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 第1章 成和九年夏季,清晨,南京凤凰台一处私人园林。 园西是一处荷花塘,清波荡漾,漫无边际碧绿莲叶,亭亭玉立带着晨露显娇艳荷花。一阵微风吹来,扑面清香,令人俗念顿消,胸襟为之一爽。 荷花塘深处,舶着三只小船,船上人此时都酣睡之中。清风徐举,香气宜人,泛舟于此,睡这十里荷花之中,真是件惬意享受雅事。 右侧小船挂着轻薄如纱帷幔,一名十三四岁清丽少女朦朦胧胧醒了过来,却并不睁眼,依旧装睡。这地方美好像梦境,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让美梦继续。 中间小船上传出一男一女说话声,男子声音低沉,女子声音慵懒,“醒了?”“嗯,醒了。”“不知阿迟睡好不好,还有阿述和阿逸。”“听着静悄悄,孩子们应该还熟睡。”“会不会吵醒他们?”“不会,咱俩声音这么低。” 少女嘴角微翘,显见得心绪愉悦。到这个世界已五年有余,她一直适应很好。这个世界虽和她前世有太大不同,可是有慈爱父母,友爱兄长,可爱弟弟们,日子颇颇过得。 少女前世名字叫徐迟。这一世,她大名是祖父给起,跟着堂姐妹排行,名为素华。小名么,是爹娘给起,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爹娘说话声时不时传过来,说都是些家常琐事。阿迟嘴角噙着丝微笑,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父亲徐郴南京礼部任右侍郎,虽有个正三品头衔,实则清闲很。南京本就是养老地方,南京六部之中,又属礼部没实权,没事干。徐郴生性洒脱,公务之余时常携妻带子游山玩水,做他儿女,真是舒服很。 “香气拍人,香气拍人。”“清梦甚惬,清梦甚惬。”徐述和徐逸一觉醒来,用尚显稚嫩声音发表着感概。他俩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生白皙明净,如郁郁青竹般挺拔秀美。 这小哥儿俩一醒,谁也别想睡了。说笑几句,消消停停采了几张鲜荷叶,小莲蓬,一路吃着清香可口莲子,好不悠哉游哉。三只小舟排成一列,徐郴夫妇前,阿迟中,阿述和阿逸后,慢悠悠荡向岸边。 岸边站着一名青年男子,看见小船靠岸,微笑迎了上来。他身穿青色蝙蝠暗纹丝绸长袍,乌黑长发用一支碧玉簪松松簪住,面如冠玉,眉目俊美,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风流倜傥。他正是徐郴长子,阿迟兄长,徐逊。 小船靠岸,徐郴颇有风度扶着妻子陆芸下了船,“娘子,小心。”陆芸嗔怪看了丈夫一眼,说过他多少回了,总也说不改。当着孩子们面,庄重些不好么?阿逊就眼前站着。 徐郴和妻子同年,都是三十六七岁样子。夫妻二人都穿着浅淡颜色夏衫,男子翩然俊雅,举动不群,女子身姿袅娜,温婉可人,看上去十分相衬。 徐逊泰然自若叫了“爹,娘”,绕过他们,先是伸手接过妹妹,然后又一手拉着一个,把两个小弟弟携了上岸。徐述举着个大荷叶,徐逸拿着个小莲蓬,都是兴高采烈,“哥,这个做荷叶粥,肯定好吃。”“哥,你自己剥吧。”小莲蓬递过去了。 “哥,你昨晚上看了几页书?还不如跟我们一起赏月、吟诗、听曲,泛舟水上好玩呢。”“就是,用冰用出来那种凉,跟水上凉是不能比,没有诗意。”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一个比一个懂多。 徐逊微笑拍拍手,一名长相俏丽干净侍女应声而来,替阿迟撑起遮阳伞。“大小姐您皮肤这么白这么细腻,可要好生保养。”侍女不只长好看,嘴巴也很甜。清脆声音耳边献着殷勤,阿迟莞尔。 一家人徐徐走至厅中,坐下来用早餐。熬荷叶粥,竹筒饭,二米粥,山药糕,南瓜饼,小花卷,小馒头,各色酱菜,还有阿述和阿逸爱吃肉食。这小哥儿俩,典型无肉不欢。 早饭后徐郴去了衙门,徐逊出门会友,徐述、徐逸兄弟到学堂读书,阿迟留陆芸身边,陪她说家常、做针黹。说是做针黹,其实她手里活计经常坐下来是什么样,站起身时还是什么样。 陆芸仪态优美坐绣棚前,闲闲绣着朵牡丹花。“十月你继祖母过寿,娘亲自绣幅花开富贵给她。”无他,堵人嘴罢了。虽说是继母,面子上总要尊敬她,不给人把柄。 阿迟嫣然一笑,“我画幅长寿图给她。”她家学渊源,书法、绘画都很拿出手,继祖母过寿,亲笔画幅长寿图,寓意又好,又显着有诚意,又没什么成本,一举三得。 陆芸手下不停,口中悠悠说道:“你爹爹么,写幅字送过去。你哥哥跟你差不多,画幅松鹤图。阿述和阿逸太小,心意到了就行。”母女二人会意一笑,心中俱是了然。 徐郴父亲,是户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徐节。徐节原配夫人赵氏生下徐郴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因病去世,徐节续娶夫人殷氏,生下次子徐阳,长女徐陶,妾荀氏生下三子徐际。故此,徐郴是徐家长子,下面尚有两弟一妹。 徐家自开国以来累世为官,一百多年来人才辈出。徐郴一家人如今所住荷园,就是徐家先祖所置下产业。本朝开国之时定都南京,太祖皇帝起自微贱,素性节俭,虽广赐功臣、官僚府邸,却不许住宅边建庭园。所以武官也好,文臣也好,只好凤凰台一带建私家园林。这里宋代是教场,元代没什么发展,除了几处寺庙,别无它物。住这里,低山委水,和闹市又有秦淮相隔,十分清幽。 从来继母和继子之间,亲如母子少,心有嫌隙多,徐郴和继母殷夫人并不亲近,疏淡很。不过徐氏是云间大族,族中重视礼仪,徐郴平日里如何不拘小节都好,对于继母,面上必须是尊敬。继母过寿,他虽不能亲往,礼不能缺了。 阿迟和陆芸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陆芸堪堪绣了一个,忽扑哧一笑,“也不知京城那位大小姐,要送亲祖母什么样大礼。” 南京徐府,阿迟一向被称为“大小姐”,不过京城徐府,却不是这样。徐阳长子徐远比徐逊小两个月,只好屈居第二,认了“二少爷”这称呼。徐阳长女徐素敏,和阿迟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时辰。阿迟是寅初出生,徐素敏是寅末出生,这回徐阳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卯足了劲儿要为徐素敏争嫡长女名份,坚称时辰有误,徐素敏是寅正出生。徐郴也不理会他,反正一个京城称“大小姐”,一个南京称“大小姐”,谁也不让谁。 阿迟一边跟陆芸商量着,“娘,中午喝老鸭汤好不好?或者排骨莲藕汤。”一边还忘不了嗤之以鼻,“嫡长女不嫡长女,有什么用?娘我跟您说,名份是没用。”傻不傻呀,利益才是永恒。 陆芸微笑答应,“好,老鸭汤,莲藕汤。再做个荷叶饭,软炸荷花,好不好?又好看又好吃。”阿迟眼睛亮晶晶,“好啊好啊。”陆芸溺爱看她一眼,把午餐吩咐了下去。 阿迟这孩子,身量虽未全部长开,已是丽色夺人。回回出门做客,夫人太太们都拉着阿迟不放手,狠夸上一番。也难怪,一则阿迟生实是好,二则阿迟出自云间徐氏,嫡支嫡女,祖父是阁臣,父亲是正三品官员,身份这儿摆着。 只是……陆芸沉吟片刻,阿迟虽然聪慧,却被父母兄长娇惯太过,未免有些天真直率没心计。做姑娘时倒还没什么,往后出了门子,怕她会吃亏。 陆芸待要说什么,抬头看见女儿娇美可爱小脸蛋,没舍得开口。阿迟还小,待她再大个一两岁,却再说。女孩儿家无忧无虑日子只有这几年,让她活活,比什么不强。 晚上徐郴回来,夜深人静私语时,陆芸自然说出心里话,“担心阿迟。”徐郴自负笑笑,“阿迟这孩子聪明着呢,妥妥,不必担心。” 第2章 也不看看阿迟是谁闺女,没心计?怎么可能。我家阿迟机灵很,凡事心中都有数。至于天真率直么,孩子自己家里又不用提防谁,便显着稚嫩了一些,这却无妨。 徐郴对自己宝贝女儿这般有信心,陆芸仔细想了想,也觉有理。阿迟平日虽然天真烂漫,可若真遇到什么非常之事,却目光敏锐,并不会轻信于人。 徐郴庶弟徐际,从小由殷夫人抚养长大,对殷夫人惟命是从。他这一房有嫡女徐素兰,庶女徐素芳,分别被称呼为“三小姐”“四小姐”。徐素兰、徐素芳都是十二三岁年纪,跟阿迟通过几回书信,语气又亲热又恭敬,颇有拉拢意思。阿迟看过信,笑嘻嘻,“我猜,她们定是常受徐素敏气。”笑完亲笔写回信,通篇全是客气话,废话——看着很漂亮,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说。 陆芸放下心事,跟徐郴闲话几句家常,洗漱歇下。第二天早上全家人厅中吃早饭,徐述、徐逸小哥儿俩抱怨,“昨晚没睡好。”房里睡,当然睡不好啦。还是泛舟水上,命人吹着缓慢悠扬曲子,十里荷花中酣睡为妙。 徐郴慢条斯理吃着早饭,并不理会两个小儿子。等到吃完了饭,漱口、净手,手握一杯清茶,方慢吞吞说道:“今晚哪儿睡,依你俩功课而定。” 徐述、徐逸苦着小脸儿答应了,“是,爹爹。”不用问,肯定还是老法子。如果功课很出色,就能到水上享受。如果功课普通,老实房里呆着吧。 徐逊好笑看看两个小弟弟,功课而已,又不难,愁眉苦脸做什么?阿迟笑咪咪吹牛,“功课有不会,姐姐教你们。”不怕不怕,有老师,还怕学不好?陆芸面带微笑,替两个小儿子整理好书篮,“阿述,阿逸,功课要留心。”不然你俩明早还要板着小脸抱怨。 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很有气概,冲着众人拱拱手,“一定不负众望!”“一定学业有成!”书僮替他俩拿着书篮,小哥儿俩昂首挺胸,上学去了。 徐郴、徐逊都出了门,陆芸是当家主母,少不了料理一回家务。阿迟也没闲着,命婆子们撑着船,带着几个识水性丫头荷花塘游玩。不过太阳出来之后,就被娘苗嬷嬷捉了上岸,“我大小姐,您这么金贵,晒着了可不成。听话,上来。” 苗嬷嬷捉回大小姐,转身跟丫头们不依,“佩阿,知白,你俩平时还算懂事,今儿怎么也干看着大小姐晒太阳,竟不劝着?”佩阿、知白都是阿迟跟前大丫头,禀性持重佩阿低头认错,爱说爱笑知白嬉皮笑脸,“嬷嬷您明见,咱家大小姐根本晒不黑呀。”苗嬷嬷又气又笑,横了知白一眼,“伶牙利齿小丫头,还有理了。” 阿迟看着娘、侍女,微笑不语。自己这辈子摊上了一位好妈妈,徐府诸人摊上了一位好当家主母。陆芸持家有方,井井有条,待下人却一点不严苛。凤凰台徐府,堪称是一个安宁和谐美好家园。 佩阿替阿迟撑着遮阳伞,众人沿着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光洁小径,说说笑笑走着。迎面来了位面相机灵小丫头,脚步轻迅速,到了阿迟面前曲膝行礼,“大小姐,京城来人了。” 阿迟微笑,“京城又有人来了?继夫人好雅兴。方絮,带我去见识见识。”名叫方絮小丫头忙答应了,前头带路,往报厦而去,“太太正报厦理着事,京城人就来了。” 阿迟不慌不忙走着。打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徐家唯一不合谐之处就是京城那位殷夫人。她好似闲很,好似对徐郴这继子关心很,不是遣人送衣食日用之物,便是送贴身服侍侍女、管事婆子,手伸但长,好不讨厌。 如果她是亲娘,倒也罢了,徐郴和陆芸只能含笑道谢。偏偏她是后娘,后娘对继子能安着什么好心了?凡是她送来物件儿,徐郴常常是转手就另送他人。凡是她送来侍女、婆子,徐郴是想都不想,寻个差错发配到庄子上,从不留情。 徐郴不只把人撵了,还会细细写封信给亲爹徐次辅。殷夫人若垂泪哭泣,徐次辅便会温和劝解,“奴才再好,也大不过主子。既服侍不好郴儿夫妇,留着做什么?”并不向着她。 陆芸曾纳过闷,“阿迟,你说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吃过一回亏还不警觉,差不多事做上三回五回,又有什么趣儿呢?”你派来人一回被撵了,两回被撵了,第三回还是被撵了,这还不够明白?居然还要再折腾,真不知她怎么想。就算是没读过书人,也该知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道理吧。 阿迟笑笑,“她若聪明,怎会做了祖父继室?”虽然徐次辅出自云间徐氏,探花及第,善容止,风度翩翩,可殷夫人也算得上名门嫡女,又何必嫁人做填房呢?填房地位,可远远及不上原配。 从医学上讲,“精神错乱”就是“指望相同或类似原因产生不同结果”。这位殷夫人倒不一定是精神上有疾病,可能每一回她都抱有希望吧:这侍女貌美如花,妩媚动人,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 当然了,这位殷夫人也不是一点好事没办过。阿迟私心以为,徐郴和陆芸这么多年来都能够夫妇同心,殷夫人居功甚伟。两人本就年貌相当,性情相投,恩爱很。殷夫人这位继母时不时给添添乱,夫妻二人自然要并肩作战,共同进退,如此一来,见亲密。 两年前殷夫人突发奇想,命管事千里迢迢送了位俏丫头过来,“给伯启添香”。这丫头芳名卿卿,正值豆蔻年华,白皙可爱,仿佛一汪水似楚楚动人。男人谁不好色?徐郴却只淡淡看了卿卿一眼,当晚就把她打发到了庄子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事后陆芸打趣他,“原来伯启竟是柳下惠一般人物,失敬失敬。”徐郴微笑,“阿芸且来坐我怀中,看我能否不乱。”夫妻二人戏谑一番,情好日洽。 徐家是云间大族,颇有些家业,并非贫寒小官吏可比。这样人家子弟,哪肯只守着嫡妻过日子。世家大族做嫡妻女子尊贵是尊贵,苦处也不少,谁家能没有娇俏可人美姬?托殷夫人福,陆芸没有。徐郴房里清清爽爽,只有她一个。 这种家庭状况,受益不只是陆芸,还有阿迟。阿迟和冯尚书孙女冯姝、冯婉,程御史长女程希等同龄少女交好,无话不谈。冯氏姐妹也好,程希也好,不止一次抱怨过家中美姬,“妖妖娆娆,好不刺眼。”抱怨过后,少不了艳羡,“阿迟你家好清净。”阿迟毫不骄傲,非常谦虚,“哪里哪里,都是继祖母功劳。”众女皆莞尔。 阿迟想着想着,嘴角泛上丝若有若无微笑。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有一弊总有一利,对不对?殷夫人也不是只会添乱,也是有用处。如此,等下见了她差来人,倒要客气些才好。 阿迟一行人到了报厦前,一名干净利落丫头迎了上来,曲膝行礼,“大小姐,太太正要命人请您呢。”阿迟微笑,“继祖母差来是哪位?定要见我不成?”不用问,必是来人定要请见。殷夫人回回差人来,必要请见自己,必要满脸陪笑冲着自己叫“二小姐”。没法子,京城那位二叔没能做成嫡长子,一直是耿耿于怀。 这丫头名叫昌化,跟惯了陆芸,是个见过世面,“体面很呢,是继夫人陪房郁嬷嬷,还有一位说是宫里出来薛嬷嬷。大小姐您进去看看就知道,派头可大了。”笑盈盈说着话,服侍阿迟进了报厦。 “好标致姑娘!”阿迟才进门,一名插金戴银、高大白胖中年女子便迎面捉住她手,啧啧称赞,“我也算见多识广了,这样标致人物,我竟是头回见!” 阿迟面带微笑,暗中用力,不动声色挣脱这白胖妇人。白胖妇人见她笑微微,手中却用上了死力气,眼神是冰冷无情,吃了一惊,手便松了,任由阿迟从从容容自她身边走了过去。 阿迟恭恭敬敬跟陆芸行礼问安,陆芸微笑,“大丫头不必多礼。”命侍女搬了玫瑰椅给阿迟,阿迟笑着道谢,仪态优美一旁坐下,举止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然,无可挑剔。 高大白胖中年女子郁嬷嬷是殷夫人陪房,京城徐府向来有几分体面,就连少爷、小姐们见了她也是嬷嬷长嬷嬷短,颇为恭敬。今儿个冷不丁阿迟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板着脸坐回到椅子上,面有怒色,一言不发。 第3章 郁嬷嬷对面坐着位清秀白皙中年女子,相貌并不算出众,穿戴也不显富贵,神色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温婉,令人心仪。她缓缓站起身,礼数周到跟阿迟问了好,阿迟也礼貌问候,“您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了。” 陆芸笑道:“这位薛嬷嬷可是宫里服侍过,礼仪娴熟。她教导过韩国公府、鲁国公府几位千金,又耐心又细致。女儿,这几位千金如今礼数规矩,可是没掉。” 陆芸含笑看着阿迟,眼中全是嘲笑戏弄之意。阿迟真想白她一眼:您又来逗我了,好玩么,有意思么?您和爹爹商量过,不会把我嫁入规矩严苛人家,当我不知道啊。我还用学什么规矩礼仪,我会已经足够用了。 薛嬷嬷微笑谦虚,“哪里,过奖。”郁嬷嬷生了会子气,想起临行前主子吩咐,换上一幅笑脸,“正是这个话,薛嬷嬷规矩礼数极好,留下来教导二小姐,岂不是好?”大房这妮子虽说性子野了一点,长实是好,若教好了,保不齐往后能派上大用场。 陆芸仿佛没听见郁嬷嬷话一般,含笑吩咐小丫头给薛嬷嬷换茶。阿迟端庄坐着,满面春风看向郁嬷嬷,“这位是……?”胖大妈,你谁呀?先来自我介绍下。 郁嬷嬷忍气吞声站了起来,冲阿迟福了一福,“二小姐,我是夫人跟前服侍,姓郁,承蒙府里少爷、小姐们看起,都叫我一声郁嬷嬷。” 阿迟还是矜持端坐着,含笑点头,“郁嬷嬷请坐。您是夫人跟前服侍人,原也有些体面,不必客气。”甭这么不情不愿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郁嬷嬷张口结舌。怎么会是这样?依着徐家小姐教养,这妮子不是应该站起来扶着自己,满脸陪笑,“您替我们服侍夫人,怎敢受您礼?” 郁嬷嬷想了好几想,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板着脸训斥道:“服侍夫人人,原该尊重些才是。便是夫人房中猫儿、狗儿,也该善待。若不如此,便惹人笑话,说这家人眼中没长辈。” 阿迟轻蔑笑笑,“服侍夫人人,资格再怎么老,为人再怎么得夫人欢心,终究还是奴仆。少爷、小姐若待之毕恭毕敬,便会惹人笑话,说这家人不分尊卑。”扣大帽子谁不会呀,给你来顶大。 陆芸客气礼让薛嬷嬷,“这旗枪是今年初春采,您尝尝。”薛嬷嬷优雅端起茶盏,“叶如旗,芽似枪,汤色清澈,香味醇和鲜爽,好茶。” 郁嬷嬷看看神色自若阿迟,看看专心品茶陆芸、薛嬷嬷,咬牙说道:“这回我是奉夫人之命,送薛嬷嬷来教导二小姐您礼仪规矩。”别为了跟这妮子拌嘴,耽误了正事。 阿迟不由感概,继夫人有长进啊,从前送是丫头、婆子,如今送教养嬷嬷。这丫头、婆子你能发配到庄子上,教养嬷嬷可不能。“继祖母,真是用心良苦。”阿迟悠悠叹道。 “继祖母?”郁嬷嬷嘴角抽了抽,小姑娘家说话怎这般恶毒,为人继室是什么有光彩事么,偏偏要郑重其事拿出来说。郁嬷嬷想要训斥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殷夫人,确实是阿迟继祖母。 郁嬷嬷是来办差使,碰了两三回钉子,再不敢生事,面上有了恭谨之色,不复嚣张跋扈。阿迟见状轻轻笑了笑,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喝完茶,这次会面圆满结束,郁嬷嬷和薛嬷嬷被安置到清洁凉爽房舍中歇息。 郁嬷嬷凤凰台住了两日,见徐家诸人都淡淡,觉着好没意思。她寻思着,“此番前来,一则是为相看这妮子,二则是为留下教养嬷嬷。如今两样差使都已办妥,我还留着做甚?讨人嫌么?”告辞了要回京。也没人留她,由她带领小丫头、仆役走了。 郁嬷嬷这一走,徐述、徐逸小哥儿俩欢喜无限,“爹爹,看功课看功课。”四只漆黑明亮眼睛盯着徐郴,盼着他点头称赞,盼着他大手一挥,“泛舟水上!” 徐郴根本不看。这俩傻孩子,家里还有外人呢,功课好不好都一样,屋里老实呆着。徐述、徐逸大为气愤,放下功课,到塘边钓鱼去了。 小哥儿俩正经八百钓鱼,阿迟岸边凉亭中摆茶点招待薛嬷嬷,和冯姝、冯婉姐妹。冯姝十四岁,冯婉十二岁,两姐妹都穿着玉色丝绸夏衫,玉色长裙,一对姐妹花。 冯姝已定给了广宁侯幼子唐登,早明年,晚后年,就要嫁往京城。广宁侯府家大业大,根深叶茂,族人众多,冯姝嫁了以后,要学着应对事很是不少。冯姝,才是真正需要教养嬷嬷女孩儿。薛嬷嬷看着冯姝满是期待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冯尚书和夫人钟爱孙女,为孙女请教养嬷嬷,那是再愿意不过。没两天,冯尚书府专程遣人来迎接薛嬷嬷,到了冯府,待若上宾。薛嬷嬷和冯姝,算是各得其所。 薛嬷嬷离开徐府之前,模糊告诉过阿迟,“令祖母对你,似乎已有了安置。”所以才会请我来教导于你。教会了规矩礼仪,女孩儿听话,容易摆布。 阿迟不以为意,“继夫人慈爱,该她管、不该她管,她都要管上一管。嬷嬷放心,能安置我,只有我爹娘。”别逗了,婚姻以得父命为正,你一个继祖母,居然想左右我将来了? 薛嬷嬷走后,阿迟谦虚请教徐郴和陆芸,“继夫人很闲么?”怎么什么闲事都想管。继子女儿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她还要费神送教养嬷嬷过来,敢是闲疯了不成。 陆芸笑道:“也不算很闲。”徐阳这一房有嫡子徐远、嫡女徐素敏、嫡子徐进、庶子徐过,庶女徐素心,徐际这一房有嫡女徐素兰,庶女徐素芳,嫡子徐通,庶子徐迁,继夫人膝下颇不寂寞,哪里闲住呢。再说了,徐远、徐素敏都到了择配年龄,光是挑孙媳妇、孙女婿就够她忙活。 徐郴微笑看一眼阿迟,“女儿,你只须听命于爹娘兄长,旁都不用理会。”京里那女人手伸很长,居然打起我家阿迟主意,不知死活。阿迟,乖女儿,莫害怕,你有爹娘兄长,吃不了亏。 阿迟放了心,冲着徐郴和陆芸讨好笑笑,“爹娘疼我了。”甜言蜜语几句,步履轻回了房。爹和娘都靠谱,徐迟高枕无忧! 徐郴和陆芸目送女儿走远,陆芸轻轻说道:“不知不觉,阿迟都长成大姑娘了。”阿迟身子长开了,好看了,可是烦恼也跟着来了。眼下还不知道继夫人打是什么主意,九成九是要对阿迟不利。 徐郴笑道:“什么大姑娘,阿迟还小。”还没及笄呢,就大姑娘了?陆芸幽泳了口气,“咱们眼里,阿迟自然还小。可继夫人眼里,只怕并非如此。” 徐郴哼了一声,“咱们闺女,大事小事都是咱们当家,谁也不能越俎代疱。”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没听说过祖父母之命。我闺女事,我说了才算。 陆芸温柔笑笑,“好,咱们说定了,闺女大事小情都是咱俩做主,旁人不许管。”徐郴点头,“那是自然。”家产、恩荫这些都是小事,从京城避到南京也并不无可,可若事涉儿女,定是寸步不让。 晚饭后,徐述、徐逸眼巴巴瞅着徐郴,样子很有几分可怜。徐郴故意想了想,“月下听笛子,一定有趣。”徐述、徐逸眼睛一亮,跑过去拉着徐逊,“哥,吹笛子!”徐逊笛子吹好。 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殷勤相问,徐逊也不忍心拒绝,“好啊,吹笛子。”这晚月光分外柔和,微风分外凉爽,笛声分外悠扬,一片清香之中,徐家诸人,清梦甚惬。 第4章 秋风渐起之时,徐郴夫妇遣了老家人起程赴京,为继夫人送寿礼。徐氏父子亲笔书画,汪洋恣肆,神采飞扬。陆芸亲手绣花开富贵绣屏,金楼千层,富丽堂皇。这样寿礼送过去,雅致很,定是一片赞誉之声。 天气凉爽,阿迟变爱出门了。各府有诗会也好,有花会也好,只要送了请贴给她,一律赴约。陆芸笑话她,“我闺女总算不躲懒了。”一个响她都懒待出门,窝家里享清闲,敢情是嫌热呀。笑话完,便忙着为宝贝女儿制衣衫,打首饰,兴兴头头打扮阿迟。 晚上徐郴回家,陆芸笑吟吟拉过他,“伯启,这是才给阿迟制衣,好不好看?”徐郴跟同僚喝了酒,微带醉意,“好看,很好看。娘子,咱家两位美女,都该好生打扮才是。”怎么只打扮小美女,不成不成。 陆芸晕生两颊,娇嗔横了丈夫一眼。徐郴虽是醉了,笑容依旧优雅,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只卷荷碧玉簪,慢慢替陆芸插发髻上,微笑端详,“这只簪温润莹澈,清丽不俗,只有我家阿芸配戴。”陆芸眼波流转,嘴角噙笑,两人含情脉脉对视许久,手牵手同去沐了浴,共赴罗帏。 第二天,直到徐郴起身去了衙门,陆芸才后知后觉想想,“昨日答应过阿迟,晚上给她裙尾绣几朵兰花。这可怎么好?今儿阿迟要到程家去。”昨晚本该是自己灯下刺绣,伯启一旁闲坐饮茶,谁知却会……?陆芸白皙细腻脸颊上,泛起霞色。 阿迟活走进来,“娘,绣好了吧?”这还用问么,娘对自己事一向上心,肯定早就收拾停当了。陆芸有些尴尬笑笑,“女儿,我竟然给忘了。” 阿迟嘻嘻笑,“无妨,无妨。像我这么美丽小姑娘,穿什么都会很好看,风华绝代,艳压群芳。”一边吹嘘着,一边殷勤请教陆芸,“娘,我穿这件秋香色宽袖短衫好不好?”陆芸悉墟她挑拣着衣衫、首饰,打扮好了,命众多婆子、媳妇、侍女跟着,前呼后拥去了程家。 程家杏花村,距离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功夫也就到了。阿迟马车才到程家门前,早有管事婆子满面笑容迎上来见礼,请阿迟换了轻便小轿,坐到垂花门前。垂花门前又有管事婆子迎接,殷勤让至内宅。 今天程希是小主人,她下贴子请了十几位少女前来程家桂园赏桂花。终年常绿桂花树,枝繁叶茂,绿叶间金栗点点,清香四溢,令人心醉。客人们或是树下品评,或是湖畔垂钓,或是亭中安坐,程希一身淡雅浅碧衫裙,巧笑嫣然,来往于各处,热心周到招待客人们,桂园中秋风沉醉,入目皆是清雅和气。 如果说有不太和谐地方,就是跟着程希寸步不离庶妹程帛了。程帛小程希几个月,是程家二小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她站程希身边,本来也算是美人程希便黯然失色。从相貌上看,程帛应该有位异常美丽生母。 阿迟和冯姝、冯婉闲坐亭中,品茗谈天。冯姝、冯婉是一母同胞亲姐妹,向来亲近很。冯婉年纪尚小,未免天真直率一些,“也亏得阿希涵养好,始终笑这般得体。”好像身边没有容颜绝世庶出妹妹一样。 冯姝微笑,“婉儿,原应如此。若换了你是阿希,也只能这般仪态万方微笑着,出不得恶声,现不得恶容。”要发脾气,关起门来发,不能到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徒然给人添了饭后茶余蹈资,徒然成为诸人笑柄。 阿迟专心品尝清香宜人桂花糕,并没开口说话。冯家也是有庶女,冯姝是大小姐,冯婉是三小姐,冯家二小姐芳名冯婷,生清秀,性情又伶俐,颇得冯父宠爱。不过冯太太有心计,极少命冯婷出门做客,故此冯婷一直不为人知。程希也好,冯氏姐妹也好,多多少少都会有庶出姐妹带来烦恼。阿迟却不同,她是徐郴夫妇唯一爱女,独享父母关怀爱护。因此,身为嫡女该如何对待庶出姐妹,阿迟毫无概念,根本没有高见可讲。 偏偏娇憨冯婉不肯放过她,“徐姐姐你说呢?”冯婉想起庶女,想起那个自己要叫“二姐姐”人,心中就有几分焦燥。“二姐姐”总是围着爹爹转,爹爹冲着她笑分外慈爱,凭什么啊。 阿迟惬意喝了口清茶,“婉儿,方才你说什么?对不住,没听清楚。”冯婉小姑娘,你先把自己问题明确一下好不好。你来清晰讲一遍你问题,我才好决定怎么回答。 冯婉顿足,“我是说……”着急看着阿迟,后面却说不下去了。冯姝微笑,“婉儿想必是要问,水晶桂花糕味道好,还是芝麻桂花糕味道好。”阿迟笑咪咪,“原来婉儿要问这个啊。依我看,水晶桂花糕晶莹剔透,好看又好吃。”把一盘水晶桂花糕推到冯婉面前。 冯婉张口结舌,看看自家大姐,看看一脸笑容阿迟,下气吃起桂花糕。“婉儿乖。”阿迟笑着夸奖。很多时候是这样,那个开口想要答案人,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程希独自一人盈盈而来。冯婉正无精打采,见状马上来了精神,“程姐姐,你妹妹呢?”你怎么把她甩掉呀。程希款款坐下,“我特意请了鲁少卿、吴守备家中庶女,如今命她陪着玩耍。”身份相近,相谈甚欢。 冯婉眨眨眼,“程姐姐你好厉害。”知道庶妹要跟来赏桂花,就提前请来别人家庶女,不动声色把庶妹推了过去,并没碍着什么事,甚好甚好。 程希淡淡一笑,纤纤玉手端起细腻温润定窑白瓷茶盏,慢慢喝着茶。座四女之中程希年纪大,今年十五岁,却尚未定亲。程帛只比她小几个月,今年也是十五岁,都要议亲事。程帛生母秋姨娘担心程帛说不上好人家,想方设法蹿掇着,让程帛时常出来见客。自己往后若想要份清净,怕是难了,程帛定会时时刻刻跟紧自己。 四女闲坐赏景、品茗、谈天。阿迟看着满园桂树,附庸风雅,“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冯婉小孩子气,忙跟着卖弄,“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各自香。”那急切小模样,惹阿迟、程希、冯姝都笑。 玩了一会儿,冯婉命人拿了钓杆,坐湖边钓鱼。冯姝微笑摇头,“你哪里坐得住?”程希则是笑咪咪哄她,“婉儿若钓了鱼,姐姐命人现做鱼汤,定是鲜美之极。”冯婉大喜,“好啊好啊。”专心钓起鱼来。 亭中只剩下阿迟、程希、冯姝三人,程希幽泳了一口气。有些话憋心里实难受,跟父亲不敢说,跟母亲不忍说,跟旁人不便说,能倾诉衷肠,也只有眼前这两位了。 冯姝温柔又同情看着她,“程姐姐,我懂得。”咱们是同病相怜呢,我家中那位庶妹,也是一天到晚不消停。亲近她,亲近不起来;疏远她,父亲又不喜。好不叫人为难。 阿迟斟了杯茶递给程希,程希道谢接过来,苦笑道:“我家二小姐心大着呢,由不得我不愁。阿姝,阿迟,你们可知道南京中军都督府上任一位佥书?” 冯姝既将嫁入侯府,对本朝军制倒是知道一些,“南京五军都督府,职权又不大。不过这位佥书能做到正二品都督佥事,还能掌管屯田、练兵,还是有能为。”都督佥事是正二品,佥书尤其手握实权,不可小觑。 程希手执茶盏,缓缓拨动茶叶,“这位佥书,年方二十岁。”程希说波澜不惊,冯姝、阿迟都睁大了眼睛,二十岁就正二品了?这什么人呢。 程希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位佥书,出自世袭罔替一等国公府。”冯姝、阿迟若有所悟,原来是功勋人家子弟,怪不得。这后台硬就是不一样啊,年纪轻轻升这么! 程希嘴角泛上丝玩味笑意,轻轻说道:“这位佥书,便是现任魏国公,张劢。”冯姝、阿迟都作仰慕状,好嘛,又有世袭罔替爵位,又是手握实权佥书,了不起,了不起。 冯姝先回过味儿来,程姐姐一开始提起庶妹,然后又提到这位佥书,难不成……?不可能啊,这身份地位也相差太远了。冯姝怔了怔,试探问道:“令妹……不相配吧?” 阿迟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冯姝这没头没脑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阿迟却不甚赞同。正因为这位佥书地位、权力都有,本身已经足够强大,所以他择偶,由着自己心意便可,无需顾忌其他。不过,这个时代是讲究嫡庶,庶出女孩儿不大被看起,考虑到世人眼光,高门子弟迎娶庶女为妻,要慎重再慎重。 阿迟正胡思乱想着,程希凉凉开了口,“这位佥书,择配是不分嫡庶、门弟。”他父亲是豪门弃子,母亲是孟家庶女,他,并不意嫡庶。 湖畔,程帛正颇有耐心陪鲁小姐、吴小姐钓鱼。吴小姐性子急,鱼钩才晃了晃便忙不迭滇杆,自然空空如也,毫无收获。程帛温柔笑着,看吴小姐顿足。 这姓吴女子跟她哥哥一个德行,都是这般沉不住气。程帛鄙视着吴氏兄妹,心中隐隐作痛:曾经海誓山盟过,他却这么容易变心!罢了,只当自己做了场梦,忘了他,另觅良人罢。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只会意妻子身份、嫁妆。 第5章 程帛定下主意,笑愈加温柔可人。不过是个守备家次子,不过是个庸俗不堪、想娶有丰厚妆奁妻室男人,不过是个言而无信、夸夸其谈纨绔子弟,不值得可惜。那种男人,根本不能够托付终身。 程帛窈窕身段映入湖水中,玲珑有致,婀娜多姿。程帛怜爱看着水面,生就这般倾国倾城容貌,还有什么可忧愁?本朝虽然嫡庶分明,可嫁入公侯府邸做嫡妻庶女,又不是没有过。平北侯夫人,不就是庶女出身么。 平北侯夫人本是孟家庶女,身份极不起眼。奈何她生极为美丽,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平北侯原配嫡妻,超品侯夫人。她夫婿是名闻天下征虏大元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并,长子张勍是平北侯世子,次子张劢是魏国公。夫婿、儿子都有出息,平北侯夫人这位孟家庶女,堪称庶女中佼佼者。 程帛顾影自怜,要论美丽,自己不会输给平北侯夫人吧?平北侯夫人能做到事,自己也应该能做到。眼下不就有个绝好时机摆眼前么?张劢到南京中军都督府任职,张、程两家是姻亲,往后定会常来常往。 孟家庶女能风风光光嫁入平北侯府做原配嫡妻,何以见得程家庶女便不能?程帛蹲下身子,拣起一粒光洁小石子,笑吟吟扔向湖中。湖水清且涟漪,程帛心中一阵舒爽。 “……我家和魏国公府、平北侯府,算是远房亲戚。平北侯外祖父程公,讳普生,原为卫国公。我家曾祖父彼时任京官,跟卫国公府连过宗。”亭中,程希端庄美丽脸颊上飞上一抹晕红,硬着头皮说道。程希家原本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乡下有几百亩地而已。后来程希曾祖父中了进士,做了京官,程家才慢慢发达起来。如今程家也算是望族了,五六十年前可不成,所以会上赶着跟当时赫赫扬扬、威风凛凛卫国公府连宗。同出一姓,又连了宗,官场上也有人照应。 “后来卫国公府被夺爵抄家,成年男丁全部流放肃卢州边塞苦寒之地。我家曾祖父虽帮不上什么忙,也暗中送了不少银两、衣食,又托肃卢州地方官多加照应。再后来平北侯驱除鞑靼至祁连山外,先帝特旨召回程公一家,封为平顺伯。平顺伯带着儿孙住老家广宁,深居简出,极少和外人来往,和我家倒是常通音信,极亲密。”程希这一通解说下来,冯姝、阿迟才明了,原来程家、张家是这样远房亲戚,怪不得对魏国公张劢知之甚详。 接下来事,不用程希讲,冯姝和阿迟也猜出来:张劢既到南京任职,必定会到程府拜望。这么一位尚未定亲奠之骄子近眼前,议亲事还不论嫡庶……冯姝和阿迟相互看看,心有戚戚,程家往后怕是会热闹了。 “家父近来忙很。”程希嘴角有丝讥讽微笑,“从来不管家务事人,这几日连送到张府果品、酱菜都亲自过问。家父待魏国公这位表侄,好不关切。”不用问,定是秋姨娘吹枕头风。秋姨娘自从听到“不论嫡庶”这四个字,大概已经盘算着要下手钓金龟婿了,自然会蹿掇父亲向魏国公示好。 冯姝笑道:“彼此至亲,原是应该。”魏国公父母兄长都远京城,他独身一人南京居住,又无家眷,程御史这做表伯父多照看照看,也情理之中。 阿迟笑嘻嘻打岔,“程姐姐,是什么酱菜啊?有没有味道与众不同,也给我弄几坛子。程姐姐我跟你说,吃是人生第一大事,该意。”表哥、庶妹什么,没有吃重要。 三人正说着话,湖畔垂钓冯婉一声欢呼,“钓着了钓着了!”没多大会儿冯婉步履轻盈走了来,面有得色,“我钓到一条大胖鱼,够咱们四个人吃!”程希和冯姝都笑,“又来了一个,阿迟可算是有伴儿了。”婉儿和阿迟还是年纪小,少年不知愁滋味,整天就惦记着吃和玩,再没什么心事。 欢聚了半日,申时前后,客人纷纷告辞。阿迟离近,诸人都散了之后又陪程希坐了坐,说了会子家常。阿迟声音清洌动听,如山间清泉一般,程希微笑听着,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阿迟回到徐府之后,一本正经跟陆芸发着感概,“做女人真不容易啊。娘您看看,做嫡女不容易,做庶女也不容易,各有各苦。” 陆芸才见过管事婆子,处置过一回家事,如今正闲坐饮茶。见宝贝女儿如此这般,陆芸哪会不明白她想什么,“阿迟,日子是人过出来,自己想过什么样日子、能过什么样日子,定要先想清楚了。”陆芸微笑着看爱女,“男子可以纳妾,不等于男子必须纳妾。阿迟,嫡庶之争,不见得每个人都要面对。”这孩子定是见着冷酷世情,下了气。这可不成,花一般年纪,应该开开心心。 阿迟拉过张黑酸枝木玫瑰椅坐陆芸身边,大眼睛忽闪忽闪,等着听陆芸高谈阔论。女儿如此虚心求教,陆芸自然倾囊以授,“阿迟,我和你爹爹成亲第二年,你爹爹便高中了二甲进士。彼时你祖父任职少仆寺卿,从三品官员。继夫人父亲殷老大人是吏部尚书,文选司、考功司都殷老大人掌控之中。我便跟你爹爹商议了,到南京做个闲职。” 阿迟故作聪明点头,“南京官员六员一考,不归北京吏部管。”南京官员,由南京吏部考核,不许北京吏部干涉。爹爹既到了南京,殷老大人再厉害,也是鞭长莫及。 陆芸笑了笑,“乖女儿,你爹爹性情淡泊,不贪名利,南京任职对他再合适不过,这是一。我能远远离开继婆婆婆和两位妯娌,凤凰台徐府和你爹爹清清净净渡日,这是二。” 阿迟笑咪咪,好啊好啊,这是互利双赢。爹爹么,离开京城便是离开继夫人势力范围,这些年来也一步一步升到了正三品。娘亲得利大,不用服侍婆婆,不用周旋妯娌,南京徐府一人独大,何等自。 当然了,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来南京好处很多,坏处也是显而易见:徐郴品级虽然上去了,始终没多大实权。如果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大概其也就是熬到礼部老尚书致仕之后,徐郴能再升一级,做个“养鸟尚书”。这样仕途,究竟是不理想。 阿迟忽想起今天听到闻,不无艳羡说起,“娘,程姐姐表哥才二十岁,就做到正二官武官了,可真难得。不是挂虚衔,是都督佥事呢,掌管练兵和屯田。”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个人所能达到人生高度,二十岁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陆芸笑道:“是魏国公张劢么?他十三岁那年跟着父兄上了战场,徂击过入侵蒙古人,驱逐过东南倭寇,杀敌无数。阿迟,他年纪虽然不大,立下战功可不少。”有谁会是无缘无故坐上高位?总要有个缘由。 原来是保家卫国、铁骨铮铮军人,失敬失敬!阿迟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张劢是功勋人家子弟,靠着祖荫上位。想差了,竟是与事实大相径庭。 阿迟冲陆芸竖起大拇指,“您太渊博了,什么都知道!”陆芸微微一笑,家里有要及笄宝贝女儿,做母亲自会留意未婚青年男子,何足为奇。可惜,张劢年纪大了几岁,和阿迟并不相配。 母女二人絮絮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先是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下了学,接着徐郴、徐逊父子也相继回来。一家人早早吃过晚饭,之后相携到园中望月亭,或是吃着瓜果,或是闲闲饮茶,共赏秋月。 一轮秋月挂天空,清丽明彻,美好澄净。月光皎洁,徐逊乘兴吹笛,笛声悠扬悦耳,引人遐思。阿迟纤手轻扬,命侍女抱来古琴,信手抚了一曲。曲罢,徐郴和陆芸击节赞赏,“此曲只应天有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徐逊、徐述、徐逸三兄弟也很给面子鼓掌,阿迟眉毛弯弯,这有忠实观众捧场演奏,真有成就感啊。 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不甘示弱,背着手,很有风度仰头向月,各自吟了一首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春去秋来不相待,水中月色长不改。”吟罢,也是一片称赞之声。 徐逸跑到徐郴身边,“爹爹您呢?”哥哥吹笛,姐姐抚琴,我们背诗,您做什么呀。徐郴洒脱笑笑,命人备笔墨,“阿逸,爹爹把你画下来,好不好?” 徐逸拍手笑,“好啊好啊。”颠儿颠儿跟着铺雪浪纸,给添了不少乱。徐郴一手轻抚幼子头,一手提笔作画,徐逸旁聚精会神看着,大乐,“有我有我,把我画出来了。还有娘,还有姐姐,还有哥哥,咱家人全都有!” 徐郴画完,儿女们都凑了过来,拍老爹马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陆芸款款走过来,凝视看了半晌,提笔画左侧空白处写下“今者不乐,逝者其耋”八个大字,舒朗洒脱,态致萧散,和画风十分相配。 第6章 儿女们一个比一个有眼色,又围着陆芸拍了通马屁,“流畅自如,潇潇古澹。”“自然沉着,妍媚流便。”“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洞。”徐郴、陆芸皆莞尔。 徐逸小心从腰间挂着荷包中取出一个桂木印章匣子,再小心打开匣子,取出一枚小小印章,“爹爹,娘亲,盖我印好不好?”徐逸过七岁生日时候,徐郴寻出块极品寿山石,亲手篆了一枚印章给他。这枚印章古朴典雅,徐逸喜欢很,宝贝很。 徐郴、陆芸哪有不答应,“好啊。”徐逸高兴笑笑,低头聚精会神审视画面,“这里显有些空,盖上一印,用朱红色彩一压,画面就稳住了。”徐逸审视片刻,定了主意,盖下印章。鲜红油色打水墨画上,画面为出色,众人又把徐逸夸奖一番,徐逸昂头挺胸,好不得意。 盘桓到人定时分,方兴而散。一夜好梦,次日清晨徐氏父子依旧各自出门,上衙门上衙门,上学上学。陆芸料理家务,阿迟很有闲情逸致命人采摘玫瑰花,做鲜花饼。阿迟一边兴致勃勃折腾吃食,一边欣慰想着,“幸亏把教养嬷嬷弄走了,要不然,哪能这般自。” 晚上徐郴回家,饭桌上阿迟大献殷勤。指着花香浓郁、沁人心脾鲜花饼,“爹爹,我命人做。”指着一盘清蒸团头鲂,“爹爹,我亲手钓。”徐郴先尝了块饼,“酥软爽口,甜而不腻,好滋味。”又尝了一筷子清蒸鱼,含笑称赞,“我闺女钓鱼,异常鲜美。” 阿迟甜甜一笑,飘飘然端起粥碗喝粥。眼下这日子很不坏呢,无需为生计烦恼,无需为职场上狭窄人际纠纷烦恼,也无需对着老板、客户陪笑脸,悠闲又惬意。 饭后,阿迟亲为徐郴、陆芸捧上香茗,一幅孝顺女儿模样。徐郴接过茶盏,打趣女儿,“阿迟放心,不拘你听不听话,乖巧不乖巧,爹和娘都不会卖了你。” 阿迟红了脸。她才穿过来时候,是闹过笑话。乍一变成古装小姑娘,住古色古香宅院中,阿迟极没有安全感,曾再三跟徐郴确定,“爹爹您不会卖了我吧?不会吧?”也难怪阿迟会这么想,这个时代穷人会卖儿卖女,阔人么,一样会变相出卖儿女终身幸福,缔结利益婚姻。 一旁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很是好奇,卖了姐姐?这是从何说起。徐述到底大一点,只是好奇而已,徐逸还小,一本正经开了口,“要卖,也是卖我。” 爹娘也好,哥哥姐姐也好,全都看向他。这孩子怎么了,是想语不惊人死不休么。徐逸昂起小,“因为,我是男孩子,我比较值钱!” 哄堂大笑声中,徐逸摇头晃脑背诵着《论语子罕》,“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连圣人也是待价而沽,我等凡夫俗子,卖得上价钱是好事啊。 欢笑一场,儿女们各自散了,徐郴和陆芸相携回房。沐浴过后,徐郴披着漆黑乌亮长发坐镜子前,陆芸一边拿着雪白干帕子给他擦头发,一边随意说着家常。 “今儿个阿迟真是殷勤。”徐郴提起宝贝女儿,嘴角泛上丝微笑。那年她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小尾巴似跟爹娘身边,还以为她是依恋爹娘呢,谁知竟是担心爹娘不要她。爹娘怎舍不要她呢?这傻丫头。 陆芸声音温温柔柔,“前几日阿迟不是去过程家么,程家大小姐和庶出二小姐大概有些不睦,阿迟瞧瞧这个也难,那个也不容易,心里就不好受了。伯启,阿迟这孩子,心肠太软。咱家幸亏只有她一个,若是姐妹多了,阿迟准吃亏。” 徐郴微笑,“阿迟精着呢,不会吃亏。小丫头眼神儿又好,遇事又有决断,不过是娇养父母膝下,有些孩子气而已。阿芸,咱闺女心地虽善良,并不是没主意滥好人。”无论男子还是女子,总要心地善良方好。心地善良,却并不一定会吃亏上当。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家常,陆芸忽想起,“不知老家人到了京城没有?”继夫人寿辰是十月初三,可是到日子了。徐郴笑道:“算算行程,该是到了。” 徐郴和陆芸这回派进京老家人姓刘,叫刘平安,做事向来稳妥,是个可靠。这时节他果然已经到了京城,却没去位于正阳门大街徐府,先定阜街陆芸陪嫁宅子里住了下来。 这宅子虽不带花园,却是宽敞轩朗五进宅院,很显气派。刘平安带着小厮、仆役才一进门,陆芸陪房家人周荣便满脸笑容迎了出来,“刘大爷,辛苦您了。”客气寒暄行礼,让了进去。 刘平安定阜街歇够了,到十月初三这天,起了个绝早,收拾利落了,带着随行小厮、仆役,直奔正阳门徐府。刘平安来很巧,他到徐府时候,正值徐家诸人拜寿、呈寿礼。 徐次辅身穿金色暗纹蜀锦长袍,和殷夫人一左一右端坐上首,含笑看着满堂儿孙。他年少之时才华横溢,探花及第,善容止,善言辞,风度为一时之冠。如今虽已年近六旬,依旧翩然不群。 殷夫人穿着正红色遍绣折枝牡丹宫花锦褙子,高高挽着飞仙髻,髻上那只流光溢彩颤枝金步摇,耀人耳目。她眉清目秀,肤色白皙,虽已是五十多岁了,可一向养尊处优,看上去宛如四十许人。 徐家二爷徐阳率先出来送上寿礼,很喜庆吉利,是一盆红宝石做成梅花盆景。这盆梅花形象逼真,每朵梅花都是金托,嵌红宝石,十分豪华壮美。徐阳一身锦缎长袍,矜持笑着,这盆梅花盆景可算是价值了,这份寿礼,任是谁也比不过! 徐次辅、殷夫人脸上都有笑意,厅中诸人是频频投来艳羡眼神。红宝石盆景呢,可真难得。徐阳正得意着,刘平安到了。他是奉徐郴之命前来送寿礼,自然畅通无阻进到厅中。刘平安恭恭敬敬行过礼拜过寿,缓缓展开一幅卷轴,“老爷,夫人,这是大爷命老奴呈上寿礼。” 卷轴上龙飞凤舞十七个大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用墨饱满,笔迹飞扬,酣畅淋漓,气势磅礴。 徐阳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怎么着?我花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思,才弄来这盆红宝石梅花盆景,徐郴你可倒好,随手写幅字!有你这样么,虽说是继母,也不作兴如此怠慢。 满堂儿孙来给自己贺寿,殷夫人本是喜不自胜。亲生儿子送上珍贵至极红宝石盆景,让她笑逐颜开。刘平安偏偏赶到这时候来,徐郴还半咸不淡送了幅自己亲笔写字,殷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面沉似水。 徐次辅温和称赞,“遒劲有力,潇洒灵动,好书法!老大这是诚心诚意拜寿,祝福夫人寿比南山,孝心可嘉。”转头微笑看向殷夫人,“夫人,咱们郴儿真是孝顺,是不是?” 殷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极是,极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不管她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跟丈夫唱反调。何况,继母挑剔继子,从来是不能明着说。 刘平安又呈上陆芸亲手绣花开富贵绣屏,徐逊松鹤图,阿迟寿山福海图。就连年纪小小徐述、徐逸,也亲笔画了五福捧寿图、麻姑拜寿图,笔法稚嫩,颇有童趣。 厅中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爷一家真省事哎,或是亲笔书画,或是自做针线,横竖都是不花什么银钱,却又显得心意十足。成,这法子好,很好。 陆芸绣屏倒也罢了,孩子们书画徐次辅关切很,命人送上前来一一仔细看过,欣慰捋着胡须微笑,“好,好,极好!”不愧是徐家孩子,颇见功底。 呈完寿礼,刘平安算是交卸了差事,磕头告退。刘平安走了之后,殷夫人端坐上首,心中百味杂陈。走了,这厮总算是走了,好好寿辰,被他搅没了心绪。 以徐次辅如今地位,前来为殷夫人祝寿亲戚朋友自然极多,贺客盈门。自家人拜过寿,徐家便忙着招待老亲旧戚、朋旧友,直忙了一天。 寿宴过后,殷夫人命人设下大桌案,将寿礼中精巧有趣之物拿过来瞧着解闷。徐次辅自外回来,看着可乐,“好看么?”自己这夫人生于名门,长于名门,寻常金玉玩好向来不放眼里。今儿个兴致倒好,摆弄起寿礼了。 殷夫人轻柔笑笑,“猜猜我喜欢哪件?竟是素华寿山福海图。素华这孩子画出来画有灵气,定是位讨人喜欢小姑娘。” 第7章 徐次辅舒心一笑,“夫人好眼光。”长子一家远南京,徐次辅自是心中牵挂。殷夫人说起素华有灵气,讨人喜欢,徐次辅这做祖父谍了,深有同感。 殷夫人命人托起寿山福海图,和丈夫一起欣赏,“看看,素华这孩子画,真是别致。”民间流行寿山福海图大多是绘以蝙蝠围绕海中寿石、灵芝飞翔,“蝠”与“福”谐音,有福。眼前这幅寿山福海图却是“茫茫一嬴海,渺渺三神山”,用笔劲峭,勾勒精细,意境清朗,风致自然,令人见之忘俗。 殷夫人频频称赞,徐次辅笑道:“夫人说是,这孩子确有几分巧思。”跟她父兄书、画一样,是花了不少心思。郴儿一家很好,孝顺知礼,敬重长辈。 殷夫人夸完寿山福海图,又夸起花开富贵绣屏,“郴儿媳妇心灵手巧,看看这活计,鲜亮很。”徐次辅随意瞅了一眼,微笑点头,“很不坏。”做公公夸儿媳妇,有这三个字也就不得了了。 夸完继儿媳、继孙女,殷夫人好似漫不经心问道:“不知素华女工如何?见过她书画,却不曾见过她女工。女孩儿家,针黹纺织方是本等,琴棋书画,原不是分内之事。” 徐次辅温和笑笑,并没说话。他是政客,冠冕堂皇话自然会说,道貌岸然事自然会做,至于冠冕堂皇和道貌岸然背后隐藏着什么,谁知道呢。自己这位夫人关心起素华“针黹纺织”,究竟意欲何为。 殷夫人见丈夫不大兜揽,心中有气,“郴儿媳妇不会教孩子!我为了素华,费了多少功夫,才寻了位规矩严整教养嬷嬷送到凤凰台。她可倒好,心又软,又没主意,让冯夫人三说两说,把教养嬷嬷拱手让给了冯府。她这幅模样,哪能教好素华?素华这么好孩子,生生要被她给耽搁了。” 殷夫人虽是生着气,说出来话还是很克制,只责怪陆芸,而不诋毁素华。毕竟陆芸算是外人,素华却是亲孙女,若是说素华坏话,徐次辅未必爱听。 “如何教养素华,郴儿夫妇自有道理,”徐次辅说话很慢,很清楚,很温和,“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父母,少操些心也罢。” 殷夫人才待要反驳,徐次辅已站起身,“首辅大人入值西苑,留下数份紧急公文。夫人,今晚我和幕僚书房议事,夫人早些歇息,不必等我。”走了。 殷夫人气肝儿疼。我还没说完呢,老大媳妇教不好素华,你让老大把素华送回来!有我调理她,有素敏这样名门贵女做样子,素华才能学好了,才配嫁到我殷家去! 门帘轻挑,一名明眸皓齿少女盈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名相貌清秀、神情恭谨丫头,手中托着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精致莹润定窑小瓷碗。少女轻走到殷夫人身边,巧笑嫣然,“祖母,用碗冰糖燕窝可好?”回身从盘中取过小瓷碗,恭敬又亲热递到殷夫人面前。 这名少女衣饰华贵,神采飞扬,正是徐阳嫡出女儿,京城徐府称“大小姐”徐素敏。徐素敏自小聪明敏捷,殷夫人跟前很受宠,殷夫人溺爱看看孙女,“还是我敏儿雄祖母。”接过瓷碗慢慢喝了,心中受用。 徐素敏接过空碗,放回到托盘中,周到体贴服侍殷夫人漱口、净手,殷夫人满意点头,“敏儿孝顺。”指指大条案,“好孩子,去拣两样喜欢,祖母赏你。” 徐素敏掩口而笑,“祖母,我哪里来孝敬您,竟是打劫来了。”送了碗冰糖燕窝,就能换回两样珍宝玩器,世上竟有这样好事。 珍宝玩器固然好,终身大事却重要。徐素敏且不急着挑拣礼物,坐殷夫人身边笑盈盈陪着说话,“祖母,素华妹妹很有才气呢,好不让人羡慕。”这会子,徐素敏恨不得把素华夸成一朵花,夸殷家人人喜欢素华,中意素华。 殷夫人父亲殷老大人已经致仕,如今西湖老家颐养天年。殷家子弟大多出仕,天南海北做着官,只有曾孙子殷雷陪侍侧。殷雷年方十五,殷老大人少不了要为他择配,寻思着要亲上加亲,想娶徐家女孩儿。 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嫁表哥殷雷,徐素敏吓脸都白了。殷雷只所以会老家,是因为他祖父、父亲皆已亡故,家中只有守寡祖母、母亲。没有祖父、父亲提携,家业单薄,又要服侍寡妇婆婆、寡妇太婆婆,想想都觉透不过气来。 这京城之中,有多少年富力强贵公子,哪个不比殷雷强?不拘是文官家少爷,还是公侯伯府公子哥儿,哪个不比殷雷有依靠、有前程? 只是,殷老大人什么样身份,他开了口,谁好意思回绝?不只不好意思回绝,也没脸拿徐素兰、徐素芳那样庶支女孩儿去充数,只能给个嫡支嫡女。如此,不是徐素敏,就是徐素华。 徐素敏言笑晏晏,“听郁嬷嬷说,素华妹妹是一等一人才,仙女下凡似。徐家嫡女,生又好,性子又好,又有才华,祖母,素华妹妹真是太难得了。” 殷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敏儿,祖母都知道。”亲孙女那点儿小心思,殷夫人能不明白么?只不过,徐郴那一房事,她说了不算。徐素华婚事,她当不了家。 徐素敏抿嘴笑笑,“素华妹妹一个人南京,何等孤单。还不如差丫头婆子接了她来,和姐妹们一处做伴儿,岂不是好?”她远南京,确是没什么好法子,把她接回来呀。等到了京城,搓圆揉扁,还不全咱们。 殷夫人慈爱拍拍孙女,“敏儿,祖母心里有数。这事啊,不急。”亲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定下,要来来回回商量。再说了,都还小呢,阿雷才十五,徐家女孩儿尚未及笄。 徐素敏见状,暂且放下心。陪殷夫人说了会子家常,起身拣了一件松花石山水人物插屏,一件青花缠枝敞口梅瓶,告辞离去。 徐素敏走后,殷夫人独自发了会儿呆。她自小顺风顺水,父母疼爱,夫婿敬重,子孙孝顺,唯一不顺心地方就是夫婿曾经娶过,前头人还留下了徐郴,占去嫡长子名份,挡了徐阳道。 依本朝《户令》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徐次辅这一房家财,将来是要徐郴、徐阳、徐际三兄弟均分。恩荫子弟,则要着嫡长子孙。依着云间徐氏家规,嫡长子有祭祀之责,分家业时要多分一份。故此,将来分家时候,徐郴能分到家产,是三兄弟中多。 殷夫人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便隐隐作痛。徐阳竟然比不上徐郴!自己宝贝儿子要落异母大哥后头,这让人情何以堪。 儿子这一辈,徐郴是嫡长;孙子这一辈,徐逊是嫡长。儿子,孙子,铁定都是落后一步,再也追不上。儿子、儿子都已经吃了亏,到了孙女这儿,不能让步,敏儿一定要处处强过素华。 敏儿人京城,结交都是达官贵人之女。素华人南京,来往是闲散官员家眷。一南一北,高下立分。天朝有权势官员,京城,不南京。殷夫人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南京凤凰台徐府,徐郴一袭青袍,舒服坐一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意态闲适。陆芸坐他对面,说着阿迟笑话,“到我书房转了转,看中一个紫檀小砚屏。今儿个可巴结我了,又给端茶又给捶背。” 徐郴嘴角微翘,“什么好东西到了她眼里,咱们还留得住?阿迟是咱们前世债主,这辈子讨债来。”她若看中了什么,爹娘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软磨硬泡,后总要如了愿。 陆芸忍不住笑,“你是没见着她那小模样,殷勤很,跑前跑后,就数她忙。伯启,今儿阿迟运气不好,我正打算给她呢,门上有人送来拜贴。这么一打岔,就岔过去了。” 徐郴笑道:“岂有此理!成心让我闺女睡不着觉么?”阿迟那性子,若想了却不到手,晚上睡觉也得惦记着。好好,何苦来呢,为难孩子。 陆芸佯装不舍,“小砚屏是我心爱之物,我也喜欢。”徐郴微笑相诱,“小砚屏有什么好,我拿幅美男图跟娘子换,如何?”两人言来语去玩了会儿,命人去给宝贝女儿送了信,“小砚屏明儿就送来,安生歇息。” 徐郴方想起来,“谁送拜贴?”陆芸笑道:“正要跟你说,是邻舍送来,魏国公府。”徐郴奇了奇,“是张劢么?他本事倒大,南京产业竟已拿到了。” 陆芸不解,“他是魏国公,魏国公府产业,不归他归谁?”魏国公府先祖是太祖开国时第一名将张季野,彼时太祖建都南京,魏国公府赏赐无数。邻舍名西园,只是魏国公府众多别院、庭园之一。 徐郴很职责做着老师,耐心教给妻子,“上一任魏国公,是张劢伯祖父张锟。张锟夫人林氏尚,一直把着魏国公府产业不放手。林氏是长辈,张劢能从她手中拿到这西园别院,必是不容易。” 陆芸不觉恻然,“林氏没了夫婿,又没有嫡子,何其可怜。”林氏若有嫡子,这爵位也落不到张劢身上。徐郴温柔拉着她手,“林氏有庶子,有庶子媳妇,魏国公府她威风着呢,并不可怜。” 徐郴手掌大而温暖,陆芸纤细白皙小手被他握着,有种踏实满足感觉,“嗯,不可怜。”两人手越握越紧,四目相对,柔情万千 第8章 次日徐郴休沐,只家中安坐,并不出门。众人都知道添了位邻居,徐逊和阿迟不过是随意笑笑,“西园有主人了。”那么美庭园终年闲置,犹如美人被冷落一般,令人怜惜。如今好了,有人住过来,名园不寂寞,美景不辜负。徐述和徐逸小哥儿俩大为高兴,“有位将军邻居,甚好甚好。”打过仗呢,一定很神气。 男孩子天生崇拜英雄人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兴致勃勃想见见邻居。徐郴命人具贴到西园回拜了,西园主人早出晚归并不家,管事笑容满面接过贴子,“敝主人军务繁忙,一大早出城练兵去了。待敝主人回来,定要过府拜望。”礼数周到招待来人喝了茶,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不家?徐述、徐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下气。陆芸好笑看看幼子,“再怎么会打仗,他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又没有三头六臂。徐郴微笑安抚,“若功课好,等到西园主人来拜访时候,许你们做陪。”想见邻居,这个容易。 徐述很高兴,“见了西园主人,我要把他画下来。”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携主人同游西园图”。徐逸兴高采烈,“我要好好看看他,他肯定留着部大胡子,身材高大,威风凛凛。若他好说话,我要请他舞一回剑,一定很好看!”不用问,肯定是“一舞剑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两个小弟弟眉飞色舞,阿迟心绪莫名愉悦,展颜而笑。徐逸转头看看她,一脸惋惜,“姐,可惜你是女孩子,养深闺,西园主人这般英雄人物,不得相见。”这么英雄人物住邻舍,可是你都不能见。 徐述很设身处地垫阿迟着想,“姐,不必可惜,我们会把西园主人画出来,会画很传神。”徐逸很好心补充,“我们还会很绘声绘色讲给你听。”两人目光中满是同情,姐姐你是女孩子,实是太不方便了。 阿迟莞尔。徐逊站起身,一手拎起一个,“阿述,阿逸,跟哥哥读书去。”甭这儿胡扯了。徐述、徐逸听话跟着大哥走了,临出门前还回过头殷勤嘱咐,“爹爹,您要早日宴请西园主人,千万莫忘了。” 徐郴和陆芸含笑答应过幼子,相互看了一眼,神色复杂。阿迟笑吟吟道:“我虽是女孩子,也要用功读书。爹,娘,我去藏书阁。”坐阁中,手执一册好书,身畔是一盏香茗,一室清幽,何等惬意。 阿迟走后,陆芸摒退侍女,面有忧色,“伯启,看样子阿逊还是那般心思,没有改变。”听到“养深闺”“不得相见”,阿逊神色黯然,定是触动心事了。徐郴沉默片刻,“由他罢。”孩子心意已定,做父母难道忍心勉强他。 徐郴现任南京礼部右侍郎,算是闲职。其实南京也是有些实权官员,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税粮,南京户部侍郎常兼任总理粮储,职责重大。如今南京户部侍郎姓季,名焘,是宁晋季氏嫡支子弟,为人沉稳凝重,官声甚佳。 季侍郎和徐郴一样,儿子有三个,闺女却只有一个,宝贝很。季家女儿闺名季瑶,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无尘,是位难得一见美女。徐郴和季侍郎同南京六部为官,自然有些来往。徐逊偶然荷花池畔见过季瑶一回,惊鸿一瞥,从此难忘。 徐逊喜欢了季家女孩儿,着实令爹娘苦恼。宁晋季氏家风清正,家族显赫,是本朝屈指可数望族之一。可宁晋季氏家规有些奇怪,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季瑶比徐逊要小三岁,如果真要说成了亲事,岂不是二十三岁才能娶亲? 徐郴面带思索,“二十三岁,也不算晚。”阿逊今年十八岁,再等五年而已。陆芸苦笑,“若是咱俩当家,自然要依着儿女心意,可……”就算没有继夫人,公公也不会允许长孙二十三岁才成亲。徐家男子,没有成亲那么晚,何况阿逊是嫡长孙。 徐郴想要说什么,陆芸轻轻提醒他,“伯启,咱们是十九岁成亲。”阿逊亲事,公公来信已是一催再催,没法再拖。若不然,公公做主定下亲事,可如何是好。 “人伦有五,夫妇为先。”徐郴缓缓说道:“婚姻谓之嘉礼,琴瑟贵乎和谐,阿逊要过一辈子人,总要他喜悦接纳方好。” 陆芸着实有些犯愁,秀眉微蹙。徐郴指指邻舍,安慰道:“不只咱们愁,为婚事烦恼人多了。娘子,他是躲避出京,京城呆不住。”比咱们还惨呢。 陆芸怔了怔,“此话怎讲?”