面装作拍马屁股的样子,在船舱里跑来跑去。模仿着士兵的样子捉对厮杀。那个新来的孩子一点都不拘谨,且身形灵活,虽不是李承宇的对手,单薄的小豆子却总是被他的藤条抽中。 李岳华走上前去,跪坐在地板中央,三个孩子扑过去,李承宇首先发难,把一根竹竿舞得虎虎生风,直击李岳华面门。李岳华伸右手去捉竹竿,小豆子的藤条转眼即到,同样击向李岳华的面门。李岳华又伸出左手去抓小豆子的藤条,直待第三个孩子发难,就用前两个孩子的肉身子去挡第三个。 没想到这个孩子看破了他的企图,没有接着进攻,而是抓起旁边案几上的一只蛐蛐儿笼子,朝远处掷去。 李岳华大惊失色,李岳华最好斗蛐蛐儿,这笼子里的蛐蛐儿,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宝贝儿,平时都有专人照料,即使进京,也要着人带在身边,以便随时和京城那些同好者会上一会。 这会子眼看着蛐蛐儿笼子要落地,他顾不得陪这帮小家伙玩游戏,长身站起追上笼子下落的势态,伸手把笼子接在手里。那边李承宇和小豆子也及时收了手中的武器,三个孩子笑嘻嘻的看着他。 李岳华知道他们三个为什么笑,只要他站起来,就输了。李岳华仔细看了看他的宝贝,小心翼翼的放好,顺手在那个孩子脑门子上弹了一记,说:“贼小子,小滑头!”孩子听得他的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露出羞怯的笑意,躲到李承宇背后。 李承宇笑道:“皇叔,他不叫贼小子,他叫米粒儿。”李岳华忍俊不禁,笑道:“饶是你古怪!身边的人一个豆子,一个米粒儿,不知道怎么讲?” 李承宇正色道:“父皇教导儿臣,民以食为天,是以孩儿才把身边的人都起这样的名字,为我李煻祈福,望天佑我朝百姓,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李岳华不由激情澎湃,他拍了拍李承宇的脑袋,说:“好孩子,难得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份心思。好好读书,将来辅佐你大哥,建功立业,开创我李煻盛世。” 米粒儿看李岳华进来这么久,却不见自己的娘亲,迟疑的往舱门外走去。李承宇喊住他:“米粒儿!你去哪里?以后你是我的人了,去哪里都要告诉我。” 米粒儿说:“我想找我娘。” 李岳华道:“你娘回家去了,把你留给辰王殿下,让你以后好好为辰王殿下效力。” 米粒儿眼睛瞬间湿润了,他咬了咬嘴唇,走回来跪在李岳华与李承宇身边,用童稚的声音说:“米粒儿明白,多谢王爷收留。米粒儿以后会全心全意效忠辰王殿下,来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 李岳华向承宇使了一个眼色,承宇伸手把地上的米粒儿扶起来,像个大人一般拍拍他的肩膀,豪爽的说:“好说,你只要好好跟着本王,本王决不负你。” 李岳华回到广州,第一件大事就是迎娶王妃。那时家曾是雷州大族,只是几代过去,人丁逐渐凋零,现如今是时文儿的一个远房族叔任族长。因时文儿不怎么回家,对族中事务持超然态度,而对于修缮祠堂,祭祀祖先等需用花费,延总管都是不打折扣的奉上,是以时文儿与族中关系一向和睦。 今天,时家又添大喜事,作为只能算雷州中等士绅的时家,从闽中来的时家姑娘,竟然要做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以亲王之尊领岭南节度使的李岳华的王妃了!虽然圣旨上有个“侧”字,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单单看来纳采的使者和雷州刺史殷勤的嘴脸,就知道这侧妃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娘娘了! 第二十三章 荒蛮小岛 李岳华准备着衮冕坐辂车,亲自到雷州时家来迎娶他的王妃。王府主簿杨行之提醒道:“王爷,皇上的旨意,是纳时氏为侧妃,不是娶正妃,王爷不需要这样亲迎。若是有心示宠,着人抬王爷自己的轿辇去,也算是给了时家莫大的面子了,何必礼仪有亏,引人侧目呢?” 李岳华笑道:“侧妃如何?正妃又如何?死拍拍的轿子,就能代表本王吗?横竖本王只娶这一个,为何不能搞得风光一些?不仅本王去,你们也一起跟去,替本王博美人一笑又如何?” 杨行之被这位王爷的豪放不羁感染的呵呵笑起来,众幕僚也对这位王爷一向不拘一格的行事见惯不怪,岭南山高皇帝远,料想他那一向很宠弟弟的皇帝哥哥,也不会为了这一点点的不合礼制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就由着他去了。李岳华这么做却是明白,皇帝现在忙着对付郑家,恢复自己在军队中的权威,不会注意在遥远的岭南,这一点点不伤大雅的越礼。自己答应时佳儿的事,总要兑现承诺才行。 时家大摆宴席款待这位尊贵的新姑爷,李岳华的到来,把整个雷州都轰动了,从雷州府衙到时家这段路,披红挂彩,道路两旁全部用红绸遮挡起来,时家提前了一个月把祠堂修葺一新,以供新姑爷来时祭祀之用。 时家族长看到时文儿一脉这么风光,有心亲近,老人家找到时文儿,主动提到要给韦幼青入时家家谱之事,可偏偏这个提议让时文儿犯了难。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不想让韦幼青上岛,却没想过要让主公的孩子跟自己的姓。 可要是不入家谱,这韦幼青在时家又是什么地位呢?总不能做奴仆吧!最后折衷,让韦幼青入家谱,起名时乐安。可这个名字只有在时家内部使用,官府的户籍名册上,时文儿故意“不小心忘记”了,一直用着韦幼青的名字。 办完这些事,时文儿带上韦幼青,上荒蛮岛去看朱雷伊一行。 朱雷伊,现在的韦景宇已经于三个月前从杏蕾交凭上岛,这个荒蛮小岛,李岳华懒得派兵把守。郑安歌完全是为了给朱家掘墓,才把这个岛定为流放犯人的所在,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又把韦家也流放到那个小岛去。现如今韦家人染上时役而亡,岛上只剩朱家,没有什么好看守的。朱家人的死亡文书报到朝廷,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和一大堆文书一起被封存留档。李岳华猜测这与郑安歌卧床不起有关,郑安歌吃了陈之谦的存命汤,虽然命保住了,可一直不能起床,朝中大事俱由赵浩苍打理,家中之事,则由郑诚勇和庶生的长子郑诚忠一起主管。 郑安歌的嫡长子郑诚武死于一次对契丹的战争中。庶长子郑诚忠今年十七岁,是郑安歌的宠妾之子,和郑诚勇不同,郑诚忠为人稳重老成,甚得郑安歌的信赖。本来是郑安歌心属的继承人,无奈到了中原,李岳旭推行汉政,嫡庶有别,除非郑诚勇死了,不然郑诚忠是没有机会做继承人的。 时文儿在杏蕾旁边的渔村,购置了一个三进的院落,买了几条渔船,雇佣那些家里没有渔船的穷苦渔民,到深海里去捕鱼。在洛阳、雷州、广州、交州等地开设酒楼和商店,一为赚钱维持谷米教活动所需,二来可以安置谷米教徒以便于隐藏。这样也能不显眼的经常出海去荒蛮小岛看韦景宇一行。 这一天天空格外的晴朗,从杏蕾向南往,隔着宽阔的海峡,能隐约看见对面的小岛,时文儿吩咐人把粮食布帛等物运上船,然后戴上面具上了船。绿萝默不作声的看着戴上面具的时文儿,脸上露出微微惊异的神色,但很快就泰然处之了,她把八个月大的韦幼青背在背上,跟着时文儿上了船。 时文儿向船上的兄弟,谷米教第二把交椅的许巍然打了个招呼,许巍然向他做了个万事俱备的手势,吩咐人把船划入茫茫大海,往荒蛮岛划去。 船速很快,海水慢慢的由初入海时的淡黄渐渐变得碧绿碧绿的,船头激起的浪花在碧绿的海水里飘荡起舞,海面有风,波涛汹涌。 终于,荒蛮岛磅礴的山势越来越清晰,山地直逼海岸,现在正是涨潮时分,大片的树林出没于海水之中,只有茂密的树冠飘浮在海面上。时文儿让绿萝留在船上,自己背起韦幼青。许巍然想帮他,被时文儿拒绝了。船上的其他谷米教兄弟抬起时文儿带来的粮食布帛,一行人一起下了船,走进树林深处。在密林深处的海滩上,有着一些弯弯曲曲的小溪,各种树木的奇根怪枝,盘根错节,东弯西曲,有一棵树上,竟上挂下长着数百条气根。 许巍然不紧不慢的数着树木,数到五时就会走到身边的树木旁仔细验看,果然,当初上岛时留下来的记号还清晰可见。许巍然带着时文儿七扭八转的在树林里拐来拐去,终于脚下没有了海水,算是正正经经的踏上陆地了。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一多半,幸而时逢夏季挺热,海风吹来,倒是觉得非常的凉爽。 一棵大树上传来细细嗦嗦的声音,一个精壮汉子如猿猴般从树上攀着悬挂着的气根而下,稳稳的落在许巍然与时文儿身边。 “叶大哥,许大哥,”来人容长脸面,长挑身材,甚是斯文俊秀。他的声音里满是等待多时后的喜悦,抱拳行礼道,“你们终于来了。” 时文儿点点头,抱拳还礼:“年兄弟辛苦了。”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人正是谷米教的第三把交椅年青云。年青云用手里的刀叩击自己跳下来的那棵大树,又有几个人从树上跳下来,上前接过后面人手里的粮食等物。 时文儿打发那些人回去以后,年青云丈量着眼前的缠结在一起的灌木丛,看准一处,用刀柄一分,中间露出一条已经砍开的灌木丛。一行人踏上这条小路,最外层入口处的灌木丛又合拢了。 第二十四章 世外桃源 前面的树林仿佛扑面而来,根藤相连,枝枝蔓蔓,却眼看就要撞上去了,走到跟前又豁然开朗,年青云继续默念着口诀,寻找着隐藏于其中的道路,前面带路。 一行人走着走着,只听得“淙淙”的流水声,面前一座铁索桥,两根铁索固定于两山之间的峭壁上。一根南高北低,一根北高南地。中间有轨道相连。抬粮食的汉子晃动铁索上的蜂鸣机关,一声声蜂鸣传到对岸。 少顷,一辆空的滑车从南岸顺着南高北低的铁索滑过来,汉子抓住滑车,用力把滑车顺着铁索轨道滑到北高南低的滑索上来,挂上货物,使劲儿一送,滑车顺着铁索运到对岸。又一辆空车滑过来,汉子们再次如法炮制,陆续的把时文儿带来的东西都运了过去。 年青云笑着问时文儿:“叶大哥,咱们是坐滑车过去,还是下到谷底?下面的水非常甜,水里的鱼也很肥美。有时候还能碰到兔子,竹鼠这些野味。” 时文儿往下看了看,只见顺着陡峭的山崖下去,下面的山涧里,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像一匹烈性的马,在峡谷里,腾空飞蹿。大河犹如暴戾的恶龙,穿山破壁,气势汹汹地奔祷而下,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多半是流向大海。 时文儿呵呵笑道:“年兄弟走到哪里,眼睛看见的,都是好东西。这山涧里有野兔竹鼠,就会有来觅食的豺狼虎豹。咱们倒是不打紧,只是我背上的这个孩子,却是顶顶要紧的,一点也伤不得。今天坐滑车过去吧,以后有机会,咱们一起下去打兔子。” 年青云听了,也不争执,从滑车上面,取下一个厚实皮带做成的绑带,时文儿把背上的韦幼青取下来,绑在胸前。年青云把时文儿和韦幼青一起套在绑带里面,挂在滑车上,顺势一推,时文儿只觉耳边呼呼生风,担心的低头看了看韦幼青,惊奇的发现,这个孩子正新奇的睁大眼睛,看着扑面而来的悬崖。 时文儿惊奇又欣慰的看着这个在自己怀里兴奋的啊啊大叫的孩子,暗中庆幸朱家的接班人总算是个有胆子的好小子。 滑车滑到山涧中间时,坡度变缓,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缓慢的滑到对岸,对岸两个穿着同样黑衣的汉子接住他们,把他们从滑车上放下来,如运送货物时所做的那样,把滑车送回去,接许巍然和年青云过来。 山涧这一边地势截然不同,山势不再那么险峻,开始有了大块大块平坦的土地。山上巨石遍布,有数条小径穿行山间,沿之攀登,进幽洞,登怪石,临峭壁,见清泉,树林清幽,芳草萋萋,点点小花点缀其间。 时文儿笑着对许巍然与年青云说:“不进岛来,哪里能想到有这样的好地方?郑安歌那个屠夫,再也想不到,他选来做流放的小岛,竟是一个世外桃源。只是不知道那些土人居住何处?咱们来了这么久,竟然一个也没有遇见。” 年青云道:“这也不能怪朝廷那帮人有眼无珠。属下带着兄弟们刚进来时,也是心凉半截,看看外面那些树林子,里面什么毒蛇怪虫没有?也就是咱们进来的这一路,属下让人沿途种上了断肠草,那些毒虫怕这断肠草的气味,这一路才不曾被这些活物咬伤。那林子里的路,可是一点都不能走错的。属下的手,曾被那些毒虫咬得肿得吃饭拿不得筷子! 若说那土人,这些天属下带着人方圆百里之内都看过了,没有土人的踪影。想是因为咱们在岛的北边,那些见过土人的过路客商,大都是南来的外番客商。听说这些土人个个长得黑黝黝的,”他说到这里,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不过妇人都长得别有风味,很风骚哟!可惜不能招惹,搞不好这些土人真的是会吃人的。” 时文儿呵呵笑起来,拍拍年青云的肩膀,说:“年兄弟辛苦了,在这里待久了,想女人了?正好,这一路过来这么多女人,喜欢哪个,随便挑。只是不许亵渎,做妻也好,做妾也罢,不许始乱终弃,怀了孩子要好生养活。咱们这里,只有人丁兴旺,才有希望啊。” 他说着,睨了一眼年青云:“不要觉得她们是奴仆,这些王府里的丫头仆妇,比外面的小家碧玉见过的市面多了去了。” 年青云有些害羞的笑了笑,说:“大哥说得可是当真?属下真的看上一个,她是柳夫人身边的丫头小红,还要照顾韦姑娘,不知道能不能给我。” 时文儿说:“这有什么不行?你又不是把小红带走,成了亲再回去照顾夫人孩子有什么不可?你等着,大哥见到了主公,就帮你讨那小红姑娘。只是,人家愿意跟你吗?” 年青云嘿嘿笑着说:“和大哥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实不相瞒,那小红,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时文儿不由莞尔。许巍然听了,更是不由得大笑插嘴道:“你小子,我就知道,走到哪里都不会亏了自己!” 前面的人说笑取乐,后面抬东西的人听说可以动新来的这些女人,心思也开始活络,互相交流起这些女人哪个水灵漂亮,谁昨个儿多看了自己两眼云云,一行人尽皆欢喜,不觉走到一处村寨旁。 村寨建在一条小河旁边,中间是砍开的大片的空地,被瞭望用的树屋包围着的茅草房一排排整齐的排列着,只有靠近小河的空旷地方,用石头搭建了三间石头房子,中间是正屋,两边厢房,这里就是韦景宇、柳宜修和韦芳华的住所。韦景宇住东厢房,柳宜修母女一起住在西厢房。以荆棘为篱笆,围成一个小院落,院落的西边,搭建了一个小小厨房。 今天这小小院落里热闹非常,因时文儿,也就是众武士的叶大哥,要带着他们的小主人韦幼青来岛。一大早,众武士和几个青壮家奴,就一起下河摸鱼,上山打猎,女人们则忙着采蘑菇,摘野果,现在又有时文儿带来粮食布帛,更是皆大欢喜。 第二十五章 建设家园 韦景宇抱着几个月不见的韦幼青,惊喜道:“原来小孩子是长这么快的,这分开几个月,若不是叶大哥带他前来,都不敢相认了!”他想了想,摘下脖子上戴的一个硬木雕刻的精致小蛇,戴在韦幼青的脖子上,说,“这是我五岁生日时,因我属蛇,大姐专门刻了送我的,到如今,都十多年了!戴着它,就不怕认不得了!” 时文儿听说,接口道:“主公不用担心,以后,属下会经常带幼青过来看望主公的。” 韦景宇感激的看了时文儿一眼,说:“今番若不是叶大哥事先给做了这么好的安排,只怕上岛来第一天,我们这些人就葬身在那个密林子里了!这些兄弟也都辛苦了,真不知道用什么来犒劳他们才好。” 时文儿呵呵笑着,看了一眼不停给他使眼色,又不停的和小红暗通沟渠的年青云,笑道:“主公,他们都是年轻精壮汉子,主公带来这么多的年轻美貌女子,他们都仰慕的很。属下想,要想在这里扎根,首先得开枝散叶……有了家,这些姑娘小伙子们才有劲儿活下去呀!属下知道说得唐突,还请主公恕罪。” 韦景宇笑道:“这哪里唐突了?这个提议是极好的,这几天我也这么想,只是咱们这里简陋,少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就不讲究了,不如这样,咱们办一个大的成婚礼,直接拜了天地入洞房。有谁想成亲,都到柳夫人那里去报名,一起热闹热闹,如何?” 时文儿大喜,对韦景宇躬身行礼道:“主公这般开明大义,实是我辈之福。那就有劳柳夫人了,属下这就回雷州,采买婚礼所需用的东西过来。” 花辰良,现如今叫作白广志,笑着对大家说:“主公与叶头领想得这么周到,都别不好意思了,想成亲的,快些去报名吧!” 柳夫人也笑着站起来说:“我这就去房里等着,有想成亲的都去我房里,忸怩害羞的可别后悔。”说着,戏虐的看了小红一眼,径自回屋去了。一干大姑娘都红了脸,忸怩着不肯上前。年青云走到小红身边,二话不说,拉着起小红的手跟了过去,小红低着头,脸羞的像红布一般,却顺从的跟着年青云往柳夫人房里走。 众人一见有人带头,羞怯之心少了许多,陆续有汉子走到相好的姑娘身边,拉起来跟在年青云与小红后面。一时走掉的年轻人倒是有一多半,剩下的怕以后这样的机会不知猴年马月,那些心有所属的,心生暗恋的,这会子连表明心曲都省了,上前直接拉着就走。大多是汉子拉姑娘,到后来不乏有姑娘上前拉汉子的。对方大多错愕一下,又都露出惊喜的神色来。那被姑娘拉住的汉子,更是欣喜若狂:“原来你也是喜欢我的呀!”姑娘丟了个嗔怒的眼神,汉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顺从着跟着姑娘羞答答的去找柳夫人。 白广志看着这帮年轻人离开,呵呵笑道:“叶头领说得对,只有有了家,这些年轻人才有劲儿活着啊。” 村寨好像离海边并不算远,今天海上风高浪大,三人走出房门,远远的就能听到海浪狠狠的拍打岩石的声音。 韦景宇背着韦幼青在前面走,白广志和时文儿在他背后半步远的地方跟从着,他们循着声音往海边走去。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白嘉树和几个半大孩子正嬉戏打闹着,远远的跟着这几个人往海边而去。 白广志边走边拾起地上的土块,拿给时文儿看,激动的说:“叶头领,我这些天到处看过了,这里的土,通气透水,又有肥力,这里又这么暖和,咱们可以开荒种水稻,种瓜果菜,还可以种桑种麻,养蚕织布。咱们来个男耕女织,这样就有吃穿了,不再需要从外面这么费力的往里运。” 时文儿笑道:“这些事老师最内行,何须问我?这些小子们,都是谷米教兄弟,现如今在岛上娶了媳妇儿,将来再生几个娃子,在这岛上安家落户,老师只管支派着让他们开荒种地,也是小门小户居家过日子的道理。各家种了粮食,交上公家上的,剩下的都归自己。有了女人,有了娃,再有了地,有了过日子的章程,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园了……谁不想有个家?主公觉得这样可好?” 韦景宇笑着说:“只要能让这些好容易活下来的人吃饱穿暖,活得像个人样,还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些事都由老师来管就是。” 白广志躬身答道:“是,在下遵命。”又道,“老朽年纪大了,还要从这些年轻人里,选些接班人来辅佐主公,主公从小冰雪聪明,假以时日,定然能成明主。” 韦景宇听到他的话,有些难为情的笑起来,说:“老师说的是,景宇是不该总依赖老师,该学着做些事了。”他指了指跟在身后的那群孩子,“还要有学堂让这些孩子读书练武,不能这样荒废了。” 白广志赞许的说:“主公说的是,练武好说,咱们这里的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是好手,这学堂,还要先看看现有的人中,谁的学问好,不要误了这些孩子。” 三人说着话,已经走到海边,这里与他们上岛的地方不同,到处是怪石磷峋多姿,林木苍翠,山花烂漫,清泉欢畅,阳光明丽。可惜这里是一处悬崖峭壁,远远望去,下面也是礁石林立,礁石下面,却依稀是一片银色的沙滩。 几个小孩子嚷嚷着想下去,时文儿看着如刀削般笔直幽黑的峭壁,看向白广志,知道他带着这一行人来,绝不是来看风景这么简单。 白广志呵呵一笑,带着众人返回去,走到一处低洼地,示意时文儿帮忙,把面前的一块大石挪开。韦景宇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时文儿已经看出端倪,他用手左右各量了个尺寸,找准一点,用力推了下去,巨石应声而开。一条地道露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土人阿水 众人走进地道,地道里面宽敞的很,墙面上有插着的火把,时文儿上前点着了,把火把从墙上拿下来,石门接着一声响动,又关上了。时文儿笑道:“这年青云比咱们早来这么几天,却做了这么多事吗?”白广志赞赏的说:“是啊!后生可畏。这年轻人,又聪明又明事理,可造之材啊。” 时文儿笑了笑,众人说着话,已经顺着地道走到尽头。时文儿把火把插到墙上的孔洞里,石门一下子打开,眼前豁然开朗,腥咸的海风吹熄了火把。 众人都暗暗称奇,走出地道。时文儿走到石门旁边,又用手掌丈量,发力,石门轰然合上,从外面看,只是一块普通的礁石。 那片银色的沙滩终于出现在眼前,沙细质软,洁白如银。越往海边走,礁石越是稀疏,最后,终于出现一大片的沙滩。几个跟来的孩子脱了鞋,在沙滩上的礁石间玩起了捉迷藏。 猛不丁的,一个孩子惊恐的“妈呀!”一声大叫,从一块礁石后传了过来,时文儿最先赶到,白嘉树和一个现如今名叫韦峻的小男孩儿也跟着跑过来。发出叫声的孩子名叫韦岭,此刻他已经蹦到了礁石的前面,探出脑袋去看他刚才看见的东西。 时文儿走到韦岭跟前,拍了拍他的脑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礁石背后。只见一个只围一条兜裆布的男人,全身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从背部到胳膊都绣满了一些奇怪的图案。脸面向沙滩,一动不动的趴着。一个油布的包袱,已经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扔在他的身旁不远处,看起来鼓鼓的,好像里面放了许多东西。一个孩子打开来看时,只见里面竟然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珍珠。 时文儿接过来看时,只见最大的那颗,如鸟蛋般大小,在袋子里发着幽幽的冷光,就连最小的,也有人的指甲大小,通体光润,几乎每一颗都能发光。“夜明珠!”时文儿心里暗叫。这个人是到这里来碰海挖珠的。这看起来不值钱的一袋子珍珠,几乎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白广志和韦景宇渐渐的赶了过来,时文儿迎上前去,把袋子打开,默默的给两人看。“这里是个宝岛,”白广志喃喃的说。“上天真是厚待咱们。” 时文儿点点头,说:“等这人好了,属下问问他挖了这珠子,准备卖多少钱,咱们给他钱就是。这个袋子,老师替他先收着。”白广志接过来,郑重的把它放在衣服里面。有了钱,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时文儿上前,把那人翻了个身,这人前身也绣满和背部同样的文身。肚子鼓鼓的,一晃“咣当”作响,一听就知道喝饱了水。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黝黑的脸面,薄薄的嘴唇,看起来挺清秀,配上身上的文身和耳朵上的大耳环,还真能透出一点邪魅的艳丽出来。时文儿伸手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对二人说:“这人说不定就是传说的土人,他还活着。” 时文儿用食指掐住这个人的人中穴,暗暗注内力于手指,按照马面鬼所教,要把这个人救过命来。普通大夫都是“治得病救不得命”,唯有时文儿学的这手,却是“救得命治不得病”,对这种濒死之人最是有效,可他的病却是一点也给他治不得的。 那人悠悠醒转,眼睛失神的看着眼前的人,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突然自己捶打自己的肚皮,连连呕吐又咳嗽,吐出不少夹杂着血丝的浅褐色的水出来。肚皮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转眼间小了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人自己救治自己,没想到原来溺水还可以这么治。一个小姑娘名叫韦怜的,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白嘉树刚想嘲笑小姑娘一下:这明明是个土人呀!怎么会听懂你的话?没成想那土人却开口说起汉话:“我叫吉阿水,是从南边过来这里的。” 他这一开口说话,时文儿三个人都来了兴致,白广志问:“阿水,你是什么人?南边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 谁知阿水却翻了翻眼皮,又躺倒了。时文儿疑惑的翻检了一些吉阿水,看到他的身上竟有斑驳的红点,急忙大喊一声:“都退后!这个人身上带了瘟疫!” 众人闻声色变,急忙退后十几步,远远的看着土人。不要说在这没医没药的荒岛,就算在城里,一些凶险的瘟疫照旧会大规模的要人的命。 白广志等了好久看那人都没有动一动,对时文儿说:“咱们必须得把这个人救下来,他是土人,却会说汉话,我们太需要这样的人了。” 时文儿点点头,皱眉道:“只是让谁来岛上呢?找外面的大夫咱们固然不放心,就算是有可靠之人,只怕也没人肯来。” 白广志看了看韦景宇,迟疑的说:“有一人可以。她跟着陈之谦和陈雅淳,参加过太医院控制瘟疫的行动。救治过很多得了时役之人。” 韦景宇沉默不语,眼睛望向他处。时文儿与白广志交换了一下眼色,时文儿说:“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带乐安去允亲王府,带梅家娘子过来给吉阿水治病。”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温润如玉的青瓷细颈瓶,用手帕裹住口鼻,走到吉阿水身边,从细颈瓶里取出一粒灰黑色药丸,喂进吉阿水嘴里。少顷,那吉阿水神色平静,仿佛睡着了。 时文儿捡了许多石头,把这个人躺着的礁石围了个圈。又走到海边,把裹住口鼻的手帕扯下来丢进大海,把双手放进海水里任大海冲刷许久。这才走回来,韦景宇和白广志说:“此人得的是瘟疫,告诉村寨众人,谁也不许靠近这个海滩,若是必须靠近时,也不能靠近我垒起的这个圈。你们不用来照看他,被过了病不是顽的。我已经给他服用了保命药丸,能不能活到我带梅娘子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他走到韦景宇身后,要把韦景宇的背篓从他身上摘下来。 第二十七章 兄弟初见 韦景宇侧身躲开,默不作声的往回走。白广志抱歉的看了看时文儿,撵上韦景宇,劝道:“主公,乐安放在咱们这里,养不活啊!等咱们这里日子好过些,叶大哥定会把乐安送到主公身边。”他看了看站在后面默默等待的时文儿,轻声说,“不带上乐安,叶大哥拿什么去见梅家娘子呢?” 韦景宇站住脚,木然的任由白广志把背上的背篓摘下来,递给走上前来的时文儿。时文儿把朱乐安背在背上,躬身抱拳施了一礼,拿出一根细长的竹筒,用火镰打火点着了,竹筒发出尖利的鸣叫,从时文儿手中飞向天际,在天空爆炸。 时文儿对白广志说:“白老爷子先和主公回吧,属下在此等船,直接走水路去广州,尽快把梅家娘子带到这里来。” 白广志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拉着同样默不作声的韦景宇,带着那群嘻笑怒骂着的孩子,渐渐的消失在山林的后面。 韦幼青很乖的趴在背篓里,仿佛是睡着了。日头在头顶上白花花的照着大地,时文儿觉得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低头看时,却是方才在海水里泡久了,现在海水被太阳晒干,只留下一层白白的,细细的粉末状的东西。 时文儿心里一动,把手放在嘴边舔了舔,粉末是咸的!他惊疑不定的又舔了舔,只听说盐是需要煮才会有的,莫非是这个荒岛日头太好,竟不需要柴火来煮吗?他心里一阵激动,有粮有钱还有盐,就能养军。这个荒岛,真是个宝地啊!郑安歌这个笨蛋!李岳华这个笨蛋!他在心里笑着,又看了看远处躺在礁石阴影下的吉阿水,往北张望,自己的船已经能看见一个小黑影。 时值夏季,海面正刮南风,扯起风帆,两天后,时文儿到达广州。广州是商船所停集的港口,也是中国商货和阿拉伯商货所荟萃的地方。远远看去,商舶舶交海中,不知其数。呈现出“大舶参天”,“万舶争先”的壮丽图景。 时文儿在离这些热闹所在稍远处泊了船,带上绿萝和两个清俊机灵的一个名玉绎心,一个名叫玉静心的双胞胎少年,到附近的成衣铺给自己买了一身月白色带银线滚边的丝袍,给绿萝买了一身嫩绿色的纱衣,又给韦幼青也买了一身月白色夏衣,两个小厮也各有行头。在附近客店租了两个房间,一行人洗澡换衣。