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道心》 第一章 我为复仇来 傍晚时分,阴云低垂,滚滚雷声在天空中回荡,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狂风刮动山巅,草木摇曳。一道惊雷划破阴沉的暮色,照亮了苍郁的山谷,周遭峭立的崖壁一瞬间显映出惨白的轮廓,直刺穹窿的身姿格外狰狞可怖。风声呼啸,虫鸟俱静。 一只花貂跳下陡峭的高坡,跃过嶙峋怪石,窜入那片茂盛的绿竹林,一路往里狂奔,一直跑到一间小木屋前。 苍翠枝叶掩映下的木屋,于昏暗中散发出淡淡碧绿色光晕。花貂抬起右爪在木门上抓了几下,随后木门便被打开,一位秃头白须的老者从屋内走出。花貂驾轻就熟地窜入他的怀中,吱吱吱叫唤起来。 老者抚摸着花貂光亮的皮毛,一开始满面笑容,听到后来却渐渐变了脸色。 “那只怪兽行走时上肢不着地,爪子上还拿着奇怪的长棒,一下子就砍断了好几棵树……你是说,有人闯了进来?” 花貂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吱吱叫着连连点头。 “他非常厉害,连黑斑都不是他的对手?” 花貂的小脑袋点个不停。 老者的表情变得无比阴沉,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倏然转身走入屋中,一手取下挂在角落里的包裹,然后推开后门,大步走出。 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老者耳目灵敏,立时便听出了其中混杂着的轻微的脚步声。那人正以异乎寻常的快速朝这边赶来。转眼之间,外围的四重禁制便尽数被破坏。 老者心中一叹:来者果然是“他”的传人,今天八成是走不了了。 在他转念的数秒之间,那人再度破坏了两重禁制,一路向前,身形很快出现在他视野之中。两人的目光通过木屋的前后门,遥遥相望。 那人看起来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眉清目秀,眼神清澈,穿一袭黑衣,手持长剑,正冲他拱手:“师叔,可算找到你了!” 老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门下的弟子,岂会有纯良之类。根据吞灵咒的反应来看,这少年已经踏入了地元中阶之境。老者虽有地元高阶的修为,亦不敢说能稳胜。 少年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老者怀中的花貂身上:“这小东西原来是师叔养的宠物,难怪如此机灵,能从我剑下逃脱。跟它一起的那只黑斑魔豹也是师叔养的吗?” 老者脸上不可遏止地浮现出怒容:“老夫在此隐居多年,再不过问世事,你们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他手上一用力,花貂立时吃痛,怪叫着从怀中挣脱出来,一下子窜入了竹林深处。 “师叔如今倒是悲天悯人了。可昔日死在师叔手下的冤魂,又该向谁哭诉去!”少年的语调陡然变得凌厉,“师叔避世不出,就能偿还以往的罪孽吗?” “罪孽?”老者愣了愣,忽地哈哈大笑,“好啊!血狼僧的弟子倒成了主持正义的使者!” “师叔弄错了,我不为正义,只为复仇而来!” 老者眼神一凝,沉声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名叫秦言,师叔可要记牢了。” 老者露出迷茫的神色。 “师叔当年杀人无算,那么多无名小卒哪能记得过来。”少年呵呵一笑,笑容里透出无比的森寒。他仗剑向前,踏入木屋之中,当空挥舞几剑,木屋散发出的碧绿光晕顿时黯淡下来。 老者见他剑势凌厉,知道这少年修的是“御器”之术,心下略为安定。本门技法之中,“御器”之术最为犀利,在三大帝国内纵横无敌,半数弟子皆修此道。然而万般武技皆相生相克,偏有一门不起眼的“化影”功法能克制“御器”。老者昔年主修“入虚”,不过在隐居之后却转而修习“化影”,为的就是防备有今日之变!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缓缓说道:“你的御器术已经练到了第六重,确实难得。如此良材美玉,若是夭折了实在可惜。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不与你计较。” “师叔真是菩萨心肠!”秦言面露嘲讽之色,“请您只管放心,这只是我的进修任务,如果我死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师父也不会来找你寻仇。” “原来如此。”老者心中完全安定下来。血狼僧心狠手辣,区区一个死在进修任务上的弟子,确实不值得关注。不过自己也该反思,随便一名刚刚出道历练的小子,竟能寻出自己的藏身之处,这几年来自己也有些松懈了……他决定不再跟这小子废话,杀人之后立即远遁,再去寻一处清静之地。想到这里,他伸手朝包裹中摸去。 秦言看着他的动作,知道这老东西果然“放心”地要出杀手了,便也不敢怠慢,死死盯着对方双手,横剑护在胸口之处。虽然对方的入虚术被自己的御器术克制,却也难保这老东西另有什么秘法。未见生死,一刻也大意不得。 老者摸出了几张明黄色符咒,五指一张,符咒便在空中焚燃,灰烟弥漫,丝丝缕缕朝木屋扩散过来。秦言不知道这烟雾是否有毒,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就在灰烟接触到木屋的时候,光线倏地一暗,前后两门砰然关闭。秦言心头一惊,只感觉整个木屋仿佛变成了一张野兽的巨口,从四周坍塌过来,正要将自己裹紧嚼碎。 这老东西还真是阴险! 四面巨压袭裹而至,秦言躬身吸气,猛地回转身躯,两手间剑气暴涨,刹时间如惊雷霹雳,訇然斩出。如此锋锐的剑气哪是区区竹木能够抵挡,当即只见半边墙壁从中炸开,木屑迸溅之中秦言疾掠冲出,而后右脚在前方竹竿上一点,身形飘飞回转,翩翩然落回地面。 他一抬眼便看见木屋已被灰烟完全笼罩,烟雾中不断有东西扭曲翻腾,透漏出各类生灵的模样,有似豹,有似熊,有似狼,还有的似长蛇巨蟒,利口狰狞,无声嘶叫着朝这方扑来。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老东西手底不赖,竟然能够同时御使八灵!秦言心下暗赞了一声,再度抬起长剑,左手食指轻轻拭过剑身,长剑如有生命,发出愉悦的鸣响。 那八个幽灵听到这种响声,前扑的趋势顿时迟疑起来。它们感觉到了天敌的存在,若不是老者的法力足够强大,这声音足以让它们战栗发抖。 翻腾的烟雾凝固了刹那,就在这短短一瞬,秦言算好了老者的气机位置,张口一喝,长剑脱手,蓄积已久的剑势倾泻而出。 长剑如箭激射,迅疾如电,转瞬间贯穿了八个幽灵的烟雾躯体,掠至老者面前,就要贯入他的胸膛。却只见老者低声一喝,抬手护在胸前,屈指一弹,正迎上锐气最盛的剑尖。两者相触,没有预料中惊天动地的冲击震响,只那么轻轻一下,那道摧枯拉朽的剑气便被彻底击溃。不仅如此,连带着那柄长剑也凭空消失,秦言附在其上的一缕气机竟被彻底抹去。 秦言身躯剧颤,喃喃地道:“原来是化影!难怪你有恃无恐……” 大雾对面的老者没有出声。对于将死之人,他懒得多费口舌。 烟雾渐渐散去,显露出两人的身形轮廓。两人隔着木屋的废墟相望,少年一脸惶然,老者面露诡笑。 “师叔,其实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师父太想念您了,所以特意派我来请您老人家回去……”少年语无伦次地解释。 老者嘿嘿一笑,将手上那柄已被“入影”的无形长剑丢在一旁,双手探入包裹之中,摸出来某样物事。 秦言脸色大变。“入影”之后的暗器,无形亦无影,气机也无法捕捉,叫人如何躲闪!万一老东西在暗器上附些什么厉害的毒素,凭自己堪堪四重的“瀚血功”岂能抵挡得住!难道今天真该是本少爷的忌日? 他忽然睁大眼睛望向老者身后,面露惊喜之色,高叫道:“师父!”喊完这句话,来不及看老者是什么反应,他蓦然转身朝旁边的竹林冲去。 “唰!唰!唰!”破空声接连不断地自身后响起,他不管不顾,身形灵如狸猫,在竹林内上下翩跃,疾纵如飞。数道劲风从他脚下、臂旁、颈侧射过,皆仅有毫厘之差。他心下未定,脑中又起警兆,匆忙间猛一歪脑袋,接着脸侧一凉,某样暗器擦着脸面飞过去了,留下深深一道血口。 惨了,中毒了,这下要死了…… 数秒之后未觉异样,脸面上灵气运动如常,秦言心中一喜:原来没有毒!这老东西穷凶极恶,却也有算漏的时候! 前方又有风声袭来,秦言连忙缩头,就见原来已射至前方的几样暗器打着旋儿从上空刮过,回往后面老者手中去了。 秦言更是大喜过望。老东西舍不得那点暗器,还玩每发必收的把戏,不是找死吗! 他在一颗竹上重重一踏,身子跃上高空,躬身屈腿双臂环抱,将身子缩成一团,护住各大要害,同时发动了“瀚血”。 来吧!您老人家尽情地射过来吧! 仿佛响应他的召唤,几道暗器破空而至,一者划破大腿,一者射穿左肩,另一者则被他一脚踩落。 血流如注,自半空洒落,在竹叶上滑下一线赤色。他翻滚着落回地面,踉跄几步躲开回转过来的暗器,转过身正面迎上老者。 老者不知他为何转身,收回发出的暗器之后,稍稍有些迟疑。本门中多有玉碎瓦全的拼死之道,可不要追得太近,让这小子有了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他两脚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再度抬手,就待给这少年致命一击。便在此际,他忽然发觉一股酸麻之感自右臂传来,这异状来得如此迅疾,他还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便蔓延到了整个身躯,气海灵脉竟在顷刻间堵绝枯竭。他一时间再也站立不稳,直挺挺地往地上跌去。 直到此时,他心中仍是无比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中了剧毒。 秦言左手护着右肩伤口,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渗出,血液中隐隐泛出淡金之色。他缓缓走近老者跟前,低头俯视着老者那副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摇了摇头,道:“师叔,你一定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败的吧?” 老者浑浊的眼中透出渴望之色。 秦言倏然抬腿,一脚踏在老者胸口,强劲的力道透入身躯,顷刻便摧毁了五脏六腑。老者顿时气绝。 第二章 人头被抢了 “其实我也很愿意享受一下胜利者的快感,只是您老人家精通化影,入虚,御器,保不准还有什么厉害法术。为了弟子的人身安全,还是等你死了再与你细说吧!”秦言望着老者凝固了的绝望愤怒的表情,无限唏嘘地道,“您老人家还真是胆大,竟然直接用手去拿沾了瀚血之血的暗器,就算是师父也没您这么大胆量啊!” “师父他老人家可想念您了,他已经派了好几个师兄出来寻你,尤其嘱托弟子,一定要带回您的人头。弟子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才找到你,最后还多亏师叔您同时精通三系技法,这才让弟子有了可乘之机啊。” “至于我为什么说是复仇,哦,我父亲叫秦维光,母亲叫林颍,十一年前死在您手下的那对夫妇,您大概已经记不得了。若不是师父说起,连我都记不得了。您瞧,您死在我手下,一报还一报,这也不算冤吧!一会儿您到了下面,可不能失礼了,弟子会烧符给你指路,你可要好生侍奉老爷和夫人,偿还生前罪孽,不可再生怨念……” 秦言半跪在地上,语气轻松,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是不知不觉间双眼微有水光泛起。 老爹老娘,虽然已不记得你们是什么模样,孩儿终于还是给你们报仇了! 十一年来,自己在魔窟中苦苦挣扎,不敢有丝毫懈怠,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刻! 只可惜短暂的欣悦散尽之后,接下来占据心头的却是无尽的空虚。 人生大仇得报,本应是无比畅快淋漓之事,当仰天大笑,纵情高歌。缘何我却如此悲伤?是因为支撑着我成长的信念再也不存在了吗? 他抬起头来,望着天边暮色,心头一片迷茫。 也许从今之后,唯有奉终生穷究于道,才是此身最后的寄托吧! 就在这时,一丝不寻常的灵气波动从不远处传来,突如其来的强烈警兆顿时打断了他的感慨和迷茫。 他蓦然起身转头,眼神透往竹林深处,追捕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沉声喝道:“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沙沙的风声。他能听得出来,这不是寻常的穿林之风,而是由无数个“小东西”扇动翅膀所汇集成的恐怖声响。他心下大骇:莫非老东西还做了什么布置,要与我同归于尽? 风声迅疾而至,面前的翠绿竹林忽然从中炸开,大团色彩斑斓的烟霞云雾汹涌扑来。秦言立时瞧清,那是由成千上万的蝴蝶交织而成的云霞。 芳华蝶! 秦言还记得,自己在修炼瀚血功第三重“煅骨”之时,曾经用过的材料中就有一只芳华蝶。当时就是这么一只小小的蝴蝶,却让他尝到了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所以在第一眼看到这一大团蝴蝶云雾的时候,他的脚下就已经发力,一下子窜出老远,径直投入旁边的竹丛中。 那团蝴蝶将老者的尸体重重包裹住,无数翅膀拍打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振响。秦言就站在十余米外,死死盯着掩藏在蝴蝶群中的那人,不住猜测他的来路! 那家伙是什么人,跟老东西什么关系?本少爷现在手脚受伤,随身携带的长剑也弄丢了,打起来肯定讨不了好去! 蝴蝶云雾在老者身上笼罩数秒之后,忽然从中分散到两旁,露出其中之人的模样。那是一位轻纱掩面的女子,看起来颇为年轻,正饶有兴趣地朝秦言看来。 秦言更在意的是她脚下老者的尸体,他亲爱的师叔已经没有了头颅,可怜兮兮地躺倒在血泊中,哪还有半点安详模样。 他心中一急,没了人头怎么回去交差?当时就忍不住叫出声来:“喂,你把我师叔的脑袋弄哪去了?” 女子眸中似有笑意:“小弟弟,你可真有意思。你觉得现在是你质问我的时候吗?” 秦言面部一阵抽搐,按下心中骂人的话语,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之人,随即展露出和煦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姑娘,在下秦言,这厢有礼了!” 女子眼中笑意更盛:“我知道你叫秦言,你还是擦干了眼泪再跟我说话吧。” 秦言闻言心中一惊。这女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名,莫非她一直在跟踪自己?可自己一路过来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啊!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女子说道:“小弟弟,你不必惊慌,我从乌乡镇才开始跟踪你。你在镇上到处找人问东问西,想不引人注意也难啊!只是倒没有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血衣盗的住处还真让你给找到了!” 卧槽,从乌乡镇就开始了!秦言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枉我自诩为一代反追踪的宗师,连师父都对我称赞有加,却被人跟踪了百多里都没有察觉,真是连带着师徒俩脸都被打肿了! “运气,运气罢了!姑娘对我如此青睐,跟了我一百多里,还真让我受宠若惊啊!”秦言勉强挤出笑容,客套了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发问,“请未请教姑娘芳名,仙乡何处?”暗想等本少爷恢复了伤势,再去你家找回场子。不就是个地元高阶吗,本少爷全力出手,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我以蝶为姓,你可以叫我蝶仙子。”说到此处,女子的语气转为淡漠,“你既然是血衣盗的师侄,想必也就是血狼僧的徒弟了?” 秦言一直小心注意着她的脸色,此刻见她眼神不对,便道师父可能跟这厮有仇,连忙摇头道:“仙子弄错了,家师是燕婆婆,血狼僧乃是我师伯,在下对他敬畏得很,岂敢贸认。” “是便是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问你,黄凡可是你师兄?他现在怎么样了?”蝶仙子语中稍稍透出殷切之意。 黄凡?不就是门中第一位修炼瀚血功到第五重的师兄吗!可惜他在第六重的关头没有突破,挂了。师父还对着他的尸体伤心了好几天呢,每次想起师父那时候的眼神,秦言都觉得不寒而栗啊。 秦言点头道:“黄师兄是门中奇才,各位师叔师伯都对他器重有加。他最近才刚刚出关,又有新的突破,出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去了。” “他去了哪里?” 秦言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蝶仙子神情一凝,动人的眼眸中透出冰冷之意。秦言左手捏住身边一根竹竿,防备她暴起伤人。 片刻之后,蝶仙子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道:“既然是秘密任务,你肯定是不知道的了。” 秦言脸上堆笑,道:“仙子的问题我都已经回答了,还请仙子回答我的问题。您看您拿着我师叔的人头也没有用,还怕弄脏了仙子的衣裳,不如把它还给我,我也好回去向师门交差。” 蝶仙子摇头道:“血衣盗和本门颇有渊源,他既已伏诛,我得带着他人头回去复命。” 秦言心中大骂: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血衣盗伏诛可是你的功劳?要换了你真刀真枪的对上血衣盗,说不准被割去的就是你的人头了! 他脸上的笑容快要散尽了,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说道:“仙子出尘脱俗,想必也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您既然与我黄师兄有缘,何不看在他的面子上让我这一次呢?” 蝶仙子淡淡地道:“这东西可让不得。” 秦言心头怒起,手上一用力,半截竹竿被从中掐断。他握住那半截武器,缓缓直起身子,面上一片肃冷:“你这贱人好不晓事,非得逼你大爷动手。我只用左手就能干得你死去活来,你信不信?” 第三章 小娘皮扎手,撤! 随着秦言运势作法,左手上那半截竹竿渐渐裹上了一层白霜般的剑气,杆身泛出金属般的光芒,亦有一股锋寒锐利的气势。 按说御器术可御天下万物,可惜他只修到了第六重,堪堪能御使坚硬的竹木,威力比起金属利器来就差了不少。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运功所耗费的灵力也少了许多,而且竹木质轻,速度也要快一些。 蝶仙子冷哼一声,一双玉臂交叉成奇异的姿态,周身无数芳华蝶升腾而起,编织成数百条绚丽的彩带,将她重重包围起来。 秦言双目圆睁,遍身力气聚于左臂,握住竹竿的手掌如炙烤般灼热。“破!”随着他一声吒喝,手上竹管化为一道电光,撕破了沉寂夜色,狠狠扎入芳华蝶烟云之中。 刚猛孤锐之剑,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夹带着象征死亡的呼啸声,顷刻间穿透了上百只蝴蝶的身体。一阵阵暗香弥散开来,那是芳华蝶死后释放出的死亡之息,寻常人吸上一口就足以致命。 秦言凝神屏息,灵识仍锁定着竹竿的去势,眼看着无法突破蝶雾的障碍,左掌轰然向前推出,又一股大力透过十余米距离送到了竹竿之上。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在心中疯狂大喝:“给,我,破——” 剑气所聚之力汹涌狂暴,引动整片竹林的气机都为之簌簌震颤。此刻挡在前方的就算是一座崖壁,也会被生生劈成两半。 然而数十万蝴蝶所布下的封灵锁神阵,又岂是区区山石崖壁可以比拟!那几百条彩带构筑出的烟雾之障,在秦言面前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越靠近内部,防御力越是呈几何倍数地增加,竹木之剑初时能摧枯拉朽,继而趋于平缓,随之徐徐向前,寸寸相争,最后停在蝶仙子胸前一指之外,再难进分毫。 秦言咬紧牙关,瞠目运功,竹木之剑再度前进了一厘,剑身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他所施加的巨力,尾端不住颤抖起来。 “这就是婆娑门的御器术么?也不过如此。”随着淡淡的话语,蝶仙子探出一根葱嫩玉指,在竹竿尖上轻轻一点。 这轻轻一下,却是两股绝强力量的相撞,无声无息间却若惊涛拍岸,巨大的冲击力倒涌而回。竹竿上当即传来一声脆响,继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秦言脑中轰然一震,遍身如遭雷击,眼鼻口中都渗出鲜血。他摇了摇脑袋,勉强从一阵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中缓过神来,抬眼便见蝶仙子右手食指正正指向自己。随着她这个动作,蝴蝶云雾如同决堤的江水,刹时间飞扬而起,铺天盖地地朝这边涌来。 秦言怪叫一声,身子一弹而起,在半空中转了半圈,没命地朝竹林外奔去。 这一逃窜,就是数十里地。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翻跃陡峭的崖壁,穿过茫茫山群,经由荒野丛林,只觉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蝴蝶振翅声就紧紧追在脑后,一路上不敢有丝毫停留,慌不择路之下只觉得前途越来越崎岖,道路越来越荒凉,一如他胸中惊悸的心灵。 直到一记惊雷自头顶穹窿轰然炸响,他一下子跌倒在泥地中,惶惶然转头回望,却发现身后一片空旷,哪还有任何蝴蝶的影子? 他长出一口气,无力地仰身躺倒,四肢张开,不愿再做任何动弹。 雷声之后,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得脸面生痛。他却顾不得这些,脑中一遍遍回放着方才一战的情景。在搜神咒的作用下,战斗的场景被分割成一个个清晰的画面,缓慢不紊地呈现在他面前。 化草木为剑的御器术,操控百鬼的入虚术,隔绝形影的化影术,玄妙莫测的瀚血功,以及那驾驭万千芳华蝶的驭兽大阵,它们的奥妙一遍遍在他心中咀嚼剥析,所能组成的战斗方式也在脑中不断地模拟演练。一次的胜利或失败并不重要,他需要知道下一次对上这样的敌人应该如何取胜,如何将代价压至最小。 经历过无数遍的分析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数十万芳华蝶的威力实非现在的自己能够抗衡,即便他处于全盛的状态,再对上蝶仙子也是败多胜少。 极度郁闷下,他忍不住仰天大吼:“啊——你这无耻的贱人——无耻之徒!还敢自称仙子!我干你全家啊——”强烈的声波激荡出雄浑的气浪,一波波往上排开,直将上空雨珠尽数席卷冲散。 他发泄了一通,胸中闷气稍有疏解,感觉四肢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便从泥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大块稀泥,辨认出四方灵气,朝东方走去。 倾盆大雨早已将他浑身淋得湿透,夜空中雷云翻腾,空气中水之灵力无比充沛。可惜秦言的五行根性与水毫无关联,不然倒是个修炼的好时机。 这么浓郁的水灵,大雨估计要下一夜,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顺便找点吃的。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人烟? 秦言加快了脚步。以他的脚程,一夜能走几百里地,总不信找不到人家吧! 路过一颗参天大树时,他顺手拍出一掌,震死了藏在树洞里赤狐,拖出狐狸的尸体扛上肩膀,预备作为在山民家蹭吃蹭床的交换。 走了二十多里,终于让他找着了一座破旧的神庙。庙前荒草丛生,周围茂盛的藤蔓将两边墙壁都缠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不过庙门前的树枝有被利器新砍过的痕迹。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说明里面还是有人的,大概也是过路的江湖游侠。 秦言推开破旧的木门,大步走入。 狂风挟裹着雨珠倾洒进来,刮得庙内火堆猛一阵摇曳,当即就有人低声咒骂起来。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在秦言脸上,令他前进的脚步微微一滞,好一阵不自在。他虽然知道里面有人,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还是这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庙宇中供奉着残破的八臂女神塑像,香火早已断绝。庙内的空地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边。左边大概是出行的一大家子,男女老少都有,还有十几个家丁护卫随行。从他们围坐的位置来看,当中那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就是家主了,那人面相刚毅,不怒自威,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修为有成的高手。他的一对儿女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紧紧贴在他身边,面上明显流露出紧张之色。儿子右侧的美妇人则应该是他娘,她一手握长剑,另一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语。此外还有一名老仆看上去颇为威猛,其他零零碎碎的家丁侍卫则看不出有什么厉害的修为。 另一边清一色穿着黑衣,全都是壮年男子,个个精壮悍勇,持着各式兵器,一副凶狠的模样,看上去就让人心生畏惧。不过秦言一眼就看出,这伙人中只有那个戴眼罩的刀疤男和另一个黝黑高个的壮汉是高手,其他都是些徒有肌肉的渣渣罢了。这伙人一看就是强盗或邪教徒,不是好东西。 秦言一眼扫过去,便对庙内的情况了然于胸。 他在打量别人的时候,庙内的人也瞧清了他的模样。他的衣衫被血衣盗的暗器划得破乱,又在大雨中走了二十里,浑身被淋成了落汤鸡,加上还在泥地里打过滚,头发、脸面都还沾有污痕,活脱脱一个小乞丐,哪还有半点风流潇洒的模样。 好笑的是他还不自知,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不禁挺了挺胸膛,轻咳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意思是本少爷驾到,你们就给点面子,不要再闹了。 第四章 失落的神庙 见众人一副看愣了的样子,都不吭声,秦言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只道这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被自己绝世高手的气场压说不出话来,便抬头挺胸朝前走去。 “叫花子,进来不知道关门吗?” 突如其来一声大喝,惊住了他前进的脚步。秦言一愣之后放眼望去,找到了那个一看就是瘪三模样的家伙,不禁感觉到了极大的耻辱,冲他怒目而视。 别人也还罢了,你一个黄皮寡瘦的瘦猴子也敢冲本少爷叫嚣,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敢叫我叫花子,你是活腻了还是活腻了?不知道本少爷一根手指就能秒杀你吗! “喂,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门关上!”瘦皮猴子又朝他吼道。 秦言回头一瞧,还真的忘了关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这才恍觉自己现在是怎样狼狈的模样!好吧,瘦猴子,鉴于你说的都接近事实的份上,本少爷不跟你计较。 他转身关上门,灰溜溜朝墙边角落里走去,对于瘦猴子之后的一些污言秽语也只当做充耳不闻。本少爷没别的长处,就是能忍。本门中就数少爷最能忍! 他在角落里坐了一会儿,瞅见众人都不注意自己了,才轻手轻脚地朝左边火堆走去。不料一名家丁突然站起身来挡在他前面,厉声喝问:“你干什么?” 秦言心中暗骂:你小声点会死啊,不知道本少爷不想引人注意吗!不过瞧对方挺年轻的,罢了罢了,原谅这厮年少无知吧!他脸上堆起笑容,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们这里柴火挺多的,不如借我一点如何?” “去去去!”年轻的家丁一副赶苍蝇的表情,“我们自己还不够用,哪有给你借的。” 秦言差点忍不住想爆粗口。火堆边明明还有一大堆备用的薪柴,烧一天一夜都不是问题,根本用不完,你借我几根会掉肉吗! 这时作为家主的中年男子开口了:“松涛,大家出门在外都不方便,能帮忙就帮一下。我们的柴火还很多,就借这位小兄弟一些吧!” 秦言听出中年男子似乎意有所指。他拱手笑道:“还是这位老爷明理!愿八臂女神的福佑与您同在!”说罢,他从那年轻家丁身旁走过,在火堆旁搂了一堆柴禾,不急不慢地回到墙边角落。 那年轻家丁一直紧盯着他,直到他离去,才坐下来凑在中年男子耳边低声说道:“此人似乎身怀武技,形迹可疑,极有可能是那一伙人的布置。”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地道:“我心中有数。” 秦言架好了柴堆,又跑过去引火,这又遭到了年轻家丁狠狠一番瞪视。 小小火堆烧了起来,将温暖传遍身心。暴风雨后的湿冷被跳动的焰火驱开,疲惫颓废的感觉一扫而空。秦言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抓起那只倒霉的赤狐。狂风大雨就在庙外呼啸,自己却能躲在温暖的火堆旁烤肉吃,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惬意的事情呢? 不过他却又为难起来。随身携带的宝剑已经丢失了,该拿什么给这狐狸开肠破肚呢?哎呀,看来还是得去经受那厮第三次白眼! 正在他欲起身之际,一直沉默的强盗头领刀疤男突然开口说话了:“岳先生,华某人久仰你岳家通玄丹的大名,今日有缘得见,不知能否讨要几颗,华某愿出重金购买。” 他这一开口,秦言知道要有好戏看了,于是又坐了下去。 只听那中年男子道:“我岳家祖训曾言,通玄丹之作与大道相违,不可多炼。今年我堡中仅炼制了五颗丹药,分别已赠与沧流殿张真人、雁荡山莫先生、天机阁罗将军,还有两颗,却是要送给清微居林阁老的贺礼,此外再无多余的丹药,还请华兄恕罪!” 那刀疤男咧嘴一笑,脸上密布的蚯蚓般的疤痕在火光摇曳中映得格外阴森:“也就是说,此刻岳老兄的身上带了两颗丹药喽?华某不才,特来向岳老兄讨要一颗。” 中年男子神情一凝,肃然道:“请华兄自重。岳某人虽不愿惹事,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华兄若是坚持要与我岳家过不去,岳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向华兄讨回公道!” “好!”刀疤男拍了拍手掌,“岳老兄铮铮铁骨,不愧是岳拳神的后人。可有一事也得请岳老兄想清楚,我这儿有四十六号兄弟,岳兄却只有两个拳头,如何能护得小公子周全?可怜岳家堡未来的家主,若是就因为一两颗丹药的缘故夭折于此,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他说着朝岳家小公子张望过去,喉中发出嘿嘿怪笑。可怜岳少爷哪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人物,吓得直往他爹身后缩去。旁侧的美妇人猛一拍他的肩膀,直起身子,扬眉喝道:“无耻宵小,也敢大言不惭!贼子尽管放马过来,看看能否伤到我儿一根寒毛!” 她这一言既出,强盗群中立时有人起身叫道:“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岳夫人!大哥,你就算没抢到通玄丹,抢了这位岳夫人回去也不错啊!”群贼哈哈大笑,一阵起哄,附杂着大串污言秽语,直把岳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娇躯直颤。 刀疤脸压了压手臂,示意众贼安静下来。他望着岳夫人,笑道:“我这帮兄弟都是些粗鲁莽汉,口中不干不净,夫人别往心里去。岳夫人当年也是裴罗山一代女侠,小兄对青霞仙子的剑法也是佩服得紧呐!” 中年男子与美妇人的脸色均为之一变。岳夫人自出嫁后就很少抛头露面,昔日的侠女名声早就湮没在江湖的烟尘中,已有近二十年未被人提及。看来这刀疤脸对岳家上下都有很深的了解,分明是蓄谋已久!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美妇人抚摸着儿子的后脑,脸上表情已不复初时的坚定。任通玄丹再是珍贵,又岂能与儿女的性命相比?她低下头再不言语,默默等待丈夫作出决定。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道:“华兄从何处来,又从何得知内子昔年的外号?”听这口气,他已有服软之意。 刀疤脸哈哈大笑:“在下华军,贱名不足挂齿,恐辱岳兄之耳。” “华军……你是天海堂的华军!”中年男子忽然想起这个名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天海堂虽然只是个二流门派,却因为十年前的一桩事而在兰华国内有了莫大的名声,其根源就是眼前这个华军。十年前他失手将一名裴罗山弟子打成重伤,其师尊挟他上裴罗山去道歉,不料此人在半途挣脱了禁制,反而将其师尊杀死,并在两派众多高手的追捕下打伤了多人,其后便不知所踪。这件事在兰华国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以至于其后各大门派在招收弟子的过程中都加大了对心性的考验,以防在发生这样的祸事。后来有传闻说华军逃到了风炎国做了大将军,不过并未被证实。 想不到这厮竟然在这里落草为寇,还要抢岳家的通玄丹。中年男子心中念头急转,几个呼吸之后终于打定了主意,朝华军郑重一抱拳道:“原来是华兄,久仰大名!”这一句也确实发自肺腑。在场除了秦言等几个小辈,还没有谁不曾“久仰”过华军的大名。 华军对中年男子的表现很是满意,摆了摆手,道:“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华某愿出三千两白银来买一颗通玄丹,岳老兄觉得如何?” 三千两白银对于通玄丹的价值来说与强抢没什么区别,不过毕竟也是一个台阶,不至于打脸打得那么难受。中年男子觉得己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就依华兄所言。” “痛快!”华军拊掌大笑,挥了挥手,“老三,拿银子过去!” 老三就是群贼中唯二的另一名高手,黝黑高大的架子踏着沉重的脚步往前一站,就如一堵墙压了过来。 中年男子感觉对方来势惊人,不敢怠慢,亲自起身迎了上去。 老三托着一个小方匣子递过去,一手揭开盒盖,沉声道:“这是通宝钱庄的三千两银票,请岳先生清点。” 秦言伸长了脖子,远远地瞅见方匣内躺着一叠银票,不过却与寻常的银票有些差异。莫非是假的? 中年男子脸部抽动了一下,双手接过方匣,随手塞入怀中:“不用点了,华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他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递到老三手中:“这是一颗通玄丹,请收好。” 老三并不说话,接过小瓶后立即揭开盖子,朝内瞅了几眼,又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几口,这才将之收好。他转过脑袋,朝华军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伸臂,一拳打向中年男子的胸膛。 第五章 你已经死了 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突然出拳,若是寻常高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被偷袭得手。好在中年男子身为岳家家主,功夫自然要比寻常高手高那么一点点。 只见他一掌架住老三袭至胸口的铁拳,右手握拳反而向老三天灵盖砸去,却也被对方举臂架住。劲风激荡,内息汹涌,两个人就这么拳掌相握,如斗牛般对峙起来。 异变来得太快,周围的岳家家众根本来不及反应。却听华军一声暴喝:“杀!”声波凝如实质,带起罡风刮面。人们眼前一花,就见他那颀长的身影已经扑到了中年男子面前,抬手就往男子心口拍去。此时男子正与强盗老三比拼内力,根本抽不出手来招架,若是让华军这一掌拍实了,不死也得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记尖利的破空之声,岳夫人的长剑化为一道炫目的虹光,笔直朝华军右肩刺去。若华军继续向前,整条胳膊都会被那锋利无比的剑气削断。所以他不得不在半途就缩回右臂,身子猛然旋转半圈,转而以左肘砸在岳夫人的剑上。长剑顿时被抽离了原来的轨迹。岳夫人被剑上传来的巨力震得手腕发麻,长剑差点脱手而飞,身子也被带得偏向一旁。 华军毫不因对方是女流之辈就心软,趁岳夫人失去平衡,悍然挥拳朝她面门撞去。眼看着岳夫人的花容月貌就要毁于这凶人下,却有一只青筋暴露的大手从旁伸来,一把就攥住了华军的拳头,把他整个身子都拉到一旁。 华军心中一惊,岳家竟还有这等高手!他感觉到捏住自己的那只大手坚如磐石,手上传来的大力比自己也不遑多让。他抬起头,就看见来人苍老的面容,正是岳家那个身材高大的老仆人。那老仆一手抓着他,另一手握爪朝他胸口抓来。 “去死!”华军低吼一声,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震得整座庙宇为之一颤。老仆的右臂猛地抖了一下,顿时让他挣脱出来,他一掌格开老仆的左爪,大踏步往后退去。 这时四十多号强盗已经挥舞着兵器冲了过来,与岳家家丁战成一团。强盗们都没有正式修炼过武技,凭着一股血勇劈砍冲杀。岳家家丁则组织成简单的鹤翼阵,将少爷小姐护在其中,凭一些基本剑法抵挡强盗的攻势。两边战力大致相当,杀得有声有色,也让墙边角落里的秦言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寻常江湖人之间的打斗虽没有本门高手相争那么惊心动魄,却于平淡中别有一番风味。这些人似乎都不懂得运用技巧,明明身怀那么深厚的内力,偏偏却要通过肢体接触才能攻击对手,在他看来简直太粗鄙了。不过这种拳拳到肉的粗鄙打法更具观赏性,更能让人热血沸腾。若是换自己上去,别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呢,人就已经死了,还看什么看。 就在他稍一走神的当口,场中局势又发生了变化。原因是中年男子与强盗老三的内力比拼已经结束,老三不敌之下受了些内伤,正被岳家家主压制着打。而岳夫人也腾出手来,发觉己方家丁的阵型快要被强盗们冲散了,岳少爷和岳小姐在中间吓得瑟瑟发抖,当即上演了一场雌虎发威的大戏,单人只剑冲入强盗群里,直杀得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如雪的剑光中飙洒出漫天血雨,岳夫人挥洒如电,经由之处留下一路残肢断臂,曼妙的身姿仿佛于血光中起舞,仿佛又恢复成当年青霞仙子的飒爽模样。 岳家少爷和小姐哪见过自家老娘如此彪悍的表现,直看得张大了嘴、瞪直了眼睛。 “啊——”一名强盗被岳夫人一脚踹得飞起,凄惨哭嚎着往墙边砸去。他即将坠落的地点,正是秦言好不容易才架起的火堆。 可不能让他把火砸熄了!秦言倾身伸手,轻轻一掌按在来人背上,运用柔劲化解了迅猛的冲势,将那人带着偏到一旁。 经他这么一挡,那强盗并没受什么伤害。他也不以为意,并没指望那强盗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转而继续观赏群贼中岳夫人冲杀的英姿。 “岳夫人真是好身手。”他心中暗暗赞叹。岳夫人本身内力不强,却能让手中长剑发挥出神鬼莫测的威力,并借着剑光施展出迅疾诡妙的身法,使得一群强盗根本连她的衣角也摸不着。这样看来那裴罗山虽然只是个二流门派,其剑法却有非凡之处。 秦言开始在脑中模拟,这样的剑法在他手里一定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来。 正在他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耳旁忽有风声传来,顿时将他从精神模拟中惊醒,本能地一缩脑袋躲过袭来的一刀,愤怒地转头看去,正看见被自己救下的那名强盗狞笑着朝自己扑来。 这是怎么回事?少爷是你的救命恩人呐,你就是这么报答少爷的? 秦言心中疑惑得很,忍不住对面前这人用了搜神咒,顿时感觉到了对方心底复杂紊乱的情绪波动。 原来那名强盗在被他挡一下后果然没有受伤,在地上滚了两圈就爬起来,朝两边张望了几眼,分别看到了离他最近的两人:一是缩在角落里看热闹的秦言,另一位便是如鬼魅般穿梭在血雨中的岳夫人。此人刚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直吓得涕泪横流,心中的惊慌恐怖无以言表,又发现自己居然没被踹死,激动狂喜之情更是浓烈得无以复加,急切需要找个通道宣泄出来。至于找谁发泄,秦言和岳夫人两相对比,这个选择还不简单吗? 所以该强盗立马举刀朝秦言砍来,口中还叫骂着:“该死的叫花子,敢打你大爷——” 一声骨骼碎裂声响起,强盗的叫骂戛然而止。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印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掌,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还看什么,你已经死了,赶快下去吧。”秦言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嘴角勾起如同恶魔般的微笑。 强盗喉中咯咯有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由于心脏被震碎,生命力流失一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这句话了。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只多坚持了两秒钟,没能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便一歪脖子朝秦言身上到来。 秦言侧身让开,任强盗的尸体砸在火堆上,被火焰烤得吱吱作响,散发出焦臭的味道。他弯了弯手指,那强盗丢在地上的腰刀便自动落入他手中。他看着场中激战正酣的华军和老三,迈开脚步朝他们走去。 像这一类肮脏卑贱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啊!我要为我的审美观负责! 第六章 少侠好身手 就刚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场上的局面又再度发生了变化。岳家老仆人依旧与华军相持不下,岳夫人仍然追着贼众砍杀,但岳家家主与老三的情况却反了过来。那中年男子好像突然中了风似的,莫名其妙地抽搐起来,挥出的拳头再也没什么力气,当即被老三逼得险象环生。 岳家老仆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想要抽身救援。然而华军又岂是一般人物,当下一阵穷追猛打,如影随行般紧缠着老仆,不容他有一丝空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口,喊出一声:“夫人——” 岳夫人杀得正酣,闻言回头张望,正看到丈夫被老三一拳击中肩头的一幕。 “海哥!”她目眦欲裂,几乎要吐出血来,这才后悔自己为何追到如此远处,拼命迈开脚步要往回赶。然而纵使她身法再快,又岂能快过老三的拳头? 岳家家主被打得整个身子都歪向一边,勉强抬臂格开老三的左手,却也空门大开,将毫不设防的胸膛暴露在对方面前。老三赶上来,面上挂着狰狞笑意,悍然一拳就朝男子胸口打去。 “不——”此时岳夫人才跑到一半,瞧见这一幕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切都赶不及了吗? 一柄弯刀凭空出现在老三与中年男子之间,挡住了这一拳。在这千呼万唤的时刻,少年的身影终于姗姗出现。他握着弯刀,左手并掌,一照面就与老三交换了十余招。 你来我往的拳掌纷影中,老三忽然抽身后退两步,瞧着面前这个并不起眼的对手,脸上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 “少侠好身手!”秦言身后的岳家家主哑着嗓子赞了一句,接着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身形摇晃着几欲坠倒。 岳夫人赶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扶住,急声问道:“海哥,你怎么样?” 岳家家主放松之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勉强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岳夫人疑惑地看去,迟疑片刻之后一把撕开男子胸前的衣衫,一个小方匣子从中坠落地面,盖子弹到一边,大股黑烟从匣子里滚滚冒出,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正是老三送过来的那个装了“三千两银票”的方匣。 盒子掉下来后,男子的气色便好了很多。他使劲喘出几口大气,瞪着老三骂道:“无耻之徒!” 老三却不理他,只盯着身前的秦言,沉声说道:“阁下敢架我黑风山的梁子,可否告知姓名?” 秦言冷笑一声:“将死之人,何必多问。”说着右腕一送,手中弯刀顿化一道流光飞出。 这刀光虽是当面射来,其势之迅疾却为老三平生所罕见。他猛一偏头,就觉得一阵冷风刮面而过,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那少年不依不饶,双手并掌拍来。 老三心里也被激起了一股狠劲,也不躲闪,抡起拳头就朝着少年的掌风迎上去。拳掌相砰,两人身形各自一颤,均觉得自己像撞上了一座山峰,无边压力汹涌而来。 老三暗暗心惊,只觉得匪夷所思。面前这少年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其内力之雄浑深厚竟不在自己之下,不晓得他是怎么修炼的。正疑惑间,他突然瞥见这少年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正嘲弄他的无知。 老三心中一怒,忽又觉得不对,背后寒毛根根竖起,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历令他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他欲要撤拳收势,宁愿拼着受些内伤也要脱身,不料对方掌中竟附着一股粘力,直令他欲罢不能,惊恐万分。 “咔!”一柄弯刀从他后背射入,自前胸透出,将他穿了个透心凉。 老三的眼睛睁得老大,直直盯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少年,几乎要将眼珠子瞪裂。 黑暗从四面扑来,逐渐占据了他的视野。他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风声低幽,犹如冥狱小鬼迫近的脚步。 秦言撤掌后退,老三的尸体砰地摔倒在他跟前,一双眼睛犹自盯着他的脚面。 秦言有些恶心地转过身去,便看见了正目瞪口呆的岳家夫妇。 老三自觉死得憋屈,岳家夫妇却看得真切。这少年掷出的弯刀本来已经射到了八臂女神像上,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反冲回来,正插入老三的后心。死在如此神技之下,真真不冤。 岳家家主反应过来,一抱拳道:“在下岳四海,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敢问少侠可是九龙峰凌剑仙的传人?” “九龙峰?”秦言微微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在下秦言,家师乃不动真人。” 九龙峰威名远扬,门下弟子御剑之术冠绝三国,秦言的师父血狼僧更是对天下第一高手不动真人又恨又妒,时常向门下弟子灌输“不动那个老东西根本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之类的观念。秦言耳闻目睹之下,这一句“不动真人”的名号便脱口而出。不过本门的御器术与九龙峰的御剑术确实有相通之处,冒充一下应该也不容易被揭破吧。 岳四海夫妇闻言悚然动容:“秦少侠竟然是不动真人的弟子。”九龙峰立于万丈绝壁之上,超凡绝世,每一代仅有三两个弟子下山游历,却都是当世最杰出的俊才,寻常人根本难得一见,见了莫不是偌大的荣幸,日后逢人也有了吹嘘的资本。 岳夫人满脸崇敬之色,追问道:“那秦少侠岂不是玉仙子的师兄弟?”玉仙子正是这一辈九龙峰弟子行走江湖的代表,已在兰华国中闯出了一番名声,更是无数名门子弟憧憬的对象。 然而秦言刚出魔门不久,对这玉仙子一无所知,只道江湖中哪来那么多仙子,生怕在岳夫人追问下露了陷,干咳几声道:“两位,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吧!” 岳四海惊醒过来,叫道:“是了,华军这罪魁祸首还未伏诛!”他转过脸去,看见老仆与华军相持不下,就欲奔上去帮忙,不过却被岳夫人拉住。 “你身上有伤,还是赶紧打坐运功,以免留下疾患。这边就交给我吧!”岳夫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仗剑朝华军走去。秦言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过去。 华军眼见老三已死,早就想抽身逃命,然而却被这岳家老仆死死缠住,没有任何喘息之机。他眼睁睁看着两人围拢过来,眼中不禁透出几分疯狂之色。 秦言觉察到不对,抬臂拦住岳夫人,叫道:“等等。” 只见华军身子忽然顿住,以古怪的姿势仰起脑袋,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啸。一层鲜艳赤红的光泽从他体内透出,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 老仆趁他僵立不动的时候拍过去一掌,却如打在磐石上一般纹丝不动,反倒震得自己手腕发麻。他亦是见多识广的人,知道华军要燃烧内力作困兽之斗,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华军口中发出孤狼似的吼叫,衣衫片片撕裂,露出严重变形的赤红色肌肉。他的面目也被强大的力量挤压出无数皱褶,丝丝鲜血从中渗透出来。转眼之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在场之人都感觉到了危机的逼近。华军变成这样一个怪物后,散发出的气势比之前强了十倍,让直面他的三人都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 秦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华军现在的模样跟本门中一门功法极为相似。使用这门功法之后,施术者的力量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数倍,代价是随后一个月将处于极为虚弱的状态。对于一些危险的情况,这门功法非常实用。 魔门中每人只限修习一种技法,大成之后才允许修炼其他功诀。唯有秦言是个特例,他同时修炼了御器术和瀚血功,却没有被师父为难。原因是瀚血功太过艰涩,近百年来还从未有人练至大成,若不辅以御器术则根本没有自保之力。除了这两样,秦言还偷学了一些简单的实用技能,只是对于华军这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的技法却无缘得见。 “若本少爷学到了这门功法,岂不就能去找那可恶的蝶仙子算账了?”他暗暗思忖,脚下悄悄又往后移了好几步。如果传言是真的话,那自己就可以准备跑路了。开玩笑,十倍功力的华军,光凭力量而言已经达到了地元巅峰之境,谁能抵挡得住!本少爷先跑一段路,等这厮的疯狂时间过去了再回来,到时候华军就是个任人揉圆捏扁的软蛋,功法岂不就到手了? 岳先生,岳夫人,还有这位老仆大叔,对不起了,非是本少爷不讲情谊,只是敌人太强大,在下先行撤退保存有生力量,一会儿再回来给你们报仇! 就在这时,他看到岳夫人拿出一个木匣状的东西,在手中摆弄了几下,将之抬到胸口。那是个五寸长宽的扁盒,遍涂朱漆,前端伸出一根黑漆漆的圆管。不知为何,秦言第一眼看到这东西,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恶寒。 岳夫人举着这个扁盒,将圆管对准了还在捶打胸脯仰天嚎叫的华军,清叱一声:“奸贼,去死吧!” “砰!”一声颤响,一道流光从圆管中射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张牙舞爪的华军的姿势定格在那里。华军艰难地垂下目光,发现自己的胸口多出了一个大洞,血水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他的身子颤了颤,周身的赤色火焰迅速熄灭。只听轰然一声响,一代强盗头目永远地倒下了。 岳夫人松了一口气,转向她的丈夫,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艰涩的笑容:“多亏了罗将军送的焚龙弩,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七章 岳家 秦言看呆了。师父从没告诉过他,人世间会存在这样的东西,能让一个区区人元等级的女侠瞬间杀掉一位地元巅峰高手。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模拟着将自己放在华军的位置上,能否躲过那“砰”的一下。 答案是否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东西锁定自己之前就施展身法飞奔,或许能够逃过一劫。 要是江湖上再多一些这样的武器,人们苦练武功又有什么意义?秦言有些迷茫了。 岳夫人拿出一块绢丝拭了拭“焚龙弩”,将之小心翼翼地收回包裹中。秦言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想起自己的目标,赶忙几步跑到华军的尸体前,朝他全身上下摸了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一定会放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秦言从华军裤兜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赤红色的三个大字:“舍生诀”。他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装作不在意地将所有页面都快速翻了一遍,花了不过十秒钟,便在搜神咒的作用下将书中内容强行记入脑海。做完这一切,他露出厌恶的神色,将书册掷到地上,口中骂道:“这种邪恶卑劣的功法,真是害人!” “你干什么!”一个家丁蹲下去将书册捡起,拿着翻看起来。秦言低头看去,却正是曾阻挡他借柴的那个年轻家丁!秦言心中冷笑,册子中所写的都是本门独有的秘语,岂是你一个渣渣能看懂的? 果然,那年轻家丁翻了几页后只看得满头雾水,冥思苦想仍不得其解,只好又递给了岳四海。 秦言心中痛快的时候忽又浮起一个疑问,华军是如何看懂呢?莫非……莫非他也是本门中人?不可能吧,本门怎会出这种渣渣! 岳四海翻开书册看几页后皱起眉头:“这书果真邪门得很。秦少侠说得不错,留着也是害人。”他双掌合拢,猛一加力,那部令无数人垂涎的《舍生诀》便化为碎屑散入风中。 年轻家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出口。 此时庙内的打斗已完全结束。眼见两大头目伏诛,剩下的小蟊贼丢下一地尸体后跑得一干二净。庙宇内满地都是残肢尸体,血腥味浓郁得让人直欲呕吐。但此刻门外下着暴雨,却也无可奈何。岳四海夫妇忙于安抚伤者,老仆指挥还有力气的家丁把强盗尸体丢到门外,将战死的同伴就地掩埋。久不闻人间香火的八臂女神娘娘一下子多了这么信徒,她老人家一定非常高兴吧。 秦言则回到了自己的角落。火已经熄灭了,他盘膝坐下,默默念诵刚学到的“舍生诀”。 没过多久,岳家一帮人将庙内收拾妥当,另外架起了篝火。岳四海亲自过来邀请秦言,将岳家大小一一介绍给他。 岳家曾也是兰华国的大世家,到这一辈却已经没落了。大抵是岳家炼丹之能遭老天忌恨了吧,岳四海人丁不旺,传到他这一代辈,偌大一个家族就只剩了一家四口,在江湖上已沦落至二流。这还是靠了沧流殿、雁荡山、天机阁等大派的庇佑。岳家每年炼制的丹药,大部分都要卖给这几大门派,你来我往之下就有了交情,各派弟子遇见岳家人也会照应一二,这才让武功平平的岳家能在江湖上立足,并避免了一些宵小之辈的觊觎。 这些情况,是秦言根据岳四海的话猜出来的。 岳家四口的情况,自岳四海嘴中一一道来:岳夫人古月青,来自裴罗山的女侠;老管家钟叔,上一代岳家家主的亲随,现在是岳家辈分最高者;岳家大小姐岳灵,芳龄十一,还未订下亲事…… 当介绍到小公子的时候,岳四海露出忧伤的神色:“犬子峦峰,自小体弱多病,无法修习武技。我也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只盼他平安长大成人,使我岳家血脉不至于断绝。”说到此处,悲从中来,铁打的汉子差点流下眼泪。 秦言有些不以为然。身体差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练不了武技也可以学习法术。岳家既然认识那么多名门大派,为何不让儿子拜个师门呢?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担心儿子被人欺负。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不能说出口,只能陪着岳四海唏嘘了几句。 岳四海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指着旁边的年轻家丁说道:“这位是在下的侄子,秦松涛。” 秦言有些疑惑,既然是侄子,为何做家丁打扮?而且这姓氏也不对啊……不过岳四海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他朝着秦松涛一抱拳,秦松涛回了一礼,不过面上似乎有戒备之意。秦言也看他不爽,不愿跟他多说。 随后秦言也把自己的来历讲了一遍。他说自己是不动真人的弟子,玉仙子的师弟,修炼的是撼天真剑。由于近段日子修为遇到了瓶颈,不动真人让他下山在江湖中游历一番,以寻求突破之道。 “境界突破,最是靠机缘巧合,师父说我派撼天真剑需要到天地各处去感悟,在江湖中游历一番,也许对修炼大有裨益。”秦言信口胡诌,直唬得面前几人一愣一愣。他真正的师尊却不是这样的,血狼僧只会把弟子关到黑漆漆的洞窟里,搁下一句“不突破就死在里面吧”的狠话,然后等过了几天去看,弟子果然走火入魔死在了里面……咳咳,也只有本少爷这般万里挑一的人物,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吧! “既然是游离江湖,秦少侠想要前往何方?”岳四海问道。 秦言微微一愣,这他还真没想过。他只想快点练成“舍生诀”然后去找蝶仙子抢回人头,再然后就是回魔窟交付任务,再然后继续修炼。至于这偌大的江湖,他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岳四海瞧着他的神情,道:“再过半月,清微居林阁老七十大寿,兰华国武林同道都会前往碧野城拜贺。我岳家正是为此事而来,秦少侠可愿与我等同行?” 秦言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本少爷去碧野城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么? 他道:“我这次出门,主要是想见识一下各地名山大川,至于其他的,却暂时没有考虑。” 岳四海有些失望,不甘心地劝道:“届时兰华国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也会在碧野城召开,众多武林豪杰都会上台比拼武技,少侠亦可一展身手,那可是扬名天下的大好机会啊!” 秦言无语地望着他。岳大叔你是给那林阁老打广告的么,唆使本少爷千里迢迢去找人打架很有意思?万一被认出了魔门弟子的真面目该怎么办,本少爷的性命你赔得起吗? 岳夫人插话道:“到时候武林七仙子都将去为林阁老祝寿,蝶仙子和玉仙子还会亲自参与论剑大会,秦少侠就不想去见识一下吗?” 秦言本来是兴趣缺缺,一听到“蝶仙子”的大名却陡然来了精神:“蝶仙子?是不是那个面上蒙着白纱,身后跟着一大堆蝴蝶的蝶仙子?” “不错。蝶仙子是沧流殿张真人座下首徒,她将代表沧流殿为林阁老拜寿。秦少侠要是对她有意,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哟!” 秦言挠了挠后脑,面上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实不相瞒,在下昔年曾有缘得见了蝶仙子一面,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从此心中再容不下其他女子。我这次下山,其实也抱着去见一见蝶仙子的心思。既然蝶仙子要去碧野城,那我肯定是不愿错过的了。” 岳夫人会意地一笑。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岳家大少爷初见青霞仙子,不也被迷得神魂颠倒,穷追不舍吗?她回忆当年甜蜜时光,不禁转目朝岳四海望去。岳四海触见她的目光,也想起了年少时的荒唐事,一张国字脸微微泛红,赶忙干咳几声,道:“秦少侠若愿与我等同行,实在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为了追寻那位蝶仙子的芳踪,秦言决定跟岳家大小一起前往碧野城。 第八章 被看穿了吗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午时方停。这一阵暴雨之后,山中道路泥泞不堪,更加难行。岳家夫妇一人背着一个孩儿,带领众家丁翻过崎岖的山岭,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山脚下的小村庄。 众人在村里借宿了一晚,第二日继续前行。走了二十多里后,道路渐趋平缓,岳四海在一家小镇上雇了三辆马车,将他们一直送到光义县。 光义县街镇算得上是方圆数百里内最繁华的地带了。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道旁小摊上的各类新奇小玩意儿不仅吸引了岳峦峰岳灵两个小孩子的目光,同时也引起了秦言极大的兴趣。 