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将魂歌》 第一章 回秦 “夏太医,我家恬儿伤得怎么样?” 迷迷糊糊中,蒙浩然感觉有一双苍老的手捏着自己的脉搏,又感觉有一道关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传来的语气,显得情真意切,甚是焦急。 “奇怪,奇怪,奇了怪哉!”夏寅岩抽回把脉的手,抚摸着胡须,作思考状,口里喃喃着,“蒙恬公子的脉象平稳,呼吸顺畅,气血盎然,可为什么就昏迷不醒呢?!” “那恬儿有无性命之忧?”太医的表现让蒙武有些摸不着头脑,既说什么脉象正常,可又表现得十分为难,到底是喜是忧,让善于捕获战机的他,也无法分辨出个所以然。“恬儿只是因马受惊,不小心摔了下来,不是头部着地,以前也摔过好几次,可都没有······” 夏太医?蒙将军?蒙恬公子? 这怎么可能?模糊的意识突然清醒,蒙浩然的脑海里滚滚天雷响过,只因为飘荡在耳边的话语实在太过令人震惊。莫非,皇陵里的那道神秘红光,带我来到了战国末年的秦国?! 夏寅岩、蒙武两人正交流着蒙武的奇怪病情,丝毫不知道,他们眼里的病人,此刻心绪无比的波动,如果有脑电波检测仪的话,图像数值绝对会是起伏剧烈的过山车。 蒙浩然的前世,本是某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没有什么背景的他,只能服从命令,分配到偏远贫瘠驻防部队。心里郁闷归郁闷,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路过西安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冲动,想要参观刚刚发掘开放不久的秦始皇陵。进入皇陵,踏入秦始皇的陵寝区域,六尊武士像分左右两列护卫着始皇的陵墓,考古学家考证后,认为这是六尊武士像,正是秦国两大战争家族的杰出代表人物。左边的是王翦、王贲、王离,而右边对应的则是蒙骜、蒙武、蒙恬。就在蒙浩然细细打量蒙恬的武士像,心里怡然自得的想着,我和两千多年前的蒙恬竟然这么像,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时候,武士像的眼珠子突然飘出一道红光,刚好射在蒙浩然的眼里,然后······ 然后我就回到了战国末年,成为那位中华第一勇士蒙恬,只不过,现在的蒙恬,好像还在童年呢。想到蒙恬未来的命运,秦帝国的坍塌,秦末战争的惨烈,蒙浩然的心里既唏嘘,又惋惜,也悲痛······ “蒙恬公子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昏迷不醒,吃药也不起作用,很可能······”夏寅岩犹豫着,他本不信巫鬼之说,可只要有一分希望,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这样想着,夏寅岩再无犹豫,“蒙恬公子的这种情况,很可能是鬼上身,不如照日书记载的方法,熬一碗狗矢汤试一试?” “看来只能这样了!”蒙武郑重的点了点头,吩咐家仆听从夏太医的吩咐。 这个年代,人们敬畏鬼神,可这个年代的鬼远没有后世认为的那么可怕。为了对付各种各样的鬼,人们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日书上专门有记载,可谓是居家旅行必备。 “鬼上身,日书里记载,要用黄狗的狗矢,你去熬汤,还有你,你去找狗屎。记住,必须是黄色的狗!”夏寅岩打开药箱,拿出一包药,交给熬汤的家仆,又拿出一个带盖的小鼎,交给去采狗矢的家仆。 夏寅岩不信巫鬼,可既然决定相信日书,就要转变心态,每个动作,都显得特别虔诚,生怕得罪了蒙恬身上的巫鬼。鬼神之说,你只要相信,哪怕是假装相信,也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 夏寅岩这个太医还真没说错,蒙恬确实被鬼上身了,不过不是一般的鬼,而是来自后世,很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我靠,不会真的要喝狗矢汤吧?!快点醒过来! 蒙浩然拿出曾经鬼压床的经验,内心不断地呼喊着,“醒来,快快醒来!快快睁开眼睛!”他这么着急,一方面不想尝试狗矢汤的味道,更令人担心的是,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再发生更奇怪的事,没准也是有可能的。谁晓得日书上的记载,会不会有那么一两条应验的呢?如果真喝了狗矢汤,不说那味道给人留下的阴影,要是真的发挥了破邪的作用,散了蒙浩然的灵魂,到时候还能找谁去讨个说法! “将军,太医,狗矢汤熬好了!”半个时辰后,家仆端着托盘,满脸虔诚,回到了蒙恬的卧室。蒙骜的将军府,什么材料都不缺,豢养的几条狗,刚好有一条黄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得来的狗矢,驱鬼的作用肯定很强。 “来,你扶着蒙恬公子起身!”夏寅岩端着小鼎,感受着里面传来的温度,等到不那么烫的时候,才准备往蒙恬的嘴里送。 快点醒来啊! 蒙恬感受到这个叫夏寅岩的太医正在掰自己的嘴唇,他嘴巴闭得紧紧的,心里万分焦急,好比考试结束的铃声快要响起,作文却还没有动笔,不由自主的想要尿急。多亏了这么一股尿意,蒙浩然终于化去了灵魂与这具身体融合带来的不适,潜能释放的结果,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 身体苏醒的同时,蒙浩然本能的想要摆脱夏寅岩,右手胡乱的一挥,恰好打在盛着狗矢汤的小鼎上。夏寅岩哪里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出,猝不及防之下,小鼎里的狗矢汤全泼在了他的脸上。 “蒙恬公子醒啦!” 没有人注意到夏寅岩的狼狈,扶着蒙恬的家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喜的叫声瞬间传遍了整个院子。 “这孩子,总算醒过来了!”见蒙恬苏醒过来,蒙武心里一松,这才注意到夏寅岩的狼狈,连忙赔罪。 夏寅岩倒是不怎么在乎,眼睛直直的盯着蒙恬,再次替他把脉,若有所思。巫鬼之说,既然存在就有它的道理,这一次的鬼,实力不怎么样,仅仅是狗矢汤的味道,就把他给吓跑了······ “恬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寅岩把完脉,合上药箱,满意的点了点头,蒙武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了地。 “有些渴,还有些饿······”蒙浩然轻声说道,昏迷了三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刚刚为了挣脱要喂他狗矢汤的太医,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渴不要紧,饿不要紧,醒来就好······”蒙武这一刻,哪里有杀伐果断的将军影子,分明化成了慈父的样子,“恬儿,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让厨房给你熬粥!” 第二章 战争家族 伫立在院子里的亭台上,蒙浩然抚摸着古朴厚重的秦砖,极目远眺,目光悠悠,却没有发现绵延的城墙。原来,秦国的咸阳城,没有城墙,当初营建咸阳的秦孝公和商鞅,何等的自信,何等的有气魄。想到四十年后,叛军逼近,无险可守的咸阳,如脱光光的娇艳女子,面对如饥似渴的关东汉子,又是何等的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蒙浩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改变蒙氏一族的命运,改变咸阳化为灰烬的命运,更要改变秦末白骨皑皑、千里无鸡鸣的命运。“现在的我,不再是蒙浩然,而是蒙恬,但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秦王朝陷于崩塌,绝对不会······” 这个时候,一声稚嫩的童音飘进了蒙恬的耳际。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蒙毅,你今天怎么没有出去捉蝴蝶?” 亭台下,蒙毅手里抱着两把短剑,两尺左右,阳光照耀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崭新的青铜剑,并不是后世青色的模样,而是如此美丽。蒙恬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大哥,阿父说你醒来后,有些郁郁寡欢,让我来陪你练剑!” 说完,蒙毅奋力一抛,青铜短剑跃上亭台,蒙恬一把握在了手里,不轻不重,感觉特别顺手。 “咔——”蒙恬左手举着剑,右手轻轻一抽,寒光乍现,阳光似乎有些畏缩,周围的空气刹那间弥漫着一丝冷意,好一把锋利的宝剑。 “寒泉!”蒙恬抚摸着剑身上的篆字,身体里的记忆顿时活跃起来。寒泉剑,秦国铸剑大师寒泉子一脉铸造的宝剑。五岁的时候,蒙武亲自带着蒙恬前往铸剑谷,花费重金,打造了这把贴身佩剑。蒙毅年前刚满五岁,同样有了属于自己的宝剑。 蒙家子弟,学武早于学文,拿到宝剑,大父蒙骜亲自主持授剑仪式,成了蒙家的传统。整个秦国,除了蒙家,王家、李家等军人贵族家庭,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武学教育。 “我也成了大秦王朝战争家族中的一员!”感受着身体里苏醒的记忆,蒙恬真切的感受到,内心深处,对战场充满着无限的渴望。这种渴望,也许是身体原本的记忆,又或许是他灵魂深处潜藏的记忆。 “蒙毅,看剑!”蒙恬挂上剑鞘,终身一跃,跳下亭台,剑身一指,朝着蒙毅点了点头。 “大哥,我出剑了!”蒙毅举着短剑,向着蒙恬直刺。 蒙恬剑身一挡,身子一侧,避开了蒙毅的攻击。两人演练剑招,并没有拔剑,一来一往,你刺我挡,我削你躲,煞有架势,玩得不亦乐乎。 蒙恬要比蒙毅大了四岁,力气也大了不少,但蒙恬没有凭蛮力和蒙毅缠斗,而是努力释放身体记忆的剑招。越来越熟悉后,身子也越来越灵活,再结合自己的感悟,蒙恬的剑招渐渐有了变化,不再局限于蒙氏一族的剑招武艺,而是随着比斗,心随意转的发挥。 “中!”又一次,蒙恬的剑点在了蒙毅的脑门上。像这样欺负未来的大秦廷尉,蒙恬颇为不好意思。 “大哥,你又赢了!”蒙毅有些丧气,但也没有表现得多么不高兴。这个年纪的蒙毅,练剑的时候,与其说是为了学剑,还不如说是为了玩乐。 “蒙毅,大哥比你大,力气比你大,才能赢你!”蒙恬拍着蒙毅的肩膀,鼓励道,“大哥跟你一般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厉害!” “真的!”怪不得大人都喜欢小孩子,非常好骗。蒙毅丝毫不怀疑蒙毅的夸奖,立马眉开眼笑,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恬小子、毅小子,我的两个好孙儿,这么勤快的在练剑啊!”远远的,慈祥里带着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父!”蒙恬、蒙毅惊喜的叫道。 蒙恬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子快步走了过来,穿着黑色的将军礼服,披着鲜艳的红色披风,头发胡子花白,皱纹道道如沟,但身子笔挺,看起来很坚朗,脚步带风,好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将军。 这个老人,正是现在的秦国上将军蒙骜。身为裨将军的蒙武没有了脾气,如普通士伍,恭恭敬敬的跟在蒙骜身后。 “大父,你怎么回来啦?”蒙恬回忆起演员的自我修养,表现得真的像小孩子一样开心,“阿父说,你不是会在蓝田大营呆几个月吗?” 蓝田大营是秦国的军事大本营,关中的士卒都在这里训练,成军后再东出函谷,奔赴六国战场。秦国朝廷中枢,每年都会在夏末的时候,任命一名将军前往蓝田大营,检验士卒训练的成果,主持各军的演习评比。作为上将军的蒙骜,亲自前往蓝田大营,几乎是没有过的先例。 “哈哈,我的好孙儿,你猜猜,大父这次为何提前回来了?”蒙骜领着一家人,到亭台下的休憩之处,待得各人跪坐完毕,微笑着出了一道考题。 蒙骜的印象里,蒙恬聪慧敏捷,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军事天赋,蒙骜有心培养蒙恬往军队发展。 “大父,我知道!”蒙恬还没有说话,蒙毅高举着手叫道,“大父肯定是得知大哥从马上摔下来,才赶回来看大哥有没有事!” 蒙毅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蒙骜面色一僵,转过头,带着愠怒,教训蒙武道,“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这么小的孩子,筋骨还没有完全长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会留下暗伤的!等合适的时候,你还是得续弦才行,家里没有女人在,孩子都照顾不好”教训完蒙武,蒙骜拉过蒙恬,从上往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要不是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蒙骜,蒙恬还会以为是患有恋童癖的怪老头子。 “幸好,没有什么大碍!”蒙骜吐了一口气,放下了心里的忐忑。 “阿父,恬儿只是跌了一跤而已。”蒙武赶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王还派了夏太医来诊断,没有任何问题,就是睡了两晚,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的!” “大父,我没事的!”蒙恬扭扭脖子,抬抬手,就差没有屁股扭扭,表示蒙武说得完全正确。不过,蒙恬注意到蒙武眼里闪过一丝忧伤。蒙恬的阿母,生下蒙毅不久就去世了。蒙武和亡妻,相濡以沫,感情深厚,没有纳妾,更没有续弦。或许是觉得家里人丁还不够兴旺,蒙骜又将蒙武续弦的事儿说了出来。 不论任何时代,爷爷奶奶都非常疼爱孙儿。蒙骜可以很早就开始磨砺蒙武,却对蒙恬、蒙毅十分宠爱,更何况,两人现在可是没妈的孩子。好在蒙武狠得下心来,每天天蒙蒙亮就拿鞭子抽蒙恬起床,逼着蒙恬练剑。如果不是早已养成了军人的习惯,就蒙武这教育孩子的方式,绝对可以惊动后世的保护儿童委员会。 “阿,看来我猜错了!”蒙毅歪着脑袋,挠着头,笑了笑。大父教训阿父的样子,看起来真有趣,不过,貌似大父不知道大哥从马上摔下来的消息。 “毅小子,你猜得也不能算错,如果大父知道恬小子出事的话,也会回来探望的。”蒙骜抚摸着蒙毅的小脑袋,开怀不已,人生六十古来稀,能看见儿子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说到不满足的事,就只有未能封侯的憾事吧!可惜,好不容易筹备的伐赵战事,却要无限期推迟······算了,回到家里,就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这样想着,蒙骜的目光又回到了蒙恬的身上,念念不忘刚刚的考较,“恬小子,你说说,大父这次为何会提前回来?” 第三章 王子归国 “对呀,蒙骜为何会提前回来?” 蒙恬心里思索着,蒙骜作为上将军,本不需要亲自前往蓝田大营,可为什么他却亲自去了?或许有进一步掌握军权的因素,毕竟,蒙骜登上上将军之位的时候,秦昭襄王已经命不久矣,为了保证皇权的顺利交接,才提拔了忠心稳重的蒙骜。蒙骜从军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功立过不少,可却没有什么令人震惊的战绩,只不过白起、司马靳、司马昌死后,秦国将才青黄不接,蒙骜才顺势入了昭襄王的法眼。 军功!蒙恬心里一亮,蒙骜没有足够的军功,现在王氏父子还没有出头,秦国朝廷能够做决定的是蒙骜、麃公、王龁等几个老将军。几个老将军里,又属蒙骜的身子还健朗,麃公、王龁患病在床,几乎不能理事。蒙骜亲往蓝田大营检验士卒,肯定是挑选精壮士卒,准备出征,挣取军功。现在蒙骜无功而返,肯定是既定的军事计划有了变故。 对!准是这样! 想到这里,蒙恬认为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信心满满的说道:“大父,我猜,肯定是大王不让你去打仗了。” “哦,为何大王不让大父去打仗了呢?”蒙骜抚摸着胡须,十分欣慰。蒙恬猜得没错,蒙骜制定伐赵计划,正待传报咸阳的时候,宫里却有使者带来了秦庄襄王的旨意。大王流落邯郸的夫人、孩子还活着,赵人准备送还赵姬母子,同秦国讲和,既定的伐赵计划,自然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这我就不知道了!”蒙恬心里猜想,这很可能和嬴政母子回国有关,可他呆在将军府里,没有人告诉他消息情报,要是能猜出来,显得太妖孽,蒙骜、蒙武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索性装作不知道,一了百了。 蒙骜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蒙恬还能继续猜中答案。三代同堂,大秦蒙氏战争家族的成员,再没有继续考较下去。蒙毅才是真正的小孩子,一边撒娇,一边缠着蒙骜讲故事。有孙儿在旁,蒙骜心情大好,云开见雾,彻底抛开泛黄的战事,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 “大父年轻的时候,参加了上郡抗击匈奴的战斗。你们知道,我们蒙家子弟为何要从小练习骑射,说来,还得感谢那些来去如风的匈奴蛮子······” 风萧萧,马鸣鸣,河水静静的流淌,三千甲士,伫立在大河岸边,远远望去,如暴雨前的黑云,带给天地无言的压迫感。除了风的轻拂,偶尔战马的嘶鸣,再也听不见只言片语。三千黑甲武士,就这样静静的站立着,一动不动,守候在大河岸边,秦赵边界。 这个时代,黄河的水没有那么浑浊,保持了她本来的美丽。河岸两边的华夏儿女,亲切的称她为河,那个黄字,要等好几百年之后,才会成为她的姓。 蒙恬骑在马上,安抚着胯下的坐骑,挺直了腰身,极目望去,内心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千古一帝秦始皇,挥军东向扫六合的嬴政,正从赵国归来。赵国人心里根本没有想到,正是他们亲自送还秦国的这位王子,后来真正统一了中国。 嬴政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真如后世所说的长目,豺声,鸡胸,面目丑陋,身体带着轻微残疾?对这位真正缔造了中国版图的伟大帝王,蒙恬心里有些期待,甚至有些崇拜。 “来了!”突然,蒙武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但仍然没有放松戒备。 邯郸保卫战,秦国一败涂地,不仅丢失了上党,连河东郡的大片土地都没有守住,只在大河东岸的转角处,守住了三县之地,勉强构成了威胁赵国的前沿阵地。赵国使者发来文书,蒙武心里清楚此行的目的,只是晋国人生性狡诈多变,秦人吃了不少的亏,蒙武一点也不敢大意。 “恬儿,为将之人,只要带兵在外,当时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赵国领土,十里开外,一队车马缓缓而来,蒙武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马车后面的军士,嘴里不忘教导蒙恬,“赵国的先祖赵盾,曾经让我秦国送还寄居的晋国公子,却又派兵攻打我秦国的护卫车队。如今,秦国国力强盛,谅赵国人不会有什么阴谋,但我辈军人,不可存有侥幸心理!” 蒙恬聆听着蒙武的教诲,目光落在赵国车队中间的马车上,心想,不管历史上的蒙恬,会如何遭遇嬴政,但绝不会是在黄河岸边。 蒙骜回到咸阳后,吕不韦极力主张,让蒙武率军前往边界迎回赵姬母子。蒙骜推脱不过,只能同意,何况,秦庄襄王并没有表示反对。 秦庄襄王逃回秦国后,娶了生母夏太后一族的女子为妃,不久就生了成蟜,继位后又添了公子子婴。赵姬母子回国,本来平静的秦国朝廷,势必又要掀起一番波澜。 赵国人送还赵姬母子,有安抚秦庄襄王,同秦国和解的意思,怕是更有指望秦国朝廷内部争斗的意思。吕不韦、华阳太后一系支持赵姬母子,夏太后一系自然支持成蟜成为王太子。赵姬这个时候回国,无异于两滴清水落在了热油里。 蒙骜心里清楚吕不韦的心思,才不想趟这趟浑水,可蒙武接受了护卫赵姬母子的任务,没准儿,成蟜一系已经把蒙氏一族划到了吕不韦的集团。 吕不韦就吕不韦吧,蒙恬得知嬴政即将归国的确切消息,缠着蒙骜、蒙武,答应他能够随行。蒙骜小心谨慎,可蒙恬一个小屁孩,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早早地抱上嬴政的大腿,可比什么都强。成蟜和嬴政的争斗,就算没读过历史的也晓得,嬴政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嬴政这个时候才九岁,跟蒙恬同龄,有同龄人陪伴,更容易消除嬴政的陌生感。借用这个理由,蒙恬说服了蒙武,得以来到了秦赵国界。一路骑马随行,蒙恬的骑术,精进不少,好歹,后世的时候,前往内蒙的时候,得了一位牧人的教导。 “恭迎夫人、公子回国!”蒙武骑在马上,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 亲兵令旗一展,三千甲士齐声高呼,“恭迎夫人、公子回国!”令行禁止,声震云天,远处草丛里的鸟儿,有正在造蛋的,立时萎了,顾不得收拾,扑腾腾的飞往了远方的天际。 “停!”赵国的护卫军士,领头的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将军扈辙,骑着高头骏马,身材矫健,英气逼人,气势不落下风。六国之中,就属赵国人最为悍勇,可与秦军一较高下。扈辙止住队伍,细细打量着秦军方阵,仅仅三千人,就在他的队伍中引起了一丝慌乱。长平之战、邯郸之战,赵国老卒消亡殆尽,新征的士卒,在气势上就弱了不少。 “没想到,秦国竟然会派蒙武前来交接!”扈辙瞧着飘扬的蒙字大旗,立即断了争胜的心思。从邯郸出发的时候,老将军廉颇要求他万万不可落了赵国的威风,可面对蒙武,扈辙稍显稚嫩。 廉颇、扈辙都没有想到,不过是送还一个舞姬和一个落魄公子,秦国却大张旗鼓,强弩射蚊子,派出了蒙氏一族带兵前来。 “夫人、公子,秦国人不许我等踏入秦国界内,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扈辙骑在马上,向着马车抱拳。回到秦国后,马车中的人,再不济,也会有一个嫔妃的名分,她的孩子会具备公子的身份。扈辙心里仇恨秦国,却不仇恨赵姬,算起来,赵姬却是地地道道的赵国人。 “将军请回吧!”马车里,温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期盼,又有一丝彷徨。赵姬回望了一眼赵国的土地,眼里却没有一丝留恋。她的母家,早已死在赵国人的手里,没有了亲人,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支撑她活下去的,不是抛弃了她们母子的异人,而是坐在她身边的嬴政。为了保护嬴政,赵姬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平凡的母亲。 “政儿,跨过这道国界,你不再是流落邯郸街头的赵政,而是秦国的王子嬴政,你明白了吗?”赵姬手指着车前的秦国土地,黑云弥漫的秦国甲士,语气无比的郑重。 “政儿明白了!”嬴政没有回望赵国土地,而是放眼观望着向他欢呼的秦军将士,没有一丝害怕,心潮澎湃,目光坚定,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外大父、外大母,政儿在此发誓,等政儿能够指挥秦国大军的时候,一定回邯郸为你们报仇!” 第四章 初见嬴政 “末将蒙恬恭迎夫人、公子回国!” 蒙恬打马上前,行了一个将礼,右手轻轻一挽,捞住马车的缰绳,顺手一拉,拉车的驽马顺从的跨过边界,进入了秦国境内。赵国不缺良马,却一匹好马也不愿意便宜了秦人,堂堂公子王孙乘坐的马车,拉车的只是一匹劣等驽马。赵国人送还赵姬母子,朝堂愿意讲和,可赵国人的心里面憋着一口气,颇不服气。 驽马的脾性温和,一点也不闹腾,刚好给了蒙恬机会,好好的展现了一把骑术。无论是秦军将士,还是赵军士卒,心里齐声道了一个“彩”字。华夏之人,小小年纪,骑术如此娴熟,比起赵国北方代郡的边地娃娃,貌似还更胜一筹。 战国大争之世,全民尚武,国人崇拜勇武悍勇之人。蒙恬展现了娴熟的骑术,举止得体,敢于独闯边界,不卑不亢,脸不红心不跳,一身从容不迫。蒙武瞧在眼里,大为欢喜,真是天生将才,昊天上帝,庇佑蒙氏。 “不愧是打得六国丧师失地的秦国,最不缺的就是勇士!”赵姬毫不掩饰眼里的赞赏之色,等蒙恬顺利成长,秦国又会添一名勇将。俗话说,女人如泼出去的水,洞房之后,再不容许老鼠偷食自家的粮食,哪怕前一个晚上,她还认为那是别人家的粮食。赵姬心里忘去了赵国,刚刚踏入秦国土地,就把自己当成秦国人了。 骑在马上,蒙恬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赵姬母子,可惜马车前面幔步遮挡,看不真切。千呼万唤不出来,千古一帝秦始皇,你的真面目,我蒙恬到底还是要瞧一瞧的。 蒙武指挥军队后队变前队,缓缓而退,将一场边界友好访问变成了撤离战场的演习。“我这个便宜老爹,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蒙恬观察着秦军阵型的变化,不由得感叹,古代的战争模式,和后世大不一样,生搬硬套后世的作战理念,只会成为又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历史学家的眼里,蒙武跟唐高宗一样悲剧,夹在蒙骜和北击匈奴的蒙恬之间,名声不显。很多人都忘记了,王翦攻灭楚国的时候,正是蒙武担任副将。人们记住了王翦,蒙武自然就显得黯淡无光。蒙恬收起心里的轻视,哪怕有后世的经验,仍然不敢大意。历朝历代,聪慧之人不少,万万不可小看天下英雄。 渡过黄河,雄壮的函谷关,露出了巍峨的轮廓,整个队伍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齐国衰落、匡章死去之后,再没有人能陈兵函谷关下。秦昭襄王穷兵黩武,即使后期成了强弩之末,关东六国畏秦之心深入骨髓,也没有人想过合纵,彻底打垮秦国。 “蒙将军,队伍先行前往大荔,待夫人、公子汤沐之后,体面的入关。”中庶子景开指着大荔城墙,面露微笑,心情很是不错。秦国收服河西之地后,大荔人口增长迅速,关东之地的秦国官员,进入关中之前,会选择先在大荔歇脚。别的不说,这里的汤沐邑设施齐全,服务周到,特别是郑卫之地来的姑娘,纤纤玉指,皮肤柔腻······这样想着,景开胯下的尘根,越发的燥热。 “中庶子不说,队伍也会先行前往大荔的。”蒙武倒不清楚景开的心思,只是临行时丞相有交代,要让赵姬母子风风光光的进入咸阳城,不能让秦人看轻了赵姬。蒙武记得,吕不韦口里说出“赵姬”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 到得大荔的时候,早有大荔县令、县尉、县丞等人领了一众人等负责迎接。这个时候,才有侍女隶臣妾小心翼翼的上前,准备服侍赵姬和小王子沐浴更衣。 “奴婢恭迎夫人、公子!尊夫人可准许奴婢服侍夫人、公子?”侍女跪伏在马车前,探声询问。蒙恬目光所及,发现不少人耳朵竖得尖尖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马车前的幔步上。要是落在后世,肯定会有人出来喝一声“大胆奴才,国君夫人的玉容,岂是你等奴才能够观看的?” 这个时候,女人抛头露面,本来就是稀松平常得很。战争频仍,有的家庭,没有男子,可不就是女人当家,不少女人从商,尚没有腐儒出来痛心疾首。秦国长期偏处西垂,民间有不少胡人风俗,战争年代,兵源不足的时候,编制壮女从军,亦是常有的事。 女人,在秦国,地位相较于六国为高。哪怕是六国的女子,只要展现出过人的能力,秦人不介意为其奔走效劳。十年以前才崩逝的宣太后芈八子,虽然人已化作一抔黄土,但是关中大地,民间处处却留有她的传说。幔步后面的赵国女子,秦国人早已得知,这是秦庄襄王流落邯郸时共患难的美艳舞姬,听说还是吕不韦割爱,亲自送到了当时还是异人的床上。异人逃回秦国后,赵姬带着娃娃,东躲西藏,躲过了赵国人的追杀,守得云开见月明,其间的经历,又岂是史书上的三言两语,能够道得清楚的。 这样思量着,人们不禁心想,马车里的女子也是一位奇女子啊!或许是古代杰出的女子太少,经历稍微波折一些,人们就送上了奇女子的评价,就如同后世只要得到报道的,一律离不了女神的称号。男人心里都有英雄情结,更有猎奇心理,不说赵姬传奇的过往,光是能够得到吕不韦、秦庄襄王两人的先后宠爱,想必赵姬的容貌必然属于上乘。邯郸女子,特别是邯郸的美女,闻名于列国。 在场的秦国官员,心里鄙视着吕不韦这个商人得志的暴发户,眼里却瞄着马车前的幔步,一只纤纤玉手,缓缓掀开幔步,露出了一张风韵犹存的姣好面孔。蒙恬微微垫着脚,目光却没有落在赵姬身上,而是眼也不眨的细细打量着微微有些瘦削的嬴政。 有的女人,她的美,如同昙花,只会耀眼那么短短几年,好比俄国大妈年轻的时候。另有很少的一部分女人,她的美,如同陈年老酒,时间的流逝,却让她的美越是醇香。赵姬的美,无疑属于老酒的醇香,她的眼角添了鱼尾纹,皮肤经历了风霜,不再那么细腻。二十七岁的年纪,在后世尚属于年轻的行列,但在这个年代,却步入了大龄妇女的圈子。不过,赵姬自有她的迷人之处,以舞姬的身份出道,赵姬的身子,媚骨天生,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着一股妩媚。 “邯郸美女,名不宣传,可恨吕不韦那条老狗!”秦国人恭恭敬敬的见礼,眼睛却不肯挪开,想要把赵姬的形象,深深的刻在心里,他们心里清楚,过了这个村,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同时陪伴过大王和丞相的美丽女子。赵姬还不知道,她的出现,无形中给吕不韦拉了不少仇恨。 赵姬身旁的嬴政,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恭恭敬敬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活这么大,还没有人对他这么恭敬,有的只是赵国人唾沫,还有仇恨的目光。 蒙恬放眼望去,只见嬴政穿着赵国色彩的粗布衣裳,身材有些单薄,脸庞有些泛黄,那是营养不足的症状。不过,蒙恬心里却有些激动,只以为嬴政挺立着身子,一点也没有残疾的样子,模样比不了潘安,却也属于中上之姿。秦庄襄王加上赵姬的基因,蒙恬根本不相信,嬴政会是后世传说中的不堪模样,看来,一切都是后世的污蔑,就像满清鞑子,生生把朱元璋污蔑成古今第一丑的汉人皇帝。 只要营养及时跟上,身子长成,蒙恬相信,嬴政终将成为他心目中的雄伟帝王。似乎感受到了蒙恬的期待,嬴政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稚嫩的心灵,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叫权力的东西。这些人,态度恭敬,只是因为他姓嬴,只是因为他是秦国的王子。 古今中外的天才,除了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要找到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嬴政注定是成为国君的天才,刚刚回到秦国,体验到王子身份带给他的变化,他体内的天赋伟略,渐渐的苏醒了。 “各位辛苦了!”伫立良久,赵姬平复心情,酝酿情绪,适应国君夫人,不久的将来,还可能会是王后的新身份。她的雅言,婉转中透着一丝妩媚,听起来分外舒服,要知道,赵姬的歌喉也是能够上得春晚的级别。 春秋战国时代的雅言,可以说是只在贵族圈子里流行的国际语言,起到了后世英语的作用。中国这么大,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为了便于交流交往,各国上层都学会了用雅言沟通。秦穆公招揽由余的时候,一个说雅言,一个说晋语,留下了一段佳话。赵姬决定不说赵语,至少在学会秦国话之前,她会一直以雅言与人沟通。早在邯郸的时候,吕不韦曾派人通知过她,秦国宫廷不会乐意接受一个满嘴赵语的女子成为秦国的王后。 “小蒙将军,我看你和政儿年纪相仿,就由你陪着政儿去沐浴更衣吧!”侍女扶着赵姬走下马车,发现蒙恬的目光落在嬴政身上,顿时记起了这个口称末将的小将军。 “末将遵命!”蒙恬掩饰着心里的激动,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赵姬给的这个机会,蒙恬会好好把握,赢得未来始皇的友谊。 瞧着一个童子,口称末将,还是大名鼎鼎的蒙氏子弟,在场的秦国人,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心里打呼不虚此行。不仅亲眼见到赵国归来的美艳赵姬,还能和风头正劲的蒙氏一族结下些许情谊,想想都觉得日书特别亲切,上面记载,今天可是迎接上官的大好日子。 “末将蒙恬参见公子!”蒙恬快步上前,走到嬴政跟前,施展语言轰炸。嬴政啊嬴政,你成为秦王之后,可要记得我这个将军啊! “政儿,跟着小蒙将军去吧!”待得赵姬发话,蒙恬明显感觉到嬴政有些不舍,在侍女的引领下,前往汤沐之地。 嬴政这是还有些恋母么?蒙恬有些恶趣味的想道。嬴政长这么大,一直和赵姬一起生活,没有体会到父爱的光泽,或许,这个年纪的嬴政,依恋母亲赵姬,也没有奇怪的。 赵姬、嬴政离去之后,早已守候在一旁的车马啬夫,将马车牵到一旁,举着冒烟的火把,里里外外,熏了一个遍。蒙恬想到,后世驻营救灾的时候,也曾用烟熏房舍家具,很多的生活智慧,真正传了几千年。指挥熏车的车马啬夫,按着流程,布置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就像蒙恬后世的时候,留学德国的时候接触的普通德国人。 “公车司马律有规定,凡关东六国车马,入我秦国,都要用烟熏过,才能得以放行!”那车马啬夫念念有词,似乎在教导跟在身边的学室子弟,“否则,这些车马带来的不明虫子,会病我牲畜,毁我庄稼······” 第五章 刺客 蒙恬领着四名军士,充作嬴政的护卫,两人在前,两人在后,一道前往洗浴之地。 “蒙恬,你今年几岁啦?”嬴政不住的看向紧跟在右肩后方的蒙恬,特别是蒙恬腰间金光闪闪的青铜宝剑,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嬴政只在梦里见过冰寒剑光,却没有亲身抚摸过真正的宝剑。心里惦记着蒙恬腰间的宝剑,嬴政很想拿过来把玩一番,可嬴政这个时候还没有习惯上位者的王者气息,只能先行开口,和蒙恬套套交情。 蒙恬心里正想着怎么和嬴政搭讪,乍一听到嬴政开口,心里松了一口气,面对未来的千古一帝,蒙恬平白了给了自己太多压力。“我今年刚好九岁,生于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是长平之战的时候。”蒙恬尽量打开话题,不仅报了自己的年龄,还提到了长平之战和秦昭襄王。 “这么说来,你我还是同一年生的呢!”同龄更能拉近两人的距离,嬴政觉得,刚刚回到完全陌生的秦国,能交到蒙恬这样的朋友也很不错。他童年时的好友姬丹,想方设法回到了燕国,嬴政的心灵,早已孤寂不已。“阿母告诉我,我是在高大父四十八年正月出生,算起来,我今年也是九岁。” 嬴政说起话来,带有浓重的邯郸口音,好在秦赵两国常年交战的同时,两国之间的交流很频繁,不少赵国民众,为了躲避战祸,携家带口逃到了秦国。蒙氏的门客家将,没有门第国别只见,既有投奔蒙骜的齐国故旧,也有不甘于现状的赵国宾客。蒙恬能听懂嬴政的邯郸话,也能将就着说。听到蒙恬改用邯郸话和他交流,嬴政心里更加放松,话也多了起来。 “只是这几年来,秦赵两国几乎年年交战,我和阿母的日子可不好过。”回想起过往的颠沛流离,嬴政心里有些伤感,更有些气愤。恨异人抛弃了他们母子,也恨赵国人拿他们母子撒气,不由分说的杀了他的母家一族。 “战国乱世,国家与国家之间相互攻伐,为了国家生存,赵国人也是急了。不过,秦国也不好过,兵源、粮食消耗了不少,两国都想先歇口气。”嬴政能取得后来的成就,里面还有赵国人的功劳。孟子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苦其筋骨,说得还是有些道理。流落邯郸街头,赵国迫害,朝不保夕,嬴政的心性变得特别坚韧。没有感受到赵国人的恩惠,嬴政自然对赵国没有多少感情。蒙恬记得,后世的欧洲,从普鲁士回到俄国的某个帝王,把自己当成了普鲁士的臣民,处处维护普鲁士的利益。 “邯郸之战的时候,我曾亲眼见到不少赵国人死在我的面前,有男子,更有老弱妇孺,缺粮的时候,甚至有人偷偷煮食刚死不久的尸体。”嬴政压低了声音,叹了一口气,“如果天下只有一个国家,就没有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人们也不会遭受战乱之苦!” 额滴个乖乖!不愧是热衷统一事业的嬴政,才九岁,就有意识到,天下当归于一,列国并立,正是战争的根源。想想后世菜鸡互啄的欧洲,国家那么多,经常打仗,本就是相当正常的事,欧洲人都见怪不怪。正因为亲眼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嬴政心里才有朦胧的统一意识,那就是以战止战,还天下一个太平。 “公子说得不错,列国征战了这么久,百姓死亡无数,如果天下能够统一,各国之间就再也不会打仗了······” 蒙恬心里还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与嬴政的一番对话,嬴政心里的统一意识才会更加明晰。天下纷争不息,以有王侯,或许,现在的嬴政,想法不会那么明确,但至少却列国分封体制有了抵触的心思。 蒙恬紧跟着嬴政,两人边走边聊,嬴政这个时候的地位还没有明确,要回到咸阳之后,经过一番斗争,才能登上王太子之位。嬴政有意从蒙恬的口里了解情况,蒙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仔仔细细的向嬴政介绍着秦国的风土人情。末了,嬴政如愿以偿的开口,从蒙恬手里借过寒泉宝剑,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大荔县人口过了万户,大荔又是县治所在,城内的街道宽阔,行人自觉的走在两边,只有公事在身的人,才能使用正中央的道路。如此一来,办理公事效率提高不少,可如果有盗贼偷袭,却会成为醒目的目标。 街道的转角处,一处酒肆的二楼,临窗的位置,三双眼睛,冷冷的盯着缓缓前来的嬴政一行人。这里是前往高等贵族沐浴之地的必经之地,他们早已守候多时。 “幸、产,你们两人负责牵制前后守卫的武士。”领头模样的刺客摸了摸腰间的楚剑,这是他准备行刺的习惯,“目标人物就交给我来处理,一旦得手,立即撤离!” 名叫幸、产的两人重的一点头,“达,你放心,杀死护卫的武士,可能会费一番功夫,但只是拖住他们,保证没有问题!”他们想着,凭达的本事,刺杀的不过是位半大孩童,哪怕他是王子,在达的剑下,王子与庶民,那是绝对的人人平等。 蒙恬的心里突然感受到一丝不安,杀气这样的东西,或许只能存在武侠之中,不过从鲜血中爬过来的人,对于危险,总有那么一种直觉。这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蒙恬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家注意警戒!”蒙恬开口提醒,左瞧右看,发现前面街道的转角处,行人较少,形成了视角盲区。蒙恬前世参加过反恐培训,知道这是袭击的最佳地点。“公子,小心,可能会有危险!” 蒙恬从嬴政的手里取回寒泉剑,见到蒙恬神情严肃,如临大敌,嬴政心里一紧,不由得暗暗戒备。未来的千古一帝,可不能这么死了。蒙恬把嬴政护在右侧,如果有人偷袭,势必会首先面对他。 刚刚进入拐角,只听见哗啦一声,临街的一处窗户瞬间破开,三名青衣汉子纵身跃下,身在半空,快速的拔出佩剑,目标明确,两人奔向前后护卫的武士,一人径直冲向位于队伍中间,尚有些错愕的嬴政。在赵国的时候,嬴政经历过赵国人的追杀,可都到了秦国,怎么还会有人来追杀他? 如果没有蒙恬的提醒,突然遇袭,很可能就不会有未来的始皇帝。早在戒备的武士反应迅速,抽出配备的秦剑,同刺客厮杀在一起。有武士不放心蒙恬,想要救援,却被刺客死死的缠住。 “大胆贼人,竟敢当街行刺!”蒙恬拔剑的同时,高声呵斥。这几名刺客,一看就是经常作案的惯犯,踩点准确,沉默无声,哪里像刚出道的新手,定要高声吹嘘一番。蒙恬不指望自己的呵斥能唤起刺客的良心,然后倒头便拜,只希望有人能发现贼人作案,根据秦律,发现犯罪,方圆百步的人如果不施展救援,事后就会治罪。道德在暴力犯罪面前,也许苍白无力,可一旦法律作了规定,秦人坚决执行,不怕没有人伸出援手。 达看见蒙恬竟然拔剑挡住了他的脚步,眼里既错愕,又有些欣赏,不过八九岁的孩童,面对偷袭,第一反应不是逃,而是拔剑迎敌。蒙氏一族,当真是得到了昊天上帝的眷顾,代代都能出人杰。 “蒙恬,不要怪我,要怪,就要怪你们蒙氏选择了嬴政!”想起雇主的交代,达的眼里露出森冷的寒光,只要能够杀死嬴政,谁挡就杀谁,蒙氏又能怎么样,秦国最不缺的就是将军,只要成蟜公子成为了秦王,还怕找不到勇武之人为秦国征战吗?! 第六章 援手 轻量级拳手,遇上重量级拳手,如果选择了硬碰硬,脑子不是傻了,就是实在没有应对的办法。对面杀来的是经验丰富的刺客,饶是对自己的武艺有相当的自信,蒙恬也不敢硬拼。 “公子,剑鞘你拿着,现在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勠力同心,才能挣到一丝活路!”不由分说,蒙恬将剑鞘塞到嬴政的手里。短暂的错愕之后,嬴政很快回过神来,明白了眼前的处境,拿着剑鞘,掩护蒙恬。没有学过剑法,可这个全民尚武的时代,没有见过猪,也见过猪跑。在赵国的时候,嬴政曾拿树枝随意挥舞过,勉勉强强学会了一点剑法的皮毛。 “当”一声,蒙恬的寒泉剑撞上达手里的楚剑,一股巨力传来,震得蒙恬的手臂酸麻。若不是寒泉剑的品质上乘,蒙恬暗中施展巧劲,只怕第一回合的较量,寒泉剑就会脱手而飞。这个时候,嬴政趁机挥舞剑鞘,从蒙恬身后冒出来,以鞘当棍,狠狠地砸在达的剑身之上,当机立断,身手敏捷,远远强过一般孩子。若是再系统学过武艺,以嬴政的身手,后来的半吊子刺客荆轲,哪里会是嬴政的对手。 有嬴政的牵制,蒙恬顿时轻松很多,寒泉剑连刺带削,竟然挡住了达的攻击,两人不由得信心大增。 “该死!”达心里咒骂着,他手里的青铜剑,购自楚国,本也是锋利无比,可碰上了蒙恬手里的寒泉剑,他却能感受到楚剑内里的呻吟。身不离剑,剑不离身,手里的这把楚剑,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却也陪伴了他当刺客的这么多年,剑身的感觉,当真就是他身体的感觉。“这小子,手里的剑,可真是好东西啊!”这样想着,达的眼睛,增添了贪婪的目光,一把绝世好剑,在这个年代,真真是价值连城,足以作为传家之宝。 白起攻破楚国郢都之后,楚国失去了最肥沃的土地和高素质的民众,社会工艺一落千丈,青铜器铸造水准更是落了下乘。楚国东迁之后,楚国人制造的青铜剑,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远远的落在了秦国后面。达手里的楚剑,应该是购自楚国东迁之后,怪不得敌不过寒泉宝剑。蒙恬全神贯注,听到刺客手中剑传来的撞击声,明白了对方不能发挥全部实力的关键。秦国寒泉子一脉,铸造的宝剑,果然名不宣传,品质远远的超越了楚剑。 达感受着宝剑的呻吟,心里越发震惊,区区两个半大孩童,竟然与他斗了六个回合,他却近身不得。就算寒泉宝剑再厉害,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战局啊?他却不晓得,对面的蒙恬,虽是九岁的毛头小子,可武艺传承却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蒙恬拿出后世部队里的游斗技巧,再有嬴政的配合,一时半会儿,倒与刺客斗了个旗鼓相当。 幸、产两名刺客,武艺稍逊首领达,但蒙恬选出的护卫武士,武艺自是不低,刺客、武士缠斗在一起,短时间内分不了高下。达得不到援手,蒙恬心里自然安定不少,随着时间的推移,优势肯定会回到他这一边来。 达心里明白蒙恬在等待什么,秦国人尚武,更有法律规定帮助擒拿盗贼,等附近的秦人反应过来,他们就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成为过街的老鼠。想起雇主的交托,达心里一横,人死卵朝天,贱命一条,拼命吧! 人一旦决定玩命,总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蒙恬明显得感觉到了达的变化,似乎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剑招变得更加冒进,更加凌厉。狭路相逢勇者胜,兵法上的道理,用在单打独斗上同样适用。后世更有人从比剑的战斗中,悟出了精妙的兵法。 打鸡血的状态,不可持久,蒙恬心里提醒道,断不能被对方的气势吓到,这个时候,更应该沉着冷静。蒙恬知道,战场上,两军相遇,哪怕旗鼓相当,哪一方先弱了气势,就会最先败下阵来,一旦有了退却的心思,很可能就会一败涂地。 蒙恬咬牙坚持,达也不好过,他一心想要先解决了蒙恬,稍稍忽略了无刃的剑鞘。可他没有想到,嬴政却不是长在花室中的公子王孙,邯郸街头讨生活,别看他瘦是瘦,胳膊里却是有肌肉。嬴政抓住机会,一鞘打在刺客的左胳膊上,端的是疼得钻心。 狗日的,连剑鞘都打造得这么精心,秦国要不要这么认真的!达心里问候了铸剑人的祖宗十八代,咬牙切齿,戾气更甚,情急之下,竟然放弃了防守,采取了同归于尽的招式。 蒙恬眼见不妙,想也不想,连忙推倒身体左侧的嬴政,不仅是为了保护好嬴政,更是因为职责所在,完成任务早已成了蒙恬内心深处的信条。 眼见蒙恬和刺客,两人就要同归于尽,突然,“嗖”的一声,一颗石头如离弦的箭,越过蒙恬的头顶,砰的一声,正好打在刺客的右胳膊上。蒙恬心里吃惊的同时,却是眼疾手快,身子猛地一顿,剑身斜向上,一剑捅进刺客的心脏。蒙恬练习过格杀技巧,心脏的位置找得十分精准,寒泉剑刺得又狠,断不会给刺客留下活路。 “你们——”达口吐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却是望向了蒙恬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里,手里正举着一把弹弓。如果不是受到偷袭,伤了拿剑的手臂,达一万个相信,他会以命相搏,杀了眼前的这两个可恶顽童。可惜啊可惜,达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甘的向后倒在了地上。 “达!”幸、产看见身手最好的达竟然最先毙命,口里不由得惊声呼道,喊出了达的名字。三人大块吃肉,大块喝酒,恨不能同生,却只待同年同月死。达一毙命,幸和产两人也存了死志,红着眼,玩命进攻,逼得护卫的武士手忙脚乱。 这个时候,那出手帮忙的汉子,收了弹弓,拔出佩剑,加入了战团。几乎与此同时,察觉到不对劲的秦人终于围了过来,佩剑的人在前,没有佩剑的人四处找家伙,团团包围了作乱的刺客。不管是不是想要真心帮忙,至少做出了声援蒙恬等人的样子。刀剑不长眼,或许,觉着自己的武艺比不上战斗中的武士,见义勇为的秦人,没有贸然加入战斗,只是堵住了刺客的退路。 眼见这些吃瓜群众如此,蒙恬和那汉子,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无端的人加入进来,不说帮忙,能帮倒忙就算不错了。那汉子武艺颇为高强,一把宝剑,挥得如影随形,圆润无比,三两个回合,一剑刺在幸的手腕上。两名护卫武士趁机用戟架在刺客脖子上。那刺客似乎是不愿意被俘,头一歪,脖子正好扎在戟的刃上,自杀了。幸一死,仍在殊死搏斗的刺客眼见更没有活路,索性抹了脖子,端的是刚烈无比。 “这就是中国古代的刺客!甚至太史公专门作了刺客列传的刺客!”守卫在嬴政身边的蒙恬,此时却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不得不说,中国古代的这些刺客,蒙恬不能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心里更把他们当犯罪分子看待,可不得不承认,这些刺客,真的很有操守,丝毫不缺乏刚烈武勇的气概。“可惜了,这样的勇士却不能为国家而战,却死于自相残杀!”蒙恬暗中叹了一口气,多少华夏子孙,在和自己人争斗时,不缺必死之心,如果能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哪里会有周围胡族嚣张的时候。 “公子受惊了,蒙恬护卫不周!”蒙恬一边请罪,一边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嬴政,如此近距离的生死搏杀,嬴政也是第一次经历。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后怕。 “不,你有功!”嬴政缓过神来,摇了摇头,“如果没有你拼死护卫,恐怕我早已死在这贼人手里!”嬴政指着地上的刺客,有些不解气,抓过蒙恬手里的寒泉剑,负气上前,再刺了他几剑。眼见如此,蒙恬的心里,只能为那个半吊子的刺客荆轲默哀。 “壮士,请留步!”突然,蒙恬瞧见那见义勇为的汉子转过身,似乎就要离去,连忙挥手,招呼武士守卫嬴政,自己却几个箭步,冲了上去。刚刚这人的身手,蒙恬可是看在眼里,走过路过不容错过,蒙骜、蒙武的武艺,在蒙恬看来,稀松平常得很,毕竟他们少有上阵厮杀的机会,蒙恬心里,早就想学习这个时代的精深武艺,正愁找不到人教呢! 第七章 卜兴 “壮士,按秦律规定,协助抓获贼人,国府有赏,壮士可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啊!”蒙恬拦住中年汉子,担心自己一个小孩子,人微言轻,一开口却把秦律用做了挡箭牌。 “可我没有听说一定要去领赏吧?!”中年汉子愣了愣,抱着手臂,笑道,“我侠义心肠,助人为乐,难道就不行吗?” 蒙恬明白了,这人就是这个年代典型的侠客,近乎于活在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快意恩仇。中国社会的侠客文化,源远流长,战国尤盛。侠以武犯禁,秦国大力打压不事生产、四处游荡的侠客,但侠客文化,并没有在秦国禁绝,只是低调了许多。想到这里,蒙恬心里既好奇,又好怕。如果这人刚刚站在刺客一边,只怕这个时候自己早已是一具尸体。 “秦律规定,助人为乐有赏,你不去领取赏赐,这是平白抬高了社会道德标准,让以后的人怎么想!”蒙恬想了想,助人不领赏这种风气要大加批判才行,“子路救助落水之人,坦然受赏,得了一头牛,孔子听说后,感到很高兴,还夸奖说人们都会用于救助落水之人了。子贡救助落难同胞,却不按照规定去官府领赏,孔子得知后却批评了子贡。壮士,你这样的行为和子贡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人听了,眼神有些玩味,好奇的打量着蒙恬。孔老夫子的教导,他自然是知晓的,秦国不比齐鲁,不兴儒学,孔子在秦国,并没有多少名声,反倒是批判的话语居多。眼前的小子,小小年纪,身佩宝剑,气质不凡,多半是贵族后代,开口教训,却提及了孔子的教导,难道说,这孩子的家庭有儒学的传承?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说得不错,我卜兴就跟你一起去领赏罢!”卜兴不再坚持,跟在蒙恬后边,心里思量着,我在外游学多年,多听闻子贡、颜回的名声,我身在的子夏一脉,现在却名声不显。想当年,魏文侯在世的时候,子夏为文候师,西河学派是何等的兴盛,真是时也命也! 蒙恬正准备前往县府,哗啦哗啦,一队军士飞奔而来,当先的一员骑将,正是蒙武。他得到刺客行刺的消息后,一边吩咐部将加强对赵姬的保护,一边亲自赶往蒙恬的方向。该死的刺客,该死的大荔县令,怎么管理的治安?我儿蒙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你们怎么连坐? “蒙恬,公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蒙武很关心蒙武现在的状况,可出于职责,他仍然首先询问了嬴政的状况。 “父亲,公子无事,多亏这位壮士卜兴出手相助,我和公子才能安然无恙。”蒙恬顺势向蒙武举荐卜兴,他打定主意,找机会劝说蒙武接纳卜兴成为蒙家的门客。 “多谢壮士出手相救!”蒙武拱手作礼道谢,暗中打量着卜兴,见他英武中透着一丝儒雅,年纪和他不相上下,心中暗暗点头,升腾起不少好感。蒙家祖籍齐国,时代习武,可并不仅仅依凭血勇之气,颇重家学传承,与文武并重的人颇为投缘。 蒙恬招呼一队士卒护着嬴政前去沐浴更衣,参与击杀刺客的士卒则抬着刺客的尸体前往县府,他们看向尸体的目光,充满着火热,内心已经在期盼着赏金和爵位。 得到刺客行刺的消息,大荔县令惊得几乎站不住脚,自上任以来,大荔县令可没有发生过这等恶性犯罪,尽管他不知情,可根据官吏考核的规定,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年终考核。回过神来,他赶快通知县尉,加强戒备,万不得再出什么差错。 县里的狱掾验过尸体,县丞做了记录,待情况核实后,评了功劳,兑付了赏赐,已是将尽傍晚的时候。秦国的官吏办事效率颇高,当天能够处理完毕的事,就不能拖到明天去。这些基层的秦吏,给蒙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秦国国势蒸蒸日上,秦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除了武勇,更在于国家整个体系运转的高效。 “卜先生,天色已晚,不如你与我们回营歇息一晚如何?”卜兴正打算告辞的时候,蒙恬先开口邀请道。 “是啊,刚在县府,你的验、传上记明你是上郡人士,我年轻的时候,曾在上郡从军,说起来,有好几年没有回上郡去看看了。”蒙武本来没有想过邀请卜兴前往军营,可见蒙恬面露期待之色,不忍拂了蒙恬的心意。 卜兴没有推辞,他知道眼前的这人,正是秦国上将军蒙骜的儿子蒙武,也是秦国的一员猛将。蒙氏来自齐国,那里儒学兴盛,蒙氏应该不会排斥儒家学说,或许,可以以此为契机,在秦国拓荒儒学,重建西河学派的荣光。 回营的路上,蒙恬自觉的落在蒙武、卜兴的身后,多听少说。话里行间,蒙恬得知了更多的信息。原来,卜兴是上郡人,世代经商,可他却对经商没有任何兴趣。也难怪,秦国的商人,富则富已,可却没有特别高的社会地位。二十岁那年,他决定仗剑东出函谷关,找名师学剑,出师后,任侠放荡,在楚国的时候,遭遇盗贼,差点丧命。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后,觉着侠客的生活,终究有些无聊,更不能济世安民,留名青史,彷徨之际,路遇一山间隐士大儒,遂拜在其门下,往山间结庐而居。 “后来,我才知道,先生传自孔子的弟子子夏,可子夏的名声,现在却少有人提及。”卜兴叹了一口气,“先生临终前,谆谆教诲,让我复兴子夏之学,兴日夜不敢有所携带。出山后,我前往齐国,那里儒学兴盛,想着办学为生,可哪里想到,齐地儒生,大多尚空谈,不尚实务,我想,当年子夏到魏国讲学,西河学派盛极一时,秦晋之地,人们讲求实用,现秦国儒学不兴,或许是我子夏一脉的机会。” “没想到,先生竟然是个儒生?!”蒙恬歪着脑袋,他心里以为,卜兴应该是个十足十的剑客。 “我就是个儒生,有什么奇怪的?”卜兴反倒有些不解,蒙恬为何大惊小怪。 “我还以为儒生都是面若冠玉、手无缚鸡之力呢!”蒙恬嘿嘿一笑,后世的印象里,那些读圣贤书的人,可不就百无一用是书生,极度蔑视武人,消磨了汉人的尚武精神。可没想到,刚刚弹弓打刺客,拔剑杀人的卜兴,也是一名儒生。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孔老夫子精通六艺,武艺高强,刚刚你说的子路,是被夫子打败之后,才拜在夫子名下的。”卜兴想着,儒生什么时候给了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印象,那还得了,蒙氏一族持如此观点,还怎么帮助他在秦国兴旺儒学。“吴起,你知道的吧?他学兵法之前,先学的正是儒学,面见魏文侯的时候,身穿的不是铠甲,而是儒服······” 第八章 回都 秦国以十月为岁首,新年前,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整个咸阳城更添了洋洋喜气。 秦庄襄王早早沐浴更衣,率领文武百官到咸阳近郊,迎接从赵国归来的赵姬母子。阳光洒在庄襄王脸上,照射出一脸的灿烂,他的心情很不错,想到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赵姬和自己的儿子嬴政,他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愧疚。庄襄王算不得雄才伟略,可也不是庸才。用王立群的话说,人要成功,自己还是要行的,不然,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行,还是不行。 庄襄王同吕不韦交往没多久,就敢索要赵姬,除了赵姬的美色,更有试探吕不韦的意思。邯郸之战的时候,危险的苗头刚刚冒出来,庄襄王果断的以赵姬母子为诱饵,金蝉脱壳,逃回秦国,一点也没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样子。虽说有吕不韦的参谋,可如果庄襄王没有成事的品质,内里没有一点墨,根本不可能连连获得华阳夫人、安国君、秦昭襄王的放行。好比欧冠赛场,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球队,连斩皇马、拜仁、拜仁,夺得冠军,仅仅归结于运气,根本说不通。 “陛下,想那赵姬不过是一名烟花女子,值得陛下亲自出来迎接吗?”庄襄王身旁,一名衣着华贵典雅的美妇嗔道,“有中庶子前去迎接、蒙武将军护送,可是谁也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夏贵妃,古人云,苟富贵,不忘糟糠之妻。陛下为秦国,常年驻在赵国,赵姬与陛下共患难,陛下心里感念赵姬之德,当得是贤君!”文官之首,大秦丞相吕不韦可容不得别人污蔑赵姬,不说往日的情谊,政治上的站队更为重要。庄襄王生母夏太后、嫡母华阳太后,两人明面和气,背地里却不对付,这夏贵妃,就是夏太后的族人,而吕不韦在秦国没有深厚的势力,只能蛰伏在华阳太后一系的羽翼下。 “丞相说得是,赵姬对我秦国,也是有贡献的。” 庄襄王一开口,夏贵妃心里再怎么不满,也不敢胡闹下去了。想她堂堂秦国贵族,大富之家,仅仅只有贵妃封号,几年下来,吕不韦坚决反对立她为后,现在看来,吕不韦真的要支持这个赵姬成为秦国的王后。这样想着,夏贵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仇视起即将到来的赵姬母子。 斜睨着夏贵妃一起一伏的胸脯,庄襄王感受着夏贵妃的怨气磁场,心里很无奈,颇有风箱里的耗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他这个秦王,夹在两个母亲中间,左右为难。尊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华阳太后可是老大的不高兴,而夏太后受了半生的冷落,好不容易儿子当上了秦王,自然想着要扩大自家的影响。庄襄王每天要和朝臣博弈,还要调和两个太后的关系,真是心力交瘁。现在这个夏姬,也来捣乱,一个个都不为寡人考虑,嚷着要寡人体贴、孝顺,可谁又来体贴寡人呢?这样想着,庄襄王心里对夏贵妃有了一丝不满,连带着夏贵妃生的成蟜,他也有些不喜。 “来了来了!”宗正丞快步走回,高声唱道。秦国君臣抬眼望去,只见一条黑色的长蛇,缓缓而来,长蛇的中央,点缀着一辆黑色的马车,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色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蒙”字,正是蒙武率领的三千屯兵。 “陛下,末将顺利护送夫人、公子回都!”蒙武远远的止住队伍,护送马车近前,高声禀告。 “哈哈哈······”庄襄王爽朗的笑道,抛开了心里的思绪,“蒙将军辛苦了!” 这个时候,中庶子景开引领着赵姬母子缓步近前,来到了秦国君臣面前。大荔县城的刺杀,惊得景开后怕连连,吓坏了的尘根再也没有再度焕发的迹象,深怕再出什么变故。等赵姬母子沐浴更以后,催促着蒙武,马不停蹄的赶回咸阳。 “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拜见父王!”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短短一晚上的时间,赵姬母子就适应了新的身份、新的礼仪。本来想着再度就题发挥的夏贵妃,也无法在礼仪上有所指责。人家从赵国来,能把礼仪学到这个样子,已经说明了赵姬母子背后的努力,这个时候出言指责,只会更让人不喜。夏贵妃心里不满,可还没有真的到胸大无脑的程度。 “夫人、政儿,你们受苦了!”有句话说的,相见不如怀念,不见的时候甚是想念。时隔六年之后,再度见到赵姬,尽管赵姬风韵犹存,可流落邯郸街头这么多年,岁月风霜多多少少在赵姬身上留下了印记,庄襄王再也没有初见赵姬的感觉。就别胜新婚,可庄襄王的那个部位却没有热血上涌。再一瞧嬴政,面黄肌瘦,怎么都感觉是从乡下来的懵懂小子。不过,庄襄王多多少少算是一个政客了,心里有些失望,但仍然表现出久别重逢的欣喜。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吕不韦劝慰华阳夫人的道理,用在赵姬身上,同样适用。庄襄王落魄的时候,遇见赵姬,就像穷小子发了一笔小财,等登上秦国王位,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堆里勤采撷,赵姬往里一站,再没有当初惊为女神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赵姬没有势力庞大的母家,吕不韦的运作,华阳太后的支持,赵姬要想成为秦国王后,可是比蜀道还要艰难。 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嬴政身上,陌生的环境里,没有认识的朋友,这个时候,嬴政心里的孤寂,怕是只有蒙恬才能够体会得到,谁叫他前世曾有留守的经历呢!想着护送的路上,和嬴政相谈甚欢,结下的情谊,蒙恬就觉着等嬴政安顿下来后,趁热打铁,前去拜访,早日成为未来千古一帝的玩伴、铁哥们。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嬴政孤独的时候,举着火把,走进嬴政的内心。切,怎么说得这么邪恶,蒙恬心里一惊,话说历史上雄才伟略的汉武大帝,男女通吃,尽管没有历史记载嬴政有男色的爱好,还是要和未来的大帝保持适当的距离。做朋友可以,进一步成为同志,那还是算了吧······ 第九章 门客 “先生,你要在秦国传播儒学,就像给越人推销鞋子呢!”将军府里,蒙恬调笑着愁眉不展的卜兴。蒙武和卜兴交谈后,发现卜兴并不像齐国的那些腐儒,返古思想严重,食古不化,一心想建成三代圣王尧舜禹的世界,而是传承了子夏学说现实主义的精髓。趁热打铁,蒙恬邀请卜兴加入蒙府,成为了蒙家的门客。 按秦国的法律,只要获得了一定爵位,就可以招揽门客。秦国人没有战国四公子那样气派,但养门客却是一个贵族的真正标志。你说你是贵族,连门客都没有,出门头都抬不起来。蒙恬很不理解这种传统,可普普通通的秦国人,心里却异常向往。这个时代的贵族,死后坟墓周围可以种树,平民获得爵位,死后获得这种殊荣,那可是八辈子的荣耀。不理解归不理解,内心深处,蒙恬仍然能够体会,普通平民想要获得爵位,成为贵族的渴望。 蒙恬不反对招揽门客,可如果像战国四公子那样,门客三千,鸡鸣狗盗、好吃懒做之徒,他心里是不屑的。得乌合之众一千,不如得精兵一百,兵法上写得明明白白,兵贵精不贵多,养门客也一样,不在门客的数量,而在门客的质量。卜兴嘛,文能诵法孔子,武能提剑斩刺客,不得不说,卜兴颠覆了蒙恬心里的儒生形象。这个时代的儒生,远没有后世的那么文弱。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蒙恬不记得了,不过肯定不是战国时期。 “商君变法之后,秦国焚诗书、明法令,就没有儒学生长的土壤。秦国君臣,以法家思想为圭臬,儒家难有出头之日。”卜兴叹了一口气,要想在秦国开拓儒学的空间,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商君变法的时候,焚诗书、明法令,商君真的在秦国烧了诗书?”蒙恬心里有些疑惑,自家的藏书里,儒家的诗书明明有收藏,蒙骜、蒙武可没有藏着掖着,言谈间,秦人引用诗书的还不少。 “商君并没有真正烧毁秦国人收藏的诗书,焚诗书代表了法家的思想主张,表明了商君治国的态度。”商君变法过去已多年,蒙家东来自齐国,蒙恬对秦国的历史并不了解,而卜兴祖上却是地地道道的秦国人,只是随着秦国的夸张才迁徙到了上郡定居。“其实,商君并不反对人们研习诗书典籍,商君反对的只是人们的复古思想,动辄以诗书为依据,批评政府的施政。后人缅怀商君,只看到了焚诗书的表面,却没有明白商君的深意。在保守复古思想弥漫整个社会的时候,为了变法,自然会摒弃守旧思想,但传统不可能一朝改变,儒家的思想代表了周公以来的传统,我忧心的是,失去了传统的支撑,秦国政治核心凝聚力的缺失。” “先生有没有想过,怎么去改变秦国无儒的局面?” “改变的不仅仅是秦国,需要改变的,更应该是儒家的思想。”卜兴语出惊人,“秦国的国情与齐国不同,齐国位于东海之滨,自征服东夷之后,不受夷翟寇扰,环境安定,社会富裕,时日一久,文士大受尊敬,武士社会地位不高,故齐国思想勃发,兵家不少,却大多得不到重用,乐毅破齐之后,齐国人就丧失了对外扩张的勇气。秦国就不同了,自立国之时起,秦国的每一寸土地,都需要秦人用鲜血去换取,地处西陲,注定了秦国只能在强敌环绕中拼出一条血路,走到现在,武勇深入了秦人的血液,齐鲁儒家所讲的仁,与秦人的性格格格不入,秦人嗤之以鼻也就不难理解了。在我看来,子夏的学说,结合秦国实际,吸纳部分法家思想,实现儒家学说的秦国化,再以秦国化的儒家思想推广全国,才能在秦国实现儒学的复兴!” 乖乖,卜兴莫不是得到了毛爷爷的真传,或者说,毛爷爷前世,就是这个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卜兴?!蒙恬震惊了,卜兴的高论,让蒙恬想到了毛爷爷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只不过,毛爷爷的理论是用来指导革命,卜兴似乎没有格秦国命的意思。儒家思想秦国化,齐鲁之地的儒生,少有变通,顽固不已,诸侯君主不采纳他们的学说,就成了他们口里的庸君,望之不似人君,却没有想过结合实际,适度妥协,让儒家思想脱离高高在上的理想主义。与之相比,子夏在魏国讲学,培养出了李悝、吴起等弟子,不仅没有门派之见,更脚踏实地的促进了魏国的霸业。可惜的是,秦魏世仇,河西之地回归秦国后,西河学派零落殆尽,秦惠文王失去了容纳西河学派的机会。 “先生高见,我蒙恬愿意拜先生为师,学习子夏之儒!”蒙恬心里由衷的感叹,真正的法家思想,结合真正的法家思想,成为中华文化的内核,或许,中国的历史,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吧!“道理没有家家之别,百川汇海,有容乃大,各家思想,良性竞争,水乳交融,融会贯通,才会有利于华夏文化的发展!” “哈哈,百川汇海,有容乃大,说得好!就凭你这句妙语,我卜兴就愿意教授你儒学!”卜兴心里很高兴,以蒙恬的家世,未来很可能成为秦国的大将,有蒙家的支持,他的办学事业,自然事半功倍。牛逼的老师,不在于老师有多么牛逼,而在于教出多么牛逼的弟子。试想,人们知道了,秦国的将军蒙恬,是他卜兴的弟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信服的呢?正因为考虑到在秦国发展儒学的不易,卜兴才能安心接受蒙恬的邀请,在蒙府当起了门客大众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既没有要求蒙家杀美人,也没有敲着碗要肉吃,每天只是研读蒙府藏书,外出闲逛,顺便教授蒙恬儒学而已。 “先生怎么理解孔子以德报怨的思想?”新年过后,北风飘过,送来雪花纷纷洒洒,蒙恬常住的别院里,酒香弥漫,蒙恬一边为卜兴斟酒,一边请教学问。 “以德报怨,不可片面理解,不甚了了,可是会吃亏的。”卜兴一边赏雪,一边侃侃而谈,“其实,以德报怨虽出自论语,却孔子却并不赞同。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份道理,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灵活运用,变化无穷。以人与人相处为例,为何单纯的好人,结果却令人唏嘘,一味地以德报德,根本不符合人性,不仅得不到感恩的回报,很可能还会受到人们的鄙视·······” 怪不得子夏能教出李悝、吴起,荀子能教出李斯、韩非,原来子夏一脉发展的儒学,既有儒家的传统,更深深的结合了现实,真正的儒生,应该是踏实的现实主义者。那些过于理想主义的儒生,真的只不过是一群迂腐之人罢了!腐儒误国,想想后世那些读圣贤书的忠臣,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后一死了事,得了好名声,却留下乱糟糟的局面。学而优,文章写得一流,不代表能干事,文章做不好,不代表写不好公文,不代表没有能力。 “大哥,宫里来人啦!”卜兴说得兴致勃勃,蒙恬听得津津有味,蒙毅稚嫩的童音远远传来,话音刚落,一个白花花的雪球,噗的一声,打在了卜兴的酒鼎上。这个怪蜀黍,自从他来到蒙府后,大哥都不怎么陪我玩了,逮着机会,蒙毅趁机发泄心中的不满。 宫里来人?会是什么事?难道和嬴政有关?蒙恬不敢怠慢,哪怕他是蒙家子弟,想要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十章 青年李信 赵姬母子回国,表面平静的秦国朝廷,一度波光粼粼,庄襄王的生母夏太后,百般不喜欢这个赵国舞姬,再听说赵姬曾与吕不韦厮混过,心里是万般不愿意赵姬入住咸阳宫,更别说成为秦国的王后。 秦人风俗,带有不少戎族的痕迹,男女大防,远没有后世存天理、灭人欲的道理,远的不说,宣太后豢养男宠魏丑夫,秦国哪个不知道,可也没有人在这方面指责过宣太后。赵姬有没有跟吕不韦好过,夏太后心里不在乎,也不在乎赵姬不是秦国人,可她见了嬴政,两眼一比对,顿时不乐意了。赵姬成了王后,这孩子岂不是成了王太子,到底是不是我赢氏的子孙呢?这个年代,可没有后世的亲子鉴定技术,自然千方百计的要确认,叫自己阿父的孩子,必须是自己的种,要不然,头顶一片青青草原,偌大的家业,给了别人家的孩子,找谁说理去。这样看来,娶老婆要娶处女,要求女人保持贞洁,少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符合了大多数男人的利益。 夏太后不喜欢赵姬,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华阳太后主动拉拢赵姬。赵姬的母家死亡殆尽,举目无亲,除了傍大腿,别无选择。有吕不韦牵线搭桥,赵姬很快拜到了华阳太后门下。 两个太后水火不容,庄襄王经历着水火两重天,好不苦恼。庄襄王资质不差,只是性格上多少有些软弱,登基时日尚短,除了在赵国做人质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大的功劳,他能够成为秦王,有吕不韦的谋划,更重要的是华阳太后的支持。要知道,华阳太后不仅仅是一名女人,背后更有庞大的家族势力。那就是宣太后遗留下来的楚系势力,秦昭襄王驱逐四贵、剥夺宣太后参政的权力,但很聪明的没有进一步清算,否则,以楚系势力的能量,秦国很有可能陷入新一轮的政局动荡。 经吕不韦提醒,庄襄王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的王座,现在还离不开华阳太后的继续支持。望着吕不韦不辨忠奸的脸庞,庄襄王终于同意了吕不韦的建议,立赵姬为王后、嬴政为王太子。最落魄的时候,吕不韦倾其所有,孤注一掷,辅佐庄襄王向着秦国王座发起决死冲锋,变不可能为可能,内心深处,对这位经商、理政都很有才干的丞相,庄襄王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份感激之情。哪怕吕不韦看过摸过赵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庄襄王心里也没有多少芥蒂。登上秦国王位后,他每天都可以享用比赵姬还要漂亮的女人。 “只要嬴政是寡人的儿子,赵姬以前跟了谁,其实无关紧要。”庄襄王在册立嬴政为王太子的诏书上盖上秦国大印,心里十分确信,夏太后的映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王族公子,就算再不怎么讨人喜欢,从小的贵族教育深入骨髓,肚子再怎么饥饿,吃饭的时候也要保持风度,单身的时日再久,娶妻的时候,三个月后才能同房的贵族礼制,庄襄王确确实实遵守了。 庄襄王怎么想的,蒙恬心里不清楚,可他却得到了嬴政成为王太子的消息。这算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呢?蒙恬一直在琢磨。 嬴政雄才伟略,意志坚定,礼贤下士,有他的领导,秦国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六国,实现了中国的真正统一。可纵观中国历史,大分裂之后的大统一,第一个实现统一的王朝,命运都不长久。秦朝仅仅只有十五年,隋朝也只有三十几年而已。或许,只是偶然碰上了少年君主、权臣,或是好大喜功的君主,但遗民数量众多,心心念念不忘恢复故国。真可以说是,英雄拔剑起,天下苍生劫。秦国灭亡六国,六国之间的仇恨顿时消失,秦国却成为了六国豪杰仇视的目标。钱穆曾说,秦国的政治背后,实有一个高远的目标,可陈胜摇旗蛊惑,六国豪杰趁机作乱,普罗大众看不清背后的利害关系,跟着鼓噪,一通乱砍滥杀,秦国统一战争时没有杀的六国王族,几乎全被起义军杀光了。天下苦秦久矣,六国豪杰批判的秦国法律,刘邦全盘沿用了。等华夏人的血流干了,豪杰几乎死光了,人们心里才觉得,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还是统一安定的好,比起动乱死亡一千万人,和平时期修个城墙、戍个边,貌似要幸福不少······ “蒙恬,看剑!”蒙恬想着原本历史上的秦末起义,心神不由得有些恍惚,等他反应过来,一柄木剑早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原来,他跟在传旨的宦官后面,不知不觉的进入了嬴政居住的太子东宫。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蒙恬回过神来,连忙行礼,却发现嬴政的背后,挺立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英气逼人,站得笔直,给蒙恬一股熟悉的感觉。“这人身上弥漫着职业军人的气质,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见过血。” “哈哈,我的蒙将军,像你这样走神,可不行呢!”嬴政挥手赶走宦官,偌大的练武场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蒙恬左右打量,发现这里跟后世电影里的日本道场差不多。日本人学习中国,学到了骨髓里,这句话,说得果然不差。秦国人尚武,贵族家里,几乎都布置有这样的练武道场,蒙恬家里,也有一个,方便天气恶劣的时候,练武找不到场地。 “经过大荔县城的那件事,我觉得,以防万一,武艺可不能落下。”嬴政很聪明,猜到了刺杀事件的蹊跷,很明显不适合传扬出去。“我向父王请求后,父王很高兴,说赢氏子弟,应该自幼尚武,我现在开始学习,已经算是晚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向李信学剑,可却没有人陪我练习,这不,我就想到你了,你可是我在秦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李信,这就是李信?!蒙恬心里一惊,不由得又瞧了李信几眼,怪不得他刚刚一直在打量我。陇西李家,没有蒙家、王家的赫赫声名,但蒙恬知道,这个家族也是秦国有名的战争家族,长期在陇西与胡人交战,李家的人,个个善骑射,更加上这个家族世代从军,势力并不小。嬴政想要学剑,为了就安排了李信,蒙恬不相信仅仅只是因为李信的剑术,像他们这样的将门子弟,几乎都要经历在太子、秦王身边为郎的岁月,等真正从军的时候,就会跨越从小兵开始升级的阶段,真正的赢在起跑线上。 对秦国的这项制度,蒙恬心里并不反感,他是受益者不提,而是这个年代,知识获取不易,将门承担了培养军官的职责,以秦国人认真务实的性格,向秦军输送了大量优秀的将才。如果蒙恬学习了武艺兵法,完成了军官素质教育,让他像小兵一样厮杀,一不小心领了便当,不说蒙恬心里不乐意,只怕秦军高层也不会允许军官后备人才跟大字不识的人去争抢人头。 原本的历史上,嬴政力挺李信伐楚,会不会因为有跟李信私交的关系呢? 第十一章 李信论骑 人们尝尝安慰失败者,只要切实付出了努力,结果并不重要。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可对于军人而言,失败则意味着失去荣誉,甚至耻辱。 历史上的李信,出场的时候极为精彩,率领少部分秦国精锐,敢于深入,逼得燕国上下鸡飞狗跳,走投无路,几乎凭着一己之力,报了嬴政的切骨之仇,取回了燕太子丹的人头。如果李信一直胜利下去,司马迁的史记,定会有李信的一篇传记,而不会被后世名声虚高的子孙李广抢了风头。可惜,伐楚的失败,李信彻底跌出名将的行列,秦国统一天下后,李信再也没有得到重用。 屡败屡战,最终成功翻盘的军人,自古以来,比大熊猫还要稀少。 “停!”李信皱着眉头,不满的瞪着蒙恬,“蒙恬,殿下让你来陪他练剑,你怎么能不使出全力呢?” “啥,蒙恬还没有使出全力?!”嬴政有些诧异,刚才和蒙恬一番比试,他对自己的进步,大为满意。“李信,不会吧,我刚刚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也无法攻破蒙恬的防御。” “殿下,蒙恬全力防御,你自然不能轻易攻破,但是,以蒙恬的剑术,他却有反击的能力,而我却没有看到任何反击的尝试。”李信不卑不亢,继续说道,“两人比剑,如同两军对垒,一味的防守只会陷于被动,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不可因为对手是殿下,就没有取胜的决心。” “李屯长教训得是!”李信入宫之前,担任屯长,蒙恬可不能像嬴政那样直呼其名,想了想,还是称呼屯长最为合适。“我想,殿下刚刚学剑不久,现以切磋为要,就没有争个胜负的心思。等殿下得了李屯长的真传,我一定全力以赴,和殿下比试一番!” “那等过段日子,我再邀请蒙恬进宫!”蒙恬的武艺,嬴政亲眼所见,如果蒙恬全力出手,嬴政连输几次,只怕嬴政会失了学剑的信心。嬴政没有责怪蒙恬放水,反倒是觉得,蒙恬陪他在新手村打怪升级,实在是理想的陪练。不过,嬴政也没有责怪李信,短短的时间相处过后,嬴政多少了解李信的性格,这个精于骑射的屯长,崇尚进攻,言谈之间,颇有一股锐气。或许是嬴政对自己的进步沾沾自喜,李信希望蒙恬能够出手,让嬴政知道他的剑术还差得远呢。 蒙恬没有出手教训嬴政,但嬴政已经懂得了谦虚使人进步的道理。李信再教授剑术的时候,嬴政的态度恭恭敬敬,再不见欣喜之态。蒙恬没有排斥李信的教导,认真的聆听李信的教导。蒙家世代习武,却没有拿得出手的剑术,卜兴的剑术,如高高在上的歌剧,儒雅中缺乏杀伐之气。 可李信的剑术不一样,更简单,更直接,处处透着军人的气质。长期与草原人的争斗,李家的剑,带有自己独特的色彩。 “剑是杀人之剑,不管怎么冠以君子之名,拔剑的目的,总归是要杀人的。”蒙恬、嬴政练剑之后,坐地休息,李信的声音传了过来。 蒙恬回过头,见李信也坐了下来,解下了腰中佩戴的青铜剑。剑身修长,有三尺左右,差不多九十厘米。以这个时代的铸造工艺,秦国出产的这类青铜剑,代表了战国时代兵器铸造的最高水平。六国之中,还没有哪一国能够铸造这么长的青铜剑。荆轲刺秦的时候,嬴政无法拔出腰间的佩剑,有焦急心慌的一面,另一面却是佩剑太长。 这家伙肯定杀过不少人,蒙恬心里腹诽,很好奇李信现在是什么爵位。按理来说,能够成为屯长,至少应有不更的爵位,只是蒙恬毕竟已经不是土生土长的蒙恬,秦国的爵位制度,他却是并不熟悉。 “李屯长入宫前,在哪个兵种?”蒙恬喝了一口热汤,询问道。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军制不断完善,后世王朝变更,不管怎么变换,始终没有突破秦朝军制的内核。传统的轻车、车兵,这个时候,并没有退出历史的舞台,秦军编制当中,尚有相当数量的车兵。出了函谷关,面对广阔的黄河中下游平原,车兵仍有用武之地。车兵之后,数量最多的便是材官,也就是步兵,构成了秦军主力。楼船士(水兵)主要布置在巴蜀,不过,上岸之后,仍然是当步兵使用的。 蒙恬最感兴趣的骑兵,有蒙家北地抗击匈奴的传承,当骑兵仍然没有得到蒙骜足够的重视。蒙恬暗地了解过,中原各国,除了赵国胡服骑射,建设过真正有战斗力的骑兵队伍,哪怕是长期与胡人战斗的秦国,也没有建立起庞大的骑兵队伍。长平之战,白起手里的骑兵,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骑在马上的弩兵。 “我指挥的是骑士。”李信抬头挺胸,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但口里却不是很有底气。他心里发着牢骚,好好的带着队伍,李家的长辈不知怎么想的,却让他来陪王太子练剑。 果然,善骑射的李信,果然加入了骑兵。陇西李家,跟骑兵颇为有缘,只是李家的后代李广,却不是一名精干的骑兵军官。或许,李信要比他那个心胸狭窄、老打败仗的子孙要强上许多。 “可是,我听说,骑兵并没有什么前途。”蒙恬没有说谎,秦国历次战争,尤其是进入战国之后,辉煌的战果属于步兵,出身骑兵的高级将领,不是凤毛麟角,根本就没有。公子卬、魏章、司马错、白起、将军樛,哪一个是从骑兵干起,然后进入秦军高层的。 “哼,我认为骑兵在秦国根本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给我一万骑兵,我可以击败十万步兵。”李信有些懊恼,不少的李家子弟,精于骑射,但却并没有在骑兵中长期发展,后来都成为了步兵中的将领。 “一万骑兵,击败十万步兵?”嬴政放下手里的小鼎,显得很有兴趣。 蒙恬没有说话,人类战争史上,少量精锐的骑兵,击败、歼灭数量庞大的步兵,战例层出不穷。汉武帝北击匈奴之前,中国并没有建立真正的骑兵队伍,骑兵战术一片空白,蒙恬很想听听李信的高论。 “只要妥善加以训练,配以适合搏杀的武器,骑兵就不仅仅是只能释放弩箭的弩兵,而是可以成为冲击敌人军阵的骑兵。”李信沾着鼎里热汤,在地面比划着。“这是敌人的军阵,我方先以精锐步兵发动攻击,等敌军方阵出现缺口,再以骑兵冲锋,就可以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天才呀,蒙恬在心里赞叹道。李信没有明确说出冲击性骑兵的概念,但却指出了未来骑兵发展的方向。巨鹿之战,项羽能够击败王离、章邯,正是英布、蒲将军率领精锐步兵拖住秦军军阵,再亲自率领骑兵冲锋,一举奠定了巨鹿之战的胜局。后世的史家,不通军事,过分重视项羽破釜沉舟的精神力量,却忽视了项羽所采用的战术。 “可惜,现在秦国没有足够的骑士,也没有合适的武器。”李信用手涂抹掉地上的演练图,显得有些无奈。 骑兵的培养成本高,箭手的培训周期长,更别说还要在马上练习骑射。冲击敌军方阵,骑兵没有趁手的兵器,往往事倍功半。马镫出现之前,适合马上劈砍的马刀出现之前,世界各地的骑兵,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一种辅助兵种。只有压力山大大帝手中的伙伴骑兵,才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霍去病纵横草原的时候,汉军手里的环首刀,已经是十分趁手的骑兵兵器。 “戟不行吗?”蒙恬突然问道。三国时期,张辽八百骑兵,冲散东吴的军阵,张辽使用的,正是戟。 “戟太长!”李信摇了摇头。 “改短一点不就行了!”嬴政呵呵一笑。 李信、蒙恬相互看了看,苦笑着摇了摇头。秦国的兵器铸造,不是由军方控制,而是由丞相为代表的官僚管理。长戟制造,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轻易不能改动,哪能说改就改。秦军高层,如同普鲁士的总参谋部,目光盯在步兵身上,自然没兴趣大规模的发展骑兵。 嬴政转念一想,明白了李信雄心壮志面临的难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支持你建立一支真正的骑兵!” 第十二章 伐魏 光阴似箭,时光如梭,不知不觉,三年时间匆匆而过,到了庄襄王执政的第三个年头。 “陛下,经过三年休养生息,府库物资充盈,将士们摩拳擦掌,渴望立功,是时候攻打六国了。”朝堂之上,蒙骜有一次提议对外用兵。三年前,蒙骜准备攻打赵国,可赵国适时送还赵姬母子,秦国再去攻打,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邯郸之战,秦国损兵折将,现在赵国中枢,又有李牧主持军事,硬骨头不好啃。赵国北方攻打匈奴的那场战役,蒙骜或多或少听到了风声,认为李牧不那么好对付。内心深处,蒙骜不愿意去攻打赵国。 庄襄王登基后,吕不韦主政,秦国对外攻伐的步伐明显缓了下来,尚没有发生大的战事。没有战争,就没有军功,蒙骜代表着军方,知晓战士们内心的渴望。 “蒙老将军的提议,丞相怎么看?”庄襄王很聪明,把皮球踢给了吕不韦。作为君主,广泛听取臣子们的意见,轻易不作最终决定,这是朝堂廷议的惯例。 “昭襄王时期,秦国几乎年年有战事,虽说胜多败少,可却损耗了秦国的国力,打下的土地,很多都不能守住。长平之战为争上党而起,但现在,上党之地并没有在秦国版图里。”吕不韦脸色平静,古井不波,心里却不愿意蒙骜领兵出征。成为丞相后,吕不韦深知自己根基浅薄,一直在运营自己的势力,数次向蒙骜示好,希望能获得军队的支持,但蒙骜、麃公、桓龁几个老资历的将军,不为所动,暗中抵制吕不韦向军队的渗透。赵姬母子回国后,除了蒙恬偶尔进宫陪嬴政练剑玩耍,蒙骜、蒙武却躲得远远的,不愿意介入朝堂上的政治斗争。“长平、邯郸之战后,秦国已经引起了六国的警惕,无论攻打哪一国,势必会导致山东六国新一轮的合纵。” “丞相此言差矣!”麃公出生反驳道,“邯郸之战后,燕国趁机伐赵,反倒损兵折将,两国仇怨颇深,不会轻易和解。齐国自乐毅破齐之后,齐人心气已失,坐看楚国吞并鲁国,故齐人不足虑。楚国地处南方,现楚王年迈,太子未定,春申君轻易不会离开郢都。缺了燕、齐、楚,三晋合纵,不足为虑。”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一流的政治家中,有一流的军事家,而一流的军事家中,亦不乏一流的政治家。蒙骜、麃公、桓龁征战多年,经历了宣太后、昭襄王、孝文王时代,多次廷议过后,眼界变得更加开阔。对各国局势的把握,或许没有职业纵横家准确,却足够制定一个妥善的军事计划。 蒙骜来自齐国,吕不韦来自卫国,两人都是在秦国的客官,多少还给对方一些情面。麃公则为地地道道的老秦人,在秦国军功体系中,一步步获得今天的地位,心里根本不惧吕不韦。 几个老家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看你们还能折腾多久?吕不韦很有城府,麃公的话,让他很难堪,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示。军队是老秦人的天下,朝堂却是充斥着六国之士,明里暗地,双方或多或少的有些矛盾,只是秦国国势蒸蒸日上,国君并不昏庸,双方的合作才没有龃龉。吕不韦心里清楚,几个将军都决定出兵的话,没有秦王的支持,他根本阻止不了,接下来,就看庄襄王如何决定了。 “蒙老将军,这次我秦国出兵,当攻打三晋之中的哪一国?”丞相、将军意见不一致,麃公甚至怼了吕不韦一番,庄襄王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轻松不少。如果他的将军们,在朝堂上附和吕不韦的意见,庄襄王可就无法安坐钓鱼台了。 “魏国。”蒙骜略一沉吟,迎着庄襄王探寻的目光,道出了秦军攻伐的目标。 “魏国?为何不是实力最弱的韩国?”武将行列的末尾,张唐发现吕不韦的目光飘过来,不得不出声询问。张唐资历尚浅,本来不想发言,但既然投靠了吕不韦,却要有所表示。就算不能阻止蒙恬伐魏,也要上点眼药。秦国朝廷,早在惠文王时期,就有攻灭韩国的声音,张仪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在秦国的不断攻伐下,韩国国势日衰,早已成为了战国七雄中最为弱小的一个,秦国国内灭韩的议论尘嚣日上。 “对呀,柿子都捡软的捏,为何不选择进攻韩国,甚至灭掉韩国?” “战国七雄并存的局面实在太长,韩国的国土仅剩一隅,当不起七雄之一的名声,是时候攻灭韩国了。” “以韩国的实力,我秦国可一战而下。” ······ 张唐一开口,朝廷中的灭韩派,纷纷站出来,列出各种理由,要求首先灭掉韩国,吹响秦国统一天下的号角。这个局面,吕不韦没有想到,丞相府呆了三年,他心里十分清楚,秦国这个时候表面看起来强大,内里却有些虚弱,只是山东六国被打怕了,没有发现秦国的国力大不如前。主张灭韩的人,属于秦国的激进派,希望秦国早日总动员,加快统一天下的步伐。吕不韦深知战争打的是国力,主张稳扎稳打,静等秦国恢复实力,再大规模的发动统一战争。 “我倒要看看,蒙骜、麃公、桓龁这几个老头子,会怎么应对?!”吕不韦不赞同立即灭韩,但他却神神在在,形似假寐,任由激进派勾画美好蓝图。 “好啦,大家都别吵!”朝堂上议论纷纷,人声鼎沸,成何体统,庄襄王制止了大臣们的争吵,转向蒙骜,问道,“蒙老将军,你给大家说说?”攻灭韩国的提议,庄襄王心里多少有些心动,自己在位三年,就能够攻灭韩国,那攻灭魏国还会远吗?要知道,自惠文王灭巴蜀之后,秦国再没有灭国之举。昭襄王时代,彻底征服义渠,但义渠只是松散的游牧民族,与攻灭中原诸国比起来,却没有什么荣誉感。 “诸位说得不错,山东六国中,韩国的实力最弱,正因为韩国的实力最弱,才不能灭掉韩国,最好是不断的削弱它,等时机成熟的时候,韩国就会想熟透的桃子一样,自然而然的落到我秦国的手里。”蒙骜环视着朝堂上的同僚,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掷地有声。“现在攻灭韩国,只会起到打草惊蛇的效果。山东六国,唇亡齿寒,韩国灭亡教训在前,六国就会一心合纵。况且,韩国背靠赵国、魏国,贸然灭韩,赵国、魏国发兵相救,秦军的侧翼得不到保障,很可能会重演邯郸之战的结果。” “那老将军为何主张伐魏,而不是伐赵呢?” “赵国有名将李牧主持军事,平原君居中协调,信陵君出谋划策,赵人的单兵战斗能力,不逊于秦国,贸然伐赵,很难取得战果。可魏国不一样,魏王昏庸,没有会打仗的名将,唯一有帅才的信陵君,却受到魏王猜忌,甚至不敢回国。所以魏国才是最适合攻伐的对象。” “这次伐魏,如果能打通与陶邑的通路,就能让陶邑和秦国本土连成一片。”蒙骜说完后,桓龁补充道。 五国伐齐的时候,秦国获得了陶邑,后来作为穰侯魏冉的封地。陶邑四通八达,商业兴旺,人民富裕,可惜却是一块飞地,秦人想要充分利用陶邑的财富,势必要打通通往陶邑的通路,而魏国正好挡在了秦国和陶邑中间。 “既然如此,这次出兵,就攻打魏国吧!”庄襄王按捺住灭韩的诱惑,同意了攻打魏国的军事计划。或许,短时间之内,不能收获灭国之功,可只要蒙骜的计划能够成功,韩魏两国,迟早会落到秦国的手中。 第十三章 兄弟 秦国即将对外用兵的消息传出后,咸阳顿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山呼海啸,人们尽情释放着内心的期盼。“打仗啦!”“打仗啦!”呼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奔走相告。 人民的性格是制度塑造的,秦人本就尚武,秦国的军公爵制度,保证尚武的秦人能够获得公平的上升通道,久而久之,习惯了军功荣耀的秦人,闻战而喜。战争,对于秦人,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 秦国的制度运转高效,具体明确的量化考核,各个岗位的官员都不敢懈怠偷懒。战争动员令发布后,秦国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兵器粮草均在规定的时间就位,秦国军队,雄赳赳,气昂昂,直奔函谷关而去。士兵们不知道这次攻伐的目标,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内心对军功的憧憬。 秦国的军功文化,让蒙恬想到了后世足球强国的足球文化。秦人年纪尚小的时候,父母长辈就开始战场立功封爵的教育,官府专设的法吏,不厌其烦的讲解、宣传军功爵制度。等秦人长大成人后,制度早已成为了血液里的习惯。秦人普法可不是嘴上说说,商鞅之后,最好的执法就是最好的普法,成了秦国君臣的共识。当一个又一个带着军功荣耀的士伍回到家乡,获得了规定的田宅、奴婢,更胜过法吏口中的千言万语。 “秦国能够崛起,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严格执行了一套公平的制度。”守法是一种习惯,当习惯了秦国的生活后,蒙恬觉得,秦国的法律,远远没有后世宣扬的那么残暴,跟六国比起来,秦律反而显得更为公平合理,尽可能的在限制官员的随意性。在秦国当官,远比后世辛苦得多。秦人力求精确化管理,要求官员不得拖延处理政务,土地、钱粮、人口、牲畜等都要求明确具体数字,如果只是记载“若干”,肯定通不过年终考核,还会受到上级的训斥。平常的时候,跟着蒙武,蒙恬遇见了不少秦国官吏,他们学习法律、户籍管理、计数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形而上学的兴趣。特别是管理钱粮的官员,个个熟背九九乘法表,倒是让蒙恬相当吃惊。两千多年前,秦人已经编制了完善的九九乘法口诀。 越是了解、习惯秦国的制度,蒙恬越是觉得秦制蕴含了一定程度的现代性。数字化管理,黄仁宇一直批判中国人不能进行数字化管理,秦人却努力在尝试,甚至做得相当不错。专业、高素质的官僚队伍,用后世话来说,那就是高素质的公务员队伍。限制官员的权力,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仍然面临将权力关进笼子里的难题,秦人早早的提出,制官更甚于制民。广泛设置的法吏,深入基层,不仅起到了普法的作用,更监督着基层的官吏。秦人不明白法律,会向法吏寻求解答,拿着法吏出具的法律解答,普通秦人也能想明白,同他们打交道的官员,行为到底合不合法。秦国官员知道百姓懂法,有法吏监督,同事举报违法行为,就不敢有违法压迫老百姓的行为。想想后世,中国基层的政府,农民要交费才能收玉米,蒙恬心里就感到十分无奈,轴心时代,中国出现了自己的法治文化,不仅仅是古希腊、古罗马啊! 大军出征后,咸阳平静了许多,蒙府更显得有些冷清。秦国军制,指挥军队和管理军队的人分离,将军们负责征伐,但不负责训练军队。出征的时候,分散训练的军队才会聚集一处,由将军们稍加整合后,就开往战场。蒙骜、蒙武平常呆在咸阳,这次攻打魏国,两人带走了蒙府的亲兵,偌大的蒙府,只剩下了蒙恬、蒙毅,还有一些仆人。 “秦国的这套军制,只有刻板严谨的秦人才能玩得转,只有秦人才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官府制定的法律。”蒙恬觉得,古代的秦国人,和后世的德国人,具有某些相似的品质,同样务实、守法、重视秩序,做事一板一眼,一点也不偷奸耍滑。连粮仓里出现了老鼠洞,该如何处理,谁的责任都规定得很明确的国家,不得不让蒙恬新生敬佩。后世的人,极端推崇古罗马的法治,中世纪更掀起了罗马法复兴运动,可中国早期的法治,代表中国古代法治实践的秦国法治,却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蒙恬一边翻着手里的竹简,一边感叹。同样的兵将分离,赵宋王朝落得个积贫积弱的局面,秦国却造就了虎狼之师。只怕后世那些读圣贤书出身的官员们,整天忙着填诗作词狎妓,少有心思留在具体办实事上吧?! 这样一想,蒙恬就觉得,当初商鞅燔诗书、明法令,确立法家的制度,确实代表了国家治理的实际。搞文学的,就好好去搞文学,不要来参和国家治理。文学家治国,想想后世的王莽,过于理想主义的人成了政治家,想要建设天堂般的美好社会,往往却会将地狱带给了人间。儒家的思想,确实要结合秦国的法治传统,进行变革,儒生们不能老想着建设尧舜禹那样的社会。 等卜兴回来后,再和他好好探讨一番。蒙恬收拾好竹简,伸了一下懒腰。这次出征,卜兴以子夏学说不排斥兵家,说服了蒙武,带着他去见识真正的恢弘战场。如果卜兴能结合法家、兵家的学说,实现儒学的变革升华,蒙恬不介意支持卜兴在秦国拓展儒学。 “大哥,你怎么又在看书呀?”蒙毅撅着嘴,提着剑,满脸不高兴,气呼呼走了进来。蒙恬每天花了更多时间看书,听卜兴讲学,陪嬴政练剑,貌似陪蒙毅的时间少了很多。 “蒙毅,练剑贵在持之以恒,不需要每天花那么多时间的。”蒙恬敲了蒙毅的头一下,不由得笑了,神话的导演,只怕没有想到,武勇无敌的蒙毅,小时候,却是这么一个小气鬼。“练剑练得再好,不过能敌十来人罢了,阿父有没有教你学万人敌啊?” “阿父没有教我学兵法,却让我背秦律,好无聊,都是某甲某乙的。” 蒙武为何不让蒙毅学兵法?蒙恬心想,或是蒙武不想两个儿子都从军吧。战场无情,刀剑无眼,风云变幻,谁也说不清楚。蒙武私下里曾透露,希望蒙毅从文,继承家业,蒙恬则可以随自己的心愿。有多个子女,中国人往往选择不同的教育方式。李嘉诚严格规划李泽钜的道路,却不干涉李泽楷玩女明星,蕴含着类似的道理。蒙毅,以后应该不会往军队发展了,等自己手下带领着几十万军队后,蒙毅更不可能带兵,只能长期留在中枢。想想历史上的蒙毅,长期呆在始皇身边,未尝没有安抚蒙恬的意思。要知道,蒙恬可是统领着秦军最精锐的部队。 “哈哈,秦国以法为治,别说你要学,大哥也要学的。你可不想哪一天犯了法,斩你的手、斩你的脚,在你脸上刺字吧?!” “嘶——”蒙毅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被吓到了,不自觉的摸手摸脚又摸脸。 “好啦好啦,大哥跟你开玩笑呢!”见蒙毅小小的心灵吓得不轻,以后背秦律的时候,肯定不会心不在焉了,秦国未来的司法部长,不通秦律可不行。“就算你犯了事,大哥也会替你出赎罪钱的!”赎罪钱,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罚金,既惩罚了犯罪,又充实了国库。想到这里,蒙恬心里觉着,有机会还是攒点钱好,想想后世的太史公,口袋里没钱,只能悲催的交出宝贵的蛋蛋。 “大哥要出钱,那就不要以后出,现在就出!”蒙毅反应过来,蒙恬在逗他玩呢,顿时起了心思,叫道:“我要吃糖葫芦!还要吃牛肉!” 这个时候的牛肉可不便宜,秦国法律规定,只有超过一定年岁的牛才能再杀,还要获得官府审批。以蒙家在秦国的地位,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牛肉。糖葫芦,这个时代就有糖葫芦啦?会是什么味道? 第十四章 甘罗 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样红,世事无常,谁曾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秦国丞相,甘茂一家,如今会这么落魄潦倒呢?推着轻车,缓缓走过一处豪华的宅子,何氏偏过头,出神的望着宅子的高墙华门,叹了一口长气。 “阿母,你在看什么呢?”甘罗仰望着高高的宅门,心想,为何每次经过这里,母亲都会出神的望着这出府邸,叹息不已。 “没有什么。”何氏回过头来,笑里带着温柔,更带着无言的坚强。甘罗还小,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的身世吧。“甘罗,阿母教你的书背了吗?” “背了!”甘罗记忆里没见过父亲,与母亲何氏相依为命,很孝顺,母亲让他背书,他一点也不敢悖逆。“阿母,我背给你听。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及今,其道一也······” 轻车咕噜噜,童音缥缈,何氏听在耳里,倍感欣慰。黄金万两,不如典籍一卷。甘家虽然败落,失去了田地房宅,好歹传下了一部典籍。据说,当年甘茂缠着张仪,才手抄了这么一卷,当做了传家之宝。想着夫君弥留之际,一再交代,振兴甘家的钥匙,就在这卷书里,何氏不敢怠慢。甘罗稍微懂事的时候,何氏就开始引导甘罗识字背书。甘罗从小懂事,聪明伶俐,从何氏这里学了一些字,秦国咸阳宫前,高高的阙门,发布着秦国的各项法律,甘罗常去那里转悠,有法吏解答,有学人讨论,甘罗竟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常来卖糖葫芦的小孩,却是甘茂的后代。甘家败落了几十年,秦武王之后,甘茂遭樗里疾排挤,再没能回到秦国政坛。 “出示验、传!” 咸阳北市,市场监验过何氏的经营凭证,何氏推着轻车来到了自己的摊位。甘罗搬来一块小石头,固定好车轮,帮着何氏撑起黍草棒,插上一根又一根的糖葫芦。甘茂发迹前,生活同样落魄,曾在楚国郢都以买糖葫芦为生。等甘家落魄了,何氏又重新拾起了这门手艺。 “糖葫芦,不甜不要钱,保准让您清爽香甜,整天都有好心情!”晚春的太阳,哪怕是午时,也没有一丝酷热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无比温暖。这个年代,除了少数贵族之家,人们还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市场上,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总有些人肚里有些饥饿,不能吃饭,随便吃点什么充饥也是好的。甘罗这么一叫喝,有人就开始流口水了。 饥饿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会极大的缓解饥饿感。 “给我来一串!” “我也来一串!” ······ 不一会儿,何氏的摊位前,排起了长队。 没想到,两千多年前的集市,也这么热闹,还这么规范。陪着蒙毅,蒙恬左瞧右看,平常家里不需要他买什么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逛集市。街道很宽阔,可以容四辆马车并排而过,街道两边,一排店面整整齐齐。小本经营的摊贩,呆在露天的摊位里,规规矩矩,热闹却不混乱,熙熙攘攘却很有秩序。想起后世的市场,占道经营,堵塞交通,蒙恬觉得,这古代的集市,倒显得井井有条。 “大哥,你看,卖糖葫芦的就在那里!”顺着蒙毅手指的方向,蒙恬看见了何氏的摊位。鲜红的糖葫芦,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女人微笑着,一边递给客人糖葫芦,一边收钱找零,还有人用手里的货物交换。女人身边的小孩,口里吆喝着,多么温馨的一对母子。 蒙恬心里感叹,这个时代的女人,还没有受到儒家思想的束缚,抛头露面,做生意,尤其是在秦国,只要不违反法律,没有人来管你。法无禁止即允许,详细的法律规定,人们不仅更明确自己的行为,更限制了官府的随意。如果有人以道德跳出来指责别人,只会被人当做跳梁小丑。 当蒙恬、蒙毅赶到何氏摊位的时候,前面还有五人,蒙恬老老实实的排到了队伍后面。 “大哥,会不会轮到我们后,就么有了?”蒙毅歪着身子,盯着糖葫芦一个个减少,心里十分焦急。 “不管有没有,还是要排队的,你想市场监过来抽你一鞭子吗?”蒙恬没有想到,中国人在二十一世纪都没有排队的习惯,两千多年前却能规规矩矩的排队。也难怪,秦人几乎全民皆兵,长期的军事训练,秩序已经成为了秦人的潜意识。军队里排队吃饭,排队领取物资,自然而然的养成了排队的习惯,当形成了习惯之后,就内化为人们素质的一部分。偶有犯事的,扰乱了秩序,挨了几鞭子后,再也不敢放肆。 “让开让开,你们给老子让开!”待轮到蒙毅,刚好只剩下最后一串糖葫芦的时候,一阵喧嚣声突兀的传来。蒙恬回头一看,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衣着华贵,身后跟着两名仆人,趾高气扬的大踏步走了过来。 “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啊!”少年人吸了吸鼻子,满脸不屑的哼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给老子让开!” 阿,蒙恬满脸不悦,心想,哪里来的恶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秦国贵族,为了获取军功,总体素质较高,也不排除有那么几个败类。看眼前这小子,有保镖护卫,衣服镶了丝边,满脸傲气,定是咸阳城里某个贵族家的败类。蒙家将门之家,为了体验普通士卒的生活,蒙家平常衣着饮食都很朴素。蒙家可不希望蒙家子弟,到了军营,却受不了军营的苦。少年人见蒙恬衣着很干净,却朴实无华,身边又没有保镖护卫,就把他当做了市场里某个小店主家的小孩。 “胖墩!” “诶,公子?”少年身后,身材有些圆鼓鼓的护卫,谄媚的笑道。 “最后一串,我要了!” “好嘞,我去给公子拿来!”胖墩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挤开蒙毅,单手向前一伸,“拿来!” 蒙恬心里有气,伸手稳住蒙毅的身子,正想上前理论,可卖糖葫芦的女人说话了。“这位客官,市场有规定,先来后到。这位小公子先到,这串糖葫芦,应该是卖给他的。” “呵,什么小公子?”少年人歪着头,斜着眼睛,十分不屑,“贱民就是贱民,公子是能随便称呼的吗?我看,叫竖子还差不多。” “你才是竖子,你全家都是竖子!”竖子是骂人的话,蒙恬再怎么脾气好,也忍不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出门不看日书,怎么这么倒霉,遇见了高衙内一般的人物。 第十五章 私斗 商鞅变法,在秦国很成功,造就了一大批军功贵族,其中不乏原本是奴隶、平民的人。这批新贵族成了商鞅变法的支持者,老贵族们不得不转变态度,但心里面的隔阂,一百多年过去了,仍然不能完全消除。 很多老贵族的心里面,其实有些看不起迅速崛起的新贵族。在他们看来,贵族可不仅仅代表爵位,更代表着历史,代表着传承。秦国立国几百年,秦国的老贵族一路走来,哪一家背后没有光荣的历史。认真起来,往前追溯,甚至可以上溯到传说中的尧舜禹时代。反观这些新贵族,不少人连贵族礼仪都搞不清楚,粗鲁不堪,一副暴发户的样子。秦国的老贵族,心里面一边咒骂着军功贵族,一边不得不送子弟从军。军功爵律有规定,没有军功,祖先的荣耀可不能在秦国换取爵位。 樊天壹所在的家庭,正是秦国典型的老贵族,历史悠久,樊家的祖先,在秦穆公的时候,已经是秦国的将军,跟随着孟明视,屡败屡战。秦国施行军功爵律之后,樊家自有兵学传承,樊家子弟从军,起步比平民高,不愁没有获取军功的机会。秦军的上升通道很公平,基层军官几乎都是通过斩首获得提拔,可高层将领,仍然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老牌贵族家庭。像白起、王翦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不仅需要特别的才干,更需要特别的机遇。秦国君主或许是为了抑制老牌贵族的势力,秦军的中枢将领,少有老贵族出身,更多是从平民、客卿中任命。秦昭襄王时代的白起、将军樛,庄襄王时期的蒙骜、麃公,有将才,但却不是来自老贵族家庭。 樊天壹不知道,眼前的蒙恬、蒙毅,正是来自新贵族家庭,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樊天壹心中的贵族优越感。老子是贵族,你们这些平民就得对我恭恭敬敬的,允许我插队,好的东西也要让给我。他哪里想到,蒙恬可不会在乎他心中的贵族优越感,再说了,满清鞑子的王朝覆灭后,明面上中国早已没了贵族,蒙恬没有对贵族点头哈腰的习惯。 “嘿,你竟然敢骂我?告诉你,我可是贵族!”樊天壹气坏了,满脸通红,蒙恬不仅不给他面子,反而骂了他。“你你你···知道我阿父是谁吗?趁你小爷我现在心情还好,赶快从我这里钻过去,要不然,有你好看的!”樊天壹腿一张,指了指自己的胯下。他身边的随从,配合着哈哈大笑。 蒙恬多少有些明白,韩信的胯下之辱怎么来的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以欺负人为乐,而他们的父母知道后,恐怕认为孩子还小,不愿意去管教。既然你的父母不管教,就让我好好替他们管教好了。蒙恬心里一横,面不改色,装着糊涂,“你阿父是谁?我怎么晓得,你的脸上有没有写上你父亲的名字。瞧你这副叫嚣的样子,我还以为哪家的疯狗跑出来了呢!” “你小子找死!”樊天壹气得脸色狰狞,拧起小小的拳头,一拳向蒙恬打过来。他也从小习武,打遍樊家儿童无敌手,想着要打得蒙恬求饶。可惜,他遇到的是蒙恬。只见蒙恬伸出手一拨,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拉,眨眼功夫,樊天壹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的一声,樊天壹重重的摔在地上,叫唤不已。蒙恬伸脚踩在的背上,动弹不得,口里只是叫唤,“胖墩、瘦猴,给我杀了这个臭小子,给我杀了他!” 