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个身穿月白色丝袍的华贵英俊公子,手里拿着折扇轻轻扇动,风流倜傥的从客店里走出来,后面跟着肤光胜雪的绿萝,抱着一个如瓷娃娃般漂亮可爱的孩子。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买了两匹黑马,绎心和静心翻身上马,绿萝把韦幼青抱上马车,随后时文儿也上了车,绎心吩咐车夫送他们一行去允亲王府。车夫看他们衣着华丽,又是去允亲王府,不敢怠慢,马鞭轻甩,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往允亲王府绝尘而去。 远远的看见一座雄伟的建筑,占了一整条街道,朱漆大门紧闭,门口两座石狮子。旁边的栓马石上,栓着几匹马,几个随从模样的人站在马的旁边,像是在等待着主人。 绎心下马上前敲门,少顷,一个身穿黑衣的军士打开门,绎心递上时文儿名贴,那军士看是王妃兄长的名号,来拜见王妃,不敢怠慢,向绎心抱拳行礼,转身往门里奔去。 这天李岳华正在府邸接待来自大长和国的使臣,郑誉小王子一行。和岭南接壤的南诏国国王,被清平官郑容和抢了位置。现如今,郑誉来到允亲王府,向王爷递交郑容和亲笔书信,信里表明要和中原修好,为表示诚意,愿将女儿嫁于李岳旭为妃。因郑容和知道岭南节度使李岳华,是李岳旭亲弟弟,这才派儿子带着重礼来到广州,在杨行之的引荐下,见到李岳华,请李岳华帮忙把信转交李岳旭。假如李岳旭同意,将由郑誉亲自送妹妹进京。 时文儿的拜贴送到客堂,李岳华看了看,笑着说:“他怎么来了?”听得人说他是来拜见王妃的,李岳华不在意的说,“去禀报王妃,领他去内堂吧,好生招待,这是舅爷,知道吗?” 管家听说,不敢怠慢,急忙着人去回禀王妃,自己亲自迎出东门,把时文儿的马车迎至内宅门口。 管家领着时文儿走进内堂时,时佳儿正跪坐在案几旁,笑嘻嘻的听旁边一个小男孩儿讲故事。这小男孩儿的身边,跪坐着两个年龄更小,却像个小大人一般祪襟正坐的小男孩儿。 看到时文儿进来,特别是绿萝手里抱着的韦幼青,时佳儿脸上露出欢喜至极的神情,衬托的她一张温柔婉约的脸蛋儿更加明媚。她站起来,走到时文儿身边,福了福身,说:“哥哥来了。”接着走到绿萝身边,接过孩子,想使劲儿的亲吻他,可终究身边闲杂人等太多,她只好克制着只是抱在怀里贴了贴脸。 时佳儿把哥哥让到客座,吩咐人上茶果。然后抱着韦幼青对那个男孩子说:“承宇,这是韦幼青。他是……”由于心情太激动,她差点说出“他是你的表弟”这样的话来,在最后一刻停住了,说,“他是婶娘的侄儿。” 李承宇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眼睛晶晶亮的小男孩儿,问:“既是婶娘的侄儿,为何姓韦不姓时?”时佳儿笑道:“因为他是婶娘哥哥的义子啊!” 李承宇不由得仔细端详起这个孩子,说:“原来这个就是婶娘买下来的韦家小孩儿吗?好漂亮啊!他们一家子犯了什么罪?” 众人不敢继续这个话题,是以没有人回答李承宇的问话,幸而他也不是真心的想问。看到韦幼青脖子里挂着的小蛇,李承宇不由得把脸凑过去仔细看,觉得这个用来雕刻小蛇的硬木很是眼熟。他歪头琢磨了一会儿,从自己的衣服里面,也掏出一个硬木雕成的小兔子来,拿给韦幼青看,对韦幼青说道:“瞧,本王也有一个差不多的。” 第二十八章 一见如故 韦幼青被那个小兔子吸引,从时佳儿怀里立起身子,撅着屁股伸手去抓李承宇脖子上的小兔子,李承宇转身躲开了,韦幼青的手擦着李承宇的脸划过去,指甲把李承宇的脸划出一道白印。 绿萝在旁边看见,惊恐不安的跪下说:“奴婢该死,忘了给小公子剪指甲了。” 李承宇却没有生气,他温和的对韦幼青说:“真是对不住啊,这个不能给你,这是我娘亲手刻了给我的。我好久不见我娘了。”他伤感的拉了拉韦幼青的手,柔软的小手让他心里泛起阵阵的怜惜,同病相怜的说,“你也好久不见你娘了吧?” 韦幼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眼前的哥哥不肯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咧嘴皱眉,不依不饶的从时佳儿手里撅起屁股,“啊,啊”叫着,再次伸手去抓李承宇脖子上的兔子。 时佳儿原本不想拂逆爱儿的心思,可李承宇已经明确说过不能把脖子上的挂件送人,这辰王人小脾气不小,还是不要惹怒了他才是。 没想到李承宇看韦幼青又伸手来抓,笑道:“罢了罢了,本王初次与你相见,却是觉得亲切的很,你既喜欢这个兔子,本王送你就是。”说完,从脖子上摘下挂件,又说,“本王喜欢你的紧,咱们换换才好。” 李承宇拨开韦幼青伸过来乱抓的小手,把他脖子上的小蛇取下来,又把自己的小兔子戴在韦幼青的脖子上。 韦幼青倒是不介意李承宇来摘自己的挂件,只是“啊,啊”的叫着,要李承宇手里的那个兔子,待李承宇把小兔子戴在他的脖子里,这才咧开小嘴,开心的笑起来。 李承宇戴好韦幼青的小蛇,又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小脸,对时佳儿与时文儿微微颌首道:“不耽搁婶娘与舅舅叙话了,承宇告辞。”站起来要走。 韦幼青见他要走,急得“啊,啊”大叫起来,又一次从时佳儿的手里挣扎着,张着手要拉住李承宇。 李承宇抓住韦幼青的小手,惊喜道:“你也喜欢本王吗?”时佳儿暗暗叹息,真是血浓于水,毕竟是兄弟啊。她唤过绿萝,把韦幼青交给她抱着,说:“好生服侍着,带他和辰王殿下玩去吧。” 等几个孩子退出客堂,时文儿才开口说明来意,他最后说:“妹子一向仁慈,被人比作观音,这吉阿水如果得不到救治,少不得只能杀了他来防止瘟疫传染给众人了。” 时佳儿为难的看着时文儿,韦景宇就在岛上,自打知道她要走,韦景宇就没再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她沉吟良久,说,“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不是我不帮哥哥,实是妹妹现如今嫁入王府,行动都由不得自身了。” 时文儿不甘心的做最后的努力,他说:“妹子,这个人虽是土人,却会说汉话,岛上的土人在哪里,境况如何,咱们现在一无所知,若是能把这人救得回转,说不定他能帮主公一把。”他看了一眼时佳儿,“妹子,一日夫妻百日恩,这……” 时佳儿有些愠色的看着时文儿,正色说:“哥哥这是什么话!妹子,妹子不曾与任何人有什么旧情!妹子的夫君是谁,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时文儿看她神色惶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后悔莫及,急忙补救说:“妹子说的是,兄长词不达意,还望妹子见谅。哥哥的意思,是说岛上六七十口子人,都是妹子的旧识啊,这样的旧情,妹子必定是会念的。” 时佳儿这才脸色和缓,沉默了一会儿,时文儿紧张又带点央求的神色看着她。只听时佳儿缓缓的说:“哥哥稍安勿躁,待王爷下来,待我徐徐与他说知,今个儿天色不早,哥哥先在府里住下来吧。” 时文儿听她松口,放下一半的心,也不敢再说什么,抱拳道:“多谢妹子,病人境况凶险,还望妹子能早日启程。”时佳儿微微颌首,让人去准备时文儿一行的住处。 李岳华让人把大长和国使臣送去驿馆歇息,回到内堂,见时佳儿正看着韦幼青与李承宇玩耍。众人见他进来,都起身行礼。李岳华走到韦幼青身边,蹲下身来,摸了摸韦幼青的小脸,笑道:“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若不是由绿萝看着,我可是再不敢相认。”又看到韦幼青脖颈上的小兔子,颇有意味的微微一笑,“承宇连这么宝贝的东西都送人了?” 李承宇道:“好东西送给喜欢的人,原是该如此。今个儿孩儿与韦家兄弟一见如故,等他长大了,孩儿还想与他义结金兰呢。”他转头对时佳儿说,“既然舅舅收养韦家兄弟,只是为了延续香火,他又是独自一人,听婶娘的意思,舅舅是个游侠,那带着韦兄弟多有不便,以后就把韦兄弟养在王府,让我们日夜相伴如何?” 时佳儿心里又何尝不这么想,如今见李承宇问自己,更是被触动心思,她一双温婉的美目,祈求的看着李岳华,回答承宇道:“这要王爷与舅舅同意才行。” 李岳华本就打算让时佳儿带儿过府,如今连承宇都有此意,他混不在意的笑道:“爱妃高兴就可以,我哪里会不同意此事?”这才想起时文儿,问时佳儿,“你那兄长还在府里吗?他今日来却是为了何事?” 时佳儿听到他问这件事,对身旁地上立着的绿萝等人说:“你们一起带了辰王和小公子回去歇息吧。”承宇又要和幼青同睡,时佳儿笑着一并答应,只吩咐众人好生服侍两个孩子。 待人都散尽,时佳儿为李岳华宽去外衣,夫妻坐在几旁喝茶休息,时佳儿斟酌道:“哥哥此来,原是因岛上有人生病,又不便带外人上岛,所以……” 李岳华不露声色的问:“谁病了?” 时佳儿不敢说是个不相干的土人,那样太突兀,李岳华说不定不会同意她为了救个土人跑到那小岛上去。她含糊不清的说:“这你也是知道的,当初咱们遇见时,佳儿就在照顾病人啊。” 第二十九章 人质 李岳华听说是柳宜修病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想不是韦景宇就好。让自己的妻子去给前夫诊病,他还是觉得心里疙瘩别扭。因而关切的说:“那个夫人的病还没有好吗?去去也无妨,需要什么,尽管让管家去置办就是。” 时佳儿说:“也没有什么好置办的,无非还是要吃那些药材,王爷既是准了妾前往,明个儿我拉个清单,让哥哥去置办就是。” 李岳华点点头,看灯光下时佳儿更加清丽妩媚,不由凑到她的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快去快回,时间久了,夫君会耐不住相思之苦的。” 时佳儿脸蛋儿绯红,虽曾经嫁过一夫,还生了一个孩子,可前夫何曾如此温情脉脉?遂靠在李岳华的怀里,含羞低语柔声道:“那是自然,妾也会想夫君的。” 李岳华看她含羞带怯的样子,一如少女般面泛桃花,霞飞双颊,身子早酥了半边,一把将美人打横抱起,走进内室凌霄帐内。一夜千般风流,万种温柔。 第二日一早,时文儿前来给李岳华和时佳儿请早安。李岳华笑道:“按理说你是兄长,这请安本王实不敢当。只是论年岁,我倒是虚长你几岁,就胡乱应承你这声安好了。” 时文儿笑道:“哪里,文儿是王爷治下子民,怎敢与王爷称兄道弟?一切还要托赖王爷看顾才好。” 那边时佳儿已看着人摆好饭上来,请时文儿一起就餐。时文儿落座,提起上岛诊病一事,时佳儿怕他说露了,接口道:“妹子昨日已对王爷提起,王爷还记得柳家嫂子呢!已经同意妹子前往照应了。” 时文儿心领神会,不由大喜,对李岳华躬身行礼道:“那文儿替柳夫人谢过王爷了,等柳夫人病势过去,文儿自会送舍妹回来。” 李岳华看他急切,心中不由有些疑虑,想这时文儿久居雷州,为何会对朱家人如此挂心?正巧那边李承宇带着韦幼青前来请安,李岳华不露声色的顺水推舟说:“昨个儿承宇说起,喜欢这个弟弟,想把他留在王府里给他做个伴,有他姑姑照看,时兄弟不会不同意吧?” 时文儿闻言,暗暗心惊,知道这是李岳华这只狐狸有些疑心了,要拿韦幼青做个人质,反而不好回绝,想时佳儿是韦幼青亲生母亲,断不会让亲儿受委屈之理,因而答道:“在下当然同意,有王爷栽培幼青,也是我时家的福分。” 李承宇听了大喜道:“这太好了,多谢舅舅成全。承宇会教幼青读书练武,舅舅放心好了。” 李岳华笑道:“小小孩童,就想为人师表了?不过也好,若是淘气顽劣之时,想想这样会让幼青比样学样,情管就懂事了!” 李承宇吐了吐舌头,时佳儿心情也极为畅快,吩咐给李承宇端上饭来,李承宇说:“孩儿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大人们说话了,让他们给我端到我院子里去,连同韦兄弟的饭一起端过去好了。以后,幼青弟弟就与孩儿住在一起行不行?” 时佳儿笑着欣然答应,让人按辰王的吩咐去做,又给幼青多拨了几个嬷嬷照看。 等这些做完,门外有人报称,大长和国的使臣前来拜见,李岳华告辞前往府里会客去了。 这边时文儿忙着按照时佳儿拉的清单,置办药材,又置办了纱帐等防蚊蝇之物,还有书籍纸笔以及各人成亲所需物品,都让人直接运到船上,唯有药材让时佳儿看过无误,把绿萝留下照看幼青,带着时佳儿一路往荒蛮岛而来 时佳儿只见一路波光粼粼,海鸥飞翔,阳光普照大海,天空与大海一色,在远方相接,偶尔可见渔船路过。不由赞叹道:“这哪里是什么荒蛮之地?可称世外桃源了!只是不知那小岛上是何境况?” 时文儿笑道:“若是可以和土人亲睦,又能战胜这些瘟疫等天灾人祸,这岛上,也可以称世外桃源。”他看了看时佳儿,道,“得此安居乐业之地,得以避开中原战乱,这也算是朱家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妹子以为呢?” 时佳儿默然。良久,她才说:“哥哥是怕妹子把岛上的境况说与王爷,让王爷后悔来收回这个地方吗?不要说佳儿不会如此,想王爷也不是这般小作之人。” 时文儿正色道:“妹子心思在王爷一边,哥哥无话可说。原是情意中事,哥哥虽不懂,可也明白这要两厢情愿,强求不来。妹子对主公没有情,可心里肯定对朱家有义,这个,哥哥也是心里明镜一般。允王也是如此,作为妹子的夫君,对妹子有情,可作为李家亲王,必定是一切以江山为重。朱家在这荒岛繁衍生息,只怕这也不是允王喜闻乐见之事。” 时佳儿默默的点点头,说:“哥哥,妹子明白,回去不会对王爷提及这里的境况。只是,往事已矣,一切都要往前看,让朱家这些好容易活下来的人,都能好好活下去才是。” 时文儿不再做声,两人一时无话,时佳儿借口甲板上太热,回到船舱里,透过窗棂,看着外面心事重重的时文儿。总觉得他的身形,有些像救了他们的那个前朝羽林军统领叶大哥,可当时那个叶大哥要么是易了容的,要么是戴着面具的,从来都没有露出过真实的面目。再说这两人的味道完全不对,时文儿是儒雅温和的,那个叶大哥却是咄咄逼人的。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多疑了,时文儿的身份,是李岳华让人查了祖宗三代的,怎么可能是叶齐光?那叶齐光是前朝羽林军统领,这样的人什么秘密也不会有,早被人查得清清楚楚。他是洛阳人,和雷州时家隔着十万八千里。 两天以后,时佳儿终于看到蓝色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墨绿色的小岛,她激动的跑到甲板上,在看了两天蔚蓝色的大海以后,再看到这陆地,时佳儿心里甭提有多踏实了。 第三十章 瘟疫 墨绿色的小岛越来越大,渐渐的颜色丰富起来,绿色是山林,黑色是礁石,再近一些,就能看到银色的沙滩了。时佳儿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这么细的沙滩,兴奋的连连惊呼,指着沙滩让时文儿看。 时文儿笑而不语,时佳儿才想起他是这海边长大的,早已见惯不怪,遂不再和他多言。等船一停稳,绎心刚刚放上踏板,时佳儿三步两步的从船上跳下来,在沙滩上蹦来跳去。 时文儿帮时佳儿拿着药箱,好脾气的从船上下来,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时佳儿露出少女的本色,像一只美丽的梅花鹿一般,蹦蹦跳跳。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空旷的沙滩上,一时之间,明媚的阳光,银色的沙滩,蓝色的大海,再加SH面飞翔的海鸥,都好像是专门为时佳儿添色而生的。时文儿的眼睛里有一抹光飘过,但很快就收敛心神,恢复正常。等着时佳儿玩的差不多了,笑道:“妹子,病人就在这个沙滩上,要不要先看看病人?” 时佳儿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瞧病人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过时文儿手里的药箱,环顾四周,只见近处除了沙滩,就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青色的礁石,却不见有人,问:“病人在哪里?” 时文儿领着她走到一个礁石后面,他离开了七天,吉阿水就在礁石后面昏睡了七天,却面色如常,和时文儿刚走时的样子差不多。时文儿松了一口气,看来不仅变色鬼的易容术名不虚传,这牛头马面鬼的保命丹,也不在话下。 时文儿从怀里掏出解药,给吉阿水喂下,趁着等他醒转的功夫,时佳儿翻看了他的身体,又给他号脉,最后翻看了他的眼皮,说:“是了,就是这种病,以前我跟师父一起治过的,哥哥不用担心,当时很多人都被师父治好了。” 时文儿欣慰的说:“你见过这种病就好,”他看着时佳儿忙碌,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会学医呢?你一个姑娘家,去做大夫搬弄男人身体,总是有些尴尬吧?是喜欢被你治好的那些人都很感激你?” 时佳儿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我喜欢看着有生病的人因为我的救治又能活蹦乱跳,这样说行不行?要说感激,活过来的都很感激,死了的,我们已经尽力了。老天要收,谁也没有办法。”她好奇的问时文儿,“你给他吃了什么?可以让他一直昏睡,直到现在刚醒?这药可以让人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睡着,所以人才不会死去。不过这人也是命大,这样的荒岛,没有野兽吗?” 正说着话,吉阿水醒了过来,时佳儿又重新替他诊治了一番,问了一些病况。回到船上,把以往的药方又想着添添改改,自己抓了药煎好,让绎心端着,到沙滩上来喂给吉阿水吃。 阿水吃了药,时佳儿又盛了肉糜粥出来,阿水看到粥,眼睛都直了,也不用人喂,一把抢过来,也不用汤匙,直接往嘴里倒进去。吃饱以后,又躺下去,翻了个身睡着了。 时佳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土人,对时文儿说:“这个人身子好强壮啊,只怕再病得重些也死不了,你不用担心了。” 忙完这些事,转眼已至黄昏。大海的尽头,薄薄的轻雾托起一轮红得如透明的落日,天空与大海都碧蓝如洗。落日慢慢的由橙红渐渐演变成金红,而远处海面上的岛屿则慢慢成了模糊的影子。 沙滩上渐渐飞上来一些小小的蚊蝇,时佳儿让绎心回去,把纱帐抱一个到这里来。机灵的静心马上知道时佳儿要做什么,飞快的跑上山,砍了四根树枝,修成差不多高矮,又把树枝底部销成尖头,插在在吉阿水的四周。兄弟二人转眼搭好了一个纱帐,把吉阿水围在里面。 时文儿饶有兴致的看着时佳儿指挥两兄弟做这些事,笑道:“女人就是慈悲啊,一个土人,皮糙肉厚的,还怕蚊虫叮咬吗?” 时佳儿睨了他一眼,说:“他不怕蚊虫叮咬,可这种时役,是靠蚊虫传播的,这是为了把他隔离开。” 时文儿一听,笑不出来了,大惊失色的说:“我以为放在海滩就能把他和村寨隔开了,这么说岂不是很凶险,蚊虫可是能飞出很远的。”他凝重的对时佳儿说,“妹子,劳驾你守在这里,我回村寨看看,若是寨子里有人生病,少不得还要劳驾妹子,幸好咱们带来的药不少。” 说完,时文儿戴上面具,又把另一个面具递给时佳儿,示意她必须戴上。时佳儿呆看着时文儿,知道自己的猜想没有错。时文儿顾不得对她说太多,只简短的说:“别对任何人说出你看到的,为了这岛上的生灵,为了雷州时家。”说完,急匆匆的打开地道口,往村寨跑去。 当日朱家家奴在小镇住了七天,再度出发时只知道梅家娘子和小公子没有跟着他们这一队人一起走。他们只知道自己被改了名字,反正姓什么叫什么都是由主人决定的,让改就改过来好了。 不要说朱家奴仆,连文淑慎,也就是柳宜修都不知道梅佳妮去哪里了。她本来想问问朱雷伊,可朱雷伊一脸忌讳莫深的样子,让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个孤寡的女人,带着一个女孩子,除了听朱雷伊的安排,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可她还有婉兮要照顾,不能死。她默默的接受了柳宜修的名字,教给女儿她现在叫韦芳华。 时文儿在地道里边走边懊恼,本来他打算带时佳儿上岛,只是在悬崖外的沙滩上替那土人诊病,无论治好治不好他都直接送时佳儿回广州,不进村寨。这样就不会与韦景宇及寨子里的人碰面,既不会两人身份穿帮,又不会让韦景宇烦心。现如今他觉得村寨里的人十有八九会被传了瘟疫,这样他就不能让时佳儿走了。他懊恼的想:早知道会这样,当初真该一剑杀了那个土人,省得传染瘟疫。至于土人的情况……现在不是还没有遇到土人吗? 第三十一章 生根发芽 果然不出时文儿所料,当他赶到村寨时,韦景宇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等待着时文儿的到来。这短短几天,白广志爷孙病倒了,接着村寨里的其他老人孩子也接连病倒。他明白这是瘟疫,急忙令人把所有病人集中在一个屋子里,等着时文儿归来。他本想去海滩等着时文儿,可又怕见到梅佳妮。 时文儿也顾不得与韦景宇多说什么,指挥着谷米教的汉子们把病人抬到沙滩上去。有精壮的家奴要过来帮忙,被时文儿阻止了。韦景宇明白,这是时文儿怕这几个家奴认出时佳儿,遂装着没听见,由着时文儿自己安排。 一时之间,沙滩上支起一个大的凉棚,棚上挂着纱帐,把病人严严实实的隔离在纱帐里面。时佳儿挨个给他们看过病,让人在沙滩上支起几个大锅,按着不同类型的脉息熬煮药物,给这些人喝下去。 时文儿指挥人把船上的纱帐及防蚊蝇之物搬下来,送到村寨里去。时佳儿说:“这些还不够,还要清理村寨里的水塘等积水的地方,对盆缸、罐、岩洞等进行翻盆、倒缺罐,填平洼地、疏通沟渠。沿着村寨种上灭蚊草,每家每户都要挂上纱帐。把我带来的药发下去,每个人都要涂抹,可以防蚊蝇叮咬。对村寨里的人要注意看着些,再有发热病人,立即送到这个沙滩上来。” 众人看她说得有理有据,又是头领请来的大夫,俱都心服口服,令出必行。时文儿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做事,且非常明白事理的戴上面具,把自己的花容月貌掩藏,心里对时佳儿产生一种由衷的敬佩,对她离开苦难中的韦景宇的举动虽依然心里疙瘩,却又似模模糊糊的有些明了和体谅。 时文儿对时佳儿抱拳行礼道:“今日多亏了妹子,以后,这些事妹子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时佳儿对他一笑,说:“其他的也没什么事,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生病,咱们的药,最多能支撑两三天,要是回广州去买,来回要七八天,这里不是离雷州最近吗?却不知道从哪里能去雷州,能找人给我带路,让我去雷州买药吗?” 时文儿摇头说:“去雷州买药只怕你会失望,雷州这些药材都是奇缺的。大户人家连看病都是去广州,那里只怕没有你需要的药材。” 站在时文儿身边的年青云听说,插嘴道:“属下知道咱们从雷州方向上岛时的那片树林子,里面药材非常多,只是属下只认得毒药,不大认得治病的药材,少不得要请时姑娘一起走一趟。可里面很不好走,毒虫又多。只怕要辛苦姑娘了。” 时佳儿一听,大喜过望,对年青云说:“哪里这许多话?有这样的好地方?树林子在哪里?你这就带我过去。”年青云看她答应肯去,高兴的说:“莫急,莫急。要想去那里,咱们得回村寨做些准备,穿上些防护的衣物才能过去。” 时佳儿随着年青云一起来到村寨,她一眼看见那个与众不同的石头房子,知道那里肯定是韦景宇的住处,心中忐忑,怕遇到韦景宇,虽然自己戴了面具,可毕竟与韦景宇是夫妻,难保他不会认出自己。 所幸年青云带着她往最后面一幢树屋走去,这个村寨的外层,建造着各式树屋,那里是谷米教军士住的地方。房子修在树上,因地制宜,在几棵树中间搭建,因建的高,所以望得远,通风透气,里面也极为舒适。 年青云领着时佳儿,七扭八拐的避开自己设的机关,上了其中一幢树屋。他的屋子里毒药众多,不得不如此设下机关,防止被人拿走。年青云请时佳儿稍坐喝茶,自己入内准备。时佳儿打量着这所房子,房子里收拾的很干净,也很简单,一几放在正中,两块垫子分放两边,几上摆着茶壶茶碗。靠墙摆着一架书柜,柜子上堆满了一卷一卷的书籍。柜子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书桌,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泥陶里,插着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 时佳儿走到窗前,这里能看到整个村寨。在没有树的地方,则是整齐的一排排茅草屋,现在正是做饭的时刻,各家各户的屋顶烟囱上,都飘着袅袅炊烟。在村舍的空地上,见缝插针的开着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有的菜已经破土,绿油油的。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大概就是农田了,农田刚刚开垦出来,还没有庄稼露出地面,赤红色的土壤却让人觉得隔得这么远都能嗅到泥土的芳香。 时佳儿不由得两眼湿润,朱家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知道朱家人是什么样子的,只要有一点点的阳光,他们就一定能够生根发芽。 年青云换好一身青色的束手束脚的衣裤出来,给时佳儿也找了一身。他出来时时佳儿的侧影正对着他,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时佳儿脸上,让站在侧面的年青云正好看见她眼里的泪花。 年青云心里奇怪,轻轻唤着时佳儿:“时姑娘,衣服拿来了,你穿上吧。”时佳儿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流泪了,掩饰的对年青云说:“想不到这里也能住得下人家!真是让人看着心里激动呢!” 年青云这才知道时佳儿为什么哭泣,心道这女大夫的心肠竟是这般绵软,不由怜惜的一笑,说:“时姑娘试衣服吧,咱们要去的地方,可不像这里这么好,若不是别人都不认得草药,在下可不会带姑娘前往受罪。” 时佳儿不再说话,走到里间,把外衣脱掉,把年青云给的这套青衫裤套在身上,比着方才年青云的样子,把袖口和裤腿脚的带子都系紧了,又套上长靴,这一整套穿完,身上已经汗如雨下,幸好这身衣服还算透汗,不然真的像是在水塘里捞出来的了。 时佳儿拿着手套走到外间,看到年青云已经在身上披挂了刀剑绳索还有镢头口袋等物,手上戴好了手套,手里还拿着两顶垂下长长的青纱的帽子,青纱边缘亦有带子,想也是用来紧口,以防止虫蝇等物飞进。 第三十二章 草药森林 时佳儿笑道:“年兄弟,你这帽子,倒像是养蜂人戴的,难不成那里有蜜蜂马蜂不成?” 年青云却没有笑,认真的说:“时姑娘,去了你就知道了,那个地方的毒虫,可比蜜蜂马蜂厉害多了。”他指指时佳儿手里的手套,“这手套是一定要戴的,浑身上下,可是一点肌肤都露不得。” 时佳儿吐吐舌头,戴上手套,二人离开村寨往北走去,经过爬山过桥,特别是那个铁索桥,让时佳儿觉得又新鲜又刺激,兴奋的尖叫连连。把年青云也感染了,二人哈哈大笑着一前一后,从铁索上滑落到北岸,出门时的紧张沉重之感都没有了。 饶是如此,站在密林入口,时佳儿还是感到了阴气森森。里面的树林遮天蔽日,只有很少的地方能透过一点点的光晕,树木与树木之间跟连根,藤接藤,仿佛没有空隙让人通过。地上的茅草有一人多深,时佳儿这次不用年青云催促,主动拿过帽子来戴好扣紧。她知道,像这样的地方,里面最可怕的不是猛兽,而是那些不起眼的飞虫。 年青云笑了笑,明白这位女大夫还是知道轻重利害的,没再多言多语。拿出砍刀,对时佳儿说:“你跟着我,踩着我的脚印走,不要乱摸乱碰,更不能随便坐下。”时佳儿点点头,跟在年青云的后面,看年青云拿砍刀砍出一条路来,随走着,随手在身旁的树上做上特殊的记号,不仔细看,还以为这些是树本身长出来的结节。 时佳儿只觉脚底软绵绵的,低头看时,地上哪里能看到泥土的踪影?灰绿色的,掺杂着腐烂的树叶与茅草的鸟粪铺了厚厚一层,染的靴子也不再能看到黑色的底面。好在这里头顶上到处都是鸟,没有毒虫。没想到他们戴的这帽子还能防止鸟粪落在脸上。 好在越往前走,树木越是稀疏了,时佳儿已经看到好几处长着草药的小坡,高兴的指挥着年青云跑过去,虽然这里不知名的虫子不少,仗着有帽子护脸,他们二人也不管,年青云听着时佳儿的指点,把那些草药从草丛里分离,用镢头挖出,装在口袋里。 时佳儿笑着对年青云说:“你们头领守着这宝地,巴巴的跑到广州去买药!这里的草药你们自己根本用不完。我师父是在京城开医馆的,我准备在广州也开一家医馆,到时候就用你们这里的药了!”她看年青云抬头瞪着自己,以为他误会了自己的话,嗤之以鼻的说,“你放心!我会按市价买你们的!不会沾你们便宜!” 年青云笑道:“时姑娘你在说什么呀?我只是发愁,我们守着这宝地,却没有办法把它变成钱财,这里没有人会认这些草药!” 时佳儿笑道:“原来是这个……这有何难?不会难道不能学吗?特别是你,既然连毒药都能认得,何愁学不会认这些寻常的草药?” 年青云笑着说:“姑娘说的是,我们主公正在筹备建学校,可白先生又病了,等他病好了,学校就能开起来,这次头领买回来好多书本子,只是这白老爷子开的书单,那么多的之乎则也,学了有什么用?