他又没有祖父祖母管着,听说他爹娘宠溺子女无度,还能威逼他娶妻不成?徐郴不厚道笑笑,“娘子,他年纪轻轻,已有一等国公爵位,又是手握实权佥书。娘子知道么?将来林氏太夫人一过世,整个魏国公府都是他。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太祖皇帝对季野公赏赐甚多,只南京便有十几处私家园林。”想想吧,魏国公府有多豪富。 “他是平北侯亲生子,却住魏国公府。做他夫人,并不需要每天服侍婆婆。”徐郴嘴角勾了勾,“这么好事,谁不想?魏国公府七大姑八大姨也好,平北侯府亲眷也好,能让他消停了?娘子,旁人家不说,单单他外家便有七八位表妹呢。” 陆芸想了想,也觉好笑,“于是他便避到南京来了?”徐郴粲然,“岂止,他又从南京城里避到凤凰台来了。”来南京后他本是住镇淮桥,好似也不得清净。 陆芸摇头叹息,对邻居表示非常同情。正叹息着,陆芸忽想起来,“这么位金龟婿就住邻舍,咱们不能免俗,也相看相看?”咱家阿迟,再过一两年也要及笄了。徐郴大摇其头,“不成,不成。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尚,我闺女可不受那个难为。”自己这一房丢了爵位,林氏能甘心么?不定怎么折腾呢。谁家娇生惯养宝贝女儿去跟林氏斗智斗勇去,闲。 接下来几天阿迟忙碌起来,天天有客来访。程希、冯姝是常来常往就不说了,兵部古老尚书孙女、南京国子监监正大小姐、武乡侯嫡长女等素日不大热络也登了门,让阿迟应接不睱。 程帛也跟着来过,还很有兴致登上徐府位置高退思亭,弹过一曲高山流水。“看来西园主人喜音乐。”根据程帛表现,阿迟这么推断。 少女们貌似无意滇及,“徐大小姐,听说你家邻舍住了位将军?”阿迟一脸诚恳,“素无往来。听说这位将军自打搬来后,便出城练兵了,至今未回。” 好容易闲下来,阿迟约来程希、冯姝、冯婉,湖畔亭中自说话。因阿迟大冷天也不爱闷屋里,喜户外,喜看风景,所以徐府这亭子栏杆是黄铜包就,内置炭火,亭中暖和很。坐亭中眼界宽广,心境也跟着宽广。冯婉坐不住,大冷天出去钓了回鱼,结果空着手灰溜溜回来了,坐一旁随意抚琴。 冯婉琴艺平平,音韵既不优美,谈不上什么格调。阿迟和程希、冯姝都溺爱看看她,任由她信手胡弹,并没有出言指点。冯姝是心中想着,回家后定要跟教琴师傅说了,好生管教婉儿。 远处传来轻琴声,似有嘲弄之意。冯姝微晒,“婉儿别丢人了。”冯婉涨红了小脸,“谁这么没风度?”哪有这么笑话人。琴艺高超人,不是该襟怀冲远,气量过人么? 程希微笑,“我不擅此道。”冯姝于古琴上也不怎么行,两人齐齐看向阿迟。阿迟盈盈一笑,众望所归啊,没法子,只好献丑献丑。 命侍女抱过古琴,阿迟信手抚来,琴声高亢激昂,大有斥责之意。冯婉大乐,一旁鼓掌叫好。这没风度人,活该被阿迟教训! 远处嘲弄琴声早停了,仿佛自知理亏似。过了片刻,远处传来和平中正琴声,好像道歉,又好像温和打招呼。阿迟并没有得理不饶人,轻抚琴弦,琴声叮咚,表示“原谅你了”。 远处传来琴声愈加和醇,似有答谢之意。阿迟是个讲礼貌好孩子,自然也好言好语应和,双方以琴声致意,客气了好一会子。后,琴声渐低,渐消,而余韵袅袅。 冯婉大为解气,“程姐姐,多谢你替我找回场子。”冯姝狠狠瞪了她一眼,“往后看你还胡乱卖弄!”不是你信手胡弹,也惹不出这场事。程希和阿迟都笑,“这可怪不着婉儿。”婉儿只是抚琴罢了,没招谁没惹谁。 都是心胸豁达之人,并没把这事放心上,依旧该玩玩,该谈天蹈天,聚到申时方散。冯姝走时恋恋不舍,“回去又要被关屋里了。”她既将出嫁,自然要关屋里绣嫁妆。偶然能出回门,大概是冯母给她放放风意思。阿迟大为同情,却无计可施,只得依依惜别。 程希笑意盈盈,“我家如今安生不少。”前阵子,秋姨娘好似已做了魏国公丈母娘似,人前人后都有些嚣张,生出不少事来。如今张劢躲到西园,她总算是消停了。 送走三位闺中密友,阿迟胡思乱想了一阵。婚姻制度是私有制产物,从一开始产生就是维护男人利益。但是很奇怪,婚姻制度产生以后,貌似一直是女人对婚姻为热衷。这个时代女人只能躲内宅,过度关注男人也就罢了。到了后世女人明明可以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却还有很多女人“一辈子讲是男人,念是男人,怨是男人,永远永远。”这又是为什么呢? 阿迟每逢心绪不佳,都会独自去到藏书阁,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会儿书。不拘是游记也好,典籍也好,史书也好,看着书,到另一个世界,杂念顿消,心境清明。 这天也不例外,阿迟觉有点烦闷,跟陆芸说过,去了藏书阁。挑了一本游记,一本小品文,坐窗前闲闲翻看。时值下午,天色渐暗,窗户外头,一个须发皆白脑袋倒垂下来,饶有兴致盯着阿迟看了会儿,笑咪咪问道:“女娃娃,书好看么?” 第9章 阿迟正津津有味看着本游记,随口答道:“好看。”并没抬头。过了会儿才觉着不对劲,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四目相对良久,阿迟静静说道:“倒挂着头会晕,老伯伯,您还是下来吧。” 老者眉花眼笑,“女娃娃心肠很好啊。”还担心我会头晕呢,真是好孩子。这女娃娃很不坏,长好看,琴弹好听,很合我老人家心意。 阿迟只觉眼前一花,面前紫檀圈椅上已坐着位鹤发童颜、宽袍大袖老者。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他头发、胡须皆白,脸色却红润光洁,一双眼睛是带着笑意,灵动有神。 对于不请自来客人,阿迟向来只是敷衍应付而已。他根本不是按礼数来,让人如何按礼数对待他?不过眼前这位白胡子一大把,笑又很和悦,阿迟大力发扬中华民族尊老敬老美德,客气倒了杯热茶奉上,“老伯伯,请用茶。” “女娃娃,辈份错了。”白发老者且不忙着喝茶,先澄清重要事项,“我怎么会是老伯伯呢,该是老爷爷才对。”徒孙叫我师公,女娃娃叫我伯伯,如何使得。 阿迟从善如流,立即改了口,“老爷爷,请用茶。”白发老者笑咪咪赞道:“女娃娃有眼色,识实务。”这丫头机灵,能跟京城那对母女相媲美了。 阿迟若不出门做客,衣饰便以舒适为主,并不追求华贵。此时她漆黑长发只用只镂空雕花掐银檀木簪松松簪住,仿佛绸缎一般光可鉴人,柔顺飘逸。清雅致藕荷色宫花锦束腰小袄,斜襟,左衽,衣领中露出一截洁白脖颈。她仪态娴雅,面对不速之客,毫无惊慌之色,轻松和白发老者说着家常,“我喜欢一个人看书,便将侍女都打发出去了。老爷爷您呢?也爱一个人独来独往么?” 白发老者一身青袍,须发皆白,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笑起来却像个大孩子一般,“很久很久以前,我是爱独来独往。后来我收了徒弟,再后来我有了徒孙,有了徒孙女,便爱跟他们一起玩了。我,我徒弟,我徒弟小媳妇儿,还有两个徒孙,一个孙女,我们一家人玩可高兴了。” 阿迟眨眨大眼睛,“老爷爷,你们都玩什么呀?”白发老者大为得意,“什么都玩,有时候打架,有时候下棋,有时候野炊,偶尔也弹弹琴、吟吟诗、作幅画,附庸风雅。”捉迷藏什么,我们当然也玩。不过,不足为外人道也。 阿迟笑道:“听起来很有趣。老爷爷,我猜您抚琴定是意态闲适,手势优美,琴声曼妙悦耳,清雅脱俗。”白发老者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啦,没有没有。我向来是不笑话人,不笑话人。”笑话人多没风度呀,会被我乖徒孙数落。 阿迟微微一笑,伸出青葱般手指,托起桌上细瓷茶盏,慢慢喝着茶。她手掌纤细白皙,比手中瓷器细腻匀净,看人眼中,颇为赏心悦目。白发老者笑咪咪坐她对面,心里乐开了花,老子来对了!这女娃娃抚过琴曲,我乖徒孙出了好半天神,臭小子若是知道女娃娃不只会弹琴,人还长这么美,不是该发痴了么? 阿迟微笑吹捧,“老爷爷您功夫无下无双,羡慕死人了。您教出来徒弟、徒孙,一定也是人中龙凤,功夫卓绝。老爷爷,您功夫定是天下第一了,对不对?”白发老者本是眉开眼笑,闻言板起脸,气咻咻,“谁说我功夫天下第一了?” 阿迟露出些许诧异,“您功夫已入化境,世上居然还有人强过您?”白发老者怒气冲冲瞪了她一眼,仰头向天吹胡子,并不肯答话。 远处传来清亮啸声,这啸声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连绵不绝。阿迟凝神听了会儿,很善解人意询问道:“老爷爷,这人功夫好似不弱,不过跟您比,还差远了吧?” 啸声由清亮转为高亢,隐隐有相威逼之意。白发老者吹了几回胡子,终于拍案而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大鸟一般飞出了屋子,翩然远去。他人虽去远了,阿迟耳中却还回响着他怒骂声。 阿迟安安静静坐着,一动不动。虽说自从经历过穿越重生这样奇事,她涵养功夫已大有长进,很能做到处变不惊,可白发老者方才举动还是骇住了她。这太颠覆常识了,有地球引力,人怎么可能会飞呢? 佩阿、知白盈盈走了进来,“大小姐,天色不早,太太还等着您呢。”阿迟徐徐起身,笑道:“是该回了。”带着两名侍女,缓缓出了藏书阁。走幽静小路上,阿迟忍不住往西园方向看了一眼,凤凰台徐府,添了位很有意思邻居呢。 次日,西园主人,魏国公张劢亲自来拜访。徐郴带着三个儿子接待,虽然主人是文官,客人是武职,不过宾主之间,相谈甚欢。送走客人后,徐郴、徐逊不过是夸了句“吐属文雅,举止斯文”,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兴奋两眼放光,“他个子很高,很英俊,很彬彬有礼,一点也不凶!”徐逸兴奋过后,颇为懊悔,“没求他舞剑!”初次见面,没好意思提,可惜可惜。 陆芸这当家主母本是微笑听夫婿、儿子说话,待到打开礼盒,看到一把浑厚古朴、刻着篆书“九霄环佩”古琴,脸上笑容凝固了。九霄环佩?琴中仙品九霄环佩? 徐郴觉察妻子神色有异,缓缓踱步过来。看到古琴,徐郴也是呆了一呆,这琴梧桐为面,峨眉松为底,扁圆形,伏羲式,竟是一把唐代雷琴。 儿女们围了过来。徐逊微笑,“雷琴‘其声清越,如击金石’,音韵定然极美。”阿迟点头,“雷琴声宽大复兼湿润,不同凡品。”徐述、徐逸活询问父母,“今晚能否听听天籁之音?” 徐郴也是怦然心动,点头应了。是晚,徐郴沐浴衣,焚香操琴,曲罢,艳惊四座。九霄环佩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美妙乐曲如流水般倾泄而出,令人沉醉。 阿迟侧耳倾听,心中感动。不愧是曾唐肃宗登基大典上演奏过琴,鼎鼎唐物,清雄沉细,琴声出于两池间,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余韵袅袅。 徐述羡慕推推她,“姐,真好听。”徐逸不经意问道:“姐,你想什么?”阿迟微笑,“九霄环佩琴体庄重浑厚,气势伟岸高大,声音善美,确是琴中仙品,盛唐气象。今夜能聆听这天籁之音,何其有幸。” 儿女们艳羡情态自然全部映入徐郴、陆芸夫妇眼中。“这把雷琴,给咱闺女。”儿女们散了之后,徐郴微笑说道:“看她那小眼神,定是爱很了。”女儿不像儿子,儿子们可以有很多爱好,可以时常出门玩耍,女儿还是闷家里时候多,偏疼些也不为过。 “好啊,给阿迟。”陆芸听了这话,自是欢喜,“阿迟爱读书,琴,送部雷琴给她,还不高兴坏了。”读书、抚琴,都是极雅事。 邻舍西园,树林之中,一青一白两个身影迅疾无伦来来往往,打正激烈。穿青袍是位老者,年纪虽大,身手敏捷,招式凌厉。穿白衣是位青年男子,掌法精奇,洒脱飘逸。两人愈打愈酣,虎虎生风,青袍老者纵声长笑,“痛痛!”白衣青年脸上浮上出笑意,渐渐不敌,败下阵来,“师公,您赢了!” 老者大喜,“臭小子,知道厉害了吧?服不服气?”面上虽佯装怒色,眼睛里已是满满笑意。白衣青年笑道:“师公厉害,孙儿服气,服气很。”师公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儿,不哄不行。从昨天硬逼他回来开始,他老人家生气生了一整天,非要陪他好好打上一架,打输了,他老人家才会转怒为喜。老小孩,没法子。 老者哈哈大笑,大鸟一般跃起,树梢间跳来跳去玩耍,自得其乐。白衣青年负手站立,微笑看着活老人家。白衣青年风度翩翩,如玉树临风,皎洁月光洒下,平素带着几分威严面孔异常柔和,显俊美。 老者高高兴兴玩了一会儿,笑嘻嘻落到地面,笑嘻嘻指指树梢。白衣青年会意,纵身跃到树上,取下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老者拧开葫芦盖,笑咪咪喝了两口酒,“阿劢啊,师公替你相了个小媳妇儿,一个好看小媳妇。” 第10章 白衣青年自然是西园主人、魏国公张劢了,这白发老者,是他父亲平北侯张并师父,华山老叟。华山老叟本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世外高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张劢两岁多那年,华山老叟一时心血来潮,到平北侯府看徒弟,这一看可好,走不了了。两个徒孙张勍、张劢都是骨骼清奇习武天才,华山老叟当即决定留平北侯府教导两个孙子。这回张劢离开京城到南京任佥书,华山老叟舍不得徒孙孤身一人赴任,也跟着过来了。 华山老叟童心未泯,张劢身边仿佛多了位玩伴似,倒也颇不寂寞。这时听见师公说“替你相了个小媳妇儿”,张劢不由微笑,师公又调皮了,您老人家上哪相小媳妇儿去? 张劢忽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滞。昨儿个邻舍小姑娘随手乱弹琴,被师公给嘲笑了一番。后来自己以琴致意,这场小纠纷已是给化解了。之后师公亲身去过邻舍!虽被自己用啸声逼了回来,他老人家生着气不理人,直到这会子才好了。难道师公昨儿个是去……? 华山老叟神情得意,张劢很是无语。邻舍这户人家姓徐好不好,是徐次辅长子,这样人家,敬而远之好了,惹她作甚?这些年来,内阁次辅和首辅大都是水火不相容,必要斗个你死我活。次辅要么把首辅斗倒,要么被首辅踢远远,为了那个首辅位子,清高自许文官们手段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师公替你相这小媳妇儿,不只长好看,还很有眼色,很有趣。”华山老叟笑咪咪,“阿劢啊,等你娶了小媳妇儿,生了孩儿,还归师公教,好不好?师公教他功夫,带他玩耍,跟教你一样。” 张劢微笑答应,“好啊,都归您教。”师公他老人家喜欢教小孩子了,可惜大哥还没娶妻,自己尚未定亲,要等小孩子生下来,不知是哪年哪月事。 华山老叟大喜,“便是这么说定了!阿劢,孩子归我,不许你外公指手划脚。”平北侯府长辈,除了华山老叟之外,还有张并岳父孟赉。华山老叟是武林高手,孟赉是文人雅士,怎么教养孙子孙女,两人常常意见不同。 张劢自小就会哄华山老叟开心,越大越纯熟,“孩子只学功夫也不成,总要读书写字对不对?师公您教导大哥和我两兄弟,外公外婆合起来才看一个阿橦,师公是能者多劳。” 平北侯张并和妻子孟悠然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张勍,次子张劢,小是位女儿,芳名阿橦。张勍、张劢自幼跟着师公华山老叟练功、玩耍,感情深厚。阿橦么,则是跟着外公外婆时候多,性子养很娇。 华山老叟眼睛咪成了一条线,是呢,我一个人教两个孙子,阿劢外公外婆两个人才看一个阿橦,还是我厉害啊。张劢趁热打铁,“天不早了,师公回房歇着好不好?我得把您服侍好了,不然,爹爹准会狠狠打我一顿。” 两名十五六岁、眉清目秀少年侍立不远处,闻言相互看了一眼。两人皆是小厮打扮,他俩是张劢书僮,年纪稍大、显着老成可靠名叫即墨,年纪略小、一脸机灵伶俐名叫元光。 元光颠儿颠儿跑了过来,满脸陪笑,“老爷子,天都这么晚了,要不您老跟二公子回房说话?”他是打小服侍张劢,叫惯“二公子”。虽然如今张劢已是魏国公了,他还是照旧称呼,并没跟着改。 即墨步伐就稳重多了,表情也严肃,“老爷子,侯爷和夫人交待过,要好生照看您饮食起居。”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仔细看了看,“老爷子,这个时辰,您该沐浴就寝了。” 华山老叟这十几年来已被悠然这么照顾惯了,倒也没什么不适应,高兴跟着张劢回了房,洗漱沐浴,上床歇息。张劢服侍他躺下才要走,临出门又被叫了回来,华山老叟笑咪咪告诉他,“天作之合呀,你小厮叫即墨、元光,她侍女叫佩阿、知白。”她是笔和纸,你这儿是墨和砚,合一起,多么齐全。 张劢笑了笑,回身替华山老叟掖掖被角,“师公,好生歇息。”交待好了,起身出门,信步走到庭院中。夜凉如水,夜色无边无际,张劢缓步走着,心中思绪起伏。 除自己这一支外,魏国公府嫡支没有出色子弟能够支撑门户。这魏国公,自己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堂兄弟们有坐享安逸,自己却万万不可。先祖季野公历多少血雨腥风才创下基业,子孙要世世代代传下去,不能愧对祖宗。 眼神不经意间投向邻舍方向,张劢微微一笑。魏国公府南京别院有十几处,自己怎么偏偏挑了西园?邻舍这位不只是徐次辅长子,还是南京礼部右侍郎。都说南京礼部右侍郎是闲职,却不想想,如今首辅严冬,正是从南京礼部右侍郎这职位升上去。一个人若是有心,闲职也能做出成就。南京,也不是只会出“养鸟尚书”“莳花御史”。 次日徐逊、徐述、徐逸三兄弟到西园回拜,徐逸觉着张劢很和蔼可亲,可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提舞剑事。不熟啊,才见两回面而已,不能太过冒昧。 徐氏兄弟告辞后,张劢缓缓展开卷轴,呈现他眼前,是一幅《千里江山图》。《千里江山图》描绘岗峦起伏群山和烟波浩淼江湖,画面雄浑壮阔,气势磅礴,是山水画巨制杰作。 《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王希孟所作,王希孟工山水,作品罕见,是位仅以一幅画作名垂千古奠才少年。画这幅传世之作《千里江山图》时,王希孟年仅十八岁。 是赞美自己少年英豪,还是褒奖自己横刀立马,守卫这大好山河?不拘怎样,徐家都是一片好意吧。张劢凝视良久,慢慢卷起卷轴。自己只是想补偿抚琴少女,却换来徐家以名画相赠,实属意外。 张劢出门外,远京城父母、大哥、小妹自是牵挂,常有书信过来问候。张劢为人周到,每日写了平安家信,信鸽送至京城。如果清闲,就多写几行,如果很忙碌,大概就只有“平安,勿念”等廖廖数字。 张劢父亲平北侯张并向来寡言少语,写信也简练至极。他母亲孟悠然为人活泼,话可就多了,张劢常常捧着她来信,看着她独有“悠然体”,忍不住笑了出来。外公他老人家琴棋书画皆精,怎么就教了娘亲这样闺女出来?这笔字,实太过“悠然”。 阿橦来信常问,“二哥,南京好玩不?秦淮河一定是风情无限了,有没有去开开眼界?莫愁湖曾经是魏国公府呢,听说很美,真想看上一眼。可爹爹娘亲都不许我出京,外公外婆也不许。” 张劢一笑置之。阿橦虽也有十六七岁了,真真还是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享受。傻丫头,你当二哥是来游玩不成,去什么秦淮河,莫愁湖。太看不起我了,孟家外孙,平北侯府二公子,堂堂魏国公,我去逛秦淮河?庸脂俗粉,有何意趣。 悠然来信少不了提及张劢亲事,“你大哥虽没娶妻,可媳妇儿已经定下。儿子你可还全没着落呢,要不要爹娘帮你看看?阿橦至交好友中颇有几位貌美可爱,可惜略显稚嫩,憾甚憾甚。” “前日福宁大长公主府赏花,你六姨母问我‘徐家大小姐如何?’徐家大小姐,即徐次辅之长孙女。我瞅了眼,美则美矣,没有灵气,配不上我宝贝儿子。” ………… 徐家大小姐?张劢轻轻笑了笑,邻舍也住着徐家大小姐呢,天朝贵女不知凡几,家家都有尊贵嫡长女,教养极佳。个个完美让人挑不出毛病,好不像真人。贤惠大度,让人觉匪夷所思。 华山老叟自窗户中跳了进来,笑容满面,“阿劢,你还没问我,你小媳妇儿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不成不成,昨晚被糊弄去睡了,话还没说完。 张劢笑道:“师公,我知道您当紧想教曾孙子,可大哥还未娶妻,我尚未定亲,小孩子不定哪年哪月才能生出来,师公您若等我们,岂不心焦。大师伯家已有小孙孙了,要不您先教着?”张并是华山老叟关门弟子,张并之前,华山老叟还收过两名徒弟,黄堂和傅声,张劢自然称呼为“大师伯”“二师伯”。大师伯黄堂年纪大,孙子都好几个了。 华山老叟怒道:“老子偏偏不教!”他年轻时好为人师,随便拣了位资质普通、性情厚道孩子,做了大徒弟。后来二徒弟资质已是好上一大截,习武颇有天分,可若和张并比起来,却又差但远。华山老叟自教了天才儿童张并之后,眼界高很,资质一般徒孙,坚决不教。 华山老叟大为恼火,当初是怎么昏了头,收下阿堂这笨孩子做徒弟?阿堂心肠好是好,学功夫他真是笨死了!华山老叟想起当年费心力教导大徒弟场景,一声哀嚎,破窗而出。 第11章 张劢移动脚步,轻飘飘从门里走出,看上去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却没多久便追上了华山老叟。华山老叟为人不拘小节,只消能进到屋里,途径是门还是窗户,对他来说没有分别。张劢和华山老叟不同,他除了华山老叟之外另有师长,外公孟赉苦口婆心教过他,“为人要走正途”,所以一般情况下他是不翻窗。 张劢不疾不徐跟华山老叟身边,微笑问道:“师公,孙儿陪您打一架,好不好?”华山老叟气呼呼,也不理他,一口气奔到后园,绕着树林转了好几个圈,长啸数声,才倏停下。 “阿劢,你大师伯江南,二师伯塞北,对不对?”华山老叟板着脸问道。黄堂老家杭州,家里有千顷良田,日子过很悠闲。傅声也是军官,任宁夏卫指挥使,家眷跟着他兴庆府居住。 “是,您老人家没记错。”张劢笑着答道:“二师伯有军职,调动起来怕是要费些事。大师伯家中闲居,他自很,随时能来看望您。师公,您若想念二位师伯,孙儿给大师伯写信可好?二师伯或许也能想法子调任京城或是南京。” “不许写信!”华山老叟吹胡子瞪眼睛,“也不许调任!”谁要见他们了?阿堂和阿声一个比一个笨,看见他俩那三脚猫功夫老子就生气!气死了! “听您,不写信。横竖到了大哥成亲时候,大师伯二师伯都会来,不就能见着了。”张劢微笑,“大师伯性子热忱,师侄成亲他必定到场道喜。二师伯么,公务再怎么繁忙,大哥娶妻他一定会亲至。” 这还用说么,傅声铁定会来,无论如何会来。傅声和妻子乐氏恩爱融洽,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傅峥,女儿傅嵘。张勍没过门儿妻子,正是傅家独养女儿,傅嵘。 提起张勍要成亲,华山老叟殊无喜色,愁眉苦脸。阿勍这么好孩子,怎么会要娶阿声小闺女呢?阿声资质平平,闺女能聪明到哪儿。唉,若是生下小孙孙也资质普通,那可坑死人了。老子教谁去? 想到这个重要问题,华山老叟振奋起精神,阿勍媳妇儿已经定了,阿劢还没有!没说,怎么着也得给阿劢定下个好看又有趣小媳妇儿,也不用太好,跟悠然差不太多就行。往后么,生两个小阿劢,骨骼清奇,天资卓越,都归我教! 华山老叟笑咪咪,“阿劢,咱们看你小媳妇儿去。”师公眼光好很,替你相这小媳妇儿,一准是个聪明机灵有主意。傻小子,听师公,错不了。 张劢哪肯跟着师公胡闹,偷窥闺阁女儿,成何体统。“师公,我十三姑姑和姑丈许是过一阵子会到南京。等姑姑、姑丈来了之后,咱们光明正大见她,好不好?”有姑姑,见徐家女眷很容易。 华山老叟大摇其头,“臭小子,被你外公教这等拘泥!”就凭咱爷儿俩这功夫,不管到哪也不会被人察觉了,顾忌什么?傻孩子不聪明,有门能进时候,进门。没门能进时候,跳窗户呀。 自此以后,华山老叟常带着张劢梅林练功。梅林西园边角,和徐府只是一墙之隔,和徐府藏书阁遥遥相望。自家梅林练功有什么?张劢无话可说,师公执意如此,只有奉陪。 有时能看见数名轻盈袅娜少女一路说说笑笑,走向藏书阁。华山老叟挤眉弄眼,“阿劢,好不好看?”张劢微笑,“师公,年纪也太小了吧?”看身形,还没有成年。 华山老叟活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不算小了,再过一两年便会及笄,再过两三年便能出嫁。臭小子,人才难得,定媳妇要趁早,知不知道?”你不趁着丫头还小时候定下,还等什么?良材美质徒弟也好,秀外慧中小媳妇儿也好,见着了就赶紧定下,不然会被抢走,懂不懂? 张劢只微笑,并不说话。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尚,叔父伯父、堂兄堂弟共有十几位,伯母婶母、嫂嫂、妹妹是人数众多。自己若娶了妻,要管理偌大魏国公府,要周旋应酬这一众族人、长辈,岂是容易?稚嫩娇弱小姑娘家,哪能应付来。 从来是长子娶妻要慎而又慎,次子娶妻便可宽泛许多。张家却不同,张勍身为平北侯府世子,府中只有亲生父母、同母弟妹,家中人口简单,麻烦事一件没有。所以张勍娶妻,只凭自己心意便可,无需顾忌其他。张劢却不是,他妻,需是有才华、有才能女子,能和他一起支撑起魏国公府。 过了两天,华山老叟气哇哇大叫,抓住张劢不依,“臭小子,被人捷足先登了吧?”徐府住进来一位“表少爷”陆琝,是徐太太娘家侄子,到南京国子监师从大儒蘧老先生。徐家大少爷徐逊也南京国子监就读,陆琝这一来,自然是住到徐家,和徐逊同进同出。 张劢何等机灵,笑着安慰白发苍苍老人家,“师公,命里有时终须有。”见华山老叟脸色稍霁,又微笑加上,“是你,终归会是你,跑不了。”哄华山老叟笑咪咪,“极是,极是。”那小丫头一准儿是我徒孙小媳妇儿,跑不了。 华山老叟又被徒孙哄了回去,乐呵呵上床睡觉。睡到半夜老人家醒了,左想右想,越想越不对劲。想娶小媳妇儿,该怎么做来着?没娶过,不知道呀。 对了,阿并小媳妇是他自己娶,怎么定媳妇儿娶媳妇儿,阿并一准是门儿清。得了,问他吧。华山老叟觉也不睡了,精神抖擞起了床,点着了蜡烛,琢磨着要给张并写信。 外头自有服侍小厮。见他屋里有了亮光,忙进来侍候,“老爷子,大晚上您不好生歇着,明儿个国公爷知道了准得骂我。”这小厮名叫青松,人倒也机灵,就是话多了点儿。一边唠唠叼叼,一边给老爷子披上披风,“老爷子,知道您功夫好,可您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得当心不是。”华山老叟冲他吹胡子,“谁上了年纪?”傻小子,不会说话! 青松满脸陪笑,“没有没有,老爷子您正当盛年,正当盛年!”忙听了老爷子吩咐,拿了笔墨进来。铺好宣纸,规规矩矩站一旁磨墨,“老爷子,您怎么大半夜想起给侯爷写信了?平时劝您动动笔,您都不肯。” 青松一向唠叼,华山老叟也不理他,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书信,“我给阿劢相了个小媳妇儿,长可好看了,又好玩有趣,胆子大。阿并,你想法子把我徒孙小媳妇儿娶回来!师父。” 华山老叟写完,看了两遍,笑咪咪封好了,递给青松,“小子,让信鸽带给阿并,要。”青松点头哈腰接过来,“老爷子您放心,我这就放信鸽。妥妥,侯爷后日便能收着。”服侍老爷子睡下,拿起书信,自去行事。 “阿并是个天才!他打架行,打仗行,娶小媳妇儿从头到尾自己张罗,这到了娶儿媳妇,肯定也不含糊啊。”华山老叟想着想着,脸上带着舒心笑容,睡着了。 徐府东侧一处幽静院落中,时值深夜,上房还亮着灯光。一名身穿家常半旧锦缎棉袍男子独自坐桌案旁,挑灯夜读。他十七八岁左右年纪,脸色白皙,唇红齿白,眼睛又细又长,看上去斯文中又透着几分张扬。 门帘挑起,一名穿着水红小袄妩媚丫头走了进来,脆生生说道:“少爷,已是子时了。”要用功,也没这个用功法。这深半夜不睡觉,能学出什么来? 男子从前自己家中时,一直是由这丫头贴身服侍,红袖添香,倒也有些意思。如今身凤凰台徐家,却觉着多有不便。徐家少爷们,莫说已经长大成人徐逊了,即便年纪尚小徐述、徐逸也是小厮们服侍,并不用侍女。跟徐家禀性高洁少爷们一比,男子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红袖,往后你只照顾我衣棠鞋袜便可。其余,交给小厮们去打点。”男子淡淡吩咐道。入乡随俗,既到了徐家,便依着徐家规矩。左右不过是客居,时日不久。 名叫红袖丫头咬了咬唇,满心满脑不服气。怎么着?这才到了徐家几天,就不要我了?是了,徐家大小姐相貌又美,身份又尊贵,跟徐家大小姐相比,自己这贴身丫头又算什么呢。 红袖一转身,摔帘子走了。回到房中,胡乱洗漱了躺下,怔怔流下泪来。我是丫头,不值什么,少爷你可是安庆陆氏大好男儿,做什么如此迁就徐大小姐?她徐家是名门望族,咱们陆家难道差到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经高人指点,把后台网址“y\"改成”\",问题解决了。 看到有留言要双,这个,等以后我写顺了,一定会 第12章 这男子,便是陆芸娘家侄子陆琝。安庆陆氏是大家族,陆琝自小也是见惯世面,老亲旧戚人家当中娴雅出色闺阁少女不知凡几,陆琝并未放心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陆琝志向高远,埋头苦读圣贤书。 凤凰台徐府是个幽静雅致好所,很合陆琝心意。闲来无事,陆琝常爱到藏书阁浏览史册,研读经文。大多数时候他是畅行无阻,偶尔也会被挡驾。 “对不住,表少爷。”藏书阁老管事陪着笑脸,“今儿不巧,阁中有女眷,您不方便进去。要不,您改日再来,可使得?” 陆琝心中有些不,哪有这般对待客人?再说了,女眷该以针黹为业,读什么书。徐家什么都好,只是女眷竟能进入藏书阁,占住藏书阁,真有些匪夷所思。 本来,客居陆琝讲礼貌,并不愿生事。可他天性好学,一心上进,便笑着和老管事商量,“可否通融一二?阁中有名士杜宪夫先生前年选墨卷,我竟是急着要看,等不得。” 老管事笑道:“这个容易。”命小厮拿了纸、笔过来,“劳烦表少爷写下书名。”陆琝略一思忖,挥笔写下《三科程墨》、《甲子持运》、《文瀚楼墨卷》,付予老管事,“有劳,多谢。” 不多时,老管事拿着三本书籍走过来,脸上满是笑意,“表少爷,您记性真好,这书名一字不错,极容易找到。”把书籍放桌案上,命小厮,“愣着做什么?还不填借书单。”小厮手脚麻利写下三份借书单,一份夹书籍中,一份留老管事处,一份存了起来。 小厮一边有条不紊书写,老管事周到陪陆琝说着话,“这借书单,不拘是谁一律要填,没有例外。便是我家老爷、太太要拿藏书回房看,也是如此。”这可不是针对你,人人都一样。 老管事常年累月身处藏书阁,颇通文墨,“表少爷,书还是借着看好,‘书非借不能读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琝自有世家子弟教养,彬彬有礼答话,并无怠慢之意,“老人家,姑丈家中何时有这规矩?我小时候来过姑丈家,也到藏书阁借阅过书籍,并没填过单据。” 老管事笑很开怀,“这规矩么,五年前才定下。”大小姐年纪不大,鬼灵精,打着“爱惜书籍”名号,把藏书阁好一番整理,还定了无数条规矩出来。这藏书阁书如何摆放,如何整理,如何借阅,一条一条定很详细。有了大小姐坐镇,自己这老头子只需按部就班,照着她章程一步一步走便是,省力省心。 大小姐聪明,能干,也霸道。但凡她要来藏书阁,必是先命丫头们打扫净室,焚一炉好香,沏一壶香茗,摆弄极为舒适。她若藏书阁看书,是不许外人打扰,无论是谁,一律挡驾。徐府藏书阁,是徐家大小姐天下。 陆琝性情虽聪敏,却想不出徐家姑丈府中五年前出了什么事,以至于藏书阁添了规矩。他是明智之人,既想不出,索性不想,温文有礼谢过老管事,命小厮拿着三本书,缓步离去。 临走,陆琝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女眷?徐府女眷唯有姑母和表妹两人。姑母不会避着自己,且姑母每日要管家理事,也没这个闲情逸致闭门读书。那只能是徐家表妹了。看不出,那外表清丽可人小表妹,竟是个这般蛮横。有她,客人都要退避三舍。 陆琝身为嫡亲表兄,觉自己责无旁贷,应慢慢教给小表妹,“女子以谦卑为美德,不可跋扈。”命小厮先回去,他书阁外小径处徘徊。实等无聊,信手摘下路旁一枝斜伸出梅花,拿手中把玩。 等下见了小表妹,如何开口为好?陆琝嗅着手中寒梅,暗暗寻思着。他和阿迟是姑母兄妹,自然是见过面,却也仅仅是见过面而已,并无深交。 忆及阿迟漆黑灵动大眼睛,光洁如玉美丽面庞,陆琝有些心软。话还是说婉转些吧,“表妹,祖母她老人家着实想念你,你回安庆陪着她老人家可好?表妹,祖母喜欢谦恭得体女孩儿。” 陆琝正浮想联翩,一名身穿鸦青色绸缎面儿皮褂子侍女笑着走过来,盈盈施礼,“表少爷,您可是迷了路?您从这条小径向前,左转,过一射之地再左转,便是通向外院甬路了。” 陆琝微笑道:“原来如此。”温言谢过侍女,从容向前走着,到了小径头,左转,奔外院去了。小表妹虽有些霸道,却极重闺誉,行为谨慎,御下颇严,甚好甚好。 身穿鸦青色绸缎面皮褂子侍女看着陆琝走远了,抿嘴笑笑,转身回了藏书阁,“大小姐,请吧。”徐家唯一外男已被我请走,路上清清净净,没人会打扰大小姐。 阿迟带着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旖旎出了藏书阁。时值寒冬,阿迟穿着银底云纹如意刻丝白狐袄子,那刻丝高雅秀丽,浓淡得宜,衬得她白皙细腻面容加精致。一行人不紧不慢走冬日余晖中,宛如一道美丽风景。 这道美丽风景陆琝无缘得见,居高临下无数风光收眼底是位须发皆白老者。华山老叟晚上高高兴兴进了张劢书房,眉毛都飞起来了,“阿劢啊,你小媳妇儿机灵很,那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表哥,被她指使丫头给撵走了。”多聪明小姑娘,多可爱小姑娘。 张劢正对着墙上军事地图用功,闻言点头,“撵走好。”不请自来蒙古人也好,驱逐不倭人也好,都是要撵走。我天朝大好山河,寸土不能拱手让与胡虏。 华山老叟挑了一把漂亮酸枝木靠背雕花玫瑰椅坐下,边说话边玩着自己白胡子,“阿劢,你小媳妇儿跟你娘亲很像呢,越看越像。”又好看,胆子又大,又会说话,真不坏。 张劢嘴角抽了抽。大哥和我已是气宇轩昂青年,阿橦也已长成花容月貌少女,娘亲她还好似小女孩儿一般无忧无虑。不知道人若是见了她,谁能想到她已是四十出头?看上去比二三十岁少妇还要娇嫩。外公外婆宝贝着她,爹爹娇惯着她,子女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她。和娘亲相像?得,往后我有事做了。 次日下午,张劢陪着华山老叟梅林练功。徐府,是一众侍女前呼后拥,阿迟缓缓行走藏书阁前小径上。张家,是一青一白两条身影飞翔梅林上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西园主人梅林跟人打架?半空中打架?”徐逸得知这个消息,跳了起来,我做梦都想求西园主人舞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咚咚咚跑到徐郴面前,拉着父亲衣袖,“爹爹,我要看!我要看!” 徐述到底大上两岁,沉稳不少,“爹爹,如果能看,我也想一起去。”高手过招,机会难得,不只阿逸想看,我也想一饱眼福。 徐郴摸摸幼子头,温言说道:“爹爹这便写信给西园主人。”徐逸连连点头小脑袋,兴兴头头帮着铺宣纸、磨墨,眼巴巴看着徐郴写好了书信,命人即刻送到邻舍。 西园很有了回信,张劢爽答应了。第二天下午,徐述、徐逸被接到西园,张劢和华山老叟一个抱着一个,把他俩抱到梅林旁边亭子上。这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可算是开了眼,西园主人和白胡子老公公飞来飞去,打可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四本了,总想写和前三本不一样,于是我……写慢。 我捋顺,写顺了之后速度会加。 第13章 晚上小哥儿俩西园吃过晚饭才回家,进门时各自捧着一瓶红梅,“张大哥和老公公送我们。”晶莹润透细瓷花瓶中花吐胭脂,香欺兰蕙,映着小哥儿俩红苹果似笑颜,分外美观。 西园邻居这般客气有礼,徐郴和陆芸自然也周到殷勤。徐郴亲笔写了谢贴,陆芸命人煎了各样细粥,可口小菜,送至西园,“老人家食粥,极补养。”家里有老人,饮食要精细些方好。 阿迟跟陆芸身边学管家,肚中偷笑。老人家?那位老伯伯,不是,那位老爷爷若是打起架来,估计十几二十个小伙子都近不得他身。让老爷爷喝粥,他肯么? 陆芸微笑教给女儿,“老公公是长辈,自然是该尊敬。邻舍再怎么仆役众多,两个大男人管着家,难免有不精细之处。咱们做邻居,旁忙帮不上,送些吃食表表心意罢了。” 阿迟很善解人意点头,“有些礼,轻了也不好,重了也不好,竟是只要恰当便可。”任何一个时代生活,如何请客、如何送礼都是必修课,少不了。做人么,一定要多多请客吃饭,吃好饭,以增进朋友感情,减少仇敌诽谤。送礼,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时代自有关于人情往来、请客送礼陈俗旧规。像云间徐氏这样人家,是有旧例可查,有规矩可依,照做便是。阿迟整理过徐氏家族老亲旧戚、朋旧友人情往来,心里有数。 临窗炕上放着一张老红木矮脚炕桌,桌上放着书籍纸张、茶壶茶杯,墙壁处设着石青色锦缎靠背引枕。母女二人坐炕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家常,“娘亲,您说照着我这样子,继夫人可还满意?”继夫人前些时日有书信过来,命“好生教导阿迟,琴棋书画是末业,针黹纺织方是正务。” 陆芸打趣女儿,“继夫人要是针黹纺织,阿迟,你是针黹过去,还是纺织拿出手?”阿迟端起茶盏,慢吞吞说道:“幸亏我有亲爹娘护着,否则,岂不是惨了?” 爹娘真英明,远远避到南京,住凤凰台悠游渡日。如果跟着祖父住京城,朝夕面对继夫人,那该是怎样水深火热艰难岁月。继夫人今儿考考女工,明儿盘问盘问女四书,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估计自己想死心都有。 陆芸轻蔑笑笑,“且轮不着她作威作福呢。赵家虽是没什么人了,可徐氏自有家规,错不了。”继室想随意发作原配嫡子,当徐家、陆家是吃素不成。 阿迟颇有兴致凑近陆芸,“娘亲,当年外祖父外祖母是怎么想,才肯把您嫁给爹爹?那个,有后娘,不是很可怕么?”陆芸是陆家小女,娇养很,陆家二老怎么会舍把宝贝女儿嫁到徐家,服侍继婆婆呢。真心疼爱闺女爹娘,挑女婿时也会挑婆婆吧。 陆芸本是翻看家中账册,闻言顿了顿,嗔怪抬起头,“这也是你该问?”阿迟倚小卖小,嘻皮笑脸,“您甭害羞了,我不笑话您!说吧说吧,等着听呢。” “等着听什么?”清朗男子声音响起,小丫头打起帘子,徐郴披着貂皮斗蓬走了进来。阿迟身手敏捷下了炕,跑过去替徐郴宽了大衣服,“爹爹,我问娘亲第一回见您时候是什么情形,她不肯说,还骂我。”阿迟把斗蓬递给侍女,伸出手捂嘴巴周围,作小喇叭状,好像不敢让陆芸听到似。 室内生着炉火,暖意融融,徐郴负手站着,微笑看着妻子,“我头回见你娘时候,是成化年间一个秋天。那时我们还京城,她只有十五六岁,穿着淡雅浅绿衣裙,站一丛墨菊前赏花。夕阳西下,阳光淡淡洒她身上……”人淡如菊。 菊圃,夕阳,秋光烂漫,风华正茂英俊少年,豆蔻年华美丽少女……阿迟崇拜看着自家爹娘,你们好浪漫啊。徐郴话还没说完,陆芸红了脸,“一个老没正经,一个小没正经!”徐郴笑着,不再往下说了。 阿迟何等有眼色,周到服侍徐郴炕上坐了,斟一杯热茶放他面前,曲膝行礼,“爹,娘,女儿告退。”一溜烟儿跑了。 阿迟笑吟吟回了房。心情真好,好想放声高歌,阿迟一个人乐了会儿,坐下抚琴。琴声似流淌小溪,又似飞翔小鸟,欢无比。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迟对面笑咪咪坐着位白胡子老公公。阿迟吃了一惊,“老爷爷,我侍女会被您吓着。”屋里突然多了个人,这些长深宅大院女孩儿们不得吓疯了呀。 华山老叟翻了个白眼,“我能被人发觉么?女娃娃,我若不想被人看见,便不会被人看见。莫说你家了,便是皇宫大内,我也能来去自如,知不知道?” 阿迟微笑,“原来如此,怪我见识浅薄了。老爷爷,承蒙您关爱舍弟,多谢您。”华山老叟得意玩着白胡子,“不值什么!小事一桩。” 阿迟站起身,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老爷爷,请用茶。”华山老叟接过茶盏,笑咪咪抿了一口。阿劢这臭小子始终不肯过来偷看,真是可惜了,女娃娃多好啊。 “老爷爷,您很久没过来了。”阿迟漫不经心说道。华山老叟一脸烦恼,“我徒孙不许……”才说了几个字,蓦住了嘴。老子被徒孙管着,太不威风了! 阿迟恬静笑笑,“老爷爷,您若笑话别人,他也不许,对不对?若是飞檐走壁,登堂入室,他也不许。”华山老叟哼了一声,不耐烦说道:“年纪轻轻,啰哩八嗦。”也不知是说谁。 华山老叟是小孩脾气,没一会儿就又高高兴兴,“女娃娃,我徒孙前日得了一把名琴,名为大圣遗音,璀璨古穆,金徽玉轸,好看很。女娃娃,过几天我家请客,你也来吧,试试这把大圣遗音。” 阿迟有些疑惑,贵府只有您和令徒孙两个大男人,我怎么去做客?好像很不方便吧。华山老叟笑咪咪看着她,“我徒弟妹妹明后日便到了,她么,你叫她姑姑好了。” 第二天,西园。 “老爷子,仲凯,你们两个怎么过日子?”张憇甫一进入正房,还没坐下,便关切询问起来,连珠炮似问着话,“日常起居是谁打理?服侍可还心?老爷子,仲凯,你们好像瘦了。” 她梳着倭堕髻,髻上一只展翅欲飞赤金凤凰,凤眼以黑宝石镶就,流光溢彩。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长袄,脸蛋红扑扑,生机勃勃,神采飞扬。 张劢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堂姑母向来心直口,性情爽朗,听她老人家意思,是以为自己和师公吃不饱穿不暖么?大男人又怎么了,有管事,有管事婆子,仆役侍女一大群,难不成我们还会挨饿受冻。 华山老叟向来不爱跟张憇一起玩,打了个哈哈,走了。张劢笑着问道:“姑姑,您怎一个人来了,姑丈呢?”张憇不经意说道:“他和工部人一见面,说起什么治理淮水,饭都顾不上吃了。仲凯,不必理他,他一向如此。” 张憇夫婿是安家公子,名为安骥,一生醉心于水利,再没旁爱好。他原京城工部任都水司主事,因治理淮水不利,被免了职。他也从不把官职放心上,虽免了职,依旧潜心钻研淮水治理。这不,才到南京,还没和张劢见面,已经跑到南京工部请教治水能人去了。 张憇身边只有婆子、丫头服侍着,并没旁人。虽有两三个年龄小,看着也是丫头打扮。张劢问道:“姑姑,您信上不是说,带着小表妹一起来么?”人呢,姑姑您把小表妹丢到哪了。 “冾儿和她爹一处。”张憇提起小女儿,无忧无虑脸上有了丝烦恼,“冾儿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儿家,竟跟她爹似心心念念于治水。仲凯,冾儿真淘气。” 张憇很幸运,娘家时父母疼爱、兄长娇惯,出嫁后夫婿待她一心一意,又育有两子两女,十分美满。长子安况、次子安凛、长女安凌都已成亲,只有幼女安冾年纪尚小,带身边。 张劢安慰道:“冾儿自小便有才气,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姑姑您何必拘束她。”张憇赌气道:“由她去吧,我早已不管了。”张劢微笑劝解,张憇哪会真不待见小女儿,气早平了。 傍晚时分,安骥父女方姗姗而来。安骥一身青色棉袍,相貌清癯秀雅,颇有些超凡脱俗味道。安冾跟他长很像,清清秀秀,身材修长,是位与众不同小姑娘。 行礼厮见毕,饮宴接风。华山老叟跑出去会友,并没陪客,安骥、张憇知他是世外高人,自不能以凡俗之礼强求,并没意。饮宴过后,安骥、张憇、安洽早早沐浴安歇了。 张憇生性好客,没两天就列出来长长一串名单,开始派送请贴,“程御史是一定要请,是兄长外家呢。”“徐家也是一定要请,远亲不如近邻。”“武安侯府和魏国公府向有交情,要请。”“仲凯同僚家眷,那是一定要应酬。” 西园宴请女客,这可是头一遭。到了正日子,西园内宅花厅一团锦绣,一片详和,暖暖和和大花厅里,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夫人太太、小姐姑娘们云集,客客气气叙着话。张憇穿梭人群中,每位来客她都满面春风打了招呼,人人感觉宾至如归。 冯姝被关家里绣嫁妆,不能来凑这份热闹。程希、冯婉拉着阿迟,带着一众侍女,把西园美景欣赏了个遍。兴之后,安冾亲自来请,“久闻几位姐姐才名,请来鉴赏大圣遗音。” 安冾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皮肤白皙细腻,眼眸清澈灵动,打扮素净雅致,很讨人喜欢。程希、冯婉虽不擅琴,大圣遗音盛名也有所耳闻,欣然赴约。 大圣遗音是中唐名琴,九德兼备,集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种美好音色、韵味于一器,为难得。有机会一睹庐山真面目,谁会不愿意呢? 西园琴房高楼之上,古朴优雅,静谧清幽。案几上一把古琴,神农式,梧桐木斫,琴背上有行草“大圣遗音”四个字,样式浑厚优美,显非凡品。 安冾斯文笑着,“我平日只喜欢看些杂书,琴棋书画竟是一窍不通。几位姐姐才气都是好,今日我有耳福了。”安安静静坐了下来,准备洗耳恭听。 程希、冯婉虽是艳羡名琴,却也有自知之明,不擅此道,岂能献丑?都推辞了,也坐下来打算当听众。冯婉是心中暗想,我才不弹琴呢,才不要被别人嘲笑。 阿迟盥了手,焚了香,端坐抚了一曲,琴音爽朗清澈,不同凡响。曲罢,程希、冯婉、安冾都击节赞赏,“人间能得几回闻!”阿迟谦虚了几句,何谓大圣遗音?“舜与文王、孔子之遗也”,既然以这四个字为名,可见琴音不同寻常。不只是我,任是哪位,抚出来音乐都会异常动听。 安冾和冯婉年纪差不多,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会儿悄悄话,商量着要去采梅花来,命人煮梅花粥。程希和阿迟都笑,真是孩子心性,才听完琴曲,就惦记上吃了。 安冾和冯婉走后,程家侍女面色慌张走了来,“大小姐,二小姐花房崴了脚。”程希再不喜欢程帛,到底是同父姐妹,不能弃她于不顾,只好别过阿迟,去了花房。 阿迟把大圣遗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个饱,爱不释手。已经有了一把九霄环佩,如果再添上大圣遗音?那样好事真不敢奢望,看看就好了。 知白旁抿嘴笑,“大小姐,醉心于琴棋书画,不贤惠呦。”佩阿瞪了她一眼,大小姐好性子,待下宽厚,知白你也不能这么放肆!知白忙陪笑脸,“好姐姐,再不敢了。” 阿迟依旧专注于古琴,头也不抬,“我不需要贤惠。”女人太意男人感受,会贤惠;女人没有旁依仗,会贤惠;小知白,我是徐家嫡女,父母疼爱,美丽动人,我还需要贤惠么? 天朝男子对异性要求,总是高离谱。七仙女和田螺姑娘才是他们理想中妻子吧?七仙女,田螺姑娘,白素贞,苦守寒窑十八年王宝钏,是人也好,仙也好,妖也好,全是为了男人无私奉献,宁死不悔。 阿迟前世是一名普普通通职员,曾有一位同事幽幽叹道:“付出是血汗,得到却不过是一份微薄薪水。”七仙女,田螺姑娘,白素贞,王宝钏,付出是什么,得到又是什么呢?根本不成比例。 佩阿微微皱眉,知白很知趣拍马屁,“大小姐说真好!做什么要贤惠啊,贤惠来贤惠去,占便宜是男子,吃辛苦是女子,实是太不划算了。” 阿迟微微一笑,信手抚琴。琴房隔壁,华山老叟冲着张劢挤眉弄眼,“阿劢,好不好听?人也很好看,去看看吧。”张劢神色间明明有丝痴迷,却微笑摇头,“师公,不可以。” 华山老叟哇哇大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怒之下,从窗户中一跃而出,似只大鸟一般空中盘旋数圈,站楼顶上叉着腰生气。 这般哇哇大叫,早已惊动佩阿、知白。两人急忙往外看去,只见明明一位白发老人竟空中飞!佩阿、知白木木站了片刻,齐齐晕倒。 “老爷爷,我早说过,您会吓坏我侍女。”阿迟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佩阿、知白身边,颇为犯愁。高楼之上,琴房之中,总共有自己和佩阿、知白三个人,她们两个晕倒了,自己该怎么办?下去叫人,不大好;急救,不会;就这么站着,傻呼呼。 “冒昧打扰。”琴房门口响起低沉悦耳男子声音。阿迟抬头看去,一名身披白狐斗蓬青年男子站那里,“姑娘这两位侍女似有些小恙,勿惊慌,仆这便延医前来。” 阿迟微笑,“有劳。”眼前这位定是常和老爷爷打来打去西园主人了,身材比寻常男子高出一大截,面目俊美,举止斯文,竟是位儒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面了。 明天要陪一位远道而来朋友,回家会晚,时间估计到凌晨了。 “所谓伊人,于焉嘉客”,心想人终来临,此做客心意惬 第14章 阿迟穿着浅绿色锦缎银鼠长袄,胸前绣嫩黄折枝花卉,下着杨妃色倭缎甘肩裙,俏生生立窗前,似临风玉树,又似带露清莲。 青年男子微微恭身,“姑娘请稍候片刻。”师公调皮捣蛋,竟把徐家侍女吓晕了。徐家小姐独自一人看着晕倒侍女发愁,于情于理,自己这做主人不能袖手旁观。 青年男子转身欲走,窗户上倒垂下一个须发皆白脑袋,笑嘻嘻看着他。阿劢你终于开窍,来见女娃娃了,这就对了,女娃娃多好看呀。 张劢好像没有看见窗外那颗洋洋得意脑袋,移动身形向楼下走去。张劢离去之后,华山老叟喜笑颜开进来了,“女娃娃,这两个丫头任事没有,只管放心。”看脸色就知道没事了,吓不死。 阿迟慢吞吞问道:“老爷爷,您今年高寿啊?”多大了,这么贪玩!华山老叟笑咪咪道:“女娃娃,莫我老人家面前提年龄,这太伤人心了。”华年不再,白发已生,这令人伤感事,不必提起。 两人正说着话,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没多大会儿,一位温和凝重中年人进来了,“老爷子,劳烦您让让。”您都把人吓晕了,还敢这儿晃悠呢? 中年人为佩阿、知白诊了脉,客气告诉阿迟,“无碍,切勿忧心。”从医囊中取出银针,认准穴位扎了下去,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佩阿、知白悠悠醒转。知白还害怕,佩阿却是有些羞愧,“大小姐,对不住。”自己不中用,晕倒了,大小姐谁来服侍? 阿迟含笑安抚几句,看向华山老叟,“老爷爷是世外高人,武功卓绝,人却是和蔼可亲。”华山老叟淘气笑笑,先是琴房慢慢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后来上了梁,后来跃出窗外,如老鹰一般空中盘旋。佩阿、知白你看我,我看你,羞抬不起头。丢死人了,没脸见人了。 阿迟揶揄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你知,不足为外人道也。”不会告诉别人,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佩阿、知白满怀感激,佩阿郑重道了谢,知白哭了,流下晶莹泪水。 中年人收拾好医囊,作别众人,飘然离去。他这一天还是挺忙,宾客中有两位太太肚子不舒服,一位奶□疼,还有一位姑娘崴了脚,两个丫头晕倒。不过幸好都是浅显毛病,极容易治,没一个棘手。 崴了脚,是程家二小姐程帛。虽然伤势并不严重,可终究是行走不便,张憇是个热心肠,执意留程帛住下,“待养好了伤,再回去不迟。”程家是兄长外家,程家姑娘头回上西园来便受了伤,可不能让人家就这么着走了,太过失礼。 程帛推辞了两回,程御史太太、程希母亲李氏也推辞了两回,无奈张憇坚持,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留程帛西园养伤。程帛如黑宝石般大眼睛中满是情意,看向姐姐程希,“我和大姐向来要好,从不曾分离过……”张憇笑着夸奖,“这才好呢,亲姐妹,原该亲亲热热。”又苦留程希。后,程希、程帛两姐妹都暂住西园。 “二小姐,您留下她做什么?”程帛丫头小环是秋姨娘远房亲戚,自是和秋姨娘、程帛一心,凡事替程帛打算。小环嘟着嘴,心里实想不通。 程帛如白玉面庞上绽开一个美丽笑容,“姐妹友爱是好事,难不成我一个未出阁姑娘家,巴巴独自留西园?未免太不矜持。” 小环口中嘟囔着,“可大小姐是嫡女呢,身份比您强。”做什么弄个比自己身份高貴人放身边,自找不自。若要议亲事,谁家放着嫡女不要,要庶女。 程帛淡淡道:“我自有道理。”难道大姐不留西园,自己身份就会改变么?不会,庶女就是庶女,永远是庶女。这又有什么呢,他母亲便是庶女出身,他不会介意身份。 小环是个丫头,见识有限,见程帛神色淡淡,自有一股子威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服侍程帛舒舒服服躺下,小环羡慕说道:“老爷疼您,一心一意为了您好,您啊,一准儿是有福气。” 程帛淡淡笑了笑,并不答话。父亲程御史为人一向活络精明,早把平北侯府、魏国公府事打听清楚了,一五一十告诉给秋姨娘。秋姨娘心满意足,“女儿,看你爹爹多疼你,多为你打算。大小姐那嫡女且顾不上,先想着你。女儿,你是个有福气。”程帛却深知,父亲和平北侯府不过是远房亲戚,并不如何亲近,父亲再怎么向着自己,也左右不了什么。要想风风光光嫁了,舒心顺意过日子,还是要靠自己。 程帛西园小住,张憇常来看望她,日常起居照顾很周到。安冾待她客客气气,却有些冷淡,不怎么亲热,倒是和程希很谈来,交往频繁。 西园主人张劢遣侍女来问候过两回,送过些珍贵药材、补品。要说张劢和程帛是表兄妹,见见面也不算逾矩,可张劢从未露过面,从未探望过程帛。 古道热肠张憇数落女儿,“待客要热忱,懂不懂?程二小姐是客人,冾儿你要让她宾至如归。”安冾本是坐着喝茶,闻言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她长太好,我和她一起,珠玉侧,觉我形秽。”板着个小脸,走了。 张憇目瞪口呆。待要再数落张劢几句,张劢轻飘飘扔下一句,“我未娶,她未嫁,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也走了。一个堂而皇之声明“我嫉妒”,一个明公正道表示“我避嫌”,张憇没了法子,只好听之任之。 华山老叟嗤之以鼻,“阿并这堂妹笨笨,好不讨厌。阿劢小媳妇儿我都相好了,她来瞎捣乱。”心里鄙夷着天才徒弟笨堂妹,华山老叟也走了。 张憇若是知道华山老叟怎么想,准会大叫冤枉,“我只是热情好客好不好?谁给仲凯相媳妇儿了?仲凯娶媳妇儿事阿悠都不管,哪轮着到我?” 华山老叟回房之后,取出张并回信又看了两遍。“师父,小媳妇儿让阿劢自己娶,我和阿悠不干涉。您若真相中了,可请小姑娘父亲帮您忙,帮阿劢忙。” 华山老叟怫然,“要娶小媳妇儿,不是该咱们多帮人家忙么,怎么能反过来让人家帮咱们?”阿并也是傻了,净说傻话。 作者有话要说:5号还要陪朋友,又会很晚很晚一黑宝銼ࡷlj ඃƜޯ。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长袄,脸蛋红扑扑,生机勃勃,神采飞扬。 张劢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堂姑母向来心直口,性情爽朗,听她老人家意思,是以为自己和师公吃不饱穿不暖么?大男人又怎么了,有管事,有管事婆子,仆役侍女一大群,难不成我们还会挨饿受冻。 华山老叟向来不爱跟张憇一起玩,打了个哈哈,走了。张劢笑着问道:“姑姑,您怎一个人来了,姑丈呢?”张憇不经意说道:“他和工部人一见面,说起什么治理淮水,饭都顾不上吃了。仲凯,不必理他,他一向如此。” 张憇夫婿是安家公子,名为安骥,一生醉心于水利,再没旁爱好。他原京城工部任都水司主事,因治理淮水不利,被免了职。他也从不把官职放心上,虽免了职,依旧潜心钻研淮水治理。这不,才到南京,还没和张劢见面,已经跑到南京工部请教治水能人去了。 张憇身边只有婆子、丫头服侍着,并没旁人。虽有两三个年龄小,看着也是丫头打扮。张劢问道:“姑姑,您信上不是说,带着小表妹一起来么?”人呢,姑姑您把小表妹丢到哪了。 “冾儿和她爹一处。”张憇提起小女儿,无忧无虑脸上有了丝烦恼,“冾儿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儿家,竟跟她爹似心心念念于治水。仲凯,冾儿真淘气。” 张憇很幸运,娘家时父母疼爱、兄长娇惯,出嫁后夫婿待她一心一意,又育有两子两女,十分美满。长子安况、次子安凛、长女安凌都已成亲,只有幼女安冾年纪尚小,带身边。 张劢安慰道:“冾儿自小便有才气,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姑姑您何必拘束她。”张憇赌气道:“由她去吧,我早已不管了。”张劢微笑劝解,张憇哪会真不待见小女儿,气早平了。 傍晚时分,安骥父女方姗姗而来。安骥一身青色棉袍,相貌清癯秀雅,颇有些超凡脱俗味道。安冾跟他长很像,清清秀秀,身材修长,是位与众不同小姑娘。 行礼厮见毕,饮宴接风。华山老叟跑出去会友,并没陪客,安骥、张憇知他是世外高人,自不能以凡俗之礼强求,并没意。饮宴过后,安骥、张憇、安洽早早沐浴安歇了。 张憇生性好客,没两天就列出来长长一串名单,开始派送请贴,“程御史是一定要请,是兄长外家呢。”“徐家也是一定要请,远亲不如近邻。”“武安侯府和魏国公府向有交情,要请。”“仲凯同僚家眷,那是一定要应酬。” 西园宴请女客,这可是头一遭。到了正日子,西园内宅花厅一团锦绣,一片详和,暖暖和和大花厅里,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夫人太太、小姐姑娘们云集,客客气气叙着话。张憇穿梭人群中,每位来客她都满面春风打了招呼,人人感觉宾至如归。 冯姝被关家里绣嫁妆,不能来凑这份热闹。程希、冯婉拉着阿迟,带着一众侍女,把西园美景欣赏了个遍。兴之后,安冾亲自来请,“久闻几位姐姐才名,请来鉴赏大圣遗音。” 安冾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皮肤白皙细腻,眼眸清澈灵动,打扮素净雅致,很讨人喜欢。程希、冯婉虽不擅琴,大圣遗音盛名也有所耳闻,欣然赴约。 大圣遗音是中唐名琴,九德兼备,集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种美好音色、韵味于一器,为难得。有机会一睹庐山真面目,谁会不愿意呢? 西园琴房高楼之上,古朴优雅,静谧清幽。案几上一把古琴,神农式,梧桐木斫,琴背上有行草“大圣遗音”四个字,样式浑厚优美,显非凡品。 安冾斯文笑着,“我平日只喜欢看些杂书,琴棋书画竟是一窍不通。几位姐姐才气都是好,今日我有耳福了。”安安静静坐了下来,准备洗耳恭听。 程希、冯婉虽是艳羡名琴,却也有自知之明,不擅此道,岂能献丑?都推辞了,也坐下来打算当听众。冯婉是心中暗想,我才不弹琴呢,才不要被别人嘲笑。 阿迟盥了手,焚了香,端坐抚了一曲,琴音爽朗清澈,不同凡响。曲罢,程希、冯婉、安冾都击节赞赏,“人间能得几回闻!”阿迟谦虚了几句,何谓大圣遗音?“舜与文王、孔子之遗也”,既然以这四个字为名,可见琴音不同寻常。不只是我,任是哪位,抚出来音乐都会异常动听。 安冾和冯婉年纪差不多,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会儿悄悄话,商量着要去采梅花来,命人煮梅花粥。程希和阿迟都笑,真是孩子心性,才听完琴曲,就惦记上吃了。 安冾和冯婉走后,程家侍女面色慌张走了来,“大小姐,二小姐花房崴了脚。”程希再不喜欢程帛,到底是同父姐妹,不能弃她于不顾,只好别过阿迟,去了花房。 阿迟把大圣遗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个饱,爱不释手。已经有了一把九霄环佩,如果再添上大圣遗音?那样好事真不敢奢望,看看就好了。 知白旁抿嘴笑,“大小姐,醉心于琴棋书画,不贤惠呦。”佩阿瞪了她一眼,大小姐好性子,待下宽厚,知白你也不能这么放肆!知白忙陪笑脸,“好姐姐,再不敢了。” 阿迟依旧专注于古琴,头也不抬,“我不需要贤惠。”女人太意男人感受,会贤惠;女人没有旁依仗,会贤惠;小知白,我是徐家嫡女,父母疼爱,美丽动人,我还需要贤惠么? 天朝男子对异性要求,总是高离谱。七仙女和田螺姑娘才是他们理想中妻子吧?七仙女,田螺姑娘,白素贞,苦守寒窑十八年王宝钏,是人也好,仙也好,妖也好,全是为了男人无私奉献,宁死不悔。 阿迟前世是一名普普通通职员,曾有一位同事幽幽叹道:“付出是血汗,得到却不过是一份微薄薪水。”七仙女,田螺姑娘,白素贞,王宝钏,付出是什么,得到又是什么呢?根本不成比例。 佩阿微微皱眉,知白很知趣拍马屁,“大小姐说真好!做什么要贤惠啊,贤惠来贤惠去,占便宜是男子,吃辛苦是女子,实是太不划算了。” 阿迟微微一笑,信手抚琴。琴房隔壁,华山老叟冲着张劢挤眉弄眼,“阿劢,好不好听?人也很好看,去看看吧。”张劢神色间明明有丝痴迷,却微笑摇头,“师公,不可以。” 华山老叟哇哇大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怒之下,从窗户中一跃而出,似只大鸟一般空中盘旋数圈,站楼顶上叉着腰生气。 这般哇哇大叫,早已惊动佩阿、知白。两人急忙往外看去,只见明明一位白发老人竟空中飞!佩阿、知白木木站了片刻,齐齐晕倒。 “老爷爷,我早说过,您会吓坏我侍女。”阿迟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佩阿、知白身边,颇为犯愁。高楼之上,琴房之中,总共有自己和佩阿、知白三个人,她们两个晕倒了,自己该怎么办?