樊天壹的两个随从,胖墩、瘦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上前,可蒙恬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目露寒光,竟然震慑得他们动弹不得。在老牌贵族家庭混了那么久,他们多少见了些世面,见蒙恬小小年纪就这般身手,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脚步顿着,犹豫着,却不敢上前。 “胖墩、瘦猴,你们磨蹭什么?给我杀了他!”樊天壹气急败坏,口里哼哼不已,引来路人纷纷旁观。 “我让你喊打喊杀!”蒙恬也气坏了,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嚣张。秦国法律规定,贵族就算要杀死家里的奴隶,也只能通过官府,严禁动用私刑的。这小子,动不动喊打喊杀,以微知著,家教只怕很糟糕,长大了也是个祸害。这样想着,蒙恬挥舞着拳头,雨点般打在樊天壹身上。蒙毅觉得好玩,时不时偷偷踢上两脚。 “你们,你们欺负我······”樊天壹受不了痛,口水鼻涕都哭了出来。“我阿父是樊於期,他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樊於期?那个背叛秦国,嬴政一定要杀之而后快的樊於期?蒙恬手里的动作一顿。樊於期现在是秦国的后将军,他的妻子,听说是夏太后家的族人。成蟜叛乱的时候,军队实际上却是由他主导的。我靠,你说你阿父是王翦的话,我还会停手,你他吗阿父是樊於期,我还不使劲揍你啊! 樊天壹见蒙恬手突然顿住,心里暗自得意,果然,搬出阿父的名头,这小子就被吓到了。等我脱困,有你这小子好看的。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樊天壹心里的暗笑还没有结束,蒙恬的拳头,却暴雨般下得更猛烈了。 “我让你冒充樊将军家公子!”蒙恬一边打,一边训斥。“樊将军英勇无敌,奉公守法,怎么会有你这么丢人的儿子?!” 我没有冒充,我的阿父真的是樊於期!樊天壹欲哭无泪,怎么阿父的名头不好使了。胖墩、瘦猴背后留着冷汗,这小子,狡猾着呢,反而咬死樊公子冒充樊将军家的公子,这要找谁说理去。 “甘罗,你不上去劝一下吗?”何氏见事情有些失控,生怕连累了他们。 “阿母,你放心吧!”甘罗眼珠子一转,安慰道,“阿母,虽然他们这是私斗,但两人却没有成年,最多只是训斥一顿罢了!” 秦国鼓励公斗,禁止私斗,但那是对成年人而言,未成年人打架斗殴,只要伤害不严重,官府一般是不管的。秦人尚武,小孩子打架,这是尚武精神的一部分。在秦国,小孩子打架,特别是军人家庭,根本不是个事,打输了才是个事。正因为晓得这一点,甘罗就乐得在旁边看热闹。杀猪般哀嚎的樊天壹,甘罗心里没有丝毫同情,谁叫他购物不排队,张口贱民,闭口贱民。 “这位公子,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可就要去内史的监狱里走一遭了!”眼见蒙恬教训得差不多了,甘罗才前来相劝。“要是地上这位有个三长两短,会惊动官府的。” 小孩子打架,行人没有过来相劝。如果蒙恬不收手,构成了秦律上的犯罪,市场上的人们,只怕会见义勇为,将他押往官府了。蒙恬没有想把樊天壹怎么样,只是气不过,教训他一番,樊於期,等过几年,自然会有人收拾他。蒙恬心里清楚,正是因为成蟜叛乱,樊於期出逃,秦国的王翦、杨端和等人,才风风光光的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公子,你没事吧?”胖墩、瘦猴这个时候才过来扶起脸青鼻肿的樊天壹,灰溜溜的逃走了。“小子,我会让你好看的。还有,卖糖葫芦的母子,你们也给我等着瞧,我樊天壹不会放过你们!”樊天壹恨上了蒙恬,连带着甘罗母子,也恨上了。 “甘罗,我们该怎么办啊?”何氏听到樊天壹威胁的话语,有些惊慌失措。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她经历了不少事,自然心里担惊受怕。 “逃,赶快逃离秦国。”甘罗有些懊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母子,从头到尾,没有帮架,没有帮腔,安慰何氏的话,说得很小声,樊天壹没理由听见,这什么事啊?! 甘罗?蒙恬顿住想要离开的脚步,回过头来,打量着这个卖糖葫芦的小子。这难道就是那个十二岁拜上卿的甘罗?历史上的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早早陨落。年少成名,根基浅薄,看来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蒙恬心想,甘罗为振兴家族,行事是不是太过急切,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见何氏愁眉苦脸,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蒙恬突然动了心思,甘罗陷入了困境,不正是趁火打劫,不,趁机雪中送炭的时候吗?甘罗这支潜力股,跌停了盘,这个时候操盘,正是成本最低的时候。 第十六章 招揽 如果甘罗没有遇见蒙恬,很可能会如本来的历史那般,投靠吕不韦。吕不韦利用甘罗的年轻没有经验,肆意压榨他的才华,却又在某个当口,果断的抛弃了他。想起吕不韦那双毒蛇般的眼睛,还有后来的嫪毐事变,蒙恬越发觉得,不能让甘罗就这么去了贼窝。别看吕不韦这些人,一度权势滔天,风光无敌,等嬴政从幕后走到前台,那个权臣不是灰飞烟灭。蒙家、王家就很有智慧,紧紧地站在了嬴政一边。 说起来,蒙恬还得感谢吕不韦,要不是他利用了蒙家一把,蒙恬还不会这么早结识嬴政。蒙武护卫嬴政回咸阳后,蒙家韬光养晦,没什么表示,人们心里却认为,蒙家是支持嬴政的。 既然感谢吕不韦,那就挖丞相墙角吧!后世的人,可是认为吕不韦害死了少年天才甘罗,我就帮他在罪状上减少一条好了。 “这位阿媪,我刚刚听你们说要逃,可出关、住店需要验、传,短时间之内,你们哪里能够备得周全。战国七雄,秦国最强,秦国国君素有统一天下的大志,明君贤相,精诚合作,不出经年,天下终会归一。等到那个时候,你们还能往哪里去?难道还要去往塞外胡人之地吗?”蒙恬连哄带骗,连威带吓,先描述一副黑暗的前景,等对方绝望之下,再上演一场超人归来。 甘罗没有当群众演员的觉悟,听了蒙恬的话,沉思着,口里喃喃着,“去往塞外,未尝不是一种选择。现在北方的胡人,就是夏代的时候,中原人逃亡过去的。” 我靠,甘罗这小屁孩,真是人小鬼大,不晓得北方草原,冬天会有膝盖深的大雪吗?哪里有什么好混的?不然,千百年来,北方的胡人前赴后继,为的就是要到中原来讨个好的生活。瞧甘罗认真的考虑着移民草原的前景,蒙恬总算体会了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这下,蒙恬更有兴趣解救甘罗了,以甘罗的聪明才智,去了草原,成了匈奴单于的客卿,只怕中原边境从此更会鸡犬不宁。李牧离开代地之后,匈奴人卷土从来,中原各国偏又征战不休,无暇顾及,眼睁睁的看着匈奴人再度恢复实力,发展壮大。攘外必先安内,老蒋的话,或许不对,但对秦国而言,却是至理名言。水草丰美的河南地,秦国不是不想占据这块威胁咸阳的肥美土地,但却不愿意两边开战。赵国的境遇也差不多,面临秦国的军事压力,赵人收缩了北方防线,匈奴人的活动范围更是大为扩展。 我想那么多干嘛,还是先帮助嬴政统一华夏大地再说。匈奴人嘛,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甘罗,你以为塞外的日子好过吗?有去往塞外的商人回来说,草原上的人,常年吃不饱穿不暖,一场大雪下来,牛羊牲畜就会冻死不少,一个部落然后就消失了。我们母子去塞外,也许这个冬天,都挨不过去呢!”蒙恬正想着怎么打击甘罗,没想到何氏却代为出手。甘罗毕竟还小,再怎么聪明,见识也十分有限,和氏璧也需要匠人精细打磨。听了母亲的话,甘罗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当然了,眼里顿时变得有些黯淡,如霜打的茄子。 哎,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时候,打击我们最深的,却是我们的亲人。时隔两千多年,这份道理仍然没有过时。 “刚才那位叫樊天壹的顽劣公子,你们也看到了,小鬼难缠,只怕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们麻烦!”蒙恬指着远去的樊天壹,从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依我看,你们当找一户人家,成为他们的家臣,才能够托得庇护。” “可我们母子,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人庇护呢?”何氏顿了顿脚,苦思着甘家剩余的人脉,只怕没有人会愿意帮忙。刚刚那混小子可说了,他父亲叫什么樊於期,有大庶长的爵位,担任秦国的后将军,权势只怕不小。 何氏愁眉苦脸,甘罗的眼睛却亮了起来。“阿母,我听说丞相府正在大规模招揽门客,我们可以去投奔吕丞相。” 秦国贵族有养门客的传统,但却没有做垄断大企业的想法。吕不韦在赵国的时候,见识了平原君、信陵君门客三千的盛况,心里却起了攀比的心思。坐稳丞相的位置后,就将这种大规模豢养门客的习惯带了过来,只要愿意去投奔的,这个时候几乎是来者不拒。甘罗这个时候去,吕不韦肯定会抓住机会,好好宣传一番,起到千金买骨的效果。甘罗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我在这里说这么多,显得多有耐心,你就不能说句“公子,为之奈何吗”。 好事多磨,长耳朵刘备为了招揽诸葛亮,三顾茅庐,我蒙恬为了招揽甘罗,也就不要那么矜持了。“吕丞相大商人出身,能进丞相府,必有自身的价值,你们又有什么能让吕丞相看上眼的呢?”蒙恬瞧了瞧甘罗,又看了看何氏。何氏三十多岁的样子,常年劳动,皮肤显得很粗糙,吕不韦再怎么好色,也不会对何氏有什么想法。至于甘罗,就算脑瓜子很聪明,短时间也不会入了吕不韦的法眼。不过,如果和吕不韦有了亲密接触,吕不韦自然会发现甘罗的潜力。吕不韦常年经商,见过的人不少,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只是这些话,蒙恬不会对甘罗说。 蒙恬不清楚,原本的历史上,甘罗是怎么混进丞相府的。这个时候的甘罗,只是一块璞玉,没有丞相府里的浸淫,他的智慧还没有得到开光。 “大哥,要不让他们到我们家去,天天给我糖葫芦吃,还不用花钱。”甘罗正在思索蒙恬的话,想着怎么打动吕丞相呢。偷偷吃完最后一根糖葫芦的蒙毅,抹了抹嘴,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这怎么行,岂不是连累公子了吗?”何氏连忙推辞。 “连累倒谈不上,樊家再怎么嚣张,我想,还是不敢来蒙府闹事的。”蒙恬心里感谢蒙毅的助攻,不动神色,道出了自己的来历。 “你莫非就是蒙恬?”甘罗上下打量着蒙恬,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色彩。堂堂蒙家的子弟,为何穿得这么朴素,彬彬有礼,跟刚刚的樊家恶少比起来,同样是将门之家,为何差别就这么大呢!甘罗常去咸阳宫前的阙门,曾听人说起过,蒙武迎接赵姬母子的时候,蒙恬面对刺客,毫不畏惧,拼死相搏,护得嬴政安然无恙。只是蒙恬晓得木秀于林的道理,回到咸阳后却显得很低调,甘罗从未在咸阳城里看到蒙恬,像别家公子那样策马飞奔。 “我就是蒙恬!说起来,今天这场纠纷,也有我们的份。自然不能让你们担惊受怕,甚至流落天涯,我大父、阿父攻打魏国去了,家里由我做主。你们一百个放心,去了我蒙家,包你们生活得安安心心!”蒙恬搂着甘罗的肩膀,继续诱惑着,“你嘛,平常跟着我读书练剑,等将来从军,立了军功,骑在那个樊将军头上,看他家的小子还怎么嚣张······” 第十七章 护短 “我的儿啊,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啦?”夏氏抱着樊天壹浮肿的猪头,痛心不已。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坏了,从小到大,别说打,连骂都没有骂过。“你们两个是怎么保护我儿的?怎么他被人打了,你们两个屁事都没有?来人,给我拉下去,打断他们的手脚,留着也没什么用!” “饶命啊,夫人!”·······胖墩、瘦猴两人听了夏氏的话,惊惧不已,膝盖顿时软了下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家兵们可不管他们鬼哭狼嚎的惨样,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拖走了这两个倒霉蛋。 “儿啊,到底是谁啊?”夏氏呼天抢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谁?樊天壹傻了眼,不是谁都像他那样,跳出来自报家门,报出我父亲是某某。樊天壹是谁,当时市场上很多人都知道了,可动手教训他的蒙恬,到底会是谁家的小子,樊天壹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母,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跟我差不多大。”樊天壹努力的回忆着,“我告诉他,我阿父是樊於期,可他却没有收手,力气反而加重了。” “什么?他竟然不把我们樊家放在眼里,等你阿父回来,好好的收拾他们!”夏氏气坏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明知道是我樊家人,不晓得倒头便拜,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活腻了。她似乎忘记了,孝文王活着的时候,夏太后并不受宠,樊家也没有什么特别地位,等庄襄王即位,夏氏与有荣焉,樊家才开始在秦国政坛火箭般崛起。庄襄王为了平衡华阳太后的势力,对夏太后一脉多有扶持。夏氏仗着自己的姨母是太后,眼高于顶,早就活在了云端里。 暮食的时候,樊於期刚刚踏进家门,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怎么一个个如临大敌,气都不敢出一口。“家里又发生什么事啦?”樊於期皱着眉头,家有悍妻,脾气越来越大,他偏又不敢得罪,活得有些无奈。 “夫人叫人打断了胖墩、瘦猴的腿······”离他最近的隶臣小声回道。 “什么?”樊於期吃了一惊,心里不由得有些恼怒。胖墩、瘦猴的父亲是他帐下的短兵,曾经拼死护卫过他的性命,却没能活着回来,感念他们的恩情,才把胖墩、瘦猴接到了府里。他俩身份虽然是隶臣,但樊於期却从未把他们当奴隶对待,而是让他们照顾好自家公子,既轻松,又没有什么危险。 “我说,你又发什么疯?怎么把胖墩、瘦猴的腿给打断了呢?”樊於期人未到,话音倒远远传了开去。 夏氏正懊恼着呢,听见樊於期的责备,酝酿着的火山顿时爆发。“哟,你怎么那么关心那两个小子,不会是在外面偷生的吧?我让他们陪着天壹去市场逛逛,却放任天壹被人打,这样的隶臣,留着有什么用!” “天壹被人打?”樊於期有些哭笑不得,哪里肯相信,“天壹打别人还差不多,哪里会被人打?这么多年来,有谁敢打他,连我,他老子,都打不了他的。”有夏氏这样的母亲,樊於期还真没有打过樊天壹。 “哼,你还不信,不信你跟我进去看看!” 夏氏拉着樊於期,到得樊天壹的房里。只见松软的寝被上,躺着一个大胖小子,樊於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的宝贝儿子么,身材却是整个大了一圈。脸变得圆圆的,胖胖的,活像一个超大号的蹴鞠。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樊於期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查看樊天壹的伤势。 “怎么回事,被人打了呗!” “是谁?” “你问我,我去问谁?” “天壹,你说是谁?”樊於期上下摸了儿子一遍,发现儿子浑身浮肿,看起来十分吓人,内里却没什么大碍。下手的人拿捏得好分寸,这样的伤势,休息十天半月,也就没事了,可人却会受痛。就算告到內史府里,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最多不过就是训斥一顿罢了。明显就是故意的,天壹挨了打,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混蛋没有说他是谁,不过,市场那么多人,总有人知道。”樊天壹故意哼哼唧唧,显得很痛苦,见父亲动了怒气,心里暗自得意。“卖糖葫芦的母子是他们的帮凶,找到他们,那小子肯定跑不过。”为啥说小鬼难缠呢,明明没有甘罗母子什么事,樊天壹一句话,他们却成了共犯。 “樊熊!” “将军,属下在!”樊於期话音刚落,外面院子里,一名精壮汉子挺身而出。 “你带一什短兵,前去调查清楚,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欺负到我樊家头上了!” ******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樊熊领着十名短兵,快步奔向市场,等问清楚甘罗母子的住处后,又马不停蹄的奔向咸阳北城的一处街道,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少部分有低等爵位。 “轰······”樊熊一脚踢开目标房屋,径直闯了进去,“都给我抓起来!” 哐哐当当,短兵们深入内室,一无所获。“什长,这里没人。” “怎么会没人?我刚才打听得清清楚楚,这里就是那何氏母子的住处。”樊熊兀自不信,待他里里外外检查了遍,确实没有发现任何踪影,也没有什么地窖密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樊熊正在纳闷,里监门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短剑,高声喝道,“你们怎么私闯民宅,有官府的批文吗?刚刚你说,你们是来邀请人的,有你们这么邀请的吗?你们这是违反行为,我要去官府告发你们!”这里监门战场受伤后,退役后来这里看门,他管理的这里,出了事,他可是要连坐的。这些人,刚刚拿花言巧语骗了他,他气得胡子不断抖动。 “老军,你别生气,我们将军得到消息,这户人家,却是魏国来的奸细。十万火急,还没来得及找官府下批文。”樊熊知道这是樊家的私事,不敢闹大,万一这里监门告到官府,樊家可就会怪他办事不力了。“如果真是魏国来的奸细,出了事,你也跑不了。你给我说说,他们逃到哪里去了?官府问起来,算你告发有功。” 奸细?里监门差点没有叫出声来,收容奸细,那可就是通敌。想起午后不久,有人匆匆忙忙接走了何氏母子,难道这何氏母子真的是魏国来的奸细?可他们咸阳话说得很正宗,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像啊?里监门心里有些狐疑,但也不敢堵上自己的性命前程。沉吟半晌,回忆着说,“午后,有人接他们往南城去了······” 里监门话还没有说完,樊熊脚步飞快,领着人马,一阵风似的往南城去了。 一路打听,樊熊循着路径,越往南城,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南城住的人很特殊,很多是来自六国的客卿,不少军功贵族也住在这里。时间久了,秦国的上将军府,也设在了南城。他们这一路走着,最后停在了蒙府的大门前。 “你们确信是这里?”樊熊逡巡着,目光探寻着身后的短兵们。 “什长,我们打听到的,那何氏母子,确实进了这里。”一名短兵抬头仰望着上将军府气派的高门,尽管不敢相信,但仍然肯定打听到的消息没错。 何氏母子进了蒙府,樊公子又被人打了?莫非,打樊公子的那人,就是蒙家的蒙恬?说起来,蒙府里,就只有蒙恬跟樊天壹差不多大。与樊天壹不同的是,蒙恬属于这个时代的自身宅男,深居简出,有英武的名声,却不会在咸阳闹市里看见蒙恬的身影。 樊家的短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樊家公子平常的纨绔样,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 “我们回去如实汇报,将军自会处理的!” 第十八章 私心 万米长跑,没到终点的时候,凭着毅力,人总可以一步一步,坚持向终点迈进。跨过终点后,心气儿一泄,再没有奔跑的力气。多少年来,自丈夫去世后,何氏心心盼望着甘罗有一个好的前程,进得蒙府后,成了蒙家的家臣,何氏得偿所愿,过度的辛劳,早已透支了她的身体。 “阿母,你小心躺着,我给你喂药。”甘罗端着盛药的汤碗,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的送往何氏的嘴边。 甘家祖宗显灵,只要甘罗呆在蒙府,不愁没有出头之日。这三个月来,蒙恬与甘罗相处得很融洽,何氏喜在心里,他看得出来,蒙恬很器重甘罗,两人看起来就像兄弟,渐渐亲密无间。 “甘罗,为母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怕是不久就会去见禹神了。”何氏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索出一块青色的玉佩,上面有一个“甘”字。小心抚摸着手里的青色玉佩,何氏拉过甘罗的手,交代着说,“我走之前,有件事必须要给你说。你的高大父甘茂,曾是秦国的丞相,在秦国有处宅子,就是我带你经常路过的那处宅子,你可要好好努力,以后要记得拿回来。” 甘茂曾经领兵攻打韩国宜阳,风头一时无两。秦武王前往前线阅兵的时候,心血来潮,非要和孟悦比试举鼎,结果伤了髀骨,意外身外。事后,甘罗、孟悦受了连累,孟悦诛族,甘茂逃亡。五六十年前发生的事,很多秦人的记忆早已淡忘,甘罗得到的信息也很模糊,突然听到自己的祖上是甘茂,一时有些触动,可却没有特别的激动。原来,我的父辈,也曾风光过。甘罗淡淡的想道。 “我记住了!”迎着何氏殷切的目光,甘罗开口答应下来。“我一定会重新拿回属于我甘家的田宅。”按照秦国的政策,甘罗心里清楚,要拿回曾经的田宅,必须要为国家立功才行,蒙家将门世家,不缺少获取军功的机会。 “蒙家在我们母子最困难的时候予以救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要记住,当用心效忠蒙家,忠心无贰!” “甘罗谨记母亲教诲!” 何氏笑了,心里感到很欣慰,只要蒙家不倒,甘罗不愁没有一个远大的前程。“蒙公子,你进来吧!” “蒙恬拜见甘夫人!”等候在屋外的蒙恬,听见何氏的呼唤,赶快走进屋,同甘罗一起,并肩坐在何氏身前。何氏的身体,他从医师口里得知,怕是没有多久了。宫里太医夏寅岩开的药,也只能吊着何氏的命一时算一时。 “甘罗,你在为母面前,向蒙公子立下誓言!”何氏将玉佩交到甘罗手里,引导着甘罗面朝东方,刚好跪在蒙恬面前。 “列祖列宗、禹神在上,我甘罗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忠于蒙氏一族,如有背叛,当遭天打雷劈!”郑重的立完誓言,甘罗又磕了一个头。 中国人发誓跟赌咒,这习惯从两千多年就开始啦?甘罗立下如此重誓,蒙恬一时不太习惯古人的这种效忠仪式。何氏在旁看着,却觉得很满意,口里喃喃着,“好好好······”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轻,慢慢闭上了眼睛,面色暗想,嘴角竟然还挂着一丝微笑。 “阿母!” “甘夫人!” 哗啦啦······上天似乎感受到生命的流逝,疾风骤雨转瞬间袭击了整个咸阳城,偌大的蒙府,笼罩在一片雾雨蒙蒙中。 “下雨了,不知前线的父亲、大父怎么样了?”蒙恬感受着劲风吹到脸上的雨花,目光越过函谷关,越向了魏国的方向。 ****** 咸阳宫,恢弘的大殿里,烛光闪耀,驱散了黑云骤雨降下的压迫感。 高高的王座上,庄襄王手里握着前线传回的战报,沉吟不语。 “蒙老将军说,今年的季风雨来得比往年早,大河汛期将至,建议暂时放弃打通陶邑的计划。”庄襄王微微示意,随身服侍的宦官轻轻拿起桌案上的绸布,交到了吕不韦的手里。 古代打仗,没有专门的气候预警,突然遭遇气候剧烈变化,无论前线领兵的将领,还是后方负责统筹的国君,都感到相当无奈。 吕不韦不喜欢蒙骜的油盐不进,但蒙骜也从来没有在施政上反对过他,站在秦国的角度,这个时候撤兵,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吕不韦不懂军事,仅仅读了孙子兵法,远远不能真正指挥一支大军获得胜利。 麃公、王龁从军多年,谨慎求稳,用不着跟大自然过不去。吕不韦、麃公、王龁都赞同撤军,等季风雨过后,再做打算。 “我认为蒙老将军不用撤军,反而应该继续用兵。”没等庄襄王拿定主意,后将军樊於期却表示了不同看法。“陶邑打不通,可以攻打魏国都城大梁。大梁附近,良田众多,水利发达,交通发达,即使有些风雨,也不影响行军。何况,魏国君臣见天气恶劣,心有松懈,出其不意,没准儿能一战攻克大梁。” 攻克大梁,那岂不是能灭了魏国?庄襄王眯着眼睛,瞧着这个樊於期,母亲夏太后竭力推荐的老秦军功贵族,觉得顺眼了许多。不是没个人面对着西施,却能柳下惠;也不是每个国君面对着攻克帝国首都的诱惑,都能保持克制。庄襄王心动了,心绪激荡之下,蒙骜弱国而不灭国的言论,破碎如烟雨般消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与其弱了国,等后人来灭,何不我先灭一国试试?! “樊将军所言甚合寡人心意!”庄襄王不懂军事,樊於期画的蓝图如此美好,庄襄王似乎能想象到魏王跪伏在自己面前。“立即传令给蒙骜,让大军转攻大梁!” “陛下,蒙将军身在前线,如果能够攻打大梁,蒙将军自会提出来的。”麃公、王龁狠狠瞪了樊於期一眼,连忙劝阻,“大梁城魏武侯的时候就开始营造,高墙深垒,很难攻打,比邯郸更甚。” 吕不韦再不懂军事,但他足布遍及中原,大梁城更是去过很多次,心里清楚大梁城是块硬骨头。想出口相劝,可暗中看到庄襄王眼里的兴奋劲,就知道这位拜华阳太后为母的异人,迫切的想要做出一番成绩,证明自己不是靠商人和女人上位,而是真正合格的秦国君主。 “当年商君攻打魏国故都安邑,不也是一战而下吗?”樊於期心里一狠心,想想夏氏说的话,凭什么秦军高层尽被这些出身低贱的军功贵族给占据了。蒙骜其人,不过是从齐国逃出来的。麃公、王龁的祖上,更没有叫得出名的人物。这些老家伙不让道,他就永远没有机会。“这些年,魏国在我秦国手里,屡战屡败,军民早已丧失了士气,等我秦国军队突然现身大梁城,魏王惊惧之下,不战而降都有可能。” 樊於期没有去过大梁城,但也知道大梁城难攻打,嘴上却轻飘飘的,说得大梁城的城墙好像纸糊的,忽悠得庄襄王心里一愣一愣的。蒙家站到了嬴政一边,夏太后早有暗示,让他抓住机会打压蒙氏一族,刚好蒙恬打了樊天壹一顿,樊於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报复的机会。 商鞅变法后,魏国国运日下,打一仗拜一仗,东败于齐国,西败于秦国,连故都安邑都丢了。原来的老大哥,混成了这幅样子,人见人欺,再没有人将魏国放在眼里。内心深处,庄襄王瞧不起魏国,别说庄襄王,秦人现在提起魏国,谁还将这个战国第一个霸主放在眼里。只有同出赢氏一脉的赵氏,才与秦国棋逢对手。 “寡人心意已决,传令大军,转攻大梁!”战国七雄并存这么多年,寡人能不能成为第一个攻灭山东之国的秦国国君呢。退朝后,庄襄王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大殿,目光望向函谷关的方向,心里念着,蒙老将军啊,千万别让寡人失望啊! 第十九章 兵败 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即使你过不去,时间也会把你推过去的。 何氏离世,甘罗一度哀毁骨立,待悄悄下葬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甘罗渐渐收起了面上的悲伤。逝者已矣,生者却要继续前行。 花谢之后,待得新的一春,又会生机盎然。何氏的生命之花凋谢,甘罗的人生旅途才刚刚开始。蒙府的藏书室里,甘罗的身影天天出现,如饥似渴的吸取着知识的养分。 练剑。 读书。 骑射。 蒙恬恢复了宅男的生活,努力打磨自己的技艺,研习古代兵法。 时光匆匆,又是三个月转瞬而过,眼看就要到秋收的时节。秦国大军,东出函谷关大半年,仍然没有班师回国的消息,蒙恬心里颇有些空空的感觉。偌大的蒙府里,只有三个半大孩子,一些隶臣、亲兵,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残,冷冷清清,时间久了,让人心里升起一丝寂寥的心思。 蒙家将门世家,收容的隶臣妾,个个都呆过壮女营,按后世的说法,女孩子属性释放着万丈光芒。想想不少贵族家里的公子,调戏家里的美丽奴婢,近水楼台先得月,蒙恬心里只能哀叹蒙家人别样的审美情趣。 蒙恬骑马沿着蒙家演武场跑了几圈,一阵风吹过,阳光突然变得暗淡,天上的乌云黑压压一片,昊天上帝又要降下雨露了。 ****** 函谷关通往咸阳的官道上,一名身着黑色轻衣的骑士,行色匆匆,不断的鞭打着坐骑,向着咸阳城飞奔。他的背上,插着一面小旗,秦人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秦军军营里的信使,又是从函谷关方向而来,莫不是捷报?可如果是捷报的话,信使早就会一路高声通报,可为何却会这么安静? 这骑士冒雨前行,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身怀再好的骑术,在没有马镫的时代,只怕会一头栽在路上。可骑士身体摇摇欲坠,愣是紧紧地扣在马背上,他的双腿动弹不得,早已死死的和坐骑的身子捆在了一起。 咸阳后宫,佳丽美人无数,郑卫之地的姑娘,柔弱无骨,歌喉婉转。赵地的美女,豪放大胆,花样百般多样。庄襄王用过晚膳,饱暖思**,直接去了咸阳后宫里的一处别院。中庶子景开,从西方商人手里买下了一位美女,与华夏人大为不同,皮肤纯白如雪,眼睛透着碧色,头发散发着黄金般的光芒。成为秦王后,庄襄王悦女无数,早年受了不少苦,一心想要弥补失去的欢乐时光。中原各国的美女,连远在东南之地的吴越美女,庄襄王同样细细品尝过,只是想到那黑雕的牙齿,庄襄王从此再也提不起性趣。 金发碧眼的美人,西边月氏国来的,那塞外蛮荒之地,竟有这等奇特的美女。想着景开颤颠颠的神情,庄襄王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可人的模样,下边的龙鞭顿时变得生龙活虎,神勇无敌。现在时间越来越短了,庄襄王接过身后宦官手里递过来的精美小盒子,取出里边红彤彤的丹药,含在口里,遇水即化,温润的感觉弥漫全身,庄襄王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太医夏寅岩劝他远离方士,修身节欲,庄襄王从来没有听在耳里。远离方士,谁来为他炼丹?修身节欲,难道身在百花丛中,要寡人做柳下惠吗? “陛下去了哪里?”庄襄王刚离去没多久,吕不韦、麃公匆匆忙忙赶到了咸阳宫,事关重大紧急,由不得他们不心急。老将王龁旧伤复发,风湿病又犯了,躺了不少日子,离不了地。眼下,秦国军政,实际上是由吕不韦、麃公在操持。 “大王去了怡红院。”值守的宦官见丞相、前将军联袂而来,不敢怠慢,直领着往怡红院而去。 左拐右拐,经过亭台别院,楼榭回廊,吕不韦、麃公终于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小别院,假山错落有致,秋菊花开争艳,真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吕不韦早听说庄襄王有处别院,没想到却是这里,是为了避开赵姬和夏贵妃么? “丞相大人、前将军大人,你们怎么来啦?大王正在忙呢!”守门的宦官忙伸手拦住欲往里边闯的麃公,悄声劝道,“要不还是耐心等等吧?” “等,再等下去,函谷关都要被攻破了!”麃公一把推开不识好歹的小宦官,两朝老臣,算上孝文王的话,可就是三朝老臣,怎么可能在军情紧急的时候,却眼睁睁看着国君在祸水里边挣扎。小宦官见麃公硬闯,丞相不仅没有出声阻止,也往里面挤,一时没了底气,阻挡得也不是那么坚决。 秋雨绵绵,静谧无声,别院深处的小屋里,没有呻吟喘气声。小宦官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大王坚持的时间不长,应该是完事了。 “陛下,信陵君魏无忌从赵国借兵,偷袭我军侧翼,蒙将军败守函谷关。魏无忌纠合赵魏韩楚周五国兵马,正猛攻函谷关······”麃公还没能宦官通报,心急如焚,高声呼道。 “什么······”麃公话音未落,小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声,接着却断了声响。“啊······”众人愣神的功夫,一声女人的惊叫撕破了空气,只见一位身披轻纱,金发碧眼的美艳女子,慌慌张张从屋里跑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指着里屋的庄襄王。 麃公、吕不韦顿觉不妙,按捺不住,脚步生风,向着庄襄王直奔。经过那女子的时候,吕不韦斜眼瞥了女子一眼,心里划过一丝颤动,真是一个尤物。吕不韦注意到,女子的唇边沾染着丝丝乳白色的痕迹,竟然是用嘴的,怪不得没有什么动静。 “陛下,陛下······”麃公唤着昏迷过去的庄襄王,哪里有半分回应。跟来的两个宦官,见庄襄王赤裸着身子,龙鞭末梢,乳白色的痕迹丝丝可见,忙服侍着国君更衣。 麃公傻了眼,吕不韦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名宦官用手探了探庄襄王的鼻子,还有气,连忙爬起来,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向太医院奔去。 “丞相,现在怎么办?”蒙骜传信回来,要求向函谷关增兵,现在国君昏迷不醒,到底是增兵呢?还是不增兵呢?没有国君的虎符,他该怎么调兵? “为今之计,只有便宜从事。陛下不能理事,我们去问太后,该如何处理。” “哪个太后?” “华阳太后。” 吕不韦拉着麃公,径直赶往华阳太后的寝宫。当初,吕不韦为异人做说客的时候,曾拜访过华阳太后。正因为有过接触,吕不韦才不会把华阳太后当成以色侍人的无脑女子。华阳太后一家在秦国有深厚势力,说起来跟宣太后还沾点亲戚关系,弟弟、妹妹早已在秦国扎下了根,没有华阳太后的支持,孝文王的太子之位不可能做得那么安稳。当华阳太后提出收异人为嫡子的时候,孝文王更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只要有华阳太后出面,那些宗室公子,就不会轻举妄动。 秦国历史,宗室斗争没有赵国那么激烈,可年幼的国君,仍然十分危险。换了异人的其他兄弟成为秦王,吕不韦的相位可就保不住了。 祸兮福所倚,庄襄王突然中风,正是我吕不韦大展宏图的机会。蒙骜新败,同样败在魏无忌手里,正是内心惶恐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拉近与军方的关系。只要取得军队的支持,培植终于我的势力,我就不相信,以我吕不韦的聪明才智,不能成为下一个田常? 第二十章 信陵君的传说 秦军败啦? 蒙恬正点着油灯,同甘罗一道读书,蒙武的贴身亲兵,蒙家家臣的家生子蒙虎,带回了蒙骜兵败的消息。 “快先去换件衣服,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蒙虎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刚刚傅籍从军没多久,雨淋了一身,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口里不住的哆嗦,两腿不断的打摆子。饶是从小练习骑射,一路马不停蹄,飞奔而来,再好的身体素质,也有些吃不消。 换了身干净衣服,喝了几口姜汤,蒙虎心绪恢复如常,理了理思路,开始讲述前线的战况。蒙骜挥军向大梁发动进攻,确实出乎魏国君臣的预料,一度攻上了大梁城头,可没想到信陵君魏无忌,率领赵国援军,突然南下,一举击溃大河北岸的张唐部队。渡河后,马不停蹄,急行军三百里,与大梁守军里应外合,大败围城的秦军部队。蒙骜率军且战且退,魏韩赵楚军队轮番出击,历尽艰难,好不容易退回函谷关,部队几乎伤亡过半。东周国见信陵君叩关,派出一支部队,也来凑热闹。五国联军,气势浩荡,士气高昂,大有不攻破函谷关,誓不罢兵的架势。 信陵君真乃人杰也! 十年前,信陵君窃符救赵,一举击败围攻邯郸的秦国军队,秦军伤亡惨重,总指挥王陵受到牵连,被昭襄王打进了冷宫。十年后,信陵君借兵赵国,狂飙突进,再次大败秦军。狮子率领群羊,可以打败绵羊率领的狼群。蒙骜有一定的军事才能,用兵也很谨慎,可跟信陵君比起来,蒙骜就显得有些平庸。信陵君魏无忌绝对当得上魏氏一族百年难得一遇的军事情报天才,可以说是上天赐给魏国的礼物。早在信陵君还年轻的时候,他的情报触角早已布局天下,甚至在赵王身边安插了线人。有一次,信陵君陪他哥哥魏安釐王对弈,信使传来消息,赵国边境有兵马调动,安釐王大惊失色,坐卧不安,只有信陵君安然恬淡,说“不用惊慌,赵王围猎而已。”安釐王大为奇怪,信陵君透露,他的门客里有善于打探消息的人才,早已在赵国宫廷里布下钉子。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特殊的才能,势必会在其他方面有所缺漏,很少有人得到了上天十全十美的眷顾。信陵君军事才能一流,情报才能绝顶,礼贤下士,善于招揽人才,但他本人缺少政治上的觉悟,他的门客里,也没有真正的政治人才。财不露白,情报网络,哪能随便给人交底,更何况那个人是魏国的君主,多少年来,信陵君始终得不到安釐王信任,有安釐王昏庸的原因,也有信陵君锋芒太过的错误。 刘季那个老流氓崇拜的偶像,果然名不虚传!蒙恬心里没有对古人的轻视,清楚山东六国之中,并不缺少人才,如果信陵君掌握魏国大权,以信陵君的国际声望,合纵联盟会死死卡住秦国向东扩张的道路。派出一个门客,都能领来楚国大军,战国四君子中,只有信陵君才能做到吧!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人才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哪个时代,只有人才始终是稀缺资源。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这句话,蒙恬始终怀疑它的片面性。纵观整个人类历史,因英雄人物意外陨落,导致民族、国家命运截然不同的例子,实在太多。得一人而国兴,没有杰出人才秀于林中,再多的人民群众,也只是乌合之众罢了。少数民族征服地大物博人多的国家,往往是因为诞生了不出世的天才人物。 秦国似乎没有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强大,蒙恬深有感受,只要六国军队,有合适将领指挥,秦军并不能占到上风。白起陨落后,秦国对外征战,小打小闹,还败多胜少,后期更是将才凋零,由老将撑着场面。 函谷关易守难攻,秦国中枢运转正常,蒙骜守函谷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信陵君越是做出攻打函谷关的架势,越不会真的向函谷关发动进攻。联军的致命弱点就在这里,没有哪一国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在函谷关下流尽献血,即使信陵君的声望如日中天也不行。联军可以向秦军发动野战进攻,却不会老老实实的攻打函谷雄关,而信陵君也不会命令魏国子弟兵白白流血。 醉卧之意不在酒,信陵君的心里面,应该没有在函谷关,而是应该在陶邑哪里。陶邑属于原来的宋国地盘,位居中原商道中枢,四通八达,商贸兴旺,百业繁盛,人民富庶。趁刚刚打败秦国,军民士气正旺的时候,正是攻占陶邑的好时候。想到这里,蒙恬一点也不担心函谷关的局势,秦国大败,可远没有秦末亡国的危机,只要秦国缓过气来,再次东出的时候,绝对会令六国大吃一惊。 庄襄王在位三年而崩,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也就是说,庄襄王会在今年驾崩,嬴政也会在今年登基。庄襄王驾崩,会不会跟秦军打了败仗有关系? “老将军交代,让公子前去拜访刚成君蔡泽。”蒙虎掏出一片竹简,递到蒙恬手里,可惜上面经雨水洗刷,早已模糊不清。蒙虎跪坐在一旁,面色惶恐,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怪不得蒙虎,蒙恬没有怪罪蒙虎的意思,细细打量着竹简上一片模糊的字迹,蒙恬寻思着,大父为何让我去拜访蔡泽? 蔡泽来自燕国,范雎为了避罪,推荐蔡泽接任丞相,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了下来。吕不韦担任丞相后,蔡泽更没有复相的希望,一度想要辞官,可庄襄王却让他担任御史大夫,副丞相的名分安慰了蔡泽的虚荣心。难道大父害怕蔡泽纠结御史弹劾他? 昭襄王赐死白起,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漫漫秦国历史,秦国国君没有杀害将军的传统。孟明视屡战屡败,秦穆公也没有要求他自杀以谢国人。秦穆公确立的先例,后世的秦国国君继承了下来,秦国的将军,领军打了败仗,回国后最严重的惩罚,不过是打入冷宫,罢免官职,不会像楚国君主那样,动不动要求将军自杀,覆军杀将。可白起、司马靳死后,秦国的将军们,脖子上感受到了一股凉意。蒙骜新败,如果蔡泽卖力弹劾的话,蒙骜也怕招架不住。 “公子,蔡泽在秦国根基不牢,应侯范睢死后,蔡泽没有任何表示,甚是薄情,秦人尤其不喜。”甘罗仔细听完蒙虎的话,思虑后,开口说道,“蔡泽心里清楚,陛下支持他,他才能成为御史大夫,拜访蔡泽,就可以窥探陛下的心思。” “这么说来,去拜访蔡泽,就相当于投石问路了?”蒙恬心里一动,昭襄王什么时候驾崩还不一定,以后吕不韦揽权,有蔡泽牵制,蒙家的处境也会好一些,现在去拜访蔡泽,没有什么坏处。“甘罗,走,你跟我一起,去拜访这位大名鼎鼎的刚成君!” 第二十一章 局势 夜幕降临,偶有稀疏的雨点飘落。 蔡泽的府邸相距蒙府不远,秦国朝堂之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来自山东六国。这些人,身在故国的时候,心里或许看不惯他国之人。赵国人心里仇恨秦国人,同样也痛恨燕国人,邯郸之战后,燕国人趁火打劫,赵人燕人心里更加不对付。比起秦赵之间的仇恨,燕齐之间,堪比法德矛盾。齐宣王趁燕国内乱,曾经灭过燕国。燕昭王知耻而后勇,组织五国联军,差点灭了齐国。如果不是燕昭王去世后,燕国高层权力变动,田单趁势而起,田氏一族早已失去了王座。 山东六国,苏秦合纵为何最后归于失败,还不是六国之间本就矛盾重重。英国能发挥欧洲搅屎棍的作用,秦国坚持远交近攻的国策后,本就心怀各异的六国,更加同床异梦。等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相继死亡后,六国中,再没有一心支持合纵的人才。嬴政赶上了一个好时候,等他走上历史舞台的时候,六国的君主和他相比,根本不是同一个重量级。 六国之士来到秦国后,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多有照拂。秦国老牌贵族,对这些占据秦国朝堂的诸多六国之士,心里不爽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咸阳南城,六国之士居多,秦国的诸多政府部门,都设置在了南城,让那些居住在西城的老牌贵族们,心里倍感失落。丞相、御史大夫、上将军,统统不是秦人,也怨不得秦人心里有些排外心里。这种政治格局,在蒙恬眼里,有着致命的缺陷。秦国国势蒸蒸日上,君主贤明,法度运转顺畅,这些六国之士不吝惜他们的聪明才智,可一旦秦国面临重大危机,就不能指望这些客臣的忠诚。赵高李斯乱政的时候,跟秦国本土臣僚的弱势,有很大关系。 “蔡伯伯进宫啦?”报明来意后,蔡泽的儿子蔡博将蒙恬迎进府里,告诉蒙恬,半刻钟之前,宫里来人,蔡泽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忙忙赶往了宫里。 “宫里来的人,那人是谁?当时神情如何?”甘罗问道。 蔡博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刚才宫里来的宦官,不是大王身边的人,而是华阳太后身边的宦官,那人脸色有些焦急,不住地催促父亲快走。” 庄襄王出事了?蒙恬确认了心里的猜想,口里不住地感谢蔡博,平常蔡哥蔡哥没有白叫。蒙骜身为齐人,在齐国呆不下去,投奔秦国。成为秦国将军后,蒙骜谨慎低调,蔡泽失势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两家关系还算不错。燕齐世仇,两人同样落魄,经历类似,反而有些惺惺相惜。蔡博说这么多,心里没有想那么多,秦军兵败的消息,还没有广泛流传开来。临走的时候,蒙恬向蔡博借了一卷最新的法律答问,掩饰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甘罗,你说,我蒙家现在该如何作为?”出了蔡泽府,蒙恬很满意刚刚甘罗的表现。天赋这个东西,再怎么挥洒汗水也求不来。甘家几十年的没落,祖宗显灵,聪明才智统统加给了甘罗,早早显露出了洞察本质的锐利眼睛。 “公子,大王是不是······”甘罗感觉得到,蒙恬肯定知道了什么。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大王很可能不能理事,华阳太后暂时掌控了局面。” “这个时候,蒙老将军不能呆在函谷关,应该留在大王身边。” 政局变动的时候,越靠近中枢,越容易掌控局面。胡亥能捷足先登,不就是因为始皇驾崩的时候,他刚好身在巡行队伍中吗?这个道理,蒙恬深以为然。这次庄襄王的情况与始皇突然离世又有所不同,宫里的太医夏寅岩,扁鹊弟子,医术高超,庄襄王绝不会来不及托孤就撒手人寰。蒙恬心里肯定庄襄王还要回光返照的时候。只要庄襄王脑子没有完全糊涂,就明白主弱臣强的局面,需要大臣之间相互制衡。吕不韦的权力欲望,庄襄王心里有所察觉,嬴政登基后,需要有人为他的顺利成长保驾护航。这个人,最好人选就是政治上没有野心的蒙骜,凭着蒙骜的资历,只要不让吕不韦染指军权,秦国就不会出现吕氏代秦的局面。 “那就让我们连夜去往函谷关大营吧!” ****** 函谷关。 雨已停歇,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 蒙骜老了,身子有些憔悴,熬不住夜,歇息去了。将军大帐里,蒙武实际代行主帅职务,安排函谷关的防务。只要守住函谷关,时日已久,五国联军自会退去。秦军新败,函谷关不容有失,为此蒙骜殚精竭虑,没有第一时间撤回咸阳。 天空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在大帐里歇息了一晚的蒙武,揉揉有些酸痛的胳膊,心里痛恨信陵君的狡猾。只是夜里来骚扰,从未认真攻城,蒙武心里却不敢怠慢。从军多年,虚虚实实的战场技巧,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秦军稍有所懈怠,万一信陵君真的攻城,猝不及防,函谷关可就真的不保了。 函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可也不是没有人攻破过。魏国吴起,齐国匡章,曾先后攻破函谷关。有这样的先例在,蒙武哪里敢因为险峻地形而完全放心。 “报告将军,公子来了,正在营外等候。”秦军军法森严,哪怕确定是蒙家公子,蒙豹也不敢私自带蒙恬进入军营。只能按照规定,先向蒙武通报。 “蒙恬来干什么?”蒙武心里有些不悦,前线这么紧张,一个半大孩子,来添什么乱。这打仗,跟迎接赵姬母子,可不一样。“带他进来吧!” 尽管心里有些不悦,可蒙恬大老远赶来,也不能面都不见,就赶他回去。 “孩儿拜见父亲!”蒙恬行了礼数,见蒙武面容有些憔悴,心想,这将军的活儿,还真不是那么轻松。“大父怎么样了?” “父亲身子疲乏,正歇息着呢!”蒙武目光落在甘罗身上,奇怪这孩子是谁,怎么没见过。“蒙恬,这位小公子是谁?” “阿父,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甘罗,他是甘茂的子孙。”蒙恬连忙让甘罗向蒙武行礼。 “甘罗拜见蒙将军!” “免礼免礼!”蒙武吃了一惊,甘茂还有后人在秦国,当初秦国驱逐甘茂,收回甘家的田宅,看来没有诛灭甘家的子孙。想到这里,蒙武心里的阴霾,不禁去了几分。 “阿父,我这次来,带来了咸阳的消息,你快带我去见大父,这很重要。”临时加装了马镫,一路急赶,熬夜过后,蒙恬早已疲惫不堪。他想着,等劝服蒙骜回咸阳后,得找个地方,好好补觉。“对了,把卜先生也叫上。” 第二十二章 托孤 “驾驾驾!” 驾车的御手使劲敲打着拉车的马匹,战车的正前方,百名骑兵开路引领,后边五百轻衣步兵跑步行进。 陛下,你可要等着老臣啊!蒙骜双手紧紧的抓着战车车辕,望着咸阳方向,眉头紧锁,内心焦急。蒙恬带来庄襄王病重命不久矣的消息,蒙骜大吃一惊。国君病重,权力交接的时候,万不能轻易离开中枢。 卜兴骑马跟在蒙骜身边,心思重重。这段日子,他与蒙骜、蒙武朝夕相处,研习兵略,小有所悟,受过齐国文化熏陶的蒙骜,身为赞同他儒家秦国化的想法。不知不觉,卜兴已经将在秦国复兴儒学的希望寄托在了蒙氏一族身上,这个关头,秦国君位的变动,可不要影响了蒙家的地位才好。 咸阳宫,庄襄王静静的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哎,司马当活马医吧!太医夏寅岩把完脉后,心里叹了口气,以他多年行医的经验,他如何不明白,庄襄王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或许是没有交代后事,庄襄王仍然凭着意志力在坚持着。既然这样,何不遂了大王的心愿······ “无且,你把为父的针拿过来!”夏寅岩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诺!”夏寅岩身后,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出声应道。他是夏寅岩的儿子,从小酷爱学医,长大后,因为身怀特殊技艺,没有傅籍从军,专心留在父亲身边学习医术。夏无且小心打开父亲的医药箱,从最里间取出一方绸布,里面包着大大小小的银针。 夏寅岩让儿子帮忙按住庄襄王的头,捻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插入庄襄王的头部。如此一根接着一根,绸布包里的银针尽数用在了庄襄王头上,活像刺猬一般。夏寅岩身后,有太医探身望着,有的惊讶,有的幸灾乐祸,让你胆子大,如果大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统统推在夏寅岩身上。 “嗯······”待最后一根银针从庄襄王眉心里插入后,昏迷不醒的庄襄王,嘴里哼吟了一声,竟是悠悠醒转过来。 “大王醒了!天佑秦国!”“大王醒了!天佑秦国!” 值守的宦官,尖尖的嗓音传扬开去,划破了咸阳宫的平静。 “快传太子,传吕不韦、蒙骜,还有两宫太后······”庄襄王奋力睁开眼睛,心知时日不多,眼下只是回光返照,趁头脑清醒,赶快吩咐贴身宦官。 “可蒙老将军不在咸阳啊?!”贴身宦官还以为庄襄王糊涂了。 “派快马去宣,蒙骜不回宫,寡人不能死!” “蒙将军回宫,向大王请罪!”宦官还没有挪动脚步,宫门外却有另一个宦官急急忙忙向寝宫跑来。 感谢昊天上帝,庇佑秦国!庄襄王心里大喜,浑身一松,精神又好了许多。 不到一刻钟功夫,嬴政、吕不韦、蒙骜、华阳太后、夏太后、赵姬等人陆续赶来,跪坐在庄襄王身前。他们脸色沉重,心里或喜或悲,知道庄襄王恐怕是要托孤了。赵姬面上哀痛,心里却没有什么悲伤,到秦国之前,他对庄襄王存有一份念想,可入了咸阳宫,庄襄王没有再宠幸过她。咸阳宫那么多女子,更年轻更漂亮,而男人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赵姬才艺相貌上再也没有什么优势。庄襄王不再是流落邯郸的异人,赵姬也不再是艳绝吕府的花魁。女人三十如虎,赵姬恰在情欲最旺盛的年纪受了冷落,心里早已产生了怨气。这个时候,他偷偷的拿眼瞧吕不韦,经过权力雨露的滋润,吕不韦面色红润,身板健朗,十年过去后,竟显得越发年轻了。这样想着,赵姬的胯下不由得有些燥热,迫切的想要赶回寝宫,唤贴身宫女来舔。 没有人注意到赵姬的心思,所有人目光切切,全盯在庄襄王身上。夏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最伤心。庄襄王是她身上的肉掉下来的,更是她夏氏一族的依靠,好不容易成为了秦国君主,眼看着却要步了秦武王的脚步。 “两位母后,孩儿怕是不行了,你们好好照顾好政儿!”庄襄王拉着嬴政的手,见嬴政虽然伤心,目光却很沉稳,没有慌乱,暗暗点了点头。有人传言,嬴政没有赢氏一族的血脉,不过是政敌攻击吕不韦,或是有公子不甘心他得了王位。嬴政是不是赢氏子孙,庄襄王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初娶赵姬的时候,他严格奉行秦国贵族礼仪,三月后才与赵姬行房。嬴政与成蟜,两人年纪相差三岁,相比起来,成蟜从小贵族圈里成长,知书达理,应对得体,深讨庄襄王喜欢。如果给庄襄王足够的时间,庄襄王会更立成蟜为太子,可他却没有时间了,秦王这个位置,还是经受过邯郸街头生存磨练的嬴政更合适。 华阳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吕不韦、麃公、蔡泽拜访她的时候,已经达成共识,秦国的下一任国君就是嬴政。华阳太后不在乎谁是秦王,相反庄襄王去世,华阳太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在宣太后身边呆过的女人,她看得明白,庄襄王成为秦王后,想要暗中削弱她这一脉的势力,大力扶持他的亲生母亲夏氏一系。赵姬与她亲近,嬴政成了秦王,半大孩子一个,她芈氏暂时就不用担心昭襄王幽禁宣太后的故事重演。 夏太后口里应着,心里却颇为不喜,当初那几个刺客,怎么那么没用,连个孩子都解决不了。眼下唯有静候时机,等成蟜长大之后再说。 华阳太后、夏太后退下后,赵姬也跟着退了下去。赵姬即将成为太后,可她实在没有政治上的野心,只想着怎么样和吕不韦再续前缘。赵姬刚准备退走,庄襄王赶紧唤吕不韦上前,深怕赵姬这个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缠着他。哎,女人哪,色衰而爱驰,庄襄王心想,女孩还是年轻的好。 “吕先生,寡人从邯郸街头落魄质子,绝地翻身,最终继位成为秦王,先生居功至伟。我知先生有子牙、管仲之才,希望你好好辅佐政儿。”庄襄王真心感谢吕不韦,成为秦王后,任命吕不韦为丞相,而吕不韦不负所望,纵横捭阖,很快站稳了脚跟。