倒不如学些医理武功的有用处。” 时佳儿呵呵笑着说:“医理武功是活着的技能,包括你建的那个到村寨里去的地道,都是。可那些之乎则也,却是做人的道理,都要学才是。” 年青云笑了笑,没再争论。他把手里挖出的草药让时佳儿验看过,装入口袋。这时只听一片仿佛筝声的“嗡嗡”之声,两人抬头看向头顶,一片金黄色的似蜂又似虫的毒虫在头蜂的带领下,有序的呈扇子状从头顶飞过。 年青云惊呼一声:“哇呀!今天竟然碰到了这些宝贝!”双手张开,只见银光闪闪,一把银针从他袖中飞出,银针飞入蜂阵,一根银针上至少插中一只毒虫,年青云又翻手一收,只见银光闪闪,那些银针带着毒虫,又回到年青云手中。却原来是那些银针上皆有细丝相连,用时如蜘蛛吐丝般吐出,用完再收回机括中。年青云细心的把毒虫从银针上摘下来,再抬头时,那些虫儿已经飞远了。 年青云吐了口气,惋惜又庆幸的说:“走了也好,被它们发现咱们,虽然咱们戴着面罩,也不一定能挡住它们。”说完,把银针收回袖中,拿起毒虫,递给时佳儿看。 时佳儿认得这虫子,惊呼:“蜂獒!这东西可珍贵呢,我只是在一个古老的医书上见过有描画的图形,想不到这里竟然有真物。医术记载,这种虫晾干了可以治中风这样凶险的疾病。” 年青云摘了一片宽阔柔软的树叶,把这些虫子包好,放进另一个口袋里,说:“正是,这片森林从来没有人进来过,里面的毒虫,仔细分辨的话,好东西真是不少。可惜我只知道哪种虫有毒。像这蜂獒,我只知道这种东西的毒液能摄人心魄,却不知道它能治什么病。”时佳儿疑心的看着他,说:“既然如此,你要它们做什么?” 年青云看了看时佳儿,笑道:“我是玩毒的人,看见毒物就想采。这种毒虫,实在难得,即便是这里,我也是头一次遇到。更不要说姑娘提到晾晒好了能治中风,那是一定要试一试的。” 他的笑脸在青纱下愈发显得明媚,可以看到一排白白的小牙露出,声音亦是阳光温柔的。时佳儿摆摆头,把心里的那点恐惧赶走。如此温暖的年青云,哪里和坏人沾边?这世道,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时佳儿想着心事,年青云指着面前不远处的一棵树说:“看那里!”时佳儿循着他的手指,只见一棵茂密的大树,椭圆形的深绿色树叶上,稀疏的长着粗毛,树叶的背面是浅绿色的,却密密的长满粗毛。虽然其貌不扬,和周围的大树比没什么特殊,可时佳儿从医书上见到过这种树,她惊讶的说:“那是见血封喉树吗?” 第三十三章 见血封喉 年青云更是惊讶的看着她:“时姑娘,我太佩服你了!你竟然没有不认识的东西,说不得,等我们岛上的学馆开起来,我一定会提议主公开医科,别的先不说,请姑娘一定来教我们辨认这些草药,到时候姑娘开医馆,我们免费为姑娘提供草药如何?主公一定会同意的。” 时佳儿听他说到“主公”,不由呆住,黯然神伤,怔怔的看着远处那棵见血封喉树出神。 年青云并不明了时佳儿的身份,更不知道时佳儿与韦景宇的关系。他只当时佳儿看到这里这么多毒物心有芥蒂,说:“时姑娘不用多心,在下搜集毒物,是因为从小学习,搜集毒物,已然成了习惯,断不会拿出来害人。且很多毒物都是药物,像这见血封喉树,只要身上没有伤口,不见血这药就没有害处。反而可以治病。这树林里边好多株这种树木,在下进去看过,里面毒物很多,不过,既然毒物多,想必好的药材也多,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时佳儿收敛心神,笑道:“好啊,你既然只认得毒物,我只认得药物,不如你教我,我教你,咱们相互的互通有无可好?” 年青云为难的说:“并不是在下不愿意教姑娘,实是不敢。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师门门规严苛,若发现了师门外的人会本师门的活计,他们不仅会惩罚我,还会追杀姑娘的。”时佳儿听他如此说,摆摆手,大气的道:“既如此,你就不要教我了。我只教你认草药就是。” 年青云高兴的拿起时佳儿手里的布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笑着说:“在下还头一次见到女孩儿家像姑娘这般大气。她们都爱闹小脾气,我媳妇儿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不理我,真麻烦。” 时佳儿听他说“真麻烦”时的语气,倒不如换成“真可爱”来得贴切,不由扑哧一笑,故意逗他说:“快休要胡说,不然等我见到你媳妇儿,难保我不会说露嘴。到时候媳妇儿打你可不要怪我。” 年青云听了她这话,认真的说:“姑娘可真的别说,我那媳妇儿,真的会打我。”时佳儿听了,更加咯咯笑了起来,好奇的问道:“你这媳妇儿是从外面跟着你进岛的吗?这可是难得了。这里总是不如外面过得舒适的。” 年青云道:“不是,我媳妇儿是这里柳夫人的丫头小红,我们是上岛以后从认识的,刚刚定下亲来。”年青云愉快的笑着,幸福笼罩这他俊秀的面庞,“姑娘有所不知,村寨里很多人都要成亲了。”他遗憾的说,“我们村寨本来准备给所有要成亲的人举行个大的大婚典礼,不成想这么多人病了,那就只好等所有人病好了再举行了。”他又笑了起来,对时佳儿说:“不过有姑娘在,只怕大家很快就能好了。姑娘留下来看看热闹吧。我们主公这次是亲自带头成亲,叶大哥买来好多好东西。” 时佳儿心里咯噔一下,竟有些许的失落,不由为自己还会有这种心思羞愧难当,掩饰的说:“是这样啊,不知你们主公要娶谁家女子?” 年青云说:“是主公以前的嫂子柳夫人。”他看时佳儿青纱后的表情似乎很是错愕,解释道:“如果是在太平年月,这样叔叔娶嫂子,的确不合礼制。只是我们在这里,哪里顾得上这许多?主公下令,十五岁以上男女,不允许单着,不允许守寡。咱们岛上女多男少,只要有能耐,愿娶几个娶几个。主公既下了令,少不得自己要先带头。” 时佳儿默不作声的听年青云说着话,不知道该怎么接下面的话。好在他们已经披荆斩棘,进入了这片见血封喉树林深处。这里比外面反而空旷了许多,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拉大了。想是因为这里毒物众多,彼此之间为了和睦相处,相互拉开距离吧。 林子里面到处开满了各种鲜花,每一朵都有着一种诡异的鲜艳色彩。时佳儿已经不甚认得这些鲜花了。她看到年青云在认真的搜集每一种鲜花,吓得一朵都不敢碰,她知道年青云搜集的东西,她又不认得,那必定是有毒的。时佳儿找了一个稍稍空旷的地方,极目四眺,仔细的观察着,看到有好的药材,就让年青云上前去采摘下来。 果然如年青云所言,这里毒物多,珍贵的草药也多,时佳儿认真的边支派着年青云挖药,边对年青云讲解,过不了多久,年青云已经不用时佳儿讲解,就能在搜集毒物的时候,也搜集草药了。时佳儿紧张的心砰砰直跳,眼都不眨的看着他低头干活,生怕他把毒药装进了草药里面。只见年青云非常仔细的把药分成三个口袋,无毒的,有毒也能做药的,最后那一袋,恐怕就是只能用来做毒药的了。 时佳儿弯着腰,身体前倾着,盯着年青云看了好一会儿,看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分错,遂放了心。想反正回去用时还会再分,直起腰来,捶打着发酸的后背。 时佳儿正前后左右扭转着发酸的身子,却听见静谧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时佳儿隐隐看见远处树林子里时有黄黑相间的似缎子又似毛皮的东西不紧不慢的向这个方向移动过来,给这阴气森森的树林子又增添了许多鬼气。 她不由惊叫出声,年青云早已听到声音站起身来,听到时佳儿发出惊叫的声音,不满的回头,竖起食指,放在嘴唇边,冲她“嘘”了一声。然后把身上的口袋卸下来,放在一边,拔出佩剑,不紧不慢的在旁边的见血封喉树上插了一剑。 树干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时佳儿知道,这汁液只要沾上伤口,受伤的人必死无疑。她也明白了年青云的用意,自觉的躲到一棵大树底下,心惊肉跳的看着这边的战场。 那黄黑相间的缎子终于露出脸来,它全身金黄,还有一道道黑色的斑纹,它看起来好像很饿,一双绿盈盈的眼睛满是杀意,瞪着眼前的这个没有鼻子眼睛,全身都是黑色的奇怪东西,不满的样子像是在埋怨这个猎物不够胖。 第三十四章 吃人蚂蚁 年青云背对着时佳儿,沾满了见血封喉汁液的宝剑横在胸前,一动不动。老虎与人僵持着。时佳儿知道以年青云的本领,杀这只老虎不在话下,更何况他的剑尖上还喂了这么毒的毒汁。她站在树后突发奇想:也不知道这满是毒药的森林里的老虎,认不认得这宝剑剑尖上染着的乳白汁液,是最毒的见血封喉。 过了好大一会儿,时佳儿觉得自己站得腿肚子发酸时,老虎终于打破僵局,大吼一声,就像半空里起了个霹雳,震的整个树林子里的树仿佛都动起来,树叶子刷刷作响。老虎张大的嘴巴里,露出尖刀般锋利的大牙齿。可年青云依旧一动不动。老虎大概觉得无趣,竟然打了个哈欠,然后吐出一条血红血红的舌头。 老虎掉头就走,它好像把年青云当成树桩之类的东西了。时佳儿刚刚松了一口气,那老虎突然发难,尾巴像条粗大的钢鞭,向年青云扫去,扫起地上的花花草草满天飞扬。年青云不紧不慢,待虎尾扫到,轻轻跃起,避过了这一鞭。时佳儿不由着急,年青云只要往老虎扫过来的尾巴上随便什么地方刺一剑,这大虫就一命呜呼了。 那只老虎见自己没有剪着,怒气冲天,张开血盆大口再吼了一声,一兜兜回来。年青云已经落下地,见老虎翻身回来,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这只老虎。 老虎咆哮着,发起性来,翻身又扑过来。年青云又一跳,退了十步远。那只老虎恰好把两只前爪搭在年青云面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老虎前爪刚刚落下,还没有来得及站起,年青云长剑直送,那沾着白色汁液的剑刃,直直的刺入了老虎的左眼,他甚至听到了眼球崩裂发出的“扑”的一声。刚才还凶暴异常的老虎,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转眼之间,软绵绵的趴在了地上。年青云拔出剑,掏出手帕把剑头上的血及白色汁液擦干净,收回剑鞘内。 时佳儿从树后转出,可惜的说:“你要是不喂毒,这老虎的骨头就可以入药了。”年青云道:“这样的大虫,不喂毒,杀起来还是要费些事的,万一被它抓破了哪里,这里到处都是见血封喉树,岂不是很危险。” 他装作痛心的样子看了看她,夸张的摇头叹息道:“都道医者仁心,却是只说说就算了吗?你这大夫,看见老虎先想到我毁了你的虎骨,却不说问问我有没有事。” 时佳儿看他的样子,“扑哧”一笑,说道:“你既然有机会杀它都不动手,非要等着用剑刺它的眼睛,可见是很有把握对付这只老虎了,我干嘛要担心你。” 年青云正忙着把老虎的皮剥下来,笑道:“你看见老虎看见了虎骨,我却是看见了虎皮。我家媳妇儿怕冷,虽然这里的冬天不长,可过冬的东西却不会那么齐备。现如今这么一大张虎皮送上门来,哪里有不要之理。” 时佳儿不由被他感动,站在一旁,看着他把虎皮剥下来卷起,扛在身上,虎肉和虎骨弃之不用,说:“看来咱们要回转了,这么沉的虎皮,你只怕没有力气再背草药了。想不到这林子里什么都有,不单单有小虫,还有大虫。” 年青云扛着虎皮,边走边说:“这只大虫肯定是从山谷下面跑进来的,以前我转遍了这林子,没有看到里面有老虎。它多半是在山谷里阴差阳错转到这山林里来,又迷了路,走不出这林子了。你想,这里又没有狍子兔子的供它裹腹,只有一群群的毒虫毒蜂,它就算再厉害,在这里也只有被人家吃掉的份。它来这里做什么?若不是饿极了,也不敢来想吃咱们。” 走了一会儿,时佳儿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具没有了皮的老虎尸体,却惊奇的发出一群蚂蚁爬到那具尸体上,正在开心大嚼大咽。她拍了拍年青云,兴奋的说:“你看!那些蚂蚁好像没有事,这世上竟有能对抗见血封喉的生灵吗?咱们过去看看吧!” 年青云回头看了看,却惊恐的拉住时佳儿,低声吼道:“别过去!别动!被那些蚂蚁发现的话,它们吃完老虎,就该吃咱们了!”说完,他半分没有犹豫,把虎皮扔掉,把装着草药的三个包袱缚紧在身上,半蹲身子,对时佳儿低声吼道:“快上我背上来!” 时佳儿被年青云说的心惊肉跳,半点没敢反抗,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少年的头发有一股好闻的皂角的清香,这少年在这样的地方依旧是干干净净的。时佳儿手上戴着脏兮兮的手套,脚上的靴子上更是不知沾了何物,花花绿绿。这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在哪里。又听他低声吼道:“抓紧!待会儿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时佳儿这才不敢怠慢,手脚并用,缠住他的身体。 年青云腾空而起,抓住树上垂下来的气根,如猿猴一般,从这个气根荡到另一个气根,一根接着一根不停歇,飞快的往林子外面荡去。时佳儿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身体一会儿荡起,一会儿又从高空急落而下。吓得不敢睁眼,手脚更紧的缠住前面这个瘦长的身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亮,总算出了这个林子。 等年青云双脚落地,站在林子外面的石头地上,时佳儿依旧保持这种闭眼手脚紧扣年青云身子的姿势。年青云兀自喘息不止,拍拍时佳儿的手,喊道:“出来了,快松开我吧!你想勒死我吗?让我喘口气……” 时佳儿这才睁开眼睛,见自己这么紧的搂着一个男人,脸羞得一红,急忙松开,脚虽落在了实处,可身子依旧觉得在晃动不已。一阵恶心没有忍住,“哇”的一下子,蹲在地上吐了出来。 年青云等时佳儿吐完了,关切的问:“你没有事吧?荡得急了一些。我也没有办法,那种蚂蚁是吃活物的,它们看不见,咱们要是在地上跑,会被它们觉察,咱们的两条腿,可跑不过它们的六条腿,只能这样荡出来。” 第三十五章 波斯商人 时佳儿又蹲了一会儿,想要站起。年青云看她要起,急忙扶着她,说:“起慢一点,小心些。”时佳儿慢慢试着站起,说:“没什么,就是你的虎皮没有背出来,可惜了的。” 年青云说:“没什么,那些蚂蚁我以前来这个林子都没有遇到过,想是因为我们在林子里给老虎剥皮,血腥味太大,把它们引来了,那虎皮上有血,不扔掉血腥味还是会把蚂蚁引过来,它们还是不会放过咱们。” 时佳儿好了一些,两人慢慢往回走。时佳儿问:“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蚂蚁?居然不怕见血封喉的毒药?你以前见过这些蚂蚁?” 年青云看了她一眼,幽幽的说:“怎么会没有见过呢?我师父就是被这种蚂蚁吃掉的。”他叹息一声,“玩毒的人,早晚会被毒玩死。这是师父总说的一句话。” 时佳儿看他伤心,不再询问,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的走回去。一直走回村寨,两人换了衣服,洗干净手脸,把带回来的药材翻检出有用的来,年青云把地上铺上布,把剩下的药材全部晾在屋子里。又把翻检出的草药包成一个大包袱,带着往沙滩上来。 时佳儿觉得身体不适,回到船上,把药分了包,让年青云拿下去熬煮,自己躺下歇息。时文儿见年青云在大锅旁熬煮汤药,奇道:“怎么是你在做这个?以前时家妹子可不许别人碰这几口锅。” 年青云担心的对时文儿说:“大哥,我觉得自打回来,时姑娘就脸色不好看,她不会被染上病什么的吧?”时文儿笑道:“她是大夫,见放着药,若是真的染上病,肯定会给自己开药的,她是最会照顾自己的人,你放心就是。” 年青云看时文儿一脸的不以为意,不满的说:“大哥,人家时姑娘肯到咱们这个小岛上来,咱们的病人还是得的这种会过人的病,咱们应该好好照顾她才是,就算没有被染上时役,总是病了吧?是你接人家来的,难道你不该去看看她?” 时文儿冷眼看着他,默默的听他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说:“快成亲的人了,别胡思乱想,好好对小红。时佳儿,不像你看见的这么好。”他鄙夷的冷笑道,“她是个嫁过两个男人的人,你不要被她迷惑了。” 年青云被他这话说得气血上涌,不知是羞还是气。他脸涨的通红,急道:“大哥这是怎么说话呢?小弟敬时姑娘,难道不是因为她是大哥请来的人吗?咱们这里这些病人,难道不是多亏了时姑娘吗!” 时文儿看年青云真的生气了,也觉得自己说的过分,叹息一声,说:“算了,是我错了,很多事一码归一码,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啊。回头我去看看她,若是她病了,咱们好好照顾她,这样行了吧?” 年青云这才不再拉着脸,冲时文儿笑了笑,蹲到地上去烧火。时文儿刚要转身上船,瞥见一个黝黑的身影,正在这已经昏暗下来的沙滩上拄着一根树枝,蹒跚的来回踱步。时文儿没有上船,而是转身径自向这个身影走去。 “阿水,”时文儿走到吉阿水身后,笑着呼唤道,“身子骨好了?”吉阿水闻言转身,看到是时文儿,急忙把右手合于胸前,躬身低头,用有些生硬的汉话回答道:“是,多谢头领搭救之恩。” 时文儿呵呵一笑,扶着吉阿水顺着沙滩走到海边,问:“你到这里来,是来挖珍珠的吗?”阿水道:“是,珍珠能卖很多钱,可我们那里,巫师不让采。” 时文儿环顾四周,这个沙滩是个被三面悬崖峭壁围起来的绝地,也不见有什么船只,笑道:“现如今你好是好了,可要怎么回去呢?你也没有船,你的同伴哪里去了?” 吉阿水说:“我没有同伴,也没有船,顺着这个悬崖爬上去,走不远,就到我们的寨子了。头领不用管我,等我好了,自己就能回家。” 时文儿暗暗心惊,原来他们离土人如此的近。中间只隔了这么一座山,听吉阿水说的这般轻松,只怕这翻山越岭的本事,在他们那里,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旦让土人知道了这边的状况,如果他们有所企图,将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时文儿不动声色的说:“你们巫师不让你们挖珍珠,那你们怎么生活呢?吃什么?住在哪里?”吉阿水说:“山里有的是野果子野兽啊,还有那么多洞穴和树洞。不过肯定不如你们汉人吃的舒服,住的舒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不会。” 时文儿奇道:“你住过汉人的房子?你们寨子里面,像你这样汉话说的这么好的人多吗?你是怎么学会说汉话的?” 吉阿水黯然道:“没有,他们都不会,只有我的女人孩子跟着我学了一点。寨子里的人都不学汉话,巫师不让学。他们只听巫师的,海里有那么多宝贝,谁也不敢去捞。”时文儿呵呵笑道:“他们没见过外面的光景,自然不信你说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能卖钱的?” 吉阿水说:“我给广州的波斯商团带过路,那些波斯人,都会说汉话。他们要咱们这里的珍珠和玳瑁,卖到洛阳,发财。可巫师不许寨子里的人理他们,更不许挖珍珠。” 时文儿问:“巫师不许?那波斯人会怎么样?”吉阿水看了看他,吞吞吐吐的说:“就打仗呗。” 时文儿笑道:“然后波斯人就被你们寨子里的人吃掉了?听很多外番商贾说,土人彪悍,会吃人的。” 吉阿水说:“头领说的对,寨子里的巫师会把抓到的外番人割成块儿给大家吃。听波斯人说,中原汉人,其实也吃人。” 时文儿嗤之以鼻道:“这波斯人认得几个汉人?他说的那个是沙陀人,不是汉人。这些波斯人到过洛阳吗?” 吉阿水说:“是,这些波斯人原是看土人愚钝,故意骗我们的。他们还说,洛阳的那些尊贵的女人,最喜欢我们这里的珍珠。” 第三十六章 珍珠岛 时文儿不露声色的点点头,问:“这些波斯人平常是住在广州吗?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吉阿水说:“他们有一部分人住在广州,有一大半人住在咱们这个岛西边的那个岛,比咱们这个岛略略小一点,叫什么袄岛,那里的波斯头人,有一个你们汉人的名字,叫苏萨摩。他们把咱们这里叫作珍珠岛。不仅是他们,在广州的其他商人,也是这么叫的。” “珍珠岛?”时文儿笑道,“好,这名字好,既然大家都这么叫,那以后咱们也管这里叫珍珠岛好了。”又问那吉阿水,“你把珍珠捞上来,然后拿到广州卖给那个波斯人苏萨摩?他给你多少钱?” 吉阿水说:“我们不出岛,钱有什么用?看珍珠成色,他给些粮食布帛等物。让女人孩子吃上喝上,就行了。” 时文儿呵呵笑起来,说:“阿水,你的女人孩子,只要吃上喝上就行了吗?孩子们要不要读书?要不要见见外面的光景?你的女人要不要住好房子?穿好衣裳?你这次为了挖珍珠连命都差点搭上,想没想过,要是这一次你死了,你的女人孩子要怎么活?” 吉阿水听得目瞪口呆,转瞬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跪倒在地,哭道:“阿水当然想让他们都过好日子!阿水有父母,阿水的女人有病,阿水想带她去广州看病,不在这个岛上受苦!阿水想要生几个孩子,然后让他们去洛阳,过好日子!” 时文儿扶起吉阿水,拍拍他的肩膀说:“阿水,这个岛上什么都有,只要我们建好了,我们在这里就不会受苦!咱们这里马上就要有学堂,有医馆,孩子们都能读书,生病的女人都能治病。还有咱们的珍珠,挖上来咱们直接卖到洛阳去!只要咱们有心,就会有好日子!” 吉阿水痴痴的看着时文儿,喃喃的问:“阿水能搬到这里来住吗?还有我的父母和女人?” 时文儿笑道:“能,等你病好了,顺着来路回去,把你的女人和爹娘接过来。”他郑重的点了点阿水的肩膀,说,“只有你的女人和爹娘。明白吗?若是带了其他人来……”时文儿说到这里,拿过阿水手里的树枝,轻轻的捻着。过了一会儿,阿水惊讶的看到,时文儿修长的手指缝里,有木色的细末一点点的渗出。 时文儿摊开手掌,拍打双掌,把手里最后一点细末拍干净。吉阿水惊奇的发现,时文儿的手掌,竟然如女子般是娇嫩的粉红色,他一时竟不明白,他是如何用这样一双手,碾碎那粗糙的树枝的。 吉阿水抬头,看到时文儿正温和的看着他。他不由吓得低下头去,连连叩首答道:“首领放心,阿水只去接女人和爹娘,绝不敢说出这边的情形。” 时文儿笑道:“你就算是说出来也没有用,我这支军队里,比我本事大的人多了,你看看,”他转身指了指正忙着烧火的年青云,那年青云刚好煮好一大锅药,把七八个碗在地上一字排开,也不垫隔热布,搬起大锅挨个儿倒过去,把七八个碗装满。许巍然上前,把这些碗放在自己胳膊上,端着轻轻巧巧的就往纱帐里去了。 吉阿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烧火的和端盘子的两人表演,再想不到这两人是谷米教的第二把和第三把交椅,昔日的羽林军的两员都指挥使级别的人物,只道这些人都是神人,连这等干粗活的都这般了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时文儿笑道:“你不用害怕,若是你真心投靠,你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他指了指纱棚里的病人,“我们这些军人,就是保护你的人。只要你在这里做守法度的良民,任何好处,都不会缺了你的。” 暮色笼罩着沙滩,渐渐的,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纱帐里睡觉,时文儿看着吉阿水也蹒跚的回了他的小小纱帐,这才转身往自己的船上走来。 时文儿在村寨里有自己的树屋,可时佳儿不能去村寨住,必定是要住在船上的,总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和船工住在一起,是以时文儿也在船上住着陪她。 时文儿走进船舱,这个船舱里有四间舱室,时文儿住在最外面的一间舱室里。他看了看船舱最里面,时佳儿的舱室门紧闭着,从门缝里透出些微的灯光,好像没有什么动静。时文儿刚要打开自己的舱室门,却听到从时佳儿的舱室里面传来“呕,呕”的呕吐声。 时文儿心里一沉,莫不是让年青云说中了?他迟疑了一下,往时佳儿舱室走去。走到时佳儿的舱室门口,听里面的呕吐声好像没有了,刚要转身要回去,谁知那呕吐声又传了出来。 时文儿轻轻扣门,想起年青云的话,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关切:“妹子,你没事吧?是不是病了?” 时佳儿从林子里回来就觉得头晕目眩,恶心难受。只当是累着吓着了,躺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谁知更加头沉身重。方才年青云送上饭来,不是鱼就是虾,时佳儿本就不喜欢吃这些腥东西,这会儿闻到,更是泛酸,可又没力气把它们端走,那气味,熏得她不住的呕吐。 时佳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月事了。心里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是高兴,赶紧给自己号了号脉,果真有喜脉的意思。她欣喜之余,又开始担心起眼前的处境来。瘟疫近在咫尺,万一被过了病,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让时文儿送自己回去。 这会儿听到时文儿的声音,她急忙回答:“哥哥,你进来吧,妹子有话对你说。” 时文儿听到时佳儿这么说,犹豫不决,天这么晚了,这好像有些不妥。可这时,房内又传来时佳儿仿佛要把肠子都吐出来的呕吐声。时文儿无奈推开门,看到时佳儿脸色蜡黄的趴在床沿上呕吐着,晚饭放在旁边的几上一点没有动。房间里呕吐物的气味和着鱼虾凉了的腥味,熏的时文儿也是一阵反胃。 第三十七章 摄人心魄 他急忙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让腥咸的海风吹进来。又把地上放着的接呕吐物的盆子和几上的晚饭一起端走倒掉,给时佳儿倒了杯子水来漱了口,屋子里的气味才差不多散干净了。 时佳儿喘息着说:“谢谢你啊,哥哥。” 时文儿关切的问道:“你不会是被过了瘟疫吧?若是过了病,可不要硬撑着,治病要紧。”时佳儿摇摇头,抱歉的看着时文儿,说:“哥哥,妹子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劳烦你送我回去吧。” 时文儿狐疑的看着她:“出了什么事?谁惹你生气了吗?你怎么呕吐的这么厉害?” 时佳儿吞吞吐吐的说:“哥哥,我,我好像是……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万一有什么不妥,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时文儿愣了一下,旋即也就听明白了,心里不由得千般的别扭,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可刚刚对时佳儿的那一点怜惜又全部飞到九霄云外。 时佳儿看他沉吟不语,脸上似有不渝之色,嗫嚅的说:“哥哥,我会把方子留给年兄弟,他很聪明,今天我教了他一些诊病和怎么辨别草药的方法,他学得很快。这些病人我都诊过了,剩下的事就是比着方子吃药,年兄弟都做得来的。相信这边不会有什么不妥的……” 时文儿默然点头道:“好吧,明天我送你回广州,走之前我让青云到你这里来一趟,你给青云交待交待。你今晚好好休息吧。”说完,往门口走去。在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时文儿犹豫不决的停住了,终于,他又打开门,笑着问:“妹子想吃东西吗?” 时佳儿还真的有些饿了,可她不想吃鱼虾,因而摇摇头,笑道:“不劳烦哥哥了,我不想吃东西。” 时文儿关切的笑着说:“不麻烦,你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能饿着。这船上有饼和莼菜,我猜想你大概想吃些清口的东西吧,我给你用莼菜做个羹汤,吃饼如何?”他眼里满是真诚的关心,让人不能拒绝。时佳儿感激的点点头,说:“那就有劳哥哥了。” 时文儿关上门,假装没有看见时佳儿感激的目光。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细颈瓶,瓶子里装得是年青云从林子里抓来的蜂獒的毒液。这些毒液可以摄人心魄,下药的人只需把蜂獒的头部碾碎藏在自己身上,两人谁的内力强谁就可以用意念控制另一个人,让这个人俯首帖耳,为自己所用。 年青云把所有的药都晾在自己的堂屋地上,他没有想到,时文儿作为牛头和马面鬼的高徒,对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知道的一点不比他少。时文儿只拿走了一只蜂獒,他不知道年青云对自己晾晒了多少蜂獒是不是心中有数,毕竟这种蜂獒采集不易,即便在那片毒物成林的树林子里,也不是随时都能够碰上。 