秦言从记事起就被带到了魔窟,与一群孤儿一起在各种痛苦折磨的训练中长大。他从小只知道修炼修炼再修炼,同时还学会了揣摩人心、暗算与反暗算。在他的童年,最好的礼物便是师父几句赞许的话语,至于糖葫芦、纸人、小风车这样的玩意儿,向来是与魔门中的孩子绝缘的。大约是童年的缺憾所引起的落差吧,他现在见到这些简单的哄小孩子的东西,却有一种异常渴慕的感觉,恨不得把它们全部抓入自己手中。 当然,秦言知道自己早就过了玩闹的年龄了。作为从九龙峰下来的“少侠”,岂能做出失仪的举动?所以在岳灵姐弟俩嘴里咬着桂花糕、手里拿着风车大笑大闹的时候,秦言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按下心中羡慕嫉妒恨的怨念,面带微笑地与岳四海夫妇交流几句“小孩子真可爱”的废话。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一大票人又累又乏,需要安歇。岳四海找了一家旺福客栈,订了八间上房,两桌酒菜。众人将行李放进房间,回头却发现大小姐和小少爷不见了。 岳夫人赶忙出门去寻:“这两小崽子,太贪玩了!” “还不是你宠的。”岳四海摇摇头,招呼众人落座。老管家钟叔带领家丁坐一桌,岳四海、秦言、秦松涛坐一桌。伙计过来上菜倒酒,卤牛肉香味四溢,众人食指大动,就待岳夫人回来之后大快朵颐。 这时,客栈外突然响起岳夫人的尖叫声。 岳四海脸色大变,当即掀开椅子冲了出去。众人齐齐一惊,连忙跟在后头。 秦言来迟了一步,跑到街对面时,只看到岳夫人蹲下身抱住岳峦峰和岳灵,两个小孩子在她怀里哇哇大哭。他松了一口气,两孩子的哭声中气十足,看来是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一位手持长剑的蓝衫少年挡在他们母子身前,在他前面,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倒在地上,车厢内传出一声声尖利的叫骂。众多家仆模样的人围着马车好一阵折腾,方才把车厢里的主人解救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秦言看清她模样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大饼脸,塌鼻梁,厚嘴唇,脸上遍布着一个个黑紫色的疙瘩,偏偏还故作可爱地留着童花头。秦言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简直能给他坚固的道心种下阴影。 那丑女在仆人的搀扶下理了理花格裙子,摆出自以为美妙的姿态,然后一甩手上黑色长鞭,趾高气扬地喝道:“你是哪家的野崽,竟敢冲撞我麻仙子的马车?” 麻仙子?秦言闻言忍不住低骂出声:“这年头,就是一头猪也能自称仙子了!” 他骂声低微,前方的少年却好像听到了这一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 秦言眼前一亮:好一个俏女子! 那少年原来是个少女,留着齐耳短发,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左眼下角一颗泪痣,煞是动人。 “混账,仙子问你话呢,你还不老实交代!”见蓝衫少女姿态轻慢,惹得自家主人怒气勃发,一名仆从忍不出放声大喝。 少女倨傲一笑,轻启朱唇:“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吾家姓名。” “笑话!”麻仙子夸张地大笑起来,“这方圆几百里地,谁不知道我麻仙子的大名!你这小骚狐狸大概是初来乍到,不晓得老娘的厉害。我告诉你,只要在光义县这八百亩地,就是老娘说了算!说!你是什么人?” 少女并不答话。 岳四海上前一步,沉声道:“在下岳四海,这位姑娘是为救岳某儿女才挡下了马车,麻姑娘若有什么指教,只管冲着我来,岳某担着就是!”他双手握拳,一股沛然气势油然而生,“我倒想问问阁下,你当街纵马,差点撞伤我岳家独子,这账又该怎么算?” 麻仙子从鼻孔里喷出鄙夷之声:“岳家?岳家算什么东西!这一大块地都是老娘做主,老娘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儿子挡了老娘的道,就是自己找死,别怪到老娘头上!” 岳四海闻言大怒,就欲拔步上前,却被蓝衫少女抬臂挡住。 “岳兄,此事就交给吾家,你旁观便是。” “仙子于我儿有救命之恩,岳某怎敢再劳烦仙子出手?这一伙鱼肉乡邻的败类,就交给岳某打发吧。” 这两人一言一语都没把麻仙子放在眼里,直把麻仙子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当下尖声叫道:“来人,给我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众奴仆齐声应诺,一拥而上。 蓝衫少女轻轻一笑,再不与岳四海争辩,身形一晃就已窜入了众奴仆之中。只听唰唰几响,冷澈如雪的剑光倾洒而下,鲜血迸射,一干吆喊喝骂之声仿佛在同一时间戛然顿止。岳家众人眼前一花,就见那少女再度回到原处,仿佛只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紧不慢地将长剑放回背后鞘中。 一秒之后,前方那一干奴仆咚咚咚仆倒在地,只余下麻仙子一个孤零零地站在血泊中,犹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街上围观之人见她头上发髻被当横削断,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丑陋的面容越发滑稽,不禁大感解气,纷纷叫好。 麻仙子还在震惊于蓝衫少女鬼魅般的身法,半晌之后才从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发觉到自己的异状,抬手摸了摸头顶,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过身没命地向来路跑去。 “仙子好剑法!”岳四海朝蓝衫少女一抱拳,肃声说道,“岳某感谢仙子对我儿的救命之恩,若仙子不嫌弃,可否入屋一叙?” 少女轻巧地回了一礼,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秦言飘来:“岳兄相邀,岂有不从之理!” 一干人在围观者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回到客栈。此时酒菜尚温,正好下肚。 岳四海将少女请到主位,夫妇俩于两边作陪。看得出岳夫人真是吓坏了,一改以往的飒爽从容,握住少女的手不住说着感激的话语。岳家大小姐和小少爷也受了惊吓,再也不敢玩闹,老老实实地夹菜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秦言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坐在少女对面,察觉到人们的目光总是在他与少女之间来回移动,连那少女自己也频频朝他看来,眼中饱含深意,让他生出不好的感觉。看什么看!你们以为美少年就一定会跟美少女有关系吗,本少爷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对面的美女,请你矜持一点,这么多人看着呢,传出去影响不好。 岳四海忽然举杯,朝秦言与少女各一示意,问道:“秦少侠,玉仙子,你们俩同门相见,该是极度欢喜的事情,为何却各自沉默啊?” 此言一出,秦言心中一凛,少女面色微变。秦言抬眼的一瞬间,清晰地捕捉到了少女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这杀意不针对他,却针对在场其他所有人。 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少女的神色随后立即恢复了正常,她垂下眼帘,从容地抿了一口酒,漫不经意地道:“岳兄从何得知?” 岳四海奇怪地道:“九龙峰玉寒烟仙子名满天下,坊间更有画像流传,岳某岂会不识得?不光岳某,岳家上上下下都久仰仙子大名……” 少女转目朝岳夫人身边的岳灵瞧去。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敬仰钦佩之色。 少女心中明悟,嘴角微翘,抬眼望向秦言。 岳四海话中“九龙峰玉寒烟仙子”之名出口后,秦言便如遭雷击,心中百念翻转。 九龙峰威震天下,却极少有弟子下山行走,秦言就是看中这一点才决定假冒其名,抱一抱天下第一高手的大腿。哪料到没过两天就遇上了真正的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这究竟是太幸运还是太倒霉呢? 眼看谎言就要被当场揭穿,饶是以秦言这般厚的脸皮,也禁不住微微发红。 第九章 仙子都不是好东西 本少爷是否该一走了之?这玉仙子会不会追究我冒充的责任? 不管了,大不了跟她打一场,反正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想到这里,秦言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朝岳四海一抱拳,道:“岳大哥,岳夫人,这几日多谢你们的款待。在下身有要事,不能与诸位同行了,我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聚!” 岳四海惊讶地站起来,道:“秦少侠这是何故?难道是岳某招待不周?” “非也。是我真的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哎,此事一言难尽,却绝对与岳家无关。”说真的,通过这几日的相处,除了那个秦松涛外,秦言对岳家上下的印象都产生了很好的印象。他在魔门中还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愉快的与人相处的经历。如果不是谎话要被揭穿,他还真不舍得就此离开。 却见玉寒烟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轻叹一声:“秦师弟,你这又是何苦。” 秦言转身的动作一滞,迈出的脚步僵在了半途。 “你我以前的不愉快,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那么耿耿于怀呢!” 秦言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哎,你还是这倔脾气!”玉寒烟露出无奈的表情,“就当是吾家错了吧!师弟,吾家向你道歉。你留下来吧,我们师姐弟俩也好有个照应,行吗?” 秦言缓缓转过身来:“师……姐?” 岳四海哈哈大笑,大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该这样嘛,同门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呢?两位都是人中豪杰,携起手来定能在武林中留下一段佳话。来来来,干了这杯酒,让以前的误会都随风而散吧!”说着将他拽回座位,举杯痛饮。 秦言坐下来,与岳四海干了一杯,疑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玉寒烟脸上。她没有当场揭露本少爷已经算客气了,为什么还要帮本少爷圆这个谎呢?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寒烟迎上他的视线,面上依旧挂着那一缕微笑,朝他点了点头,举杯示意。 秦言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敢贸然以搜神咒相试,陪着她喝了一口,便低下头再不言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顿饭接近了尾声。岳四海得知玉寒烟也要去碧野城拜寿,便诚挚邀请仙子同行。玉寒烟没有直接拒绝,却道自己在光义县还有要事,还得多留几日。岳四海感到很失望,也只好作罢。碧野城离此地千里,岳家老小家丁赶路过去至少要十一二天,耽误不起。 不料玉寒烟又道:“吾家这事说难也难,不过若是秦师弟肯帮我,则只需半天工夫。”她瞧往秦言,幽幽一叹:“可惜师弟还是没原谅我,连话也不肯跟我多说,肯定是不愿意的了。” 她美目涟涟,顾盼之下真可谓风情万种,让旁观之人都忍不住生出“恨不得为仙子去死”的感觉。秦言脑中一热,一句“我愿意”差点脱口而出,继而一股沁凉之感涌入心中,灵识中搜灵咒突然自发运行起来,顿让他恢复了清醒。 竟敢对本少爷施展幻魅术!他心下忿怒,狠狠朝玉寒烟瞪去。这贱人为我圆谎原来是出于这个目的!不过本少爷是那么好利用的么?还是师父说得好,这世上那些自称仙子的女人,内心往往比妓女还肮脏。这几天少爷连续见了三个仙子,全都不是好东西!当然,岳夫人不算。 玉寒烟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看似毫无意外之色。她的眼眸清冷深幽若一汪寒泉,令人身心俱冷,哪还有半分媚意? 这时,旁座的秦松涛发话道:“秦少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玉仙子都道过歉了,你再耿耿于怀,也太没风度了吧!” 秦言瞪了他一眼。你这万年不吭一声的龌龊男来凑什么热闹! 却又听岳夫人道:“秦少侠,男儿要心胸宽广一点嘛,就算玉仙子曾对不起你,她都认错了,你就不能原谅她吗?” 这是怎么了,温柔贤惠英姿飒爽的岳夫人也跟着瞎起哄!您也算是老江湖了,这么明显的利用不会看不出来吧? 岳四海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能原谅女人错误的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更何况我们江湖儿女当互持互助,玉仙子有难处,我们岂能不帮?你要是不愿意,让我来!仙子的这个忙,我帮定了!” 连两个小孩子也吵着喊道:“玉姐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要帮忙!” 瞧见岳峦峰岳灵姐弟俩眼中那一丝狂热,秦言才发觉到不正常。玉寒烟的幻魅术主要不是针对他,而是冲着在场所有人来的! 九龙峰,玉仙子,好大的来头! 秦言心中冷然,思忖间便拿定了主意。他嘴角一翘,微笑道:“是我错了,岳大哥教训得是。玉师姐的忙,我不能不帮!” 玉寒烟深深望了他一眼,道:“师弟若真心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言道:“秦某说一不二,决不食言,请师姐放一万个心。” 他二人语含机锋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声叱骂呼啸,有许多人踏着急促的脚步往客栈这边靠过来。在坐的几人多是耳目灵敏的高手,立即听出异样,围过来的人中可不是一般百姓,里面混杂着不少练家子。岳四海沉声说道:“只怕是冲我们来的。” “总算来了!”玉寒烟目中泛过一道冷光,款款起身。 这时便听见外面有人喊话道:“刚才是谁伤了我妹妹麻仙子的,请现身一见!”喊声气势十足,震得客栈大厅桌椅嗡嗡颤抖。店掌柜吓得面无人色,缩在柜台下不吭一声。吃饭的客人们也都匆匆离席,各自躲回自己房内去了。 岳四海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外。岳家诸人紧跟其后。 第十章 竟敢不给麻爷面子 秦言跟着岳四海走出客栈,只见门外已被一帮面貌凶悍的汉子围得水泄不通,只留下了一小块空地,连落足的地方都不够,大部分岳家家丁都被堵在了客栈门内。 那帮恶汉之前当先站着三人。正中那人身材异常高大的光头男子,满脸横肉,披一件玄色布衫,便是这群人的首领。那位面容丑陋的麻仙子就站在他左旁,以一块花巾蒙住了头顶,摇着他的胳膊,一脸委屈模样,口中不住娇嗔。另一人则是一位中年文士,儒衫白袂,手摇折扇,看似一派风流模样,眼神却异常阴狠。 此时夜幕降临,天色昏暗,他们身后足足上百号人举着火把围住这里,照得客栈门前通明透亮。瞧那架势,亦有一言不合就放火烧屋的意味。 岳四海当先上前,朝光头男子拱一拱手,开口问道:“在下岳四海,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光头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却不答话,扭头朝身边麻仙子问道:“就是这人打伤了你?” 麻仙子摇摇头:“不是啦,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贱女人,她肯定躲起来了。哥,你可决不能放过她!” 光头男子笑道:“放心,就算她美若天仙,只要敢伤我妹妹,我照样叫她不得好死!”他抬眼朝岳四海看去,“姓岳的,我找的不是你,你让正主出来说话。” 他言行如此无礼,岳四海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当即冷哼道:“只要你过了岳某这一关,自然能见到她。” 玉寒烟倒不是故意要躲起来。当时出门的时候,岳四海走得匆急,连带着一群家丁也冲到了她前面,而后又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这倒将她难住了,她堂堂玉仙子,难道要从一帮臭男人中挤出去吗?她只好伸出纤纤玉指,一个个地点了点家丁的肩膀,请他们让开路来,磨蹭了好半天才走出门,便看见岳四海要跟那光头大汉动手了,连忙出声喝止。 “两位切莫动手!” 这一声清喝,顿时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的身上。 麻仙子立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手指着她大叫道:“就是她!就是这小贱人!” 光头男子举目望见她越众而出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继而脸色大变,神情变得无比阴沉。他右边中年文士也沉下脸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听了不住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玉寒烟走到最前,目光自光头男子、中年文士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麻仙子脸上,瞧见她那副滑稽的打扮,面上不禁露出忍俊不禁之色。她抿了抿嘴,压下面上笑容,道:“诸位,正主已经来了,你们谁要报仇的抱怨的,只管冲吾家来吧!” “玉仙子——”岳四海忍不住开口,却被她摆手阻止。“岳先生,吾家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却是不必。人是吾家杀的,这位麻仙子的头发也是吾家砍的,所有的祸都是吾家惹的,善后的事自然也该由吾家来做。” 见她仍是一派轻松自在的神色,麻仙子按捺不住,开口骂道:“你这小贱人,死到临头了还嚣张什么!哥,我不要她死,我要把她抓起来,割下她那张臭脸皮,慢慢折磨她……” “别胡闹!”光头男子抬手在麻仙子肩上按了按,朝玉寒烟拱手道,“这位可是九龙峰玉仙子?玉仙子仙驾亲临,让敝县蓬荜生辉,幸甚幸甚!在下麻东豪,乃青木堂堂主,不知玉仙子驾临,差点冲撞了仙子,实在惶恐,请仙子恕罪!” 麻仙子尖声叫道:“哥,你居然向这贱人道歉——”麻东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嘴,麻仙子拼命挣扎,嘴里发出一串呜呜之声。 玉寒烟淡淡地道:“冲撞倒不至于,只是恶女当道,未免影响了心情。麻东豪是吧,吾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让令妹给吾家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你看如何?” 麻东豪脸上横肉一颤,咧嘴笑道:“仙子雅量,麻某佩服。小妹年纪小不懂事,差点扰了仙子雅兴,实在是罪过。麻某替她给仙子赔不是了,请仙子原谅则个。”说着就要抱拳行礼。不料麻仙子乘此之际从他手底挣脱出来,跺脚大叫:“谁要向这贱人道歉,不知道是从哪个窑子跑出来的姐儿,也敢自称仙子,老娘今儿个非要撕了她的脸……” 麻东豪连忙将她拽住,道:“不得胡闹!”又朝玉寒烟道:“仙子恕罪,麻某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说罢就欲转身。 “麻先生不必着急,等把这件事了结了再走也不迟啊。”玉寒烟清冷的声音响起,令麻东豪身形顿止。 麻东豪转过头来,沉声问道:“仙子还有什么指教?” 玉寒烟道:“令妹还没有道歉,麻先生就想一走了之,也太不把吾家放在眼里了吧。” 麻东豪眼中厉芒闪过,脸上横肉起棱,已是动了真怒。他麻东豪在这光义县称王争霸十几年,纵横睥睨,无人敢惹,连官家知县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麻爷”,何人敢掠其锋芒?他只是看在九龙峰的面子上才对这玉仙子好言相劝,不愿多生事端,这贱人倒蹬鼻子上脸,还真以为麻爷怕了她不成! 他放开麻仙子,直视玉寒烟,皮笑肉不笑地道:“玉仙子,你可知道,麻爷在这光义县住了十二年了,你是第二个敢对麻爷这么说话的人。” 麻仙子一挣脱束缚,立马叉起腰来手指着玉寒烟破口大骂。她嗓门粗大,口中污言秽语吐个不停,直将玉寒烟的祖上十八代都归入坊间贱籍。其言语之难听,就连作为旁观者的秦言也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一剑砍了这丑婆娘。 作为麻仙子口中直指的对象,玉寒烟却对麻仙子的骂声充耳不闻,只瞧着麻东豪问道:“那第一个是谁?” 麻东豪阴狠一笑:“也是个名门大派的弟子,好像叫什么林深河吧,竟敢指着麻爷的鼻子说话。麻爷就架了一口大锅,烧了一锅热水,让人把他的肉一块块切下来煮熟了,分给光义县的乡亲们享用。玉仙子,你这样细皮嫩肉的,肯定比那人要好吃多了!” 一旁的岳四海陡然变色,颤声道:“原来沧流殿的林少侠竟是死在你手里!你这奸贼……” 玉寒烟摆摆手,道:“秦师弟,你听见了吗,这位麻大爷竟然想把我们九龙峰弟子煮了吃,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秦言一愣:不是只煮你玉仙子一个吗,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师姐神功盖世,一剑把他打发了便是,也让这群土包子见识见识我们九龙峰的武技。” 麻东豪恶狠狠地朝秦言看来。从来只有他嚣张,今天这里居然还有人比他麻爷更嚣张,这还了得!他伸手往胸前一探,一把将布衫扯开,露出浑身泛着油光的腱子肉,脚下重重一踏,只听轰隆一声,整个街面都颤了一颤。 感受到对方杀气直逼己身,秦言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麻东豪的内力修为已达地元初阶,确实有猖狂的本钱,如果自己跟他硬碰硬,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他本以为前方至少有玉寒烟顶着,不料玉寒烟一个闪身,竟窜到了他身后,还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师弟,吾家与你许久未见,不知你武技进展如何,你就亮几招给吾家瞧瞧,顺便把这人打发了吧!” 第十一章 传说中的撼天真剑? “师姐,你……”秦言话至一半,忽感觉面前麻东豪气势攀升了一截,腾腾杀意化作狂风扑面而来,激得他衣衫猎猎飞扬。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后退,否则就将迎来对方的雷霆一击,只得凝神屏息,全神贯注地瞧向面前的对手。 他一认真起来,身上的气势也随之变化,静如苍松,稳若磐石,渊渟岳峙,自有一派宗师气度。他与麻东豪正面而峙,一个若狂风巨浪呼啸激荡,另一个却如穿空乱石般稳稳矗立,丝毫不落下风。 麻东豪暗暗心惊,没料到这不起眼的无名小子竟也有如此功力。他目光凝视秦言周身上下,只觉得这少年看似随意站着,但这姿态却随时能衍生出各种进攻防御的招数,几乎毫无破绽。他的气势已迫近顶点,不能再耽搁下去,当即踏前一步,踩得地面又是一震。那少年却只是冷冷瞧着他,稳若泰山,不动分毫。 后方的麻仙子不再骂玉寒烟,转而为麻东豪呐喊助威:“打死他!把他撕成碎片!我要把他的心肝炒着吃!” 另一旁的中年文士也有意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紧跟在麻东豪身后,轻轻摇动折扇,一股异味从扇骨中渗透出来。 “想要以多打少么?”玉寒烟眼中波光流转,扬手将背后长剑解下,连鞘一并向秦言丢去,“师弟,接剑!” 秦言右手一扬,将长剑抓入手中,顿时一股冰凉浸润之感渗入手心,令他精神一振。 好剑!隔着剑鞘都有如此浓烈的寒气,当是一把绝世神兵! 就在他抓剑的时刻,身体终于露出了空隙。麻东豪抓住这个机会,怒喝一声,高大的身形犹如山岳般扑压过来。 “喝啊——”吼声直冲云霄,震动四野,旁观诸人只觉得头皮一麻,耳内嗡嗡嗡作响,再不闻其他声响。在这一声虎吼之后,麻东豪便已如战车般碾压过去,巨大的阴影将少年笼罩在内,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劲风和气浪,没有人会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将少年碾成肉泥。 离秦言最近的玉寒烟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连连往后退了三步。 “轰——”狂暴的力量终于砸实,却似惊涛拍岸,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激溅的劲气刮得围观之人站立不稳,纷纷朝后跌去。交战中心的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各自往后退去。 秦言退了半步,面上泛起一阵红潮,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张口吐出一口憋闷之气,才将体内紊乱的内息压下。 而麻东豪却一连退了三步,还是靠中年文士在他后腰抵了一下才堪堪站稳,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他望着前方呼了一口便恢复如常的少年,面上禁不住露出震撼之色。多少年了,他靠一手“血手印”在西南一带纵横无忌,鲜少有人能接一掌。便是三年前那沧流殿的林深河,也在硬接他三掌之后吐血身亡。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仅在仓促间抬手挡了一下,便轻松接下了他汇聚了全身功力的一击,看上去没受任何伤害。他难道是个怪物吗? 麻东豪稍稍喘出几口气,低声道:“悟桐,我们一起上。”时至此际,他已知自己遭遇了平生大敌,再也顾不得颜面。 中年文士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与麻东豪并肩而立。只有那麻仙子还不知晓战况,仍在跺脚呐喊:“哥哥,悟桐先生,你们快点把他抓起来!” 这边岳四海看不过去了,就要挥拳助阵,却被玉寒烟阻止:“岳先生不用担心,区区两个乡野村夫,还奈何不了我九龙峰弟子。” 话音未落,只听呛的一声锐响,一道如雪寒芒已然出鞘。秦言挥动长剑,势若奔雷狂风,倾洒出万道凛冽光芒,将麻东豪与那中年文士一并笼罩在内。 麻东豪脸上横肉一阵哆嗦,拼了命地挥拳抵挡四面八方涌来的剑气。他称霸西南一带多年,却哪曾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术,只觉得自己就像万丈波涛中的一叶轻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而他那位引为臂膀的中年文士悟桐,却在漫天剑气袭来之际便抽身急退,脚下一蹬高高跃起,越过众人头顶,没命地朝远方射去。 在短短一瞬间就看出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毫不犹豫地作出逃跑的决定,这位悟桐先生还是很有眼力的嘛! 只是这位悟桐先生没有想到,被他出卖的麻东豪连两秒钟都没坚持住,就在千万道剑气下被切成了大大小小的碎肉块。秦言抬眼望向已经跳上了屋顶的悟桐先生,锁定他的气机,五指张开,长剑如离弦之箭朝他射去。 “嗖——”如一道炫目的电光刺破低沉的夜空,毫无阻碍地贯入悟桐先生的胸膛。 悟桐先生惨叫一声,跌落到瓦檐上,痛苦地翻滚起来。他的生命力也是极端顽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肯死去,甚至还把手伸到后背去想要把剑抽出来。 于是秦言遂了他的意。他一招手,长剑便抽离了悟桐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反射回来,正落入他左手握着的剑鞘中。却只见悟桐被长剑抽离之力带得从屋檐上摔下来,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哥——”看清麻东豪的死状后,麻仙子发出一声嘶力竭的惨叫,继而两眼翻白,就此晕了过去。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撼天真剑吗?”岳四海看得目眩神驰,忍不住喃喃自语。岳夫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没完全看清那上万道剑气的轨迹,却隐约觉得其中夹杂着一丝裴罗山剑法的影子。难道传说中的撼天真剑,还与裴罗山有什么渊源吗? 胜负分得如此快,围观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长剑回鞘,才有人反应过来,机灵点的青木堂堂众赶紧转身逃命,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一些对麻东豪死忠的堂众则奋不顾死地挥舞刀剑朝秦言冲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呐喊。另一些人眼力差些的还没看明白,不明所以,有的呆在原地不动,有的跟着大部队跑路,还有的倒霉鬼追随者忠心者的脚步加入了这场必死的冲锋。 秦言望着冲过来的那些愤怒悲痛且绝望的脸庞,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他已收剑回鞘,就是表明不愿多造杀孽。然而这些人不识他一片好心,偏要自己找死,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他再度拔剑,合身迎上冲过来的队列。 刀飞剑舞,肉与铁交响,森寒的白霜凝结成束,在翻涌的血液中迸射纵横,带起无数清冷却晶莹剔透的白刃残像,在空中留下清晰的痕迹,如同一串流淌着的冰雪棱刺,穿过纷飞的艳红浓浆,却不沾染一丝血色。 血肉在燃烧,幽魂在哭泣,这些怀揣着各种欲望与理想、贱踏过很多百姓的灵魂们终于化为最轻盈的烟雾,飘飘荡荡地与他们曾经的猎物纠缠着升向星云的彼端。 他们留在世上的残躯,便沦为了一段华丽舞曲的伴奏,以凄艳的鲜红衬托出当中飞舞的那道剑气的冰清玉洁。 玉寒烟望着血光中舞动的少年的身影,嘴角有浅浅的笑意露出。他们果然是同一类人啊!即使在火焰与钢铁演奏的残暴血腥当中,也要把杀戮变成一种艺术。这种可怜可悲的情结,最终将酿成一杯不容于世的苦酒,徒叹寂寥。 片刻之后,前方再不剩下任何站立的敌人。秦言将剑归鞘,默默地从一地尸堆中走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笑容,沉重而且悲伤。 玉寒烟迎上去,微笑道:“师弟的剑法愈发精湛了,吾家叹为观止!” 秦言摇摇头,将宝剑丢还给她,一声不吭地朝客栈内走去。岳家家丁都朝他投来敬畏的目光,纷纷让开路来。 第十二章 麻仙子之死 师父曾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辜之人。一个人在世上活着,就会伤害草木虫蚁,要想活得更好一些,就得去伤害其他的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公平和正义可言。在婆娑门眼中,世间之人只分为有用的和没用的两种。对于那些没用的,就当做是猪猡,想骂就骂,想杀就杀,不必有任何顾忌。 秦言曾鼓起勇气问他:那自己的亲人呢,如果既不懂武功,也不会谋略和法术,该划分到那一类? 师父嘿然一笑,一向冷酷的面容上竟浮现出几许苍凉之意:婆娑门的弟子,从来都没有亲人。 秦言追问:那如果杀光了世上无用之人,会如何?只剩下几个有用之人,还能支撑起世界吗? 师父回答:这世上多是无用之人,他们什么也不会,却繁殖得特别快。仅凭着婆娑门几十个弟子,就算放手大杀,从早到晚,也是杀不尽的,所以根本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忌。 师父此言,不无道理。这世上有很多人,不仅无益,而且有害,譬如华军、麻东豪之流,还有他们的一帮手下,想杀就杀,不必心软。这一帮凶恶之徒,杀起来既没有良心上的愧疚,也不必费多大劲,还可以竖立“为名除害”的正值形象,应该轻松又愉快才对……可是,可是本少爷才杀了二十多个,为什么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就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玉寒烟赶上来与秦言并肩而行,她瞧着秦言眼神,微微一笑:“师弟,你是不是第一次杀这么多人,觉得害怕了?” 秦言沉默不语。 “师弟不必担心,我九龙峰弟子降妖除魔、惩恶扬善,不必有丝毫犹豫。那群人自有取死之道,你不杀他们,难道还站着让他们杀不成?” 道理是这么说,可是…… 就在这时,秦言心脏忽然急剧地抽搐了一下,一种无比悸动地感觉如电流般传遍身体,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前进的脚步顿时僵在半途。 玉寒烟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体,扬手,拔剑。 秦言仓促回头,便看到了令他心悸的警兆的来源。 原本昏迷在地无人理会的麻仙子已经醒转过来,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方匣状的东西,前端黑漆漆的圆管对准了并肩而行的二人,叫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老娘下地狱去吧!” 那方匣,与岳夫人曾用过的焚龙弩一模一样! 极度的恐惧令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起来,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秦言的耳目变得无比敏锐,眼睁睁地看着麻仙子的手指拨动开关,真切地听到那“呯”的一声,然后就见一颗黑色铁珠从圆筒内射出来,直奔自己面门。 他看得清铁珠射来的轨迹,却根本来不及躲闪,仅能抬手护住面门。 时值最后的时刻,他心中涌现出绝望的念头:本少爷还有那么多人生乐事没享受过,难道就要死在这么一个丑八怪手上? 就在这时,一道绚烂无比的弧光自他身前闪过,是他身旁的玉寒烟挥出了一剑。这一剑,迅若奔雷。 这一剑过后,飞过来的黑色铁珠被从中剖开,一半射向半空,另一半跌落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玉寒烟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下一瞬间又出现在麻仙子身前。望着麻仙子那张惊骇欲绝的丑陋面容,玉寒烟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手上长剑一挥,便见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玉寒烟抓起那颗脑袋后退几步,不顾颈下汩汩涌出的血液弄脏了衣衫,将麻仙子的双眼对准了她无头的尸体,语气轻柔地问道:“看看你自己临死前的舞蹈,觉得怎么样,美吗?” 在她内力催动之下,麻仙子的脑袋竟然还能维持意识,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便瞧见自己尸身的模样。热血从颈腔里嘶嘶喷涌而出,无头的身体扑倒在地上,两条粗短的腿仍在奋力踢蹬,直把黑色的布鞋踢飞,裙子也摩破了,仍不肯休止,不停地抽搐颤抖。 “你瞧,你生前这么丑,没了脑袋是不是美丽许多?可要感激我哦……”玉寒烟的声音如同恶鬼的呓语,在麻仙子脑袋里回荡,伴随着她沉入深渊。 麻仙子被逼看着自己最后的丑态,张大了嘴直欲狂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一直到好几分钟后才在最深的恐惧中彻底死去。这时候,她那无头的身体也没了力气,安静地躺了下来。 玉寒烟将她的脑袋丢在她尸身上,一低头瞧见自己左臂衣袖处的血迹,不禁皱了皱眉头。她拔出长剑,将半边衣袖划破,撕下来丢掉,露出皎白如玉的手臂,然后径直朝门口处走去。 见识到了麻仙子的凄惨下场,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带着深深的畏惧,哪还敢有丝毫绮念。连岳四海这般的汉子都靠边站着,一时不敢言语。 玉寒烟走到秦言面前,唇角一弯,展露出如花笑靥:“怎么样,现在还害怕吗?” 秦言摇摇头:“多谢师姐开导,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岳四海等人看着他俩走入客栈的背影,不禁都生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一对师姐弟发起怒来还真是可怕,就连自己这一方都瞧得心惊胆战。如果九龙峰的弟子都是这般的话,那么其威震天下的理由也就不难想象了。 深夜,秦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强迫自己闭上眼,轻缓地呼吸吐纳,然而脑中杂念纷至沓来,在黑暗中投射出凶神恶煞的形象,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华军,老三,麻东豪,悟桐,还有那些来不及报姓名就死在他剑下的恶汉,他们拖着血淋淋的躯体,从夜色幽深之处爬出来,口中发出幽厉的悲号,似乎就在他床下聚集。 可恶,你们这些罪有应得的渣滓,为什么死了还搅得本少爷不得安生! 秦言只觉得浑身火热,心中焦躁,猛一巴掌掀开棉被,睁眼望去,床前月色皎洁,窗外一轮明月,哪有什么厉鬼的影子? 可笑,堂堂血狼僧座下首席大弟子,竟会因为多杀了几个人就被吓成这样,还以为鬼祟入寐,去他娘的吧! 也罢,趁着月光明媚,干脆出去走走,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魑魅魍魉敢挡本少爷的道。 第十三章 鬼祟入寐 月色如水,街面上好像被镀了一层银辉。夜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远方间或传来一声狗吠,伴随着哗哗的风声,冷冷清清,再不复白日的喧嚣热闹。 在这西南远陲的古老传说中,圆月之夜会有鬼怪出没,家家户户都要闭紧门窗,贴上符咒,方能保一夜安宁。若是有胆大的年轻人在夜里出门走动,多半会被一阵阴风卷走,送入鬼怪肚中。 身为魔门中人,秦言自不会信这些传言。他走出客栈,独自漫步在空旷的道路上。客栈门前的尸体早已被知县派衙役取走,仅留下一地血迹,洒上了煤灰粉末,以免血腥味太浓而招致冤魂。在这月明风清的时刻,白日的杀孽都如烟雾一般褪去痕迹,只余下淡淡寂寥的惆怅,随风散入夜空。 他走到白天差点发生车祸的地点,看到路边还有岳灵姐弟俩丢下的风车,蹲下身捡起来,举到耳边,听着小风车在夜风中转动的唰唰轻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抬起手臂,将风车举过头顶,仰脸看着风车在月光下转成轮盘,便觉得心头郁闷也在风车下渐渐散去,浑身变得舒畅起来。 “师弟,这是什么好东西,你玩得这么开心?”玉寒烟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秦言的身形一僵。这家伙怎么也跑出来了? 他回过头来,望着玉寒烟似笑非笑的玉靥,不自然地笑道:“我来研究一下这些乡野匠人的手艺,发现还真不能小看了他们。虽然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做得也蛮精致……” “师弟真是好雅兴。”玉寒烟走到他右旁,伸手拿过被他藏在身前的风车,凑到眼前仔细观看,“这东西虽然简陋,却也别有风味,让吾家感觉很亲切呢。唔……大概有十一年了吧,自从吾家拜入师门,就再也没接触过这样的小玩意儿了。” “十一年……”秦言低声一叹,“我拜入师门,也有十一年了。” 他抬起头来,正迎上玉寒烟灼灼的目光。月晖映照中,少女娇俏的面容静谧而温柔,令他觉得熟悉而亲切。明知两人不是真正的师姐弟,对方接近自己也是别有用心,他却在这般温柔的月色下产生了一股倾诉心事的冲动。 随即这股冲动就被理智压了回去,他摇了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师姐还要继续散步吗?” 玉寒烟道:“师弟这么早就回去安歇,岂不辜负了今宵月色?不如陪吾家在这县城里逛一逛,散散心,如何?” 街上都没人了,有什么好逛的。秦言正要拒绝,不料玉寒烟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没发现吗,我们已经被鬼祟入寐,其实现在正在睡梦中啊。” 鬼祟入寐?秦言心头一惊,只觉得对方的手掌一片冰凉,果然跟女鬼一般,慌忙一甩右臂想要挣脱。不料玉寒烟的手虽然看似柔若无骨,实则蕴含着强劲的力道,秦言匆忙一扯之下,竟然纹丝未动。 “不要乱动。”玉寒烟轻声一喝,凑到他面前,缓缓地道,“这样不也挺好吗?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聊一聊。而且,梦里不管做了什么,都对现实没有影响哦,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从那樱唇中吐出极具诱惑力的言语,可是当秦言看到对方那清冷明亮若夜空寒星般的双眸,根本就生不出丝毫欲念,只在心里暗暗叫苦。本少爷还真以为是鬼魅侵扰,原来是你这女神仙搞得鬼。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这样在梦里跟一个女神仙拉拉扯扯的本少爷可熬不住…… 瞧着秦言眼中神色变化,玉寒烟面露失望之色:“原来吾家这么没吸引力啊!” 秦言道:“不,师姐您美若天仙,小弟不敢亵渎。” “也是,吾家太心急了……”玉寒烟幽幽一叹,“算了,不开玩笑了,你且听好。我们现在真的处于鬼怪营造的梦境中,这梦境极为复杂,显然是怨念深重的厉鬼所为。你看!” 她纤手一指,秦言顺着望去,只见远方空寂的街道尽头似有一层稀薄的红雾正袅袅升起。玉寒烟在他耳边解释道:“那就是梦境的边缘,如果突破那里,就能清醒过来。但是那厉鬼肯定会将这街道无限拉长,制成重复的空间,如果盲目跑过去的话,就算累死也走不到尽头。” 秦言心中一沉,他大概已经相信了玉寒烟所言,问道:“那该怎么办?” “不要急,慢慢等那厉鬼现身。我们有的是时间,大不了等到天亮。布下这么复杂的梦境需要极深的怨念,也只有白天死了那么多人才让它有机可乘。如果错过了今夜,它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秦言想了想,追问道:“师姐,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玉寒烟转过脸来冲他一笑:“不错,也该怪吾家吧。吾家当时杀那麻仙子的时候太过残忍,让她经受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以至于死了化做厉鬼来报复。哎呀呀,吾家实在是不该,还把你也连累进来了,真是抱歉啊!” “呃,没关系……” 这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天空中月亮躲入阴云之中,如水的辉光顿时暗淡下来,街道陷入昏暗之中。在那明暗转换的短短一息间,秦言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白影自前方一闪而过。 他揉了揉眼睛,朝身旁玉寒烟看去,玉寒烟只是默默望着天空,似乎对那道白影一无所觉。然而当秦言的视线再度落回街道上的时候,便发现了恐怖的景象。 白烟,缕缕白烟从前方地面升起,越聚越多,渐渐地阻断了视野。街道,阁楼,屋檐……四面都被白色的烟雾环绕,烟雾升腾而起,遮天蔽月,其中似乎有鬼魅的影子扭曲张舞,随着弥漫的雾气一步步地朝中间两人逼近。 玉寒烟轻松地道:“看,她已经等不及了。” 秦言张口想要回答,这时从烟雾深处传来一阵梆子声,一下一下的仿佛敲到了他的心脏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在那里打更,一慢两快,喻示着三更子时已经到来。 玉寒烟道:“师弟,待会儿你要记住,这是在梦里,无论怎样的痛苦都是虚妄,不会对现实产生任何影响,只要你相信自己不死,就一定不会有事。你应该会一些清心咒之类的法诀吧,这样就更不会被幻境迷惑了。” 秦言无声点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他几欲呕吐。而那些张牙舞爪的白色烟雾也逼迫到近前,只要一探手,就能与藏于其中的鬼怪做实质性的接触。 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秦言忽然用力,反过来紧紧握住玉寒烟的左手,开口问道:“师姐,有个问题我搞不明白。你说我们都陷入了鬼怪的幻境,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都是真人,而非鬼怪所化呢?” 第十四章 斩鬼除魔 冷不防被秦言一把制住,玉寒烟的脸色变得惨白:“师弟,你——” 话至半截,就见秦言合身扑来,另一只手钳住她肩膀,拽着她狠狠往地面摔去。在秦言全力施为之下,玉寒烟竟无丝毫反抗之力,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她低呼一声,腰身一扭避过秦言撞下来的膝盖,就欲翻身而起。这时,她看见秦言眨了一下眼睛,一愣之下,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任凭秦言虎扑下来,悍然一拳砸在她脑袋旁边。 轰的一声,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 秦言厉声叫道:“你这奸贼,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了吗!”说着右手一探,就将玉寒烟背后宝剑抽了出来,高高举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迹,朝着玉寒烟脑袋劈下。 在此时刻,玉寒烟瞪大双眼,眼睁睁地望着那一道熟悉的寒芒临近身躯,那刚猛的势头似乎不止要切下她的脑袋,更要将下方的土地也一并劈开。而在奋勇持剑的秦言所看不见的背后,一个肥胖的白影已悄然逼近,血淋淋的双爪袭向少年的脖颈,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孔中带着扭曲而阴森的笑意——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秦言暴喝一声,身形倏然翻转,势若惊虹的一剑被他右臂生生扭转了方向,于半空中一个美妙的折射,笔直地贯入了厉鬼的胸膛。 厉鬼僵在了半空,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凄厉尖叫,拼命抵御着那道贯穿身躯的剑气。秦言直起身子,左手揪住厉鬼的肩膀,大力抽出剑来,再一挥削掉了它的脑袋。那厉鬼这样还不死,手脚仍在奋力舞动。秦言想起这厮本来就被摘掉了脑袋,便将它抛入半空,闪电般挥出百道剑光,直将它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块。 这样送她一个跟麻东豪同样的死法,也算是圆满了吧! 厉鬼的尸身碎块簌簌地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他头顶,却在半途就化作一阵灰烟消散。随着厉鬼的死去,四周烟雾也迅速退散,露出街道的本来面貌。只是这美好的街景也如水中倒影一般扭曲荡漾起来,梦境即将崩塌。 秦言转过身去,看见玉寒烟已经站了起来,正瞪视着他。他将长剑递过去,道:“让师姐受惊了。小弟实在没那个耐心在噩梦里耗一夜,只好出此下策,请师姐勿怪。” 玉寒烟冷哼一声,接过长剑,道:“小混蛋,你不是怀疑吾家是鬼怪所化吗,后来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秦言笑了笑:“我想那个鬼应该没那么笨,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噩梦,怎么都不会死这些话。刚才只是权宜之计,师姐就不要放在心上啦!” 玉寒烟皓如白玉的双颊浮现出一缕红霞:“好小子……” 梦境终于崩溃,无边的黑暗将两人卷入。再睁眼时,便发现各自正躺在床榻上,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微风透窗抚面,月色朦胧无边,长夜未央。撩人的心绪散尽,今晚该会有另一场好梦。 次日,熹微的晨光将秦言唤醒。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与岳家人以及玉寒烟一起吃过早饭,便要跟随玉寒烟去办她所说的那件“要事”。 临行之前,岳四海说要一同前往帮忙,却被玉寒烟拒绝了:“这件事需要极佳的默契与配合,人多了未必就好,唯有吾家与秦师弟自小同在师门修炼,方能办成。” 岳夫人也拿出了“焚龙弩”想要借给他们,同样被婉言谢绝。玉寒烟找了充分的理由,一定只要秦言跟他一起,岳家之人也只好作罢。 秦言跟着她离开客栈,一路出了县城,朝北方行去。 北面是一片山岭,山道崎岖而狭小,两旁皆是突起的山石,繁茂的枝叶将阳光遮掩,虫鸟无声,昏暗而森寂。这等去处,正是杀人越货、抛尸荒野的好地方。 “玉师姐,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显而易见,你除了杀人,还会干什么?” “呃,师姐还真是了解我。那么,我们是要去杀谁呢?” “一只臭蝙蝠。” “居然敢得罪师姐您老人家,想必那也是一只不寻常的蝙蝠吧?” “嗯。那只蝙蝠以处女的元阴精血为食,已经祸害了无数良家少女,被它吸食的人全都会变成人干,死状惨不忍睹。这样为祸人间的妖魔,我们修道之人岂能放过?” 听到玉寒烟对那蝙蝠的描述,秦言顿时想起了某个极为强大的存在,于是放慢了脚步,问道:“师姐,你说的莫非是那个金镖令里排行十二,诗号海阔天空堪截云,爪袭人寒惭英雄的黑日蝙蝠?” 玉寒烟点点头:“不错,正是它。” 秦言吞了吞口水,暗道这位师姐也太疯狂了吧,居然敢去找那头大妖魔的麻烦。人家可是在兰华国纵横三十年不败,爪下阴魂无数,连诗号都有了的绝世大妖魔啊!凭己方这俩小身板,估计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师姐啊,我们和那黑日蝙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仅凭着一口意气就要去打扰人家逍遥自在的生活,这样不好吧?而且你怎么知道它就在这深山里呢?不如我们暂且放它一马,回去跟不动世尊商量一下,再慢慢从长计议,可好?” 玉寒烟转过身来,脸上荡漾着动人的笑意,温声道:“师弟呀,我们修道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岂可因为敌人强大就放弃?更重要的是,那黑日蝙蝠身怀乌日披风和碎月爪两件异宝,如果就这么错过了,吾家怎么能甘心啊?” 也就是说,那蝙蝠手里还拿着两样神器……师姐你确定自己不是去送菜? 看出了秦言心中的疑虑,玉寒烟继续道:“你放心,吾家既然决定找它的麻烦,就肯定有万全的把握。吾家已经在光义县等了三天了,亲眼看着那臭蝙蝠糟蹋了六个少女,所以才确定它一定住在这座山里。” 秦言闻言更是一凛。如果那黑日蝙蝠真在这山里的话,本少爷是不是已经可以考虑跑路的问题了?玉师姐在蹲了三天后就觉得有了万全把握,这让那些煞费苦心布下天罗地网然后却死在黑日蝙蝠爪下的前辈们情何以堪…… 瞥见秦言脸上犹豫之色,玉寒烟俏面一寒,冷声道:“你怕什么?那蝙蝠只对处女感兴趣,就算失败了也是吾家先死,你大可从容逃命。如果你实在不敢,趁早回去好了,就只当吾家看错了人,没你这个师弟。” 本少爷本来就不是你师弟好么……秦言腹诽着,却没有真的转身走人。他毕竟初出茅庐,魔门的十一年也未能完全磨灭他的热血,被玉寒烟这么一激,心里反而生出一股冲动之气,还真想看看这玉寒烟究竟有什么妙法敢来找黑日蝙蝠的麻烦。 “师姐不用激我,我答应了你的事,自然会尽力而为。不过也请师姐将布置都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 玉寒烟脸上冷意稍解,凑到秦言耳旁,低声说道:“黑日蝙蝠吸食的六个女子中,有一个在前一天被吾家灌下了幻梦丹,所以吾家能感应到那臭蝙蝠的位置。一会儿找到它的巢穴,吾家就施展幻梦迷天大阵,将它困入幻境,然后你就用御剑术隔远攻击它,直到将它杀死为止。” 秦言心中一动。本门中燕婆婆也精通幻梦一系的法术,他可是亲身体会过这类法术的强大之处。如果玉寒烟能达到燕婆婆八成火候的话,此行倒也有很大的机会。 第十五章 引蝠出洞 两人认准方向在密林缝隙中穿行,很快掠过数里地。登上一个山崖后,树木变得稀少,视野开阔起来。他们从山崖另一边跃下,在一块突起的陵峭下停住。 玉寒烟在巨石下摩挲半晌,找到一处缝隙,道:“就是这里!” 说着,她双手扣住缝隙边沿,手臂一用力,比她整个人更加高大的巨石应声往旁边移开,底下露出幽深湿润的洞口,一股刺鼻怪味从里面传出来,两人均皱了皱眉。 “臭蝙蝠还在里面睡觉呢,吾家来引它出来。”玉寒烟直起身子环视四周,往山坡下一块巨岩形成的平台上一指,道,“战场就选在那里吧。你先躲起来,等吾家喊出杀的时候就动手。记住,使用御剑术,你自己不要进入阵法里面。”她解下背后的长剑,递给秦言。 秦言点点头,接剑之后纵身跃下,身影没入苍翠茂盛的树丛中,再无声息。 玉寒烟见他走远,口中便开始念诵起咒诀,随着一声声仙音妙语般的梵唱,她白玉般的手腕上开始浮现出一缕缕白色烟气,缭绕手臂越聚越多,最后化为一大片氤氲的云雾。玉寒烟伸手一推,大团烟雾便贯入幽深洞口中,不住向前推进。许久之后,洞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嘶鸣,贯入洞内的白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倒推回来。 玉寒烟蹲下身仔细倾听着洞里的声音,忽而面色一变,猛一弹腿,身子仰面飞起,翻滚一圈之后急速坠往崖下。就在她刚刚离地的时刻,一道黑影几乎擦着她的面颊冲了出来,在半空逡巡片刻之后找准了这个打扰它睡眠的罪魁祸首,闪动翅膀化为一道利箭冲下。 那是一只半人半蝠的怪物,青面獠牙,尖耳碧眼,脑后一撮棕色的毛发,脖子上围着一条粉红色轻纱布巾,耷拉在黑青色的双翼之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它的造型虽然有些滑稽,但那双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翼爪上却沾满了千百武林前辈的鲜血,任何小看它的人都将付出性命的代价。 这便是号为“海阔天空堪截云,爪袭人寒惭英雄”的黑日蝙蝠了! 黑日蝙蝠冲刺的速度,要比玉寒烟下坠的速度快得多。玉寒烟人在半空中,离预定的岩石平台还有三米多高,就见眼前一暗,黑日蝙蝠已经赶了上来,那双巨大丑陋的双翼占据了视野。如此快的速度,使得她有些预料不及,仓促地一抬手臂,带动一圈无形波纹荡漾开来,迎上黑日蝙蝠抓来的利爪。两者相触,没有任何力量撞击的震响,却让两位当事人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冲击。 黑日蝙蝠再度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丑陋的面容显出痛苦之色,追击的势头也慢了下来。而玉寒烟则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右臂衣衫被反震的力量撕成了碎片,迸溅出一片血花。些许痛苦不算什么,她却着实惊出一身冷汗来。若是她施展惊梦术的速度再慢一拍,此刻就已经是肠穿肚烂的下场。 这一下总算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这时她脚后跟一沉,便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了预定的平台上,顺势屈膝往前一滑,便稳稳站直了身躯。而那黑日蝙蝠被她一记惊梦术击痛,也不敢马上追下来,而是在上空绕着圈儿盘桓。这正合了她的心思。 玉寒烟当下双手连连挥动,十指在胸前交结成玄妙的印记,口中念诵起道家真言。一时间只闻仙音渺渺,仿佛有无数个咒音齐齐吟诵,五彩霞光自她周身升起,缭绕着向四周扩散,一直将整个平台弥漫,恍惚中似有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一阵阵幽暗馨香扑鼻而来,恍如置身仙境。 而在半空中盘旋的黑日蝙蝠,则陷入了千万道精神波纹交织成的幻境之中。在它的世界里,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小蝙蝠时代,此刻正处于一个漆黑如墨的洞穴中,浓郁的腥臭味让它几乎窒息。更为可怕的是前方那条盘踞着的巨蟒,正用一对碧冷的三角眼正死死盯着它,就要把它当做开胃的晚餐…… 等等,它记得不是这样的,它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它不应该在这里,它已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妖魔,拥有着傲啸荒野的强大力量,吐一口气就能折断一颗参天大树,跺一跺脚就能踏平一座山头……而不是在这小小的洞窟里,被一条小蛇吓得瑟瑟发抖! 它的力量呢,那溶于血脉的千锤百炼的力量呢? 黑色的烟雾蔓延过来,遮断了它的视野。当画面再度清晰的时候,它又置身于一个瘴气弥漫的沼泽之中,青灰色脊背的大蜥蜴潜伏在泥地里,一双不带感情的双眼冷冷注视着它一举一动…… 不,它也不该在这里。黑日蝙蝠打了个寒战,拼命拍打双翼,想要远离这片吞噬一切的死亡之地。然而无尽的压力从上空涌来,将它狠狠拍了下去,径直投入沼泽蜥蜴布满利齿的大嘴中…… 天旋地转间,无数重叠的画面纷至沓来,皆是它内心中最为恐惧的记忆。盘踞在洞穴中的巨蟒,青灰色脊背的蜥蜴,振翅一飞三千里的绝世妖鹏,还有那个浑身笼罩在一片金光中的老道士…… 黑日蝙蝠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平台上空歪歪扭扭地飞舞,口中发出一声声凄惶至极的尖啸,惊得林间虫蚁鸟兽一片寂静,连风也停止了流动。 秦言躲藏在岩石下方的树丛中,隔着茂盛的枝叶偷窥着黑日蝙蝠的丑态,全身灵力聚于手腕中,按捺住胸中躁动的心思,默默等待着玉寒烟的信号。 玉寒烟大概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吧,明显黑日蝙蝠已经着了道,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乱飞,她仍然不满意,似乎要将那蝙蝠困住不动才肯罢休。 秦言看得疑惑起来,她怎么还不让自己动手,难道想要直接将黑日蝙蝠杀死在幻境中吗?或者说,难得遇见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她在训练自己的术法能力? 不过秦言渐渐发现了不对头,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五彩的云霞投射在玉寒烟身上的时候,便发觉这位师姐的情况有些不妙。她秀眉紧蹙,贝齿紧咬下唇,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一道细细的血丝从唇角滑下来,分明已有不支之相。 原来她是没机会喊出那一声“杀”来了! 发现这一点后,秦言不再等待,自树丛中站直身躯,手腕灵气一振,长剑呛啷一声出鞘,乘风破浪般射向半空中的黑日蝙蝠。 第十六章 大妖 黑日蝙蝠仍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摆动,尚不知大祸临头。 霜寒剑气化为一道流光临近身躯,眼看就要斩掉黑日蝙蝠的脑袋,却见它在间不容发之际猛一个仰面翻滚,险险躲过了这一击。 好小子,还挺机灵的!秦言在心里咒骂一声,以御器术控制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再度向黑日蝙蝠的脑袋刺去。只见黑日蝙蝠在此时倏地煽动翅膀,身形骤然往上一窜,顷刻拔高了十余米,秦言这迟来的一剑连它脚后跟都没够着。 不妙!秦言暗自嘀咕。黑日蝙蝠越来越灵活了,被那无比冷冽的剑气一激,它似乎正要清醒过来。 事实上是,黑日蝙蝠已经清醒过来。它再一次闪过射过来的飞剑后,便俯身往下瞧来,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的玉寒烟,这个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正是刚才令它陷入恐怖梦境的根源,当即怪叫一声朝她扑去。 黑日蝙蝠振翅的速度,要比秦言御动飞剑的速度还要快得多,如果不是幻梦大阵的阻挡,它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要就能扑到玉寒烟面前。不过,相对而言,它离玉寒烟越近,所承受的恐惧的压力也就越大,使得它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几百年来经历过的无数个恐怖的时刻一一在它眼前闪过,交叠成梦境将它重重包裹起来,那种直击灵魂深处的悸动令它惶惶不能自已,一时间僵在了半空。 好机会!秦言立即御使着飞剑自上空赶来,朝它当头劈下。这一剑的速度,已经是秦言全身灵力运转所能达到的极致,真可谓是追风逐电,甚至比“焚龙弩”射出的铁珠还快上几分,眼看就要将黑日蝙蝠从头顶劈到屁股墩儿。然而,这位在荒野中横行了几百年的大妖魔也不是好对付的,即使在最深的恐惧中,它也本能觉察到了危险,于电光火石之际偏了一下身子,长剑便砍在它肩膀上—— “铿!”长剑就像斩在铁石上一般,发出一声脆响,竟然无法寸进。黑日蝙蝠的身躯泛出暗青色的光芒,那是极度浓郁的灵力所凝聚成的罡气,虽只有紧贴着体表的薄薄一层,却如天堑一般,断绝了秦言攻击到它的可能。 这,也是黑日蝙蝠在极端危险的境况下所采取的最后的保命措施。 当那一层暗青色的罡气升起的时候,秦言的心也随之凉了半截。 凝炼罡气,乃是修道者从地元境界跨入天元境界的标识,这薄薄一层罡气,便是修道者毕生功力的精华,足以抵挡任何天阶以下的攻击。拥有了罡气,就意味着修道者在力量、技巧、精神意志等各方面造诣都已接近圆满,足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从黑日蝙蝠在幻境中的表现来看,它还没有完全步入天元境界,此刻正处于地元到天元的过渡阶段,可以称为——地元巅峰。