下去叫人,不大好;急救,不会;就这么站着,傻呼呼。 “冒昧打扰。”琴房门口响起低沉悦耳男子声音。阿迟抬头看去,一名身披白狐斗蓬青年男子站那里,“姑娘这两位侍女似有些小恙,勿惊慌,仆这便延医前来。” 阿迟微笑,“有劳。”眼前这位定是常和老爷爷打来打去西园主人了,身材比寻常男子高出一大截,面目俊美,举止斯文,竟是位儒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了。 明天要陪一位远道而来朋友,回家会晚,时间估计到凌晨了。 “所谓伊人,于焉嘉客”,心想人终来临,此做客心意惬 第15章 “笨阿并,傻阿并,气坏我老人家阿并。”华山老叟一边骂着,一边把手中宣纸折成只小船模样,放到鱼缸中。小纸船慢悠悠水面飘荡,鱼缸中数尾锦鲤游来游去,逍遥自。 华山老叟趴鱼缸上,入神看着水中锦鲤。青松侍立一旁,偷偷看了老爷子两眼,心里嘀咕,“小鱼有什么好看?老爷子越发孩子气了。” 华山老叟看了一会儿鱼,蓦然纵身到院中,施展出一套轻灵掌法。和以往凌厉迅猛不同,这套掌法好似翩然飞翔大雁,又似活游水小鱼,明媚洒脱。 青松是个趁职小厮兼忠实观众,旁卖力叫好,“老爷子,今儿个我可算是开眼了,这般舒缓优美掌法,我是头回见着!”等到华山老叟气定神闲收了掌,是跑上去大拍马屁,“空前绝后,叹为观止!” 华山老叟大为得意。次日张劢专程过来陪他下棋、打架,华山老叟炫耀道:“我创了一套自拳法,如流云流水一般,好看很。”青松旁连连点头,好看,太好看了,赏心悦目啊。 张劢赞道:“师公,您太了不起了!”自创拳法,十分难得。华山老叟笑咪咪看着张劢,那神情分明说“说你想学,求我教你啊。”张劢看眼里,笑道:“师公,您把这套自拳教了孙儿好不好?往后回了京城,见着爹爹、大哥,孙儿可有显摆了。” 华山老叟大喇喇坐下来,仰头向天,“阿劢,师公问你话呢,说是不说?”臭小子,自打他见过女娃娃,连着问过他两回,“徐家小姑娘好不好,你喜不欢?”他都是笑而不答,好不着急人。 张劢笑着吩咐青松,“你去一趟徐府。徐太太前些时日送来细粥、小菜甚为美味可口,老爷子着实喜欢。你去一则是道谢,二则是厚颜再讨些来,多多益善。”青松话虽多了点,为人乖巧听话,响亮答应了,即刻去了徐府。 华山老叟顿足,“傻小子,傻小子!细粥小菜都到徐家去讨,徐家能放心把女娃娃许给你么?”张劢笑春风般和煦,“师公放心,我有分寸。” 接下来几天,张劢先是亲至徐府求了徐郴一幅墨宝,郑而重之挂书房。接着又跟徐逊借过一本围棋棋谱,还书时和徐逊手谈一局,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徐述、徐逸年纪尚小,玩心极重,又崇拜英雄人物,看见张劢和华山老叟便两眼放光。张劢请他俩到西园好好玩了半天,观赏美景,观看武术表演:西园中自有武功高强亲兵,百名亲兵精彩绝伦对打惊险刺激,徐述、徐逸看津津有味。 “是名温文尔雅年轻人,很懂礼貌,尊老爱幼”“身为功勋人家子弟,却琴棋书画皆通。原来世上真有文武双全之人,难得难得”,打过几回交道,徐郴和陆芸夫妇对张劢评价很高。 才进入腊月,便下了一场大雪。洁白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搓棉扯絮一般。雪中红梅分外有趣,西园下了请贴,请徐家合府赏梅、宴饮,徐郴应了。 陆芸精心打扮宝贝女儿,“出门做客,不可失礼。”里面穿着淡雅浅秋香色锦缎银鼠袄子,外面披了大红羽纱面儿白狐斗蓬。陆芸自己穿了莲青倭缎玄狐鹤氅,携着爱女坐上小竹轿,十数名侍女簇拥着,去了邻舍。 大冬天,西园厅中遍置鲜花,清雅致。张憇带着安冾热心招待阿迟母女,程希也座,“可惜程家二小姐脚伤还没全好,要不,咱们热闹。”张憇毫无心机笑道。 程希微微笑了笑,“惭愧,舍妹身子娇弱,劳姑母费心了。”程帛不过是崴了脚,哪至于还没养好伤?罢了,自己便陪着她西园多住几日。横竖阿迟离近,冾儿也是个有意思,西园日子,顺心很。 阿迟且不理会女人之间言来语去,专心致致享用美食。西园宴请别具一格,很多菜品颇有意。阿迟桌上放着一只莹润白瓷盘子,盘中一个和真鸡蛋差不多大小瓷蛋,半开着口,瓷蛋中是鱼子蟹肉蒸蛋,爽滑鲜嫩,浓郁馨香,美味口中一层一层荡漾开来,胃和舌都得到极致享受,阿迟吃无比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本来就不早,又和朋友说了会儿话,晚。先写这么多吧。 今天下午送朋友上机场,晚上就正常了ā 第16章 “臭小子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华山老叟捧腹大笑,乐不可支。这小子明明连菜单都一样一样仔细看了,厅中鲜花他亲自带着人摆放,挪来挪去好一番折腾。饶这么着,还说什么睦邻友好,太可乐了。 张劢只笑不说话,华山老叟看眼里,心痒难挠。阿劢自小到大还没喜欢过哪个姑娘家呢,儿女情长,这臭小子不会呀。横竖女娃娃还小,不急不急,乖徒孙,你慢慢学。 这天华山老叟又给张并写了封信,吩咐自己得意弟子,“阿并,怎么娶小媳妇儿,你教给阿劢。你自己很会娶小媳妇儿,这本事很好,定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并且发扬光大。” 华山老叟写完信,笑咪咪看了两遍,亲手封好了,交给青松。青松殷勤陪着笑脸,“我这便放信鸽,侯爷明后日便能收着。老爷子,我青松办事向来是妥妥当当,您只管放心。”点头哈腰,拿着信出去了。 过了几日,徐家要回请西园,早早送来了请柬,“敬备薄酒菲馔,恭请合府光临”。请柬是讲究描金五色蜡笺,色彩典雅,精美华贵。 阿迟过来西园看程希,请柬是她亲自送来。西园侍女很殷勤,请阿迟坐上小轿,直抬到垂花门前方停。下了小轿,进了垂花门,走不多远便是正房了。 很令阿迟意外是,西园居然有客人。大冬天,张憇南京故旧又不多,本以为只会见到程希、安冾母女,顶多再“探望”下还养伤程帛,没想到竟要和位陌生女士见面。 张憇坐主位上,穿着石青刻丝银鼠长袄,大红洋缎银鼠皮裙,满面春风吩咐阿迟,“好孩子,自己娘儿们,别多礼。”程希和安冾也都笑着站起身,跟阿迟相互行礼厮见。安冾一向是清秀脱俗,和往日并没什么不同;程希一向是端庄得体,脸上笑容却有些勉强。 张憇对面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上,坐着位仪态优雅中年美妇。她肤色很白,仿佛上好甜白瓷一般,视如冰雪,却又莹润柔和。眉目如画,面容美好,虽看上去已有三十多岁了,依旧美让人心动。 程希紧咬双唇,眼中闪过丝羞愤。阿迟不动声色看看程希脸色,若有所悟。再看看那美妇,面容间和程帛颇有相似之处,是明了。 张憇热心引介,“好孩子,这是程家二小姐生母,秋姨娘。”安冾轻皱秀气眉毛,程希瞬间满脸通红,阿迟微微一笑,礼貌叫了声,“秋姨娘。” 年纪小那一个,根本不足为虑;太太生这位大小姐相貌普通,给我闺女提鞋也不配;徐家这丫头生倒还成,也颇有气度,可惜这般倨傲,见了长辈只微微点头,连腰也不弯一弯,礼仪上差了些。既有倾城容貌,又谦恭有礼女孩儿,唯有我闺女一人啊。中年美妇秋姨娘微笑看着眼前三位姑娘,越发觉着程帛好,无一处不好。 张憇客气跟秋姨娘夸奖,“二小姐性子又温柔,女工又精,着实惹人疼爱。不瞒您说,二小姐西园住着,从上到下,没有不夸她。前儿个二小姐专程绣了方帕子给我,那活计鲜亮,真是让人移不开眼。孩子不知是费了多少功夫才做出来,生受她了。” 秋姨娘矜持笑着,“她伤了脚,要躺着将养,横竖也下不了地,不做女工消遣,却又做什么呢?您是长辈,千万莫跟她客气,这原是她应该做。她西园养伤,真是劳烦您了,我实过意不去呢。” 安冾实忍不了,拉着阿迟和程希笑道:“两位姐姐,有好玩东西给你们看,跟我来。”张憇素来娇纵她,忙道:“去玩吧,我们说些家长里短,没倒闷坏了你们小孩子。” 阿迟和程希半推半就,跟着安冾出了正房,走到暖阁坐下。安冾命侍女备好茶水点心,便命她们全部退下了。程希又是羞愧,又是气愤,“谁家姨娘明公正道出门做客?偏我们家这位,真给程家长脸。”丢人丢到亲戚家了,丢死人了。 安冾虽看着有些冷淡,其实心地很善良,见程希脸涨通红,忙安慰道:“这没什么,真没什么。程姐姐,我娘亲常和姨娘打交道呢,谈笑风生,可亲热了。” 安冾话出口后,又觉着很不对劲,讪讪道:“那个,是这样,程家不是我五舅舅外家么?我娘敬重五舅舅,自然待程家格外亲热客气。”即便程家姨娘上门了,也会当做贵客招待,不会怠慢。 安冾一意要安慰程希,碍于年纪小,不大会劝人,说了不少傻话。阿迟是知道程家内情,并不说话,只默默递了杯热茶给程希,“姐姐,润润喉。”说什么都没用,程家事,委实棘手。 秋姨娘能出了程家门,到西园登堂入室,当然并不是程太太意思,甚至也不是程御史意思。程御史是官场上人,利害分很清楚。妾可以宠,可以奉上金珠首饰讨其欢心,可以无人处温存缱绻,却不可以违背伦常,做出让人诟病之事。秋姨娘之所以能如此,依仗不是程御史,而是程御史母亲程老太太。 程老太太跟秋姨娘有亲?不是,没有。有旧?也不是,秋姨娘入程府前,跟她素昧平生。程老太太很喜欢秋姨娘?也不是,秋姨娘媚态横生,程老太太能喜欢她才怪。 程老太太之所以不遗余力支持秋姨娘,只不过是存心和儿媳妇做对罢了。程老太太年轻时候日子不好过,夫婿不体贴,婆婆严苛。等到熬成婆以后,总觉着儿媳妇日子太滋润,想方设法给儿媳妇找不自。秋姨娘,不过是她恶心儿媳妇工具之一。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硬朗,脾气坏,程家上上下下无人敢惹。程太太若实受了委屈,程御史便温言安抚,“孝道大过天。好太太,你委屈我知道,改天我给太太赔不是。”程太太也是拿婆婆没法子,因此,程家偶尔会有些不合规矩事。好常来常往人家俱是知情,因是孝顺婆婆,亲友们也都体谅。 “姐姐该庆幸,秋姨娘唯生一女,并没儿子。”待到程希情绪稍稍平复,阿迟宽慰道:“若她有儿子,那饥荒才有打呢。”想想吧,目前情况并不是坏,还有让人欣慰地方。 这个时代儿子、女儿,差异很大。儿子是自家人,女儿是外姓人,很多人养女儿只当是为别人养。按照功利主义观点,确实如此。这是农业社会,生产力低下,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却要嫁到别人家去,为别人家日夜操劳,可不是白养了吗。 同样是皇帝子女,儿子后代可以封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辅国中尉,一直到奉国中尉。女儿后代就没有任何封号了,如果有,属于特封,不是惯例。 寻常人家,女儿再怎么嫁好,再怎么有出息,也给生母带不来诰封。儿子不同,庶子如果做了官,依照品级可以请求封赠生母,给生母带来身份上巨大变化。 程希明知阿迟、安冾是一片好意,勉强笑道:“阿迟和冾儿说都有道理,姐姐心里有数。”安冾陪她说着闲话,阿迟轻抚琴弦,琴声清越,沁人心胸。 三人暖阁中盘桓许久,安冾命侍女去正房看过好几趟,都回禀“秋姨娘还呢,跟太太相谈甚欢。”安冾小脸微红,娘,您可真行。 好容易等到侍女回报,“秋姨娘去探视程二小姐了”,安冾才振奋起精神,“程姐姐,徐姐姐,咱们回罢。”三人回了正房,阿迟送上请柬,“请必务光临。”张憇性子活泼爱走动,欣然应了。 阿迟起身告辞,安冾捉着她不放,“徐姐姐,你家藏书阁有治水书对不对?我要借阅。”程希也凑热闹,“还有不少游记呢,我也要借阅。”阿迟嗤之以鼻,“女孩儿家,不务正业,看什么书。”眼看程希要打过来,安冾也握起小拳头,忙道:“好好好,请请请。”三人说笑着,请示过张憇,出西园,奔徐家。 西园客房中,程帛顿足,“您怎么来了?!”您这么一声不响跑了来,敢情是捣乱来?秋姨娘哼了一声,“我怎么不能来?”程帛呆了呆,无力坐床沿,幽幽叹息。自己西园费了多少功夫,才落人人称赞,个个喜欢,偏姨娘这么着来了,平添多少尴尬。庶女身份再低微也是正经主子,是能出门见人,姨娘却不是,姨娘应该悄没声息呆后宅。 秋姨娘强忍下心中不,款款坐程帛身边,“傻丫头,我是没成算人么?我都打听清楚了,那魏国公亲外祖母,孟家妾侍,是跟着平北侯夫人过日子,平北侯父子待她尊重很。” 作者有话要说:“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遭遇痛苦已经很多,受到侮辱也已不少。 明天不打算出门了,专心写文,打算双刀ክ⺙Σ 䏨 淘र 下一步,便是周家灭亡了。 景帝笑开怀,朕好孩子们,父皇会这周岁宴上,送你们一出有趣大戏。 想来不遑你们,即便是这整个京城高门显贵,那日之后都要多了一项有趣谈资了呢! 往日里道貌岸然,倒是要让你们试试,身败名裂滋味儿。 看景帝眉开眼笑样子,来喜一旁抖了一下。 主子笑成这般,必然是有人要倒霉了。 就是不知道,倒霉究竟是哪个了。 “来喜,通知沈贵妃,今夜朕要庆安宫用晚膳,让她好生准备着。” 经过一番揣度,景帝心情极好。 稍后便是打算过去与他好爱妃通通气儿。 多有趣一件事儿,可得让月儿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她还会以为,自己是成心搞砸几个小不点周岁宴呢! 第17章 他们家并没看不起妾侍,你顾虑什么?平北侯娶妻时候已是功成名就,叱咤风云征虏大元帅,年轻富贵任侯爷,什么样名门贵女娶不到?他却心甘情愿娶了孟家庶女为妻,可见他性子超脱,世俗礼法,身份地位,毫不放心上。 平北侯两个儿子都跟父亲一样年少英雄,横刀立马,立下多少战功。打仗跟父亲像,为人跟父亲也像,必不会介意什么嫡出庶出,正室侧室。 “傻丫头,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任事没有。”秋姨娘笃定说道。我是你亲娘,只有帮你,没有害你,如果不是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我能冒冒失失到西园来么? 程帛垂首坐床上,默默无言。秋姨娘横了她一眼,“你还敢嫌弃我不成?你也是个没良心,没有我,哪来你?”程帛忙抬头道:“怎么会呢,女儿亲人,便是您了。” 秋姨娘嫣然一笑,“算你有良心。”她本就生极美,这一笑是媚态横生,光彩照人。程帛为她容色所夺,一时间竟有些怔神。 秋姨娘纤纤玉指轻点程帛额头,“你呀,真是实心肠笨孩子!你到西园都多少日子了,怎地还不见动静?说不,只有做娘来帮帮你。” 程帛吃了一惊,“您怎么帮我?”咱们图谋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嫁为原配嫡妻,您可千万莫走邪路,连带我也被人看不起。 秋姨娘似笑非笑盯着女儿,“说说吧,你到西园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一幅对你娘亲我很不以为然样子,你自己本事大,倒是把事做成了没有?这没心计傻丫头。 程帛眼圈一红,“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时时刻刻温柔宽厚,图个好名声。再绣方帕子、打个络子讨好人罢了。”自己所有,不过是这些,还能怎样? 原以为美貌便是女子依仗,如今才发觉根本不是。自己和张家表哥是见过几回面,哪回不是打扮恍若神仙妃子,表哥却从来淡淡,并不肯多看自己一眼。住到西园之后,听说京城倾慕表哥美貌少女甚多,他全部不为所动。程帛有些意兴阑珊,如果不能令他拜倒石榴裙下,天生丽质又有什么用呢。 秋姨娘恨铁不成钢看着程帛,“你干脆笨死算了!好容易住到西园,你不想法子让张家那小子多看见你,被你迷上,你倒有闲功夫做这些有没!旁人再怎么说你好,下人再怎么说你好,有用么?抓住男人,才要紧!” 程帛不自挪了挪身子。您那是勾引男人法子好不好,不是嫁人法子。我不是要引诱表哥,不是要和表哥有肌肤之亲,是要他三媒六聘来娶我。女孩儿家一看出身地位,二看人品性情,我出身已是差了,性情举止上,可是再也出不得差错。 “你今晚就和我出去,到正房陪安太太说说家常。”秋姨娘当机立断,“张家那小子必是要来请安问候,待见了面,你不必太过矜持,可暗送秋波。”我把你生这般好看,容易么?空有这样倾国倾城容貌,却连个血气方刚青年男子也迷不住,简直暴殄天物。 程帛尚有犹豫,秋姨娘冷笑道:“这都腊月了,难不成你还想留西园过年?”此时不动,却待何时。真依着你,还是这么不温不火,不过是你灰头土脸回到程家而已,什么也得不到。到那时候,咱们母女真成了程家笑话。 “您容我好生想想。”程帛螓首低垂,声音小像蚊子哼哼。秋姨娘虽气她没出息没决断,心中到底还是怜惜,哼了一声,端起茶盏喝茶。 喝光一盏茶,见程帛还细细思索,冷笑道:“你还用想什么?若是你没有斩获,就这么回了程家,不过一年半载,太太不是把你许给人做填房,便是把你许个贫寒士子,或是哪家不争气庶子。你若自甘下贱,我也不深管。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姑娘,托生我肚子里,姑娘受委屈了。” 程帛顺势倒秋姨娘怀里,“哪有哪有,您从小到大宝贝我,我哪有受委屈?”秋姨娘嫌弃推推她,“都多大了,还撒娇呢。”见程帛赖着不动,便也搂着她亲热。 程帛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还能安安生生做程家二小姐,是因为大姐程希还没定亲。等到程希定亲之后,程太太一定会胡乱给自己定门亲事,绝不会是好门弟好人家。程老太太不愿意又怎样,程御史不愿意又怎样,他们一个老了,不出来走动;一个是男人,进不到内宅,给庶女说亲事,他们真是无能无力。 秋姨娘程家颇有几个耳目,太太房里事也能打听到三件两件。程太太早已给庶女挑了几门亲事,不是家里精穷,就是子弟猥琐,而且婆婆严苛不近人情。如果是想一进门就当家呢,也有,给人做填房,嫁个半老头子。 这些人家程帛都不愿意,只有自己想法子。她去吴守备家赴宴时偶遇吴二郎,吴二郎虽是庶子却相貌清秀,举止飘逸,程帛也曾经很动心。毕竟吴守备家中殷实,吴二郎又年轻俊美,庶子娶庶女,门当户对。 谁知没过多久,吴二郎便聘定了武乡侯府九小姐。九小姐也是庶出,不过武乡侯府豪富,九小姐又得武乡侯宠爱,妆奁丰厚。吴二郎说起来也是娶了侯府小姐,身价倍增。 连吴守备家庶子都不愿意娶自己这姿容绝世庶女,程帛备受打击。身份是这么重要?妆奁是这么重要?程家家底虽不薄,却也不厚,程帛妆奁只会普普通通。 张劢出现,给程帛带来曙光。原来世上有这般伟岸男子,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好不令人心折。他是堂堂魏国公,议亲竟不分嫡庶!让程帛如何不动心。 程帛忆及那高大身形,心中怦怦直跳。他仿佛一座山似,让人依赖,给人安稳。“我跟您去。”程帛站起身,“我怎么打扮为好?您帮我看看。” “这才对了。”秋姨娘款款站起身,满意笑着,“我闺女本就是闭月羞花容貌,这阵子略清浅了些,加楚楚动人。依着我,竟是沐浴了便可,不需刻意妆饰。”清水出芙蓉好,你本色已经足够了,无须脂粉。 命侍女备了热水,程帛舒服泡到浴桶中。秋姨娘程家一则有程御史护着,二则有程老太太旁助威,一直是养尊处优。这时却亲自替女儿洗浴,纤细手指轻轻柔柔,程帛面带微笑,享受很。秋姨娘异常慈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 “你大姐竟不来看你,哪像个做长姐。” “大姐命侍女来传了话,她到邻舍徐家藏书阁借书去了。” “女孩儿家看什么书,有个屁用。算个账什么倒还行,掌家理事能用上。” “有用呢,徐家大小姐,安家小姑娘,都是饱读诗书,气质高华,与众不同。” “什么气质高华,我愣是没看出来!依我看呀,就我闺女与众不同。” “您看我,当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我是您亲生呀。” “丫头,甭老羡慕你大姐,等往后你嫁好了,是她羡慕你。” “我从前是羡慕大姐,如今不了。跟徐家大小姐、安家小姑娘一比,大姐都该自惭形秽了。安家小姑娘很受父母宠爱呢,娇纵很。徐家大小姐那才是真正千娇万宠嫡长女,徐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唉,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往后你风风光光嫁了人,生下女儿来,也这般娇养她罢。” “嗯,我看行。” ………… 藏书阁里,安冾挑了个僻静角落坐着,专注翻看《河渠书》。阿迟和程希各自拣了把舒适紫檀圈椅,闲闲翻着本游记,手边放着茶水、点心。 阁外响起青年男子声音,优雅动听,“劳烦老管事,某欲进阁觅两卷古文。”老管事爽朗答着,“不凑巧呢,阁中有女眷,表少爷您列出书名可好?我这就给您寻出来。” 男子低低笑了一声,“也好,请具纸笔。”外面沉默了片刻,老管事大声说着,“表少爷,烦劳您等等。”命小厮进去寻书。再过片刻,小厮拿书出来,填了借书单,男子彬彬有礼道了谢,翩然远去。 安冾小姑娘不抬起头,阿迟笑咪咪看过来,“冾儿,我家老管事说话一向大声,再也改不了。”安冾扬扬清秀眉毛,“老年人耳朵聋么,所以说话大声,这我知道。”甭当我是不懂事小女孩儿,渊博着呢。 阁中并没留侍女,程希便比平日大胆许多,故作叹息,“表哥啊,表哥和表妹——”声音拉很长,面有揶揄之色。安冾听了,困惑看向阿迟,这所谓表少爷,不会是你命中注定夫婿吧?表哥和表妹,可是天作之合。 阿迟坦坦荡荡,“表哥不成,血缘太近。”安冾感兴趣凑过来,“此话怎讲?”阿迟诲人不倦,“本朝初开国时,律法曾禁止表哥表妹成亲,便是因为血缘太近,不利子嗣。不过表哥表妹成亲民间流传甚广,屡禁不止,才无奈作废。” 安冾郑重点着小脑袋,颇为嘉许,“徐姐姐博览群书,涉猎甚广。”连开国时律法都看过,了不起。程希嘲笑道:“听听,没出阁小姑娘家,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女孩儿家何等尊贵,“成亲”这样字眼,如何能讲。 阿迟神色自若,“我若客厅,自然是一派端庄;若是卧室,便随意许多;若到了浴室,加不拘形骸。你们是我好友,和你们相处,呃,权当是卧室吧。”离浴室还差着一步,若能当作浴室,咱们可就亲密无间了。浴室,那可是全身脱光光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我等下再写一章,明早看正好。 没打算把程帛母女写成反面人物,就是有着小心思普通人吧,会为自己谋利益,但不会不择手段,也不会狠毒害人 第18章 程希和安冾都一脸正色,“荣幸之至。”原来我们不只可以登堂,也能入室啊。两人虽是故作正色,眼中都有调皮之意,安冾是紧绷着一张小脸,唯恐一个不小心便会笑出来。 阿迟作循循善诱状,“咱们私下里相处,要畅所欲言才好,对不对?如果我跟你们说话也要正经八百,就好像身卧室也要摆出客厅姿态,岂不疲累。我若疲累,你们岂不心疼。你们若心疼,我岂不是会过意不去,加疲累。” 程希先撑不住笑了,“就你歪理多!”阿迟也笑了,“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安冾跟着笑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把阿迟拉到一边,悄声询问,“表哥表妹血缘接近,不能成亲,这是真么?” 阿迟见她神色认真,沉吟了片刻,委婉说道:“自古以来表哥表妹成亲很多,有人生下不健全子女,也有人生下聪明健康子女。稳妥起见,表哥表妹成亲量避免为好,却也不可一概而论。” 安冾出了会儿神,不知思索什么。阿迟微笑,“难不成冾儿也有亲表哥?”安冾回过神来,白了她一眼,“我虽没有亲姨母,却有两位亲舅舅呢,自然有亲表哥。表哥都比我大一截,跟亲哥哥似疼爱我。”我不是自私自利人好不好,我担心表姐们。 不是自己事,那你替谁着想呢?阿迟好笑瞅瞅安冾,这爱操心小姑娘。安冾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老气横秋叹了口气。任家表姐、李家表姐,可以趁早死心了,嫁不到二表哥。 申时前后安冾和程希告辞要走,阿迟也没多留,陪着她俩到正房辞了陆芸,又送她俩至垂花门。西园轿子早已候着,安冾和程希上了轿,四名粗壮有力婆子抬着走了。 “我才跟程姐姐和安小妹洒泪而别。”回到正房,阿迟大言不惭声称,“有些倦呢,要回房歇息一会儿。”母亲大人,此刻我需要孤独,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陆芸看看时辰,微笑相诱,“你舅舅大老远命人送了鲜螃蟹过来,娘正要问你想怎么吃,谁知你竟倦了。不巧,真不巧。” 阿迟怦然心动,这大冬天,鲜螃蟹?弱弱反对了一句,“螃蟹属寒凉之物,冬天吃是不是不大好?”陆芸笑道:“放心,不许你多吃。” 阿迟机灵坐到陆芸身边,热心盘算起来,“娘,咱们吃蟹球好不好?不用自己掰蟹壳拗蟹身,多么省事。”陆芸笑话她,“我闺女越发懒了。”笑话完,吩咐厨房,“做成黄金蟹球。” 晚上徐郴父子回到家,徐述、徐逸小哥儿俩称赞,“好巧心思,真不坏。”这么吃蟹好,有趣有趣。徐郴不大赞成,“还是自己掰着吃香甜。”陆芸抿嘴笑笑,“是阿迟想吃蟹球。”徐郴改了口,“吃蟹球好,不用动手,优雅。”一桌人都笑,徐郴也笑了。 饭后,撤下菜肴,换上香茗。徐述殷勤斟了杯清茶奉给徐郴,“请喝茶,偏心爹爹。”徐逸递过去一盘切好蜜梨,“请吃果子,偏心爹爹。”徐郴不承认,“爹爹公公平平,儿女都是一样疼。”阿迟扯过两个弟弟讲理,“物以稀为贵,懂不懂?……”她话还没说完,父母兄长都已笑软了。物以稀为贵,阿迟,物以稀为贵…… 陆雒欧接眩硕ㄊ狈址交亍B杰棵吮噶司钢嗥219牢缎〔怂凸ィ霸谕饷娉缘亩ㄊ遣凰晨冢攘酥嘣傩1!甭浆含笑道谢,“还是姑母疼我。”果然外面是喝了酒,菜没吃几口,这会子见了香气四溢细粥,食指大动。 陆攘肆叫⊥胫啵痪醺怪信模嫣沟暮堋馔砺浆没有挑灯夜读,早早洗漱了歇下。朦朦胧胧中,有人替他掖被子,陆斓懒诵唬脸了ァ 红袖一脸哀怨站他床前,少爷你真薄情,多少时日没理会我了?你心思我也都知道,注定是一场空罢了。咱家太太不喜姑太太家大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做儿子还能跟太太打别不成,趁早死了这份心。 还是舅太太家大小姐好,至少长端庄正气,不像徐大小姐似过于鲜艳明媚。大家子女孩儿,贵端庄有气度,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红袖咬咬唇,转身出了屋。 月光淡淡洒下来,整个徐府一片宁静。红袖只穿着贴身水红小棉袄,没披大衣服,未免有些寒冷,一溜烟儿跑回自己屋子,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捂了半天,方觉得有丝暖意。 西园那对母女,可比红袖有诗情画意多了。秋姨娘和程帛都披着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斗蓬,月光下缓缓漫步。她们两个今晚张憇处盘桓许久,却根本没见着张劢人影:听说是军务繁忙,一直没回来。 月光下程帛纤细身影分外可怜可爱,秋姨娘幽幽叹了口气,替她紧了紧斗蓬,低声说道:“我没办法久留,明儿便回了。你再住几天,月下漫步也好,花间抚琴也好,让人知道你美,你好,明不明白?” 程帛鼻子一酸,无言点了点头。明明近咫尺,却始终不得相见,是自己命中没有这缘份么?为什么呢,分明一个是英雄,一个是美人啊。 “你亲事,太太早已有了打算。”秋姨娘美丽眼眸中闪过一丝怒色,“若是等到大小姐亲事定下,她也该出手了。到时咱们答应,是白吃亏;不答应,把她得罪狠了,还不知生出什么毒计。你亲事不管定到谁家,总要她出面才成,咱们不宜跟她撕破脸。” “既如此,你亲事,一定要定大小姐之前。”秋姨娘冷冷笑道:“我出不得门见不得客,帮不了我亲闺女,这是真。可我成不了事,还败不了事么?只要你亲事没定下来,大小姐休想定亲!” “您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晶莹泪珠从程帛眼中流出,祖母是疼自己,父亲也是疼自己,可跟亲娘都没法比,比不了。 秋姨娘不耐烦看看她,斥道:“哭什么哭!”拿出帕子替她拭泪,边拭边训斥,“哭有什么用?跟你说过,要哭,到男人面前哭去,哭梨花带雨,招人怜爱。” “我知道您疼我,可您千万莫胡乱出手。”良久,程帛收了眼泪,劝秋姨娘,“有祖母,大姐这亲事难定。您何苦做恶人呢,搁不住。”程家大小姐好几回都差点定下亲事,全是被老太太挑来拣去,挑出一堆毛病来,后不了了之。 “我有什么不知道,还用你教!”秋姨娘横了女儿一眼,“你大姐也是不想回家呢,还不是因为老太太常挑剔她?你消消停停,西园多住几日。若有了什么,那是好,若没有,也不必灰心,还有往后呢。”今年过了是明年,明年程家和西园还是亲戚。 这边是秋姨娘训女儿,安家,则是女儿训娘。 安冾不许张憇去睡,逮着她讲道理,“瞧瞧,二表哥都吓不敢回来了吧?谁家拿姨娘妾侍当正经客人招待,就您特立独行!” 张憇有些迟疑,小心问道:“冾儿,你不是喜欢特立独行么?”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呢。冾儿,我跟你这么大时候,可没这么霸道。 眼看安冾挑起秀眉,张憇忙解释,“冾儿,娘不为旁,为是你五舅舅。魏国公府一直对不住你五舅舅,一直亏待你五舅舅,程家是你五舅舅外家,娘才刻意要交好呀。 安冾很是轻蔑,“五舅舅才不会意那什么秋姨娘呢,五舅舅哪知道世上有她这么个人?今儿个她来,您命管事婆子出个面,客客气气带她去见程二小姐,不就成了?”您要是真这么做了,程姐姐也不用难堪成那样。 张憇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说什么呢,说自己大冬天西园呆着无聊,正好想有人陪着聊聊天?说阿悠生母也是姨娘,自己向来待她老人家亲热恭敬,不敢怠慢?好像都不大对劲。 安冾想起程希窘态,不依不饶,“娘您总是这样,不替旁人着想。”张憇板起脸,“我怎么不替人着想了?我是替你五舅舅着想,替你五舅母着想。冾儿,我是很会替人着想。” 安冾气鼓鼓拉过安骥,“爹爹您说呢?”张憇也拉着安骥诉说,妻子和女儿各讲各理,谁也不让谁。安骥神色淡淡,“什么姨娘妾侍,什么愧疚弥补,都是微不足道小事。淮水会因此没有泥沙么,河道会因此没有壅塞么,淮水会因此不泛滥么。”说完,也不理会妻女,自顾自安歇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我爱罗杰扔了一个地雷 雨夜扔了一个地雷 大晚上不睡觉,似有忧愁人多不多呀,好像不少。 “该吃饭时候吃饭,该睡觉时候睡觉”,不是谁都能做到伀昰박໽ 猐ีҾ฾?表哥和表妹,可是天作之合。 阿迟坦坦荡荡,“表哥不成,血缘太近。”安冾感兴趣凑过来,“此话怎讲?”阿迟诲人不倦,“本朝初开国时,律法曾禁止表哥表妹成亲,便是因为血缘太近,不利子嗣。不过表哥表妹成亲民间流传甚广,屡禁不止,才无奈作废。” 安冾郑重点着小脑袋,颇为嘉许,“徐姐姐博览群书,涉猎甚广。”连开国时律法都看过,了不起。程希嘲笑道:“听听,没出阁小姑娘家,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女孩儿家何等尊贵,“成亲”这样字眼,如何能讲。 阿迟神色自若,“我若客厅,自然是一派端庄;若是卧室,便随意许多;若到了浴室,加不拘形骸。你们是我好友,和你们相处,呃,权当是卧室吧。”离浴室还差着一步,若能当作浴室,咱们可就亲密无间了。浴室,那可是全身脱光光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我等下再写一章,明早看正好。 没打算把程帛母女写成反面人物,就是有着小心思普通人吧,会为自己谋利益,但不会不择手段,也不会狠毒害人 19、第19章 张憇呆了半晌,嗔怪道:“你爹爹总是这样,心心念念就是淮水这条害河,旁都不放心上。”安冾伸出双手捂着小脸,“我很惭愧。”纠结于这些枝节小事,真是无聊。 “你惭愧什么?娘又没怪你。”张憇见状心疼了,忙安慰小女儿。安冾轻轻笑了笑,也不解释这个误会,“程姐姐很觉尴尬,我方才是为她抱不平罢了。娘,您别介意。“ 张憇恍然大悟,“是因为这个呀,冾儿,这你可怪错人了。阿希若是尴尬,是因为程家,可不是因为我。”你娘亲我又不是自己跑到程家去和秋姨娘亲热,是程家差秋姨娘来西园好不好。我招待秋姨娘,不过是跟程家客气过了份,旁可说不上。这件事若说失礼,是程家失礼先,谁让他家堂而皇之让姨娘出门到亲戚家。你说说,程家这么做了,是让西园拿秋姨娘当正经客人呢,还是不当正经客人呢?这是为难西园呢。 安冾板着小脸,“程姐姐气了好一会子……”张憇不屑看向小女儿,“才觉着你略略懂事,你又傻了。阿希有什么好气?气有什么用?想法子帮着她娘亲理清程家内宅,方是正经事!” 安冾怔了怔,才要开口说什么,已被张憇言语堵了回去,“甭跟我说什么程家事有多么多么让人为难,一件难事,至少有三个法子应对!想法子去吧,其余都是瞎扯。”张憇义正辞严,安冾无话可说。 张憇占了上风,洋洋得意站起身,“小冾儿,你娘亲我吃过盐比你吃过饭还多,你要跟着我虚心求教地方,还多着呢。”趾高气扬回了房。 卧房静悄悄,已熄了灯。张憇也不唤侍女,也不点蜡烛,轻手轻脚摸上床,躺了下来。安骥这家伙今晚神色不大好呢,还是莫要惹他。 “吵完了?”安骥声音响起,虽淡淡,却很清朗,显然并没睡着。张憇翻过身,面对着他,淘气笑着,“我吵赢了!小冾儿如今垂头丧气。” 妻子像个孩子般天真无邪,安骥轻轻笑了笑,“张甜心,你欺负我闺女。”张憇一脸顽皮,“安公子,你不体贴为妻。”安骥温柔亲亲她脸颊,“谁说?”甜言蜜语几句,相拥入睡。 第二天早饭过后,秋姨娘便到正房告辞,“二小姐还要将养几日,劳烦您照看,实过意不去。”张憇笑咪咪道:“哪里哪里,亲戚之间,原是应当应份。”客客气气把秋姨娘送走了。 不只是客气送走,还命人一直送到杏花村程家,又送了十几样甜烂酥香吃食给程老太太,礼数周到。程太太感激很,“费心,费心。”西园这么做,秋姨娘没话可说,老太太也没话可说,自己省了多少麻烦。若是秋姨娘西园受了冷遇,回来后少不了对着老太太哭诉,老太太平常没事还想刻薄几句呢,有了由头岂不又要大发脾气?跟她老人家又没理可讲。 想起老太太,程太太愁苦难言。阿希这些时日西园倒是宾至如归,竟没写信央求要回来,反倒舒心活很。程家是她家呀,离了家,闺女倒舒坦了,这算怎么一档子事。 临近过年,家务事繁多,程太太忙脚打后脑勺。秋姨娘却清闲,横竖家务事也轮不着管,她白天陪着老太太说笑谈天,晚上陪着程御史打情骂俏,颇不寂寞。 “傻丫头也不知怎样了。”午夜梦回,秋姨娘再也睡不着,“连勾引个男人也不会。明明身份不高,却一心要摆名门闺秀架子,急死人了。” 秋姨娘真是错怪程帛了。程帛是很用心,她每日淡扫娥眉,薄施脂粉,打扮清丽可人,凡张劢可能出现路上她都会去徘徊,根本没有偷懒。不过时运不好,始终没见着人。 腊月二十,程御史亲自来西园把程希、程帛接回了家。一则是程帛伤养好了,再则过年了,总不能过年也亲戚家,不成话。程家人殷勤道谢,张劢含笑谦逊,宾主之间一派温文。 张憇打点了丰厚节礼送到程家。程老太太亲自看了,很是满意。南北干货鲜果鲜鱼之类倒也罢了,那两箱子皮毛有黑狐皮、青狐皮、貂皮、猞猁狲皮、小白狐皮,都是上好。有一张珍贵白虎皮,是专门孝敬程老太太,令程老太太大为得意。 张憇不只待程家这远亲甚为大方,待徐家这近邻也是慷慨很。鲍鱼、鱼翅、鱿鱼、海参等上品海味,鲜鱼、虾、蟹,猎狍子、獐子、黄羊、野猪,流水般送往徐家。徐郴和陆芸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邻居虽是邻居,也忒热情了吧? “仲凯,姑姑这睦邻友好,做还成么?”晚上张劢回到家,张憇笑咪咪问道。兄长和阿悠有信过来,让自己替仲凯“睦邻友好”,那就友好呗。多请客,多送礼,多来往,不就友好了么。 “甚好甚好。”张劢笑着拱手道谢,“姑姑费心了。”自己那远京城爹娘,口中说是“儿子,娶媳妇儿是你自己事,自己张罗”,实则还是惦记牵挂。这不,连十三姑姑都指使上了。 “好什么呀。”华山老叟气咻咻想着,“真寒碜,光送吃,女娃娃会以为阿劢只会吃呢,那哪成?该送高雅,像大圣遗音这样名琴,才勉强配上。” 华山老叟破门而出,张劢笑道:“师公,您老人家等等我!”跟张憇告了别,跟华山老叟身后,“师公,咱们玩捉迷藏好不好?您先藏好了,我一准儿能找着。”华山老叟板着脸不理他,不说话。 “师公您又顽皮了。”“师公您这是去哪儿?”华山老叟只管不说话,一口气奔到琴房,指着大圣遗音命令,“阿劢,这琴送去给女娃娃。” “您容我想想辙。”张劢笑了笑,笑容中微有羞涩之意,“小姑娘家房中突然多了把琴,任是哪家父母也会过问,冒冒失失送去可不成。” 华山老叟从小带他长大,对他何等熟悉,欢喜问道:“阿劢,你到了琴房,就想起女娃娃,对不对?想起女娃娃,你就害羞了,对不对?” 张劢俊脸一红,走到琴前坐下,轻抚琴弦。华山老叟笑咪咪看着他,阿劢情窦初开了!会脸红了!听听,他随手抚来,这琴声就很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打算是让女主早恋,写出来才发现,按他俩性格,有点费劲。我再想想。 明天没什么事,打算双。 评论都看了,感谢。 有些读者觉着姨娘小妾就是小三,是婚姻破坏者。我不是说这种想法不对,只是和我想法不太一样。古代,很多女子根本是没有人权,像被拐卖英莲,像家生子平儿,她们都是小妾,但她们是小三吗?平儿说凤姐陪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死,去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这死死,去去,中间有多少血泪,可以想像。 现代女性,我只欣赏一种人,就是经济独立精神独立 20、第20章 “阿劢啊,”华山老叟乐呵呵听了一会儿,舒心说道:“那天听过女娃娃弹琴,你愣了好半天,眸色很柔和。师公是谁?一眼便看出来你动了心。”所以才会替你去看女娃娃,懂不懂?你个傻小子还把师公训了一通,不知好歹。 张劢向来嘴巴甜,根本不用人教,打小就会讨好师公。若依着他平时模样,该说些“师公您是火眼金睛”“师公厉害”之类甜言蜜语才应景。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张劢聚精会神抚琴,对师公话充耳不闻。 华山老叟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大喝一声,“接招!”双掌挟着风雷,从侧面攻了过来。张劢笑道:“师公,您这是偷袭!”简直是不宣而战,没商量好您就打呀。也不应战,挟着大圣遗音跃至空中,盘旋数周方才徐徐落下,身姿曼妙,飘飘若仙。 华山老叟得意叉着腰,“师公哪里偷袭了?明明告诉过你!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一掌接着一掌,捷有力。张劢陪他玩惯了,一手接招,手势迅疾,一手抚琴,琴声流畅,丝毫不为所阻。 “瞧瞧我徒孙这样多神气,多好看!”华山老叟看着张劢那年轻英俊面孔,怎么看怎么顺眼,“可惜女娃娃没见着,若见了,一准儿会喜欢!”美女爱英雄嘛。 玩了一会儿,华山老叟变了招,“这回来真了!”张劢也不再卖弄,一声长啸,出双掌相迎。但见双掌翻飞,如刀如剑,如枪如戟,呼呼大作掌风当中,华山大叟纵声长笑,“痛,痛之极!” 打完架,华山老叟笑咪咪问张劢,“你爹爹有没有书信过来,教你怎么娶小媳妇儿?”阿并很听话,师父吩咐过他事,再不会忘了。让他教阿劢娶小媳妇儿,该是已教过了吧。 张劢和往常一样微笑着,“教了。不只爹爹,娘亲也有书信过来,教了我许多。”爹爹还好,不过是说“儿子你若认准了,便千方百计求娶”。又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是“认准了”,特特解释,“若是睡里梦里也忘不了她,那便是了。儿子,相思便去相寻。”娘亲可就啰嗦了,从小姑娘家爱吃什么爱穿什么讲起,长篇大论讲述如何讨“意中人”欢心。张劢摸摸鼻子,若真照娘亲法子,估计自己也不用练兵,也不用上都督府,整天就围着小姑娘转了。娘亲,您出那叫什么馊主意。 华山老叟大为高兴,“你爹爹都教了什么?阿劢,照着做呀。”照着你爹法子做就行,跟他一样娶个聪明好看小媳妇儿回家。至于你娘怎么说,甭管了,她又没娶过小媳妇儿,也是外行。 张劢笑而不语。华山老叟见他笑容中有害羞之意,也不逼问,活墙上走了几个来回,“阿劢,你莫太消停了,免女娃娃被人先下手为强。” 依天朝制度,每年腊月二十后都由钦天监选定日期“封印”,等到正月再选吉日“开印”。封印之后官员就闲散许多,差不多等于放假了。这一年,钦天监选定日期是腊月二十二封印,张憇闻言松了口气,“二十三都小年儿了,要祭灶呢,仲凯不回来可不行。”安家父女脸上都有浅浅笑意,张劢和华山老叟也觉可乐,却也知张憇是一片赤诚。 有张憇坐镇西园帮着张罗家务,张劢半点不用操心过年事,自封印之后便逍遥很。华山老叟大概看他难得清闲,兴兴头头给他找了件差使,“梅林旁边那庭院倒也幽雅,改成藏书阁罢。”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莫认人以为你是胸无点墨大老粗,弄个藏书阁装装门面。 华山老叟这话一出口,张憇先“哎哟”起来了,“老爷子,您容我几天,咱过了年再改,成不成?”我这儿都忙成什么样了,您还添乱呢。 华山老叟懒看她,仰头向天,“让阿劢动手,没你什么事。”张憇又“哎哟”一声,“老爷子,仲凯是做大事人,这些家务怎么舍得烦他?过了年吧,过了年我给您收拾,包管收拾清雅宜人,满室书香。” 华山老叟大为不悦,安骥温和开了口,“老爷子,家务事还是让内子管着,咱们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冾一本正经,“老爷子,藏书阁事交给我,我请徐姐姐过来帮忙,建个一模一样。”徐家藏书阁归徐姐姐管,徐姐姐管井井有条。 “阿劢和冾儿,兄妹两个一起,一起。”华山老叟正中下怀,当机立断,安冾淡淡应了,张劢微笑,“师公,孙儿给您单收拾出一个武林馆,搜罗全天下武术秘籍过来,给您解闷。”华山老叟大乐,“那敢情好。” 张憇不大赞成,“冾儿你懂什么?仲凯歇着去,这些小事都交给姑姑。姑姑答应过你爹娘,要好生照看你饮食起居。”怎么收拾个书斋也要仲凯亲自动手,不成不成。 华山老叟跳起来,瞪了张憇两眼,气哼哼走了。阿并小媳妇儿机灵着呢,怎么有这样朋友,真没眼色!张劢歉意笑道:“姑姑,师公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依着他老人家可好?”张憇连连点头,“好,好,好!”依着他,依着他。 张劢告别姑姑、姑丈,出门追上师公,“给您建一个武林馆,然后再建一个幼儿馆好不好?往后有了小孩子,可以打小熏陶。”华山大叟被他哄眉开眼笑,“太好了!”幼儿馆,极好极好。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梅林旁边那所庭院。这庭院名为沁园,宽敞轩朗,景色优美。正面五间上房,两边穿山游廊厢房,华山老叟挑了东面一间,“这是武林馆。”又指着旁边,“幼儿馆跟我紧挨着。”张劢自是含笑答应。 没一会儿安冾也来了,“二表哥,您先有个大略图出来,我好跟徐姐姐请教。”张劢沉吟,“大过年,去麻烦你徐姐姐是不是不大好。”安冾不以为意,“徐姐姐家娇惯很,任事没有。她呀,这会子该是藏书阁消遣。” 张劢沉思片刻,“表哥有几位同僚精于此道,明日表哥便登门请教,拉他们过来西园帮衬帮衬。冾儿,他们能亲自过来看,你徐姐姐却不能。” 安冾轻蔑哼了一声,“徐姐姐怎么不能?二表哥您等着,我这便去请徐姐姐。”也不等张劢答话,步履轻盈走向门口。没多大会儿,清秀单薄身影便看不见了。 华山老叟哈哈大笑,纵身跃到房梁上,两只脚丫子荡来荡去,“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阿劢真狡猾,这么着把小媳妇儿诳来,笑死人了。 张劢抬头嘱咐,“师公,小心掉下来。”您笑这么得意,也不怕羞着我,再笑,下回打架不让您了。华山老叟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活说道:“掉不下来,掉不下来。”师公我还不老呢,哪至于啊。 华山老叟玩够了,笑咪咪下了地,“我老人家若是一旁看着,你难免不好意思。走了,走了,不必送我。”张劢很听话,果然到了院子里就不再往前送了,“师公您先回房歇着,莫调皮,晚上我陪您玩。” 送走师公,张劢长啸数声,两名身手矫健亲兵应声而至,“二公子,有何吩咐?”他们全出自平北侯府,是追随张并多年亲兵,一直称呼张劢“二公子”。 “唤二十名侍女过来,要聪明机灵有眼色手脚麻利。还有,从内宅至此,清理道路,亲兵暗中保护,不许露面。”张劢吩咐完,两名亲兵应“是”,飞奔而去。 不到一盏茶功夫,两队侍女盈盈而来,手脚麻利整理好屋舍,窗明几净,桌案光可鉴人。黑酸枝木玫瑰椅小巧可爱,定窑白瓷茶盏晶莹温润,小红泥炉上顿着热水,一名美貌侍女沏了君山银针出来,色泽鲜亮,香气高爽。 天阴阴,下了小雪。张劢看看天色,吩咐侍女,“表小姐去了邻舍徐家,天不好,路滑,差人去接。”正吩咐着,安冾坐着小竹轿,披着淡青斗蓬,回来了。旁边还有乘小竹轿,轿上坐着位豆蔻年华少女,轿旁立着位风姿秀异青年,正是徐逊、徐迟兄妹。 天气愈寒冷,阿迟肤色愈白皙。那娇嫩脸蛋如同才剥壳鲜荔枝,光洁细腻,晶莹剔透。张劢默默站窗前,望着那一抹丽色渐渐走近,如朝霞初升,如出水荷。 侍女们扶着阿迟、安冾进了厢房,张劢把徐逊迎到上房,“兄台大驾光临,荣幸之至。”徐逊笑道:“恕我来冒昧。因天色不大好,家父家母不放心舍妹独自出门,我便陪着她过来了。” 寒暄客气过后,张劢指给徐逊看,“那边是师公武林馆,这边是幼儿馆。打算把书架放中间,墙壁上绘憨态可掬白羊、猫狗,或是美丽风景,陶冶幼儿。” 作者有话要说:惭愧惭愧,这么晚。我再写一章,明早看正好 21、第21章 徐逊大感意外,“幼儿馆?”阁下尚未成亲,府中哪来幼儿?张劢有些羞涩笑笑,“我自幼是师公带大,师公他老人家年纪越大越像孩子,这幼儿馆,是依着老人家吩咐。” “纯孝之人,纯孝之人。”徐逊赞叹。张劢谦虚道:“哪里,我对师公常常抱愧呢。他老人家想早日抱曾孙,一直不得如愿。” 呃,没孩子,对师公抱愧,那父母呢?徐逊好奇之至,旁敲侧击说道:“令尊令堂,想必也是一样心思。天底下做长辈,都是盼着晚辈好。” 张劢笑道:“家父家母却不是这样。家父家母说,男子成亲太早则伤精血,伤身体,且子嗣不康健。不瞒兄台说,家父家母命我至少二十三四岁时才成亲,便是师公,也是赞成。”心里可惜归可惜,没逼着孙子早婚,师公还是很懂事。 徐逊怦然心动,“令尊令堂所言,极有道理,极有见地。”男子该二十三四岁时方成亲?那岂不是……她满二十那年,自己该是二十三岁啊。 徐逊微微发怔,张劢依旧周到介绍着,“墙壁绘图画,要活泼可爱方好,万万不可拘泥。至于书籍,书铺中若没有,可自己写,自己画。给幼儿看,以画为主便可,横竖他也不认识几个字。” “极是,幼儿可读书籍,书铺里是没有。”徐逊回过神来,含笑答道:“这一定要自己画了,想来定是极有趣。” 张劢又指着青砖石地面规划着,“有幼儿,定要铺上地毡,墙角也要包上,以免孩子磕着碰着。小孩子家家,读书也不必正襟危坐,地上放靠背引枕,孩子可以坐地上,自玩耍。靠背引枕坐垫,颜色要悦目,小孩子才喜欢。” 徐逊呆了呆,“想真是周到。”这人不是魏国公么,驰骋疆场、杀敌无数将军?怎么连媳妇儿也没娶,就对小孩子事这般熟悉? 张劢好像知道他想什么,微笑道:“家母爱幼儿,我和家兄、舍妹年幼之时,家母便命人绘制图册,教我们认字。彼时,我们便是坐地毯上,或读书认字,或随意玩耍。” 徐逊颇有些羡慕,“极好,极好!”墙壁绘着好看小白猪、小白羊、小白兔,身边坐着至亲兄弟姐妹,一起读着好玩图画书,阿迟和阿述、阿逸小时若能如此,定会加活。 厢房,阿迟倾囊以授,“藏书阁布局要规划好,书籍一定要分类,好每本书都有编号,方便查找。不拘自家人或是外人,若是借阅,都应填写借书单,以免遗失……” 安冾和她爹安公子一样,属技术型人才,做事比较严谨。她不只是认真听,还拿着一枝湘妃竹狼毫毛笔,用秀丽蝇头小楷逐字记录了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安冾是位务实小姑娘。 “大雕哪里?大雕哪里?”院子里响起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声音。安冾头也不抬,“大雕有什么好看,丑死了。”阿迟向外看了看,“男孩子天生喜好这些。” 徐述、徐逸被侍女带进厢房。阿迟握握徐逸小手,还行,不凉,没冻着。再想握徐述,徐述略有不走远两步,“姐,我不是小孩了。”阿迟和安冾都看着他笑,“极是,过了年又长一岁,是大孩子了。” 徐逸乖巧笑着,“爹娘正嫌我俩家捣乱呢,正巧张大哥差人接我们来看大雕,我们就忙不迭来了。姐,安姐姐,你们看过大雕么?好不好看?” “两只黑,样子普普通通,能看。”安冾很冷静说着,“两只白,样子比较神俊,有点意思。”虽说都丑,还是白雕略顺眼些。 徐逸两眼亮晶晶,“有黑有白?真好。”徐述虽然想装大人相,也还是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安姐姐,我恨不得马上见着大雕。” 门帘挑起,一名长挑身材、相貌恬淡侍女走了进来,曲膝行礼,“国公爷请两位少爷到上房叙话。”徐述、徐逸掩饰不住兴奋之意,“姐,安姐姐,我们看大雕去了。”兴冲冲走了。 没多大会儿,院中响起徐述、徐逸兴高采烈声音,安冾向外望了望,笑道:“我却不知,原来二表哥这般喜欢小孩子。”张劢一手拉着徐述,一手拉着徐逸,低头微笑说着什么,两个小男孩儿都是一脸雀跃。 白色锦缎面儿斗蓬,用银线绣着大大小小蝙蝠,形态各异。风吹过,露出细密柔滑、华美非常浅蓝色狐皮里子,衬整个人加高贵。安冾入神看了几眼,“原来二表哥生这般好看。”从前没注意呢。 这天徐氏兄妹西园逗留很久,一直到晚饭后方才离去。徐述、徐逸回家后还兴奋了好半天,“大雕很神气!很神俊!看人热血沸腾啊。”阿迟郑重宣布,“那道烤鱼味道很好,赶明儿我得问问冾儿,有何秘方。”徐逊淡淡笑着,不知想些什么。 西园送走客人,张劢专程交代张憇,“姑姑,往后若有人问起我亲事,您便说我爹娘已有了主意。”张憇笑着点头,“知道,堵了这些人嘴也好,省她们瞎惦记。”那程家二小姐是崴了脚住到西园,一开始只屋中静养,倒还罢了。后来院中、小径四处徘徊,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她意欲何为,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她家里来接。仲凯定是烦不胜烦,想绝了这帮人念头,也行,使得。 张劢做事雷厉风行,腊月二十六时候藏书阁已粗粗有了眉目,被命名为“荔园”。安冾头回听说这园名时候,还奇怪了一句,“大冬天,二表哥想吃荔枝了?”却也没深究。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 22、第22章 张憇也问了声,“仲凯,这园名可有什么讲究?”张劢神色淡定,“姑姑有所不知,当年才修好这园子时候,恰好有鲜荔枝送到,便叫做荔园。后来不知怎么,又改做沁园。我不过是把这园子恢复了旧名,没什么讲究。” 张憇信以为真,“原来是这么回事。”喜孜孜盘算着,“这典故蛮有趣,我要写信告诉你娘亲。”阿悠性子活泼,什么鲜有趣故事都爱听。荔园这园名初定,改,又改回原来,也算一段逸事。 张劢摸摸鼻子,告诉娘亲?她可没您这般好哄。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任由张憇兴致勃勃写信。罢了,知道就知道吧,横竖是亲娘,顶多笑话自己两句而已。 到了腊月二十八,年事都已置办齐,请年酒日期单子也已列好。除了主妇还忙碌,其余人等已是闲了下来。安冾给阿迟下了请贴,“书籍分类,尚须姐指教”,阿迟兴滴滴拿贴子给日理万机陆芸看,“娘,人之患好为人师,我也难以免俗。”听说人家要虚心请教我,飘飘然,飘飘然。 陆芸百忙之中点头,“去吧,多带服侍人,路上小心。”阿迟粲然,“是,路上一定小心。”哪有路啊,出了咱家门就是西园门,近邻嘛。 徐述、徐逸本是跟父亲身边捣乱,这时也跑过来,“姐,我们也去!”去瞻仰下神奇大雕。陆芸笑道:“你俩若去了,便是不速之客。”阿迟被邀请了,阿述、阿逸你们可没被邀请。 阿迟见徐述、徐逸有悻悻之色,心中不忍,才待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陆芸制止了,“让他们自己想法子。”家里父母兄姐惯着他们,难不成到了外头,或是长大之后,也有人处处惯着他们?凡事要自立、自主。 徐逸眼珠子转了转,“娘,我写封信给张大哥,问候大雕。张大哥看了信,便知道我想念大雕了。”徐述比他大两岁,想周到,“大雕要吃肉,我命人送鲜生肉过去,顺便问候大雕。” 陆芸并不急于评论对错,笑吟吟看着两个小儿子,听凭他们讲述自己办法。正说着话,侍女来报,“西园送来请贴。”拿过来看看,是张劢请徐述、徐逸过府游玩。 徐述、徐逸欢呼,“张大哥真是善解人意!”我们才挖空心思想着法子呢,他请贴就来了呀。陆芸微微一笑,亲手替女儿、两个小儿子披上暖暖青狐斗蓬,吩咐备三乘小轿,多将侍女仆从,去了西园。 到了西园门口,早有管事婆子接着,让至上房。上房里只有张憇和安冾母女二人,张憇待徐家姐弟极为亲热,“好孩子,到了这儿跟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千万莫要客气。”阿迟等人笑着答应了,“是,一准儿不跟您虚客气。” 安冾站起身,“娘,老爷子和二表哥荔园等着我们,我们这便过去。”又转过头跟阿迟解释,“徐姐姐,咱们先到藏书阁看看,稍后二表哥带两位令弟看大雕。”阿迟颔首,徐述、徐逸两眼放光,雕儿,我来了! 到了荔园,一众人等直接进了厢房。安冾问徐述、徐逸,“老爷子和二表哥上房呢,你俩是跟着我们,还是寻二表哥去?”小哥儿俩挺起胸脯,“那还用问么,男人自然是和男人一起!” 安冾和阿迟嘴角都有笑意,瞧瞧这孩子气模样,偏要装大人,真逗。安冾看了眼阿迟,阿迟点点头,一旁侍女很是机灵,盈盈曲膝,“两位少爷请随我来。”引着徐述、徐逸去了上房。 阿迟便问起,“冾儿,前几日那味烤鱼很顺口,不知有何秘方?”安冾跟她爹安骥一样,对衣、食都不甚意,“不值什么,过会子叫来厨子问问便知。待问明白了,我写份食谱给你。”阿迟笑咪咪道了谢,那敢情好,食谱是个好东西。 小丫头殷勤打着帘子,徐述、徐逸走了进来,神气冲两人拱拱手,“下此次前来,是充当信使。”把一张坚洁光润宣纸放阿迟面前,“姐,张大哥请教您。” 质地纯白细密纸面上,扬扬洒洒数行楷书,苍劲严谨,清淡高古。阿迟看信,徐逸一旁絮叼,“姐,张大哥还要专建美食馆呢,要搜罗全天下美食食谱,到时候您肯定会来借阅。反正您也要用,索性多费费心。”徐述拽拽他,“姐是很高尚,不用你说。” 阿迟提起笔,细细写了回信,交给弟弟们。徐述称赞,“妍媚多姿,清和俊秀,真是好字!”徐逸也不甘示弱,“井井有条,言之有物,有见识!”拍完马屁,拿着宣纸喜滋滋走了。 安冾觉着可乐,“徐姐姐,令弟真是活泼。”小小年纪,真会甜言蜜语。阿迟也笑,“冾儿你小,也没个弟弟妹妹让你操心,若像我似有两个弟弟,你可有事做了。” 两人悠闲说着话,喝着茶,十分惬意。过了一会儿,徐述、徐逸又满脸笑容来了,“姐,张大哥还要再劳烦您。”又把一张宣纸放阿迟面前。 安冾秀眉轻皱,二表哥这是不相信自己么,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还要亲自请教徐姐姐。难不成我很笨,传个话也传不清楚? 等到徐述、徐逸第三回过来“请教”时候,安冾忍不住多想了。二表哥这是怎么了,仿佛很看重徐姐姐意思呢。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除了阿橦、除了自家表姐妹,其余女孩儿他是不理会。 晚上安冾悄悄告诉了安骥,安骥嘴角勾了勾,“仲凯每日忙于军务,难得能消消停停布置荔园,故此上心了些,不足为奇。”安冾琢磨了一会儿,“嗯,或许吧。” 徐家可热闹多了。“张大哥带我们看大雕,大雕空中飞起来真是神俊,令人向往。”“张大哥带我们看大圣遗音,爹,娘,大圣遗音和九霄环佩不一样呢,神农式,富丽堂皇。”徐述、徐逸提起西园之行,眉飞色舞。 陆芸怜爱看看幼子,“又去麻烦人家了,也不觉着害臊。”邻居归邻居,西园主人也不是照看孩子人啊。徐述、徐逸不服气,“我们也帮忙了呀!张大哥要请教姐姐藏书如何分类,我们帮着递信,做了回信使呢。”我们不是只会添乱,也干活了! 徐郴招手叫过幼子,细细问了西园之行,“老公公和你张大哥上房,安家小姑娘和你姐姐厢房?你俩帮着传递书信?” 徐述、徐逸点头,“是啊。”得意举起小手掌,人手一只古玉班指,绿莹莹极为醒目,“瞧瞧,是不是很合适?张大哥跟我们差不多大时候戴,我俩帮了张大哥忙,张大哥送我们玩。” 古玉班指不稀奇,这么小孩子戴着正适合古玉班指,可就不常见了。徐述、徐逸还小,手指头细,这班指也是异常小巧,看着极之温润可爱。 徐郴和陆芸含笑夸了几句,相互看了一眼。这平北侯府还真是惯孩子,张劢才七八岁时就特制了古玉班指戴上。这顶多戴个一年半载,也就小了。 徐逊慢悠悠说道:“平北侯府教养孩子,似和寻常人家不同。爹,娘,西园主人小时候有专门图画室,他可以坐地上看画册,也可以要了颜料,墙壁上、木板上随意涂抹。平北侯和夫人向来不约束他。” 徐郴沉默片刻,问道:“太太,咱们请季侍郎喝年酒,定是哪日?”阿逊那天从西园回来,便有意无意提过几回“依着平北侯府规矩,男子二十三四岁之后方可成亲。”既然儿子始终存了这个心,做爹娘何苦跟他拗着。 陆芸顿了顿,慢慢说道:“正月初十。”请年酒么,越是亲近人家越是请早,若是素日来往不亲密,便往后排。徐家和季家是有来往,却不如何亲密。 徐郴缓缓说道:“改做初三吧。”初三是闺女回门日子,季家和徐家一样只有尚未出阁幼女,这天应是闲着。陆芸面色如常,“好,便改做初三。” 除夕这天,徐府、西园全部换上崭对联、门神、挂牌、油了桃符,气象万千,焕然一。从大门开始直至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都挂着朱红大高照,犹如两条金龙一般。 这夜合府灯火通明,一夜人声嘈杂,上下人等都打扮花团锦簇,或谈笑,或嘻闹,或放炮仗,见面便道“禧”,热闹非常。 张劢倚榻上,看着他母亲大人来信。早料到会被笑话,果然,悠然信中调侃张劢,“儿子,你确定是当时园中到了荔枝,而不是园主人看到了一位肤如荔小美人,怦然心动?” 不厚道母亲大人。张劢笑了笑,把宣纸小心折起,放一旁。“每逢佳节倍思亲”您懂不懂?我这儿想念您,想念爹爹,想念大哥和阿橦,外公和外婆,却不能回去团聚,您可倒好,笑话我一通。 作者有话要说:“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怀念啊怀念,哪年哪月我才能回家呀。 再怎么坚强人,也是会想家 23、第23章 南京官员一向比京城官员闲散,就连过年也轻松不少。大年初一京城官员要去元旦大朝会,礼仪繁琐,疲累不堪。南京既没藩王,也没太子,官员们不过是穿了礼服到所衙门,“望阙遥贺”而已。 本来,依着本朝旧制,太子应该南京监国。南京虽是留都,六部、都察院、国子监、太学、五军都督府一应俱全,太子南京监国,对政事会很熟悉。不过当今皇太子只有十岁,南京监国,只有等他长大后再说。 正月初三这天,徐逊起了个绝早,沐浴衣,打扮齐齐整整,去了上房。徐郴微笑吩咐,“你弟妹们贪睡未起,爹娘等他们一起吃早饭。逊儿先到侧间去吧,早早吃了饭,便去看看红泥小火炉,供春树瘿壶,季侍郎茶交给你了。”徐逊红着脸,去了侧间。 陆芸低声问,“伯启,怎么了?”怎么打发阿逊一个人吃饭呢,岂不孤单。徐郴不自然举手掩着唇,轻轻咳了一声,“娘子,逊儿此时一个人为好。”陆芸追问,“为何?”徐郴微微笑了笑,“没什么,怕逊儿饿着。”陆芸嗔怪看了他一眼,卖什么关子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儿女们都来报到了。徐述、徐逸都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头上戴着束发金冠,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翩翩美少年。阿迟笑咪咪夸奖,“我弟弟真是风采夺人!”徐述、徐逸客气拱手,“姐这样佳人,眼光定是好。”飘飘然坐下吃饭,心里高兴,饭都多吃了一小碗。 陆芸见状自是心喜,“可是长大了,吃饭这么正正经经,不用哄不用喂。今儿有贵客,你俩是小主人,要好生招待小客人,知不知道?”徐述、徐逸一边抗议,“谁要人哄要人喂了?”哪年哪月旧黄历了,如今您还提。一边拍胸脯,“放心,季家小哥哥见过几回面,我们极要好!”今天要招待季侍郎一家,季家小儿子季琰,年纪比徐述、徐逸大不了多少,自然是要一处玩耍。 陆芸又转过头看着阿迟,阿迟很自觉,“娘,季家小姑娘交给我了,一定会无微不至,务必要宾至如归。”季瑶是位很美丽女孩儿,看着真是赏心悦目,哪舍待她不好。 陆芸先是笑,“季家小姑娘?人家比你大。”接着又交代,“不只季家小姐,安小妹也要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交代完自己都乐了,“你和安小妹素日要好,这还用说么?娘啰嗦了。” 阿迟奇道:“西园也要今天请?我还以为要到初七初八。”是邻居,又不是亲戚。陆芸笑了笑,“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和西园原该多多亲近。”阿迟点头,“成,安小妹也交给我了,妥妥。” 