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天》 0001 东海仙山 夏日骄阳下,山岭间崖石凸耸、草木青葱,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一派祥和景象。 崎岖的山道上,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身穿着青绸对襟的道袍,头发结成一个逍遥髻并着白玉小冠,眉眼五官俊朗清逸,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脸上满是与年龄相符的朝气。 与这出尘俊逸的仪态气质不相匹配的是少年胯下的坐骑,那是一头灰扑扑的毛驴,头大身小、四肢又短,步履迟缓、眼神呆滞,一身杂乱的灰毛很是扎眼。 少年骑乘在毛驴背上,两脚上的登山屐间不时还会擦碰到山石,模样便有些滑稽。 毛驴虽然长相畸形,但行走起来还算稳当,在这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勉强也算不错的代步坐骑。 这少年名叫徐逸,是此间仙门东玄宗的修行弟子。 当足下屐齿再一次磕碰到凸出山石的时候,徐逸终于忍不住发声抱怨起来:“符箓堂这群家伙,实在是大欠管教!总是上缴这些蠢驴劣货、敷衍了事,不肯用心交差!”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在驴背上一敲,驴儿顿时化作一张轻飘飘的纸符落入他手中。原来这畸形怪状的灰驴竟是剪纸成物拟化的物品,抽取掉灌输的灵气之后便恢复了原形。 双脚着地后,徐逸便坐在道边一块尚算光滑的石面上,打开后腰上一个鹿皮囊略作翻看,所见俱是灰扑扑的驴形剪纸,脸色便更显无奈。 “这些家伙懒散惯了,不满意我对门规的更改,拿这些劣货交差取笑……这态度实在不好,的确要教训一番!” 剪纸成物,在俗世中人看来,已经是非常玄奇的法术手段,但在仙门玄宗内,却只是入门弟子便能习练掌握的低微技艺,为的是让弟子们熟悉物性与玄灵之间的机巧奥妙。 最低级的剪纸成物,属于幻术的范畴,拟化的物品徒具光影、没有实体。随着修为渐深,这些化物才会渐渐凝实,拥有更充实具体的物性,可以做现实的使用。 东玄宗地处东海仙山,是海外玄门大宗,门人弟子术法精湛,掌握此类低端的技艺自然不在话下。 只看他们上缴的这些化物符所显化的灰驴都能骑乘攀山,就连那一根根驴毛都惟妙惟肖,可见本领是有,只是不肯用心。 些许杂事,不成骚扰,徐逸也不想在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被破坏心情,稍作抱怨后便在一堆剪纸中略作挑拣,选出一张模样尚算周正的剪纸注入灵气,那剪纸很快便迎风化驴,样子虽仍不算美观,但驴腿倒是修长了几寸。 徐逸翻身上驴,正待继续赶路,突然一块藤蔓纠缠的山石后方传来异响。徐逸循声望去,竟见一条手腕粗细的青花大蟒在石缝间蜿蜒爬行。 大蟒爬行过处,压倒一片野花野草,而那蛇头所指的方向,石缝间赫然显出一株通体碧绿、如同翠玉雕琢的异花。 那异花花朵半残,株枝上已经挂果,浆果颜色紫红鲜艳,望去便让人感觉鲜甜可口,更有细缕山风吹来果香阵阵,引人垂涎。 “这是……星玉芝果!” 徐逸只看一眼,就辨认出这植株浆果的名号。这种浆果是上佳的灵材,凡人吞了身轻如燕、启智通窍,更能用作各种灵丹的主药,让修士大受裨益。 徐逸的鼻息略显浊重,视线从那异果上收回,再望向距离芝果已经极近的青花大蟒,眼神已经变得有些狠恶。 