但它已经将一部分灵力转化成了罡气,虽然无法像天元宗师一般以罡气破空伤敌,但用于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秦言与玉寒烟所有能采用的物理手段已经伤不了黑日蝙蝠分毫,现在该考虑的,应该是怎么逃命的问题。 秦言停下了徒劳的攻击,将目光凝注在玉寒烟身上。这位师姐怀揣着杀妖夺宝的心思而来,现在心里大概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吧! 玉寒烟此刻确实在后悔。黑日蝙蝠身上的罡气,她也看在眼里,如果早知道这只臭蝙蝠已拥有了炼气成罡的本事,她怎么都不会踏上这趟送死的旅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贪欲蒙蔽了双眼,身死道消,皆是咎由自取…… 但现在还能怎么样呢?万般悔恨,又有何用!在此绝望之际,她的内心竟如无波古井一般平静。也罢!那么多爱恨情仇和恩怨纠葛也将随着我的死亡一并烟消云散,有人会为爱徒的身死而伤心,有人会痛惜一颗棋子的夭折,亦有人会拍手称快,他们的面目都是可憎可恨,却都再与我无关。我将抛却人世间这一切烦恼,永赴黄泉。 此间再无留恋处,梦中难觅一朝欢。 在秦言的注视下,玉寒烟终于抬起头来,说出了他期待已久的那句话:“吾家算错了。秦师弟,你走吧。”说完,她闭上眼睛,不计后果地疯狂运转起仅剩的灵力,将幻梦迷天大阵的威力催生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 殷红的血液从她眼角、鼻孔、嘴边汩汩流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显得触目惊心。一边从黑日蝙蝠无比狂躁的精神意志中抽取一丝丝恐惧的情感,一边维持着幻梦大阵的复杂运转,她已经精疲力竭,身躯达到了承受的极限。不考虑身体强度、强行运转灵力的后果,就是灰飞烟灭。也许等不到黑日蝙蝠清醒过来,她就已经被自身的灵力烧成了一堆粉末。对她来说,放弃反而是一种解脱。不过,为了替秦言争取到足够多的逃离的时间,她连最后一刻的轻松都无法享受。 秦言的目光只在玉寒烟凄艳的面容上停留了半秒钟,便不再有丝毫留恋,纵身跃下山坡,头也不回地投入崖下的荒野丛林之中。他如狂风一般掠过岩石树梢,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跑出了十余里之外。 距离大概足够远了吧!相隔十几里地,即使闹出再大的动静,应该也不会被那蝙蝠察觉到了。 他停下来,脚下重重一踩,瀚血的力量澎湃扩散,顷刻间将周围的树枝藤蔓震为齑粉,露出一块丈余平方的空地。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身子微微下蹲,开始在心中默念“舍生诀”的咒语。 玉师姐,尽管你我相识不过一天,尽管你一直只想利用我,尽管你似乎对我的来历有所察觉,但本少爷还是决定救你。 因为,你既敢将身家性命交到本少爷手里,本少爷自当——一诺千金,以命相报! 第十七章 舍生成天元 “舍生诀”是一枚火种,焚烧自我的火种。 当舍生诀的咒法开始运行之后,秦言开始生出一种如同置身火海的灼热之感。或者说,他本身已经形成了一个火炉,全身灵力皆在舍生诀的作用下被引燃,体内一时间达到了沸腾的温度。 这对于他的身体无疑是一种摧残,极度的痛苦使得他几欲仰天狂呼,但又被理智生生压下。舍生诀还没有完成,这口气无论无何也不能泄,否则就会功亏一篑,不仅无法增加力量,反而会有散功的危险。 多亏了搜神咒,使秦言在如此痛苦的条件下还能维持冷静的思维。他按照舍生诀的指引,将“御器术”的灵气引燃之后,以本身经脉网络为基础,让那些狂暴的力量重新搭建起了新的平衡。这还得感谢“瀚血功”,昔日所经受的“炼血”、“煅骨”的痛苦在此刻成为了他的本钱,正因为经历过那样的锤炼,他的身体才能承受住如此强度的灵力冲击,而不是像当初的华军一般崩溃,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而且,身为婆娑门门主的亲传弟子,他对舍生诀的理解也比华军那半调子明澈得多。不用两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华军一分多钟才搞好的运功过程。此刻,除了皮肤被高温烫得通红之外,他从外表看来并没多大变化,但内里功力已经暴涨十倍,达到了地元巅峰之境。在现在这个状态下,他已经与雁荡山、沧流殿等五大派的掌门人正面抗衡,能在十招之内击败稍弱一些的二流门派的掌门。 但是,还不够! 还需要更强的力量,完全超越地元、进逼天人之境的力量! 秦言继续施展舍生诀,这一次的对象是血气——四层“瀚血功”的血气。 随着他内心默念口诀,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明显加快,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就能听到一阵阵如江河波涛般的声音,那是血气在体内汹涌奔腾而造成的响动。 与御器术的灵力相比,对瀚血之气施展舍生诀,要比之前危险一百倍,更疯狂一百倍。那是地狱厉鬼也难以品尝到的极致的痛苦,就好比将万剐凌迟的那一万刀放在同一时刻进行,并且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与之对比,“万蚁噬心”、“撕心裂肺”之类的形容简直就像挠痒痒那般轻松。 那短短一弹指的时间,秦言却觉得自己经历了数百年之久,他没有晕厥,却几乎想要发疯。他咬破了嘴唇,口腔中满是腥咸的味道,背后被大量冷汗浸透,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总算是……熬过去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仰面张嘴,放声怒吼。 “啊——”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去,如狂风过境,层林俱震,鸟兽惊飞。 “啊————”吼声震动八荒六合,远方树林里传来一连串“喀喀”的枝叶遮断的响声,似乎在与他的吼叫应和。 “啊——————”喊声直冲云霄,仿佛苍穹也感觉到了惊惧,天空中风层涌动,排布成一圈一圈的漩涡状,只剩正中央一点蔚蓝。 三声怒吼之后,秦言胸中的郁结与痛苦总算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低下头来,检查起自身状况。 映入眼帘的,是一层殷红如血的光晕,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如同凝固的雾霭,风吹不同,随影而行。 这,就是天元之境才能拥有的罡气吗? 秦言右手握拳,随意往前一挥,就见眼前空气一阵扭曲,拳锋带起的劲风形成了无形的炮弹,在一阵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笔直往前冲去,直接在树林中开辟出一条二十多米的通道来,最后撞在一块山石上,只听一声巨响,山石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仅是劲风就拥有如此厉害的破坏力,这要不是罡气,秦言自己也不信啊。 此时距他离开已有半分钟,玉寒烟想必已处于生死边缘,在不容他耽搁下去。他脚下一踏,身子凌空飞起,风驰电掣般朝来时的路赶去。 玉师姐,本少爷来救你了,你可别给我挂了啊! 拥有了罡气之后,十余里地的距离,只需要两步就能跨越。秦言猛力一跃,身形拔地而起,略过山间的崎岖道路,直接登上了数百米高的山巅。他低头望去,在那块巨岩形成的平台上,黑日蝙蝠和玉寒烟的身影仍维持着一分钟之前的姿势和位置,只是玉寒烟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衣襟已染得一片赤红。 “师姐,撤阵,我来!”一声大喝之后,秦言从山巅跳下,笔直朝黑日蝙蝠冲去。 玉寒烟恍若未闻,不言不动。她现在真是油尽灯枯,五感几乎已经无法接受外界的信息,离彻底死亡已只有一步之遥。 而秦言冲到半途,就觉察到了不对。玉寒烟的幻阵不分敌我,将他也列入了攻击的对象。就在他一愣神间,无数个画面自前方扑来,就欲抢夺他的意志。 “搞什么?本少爷现在可是天元大宗师,难道还会被区区幻境迷惑吗?”秦言灵识中搜神咒自发运行,根本就不受幻阵影响,从容越过了这段对黑日蝙蝠来说如同天堑鸿沟的距离,稳稳落在玉寒烟身边。 情况紧急,先顾不上黑日蝙蝠了,他一把将玉寒烟抱起,贴上她的额头,运用搜神咒将自身的一丝意念传递到她的识海:“师姐,我来救你了。” 这一丝意念在玉寒烟即将死去的识海中激起了一丝涟漪,她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伴随着嘴角鲜血滴淌,无力地靠在了秦言怀中。秦言小心地放她躺下,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姐,你先睡一觉,下面的就交给我吧。” 随着玉寒烟的睡去,幻梦阵失去了主阵人,自然不攻自破。 半空中的黑日蝙蝠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终于从无穷无尽的恐惧幻境中清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朝躺在岩石上的玉寒烟扑去。不过,在它那双令无数英雄闻风丧胆的“碎月爪”触及玉寒烟之前,就有一只缠绕着血色雾气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一巴掌将它掀了个跟头,差点跌倒在地。它急促地拍打起翅膀,在空中荡了好几个螺旋圈,方才卸掉了那股大力,惊讶地想要认真打量眼前的对手。 秦言却没有待在原地等待对手的习惯。在黑日蝙蝠还没有稳住身形的时候,他就拔步冲了过去。黑日蝙蝠刚被那一巴掌拍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站稳,就见眼前一暗,视野中只剩下了遮天蔽日的赤红血色。拳、掌、腿、头槌,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已挨了四下重击,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自秦言使用舍生诀之后,这场战斗就注定毫无悬念,或者已经不适合称之为战斗,称为“玩弄”要更恰当一些。 完全步入天元境界的秦言,无论在速度、力量、感知、意志等各个方面都完全凌驾于黑日蝙蝠之上。黑日蝙蝠那半调子的罡气让它成为了最耐打的沙包,秦言的攻击足以开山裂石,打在它身上却只能让它发出一声痛叫,难以有明显的效果。难得有这么一个耐打的靶子,秦言开始试验起天元境界的躯体所能施展的各种武技。七截,九伤,魔屠,孤光……这些他曾偷窥血狼僧使用,而自己却因力量不足怎么都不解其意的拳术,全都在此刻豁然开朗。 “哈哈,痛快!”秦言不禁笑出声来。 那么,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再玩最后一次,还得留点时间去收拾躲在暗处的那个家伙呢! 第十八章 想当黄雀的人 秦言一记摆拳重重击在黑日蝙蝠脸上,足以倒曳九牛的力量打得它的脖子都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又一把抓住它半边翅膀,拖动它无法动弹的躯体狠狠往地面砸下。 只听轰隆一响,整个巨岩平台都震颤起来。黑日蝙蝠的身体已经深深嵌入了岩石当中,秦言一脚踏在它胸口,强劲的力道透入身躯,痛得它吱吱怪叫,胡乱挣扎起来。 挨了这么多下重击,黑日蝙蝠却仍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它拼命扭动身躯,一对利爪在秦言腿上不住拍打,致使岩石平台震动不休,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散架。 秦言也死心了。他终于明白光凭拳脚的力量,是无法在黑日蝙蝠的罡气耗尽之前伤到它的,而他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他一扬手,插在平台中央的长剑拔地而起,飞回到他手上。他右手持剑,高高举起,将全身的罡气都集中在剑上,融成一抹深邃森寒的暗红光芒。无匹的剑意直刺苍穹,方圆百里的气机都被这一剑引动,本就阴沉的天空聚集了更为浓密的乌云,一道霹雳当头炸响。 在一闪而逝的暗红色光晕中,秦言挥出了那一剑。 这一剑的威力,不下于撕裂苍穹的闪电,当能破开臭蝙蝠的乌龟壳吧! 赤芒直下,血光冲天而起,黑日蝙蝠丑陋的头颅飞出老远,咕噜噜滚下山坡,坠入树丛之中。它的身躯猛力抽搐了几下,被秦言猛踏了几脚,碾碎了脊椎骨骼,终于不再动弹,那层暗青色光泽也渐渐暗淡消散。 秦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绝世大妖魔,在自己的手底下却像个玩物一般被轻松杀死。看来本少爷现在的实力,还真是强得一塌糊涂啊! 那么,趁现在还有点力气,再把躲在暗处的那只老鼠也收拾了吧! 秦言转过身去,俯视朝岩石下某处丛林喝道:“看够了吧,鼠辈?还不给我滚出来!” 这一喝的威势,宛若雷霆。光凭声浪就在丛林里刮起了一场大风,无数枝叶藤蔓纷纷折断,所有的生命都在这天灾般的景象中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狂风在丛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那个人便顺着这条道路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他迎上秦言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脚下不作停歇,几个纵跃便登山了高台。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带冷酷桀骜之色,身穿一袭紫色紧身衣,双手戴着钢珠圈套,龙行虎步,乱发在狂风中飞扬,看上去霸气外露,威武不凡。 秦言一眼看出,此人的修为已达到了地元高阶,甚至比那蝶仙子还强几分,若不是自己施展了舍生诀,还真对付不了他。这个人在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吧,不过不巧的是,他偏偏碰上了本少爷! 此刻的秦言,有足够的底气居高临下俯视此人。他看着此人登上平台,开口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万流风。”那人同样也在审视秦言。仅隔着十步来远的距离,他却看不清秦言的相貌,心中不禁生出深不可测之感,面上倨傲之色稍敛。 “原来你就是万流风。”秦言微微一惊。 秦言久居魔门,对江湖几乎一无所知,仅听说过寥寥数人的名字,这万流风就是其中之一。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俊杰豪侠层出不穷,数不胜数,但名声真正为所有人所知,如雷贯耳者,唯有万流风与浩辰罡。浩辰罡出身雁荡山,修炼雁荡山无上秘籍“洞玄经”,被公认为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当世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就只有邪派赤炎洞的万流风了。这两人一正一邪,被所有年轻人视为崇拜的偶像和追赶的目标,就连婆娑门弟子也都受到了影响。尤其在雁漠然师兄叛出师门、黄凡师兄走火入魔而亡之后,婆娑门失去了自己的偶像,使得万流风和浩辰罡的名字更加火爆起来,连一心练功的秦言也有所耳闻。 “把酒纵歌斩羁业,释情炼魔惊世人!”身负此诗号,万流风的名头可不是目前的秦言能比拟的。 秦言望着这位偶像级人物,心中瞬时转过数个念头。万流风是吧,本少爷作为婆娑门门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却常常被你抢了风头,本少爷岂能容你好过?更何况你这厮居然敢偷窥本少爷除妖,分明是打着渔翁得利的念头,本少爷绝饶不了你! 在他心念百转之时,万流风也在猜测他的来历:“阁下是什么人,能否告知姓名?” 秦言嘿然一笑:“本少爷的尊姓大名,岂是你能问的。找打!”舍生诀时间所剩不多,他不再废话,说打就打,挥拳欺身攻上。 万流风冷哼一声,摆掌迎敌。他是被秦言的啸声吸引过来,本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天元宗师的风采,秦言摆明要动手交战,正合了他的意愿。 “咔!”秦言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万流风掌上,刹那间彷如有万钧之力爆发出来。万流风的身躯猛地一震,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半边身体就此失去了知觉,忙不迭地往后退去。秦言岂容他逃脱,在他脚步尚未落地之时赶上去又是一拳,只听劲风激涌,就要将万流风吞没。万流风只来得及抬起另一只胳膊挡了一下,就被打得凌空飞起,身子若折断的风筝一般飘出悬崖,在呼啸的风声中下落了数百米高,直直坠入山崖下的密林中。 “哼,什么所谓的第一高手,在本少爷面前连一招都挡不住……”秦言停在岩石边上观赏了万流风坠崖的全过程,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包裹在血雾中的双手。话说回来,这万流风并非不强,只可惜他遇上了本少爷。现在状态下的本少爷还真是强得乱七八糟,不知道跟师父比起来怎么样…… 这时,崖下丛林中传来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秦言低头看去,发现万流风竟然又从丛林中走出来,那模样让他愣了一愣。 这不合理啊!那小子硬生生挨了本少爷两拳,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就算不死也得是个下半身不能自理吧,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动,而且还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下方的万流风已经沐浴在一团幽暗光焰之中,他背负双手大步前进,三步之后,周身黑炎浓如实质,五步走完,幽暗光焰在他身后凝聚出了一个高大漆黑的魔鬼身影,将他本身包裹起来。魔鬼身上流淌着同样黑暗的光焰,比万流风高出一个头,体态流畅健壮,但每一处都如雕塑般精细绝妙,整个透出令人惊叹的力量美感。魔鬼身影就像一套盔甲,稍微偏后一点,却紧随万流风的一举一动,如同留在墙壁上的另一个怪异剪影。 当万流风抬起头来,幽暗光焰笼罩下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对被血红色占满的眼睛,里面只剩下无尽的怨恨和杀意,再也没有一丝人的感觉。 仅仅是那瞥来的一眼,就让秦言生出被精神幻术冲击的感觉。他心头一凛,不禁后退了几步,看着那魔鬼一冲而起,跨过数百米高度,稳稳落在他身前。 “竟然逼得我使出魔魂附体,除了我师父,你还是第一个。”嘶哑的话语从万流风嘴中吐出,他踏前一步,带着地狱的阴风煞气扑面而来,秦言为之所慑,不禁又退了一步。 不过,当秦言察觉到万流风周身附带的魔焰只是徒具威势,实际并没有达到罡气的强度时,他开始为自己竟然后退了一步的行为感觉到了羞愧,于是将怒火全都倾泻到万流风身上来:“小子,你以为凭着区区一个地狱的小鬼,就能跟本少爷抗衡了吗?” 第十九章 不服就打到你服 不待万流风答话,秦言率先一拳攻过去。万流风早有准备,依然抬掌相迎。 罡气与魔焰相撞,无声无息,两人的身形却同时一震。足以毁灭整片山崖的力量聚于这拳掌相间,相互吞噬冲击,在两人精妙绝伦的控制下没有扩散开来,便如惊涛拍岸,一时间相持不下。秦言这一拳砸得结实,反震之力令他自己的手腕都有些发麻。万流风靠着身后魔鬼的相助而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拳,想必更加不好受。 “好小子,敢迎接本少爷的拳头,本少爷就让你接个够!”秦言怒骂出声,左手又是一拳砸过去。万流风也是倔强厉狠之辈,同样以左手硬接。两人甫一接触,犹如两座大山撞在一起,各自身躯又是一颤。 又一次结结实实的硬碰,即便有魔鬼相助,万流风也呈现出不支之相,身子被推得往后倾去。他急急后退一步,撤开双手,换了一口气之后便换了一种战术,不再与秦言硬屏,转而围绕着秦言游击作战。 一时间只见漫天拳掌之影重重错叠,赤红的烟雾与幽暗的黑焰剧烈交织,血与暗嘶叫着吞噬和消融,万千的拳影在两人之间穿梭迸射,犹如绚丽的花朵盛怒绽放。 在他二人的感官世界里,周遭天地都被血色烟气以及缝隙中的淡淡黑炎遮蔽。随着他们每一次交手,赤红的浓烟与幽深的焰火就有规律地扩动一番,紧密缠绵,宛若被一只洪荒巨兽吞吐。两人交手越来越快,人影交织在一起,各类的拳术技巧以及身体的灵活度已经达到极限,每一个画面都呈现各种难以的姿态,若有人有幸旁观,定会为这番场景惊得窒息。 片刻之后,场中已交手了数千招,两道人影终于分开。秦言凝立在平台正中,而万流风一直则退到了悬崖,方才堪堪站稳。他望着秦言,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痛快!” 痛快,确实是痛快了,不过秦言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最多再过两分钟,他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加凄惨。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万流风确实拥有被称为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的资格,如果是平常状态下的自己遇上他,只怕连一弹指的时间都撑不过。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不错,够资格死在本少爷手里。本少爷打得有些烦了,就用下一招解决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万流风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话是这么多,他看见秦言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脸上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秦言面对着他,极为缓慢地伸出一只拳头,轻轻巧巧地朝万流风靠过去。 万流风默默注视着这简简单单的一拳,忽然间觉得耳畔变得一片死寂,视野中的天地渐渐昏暗下来。他脑际轰然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般惶然,只觉得眼前有一座遮蔽了天地的高山在一瞬间倾斜,下一刻将要将他这一只小小蝼蚁从世上除名。 那缓慢推过来的拳头在眼前急剧放大,遮天蔽日,视野中暗淡一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双臂,交叠护在胸前。 轰然一响,就连魔魂也挡不住这一拳的威力,万流风的躯体被这一拳击得飞离了岩石,脚下踏空,往山崖下坠去。 他还在半空,耳畔突然传来急剧的风声,赤红的血雾映入眼帘,秦言已从上空追了过来。 “你还不服?”秦言口中高叫着,又是一拳挥下。 万流风身形剧颤,耳畔电闪雷鸣,视野尽被赤红雾气覆盖。时至此境,骄傲如他亦有了破釜沉舟之意,迎对着上方无边无际的血雾,悍然推出了双掌。 “咔嚓!”骨骼折断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的双臂因这一击而完全丧失了知觉,甚至感觉不到痛苦。他的身体如枯枝败叶一般坠入丛林中,在湿软的土地上猛踏一脚,便将下坠的冲力转变成了后撤之势。 他终于完全绝望,心中只剩下逃跑的念头。 秦言从后方赶上,得意的笑声在万流风听来犹如魔鬼的吟唱:“想跑?本少爷答应了吗!” 最后一击! 黑暗中雷光奔涌,那一刹那的光明自天地间流过,穿越万流风的心灵,自他魂魄深处传来破碎的声响……仅仅是攻击的前兆,就让他遭受重创,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但是,就在那一击即将临身之际,却忽地于半途戛然而止。 秦言的身形倏然僵住。他感觉到体内汹涌的力量正如潮水般退去,剧痛与疲惫虚弱之感接踵而来,使得他的身体都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以御器术御使自身双拳所消耗的力气异乎寻常地多,导致本该还能坚持两分钟的舍生诀仅在三拳之后就要提前结束了。 就在他这么一顿的短暂功夫,前方的万流风已经跑得没影了。 “也罢,难得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就放你一条生路吧!”他嘴中嘀咕一句,匆忙转过身去,利用体内最后一丝力气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数百米高空,跌落到岩石平台上。 这一下,终于让身体被抽空了。秦言仰面躺倒在岩石上,全身虚弱得几乎无法动弹。 玉寒烟就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如果万流风这时候再杀回来,就会发现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天元高手现在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秦言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边黑暗席卷而来,他再也熬不住,就此昏昏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一睁开眼睛,视野中就映入一个窈窕的背影。玉寒烟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上,白生生的右臂裸露在外,正提着黑日蝙蝠的尸体捣鼓着什么。 “师,姐——”秦言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嗓子里仿佛堵着什么,发音也含糊不清。他赶忙咳嗽几声,依然不见好转。 玉寒烟注意到了他的声音,她随手将黑日蝙蝠的尸体丢下悬崖,转过身来快步走到秦言面前,递过来两只乌青的蝙蝠爪子:“你醒了。这东西给你。” 秦言这时候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有工夫去接那对爪子。他勉强摇摇头,哑着嗓子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这碎月爪可是炼制武器的极品材料,你真的不要吗?吾家已经拿了那臭蝙蝠的乌日披风,可不好意思再占你便宜。” 秦言这才看见她脖子上围着黑日蝙蝠的那条粉红色轻纱布巾,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乌日披风了。对于这等人人垂涎三尺的神物,他没有什么羡慕的心思。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修炼得来的力量,对于所谓的神器、灵药等外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这些东西固然能暂时增加战斗力,但过多依赖于外物将造成自身的懈怠,以至于再难攀登那无上大道。相比于这些东西,他倒觉得各家门派的道法功诀更有吸引力一些。婆娑世界,万般道法,即便只是最基本的入门心诀,也可以让他印证自身的局限和价值,岂不比那什么披风爪子强得多? 所以他只是摇头:“师姐自己留着好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在有空的时候指点一下我的武技。”本少爷对你的幻梦术可是很感兴趣啊! 玉寒烟显然不信他所言,眼中闪过疑虑之色,试探着道:“你不要这宝物,是不是怕吾家见财起意,害你性命?” 第二十章 过河拆桥的师姐 “师姐多虑了,我岂会信不过师姐你的人品?只是这碎月爪确实对我无用,所以我才不想要。如果师姐执意要给我,就请先帮我拿着好了。”秦言摇头道。 玉寒烟面上露出淡淡笑容:“吾家的人品可说不好,你与吾家并无多大的交情,现在乌日披风已经到手,你已经没有用处了。而且你这臭小子曾经对吾家无礼,还知道了吾家的秘法,你说,吾家该怎么处置你呢?” “师姐不要再唬我了,你要是想害我,又岂会留我到现在?”秦言脸上同样露出微笑,“更何况,我还觉得奇怪呢,自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好像从来都没防备过我,就算我从背后偷袭你,你也毫不生气。这是为什么呢?” “你说,吾家从来都没防备过你?”玉寒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夹杂着羞恼、气愤、忧伤、痛苦……直到最后,凝固成一派将欲杀人夺命的狠厉之色,“呵呵,吾家就来告诉你原因。” 她说着一把将秦言抓起,提着他走到悬崖边上,倾过身去与他四目相对,终于如愿以偿地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之色。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是不是很后悔啊?吾家告诉你,吾家之所以对你不加防备,是因为你的心思一直就在吾家的掌握之中。对于你这种刚刚出道的雏鸟,吾家需要多费心思吗?瞧吧,你是多么愚蠢啊,偏偏还要送上门来。吾家要给你上最后一课,记住了,下一世再也不要相信陌生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知道了吗?”她凑过脸来,几乎贴着秦言的脸,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玉寒烟脸上残留着淡淡血污,本不大影响她的清丽容颜,但在此刻看起来却显得格外阴沉可怕。秦言本不相信一个舍生让自己逃命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事,但玉寒烟的行为以及那可怕的表情容不得他不信,此刻他的心里真是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本少爷何止是刚出道啊,根本就还没有出道的资格,连雏鸟都算不上啊,难道就要在这里跪趴? “怎么不说话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惧,后悔,怨恨,还有一丝不愿相信现实的侥幸,人性最丑陋的一面莫过于是了吧……” 秦言忍不住开口反驳:“师姐,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本少爷虽然心里害怕,外面看起来不还是淡定得很嘛,你的说法简直就是信口开河。” “哟,开口说话了,吾家还以为你足够高傲,到死都不会理吾家呢!”玉寒烟在他耳边说话,嘴里传来淡淡血腥味,看来她的伤也没有完全康复。秦言心中一动,也许自己还有机会。 “太古时代的贤人都说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少爷死在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身下,也算不枉此生啊。”秦言一边信口胡诌,一边偷偷打量玉寒烟的反应,当他看到玉寒烟苍白的面容上漾起一圈红晕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果然命不该绝,继续说道,“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师姐既然没把我放在眼里,为什么还要舍命拖住黑日蝙蝠让我逃跑?还有,师姐既然要杀我,为何不在我没醒来的时候就动手,难道只是想让我做一个明白鬼吗?” “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所谓生与死、对与错,不过就在一念之间。”玉寒烟含糊地避过了第一个问题,答道,“至于为什么没早些杀你,吾家是何等人物,要想杀一个人难道还怕他醒来吗?而且,吾家还有一个疑问……” 她眨了一下眼睛,就在这一眨眼的短暂一瞬,秦言抓住了这个唯一的机会,鼓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挥动右臂往她细嫩的脖子上缠去—— 然而玉寒烟只是轻轻抖了一下手腕,那阵奇异的颤抖就让秦言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挥到一半的手臂也软软地垂了下来。 玉寒烟再次眨了一下眼睛,眸中透出狡黠之色,不无得意地道:“小子,你以为吾家会中你的花招吗?吾家说过了,你的所有心思都在吾家掌握之中。好了,回答吾家的问题,你当时不是舍弃吾家逃走了吗,怎么又跑了回来,又用了什么法子杀掉了那只臭蝙蝠,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最后的机会不过是对方的戏弄,秦言这时候真是万念俱灰,根本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他闭上眼,不再理会对方。 玉寒烟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摩挲,柔声说道:“不要生气嘛,吾家真的很想知道,你就满足一下吾家吧。”她伸出两根手指抬起秦言的下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但秦言还是不为所动。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呢? 玉寒烟继续道:“我听说西北魔门有一门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的功法,叫舍生诀,你是不是用了这一招,才打败了那只臭蝙蝠?” 秦言微微点了一下头。 “就算是用了舍生诀,能够硬碰硬地杀死那只臭蝙蝠,你小子也算不赖了。”玉寒烟语气轻柔地道,“所以吾家更是留你不得啊。原来你是魔门传人,吾家杀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实在是太好了。” 她提起秦言,手臂往前伸出,只要一松手,秦言就会摔入几百米高的丛林中,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足以粉身碎骨。 “那么,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秦言不言不语,看似已完全接受了现实。实际上,他正在心里疯狂大骂:贱货,等着吧,本少爷今晚会回来找你的!本少爷可不是麻仙子那脓包,一定会给你一个非常“愉悦”的经历…… 玉寒烟的手一松,他便失去了凭依,直直往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体内没有丝毫灵力,也无法调用血气,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格外明显。就如同有人提着他的心肝从嗓子眼里拖出来。他睁不开眼睛,脖子被狂风吹得扭到了一旁,呈现出极为不雅的姿态。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头朝下,那么摔下去岂不是脸先着地? …… 这时候,上空突然出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拉力传递过来,迅速消减着下坠的速度。他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粉红色轻纱布巾,以及玉寒烟那似笑非笑的苍白面容。 秦言愣了一下:搞什么鬼? 玉寒烟蓦然猛力将他一拽,刹时间天旋地转,他的身体翻了个跟头,然后落到地面,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玉寒烟站在他对面,正朝他微笑:“师弟,这个教训够深刻吧?以后要记住,千万不要相信女人啊!” 秦言怔了怔,忽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狠狠甩开玉寒烟的手,朝她怒目而视。 玉寒烟讪讪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秦言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第二十一章 原谅你了 秦言睁开眼的时候,头顶繁星已经洒遍夜空。透过树丛枝叶的缝隙,依稀可以望见不远处高崖直刺苍穹的锋锐轮廓。他立即判断出,自己正置身于悬崖下方的丛林中。旁边是一堆篝火,火焰噼啪跳跃,带来阵阵暖意,使得他虚弱的身体似乎稍微回复了一些元气,只是依旧酸痛疲软,难以动弹。 玉寒烟就坐在篝火对面,身姿被飘飞的火焰映得有些变形,正怔怔地出神。 秦言不愿开口叫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一撑手臂就传来痛彻心扉之感,一下子又摔回草地上。 “你醒了。”玉寒烟被响声惊动,起身走过来,将他扶着坐住。 “我昏迷了多久?”秦言一开口,发觉嗓音没那么嘶哑了,发声也变得清晰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一个时辰,现在已经亥时了。”玉寒烟端详着他的脸色,小声说道,“师弟,吾家要向你道歉,吾家实在不该耍弄你,还让你气得晕了过去……” 秦言本要摆手,发觉实在提不起胳膊,只好摇了摇头:“没什么,师姐何等人物,一时间被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救了,可能是觉得心里面有落差吧,我能够理解。” 玉寒烟道:“吾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起吾家从来都没防备过你的时候,心里面就觉得特别愤怒,想要给你一点教训……这是弱者心态,是吾家的心魔。吾家知道错了,秦师弟,你能原谅吾家吗?” 秦言道:“真的没关系,不用再介怀,我原谅你了。” “你要是真原谅吾家了,怎么还会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就打吾家一巴掌吧,这样算是吾家给你赔罪,行吗?” 秦言有些无奈,他并不是刻意要做出那么冷漠的神态,只是全身实在乏力,连带着脸部肌肉都懒得动弹,在玉寒烟看来,这却成了心有芥蒂的表现。他想了想,干脆就照玉寒烟说的做,让她安心好了。 他吃力而缓慢地抬起右手,道:“那好,你把脸伸过来。” 玉寒烟果真凑过脸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寒泉般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秦言咧了咧嘴,她这个样子,叫他怎么下手呢? 他抬起右臂,手掌贴上玉寒烟的脸颊,感受到清凉柔滑的触感,轻轻摩挲几下,一直摸到她嘴角,扯动她温润的唇,做出一个怪异的模样。玉寒烟想笑又不敢笑,只听见秦言缓缓说道:“你一次小小的任性,我也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就算是让你安心。你要知道,本少爷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额上能跑马,肚里能撑船,难道会把这一个小玩笑记挂在心上?本少爷金口玉言,说原谅你了,就一定是原谅你了。你再罗哩吧嗦,就是看不起本少爷,明白了吗?” 玉寒烟轻轻点头,垂下眼帘不敢再与他对视,流露出几分羞怯之意。不过就在片刻之后,她便恢复了常色,拨开秦言的手掌,冷声道:“既然原谅吾家了,就别再占吾家便宜。” 秦言放下手臂,想到两人出来这么久,岳四海他们可能等急了,便想催玉寒烟动身。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状态,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让玉寒烟把自己背回去吗? 玉寒烟亦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须臾之后,玉寒烟开口道:“我们出来这么久,岳先生他们可能会很担心,还是早点回去吧。如果你走不了的话,吾家来背你。” 既然玉寒烟主动提出来了,秦言也不会拒绝:“那,就劳烦师姐了。”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既然说定了,也不会故作羞涩。玉寒烟干脆利落地背起秦言,一脚踏灭了火堆,施展身法快步往南方来路赶去。 白天玉寒烟透支生命力施展幻梦大阵,伤重垂死,这时候肯定也没完全恢复,但在脖子上绕着的“乌日披风”的帮助下,她虽然背着一个人,却能在枝杈岩石间纵跃如飞,甚至比原来的速度更快。 不消几口气的时间,她就背着秦言穿越了丛林,登上来时的那座山岭,毫不费力地在崎岖狭隘的山缝栈道中穿行。星光透过陡峭的崖壁和繁茂的枝叶在岩石路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影子,周围万籁俱静,唯有风声在耳畔呼啸。伏在温香软玉的背上,经过这样的道路,秦言忽然觉得来了兴致,开口说道:“师姐,你之前跟踪黑日蝙蝠那么久,它居然都没有注意到你,是不是有些奇怪啊?” 玉寒烟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秦言继续道:“那蝙蝠都快要凝成罡气了,不应该感知不到你的存在。而且你好像说过,它每次吸食处女元阴精血的时候你都在场,难道它就对你没兴趣么?还是说,其实师姐你已经不是……” 他还没说话这句话,玉寒烟就停了下来。 秦言还在沉浸在那乘风欲飞的速度之中,忽然被她弄停,剩下半截话再也说不下去,发愣地朝她望去。 此刻两人正停留在半山腰上,旁边就是陡峭的崖壁。借助明亮的星光,秦言清晰地看见了玉寒烟的神情。她的脸颊被红晕染透,眼神清冷若夜空寒星,侧过脸来,冷冷地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她怒极之下,连自称都改了过来。 秦言忙道:“我也是随口一说,师姐就当我放了个屁,不要往心里去,岳先生他们可能等急了,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他都搬出岳家来当救兵,玉寒烟也不好再说什么,哼一声之后便跺一跺脚继续上路。只是这一路过来,她再也没搭理过秦言一言一语。 第二十二章 通玄丹 回到光义县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子时,县城中一片宁谧,家家户户都进入了睡梦中。只有旺福客栈的大堂里还点着灯火,远远望去在一片漆黑的屋宅中格外醒目。 好几个岳家家丁守在客栈门外,没精打采地东张西望,看来是在等秦言两人的消息。玉寒烟一个闪身跨过了十几丈的距离,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前。家丁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一阵凉风吹过,玉寒烟已经步入了客栈之中。 深夜的大堂里冷冷清清,掌柜和伙计都已经睡去了,只剩下岳家一伙人还无法安歇。岳四海和岳夫人相对而坐,忧心忡忡地把玩着手中酒杯,老管家钟叔垂手侍立于一旁。当看见玉寒烟背着秦言走进来后,岳四海面露欣喜之色,腾地站起身来:“你们可算回来了!”随即看清了两人狼狈的模样,愕然问道:“玉仙子,秦少侠,你们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岳夫人亦是无比惊讶。在他们心目中,这对师姐弟俩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足以与一派掌门相匹敌,怎可能会落到这般狼狈的田地? 岳四海忽然想起白日里北方山岭中传来的吼叫以及天空中的异象,不由将那场异动跟面前的两人联系起来。难道那时候的动静就是这对师姐弟弄出来的吗? 玉寒烟将秦言放在椅子上,摇头叹道:“是吾家估计错误,以为凭我们二人之力就能杀死那头妖怪,却没料到那妖怪竟然炼出了罡气,实在不是吾等所能抗衡。吾家一念之差,害得师弟被打成重伤,还累岳先生久等,实在惭愧。” 岳四海夫妇听到“罡气”二字,当即变了脸色,急声问道:“秦少侠伤得重吗?那妖怪后来怎么样了?” 玉寒烟道:“多亏秦师弟拼死一搏,方能斩杀了那妖怪。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至少在一月之内不能动武。所以往后这一路上,还得请岳先生多多照拂一二。” “仙子请放心,岳某定当尽心尽力。”岳四海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秦言的脸色,皱了皱眉,道,“秦少侠,我观你的面相,像是伤了元气,如果不及时治疗恐怕会伤及根基。”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揭开盖子,倒出一颗杏仁般大小的药丸,霎时间一股浓郁的清香蔓延开来。秦言鼻中吸入这股味道,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为之一振,惊讶地抬起头来:“岳大哥,这不是你将要送给林阁老的通玄丹吗?” 岳四海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夫人,你去弄一碗热水过来。” 秦言连忙叫道:“不必了。我这伤只是耗力过度所至,休息几天自然就会好转,用不上这么珍贵的东西。” 岳四海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凝声道:“秦少侠,你这么说就是看不起岳某了。你对岳某有救命之恩,如今你有难了,岳某岂会吝惜一颗丹药?你要是连这一点心意都不接受,就是没把我岳某人当朋友!” “岳大哥言重了……”秦言只得苦笑,这位岳家家主也是个执拗之人,若是自己执意不收,说不定真让他生气了。但本少爷自修炼以来就一直对所谓的仙丹灵药敬而远之,就是为了维持灵力的精纯,如果吃了这通玄丹,不但浪费了一颗价值不菲的丹药,还会使自己修为受到影响,如何使得? 玉寒烟插口道:“秦师弟,岳先生一片好心,你就别推辞了。通玄丹乃人间难得的灵药,对滋补气血、固本培元有奇效,会对你的伤势大有裨益。”她的言外之意是指,反正你现在无法运用灵力,就把通玄丹当补药吃好了。何况这武林人士用来增长内力的东西,未必就对修道者有用。 秦言想想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拒绝。他和着岳夫人端过来的温水将通玄丹服下,只觉得一股热流渗入肺腑之中,一时间满腹清香,极为舒适。他打了个饱嗝,道:“这灵药果然是好东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心中却在想,这武林中人垂涎三尺的灵丹妙药吃起来除了清香也没什么特别的效果,放在自己肚中真是浪费啊! 不过等到了半夜时分,秦言就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这通玄丹既然能引起诸多强盗贼寇的窥伺,又岂是那么好消化的?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百骸如火烧般难受,浑身汗浆将被褥都浸得湿透,腹中某样东西像一团烈火烘烤着他的身体。他只要一闭眼,就会产生置身于炽天火海中的错觉,热流渗透了他全身上下,那感觉就好像一条正在被生煎的活鱼。 这样的痛苦虽然比不上施展舍生诀时那撕心裂肺般的感受,却也让他觉得焦躁难耐。要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安然入睡,除非他的神经真的比大腿还粗了。 他干脆闭上眼,一动不动地躺着,跟腹中那团烈火耗上了。 你想折腾本少爷,本少爷偏偏不动,连翻身都免了,你爱咋咋办吧! 就这样在烈火中煎熬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的晨光映入窗前的时候,那团火焰才慢慢平息下来。 秦言瞑目内视,发现经脉扩宽了不少,血气也旺盛了些,身体内还多了一种陌生的力量,若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游走不息。这就是寻常武林人士所拥有的内力了。 对于修道者而言,只能用于逞凶蛮干的内力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同样总量的灵力和内力,使用灵力的修道者可以使用法诀轻松打败只会内力的武林人士。不过对于此刻的秦言来说,突然生出内力却让他在一个月的虚弱时间中多了一种保命的技能。虽然只是人元中阶的内力修为,连一般二三流门派的精英弟子都比不过,却也聊胜于无吧。 这里不得不赞叹一下通玄丹的神妙,居然能在无中生有的情况下在他身体里生生开凿出内力来。当然这也多亏了他修炼瀚血功所拥有的强悍躯体,要是一般人像他这样躺着不动蛮干的话早就被烧成一堆焦炭了。就算是一般地元境界的高手,想要服用通玄丹也得找个僻静之地静坐运功,方能彻底消化灵丹的药效。 说起来岳四海也有些鲁莽,他报恩心切,却没有想到秦言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动用一丝灵力,若是秦言仅仅会御器术而没有修炼过瀚血功的话,还真让他的一片好心给害惨了。 第二十三章 玉笛暗飞声 岳四海买下了四辆马车,众人一大早吃过饭便离了光义县,直往东方行去。 秦言一个人分得了一辆马车,躺在车厢里昏昏欲睡。作为一个弱不禁风的病患,他得到了最特殊的对待。岳夫人在他的车厢内铺了好几层被褥,简直就把车厢布置成了一张大床,即便在颠簸的道路上也很舒适。只是一个人独自躺着,无聊得很,加上昨天整夜没睡,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秦言虽然凭空拥有了内力,也只是让身体的酸痛之感减轻,并没有对虚弱的状态有多大缓解。所以他整天无精打采,偶尔下车走一圈,就会觉得腰酸背痛,得回去躺着休息。玉寒烟过来看过他几次,见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觉得无趣,后来就不再过来了。 虚弱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天之后,秦言才总算恢复了自己走动的力气,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成天打瞌睡了。只是识海中依然空荡荡的,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存在,看来离彻底痊愈还差得远。 他暗暗有些心焦,再过五六天就到碧野城了,到时候如果自己还是这幅病弱模样的话,又怎么有底气去向那蝶仙子讨要人头呢? 他向玉寒烟请教过恢复灵力的方法,玉寒烟也所知有限,无法解他之惑。见他实在有些着急,玉寒烟便想出了一种新的方法:通过幻梦术的刺激来促进灵力的恢复速度。所以在随后的几天,玉寒烟便搬到了秦言的马车上,整日对他施用幻梦术,希望以此来让他恢复灵力。 话说一般人若是中了幻梦术,便会整日浑浑噩噩,混淆梦境与真实,到最后甚至会精神错乱而死。作为婆娑门的弟子,秦言的精神意志要比寻常武林人士强得多,刻意抵抗之下,一般程度的幻梦术对他效果也不大。而且为了防备玉寒烟套问他的师门秘密,他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久而久之,却让玉寒烟觉得无趣。 “师弟,你记不记得对付黑日蝙蝠的那一天,吾家曾问过你,你使用的增长功力的法门是不是舍生诀,你当时是点了头的,对吧?” “我点了头吗,哈哈,不错,我当时是点了头,因为想要糊弄你一下,你不会当真了吧?” “你不是金口玉言么,点头了就是承认了,哪能敢做不敢当呢!” “师姐啊,你要是信了的话,又何必再来问我。” 玉寒烟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叹息一声:“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表现会让吾家深觉挫败啊。那么,吾家再问你一次,你当时使用的功法,到底是不是舍生诀呢?” 秦言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玉寒烟轻缓点头:“如果你告诉吾家,吾家愿意用另一个秘密来交换,关于吾家师门传承的秘密……” 玉寒烟还能有什么秘密,九龙峰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莫非也是假冒的么?秦言并非不感兴趣,但他实在无法回答。婆娑门在武林中的名声太过狼藉,作为人人喊打的魔门弟子,秦言岂能轻易暴露身份?即使他相信玉寒烟不会害他,可也难保她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毕竟所有所谓的秘密都是首先从自己嘴中说出来,才会最后传得广为人知的。秦言虽与玉寒烟有过共患难的经历,但关系还没有密切到让他把关乎自身命运的天大秘密吐露出来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淡淡地回了一句:“抱歉,我不能说。” 玉寒烟很是失望。她转过头去,揭开窗帘,望着车厢外缓慢往后移去的道路和田野,许久没有说话。 秦言只道这位师姐大概又觉得无聊了,便说道:“师姐……” 他还没说完,便见玉寒烟回首看来,面上泛起微微笑意,道:“看来一般意义的魅惑术对你没有用,那么就让吾家吹一首曲子给你听吧。你要是还能坚持下来,吾家就真该退隐江湖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翠绿色的玉笛,凑在嘴边,轻轻吹动,顿有柔声若一阵微风拂过耳畔,如细雨般浸入心扉。 就那么短短几下,却声声敲打在秦言心头。胸中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悸动,荡动心旌,那是古老得已经记不真切的梦幻,却于此时再度在他眼前升起。柔媚笛声化为春雪融成的寒泉滴淌在嫩叶之上,撩人心颤,似要将这一刻的时光凝固成永久。 一切都归于宁静,人们闭目不语,马车也停止了前进。 秦言如中了魔怔,恍惚中忘乎所以,不由自主地掀起布幔,走下马车,来到了乡间路旁。 秋日已近,微凉的风搅起一片片飘零的黄叶,打着旋儿在他身旁落下。就在那笛声的牵引中,风也变得宁谧。他胸中的郁闷、软弱、痛苦,便随着这翩翩起舞的落叶一并飘散在风中。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峰,澄澈的冰水淌下,无比地纯净,抛却了一切烦恼和哀愁。几只白鸟相伴飞过,欢喜的叫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寂寥的山谷也有了几分生气。黄叶纠缠着他的身体,他整个暴露在缠绵柔风与翩翩芳华编织成的唯美的色彩中,就此将往事相忘,所思所忆唯有那一阵悠扬的笛声。 晚风撩起他的衣衫,发出呼呼的振响。他顿了顿,稍有迟疑,耳中所闻的乐声又是一转。 不复有出尘的洒脱与避世的宁静,一股浓郁而沉重的悲切之感出现在笛声中,令闻者心中一下揪紧,悲痛得直欲落泪。 秦言感受到曲中变化,顿时从悠然的回忆中惊醒。他沉默地扬起手来,却感觉到手掌上洒落点点浸凉。落日的余晖即将消尽,却于此时下起了细雨。恰如此时交渗的笛音,一半是苍凉的黄昏,一半是低吟浅唱的哀愁。 苍凉悲切的笛音在马车中回转,沉重得无法随风飘散,丝丝缕缕渗入沉默的土壤之下。日晖消尽,白日里美艳的花朵都蒙上了一层衰败的青黑色暗纱,花瓣无力地零落,一生的繁华已经谢幕。 微微的清风吹过,却掀不起那片昏沉的寂静。 笛声感染着周遭自然,散发出一片死意,田野中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黄。夜幕即将降临,枝杈上的翠鸟发出悲鸣,它这样渺小的生命承受不住这股浓郁的死意,灵魂渐渐被引得脱离躯壳。它感受到生命即将消逝,口中发出绝望的鸣叫,拼命拍打着翅膀,向着西山那缕仅剩的阳光追去。然而一阵如枯若死的凝涩笛声之后,绝望的黑暗铺盖天空,仅剩的温暖消逝,枯萎的翅膀逐渐挥舞不动,无力地向下滑落。它眼中唯有的一点绿意转瞬间便被黑暗埋葬。 作为这一首葬魂曲所直面的对象,秦言无法自抑地握紧了拳头。他面红如潮,粗声喘气,大汗淋漓。正由于这个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失去了灵力之后,他已无法抵御这首催命夺魂的乐曲,茫茫然沉浸于其中,悲哀伤痛,无法自拔。 笛声一阵阵袭来,如女妖夜泣,如老猿悲鸣,这也是玉寒烟真实心情的写照。绝望,心丧若死。深深陷于这场痛苦梦境中的除了秦言,还有她自己。 内力在体内奔涌,一波波冲击着经脉,即便只是涓涓细流,暴走后的力量也非同小可。秦言的经脉所谓宽广强健,也是相对于守序的力量而言。当内力被带动得走火入魔失去控制的时候,想要毁灭一个人类躯体实在是太容易了。 秦言一拳打在粗壮的树干上,反震力让他喷出一大口鲜血,身躯不住颤抖起来。乐声不住灌入耳中,精神上的压抑已经让他顾不上身体的痛苦,他倒在地上,只觉得似乎连灵魂都将飘出躯壳,随着风与笛声散入无边夜色之中。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翻滚起来,一下子撞上大树,突如其来的剧痛与眩晕之感反而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清醒。 不,我还不能死!本少爷是要追寻世间万法、穷究大道极致的男人,怎么能轻易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双手环抱住粗壮的树干,仰天张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啊————” 吼声震得上空枝叶瑟瑟颤抖,却无法突破笛声的桎梏。然而就在这一吼之后,却有一股暖意自识海中生起,刹那间如雪山冰莲初绽,将无比澄澈晶莹的光辉映入心头。他当即彻底清醒过来,任幽淡的笛声在耳边吹拂,再也不受其影响。 灵力,他终于再次感觉到了灵力的存在。虽然只是极为弱小的一缕,却也足够他施展“搜神咒”隔绝掉笛声的魅惑,体内紊乱的内力也逐渐平息下来。他松开双手,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大踏步走入车厢之中,一眼瞧见玉寒烟瞑目吹笛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伸手夺过她嘴边的玉笛,怒喝道:“玉寒烟,你想害死我吗?” 第二十四章 一封情书 快速擦过的笛身在玉寒烟脸颊上划出一道红痕,她茫然地睁开眼来,眸中神色还有些恍惚。 “我问你,如果我没有恢复灵力,你是不是要一直吹到我死为止啊?” 随着秦言再一次喝问,玉寒烟才回过神来,看清秦言愤怒的神色,道:“秦师弟,你恢复灵力了,恭喜你啊!唔……你揪住吾家的衣领是什么意思,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表达对吾家的感谢的吗?” “感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害得本少爷挂掉,难道你还不清楚你吹的曲子有多难听,会死人的你懂吗?” 玉寒烟摇头道:“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秦言怒极反笑:“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自己怎么不试一试?世界上那么多置之死地的,活下来的又有几个?你分明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要置我于死地啊!” 玉寒烟眼中柔光潋滟,浅浅一笑,道:“唔,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当吾家是因爱生恨,见不得你对吾家的欺瞒,所以才忍不住想要动手吧!你现在恢复灵力了,想要怎么报复吾家,吾家都不会有怨言……” 她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秦言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要去报复她?自己才恢复了极小的一部分力量,若想达到全盛状态至少还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要是现在动手,毫无悬念地,被惨虐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但如果就这么一笑了之吧,本少爷还真咽不下这口恶气。上一次就当是一个玩笑,反正自己铁定不会有事,可这一回本少爷可真的差一点就仆了啊! 玉寒烟,你这个死丫头,还真不让本少爷省心啊! 看着他迟疑的样子,玉寒烟笑意更盛:“小子,你想怎么样,赶紧拿主意吧,吾家只等你一会儿,过了今天可就不许提这事了。” 秦言想了想,还是不能这么算了。他低下头去,往那根翠绿色玉笛上吐了一口口水,用手指抹匀了,递到脸色乍变的玉寒烟面前:“还你。” 玉寒烟气得嘴唇直哆嗦,一把抢过玉笛,掏出手帕来擦了又擦,咬牙切齿地道:“好小子,你等着,吾家要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时候,车厢外响起岳四海的声音:“玉仙子,秦少侠,你们没事吧?” 玉寒烟赶紧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秦言拉过布幔,伸出头去,道:“没事。岳大哥,你们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突然头昏脑胀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受得紧。对了,你们有没有听到刚才的一阵笛声,我觉得肯定是那声音有古怪。” 由于不是玉寒烟的攻击对象,岳四海等人只是被笛声余韵波及,一阵昏沉难受之后也就没什么了。不像处于风暴正中心的秦言,那可真是欲仙欲死。 秦言答道:“刚才是玉师姐在练习音律呢,只是她天生没这方面的资质,吹得比较难听,没有影响到大家吧?” 岳四海一脸呆滞。没有影响到大家?没看到连马儿都不肯走了吗!这玉仙子美若天仙,没想到吹奏出来的音乐却如此难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斟酌着语句,说道:“那个,仙子的笛声真是出尘脱俗,人间难得一闻,令人沉醉不已。不过,眼下天色已晚,我们大概还要走半个时辰才能找到县城,所以……” 玉寒烟干咳一声,道:“刚才只是一时兴起,打扰到大家了,实在抱歉。大家继续赶路吧,吾家不会再吹了。” 车队这才继续前进。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安西省境内,离碧野城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路途。当晚,称作是岳四海侄子的秦松涛便悄然离开,走得时候并未与众人作别,只给岳四海留了一封书信。他这几日来异常低调,秦言也没在意他。