当温婉无害的哥哥时文儿,把鲜美的莼菜汤和烤的香喷喷的面饼放在时佳儿面前时,时佳儿的胃口大开,把这些东西吃的一干二净,还对时文儿这个给她下毒的人由衷的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时文儿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时佳儿把混合了蜂獒毒液的羹汤喝下,这种毒液无色无味,纵然时佳儿是大夫,也吃不出有什么异样。等时佳儿吃过饭,时文儿殷勤的伺候时佳儿漱口刷牙净面,又把碗碟收拾干净。看着她躺下入睡。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她肯让自己做这些贴身服侍的事,又允许自己看着她脱衣入睡,还没有露出痴傻之色,说明药水见效了,药力也恰到好处。 深夜里的海风很凉,时文儿轻轻的把窗户关上,静静的端详着时佳儿,她的脸因这些日子风吹日晒,有些黑了,却显出另一种野性的风情来。时文儿不由意乱情迷起来,伸出手,想摸一摸时佳儿的脸蛋儿。中途惊觉又转了方向,把她身上盖着的夹被帮她往上提了提,心里默念:“对不起。”然后轻轻的端着碗碟退出屋子,帮时佳儿带上门,到厨房把碗碟清洗干净。 第二日,风和日丽,已得到时文儿指派的年青云走进时佳儿的船舱。年青云昨日回到房里,检视地上的药材时,发现蜂獒少了一只。 年青云心里惊骇不已,这种蜂獒只要晾晒一定时日,毒液蒸发干净,就是治中风的良药,可眼下的蜂獒只需一只就足以摄人心魄。这个岛上,能越过他房屋外面的机关进入室内的人,只有时文儿。 年青云走进船舱时,正看到时佳儿坐在案几旁写字。看见年青云进来,笑道:“年兄弟,我把不同症状的人需要哪种药方都写下来了,你拿去看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年青云心不在焉的接过来,只悄悄的盯着时佳儿看。他不知道时文儿想控制谁,这个岛上,要说让时文儿曾有微词的人,只有时佳儿。时文儿说时佳儿“嫁过”两个男人,却不知她现在是有男人还是没男人?时文儿如果真的是想控制时佳儿,那就应该和时佳儿的男人有关。不然的话,就算是时文儿看不惯时佳儿的所作所为,也犯不着用这么珍贵的蜂獒来控制她呀。 年青云试探着问时佳儿道:“时姑娘,怎么说走就走呢?是害怕那些毒虫猛兽吗?时姑娘放心,它们到不了这里来。”时佳儿不好跟年青云说的明白,只含糊其辞的说:“家里有事情,不得不回去呀。” 年青云装着不经意的说:“姑娘家住在哪里?姑娘说要开医馆,不知道家里夫君愿不愿意?如果真能开起医馆就好了,等在下再去采药回来,好给姑娘送去。姑娘还说要教我们认草药呢。” 时佳儿心里的确有开医馆的打算,就算是现在有了身孕,这个念头也没有打消。可医馆开在哪里,李岳华是不是会同意,都是未知的事,她只好歉意的说:“医馆还要再筹备一些时日,等我定好了地方,让你们头领告诉你好不好?” 第三十八章 外番使臣 时佳儿一切都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年青云想单凭这样肉眼看,恐怕是看不出什么异样,除非这会儿时文儿也在。因而不再问话,认真的看着时佳儿写的药方,等着时文儿进来。 可左等右等等不到时文儿,年青云问时佳儿:“看到大哥了吗?”时佳儿嫣然一笑,指了指窗外。年青云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时文儿正与一对中年夫妻说话。只听时佳儿说:“今个儿一早,这对夫妻就从广州过来找大哥,好像有什么急事让大哥去广州,也亏得他们,不然大哥不会这么快送我回去。” 年青云答应着,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把那药方看了三遍,都快要背下来了,再也没有理由赖在这里,只好告辞说:“在下现在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了,等实际用起来,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再来找姑娘。” 时佳儿莞尔一笑,送年青云出门,恰好时文儿也上船来。时文儿见到年青云,笑着问:“怎么样?觉得自己能照顾这么多病人吗?” 年青云盯着时文儿看了好一会儿,戏虐的笑道:“时姑娘突然要走,在下只好赶鸭子上架了。好在病人治的及时,现在都有好转的迹象,我就姑且一试吧。横竖我是个仔细人,对这些能治病也能害命的药材还是很精心的……”年青云盯着时文儿,“大哥是不是也要送时姑娘一起走啊?那就替我给时姑娘的夫君带个好吧。” 时文儿盯着年青云看了一会儿,拉着年青云走下船,在一个无人处,对他说:“青云,我拿走了你房里的一只蜂獒。” 年青云一副了然的样子,不满的看着时文儿,听他继续说下去。时文儿睨了他一眼,道:“时佳儿是允亲王的王妃。你明白吗?” 年青云吃了一惊,心里竟有些许的失落。他收敛心神,讶异的看着时文儿:“允亲王妃?你是怎么请到她的?”时文儿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低声说,“在岛上,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时佳儿,其他人有提起的,要警告他别乱说话。”他凑近年青云,低声说,“主公是时佳儿第一个男人,大难临头,这个女人攀高枝走了。” 年青云惊愕的望着时文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说:“时姑娘?主公?她不像是这种人……” 时文儿苦笑道:“哪种人?她只是想让自己和孩儿活得好一些的女人而已。这种世道……”他轻轻叹息,“那李岳华,也比主公对她好。” 时文儿喃喃自语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年青云也有些懵懂,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想替时佳儿辩解,还是想像以往那样鄙视她。 时文儿拍了拍正失魂落魄的年青云的肩膀,淡淡的说:“青云,看好家,大哥送时妃回允亲王府,可能会去很久。”他用下巴指了指远处坐在阴影里乘凉的吉阿水,说:“等他病好了,让他回去把自己的女人和爹娘接过来,吩咐弟兄们看着南边,防止吉阿水反水带土人偷袭。如果他敢,杀他全家,以儆效尤。他走的时候,再吓吓他。能带波斯人偷袭自己寨子,这不是个好东西,只是咱们要用他。有什么事,到雷州找许二哥。” 年青云已经回过神来,点点头,说:“大哥放心,青云一定不会让大哥失望。”时文儿赞许的点点头,说:“我会给许巍然捎信,让他再带一批兄弟上岛协助你。” 眼看着年青云卸下心里的包袱,去纱帐里看病人,那一对中年夫妻也不声不响的另外乘船走了,时文儿才上了自己的船,船工打开风帆,船向东南方向快速驶去。 时佳儿回到王府,车子从东门进入内宅,看到一并仆妇正在打理李承宇的行装,一问方知李岳华要送大长和国公主和王子进京,想带了承宇一起回京去见爹娘。她一听有些着急,急忙让人去给李岳华传信,说王妃回来了,请李岳华到内宅来一趟。 此刻的李岳华正有些郁闷的看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切。大长和国国力微弱,他本想只写封信给兄长就可以了,没成想皇后一定要他做大媒,送大长和国公主进京入宫。现如今在府里从内宅门到大门口的马路被大长和国的使臣车队拥堵着。其中最显眼的是李岳旭赐下的来接公主的马车。这是一辆镶嵌着珍珠与玳瑁的华丽马车,由四匹毛色鲜艳的枣红马拉着,马儿看起来很温顺,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立在车子旁边的人,就是那小王子郑誉,这是个英俊的男子,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似一块华丽的美玉,高贵而微凉。只是此时他好像不太舒服,面色苍白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他的身边,是一群闹哄哄的准备上车一起去京城的人,有一些官员,最多的是商人。其中有一双熟悉的身影,竟俨俨然是在珍珠岛出现的那一对夫妻。他们的身后,亦和其他商人一样,跟着一个商队,用统一制式的蓝色马车载着各种大长和国的刺绣、珠宝玉石等物。他们夫妻对望了一眼,上了其中的一辆蓝色马车,转眼间就不见了。 李岳华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对普通的商人夫妻,他看到内宅里时佳儿的贴身婢女绿萝匆匆的从门里跑出,四处张望了一下,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李岳华的身边,高兴的嚷嚷着:“王爷,王妃回来了!她请您进去一趟!” 李岳华的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他高兴的对身边的杨行之交待了几句,三步并做两步走的往后宅跑去。 刚刚走到内宅门,转过一带翠嶂,就看见时佳儿穿了一件绿色的大袖纱裙,裙摆上绣着各式柳枝,自己也如那裙摆上袅袅婷婷的柳枝,站在那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前,往这边大路上张望着。李岳华高兴的迎了上来,搂在怀里。两人亲热的一起往院内走来。 第三十九章 王府玉蝶 时佳儿居住的院落,一应花木皆无,只见许多异草,更有许多珍奇草药掺杂期其间。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岭,或穿石脚,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满园药香。两人沿着路边的游廊曲折迂回的走进房里,李岳华看爱妻好像瘦了许多,脸色也不甚好看,心疼的嗔怪道:“柳夫人终于病好了吗?在那种地方呆了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进京送使臣,你会好几个月见不到我的。” 时佳儿不紧不慢的笑道:“妾也想早些回来服侍夫君,只是这柳夫人的病,有些时日了。很是凶险。好在现如今转成痨病,只怕要经常去看看她了。”看李岳华面露不愉,接着在他耳边悄声羞怯的说,“王爷,妾只怕是有了。” 李岳华被时佳儿的娇态撩拨的浑身酥软,得到的又是这么一个好消息,自然心中万般怜爱。想“小别胜新婚”,还真的如此,时佳儿还是第一次对他露出这么亲昵的神色。无奈这一去恐怕好久,不由得伸手揽在怀里,待要马上亲热一番。两人缠绵悱恻许久,李岳华想抱起时佳儿进里屋,时佳儿微微娇喘,羞怯的说:“哥哥送妾回来,在厅堂里等着王爷呢,妾,”她娇羞的低下头,轻抚着自己小腹,柔声说,“妾身子不方便……”李岳华抚着她的脸,无奈的笑了笑,又在时佳儿的樱桃小嘴上亲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时佳儿,两人一起往厅堂而来。 时文儿见李岳华进来,微微笑着站起对李岳华躬身行礼,李岳华笑道:“有劳公子送王妃回来,本该留公子多住些时日,只是不巧的很,本王要送这些大长和国使臣前往京城,等本王从京城回来再与公子叙话。” 时文儿本想送时佳儿回来,自己立即返回珍珠岛,和许巍然商议开盐场的事,现在听了李岳华这话,心里一动,笑道:“这可是巧得很了,在下也想去京城一趟。在下看这广州很多好东西,京城的名媛贵妇大概会非常喜欢,想运些过去试试行情。不知王爷对在下这个想法有什么指点?” 李岳华双眉一跳,时佳儿在旁边娇滴滴的笑道:“这可是巧了,王爷前段日子也说到此事,觉得此事可行呢。只是王府里的人对这经商之事都不热心,觉得名不好听。现如今哥哥也想做,倒是可以帮着王爷做这些事。” 李岳华呵呵笑起来,他无意和时文儿过从甚密,特别是不想把这种不能与外人言说之事交给时文儿。可时佳儿娇滴滴的坐在身旁,他不忍拂逆,宠溺的看了一眼时佳儿,对时文儿说:“我一直对王妃说要为你谋个前程,可王妃说你散淡惯了,不喜做官。这做生意虽然逍遥自在,可终究名不好听,你既有出来为我做事的心,那就随本王走一趟,回头本王为你谋个官身,也是一份前程。” 时文儿笑道:“王妃说的是,文儿不善为官,这许多年,一直在外游荡,幸得家里延管家忠心耿耿,时家才不至在我手中衰败。不过,时某这些年在外游荡,倒是结识了几个好友,相信还是能为王爷鞍前马后,若王爷信任时文儿,时文儿愿像家中那位忠仆一样,忠心耿耿,效力于王爷。” 李岳华不由心思萌动,想韦幼青在自己手里,这时文儿还是不敢有大的悖逆,因而问道:“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时文儿道:“既然王府中人都觉得经商名不好听,倒不如咱们分开走,在下单人单骑,总是快一些,先到京城,以雷州时家的名义,为王爷打前站。以后,王爷的货就由在下负责运往洛阳。王爷只需为在下出具路凭,应付路上那层层的收税官即刻。不知王爷意下如何?盈利自然由王爷随意赏赐了。” 李岳华沉吟不语,时佳儿笑道:“王爷,妾觉得哥哥的提议甚好,这样京里无人知道哥哥是王爷的人,京里那些忌惮王爷的人就不会忌惮哥哥,反而便宜。” 李岳华看她曲意迎合时文儿,对这个远房哥哥颇多的照应,心下有些微微的泛酸。想着自己要进京这么久,又不好明着禁止这位俊逸的大舅哥进府看妹妹。又眼见时文儿守着美人却并不在意,一心想进京做生意,倒是个做正经事的人。因而点点头,算是同意。又拿出一个玉佩,交于时文儿,道:“你不需带钱,要用钱时,可到京城允王府,凭玉佩找范主事支领即可。通关文碟,你去找杨行之领取即可。” 时文儿接过玉佩,站起身来,对李岳华抱拳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宜早不宜迟,文儿就此别过。”李岳华也冲他抱了抱拳算是相送。时文儿出了内宅,找杨行之拿通关玉蝶,杨行之笑道:“王爷终于决定了?” 时文儿笑道:“是啊,钱多才好办事嘛。杨主簿若是有什么捎带的,一并捎带着就是。” 杨行之笑了笑,把玉蝶交给时文儿,说:“这个以后少不得要麻烦时先生。” 时文儿绕着大长和国拥挤的使臣车队往门口走,一扇马车的窗帘掀开了,那对夫妇的脸闪了一闪。时文儿冲他们轻轻的点点头,绎心牵过马来,他对绎心说,“咱们要快些走了,争取快些到达洛阳。”说完,又看了一眼那对夫妻,转身上马,双腿一夹,白色的马儿四蹄翻腾,长鬓飞扬,驮着马上丰神如玉的公子,很快就不见踪影。 时文儿赶到洛阳时,正是百花齐放时,洛阳城里,到处都是鲜花,一栋栋的院落,小楼,大街小巷,里里外外伸出许多开满花朵的枝枝杈杈。紧邻大安街的西街上,路边整齐的梧桐树枝叶茂密,开满粉红色的花朵。 在街面的拐角处,这些粉红的花朵掩映下,一栋白墙灰瓦的三层小楼醒目的屹立着。在小楼的大门上,有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粤华酒楼”。穿着各色衣衫的,有书生,有武士,有军人,男人,女人,偶尔还会有几个江湖人物,各色人等不断的进进出出。 第四十章 杂耍戏 这座酒楼的第一层,是一个集吃饭与听戏于一体的大厅。来自各地的杂耍艺人们,可以在这里登台献艺,收入与店家按约定好的比例分成。为了招揽看客,杂耍艺人使出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其中最吸引看客的,就是根据坊间流传的最新的高官贵戚的流言蜚语改编的各种搞笑剧目了。因艺人们把故事的年代和剧情改头换面,被编排的高官们,总不能自己去对号入座,只能装聋作哑,不去理会。 眼下这戏台子上,演的是一个公侯之家,儿子与父亲小妾有私合谋害死父亲的故事。只因那男艺人演小妾却演得风骚至极,一群人看的是手舞足蹈,激动的不停要酒要菜,吃得滚瓜肚圆还不舍得离开。 在这些食客里面,有三桌的客人是冷眼旁观的。其中一桌是三个穿着军服的禁军军官,看服制应该是都尉或者是郎将一级的,其中一个黑脸的汉子,正悲愤的看着台子上那个表演小妾的艺人。 那艺人正自己撕开自己前胸的衣服,露出大红抹胸,与表演儿子的艺人身贴身,脸贴脸,屁股后面不知塞进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很夸张的把裙子垫了起来。那艺人如扭股糖一般,贴在那演儿子的艺人身上。屁股扭得更似风摆杨柳,在下面看客的尖叫声里,更加露出风骚之态,伸出舌头,去舔面前艺人放在胯间的手指。 那黑脸汉子终于忍耐不住,右拳狠狠的砸在面前的桌子上。震得桌子的酒杯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暴喝:“够了!”旁边的一个面色赤红,眼似铜铃的军官,更是抄起一个盛着满满一碗蛇羹的汤碗,往那个马上就要脱衣赤膊上阵的艺人身上掷去。 谁知舞台下面有一个面有油光的高个子胖子,听到后面的一声暴喝,站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那军官掷出汤碗时本就忽略了汤碗里是盛满羹汤的,是以力度不够,到了台前,已有下坠之势,那胖子一站起来,汤碗结结实实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汉子“啊”的一声惨叫,脑袋上被砸开了花,血水混合着羹汤,流了他满身满脸。一段一段的蛇肉挂在他的耳朵上鼻子上,虽然他气得横眉冷对,可这么鼻眼歪斜外加满脸的红的绿的,看起来却又是那么的可笑。砸人的军官本来看到砸错了人,心里有些愧疚,可这些军官都是蛮横惯了的,本来就不会道歉,现在看到这个胖子的样子又是如此滑稽,三人竟哈哈大笑起来。 不曾想那胖子是个走江湖的豪杰,根本不买军官的帐。一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别看胖子人显得笨拙了些,口齿却是伶俐的很,转眼之间就把三个军官的祖宗十八代一起问候了个遍。只是这胖子多少忌惮对方的军官身份,只是站在原地骂骂咧咧,张牙舞爪,虽自己这一方人数不少,却不敢真的和这三个军官动手。 那三个军官骂人骂不过胖子,人又不如对方的多,本来想气哼哼的走掉,现在却看出对方不敢动手,胆气大壮,看那胖子骂的性起,抄起桌子上的一碟子蜜唧,又冲着那胖子扔了过去。那胖子没想到对方还要继续扔东西砸人,看那满碟子蠕动着的粉色的肉乎乎的小东西飞过来,伴随着“吱吱”的叫声,急忙躲闪,碟子砸在了旁边一个彪形大汉的脑门子上。有小鼠顺着大汉的脖子爬进衣服里,却不想那大汉竟是怕这些小活物的,现如今这么多小鼠在他身上“吱吱”乱叫,吓得他蹦起来抓耳挠腮,扭腰跳脚。 时文儿此时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要了一壶酒,一盘烧雁鹅,一盘酿豆腐,自斟自饮,津津有味看着面前唱起的大戏。他认得眼前这三个军官,都是朱樑王朝的降将,只是不记得名字了。“背叛旧主,也没有见升官发财……”时文儿想着,心里的鄙夷几乎快要挂到脸上,听那个胖子骂他们,觉得痛快,不由脸上挂着笑意,只当听曲了。 在离他两排桌子开外,是两个看起来像兄弟的锦衣公子,发黑又茂密,俱都梳到头顶,皆用羊脂玉冠固定。两人都长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清澈透亮,宛如湖水。二人皆清新俊逸,风度翩翩。只是稍长那个,鼻尖如鹰钩,透出一丝阴毒狠辣之色。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稍小一些的少年,看起来身量未足,顶多十三四岁,睫毛卷翘,晶晶亮的眼眸微微发紫,此刻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大汉扭股糖般的表演,咬着嘴唇,梨涡浅笑。时文儿看着他的笑颜,竟有些微醺之感。他急忙移开视线,自嘲的想着:“好久不喝酒,这酒量还真的是差了很多。” 那做哥哥的自从台上开始演得有些不堪入目时,就拉着那个弟弟要走,无奈那弟弟任性的很,好奇心也很重,执意不肯。现在哥哥眼看到这几拨人说不定就要打起来,更是着急,无奈那弟弟一脸泰然自若,笑嘻嘻的看着那马上就要打架的几拨人。哥哥只好无奈的坐下,皱着眉头看着弟弟。 台上的艺人看台下吵骂起来,情知演不下去,急忙收拾扔了一台子的钱币和表演用的家伙什往后台跑,那三个军官不依不饶的喊着:“站住!”黑脸军官想冲过去截住他们,被一直坐着的白脸军官一把抓住。黑脸军官眼看着那几个艺人逃入后台,气急败坏的回头,惊见那胖子一伙骂骂咧咧的举着棒子,已经走到自己身旁,兜头一棒,就往黑脸军官脑门上劈去。 黑脸军官怔了怔,李朝军人地位很高,方才也是看准了这胖子一伙人不敢动手才故意调戏,没成想这伙人也是横惯了的,眼下丢了面子,哪管什么后果,抄起棍子就打将上来。黑脸军官看他真打,急忙闪躲,棒子擦着耳根子而下,眼看就要打在黑脸军官的肩膀上。旁边的白脸军官抬脚踢向那胖子的小腹,那胖子急忙躲开,手里的棍子偏了一下,擦着那黑脸军官的身子落下。 第四十一章 公府宅斗 那边胖子的同伙有提椅子的,有搬凳子的,纷纷围了过来。那红脸军官“铮”的一声抽出腰刀,喝道:“想造反啊!”和胖子的同伙斗在一起。 食客们看到两边真的动手了,还亮出了家伙,惊慌失措的纷纷逃离。那做哥哥的再次去拉弟弟,弟弟还是不肯走。哥哥怒道:“快些回去!一个女孩子家,出来玩玩也就罢了,却在这里听这些不该听的,看这些不该看的,成何体统!” 时文儿听了,心里一动,这小少年竟然是女子假扮的,怪不得如此漂亮娇媚。两兄妹正在扯皮,冷不防一把椅子从空中飞来,越过时文儿的脑袋砸向少女的后脑勺,时文儿急忙伸出手抓住,放在地上。那少女回过头来,瞥了一眼时文儿,冲他感激的笑了笑。紫色的眼眸神秘而幽深,诱人的梨涡里面,像是盛满了美酒,让人忍不住想去喝一口。时文儿不觉有些心神恍惚,飘飘欲仙。幸好有那少女的哥哥对他连声道谢,才把他又拉回人间。却听那哥哥怒气冲冲的对妹妹吼道:“走啊!” 时文儿不忍少女这样被呵斥,想开口劝少女跟着哥哥回家。妹妹没等他开口,已经气恨恨的挣脱哥哥的手,转身要走。这时,一个瘦削清秀的青衫中年男子出现在二楼平台,断喝一声:“住手!”随着他的话音,二十多个青衣汉子,手持利刃,从楼上跳出来,自觉的两人对付一个,转眼两伙打架的人全部被刀架上了脖子,都老老实实的丟掉了手里的武器。 时文儿不由抿嘴一笑,这个出现在二楼平台上的人,正是这家酒楼的掌柜,谷米教徒窦秉文。 那少女看到窦老板这么利索的收了这群打架的,高兴的连连鼓掌:“漂亮!漂亮!”窦老板走下楼梯,冲那少女的哥哥微微颌首,抱拳道:“赵公子受惊了,能否赏脸上二楼,由窦某亲自下厨,为贤兄妹再置一桌?”说完,似有意又似无意的,向时文儿坐的地方瞥了一眼。 赵公子双手背于身后,倨傲的答:“不用了,我们兄妹只是好奇,那胡伶人的店里,会有多么高级的艺人,却原来这般不堪入目。”窦秉文又似无意的环顾四周,想与时文儿目光相接,可时文儿只顾着低头吃菜,好像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窦秉文对赵公子笑道:“赵公子见笑了,杂耍戏原是如此。” 赵公子嗤之以鼻的轻蔑一笑,转身走出粤华酒楼。时文儿也站了起来,把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往店外走去。 店内只剩下窦掌柜与两帮砸店之人。窦掌柜吩咐手下收了刀,对胖子那伙人说:“我朝处处尊敬军爷,怎的你们脑袋比别人多吗?敢打军官?”他断喝一声,“还不快走!”那几个人眼看被人制住,逃脱不得,现如今店主又是这般言语,心早凉了半截。猛地听到店主这一声喝,如听到佛祖梵音一般,胡乱收拾了东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这一席话说得几名军官心里也舒服很多,窦掌柜吩咐厨房,再置一桌酒席,款待这三名军官。席间,这三名军官报上家门,黑脸的是圣武军第五军都指挥使裴安之,白脸的是羽林军右军参将慕容狄,红脸的是护圣军左军都虞侯王福生。 一时觥筹交错,酒至半酣。裴安之拉着窦掌柜哭着说:“窦兄!不是我们这些人要砸你的买卖,这杨家嫂子,是个贞节烈女啊!现如今,我们兄弟几个,保不住她的性命,难道连她的死后清白也不管不顾了吗!” 窦掌柜不露声色的说:“他们唱杂耍戏的,就是靠这些东西来吸引点看客,挣碗饭吃。当初我也说过他们,这没凭没据的乱演,卫国公是好惹的吗?可他们说,正是那卫国公府里的人,把这个故事讲给他们听的……” 慕容狄双眉一跳,惊问:“谁?” 窦掌柜呵呵笑道:“这公府里的事,复杂的很,这出戏,虽是得罪了那位杨家嫂子,讲故事的人,却肯定不是冲着杨家嫂子去的。” 慕容狄恨恨的点点头,说:“窦掌柜,我们兄弟三个,和那死了的杨大哥,当年都是从一个队里投过来的,都是过命的交情。说起来不好听,我们是降将,可我们投降,不过是为了给家里人讨个活路。现如今可好,先是郑安歌看上我们杨家嫂子,竟然想拿钱拿官来买杨大哥正头妻,把我们这些人当什么!那郑诚忠为了讨好他爹,看杨大哥不愿意,陷害我们杨大哥想杀官造反,杨大哥就这样被他害死。 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杨大哥杀官造反是真的,若不是杨大哥临死时我们兄弟买通看守,进去送送杨大哥,杨大哥告诉我们真相,也被他蒙在鼓里!这厮事后还装好人把嫂子骗着陷害他弟弟郑诚勇,好谋夺他的世子之位。这个人真是阴损至极,坏事做尽。若是被他得了惩,那还有天理吗?” 窦秉文亦摇头叹息,说:“恶人自有天收,这如今,他干的这坏事,不是也被人知道了吗?咱们只等着看他不得好死的那一天。兄弟们放心,以后粤华酒楼,不会允许谁再唱这出戏!” 入夜,酒楼掌柜窦秉文坐在案几旁,就着昏黄的油灯,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正聚精会神的算着一天的流水账。 突然,窗户上啪的响了一声。窦掌柜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似微微起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四下看了看,把窗户关紧。再回头时,看见一着黑袍戴面具的男子,坐在他原本的位置旁,软皮面具下,露出笑纹来。 窦秉文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用手指点着时文儿的脑门,戏虐的笑道:“头领,今天是看着戏好看呢,还是美人好看?” 两人面对面坐下,时文儿开口笑道:“戏好看,美人更好看。最好看的,是窦大哥你这里生意兴隆啊。” 窦秉文哈哈大笑,拱手道:“托福托福。左不过这些财帛,都是替教里挣得……头领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第四十二章 胡伶人 时文儿道:“来了好几天了。我想在洛阳找一个妥当的去处,开一个店铺,专卖广州那边的异国珠宝。”他的脑袋靠近窦秉文,神秘兮兮的说,“还有南海夜明珠。不知你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窦秉文双眉一挑,惊喜的说:“果然那个岛上有好东西!” 时文儿呵呵一笑,“这算什么?看着吧,他们这些笨蛋都不要的地方,咱们要把它建成我们的根据地。” 窦秉文赞许的笑道:“我相信,有头领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秉文明日就去找房,定能让头领满意。”他顿了顿,又说,“卖珠宝,最好的去处,是卖给宫中,再次是卖给那些王侯公府,既然要做那些王侯公卿的生意,这店面就是个招牌,要大,要亮眼。虽然他们不会到店里来,可咱们得让坊间有咱们这个店的传说。至少,要比现如今霸着宫里生意的那个波斯人听起来更有来头才行。那个波斯人,叫苏萨摩,是郑安歌如夫人李蕴的亲戚。这么多年,他一直走郑家的路子,霸着宫里买卖不放。首领,这租店面,谁出钱?” 时文儿从怀里掏出李岳华的玉佩,放在窦秉文面前,窦秉文拿起来看了看,呵呵笑道:“首领,这是亲王之物啊,是岭南允王?可惜,他虽然在岭南跺跺脚震三震,却久不在京城,在这里,说话就远不如郑家好用了。” 时文儿笑道:“有你老窦在,还怕有办不成的事?这家粤华酒楼,不就有宫里人的股份吗?那个胡伶人,如今红得很啊。要说这郑府,今个儿那戏班子,唱得就是卫国公郑家吧?这家人可是真热闹。这老子宠如夫人,能宠得连鸡犬都升了天。这儿子私父妾,就要害死爹……”他鄙夷的摇了摇头,“可这跟那几个降将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窦秉文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低声将方才那几个降将说的故事又重新的说了一遍:“那戏里面唱得小妾,是这几个降将的一个兄弟的正头妻,这女子的夫君,被郑安歌的儿子郑诚忠陷害杀死,又替他爹强霸了这女子为妾。” 时文儿连连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说:“这么说来,这一出儿子与小妾有私谋害父亲的杂耍戏,竟然是一出夺嫡的公府宅斗戏码子喽?这个郑诚忠,大概没有想到那三个降将竟然对这个姓杨的还颇有情意,临走要去送送他。现如今事情败露,他恐怕还不知道,竟然又买通戏班子来唱这么一出戏来惹怒这帮子降将。” 