他如鹰鹞一般腾身而起,身在半空中时,手中已经出现一道寒芒剑光。 那剑光迎风见长,随其一声清叱便脱手而出,但剑光飞射的方向却并非将要吞食芝果的青花大蟒,而是丈余外那块被藤蔓覆盖的山石。 剑光如电芒劈闪,转瞬间便命中山石,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山石藤蔓尽皆粉碎,并有一头花斑猛虎被迅猛的气浪卷飞半空。 与此同时,原本的青蟒与灵材植株的画面也如泡影般消散无踪,远处显露出平平无奇的岩石杂草。 “畜生灵智倒是不浅,居然懂得幻象诱人!” 徐逸见状便笑,手心里再次凝出剑光,踏空驭气、人剑合一,直向那头花斑猛虎飞刺而去。 吼! 那猛虎计谋不成,反被进攻得措手不及,柔韧的虎腰一振,两肋间竟有翅影幻生,半空中陡作折顿,重重的落在了山路地面上,周身旋风激扬,刮起了大团的砂石尘烟将其团团包裹起来。 “看来这猛虎是真的在山林吞食过一株星玉芝果,因此启智妖变,还懂得以此诱人。” 一击不中,徐逸身形便远远荡开,落脚于数丈外的岩顶,看着那罡风激扬、人莫能近的猛虎,心中暗作盘算:“可惜它惹到了我,否则倒可以安心做一做山林霸王。” 趁着猛虎尚未攻来,徐逸右手竖起剑光,左手则快速的掐动诀印。 他修为尚未筑基,丹田中并无命符存在,想要发动威力强大的法术杀招,还需要灵力在穴窍气脉间流转蓄势才能成型,一旦被这妖化的猛虎欺近,还是会有些危险。 那猛虎落地后蓄势顿足,身遭罡风略散便伏低腰背作扑杀状,只是在见到徐逸指掌间将待成型的法术光芒时,一双虎眼便颇人性化的露出几分忌惮。 吼!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几道伥鬼虚影伴随着声波尖啸着向徐逸扑来,而猛虎则陡作转身,肋间翅影大涨,直向斜处山林遁走。 区区几道鬼影对徐逸不成威胁,他右手剑光一挥便将鬼影扫荡一空,但那猛虎却也已经遁远。 “算你识趣,如果不是今天有事,一定追杀到底、收了小命!” 眼见猛虎已经消失在山林间,徐逸才缓缓散去将要运渡成型的法术,跳下了岩石。 只是当他感应到猛虎遗留下的气息时,脸色却陡地一变:“不对、不对劲!这恶虎若只是碰巧吞食灵材开启了灵智,应该野性浓厚,可这遗留下的气息却有些纯正,似乎是被玄法洗炼过……” 察觉到这一点后,徐逸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此间山岭属于宗门范围内,有妖化的凶兽出没本就稀奇,若这凶兽还被玄法洗炼过灵力气息,那有极大几率是被宗门中人饲养,在山道上伏击自己,那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徐逸心里清楚,近年来他整顿宗门、设立许多门规管束同门,不乏同门对他心怀怨念。 若只是剪纸化驴、无伤大雅的玩笑,倒也不必计较,可如果有人暗中饲养妖兽并意图伤害同门,那就不能当做无事发生、一笑置之了! “我倒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徐逸随手点破那化形不久的灰驴,体内灵力调运,脚尖一点便向着猛虎消失的方向追踪过去,并在沿途留下一些符纸印记。 那猛虎一路飞遁,搅闹得沿途山林大失祥和,可见还没有生出隐藏踪迹的智慧。 徐逸追踪了小半个时辰,越发深入山林,已经到了宗门弟子不常涉足的区域。他心中安生警惕,正打算抽身退走、寻找帮手时,前方猛虎终于停在一处密林遮掩的山涧瀑布下。 