不过在吃罢晚饭后,玉寒烟悄悄告诉秦言,那秦松涛还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将那封信拿给秦言看。 在信中,秦松涛自承身世,说他是安西秦家家主的长子,辞家西出塞外游历一年,不想半途遭杀手追杀,只得向岳四海寻求庇护,跟随岳家一路东来,此时方能归返家族。这之后,信中语意一转,直白地表达了秦大少爷对玉仙子的钦慕之心,说他一见仙子便惊为天人,恨不得当即表明身份,拜倒在仙子的蓝衫之下,只是又怕会引来杀手给仙子招惹麻烦,所以才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只能每日暗自写下情诗聊以慰藉。秦大少爷的文采果真不错,那几首诗可谓情意绵绵,饱含相思,更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女神形象。在信的末尾,秦大少爷殷切邀请仙子去秦家做客,他将以最隆重的规格接待仙子。对了,他还在信中隐晦地提到了九龙峰上同门弟子不允许婚嫁的规矩,劝说仙子不要跟师弟走得太近,以免引起旁人的误会…… 秦言看的过程中直笑得前仰后合。若是秦松涛知道自己一片真情会落到他手里,并被当成了笑话来看,只怕要活生生气得吐血。 “哈哈,这位秦大少爷还真是个妙人。听完你的曲子再看他的信,我一天的疲劳都被赶走了。哈哈……” 玉寒烟淡淡一笑:“师弟,吾家把这封信拿给你,可不是让你当笑话看的。你来帮吾家参详一下,这位秦公子到底如何呢?” “咦,师姐,你不是认真的吧?” “为何不能认真?安西秦家,那可是想想就让人心动的大世家啊。”玉寒烟作出悠然神往之态,“如果吾家嫁过去,就不用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从此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美哉?” 秦言诧异地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辈江湖儿女向来自由不羁,未必受得了豪门大户的规矩。而且你跟那秦公子都没说过几句话,怎么知道他就是你的良配呢?万一所托非人,岂不后悔一生?” 玉寒烟道:“所以吾家才让师弟帮忙参详嘛。你跟那秦公子有过交往,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秦言想了想,道:“我跟他也没说过几句话,只觉得那厮吝啬,软弱,多疑,猥琐……总的说来,不是个好人,更比本少爷差了千倍万倍,远远配不上你。” 玉寒烟扑哧一笑,低下头去拿起那封书信,双手合拢一按,再摊开时,情书已化为了一堆细密的纸屑,被她随手丢出窗外,随风散入夜色中。 她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秦言脸上,道:“你说的很对,据吾家观察,那秦公子确实不怎么样。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吾家确实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秦言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你都有主意了,那还叫我参详个屁啊!你是在耍我的吧?” 玉寒烟露齿一笑:“放松心情嘛,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吾家调戏一下又不会掉肉。你看,今宵月色明媚,若是一蒙脑袋就睡过去了,岂不枉误了良辰美景?” 第二十五章 分别 第二天的下午,一行人到达了碧野城。 碧野城本是一座小城,但由于清微居的存在以及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这里便成为了整个兰华国习武之人所向往的地方。 临近林阁老七十大寿,碧野城正值热闹的时候,天南海北的武林人士都陆续赶来,聚集在这个小巧玲珑的城市中,演绎出一幕幕精彩的故事。大街上随处可见携刀佩剑的武者,做着各式各样的打扮,僧道尼儒应有尽有。这些素来喜好争勇斗狠的江湖人物乍然来到,难免会有些龃龉摩擦,甚或有的以往就有些仇怨,于是大街上随处可见拼斗搏杀,过路的行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如今这些大多还只是二三流或不入流的人物,真正的名门大派几乎都没有赶到。城中所发生的热闹,仅仅只是一个前兆。 碧野城中的原住民并不因突然多了这么多江湖豪客而畏惧,相反,他们十分欢迎这些人的到来。对于论剑大会,碧野城的百姓们也是期盼已久,民居改造的客栈总算到了顾客盈门的时候。自古穷文富武,在江湖上闯荡的武者哪个不是有钱人,虽然一掷千金的富豪少有,但一次打赏几两银子的侠客却屡见不鲜。当下虽已临近秋日,碧野城的百姓却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但对于秦言和岳四海等人来说,此时已到了告别的时候。 岳家一行人将要去城北晚星湖畔的清微居拜访林阁老,而秦言作为刚出道的无名小子却还没有进入清微居的资格。他和玉寒烟跟岳四海夫妇在城南分手,依依惜别。虽然同处一城中,但秦言没资格参与林阁老的寿宴,也不打算在论剑大会上一展身手。他需要快点找到蝶仙子拿回人头,然后即刻归返师门,才能赶得上进修任务的日期。此刻与岳四海相别,以后便未必有相逢的机会了,所以他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伤感。 魔门中得时刻与人勾心斗角,提防每一个师兄弟,无法拥有任何朋友。而这十几天来,秦言与岳家相伴而行,虽然相交不深,但岳四海的豪爽耿直,岳夫人的温柔贤惠,岳灵姐弟俩的可爱纯真,都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一段平淡而温馨的日子,将成为他十几年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岳家一行人走后,秦言犹自望着他们消失在人群的背影,心中空荡荡的难受。 许久之后,他舒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本少爷自诩要穷究大道极致,却还贪恋着安逸的情感,真是没出息啊! 他转过头去,看见玉寒烟正盯着自己,眼中波光流转,笑容诡异。他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去论剑大会报到吗,盯着我看作什么?” 作为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年轻一辈最有名的几人之一,玉寒烟是论剑大会的特邀嘉宾,林家为她单独准备了住房,据说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自然不是一般武林人士能比的。 玉寒烟道:“师弟,难得见你这么忧伤的一面,让吾家说你什么好呢!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待会儿再与吾家分别,你岂不会更加难过?不如跟着吾家一起吧。吾家可以让清微居给你安排住处。” 秦言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参加论剑大会,所以就不能跟你一起了。” “咦!”玉寒烟讶然道,“你来这不参加论剑大会,又是来做什么呢?” “我来找一个人。” 玉寒烟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人能让你千里迢迢地追到这里来?说说看,说不定吾家也能帮上忙。” 秦言略一踟蹰,还是说了出来:“蝶仙子。” “沧流殿的蝶舒梦?”玉寒烟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阴沉,语气也冷淡下来,“你找她干嘛?” 秦言摇头不语。难道要说那贱人抢了我师叔的人头所以本少爷要把人头抢回来么? “好,好!”玉寒烟冷笑几声,“我说什么人能让你追这么远,原来是她啊!不错,师弟,你的眼光果真不错!可惜我跟她也不熟,这事帮不上忙了。祝你抱得美人归吧,再见!”说罢她转身就走。 秦言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喊道:“师姐!” 玉寒烟身子一顿,停下脚步,并不回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言急走几步,来到她身后,迟疑片刻,还是压下了解释的心思,低声说道:“碧野城里人多嘴杂,说不定就有人上过九龙峰。我不想给你招惹麻烦,所以以后再见面,我们就别以同门相称了吧!” “呵呵,好啊,秦公子!”玉寒烟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几字,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秦言看着她走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大会之后,你回你的九龙峰,我归我的婆娑门,何必牵扯上多余的羁绊。这一次相逢相识,就当是一场梦中的话剧,不如遗忘也罢! 他呆立良久,终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漫步走进了街旁一家客栈。 第二天,秦言开始在碧野城中转悠,四处张望着蝶仙子的身影。 据酒楼、茶馆中一些闲人所说,蝶仙子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来到了碧野城,许多人曾经目睹过仙子倩影。不过等秦言再追问仙子具体下落的时候,却被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 矮胖的中年大叔摇着头道:“仙子惊鸿一现,能看一眼就是福气,难道还不知足?” “那小女娃的武技极其不凡,老夫只遥遥看了她一眼,不料却牵动了周遭气机,竟然被她察觉。若是我们俩正面放对,老夫自然不惧。只是当时老夫旁边还有众多不明所以的百姓,为了避免数十条人命无辜枉死,老夫只好退让一步,移开了目光,放任她离去。”一位干枯瘦小的老者咂着茶,一脸悲天悯人之色,如是说道。 年轻人则要老实一些:“蝶仙子的身法实在是出神入化,简直就是天女下凡,那时候我只看见一个白影,还没认清她的模样,就见眼前一花,她就已经登云乘风不知所踪了。后来我听别人说起,才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蝶仙子。哎呀呀,果真不俗!” 第二十六章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秦言在城中转悠了一个上午,除了从无数人口中确认蝶仙子确实已经来到碧野城,便再无其他收获。他也并不着急,三天之后就是林阁老的寿辰,再之后就是论剑大会,届时蝶仙子肯定会上场,而那时候自己的灵力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能与她当面对峙,一争短长。 他走入一家酒楼,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几个小菜,一边喝着酒,一边望着楼外街道上来往的车马行人,听听旁桌的江湖汉子划拳行令的呼喝声,悠闲而安适。美酒入口,沁人心脾,就这样一个人度过一个安详的下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很快从这样堕落的想法中警醒过来,摇了摇头。身为魔门弟子,这样的念头会成为取死之道。看来这十几天来的安逸生活已经让自己渐渐淡忘了魔窟的凶狠残酷,磨平了自己的锋锐与坚韧,慢慢将自己打磨成了俗世庸人。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么多人窥伺着本少爷首席弟子的宝座,岂容得自己有丝毫松懈? 赶快吃了这顿饭,下午继续打探消息吧。如果再没有蝶仙子的下落,那本少爷就回客栈修炼,过几天后再去围观论剑大会,也见识一下这兰华国究竟有多少英雄豪杰。 秦言这样想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这时,一人走到他面前,温声说道:“这位公子,听说你在打听蝶仙子的下落?” 江湖上有很多以出售消息为买卖的帮派,秦言打探蝶仙子芳踪时并未刻意隐藏形迹,自然会落到这些有心人眼中。秦言并不意外,既然人家服务上门了,那就让他们做成一笔生意也无妨。不过等他抬起头来,瞧清来人模样时,却不由微微一愣。 此人穿一袭月白儒衫,长身颀立,口若含丹,面如温玉,剑眉星目间隐隐一股温柔笑意,好一派浊世佳公子!这人的卖相就算比起本少爷也不遑多让吧,怎么干起了这个行当?不是只有那种戴瓜皮帽、穿高领衣、面相猥琐、眼神闪烁的中年大叔才搞这个的么? 秦言凝神望去,便从对方的眼中神光、呼吸、脉搏判断出,这位面相俊美的年轻人至少已有地元境界的修为,放在江湖上便是一流的高手。看来这笔生意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秦言眯起双眼,缓缓起身:“敢问阁下是?” 那年轻人拱一拱手,道:“在下江怀月,乃指剑阁供奉。听闻兄台在打听蝶仙子下落,便特地赶来,想与兄台做一笔生意,不知兄台肯赏脸否?” 秦言答道:“江兄亲自上门,秦某岂敢不给面子!不知江兄要价几何?” 江怀月抬起右掌,张开五指。 “五十两?”秦言试探着问。五十两虽然有点贵,但也能够接受。就看在这小子长得还不错的份上,给他这个面子吧。 江怀月面上微笑一滞,轻轻摇头。 “难道只要五两?”这又太便宜了点,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江怀月沉下脸来,缓缓开口:“五百两。” “五百两?”秦言嘴角一抽,“江兄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五百两白银足够用一辈子了。秦言离开魔窟的时候,婆娑门总共才给了他五百两。秦言寻找师叔血衣盗踪迹的时候用了一个多月,途中花钱并不节省,但也只用了一百多两。五百两,是要将蝶舒梦洗干净捆好了送到本少爷床上么?秦言不在意钱财,可也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当成傻瓜玩弄! 江怀月的眼中也隐隐现出怒色,强忍住没有发作。他的本意是来交朋友的,没想到这人如此不上道,一点面子也不给。 昨日手下回报给他,九龙峰的玉仙子已经来到碧野城,有个少年跟她在一起,从他们之间的称呼来看,那少年极有可能是玉仙子的师弟。今天又听说那少年到处在打听蝶仙子的消息,江怀月认为可以借此机会跟那少年拉上关系,所以他才亲自找上门来。指剑阁虽成立不久,但已在江湖上小有声名,每一单生意少则数千两银子,多则数万,不比一些历史久远的大帮会逊色。他为了拉拢这少年,已经把价格压至最低,都破了指剑阁的记录了,可这少年还是不识抬举,并且还出言戏谑。他江怀月也是傲骨铮铮的人物,既被如此奚落,这朋友不交也罢! 秦言初入江湖,一个月来多与普通民众为伍,而江怀月打交道的大都是一掷千金的豪客。两个人经验和理念上的差距,便造成了如今的僵局。 江怀月是翩翩公子,即使心中忿怒,也绝不会少了礼数。他再度躬身拱手,道:“看来秦兄对此无意,那么请恕在下打扰了——” 这时,匆匆的脚步声从他身后靠近。江怀月稍稍侧开身子,那人走至他身侧停下,在他耳旁低语的几句,随即便转身离开。 就那几句悄悄话,却让江怀月紧绷的脸色稍有缓解,他朝秦言点点头,道:“秦兄,请跟我来吧。蝶仙子此刻正在东城门外,貌似正要离开,得走快一些才能赶得上。” “咦,江兄,那五百两……” 江怀月却只当充耳未闻,快步走下楼去了。 秦言略作迟疑,便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赶忙跟了过去。既然是不要钱的好事,那本少爷就姑且勉为其难地跟过去看一看吧! 江怀月身形极快,看似从容优雅的行走,可是几步就能跨越一条长街的距离,远不是秦言现在这种半残状态能跟得上的。秦言现在就那么一丝灵力,若是施展身法只怕没几步就要耗尽。唯有内力还算可堪一用,可他却没有学过俗世武林运气的法门,行走起来不比普通老百姓快多少。为了跟上江怀月,他不得不迈开两腿狂奔,仗着年轻体力好,一口气跑过了半个小城,径直出了东门外。尽管有内力护体,他也累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 江怀月回过神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抬臂指着官道旁那片茂盛的树林,道:“蝶仙子就在树林中,正在与友人告别。秦兄快一点过去,应该还能赶上。”说罢,他便转身往回路走去。 “江……江兄……”秦言勉强喊出几声,但江怀月再一次充耳不闻,几步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了。 若不是嗓子喉咙如火燎般难受,秦言恨不得要骂出声来。你这小白脸把本少爷骗到这儿来,目标还没见到呢人就先走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幸好没给他银子,不然就吃大亏了! 不过那小白脸也不一定是在骗人。既然都到这儿了,就进去看一看吧! 秦言擦了一把汗,沿着堆满了落叶的小径往树林深处走去。 第二十七章 林家幺女 树林有一处空地,蝶仙子此刻就在这里,被人缠住不得脱身。 “蝶姐姐你明明说过要教我枯蝶剑术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哼,我不许你走!”说话的是一个娇小玲珑的俏丽少女,满脸精灵之气,声音娇嫩动听,只是行走说话间自有一派高傲之气,想是平日里习惯了颐指气使,定是一位尊贵人物。 这样一个娇美可爱的少女,却让名动天下的蝶仙子无奈至极。她拉住蝶仙子的手臂,蝶仙子便只得好言相劝,暗里愁眉不展。 “瑶儿,非是姐姐言而无信,实在是事发突然,老天爷作弄人。你就在家里等姐姐几天,姐姐办完事马上就回来,将枯蝶剑术还有紫云八法全都教给你,好吗?” 得到的却是少女刁蛮的回应:“不嘛,你都推脱好几次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要你现在就教我,至少也要把枯蝶剑术耍一遍给我看才行。” 摊上这么一个小祖宗还真是倒霉。蝶仙子叹了口气:“好吧,瑶儿你站开一点,我演示给你看。” “不!”少女再一次拒绝,“你肯定又要丢下我跑了,我要你带着我演练。” “呵呵。”蝶仙子咧嘴轻笑,心中却直骂娘。如果对方不是林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的话,她早就一掌劈了过去。 就在她心急如焚偏偏又无可奈何之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径外响起:“蝶仙子!” 两名女子一起抬眼望去,便看见了面色通红的秦言。蝶仙子当即喜出望外,甚至主动迎了上去。 “太好了,你果真在这里!”秦言一边喘气一边朝这边走来。 “难得能与秦公子再次相逢,还真是有缘。”蝶仙子嘴角绽露出动人的笑容,“秦公子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不错。”秦言瞄向她身边的少女,见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便道,“在下与蝶仙子有要事相商,能请这位姑娘回避一下吗?” 这话一出,少女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本姑娘回避!你们有什么事要商量,难道见不得人吗?” 蝶仙子道:“瑶儿说得对,我们之间的事无不可对人言。秦公子,你有什么话请直说好了。” 好一个无不可对人言,难道非要逼得少爷说出咱们之间那一个人头的缘分吗!秦言在心中暗骂几句,可也知道现在状态下的自己还没有翻脸的资格,只好堆起笑脸:“是在下鲁莽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仙子一句,仙子可否将那东西还给我?仙子回师门复命,只需知会一声就行,贵派拿着那东西也没用,不如还给在下,如何?” “是什么东西?”少女好奇地插口。 蝶仙子道:“一个小物事而已。等论剑大会之后,我就把它还给你。秦公子,这样你满意吗?” 秦言肃然行礼:“那就多谢仙子慷慨了!”他倒没想到蝶仙子会这么好说话,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如果蝶仙子拒绝的话,他就与对方约定战斗日期,等过几日自己伤好后再以拳头决定人头的归属。不过,这次蝶仙子答应得这么干脆,其中一定有鬼吧! 只见那少女拉扯着蝶仙子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嘛?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我才不相信是个小物事呢!你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就生气了!” 秦言瞧着这一幕,额头不禁冒出汗来。这小丫头是何方神圣,敢和蝶仙子这样纠缠?那可是沧流殿掌门首徒,而不是别的猫猫狗狗啊! 却听蝶仙子道:“瑶儿不要闹了,具体是什么东西,你去问秦公子好了。这位秦公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塞北大漠苦修十三余载,剑技精湛无双,更兼精通诗词歌舞、琴棋书画、玄经易理,就连我也钦佩不已。我就是跟他论道之后才深受启发,才能将紫云八法补充完整。你要想学剑术,跟着他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少女眼中愈发浓郁的好奇之色,秦言觉察到了不对。姓蝶的,你当着这位大小姐的面如此夸我是什么意思? 他赶忙开口道:“蝶仙子,我……” 蝶仙子摆摆手,强大的灵力轻松将他的声音压倒下去:“秦公子,我之所以答应将那东西给你,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这位妹子一心倾慕剑道,渴求名师指点,本应是由我教她,但我现在有要事必须得赶回师门一趟,所以请你暂代我教她三五天,直到我回来为止。这样简单的请求,想必你不会拒绝吧?” “等等——” 不待秦言回答,蝶仙子就拍拍少女的肩膀,道:“瑶儿,还不过去叫师傅!” 刁蛮的少女这回却十分听话,乖乖地放开了抓着蝶仙子衣袖的手,走到秦言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秦师傅。” 喂,谁答应做你师父了,没听见本少爷说等等么,你这样的徒弟本少爷可不敢收!秦言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连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担当不起此重任,还请仙子……噫?” 少女身后空余淡淡幽香,片片黄叶飘下,哪还有蝶仙子的踪影! 少女歪着脑袋,一脸怪笑地道:“秦师傅,你好像对我这个徒弟很不满意啊?” 秦言瞥了她一眼,能满意才怪!与其要陪你这样的刁蛮小姐玩耍,本少爷宁愿再跟蝶舒梦大战一场,凭硬本事抢回人头。 他干咳一声,道:“这位瑶儿姑娘,在下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喂,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少女马上显露出本来面目,跺脚插腰,高声叫道,“蝶姐姐已经把你卖给本姑娘了,你要敢跑,信不信姑奶奶打断你的腿?” 哟哟哟,这么嚣张,当本少爷是吓大的?就你这小丫头,本少爷只需要一根手指就把你推倒。只是像你这般货色,本少爷都懒得动手。幸好没有被蝶仙子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要是真答应下来,岂不是要毁了本少爷“一诺千金”的名头! 秦言哼了一声,双臂环抱在胸前,冷淡地道:“姑娘请自重,蝶仙子虽然开出了条件,但我可没有说要答应。至于打断我的腿,如果姑奶奶你没打算立刻实现的话,那么请恕在下不奉陪了,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他说罢转身,就要扬长而去,却见那少女一个箭步冲过来,正挡在他前面。他偏身斜转,少女同样斜跨一步,看来是铁了心要纠缠到底。 秦言皱起眉头:“姑娘,何必非要强人所难呢?”要真把他惹火了,哪怕对方只是个少女他也是会动手的。他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狗屁原则,在魔窟的师兄弟之中,女弟子要比男弟子更加歹毒阴险得多。他能平安活到现在,手上又怎会没沾有女人的鲜血! 少女盯着他,脸色露出古怪笑意:“看来你是真没把本姑娘放在眼里。在整个碧野城中敢这么对本姑娘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那么,看在你如此有勇气的份上,本姑娘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先动手,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秦言倒谨慎起来。他朝少女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你这野小子,练功练坏了脑袋吧,竟然连本姑娘都不认识!”少女像见到了新奇的事物一般猛看了他几眼,而后修长的玉颈一扬,骄傲地道:“本姑娘报上名来,怕吓破了你的胆。你可要捂好你的天灵盖,给本姑娘站稳了!听好,本姑娘姓林名沐瑶,乃清微居林阁老的幺女。本姑娘请你当剑术师傅,那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这无知小子竟然敢拒绝本姑娘的美意,是不是嫌活得太长了?” 秦言吸一口冷气,动容道:“原来姑娘就是林家的沐瑶小姐,失敬失敬。” 既然是林家的女儿,那肯定是打不得了,至少在本少爷拿到人头之前打不得。好吧,本少爷日理万机时间宝贵,不跟你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今天且放你一马! 打定主意,他再不罗嗦,趁着林沐瑶还在享受自己刻意做出来的吃惊表情而洋洋自得之际,转过身来就拔腿飞奔。等林家大小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地跑出了空地,奔入了树林另一侧的小径中。 林沐瑶大概万万想不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吧,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跺了跺脚,大叫道:“还敢跑!老二老三,给我抓住他!” 此言一出,只听一声震响,树丛深处立即有人作出了回应。与此同时,秦言背脊一凉,也感觉到了危险,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狂风呼啸,丛林震恐,那是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气势。一人踏着沉重的脚步,从他前方侧面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那是个粗壮如黑铁塔般的大汉,双手握拳垂在腰间,胸前衣襟扯开,露出一片黑乎乎的胸毛。秦言看着他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挺拔身材,不由悄悄咽了口唾沫,庆幸自己停得及时,没有一头撞上去。 这是老二还是老三?另一个人呢? 秦言稍稍侧过脸,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发觉那里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那少年背后长剑并未出鞘,却有一股锋芒毕露的森寒气息。 这一前一后两个家伙就像一柄铁钳,将他死死夹在中间,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这两人杀气外泄,秦言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嗖嗖凉意。 身为林阁老的掌上明珠,林沐瑶出门岂会独自一人?看来今儿个秦大少爷真得认栽了! 第二十八章 梅园三杰 林沐瑶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眉眼间尽是智珠在握的高傲神态:“秦师傅,你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了,就算本姑娘名头再大,也不至于把你吓成这幅样子吧?” 秦言眼珠几转,口中答道:“与林小姐无关,实在是由于在下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顾不上跟小姐打招呼,还望小姐恕罪。” “是吗?”林沐瑶随意踢踏着脚步来到他面前,在他跟前晃了一圈,又绕到他背后,“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听听。要是本姑娘高兴了,兴许能放你一马。” “呃……”能有什么急事呢?秦言霎时间心念百转,却依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内里暗暗焦急。要是本少爷也有逸远师弟那般信口开河的本事就好了……“呃——你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在下得赶回家去收衣服啊!” 林沐瑶在他身后晃悠的脚步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忽然笑出声来:“哈哈!果然是非常紧迫的事呢!秦师傅,你这个答案还真是逗得本姑娘开心了。这样一来,本姑娘更不能放你走了。” “喂,大丈夫一言九鼎……”秦言说到一半,想起对方可不是什么大丈夫,顿时哑口。 “本姑娘才不屑当大丈夫。本姑娘只知道,凡是不顺从我心意的,都是罪孽。凡是敢反对我的,都该毁灭。”林沐瑶以一种舒缓而幽淡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秦师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应该明白本姑娘的脾气了。本姑娘的耐心是有限的,没工夫再陪你在这儿耗时间,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生或者死,你选择哪一条?” 秦言心头一凛!林沐瑶虽然自身武技不强,长期养尊处优,此时却也表现出了一位尊贵的公主所应有的凛寒冷冽的气势。更由于她身旁的老二老三越来越浓的杀气,使得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他毫不怀疑,只要林沐瑶的手一挥下,那两个忠仆就会将自己格杀当场,绝不会因为自己认识蝶仙子的缘故而有任何留情。 怎么办,难道真的只有屈服了吗?其实如果动手的话,自己未必没有机会。这位林大小姐靠得如此近,本少爷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抢在怀中,以此作为要挟,进而冲出重围,然后寻一处僻静之地,准备迎接清微居倾巢而出的怒火…… 杂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令他纠结不已。他几乎可以想象背后林沐瑶面无表情的神色之后不耐烦的杀意。由于灵力的匮乏,他不敢以搜神咒去探测林沐瑶的情绪,只觉得身后传来的森寒之气越逼越紧,随时可能化为致命的一击。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林沐瑶预言的攻击并没有到来,但秦言的神经越崩越紧,无数个念头已经交织在了一起:死就死吧没什么好怕的,不行不行我还想看一看“道”的真相,啊难道要我堂堂男子汉去伺候这么一个刁蛮丫头吗,可是贸然出手然后再林家的追捕下生存下来的几率接近于零……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林小姐,我想通了,我愿意当你的剑术老师。” 大丈夫能屈能伸,本少爷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大小姐呢,今儿个正好见识一番。就这么念叨着安慰着,秦言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在强权的逼迫下屈服,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嘛! 林沐瑶轻轻一笑,款款走到秦言面前:“就知道你会想通的,除了真正的蠢材,没人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的。其实本姑娘还真搞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偏偏如此下贱。我真心诚意地向你拜师,请你教我,你不愿意,非得逼我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肯甘心屈服。你看看,现在心里是不是很难受?当初又何必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过这一时屈辱,等本少爷功力完全恢复了……秦言压下这等心思,肃容道:“小姐教训得是!” 林沐瑶摇摇头,背对着秦言,窈窕的身姿向前款款走远,直到黑壮大汉身后,才出声道:“老二,试试秦师傅的武技。” “是,老大!”黑壮大汉沉声应诺,而后跨前一步,伟岸的身躯便向秦言靠来。 秦言连忙大喊:“等等,我有话要说——” 回应他的是黑壮大汉扬起的蒲扇般的大手,如同崩落的山岳,一掌径直朝他额头拍来。秦言呼吸一滞,瞳孔猛地收缩,匆忙间斜斜举掌迎了上去。 就在他抬起右手、到与黑壮大汉的巴掌相碰的短短一瞬之内,他心中已经历过数次迟疑了。要不要将那仅有的一丝灵力附加上去?对方毕竟只是人元高阶的境界,如果自己动用灵气,只需一击就能将之击败。但,自己也仅有一击之力……可是如果不动用灵力,又怎会是对方的对手? 罢了,也不过是皮肉之苦而已—— 相比于黑壮大汉的巴掌,秦言的手可谓是小巧玲珑,两只对比鲜明的右手碰在一起,所得出的结果也没出乎人们的意料。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之后,秦言踉跄地后退两步,面上一阵潮红,却总算是卸去了这股冲击力。 他体内凭借药物而获得的那点内力,在黑壮大汉千锤百炼修成的内力的攻势下一冲即溃。对方掌劲的余势直接冲入身躯,逼得他苦不堪言。不过,凭借修炼瀚血之后的强悍肉体加上一点卸力技巧,终于还是让他硬生生扛了下来。 他站稳身形,呼出一口浊气,面上的红潮很快褪去。 黑壮大汉睁大眼看着他,脸上遮掩不住惊异之色。这少年看似弱不禁风,内力修为也确实不怎么样,自己一记金刚掌拍过去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对方内力根本抵抗不住,可结果怎么跟料想的不一样啊…… 他一点迟疑的时间,也给了秦言说话的机会。 “小姐,在下不久前受过内伤,尚需几日方能恢复。而且在下一身本事全在剑上,空手对战的话必定不是这位老二大哥的对手,还望小姐明鉴!” “你说你一身本事全在剑上。”林沐瑶背负双手,走到他面前,“那,你的剑呢?” “呃……路遇强人,逃跑的时候遗失了。”难道本少爷会说就是因为你的蝶姐姐才使得本少爷来不及去捡自己的剑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沐瑶再也维持不了一板一眼的造型,直笑得花枝乱颤,“秦师傅,你还真是剑术界的一朵奇葩啊!哈哈,你实在太有意思了,难怪蝶姐姐把你推荐给我!嘻嘻,老三,你告诉秦师傅,你们练剑之人的第一条准则是什么?” 秦言身后传来白衣少年冷冷的声音:“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秦言心中冷笑。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件死物之上,如此迂腐的武道,不学也罢! 林沐瑶嘻嘻笑道:“不过秦师傅当时是在逃命嘛,情况紧急,肯定是能丢的都丢了,说不定连外衣都扒了呢!” 林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想法,逃命的时候你还来得及脱外衣?一看就是从没逃过的菜鸟! 只听林沐瑶继续说道:“总之,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做出什么来都是情有可原嘛。老三,你就把你的剑借给秦师傅,也让咱们梅园三杰见识一下秦师傅的高超剑法。” 却见白衣少年摇了摇头,冷声道:“不爱剑的人,不配用剑。” 林沐瑶脸色一沉:“老三,你又任性了,连老大的话都敢不听了?”瞥见白衣少年嗫嚅的样子,她又挥了挥手,“算了,我也有些腻了,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 琴棋书画 清微居坐落在碧野城北面,一座座美轮美奂的水榭楼阁将晚星湖围绕起来,形成了一座精美的园林。而作为林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林沐瑶在清微居里面拥有极大的一处住所,因其内多种梅花,称为梅园。 在林沐瑶的带领下,秦言也有幸见识了名扬天下的清微居胜景。清微居的布局依照九宫八卦而成,又极富美态。其内屋阁掩映,相辅相成。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廻环,极都城之胜概,可谓凝聚天地灵气于己身。仅此美景,就足以令人目眩神驰。 而步入梅园,又是另一番景致。 梅园近临星海湖烟波,背倚小山翠屏,以梅饰山,山水相依,虚实相映,构成一幅天然图画。此时正值初秋,本该是枝残叶落的季节,却不知何方高人在梅园中布下大法术,强行逆转了气候,使得山坡上的群梅争相怒放,山翠梅艳,风光旖旎。即便同时梅花,亦有不同的个性与姿态,有的素白洁净,有的花如碧玉萼如翡翠,有的红颜淡妆,有的胭脂滴滴,有的浓艳如墨,更还有枝杆盘曲矫若游龙的龙游梅,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古雅的亭台楼阁,点缀在香海里,窈窕多姿。 秦言虽然因为对林沐瑶不满而对整个清微居都有些抵触情绪,可也不得不承认,此处风景优美,灵气充裕,实在是修炼的好地方。林家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难怪能成为正道五大派之首。 他想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已经到了。 林沐瑶走入一方小亭,在铺了厚厚一层兽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立即有侍女丫鬟端着温水过来,伺候她擦脸洗尘。 小亭中还坐着另一位娇俏娴雅的少女,穿一身鹅黄衫子,静静地坐着。等到林沐瑶擦完脸后,她笑意吟吟地开口问道:“瑶儿,你不是去追蝶姐姐吗,怎么又一个人回来了?” “哎,别提了,蝶姐姐实在太气人了。她一个人悄悄走了,却把一个笨蛋小子丢给我,还说他剑技精湛无双,精通琴棋书画,能够当我的老师。结果呢?他连老二都打不过!真是气死我了!” 黄衫少女早就看到了秦言,并未有太在意,直到林沐瑶说起才再度朝他望去,浅浅笑道:“就是白大哥身后的那位公子么?他看起来很年轻嘛,打不过贺大哥也很正常。难得见蝶姐姐如此称赞一个人,说明他肯定在别的方面有很优秀的才能,能够胜任你的老师。” 林沐瑶哼了一声,转过脸道:“秦师傅,你自己说吧,你还有些什么才能,能够当我的老师的?” 秦言被她问得一愣。除了杀人,本少爷还有什么才能呢?在魔窟中经历过的日日夜夜的时光,除了修炼,就是在防备同门的师兄弟,又或是在哄骗新来的师弟,偷学他们的技能……为了能更进一步,他看过很多书,不过大多是佛道两家的经文咒言,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文献,独独对于当下很流行的才子佳人一类的诗词歌文没有研究。其他的,八卦五行的易理学过一些,但由于缺少典籍,只能算是粗通皮毛。至于音律、棋奕、书画,则根本是一窍不通。 对于林沐瑶来说,自己能有什么令她中意的技能呢?就算有,本少爷又有必要拿出来讨好这样一个娇贵的大小姐吗?最好使她知道,本少爷根本一无是处,让她将本少爷忘在脑后,这样本少爷才能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几天的虚弱期。 林沐瑶瞥见秦言神情,就知道不能抱什么指望。她扬起手来,命令道:“去把我的瑶琴拿过来。” 仆人们取来瑶琴,小心翼翼地置放在亭中石桌上。林沐瑶站起身来,朝秦言一努嘴:“来吧,秦大公子,为最最美丽的慕城雪小姐献上你的心意。万一慕小姐开心,你可就发达了哦!” 她让出了位置,秦言也不推辞,径直就坐了下去,俯首观察起这尾瑶琴的造型。仆人们点燃了檀香,随着缕缕幽淡的香味蔓延,秦言脸上也露出郑重的神色。 琴有七弦。秦言先在每根琴弦上拨弄了一下,试探出每根弦所代表的音调,便开始沉吟。奏一首什么曲子呢?他以前从没摸过瑶琴,更不记得任何曲谱,那就随便弹一串音符应付过去吧。 坐在正对面的黄衫少女看出了他生疏的动作,忍不住出言相询:“秦公子,你不会是第一次弹琴吧?” 林沐瑶也叫起来:“喂,你不会以为七弦琴就只有七个音吧?” 秦言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难道不只七个音吗?”算了,管它几个音,弹出什么就是什么吧!这样想着,他双手按了下去,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节拍,对琴弦弹拨起来。很快他就发现,就算是同一根弦,在不同的位置上也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不过也没多大影响,好歹也能凑出一段曲子来…… “停,停,停!”林沐瑶捂住耳朵高声大叫,“别弹了,难听死了,我拉一头牛过来也比你弹得好!” 秦言依言停了下来,望望她再看看同样一脸难受的黄衫少女,心里面疑惑不解。真有那么难听么,我自己感觉还好啊,虽然节奏不太连贯,音调有些僵硬,但至少比玉寒烟当初的笛子声要好听得多吧? 再看看站在亭外的老二和老三,还有侍立于一旁的丫鬟,她们的脸色倒还正常。看来大小姐的口味果然比平民百姓们要刁钻啊!秦言心里平衡了些。本少爷虽然没有音乐天赋,可也不至于跟玉寒烟一样沦落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吧! “喂!小子,你要是不会就早点说,免得影响本姑娘的心情!”林沐瑶气哼哼地嚷道,“把琴放回去,拿笔墨过来!” 仆人们匆匆将瑶琴撤走。这时,亭外一位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走进来,朝林沐瑶行了一礼,低声道:“小姐,黄龙岛的罗公子、天海堂的王少侠、裴罗山的郑先生在园外求见。” “不见!”林沐瑶毫不客气地摆手,“不是告诉过你么,除了五大门派的人,我一律不见!” “奴婢已经挡下大部分了,可是这三个人……” 林沐瑶面露愠色:“这三个人赖着不走是不是?老二,你跟着华姨过去,把他们狠狠打一顿,看还有没有人敢耍赖!” 黑壮大汉抱了抱拳,一声不吭地跟着中年女子出去了。不久之后,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凄惨的叫声。 秦言暗暗吞了吞口水。有这么一个暴戾的小姐,本少爷真的能平安度过这几天的虚弱期吗? 这时,仆人们拿来了笔墨纸砚,在石桌上铺好了,呈在秦言面前。 林沐瑶的怒火在那一阵惨叫之后便发泄得差不多了,此时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她走到秦言身后,指着黄衫少女道:“秦师傅,你就以慕小姐为对象作一幅画,然后题几句词。这个要求不难吧?” 秦言点点头,抬眼朝黄衫少女望去。说起来,这位慕小姐确实是秀美绝伦,清丽脱俗。而且她身后的小亭外就是一树梅花,更以群花争芳的山坡、古雅的亭台楼阁为背景,花面人面交相映,本就旖旎如画。不过,要想以单一的墨汁色调将这幅画临摹下来,可就让他犯难了。他没学过勾、皴、点、染等技法,只会画笔描线,这样一来,怎样才能表现出佳人的神韵呢? 他呆呆地望着慕城雪,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在他这样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少女白皙莹润的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神情也有些局促起来。 林沐瑶看不过去了,叫道:“你倒是下笔啊,别光顾着看!” 秦言想了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以小亭为框架,对着眼前的佳人与梅花一笔一笔描画下来。他毕竟习武多年,手腕和五指都很稳,稍试几笔后就找到了感觉,虽然不会别的技法,但老老实实的直描下来,倒也有七八分相似。 林沐瑶就在他身后,一边看一边摇头,却总算没有半途叫停,让他一直将最后一笔画完。 那么,该题词了,写什么好呢?秦言也算是博览群书,可惜大多是晦涩难懂的佛道玄谈。至于描述女子姿容、或者风景秀丽的语句,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 没办法,只好随便写几句凑上去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首更好的诗,又赶紧把前两句划去了,在后面写上,“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最后署上秦少爷的大名,总算是完事了。 当他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见林沐瑶叫起来:“雪儿,你自己来看看,秦大公子都把你画成什么样了!” “啊!是什么样?”慕城雪赶紧低头朝画卷瞧去,看了几眼后又起身离了座位,走到秦言身侧再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还好,一点都不像!” 还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么? 林沐瑶继续嘲笑道:“手法低劣、笔工粗糙也就罢了,就当你没学过作画。可是你这几个字,是狗爪爬的还是鸡爪写的?简直可以自成一派了,就叫鬼体吧!” 如此直白的侮辱性言语,秦言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敢情本少爷花了半天工夫才搞出来的玩意儿,在你林大小姐眼中就比狗屎还不如?就算本少爷脸皮厚,本少爷也是有自尊的! 见他脸色不对,慕城雪扯了扯林沐瑶的衣袖,劝道:“算了,秦公子不精通此道,你说也没用。这幅画倒也有些趣味,就留给我作纪念吧!” “可是他浪费了我老长的时间,严重影响了本小姐的兴致和心情。”林沐瑶气呼呼一掌拍在秦言肩膀上,喝道,“起来,你没资格坐我的位子!” 秦言刚刚站起,又听她道:“好一个文武双全的秦少侠,我再给你最后一个考验,如果你通不过的话,哼哼……来人,去把王供奉手底下那几个擅长摆阵的弟子给我叫过来!” 第三十章 我会老老实实地去破阵吗 奇门遁甲传承自上古时代的华族,以九宫八卦为要,结合天干地支、阴阳易理,布置成变化万端的幻阵,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厉害的甚至能震心摄魄,将人困死阵中。 只见那五名弟子先在空地上插入十几根小圆棍,看起来一点规律也没有,东一根,西一根有正的有斜的,仿佛随便乱插上去的一样。这时候从外面还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后他们又搬来一堆堆石块,填入小圆棍围成的圆阵中。随着石块的增多,大阵附近的景物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只见五名弟子陆续出入阵中,往内搬入玉鼎、小树等物,当最后一步完成后,阵中石堆、圆棍等物便仿佛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土地,好似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这之后,五名弟子来到林沐瑶面前,躬身行礼:“小姐,阵法已经布成。” 林沐瑶问道:“如果有人进去破阵的话,我们在外面能看到他吗?” “这……”五名弟子互相望望,其中一人咬咬牙从怀中拿出一块翠绿色玉佩,呈到林沐瑶面前,“只要戴上这块玉佩,阵外的人就能看清他的行动了。” 林沐瑶接过玉佩,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 摆阵弟子齐齐一愣。一人出声问道:“小姐,不需要我们在这守着吗?万一破阵之人有个好歹,我们也能……” 林沐瑶不耐烦地打断他:“该死的人就让他去死,不用你们关心。玉佩我会叫人送回去的,现在你们赶紧给我滚!” 五名弟子不敢多言,灰溜溜地告退离开。 林沐瑶转过头来,将玉佩递给秦言:“秦师傅,去破阵吧。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出不来,就自己把玉佩解下,免得污人眼睛。” 好家伙!跟血狼僧那句“不突破就死在里面吧”如出一辙啊!这位林家大小姐更干脆些,连挖坑埋尸的工夫都省下了。 秦言戴上玉佩,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本少爷干脆就在阵里面呆上三五天,等到恢复了功力再出来,那时候还有何惧来哉!至于吃饭喝水的问题,倒也不难。当年他在魔窟修炼之时,就有过打坐入定五六日不吃不喝的记录。凭他现在的身体强度,就算十几日不饮不食也不会死,区区三五天实在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豁然开朗,对于林沐瑶的恶毒语言也不在意了,当下昂首挺胸就往大阵走去。就在即将跨入那片隐藏了种种神妙的空地的时候,耳后忽然传来慕城雪的轻柔嗓音:“秦公子,你不要太担心,尽力而为就好。” 秦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那是无比迫切,哪还顾得上她,脚下毫不停留,大踏步跨入了幻阵之中。 瞧见他这般“视死如归”的淡定气度,亭中几人都觉得有些意外。林沐瑶摇头道:“这小子,好像脑子里少了一根筋。”连那位因弃剑之事而鄙视秦言的白衣少年也忍不住出声相赞:“此人胆色尚可。”林沐瑶却只冷笑:“如果真是胆色尚可,就不会在逃命的时候把剑都弄丢了。我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王供奉的极元迷天大阵的厉害!”…… 秦言走入阵中,眼前景物顿时一变,只觉四处昏黑如晦,阴气森森,雾气沉沉。他运足目力,依稀可见模糊而朦胧的雾霭深处似有山陵起伏,高峰插天,密林环抱、株株相接。好一派阴森恐怖的迷天大阵! 本应该就此打坐运功,恢复灵力,不应多生事端。但他心中突生好奇之念:若是现在原路返回会如何呢?能够直接出阵吗? 这股好奇之念一旦滋生出来,就再也无法抑制。他决定试一试。反正自己对易理也略懂一二,大不了多费点工夫,总是能走出来的。 于是他往后退了两步。如果还处于原来的土地上,他应该就已经走出了阵外。可惜事实上,这一退并没能使他出阵,反而让他陷入了另一片天地。 灰黑色的土地,缭绕蔓延的瘴气雾霭,姿态扭曲如同妖鬼的枯瘦树干,以及遮盖了整片天空的沉郁阴云,构成了一副冥界地狱般的景象。一阵风吹过,带来腥咸腐臭的味道,让人恶心欲吐。秦言举头眺望天空,发现天际两端的整块阴云构成了一个狰狞的骷髅头。这是否也暗示着,他即将遭受的命运呢? 秦言觉察到了不妙。他本来以为,由于没有主阵人,这只是一座死阵,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固定不动,凭着自己对易理的理解应该可以走出去。但他走出这两步后才发觉,即使没有主阵人,由于他这个外来者的闯入,幻阵照样能够根据他的选择而衍生出不同的变化。现在八门九宫的方位皆已变动,而他本人更是处于危险的境地中,要想再寻找出路就难了。 从他现在所处位置的环境来看,这里不是惊门就是死门,是幻阵中最危险的地方。必须得赶快离开这里,找到开、休、生三吉门中的某一门,那才是适合他安身立命的所在。 秦言回忆起典籍上所记载的破阵的要诀,辨认出四周环境之后,开始试探着缓慢前进。迷雾之中道路艰涩,时而有鬼影憧憧惑人心智,但赖他意志还算坚定,摸索着总算没发生意外。 走了许久之后,周围的瘴气越来越浓,再难认清路途。秦言不得已停下脚步,举目四顾,四面皆是茫茫大雾,哪里才是归处? 大概只能走到这里了……秦言逡巡片刻,缓缓摘下玉佩掷于地上,盘膝坐了下来。只盼这里是杜门或者景门,或许才能躲过一劫。 阵外小亭中正远远观望这方,忽然见他的身影消失,不禁都有些吃惊。 林沐瑶从柔软的座椅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出亭外,叫道:“才过了半个时辰,他怎么就把玉佩摘下了!” 慕城雪跟在她身后走出来,道:“也许他觉得再也难以前进,或者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危险,才决定把玉佩摘下的吧!瑶儿,还是赶紧把李先生他们叫过来吧,万一秦公子出了事——” “本小姐管他去死!”林沐瑶咬着牙,跺了跺脚,又转过身坐回亭中,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蝶姐姐果然是在骗我!等她回来,本小姐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瑶儿……”慕城雪朝空荡荡的阵中望了许久,走回林沐瑶身旁,欲言又止。 林沐瑶奇怪地偏过头瞥了她一眼,问道:“雪儿,你怎么了,难道你想救他?” 慕城雪轻轻点头:“他是蝶姐姐亲自推荐过来的,如果在这里出了事……何况,我看他虽然不精通书画文采,却也不卑不亢,气度不凡,应该不是寻常人物……” “如果他真不是寻常人物的话,就应该自己走出来!”林沐瑶满不在乎地道,“一个乡野小子而已,也值得你如此在意?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来商量一下,怎么把《除魔记》的剧本改得更好吧!” 秦言坐在地上,闭目冥思。体内的灵力仍然只有那么一丝,这两天来毫无增长。而瀚血功的血气更是毫无感应。看来他估计得太乐观了,照这样下去,仅凭三五天只怕无法恢复。 他闭目打坐,开始在操控那一丝灵力在内力运行,转过大小周天、四肢百骸,由识海出,经灵台入,却不见有多大的增长。他不以为意,继续进行着枯燥的练功过程,驱动灵力在周身循环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从入定中惊醒过来。他感觉到外界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拨弄他的身躯,传来冰冷滑腻的触感,像触须一般紧紧缠绕着他的肌肤,搅得他无法安宁。 秦言睁开眼,发觉自己竟漂浮在空中,离地一米多高,正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推动下缓缓向前移动。此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浓郁的雾气消弭一空,露出一望无际的干枯龟裂的黑褐色土地。天边点点赤红的星辰洒下昏暗的光晕,映照着黑色大地,散发出阵阵肃杀的气氛。 而这时候,他也看清了身体上冰冷触感的来源。那是一道道半透明的模糊影子,形状细长如绳锁,紧紧缠绕着他,正要将他往某个地方拖去。 他既惊且怒。什么魑魅魍魉,竟敢来纠缠本少爷,凭你们也配给本少爷带路? “都给我滚开!”他放声大喝,顿时惊得影子们一阵抽搐,慌乱地脱离了他的身躯,争先恐后地钻入土地裂纹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秦言从半空中落下来,站稳之后举目四顾,只见四面都是同样空洞而苍茫的景象,干枯的大地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话,就只有正前方不远处似乎竖立着一块黑色石块雕刻成的石碑,也许可以从碑文里得到一点信息。 第三十一章 两界碑后,千万别回头 秦言走到石碑前,俯下身细细去看。 碑身由一块通体幽黑发亮的特殊石块制成,上面刻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文字大概已经历过久远的时代了,虽然一个个方方正正,跟当世文字的形状很是相似,但秦言一个都不认得。他睁大眼瞧了半晌,只觉得整篇碑文透露出一股阴森死寂的味道。 “过去吧……”突如其来地,一个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混杂着鬼怪哭泣般的颤响,又彷如女妖勾魂摄魄的低吟。 “谁!”秦言蓦然回身,厉声喝问,然而视线所及之处,唯有一片空荡无际的黑色土地。如此诡异的场景,纵使他自诩胆大,也不禁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以为那是长时间处于幽静环境下而产生的幻听或错觉。但秦言可不是一般人,即使没有了灵力和血气,他也对自己久经锤炼的神识和魂念有足够的信心。刚才那个声音,绝对不是错觉! 他望了望四周,放声吼道:“哪个鼠辈躲躲藏藏的,还不给我滚出来!” 声波扩散至远方,干枯大地上未有任何反应。秦言缓缓转动脚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未能察觉到异常。 却在此时,那个低沉而魅惑的声音再一次突兀地响起:“过去吧……走过石碑……” 秦言惊恐地发现,那声音竟然是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即便他全神戒备,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征兆。如此玄异诡谲之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又惊又怕,只能在原地打转,拼命睁大眼顾看四周,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好,这样下去,本少爷会把自己吓疯的! 想到这里,他觉得要给自己壮一壮胆,于是扯开嗓门放声骂道:“我呸你个可怜可笑的孤魂野鬼,也不睁大狗眼好生瞧瞧,本少爷何等人物,也是你能招惹的吗!扰得你家少爷心头火起,就——” “过去吧……过了那座两界碑,就能得享安乐……”那声音却不为骂声所动,仍不依不饶地在他耳畔纠缠。 秦言听到“两界碑”三字,心头不禁一颤,口中骂声也于半途戛然而止。他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两界碑,并不是指划分阴阳两界的碑文,而是说,见到了两界碑的人,差不多就等于来到了鬼门关前,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坟墓。 这个传说是秦言从一本抢自师弟的破旧老书上看到的,当时还不以为然,只当是无稽之谈。但在此时,书上所记载的两界碑的内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分毫不差,如同挥之不去的诅咒。 遇到两界碑,就绝对无法逃避,一定得一步一步走过去。而它的破解之法也很简单,就是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不过,如果真只是这么简单,就不会有“两界”之名了。但其他的注意事项,书本上并没有记载。书上更多的是列举了几个例子,他们都是见到两界碑而活下来的前辈,无一例外都成了当世最杰出的人物。所以又有一说,两界碑是上苍对即将承担大任的俊杰的一步考验。 可是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凭林家几个家丁随随便便摆了个破烂大阵就能召唤出两界碑来?这让身为魔门首徒的秦大少爷情何以堪! 还是说,上苍早就看中了本少爷的资质,顺便就借着这次机会特意降下两界碑来考验本少爷一把? 不管了!只要敢挡在本少爷前面的,就算是阎罗王也杀给你看! “过去吧,过了那座两界碑,就能——” “去你娘的吧,本少爷不需要你来教!啊——”秦言大喝一声,宣泄了胸中郁积的情绪,而后再不犹豫,大踏步跨过了石碑。 然后,就见眼前一花,无数个鬼魂怨灵出现在面前,各自露出狰狞恐怖的姿态,张牙舞爪地朝他迎面扑来。 我干!就凭你们这群小鬼,连给本少爷提鞋都不配啊—— 秦言不管不顾,迎着众多的鬼爪和血口冲了过去。然后他才发觉,这群魑魅魍魉似乎并不是幻象,它们咬在身上,也是有实实在在的痛感的—— 枯瘦如柴的饿死鬼一口咬在了他大腿上,撕下一大块肉来,鲜血迸射而出。开肠破肚的惨死鬼挖开了他的肚子,掏出一截截肠子直往自己腹中塞。抱着死婴的女鬼插入他胸口,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尖利地笑着放入死婴口中……还有其他无数个形形色色的鬼怪,皆蜂拥而来,扒上他的身躯,贪婪地啃食着他的血肉。他才往前跑出几步,便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残余着一条条鲜红的肉丝,跌倒在众鬼包围之中…… 片刻之后,所有的能吃的都被吃得精光,连细小的肉沫也没有剩下,仅余一具阴森森的白骨,再也无处下口,众鬼方才哭嚎着依依不舍的散去。 待发觉厉鬼散尽,秦言的骷髅才从地上爬起来,上下颚骨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如果有会他心通的佛门高僧在旁边,就能听出他心底的叫骂声:“狗屁的两界碑,本少爷要干你祖宗十八代。你们这群畜生样的小鬼,一个个都给本少爷等着,本少爷记住你们的样子了……” 他一边骂着,一边继续前进,走过一大段路途,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罢了,就当是修炼了“不净观”和“白骨观”,本少爷心胸豁达,眉间有一字宽,岂会真的跟你等小鬼计较?本少爷也是念过佛经的,就算不能跟佛爷一般“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但这点皮肉之苦还是能够忍受的! 随着他心念归于通达,身躯白骨渐渐泛起莹莹流光,如同宝玉。光芒越来越盛,直到最后,整个人笼罩在一团白光之中,彷如神佛下凡。但处于其中的秦言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酸麻痛痒之感,尤其是“痒”,好似百蚁噬体,百爪挠心,奇痒无比,让人恨不得抓开身躯去挠。秦言却知道这是修持中最关键的一步,不但不能抓,连碰都不能碰。 他强自忍受着这股奇痒,仍然维持着轻缓的步伐,不见丝毫摇晃。毕竟是魔窟出来的人物,他对于身体所遭受的痛苦的忍耐力度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若非如此,岂能将瀚血功修炼至第四重? 痛苦的时间说来漫长,实则短暂。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笼罩着秦言的白光便渐渐散去,露出内里的模样。