他顿了顿,沉吟着说:“这倒是个好机会,咱们,得想法子给他加点柴。他没了,那苏萨摩就不足为虑。就是那杨家嫂子,真是难得。”他又想起时佳儿,叹息一声说,“像这样的不贪慕富贵的贞女烈妇,这年月还真是不好找了。” 窦秉文亦同样叹息一声道:“这乱世,女子活命,更是不易。” 时文儿听了他的话,摇摇头,好似要把一些拥堵于心的不快通通摇走,说:“安排个时间,我与那胡伶人见见面,像这样的生意,他抽头多吗?咱们这边,牵涉到允亲王,赚得少了,允亲王看不到眼里,有可能会收手不做,那咱们这条商路就不好走了。咱们不能忙活到最后,成了替他做嫁衣裳。” 窦秉文呵呵笑起来,趴在时文儿耳边,轻轻的耳语了几句。时文儿脸上露出欣慰惊喜之色。 且说那赵家兄妹离开粤华酒楼骑马回家,那赵伯庸依旧埋怨妹妹不止。他懊恼的说:“阿梨,你马上就要进宫做太子妃了,现如今被人认出在酒楼里听这种下流戏,成何体统?你是不知道,那粤华酒楼,是宫里那个胡伶人开的……” 赵离梨咯咯一笑,迷人的酒窝时隐时现,她笑意盈盈的说:“哥哥,你真的觉得,那店是胡伶人开的?依小妹之见,他最多是勒索店家,吃个干股罢了。我看那个老窦是个明白人,不会乱说的。” 赵伯庸道:“即便如此,却又何必呢?那杂耍戏很好看吗?”他嫌弃的说,“那般恶心,你一个大姑娘家……” 赵离梨睨了他一眼,说:“哥哥难道没有看出来,那戏唱的是舅舅家吗?前段时间,舅舅被表哥气的箭疮崩裂,多亏陈院判妙手回春,舅舅才保得性命,前几日方能起床。听舅母说,这件事很是蹊跷……” 赵伯庸嗤之以鼻道:“有何蹊跷?舅舅一家子,不知是怎么了,都跟那急色鬼似的,舅舅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偏要找那有夫之妇,现如今定是那女子替夫报仇就是。诚勇更是荒唐,马上就要娶那么千娇百媚的公主的人了,居然和父妾有私……”他摇头不解的说,“我是不明白,这一家子都是怎么想的。” 赵离梨“扑哧”一笑,对赵伯庸说:“瞧哥哥这羡慕的样子!想咱们安僖妹子,是该嫁于哥哥才对!要不,我去对公主说,哥哥文武双全,人品又不知高于郑家表哥多少……不如明个儿小妹直接就去替哥哥给皇后姨妈说去?” 赵伯庸正色道:“妹妹快别胡闹!哥哥可不稀罕做什么驸马。再说这样岂不是把郑家得罪惨了?皇后娘娘也定不会依。”他摇头惋惜道,“若是诚武大哥还在就好了,诚忠哥人也是极老成的,可惜是庶出。除非嫡出的孩子没有了或者犯了错,否则诚忠哥是不能继承爵位的。” 赵离梨却心里一动,迟疑的对赵伯庸说:“哥哥,舅舅家嫡出的儿子,不就剩下诚勇哥哥了吗?要是当初舅舅被他气死,你说,诚勇哥哥会不会就不能继承爵位了?有了这种丑事,想娶公主只怕也是万万不能了。若真是如此,下边就该轮到诚忠了。” 赵伯庸急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悄声说道:“妹子小点声!这是舅舅家里的私事,咱们不好插手!我们郑赵两家,素有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郑家若出了事,咱们赵家也不会有好下场!我倒是希望诚忠哥可以继承爵位。有他在,郑家才不会倒。” 第四十三章 品庭居 赵离梨摇头叹息说:“哥哥想什么呢?郑诚忠若是这样的禽兽之事都能做的出,那依小妹说,郑家更是离死路不远了!更不要说,安僖公主肯定是要下降诚勇哥哥的!这是已经公布了的事,轻易不会更改!郑诚忠若是真的敢害诚勇,这般不知死活的人掌管郑家,咱们两家,才真的是离死期不远了!” 这两兄妹说着话,已经快走到大安街武长候的大门口了。大安街是大安宫宫墙外的一条街,王侯公卿,公主皇亲,大都聚集在这一片居住。这条街上到处都是豪门大院,两边马路上停着的,俱都是豪华马车,栓马石上栓着的,也都是毛色锃亮的名驹,彰显着主人的高贵地位。人在街上走,那一座座的石狮子更是让人能感觉到峥嵘之气由两边的朱漆大门透出。 赵家兄妹走到卫国公府门前,隔着围墙往里望,只见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满是葱蔚洇润之气,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赵伯庸冲妹妹做了个鬼脸:“妹子,咱们操心操的是不是有点多?郑府比咱们赵家,不知威风了多少倍。” 国公府的门子看到两兄妹往里张望,认得是赵侯爷家公子小姐,急忙要上前相迎,赵伯庸冲他们摆摆手,兄妹俩绝尘而去。 此刻卫国公郑府的后花园里,郑安歌在郑夫人的陪同下,坐在凌霄花藤架下,听着娇俏可人歌伎若有若无的弹奏着琵琶曲,幽幽叹道:“一转眼又要立秋了。诚勇呢?” 郑夫人笑道:“这不是皇后娘娘想让诚勇多历练历练嘛,大长和国的使臣马上就要来了,还为陛下进献公主和亲,娘娘让他去负责筹备接待使臣了。” 她看郑安歌露出讥嘲的神情,急忙说,“听娘娘说,皇上也有让诚勇历练一番的意思,这孩子是爱玩了一些,心地还是纯良的。” 郑安歌冷哼了一声,当着郑夫人的面,有许多话他说不出口,诚勇竟然做出私父妾这样有悖人伦之事,真是太不成器,若不是诚忠是庶子,他是不想让诚勇继承自己的爵位的。他心里埋怨着皇帝的嫡庶政策,问:“诚忠最近在忙什么?” 郑夫人笑道:“诚忠这都娶妻生子的人了,哪里会把自己忙什么这样的事告诉妾身呢?妾身只是知道,他一直与那伙从广州来的波斯商人混在一起,给那波斯人介绍了许多这洛阳城的贵妇名媛,从中赚了不少的钱呢。” 郑安歌不置可否,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哦,呵呵。知道了。”郑夫人不知他是不是赞同诚忠的做法,不敢多说,只是小心翼翼的帮他剥果子服侍。 郑诚忠的生母李蕴是有波斯血统的美人,祖上是随当年的波斯流亡首领卑路思入中土的波斯贵族,郑诚忠由母亲引见,认识了袄岛上的波斯人大头领苏萨摩。从此开始和这伙波斯人一起做生意。苏萨摩是个很大方开明的人,汉话说得好,人也长得英俊,深得洛阳城里的名媛贵妇喜爱,再加上有郑家的关系,是以这苏萨摩在洛阳的生意顺风顺水。 不多时日,窦秉文就给时文儿找好了房子,是座落在西街粤华酒楼对面的一幢三进的宽大楼房,典型的前店铺后住家的结构。临街宽大的门脸房特别惹人注目,紫檀木的窗棂和大门散发着幽幽清香,大门上方的匾额上,写着“品庭居”三个大字,是时文儿亲自书写,苍劲有力又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潇洒。 店堂水磨石地面铺就,沿着一面墙的紫檀摆台上,主要摆设的是珊瑚石、琼脂、玉雕、奇石等珍奇摆件,前面是高度至腰的檀木矮柜,柜子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瓷器花瓶,里面插满鲜花。 摆台的对面,是一条紫檀长几,长几上摆着瓷瓶鲜花,棋盘棋盒。两边设榻,供客人休息,看货之用。最里面一个小几上,还摆着一台古琴。 从店堂里出去,是一座巨大的峥嵘嶙峋的假山石。绕过假山石,可看到正中一间堂屋可做会客用,堂屋两旁是东西厢房,俱都是带暖炕的书房。除了正中铺着带花纹的砖石,其余地方,皆种花木。 再往里是一溜粉色的墙壁,一个精致的圆拱门隔开内外,里面是房主自家居住的地方。精致宽大的内堂,是女主人款待内客的地方。再往里走,花木掩映间,一栋二层小楼,就是卧房了。可惜时文儿孑然一身,一想到女主人,眼前出现的竟全部都是赵离梨的紫色眼眸。 这是个普通的夏末初秋之日,天空的太阳依旧毒辣辣,路边的树叶葱葱郁郁,粉色的喇叭花落得满街都是。西街上的店铺酒楼照例在一天的更鼓声中开始了有条不紊的生活。 时文儿看着绎心和静心兄弟两个卸掉店铺窗户上的挡板,打开门做生意。他的品庭居是不把货物摆出来的,客人来了以后,说明自己的要求,由店员拿出相应的货品,供顾客坐下来悠闲的挑选。时文儿的店里,店员就是绎心兄弟了,他俩对广州街面上的奢侈品,那是如数家珍。时文儿不懂,也就全部放手让兄弟二人来做。 绎心静心兄弟是那日随大长和国使臣一起来洛阳的中年夫妻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六岁。聪明伶俐,从国破之日起,就跟在时文儿身边。玉家是前朝开国将军英国公的后人,时文儿创立的谷米教,核心成员都是由这样的前朝的死忠者组成。 今天,窦秉文帮他约宫里的胡伶人见面,谈谈珠宝生意。坊间传言这位胡伶人模样一流,是那一等一的风流人品。虽是杂耍艺人出身,吹拉弹唱自不待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李岳旭因身子有病心情郁闷,听了出尘子的建议,看看这些热闹的杂耍戏散郁解闷。胡伶人因模样俊俏,戏演得好,被召进宫,成为宫廷艺人,倍受李岳旭宠爱。一时通过各种手段与胡伶人相交的此起彼伏,炙手可热。连他在宫外的徒子徒孙们,都成了众人拉拢的对象。 第四十四章 梨涡紫眸 这粤华酒楼的戏班子,就是由胡伶人的师兄组建的。好在这胡伶人最大的爱好,就是赚钱,赚了钱不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存着。是以想结交胡伶人,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时文儿换了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丰姿奇秀,神韵独超。他悠闲的拿了一柄画着富贵牡丹图的折扇,慢悠悠的往粤华酒楼走去。 刚刚走到街面正中,冥冥之中似有神祗在召唤,他隐隐的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一回头,正看到远处一片粉色的落英缤纷里,一个紫眸的白衣少女,冰肌玉骨,国色天姿,正袅袅婷婷的往这边走来。 那少女也看见了时文儿,认得是那日帮她挡住椅子的英俊男子,冲他微微一笑,梨涡浅浅,时文儿瞬间只觉自己三魂七魄俱都离了位置。直勾勾的看着这天生尤物,提起裙裾,弱柳扶风般快步往自己这边走来。 时文儿一时觉得有些眼花,看这少女的样子也模糊起来,直到少女跑到身边才又醒转。 时文儿急忙迎了上去,看她额头上已微微有了汗意,这初秋的晌午,太阳还是很毒的。时文儿怜惜的把赵离梨拉到一个阴凉处,问道:“这么热的天,赵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不知在下能否为姑娘效劳?” 赵离梨浅笑盈盈,以手帕遮住嘴唇,娇羞的嗔道:“可小女子还不知道你是谁呢!怎么请你效劳?” 时文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自报家门,急忙说:“在下时文儿,雷州人,在这京城,开了一个珠宝行,”他指了指身旁自己的店铺,“这里就是小店,姑娘若喜欢,在下可以陪姑娘进去看看。” 赵离梨却没有看身旁的店铺,而是奇道:“你是雷州人?那你的官话说得可真好。” 时文儿笑道:“在下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平生最喜欢在外游荡,这官话,也是逼不得已才学的。” 赵离梨脸上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在外面游荡?很好玩吧?真想到处去走走呢!” 时文儿说:“好啊!在下就在此随时恭候姑娘芳驾。”赵离梨刚要答话,粤华酒楼的一个伙计冉阿九跑过来,对时文儿说:“时公子,您约好的客人已经到了,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时文儿听说,对赵离梨抱歉的一笑,依依不舍的抱拳说:“方才在下是认真的,咱们后会有期。” 谁知赵离梨说:“这么巧?我也要去粤华酒楼,那帮子唱戏的还在吗?” 两人一起往粤华酒楼走去,时文儿见这赵离梨气鼓鼓的,又要找那帮子唱戏的,料想那天的戏文大概也惹恼了这位赵大姑娘,劝道:“他们只是一帮子江湖卖艺之人,编排高官贵戚讨生活也是惯了的,谁计较就是谁小气了,姑娘何必为这点子小事寻那帮人的晦气呢?回头这些人说不定连姑娘都编排上了,撕绕不开的,别理他们便是。况且在粤华酒楼,自打那日打起来之后,也没有继续唱这出戏了。” 赵离梨撇嘴说:“什么呀!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粤华酒楼,是宫里那个胡伶人的酒楼,这个人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主,这不知得了谁的钱,编排了这么一出戏害人。粤华酒楼不唱了,可其他地方还在唱啊!那些人都是这胡伶人指使的!他拿了人钱,岂有不帮人唱完的道理!如今我也是受人之托,来找窦掌柜,请他给我约一下这个胡伶人,我们谈谈条件。问问他要多少钱,也能帮我演个故事?” 时文儿呵呵笑道:“可是巧了,那胡伶人就在酒楼里,他是我约来的,姑娘要不要一起上去见见他?我约他来是想问问他,要多少钱,可以帮我把广州运来的这些珠宝,送到宫里,卖给那些主子娘娘?” 赵离梨停下脚步,双手抱于胸前,满脸同情的咧嘴看着时文儿说:“你确定你要找他?只怕要不了多久,你就是替他白干活的了,说不定他看你这生意利润大,你想甩开他都不能够了。” 时文儿笑道:“姑娘说的没有错,我以前不是没有其他门路嘛。现在听姑娘这么说,是要真心帮我,那我找他谈还不如找姑娘谈,姑娘要什么条件,可以帮在下这个忙?” 赵离梨笑道:“好说啊!你有本事让那胡伶人撤了这台戏,换上庶子替父夺人妻,嫁祸栽赃欲夺权这出戏,我就帮你这个忙。假如他能帮我把这个阴毒的庶子置于死地,以后,皇宫里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人的珠宝可以进入了。” 时文儿惊讶的看着赵离梨,这个明眸皓齿的还没有长齐全的妙龄少女,轻松的说出要置某人于死地的话,况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亲表哥。不禁好奇的笑道:“这个,在下可以一试,只要这胡伶人是要钱的,一切都好办。只是,”他迟疑的看着赵离梨,不解的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嫡生还是庶生,不都是姑娘的表哥吗?为何这样厚此薄彼呢?” 赵离梨眼波一转,浅浅一笑。灵动娇媚自然天成,让时文儿不由得喉咙一紧,咽了口唾液。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这小美人分明还没有发育完全,虽然这长条身材上的大长腿是有了,可该圆的地方还是有一些瘪,若是真的放在他的房里,还真有些不忍心下手。 他有些魂不守舍的看着这精灵般的女孩儿,只见这女孩儿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对时文儿说:“公子您看,十个手指还有长短呢!更何况是人?我家诚勇哥哥,人有时候是糊涂了一些,却是个心地不坏的人。犯过错误的人,岂不是比为了爵位利禄连亲爹的命都不顾的畜牲强许多?再说,” 她神秘兮兮的掩口笑起来,“谁让我那好姐妹从小与他定了亲呢?我是一定要帮诚勇表哥的!你说行与不行吧!要是你做不来,我自己去找他。我找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理睬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厌物而已。” 第四十五章 真国士也 时文儿看着眼前赵离梨那寒玉似的手,整颗心都被这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揉捏着,又痒又痛。那是一只纤细又毫无杂质的手,在这初秋的骄阳里,微泛着冷意,他有些失神的看着这只手,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放在嘴唇上轻轻的一吻。 赵离梨被他吓了一跳,愠怒的抬头看着他。却被他眼睛里的迷离弄得一阵眩惑,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时文儿醒过神,他依依不舍的松开赵离梨的手,笨拙的说:“姑娘既然这么信我,初次见面就以这么秘密之事相托,在下粉身碎骨,也要让姑娘满意。姑娘说怎样就是怎样,姑娘不喜欢的人,必定不是好人……那胡伶人,姑娘既然不耐烦见他,我替姑娘去见他,无论如何,都让他按姑娘说的去做。” 赵离梨先是被他迷离的眼神盯得心里一热,如今又被他又软又糯充满着宠溺的声音弄得心驰荡漾。不由得急忙低下头,娇羞的以手帕半遮住面,似一朵柔柔怯怯的水莲花,微微蹲了蹲身,娇怯的说道:“咱们哪里是初次见面了?公子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咱们见过面的……” 赵离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脸颊上飞起的红晕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低着头捂着脸,急急的走了,时文儿呆呆的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离去,一直呆傻在原地,直到那窦秉文等不及又出来催促,才一步三回头的望着那个已经缩成一个小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随着窦秉文进入粤华酒楼二楼的雅间。 雅间里坐着一个比女子还要婉约美丽的男子,他皮肤雪白,乌木般的黑色瞳孔,高挺秀逸的鼻子,红唇诱人。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白色丝带将额前及耳后的头发系于脑后,身穿一件月白色葛布长袍,那男子看到窦秉文将时文儿引进雅间,优雅沉静的站了起来。等着窦秉文为二人介绍。 只听窦秉文对时文儿说:“这位就是昔年木皇后的侄儿,胡灵均胡先生。”他又转头对胡灵均说,“胡先生,这位就是你一直仰慕的叶头领。” 胡灵均打量着时文儿,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有晶莹的泪光闪过,他深深一揖,幽幽道:“灵均今日,总算见到叶头领真容了。” 时文儿心潮亦是澎湃,动情的还礼,看着这位为了故国承受着骂名的翩翩文士,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胡先生受委屈了。” 胡灵均摇摇头,凄楚的苦笑道:“什么委屈?左不过是自己的国仇家恨。叶头领这般的好本事,若是投了李煻,依旧是将相之才。叶头领却不要这荣华富贵,一心为朱樑谋求复国,叶头领乃真国士也!只是现如今人人都只知李煻,谁还记得朱樑?” 时文儿宽慰他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先生不必这般焦虑,只要咱们自己不放弃,就有希望。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这些人能站稳脚跟,一步步的走上高位,能左右这局势,才能说到下一步。现如今先生在宫里深得李岳旭信任,正是为咱们朱樑出力之时。” 胡灵均点点头,说:“窦大哥都对我讲过了,说叶头领要往宫里运珠宝卖?这个好办,我可以和主管内务府的杨总管打个招呼。叶头领的店堂方才在下也看过了,不错,比那个波斯商人苏萨摩的店铺气派。只是这个苏萨摩有郑安歌这个老贼给他做后台,得想个办法把他撵走才是。” 时文儿笑道:“店堂是窦大哥给找的,以前就是一家古董店,里面的家具用什,都是上一个老板贱价一并卖给我的,我只是写了三个字的店名,就当了老板了!” 窦秉文却没有笑,而是摇头叹息道:“那个古董店的孙老板,干不下去了,这世道,到处在打仗,生意难做啊。他想回乡买几亩地,可种地就容易吗?天灾大不过人祸,这乡里只要一过兵,比蝗虫还厉害!索性大家都去当兵吃粮,抢他娘的!手里有刀,急了眼,谁都敢砍!” 胡灵均看了窦秉文一眼,笑道:“老窦,你可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别说那么远的事了,咱们先想个办法,把苏萨摩赶走,让咱们的东西占住宫廷这块宝地才是正事。” 时文儿笑道:“这个已经不用胡先生出面找那内监总管了,方才楼下的那女子,赵家的小姑娘,答应我只要能让先生唱她指定的戏,再把那庶子拿下,以后,宫里的这些珠宝玉器,都用我的。” 胡灵均点点头笑道:“赵家小姑娘?赵离梨吗?这是未来的太子妃,又是郑皇后信任的人,杨总管的确会给这些新贵们十足的面子。” 胡灵均讥嘲的冷笑道,“怎么,他们这是要开始自相残杀了吗?好啊,横竖死的是他们郑家的人,谁死不是死?该做什么,叶头领指派就是。” 时文儿说:“咱们一是要利用好郑家的这次内斗,把郑诚忠整垮,让苏萨摩倒了靠山。二是得让那郑诚勇欠咱们一个人情。这次大长和国的使臣进京,随从里面有咱们的人。”他看了一眼胡灵均,把身子往前倾,那两人会意,也把头往中间凑了过来,时文儿悄声说:“这洛阳城西郊有块地,位置我都看过了,那里的山体很薄,中间有一道天然的裂缝,我进去看过,里面有一个通的天然洞穴。我们可以把那里打成一个通道,就到了这洛阳城里面,只需在那里修个大宅邸,就可以做咱们以后在京城起事的基地……” 三人密谋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句也听不见了。 过不了几天,不仅是这粤华酒楼,其他的歌坊酒肆,无不在传唱按着赵离梨的要求编写的这出“庶子替父夺人妻,嫁祸栽赃欲夺权”的好戏。由于是胡灵均亲自编写,带着欲置郑诚忠于死地的恶意,这出戏可谓是高潮迭起,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第四十六章 夺嫡大戏 这出戏将郑诚忠诬陷人家夫君,致人于死地然后夺人之妻讨好父亲,然后又骗人妻栽赃嫡子,差点致父亲于死地的事都揭出来了。超出了以往所有杂耍戏的尺度,故而一上演,就引人侧目,观众一天比一天多,酒楼、戏院,乃至大街小巷,凡是有杂耍戏出没的地方,都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戏码子一变,就把原先那出父妾与子有私谋害父亲的风流故事,改成了庶子为了夺嫡子的爵位继承权不择手段的公府宅斗故事。还隐晦的揭出前朝降将现在任人宰割的可怜处境。 粤华酒楼的戏台子底下,一群身穿黑色军官服的人,看着台上正演到军官被庶子陷害至死,妻子被抢走时,不由一阵骚动,群情激愤。时文儿和女扮男装的赵离梨,坐在一处昏暗的角落,互相的眉来眼去,看着这一出台上台下的大戏一起上演。 赵离梨一脸不知所措的对时文儿说:“没想到这出戏让军人们这么生气,他们可不要造反,那我可就有罪了。” 时文儿笑道:“赵姑娘不用担心,一群降将而已,在军队里只是一小撮,成不了大气候。他们不会造反,顶多就是闹闹脾气,郑诚忠人头落地,就足够安抚他们了。” 赵离梨看着从面前晃来晃去的军官,狐疑的问:“真的吗?小军官闹脾气杀官造反的有的是,若不是这样,那郑诚忠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陷害了那杨大哥。” 时文儿悄悄指了指那些降将,让赵离梨仔细分辨:“这几个,是被我们收买的人。他们会控制住局面的。”赵离梨仔细看时,只见在这些降将里面,裴安之,慕容狄和王福生都赫然在列。这些来看戏的人,正是三人请来的。 这部戏戳破了降将们的那层窗户纸,狠狠的揭去了他们的兜裆布。投降了,连妻子都保不住!连命都丟了!一时间,降将们这些年憋着的委屈,都涌了出来,有人跑上台去,把扮演郑诚忠的艺人揍了个鼻青眼肿,直到王福生等人跳上台去,把打人的人制止才算止住。 在酒楼的另一个角落里,也坐着一个人,时文儿就算是烧成灰也认识眼前这个人,他是巡防司副使孙飞鱼。好在时文儿现在面目全非,又有雷州商人这个身份保护,身边又坐着千娇百媚的赵家姑娘……孙飞鱼压根儿就没有把他与叶齐光联系起来。 巡防司是李岳旭组建的密探机构,上至王公贵戚,下至黎民百姓,帝国任何一个人都要接受巡防司无条件的监督。它的前身是李岳旭从老家带出来的亲兵卫队,是李岳旭不折不扣的心腹。 孙飞鱼的投降,对朱樑王朝的打击是致命的,大批军人被他策反,大片大片的城池投降李煻。孙飞鱼为李岳旭立下汗马功劳。巡防司副使是巡防司里最大的官职,正使由李岳旭亲自担任。后来孙飞鱼才知道,巡防司里,这种副使是没有定员的,皇帝想安排几个,就安排几个。巡防司实行平行管理,副使直接向皇帝禀报。即便如此,一入巡防司就做副使,孙飞鱼也是独一份。李岳旭这份信任,让孙飞鱼感恩在心,无话可说。 只是当年,李煻为了策反朱樑军队,许诺过降将至少官升一级。孙飞鱼以前是羽林军副统领,官升一级就是禁军统领一级的将军了。所以,他现在除了巡防司副使之外,还有一个官面上的职务,是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可现如今连十六卫都没有了,哪来的千牛卫? 孙飞鱼的这个职位,简直就是对他的讽刺。安排这一切的,自然是权倾朝野的郑安歌。郑安歌打心里鄙视这一群投降的军人,军人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才是根本,这些人却如同灶台上的猫,哪里温暖去哪里,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还想做官? 作为同样身为降将又同样被人打脸的孙飞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郑安歌的机会。孙飞鱼跟随李岳旭多年,深知主上的心意。这出戏演得这么高潮迭起,虽身在内宫却知天下事的李岳旭,却似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任由事态往大里扩散着。孙飞鱼隐隐明白了什么。 很快,孙飞鱼关于戏中诬陷一案的密报,到了李岳旭的案头。李岳旭责成孙飞鱼,秘密彻查此事。 此案根本不用查,大街小巷都在唱戏,知情者遍地都是,听说皇帝要彻查此案,还死者一个公道,诸多降将们纷纷组织起来,联名举报郑诚忠。他们也不一定对死者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只是兔死狐悲,他们争的是自己的立足之地。 李岳旭看了看案头上的这些密报,不做声的拿给皇后看。郑皇后看了直摇头,探询的问:“陛下……” 李岳旭摆摆手,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要激起兵变,就用谁的头颅去压服。只是,安歌,真的是有些老糊涂了,竟然这么识人不明,宠妾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他必须好好的反省才是。” 身居公府内宅养伤的郑安歌,自然没有听到这满街的大戏。郑府也没有人敢告诉他。这些时日他刚刚能够起身,就被皇帝传诏进宫。 郑安歌应诏来到大安宫东明殿,李岳旭却不在。引他觐见的杨魏冉殷勤的让人为他倒茶,又殷勤的说:“国公,今个儿看起来气色不错呀。老奴想着,这是国公因祸得福,虽然受了这么一场惊吓,却得以在府里好好歇息,难得清闲啊。” 郑安歌笑道:“杨总管这话说的好轻巧,我可是提着脑袋过来的,差一点就见了阎王,永远的歇息了。” 杨魏冉说:“老奴怎么听着巡防司的人说,是诚忠为了害诚勇,故意的教唆那女子引着诚勇惹国公生气箭疮复发呢?这事,听说坊间都编成戏了,看客人山人海,如今这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都在传着国公府的夺嫡大戏呢。” 杨魏冉摇头叹息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把陛下都给气着了,国公知道,陛下最疼安僖公主,国公世子可是和安僖公主从小定了婚的。国公怎么能容庶子加害世子呢。” 第四十七章 诚忠之死 郑安歌听杨魏冉这么说起,待要不信,可也知道杨总管从来不是胡乱说话的人。他不由目瞪口呆,嗫嚅的说:“会有这种事?诚忠不会做这种事,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杨魏冉看他不信自己说的话,撅着嘴一脸不悦,“国公既然不信老奴说的,那老奴也没什么和国公说的了。”讪讪的站定了不再说话。 郑安歌看他又犯了牛性,心里暗暗好笑,待要解释一番。还没有开口,一个小内监匆匆跑过来,对郑安歌说:“启禀国公,安僖公主的病情刚刚见好,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处陪着安僖公主,不能来接见国公了,陛下有口谕给国公。” 那小内监说到这里,站直了身子,威严的目视郑安歌,郑安歌急忙跪正了身子,伏地不起。那小内监才学着李岳旭的话说:“国公请回吧,料理好自己的家务事,再出来料理国事吧。嫡庶有别,尊卑有序,望卿好自为之。” 郑安歌心惊肉跳的听完李岳旭口谕,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始相信杨魏冉所言不差。