徐逸并没有着急上前,就近坐定口服两粒补气的丹药,略作调息待到体内灵气恢复充盈后,这才站起身来向瀑布靠近过去。 在这过程中,他掌心里始终扣住一枚示警的信符。这是他向师父央求来,一旦自己发生危险便能即刻召唤师父,倒不是早就觉得会有人加害自己,只是与生俱来的危机感让他准备的保命底牌。 那猛虎飞遁一路也已经精疲力尽,又没有徐逸丹药续航的手段,返回山涧老巢后便蜷缩在瀑布旁边的坑洞中休憩养神,甚至都没有发现徐逸的靠近。 徐逸虽然修为不高,但在宗门中却很有牌面,身上准备的手段不少,对付这妖化不久的猛兽倒也不需要斗力搏勇。 待到潜近一定距离,他便挥手洒出一蓬粉末,那猛虎听到声响正待炸毛,粉末已经顺风笼罩下来,猛虎吸入后,刚刚绷紧蓄势的筋骨顿时酥软下来,直接晕倒在坑洞中。 又等了片刻,确定那猛虎被彻底迷倒、药粉也已经散尽,徐逸才翻过山石跳进了猛虎栖身的坑洞,略作打量后啧啧有声:“这虎洞格调倒是不差,居然是一整块的冷玉。咦,这里的气息……原来根源是在这里!” 猛虎栖身的坑洞,是一块硕大的冷青玉石。玉石凹处、也就是猛虎日常趴卧的地方,则就由青色泛为乳白。 常人眼中,哪怕是一些修为远远高过了徐逸的修士看来,也只会是璞玉玉质的变化。但在徐逸眼里,却有着许多符文光影闪烁,构建成一幅气机转换的玄奥画面。 大道玄虚飘渺,无从寻觅,但又深刻影响着万事万物、无所不在。 修士们所谓的修行,便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尝试,不断的靠近、体悟并融和大道。至于各种法术威能,则只是伴随这个过程衍生出来的玄机外露。 徐逸却有着一项超凡的禀赋,他能够通过肉眼去看到一些大道运行的痕迹,一些就连修士大能都无从体悟、无法描绘的道则玄机,却能在他视野中作出具体的画面呈现,便如眼前这块蕴含着道则轨迹的玉石。 徐逸将昏倒的虎躯抛出坑洞,得以更加全面的观察这一块玉石。在他的视野中,玉石内部的符文不断闪烁着,缓慢却坚定的改变提升着整块玉石的品质。 这一份变化因何契机而发生,徐逸无从去追查,但正在发生的变化却历历在目。 在观察过一段时间后,他也得出一个结论,如果这变化能持续发展下去,数百年后这一块品质不高的青玉极有可能升华成上等的灵材玉精。 “大道玄奇,包容万物。道之所指,但使修持不辍,顽石亦可成精!” 肉眼观道的禀赋并没有让徐逸的修为一日千里,反而在具体的修行中颇有拖累。道则的具体呈现,让他能更加直观的感受到大道的玄奥深邃,敬畏之余,也有着一份按部就班的从容与笃定。 “这猛虎未必能体悟到玉石内的道韵流转,但凭着趋利避害的生灵本能,贴身守护在正在异变的玉石旁边,倒也因此分享一份道缘,洗炼了本身的驳杂野性,并不是被人饲养驯化。” 了解到这一点后,徐逸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手指仔细抚摸着光滑的玉石表面,将那些符文气机的变化默默记下:“就连顽石都能被淬炼成玉精,更何况血肉之躯?如果能将这一份道则变化改造成为一门法诀,对修行也必将大有裨益。” 玉石内部的法则变化缓慢且持久,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完全观察记录下来,徐逸暂时没有太多的时间消耗于此,于是便先因地制宜将这方玉石掩藏保护起来,并随手一剑解决了那头将他引至此处的猛虎。 这头猛虎也是可怜,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吞食异果又巧遇这一块能够洗炼精气的玉石,可谓气运浓厚,假以时日成为呼啸一方山林的大妖也未可知,只是不巧在还未成气候的时候便遇上了徐逸。 