原本的骷髅架已经被白皙的肌肤覆盖,血与肉将躯体修复完整,显露出强健的身躯,不过却是赤裸在外。 经历了这么一场痛苦,秦言心里也有些明悟。两界碑偏偏选择了这个时候——他失去了灵力和血气,又不懂运转内力的功法——来找他,就是为了让他暂时舍弃对肉体力量的依赖,而对最本质的灵魂和神识进行考验和修炼吧! 但两界碑的考验还远没有结束。在他恢复身体之后,还没有走出多远,脑后就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呼唤声:“言儿,言儿,是你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第三十二章 归于本心 秦言身躯一颤,脚步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停下来。 身后的声音开始转为惶急:“言儿,你怎么了,你不认得娘了吗?你别走啊,让娘看你一眼,就是一眼也好啊……” 秦言加快脚步,低头猛行。 女子的声音在背后哭泣:“言儿你别走啊,别生娘的气。娘没有照顾好你,是娘对不起你,可是娘真的好想你啊,你就让娘看一眼好吗……” 秦言心中一阵撕心的疼痛,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终究渐行渐远,女子的哭声也渐渐低不可闻。一阵疾走之后,终于再也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他才停下脚步,低头猛地喘出一口气。 老娘啊,我俩之间还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一切皆是天意弄人,孩儿注定命途多舛。我想,你是能够理解我的吧…… 正在秦言出神之际,眼前场景忽然一变,视野一下就阴暗下来。等他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婆娑门的幽魂殿中。前方高阶之上,一个伟岸的身躯散漫地坐在寒冰玉座上,森寂渊深的目光正冷冷地朝他望来。 “跪下。”那人随意一喝,却有着让人无法抵抗的威慑力。秦言膝盖本能地一弯,就欲向前跪倒,却于半途僵止,复又缓缓地直起身来,抬眼迎上那人的视线。 昏暗的火把噼啪跳跃,将那人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他似乎意外于秦言的反应,慢慢地从玉座上站起来,深邃幽暗的目光仿佛要将秦言的灵魂吞入其中。 “言儿,你敢违抗为师的命令吗?”森冷的话语出口,无尽的杀意汹涌而来。秦言浑身一颤,好像一瞬间被丢入三九隆冬的冰雪中,几乎连呼吸都要凝固。然而他依旧控制住自己几乎要战栗的本能,毫不退避地与对方对视。 师父,如果说我的心灵还有破绽的话,那也绝对不会是你。所以,面前的这位大神,请不要再故弄玄虚,给我—— “滚!” 暴喝声出口,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就如同一块巨石丢入了湖中,水面上的倒影被击得支离破碎。眼前虚幻的画面,森冷的大殿以及玉座上的男人皆化为破碎的纸屑,在来自秦言灵魂本源的神识冲击下烟消云散。 “就凭这点东西就想把本少爷击倒吗?少痴心妄想了!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放马过来吧,本少爷在这里接着!”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时候都会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做点什么,他也不会例外。他已经兴奋得面红耳赤,凑过脸去就在佳人侧脸狠狠亲了一口,喃喃地道:“师姐,你真是太美了,我快要忍不住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玉寒烟眨巴着如丝媚眼,娇柔的声音中透出几分羞涩:“为什么……会糟糕?” “因为我觉得如果这时候都退缩了的话,以后恐怕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啊!可是,我还要追寻那无上大道,暂时还不能破了元阳之身。所以就不得不舍弃如此美好的场景,难道不糟糕吗?” 玉寒烟面色微微一变,幽怨地道:“难道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吾家还重要吗?” “是啊,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这一个目标了,你说重不重要?”秦言微微笑着,抬手拨开了佳人柔滑温润的玉臂,轻柔而坚定将她推到一旁,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身后,玉寒烟低低的抽泣声传来:“混蛋,冤家,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秦言的脚步未作丝毫停留,一直走上池岸,径直穿过浴室的墙壁,去往那未知的远方。 本少年贪恋安逸,本少爷儿女情长,本少爷心底里也有着许多阴暗隐晦的欲望。可是本少爷愿意割舍掉这一切,只为了寻求那最终的大道。 吾之向道之心,未曾一日断绝! “真有意思,本少爷是越来越好奇了。思念,恐惧,色欲,下一个会是什么呢?贪婪还是暴戾?” 人人心中皆有欲念,这些欲念促使着人类成长,却也能让人沦丧。谁又敢保证,当虚幻的世界能满足你的一切欲望之时,还能够坚持本心不动摇呢? 然而,早在跨越两界碑的那一步迈出去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一个人的心底,是最黑暗的深渊。前方等待他的,是妖魔鬼怪,是万丈悬崖—— 直到经历千难万险,度过了亿万万年,才终于抵达了彼岸。灵兽驼他上山,雀鸟为他铺路,祥云渡他过河,终归来到那一处,草木葱郁,鸟语花香,安详宁静,便是最终的乐土。 当他踏上了这块土地的时候,一个柔和慈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远来的旅人,祝贺你通过了考验,作为这一切的回报,你将拥有所有你走过的土地……” 这一刻,成功的喜悦溢满心胸,欢喜得两眼模糊,直欲仰天长啸。更重要的是,已经千百年没有回过头的他,心中有无比迫切的渴望,想要看一看停留在身后的土地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偏过脑袋,转了三分之一的角度,却又于半途中止,自言自语地道:“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大智大勇之辈,也算万中无一的俊才了,难道还不算通过了考验吗?如果在这里回头都要算上去的话,那也太可惜了吧!” 他抬头望着苍穹层云之后那一缕金光色的阳光,摇了摇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天道便是如此残酷,没什么可惜的。” 此话出口,天与地猛然震动起来,苍山、草地、灵兽,皆如狂风吹过的黄沙,飞舞着消散。一切虚幻的烟云散尽之后,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处于迷天大阵中,仍维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刚刚从一次深沉的梦幻中惊醒。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所谓的千难万险最终不过大梦一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露亦如电,终归于本心。 他举目四顾,周围一片静无声息,却不复原先肃杀森寂的味道。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生门。 那么,刚才所经历的种种,又岂止是一场梦幻? 不用刻意内视,他已然可以感受到身体中的变化。原本的一丝灵力又增长了一些,而随脉搏而动的血气现在也可以感觉的到,虽只是孱弱的一点,却也给了他恢复的希望。而最大重要的收获,就是变得更加强大的灵魂神识,这才是最本质的自身力量的增长。就算不用搜神咒,凭他现在的感知力量也已经能够清楚地察觉出,他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两个空间的交界处,这大概是由于阵法空间与现实空间交叠所引起的落差。 而在一番更加细心的探查之后,所谓的极元迷天大阵在他面前就再无秘密可言。 那么,何不趁这个机会,一举将所有功力恢复呢? 于是,他再一次埋下心神,沉浸在入定的状态中。 第三十三章 出阵 日近西山,晚霞灿然,余晖斜照,在湖面上映出万点波光,绚丽夺目。 林沐瑶伸了个懒腰,肢体伸展出傲人的曲线,引人无限遐思。亭外的白衣少年以及仆从们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好了,剧情大概就这样吧,先找人排练一遍,对白动作的细节再慢慢修改。现在时候不早了,一起用膳吧!”林沐瑶伸了伸手,旁边的丫鬟连忙扶着她起身,缓步走出亭外。 慕城雪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行,指着不远处的空地说道:“那秦公子呢,你不会真想让他死吧?” 林沐瑶不以为意地道:“他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先关他一天一夜吧,到时候再去叫李真撤阵,如果那小子已经死了的话,就直接埋了吧。”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一条人命在她林大小姐面前跟一只狗的性命没什么区别。事实上,以林家的权势,确实拥有如此做的资本。 慕城雪停了脚步,恼火地道:“你也太过分了吧!” 林沐瑶转过身来,笑着拉上她的手:“好好好,是我过分。那就只关他一夜吧,明早就叫人救他出来。你呀,太容易心软了,以后一定会吃亏的……” 这时,那位被称为“华姨”的中年女子匆匆走来,屈膝施了一礼,道:“小姐,九龙峰玉仙子前来拜访。” “玉寒烟!她来找我做什么?”林沐瑶疑惑地挥挥手,“请她过来吧!” 华姨急匆匆离去,很快将玉寒烟领了过来。林沐瑶与慕城雪都只在“武林七仙子”书册中看过玉寒烟画像,此次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眼前均为之一亮,赞誉之情自心头油然而生。 不愧为“缈若清灵化梦幻,一剑凌云万仞峰”的人物! 玉寒烟依旧是那身蓝色长衫,眉宇间一股子英气,星眸中流光闪动,煞是动人。正是那股如寒剑出鞘般锐利冷冽的韵味,让林沐瑶这类世家贵族的大小姐惊羡赞叹。 两方互相见礼,一阵客套。 “久闻玉姐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子风采,就连小妹都要动心了。” “妹妹过誉了,妹妹也是大家气度,卓尔不凡。还有这位慕家妹妹,真是我见犹怜,不知要让多少少年公子魂牵梦萦……” “玉姐姐千万别这么说……” 客套之后又是一阵寒暄,再之后,仍然没提到正题。林沐瑶邀请玉寒烟一同用膳,玉寒烟欣然应诺,三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 走到那片布阵的空地旁边时,玉寒烟似有所感,扭过头去看了几眼,问道:“这里好像有人摆下了九宫八门之阵,是哪一位高人在此试法吗?” 林沐瑶随口答道:“只是新请了个教头,想要考校一下他的能力,这等小事不值一提。” 玉寒烟笑道:“清微居果然非同一般,考验教头都用了九宫八门阵,难怪能成为五大门派之首。” 林沐瑶含混地应了一声,就想把这件事略过。不料慕城雪开口说道:“说起来,那位秦公子也实在可惜,如果不是蝶姐姐赞他赞得太过,也就不会遭此一劫了。” 林沐瑶悄悄在她后腰拍了一下,低声道:“雪儿,你怎么还记挂着那小子,这可就超出了心软的范围了哦……” 玉寒烟的兴趣却被慕城雪勾了起来,问道:“慕家妹妹所说的莫非是飞花舞蝶观洛雨,戏月怜星笑流芳的蝶仙子?吾家对她可是神往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那位秦公子既然能得到蝶仙子夸誉,想必也不是一般人物,吾家倒想见他一见。” 一提到那位“文武双全”的秦公子,林沐瑶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道:“哪是什么非凡人物,根本就连寻常的世家公子哥儿都比不上。不晓得蝶姐姐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让我拜他为师,差点就成了本姑娘一生的耻辱!” “哦!听妹妹这么一说,吾家对他更加好奇了,可否让吾家跟他见上一面?” 慕城雪幽幽地道:“玉姐姐再来得迟些,恐怕就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林沐瑶拧了拧她的手背:“说什么呢你!”又对玉寒烟道:“本来那小子没能通过我的考验,是要在大阵中受罚的。不过既然玉姐姐想见他,那就提前放他出来吧!华姨,你去把李真他们几个叫过来!” 华姨领命离去,带了摆阵的那五名弟子过来,在空地上捣鼓了好一阵,终于将大阵撤去。当他们取走阵中最后一根小圆棍后,空地彻底恢复了原貌,端坐于其中的秦言的面貌也显现出来。 只见他盘膝闭目,双手放于膝上,整个身躯微微泛出莹白光泽,雍容肃穆,如同一尊玉砌的佛像。 众人观此异象,面上皆露出惊容,就连林沐瑶也看得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怒道:“好你个不识趣的小子,枉雪儿为你担忧半天,原来你却躲在这儿偷懒!”说着就朝毫无反应的秦言走去,一掌拍在他肩头:“还不给我起来!” 随着她这个动作,慕城雪忽然感觉到身侧一阵阴冷,仿佛连血液也凝固了一瞬。她惊异地转头去看,那股酷冷之感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而这个时候,被林沐瑶拍中的秦言身躯倏地一震,面上涌起一片红潮,殷红的血色几乎要涨破表皮渗透出来。 早在五名弟子撤阵的时候,秦言其实就已经有所感应。那时他正处于血气运转的紧要关头,容不得丝毫打扰,即使强大的神识能察觉到外界变化,但身体上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他察觉到不对,就欲早些收功。然而血气运行之势,不是说收就能收的,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将血气纳入命窍,却终究迟了一步。林沐瑶的巴掌触动他身体的瞬间,遭到刺激的血气当即全力反冲,若不是他身体强横再加上血气还很稀薄的话,几乎就要命丧当场。 林沐瑶也被他脸上的血色给吓住了,赶紧收回手来,不敢再触摸他的身体。 秦言全力梳理体内血气,耗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终于将紊乱的力量收入命窍之中,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喂,你……没事吧?”林沐瑶放轻了声音,试探着问道。 秦言的双眼蓦然睁开,刹那间如电光闪过,通明夺目。乍一对上他的目光,林沐瑶如遭电击,一时间竟动弹不得,全身轻飘飘的无法着力,好似连灵魂都被拉扯着朝对方眼中飘去。 这一瞪眼的威力,是连秦言都没有预料到的。他察觉到林沐瑶的异常,连忙低下头移开视线。 虽然他对林沐瑶恨得要死,但还没胆量在清微居的地盘上杀死林家的大小姐。只为一时之怒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何况古语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样想着,他迅速收起了愤怒、怨恨等情绪,因之而引发的强大神识也敛入灵魂深处。当他再抬起脸来时,眼中再也没有了那道夺目的神光,完完全全恢复了平常。 第三十四章 置气 这一过程发生得太快,以林沐瑶的感受来看只是恍惚了一下,随即便恢复过来,还以为是自己走了神。她看着刚刚站起身来的秦言,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偷偷摸摸躲在阵里面搞什么?” 秦言答道:“没搞什么。我在阵里走了半天,发现实在走不出去,就只好停下来打坐念经,祈祷佛祖派人来救我一命。不想竟是大小姐亲自前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林沐瑶冷哼道:“你少怪声怪气了。按照我的意思,你连这么一座小阵都破不了,干脆就死在里面得了。要不是玉姐姐想要见你一面,你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秦言朝玉寒烟望去,心中暗暗叹息。她来得可真不凑巧,如果能再晚一天就好了,那时候自己的功力就能够恢复三五成了,足以直接冲出清微居。不过,她大概是太担心自己,毕竟也是一片好心……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两界碑后玉寒烟赤裸诱人的婀娜胴体,不禁一阵口干舌燥,俊脸微微涨红,再看向玉寒烟的眼神已大不一样。 玉寒烟同样也在凝望着他。她本是精通幻梦术的高手,对人心情感的变化敏感无比,立即就觉察到了秦言眼中的轻薄狎亵之色,心中先是有些羞恼,继而尽数化为愤怒。你这小子,把吾家当成什么人了,难道吾家很稀罕救你么! 秦言很快挥去心中欲念,上前一步,道:“玉师……玉仙子!可算见到你了!” 随着他一声“玉仙子”出口,玉寒烟眼中怒意更盛一分,冷冷地道:“这位就是慕家妹妹所说的秦公子吗?也不过如此。看来蝶仙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秦言一下子愣住了。玉寒烟,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言再前行一步,张嘴欲言,却见玉寒烟抬手一挥,顿有一股无形大力阻在他前面,顺便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也打回喉中。 玉寒烟面沉如水,凝声道:“秦公子,请自重。你要是再往前,可就算非礼了!” 秦言心中气急。敢情你是特意来看本少爷的热闹来的!本少爷现在毫无反抗之力,在众人面前出丑,可这还不是当初为了救你的缘故!果然如古语所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先贤诚不欺我! 好,好,好!你袖手旁观,难道本少爷自己就走不了吗!区区三五日的屈辱,本少爷背负得起! 秦言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胸中愤怨,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是在下失礼了,还望仙子恕罪!” “无妨,吾家不在意。”玉寒烟摆摆手,脸色沉静淡然,就好像真的只是叱退了一只猫狗一般,“走吧,两位妹妹,吾家对梅园的梅香膳可是向往已久。” 林沐瑶道:“我就说吧,玉姐姐肯定会失望的!雪儿,还愣着做什么,走啦!” 慕城雪默然无语地看了秦言一眼,转身跟上林沐瑶和玉寒烟两人。丫鬟、仆从紧随而行。那黑壮大汉和白衣少年却没有放过秦言,分别从左右两旁逼过来,道:“秦公子,走吧!”秦言无可奈何,也只好跟着他们去了。 走过水榭楼台,廊腰花道,步入阁楼之中,各自落座。待他们坐定之后,仆人们便开始上菜,前前后后将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更呈上了梅园特有的“梅香膳”。梅香膳色彩鲜艳,香气清远,吃起来也是清甜怡人,无愧其名。这一顿饭,气氛虽不热烈,却也宾主尽欢。当然,秦言肯定是欢喜不起来的,不过他也没有被当成宾客来看。 吃罢饭后,玉寒烟再与林沐瑶闲聊了一阵,扯了一通当今武林局势,又对林阁老赞誉一番。而林沐瑶也表达了对九龙峰的钦慕之意,两人一直谈到屋外夜色渐深,玉寒烟方才告辞而去。 玉寒烟走后,林沐瑶蹙起眉头,向慕城雪道:“这玉仙子还真是奇怪,既然是要谈论清微居跟九龙峰的关系,她不去找我爹,不去找大哥,偏偏找上了我,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思?” 慕城雪道:“她可能只想与你结交一番,是你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结交我?”林沐瑶冷笑,“天下谁不知道,我林沐瑶只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仗着爹爹跟大哥的宠爱胡作非为罢了!她一个女子,又不能娶我为妻,结交我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去找我大哥……” 慕城雪急忙打断她后半截话:“别胡说!玉姐姐是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哪会有你想的那么不堪!照你这么说,连我和蝶姐姐也是别有所图咯?” 林沐瑶眉宇间舒展开来,莞尔道:“你们不一样的……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了,回去歇息吧。明早起来再把扮演角色的人确定下来,然后就可以开始排练了。雪儿,今天晚上还是跟我一起睡?” “才不跟你睡呢!”慕城雪面上微微泛红,“你一点都不老实,半夜里还乱摸……” “别这样嘛,我们两个一起可以探讨一下剧情啊。我发誓不再乱动了好不好?你就陪陪我嘛——” “好吧,你要记住你的话哦!” “放心好了!”林沐瑶拉住慕城雪的手,朝仆人们一扭头,“今天就到这儿,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老二老三,给我看紧那小子!” 两位大小姐走后,黑壮大汉和白衣少年也“诚言邀请”秦言一同去歇息,不管秦言愿不愿意,都只好跟着他们去了。 一路上,秦言有意攀谈,很快将这两人的信息都摸了清楚。黑壮大汉名唤贺忠义,看似凶神恶煞,实则老实憨厚,对秦言并没有多大防备之心,毫不隐瞒地就将自身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与名唤白浪的白衣少年都是被林家养大的孤儿,跟其他外门弟子一起修炼武技,略有小成之后就被派来担任林沐瑶的护卫。林家大小姐一贯顽皮,仿效古人与他们来了个梅园三结义,以老二老三相称,看似风光得很,实际上,那只是大小姐的玩闹。林家的规矩很多,尊卑区别巨大,谁又敢真正将大小姐当成兄弟呢? 秦言虽不如逸远师弟那般伶牙俐齿,但口才也算还行。他跟贺忠义谈论拳术,谈论炼体之法,谈论“肉身成圣”的传说之道,两人很快熟络起来。贺忠义惊奇地发现这位秦公子竟对锻炼肉体的法门十分精通,远不是白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一无是处,他对于叠拳之术、纵力法门拥有相当独到的理解,即使比起教授自己武技的木堂主也不遑多让。两人谈论了一路,贺忠义便觉得受益匪浅,对于秦言的态度已由客气变为钦佩,言语中甚至对秦言以“大哥”相称。 贺忠义并不笨,即使在旁人看来,称呼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一截的年轻人——尤其还是大小姐瞧不上眼的人——为大哥是很丢脸的事情,但他可不管那么多。要知道,自从成了大小姐的护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向诸位师父请教武学的机会,如今难得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契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他已经决定了,今后几天就与秦公子同吃同住,哪怕遭受大小姐的叱责也在所不惜。 相比于贺忠义的热情态度,白浪则完全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大概是秦言弃剑而逃的经历让这位少年剑客实在无法释怀,对于秦言的问话,他皆以“嗯”“哦”之语冷淡应答。这般几次之后,秦言见这位少年剑客实在是高不可攀,也只好放弃努力。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歇息之处。 清微居家业雄厚,贺忠义和白浪都拥有单独的庭院。白浪打了声招呼,便独自离开。秦言则跟着贺忠义进了宅院。 经过一路上的对话,贺忠义意犹未尽,拉着秦言秉烛夜谈,说得兴起还动起手来。秦言无法御使内力,但胜在招式精妙,而贺忠义也刻意收束了力量。两人互相喂招切磋,探讨拳经奥妙,打得难分难解,一直到深夜子时才肯罢休。这时候,贺忠义对秦言所言的“身受内伤、无法发挥实力”的说法已经深信不疑。 等到贺忠义睡去后,秦言又独自打了一会儿坐。他从贺忠义口中探查出了一些简单的内力运行的法门,乘着夜深人静之时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番,果然颇有效果。之后,又要调动灵力和血气运行来加速这两种力量的恢复,一直忙到将近寅时才躺下入睡。 第三十五章 戏剧 次日一早,秦言就被贺忠义叫醒,与白浪一起前往大小姐的房前。他们在闺阁外等了许久,只听见里面丫鬟们忙前忙后的脚步声,两位小姐在众多人手的伺候下梳妆打扮,耗费了老长时间,才施施然走出来。 吃过早饭,林沐瑶径直带领他们以及侍卫奴仆一大群人来到梅园西面的半月坡前。她爬上一块白石,居高临下地开始点名,连续点了十几人,秦言赫然也在其中。慕城雪给每个被点之人都发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除魔记》三个大字。册中墨迹尚新,看来是连夜赶抄出来的。 秦言翻开来看了看,里面写了一个老套的故事,也就是神怪小说中常用的美貌少女被妖怪所擒、少年公子斩妖除魔抱得美人归的套路。他很奇怪林沐瑶怎么会对这种故事感兴趣,现实中追求她的世家望族的公子哥儿可以组建成军队了吧,难道她觉得被妖怪抓去比较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等人们都把册子的内容看了一遍,林沐瑶开口道:“诸位,前几日我们演练的故事,由于基调太过悲伤,放在爹爹的七十大寿上不怎么合适,所以我跟雪儿重新编排了剧本,劳烦各位都辛苦一下,在这两天之内把戏排练好,事后本小姐重重有赏!” 秦言有些想笑了。原来林家大小姐手底下的一帮人成天在搞这些东西,还真是值得同情啊!不知道林阁老看到自己的寿礼上出现一个少年男女之间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之后会怎么想。 他低声问身旁的贺忠义:“林阁老以前看过大小姐的戏剧吗?” 贺忠义目不斜视地望着坡上的林沐瑶,以细若蚊吟般的声音答道:“老爷看过几回,每次都赞不绝口。” “哦——”秦言忍不住露出笑意。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林阁老说喜欢,其他人还敢说不好吗? “喂!姓秦的小子,在嘀嘀咕咕什么呢!”林沐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狠狠地瞪眼过来,“这么多人中就你一个新手,还不给我好好听讲!要是因你一个人拖累了大家,我绝饶不了你!” 秦言连忙噤声,摆出认真聆听教诲的姿态。 林沐瑶将戏中人物的扮演者一个个确定下来。戏中的女主人公将由善良美丽的慕城雪扮演,而林沐瑶则以男装出饰斩妖救美的少年公子,贺忠义因其粗犷凶恶的面貌赢得了担当反派大头目的重任,白浪饰演他手下的一个小头目。至于秦言,他领到的角色是彻头彻尾的坏蛋。他将扮演与林公子争风吃醋的另一位少年公子,这位公子在男女主人公之间各种耍奸使绊,又在妖怪小头目来袭时吓得弃美人而逃,在男主角林公子斩杀小头目之后,他又因嫉妒而引来了妖怪大头目,害得男主角差点身死,甚至还在最后关头偷袭男主角……总之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人物,最后终究还是死在了林公子的剑下,也算是自食其果。 看到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之后,秦言实在是无话可说。林大小姐,不,林大公子,你该不会是特意为本少爷量身打造了一个角色,然后连夜添加进去的吧?哈哈,本少爷一直贯穿了全剧始终,戏份如此充足,还真得感谢林大公子的厚爱啊! 不管秦言怎么腹诽,这部戏还是在满山花海之中开始排演了。 第一幕进展得很顺利。林公子与慕家小姐在落英缤纷的时节里相遇,一见而相互倾慕,如果不是第三者秦公子不合时宜的插入,那本该是浪漫而唯美的一幕。看得出来,长年在林家大小姐的熏陶下,梅园里的人们的演技都达到了一定的地步,就连两位公子的随从扮演者都能将那种狗仗人势、横眉冷对的傲慢情感充分地体现出来。而作为婆娑门中混到了首席大弟子位置的人物,秦言的演技也不算太差。大家各自发挥实力,第一幕没怎么费周折就直接通过了。 但到了第二幕的时候,问题来了。在这一幕中,秦公子出于嫉妒而向林公子提出了决斗邀请,林公子欣然应战,两人以剑相斗,一个灵动轻逸,另一个诡谲刁钻,可谓是棋逢对手——但差就差在了这“诡谲刁钻”四字之上。秦言自小习剑,奉行的是精炼实用的剑道,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剑术更已有所小成,每一招每一式皆是纯正朴实,精简到了极致,没有多余的花招,绝对与“诡谲刁钻”搭不上边—— “停!”林沐瑶格开他当头劈来的一剑,往后跳出战圈,高声叫道,“你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只会横扫竖劈这两招?乡下的庄稼汉都比你舞得好看!早就跟你说过了,要刁钻,要阴毒,要诡异,你不是吹牛说一身本事全在剑上吗,现在手上有剑,倒是把你的本事使出来啊!” 秦言答道:“我已经尽力了。”他的确是尽力了。在数千个日日夜夜的修炼中,每一剑挥出的姿势、动作、用力方式已经成了铭刻在身体中的本能,伴随在每一次呼吸的节奏中。林沐瑶每一剑攻来,他的身体都会自动作出反应,以最简练的方式反击回去。如果跟他对战的是一位剑法大师,就会发现他剑中蕴藏着的恐怖。当他挡下林沐瑶刺过来的一剑后,并非不能挽个剑花、扭个妖娆的步姿、绕到对方左侧去削她的耳朵,可是那无数个挥舞过漆黑冷电的夜晚不允许他背叛自己的本能,不允许他用那样花哨华丽却枉费力气的剑术去讨好一个无知的少女…… 可是林沐瑶不会明白。她对蝶仙子赞为“剑技精湛无双”的秦公子的表现非常失望,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恶语相讥:“好一个剑法超绝的秦师傅,我实在无法想象蝶姐姐是怎么认识你的,你在大漠里的那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秦言勃然变色。小丫头不要太过分了,本少爷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可不是让你耍着玩的! 慕城雪连忙走到两人中间劝道:“好了好了,瑶儿你少说几句。秦公子可能不擅长这种花哨的打法,还是让白大哥给你们俩设计一套动作吧。” 林沐瑶哼了一声:“烂泥巴扶不上墙!老三,过来,我们两打一场。姓秦的小子,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白浪应声走过来,朝林沐瑶行了个武士礼,也不多话,拔出剑来就向林沐瑶攻去。林沐瑶叫了一声:“来得正好!”举剑相迎。两人战至一处,一个身影摇曳翩跹,进退如风,另一个迅捷如魅,诡妙绝伦,只见剑光阵阵,杀得难分难解,看得人眼花缭乱,场面可比刚才秦言的时候要精彩多了。 秦言撇了撇嘴。在他眼里,这种程度的打斗就跟小孩子玩闹一般,可偏偏旁观的人们都看得津津有味,连慕城雪小姐都瞪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两道人影,似乎都忘记了呼吸。 唉,无知的愚人啊,这种花哨的把戏真有那么精彩吗?也许本少爷奉行的“生死一瞬见分晓”的理念,真的没资格登上大雅之堂吧…… 正当林沐瑶与白浪两人斗到紧要关头,忽闻山坡下传来一阵夹带着粗喘的喊声:“小姐……小姐……浩辰罡来了!” 林沐瑶与白浪几乎同时撤剑,各自退后一步,结束了缠斗。林沐瑶回转身去,看到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浩辰罡到了城里……正在报名……已经快要打上了!” 林沐瑶挑了挑秀眉,还没开口,就见慕城雪一个箭步走到那小厮面前,问道:“他去了哪个擂台?” “北城的擂台。” 慕城雪回头道:“现在还赶得及,瑶儿我们快走吧!” 林沐瑶撅起嘴,不乐意地道:“没必要去吧,现在还只是初步选拔,根本看不出实力来,完全可以等到我爹爹寿宴之后再去看嘛!” 慕城雪急得握了握小拳头:“不,我偏要现在看,你不去我就一个人走了!”说着就往坡下走去。 林沐瑶赶紧跟上去,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街上那么多人,你又长得这么不安全,要是真一个人去了,只怕就是羊入虎口,回不来咯!” 第三十六章 风光下的暗潮 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已于今日正式在碧野城拉开序幕。在林阁老七十大寿之前的两天时间里,林家将对所有参与者进行一次初步筛选,优胜者将拥有正式参加论剑大会的资格。 这个时候,基本上所有打算参与大会的英雄豪杰都从天南海北赶了过来,几万人马聚集在碧野城中,直欲把这小小的城市挤爆。此时的碧野城的街道上已是人潮汹涌,行人摩肩接踵,寸步难行。即便林家在碧野城里设置了四个擂台,也还是难以让情况有所改观,不得已又在城外添加了四个擂台,方才让拥挤的街道好过一些。 林沐瑶一行人从北门进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热闹的场景。不过,林家的大小姐亲举玉趾来观摩赛况,自然有人帮忙开道,从人海中生生挤出一条路来,一直来到比武的擂台之下。 一片喧嚣吵闹的欢呼声中,台上如苍松般笔直挺立的那人,自然就是浩辰罡。 浩辰罡身穿一袭黄色布衣,足踏芒鞋,打扮与寻常武林人士一般无异。但是他脸型棱角分明,五官似刀削一般深刻,眼神深邃如海,颔下蓄着短须,望之便有一股浩然豪情自然生出,睥睨苍生,绝世傲岸。他神色平静地负手而立,便若苍松磐石,自有一派宗师风范,让人心生敬畏。 “洞玄无俦睨天下,正心通明傲人间”!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好威风,好气魄! 慕城雪甫一见到浩辰罡的身影,便似被勾走了魂魄,一动不动地站着,再也移不开眼睛。 林沐瑶刚找一个带刀侠客问了几句,回过头来看到慕城雪这副模样,不禁暗暗生气,抬起手挡在慕城雪眼前。 慕城雪将林沐瑶的手臂推开,嗔怨道:“别闹了!” 林沐瑶板着脸道:“好啊,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一见浩辰罡就跟丢了魂似的。回去我就告诉你哥,让他去找浩辰罡提亲去!” “别——”慕城雪连忙捂住她的嘴,粉颊羞得一片通红,“别胡说八道,谁见色忘友了,我只是钦佩他的武功和人品,你别老是往歪处想。” 林沐瑶反握住她的手,盯着她双眸深处,拖长了音调道:“哦?真的只是钦佩他的武功和人品吗?” 慕城雪的脸红得跟火烧一样,道:“当然是真的。我都没跟他说过话,难道还会有别的心思吗?别闹了,好好见识一下人家的武功吧!” “不急,他才刚刚上台,有的是看头。” 依照规则,浩辰罡需要在擂台上待足一刻钟,打败所有上台的挑战者,才能赢得优胜的资格。 两位大小姐在前方打趣笑闹,白浪、贺忠义等人则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周围的武林人士。在如此人多眼杂的环境下,小姐的安全容不得一丝疏忽。 而秦言就不用花费多余的心思,可以尽情地欣赏传说中第一高手的风采。依他的感觉,浩辰罡在气势上比当日遇到的万流风更胜一筹,不过万流风拥有“魔魂附体”的邪异功法,跟自己的舍生诀一样,可以极大地提升力量强度。而浩辰罡肯定也拥有自己的独门武功,两人真打起来,胜负难料。 浩辰罡在台上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一直没有人敢上台。毕竟他的名头太过慑人,即使手底下有点本事的,也不愿上去自取其辱。底下的人们窃窃私语,左顾右盼,希望浩辰罡的第一场戏可千万别在一片沉默中度过去。许多人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而来,不就是为了瞻仰一下绝世高手的英姿吗! 第二炷香的时候,终于有人耐不住沉默,抬脚跃上高台,立时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 那是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他拔出身后宝剑,挽了个剑花,向浩辰罡作礼:“在下王凡,久闻浩兄大名,还望浩兄不吝指教。” 浩辰罡拱手回礼:“王兄客气了,你我切磋武技,当点到为止。” 王凡点点头,持剑护在身前,警惕而缓慢地朝浩辰罡靠近。就在他进入浩辰罡身前五步距离之时,浩辰罡动了!只见人影一闪,浩辰罡就已出现在王凡面前,探手闪电般在王凡肩上拍了一下。他来势实在太快,王凡根本来不及反应,剑才挥到一半,便发觉自己右肩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被打得腾空而起,直往台外跌去。 这一照面的过程极为迅速,眼力差点的武林人士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台上两人的身形一触即分,王凡已经被打得倒飞出去,一直摔出了擂台之外,眼看就要砸下来,那个方位的人们连忙朝两旁闪避。然而却见王凡跌落之势于此时由急转缓,从一块沉甸大石变成如羽毛般轻盈,飘飘然落下来,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便勉强站稳了身形。 “好!” “浩公子好本事!” “这一手柔劲俨然已经登峰造极!” “何止登峰造极,简直已经返璞归真!”…… 围观之人夸张地叫好,各类赞誉的话语响不绝耳。 浩辰罡的这一手确实漂亮,秦言自问就做不到这般举重若轻。如果换做是他,王凡在挨那一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们会发现摔下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前方的林沐瑶大概是没看清浩辰罡的动作,拍打着慕城雪的香肩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人怎么还没出手就被打飞了?” 慕城雪视线丝毫不离浩辰罡,口中说道:“他的速度太快了,我也没看清。”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已因兴奋而涨得红彤彤的,好像一个粉嫩的苹果,极为可爱。 林沐瑶偏头瞥见她如此模样,不由板起脸来:“没看清你激动个什么劲,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似的,真是丢人!” 这时又有人登台上去,与浩辰罡相互见礼。慕城雪只顾着仰起俏脸去盯住浩辰罡的身姿,根本就没将林沐瑶的话听入耳中。林沐瑶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也只好跟着继续瞻仰浩辰罡的风采。 浩辰罡随意推了一掌,轻描淡写地将挑战者击飞出去,而那股柔劲又使得挑战者在落地之时缓了一下,没有受伤。 看到浩辰罡神乎其技的武功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台去寻浩辰罡的麻烦。并不是他们觉得自己能有机会与浩辰罡一决胜负,相反,这群人大多还不入流,他们自觉学艺不精,反正没办法取得论剑大会的正式资格,还不如乘此机会露脸一把,日后也逢人也好吹嘘一番。 “想当年碧野城论剑大会之时,小老儿碰到的第一个遇上的就是浩辰罡,只见他方面大耳,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不愧是洞玄无俦睨天下,正心通明傲人间的人物!小老儿知道他修炼洞玄经有成,正面相峙只怕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小老儿心生一计,不与他直接相对,反而围着他转起圈来。那浩辰罡不知小老儿意欲何为,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虎儿,你可不要小看了你爹,你爹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店老板,可也是曾经跟浩辰罡交过手的人物。遥想当年,那一日正值深秋,北风萧瑟,碧野城中落叶纷飞,杀气四涌。你爹爹我跟浩辰罡大战一场,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可惜浩辰罡修为实在精深,为父最终还是惜败一招,被他打下了擂台。自此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从此不再跟人争勇斗狠,专心经营福来茶楼……什么,你不信?我当初还叫人画了一幅双雄对峙画像呢!你说隔壁王小二家里也有一副?别听他吹牛,他是照着我这幅改画的……” 一时间只见群情激荡,连寻常的老百姓庄稼汉都抢着上台,到后来连规矩都顾不得了,一大群人从擂台四面跑上去,将浩辰罡团团围住。而浩辰罡面色始终淡定从容,身影在人群中闪烁穿梭,一掌一个将这群人全部送往台下,而且没让任何一人受伤。如此混乱的场景下,维持纪律的林家弟子根本忙不过来。这些都是碧野城本地的百姓,本来就是看热闹的,根本没指望参加什么论剑大会,自然没把“违者取消比试资格”的规矩放在眼里。有的人趁着混乱三番五次的上台,至少秦言就看见自己住过的飞侠客栈的掌柜就上去了三次…… 见此情景,慕城雪也忍不住要跑上去与浩辰罡“切磋切磋”,只是被林沐瑶死命拽着,才没能一遂心愿。 秦言本来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浩辰罡的每一个动作,忽然间心中一悸,背脊蓦然生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了寒颤。 有危险! 他当即运起搜神咒,加上两界碑试炼后的强大神识,立刻发觉到几道充斥着杀意的阴冷气息正从左、右、后三个方向逼迫过来。 他飞快地将敌人的位置梳理了一遍,一共有五个人,从气机感应来看,都是人元高阶以上的高手,其中一个已经达到了地元中阶的境界,放眼江湖也是宗师一流的人物。如果这样的人物做起了伏击暗杀的行当,谁能抵挡得住? 而且现在这样混乱的场景,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从他们靠过来的路线来看,秦言判断出他们的目标正是前面的两位大小姐。贺忠义和白浪的一部分心神已被吸引到了浩辰罡的身上,没能察觉这几位不速之客已经贴近了林大小姐七步之内的距离。既然他们没发现,秦言也不打算引火上身,他不动神色地往斜后方退了一步,以免挡住刺客们行进的路线。 作为一个魔门弟子,秦言并非完全没有正义感和同情心,只是少得可怜而已。他判断事物的理念,向来都只凭亲疏和喜恶。对于林大小姐被刺这件事情,他打心底里拍手称快。至于慕城雪,这位小姐确实是无辜的,不过本少爷跟她并不是很熟…… 第三十七章 天外楼兰 秦言装作不经意地朝周围望了一眼,便将那五人的身形尽收眼底。他们都是一副普通的长相,穿着普通的衣服,三人拿剑,两人持刀,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所以在他们从三个方向靠拢过来的时候,贺忠义等人还一无所觉,正对着台上浩辰罡的绝世武功赞叹不已。 一个矮瘦干枯的老头率先动手,他装作被人撞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朝林沐瑶跌去,窜入了林沐瑶三步之内的距离,然后忽然出手,剑光化为一道激射的流光,转瞬便至林沐瑶颈下。 当白浪察觉到危险来临之际,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来不及拔剑,甚至连多余的思考都没有。他只能凭着本能的反应,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狠狠一下撞开了大小姐的娇躯,却将自己暴露在锋利的剑光之下。 “嘶——”锐器刺入肉体,割开一道长长的豁口,殷红的血液如泉迸溅。白浪软软地倒下,从他身体中喷出的鲜血却让周围的侍从护卫都惊醒过来,吆喝呐喊着朝大小姐身旁靠过去。 但这时候才反应已经有些迟了,对方是经验老道的高手,一旦决定开始就是如怒雷风暴般的惊天一击,不会给目标留下任何机会。 跟随在林沐瑶身边的白衣侍女也是一位人元高阶的高手,她作为大小姐的护卫队首领,警觉性也是最高的,第一时间就拔出了腰间软剑,将半空中射向林沐瑶一枚银针削成两段,继而猛力旋身缩腕,又以锋锐剑势拦下了另一名灰衣杀手。那杀手持着一柄灰暗的长刀,斩在突然迸发的森寒剑气上,霎时间冰凌碎散。 杀手左冲右突,怎么都无法突破侍女挥出的那一片剑浪。却在此时,一柄薄刃透过侍女身侧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直刺过来,如最阴沉的毒蛇,在她的小臂上轻吻了一口,化作酸麻之感往上端传去。一道赤线沿着她的衣袖裂开,几滴血珠飞溅出来,侍女仓促后退,自以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忽而身体一僵,心脏剧烈抽痛,眼前的视野迅速被一片阴影笼罩,继而永远地陷入了黑暗。 此时,挡在杀手们前面的只剩下贺忠义。他也被一个杀手缠住,口中发出狂怒的呼喝声,连连挥拳推掌,却无法将身前舞刀的那人逼退半步。其他的杀手可不会等他们的战斗结束,三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射来,转瞬就逼到了林沐瑶面前。 在死亡到来之际,林沐瑶被没有像寻常的闺阁秀女一般惊恐尖叫,她此时还是舞台上那副俊美公子的打扮,一把抓住了面色惨白的慕城雪,右手拔出了负于身后的长剑,昂起头来直面扑过来的杀手,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不甘与恐惧。无论平时受着怎样的娇宠与溺爱,但在此生死存亡的关头,她仍然表现出了林家子孙所应有的风骨。唯一的瑕疵,就是脸上的表情还不够自然淡定罢了。 旁边的人群这时候才察觉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刺杀事件,纷纷朝后方躲去。忽然一声高亢的尖叫刺痛了众人的耳膜。 一名靠在丈夫怀中的女子本来是要拉着丈夫跑开的,刚还觉得丈夫怎么沉默着一语不发,抬起头才惊觉自己紧靠着的人居然是个没头的人,从颈部以上整齐的被人切割掉。她刹时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秦言冷冷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女子的丈夫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挡了杀手的路。如果自己跑慢了一步,大概也会是相同的结局。 他本想乘此机会一走了之,然而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心思。远处,几道人影自屋檐上快速跑来,应该是林家派出来维持治安的高手。不过要指望林沐瑶坚持到他们赶到,还不如祈祷佛祖老爷显灵来救下林家大小姐的性命。 三柄利刃从不同的方向临近林沐瑶的身躯,林沐瑶咬着牙举剑格挡。只是她这般娇贵的大小姐的力气远不足以与对方抗衡,杀手的短刀劈在她剑脊上,汹涌而至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出血,长剑脱手而落。而另一股阴毒的暗流从身后袭来,悄无声息地没入她雪白的衣衫,她霎时间背上寒毛竖立,只觉得一阵冰冷贴上了肌肤,心中只剩下了绝望的念头。 历历往事来不及回首,这短暂的十五年生命,也该于此划上句号了吧……她最后作出一个动作,偏过头去,目光凝注在慕城雪失了血色的惨白俏脸上。 在生命最终的时刻,我不愿刀剑污了我的眼,而让你的美丽为我送行——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生!一股大力自林沐瑶两人身后吸来,轻而易举的拉扯住两位女子轻盈的躯体,就像狂风吹动柳叶一般,带动她们飘上半空,一直往擂台上扑去。 杀手们计划得足够周密,甚至连擂台上浩辰罡的反应都算在其中,可是他们还是低估了浩辰罡的本事。能隔着数丈之远操控别人的躯体,甚至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这位年轻一辈的最强者绝对当得起其诗号中“睨天下”“傲人间”的赞誉! 从侧面偷袭林沐瑶的那人只觉眼前一花,一刀刺到空处,才发现目标已被救走。他踟蹰了一瞬,与其余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地往擂台上冲去。 林沐瑶和慕城雪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耳旁风声呼啸,晕晕乎乎的,如腾云驾雾一般,忽然脚下一股大力传来,令她们下坠之势一缓,紧接着就落到实地,踉跄了几步后终于站稳。她们从急速运动的晕眩感中回过神来,抬起眼帘便发现前方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侧脸对着她们,缓缓开口:“两位姑娘,你们没事吧?” 正是浩辰罡! 慕城雪立即认出了这个多次于梦中出现的身影,瞧着他侧面刚毅的线条勾勒出的俊朗轮廓,恍惚中只觉得彷如置身梦中。她几乎忘记了之前生死一线的恐怖,心胸被巨大的幸福感充溢。际遇是如此神奇,她简直就要晕过去。 相比于慕城雪单纯的欣喜情绪,林沐瑶此时的感受要复杂得多。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打量着浩辰罡的面貌,心中生出一种名为嫉妒的情感,远远冲淡了那份死里逃生的喜悦。这就是浩辰罡,果然……真让人自惭形秽,难怪雪儿会为他着迷……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一时间竟忘记了回答对方的询问。当她想起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失礼之时,浩辰罡已经转过了头去,沉静地迎上了扑过来的四名杀手。 寒霜洪流汹涌,剑影化作波涛,四名杀手连成犄角之势,倾泻而出的攻击浪潮瞬间将浩辰罡的身影吞没。 在那一刹那,浩辰罡身上涌现出浩瀚如海的洁白光芒。他只挥出了一掌,与那四人错身而过。 漫天剑影倾时消散,天地归于寂静,一切的阴影都消弭于纯净的雪白之中。 四个杀手分别向四个方向跌退,他们的胆色在那一掌后消弭殆尽。浩辰罡默立于原地,并不追赶。 “站住!”林家的高手们终于在此时赶到,为首的青衣老者一个箭步冲到林沐瑶面前,其他人则分头向杀手们追去。浩辰罡的那一掌已经将那四人都震成重伤,没跑多远就被林家的高手追上,眼看着无法脱身,便自己抹了脖子。 除了那位地元中阶的灰袍老者。 他脚程极快,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纵身踏上屋檐,就要翻身离去,没有人追得上他。一位衣衫华丽的青年赶到街中,眼见他要逃脱,便一把取出负在身后的宝雕弓,探手拉至圆满,瞄准灰袍老者的背心一箭射出。 那灰袍老者头也不回,手中长剑随意往后一挥,剑光暴涨三寸,势如匹练飞泻,正正将射来之箭从中间剖成均匀的两片,随后毫不停留,翻身跃到了屋檐的另一边。 华服青年还欲再追,却被青衣老者远远喝止:“三少爷,别追了,你留不住他!” 华服青年迟疑了片刻,转过身大踏步往回走来,高声说道:“木堂主,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青衣老者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朝浩辰罡说些感谢的话,又安慰了两位小姐几句。等到华服青年走到他跟前,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人使的是万古飞流,他们是天外楼兰的人!” 第三十八章 天上真会掉馅饼 回去的路上,林沐瑶一句话也没说。 秦言大概了解她的感受。刚刚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结义的兄弟又被杀手刺成重伤,这位长期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突然遭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只怕会有好几天的时间将沉浸在灰暗的情绪里。正好,本少爷终于不用受这小丫头的气了,可以好好休息一阵,等到恢复了力量,就找蝶舒梦拿人头走人。 这样一想,秦言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那几个杀手。 在一片沉默僵冷的气氛中,一行人回到了梅园。林沐瑶沉默地往前直走。慕城雪落在她身后半步,低着头,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两位大小姐都不说话,其他的人也不敢作声。秦言一直没有等到那句“都散了吧”,只好跟在众人后面,来到了早晨排练戏剧的半月坡前。 他看见林沐瑶爬上白石,心里暗暗嘀咕,扮演重要配角的白浪都被送去治伤去了,难道这位大小姐还有心情继续演下去吗? 却见林沐瑶的目光朝下方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秦师傅……” 秦言心头一紧。这丫头脸色如此阴沉,肯定是怒气难消,莫非是要把本少爷当成出气筒?他紧紧盯着林沐瑶眼中神色,没有作声。 林沐瑶继续道:“老三没法上台了,他的角色就交给你来代替演吧。你们的戏份基本上没有重叠的部分,身材也比较相似,只要再化妆一下就很难看出区别,应该没有问题。秦师傅,你觉得怎么样?” 秦言先是因为没有成为出气筒而松了口气,继而又对林沐瑶死去活来都要搞这个无聊戏剧的顽固精神腹诽不已。他沉吟了一会儿,故作为难地道:“我的剑术太过粗糙,跟白兄没法相比,只怕难以担当此任。” “你那几下不配称为剑术。”林沐瑶不客气地刺了一句,又道,“你不用担心,这事我已经有了主意。一会儿你跟我去藏书阁找几本剑法图解大全来看,直接套用里面的招数,这样总算没问题了吧?” “呃,藏书阁……”秦言本来还在想着拒绝的借口,半秒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林家藏书阁!那里面可都是价值连城的武功秘籍啊!这对于他来说比美女黄金还更有诱惑力,当即让他兴奋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默念搜神咒,压下心中汹涌的狂喜之情,控制脸部肌肉恢复了正常。 当然,心中那份喜悦是怎么都挥之不去的。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苦苦寻觅的了解各家道法奥妙的机会,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主动送到了面前。 “那好,你跟我来。其他人自己练习。” 林家藏书阁位于清微居内院深处,防卫森严。这一路过去,秦言至少察觉到了十几个接近地元的高手,他们潜藏在各个阴暗的角落,冷冷的目光投射在秦言身上,看得他一阵不自在。 走到半路,却意外地遇上了两个熟人。一位是不久前还在刺杀事件中露过脸的华服青年,他是林府的三少爷,林沐瑶同父异母的哥哥,林沐霄。而与他并肩而行的那位面色清冷的女子,赫然正是玉寒烟。她跟林沐霄刚好从花园中转出来,没料到会遇上秦言,脸色先是有些不自然,继而又见到林沐瑶身边竟然只带了秦言一个人,目光不禁一冷,狠狠地朝秦言瞪了一眼。 秦言还沉浸在即将见识林家藏书阁的期盼与喜悦中,根本没在意玉寒烟的小动作,只顾着呵呵傻笑。见他这幅表情,玉寒烟眸中神色愈发阴寒,目光犹如两道剑光,一直刺入秦言眼神深处。 林沐霄也没料到会被小妹撞破好事,勉强笑道:“小妹,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是要去看白浪吗?王供奉给他治过伤,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妹妹一向无所顾忌,只盼她不要说出什么尖锐犀利的话来惹恼了玉仙子。 林沐瑶的视线在他二人脸上来回游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直把林沐霄吓得心惊肉跳。过了好半晌,她才回答道:“我和秦师傅去藏书阁看看。三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好。”林沐霄连声答应,目送秦言二人离开,心想小妹这回总算没有发表一些恼人的言论。不过他转过脸瞧见玉寒烟冰冷的面色时,心中咯噔一下,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林沐瑶带着秦言登上石阶,转入花园走廊之中,彻底脱出了玉寒烟的视野。她突然偏过脑袋,出声发问:“刚才玉仙子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你们俩以前认识吗?” 秦言心不在焉地回答:“当然认识,我跟她还是师兄弟呢!” 林沐瑶蓦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盯住秦言的眼睛,沉声道:“真的吗?” 秦言一下子回过神来,瞧见她凝重的表情,心中微微发虚。眼看馅饼就要吃到嘴里了,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啊! 他打了个哈哈:“随便说说而已,小姐不会信了吧?” 林沐瑶摇摇头,又点点头:“本来是不信的,可是仔细想想,又有些信了。一个人总不会事事无能,就算在某一方面差点,也总有擅长的地方。而烂到你这样的程度,已经算不正常了。我相信蝶姐姐不会把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推荐给我,你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甚至别有所图。也许我不该把你带到清微居来……” 秦言有些急了。如果在今天早晨,他巴不得林沐瑶说这些话,立即把他赶走才好。可是现在眼看就要进入林家藏书阁了,那么多关于道法奥妙的书籍啊,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秦大少爷的念头这辈子都没法通达了! 他勉强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沐瑶的脸色,斟酌着词句,道:“大小姐若是不信任我,就干脆放我离开吧,以免引发什么误会,对大家都不好。” 林沐瑶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你当时之所以被我逼着过来,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如果这样的话,你的心机未免也太可怕了……” 难为大小姐还记挂着我这么个废柴,可是本少爷真的没心情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赶紧带本少爷去藏书阁啊! 秦言咳嗽了一声,道:“小姐,到底还去不去藏书阁,你赶紧拿个主意吧。我们俩这么站在这里,容易让人误会啊!” 林沐瑶冷哼一声:“那么,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另有居心?” “绝对没有。” “你是不是玉寒烟的师兄弟?” “绝对不是。” “你发誓。” “我秦言在此对天发誓,如果我来到清微居是另有居心,如果我跟玉寒烟真的是师兄弟,就让我天打雷劈,尸骨无存,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能去藏书阁,秦言也是豁出去了,立下了他十五年人生中的第一个毒誓。不过还好不是什么行动契约式的誓言,他也没什么负担。他来清微居的时候是被刀架着来的,怎么可能另有居心?而玉寒烟跟他也不是真正的师兄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虽然曾经可能有点暧昧的关系,但以后基本上就再没有再见的机会,更谈不上其他的了。 却在这时,只见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伴随着滚滚的雷声轰隆降下,仿佛就在耳畔炸开,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这真是晴空霹雳,老天爷的心思不是凡人能够捉摸的。饶是秦言拥有地元中阶的境界修为,也被这一下惊得不轻。几个呼吸之后,他缓过神来,发现天空中依然阳光明媚,好像刚才那一声惊雷只是恍惚间的错觉。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低下头才看见林沐瑶正盯着自己,嘴角漾着诡异的笑容。 秦言心中暗骂,这贼老天开玩笑也不分个时候。他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姐也看到了吧,那道雷没有劈我,说明我所言句句属实。” “上苍有好生之德,先降下警示,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若再不知好歹,恐怕下一次……” “下一次我照样不惧。小姐若是不信,我就把誓言再念一次好了!” 林沐瑶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懒得听了。万一你真被劈死了,我找谁去演秦公子去?” 这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那道惊雷响起之时,碧野城中浩辰罡、林阁老、木堂主等高手皆心有所感,同一时间望向了北方某处。在他们的感知中,大地的气脉正在剧烈变动,有一股强悍至极的气息正逆天而啸,向八荒四野宣扬着他的威势。 届时林阁老正要端杯饮茶,不料被那威势一慑,手中杯盏顿时跌落。 他对面的葛衣老者深深叹了口气:“妖魔降世,又有大祸将起。上苍留给人间的平静,仅仅只有十一年呐!” 林阁老皱纹密闭的苍老面容上现出悲苦之意:“不动真人闭关不出,年轻一辈的小子们又未及长大,这一次不知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葛衣老者接口道:“我算来算去,只想出一个浩辰罡,可是邪派亦有万流风能与他匹敌……” 一语未完,门外忽然有一人推门进来,快步奔到两人桌前,连礼节都顾不上,匆匆忙忙地道:“赤炎洞万流风在南门外求见。” “万流风!”林阁老和葛衣老者的面色齐齐一变。林阁老一手按在桌子上,微微探起上身,问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是奉了师命,为正邪两派的和平而来。” 林阁老与葛衣老者对视一眼,皆为之动容。林阁老就欲起身,却被葛衣老者一把拉住了手腕,沉声劝道:“阁老,三思啊!” 报信之人也劝道:“爹,您还是别出去了。您要是想见他,我把他带过来就是了。” 