儿女们各自走了,陆芸才发现,“阿逊没怎么吃东西。”侧间给他摆早点差不多还是原样,几乎没动。徐郴淡淡道:“逊儿是偶尔胃口不好,没什么。”陆芸难免心疼,“这孩子。”这么大人了,不好好吃饭。 隅中时分,客人们一前一后来了。徐郴、徐逊外院招待季侍郎父子、安骥、张劢,季太太母女、张憇母女被满面春风迎入内院,众人寒暄厮见,都是笑意盈盈。 季太太已是年近半百,虽是迟暮之年,依旧美貌端庄,雍容华贵。季瑶恭敬侍立她身边,身姿窈窕,惹人怜爱。这一对母女面容倒有七八分相似,便是素不相认人看到眼中,不必旁人开口介绍,也知道她们定是一家人。 陆芸待客周到,张憇性子热忱,季太太也是手腕圆熟官太太,应酬话说风雨不透,三人倒是融洽很。不知怎么说起来,张憇娘家堂嫂娘家大嫂竟是季太太没出五服夫家堂妹,张憇立码认了亲戚,爽叫起“嫂嫂”,季太太也不拖泥带水,含笑称呼“妹妹。”陆芸忙笑着道“恭喜”,又道:“真是喜事,今日定要多饮几杯。” 安冾、季瑶也来重拜见了,又相互见礼,称呼“表姐”“表妹”。季瑶始终是落落大方,安冾秀气眉头皱了皱,“又多了位表姐。”表姐简直数不清了都。只要跟着娘亲出门,不定哪天便多了位表姐。娘,您是不是忒爱认亲戚了。 阿迟旁笑吟吟看着,自然少不了也跟着凑热闹,道恭喜,“季姐姐如空谷幽兰一般,气度高华,不可逼视,冾儿有这样表姐,羡慕死人了。” 张憇热心说着,“我内侄就外院,若是知道他舅母娘家嫂嫂,定会高兴坏了。嫂嫂您不知道,我这内侄极亲近外家,敬重外祖父、舅舅、舅母。”普天下谁不知道,平北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岳父?平北侯怕岳父,他儿子理所应当,自然敬重外家。 季太太微笑道:“舍妹外甥,那是定要见见。”陆芸笑着吩咐侍女,“请大少爷陪着国公爷过来。”正好,也该让季太太见见阿逊。 阿迟笑盈盈,“我房中有两盆水仙开极有趣,请季姐姐、冾儿去瞧瞧。”季瑶、安冾都点头,“甚好。”三人绕过大理石屏风,从屋后出了门。 她们走后不久,徐逊陪着张劢走了进来。季太太冷眼瞅了瞅,张劢这小子就不说了,身量像他爹,面容像他娘,英气勃勃中又俊美非常,相貌没挑。徐家这孩子也很不坏,温文尔雅,风度极佳。 张劢和徐逊恭恭敬敬拜见了长辈。季太太看着张劢微笑道:“六年前我曾京城住过两三个月,和令堂有过一面之缘,彼此很是投契。自打到了南京,这可有好几年没见了,十分想念。” “那时晚辈随父兄去了漠北,并没母亲身边孝。”张劢神色恭谨,“若不然,早该拜见您了。”这位季太太,大舅母本家嫂嫂,原来是和娘亲见过面。 张憇也大为可惜,“我那时也京城,怎么没见着您呢?孟家嫂嫂那里,我也是常来常往。”她和悠然要好,连带也和孟家异常亲热,和悠然哥嫂、姐妹都很熟络。 张劢微笑提醒她,“十三姑姑,那年姑丈不京中,冾儿还小,您极少出门。”张憇恍然大悟,“仲凯所言极是,那年外子奉命治理淮水,足足有一年多都没回家。” 季太太目光中颇有欣赏之意,“男子汉尚能这般细心,难得难得。”张憇很热心点头,“仲凯是真难得,又能干又孝顺,还很细心,周到体贴。”把张劢夸成了一朵花。 张劢微微一笑,诚恳对陆芸道谢,“家祖父有了年纪,喜贵府细粥、小菜,烦了您好几回,真是惭愧。家祖父说,天底下美食他也算尝遍了,贵府吃食别有一番风味,令人难忘。” 陆芸笑道:“老人家喜欢便好,这又不费什么事,邻居之间,原是应当。”被华山老叟这样世外高人如此称赞,荣幸之至。自己当初决定是多么正确呀,送礼不于贵重与否,合适就成! 张憇心里很犯嘀咕,老爷子什么时候爱喝粥了?却也不肯说破,也殷勤说道:“老爷子记着您情呢,吩咐过我好几回,让我好好跟您道谢。” 陆芸很是过意不去,“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倒是我家阿述、阿逸顽皮,累着国公爷了。他们小孩子脾气,又要看大雕又要看古琴,定是折腾人。”眼前这位是魏国公、都督府佥书,可不是看孩子。 张劢长揖到底,“不敢当,不敢当。我是晚辈,您是长辈,若您不嫌弃,可否和十三姑姑一样,称呼我仲凯?”您叫我国公爷,这怎么使得。 “极是极是!”不等陆芸说话,张憇已是大力赞成,“咱们是他长辈,称呼他字便可。徐太太,嫂嫂,叫他仲凯也成,阿劢也成,随意随意。”当然了,叫仲凯显着客气些,叫阿劢,那是极亲近长辈。 陆芸和季太太哪肯直接呼名,自然是含笑称呼张劢字“仲凯”。张劢则分别称呼她们“伯母”“舅母”,徐逊嘴角抽了抽,西园主人方才还彬彬有礼称呼父亲“徐大人”,这会儿母亲已成了“伯母”,估计等回到外院,父亲便变“伯父”了。 陆芸和季太太都夸奖张劢“懂事,知礼。”张劢微笑看了眼徐逊,“哪里,晚辈是粗人,像徐兄这样名士之子,青年才俊,才说上懂事、知礼。” 张憇热心表示赞成,陆芸微笑表示谦虚,季太太不动声色打量了徐逊两眼,徐家大郎人才是极好,眼眸纯净。正南京国子监读书?也是,寻常人这个年纪,可不正读书么。似张劢这般二十岁做到正二品武官,拢共也没几个。 拜见、叙话过后,张劢也不便徐家内宅久留,和徐逊一起告辞离去。果不出徐逊所料,到了外院,张劢改口称呼徐郴“伯父”,季侍郎“舅父”,恭敬行礼。徐郴和季侍郎性情疏朗,一个说“世侄不必多礼”,一个说“仲凯请起”,都没跟他虚客气。 内院、外院都搭着戏台,徐郴、季侍郎都不爱热闹,命只用萧管悠扬吹奏。宴席之后,红泥小火炉上坐着供春树瘿壶,徐逊亲手煮茶。茶壶古秀可爱,茶味隽永醇厚,季侍郎大加赞赏,“好茶,好壶。”张劢微笑看着徐逊,接了一句,“好男儿。”季侍郎目光落到张劢身上,落到徐逊身上,大笑道:“好男儿,好男儿。 24如切如磋 张劢赞美过红玫瑰,微笑看向阿迟,“多谢,花很美,我喜欢。”阿迟坦然自谦虚着,“不客气,送人玫瑰,手留余香。”你手上有玫瑰,我手上有余香,不谢不谢。 正说着话,张劢忽然“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手。可能因为生平极少摆弄花儿朵儿缘故,他拿着阿迟用锦帕裹着玫瑰花枝,竟还是被刺着了,指尖有一滴殷红鲜血流出。 阿迟抱怨道:“这么不小心。”取出一方洁白帕子递给他,“呶,擦擦。”张劢连声道谢,一手持红玫瑰,一手去接帕子,接帕子时向前走了两步,离阿迟便近了些。 有血滴是右手拇指指尖,他左手拿着花,右手拿着帕子,笨拙不像话。阿迟提醒他,“把花先放下。”他认真摇头,“是你送我,我舍不得放下。”阿迟无语半晌,“那你换只手。”他方才恍然,忙换了右手拿花,左手拿着帕子,拭去那滴鲜血。 他手很白,手指纤长优美,看上去竟是养尊处优公子哥儿一般。阿迟奇怪指指他手,“练功夫,不会粗糙么?”对于一名战场上常胜将军,这双手未免过于精致了。 “师公打小教我和大哥练内家功夫,所以才会是这样。”张劢微笑,“他老人家唯恐我们练了外家功夫,皮粗肉厚,相貌便不俊美了,不招人待见。” “老爷爷太有远见了。”阿迟表示由衷敬佩,“为你们兄弟两个想何其长远,何其周到。”白胡子老公公太神奇了,不服气不行。 “师公也是没法子,被外公逼。”张劢眼中满是笑意,“小时候,师公带着我和大哥后山练功,外公便哄着小妹旁边玩耍。若是我和大哥皮粗肉厚了,外公不依。”他老人家是美男子,也不许外孙粗鲁了。 阿迟颇有些羡慕,“有这样老人家,可真好。”自己这个世上有慈爱爹娘,有爱护妹妹大哥,活泼可爱弟弟,可惜不像他似,祖父辈也这般有趣。祖父祖母和孙子孙女是隔辈亲,和爹娘感情又自不同,多纵容,多溺爱。 “我小时候若被爹爹训斥狠了,外公能气掉眼泪。”张劢忆及往事,心中温暖,“外公见不得训斥孩子,他老人家常说,小孩子是要耐着心慢慢教,急不得。” “你外公多疼孙子啊,真好。”阿迟不由有些好奇,“那,你爹爹还接着训斥你么?”令尊会不会因此改变教子策略呀。 “训,不过是偷偷训,不敢让外公看见,不敢让外公知道。”张劢嘴角噙着丝笑意,“若不小心被外公知道了,便会换成爹爹挨训。” 阿迟嫣然一笑,“很有趣。”很有爱,这家人有意思。张并威名赫赫,妇孺皆知,这么位屡立奇功、杀敌无数铁血将军却怕岳父至此,可见爱妻情深。 阿迟身畔是株一尺多高玫瑰花树,花色鲜红,花形优美高雅,颇有风姿。她这一笑,人比花娇,娇艳玫瑰花变黯然失色,张劢蓦然想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天朝描写美女到极致诗句了吧,可仍是形容不出她美。 “跟你道过谢,我该走了。”大概是花房温度高,阿迟觉着脸上发热,白玉般小脸晕上一抹娇红,“佩阿、知白玫瑰花也该采完了。”再说下去,怕是鲜花饼都要做好了。 “还没见着冾儿,怎么走?”张劢轻轻笑了笑,不动声色又往前走了一步,加靠近阿迟。他身材高大颀长,站阿迟身边,好像把阿迟整个人都给罩住了一样。 阿迟抱怨道:“你把冾儿弄哪儿了?”出去个衣,然后再也不见人影,好不诡异。张劢嘴角勾了勾,“有位治理过黄河能人,正跟她侃侃而谈。”冾儿也是跟寻常女孩儿不同,听见治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说曹操,曹操到,安冾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徐姐姐!”张劢依旧不走,低声问阿迟,“师公打小教我练内家功夫心思,有没有白费?”我是不是很俊美,很招人待见。 阿迟上上下下打量过他,“太高了。”长这么高做什么,看你脸要仰起头,好不吃力。张劢为难低头看看自己,“要不,砍一截?” 阿迟掩口而笑,张劢温柔看着阿迟,“我爹娘下月过来。”阿迟点头,“知道,听大哥说过,令尊令堂会给大哥做媒人。大哥很高兴,我爹我娘也高兴。”媒人德高望重,大吉大利之事。 张劢柔声说道:“我爹娘会很喜欢你,还有我外公外婆,两位老人家疼我们兄妹三人,也会喜欢你,疼爱你。”阿迟小脸红,这花房真太热了,太热了。 安冾脚步声到了近前,口中叫着,“徐姐姐,你哪里?”张劢微笑看了阿迟一眼,珍爱捧着手中红玫瑰,转身轻飘飘跃向窗户,走了。 安冾出现花丛前,一脸歉意,“我娘叫我有点事,又遇到位故人,坐了会子。徐姐姐,我竟没陪你,真是过意不去。”没这么对客人。 阿迟笑道:“这可有什么呢,咱们常来常往,并不生分。佩阿、知白这会子正和小雨一起采玫瑰花呢,盘算着做鲜花饼。你看看,我多不客气,多不把自己当外人。”安冾松了口气,“是要这样方好。” 安冾松过了口气,又觉着奇怪,“徐姐姐,你脸好红。”阿迟神色自若,“冾儿,这花房太热了。但凡房子热,我脸便是红红,一向如此。”安冾仔细看了看,“原来如此,徐姐姐,你这样子,倒是好看紧。” 当天阿迟和安冾定下不少藏书阁细节,徐述、徐逸由师公带着,玩了个痛痛,宾主欢。下午徐逊来接弟妹,徐述、徐逸恋恋不舍,张劢许诺,“你俩若上学,便好生用功;若不上学,便接你们过来玩耍。”徐述、徐逸都点头,“好!” 回到徐家,徐郴、陆芸看见两个小儿子满脸喜悦,自是高兴。只是阿迟和平时不同,小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好像很活。 陆芸叫过女儿,“阿迟,你脸很红。”阿迟拉张椅子坐她身边,殷勤说道:“娘,我是高兴。平北侯和夫人下月要来,还要给大哥做媒人。您知道么?邓攸那厮生平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敬佩平北侯!有平北侯做媒人,大哥大嫂往后安安生生,没人敢招惹。” 陆芸还没开口说话,徐郴旁慢吞吞问道:“阿迟怎么知道?”阿迟轻盈站起身,坐到徐郴身旁椅子上,“爹爹,冾儿告诉我。冾儿提起她五舅舅,甭提多骄傲自豪了。” 徐郴微笑,“这却难怪,小女孩儿有了位英雄舅舅,自是引以为荣。”陆芸也道:“驱除鞑虏,平靖边塞,有功于国家社稷,保住多少平民百姓,安家小姑娘舅父,委实了不起。” 晚上回房,细心佩阿发觉不对,“大小姐,您少了条条淡绿色锦帕,和白色锦帕。”阿迟不经意说道:“花房看花之时,有几处花朵硕大,花枝好似经受不起,我便拿出帕子,绑到花枝上了。” 佩阿抿嘴笑,“大小姐,您心肠真是好,花儿朵儿都珍惜。”知白放下手里活,过来凑趣,“可不是么,咱们小姐心肠就是好,不只待下宽厚,惜老怜贫,还惜花惜朵。”阿迟被拍了通马屁,心情舒畅躺下,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几个相对比较热情场面,都有违和感,看着不顺眼,删了。先到这儿吧,困睁不开眼睛了。 25白圭之玷 总体来说,徐府正月初三年酒是很成功,两家客人当席认了亲,春风得意,皆大欢喜。张劢丝毫没有功勋人家子弟骄横和纨绔,反倒是满面诗礼家风,言行举止谦恭得体,季侍郎看眼里,心中多少满意。 季家、张家客人徐府一直盘桓到日铺时分,方告辞离去。因下了雪,路上滑,张劢和徐逊骑了马,慢慢跟季家马车旁边,一直把季侍郎一家护送回府。 “仲凯到了南京,只和程家来往,竟没有到咱家拜望。”晚上,季太太沐浴过后,坐西洋玻璃镜前理妆,慢条斯理跟季侍郎说着家常,“阿筠也是,定是没跟仲凯提过咱们。”阿筠,是张劢大舅母,季学士小女儿。 “要说起来认亲戚,还是以父亲亲戚为主。”季侍郎坐四出头官帽椅上,脸上带着淡淡、舒心笑意,“像程家,是平北侯外家,自然是要当正经亲戚走动。咱们是平北侯夫人这头亲戚,疏远些也是有。” “别家或许是这样,平北侯府却一定不是。”季太太拿起一把漂亮小鱼形檀木梳子,慢慢梳理着长发,“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平北侯对岳父言听计从,异常敬重?才不会怠慢孟家亲戚。” 季侍郎呵呵笑了几声,“横竖今儿也见着了,也认亲了,有什么不一样?仲凯独自一人南京,孩子称呼你一声舅母,往后他衣食住行,你多少照看些。” 季太太微笑摇头,“我可管不着。张家姑奶奶是个爽利人,有她坐镇西园,什么事都是妥妥当当,用不着旁人插手。”人家有亲姑姑,自己这八竿子打不着所谓舅母,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季侍郎深知自己妻子美人心性,素来有些傲气,好脾气笑了几声,并没再说什么。季太太对着镜子怔了会儿神,“你说,徐家是不是真有什么心思呢?”年酒日期定初三,待客又殷勤很,还命徐家大郎进来拜见。 季侍郎沉吟片刻,“不拘他家有心无心,总之是不成。太太,云间徐氏虽是大族,徐侍郎却是没实权闲职……”季太太不满看向他,“还有徐次辅呢。”有位阁老祖父,也不差了。 季侍郎陪笑道:“太太有所不知,如今次辅一职,竟是极之危险。自先帝即位以来,首辅、次辅一向不和,后或是首辅被次辅取代,或是次辅被首辅踢走。如今首辅是严大人,圣上是宠信他,次辅已是换了几任,他却一直屹立不倒。”没准儿哪天徐次辅就不行了,他孙子,还是算了吧。 朝政时局季太太知道自然不如丈夫多,只好听了丈夫,“如此,便先放上一放。”季侍郎见她似有遗憾之意,奇道:“瑶儿还小呢,何必沉不住气。” 季太太有了烦恼之色,“到三月都满十六了,不小了。不早早给瑶儿看人家,难不成真等到十九岁才定下?你不知道,给闺女看人家真真是不容易,门弟又好家风又正子弟又出色,真是不多。” 季侍郎捋着胡子,想了一想,“徐家大郎,我再留神看看。孩子是个好孩子,家里也清清净净没有烦心事,倒也难得。”徐次辅为人谨慎,首辅大人面前一向毕恭毕敬,许是能长久做阁老,也说不定。 季太太白皙面容上绽开一个美丽笑容,“正是这么说呢,若瑶儿能像徐太太似过清净日子,闲职也没什么。”横竖徐家家大业大,又不是靠着俸禄、冰敬炭敬过日子穷官儿。 季侍郎取笑道:“原来太太这般中意徐家。”季太太理好妆,款款站起身,“中意很呢。徐太太温婉可人,不像个会刁难人。徐家小姑娘也讨人喜欢,一定很好相处。”子弟好,婆婆、小姑也好,打着灯笼难找。 其实今天还见着一位青年才俊,不过季侍郎和季太太都是内心骄傲之人,坚持婚姻之事必须是男家央求女家。张劢既然没有任何特别殷勤,也并没流露出一星半点心意,季侍郎和季太太自然不会把他列入女婿侯选。季家女儿不愁嫁,季家女儿尊贵很,用不着上赶着。 徐家爹娘也盘算儿女终身大事。“伯启,今儿季侍郎待阿逊如何?咱们阿逊相貌又好,性子又好,他该满意很吧?”陆芸和普天下做母亲一样,总觉着自己儿女优秀、好。 徐郴比她理性,“言辞、目光之中,都颇有欣赏之意,很是夸奖了几句。不过他也一般无二夸了仲凯,这么着,许是他惯常客气话。” 陆芸轻轻叹了口气,“咱们求不求是一回事,季家肯不肯给,又是一回事。”阿逊愿意等,也不见得季家便愿意许配女儿。徐郴微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多示好,多亲近季家,过上三五个月,便托人去探探口风。”儿女亲事哪能一蹴而就,都是要按部就班,循序渐近。 陆芸点头,“只有如此。”说着话,陆芸孩子气撅起嘴,“早知道今儿不请西园了。阿逊和仲凯一起进来,季太太盯着仲凯问七问八,阿逊倒没看几眼。” 徐郴失笑,“难不成咱们逊儿比不上仲凯?”陆芸很是不服气,“自然比上!不过阿逊没有国公爵位,还是岁禄五千石国公爵位。岁禄五千石,而且是只要不出差错便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何等诱人。” “这诱人国公爵位,原本是林氏太夫人那一房。”徐郴悠悠说道:“林氏太夫人丢了这爵位,哪里能够甘心?她老人家身子康健很,往后谁若嫁了仲凯,先和林氏太夫人过过招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了然。今晚仲凯和阿逊一起从季家回来后,还专程接阿述、阿逸去西园玩了会儿,两个孩子活很。西园格外殷勤,张劢格外谦恭有礼,他们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察觉不到。若是平北侯府二公子前来求亲,倒是令人动心;若是魏国公前来求亲,实舍不。 接下来几天一直是忙忙碌碌,或是请人喝年酒,或是被人请去喝年酒。到了正月初八,徐郴上司礼部苏尚书宴请同僚及家眷,徐郴和苏尚书向来相得,一家人都去了。 阿迟随着陆芸到了大花厅,带着得体微笑,见了一拨又一拨夫人太太。她是徐家唯一大小姐,生又玉雪可爱,礼节又周到,见人无不夸赞,“徐太太,令爱真是招人喜欢。” 苏尚书夫人是位慈和长者,微笑拉过阿迟,“这般好看小闺女,也不知徐太太是怎生调理出来。”苏尚书夫人身边站着位身穿石青色对襟长袄中年妇人,言语,“这还用问,徐太太会生啊。”惹众人皆笑。 离苏尚书夫人不远处,站着位大红缕金百蝶穿花洋缎银鼠袄少女,眉目也算清秀,身量不高,是个生面孔。众人说笑了一会儿,苏尚书夫人抬手叫过这少女,神色淡淡说道:“这是我家小九,一直养京城太夫人膝下,年前才到南京。” 众人心中了然,都笑着称呼“九小姐”,神色间却不如何亲热。苏尚书夫人亲生女儿早已出阁,且从未听说过苏家有位九小姐,想来这位是庶出,且看样子不得苏尚书夫人意。既如此,又何必应酬她。 寒暄过后,请入席。夫人太太们席面花厅中间,姑娘小姐们席面东北角,这里暖和,也安静。和阿迟同席除了程希、程帛姐妹,冯婉小姑娘,还有于监正家两位小姐,古主事独生女,宁少卿次女,项知府小女儿,另外就是苏九小姐。不拘是认识也好,不认识也好,都是官宦人家女儿,交际应酬功夫都过去,斯文有礼叙着话,人人面上带着微笑。 “听说你自称徐大小姐?”一片祥和之中,一个尖锐少女声音响起,“你明明排行第二,为何自称徐大小姐?真正徐大小姐京城呢,你好没羞。” 众人都有些愕然。阿迟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苏九小姐正横眉冷对看着自己,一幅要替徐素敏讨公道模样。其实苏九小姐容颜尚可,不过此时愤愤然,情绪失控,面容就显着不美了。 冯婉腾一下子站起来,指着苏九小姐想说什么,却被阿迟按下了,“婉儿,坐。”阿迟安抚着冯婉,程希不慌不忙问道:“请问苏九小姐,‘明明排行第二’这话是从何说起?。”你别逗了,你又不是徐家人,怎么知道真相。看你这傻样子,也就是听了徐素敏一面之辞,便信以为真。 苏九小姐不屑哼了一声,“我京城时,跟真正徐大小姐可是常来常往!徐大小姐雍容华贵,大家气度,可不是你这生南京长南京乡下女孩儿能比。” 作者有话要说:  停这儿好像不太厚道,我再写一章,应该会比较短小。 26斯言之玷 阿迟跟程希都忍不住想乐,就连坏脾气冯婉都有点想笑。敢情这位苏九小姐是从京城来,京城多了不起呀,南京是乡下人!却不想想,眼前这一桌子,大多是生南京长南京,她这一句话,把人得罪完了。 古小姐为人方正,便想拂袖而去。我是来做客,不是来受侮辱!却又念及古主事和苏尚书交情,不敢造次。做女儿即便不能替父亲分忧,总不能给父亲惹事吧,想了又想,忍了又忍。 其余小姑娘也大多是这想法,心里气愤,却不愿给家里惹上麻烦,大多沉默不语。虽然敢怒不敢言,看向苏九小姐眼神都极为不善。 “从前我以为,排行是按着出生时辰排。”阿迟轻轻笑了笑,眼神有几分顽皮,“今日听了苏九小姐高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排行是照着出生地域排。” 众人都抿嘴笑,冯婉大声说道:“是呢,依着苏九小姐话,徐素敏出生京城,就是大小姐;徐姐姐出生南京,就是老二。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个道理,今儿我算开眼界了!” 众人笑欢,看向苏九小姐眼神都有嘲讽之意。苏九小姐跺脚,“你们!”她并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心里隐约觉着不对,却反驳不出来。其实她意思是说徐素敏号称大小姐,徐素华也号称大小姐,徐素敏长京城名门,说话可信度高。却被阿迟曲解成了眼下这样,她着急归着急,一时竟想不出言辞扭转。 程帛笑温柔,“苏九小姐意思,我很明白。她自小京城长大,和京城名门贵女来往,自是信任京城那位徐大小姐。诸位想想,任凭是谁,京城见着位徐大小姐,来南京又见着位徐大小姐,心里也是诧异,对不对?苏九小姐是性情中人,对朋友热心,为京城徐大小姐打抱不平罢了,诸位不必介意。”苏九小姐打击是南京生南京长姑娘们,这些南京长南京长姑娘们从来也没看起过自己,何必跟她们同仇敌忾,还不如卖个好给来苏九小姐呢。 苏九小姐大喜,“不错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想想,京城有一个,到了南京又有一个,总有一个是假冒,对不对?我和真正徐家大小姐交往日久,自然是相信她。”满意看了程帛一眼,这位程二小姐有几分小聪明,倒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冯婉气愤看看程帛,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缺心眼!程希紧咬双唇,她家跟自己争还不算,出了门也要故意为难!我跟阿迟要好,程帛你能不知道么?帮着这傻呼呼苏九小姐,你能讨着什么好。 这件事并非不能辨白,难处于摊开来一说,就是公开徐氏家丑。不管怎么说,徐素华和徐素敏总有一个是先出生,另一个晚出生,堂堂云间徐氏连这样小事都处治不清白,好说不好听。 程希担心看向阿迟,阿迟浅浅一笑,调皮冲她眨眨眼睛。程姐姐你放心好了,我爹娘若连这个也想不到,当初怎么会既不和继夫人理论,也不到祖父面前据理力争?自然是有了主意。 阿迟慢吞吞说道:“苏九小姐跟我继祖母孙女颇有交情,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徐素敏高貴,你省省吧,徐素敏祖母是继室,能高貴到哪去。 其实阿迟并不歧视二婚男人,也不歧视嫁给二婚男人女人,不过苏九小姐你惯于以身份论人,那就论论身份。这个时代原配嫡妻比继室高貴,嫡妻所出子女也比继室所出子女高貴,无庸置疑。 巧了,这桌上女孩儿除程帛、苏九之外,全是原配嫡出,一时间大起惺惺相惜之感,看向苏九眼神加轻蔑。京城那位徐大小姐也就是你眼中高貴吧,我们看来,哼,不值一提。 程帛黯然神伤。祖母是继室,女孩儿已是会被嘲笑,若像自己是妾侍所出,岂不是连个站地方都没有?自己容貌过人,才智过人,偏偏输身份上,让人情何以堪。 苏九怒道:“继祖母也是祖母,也是尊长,你敢对她老人家不敬?!”她本来就不是惯于深思熟虑之人,凭着一腔血气来吵架,一生气一着急,根本不知所云。 “我不敢。”阿迟轻轻松松说着话,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微笑,“对着继祖母,该是什么礼节,便是什么礼节。我一分不会多,也一分不会少。” 苏九气哼哼端起茶盏喝茶,眉间犹有怒色。程帛温温柔柔开了口,“如此,如果徐大小姐跟京城徐大小姐真见面,又该当如何呢?我纯是好奇,才多问这么一句,徐大小姐莫放心上。” “三种可能。”阿迟不假思索,随口说道:“第一种,继祖母孙女改排行。”她本来就是晚出生那个,没什么好委屈,公平很。 苏九气重重放下茶盏,叫道:“你休想!”阿迟并不理会她,神态自若接着告诉程帛,“第二种,我改排行。第三种,我们全部不改,我是长房大小姐,她是二房大小姐。”分家呗,那就没问题了,各房排各房。 程帛目光闪了闪,“不拘是谁,改了便是,何苦要分家呢。徐大小姐难道不知,父母,子孙不得别籍异财。依本朝《户律》,‘凡祖父母、父母,而子孙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一百’。”像我这样才女,连本朝户律都研读过,这些女孩儿们却固执看不起我,不理会我。想想,真是心中不甘。 讲起律法,阿迟娴熟很,“程二小姐,你方才后一句话应加上一句,‘须祖父母、父母亲告乃坐’。 不只如此,‘若居父母丧而兄弟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八十’,但是‘须期亲以上亲长亲告乃坐’。” 阿迟声音好似山间清泉,清冽中又带着甘甜,悦耳动听。众人听着都觉舒服熨贴,就连枯燥呆板律例经她口中念出,好像也变活泼可爱不少。 苏九怔了怔,闺阁少女把律例背这么熟,是何用意?不知怎么,看着阿迟娇嫩如粉红花瓣嘴唇,苏九没敢再说话。眼前这人虽是假冒徐大小姐,可伶牙利齿,说不过她呀。 程帛心中一酸,低声道:“受教了。”跟坐中这些人比身份,自己比不过;比才华,竟也比不过。 这一桌异常热闹,早吸引了不少人目光。苏尚书夫人不动声色看了眼身旁侍女,侍女会意,轻手轻脚走了去,打听清楚后悄悄回禀了,“……闹腾了这么一番,如今已是消停了。” 苏尚书夫人冷冷打量了苏九一眼,这些年太夫人究竟是怎么教养她,竟把她养成了这么个性子?当着众多来客面,对苏府邀请小客人发难,这岂止是无礼,简直是挑衅了。 终席之后,苏尚书夫人差了两名教引嬷嬷去教导苏九规矩礼节,若学不好,不许出院门,不许见客。苏尚书晚上听说了,皱起眉头,“似是严苛了一点,若太夫人知道,岂不介怀。” 苏尚书夫人神色淡淡,“你若不放心把她交给我管教,便送回京城去罢。像小九这样打小被惯坏女孩儿,你当我愿意管?”她小时候,不放心我,怕我怎么着她,远远送到京城。如今大了,要说亲事了,又接回南京烦着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别把我惹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什么好听,宁可不要开口。 27一日不见 苏尚书讪讪,“老夫老妻了,我还信不过你么?不过是太夫人有了年纪,又偏疼小九,怕她老人家操心罢了。”胡乱说了几句门面话,见妻子也不理会他,脸面上下不来,实没意思,出去到书房睡了。 苏尚书夫人身边嬷嬷劝道:“夫人有话好好跟老爷说,何必呛着他?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夫人给他留几分颜面岂不好。”只有笼络男人,哪里撵男人?您这边撵走了,正中后院那几位下怀。 苏夫人冷笑几声,“打年轻那会子他便好个女色,不管外面胡闹也好,家里折腾也好,我何曾管过他?如今我熬到这份儿上,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女儿也已风风光光出嫁,还要忍着他让着他,我图什么。”他自己欠下风流债,凭什么妻子替他偿还,还要看他脸色?小九他若想交给我,依着我管教;不放心交给我,立马送走。 嬷嬷见状,只得罢了。苏九亲娘是早已亡故,所以才会送到京城太夫人膝下抚养,因此后宅府并无人帮她,替她求情。苏九抹了半天眼泪,实盼不来救兵,只好认命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 她从前京城,太夫人纵容她,婶婶们对她不管不问,从没人正经八百教过她什么,不过是跟着姐妹们上学做功课而已。就算她哪里学不好,婶婶们当做看不见,太夫人年纪大了顾不到-------她之所以被送回南京,就是因为到了要说亲事年龄,太夫人气力已衰,实没那个精力,婶婶们推三阻四不兜揽,万般无奈,才回家求助嫡母。 和苏九一样,程帛回到程府之后,也被程太太勒令闭门思过,不许再外出。秋姨娘一声不响去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把程御史夫妇叫过去臭骂了一顿,立逼着把程帛放出来。 程御史满脸陪笑,“娘身子要紧,气坏了您,儿子媳妇罪过可就大了。”他这话跟往常一样,是要息事宁人、顺着老太太意思。他这么一表态,程太太跟着服软,夫妻二人低眉顺眼认了错,事情就算揭了过去。 程太太这回却是气定神闲,微笑说道:“娘年前才跟我说过,要给二丫头寻个高门弟好人家,方不辜负了她这才貌。娘您想想,高门娶妇,重什么?自是性情人品了。若是连场面上事也圆不下来,如何使得。二丫头苏府言行举止实属不当,咱们不管教她,难道还惯着她不成。即便咱们能惯着二丫头,难不成往后夫家也能惯着她?不如早早教好了,大家省事。” 程太太这番话并没有打动老太太,却打动了程御史。正是呢,二妞眼下是择配,往后嫁了人还要持家呢,有个什么行差踏错,夫家岂能容许?为着孩子好,不如趁着她年纪尚小,该教都教给她,省往后吃亏。 老太太还大发脾气,程御史使了个眼色给程太太,“你先出去,有我呢。”程太太低低笑道:“仰仗老爷了。”冲着老太太福了福,也不等老太太发话,仰长而去。 程太太出了婆婆屋门,心胸顿时爽了,脸上也有了舒心笑容。回到上房,程希早等着了,亲手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轻声问道:“娘,如何了?” 程太太惬意喝口热茶,“女儿,你法子兴许管用,这会子你那好爹爹正劝老太太。”还真让你说对了,他不是不能开口对老太太说“不”,端看怎么着对他有利。 “什么我法子,那是和阿迟、冾儿一道商量法子。”程希脱口而出之后,红了脸,“横竖咱家事也瞒不过她们,不如实话实说。”程帛都西园住了那么久,有什么事是西园、阿迟不知道。 程太太脸上笑容隐去了,“这可怪不着你。秋姨娘都登堂入室了,安太太、安小姐有什么猜不着?说起来是咱家失礼,光明正大由着个姨娘去了亲戚家,可让亲戚如何是好呢。女儿,是娘没用,从前没想清楚这利害。”总以为丈夫和自己一样很无奈,谁知道不是,根本不是。 程希乖巧替她捶着肩,“娘怎么会没用呢,娘厉害了!程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穿衣吃饭都指着您,内宅事务都指着您!” 程太太舒服闭上眼睛,“力气再大点儿,再大点儿,嗯,这力度正好。”有这么体贴亲闺女,上紧给她觅户好人家,风风光光把婚事办了,才是正经事。其余,什么姨娘争宠,丈夫跟自己不一心,老太太糊涂爱挑理,随他去。女人到了自己这个年纪,不是过丈夫,是过儿女。 程太太嘴角噙着丝满足笑意,有一搭没一搭跟程希说着话,“……安家小姑娘虽有些清高,为人是很好。阿迟么,往日看着只觉她玉雪可爱、无忧无虑,不想也是个有主意。”有主意好,女孩儿家若是太温顺贤良了,只有任人宰割份儿。 阿迟生实是好,性子也好,这样姑娘若是能说回来做儿媳……?程太太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没多久便泄了气。就凭着自家这份乱,老太太这份难伺候,徐家心肝宝贝一样女儿哪里肯嫁过来?别妄想了。 程希乖巧了一会儿,趁机请求,“明日古主事家有年酒,宁少卿家也有年酒,阿迟、婉儿都去宁少卿家,您带我也去好不好?古主事家,父亲和哥哥去便好。” 程太太哧一声笑了,“真真你们要好,好像一天不见都想慌!去吧去吧,横竖还有你爹跟你哥,两家都不耽误。”程希甜甜笑着,跟程太太说了无数讨好话,逗程太太极是开怀。 虽是过年期间,安冾也时不时邀请阿迟过去西园商量荔园规划。徐述、徐逸便兴致勃勃跟了过去,或是张劢,或是华山老叟带着他俩玩耍,回回玩兴。 这天安冾请阿迟过来,把侍女们全都打发到侧间,跟阿迟说了一会儿正事,品茗谈天,“我才这么小,我娘都惦记着给我说亲事了,好不讨厌。我不喜欢她看那些人,我就喜欢我爹这样,相貌又好,又懂治水,还体贴妻子,纵容儿女。”安骥宝贝小女儿安冾心目中,就是世上神气男人,好男人。 安冾这番话若是说给旁小姑娘听了,毫无疑问会被嗔怪,会被阻止,阿迟却不以为意,“令尊这样男子极为难得,难怪你这么想。” 安冾端详着手中青瓷茶盏,“徐姐姐你呢,也喜欢徐伯伯那样男子吧?”徐伯伯也很好,虽不像爹爹那么清瘦,可是也不胖,很好看。 阿迟跟安冾一样淡然,“不一定啦,像我爹爹似当然好,不像也无所谓。男子之美,可以温文尔雅,也可以清癯脱俗;可以风姿秀异,也可以英气逼人。只要好看、顺眼,就行。” 安冾大起知音之感,“徐姐姐你也喜欢好看男子?跟我一样啊。我跟我娘说,选男人第一要好看,被她骂了一通。”阿迟很正经说道:“极有可能天天要见到人,不好看怎么能行,那也太受罪了。”美好异性谁不喜欢呢,男人喜欢美女,女人喜欢俊男,再正常不过。若是挑选伴侣,考虑到今后白天会经常见面,晚上要一起睡觉,当然要挑个好看顺眼,才不委屈自己。 隔壁好像有椅子倒地声音传过来,安冾皱皱眉,“小雨!”一名身段苗条侍女应声而至,陪笑回道:“表小姐,隔壁有个毛手毛脚小丫头当值,不小心把椅子带翻了。表小姐您看,该怎么罚?” 安冾板着小脸,“让她往后小心点。”并没有罚人意思。她自小受安骥、张憇教导,待下宽厚,极少处罚。安家,若是类似这样小事,不过是训诫几句而已。 小雨曲膝道了谢,知道安冾不喜人奉承,也没多说,退了出去。没多大会儿,小雨又进来了,满脸陪笑,“表小姐,姑太太请您过去,有要紧事。” 安冾不肯去,“我陪着徐姐姐呢,哪能动弹?”接徐姐姐过来时候,我答应过徐伯母,要好生陪着徐姐姐,怎能失信于人。吩咐完小雨,安冾又转过头小声告诉阿迟,“也不知有什么急事。徐姐姐你不知道,我娘口中急事,通常根本不急。” 阿迟好笑看了她一眼,“你过去吧,不必跟我客气。我一个人画画图,倒清静。”安冾交代小雨好好服侍,小雨陪笑道:“您放心,佩阿姐姐和知白姐姐都侧间呢,徐大小姐若有招唤,随叫随到。”有贴身丫头,还怕徐大小姐不自么。 安冾走后,阿迟一人静心画图。这间屋子墙壁下面是青砖,上面是雕花黄梨木窗,吱扭一声,墙壁上推开一格木窗。阿迟抬头望去,熟悉白发老人正眉花眼笑看着她。 “女娃娃,给你看个稀罕物事好不好?”华山老叟嘻笑问道。阿迟一本正经,“我不爱看难看东西,您千万甭给我看希奇古怪物事。” 华山老叟乐跟什么似,“不难看,好看很,好看很。”阿迟善解人意说道:“若是好看,那我看看无妨。不过老爷爷,您若是很费事,那便算了。” “不费事,一点不费事。”华山老叟话间才落,阿迟眼前一花,身边两张玫瑰椅上已并排坐了两个人,一位是白发华山老叟,一位是白衣张劢。华山老叟是笑咪咪,张劢俊脸微红,一动不动。 “稀罕物事?”阿迟看看张劢,不确定问道。华山老叟大乐,“女娃娃,你看看他,跟常人有何不同?”阿迟仔细瞅了两眼,恍然大悟,“老爷爷,他好像不会动!”那种不动,不是正常不动。 华山老叟大为得意,“女娃娃有眼光!”阿迟好奇凑近张劢,“老爷爷,这就是您说过点穴功夫吧?您点了他穴,他就不会动了?” 张劢脸红了。华山老叟看看徒孙,看看阿迟,心中活,“女娃娃,这算不算稀罕物事?”阿迟轻轻伸手,试探推推张劢,口中说道:“算,算。”推不动呢,真好玩。 “时辰到,阿劢很能动了。”华山老叟乐呵呵想着,也不跟阿迟道别,轻飘飘穿过推开窗格,走了。傻小子,这么好机会,你总该能一亲芳泽了吧。 阿迟手下加了把劲儿,还是推不动张劢。反正推不动,阿迟也不打别了,围着张劢转了几个圈儿,看够了这稀罕。后,阿迟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据说被点了穴人眼珠子会动!赶紧看看,是真是假。 阿迟趴到张劢面前,细心看着他眼睛。他眼睛很好看呢,黑宝石一般明亮,海洋一般深邃,越看越深,越看越是璀璨莹然,光彩流转。 “好看么?”不知什么时候,张劢能说话了。他低头看着眼前豆蔻年华、满脸好奇、神情专注少女,柔声问道。 “好看。”阿迟依旧凝神看着张劢眼睛,脱口而出。张劢微微笑了笑,好看,那你多看一会儿好了,我不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不熬夜了,明天早点。 28如金如锡 “你能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阿迟才睁大眼睛,后知后觉问道。呃,不是说被点了穴么,该是不能动、不能说才对吧。看来老爷爷武功未臻化境,起码这点穴功夫不到家呀。 “不止能说,也能动了。”静室相处,张劢唯恐吓着阿迟,声音格外轻柔。他能动了,却舍不得动,面前这张小脸白皙光洁,灵动可爱,怎么看也看不够。 阿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他,面带疑惑,“能说,也能动了,那是怎么一回事,是老爷爷点穴没点透么?”一定是了,老爷爷一看就是位慈眉善目长者,肯定没舍用力气。 “倒不是没点透。”张劢轻声告诉她,“是时辰过了。”师公算真准,他老人家才走,自己穴道便解开了。 张劢现虽然还是不动,却和方才不动大不相同,自然多了。阿迟恋恋不舍又看了一眼,“原来点穴是这样,真是神奇。”慢慢坐回到了玫瑰椅上。 阿迟拿起笔继续画图,“我看过了,很有趣,劳烦您回去替我谢谢老爷爷。”真是开眼界了呢。见识过老爷爷轻功,这回又见识了老爷爷点穴功。 印象中张劢是位彬彬有礼年轻人,此时该是礼貌答应了,然后悄没声息从窗格中出去。谁知阿迟说过话,竟良久没有得到回音,诧异抬头,正迎上了张劢温柔又热烈目光。 哪有这么盯着姑娘家看?阿迟白玉般肌肤浮上一抹晕红,“我头一回见你时,还当你是个好人,知礼守礼。”那时他站琴房门口,高大挺拨,却又温文尔雅,根本没有这般放肆看着自己。 “姑娘容颜光丽,令人不敢逼视。”张劢又是甜蜜又是迷惘,“像小仙子似,秀美无双,清雅绝俗,不染半点尘埃。我想看,又不敢看……” 被人当面这么吹捧,饶是阿迟这样有经历、与众不同少女,也是脸红心跳,“你这会子倒敢看了!”骗人骗人,什么容颜光丽,令人不敢逼视,你目光灼灼似贼,知道么。 阿迟本就风致嫣然,脸上这一红,是美玉生晕,明艳绝伦,张劢看眼里,怦然心动,“方才是你先盯着我看,礼尚往来,我自然要看回去。”话虽说有点无赖,声音温柔似水。 “我是看稀罕物事啊,被点了穴不会动弹不会说话人,我头回见。”阿迟赶紧声明,什么我盯着你看,我是看西洋景儿好不好。 “低头专心画图妙龄少女,我也是头回见。”张劢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明悦陶醉,“姑娘本就是绝世美女,专注做事时美,美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阿迟轻轻“呸”了一声,低头画图,“惯会甜言蜜语!这样话也不知跟多少人说过,也不知哄过多少人。” “很多人。”张劢轻轻笑,“我爹,我娘,师公,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母,姨母、姨丈,姑母、姑丈,还有不少世叔世伯,大约摸着算一算,怎么着也有二三十位吧。”没法子,从小嘴巴甜。 阿迟板着小脸,低头专注画着图,张劢专注看着她,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午后阳光淡淡洒入窗棂,洒阿迟眉间、鬓角,添了几分澄澈空灵,张劢看痴了。 门外响起轻轻脚步声,低低说话声,“请问小雨姑娘,我家小姐可曾唤过人?”是佩阿陪笑说话。“没有呢,徐大小姐吩咐了,她要静思,不许人打扰。”小雨答镇定自若。 “我家小姐平常到了这个时辰,是要进些小食。”佩阿声音很和气,但是很坚持,“我进去请示小姐,看她有没有胃口。” 小雨笑盈盈拉住她,“好姐姐,您容我一会儿功夫,让我偷偷看看,徐大小姐是否还忙着。若她还忙,我真还不敢放您进去。” 阿迟好像没听见似,依旧专注作图。张劢慢慢站起身,低声问道:“我央人到府上提亲,好不好?”阿迟愕然抬头,“我,我不过是看了看你而已……”光看,又没动手,这就要负责了么。 张劢低低笑了一声,“你盯着我看了许久,知不知道?我看你却只看了一小会儿,有失公允。改日我要看回来,你不许赖账。” 你会不会算时辰呀,你看我那是一小会儿么?阿迟心中腹诽着,张劢微笑看了她两眼,似一片树叶般轻飘飘从窗格中出去,然后,回身把窗格合上了。 恰巧这时小雨挡不住佩阿,佩阿推门进来了,“小姐,您要不要用些小食?”阿迟一边低头画图,一边漫不经心说着,“嗯,要,要清清爽爽口味。”佩阿答应着,出去了。 安冾回去上房问张憇,“您有什么当紧事,急着命人叫我回来?”张憇呆了呆,“我方才忙着灯节事,忙糊涂了,一时竟是想不起来。闺女,容我再想想。”安冾无语半晌,转身离去。 回到荔园,安冾小脸紧绷绷,“徐姐姐,您猜我娘怎么说?她说想不起来唤我回去有什么事。”有这么折腾人么,真是过份。 阿迟正吃香甜扑鼻、松软可口马蹄糕,笑咪咪递给安冾一块,“这有什么,当家主母都是很忙,一时忙忘了也是有。冾儿,家务事咱们便是帮不上忙,也不能给添乱。”你当管个家是容易,衣食住行,千头万绪,难着呢。 安冾接过马蹄糕慢慢吃着,脸色渐渐好了。阿迟拿过画好图跟她商议着,“如此,如此,岂不是好?”安冾凝神听了,点头道:“极好,我跟二表哥说了,他一定赞成。” 申时,徐逊亲自来西园接弟弟妹妹。阿迟和安冾携手到上房辞了张憇,安冾送她到垂花门前,看着她上了轿,道了别。 回到家,徐述、徐逸眉飞色舞,“白胡子老公公实太厉害了,轻功一流!他来无影去无踪,好像会飞一样。白胡子老公公可喜欢我俩了,说回头还带我俩玩!”徐郴和陆芸微笑着看幼子,他俩这一回来,整间屋子都生气勃勃。 “儿子,你不爹娘身边,爹娘真是寂寞。”晚上,张劢独自倚炕上,读着他母亲大人来信,“你大哥嘴巴不甜,阿橦只会嘴巴甜,还是我劢劢好,嘴巴又甜,又做实事。” 张劢嘴角抽了抽。真不知道像爹爹那样沉默寡言、杀敌无数铁血将军,是怎样被娘亲这样俏皮女子突破心防。娘,您叫我阿劢也好,仲凯也好,劢劢就算了吧。 信写很长,很详细,张劢接着看下去,信中提到一家又一家年酒,“……你六姨母好似和徐二太太蛮要好,问了我两回‘徐大小姐如何’。要是搁到从前,我不过是一笑置之,可如今不成呀,为了我宝贝儿子,可不能得罪徐家!我含混夸了两句,‘徐大小姐’过来拜见时候,从腕上取了幅玉镯做见面礼…… ” 张劢捏捏鼻子。娘,您这不是害我嘛,我是您亲生儿子,又不是街上拣。阿迟才是真正徐大小姐,您理会她堂妹做什么? 再往下看,张劢又舒心了,“……儿子,这天我总共见着徐家三位姑娘,给见面礼是一模一样。儿子,你娘亲我真是英明,手腕上戴了好几个镯子呢。” 您还算靠谱。张劢看完信,小心折好,放一边。父母来信、外公外婆婆来信、大哥阿橦来信,他是分别存放,信皮上有编号、有日期。哪怕信上只是些家常闲话,一点实际意义没有,他也会妥当保管好。 调皮娘亲。张劢放好信,微笑想着,敢情您是逗我玩呢,先说送“徐大小姐”手上玉镯做见面礼,唬了我一跳,再说您拢共送了三位徐小姐,您可真有两下子。 若是单送“徐大小姐”,保不齐徐家会七想八想,以为平北侯夫人看中了他家孙女,或对他家孙女有好感。三位都送了,那只是礼貌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 29威仪棣棣 京城徐府,殷夫人上房。正面炕上铺着猩红毡,设着靠背引枕,白狐皮坐褥。地下放着四张雕漆椅,椅上一色灰鼠椅搭小褥,徐府三位姑娘,徐素敏、徐素兰、徐素芳,端庄坐椅子上,说着话。 “平北侯夫人送你们两个玉镯,只是礼貌而已。”徐素敏高傲微笑着,眼光中有满是不屑,看向眼前徐素兰、徐素芳,“你们切莫多想了,往后未免徒增烦恼。” 徐素敏本就是美女,身穿华贵大红缂丝白狐袄,光可鉴人发髻上插着一只镶走盘珠嵌红宝石金钗,那颗红宝石是美鸽血红,瑰丽、美艳,光华夺目,衬她肌肤如雪,气势夺人。 徐素兰、徐素芳都是十三四岁年纪,雨过天青缎子袄,黄澄澄赤金钗,面庞秀丽,身姿窈窕,也是两位小美女。她俩只相差两三个月,穿着打扮差不多少,面容间也透着几分相像。 徐素兰、徐素芳坐位紧挨着,急性子徐素芳才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徐素兰轻轻捏了捏,顿时闭了口。徐素兰斯文笑着,温柔说道:“大姐姐教训是,我和四妹妹不会多想。” “三妹妹果然聪明伶俐。”徐素敏似笑非笑,声音中也有揶揄之意,“从小便是这样,有眼色很。依我说,徐家姐妹中会看风使舵,便是三妹妹你了。” 徐素芳有忿忿之色,徐素兰却还是温柔笑着,“哪里,大姐姐过奖了。若依着眼下姐妹四人,或许真如大姐姐所说;可南京还有位二姐姐呢,听说二姐姐容貌过人,才智过人,想必也是机灵。” 不知是“姐妹四人”这四个字惹了祸,还是“二姐姐容貌过人,才智过人”这句话说不合适,徐素敏沉下脸来,本来容光焕发脸色,一下子变很难看。 徐家二房除徐素敏之外,还有一名庶女,五小姐徐素心。徐素心生母出身微寒,本人也胆小怕事,一向不得殷夫人、徐二太太欢心,极少令她出门见客。徐素敏也不喜这异母妹妹,常嫌她畏畏缩缩丢人。 又因为她凡事都要和远南京徐素华比,嫌徐素心碍事。自己有这个上不得台面庶妹,徐素华可是长房唯一娇女,再没有姐妹来分宠! 徐素敏高傲微笑时候,坐她对面徐素兰、徐素芳心里都别别扭扭,不舒服。此时徐素敏脸色阴沉仿佛能拧出水来,徐素兰、徐素芳依旧端庄坐着,心里乐开了花。 “夫人来了。”丫头们打起帘子,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并一众丽装侍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殷夫人走了进来。徐素敏、徐素兰、徐素芳忙站起身,满脸陪笑迎上来。 殷夫人白狐皮坐褥上坐下,慈爱叫过徐素敏,拉着小手上上下下看了,满意点头,“敏儿这幅气度,便是到了荣寿长公主府,也是拨尖儿。”今天她要带着儿媳、孙女到荣寿长公主府喝年酒。那可是贵人云集府邸。 徐二太太抿嘴笑笑,“可不是么,母亲嫡亲孙女,自是好。”她虽年近四旬,保养却好,衣着打扮尤其华贵,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样子。 徐三太太也跟着讨好,“真真大小姐这模样,这性情,满京城里再没有第二位!都是母亲教养好!”她和徐二太太年纪差不多,也是穿金戴银。 徐三太太夸完徐素敏,又提起徐素兰,“三丫头一天天大了,倒比从前懂事些,安安静静,每日不是做女工,做是读书写字。我常跟她说,好好跟大小姐学着点儿,就算学不上十成,学个一成两成,也就够她受用一辈子了。” 徐三太太这马屁拍殷夫人很是舒心,素日虽是看不上这庶子媳妇,竟也给了个笑脸。徐三太太受宠若惊,脸上又堆起谄媚笑容,加倍献起殷勤。 徐素敏轻蔑瞅了徐素兰一眼,“三婶婶真是谦虚。”这就是你亲娘!你也配叫我姐姐,配跟我身边?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不看看自己亲爹、亲娘是什么出身。 看不起我也就算了,竟敢看不起我娘!徐素兰狠狠掐了自己两下,提醒自己“不能动气,不能动气”,若是眼下出了点什么,荣寿长公主府也甭想去了,京城贵夫人也甭想见着了,只能冷冷清清呆家里,见不着天日。 用过早食,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先服侍殷夫人坐上马车,接着各人也都坐上车,奔赴荣寿长公主府。徐素兰、徐素芳合乘一辆车,说了一路悄悄话,“她也就是徐家嚣张吧,出了门她算什么?京城像她一样贵女,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名。”“家里蛮横什么似,偏偏出了门就要装出幅好姐姐模样,当着外人面对我说话柔声细气,好不恶心人。” 徐素敏跟徐二太太同乘一辆车,也是说了一路私房话,“祖母也是,何必带上三房呢?我看着她们总觉着丢人。”“没法子事,不带不行。你大伯一家远南京,三叔一家再不带上,会被说闲话。”怎么着,敢情除了你亲生这一房,其余都不管不问?小家子气。 徐素敏脸色微红,转动手腕上玉镯,“您说说,这玉镯是怎么个意思?”徐二太太微笑看了一眼,“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个见面礼罢了。” 徐素敏哼了一声,转头看着车帘。徐二太太怜爱替她理理鬓角,傻孩子,有祖母、有娘,你必定能说户千好万好人家,过无忧无虑舒心日子。 到了荣寿长公主府,触目是一片锦绣,厅上院内皆是戏酒,喜气洋洋。殷夫人是徐次辅之妻,自是受器重,荣寿长公主亲自见了,说了好一会子话,才请至花厅宴饮。 花厅中高朋满座,徐二太太看见不少熟人,带着徐素敏、徐素兰、徐素芳一一过去寒暄、问好。徐素兰、徐素芳本来也算是美貌小姑娘,可是一则没有徐素敏穿戴华贵,二则也比徐素敏年幼,身量尚未长开,故此站徐素敏身边,衬徐素敏加气度高华,风姿楚楚。 “娘,任四太太那边。”徐素敏低声提醒道。徐二太太不动声色微笑着,我早看见了好不好,孟家五位姑奶奶齐刷刷坐那儿,何等醒目。 孟家这五位姑奶奶,堪称是京城传奇。除了早夭二小姐、青年早逝三小姐,其余四位一个比一个顺,一个比一个嫁好。大姑奶奶如今是长兴侯夫人,四姑奶奶是总兵夫人,五姑奶奶是平北侯夫人,六姑奶奶嫁到了福宁大长公主府,是福宁大长公主宠爱幼子媳妇,任四太太。 青年早逝三姑奶奶嫁也很好,是卢老尚书二公子。她虽薄命,幸好有位相貌酷似她族妹嫁给了卢二公子做填房,孟家拿她族妹当成她一般疼爱。不管到了谁家,孟家五位姑奶奶必定齐齐整整坐一处,友爱紧。 任四太太闺名孟欣然,娘家是小闺女,嫁到夫家是幼子媳妇,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看见徐二太太,便满面春风问着好,又叫过徐素敏,着实夸奖了好几句。 长兴侯夫人、李总兵夫人、平北侯夫人等人见欣然这般赏识,也都微笑赞道:“真真是难得,好相貌,好性情,好气度。”长兴侯夫人、平北侯夫人还叫过徐素兰、徐素芳也仔细看了,称赞一番,“不愧是云间徐氏女儿。” 徐素敏当着众多贵妇面儿,是和气不过长姐,对妹妹们爱护很。不只爱护眼前这两位,连不眼前两位也一一顾及,“可惜二妹妹跟着大伯父大伯母远南京,五妹妹身子不爽,若不然,我们也是整齐五姐妹。” 孟家是五姐妹,徐家也是五姐妹,众人都笑盈盈说着,“太巧了,有趣有趣。”其实孟家五姐妹是同一父亲,徐家五姐妹却是同一祖父,差别可远了去。 徐素敏柔柔叹了一口气,“五妹妹是偶尔身子不爽,倒也罢了。二妹妹却是生南京长南京,跟我们姐妹常年不得相见,真是可惜。想到二妹妹孤单一人那么远地方,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任四太太赞道:“好孩子,真是友爱姐妹。”徐二太太微笑,“这孩子打小孝顺长辈,友爱兄弟姐妹,见不着她二妹妹,想跟什么似。可惜见面见不着,寄信又很慢,难以畅叙姐妹之情。” 一直默默站着徐素兰天真开了口,“是啊,大姐姐常叹息,说二姐姐住凤凰台那么偏僻幽静地方,也不知成年累月上不上回城,有没有地方买针线,替二姐姐难受呢。” 长兴侯夫人温和说道:“这个容易。令大伯一家南京凤凰台,可巧我外甥也南京,也住凤凰台。不如徐大小姐修书一封,我们送信去南京时候,一道送去便可。”平常人从京城送信到南京,至少也要一个月;我们用信鸽,一两天就到了。 徐素敏心中叫苦,给徐素华写信?还要写满纸思念之情,那岂不累死人了。悠然似笑非笑看了自家大姐两眼,姐姐,我家阿劢小媳妇儿还没娶到家呢,您给添什么乱呀。替徐素敏稍带信件,这是什么好事不成。 三天之后,远南京张劢正月十五灯节这晚,收到了他母亲大人来信,并一封“请转交徐素华小姐”书信。张劢摸摸下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封信,我说什么也要亲手送到收信人手中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棣棣,读音dai,文雅安闲样子。雍容娴雅有威仪,不能荏弱被人欺。 编辑告诉我,后天要入v。所以打算明天早早了,然后去写入v三,希望能后天下午一齐放上来。 入v三,每回都是痛苦折磨人事,这时候总是想,要是有存稿就好了。 30驾言出游 这晚徐家内院大花厅里里外外挂满各式各样奇巧花灯,厅内摆了两席酒,叫了一个小戏班,一家人热热闹闹举行家宴,共渡元宵节。 “秦淮河上燃放水灯万盏,想想就很壮观!”徐逸跑来跑去看了回花灯,坐到椅子上发感概,“咱们就住秦淮河畔呢,真是得天独厚好住处。”表哥都和一帮同窗泛舟秦淮河了,咱们为什么家里坐着,好没趣。 “不只水上,山上也是有灯。”徐述跟徐逸差不多年龄,一样心思,“沿山袭谷,枝头树梢全挂着灯,从山下望过去,犹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实是人间胜景。” 父母兄姐自是都明白他俩小伎俩,微笑不语。你们只知道水上灯好看、山上灯好看,知道看灯人有多少么?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到时你是看灯呢,还是看人呢。 陆芸不忍心让徐述、徐逸失望,柔声哄他们,“待你俩大上两岁,再出门看灯如何?”阿迟笑咪咪吓唬弟弟,“灯会上人山人海,万一把你俩丢了可怎么办?”过份暄阗地方,未成年人还是不凑热闹为好。 怎么说呢,越是人多地方,越是事故高发。嘉德五年元宵节当晚,午门外灯山着火,仓卒不及避而死者数十人,其中包括都督同知马旺。都督同知,从一品大员,观灯致死,说起来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好笑是,皇帝因此下诏要求各级官员注意观灯防火,南京宿卫将军居然这样奏报,“南京遍街小巷多草屋,往往失火,延毁官民之居,乞下令悉易以瓦。”-----为了正月十五看回灯,连房子都要扒了重盖?再说了,若是盖起瓦房,谁愿意住草屋啊,这宿卫将军也是趣致。 徐郴指指厅中悬挂花灯,笑道:“阿述、阿逸,猜灯迷好不好?若猜中了,爹爹有赏。笔墨纸砚,镇纸、砚屏、笔洗、墨床、笔架、臂搁,一应俱全。” 徐述、徐逸眼看着出门看灯这档子事是没戏了,发了一会儿闷,然后手拉着手厅中看花灯,兴致勃勃猜起灯迷。 “杨玉环嫁给了安禄山,打一城池名。”小哥儿俩头凑头商量着,“杨玉环,体肥;安禄山,也是个大胖子。杨玉环嫁给了安禄山,岂不是合肥?” “猜对了,阿述、阿逸真聪明!”徐郴拍掌叫好,命人取来两方绿端,“咱们公公平平,阿述、阿逸一人一部。”端砚已是名贵很,绿端尤其难得,石腻坚致,幼嫩润滑,其色青葱翠绿,纯粹无瑕,晶莹油润,独具一格。 猜对一个灯迷便能得一方绿端,果然是过节呀,有这好事!徐述、徐逸捧着砚台,眉花眼笑,“多谢爹爹。”谢过徐郴,又拿到母亲、兄姐面前炫耀了一番,得意之极。 “接着猜,接着猜。”徐逊和阿迟笑盈盈鼓励弟弟,“猜对了,哥哥姐姐也有礼物相送。从吃,到玩,到用,形形□,应有有。” 徐述、徐逸精神抖擞,把绿端交给陆芸保管,慨然冲徐逊、阿迟拱拱手,“如此 ,献丑了!”手拉着手,昂首挺胸走到一盏玉楼灯前,大声念道:“太祖皇帝有旨,杀天下贪官污吏,打一句《论语》。” 念完,小哥儿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傻眼了。打一句《论语》?两人实想不出来,又不甘心认输,装模作样苦思冥想,紧皱双眉。 徐逊慢慢踱到弟弟身边,跟他们一起仰头看着灯迷,自言自语道:“这样,那些贪官污吏岂不危险了?今之从政者……”徐述眼睛一亮,大声说道:“今之从政者殆而!”徐逸机灵很,也跟着大声说了一遍。 “小小年纪,这么难灯迷也能猜着,了不起!”徐逊把两个弟弟好一通夸奖,一人送了一个寿山石瑞兽纸镇。阿迟也说,“太难了,我都猜不到,阿述、阿逸居然能猜到。”一个送了一个青玉竹节臂搁。 都是宝贝呢,徐述、徐逸乐开了花,喜滋滋交给陆芸,“娘,您替我们收起来。”陆芸微笑应了,又许诺着,“再去猜,若猜中了,娘有两扇小砚屏,你们两个一人一扇。” “我要松花石山水人物那扇。”“我要紫檀雕争战图那扇。”徐述、徐逸先挑好了小砚屏,才跑到灯前指手画脚一番,又猜中一个灯迷。 猜对三个灯迷,得了四样宝贝,徐述、徐逸心满意足,笑逐颜开。不过,元宵之夜不能泛舟秦淮河,领略“火龙蜿蜒,光耀天地,扬槌击鼓,蹋顿波心”盛景,还是有遗憾。要知道,若放太祖皇帝时,勋贵也好,文官也好,可是全都会坐灯船观赏秦淮河繁华景象。 这晚全家人兴而散后,徐逸还拉着阿迟追问,“姐,明晚她们都要走百病,你去不去?”依着风俗习惯,到了正月十六这晚,平日幽居深闺女子可以成群结队外出行走,谓之“去百病”,可以祛病延年。 阿迟微笑摇头,“不去。”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对于社会治安并不怎么有信心,人多公共场合,一向是不涉足。正月十六晚上简直是倾城仕女出动,人多很,不凑这份热闹。 徐逸耷拉下小脑袋,“不去啊,那便不去罢。”很是下气样子。阿迟不解,“便是我去,你也不能跟着呀。”是女子去百病,跟你又不挨着。 “姐若去,娘自然也去。咱们一家人晚间便到赏心亭饮宴,赏心亭下临秦淮,观览之胜,金陵宝地。入了夜,娘和姐走桥祛病,我和爹爹、哥哥亭中欣赏夜景,岂不是好。”徐逸抬头看着阿迟,眼巴巴说道。 还是想出去玩啊,阿迟捏捏弟弟小脸蛋,“成啊,去便去。只是需多带仆役侍女,不许乱走乱跑。”徐逸来了精神,趾高气扬,“多带仆役侍女做甚,不顶用。我去求张大哥和老公公,请他们一起去!”也不等阿迟答话,活跑走了。 次日一大早,先是程希,然后是冯婉,即将出嫁冯姝,都来信约阿迟晚上出来走走。陆芸也说,“咱们多带侍女便是,使几名粗壮婆子抬轿子跟着,若累了,便乘轿。阿迟,咱们只走三座桥,好不好?”阿迟答应了。 稍迟张憇亲自过来了一趟,热心盘算着,“倒是出门走几步好,去去灾病。我带上一队少女亲兵,有她们护着,什么荒郊野外咱们都敢去。” “少女亲兵?”阿迟头回听说,十分好奇。张憇笑爽朗,“勋贵人家都是养有私兵,有数千,有几百,不过都是男子罢了。我五哥特地为五嫂养了数百名少女亲兵,个个武功高强,人人忠心耿耿。” “平北侯夫妇伉俪情深,人皆知。”陆芸得体微笑着,“满京城勋贵,也只有平北侯夫人有亲兵了,这是独一份儿矜贵,旁人比不了。” 可是,少女亲兵不是应该京城平北侯府吗,怎么到了凤凰台?阿迟心里还是有疑问。 张憇提起娘家堂兄、堂嫂,于有荣焉,“我五哥待五嫂体贴,五嫂待我体贴,不拘什么事,五嫂总是帮着我。这不,我才到凤凰台没多久,五嫂便派了少女亲兵过来,供我差遣。”阿悠,你真够朋友。 邻舍有少女亲兵同行,陆芸自是求之不得,“如此,咱们便去走走桥,散散心。”又邀请道:“晚间我们去赏心亭饮宴,一起吧,倒热闹。”张憇笑着推了,“我们定孙楚酒楼,离不远,都城西。”赏心亭、孙楚酒楼,是南京出名酒肆。 当晚真如徐逸所愿,一家人去了赏心亭宴饮。赏心亭下水门城上,坐雅间里,城西美景可见,秦淮曲歌可闻,丝竹入耳,心旷神怡。 徐述、徐逸像飞出鸟笼小鸟一般,活很。时而趴窗户前面贪婪看着秦淮夜景,时而坐桌案前故作内行点评菜品,玩很开心。 阿迟也为眼前所见到景色沉醉,“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美景奇观。 黄昏时分,西园一行人等车驾到了赏心亭。雅间早用一扇紫檀架子大理石大围屏隔开了,陆芸、阿迟陪张憇母女坐西边,徐郴父子陪安骥坐东边。 “张大哥和老公公呢?”徐述、徐逸没见着张劢和华山老叟,大为失望。安骥面容清癯,微笑浅淡,“老爷子喜欢秦淮河畔风景,你张大哥陪着他老人家四处走走。”徐述、徐逸便有些没精打采。 张憇便跟陆芸商量着要走,“还要去程家、冯家、古家、卢家接人,不如早些出门。”陆芸自是应了。阿迟喝了不少果子酒,笑盈盈道:“请稍侯,我要衣。” 张憇素来热心,忙吩咐身后站着两名美丽少女,“陈岚,陈岱,你们陪徐大小姐过去。”有少女亲兵陪着,有用没用先不说,何等威风。 这两名少女美丽归美丽,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大异娇弱无力闺阁女子。有她们跟身畔,阿迟觉着很踏实,就没带佩阿、知白。 衣过后,陈岚、陈岱带着阿迟绕了两绕,进到一间静室。阿迟向来是不大认路,进到室中才知道不对劲:这不是自己方才出来那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屋里是张劢,两人说了几句话而已。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驾车出游,排遣忧愁。 去百病是明清时代生活压抑女性难得暂时解放。 明天入v,喜欢话请继续支持。 开上个坑时候,是想写一个悠闲文;开这个坑时候,是想写一个浪漫文。希望我能真做到。 这篇结婚肯定会比上篇早,过程也会比较顺利。男主女主爹娘都很慈爱,但是爷爷奶奶各种不靠谱,会带来困扰。 31善戏谑兮 这间静室不像方才那间似宽敞轩朗,却是小小巧巧,布置雅淡宜人。窗前站着位身材高大男子,披着件雪白貂裘,正默默看着窗外。 “对不住对不住,走错门了。”