至于这猛虎为什么会离开山林深处,游荡到徐逸日常行走的山道附近,也是有迹可循。 只看瀑布周遭众多的野兽尸骸,可知左近的飞禽走兽都被猛虎猎杀果腹,实在是有欠血食,这猛虎才会向外处游荡狩猎,结果便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当中的曲直缘由细作分讲,同样也是一份道理,或可供闲人长作嗟叹。 不过徐逸眼下却没有时间为这虎生感慨,抬头眼见密林上空天日渐斜,便就近瀑布水潭将虎皮上的血迹稍作洗刷,然后又掏出两张剪纸化作灰驴,一头驮着虎尸,一头自骑,沿着来路离开此间。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山倒蓬壶。长鲸喷涌不可涉,抚心茫茫泪如珠。西来青鸟东飞去……” 0002 玄宗嫡传 东玄宗,位于东海汪洋中的海岛仙山,是海外玄门大宗。 东玄宗祖师易玄之本是中州人士,几百年前带着座下两名弟子出海游历,最终在东海荒岛落脚修行。 易玄之玄法精深、阅历渊博,随着与海外修士的论道交流与几次人前显圣,在海外玄门中声名渐壮。兼之为人慷慨和蔼,慕名来访、请教求道者络绎不绝,也让其所栖身的这座荒岛渐渐繁荣起来。 后来易玄之合道羽化,他的弟子和那些定居在岛上的修士们并没有就此散去。 他们已经习惯了岛上的环境生活,而且别处也很难再遇到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论道修行。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继承了一部分易玄之的道法传承,于是便有人提议不如干脆创立一个宗门,共奉易玄之为宗门祖师,并将这份道统发扬传承下去,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东玄宗。易玄之的门下首徒商道升也受众人推举,成为这个新生宗门的宗主。 因为有着这样的渊源来历,东玄宗也并没有森严的门规戒律,宗门风气更注重情意相投,并不强调内部的等级与义务。 宗主商道升玄法道行尽得其师真传,秉性风格也是一脉相承,并不因宗主的身份而孤僻傲慢,也并不吝啬于包容与分享,对宗门的发展只是秉承着无为而治。创宗之后,慕名来投者络绎不绝。 时至今日,东玄宗已有门徒数千,是不折不扣的海外大宗。其宗门所在的这座海岛也因此宗得名,生活着数万户人家,耕桑渔猎、安居乐业,俨然已是海东一方乐土。 但在这繁荣表象下,东玄宗本身却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人是很复杂的,人心杂念又比外露的言行复杂了千百倍。大道艰深、修行不易,修行者或许没有俗世衣食的需求,但若牵涉到道行的增损进退,所产生的欲望又比俗人需求强烈得多。 东玄宗门风虽然恬淡不争,但修士们的需求却是客观存在,当这些需求之间产生纠纷矛盾,一时间或能通过道德情义稍作缓解,长此以往就难免积弊重重。 除了门人之间的利害冲突,东玄宗的道统传承也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宗门中既有道法高深的师长,也有渴道如疾的学徒,但彼此间却并没有责任与义务的约束。 师长们常年闭门修行、离群索居,诸学徒则求道无门、蹉跎岁月,彼此之间产生交集全凭运气,是否传授道法又要看性情投契与否,效率自然低下。 