林阁老摇了摇头,轻轻摆落了葛衣老者的右手:“裴罗山、幻真岛等派都与赤炎洞有生死之仇,我若不出去,很可能会生出事端。” 第三十九章 藏书阁寻剑法 林家藏书阁的样子类似于佛塔,从下往上分为八层,越往上去,书籍的机密等级也越来越高。就算是深受林阁老宠爱的林家大小姐,也只有在前五层活动的资格。 一进大门,看到一排排书架上整齐放置着的卷册书籍,秦言喜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扑过去。不过角落里两名侍卫冰冷的眼神令他打消了这个冲动的念头,他暗暗发动神识扩散开去,便发觉书架后阴暗之处还藏有两名高手,其中一人已有地元的修为,悄然散发出的丝丝寒意令他一颗如小鹿乱撞的心完全冷却下来。书山卷海就在眼前,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丢了性命。 他放轻了呼吸,默默跟在林沐瑶身后。 林沐瑶没有在一楼停留,直接登上了三楼。 “不要乱翻。”她轻声叮嘱了一句,然后就在一片写着剑法标识的书架上寻找起来。 秦言怎么可能不乱翻。他紧紧靠在林沐瑶身边,尽量以轻柔的动作飞快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又一本书,看似随意地胡乱翻动,实际上在运用搜神咒将书中的内容尽数印在了脑海中。 与此同时,他还能分心二用,眼角余光不停地在周围的书架上扫动,根据书名来寻找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凌神通剑法总决》,这不是昔日威震天下的凌剑仙的剑谱吗,赶紧看一看——我呸,原来只是一群愚昧之辈对剑仙的一些捕风捉影的描述,这他娘的也敢取“总决”的名字,赶紧丢一边去……咦,《裴罗精要》,想不到清微居还私藏了裴罗山的剑法,看在岳夫人的面子上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记下来吧……哎哟卧槽,《化剑入神》,这名字真是霸气威武,绝对不能错过了…… 他一边找书翻书,一边注意着林沐瑶的动静和暗处高手的气息,这已经不只一心二用,而是三用四用了。他大脑的运转速度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但在强大神识的支撑下,窃书大业也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喂喂,快过来看!”林沐瑶突然出声招呼。秦言纵然不舍,也只好凑过脸去,但眼角余光还落在自己手中的书页上,两手不停地翻动着——直到林沐瑶拿起书朝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叫你不要乱翻!给我放回去!” 就在她拿书来敲的短暂过程中,秦言已经无比快速地把剩下的书页都翻完了,老老实实地放回书架上。 林沐瑶指着书中某一页道:“这里有一套两人对战配合的剑法,我觉得不错,你来看看怎么样。” 秦言低下头去瞟了两眼,道:“不太好,你看第十三式的时候有个撅臀的动作,实在是不雅,会严重损害大小姐你的形象啊!” “是吗,我觉得没什么啊。我们可以把那一招变动一下,让动作幅度别那么大就行了。” “不行,即使只变了一招,也会影响整套剑法的流畅度,还是麻烦大小姐再找找别的吧,我相信这里肯定会有一套既优雅又美观而且犀利的剑法能够将大小姐空谷幽兰的风采完美地展现出来……” “少油嘴滑舌了,本小姐不爱听这些东西。”嘴上这样说着,林沐瑶眼里还是流露出丝丝笑意,继续埋下头翻阅起来。 秦言也抓紧时间,贪婪地吮吸着书山中浩瀚如海的知识。随着他不间断地运行搜神咒,仅有的那点灵力消耗得很快,没多久就用掉了一半。但秦言不计较这些。林家的藏书阁是多少江湖人慕而不得的圣地,本少爷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一趟,又怎么会吝惜一点点灵力呢!就算功力恢复的时间延后一点也没关系,离进阶任务结束的日期还有半个月,应该还是挺充裕的…… “小子,过来看看,这套剑法怎么样?” 秦言瞥过去一眼,指着其中一幅图道:“大庭广众之下挺胸的幅度如此大,有卖弄的嫌疑吧!大小姐雍容端庄,哪能学乡间村姑一般作态?不好不好!” 林沐瑶低头看了看自己傲人的曲线,以及那惊心动魄的硕峰,微微蹙起秀眉,这小子看起来不动声色的,怎么尽朝那些地方想。 “你小子是故意挑刺是不是,本小姐都没那么多要求呢,你还挑三拣四。” “我也是为大小姐着想啊,你想想看,到时候参加林阁老寿宴的会有多少人,天下英雄云集啊,可与平日大不一样,只要有一处没做好,很快就会在有心人的散步下传遍整个武林。大小姐何等典雅高贵的人,岂能因为一套剑法的缘故就被人玷污了名声?” “我才不在乎什么虚名!”林沐瑶撅起嘴,“本小姐决定,就用这套剑法。” “等等!”秦言急了,你用这套剑法,那还有我看书的机会吗?就算是在鸡蛋里面,本少爷也给你挑出骨头来! 他伸过手去,在林沐瑶那本书往上翻了一页,指着其中某处道:“大小姐请看,还有这个动作,不仅仅是不雅,简直可以算失礼了。” 林沐瑶仔细瞧去,一开始还觉得秦言是信口胡诌,那分明是个很优美的动作,不过当她细心看了片刻之后,才发现这个动作可以引申出的另外的涵义。确实是有些失礼! 她眼中闪过深深的疑惑,这小子如果真只是随意翻了一页而胡诌的话,那他该拥有多么可怕的反应速度和洞察力。如此说来……她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保持平静,试探着道:“有点道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小姐在辛苦翻书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观摩了片刻,恰好看过这一页。哈哈,举手之劳,大小姐不用在意啊!” 骗子!林沐瑶在心里喊道。她在看这套剑法的时候还悄悄观察过秦言,那时秦言根本沉迷在自己的书本中,直到自己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她又想起蝶舒梦对他的推崇、玉寒烟看到他时的古怪脸色,所有的疑虑搅合在一起,顿时让她觉得面前这个少年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迷雾,偶尔望过来的眼神也是那么神秘莫测,寂冷渊深。 林沐瑶决定要试探一下。她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装作仔细品阅的样子,暗暗观察秦言的反应。 秦言这时刚好拿到了一本《清微居剑诀总纲》,立时被其中博大精深的论剑之道所吸引,忍不住将整幅心神都完全投入进去。林沐瑶观察着他看书的速度,一眼一页,翻得极快,而且不想那种装模作样的粗略翻阅,而是完全沉浸在其中—— 林沐瑶心里翻起巨大的波涛:他莫非就以如此快的速度读完了所有翻过的书册?那他接近我的目的……她再也按捺不住,出声喊道:“喂,小子,看看这里!” 此时秦言还只把《清微居剑诀总纲》看了四分之一,结合自身习剑十一年的经历,心里已经有所触动,眼看就要悟通一个道理、迈入新的天地,却在此际被林沐瑶的喊声强行拉了回来,当下心中怨恨懊恼等情绪不言可喻,冷着脸朝林沐瑶望去。 秦言的神识力量太过强大,被他这么冷眼一盯,林沐瑶竟产生了全身发寒的错觉,还自以为是猜忌心过重所导致,连忙稳住心神,道:“我找到了一套最好的剑法,看你还怎么挑毛病!” 秦言垂下目光扫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 “你笑什么!”林沐瑶低头看去,发现自己随手翻出的这一页所述的竟然是一套男女情意缠绵的双修剑法,当下粉颊染得晕红,不由老羞成怒,厉声喝道,“你是在耻笑本小姐的眼光吗?”她心里面已经下了决定,管面前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只要敢嘲笑自己,就让林家的高手把他抓起来再说! 秦言答道:“我哪敢耻笑大小姐。只是被大小姐如此垂青,又能拥有与大小姐共同磋商剑义的机会,实在是荣幸之至,所以才忍不住自豪地笑了。” 第四十章 猜疑 “油腔滑调。”林沐瑶低声斥了一句,心中却在想,算你小子识相! 这下她也确认了秦言真有超强的阅读能力,便将手头的几部书全都交到了他手中:“小子,你既然对我的审美能力不满意,那就自己给我找!” “我不是一直在找吗……”秦言把林沐瑶塞过来的几本书压在手底下,再一次翻开《清微居剑诀总纲》,刚刚看了一页,就被林沐瑶伸过手来一把抢走。 “少来敷衍我!你就从这几本书里找,我在一旁看着。”林沐瑶把《清微居剑诀总纲》放回书架上,见秦言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很想偷学林家的武技是吧?若是让我爹知道了你的目的,就连本小姐也保不了你!” 秦言牵了牵嘴角:“大小姐在说笑吧,阁老怎么可能会在意我这么个小人物……” “那可说不准,我爹十分痛恨那些窥伺我派绝学的小人,只要有此嫌疑的,一个都不会放过。现在这周围就有好几个高手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你小子利用本小姐来进入藏书阁——” 那本少爷就死定了! 秦言强笑道:“我可真是冤枉,明明是大小姐你要我跟着一起来的,怎么……” “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终干了什么。” “我一直在努力地帮大小姐寻找合适的剑法啊!” “那就请你继续努力。”林沐瑶转回脸去,抬高了声音,“就在我给你的那三本书里找,我相信里面肯定有我们用得上的东西。” “谨遵大小姐指示。”秦言无奈地点点头,俯下脸打开第一本书,翻了翻里面的内容,便有些无精打采。他实在对里面花里胡哨的剑术没什么兴趣,连一点点参考的价值都没有。到底是谁编出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如果这人敢出现在面前,本少爷几剑就能送他回老家……秦言翻回封面,看到这本书的名字是——《大内宫廷秘剑》,作者名叫李淑华。 林沐瑶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他翻回封面,便出声问道:“怎么样,找好了吗?” “我很好奇,大小姐知道这李淑华是何许人物吗?这位前辈犀利独到的见解和渊博精深的知识真让人钦佩不已,我非常想知道他的来历。” “李淑华,他是皇宫中的大内总管,和我爹比较熟,但我不怎么了解他。” 秦言吐了口气。本少爷还想哪家哪派会修炼这种华丽无用的剑法,却原来是个太监为讨皇帝老儿欢心而搞出来的,真是浪费感情! 林沐瑶见他一脸古怪的表情,不耐烦地催促道:“你问这些东西干什么,赶紧给我找!” 秦言愤恨地丢下《大内宫廷秘剑》,去翻下一本《江淮剑语》,心中无比悲伤地想:难道本少爷跟林家藏书阁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吗? 也罢也罢,命中无缘莫强求,本少爷又何必恋栈不去。早点走了也好,省得眼见心烦! 他随意翻了几页,出声唤道:“大小姐,我们可以用这套剑法。” 林沐瑶伸手抢过书去,细细看了几眼,面上浮起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你这个人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嘛!我们就用这套剑法了!我要把招式记一下,你先去外面等我。” 秦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转身就朝楼梯口走去。林沐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就在那短短一眨眼的时间里,他就把整套剑法记下来了。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他所展示出的那样平凡,玉寒烟、蝶舒梦的异样表现,都跟他的来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真正的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我一定要弄清楚! 秦言走出藏书阁,在外面默默地等待。他闭上眼,呼吸着阁外园林里的清风,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今日所看的七八个流派的剑法精要。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本未看完的《清微居剑诀总纲》,其中提出的“以神养气,以意驭剑,神灵合一”的理论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预感自己只要看完那本总纲,对剑术的理解将会达到一个新的层次,说不定自身的“御器术”也能突破到第七重“无懈”的地步,真正迈入宗师级的门槛。 可惜,仅差了一弹指的时间。不过,秦言也不是那种为无法挽回的事情念念不忘的庸人,既然懊悔无用,就别再多想,好好消化自己看过的东西好了。那么多复杂的剑术,要将之完全融入到自己的修为中,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现在先理清思路,有时间再慢慢练习、实践。 过了一会儿,林沐瑶便也走了出来。两人没有多话,直接从原路返回。秦言沉浸在剑意纷繁的世界中,一路上一语不发。而林沐瑶怀着心思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和举动,也没有主动开口。 观察秦言越久,林沐瑶越能发觉到他的不凡。他的行走的步法、两臂摆动的方式、以及呼吸的节奏,都可以表明他修炼过高深的心法。林家大小姐虽然自身武功不高,但周围就有众多高手,长期耳濡目染之下也练出了不俗的眼力。她看出这少年的行动举止分明是一个高手。但也有矛盾的地方,昨天李真等人以浣心镜探查过,秦言的内力修为很弱,灵力几近没有——这样看来,这小子当日曾说过的“不久前受过内伤”的情况倒说不定是真的。 林沐瑶稍微放慢了脚步,秦言很自然地赶上来,与她并肩而行。这又让林沐瑶的想法得到了肯定。江湖上除了那极为出类拔碎的寥寥几人,便少有人敢于同她并肩行走,一般人在她面前要么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好,要么是竭力奉承讨好,但这少年却从来都是如此自然,正如雪儿昨日所说,“不卑不亢”……一想到慕城雪,她心中一乱,心思又从秦言身上转开,移到了浩辰罡身上。浩辰罡,他不过是运气不错,学到了雁荡山无上秘籍洞玄经,换做是别人学了洞玄经也是一样厉害,没什么特别的,凭什么就能让雪儿为他牵肠挂肚!不!我宁愿雪儿看上身边这小子,也不想她被浩辰罡那副臭嘴脸迷惑……心中嫉恨之情一旦涌出,就算不久前的救命之恩也丢到脑后去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都没有注意到道旁侍卫仆从等人异样的目光。林家大小姐向来对男人不假辞色,今日竟与一陌生少年一同散步,并且还支开了下人……这在小姐十五年来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吧!也许用不了多久,关于大小姐的绯闻谣言就会传遍整个清微居了,甚至会能通过前来拜寿的人们传至天下……林沐瑶未曾想到今日此举会酿成怎样的后果,不过就算预料到了,她也不会很在意。特殊的成长环境令她养成了古怪的性情,在许多方面,她与一般人想法也有很大区别。 他们走过花园,忽然听见前方拱门之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争吵。清微居向来清静,很少有人这般喧哗之举,林沐瑶皱了皱眉,道:“前面怎么回事?” 秦言也回过神来,发现那阵吵闹的声音正在朝这边移来,争论的内容也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似乎是关于正道几派与赤炎洞的仇怨故事。他感觉到那群人的气息都非常强大,其中更有一人令他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便猜想是不是正派的几大高手在此聚会了,暗暗警惕自己可别让他们看穿了身份。 他转过脸轻声对林沐瑶道:“前面有很多人,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林沐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在本小姐的书库里,从来就没有回避这个词语。” 这样说着,前方的人群已经通过了拱门,当先是一位满面沧桑的老者,另一位身穿紫色紧身衣的年轻人与他并肩而行,两人说说笑笑,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在吵嚷不休。 林沐瑶看见老者,微微屈身行了个礼:“爹爹!” “瑶儿在这里啊!”林阁老笑呵呵地摆手示意,看到林沐瑶身边仅有秦言一人的时候,目中不禁闪过意外狐疑之色。 这时候秦言已经顾不上林阁老了,他的所有心神都被吸引到了林阁老身边那位紫衣青年身上。那人神色冷酷傲慢,乱发披肩,正冷冷地朝秦言望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在光义县山区与秦言大战一场的邪派年轻一辈最强高手——万流风! 第四十一章 杀气 在这地方遇上万流风,是秦言万万没有预料到的。当时自己只差最后一下就能置他于死地,偏偏功亏一篑,以至于留下后患。现在万流风不知道会怎样报复自己! 只希望他没有认出本少爷来,或者不知道本少爷功力全失的情况,可千万不要上来就开打,那本少爷就死定了! 万流风冷厉的目光落在秦言身上,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他确实无法辨认认面前的少年是否就是当日那位天元高手,当日那人周身都被一团浓郁的血色雾气笼罩,无法看清相貌,连身材都只能判断高矮而看不清胖瘦。但当他第一眼看到秦言,心头就隐隐有所触动,直觉此少年就是当日那人。他端详秦言半晌,却又觉得不像,感觉面前这少年的气质与那人相差甚远,而且还如此年轻…… 万流风出声试探道:“当日承蒙阁下恩惠,万某感激在心,不敢有一刻相忘,今日恰逢天公作美,让你我再次相聚,不若一同畅饮一番,如何?” 他这一句话出口,身后吵嚷的众人齐刷刷地将视线集中在秦言身上,汇聚了如此多高手神识的目光一刹间射到秦言面前,就若汹涌怒潮冲击堤坝,差点攻破了秦言的心防。秦言咬着牙抿紧嘴唇,抵抗着这股无形的压力,心中暗暗叫骂:你这小子还真是不怕死,在本少爷手底下捡回一条命还敢如此嚣张,你最好祈祷下回别再让本少爷遇上了…… 他这边沉默不语,万流风却已按捺不住,缓缓往前踏出一步,杀气升腾而起,如潮水般朝他逼来。 刹时间,周围的空气陡然沉重了几分,无形的压力扩散开去,黄雀、漠鸦、飞虫尽皆停止了鸣叫,似乎有一头荒海巨兽正从万丈波浪中升起,张开尖牙密布的大嘴朝这方扑来。秦言就在万流风身前不足五步之处,迎面的杀气激得他皮肤刺痛,几乎窒息。 他实在没有想到,脱离了舍生诀那睥睨一切的狂傲视角,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直面万流风的杀气,那威势竟是如此可怕!他只能咬紧牙关,竭力不露出一丝怯意。 不仅是他,其余各派高手感受到这股滔天气势,不禁相顾着骇然变色。此子尽是弱冠之年就有如此修为,再过几年谁还能治得了他? 万流风确实是狂妄的,哪怕在如此多正派高手的面前,他也依然我行我素。即使面对着当初几乎取走他性命的天元高手,他照样无所畏惧。他再度往前踏出一步,沉声喝道:“阁下闭口不说,莫非以为我认不出来吗,啊?” 那最后一喝犹如一记重锤敲震在秦言胸口,击得他心神重重一颤,他勉力抵御着对方势若千军万马般的杀气,心中泛起一阵悲哀。眼看本少爷就要攀登上剑道高峰,难道就要因为一次倒霉的相逢而窝囊地死在这里? 这满满一地的正道高手,竟然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邪派后辈在面前撒野!难怪师父曾说,世间所谓的道义不过一坨狗屎,只要拳头大就可以践踏! 正当秦言绝望之时,忽见身旁林家大小姐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身前,朝万流风冷冷叱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清微居撒野?” 万流风微微一愣,没料到这位不起眼的小姑娘竟然有勇气在自己杀气逼迫下主动上前。他更没有想到,在这个所谓“七仙子”“八公子”的画像手册传遍天下的年代,以自己与浩辰罡不相上下的名声,这位林家的小公主竟然不认识自己。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林沐瑶,双目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嘴角勾勒出邪魅的笑意。 林阁老咳嗽了一声,道:“瑶儿,不得无礼。这位是赤炎洞的万流风万公子,你应该听说过他。” “原来你就是万流风!”林沐瑶眼神一闪,仔细看了万流风两眼,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比不上浩辰罡。” 她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众多高手的耳中。万流风面色当即一沉,随后目中杀气大炽。林阁老连忙上前两步呵斥道:“胡闹什么,给我回梅园去!” 林沐瑶撅起嘴,从琼鼻中冷冷哼出一声,转过头向秦言喊道:“还愣着干嘛,走啦!” 秦言此时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没料到林沐瑶竟然会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这时候林沐瑶回头一瞬的情景映入眼底,竟超乎寻常地飒爽动人。他呆了一呆,绕过万流风从林阁老身边另一侧走过,低下头不去看那些所谓正派高手的脸,心里面回忆起刚才的一幕,不禁暗暗摇头。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对方可是万流风,杀人不眨眼的邪派恶徒,她就不怕对方一时怒起给她一掌吗?他又想起昨天林沐瑶在自己面前的表现,便有些释然了。林家大小姐本性如此,对谁都是一样…… 秦言正沉思间,忽然右肩一痛,剧烈的酸麻之感渗入骨髓,一瞬间只觉欲仙欲死,不禁“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愤怒地回首望去,一眼就看到玉寒烟熟悉的身影。她站在人群最后,正狠狠朝秦言瞪眼,接触到他的视线之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着脸转回头去。 我干!要不是这里人多眼杂,秦言直欲破口大骂。你这小丫头刚才不帮我出面,现在又给我来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少爷的痛苦能给你带来爽快感? “你在看什么?走了!”林沐瑶在前面催促,秦言赶紧加快脚步赶上。经过刚才的一幕,他已经不是那么讨厌林沐瑶了,反而觉得她这个样子才是率真性情,只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罢了。 两人无言地前行。当身后的嘈杂人声渐渐远去之后,林沐瑶突然出声问道:“你以前见过万流风,是吧?” 秦言想了想,道:“如果我见过他,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林沐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他手下逃出来的?” “我……” “如果你是在编造一个谎话,那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但你只要你诚实地告诉我,我就给你一份丰厚的赏赐。怎么样,你自己选吧。” 秦言犹疑片刻,开口说道:“其实,就在十几天前,我跟他在西疆的光义县打过一场,那时候我正值鼎盛状态,使出绝技将他打败,因此他怀恨在心……”本少爷将实话说出来,就当是报答你刚才的仗义之举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沐瑶冷声打断:“好了,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你不想说就闭嘴!”她深深地望了秦言一眼,返身大步走开。 秦言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不痛快了吧!本少爷把实话说出来,你又不相信。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刻林沐瑶心里正打着他的主意。 这小子虽然满口胡说八道,武功寻常,也不通文理,不过却是个合适的人选。雪儿啊,我要让你把对浩辰罡的痴迷分一半到这小子身上,至少他还在我的控制之中…… 第四十二章 大小姐的阴谋 回到梅园,林沐瑶并没有直接去半月坡,而是将秦言带到了一座僻静之处的楼阁里面,并命人拿来了瑶琴、笔墨等物事,一一摆放在桌前。 秦言对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疑惑不已:“大小姐不是已经测试过我的水平了吗,我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擅长……” “错!你那点水平并非不是很擅长,而压根就是一窍不通,跟乡下锄地耕田的老农没什么区别!” 秦言基本上适应了她这种性子,没将她的嘲讽之语放在心上,平心静气地道:“大小姐不要瞧不起老农,佛说众生平等,大小姐与老农并无——” “闭嘴!”林沐瑶没好气地打断他,双手按在瑶琴上,沉喝道,“看好了,瑶琴有八种基本指法,劈,托,抹,挑,勾,踢,打,摘,弹弦按弦要有力度,所谓弹欲断弦,按欲入木,手指要灵活,不可僵滞……” 她一边解说一边拨动琴弦,一双纤手在琴弦间上下飞舞,弹奏出一串流畅幽淡的乐声,好似青木纹理所化的波浪也荡动起来。秦言不知她意欲何为,但也仔细看了下去。只见她左手按弦,右指连番弹挑,如同雪白的精灵在欢快地舞蹈。琴声从她指缝间流窜出来,时而轻灵清越,时而沉着浑厚,时而悠远舒缓,时而激越澎湃,直到最后化为一声铿涩的断响,两手齐按,余韵断绝。 秦言刚刚听出了一些神韵,正起了兴致,就听到那一声断响,然而余韵分明未绝,仿佛是被从中生生掐断,让他感觉极为不舒服。他皱起眉头说道:“怎么不继续弹了?” 林沐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完了。” “完了?明明还有后半段嘛!” “你懂什么,这首《天殇》本来就只有半段传下来。更何况,本小姐也没有为你演奏的义务!” 秦言轻轻吐出一口气,化去了那股如鲠在喉的不快之感,问道:“既是如此,大小姐把我叫到这里来做什么?” “教你学琴。”林沐瑶起身往旁走了两步,道,“现在轮到你了,把我刚才弹的曲子弹一遍给我听。” “喂,你不是说笑吧,后天就是你爹大寿了,你不去排练节目,反而把我拉到这里来搞这些东西,还只让我看一遍就给你弹出来,你当我是神仙吗?” “做不到是么?”林沐瑶目光中透出冷冽之色,“如果做不到,你就再也没有进藏书阁的机会了。” “咦!”秦言一怔,“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做到了,就让我……” “废话少说,我的耐心有限,你弹不弹?” “弹!”秦言再不多话,翻身坐到林沐瑶刚才的位置上,学着她刚才的姿势,双手按在琴弦上,略一思索之后轻轻拨动起来。 凭借搜神咒的记忆,加上林沐瑶那番话的指导,秦言将一整首曲子的姿势动作都复制出来,连用力的技巧和强度都一模一样,与林沐瑶刚才弹奏的曲调没有任何区别。 又是在一声铿涩的断响之后,秦言双手按弦,皱眉说道:“只有半首曲子,实在是不痛快。” “那是你无知!这一曲《天殇》虽然只有半段,却几乎包含了所有的弹奏技巧,只要你练会了这首曲子,再弹其他的不在话下。”林沐瑶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复杂。她当初学这首曲子花了整整一个月,还是在慕城雪的悉心指导之下。而眼前这人仅仅是看了一遍,就已经将所有的技巧全部掌握。上苍何其不公,总有些人远远超出了凡俗,浩辰罡如是,蝶舒梦如是,面前这人也如是! 秦言见她怔怔地有些出神,出声询问道:“大小姐满意了吗?”如果满意的话就实现你的诺言,带本少爷回藏书阁去吧! 林沐瑶回过神来,凝视他片刻,忽而舒展出一个娇艳的笑容:“不错,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下面我们来学习书画,你且听好……”她在另一方位坐好,提起笔来,朝楼阁外的景色望了一眼,便开始奋笔疾书。 “怎么还搞这种东西……”秦言低声嘀咕了一句,只好继续盯住她的每一个动作。 没多久,秦言就模仿着她的动作,作出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来。这之后,林大小姐又让他背完了一整本书的诗词,又教给他绣花、织布等女工技巧。 秦言越来越怀疑林沐瑶的目的了。搞这么多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她不会是想让本少爷男扮女装吧?那也太丢脸了,打死本少爷也不干! 可是一想到藏书阁的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他的心又紧紧揪了起来…… 幸好,直到两人走出楼阁,林沐瑶也没有拿女人衣服让他试穿,令他不用再作无谓的纠结。不过林大小姐也没有带他去藏书阁的意思,从他们行走的路线来看,下一个目的地是北面的半月坡。 一路上,林沐瑶似乎陷入了重重心事中,再也未见开口。直到来到半月坡前,远远望着慕城雪与一干侍卫仆从的身影,林沐瑶略微停顿了一下,侧过脸来低声叮嘱道:“一会儿要在慕小姐面前好好表现,让她对你另眼相看。” 听明白这句话中的深意后,秦言不禁瞪大了眼睛。大小姐特地教我这么多东西,不会就是让我用来讨好慕城雪的吧? 莫非是因为大小姐看上了浩辰罡,不愿慕城雪与她一同分享,所以才派我来引开慕城雪的注意力,然后她才好乘虚而入…… 他立即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脑海中浮现出两位小姐为情所困、反目成仇的画面。最后终将只有一人能躺在浩辰罡强健的臂弯里,面带一丝得色说道:“慕城雪那个贱婢……”当然更有可能是两人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秦言看过浩辰罡的眼神,觉得他跟自己应该是一类人,可以为了大道而舍弃一切。当日浩辰罡救下两位小姐的时候,眼神可自始至终都是沉静如一,半分都没有为美色所迷惑…… 说起来,大小姐也太看得起我了,让本少爷去下个毒杀个人没问题,想要去羁绊住慕小姐的芳心就有点悬了…… 这时候林沐瑶已经走上了山阶,回过头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秦言赶紧跟上去。走上山坡,就听慕城雪迎上来说道:“你们俩也去得太久了吧,老实交代,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她的目光在秦言和林沐瑶之间打转,明眸善睐,故意露出促狭的神情。 可怜的姑娘还不知道,她的闺中密友正在教育一个乡野小子该怎么泡她呢! “胡说什么。”林沐瑶走过去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慕城雪惊奇地朝秦言看来,满脸怀疑地道:“不可能那么快吧,你又在骗我!” 林沐瑶继续低声解释,两张俏脸几乎贴到了一起,亲昵地窃窃私语,配上梅花满山落英纷繁的背景,真可谓是人面桃花交相映,让人目眩神驰。 秦言看得一阵心旌动荡,连忙移开了视线,心中却浮起淡淡的悲伤之感。如此美好的画面,就将被其中的一位主角亲手打破,继而会被怨愤和争斗的丑恶场景所代替,真是让人感慨伤怀。正所谓天道无常,人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只是短暂的虚妄。若不能求得大道根源,我亦会在几十年后化为一堆枯骨,所经历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一念至此,不禁悲从中来,怅然若失。 “你是说让秦公子来演你的角色,你去演那个恶徒?”慕城雪惊异地抬起玉手去摸好友的额头,“你没事吧,是不是因为早上被吓坏了,唔……”最后一声化作惊愕的娇吟,林沐瑶搬过她的脸,对着柔润的嘴唇吻了上去。 霎时间四周一片寂静,坡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那一瞬凝滞,看到这一幕的仆人们全都目瞪口呆,继而慌乱地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秦言同样看得呆了。为了打败情敌,大小姐还真是卖力,连自己的亲自上阵了…… 慕城雪不知所措地瞪圆了眼睛,呆呆地任林沐瑶舔舐她的樱唇,直到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用力推开林沐瑶,愤怒地嚷道:“瑶儿你作死啊,那还是我的……”说到这里她觉察到秦言的注视,两颊如被火烧一般,染成一片艳丽的红霞。 “你的初吻,是不是。”林沐瑶轻轻一笑,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流露出悠然回味的神态,“口感甚佳,余韵不绝,就像你的琴声一样。” “你,你……”遭此轻薄的慕城雪当即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林沐瑶连忙上前安慰道:“雪儿你也别伤心,你又没有吃亏,那也是我的初吻啊!好吧好吧,是我错了,你别哭啊,我再也不敢了……” 好说歹说,又是发誓又是赌咒,才把个泪眼朦胧的慕小姐逗弄得破涕为笑。 第四十三章 大舅哥 为了让秦言在慕城雪面前好好表现,林沐瑶也是煞费苦心。她不但教会了秦言琴棋书画等多种技巧,还把自己的角色让给了秦言,将秦言的上下行头也细细打理了一番。 秦言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长袍,精美的花纹从左肩一直延伸到下摆,脚踏七星镇云靴,背负一把苍松宝剑,头上散乱的长发也梳理得整齐,扎入楚冠之中,配上他原本就不错的卖相,看上去玉树临风,丰神俊逸,倒也有几分翩翩美少年的味道。 当随从们簇拥着秦言从换衣棚里出来的时候,林沐瑶和慕城雪的眼中均为之一亮,连侍女丫鬟们看向秦言的眼神也跟以往大不一样。 “果然是人靠衣妆马靠鞍,古人说得好啊!”林沐瑶抚掌赞道,“这么一打扮,倒还是有些味道。雪儿,觉得怎么样,这个男主角配不配得上你?” “问我做什么,不都是你选定的吗!”接触到秦言含笑望来的视线,慕城雪略带羞涩地别过脸去。 “看来你还挺满意的嘛!那好,我们重新来排练吧,从第一幕开始。” 第一幕的剧情没做改动,不过进展就没有当初那么顺利了。男主人公从林公子换成了秦公子,由假小子变成了真正的男性,慕城雪反而有些放不开了。当两情相悦的剧情开始后,秦言要去牵她的手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欣然接受,反而胆怯地往后缩了一步。 “停!”旁观的林沐瑶走上前去,“雪儿,你的动作和表情太僵硬了,完全没有到位。怎么回事,今天的状态太差了吗?我记得你以前跟老二老三演对手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忸怩作态。莫非是因为秦公子太过英俊,让你觉得害羞了?” “没有没有。”慕城雪红着脸辩解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应,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是吗?”林沐瑶饶有深意地凝视着她,“再来一次试试看,如果你实在不在状态,那就等到明天吧。” 慕城雪连连摇头:“后天就是林伯父的寿辰,我们不能再拖了。放心吧,这次一定能成功。” 林沐瑶轻笑几声,退到一旁,将舞台留给这对男女。 这一次,慕城雪的表演果然自然了许多。在缤纷的梅花瓣随风飘落的美妙情景中,她与秦公子在树下相叙,谈论音律文理,渐而相知,乃至化为爱慕。当秦公子大胆地说出倾慕之语后,慕小姐羞涩地低下了头。秦公子鼓起勇气靠上去,轻轻握住佳人玉手,这一次,慕城雪没有拒绝,只是脸上布满了红霞,羞得不敢抬头。按照剧情所述,秦公子就要凑过脸去,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林沐瑶也将在这时上场…… 然而原本设计好的剧情却被一声沉厉的喝叫声打断:“住手!” 秦言甫一抬眼,就觉劲风扑面,一道人影疾驰而来,转瞬便已奔至面前。感受到那人的杀意完完全全将自己笼罩,秦言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匆忙松开握着佳人的右手,全力施展身法朝后撤退。他前脚刚走,那人一掌就击在他原先所立之处。那人也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一掌拍到了空处,但仅是激扬而起的劲风就刮得秦言肌肤生痛,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衣衫猎猎飞扬。 若不是仆人们将他一身行头系得牢固,这一下就要出个大丑。 稳住身形之后,他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对方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穿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衫,腰配曲刀,眉目间与慕城雪依稀有些相似,算得上是极为英俊了,只是一双眼睛中透着寒光,显得格外阴鹜森冷。 这人的眼神很复杂,是个心机阴沉之辈。秦言默默下了定论。 那人意外地看了秦言一眼,冷哼一声,也不继续追击,转头朝着林沐瑶问道:“林小姐,你们这是做什么?”他语中带怒,质问之意显而易见。 而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沐瑶却像遇到了天敌一般,缩着脑袋低声说道:“我们……我们在排练戏剧,刚才只是误会,他不会真的吻上去的……” “你当初说只是谈论琴棋书画,这会儿又排什么戏剧!就算真只是误会,万一被人宣扬出去,我妹妹以后还怎么见人!”青年说着又将视线落在秦言脸上,冷声道,“这位公子是何来历?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好像没见过你。” 他刚才不问青红皂白就对秦言大打出手,说话的时候更是一脸盛气凌人的神态,让秦言打心底里觉得厌恶,冷声答道:“兄台又是什么来历?我亦从来没见过你!” 这时林沐瑶从后面拽着衣服拉得他连退好几步,一边介绍道:“这位是慕小姐的哥哥慕城山公子,号称中原绝刀,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将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秦言神识强大还真听不清楚。 拉开秦言之后,林沐瑶又堆起笑脸向慕城山说道:“这位是秦言秦公子,他来自西北塞外,不太懂规矩,慕大哥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秦言还是第一次看到林沐瑶向人小心赔不是的样子,心中升起浓浓的疑惑。林大小姐的狂妄无忌众所周知,无论是面对蝶舒梦还是万流风,她何曾向任何人服过软?这慕城山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她如此恭敬谨慎?莫非,她真正爱的人其实不是浩辰罡,而是眼前这位…… 秦大少爷再一次想到了歪处,并对此展开了丰富的想象,直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山坡下响起,才让他醒转过来。 “久闻梅园胜景,今日有幸一观,果然名不虚传!”那是一位皂衣高冠的年轻人,身貌英伟,左手扶着腰间剑柄,远远就给人一股压迫之感。他一面赞叹,一面大踏步登上山坡,来到众人面前,朝林沐瑶、慕城雪、秦言三人一一作礼。 林沐瑶眉尖轻轻一挑,微微露出不快之色,却没有当场发作。她这位预定的大舅哥喜爱结交江湖豪杰,这也罢了,但他还将刚认识的朋友不经通报就带到梅园里来,这就有些没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慕城山知道林沐瑶对江湖中人不怎么关注,替那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贺连山,雁荡山弟子,在江湖享有天剑之名。” 林沐瑶不能不给他面子,于是用惊异的语气叹道:“莫非就是继承了剑神前辈的神剑黄昏,与慕大哥并称刀剑双绝的贺公子?小妹可是久仰大名,难得今日能一睹尊容,幸甚幸甚!” 贺连山连忙回以恭维之语,两人客套了一阵,贺连山道:“听闻林小姐正在排练戏剧,欲以此为阁老大人祝寿,不知能否让在下也参与进来,也好为阁老大人献上一点心意……” 林沐瑶遗憾地摇摇头:“实在是抱歉,我们已经排练了一阵子,剧本无法再改了。” 贺连山失望地道:“我只想演一个家丁、龙套的角色,难道也不行吗?” “贺公子相貌堂堂,就算演的是家丁,却比主角还要耀眼,这就有些不合适了。如果贺公子实在有心,不妨在寿宴之后再过来,我们可以以贺公子作为主角再演一幕戏。” “这……”贺连山朝慕城山望去,见他没有反应,只好道,“好吧,那我在寿宴之后再过来!” “届时我梅园上下将洒扫相迎,恭候贺公子大驾。华姨,你去送贺公子一阵!” 慕城山还没走,林沐瑶就开始送客了,还真是丝毫不给面子。慕城山似乎也察觉到了林沐瑶的些许不快之意,对此并没有多言。待贺连山走后,他朝慕城雪说道:“雪儿,我将要去办一件事,暂时把一些东西放在你这里。你跟我来!” “嗳?”慕城雪满脸狐疑地跟了上去。 林沐瑶看着他两人走下山坡,冷冷笑道:“我真是搞不懂,放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不好好疼爱,反而竭力想把她推荐给一些不三不四的货色,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就凭贺连山那种色鬼也想抱得美人归,简直痴心妄想!你给我好好努力,在两天之内把事情搞定,我会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 “大小姐,你对贺公子的评论是否过了点,我觉得他其实也很有希望嘛!”秦言非常不明白,林沐瑶为何拒绝了贺连山的请求,要吸引住慕城雪的芳心,不是人越多可能性越大吗? “你懂个屁!”林沐瑶不顾形象地爆了句粗口,“你是没看见刚才那家伙的眼神,简直就要把雪儿吞下去了。要不是慕大哥在场,本小姐当时就要他好看!” 秦言暗暗地想,你的说法也太夸张了,刚才本少爷也一直看着贺连山,可没看出他有什么失礼之处。反倒是慕小姐的哥哥非常令人讨厌,你居然能容忍,可见其中必有奸情。 见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林沐瑶幽幽一叹:“小子,你不用担心,他们都远远不如你。你只要用心按我的吩咐去做,保证事情能成。” 本少爷可不这么认为! 他偏过面庞,淡淡地道:“大小姐实在太看得起我了,可我要劝大小姐不要寄望过高,以免将来失望。” “不要妄自菲薄了,你肯定行的。你跟他们都不同……”林沐瑶悠悠地道,“所有见过雪儿的人里面,只有你的眼中没有那些讨厌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 佳人伴黄昏 不久之后,慕城雪独自回来了,她告诉林沐瑶,慕城山已经出发,托她向大小姐道别。 打扰的人都走了,戏剧继续往下排练。就在慕小姐与秦公子牵手依偎的时候,林沐瑶扮演的反角杀上场来,先是大段自夸的言语,然后对着秦公子一阵冷嘲热讽,成功地将浪漫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林沐瑶的演技比秦言要出色得多。秦言还只是内敛之余有点小小的狂傲,林沐瑶则将反角那种狂妄邪魅自尊自大的性格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扑上去咬她一口。 所以当她以切磋为名向秦公子提出战斗邀请之后,秦公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两人以剑相斗,一个灵动轻逸,另一个诡谲刁钻,纷繁华丽的剑影在空中交击,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一回秦言完全是按照《江淮剑语》中记载的套路使剑,配合着林沐瑶的节奏,两人战得酣畅淋漓,更有一股赏心悦目的美感。 打到最后,由于剑法书中的设定,以平局收场。经历了这一战,憨厚善良的秦公子与狡诈邪恶的林公子不打不相识,反而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当然,憨厚的秦公子怎么都无法想象得出,林公子的心里头转的是何等邪恶的念头。林公子乘机在慕小姐的身边赖了下来,三人相伴而行,很快就遇上了妖怪。 由于林沐瑶的安排,妖怪小头目不再由秦公子兼任,而是另外安排了一名拳脚功夫还过得去的侍卫扮演。闲置了很久的贺忠义也在此发挥了作用,负责拳术方面的指导。剧情顺利地往下发展,林公子被妖怪吓得屁滚尿流,惊慌遁走,剩下秦公子独自与众妖怪大战一场,拼死取得了胜利…… 接下来的好几幕都排练得非常顺利。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贺忠义扮演的反派大头目都已经出场。后面将会是很长的一段打斗,林沐瑶决定留到明天再练,让人们先回去休息。 仆人都走了后,林沐瑶却让秦言和慕城雪都留了下来。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她说道:“我觉得你们两个的配合还不太默契,偶尔还有些忸怩之处,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总是有些不自然。” “可能是因为我跟秦公子才认识不久吧。”慕城雪说着偷偷地瞄了秦言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我想明天也许就会好一些。” “你们之间需要增进了解,别拖到明天了,现在就开始吧!” “啊?这个……怎么开始?” 林沐瑶微微一笑:“很简单啊,一起散散步。梅园里的景色这么漂亮,英俊和少年和美丽的少女不应该携手度过这个美丽的黄昏么?就算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也是一段浪漫美好的回忆吧!秦公子,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让慕小姐来请你吗?” “啊!我……”秦言刚想说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没包括这些内容,但一对上林沐瑶的眼神,便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吧,为了你的邪恶计划,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吧! 慕城雪疑惑地盯着林沐瑶道:“瑶儿,我觉得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早上真的受刺激了?” 林沐瑶并不回答,只是嘟嘴作势欲亲,吓得慕城雪赶忙往秦言身后缩去。林沐瑶失望地舔了舔嘴唇,道:“秦公子,你是要让本小姐请你呢还是想让慕小姐请你?” 秦言吸了口气,回身说道:“慕小姐,今日天色尚佳,不如我们上山走走,如何?” 慕城雪沉默地半晌,轻轻地点了一下螓首。 两人于是并肩而行,沿着花瓣铺成的小径一直往山顶上走去。山顶上是一片竹林,亦有曲径通幽之处。时近黄昏,红霞照晚,落日余晖将山林染上一层润艳的绯红之色,而慕城雪俏丽粉嫩的脸蛋在夕阳映照下透出淡淡红晕,愈发显得娇艳迷人。 两人低着头默默地行走,都不愿先开口,于是始终沉默。 小径深处,晚风穿林,撩动佳人发梢。时光平静流逝,无声无息。在这般的幽谧宁静之中,夕阳沉入西山,一缕光芒残照云霞,万物都卸去了一天的华彩,天地间尽归黯淡。 秦言悄然转首,视线余光所及之处,白日里明艳动人的美貌少女,在此时只余一道朦胧的倩影。然而就是这没有色彩的朦胧清影,却远胜过斑斓流光,扰动他平静的心海,荡起丝丝涟漪。 如果此生有她陪伴,永远在这般宁静的时光中度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这堕落的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自古温柔乡就是英雄冢,若我沉迷于短暂的美色中,那么几十年后将再也逃不过命运的洪流,与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本少爷的梦想,是穷究星海,畅游宇内,朝北海而暮苍梧,上碧落而下黄泉,求得大道极致。我追求的是永恒,而非短暂的安逸。区区红粉骷髅,岂能扰我心意! 这样一想,胸中激荡的波澜便渐渐平息。他垂下眼帘,默念道家清心咒,沉入到无悲无喜的心境中。即使幽幽淡淡的少女清香渗入鼻翼,却只让他觉得清明舒爽,再不生一丝绮念。 于是一路沉默走来,回到山下,远远望见林沐瑶还在坡前等待。看见两人并肩走下来,她微笑着问道:“聊得怎么样,黄昏伴美人,很不错的经历吧?” 慕城雪抬眼看了一下秦言,欲言又止。 林沐瑶见她这幅模样,秦言又是一脸木然的表情,脸上笑容渐渐敛去,道:“你们……不会一句话都没说吧?” 慕城雪轻轻点头。 “气死我了!”林沐瑶狠狠剜了秦言一眼,“真是跟比木头还不开窍!要是让那贺连山知道了,他还不得气得吐血!” 慕城雪轻轻拉了拉她:“瑶儿,秦公子的性格比较内敛,你别怪他。” “他那不是内敛,是笨!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我是个男人早就把雪儿囫囵吞下去了,这小子居然连话都不敢说……难道我真的选错人了?要不还是把角色换回来吧,雪儿你看怎么样?” 慕城雪面颊微红,摇头道:“剧情都排练了一大半,这时候换人已经来不及了吧。而且,虽然秦公子迟钝了些,但担任这个角色正好适合。跟他演对手戏的时候,我会有种跟瑶儿你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哟,看不出你还挺喜欢这小子的嘛!好吧,既然女主角都这么说了,那就还是那么办吧!”林沐瑶说着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我还有个主意。为了促进你们俩之间的默契,今晚就让这小子到冷香阁里去……” “不行不行!”慕城雪连连摇头,“那也太过分了,要是传出去——” “放心吧!我可不会留他过夜,本小姐也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啊!”林沐瑶嘻嘻笑道,“只是叫他弹几首曲子,亥时就让他滚蛋,如何?” 慕城雪迟疑着没有出声。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秦言不得不再一次听从林沐瑶的使唤,跟着两位大小姐一起来到了冷香阁。 冷香阁里全部是清一色的丫鬟侍女。作为男性,秦言只被允许留在外堂。林沐瑶令人取来瑶琴和玉箫,分别呈在桌前。 “雪儿,你先给他演示一遍吧。”林沐瑶说完又转头朝秦言道,“小子,这首《花曜》是慕小姐最喜欢的曲子,难度极高,你可要看仔细了!” 听她这么说,秦言不敢怠慢,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慕城雪的动作。 慕城雪先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几下,弹奏出一串流畅而欢快的音符,婉转的琴声如流水般涤荡。随后,她放慢了动作,琴音也随之变得凝涩沉重起来,铮铮幽怨,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哀愁。 秦言皱起眉头,他不明白慕城雪明明有着高超的乐技,为何要偏偏弹奏这么难听的曲子呢? 他当然不会懂得,自古曲高和寡,阳春白雪始终只能为少数人所欣赏。而他这样连乐理门槛都没有迈入的年轻人,自然无法听出弹奏者喻于其中的丰富情感。 琴声越来越慢,低低地呜咽。仿佛春日的阳光被消磨殆尽,阁楼中充斥着低沉的抑郁,贯穿了人们脆弱的心间,如诉如泣。 秦言听着听着,就觉得心头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伤怀悲痛郁结难消。他简直没有心情去看慕城雪的动作,缓缓地低下头来,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林沐瑶此时也沉浸在琴声的悲伤之中,愁眉不展,没注意到秦言的小动作。 秦言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琴声沉入了一个幽暗的世界中,看不见光明和方向,空空茫茫,不知所措。慕城雪并没有使用幻术之类的技巧,而是光凭乐曲本身就直接牵引了听众的灵魂,足以见她对音律一道浸淫之深。 秦言是个有梦想有追求的大好少年,实在无法理解曲中那种百无聊赖、空洞虚无的单调情感。他默默念动了清心咒,将琴声中的悲伤愁苦都隔绝在外,心中暗自腹诽:本少爷还以为玉寒烟的笛声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奇葩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个跟她不相上下的。这些满腹怨念的女人们看来都是一丘之貉,本少爷可不能让她们给教坏了! 这时,凝涩的音节戛然而止,堂中陷入一片沉寂。慕城雪双手按在琴弦上,林沐瑶托着腮帮沉思,两人都是一副痴痴傻傻的姿态,眸中烟雾迷蒙,半晌不语。 第四十五章 合奏 许久之后,林沐瑶清醒过来,长长舒出一口气,感叹道:“雪儿对涩之一字的领悟愈发精深,这一曲《花曜》直刺人内心深处,让人情难自禁,无法自拔。” 慕城雪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在琴道这一方面,她根本用不着谦虚,这也是她最引以为傲之处。 “那么,秦公子,你准备好了吗?”林沐瑶转过脸朝秦言看来,“这一首曲子可不是那么好学的,据我所知,除了雪儿,还没有人能将其中的韵味如此贴切地体现出来。你听了一遍,究竟会了几成呢?” 慕城雪也露出期待的神色,起身让座,纤手一引:“秦公子,请。” 秦言默默地坐过去,心里在想:看她们好像很热衷的样子,如果我弹到一半就说忘了词,会不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呢…… 慕城雪来到他对面坐下,拿起了桌上的玉箫,凑到嘴边,轻轻吹奏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林沐瑶讶然道:“雪儿你真打算跟他合奏了?要不还是先听他弹一遍再说吧?” 慕城雪微微摇头。林沐瑶只好偏过头对秦言道:“小子,慕小姐对你很有信心,你可要拿出吃奶的劲来,千万别让她失望。” 秦言点点头:“我自当尽力而为。”说着,他学着慕城雪的姿势,探手在琴弦上一拨,弹奏出一串流畅的音符。 林沐瑶见状忍不住扑哧一笑。慕城雪拨琴的时候极显女儿家的优雅慵懒姿态,而这个动作换成秦言来做却是分外滑稽。秦言满面肃穆,回忆着慕城雪的每一个姿势和动作,并不为她这一声影响。随着他放慢手指的动作,琴音转为婉转悲涩,阁楼中渐渐沉入了低沉凝重的气氛中,林沐瑶的心思随之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完全收敛起来。 室内黑暗似实质般浓稠,微弱的灯光摇曳着挤压成一点,颤颤巍巍。 这时,慕城雪的箫声加入进来,幽婉而凄迷,伴随着低沉的琴声,倾诉着心中幽怨。琴箫和鸣,清远而低回的旋律丝丝缕缕地散开,渗入听者心海,穿过屋檐窗台,一直散入空蒙渺远的夜空之中。 此时窗外夜色寂寥,秋风凄迷,明月冷瘦,星辰寥落。寒夜里琴与箫的声音空远而凄迷,荒凉而孤寂,在暗夜深处梦幻般地回旋。那怅然若失的旋律,低沉哀怨的曲调,从乐声中缓缓流淌出来,柳烟一样弥漫在梅园大地上,浸入心扉,系着灵魂,叫人欲哭无声,欲叹又还罢休,只好颔首沉默。 那夜风中的哀愁呵,一直渗入到了灵魂深处。 慕城雪托着箫,伴着琴声轻轻吹奏,双眸中渐有水光泛起,如同秋江中迷蒙的烟波。 如此的孤愁终于有人分担,她是该高兴么?也许从此之后,这颗心…… 正当她怔怔出神之时,忽然听到对面琴声一变,又由慢转快,仿佛峰回路转,完全脱离了《花曜》原本的节奏,曲调也大不一样。 慕城雪和林沐瑶皆是一惊,抬眼朝秦言看去,只见他头也不抬,十指在琴弦上舞动,那渐渐转为平缓的曲调在阴暗沉云下如同阳光般突兀耀眼。 弹奏了《天殇》《花曜》两曲,秦言已经掌握了每一个动作所带来的音节的变化。因此,他能够把心中所想的旋律畅快地表现出来。 人生不要太悲观,任何事都要看开点……这是他的劝告。 慕城雪一愣之后,箫声也随之变化,依旧苍凉悲切,却完美地融入琴音之中,更有牵动琴音,回归悲涩之意。 现实就是如此,过去不可回首,未来不可追望,又有什么悲观乐观可言? 真是固执的女子!秦言的乐力远不如慕城雪深厚,强行改变旋律本就勉强,如何能与这样一位大师抗衡?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扁舟,迎着狂风骤雨,就要被巨浪吞没。 不管了!本少爷的人生理念岂是你能够动摇的! 时值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咬牙强行弹了下去。顾不上节奏的突兀,管不了乐理的连贯与配合,他只是照着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弹了下去。 我从不相信世间的正义、仁爱、公道,不相信所谓江湖豪杰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尔虞我诈,不相信魔头与圣人会有什么区别……但我更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完全绝望的理念!无论什么事,只要为之努力,终有实现的可能。竖立一个目标,并为之去奋斗,难道不是很快乐很幸福的一件事吗?哪怕最后无法到达终点,哪怕为之而死,我也绝不会后悔,至少此身不曾虚度了过往的那无数个日夜…… 吾之向道之心,未曾一日断绝! 阴云依然在纠缠,冷风未歇,凄惶地扑打过来。天地间一点绿色顽强地成长、茁壮,寒彻骨髓的冬日无有尽时,它却傲立于风雪中。叶上的白雪晃动,缕缕暗香升起,风吹走雪絮之后,竟有一朵雪奕花显出娇美却坚强的形状来。 箫声琴音,同时断绝。 秦言的双眼蓦然睁开,如星光绽放,通明夺目,仿佛无形的雾气中驱散出一条通往天空的道路。他修长的手指轻按琴弦,宛若挥洒出一束明媚的阳光。 林沐瑶望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震,原本的责骂之语却再也说不出来,只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小子,你太乱来了,这下把雪儿惹恼了吧!” 慕城雪放下玉箫,迎上秦言的目光,眼眸里波光流转,唇角轻轻牵动,绽露出一个比花儿更加娇艳的笑容:“多谢秦公子的劝导,雪儿会铭记在心。” “咦?”林沐瑶疑惑地朝她望去。只听慕城雪又道:“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秦公子,我们明天见。” “哦,好!”秦言起身告辞。 林沐瑶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又回头看看慕城雪,满腹狐疑得不到开解。雪儿这样的脸色,究竟是成了还是黄了? 秦言回到住处的时候,贺忠义正独自在院子里练拳。他一见秦言,顿时欢喜得嚷嚷开来:“秦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来来来,我们俩再切磋切磋!” 秦言正好被慕城雪的琴声憋了一肚子的郁闷,当即也不吭声,快走几步一记重拳朝着贺忠义胸口砸去。“来得好!”贺忠义大喝一声,摆臂招架。两人战到一处,难分难解。 这么狠狠打了一通,完全发泄出胸中闷气,一直到深夜才罢休。 躺回床上的时候,秦言已经身心俱疲,再没心情运功行气,闭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四十六章 盛宴 第二天的剧情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武戏,贺忠义扮演的反派大头目与秦公子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林公子趁机从背后偷袭,差一点置秦公子于死地。恰在这个关头,秦公子领悟了最关键的武学之道,从而功力大进,一举击杀了妖怪大头目和林公子,最终抱得美人归…… 秦言以拳脚功夫跟贺忠义打了两个晚上,彼此之间都有了默契,排练起来也很顺利。只是最后一幕的时候,男女主人公之间有个拥抱的动作,对此秦言和慕城雪的表演都有些不自然,重复了很多次才让林沐瑶满意。 到中午的时候,整个戏剧已经基本完成,大致上达到了林沐瑶要求的水准。 下午,人们将整部戏从头到尾排练了几遍,等到傍晚时分,各自都完全弄清了自己的套路,确定不会再出任何岔子,便各自回去吃饭休息了。 晚上,林沐瑶再一次把秦言带到冷香阁,令他与慕城雪合奏了两首曲子,才放他离去。秦言曾旁敲侧击地问起,大小姐什么时候再带他去藏书阁,林沐瑶却装傻充愣,只当没有听到。秦言也无可奈何,只好带着满心的失望回去了。 次日,便是林阁老七十大寿的正式日子。这一天,清微居乃至整个碧野城都热闹非凡,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派来了代表前来贺寿,连长辈带弟子,记录在名册的就有两千多人,还不算偏远地方来不及送信的门派,天南海北的英雄豪杰都聚集于此。宴席一直从堂中摆到了庄外,又从碧野城北门一直摆到了城内。数千人的宴席铺满了街道马路,喧嚣鼎沸之声不绝于耳。 一向不喜热闹的林沐瑶也在今日走出了梅园,率领秦言等人来给阁老大人拜寿。安排座次的家人知道大小姐喜好清静,将他们安排在正堂旁的一个偏厅之中,在门口用黄红两色棉布结成的布帐隔开,这样就不用被一些闲杂的江湖人士打扰了。而且隔壁就是林阁老寿宴的正堂,有资格坐在那里的都是江湖名宿,正好可以听听他们的谈话,也能增长见识。 祭天礼地之后,一众宾客先后入席。隔着布帐,秦言只听见一阵客套恭维之声,来者大多是一派掌门,以及五大正派的长老代表。接待他们的是清微居的少主林沐阳,林阁老则与几位宿老在里屋另开了一席,专心吃酒闲聊。 正堂中的言语多是恭维之句,秦言本也不怎么在意,不过忽然听见有人提起了“婆娑门”三字,不禁精神一振,凝神倾听。他知道本门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便想听听这些正派高层人士对婆娑门到底是怎样的评价,是否真把魔门当成了生死大仇。 “十一年前,婆娑门西侵我中原土地,我等正派人士却还为一武林盟主的虚名而争斗不休,致使魔门势大,席卷了西北五十余州,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是我中土门派百年来最大的浩劫,若非九龙峰不动真人下山,只怕我等也难以安坐于此。此乃血的教训,我辈当谨记于心。那赤炎洞与婆娑门乃是一丘之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定另有诡计,不可不防。