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府里,怒气冲天,命人传郑诚忠来见他。 没有想到,府里府外找不到郑诚忠,连平时跟着他的人都不见踪影。郑安歌只当他是逃了,气恨的直拍桌子,指着李蕴破口大骂:“你养的这没担当的好儿子!遇事就知道跑!我郑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李蕴一句话也不敢说,跪在地上哭泣着。 郑夫人心里暗暗解恨,这李蕴仗着母子都受宠,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皇上的这“嫡庶有别,尊卑有序”打脸打的实在是好。只怕连皇后娘娘,听着都受用呢。嘴上却又安慰着郑安歌,不要气恼伤了身体。 这边府里正闹着,那边管家惊慌失措的跑来禀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二公子被人杀了!尸首被扔在了府门口!” 二公子,就是郑诚忠。 郑安歌只觉眼前一黑,大叫一声,栽倒在地。与他同时倒在地上的,是郑诚忠的生母李蕴。 众人一片忙乱,郑夫人嫌恶的让人把李蕴拖到柴房里去,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然后命人去请陈之谦和郑诚勇。 报信的管家抄着手站在廊下,看郑夫人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要回转房里去伺候夫君,急忙问了一句:“夫人,二公子的尸体还在门外,要不要收进来?” 郑夫人嫌恶的说:“他做了坏事,被人寻仇杀死了,自然是报京兆衙门来验看才是,我们收了,算怎么回事?” 管家听说,急忙去京兆衙门报案去了。 郑诚勇早得到赵离梨密报,要替他拿掉郑诚忠,想着平时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得罪这个哥哥,他竟然这么设套害自己,如今表妹要替他出头,如何不喜?这两日为避嫌疑,以准备迎接使臣为由,干脆住进了鸿胪寺典客署专为外国使节预备的驿馆里。倒是歪打正着,因没有杂事牵绊,把接待使臣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得到了鸿胪寺上上下下的一致称赞,鸿胪寺卿特地上表为他报功。帝后看了,也甚感欣慰。 这天他正与几个同僚商议程粮的事宜,有人说该给六个月的,有人说四个月就够了。还有人说,听说郑誉王子特别向往中原文化,说不定会留在京城不走了。正争执间,接到府里的传信,郑诚勇如在梦里一般,既高兴又难过,哥哥拿掉了,父亲却生死未卜,郑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一路上有点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 郑诚勇与陈之谦是同时进门的,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都神色凝重的一起走进内堂。 随着陈之谦一声摇头叹息,郑诚勇一下子颓然坐在地上。却听陈之谦叹息说:“国公以后,只怕再也不能厉兵秣马,为我大煻征战四方了。” 郑诚勇一听,急忙站了起来,欣喜若狂的抓住陈之谦的手,一叠声的问:“爹爹性命无碍么?无碍么?” 陈之谦看着眼前还有些稚气却至情至性的世子,不禁心生爱护之意,他宽慰的说:“世子不用担心,国公性命大体上是无碍的。只是以后,恐怕再也起不了床了。” 郑诚勇却高兴的紧,忙乱着请陈之谦到外头书房就坐,上茶果。陈之谦开了药方子,对郑诚勇说:“照着老夫这药方子吃上几服看看,不要再惹国公生气,兴许能好转也未可知。” 郑诚勇听他这话似别有深意,道:“陈院判这话的意思,可是父亲的病还有回旋的余地?父亲还能起床?” 陈之谦说:“老夫只知道医书上记有一个上古时期的方子,方子倒是稀松平常,只是里面用到一种毒虫做药引子,叫蜂獒。这种东西,老夫从来没有见过。”他摇了摇头,看郑诚勇难掩失望之色,安慰的说,“世子不用忧心,按老夫的这方子慢慢调理,假以时日,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边正说着,那边管家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躬身对郑诚勇禀报说:“世子,京兆伊章公来了有多半天了,一直在门口看二公子的尸首,现如今把二公子的尸首运回京兆府衙门了,说等案子完结,让咱们府里去领尸。” 郑诚勇这才想起哥哥的案子,命管家随陈之谦去抓药,又急急的往大门口跑去见章公。这章公名章树元,三十多岁,从二十出头就跟着李岳旭打天下,现如今官居三品,以羽林军右军都指挥使领京兆伊,替李岳旭看着这京畿重地。 这天,这章树元正在府里和几个亲军在校场上骑射消遣,接到京兆府里来人报信,说接到卫国公郑家的报案,称自己家二公子被人杀死,弃尸于国公府门前。众人觉得不是小事,不敢怠慢,特来请示如何处理。 章树元掌管京畿治安,自然对现如今大街小巷传唱的那出大戏由谁主使心知肚明。他不慌不忙的放下弓箭,对身边的师爷徐阿秀笑道:“得,这个脓包终于挤出来了!” 第四十八章 女中诸葛 徐阿秀笑道:“章公可是要追本朔源,调查杨于清杀官造反一案吗?”章树元呵呵笑起来,“本官去看完现场,自会禀报陛下,陛下会下旨彻查此案的。”说着,换上京兆伊的紫色官服,坐上轿子,往卫国公府而来。 郑诚忠的尸体依旧如原样躺在自家门口,章树元下了马车,不慌不忙的踱步到郑诚忠的身边。只见这个昔日还算风流倜傥的公子,现如今身前身后各中四刀,致命的一刀应该在前胸,被扎了一个血窟窿,因时间久了,血液已经凝固,黑乎乎的斑驳一片。天气虽微微转凉,可蚊蝇依旧不少,几只绿豆蝇正趴在郑诚忠的伤口上大快朵颐。 章树元嫌恶的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身为军人的章树元,一眼就能看出,这伤口是禁军配发的军刀所致。禁军军刀与民间的那些普通砍刀不同,刀尖上有倒钩,刺入后拔出时,会把伤口钩烂,既扩大了伤口,又让伤口撕裂,增加伤口愈合的难度。 章树元沉吟片刻,对陪同的郑府管家说:“这尸首,就让京兆府的人先拉回去吧,等案子完结了,你们再到衙门收尸。” 那管家巴不得有人肯收了这尸体,在自家大门上实在是难看的很。听章树元这么一说,忙不迭的答应,一边安排了几个家丁,又找来一辆车子,帮着京兆府的官差,七手八脚的把尸体抬上车运走。一边暗暗使人回去给郑诚勇报信,言明郑诚忠尸首已经运走。 管家看着众人走远,对章树元拱手道:“国公病重,夫人身子也不好,世子在府里忙着服侍国公,一时抽不出身子到这里来迎候章公,还请章公海涵。”正说着,那边郑诚勇得到报信,急匆匆赶来,看到章树元,急忙远远的就连连拱手行礼,连道辛苦,让进府内正厅就坐,命人即刻献上茶来。 郑诚勇歉意的说:“家父听说二哥被人杀死,急怒攻心,现如今卧床不起,不能亲来招待章公,诚勇诚惶诚恐替父待客,还望章公海涵。” 章树元呵呵笑道:“世子不必过谦,世子是未来的卫国公,该诚惶诚恐的该是章某才是。”他说着,脸色凝重起来,叹息说:“说起这二公子,看起来这么老成持重的一个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竟然想争世子的爵位,做下那等让人不齿之事,不仅自己因此命丧黄泉,还连累整个国公府蒙羞,损了国公半世英明,真是可怜可叹,死不足惜。” 郑诚勇茫然问道:“章公这话里的意思,是二哥一案竟有了定论了吗?二哥是被那批降将杀死的?” 章树元看着郑诚勇,摇了摇头:“世子,这降将二字,可不是随便用的。当年陛下金口玉言,我朝军人,以军功求取荣华,不论出处。什么是降?诸位将军不满朱樑暗弱,朝政腐败,才弃暗投明,为我李煻流血流汗,只要为我大煻出力,就是我大煻军人!谁敢瞧不起横加欺侮,谁就是想拿性命试试军人的血性与胆气!” 诚勇被他说的羞惭满面,急忙站起身来躬身道:“诚勇不明事理,多谢章公教诲。” 章树元点点头,说:“世子是个明白人,这年纪轻轻的,陛下就把接待外国使臣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世子,还以自己的掌上明珠安僖公主下降,世子可要好自为之,千金贵体,莫要被那庶子带累。国公的一世英名,也不能毁在这件事上啊。” 郑诚勇有些明白又有些茫然的看着章树元,他听明白了章树元的意思,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万全。默不作声的送章树元出去,蔫蔫的看着章树元的马车走远,正要回转,却看见赵离梨骑着一匹小白马,穿了一身月白色男装,正英姿飒爽的从远处朝他这个方向奔过来。 郑诚勇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喊道:“阿梨!” 赵离梨应声打马跑到他的跟前,修长的右腿一翻,跳下马来,笑道:“诚勇哥哥,这大热的天,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郑诚勇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表妹,苦笑道:“阿梨,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做成此事,哥哥还要想想怎么谢你呢。” 赵离梨一甩马缰绳,把马交给旁边的伺仆,示意他们离开。笑道:“哥哥不必客气,咱们自家人。郑赵两家,同气连枝,我也是看那郑诚忠心思如此不正,坏事做尽,现如今又得罪了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兵悍将,怕他会给我们两家带来祸患,才如此这般。小妹难道是那滥杀无辜的人吗?” 郑诚勇说:“妹妹当然是好心,哥哥怎会不明了?只是现如今爹爹卧病不起,郑家以后该如何是好?” 赵离梨用马鞭捣了捣郑诚勇,抿嘴一笑,“你可真是个傻子!那胡伶人能这般得主上之心,岂是个不晓事的?你看看他这些天闹得这动静,巡防司和京兆衙门,哪个出面管了?这是主上在打压郑家,还不快些写请罪表去!” 郑诚勇大惊失色,却在赵离梨脸上找不到一丝颓唐,好像这皇帝打压郑家,是什么好事似的,不悦的说:“阿梨,主上打压郑家,我这请罪表一上,只怕郑家就完了。” 赵离梨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无奈的苦笑道:“诚勇哥哥,郑家岂是那么容易打压的?护圣军左右军,那都是舅舅从老家带出来的子弟兵!除了郑氏子孙,谁能指挥得了他们?” 郑诚勇看着赵离梨,似懂非懂。嗫嚅着说:“那又怎样?护圣军忠于郑家,更忠于主上……” 赵离梨又拿马鞭捣了捣郑诚勇的腰眼,皱眉道:“你在想什么呢!只要你上表伏低,声言郑家永远是主上马前卒子,主上必定让你接舅舅的班!再说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呢!她一直不发话,不就是因为这次倒的不是郑家,而是郑诚忠自己么?你这个亲女婿,她可是越看越疼呢!” 郑诚勇如梦初醒,对着赵离梨深深一揖,赞道:“妹妹真女中诸葛也!”飞快的跑回府去。 第四十九章 青梅竹马 郑诚勇替郑安歌写的请罪的奏表递上去不久,李岳旭准郑安歌在家养病,府中军中之事由世子郑诚勇暂代。 对郑诚忠一案,也盖棺论定。郑诚忠诬陷他人,杀人害命,虽罪不容赦,可个别军人违反军规,私自报仇,杀人泄愤,依律当诛。念事出有因,主上格外加恩,不予追究,下不为例。以后有比样学样,私自杀人者,杀无赦。 李岳旭特意下旨,再次重申,我大煻军人,只论军功,不问出处。军中诸人,皆感主上贤明,立誓必效忠大煻,效忠主上。 天慢慢转凉,梧桐树上的粉色喇叭花大多都脱落了,地上的粉色花瓣渐渐的在人们脚下化为花泥。粤华酒楼又恢复了以往正常的营业,不再有那么多的降将在这里聚集。 慕容狄、裴安之和王福生却依旧是这里的常客,这天,他们特意要了二楼的雅间,带来了许多要好的兄弟,庆祝三人加官进爵。 窦秉文听说,特意让厨房给他们的雅间多加了几个菜,以示祝贺之意。慕容狄走到后头窦秉文的静室,对窦秉文深深一揖:“窦先生,多谢。” 窦秉文还礼笑道:“两盘菜而已,慕容兄真是太客气了。这个店是胡先生的,在下只是慷他人之慨而已。” 慕容狄心领神会,道:“那就请先生转达在下对胡先生的谢意吧。穷当兵的,没钱孝敬,却有大把的力气使不完。” 窦秉文笑道:“要得,要得。既然慕容兄这般说了,那在下就一定把话带到。” 慕容狄疑惑的问:“为何胡先生知道,我们杀了郑诚忠,主上就一定会给我们加官进爵呢?” 窦秉文笑道:“慕容兄这话说的,好似胡先生是神人一般。其实胡先生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理郑诚忠被杀一案,他只是觉得,郑诚忠这么死于非命,军队里要求严惩郑氏的声音就不会那么理直气壮,毕竟是军人杀人了嘛。” 慕容狄点点头,说:“的确,自打知道那郑诚忠是被禁军军刀砍死的,大家伙都不敢闹了,怕被当成杀人凶手直接咔嚓了。” 窦秉文笑道:“皇后娘娘为了女儿,肯定会在保全郑家的同时,不想让郑诚忠活着了。不然,那得是将来自己女儿生活上多大的一根肉中刺啊。现如今有人替她杀了该死之人,又没有人继续追究活人了,不仅皇后,我看连主上都希望是这种结果。你们去了那么多显贵的眼中钉肉中刺,做了肯定是稳赚不赔的事。最多是不赚不赔。虽说富贵险中求,可最险有多险,最少能求来多少富贵,也要想清楚才行。” 慕容狄叹息说:“这些弯弯绕,我们这些扛刀的人哪里知道呢?少不得以后还要靠胡先生与窦先生出谋划策。” 窦秉文含笑道:“当今这样的乱世,有人有刀才能有荣华富贵,我等文人,还要靠将军保护一二。还有,方才所说,还是不要告诉慕容兄弟的那两个朋友,这样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免传扬出去,那样会损了主上的威名,就不太好了。” 慕容狄抱拳道:“在下省得,窦先生请放心就是。” 国公府里今天也是热闹非常,世子郑诚勇心情很好,父亲郑安歌经过这些天陈之谦的精心调养,病情已有所缓和,性命肯定无碍,似乎那瘫掉的半边身子,也有了些许只觉似的。郑诚勇欣喜异常,命人封了很多谢仪,送到陈之谦府上。 再就是他入仕以来第一件大事,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那郑誉小王子本身就是汉人,交流起来很是方便,又有允亲王李岳华在旁转寰,一行人交付国书,顺顺利利的在驿馆住下。第二日进宫觐见主上,因公主长得千娇百媚,李岳旭看了很是喜欢,公主也显出一脸的仰慕来,让促成这件事的一干人等都觉得面上有光。 李岳旭看到郑诚勇在一旁忙前忙后,很有章法,得意的对身边的郑皇后说:“看看,我怎么说来着?诚勇早该出来历练一番,多能干的孩子。依着你,连安僖的婚事都要退掉!让安僖哭了那么一场!他们从小玩的就好!” 郑皇后虽然受了皇帝的埋怨,可心里高兴极了,郑诚勇是她的亲侄儿,最要紧的,是皇帝这番话,说明他对郑家的恩宠一点没有变,只是恼哥哥不分尊卑,不顾嫡庶,拂了他沙陀人汉化之意罢了,这更是郑皇后喜闻乐见的事…… 她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承嗣与赵离梨,看到他们正亲热的说着什么,心情更是愉快,不由得轻轻的触碰李岳旭,把李岳旭定格在新来公主的仙姿玉貌上的目光拉回来一点点,指着李承嗣和赵离梨,笑着说:“陛下,你看他们两个,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 李岳旭随着郑皇后的手看了一会儿李承嗣和赵离梨,摇头笑道:“皇后看错了吧,他们两个,明明在吵架。”说完,拿起桌面上的酒杯,下去给群臣敬酒去了。 李承嗣和赵离梨的确在吵架,他们争论不休的,是他们的堂姨母华国夫人,能不能如愿以偿的嫁给坐在华国夫人身边的那位相貌堂堂的允亲王李岳华。 华国夫人今天分外的明艳亮丽。她穿了一件黄色绣着牡丹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烟纱裙,手挽金丝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着一朵牡丹花。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娇艳若滴。 他们小姐弟争论不休时,华国夫人正用手帕半掩香唇,不知听了李岳华讲的什么笑话,在“哧哧”的发笑。一双美目因身旁这个男人的热情,闪着灼热的光,看起来比桃花还要媚人,让另一边坐着的郑誉小王子眼睛都看直了。 正笑闹间,从大殿一角隔着如梦幻一般粉色纱帐里,传来一声激昂的筝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只有李岳旭微笑着看着大家。 第五十章 王子求爱 众人明白,这是皇帝安排的节目,以皇帝对胡灵均的宠爱,这样热闹的场合,又怎会不让他出来露露脸?只是杂耍戏毕竟是民间的玩意儿,这样的正式场合不适合出现。 这难不倒多才多艺的胡灵均,当威武雄壮的筝声从大殿一角响起,所有的人都觉得血脉喷张。将军升帐时的威严庄重、出征时的矫健轻捷、战斗时的激烈紧张,筝声不停顿地响彻大殿,气势剧烈紧迫。 十二位俊男披甲持戟上场,执纛健步,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像战阵之形。 李岳旭在这筝声里走下台阶,跳舞的伎者不着痕迹的为皇帝让路。李岳旭径自走到李岳华身边,李岳华会意,站起身来,走到场地中央,兄弟二人和着筝声,像是排练好了的一般,扭身扬臂、袍袖甩动、旋转腾踏、招手遥送……舞步配合得天衣无缝。伎者自动把兄弟二人围在中央,众人合演了一部小型的《秦王破阵乐》。 有皇帝带头,气氛转眼间热络起来,大臣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敬酒,唱歌,起舞。 在此起彼伏的歌声中,忽闻一声婉转动听的,悠扬如清晨带着微点露珠的樟树叶的歌声响起,唱得竟然是《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么威武雄壮的筝声,这么婉转的示爱歌曲,竟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和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郑誉小王子跪坐在华国夫人对面,满脸深情的看着华国夫人,端着一杯酒,正要敬华国夫人喝酒。 所有的人都看着华国夫人,这样的劝酒歌意思太明显了,这华国夫人羞红了脸低着头,一双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急促的转着酒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郑皇后看到妹妹尴尬,皇帝和允亲王却没有帮她解围的意思,而是和所有的人一起,饶有兴致的看着华国夫人。 郑皇后暗自摇摇头,端着酒杯从座位上走下来,想着怎么替华国夫人解围,又不伤这郑誉小王子的面子。 赵离梨悄悄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郑皇后身边,轻轻的拉住了她。悄悄说:“姨母,陛下不想让小姨母嫁给允亲王,允亲王看起来也不想娶亲。这郑誉小王子,比允亲王好。” 郑皇后诧异的看着这个十四岁小女孩儿,点点头,赵离梨笑了笑,扶着郑皇后一起走到李岳旭身边。赵离梨娇声笑道:“陛下,你们都这么围着小姨母,想让人家怎么办嘛!没得羞死了!” 众人这才觉得自己行为不妥,尽皆找理由散去。李岳旭呵呵笑起来,打趣的对李岳华说:“你我这武夫,真是笨拙的很,竟不如一个小姑娘。” 郑誉这才知道自己唐突了,他对华国夫人鞠了一躬,说:“在下唐突姑娘,实是不该。不如我再唱一首歌,送给姑娘,算作赔罪,可好?” 华国夫人听他说还要唱歌,生怕他唱出什么不该唱的来,急忙柔声说:“王子不必了,奴家没有生气。王子回到位置去坐好吧,不知道下面陛下还有什么活动呢。” 郑誉听华国夫人肯跟自己这么柔声细语的说话,魂都飞了,急忙连连答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 这时胡灵均已经掀开纱帘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笑着对李岳旭说:“陛下,灵均很久没有见到这么让人感动的故事了,比戏文里唱得还要动人。王子殿下真是当之无愧的情种啊。只是这样在大殿公然求爱,华国夫人又是这样尊贵的女子,”他摇摇头,“可惜王子殿下很快就会回国,不然假以时日,水滴石穿,这么美的爱情故事,完全可以千古传唱。” 听了胡灵均这一席话,郑誉偷偷看了一眼华国夫人,没想到华国夫人也在偷看他,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华国夫人不由脸面绯红,急忙低下头去。 美人如此娇羞,诉不尽的欲拒还迎。 郑誉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道:“陛下,小王想请求陛下,能降下天恩,准我在这美丽的洛阳城多住些时日,我想请美丽的华国夫人,看到我的真心。” 李岳旭呵呵笑起来,说:“准!你尽管在洛阳住下来,水滴石穿!”他转向一旁站着的郑诚勇,“诚勇,这接待王子的差事,就交给你了,大煻的一段千古佳话,可就要在你的手里产生了!” 郑诚勇急忙躬身道:“是,诚勇一定努力办好差事,不让陛下失望。” 纱帘后又有一曲传来,是《凤求凰》。郑誉随着乐曲,且舞且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他风姿优雅,风流倜傥,展转腾挪的滑动圆润的舞步,再加上婉转动人的歌喉,不要说女人,连在场的男人都看呆了。众人都偷偷看着华国夫人,她的脑袋已经勾的不能再勾,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急速的抬头,瞟一眼眼前的舞者,又急速的低下头去。 郑誉在郑诚勇的安排下住进了驿馆,他又请求郑诚勇帮自己看房子,大有不迎娶美人不回国的架势。他还上表请求入国子监读书,将来要参加贡试,为自己在大煻谋取功名,李岳旭皆批示:“准。”责成鸿胪寺为郑誉安排入学之事。这少不得又着落在郑诚勇身上。 时文儿听胡灵均说到此事时,高兴的哈哈大笑。他说:“咱们看起来时运很旺,这次入京,万事顺利,这样都不用麻烦玉大哥从中斡旋,劝那王子留下来读书了。” 第五十一章 失意宫妃 京城允王府,李岳华满面笑容,听时文儿讲他这些天到洛阳以后的进展。81中文网只听他沉静优雅又带着快乐的声音在屋内回响:“王爷,连老天都这么帮咱们,若不是有郑诚忠逼死人命案,让他们母子彻底倒了,咱们要把那个波斯人苏萨摩撵出皇宫,还真的要费些功夫。” 李岳华微笑着看着时文儿,呵呵笑道:“也是多亏了你,走通了胡灵均的关系。这个胡灵均真是不简单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让人舒服。” 时文儿笑道:“每个人都有弱点,这么多才多艺的一个人,却贪财如命。这就好办了,不过,他要分一成干股给他。另外宫中打点的费用,要另给。王爷觉得……” “你看着办,”李岳华打断他的话,“本钱我出,利润给我五成就可以。” 时文儿说:“那怎么好呢?既然文儿占四成,就出四成的本钱好了。胡伶人的那份,我一个小民,就不与王爷争执了,由王爷来出就是。” 李岳华笑道:“也好,”他指着时文儿的脑袋呵呵笑道,“你那妹子非说你没有钱,你倒是不必和我这么客气,要是觉得能拿的出钱来就拿,拿不出来时告诉我,我先替你垫上,可不能因此误了事。” 时文儿默默点头答应,看外面天色不早,识趣的告辞回家。李岳华道:“这么着急做什么?纵是误了宵禁的时辰,那就索性住一晚,明天与我一同起身便是。” 时文儿见李岳华开口挽留,知道这一趟差事办的很得李岳华之心。笑着答道:“是,王爷明个儿就要起身回广州吗?那文儿就在王府等着送王爷了。” 这时辰王李承宇没精打采的从外面走进来,闷闷不乐的请安。李岳华关切的问:“回来了?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承宇没精打采的说:“我想多和娘待会儿,可他们说皇后娘娘有旨,外王不许在宫中留宿。若不是大姐帮我说话,连晚饭他们都不准备送我的。” 李岳华安慰李承宇说:“宫中原是有此规定,叔叔只是觉得你年幼,不用遵守这些宫规,所以没有带你一起离宫。既然已经见到你娘了,也算是没白跑。去歇着吧。” 李承宇看叔叔也这么说,只好答应了一声,没精打采的走了。 朱蓉儿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李岳旭身体越来越差,对后宫美人就越来越冷淡。安僖公主因退婚之事生了一场大病,因着女儿的关系,李岳旭更多的是与郑皇后待在一起。本是患难夫妻,现如今李岳旭没有了郑安歌处处掣肘,对郑皇后也就没有了厌屋及乌的厌烦,两夫妻的感情又好了起来。 郑皇后复宠,怕李岳旭又回转去找朱蓉儿,就开始慢慢的给她找些罪受,供应不再及时,缺吃少穿。生病不给医治,只盼着她自生自灭才好。朱蓉儿又不是会宣泄之人,外表看起来还没有什么,内里却郁堵于心,渐渐的病将起来,只是弟弟一家还没有着落,一股气撑着,看起来倒是与常人无异。 这日李岳华带李承宇入宫,李承宇拜见过李岳旭,没有去看迎接使臣的热闹,而是径直的带着小豆子来到新西三所。 新西三所是由李岳旭亲自督建的,远远看见一溜水磨石墙,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地上的石阶路上铺满青苔。几间精致的房屋,亦掩映于翠竹之间。李承宇一走进院子里,就觉得有阵阵的阴寒之气袭来,现如今已有些秋凉,遮天蔽日的翠竹和大树,更是把这所院子遮得几乎不见阳光。 李岳旭只是觉得竹子符合朱蓉儿盈盈秋水的模样,却没有想到朱蓉儿家破人亡,本就郁堵于心,这竹子的阴冷之气更加重她心中的郁闷。连李承宇进门都觉得有阵阵阴气袭来,更不要说整日住在这里,怀念家人和爱儿,看一干小人的势力眼睛的朱蓉儿了。 为着今个儿见李承宇,已经病得很厉害的朱蓉儿挣扎着起身,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把苍白灰的脸颊和嘴唇上都涂上胭脂,髻上用点点珍珠点缀期间。换上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宽大的衣袍遮掩住单薄的身体,镜子里又现出一位宫装丽人。 看着长高长壮的承宇,朱蓉儿心里的爱满满的荡漾着,她拥抱了自己的爱儿,看到旁边站着的小豆子,腮帮子鼓鼓的憨态可掬,想吩咐人去给他拿些果子来吃,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怕万一为要东西节外生枝,让承宇看出点什么来,岂不是增加爱儿的烦恼。 幸好孩子们并不在意吃食,郑皇后听说承宇要去西三所,当着李岳旭和李岳华的面,也格外的吩咐给西三所多送些宫里新奇的点心吃食和细巧的玩意儿过去。朱蓉儿看着宫人们满脸恭敬的送来的吃的和玩的,心里这颗大石才算是落下。 承宇细细的对娘讲着自己这一年到岭南的见闻,讲自己新收了一个手下,叫米粒儿,因他不是内监,不方便带进宫里来。他小心翼翼的绕开舅舅家的话题,因为他经过多方的查找,确定舅舅一家确实都染上瘟疫死了。 朱蓉儿静静的听着,能听到承宇说话,已经是她很大的安慰了,至于弟弟一家,她原本就后悔自己不该把这么一件大事压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所以,承宇不提,她只当是承宇忘记了,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柔声细语的和承宇说着话:“娘听说婶娘是个极好的人呢,你喜欢她吗?” 承宇愉快的点点头,说:“婶娘性子好大气,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也没那么多规矩,老可爱了。比这宫里的女人强多了。幸好她有了身孕,不用跟着叔叔进宫,不然她要是进来了,单单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就能把她弄糊涂了!” 承宇边说边笑起来。朱蓉儿也随着他笑起来,她对李岳华平时的做派和他的这位王妃的来历也有所耳闻,心中羡慕着这个女人的好命,能有这样专情的男子对自己,不像李岳旭,“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第五十二章 玉如意 朱蓉儿笑着说:“那肯定是个可爱的女子,不然你叔父也不会这么久不娶亲,遇到了她就巴巴的要娶亲了!娘听说她是个很善心的女子,看到有那流放的孩子养不活,买回来过继给自己的兄长了,这个孩子,真是有福气啊!” 她说到这里,心里失落,同样是流放岭南,怎的乐安就没碰到这样的好心人呢? 