美貌机灵陈岚一迭声道着歉,也不知是对着阿迟,还是对着窗前白衣男子。明媚爽朗陈岱嗔怪看着她,“你走这般娴熟,我便想也没想跟着你。”结果让你带岔了路。 阿迟神色如常,一言不发。男子缓缓转过身,凝视阿迟片刻,“虽是走错了门,却能办件正事,京城徐府有封书信托我转交。”自怀中取出书信,拿手里。 这男子自是张劢了。陈岱恭身行礼,“二公子!”迈着轻步伐走过去,把书信接了过来,递给阿迟。阿迟接过来看了一眼,微微颔首,“有劳,多谢。” 阿迟想要告辞,张劢沉吟道:“这封书信是附我家家信中带过来,显着有些奇怪。”陈岚、陈岱何等机灵,立刻施礼退出,守屋门两侧。 张劢慢慢走近阿迟,轻声笑道:“总算又看回来一次,否则我岂不吃亏?”阿迟板着小脸不肯理他,这人太坏了,居然指使陈岚假装走错屋子,又坏又幼稚。 灯下看美人,比白天多了一份柔和,多了一份朦胧,多了一份诗意,张劢心中悸动,她是这般冰肌莹彻,美让人不敢呼吸! “令尊令堂还等着你,去吧。”张劢回过神来,柔声说道:“你放心游玩,我命人暗中保护,不拘你想去哪里,都会很安全。” 这般轻易被带到你面前,我还很安全?阿迟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忽停了下来,回身问他,“你很喜欢白颜色么?”几回见他,都是身穿白衣。 张劢有些害羞,“那个,白袍小将,是不是比较讨女孩儿喜欢?”话本里不是常写着,“只见当先一员小将,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白盔白甲素罗袍,□一匹白龙马,掌中一杆亮银枪。” 阿迟一本正经,“才不是,男人还是穿黑色好看。”张劢嘴角噙着丝温柔笑意,“那我便穿黑好了。”阿迟认真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陈岚、陈岱娴熟带着阿迟回雅间,路上陈岚很是自责了一番,“我跟着二公子过来,方才不知怎么,竟然走错门了,请大小姐责罚。”阿迟慢慢说道:“果子酒喝多了也不好,我衣时候竟比平日要长。”根本不接陈岚话。 回到雅间,众女眷已是整装待发。安骥一边闲适饮着芙蓉露,一边慢慢问道:“娘子,我若不陪你,你会不会害怕?”张憇脸红了红,“我胆子大很,才不会害怕呢。”话虽说不温柔,心里甜丝丝。 徐逊坐不住了,请示徐郴,“爹爹,我陪着娘和妹妹可好?阿迟胆子小,会害怕。”徐逸很聪明点头附合,“是啊,姐姐常怕把她丢了。”徐郴微微笑了笑,可不是么,阿迟前几年亦步亦趋跟着爹娘,小尾巴似,唯恐爹娘不要她。 “去吧。”徐郴点头,“远远跟着便好。”阿迟知道哥哥,再不会害怕。徐逊告别众人,转身出门。安骥神色淡然,不置一词,张甜心带有一队亲兵,功夫好很,其实大可以放心。 一众侍女服侍着张憇、陆芸、阿迟、安冾出了雅间,到赏心亭前坐上马车,直奔武乡侯卢家而去。武乡侯府镇淮桥,离近。魏国公府镇淮桥也有宅子,跟武乡侯府是邻居,老辈子交情了。 武乡侯夫人披着白狐斗蓬,带着女儿、儿媳出来,上了马车,“咱们到郊外僻静无人处,再下来走走。”一年到头,也只有这晚能肆意一回,可不能轻轻放过去。 接着又到古家、冯家、程家接了人,众女眷商量过后,拣定了景色美、桥多、行人又稀少一处郊外。马车缓缓跟身后,众侍女前呼后拥着,缓步走过一座又一座桥,兴致颇浓。 侍女大都穿着白绫袄,蓝缎裙,太太小姐们则是披着华贵白狐斗蓬,元宵节这天服饰尚白,以宜月色。月光下穿白,便是原本生俗气之人,也仿佛有了些许飘逸出尘韵味。 阿迟行走众人中间,风姿秀异,格外惹人注目。程希、冯姝、冯婉跟她一向要好,自是和她站一处。安冾性子清高,不过程希、冯氏姐妹都不是做作之人,都有几分真性情,安冾和她们倒也投契。 冯姝一直被关家里绣嫁妆,这会子到了郊外,呼吸到鲜空气,心情好无以复加,活转着圈子,调侃阿迟,“赶紧,谁跟我换换?我才不要跟阿迟站一处,被她比,简直成了丑丫头了我。” 程希、冯婉也凑热闹,“,咱们离她远点儿。”作势要躲阿迟。阿迟笑着跟她们不依,“促狭丫头,一个比一个坏。”怪不得会有走百病这风俗习惯呢,似冯姝这般可怜待嫁姑娘,成年累月被关家里,若是正月十六再不出来走上这么一走,笑上这么一笑,没准儿能憋出病来。 一路都是欢声笑语,渐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散开了,或看路边景色,或走桥摸钉,或说说笑笑,或打打闹闹,放纵而又乐。 走到一片雪松林前,武乡侯府两名侍女匆忙又兴奋跑过来跟众人禀报,“有热闹瞧了!”正月十六晚上能看到男人本就极少,今晚不只看到男人了,而且是有男人当街调戏少女!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前方一棵雪松树下,一名身披银袍青年男子正满脸堆笑调戏树下少女,那少女容颜清丽,薄面含嗔,扬声斥道:“阁下请自重!我侍女已经回府搬救兵,过不得多时家父、家兄便会赶来,阁下请速速退却,以免牢狱之灾!” 少女身边是位端庄中年贵妇,气浑身直哆嗦,“还有没有王法了?竟敢驱走我同伴,撵走我侍女,意图轻薄我女儿!”她一辈子顺顺当当,从来也没经过这种事,被气昏了。 阿迟呆了呆,这不是季太太和季瑶小姑娘么?季家可是名门望族,季太太、季瑶出门必是约齐世交好友,多带侍女婆子,不可能会落了单。眼前这情形,分明是朋友、侍女都被赶走了,只剩下无助母女二人。 这银袍男子是何方神圣,敢这么嚣张跋扈?南京城里又没藩王,会是什么人大胆做恶?阿迟下意识向身侧看去,陈岚、陈岱身姿笔挺,带着十几位少女亲兵跟身后。好好好,此时此刻看见她们,大为放心。 阿迟冲陈岚招招手,陈岚不动声色移动脚步,轻捷到了阿迟身边,“你功夫如何?能不能帮上那位被欺负小姑娘?”阿迟好声好气问道。陈岚不意笑了笑,“用不着我动手,大小姐安生瞧着便好,自有人收拾他。” 银袍青年身后站着十几名武士,个个虎背熊腰,魁梧健壮。这些武士本是气势汹汹站着给银袍青年助阵,见到又来了一大拨女子,为首一人也不待银袍青年发话,挥手道:“撵走!”赶紧把这拨女人撵了,省碍事。 武士们齐齐答应了,起步向阿迟等人方向走过来。他们面相都很凶,众女眷哪有不怕,纷纷回头,“走,走!”咱们是出来祛病,不是招灾。 张憇带着一队亲兵呢,底气足很,气定神闲站着,“卢夫人程太太古太太冯太太徐太太你们先上马车上坐着,莫被这帮粗人惊着了。”武乡侯夫人等人都胡乱答应了,转身往回走,心心念念赶紧上自家马车。 陆芸没走,“故人有难,岂能袖手。”就算不顾着阿逊心意,单单凭着和季太太、季瑶同席饮酒过,言笑晏晏过,也不能任由她们陷于困境不管。 同行少女们大多也吓转了身,被侍女扶着走向自家马车。程希和冯姝没动,都很气愤,“这人真不要脸,欺负孤身弱女。”冯婉是个急性子,“,咱们过去帮季姐姐骂他!” 阿迟拉住冯婉,“婉儿你看。”冯婉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不由呆了。只见那一队武士一开始是大踏步走着,后来,每走一步,就倒下两三名同伴,四五步之后,竟只剩下一个人还站着。 月光下这事透着诡异,冯婉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阿迟捏捏她小手,安慰道:“暗器罢了,没什么。”武侠小说总算没白看,白胡子老爷爷没白认识,知道这是暗器功劳。 程希、冯姝也惊圆睁双目,不知所措。安冾淡淡看了她俩一眼,轻飘飘说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什么。程姐姐,冯姐姐,这些人是被暗器所伤。”程希、冯姝知道不是鬼神,而是人力,惊骇过去,稍稍平静。 月色迷离,站着那名武士低头看看倒下同伴,吓几乎发疯,逆天行事,遭天遣了?正恐惧间,一枚暗器迅疾飞过来,他也应声而倒。 众武士已没有一个站着,全部倒地上□。银袍青年觉着情形不对,不经意间一回头,心里未免有些没底。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碰见硬茬子了,南京城里居然有这般武功高强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戏谑(xe),开玩笑;虐,刻薄伤人,粗暴。 出自《诗经卫风淇奥 》,《淇奥 》描述优秀男子给人美好感觉,个人觉得很向往。 好性情好气度男子,还会开玩笑,那确实是件珍宝了。 32瑟兮僴兮 张憇嫉恶如仇,指着银袍青年斥道:“混账!官宦人家太太小姐也是你能觊觎?还不滚!”陆芸斯文多了,“阁下侍从已是受伤,形势不利,请及时收手。” 银袍青年低低笑了一声,“收手两字怎么写,我竟是不知道。”本来只是调戏美女罢了,并没想着强抢,如今看看么,竟是抢上一抢,怕是有趣些。 银袍青年也不理会众人,张臂欲抱季瑶,“小美人,你躲不掉。”你不是官宦人家小姐么,我当着这么多人抱了你,不管你身份再怎么高貴,也只好嫁了给我。 张憇和陆芸离着雪松尚有一段距离,见状都吓魂飞魄散。这人方才只是涎笑调戏,怎么这会子竟要动手动脚了?若真被这浪荡子抱上,季家小姑娘算是毁了。 季瑶脸色凛冽,伸手拨下头上金钗,钗头对准自己咽喉,“你再上前一步,我便刺了下去!任你如何有权有势,逼勒大臣幼女至死,也脱不了干系!” 银袍青年笑道:“如此美貌,又如此有心计,敢作敢为,我喜欢!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你花朵一般年纪,我不信你真舍死。”依旧欺身上前。季太太气摇摇欲倒,季瑶闭目欲刺,张憇和陆芸鞭长莫及………… “嗖嗖嗖”,三只小小袖箭准准射银袍青年和季瑶之间,令他不敢再向前逼近。一时间银袍青年气直想骂人,是谁吃了豹子胆,敢跟我过不去?知道我是谁么,竟敢用袖箭射我! 清脆马蹄声传了过来,一匹浑身雪白宝马飞驰而至,“伯母莫怕,世妹莫怕,我来了!”银袍青年诧异看了过去,银鞍白马,神俊非凡,马上一名俊美男子,不到二十岁年纪,乌帽耳貂,华贵出众。 季太太本是绝望了,这时仿佛看见了救星,颤声叫道:“贤侄!”俊美男子飞身下马,步走上前行礼,“伯母,我来晚了!”季太太泪流满面,“不晚,不晚。”这时候来,还不算晚。 季瑶白玉般纤手依旧紧握金钗,指着自己咽喉,双唇紧咬,秀丽面庞上没有半点血色。俊美男子一阵心痛,挺身挡她面前,冷冷看向银袍青年。 这俊美男子正是徐逊。他本是远远跟着给阿迟壮胆,却得知季瑶遭遇不幸,自然是不顾一切赶了过来,保护魂牵梦萦心上人。 两人对视半晌,银袍青年慢慢说道:“你不会功夫,不是我对手。”徐逊冷笑一声,“是么?”挥掌打向银袍青年,掌中一点力道没有,分明就是手无缚鸡之之人。 虽是一点力道没有,银袍青年却也没避过去,被他一掌打肩上,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银袍青年站稳之后,愤怒向四周看了看,谁戏耍老子? “嗖嗖嗖嗖嗖嗖”,一枚又一枚小巧袖箭迅疾射来,银袍青年只觉耳边一凉,袖箭贴着他耳畔过去,他却是毫发无伤。银袍青年心中大骇,情知遇到强敌,也不管尚未到手美人,也不管倒地不起武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季瑶死里逃生,无力倚雪松树上,怔怔流下眼泪。季太太痛惜女儿,少不了大骂银袍青年,“不知谁家养出这般没天理没王法畜生!”又对徐逊频频道谢,“贤侄,多亏了你。”正闹个不清,雄壮马蹄声响起,五城兵马司官兵过来了,豪气干云吆喝着,“贼人哪里?” 张憇、陆芸等人早看呆了,阿迟摸摸下巴,不错不错,英雄救美,荡气回肠。各个时间点都把握很好,连警察出现都合理很:坏人跑了,警察叔叔就出现了。 张憇、陆芸回过神来之后,忙上前抚慰季太太、季瑶。张憇一边安慰季家母女,一边冲着陆芸夸奖徐逊,“徐太太,令郎真是好样。”陆芸似笑非笑看了看自家长子,此时此刻他失魂落魄,怕是心里眼里只有季瑶小姑娘吧,这没良心傻孩子。 程希、冯姝等人也上前扶着季瑶,冯婉心直口,“季姐姐你好厉害,敢用钗头对准自己咽喉!换了是我,可狠不下这个心。”钗头锋利,刺下去很疼好不好。 季瑶垂泪不语。安冾看着知趣退一边徐逊,慢吞吞说道:“失敬失敬,徐世兄原来是位英雄,临危不惧,不畏权贵。”程希、冯氏姐妹也是肃然,“徐世兄,佩服佩服!”徐逊红了脸,阿迟替他谦虚,“这是他应该做。”惹来众女白眼。 五城兵马司官兵可没闲着,利落跳下马,把倒地上武士们捆了。不坏不坏,这趟差使又不必动刀动枪,还有现成贼人可捆,划来,很划来。 为首武士犹自强横,“也不问清楚了,就敢胡乱捆人?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五城兵马司这队人马是由北城副指挥带领,这副指挥笑道:“好极好极,看来不必严刑逼供,便知贼首是谁。”命人捆紧了,把十几名武士带回衙门。 善后事务都是没什么意思,阿迟旁没注意,单看到自家兄长脸红了,而且舍不离开似,明明该告辞了,却站着不走。哥哥你傻了吧,“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做好事应该不留名不求回报! 季侍郎和季大少爷、季二少爷来晚,五城兵马司把人捆结实了,嘴塞严实了,他们才一脸汗骑马过来。两位季少爷还好,总还算人模人样,季侍郎忧心妻女,形容狼狈,连马都不大会骑了,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 季太太见了丈夫、儿子,那番委屈可想而知。阿迟拉拉陆芸,陆芸会意,和张憇一起告辞了,张憇爽留下一辆马车,四名少女亲兵,季太太谢了又谢,着实感激。 徐逊和阿迟一左一右扶着陆芸,慢慢消失夜色中。季太太目光胶着那挺拨俊秀身影上,今晚若不是他……?季太太若有所思,不动声色观察着季瑶,只见季瑶飞瞥了一眼徐逊背影,低下头去,满脸晕红。 当晚徐家父母、季家父母都是彻夜未眠。徐郴详详细细问了前因后果,把徐逊叫到书房问了几句,便定下主意,“阿芸,明日咱们央人到季家提亲。”陆芸有些犹豫,“会不会显着咱们挟恩求报?”徐郴温和说道:“不会,季家姑娘那么狼狈样子都被逊儿看到了,便是之前素未谋面,也应该提亲。”陆芸知道长子心意,自是答应了。 季家,季侍郎和季太太抱头痛哭一场,定下心神后,前前后后屋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娘子,明日咱们央人到徐家提亲。”季太太拭着眼泪,“徐家孩子我倒是中意,可咱们是女家,哪有女家求着男家。”季侍郎苍凉叹气,“一则,徐大郎救了瑶儿,咱们要知恩图报;二则,那银袍青年怕是来头不小,不知咱们惹不惹起。娘子,瑶儿亲事要早定,不能拖。”就怕没几天便有位德高望重大佬来提亲,到时咱们应了,是害自己闺女;不应,是得罪人。 “他来头再大,又能怎么着?便是皇帝陛下,也没有强抢官家女孩儿。”季太太不服气。亲事她是赞成,徐家子弟出色,父母慈爱,家风清白,样样都是好。只是被这么逼着匆忙许配女儿,心里不舒服。 季侍郎迟疑了一下,“娘子,我虽没见着本人,可听你和瑶儿所说,那银袍青年似是邓贵妃弟弟。”皇宫之中,宠冠六宫是邓贵妃,邓贵妃不只生美,聪明伶俐,她还熟读诗书,颇有心计。她弟弟邓攸是京城有名花花公子,爱穿银袍,爱调戏美女,出门爱带武士,本人还会点子功夫。 “那又怎样?”季太太不解,“他便真是邓贵妃弟弟,外戚又不许干政,不许做官,他是贵妃弟弟,还不是只有个空爵位,没实权?” 季侍郎缓缓摇头,“不是这么说。宫闱之事我虽知道不多,却也听说邓贵妃和陛下感情深厚,日日相见。陛下如今是每旬一朝,首辅大人都不是天天能见着陛下。”她能天天见着那个尊贵人,能时不时吹吹枕头风,这样人,何苦去惹她。 季太太打了个寒噤,“那贼人好不嚣张,看着竟是有恃无恐样子,原来是仗了宫里势!你说有理,咱们明日便把瑶儿亲事定下来,半天也不耽搁。” 到了第二天,张憇刚刚起床,早点还没吃上,季太太已经上了门,“来冒昧,别见怪。”张憇性子热忱,“这是什么话,咱们可是亲戚,孟家嫂嫂待我极好。” 塞暄客气了一阵子,季太太才吞吞吐吐说明来意,“想央您给小女做个媒。”张憇一时没明白过来,稍后才恍然大悟,“徐家大郎么?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来报,“徐家送来贴子。”张憇拿过贴子看了,眉花眼笑,“徐太太说她稍后要过来,有事相求。嫂嫂,依我看,徐家意思怕是也要请我做媒呢。”季太太心中喜悦,微笑不语。 正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徐家请安骥、张憇为媒,季家请武乡侯夫妇为媒,悄没声息给徐逊、季瑶换了庚贴。庚贴一换,这亲事差不多算是定下了。 “看看人家,这小媳妇儿娶多麻利。”华山老叟知道徐字、季家联姻,羡慕不得了,“再看看你这傻小子,小媳妇儿见都难见着。” “徐兄媳妇儿定顺利,是因为有着非常之事。”张劢坐椅子上,慢慢擦拭手中长剑,“我会把她保护很好,不会允许她遇到意外,不会允许她遇到非常之事,而需要我去营救。” 作者有话要说:“瑟兮僴兮,赫兮咺兮”,瑟,庄严貌;僩,胸襟开阔貌;赫,显赫貌;晅,光亮貌。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也出自《淇奥 》,“神态庄重胸襟开阔,地位显赫光彩照人”。 33匪女之为美 这牛皮吹,老子爱听!华山老叟背着手墙上走了几步,得意之极。听这小子话音儿,对女娃娃不是一般爱慕,赶上他爹待他娘了。成了,往后也是恩恩爱爱一对,等到生下小孙孙,那肯定是聪明伶俐,骨骼清奇,武学天才。到时候老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再教出一个小阿并!华山老叟越想越美,眉开眼笑。 “阿劢,师公告诉你一句体己话。”华山老叟跳到张劢身边,当做一件正经事告诉他,“往后你娶了女娃娃,夫妻一定要恩爱,知不知道?夫妻恩爱,小孙孙便会格外聪明。” 张劢无奈看向师公,嘴角抽了抽,没说出话。华山老叟循循善诱,“师公没哄你,是真。你和阿勍、阿橦为什么这般出色?你爹娘恩爱啊。女娃娃为什么这般可人?徐爹徐娘和睦啊。” 师公越来越孩子气,张劢拿老人家没法子,微笑许诺,“我一定待她好。”华山老叟吹了吹胡子,“阿劢,师公话你没听懂!师公说是你和女娃娃要恩爱,明不明白?光待她好可不够,要让她喜欢你,让她心情愉悦容光焕发,跟你娘似,也就差不多了。” 女娃娃像你娘,小孙孙才会像你,懂不懂?傻小子。 张劢一手持剑,一手轻轻拍着师公背,安抚道:“师公,我明白。”华山老叟继续吹胡子,“你懂什么?你若是真懂,这会儿该去想法子讨她欢心,擦剑有什么用?”兵器又不能送女孩儿。 即墨走了进来,拿着一匹黑色绸缎,恭谨请示,“二公子,姑太太命人问问您,这衣料上可要绣花?”张劢看了一眼,“这缎子过于明亮了,请姑太太挑件颜色略沉稳。”即墨答应着,倒退几步,转身出了门。 “我不穿黑衣服。”华山老叟黑了脸,“不好看。”黑不溜秋,丑死了。张劢不好意思笑了笑,“不是给您,是我自己要穿。”华山老叟脸黑了,“不是跟你说了,姑娘家都喜欢白袍小将?你怎么要穿黑。” 张劢笑道:“娘亲教我。师公,娘亲教我了几百个讨好女孩儿法子,您让我试试管不管用。娘亲说,男人穿黑色好看,显沉稳。” 阿悠该不会是信口胡扯,骗孩子吧?不能够,她是亲娘,不能坑阿劢。华山老叟眼珠转了好几转,虽然觉得黑衣服实不好看,却也没再说什么。 元光一脸甜美笑容走进来,“二公子,徐大少爷来拜。”张劢道:“有请。”元光响亮答应,转身出门。华山老叟轻飘飘跃到房梁上,“你大舅子来了,好生招待,不必理会我。”一幅要偷听架势,张劢只有听之任之。 华山老叟趴房梁上,兴冲冲看着下面:徐逊和张劢面对面坐着,徐逊一再道谢,“那晚全亏兄台相助,弟感激不。”不只命人跟自己报了信,暗中替自己打退恶人,帮了大忙。 “不瞒徐兄说,此事于我,只是举手之劳。”张劢实话实说,“那十几名健壮武士徒有其表,功夫低劣很。邓攸是个花架子,对付他,弟不费吹灰之力。” 徐逊呆了一呆,“那银袍青年,果是邓攸?”张劢笃定说道:“弟京城见过他数面,错不了。”徐逊心中百味杂陈,“原还想着五城兵马司能捉到他,送到应天府尹处严惩。如今看来,没这个指望了。”应天府尹是位官场老油子,邓贵妃亲弟弟,他哪肯得罪。 张劢微笑道:“想惩治邓攸并不难,这厮常花街柳巷出没,捉他极容易。”徐逊恨恨,“瑶……季家小姐险些被他逼死,不严惩他,实没天理。” 张劢沉吟片刻,温和说道:“邓攸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没做过大恶事。他京城流连过青楼,调戏过民女,强抢民女事却没做过。那晚若兄台没有及时赶到,依下估计,季大小姐也不会被逼死。” 邓攸见着血就会知道季瑶是来真,他并不敢真逼出人命。季瑶衣饰华贵,侍女如云,邓攸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季瑶家中有些身份,女儿岂能白死。邓攸京城惹事全是风流小事,真触犯刑律,他倒还没有。 徐逊忽有些疑惑,“兄台跟邓攸很熟么?那晚,兄台明明就附近,为何要命人唤了我来,我明处,兄台暗处……”说着说着,徐逊自己便想明白了,张劢是有心要成全他。 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对瑶瑶有意?徐逊心中怦怦直跳,他怎么会知道?张劢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笑了笑,“贵府喝年酒时,徐兄待季家舅父格外恭敬、格外殷勤。”这颗巴结老泰山心,我和你是一样,自然明了。 徐逊红了脸,“往后,要称呼您舅兄了。”张劢称呼季侍郎“舅父”,季太太“舅母”,自然是季瑶表哥了,自己要称呼“舅兄”。 华山老叟趴梁上晃着双脚,他才不要做你舅兄呢,一堆表妹呢,希罕做人舅兄?徐大郎啊,他想叫你舅兄才对。把你家女娃娃嫁给他吧,你都如愿以偿了,也甭让我家阿劢孤零零。 “那倒不必。”张劢果然拒绝“舅兄”这称呼,“弟和季家是远亲,和贵府是近邻,倒觉近邻亲密些。”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十二点了,先放上来,没写完,我继续。 34手如柔荑 张劢赞美过红玫瑰,微笑看向阿迟,“多谢,花很美,我喜欢。”阿迟坦然自谦虚着,“不客气,送人玫瑰,手留余香。”你手上有玫瑰,我手上有余香,不谢不谢。 正说着话,张劢忽然“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手。可能因为生平极少摆弄花儿朵儿缘故,他拿着阿迟用锦帕裹着玫瑰花枝,竟还是被刺着了,指尖有一滴殷红鲜血流出。 阿迟抱怨道:“这么不小心。”取出一方洁白帕子递给他,“呶,擦擦。”张劢连声道谢,一手持红玫瑰,一手去接帕子,接帕子时向前走了两步,离阿迟便近了些。 有血滴是右手拇指指尖,他左手拿着花,右手拿着帕子,笨拙不像话。阿迟提醒他,“把花先放下。”他认真摇头,“是你送我,我舍不得放下。”阿迟无语半晌,“那你换只手。”他方才恍然,忙换了右手拿花,左手拿着帕子,拭去那滴鲜血。 他手很白,手指纤长优美,看上去竟是养尊处优公子哥儿一般。阿迟奇怪指指他手,“练功夫,不会粗糙么?”对于一名战场上常胜将军,这双手未免过于精致了。 “师公打小教我和大哥练内家功夫,所以才会是这样。”张劢微笑,“他老人家唯恐我们练了外家功夫,皮粗肉厚,相貌便不俊美了,不招人待见。” “老爷爷太有远见了。”阿迟表示由衷敬佩,“为你们兄弟两个想何其长远,何其周到。”白胡子老公公太神奇了,不服气不行。 “师公也是没法子,被外公逼。”张劢眼中满是笑意,“小时候,师公带着我和大哥后山练功,外公便哄着小妹旁边玩耍。若是我和大哥皮粗肉厚了,外公不依。”他老人家是美男子,也不许外孙粗鲁了。 阿迟颇有些羡慕,“有这样老人家,可真好。”自己这个世上有慈爱爹娘,有爱护妹妹大哥,活泼可爱弟弟,可惜不像他似,祖父辈也这般有趣。祖父祖母和孙子孙女是隔辈亲,和爹娘感情又自不同,多纵容,多溺爱。 “我小时候若被爹爹训斥狠了,外公能气掉眼泪。”张劢忆及往事,心中温暖,“外公见不得训斥孩子,他老人家常说,小孩子是要耐着心慢慢教,急不得。” “你外公多疼孙子啊,真好。”阿迟不由有些好奇,“那,你爹爹还接着训斥你么?”令尊会不会因此改变教子策略呀。 “训,不过是偷偷训,不敢让外公看见,不敢让外公知道。”张劢嘴角噙着丝笑意,“若不小心被外公知道了,便会换成爹爹挨训。” 阿迟嫣然一笑,“很有趣。”很有爱,这家人有意思。张并威名赫赫,妇孺皆知,这么位屡立奇功、杀敌无数铁血将军却怕岳父至此,可见爱妻情深。 阿迟身畔是株一尺多高玫瑰花树,花色鲜红,花形优美高雅,颇有风姿。她这一笑,人比花娇,娇艳玫瑰花变黯然失色,张劢蓦然想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天朝描写美女到极致诗句了吧,可仍是形容不出她美。 “跟你道过谢,我该走了。”大概是花房温度高,阿迟觉着脸上发热,白玉般小脸晕上一抹娇红,“佩阿、知白玫瑰花也该采完了。”再说下去,怕是鲜花饼都要做好了。 “还没见着冾儿,怎么走?”张劢轻轻笑了笑,不动声色又往前走了一步,加靠近阿迟。他身材高大颀长,站阿迟身边,好像把阿迟整个人都给罩住了一样。 阿迟抱怨道:“你把冾儿弄哪儿了?”出去个衣,然后再也不见人影,好不诡异。张劢嘴角勾了勾,“有位治理过黄河能人,正跟她侃侃而谈。”冾儿也是跟寻常女孩儿不同,听见治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说曹操,曹操到,安冾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徐姐姐!”张劢依旧不走,低声问阿迟,“师公打小教我练内家功夫心思,有没有白费?”我是不是很俊美,很招人待见。 阿迟上上下下打量过他,“太高了。”长这么高做什么,看你脸要仰起头,好不吃力。张劢为难低头看看自己,“要不,砍一截?” 阿迟掩口而笑,张劢温柔看着阿迟,“我爹娘下月过来。”阿迟点头,“知道,听大哥说过,令尊令堂会给大哥做媒人。大哥很高兴,我爹我娘也高兴。”媒人德高望重,大吉大利之事。 张劢柔声说道:“我爹娘会很喜欢你,还有我外公外婆,两位老人家疼我们兄妹三人,也会喜欢你,疼爱你。”阿迟小脸红,这花房真太热了,太热了。 安冾脚步声到了近前,口中叫着,“徐姐姐,你哪里?”张劢微笑看了阿迟一眼,珍爱捧着手中红玫瑰,转身轻飘飘跃向窗户,走了。 安冾出现花丛前,一脸歉意,“我娘叫我有点事,又遇到位故人,坐了会子。徐姐姐,我竟没陪你,真是过意不去。”没这么对客人。 阿迟笑道:“这可有什么呢,咱们常来常往,并不生分。佩阿、知白这会子正和小雨一起采玫瑰花呢,盘算着做鲜花饼。你看看,我多不客气,多不把自己当外人。”安冾松了口气,“是要这样方好。” 安冾松过了口气,又觉着奇怪,“徐姐姐,你脸好红。”阿迟神色自若,“冾儿,这花房太热了。但凡房子热,我脸便是红红,一向如此。”安冾仔细看了看,“原来如此,徐姐姐,你这样子,倒是好看紧。” 当天阿迟和安冾定下不少藏书阁细节,徐述、徐逸由师公带着,玩了个痛痛,宾主欢。下午徐逊来接弟妹,徐述、徐逸恋恋不舍,张劢许诺,“你俩若上学,便好生用功;若不上学,便接你们过来玩耍。”徐述、徐逸都点头,“好!” 回到徐家,徐郴、陆芸看见两个小儿子满脸喜悦,自是高兴。只是阿迟和平时不同,小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好像很活。 陆芸叫过女儿,“阿迟,你脸很红。”阿迟拉张椅子坐她身边,殷勤说道:“娘,我是高兴。平北侯和夫人下月要来,还要给大哥做媒人。您知道么?邓攸那厮生平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敬佩平北侯!有平北侯做媒人,大哥大嫂往后安安生生,没人敢招惹。” 陆芸还没开口说话,徐郴旁慢吞吞问道:“阿迟怎么知道?”阿迟轻盈站起身,坐到徐郴身旁椅子上,“爹爹,冾儿告诉我。冾儿提起她五舅舅,甭提多骄傲自豪了。” 徐郴微笑,“这却难怪,小女孩儿有了位英雄舅舅,自是引以为荣。”陆芸也道:“驱除鞑虏,平靖边塞,有功于国家社稷,保住多少平民百姓,安家小姑娘舅父,委实了不起。” 晚上回房,细心佩阿发觉不对,“大小姐,您少了条条淡绿色锦帕,和白色锦帕。”阿迟不经意说道:“花房看花之时,有几处花朵硕大,花枝好似经受不起,我便拿出帕子,绑到花枝上了。” 佩阿抿嘴笑,“大小姐,您心肠真是好,花儿朵儿都珍惜。”知白放下手里活,过来凑趣,“可不是么,咱们小姐心肠就是好,不只待下宽厚,惜老怜贫,还惜花惜朵。”阿迟被拍了通马屁,心情舒畅躺下,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几个相对比较热情场面,都有违和感,看着不顺眼,删了。先到这儿吧,困睁不开眼睛了。 35父母之言 送人玫瑰,已进入甜蜜梦乡;被送玫瑰,命人取了几只小巧花瓶过来,亲自拣了只轻巧俊秀,玲珑妩媚甜白瓷花瓶,把那枝绚丽动人红玫瑰□去。 “这花好看。”华山老叟青衣青袍,眉开眼笑走进来,“虽然只有这么一枝,也好看很。”花红似火,娇艳欲滴;灿若云霞,鲜艳夺目。 张劢不动声色把一方淡绿色锦帕、一方雪白锦帕放到袖子里,“师公,孙儿陪您活动活动筋骨。”这应该是打架时间,师公是来找对手。 华山老叟笑咪咪瞅着徒孙,这臭小子脸又红了!脸红就脸红吧,还强装镇静!阿劢啊,师公是厚道人,就不戳穿你了。“好啊,活动活动筋骨。”华山老叟哈哈大笑着,跃出房门,向梅林奔去。张劢微微笑了笑,紧随其后,也出了屋。 痛痛打了一架,华山老叟心情愉悦,站一枝孤零零伸出来梅枝上,迎着风晃晃悠悠,很是惬意,“阿劢,徐家那边有灯光呢,你猜是不是女娃娃屋里透出来?” 张劢跃上枝头,挟着师公下了地,“师公,天色不早,您该歇息了。”不由分说,拉着师公回了房,命人备热水洗漱了,把师公塞进被窝,“师公乖,睡觉。” “师公还真是累了,困了。”华山老叟打个呵欠,“我睡了啊,阿劢,你也回去睡吧,千万别睡不着。”张劢微微笑着,细心替师公掖好被子,走了。 第二天张劢一大早便离开西园,去了五军都督府。正忙着军务,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修书一封,命即墨送去礼部,“面呈徐侍郎。” 即墨向来老成,答应了,即刻去到礼部,亲手送到徐郴手中。徐郴看了书信,凝神想了想,挥笔写下回信,交给即墨,“多谢你家二公子想着。” 晚上徐郴回到家,跟陆芸商量着,“送到京城礼物,可打点好了?还派刘平安去吧,事不宜迟,明日便动身。都督府有要件送往京城,正好跟他们同行,一路上倒有人照应。” 陆芸没什么异议,“极好,便是如此。”商量定了之后,陆芸幽幽叹口气,“也不知公公和继夫人,会不会拍案大怒。”长孙定亲,问都没问过他们便定下了,想想还真是有些心虚。 “事急从权,原该如此。”徐郴淡淡一笑,“难道咱们定要大老远遣人进京,请示过父亲、继夫人之后,才定下逊儿亲事?早耽搁了。” 就昨天,南京户部尚书、季侍郎顶头上司,德高望重许成明老大人亲至季府,要给季瑶做个媒人。季侍郎委婉说明,“小女已是换过了庚贴。”许老大人愕然之后,拱手道恭喜,并无他话。 这是换过庚贴了,理所应当如此,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如果没换过呢,季侍郎该如何回绝许老大人?不管说出多么堂皇理由,也是驳了许老大人颜面。 陆芸还是忧心忡忡,“一则,咱们没跟公公请示;二则,季家姑娘四五年之后方能成亲。伯启,我担心公公心生不悦,继夫人是有话说。” 徐郴心里有数,“娘子放心,不碍。我已交代了刘平安,进京后只府门口守着,把书信亲手呈到父亲面前。父亲便是心中不悦,‘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也只有帮着我。” 见陆芸尚有疑虑之色,徐郴轻轻笑了笑,“娘子,我小时候经常调皮捣蛋,他背着人时会骂我、教训我,当着人面,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我。” 陆芸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只要公公肯帮咱们,什么事都好说,什么事都好办。”他老人家说句话就行,谁敢不听。继夫人到了他面前,也只有俯首贴耳。 陆芸没了心事,兴致渐好,“娘亲来了书信,命我带阿迟、阿述、阿逸回安庆玩玩,住上两个月。我倒是真有点想,四五年都没回安庆了呢。” 徐郴腻到陆芸身上不依,“从南京到安庆,一来一回,路上怎么着也要三四个月,再住上两个月,合着你和三个孩子倒有半年不家!那我怎么办,逊儿怎么办,不成,不许去。你若想家,咱们接岳父岳母过来小住也好,或者你再等等,若我能告下长假,陪你一起回去。” 陆芸柔声道:“我不走,我哪舍走?想想罢了,走不开。阿述、阿逸要上学,一走半年,学业岂不荒废了?你和阿逊日常起居,我也不放心交给旁人照看。还有咱们阿迟,娇滴滴身子,哪禁起长途跋涉。” 提起阿迟,徐郴沉吟问道:“岳母大人没再提过吧?”他这话没头没脑,陆芸却是一听就明白,“没再提过。虽没提,我估摸着,她老人家还是那个意思。” 徐郴慢慢说着,“男子娶妻,凭是父母之命,并不是祖父母之命。阿那资拢笊┓置髁碛兄幸獾娜搜。窃勖前3佟d阆胂耄饷炊嗄炅耍笊┛稍髀冻鲆凰堪氲阆肫赴3傥镜囊馑迹吭滥复笕艘回饲樵赴樟耍牢宜担耸露隙喜豢伞d慊故锹白旁滥复笕耍八儆姓庀胪2!包br> 陆家老太太喜欢外孙女,想为孙子聘娶外孙女为妻,亲上加要;陆家大太太喜欢娘家侄女,想为儿子聘娶娘家侄女为妻,自己也好添份助力。婆媳暗暗较劲了这些年,目前为止,不分胜负。 本来,若是陆家从上到下全喜欢阿迟,徐郴倒觉着这门亲事不坏。有外祖父外祖母当着家,公公是亲舅舅,阿迟受不了委屈。可若是陆大太太另有主意,徐郴绝不肯委屈自己宝贝闺女,陆家事提都不必提。 徐郴话音刚落,陆芸哧一声笑了,“婆婆若不满意儿媳妇,儿媳妇能有好日子过?我家阿迟娇生惯养,可不淌这混水。”当我糊涂了不成,只顾着孝顺亲娘,却不为自己亲闺女着想。 徐郴也笑了,“我娘子真聪明。”陆芸捉着他追问,“不许我回安庆,是不是怕我把持不住,把阿迟胡乱许了人?”徐郴不承认,“不是,是我离不开娘子。”声音温柔缠绵,陆芸脸红心跳,两人含情脉脉看了半晌,携手回了内室。 第二天,打发刘平安带着礼物、书信,跟着都督府兵马去了京城。“不必先进府请安,府外侯着大人便可。书信一定亲自交到大人手上,不可经他人之手。”刘平安临走,徐郴一再交待。 刘平安跟着都督府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京城。他牢牢记着徐郴交待过话,到了之后先到定阜街住了,收拾停当,次日傍晚才到正阳门大街徐府。知道徐次辅回府都是走西边角门,远远守着,看见徐次辅轿子停下,忙跑了过来,“给大人请安。” 倒把跟徐次辅管家唬了一跳,以为又是来了想告状申冤人。等看清了是刘平安,大爷人,也不好骂,也不好斥责,忙回了徐次辅,“是大爷从南京差来人,刘平安。” 刘平安趴下磕了头,“大人,大爷命老奴送书信来。”徐次辅温和说道:“呈上来。”刘平安从怀中取出书信,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管家要来接,刘平安忙缩回手,“大爷吩咐了,面呈大人,不许经旁人之手。”管家未免有些尴尬,徐次辅微笑道:“他虽笨拙,倒是个老实人。”亲手接了书信,吩咐管家,“赏他。”刘平安谢了赏,跟着管家走了。 徐次辅缓步进了外院书房,打开书信看了。阿逊定了季焘闺女?季家门弟、家风都好,女孩儿想必不差,只是四五年后方能过门,岂不把阿逊耽误了。 徐次辅虽不如何满意,却果如徐郴所料,“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他定都已经定了,做父亲不过骂上两句,训他一通,总不能认真跟他为难。 徐次辅书房盘桓许久,直到晚饭时分,殷夫人差侍女来请,才回到内院。徐次辅一向讲究“食不语”,吃饭时候静悄悄,一声咳嗽不闻。 晚饭后,徐次辅淡然告诉殷夫人,“伯启夫妇为阿逊定了亲,宁晋季氏女儿,淑德善良,温柔贤惠。”殷夫人怔了怔,“已经定了?”问都没问过自己,就定了? 徐次辅点头,“定了。”殷夫人想了又想,勃然大怒,“长孙亲事,竟是问都没有问过我,便定下了?他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母亲?” 徐次辅波澜不惊,“我早吩咐过伯启,若有温良贤淑女子,便径自为阿逊定下,竟是不必隔着千山万水再来请示你我。夫人是贤惠,你想想,他南京交往亲眷,咱们又不认识,便是请示了,又能怎样呢?何况路途遥远,十分不便。” 殷夫人气歪炕上,她身边郁嬷嬷忙上来献殷勤,“夫人可是头疼又犯了?”殷夫人无力□着,“都是被那逆子气。” 徐次辅也不着慌,慢慢走到炕沿,温和说道:“季家女孩儿才过了十五岁生辰,亲事先定下,成亲却要等到四五年之后了。夫人也是知道,季家女孩儿满了二十岁,才许成亲。” 殷夫人还是哼哼哈哈,心里却是一喜,四五年之后方才成亲?阿远可等不了那么久,必是要先成亲、先生子,到时么,阿远孩儿便是第一位曾孙了,定是备受宠爱。 殷夫人哼哈了一会儿,也没大夫过来瞧病,渐渐头也不疼了。徐次辅温言抚慰她几句,殷夫人红了眼眶,“我不恼旁,我只恼他不把我放眼里,须知继母也是娘。” 徐次辅面色不悦,“郴儿一向孝顺,不只孝顺我,也孝顺你。这些年来,他虽不能时时咱们身边服侍,书信可曾断了?礼可曾少了?问候可曾少了?夫人,郴儿是咱们长子,他是孝顺孩子,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现还算好吧,从前做晚辈真是太惨了。 36母也天只 徐次辅头回听妻子说起素华亲事,捋着漂亮小胡子沉吟道:“素华和阿雷?”这是从何说起,殷家求过亲么,是什么时候事。 丈夫面色平静,显然并不反对,殷夫人受到鼓励,喜悦说道:“父亲乡居寂寞,全靠阿雷陪伴,有心为阿雷择一良配。我便想着,素华这孩子才貌双全,跟阿雷正是天生一对。” 徐次辅微晒,“夫人差矣,素敏难道不是才貌双全?长幼有序,还是把素敏定给阿雷,方才妥当。夫人想想,阿雷是岳父大人钟爱晚辈,咱们怎么着也要许位嫡长孙女过去,方对得住岳父大人这一番美意。” 徐次辅说到“嫡长孙女”这四个字,缓慢而悠长。这是让他尴尬不之事,十几年来,一直如此。明明是素华先出生,继妻却固执抱着素敏叫“大姐儿”,殷家亲戚也跟着叫,渐渐传开了,竟是阻止不及。继妻犯了执念,长子又寸步不让,弄南京一位徐大小姐,京城一位徐大小姐,不像话。 殷夫人听到“嫡长孙女”四字,心里也颤了颤。丈夫一直对此不满,她如何不知,当年素敏双满月之时,自己先斩后奏,当着众多亲朋好友面笑容满面说着,“我家大姐儿,跟她远南京妹妹,只差了不到一个时辰。”亲朋好友们都诧异,“真巧,姐妹二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颇议论了好一阵子。 本以为这是小事一桩,丈夫不归不,很便会烟消云散;便是远南京徐郴,再怎么生气、愤怒,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亲朋好友已经全知道了,难道再改过来不成?徐家有何颜面。 谁知徐郴也是可恶紧,也不来信辩驳,也不跟自己讲理,素华南京居然还是徐大小姐!太气人了,天下无不是父母,父母已经这么定了,竟敢如此藐视。 偏偏丈夫纵容溺爱徐郴这前妻之子,徐郴这般胡闹,丈夫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殷夫人欲待追问,“往后两个丫头若见了面,究竟如何称呼,谁是长谁是幼?”却碍于自己理亏先,始终壮不起这个胆,一直蹉跎下来。 殷夫人咬了几回牙,前思后想,到底也不敢“长幼”上做文章,只好拉扯别,“素敏长京师,自□好皆是名门贵女,来往于伐阅门第;素华长南京,住惯偏僻幽静之所,嫁给阿雷,陪着父亲乡间居住,正是相宜。” 徐次辅神色淡淡,“南京是太祖皇帝定都之处,怎么夫人口中,好似是乡下地方。”伯启一家住凤凰台,开国时便是功臣勋贵争相购置私家园林之地,你一直当作是荒郊野外,真是岂有此理。 殷夫人忙道:“我哪敢看不上太祖皇帝定都之处,不过是说素华性子幽静,适合乡居。素敏这孩子,打小被我惯坏了,还是京城给她寻个门当户对人家,过安富尊荣日子。”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话语有说服力,殷夫人特意提起几位贵妇,“安国公夫人正为幼子择配,对咱们素敏很是满意呢;严首辅宠爱孙子也有十六了,首辅夫人回回见了素敏,拉着小手夸个不停。相公想想,这两户人家,岂不是比阿雷有前程?” “还有平北侯夫人,见了素敏亲热很,从手腕上取下玉镯相送。那镯子水头极好,老坑玻璃种,满绿,素敏爱什么似。相公,平北侯长子定了亲,次子可还没动静呢,那可是位年轻有为一等国公。谁若嫁了他,进门便是国公夫人,掌管整个魏国公府。” 合着素敏就该国公府、侯府、阁老府之间挑选,素华就该嫁给殷雷,乡下陪着年迈曾祖父?徐次辅温和看着妻子,“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魏国公到南京上任之后住到西园,跟伯启做了邻居,常来常往。伯启说,魏国公年纪虽轻,做人周到,伯启面前执子侄礼,从不托大。这果然是极好,年轻有为却不骄矜。” 什么?殷夫人脸沉了下来,“伯启和魏国公做了邻居,怎么我竟是不知道?”徐次辅神色淡然,“没多少日子,才做邻居不久。”这有什么,京城离南京甚远,伯启家事你不知道,所难免。 殷夫人生了会儿气,跟徐次辅说了实话,“父亲有书信过来,替阿雷提亲徐家女孩儿。咱家嫡支嫡女唯有素敏、素华,相公说说,咱们许还是不是许?若许,究竟许哪个?” “岳父大人开了口,岂有不许。”徐次辅慢慢说道:“素敏和阿雷是嫡亲表兄妹,又是长姐,自是许素敏。夫人想想,许配孙女为是岳父大人,自是素敏胜过素华。” 殷夫人气极,板着脸说道:“你不疼素敏,我疼她!我定要她风风光光嫁到京城名门世家,能时时回娘家,能时时回来看我。素敏娇贵很,才不会嫁到乡下去。” 徐次辅文渊阁跟朝中一帮大佬斗智斗勇大半天,回到家还要跟妻子计较家务事,也觉疲惫,“素敏不能嫁到乡下,素华便可以了?也罢,京中咱们还有族人,嫡支近派女孩儿,也很有几位年貌相当,你再看看。” 殷夫人心里一动,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父亲只说了徐家女孩儿,又没指定自己这一支。三老太爷家中子孙众多,曾孙女得有十几位吧?她们妆奁又不丰厚,能嫁到殷家去,也很不坏了。阿雷俊秀斯文又有才华,只是祖母、母亲守寡多年,未免有些难伺候。若是有位性子温柔姑娘嫁过去,把婆婆、太婆婆小心翼翼服侍好了,日子也是不差。 虽是有了这个好法子,殷夫人却是闷闷不乐。素敏这孩子日日承欢膝下,何等乖巧可爱,他却只惦记素华,只为素华着想!想想真是让人不服气。 徐次辅起身要到外院书房歇息,殷夫人忙拦住他,“伯启该进京述职了吧?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带孙子、孙女进过京,今年让他把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带回来,咱们全家团聚一回。” 徐次辅微笑点头,“夫人说有理,是该全家团聚。”说完,转身出门,去了外院书房。殷夫人恨恨,我倒要看看,你那宝贝孙女素华回来了,敢不敢还自称什么徐大小姐!还有那不孝继子、继子媳妇,当着我面儿,还敢不敢忤逆! 殷夫人这大半生什么事都顺顺利利,唯有一点,丈夫是娶过,且原配留下有嫡子徐郴。有徐郴,时时刻刻会提醒到殷夫人:自己是继室。可想而知,殷夫人有多么不喜欢徐郴,不喜欢徐郴一家。 西园,张憇吩咐侍女们打扫、收拾屋子,忙团团转。安冾看不过眼,“五舅舅不意这些,您不必这么折腾。”张憇冲她挥挥手,“小孩子家,懂什么?你五舅舅虽不意,五舅母是很讲究。”阿悠这丫头,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安冾清秀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张憇一边忙碌一边跟她唠叼,“你五舅舅、五舅母大老远过来,一路奔波,岂有不劳累?这回了自己家,怎么着也要让他们舒舒服服呀。” 安冾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露出笑容,“五舅舅、五舅母出门从不带阿橦表姐,您和爹爹出门,回回都带着我。娘,您真好。”没跟五舅母似,把阿橦表姐一个人扔家里。 “客气客气。”张憇百忙之中,回过头认真看着女儿,“其实我没打算带你,想把你寄放外祖父家里,或是命你哥哥嫂子照看你。是你爹爹不同意,舍不把你丢下。” “您真不会花言巧语。”安冾站起身,秀气小脸上满是嫌弃之色,“不跟您说了,我去寻爹爹玩。爹爹可会说话了,才不像您这般煞风景。” 张憇白了女儿一眼,“圣人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 ”安冾一脸严肃,“圣人也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不也爱听顺耳、好听?既然您爱听,干嘛不能也说给旁人听听?” “成啊,赶明儿我闲了,说给你听。”张憇指指厅门口,示意安冾可以走了,“其实是你记性不好,小时候事全忘光了。你小时候,我抱着你说过两大车甜言蜜语呢,你只会啊啊啊。” 安冾凝神想了想,“听您这么一说,我觉着自己还是个蛮有福气小孩儿,我很高兴。”仰天笑笑,出门去了安骥书房。 安骥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安冾进来,随口问道:“怎么没去寻你徐姐姐玩?”安冾他对面坐下,“徐姐姐不便来咱家了呢,我也不便上门。” 安骥停下笔,抬头问安冾,“怎么了?”仲凯做事一向周密,竟被徐家发觉了端倪不成,也太不小心了。安冾不经意说道:“没什么。徐姐姐外祖母五月过寿,徐姐姐要抄一本经书做寿礼,表表孝心。” 安骥笑了笑,“原来如此。”安冾皱皱秀气眉毛,“这些老太太们真是不讨人喜欢,自己也不知是真信佛还是假信佛,倒把小辈们折腾够呛。” 安骥微笑道:“冾儿,不许胡乱说话。”这话心里想想便好,说出来做甚。安冾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是跟您知无不言,言无不。爹爹,幸亏咱家没有老太太。” 像程姐姐,家里有位糊涂老太太,一家子跟着不安生。因着那位老太太纵容,秋姨娘竟能打扮雍容华贵,明公正道出门来西园看望程帛,简直让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像徐姐姐,日子本来多舒坦呀,安庆那位陆老太太来了封信,她就要亲手抄经书了,真可怜。虽说抄经书可以当作是练字,可还是很别扭。 安骥温和说道:“这些琐碎小事,不必过多理会。冾儿,到书架上替我寻一本《山河志》拿过来。”安冾清脆答应了,“爹爹,我给您当小书僮。” 徐家书房,陆米疟独窦恰贩矗乘小帕碧羝穑煨浯┳沤棵牡奶液烊龌溃浯溏泵奕梗俗磐信挑留聊饶茸吡私矗吧僖炔琛!包br> 陆戳怂谎郏八倒耍阒还芤律研啵庑┦陆桓∝恕!痹趺从峙醪韫戳耍空馐窃谛旒遥皇窃诼郊摇Ⅻbr> 红袖一口气堵胸口,实忍不住,掩口笑道:“要恭喜少爷了,听说太太请严家大小姐到府小住,合府从上到下,无不夸赞严大小姐。”严家大小姐,是陆司思业呐Ⅻbr> 陆赋ば忝赖乃坷淅淇醋藕煨洌俺鋈ィ 焙煨浔凰抗馑悖桓以偎凳裁矗バ欣瘢肆顺鋈ァk涫窃饬搜党猓煨湫睦锶从幸还勺幽男朔埽僖阋簿褪茄滴野桑斜臼赂崛ィ狘br> 红袖出去后,陆姆骋饴遥独窦恰吩僖部床幌氯ィ鹕淼绞榧苌纤媸殖榱吮妒佟罚种匦伦氐揭巫由稀Ⅻbr> 信手一翻,竟是一首《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八个字映入陆壑校掏戳寺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我母亲啊,我天啊,你怎么就不体谅我啊!------从古至今,代沟一直存。 3七百尔所思 母亲有意于严家表妹,陆琝一直是知道,却从不赞成。严家表妹相貌端庄美丽,性子温柔大方,却少了分灵动,少了分举重若轻气度,不能令人心折。 祖母中意是徐家表妹,曾笑咪咪问过他,“阿迟表妹好不好啊?”陆琝为着孝顺老人家,勉强点头,“好,阿迟表妹极好。”心里却嘀咕,阿迟也太娇气了,往后我岂不是要一辈子让着她。 母亲也是这么说,“你姑丈姑母过于娇惯阿迟,竟是舍不她受半分委屈。娶了这样女孩儿,掌家理事不能,服侍翁姑不能,只放着好看不成?” 母亲曾微笑告诉过他,“琝儿,娶妻娶德。当家主母并不需要有惊人美貌,贤惠、大度才是紧要。有善于持家贤妻,再纳几房绝色美婢,岂不两全。” 母亲说道理,陆琝全都明白。这世上不少男子都是如此,娶一房门当户对、淑德能干妻室,再纳上几名或美貌、或灵巧、或有才气妾室,妻妾围绕,日子过十分逍遥。 可是,肯做妾女子,身份大多低微,气度不会高华,再美再妩媚,也让人尊重不起来。哪像梦中那一抹倩影,灼灼如花,亭亭似玉,一眼看过去,已是看痴了。 陆琝细长双目中满是柔情,阿迟表妹虽娇气了些,很温顺听话。祖母一封书信过来,她便乖乖抄起《华严经》,极少出门,极少闲逸。女孩儿家娇气些又怎么了,听话便好。 如果能把阿迟表妹接到安庆住一阵子……陆琝心咚咚直跳,如果阿迟表妹到了安庆,一准儿能把严家表妹比下去!祖父、祖母、父亲定是喜欢阿迟,便是母亲,见到阿迟温顺可人,也会很满意,或许会改了主意,也说不定。 陆琝站起身,室中徘徊。以阿迟风采,若是到了安庆,俏生生站众姐妹当中,定是如野鹤立于鸡群,卓然不俗。见了她,母亲哪还会那般执意,要为自己定下严家表妹。 可是,姑丈姑母又怎么肯让表妹去安庆呢?陆琝想到这点,着实有些下气。姑母对自己一向关心爱护很,日常起居照顾周周到到,却从不过问自己亲事;姑丈甭提了,客气而温和,但是一句话不肯多说。 祖母,您心思是不是白废了?陆琝苦笑。您把我送到凤凰台,一则是为了学业,二则是让我跟阿迟朝夕见面,日久生情,姑丈姑母爱女心切,自然一切水到渠成。您哪里知道,我极少能见到阿迟,即便见到了,不过是客气寒暄见礼而已,姑丈姑母,表哥表弟也,想说句体己话都不成。 唯一让人欣慰是,严家表妹已经及笄,等不得;阿迟年纪还小,可消消停停择配。陆琝重坐下,重拿起书本,赌气想道:“母亲您不是根本不顾我心意,定要严家表妹么?您跟祖母说去!若是祖母拿您没辙,您也拿祖母没辙,那便耗着吧,看谁耗过谁。横竖阿迟还小,根本不着急。” 徐逊满面春风来了,“阿琝,大后日你可闲?武乡侯府下了请贴,不如咱们去凑一天热闹。”陆琝微笑道:“这些时日诗会、文会闹个不清,头都昏了。”这武乡侯府该是什么诗会吧,提不起兴致。 “你留家里用功也成,清清净净。”徐逊见表弟不大热衷,便也没多说什么,“我陪娘亲、妹妹过去,还要看着阿述、阿逸两个小调皮。” 阿迟表妹也要去?陆琝心中不,不是要给祖母抄经书么,还赴什么宴。表妹到底年纪小,没什么定力,姑母又太过娇惯。 徐逊哪知道他想些什么,高高兴兴说了几句闲话,告辞离去。陆琝送他到院门口,气闷难言。表哥自打定了亲,从早到晚神清气爽,也不想想身边还有位形单影只表弟,终身大事尚无着落。 送走徐逊,陆琝独自回到书房用功。“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自己如今只有秀才功名,姑丈便不假辞色;等到自己金榜题名,姑丈定会刮目相看。 黄昏时分,徐郴回到家,一家人开始吃晚饭。徐郴把阿迟打量了一通,“我闺女好像瘦了些。”阿迟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徐郴,也不说话。 陆芸也是心疼,“可不是么,我也觉着闺女瘦了。”徐述、徐逸争着给阿迟夹菜,“姐,多吃点。”徐逊半哄半命令,“阿迟听话,多吃半碗饭。” “吃不下。”阿迟少气无力,“整天坐着抄经,哪有胃口。”自日子过惯了,猛来个什么抄经,真受不了。 徐郴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我闺女吃下饭,这怎么能成。”阿迟前阵子每每从西园回来,活想要飞起来一般;如今可倒好,气色不如从前,人好像也瘦了,这怎么能成。 徐述是个机灵鬼,“外祖母是很疼姐姐,若知道姐姐为她抄经这般辛苦,不定怎么心疼呢。依我说,这抄经,不如哥哥和我,还有阿逸也一道抄,姐姐就不必这般劳累了。” 徐逸也是一点不偷懒,拍起小胸脯,“我写字可好看了,很秀气!我抄经,外祖母一准儿会喜欢!”就当练字了呗,反正天天要练字。 徐逊沉思片刻,“爹爹,娘亲,抄佛经是积功德善事。这功德不能单给阿迟,也分给我和阿述、阿逸,方才公平。” 徐郴和陆芸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头,“好,便是这么说定了。”还是四个孩子一起抄吧,别把阿迟累出个好歹来。看看,阿迟下巴都尖了。 徐郴想深一层,届时经书送到安庆,知道是四个孩子一起抄,也省老太太依旧抱着那个念头不放,还肖想我家阿迟。 一下子去了四分之三任务量?阿迟两眼亮晶晶,解放了!徐逸很殷勤介绍菜肴,“姐,这是得月阁桂花鸡,又嫩又香。”阿迟笑咪咪夹起一块鸡肉,有滋有味吃起饭。 晚饭后徐郴和陆芸带着儿女们到花园里散了一回步,方才各自回房歇息。徐逊好笑看看妹妹,这丫头吃多了,可不是要多走几步,消消食么。这调皮丫头,这些时日可是家里闷坏了,大后日赶紧带她出门逛逛,散散心。 到了大后天,阿迟跟着陆芸上了马车,徐逊带着两个弟弟,去了武乡侯府。武乡侯府镇淮桥,地段繁华,房舍富丽,景色宜人,是个吃喝玩乐好地方。 座中都是常来常往相熟人家,阿迟一一拜见了,得了不少夸赞。季太太也座,比从前亲热许多,“这孩子生实是好,我爱什么似。”从手腕上退了只镯子,亲自给阿迟戴上。 阿迟拜见过夫人太太们,被武乡侯府十小姐卢楠接了过去,和一众少女厮见了,坐下说话。安冾、程希、程帛、冯婉、古小姐等人都是素日熟识,倒无须过分客气。 卢楠是武乡侯夫人嫡出,卢家小姑娘,年纪和阿迟差不多,稚嫩美丽,清可人,看样子平日十分娇养。不过娇养归娇养,礼节是很周到,待客彬彬有礼。 卢九小姐卢梅坐她身边,逊色多了。卢梅倒不是生不美,而是太过浓妆艳抹,显着俗气。卢梅是妾侍所出,已经和吴守备庶子定了亲,正可谓门当户对。 座中颇有几位容貌出色姑娘,比如阿迟,比如卢楠,比如程帛。阿迟、卢楠这样嫡女,卢梅自知身份比不了,倒也罢了,同为庶女程帛风姿秀异,引人注目,令她不。 卢梅很想开口讥讽程帛两句,不过她清清嗓子,才想要开口说话,对面站着一名侍女眼光犀利看过来,卢梅心中一凛,闭了嘴。这是武乡侯夫人贴身侍女小苹,专门被派过来服侍这场宴会,她可不会容许这宴会上有无礼言行。若是出了一点半点差错,回头便乖乖关房中,再也别想抛头露面了。 程帛并不理会卢九小姐挑剔目光,客气询问安冾,“听说近日五表叔和叔母要来,是么?”她爹程御史和张并算是表兄弟,她自然称呼张并“五表叔”。 程希慢悠悠端起茶盏喝茶,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笑意。自己这庶妹算是学乖了,对着太太谦恭很,百依百顺,总算是给放了出来,重见天日。 安冾清秀小脸上平平静静,“五舅舅旧伤复发,要到南京寻求名医。那位名医行踪不定,极是难遇到。我爹爹前几日亲自到乡下去,也没见着人。” 程希叹息道:“五表叔征战多年,平靖边塞,自己却是一身伤病。”冯婉有些着急,“要是找不着那位名医,可如何是好?白跑一趟么?”古小姐安慰道:“不会,一定能找到。” 卢楠甜甜笑着,“这有何难,南京地面上,有什么人是我们武乡侯府找不到?我今晚便跟家父说,请他差人过去,定要把这位名医请到。” 卢梅也娇笑着凑趣,“是呢是呢,我十妹说极是,家父若是出马,定能手到擒来。”找个大夫而已,这算什么事。 少女们斯斯文文说着话,都很有礼貌。安冾拉着阿迟同去衣,路上安冾抱怨道:“问来问去,好不讨厌。”这个也问五舅舅,那个也问五舅舅,好像很崇拜英雄。 阿迟摸摸鼻子。其实不能怪这帮小姑娘,张并本就是传奇人物,豪门弃子,自强不息,才二十出头就建功立业,功成封侯。成为朝廷重臣之后又迎娶孟家庶女为妻,生下两子一女。朝中始终沉默低调,毫不张扬;家中洁身自好,不二色,这样男子,小姑娘们有好奇心,所难免。 安冾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阿迟慢吞吞说道:“她们,分明是觊觎我二表哥。”阿迟微微一笑,“小姑娘们崇拜英雄罢了,冾儿,你多想了。” 安冾定定看了阿迟一会儿,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没再说话。 武乡侯府宴席,欢而散。 散席后陆芸带着阿迟告辞,武乡侯夫人、卢楠送至二门,看她们上了小轿。武乡侯府很大,内眷要二门上轿子,坐到西边角门,再换回自家车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887617扔了一个地雷 我爱罗杰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为旧文扔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你们考虑千百次,不如我亲自走一趟。 这章没写完,我接着写,写到悠然和张并到南京,不过这章他们不露面。 明天没什么事,打算双。 38如何如何 两家门前都停着十几辆马车,声势浩大。西园门前马车全是黑漆平顶,车厢上用古篆体雕刻着典雅“张”字,乍一看上去朴实无华,实则宽大轩敞,乘坐起来颇为舒适。徐家门前马车朱轮盖轮,富丽堂皇,精致讲究,显见得马车主人非富即贵。 张劢微微笑了笑,娘亲还是同从前一般讲究,出趟门兴师动众,竟跟着十几辆马车。若是爹爹独自出行,两匹宝马换着骑便好,哪用得上这些。 徐逊抱着弟弟骑马上,望着自家门前停着马车,心中奇怪。舅母来了?居然没有提前写封书信,也没有遣仆役知会一声,这可透着怪异。照理说,舅母若来,爹娘定是知道,应该大老远打发人迎接才对。 虽是心中奇怪,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对坐身前徐述温和说道:“阿述,咱们到家了。”到下马石前,徐逊自己先下了马,回身把徐述抱下来。张劢却是抱着徐逸飞身下马,姿势洒脱优美,看徐述十分羡慕。 徐逊和张劢拱手道别,分别护着自家女眷回了家。这十几辆马车停到门前,可想而知来了多少人,回家以后都有忙碌。相互拜访、引见,都是安顿下来之后事。 陆芸和阿迟下车换轿,回了内宅。回去后陆芸且不管什么舅太太、表少爷,先把阿迟拉到内室,拉着手细细打量,“闺女,没伤着吧?”阿迟笑嘻嘻,“真没有,才斜了那么一下,就被托住了。”车上您已经问了很多遍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陆芸还是不放心,“如今不便声张,晚间悄悄请个大夫来,给你扶扶脉。”阿迟乖巧点头,“成啊,听您。”今天也算历险了,不瞧瞧大夫,爹娘不会放心。 说完悄悄话,母女二人出了内室。机灵丫头昌化曲膝行礼,脆生生回道:“舅太太带着陆家大少爷,严家五少爷,陆家三小姐、四小姐,严家大小姐,二十位侍女,三十名护卫。陆少爷、严少爷并护卫们都请外院安顿了,舅太太和三位表小姐,如今千里阁。”陆琝凤凰台单住一所庭院,名为千里阁。 陆芸凝神想了想,“把映霞馆收拾出来,请舅太太暂住。”。映霞馆房舍宽大,足够大嫂一行四人住,便是再带上二十名侍女,也不拥挤。 昌化答应了,自去行事。陆芸安顿过一应琐事,梳洗衣,重匀粉面,满面春风带着阿迟去到小花厅,准备招待远道而来娘家亲戚。 “妹妹,我这可想死我了!”一名相貌雍容大方、眉眼慈祥端正中年贵妇出现厅门口,含泪说道。陆芸忙起身迎了上去,“嫂嫂,多年不见,所幸您风采依旧!” 这中年贵妇自是陆芸娘家嫂子陆大太太了。她身后跟着七八个俏丽丫头,三位衣饰华贵、相貌端正妙龄少女,分别是陆大太太女儿陆珍、陆玲,和严家大小姐严芳华。 姑嫂二人执手诉着离别之情,良久方收了泪,分宾主坐下。陆芸口中问着,“二老可好?妹妹不孝,已是多年未曾回家。”陆大太太笑道:“二老身子都硬朗,精神头比咱们还强呢。”陆芸大觉安慰。 陆芸招手叫过阿迟,“拜见大舅母。”阿迟恭敬应了,规规矩矩行礼,“大舅母安好。”举止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自然,礼仪大方周到,竟是一丝毛病也挑不出来。 陆大太太满面含笑,“好孩子,起来。”亲手拉起阿迟,细细打量了,眼中掩饰不住惊艳之色。这丫头生实好看,难怪琝儿会生了痴念。 陆大太太送了一只赤金镶珍珠手镯给阿迟,“好孩子,戴着玩罢。”这手镯是把黄金打成细细金丝缠绕而成,样式精巧别致,颇为不俗。阿迟拜谢了,“谢舅母厚爱。” 陆珍、陆玲、严芳华也过来拜见了陆芸。陆芸先拉过陆珍、陆玲亲热了一番,“上回姑姑见你们时候,你们都还小,如今可长成大姑娘了。”又拉着严芳华夸了一回,“不愧是大嫂侄女,极是出挑。”每人送了一只镶珠嵌宝蝴蝶金钗,灵动可爱。 陆大太太说起这次南京之行,颇有焦虑之色,“玮儿比琝儿还大着四五岁,功课却还不如弟弟,我未免着急。恰好侄儿英华要到南京求学,我便想着,玮儿到南京拜了大儒为师,许是功课会有起色,也说不定。” 陆玮是长子,性子忠厚,才能却平庸了一些,不如次子陆琝机敏。陆大太太忧心长子前途,带他到南京投奔名师,也情理之中。 陆芸笑道:“极是应该,阿玮如有名师指点,课业定会精进。”陆大太太叹息,“但愿如此。咱家武定桥宅子,我已命人去收拾,待收拾妥当了,玮儿、琝儿和英华侄儿一道住过去,离着学堂也近便。” 陆芸并没多留,“阿玮性子沉静,有他管束着,阿琝和令侄定也是安心学业。”