那万流风所说的话,一句也信不得!” “罗大人多虑了。十多年前正值中原武学式微的时候,所以才为魔门所乘。如今过了这十多年,我中原大地人才辈出,涌现了无数英雄豪杰,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了。现在魔门再敢有异动,管叫它有来无回!那赤炎洞不过是魔门附庸,区区三两个高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哈哈哈哈!现在天下英雄云集于此,就算魔门倾巢而出,又有何惧?何须做那杞人忧天之事,我等还是畅饮美酒,切莫辜负了阁老的一番心意啊!来,我敬罗大人一杯!” “老王说的有道理。今天是阁老大寿的日子,提魔门做什么。来来来,我们喝酒!” …… 见秦言频频朝隔壁的方向张望,林沐瑶挑了挑秀眉,道:“怎么,秦公子对天下大势也有兴趣了?要不给我们说说,你对当今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秦言连忙摇头:“我一个乡野小子,哪有什么看法?不过一想到大堂里都是天下赫赫有名的英雄名宿,无不是叱咤风云之辈,我居然能跟他们坐得这么近,可以亲耳聆听他们的教诲,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少胡说八道了,那天撞见万流风的时候,那么多江湖前辈在场,我可没见你有多激动……”林沐瑶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拉住身边慕城雪的手臂,道,“雪儿,你不是对江湖门派之事很了解吗,来给大家讲一讲,也满足一下秦公子的心愿。” 慕城雪为难地道:“讲什么呢?” 林沐瑶朝布帐之外指了指,道:“他们谁说话了,你就把那人的生平来历介绍一下,让大家长长见识。” 慕城雪看了秦言一眼,见他正满怀期冀地看着自己,点点头道:“好吧!” 这时只听正堂里传来一把粗豪的嗓音,震得门口的布幔都摇晃起来:“干他娘的!那万流风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老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我说,当时就应该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直接逼出赤炎洞的那点鬼心思……” 慕城雪低声道:“说话之人是雁荡山的王龙大侠,他是莫掌门的师弟,一身四象之力已练到极致,百邪不侵,神鬼莫近,单手就能轻松举起千斤之鼎。五年前他曾与金镖令上排名十五的龙象巨魔大战一场,以四象掌力震碎了巨魔全身骨骼,从此在江湖上获得了力挫霸王无需顾,四象伏魔奏凯歌的誉号。” 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王先生少安毋躁,赤炎洞是何居心暂难辨明,还是先弄清楚再说。若是他们真有意弃暗投明,我等也未尝不能接纳。就像当初的雁少侠,不也是出身于魔门吗?” 慕城雪解释道:“这位是裴罗山的刘掌门,他老人家今年已有九十岁高寿,一手裴罗剑法仍不减当年之勇,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望。” 这时堂中的声音开始有些杂乱,好几人吵嚷起来: “赤炎洞的鼠辈岂能跟雁少侠比?向雁少侠这般弃暗投明的仁义之士,这么多年来又有几个?” “要我说,赤炎洞比魔门还不如!魔门至少还敢作敢当,赤炎洞就只会趁乱捡便宜,还栽赃嫁祸给正道中人,差点引得我等自相残杀。他们就是一群卑鄙无耻的鼠辈!” “赤炎洞那帮畜生,我黄龙岛上上下下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皮抽筋……” “跟那群奸邪败类有什么好说的,一并抓起来宰了,有杀错,没放过……” 这么多人争执起来,慕城雪也不知介绍哪个,只好住口不语。 堂中的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望的高手,但一谈起赤炎洞之事,他们也与市井之徒一般无二,喧杂吵闹,说着说着甚至还带上了三分火气。有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反正我黄龙岛绝不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他日在江湖上遇到赤炎洞的畜生,我见一个杀一个!” 一人冷声讥笑道:“说得倒是理直气壮,我只担心宋岛主若在哪天撞见了万流风,只怕未必够他打!” “武青穹!”猛一声震响,继而传来杯盏碗皿砸破的声音,“你敢小瞧我黄龙岛武学?来,我们俩比划比划,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资格!” 旁人连忙好言相劝,方才压下了这两人之间的火花。但对待赤炎洞一事的争论并没有因此而中止,反而愈演愈烈。整个大堂中乱成一团,大家各说各的,谁也不服谁,吵闹得跟菜市场一般。 林沐瑶冷哼一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除了五大门派,其他人不请也罢,吵吵闹闹的,一点规矩也不懂。” 慕城雪扯了扯她的衣袖,做出噤声的手势。隔壁都是耳目灵敏之辈,这句话若是让别人听去了可就麻烦了。 眼看着堂中混乱的场面,宴席都快要办不下去,少主林沐阳只得出面调解,朗声说道:“诸位,诸位,少安毋躁,请听在下一言。”清朗的声音立时压过了所有的吵闹声,连秦言都被激得浑身一震,余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心中惊诧不已。林沐阳这一手显示出了极高的修为,果然镇住了场面,人们都停下了争吵,一齐朝他望去。 慕城雪赞叹道:“大公子的五行傲气诀又有精进,这一句话同时用了探云诀、移星诀、碎月诀三种绝技,三诀齐发,已经与阁老大人相去不远。” 只听林沐阳道:“诸位都知道,雁少侠昔日曾忍辱负重潜入魔门,深为血狼僧赏识,夺得了魔门首席弟子的宝座。他对于魔门中的一应事务都非常了解,肯定也能通过魔门的螟蛛盘知道赤炎洞的一些事情。大伙儿不妨听听雁少侠的意见,看看他怎么说。” 人们纷纷附和,看得出那位雁少侠在江湖上具有相当的名望。很快,就有一个极富磁性的嗓音响起:“当年我在婆娑门时,师父并不是完全信任我,我接触螟蛛盘的机会也不多。据我的一点了解,赤炎洞与婆娑门并没有深入的来往,他们似乎不甘于为魔门驱使,而在独自酝酿一件大事……” 话音未落,群豪一片哗然。 秦言心头亦是一震。并不是赤炎洞的阴谋,而仅仅只因为这个声音。大概有六七年了吧,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师兄,如今依然是如此年轻啊…… 一瞬间,堂中的喧嚣与林沐瑶的讥笑声都离他远去,他闭上眼睛,凝声倾听着这个声音,心中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第四十七章 祝寿 当秦言被带到婆娑门的时候,雁漠然就已经是门内的首席大弟子了。那时候的雁漠然是所有师弟们的偶像,秦言亦不意外。他本身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跟人说话,但只要一谈起大师兄,他立马就能从心底里掏出一大堆赞誉之辞,加入到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 年幼的秦言,无数次地在梦中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大师兄一样,在师父赞赏的视线、师弟们崇拜的目光中展现自己的英姿。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都模仿着那个男人。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整个婆娑门引以为傲的人物会为一个女子而背叛师父,在师门中刻下了一笔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 秦言永远记得那个阴沉的夜晚,雁漠然的书信递到师父面前的时候,师父那几欲择人而噬的表情。当晚,师父独自下山,说要亲自追回他赐予雁漠然的一切。没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等到第二天,整个门派在战战兢兢中迎接师父回归的时候,当场就有六名弟子死在了师父的掌下,还有一人被打成重伤,落了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自那之后,师父变得更加厉狠残暴,近乎发泄地折磨着手下的弟子,强制他们去突破修为关卡,不成功就得死,而且动不动就对弟子拳打脚踢。那是宛如地狱般的半年,当年与秦言一起进入魔门的同学,有大半死在了那段时间中,一直等到黄凡师兄突破了瀚血功第五重,师父才算恢复了正常…… 秦言一直想不通,像雁漠然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何会为了一名女子而舍弃了攀登大道高峰的机会?短暂的幸福安逸岂能与永恒的大道相比? 他同时也十分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居然能打动本少爷的大师兄! “……自十多年前开始,赤炎洞就表现出了狼子野心。他们对外自称是婆娑门的下属,实则并不与婆娑门联系,只顾着在每场大战之后大肆抢夺地盘。师傅曾说,如果当年不是不动真人下山,那场战争的最大获利者将是赤炎洞。” 有人反驳道:“魔门跟赤炎洞实际上是一丘之貉,雁少侠可不要因为私情就为魔门的罪行作掩饰。” 秦言听得想笑。他这位师兄就因为私情才叛出了师门,实际上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感情用事之人,当初师父待他不薄,他怎么可能不为师门辩护几句。 雁漠然没有理会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十一年前归林庄一战,不动真人亲自出手,婆娑门惨败而退,从那之后就一直龟缩于西北塞外,专心养精蓄锐,不再过问世事。然而这十年来,江湖上却常常听到魔门中人出没的消息,我本以为是一些蟊贼打着婆娑门的名号行凶作恶,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三年前,内子遭遇了一场刺杀,杀手的武技道法都与婆娑门极为相似,却又似是而非。我与他打了一场,那人全力出手,使出的却是赤炎洞的八祸葬世神通……” 群豪发出一阵惊疑之声。一人问道:“雁少侠此言当真?谁能证明?” 一个柔媚温婉的女声响起:“当时我也在场,那人的确使出了八祸葬世神通,是我亲眼所见。” 秦言心中一动。这位就是雁师兄见而倾心的女子了吧,仅从声音听来就有令人神酥骨爽的媚意,面貌想来也是天姿绝色,难怪能让雁师兄动心。 却有一人阴阳怪气地道:“雁夫人与雁少侠情深意重,自然要帮着自家相公说话了。” “武青穹!你少胡说八道了,雁夫人的话不比你可信?” 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徐徐响起:“雁兄的经历,我也曾经有过。那是在半年前,我护送一位朋友回上京,半途被几个蒙面人突袭。他们的剑法极为刁钻古怪,类似于天外楼兰的万古飞流,但在我将取其中一人性命的时候,另一人却以一记十分尖厉的指功将那人救了下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鸿秋一指了。” 慕城雪本来在向众人解说出声之人的来历,但在这个男子说话之后,她的脸色就微微一变,声音低沉下来:“这人是浩辰罡,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她说话的同时,眉梢稍稍扬起,神色复杂地朝秦言看来。然而此时秦言正在出神,没看到她这一举动。就算他注意到了,也未必会在意。 但林沐瑶却将两人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对于慕城雪这一寓意十分明显的动作,她心中也泛起了相当复杂的滋味,仍不住偷偷掐了秦言一把,惹得他低呼一声,从沉思中惊醒。 “大小姐,你……” 林沐瑶瞪了他一眼,道:“雪儿好心为你解说,你认真听了没有?” “我一直在认真听啊。刚才不是说到那个……浩辰罡了吗?” 林沐瑶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你果然没有好好听吧,雪儿说的明明是万流风。” “哦,对,对,是万流风,他与浩辰罡齐名嘛……” 林沐瑶猛一拍桌子,把屋内群仆吓得浑身一抖:“小子,你给我过来,就坐在雪儿旁边!秀儿,你去坐他的位置!” 秦言刚刚与秀儿换好位置,就听见屋外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跟着传来一声声呼喝:“明灭楼祝林阁老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浑江帮恭贺阁老大人七十大寿,祝老爷子寿与天齐!”“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明槐一缕烟在此给林老爷子拜寿了!”……这些都是二三流的门派,因为没资格进入大堂,又想结识一下江湖大佬,因此喊得一个比一个大声,想要混得个脸熟。 由此打头,继而整个清微居都陷入了一片山呼海啸的祝福声中,再从清微居到碧野城的大街小巷,越来越多的呼声加入进来,声浪推叠直上九霄。 大堂中的人们也在此时停止了争执,一个个的起身去里屋为林阁老祝寿。千呼万唤的林家寿宴,至此正式开始。 “瑶儿,我们现在去为阁老大人祝寿吗?” “不。这时候人太多了,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杯,祝爹爹长命百岁吧!” 人们纷纷附和,在林沐瑶的带领下起身向着东边林阁老的方向遥遥一敬,齐声道:“祝阁老大人长命百岁!”而后仰脖一饮而尽。 然而两位大小姐平日都不怎么沾酒,现在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顿时两张小脸都染上了红霞,慕城雪更是连连咳嗽,一双美目变得迷蒙起来,晕晕乎乎地几乎坐不稳当,差点从红木椅上跌下来。秦言正坐在她身边,赶忙伸手将她挽住,扶着她慢慢坐正。 林沐瑶看着他们,眉头先是轻轻一皱,继而舒展开来,道:“雪儿酒量太浅,小子,你去给她倒一杯茶来。” 秦言正要起身,这时候门口布幔一挑,一个皂衣高冠的高大男人端着一杯酒走了进来,目光扫了一圈,落在面如红霞的慕城雪脸上,眼中闪过惊心动魄的欣喜之色,朗声道:“林小姐,慕小姐,还有秦公子,在下欲以这杯酒与诸位一起向阁老大人祝寿,不知各位肯赏脸否?” 林沐瑶秀眉蹙起,淡淡地道:“贺公子来得不巧,我们刚才已经在这里敬过酒了。你看,慕小姐都已经醉了。” 贺连山望着慕城雪酡红的面颊,流露出深深的迷醉之色,深吸一口气,道:“那么,在下就在此敬各位一杯!”说罢,便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然而在座诸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无人回应。 遇到这么尴尬的局面,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朝林沐瑶一拱手道:“今日能在此遇到两位小姐,在下也算不虚此行了。不知小姐的戏剧将在何时开演,在下也好前往观瞻。” 林沐瑶平淡地道:“今天申时,彭望楼,还望贺公子前来捧场。” “在下定不会缺席。”贺连山说着又将视线移到慕城雪脸上,道,“慕小姐醉得有些厉害,我去给她端一杯茶吧。” “不必了!”林沐瑶的声音抬高了几分,眼望着一旁的秦言说道,“这位秦公子会照顾好慕小姐,他刚才还说要去端茶,就不用劳烦贺公子了。” 贺连山深深望了秦言一眼,低沉道:“如此,就劳烦秦公子了。”说罢,他掀开布幔大步走出。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隐约还夹杂着一两声惨叫。忽有一阵狂风吹来,刮得门口布幔猎猎飘荡,空气仿佛变得灼热起来。这架势,似乎是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大能赶到了。不过从外面越来越清晰的喝骂打斗之声来看,这位大能是来踢场子的。 就在秦言猜疑间,一个洪亮的嗓音自楼阁外的空地中传来,如怒涛般席卷全场,在所有人耳畔轰然炸响: “贫僧耶摩勒,来自西南山赤霞寺,久闻中原武学博大精深,特地来讨教一二,还望诸位英雄不吝指点!” 第四十八章 番僧 林阁老七十寿辰之日,天下英雄云集于此。敢在这时候上来挑场子的,不是发了疯的傻子,就是真正怀有大神通的顶尖高手。那人从清微居外场一直冲到内阁门外,显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好家伙,以一人之力挑战中原群雄,即便是本少爷的师父也没这么疯狂啊! 还没有见面,秦言就对那人怀上了深深的敬仰之情。那人来的还真是时候,冗长无聊的酒宴上总算有一场好戏看了! 秦言本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去看热闹,不过瞧见身旁众人都是一副淡然沉着的姿态,便也不敢率先动作。他想了想,对林沐瑶道:“番邦小辈竟然冒犯阁老大人的威严,简直是罪该万死。大小姐,我们要不要出去为众位大侠呐喊助威?” 林沐瑶瞥了他一眼,道:“不用你操这份心。一个不长眼的蟊贼能翻起什么波浪!” 秦言理智地选择了闭嘴。那人的威势让本少爷都觉得心惊肉跳,比起我师父来也差不了多少,大小姐你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小蟊贼?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怒喝:“哪来的和尚敢在这里撒野!”继而有人跟着叫骂,很快响起打斗的声音。 一时间只闻龙虎之声大作,风疾雨啸,高手交战的震响远远传荡开去,如同擂鼓。 林沐瑶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道:“那和尚能让三哥和木堂主一起出手,也算有点本事了。” 听她这么一说,秦言更觉得不能错过了这场好戏,于是起身道:“我去给慕小姐端茶。”说着就往外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见遮挡门帘的布幔被一阵狂风吹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激得他呼吸一滞,整个人都似乎要被吹得往后倒去。他勉力站稳身躯,随后就听见杯盏碗碟摔碎的声音响不绝耳,不知道有多少桌席面在这股劲风之下遭了秧。 堂中的群豪再也坐不安稳,纷纷朝外走去。秦言抬眼一扫,就看到了雁漠然俊朗的面孔,以及他身边那位端庄美丽的女子。时隔数年,雁漠然的面貌与昔日相比并无多大变化,平静中带有一股邪逸的魅力。他身边的女子亦是人间绝色,端庄中带着一点妖艳的魅惑,秦言轻轻瞥过去一眼,就有一种魂魄都要被够过去的错觉,赶紧低下了头。他担心雁漠然会通过魔门灵力的共鸣而认出自己,连忙凝神敛息,混在群豪之中,一起走到堂外。 堂外本来也摆了几桌席面,不过早就在绝顶高手的战斗中被拆得七零八落,汤汤水水都被掀到一边去了。秦言出来的时候,战斗中的三人已经分出了胜负。当中那位身披赤红僧袍的高大和尚岿立不动,另两人却分别向两边跌退,脚步稍显踉跄,显然是吃了大亏。 此时正值群豪一起走出来,那和尚立即把目光投往这边,合十一礼,咧嘴笑道:“贫僧听说清微居乃五大正派之首,五行傲气诀穷极天道,更有佛门宝典大乘万藏经镇守中原气脉。贫僧从西南蛮荒之地赶来,特地想要借宝地经书一观,不知贵派能否能满足贫僧这个小小的愿望?” “贼和尚胡说什么!”林沐霄刚刚在他手下吃了亏,又听见他如此狂妄的言语,当下按捺不住,取出背后的宝雕弓,张弓搭箭,就欲射出。 那耶摩勒头也未回,便知晓他的一举一动,食指微曲,捏了个佛印,肃穆道:“贫僧抱着诚心而来,不愿伤人性命。然而这位小施主若非要纠缠不休,就莫怪贫僧不客气了。” 林沐霄脸色铁青,一咬牙就要将这一箭射出,忽闻台阶上林沐阳厉声喝道:“老三住手!” 林沐霄臂上劲力一泄,满脸不服地朝大哥望去,却见林沐阳疾言厉色地道:“你专修一门碎月诀,都没有练到大成,凭什么跟人家斗!还不给我退下!” 长兄如父。林沐阳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喝骂林沐霄,林沐霄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默默地收起长弓退到一旁。 耶摩勒朝着林沐阳行了个佛礼,道:“这位施主想必就是清微居管事之人,不知能否做主,将经书借与贫僧一观?” 林沐阳冷冷一笑:“和尚,今日是我爹七十大寿,我不欲杀生,请你暂且离去,有什么事情明日再作计较,如何?” 耶摩勒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好不容易来一趟,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施主既然阻挡贫僧入道,就请恕贫僧无礼了!”话音落下,他缓缓抬起双臂,宽大的臂袖鼓胀起来,肃穆地往前踏了一步。 脚步落地,发出轻微一声响动,回荡在人们的心头。 天下英雄尽在此处,这和尚却视之如无物,一步踏出,犹如在扇所有人的耳光。 然而他力败木堂主、三少爷的场景犹在眼前,谁又有自信去当他的对手呢?万一挑战不成,岂不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即便有这个本事的,也认为自己没必要为了他人之事而去拼命。反正大家都在场,掉面子的又不止我一个。更有甚者,觉得清微居的名声太过响亮,挫一挫它的威风也不错。你清微居不是号为五大正派之首吗,今天有人欺上门来了,看你怎么处理! 一时间,群豪怀着各种心思,全都陷入沉默。林沐阳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一时也没有做声。 秦言就在群豪中间,感受到耶摩勒散发出的一波波激荡的气势,难过得几乎快要窒息。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旧伤未愈,不该跟着这群高手一起站这么近。仅仅是耶摩勒的威势,就让他体内的气息变得紊乱起来。再这么下去,可真就要当众出丑了…… 耶摩勒走出三步之后,已经来到了台阶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堂前每一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停顿了片刻,颔首道:“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如果诸位施主没有异议,就请让出路来,贫僧自去取经。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大师是否就要大打出手,让此地化为一片血海?”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接过耶摩勒的话头。群豪向两边分开,那人越众而出,迎着耶摩勒冷厉的目光往下走去,“若是如此,大师与杀人越货的强盗毫无分别,又岂能算作佛门中人?” 此人正是浩辰罡。他几步走下台阶,来到耶摩勒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半米之距,一抬手就能击中对方,却强自压抑着出手的冲动,仅以气势相拼。 耶摩勒暗暗吃惊。他来中原赴会,沿途也干了不少杀人抢书之事,其中不乏某一派的掌门长老。此番数次,他便以为东土武林不过如此,是以大摇大摆地来到清微居踢场,几经激战后便发现天下英雄果然不可小觑,刚才好几人虽败于他手下,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气势就已不在他之下,是他生平罕见之大敌。 念及此处,他敛尽了狂傲之意,宣了一声佛号,道:“佛祖曾立下宏愿,要普度众生。然而众生庸碌,纠缠于贪欲,不解佛祖慈悲。贫僧不才,愿助佛祖一臂之力,渡人世苦厄,为此哪怕犯下一些罪孽,贫僧亦愿一力承担。小施主,贫僧观你面相,乃是百世难得的天生怀有灵根之人,实与佛祖有缘,不若皈依我教,证那极乐功果,岂不美哉?” 浩辰罡微微一笑:“多谢大师美意,在下——”话未说完,就见眼前光芒一闪,耶摩勒的一根手指已由远而近,直指他的咽喉。 耳畔传来凄厉的风声,周遭的现世在刹那间漂荡远去,唯有那一根黝黑的手指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真实。一指射来,地狱中的恶灵仿佛齐齐而动,高声鸣叫,凄厉之极。 “卑鄙,竟然偷袭!” “是幻真岛的渡厄指!浩公子小心!” 一切的提醒都显得太迟,那一指毫无阻碍的点中了浩辰罡的咽喉,深深贯入,带着勾魂夺命的气息,要将他的生机搅个粉碎。如耶摩勒所愿,他所指之处,对方的身形果然化为粉末般的尘埃,随着指风破碎。而在他胸中警兆升起的同时,一只泛着莹白光芒的手掌从右侧击来,毫无花哨、结结实实地印在他肩头,浩瀚的伟力轰然涌至。他身形一颤,大红僧袍激荡飞扬,一矮身脱出了浩辰罡的手掌,身影晃动中闪到了空地外围,总算从浩辰罡的追击下脱离出来。 一攻一躲,两人都没有受伤,看似打了个平手。但耶摩勒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招。 “刚才那人用的分明是断业舍妄身法。那和尚难道是幻真岛的吗?” “不可能,幻真岛只收女弟子。他应该是半路上偷学的吧……” 在一干议论声中,秦言身旁一位轻纱蒙面的少女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她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场中番僧的身影,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第四十九章 斗法 “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耶摩勒望着浩辰罡,右手宣佛,一派宝相庄严的景象,好像刚才的突袭之举只是错觉,“小施主果然深具慧根,不若随贫僧一起侍奉佛祖,超脱于三千红尘之外,免受那生老病死之苦。” 浩辰罡淡淡地道:“你这和尚屡次触犯戒律,实属佛门败类,怎好意思狂言妄语?更何况,你刚才那一记渡厄指已在你我之间种下因果,只怕得用血才能洗清。” 他面色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周身泛起莹白色的光芒,朝着耶摩勒的方向大步走去。耶摩勒顿时感觉到凛寒的杀气袭近身躯,当下不敢怠慢,左右手连连结印,掌中渗漏出道道金色的佛光,一圈一圈往外荡漾开去,编织成重重叠叠的网络。那是以精深的佛法加持而成的伏魔之圈,蕴含其内的凶猛力道足以将金铁碾成齑粉,妖物邪障若敢进犯,只需踏入半步就会落入神销骨灭、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浩辰罡却毫不停留,不紧不慢地踏入伏魔圈中。他周身的护体光芒越来越亮,皎洁晶莹,使得他身躯的轮廓都变得朦胧不清,难辨其形。一圈圈的佛光蔓延过来,一触及到他的护体白光就若投入炭火中的雪花一般分解消融,根本发挥不出一丝威力来。他一路前行,伏魔之光便被一圈圈破解,与耶摩勒的距离被迅速拉近。耶摩勒自知不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嘴中诵言化为一句疾厉的梵唱,身上佛光激涌,刹时间好似化身为一尊巨佛,抬起巨大的金色手掌朝浩辰罡头顶砸下。 这一掌若是砸实了,只怕连人带地面都会被砸出一个深坑来。 但浩辰罡不闪不避,右掌抬起,朝着金色佛掌迎了上去。 秦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向两掌相交之处,等待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从后方拽住了他的衣袖,匆急叫道:“快走,站在这找死么!”却是林沐瑶。她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把就拽得秦言站立不稳,连连朝后退去。 便在此时,耶摩勒的佛掌与浩辰罡的洞玄之力撞击在一起,刹时间整个清微居都震动起来,凶猛激荡的冲击余波朝四面扩散,所到之处桌椅砖墙都化为尘埃齑粉,形成一个真空的区域。罡风一直冲上台阶,朝着群豪扑来,各路英雄连忙各施神通,只见剑光咒法层出不穷,忙乱了好一会儿才将罡风完全挡下。然而另一面围墙外观战的人们就没那么好运了,自院墙被吹灭之后,连带着数人都被卷入罡风之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分解了最原始的微粒。 消弭一切的佛光,洞悉万物的玄力,这两者交叠的威力岂是一般人能抵挡的? 站位稍微靠后一点的人们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人被那阵怪风一吹就变成了粉末,幸运些的或许还能留下半截手脚,当即惊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转身朝外跑去。 林沐瑶拉着秦言一直跑至大堂门内,来到慕城雪身旁,方才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将秦言的胳膊甩下,朝他怒目而视:“你不是去端茶吗,端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条贱命不值几个钱,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没有……”本少爷不过是去看个热闹,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吧! 又听慕城雪道:“秦公子,瑶儿也是关心你。刀剑无眼,你站得那么近是很危险的。” 咦,慕小姐,你已经酒醒了吗!秦言抬起眼帘,看见慕城雪的粉腮依然是红扑扑的,不过眼神已经清醒了许多。两人视线一触,慕城雪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份纯洁得不染瑕疵的笑容倒让秦言心中升起了几分罪恶之感。慕小姐,你要是知道了你的闺中密友和面前这位秦公子正联合起来作弄你的感情,是否还能笑得这么愉快呢?唉,欺骗你这样善良纯洁的少女,其实也并非我愿意的啊! 秦言很快躲开慕城雪的目光,转而朝下望去,但心中的波浪并没有因此而静止。我这样求道,是否太过卑鄙了呢?但是天道就是这般残酷,无分高尚与卑劣,就该无所不用其极的啊!就像我的师兄雁漠然,他是条敢爱敢恨的好汉子吧,可是却沉迷于女色的温柔乡中,从此再与大道无缘…… 这时候,场下局面的异变再度将他的心神吸引过去,再也顾不得自身的那一点愧疚了。 只见那耶摩勒手持佛礼,岿然挺立,汹涌磅礴的佛光从他身上肆意放射,漫溢全场,如骤雨般倾泻到大地上,荡起无数朵涟漪。随着他口中高声唱诵着的咒语,金色的佛光愈见浓郁,化为道道粘稠得抹不开的赤红之色,自水面上的涟漪之中凝结出妖艳的花朵。那是血红色的曼陀罗花,更是耶摩勒毕生业力所凝聚成的地狱红莲,在魔雨中盛怒绽放。 “以彼岸之花,消弭尔等业障因果,渡你西去!” 随着这声大喝,狂风吹过千叶千莲,红莲业火之力顺风激荡,无数朵浪花堆叠着向浩辰罡涌去。极乐咒言的颂唱中,天地尽化为一片赤红,浩辰罡的身形只是那惊涛骇浪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一点异色,亦即将在万丈波涛中倾覆。 但就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在红莲波涛中展现出了惊世的伟力。无数朵业火在他身畔绽放、爆裂,释放出的力道足以焚江煮海,却始终无法动摇其分毫。浩辰罡只是静静站着,象征着洞玄神功的莹白色毫光在红莲的催逼下似乎摇摇欲坠,随之又若无其事地将四面涌来的压力消弭于无形。 万丈波涛的最深处,耶摩勒高声大喝:“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何苦来哉,不若归去!” 他每念出一句,红莲之力就更加凶猛一分,当最后的“归去”二字出口之后,整片大地都陷入持久的战栗颤抖之中,台阶上的墙壁也开始剥落出蛛网般的裂纹。照这样下去,除非浩辰罡很快落败,否则清微居的内院会率先在这场争斗之中毁灭。 此时的耶摩勒再无那派高僧景象,反而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头。滔天的魔焰中,浩辰罡的身影依旧清晰,倒是观战的众人承受不住这股压力,纷纷往后避开。 墙壁龟裂,木柱坍塌,碎瓦飞坠,轰隆隆的震响声直刺耳膜,秦言感觉自己处于一片天崩地裂般的末日景象之中,跟着人流一起退入堂中,瞧着头顶上簌簌颤抖着的屋梁,心中着实没底。大堂中好像也不怎么安全,本少爷还是找个地方开溜吧……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拉住,林沐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有些发颤:“这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爹怎么还不出手?”她转头看向慕城雪,勉强笑了笑:“雪儿,你的浩公子好像也快顶不住了。” 慕城雪轻咬下唇,摇摇头道:“不会的。” 林沐瑶张嘴刚要说话,这时候忽闻一声佛号自前方人群中响起:“阿弥陀佛——” 与耶摩勒带着几分狂妄的宣礼不同,说出这句佛号的嗓音听起来苍老无比,中气不足,没有半点威势,仿佛是出自垂死老人之口。然而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声佛号之后,天崩地坼般的景象霎时就恢复了平静,那漫天占据了视野的红莲业火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逐,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向两旁退开,露出其中之人的身影。 那是一位干枯瘦小的老僧,满脸是岁月磨成的沟壑,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来到两人交战的场中。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浩辰罡一眼,点了点头:“浩施主,你且退下。” “是!”浩辰罡恭敬地行了一礼,躬身退开。 耶摩勒深深地凝望着面前的老僧,沉声问道:“老和尚,你是什么来头?” 老僧转过脸来,朝他合十一礼:“老衲慈云寺悟叶,见过道友。” “原来是悟叶长者,贫僧有礼了!”耶摩勒回以一礼,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贫僧与那浩施主比拼神通,长者为何阻止?若是担心浩施主有个闪失,大可那经书来交换。长者这么横插一手,让贫僧很是难做啊!” “阿弥陀佛!”悟叶老僧宣了声佛号,眉眼里满是慈悲之色,“道友着相了。外物神通,此一切悲苦之道也,佛祖曾言,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道友深具慧根,却执迷于外物,深陷于神通,老衲不忍见道友偏离我佛慈悲之道越来越远,特来规劝一二,还望道友接纳。” 耶摩勒咧嘴一笑,眼中尽是肃冷之意:“长者的意思是说,神通外物都是阻碍,陷于其中就无法修成正果?贫僧十分好奇,不知长者的佛法修为达到了什么地步呢?贫僧倒想看看,长者不使神通,能否抵挡贫僧的手段!” 第五十章 老和尚 此话出口,未等悟叶答话,耶摩勒就抢先一步踏出,双手并持,如虚托着一柄无形大刀,浑身泛起耀眼光芒,带起狂暴的风浪,朝悟叶当头劈下。 这一式亦是幻真岛绝技,取自远古战神冲锋陷阵的豪迈之态,意欲劈开前方一切困苦阻碍,斩妖除魔,刀出无回,名为——迦蓝释厄!此招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那名来自幻真岛的少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却只见悟叶微微一笑,双掌捏了个玄妙的法印,顿有十二道金光自脑后射出,迎上耶摩勒劈来的无形大刀。只见光芒过处,如同白雪清洗过的世界,当中肃杀凶戾之气消弭得一干二净,再不复半分威势。 这一刀才至半途,耶摩勒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劈下去的力量,只得无奈收招,怆然后退。抬眼看去,但见对面的老僧姿态祥和安适,若佛祖拈花之状,此番情景映入他心中,直让他身心齐齐一震,赶忙再度退了两步,方才缓过神来。 “老和尚,你不是说神通只是佛道障碍吗,这时候怎么又要靠神通来救命?言行不一,实在可笑啊!” “阿弥陀佛!刚才此举,只是为消除道友心中杀孽。可惜道友执念太重,仍不信老衲所言。那么,老衲就以这具皮囊尝一尝道友的手段,倒也无妨。” 耶摩勒冷声一声,眉宇间寒冽之色愈发浓重了几分。他深深凝望着身前不足五米之距的老僧,手中连连捏动法印,无数道佛光铺展开来,凝聚成彷如西天极乐般的景象。 “既然你这老和尚如此虔诚,那贫僧就做一场功德,渡你西去!” 刹时间佛光普照大地,无数宝轮在天空中飞舞,洁白的莲花于四面绽放,仙音渺渺,数不清的罗汉菩萨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他们齐声吟唱,用的是极古老的咒言,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越来越洪亮,仿若在人们耳旁唱响。佛轮将天空映成金色,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 “幻生幻灭……”来自幻真岛的少女口中发乎近乎呻吟般的痛苦之声,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往外走去。 就在这引人入醉的仙境般的景象中,悟叶老僧盘膝坐下,阖上了双眼,顿时仿若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就在他一念之间,仙音、金轮、罗汉、白莲便离他远去,而且渐行渐远。耶摩勒眼看势头不对,双手再捏佛印,强行控制着幻灭世界朝老僧撞击过去,口中高声唱喝:“成佛吧!” 那短暂的一息之中,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倾覆过来,金身、法莲、仙云的幻象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最终汇于一点,那便是悟叶老僧的心口之处。无声无息之间,幻灭世界的威力已经尽数加诸于他苍老的身躯之上,没有人怀疑他将在下一刻烟消云散。 然而,当炽烈的金光敛去、氤氲的烟云散尽,老僧的身影徐徐显露出来,却是毫发无伤的模样。他望着身前的耶摩勒,满脸慈悲之色,眼神平静得不起波澜:“道友,回头是岸!” 耶摩勒一脸惊骇地朝后退去,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你使诈,你一定在使诈!”他手中再度泛起金光,凝聚成一张巨大的手掌,就欲往老僧身上拍去。 这时却见一人飘身飞下台阶,转瞬掠至老僧身前,凝声喝道:“耶摩勒,你如何偷学了幻真岛绝技,还不从实招来!” “哈哈哈哈!”耶摩勒发出癫狂的笑声,佛光凝成的巨掌狠狠朝那少女当头拍下。少女不慌不忙地抬起右腕,五指捏了个咒印,顿有一圈金轮自虚空中浮现,阻挡在巨掌之前。 只听“啪嚓”一声震响,巨掌拍在金轮上,当即被震得粉碎。而耶摩勒却趁此机会返身往外冲去,转眼就跑出了数百米距离。他去势凶猛,横冲直撞中无人敢当。当他发出的那道巨掌完全被金轮震碎、幻真岛女子举目望去时,已经只能看到天边一点金色的余影了。 她追之不及,喟然叹道:“此人虽修佛法,却是一派野蛮心性,未蒙教化,今日放他走了,又不知要酿成多少祸端!” 悟叶老僧慈蔼一笑:“道友无须担忧,一切自有定数。” 捣乱之人走后,宴会继续进行。由于群豪的护持,正堂并没有真的倒塌,林家的下人将现场清理了一下,再度摆上酒宴。于是大伙儿心照不宣地把刚才的事都忘掉,照常喝酒吃菜,恭祝林阁老大寿,唱诵着他的功德。至于枉死的那几个倒霉鬼,自然会有丰厚的补偿让他们的师门家人都闭嘴。 在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气氛热闹依旧,但在座诸人的心情都已经大不一样了。 这一番斗法让秦言见识到了真正的绝顶高手的力量,给他心灵上带来的冲击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刻。无论法术还是武技,他自问不输于浩辰罡多少,可是却远远达不到对方那般豪迈从容的气度!与之相比,他感觉这两天来的虚与委蛇将自己打磨成了一只阴沟里的鼠辈,为了所谓的一点功诀而将自己出卖,行尽了猥琐卑劣之事,实在是可叹可笑! 所谓道义道法,上天自有定数,恰待有缘人。耶摩勒前来求经,便杀将进来,明言直取,这才是宗师气度。而我却妄想着别人的一点施舍,顺着别人的安排去欺骗一位无辜女子的感情,这又算什么呢!哪怕去偷去抢,也比这要来的痛快的多! 看来,本少爷距真正的宗师境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秦言这样想着,暗自下定了决心。这场戏剧之后就停止那荒诞的玩闹吧,趁着所陷不深,赶紧抽身远去。至于林家的藏书阁,本少爷会在以后的某一天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秦公子,你在想什么?”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秦言回过神来,一抬眼瞥见慕城雪姣好的面容,心中惭愧之意更加浓厚了几分,想了想,道:“刚才目睹浩公子英姿,果真卓尔不群,让人自惭形秽,只怕我这一辈子都赶不上他了吧!”就让这份感情趁早终结了吧,就如当日与玉寒烟一般…… 慕城雪温婉一笑,道:“秦公子不用自谦,浩辰罡固然豪迈英武,秦公子也是温文尔雅,各有各的魅力,并无高下之分。” 慕小姐你还真是善良得可爱啊!本少爷跟你越熟,就越不忍心欺骗你。唉,谁叫本少爷就是这么心软呢! 秦言躲开慕城雪的目光,道:“在见到浩辰罡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自从见了他本人之后,本少爷就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卑微。哎,上天既然生了我秦言,为何还要弄出一个浩辰罡呢!我真希望哪天屋顶上突然掉下一块石头来把他砸死啊……” “真丢人!还不闭嘴!”林沐瑶冷冷地扫过来一眼,“你还不如祈祷那个叫耶摩勒的野和尚一掌把他打死呢!” “是啊,刚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那野和尚怎么偏偏不争气呢……” 说出这番话的秦言自己都觉得耳根发烫,完全不敢再去看慕城雪的脸色了。 第五十一章 短暂一晤 宴会过后,林家在湖边彭望楼上搭起了戏棚,鼓乐队在其中奏起了喜庆热闹的曲调。先是《打金枝》、《九锡宫》等传统戏文,然后就是林沐瑶大小姐精心排演的《除魔记》了。 此时一般的江湖闲汉都已经散去,够资格留下来陪林阁老看戏的也就那么二三十号人,无一不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令秦言感觉压力颇大的是,玉寒烟居然坐在了最前排,而且那凝如实质的冰冷目光始终凝注在他身上,让他时刻感觉像被人提刀指着背脊一般难受。 而当第一幕中,秦公子与慕小姐稍显亲热的时候,不但玉寒烟的眼神变得更加冷厉,后排更有好几位青年俊才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其中以贺连山公子为甚,浓郁的杀气令秦言几乎产生了他随时要杀上来的错觉。 在这么多高手虎视眈眈的注目下,一般人早就吓得崩溃了。 当初排练之时,秦言可没想过自己会遭受到这般浓重的待遇,在杀气的刺激下整场戏都是心惊胆战,全赖他意志坚定才没有出错,但脸上的表情怎么也自然不起来。当剧末结尾的时候,秦公子与慕小姐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倾述情意的剧情,最后更有一个拥抱的动作。这对于秦言来说可真是漫长的煎熬。对面的慕城雪只见他脸色苍白无比,浑身大汗淋漓,还以为他突发急症,下台之后关切地问了几句。不过此时秦言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他刚才看见了蝶舒梦。 就在下台的时候,远处一道白衣丽影自他眼际一闪而过,迅速没入远方花园。那惊鸿一瞥的情景在他脑中无数遍回放,又在搜神咒的功诀下将速度放慢了十余倍,使得他终于看清了轻纱之下绝美的面容——赫然正是蝶舒梦无疑! 蝶舒梦已经回来了,那么,她答应过本少爷的人头,也该有着落了吧! 秦言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慕城雪的话语,等到走入后台,林沐瑶和慕城雪入房卸妆的时候,他趁机以内急为借口,提出要独自出去走一趟。 经过这两天排戏的生活,下人们都知道两位小姐对这位秦公子很器重,因此并没有异议。贺忠义本来跟了出来想为他指明道路,不过却被秦言三言两语给打发回去了。 秦言催动搜神咒,一路仔细追踪着蝶舒梦走过的蛛丝马迹。可是这位蝶仙子真就好似天人一般,一路过去没有留下任何印痕。秦言走进了花园,在侍卫们异样的目光中行入花径深处,却没有发现仙子的半点踪影。 他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来到通往藏书阁的偏院门口,却被守在那里的侍卫给拦住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原路返回。不过,没过多远,他刚刚走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耳边就突兀地响起蝶舒梦独有的清冷嗓音:“你是在找我吗?” 他未及偏头,眼角白影一闪,无声无息地,蝶舒梦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俏丽的面容上挂着冷漠的表情,好像万事万物都没有值得她注意之处。秦言不用看就知道,那双深不见底的剪水双瞳中肯定没有映出自己的倒影。 他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仙子的身法还是那般神乎其技,小弟实在是钦佩啊!” 蝶舒梦神情漠然地道:“不必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本少爷就喜欢你这样干脆利落的汉子! “仙子可还记得两日前的约定?当时仙子让我先稳住林家大小姐,然后就答应把东西还给我。这件事情,仙子应该还没忘吧?”秦言满怀期盼地朝蝶舒梦看去。如果蝶舒梦肯把东西还回来的话,他今天就趁着人多逃出这个鬼地方。 “两日之前,我跟你确实有一个约定。”蝶舒梦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道,“那时候我说过,你替我在林府教大小姐三五天剑术,我会在论剑大会结束后把东西给你。现在,你还没有教会大小姐剑术,而论剑大会也没有结束。所以,你不用着急,慢慢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吧。” 果然,本少爷就知道你这小贱人会出尔反尔…… 秦言的目光冷厉了几分,道:“明人不说暗话,当日仙子的意思很明显,只是要借我脱身,其他的都只是幌子,至于时间上也不差这几天。仙子这般没有诚意,那么就请定个时间,我俩切磋一场,获胜的人拿走那件东西,如何?” 蝶舒梦微微一笑,倏忽间舒展开的笑靥如若娇艳的花朵绽放,眸中动人的波光立即消解了秦言语中的杀气:“小弟弟,你不要生气。你既是黄少侠的师弟,我怎会故意为难你呢?只是不巧的是,我这次来的匆忙,确实没把那东西带在身边。请你再耐心等待三天吧,三日之后,我会把东西完完整整地给你带过来。” 面对这么一个美人,确实让人很难再生出杀气来。秦言眼中的冷意收敛了稍许,沉声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蝶舒梦眼中笑意更加浓盛了:“你的语气还真是跟你师兄如出一辙呢。好吧,请你放心,我也是江湖上有点名声的人物了,不至于欺骗你这样的雏鸟。” 秦言盯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说起来,今天还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秦言眼中闪过警惕的神色,“如果连你都摆不平的话,就不要来找我了吧!” “对你来说并不困难。看到那边的拱门了吗?花园的另一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家藏书阁,我想去里面看看,但是林家的警卫阵列确实很严密,如果直接冲过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发现。所以请你帮我吸引一下那些侍卫的注意力,只需要一弹指的时间,一两句话的工夫就足够了。” 林家藏书阁是个绝妙的地方,不仅仅只有你想去,本少爷也对那里窥伺已久了。凭什么要本少爷为你吸引注意力呢! 秦言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要去那里做什么?万一你被抓住了……” “听说藏书阁里收藏了当年我派凌祖师留下来的一封书信,里面记载了沧流殿驭兽术最后的补全之法的秘密,所以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如果我不幸被抓住了,也只是由两派私下解决,绝对牵扯不到你头上来。” 蝶舒梦说着以眼神朝秦言示意了一下。她的意思很明显,你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就算事情败露、追查责任,凭你这无名小子还没有被牵连的资格。 秦言沉思须臾,呼了一口气,道:“行,我帮你这一次,记住你说过的话。” 浓郁的花香环绕,沁人心脾。在这神清气爽的秋日里,负责警备的卫士们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守卫着花园偏门,一刻都不松懈。 秦言再一次靠近这里,还没有走入门前十步范围内,就迎来了十几道森冷的目光。最前的那名侍卫抬起手臂,做出一个“立即离开”的手势。十几分钟前,秦言就是在这个手势的威逼下退走的。这一次,他选择了对此视若无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一边提起嗓子喊道:“嘿!那边几位大哥,你们知道附近哪有茅厕吗?” 当他走到五步的距离处,两名侍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冰寒的剑尖直指秦言胸口,他只好停了下来。 “几位大哥请息怒,小弟只是来问茅厕的,万万没有冒犯的意思,请不要杀俺灭口,谢谢。” “马上离开这里!”两名侍卫齐声叱喝,冰块似的面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是,是。”秦言诺诺应着往后退了几步,瞧见侍卫们将剑收回鞘中,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那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附近哪里有方便的地方?” 侍卫们冷冷地不做声。秦言再问了一遍,才有一名侍卫不耐烦地回答:“你可以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问题。” “那也太粗鄙了,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俺虽然是乡下人,但也知道规矩……” 另一名侍卫冷冷地道:“如果你再罗嗦,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吃!” “别!大哥们千万别唬俺!俺乡下人,胆子小经不起吓。俺这就去花园里解决问题……”秦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慢慢朝后缩去,不久之后就退入姹紫嫣红的花海之中。原处早已不见了蝶舒梦的踪影,看来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第五十二章 出逃失败 秦言走入花园深处,远离了那些冰冷戒备的视线,鼻翼中呼吸着香甜的芬芳,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不过,接下来该去哪呢?他有些迷茫了。趁着今天人多悄悄混出去,找个僻静的角落藏起来,等到三日后再与蝶舒梦会合?这大概是最合适的选择。戏剧已经演完了,他也算功成身退,并不欠林沐瑶什么。只要他能够从林府脱身,林沐瑶没有理由再来纠缠。可是…… 可是在他的心里,始终无法放弃对藏书阁的那一点希望。即使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助纣为虐”,却仍然无法真的断绝念想。大小姐是个有担当的人,她说不定会主动还上所欠的酬劳呢?也许她能够理解我,可以让我用另一种方式换来前往藏书阁的机会?假如她还想要排演戏曲,可能会再一次带上我去藏书阁?万一哪天她心情大好…… 总之,这份萦绕于心头的奢念怎么也无法割舍,他在花园中徘徊良久,来来回回地走动,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申时一过,日近西山,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再不决定的话,就没有选择了。这时候,秦言终于硬下了心肠:走! 他怀着无比神往的心情朝藏书阁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余晖斜照,楼阁的檐角轮廓在金红霞光下只留下一片青黑色的暗影,映在他眼中却如圣地般美丽。 此刻我怀着朝圣者的心情向你膜拜,日后终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走进这里,探尽你所蕴藏的奥妙。本少爷……一定会再回来的! 想罢,秦言转身迈步,再不回头。 他走出花园,绕过彭望楼和梅园的方位,跟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往外走去。 今天家主大寿,前来拜访的客人殊实不少,林家也为此下了一番心力,沿途都设下了警戒的守卫,以防意外发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秦言。他下台的时候走得匆急,此时还是舞台上那副翩翩公子的打扮,昂首阔步,威仪十足,毫不比所谓的八公子逊色。他混在各色江湖人士之中,并没有引起守卫们过多的关注。他故意摆出傲气十足的表情,看谁都是一副斜眼不屑的神色,不与任何人交谈。各方的豪杰好汉看见他这等姿态,只道是哪家刚出道的公子哥,也没人对他有兴趣。这样一来,他独自踽踽而行,却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人们不会想到,这位一脸倨傲的少侠只是一个想要逃出去的家丁。清微居的待遇十分优渥,还有说不尽的种种好处,人们都是挖空了心思往里面钻,谁还会往外跑呢? 穿过亭台楼阁,很快就望见了那扇巨大的府门,只要走出去,就能逃离出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了。念及此处,秦言不禁加快了脚步,匆匆前行。 却在此时,背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秦公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秦言往前迈出的脚步顿时僵在了半途。大小姐,姑奶奶,您老人家竟然专程赶了过来,本少爷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穿过身去,望着俏面含霜的林沐瑶,脸上挤出一缕笑容:“我出去转了一圈,没想到迷路了,竟累得大小姐亲自来寻,实在是该死。” “你真是该死!要不是雪儿……”林沐瑶说到这里,却又忽然止住。这时候周围已经有人认出了她这位大小姐,不禁纷纷停住脚步观望,想要探摩一下这英俊的公子哥跟大小姐之间的关系。 不是说大小姐向来对男人不假辞色吗,怎么却为了这人…… 窃窃私语之声传到林沐瑶耳中,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冷冷地扫了秦言一眼,转身就走。秦言自知今日逃离无望,只好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林沐瑶停了下来,凛冽的目光投在秦言脸上,冷声问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秦言道:“误会,真是误会!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清微居的布局是如此的奇伟瑰丽……”他一边信口胡诌着,一边朝两面张望,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贺忠义和家仆侍女的身影。也就是说,大小姐竟孤身一人过来寻他…… 秦言心头微凛。看来大小姐对他的重视程度犹在他想象之上,就算自己逃出去了,恐怕也得面临全城追捕的局面。 “你在看什么?”林沐瑶唇角带着嘲弄的笑意,“一面编造着谎话,一面在搜寻可能会出现的侍卫,害怕会遭受惩罚吗?还是觉得我一人不足为惧?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是何等的丑陋可笑。” 林沐瑶向来语中带刺,秦言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地道:“很丑陋吗?其实大小姐你是误会我了……” “行了,别再用拙劣的谎言敷衍我,我看你也是有几分傲骨的人,难道该做不敢当吗?”林沐瑶面含薄怒之色,直勾勾地瞪过来,“这两天我带你不薄,让他们都把你当成大爷来伺候,无数次制造机会让你跟雪儿独处,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福泽!你说,我是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还不满足?” 秦言迎上她的眼神,望见其中饱含着的失望、愤怒之意,心中微微一叹。大小姐,以寻常人的眼光看来,你待我确实是极好的。不过,其中有一些误会,我觉得应该开诚布公地说一说。 “大小姐的美意,在下铭感五内。只是,你所说的恩泽,我却无福消受了。” 林沐瑶眉尖竖起,怒意更盛:“你是觉得雪儿配不上你?”继而冷笑几声,讥讽道,“也是,想你秦公子何等人物,卓尔不凡,过目不忘,心藏万卷经书,有朝一日必能名动四方。雪儿不过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孤女,又不是正室所出,如何配得上你秦大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她说到最后,已是娇躯颤抖,声色俱厉,凛寒的目光像要把秦言生吞活剥了一般。 秦言微微皱眉。慕小姐是你的情敌,你犯不着为她如此激动吧!本少爷是越来越迷惑了,你跟她和她哥、还有浩辰罡,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女人家的心思都是如此纠结复杂的吗? 他肃容答道:“大小姐想得岔了。在下出自乡野,岂会因出身而小瞧他人!慕小姐知书达礼,精通音律,与大小姐一般,都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若有人能娶到了她,的确是天大的福泽。只可惜,在下一心向道,无意纠缠于儿女感情,实在难以消受美人恩泽,还请大小姐见谅。” 林沐瑶瞪大了双眼,先是怔了怔,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哈哈……原来秦公子是有如此远大的志向,失敬失敬……哈哈哈……只是本姑娘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求道还需要不近女色的,还真是让本姑娘开了眼界啊……不知你的师父是哪位高僧?我记得当年天下无敌的凌剑仙也是有道侣的吧,还有不动真人也是在少年时代就有过一段香艳荒唐的经历,不知道你那位师父跟他们比起来怎么样呢?” “他们有他们的道,我有我的道。正因为我的天分远远比不上他们,所以才需要忍受更多的戒律。” 当年的凌剑仙与不动真人确实是没有经住美色诱惑的,秦言并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晓得,无论和凌剑仙还是不动真人,都曾遭受过重大的打击,忍受过一段无比悲惨而痛苦的经历。而另一些左拥右抱,安稳幸福地过了一生的,无一例外都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安逸当是求道路上最大的障碍!而且,即使是凌剑仙这般的人物,最终也是没能真正领悟大道的…… 林沐瑶止住笑声,身子微向前倾,寒着脸望来:“那么,这两天你跟雪儿之间的情意,都是假装出来的喽?” 第五十三章 败露 林沐瑶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即使仅有两人独处,也让秦言产生了一种刺耳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我与慕小姐相处,皆是出自真心实意,无奈我身不由己,所以……” 林沐瑶不顾形象地再一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秦公子是如此幽默风趣的一个人,这真心实意二字用得实在是妙,犀利老辣,简直能够记入经书史册了……” 她如此不留情面的嘲讽,秦言心里也泛起恼怒之意,淡淡地道:“大小姐觉得很可笑吗?别忘了,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猜,你让我去接近慕小姐,绝不只是让我们两情相悦这么简单。很抱歉,不管大小姐酝酿着多么伟大的计划,我都不愿意再去欺骗慕小姐了。” 林沐瑶冷哼一声:“何谓欺骗?你自以为是的道蒙蔽了你的目光,让你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别再装模作样了,既然是要求道,为何不在开始就下定决心,反而在中途放弃呢?实在是可笑!自古都是一不做二不休,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想谈什么道心坚固?什么下三滥的道法,不学也罢!” “够了!” “我偏要说!你是不是缺少了某样东西,才会有病态扭曲的想法?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幼稚,残缺,虚伪,自以为是,不知好歹!放着大好的美人不要,却偏偏去追求那些虚无飘渺的下三滥的东西,实在是愚昧至极!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蠢的人了!” 秦言心中的怒火被这一席话彻底引燃了。