承宇听到母亲说到流放,怕勾起母亲的伤心,急忙说:“婶娘买的那个孩子,现在就养在王府里,和孩儿住在一起。8』1中┡ 』文网”他说着说着,真的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说着韦幼青的调皮捣蛋,连朱蓉儿都被他感染的“咯咯”笑起来。 李承宇见母亲终于露出真正开心的笑颜,高兴的从衣服里面掏出那个小蛇,拿给母亲看:“这个是他脖子里挂着的,和孩儿那个兔子看起来差不多,他喜欢那个兔子,孩儿就换给他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何挂个小蛇,他分明是属猴子的。” 朱蓉儿看着这个小蛇,眼泪差一点就流出来,她再没想到这中间的许多曲折,虽然不知道弟弟一家是怎么改了韦姓,可只要知道他们得救了,乐安养在王府里,有那么好的王妃照料着,这些就足够了。 承宇看母亲神色有异,不解的问道:“娘可是怪孩儿把娘亲手雕刻的兔子送了人?可孩儿太喜欢幼青了。娘不是说,喜欢的东西送喜欢的人吗?娘要是怪孩儿,那孩儿……”他想说换回来,可一想这样韦幼青会不高兴,又犹豫起来。 好在朱蓉儿接着说:“你说的对,喜欢的东西送喜欢的人。你既然这么喜欢幼青,那答应娘,这辈子好好对幼青,好好照顾他,好不好?”她说着,把手里的小蛇认真的重新挂在李承宇的脖子上,怕人看见似的,把它塞进李承宇的衣服里面。 李承宇听母亲这样说,正中下怀,高兴的说:“那是当然,孩儿肯定会好好照顾幼青,叔父和婶娘还说要让孩儿教幼青读书练武呢!” 朱蓉儿欣慰的点点头。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宫女,低头含胸道:“黄内官来了,他说由他来护送王爷回允王府。” 按宫规,外放的王爷是不能留宿宫中的,虽然李承宇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可他因为已经过继李岳华,更属于外放王爷之列。 是以母子虽然难分难舍,却无话可说。临走时,朱蓉儿从柜子里拿出一柄玉如意,只见那玉晶莹洁白,细腻温润而又宁静温和。李承宇见了,爱不释手。 朱蓉儿深情的看着爱儿,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这些身外之物,如今只剩下这柄如意。弟弟一家已有着落,爱儿也正在慢慢长大。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承宇,你若是喜欢,娘就送给你了。”她看着承宇欣喜的样子,心下更加安慰,笑道,“喜欢的东西,送喜欢的人嘛。” 承宇依依不舍的拥抱母亲,出来对外面等着送他回允王府的宫人们说:“你们再等一等吧,我要陪母亲吃了晚饭再走。” 宫人为难的互相对视,面面相嘘。黄内官躬身道:“王爷,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老奴也不敢擅自作主。再说,晚饭的份例已然分好,西三所这边,没有供奉王爷的晚饭……” 这黄内官心里想的,是按规制王爷的饭做起来是非常费时费功的一件事,现如今天色已晚,这才开始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只怕会饿着这位小王爷。他只是一个普通内官,可没胆子得罪这位皇帝和允王都非常疼爱的四皇子。可话没说好,听到倔强敏感的李承宇耳朵里,就是这宫里连顿饭都不给他吃了。 李承宇勃然大怒,也懒得和这些贱奴们废话,气冲冲的推开这几个宫人,往太和宫方向赶去。那几个宫人一看惹了事,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又不敢跟近了,远远的跟在李承宇后面,往太和宫而来。 朱蓉儿在里屋,原没有想到会生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承宇想在这里吃晚饭。现听到宫女匆匆忙忙的禀报,哀求她能去挡住李承宇。朱蓉儿这些年在宫里养成的谨慎小心的习惯,让她担心承宇会惹事,本想站起来去阻止。可一站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乏累的很,不觉心灰意冷。 想自己在宫里这些年,小心翼翼,委屈了这么久,现已无所求,又何必还要继续做小伏低呢?由着李承宇闹去好了,他是小孩子,现在又是允亲王的儿子,想那郑皇后,也拿他没有办法。 李承宇赶到太和宫,不想皇后不在,她去忙着安顿和亲近大长和国的公主去了。郑皇后知道自己年长色衰,想完全把李岳旭留在自己身边是不可能的,不如拉拢这些新进宫的年轻漂亮妃子,让她们为自己所用,把这后宫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是以她不仅让人把这位大长和国公主,现如今的和妃安顿在太和宫附近的霞飞殿,还亲自过去与她叙话。 太和宫现如今只有安僖公主和李承嗣在太和宫里吃晚饭。以前听到人们议论,说李岳旭喜爱承宇,有可能会让承宇取代承嗣,所以这姊妹俩与李承宇并不亲厚。现因承宇已经过继允王,以往的谣言不攻自破,且李承宇远走岭南,这久不见面,兄弟姊妹之情反而浓厚起来。 兄妹二人正吃着饭,看到李承宇怒气冲冲的跑进来,跑了一头的汗,满脸愤恨委屈,俱都心疼起来,站起身迎过来,李承嗣关切的拉着承宇的手问:“四郎,生什么事了?” 李承宇这一路跑来,怒气已消了大半,见哥哥姐姐俱都亲热,好久不见未免有些久别重逢的喜悦,火气就更降下来,想想方才的事,守着大哥大姐,心里的委屈上来,说:“大哥,他们不让我在宫里吃完饭再走!他们撵我!” 他这么一说,李承嗣性子慢还没有说什么,安僖公主的火爆脾气却接着起来了,问:“谁这么混账?告诉姐姐,给你出气!” 第五十三章 赠君明珠 那些尾随的宫人已经进来,正好听得里面安僖公主脾气,又不敢入内解释,只惴惴不安的在外面侯着。81中文网 安僖公主听到动静,和承宇承嗣一起走了出来,看到那几个宫人,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弟弟,原来是你们这几个贱奴!给我先打二十板子!就在这里打!让弟弟看着散散心里的郁闷。” 那几个宫人还要分辨,安僖公主说:“你们不用多话!无论什么缘故,惹我弟弟这么生气,就是罪过!” 李承宇看着这几个宫人哭爹喊娘的挨板子,气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想着自己要留下来吃晚饭,本也是不合礼制的,看那几个宫人挨了板子,末了还被罚做苦役一个月,怕自己走了这些人会报复母亲,因而说:“算了,苦役就别做了,只要以后别让他们靠近西三所就行。” 承嗣说:“四郎放心,大哥明白。方才我已经命人把晚饭送到西三所去了,四郎莫要再和这帮贱奴生气,回去陪母亲吃饭吧,省得母亲挂念。” 安僖公主拉着承宇的手,依依不舍的说:“小弟,以后再回来,多和我玩会儿,这好容易回来一趟,明个儿就走了!”说完,鼻子一酸,竟掉下泪来。 承宇不由动情,和大哥大姐搂在一起,好一会子才分开。安僖说:“你回去对你娘说,以后需要什么,或是哪个贱奴又狗眼看人低,都来告诉我,我替她出气。” 承宇感激的点点头,安僖公主吩咐人好生送回西三所。这边朱蓉儿见皇后宫里的人送来晚餐,知道承宇去了太和宫,她不放心的挨个儿菜都悄悄尝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异样了,这才放心的坐在桌边,等承宇回来。 承宇回来,朱蓉儿看他神色如常,放下心来,明知故问道:“我儿去哪里了?这么久才回来,饭都有些凉了。”说着,给承宇盛了一碗汤,放在自己对面。 承宇洗过手脸,坐在母亲对面,说:“我去看大哥大姐了。大姐说,以后娘需要什么,或者那个宫人欺负你了,尽管去告诉大姐。” 李承宇冷冷的斜了一眼地上站着的宫人,说,“大姐今个儿刚刚处罚了那几个贱奴,把他们打了顿板子,送去做苦役了。贱奴就是贱奴,敢惹主子生气,还要强辩,这就是下场!” 一应宫人心虚胆战,齐刷刷下跪,一迭连声的保证,以后会好好侍奉主子,不敢怠慢。 朱蓉儿心如止水的一笑,对李承宇说:“吃过饭就回允王府吧,好在允王经常回来,我儿也可随叔父多回来看娘,不用对娘太挂心了。” 吃过饭,李承嗣派自己的亲兵卫队护送李承宇回允王府,并提前派人知会允王,解释在宫里生的这件误会,以免承宇回去说的有所偏差惹叔叔不快。因事先知道了详情,是以李承宇回来,向李岳华述说遭遇时,李岳华才没有太多的惊怒。加之时文儿这边进展顺利,李岳华心情很好,时文儿去休息以后,李岳华又到承宇房里安抚了一番,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第二日,时文儿送走李岳华和李承宇一行,这才往西街赶来。老远,就看见绎心已经卸了门板,静心在里面擦洗着店里的地面。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时文儿看静心擦了一遍地以后,又换了一桶水,认真的跪在地上擦洗,笑道:“差不多就得了,这已经很干净了,你准备把地板擦薄了吗?” 绎心正忙着把一个琉璃细颈瓶摆回原位,远看了近看,把瓶子东摆了又西摆,时文儿实在看不出他这么忙活这瓶子比第一次摆有什么差别,笑道:“行了,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绎心说:“昨个儿那个长着一对紫色眼珠的美娘子来,没找到你,她说今个儿还来。” 正说着话,只听门外马蹄声声,时文儿急忙出门一看,果然是赵离梨来了。绎心冲着时文儿挤了挤眼睛,拉着还在撅着屁股擦地板的静心,两人一起往后面去了,只留下时文儿和赵离梨在前门里相对。 赵离梨身穿一身红色男式骑装,英姿飒爽。像是这秋日里的一缕阳光,朝晖满地。她看到时文儿,勒住马缰绳,矫健有力的右腿一翻,潇洒跳下马,把手里的缰绳扔给时文儿。时文儿笑了笑,帮她把马匹栓在路边的石柱上,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赵离梨走进店堂,打量了一下,在榻上盘腿坐下来。 后面静心端上茶果,刻意的送到赵离梨身边,偷偷的打量着她,临走,悄悄的冲着时文儿竖了竖大拇指。 赵离梨端起茶来喝着,说:“你们南人煮茶就是不一样,这味道好清爽。” 时文儿笑道:“喜欢喝以后就经常来,我想他们两兄弟肯定非常乐意为你效劳的。”他顿了顿,又深情款款的说,“我,更是。” 赵离梨看了他一眼,心里满是失落。她注定了是要嫁给李承嗣的,那个小男孩儿。虽然现在这件事只是在父母之间悄悄进行着,可她已经明了自己的宿命了。 好在李承嗣还小,离大婚还得好多年。她安慰着自己,“还是等事到临头再去想吧,现在我不是还没有出嫁吗?” 想到这里,她冲着时文儿笑道:“你不是说可以陪着我看看店里的珠宝吗?在哪里放着?怎么店铺里没有!” 时文儿呵呵笑起来,说:“大姑娘可真会开玩笑,我的东西要是摆在外面大堂上,岂不是在引人犯罪吗?不摆出来的。有客人要看了,再拿给他看。你等着。” 他说着,来到里屋,拿出最大的那颗夜明珠,自见到赵离梨,时文儿就觉得,这颗美丽的夜明珠,只有赵离梨配拥有。他特意去为这珠子定做了一个长椭圆形的深紫色墨玉盒子,这盒子不仅颜色是按赵离梨眼眸的颜色挑选,连大小都是按照赵离梨的手来定制的。一打开,在神秘的深紫色映衬下,夜明珠正着幽幽的光芒。 第五十四章 真心 时文儿把盛着夜明珠的盒子打开,递到赵离梨面前,只见莹润的幽幽光芒在紫黑色的墨玉盒子里,像是有生命一般,如少女跳动的心脏。81Δ』中文网赵离梨惊讶而痴迷的看着眼前的珠子,紫色的眼眸被映的像是一对精灵。 赵离梨喃喃的惊叹道:“这珠子,好像活的啊!”她从时文儿的手里接过盒子,现这盒子在自己手里刚好一握。赵离梨抬起头,对着时文儿会心一笑。这一笑,让时文儿觉得,上刀山下火海,哪怕下油锅,都因这一笑,值了。 赵离梨不知道时文儿在想什么,依旧如醉如痴的盯着眼前的珠子,喃喃的问时文儿:“我能拿出来摸一摸吗?” 时文儿没想到她是如此喜欢,非常高兴的笑道:“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他如痴如醉的盯着赵离梨,“因为它是你的。” 赵离梨只听到他的前半句,就开心的娇笑起来,嚷嚷着:“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这人大方……”说完,伸手把珠子握在手里,滑过脸颊。开心的笑着。梨涡浅浅,时文儿傻傻的看着她笑,自己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难看,却收不回来。 及至赵离梨想明白了他后一句,愣了愣,不由得怔住。她把珠子小心翼翼的装回盒子,还给时文儿,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时文儿看她把玩半天,却又忽然还给自己,一颗灼热的心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哇凉哇凉的。一时怔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离梨看时文儿神色黯然,失望伤心的样子令赵离梨不由得心疼的要命。想干脆收下他的礼物,再安慰他几句让他开心。可又一想自己恐怕这辈子与他有缘无份,怎好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过段日子自己若是进宫走了,他会不会很后悔?她不想两人有那么尴尬的时候,只想着怎么才能真的对他好,让他长久的记着自己。因而冲时文儿挤挤眼睛,笑着对他说,“这样吧!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以把它拿给皇后姨妈,她必定会买给我,这样你就可以有个好价钱,东西还归了我。” 时文儿目瞪口呆的听她说完,看着她精明的小脸,戏虐的笑道:“你是不是临投胎时,悄悄贿赂了一把阎王爷,把你换成了这候府千金?你这精明的样子,不做商人家的女孩儿,却在候府里绣花,太浪费了。”他挤了挤眼睛,“不如,嫁作商人妇如何?” 赵离梨被他说的有些羞惭,及至最后说“嫁作商人妇”,几乎就是求婚的意思了,虽然自己不能嫁给他,可依旧高兴的很。又觉得自己这高兴的样子若是落在时文儿眼里,会不会太不矜持。因而佯怒“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子,不说话瞪着他。时文儿看她生气,急忙举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 他这个样子正好被门外走进来的两个中年妇人看到,好在赵离梨一身男装,那两个妇人只当是两个男人调笑,不以为意。只是站在门边上,仔细的四面探看这店里的一切。然后又询问时文儿店里珠宝饰的价格。 因店里的珠宝饰都是绎心和静心置办的,现在这两个妇人这般详细的询问,时文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歉意的对两个妇人笑了笑,急忙把他们兄弟二人喊过来招呼客人。 这两个妇人显然是某个大商贾之家的管家娘子,听话音是为家里姑娘看嫁妆的,绎心和静心一听,这也是个不小的买卖,殷勤招呼让座,静心到后面去准备茶果。那两个妇人看这么漂亮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厮,心里也着实喜欢的很,他们又这般殷勤,更让两个妇人满意。两人对视了一眼,就确定在这家买了。 赵离梨看时文儿生意上门,站起身来要走,时文儿可不舍得,急忙拉住她,把她拉到后面厅堂的暖炕上坐下。笑道:“你昨个儿就来找我,今个儿还没有说话呢就要走。可是我送礼物反而让你坐不住了吗?” 赵离梨笑道:“哪里呀!人家是怕耽误你做生意嘛!” 时文儿说:“你才是我最大的生意。”他说着,又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我不管你是卖掉也好,扔掉也好,留着放在闺房里做夜里照亮用的灯也好……反正我是给你了!” 赵离梨听他说这珠子居然还能“做夜里照亮用的灯”,不由扑哧一笑,时文儿就势把盒子塞进她的手里。情意绵绵的在赵离梨耳边说,“我这是专门比着你的眼睛颜色配的盒子,喜欢吗?” 赵离梨的耳朵不知是听了他绵绵情话,还是被他嘴里说话时带出的热气喷着了,热热的,时文儿只见这原来几乎白的透明的耳朵现在成了娇艳的粉红色,心痒难耐,情不自禁的凑上前去,轻轻的含住,用舌头舔了舔。 赵离梨只觉一阵麻痒从耳朵蔓延全身,浑身无力,小腹却似有一股热浪,翻滚着往上而来,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觉嘤咛出声。 时文儿心中大喜过望,这美人竟是如此尤物。可终究不敢过分亵渎,小心试探着把美人抱在怀里,不知不觉中已经温香软玉抱满怀,他微微喘息着,饥渴一般,嘴唇在赵离梨吹弹得破的脸蛋上滑过,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赵离梨觉得自己仿佛在云里雾里,已经头晕目眩的不知身在何处。她由着时文儿的嘴唇在自己脸上滑过,享受这种似万千蚂蚁爬过心房的感觉。直到觉得时文儿温柔的舌尖伸进来,她才无力的推了推时文儿,没有推开,心里又有一万个小声音都在喊着:“要的!要的!”索性搂紧时文儿,任他掠夺了。 许久,时文儿才依依不舍的松开赵离梨,再不松开,他就要克制不住自己,要把赵离梨吃掉了。他怜惜的想:“她还小……”这才想起不知道赵离梨到底有多大,温柔的问:“阿梨,你今年多大了?” 赵离梨把脸靠在他的肩头,慵懒的回答说:“十四岁。” 第五十五章 一生守护 时文儿调侃的笑道:“阿梨原来这么大了?那明年就能成亲了?” 赵离梨听了“成亲”二字,脑袋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站直了身子,颓然的看着眼前的情郎。“为什么要提醒我啊。”她在心里失落的喊着,“我注定了不能和你成亲啊!我的爱人。” 时文儿看赵离梨神态有异,对她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这位赵家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嫁给他这样的商人呢?更何况,他压根儿连商人都不是,他是反贼,不会给她任何未来的反贼。 时文儿从来没有成亲的打算,自打走上这条路,他就知道,这十有八九是条不归路。他不想连累亲人。娶亲会连累亲人。他要是真的想成亲,也只能像年青云那样,在珍珠岛上挑一个。可他又不像年青云那样,在珍珠岛有喜欢的女孩子。如今碰到阿梨,他更明白,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成亲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乐的和阿梨一起,过快乐的每一天,直到分离那一天的到来。 时文儿莞尔一笑道:“阿梨,今天天气不错,这么暖和。哪怕明天下雹子,咱们今天也要好好晒晒太阳,对不对?” 他的话完全说进了赵离梨的心里,赵离梨不能抛开赵家和现有的一切,却又放不下自己的爱情。没想到时文儿竟如此明白她的心意。她心里一松,高兴起来,嗔道:“对呀!今天天气好,人家本来是想问你有没有空,跟我和哥哥一起去外面玩,你却在这里啰噪不休。” 说到后来,想起两人方才的亲昵,自己羞红了脸,垂下眼睑,咬着嘴唇低下头。那如水莲花般的娇羞,让时文儿又一次魂不守舍的拥她入怀。想着两人横竖没有结果,今天就让她归了自己如何?这个念头让他身子战栗起来,仿佛有千万条小蛇在撕咬他的小腹,某个地方如火炭一般,又烫又硬。 时文儿克制着自己,一点点的试探着赵离梨。他不是雏儿了,十五岁那年,作为前朝大族的叶家公子,自然就算不娶妻,身边也有几个妾侍。只是大难临头,这些猫儿们,都被他送给能让她们吃饱穿暖的人家了。 只是赵离梨和他以前那些妾侍相比,却有些像青涩的果子,总让人觉得还不到采摘的时候,可她又像一朵娇羞的水莲花,让人总想一亲芳泽。 这内室里暖炕很热,锦褥很软。时文儿试探着轻轻把赵离梨推在暖炕上,赵离梨有些诧异,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欺身上来,压住她的身子,一边继续亲吻她的嘴唇,脖颈,一边解开她外衣的纽子。 赵离梨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小腹处一股热流总往上窜。可时文儿解开她的外衣纽子,嘴唇也顺着脖颈往下时,她想起了什么,不禁又羞又急,忙大力的推时文儿,慌慌张张的又把衣服掩上了。窘迫的把手抱在胸前,又急又气的说:“你想做什么嘛!也不问问人家……” 时文儿看她的样子,只当她是不愿意。虽然她很快掩上了衣服,可他还是看到,在那绣着繁花似锦的漂亮抹胸下面,是一片小荷才露尖尖角。心里不由许多怜惜,这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嘛!“怪不得女孩子都要十五岁才嫁人……”他心里想着,身体里的那股火也就慢慢的平息下来。 刚要给赵离梨道歉,却听她又羞又窘的红着脸低声说:“你做什么嘛!人家的还没有长大嘛!嬷嬷说,她说,我以后还会再长的,不会总这样的,等我长大了,再……”她说着说着,已是霞飞双颊,再也说不下去了。 时文儿看她细长的胳膊抱着小胸脯沮丧的样子,明白她说的这个“还会再长”,指的是哪里,不觉莞尔一笑。心里的怜惜超过了欲望,他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羞耻,不能给她未来,现在却在做什么!如果自己真的得逞了,她将来怎么面对自己的夫君?虽然想到她会有夫君就心如刀割,可谁让自己做不得她的夫君呢? 他轻轻的不着痕迹的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怜惜的帮赵离梨把衣服穿好,愧疚的说:“是我不够好,没有办法配得上你。你现在就很美很美,以后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里最美的女人。” 赵离梨高兴起来,她戏虐的看着时文儿,不怀好意的笑道:“那你发个誓,我以后老了丑了,你要是心里有一点点的嫌弃,就……”她说到这里,想不起后面该怎么说了,重了不忍心,轻了又怕拿不住他。 时文儿拥她入怀,宠溺的说:“就罚我做你的奴仆,一辈子守护你伺候你。” 赵离梨却不乐意了,不满的说:“这叫什么话?占便宜!你本来就要一辈子守护我伺候我!和打赌什么关系嘛!”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门,从大门望向前边的假山及满院子的花果树木,大刺刺的问道:“你这个店多少钱?你开个价,连前面的那两个小厮,一并买了,都归我。” 时文儿戏虐的笑道:“赵大姑娘是买店,还是买面首?要带着我们三人一起入宫吗?” 赵离梨微微一惊,她转过身,惊愕的看着他说:“你早就想到我会入宫?” 时文儿失落的苦笑道:“我当然能想到啊,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你不入宫,能嫁给谁?除了宫中太子,这京中,也没有什么人能入武长候大小姐的青眼了吧?” 赵离梨失落的望着前面院子里的一簇木槿花,幽幽的说:“谁说太子入我的眼?他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总惹人讨厌的小孩子罢了。”一颗泪珠,自她眼中滑落,又被她不以为意的擦掉了。 时文儿的心疼的走到她的背后,轻轻的拥她入怀,在她头发上轻轻的吻着:“阿梨,我明白,你身不由己。你冰雪聪明,什么都懂,所以就什么都要照顾,唯独不能照顾自己。我懂,所以我会一直都在,你不用管我,我高兴,我愿意。” 第五十六章 万泉山 赵离梨听着他深情地诉说,心里又感动又温暖,她回过身,不能置信的看着时文儿的眼睛,差点醉倒在那深情的眼眸里。她喃喃的问:“你真的这么想?不行不行,你这样怎么行?” 时文儿把自己的脸贴上赵离梨的脸颊,欣慰而满足的说:“阿梨,有你就好,有了你我就不孤单。” 两人正互相搂抱着互诉衷肠,时文儿眼睛余光瞥见绎心鬼头鬼脑趴在假山后面往这边张望。时文儿依依不舍的使劲儿抱了抱怀中的美人,说:“前边好像有什么事,咱们一起去看看。”赵离梨看他邀请自己和他一起处理家事,分明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俨俨然有女主人的意思,心里高兴,很乖的点头,这才放开紧扣在时文儿腰部的双手。 绎心再鬼头鬼脑的伸脑袋张望时,却发现时文儿和赵离梨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绎心的脸一下子通红,他讪讪的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赵离梨,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禀道:“隔壁新开的大长和国商号掌柜的来店里拜见。” “大长和国?”赵离梨惊讶的说,“可是和郑誉是一伙的?他们已经开商号了?动作好快!” 绎心笑道:“姑娘误会了,他们是打算在这西街开店,主要卖大长和国的绣品,还有其他的一些特产。选好了咱们店旁边的一个铺子,左邻右舍自然是要认识认识的。” 赵离梨不再言语,跟着时文儿和绎心一起出去招呼客人。 来者正是玉菀杰夫妇。两人都有四十岁上下年纪,夫妻二人都有着一副保养的极好的面皮,再配上微微发福的身材,让人一眼望去,就是一对生活富足,小日子过的很甜蜜的中年夫妻。 双方互相行礼寒暄完毕,绎心和静心端上茶果给众人摆好,端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玉菀杰夫妻现如今改姓许,国破之时隐姓埋名投奔南诏国清平官郑容和,做了郑氏家臣。玉菀杰现改名叫许节,玉夫人则改名为魏薇。 两夫妇端起茶杯喝茶,魏薇皱着眉头目视绎心道:“这茶有些冷了,”她关切的责备道,“做事情要仔细才是。” 绎心听说,急忙躬身道:“是,绎心这就去换过。”接着就去收了众人手里的茶,端了走下堂去。 许节见静心依旧大刺刺的坐在旁边不动,说:“你不要坐在这里听大人说话,看看店里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没有的话去帮帮你哥哥,别总是什么事都让哥哥做。事情两个人做总是周到些。”静心急忙答应着下去了。 原来这夫妇二人因绎心和静心是自己儿子,总担心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做事情毛糙或者懒惰惹时文儿不快,是以这两人爱之深责之切,盯着两个儿子,事无巨细都要指点。特别是许夫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幸而绎心和静心性子绵软,又不愿悖逆母亲,母亲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赵离梨不知他们底细,今个儿来了这么久,见绎心兄弟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事情做的又仔细,连时文儿都放心把店里的事交给他们兄弟去忙活。现如今这一对不知所谓的夫妇好不知趣,把他们兄弟二人支使的团团转不说,还要嫌弃他们做的不好,时文儿竟然不发一言。她真心替这一对双胞胎心中不平起来。 她不好直接打断许夫人的唠叨,听许节讲他们的来历身份,就开口直接问许节道:“许老板,你家小王子,准备在京城住多久?大长和国主同意他一直住在这里吗?” 许节看赵离梨的神情,大概的猜出她的心思,看这女孩儿帮自己儿子,心里对这女孩儿多了几分好感,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止住了许夫人的唠叨,呵呵笑着说:“我家小王子,一向是重情之人,这次想留在洛阳,一是对华国夫人一往情深,二则是仰慕中原文化,想在这里学习。这件事陛下已经准了,国主当然不会有二话,我们这些做臣仆的当然就要跟随。” 赵离梨听了,因事先知道答案,且那许夫人已经闭嘴不再唠叨,绎心兄弟二人也起身去收拾店堂,所以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关心。 许节看了一眼赵离梨,呵呵笑着问道:“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宫廷趣事的?在下还是王子从宫廷宴会回来,让我们替他找房子在洛阳常住,才知道这么一段佳话。” 赵离梨本是为了不让他们难为绎心兄弟二人,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现如今听许节讲到郑誉小王子要在洛阳找房子,倒真的引起了她的关注,她好奇的问道:“找到房子了吗?你们王子想住在哪里?” 许节摇摇头叹道:“我们一行这么多人,又想住在一起,可要找这么一所大房子,还真是不容易。