吕不韦有治世之才,庄襄王摸不透,尤其是吕不韦想要染指军权后,庄襄王心里更有了警惕,可现在,还需要吕不韦去对付他的那些兄弟们。“政儿,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遂有九合诸侯的霸业,从现在起,你就尊吕先生为仲父,多听吕先生的教导!” “赢氏子孙嬴政,拜见仲父!”嬴政小小年纪,政治敏感性却极强,明白往后的秦国朝廷,怕是没有他说话的份。索性做得干脆,恭恭敬敬给吕不韦磕了一个头。 人性皆有弱点,吕不韦自认为商才无双,政才比于管仲。庄襄王让嬴政拜他为仲父,满足的虚荣心充满了吕不韦浑身的每一个细胞。 “老臣向大王请罪!”解决了一桩大事,庄襄王的目光缓缓转向蒙骜,蒙骜以头磕地,静等庄襄王降罪。 “你们出去吧,寡人要向老将军表示歉意!”吕不韦奇怪蒙骜为何会这么快赶回来,他本来想推动麃公稳定中枢,没想到麃公不愿意过深的介入秦国高层斗争,而蒙骜却又突然的回到了咸阳。这次败仗,本不是蒙骜的不错,不过是刚好庄襄王出昏招,又碰上了信陵君这样神一样的对手。吕不韦不好承认昭襄王是猪一样的对手,心里却认为,庄襄王的军事才能,也就比大字不识的农夫高了那么一点点。那么,我的军事才能又如何呢?吕不韦领着嬴政退出庄襄王的寝殿,向往着如姜子牙一般,能真正的指挥千军万马。吕不韦有自信,熟读兵法的他,军事上的才干并不差,缺的只是实际领兵的经验。 “老将军,寡人悔之晚矣,恨没有听老将军的谏言。现在的秦国,还没有做好灭国大战的准备,不该贸然令将军攻打魏国国都。”庄襄王恨不得灭了樊於期三族,可他是生母夏太后的亲戚,外戚中少有的将才,将来还需要他制衡华阳太后、吕不韦。算啦,说到底,做决定的还是寡人自己,怨不得别人。 庄襄王服了软,蒙骜哪怕心有怨气,也不能撒到国君身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王真是秦国少有之贤君,可比孝公也!” “什么贤君,寡人不过一庸君罢了!”庄襄王不知道,比起胡亥来,他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贤明君主了。“此次兵败,责不在将军,老将军不要往心里去了。按军功爵律规定,老将军这次会降爵,但职位却不会变化,还望老将军尽心竭力。” “我蒙氏一族必当誓死效忠!”蒙骜心想,还是恬小子说得对,这次回咸阳,万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等见到庄襄王的面,十有八九会成为托孤大臣,如今看来,果然没有任何差错。 “好,蒙家不愧有忠义之名!”突然,庄襄王压低声音,满脸庄重。“政儿,寡人就交托给老将军了!” 蒙骜心里有些吃惊,对华阳太后、夏太后等人,庄襄王说的是照顾,而对他蒙骜,庄襄王说得却是交托。庄襄王没有放低姿态,没有追究蒙骜战败的责任,虽然蒙骜没有多少责任。蒙骜明白了,庄襄王希望他捍卫好兵权,防止华阳太后、吕不韦等人染指军队,忠心的守护好赢氏一族。 庄襄王选择蒙骜,说来还有蒙恬的功劳。蒙恬经常陪嬴政练剑,两人关系极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庄襄王详细,等嬴政想要夺回权力的时候,赢氏会站在嬴政一边。 秦庄襄王三年(公元前247年)五月丙午,秦王子楚病逝,享年三十五岁。消息传出,秦人悲悯苦涩,短短不到五年时间,秦国三任君王先后离世,昭襄王会不会多了子孙的福寿,接任的国君寿命为何会这么短暂?山东六国之人,则弹冠相庆,顿时没了合纵的心思,秦人短命国君齐出,新即位的国君,不过是个十三岁的毛孩子,主少臣强,自顾不暇,那该死的虎狼之秦总算遭了秧! “嬴政的时代,总算开始了!”函谷关上,望着有序撤退的五国联军,蒙恬拔剑而出,指着极远的东方,高声叫道,“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 蒙虎、蒙豹、甘罗高声呼应,秦军将士身后感染,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还不知道,秦国的咸阳宫里,迎来了多么雄才伟略的一位君王! 第二十三章 嬴政的时代 咸阳城现在很忙。 庄襄王的丧礼,新王的登基大典,短短五年时间时间不到,秦国送走了三位君王,又迎来了第三位君王。 华阳太后、吕不韦、蒙骜坐镇中枢,蠢蠢欲动的宗室公子们眼看没有机会,一个个偃旗息鼓,君位总算平稳的交到了嬴政手里。丧礼期间,嬴政沉默寡言,似乎沉浸在悲痛中,朝政都由大臣商量着办。丞相为百官之首,吕不韦又确实有能力,办理丧事期间,吕不韦暗中试探拉拢,吕系势力渐渐形成。 十三岁的小国君,手里毫无权力。强势的丞相,极力揽权。两者之间如何选择,不言自明,很多人选择了投靠吕不韦。山东六国来人,纷纷以进入吕府成为门客为荣。 咸阳宫,嬴政的寝殿,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小宦官,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王兄,该你了。”子婴托着下巴,打断了有些发呆的嬴政。 “王兄,你怎么玩游戏也心不在焉的。”赢燕撅着小嘴,满脸不高兴。 庄襄王继位时间短,每天努力耕耘,也只留下了四个孩子。子婴、赢燕的生母地位不高,没有成为秦王的可能,与两位兄长的关系颇为融洽。长兄为父,嬴政成为秦王后,倒是能经常和子婴、赢燕一起玩耍。 “大王,蒙恬到了!”这时,景开领着蒙恬进入了大殿。景开是庄襄王提拔的,庄襄王死后,专心照顾嬴政的生活起居。五国联军退走后,蒙恬刚刚回到咸阳,嬴政得到消息后,赶快派人传唤蒙恬进宫。 “哼,你就是蒙恬,害我王兄玩游戏都不认真!”蒙恬正准备行礼拜见,却见一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叉着腰走上前来,她衣着华贵,黑色礼服显得极为庄重典雅。秦人尚黑,她的礼服上绣着凤鸟图案,一看就是秦国宗室子弟。小姑娘皮肤白皙,眼睛灵动,美丽中带着一丝就俏皮,美人坯子的雏形,显露无疑。早听说秦国宗室女子多出美女,有口皆碑,史上留名。楚平王的时候,秦国宗室女怀嬴嫁往楚国,因为长得太美丽脱俗,楚平王竟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抢了自己的儿媳妇。好在楚国未灭,否则,历史上怕是又多了一个褒姒一般的红颜祸水。 “赢燕,别闹,这可是寡人将来的大将。”嬴政顿时没了继续玩六博的心思,麻利的从地上站起来,吩咐身边的小宦官。“宋午,你去拿两把木剑过来。” “蒙恬参见大王!”嬴政不在乎礼仪,蒙恬可不敢随意,对待嬴政一直很恭敬。 “我是秦国公主,你也要参见才行。” “还有我,我是王子。” 见蒙恬恭恭敬敬的行礼,子婴、赢燕觉得颇为有趣,纷纷昂首挺胸,等着蒙恬行礼。 子婴这个时候还是个孩子,颇有些顽皮。生为男儿,小时候调皮捣蛋不是什么坏事。蒙恬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子婴,见他与赢燕互不相让,眉宇间自由一股傲气,在嬴政面前,全然没有丝毫畏惧。历史上,子婴敢于刺杀赵高,想来不是一无是处的人物,最后却素衣白马,离奇投降了刘季,落得个身首异处。易地而处,咸阳没有城墙保护,既然守不住,蒙恬也不会投降,而是会果断向西迁徙,大不了再回西垂之地牧马罢了。 “蒙恬参见子婴公子、燕公主。”宫廷礼仪不可缺,何况,蒙恬不会和两个小孩子计较。终始皇一生,嬴政与子婴关系还不错,成蟜叛乱而死,子婴则一直活到了嬴政驾崩。 “你们俩退到一边玩去,我要和蒙恬比剑。”嬴政接过宋午手里的木剑,驱走子婴和赢燕。 “王兄比剑,我们要为王兄加油!”俩小孩一听比剑,兴头更高,躲到一旁,伸着脑袋,目光眨也不眨的望着大殿中央的两人,心中充满了期待。 “蒙恬,寡人提前说好,不许相让,让寡人痛痛快快的和你打一场!”宋午、景开守住殿门,嬴政活动着筋骨,明显憋坏了。 丧礼期间,李信请辞回了军队,成了王翦麾下的一名年轻将领。宫里的宦官,没有人有胆量跟嬴政练剑,两三回合就溃不成军,实在没意思。 蒙恬感受到了嬴政心里的郁闷,身为秦王,手里没有半分实权,宫里的事由华阳太后做主,政事上,吕不韦实在太过能干,处理得妥妥当当,没有他这个秦王什么事。军事上,嬴政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一个十三岁的君王,肯定镇不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将军。以前相依为命的母后赵姬,新进丧夫后,越发过得滋润了,十天半月,与嬴政也见不了一次面。一个人苦闷的时候,就想要发泄,嬴政这个时候,迫切的需要释放心里的郁闷之气。 “我刺!” “我挑!” “我劈!” “王兄加油!” “王兄小心!” ······ 木剑碰撞的声音,两小孩稚嫩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小半个时辰后,嬴政、蒙恬两人筋疲力竭,就地躺到了地上,仰望着幽暗深邃的大殿,哈哈大笑。 “痛快,真是痛快!”比剑的时候,蒙恬的木剑打到了嬴政的胳膊,嬴政反而觉得相当尽兴,他的木剑也扫到了蒙恬的大腿,勉强算是旗鼓相当。 子婴、赢燕觉得好玩,也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躺成了一排。赢燕微微靠着蒙恬,心想,这蒙恬认真比剑的样子,还真是英气逼人呢!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敢拿剑打在王兄身上的人,而蒙恬就敢,她小小的心里觉着,蒙恬应该是相当厉害的一个人。 “蒙恬,你不知道,寡人在宫里呆得有多么无聊。仲父让我每天读书,实在枯燥。”秦国奉行法家思想,童年的悲惨经历,使得嬴政对仁义道德的言说没有兴趣。吕不韦没有对法家思想的崇拜,而是更喜欢儒道两家的学说,开给嬴政的书单,儒家的、道家的著述,对嬴政而言,就像信奉自由主义的学生遇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 “大王,咸阳城里,功勋家庭居多,家里多有未傅籍的少年,何不让他们进宫陪大王读书。”蒙恬多少有些理解嬴政心里的苦闷,为了将来夺回权力,嬴政需要从现在开始准备。想到康熙智擒鳌拜的故事,蒙恬顺势建议道,“读书之余,大家还能一起去上林苑跑马打猎,等他们长大了,有理政才能的,就让他们帮大王理政;会打仗的,就让他们去带领军队打仗。”后世的汉武帝,在窦太后的阴影下,不得不去上林苑打了几年猎,正是在打猎的过程中,一代军神卫青脱颖而出。秦国的勋贵后代中,就算没有卫青那样的军事天才,适当培养,总会成为初步的班底。 “蒙恬,你这个提议好!”嬴政兴奋得坐了起来,挥了挥拳头。“你下去拟个章程,我拿着给大母说去。” 第二十四章 羽林郎 战国时代的郎,为待选之官,有评议国是的议郎,有陪侍国君车驾的中郎、侍郎等,没有固定人数,一般取自公卿子弟,作为国君的扈从。官宦子弟出仕,多有进宫为郎的经历,好比后世拿到了中央党校的结业证一样。 嬴政还未成年,蒙恬也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有到征辟为郎的年纪。想到后世汉武帝征召羽林孤儿的做法,蒙恬征召少年,组建一支羽林郎队,专职陪嬴政玩耍。蒙骜以沉默表示支持,吕不韦想要揽权,肯定不想少年国君太过上进,巴不得嬴政沉溺于玩乐,失去对朝政的兴趣。只要嬴政经常出宫,他和赵姬偷情的机会就更多了。 华阳太后倒是不大乐意,秦武王意外驾崩之后,秦国宗室觉得,国君太过沉迷于武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嬴政有天生政治家的才能,为华阳太后捏肩捶腿之后,华阳太后总算松口了。 上林苑,风和日丽,嬴政的羽林郎开始了第一次集训。 蒙恬放眼望去,一个个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青青少年,眼里充满了好奇,转动着左看右看,最大的还是蒙恬从蒙府带过来的蒙虎、蒙豹。甘罗、蒙毅现在刚满十岁,年纪太小,权衡之下,蒙恬只能放弃了征召他们的想法。蒙毅苦哈哈去往了学室研习法律,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年。甘罗倒是无所谓,一头哉进学室研习学问去了。 “集合!”蒙恬吹着口里的哨子,高声叫道。好不容易凑成的队伍,刚好一百二十人,蒙恬打定主意,要狠狠操练这些人,打好未来蒙家军的基础。 这些少年还没有傅籍,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不懂得横排竖直,站得乱哄哄的。这批羽林郎里,公卿子弟没有多少,也就十来人,剩下的人继承了军功爵位,而那些被继承者则死在了战场上。他们才是真正的羽林孤儿,秦人在战场死战,毫无贪生之心,就是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战死了,爵位却会由他们的子孙继承。 等嬴政掌握了权力,那些不让族里子弟加入羽林郎的公卿们,就让他们后悔去吧。 “三十人一排,给我排成四排!”蒙恬小小年纪,却展现出了领兵将领的风采。“你们当中,有谁会数数?举手示意!” 算数在秦国官府中很受重视,无他,户籍、粮食、兵器、人头统计等,无一不会用到算数。秦国的家庭,只要条件允许,家里的孩子都会学着数数,为将来仕途做准备。 “我会数数!” 蒙恬的话说音刚落,倒有十五个人举起了手,有的举左手,有的举右手。 “你叫什么名字?”蒙恬走到一个胖胖的少年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批少年,他已经看过了名单,但名字与人,还没有完全对上号。 “我叫冯劫!”冯劫努力的昂首挺胸,面色憋得通红。他来自冯氏一族,祖上曾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韩国上党守冯亭。冯亭投赵,引发秦赵长平之战。赵国战败后,赵人迁怒给赵国带来战祸的冯亭,没有想到,冯亭却带领族人投靠了仇敌秦国。昭襄王本不愿意接纳冯氏一族,可冯亭说,他作为韩国的上党守,自然会考虑怎么保全韩国的最大利益,那是职务行为,秦献公回国时,有将军不让他过关,秦献公事后不也认为他是忠臣吗?有朝臣建议,秦国接纳冯亭,六国之人听说后,想到秦国连坚决抗秦的冯亭都能接纳,就会心心向慕西入秦。昭襄王最后收留了冯氏一族,只不过却没有予以重用。 平平淡淡过了许多年,冯家总算出了两个出色子弟。冯去疾精炼能干,进了廷尉府,冯劫本打算去学室研习法律,可冯去疾听闻蒙恬组建羽林郎,觉着让冯劫跟着蒙恬从军更有利于冯氏,一文一武,将来相互扶持。得了冯去疾的嘱托,冯劫自然想要好好表现。 冯劫报过名号后,后面的人一个个报上自己的名字。蒙恬听到了司马昌、苏角、涉间、李必、骆甲、冯毋择、荆苏、任固的名字。 名字与真人对上号,蒙恬心里乐开了花,真是买彩票中大奖啦,这些人里面,人才可不少。这些人真是少年心性的时候,听说到上林苑陪国君骑马打猎,心里一万个愿意。要不是有的公卿家庭心有顾虑,或是怀有别样心思,来的人还会更多。军功爵孤儿们,则没有那么多顾虑,被选中了,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司马昌是谁,恐怕没有人知道,可他后代里面出了一个司马迁,太史公家有研究历史的传承,这司马昌却来从军,难不成会改变太史公家的命运,以后没了司马迁这个人。蒙恬心里很激动,司马昌心里很淡定,整天埋守竹简中,实在太过枯燥,成为羽林郎,呆在国君身边,不是可以更好的记录国君吗?要是蒙恬听到司马昌心里的想法,很可能会勃然大怒,给老子滚回太史令府读书去! 苏角、涉间这两人,历史上参加了巨鹿之战,可惜碰上了逆天的军事天才和屠夫项羽,一个战死,一个自杀。军事才能或许算不得顶尖,但忠诚之心绝对有保障。何况,那个时候,南下的长城军团,实际指挥者是王离,缺少了血与火的磨练,加上军心不再,败给项羽也是情理之中。 放心吧,我蒙恬在这里发誓,绝不会让你们再遭遇凄凄惨惨的命运。蒙恬的目光扫过苏角、涉间,心道,这两人值得好好培养。 李必、骆甲投降刘季后,成了汉军的骑兵将领,冯毋择跟上党冯氏一族没有关系,却是地地道道的秦国人,后来也是封了侯。荆苏、任固这两个人,蒙恬有些陌生,记忆不详,只记得他们长期在楚国、齐国活动,既是大使,又是间谍,为秦国统一立下的功劳,不下于二十万大军。来自后世的蒙恬,自是清楚情报的重要,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三十人一队,分成四队。甲队队长冯劫,副队长司马昌。乙队队长苏角、副队长涉间。丙队队长李必、副队长骆甲。丁队队长冯毋择、荆苏。任固为军法官。”蒙恬拿着名册宣布道,“队长人选只是暂定,一个月后对内考核,人人皆可竞争。我蒙恬则为羽林郎队校尉,蒙虎、蒙豹为我的亲兵。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我会好好训练你们,让你们有点军人的样子!” 说到好好的时候,蒙恬特地加重了语气,只不过少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异样。 “大王,你不过去看看吗?”不远处,四匹马拉的华贵马车里,嬴政远远的观望着,没有上前的意思。宦官宋午想了想,出言提醒,“瞧小蒙将军的样子,倒有几分练兵的意思。” “看什么看,国君不需要上战场,只需要管理好将军就行了。”想着蒙恬给他的承诺,嬴政心里十分期待,蒙恬会给他练出一支什么样的羽林郎队呢!等寡人掌权了,给你足够的兵员,你就用这支羽林郎为寡人组建一支横扫天下的锐士吧! 第二十五章 训练 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名将辈出。在商鞅奠定的秦国新军基础上,历代秦国将军不断完善秦军的训练体制,早已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训练体系。与六国相比,秦国士卒的训练,更加有规可循,更加严格。各军每年定期考核,排位最末的将军,不仅会受到同僚的耻笑,更会受到法律上的处罚。 秦军的训练极其严格,一板一眼的秦国人严格按照法律规定训练士卒,不敢怠慢。服役完毕后,回乡的士卒回忆起军营的生活,无不有解脱的感觉。加入羽林郎之前,这些少年原以为陪国君读书,顺便进行军事训练,应该是很快乐的事,轻轻松松在嬴政面前混个脸熟。才不过三五天的时间,这些少年深深的明白了,蒙恬说要好好操练他们时,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想起来是多么的诡异,多么的残忍。 山林苑,秋后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酷热,但羽林郎们却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瞧着队伍正前方的蒙恬,脚后跟并拢,站得笔挺如松,纹丝不动,心里万分佩服的同时,却深感到这个叫什么站军姿的训练端的是折磨人。军法官任固、亲兵蒙虎、蒙豹手里提着鞭子,谁要是动了,上去就是一鞭子,管你是什么公卿子弟,还是普通平民的子女。 每天训练完毕,现场考核,表现最差的一队,不仅要罚做俯卧撑,队长双倍,还要负责收拾场地,服侍最优秀的队伍就餐。耻辱啊耻辱,夜幕降临的时候,躺在床上,排名末位的队伍彻夜无眠,心里卯足了劲。眼见吊车尾的遭遇,排在前面的队伍也不敢懈怠,有的人不怕死,就怕在别人面前出洋相,受嘲笑。 蒙恬的训练方法,少年们感到新鲜又特别,虽然刚开始很不习惯,随着时间的推移,半个月后,少年们已能按照蒙恬的要求,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有模有样,小小的方阵逐渐成型。 练军向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看着方阵喊着口号,横平竖直,整整齐齐,蒙恬心里升起了一股自豪感,这半月来的付出也值了。军队讲究的是集体配合作战,任你武艺再高强,战场上,刀枪如林,箭雨如蝗,哪里有施展腾挪的空间。孙子兵法有云,曲制、官道、主用才是一支军队运转的基础,蒙恬想要将这批羽林郎训练成真正的铁军基础。亚历山大大帝凭着五万职业军队,征服了整个波斯帝国,以秦国的国力,只要有十万真正的善战军人,当可横行天下。 有兵十万,足可横行天下。这句话,后世的常遇春说过,不过蒙恬厚颜无耻,打算拿来自己用了。 “士伍们,训练半个月后,我想你们已经明白了集体是怎么回事,纪律是怎么回事。”蒙恬站在一方石头上,开始训话,“严明的纪律,强大的集体,我们才能战胜一切敌人。我秦国需要的是锐士,而不是乌合之众。有兵千人,不如精兵百人。你们现在算是一个兵了,但还远远不是精兵,更不是锐士。乌合之众上战场被人砍头,而精兵、锐士上了战场,才会砍敌人的头,才能换爵位。你们给我说说,你们是想当乌合之众,还是成为精兵、锐士?” “锐士!锐士!锐士!”羽林郎们抬头挺胸,高声回应。 “我听不见,你们都没吃饭吗?” “锐士!锐士!锐士!” 秦军的锐士营,堪比吴起亲自训练的魏武卒,这个时代真正的职业兵,不过数量不多,也就七八千人左右。一人入选锐士营,全家光荣,国家赏爵位,家里赏田宅。尚武的秦人,莫不期待着能成为锐士营的一员。羽林郎们心里有憧憬,情绪高昂,而且,他们也不敢情绪不高昂,任固越来越熟悉自己的角色,谁的情绪不高昂,他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 “好,既然你们想成为锐士,我蒙恬就一定会好好训练你们的。如果有一天,别人问起你们,你们是如何成为锐士的,你们可以抬起胸膛,满怀自豪、咬牙切齿的说,就是那个狗娘养的蒙恬把我们训练成锐士的!” 羽林郎们心里哀叹着,可以想象,那个狗娘养的蒙恬,又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们了。私下里,有人心里真这么咒骂过蒙恬,认为遇上了蒙家人,可算是八辈子倒霉了,听闻蓝田大营里的训练也没这么辛苦。只要能分辨左右,排成队连,跟着竹竿跑,就算训练完成,可不用站什么劳什子军姿,左什么俯卧撑,还要高抬腿走正步。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一将功成万骨枯。后世的文人总是批评名将心狠,仁慈的将军得到了更多的称赞。司马昌的子孙司马迁,大力褒扬爱护士卒的李广,批评少年军事天才霍去病不体恤士卒,军中有剩余的肉食,也不分给下面的士兵吃。真正开始以领兵将领的视角行事的时候,蒙恬才明白,为何爱护士卒的李广总是打败仗。将军体恤士卒,可以赢得士兵们的爱戴,但在刀光血影的战场上,却不一定能赢得士兵们的拼死效命。说什么士卒施恩图报,只能是少数具有侠义之气的士兵,在生与死之间,大部分士兵都会忘记将军的恩情。 将军只有狠下心来,严格纪律,也许不会获得道德上的高尚评价,但却能够获得军人特有的忠诚。士兵们只有害怕自己的指挥官,害怕军纪的惩罚,胜于害怕敌人,才会戮力向前,恪守职责。 想明白了这一点,蒙恬收起了心里的仁慈,真正变得残忍起来。羽林郎们面露乞求,想要训练轻松一点,蒙恬不为所动,反而极力压榨他们的潜能。不过,蒙恬也懂得松弛结合的道理,要想让士卒归心,一味的严厉只会适得其反。晚上的时候,蒙恬亲自问候一个个累坏了的羽林郎,教他们绑腿,如何迅速恢复体力,承诺三个月后军成后适当降低训练强度。 蒙恬练军的时候,嬴政就坐在马车上,远远的观望着,从不干扰蒙恬的决定。有国君在旁,不少人咬牙坚持,一段时间后,习惯了训练的强度,觉得越来越轻松,不训练了反而不自在。 亚历山大的将军们,从小跟压力山大一起训练,一起学习,有亚里士多德的教导。这批羽林郎,军事上有我训练,兵法我也可以教授,但文化上,却需要有人专门教导。蒙恬思量着未来的训练计划,刚好还差思想工作这一环,不知道卜兴的思想有没有完成向秦国特色的转变? 第二十六章 统一的意识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戈,这力量是剑······” 军训时为何要组织唱歌、安排游戏,为的就是舒缓士兵们紧张的精神。这首战国版的团结就是力量,经蒙恬改动些许字眼后,成为了羽林郎们的最爱。 春去冬来,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除了必要的典礼、大朝会,羽林郎们会随侍嬴政回咸阳,其余时候,汗水都在上林苑里挥洒。习惯了集体生活后,上林苑成了羽林郎的第二个家。 训练之余,蒙恬带领羽林郎修建营地,平整道路,建成了一处小小的要塞式军营。麻雀虽小,样样俱全,在这个过程中,蒙恬自己同样在用心学习安营扎寨。 历代文人,总以为熟读兵书,就能带领军队打仗,后来形成书生典戎行的传统。殊不知,晓得大略,不懂安营扎寨,不懂行军,不通地形,遇上战术精湛的敌人,不落得个全军覆没才怪。古代大战,建造营地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古代罗马人,将军营建造技术发展到了古典时代的一个巅峰。 秦军之中,白起善于运动战,更善于充分利用工程技术。秦赵长平之战,很多士兵没有上战场杀敌,大部分时间都在挖掘壕沟,建造营垒。没有什么危险,最后仍然可以拿爵位。白起死后,秦军伤心落泪,往后哪里会有这么好的将军,跟着他,只要不死,从来不用担心没有肉吃。 蒙恬细细研究白起的战例,充分了解秦人的性格,惊讶的发现,秦人跟古罗马人有某些相同的品质。罗马人擅长建造,秦人同样擅长工程建造,特别是在水利工程上,秦人特别天才。昭襄王时代,李冰在CD建CD江堰,泽及后世两千多年,等再过几年,郑国渠也要开建,更别说以后的灵渠。 结合秦国、西方罗马的军营建造技术,蒙恬有意在行军训练中加入建造军营的训练。在营地没有建成之前,任何人不得休息。蒙恬不厌其烦的灌输重视建造军营的意识。几个队长中,冯毋择最有工程上的天赋,李必、骆甲擅长骑射,司马昌擅长文字,荆苏说服力最强,任固铁面无私,待后来,蒙恬不再亲力亲为,任务分派下去,整个人轻松不少。 二流的将军管兵,一流的将军管将。蒙恬心里感叹,高手在民间,刘季确实天生有管理的天赋。 “参见大王,我把卜先生带来了!”上林营的中军大帐里,嬴政跪坐主位,蒙恬带着卜兴前来见礼。 “卜先生,寡人没忘记你。”嬴政见到卜兴,突然想了起来,“在大荔县的时候,你曾出手击杀过刺客。” “大王记得微臣,臣不胜惶恐。”卜兴不卑不亢,蒙恬告知他拜见秦王的事后,他也有所准备。他相信,子夏的儒学,结合秦国的实际,脱离了齐鲁之地不切实际的学风,定能得到小秦王的认同。 “蒙恬告诉寡人说,先生是学儒的?”待蒙恬、卜兴相继跪坐入席,嬴政才开口问道。 “正是,我传承的是子夏之学。” “哦,儒学里面还有所谓的门派之分吗?”秦国贵族,闲暇时,会读诗书陶冶情操,但对儒学真的不了解,嬴政不由得有些好奇。 “法家分法、术、势三派,儒家同样不是铁板一块。孔子之后,有曾子之学、孟子之学、子思之学、颜氏之学、子夏之学,新进又兴起了荀卿之学。在我看来,只有子夏创立的西河学派,才得到了儒学的真传。” “先生为何这么说?” “儒学传自周公,脱胎于周政,长期处于齐鲁之地,远离边疆,外患较少,经济富裕,齐鲁之地的儒学,仁义中少了杀伐的内核,在我看来,却是残缺的儒学。孟子主张,天下当归于一,真正的儒生,衷心拥护天下一统,可统一天下的方法策略,儒家内部却争执不下。齐鲁之人,颇以为只要行仁义,感化世人,天下人仰慕仁德之君,不用征伐而能归一天下。子夏却认为,孔子所传的儒学,也未必就是真正的儒学,还需要与时革新,被人认为不敬祖师,不得已到了魏国,创立了西河学派。魏文侯、李悝、吴起都曾拜子夏为师,魏文侯治政,李悝变法,吴起兵道、法家、儒道集于一身。” “那先生认为,天下当如何归于一?”卜兴的口才,比起张仪这些纵横家,差了一大截,见卜兴说得有些离题了,蒙恬出言提醒。 “要想实现天下一统,靠得不是仁义,而是军事上的强大。战国七雄并存这么多年,王侯如此众多,没有人想失去自己的地位。六国之人,也不愿天下归于一,而成为亡国之人。靠孟子宣讲的仁义,不能实现大一统,只能依靠剑和血。” 嬴政面露思索,心里有些触动。在赵国的时候,他也听过一些儒生的言论,空泛的仁义道德,画饼充饥,说得人心花怒放,却落不到实处。邯郸之战那么危急,妇女儿童都上了战场,也没有跳出来说,哎呀,大家打得太残忍了,不符合仁义,我们干脆并入秦国,为华夏之地的统一作出贡献吧!赵人不想亡国,山东六国,不想亡国,想要靠仁义统一天下,确实不可行。 “司马法有言,杀人安人,杀人可也;灭其国,爱其人,灭之可也。仁义,有小仁,大仁之分;有私家之仁,公家之仁。国君对内滥施仁义,不修武备,不明纪律,外敌入侵,国破家亡,男人被杀害,妇女被奸淫,施小仁却致大害,行私仁坏曲制。真正仁义的国君,严明法度,建立强军,时刻备战,外敌不亲,国内安宁,没有家破人亡之虞,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公家之仁,哪怕不为人所理解,国君也要去毫不犹豫的去做,总会得到后来人的理解。” 卜兴到底是学儒的,还是学法的?蒙恬心里腹诽着,子夏教出了李悝这样的法家,吴起这样的兵家,难道子夏这一派才是法家真正的祖师爷?如果不了解卜兴,听他这一番言论,真的会误以为他是法家之士。或者说,他以法家言论为铺垫,先获得嬴政的好感。 蒙恬不清楚卜兴心里的想法,不过,见嬴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蒙恬知道,嬴政心里接受了卜兴大仁的主张。想想历史上的嬴政,一心促进中华统一,想要结束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战乱,却落得个千古暴君的名声。西方的压力山大、凯撒,西方人崇拜了两千多年,而真正实现中华统一的嬴政,却被后来人骂了两千多年。或许,嬴政的内心深处,本来也是孤独的吧! 果然,见嬴政有兴趣之后,卜兴开始谈改造儒学问题,说什么我爱孔子,我更爱真道。认为孔子所传的儒学,有周政的糟粕夹杂其中,需要结合秦国的实际,大力改革。儒家的经典典籍,需要按秦国的实际,重新书写,重新流传,不过三代人的时间,儒学就会成为秦国本土的儒学。 蒙恬感兴趣的是,卜兴提出,要用儒学包装法家思想的内核。他说,法家思想像剑,儒家思想像剑鞘,剑收在剑鞘里,行走在大街上,才不会让人害怕。卜兴放弃了齐鲁儒生想要儒学成为一国唯一学说的想法,主张法儒结合,互相借鉴,互相促进。蒙恬不知道,平时与卜兴谈论的时候,他的某些想法,也启发了卜兴。出于对儒学的误解,蒙恬始终认为,儒学的内核,天然的隐含了某种程度的柔弱性,与尚武的秦人格格不入。 法家思想深入秦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能撼动就选择依附,卜兴作为现实主义者,灵活变通,提出主动变革儒学,适合秦人的思想和习惯。 “先生一席高论,寡人受益匪浅,蒙恬向寡人建议,接纳先生,为羽林郎教授文艺,先生就留在羽林营吧!”嬴政听了卜兴的一席话,觉得儒家的学说,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蒙恬当即安排卜兴住进了营地,担任文书。与卜兴接触了这么久,蒙恬心里再清楚不过,卜兴有些儒生的通病,张口能说,会不会做就不一定了。用人就用他的长处,蒙恬打定主意,要好好的使用卜兴这张嘴,用得好了,不下于十万雄师。 第二十七章 有蝗自东方来 秦王政三年,仲夏时节,平静的空气中多了一丝燥热。 上林营里,朝东的方向,筑起了高台,少年秦王嬴政,在嬴政的陪同下,第一次正是检阅练军成功的羽林郎。 走在最前面的是冯劫、司马昌的小队,他们左手端着圆盾,右手举着三丈长的长枪。秦军的长戟,不适合单手握持,蒙恬画出图样,交由工匠直接打造枪头,勉强组建了一个长枪方阵。 中间的小队是苏角、涉间的队伍,他们举着罗马式的盾牌,腰配长剑,身披重甲。李必、骆甲的骑兵紧随其后,最后则是冯毋择的工程小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高声唱着秦风无衣,踏着整整齐齐的正步,羽林郎们从嬴政面前走过,精神抖擞。哪怕没有军旅经历的嬴政,也能感受到一股别样的气势。 “蒙恬,你练军还真有你的一套!”嬴政很满意,平常紧绷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大王,他们还没有见过血,算不得真正的精兵。”蒙恬实话实说,上林苑围猎,羽林郎们捕杀了不少鹿啊狼啊之类的,但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他们仍然是一群新兵蛋子。“等真的上过战场,还能保持这等气势,才算是真正有了魂。” “大王,快回营帐里去吧,这天好像是要下雨了。”宦官宋午突然指着蒙恬身后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铺天盖日,乍一看,跟暴雨前的乌云没有什么分别。 “那好像不是乌云?”蒙恬回过身一瞧,吃了一惊,哪有压得这么低的乌云,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嘶嘶的声音。“大王快回营帐,那是蝗虫。蒙虎、蒙豹,快吹响回营的号声!” 蒙武、蒙豹抽出牛角,呜呜的响声传扬开去,紧急回营的信息远远传扬开去。 回到营地后,所有人关紧门窗,忐忑不安的听着外面的嘶嘶声越来越响。成群结队的蝗虫,落到上林苑的青草上,树叶上,狼吞虎咽,不久,整个上林苑成了蝗虫的天堂。 “大王,现在让我护送你回咸阳。”古代社会,蝗灾往往是大动乱的先兆,蝗虫吃光田地里的粮食,接着便是饥荒,饥荒催生流民,流民走投无路之下便会造反。亲眼见识这个时代的蝗灾,蒙恬明白,处理得一个不慎,很可能就会造成严重后果,他才要护送嬴政赶回咸阳。为了应对蝗灾,秦国朝廷势必会举行廷议。 “好!”嬴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跨上马车,蒙恬带着李必、骆甲的骑兵,向咸阳疾驰。 咸阳城,漫漫蝗虫过境,人们一片恐慌。秦国建国以来,还没遭遇过这么严重的蝗灾。听说,蝗虫是从东方飞来,想来东边的韩魏等过也遭了灾。这下子,大家同病相怜,大哥也别说二哥。 “大王,丞相已召集群臣廷议,请大王立即前往廷议大殿。”刚刚抵达咸阳宫,景开连忙前来迎接,禀报廷议的消息。 吕不韦没有经过嬴政,直接召集廷议,嬴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很不舒服。当初,庄襄王去世的时候,安排大臣辅政,可没有专门委托给吕不韦一人。自即位以来,吕不韦的权势大为扩张,连华阳太后都很少干预吕不韦的扩权行为。 “蒙恬,你跟寡人一同进殿。” “诺!” 蒙恬跟在嬴政身后,充作临时护卫,跟随嬴政迈入了咸阳宫的议事大殿。这里高居地面几十米,是咸阳城的最高建筑,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咸阳城,给人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建筑影响心境,商鞅营造咸阳宫的时候,怕是已经懂得建筑对人的影响,一代又一代的秦国君臣,从巍峨的咸阳宫放眼望去,颇有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味道。 “大王驾到!”宋午高声唱道。嬴政脚步不停,快步迈向正中央的王座。 “拜见大王!” 嬴政没有实权,但在法律上,他却是秦国真正的君主。参加廷议的大臣,也许并没有将嬴政放在眼里,但制度礼仪不能荒废,规规矩矩的向嬴政行礼。 “众卿平身!”嬴政熟悉朝廷上的礼仪,知道群臣拜见的只是他座下的王位。“寡人回宫的路上,见到蝗虫遮天蔽日,草木庄稼席卷一空,今年的粮食肯定会减产,众卿可知道该怎么应对?” 嬴政的心情很急切,群臣却显得很沉默。 吕不韦主持廷议的时候,群臣不清楚吕不韦意思的时候,都不敢随便发言。有官员违逆吕不韦,小的贬官,大的甚至发配到了陇西。时间久了,再有廷议,群臣不敢随便发言,廷议演变成了政协会。 “仲父,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嬴政感到十分无奈,头转向吕不韦的方向,面色柔和,充满期待。 “蝗虫吃光了庄稼,粮食收不上来,今年受饥荒是必然。为今之计,一方面纳粟拜爵,收取更多粮食,充实府库。另一方面,则应当出兵,从他国取粮。” 商鞅变法后,上战场可以获取军功爵,不愿意上战场,愿意向国家多交粮食、多交财物,可以换取民爵。只是民爵的等级有限制,到五大夫可就到顶了。吕不韦纳粟拜爵的提议,确实能够从存粮大户手中换取粮食。人性是自私的,这是秦国上下的普遍认识。吕不韦商人出身,懂得人追求利益的本性。这个时候,提倡爱国爱君,鼓励秦人捐献粮食,肯定没有什么好的效果。索性以粮食换取爵位,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实现利益等价交换。 纳粟拜爵的提议得到群臣的一致赞同,蒙恬也认为,与其相汉武帝那样公然掠夺,还不如和老百姓进行利益交换。为了一个爱国爱君的名义,让人捐献海量的粮食、财物,太社会主义化了。 吕不韦纳粟拜爵的提议得到通过,嬴政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臣子们都看吕不韦的眼光行事,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王?! “那出兵的提议,众卿怎么看?”三年前,信陵君大败秦军后,秦国紧守函谷关,休养生息,再没有大规模向外用兵。嬴政没有亲政,不代表嬴政接触不到秦国的藏书资料。昭襄王后期用兵连连失利、三年前秦军失利,秦军后备兵员远远不足,粮食消耗过多,各处官仓存粮不多,军民士气并不高昂。这些实际,嬴政心里很清楚,才显得很焦急。 庄襄王时期,吕不韦反对向外用兵,但此一时,彼一时,庄襄王死后,政事上,吕不韦大权独揽,但军权上,却始终不得要领。蒙骜对他政事上揽权的行为不闻不问,却极力排斥吕不韦插手军队的动作。暗中投靠吕不韦的张唐,始终得不到蒙骜的信任。 想来想去,只有向外用兵,才有机会染指兵权。吕不韦早就计划着出兵,只是他的势力还没有完全稳固,现在华阳太后、夏太后相互牵制,赵姬背后支持他,吕不韦就想着,是时候在军队中培养吕系的势力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臣以为,用兵之事,当询问蒙将军。”御史大夫蔡泽身后,御史中丞王绾开口说道。 蔡泽心里不满吕不韦揽权,他纠察的奏章全都落到赵姬手里,又转回到吕不韦的丞相府。拳头打在棉花上,三天两头,赵姬还会训斥他一顿,时间久了,蔡泽没了脾气,成了朝堂上不说话的御史大夫。 “王绾曾经从过军,还获得过五大夫的爵位,想来也是知兵之人。”吕不韦暗中瞪了蔡泽一眼,自己不出面,就安排手下的人出面吗。“在座的各位大臣,不少人都领过兵,秦国怎么用兵,大家都是可以畅所欲言的嘛?!” 第二十八章 廷议 白起、司马靳死后,秦军将领青黄不接。嬴政继位后,蒙骜、麃公、王龁为秦军三驾马车。王龁久病在床,终于没能继续熬下去,秦王政二年的时候便去世了。麃公旧伤复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现在的秦军,主要是蒙骜在主持。吕不韦想要掌握兵权,必须要向蒙骜发难。 “惠文王在伐蜀与伐韩之间犹豫不定的时候,司马错与张仪各自据理力争,张仪主张伐韩,将军司马错主张伐蜀。现今来看,伐蜀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王绾没有回答吕不韦的问题,反而说了开去。蔡泽心里对王绾的印象不由得大为改观,内政上王绾不多说话,可一旦涉及到对外用兵,却如此据理力争。“蒙老将军身为秦国上将军,议兵的时候,不征求蒙老将军的意见,不符合秦国的制度。” 王绾的一席话,朝堂上的秦国本土大臣连连点头,秦律深入人心,如果吕不韦的做法不符合秦国制度,他们就算不明着反对,背地里也会使绊子。这个时候,朝堂上的秦国本土大臣,数量仍然不少,秦国宗室虽然沉默,但不代表他们没有力量。 “对外用兵,事关国家大事,没有蒙老将军在场,确实不适合讨论。”蔡泽再也无法置身事外,王绾是他手下的御史中丞,刚刚一席话,吕不韦肯定会以为是自己的示意。吕不韦商人出身,一步登天成为秦国宰相,内心深处,蔡泽心里颇为不服,更看不起吕不韦的商人出身。“待蒙老将军前来后,继续商议是否出兵。” 见御史大夫蔡泽表明态度,明显不支持吕不韦一脚踢开蒙骜的提议,终于有不服吕不韦的大臣跟进。华阳太后本家的侄子昌文君、昌平君明确表示反对。吕不韦大肆豢养门客,暗中揽权,行事为人带着浓烈的东方色彩,与秦人朴实低调的性格格格不入。秦国自立国以来,公子王孙谁都没有养过那么多门客,吕不韦不过一邯郸街头的商人罢了,却学孟尝君、信陵君等人,号称府内门客三千。一些秦人眼红,苦心竭虑,以进入相府为荣,却不想去战场立功。背地里,相当多的本土秦人对吕不韦极为不满。 “既然这样,那就去请蒙老将军前来商议吧!”嬴政向王绾的位置望去,记住了王绾的样子,知道王绾并没有投靠吕不韦。 蒙恬随侍在嬴政的王座下,一直没有说话。朝堂大殿之上,还没有他说话的位置,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小秦王身边的伴童罢了。悄悄抬眼望去,蒙恬瞧见了一脸平静的王绾,心想这个王绾以后前途无量,摆明了我不是吕不韦的人,不愧后来成为嬴政的丞相,帮助嬴政统一天下。 王绾在历史上名声不显,司马迁只有寥寥几笔记载。可蒙恬觉得,嬴政推动统一的过程中,王绾一直担任丞相,直到与嬴政政见不合,才主动隐退。以嬴政的心性,如果王绾没有几分能力,绝不会让王绾在丞相之位呆那么多年。按统一的实际贡献,王绾的功劳,怕是还在李斯之上。李斯跟威廉二世一样,行事太过激进,王绾则是俾斯麦一般的人物,真正具有洞察力的政治家。况且,王绾有从军经历,获得军功后才进入御史府,正因为有军人背景,明白军权的重要性,他才反对吕不韦染指军队。田氏代齐能够发生,跟田氏一族在军队的势力有很大的关系,没有军队的支持,吕不韦再怎么揽权,也只不过是一时权臣罢了。 这样想着,蒙恬心里对那位没见过面的李斯,印象不由得差了几分。李斯这个人太会钻营,或许是摸准了嬴政的心理,他提出的建议,十分激进,恰好满足了嬴政想要构建伟大帝国的心思。一代人总有一代人的使命,如果没有李斯激进的施政方针,嬴政或许不会犯那么多错误。 “上将军到!”正在思虑的时候,宦官已引领着蒙骜进了大殿。 “老将军,蝗灾汹汹,仲父建议出兵借粮,老将军以为如何?”蒙骜落座后,嬴政开口询问道。蒙骜的头发胡子花白,映衬着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慈祥,跟吕不韦相比,有蒙骜在的时候,嬴政更加心安。田氏代齐的故事,早已成为了无数权臣的榜样,吕不韦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人警惕。 “大王,三年前,老臣败于信陵君之手,这三年来,老臣时刻警醒,细细研究信陵君的用兵之法,可最终却想得明白,老臣用兵确实不如信陵君。” 嬴政没有反应过来,蒙骜到底是同意用兵呢,还是不同意用兵呢,扯到信陵君身上干嘛!内心深处,嬴政对信陵君倒是有一丝崇拜,早在邯郸的时候,邯郸人时时处处传扬信陵君的事迹。那个时候,嬴政朝不保夕,连秦人都还不是。孩童时期确立的偶像,形象总是很深刻。现在嬴政做了秦王,心里仍然佩服信陵君。这个信陵君,可是魏国的樗里疾啊! “老将军,那你是否赞成对外用兵呢?”嬴政问道。 “大王,用兵的提议是由谁提出来的呢?”蒙骜反问道。 “仲父。” “丞相,你提议用兵,可否想好攻打哪一个国家?”蒙骜转过身来,面向吕不韦,眼里炯炯有神,吕不韦对视之下,心里竟有些心虚。 吕不韦活这么大,最危险的经历不过是买通赵国城门守,逃离邯郸。蒙骜早年打过匈奴,手里的剑真的杀过人,整个人的气质具有一股军人的铁血风范,这种气质内化于心,即使现在的蒙恬已经垂垂老矣,吕不韦仍然能够感受到那种杀伐之气。 “魏国土地肥沃,水利发达,存粮多,当然是打魏国。”其实,打哪国都不要紧,吕不韦想要的是像魏冉、甘茂一样,以丞相的身份领兵,掌握兵权。蒙骜问到了,吕不韦内心权衡一番。赵人悍勇,与秦国苦大仇深,代地边郡调回的兵马,能征善战,又有名将率领,硬骨头不好啃。韩国地狭人多,存粮不多。楚国是华阳太后的娘家,打楚国,华阳太后、昌文君、昌平君这些人都不会同意。算来算去,还是打魏国最划算。 “丞相所言差矣,魏国恰恰是暂时不能攻打。”蒙骜摇了摇头,回过身,对着嬴政分析道,“三年前,信陵君得胜回大梁后,声望如日中天,有人提出,魏王应当禅位让贤,由信陵君即魏王位。由此,魏王猜忌信陵君,不久罢了信陵君的权。老臣得知,信陵君免职后,心灰意冷,从此纵情声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果秦国攻打魏国,魏王无奈之下,启用信陵君,很可能信陵君会再度焕发生机。老臣以为,放弃攻打魏国,等信陵君身子垮掉的那一日,魏国一战可下。” “哼,老将军还是怕了信陵君嘛!”吕不韦悠悠说道。 “老臣并不怕信陵君,只是如果可以选择话,我还是希望可以攻打死了信陵君的魏国。”没脸没皮,天下无敌,想起蒙恬有时候挂在嘴里的这句话,蒙骜也厚黑了一回。秦国这个时候重要的是不折腾,蒙骜打定主意,轻易不对外用兵,任吕不韦怎么激将,也没什么用。 “各位大人,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怎么对外用兵,而是如何灭蝗啊!”出兵的提议算是被打入了冷宫,经嬴政同意后,蒙恬站出来,抱拳说道,“再不想出消灭蝗虫的办法,等蝗虫飞入蜀地,可就连明年的粮食也没有了了。” 第二十九章 灭蝗(一) 蒙恬的话,如同一颗千钧重的石头,落在秦国君臣的心头。 秦国征服巴蜀后,几十年移民同化,巴蜀地区成功与秦国本土融合,成为秦国领土的一部分。几任蜀郡守,内政军政上都颇有能力。不得不说,秦国郡守的素质,随便拧一个出来,个个都是能臣。蜀守若率军攻打楚国,开疆扩土。李冰主持修建都江堰,CD平原从此远离旱涝灾害,真正成为了天府之国。秦国没了蜀地的粮食,好比中国没了山西的煤炭,后果不堪设想。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蜀地的供血,秦国再也离不开蜀地的经济支持。 “仲父可有什么好办法?”嬴政的脑海里,浮现出漫天蝗虫飞向蜀地的景象,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吃光了粮食,吃光了青草,吃光了大地上一切的植物,心里倍感焦急。 “这······”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吕不韦身上,有充满期待的,有充满怀疑的,有幸灾乐祸的。吕不韦心里也想骂娘,老子是丞相,你们这些人,都不懂得为丞相分忧吗? “內史盛,你主管关中之地,掌管京畿粮库,平常有负责防虫妨害,你给大王说说,该怎么对付铺天盖地的蝗虫?”饶是吕不韦走南闯北,见识丰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将皮球踢给了內史盛。 內史盛心里狠狠问候了吕不韦的祖宗十八代,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道:“秦国立国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蝗灾,臣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许可以请太祝令祭祀大禹、上帝,以庇佑我秦国!” 蒙恬皱着眉头,乍一听到上帝这两个字,他还以为基督教传到中国了呢,即使已经知道,上帝原来是中国的本土神灵,全名叫做昊天上帝。习惯了基督教的上帝,却忘了自己本民族的上帝,作为炎黄子孙,蒙恬心里感到十分汗颜。上帝,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蒙恬心里清楚,蝗灾肆掠,这个时候万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上帝身上。 秦国人没有经过无神论思想教育,普遍存在着对鬼神的敬畏,驱鬼卜筮的日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卷,出门看吉日,走禹步。战国时期,人们有着自己的特殊信仰。蒙恬不理解,但却在努力习惯这种被后世批判的蒙昧意识。 堂堂大秦内史,说出的一番话,比忽悠长生不老的方士还要神棍。蒙恬心里不以为然,等上帝显灵,蝗虫都要成为秦国的统治阶级了。令蒙恬大跌眼镜的是,竟然有不少大臣连连点头,没有点头的大臣也面露思索。 时代不一样,以后世的眼光来苛刻古人,确实不可取。秦国君臣严肃的通过了祭祀禹神、上帝的提议,蒙恬不忍心破坏人们心中的希望,想着上帝肯定是靠不住的,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才行。 “蒙恬,寡人瞧你一直愁眉苦脸的,有什么心事吗?” 廷议结束之后,嬴政发现蒙恬出乎意料的沉默,他还没有见过蒙恬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由得大为好奇。难不成蒙恬喜欢上了某家的姑娘? “赢燕对你缠得紧,可她还小,现在才十岁,等过几年,寡人就将她嫁给你。” “大王,我可没有往那方面想。”私下里,嬴政的少年心性显露无疑,蒙恬心里十分委屈,我在忧国忧民,你作为一国之君可倒好,还有心思风花雪月。“刚才内史盛提出祭祀禹神、上帝,可我觉着,神明的事,虚无缥缈,心里总是很忐忑。” “那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嬴政可不是没心没肺的司马衷,只是手里没有权力,无奈之下暂时不想管那么多而已。 “办法我倒是想到了,只是,却需要大王配合。”蒙恬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哦,需要寡人怎么配合?”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嬴政果然上了钩。或许,这个时候的嬴政,还没有学会对任何人都使用权谋之术,真正将蒙恬当做了玩伴。 “大王可以这样······” 嬴政支开宋午,听蒙恬细细道来,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惊讶。 “你确定蝗虫可以吃?” “我确定。” 中国人对于吃可是特别讲究,这个时代的烹饪技术,没有后世发达,可入口的食物,人们仍然十分讲究。屈原写楚辞的时候,更是大段大段的描写了享受美味佳肴的场景。伊尹向商汤进谏的时候,也以美食作喻。想到后世,在不少国家肆掠泛滥的物种,却在中国人的餐桌上苦苦呻吟,蒙恬灵机一动,何不发扬人们的吃货精神。蒙恬记得,后世有一道特色菜,食材便是蝗虫,营养专家说,蝗虫蛋白质丰富,可是大补之物。 秦军征服岭南后,条件艰苦,军粮时常不济,饥不择食之下,只要逮着能吃的,就往口里送。久而久之,留下了什么都敢吃的广东人。可这个时候的秦人,吃货基因还没有进化到那个程度,吃蝗虫,想想都不可思议。 美食如同美女,外在美很重要,味道再怎么鲜美,恐龙的面孔也提不起人的食欲。如果不是与蒙恬极为熟悉,嬴政肯定会认为,蒙恬的提议纯粹是一个恶作剧。 “待会儿让侍卫去捉一笼蝗虫回来,我亲自下厨,给大王尝尝。” 见嬴政仍然心有存疑,下不了决心,蒙恬只能收拾起忘记得差不多的厨艺,好好做一盘蝗虫大餐。 夜幕逐渐降临,没有电灯的时代,咸阳宫里油灯善良,仍然驱不散浓郁的夜色。 秦王寝殿,大大小小的油灯,宛如点点星火,在清风中摇曳,带动着大殿中的人影斑斑驳驳。 “大王,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嬴政拿起筷子,犹豫良久又放下了。盘中的蝗虫,金光灿灿,色泽鲜艳,可那样子,实在让人提不起什么食欲。“蒙恬,你先来吧?!”嬴政想了想,放下筷子,得意的笑看着蒙恬。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蒙恬得了嬴政的点头,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最大的蝗虫,放进了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王宫里的配料,各地特别贡献,趁着这个机会,蒙恬肆意浪费了一把,炸出来的蝗虫大餐,味道自然别有一番美味。蒙恬吃完了一个,又夹了一个,嬴政还在愣神的时候,蒙恬的筷子又伸进了盘里。如果蝗虫大餐能够传承后世,司马迁会不会在史书中记载,正是我蒙恬发明了这道美食。好像历史记载,我还改良了毛笔,这件事得留意着。 蒙恬心里得意着,筷子不知不觉又伸了出去,却被嬴政给挡住了。 “得了得了,寡人只是让你尝尝,可没说全让你尝光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蒙恬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嬴政也没有勇气做第一个吃蝗虫的人。可蒙恬蝗虫入口,丝毫没有恶感,反而极为享受,嬴政的口水情不自禁的在舌头里泛涌。 选了一个最大的,嬴政夹起来,缓缓送入口中,压住心里的不适感,嘴巴缓缓嚼动起来。当鲜嫩的汁液喷涌而出,一股鲜鲜的味道,沁人心脾,又脆又香,原来,看起来很丑陋的蝗虫,味道却是这么的让人难忘。 “寡人同意你的灭蝗计划!”将最后一个油炸蝗虫送入口中,嬴政抹了抹嘴巴,意犹未尽,“灭蝗期间,每天给寡人来一盘!” 第三十章 灭蝗(二) “昨晚,寡人在梦里见到了先祖孝公。”伟大的政治家都具有表演的天分,嬴政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真是煞有其事。“孝公对寡人说,他见铺天的蝗虫肆掠秦国,痛心疾首,故特地出现在寡人梦里,教给寡人应对蝗灾的办法。” 朝堂之上,大臣们听着嬴政讲述他的梦境,一脸神往。有人心存疑虑,却不敢表示出来。嬴政说梦到了孝公,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证明他在胡诌呢? 秦孝公是谁,那可是秦国历史上的小平同志,正是秦孝公在位的时候,重用商鞅深化改革,才让秦国走上了飞速发展的快车道。秦国人爱戴秦孝公的感情,不下于富裕起来的中国人爱戴小平同志的深情。孝公虽然不在了,却活在所有秦人的心中。当秦国面临危机的时候,孝公托梦给当今秦王,也能说得通。 “孝公教给大王的是何办法?”王绾挺直身子,神情激动,眼里充满了期待。孝公何等雄才大略,他特地出现在嬴政的梦里,那岂不是说,嬴政得到了孝公的承认。怀有类似念头的大臣不少,无形中加重了嬴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孝公告诉寡人,蝗虫其实是上好的食材,蝗虫吃光了庄稼,缺粮的时候,可以蝗虫充饥······”抬出孝公的名头,圣光照耀之下,嬴政感觉到了大臣们眼里微妙的变化,信心更加饱满。蒙恬说得不错,出于弱势的时候,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造势,哪怕借着死人的名头,也没有什么。 “胡说八道,蝗虫是可以吃的吗?”嬴政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投靠吕不韦的咸阳令陈忠,第一个跳出来质疑。孝公托梦,陈忠分不清真假,可嬴政说出来的话,显得十分荒唐,陈忠再也坐不住了。 “蝗虫可以吃吗?” “孝公都说可以吃,想来是能吃的。” ······ 大殿之上,群臣交头接耳,他们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蝗虫可以吃的。 “蒙恬,你让各位大人们,都尝尝飞蝗腾达的味道。”嬴政心里冷笑着,这个陈忠,不明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寡人记住你了,以后让你天天吃蝗虫。 上朝之前,蒙恬精心制作了一道蝗虫大餐,起了个名字叫飞蝗腾达。没有辣椒调味,蒙恬使出浑身解数,动用宫里的上好香料,做出了不下于后世五星级大厨的飞蝗腾达。 两个宦官抬着桌子,摆放在大店中央,李必轻轻的将手里的青铜鼎,摆放在桌子中间。待众大臣的目光投放过来,蒙恬一把挑开鼎盖,一股脆香的味道弥漫开来,仅仅闻着味道,不少人口里已经起了唾沫。 “各位大人,你们谁先来?” 蒙恬的目光似笑非笑,扫过大殿中的众位大臣,最后落到了咸阳令陈忠身上。 “上朝之前,我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肚子还不饿,真的不饿!”陈忠偷偷往鼎里瞧去,密密麻麻的蝗虫,如小山般堆积在一起,微风吹过,有碎碎的小脚似乎在空气中摇动。想到蝗虫在身体里爬行的景象,陈忠面色惨白,胃里惊涛骇浪,如果不是因为在庄重的朝堂上,他早已冲出去抱着一棵树,大吐而特吐。 “咸阳令福薄,享受不了这等美味,还是老臣先来吧!”蒙骜心里轻蔑的一笑,吕不韦用的这些人,文气太重,不过就是蝗虫而已,要是见到了残肢断骸,保不定会被吓得昏迷不醒。国家中枢的大臣,还是要见识见识血腥战场才好,否则国家就会失了胆气。蒙骜军人出身,什么艰苦生活没有经历过,缺粮的时候,饥饿感袭来的时候,逮着什么吃什么。“嗯,味道不错!”蒙骜夹起一只蝗虫,塞进口里,细细嚼了起来。蝗虫没有骨头,肉质松软,不需要怎么用力,几乎入口即化,蒙骜的牙齿脱落了不少,幸存的牙齿没有费什么力气,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入口的鲜美蝗虫。 “我也尝尝!” 人往往都有从众心理,只要有人走了第一步,后面的人再跟上去,心里就不会那么惶恐。蒙骜尝过飞蝗腾达之后,有过从军经历的王绾等人,一个个排队上前,品尝嬴政赐下的蝗虫大餐。 “咦,味道真鲜!” “真是蝗虫不可貌相啊!” “丞相,你也尝一个!”张唐尝完吃后,舔了舔嘴巴,不忘向稳坐如山的吕不韦献媚。 众目睽睽之下,即使吕不韦心里不乐意,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尝了一个,只不过入口之后,吕不韦的眉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再没有勉为其难的样子。 闯黄灯,大家一起闯;要受贿,大家一起收钱。人群里容不得太过独立特行的人,一个部门的人都在犯错,只有一个人洁身自好,那不是跟所有人过不去吗?!堂堂相国,蝗虫口中过,眉头一丝不皱,陈忠心里悲叹一声,这飞蝗腾达,不吃也不行了。 飞蝗腾达这道蝗虫大餐,大臣们品尝了过后,再商议以蝗虫代粮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反对。犯了错的人,总想着把别人也拉下水。尝过蝗虫的大臣们,迫切的想要让秦国的老百姓们,都能品尝到这份美味。蒙恬处心积虑的安排这么一场好戏,不惜使出亲情攻势也要取得蒙骜的支持,正是把握了人们的这一心理:我不好过了,最好大家都不好过。满清鞑子入关的时候,强硬的要求汉人剃发易服,还不是因为一些汉人剃发易服之后,心理产生微妙的变化,看着那些没有剃发易服的汉人,就会想着要让那些没有剃发易服的汉人,也要和他们一样。 不论算是集体催眠也好,还是伴有逼迫也罢。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过了嬴政的飞蝗腾达,嬴政再说什么,大臣们也不会公开跳出来反对了。 “孝公还告诉寡人,夜里升起火堆,蝗虫受火光吸引,聚集在一起,正好可以趁机大规模消灭他们。”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不少大臣站出来,向嬴政行礼,“有孝公庇佑,我秦国定可以很快消灭蝗灾!” “蒙老将军,你拨三千兵马给蒙恬,寡人要亲自在上林苑安排灭蝗!” “诺!”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蒙恬手里又多了三千兵马。上林苑练兵,只是小打小闹,有了这三千人,蒙恬才能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将军。霍去病十八岁的时候,手下只有八百人,我现在才十六岁,手下已经有了三千多人。蒙恬心里感叹着,嬴政不愧就是嬴政,顺着杆子往上爬,趁着孝公的光环还没有散去,就给上林苑添了三千兵马。 嬴政还没有亲政,按理来说,手里没有什么权力。不过权力这个东西,有人听你的,你就有权,哪怕你还没有亲政,或者没有在那个位置上。蒙恬与嬴政要好,蒙骜暗地里得了庄襄王托孤,只要嬴政不像胡亥一样瞎折腾,不胡乱提出要求,蒙骜多半会支持。 军队啊,没有军队,我就成就不了齐国田氏那样的大业。蒙骜支持小秦王,军队就会支持小秦王。嬴政逐渐长大,想要摆脱吕不韦的控制,赵姬如狼似虎,吕不韦再怎么补肾,仍然满足不了赵姬火热的需求。几次下来,赵姬心里有了怨气,窘得吕不韦有苦说不出。再怎么身强力壮,男人一天三四次也就到顶了,赵姬可倒好,一天下来七八次都还不满足,吕不韦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何应付得了。 迈出大殿的时候,吕不韦放眼望去,偌大的咸阳城,似乎匍匐在他的脚下,可小秦王的表现,证明那个叫他仲父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咸阳城,秦国,未来还会在我的掌握中吗?吕不韦心里泛起了一丝无力感。秦国的法家制度,根深蒂固,军队更是自成体系,饶是他百般努力,秦国仍然抗拒着他的渗透。张唐有他的大力支持,却得不到秦国本土将军的信赖。 蒙氏一族,还真是碍眼!想起那个几乎和嬴政形影不离的蒙恬,吕不韦就觉得头痛,怎么看怎么讨厌。 吕不韦心里怎么想的,蒙恬丝毫不关心。朝会结束之后,蒙恬跟屁虫一般吊在蒙骜身后,带着李必、骆甲去往咸阳卫宿大营挑选士卒去了。韩信说自己将兵,多多益善,话又说回来,哪个将军不希望自己统领的兵马越多越好呢!我蒙恬要在历史上打响蒙十万的名号,只有一百二十羽林郎可不行,得抓住一切机会扩军!有嬴政的支持,蒙恬相信,不久的将来,他绝对可以建立一支媲美压力山大东征兵团的大秦军团! 秦王扫六合,诸侯尽西来!就让这一天快些到来吧! 第三十一章 信陵君之死 蝗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应付蝗虫的办法。 嬴政得孝公托梦,指导灭蝗的办法,朝会后,如风一样,很快传遍了咸阳街头。秦国的官吏,办事效率很高,商君变法的时候,曾有严格要求,当天能处理完的公务就不允许拖延到第二天。夜幕尚未降临的时候,关中的驰道上,满是邮人飞奔的身影,他们腰间的麻袋里,静静的躺着咸阳最新的灭蝗令。 “咦,蝗虫还可以当粮食吃吗?” 秦国的官员接到咸阳的命令后,心有存疑,但守法成了一种本能的习惯,他们按照命令的指示,品尝过飞蝗腾达之后,认知的领域得到了极大的拓宽。“嗯,蝗虫真的可以当粮食吃!” 自此之后,华夏悠久的美食文化里,以蝗虫为食材的菜系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飞蝗腾达后来更是成功加入了赢氏皇家菜谱。 白天捉蝗虫充饥,晚上点起火堆,扑杀蝗虫。整个秦国,垂垂老矣的耄耋,壮年男人、妇女,还有刚刚会走路的孩童,手里拿着各样家伙,加入了灭蝗大军。风风火火,浩浩荡荡,潜伏在秦国的六国探子,心中惶惶不安,还以为秦国举国动员,将会发动灭国大战。 蒙恬带着新领的三千人马,常驻上林苑,白天训练,晚上燃起篝火,刚开始吸引了不少蝗虫。待关中秦人全体运动起来的时候,蝗虫越来越少,夜里的篝火,没有蝗虫扑火,无趣了不少。蒙恬索性加入一些篝火晚会的元素,这个时代,夜里除了倒头便睡,睡下造人,再没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蒙恬的篝火晚会,气氛热烈,其乐融融,欢歌热舞,很快受到了士兵们的欢迎。 后世的汉族人,跟少数民族相比,总觉得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战国末期的秦国,蒙恬接触了这么多的秦人,却发现关中地区的秦人,秦腔歌舞或多或少都会来一段。谁说华夏人没有艺术细胞?蒙恬心里腹诽,我们的先民,对于丰富多彩的精神生活,可是用心在追求。 秦国灭蝗如火如荼,取得了重大成果。如果有大秦日报的话,肯定会在暮食后向全体秦人报导,“在大秦国君嬴政、丞相吕不韦的英明领导下,秦国成功战胜蝗灾,让我们紧紧团结在······” 秦人预见到这年很可能会饿肚子,但他们心里却很快乐,满怀希望。 “孝公能为君上托梦,说明君上定是一名贤君!” “孝公让秦国真正富强起来,君上得到孝公承认,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样的丰功伟绩?!” 普通秦人哪里会有什么统一天下的理想,像陈涉那样说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毕竟是少数。天下人盼望统一,华夏统一是人心所向,后世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秦人只想着打仗立功,天下统一不统一,他们才不会管那么多。六国人也不想成为亡国遗民,国家面临危机的时候,自然会拼死抵抗,哪里会盼着统一。 蝗灾过后,手里三千兵马训练得有模有样,蒙恬内心深处,有种声音越来越强烈,让他蠢蠢欲动。 “战场,大好男儿,果然向往着战场啊!” 英雄人物能建立伟大功勋,除了自己很厉害,还要对手很平庸,或者刚好错过了厉害的对手。两军相对,打出惊天战国的战斗,往往是一个高明的将军遇上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将军。白起如果没有遇上赵括这样的对手,说不定人屠的外号也轮不到他,而是会给动不动屠城的项羽。 嬴政自己很有能力,又生在了一个恰当的时候,在他不断成长的时候,山东六国,平庸的国君却一个接着一个,而且还在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大梁,魏国王宫。 明晃晃的蜡烛照耀之下,魏安釐王苍老的面孔展露无遗,蜡烛的光亮洒在他的面上,没有泛出一丝光彩。 又一个迟暮的国君。 “父王,你怎么样?” 魏安釐王老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太子假每晚守候在魏王塌前,精心照料。魏王时日不久,太子不介意最后尽一个孝子的本分,传出去,也会增添他的名声。 “无忌现在在干什么?”安釐王睁开眼睛,见太子守候在身旁,心里倍感宽慰,还是自己的儿子靠得住啊。 “刚刚中人来报,无忌叔正在家里宴乐。” “呵呵,他这是在韬光养晦吗?”安釐王皱着眉头,眼里闪过一丝一丝精光。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安釐王深深的忌惮,又深深的嫉妒。信陵君礼贤下士,聪颖绝顶,文武双全,每个人见了信陵君,谈不了三句话,定会深为折服,倒头便拜。 与之相比,安釐王嘛,魏国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心里倒是哀怨,安釐王干嘛生这么早呢。生这么早,干嘛不早些夭折呢。长期笼罩在信陵君的光环下,明明是安釐王的亲弟弟,但在安釐王心里,信陵君却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那么优秀,那么完美。 “你再不听话,寡人就废了你,改立无忌!”父王常常用来鞭策安釐王的话,安釐王只觉得深深的耻辱。 想起二十多年,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信陵君轻描淡写的说出,他在赵王身边安插了钉子,安釐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时那种惊讶、惊恐、后怕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忆尤新。弈棋结束后,安釐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排查身边的宦官、宫女,有可疑的人统统打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信陵君的声名传遍天下,窃符救赵,挫败秦军,挽救赵国,哪怕他不在魏国,仍然有很多人怀恋他,前去投奔他。四年前,信陵君击败蒙骜,率领联军打到函谷关,魏国趁机攻占秦国东方飞地陶邑,就有魏人呼求:信陵君应该成为魏国的王。 国家的强大和自己的王位,该如何选择,安釐王做了一个符合人性的选择,他选择王位,剥夺信陵君的权力。四年过去了,信陵君每天纵情声色,宴饮无度,似乎那个英明的信陵君远去了,现在的信陵君只是一个酒鬼。可安釐王一点也没有放松对信陵君的监视,老虎不可怕,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老虎才最可怕。信陵君的作态,会不会故意做给别人看,学那勾践卧薪尝胆。 “他的那些门客呢?”信陵君的门客,个个卧虎藏龙,手段通天,想起晋鄙,想起如姬,安釐王灰白的脑袋上,似乎泛起了一层绿光。寡人最宠幸的如姬,心里却深爱着如姬,竟然愿意为信陵君偷盗兵符,以死相报。世人都说安釐王昏庸,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妻子窃取了你的大笔财产,选择投靠了她一直深爱的小白脸,哪怕那个小白脸很有能力,作为男人,你的心里又会觉得如何呢?! “父王减少了无忌叔的用度,一些门客见势不妙,已经离去了。” “朱亥呢?” “朱亥一直留在无忌叔身边,只是他不出门,找不到机会杀了他。” 锤杀晋鄙的人,就是这个曾经做过屠夫的朱亥。安釐王心里明白,山东六国的门客之风颇旺,这些人忠于主人,眼里没有国君。信陵君的门客,与信陵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肯定有不少人在暗中谋划。信陵君于国有功,国人心里同情他,如果我驾崩之后,太子只怕会压不住他。 太子假的能力,知子莫若父,安釐王心里叹了一口气,寡人这儿子,学诗书倒是一块好料,可国君诗书再怎么精通,没有治国能力,也是鸡肋啊! “假儿,寡人累了,你先回去吧!”安釐王有些困倦,说了太多的话,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 烛光摇曳,已经闭上眼睛的安釐王,双眼再度展开,哪里有半分困倦,却透着一股狠辣。我亲爱的弟弟啊,怪就只怪你太优秀吧!安釐王干枯的右手从被衾里抽出来,拉动了帐后的一根隐藏的绳子。 “大王!”不一会儿,尚书令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安釐王的面前。 “寡人不希望死在无忌的前头。” 细弱蚊蝇,平淡无奇,安釐王没有任何的犹豫,话音里也没有任何的惋惜,说完后再度闭上了苍老的双眼。 第三十二章 将星陨落 滚滚历史发展向前,到底是必然,还是偶然。 后世的历史学家,皓首穷经,得出结论,历史的发展,必然中蕴含中,偶然中蕴含着必然。说得玄可玄,非常玄,玄而又玄。 有哲学家说,早晨吃饭的时候用左手吃饭,还是用右手吃饭,以后发生的事都会不一样。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缺了一个重要的人,这个国家、这个文明的历史就被改变了。 失败者没有必然,只有胜利者才代表了历史的必然。 信陵君死亡的消息传来,秦国人的心里,明显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名声传于天下、多次击败秦国的信陵君,秦人心里面是爱恨交加。信陵君活在魏国,魏国就有了威慑秦国的战略核武器,现在魏国没了信陵君,山东六国,再没有登高一呼、万人云集的合纵人才。楚国的春申君,权势滔天,可他不通兵略,与信陵君相比,相去远矣。 失一人则国灭,魏国的国运注定暗淡无关。 春秋时期,有楚才晋用之说,进入战国时代,则演化为晋才秦用。魏国为战国第一代霸主,经济发达,文治兴盛,杰出人才喷涌而出,可这些人才在本国却没有用武之地,甚至受到了迫害。商鞅入仕无门,投奔秦孝公。范雎遭受淋尿之辱,投效秦昭襄王。 不作死就不会死,魏国则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秦人没有高兴多久,就笑不出来了。咸阳传来消息,秦国的上将军蒙骜病倒了。 彗星出,将星落。中国古人喜欢观察天象,对不能解释的彗星、日食、月食等现象,往往有特别玄幻的理解。奇异天象出现的时候,要么代表着受灾,要么就会死人。 蒙恬不信太祝令的说辞,彗星不过是正常的天文现象罢了,可当甘罗前来告诉他,蒙骜突然中风,只怕命不久矣的时候,蒙恬心里仍然升起了一股敬畏感。 “大父?”蒙恬陪着蒙武、蒙毅,跪在蒙骜的塌前,眼角有些湿润,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悲伤。 血浓于水,血脉上的感应,说不清道不明,蒙恬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血脉中的那股亲情与悲伤。无端来到这个世界七八年,深受这个军人世家的陶冶,蒙恬的内心,早已不知不觉的融入了蒙氏一族,也融入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生有时,死亦有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哭什么哭!”蒙骜深深的吸了口气,面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大战小战经历无数,生老病死看得淡了。能见到自己的儿子的儿子,蒙骜觉得自己已经是很有福气的人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见到蒙恬、蒙毅娶妻生子。时间不多了,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啊!蒙骜让蒙武扶着自己斜躺在踏上,背上垫着松软的枕头,舒服了很多,他的脸上泛起一股红润,点缀着微微的光彩。 回光返照,蒙恬心里一惊,蒙骜的生机只怕到了最后关头,只会最后绽放一点光彩。 “蒙武,我蒙家以忠义为信,庄襄王待我不薄,又曾托孤与我,我死之后,你当继续效忠当今大王。” “谨遵父亲教诲!” “我的兵符在哪里,你是知道的。记得交还给大王!” 蒙武重重的点头,神情坚定,明白了蒙骜的意思。兵符除了给大王,谁也不能给。 “蒙恬······” “大父,蒙恬在的。” 蒙恬向前挪了挪膝盖,探身近前,蒙骜枯瘦的手恰好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父知道你与大王交好,可你要谨记,君臣有别,再亲密的君臣关系,涉及到厉害关系,也只会按利益原则进行处理。等大王亲政后,你要记住,当与大王保持适度的距离,专宠之臣,人前风光,背后不知多少人恨着,你还小,或许心里不明白,等你经历得多了,就会明白了。” “蒙恬牢记大父教诲!”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蒙骜的声音不大,却宛若雷声,噼噼啪啪的在蒙恬心里炸响,整个人顿时明悟过来。蒙恬心里崇敬塑造了大一统的秦始皇,但经受了平等思想教育的他,无意识中却没有将嬴政视为高高在上的君王。人人生而平等,那是两千多年后的理念,战国时代,各国等级分别,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秦国军功爵制度下,秦人可以通过军功步入上层社会,但真正出将入相、封侯耀祖的,可是少之又少。国王在上,臣民在下。嬴政年轻的时候,或许不会介意,等嬴政真正掌权,他肯定会掌握一切,清除权力路上的阻碍。 蒙恬记得,原本的历史上,他蒙氏一族的结局,可是相当悲惨,很可能被赵高诛族。蒙毅被自杀,蒙恬被自杀,留下家人任人宰割。蒙毅与赵高有仇,赵高报复,蒙恬能够理解,可为什么李斯等重臣却没有反对,只有子婴站出来说了几句话。专宠之臣,受人嫉恨,邓通、董贤曾经何等荣宠,可皇帝一死,他们很快就身死族灭。 秦军东出函谷,扫荡六合,王氏父子功盖天下,蒙武只不过是王翦的副将。朝堂之上,王绾、李斯等人运筹帷幄,周输运转,功劳不比前线将领少多少。统一天下后,始皇巡游天下,蒙毅常与之同车,要知道,蒙毅只不过担任了廷尉而已。 “蒙毅,你大哥蒙恬以后从军,你以后恐怕就要留在朝廷为官了。当今大王,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让你们兄弟俩同掌兵权。”蒙骜眉间闪过一丝忧虑,“你的性子太过耿直,刚正不阿,有时候,也要适当柔和一些。” 蒙骜识人的本领是有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孙子。蒙恬明显对武事更感兴趣,蒙毅进入学室后,很快展露出了在律法上的天赋。法不阿贵,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商鞅传下来的法律理念,深入人心,秦国真正的法吏,大多数铁面无私的人物,而蒙毅的性格正在向这方面转变。蒙骜来自齐国,以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自然知道审判犯罪的工作容易遭人记恨。两千多年后,仍然有法官遭到当事人的报复。原本历史上,蒙毅后来的命运,果然证实了蒙骜的担心,他依法审定赵高的罪过,却导致赵高怀恨在心,与蒙氏一族结下生死大仇。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蒙氏一族,代代自有人杰出,再大的危机,儿孙自会去面对。这样想着,蒙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 “大父!” ······ 秦王政四年冬,征战一生的秦国上将军蒙骜,走完了他的一生。 第三十三章 兵权 咸阳宫,依然庄严肃穆,只是宫殿的主人,却充满了焦虑。 嬴政刚刚接到消息,蒙骜过世了。 秦国将才辈出,一名将军的离去,秦军的运转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秦军的军事制度规范成熟,官员们只需要按照法律的规定按章办事就行。但蒙骜的离去,在这个特殊时期,却有着令人不安的气味。庄襄王驾崩后,军事方面,有蒙骜、麃公、王龁等老将坐镇,将军们规规矩矩,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随着蒙骜、麃公、王龁等军中宿将的相继离去,秦国的兵权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秦国朝廷,现在地位最高的将军,前将军张唐、后将军樊於期,一个投靠了吕不韦,一个是成蟜的支持者,没有蒙骜压着他们,嬴政睡觉也不会安心。 吕不韦能量也是颇大,把嫪毐进献给赵姬后,将张唐捧到了前将军的位置。 “寡人还真是心累啊,仲父没有当管仲的心思,母后搬到了雍城,蒙老将军一死,寡人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嬴政背靠在王座上,紧闭着双眼,感受到了一丝疲惫。 过往的一幕幕,不断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邯郸街头,颠沛流离,刀光剑影,仇人追杀······不,寡人绝不会这么屈服!嬴政暗中捏紧了拳头,生死关头,寡人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 夜,渐渐散去,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上朝的时候,秦国的大臣们,不住的望向蒙武。早听说蒙骜病重,他们想要从蒙武的表情里,窥探蒙武是否咽气的信息。可他们失望了,蒙武仍然向往常一样,不苟言笑,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忧伤。 蒙骜交代遗言的时候,蒙恬清空了院子,秘不发丧,只暗中给嬴政传递了消息。蒙府里面,除了几个贴身家将,没有人知道,蒙骜已经去世了。 咸阳内宫,戍卫宫廷的人,早已换成了蒙恬训练的羽林军。幸好羽林军练成的时候,蒙骜还在,否则,晚了那么几天,蒙恬可不敢随随便便入宫。 真正善战的将军,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乐羊面对中山人送来的肉糜,面不改色,行动如常。蒙武还记得蒙恬说过的话,兵符交还给大王之前,蒙骜的死讯不能泄露出去。军人不干政,可要想成为真正统领大军的将军,或多或少都有些政治上的敏感性。蒙武想做一名纯粹的军人,但秦国的政治格局,不允许他太过纯粹。如果太后赵姬得知蒙骜的死讯,派人来接收兵符,蒙家给还是不给,那可是个大问题。 “蒙将军,听闻乃父旧疾复发,不知道老将军的身体怎么样了?”內史盛想起吕不韦的交代,装作偶然的凑到了蒙武身边,不经意的探寻。 “你说什么?”蒙武装作没听到,高声问道。蒙武的声音本来就洪亮,此刻特意加大了音量,不少大人都听到了,目光纷纷洒了过来。 內史盛呆了呆,上朝的时候,大家相互之间说说悄悄话,你说得那么大声,我还怎么悄悄的和你说话。这个时候,嬴政已经从殿后走了出来,內史盛只能顺势退了回去。 “秉大王,臣蒙武有事请奏!”嬴政还没有跟大臣们虚言客套,蒙武突然挺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满脸庄重。 “蒙将军,你有何事?”嬴政面上很淡定,心里却有些激动,他已经知道蒙武将会做什么。 “家父已于昨夜殡天,遗言武交还兵符于陛下!” 蒙骜死啦?!很多人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心里准备,尚在震惊之中,宦官宋午动作迅速,似乎经过了数次彩排,等吕不韦反应过来,兵符已经回到了嬴政的手里。 战国时代,为了防止将军们私自调兵,各国建立了严格的兵符制度。统兵将领们,认符不认人,才有了信陵君窃符救赵的精彩故事。秦国以法治国,制度尤其规范,没有兵符,战功赫赫如白起,同样调不了兵。这个时代的兵符,大多做成老虎的模样,又称为虎符,分为两半,一半在领兵将领之手,一半控制在国君手中。 蒙骜交还虎符,兵权名义上就回到了嬴政手中,哪怕嬴政还没有亲政。太后手里也有兵符,但能调动的只是秦国的卫兵,而不是正规军。蒙骜从军多年,军中宿将,有自己的老部下。当过兵的人知道,在某个将军手下当过兵、打过仗,这种印记很可能会伴随一生。蒙骜主动交还兵符,还传递了一个信号,蒙家忠于秦王。蒙骜的那些老部下,也会忠心的站在秦王一边。 失策,失策!吕不韦暗地里恼怒不已,大家同为山东之人,蒙骜不与自己抱成团,专心对付秦国的本土大臣呢!本来想利用赵姬掌握兵权的计划,看来是落空了。想到赵姬,吕不韦心里是爱恨交加,曾经沧海难为水,赵姬有了嫪毐之后,只疼新人,忘了旧人,一心一心宅在雍城,让吕不韦在咸阳少了很多助力。这还不说,那眼前对他点头哈腰的嫪毐,得了赵姬雨露滋润,有模有样的学着吕不韦招揽门客,竟然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私下里,赵姬还要求吕不韦帮助嫪毐封侯,一个女人,要求以前的情人帮助自己现在的情人谋辉煌前程,怎么想怎么别扭。 齐国田氏代齐的时候,国君、大臣一个个猪一般的对手,怎么轮到我吕不韦,却是一个个猪一样的队友,而他还不知道,他的队友嬴政,那可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神一样的对手。赵姬没有多少政治上的野心,对性生活的享受却极为热衷,吕不韦有信心玩弄赵姬余股掌之中,为此不惜送个假太监给赵姬。满足了赵姬的高潮,赵姬就会听他的,吕不韦心里如此打算。嫪毐嘛,闲人一个,人长得人模狗样,没有什么才干,只是他下面那家伙特大特坚硬。真是一大遮百丑,又大又硬万花丛中走啊! 赵姬、嫪毐都没有什么政治上的才干,吕不韦才放心的撮合两人在一起。可吕不韦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力量,人是一种会变化的动物。嫪毐在丞相府的时候,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甚至可以说是唯唯诺诺,或许还会因为他那家伙引起别人的嫉妒,遭致一顿暴打。进了太后的寝宫,上了天下最强国家的太后,上了当今秦王的母亲,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是个人心理都会有所变化。 受过苦的人,苟富贵的时候,记起不是曾经的小伙伴,而是想要加倍的享受回来。通俗的说,叫暴发户心态。学术一点,这叫补偿心理。嫪毐跟在吕不韦身边,别的什么也没学会,治国理政一窍不通,可他的行为模式,却有意无意的在模仿吕不韦。吕不韦豢养门客,嫪毐也招揽门客。吕不韦封为文信侯,嫪毐也想要封侯,天天在赵姬耳边吹枕头风。嫪毐彻底征服了赵姬,赵姬本来智商就不高,沐浴了嫪毐的精华,智商更加降低了。 看来,想要掌握兵权,还得用兵才行。吕不韦拿定了主意,大军征伐的时候,最适合清理不听话的将领,只要得胜还朝,自然能获得军事上的威望。秦人不服一个东方来的商人丞相,但他们会服一个能统领秦军打胜仗的丞相。昭襄王时期的魏冉,不就是既能理政,又能打仗吗? 第三十四章 监军成蟜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也许说得太过赤裸裸,却一句话道出了权力的本质。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发生,背后的斗争,无不铺就着血淋淋的尸骨。 吕不韦在秦国的根基仍然太浅,任他百般努力,仍然没有完全掌握兵权。秦国的政治环境下,除非同时碰上了昏君奸臣,还真没有人能够成为田常那样的权臣。嬴政不是胡亥,不会完全听从吕不韦,华阳太后、夏太后背后的势力,军方的老秦人,明中暗中都在阻挠吕不韦的专权行为。 政变需要军队的支持,清洗需要军队的支持。内史郡、咸阳的基本盘已经扎好,吕不韦迫切的想要掌握兵权。蒙骜等老将死后,军中职位最高的,只剩下前将军张唐、后将军樊於期。吕不韦没有军功,想着亲自领军东征,顺势清洗军中的敌对势力,培养自己的亲信。 山东六国,赵人善战,齐国、燕国太远,秦楚两国关系正是良好的时候,魏国刚刚没了信陵君。吕不韦立时想要攻打魏国,拿出地图一看,有一块土地分外醒目,这不是东周国吗? 周平王东迁后,周室越来越弱,内部还闹分裂,分为西周和东周。西周国,为秦昭襄王所灭。东周国苟延残喘,战国乱世,毫无存在感。些许是太过寂寞,又或者是眼红,秦国不过是周人家的马夫,现在活得这么好,怎么想心里怎么痒痒。信陵君攻秦的时候,东周君为了在国际上显示自己的存在,派人参加了合纵联军,虽然很少,而且兵器盔甲都没有带。 嬴政登基后,秦国安心休养生息,耐心等候信陵君离开这个世界。魏国曾经是霸主,怎么也比落寞了几百年的东周强,两厢一比较,还是攻打东周国最为划算。 “东周蕞尔小国,也敢参加合纵攻打我秦国,现在是时候灭掉这个名不副实的东周国了。”朝会上,吕不韦坚决主张对东周国用兵。 春秋的时候,诸侯争霸,为了显得名正言顺,还要举着尊王攘夷的大旗,抬出周天子,显示自己的大义。战国时代,各国纷纷称王,谁也没将周天子放在眼里,只是山东六国也没有心思攻灭周国。要不然,与之毗邻的魏国,早已得到了周王宫中的九鼎。 山东六国没有攻灭周国、建立取代周王室秩序的信心,秦国则不然,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确立了攻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宏观国策。实力的强大给了秦国朝廷无比的信心,山东六国不敢灭周,我秦国敢。 吕不韦灭周的提议一出,秦国君臣没有反对,只剩下由谁领兵的问题。 “我提议由张唐担任此次伐周的主帅。”内史盛成了吕不韦的传声筒,首先提议。 “樊於期将军熟读兵法,公忠体国,我提议由樊将军为主将。”有大臣瞧出了端倪,连忙出言反对。 “张将军为主帅!” “樊将军为主帅!” 非掌即樊,两派围绕伐周的主帅人选,争执了起来。 嬴政心里极为不满,你们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寡人,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不过,嬴政很有城府,不会公然表示心中的不满,而是高声问道:“蒙将军,你支持哪一位呢?” 蒙武正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冷不丁的反应过来。群臣见嬴政发话了,才想起来,朝堂上还有蒙武将军在呢。本来蒙武没有出席廷议的资格,只是蒙家主动交还兵符,蒙骜一辈子辛苦征战,嬴政对蒙武很信任,群臣也不好说什么。 “末将听从大王号令!”蒙武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随便表态,索性做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 “臣等遵从大王号令!”蒙武没有回答只是谁领兵,但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会站在大王一边。有忠于秦国王室的大臣迅速反应过来,纷纷表态。这几年来,嬴政可没有沉溺于上林苑围猎,不知不觉间,有不少大臣坚定的站在了秦国王室一边。 “此次伐周······”嬴政目光扫过廷议大殿中的群臣,缓缓说道:“寡人任命樊於期将军为主帅,成蟜为监军!” 吕不韦心里有些失落,关键时刻,秦王还是信任自己的兄弟。秦国的将军,平常不领兵,任他把张唐推到前将军的位置,仍然不能掌握军队的实权。 有人失落,有人欢喜。樊於期压下心里的激动,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 他的妻子夏氏告诉他,夏太后病了,还病得很严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夏太后很担心,她死了之后,成蟜再没有问鼎王座的机会。樊於期并不是草包,自然明白夏太后的担心,他能成为秦国的后将军,夏太后起了很大的帮助。夏太后一倒,华阳太后、吕不韦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庄襄王在位的时候,有意扶持夏太后的势力,华阳太后嘴里不说,心里却极为不满。 嬴政逐渐长大,越来越展现出一个合格君主的素质,再拖下去,成蟜就没有机会了。樊於期暗中握了握拳头,心里有了主意,富贵险中求,此次伐周,就是最好的机会。 “大王为何会任命公子成蟜为监军?”蒙恬隐约记得,成蟜似乎发动了一次反叛。 “大母病重,说成蟜于国无功,担心她去后成蟜受苦,要寡人为他争取一份军功,获得封地,以保证衣食无忧。”内心深处,嬴政希望成蟜能够帮助他。从小没有体会到父爱,赵姬回国后对嬴政关心甚少,到雍城居住后,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从心理学上来说,嬴政其实十分缺爱,才特别渴望兄弟和睦。哪怕明知道成蟜看不起他的出身,他也希望给成蟜一个机会。“惠文王在位的时候,樗里疾、嬴华对内理政,对外领军攻伐,寡人希望成蟜、子婴也能为寡人分忧啊!” 人才的诞生,跟概率有很大的关系。各国王室,人口基数那么大,总会产生一些杰出人物。春秋战国,王室公子担任丞相、将军的不少,不少人建立了莫大的功勋。秦国历史上的宗室子弟,杰出人才出了不少,樗里疾留下了传记,嬴华颇有将才,早年白起就是他手下的兵,只是死得太早,没有留下声名而已。 蒙恬想了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嬴政本质上本不是一个残暴的君王,或许真的是政治上没有良心,只有结果。后来的嬴政,再没有给予宗室真正的实权,跟成蟜的背叛有很大的关系。自己的兄弟造反,经历过成蟜的叛乱之后,也许嬴政才真正开始蜕变吧! 第三十五章 成蟜叛乱 宜阳,原来属于韩国的土地,秦武王时期,甘茂率军攻占宜阳,以此为基础形成了秦国的三川郡。处在秦国东出的交通要道,宜阳的军事地位举足轻重。历史上,宜阳为人所熟知,却是秦武王举鼎绝膑而死。 现在的宜阳,则成为了秦国大军伐魏的大本营。 “军队什么时候集合完毕?”秦军宜阳大帐,樊於期借着油灯,仔细研究着桌面上的羊皮地图,只不过,这份地图却不是东周国的地图,而是秦国的地图。 “按照行军计划,还有十天,十万大军才会集合完毕。”裨将军壁比划着地图回答道。 秦国对外攻伐的时候,不可能直接从国都带走几十万的军队,领兵的将军往往带着自己的亲兵队伍,剩下的军队则由各地征召到指定地点集合,其中还有一部分的戍卒和刑徒。商鞅变法之后,最大程度的限制了将军造反的土壤。 “将军,公子考虑得怎么样了?”另一位裨将军蒲鶮望着公子成蟜的军帐,眉头紧皱。 蒲鶮、壁两位裨将军,跟随樊於期多年,配合默契,此次攻打东周国,樊於期任命了他俩为裨将军,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谋划。秦军内部,有一部分人对当今朝廷的格局极为不满。 秦王嬴政,生自赵国,长自赵国,虽然没有如后世俄国的某位君主跪舔腓特烈大帝,但嬴政话音里的那一丝邯郸音,让某些高傲的老秦人心里非常不舒服。朝堂之上,山东六国之士占据了大量实权部门,近二十多年来,秦国的丞相,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老秦人。秦国国内,民风朴实无华,六国之士凭借着口舌之能,游说国君成功后,往往就会受到重用。粥少僧多,职位就那么多,六国之人占去了,秦国人自然心里不满。 历史上,秦国曾发生过排斥六国之人的运动。穰侯魏冉当政的时候,驱逐甘茂,禁止六国之人入秦。秦人认为,这些六国之人,一个个官迷心窍,不事生产,动动嘴皮子就能窃据高位。嬴政亲政的时候,秦国宗室还鼓动嬴政逐客,幸好嬴政醒悟得快。 私下里,樊於期得到夏太后示意,联络了一些对现状不满的军官,准备适当的时候,支持成蟜即位。成蟜的母亲夏夫人出身显贵,成蟜从小出生在秦国,算得上真正的老秦人,而嬴政的母亲,不过就是一个歌姬罢了。 “公子会想明白的。”樊於期想到公子成蟜错愕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头疼。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这些人,为了让成蟜成为秦王,整天提心吊胆的谋划,而成蟜根本不晓得政变的事情。“公子才十四岁,这副担子,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 “只要公子不明确反对,我们计划就能进行。” 樊於期等人继续商议政变的计划,十步开外的另一处军帐里,成蟜两眼发愣,怔怔出神。他还记得樊於期对他说的话,“我们不会去攻打东周国,等军队集合完毕,还请公子发布檄文,回师咸阳!” 孩子受母亲的影响很深,成蟜的生母夏夫人,与赵姬不和,更看不起赵姬的出身。连带着,成蟜心里也很讨厌自己的那个王兄嬴政,可他没有想过要造反啊。夏太后、夏夫人等担心成蟜太小,心里藏不住事,被后偷偷的谋划,没有让他知晓政变的阴谋,导致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的差距还要大。同样身为王子,嬴政经历过邯郸街头的生死磨练,而成蟜从小长于妇人之手,仪表堂堂,很有贵族风范,但没有见过鲜血的人,一下子让他干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他如何下得了决心,要不怎么说资产阶级的革命性不强呢。 孝公之后的秦王,惠文王受过流放,秦武王从小在军中历练,昭襄王曾在燕国魏质,庄襄王落魄邯郸。秦王下过基层,受过苦,可秦国强大之后,秦国的公子渐渐变得养尊处优,少了那么一点血勇之气。 成蟜没有造反的胆气,但从小受到严格教育,见识还是有的。他明白,此次政变,樊於期等人定是筹谋已久,由不得他反对。 “哎,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成蟜年纪还小,没有体会到王座带来的诱惑,只能不自觉的迈入了历史的洪流中。 十日后,十万秦军集合到咸阳,所有二五百主以上的将官,齐齐聚到了樊於期的中军大营。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是啊是啊,以前打仗的时候,不是将军直接发布命令就好了吗?” ······ 一些人心里感到有些奇怪,不晓得主将在搞什么名堂。要说以前,主帅只会召集校尉以上的将官,互相熟悉熟悉,磨合磨合,免得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可这次连二五百主都叫上了,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肃静!”这个时候,裨将军壁、蒲鶮簇拥着樊於期、成蟜迈入了中军大营,他们身后,五百名短兵全副武装,隐隐憋着一股杀气。 按秦军军制,五百主以上职位的军官,就可以组建自己的亲兵,也就是短兵。这些人与主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国军法规定,主将身死或被擒,短兵不能救回主将或者夺回主将尸体,就会被统统处死。战时,这些短兵还会起到传令、督战的作用,维护主将权威。有了这层厉害关系,军官们选拔亲兵的时候,不仅仅要求悍勇,更要求忠心耿耿。 “拜见将军!”秦军等级森严,在场的秦军将领们,即使心有疑虑,也没有往反叛那方面去想。 “嗯,免礼!”樊於期在营帐中央的席位上落座,成蟜镇定心神,坐到了樊於期旁边。 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军人,成蟜心里有些发虚。 “这次把大家聚在这里,是有一件大事要与大家商量!”樊於期的目光扫过场地中的众人,有些人正热切的看着他。他们早已得到樊於期的联络,而樊於期调兵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征调了这些老秦军官。“就在昨晚,本将得到太后旨意,太后调查得知,当今大王,根本不是先王的血脉,而是吕不韦和赵姬生下的野种。太后命本将率军杀回咸阳,匡扶社稷,护卫成蟜公子成为大王!” 马基雅维利曾说,政治家要抛却自己的良心,为了达成目标,无所谓手段。夏太后深居秦宫多年,政治上没有宣太后老练,可也见识过宣太后的手段。叛变是门技术,急吼吼,赤裸裸只会适得其反。古人说,师出有名,成蟜现在做的事,本质上就是造反,要获得军队的支持,至少得拿出一个让人信服的名分。樊於期不清楚嬴政到底是不是庄襄王的血脉,可这个年代,没有亲子鉴定,哪能那么轻易的说清楚呢,何况庄襄王都死了好几年了,但樊於期知道,夏太后的交代,给了成蟜反叛的大义。 “樊将军,你说大王的血脉不纯,可有什么证据?不能······” 一位不开眼的校尉当即表示质疑,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把秦剑透胸而出。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吗?谁不知道,赵姬曾经是吕不韦府上的舞姬,庄襄王驾崩后,吕不韦经常在宫里宿夜,咸阳城里,好多人都知晓!”这名校尉举着流血的青铜剑,狠狠的啐了一口,叫道,“成蟜公子才是大王的真正血脉,你们有什么疑义吗?” 支持成蟜的将领们,纷纷高呼。负责警卫的短兵们,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只待哪个不开眼的,就上前将他剁为肉酱。 “我等愿追随成蟜公子!”参加叛乱可能会死,而要是不参加,那可是立刻马上会死,这个时候,傻子才会跳出来表示反对呢! 第三十六章 咸阳乱 “快,给我顶住,别让叛军攻进关口!” 残阳如血,箭矢如飞蝗,羌瘣头一偏,躲开飞来的流矢,命令一队士卒顶上摇摇欲坠的防线。 函谷关前,杀声震天,攻城的是秦人,守城的也是秦人。 函谷关守将羌瘣,祖上本是陇西羌人,与秦人的祖先,多次征战,逐渐为秦人所征服。陇西边境之人,尚武之风更浓,十户人家,九户人家都会有人从军。羌瘣十七岁傅籍,便加入了秦军,二十年征战,立功得爵,当上了函谷关守将。 叛军的计划里,本来是想偷袭拿下函谷关,可没想到,羌瘣曾经跟随过王翦,耳濡目染,同样的小心谨慎。羌瘣很快察觉到叛军的异常,第一时间关闭关门,敲响战鼓,训练有素的守军,很快挡住了叛军的进攻。 函谷关,被誉为天下第一雄关,信陵君叩关后,这里常驻有近万兵马。秦国尚未实现统一之前,函谷关的军事价值无疑十分重大,后来起义军轻松攻破函谷关的事情,轻易不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叛军攻打函谷关的时候,远在咸阳的人们,发现了函谷关方向传来的烽火狼烟。夕阳照耀之下,更舔一丝压迫之感。 樊於期的府邸,夏氏站在高高的亭台之上,心中升起了一股慌乱。按计划,樊於期偷袭拿下函谷关之后,派轻骑火速赶往咸阳,里应外合,顺利拿下咸阳。函谷关的烽火传来,那边的计划肯定出了纰漏。 荣华富贵,在此一搏。反叛的道路,有进无退,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没有第三种选择。昭襄王登基的时候,公子壮等人的下场,夏氏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樊熊,你立刻率领城中兵马,攻打王宫!”夏氏稳住心神,立即命令家将樊熊率先发兵。 “遵命!” 蛇无头不行,人无头则为乌合之众。樊於期不在,夏氏的话就成了最高的命令。 “胖墩、瘦猴,你们护卫公子立即离开咸阳!” 如果叛乱不成功,至少要保住樊家的血脉。 “阿母,我不走,我要跟樊熊一起去攻打王宫!” “走,再不走,我就杀了你!”夏氏心很下来,拔出护卫的青铜剑,怒目圆睁。 樊天壹还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模样,吓得呆了。他的护卫胖墩、瘦猴见状,连拖带拉,护着樊天壹快速离去了。 “大王呢?”蒙恬匆匆忙忙赶往嬴政常住的寝殿,刚好遇到了有些错愕的景开。 “大王正在寝殿读书!”景开也注意到了远方的狼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大王,蒙恬求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呢?嬴政放下手里的商君书,揉揉眼,快步赶了出来。 “大王,成蟜反了!” “成蟜反啦?!”嬴政眉头一皱,迅速反应过来。“现在情形如何?” “叛军正在攻打函谷关,守军燃起了狼烟,想来挡住了叛军,具体情况,还得等信使前来。”蒙恬指着函谷关方向,继续说道,“末将现在担心的是咸阳城里有叛军同伙······” “报,咸阳城里突然有叛军出现,正在向王宫赶来!”身材有些微胖的冯劫,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今天不当值,悄悄去了一趟烟花巷,出来的时候见到樊家有兵马异动,顿时觉得不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咸阳宫报告消息。 “蒙恬,你能守住王宫无恙否?”嬴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末将誓死守卫王宫无恙!” “好!景开——” “臣在!” “你立即传本王命令,让仲父、郎中令昌文君率军平定咸阳动乱!” 王宫无恙,吕不韦没有参与叛乱,嬴政心里轻松了许多。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戒备吕不韦,没想到第一个反叛他的却是自己的弟弟成蟜。 “成蟜的叛军······”嬴政沉吟着,转向蒙恬,“蒙恬,让蒙武将军前去平乱怎么样?” “大王,我蒙家受先王及大王恩惠,感念在心,这次平叛,末将恳请大王启用王翦将军、杨端和将军。” “王翦,杨端和?” “王将军、杨将军从军多年,受白起牵连,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大王启用他们,他们一定会感念大王的信任。” 秦人心中的战神白起,死后多年,秦人仍然心心念念。蒙恬既同情他,又不同情他。白起作为军人,数次拒绝昭襄王的任命,抗命不遵的罪名总是逃不过。只是白起之死,对秦军的影响实在太大。白起大小七十余战,从无败绩,不知多少人在他手下立功,司马错之孙司马靳、白起、杨端和等将领,均为白起所提拔。 昭襄王赐死白起,军中浮躁,秦军出工不出力,送了昭襄王邯郸一个大败仗。昭襄王恼羞成怒,跟白起有关系的将领,一概不用,不少老秦军事世家的子弟,还被赶出了军队。王翦、杨端和背后没有什么世家背景,勉强留在了军中。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翦、杨端和一直不上不下,名声不显。 “宋午,你去给王翦、杨端和传令,让他们立即赶往函谷关,平定叛军!” 嬴政传递完命令,率领蒙恬登上高高的阙台。咸阳城中,火把此起彼伏,叛军正疯狂的攻打咸阳宫门。咸阳没有城墙,靠的是关中地形险要,秦国的君主还没有自大到不修宫墙的地步。商鞅营造的咸阳宫,宫墙高有四五米左右,宫内的郎中、蒙恬训练的羽林郎,居高临下,稳稳的挡住了叛军。 “蒙恬,你看,怎么有人攻打你们蒙府?” “什么?”蒙恬的目光一直落在宫门处,一时没有发现,他们家也正在遭受兵灾。 “刺!” “噗!” 蒙家府邸,蒙武指挥着家兵们节节抵抗,他心里根本不知道,叛军如何会攻打他们蒙家。 原来,樊天壹率军离开咸阳的时候,心有不甘,路过蒙府的时候,见蒙家似乎没有什么防备,想起曾在蒙恬手里吃瘪的往事,气血上涌,竟命令护卫们偷袭蒙府。 幸好蒙府里有退役的老兵在,蒙毅、甘罗学过武艺,借助熟悉的环境,很快扭转了颓势。 “那不是樊天壹吗?”甘罗眼尖,一眼发现了罪魁祸首樊天壹。“擒贼先擒王,先拿住他!” 甘罗一提醒,蒙毅也发现了,当即指挥一队家兵杀了过去。 ······ 这一晚,咸阳注定不平静。 第三十七章 嬴政的怒火 “内史、咸阳令,这次叛乱,你们真的一点察觉也没有?” 王座之上,嬴政微笑着,只不过,谁也不会认为这笑里有什么笑意。 “大王,臣等真的不知啊!” 内史盛、咸阳令陈忠面如死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按商君之法,叛乱在他们的辖地发生,会受到连坐。 “你们是否知情,由廷尉府去调查,从现在开始,免去你们的职务!” 吕不韦眉头跳了跳,终究没有说什么。 一流的政治家,天生就懂得借力打力。咸阳动乱平定后,嬴政借题发挥,免掉了不少吕不韦一系的官员。 动乱给了嬴政机会,借着这次叛乱,嬴政发现,这是他拓展自己权力的绝好时机。 “仲父年纪大了,怕是精力有所不济,需要有人帮仲父分担手里的工作。”嬴政想了想,缓缓开口,“昌文君熊启平乱有功,寡人任命他为左丞相,仲父劳苦功高,为右丞相。” 庄襄王去世后,吕不韦独占相邦。现嬴政提拔昌文君为左丞相,分化了吕不韦的权力,还能让双方互相制衡。 “昌文君,你是否有信心接任左丞相的位置?” “臣有信心!” 昌文君熊启迎向嬴政凛冽的目光,不敢推辞。昨夜,嬴政给了他一道命令,凡是参与叛乱的,皆族。樊於期家,更是被杀了个鸡犬不留。好在夏太后惊惧而死,倒用不着别人动手。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攻打蒙府的樊天壹,见识不妙,想要逃跑,被驰援的李必一箭射死。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叛乱突然而兴,不过一夜功夫,连一点灰烬也没有留下。 宜阳城中,成蟜两眼无神,樊於期目眦欲裂。 咸阳的消息传来,樊家被诛族,夏太后惊惧而死,夏夫人自缢而死。咸阳的叛乱失败了,他们成了一支孤军。 王翦率领援军赶到函谷关后,叛军再没有攻下函谷关的可能。樊於期心里明白,他们败亡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将军,要早做打算啊?”裨将军壁犹豫着,劝说道。他们失败了,想来他们的家人也会受到连坐,何况他还是其中的死忠分子。 “死者已去,生者还要继续求存,将军,我等的性命就落在将军身上了!”蒲鶮顿首拜道。他们这支叛军,名义上的首领应该是成蟜,可成蟜呆呆的样子,实在给不了他们什么信心。 樊於期叹了一口气,选择叛乱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失败的后果。 “韩魏实力太弱,赵国缺兵少马,我们去投赵吧!” 樊於期等人尚在商议的时候,杨端和化妆潜入了叛军军营。 王翦这人洞察人心,制定平叛计划的时候,知道一味使用武力的话,叛军没有退路,拼死反抗,只会使秦人的血留得更多。他没有贸然进军,而是派杨端和前去说降。 十万叛军,有那么几万人能迷途知返,此后的平叛也会顺利很多。 杨端和这人,又称杨翁子,斥候出身,年轻时候的本事没有落下。他偷偷摸入叛军营地后,联系他和王翦的同僚、部下,趁着黑夜,一下子拉走了七八万士卒,等樊於期反应过来的时候,营中只剩下人心惶惶的两万士卒。 王翦不愧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不到半月时间,就在屯留包围了樊於期的人马,无奈之下,樊於期只能护着成蟜投赵去了。 “这王翦将军真是一员良将啊!”前线的战报传来,嬴政开心得哈哈大笑。打压了吕不韦的权势,短时间平定成蟜的叛乱,嬴政心情大好。 王翦父子后来可是帮你灭了五国,要是嬴政得知王翦这么厉害,会不会惊得眼珠子掉下来。蒙恬不知道王翦如何得到嬴政的重用,不过这个时空中,王翦可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只是可惜,没有拿到樊於期的人头!”高兴过后,嬴政心里恨恨不已,在他看来,成蟜不过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懂得什么,肯定是这个樊於期在后面搞鬼。“传令下去,有人能献首级于寡人者,赏钱百万!” 史料记载,嬴政恨透了樊於期,莫不是就是因为成蟜叛乱这件事。蒙恬心想,樊於期辗转腾挪,不会最后还是会投靠燕太子丹吧?嘿嘿,到时候没准儿能亲自看到荆轲刺秦王的事发生呢! 嬴政没有通缉成蟜,或许,在他心中,还存有最后一分兄弟之情。 “大王,这次参与叛乱的军吏,大王打算如何处理?”新任的左丞相昌文君接过王翦的战报,见上面说有不少军吏迷途知返,脱离了叛军。 “哼,这些人,明知道樊於期叛乱还要跟随,留着有什么用!”嬴政眼里闪过丝丝狠厉,由不得他不生气。樊於期叛乱的名义,传到嬴政的耳朵里,差点没有气得吐血。赵姬与吕不韦有染,藕断丝连,嬴政心里有所察觉,可这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樊於期公然叫嚣,说他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嬴政怎么受得了。每次上朝的时候,嬴政越看吕不韦,越觉得别扭。 秦国的贵族,可以把樊於期的叫嚣当成污蔑。这个时代,没有亲子鉴定技术,贵族家庭娶妻的时候,有一套严格的礼仪,规定三月后才能与妻子同房,为的就是保证妻子没有怀别人的孩子。结婚之前,和别人好过不要紧,只要不给夫家戴绿帽子,这时候的男人到不在乎那层***。后来儒家的那套存天理灭人欲的要求,现在还没有任何市场。 庄襄王再落魄也是秦国王子,向吕不韦讨要赵姬的时候,不会想不到血脉传承的问题,那么多年都忍过去了,不相信连三个月都忍不了。实在憋得慌,随便找个丫鬟婢女不就解决了吗! 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个世界上,智者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人民群众,不说愚昧,至少有一颗八卦的心。这时候,娱乐资源稀缺,王室的八卦新闻,黔首们自然心里直痒痒。他们不在乎嬴政是谁的儿子,他们在乎的有关王室的任何秘闻。要不是秦国有非所宜言罪,只怕各大酒楼早已编排了赵姬情史的剧目。 宣太后的时候,豢养面首魏丑夫,秦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可秦人却没有说什么。女人嘛,没有了丈夫,跟男人一样,也是有需求的。如果樊於期指责赵姬养男人,秦人最多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可一旦涉及王室血脉的指控,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影响嬴政在秦人心里的权威。嬴政后来变得好大喜功,也有可能跟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心理有关。 “这次叛乱的军吏,全部斩首,剩下的人,全部迁移到临洮!”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嬴政的怒火所及,只怕也会死人不少。 第三十八章 蒙恬谏言 嬴政要求斩死参与叛乱的军吏,普通士卒全部流放到陇西临洮。 陇西本是秦部族的龙兴之地,秦人的祖先非子,在犬丘养马,繁衍良多,得到周孝王赏识,得以分土为附庸。此后秦人势力增强,征服、同化西戎胡族,稳定后方后,向东发展,陇西渐渐成为秦国的边郡,而临洮又是陇西的最西之地。 历代以来,中国东边属于繁华之地,西边则苦寒贫瘠,人口稀少,政府不得不强制迁徙内地居民戍边,其中又以刑徒罪犯为多。根据秦国的户籍制度,迁徙边地后,几乎再没有迁回内地的可能,以古代人的眼光来看,嬴政的惩罚不得不说十分严厉。 后世有人说,中原的华夏民族性格属羊,而草原民族属狼。蒙恬不想反驳这种论点对不对,出入宫廷,蒙恬可以查阅秦国的藏书,知道华夏民族的生存空间其实是打出来的。春秋时期,中原大地,除了华夏民族,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胡族,各国东征西讨,进入战国时代之后,中原大地上的胡族要么被同化,要么就被消灭了。中国古人不缺血勇之气,不缺开拓精神,他们一直在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 战国七雄,秦、赵、燕、楚不仅要与中原诸国争斗,还要与频临的胡人、蛮族打仗,反倒是内地的韩魏齐没有了异族的威胁。北边的匈奴,西边的月氏,双方边境冲突不断,流放到陇西的士卒,只怕不得不适应草原人常来抢掠的日子。 蒙恬有心劝谏嬴政,平定叛乱,只要捉拿首恶,赦免盲从之人,更有利于安定人心。跟随樊於期出征的军队,老秦人居多,处罚扩大化,很可能会伤了老秦人的心。赵高乱政的时候,没有人出来匡扶社稷,有朝堂之上缺少秦国本土大臣的原因,也有关中老秦人失却过多的原因。只是这个时候,嬴政正在气头上,蒙恬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劝谏上级,正确的道理很重要,合理的方法更重要。有些所谓的忠臣,愣着一股劲,硬着颈项,强行直谏,不仅起不到作用,还会引起他人的逆反心理。 成蟜叛乱,得利最多的反而是嬴政,蒙家坚定地支持嬴政,平定叛乱的王翦、杨端和服从秦王的命令,军权回到了嬴政手里。中枢的后将军张唐,空有地位,却调不了兵。 “蒙恬,寡人看你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想什么?”昌文君离去后,嬴政准备回转后宫,经过了几处亭台楼阁,嬴政却发现蒙恬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王,末将想起了一个有趣的寓言故事。”蒙恬想了想,尽人事听天命,至于结果如何,就不管我的事了。 “哦,说来寡人听听!”这个时代,知识匮乏,饶是嬴政,也免不了好奇的心思。宫廷之中,专门豢养有小丑,专职说笑取乐。后世的汉武帝时期,言谈不羁的东方朔,还得到了重要的官职。 “楚国有人养羊,羊群繁多,可羊群却不听话,经常越界偷吃别人地里的庄稼,这人一生气,就把所有的羊给毒死了。他的邻居听说了,就对他说,你把那头不听话的头羊杀了,换一头听话的头羊不就好了吗?为何要把整个羊群都杀了呢?”春秋战国时代的寓言故事,也就是后世的段子,经常拿宋人、楚人开刷,尤其是中原各国,经常编排楚人。蒙恬现场编的段子,毫不客气的选择了楚人作为主角。 嬴政听了,停下脚步,眯着眼睛,不怒自威,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吧!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精彩!”嬴政身上确实有一股气势,隐而未发,不够的确有些愠怒,“蒙恬,你不支持寡人对叛军进行处罚?!” “末将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你都说出来了!”嬴政见蒙恬只是委婉的谏言,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坚持,也就没有继续捉弄蒙恬的心思。“你给寡人说说你心里的想法吧,记住,寡人想要听你的真话。” 古代的君主为何称孤道寡,可以说是国君专门选择的自称,也可以说是代表了国君真正的心境。高高在上的权力者,权势越隆,时间越久,越难以听到真话。嬴政本就是极为强势的君主,昌文君在他面前也不敢据理力争,哪怕嬴政还没有真正亲政。 “大王,末将曾听过一句话,对待内部敌人,只需严惩首恶,胁从不办。军中之人,特别是普通士兵,只知道服从将官命令,根本不清楚他们从事的是叛乱。”蒙恬缓缓开口说道,“樊於期叛乱的时候,肯定会控制军官,里面或许有他的同盟者,另外一部分很可能只是被迫而已,所以王翦将军平叛的时候,他们才会轻易的缴械投降。末将以为,对于参与叛乱的军官,可以分别对待,与樊於期同谋的,斩死不问;被迫参与的,可以夺去他们的爵位,让他们戴罪立功。” “普通士卒呢?” “他们不过是懵懂的参与其中,还望大王赦免他们。”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踱着步,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看地,良久,开口说道,“寡人也知道,所有人都采取同样的处理方式,有不妥之处,你既然提出来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只不过,他们毕竟参加过叛乱,寡人心里仍然有些不放心,就由你负责去整顿!” “大王,那可是十万人?”蒙恬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嬴政会给他这份差事。每个将军,无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兵马越多越好,蒙恬这个时候才十七岁,还没有统领大兵团的经验。 “怎么,你没有信心?” “末将领命!”领导问你有没有信心的时候,不管你有还是没有,都要说有,不然以后再有好机会的时候,领导就不会想起你了。想到霍去病也是少年领兵,杀得匈奴人鸡飞狗跳,建立了莫大的功勋,蒙恬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豪气,假以时日,我未尝不能建立像霍去病那样的功绩。 霍去病得到汉武帝的重用,除了他本身具有不出世的军事天赋之外,他从小跟随在汉武帝身边,得到汉武帝教导,可以说是汉武帝亲自培养出来的嫡系。霍去病打得越好,汉武帝的脸上越是有关,一定程度上,霍去病算得上是汉武帝的弟子。 嬴政想到让蒙恬前去整顿兵马,也是怀有类似的心思。王翦、杨端和等人,历经三朝,老资格的将军,毕竟不是嬴政自己培养起来的亲信。历代国君,登基之后,无不大力提拔自己人,虽然有任人唯亲的意味,但却是人之常情。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的意志才能贯彻下去。 帝王之术,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制衡之术。蒙恬心里明白,嬴政是想提拔少壮派的将军,制衡军中的老人势力。原本的历史上,嬴政选中的人是李信。那个时候,王氏父子灭赵、灭燕、灭魏,可以说是功高盖主,嬴政才乾纲独断,任命李信、蒙恬伐楚,就是想要平衡王翦的功劳。可惜的是,李信遇到了同样老辣的项燕,功亏于溃,嬴政不得不登门请王翦出山。后来王翦伐楚的时候,蒙武作为副将,仍然有制衡王翦的意思。好在蒙武悉心辅佐,两人合作无间。 如果我能打出像样的战绩,我会不会成为秦朝的霍去病呢?蒙恬得了嬴政的旨意,领了甘罗、苏角、涉间等人,飞马驰车,往宜阳方向而去。 第三十九章 信使 宜阳军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将军,正端坐在中军大帐里,只见他身材挺拔,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风霜的印记,目光沉稳,如静湖,没有一丝波澜。熟悉他的人,知道这古井无波的外表下,藏着深沉的军略。他就是此次平叛的主将王翦,征战多年,获得了右庶长的爵位。 王翦本是频阳老秦人,家道没落,家里没有什么深厚背景。秦国有名头的将军王陵、王龁,其实跟王翦没有多少亲戚关系,只不过大家都姓王而已。年轻的时候,王翦跟大多数年轻的秦人一样,参军入伍,作战勇敢,勤奋好学,很快得到了白起的赏识。 从军多年,王翦早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职业军人。在频阳老家的时候,王翦识字读书不多,参军后,在军队这个熔炉里,文化水平才迅速的提高。说来奇怪,古代识字率普遍不高,军中却是平均文化水平最高的。秦国军功爵制度,对领兵的将官要求极高,没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连主帅发布的命令都看不懂,还怎么率领手下的士兵打仗立功!能够得到大夫的爵位,退役的时候,凭在军中锻炼出的能力,转任地方官,基本都能够胜任。陈涉造反的时候,司马欣、董翳等人,不过是县吏,却打得农民军丢盔弃甲,只因为这些地方官,很大一部分是从军队中转业而来。 白起曾说过,我死后,以后率领秦军打天下的,应该就是王翦了。结果,因他这句话,昭襄王愣是冷落了王翦多年,而是提拔了将军樛,后来又开始重用蒙骜。王翦这人,性格小心谨慎,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上面待我如何,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终于等到了秦王的召唤。 “王将军,大王现在都还没有旨意传来,我等要不要上书向大王陈情?”杨端和坐在王翦的右首,他比王翦小了三五岁,早在白起统兵时期,他就是王翦的副将。杨端和得到消息,秦王打算处斩所有参加叛乱的军吏,士卒皆流放临洮。王翦所思虑的也正是这个消息,他派杨端和前去说降的时候,开出了较为宽厚的条件,现在秦王不许,他们却是失了信用。 “现下唯有一个办法?”王翦暗中摇了摇头,经历了白起一事,王翦看得明白,军中将领,还是要服从命令,不要与秦王对着干。 “什么办法?”杨端和眼睛一亮,还以为王翦有了什么好办法。 “等。” “······” 王翦打定主意,等候秦王旨意,在秦王命令的基础上,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从这里,也能看出王翦的非同一般,他服从命令,却在服从命令的基础上,最大限的争取最大程度的利益。他的行事风格,有些像美国历史上的阿诺德将军。 空军的军事地位,最早由米切尔大力争取,只不过受到保守主义者阻挠,米切尔行事激进,反而受到迫害,含冤而死。阿诺德则不一样,他接受陆军的领导,尽力发展美国空军,在他的手上,美国空军才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兵种。王翦立下不世之功,功高盖主,没有获得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除了嬴政的胸怀,还有王翦自己的智慧。 “报,大王信使到!” 杨端和正在叹气的时候,传令兵一边高喊,一边飞奔而来。 “信使在哪里?” “就在大营外,前营的桓龁将军拦住了信使,派我向将军请示。” 王翦治军极严,没有得到军中主将允许,擅自放入闲杂人等,一定会被斩首示众。这条军规,早在春秋时期,齐国的司马穰苴便确立了下来,一方面为了确保主将权威,更重要的却是防止敌人采取斩首行动。自兵不厌诈的思想深入人心之后,战场之上,采取各种手段,偷入敌方军营,斩将夺旗的大有人在。韩信军事才能一流,治军的手段却有致命的疏漏,刘邦三番两次,偷入他的军营,夺了他的兵权,韩信却没有反思悔改。 “王通,你去带信使进来!” “诺!” 王通是王翦的侄子,本家子弟,担任了王翦的亲兵统领,行事稳重,颇得王翦看重。 军营之外,蒙恬打量着守卫严密的军营,心里暗自叹服,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王翦,深得白起真传。 古代文人,总以为用兵,只要通读了基本兵书,就成为了知兵之人。殊不知,用兵打仗,也是一门真正的学问,安营扎帐、行军、后勤、士气的掌握,哪里是书本能够讲得清楚的。中国古代,兵法众多,但军事体系的构建,最终还是得看秦朝。秦国的军事制度,法度严密,规范详尽,如何练兵,如何行军,法律规定得清清楚楚,军官们只需要照着做,熟练后再一起合练就行。 上林苑练兵三年,蒙恬才真正适应了如何做一个古代的将军。 “蒙将军,你是大王的信使,他们却拦着不让我们进去,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涉间有些恼怒,对面的将领,丝毫没有给他们面子,说什么要报告主帅,让他们就这样等着。 听了涉间的话,苏角、李必等人纷纷点头,在他们看来,这岂不是不将大王放在眼里吗? “那你们觉得,对方让我们长驱直入中军大营,你们就满意了吗?”蒙恬摇了摇头,抓住机会教导他们,“如果我们不是真正的大王信使,而是冒充的大王信使,对方放我们进去,只怕不用多久,对方就会面临一场败仗了。你们要记住,战场之上,凡事皆有可能发生,军营之中,有主帅做主,万不可粗心大意!” 蒙恬想说的是,李斯、赵高派人剥夺蒙恬兵权的时候,怕也是信使狐假虎威,直入军中,控制了蒙恬。历史的真相如何,蒙恬不得而知,只是现在的他,绝对不允许韩信的命运发生在自己身上。等真正掌军的时候,也要像王翦、周亚夫一样,即使天子信使,也不允许随便乱闯军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孙子提出这一思想,为的就是争取将领临战决策的自主权。军营之中,但闻有将,也是由这一思想发展而来。幸好嬴政的心胸宽广,充满自信,才不会计较,要是遇上昏庸的君主,只怕会成为飞扬跋扈、不服君命的罪名。 蒙恬身后的羽林郎,纷纷点头,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些人以后就是蒙恬的班底,蒙恬也希望这些人能跟着自己征战天下,统一华夏的大业,怎能不热血参与其中呢! 要是司马昌在的话,会不会写一部蒙恬战记出来?想想古罗马凯撒的高卢战记,流传两千多年,为凯撒带去了多少的声誉。司马昌最终没有勇气与家里决裂,他的老父亲威胁要去官府告他,结果司马昌只能回去传承家族的历史研究。 冯劫那个小胖子,不知哪一点被嬴政看上了,竟然成为了陪侍皇帝车驾的中郎,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肯定会前途一片光明。 “恭迎大王信使!” 王通登上军营的寨墙,见信使正是蒙家的蒙恬,再没有什么疑虑,连忙让桓龁打开营门,引导蒙恬等人进入军营。 第四十章 王翦 王翦接过嬴政的旨意,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为何跟传闻的消息相差那么大,他不时抬眼大量蒙恬,见蒙恬不过十七八岁,站得笔直,不卑不亢,英武之气内敛而又隐隐浮现,让他想起了王贲年轻的时候。 王贲这个时候,才二十七八的年纪,也在王翦军中,获得了公大夫的爵位。王翦数年来原地踏步,他的儿子王贲的爵位,却是稳步升级。 “蒙骜得了一个好孙子。”王翦心道,不过转念一想,我王家也不差,贲儿有勇有谋,孙子王离聪明伶俐。 王家与蒙家,被后世誉为秦朝两大战争家族,嬴政修建的秦始皇陵,还专门为他们塑造了实体铜像。但这两大战争家族,却并没有什么往来,关系平淡如水。作为外来户,蒙骜过得并没有那么光鲜,蒙武长大后娶了秦人女子,蒙恬生于秦国长于秦国,才算得上真正的秦国人。秦军之中,同样存在外来户与秦人本土势力的差别,商鞅之后,山东六国之人,当上秦国将军的不少。 蒙家三代,才真正在秦国扎下了根。加上蒙骜为人平易,忠于秦国,没有像一些六国之士一样,谋取个人利益,赢得了秦人的尊重。王翦心里清楚,蒙家得到了秦王的信任,正因为得到了秦王的信任,王翦才不能与蒙家走得太近。有能者自有自己的傲气,王翦为人低调谨慎,但不证明他没有自己的高傲,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总会让秦王发现他王翦的光彩。 蒙恬不知道王翦心里怎么想的,但他却无比的清楚王翦的能力。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王翦这样的将领,只要王翦领兵出征,君主只要保证好后勤,王翦就算没有胜仗,也不会有大的败仗。不像有的将军,要么大胜,要么大败,让后方的国君心惊胆跳。知识可以获取,智慧却只能靠感悟,即使多了前世的经验,蒙恬也不认为用兵的智慧比得上王翦。他这次来接收叛军,除了整训出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外,还想近距离的观察王翦用兵的艺术。 “蒙恬参见王将军!”蒙恬真心实意佩服王老头子,王氏父子灭掉五国,还能与嬴政善始善终,当真了不起。 “不敢当,不敢当!”王翦没有接触过蒙恬,凡是将门子弟,多少有些傲气,就像他的孙儿王离。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蒙家此时的地位,比他王翦还要光鲜很多,没想到蒙恬却如此谦逊。“你是大王的信使,拜不得,拜不得!” “蒙恬负责整顿叛军,但大王的旨意说得明白,军中主将,仍然是王将军,蒙恬自然要参见主将,听从主将命令。” 樊於期的叛乱,打乱了秦国征讨东周国的计划。叛乱平定后,嬴政命令王翦继续原定的征讨计划。经此变故,攻灭东周国的功劳,却是落到了王翦的头上。东周国再小,说起来也是灭国之功。等王翦回国,与嬴政见面,凭嬴政的识人之明,很快就会发现王翦的才华。 王翦的春天就要来了!以后王氏一族会迅速崛起,或许因为蒙恬的出现,不会出现一门三侯的盛况,不过嬴政并不吝惜对臣下的赏赐,至少一个彻侯是逃不了的。 旨意交接后,蒙恬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呆在中军营帐,旁听王翦的军事会议。 犹太人有句名言,跟任何一个人做生意,都要当做跟陌生人第一次做生意。王翦打仗,要留一下一句兵法的话,那就是,任何一次战役,都要当做生死存亡的战斗去对待。 东周国,日薄西山,国内总共才三万兵马,其中还有不少临时拉来的壮丁。可王翦丝毫没有小瞧这个对手,他叫来杨端和、辛胜、王贲等人,围绕着如何攻打东周国,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军事计划,不专横,博采众长,集思广益,真不愧是国之良将! 只不过,蒙恬没有见到敢打敢冲的李信。李信离开王宫后,正是加入了王翦麾下,应该属于王贲统领,跟随王贲作战的时候,立下了战功。李信这时才二十四岁,作为一名军人,实在太过年轻,而且,他的父亲也不是王翦。王贲就不一样了,每次军议的时候,王翦都会叫上王贲,为的就是培养王贲。 王翦有些许私心,蒙恬能够理解。与蒙家的家臣相比,蒙恬也得到了蒙家的尽心培养。李嘉诚召开董事会的时候,李泽钜、李泽楷列席旁听,也是同样的道理。任何时代,有个好的出身,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有莫大的助益。想起来,有个倒霉蛋,穿越成了黑夫,需要真刀真枪的搏命抢人头,而自己已经成了秦国历史上少有的少年将军,虽然目前的爵位只是不更,但以后升级却没有那么多生命危险。 本来,甘罗应该会投奔吕不韦,为了恢复甘家荣誉,绞尽脑汁献策,十二岁拜相。投靠蒙家后,甘罗接受了蒙恬厚积薄发的建议,只不过却让蒙恬少年成名了。蒙恬护卫嬴政斩杀过刺客,平叛的时候守卫宫廷,勉勉强强,获得了不更的爵位。蒙骜兵败后,失去了爵位,不出意外,以后蒙毅会继承蒙武的爵位,而蒙恬嘛,就只能靠自己去奋斗。 王翦用兵,有一个重要特点,跟后世的朱可夫很像。他的兵一定要多余他的对手,否则,王翦虽然不会大败,但也很难打胜仗。或许,这也是王翦名声不显的原因。攻打赵国、燕国、楚国的时候,王翦兵雄马壮,处于绝对优势,获得胜利似乎理所当然。很多知名球队的教练,往往被讽刺为拴狗冠。人们往往更欣赏那些凭劣势兵马打败优势敌人的将军。 如果李信二十万能够灭楚,李信的名声肯定高过王翦,很可惜的是,李信失败了。 随着王翦的计划逐渐成型,蒙恬渐渐有些明白了。王翦用兵,十分注重保证后勤与侧翼。东周国处于多国夹缝之中,北有赵国,南有韩国,东有楚国,一个不好,很容易受到侧翼攻击,大军拦腰折断后,很容易首尾不相顾。 “蒙恬,你整训军队需要多长时间?”王翦开口问道。 “半个月。”用兵贵胜不贵久,时间拖得越长,耗费的物资就会越多。 “需要整训的军队有八万人,你整训完成后,南下阳翟,防范韩楚!” “蒙恬领命!” “王贲,你率领你部北上,沿黄河一带防备赵军南下。” “王贲领命!” “辛胜,你负责防卫魏国!” “杨端和与本将,直取东周国!” 第四十一章 整训 中国古代打仗,如果以后世的史书为标准,动不动几十万人,双方加起来,往往称得上百万人级别的大兵团会战。 真正进入这个时代,才会发现,书写历史的人几乎没有上战场,而上过战场的中国将军们,有人留下了兵法,却没有人留下详细记录的战记。 前线的指挥官,对于自己手下的兵马往往夸大其词,取得的胜果也会添油加醋,不说放卫星,至少也会略显浮夸。战败的将军,为了推脱战败的责任,更是竭力夸大敌方的兵力。后方的史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留下的文字,多少远离了基层的实际情况。 蒙恬到达叛军大营后,着卜兴、甘罗清点士卒名册,名义上八万人的大军,真正的战兵不到四万人,剩下的都是临时征召的徭役和戍卒。出兵的时候,领兵将领不管战兵,还是戍卒,统统算作麾下兵马,加上一个号称,明面上的士卒数量与实际的情况,根本不是一回事。 “征召来的戍卒和徭役,你们派人去叫王将军过来接收,王将军手下现在正缺人马!”蒙恬结果甘罗递过来的统计数字,吩咐苏角、涉间与王翦联络,明显是不想要这些乌合之众。 “将军,人家领兵,都希望自己手下的兵马越多越好,你怎么还往外推的?”苏角口直心快,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蒙恬带兵,颇为注重集思广益,采用后世的会议讨论方法,鼓励手下的军官们畅所欲言,只是一旦下达命令,无论认同还是不认同,都要拼命去完成。苏角习惯了蒙恬带兵的风格,才敢大大咧咧的说出心里的疑问。 “是啊,将军,这一下子,可是要分出去四万人哪!”涉间的算术不是很好,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重复道,“四万人哪!” 人过一万,密密麻麻,再多了就是数字而已,涉间这小子,根本不明白四万人到底有多少,只是想来四万人不少而已。 上林苑练兵,蒙恬麾下,长期只有三千人马,分到苏角、涉间等手下,加上他们年轻,也就带领过几百人而已。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机会统领几千上万人马,这些人都期待着呢。 嬴政命令,参与叛乱的军吏皆战死,剩下的夺爵,苏角、涉间他们才有可能借着秦王旨意,成为领兵的将领。没有战场经验的人,总以为打仗是件很简单的事,干劲十足,却没有真正明白兵凶战险的道理。 “没有那份能力,就别领那份差事,我蒙恬自认为没有能力统领八万人。”蒙恬心下感叹,这些未来的蒙家军砥柱,终究还是太年轻了,需要战场的磨练。“没有那份能力,给你们再多的兵马,上了战场,一个个争先恐后要做赵括吗?” “兵贵精不贵多,好好按照蒙将军的练兵之法,操练你们手下的士卒,形成的战斗力,不比别人的数倍人马差多杀。”卜兴在军中呆了几年,长进不少,逐渐习惯了蒙恬幕僚的角色。练兵之余,卜兴教导大家读书,算得上是大家的老师。 “留下四万人,加紧操练,我蒙恬麾下,要的是精兵,而不是乌合之众!”蒙恬开始适应主将的角色,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十天之后,我要检验你们的练兵成果,排在最后一位的,其他人的衣服鞋子臭袜子都归他洗了!” “诺!” 帐下众人齐声回应,心下忐忑,偷偷打量,猜想这一会该是哪位会获得这个大礼包。这些人,年轻气盛,抽他们鞭子可不在乎,要他们洗臭袜子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憋着一口气也不能成为末位淘汰的那一个倒霉蛋。 “先生,甘罗,军心士气的工作,接下来就要交给你们了。” “诺!” 所有人都离去后,蒙恬心下一松,箕踞在地,揉着发酸发麻的膝盖。后世的人批评中国人的膝盖是软的,这真他妈的扯淡,要是软骨头,怎么能够长久的跪着。听说,春秋时代,晋国的一位国君跪得腿都抽筋了。生活在春秋战国时代,坐倒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在后世,人家让你坐,是屁股坐下来,而这个时代,坐则是跪下来。 私下里,蒙恬自己坐了一把小凳子,没事的时候做得舒舒服服,以为蒙家人见识后,会大为赞赏,惊为天人,光芒四射。没想到蒙武见了后,脸色阴沉,批评蒙恬没有礼貌,怎么能用裆下对着他人!习惯的力量是无穷的,想要发明一个新事物,迅速的得到人们的承认,进而推广到全国,看来不大现实。 商业化的时代没有来临之前,新事物新技术都是缓慢拓展,用马哲的话说,新事物取代旧事物,还需要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战国时代,成为铁器时代,可蒙恬调查后发现,战国时代的铁器,运用得并不是很普遍,市场上占主导的,仍然是青铜器。 青铜器生产的技艺极为纯熟,生产线还没有到濒临淘汰的地步,少有人会拆了青铜器的工艺生产线,改去生产铁器。最为重视工艺的秦国,先进的军事工业,大规模生产的,仍然是青铜兵器。少量的铁器,则分配给了农业部门。 蒙恬心里清楚,未来是属于铁器的,只是他没有权力改变秦国的军工生产,好在秦国的青铜兵器,质量上乘,比起发展不成熟的铁质兵器,质量上不落下风。 能在嬴政手下干活,不担心没有机会建功立业,但也不能凭着自己的性子任性胡为。蒙恬放弃大营里的四万戍卒,明面上的理由是他初次领兵,太过年轻,没有能力统领如此多的兵马。更重要的则是,蒙恬心里明白,人生是场马拉松,刚开始跑得太快,未必是件后世。王翦跑得慢,最后却跑完了全程,颐养天年。 蒙恬未满十八岁,比霍去病还小,突然统领这么多兵马,起步这么高,以后南征北讨,上升的空间就变得小了。蒙恬打定主意,在王翦立下灭国之功之前,他手下的人马,最多也就四万人,只能少,不能多。等王翦光芒四射的时候,嬴政自然会大力扶持少壮派的将军。 善将者将将,蒙恬要喝着苏角、涉间等人忙前忙后,自己则在军营闲逛,陪士卒聊天,嘘寒问暖,送些治伤药物,不亦乐乎。 远在咸阳的嬴政,则皱着眉头,苦恼不已。 “母后多久没有理会寡人,突然一联系,怎么却是要让这个嫪毐成为监军,立功后还要给他封侯,连称号都想好了?!” 雍城的王宫,赵姬的纤纤玉指,婆娑着嫪毐白嫩的肌肤。可她眼前的男人,却如同使性的小媳妇,充分利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性资源。 “美人,你说的要帮我顺利封侯的,有没有可能啊?”嫪毐不理会赵姬的**,他摸准了赵姬的性子,只要收起自己的金箍棒,赵姬会想方设法的满足他的要求。 “毐君,你放心好了,大王是哀家的儿子,也是你的家父。”赵姬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嫪毐的那玩意儿,妩媚的声音传来,“那孩子,从小与哀家相依为命,哀家的这个要求,他肯定会答应的。” 男人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可对于一国太后而言,嫪毐征服了她,也就征服了世界。这个夜晚,嫪毐似乎听到了侯爷侯爷的呼唤,他那可以转动铜轮的金箍棒,在赵姬的水帘洞里翻江倒海,辗转腾挪,时而长驱直入,时而浅尝辄止,时而暴烈,时而舒缓,空旷清幽的雍城故宫,充盈着赵姬的呻吟,时而高亢,时而轻哼······ 第四十二章 嫪毐 说到吃软饭的历史,那可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母系氏族时期。那时的男人,附庸于女人,女人挥挥手,男人提了裤子就走,还不用承担一丁点责任。哪像现在的男人,随身带着套子,生怕怀上了等着出抚养费。 进进出出的男人多了,女人就不晓得,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亲子鉴定技术没出现之前,没有哪个男人敢说,自己老婆生的孩子就一定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孩子大了,难免会问“阿母,我是从哪里来的?”后世的女人,经过漫长的历史实践,逐渐形成了标准答案:路边捡来的。人类早期的女人,地位优渥,有时间思考,留下了美丽的传说。秦部落早先的女子女修,想必是这样回答她的儿子:有一天,为母四处闲逛,发现草丛里有一颗燕子的蛋,捡起来吃了后,回头一瞧,怎么有个娃娃在后面。这位儿子天赋异禀,擅长驯养牲畜,带领部落壮大后,后代为了称颂他的功绩,总不能说伟大的祖先是私生子吧,某位史官灵机一动,记道“女修吞玄鸟而生大业。” 或许是因为男人曾经吃软饭的历史,部分男人仍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习惯,才会有那么多人渴望入赘,想象着娶个有钱的老婆,房子票子车子样样手到擒来。只是身在秦国,赘婿的美丽梦想注定不能出现,秦法规定,征发戍卒的时候,赘婿优先,战场之上,让赘婿去填壕沟,将领们不用将他们当人看。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明白,入赘并不是改变命运的最好选择。 与那些选择当赘婿的人相比,嫪毐自认为是很有头脑的人。凭借着与身俱来的独特优势,他想方设法进入相府,成为了吕不韦的门客,打的主意是成为吕不韦女儿的面首。同样是吃软饭,面首免去了赘婿法律上的风险,还可以借机发展自己的事业。为了实现屌丝翻身的梦想,他不惜放下面子,像小丑一样表演神龙转铜轮,吸引人们的主意。果然,嫪毐的名声一转而红,传到了吕不韦的耳里。 那个夜晚,赵姬过度索取,吕不韦脚步虚浮,全身乏力,听闻嫪毐的惊天一转后,顿时找到了脱离赵姬欲海的救星。一番交谈后,精明的吕不韦认为,嫪毐这人,尘根发达,头脑简单,很快沐浴更衣后送往了赵姬的凤巢。 嫪毐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偶像魏丑夫发迹的道路,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的面前。没有人告诉过嫪毐,宣太后快死的时候,想要让魏丑夫陪葬。或许,对嫪毐这样的人来说,生前荣华富贵享受一场,落个风光大葬也不枉今生走一遭吧! 女人如果找了一个成功的男人,即使她很平庸,人们也会认为她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可男人如果找了一个成功的女人,哪怕他很有能力,人们也会认为他很平庸。当上了太后的面首,不用征发上战场,吃穿用度不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太后姨妈造访的时候,还能得到恩准享用雍城的宫女,比起在相府里受人白眼,雍城的日子真的很轻松,很享受,很快乐。 马洛斯的需求原理表明,人的基本需求满足后,还要追求人生价值的实现。嫪毐不懂得马洛斯的需求原理,可舒服的日子过久了,嫪毐的心里有了空虚,和太后颠鸾倒凤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前的激情。偶尔回丞相府的时候,吕不韦眼里的戏谑、相府门客眼里的不屑,深深刺痛了嫪毐敏感的内心,他们的心里仿佛在说,“嫪毐嘛,不过就是一个吃女人饭的家伙而已!” 有人受了这等侮辱后,心里想的就是我要逆天。嫪毐不是玄幻故事里的男主角,上天没有给他金手指,他随身携带的器具里,也没有封印着古老的灵魂。幸运的是,上天给了他比加藤鹰还要持久的神龙,潜心专研数年,他的经验和技术炉火纯青,赵姬再也离不开他。 沉溺在爱情中的女人是愚蠢的,在嫪毐面前,享受了一夜七次郎欢情的赵姬,智商更是急遽下降。嫪毐吃着赵姬的软饭,可他也是有梦想的人,他不满足于做一个普通的面首,他要超越魏丑夫,成为面首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要封侯!”嫪毐在心里呐喊,“我要向吕不韦,还有那些看不起我嫪毐的人证明,我嫪毐的人生,可不仅仅只靠转铜轮!” “嫪君,宜阳大营就快到了,是直接赶往大营,还是让大营派人过来迎接?” 嫪毐心不在焉,还在回味着昨晚的月氏妓女,竟然深不可测,抵挡他的神龙亢海,来来回回七个回合,丝毫不见求饶。那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跟雍城的女人大不一样。跟随他的舍人令齐见嫪毐昏昏欲睡,双腿微微颤抖,不得不开口提醒。 “啊?!这么快就到啦!”嫪毐蓦的清醒过来,扶着车辕,远远的望着中军大帐高耸的黑色龙旗,上书一个大大的“王”,皱了皱眉,问道,“姓王,那是哪位将军?” “是王翦将军。”嫪毐得到的可是监军的职位,军中主将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明摆着就是来镀金的。令齐心里腹诽,嘴里却不说破,他本来就是嫪毐的门客出身,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嫪毐太过精明,怎么能显出他令齐的能力来呢? “嗯,王翦将军?”嫪毐转着眼珠,脑细胞飞速运转,“他姓王,跟王陵、王龁有关系吗?” “没有,王翦是频阳人,父辈没有什么军功。” 秦国的军功贵族们,跟普鲁士的容客地主一样,注重军功,互相联姻,扯出萝卜带出泥,剪不断,理还乱。王陵、王龁属于典型的老秦军功家庭,根基深厚,如果王翦跟他们有亲戚关系,嫪毐可不敢在王翦面前摆谱。 “王翦,他是主将,我是监军,代表大王来的,派人去告诉他,亲自前来迎接本监军!”得知王翦没有深厚的军头背景,嫪毐突然有了底气,腰也挺拔了不少,体内的优越感汩汩直冒。在雍城的时候,那些卫尉、宿卫的将军们,哪个不巴结讨好他,给了嫪毐飞一般的感觉。 “你,吴骚,快去,让王翦前来迎接监军大人!” 拿着鸡毛当令箭,嫪毐的优越感带有传染的性质,令齐见嫪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自然不肯在手下人面前落了威风。只可惜那叫吴骚的士伍,根本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冲向了王翦的大营。 第四十三章 色厉内荏 “报告将军,刚刚有人自称监军派来的信使,想要强闯军营,被桓龁将军射杀当场!” “那人怎么说?” “那人自称吴骚,说他是监军嫪毐派来的。” 蒙恬注意到,王翦的眼皮跳了跳。秦军建立了完善的情报体系,咸阳会派出监军,王翦早已得知,只是没有想到,监军人还没有见到,就杀了他的人,只怕接下来不好合作。何况这嫪毐,还是太后的枕边人。铜轮一转惊深宫,嫪毐的人生逆袭故事,普通黔首或许不清楚,王翦却是早有耳闻。 “将军,这位监军大人只怕不好相处啊?”杨端和苦着脸,嫪毐的名声,他也是知道的。秦军出征,派遣监军是定制,只是监军一般由御史大夫派出御史担任,负责监督军中的不法行为,并不干涉主将用兵。如今,杀了监军派出的使者,用屁股也能想到,嫪毐接下来会跟王翦唱反调。相比起来,大王为何不让蒙恬担任将军呢?短短几日相处,对这个蒙家后辈,王翦、杨端和心里颇为欣赏,小小年纪,谦逊有礼,却又不缺军人风范,熟读兵法,又通军略。 杨端和不知道,嬴政派蒙恬前来整训叛军,本就有监督防范的意味,只是蒙恬不着痕迹,杨端和等人就没有往深处想。嫪毐一出现,大帐里的众人,看蒙恬就更加顺眼了。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我秦国自有秦国的法度,少许山东之人,再怎么闹腾,终究撼动不了秦法的威严。”王翦的眼里闪耀着坚定,语气平淡,没有露出丝毫担心。他是军中主将,如果他露了怯,只怕手下的将领在嫪毐面前,更会落了气势。内心深处,王翦瞧不起嫪毐,跟普通秦人一样,王翦不在意赵姬豢养面首,男人女人都有那方面的需求,只是不能因为身体上的关系,影响朝堂政治。宣太后时期,权势鼎盛,也没见魏丑夫飞扬跋扈,借机揽权,等宣太后要魏丑夫陪葬的时候,还有人出面求情。 “这个嫪毐,不过就是吃女人饭的,我们不用理他!”王贲脾气暴烈,凶神恶煞,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张飞一样的莽夫,只有谈论军事的时候,王贲才会表现得沉着冷静。蒙恬曾怀疑,王贲一定是位双重人格者。 “小王将军说得对,入了军营,就用军法治他,我看他敢不敢胡来!”辛胜也附和道。按照惯例,军中的监军,打了胜仗后也会一体算军功,想他们血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挣军功,这个吃软饭的嫪毐,明明白白是来混资历。别的将军怎么打仗,辛胜不清楚,可王翦打仗的水平,辛胜心里再清楚不过。 白起在的时候,所有人都盼望着跟着白起打仗。一仗打完,收割人头像收割稻草一样,自己一方还没死几个人。白起死后,秦军仍然继续征战,可轻轻松松获军功再也没有那么容易,只有王翦是个例外。王翦麾下的士兵记得,跟着王翦,无论胜仗还是败仗,军队伤亡很少,而且,王翦很少打败仗。 如果没有意外,这次攻灭东周国,最后的军功,嫪毐会分去不少。将军们想明白了这一层,才对这个嫪毐大为不满。御史府来的御史,熟悉律令,能力出众,将军们没有话说,可这个嫪毐,出身低贱,靠着吃女人饭获得监军职位,这些将军们心里如何服气。商鞅变法后,秦国不再惟出身论,只要确实有能力,秦人心里就会服气。嫪毐明显不属于有能力的那一类人。 没有出色的能力,出身就很重要了。成嬌监军的时候,将领们对他就很尊重。后世的一些人,哪怕能力很出众,只是没有良好的出身,仍然得不到主流社会的承认。汉代的卫青、霍去病,数次出塞,打得匈奴哭天抢地,还比不上小心眼的常败将军李广。蒙恬心里明白,他能得到王翦麾下将领的认同,整军的顺利,跟他的出身也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这个嫪毐手里毕竟有大王的旨意,不可过分刁难,等这次征战结束,以后大家也就没有了任何交集。”王翦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转而开始安抚大帐里的各位将领,不可将事情闹大,免得大王下不来台。“蒙恬,你是大王派来的信使,想来嫪毐不会为难你,就由你去迎接这位监军大人!” “诺!” 王翦果然不简单,马上想到了嫪毐肯定使起了在咸阳时的傲气,要不然的话,嫪毐早应该到了大营前。要是嫪毐老老实实到大营,按程序通报,以王翦的脾性,定然会前往营门迎接。可嫪毐离大营还有老远一段距离,就摆起了官架子,自然得不到将领们的好感。这个嫪毐,还真把他当成了东厂的太监,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太监,远没有后世的太监有权势。 蒙恬着亲卫蒙虎点起一队骑兵,飞身上马,向嫪毐歇息的驿站飞驰而去。蒙恬的手里,好歹有了四万人马,除去负责后勤的辎重兵,能战之士足有三万人,按秦军编制,蒙恬已经有了裨将军的职位,可以组建五千人的亲兵卫队。亲兵可是主将的杀手锏,用得好的话,在战场上可以起到胜负手的作用。蒙恬很勇猛,可也惜命,从军中挑出勇战之士,会骑马的优先,勉强组建了一支步骑两用的亲兵卫队。其他部队将校的任命,需要考虑爵位、功劳,唯独亲兵军侯的任命,可由将军单独任命。既然制度范围内允许任人唯亲,蒙恬毫不客气的私心了一回,任命陪伴护卫自己的蒙虎、蒙豹担任了亲兵曲的正副军侯。 虎与豹,等亲兵卫队战力形成的时候,这支部队,就命名为“虎豹骑”。曹操的那支虎豹骑,这个世界以后还有的话,得让阿瞒支付知识产权使用费。 “监军大人何在?” 五百骑兵,数量不算多。嫪毐等人没有军旅经历,在他们眼里,五百骑兵奔涌而来,犹如北风呼啸,那股杀伐之气,带来了丝丝凉意,令齐等人的体内泛起一股虚脱之气。 “监军大人在驿站休息,你等是何人?” 领头的五百主年纪轻轻,看起来还是少年,会是哪家的膏粱子弟?令齐以为蒙恬跟嫪毐一样,是家里派来镀金的,勒马顿在原地后,令齐暗中一数,只有五百人,以为蒙恬只是一个五百主而已,心气儿又逐渐升了起来。 古代的文人常常不喜军人,瞧令齐的模样,明明文弱得不行,却非要显示一股傲气。想想后世,怕是文人见了军人的英武身姿,心里嫉妒得很,才千方百计的宣扬文弱之美。各种戏曲文学作品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抱得美人归,军人却成了粗鄙的代名词。 “我是蒙恬,奉王翦将军之命,前来迎接监军大人。”蒙恬下马之后,却没有贸然上前,按照规定,他只有见到秦王旨意、见到监军本人后,才能上前拜见。小心使得万年船,王翦的谨慎,蒙恬打定主意学到精髓里去。 蒙恬?蒙恬是谁?令齐常在雍城,没有见过蒙恬的样子,可却听过蒙恬的名字,知道蒙恬不仅是蒙骜的孙子,还是秦王嬴政难得的伴读。更多的时候,蒙恬没有同嬴政读书,而是练剑,可在秦人看来,蒙恬却是有了伴读的名分。 “原来是蒙恬将军,我这就去通报监军大人。”听闻来的是蒙恬,令齐刚刚凝聚的傲气飞一般的消逝了。 权力,通常来源于能力、金钱和家世。蒙家三代从军,家世良好,有忠义之名,无形中给蒙恬添加了一层光环。良好的家世,如果运用得好,会成为很大的助益。身在军营中,蒙恬苦练骑马,苦练剑术,站军姿、行军样样不落后,普通士兵看了后,佩服蒙恬比他们还要吃苦的同时,更多了敬畏之心。短短十日,蒙恬就重振了军心士气。 “蒙恬,你给我说说,我派去的吴骚,为何被杀了?”不一会儿,嫪毐大大咧咧的从驿站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整理衣襟,想必刚刚在驿站里又探索了一回水帘洞。令齐提醒过嫪毐,让他对蒙恬客气些,可嫪毐得知吴骚被杀了后,哪里会将令齐的话放在心上。要知道,这吴骚表面上是普通的士伍,实际上却是他暗中招揽的死士。山东之人就有这个习惯,喜欢招揽门客,培养死士,嫪毐也不例外。正是这股风气,才引起了秦人的反感。 “他意图强闯军营,藐视军令,死不足惜!”别看嫪毐现在靠那铜轮绝技活得风风光光,可嬴政亲政的时候,定会将他连根拔除。与嬴政相处久了,蒙恬知道嬴政心里隐隐约约有股恋母情结,用现代心理学来解释,那是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导致的俄尔普斯情结。嬴政心中的美好母亲,匍匐于嫪毐这样子的人,嬴政的心里,肯定会有老大的疙瘩。既然嫪毐迟早会倒台,蒙恬自然不会怵他。 “吴骚可是我嫪毐的人,你们知不知道,吴骚可是我嫪毐的人!”嫪毐一手指着蒙恬,一边叫嚣,狠狠地走上前来,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味道。 “藐视军令者,死不足惜!”蒙恬右手搭在青铜剑柄上,盯着嫪毐,采取了防卫的态势。意图袭击领兵将领,就算不杀他,打他一顿倒是好的。要是嫪毐折在了这里,嬴政心里指不定会怎么高兴呢!可仔细想了想,还是等嫪毐以后自己作死最好,蒙恬可不想落个跋扈的名声。何况,被赵姬那个欲海无边的女人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嫪毐嗫嚅了半天,终究说不出话来。嫪毐长期呆在雍城那个小天地里,所有人都宠着他,哄着他,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哼,蒙恬,王翦,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嫪毐,等我发达了,要你们好看!嫪毐只敢在心里发狠,脚步却不自觉的向后退,灰溜溜的回驿站去了。 “一刻钟后,蒙恬护卫监军大人启程!”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嫪毐这副样子,野心大大的超出了他的能力,还想要更大的权势,注定会被贪婪之火烧得连渣滓都不会剩下。 第四十四章 南下 半个月之后,王贲领兵北上防备赵国,蒙恬开始向阳翟进发。 这个时候,韩国正是韩桓惠王韩虮虱在位,名字读起来很拗口,用后世的普通话读起来像“鸡屎”,不过这时的口音不一样,就没有那方面的恶趣味。战国时代,各国的口音跟后世相比,相差很大,蒙恬有幸听到了纯种的汉人汉化。五胡乱华,蒙元满清入侵之后,中国的语音语言受胡族影响,早已失去了原汁原味。那些后世的穿越客,突然来到这个时代,光是语言问题,就是一个大大的隔阂。 “韩国如今只剩下两郡之地,韩王又胆小如鼠,这次攻灭东周国,韩国应该不会使绊子。”马车里,卜兴研究着最新的军事地图。自跟从蒙骜上过战场之后,卜兴明白了自己军事知识的缺乏,这几年来,颇为用功学习。祖师爷子夏并不反对弟子学习军事,反而鼓励门下弟子兼收并蓄,博采众长。越是深入研究各家学说,卜兴越是能了解到儒家学说的局限性。与法家学说相比,儒家极度缺乏组织性,这样的学说,只会适合散乱的无组织社会,不适合凝聚社会力量。卜兴一直在构思着,如何给柔性的儒家学说,添加一些刚性的元素。 “韩国正好处在楚国北上的要道上,韩王不敢与秦国为敌,也不敢轻易得罪楚国。”十四岁的甘罗早早显露出了他的聪颖,分析道,“如果楚军北上,韩国装聋作哑,任由楚人通过,会给我秦国造成极大的麻烦。邯郸之战的时候,春申君率军北上,韩国既不阻挡,也不通报,才让秦军受到前后夹击,损兵折将不少。” 邯郸之战的惨败,成了秦人心中永远的痛,白起含冤而死,王陵被贬入冷宫,大量秦人战死,失去土地无数。长平之战的胜果,几乎丢失殆尽。引发秦赵大战的上党,现在还好好的掌握在赵国手中。 “韩国力量弱小,可他却挡在秦国的函谷关外,处在秦国的腹心之侧,终究是秦国的一块心病。要想攻灭六国,这韩国是一定要首先攻下的。” 秦国朝堂之上,灭韩的论调,自秦惠文王时代开始,一直很有市场。甘罗的祖父甘茂,也是积极主张灭韩的,或许,内心深处,甘罗希望完成甘茂灭韩的遗憾。李斯与嬴政见面的时候,同样积极向嬴政兜售灭韩论。说到李斯,他身为吕不韦的门客,一直呆在丞相府,蒙恬从来没有见过他,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才会进入蒙恬的视野。 “只是韩国一灭,诸侯震恐,一门心思合纵的话,蒙虎也禁不住群狼,秦国只怕会招架不住。”卜兴不主张灭韩,只是却提不出更加有效的战略。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之后,国力蒸蒸日上,却没能立下灭国之功,主要的原因便是没有明确的战略。秦国有攻灭六国的目标,却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 跟山东六国相比,秦国属于这个时代的超级大国,可也没有达到摧枯拉朽,横扫一切的地步。王翦灭楚的时候,动用六十万人马,加上楚国的失误,才灭掉了楚国。嬴政统一中国,绝没有后世人嘴里轻飘飘的那么轻松。 秦王扫六合,到底运用了何种战略,才最终形成了大势压人的局面?蒙恬心里很好奇,会是谁构思了这份伟大战略,司马迁的史记没有任何记载,蒙恬心里暂时也没有任何头绪。 “行军了这么久,差不多了吧,停下停下,累死我了!”后面的战车上,令齐大呼小叫,叫苦不迭。军中的战车,比起宫里配备的马车,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一路颠簸,令齐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分兵之后,嫪毐跟着王翦攻伐东周国,令齐则分配给了蒙恬。 “这才行军不到半个时辰,按规定,行军两个时辰之后才能休息。”秦军素擅苦战,跟平常艰苦的行军有莫大的关系,这令齐带头叫苦,很容易影响军心,想到这里,蒙恬心里大为不满。 “啊?这才行军半个时辰,我都感觉过了四五个时辰了。”令齐长期呆在宫里,没有受过这份苦,深深的诠释了相对论的原理。 “蒙豹,本将命令停止行军之前,再有人叫苦叫累,以军法处置!” “诺!” 蒙豹狠狠瞪着令齐,摸着腰间的青铜剑,目光在令齐的脖子上转圈,吓得令齐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得了嫪毐的吩咐,要给蒙恬找麻烦,可看蒙恬的样子,他要再不识好歹,只怕会为国捐躯了。 “报告将军,荆苏将军传来消息,他们伊阙之南发现了楚军的斥候。”这时,前军的斥候传来消息。 “楚军?” 蒙恬皱了皱眉,果然没有那么好对付。楚国的楚考烈王,曾经在秦国做人质,能力虽不是上乘,可也不算平庸。听从春申君的建议后,毅然决然逃离秦国,回楚国继承王位。登基之后,重用春申君为令尹,二十年来,还算是励精图治,楚国的国力,迅速恢复,刚刚还攻灭了鲁国。要知道,鲁国属于秦国的传统势力范围,齐国垂涎鲁国已久,最终却让楚国得偿所愿。 五国伐齐的时候,楚国将军淖齿抓住齐闵王,剥皮抽筋,吊死在城门下,齐人视为奇耻大辱。楚国攻灭鲁国的时候,齐国想要出兵阻挠,却被楚国项氏一族的年轻将军项燕打得大败。春秋时代的第一大国楚国,不缺底蕴,哪怕接连败于秦国,仍然没有伤到根基。这时的楚人,远远没有后世南方人的柔弱,反而好勇斗狠,武勇之气更甚于中原之人。 南方丛林之中,楚人从五十里地等子爵封地,不断扩张成方圆五千里的大国,楚国人的血液里,不缺乏拼搏的精神。只是变法的失败,加上秦国的强势崛起,出了白起这等天才人物,几次战争下来,生生打断了楚国的国运。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务必于午前赶到伊阙!”用兵之人,最忌犹豫,拿定主意后,蒙恬迅速下达命令,“骆甲,你率领你部骑兵,先行前进,配合荆苏的前军作战!” “诺!” 再精锐的士兵,没有人统领,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命令下达后,训练有素的秦军迅速行动起来。远远望去,士伍们的眼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感受到战争的气味,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秦人闻战而喜,当真不是吹的。 身临其境,蒙恬每每想起了后世的普鲁士,同样的铁血,同样的好战。 有如此国民,怎能不胜? 蒙恬相信,将与兵,相辅相成,如同球员与教练,遇到好的教练,珠联璧合,自然会一骑绝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伊阙,白起的成名之地,让我蒙恬在这里吊唁一回古战场吧!蒙恬握着手里的寒泉剑,战意盎然,内心深处对于战争的渴望,给了他冲天的豪气。 第四十五章 李园 “大人,再来一口嘛!” “好好好,不过这一口,却是要用你的樱桃小嘴作酒鼎才行!” “大人,你真坏!” ······ 娇喘妩媚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从马车里传来。这是一辆六匹马拉的豪华马车,透过马车四维的幔布,可以看到里边觥筹交错,华丽的装饰,香艳的舞姬。 护卫的军士,一个个目不斜视,想必是见怪不怪了。 突然,前军的方向打出了停止前进的信号。军士们见到后,止住马匹,豪华的马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哎呀,怎么搞的,酒水洒到衣衫上去了!”妩媚的声音嗔道。 “谁叫你们停下的?”李园醉眼惺忪的探出头来,高声斥道。军士们低头不语,敢怒不敢言。 “大人,斥候传来消息,遭遇了秦军斥候,只怕秦军主力就在前面。”副将李羡驾车赶来,见李园醉生梦死的样子,连忙上前劝阻,生怕李园一发怒,又会无端斩杀士卒。“我军继续往前,可就要到伊阙之地了。” 伊阙之战,白起的成名之作,据说斩首二十四万,韩魏联军全军覆没。战报或许有些夸张,但白起取得大胜却是没有疑义。 “伊阙?”听到伊阙的名字,李园顿时清醒了许多。人的名树的影,白起死去了,秦军的战斗力仍然十分顽强,在伊阙这个地方相逢,对楚人而言,有股不详的意味。 信陵君救赵的时候,楚国春申君派出了援兵。大败秦军后,春申君、平原君有约,秦军东出的时候,北边赵国出兵,南边楚国发兵,威胁秦军侧翼。信陵君击败蒙骜的时候,春申君依约而行,压迫着秦军的战略空间。 成蟜叛乱的消息传来,春申君认为这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秦人平叛,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楚军全力一击,定会又一次大败秦军。只是春申君年纪大了,偶染风寒,不能远行,遂举荐了新晋的国舅爷李园。 