陆家武定桥老宅,一应家什俱全,方便很。再说武定桥确实离国子监近多了,凤凰台地方虽幽静,却有些偏僻。 陆芸竟不挽留,陆大太太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觉着若有所失:小姑竟不挽留么?好似对玮儿、琝儿没什么姑侄之情一般。 陆大太太看着阿迟微笑,“好孩子,听说你要抄本佛经给老太太?真是孝顺懂事好孩子,老太太见着佛经,必是高兴。” 提起抄佛经,阿迟笑意盈盈,“舅母,是我们兄妹四人一道,要抄本佛经送给外祖母。大哥,我,还有阿述、阿逸,每晚都会洗手焚香,恭恭敬敬为外祖母抄录一段佛经。” 陆大太太心里不是滋味了。怎么着?阿迟竟然根本没想着讨好外祖母,拉着哥哥、弟弟一起抄经。难不成,阿迟她年纪尚小,不通世事? 陆琝要到国子监读书,老太太命他借居徐府之时,陆大太太自是明了老太太居心,先是连连冷笑,继而不屑想着,“男女结亲,只有男家求着女家,我横竖不开口求亲,看你们能怎样。”阿迟动了心,小姑子动了心,那有什么用?我这当娘不吐口,亲事便成不了。 若是少男少女间不小心出了点子什么,那是对不起了,不知羞耻、不知名节为何物女孩儿,我们陆家不要!上赶子贴过来么,好不要脸。 陆大太太本是安安生生留安庆,等着小姑子夫妇遣媒上门时,气定神闲驳斥一回。谁知左等右等,凤凰台音信渐疏,一点献殷勤动静也没有。 严芳华已是十六岁,等不起;陆玮功课平平,眼见得科举无望;严英华家里吵着嫌老师不好,耽误了他;陆珍、陆玲时时惦记,“南京很繁华,真想去开开眼界。”几件事凑一起,陆大太太决定亲赴南京。 本以为自己一来,小姑子会带着儿女隆重迎接,一盆火似赶着,阿迟会含羞带怯,一幅小儿女情态。谁知小姑子亲热归亲热,却也仅仅是亲热而已,阿迟落落大方,星眸坦荡,毫不拘泥。 陆琝是自己看重次子,老太太宝贝孙子,陆家这一辈人卓异不凡少年郎,多少名门闺秀见过他一面便会念念不忘,怎么会这样?陆大太太想不通。 阿迟跟陆珍、陆玲、严芳华坐一处,和气介绍南京景色,“金陵第一名湖莫愁湖,南朝第一寺鸡鸣寺,燕子矶,阅江楼,清凉山,夫子庙,栖霞山,都值得一看。” 陆玲只有十岁,一脸稚气,“阿迟表姐,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么?”阿迟点头,“家父家母带着我和哥哥、弟弟们去过,风景极美。” 陆玲羡慕不行,“阿迟表姐你真是见多识广。”她才九岁,已是被关家里学女工、读书,磨性子,外出游玩对于她来说是很奢侈事。 陆珍跟阿迟差不多年纪,眼中也有艳羡之意,“姑丈姑母待阿迟表姐真好。”带哥哥弟弟时候,也没忘了她,可真不坏。 严芳华矜持笑着,“琝表哥借居贵府,多蒙阿迟表妹照看,我们是很感激。”这位阿迟姑娘确实貌美动人,那又有什么用呢,琝表哥只是暂时借居罢了。 阿迟失笑,“严姐姐这话欠斟酌,表哥借居我家,家父可以照看举业,家母可以照看日常起居,家兄可以做伴陪同,便是我家小弟,也可以和表哥切磋功课,只有我,却能照看表哥什么呢?我和表哥不过偶一见面,点头问好而已,这般小事,当不得严姐姐郑重相谢。” 严芳华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陆玲天真说道:“是呢,阿迟表姐又不管家,照看不到哥哥什么。哥哥日常起居,都是姑姑照管,可精细了。” 陆大太太慈祥笑着,冲几位小姑娘看过来,“芳儿名芳华,阿迟名素华,两人名字听起来倒像姐妹。瞧瞧,两人坐一处,竟也有几分相像。” 阿迟笑盈盈站起来,“回舅母话,爹娘兄长都唤我阿迟,老亲旧戚人家,闺中好友,也唤我阿迟。我竟是觉着,小名带‘阿’姑娘家,跟我才像姐妹。” 陆芸哧一声笑了,嗔怪指着阿迟,“听听这孩子话!小名带‘阿’姑娘家,光南京城便有成百上千呢,你便有这许多姐妹不成?” 众人都笑起来。正说笑间,徐郴下衙回家,先外院和陆玮、严英华等人相见了,说了会儿话,带他们来到内宅,拜见陆芸。 阿迟起身要回避。陆大太太嗔道:“这孩子!又不是外人,你表哥,你严家表哥,有什么见不得?”阿迟笑着福了福,做害羞状,走了。 陆玮、严英华拜见过陆芸,便各自回房,梳洗衣,稍事歇息,以备晚上接风宴席。陆大太太等女眷别提了,那是一定要沐浴衣,好好打扮一番。 陆芸还没来及跟徐郴说两句话,西园便送来许多土产,“我家侯爷和夫人一路走来,随手买,送给少爷、小姐玩耍。”有小火炉,小风车,憨态可掬瓷器娃娃等,另有各地著名小吃、京城小吃。都不贵重,却显着亲近。 徐家则是送了各色精致小菜,数瓶香洌果子酒,还有鲜鹿肉粥、羊肉粥、虾粥等,是家常。张憇专程使人过来道谢,“粥极鲜美,老爷子赞不绝口。” 紧接着,武乡侯府送来不少珍贵补品、药品,来送礼管事嬷嬷极为殷勤,“给大小姐陪不是。今日之事,必定会给大小姐一个交待。”陆芸并不多说什么,只客气微笑着,把人送走了。 徐郴这才知道阿迟遇险,皱眉道:“请大夫看了没有?”阿迟轻盈转了一个圈,“您看看,我真没事。”陆芸忙道:“不想惊动了人,原想着晚上悄悄请了大夫来,给阿迟扶脉。” 徐郴摇头,“不必等,这会子便请去。”命人请了相熟大夫。这大夫姓吴,医术很好,却有些脾气,细细给阿迟诊过脉,沉下脸,“徐侍郎,您消遣我还是怎么着?令爱好好,看什么病?”背起药箱走了。 徐郴板了半天脸,这才会笑了,阿迟也笑,“我都说了,好好,任事没有,您偏不信,这下子可好,把吴大夫得罪了。”医德高尚医术高超大夫多难得呀,硬是把人气走了。 “得罪不了。”徐郴微笑,“爹爹跟他相交多年,这点子小事,他不会真恼。”他就这脾气,跟谁都横,跟谁都不会假以辞色。 徐郴亲笔写下谢函,命人送到西园。这回多亏了张劢,不然阿迟难免受伤。想到粉团儿一般女儿差点摔倒,差点受伤,徐郴又是心痛,又是后怕。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白天我真有时间,可是到了晚上才想写,很苦恼。 既然说了双,再写一章,哪怕是瘦瘦一章。 39巧笑倩兮 晚上少不了设下酒宴,为舅太太一行人接风。大理石屏风竖当中,男人屏外饮酒、高谈阔论,女眷屏内轻言细语,斯文说笑。宾主欢,直到人定时分方才散了,各自回房。 陆芸亲自送陆大太太等人回了映霞馆,“嫂嫂,您当做自己家一般,千万莫客气,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我。”陆大太太笑着答应了。 陆芸安顿好嫂嫂、侄女,回了房。徐郴倚罗汉榻上,若有所思,见她进来,拉她并排坐下,“娘子,今日之事,是意外呢,还是有人算计咱们阿迟?” 陆芸慢慢回想了一遍,摇头叹息,“伯启,真不好说。若看那婆子形状,胆小怕事,不像敢算计阿迟。可若说是意外呢,也太牵强了些。阿迟身轻如燕,两个粗壮婆子抬着竟会摔倒,实出人意表。” 两人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今儿可多亏了仲凯。”陆芸只有一点是确定,“幸亏仲凯自天而降,托住轿子,保全咱们阿迟。” “若是没有仲凯援手,后果不堪设想。”徐郴也有同感,很是庆幸,“明日咱们便去拜访西园,当面致谢。” 此时此刻,徐郴和陆芸对西园真是充满感激。西园呢,此时此刻,也正讨论他们宝贝女儿阿迟,和阿迟今天遭遇。 “这么说,儿子你今天英雄救美了啊。”活泼俏皮女子声音,“被救小美人,一定是芳心暗许,爱上你了。” “夫人,儿子脸红了。”浑厚深沉男子声音,“咱们莫再调侃,儿子会害羞。” 张劢笑着站起身,“天色不早,爹,娘,你们远道而来,早些歇息。”不陪你们了,没你们这样,调戏自己儿子。 师公须发皆白脑袋倒垂窗外,笑咪咪说道:“看看你俩,把阿劢说跑了吧?”话音才落,被出了屋张劢竖着抱起来,疾奔而去。 “师公还是这般顽皮。”女子开心笑着。 “儿子功夫越发俊了。”男子深感欣慰。 窗户中映出屋中相偎相依一对人影。男子身材高大,面容沉静,女子修长窈窕,眉目温柔,夜色静谧,两人依偎一起,有种说不出和谐美好。 张劢一口气把师公抱回房,塞到床上,“师公乖,睡觉。”师公笑咪咪看着他,诱惑道:“阿劢啊,师公点了你穴,用麻袋装了,扛到女娃娃房里好不好?” 张劢低头替他盖被子,“不好。师公,爹爹呢,若是被爹爹捉住,我躲不过一场好打,您也会被数落一通。” 师公有些下气,“该早点想出这主意,你爹爹来了,可不是就不行了么。臭小子道貌岸然,连师父也要管。”小时候是师父管徒弟,老了老了,成了徒弟管师父。 张劢安慰道:“爹爹疼您了,睡吧。”替师公盖好被子,坐床边陪他说了会儿话,见师公有了睡意,方悄悄离去。 夜凉如水,张劢院中站了许久,忽然飞身跃起,去了梅林。默默站一枝孤削如笔树枝上,向邻舍望去。房舍中灯都已熄了,只有幽暗路灯还亮着,夜色中颇显凄清。她做什么,睡了么,会梦到谁。 第二天,陆大太太早早便起床梳洗了,用过早食,吩咐侍女,“武定桥房舍可收拾妥当了?命人去瞧瞧。”一直有仆役住着,打扫布置起来,应该不会太费事才对。 陆琝过来请安,软语央求,“姑母管家甚严,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住姑母家,有何不妥?”陆大太太眼光不善,“武定桥是咱们陆家自家宅院,房舍甚是整齐,离学堂又近,你住武定桥,有何不妥?” 陆琝怔了怔,轻声说道:“住姑母家,等闲也是见不着她。可我知道她这儿,心中便觉喜乐。离她近一步,我便多一分欢欣。” 陆大太太腾一下子站起来,厉声道:“不拘武定桥宅子收拾妥当与否,今儿个便搬走!便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也顾不得了!” 陆琝垂首无言。陆大太太发过脾气,冷冷问道:“难不成你和那丫头做出什么事来了?”若没有,琝儿怎会这么幅痴情模样。 陆琝浅浅笑了笑,“见都见不到,能做出什么事?您可真是看起我。”陆大太太疑惑看看他,真没有?那你这一段痴情又是从何而来呢,不清不楚。 存了这段疑惑,陆大太太带着女儿、侄女去到上房之时,不动声色打量着阿迟。这丫头看上去神色镇静,四方八稳,根本不像情窦初开怀春少女,好,真是沉住气。 陆大太太笑道:“武定桥老宅已是收拾妥当了,请教了位风水大师,说今儿个是难得黄道吉日,竟是今日搬家好。” 陆芸也笑,“如此,我使人帮着嫂嫂、侄儿侄女们收拾行李。”她既执意要走,何必强留,殊无意趣。 侍女来禀报,“老爷送了拜贴到西园,请太太准备准备,过会子便到西园拜访。”陆芸颔首,要拜访西园,这是紧要事。 陆大太太成心跟小姑子生分,“依着我说,竟是使唤咱家仆役、侍女便好,人手足够了。”陆芸见状,毫不坚持,笑道:“便依嫂嫂。” 正说着话,侍女又来禀报,“西园送来拜贴,平北侯爷、侯夫人、魏国公、安老爷、安太太、安小姐来拜。”陆芸素知西园客气,忙吩咐侍女安置座榻,静待来客。 陆芸客气询问,“嫂嫂,您是回去收拾行李,还是和我一道见见邻居?”黄道吉日要搬家,也不知道是上午晌就要搬,还是能勉强等到下午晌。 陆玲牵牵母亲衣襟,眼中有哀求之色。平北侯呢,赫赫有名大元帅,往常只是闻名,今儿能见着真人!陆珍也眼巴巴看着自己亲娘,心中企求她开恩留下。 陆大太太微笑,“我带着珍儿、玲儿、芳儿收拾行李去,邻居么,先不见了。”说走就走,多留一刻也不愿意。 陆玲倚小卖小,走到阿迟面前殷勤说着话,却不肯跟着陆大太太走,“我回去也是给您添乱,还不如跟阿迟表姐一处玩玩。”陆大太太自是不乐意,淡淡一眼暼过来,“玲儿,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正这时,侍女轻盈走进来,笑着禀报,“客人到了。”庭院中,徐郴、徐逊父子两旁相陪,一众客人缓步而来。 走中间是位身材异常高大中年男子,四五十岁年纪,玄色长衫玄色腰带,浓眉大眼,英武中透着刚毅,顾盼之间,颇有威势。 他身畔是位如春光般明媚女子,浅浅湖蓝锦缎袄子,素色云绫长裙,清淡雅。她肌肤白皙如玉,冬日阳光下,皮肤好像是半透明一般,美令人心悸。 好像是谁说了句笑话,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面目生辉。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失神,这便是威震天下平北侯张并和他容颜绝世娇妻吧,世上竟有这样美女,今日算是见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不少,又删了,觉得按照这个人性格,他不会这么说话,这么做事。 只有这么多,凑合先看着,明天继续。 谁有办法治疗拖延症?白天明明闲着,总拖着不想写;晚上倒是能写了,过了十二点头就昏,效率奇低。 40 此邦之人 严芳华拉拉陆珍,指指身后大理石屏风,意思是“咱们该回避过去”。陆珍轻轻叹了口气,回避便回避好了,这位平北侯爷是统领过千军万马大元帅,不怒自威,这么远远看着自己已是透不过气,若是到了近前,不知会不会晕倒?还是别丢人了,遗憾归遗憾,回避吧。 陆玲入神看着屋外,满脸崇拜,两只漆黑灵动眼睛熠熠生辉,看样子是拉也拉不走。严芳华和陆珍只好不管她,悄悄走到屏风后,拣了张绣凳坐下。 阿迟没动。陆大太太不满看了她一眼,昨儿个玮儿、英儿还离远远,她已是走不见人影;如今平北侯、魏国公都进屋了,她还原地不动。怎么着,平民百姓男子不能见,公侯王孙便能见了?真没看出来,这丫头小小年纪,如此势利。 本来陆大太太也是要避到屏风后,然后从后门出去,回映霞馆帅领侍女们收拾衣物、打点行装,见阿迟不动,陆大太太生了看热闹心,也留了下来。 陆芸、阿迟下地相迎,徐郴、徐逊陪着客人进到厅中,行礼厮见。徐郴夫妇斯文有礼,张并夫妇客气周到,言行举止间颇有相似之处;至于安家么,安公子淡然,十三妹热忱,夫妻间形成鲜明对比。 寒暄过后,分宾主落了座。这种场合张劢、阿迟、安冾、徐逊、陆玲是没座位,分别侍立自己父母身边。安冾年纪还小,身量尚未长开,和陆玲这小姑娘一样不起眼。阿迟已是十四五年纪,身姿如春天才抽出柳条般柔软细嫩,面容如秋夜碧空中才升起月亮般清丽明彻,风姿秀异,精致绝伦。 张劢本来个子就高,这会儿又身姿笔挺站着,是引人注目。他站张并、悠然身边,很容易看出他身材、气质肖父,面容、肤色肖母,既高大,又俊美,占天时地利。 阿迟第一回见张并、悠然,自然要郑重拜见。阿迟行礼如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自然,就连陆大太太这样对她存着挑剔之心人,也不禁心中感概:生好,礼节也好,一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来。 悠然招手命阿迟近前,拉着她小手柔声问了几句话,笑盈盈看向陆芸,“徐太太,贵府竟藏着位小仙女,是从天庭偷出来么?这般好看小闺女,可真是爱死人了。” 做父母听见别人夸自己子女,哪有不高兴?徐郴微笑,陆芸嫣然,“夫人别这么夸她,她呀,不禁夸,真会飘飘然。” 阿迟如凝脂般肌肤泛上一层霞色,悠然笑咪咪想着,“劢劢你眼光不坏,这小姑娘真是肤如荔,小脸蛋比剥了壳鸡蛋还滑嫩,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悠然从手上取下一只通体晶莹、温润碧透玉镯做见面礼,“小仙女,这玉镯很配你。”玉镯中有一根若隐若现血丝,是极品血丝玉,孝武皇帝所赐。 阿迟悄悄看向陆芸,见她轻轻点了头,方道谢收下。这镯子看上去便不同凡品,一定价值不匪,收这样重礼,还是先请示了,比较妥当。 悠然很希罕阿迟,拉着不放手,张憇凑趣道:“喜欢成这样,不如你认做干女儿?”悠然笑眼睛弯弯,“那我做梦都会笑醒。” 陆芸喜道:“那可是小女福气了。”张憇拍手笑道:“好极!你们本是邻居,如此显亲密了。”兴兴头头命侍女,“拿拜毡来。” 张并默默看一眼妻子,再看一眼儿子,阿悠你没见儿子脸都白了,这么戏弄儿子好么?张劢上前一步,恭敬说道:“娘亲,此事不妥。” 悠然笑吟吟问道:“如何不妥?”眼中满是调皮之色。张劢正要开口,一直站着不动阿迟微笑道:“夫人爱护,我很感谢。不过要我称呼您义母,那委实是叫不出口,您看上去不过盈盈十八,顶多是我姐姐呀。” 这马屁拍,悠然大乐,“那不认了,不认了。”张憇仔细瞅瞅悠然,“你确实很显嫩。”悠然谦虚,“哪里哪里,岁月是怎样划过了我肌肤,只有我自己清楚。” 张并微微一笑,儿子都这般大了,阿悠还是孩子心性,真拿她没办法。不经意间看过去,徐家小姑娘亭亭玉立,娇嫩可人,张并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之色,这孩子容貌鲜活,妙语如珠,跟阿悠当年颇有几分相像呢。 陆芸看着宝贝闺女,眼中满是笑意,看看我家阿迟多会说话!徐郴别提了,做爹看自己亲闺女,怎么看怎么顺眼。 严芳华、陆珍屏风后坐着,心中颇为后悔。阿迟得了这么多夸赞呢,要是自己也,岂不是为热闹?可惜,没人开口引荐,出不这屏风。 陆玲厅中站着,阿迟拜见过后,她也上前拜见了张并夫妇、安骥夫妇,小姑娘兴奋身子微微发抖,悠然拉过她小手拍拍,以示安抚,“徐太太,令侄女清俊很,惹人疼惜。”从腕上取下一只水头极好玉镯相送。 张憇有样学样,也对着陆芸夸奖,“徐太太,令侄女跟您颇有几分相似呢,相貌很是可人。俗话说‘侄女赛家姑’,竟是不错。”也从手腕上退了一只赤金镯子相送。 陆大太太心里这个气,就甭提了。我明明坐这儿呢,你俩对着陆芸夸“令侄女”!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处世? 接下来陆大太太生气了。徐郴、陆芸提及武乡侯府之事,满怀感激,命阿迟当面拜谢张劢。阿迟规规矩矩行了礼,张劢客客气气还了全礼;阿迟小脸粉晕,张劢俊面微红,都有害羞之色。 这丫头素日四平八稳,原来也有这般脸红心跳之时!陆大太太看眼里,未免替自己宝贝儿子不值。琝儿,可怜你一腔痴情,付诸流水。你一番真情真意,这丫头根本不珍惜。 这丫头真势利。陆大太太不屑看向阿迟,你不就是看上张家这孩子贵为公侯,便动了心,起了意么,眼皮子也太浅了。眼下我琝儿虽只有秀才功名,可往后呢?科举得意,入阁拜相,也未为可知。 陆大太太陡然生出“此邦之人,不可与处”之念,便笑着站起身,“请恕我竟是要失陪了。”陆芸、悠然、张憇都不爱强人所难,客客气气把她送走了。陆玲不情不愿跟陆大太太身边,临走还恋恋不舍偷偷回头看了两眼,那便是驱逐鞑靼人平北侯了,面色很平静,可是让人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徐郴和张并、安骥谈论南京风光,陆芸和悠然、张憇说着家务儿女,也许是真投机,也许是应酬敷衍功夫到家,总之极是和悦,如沐春风。 张劢跟徐逊提起,“想借本古琴谱,一直苦觅不遇。”这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有银子也没处买。徐逊概然,“怎不早说?寒舍恰好有一本,便藏书阁中。” 提起藏书阁,安冾想起来,“我想再看看徐姐姐是如何布置,好比葫芦画瓢。”其实荔园已经初具规模了,可尚需完善之处,却还不少。 一位客人想借琴谱,一位客人想观看藏书阁,徐逊这做主人哪有不答应,自然禀过长辈,殷勤陪着过去。安冾拉着阿迟,“姐姐您再教教我。”阿迟自是一道去了。 眼见得安冾、阿迟先出了厅堂,接着张劢、徐逊也出了厅堂,张并暗暗摇头。儿子,你怎么能徐家动念头,这地方可挑不对。儿子,怎么娶小媳妇儿,你还真是要跟爹爹好生学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鲨鲨为旧文扔雷 今天少了点儿,明天我要战胜拖延症,早点写,多写。 41既见君子 到了藏书阁,张劢闲闲站着,“徐兄,我不进去了,这里等着您。”张劢是帮过徐逊大忙人,徐逊对他尊敬很,笑着答应了,亲自到阁中寻找琴谱。 安冾清秀小脸上并没什么表情,轻飘飘丢下一句,“徐姐姐,我自己四处逛逛,您不必陪着我。”也不等阿迟答话,神色淡定走了。 幽静厅堂中,只剩下张劢、阿迟两个人。张劢轻轻笑了笑,拣了张椅子坐下,“省你嫌我高。”坐着,可不就好多了么。 阿迟也他对面坐下,仔细打量他,“从前,我觉着老爷爷心思真没白费。”怕你练外家功夫影响形象,特特教你内家功夫,煞费苦心。 张劢紧张直起上身,“从前?那如今呢?”难不成是我忽然变丑了,还是她见着了有风度男子?不应该啊,这不合理,不可能,不对劲。 阿迟眼中是顽皮之色,脸上偏要装着一本正经,“如今么,我见着令堂,觉着你真不会长,不及她一半好看。”有那么美丽母亲,你应该俊秀才对! 张劢提起心又放回到肚子里,微笑道:“娘亲是女子之美,我是男子之美,不能相提并论。”傻丫头,男人里头,我是很好看,知不知道? 阿迟伸出雪白细腻手腕,“这只玉镯看上去很与众不同,跟令堂一样,明艳不可方物。”令堂送见面礼好像有点,呃,贵重了。 她手腕光洁似玉,欺霜赛雪,张劢一眼看过去,有些失神。她这么白,这么纤细,这么柔美,让人真想……不对不对,她是冰清玉洁姑娘家,自己怎能这么想?张劢轻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 “这是家父家母成亲之时,祖父所赐。”张劢柔声说道:“原是宫中之物,孝武皇帝九年,灭夏国时得,夏国镇国四宝之一。” 你爹你娘成亲之时,你爷爷送?阿迟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不解问道:“宫中之物,怎么会流落出来啊。”一个王朝覆灭了,宝物落入另一王朝皇宫,辗转到了我手中,真曲折。 “文皇帝赐给我祖父。”张劢不经意说道。他打小长富贵丛中,张并战功赫赫,朝中又低调沉稳,从不揽权,深得皇帝信任,御赐之物,张劢从小见多了。 阿迟大费踌躇,“这个,太贵重了……”退回去?好像也不大合乎礼节,收都已经收了。要不,回送一份重礼?可是该送什么才合适呢。 “再怎么贵重物件儿,也不过是个物件儿。能配上你,是它荣幸。”张劢温柔看过来,“魏国公府历代先祖积攒下来,颇有些奇珍异宝,回头都交给你收着。” 这是……这是要做什么?阿迟轻轻啐了一口,“我才不替你收着。”张劢浅浅笑着,“不是替我收着,是要交给你。我家一向如此,爹爹什么都是交给娘亲。” 这算是示爱么,阿迟心头又是甜蜜又是迷惘,站起身道:“也不知冾儿有没有什么不懂地方想问我。”逃跑似,顺着安冾方才离去厅室轻盈走了过去。 张劢正要起身相追,徐逊步履轻走出来,“兄台,找着了。有目录,找书很便捷,不花什么功夫。”张劢客气拱手,“有劳,多谢。”徐逊笑道:“哪里哪里,倒是累兄台您独自等着,没人相陪,委实过意不去。”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安冾挽着阿迟徐徐走了出来,清秀小脸上很是淡然,“徐姐姐陪我四处看了看,我心里已是有谱。”转过头看看拿着琴谱徐逊,内行说道:“二表哥是要借走看么?那是要填借书单。” 徐逊回过神来,忙道:“已是填过了。”安冾老气横秋冲张劢说着,“二表哥,这是孤本呢,很珍贵,你可一定要爱惜,知不知道?” 张劢像模像样答应着,“知道了,阁主。”转头对徐逊笑道:“小孩偏喜欢扮大人,拿她没法子。”徐逊也笑,“一样,小姑娘家爱玩闹,舍妹也是如此。” 四人同行,回到厅中。这天西园客人徐府盘桓许久,中午饮宴过后方才离去。陆大太太忙忙碌碌收拾着行装,心中恼火之至。小姑子也太不向着娘家人了,嫂嫂这里忙,她有心情宴客! 徐郴、陆芸夫妇才送走西园客人,紧接着陆大太太便要带着儿女、侄子侄女告辞。徐郴温和有礼说道:“既是黄道吉日,自是不能耽误了,愚夫妇不便强留。逊儿,服侍你舅母一道去武定桥,有什么跑腿事,替你舅母效劳。”徐逊恭敬答应了,陪着陆大太太一行人去了武定桥陆家老宅。 因是仓促而来,家什、日用之物颇有不齐备之处,陆大太太不说,徐逊也不便深问。粗粗安顿好了,陆大太太笑道:“逊哥儿回罢,回去跟妹妹、妹婿说,这里一切都好,让他们不必惦记。”徐逊陪笑,“舅母若有差遣,使人到凤凰台送信,甥儿随叫随到。”陆大太太微笑答应,徐逊跟舅母、表兄、表弟、表妹一一作别,回了凤凰台。 徐家,徐述、徐逸放学回来,听说今天平北侯来过,连连顿足,“天朝英雄,今日竟无缘得见!”他俩正仰天长叹,西园差了亲兵过来,“二公子说,若两位小少爷没什么要紧事,请过去玩玩。” 徐述、徐逸大喜,“没什么要紧事,没什么要紧事。”话出口后才知道不对,眼巴巴看向爹娘。按礼说,他们该规规矩矩站一边,等着徐郴发话才对。 徐郴哪里舍让幼子失望,自是答允了。徐述、徐逸高高兴兴背亲兵背上,去了西园。一路走着,徐逸问了无数话,“平北侯爷很威风,武功很高强,还很会用兵打仗,对不对?”亲兵好脾气笑着,“立码能亲眼见着了。” 到了西园,不是张劢接待他俩,而是张并和悠然。徐述、徐逸激动小身子都有点发抖,“拜见张侯爷,拜见张夫人。”悠然把他俩拉到身边,笑咪咪夸着,“俊秀懂事,真是好孩子。”张并知道自己吓人,只坐太师椅上微笑道:“近邻,不必见外,称呼我世伯便好。”徐述、徐逸乖巧很,马上改口“世伯,伯母”。 张并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两只玉佩,声音很温和,“辟邪之物,正宜少儿。”徐述、徐逸兴奋接过来,“世伯您戴过啊。”这可有吹了,平北侯戴过辟邪玉佩,送了给我! 张并、悠然厅中接待小客人,张劢被安冾拉到侧间,仔仔细细算着账,“二表哥,这阵子我拢共邀请过徐姐姐十回,至少有八回是我被引开,徐姐姐独处。二表哥,您说巧不巧啊。” 张劢尚自镇静,“是有些巧。”安冾仰起小脸瞅着他,慢吞吞说道:“您说说看,若是回到京城,我讲给阿橦表姐听,她会不会喜欢?阿橦表姐跟五舅母一样,爱听趣闻。” 张劢嘴角抽了抽。阿橦若知道了,准会不遗余力笑话自己,日后还会笑话阿迟,那还得了。“冾儿乖。”张劢微笑哄劝,“这是南京之事,咱们不告诉阿橦,好不好?” 安冾毫不含糊,干干脆脆,“岂止阿橦表姐,连五舅母和我娘,都可以不告诉。”张劢笑道:“冾儿真乖,二表哥有奖励。冾儿说说,想要什么?”这小丫头憋着坏呢,也不知意欲何为。 安冾绕着张劢,慢慢转了几个圈,细细审视过,“二表哥,班指、玉佩、荷包,全都取下来吧,归我了。您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物件儿,也一概孝纳。” 张劢摇头笑笑,果真把手上班指、腰间玉佩、荷包,全都取下,交到安冾手中。安冾老实不客气揣了起来,扬扬秀气眉毛,“二表哥,您还要答应往后帮我做一件事,不得推脱。” 张劢好笑拍拍她,“知道了,阁主。”安冾揣着战利品,神色淡然盘算着,“我是叫荔阁阁主呢,还是叫泌园阁阁主?嗯,荔这名字好,我便叫荔阁阁主。” 张劢故意板起脸,“冾儿!”安冾也板着脸,“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道理我懂。二表哥您就放心罢,我一定为您守口如瓶,防意如城。”认真说完,飘然而去。 这鬼机灵小丫头,真够坏。张劢看着小表妹清秀身影,笑着摇头。二表哥可是贿赂过你了,小丫头,不许失信,不许跟哥哥捣乱。 信步走回上房,徐述、徐逸一人一个小板凳,一边一个坐张并脚边,支着小脸听张并讲故事,听津津有味,小脸放光。 悠然旁笑咪咪看着。见张劢进来,低声笑道:“你爹爹这讲故事本领,还是因着你们兄妹三人才练出来。自从你们一个一个长大,他这本事可是许久未曾施展。” “竟也不曾生疏。”张劢悠然身边坐下,含笑看着专注讲故事父亲。父亲不善言辞,寡言少语,极少见他有这般好兴致时候。 徐述、徐逸坐一位英雄人物脚下听了半天故事,心满意足被送了回去。这天他俩没看大雕,没看打架,不过却是开心,活像只小鸟。 晚上,张劢被张并叫到书房,单独训话。“不拘是西园,还是徐家,你地方挑不对。”张并缓缓说道:“已被冾儿看出来了吧?你姑丈许是也觉察了。儿子,这样可不好。” “若你做妥当,应是除了你知、她知、天知、地知,再无人知。”张并神色平平无波,“即便往后定了亲、娶了亲,也应除了爹娘、师公,再也没人知道。” 世俗如此,定亲成亲,凭父母之命,而不是你和她情投意合。既有这样世俗,为了女孩儿名声着想,便不能让外人察觉到了,一切要隐秘进行。 张劢低头认错,“是,爹爹,孩儿考虑不周。”说完又牵牵张并衣襟,“爹爹,您教教我,从前您没有教过我这个。” “这也用人教么?”张并刚毅面庞上有一抹温柔之色,“你若对她朝思暮想,自然想方设法要见她,令她欢喜,讨她欢心,会三书六礼聘她为妻、娶她过门。” 张劢笑道:“爹爹您真了不起,建功立业,娶妻成家,全靠自己。我可就不成了,旁不说,娶妻成家要靠您和娘亲做主。” 张并微笑道:“儿子,爹娘明日便去拜访你季家舅父舅母,央他们为你提亲。”这亲事愈早定下愈好。要提亲,佳人选自然是季焘夫妇。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42取妻如何 张并一向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早早命人到季府送上拜贴,日禺时分便陪着妻子到了北街季宅门前。季侍郎总理粮储,这几日公务繁忙,直接歇衙门里,季太太满面春风迎了出来,“阿悠,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年轻貌美。” 悠然亲热叫着“嫂嫂”,“我临出京前,大嫂还跟我念叼着,说甚是想念您。”悠然娘家大嫂季筠,是季太太夫家堂妹,姑嫂之间一直和和睦睦,亲热很。 寒暄厮见毕,分宾主坐了,闲闲叙话。季家男子上班上班,上学上学,都不家,只把季瑶叫出来拜见了。悠然拉着季瑶夸了半天,从发髻上拨下一只辉煌耀眼金步摇做见面礼。季瑶拜谢过,含羞告辞。眼前这两位是徐家请媒人,她自然是知道,不便久留。 季太太问候道:“令尊令堂,身子都还康健?两位老人家心事全无,含饴弄孙,想来定是惬意很。”她所说令尊令堂,指是悠然父亲孟赉,和悠然嫡母钟氏。 悠然笑道:“家父致仕已十余年,每日葛巾野服,逍遥自。哄哄孙子孙女,抱抱曾孙,闲来训训儿子、闺女、女婿,威风八面,精神一日好似一日。” 季太太自是知道孟家详情,会心一笑,“那敢情好,老人家身子康健,心绪愉悦,比什么不强。”孟爹日子舒心,不只儿子、儿媳孝顺,闺女、女婿也不敢违拗,这么着,自然是延年益寿。 说起张并、悠然南京之行,季太太关切问着,“名医可曾寻访到?”张并专程告了假到南京求医,寻找那位名医,自是第一要务。 “尚未。”张并客气答道:“那位名医形踪不定,还要细细寻访。”悠然心疼看了丈夫一眼,“他呀,征战多年,一身伤病,旧伤复发之时,疼痛难忍。” 季太太少不了感概一番,“边境绥清,朝廷幸甚,百姓幸甚,将帅却是伤痕累累。”悠然笑道:“旧伤虽重,要不了命。这不,他还打算着给令爱做媒人呢。嫂嫂,他做媒人,可是生平头一回,若有礼数不周到地方,您别见怪。” 季太太啧啧,“英雄盖世平北侯和倾国倾城侯夫人做媒,我们受宠若惊呢,还敢挑剔?”悠然笑嘻嘻道:“嫂嫂,这个媒可不是白做,若我们有事求您,您不许推托。”季太太粲然,“成啊,不推托。” 日中时分,季侍郎闻讯赶了回来,陪张并饮宴。季太太嗔怪道:“怎不早回?妹夫一个人枯坐了大半天,好没意思。”季侍郎笑道:“这可不怪我,都怪黄册太多,管理太繁。”说众人都笑了。 张并起身随季侍郎去外院,临走前交待悠然,“夫人,勿多饮酒。”季太太忍笑,“放心吧,我看着她,不许她多喝。” 待张并走后,季太太推推悠然,挤眉弄眼,“阿悠,妹夫很心疼你啊。”悠然抚额,“嫂嫂,他管我很严,简直比我爹还要严。” “知足吧。”季太太笑吟吟看着她,“有多少做妻子想要丈夫这么管着,且不能够呢。”人到中年夫妻还如此恩爱,公侯人家里头真是不多。 “大哥对大嫂,二哥对二嫂,都是很好很好。”悠然掰着指头一一历数,“还有安家妹婿待十三妹,钟家表哥待水姐姐,也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 后狡黠笑着,“还有啊,兄长待您,不也是百依百顺?”看季侍郎言行举止就知道,那是个怕老婆。季太太佯怒,“好你个阿悠,连嫂嫂也打趣。”说完嫣然而笑,其实她心里甜蜜很。 悠然冲季太太使个眼色,季太太会意,摒退侍女,两人自说话。悠然笑吟吟说道:“嫂嫂,瑶瑶婚事您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我跟徐家要去。”季太太微笑,“咱们这种人家,从没争礼争面之事,总之不可太过吝啬,也不可太过靡费,周全便可。”悠然笑道:“成,有您这句话,我便心中有数了。” 说完季家正事,悠然亲自斟了杯热茶递过来,“嫂嫂,仲凯亲事,却要劳烦您。”季太太又惊又喜,“阿悠,你们看中哪家姑娘了?京城多少好姑娘,你们却要南京寻摸,果然南京风水好不成。” 悠然笑着看向喜柬上“徐”字,“嫂嫂,便是这家姑娘。”季太太略一思索,也便明白了,指着悠然笑道:“你俩倒好眼光!徐家丫头模样好,性情好,无一处不好,你俩便一眼相中了!” 悠然笑咪咪,“可不是么,嫂嫂,我一见着徐家小闺女便爱很了,恨不得立刻娶回家呢。”季太太长叹,“阿悠你这一句话,揉碎多少颗少女芳心!心系仲凯小姑娘可真不少,唉,这下子她们该哭死了。” 叹息完,季太太打了包票,“交给我了。”悠然大为满意,“改天让仲凯过来磕头。”季太太笑道:“若说成了,仲凯自然是要谢大媒。” 两人言笑晏晏,季太太忽想起了什么,拉起悠然手,郑重说起,“阿悠,徐家什么都好,只一件,朝廷之中首辅次辅之争很是残酷,若是不慎徐次辅败了……” “谢嫂嫂提醒。”悠然笑盈盈,毫无异色,“历来阁臣相争,至多被贬、身死,再重罪,抄家灭族,还没见过。五年前余首辅被控通倭、结交内侍,后余首辅弃市,妻、子流放广西,这已是严重了。” 季太太怅然,“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少不了走这一趟。”入阁拜相,是每一个文官高愿望。可入阁拜相之后,争权夺利之激烈,却是常人难以想像。 宾主欢而散。晚上,季侍郎特意跟妻子提起,“妹夫要寻名医,姓吴,名采青,号称医中圣手。只知道他人南京,旁一概不知。这真是寻访起来,还颇费功夫。” 季太太似笑非笑,“这有何难,寻访名医而已,不知有多少人想帮这个忙呢。”别不说,南京卫、南京都督府不少人是张并旧部,自是卯着劲想为大帅效力,唯恐没机会罢了。 季侍郎捋着胡子想了想,“像张并这样,很威风。”一句话不说已有人争相讨好,若是振臂一呼,岂不是应者云集?季太太哧一声笑了,“那是一场一场硬仗打出来,你当容易么。”季侍郎笑着附合,“不容易,自是不容易。” 季太太说起为张劢提亲之事,季侍郎愉悦笑道:“张家为咱们做媒,咱们为张家做媒,倒也公平很。”季太太奇道:“你怎么不提什么首辅次辅之争了?”不是把这个看很重么,以为你会不赞成。 季侍郎不经意道:“妹夫不惧这个,仲凯也不惧这个。他们一家子向来只治军,旁事一概不管,朝中便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碍不着他家什么。” 季太太大是放心,“如此,我便去徐府,探探亲家母口风。”季侍郎笑道:“徐家十有八,九是会答应。仲凯这样人才,妹妹、妹夫这样公婆,魏国公夫人这样富贵,谁家女孩儿不乐意?” 季太太摇头,“阿悠唯恐徐家不答应似,交待了我许多事。我再理理,到时可别忘了才好。”季侍郎凑过来,“什么事,告诉告诉我。”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季侍郎笑起来,“好,半分不托大,确是大将之风。张并打了那么多场硬仗,从未轻敌啊。” 西园,徐述、徐逸坐张并脚边听了半天故事,意犹未,“伯伯,那后来呢?”徐逸眨着漆黑明亮大眼睛问道。张并轻抚他小脑袋,“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悠然笑倒了。可怜哥哥,阿勍、阿劢、阿橦小时候若逮着他追根究底,实纠缠不过,他便会来上这么一句,如今么又被徐家小哥儿俩逼出来了。哥哥,你管我管严,拿孩子没办法呀。 徐郴、陆芸亲自来接孩子,颇为歉疚,“劳烦了。小孩子不懂事,只会甭缠。”这是位叱咤风云大元帅,让人哄孩子玩,成何体统。 徐述、徐逸从前也常来西园玩耍,不过多是看看大雕、看亲兵操练之类趣事。昨晚两个孩子回到家,兴奋说起西园之行,徐郴夫妇才知道竟是张并亲自陪着小客人讲述趣闻逸事,实是过意不去,故此亲自来接,当面致谢。 悠然笑盈盈,“外子喜欢逗弄孩子,两位令郎常常来玩好,他便不寂寞了。”张并面色很平和,“两位令郎和犬子小时候形状极像,我不过是重温旧事罢了。” 说起儿女,做父母都是兴致高涨。张并慢慢提起,“小女是顽皮,她身边虽带有一队少女亲兵,内子和我还是不大放心。正要寻访数名绝顶女高手,做她亲卫。” 徐郴和陆芸都是怦然心动。阿迟武乡侯府遇险,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后怕。阿迟不能成年累月关家里不出门,若是跟平北侯府大小姐似,有绝顶高手护卫,那可放心很了。 不过,怎么开口呢?两人为难相互看了看。高手本就难觅,女高手就难遇到,平北侯也只是正寻访,有没有还两说呢!这会子自家冒冒失失提出来,岂不是令人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拖延了,我再写一章,会很晚,明早看正好。 43有匪君子 悠然何等有眼色,早把徐郴夫妇神情看眼里。正待开口要说什么,却见徐郴夫妇起身告辞,“打扰许久,心中不安。”张并和悠然也没多留,客气送到庭院中。正好张劢进来了,张并命令道:“仲凯,送你徐伯父、徐伯母回去。”张劢恭敬答应了,一手抱起徐述,一手抱起徐逸,跟徐郴夫妇轿子后,一直送到徐家。 徐述已是十岁,徐逸也已八岁,却被张劢轻轻松松抱着,半分不费力。两个男孩高兴很,“张大哥力气好大。”一路欢声笑语,好不活。 “哥哥你故伎重施!”送走客人,悠然和张并一道回了房,笑吟吟调侃丈夫,“想当年,哥哥便是使这种手段;如今儿子要娶小媳妇儿了,依旧是老法子。” 张并微笑,“一则,法子不论旧,管用便好;二则,徐家小姑娘既是阿劢认准媳妇儿,咱们便要保护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闪失。” 悠然大为崇拜,“哥哥你太高尚了,我很羞愧。”张并凝视爱妻,声音低沉温柔,“当年知道你曾落过水,哥哥很心痛,便从华山女弟子中挑了莫利、莫怀,送到你身边。阿悠,哥哥是想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 “哥哥情话说越来越好了。”悠然笑盈盈夸奖着,张并脸颊上温柔轻轻亲了亲。张并一向慷慨大方,加倍亲了回去,热烈而缠绵。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姻亲故旧拜访,张并从早到晚没闲着。武乡侯和程御史是带着家眷一起来,悠然和张憇自是要接待。武乡侯夫人身边俏生生立着十小姐卢楠,目光莹澈,如一泓春水;程太太身边则是大方端庄程希、容貌出众程帛,两姐妹均是仪态娴雅,风度宜人。 武乡侯府和魏国公府是世交,张憇待武乡侯夫人、卢楠母女十分热忱;程御史算是张并外家,悠然便不肯怠慢。张并自小孤苦,他娘家人,哪怕是极远亲戚,也是难得。 张并亲娘,其实待他一点也不慈爱,张并对她早已失望透顶。不过外祖父、舅舅待他温和,表兄弟也是光风霁月之人,所以张并待程家人客气。 安冾也算是小主人,斯文矜持坐一边,并不怎么说话。张憇偷偷掐她一把,“小祖宗,有你这般做主人么?”实太过冷淡。 安冾白了张憇一眼,很有些不耐烦。二表哥已是名花有主了,知不知道?这卢十小姐也好,程二小姐也好,分明是觊觎二表哥,好不讨厌。 武乡侯夫人含笑提起,“张都督要寻访名医,是吴采青么?寒舍有位管家紫金山见过他,我家侯爷差了几名家人过去,许是这几日便能有回信儿。” 悠然大为感谢,“吴采青号称医中圣手,形踪不定,极难相请。您和侯爷有这份心,我们实感激,不拘请不请到,您这份情,我们记下了。” 武乡侯夫人抿嘴笑笑,“咱们两家可是老辈子交情了,开国之初便是邻居,亲亲热热来往了一百多年。您说这话,可不是见外了么。” 张憇大为赞成,“是呢,虽说后来咱家搬到京城,卢家留南京,逢年过节还是互相馈赠往来,从不曾生份。” 张憇客气完,把卢楠从头到脚夸了一通,“这小模样,多有灵气!往后不知哪家有福气,能得了去。”卢楠羞小脸通红,武乡侯夫人微笑道:“她么,自小娇生惯养,也不求旁,只要子弟聪明俊秀,公婆通情达理,不会亏待她,能待她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武乡侯府不缺财富,不缺权势,只求闺女过舒心。 张憇大起知己之感,“您跟我想一模一样!咱们嫁闺女,不图财不图势,只图女婿人品出众,公婆爱护小辈,也就是了。” 程太太也是一般无二想法,“嫁闺女比娶媳妇还操心,唯恐一个不小心,遇人不淑,害了自己亲生孩子。我旁都不理论,只要女婿能一辈子善待妻儿,便别无所图。” 安冾皱皱清秀眉毛,站起身,不紧不慢走向屏风。卢楠、程希、程帛有样学样,都跟着悄悄溜了。长辈们这么热烈提及“女婿”“公婆”,她们实不便听。 悠然听着三位做母亲贵妇交流着女儿经、女婿经,微笑不语。与其操心着上哪儿去寻找一位绝世好男人,还不如把自己闺女教导自立、自强、自爱。遇着好男人,她会幸福;遇不着好男人,她人生也不至于暗淡无光,再也没有别希望。当然了,如果有美好异性相陪伴,人生会圆满,可这个世界除了男人之外,可爱、有趣、有价值东西还很多。 爽朗张憇率先把话题引到悠然身上,“我五哥五嫂独生爱女,如今也是待字闺中。这女孩儿家想寻个千好万好婆家,真是费事。” 武乡侯夫人和程太太都看向悠然。悠然笑道:“我娘家泰安孟氏家规,是女儿满十八岁之后,方许出嫁;宁晋季氏家规,是女儿满二十岁之后方许出嫁。诸位也知道,外子是自立门户,平北侯府别无长辈,只我们夫妇二人当家。外子和我痛惜小女,觉着泰安孟氏和宁晋季氏家规都颇有深意,我们商量好了,小女至少要满了十八岁,方许她出阁。”言下之意,消消停停议亲便可,我闺女不急。 武乡侯夫人长袖善舞,自然点头称许,“极有道理,极有意思”;程太太虽忠厚些,也不是没眼色之人,并不多说什么。 没心眼是张憇,忍不住说道:“依着你和五哥,闺女竟是一辈子也不用出嫁了。要公婆良善,要子弟出色,还要冰清玉洁,家里不许有通房,不许有妾侍,这个可就难了。如今这些名门子弟,有几个洁身自好?实挑拣不出来。”世风日下,但凡家里有几两银子,哪家男人不是胡天胡地。 “何必定要名门子弟?”悠然笑盈盈,“我家儿女择配,并不挑拣门弟,只看人才。何况,便是名门子弟当中,洁身自好也很是不少。孟家,季家,安家,男子都是规规矩矩。” “还有你家。”张憇嘴接上,“五哥是尊重人,两个儿子都像爹,一个比一个自爱。”阿勍,阿劢,多好孩子呀。 武乡侯夫人含笑望了眼屏风,楠楠是侯府嫡女,本就生好,今儿又打扮娇嫩明媚,谁看了会不动心?看平北侯夫人样子,对楠楠也是喜欢紧。 程太太今天是被程御史软磨硬泡,才勉强走这一趟。程御史怜惜程帛才貌双全,聪明伶俐,却因着庶女身份,一直攀不到好亲事,故此心生歉疚,故此,千方百计想玉成张劢和程帛,让女儿有个好归宿。 程太太明知这一趟是为着美貌动人程帛,这时也暗暗动了心。张劢这么好男子,为什么注定是程帛?若要提亲,一定不能为程帛提,一定不能。 屏风后,程帛轻声询问安冾,“咱们去琴房消遣片刻,可使得?”安冾无可无不可,“使得。”转头问卢楠,“你去不去?”卢楠笑道:“一起一起。” 程帛弹琴想必不坏,卢楠应该也是高手,安冾心里有数,带着两人去了琴房。琴房是一幢三层小楼,上面一层张劢轻易不许人上去,安冾带她们去了二楼。 果然,两人琴声都清越、优美,看来颇下过一番苦功夫。安冾细细聆听了,击掌叫好,“人间能得几回闻!”有音乐听,也算赏心乐事。 离开琴房时候,程帛心情寂寥。他琴棋书画皆通,自己几番抚琴,却始终没有回应。难道,真是没有缘份么。 卢楠矜持提起,“我琴,名为春雷。”程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不服气,就她这琴艺,居然也配用春雷那样名贵古琴?安冾淡淡,“很贵吧?”看卢楠神情、语气,这春雷应该值不少银子。 卢楠未免悻悻。 拜访过西园,回了武乡侯府,卢楠嫌弃说道:“安家姑娘真俗气,居然不会抚琴。”谈及名琴,居然问贵不贵,恶俗不堪。武乡侯夫人微笑劝了她几句,并没当回事。安冾俗不俗气有什么,她表哥风雅就行了。 卢楠玩弄着手上玉镯,武乡侯夫人笑道:“平北侯夫人倒喜欢你,赏了这么莹润镯子。”卢楠撅起粉嫩双唇,“程家姐妹也有呢。”又不是单给我一个人。 “你特别润。”武乡侯夫人笑着安抚爱女。卢楠抬起手腕看了看,“算是吧。娘,西园若有宴请,您还带着我,我喜欢他家琴房,很清雅。”武乡侯夫人笑着答应了。 西园,门房呈上一封书信,“邻舍徐府送来。”张并打开看了,是徐郴求觅高手,以护弱女,“不求绝顶高手,身手矫健、性子机敏便可”。张并拿给悠然看了,两人相视一笑,果不出所料,徐郴夫妇爱女心切,一定会开这个口。 张并也不写回信,等张劢回到家,吩咐道:“儿子,你亲自去一趟。”张劢很听话,“是,爹爹。”去了徐家,跟徐郴细细商量,“若只要身手矫健、性子机敏,我家少女亲兵便可。不如先命两名亲兵过来,世妹先使着;等寻觅到高手,再行替换。”徐郴温和道了谢,“如此 ,有劳。” 当晚,陈岚、陈岱姐妹两个就到了徐家,就任岗位。阿迟无语,这两位到了我身边,估计有人是不能暗算我了,有人却方便行事。 陈岚、陈岱姐妹安分很,只身姿笔挺跟阿迟身边,一句废话没有。佩阿、知白对她俩又敬又怕又羡慕,“功夫很好吧,听说会飞檐走壁呢,真神气。”陈岚、陈岱姐妹微微笑着,不置一词。 陆芸交待阿迟,“自己家里倒还罢了,带不带她俩都成。若出了门,不许她俩离开你!”阿迟乖巧点头,成啊,听您。 陈岚、陈岱姐妹到岗不久,季太太登门了。季太太照例把阿迟唤过去,亲热夸奖了好几句,方把她打发走,“好孩子,今儿天气好,你出去玩会子。”阿迟一般是有旁听资格,这回却被清场,心知有异,悄悄看向陆芸,见她含笑点头,曲膝行礼,告退了。 季太太微笑说道:“阿迟这么好孩子,也不知什么人才配上她。”陆芸谦逊着,“她呀,被我们惯坏了,孩子气很。” 季太太指指西园方向,笑问,“这家如何?”陆芸心怦怦直跳,“若说子弟,是无可挑剔;公婆,慈爱很;只一件……” “魏国公府人口众多、事太多,是么?”季太太笑吟吟接上,“他南京任职,自然南京成亲,南京居住。魏国公府长辈虽多,可管不到南京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宅媽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所有支持正版读者,尤其是习惯留言读者,订阅、留言,对我来说是肯定,也是激励,谢谢你们。 有留言说,因为我敬业守信,所以一直没看盗版,谢谢。这个盗版唾手可得年代,所有坚持看正版读者都值得尊敬,因为有你们,卡文也好,疲倦也好,我会努力克服。 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们,我现是辞职家,可以算是全职写文。业余写,一天写一章,算是很勤奋了;全职写,一天至少两章吧? 44维子之故 季太太这人向来有些傲气,不过既然是来做媒提亲,敬岗爱业,少不了把张家诚意、张劢人品夸了个十足十,屡屡提及嫁给张劢好处,“亲兄弟两人,一人一座府邸,妇进门便自己当家作主,多少自。”陆芸听耳中,很是心动。 其实嫁给张劢好处还有很多,一等国公夫人品级,超然地位,魏国公府一百多年来富贵,这些季太太根本没提,一则她有些清高,二则这些都是明面上事,不必刻意提醒。季太太也是做母亲,推己及人,父母为女儿议亲,虑是闺女日子舒不舒心,其余,都是小事。 有一利总有一弊,天下没有十全十美好事,嫁给张劢不好之处,季太太也一五一十说了,并未隐瞒,“平北侯早年流落外,功成封侯之后才认回魏国公府,和魏国公府族人未免不大亲近,如此,应酬族人,便要多费些功夫;平北侯夫人是孟家庶女,亲生姨娘只有她一个闺女,常到平北侯府小住。仲凯兄妹三人对这位外婆很是敬重,若妇进门,也不可轻慢了。” “劳您费心,我们感激很。”陆芸委婉说道:“我跟外子商量了,看他意思如何,再给您回话。”季太太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原该如此。”儿女亲事,做父母肯定要细细商量,通盘考虑,不会仓促定下。 陆芸很通情达理,“瑶瑶还小,您莫拘着她,竟是常带她出来走动走动才好。总关家里,孩子都憋闷坏了。”婆婆疼爱没过门儿媳妇,这话季太太爱听,“往后她过了门,您好生管教,莫惯着她。”嘴上犹自谦虚着。 说了一会儿家常,季太太起身告辞。陆芸命侍女唤来阿迟,母女二人送季太太到垂花门前,殷勤作别。 回到上房,陆芸拉过宝贝女儿上下打量,目光很温柔。阿迟长大了呢,风华绝代,气度不凡,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了,欲求为儿妇。 贵胄人家聘儿媳妇,哪家不是先相看女孩儿,再细细寻访细细打听,会暗中察看女孩儿性格如何,品行怎样,后才会托人说项。似这般一眼便看中、当即央媒前来,少之又少。 自家闺女这般招人待见,陆芸这当娘又是喜欢,又是骄傲,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笑容。阿迟轻轻咳了一声,娘亲您这是怎么了,看着自己闺女乐成这样。 陆芸回过神来,笑咪咪把阿迟打发走了,“乖乖,回房读书写字。”你娘亲我这会子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可不能跟你这小孩子多说什么。阿迟微笑应了,告辞回房。 阿迟走后,陆芸独自坐着喝茶,光洁白皙面庞上始终带着笑意。晚上徐郴回家,陆芸摒退侍女,把季太太来探口风事细细说了。 徐郴皱了皱眉,一直觉着西园这小子过于殷勤了些,果然是有缘故。什么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看中了阿迟,分明是那小子早就有意好不好。平北侯夫妇可不是没成算人,豪门娶妇,哪有“一眼看中”这般轻率。 宝贝女儿被个臭小子惦记,且不知道是怎么惦记上、什么时候惦记上,徐郴心中不,沉吟不语。 陆芸喜滋滋说道:“阿迟愈是长大,愈是明媚娇艳,楚楚动人。她小时候也招人待见,娘亲不也是才见了她一面,就想聘做孙媳妇?” 那还是阿迟七八岁时候,跟着陆芸回了趟安庆,陆老太太一见面就心肝宝贝叫着,搂怀里不放。阿迟也亲近外祖母,陆老太太怀里羞涩又开心笑着。 也就是那一回安庆之行,陆老太太起了要聘外孙女为孙媳妇念头。那时陆芸是极赞成,侄子俊秀敏捷,彬彬有礼,又有父母看护阿迟,哥嫂也喜欢阿迟,世上哪有这般顺心如意人家。不只陆芸,连徐郴也是动心。 后来陆大太太一直含混暧昧,没给过句实话,徐郴夫妇才渐渐冷了心。婆婆不待见,儿媳妇日子能好过了?独生爱女,哪舍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不只如此,陆芸渐渐也和嫂嫂陆大太太生分了。做母亲看来,自己儿女出色优秀,竟有人会嫌弃自己孩子?这人长眼睛了么。 阿迟长开之后,丽色夺人,仪态万方,同僚、姻亲中有意于阿迟颇为不少。不过要么是子弟不够出色,要么是家规过于严谨,要么是公婆有些苛刻,总没有十分合心意。 徐郴意思是,我闺女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亲事且不必着急,慢慢挑好。夫妻同心,陆芸想也差不多,放着阿迟这样人才,还怕寻不到好婆家么。 张劢二十岁便做到了正二品都督佥事,且是手握实权佥书,可见卓有才能。平北侯稳健沉静,侯夫人平易近人,二子一女全是嫡出,何等清净。 甭提张劢还有着世袭罔替国公爵位,魏国公府偌大府邸、祖业、福禄田、永业田,全是他,何等富贵。 这么个女婿人选放到徐郴夫妇面前,说不动心,那肯定是假。陆芸掰指头数着张劢好处,“阿逊亲事,是他帮忙;阿述、阿逸常跟他玩耍,一口一个‘张大哥’,可见极亲呢;阿迟遇险全靠他搭救,过后还送来两名亲卫,护着咱闺女。” 陆芸数完好处,又盘算起不好之处,“仲凯外婆究竟是什么脾气性格,这个要打听打听。还有仲凯妹妹,平北侯府大小姐,也需打听打听。”若是外婆厉害,小姑刁蛮,阿迟往后也有烦。 见妻子兴致极好,徐郴微笑道:“阿逊亲事咱们已是仓促定下,之前并未禀明父亲。到了阿迟,还由着咱们意不成?少不先写封书信进京,请父亲拿个主意。”一则,这是应有礼数;二来,亲事提突然,事关阿迟终身,还需三思。 陆芸也赞成,“我便是这般答复亲家太太。”这答复委婉、谨慎,半分不失礼。夫妇二人商量定了,徐郴忽想起来,“也不知闺女是什么意思。”仲凯她是见过,喜不喜欢? 陆芸抿嘴笑笑,“论理,这事她可说不上话,原该爹娘做主。真想知道闺女意思,也没法明着问,只能暗暗看着。”徐郴笑着恭维,“娘子说是,娘子英明。” 次日陆芸打算亲自去趟北街季宅,阿迟跟她软语相商,“娘,您带着我好不好?我想季姐姐了。”陆芸捏捏她小脸蛋,“你不是想季姐姐了,是想出门游玩了。” 母女二人正亲亲热热说着话,侍女来报,“舅太太来了。”陆芸笑道:“稀客稀客,请请。”自己这位好大嫂,怎么想起来登门? 陆大太太端庄雍容走进来,身边只跟着贴身侍女,并没带儿女、侄子侄女。陆芸起身相迎,满面春风,“几日未见嫂嫂,甚是想念。”阿迟跟陆芸身边,从容优雅冲陆大太太行了礼,问了好。 陆芸殷勤请陆大太太坐了,侍女捧上香茗。陆大太太坐雕花透背玫瑰椅上,心中怒火升腾,不过她也算是书香门弟女儿,教养还,表面上还是平和很,笑道说道:“嫂嫂是腆颜来讨要东西。英儿一向挑剔,若没好墨,便写不出字来。可巧他旧墨用完,市面上买竟是不好,嫂嫂没法子,求救来了。” 陆芸忙道:“这容易,逊儿收着几块徽墨,是上好。”正要命人去取,陆大太太似笑非笑看了阿迟一眼,“劳烦外甥女儿取去,可使得?” 阿迟知道是支开自己意思,微笑看向陆芸,见她轻轻点头,行礼退出。这位大舅母好不讨人嫌,这般大喇喇,倒好像徐家欠她银子似。 阿迟出去后,陆大太太满脸带笑,慈爱说道:“阿迟这孩子,还没说下人家吧?即将及笄,也不小了,她亲事,妹妹可要上上心。妹妹看我家英儿如何?英儿严家嫡子,少年英俊,前程不可限量。依我看,英儿和阿迟真是天作之合,般配很。” 陆大太太只是严英华姑母,哪能左右他亲事?她言辞之间流露意思,是说她自己觉着严英华和阿迟相配,而不是严家父母有意。如果陆芸少不事,没有心机,随口赞一个“好”字,她便能写信告诉陆老太太,“妹妹喜欢英儿,我和妹妹姑嫂情深,一定回娘家为她设法。” 她这番话,也是极力表明,“我看不上你闺女!宁可把她说给旁人,也不会如了老太太意,聘你闺女为儿媳妇。” 陆大太太满面笑容说完这番话,心中爽,眉目开朗。 陆芸很有礼貌听完,慢慢说道:“阿迟亲事虽未定下,也差不多了。伯启已写下书信,命人送到京中,请示公公。我和伯启都估摸着,公公定是欢喜。” 话说已经很明白:我闺女已有了合适人家,因着要请示远京城徐次辅,所以暂时没定下来。不过这户人家极妥当,“公公定是欢喜”。 陆大太太脸色僵了僵,皮笑肉不笑道恭喜,“你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妹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闺女迟早是别人家人,竟是早早嫁了,大家省事。” 陆大太太颇有些想不通,这才几天功夫,那丫头便有着落了?该不会真是西园张劢吧,若果真如此,那丫头往后岂不是要做国公夫人,老太太、小姑子该趾高气扬了。 想起自家次子茶饭不思窝囊样子,断然拒绝联姻严家可恶样子,陆大太太气血上涌。这没出息,芳儿悉心为他配制佳肴,他碰都不碰,居然还写下什么“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这是要气死你娘亲么? 陆大太太想到这儿,恨不得指桑骂槐,夹枪带棒,把阿迟好生折辱一场。可是,该说什么呢?阿迟正眼都没看过她那金贵儿子。 阿迟身后跟着英姿飒爽陈岚,陈岚手中捧着一个精致楠木墨匣,回来覆命,“大舅母,这是上好徽墨,您先凑合使着。待市面上有了好,再置办吧。” 陆大太太本是来撒气,结果气没撒成,又添了一肚子气。她想折辱女孩儿神色淡定,毫不热忱,目光是冷冷,一眼看过去,陆大太太竟生了寒意。 这丫头,不好惹。 陆大太太心意加坚决,有这种眼神女孩儿,就算儿子再怎么混闹,也不能依着他!小姑子不是说这丫头已有了人家么,这便回去告诉那逆子,骂醒他! 你当人家是宝,人家当你是草。儿子,你是陆家这一辈人当中优秀,你可不能犯这个傻。 陆大太太命侍女拿了墨匣,笑着起身告辞,“家里事多事繁,一刻也离不得我。改日闲了,再跟妹妹叙话。”陆芸微笑,“我送嫂嫂。”客气送到垂花门前,客气作别。 陆芸回了上房,吩咐道:“且不必套车,今日暂且不出门。”真被这莫名其妙大嫂给气着了,招她惹她了?既带着气,不出门为好。否则,若难以自制,言行举止失当,岂不是替丈夫、儿女丢人。 阿迟陪陆芸身边,言笑晏晏,乖巧可爱。陆芸怜惜为她理理鬓发,“阿迟,到园子里玩耍也好,回房读书也好,不必陪着娘。”一个蠢人罢了,娘不跟她生气。 西园送来贴子,是安冾邀请阿迟。陆芸看着阿迟可怜巴巴小眼神,哪忍心拒绝她,“去吧,乖女儿。”去不了北街,还去不了邻舍么。阿迟小孩子家家,玩心重,又何必拘着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netgyi21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哎呦哇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net扔了一个手榴弹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3394699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浅草夏日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所有支持正版读者 今天只有这一了,明天双。 45既见君子 若规矩严谨大家族,像阿迟这样即将及笄女孩儿,早已被当作大姑娘看待;陆芸自到南京后过惯单门独户舒坦日子,徐郴这一家之长性情淡泊中又有几分不羁,故此对儿女管束并不严厉,宽和很。阿迟已是亭亭玉立妙龄少女,父母眼中却依旧是小姑娘,格外需要大人怜爱、纵容。 惹人怜爱小姑娘坐上轿子,陈岚、陈岱姐妹一边一个,身姿曼妙,却英姿飒爽,佩阿和知白跟后面,羡慕不得了。尤其是佩阿,往日一直自许为老成持重大丫头,大小姐左膀右臂,跟眼前这两位一比,“珠玉侧,觉我形秽”。 轿子直接抬到了荔园。佩阿、知白被请到侧间歇息,安冾把阿迟让到上房,“五舅舅、五舅母和我爹娘都出门了,师公他老人家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如今家里只剩下我。” 陈岚站笔直,面无表情。侯爷、夫人出门了,姑太太、姑老爷也出门了,老爷子不知去向,所以家里就剩你了?我家二公子呢,他才是西园主人。 安冾颇为得意带着阿迟参观藏书阁,“徐姐姐,这是我一手打造呢。老爷子本是交代给二表哥,二表哥军务繁忙,哪有空闲?便转托了我。” 阿迟莞尔。安冾再怎么装老气横秋,究竟不过是位年方十二岁小姑娘,瞧瞧,全权指挥荔园改建、改造工程,她是多么有成就感。 “徐姐姐,这是美食馆。”安冾知道阿迟对吃有兴趣,专程指给她看,“南北朝《食珍录》,隋代《谢讽食经》,唐代韦巨源《烧尾食单》,北宋人陶谷《清异录》,南宋林洪《山家清供》,还有陈达叟《本心斋食谱》,名著荟萃,集美食之大观。” 阿迟大为赞赏,“很有趣,往后我要常来借阅。”当然并非有菜谱就能做出佳肴,不过有理论指导,实践会有方向。不是每位厨师都富有想像力和创造性,美食需要老饕来发现和挖掘。 随手翻开一本《食经》,“飞孪脍”、“剔缕鸡”、“剪云斫鱼羹”、“千金碎香饼”、“乾炙满天星含浆饼”、“撮高巧装坛样饼”,只看菜名,就觉着一定好吃。 书架旁设有宽大老红木桌案、舒适圈椅,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茶水点心。安冾是位礼数周到小主人,请阿迟坐了,拿了数本食谱、食单放她面前,“姐姐您先自个儿看会子,我去去便回。” 阿迟淡定抬头,“冾儿不许走,陪着我。”安冾先是苦着小脸,继而灵机一动,捂起肚子,“好姐姐,我肚子痛,要出恭。”一溜烟儿跑了。 这小丫头!阿迟摇摇头,继续津津有味看食谱。这食谱写可真有水准,“团团秫粉,点点蔗霜,浴之沉水,清甘且香”,看人流口水。 散发着清香甜美气息,一碟小小、白白芸豆卷儿放阿迟面前。抬头,眼前站着位身穿黑色锦袍青年,眸光深沉,嘴角含笑,正是西园主人张劢。 碟子中放着一枚精美银制小勺,阿迟瞅瞅张劢,瞅瞅白嫩芸豆卷儿,这点心是哪位高明厨师做?味道好不好先不说,模样恁可爱。 放下食谱,拿起小勺,芸豆卷儿入口。唔,柔软细腻,香甜爽口,真是好滋味。阿迟陶醉咪起眼睛,色香味俱全,享受啊。 张劢她对面坐下来,入神看着专注吃东西女孩儿。阿迟犹豫问道:“你,要吃么?”张劢温柔笑笑,“这般好看点心,只有你才配吃。” 阿迟小脸微红,埋头苦吃。张劢柔声道:“冾儿说你喜欢小巧吃食,这是专为你做。我每三年会有假期,往后带你从江南吃到塞北,好不好?天底下美食很多,咱们一一造访。” 阿迟慢慢吃着点心,不说话。碟子是天青色汝窑,颜色很润很透,没有任何花俏纹饰,简单素雅,朴素纯正。阿迟细细端详着碟子,看很入迷。 “家父家母,托季家舅母到府上提亲了。”张劢声音虽轻,清亮坚定,“咱们往后一直住西园,好么?和令尊令堂做邻居。” 这……是求婚吧?阿迟小脸飞上一抹晕红,“那个,我不就是盯着你看了会子么?是老爷爷让我看希罕物事,我没旁意思。” “我知道。”张劢轻轻笑,“不管怎样,总之你看了你,我定要看回去,这样才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对不对?也不用太长,一辈子就够了。” 阿迟耳畔仿佛响起轻柔音乐,陶醉、欢喜。这人真会说甜言蜜语,是家学渊源么?不像啊。