他双手捏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小姐,须知人各有志,请不要把你的观念强加到别人身上。” 林沐瑶没有立即回答。说完那一席话之后,她的不满也宣泄得差不多了,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她只是深深凝望着秦言的眼睛,仿佛要彻底穿过虚伪的表象去探寻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低沉无力的彷如哭泣般的吟鸣声,拂过两人的面颊,抚平了内心的躁动。秦言很快压下胸中的怒气,脸上的表情渐至平和,开口道:“我们出来已经很久了,回去吧,别让他们担心。” 林沐瑶摇了摇头,举目望向天边昏暗的山景,幽幽叹道:“知道吗,爱是无法用来权衡和比较的,你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将来的某一天,你自然会明白,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也只会陷入永远的孤独寂寞之中,没有任何意义。” 秦言牵了牵嘴角,自嘲地一笑,没有答话。 爱情对于他来说,是何等奢侈的东西。即使没有那颗向道之心,仅仅考虑到魔门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打消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了。正魔两立,一朝一夕的欢愉并无意义,短暂的甜蜜最终也只会酿成苦涩的毒酒。 林沐瑶转过头,嘴角微扬,嘲讽地道:“我总算明白,为何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男人应有的东西了。并不是你的品质比他们更加高洁,而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蠢,你是如此怯懦,连感情都要逃避……也罢,对你这么一个人说教实在是浪费时间,你走吧。” 秦言一愣,随后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大小姐肯放我走么?” “嗯,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吧,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这个人……” 林沐瑶说着扭过头去,望向暮色深处的亭楼暗影,嘴角犹挂着讽刺的浅笑。然而当她望见不远的石柱后那一抹随风起舞的黄色裙角后,唇边的笑容便立刻凝固在脸上。她露出紧张的神色,僵立了两秒之后才轻声唤道:“雪儿,是你吗?” 原来那彷如哭泣般的风声并不是错觉,一袭熟悉的黄色衣衫从石柱后转出来,显露出慕城雪悲惋欲绝的面容。芙蓉泣露,泪眼婆娑。 她微微张口,声音像是低泣一般无力:“我都听到了……” 原本已转过身的秦言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林沐瑶脸色数度变化,阴沉得像覆了厚厚一层严霜。她勉强挤出笑脸,抬步朝慕城雪走去:“雪儿,你听我说……” “别,别过来!”慕城雪带着哭音大喊,惊慌地往后退去。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花坛,后脚碰到坛栏,一下子整个身子都往里栽去。就在这时候,从旁边伸过来一只强健的臂膀,迅疾而温柔地扶稳了她的身躯,在她耳边低声呼道:“慕小姐,小心。” 慕城雪泪眼朦胧地看过去,那人皂衣高冠,形貌英伟,赫然正是贺连山。此刻在她看来,所有熟悉的人都戴上了一副虚伪的面孔,也只有这个有些陌生的男子能给她些许安慰了。如果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思慕与柔情都只是一场骗局,她又是为谁而喜,为谁而悲呢? 琴音相知,寂寥夜晚中的劝慰,都是假的么?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林沐瑶站在她跟前六七步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她哭泣的模样,眼中亦有泪珠滑落。 秦言在原地待了片刻,看见慕城雪梨花带雨的俏脸,心中生出愧疚之意。确实,林沐瑶骂得有道理。如果本少爷真的怀有一颗坚定道心的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她的指使。可惜,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再惭愧也是无用,那么……再见吧! 他转过身迈开脚步,不料这个举动落入贺连山眼中,却让他遏制不住地升腾起狂怒杀意。 “站住!”突如其来的吼声使得秦言的脚步再一次止住。他回过头,道:“贺公子有什么指教?” 贺连山轻轻地扶着慕城雪坐在花坛上,柔声道:“慕小姐,你休息一下,等我一小会儿。” 说罢,他直起身子,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目光逼视着秦言,脚下重重一踏,若一道离弦之箭朝秦言射来。 转瞬之间,他便从林沐瑶身旁掠过,奔走间带起的狂风撩得林沐瑶发丝飞扬。他人在半空,手腕一转,顿时拉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光华,神剑“黄昏”夺鞘而出,倾洒出一片血红色的光晕,铺天盖地地朝秦言当头罩下。 那柄传承自雁荡山剑神的“黄昏”,带着暴戾疯狂的死亡气息,同一时刻刺向秦言眉心、咽喉、心脏、下身等致命的部位。那是翻滚着的血色浪潮,只需一次风波,就能让他永久长眠于此处。 秦言的呼吸在血浪之中凝住了。 就在贺连山飞身扑来的时刻,他也已经拔出了身后的长剑,调动起全身所有的灵气,迎着那片血红色浪潮逆流而上。 第五十四章 你也配教训我 凄艳的血光撞击在长剑上,秦言手腕剧颤,微弱的灵力根本无法抵御这股巨力,长剑几乎脱手而飞。 仅仅这一击,就使得他的身子歪到了一旁,继而视野中的色彩仅剩下那一片炫然夺目的赤红。他当机立断,松开了握剑的手指,仅剩的灵力疯狂运转,尽化作后撤之势,身形如电般往后急退。 然而贺连山的剑比他更快。享誉江湖的“天剑”之名果然不是虚传,“黄昏”之浪将秦言松手撤开的长剑搅成碎片之后,那股血色的光晕继续追击过来,很快便漫上了他的身躯。遮天蔽日的赤霞重重压迫而至,皆是纵横凌厉的剑气,眼看就要降临下来。这时秦言脚下倏然划了个圆弧,身形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半圈,霎时间越过了重重剑影,转而往另一个方向投去。 这一手可谓精妙绝伦,大大超出了贺连山的意料,他慢了半拍,才再一次积攒出那股如潮般的气势,挥舞着黄昏朝秦言追来。 这时候,本来已经跑出攻击范围的秦言却突兀地停下脚步,露出了贺连山从未见过的古怪神色,转过身来,冷眼看着黄昏剑气临近,在自己脸上投映出如血般的殷红。 秦言并不是不想跑,只是体内的灵气所剩不多,眼看着无法逃出贺连山的剑下,索性一咬牙正面迎上。假如我即将死去,也得用胸膛去迎接那道致命的伤口,本少爷要亲眼看见热血涌出来的样子…… 身体中那点微薄的血气急速运转起来,“瀚血”之技已然发动,将全身的鲜血都变为剧毒的液体。只带对方的剑刺入他的身躯,淡金色的毒血喷溅出来,定会给贺连山一个大大的惊喜。 本少爷只要意志足够坚定,与你贺大公子共赴黄泉的时候还指不定谁先谁后呢! 这就是魔门的拼死之道,报仇不晚,玉石俱焚! 黄昏近身,那一抹象征死亡的暗红色袭临脸面。秦言两眼一眨不眨,嘴角勾起一丝厉狠的笑容,整张脸也因此而显得有些狰狞。 死亡来临之际,短短的一瞬时光也被拉扯得漫长起来。 贺连山眼中同样杀机闪动,秦言脸上嘲弄般的笑意更让他下定了决心,于是那一剑没有丝毫犹豫,化为一道惊人的直线射向对方咽喉。 就在此时,一丝冰寒凛冽的气息从身后袭来,其中蕴藏着的森寒杀意令他虎躯一颤,仿佛突然间坠入了一个无底冰窟之中。 “你们在做什么?”清冷淡雅的女子嗓音突兀地自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大概只有五步的距离,这让贺连山悚然一惊,手中长剑也缓了一缓,恰到好处地将剑尖停在秦言咽喉一寸之处。贺连山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位穿着蓝色道服的少女,唇绛轻抿,笑意微微。 “原来是玉仙子。”贺连山点头示礼,手上长剑却毫不放松,牢牢抵在秦言喉前。只要他手腕一颤,锋利的剑尖就会毫无阻碍地贯入秦言喉中,为剑上那稠郁得化解不开的暗红色再添上浓重的一笔。 玉寒烟淡漠地瞥了秦言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两位怎么在这里动起手来了,今天是林阁老大寿之日,若是见了血可就不好了。” 贺连山斜睨着秦言,眼中杀气未曾敛去,沉声道:“这厮竟然敢欺骗慕小姐,我绝对饶不了他。玉仙子,此事……” “嗯,此事与吾家无关,吾家只是随便看看,你们继续。”玉寒烟点着头道。 听着她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秦言已经在心里骂开了。好你个死丫头,怎么说也有过十几天的感情,竟然在这时候见死不救。你就在一边好好看着吧,要是被本少爷的瀚血溅到了我可不负责! 而贺连山也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放松,他相信刚才那阵凛冽的杀气绝对不是错觉。不晓得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贺连山已然明白,这一剑是无论如何都刺不出去了。 这阵电光火石的争斗所耗的时间一共不过数秒,林沐瑶和慕城雪两人也先后反应过来。林沐瑶远远瞧着场中僵立的两人,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玉寒烟,欲言又止。但慕城雪就远不如她这么冷静,当她看清贺连山拿剑指向秦言的情景之时,便惊慌地向他们跑来,带着啜泣之音喊道:“住手!贺公子……你不要为难他!” 贺连山扭头望去,只见她柔弱的娇躯在风中摇曳,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跌倒。雪儿本是娴静优雅的女子,却为了他而慌乱至此……他瞧着慕城雪惊慌担忧的神情,心中顿时好像被毒蛇噬咬,内心深处一个声音高高叫嚷起来:“杀了他,杀了这小子!”他手腕一颤,几乎就忍不住要刺下去,但灵魂中突如其来的一阵悸动令他控制住了自己。他能感觉得到,背后玉寒烟针对他的淡淡冷意并没有消散,只要这一剑真的刺了进去,肯定会发生一些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片刻之间,贺连山的内心已经历了剧烈的挣扎,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痛苦的抉择中摇摆不定。就算不杀此人,也得给他留下深刻的教训……不,不能这么做,不能让雪儿恨我,索性大度一点…… 良久,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右手一挥,暗红黄昏之剑锵然归鞘。 “还不向慕小姐道歉!”他盯着秦言,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 秦言嘴角一咧,勾勒出一个冷笑,缓缓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本少爷指手画脚?” 贺连山眼瞳骤然缩紧,目中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两只手握紧了又放松。慕城雪连忙赶在此时窜入两人中间,隔开了两人怒气勃发的视线,对着贺连山低声道:“好了,算了吧,不要再为难他了。” 听着她哭泣之后带着鼻声的嗓音,秦言心中微微一颤。恰在此时,慕城雪转过脸来,秦言可以清晰地瞧见她睫毛上的泪珠,霎时间内心仿佛被某物击中,迸散成无比强烈的愧疚。 她还在为我说话……她如此善良,我却伤害了她…… “秦公子,你……快走吧!”说完这一句,慕城雪便低下了头,不愿再与他的视线相触。 秦言呆立片刻,僵硬地张了张嘴,道:“慕小姐,对不起,我……” “不要紧的。”慕城雪轻轻咬着下唇,摇摇头。 一旁的玉寒烟出声笑道:“这位秦公子,你怎么还赖着不走,慕小姐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呢!” “关你什么事!”秦言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就欲走开。这时却听见背后传来慕城雪低微的声音:“不用愧疚,你也是身不由己,我能理解的。” 秦言迈出去的脚步微微一滞,只觉得那句低沉的话语化作一股暖流汇入心田,使得冰冷的心脏也渐渐有了温度。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慕城雪一眼。佳人脸上残留着哭泣过后的痕迹,但映入他眼中的却有一种莫名惊艳的风采。 今日此言,就我当承你一份情,日后若还有缘得见,本少爷亦会有所回报。 却听身旁玉寒烟说道:“慕小姐果然温柔贤惠,若吾家身为男儿也当拜倒于小姐裙下。秦公子,你竟然不知道珍惜,实在是太粗鄙啦!” 秦言懒得理会她,再不停留,径直朝前走去。 不过,他才走出十来步,就听见后方林沐瑶的声音响起:“老二老三,你们来得正好,那个姓秦的小子竟然敢逃跑,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秦言蓦然回头,就听风声呼啸,两个人影飞扑而至,一左一右拿住他肩膀,正把他夹在中间。贺忠义一脸歉然的表情,手上也没使多大力。但刚刚伤愈、神色冰冷的白浪可不会手下留情,钳住他肩膀的手腕仿若钢筋一般。 秦言愤怒地朝林沐瑶喊道:“大小姐,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哼,话可不能乱说。”林沐瑶晃了晃手指,不顾刚刚哭得发红的眼眶,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本小姐让你快滚,可你却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现在本小姐改变注意了,你给我在梅园里老老实实呆着吧!” “喂——” 第五十五章 修炼 秦言被关入一个仆人的房间,外面还有两名侍卫把守。林沐瑶令他在房内静省思过两天,并勒令众人不得给他送饭送水。 看来大小姐对秦言暴露秘密行为是恨之入骨,不过区区两天的不饮不食对他而言还算不了什么,而且林家仆人的房间的条件也不错,光线通明,还有一张床,相比婆娑门的黑山洞而言,简直就是天堂啊。 这正符合秦言的愿望,他巴不得林沐瑶从此不再理他就好,这样他就能安心运功疗伤一直到完全恢复了。 他盘膝坐在床上,控制所剩不多的一丝灵力在体内运行,转过大小周天、四肢百骸,由识海出,经灵台入,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同时还运转全身血气,在一百六十个命窍中吐纳涨缩。 虽说是一心二用,但他的心力主要还是放在瀚血功的运行上,毕竟血气是随着自身的血液而流动的,严密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一个不留神可就得步上黄凡师兄的后尘了。 他瞑目内视,便看见一缕缕殷红的血色丝线连通了血脉的网络,又在各大血脉的末端分裂成无数细小的血管,勾连出整个身躯的轮廓。一百六十个关键的命窍分布在周身各大处,犹如绳子上打的结,正是各大血脉相连的关键节点,其中又以心脏最为粗壮。心脏的重要性毋庸赘言,它也是所有命窍网络的中心。若要催动瀚血功,就得从心脏下手,以外力来控制心脏的扩缩,进而推动血气的运行,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把性命搭上去,这也是为什么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将瀚血功修至大成的根结所在。瀚血是一门折寿的功法,无论是修炼还是与人对战,都是以损耗自身性命为代价的,黄凡师兄英年早逝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修炼瀚血,必须得平心静气,不可有丝毫焦躁。秦言此刻就摒除了一切杂念,凝神投入到功诀之中。随着瀚血功的运转,血气在一点点增长,而灵力也在强大神识的本能作用下缓慢壮大着。 这是一项无比枯燥的工作,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却不可有丝毫懈怠。秦言全身心投入其中,全然忘却了外界事物,沉浸在一种无可名状的境界中。无声无光,无喜无悲,脱离了人的一切情感与束缚,但这样的感觉却是如此的舒坦,带点淡淡的无名的愉悦,似乎将永远持续下去。这是一种介于梦与醒之间的状态,使他的力量正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补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天空中一阵轰隆的雷声惊醒,从禅境中脱离出来。意识再度回归本心,他惊喜地发现,身体中的血气增长到了十分强盛的地步,与自己未受伤时已相差无几。他并没有急着睁眼,而是小心地将血气纳入命窍之中。完成这项危险的工作之后,他才来得及去察看灵力的恢复情况。却见灵力也回复到了汹涌磅礴的盛况,如大江大河,在身体脉络中运转不休。 太好了。这种重新掌握力量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他闭着眼睛感受外界,看到黑暗中无数光点往自己身体涌过来,胸口却有一团月华般皎洁的光芒在减弱力量的波动,不仅使他的修炼增加的灵力更加纯净精炼,也将他若锐利剑器般的锋芒不再毫无忌惮地向四方绽露—— 等等,胸口的那团光芒是怎么回事?控制灵力的中心枢纽不应该是眉心识海吗,什么时候在胸口搞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那可是心脏的所在之处啊,是瀚血功修炼的重中之重,可与“御器术”没有一根毛的关系——莫非,竟然,难道,本少爷在修炼瀚血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也把灵力的运转中心换到了心脏…… 秦言越想越怕,脑门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么乱搞一通,居然没出什么乱子,本少爷还真是命大啊! 现在该怎么办,胸口多了这么一团东西,御器术还能正常施展吗? 这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靠近。秦言警觉地直起腰杆,神识自发地铺洒开去,将外面的情况尽数映现在意识海中。 是林沐瑶,她旁边是慕城雪,后面还有贺忠义、白浪等人。他们是来带他离开的吗?秦言皱了皱眉,现在身体出了这种怪状,在弄明白之前他哪也不想去。得想个办法,激怒这位大小姐…… 只听林沐瑶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名侍卫答道:“禀小姐,他一整天都坐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大概是在修炼内功吧。” 原来才过去了一天。秦言有些吃惊。按他的估计,原本需要至少两天才能将力量恢复。看来胸口的那东西同时激发了血气和灵力的增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又听见林沐瑶嗤地一笑:“不吃不喝地坐了一整天,那家伙还挺有耐性的嘛!我倒要看看他所谓的求道之路进行得如何了!” 她挥了挥手,侍卫会意地将门上的一扇小窗拉开,屋内的情景一览无余。秦言立时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其中有一道灼灼的视线烫得他脸面发热。他闭着眼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只盼这群少爷小姐们看完了赶紧走人,以免影响他的修炼大计。 “哟,还挺像模像样的嘛!”林沐瑶的嘲笑声传入他耳中,“秦公子,雪儿来探望你了,你也不看她一眼么?” 秦言在心里叹息一声。他们特意过来,肯定不会只是看一眼就走。看来本少爷还是得牺牲形象,好好刺激一下这位大小姐了。 他睁开眼睛,稍稍偏过脑袋,朝小窗后面的林沐瑶脸上瞟了一眼,道:“慕小姐来看我倒也正常,只是不想林小姐竟然也来了,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大小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林沐瑶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冷声道:“少我面前卖弄口舌。我问你,你反省得怎么样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哈哈,大小姐在说笑吧,本少爷怎么会错?本少爷号称从不犯错秦公子,大小姐难道没听说过吗?若是那件事做错了,也肯定是你,慕小姐,或者是贺公子的错,反正绝对不会是我的错。” 林沐瑶气急反笑:“好一个恬不知耻的小子,本姑娘给你几分面子,你还真要开染坊了……”慕城雪在旁边轻轻扯了扯她的手,令她的情绪稍有缓解,眼珠几转,道,“你摆出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不就是想留在这里继续修炼吗?本小姐偏不让你如意!老二老三,把他拉出来!” 房门打开之后,贺忠义、白浪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白浪一掌扣在他肩膀上,沉声道:“秦公子,请起吧!” 本来秦言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功力,但他不清楚胸口的那团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贸然动用灵力的话可能会产生不妙的后果,因此尽管心里面早就骂开了,手上却没有反抗,乖乖地被两人押了出来。 林沐瑶走到他身前,昂起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嗤笑道:“你继续给我横啊!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还得意成这个样子,真难为你能活到现在这把年纪。” 既然小算盘被看出来了,再逞口舌之利也是无用,秦言于是又换上了另一副语气:“大小姐,实不瞒你说,我的修炼正到了紧要关头,实在是不能走开。您大人有大量,就再给我半天时间,让我了解了这点心愿。到时候要杀要剐,小弟绝无怨言!”嘿嘿,到时候本少爷一路杀出清微居,海阔天空,谁还能挡得住! “要杀要剐,绝无怨言?”林沐瑶重复着他的语句,围着他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最后又回到慕城雪身边,“雪儿觉得怎么样?” 经过一个日夜的时间,慕城雪已从低落中恢复过来,至少从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的笑容依旧温柔:“何必强人所难。秦公子既然不愿意走,那就让他在这里呆着吧。” 秦言心中大喜。慕小姐果然最好了,本少爷欠你的那份情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这时却见林沐瑶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你饿吗?” 第五十六章 只差一步的进阶? 秦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大小姐这是在关心自己呢。他连忙答道:“不饿,大小姐不用管我。” 林沐瑶睁大了眼睛追问道:“一点都不饿?” 秦言肯定地点头:“一点都不饿。”这时候还提吃饭这种事就是浪费时间啊! “看来,给你这样的惩罚果然是我的失策呢……”林沐瑶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你这小子还知道能屈能伸,是想在我走后就进行某种阴谋吗?本小姐岂能让你如意!老二老三,把他带回去!” 秦言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白浪钳住他肩膀的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冷冷地道:“秦公子,请走吧!” 慕城雪拉了拉林沐瑶的衣袖:“瑶儿,这样不好吧?” 林沐瑶头也不回地道:“你看秦公子神清气爽的样子,像是有分毫不适吗?他就是不想见你哩,你还为他说话。走了,别管他。” 白浪在秦言背后推了一下,秦言便只好跟在林沐瑶背后往前走去。贺忠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其实很在意你呢,她担心你一整天没吃饭,特意在莫愁阁设下了梅兰宴……” 秦言无奈地一笑。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来请我去吃饭,本少爷真是好大的面子…… 走出楼阁,外面又是黄昏,阴郁的沉云将夜幕提前拉下。淅沥的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奏出清脆的乐曲。风吹过道旁的树林沙沙作响。秦言走在林沐瑶背后,任由雨点洒在头上肩上,带来丝丝凉意。 远方是一片漆黑。天地都笼罩在无限广阔的混沌中,周围树木随风起舞,黑黢黢的模糊轮廓不停晃动着。一声雷从天边滚过,雄浑沉闷,惊得人心里也泛出战栗的感觉。远方,电光闪过,将大地映出一刹那的惨白。如此浩然的声势震慑着俗世中的凡人。 在行走的过程中,白浪放开了手,稍稍落于秦言之后。秦言紧跟着两位大小姐,沉默地缓步而行。在这苍茫雨雾中,头顶并没有东西遮盖,衣衫很快被雨水浸透,前额头发黏在一块。他并没有用灵气驱除水汽,任由雨点浇灌下来。他胸口处的那团光芒似乎受到远方雷电的牵引,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跳动起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泥泞的路,看着脚踩过湿润的草地带起的水渍,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感悟。这鸿蒙雨雾,笼罩了远方苍穹,扑洒了整片大地,将天地山川拉成一片模糊,莫不是冥冥中的神灵给他的提示么? 雨打在千百片树叶上,溅成细小的水花,滴答奏响,一直延伸到远方,体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渐渐与他的身体产生共鸣。秦言轻轻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体内的灵力和血气也随之律动起来,如波纹圈圈一震一荡,洗涤着条条经脉。原本平静的脉络河流忽然涌起了波涛,翻滚着浪花拍打海岸。他闭上双眼,微张开嘴,就此创造出一架与天地间元气完全融合的桥梁。周身气息作为能量交换的辅助通道,在阵阵拍打的波动下将股股力量涌入体内。 他大步前行,绕过林沐瑶和慕城雪,自顾自地走向前方。躯体里的灵力和血气一波波有规律地脉动,和着周围雨声的节拍,涌现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潮流。冰凉的雨水淋得他浑身湿透,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热,面色无比红润,如同火苗在烘烤。他的经脉在不断涌入的天地气息的震动中变得更加厚实坚韧,更能有所担当。 他的心灵也像被这冰雨冲刷过一般,明显体会到了另外一种意境。他闭着眼,伸出手指,点向天空落下的最圆润的一滴雨珠。当指尖与晶莹剔透的水珠相触、那寒冷的小小水花润入肌肤深处的时候,心灵便若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切身感受到莽莽天地间伟大事物的情怀,苍山沉默坚毅,狂风自由不羁,怒涛奔腾激烈,雷霆勇猛刚正,云的逍遥,海的博大,月的温柔,以及这仿佛要吞噬天地的阴沉雨雾的狂妄冰冷。这地、这雨、这树,一刹那间贯彻整个心灵,让人从灵魂深处想要得到解放。 秦言沉浸在这境界里,静静地感觉着自身力量无比剧烈地膨胀,似要吞噬了这天地。他的武技即将有进一步的飞跃,一举提升到前所未有强大的境界。他心中无悲无喜,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将他从空灵的境界中拉回现实,那种胸口几欲爆炸的痛苦使得他与天地元气的交流顿时封闭。 体内血气仍然残留着脉动的韵律,生生不息地流转着,飞速增强自己的力量。心肺的刺痛感越发难忍,胸口几乎要炸开。秦言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剧烈的痛苦使他几乎晕厥过去。他捂住胸口,强忍着不哼出声来,然而身体几乎不受他控制,血气沸腾起来,在体内暴走般乱窜,仿佛要冲破这具皮囊的桎梏。 不好,我这是走火入魔了—— 胸口的那团见鬼的东西果然出了岔子! 他心中一慌,师父的告诫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言儿,你天资卓越,不比你黄师兄逊色,但是你要记住,修炼之途切不可操之过急,宁可长时间停留不前,也不能贪功冒进。瀚血的功法最是危险,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切记切记……” 这句话与师父平日宣扬的“不突破就去死”的做法截然不同,所以秦言记得格外清楚。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曾追问过瀚血第五重的奥妙,但师父只是摇头:“你第四重还远远不到圆满的地步,提前知道第五重的奥妙对你没有好处。” 师父当时是怕自己贸然修炼走火入魔吧,难为凶残如他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只可惜他恶事做得太多,偶尔的慈悲并不能弥补阴德的亏损,本少爷今儿个终究还在栽在了这里…… 体内的血气彻底陷入了狂暴之中,秦言的体表开始往外渗出一缕缕血色雾气,七窍都在流血,整个视野中的世界全然被赤红之色占据。他感觉自己马上要爆炸了,然而在此时刻,他心中竟没有过多的悲伤和恐惧。 本少爷就这么简单地在世上走了一遭,刚记事起就是孤儿,又亲手报了父母之仇,最后也没有什么大的牵挂和遗憾。有一点点可惜的是,自己并没能寻到“道”的根源,也没有真正“爱”过…… 他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模糊,隐约听到极远的地方有几个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 “喂,你怎么了?在吓唬人吗?” “秦公子!” “不好,他走火入魔了!” 第五十七章 生死一线 这几个声音让秦言勉强打起精神来,他想起自己体内的瀚血功正在疯狂运行,全身的血液都带有剧毒,一旦爆炸开来,在场之人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本少爷还欠慕城雪一个人情,现在就把它还上吧!大小姐,本少爷跟你也算比较熟了,就不拖你下水了…… 天旋地转之中,他强行稳住身躯,坚毅的意志刺激着强大的神识,终于在暴乱的血气波动中暂时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运起最后的力量迈开脚步,不顾一切地朝外奔去。 此时他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神识也被血光污染得一片浑浊,根本无法辨明方向,只是闷着头一路猛冲。 在一片赤红的世界之中,他感觉自己撞碎了某样石板类的东西,随后一脚踩到空处,整个身躯倏然朝下跌去,陷入了另一个冰冷世界的包围之中。突如其来的刺激令他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撞开的是拱桥石栏,现在已经落入了星海湖中。 冰冷的湖水散发出刻骨的寒意,一直浸渗骨髓,遍身紊乱的血气也被激得微微一滞,随后便陷入了更加疯狂的暴乱之中。 爆体而亡的危机就在眼前,秦言清晰地听见了身体中铅汞般流动的沉闷声响以及骨骼被拉扯的咔嚓之音。若不是他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一早就被血脉中的巨压撕扯得四分五裂了。大股大股的血液从体表各个孔窍往外喷溅,周围的湖水被染得一片通红。秦言无比真切地感觉到生命之力正从自己体内抽离,那无可挽回的绝望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哀恸之中。 恐惧死亡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即便是明心见性的修道者也不能例外。若是刹那间的死亡倒也罢了,唯有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觉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在意识模糊之前,秦言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所处的星海湖应该是整个林府的水源所在,如果自己爆体而亡,全身的毒血在湖中扩散,即便经过了千万倍的稀释,恐怕也会酿成不可想象的后果。玉寒烟的功力能否抵御瀚血之毒还在两说,至少体质娇弱的慕城雪和林沐瑶是绝对逃不掉的。 散功,马上散功!一个声音在胸中呐喊起来,秦言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践。 光是散功还不够,一部分毒血已经扩散出去了,必须把其中附着的“血灵”吸收回来。想要做到这一点,唯有……逆运瀚血! 这么做无疑会加速身体的崩溃过程,但秦言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即刻逆运瀚血功诀,汹涌的血气在胸口处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他的身体发出了即将散架的呻吟。 本少爷还欠慕城雪一个人情,这话虽然没说出来,可本少爷自己心里知道。本少爷一诺千金,临死之前可不能坏了名头…… 身体急剧颤栗着,耳畔传来轰鸣般的震响,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爆裂开来,无边的黑暗汹涌而至,湖中怨灵和无常小鬼狞笑着拖住他往无底深渊沉去。 罢了,我已经尽力了……他的灵魂在强大神识的支撑下最后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湖边拱桥上,慕城雪扶着被撞破的石栏低声哭泣,林沐瑶暴躁地直跺脚。 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秦言已经掉入湖中。在林沐瑶的命令下,两名家丁赶往救人。他们跳入水中,很快又浮起来,脸上皆是一副惊恐至极的表情,七窍流血,已然气绝。另一名胆大的家丁伸手去拉他们,却好像被鬼附身了似的,一咕噜跌入水中,再浮起来时也已步了前两人后尘。 发生了此等诡异恐怖之事,再没有人敢下去送死,任凭林沐瑶叱责喝骂,人们都躲得远远的。连贺忠义都看得心惊胆战,暗暗猜测这里是否有某个怨念极深的鬼怪在此徘徊。他虽然与秦言详谈甚欢,却远没到同生共死的地步,哪肯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他也是个机灵人,大喊一声:“我去请木堂主过来!”便大步跑开。而白浪的反应慢了一些,便被林沐瑶逼着要他下水。 “老三,你不是时常自诩剑法卓绝、功力深厚吗,肯定也能赶走那见鬼的东西吧。你下去把秦言捞上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林沐瑶的逼视下,白浪的脸色有些发白,一个劲地摇头:“我的剑只斩有形之物,对鬼怪之事也无可奈何,老大就不要强人所难了,这件事情我做不得,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林沐瑶按捺不住大骂起来:“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平日里都吹得无所不能,一到关键时候就都成脓包了!” 白浪小声反驳道:“明知送死的事谁肯去做?秦公子走火入魔,分明是活不成了,我们只要等到他自己浮起来就行了……” “白浪!”林沐瑶气得娇躯直颤,“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她直呼白浪之名,显然已是怒到极点。白浪再也不敢做声,却在心里面暗暗嘀咕:害得秦公子走火入魔的不正是你么?老羞成怒了就拿我们撒气,可是良心上的愧疚岂是轻易能逃掉的…… 却在这时,湖面上忽然传来咕咚咕咚的响声,像开水煮沸了一般,冒出密密麻麻的气泡。这情景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慕城雪也止住了哭声。白浪一个激灵,大跨一步冲到林沐瑶身前,拔出剑来露出戒备的神色。 林沐瑶大声喊道:“他还没死,你们谁下去看看。” 白浪沉声道:“别忙,如果他真没死的话,肯定能自己爬起来。但万一要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闭上你的乌鸦嘴!”林沐瑶没好气地大喝,回过头朝一名家丁唤道,“李四,你过来,下去!” 那唤作李四的家丁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姐,小人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老母……” 林沐瑶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知道你家里老母的情况,你放心,万一你不幸身亡了,我会给你的家人发一笔优厚的抚恤金,并派人照顾他们,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听她都说得这么绝了,李四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呆愣半晌,俯下去磕了一个响头,道:“小人深受小姐之恩,无以为报,就豁出这条贱命了。只是小人放心不下我那十岁的小儿,如果小姐能给一个承诺,小人万死不辞!” “我答应你,等你儿子到了十二岁,就送他去木堂主手下学习武技,成年以后回来担任梅园的侍卫。”林沐瑶的语句虽然是平心静气,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十分不耐烦的表情。 李四再度磕了两个头,爬起来呆呆愣愣地走到拱桥石栏的缺口处,回过头看了看。慕城雪的泪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林沐瑶则挥了挥手,两人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你快下去吧! 李四万念俱灰,再也没有侥幸的想法,低下头看见三名伙计凄惨的尸体,不禁打了个寒颤,闭上眼一咬牙便跳了出去。他紧张之下用了特别大的力量,跳得要比预计中远得多,噗通一响砸出了大片水花。 第五十八章 惊醒 李四跳下水后,却没有如前几个人一般很快浮起来。 在林沐瑶和慕城雪期盼的眼神中,他在水底下折腾了许久,足足过了六七个弹指的时间,才噗嗵一下再度由水面上露出头来,喘出几口气后奋力向岸边游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正是昏迷不醒的秦言。 林沐瑶欢呼着命令仆人们将他二人拉上岸,并对秦言展开溺水后的急救。 林沐瑶兴奋地拍了一下李四的肩膀:“好家伙,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连鬼怪都不敢欺近你。我给你取个外号,就叫无患子吧!” 李四坐在桥上喘气,嘴上只是呵呵傻笑,死里逃生的幸福让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另一边负责救助秦言的家丁叫了起来:“小姐,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啊,连心跳都没有了。他已经死了!” 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沉寂,鸦雀无声。林沐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站在人群之外的慕城雪也好像傻了一般,身形摇摇欲坠。 “滚开!都给我让开!”林沐瑶暴躁地拨开仆从,来到平躺在地的少年的身前,蹲下身去仔细观察。 秦言脸色略显苍白,但并非全无血色,由于刚从湖里面捞起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身上还挂了一些水草。除开这一点,他并没有像寻常溺水者一般的症状,眼睛和嘴巴都闭着,神态安详,像是熟睡了一般。 “龟息法?”林沐瑶伸出手指在秦言鼻翼下探了探,果然没有任何气息,手指触及之处一片冰凉,感觉与死尸并无二致。她抛开这个不祥的想法,转而向秦言胸口摸去,手掌传来的感觉让她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 “他怎么样?”身后传来慕城雪有些发颤的沙哑嗓音。 林沐瑶沉默了半晌,无力地摇摇头,弧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对面的白浪等人清楚地看见她眼中泛起了水花,嘴唇下撇,欲泣却无声。 白浪开口安慰道:“老大,你不必过于自责,这件事也并不能完全怪你,谁能料到他真的会走火入魔呢?毕竟老大你也是一片好心……”他本不善言辞,这会儿越描越乱,安慰的话语倒起了反作用,林沐瑶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她身后的慕城雪则像变成了傻子,完全没有了声息。 瞅着两位小姐悲伤痛苦的神态,白浪也觉得心里面难受。他跟着大小姐一起长大,完全了解大小姐的脾性,大小姐看起来刁蛮古怪,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她的朋友很少,但只要被她认可了,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感情。这一点,在慕城雪小姐身上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 他想了想,道:“其实也未尝没有补救的办法。正好今日各大门派都在府中做客,他们大都怀有异术神通,说不定有起死回生之能。我听说天机阁罗谦光大人的黄庭三动练到了魂动的大成境界,可以自由操控人的三魂七魄,也许能够帮助秦公子夺舍重生。幻真岛和慈云寺的高人精通佛家咒法,应该也有招魂救人的本事……” 他说了半天,见林沐瑶没有任何反应,也只好呐呐地停了下来。但当他住口之后,却听林沐瑶止住了哭声,哑着嗓子道:“继续说。” “啊,我还听说沧流殿的驭兽诀能够操控百兽之魂,他们既然能控制兽魂附在自己身上,想必也有办法让人的魂魄附在一具尸体身上吧……” 林沐瑶喃喃地道:“先让慈云寺的和尚来招魂,再请沧流殿的人施法附体,只是他这具身体心脉已经断绝,估计五脏都已被破坏,还能救得回来吗?” “救不回来也不要紧,梅园这么多人,他们平日都受着小姐的恩泽,现在也到报答的时候了。”白浪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这话一出,他周围的侍卫家丁们全部都变了脸色,刹时间投过来的十数道怨恨的目光刺得他脸面发痛。 “不错,不错。”林沐瑶一边念叨一边缓缓直起身子,视线在对面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被她看过的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只差没把脑袋垂到裤裆下面去了。尤其是那几个身材高大、面貌英武的年轻人,这会儿只恨爹娘把自己生得太俊,恨不得立即拔刀在脸上划上几道才好。 林沐瑶一个个地看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了白浪的脸上,微微点头:“身材差不多,气质也相似,难得你年纪也不大,想必雪儿也不会再抱怨什么……” 白浪这时候终于感觉到了不妙,急声叫道:“老大,我们梅园三杰可是烧过香拜了把子,发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啊!”他这时还不愿相信,小姐竟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小子而舍弃自己。 只见林沐瑶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迷茫地道:“誓言里有过这一句吗?”接着摆了摆手:“没关系,你的精神和肉体将会一直与我们同在。” 白浪的脸部肌肉都变得僵硬了,心里面早就把刚才对大小姐“重情重义”的评价彻底收了回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实在喊不出什么求饶的话来。假如大小姐真已经决定了的话,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天,我才十八岁,剑术修为还远远没达到大成之境,难道就要英年早逝了吗? 却听林沐瑶又道:“你还真是傻啊!舍不得这条小命的话,就赶紧去物色一个合格的人选来!我只给你一个时辰。记住,至少不能比你差!” 白浪一下子反应过来,当下什么话也顾不得说,转过身拔腿就跑。 没过多久,贺忠义就带着木堂主匆匆赶来。木堂主的是个穿青衣的老头,身材高而瘦,目光炯炯,眉宇间却弥漫着一股子戾气。他走过之处,一股森冷的气息令人呼吸困难,人们纷纷让开路来。 他走到秦言身前,低头看了一眼,就朝众人望去:“就是这小子?谁把他救上来的?” 林沐瑶回答:“是李四。” 木堂主转头瞥了李四一眼,李四霎时间觉得心头猛地一跳,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寒意渗透,死里逃生的喜悦就被这冷厉的一眼冲得一干二净了。他咽了口唾沫,举起手臂道:“是我。” 木堂主点点头,又问道:“忠义说还死了三个人,尸体呢?” “就在桥下。”林沐瑶道,“木叔你先别管他们了,来看看这小子还有没有救吧!他是雪儿的心上人,可千万不能死了。” “就是那位秦公子么,我记得他。”木堂主点点头,蹲下身探手去摸秦言的鼻息。 大概是由于他散发出的气息太过阴冷,当他蹲下身去的时候,原本安详躺着的尸体忽然拧起眉头,脸上急剧地浮现一抹潮红,眼皮微颤,似乎就要醒来。 木堂主脸色一沉,手上动作并没有停止,探到秦言鼻下,皱了皱眉,道:“气息若有若无的,不会是死了吧?” “啊,木叔你不是说他还有气息吗?” 木堂主嘿然一笑,周身寒意更甚:“受老夫这身殇雾诀的刺激,死人有些反应也不奇怪。”他抬起手臂去摸秦言胸口,忽而面色微变,右臂在半途往上一折,顿化为格挡之势。秦言一掌抬起,正击中他手腕,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两掌相触之处,木堂主只觉得一股酸麻之感往上蔓延,转瞬间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他既惊且怒,左手闪电般拍在对方手掌上,方才使得右臂挣脱了束缚,然而左边手掌也有一丝麻痹感窜入身体,一下子也没了力气。他急速向后跳开,如临大敌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少年,沉声道:“小子,你是什么来头?” 秦言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倏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抬眼望见木堂主那张阴鸷的老脸,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他俩交手的动作太快,直到分开之后,旁人才反应过来。林沐瑶连忙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他没有恶意!” 第五十九章 五重功成 木堂主嘿嘿一笑:“没有恶意,却古怪得很!” 而秦言刚刚醒来,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随后才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状况。 “本少爷……居然没死?”这话在心里头打转,便也说出口来。 我记得自己好像连心脏就爆裂了,分明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清微居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他分出一丝神念探入体内,随即便惊悚地发现,胸口的心脏处竟然是一片空白! 这个发现惊得他浑身寒毛竖起,接着又想起了某些骇人的灵异传说。相传人死之前若怀有深重的执念,则无法进入地府,会变成怨鬼徘徊在阳间,如果被正午的太阳照到的话就会烟消云散。又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死人坚决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便也能像正常人一般在阳间生活,直等到某一天有人拿出“你已经死了”的证据,就会哗地一下化为一滩血水…… 现在周遭一片暮色,大雨初歇,天空中没有一点星光,貌似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难道说本少爷现在其实是一具尸体吗,只等林沐瑶拿出一件血衣来,就会惨叫一声化成浓血重归幽冥…… 见他怔怔地发愣,半天不做声,林沐瑶寒着脸道:“小子,你是故意唬我们是不是?刚才怎么连心跳都没了,枉费雪儿为你哭得那么伤心——” 秦言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急声道:“不要再说了!”刚才那一阵恐怖黑暗的死亡过程实在不是人类可惜消受的,本少爷可不想再来一遭。 林沐瑶杏目一瞪,意欲呵斥,却被慕城雪一下抓住了手臂,低声道:“秦公子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就不要再难为他了。” “慕小姐说得太好了。”秦言连连点头,然而心里面还是像堵了一团疙瘩似的,怎么都无法安定下来,忍不住暗自用神念将全身上下都探察了一遍。 这一次又有惊人的发现。身体中虽然没有了心脏,一百六十个大大小小的命窍也被改动得面目全非,然而血液却还在身体中顺畅地运行着,运行方向却与原来全然相反。推动血液游遍全身的动力不再是心脏,而换成了瀚血之气。他这时候才发现,体内的血气已经强盛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不再局限于血脉之中,奔流不息,流遍四肢百骸、及至周身各处。 他试着往前迈了一步,举手投足间,身体中的血气便以一种玄妙的韵律随之而动,他能感受到其内若大江怒涛般的巨大威势。血气在身体中浑然一体,念及力至,再无需以往般耗力蓄势的过程。 此刻的“瀚血”,已与第四重的境界有天渊之别。 血脉逆行,命窍改道,血气暴涨……莫非这就是瀚血第五重? 他在心里面肯定了这个猜测。细细体会其中滋味之后再回观第四重境界,便若立于山巅至高处俯瞰平川,所有的奥妙一览无遗。他暗自评定了一下,此时自己的实力已然跃至地元高阶,不动用舍生诀也不比蝶舒梦、玉寒烟等人逊色,而且身体中致命的部位已与常人截然不同,战斗时定能给敌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原本胸口处的那团灵气光团已经随着心脏一起消失,其余的灵力倒是没变,御器术仍停留在第六重的地步,虽然看起来比瀚血功高了一重,其精深奥妙之处却是远远不如。 第五重的瀚血,就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其中精妙之处还需要时日去完全体味。但无论如何,他终于成为顶级高手中的一员了。 当年黄凡突破到这一步,血狼僧欣喜若狂,而现在,作为门派首徒的秦言终于也不负他所望,成为了婆娑门数百年历史中的第二人,也终于真正具备了担当门派首席大弟子的资格! 这一步实在是来之不易啊,整个过程他到现在还有些迷糊。难怪师父当日对他万分叮嘱,这血脉逆行之事,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不是老天爷垂怜,秦言也就步上了众多先驱者的后尘…… 他心中好一阵唏嘘感慨,全然忘却了外界的林沐瑶等人。直到林沐瑶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才让他回过神来。 “小子,你是被鬼附体了吗,怎么魂不守舍的?木堂主在问你话呢,还不快从实招来!” 秦言转过身去,看见桥面上并排躺着三具尸体。那个青衣老头就蹲在尸体旁边,一脸阴沉地朝盯着自己,目光中充满猜忌狐疑之色,恨不得把自己剥开了仔细搜查。 这样的目光让秦言略微觉得反感,但他此刻心情大好,也没有多加在意,微笑道:“抱歉,刚才走神了。木堂主问了什么?” 木堂主冷冷地盯着他,慢声道:“小子,你是什么来头?” 怎么又是这一句!秦言眉头一皱,淡淡地道:“鄙人来自边陲荒野,卑贱出身,不足挂齿。” “真的么?老夫看你着实不简单啊!”木堂主缓缓直起了腰杆,目中神色愈发冷厉,“你刚才打老夫的那一掌,分明附带着厉害的毒素,连殇雾诀也差点抵挡不住,绝不是无名小辈能够拥有的。你……是不是来自剑门?” 剑门位于兰华国西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非正非邪,向来不太爱过问江湖之事,门中弟子多擅长暗器和各类毒功,偶有入世,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秦言淡然答道:“你要这么认为,那就算是咯。” 木堂主眉头拧到了一块,抚了抚颔下短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沐瑶一把揪住秦言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现在可不是犯倔的时候。木堂主的脾气不太好,你要好好回答。” “小姐不用担心,我要问的都已经说完了。这小子……”木堂主说到这里,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林沐瑶与慕城雪都紧张地看着他。他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事我会向家主禀明,在家主作出决定之前,他可以暂时留下来。”两位小姐齐齐松了一口气,小女儿的娇憨之态让阴沉如他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摆了摆手,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暮色深处。 第六十章 我欲离开 木堂主前脚刚走,白浪后脚就到了。他还带来了一位面貌俊秀的少年。 “老大,你看他行不……”白浪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林沐瑶身旁的秦言,顿时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瞪着眼结结巴巴地道,“他,他……” “他已经没事了。”林沐瑶挥了挥手,“让你白跑了一趟。这位小哥,请回吧。” 那俊秀少年沉默地施了一礼,临走时睨了秦言一眼,眼中犹有不甘之色。他若是知道白浪口中的“美差”的真相的话,恐怕就不会有这种表现了。 秦言在拱桥上来回踱着步子,不时摇头摆手,体味着充盈的力量在体内流动的感觉。他自觉已经脱胎换骨,新的身体需要通过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来适应,这样才能尽快融入到五重瀚血的境界中。血气渗透体表,制造出极高的温度,很快将身上衣衫的水汽蒸干。 由于天色较暗,林沐瑶等人看不清他被白茫茫的水汽包裹的模样,但白浪和贺忠义却看得真切。他们对望一眼,目中均露出惊骇之色。 真气外放,这是地元高手才能使用的技能。这秦公子一贯表现得像个胡吹大气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他的真正实力还远在自己两人之上。贺忠义还好一些,他只是猜测秦言的伤势是否已经痊愈了,白浪则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当身上衣物彻底被蒸干之后,秦言走近林沐瑶身前,道:“林小姐,慕小姐,我来向你们辞行。” 以他现在的修为,直接冲出清微居也未必有人能拦得住。不过秦大少爷自诩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虽然林沐瑶对他的态度比较恶劣,还害得他差一点走火入魔,不过也算间接帮助了他达到瀚血第五重,毕竟都是熟人了,临走之前还是打一声招呼吧。 估计大小姐会以武力要挟自己留下来,那时候就不能怪本少爷采取粗暴一些的手段了。 慕城雪低低“啊”了一声。林沐瑶似乎愣了一下,默默地看了秦言良久,才用异常轻柔的语气问道:“你在怨恨我吗?我可以向你道歉。” 难得大小姐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秦言反而有些不适应了。他想了想,答道:“我并非怨恨大小姐。我虽然遭逢此厄,却也乘机治好了内伤,这未尝不是上天的安排。只不过我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欢热闹,所以……” “哼,恨我就直说嘛,找什么借口!”初时的惊诧过后,林沐瑶又恢复了正常的姿态,傲气十足地道,“独来独往?你还能一辈子独来独往不成!本小姐偏要让你留下来!” 秦言面色不变,微微笑道:“大小姐非要强人所难的话,那我也只好采取激烈一点的手段了。” 此话出口,贺忠义与白浪脸色皆是一变,分别从左右两方冲来,护在林沐瑶身前。秦言稍微后退了一步,使得两方的杀气不至于过早激化。他笑道:“请大小姐不要为难我。” 他此时虽然衣衫不整,发型凌乱,但在第五重瀚血的映照下,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势,与前几日那副病怏怏的姿态判若两人。 林沐瑶直勾勾瞪着他,冷哼道:“剑门弟子很了不起吗,你以为凭着一手暗器功夫就能硬闯出去?省省吧!” “呵呵,大小姐还是瞧不起我。这样吧,我也不想多生事端,就让贺兄和白兄与我打过一场,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放我走,怎么样?” 林沐瑶秀眉微蹙,转过头低声道:“老二老三,你们两个有把握吗?” 贺忠义面露苦色:“秦公子的修为远高于我,我和老三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他。” “不会吧,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林沐瑶低声咒骂了一句,抬起头来向秦言说道,“就算是你有点本事,也不要妄想能硬闯出去。贺连山和玉寒烟都没这个胆量,你再厉害又能强得过他们?” 秦言笑而不语。昨日清微居宾朋满座的时候,那位西域番僧耶摩勒就生生杀了进来,硬撼木堂主、浩辰罡、悟叶等数位强者后又扬长而去。本少爷自诩可能比他稍差一点,但只要不去招惹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们,冲出清微居不在话下。 见他这幅摸样,分明是没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林沐瑶心中冒出一股无名业火,冷声道:“好小子,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本小姐这就满足你,来人——” “等等!”她刚刚抬起右手,就被身后慕城雪一把抓住。慕城雪的嗓子这时还没有恢复过来,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说道:“秦公子不喜欢拘束,你就不要再难为他了。” 林沐瑶抽回手来,恼怒地道:“你还为他说话!他一心要走,分明是没把你放在心上……” “瑶儿,你听我说。”慕城雪星眸低缬,眼中却透出异常坚定的神色,“于我来说,秦公子确实是难得的知己,我与他琴箫相和,漫步黄昏,说实话,我也曾心生敬慕,未尝没有一丝情意。只是昨日方才得知,原来他只是碍于你的吩咐才无奈为之。他一心向道,我能够理解,但于我来说,这是一场无法容忍的骗局。无论如何,我们是再也不可能的了。你不要再花费心思在这上面了,请你放他走吧!” 林沐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没有想到,一贯温柔似水的雪儿还有如此果决坚毅的一面。她有些庆幸,幸好当日秦言没有将真相完全说出来,否则不光是秦言,连自己都再也没有了机会。 慕城雪淡淡笑着,毫无羞怯地朝秦言望去。她既已下定决心,那么便再也无需烦扰。秦公子终究只会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日后或许还有缘相见,便是陌路之人,情谊永诀。 秦言与慕城雪目光交汇的刹那就明白了她的心意,默默地点了点头。 长痛不如短痛,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了,也免得让本少爷背负良心上的愧疚。 不过,为什么心里面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呢?莫非这就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对明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想要占有?本少爷是修道之人,应坚守一颗道心,可不能如此堕落…… 只听林沐瑶噗嗤一笑:“怎么,这会儿秦公子又有点舍不得了?果然啊,全天下的臭男人都是一个样……” 被她一语道破心思,秦言的脸面有些发烫,轻咳一声,道:“那么,我就告辞了!” 他刚欲转身,却被林沐瑶唤住:“等等!谁让你走了!” 秦言眸中蒙上了一层阴霾,回首淡淡地道:“大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林沐瑶脸上带着嘲弄般的笑意,以异常温柔的语气娇声说道:“之前为了庆祝你秦大公子思过结束,我特意在莫愁阁设下了梅兰宴,就等着秦大公子光顾了。为了这顿饭,大伙儿准备了许久,还望秦大公子赏个脸,吃完饭再走,也别浪费了大家的一片苦心嘛!到时候如果秦公子还想走的话,小女子绝对不敢阻拦。” “听大小姐这语气,肯定是在菜里下毒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