李园原本是春申君家里的门客,只不过他野心不小,暗地里想要取代春申君的地位。她的妹妹李嫣,姿色卓绝,心思百转,两人合谋,定下了谋取楚国的计划。是的,你没有听错,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物,竟然敢谋夺楚国。 自古男人皆好色,春申君也不例外。李园无意间宣称齐王看上了他的妹妹,好色的春申君心想,齐王看上的女子,容貌自然不差。见过之后,犯了跟楚平王一样的毛病,悦而娶之。 楚国的滋补之物不少,春申君的生殖能力尚在,不久,李嫣怀孕了。李园极力怂恿春申君将怀孕的李嫣献给楚王,等楚王驾崩之后,整个楚国就成了春申君的囊中之物。精明一世的春申君,竟然稀里糊涂的答应了。李嫣入宫后,以她的聪明才智,不晓得去哪里弄来的鸡血,楚王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古往今来,假处女蒙混过关的事例还真不少,后来汉武帝他老妈王痣,以同样的手段蒙骗了汉景帝。 李嫣顺利产下王子,更受楚王宠爱,连带着李园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成为了楚国的司徒。一个市井之徒,凭着奉献妹妹给楚王,获得司徒高位,不少楚人贵族心里万分不服。春申君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李园是他的掘墓人,趁着出兵的机会,让李园成为了主帅。 春申君的本意是让李园获取军功,堵住楚国老贵族的嘴。可他没有想到,李园却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春申君的用意。楚成王逼子玉自杀以来,楚国素有覆军杀将的传统,领兵将领打了败仗,楚国的舆论会倒逼将领们自杀谢罪。后世的日本人,或许祖上跟楚人有什么关系,打了败仗之后,动不动就剖腹自杀。 李园背地里搞阴谋有两下子,可让他去领兵打仗,那就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找来找去,他李家宗族里有个叫李羡的,从军多年,让他妹子给楚王一吹枕头风,就让这个李羡成了他的副将。 一路上,军队有李羡操持,李园则带了一美艳舞姬,尽情享乐。在他看来,北上攻打秦军,会经过韩国的阳翟,只要韩人不允许过境,他就会命令楚军驻足观望,再等待机会回都。可他不知道韩人心里怎么想的,楚军都到家门口了,韩国一点表示也没有,秦楚打仗,它韩国只管保持中立。 深深见识了韩国人墙头草的本性后,没有办法,楚军只得继续前进。 “停下,快令军队停下!”李园不想和秦军打仗,能够决战于庙堂之上,干嘛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李园内心深处,早有一个惊天计划,他可不想在战场出现什么变故。 “卑职已经命令军队扎营了。”李羡望着李园油光粉嫩的脸庞,不晓得精明的春申君为何会派这样的人前来领军。他得到消息,秦国迅速平定了嫪毐叛乱,如果楚军急行军,没准会给秦军造成麻烦。可李园却是慢悠悠的,路过黔中郡的时候,还在郡守府厮混了两天。那郡守也很没脸没皮,自己的娇美小妾,都能奉献出来。 “前来的秦军,你知不知道是哪位将军领兵?”李园镇定心神后,才想起来,对面的秦国将军,他还不知道是谁呢。 “领兵的将领叫蒙恬。” “蒙恬?莫不是蒙骜的孙子?” “正是。” “可他才十八岁吧?!” “据细作传回的消息,他尚未满十八岁。” 春秋战国时代,少有少年领兵的将军。赵武灵王军事天赋秉然,善于打仗,十五岁即位,亲政之后才开始领兵。李园突然听到蒙恬不到十八岁就带兵打仗,心里惊讶的同时,也轻松不少。 秦楚两国,进入战国之后,相互攻伐,双方之间的细作不少。李园对军事没有兴趣,可他在楚国中枢,翻阅过秦国的情报,知道蒙家是秦王的宠臣,蒙恬更是当今小秦王的伴读。 “呵呵,都说秦人制度规范,秦王能派自己的小伙伴来领兵,依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蒙恬的年轻,落在李园眼里,好似成了待宰的小羔羊。“命人送去战书,我军明日与秦军决战!” 春秋时代,列国之间征战,严格遵循着战场礼仪,先派人下达战书,排兵布阵完成后,再相互冲锋。进入战国之后,兵不厌诈的思想广为传播,下达战书的行为少了。李园没有战争经验,凭着史书记载,想着得先下战书才行。 “诺!” 李羡觉得有些不妥,可还没等他开口相劝,李园早已回到了他的安乐窝中。下战书就下战书吧,李羡觉着,蒙恬不过就是个半大孩子,也没有领兵打过仗,他不信凭着八万楚国精兵,还打不过蒙恬手里的兵马。秦军斥候防守极严,对面的秦军有多少人,斥候仍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凭着经验,李羡认为秦军的数量比不上楚军。 “想我李羡,打了半辈子仗,还战胜不了一个毛孩子吗?”这样想着,李羡对接下来的战斗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第四十六章 初战 “战书?”得到楚军要求会战的消息,蒙恬不禁愣了愣,“现在还有下战书这回事么?” 战国时代的战争,与春秋不同,双方不会老老实实的排好队形,约定冲锋。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楚人的战书,才让蒙恬感觉到有些奇怪。 “如果是楚人的话,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卜兴解释道,“我年轻时曾游历楚国,楚人的意识里,还没有完全脱离春秋的那一套。” 楚国的文化,与中原相比有很大的差异。中原各国的图腾是龙,而楚人崇拜的则是凤凰,更独特的则是楚国的巫鬼文化,楚国的建立者,原本就是追随周文王的巫师。很长一段时间,楚人被中原人视为南蛮,游离于中华文化圈。 与秦国一样,感受到中原诸国的蔑视之后,楚人奋发图强,赤裸裸的向中原展现他们的武力,拓地五千里,占有了半个中国。文化上的自卑,让楚人既学习中国文化,又害怕失去了自我。周人搞分封,楚国国内同样大肆分封,自楚庄王开始,楚国上层沉浸于周人的贵族文化而无法自拔。 战国时代,楚人变法失败,贵族为了保护既得利益,整个社会日趋保守。中原式微的春秋贵族礼仪,楚人却完整的继承了过去,只不过落在中原人眼里,却成了不思变通的代名词,留下了刻舟求剑的段子。 楚国八百年,悠久的历史对于楚国,既是一种荣耀,可也成了一种负担。 “王将军给我部的任务,是防备韩楚,只要楚人不再北上,我们不需要和楚军发生冲突。”甘罗信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思想,不想这个时候和楚军作战。 “我军只有四万人,而楚军不下八万人,而且,楚军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弱。”负责军情的荆苏对与楚军开战的信心不是很足。他们率领的这支部队,刚刚因为叛乱杀了不少军官,而蒙恬带过来的羽林郎却很年轻。王翦分派任务的时候,只是让他们负责牵制南方,没有真让他们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 帐下将领们的谨慎,蒙恬看在眼里,知道楚人即使三番两次败在秦人手里,可他们仍然没有轻视楚人。 这个时候,一支军队命运的关口,就要看主将的发挥。平庸的将领,率领着精锐的士卒,遇到优秀的将领,很可能会打败仗,进而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战情紧急的时候,主将的犹豫、慌乱具有很大的传染性,甚至会影响整个部队的军心士气。 荆苏等人,一看楚军有八万人马,想当然的打了退堂鼓。 冷兵器时代,一场战役的胜负绝不简简单单是由人数的多寡决定的。人类战争史上,一支部队战胜数倍于己的敌人并不鲜见。只要运用合适的战术,加上士卒的勇气,战胜眼前的楚军并不困难。 蒙恬如果是平庸的将领,只需要老老实实按王翦的交代,监视拖住楚军就好。可蒙恬不甘心平平淡淡的走完这一遭,内心深处,他早已想打一仗了。大好男儿,谁不渴望马上功成呢。 “楚军有八万人,可大家要记住,里面肯定不少临时征召的郡兵。”蒙恬没有说错,魏武卒式的职业兵,各国数量都很少。“我军兵少,可却有一个优势,他们几乎都是老卒。” 整训叛军的时候,淘汰老弱病残,留下的兵卒,平均素质超过了一般的兵马。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蒙恬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道理。领兵将领,没有开战的时候,只有战略上藐视敌人,才能给自己人信心。如果主将自己都信心不足,士卒们见到之后,就会未战先怯,失去了搏战的勇气。 “我已经决定了,就和楚军好好打一场!” 军法如山,蒙恬的命令下达之后,再没有人表示异议。秦军军法森严,军略定计之前,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可一旦军令形成,各人就要想着努力去完成任务。 这一晚,李园搂着他的舞姬,睡得香甜。 醒来后,李园命令楚军生火做饭,准备完成后,就开往预定战场。 伊阙之南,左右两边有山岭阻隔,刚好有一片平地,适合作为战场。楚军军阵排列完成,秦军的大营却静悄悄的。 “莫不是秦人不敢应战吧?”李园站在高高的马车上,显得很兴奋。密密麻麻的楚军军阵,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或许吧,蒙恬虽然有良好的家世,可毕竟没有上过战场,不敢应战也是有可能的。”想着自己第一次领兵时候的紧张惶恐,李羡觉得对面的年轻人怕也是经历着同样的过程。 第一次都是紧张而笨拙的,打仗尤其如此。 “李必,率领你部骑兵出击!” “诺!” 李必得了命令后,领着一千骑兵快速冲了出去。等骑兵出营后,营门再一次紧紧的关闭,似乎不用担心李必的骑兵如何回营。 蒙恬站在高高的将楼上,盯着李必骑马奔腾的身影,内心充满了期待。为了组建李必的这支骑兵,蒙恬搜刮了所有的骑射之士,亲自制定训练计划。短短数日,也许不能形成精兵战力,可一旦采用崭新的战术,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 “举箭,射!” 李必的骑兵,没有冲击楚军方阵,在距离楚军一百五十米左右的时候,策马转向,一阵箭雨齐刷刷的飞向楚军的方阵。等楚军推出弩车的时候,骑兵快速的转了一个方向,继而一阵箭雨又射了过来。 不断地骚扰,不断地射箭。楚军极不习惯这种打法,他们没有组建自己的独立骑兵。只是善骑射的一千骑士,就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大人,现在请下令攻打秦军大营吧!” 李羡本想建议撤退,似乎秦军没有和他们厮杀的意思,可他却不能贸然撤退。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一支军队伤亡最多的情况,不是正面厮杀,而是溃退的时候。 清脆高昂的战鼓响起,楚军军阵快速上前,向着秦军大营逼近。李必的骑兵见状,立即后撤,远远的游走在楚军军阵边缘。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打不跑,赶不走。 蒙恬的战法,后世的足球场上,有一个经典战术,叫做防守反击,而有的喷子,则不屑的称为乌龟战术。 真实的情况则是,蒙恬确实借鉴了这种乌龟战术。一方面他作为空降的指挥官,对军队的掌握还不是很娴熟,另一方面则是立足于秦军的现实。秦人是一支擅长土木工程的部队,配合大量娴熟的弓弩手,打防守反击战术,无往而不利。秦军将领里面,王翦更是将这种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而在反击的时候,如大河决堤之水,大势汹汹,往往一战而国灭。 秦人既有的营地建造知识,加上蒙恬的改进,秦军大营成了完完全全的乌龟壳,楚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不得寸进之功。 “冯毋择,大营修建得不错!”这个冯毋择,真有工程学的天赋,蒙恬只不过指点了一下,就领悟到了军营建筑的精髓。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卷起秋后泛黄的稻草树叶漫天飞舞。 秦军军营,处在西北方向,而楚军刚好在东南方向。中国大地,夏天过后,常吹的则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还不清楚西伯利亚这个地方。 中国古代,统一战争往往从西到东,从北到南,就跟中国特殊的地形气候有关。从北往南打,刚好处在背风方向。 这股突然的大风,不管是秦人,还是楚人,都感到很意外。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气象学,战场之上发生异常的气候现象是常有的事。 什么是战机?这就是战机!蒙恬再清楚不过背风作战的重要性,汉尼拔正是借助风向之利,才获得了坎尼会战的伟大胜利。 “命令全军出击!”蒙恬立即下达了命令,“蒙虎、蒙豹,你们率军给我狠狠地冲击楚军中军方向!” 第四十七章 俘虏 一只蝴蝶的翅膀,可能会引起远处大洋里的飓风。突然而来的北风,迎面向楚军吹去,夹杂着秋草烟尘,楚军的军阵陷入了混乱。 蒙恬抓住时机,果断命令全军出击。体内的热血按捺不住,就想要飞身上马,追亡逐北一番。 “将军,军法规定,主将禁止冲锋陷阵,你还是呆在军营中吧!”甘罗拦住蒙恬,开口劝阻道。 “是啊,秦法规定,五百主以上将领,禁止斩首。吴子有云,主将只需调度指挥而已,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卜兴也劝阻道。 秦国军功爵制度下,斩首记功适用于基层士卒,百将以上,要想升爵,计算的是集体功,一场战斗需要斩首三十三级才能满足升爵的要求。五百主以上的将领,战场职责主要在于指挥作战,贸然上阵,将官阵亡后,很容易导致指挥的混乱。 这个时候的军队,军官稀缺,培养不易。不像后世,备用军官还排着队。严格来说,将不畏死,不需要主将亲自处在危险的境地,只需要指挥若定,士卒勇猛敢战,取得胜利并不困难。 书中所写的主将亲冒箭矢,士卒才会拼死作战,部分真实,部分出于文人的想象。早在战国初期,吴起就摒弃了这种要求主将带头冲锋陷阵的战法。 “多亏你们提醒,蒙恬孟浪了!” 蒙恬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初次领兵,热血沸腾,想当然的以为需要身先士卒。任何时代的战争,保证指挥机构的运转正常才是重中之重,主将带头冲锋的无脑做法只存在于文人墨客的想象之中。 看来以后少有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了。蒙恬感到有些遗憾,压下骑马砍杀的冲动,登上将楼,观看战场态势。 通过影视屏幕观看战争场景,跟身临其境参与其中相比,就跟虚幻与真实一样。影视里的战争场景,即使十分逼真,也不会产生触及灵魂的颤动。前线的拼杀,士卒们只是按照训练的动作,不断地收割敌人的生命。逝去的生命,在士卒们的眼中,仿佛不是生命,跟杀死一头猪,一头羊没有什么分别。 那些渴望战争的人,整天叫嚣着战争的人,多半是不了解战争的喷子。 楚军的军阵开始败退,秦军开始追杀,战争的胜负再没有疑问。楚军的中军,在蒙虎、蒙豹的冲击下,陷入了一片混乱。李必率领骑兵,跟随其后,毫不留情的射杀陷入慌乱的士卒。 “骆甲,你也出击吧!” 骆甲的骑兵,舍弃了弓弩,统一换成了短小精悍的骑枪。蒙恬的计划里,将会以骆甲这支骑兵为基础,建立真正的冲击性骑兵。 鲜血染红了大地,残肢断骸布满了整个战场。秦军以斩首记功,但战斗停息之前,军法禁止士卒们去抢夺人头。军队之中,自有军法官负责斩首记功。这本来是监军御史的工作,可令齐见楚军来势汹汹,躲到后营,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记功的工作就落到了任固的头上。 “将军,我军俘虏了楚军主将!” 蒙豹兴冲冲的骑马赶来,身前驮着一位穿着楚国华服的中年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不过此时他的样子,极为狼狈。 “你确信这是楚军主将?”无怪乎蒙恬心有疑问,一军主将,怎么也得说要有主将的样子,至少得身着铠甲吧。可眼前的这人,身上片甲没有,倒像后世的书生。 “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宰了你!”军中之人,素来直接,蒙豹生怕自己抓错了人,恶狠狠的将李园摔在了地上。 “哎哟!”李园叫唤了一声,虽然楚地语言不同,可哎哟的叫唤声还是想相通的。“别杀我,我是李园,当今楚国太子的母亲就是我的妹妹,她会出钱赎我回去的。” 越是地位高的人,就越是惜命。李园谋取楚国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他可不想死在了这里。这一刻,他可是恨死了春申君,明知他不会打仗,还派他领军,肯定是想要过河拆桥,借机初去他这个知情人。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春申君在我的计划里,反正是一块绊脚石。李园心思千回百转,想着怎样能够回到楚国去。 “你是楚军的主将?” “我是,不过具体指挥是我的本家人李羡指挥的。”说到这里,李园心里感到十分无奈,谁叫他的豪华马车实在太过显眼,蒙虎、蒙豹一眼盯上了他,反而忽略了不显眼却重要得多的李羡。 蒙豹阴沉着脸,明白他们经验不足,没有细细询问,反而跑了楚军的副将。 蒙恬没有怪罪蒙豹等人,毕竟经验需要时间沉淀。首次打欧冠的球队,犯些错误也很正常。 “把他绑在马上,脸露出来,牵到战场走一遭。” “诺!” 蒙豹顿时明白了蒙恬的打算,不一会儿,“我军俘虏了楚军主将!”“楚军主将被我军俘虏啦!”雄浑的叫喊声传扬开去,秦军士气更旺,杀得兴起,更是脱了铠甲,光着胳膊就上。楚军则失了胆气,纷纷溃退,丢盔弃甲,败军之势已成,哪怕李羡想要聚拢兵马,也无能为力,只能被裹挟着逃往楚国方向。 “传令下去,禁止跨过秦楚边境!”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秦国的将军,打起仗来,大开大合,有时候只知斩首,却忘了战斗的战略目标。蒙恬心里清楚,他所在的方向,只是为了保证王翦侧翼的安全,轻易不能引发与楚国的战争。楚国这个国家,属于这个时代的睡狮,不可去过分刺激它。春申君执政之后,楚国国力恢复得很快,秦楚之战,还是得等到楚国政局变动之后。 “楚国继续衰落的关键,就落在这个李园身上!” 蒙恬脑海里回忆着李园的信息,不甚其详,等得知李园有个妹妹正是当今楚国太子的母亲,蒙恬才想起来,正是李园和他妹子联合发动宫廷政变,打乱了春申君的政策部署,春申君甚至为此丢了性命。 再坚固的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如果春申君一直执政,只怕楚国不会那么好对付,可要是李园秉政的话,那可是楚国的赵高啊!后来楚人不满李园把持政权,又发生了政变,想想都乱。敌人越乱,反过来就是秦国的机会。蒙恬作为秦人,自然会为秦国考虑。想到这里,蒙恬心里便有了主意。 “来人,给我送一封信给王将军!” 第四十八章 秦楚的爱恨情仇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秦国和楚国,世代联姻,历史上曾有漫长的蜜月时期。秦国宗室的美丽公主,不少人嫁给了楚国的王子公孙。秦哀公的时候,秦国宗室的掌上明珠怀嬴公主,接到了楚王为其太子求妻的聘书。 美丽的公主,年轻的王子,按童话故事的写法,王子和公主应该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当公主怀着美丽的憧憬,穿上华丽的婚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可没有想到最终进得洞房的,却是王子的父亲,一个满脸胡茬的怪蜀黍。 美丽的怀嬴公主,在楚平王的身下呻吟。消息传回秦国,秦哀公有愤怒,却也忍耐了下来。可后来吴军打下郢都,楚人厚着脸皮到秦国请求援军。为了自己的孙子,也为了自己的盟友,秦哀公发兵帮助楚人击败吴军,楚人得以复国。 整个春秋时代,秦楚之好,远远超越了秦晋之好的美丽传说。秦国的公主嫁入楚国,楚国的公主嫁入秦国,多少年以后,秦国的朝堂里,不少人身体里流淌着楚人的血液。宣太后、华阳太后等人,算起来,真正的出自楚国宗室一脉。 曾经的好朋友,现在却成为了仇人。秦楚曾经的情谊随风而散,剩下的只有两国之间无尽的战争,无尽的鲜血,还有无尽的仇恨。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当楚人发出这样的誓言的时候,楚人心里面是怀着多大的仇恨啊! 楚人恨秦人,秦人心里又何尝不恨楚人呢!当魏文侯、吴起横空出世,打得秦国连战连败,满地找牙,都快要亡国的时候,楚人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甚至落井下石,趁机攻取秦国的土地,想要与诸侯一起灭掉秦国。 等秦国再度崛起的时候,曾经好好的哥们儿,生生的打成了生死仇人。 东周国,洛邑的王宫里,秦军有条不紊的搬运着战利品。小小的东周国,一战而下,剩下的就是清剿残余势力,建立秦军的统治秩序。 “蒙恬跟楚军打了一仗,还俘虏了楚军的主将李园?”王翦仔细查看着蒙恬送来的书信,心里吃惊的同时,也有一丝后怕。没想到楚人真的派军北上,幸好蒙恬不是赵括,挡住了楚人的进攻,不然秦军的侧翼就危险了。 此次出兵,王翦更加担心的其实是北面的赵国,但没有想到,赵国却是静悄悄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后来才知道,赵国的平原君病重,终于一命呜呼。赵悼襄王忙着接手平原君留下的权力,对出兵自然没有兴趣,反而有些讨厌跟平原君关系密切的廉颇。 “韩国人注定不可靠,还得抓紧时间攻灭韩国才行!”王翦得到具体战况之后,对韩国人的两面三刀感到非常不满。这个时候,韩国已经向秦国称臣,可楚军北上的时候,韩国却装聋作哑,事不关己。 蒙恬向王翦建议,李园的妹妹得到楚王宠幸,借着这条路径,推动秦楚议和。邯郸之战、信陵君打败蒙骜的时候,楚人派军助战,两国关系一度十分紧张,南郡驻屯了大批兵马,不利于秦军攻灭三晋之国。 王翦十分赞同蒙恬的提议,在他想来,秦楚之间的灭国大战,总要放到最后,等秦国动员举国之兵才行。 “来人,立即向咸阳传送捷报!”王翦寻思了一会儿,给秦王书写了一封奏章,阐明与楚国议和的必要,有价值的俘虏就要充分利用起来。“蒙恬这小子,还真是老练!”王翦笑着点了点头,本来以蒙恬与嬴政的关系,蒙恬完全可以自己向嬴政上奏,可是他却明白身在王翦军中,没有撇开王翦单干,而是如实向王翦做了汇报,尊重了王翦的权威。 秦楚议和,缓和双方的敌对关系。只要稍微懂得秦国外交精神的大臣,就不会拒绝这个难得的机会。范睢的远交近攻,理解起来似乎很简单,结交边远的国家,攻打毗邻的邻国。其实远交近攻的精神,跟俾斯麦的外交实质一样,本质在于孤立敌人。韩魏赵三国,与秦国为敌的时候,没有盟国救援,秦国会很容易的各个击破。 果然,王翦的奏章送到咸阳后,华阳太后、昌文君等楚系势力极力推动秦楚缓和双边关系,派人将李园接入了咸阳。李园恍若梦中,前一刻还是俘虏,秦军没人给他好脸色,后一刻却成为了秦国的贵宾,准确的说是秦人将他当做了议和大使。 “哎,朝堂上的楚人,还是太急切了!”得知华阳太后等人的动作后,蒙恬心里哀叹,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秦国发起灭国大战之前,嬴政还得如毛爷爷一般,发起整风运动,形成坚固的领导核心。吕不韦、嫪毐等人,有军队的支持,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以华阳太后为代表的楚系势力,却是嬴政不得不小心应对的。 深厚的楚系势力,他们在秦国生活多年,或许没有像屈原那样热爱楚国,可楚国八百年,有自己深深的文化底蕴,秦国要真正灭亡楚国,只怕会引起他们的离心。生活在欧美的华人,或许觉得中国这不好那不好,中美之间发生矛盾,他们也不会太过关注,可某一天,美国要像日本一样灭亡中国,他们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华阳太后死亡之前,秦楚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了。蒙恬研究着缴获而来的楚国地图,结合自己的记忆,心里想着,怪不得蒙恬非要六十万人马才肯接受攻灭楚国的任务。楚国不愧是春秋时的第一大国,国土广大真不是吹的,哪怕白起攻下郢都,取得南郡之地,楚国的国土仍然十分广大,反而吞灭鲁国,并向南方拓展了不少土地。 失之于秦国,得之于越人,楚国的根基,并没有受到撼动。楚人的文化里,楚王不仅是国王,更是国家精神的象征,颇有些****的感觉。都城的丢失,楚人心里会悲痛,可只要楚王还在,楚人心里就会存着盼望。 楚国这块硬骨头,暂时就别去想了。蒙恬收回心思,目光落到了韩国的国土上,南阳之地,刚好能够封锁楚人北上的道路,还能遥望楚国都城寿春。如果能够获得南阳之地,韩国只剩下颍川郡一郡之地,随时都可以拿下······ 第四十九章 南阳 “蒙恬,你是说,我军可以顺势夺取南阳之地?” 洛邑的秦军大营,王翦听完蒙恬的构想,不由得大吃一惊。 此次秦军出兵的目标是攻灭东周国,没有攻打韩国的计划。与其他秦国的将军不一样,王翦性格谨慎,不会轻启战端,无端扩大战事。 “将军,你看,南阳刚好处在三川郡和南郡之间,阻断了两地之间的交通,只要拿下南阳之地,三川郡、南郡连成一片,不仅能更好的防范楚国,还能为以后伐楚建立稳固的后方保障基地。” 会打仗的将军,并不一定是卓越的战略家。王翦的才华,更多的是在于战术方面。确立一个战略目标后,王翦可以完成得相当漂亮。至于战略的构建,其实并不是王翦所长。 蒙恬小时候得了蒙骜的教导,长期呆在秦国中枢,接触的信息多了,会从战略上考虑问题并不奇怪。可以说,这个时候的秦国战争,谋划于庙堂,根本没有前线将军们置喙的余地。只有确定征伐的目标后,才会询问将军们需要多少兵马。 王翦这个时候功绩不显,朝堂之上尚没有他的位置,也就没有考虑那么深远。 “樊於期叛乱消耗了不少物资,打下东周国后,清点过后,获得的物资不能弥补军用。”王翦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意自作主张,“这个时候攻打南阳,只怕后勤接济不上。韩国虽国小敏弱,但城池坚固,器械先进,至少需要二十万人马才可能成功打下南阳之地。” 秦国数次征伐,占有了少部分南阳之地,知道攻打坚城的困难。南阳之地的宛城,韩国的第二大城市,守兵不少,内有大量屯粮,短时间之内轻易攻克不得。 “或许,我军不需要真正去攻打,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蒙恬记得,历史上,秦军攻打南阳之地,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属于典型的军事讹诈。“我军攻占洛邑后,对韩国的新政形成了威胁,赵国平原君新丧,魏国新君即位,楚国刚刚打败,正与我秦国议和,韩国没有援军。我军只要作出攻打新郑的态势,再派遣一说客,游说韩王,没准儿韩王会把南阳之地割让出来。” 有这么容易?内心深处,王翦不相信凭着一张嘴就能获得南阳之地。这也是为什么秦人讨厌纵横之士的原因,花言巧语,获得的功绩掩盖了将军们的荣耀。 “将军,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见王翦有些不信,蒙恬继续说道,“如果不行,我们就撤军,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端和,那监军回去了吗?”沉吟了半晌,王翦突然问道。 “打下洛邑后,他挑了几个宫女,带着人回咸阳去了。”杨端和回答道。 军中规矩多,嫪毐呆不习惯。东周国甫一攻下,嫪毐便急不可耐的回转咸阳。反正他往军营走一遭,军功少不了,赵姬要封他为长信侯,也就能堵住秦人的嘴巴。 好好的一场仗打下来,王翦尽心谋划,功劳却被嫪毐分去不少,想想心里都有些气闷。如果真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南阳之地,王翦的功劳就再也没有人来抢夺。这么多年来,王翦是被冷落怕了,想想年纪不小了,再不能得到大王重用,以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蒙恬年纪轻轻,迅速成长,将来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如果蒙恬知道王翦在担心什么,只会哑然失笑。嬴政青睐法家思想,很认同军功爵制度,赵姬横插一脚,封了嫪毐为长信侯,嬴政心里却会觉得有些对不起领军的主将。等王翦回到咸阳,嬴政少不得会亲自安慰一番。一席长谈下来,王翦身上的尘泥随风而散,露出耀眼的金光,从此担起扫灭六国的重任。 “蒙恬,你既然向本将提议,那么,出使韩国的人选,你心里应该有底吧?”王翦终于下定了决心。 “回禀将军,我打算带帐下的甘罗与我同去。” “甘罗,他才十四岁吧?” “是的,虽然他才十四岁,不过却是熟读《鬼谷子》。” 鬼谷子是谁?众说纷纭,不过王翦也听说过纵横家的故事。钻研鬼谷子的人,十个里面,九个都是舌灿莲花的人物。惠文王时代,张仪在秦国为相,凭着一张嘴,把楚国给害惨了。 “另派五百骑兵与你们一同前往。”王翦心里很好奇两个年轻人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记住,不可激怒韩王,本将可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诺!” ****** 韩国新郑的王宫,韩王虮虱坐在王座上,六神无主。 “各位爱卿,秦军大举来攻,新郑即将不保,该怎么办哪?”虮虱的目光望向武将的行列,多希望有将军出来为国君分忧。或许是感受到韩王的殷切期盼,武将们一个个低着头,用眼睛数着地上的蚂蚁,不敢看韩王的眼睛。 没有办法,韩国的将领早已被秦国打没了血气。伊阙之战,韩魏联军几乎全军覆没,准确的说是韩国全军覆没。华阳之战,韩国被打得哭爹喊娘,向秦国求救,秦国等到韩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援军才开到战场。 精锐兵力丧失殆尽,往后韩国每次打仗,几乎都在给秦人送首级。时间一长,秦人听说要攻打韩国,个个争先恐后,生怕去晚了没有功劳。而韩国人就不一样了,听说秦军来攻,个个不是嗓子疼,就是脖子疼,死赖着不愿意上前线。韩国的将军们,去一个杀一个。到得后来,是个韩国人都知道,在韩国当将军是高危职业。 整个战国时代,韩国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将军。司马迁留下的史记里,通篇都是韩国丧权辱国直至灭亡的悲惨历史啊! “丞相,你有什么好办法?” 武将们被打怕了,不想与秦国打仗。虮虱的希望,全落在了丞相张平身上。 韩国的张氏家族,本是韩国宗室一脉,后来改姓张,三代为相,说起来真是韩国的政坛不倒翁。战国时期,韩魏赵三国有任命宗室之人为相的传统,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魏齐,都是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字的人物。 张平快五十岁的人了,知道韩国实力弱小,只能在夹缝中求存,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韩国的实力迈到强国的行列,颇有些无奈。雄心壮志消磨完之后,他只想努力保住张氏一族的荣华富贵。那个年轻的公子韩非整天上书要变法图强,张平毫不犹豫的打压了这样的愣头青。 韩国土地就这么点,人口就这么点,要变法,只会死得更快。 “大王,秦军虎狼也,韩国兵弱,不是秦军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一方面派出使者同秦国议和,另一方面派出使者向他国求援。”张平的话,说得无比熟练。这么多年以来,议和、求援已经成为了韩国的固定套路。 “是啊,丞相说得有理,大王还是赶快派人议和吧!” “魏国新君即位,只怕不会派出援兵?” “齐人恨我们当年参与伐齐之战,只怕也不会轻易救援吧?” “救不救是他们的事,求不求援是我们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 “报,秦军使者到了新郑北门外!”韩国君臣还在议论求援的事,突然传来了秦军使者的消息。 “等等,你确信是秦军使者,而不是秦军?”韩王虮虱连忙问道。 “那人自称蒙恬,奉秦军主将之命,前来面见大王!”传信的郎中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快请!快请!”虮虱大喜过望,秦军有使者前来,议和的前景泛起了点点曙光。 第五十章 出使韩国 秋后的阳光,洒在新郑的城墙上,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又像是在一条黄土带上镶上了一条金边。 放眼望去,高达六丈的夯土城墙绵延开去,因地制形,勾画出一座雄伟城池的模样。 身为战国七雄之一,即使国狭民弱,韩国仍然有它的历史底蕴。三家分晋的时候,韩国实力弱小,可却南下灭亡了郑国,一度打得秦国不敢犯边。经过近二百年经营,加上韩国处在秦国与东方连通的道路上,商旅过境,铁矿资源丰富,韩国营造的都城新政算得上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大城。 古希腊古罗马的一个小小城邦,尚能修建雅典那样的大城。战国七雄,每个国家急速的加强中央集权,汇集的人力物力,远远超过了小小的城邦。 秦国自孝公之后,重新崛起已有一百多年,面对秦国这个如狼似虎的邻居,韩国能保全其国家,自身还是有些底子。韩军的器械弓弩之利,闻名天下,冶铁技术冠绝各国。 “冷兵器时代,攻灭一国,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古希腊攻打特洛伊的战争,足足打了十年,而嬴政发起的统一战争,大规模征战也就打了十年时间,两相比较,秦国军人真的打得很不错。 “咕噜噜······”蒙恬打量着新郑的时候,北门的城墙上现出了一片人影,紧接着,古朴庄重的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迎秦国使者入城!” 韩国人十分谨慎,确定方圆十里没有秦军踪影,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城门。蒙恬身后的骑士,只有五百人,可整整齐齐的黑色方阵,仍然如一片黑云压在韩人的心头。 “蒙贤侄,老夫等候多时了!” 入得新郑,韩人立即关上城门,如临大敌。蒙恬心下有些不快,却见一胡子有些花白的老头,满面和悦的奔走过来。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韩国的丞相张平。本来张平还不到五十岁,可这个年代,人的寿命短,过了四十岁,差不多都可以算是老头子了。嬴政生活条件那么好,也就活了不到五十岁而已。 “蒙贤侄?”蒙恬皱着眉头,这怎么套近乎的,“你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蒙恬心想,他根本不认识这畏缩的老头,可看他冠冕堂皇,应该是韩国朝堂的官员。 “我,韩国丞相张平是也!”张平这人在丞相之位上呆了那么多年,自来熟做得十分自然。“当年,你大父蒙骜将军西行入秦的时候,还在我家住过几天呢!” 是吗?蒙恬心里闪过一万个问号。不过蒙骜已经去世了,蒙武身在咸阳,无法求证。蒙骜当年离开齐国,落魄潦倒,而张家世居显贵,蒙骜前去蹭饭也是有可能的。这个时代的门客,滥竽充数者多,蹭饭的人也不少。 “我当年见你大父,就知道你蒙家不凡。”张平拉着蒙恬的手,顺势轻轻抚摸,点起了蒙恬身上一阵鸡皮疙瘩。中国古人表示亲密的动作,落在蒙恬眼里,却是那么怪异。想想刘备三兄弟还睡在一起,蒙恬就觉得还是忍忍吧!“没想到,此次你却到新郑出使,我张家与你蒙家真是有缘,到我张府去,好好的招待贤侄一番!” 出使大国,最重要的不是盛气凌人,而是长袖善舞,与他国人多交朋友,打好关系。张平对韩王的影响很大,为了此次出使的成功,蒙恬不会拒绝张平的好意。 两国谈判,不会一开始就面对最终的老板,张平洋溢着的热情,怕是心里打着主意,要在宴会上探听秦国的目的。张平自认为老奸巨猾,对付初次出使的毛头小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平的府邸,坐落在新郑最繁华的东城不害街,当年韩昭侯的丞相申不害就住在这里。世事时移,张平的祖上从申不害后人那里获得了宅子,数次扩建之后,整整一条街,全成了张府的产业。 高门酒肉欢,不知国家危。 要不是知道韩国的处境,光是看这张府,蒙恬还以为到了天朝上国的权贵人家。 “恭迎大人回府!” 跨过张府的朱漆大门,厚重的青砖大道两旁,各有九名亭亭玉立的娇艳女子,容貌比后世五星级酒店里的迎宾小姐还要卓绝。 “张山,你赶快安排蒙贤侄的部下前往浊泽别院!” 张府的宴会招待,可是有入门限制,紧跟在蒙恬身后的甘罗、荆苏获得了出席的资格,亲卫营的蒙豹等人只能前往别院享受低等级的招待。 怪不得人人都梦想着生在富贵之家,感受着张府的富丽堂皇,恭顺的奴仆,美艳娇羞的奴婢,以蒙恬生疏的眼光看去,仍然能发现不少的处子,要知道,这在后世可是难得的稀有资源。两相比较起来,蒙家的府邸,活脱脱一个斯巴达式的俭朴军营。 早听说贵族奢靡,没想到却是这么奢靡,万恶的封建社会。 蒙恬心里鄙视着张府的腐败生活,一边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天上人间般的服务。张平这般安排,既是本色出演,可也有迷惑蒙恬的意味。年轻人,突然置身于这般美艳场景中,心情激荡之下,难免就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等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一道道珍馐摆到蒙恬桌子上的时候,饶是蒙恬见过不少山珍海味,仍然吃惊不已。 仿佛睡着了的醋溜天鹅,名声响亮的吴国羹汤,清炖甲鱼······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贵族还真享受,纯天然无毒害的食物吃多,很难想象他们会这么短命。其实蒙恬的理解有误,中国古代的贵族之家,寿命其实很有保障,真正短命的其实是那些平民。有钱买不到健康,这句话真他妈的真鸡汤。 “来,公子尝尝,这是南方的白鳍豚翅膀!” 后世的白鳍豚成为了濒危动物,这个时代却普遍出现在贵族的餐桌上。 “还有这个,这可是猩猩的唇呢!” 猩猩的嘴唇也可以吃吗?陪伴蒙恬的舞姬,妩媚的搔弄风情,蒙恬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和母猩猩接吻的场景。 “哈,最难得的是大象的鼻子,千金难买呢!” 啥?还有大象的鼻子? 张平的招待,极尽奢华,可蒙恬却没有什么胃口。倒不是张府厨子的厨艺不行,或是不习惯这个时代的口味,而是蒙恬实在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豪华顶级大餐这么劲爆。面对猩猩的唇、大象的鼻子,蒙恬实在下不了口。 “哼,你是怎么劝蒙贤侄用膳的?没见贤侄都没有怎么动筷吗?要你何用!”张平见蒙恬兴致索然的样子,还以为陪侍的舞姬得罪了他,勃然变色,“来人,将她拉出去,乱棍打死!” 啊?蒙恬浑身一个激灵,历史书上有记载,富贵之家招待客人的时候,有客人不吃,就惩罚陪侍的奴婢,原来真有其事。万恶的封建社会,蒙恬心里不由得咒骂了一声。好好一个青春美丽的姑娘,就因为蒙恬的胃口就要丧命,蒙恬还真不能无动于衷。 “慢着,丞相大人!”蒙恬挥手阻止道,“我只是想到作为食材的猩猩、大象太过粗犷,就没有胃口,不怪侍奉的婢子!” “哈哈,原来贤侄不喜欢粗犷的东西,刚好我府里有一道压轴菜,细腻芳华,包你会喜欢!” 说完,张平“啪啪啪”拍了三声,似笑非笑的瞧着有些腼腆的蒙恬等人。 掌声的回音刚落,四位壮年仆役抬着一方簸箕大小的方桌上到了厅堂。 “万恶的封建社会!” 蒙恬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没有失态。方桌之上,静静的躺着一位娇嫩的美丽女子,她的双眼闭得紧紧的,不是因为娇羞,而是她的眼皮上,紧紧的贴着鲜嫩的鲕鱼片。白皙的肌肤,点缀着各样鲜艳的美食,尤其是那隐秘的维秘之地,轻放着燃鸟的尾巴肉,沁人心脾的肉香里,似乎还缠绕着处子的芬芳······ “贤侄啊,这道芙蓉出水,不知能不能引起你的胃口呢?” 第五十一章 谈判 “贤侄啊,我韩国一向臣服于秦国,自问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秦国的事,如今,秦军大举压境,还望贤侄能多多解惑啊?” 酒足饭饱之后,才开始谈正事。张平的行径,让蒙恬想起了后世的特色招待,不禁心生厌恶。不像在秦国,秦律对公务招待做了严格规定。主官吃什么、有爵位者吃什么、仆役吃什么、吃多少量,规定详细而明确,官员需要留下花费的记录。在秦国当官,真的很辛苦,秦人认为,制吏甚于制民,当真像防贼一样严防官员。 三晋之国,法家思想的发源地,最早开始公布刑书,最早开始变法,后来终究没能抵挡人性的欲念,一个个官员们超脱于法律之外。山东之国的侠客之风,说到底便是后世的黑社会,基层权力的空白,让目无王法的侠客取得了仲裁者的权力。 “一向臣服于秦国,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秦国的事?”蒙恬没有说话,甘罗开口斥道,“楚军北上偷袭秦军的时候,韩国为何闷声不响,任由楚军国境,韩王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小心思?” 张平嘴微微张开,似乎很吃惊,小小的甘罗,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蒙恬的随从,为何如此胆大? “贤侄,这位是?”张平的意思是,蒙恬管管自己的属下,别让他随便插话。 “张丞相,容我给你介绍一下!”蒙恬与甘罗早有计划,这次出使,任由甘罗发挥,蒙恬给他打助攻。“这位舍人名叫甘罗,是甘罗的孙子。” “甘罗的孙子?”身世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哪怕你很有能力,别人或许不会注意你,可要知道你有个名气颇大的爷爷,态度立马会和蔼许多。 得知甘罗是甘茂的孙子,张平眼神,瞬间弥漫着欣赏的色彩。任何民族根子上还是崇拜强者,当年甘茂率军死命打下宜阳,以张平家的资源,自然知晓甘茂的厉害。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张平心里万分感慨,这秦国真是人才辈出,个个如早晨的太阳,即将绽放耀眼的光芒。想他老来好不容易得到的儿子,却是有些体弱,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丞相大人,张家三代为相,享尽了荣华富贵。”说到这里,甘罗有些脸红,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识拿胴体作为食物器具的。“大人能有这一切,根基就在于韩国,只要韩国还在,大人的富贵就能代代相传。” “可秦国大兵压境,可是要夺了我这富贵呢?”张平笑道。 “大人只是考虑到了其中一方面,秦国为何攻打韩国,大人还猜不透其中的原因吗?”甘罗毫不退让。 “秦国素有并吞天下之志,攻打韩国,难道不是为了统一天下么?” “统一天下?”甘罗哈哈笑道:“孟子云:天下当归于一。可要统一天下,何其难哉!秦韩毗邻,百年攻伐,韩国尚存,何况齐楚等万乘之国呼?” 张平沉吟着,思量着甘罗的话。战国时代,各国务兼并,韩国立为诸侯后,很快消灭了郑国,大出各国意料。楚国北侵齐鲁,南伐越人,东面吞并越国,如果以兼并来说的话,那各国都可以说怀有吞并天下之志。可张平为相多年,知晓统一各国的难度,秦国不断向东攻伐,打了不少胜仗,但也没能占据多少土地。 邯郸之战后,赵国收复不少疆土。白起伐楚,楚国大败,可楚国很快调整政策,恢复了不少国土。秦国稳固占有的只有楚国的南郡之地。 山东之人,开口比说秦人素有并吞天下之志,不过是为了引起各国的警惕之心。 嬴政开始灭国大战之前,怕是没有人会想到,统一战争,只花费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后世的人认为,秦国十年统一天下,只是人们没有注意到灭韩之前,秦国一系列的军事行动。 “那你说说秦国为何会攻打韩国呢?”张平问道。 “原因很简单,韩国对秦国有威胁。” “韩国对秦国有威胁?”张平心里有些恼怒,甘罗你是戏弄老夫吗?韩国这么弱小,怎么可能对秦国有威胁? “敢问张丞相,韩国未来能战胜秦国否?” “不能!”张平摇了摇头。 “那韩国可能联合他国战胜秦国否?” “不能!”张平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平原君、信陵君死后,合纵的力量大受挫折,加上韩国骨头软,没有人会信任韩国。 “大人你看,韩国现在的地形。”甘罗望向蒙恬,蒙恬会意,从怀里掏出秦韩地图,展开在桌面上。“韩国毗邻秦国的内史郡,夹在三川郡、南郡之中。韩国突然发难,秦国的三川郡、南郡首尾不相顾。函谷关守将稍微打盹,韩国的兵马就能打到咸阳。这样的韩国,怎么能说对秦国没有威胁呢?” 兵不在多,而贵精。冷兵器时代,只消三两万精锐兵马,偷袭之下,未尝不能打到咸阳。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咸阳,不像汉代的长安,修建了高耸雄壮的城墙。 “······”张平一时无言以对,甘罗所描述的场景,韩国朝堂私下里不是没有议论过。 “大国有大国生存的道理,小国有小国生存的策略。”甘罗充分发挥出他少年英才的风采,循序善诱。“我听说楚国有威猛的犀牛,不喜其他动物靠近,可有一种鸟儿,却能与犀牛和谐相处。这鸟儿体小,没有尖嘴,没有锋利的爪子,才能得到犀牛的信任。丞相大人要想世代享受这等荣华富贵,当劝韩王彻底采纳小国的生存策略,退出战国七雄的行列,如此,秦国再不会时时警惕韩国,韩国自然能保持国祚。或许,丞相大人的宴席不会那么丰盛,可终究会富贵相传不是吗?” 张平明白了,秦国这次有备而来,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早在秦国夺取南郡的时候,张平的父亲就预见到了韩国的危险。韩国的国土,呈现出一条狭窄的带状,南阳之地落入了秦国的三面包围,怕是保不住了。 “不瞒丞相,王翦将军统领二十万大军,如果韩王还存有心思做战国七雄之一,秦军就会直取新郑。”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前提,可不仅仅是说客的一张嘴,还是要以实力为基础。没有实力,想要不战而胜,无疑是自不量力而已。见张平沉吟不已,蒙恬直接开始了军事讹诈,装得煞有其事。 想想希特勒轻松取得苏台德之地,蒙恬不禁觉得,像这样的军事讹诈当真是一门技术活。 张平家三代为相,温柔乡消磨了张平的锐气,只有一门心思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韩国再怎么折腾,注定不可能实现韩国的复兴。地缘劣势决定了韩国只能做一个小国,甚至是艰难求生的小国。小国毗邻着大国,大国不把小国彻底驯服,肯定不会放心。 只要保住韩国的诸侯地位,即使附庸于秦国,也不是什么坏事。历史上,赵魏攻打韩国华阳的时候,韩国却是从秦国那里搬来了援兵。 人们记忆最深的,往往不是敌人的残忍,而是自己人的背叛。韩赵魏,同出一脉,可三国相互攻伐,血债不少。魏国曾经差点打下韩国都城,赵韩两国曾经也有灭亡魏国的机会。与后世人想的韩国人仇恨秦国不同,韩国人同样仇恨魏国人,鄙视楚国人。 “附庸于秦国,哪怕只留下一隅之地,终归也保住了宗庙之地!”张平思虑良久,决定劝说韩王去除王号,割让南阳之地给秦国。 南阳之地,尽归秦国之后,秦国可就与楚国大面积接壤,到时候,秦国与楚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张平想着历史上三家反攻智伯的往事,就觉得秦国终有会衰败的一天,而韩国在秦国衰败之前,得努力的保有自己的国祚。 如果蒙恬得知张平的想法,只会笑话他,秦国或许有衰落的一天,但韩国注定撑不过嬴政的雄才岁月。 第五十二章 南阳郡尉 用兵的最高境界,不是百战百胜,古往今来的优秀将领,无不心心向往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 谨慎的王翦,更加注重减少部队的伤亡,饶是秦人善战,可死一个少一个,还是尽力保存经验丰富的士兵性命。当韩王割让南阳的消息传来,一向稳重的王翦,差点打翻了喝茶的瓷杯,颇有些失态。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王翦不着痕迹的掩饰了过去。 “蒙恬这小子,韩王还真让他给骗了!”王翦的心情大好,蒙恬在他麾下效力,此次讹诈南阳,出使的是蒙恬,负责军事施压的却是他王翦,功劳自然少不了。蒙恬作为秦王的羽林郎出身,近水楼台先得月,必然会得到秦王的重用,但蒙恬在军中的时候,没有因为与秦王的关系而影响王翦用兵,内心深处,王翦却是十分欣赏这个后辈。 得到韩王诏书,早就担惊受怕的南阳守军很快撤出了南阳,个别不开眼,哪里会是王翦的对手,近年终的时候,一份捷报送到咸阳。继全取东周国后,秦军兵不血刃的取得了南阳之地,进一步打通了进兵中原的通道。 ****** 冬去春来,南阳郡治宛城的郡尉府里,蒙恬展开了从咸阳传来的秦王旨意:“任命麴腾为南阳代理郡守,蒙恬代理郡尉,史禄为监御史。” 麴腾?这么名字好陌生!乍一见到麴腾这个名字,蒙恬好半天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战国时代,甚至是秦国统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史书上,很多人只见名字,不见姓氏,蒙恬当然不知道这个麴腾是谁。史上记载,内史腾曾为南阳假守,后率军灭韩。六国之中,只有韩国脱离了王氏父子的军功簿。 “麴腾,曾在陇西任郡尉,数次打退月氏的进攻,作战勇猛,为人正直狠厉。”甘罗见蒙恬有些疑惑的样子,立即道出了麴腾的履历。学室深造的时候,甘罗有机会读到秦国的各类典册,看到过麴腾的名字。“这个史禄则是墨家弟子,入仕为官,本来正在协助郑国修建关中的水利工程,没想到却被派到了南阳。” 史禄的名字,蒙恬自然熟悉,鼎鼎有名的灵渠,就是这个史禄负责主持修建的。这个时空的历史方向没有变化,只是原本历史人物的轨迹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史禄主持灵渠工程之前,担任何种职务,蒙恬不清楚,可他可以肯定的是史禄没有在南阳任职过。 “冯毋择,郡守、监御史就快到任了,两处的府邸我就交给你了!”南阳受地之后,蒙恬率军进驻宛城,开始建立武备,选择了原来的郡守府作为大本营,等待秦廷派人来接手,等到最后,嬴政却把南阳郡尉给了他,虽然是代理的。 嬴政让蒙恬担任南阳郡尉,也有些无奈。咸阳城里的蚂蚁都晓得,蒙恬可是嬴政的铁杆支持者。蒙恬初次领军,不仅渐渐掌握了军心,还以微乎其微的代价拿下了南阳之地,年轻的蒙恬,渐渐获得了一名领兵将领的威望。 这个时候,蒙恬率军班师回咸阳,不少人心里肯定会紧张。掌握军权之后,嬴政一步步巩固自己的权力,但仍有一部分卫兵、屯兵,暗中抵制嬴政的领导。嬴政担心蒙恬回都,会让这些人铤而走险。 思来想去,暗中投靠了嬴政的丞相府舍人李斯,向嬴政建言,暂时安排蒙恬领兵在外,以为呼应,让王翦班师回朝。秦国惯例,打了胜仗的将军,要回都城接受秦王封赏,颇有些西方凯旋仪式的味道。只是中国古代没有修建凯旋门,而是庄严肃穆的宗庙承担了这个角色。 国君在宗庙前迎接将军凯旋,向历代先祖献俘,贡献战利品,告慰祖宗,对将士而言,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吴起领军的时候,魏国接受了吴起的军事思想,每年邀请功高的将士及其家属参加在宗庙举行的宴会,根据功劳对应做不同的位置,享用不同的食物。几年下来,魏国士气高涨,以征战立功为荣,后来吴起率领五万没有立功的士兵,一举击败秦国的五十万大军,彻底夺回了西河之地。那个时候,秦国的军事并不弱,没奈何吴起战胜再世,大小七十余战,从无败绩。 “王翦这次回咸阳后,只怕就会成为嬴政的御用灭国将军了。”王翦跟蒙武一样,军人的气质浓厚,即使很有韬略,但并没有太多政治上的野心,一生专注于领兵。等王翦与嬴政沟通过后,以王翦的老练,肯定会认识到嬴政的才干,更会乐意在嬴政的手下领军。 当嬴政的将军,不缺粮,不缺兵员,只要你能打胜仗,嬴政就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想王翦灭楚率领六十万人的时候,前线的王翦没有为粮食担忧过片刻,秦军吃饱喝足,荷尔蒙激素过剩,只能玩摔跤、投铅球释放旺盛的精力。 “苏角、涉间,你们好好练兵,给我拿出样子来。韩国人老老实实,最根本的还是在于我们手里的剑!” “李必,你部的骑兵,骑射技巧要继续提高,与楚军作战的时候,很多骑士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反而自己掉下马被踩死了。” “骆甲,你好好研究怎么更好的冲击敌人的军阵!” “任固,你率领军法兵勤加巡逻,作奸犯科之事,无论是秦人,还是韩国人,都不可姑息!” 征服容易,难得是有效的占领,并利用占领地的人力物力财力。想想二战时期的德国,占领了欧洲那么多的地方,却实行了不得人心的占领策略,没有提供助力不说,反而滋生了苍蝇般的游击队。 “荆苏,你统领的黑鹰,要优先发展!”等众人离去之后,蒙恬单独交代荆苏:“这些人算得上是死士,但又不能像死士那么廉价,我要他们既能成为眼睛,提供情报的细作,又能在必要的时候将危险清除于萌芽状态。你挑选几个会楚地方言的,派往楚国······ 山东六国,值得秦国拼尽全力的,只有北边的赵国,和南边的楚国。如果没有意外,赵国肯定会是王翦的盘中餐,等王翦立下灭国之功的时候,嬴政就会提拔其他将领起来分担一部分王翦的压力和荣耀。制衡,始终是国君需要学会的平衡术。蒙恬记得,李信灭楚的时候,他可是李信的副将,虽然这个时空可能会有变化,但蒙恬觉得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准备得越多,离成功就越接近,内心深处,蒙恬对这句话,笃信不疑。 第五十三章 占领政策 秦国征服新的土地后,有从边郡提拔郡守的传统。常在北边、西边的秦国官员,年年面临着胡人的骚扰,时间久了,杀伐果断的气质更重。 新征服的土地,过于仁义的郡守,往往镇不住场子,当地乡豪虚与委蛇,糊涂的郡守为这种良好的关系沾沾自喜。殊不知,这些乡豪背地里,却干着挖墙脚的勾当。 历史上的会稽郡守,善待项氏一族,项梁成了郡守府的贵客。