他老爹平北侯张并沉默寡言,好像很不会说话样子。 陈岚轻盈走进来。张劢淡淡看过去,谁许你进来?好没眼色。陈岚恭敬行礼,“二公子,徐大人亲自来接大小姐,到荔园了。”您还这儿呆着,岂不是会被捉个正着。 张劢摸摸鼻子。伯母对西园还是信任,伯父好似不大放心,要不怎会亲自出马来接阿迟?晚上请教请教爹爹,怎么讨好伯父方才得当。 安冾板着小脸走进来,很严肃认真样子,“二表哥您怎么会,您不是到郊外练兵去了么?您不必替我陪客人,忙您去。”又转头对着阿迟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好姐姐,方才肚子疼厉害,如今才好了。” 徐郴到荔园之时,安冾和阿迟面对面坐着,安冾桌案上放着《山河志》、《河渠书》,阿迟桌案上放着食谱、食单,都看津津有味。 见徐郴进来,阿迟和安冾起身相迎,曲膝行礼。阿迟活拉过父亲,指给他看“萝菔面”这一条,“爹爹,咱们回去也试试看,成不成?看着好像很好吃样子。”徐郴溺爱看着宝贝女儿,微笑答应,“成啊,跟你娘说了,让她吩咐厨子做。” 安冾挽着阿迟胳膊,“家父家母、舅舅、舅妈、老爷子、二表哥全都不家,全靠徐姐姐陪我。伯伯您接姐姐回去,把我也带走吧,一个人很没趣。” 徐郴笑着答应了,带着阿迟、安冾回了徐府。陆芸看见安冾也来了,笑着说道:“姐儿俩真要好,一时一刻也离不得。”嘱咐安冾,“好孩子,当是自己家一样,莫生分客套。” 安冾点头,“伯母,我不会客气。”阿迟惦记着萝菔面,跟陆芸说了,“您想法子弄来,咱们尝尝鲜。”陆芸拍拍她小脸蛋,“成,我想法子去。” 徐姐姐真可怜,这么大了还被拍脸蛋,安冾心中颇为同情。陆芸拍过阿迟,“咦”了一声,“闺女,你脸这么红。”阿迟撅起小嘴,“被您拍呀。”陆芸哧一声笑了,“这丫头。”娘就那么轻轻一拍,你小脸就红了? 安冾很镇静,“伯母,姐姐若屋子里坐久了,便会脸红,跟我阿橦表姐一模一样。”陆芸心中一动,“你阿橦表姐,是仲凯小妹妹吧?你五舅舅、五舅母只此一女,定是千娇万宠。” “是,伯母料极准。”安冾礼貌点头,“五舅舅全家都宝贝阿橦表姐,外公外婆尤其宝贝她。若是五舅母想管教,外公外婆是不依。” 说完,大概是怕陆芸、阿迟听不懂,安冾很善解人意解释,“我娘常带我上五舅舅家,大表哥二表哥外公外婆,我们兄妹也跟着叫外公外婆。” 陆芸笑咪咪道:“称呼外祖父外祖母多,称呼外公外婆少,这称呼倒也别致。外公外婆听起来很亲切,很家常。” 安冾彬彬有礼,“伯母您说太对了。大表哥二表哥他们若回了孟家,是称呼外祖父外祖母,平北侯府,才会称呼外公外婆。”外公外婆,确实是私下里称呼,很家常。 陆芸自是明白,张家兄妹若回了孟家,便会称呼孟赉“外祖父”,孟赉嫡妻钟氏“外祖母”。如果平北侯府么,那是全然不同。 “外公外婆,都是惯孩子。”陆芸笑道:“祖父祖母,也是惯孩子居多。隔辈儿亲,俗话说不错。冾儿,外公外婆是不是连你一起娇惯啊。” 安冾认真看向陆芸,“伯母您太厉害了,猜这么准。外公外婆确是连着我一起娇惯,外公手把手教我写字,外婆亲手替我缝衣裳。” 安冾这清高小姑娘,话匣子一旦打开,也是很啰嗦,“外婆做衣裳可好看了,她绣蝴蝶好像真一样,好像会飞。不过,外婆不许我告诉别人说衣裳是她做,也不许我当着别人面叫她外婆。” “为什么呀。”陆芸好奇问道。 安冾摇头,“我也不大懂。外婆一向深居简出,除了家里人,谁也不见。她很温柔,温柔像水,跟她一起可舒服了。一开始我们叫她外婆,她都不许,我们也不理会她,只管叫,她便拿我们没法子了。” 看来,这位外婆不嚣张,性子柔顺。陆芸暗暗下了结论。 “你阿橦表姐,都说是大美女呢,可惜无缘得见。”陆芸闲闲说道。 安冾很少说这么多话,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不用看阿橦表姐,看五舅母就成了。阿橦表姐跟五舅母一个稿子,长像,脾气性格也像,五舅舅常叫她‘小阿悠’。”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晚,捂脸。 再写一章,既然说了双,不管肥瘦,一定会再有一章。 (半个小时才发上这一章,*抽真*) 46所可道也 话出口才知道不对,后知后觉伸手捂住小嘴,两只灵动大眼睛看向陆芸,又看向阿迟,颇有探询之意。我方才不小心把五舅母小名说出来了,你们没听见吧,听见了也没留意吧? 阿迟一脸兴味笑容,凑近安冾,“冾儿你方才说什么?能再说一遍不,我没听清楚。”陆芸抿嘴笑,“对不住,我走神儿了,也没听见。劳驾冾儿再重说一遍,可使得?” 安冾放下小手掌,恢复了淡定神情,“哦,这样啊,我方才说,阿橦表姐跟五舅母一个稿子,长像,脾气性格也像。并不说别。” “如此。”阿迟和陆芸礼貌点头,眼中都有浓浓笑意。 晚上陆芸跟徐郴一一说了,“听冾儿话意,外婆性子柔顺,并不招惹是非。阿橦跟平北侯夫人一样脾气性格,俏皮活泼,并不骄纵。伯启,我中意张家。” 小孩子话自是可信,何况安冾这样有几分清高,经常一幅严肃认真脸小孩子。徐郴沉吟片刻,“还是依着咱们昨晚商量,一则确要请示父亲,二则,这些时日我常和仲凯见见面,冷眼再看看。”闺女一辈子事,慎重些好。 陆芸点头,“也是应该。”点完头忽又想起要事,捉住徐郴问道:“伯启,继夫人会不会从中使坏?”徐郴微笑,“哪轮到她说话了,我命人直接送信给父亲,父亲又不糊涂,岂会和她商量。”仲凯家世、人才,父亲不知会满意成什么样子。写信请示,不过是走个过场。 陆芸放下心,又想起白天事,未免忿忿。这大嫂是魔怔了不成,我家阿迟多好孩子,她不待见也便罢了,竟敢这般轻慢! 陆芸不管再怎么对陆大太太不满,也不愿丈夫面前揭娘家短,只闷闷说道:“我中意仲凯,巴不得早日定下亲事。”这亲事一定下,看大嫂拿什么脸来跟我阴阳怪气! 徐郴以为妻子是担心亲事生出变故,笑道:“平北侯何许人也?一诺千金,一言九鼎。他不会轻易开口提亲;他既开口提亲,便不会轻易反悔。” 陆芸见丈夫会错了意,也不分辩,笑盈盈道:“能和这般有风骨大佬做邻居,何其有幸。”夫妻二人闲话几句,携手回了卧房。 大概是白天陆大太太实太气人了,陆芸偎依丈夫温暖怀抱中,犹自忘不了她那可恶嘴脸。“阿迟这孩子,还没说下人家吧?”呸,我家阿迟多招人喜欢,你出门不带眼睛呀。 “姑母,我已是万念俱灰。”武定桥陆宅,严芳华神色哀凄,“表哥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哪里比上徐大小姐?次辅大人嫡亲孙女,何等尊贵。” 陆大太太轻蔑一笑,“外人看来,她是有位做阁臣祖父,说起来清贵之极。姑母可是知道内情,她父亲是原配留下长子,徐次辅早已另娶,对她父亲根本不亲近!要不然,怎么会任由她父亲南京礼部这闲散之地混着?南京本就是闲职多,礼部是闲而又闲,根本没有实权。” 严芳华心里一宽,还怕比家世自己比不过呢,原来实情如此。陆大太太低声告诉她,“那丫头已是说定人家了,保不齐近日便会换庚贴、下小定。她定了亲,脖闼懒诵摹!包br> 她说定人家了?严芳华并没欢喜感觉,反倒觉着很失落。怎么表哥这样风采,徐家竟是无意?自己珍重爱惜,别人弃之若敝履,真不是滋味。 “她,说定了什么人家?”严芳华不禁问道。是什么样人家,是多么出色男子,会让她舍弃如此优秀表哥,另觅良人? 陆大太太不愿说自己不知道,含糊敷衍,“她父亲闲着,母亲又不贤惠,能许配什么好人家?不过是拿她攀附权贵,许入公侯府邸罢了。” 她竟许入公侯府邸,富贵人家,严芳华是不悦。陆大太太微笑道:“本朝重文轻武,那些公侯人家不过是有个世袭爵位,论体面尊贵,怎么也比不过文官。芳儿,你表哥有这样才气,将来中了进士,平步青云,入阁拜相,也未可知。” 你也说了,是“也未可知”。严芳华心里嘀咕着,口中恭敬应“是”。陆大太太一脸舒心笑,“将来鸢裉饷率翘交桑克扑獍愕南嗝玻檬翘交ā!包br> 严芳华想起表哥细长秀美双目,神采飞扬举止,脸红心跳,低头不语。本朝惯例,探花不一定是文才好,却是相貌清俊,表哥,探花? 陆大太太拉着严芳华手,做着美梦,“等到鸢裉饷透懔┩昊椋‖儿大登科后小登科,春风得意。”完婚?严芳华羞捂着脸,死活不肯放下。 到时我有这么有出息儿子,有和我一心一意儿媳妇,至少能和老太太分庭抗礼了吧?陆大太太踌躇满志想着,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做婆婆真是威风,可做婆婆想要儿媳真正俯首帖耳,也并不容易。像自己,嫁到陆家几十年了,婆婆陆老太太面前一直毕恭毕敬,心里何曾服气过?芳儿却不会,她是自己亲侄女,和自己定会同心同德。陆大太太拉着严芳华,对自己聪明才智十分得意。 第二天陆芸又打算亲到季家,又有客来访,这回是携带重礼武乡侯夫人。武乡侯夫人一再为那天阿迟遇险事道歉,“细细查了,丝毫不敢怠慢。正查着,那摔倒婆子竟生了恶疾,卧床不起,大夫诊治过,说是命不久矣。想是派她差使那天,她已是生了病,却不自知。这婆子贱命一条,不值什么,差点连累了令爱千金,实过意不去。” 陆芸心地善良,“再贱也是一条人命,人命关天,量救治为好。况且这婆子想是不知道自己生了病,不知者不罪。所幸小女得贵人相救,毫发无伤。” “可不是么,幸亏令爱福大命大。”武乡侯夫人忙道:“要不,我们真是没脸见您了!我家侯爷知道这事,把我狠狠骂了一通,骂我不会管家理事,待客不周。” 陆芸微笑,“意外之事,再也料不到。”武乡侯夫人又说了无数道歉话语,执意留下珍贵药材、补品,方才告辞离去。 送走武乡侯夫人,陆芸去了北街季家。季太太笑容满面迎出来,寒暄见礼毕,季太太、陆芸摒退侍女,密语许久。 “……外子极赏识仲凯,我也喜欢那孩子,不过尚需请示公公,怕是过些日子才能给您准话。”陆芸颇有歉意说道。 “极是应该!”季太太笑道:“嫡亲孙女终身大事,不请示祖父怎么能成?京城和南京相距遥远,这一来一回费时颇久,你们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多相看相看仲凯。这一两个月,仲凯会常到府上请安。” 陆芸忙道:“哪用再相看?仲凯这孩子,我们还不知道么。”季太太眉开眼笑,“用,用,宝贝闺女一辈子大事,自要慎重。”阿悠这鬼灵精,什么都算到了。徐郴夫妇会怎么着,她早就说过,准准,半分不差。 三月中旬,平北侯张并得觅良医,医中圣手吴采青为他诊治旧伤,痛楚大减。“再撑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吴采青淡淡说道。 三月下旬,平北侯张并夫妇为邻居徐侍郎之嫡长子做媒,隆重到北街季宅过了文定之礼。季侍郎一向嘴紧,此时同僚才知道他长女定亲,纷纷道喜。 消息传出,十六楼一处风月之所,一名银袍青年冷笑,“原来是定给了徐家!看不起我邓家是外戚,想巴结阁臣么?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这名银袍青年正是邓攸。虽然事发不久他从人便被识相应天府尹悉数放回,还陪着笑脸温言抚慰他一番,可邓攸一则遇挫,二则不能抱得美人归,心中恼怒。 他身边侍立一名武士,壮着胆子提醒,“给徐家做媒,是平北侯。”前些时日你去拜访平北侯之时,可是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出。你不是佩服平北侯么,人家做媒,你给捣乱,分明是不给媒人颜面。 邓攸怔了怔,“平北侯做媒?”平北侯什么时候给人做过媒呀,没听说过!他这样大元帅、大英雄给人做媒,那郎官可真够得瑟。 这天邓攸醉心风月,没再提季家事,他随从们乖巧很,自然也不会再提。那是他们全体耻辱,那是不愉往事,还是忘了吧。 西园常常有客人拜访,有男客,也有女客。男客大多是张并、安骥管待,女客则是张憇、悠然、安冾出面,身为西园主人张劢,极少露脸。 张劢哪去了?不少客人心中有疑问。尤其是家中有妙龄女儿人家,比如程御史,比如武乡侯,比如苏尚书,比如吴守备。 张劢除了上班,其余时间一般消磨邻居家。陪徐郴下棋,和徐逊谈天,带徐述、徐逸玩耍,间或也陪陆芸喝茶,聊聊家常。 关键那个人,他倒常常见不着。 一个月下来,陆芸满意无以复加,“伯启,仲凯这样女婿,打着灯笼难找。”徐郴微笑,“勉勉强强,配上我闺女。” 季太太徐家、张家之间传着话,乐此不疲。“阿悠,就等京城那一封信,便尘埃落定了。徐次辅为人极精明,仲凯这样孙女婿,他不会放过。” 这天徐府来了京城差来仆从,带来徐次辅书信,命徐郴上京述职之时,把妻子、儿女都带上。 “老爷想念孙子孙女了。”仆从陪笑说道。 父亲来信上日期,是一个半月之前,那时他还未接到自己书信。徐郴沉吟许久,“既然老爷有命,自当遵从。”阿逊跟着自己回过一趟京城,阿迟、阿述、阿逸都从未见过祖父呢。 张并假期将满,和悠然即将起程回京。张劢过徐府商议,“伯父伯母要赴京城,不如和家父家母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徐郴、陆芸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头。 侍女来报,“平北侯爷来了。”张并缓步而来,将一张小纸片放桌案上,“方才接到京城飞鸽传书。” “……徐次辅为言官弹劾,引罪乞休……御前应对失旨,圣上震怒,手敕礼部,下旨切责……徐次辅将自己次孙女许嫁严首辅幼孙严璠,严首辅甚喜。” 严璠妻子,是严首辅故旧之女。徐次辅孙女许嫁严璠,只能做妾。 徐郴看了一遍,小纸片失手落下,面如土色。父亲身为次辅,受首辅猜忌,被言官弹劾,御前也拼不过严首辅,后,竟许嫁孙女为严家妾,来消除严首辅戒心。 “许,是哪位孙女?”徐郴呆坐半晌,困难开口问道。他粗粗看了一遍,这会儿精神恍惚,父亲许孙女给严家做妾?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父亲五位孙女呢,许是谁? “次孙女。”张并拣起小纸片,淡淡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事如果说出来,真是丑死了呀。 47每有良朋 次孙女?徐郴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次孙女,次孙女……”阿迟是实际上长孙女,但京城,号称徐大小姐另有其人,阿迟一直被视为“二小姐”。 张劢忙过来扶住徐郴,自怀中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唇角血迹,“伯父您怎么了?我这便唤大夫前来。”徐郴无力抓着他手,声音虚弱,“仲凯,不请大夫,我没事。”不过是急怒攻心罢了,不值得瞧大夫。 他虽面白如纸,语气中却有坚定之意,张劢不敢逆他心意,一手扶着他,一手要过张并手中小纸片看了。伯父,这算个什么事,也值得您这样。您今天便将世妹许配人家,写下婚书,放了文定,再难改。 张并缓缓说道:“京城有位徐大小姐,南京也有位徐大小姐,十几年了,这时再论序、改称呼,殊无必要。徐府分家即可,长房论长房,二房论二房,互不相干。徐兄,二房有次女,三房有次女,长房可是只有令爱一位大小姐。” 徐郴先是心中一宽,继而黯然神伤。父亲若不是被逼到绝境,断断不会做出这样自损声名之事。阿迟是可以这么着摘出来,父亲怎么办?他老人家已是年近六十,此时不知作难成什么模样。 何况,继夫人怎会允许分家,看阿迟逍遥自?难不成自己赶此时此刻去和继夫人相争,让父亲左右为难,雪上加霜?徐郴痛苦闭上了眼睛。 张劢扶着徐郴,目光看向父亲。张并沉静坐着,并不说话。形势如此明朗,徐家五姐妹如今全部没定亲,徐次辅便想按次序来,送出次孙女-----长孙女毕竟尊贵些,给人做妾,太也不像。 可谁是次孙女呢?这可有说头了。殷夫人声称阿迟是次孙女,徐郴夫妇却从未承认;如果硬要阿迟进严府,只怕徐家要大费周章,单是争论谁大谁小,便是一场口水战。 京城一位大小姐,南京一位大小姐,徐次辅明明知道却一直装聋作哑,分明是打着“见面即分家”主意,还是向着长子一家。要不然,殷夫人都已经亲友间广而告之,“素敏是长姐,比她远南京妹妹只大了小半个时辰”,为着徐家颜面,徐次辅该压着长子夫妇认了才是。 如果分家,长房无次女,二房、三房有次女,全是庶出。徐次辅许嫁孙女这话一说出,胆颤心惊绝不只徐郴一人,徐阳、徐际若疼爱女儿,心必定也是悬着。因为,谁是次孙女,眼下根本没有定论。 徐郴、徐阳、徐际三兄弟,膝下全有即将及笄女儿。这时若想讨好孝顺徐次辅,便拱手送上亲生骨肉;若怜惜亲女,自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女儿定下亲事,避开这横祸。 这道理徐郴哪会想不明白,他此时痛苦,是挣扎父亲和爱女之间,旁人帮不到,管不了。张并静静坐着,见儿子目光中有焦虑之意,微微笑了笑。儿子是动了真情吧,才会乱了方寸,要说起来,这事可一点不难办。 不知过了多久,徐郴慢慢睁开眼睛,定定看向张并,“张兄前些时日托季亲家转告之心意,如今可曾有变?”阿迟或许会有做妾堂妹,说来何等丢人现眼,夫家岂有不嫌弃。 “心意自从定下之后,从未有变。”张并面色诚挚,“内子和我中意令爱,欲聘为儿妇,从前是怎样,如今还是怎样。” 徐郴声音低沉,“可是,会被世人笑话、鄙夷。”魏国公夫人堂妹是严家妾侍?平北侯府和魏国公府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 张并微微一笑,“徐兄,我平北侯府立府至今,自来只凭自己心意和良心良知做人,至于世俗如何看待,从未放心上。” 他当年已是功成封侯,却甘愿迎娶孟家庶女为嫡妻,可见特立独行,卓然不凡。如今徐家正风头浪尖,他照样为次子求娶徐家女儿,不改初衷,好霸道,好有气势。 徐郴扶着张劢手,慢慢站起身,郑重致谢,“足感盛情。”从前自家好好时候,张家来求亲是门当户对;如今徐家变故突起,张家心意依旧,难得之至。 张并也站起身,“徐兄客气。”文官到底是文官,才这么点子事,徐郴站都要站不稳了。儿子,咱爷儿俩比比,你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沉稳很。 徐郴转头看向张劢,“仲凯,你呢?”阿迟要过一辈子人是他,若他心中存了芥蒂,阿迟又岂能舒心?或许徐家会有不堪亲戚,或许徐家会一直被严家压头顶上,苟延残喘,有这样妻族,哪个男人愿意。 徐郴平时风度翩翩,儒雅不群。此时却脸白如纸,整个人好像瞬间苍老了不少,声音也嘶哑难听,可见受了极大打击。 张劢扶着他椅子上坐好了,走到他面前,双膝跪下,磕了个头,“伯父,我心悦阿迟,会一辈子待她好,像爹爹待娘亲那样,像您待伯母一样。” 徐郴虚弱面容上露出欣慰笑容,“仲凯,再磕两个头。”张劢想也不想磕下头去,之后才悟到了什么,惊喜抬头,“伯父,您……” 徐郴没力气坐直,慢慢靠到椅背上,嘴角却仍然带着笑意,“仲凯,改口叫岳父吧。”又转头看向张并,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断不是地方,所以今天一起床就接着写了。 有事要出门,先放上来。 48无父何怙 身后宅秋姨娘听到这个信儿,连连冷笑,“什么择配不论嫡庶,到后他还是挑了个嫡女!依我说,既做不到那般超脱,干脆就甭放出那个话,倒好些。” 程御史心里虽也沮丧,头脑却还清明,“不论嫡庶,又不是非得要庶女才成。徐家大小姐确实出挑,没什么可说。别想这些有没了,正经,紧着给二丫头说人家。” 秋姨娘程御史面前一直是柔媚入骨,这天却摔了脸子,“我能出了这个门么?我出了这个门有人认识我么?紧着说人家,我倒是想,做梦都想,我想死了也没用!” 程御史心烦意乱站起身,眉头紧皱,“你看看,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你就急了。这么着,我跟太太说去,她不能只管大丫头,把二丫头扔一边不理不睬。” “她要是把二丫头扔一边不理不睬,那我真要谢谢她了!”秋姨娘怔怔坐美人榻上,流下泪来,“她给二丫头说人家呢,你去看看,都什么歪瓜裂枣。”不是填房,就是没出息庶子,再或是清贫士子,穷揭不开锅。 程御史怒道:“我去骂她!”当着我面装贤惠,背着我就算计二丫头,两面三刀,蛇蝎心肠。 程御史怒冲冲要走,秋姨娘忙拦住他,“太太只一句话,就能堵你无话可说!庶女,夫人太太们都嫌弃,不兜揽,让她有什么法子。” 本朝律法“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残、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为什么特特把庶出提出来,和疾残、老幼、过房、乞养写一处?庶出不体面呗。 庶出不体面,择配就很难,像平北侯夫人那样庶女嫁做侯爷原配嫡妻,极之少见。平北侯幼年时被父族所弃,直到他功成封侯也没认回去,所以才能由着自己心意,礼聘天姿国色庶女为正妻。如果他早早认回了魏国公府,他本事再大,这事也难如登天。 程御史想想此中关节,头疼欲裂,“这可怎生是好?二丫头花朵一般,竟不能觅到好亲事。”莫说太太不肯相帮,就算太太肯出力,也要别家夫人太太接纳庶女做儿媳才成啊。 秋姨娘幽幽叹了口气,“原来像平北侯夫人那样,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好运,旁人羡慕不来。”一样是美丽出众庶女,怎么自己闺女就比不上孟家庶女呢,没天理。 程御史也怅然,“若是咱们京城,我定要好生请教孟家老太爷,跟他取取经。也不知当年他老人家使了什么手段,能把庶女嫁这么风光,这么招人艳羡。” 孟家老太爷可不是单单平北侯夫人这庶女嫁好,他另外庶女也嫁入尚书府、侯府,夫婿都是有出息。一个嫁好,可以说是运气;三个都嫁好,一定是孟家老爷子有秘籍! 秋姨娘也很是神往,“是啊,孟家庶女怎这般好运?”或许孟家老太太是个傻,不嫉妒妾侍、不苛待庶女?唉,二丫头不会托生,没遇着把庶子女视作亲生良善嫡母。 程御史感概了一回,问道:“二丫头呢?”平时自己秋姨娘院子里时,二丫头不是常过来问候爹爹么?今儿个却没见着。 “这没出息,病了。”秋姨娘娇嗔道:“自打知道了这信儿,她便蔫蔫,关房里不出来。这会子,怕是哭湿了好几条帕子了吧?遇事只会哭,这傻孩子。” 程御史呆了呆,长长叹气,“哭吧,只要不出去丢人,还算好。你不知道,今儿苏尚书夫人宴请同僚家眷,席间不知是谁说起这个,竟……” “竟怎么了?”秋姨娘纤纤玉手搭到程御史肩上,饶有兴致问道。说呀,怎么说到一半,就此打住了?故意逗弄人是不是,真坏。 程御史似笑非笑,凑到秋姨娘雪白俊脸旁,低声说道:“武乡侯府十小姐,算是南京名媛了吧?侯府嫡女,相貌美丽,仪态万方。你猜她怎么着?昏倒了!” 秋姨娘幸灾乐祸,巧笑嫣然,“跟她一比,咱二丫头算好了,总算丢人没丢到外头。”自己家里哭哭,顶多让太太、大小姐看看笑话,她们心里乐乐罢了,不能跟外姓旁人说去。都是姓程姑娘,二丫头没脸,大丫头也讨不到好处。 程御史见她爱听,越发讲详细,“不光卢家十丫头一个呢!苏尚书家九小姐,吴守备庶长女,也跟着昏倒了。听说还有一众妙龄少女,花容失色,面目无光。” 秋姨娘果然笑柔美,“你说说,这卢十小姐要是曾经肖想过,倒还情有可原。到底卢十长好,身份又那儿摆着,般配。那苏九,吴大,分明是庶女出身,长相还远远不如咱们二丫头!她们怎么也敢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都是平北侯夫人那庶女出身闹。”程御史嗅着秋姨娘身上好闻香味,随意说道:“她们还不是想着,做父亲能娶庶女,做儿子自然也能,便做起美梦来。” 秋姨娘妩媚娇笑着,“就凭她们,也配?我虽没见过,却听说过,平北侯夫人可是人间绝色。她们两个不过中人之姿,还不如咱家大小姐呢,也敢妄想。” “徐家,乐坏了吧?”秋姨娘忽有些不乐,张劢这样东床婿居然被人先下手为强,心疼死了。那徐家丫头有什么好,傲慢无礼,远远比不上二丫头。 “这倒没听说。”程御史不意说着,贪婪看着秋姨娘滑嫩面庞,“徐侍郎告了病假,家歇着;徐家太太听说也是身子不爽,不见客。故此,徐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鲜有人知。” “还能怎样,乐昏头了呗。”秋姨娘不屑想着,“这么个女婿,谁家不动心,偏偏便宜了徐家。徐家不过是占了邻居之利,能时时相亲近罢了。若是西园和程家相邻……唉,可怜二丫头,没这个命。” 说笑了一会儿,程御史动了情,吩咐小丫头拿热水洗漱了,早早上床歇息。床弟之间,秋姨娘吹着枕头风,“你说肯定不成,让老太太开口,方是正理。老太太逼着她给二丫头说个好人家,若说不成,只管闹腾,闹腾狠了,她便吃不消。” 程御史虽是意乱情迷,却也觉不妥,含含糊糊,并未答应。近来老太太颇为安静,好好日子过着,做什么要蓄意生事? 秋姨娘床上一向柔媚入骨,服侍程御史顺心畅意。这晚程御史又是兴,迷迷糊糊入睡之时,还想着二丫头亲事确是要紧,不如自己想法子打听孟家老太爷当年逸事,许是能想着法子,也未可知。 孟家老太爷,那可是儿子个个成才,女儿个个嫁好,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余人,个个聪明伶俐。令人羡慕父亲,令人羡慕老太爷。 西园,悠然一幅依依不舍状,“儿子,爹娘都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好不冷清。”不止我们走,连着你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还有你那美丽动人、肤如荔未婚妻,全都要离开你。可怜阿劢,可怜儿子。 “哪会?”张劢微笑,“有师公他老人家,我怎么会是一个人,还有姑丈、姑母,和小冾儿。”安骥是来研究淮水治理,不回京城。 “趁着你岳父岳母还没走,多孝敬孝敬。”悠然兴致很好,不遗余力笑话儿子,“还有肤如荔小美女,洒泪而别之前,多看两眼也是好。” 张劢笑道:“天色不早,好困,睡了睡了。爹,娘,儿子告辞。”好似闲庭信步般迈出步子,只两三步,已飘然出屋,悠然捉都捉不住。 “哥哥。”悠然捉住安安生生坐太师椅上张并,笑咪咪问道:“儿子有没有对咱们这般上心,这般孝顺?亲自看药方,亲自端药碗,还尝上一口两口?” “没有,从来没有。”张并神色淡然,实话实说,“阿悠,我没生过病,你也极少生病。”咱们都好好,儿子上哪儿给你看药方,端药碗去? “哥哥不解风情。”悠然抱怨道。 张并把悠然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神色认真,“阿悠,哥哥是很解风情。你若不信,咱们到床上一试便知。” “不许调戏我。”悠然捧着他脸命令,“请跟我正正经经。” “遵命,夫人。”张并俯首帖耳,“一定正正经经,不敢调戏。” “哥哥,咱们把阿迟带进京,徐家会不会跟咱们节外生枝?”悠然有些不大敢确定,凡事一牵涉到政治,牵涉到权利之争,常会变诡谲多变,不可思议。 “岳父岳母想见见外孙媳妇,阿迟自是要带进京。”张并亲亲妻子脸颊,“至于徐家,你莫理会了,包哥哥身上。” 悠然啧啧,“哥哥对岳父岳母很体贴啊,果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 张并微笑,“我岳父岳母,那可是世上好岳父岳母,无人能比。”阿劢啊,你岳父,比不上我岳父;你岳母,也比不上我岳母。我岳母柔弱之极,也不至于像你岳母似,危面明明已经过去,她却吓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小雨扔了一个手榴弹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所有支持正版读者,尤其是留言撒花读者。 我有个很不好习惯,就是发完一章,别事都不干,等着留言出现。 不过回复留言很少,惭愧。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没了父亲,我依靠谁?没了母亲,我仰赖谁? 49顾我复我 悠然笑咪咪拍拍他脸,“哥哥很便能见到岳父岳母了。估计咱们船到通州,爹娘和阿勍、阿橦已经等码头,望眼欲穿。” 张并捉住她小手亲了亲,眼神异常温柔,“阔别已久,甚是想念。”也不知是他是想念儿女,还是想念岳父岳母,抑或兼而有之。 悠然喜滋滋盘算着,“咱们两个儿媳妇都有着落了,可真不坏,回京便给他俩张罗亲事。阿勍今年娶媳妇儿,阿劢后年娶媳妇儿,没法子,阿迟还小,只能等等。” 今年定,后年娶,这也算等了么?张并微微一笑,哥哥从遇见你,到娶你回家,足足有六七年光阴。阿悠,等你长大,哥哥等很辛苦。 提起阿迟,悠然有些担心,“爹娘都病了,也不知小丫头会不会心里难受,撑不撑下来。”徐郴、陆芸夫妇大概也是没经过什么磨难,就这么点子事,病倒了。父母是因为忧心她而病倒,阿迟会不会有心理负担? “任事没有。”张并很笃定,“阿迟爹爹,是心里觉着对不住徐次辅,内疚;阿迟娘亲,不过是受了惊吓。阿迟神情镇静,目光清澈,这孩子很沉住气,是个好。” “那是,我儿子什么眼光,相中小姑娘能不好么?劢劢长像我,聪明劲儿也像我!”悠然颇为得意吹嘘一番,张并纵容笑着,听她自吹自擂。 徐家,阿迟有条不紊处置着家务事,故此徐郴、陆芸虽病着,徐家并不慌乱。徐述、徐逸陪父母床榻前,说说话,跑跑腿儿,徐逊和阿迟打点行囊,安排仆役、侍女,整顿舟车,请医延药,井井有条。 “阿迟,不如你留南京。”徐逊几经考虑,还是不忍心妹妹跟着一同去京城。虽说已定了亲,可继夫人能善罢甘休么,定有一场争执。阿迟小小年纪,何苦淌这混水。 “爹爹为什么病?”阿迟浅浅而笑,眉宇间有种洞悉世事淡定,“祖父才许出次孙女,爹爹便立即和张家定了亲,岂有不内疚?哥,爹爹该进京述职,一定要面对祖父,我要陪着他。” 妹妹神色间坚定感染了徐逊,徐逊鼻子一酸,“好,咱们陪着爹娘一道进京。阿迟,若是继夫人冷言冷语,堂妹们恶形恶状,你不可往心里去,不可气着自己。” 内宅是内宅,外院是外院。哥哥再怎么爱护妹妹,也没法时时刻刻跟她身边,替她挡住继祖母和堂妹们明枪暗箭。到了京城,娇生惯养阿迟要学会坚强。 阿迟浅笑,“哥哥放心,我爱惜自己了,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凤凰台有爹娘疼爱,就懒惰些;到了京城要迎接风风雨雨,就警醒些。继夫人和徐家其余女孩儿风言风语又算什么呢,谁有空去理会。 昌化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刚刚煎好药,“大少爷,大小姐,太太药煎好了。”阿迟无语看看药碗,娘亲,其实您根本不用喝这苦药水,这苦药水对您管什么用了?您啊,全是心病。 虽然觉着没用,阿迟还是跟着徐逊去了陆芸房中,看着她喝下苦药水。陆芸顺顺当当喝了药,吩咐道:“阿逊去陪你爹爹,阿迟留下陪我。” 徐逊恭敬答应,走了。陆芸疲惫招招手,命阿迟坐床沿,“乖女儿,都是爹娘耽误了你……”西园早就求亲了,若早早答应,至少定亲之时,两家还是旗鼓相当人家,阿迟自会有她身份;偏偏定亲徐家异常窘迫之时,阿迟难免跟着受连累。 陆芸这两天消瘦不少,精神萎顿,阿迟替她理理鬓发,俏皮笑道:“眼下只有咱们娘儿俩,我就跟您不害羞了。您和爹爹不是把我许给仲凯了么,他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本事待人又好,这可耽误我什么了?” 陆芸拉过她小手,爱怜轻轻拍着,“傻孩子,你是这么着定给他,难保往后不受轻视。再者说,你或许会有做妾堂妹,颜面失。” 阿迟笑盈盈,“娘,他不会意这些,他父母也不会意这些。娘您想想,他也好,他爹娘也好,若是意,怎地赶这时候定亲?” 陆芸神色黯然,“即便他们不意,魏国公府那么多长辈,那么多族人,岂会人人豁达大度?不知有多少难听话语,不知会有多少冷面孔。” 阿迟哧一笑,“理他们作甚?娘,我跟您老实说,咱家我只乎爹爹、您、哥哥、阿述阿逸,祖父、叔叔们如何,于我干系不大。他们待我好,我欢喜;待我不好,我也不往心里去。到了他家也是一样,亲近人只有那么三个五个,旁人,哪有闲功夫理他?”难道想要全世界人都爱你不成,太奢侈了。 陆芸原本失神眼睛中渐渐有了光彩,“我闺女真通透!”这孩子不钻牛角尖,开朗大方,遇事有主意、想开,甚好甚好。 阿迟陪陆芸说了会儿话,扶她躺下,“您才喝了药,睡吧。您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儿早上一醒,肯定神清气爽,大好了。” 陆芸慢慢躺下后,又忧虑道:“也不知到了京城,会不会再生出什么风波。继夫人会不会有话说,你祖父会不会勃然大怒,你叔叔、堂妹们会不会冲你发难。” 阿迟细心替她盖好被子,“无妨,不拘是谁发难,我都有应对之策。娘,只要您和爹爹疼爱我,替我着想,只要咱们全家人一条心,便没什么可担心。” 阿迟语气中有着浓浓自信,陆芸躺枕上微笑,我阿迟长大了呢,看看,小大人儿似。甜甜蜜蜜想着,没多大会儿,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陆芸一直睡到日禺时分才醒,昌化过来服侍她梳洗,抿着嘴笑,“太太,姑爷一大早就来了,正陪着老爷呢。”十天才休沐一天呀,这哪是姑爷,赶上子侄了。 陆芸本来就觉着身子轻不少,听了这话精神好,脸上有了笑模样。昌化是个机灵丫头,知道陆芸爱听什么,“大小姐小厨房亲自看着煎药呢,真孝顺。”果然陆芸听后,笑意浓。 梳洗好了,陆芸扶着昌化去看徐郴----他们自成亲后一直同住,这回生了病,却依着大夫话分开了,徐郴住东侧间,陆芸住西侧间。 到了东侧间,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早点,张劢和徐逊一边一个扶着徐郴,慢慢往桌边走。徐述、徐逸也没闲着,一个跑过去替父亲拉椅子,一个旁边鼓励,“爹爹,到了,到了,您再加把劲儿。” 看见陆芸进来,徐述、徐逸跑过去献殷勤,“娘,您气色真好!”陆芸摸摸幼子头,看着丈夫慢慢坐下,携着幼子坐到他身边,夫妻二人相互看看,心中都是感概。 陆芸笑道:“仲凯,小厨房正煎着药,劳烦你去瞅一眼,可使得?”张劢恭敬答应,走了。徐郴低声抱怨妻子,“让孩子先吃了早点啊,煎什么药。”徐逊笑了笑,吩咐侍女,“送两份早点到小厨房。” 徐述不懂,“为什么要送两份早点?”徐逸比他聪明点儿,“张大哥吃多呗。”他那么高大,肯定吃多啦,真笨。 早点送很多余,张劢并不需要它。眼前立着秀色可餐小美女,还吃什么早点呀,哪有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上来,没写完,我接着写。 本来打算是双,但是太晚了,先写一章吧,明天一定双。 50抑若扬兮 “老大人,大小姐,侯爷和夫人来信了。”侍女轻盈走进来,呈上飞鸽传书。老大人指是白发老人,悠然父亲孟赉。大小姐则是平北侯夫妇独生爱女,张橦。 张橦拿过来书信看了眼,撅起小嘴,“外公,他们竟然还没起程。”有没有搞错,这都多少日子,还不回家?真是不能让他俩出门,一出门就玩疯了。 孟赉要过书信看了看,捋着白胡子沉吟片刻,“你二哥岳父岳母病了,故此要耽搁几日。橦橦,这有什么呢,若赶上顺风,回京是很。” 张橦有些好奇,“二哥岳父岳母算是伉俪情深么,连生病都赶一起。”自家爹娘算是极恩爱夫妻了,也没像徐爹徐娘似呀。 孟赉笑着哄孩子,“凑巧而已。”徐爹徐娘是内疚吧,觉着对不住徐次辅。有人杀子奉母,有人割股疗亲,他们却舍不下亲生孩子,为了父亲也不能。虽是不能,心中难免愧疚,两相煎熬,病上一病,实属人之常情。 张橦放下心事,兴致勃勃盘算着,“横竖他俩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咱们做什么城里住着,怪没趣。外公,我带着您和外婆到罗湖山庄玩两天去!” 话说出口后,孟赉淡淡一眼扫过来,张橦方觉着不对,甜甜笑着,模样乖巧之极,“外公,您带我和外婆去罗湖山庄玩玩,散散心,好不好?” “橦橦乖。”孟赉微笑道:“去告诉你外婆一声,咱们明儿便起程,到罗湖山庄住上十天半个月。”孟赉是位很好哄外公。 张橦活答应了,“我跟外婆说去。还有舅舅家,我也替您说一声,省他们惦记。顺便问问小淘气们有没有想去,一起捎上。” 孟赉长子孟正宣、次子孟正宪都已有了孙子、孙女,张橦爱他们面前充大人,常把他们叫做小淘气。 孟赉自无异议,张橦高高兴兴吩咐侍女去了孟家。他俩不回来也好,张家我大!大哥千依百顺,外公哄哄就行,外婆那就不用说了,惟命是从。爹娘不家日子,也是很好很好滴。 “二哥惨。”阿橦笑咪咪想着,“徐爹徐娘病着,他要跑前跑后献殷勤,讨好徐家小姑娘。徐爹徐娘病好之后,他心上人就被远远带到京城来了呀,可怜二哥。” 凤凰台徐府,略显清瘦陆芸端庄坐着,微笑跟娘家嫂嫂陆大太太说着话,“明日便要动身了,外子公务身,委实耽误不得。” 陆大太太今天过来,一则是送行,二则是贺喜,这还是阿迟定亲之后,她头回到徐家。陆大太太强忍着心中酸意,满面笑容说了恭喜徐家吉祥话,又亲热送上程仪,“一路顺风。平安到了京城之后,务必寄信回来,告诉我们一声。” 陆芸含笑道谢,“多谢嫂嫂。我们和亲家一路同行,到了京城,亲家自会送信给仲凯,我便托仲凯给您送个平安信到武定桥,您也好安心。” 陆大太太笑容一僵,“妹妹,使唤女婿怎么好意思?女婿是娇客。”小姑子才把老闺女定出去,这就炫耀上了?怕没人知道她有个国公女婿还是怎么着,特特使唤女婿送平安信。 陆芸淡淡笑着,眉目柔和,舒心畅意,“仲凯家学渊源,和他父亲平北侯爷一样,待岳家是恭敬、亲近。嫂嫂,阿迟能有这么个女婿,外子和我真是心满意足,旁都不理论,单单这孝顺岳父岳母,是难得。” 陆大太太气肝儿疼,皮笑肉不笑称赞,“果真是难得。”女婿年轻英俊,富贵逼人,还恭敬孝顺!好你个陆芸,没完了啊,你是想气死人不成。 “嫂嫂怎不带上珍儿和玲儿?”陆芸伸出纤纤玉手端起桌案上洁白细腻定窑茶盏,闲闲问道。一个人过来,连闺女也不带,这是怎么个意思,令人费解。 陆大太太微笑道:“甭提了,她俩就会胡闹淘气,被我拘家里学规矩呢。闺女大了,势必要严加管教,不敢掉以轻心。”没出息丫头,听说阿迟定下这样亲事,羡慕口水都流下来了,哪能带她们出来丢人。 “儿子大了,也是要严加管教。”陆芸慢慢说道:“闺女也好,儿子也好,若教导不力,都会给爹娘惹上麻烦,带来羞辱。” 陆大太太声音冷冷,“那是自然。”她那宝贝儿子听到阿迟定亲信儿,失口而出,“姑姑为何不守信?祖母明明……”虽被陆大太太及时喝斥住了,没再胡言乱语,之后却日日借酒消愁,萎靡不像样。武定桥陆宅这么明显事,自是瞒不过陆芸这位姑奶奶。 陆大太太如坐针毡,茶沾沾唇便起身告辞了。陆芸微笑,“待从京城回来,再和嫂嫂消消停停叙话。”客客气气,并未多留。 第二天,张并、悠然一家,和徐郴、陆芸一家,浩浩荡荡出发了,踏上回京旅途。临分别,安冾板着清秀小脸,严肃跟阿迟保证,“徐姐姐放心,我会牢牢替您敢看好二表哥,不许他任性胡闹。”阿迟粲然,“有劳,多谢。” 张劢亲到徐家船上送行,徐郴温和说道:“舱中有一张圈椅,劳烦仲凯搬过来。”张劢恭敬答应,去了。徐述、徐逸想跟着去,被徐逊微微笑着,一手拉着一个,考问起功课。 过了许久,张劢搬着把圈椅从船舱中走出来。徐逸心中奇怪,“姐夫脸好红。”徐述纳闷则是,“搬把椅子,要这么久?”徐逊微笑谢过张劢,亲自送他下船。 船开了之后,徐述、徐逸站甲板上,热情冲岸上张劢挥舞小胳膊。白胡子老公公不去京城,姐夫也不去京城,唉,没有他们,好寂寞,寂寞如雪。 直到岸上人影愈变愈小,完全看不见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回了船舱。徐述坐爹娘中间,“虽是暂时分别,心中也是酸楚。”徐逸趴阿迟身旁桌子上,“咦,姐姐你什么时候多了枚镶金刚石戒子?”亮晶晶,真好看。 徐逊过来拉起他,“方才问到哪儿了?”徐逸歪头想了想,“忘了呢,哥,您从头开始问吧,我全都会!”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答起功课。 沿途若经过繁华之地,张家、徐家便会停下船,上岸沐浴衣,观赏当地风光,拜访当地亲友,购买当地土物产,兴而回,继续航程。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天津,到了通州。徐述、徐逸兴奋向外张望,“这么多船!好壮观!”船只排队慢慢靠岸,耗时颇久,小哥儿俩看够了鲜。 船梯才搭好,一名身材高大青年便大踏步走了过来,他身穿石青色锦袍,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面容英俊中透着刚毅,和张并颇有几分相像。 “爹,娘,你们总算回来了。”见了张并、悠然,青年跪下行礼问安。悠然笑咪咪拉起长子,“阿勍啊,娘想死你了!,让娘看看,我儿子好不好,瘦了没有。” 张并微笑道:“有岳父,儿子哪能瘦了?他老人家照看孩子,可比咱们经心多了。”张勍嘴角抽了抽,爹爹,外公又不,您马屁照拍呀。 接上徐家人上了岸,张勍带了一队亲兵,前呼后拥,到了通州一处轩朗豪华客栈,“外公外婆和橦橦都来了,码头人多杂乱,没敢让他们过去。” 这间客栈早被张勍包下,里里外外收拾清洁雅致,诸物齐备。进到客栈后,徐家诸人先被请去沐浴衣,稍事歇息,之后才被请出来相见。 张橦站悠然身边,好奇悄悄打量行礼如仪阿迟。这就是二哥喜欢小姑娘啊,仪态娴雅,辞令娴熟,大大方方,嗯,二哥你眼光很不坏。 轮到张橦和阿迟厮见,张橦调皮起来,“我年龄比较大,所以,我是姐姐。”往后叫你二嫂,是往后事,如今你先叫声姐姐吧,小姑娘。 张并轻斥,“橦橦,不许淘气。”悠然佯怒,“且轮不到你做姐姐呢。”孟赉对张橦颇为纵容,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冷眼观看阿迟如何应对。 “我叫你阿橦好不好?”阿迟笑意盈盈,“你呢,便叫我阿迟好了。”咱们互相叫名字,谁也不吃亏。 “不好。”张橦故意反对,眼神中满是调皮。 徐郴、陆芸含笑坐着,看向阿迟。阿迟面色不变,“如此,我叫你张大小姐,你么,叫我徐大小姐便是。”我和你一样,都是家中唯一独女。 “都不好。”张橦笑吟吟拉起阿迟手,她耳畔轻声说道:“我叫你二嫂,你叫我小姑,这才对!” 阿迟好笑看向她,明眸皓齿、容色照人两位姑娘相视良久,会心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再写一章,不知道到几点 51我生之后 因为远道而来甚是辛苦,所以这晚众人都早早歇下了。夜深人静,徐郴、陆芸没有半分睡意,轻声说着悄悄话。 “仲凯外婆没露面。” “嗯,明明客栈,却没露面。” “仲凯外公好似对阿迟颇为满意。” “那是自然,咱闺女招人待见。” “阿迟和小姑子好像很投缘。” “对,两人很谈来。” “明儿回了正阳门大街,咱们怎么说?”陆芸犹豫了下,迟疑问道。 徐郴默然许久,“实话实说。” 陆芸也默然许久,夫妻二人搂抱一起,久久不能入睡。正阳门大街,迎接自家会是什么呢?生父已多年未见,继母一向强悍,弟弟们委实有些生疏,侄儿侄女也不亲近,想想那个家,想想“次孙女”,寒意一阵阵冒上心头。 第二天睡饱了方才起身,洗漱后用了早点,出门上马车,回京城。张橦乘是一辆轩敞漂亮三驾马车,马车旁两列牵着小红马英姿少女,十五六岁、十七八岁年纪,个个目光敏锐,身手敏捷,精神奕奕。 陆芸轻轻叹了一声,“伯启,素日觉着咱们阿迟也算娇养,跟亲家姑娘一比,却又差远了。”看看张家大小姐这一队亲兵,何等威风、抢眼。 徐郴微笑,“亲家公说了,他待闺女是怎样,待儿媳便是怎样。旁人说这话许是客套,许是说说而已,他可是一言九鼎,说一句是一句。”橦橦有,阿迟也会有。 自从定下阿迟亲事,徐郴对父亲徐次辅一直心存歉疚。这份歉疚,每逢看到张家诚意,便会淡化;每逢看到阿迟光洁可脸小脸,便会渐渐消失;可夜深人静之时,又回过来折磨他,夜夜不停。 徐家人乘坐也是平北侯府马车,马车宽大,又又平稳,很舒适。徐述、徐逸是无忧无虑,车厢中兴高采烈说着话,期待着京城种种趣事。 车到阜城门,徐家打发了管家来接,张并、张勍下了马,和徐郴拱手作别,复又上马,护着悠然、张橦马车疾驰而去。 管家满脸笑容,“大爷安好,老爷说了,请您不必回家,直接去礼部。”徐郴温和道谢,“有劳管家。”回身细细嘱咐妻儿数句,仆役、小厮服侍着,去了礼部。 陆芸眼神凛冽,是朝中早已排好晋见日期,还是故意如此?伯启不正好,有些话他不好说,我替他说! 阿迟轻拍她手,“娘,伯母留了九名亲兵给我,日夜轮流当值,不离我左右。我是很安全,您不必忧心于我。”陆芸微笑,“事已至此,忧虑何用?阿迟,到了正阳门大街,你莫离开娘。”阿迟乖巧点头,“是,不离开您。” 正阳门大街徐氏府邸青砖绿瓦,气势恢宏。徐述、徐逸下了马车,喜笑颜开,这就是咱家呀,真不赖。徐逊一手牵着一个,“见了祖父应该怎样,记不记得?”两人都点头,“记得,忘不了。” 徐逊三兄弟被请到外院,并没有立即见到徐次辅。陆芸和阿迟被请到内宅,“大太太您请此稍坐,二小姐您请随我来,老爷书房等您。”侍女盈盈曲膝,彬彬有礼说道。 陆芸紧紧握住阿迟手,阿迟微笑,“娘,您先坐会子,我去去便回。”拍拍陆芸手,示意她冷静,陆芸无力坐下,眸色暗然。 陈岚、陈岱跟着阿迟走到书房外,被拦下了,“请二小姐一个人进去。”阿迟转头看了她俩一眼,姐儿俩神色轻松,身姿笔挺,一如往日。 阿迟缓步进到书房,书房布置很清雅,一名中等身材、背影寂廖老者背对着门,默默看着墙上挂着烟雨图。 阿迟静静立着,并没开口说话。老者慢慢转过身,温和问道:“是素华么?你已是及笄之年,祖父却是头回见你。”他面容文秀,举止斯文,虽已年近六旬,仍依稀得见翩翩探花郎风采。 “上月十三,文渊阁中,您当面许诺严首辅,将次孙女许配其幼孙严璠。”阿迟声音清清冷冷,“请问,您看来,谁是次孙女?”能不能说说,你当初说出这个话时候,打算牺牲哪位孙女?谁这么倒霉呀。 阿迟既不行礼,也不问好,目光中还有切责挑衅之意,徐次辅却丝毫不以为忤,神色温和依旧,“素华,次孙女,自然是你。”这孩子定是方才得知此事,一时气狠了,才会如此失态。 “我和您从未见过面,您对我自然没什么怜惜之情。”阿迟慢慢说道:“牺牲我,对您来说,确实方便不过。” 徐次辅走到桌案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叠字、画,“素华,这是你历年来寄给祖父,祖父虽未见过你,却早知你是一位秀外慧中、才华横溢好姑娘。素华,诸孙女之中,祖父赏识便是你。” 阿迟轻轻笑了笑,“一头牛毛有杂色,只好用作耕牛,可以活着;一头牛毛色纯红,牛角端正,便要被用作牺牲,祭祀山川了,是不是?” 徐次辅叹道:“伯启很会养孩子。素华,你聪明敏慧,令祖父欣慰。”阿迟神色淡淡,“令您欣慰,我自问不能。” 徐次辅定定看了阿迟半晌,概然道:“素华,朝中有人身兼首辅、吏部尚书、少傅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数职,权倾中外,一时无两。此人专擅媚上,窃权罔利,排除异已,招权纳贿,肆行贪污,残害忠良,实为当今天下之民贼!” “沈经历为人刚直,嫉恶如仇,他上书列民贼十大罪状,反被民贼指为意欲避考察、博清名。可怜沈经历天下名士,先是被谪塞外苦寒之地,后竟被杀。” “杨郎中庚寅进士,公忠体事,社稷之臣也。只因上书弹劾此贼,便被送镇抚司拷讯,百般□,刑求至死。杨郎中何其无辜!” “沈经历、杨郎中,社稷则为忠臣,家族则为孝子,皆为贼人所害,岂不令人痛惜。素华,你虽一介女流,除此民贼,澄清朝纲,造福百姓,你却可以一份力!” 阿迟讥讽一笑,这长篇大论演讲下来,声情并茂,慷慨激昂,还真是很有煽动性。如果自己不是穿过来,而是土著女孩儿,自幼受儒家正统教育长大,怕是已经泪流满面,自动请缨了吧?牺牲你一个,国家、民族、百姓全都得救了,多么伟大。 “沈经历,正直归正直,性颇疏狂。”阿迟慢悠悠,不慌不忙,“沈经历这样真性情,好不好另说,不适合从政。” “杨郎中,奏章写十分精彩,后一句竟提及藩王,犯了禁忌。”藩王根本不许参政议政,你让皇帝跟藩王求证去,是想做什么呢。对于一个政客,这是很低级错误,致命错误。 “至于这位民贼,赈过灾,抗过倭,进谏过皇帝陛下,当然也迎合谄媚过,试问朝臣之中,没有迎合过皇帝陛下,拢共有几位?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争权夺利就是争权夺利,偏要把自己说这么高尚,俨然是正义和真理化身,全世界人民都该跟你身后摇旗呐喊,为你伟大事业而献身----次辅大人,你侮辱我智商。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52宽兮绰兮 徐次辅默然半晌,慢慢说道:“素华,你颇悉政事。”可惜了,是个闺女。如果你是男孙多好,伯启后继有人,徐氏后继有人。 阿迟静静看着徐次辅,眼眸清澈,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徐次辅略略失神,这孩子心肠真硬,并不是唯长辈之命是从乖巧女孩儿。赵氏温柔谦恭,伯启也一直孝顺,怎么到了素华这孩子,竟这般桀骜不驯。养深闺女子,不是该淑婉顺从么,素华书、画皆精,显是饱读诗书,居然敢轻视祖父。 “严首辅之前,内阁之首是余首辅。”徐次辅说话很慢,一字一字,吐音清晰,“素华,你知道余首辅后来怎样了么?” “被控通倭、结交内侍,余首辅弃市,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阿迟答很,不假思索。 徐次辅面色一变,厉声问道:“若祖父倒了,徐家也和余家一样,从此败落!你父、你母流放偏远苦寒之地,你兄、你弟再无入仕机会,素华,你忍心么?” “不至于。”阿迟神色轻松,“余首辅挡严首辅前头,严首辅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他;您朝中势力也好,皇帝陛下圣眷也好,目前远远及不上严首辅,他犯不上对这般狠毒。” “何况您已放□段,虚与委蛇,严首辅如今对您全无戒心。我冷眼看着,严首辅明,您暗,后被杀、被流放、被削职为民,许是严家,而不是徐家。” 徐次辅默默看了阿迟两眼,缓缓站起身,“素华,你跟我来。”阿迟礼貌让一旁,请徐次辅先走,自己落后两步,跟他身后。 穿花拂柳,来到一所清雅富贵庭院前。守门侍女急忙上前曲膝行礼,徐次辅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许声张,带着阿迟缓步走入庭院,绕过屏风,走过游廊,进入一间密室。 坐这密室中,外边人看不进来,里边人却可以清晰看见外边。外边是四位年纪相访、神态各异少女,面目间约略有些相似,看上去像姐妹。 四姐妹中引人注目是上首那位,身穿银红宫锦褙子,浅碧云绫长裙,气度高华,神采飞扬;她身边坐着位年纪略小女孩儿,皮肤白白,面容清清秀秀,不过神色羞怯,举止局促,形象便大打折扣。 对面两姐妹一穿杏黄衫子,一穿浅黄衫子,俱是唇红齿白,面目光洁。红衣少女趾高气扬对她俩说着什么,身穿浅黄衣衫少女想要发怒,却被身穿杏黄衫子少女按下子。 “身穿红衣,是素敏。”徐次辅淡淡说道,“她过于娇养,定力太差,不堪大任。”如果强把素敏送到严家,那不是示弱,是结仇。 “素敏身边,是素心。素心一则年纪小,二则天生怕羞畏缩,任凭怎么教也教不好。她这样,只能许一清贫士子,到乡下度日罢了。” “素敏对面两人,是素兰、素芳。素芳性子急,心里搁不住事,素兰倒是略有些心计,城府还是不够深,担当不得大任。” 阿迟莞尔,合着他眼前长大孙女们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行,只有南京素华,才配承担伟大使命,被送到严家做妾?爹爹,令尊实是……令人无语。 “素华,徐家生死存亡,你了!”徐次辅沉声说道:“你若进了严家,定能忍辱负重,成就大事。其余诸人不过是闺阁弱女,家族有难时,毫无用处。” 阿迟笑盈盈看向徐次辅,“对不住,屋里闷,我想出来走走。”其实很想对他说几句刻薄话,不过密室之中,为安全起见,还是算了。 徐次辅送孙女给严家,不过是表明姿态,“严首辅啊,我对你是很忠诚,我没有二心,这不,亲孙女都送过来了。” 要表忠心,方法是很多好不好?像工部尚书赵文华认严首辅做干爹,曲意逢迎,极谄媚之能事,严首辅不就把赵文华当自己人了么,一直提拨他到尚书这么高官位。 传说赵文华对严首辅极巴结讨好之能事,见了严首辅跪地上,匍伏向前,进入内厅后 便连连叩响头,满口都是动听奉承话,讨好献媚,丑态毕露。严首辅十分得意。 一样是向严首辅卑躬屈膝,赵文华那种形式过于丑陋,人人唾弃,个个不齿。徐次辅这样含蓄呢,将来斗倒了严首辅,送到严家孙女一杯毒酒了结,事过了无痕。 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假君子。 出了密室,到了庭院中,阳光下,阿迟笑盈盈转过身,直视徐次辅,“若分了家,二房、三房次女一个羞怯,一个急燥,都拿不出手;若不分家,您只能认我为次孙女,对不对?虽然您明明知道,我是长孙女。” 一名相貌俏丽侍女盈盈走来,曲膝行礼,“老爷,夫人听说二小姐来了,想见见。”话音才落,一个已经不年轻女人声音响起,“素华来了?这可想死我了。” 十几名衣着华丽侍女簇拥着,殷夫人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喜气洋洋走了过来,“这便是素华么,果然生好模样,到底是老爷亲孙女,跟老爷颇有几分相像。” 殷夫人实是盼望阿迟已久,不由分说,拉着阿迟向内厅走,“素华,来见见你姐妹们。你大姐姐疼你,整天念叼你呢。老爷,让女孩儿们见一见,好不好?” 阿迟无可无不可,跟着殷夫人往厅中走。徐次辅微微皱眉,殷氏一惯自作主张,当年背着自己定下素敏名份,这时又擅自拉走素华,素华是你能应付?不自量力。 徐素敏带着妹妹们迎了出来,先冲着徐次辅、殷夫人行礼问好,“请祖父安,请祖母安。”之后便意味深长看向阿迟,亲热说道:“这是素华妹妹了吧?妹妹,我是你大姐姐。” 咱们不见面,你能南京称大小姐;咱们见了面,素华,你乖乖叫姐姐吧。我京城称大小姐已有十几年光阴,难不成你一来,我便要改?徐家成笑话了。 阿迟笑很舒畅,“我生于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初,家父求高僧为我卜过卦,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时,宜女子,是大富大贵命格。若差了那么一点半点,早到丑时,或晚到卯时,便不成了,一生穷苦,运数奇差。” 殷夫人是很信命格一说,闻言面色一僵。怎么着,寅时宜女子?素敏改了生辰,会不会把原本富贵好命也给改没了呀,这可不成。 徐素敏轻蔑一笑,素华你做美梦,就要给人做妾了,你还大富大贵呢?严家是富贵,于你一个妾侍有何相干? 徐素心怯怯站一边,连句话也不敢说;徐素芳面有不忍之色,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徐素兰暗中拉了一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冷眼旁观。 徐素敏轻蔑过后,颇为不悦:这素华长偏远之地,怎么穿着打扮如此讲究?举止言行竟不带一丝土气,没天理。哼,你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沦落到为人妾侍。 徐素敏亲热拉住阿迟,“还没恭喜妹妹呢,严家是厚道人家,妹妹嫁过去不差,莫多想。”本来,这话她实不应该说,尤其不能当着徐次辅、殷夫人面说,不过素华容颜绝世,她心中又妒又恨,妒火中烧,顾不得了。 徐次辅面色平平无波,殷夫人一脸兴奋,喜悦两眼放光,徐素芳目光中颇有怜悯,徐素兰事不关己,不为所动,徐素心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站一旁。 徐素敏笑咪咪盯着阿迟,心中意,素华,等你进了严家,也就不见天日了。你再怎么美,京城根本没人知道;你再怎么美,也不会碍着我。 阿迟轻轻抬起白玉般细致莹润小手,慢吞吞说道:“家父已将我许配魏国公、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劢,婚书已经郑重写下,聘礼也已收过。阁下提及什么严家,这是从何说起,我竟是不懂。” 徐次辅心中一震,许配魏国公?伯启,你虽写信过来,我可并未答允,你竟又是自作主张!伯启,你一向孝顺,如今是怎么了。 徐素敏尖声道:“不可能,不可能!”魏国公张劢,那不是平北侯夫人次子么?平北侯夫人分明喜欢是自己,上回见面还亲亲热热送过一幅玉镯! 殷夫人下意识不肯相信,京城多少名门贵女瞩目魏国公,能定下素华你这乡下丫头?“素华,不可胡说八道!”殷夫人面目严厉,喝斥道。 徐素兰心揪,魏国公,魏国公?自己福宁大长公主府曾经远远看过他一眼,他是那么高大颀长,那么俊美,俊美像天神一样,他竟定了徐家女儿,却不是自己!徐素芳两眼放光,饶有兴致盯着阿迟,定亲了啊,徐素敏那丫头该糟心了!好,甚好。 徐素心依旧怯怯站一边,只敢偷偷、羡慕看看阿迟。这位姐姐又好看,又大方,像画中人似,原该嫁好。自己么,唉,只求不嫁个老头子,不嫁个粗俗霸道男子,已是心满意足。 殷夫人喝斥过阿迟,还觉着不解气,“魏国公是你能肖想?他可是堂堂一等国公,平北侯亲生爱子,年纪轻轻正二品佥书!”你居然敢肖想,张劢这样,只有我家素敏才配上。 阿迟抬手,看着手上戒子,眉目温柔。他好坏,竟敢动手动脚了,竟敢亲手给自己戴上这枚钻戒,还……轻轻亲了亲。这坏蛋。 黄昏时分,徐郴回了正阳门大街。“父亲大人,圣上命我留京,任礼部侍郎。”徐郴恭恭敬敬站徐次辅面前,“圣上隆恩,灯市口大街赐了所宅子,圣恩浩荡,儿惶恐。” 徐次辅目光复杂,审视着久未见面长子,“郴儿,你要和为父分而居之?”死活不想住一处么。原来为了不住一处,肯躲到南京;如今为了不住一处,你是怎么打动皇帝陛下? 徐郴低声说道:“圣恩浩荡,儿不敢辞。”陛下赐宅邸,这是何等荣光,岂容推辞不就。 徐次辅默然良久,“郴儿,你和张家定了亲?”张家再贵,和文官干系不大,父亲需要,不是这样联姻。 徐郴抬起头,迎着徐次辅目光,面容坚定,“父亲,平北侯和孩儿一前一后晋见,圣上特意问及素华和张家亲事,颇为嘉许。” 作者有话要说:都说断不是地方,所以我一起床就开始写了。 53还而不入 徐次辅微晒,你已写下婚书、收下聘礼,我再不乐意又能怎样,毁婚不成?这会子又抬出圣上来,唯恐我从中作梗似,郴儿,你把为父当作什么人。 本朝律法,有媒、有聘、有婚书,婚姻已是铁定,女方不得悔婚。“凭媒妁写立婚书,依嫁娶礼式聘嫁,庶无后悔。巳定而輙悔者,笞五十,其女仍归其夫。” 男方倒是可以悔婚,只是损失聘礼罢了。不过,让平北侯府、魏国公府悔婚?徐次辅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知道自己做不到。张劢且不去说他,张并何许人也,岂是好欺。 徐次辅面色淡然,默默无语,徐郴心中越来越惴惴不安。良久,徐次辅慢慢问道:“你来信请示素华亲事,为父并未答允,郴儿为何自作主张?” 徐郴神情恭谨,“因着议亲事,特意请弘济寺*师给两个孩子合八字。法师说,八字极合,但必须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定亲,否则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孩儿心疼素华,故此宁可信其有,便依照法师所令时日为素华定了亲。没有得到父亲大人允许会擅自定下儿女亲事,孩儿死罪。”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求父亲责罚!” 什么法师所言,自然是胡扯。徐郴知道,徐次辅也知道,不过是撒谎骗人罢了。 徐次辅看着跪地叩头长子,心里凉凉。他竟不愿意跟自己这亲爹说实话,竟学会跟自己这亲爹撒谎,伯启,你我父子之间,竟到了这个地步么。 徐郴心中内疚,重重叩头,没多大会儿额头已是红肿。徐次辅叹了口气,“郴儿,起来吧。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你也不过是一片爱女之心。” 徐郴膝行到徐次辅跟前,抱着他大腿哽咽哭泣。徐次辅微微一笑,“当你还小么,这般撒娇。”伸手拍拍徐郴肩背,极之轻柔。 徐郴哭了出来,“父亲,也不知您难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父亲怎会做出许孙女为严家妾之事?定是严首辅过于咄咄逼人。 徐次辅眼神冰冷,“也没怎么着,险些失了圣眷,被勒令致仕回乡而已。郴儿,近二十年来,被勒令致仕回乡阁臣,可有善终?下场一个比一个悲惨。”被勒令致仕回乡,对手再打击你,你可是全无还手之力,差不多是任人宰割了。 徐郴打了个寒噤,徐次辅拍拍他,温和说道:“暂且无事,如今严贼松懈,已有月余不曾寻衅于我,诸事顺利。”自从许孙女给严璠,严首辅大喜,对自己不复相疑。 徐郴背上一凉。为了父亲,自己死上千回百回都无怨,可阿迟不成,阿迟花朵一般年纪,还有好几十年平安喜乐岁月要渡过,说什么也不能卷入这样争斗之中。 徐郴抬起头,“父亲,素华命格委实有些奇怪……”话没说完,徐次辅已是不悦皱起眉头,冷冷看向长子。怎么着,还要拿你闺女命格做什么文章? 迎着父亲目光,徐郴硬着头皮说道:“素华不宜和属鸡之女子同居,否则,家宅不宁,事端横生。”殷夫人,正是属鸡。 徐次辅缓缓问道:“一晚也不成?”先是告诉我你有了御赐宅子,继而说什么素华不宜与属鸡女子同居,你是想今晚就走么。 徐郴俯伏地,“父亲,一晚也不成。”阿迟定下亲事,倒霉事不知要轮着谁,弟弟们、侄女们岂能善罢干休,岂能给阿迟好脸色?阿迟自小到大,可从没受过气。 徐次辅沉默片刻,温和说道:“为你们备了接风宴。宴席之后,再动身吧。”徐郴感激磕了个头,“是,父亲。”徐次辅微微笑了笑,“圣上赐宅,这是何等荣耀;郴儿当晚便即入往,实是忠君之举。”这个段子,改日要拿到圣上面前讲讲去,圣上喜臣子忠诚,就好像严首辅喜人拍马屁一样。 接风宴摆内院花厅,硕大两张紫檀雕花圆桌,每张都足足能围坐将近二十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中间用红木嵌大理石屏风隔开,但声音可闻。 