王子曾托郑公子帮忙寻找,可找了几处王子都不满意,郑公子事情多,让我们先打听着,找好了告诉他。” 时文儿笑道:“你们这么多人,找现成的房子自然是不好找,可自己建一座还是可行的。洛阳的北面万泉山里,有的是空地,虽离洛阳稍稍远些,可胜在风景优美,且皇家道观大高观也在那里,主事出尘子道长学问渊博,为人又好。王子要学习中原文化,这大高观的出尘子道长是一定要拜访的。” 万泉山脚下的大高村,当太阳还只露出半个脑袋,整个小山村笼罩在一片雾气蒙蒙的暮色中时,一个小小的二进院落里,荆钗布裙的宝璐就起床了。 她忙碌着净面梳头后,就忙碌着先打水把院子里的水缸加满,又提了一桶水把门口的小菜园子里的菜浇一遍,顺手把里面的草拔干净,把歪了的篱笆扶起来。然后拔下已经长成熟的冬葵,放在身后的背篓里。等菜地浇完了,菜也收的差不多了。 宝璐背着菜回家,花扬涛也起来了,他帮着宝璐把背篓从身上拿下来,宝璐把葵菜上的老叶子掰下来,扔到羊圈里,两只乖顺的小黑羊跑过来,低着头,抢食着饭盆里的菜叶。 第五十七章 宝璐仙姑 “吃过饭,你去放羊吧,”宝璐忙着把葵菜洗干净,放在菜板上切成细丝,扔到炉子上骨碌碌开着的面汤里,再加上一些盐巴。对忙着蹲在灶台旁烧火的花扬涛说,“过会儿,那齐家嫂子,还要带她儿子来看病呢。” 花扬涛不情愿的“哦”了一声,皱着眉头看了看宝璐。宝璐正忙着把锅里的面汤盛出来,把灶台上烤着的饼收到一个小箩筐里,递给花扬涛,看他撅嘴皱眉的样子,白了他一眼,叨叨着:“你看你这样子像什么?我又不是给她儿子看不好病……” 花扬涛嘟囔着:“是啊!是啊!他儿子那病,不用看在家里躺躺就能好,你给人家喝点萝卜水,就收人家一贯钱,那齐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你哪里学来这些三脚猫的医术,就这么骗人钱财……” 宝璐瞪眼叉腰,看着花扬涛。花扬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呼噜呼噜”的喝着面汤。 前脚花扬涛牵着两只小黑羊出了门,后脚宝璐就把家里收拾干净,换了一身青色道袍,把头发挽成道髻,拿了把拂尘在手中。再配上她白净的满月脸,还真有点慈眉善目的仙气。 宝璐在外面院子里的堂屋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做入定状。过不了多久,院门外面传来“叽叽喳喳”两个妇人说话的声音,宝璐从堂屋的窗子往院外看去,只见一个用青布帕包头的少妇抱着一个胖胖的大概有一两岁的小男孩儿,身后还跟着一个穿了青布袍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手里,牵着一头驴。驴身上挂着一个用布包好的长方形包裹。三人一走进院子,那少妇就在院子中间大声喊着:“宝璐仙姑!宝璐仙姑在家吗?” 宝璐皱了皱眉头,也不站起,用了一点内力,字正腔圆的回答道:“进来吧!” 宝璐的内力是出尘子教她修习的,因她要照顾那时脚踝受伤的花扬涛,出尘子就教了她一些道家的入门内功心法,以便于她在照顾花扬涛时,能更好的为花扬涛疏通经脉。 那两个女子闻声走了进来,少妇一进门,就放下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扶着他跪在宝璐身边,千恩万谢的说:“宝仙姑真是神人啊!我儿子喝了三天宝仙姑的神符水,前儿出了一身的红点子,如今全好了!” 宝璐淡淡的说:“以后不要叫我仙姑,我只是仙姑的徒弟,仙姑会借我的身体施恩于凡人罢了,你们叫我仙姑,岂不是折煞我也?让孩子起来吧,这也是你这孩儿与仙姑的缘分。”那少妇依旧千恩万谢道:“就算是与仙姑有缘,也要宝璐姑娘引路才行啊,想宝璐姑娘能拜仙姑为师父,当然也是位列仙班了,叫宝仙姑也是对的。” 宝璐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目视少妇后面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绛紫色面皮,皮肤倒是细嫩,只是身上穿的青布袍子上虽没有补丁,袖子上却颇多油腻,正大襟上,还有昨晚不小心落上的饭锅巴。看样子应该是这山里面手里有一些小闲钱的小富人家,宝璐在心里给这中年妇人定了位。 那妇人等了半天,一脸的焦急看着旁边的少妇啰嗦个没完。终于等到那少妇安静下来,宝璐的脸也转向了自己。她等不及少妇介绍自己,急不可待的自报家门起来:“仙姑,老身是这位齐娘子的姑母,夫家姓刘,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刘家庄,前些日子,我家那闺女定了亲,这夫家都已经下定了,不知怎的,闺女不知是中了邪还是怎的,天天儿的恍惚起来,像是被鬼附了身,非说……”她犹豫不决的看了看宝璐,却不继续说下去。 宝璐等得不耐烦,随口接了一句:“说自己是狐狸精转世?” 谁知那刘齐氏睁大眼睛瞅着她,嘴巴张的大大的,用她略短的手指捂住嘴巴,惊惧的小声喊出声来:“真的是仙姑啊!真的是仙姑!您老人家是怎么知道她会说这一句话的?” 宝璐愣了愣,不由觉得好笑,她天天去那河边洗衣服,什么稀奇事没听说过?这刘齐氏还以为自家这事能瞒得了人呢。宝璐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也不回答刘齐氏的问话,简短的说:“莫不是姑娘要退婚?” 刘齐氏被宝璐完全折服了,她连连叩首,直待宝璐快不耐烦了,刘齐氏在她侄女的连番提醒下,才说:“仙姑说的是啊!这原先选姑爷,可是让姑娘悄悄相看过的呀,姑娘很满意,前番姑爷家里来人纳采问名,姑娘听说了,还高兴的不得了,却不知道现如今怎的忽然要退婚?可不是被那狐狸精给缠上了嘛!” 宝璐咳嗽了一声,如老僧入定般,在蒲团上静坐不动。那两个妇人知道她这个样子就是魂魄在与仙姑相会了,这宝璐平时与常人无疑,只有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时,才是仙姑的魂魄进入宝璐之身,与宝璐的魂魄相会,由宝璐传话与凡人交流。故而这两个妇人大气也不敢出的看着宝璐。 良久,宝璐才睁开眼睛,幽幽的说:“那狐仙是这万泉山上一狐精,打上古时期就开始修练至今,论时日,恐怕得有万年了吧。他这是在山中寂寞,想下得凡尘,来给自己寻个媳妇儿,这是相中你家姑娘了。” 刘齐氏一听,更加着急,连连的搓手,眼泪鼻涕都快要一起涌出,最后只知道对宝璐磕头不已:“仙姑一定救救我家女儿呀!一定救救她!我们好好的姑娘,不能嫁给那狐狸……狐仙哪!”大概是觉得这一万年的狐精也不是好惹的,连“狐狸精”都不敢说了,直接叫起“狐仙”来。 这宝璐一脸为难的样子说:“想这狐仙,虽与我家仙姑不是同路,可也是道行高深之仙,仙姑一是不忍心坏他道行,另外也怕一时不能将他完全剪除,待仙姑走了,反受其害。” 刘齐氏嗫嚅的问:“那依着仙姑,我们要怎么样才好呢?” 第五十八章 清平司 宝璐说:“这件事非同小可,仙姑要差遣我去一趟蓬莱仙山,找她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尊,问一问可行不可行。只是这一路的费用,总不能让仙姑出……” 刘齐氏一听,明白是要钱的意思,可这仙姑只是去问问能不能办,也就是说无论仙姑能不能帮她拿狐狸精,她都要先给钱。 看到刘齐氏踌躇,宝璐叹息一声,说:“此去蓬莱,山高路远,我也是真的不愿意去,无奈这是仙姑的命令,我不敢不遵从。若是你觉得不用我去,我现在就去回了仙姑就是。”说完,手中拂尘一摆,就要进入老僧入定状态。 那齐家娘子急忙拉住她,又对她姑母使了个眼色,赔着笑脸说:“仙姑莫怪,原是我家姑母家道艰难,虽家里开着个小客栈,可这些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家里实在拿不出太多的钱来,少不得委屈仙姑,路上俭省些,让我家姑母能孝敬得出来,我们全家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宝璐微微叹息,说:“那就给我一匹丝帛吧!我这等闲的不去看师尊,总不好空手去,你拿好一点的丝帛来,我勉强替师尊裁身衣裳,也算是尽尽孝心。至于我自己的盘费,咱们乡里乡亲的,少不得我自己掏钱了。” 齐家娘子一听,急忙叩头谢过宝璐,又示意她姑母也拜。她家姑母虽心疼那一匹丝帛,却终究是害怕占了上风,也随着侄女,跪下叩头谢过。 原来这刘齐氏驴上捆着的,恰恰是一匹丝帛,宝璐早就从窗子里瞧见,故而才要这个价,让她刚好拿得出来。刘齐氏原以为这一匹丝帛就能把所有的事都办好,却没有想到只是路费。她心疼的抱着这匹丝帛走进门,宝璐淡淡的看了一眼,轻声说:“放着吧。” 刘齐氏把丝帛放在炕上,又福了福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宝璐看她走了,随即换了衣服。她真的要去请教自己的师父,只是她的这个师父,并没有住在蓬莱仙山,而是住在洛阳城西北边的泰和街清平坊。 即便如此,如果走大路回洛阳,骑马大概要一天多的时间,像宝璐不会骑马,就要雇车,这样的话,她向刘齐氏要一匹丝帛,还真的不算多。 可宝璐却什么也没有带,甚至没等花扬涛回来,她走到厨房,打开地窖入口处的门,拿着火把下到地窖里面。下面的地窖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地窖,存放着一些干菜、萝卜和米面之类的东西。 宝璐走到一个光秃秃的墙边,用手里的火把点着了上面插着的油灯。墙壁打开了,里面却是当年时文儿给三鬼修的地宫。三鬼在时文儿离开后,昼伏夜行,回到吐蕃冰崖继续修行。 宝璐走进地宫,这里很干净,好像经常有人到这里来打扫。宝璐穿过地宫,打开门,走进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这条地道并不长,宝璐这样的寻常女子,也只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见前方有一段很长的石阶路,宝璐走上石阶,路的尽头也有一个油灯,宝璐点着了油灯,墙壁上隐藏的门打开了。 从这个门里进去,里面是一个封闭的小屋,屋子里一席一几,外带一个书架,书架上放着一卷卷的书籍。在书柜的柜壁上,挂着一个铜铃铛,铃铛下面系着红色的璎珞。 宝璐拿起那个铃铛,轻轻晃动,铃铛发出清脆如泉水一般的声音。然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宝璐放下铃铛,安静的在几旁跪坐下来,心不在焉的翻看着几上放得一卷书,又心不在焉的放下,朝着面前那堵白墙看了一眼。 当她终于焦躁不安的开始在这小房间里踱步时,那面墙上的隐形门才终于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胡灵均欣长的身影。 宝璐急忙迎上前去,喊了一声:“师父!”胡灵均微微笑了笑,问:“那刘齐氏去找你了?” 宝璐点点头,惊奇赞叹的说:“师父真是神人啊!您怎么知道那齐家娘子会带着刘齐氏去找我?” 胡灵均笑起来,好看的嘴唇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不以为然的说:“我哪里知道啊,我只是听你说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觉得你只要把齐家娘子的孩儿治好了,她的姑母肯定也会去找你。当然她要是不去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就是。” 宝璐为难的说:“可这姑娘非说自己是狐狸精转世,这她不会真的是狐狸精吧!我心里渗得慌。” 胡灵均呵呵笑道:“宝璐,你跟着扬涛住到大高村这些时日,又是装仙姑,又是扮鬼神的,这般的装神弄鬼,可见过真正的鬼神?这女子说自己是狐精转世,必有缘故,你想过这个缘故吗?” 宝璐托着腮,沮丧的说:“既然世上无鬼神,那弟子就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快嫁人的姑娘,说自己是狐狸精了。” 胡灵均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宝璐,你相信师父,放手去做,接下这个活,和刘齐氏约好,五天以后,你去刘家庄替她捉狐妖。” 宝璐恍然大悟:“师父,是你……” 胡灵均笑道:“宝璐,你乖乖的按我说的法子去做就是。此事做成,你可就真的成了仙姑了,你会赚的盆满钵满,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宝璐听了胡灵均的话,乐的嘴巴张的老大,像一条不停在哈气的鱼,她高兴的冲着胡灵均一抱拳,说:“是!宝璐听师父的话!” 胡灵均笑了笑,看着宝璐的身影消失在地道里,默默回转,又重新走回厅里来。 胡灵均住的清平坊,里面的住户大多数都是歌坊与舞社。这里的伎者都是官伎,归清平司管理,清平坊的名字,即来源于此。清平司一向由乐技高超的人管辖教习,现在由胡灵均管辖。 清平司在朱樑一朝,一直都是宫廷御用,住处也在皇宫里。到了李煻,李岳旭不喜此道,他觉得朱由贞之所以亡国,是因为太沉迷于这些奇技淫巧。 第五十九章 人情世故 为了后人不会重蹈前朝覆辙,玩物丧志,李岳旭把清平司迁至洛阳西北的泰和街。可由于李岳旭没有禁止官员涉足,是以一年年的,清平司反而越来越大。以至于现在,到清平坊听歌观舞,再找几个红颜知己,那是非常风雅时尚的事情。 胡灵均从密室里出来,外面已经是日薄西山。密室位于清平司胡灵均的卧室里。从外面看,这个位置放了一个很大的书柜。胡灵均不在卧室的时候,这里由一个名叫灵儿的姑娘守着。方才他接到灵儿的密报,之所以过了那么久才去见宝璐,是因为他在招待客人,他最近新结交的好友,大长和国小王子郑誉。直到郑誉困倦去歇了中觉,他才得空来见宝璐。 灵儿是个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张瓜子脸,容貌甚美。她看到胡灵均出来,福了福身。胡灵均问:“其他各处有信传过来吗?”灵儿把两个用蜡封起的小圆筒交给胡灵均,绵言细语的回答道:“有阿杏姐姐与窦先生的信。”胡灵均接过来,拆开看了,脸上露出笑容,用火折子打着火,把信烧掉了。 胡灵均吩咐灵儿继续在卧室里守着,有什么事尽快报告。他走出卧室,伸了伸懒腰。没想到进密室前太阳仅仅有些偏西,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如火的霞光也已散去,一片暮色苍茫,一轮明月高挂枝头,几颗星星也抢着出来露露脸。院子里的花儿树儿在寒冷的秋风里摇曳多姿,香气四溢。 清平坊照例开始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风声,歌声,丝竹声,声声入耳。 胡灵均来到正厅,看到郑誉小王子正聚精会神的与美丽妖娆的胡姬,在鼓、旋伴奏下东倾西倒,扬眉动目,反手叉腰如欲月。只见那王子和着胡姬的舞步,举袖起舞,不断旋转,如流风回雪,蓬草飞旋。对周围的人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进来,均不关心。 胡灵均脸含笑意走到击鼓的乐伎身边,示意乐伎把鼓棰给他。和着郑誉与胡姬的舞步,胡灵均开始敲起鼓点。鼓点越来越快,郑誉与胡姬的舞步也越来越快。两人像雪花般在风中飘摇,舞衣轻盈,如朵朵浮云,艳丽容貌,如盛开牡丹。 鼓声渐渐舒缓,郑誉这才看到为他们击鼓的是胡灵均,他渐渐的旋转至胡灵均身边才站定,笑道:“胡兄也醒了?这清平坊的夜晚可真是热闹。” 胡灵均微笑着请郑誉回到席间坐定,笑道:“想不到王子殿下的胡旋舞跳的这般出色,这些舞伎平日里看起来还不错,有王子在此,她们就不过尔尔了。” 郑誉呵呵笑起来,惭愧的说:“在下平日里甚喜歌舞,不喜读书,每每惹得家父生气。这次入国子监读书,希望能有所进益,若能求取功名,就更能慰老父之心了。只是陛下原说安排我去国子监读书,可新近听说卫国公病情加重,只怕郑公子一时半会儿顾不得我了。” 胡灵均笑道:“想学习不见得非得去国子监,在下为王子推荐一个地方,就是那皇家道观大高观的主事出尘子道长。此人能文能武,颇有修为,既然最近郑公子没有时间为王子安排入学读书之事,王子与其在驿馆里憋屈着,不如找个时间,约上郑姑娘,咱们一起去万泉山一游,可好?” 郑誉一听,拍手道:“甚好!甚好!只是,”他苦着脸,没精打采的说,“郑姑娘一直不肯见我,若是不能约到郑姑娘,出去玩可就太索然无味了。” 胡灵均呵呵一笑,道:“在下看那郑姑娘,当日在那宴会上就对王子倾心了,为何现在不肯见王子了呢?不知王子是怎的去求见郑姑娘的?” 郑誉茫然的看着胡灵均,说:“当然是按照上国的规矩,往郑府送拜贴求见啊?” 胡灵均笑着摇头叹息道:“王子,恕在下直言,只怕郑姑娘现如今被你这个笨拙的情郎气的在闺房里偷偷哭泣呢。” 郑誉一听胡灵均这么说,心里对美人疼惜不已,大惊失色道:“为什么?可……” 胡灵均道:“这不怪王子,王子虽祖上是汉人,可一直身居外邦,习俗与我中原不同。我中原男女授受不亲,王子送拜贴求见未婚女子,就算郑姑娘思念王子,也不能够见啊!” 郑誉恍然大悟,懊恼道:“枉我多年学习汉话,却忘了这样的习俗。” 胡灵均道:“这也不怪王子,这应该遵守的礼法太多了,反而私底下遵守的人就少。王子看惯了男女一起踏青游玩,又哪里能记起原来中原是男女不能相约见面的呢?” 郑誉笑道:“胡兄说的,倒是为在下解脱不少,只是,胡兄还是要替在下想个法子,请郑姑娘出来玩才好。” 胡灵均道:“方才王子说,国公病重,王子不如前去探望,不为着郑姑娘,只为着郑公子为王子一行费心劳神,王子也该去瞧瞧。还可提醒一下郑公子,陛下让他安排你读书一事。然后,可以约郑夫人与郑姑娘一起去大高观,请出尘子道长为国公祈福啊。” 郑誉听了胡灵均的话,惭愧的说:“胡先生说的极是。我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世故了,为何这么明摆着的事,我却不知道呢?” 胡灵均笑了笑,由衷的说道:“王子原是性情至真至纯,不在意这些事。我等俗人不及。不过,王子假若想得郑姑娘芳心,这些俗礼还是要委屈王子虚以委蛇。我与那郑安歌虽不深交,他的喜好还是知道一二。王子若不嫌恶,在下与王子一一道来如何?” 郑誉大喜道:“那是甚好,在下只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哪里是瞧不上?有劳胡先生多指点。” 于是两人低头窃窃私语,在这一片欢歌笑语的清平司,声音小的连周围的伎者都听不见。 第二日,郑誉依着胡灵均的话,前往郑府拜访,探望郑安歌。 第六十章 携美出游 郑誉先前来过几次郑府,均是来见郑雨娟,郑家人虽知首尾,却无奈不好让他进来,现如今他是来看往国公,又是圣旨让郑诚勇招待之人,于是,他得到了郑家人的热情接待。 郑诚勇先陪着他看过父亲,郑安歌的病并不是重了,而是因前几日天气转冷,他感染了风寒,发热了好几天,今天刚刚好转一些。 郑安歌见到这如璧人一样的郑誉王子,又见剩下的唯一的儿子陪在郑誉身边,两人同样的丰神如玉,秀逸俊朗,而郑诚勇比这郑誉,还多了许多沉稳之气,且又听夫人对自己说,所谓的“私父妾”,真的如杨魏冉所言,是诚忠陷害诚勇,实际上并无此事。郑安歌欣慰的看着儿子,心情愉悦,先前的病也好了许多。 他歉意的对郑誉笑道:“多谢王子前来看老夫,只是老夫有疾,不能起来见礼了,王子见谅。” 郑誉道:“国公说哪里话?国公是上国栋梁,郑公子又是晚辈的朋友,早就该来给国公行礼,只是听说国公有恙,不敢打扰。” 郑安歌见他持礼甚恭,心中更是欢喜,嘱咐郑诚勇一定留郑誉吃了饭再走。 可郑诚勇知道郑誉是来找郑雨娟的,心下不喜,这郑誉虽为王子,可郑容和的儿子多的是,单单嫡出的就有四个,这郑誉是其中最小的儿子。只怕将来大长和国主的位置,到不了他的身上。如今他想在洛阳长住,说不定就是因为应付不了自己国内的这些明争暗斗,跑到国外保全自身。结这样一门亲事,当真是无用的很。因而他说:“父亲,王子事务颇多,恐没有空闲留饭。” 郑安歌生平最喜奉承,最讨厌晚辈当面拂逆他的意思,现诚勇直接驳回他的命令,这让病中的郑安歌心里,有英雄迟暮之感,不由得黑了脸。 郑诚勇看到父亲生气,后悔莫及,可不留郑誉吃饭的话都说出来了,再收回假如郑誉赌气回绝,岂不是更惹父亲生气。 郑诚勇正彷徨间,郑誉却说:“郑公子,在下到上国来,主要是为了学习,没有其他事务。陛下已准在下到国子监读书,可郑公子要在国公榻前尽孝,公事繁忙,一直没有为在下安排,是以在下现如今大闲人一个,完全可以陪国公吃过饭再走。” 郑誉这么一说,郑诚勇松口气的同时,又不觉惭愧,这两日忙着给父亲看病,差点把安排王子读书一事给忘记了。幸亏王子是直接来找自己,若是进宫告诉妹妹,这公主可是新人,正得宠着呢,若是在皇帝面前抱怨两句,只怕会让皇帝觉得自己办事不力,甚至有心怠慢。 诚勇急忙道歉说:“真对不住,这两日事忙,一直没有来得及为王子安排,明日……”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正想着明日的事情安排,他如今不是闲人,又有一批高句丽使臣前来。郑誉看他犹豫,接口说:“明日,在下想去大高观为国公祈福,听说那里的出尘子道长很有修为。” 听他这么一说,不要说郑安歌,就连郑夫人都大为感动,她说:“哎呀!王子真的是想得太周到了,这本该是我们该做的,这些日子忙乱,竟然一直没有前往。” 郑誉笑道:“那夫人明日前往吧,听说那万泉山风景秀丽,咱们先去探探路,等明年春暖花开,国公的病定也是好的差不多了,在下再陪国公去游玩。” 郑夫人和郑诚勇听了他这话,尽皆在心中叹息,唯有郑安歌心花怒放。病人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总是相信自己的病能好。所以郑誉这话,说到了郑安歌心里。 郑安歌对郑夫人说:“既然如此,你就带着……”他想了想,家里除了诚勇,儿子都没了。两个大女儿已出嫁,还有一个妾侍生的女儿又太小,且郑夫人只怕也不爱带她。琢磨了一圈,道,“你带着雨娟出去散散闷吧!” 郑誉听了,大喜过望。他正想着怎么开口不显山不露水的把郑雨娟带上,郑安歌就自己提出来了。果真是两人有缘,上天都在帮自己吗? 故而连连答应:“好的,国公,在下一定尽心尽力,保护好夫人与华国夫人。” 心花怒放的郑誉又陪郑安歌坐了一会儿,看郑安歌有些乏了,才告辞出来。他知道留在郑家吃饭也不会见到郑雨娟,还要和一班郑家人虚以委蛇,想想就乏味的紧,是以郑诚勇没有想起父亲说请他吃饭的话,郑誉也没有提醒。只提醒郑诚勇有空闲时帮他安排去国子监读书。 郑诚勇这次胸脯拍的山响,说:“王子放心,等你们从万泉山回来,国子监读书的事,也肯定就安排好了!” 郑誉又谢过郑诚勇,这才高高兴兴的跑去清平坊,向胡灵均报告好消息去了。 到了第四日,郑夫人才和郑雨娟打点好行装,郑诚勇派了一队亲兵卫队跟随,又派人到驿馆去请王子一行。 正着急的如热锅蚂蚁的郑誉,看郑府一直没有信来说出行之事,总怕这中间会有什么变故。现如今得了准信,一切早就准备好的郑誉,大喜过望,急忙又让人去清平坊请了胡灵均,两人一起骑马赶到国公府。他们身后跟着以许节为首的一队王子亲兵。 这大长和国的使团,里面的人亦商亦兵,平时做生意养活自己,有任何风吹草动,拔出刀来就能战。这些人,都是许节精心挑选的心腹。胡灵均原说不去,可因郑誉不认识去大高观的路,硬拖着胡灵均一起前来。他私心里,还想随时向胡灵均问计问策,身边有这么个得力军师,心里才安定。 一行人护持着郑夫人和郑雨娟的车队往万泉山走去。那万泉山,就在洛阳城北边不远处,是一座东西长而缓,南北短而陡峭的高山。要想上山,只能从东边和西边,可是东边是大片的良田,不适合大队的车马通过,所以往大高观去的大队车马,俱走西边山路。 第六十一章 刘家客栈 南边山路则崎岖南行的很,除了一些采药人和猎户,没有人会从南边上山。北边正对着洛阳城一侧,几乎全部都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就像是这洛阳城北边的天然屏障,是以洛阳城向来没有北城门一说。 出了洛阳城门,才知道那看起来近在咫尺的万泉山有多远。好在从西边上山,山路平缓如履平地,且万泉山的名字名不虚传,三步一泉,五步一瀑,虽是晚秋时分,沿途却青松苍翠,再听得泉水叮咚,疑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郑夫人与郑雨娟早就戴上面纱,换上男装,坐上滑杆,一路看风景而行。郑誉则跟在郑雨娟的滑杆前,殷勤的一会儿帮美人摘花,一会儿帮美人取水,忙得不亦乐乎。 眼看着夕阳照射重峦,霞光倾斜万山。前方道路开始略略透出朦胧。胡灵均对郑誉说:“前边有个刘家庄,里面有专门为上山游玩的客人预备的客栈,在下以前住过其中一家,店主手艺不错,老板娘做事情还是挺干净的。咱们紧走几步,到那边投宿如何?” 胡灵均与郑誉说完,又对郑夫人躬身道:“夫人以为如何?” 郑夫人笑着说:“既然胡先生以前住过,应该是正经地方,那就有劳胡先生安排了。” 众人跟随着胡灵均,顺着山路往刘家庄而来。走不多远,道路开始平坦宽阔,路上有了些许的行人,砍柴的孩子背着比自己还高的柴火捆,从他们旁边走过。前方可见零零落落的茅草房,还有那被山坡挡住视线的部分,则是能看到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郑雨娟在滑杆上娇笑道:“走了这么一天,路上只是吃了些自己带来的饮食,真是又乏又没有滋味儿,现如今看到炊烟,还真的是觉得饿了!” 听她这么一说,郑誉担心的问胡灵均:“胡先生,那家店的吃食做的如何?雨娟姑娘饿了。” 胡灵均笑道:“王子放心,这家店里的老板,烤得一手好全羊,方才咱们在山脚下时,在下已经让人先行上山,来通知店家烤上全羊,预备着接待贵人了!现在,只怕已经烤熟了,就等着咱们这些人去吃呢。” 郑誉一听大喜,郑雨娟笑道:“听胡先生这么说,奴家都饿得受不了了。”她回头对郑夫人说,“嫂子,咱们有烤羊肉吃了!”声音娇弱,胡灵均听着她故意做出来的娇态,知道她是因着身边有个郑誉,偷眼看郑誉痴痴的傻笑着偷看郑雨娟,不由会心一笑,打马离他们远一些,不影响他们眉来眼去。 走过一个土坡,前边就看见一很大的青瓦白墙的院落,一个二层小楼隔开前后院,在这到处都是黄土与茅草搭成的村子里,显得格外的气派。空气里不负众望的飘着羊肉和烤饼的香味,让所有人的肠胃都“咕噜咕噜”的叫起来。 众人进了院子,几个小厮走过来,帮忙把滑杆收好,把马匹牵到后院马厩,喂上早就准备好的草料。两个姑娘过来,把郑夫人和郑雨娟扶到屋内去更衣。 郑雨娟见扶着她的姑娘穿着红黑相间的裙子,头发很光亮,梳的干干净净。手脸都是嫩嫩的,白白的,且唇红齿白煞是喜人。与沿途所见那些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还有三五个聚在一起冲他们指指点点的脏兮兮的村妇不一样,不由喜欢的冲她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温婉的答道:“小女子名叫刘巧儿。”边说着,边帮着郑雨娟更衣完毕,又端上热水,给她洗手洗脸用。 郑雨娟见她殷勤乖巧,比自己带来的那些叽叽喳喳的丫头更加合心意,不由得心里有些舍不得离开她,随口玩笑着问道:“巧儿,你真可爱,在这山野之地真是可惜了的,愿意跟着我去洛阳吗?” 没想到那刘巧儿一听,一下子跪倒在地,口里喊着:“愿意!奴家愿意!求贵人救我!” 郑雨娟心里怔了怔,她只是随口调笑着一问,没想到竟问出事情来,想自己初来乍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女孩儿在这样的人家,却能生的这么好,定是爹娘疼爱的紧的,怎么忽然就求救呢? 她扶起刘巧儿,说:“巧儿姑娘,你且说说,若是我能帮你,定会帮你,若是帮不了,现在可不能受你这番大礼。” 那刘巧儿还是又拜了拜,才站起来,坐在郑雨娟身旁的脚蹋上,幽幽的说:“奴家和前边孙家庄的一家人定了亲,他们骗了奴家,在奴家相看的时候,让弟弟出来,却是把奴家说给了哥哥!那个哥哥,是个瘸子!现如今他们已经下定了,爹娘不肯退婚,却说奴家被什么万年狐精缠住,请了个什么仙姑,明天来收奴家!” 郑雨娟一听,义愤填膺,她自己也是待嫁之女,深知女子择婿婚配,是何等重要之事。怎么能这样骗姑娘?这爹娘也是糊涂,不为女儿撑腰不说,还想出这么一个理由来毁女儿!说不定是贪图夫家的彩礼,才不肯退婚! 想到这里,西北姑娘郑雨娟的侠肝义胆全部都被激了出来,她拉起刘巧儿的手,拖着她气冲冲的去找刘巧儿的爹娘。 刘齐氏与夫君刘大郎正在灶屋里忙碌着。刘大郎忙着把烤好的羊肉切片装盘,刘齐氏忙着把蒸好的葵菜撒上调料,把烤好的饼子装进一个小箩筐,又把锅里的菜汤盛出来,接着又去切水果。 冷不丁的郑雨娟牵着刘巧儿的手跑进来,本想掀翻桌子什么的表示自己的气愤,可为了羊肉大饼,姑娘忍住了,怒气冲冲的说:“刘老板!你们夫妇这是怎么了?怎么可以不帮着自己姑娘把该退的婚退掉,还要说她被狐狸精缠身?这可是你们亲闺女!那家人给你们多少彩礼?本姑娘替巧儿还出来,你们不能把巧儿嫁给一个瘸子呀!” 她这么一嚷嚷,换好衣服在外面等着吃羊肉大饼的人都听见了,全都好奇的围到厨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