等项梁决定造反的时候,第一个杀的就是这个仁义的郡守,屠夫项羽杀了郡守全家,丝毫没有感念会稽郡守的善意。 “这个月,我派出去的征粮队伍,明里暗里受到了抵制,没有征集到多少粮食。”麴腾皱着眉头,看着郡守府的吏员呈上来的竹简报告,语气凝重。“为了维持占领南阳的大军,不得不从关中运粮,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 后世有所谓的二八定律,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这句话,用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普通黔首家里没有多少余粮,大量的粮食都囤积在本地乡豪手中。韩国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不比秦国,南阳的地头蛇们克扣运转的存粮,经年下来,很多地方乡豪的粮库里积满了海量的粮食。 郡守腾尚未到任的时候,荆苏秘密安排的黑鹰,探查到了不少的消息。有钱能使鬼推磨,乡豪们家中的奴婢,有些人受到过不公正对待,荆苏派人偷偷找上他们,支付了合理的价钱,这些人便滔滔不绝的揭露地主阶级的剥削之苦。 “我来南阳,主要是为了监督修建南阳的灌溉系统,增加南阳的粮食供给。”监御史史禄接着说道:“以本地人修建本地的水利工程,需要迅速建立秦国的统治权威才行,否则,我无法征调南阳的人力。” 秦国迅速扩张,除了开发本土的潜力,还要恢复占领地的生产能力,实现以战养战的战略目标。战国七雄之中,秦魏两国,最为重视水利工程,只是魏国衰落之后,维护现有的水利系统尚有些吃力,只有秦国仍然在继续推进水利工程的建设。 韩国国小民弱,没有能力修建大型的水利灌溉系统,天才的水利专家郑国,被韩王当做疲秦的间谍派往了秦国。秦国接手的南阳之地,农业落后,产出的粮食,上交给地主们后,黔首们勉强只能糊口。秦国不会允许新土地成为国家的累赘,才会派同样擅长水利的史禄前来担任监御史。 “驻扎在南阳的军队,在我申明军纪后,与黔首秋毫无犯,虽然还不信任秦人,但至少没有以往那么敌视。”郡守、郡尉、监御史三者,在秦国的官僚体系中,三权分立,互不统属,互相制衡,又互相配合,稳定南阳,需要三人共同合作才能做到。蒙恬作为代理郡尉,需要动用武力配合腾和史禄。“明面上的死硬分子,我已抓捕了不少,对那些暗处的不合作者,还需要郡守拿主意。” 征服土地后,总有一个消化的过程,将新土地纳入本土的行政和文化体系。秦国的国策、文化与山东六国有不少的差异,不同制度、文化的碰撞,造就了不少的冲突。南阳本地的乡豪,原来在韩国统治下,韩王软弱,不能奈何他们,但突然成为秦国的国民,按秦国的法律制度,他们的既得利益会损失不少。 秦律规定,家中有两个成人男子,不分户居住,则需要交纳双倍的赋税。秦国本土,遍布着一个又一个三五口的小家庭,山东六国,则普遍推崇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制度。 黔首们可能会被大家庭那种和谐天伦之情所骗,但秦律的制定者深谙人性,生活在大家庭中,很容易隐瞒人口,逃避税收,资源分配权掌握在长辈们手中,又滋生了勾心斗角的土壤,对人心的影响极坏。 按秦律实行,南阳的大户们需要交纳的税赋不少,除非他们老老实实的分户。家中的奴婢,秦人需要登记他们的户口,作为征发徭役的依据,而且不允许随便处罚。黔首们卖身给大户为奴,有些人为的就是能逃避徭役,逃避税赋,现在藏身在大户身后再没有什么作用,黔首们就不会依附大户,大户们的势力就会受到削弱。 废除旧法,施行新法,需要缓冲期。蒙恬派了军吏前往南阳各地宣传秦法,荆苏传来的消息,证明了南阳之地偷奸耍滑的人不少。只是没有郡守的背书,蒙恬不好越权处理。来自后世的蒙恬知道,同僚之间,互相尊重,有助于事业的推进。 “你想要怎么做?”腾努力适应着郡守的角色,一郡之守,权力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国的诸侯,只需要谋划方向,不需要他亲自去动手跑腿。 “镇压和安抚,两手并用。”蒙恬缓缓开口说道:“韩国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晋国时期,历史悠久,有自己的骄傲,对他们而言,秦国是侵略者,无论秦国怎么示好,都不能完全赢得他们的好感。对那些顽固的人,就给他们准备大棒;对那些投靠秦国的人,则给他们甜枣。我曾听说,准备好甜枣和大棒,走遍天下都不怕。” “甜枣加大棒,走遍天下都不怕。”史禄笑了笑,“还真是有趣的说法。” “南阳的旧贵族,总归要杀掉一批的,留着他们,只会蛊惑不明就里的黔首反对秦国的统治。”腾不由得多看了蒙恬一眼,原以为蒙恬年纪轻轻,经验不足,会有妇人之仁,没想到蒙恬这么早就认识到了问题的本质。 腾在陇西为官多年,熟悉秦国的历史,知晓光靠仁义感化行不通,陇西原来的胡人,不见踪迹,被秦国同化,还不是先给打服了的。南阳的旧贵族们,既然铁了心不愿意融入秦国,留着他们,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大棒清除危险,甜枣收心。”腾摊开竹简,写上郡守的命令,盖上自己的银印,交给蒙恬。“这件事就交由蒙郡尉去做,监御史则尽早准备好水利修建的方案。” “好,蒙郡尉重塑南阳的日子,我就带人亲自勘测。”史禄对着蒙恬作了作揖,“等我勘测完毕的日子,蒙郡尉得给我一个安安稳稳的南阳!” “蒙恬定当不辱使命!”得到郡守、监御史的支持,蒙恬收在剑鞘里的利剑,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鞘了。 第五十四章 密会 雪化过后,宛城的空气中了多了丝丝暖意。 淅淅沥沥的春雨,婆娑而来,宛城之地,笼罩着一层朦胧烟雨。 东城的一处豪华府邸,沐浴在烟雨中,安详静谧。 宛城本地人无比熟悉这处宅子,这家的主人名叫韩狄,据说祖上可以上溯到晋国时的韩厥,与当今韩王同出一脉,算得上韩王的远房宗亲。 韩宅深处,一处隐秘的小居室里,人头攒聚,正举行着秘密的小聚会。 “如今南阳归了秦国,秦法的规定,大家都是知道的。”聚会的召集者韩狄,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新任郡守到任后,贴出了布告,一个月之后,南阳就要开始全面推行秦法。” “秦法要我们分家,还要对奴隶进行登记,这是变相掠夺我们的家产。”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口说道:“这郡守还要废除韩国文字,要求南阳作坊生产的马车都要采用秦国的标准,这样一来,我们手里的马车岂不是作废了!” “还不仅如此,我听说南阳还要采用秦国的度量衡,买卖超过一钱的货物还要留下凭据。”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开口道。 秦国统一了度量衡,无论卖出买进,标准统一,互相留下凭据,如果有欺诈行为,拿着凭据可以去官府上告。韩国则不同,大户人家普遍备有两种称,小斗出大斗进是常有的事,黔首知道了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齐国的田常则用大斗出小豆进的方式收买人心,虽然获得了齐人的称赞,但却能说明山东六国度量衡制度的混乱。 齐人得了一时的恩惠,但田氏一族篡位掌权后,怕是会加倍的收回来。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南阳的这些大户心里不满秦国的制度,只是因为秦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韩老,你看我们应当怎样做?” 众人心里权衡着,秦国大军驻扎在南阳,以他们掌握的力量,反叛秦国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韩狄祖上显荣,在南阳很有影响力,此次聚会又是韩狄召集,众人都把目光望向了韩狄。 韩狄微微颔首,很享受这种权威的感觉。韩家在南阳拥有大量土地,人可以走,土地却带不走。秦国的制度,他暗中了解过,土地的多少跟爵位挂钩,五大夫之后就不再赏赐土地。 秦人的郡守肯定会重新丈量土地,确定税赋,如此一来,韩家隐藏的那些土地势必会被清理出来。 “秦人刚刚得到南阳之地,黔首之中,秦人没有任何威信,人们信任的,还是我们这些人。”韩狄环视着众人,沉吟道:“没有我们的配合,秦人想要消化南阳郡,想都不要想!” 韩狄的话音刚落,众人不由得连连点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在南阳生活了几百年,名望颇高,形成了品牌效应,他们说的话,比政府官员说的话还要管用。 韩王管理时如此,秦国管理的时候,同样也会如此。 “春耕将临,粮种都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不提供粮种,不出售粮食,黔首们吃不饱饭——”韩狄喝了一口茶汤,冷哼道:“到时派人暗中煽动,黔首们动乱起来,看秦人怎么收拾!” “就按韩老所说的办,要让秦人明白,他们那种一根筋的做法,在南阳行不通!” “就这样办,我回去之后,立刻关闭名下的粮铺!” ······ 郡尉府,新开的道场里,蒙恬正和卜兴击剑。 “将军,先生,有棘手的情报!”荆苏匆匆忙忙的跑来。 “什么事?”蒙恬放下手里的木剑,招呼荆苏落座。 “宛城的大户韩家、殳家、逄家等人暗中密会,我得到消息,他们会扣发粮种、禁售粮食。”荆苏很有情报上的天赋,但他这时才二十七岁,经验仍然不足,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你是如何得知的?”卜兴问道。跟在蒙恬身边,卜兴既是先生,又充当幕僚。实务的事情经历多了,卜兴越来越觉得学问结合实际的重要。 “我暗中打听到的。”荆苏的黑鹰,只有他和蒙恬知晓,即使卜兴也是不知道的,荆苏自然不会向卜兴透露情报的来源。 进驻宛城后,荆苏便开始暗中监控宛城的大户,这些人,在本地很有名望,稍不注意,便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悄悄打探后,荆苏得知韩家的某个小妾,却是被韩狄强娶的,害得家破人亡。 都说女人逆来顺受,韩狄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妾心里的仇恨丝毫没有消失。没有费什么力气,这小妾便成了荆苏的一个钉子。 “这些土豪,真是自不量力!”蒙恬冷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怕他们还以为可以继续作威作福呢,不识时务的老朽们!” 这样的事情,蒙恬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一个政权刚刚建立的时候,旧贵族们总是想方设法的暗中破坏,即使新制度符合历史的潮流,他们也不会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跟既得利益者只适合谈玄学,不适合谈改革。 秦法规定的制度,有些确实严厉,但与山东六国相比,却是这个时代最先进、最合理的法律制度。至少在秦国,主人处死奴隶,还需要通过官府的法定程序,而山东六国的贵族大户们,则可以随便处死家里的隶臣妾。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荆苏问道。 “南阳不能乱,南阳一乱的话,只能继续从关中调兵、调粮。”卜兴皱着眉头,暗恨这些土豪不识好歹。土豪这个新名词,卜兴还是向蒙恬学的。“关中正在全力修渠,暂时也没有多少粮食。” 关中修渠的事,蒙恬是知道的。郑国设计的郑国渠,工程浩大,秦国关中的徭役,几乎都去了郑国渠的工地。好在郑国作为中国古代著名的水利专家,有自己的职业道德,没有故意规划一个完不成的工程。 “看来我们必须得打土豪分田地了!”蒙恬叹了一口气,以前得他,对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做法,持着批判的态度。但现在处在不同的位置,却明白,政治真的没有良心,要想获得大部分人的支持,不得不牺牲少部分顽固分子的利益。 “打土豪分田地?”卜兴、荆苏不明所以。 打土豪分田地这套理论,看似简单,其实博大精深,具体的操作,更需要技巧。见卜兴、荆苏满脸疑问,蒙恬只好细细解说。 “我先给你们讲讲土豪和奴隶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利益并不一致,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团结奴隶,打倒南阳的土豪······” 第五十五章 大棒 雨后新晴,阳光照耀之下,宛城里似乎多了一丝燥热。 南阳的黔首们,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宛城里的粮铺,一家家紧闭着门。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买到粮食的人,心里带着困惑,消息很快的传扬了开去。 “买不到粮食,这可怎么办才好?” ······ 得到粮铺罢市,宛城人人心躁动的消息,韩狄得意的抚摸着胡须,论经济手段,那帮来自西部蛮夷之地的秦人,实在太过稚嫩。 午时过后,一队队秦军走出军营,全城戒严,如临大敌。宛城人见势不妙,一个个躲到家里去了,隔着门缝观望外面的情况。 “不好了,阿父,秦军将韩家府邸包围起来了!” 韩狄正在闭目养神,门扉突然猛力撑开,他的儿子韩永慌慌张张的跑了起来。 “什么?”韩狄突兀的吃了一惊,说道:“秦人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完全不顾南阳的人心嘛!” 孟子云,得人心者得天下。秦人新得南阳之地,正是应该收买人心的时候,韩狄想来,秦人绝对不敢使用蛮力。他们这些人,扎根南阳几百年,宗族名望根深蒂固,秦人拉拢他们还来不及呢! “不要慌,秦人只不过想要给我韩某一个下马威而已!”韩狄参加过无数次谈判,知晓先声夺人的道理。“泳儿,你去和秦人接洽,先探探他们是何意图。” “诺!”韩狄的镇定,安抚了韩永慌乱的内心。 ****** “将军,小心,这韩府门高墙深,里面豢养有私兵。”离韩府一箭之地的时候,荆苏牵住蒙恬的马,开口提醒道。 “蚍蜉罢了!”蒙恬不屑的打量着宛城第一豪宅,不过他还是听从了荆苏的劝告,没有贸然上前。 韩国器械发达,制作的大黄弩弓力强劲,一军主将,不可贸然处于险地。 “敢问郡尉大人,为何突然向我韩家发难?”韩永趴在府墙的望楼边,探着脑袋,鼓起勇气,高声喊道,语气里带着丝丝颤音。 “郡尉府接到举报,你韩家滥杀奴隶,强夺良家妇女,雇佣杀手残杀竞争对手,实在是骇人听闻,罄竹难书,为了还宛城人民一个清明,郡尉府不敢不查明真相!” 荆苏手里拿着一个简易喇叭,还是蒙恬让人临时制作的。荆苏的声音高昂,有喇叭的传播,声音远远的传扬了开去。蒙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宣传的要义第一步就要把敌人的名声搞臭。 韩家纵横南阳多年,背地里有不少龌蹉事,只是普通黔首们没有听闻,眼里只瞧见了韩家的光环。荆苏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查清楚了韩狄背后的阴暗手段,所以指责起来,自然义愤填膺。 这些土豪,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荆苏的指控,如惊雷打在韩永的心上,不由得气急败坏。韩家的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想我韩家在南阳,修桥建路,资助孤寡,你说的那些事,绝对是有人诬告······”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郡尉府自会查清!”韩永的辩白,啰里啰嗦,蒙恬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本郡尉命令你,立刻打开大门!” “阿父,到底该怎么办?”韩永急忙爬下高墙,声音颤抖不已。 “真是遇到不懂事的丘八了!”韩狄跺了跺脚,这秦人的郡尉,不过才十八岁,哪里懂得高深的人情世故,只晓得用武力解决问题。他难道不知道,使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南阳人会与秦人离心离德吗? “紧闭大门,释放信号,秦人是要给我们来硬的了!”韩狄心里明白,秦军进了韩府,那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让殳家、逄家的人立刻发兵,攻打郡守府!” 隶臣很快释放了叛乱的信号。 只是韩狄注定会失望了,参与密会的土豪们,早已被蒙恬的大军团团包围起来。 “自不量力,进攻!” 蒙恬感受到高墙后的人影团团,想来韩家做好了拼死反抗的准备。 “弩车上前!” 苏角指挥士兵们,推出三辆弩车,轰击城墙的弩箭,只是一轮齐射,韩府的高墙,如豆腐般碎裂。 “完了!”韩狄脑袋泛起一股昏晕,靠在厅廊的柱子上。还真是遇到二愣子了,秦人武装到了牙齿,连攻城的弩车都准备好了,想来不会是心血来潮。 “禁止滥杀无辜!”荆苏高举着喇叭,继续高喊:“放下武器者,不杀!” “放下武器者,不杀!” 秦军军纪森严,蒙恬更是十分注重士兵对命令的服从。士兵们杀了十几个韩家的家兵后,及时收住了杀戮的血性。 蒙恬的计划里,杀戮不是重点,而是要打掉韩家身上的光环。只要韩家的光环散去,南阳的人心就不会再同情他们。 “将所有人都控制起来!”等秦军占领韩府后,蒙恬给荆苏下了命令。“立刻派人去请宛城各街坊的良善人家来参加公审大会!” “诺!” 荆苏早已得知蒙恬的计划,士兵们布置庭院的时候,就有不少士兵们分头去请宛城的头面人物。这些人比起韩家、殳家、逄家这些大家族来,势力弱势很多,平常受到打压,有的甚至和韩家有深深的矛盾。 清除一部分,拉拢一部分。蒙恬明白谁是秦国的敌人,但也要尽量争取朋友才行。商鞅变法最终能够成功,既有打击旧贵族,更重要的却是培育了新贵族实力。 稳定六国占领地最好的办法,消灭旧势力是一方面,可也要拉拢一部分人跟在秦国的战车后面。 军事上的征服不足以稳固统治,但政治上运筹的合理,却可以最大程度的分化敌人的力量。 宛城人的心里忐忑不安,有的人眼里充满了仇视的怒火,可望着秦人手里的长戟,绽放着冰冷的寒光,又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被盯上的宛城人大代表们,心里更是惶惶不安。 前来请他们的秦军,面目甚是和蔼,一点也没有虎狼的感觉。可是答应秦人的邀请,他们可没有那个胆量,好说歹说,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前行。 士兵们没有办法,只好强行请他们前往了。 等这些人到达韩府的时候,蒙恬只见到他尊贵的客人们,一个个哭丧着脸。 散去人心很容易,凝聚人心却是比蜀道还要难啊! 蒙恬心里也很无奈,乱世之下,他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了······ 第五十六章 告奸 “各位父老乡亲!”蒙恬站起来,深深的鞠了一躬。鞠躬的理解,可不是后世小日本的专利,而是从古代中国的礼节里学过去的。 谁跟你们秦人是父老乡亲?有人心里非常不感冒,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蒙恬瞧见了一些敌视的目光,不以为意,眼光能杀死人的话,秦人不晓得已经死了多少。 “自韩王献地,秦军进驻南阳之后,秋毫无犯,不拿黔首一针一线,这些各位都是亲眼所见!”蒙恬娓娓说道,这倒不是他自夸。秦军的军纪极严,没有屠城虐杀行为,战斗结束之后,也没有对他国人民展开报复。“只是本郡尉没有想到,秩序井然的宛城之地,背地里却有令人发指的罪行发生,本郡尉不得不采取雷霆之势!” 说完,蒙恬深邃的目光落在韩狄、韩永身上,长叹了一口气。 “敢问将军,你所说的是何罪行,有何证据?” 韩永惴惴不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姜还是老的辣,众目睽睽下,韩狄反而显得很平静。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蒙恬暗中摇了摇头,死鸭子嘴硬。没有十足的把握,秦军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荆苏,接下来由你主控!” “诺!” 荆苏领命后,一招手,只见秦军的队伍让开一条道路,一位穿着皂衣的瘦小青年走近前来。 “小窑,怎么会是你?” 韩狄吃了一惊,小窑可是他最贴身的隶臣,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言表的理由。 小窑有些畏畏缩缩,不敢迎向韩狄的目光,只是躲在荆苏的身后。 “小窑,你有什么苦衷,大胆的说出来,有郡尉大人给你做主!”荆苏点头示意,向左跨出一步,让众人能看见小窑的模样。 “一个背叛家主的奴隶,他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韩狄冷哼了一声。 “韩狄,现在还没有轮到你说话,如果再随意乱说,本将会让人抽你的嘴巴!”蒙恬可算理解为何庭上要按秩序发言,学着用了一回。 这么多人看着臭嘴吧,韩狄嘴角动了动,终究不敢再冒犯蒙恬,乖乖跪坐了回去。 “不是我想要背叛,而是我不想被埋在枯井里啊!”战国时代的人,极为注重名声,卑贱如隶臣小窑,也知晓名声的重要。“韩狄喜欢年轻的男子陪伴,当我得知能贴身服饰家主的时候,我满心欢喜,没有想到,家主却······” 随着小窑的讲述,不仅秦人,宛城的本地代表们更听得津津有味。男女老幼,人皆有好奇心。男人爱美女,不是什么新闻,男人爱男人,才更能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 原来,韩家的家主韩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龙阳之好。小窑痛诉,他的菊花犯痔疮的时候,就像女人来大姨妈的时候,韩狄仍然不放过他。真是闻者痛心,听者落泪。 “有一天,我突然听到有婢子说悄悄话,道韩老玩腻了的隶臣,会被偷偷沉到枯井里。”小窑说完,跪了下来,哭嚎道:“不是我想要背叛,而是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啊······” “你······”韩狄气得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有的事做得说不得。男人好奇的时候,实践了断背的情谊,在某些大户人家里,算不得什么大事。现场的宛城人,有几个跟韩狄拥有着同样的癖好。 可这些事一旦公开说出来,那可就掉价了。阿娇没有***的时候,她再怎么玩,不影响她的高洁形象,那也是她的自由。***之后,见不得光的事浮现到了台前,那层隐秘的光环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埋人的枯井在哪里?”蒙恬一点也不奇怪这些龌蹉事,韩国的贵族大户之家,法律管不到他们的宅院里去。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对待没有人权的隶臣妾,黑暗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在韩狄书房后的院子里!”小窑暗中知道了失宠的命运,对枯井探查得很清楚。 “走,去后院,挖开枯井!” ****** 几个腿长胳膊粗的秦军士伍,挥起耒耜,抡圆了手臂,不多一会儿,便挖开了有些阴森的枯井。 “里面有尸骨!” 宛城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具具骇人的尸骨,被秦人捞起来,按着顺序摆到院子里,煞是骇人。 上过战场的秦军士伍,看得也有些头皮发麻。战场杀敌,和在和平环境下看见这么多森森白骨,完全是两回事。哪怕只有十五具白骨,也算得上是惊天大案了。 要是在秦国本土,失踪了这么多隶臣妾,主人怎么也逃不过去。要知道,秦国的隶臣妾可是在官府上了户口的。只要征发徭役的时候找不到人,官府肯定会派人调查。 “这些人都是被勒死后,投入枯井的!”随军的狱吏验过之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有几具尸骨的喉骨碎裂,有的较为完好,想来下手的不是同一人。” 秦人施行法制,不允许刑讯逼供。秦人的狱吏,大多擅长勘验。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有的甚至达到了专业法医的水准。 “那是韩狄豢养的死士勒死的!”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突然开口说道。她面色冷峻,皮肤保养得很好,三十多岁的人,竟然比二十岁的小姑娘还要鲜嫩。 这女子名叫孟朵,本是韩狄的妾。 不少人狐疑了,韩狄的妾,为何却会出来指控韩狄? “孟朵,韩某对你不薄,你为何会如此对某?”再坚固的城堡往往从内部攻破,孟朵也背叛了他,韩狄心里却是真的慌了。 “对我不薄?!哼······”孟朵鼻子连连哼着,回头对着众人作了一揖,开口说道:“想我孟家,二十年前,也是南阳有名的货值之家,在场的各位,当年在我孟家买过衣服的不少吧!可韩狄为了吞并我孟家,雇佣死士杀了我父母兄弟,然后却又假惺惺的伸出援助之手。当年,韩家娶我这个落难女子为妾的时候,不晓得多少人称赞韩家的慈悲心肠!” 孟朵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厉起来,目光扫过宛城的众人。不少人耳朵有些发烫,当年的事,背后的猫腻,有些人听到过一些耳闻。可正义面对着暴力,很多时候,不是人们前赴后继的起来主持公道,而是大多数人的沉默。 “韩家做得再天衣无缝,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终究还是让我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孟朵抬头望天,哈哈大笑:“想我天天听你们谈仁义道德,没想到,最终却是秦人来为我主持公道!” 韩狄彻底的焉了气,不管是真的正义,还是假装正义,众人的目光,看向韩狄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往的敬畏。 再高高在上的人,一旦脱去了他权力、名望的外衣,也不过就是一普通人罢了,甚至还比普通人不足。 告奸者赏,不是鼓励特务政治,而是教导人们心里有一杆称,对违法犯罪的行为,要积极举报。后世的文明社会,仍然对那些举报严重犯罪的行为给予赏赐。 蒙恬当即宣布,赏赐积极告奸的小窑二千钱,韩家家产属于孟朵家的财产,归还给孟家,并额外补偿韩家的土地田宅。 天下熙熙,皆为利趋。逐利乃人之本性,不管道德家们怎么谴责,永远也消除不了人性的负面因素。正视人性的人,才能设计出合理的制度。 有功必赏。小窑、孟朵的际遇活生生展现在眼前,韩家的隶臣妾们,顿时炸开了锅。 “大人,我要告奸!” “大人,我也要告奸!” ······ 第五十七章 甜枣 杀人可以成为一门艺术,会杀人的人,不仅不会得到骂名,还会留下一个好名声。 有的人,杀人清除了历史发展的障碍,却获得了永久的骂名。 仅仅换了一种不同的杀人方式,便获得了两极相反的评价,说起来真是无比的讽刺。 宛城的天,还是那一片天,早春的阳光,没有完全驱除空气中的严寒。 可整个宛城却显得热情洋溢,喧闹非凡。 宛城的黔首们,或许还带着一丝对秦人的敌意,但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韩家、殳家、逄家等大家族,平常高高在上,背地里做得那些龌蹉事被揭露出来后,宛城的人心来了一个大转弯。 秦军再抓捕这些顽固分子的时候,有了大义上的名分,宛城人也不会同情这些表面光鲜的人物。 有人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有时候,人民群众却是将历史的局限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很容易陷入漂亮言辞的迷惑中,为蝇头小利所收买。 “我现在才明白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心情是何等的豪迈!” 清理着韩家等大户的家产,看到仅仅分出去一小部分,人们就高兴得笑逐颜开,剩下的大头却是入了秦人的府库。 拿别人的钱,收买人心,蒙恬心里一点也不心疼。何况,经此一役,秦军收获了足够食用一年的军粮。 得到的财物,腾、史禄点头后,蒙恬分出一部分犒赏秦军。一时间,整个宛城,欢声震天。 秦军士伍,除了锐士营,普通士兵没有军饷,还得自己准备衣物。如果没有爵位的诱惑,秦人骨子里的尚武精神,在秦国当兵,还真的是一件苦差事。 宛城大户的钱财,即使分到每个人手里没有多少,至少士兵们不会写信向家里要钱物。 韩家、殳家、逄家等垮台的大户,告奸的隶臣们得了赏赐,名下隐藏的土地清理造册,蒙恬派出军队协助分田,确定田界。 郡守府适时发出布告,秦国为了减轻黔首们的负担,这个年度将免费发放粮种。 等春耕开始的时候,粮种按时送到各乡镇黔首家中,当真是说道做到。 政府最重要的便是信用。 商鞅变法的时候,为了树立政府的权威,苦心孤诣的导演了徙木赏金。南阳郡守府发放粮种的行为,无疑赢得了普通黔首们的好感。 韩赵魏三国之人,数次败在秦人之手,可要说痛恨秦人,也谈不上刻骨铭深。 奸诈权谋之术,滋养于晋国。 春秋时代,晋人言而无信的事例不少,反倒是秦人诚实守信,经常吃亏。 三家分晋后,魏国强大,便玩命的攻打秦国,韩国也不是没凑过热闹。 时移世易,只不过现在秦国强大罢了。韩人心里明白,要是韩国强大,也会大肆攻打其他国家。 人就是这样,当不公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觉得不公。可自己将不公施加给别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南阳人很快认清了现实。 平常没有不良行为的乡贤们,在韩家倒台后,再也不敢在暗中开展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们积极学习秦法,老老实实的登基隶臣,丈量天地。 没有了顽固势力的阻挠,郡守府发布的政策,迅速的得到实行。春耕结束的时候,史禄勘测完南阳的地理,顺利的组织人马修建水利工程去了。 “小窑,你现在自由了,以后有何打算?”秦军大营里,蒙恬招呼韩家的隶臣小窑坐到一旁,询问道。 扳倒韩家,小窑立了大功。韩家的人,已被郡守腾诛灭三族,小窑也就不用担心受到报复。只是小窑虽有苦衷,可发生了这样的事,只怕再没有人愿意接纳他。 隶臣做习惯了,突然得到自由,小窑反而有些不习惯。这段日子,经常在军营外徘徊,想要加入秦军。 “将军,这段日子,走在街道上,人们都避着我。”小窑面露痛苦,可眼里却又飘过一丝恨意。“宛城之大,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我想加入将军麾下,征战得爵!” 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隶臣,跟乡里的农夫不同,见过不少世面。在宛城饭馆吃饭的时候,小窑听秦军说话,多少了解了秦国的军功爵制度,心里有了些想法。 像他这样的人,没有身世背景,不想卖菊花的话,在韩国还真没有机会成为贵族。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晋级很难,但多少给了人封侯的希望。 秦军征战的时候,精锐兵员来自关中的郡县,很少吸纳关东的士伍。南郡之地,归入秦国半个世纪了,征召的士伍,也只是作为辅兵使用。 在秦国当兵,可是一门很崇高的职业,有得爵的机会,哪里会让给外人。秦人有这样的思想,但蒙恬却没有。 关中秦人,作为秦国事业的中流砥柱,应当保持适当的人口规模。老秦人失却过多,无疑会动摇秦国的根基。 以秦人征战,虽然可以保证征战的爵位不会外流,却会让老秦人流更多的血。 秦军每征服一国,破除旧势力,打碎了各国的束缚。再继续征战,秦人流着血,六国却在休养生息。 等秦人的老兵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六国的年轻人却茁壮的成长了起来。 这么吃亏的买卖,蒙恬当然不会去做。 后世的时候,蒙古人、女真鞑子打仗的时候,可就聪明得多,很懂得保护自己的有生力量。 想到秦末六国气势磅礴的反秦力量,蒙恬再没有任何犹豫。 “统一的福利,事关整个天下,不能只由秦人出力,六国之人,也要贡献自己的力量!” 想到这里,蒙恬心里有了主意。 “小窑,既然你有心从军,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蒙恬笑了笑,说道:“我有心组建一个南阳营,而你又是南阳人,就由你负责筹建这个南阳营。我会派有经验的士兵协助你,一千人以内,只要你能招到兵员,尽归你统领!” “这······”小窑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加入秦军,只会成为普通士伍,从小兵干起。没想到蒙恬一下子给了他一份远大前程,手下有一千兵,立功的机会,哪里是小兵能够比得上的。 南阳人,或许比不上秦人善战,但蒙恬说得明白,会派人协助他练兵,假以时日,战力不会比韩人、魏人差多少。 “犹犹豫豫干什么,莫非你觉得自己干不下来?!”见小窑发呆的模样,蒙恬装作有些生气。老子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不倒头便拜! “诺!”小窑反应过来,以头磕地,高声说道:“多谢将军,小窑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荆苏,你选几个会说南阳方言的,前去辅佐小窑!”小窑离去后,蒙恬吩咐荆苏道:“南阳营是我们放出去的风筝,但线还是得抓在手中!” “荆苏明白!”荆苏多少明白了蒙恬的想法,南阳营的二五百主,可以是南阳人,但指挥权,却是要牢牢地握在秦人的手中。 “南阳营组建后,杀人的事,交给小窑,得人心的事,则由我军去办!” 蒙恬抚摸着偌大的中国地图,划过燕赵之地,停留在荆楚之地。心里面已经有了决定,吸引仇恨的事,得用六国之人,互相分化,不能让天下人的仇恨,都集中到秦人身上······ 第五十八章 孟朵 昔年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繁华鼎盛的乌衣巷,终究耐不过岁月流沙。 没有永远富贵的家族,一切的富贵,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宛若一叶扁舟,起起伏伏,有光鲜,更有太多的白骨。 宛城第一等的豪族,甚至是南阳一等一的豪族韩家垮了。 夕日气派的韩府大门,只不过换了一块牌匾。 人没了,宅子还在。 现在宅子的主人成了孟朵,韩家曾经的小妾,成功的实现了向韩家的复仇。 “妾身大仇得报,无以相谢蒙将军,略备薄酒,聊表心意!”曾经的韩府,现在的孟府客厅,经重新装饰一番后,更添典雅。孟朵跪坐在主位上,端起一只高脚青铜小鼎,遥遥敬向蒙恬:“妾身先干为敬,蒙将军随意!” 说完,孟朵伸出左手,宽大的袖子遮住红唇,脖子一扬,随着喉咙的蠕动,酒水划入了她的咽喉。 古人极为重视礼节,女子可以饮酒,但在正式场合,却有相应的礼节要求。孟朵喝酒时微微掩饰,倒不是为了作假。只有春日野外聚会的时候,才可以放开礼节。 孟朵在韩府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朝心愿了了之后,不失豪爽女子的本性。俄国人有句话说得好,酒桌上败下了场,谈判桌上也得不了了好。 蒙恬右手举着酒鼎,左手托着三只小脚,同样一饮而尽。 “孟夫人豪迈,蒙恬感谢孟府的盛情款待。”蒙恬品味着古酒醇香的味道,虽然度数不高,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中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古时候没有强行劝酒的传统。喝了一回酒后,席上的人就要开始言辞往来。“韩家作恶多端,显耀的名声却是堆积在冤魂之上,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千金买马骨的道理,蒙恬懂得。孟朵的故事,传扬开去,不仅能打击南阳旧贵族的名声,还给那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黔首们带去了不一样的讯息。 郡守府里传来消息,已经有不少黔首前去诉说冤屈。 平反冤假错案,最容易迅速凝聚人心。几个月下来,南阳人遵守秦法的程度,大大超越了南郡之人。要知道,南郡早在半个世纪前便成为秦国的领土,直到现在,当地的楚人,心里仍然抗拒着细密的秦法。 不少六国人,很不习惯秦国官吏的强迫症。量器校准了,还要每年校准,制作的器具不符合规矩,布匹不符合尺寸,就不准上交官府,也不准流通。天生巫鬼文化浓郁的楚人,性子里随**漫,更感觉处处受到束缚。 “应得的报应?”孟朵笑了笑,摇着头说:“还请蒙将军原谅妾身心直口快,我是不怎么相信报应的。韩家的结局,与其说是报应,还不如说是自不量力,没有认清形势。如果韩家积极投靠秦国,哪里会有什么报应,只怕我孟朵现在还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流泪呢!” “哦,韩家如何自不量力了?”蒙恬不由得有些欣赏这个孟朵了,心里是个明白人。恶人自有恶报,这句话符合人们的心里期望,但有时候,现实却是赤裸裸的相反,好人未必有好报,祸害却能横行多年。 世界如此复杂,已经不适合单纯的好人物种。 “自列国并立以来,各国征战不休,优胜劣汰,最后只剩下七个大国。妾身不懂得高深的大道理,曾见过有人训练死士,互相杀戮,最后只剩下身手最强的一个。” 孟朵的话语,平平淡淡,道出的场景却是精心动魄。蒙恬身后的荆苏,亲卫蒙豹等人,眼里闪过诧异之色,这么残酷的训练当真灭绝人性。 “妾身见过之后,心里就在想,各国就好像候选的死士,打来打去,最后只会剩下最强的那一个。”孟朵转头望向西边秦国的方向,继续说道:“见识过蒙将军和秦国官吏之后,妾身相信,天下终归会归于秦吧······” 良久,孟朵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多人内心里瞧不起秦国,哪怕秦国却有值得学习之处,不少人仍然拒绝承认!” “这很多人里,也包括夫人吗?”蒙恬坐直了身子,语气一凝,逼视着脸颊泛起了红晕的孟朵。 好一个酒后的妩媚少妇!蒙恬没有喜好熟女的爱好,但也不得不承认,有的女人,即使年华不再,仍然风韵犹存。赵姬如此,孟朵也同样如此。 六国人爱六国,秦人爱秦国。孟朵的话,挑拨了荆苏、蒙豹等人的爱国之心,眼里的怒火隐而未发。 历史上,秦国经历过六国卑秦的耻辱,可现在秦国实现了伟大复兴,成为战国最强大的国家。孟朵说不少人心里瞧不起秦国,关中长大的秦人如何不怒! 这个时候,如果蒙恬一声令下,只怕孟府会步了韩府的后尘。 些许是感受到了秦人的不善,孟朵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可蒙恬却沉得住气,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罢了罢了,天命果真在秦的话,秦国的将军就不会心胸如此狭窄。孟朵心里安慰着自己,暗中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妾身在韩府为妾的时候,孟府已经没落了。可当我看到,孟府的隶臣,有人发达了,过得比妾身还好,但妾身心里却怎么都瞧不顺眼,即使维持表面的礼节,都有些勉强。六国人心里面怎么看待秦人,或许跟妾身曾经的心理有异曲同工之妙!” 孟朵没有正面回答蒙恬的逼问。 蒙恬却听出了孟朵话里的意思。 秦人的祖先,不过是为周王养马的下人,成为诸侯的历史很短,起步也不高,若论身家历史的话,山东的楚国、燕国、齐国,那个不比秦国来得光鲜。 篡夺姜氏齐国的田氏一族,祖上也是陈国公子,国家虽小,与周王的关系却更亲近。 后世资本主义开始发展的时候,商人们赚得盆钵体满,但贵族阶层,仍然鄙视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这个时代,秦国国势蒸蒸日上,不少六国人前往秦国发展,可还有更多的人,内心的优越感仍然没有丧失。 秦人可以征服天下,却无法击败六国之人内心的高傲。 想我祖上,比你秦国强多了,你秦国不过就是一暴发户罢了! 虎狼之秦,后世带着赞赏的目光,追忆铮铮秦风,可六国人说出虎狼的时候,内心却是满满的歧视。 何为虎狼?野蛮人而已。 中原的史书,虎狼总是给非我族类之人。 “儒家的人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在我蒙恬看来,孟夫人长发及腰,见识却是极为不凡。”孟朵的话,如响鞭,抽在蒙恬的心里,分裂的时日久了,这种惯性的力量远远的超过了蒙恬的估计。 六国的历史悠久,实力更加强大,不比春秋时星罗棋布的小国。秦国统一天下扫六合,不同性质的元素融合在一个试验瓶里,没有经验,稍不注意,那可是会出大事故。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蒙恬受教了!” 旁人看来,蒙恬是个矛盾的人。言语间,蒙恬对儒家的教导,有些不屑,可对儒家的话语,却信口拈来。 “蒙将军不怪罪妾身就好!”孟朵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道:“妾身府里,刚刚收容了从齐地来的小说家,故事说得十分精彩,就让他为蒙将军说上一段!” 第五十九章 小说家 小说家? 乍一听到小说家这个名词,蒙恬想到了不少的文化名人,他们为人类留下了无数的璀璨作品。 “没想到战国时代就有小说家了,可为什么没有作品传世?”蒙恬心里狐疑着,眼睛一亮,倒有些期待起来。 这个时代的小说家,到底是何等模样? 春秋时期,人类历史的轴心时代,中国迎来了思想文化的百家争鸣,素有十教九流之说。儒墨道法的显学之外,尚有农家食家等小门小派。 小说家,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不入流的学派。 孟朵的吩咐传下去不久,从厅堂外面,疾步走进来一位瘦瘦的年轻小伙子。 他很瘦,细竹竿一样,有些营养不良。紧身的青布衣衫罩在他的身上,没有一分多余。他应该不会是喜欢这紧身的装扮,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囊中拮据,买不起更多的布。 “鄙人是来自齐地的小说家谋,敢问各位贵宾想听何种故事?” 谋的神态很卑微,模样并不俊俏,但他的声音却很动听,似乎有股魔力,让人觉得很舒服。 “说你最拿手的故事吧!”蒙恬右手一盏,蒙豹端了一小鼎酒水,递到谋的手中。“故事开始之前,先润润喉!” “多谢将军!”谋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又有一些感动。 先秦时代的小说家,后世多不了解。据班固所著《汉书.艺文志》曰:“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也就是说,小说家所做的事以记录民间街谈巷语,并呈报上级等为主,然而小说家虽然自成一家,但被视为不入流者,跟富贵人家豢养的小丑舞姬没有什么两样。 谋游荡了好些地方,到不少的大户人家里混口饭吃,人们呼之即来,呼之即去,把他当做奴仆,活得没有丝毫尊严。 人生第一次,有人能在席上赏他一杯酒,已经是颇为难得了。 谋端着小鼎,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美酒的醇香,沉醉不已。如此神态,孟朵十分不喜,暗中皱眉。她倒不是觉得谋不应该喝酒,而是觉得下人不应该享用尊贵的酒器,更不能享用招待贵客的美酒。 不过美酒由蒙恬赏赐出去,孟朵也不好说什么。 蒙恬身后的荆苏等人,却不以为意。与蒙恬相处久了,他们感受到了蒙恬不一样的气质,没有十分严格的尊卑等级,只要按着规定办事,蒙恬还是很好相处。 习惯了平等的人,不会刻意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秦国的氛围,阶层流动的道路并未凝滞。 “美酒入喉兮吾忘忧,文思泉涌兮客聆听!”谋念念不舍的归还了酒鼎,晃了晃脑袋,意犹未尽。“将军赏酒,谋自当奉上最珍贵的故事。” 谋缓缓闭上眼睛,蕴量着情绪,等他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播音般的声音抑扬顿挫而来:“话说,纣王初登基的时候,前去拜谒女娲娘娘的庙宇······” 封神演义,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源头早在战国时就形成了。谋娓娓道来,初级版的封神故事缓缓铺开,内容没有后世那么丰富,但在这个娱乐手段匮乏的年代,仍然吸引了大批的观众。 现在的小说家,称得上后世说书人的祖师爷。为了混口饭吃,不入流的小说家们混得连戏子都不如。 蒙恬觉着,谋的故事并不精彩。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事,哪怕换做郭德纲来讲,观众也会审美疲劳。但厅堂里的众人,一个个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纣王逼死比干的时候,一个个更是义愤填膺······ 封神的故事,纣王的残暴,或许并不那么真实,但谎言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周代八百年的传唱,一件件丑恶的坏事,一件件堆积在纣王的头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蒙恬读过秦代的历史,知道秦国的王室,跟商王朝颇有渊源。 秦人的祖先恶来,曾是纣王的大将,死在了周王朝的军队手里。赢氏一族忠于商王朝,受到周王朝的清算,被强制性的迁移到了西垂之地。 几百年过去了,赢氏一族仍然保留了商代的习俗。秦国的贵族下葬的时候,墓室规划成亚字形,头朝东方而葬,跟国民党人的坟朝大陆方向,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人向东扩张的强烈欲望,或许跟他们原本就来自东方,有莫大的关系。 楚人做梦都想着打回祝融之地,秦人也希望能重新收回故土。 伟大的毛爷爷说过,文艺要为革命服务。曾经,蒙恬极度反感这种管控文化的态度,可身在历史的洪流中,蒙恬才明白,那位伟人真正读懂了历史。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可枯燥的历史,又能影响多少人。只有越简单的文艺形式,才能真正的塑造人心。 想想一部三国,一部说唐,多少历史上的伟岸人物,跌倒在口口相传的高级黑里,怎么也洗不白。 六国人不是看不起秦国人吗?或许,可以借助宣传来打碎六国人骨子里的傲气。 这样想着,蒙恬看向谋的眼光,不仅多了一层意味。鼎鼎有名的三国、水浒,最初的时候,可不就是说书人口口相传的吗? “彩!” 当谋终于说完纣王自焚的结局,众人纷纷喝彩,觉得大快人心。 人性总是相通的,希望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正因为现实的不满足,才无比渴望故事契合人们心里的伦理。 “再赏一鼎酒!”蒙恬鼓掌笑道:“纣王的故事过了近千年,听先生的讲述,仿佛活生生的一般!” “不敢当先生之名!”谋朝着蒙恬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个年代,先生可不是随便称呼的,小说家之流,更不敢享用先生的名号。 “百家各有所长,凡是在自己的领域学有所长,万人不及,如何当不得先生之名!”蒙恬摆了摆手,丝毫不以为意。百家争鸣,争是假象,各家无不希望自家的学说成为国家的主宰。 孔子在鲁国当政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杀了法家的少正卯,孟子等儒家学者,攻击其他学派的学说,分外不留情,被称为战国时代第一骂客。 时间久了,蒙恬倒觉得,所谓的显学,脱离了思想争鸣的初衷,有了些文化压制的味道。 “孟夫人,谋的故事讲得精彩,蒙恬多谢夫人的精心安排!”蒙恬向着孟朵抱拳道:“军中苦寂,蒙恬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能够割爱!” 第六十章 立场 “这个谋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说家罢了,将军为何要大费力气招揽呢?” 回到郡尉府,等众人离去后,荆苏道出了他心里的疑问。 孟朵设宴招待蒙恬,不仅仅是为了道谢。蒙恬讨要谋的时候,孟朵答应得很爽快,却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承包秦军的军衣制作。 孟家以前做的就是制衣生意,秦军远离关中本土,孟朵便打起了国防承包商的主意。 即使到了后世,做军方的生意,利润仍然非常可观。 蒙恬思虑了一番,答应了下来,只是要求孟家按照郡尉府的要求制作。 中国文化,确实属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文化,只是却有一个缺点让人不喜,那就是繁琐。 军中还好,礼仪程式简便了许多。就算如此,秦军穿的衣服,仍然十分麻烦,有时候相当不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变不利作战的中原服饰,也不够彻底,只是简化了样式。 越简单的文明,才越容易传播。 借着统一采购军服之便,蒙恬打定主意,要将军中的服饰好好简化一番。 “官府没有为士伍制备军衣,让士兵们自己去找人制作,还不如这样统一采购。”蒙恬在军中呆久了,也知道了这个时代兵役制度的不同。秦军士伍,没有军饷,衣服都需要自己准备。 “再说那个谋,别看他只是不入流的小说家,可要用好了,不下十万大军!” 蒙恬的态度十分笃定,对如何安排谋也有了初略的构想。 秦人崇尚武勇,自懂事起,便以习武为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后世骂人的话,用在秦人身上,虽不合理,但秦人确实不太会懂得包装自己。 山东六国的有才之士,在国内怀才不遇,会选择西入秦国。六国的普通黔首眼里,秦国的名声可没有多好。 ****** 与荆苏等人的不解不同,谋心里面却是有些忐忑不安。 游荡多年,不少收留他的大户,只把他当做如小丑般的人物,他也厌倦了这样没有尊严的日子。 只是他除了会奇闻故事,当真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谋吃不下这份苦;随时会丧命的士伍,他又十分惜命。 话说,中国古代,像谋这样的人还真不少。不屑做活,整天游手好闲,四处钻营。 人与人不同,也不能说这样的生活方式部队,关键还是要看结果。 刘季同样不事生产,黑社会分子一枚,经常白吃白喝。可乱世里,这正成大事的,反而是这些不良分子。 “这位蒙将军,对我貌似很尊重,不像把我当戏子的样子······” 躺在郡守府里的偏房榻上,谋回想着蒙恬的丝丝神态,百思不得其解。 受虐多了,境遇突然改善,人反而不习惯。过往的苦头吃得太多,蒙恬对他以礼相待,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好在吃饱喝足,被衾干净,被窝暖和。好多年没有睡过如此舒服的房间,谋的眼皮不断打架,很快睡了过去。 谋没有忐忑多久,第二天得到了蒙恬的传唤。 “先生住得可还习惯?”谋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蒙恬眼里,不由得有些好笑。 “习惯习惯!”谋忙不迭的回答。 流浪这么多年,只有这个蒙将军对他算是最友善了。 “先生请坐!”蒙恬指着自己右手边的座位,“坐下说话!” 荆苏坐在蒙恬的左手边,两人刚好正对着。 谋受宠若惊,不敢入座,推辞不已。蒙恬坚持之下,不得不落座。 可坐着的谋,却是如坐针毡,搞不清楚蒙恬心里的打算。 “纣王的故事,先生说得精彩,这故事是怎么来的?”谋落座之后,蒙恬问道。 “民间有传闻,加上自己的想象,讲得多了,故事也就自然丰满了。”蒙恬问的是谋擅长的领域,回答起来就流畅多了。“像我等小说家收藏的故事,众多故事糅杂在一起,人们喜欢听什么,我们就讲什么,有时候,人是真实的,但故事里的事不一定是真的。” 谋没有说假话,小说家流的理论很简单。人们喜欢什么,他们就编排什么。可以把好人编排成迂腐之人,也可以将奸臣塑造成贤臣良将。 只是这个时代的小说家理论显得很粗浅,谋也不能说得太过透彻。 “也就是说,你的故事里,带着不同的好恶了?!”蒙恬微微一笑,却是看向了荆苏的方向。 荆苏若有所思,似乎有些立即为何重视这个小说家谋。 “没有完全客观的故事,不同小说家的故事,肯定有不同的立场。” 立场这个东西,谋思想不明白,可他却是懂得很清楚。流浪这么多年,受了许多苦,他对那些随意使唤他的大户人家,心里多少有些恨意。 受过太多苦的人,骤然获得高位,或许想得不是救济同胞,而是报复那些曾经得罪过他们的人。 好在谋还没有到秦国讨生活,秦人不喜游荡之人,谋也没有想过要去秦国。没有想到,与他从来没有交集的秦人,反而十分欣赏他。 这样想着,谋突然对秦国,对秦人的印象好了许多。 “如果我给先生一个立场,先生可否编排符合我要求的故事?” 蒙恬此话一出,荆苏恍然大悟。中原人编排寓言的历史悠久,楚人守旧,历史上偏又频频北上进犯中原,所以楚人大多成了寓言里的负面人物。 荆苏朦朦胧胧,尚不完全知晓宣传战的道理,可也抓住了一丝苗头。 “将军的意思是······”谋望着略带笑意的蒙恬,心里有些不明白。自入了小说家的门派,收集、创作奇闻故事,本是他的自发行为,蒙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主动的选择一种立场。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个时代的门客,没有不尽心为主人考虑的。战国四公子的名声那么大,他们的门客功劳不小。 小说家之流,不过说点奇闻怪谈,让大家乐一乐而已。蒙恬的要求,那可是对待门客而言的。 “我会给你一个方向,而你要创作符合我要求的故事。”蒙恬道出了自己的计划,“需要的人手,我会满足你,不过,你不仅要培养传诵的人,还要结合音乐、舞蹈,到各个地方去巡演······” 随着蒙恬的娓娓道来,荆苏的眼神越来越亮,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以后谋不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说家,而是手里会管着老大一拨人的协律校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