徐次辅温和吩咐,“都是自家人,分开坐即可。这屏风无用,撤下吧。”侍女、婆子恭敬答应,即刻把屏风抬了开去,两张桌子上人也能互相看见了。 众人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到阿迟身上。这便是大房那位嫡长女了,明媚娇艳如春花,清丽澄澈如秋月,仪态优美静静坐着,好不矜持,好不矜贵。 昨天还以为她要沦为妾侍,万劫不覆;今天却得知她早已是魏国公未过门儿妻子,以后一等国公夫人,世事难料,世事难料,众人心中俱是感概。 徐素敏虽是强自抑制,看向阿迟目光中还是有着无数怨毒,嫉妒想要发疯。平北侯夫人居然会聘这乡下丫头为儿媳!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好? 徐素敏还算有定力,不管怎么说还支撑着能赴家宴。殷夫人连她也不如,阿迟和张劢定亲已是板上订钉,已是铁事实,这事实给了殷夫人巨大打击,她倒榻上不愿起来,继子接风宴上,看不到她身影。 阿迟泰然自若,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徐素敏恶毒嫉恨眼神。一旁徐素芳特意扯扯阿迟,“呶,看那人。”看看这无耻徐素敏,明打明欺负人,真过份。 阿迟浅浅笑着,脑海中蓦然浮上一句诗,“一棵树,看另一棵树,恨不得变成利斧。”嫉妒真是一种很要命心理状态,会让人变疯狂、丑陋。怪不得莎翁会呼吁,“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妖魔!” 徐郴常常有意无意回头,看一眼自己宝贝女儿阿迟。他本是对徐次辅异常愧疚,不过徐素敏怨毒目光落眼中,徐郴心瞬间揪紧,走,今晚便走!让阿迟这种目光下过日子,于心何忍。 席间,徐二太太虽是心里犯着酸,面上却还是雍容端庄,不曾露出异态。徐三太太城府不深,一脸羡慕问陆芸,“怎么能攀上这样好亲事啊?”要做国公夫人了,可真好。 陆芸矜持笑着,“平北侯到南京寻觅名医,便住咱家隔壁。既是邻居,自是要相互拜访,平北侯夫人只见了大丫头一面,便喜欢紧,央媒提亲。” 徐三太太还羡慕着,徐二太太笑着开了口,“素华什么时候成了大小姐?”陆芸淡淡笑着,“我闺女是长房长女,不称大小姐,却称什么?” 徐二太太皮笑肉不笑,“自是称二小姐。素华和我敏儿同年同月同日生,敏儿早出生半个时辰,是长姐。”陆芸也不跟她争执,“外子已禀告过父亲大人,我闺女长房长女,不管南京,还是京城,都是徐大小姐。” 徐三太太兴奋一旁看着,大房一家回来了真好啊,有人给二房对着干了!二房已经威风太久,有人压一压他们也好,省他们忘乎所以。 徐二太太谦虚请教,“如此,我家敏儿该如何称呼?”她做了十几年徐大小姐,你闺女一回来,她便要改了不成?你闺女要威风,做了国公夫人之后到张家威风去,徐家,且轮不着她耍横呢。 陆芸哪肯接她这个话,“弟妹请示父亲大人便可。”何必跟她废话,凭添是非,她真有什么疑问,问公公去。 徐二太太心中鄙夷,就会拿父亲做挡箭牌!却也没再继续追问什么,毕竟徐二太太还没跟徐二爷通过气,并不知道公公徐次辅到底是怎么想,不便造次。 宴席之后,徐次辅温和说道:“天色不早,郴儿这便动身,莫耽搁。”徐郴恭敬应“是”,带着妻儿拜别徐次辅,出门上了马车,直奔灯市口大街。 阿迟要求跟徐郴、陆芸同乘一辆马车,“爹,娘,我害怕。”徐郴心疼不行,“乖女儿,到爹娘身边来。”陆芸也红了眼圈,“看把我闺女吓。” 阿迟坐父母中间,可着劲儿撒娇,“我饭都没吃好,总觉着好像有刀子我眼前飞似。”徐素敏眼光,跟刀子也差不太多。 徐郴哪还顾上内疚,柔声安慰宝贝女儿。阿迟跟她们吃一顿饭就吓成这样,要是整天跟她们一处过日子?徐郴打了个寒噤,那真是不敢想像。 徐郴一家离开之后,徐二爷、徐三爷请教徐次辅,“父亲,怎不留大哥住两晚?”徐次辅说很堂皇,“你大哥忠君,圣上既赐有宅子,便应当立即住进去。”徐二爷、徐三爷虽觉着很扯,却也不敢再问。 各自回了房。徐二爷回去之后,被徐素敏眼泪汪汪捉住,“爹,我才是大小姐!素华有,都应该是我!” 徐二爷有点摸不着头脑,徐二太太拉过他悄悄说了几句话,徐二爷沉下脸,“知道什么叫婚书么?有正书,还有别纸,别纸上祖宗三代名讳列清清楚楚!”素华和张家婚书上,女方父亲明明白白写着徐郴名字,你们想什么呢,敢是疯了? 妻子和女儿可能有些异想天开,徐二爷常外头奔走,并不糊涂。平北侯是什么人,哪是能糊弄,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净瞎想。徐二爷不耐烦想着,甩甩袖子,转身去了姨娘房里。 徐三爷则是摒退侍女,和妻子密商,“……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兰儿和芳儿都是我闺女,哪个我也舍不。娘子,芳儿虽不是你生,却是我亲闺女。你若肯帮忙,我亲闺女便能保全,事成之后,我总是承你情。” 徐三太太红了眼圈,“你摸摸良心,四丫头吃穿用度,跟三丫头有分别没有?这么多年了,我可曾亏待过她?如今说这个话,你亏良心!” 徐三爷陪着笑脸,说了半天好话,“都是我不对,我不好,娘子莫和我一般见识。”好言好语哄三太太顺心畅意,“成了,明儿我便回娘家办去,包管妥妥当当。” 第二天徐三太太便到殷夫人面前请假,回了娘家。这次回娘家时间很长,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徐府。徐三爷一直院外徘徊,见到三太太回来,迎了上去,低声迫切问道:“如何?”三太太满面春风笑道:“幸不辱命。” 徐三爷大喜,“我好太太。”也不管丫头、婆子们还跟着,拉着三太太手回了房,体贴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一顾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netgyi21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依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4174429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还而不入,否难知也”,归家你不入我房,原因又有谁知道。 54求我庶士 摒退丫头、婆子们,徐三爷把三太太抱怀里温存了半晌,说了不少甜言蜜语。三太太这人没什么城府,特别好哄,靠丈夫怀里喜滋滋说道:“两家都答应了呢,我连聘礼、嫁妆都跟他们说定了。三丫头是嫡出,嫁妆自要丰厚些;四丫头碍于身份,减半吧,可好?” 徐三爷哪会意嫁妆这样小事,能把素兰、素芳捞出来,正正经经嫁人为嫡妻,这才是要紧。徐三爷一边柔声答应着,一边慢慢问着妻子,把她回娘家详情问了个一清二楚。 三太太娘家俞家胡同,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家境却也殷实。她娘家侄子俞济、她娘家嫂嫂侄子傅攀,都是十六七岁年纪,相貌、人才很过去,父母也善良和气。这两个女婿,莫说事出紧急,就是平心静气谈婚论嫁,也是很不坏。 徐氏虽是大族,徐家虽然富贵,奈何徐三爷他是庶出,徐家并没多少体面。他嫡女也好,庶女也好,虽长富贵丛中,若没特殊机遇,很难攀到上好亲事。俞家、傅家对徐素兰、徐素芳来说,不差了。 徐三爷妻子耳畔温柔耳语,定下章程。三太太被他哄头昏,乐呵呵答应了,“成啊,便是这么办。”徐三爷微笑夸奖,“真是我好太太。” 三太太乐呵了一会儿,问徐三爷,“素华到了京城还是大小姐,真让我想不到。我满心以为,大哥大嫂一家到了京城,便会被夫人制住呢。这么着看,咱们是不是要分家?” 徐三爷替她理理鬓发,微笑说道:“即便分了家,咱们还住家里,并不搬出去。太太,咱们家底儿薄,若分出去过,难免拮据。” 三太太深以为然,“咱们没什么银钱,你又进项不多,还是依旧住家里为好。旁不说,若搬了出去,三丫头四丫头先就使不起这许多侍女,孩子受委屈。再怎么着,也等她们出了阁吧。” 盘算了一会儿,三太太怯怯拉住徐三爷衣袖,“哎,老爷子知道了,会不会恼了咱们?”吃着老爷子住着老爷子,却明打明跟他老人家做对,合适么? 徐三爷淡淡一笑,“如今我是他不待见儿子,等咱们做出事来,我还是他不待见儿子,差不到哪儿去。太太,大哥自作主张,老爷子没说什么;咱们自作主张,老爷子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三太太细想了想,“无非是打、骂、责罚罢了,要不了咱们命。咱们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能苦了孩子们。一辈子事呢,做爹娘不替她们着想,谁替她们着想?” 徐三爷面目含笑,妻子虽有些浅薄,有些庸俗,到底心地还是善良,从未拿庶子、庶女不当人看。看看芳儿是什么模样,再看看二房庶女素心是什么模样,真是不能比。 三太太叹了一声,“要说三丫头四丫头说上这样人家,我也算心满意足。公婆厚道,夫婿上进,家境殷实,还求什么呢?不过跟素华比比,又觉沮丧。” 徐三爷笑道:“素华往后,也有头疼呢。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你可听说过?丢了爵位之后一直耿耿于怀。老国公儿孙还有不少住魏国公府,魏国公夫人,可不是好当。” “谁家没个讨人嫌长辈?”三太太嘟囔道。又想要富贵,又想要权势,还想要清净,哪有这么好事呀。 “俞家没有,傅家没有。”徐三爷微笑,“这两家我冷眼看了许久,家里长辈极和气不生事,两个丫头往后日子都会舒心。” 如果三太太是个有心计,可能会觉着不是滋味。这给闺女挑婆家明明是主妇事,徐三爷暗中留意,分明是为了庶女素芳,分明是有些信不过三太太。不过三太太一向不细心,根本没往这儿想。 第二天晚上,徐三爷一个人去了徐次辅书房,狠狠心,咬咬牙,呈上两份婚书,“父亲,素兰和素芳亲事,已是定下了。” 徐次辅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看着手上公文。徐三爷慢慢把婚书平平整整放桌案上,然后走到屋中双膝跪倒,俯伏地。 不知过了多久,徐次辅处置过手头公文,方缓缓问道:“老三,学你大哥么?”他来个先斩后奏,你便跟着比葫芦画瓢。 徐三爷低声说道:“父亲,您是名门嫡子,庶子庶女苦您不知道,姨娘妾侍苦,您也不知道。父亲,我姨娘已有大半年没见着您面儿了,她并不敢抱怨什么,只是孩儿看眼里,不想素芳也像她一样凄凉度日。” 徐次辅又拿起一份公文专注看起来,徐三爷跪青砖地上,一句话不敢说。一直到夜深人静,一直到徐三爷跪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徐次辅才办完公事。 “跋扈专擅,不敬尊长,老三到祠堂跪着去。还有你媳妇,一并去跪着。”徐次辅淡淡吩咐完,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徐三爷恭敬磕头,“是,父亲。”也站不起来,坐地上活动了半天腿脚,才勉强能走路。徐三爷瘸着腿回到三房,吓了三太太一跳,这是……打断腿了? 三太太咧开嘴要哭,徐三爷含笑止住她,“我好好,任事没有。不过要连累你了,父亲罚你陪我一起跪祠堂。” 三太太眼泪还是掉下来了,“甭说陪你跪祠堂了,陪你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愿意!”徐三爷拉起她手,“你待我好,我都记得。”温存缱绻哄着三太太,三太太甘心情愿和他一去了祠堂罚跪。 当晚倒没什么事,第二天一大早,徐素兰、徐素芳带着弟弟徐通、徐迁来了,“早上请安见不到爹娘,才知道这回事。”徐素兰红了眼圈,“我和弟弟、妹妹陪爹娘一起。”带着弟弟妹妹跪父母身后,任凭父母劝也好,哄也好,怒也好,总之是不肯走。 这么一闹,徐府还有谁不知道,徐二太太便有些着慌,对着徐素敏抱怨,“原想着你三叔是懦弱,唯老爷、夫人之命是从,谁知竟这么坏!”大房走了,三房闺女定了亲,难不成竟要二房出人? 徐素敏撇撇嘴,“三叔平日见了祖母连大气都不敢出,三婶甭提了,跟祖母后头讨好献媚,祖母都懒理会她。这会子出息了啊,敢背着祖母使心眼子。” 二太太坐立不安,屋中四处走动,“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又不能跟这起子不上台面人学,也自作主张,气你祖父、祖母。” 其实,二太太手边是真没合适人选,要是有,她也会飞给徐素敏定下婚事,以免提心吊胆。 徐素敏这两天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此时心情还是欠佳,不耐烦说道:“这有什么可愁?小五闲着呢,就是她了。” 二太太犹豫道:“你祖父说她过于畏缩。”徐素敏轻蔑一笑,“做妾,畏缩倒不好?难不成还要一身傲骨女孩儿?”祖父也是奇了,妾侍而已,偏有这许多讲究。 二太太看着满不乎女儿,欲言又止。原来是五个,如今只剩你和那贱丫头两个了!你祖父心思一向难以猜测,若是他坚持素心不可用,那…… “去,到尚宝监请二爷回来,说我有要事相商。”二太太想了又想,心中恐惧,忙命小厮到尚宝监去一趟,请徐二爷回来。徐素敏面色不屑,“我去陪祖母。”扬长而去。 二太太焦虑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日正时分,徐二爷才消消停停回来了,“有什么事要到衙门去一催再催?净给我丢人。”徐二爷很是不满。 二太太陪着笑,把昨晚、今早事说了,“三房一家子正祠堂跪着呢,你说说,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们也寻户妥当人家,把敏儿许出去?” 徐二爷怫然,“父亲有命,这个也推,那个也推,岂是人子之道?我问你,父亲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二太太本来也算有几分定力,这时无力坐椅子上,哀哀哭泣,“只剩下敏儿和五丫头了,父亲说过,五丫头不中用……”那素敏岂不是很危险? “父亲吩咐怎样,咱们便怎样。”徐二爷义正辞严教训妻子,“岂有背父私定之理?这话往后不许再提!”教训完,拂袖而去。 二太太拿起锦帕,掩面而泣。早知如此,便把那贱丫头养精心几分,不至于这般畏缩怕羞,根本没法见人!不过费些公中钱粮罢了,又不需自己拿私房补贴。 二太太哭了一会儿,命人打水来洗了脸,重匀了脂粉,端端正正、脂光粉艳坐着,慢慢吩咐道:“叫五姑娘来见我。”侍女恭谨应着,去了。 没多大会儿,徐素心战战兢兢进来,“给太太请安。”声音都是颤。徐素心从小被二太太降怕了,见了二太太,好像老鼠见了猫似,怕要命。 二太太忍下心中厌恶,挤出一个难看笑脸,“素心啊,好孩子,,到母亲跟前来。”徐素心吓一啰嗦,太太冲自己笑了?笑真可怕。 徐素心慢慢挪到二太太跟前,神情怯怯。二太太劝了自己半天,跟自己挣扎了半天,笑着伸手拉住眼前女孩儿,“素心,母亲这儿有几匹到好料子,你来挑挑,拣个喜欢颜色、式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激萌御姐撸啦啦扔了一个地雷 eria扔了一个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有心求我小伙子,请不要耽误良辰。 这是《摽有梅》中一句,“《摽有梅》,急婿也”,诗中女孩儿青春流逝而夫婿无觅,“求我庶士”,其实词语顺序可以颠倒一下,“我求庶士”。 打算再写一章,肯定到明天凌晨了。 今天真是感觉天冷了,写文应该白天写啊。 55第54章 徐素心有些不知所措,太太是吃错药了不成,怎这般和蔼和亲起来了?从前自己叫过她“母亲”,却被一道冷厉目光扫来,吓了个半死。以后再也不敢叫“母亲”,只敢叫“太太”。 为了亲生女儿,二太太耐下性子,温和慈爱看着徐素心挑拣完衣料,又赏了几样金银首饰给她,“好孩子,你肤色白,正配戴这些。” 徐素心云里雾里一般,迷惑不解,无所适从。直到侍女抱着衣料、拿着首饰陪她回了房,徐素心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漂亮衣料,闪闪发光首饰,发了半天呆。 给她答疑解惑人终于到来了。 “屈嬷嬷安好。”小丫头曲膝行礼,脸上堆满谄媚笑容,这位可是二太太陪房,府中颇有几分体面,等闲没人敢招惹。 徐素心忙站起身,“嬷嬷您来了,请坐。”满脸陪笑,笑容中颇有巴结讨好之意。屈嬷嬷微笑看了她一眼,“五小姐不必客气。”徐素心命小丫头搬来椅子,屈嬷嬷不肯,命小丫头拿了个小杌子坐了。 徐素心很有些忐忑不安,“嬷嬷,这怎好意思?”屈嬷嬷笑道:“主子面前,哪有奴才们座位?能有个小杌子坐,已是格外恩典。” 屈嬷嬷即便坐小杌子上,姿势也是端庄优美;徐素心虽坐玫瑰椅上,却始终面色惶恐不安。屈嬷嬷暗暗摇头,到底是徐家姑娘,竟被养成这样,真是造孽。 徐素心并不是聪明敏慧姑娘,屈嬷嬷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她才渐渐明白:太太娘家哥哥西北任知府,同僚之中有位年近六旬通判丧妻,意思是想再娶,意思是要“年纪小,肤色白,柔顺听话。” 徐素心几乎没吓死,年近六旬!他要“年纪小,肤色白,柔顺听话”,自己岂非样样合适。难道竟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么?徐素心傻傻,呆楞无语。 屈嬷嬷叹了口气,“小姑娘家配个老头子,造孽,造孽。”徐素心木木看着她,大眼睛如一潭死水。老头子,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就怕嫁老头子,偏偏还是要嫁老头子。 屈嬷嬷怜悯看着徐素心,这姑娘打小没亲娘,亲爹从不照看她,嫡母……唉,要说起来不过是庶女,小时候不过是一日三餐,长大不过是一幅妆奁,何苦这般往死里作践?不必说,这些全是公中,不费嫡母一针一线。 “要说起来,严家孙子倒是年方十六七岁,俊秀文雅,又监读书。”屈嬷嬷语速很慢,吐字很清楚,“不过可惜了,到严家是做妾。”还不如嫁给通判大人呢,好歹是正妻。 徐素心原本失神大眼睛中有了光彩,“那有什么相干?”做妾怎么了,又不用管家理事,又不用应酬往来,一个人一个小院子,关起门来绣绣花,做做针线,不是也很好?只要没个老头子来恶心人,没有粗俗男人来恶心人,日子还是能过。 不过一瞬间,徐素心眼神又暗淡下去,“祖父说我不成。”太过畏缩,上不得台面,连给人做妾资格也没有。 “五小姐有些矜持,改了,老爷就喜欢了。”屈嬷嬷委婉说道:“仪态举止,是可以学、可以改,只要五小姐真心想学,极容易。” “没人教过我。”徐素心低声说道:“有时许我上学,有时,连学也不许我上。”断断续续上学,书没读好,礼仪也没学好。 “五小姐若不嫌弃,我来教,如何?”屈嬷嬷微笑相问。徐素心看着她从容不迫气度,羡慕说道:“好!” “如此,我便教起来。”屈嬷嬷微笑提醒,“可,你要想清楚了,那是做侧室,不是正室。” “我不乎。”徐素心轻轻说道:“我乎不起。” “严家人,或许不良善。”屈嬷嬷又提醒。 徐素心很难得展颜一笑,严家再坏,难道比二太太坏? 六月十八,殷夫人过四十四岁生辰,因不是整寿,故此只是请至亲好友小宴,并没大肆请客铺张。 严首辅夫人欧阳氏盛将侍女仆从,亲赴徐府拜寿。殷夫人率领儿媳、孙女们迎接进来,让到上首坐下,满脸陪笑,十分殷勤。 欧阳氏和严首辅是结发夫妻,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她身穿深蓝色对襟褙子,挽着规整圆髻,头上只插一支白玉簪,雕工精巧,莹润剔透。 欧阳氏因笑道:“几位令孙女,可能请过来见见?”许是次孙女,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位。虽是侧室,却不是平平常常侧室,也不可轻乎了。 殷夫人习惯性想先叫素敏过来,话到嘴边,想起徐次辅交代,勉强改了口,“素华,过来拜见夫人。” 天色越来越热,阿迟一袭浅绿薄锦衫裙,清美丽仿佛出水芙蓉,从容优雅冲着欧阳氏行礼问好。把欧阳氏喜,“小仙女似,生这般好看。”拉过去好好夸了一番。 看欧阳氏拉着阿迟手舍不得放开,殷夫人心里实不是滋味。怎么会南京定了亲呢?如若不然,这丫头躲不过,逃不掉,定是进严府做妾! 欧阳氏身边侍立着儿媳张氏,抿嘴笑道:“娘,这位可是魏国公未过门儿妻子,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儿媳妇。您说,平北侯夫人什么眼光,她相中儿媳妇,还有不好?” 阿迟微微低头,做害羞状。她本就生美,这一低头,神情娇羞,露出天鹅般优雅脖颈,加楚楚动人。欧阳氏笑道:“平北侯夫人好眼光,好眼光!”赏了一支雕工奇巧青玉簪,放阿迟走了。 徐素敏也过来拜见了,也得了一番夸赞,得了一支品相上乘青玉簪。徐素兰、徐素芳紧随其后,恭恭敬敬拜见了欧阳氏。 后才轮着徐素心。徐素心身段苗条,一张小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看着实招人怜爱,欧阳氏心疼道:“这孩子定是不好生保养,吃太少。好孩子,女孩儿是富态些好,有福气,莫太瘦了。”拍拍徐素心小手,送了她一支卷荷状青玉簪,“多清雅,正配你。” 严首辅出身清贫,和发妻欧阳氏十分恩爱,飞黄腾达之后也只守着老妻一人,身边并不曾有过什么莺莺燕燕。欧阳氏日子过舒心,没什么烦恼事,看着十分慈祥可亲。徐素心偷偷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向往和孺慕。 徐素心亲祖母,一直不喜欢这畏怯孙女,从不曾和她亲呢过。 殷夫人低声跟欧阳氏说了句什么,欧阳氏重审视徐素心,之后,赏了支镶珠嵌宝赤金钗。徐素心红着脸拜谢,接过金钗。 徐素心这阵子吃好,穿好,用好,不受刁难,不知不觉间气度已好了许多。欧阳氏看眼里,满意很。 内院花厅外搭着大戏台,唱着热闹吉庆戏文-----今天主客是欧阳氏,欧阳氏年老之人,爱听热闹戏文。 阿迟和徐素敏、徐素心一席,席间还有几位老亲旧戚人家小姑娘,年纪都不大。有位朱七小姐,是二太太娘家侄女,一派天真问阿迟,“姐姐跟着令尊令堂另院别居啊?那,每天早上要远道而来跟殷夫人请安,岂不是很辛苦。” 阿迟微笑,“家祖父体恤,命家父、家母和我们兄妹四人,每十日请安一次。那天正值家父休沐,我们全家人一道来拜见祖父,半分不觉着辛苦。” 朱七小姐诧异睁大眼睛,失口说道:“不是该晨昏定省么,每十日请安一次,姐姐和令尊令堂也好意思?”晨昏定省你懂是什么意思吧,服侍父母长辈日常礼节,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 徐素敏冷冷笑着,目光颇为不善,徐素心忧心忡忡看着阿迟,为阿迟担着心。不只二太太坏,她娘家人也不厚道呢,姐姐你莫吃了亏。朱七小姐这是指责你们大房不孝顺呢,不孝可是顶大帽子,会压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困,先到这儿 56谓他人母(下) 阿迟慢条斯理问朱七小姐,“太祖皇帝之时,朝中每日举行早朝会;今上即位,改为每十日举行早朝会。不管是每日早朝,还是每十日早朝,太祖皇帝和今上都是明君圣主,对不对?” 朱七小姐有些茫然看了看徐素敏,表姐,你家这位素华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说着家事,怎么扯到朝政上来了?她说是明君圣主,这个我可不敢反驳,只能说“是”了。朱七小姐性子还算机灵,忙笑道:“瞧姐姐说,这还用问么?自是明君圣主。” “‘臣事君,犹子事父也’。”阿迟神色自若,声音清清冷冷,“做臣子,君上若命每日早朝,自当从命;君上若命十日一早朝,亦当从命。做儿孙,长辈若吩咐晨昏定省,不敢推辞辛苦;长辈若吩咐每旬请安,难道便可以忤逆老人家么?” 你……我不过说了一句,你扯出这么一堆做甚?你摆什么大小姐臭架子,好嚣张。朱七小姐颇觉委屈,娇嗔看向徐素敏,表姐你徐家不是一向很神气么,教训教训你这同年同月同日生堂妹。 徐素敏脸色一沉,把玩着手中绿玉小酒盅,不置一词。开口讨伐徐素华这件事,我是不能亲自上阵,懂不懂?外人面前跟自家姐妹认真拌起嘴,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素敏对阿迟嫉妒之情不仅没有消散,反倒与日俱增。那乡下丫头要风风光光嫁做魏国公夫人,自己终身却还不知着落哪里!心高气傲徐素敏哪里受了。 朱七小姐并不擅言辞,心计也不深沉,见徐素敏沉着脸不开口,满心失望,偃旗息鼓,埋头对付起席上佳肴。表姐我可够对起你了啊,做了回开路先锋。 席上一名容貌稚嫩小姑娘,工部胡主事幼女胡金兰天真开了口,“敏姐姐是徐大小姐,您也是徐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呀,妹妹实是不懂。”今天这宴席上大多是老亲旧戚、极亲近人家,胡金兰父亲胡主事长袖善舞,胡金兰又一向跟徐素敏投契,故此徐素敏亲自给她下了请贴。 殷夫人过寿,阿迟算是主人家,对客人自是要礼貌斯文,阿迟耐心解释,“我是长房长女,素敏是二房长女,我是长房大小姐,素敏是二房大小姐。” 胡金兰忽闪忽闪美丽大眼睛,“这么着,岂不是要分家意思么。分家析产,是大忌讳呢,不孝顺老人,不敬祖先,不尊宗族。” 阿迟浅笑,徐素敏闺密都是一种风格呀,爱给人扣大帽子,爱给人扣“不孝”大帽子。小姑娘们,无权无势却要给人扣大帽子,并非易事,明不明白? “当家人,是很辛苦。”阿迟循循善诱,细致耐心跟胡金兰说着话,好像真把她当成天真无邪少女一样,“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极费精神,极费财物。旁不说,若我们这一房也归到公中,光是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鞋袜,便要添出多少来。家父心疼祖父养家不易,便情愿自立门户,自食其力。家父,是真孝顺。” 舆论上,天朝政府是提倡不分家,累世而居,方便解决公民养老问题,贯彻以孝治天下方针;实际上呢,大家庭不利于收税,不利于管理,政府也头疼很。 一大家人不分家住一起,当家人威风是威风了,肩上担子重不重呀?要管这么多人衣食住行、婚嫁,是很累。 胡金兰偷眼看看徐素敏,乖巧冲阿迟点头,甜甜笑着,“原来是这样,从前我没有想到呢。听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着当家人确是不容易,若子孙已经成大长人,分家也未尝不是好事。” 连着两个人都没讨到便宜,剩下人也就不敢开口寻衅。算了,徐素华初回京不久,她底细还不大明白,且弄清楚了再说。 其实依照正常情形,阿迟和徐素敏一样是徐次辅嫡亲孙女,且又是未来魏国公夫人,这帮少女们便是不结交她,也不该为难她。不过是和徐素敏向来交好,却不过徐素敏情面罢了,再者,也是看着乡下来丫头不顺眼,想挫挫她锐气。 席罢衣,胡金兰看徐素敏不跟前,跟阿迟说悄悄话,“姐姐,平北侯府怎没来人?”亲家,不是该热热乎乎么。阿迟落落大方,“巧了,今日孟家老太太也过寿。”孟家老太太是平北侯岳母,自然要到孟家去。 胡金兰很是羡慕,“姐姐已经定下亲事,却依旧自自,可真好。家姐也是定了亲,如今被关家里绣嫁妆,甭说出门了,出她那院子都费劲。” 阿迟微微笑着,并没说话。仲凯家人真是很好,他娘亲尤其体贴,特地请了天锦城顶尖绣娘,专为自己绣嫁妆。仲凯妹妹有趣,隔三差五来寻自己玩耍,常和自己咬耳朵,“我告诉你怎么降二哥,你记住了啊。”兴致勃勃把她二哥喜欢什么、不喜什么、小时候做过什么糗事,讲一清二楚。 阿迟心中柔软,他,是很好很好;他家人,也是很好很好。 殷夫人小型寿宴圆满结束,徐二太太长长松了一口气:欧阳氏看那贱丫头倒蛮中意样子,看来严家是肯要。如此,敏儿便没了危险。 徐二太太加慷慨大方,金玉、圆扁,流水般往徐素心房里搬。横竖这些东西只是让她开开眼,养出些气度来,莫再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等往后出了阁,按着她身份,哪配使这些。 徐二太太心里其实是很想埋怨公公徐次辅,您想献媚严首辅,使什么法子不成,要许出位孙女去!徐家有孙小姐做了妾,说出来很好听么?连带着其余小姐们也不好说婆家。 想起说婆家,徐二太太泄了气。大房走了狗屎运,定了那么个富贵逼人东床婿,敏儿再怎么着,也是超不过去!想比国公夫人阔,除非是嫁给一品大员,或是嫁给皇帝。可一品大员哪有年轻、尚无妻室?早已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皇帝么,向来不娶官员之女,本朝后妃大多来自民间,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小官吏之女。 还有三房那两个丫头,也是可恶之极。徐二太太恨牙痒痒,老三两口子做出那种事,罚跪祠堂怎么了,不应该么?他们一撇清,生生是坑了二房,让嫡出二房出了做妾女儿!素兰、素芳那两个丫头,先是执意陪着罚跪,继而大声哭嚎,“爹爹您怎么了,弟弟,你别昏过去啊。”吵吵震天响,吵吵老爷知道了,于心不忍,轻轻放过了三房不说,还嘉奖那两个丫头一番,私房给添了不少嫁妆。 一个两个三个都有着落了,只有我敏儿还吊半空!徐二太太心中气苦,难以排遣。她是殷夫人嫡亲儿媳,这么多年来一直徐府备受器重,从没人敢小瞧。可自打大房一家子回了京,她开始事事不顺,越来越不顺,由不得她不怨愤。 竟然沦落到要对那贱人留下贱丫头假以辞色!徐二太太气脸都白了,要不是为了敏儿,徐素心,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二太太为了亲生女儿不跳火坑,忍气吞声,对着五小姐徐素心和颜悦色,备极关爱,吃穿用度,都给徐素心用上好。徐素心底子很好,没几个月功夫,被养娇美玲珑,稚嫩可爱,整个人也比之前大方不少,站出来,居然也有个大家闺秀样子了。 八月底,徐素心被郑重带到徐次辅面前,徐次辅审视她良久,点了头。不是说这孩子天生畏缩,怎么教也教不好么?怎么不过数月光阴,变化如此之大?徐次辅只是对家务不甚留心,并不呆傻,稍一想也便想清楚了,心中对徐二太太这儿媳妇存了厌恶。 徐素心知道事情已成定局,高兴独自关房里,活转了几个圈儿。她如今也有漂亮衣裳了,腰下系着艳丽华美石榴裙,裙子飞起来,徐素心心绪也跟着飞了起来。 终于可以离开徐家了!徐素心莫名兴奋,严家再差,也不会克扣自己饮食,动不动就不许吃饭,动不动就罚跪、责打吧?欧阳老夫人看着很慈祥,严璠母亲眉目也和善,至于严璠妻子,听说是旧家之女,闺训极严,许是会比徐二太太强上那么一点半点?她若凶悍,自己躲到院子里不出来便是。自己到底是徐家女儿,她也不能太过分了。 严璠,听说很俊美,很文雅。徐素心转了十几圈,晕晕躺倒床上,笑出声来。没有老头子,没有粗俗霸道男人,还能离开徐家,真好,真好。 殷夫人和她嫡亲儿媳徐二太太一样,气肝儿疼。大房、三房全都不孝顺,全都自作主张嫁女,单单坑了循规蹈矩二房。二房是嫡支,何等尊贵,却要出个做妾女孩儿!殷夫人本就不喜徐素心,事情尘埃落定后对徐素心是厌恶,这丫头真给二房丢人,给她爹丢人。 从前,殷夫人若流露出厌恶之色,徐素心会吓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如今,殷夫人再怎么脸色差,徐素心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温顺低下头,视若无睹。 徐素心是徐家年纪小姑娘,却是先出阁姑娘。九月十六严璠隆重迎娶许家女儿,严府贺客盈门,车马一直排出两里地,门前水泄不通。十一月十六黄昏时分,严家一乘八人抬大红轿子,从侧门抬了徐素心进府。轿子乍一看上去是大红色,细看,中间杂有粉色纹。 徐素心出嫁之后,严首辅待徐次辅格外和气,坦然不相疑。徐家亲孙女都能到自家做妾,看来老徐真是吓破了胆子,再不敢起异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一了,昨天熬夜了, 不舒服。 明天争取白天写,早点写。 “谓他人母,亦莫我有”出自《诗经·王风·葛藟》,《葛藟》,流离失所、寄人篱下青年作诗以自叹。 谓,呼喊;有,同“友”,亲近。“称呼他人做母亲,她也不肯待我亲近。” 57招招舟子 徐郴对这件事一直心存内疚,直到朝中局势越来越平静,徐次辅处境大大好转,才略好了些;对父亲内疚过后,又是对徐素心内疚,这孩子小,还不到十四,徐家实亏欠她。 陆芸想法和徐郴差不太多,阿迟只有慢慢劝他俩,“既然选择从政,必然要面对朝中争斗,谁也不能幸免。不拘是祖父,还是别人,都是一样。” “实力和对手相差太远,只好暂敛锋茫,示人以弱;示弱法子有很多,祖父偏偏选了对女孩儿伤害大一种。”他自己不愿卑躬屈膝罢了,乐意牺牲孙女们。 “至于素心,腊月里素心曾归宁过一次,单看脸色,比徐家时红润不少,眉宇间添了开朗之色。爹,娘,我头回见素心时候,她羞怯很,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小受气包。” 徐郴和陆芸都心里都沉甸甸,这算是个什么事,徐家姑娘惨到要给人做妾了,日子反倒过比从前舒心!可想而知素心从小徐家过是什么日子了,这可怜孩子。 阿迟轻轻笑了笑,“爹,娘,素心如今不是惨时候,如果有一天严首辅被祖父彻底斗倒了,再也不得翻身,她才是没有活路。” 不拘是谁,被送到了严家,除非严首辅能一直圣眷不衰,一直把持朝政,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徐次辅打算送出去,根本就是名幅其实“牺牲”。 徐郴虽一直是闲职,到底是进士出身,为人又聪敏善思,略一寻思也即明了,顿时脸色惨白。父亲一开始是要把阿迟许过去,是要阿迟去送死?阿迟,我可怜阿迟。 今天是阿迟把话挑明了,徐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他并不是想不明白,他是一直不愿意想明白,一直逃避。父亲,他从小敬爱父亲,原来是这般冷酷无情。 夜深人静时,徐郴低声交待陆芸,“娘子,若到了正阳门大街,你一刻也莫离开阿迟。”陆芸红着眼圈点头,“我这也是心惊肉跳,唯恐阿迟被人算计。”素心嫁了之后,原本有意求娶徐素敏人家都打了退堂鼓,殷夫人、二太太、徐素敏,心里不知怎么嫉羡阿迟呢。 她们能公公徐次辅眼皮子底下,把素心作践成那幅模样,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人,这样恶劣品性,让人不得不防,不得不严防。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八,各家各户开始忙碌着过年。京城冬天尤其寒冷,腊月里滴水成冰,陆芸张罗着给丈夫、儿女添大毛衣服——京城,比南京冷多。 平北侯府一向爱凑热闹,陆芸正挑拣着皮子,悠然差人送来两箱子上好紫貂、白狐、青狐、红狐、蓝狐,“我家夫人说,粗陋了些,莫嫌弃。”平北侯府差来管事婆子满脸陪笑说道。 陆芸笑着道了谢,厚赏来人,心里暖融融。仲凯母亲真是客气很,体贴很,我家阿迟往后若是到南京单过自然好,便是留京城,有这样婆婆,魏国公府人再多、再难缠,也是不惧。 过后,陆芸叫了阿迟来挑拣,“看看,喜欢哪一件。”阿迟仔细瞅了瞅,没多大会儿就挑好了,“我要那件蓝狐,就是整张那个;还有红狐,火红火红那个。” 陆芸故意问道:“为什么单要这两件啊。”阿迟很淡定,“这两件,是他亲手猎。”陆芸似笑非笑看过来,阿迟无知无觉看了回去,橦橦回回来都会带上他信,您和爹爹不是知道么,我又没有私相授受。 陆芸夸张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赶到明年冬天,或后年春天,早早给你们办了婚事吧。”女孩儿就是这点不好,养大了,早晚是人家。 阿迟很孝顺说道:“别呀,您和爹爹会舍不得我,会想念我,还是莫要太早。”陆芸嗔怪横了她一眼,这是女孩儿家该有样子么,说到婆家都不带脸红。 母女二人说着家常,冬日里天短,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芸忽想起,“橦橦十七了吧?还没说下人家?”阿迟不经意说道:“没呢,求亲人家虽多,总没有伯父能看上眼,没有外公能看上眼。”想娶张橦橦,先要过了张并这一关,然后,还要过了孟赉这一关。 陆芸笑着摇头。孟家老太爷若是按着挑女婿眼光来挑外孙女婿,这可难了。平北侯当年迎娶孟家五姑娘时,已是名闻天下征戎大元帅,青年得志,功成封侯,这样人才一百多年来拢共也没几位啊。 离着元旦越来越近,街道上十分繁荣,车水马龙,家家置办年货、送年礼,喜气洋洋。陆芸悉心备办了年节礼,送往至亲好友处,正阳门大街是不必提了,极丰厚,从吃到穿到用,各色齐备,样样不缺。 腊月二十二,一队英姿飒然少女护卫着一辆三驾马车从容而来,身后跟着两辆平顶马车,看样子装是年货。张橦笑吟吟下来,被迎到内宅,“伯母安好,我啊,奉命来送年礼。” 张橦一脸灿烂笑容,调皮冲阿迟眨眨眼睛,阿迟微笑,橦橦是有什么开心事么,乐成这样。陆芸笑道:“伯母还有不少家务事要忙活,橦橦,咱们不是外人,伯母便不跟你虚客套了,你和阿迟自说话,可好?” 张橦笑盈盈站起来,正要开口,昌化轻盈走了进来禀报,“夫人,大小姐,张大小姐,姑爷来了!” 徐家只有阿迟一女,这姑爷,自然指是张劢了。陆芸大为惊奇,“仲凯来了么,他什么时候到京城?” 张橦得体笑着,“伯母,我今儿个一直家,方才出门,可没见着他。”二哥你真是爹爹好儿子,孝顺岳父岳母、讨好未婚妻,没人教你就会呀。 陆芸忙吩咐,“请!”阿迟淡定说道:“娘亲,橦橦,请恕我要失陪片刻。”陆芸笑道:“去吧。”虽是定了亲,到底未婚,避嫌是对。 阿迟徐徐起身,退到了屏风后。没多大会儿,张劢高大英挺身影出现厅门口,他披着白狐大氅,面上犹有风霜之色,分明是远道而来。 张劢抢上来行礼问安,陆芸忙道:“好孩子,不必多礼,起来。”张劢行了礼,站起身笑道:“南京事务不多,圣上许我回京过年团聚,因此日夜兼程赶回来。” 张劢陪着陆芸说了半天话,从为什么要回来、怎么回来、路上是不是顺利,一直说到今儿个上午进了阜城门,还没回平北侯府、魏国公府,“给岳父、岳母带了几坛子酱菜,怕放坏了,便先行送了过来。” 张橦嘴角抽了抽,二哥你会不会说话,什么酱菜连过夜都不能,怕放坏?你应该换个说辞,换个真能放坏东西,比如鲜荔枝什么。 也不想想这季节有没有鲜荔枝。 张劢定力很好,恭恭敬敬陪着陆芸说话,对一旁阿橦看也不看一眼。直到陆芸把来龙去脉开了个一清二楚,方想起来,“仲凯,橦橦也。” 张橦笑嘻嘻福了福,“二哥,我替您送年礼来。”张劢笑着拱拱手,“有劳,多谢。”橦橦,你就给哥哥捣乱吧,明知道哥哥要来,你抢着替哥哥送年礼? 陆芸笑道:“要过年了,穷忙,竟是匀不出空闲来陪你们兄妹俩。仲凯,橦橦,你们到侧间坐会子如何?”张劢、张橦含笑应了,起身去了侧间。 “哥,你怎么贿赂我?”到了侧间,张橦拉着张劢,笑咪咪敲诈。说吧,你给我什么好处,要是好处不够,我便不替你拐骗肤如荔美貌小姑娘。 张劢微笑看了她一眼,悠悠说道:“钟珩这小子,跟我同时到阜城门。这小子辽东混了两年,好像捞了不少好处,等哥哥从他那顺出两样宝贝来,贿赂我家橦橦。” 张橦神色一滞,钟珩回来了?他原本是小玉人一枚,美丽很,辽东那寒冷之地过了三年,该粗糙了吧?唉,男人还是要好看些方才顺眼,若粗糙了,便不好看了。 平北侯府,一骑纯白色宝马驰至府门,马上美貌青年飞身下马,姿势优美之极。看门是平北侯府老家人,老亲旧戚人家公子、少爷都是认得,满脸陪笑迎了出来,“钟少爷,您从辽东回来了?这可有好几年没见着您了。”一边殷勤打着招呼,一边命小厮进去禀报,“去,说吉安侯府六爷到了。” 钟珩年纪不到二十岁,肌肤若冰雪,眼睛如墨玉一般,嘴唇娇嫩像花瓣,老家人一边满脸陪笑让着他往里走,一边心里嘀咕着,这美人就是美人,辽东刺有寒风都没让钟少爷变黑、变粗糙,还是美这般妖异,简直比大小姐还要好看。 “钟珩来了?”悠然正陪着老爹孟赉、亲娘黄馨厅中闲坐喝茶,闻言颇有些诧异,“钟珩不是辽东军中效力么,什么时候回京呀,怎么没听水姐姐说起过?” 钟珩,是悠然闺中好友水冰心儿子,一直称呼悠然为“表姑母”。悠然嫡母钟氏出自吉安侯府,是钟珩父亲钟煓亲姑母,悠然和钟煓算是表兄妹。不过,水冰心悠然心目中一直是“水姐姐”,而不是“表嫂”。 孟赉哼了一声,钟家男子哪有不风流,这钟珩何许人也,竟敢肖想我家橦橦?臭小子,凭你也配么。 作者有话要说:“招招舟子,人涉卬否”,船夫摇橹曲伸,别人坐上船渡河了,我独不渡。 后来比喻自有主张,不附合别人。 现这样姑娘挺多,对自己人生有规划,有掌控,不会过分受周围人影响。 今天只有这一了,晚上有事。 58匪报也 因着过往岁月种种华洋纠葛,孟赉对钟家着实反感,连带也不喜欢钟煓儿女。小时候倒还罢了,悠然和水冰心一贯要好,常来常往,钟珩模样好看,嘴巴也甜,跟张勍、张劢身后“外公”“外婆”叫着,并不招人讨厌。长大后钟珩隔三差五和张橦生气、拌嘴,两人一见面就吵架,护短孟赉便极不待见钟珩,“臭小子,净招我橦橦不痛。” 三年前钟珩满怀豪情壮志去了辽东,“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他父亲钟煓是很支持,“男人正该如此!”他母亲水冰心也不反对,吉安侯府以军功起家,钟家男儿从军,是很理所当然事。 钟珩祖母孙太夫人实舍不得钟珩,奈何说不动儿子,管不了孙子,后迁怒于人,把水冰心臭骂一通,“珩儿要去辽东那苦哈哈地方,你这做娘竟不知要拦着,你是死人不成!” 祖母眼泪挡不住年轻人脚步,钟珩排徐万难,毅然决然离开了京城。三年过去,钟珩屡立战功,累迁至参将之职,对于一个年方十九岁年轻人,这已是十分难得。 不过孟赉眼中,委实不算什么。一则,他是文官,对于武将升迁不怎么意;二则,他五女婿张并,十九岁时已是深孚人望振威将军,身经百战,刀马娴熟,用兵如有神助,天下闻名。 美人钟珩,生不逢时,有张并这样盖世英雄横前头,根本显不出他来——至少孟赉眼中是如此。 普通人家,是祖父当家;平北侯府与众不同,是外祖父当家。张勍、张劢娶媳妇,孟赉是不大管,横竖两个外孙子主意正眼光好,相中小姑娘定是不坏;张橦嫁人,孟赉很霸道吩咐过,“橦橦夫婿,我要亲自过目。”张并自是唯唯诺诺,“是,爹爹,您给掌掌眼。”岳父挑女婿眼光极好,橦橦吃不了亏。悠然也笑咪咪答应了,“成啊,您给橦橦挑个东床婿,往后橦橦成了家,您跟她过日子去。”就甭整天教训我了。 钟珩进到上房时候,屋里只有悠然和孟赉。孟赉用挑剔眼光上上下下打量钟珩,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美貌,不过阿悠说好,一个男人又不是花瓶,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钟珩上前行礼问安,孟赉淡淡说着,“不必客气。”悠然笑咪咪道:“阿珩,起来。好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路上得有两个月功夫吧,这可是累很了。” 不管是孟赉冷淡,还是悠然亲热,钟珩都报之以得体微笑。时值寒冬,钟珩笑容却让人想起春花,想起秋月,想起夏日清晨晶莹露珠,澄澈而美好。 “姑母,我才进京城,还没回家。”钟珩声音清清朗朗,悦耳动听,“秦指挥有书信带给姑丈,我忖度着怕是事体紧要,便先送过来了。”秦指挥是张并旧部下,钟珩上司。 悠然接过书信,笑道:“等你姑丈回来,我交给他,再也错不了。”命钟珩坐了,侍女端上汝窑青瓷茶盏,盏中是香气扑鼻太湖春茶。 钟珩恭敬跟孟赉叙着话,“外公您身子一向可好?我得了几支百年老参,还有几瓶用虎骨泡药酒,特地孝敬您和外婆。对了,怎么没见外婆她老人家?” 孟赉淡淡道:“她不喜见外客。”臭小子,你打量着橦橦和她外婆一处,对不对?你猜错了,橦橦不家,今儿个你即便能见着外婆,也见不着橦橦。 任凭钟珩怎么如何谦恭,孟赉始终不冷不热,不肯假以辞色。悠然心中暗乐,钟珩这小子跟他老爹钟煓一样,性子并不好,这会儿挨了半天白眼,竟还能镇静如常,也算历练出来了吧。 悠然有心要帮帮水姐姐爱子,偏偏孟爹固执很,根本不许她插嘴。这天钟珩铩羽而归,没见着姑丈,没见着两位表哥,当然没见着阿橦表妹,就被孟赉轰走了,“令尊令堂想必牵肠挂肚,回罢。” 悠然到底心中不忍,不顾老爹刀子般目光,笑咪咪邀请,“回去跟你母亲说,若她闲了,来我这儿逛逛。这阵子穷忙活,有日子没见着她了。” 钟珩孟赉面前是小心翼翼,到了悠然跟前,就自多,“姑母家菜肴讲究,我爱吃。若我陪着娘亲一道来了,姑母可别嫌弃我。” “不会嫌弃。”悠然假装看不见老爹眼中愤怒,笑盈盈告诉钟珩,“你爱吃菜是东坡肉,姑母一直记得呢,到时吩咐厨子做给你吃。”这么好看男孩儿,哪怕爱吃排骨也成啊,居然爱吃红烧肉,和他形象严重不匹配。 钟珩还没回自己家,当然没法平北侯府久留,告辞悠然、孟赉,缓步出府。服侍他出内宅是位相貌甜净、机灵侍女,不时用羡慕目光偷偷看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惊艳。 钟珩笑浅淡而诱人,“你是姑母侍女么?我从未见过。”侍女虽然贪看美色,理智尚,笑道:“我服侍夫人已有六年了,少爷想是见过我,不过早忘了。” 钟珩停下脚步,“不会,若我见过你,定会记得。”侍女白净面庞飞上红云,是说自己容貌出众么,所以他若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 侍女正脸红心跳之时,听得钟珩柔声相问,“你家大小姐呢,怎没看见?”侍女脱口道:“大小姐出门了,您自然看不见。”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垂花门前,钟珩礼貌告别,“承蒙远送,足感盛情。多谢,请回。”拱拱手,扬长而去。 侍女呆呆看着钟珩背影,大公子二公子都是相貌出众男子,却不似他这般美妖异,连背影都让人浮想联翩。钟六少爷,真是绝世美貌,垂涎啊,垂涎。 钟珩出了平北侯府,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好你个张橦,大冬天,天寒地冻,你不老老实实家里呆着,出去瞎跑什么? 钟珩到了吉安侯府,悄悄走角门进去,吩咐守门仆役不许声张。还是先回房看看爹娘吧,若是被祖母知道自己回来,定会霸上半天不放,想跟爹娘好生说说话都难。 这会儿天色已晚,他老爹钟煓已经下班回家。钟煓年轻时有“玉人”之称,是名闻京城美男子,如今人到中年,姿色依旧不减当年,风姿秀异,所过之处,世人瞩目。 水冰心和他年纪相近,因已育有三子两女,身材有些丰腴。她年轻时削肩蜂腰,风流袅娜,弱不胜衣,谁也没想到就她那样身体,居然顺顺当当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水冰心面如银月,明艳中又带有可人温婉,她是聪慧女子,跟她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水冰心见丈夫回来,温柔迎上去替他宽了大衣服,口中打趣着,“钟指挥使,今儿可曾巡城?家里没鲜果子了,指着你带回来呢。” 钟煓夸张叹了口气,“唉,如今大姑娘小媳妇,忒没眼光!似你夫婿这般玉人上街,竟连车鲜果也赚不来。”还不如潘安那厮呢,人家出门一趟,一家人不用买水果了。 夫妻二人正开着玩笑,侍女惊喜进来禀报,“六少爷回来了!”怎么一丝风声没听着,六少爷就回府了呢?这下子可好了,虽然不能看不能摸,能偷偷看一眼六少爷,惊鸿一瞥,也知足了。 钟煓有点不明白,“阿冰,珩儿跟你说过么,他要回京?”水冰心微笑摇头,“从没听他提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感概,珩儿长大了,有主意了,会自作主张了。 同是不速之客,张劢待遇和钟珩截然不同,徐家上上下下待他亲热很,没一个给他脸色看。他运气比钟珩好多,没白去徐家一趟,想见人、该见人,一个不拉,全见着了。 张橦虽是索贿不成,还是很慷慨大度亲自出马替他拐来了肤如荔美貌小姑娘——他未婚妻阿迟,“呶,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啊,你们细诉相思之意好了,我处间守着。放心,我会守严严实实,连水也泼不进来。”把阿迟推到张劢身边,表功对张劢扬扬眉,得意洋洋走了。 大半年没见,阿迟又长高了一截,小腰似风中杨柳,细嫩轻柔。她向来是愈到冬天,肤色愈白皙,欺霜赛雪雪白小脸,如凝脂,如荔,吹弹得破。 张劢痴疾看着眼前女孩儿,眼神又温柔又大胆。她长大了些,美了,风度娴雅,头这么微微一低,似夏日傍晚轻风中摇摆水莲,不胜娇羞。 阿迟被两道火热目光盯着,竟是从容镇静不起来,心怦怦直跳,小脸泛上一层粉晕。哪有这么盯着人狠看?这人越来越无赖了,目光灼灼似贼。 “伸出手。”阿迟板着小脸命令道。张劢很听话,伸出修长精致手掌,摊到阿迟面前,“是要这么伸么?”口气很殷勤,态度很谦虚。 阿迟看了看伸到面前这只手,从荷包中取出一个样式朴素大方钻石戒指,“送你,也不知大小合不合适。”大估摸着去银楼打,该是差不了多少吧。 “合适,一准儿合适!”张劢喜出望外,她送我戒子了!阿迟,你送戒子,哪会不合适呢?即便不小心大上一圈或小上一圈,也是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只有一,到了这个点儿,不想熬夜了。 我只要熬了夜,第二天心情都会特别差。 早睡早起身体好,呵呵。 59投我以木桃 张劢欣喜若狂神情映到阿迟眼中,阿迟心怦怦直跳,板着小脸,严肃认真吩咐,“呶,这里了,你自己戴上。”他都这样了,自己如果亲手替他戴,不定会怎么放肆呢。 张劢头低垂下来,柔声反对,“当初我送你戒子时,亲手替你戴上,何等体贴。阿迟,咱们公公平平,你也亲手替我戴,好不好?” 屋中间放着一个象鼻三足金胎珐琅大火盆,火盆上盖着铜罩,大约是火力太猛,阿迟小脸儿通红,比天边朝霞还要灿烂明亮。你亲手替我戴,所以我也要亲手替你戴;你还亲过我呢,我是不是也要亲回去? 张劢白玉般手掌伸阿迟面前,面目含笑,眼神中满是期待。阿迟是位心地善良好姑娘,不忍心让别人失望,故此勉为其难拿着钻戒,替张劢戴右手中指上。说来也巧,这戒指戴了上去,不大不小,正合适。 “还有呢。”张劢声音温柔中透着无赖,戴着戒指右手依旧伸阿迟面前。我除了替你戴,还亲过你雪白纤细小手,你不能偷工减料啊。 “还有这个。”阿迟捉住他手掌打了一下,声音十分清脆。张劢柔情万千看着眼前小美女,就连打人,她也打这般清脆,这般悦耳,让人心里酥酥麻麻,说不出受用。 “亲家伯父回来了?已经到了垂花门前?”外间,张橦扬声问着侍女,分明是给里边两人通风报信,“甚好甚好,有日子没给伯父请安了,怪过意不去。” “佩槿,带我去上房,拜见伯父。”张橦唤着侍女名字,吩咐侍女服侍她去上房,“亲家大哥哥也回来了?阿述阿逸也回来了?好好好,真热闹,我喜欢。”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可怜二哥,或许甜言蜜语都没来及说呢,美貌小姑娘爹爹、哥哥、弟弟便全都回家了,二哥满腹相思,无处倾诉啊 张劢依旧温柔缠绵看着阿迟,根本没有动身意思。阿迟淡定说道:“戒子送了给我,往后便不许再送旁人;收了我戒子,便不许再收旁人戒子。” 张劢轻笑,“往后我也不会亲旁人小手。”我既亲了一位仙子般小姑娘,便不会再亲旁人了。 阿迟脸红了,轻轻啐了一口,轻薄狂徒,不经人家允许便动手动脚,很欠尊重。从前事便算了,往后若再轻狂,定要……定要,狠狠打一顿。 张劢深深看了阿迟一眼,转身轻捷出了门。等徐郴父子四人回来时候,张劢、张橦正满面笑容坐上房,陪陆芸说着家常。 徐述、徐逸面露惊喜,姐夫不是南京么,怎么会出现京城?姐夫既来了,白胡子老公公也该来了吧,甚好甚好,有趣有趣。 张劢、张橦兄妹迎上来行礼厮见,徐郴、徐逊俱是喜悦,“仲凯,许久不见,这可想死我们了。”对张橦也客客气气,这是阿迟小姑子,尊贵客人。 等坐下来慢慢叙了会儿话,徐郴才知道张劢远道而来,还没有回平北侯府、魏国公府,温和吩咐道:“仲凯,今晚先不留你便饭了。你先回府见过令尊令堂,明日若空闲,过来陪我喝酒谈天。” 张劢恭敬答应了,又说道:“因有季家舅父书信,和季家舅母备年礼,故此及时送了来,恐迟了不恭。”徐逊听到“季家”两个字,俊面通红,感激看了张劢一眼,心里十分承情。 张劢和张橦一起行礼告辞。陆芸见徐郴如此,也不多留,只说,“仲凯,橦橦,天冷路滑,千万小心。”张劢、张橦笑着答应,“是,一定不敢骑太。” 徐氏三兄弟送他们出来,徐逊红着脸道谢,张劢微笑,“舅兄客气。”徐述、徐逸跟张劢身边叫姐夫,张劢一手牵着一个,低头温柔细致跟他们说着什么,耐心之足,令人惊异。 张橦看眼里,眉飞色舞想着,这个段子,回家后定要跟爹娘、外公外婆、师公、大哥好好学一遍,二哥无师自通,真会讨好大舅子、小舅子呀。 出了徐家,张劢也不骑马,和张橦一起坐马车。张橦马车是张并、悠然精心布置,宽大舒适,诸物齐备。张橦倚靠背上,笑嘻嘻说道:“肤如荔美貌小姑娘见着了,二哥高兴吧?美貌小姑娘是我拐来,功不可没,二哥莫要过河拆桥,该给贿赂,不能省。” “辽东珍珠很不坏。”张劢慷慨大方答应着,半点不费思量,“二哥明后日便冲钟珩那小子多要几串,酬劳我家橦橦。” “不成!”张橦坐直上身,态度蛮横,“从旁人那儿顺东西,没一点儿诚意!二哥您自己给,要您心爱之物方可。”我替你拐来心上人,这可值多了呢。 张劢闲闲靠车厢上,脸上笑容悠闲而浅淡,“甭替钟珩那小子心疼东西,吉安侯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仨瓜俩枣。” 张橦怒目瞪了自家没良心二哥一会儿,狐疑问道:“二哥,那小子辽东许久,不会变粗糙了吧?”张劢失笑,“不会,那小子天生丽质,大太阳底下晒上大半天,晒脱层皮,过后依旧肤如凝脂。” 张橦松了口气,放心靠了回去。张劢好笑看着她,“橦橦,男人重要是人品,不是相貌。”傻丫头只注重容貌,实太过浅薄。还好有外公、爹娘,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张橦嗤之以鼻,“相貌一眼便能看见,人品能么?浅显易懂之处不意,倒要意那些隐秘难懂之处,这是什么道理。” 兄妹二人一路拌着嘴,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平北侯府。张劢已有一年多没回京城,孟赉、黄馨早已想不行,孟赉还好,坦然自若坐着,看外孙眼光格外温存而已;黄馨拉着张劢手,眼圈也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劢劢,外婆想你啊。” 张劢打小便嘴巴甜,会哄长辈,乖巧表明心迹,“外婆,我也想您,可想您了。我特意从夫子庙、沿途名胜之所买了不少好玩物件儿,全是孝敬您,。” 黄馨小时候日子过苦哈哈,从小生活恐惧、惶惑之中,根本没有过无忧无虑童年时光。后来日子安稳了,便喜欢一些小孩子才喜欢玩器,按照悠然理解,她潜意识里是想找回一些童趣,弥补幼时遗憾。张家三兄妹都知道外婆这点爱好,但凡出了门,常会买些鲜有趣之物送给黄馨,博她一笑。 张劢从小练就拍马屁功夫十分到家,没多大会儿便把外公、外婆哄喜笑颜开。他外婆黄馨是一向好哄,外公孟赉则是年纪越大,越迁就孙子,逐渐到了纵容溺爱、无所不至地步,哪舍给张劢脸色看。 虽然如此,孟赉还是故意板着脸训了一句,“长久没回来,不知道长辈们想你?巴巴先跑到徐家去,对着岳家献殷勤么?” 悠然笑咪咪看着老爹、儿子,劢劢啊,你哄好了外公、外婆,该轮着你娘亲我了吧?劢劢你只顾着着岳父岳母,把爹娘抛脑后,来抚慰爹娘受伤心灵。 张劢哄好外公外婆,又甜言蜜语哄着悠然,“娘,这才几个月没见您,您怎么又年轻了几岁?再这么下去,我该叫您妹妹了。”悠然大乐,眉毛弯弯。 张并、张勍坐太师椅上,含笑看着眼前这温馨一幕。阿劢这臭小子就有这本事,先把外公外婆气着,然后又给哄回来,从小到大,从未失手。 晚上一家人亲亲热热吃着晚饭,也算是家有喜事,悠然破例允许老爹、丈夫、儿子们喝酒,“略喝几杯便可,不许喝醉。”不过真喝开了,几杯可打不住,悠然也不去深究。 “还好师公他老人家不。”悠然安慰自己,“若是师公么,那可不成了,定要喝酣畅淋漓,不醉不休。”华山老叟京郊遇着旧友,联床夜话去了。 晚饭后,品茗谈天。悠然喜滋滋伸出手腕,炫耀皓腕上两只一模一样、水润莹透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难得是一模一样,往后大儿媳、二儿媳,人手一只。”看看我多公平,不偏不向,阿勍小媳妇儿、阿劢小媳妇儿,一视同仁。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十二点了 60彼其之子 张勍是老大,性情沉静,喜怒不形于色,依旧稳稳当当坐着,客气冲悠然道了谢,“纯净无瑕,明亮浓郁,一眼看过去便知是玉中极品,多谢您。” 张橦悄悄拉拉张劢衣襟,“二哥,她这阵子不知怎么,跟手镯较上劲了。前些日子她手腕上常常戴着好几只玉镯,看见美貌小姑娘便送一只,人人有份。” 张劢低声问妹妹,“橦橦,娘亲是不是背着爹爹到宝井开矿去了?”云南永昌府孟密宣抚司辖下,有一翡翠产地宝井,所产之玉凝灵通透,玉质坚韧致密、细小幼滑,天下闻名。 张橦不厚道乐了,“好没有,否则,爹爹不答应。”他们老爹张并对妻子千依百顺,百般迁就,唯独有一点,不许妻子琢磨着开铺子赚钱,“养家是男人事。”张并很坚持。 兄妹二人咬着耳朵,张并淡淡看了过来。跟妹妹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你娘眼巴巴等着你夸奖、道谢呢,没眼色阿劢。 张劢忽觉芒刺背,忙走到悠然面前娴熟拍起马屁,“您爱惜晚辈了,能做您儿女,我和大哥、小妹真有福气。娘,这翡翠水头极足,您戴着好看,又何必给她们呢。” 悠然了解自己儿女,乐了一会儿,笑咪咪说道:“既然劢劢说我戴着好看,那我便自己留着。嵘嵘和阿迟么,改做镶祖母绿、猫睛金冠,如何?” 张勍好似根本不明白玉镯和金冠区别,依旧客气道谢,“甚好,多谢您。”张劢听说人手一只玉镯改做珍贵稀有祖母绿、猫睛,俊面含笑,把黄馨、悠然、张橦这老中少三代女子一通猛夸,哄她们个个欢喜。 这么和谐美满家庭,也是有遗憾和不如意。元旦将至,张劢虽千里迢迢回了京,却不能平北侯府过年。他是魏国公,魏国公府那摊子事,他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张勍、张劢小时候抓阄,张勍抓了“平”字,继承平北侯府;张劢抓了“魏”字,继承魏国公府。小时候张劢很是抱怨,“凭什么我倒霉?”不只抱怨,还捉住张勍耍过赖,“哥,咱俩换换。”那什么魏国公府,我才不想要。 当时已是尘埃落定,张劢耍赖也没用。因着这爵位,张并、悠然对次子很觉抱歉,却没什么好法子。魏国公府开国元勋,却人才凋零,张并这流落外子孙功成封侯,魏国公府哪会放过他,无论如何要认他回去。 天朝重孝道,父族遗弃子弟,子弟只好自力生;父族要认回子弟,朝中自大至下没有不支持。想要永不认回魏国公府,便会被视为数典忘祖,断断不可能。 张劢这年纪轻轻魏国公,艳羡人很是不少。其实张劢半分不愿要这国公爵位,宁愿单单是平北侯府二公子,何等逍遥自。 晚上回了房,张并跟悠然商量,“阿劢一个人回去,定是憋气很;若咱们全家都回,岳母一定不肯跟着过去,未免凄凉。”让儿子一个人回魏国公府,他舍不。让黄馨一个人留平北侯府,他也不忍心。 “顶多再烦恼一年!”悠然是个乐天派,凡事总往好处想,笑咪咪做着美梦,“明年冬天,咱们便把阿迟娶进门,让劢劢小两口南京自渡日。有佳人陪伴,劢劢这没良心臭小子可就乐呵了,不用咱们再操心。” “明年春天娶大儿媳妇,冬天娶小儿媳妇,岂不是极顺溜?儿女都是债,他们娶了妻成了家,这债算是还了一大半,做爹娘可以卸下重担,喘口气儿了。” “儿子长大了是媳妇,女儿长大了,是人家。”悠然兴冲冲下了结论。 张并一向迁就妻子,这时却表示有不同意见,“儿子长大了自是媳妇,女儿长大了,却不是人家。”女儿永远是爹娘心肝宝贝,可不是什么“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 悠然拍拍他坚毅深沉面孔,笑吟吟道:“橦橦如今还小,慢慢挑拣夫婿便可。若有合心意,便谈婚论嫁;若没有十分合心意,不必勉强。即便是往后橦橦出了阁,若日子不舒心畅意,咱们随时接她回来,好不好?” 张橦有个好出身,有实力又满心疼爱她爹娘、兄长,她择偶,完全可以主要考虑是否两情相悦,其余细枝末节,可以忽略。 张并微笑,“总之我闺女不能受委屈,一点委屈也不成。”悠然点头,若是父兄如此得力,橦橦还要像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委曲求全,“贤惠大度”,那可是图什么呢。 做父母是这般想,一门心思想做张橦公婆那一对夫妻,对张橦也是满心疼爱、纵容。吉安侯府,为钟珩接风家宴散了之后,钟煓和水冰心回了房,也谈论自家宝贝儿子,和宝贝儿子心尖上姑娘。 “娘知道阿珩一回京便去了平北侯府,气脸都白了。”水冰心很有些歉意,“阿珩委实孟浪了,很该先回府跟娘请安,跟家人团聚,次日再行出门拜访亲友。” “这有什么,阿珩奉了上司之命代送书信,自然比家务事紧要些。”钟煓闲闲倚炕上,根本不以为意,“我已跟娘仔细讲过这道理,她老人家也已转怒为喜。” 作者有话要说:又十二点了,连一章也没写完。 先放上来,我接着写,把这一章写完。 接下来是要准备结婚了,打算时不时双,让劢劢和阿迟早点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