除此之外,东玄宗几无门禁、出入无阻,门人们对宗门归属感不强是一方面,滥竽充数、泥沙俱下的现象也是层出不穷。 海外不乏恃强凌弱、道德低劣的修士,往往就宣扬自己是东玄宗门徒,狐假虎威、招摇过市,便让东玄宗在海外的名气变得毁誉参半,以至于那兼容并包、有教无类的门风都被污名化,变成了别有用心。 种种弊病累积下来,如今的东玄宗已经偏离了创派的初衷,这也让最初的那些师长们颇感忧怅失望,原本的志同道合竟变成了麻烦与困扰。 有鉴于东玄宗的现状,宗主商道升终于放下那套无为而治的作风,授权亲近弟子创设门规、整顿门风。 海岛东侧的山岭间,耸立起一座木石结构的宏大殿堂,乃是去年刚刚修筑起来的宗门大殿,各类祭祀纳新的典礼都在这里举行。 弟子们最初还觉得新鲜陌生,但在参加过几次仪式典礼后,便也渐渐习惯了这座宗门大殿的存在。大殿门前的空地也成了彼此论道交流的场所,日常多有弟子在这里流连徘徊。 宗门大殿的左侧是庶务堂,发放一些宗门任务让弟子们领取完成,内容多是洒扫、建筑、收集、狩猎之类的杂务,既不困难、也不危险,只是繁琐耗时。 庶务堂任务适合乏甚道法修为的新进弟子去做,完成这些任务积攒一些贡献,便可在大殿右侧的酬勤堂里换取一些有助修行的物资,或是灵材丹药、或是术法心得。 门规新设,虽然增添了许多的约束烦扰,但对一些初入玄门、满心迷茫的弟子们却有极大的指点效果,让他们知道该要做些什么,也不至于沦落到无人过问。 新进弟子也无老弟子怀念往年无拘无束的执念,只觉得门规所设、理当如此,出于对修行的热情,庶务、酬勤这两堂也成了他们最长出没的地方。 此时的庶务堂前,弟子们出出入入,场面繁忙却不杂乱,而酬勤堂那里则围聚着许多人,人声鼎沸、抱怨颇多。 “酬勤堂执事又去了哪里?都到了正午还不开堂做事,我还等着换取法诀、尽快修行呢!” 此类抱怨声不只一处,眼见着朝阳初升到现在骄阳当空,酬勤堂却仍大门紧闭,枯燥的等待让弟子们越来越烦躁,甚至不乏人急得跳脚喝骂。 这时候,有从庶务堂行出的弟子溜达至此,眼见这一幕后便说道:“你们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两堂执事人手不足,只有竺师姐一人在忙碌,要到午后才会转到酬勤堂来。” “竺师姐在堂?那、那我也不着急兑换,还是先去庶务堂领取几个任务罢!” 有人听到这话,脸上的焦躁顿时消失无踪,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往庶务堂行去。有更多的人连话都不说,便默默往庶务堂前去排队。 庶务堂前排队已有数百人,彼此交流着任务心得,很是热闹。但是过了门槛,进入堂中后就变得安静许多。 大堂两侧摆设着朴素的竹质屏风,屏风上张贴着各种宗门发放的任务。弟子们入堂后轮番浏览、各作挑选,然后再入内堂领取报备。 内堂只用布幔隔开,也没有什么华丽陈设,沿墙两排木架摆放着纸卷玉册,当中一方书案,并有一个人端坐在书案后,接待每一个进入登录任务的弟子。 那是一个少女,穿着一件直裰的素白道袍,满头的发丝只以简单的竹钗挽住。衣饰虽然朴素,但却并不让观者见轻。 少女五官精致得如圣手丹青细细刻绘一般美丽,白皙的脸颊浅露红润,如黛的细眉下一对明眸仿佛天上的星光,又如深海中的明珠,细挺的鼻梁似是暖玉精心的琢磨,樱唇张合之际贝齿浅露,唇线并下巴的曲线更如天工勾勒、动人心魄。 虽然垂直的道袍掩盖住了窈窕美妙的身姿,但少女端坐在书案后的画面,已经美的不可方物,让人印象深刻,不敢去打扰,又不舍得远离。 这位少女便是门外弟子们口中所说的竺师姐,名字叫做竺凤清,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入门却早,乃是宗主商道升的嫡传弟子,也是庶务、酬勤两堂的执事。 许多弟子在堂外高谈阔论,但在入此之后却变得忸怩沉默,甚至不敢去抬头直视这位宗主亲传的美貌师姐,语调也变得吞吞吐吐。 竺凤清却并不自矜高傲,伸手接过弟子放在案前的纸条略作浏览,然后便微笑道:“师弟要去东岭砍伐桐木五方,请把号牌递给我抄录一下,木材要运到殿后的库房里,那里有师兄收储记录并发放酬勤点数。点数也是一并记录在号牌上,凭此酬勤,师弟可不要马虎涂抹。” “不会、绝对不会!请竺师姐放心……我、我绝不是那样人!” 那弟子听到这话,忙不迭连连摆手摇头,情急保证。 竺凤清见状便浅笑颔首,手下却不慢,号牌抄录完后便递还回去,示意这弟子自便,视线便又转到后方排队的一名弟子身上:“师弟要领取什么任务?” 庶务堂的记录工作,枯燥且无聊,普通人做来都全无乐趣,对闲云野鹤惯了的东玄宗弟子更是不啻于酷刑一般。 但竺凤清却做得认真,一个上午发放了数百个宗门任务,仍然气定神闲,不骄不躁。 她只在正午时闭堂休息了片刻,略微恢复了一下精神,因为始终没有别的执事前来接手,只能关闭了庶务堂,再去酬勤堂发放物资。 来到酬勤堂坐定后,一开始竺凤清的神情还能从容淡然,支兑物资之余还要向等候多时的同门道歉一声,执事随着照射入堂的阳光逐渐西斜,她的脸色也逐渐阴沉,道歉的话语省略了,态度动作都变得冷漠起来。 “是不是我刚才失礼,惹恼了竺师姐?” 有弟子察觉到竺凤清的态度变化,心情也变得忐忑起来。 “竺师姐待谁都和蔼,心情不佳也未必是因你,我看还是因为其他执事的怠惰。两堂事务杂多,却全都推给师姐一人,没有别个代劳分忧,师姐她能开心才怪!” 又有人这样分讲道,旁边其他弟子闻言后也都忍不住点头附和,竺凤清这一天坐堂忙碌他们全都看在眼中。 酬勤堂内,一名弟子在直取完物资后却并不离开,犹豫再三才壮着胆子说道:“竺师姐,我能不能应役两堂,帮你分劳分忧?录事计数我都精通,绝对不会出纰漏……” 竺凤清闻言后,原本冷漠的俏脸又浅露笑意,望着这名毛遂自荐的弟子温声道:“并不是不相信师弟的能力,但入此山门,谁也不是为的案牍劳累。玄道初行,师弟你正需要打稳根基,并不方便因这些杂事分心。” “我、我,谢谢师姐关怀体谅!但偌大宗门,绝不是没有一人可以分忧担事!我一定勤修不辍,待到修为有成,再向师姐请求职事!” 那弟子听到这话,神情更加感动,拍着胸口做出保证后,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有了这名弟子做出表率,后继又有数人作此表态,或是真心想要分担劳累,又或只是想与这位美丽大方的师姐多说几句话。 竺凤清对此虽然各作回应、温言激励,但低落的心情却并未因此好转,可见情绪的变化根源并不在此。 午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山道杀虎的徐逸终于赶着两匹灰驴来到了宗门大殿外。 广场上仍然不乏弟子聚会活动,见到两头灰驴并各自驮着的徐逸和虎尸,纷纷凑了上来:“徐府君来啦!这是哪里猎来的猛虎?好大体格,是不是已经妖变了?” 徐府君是徐逸在宗门中的一个外号,因他主持宗门的改革,讥笑他不像仙宗弟子而像是中州俗世的官员,并从内门传到了外门。 众弟子对那头虎尸的兴趣更大,徐逸则懒得跟他们聊天吹牛,驱散了两头灰驴后便将虎尸抛在原地,稍作询问后便大步往酬勤堂行去,还未入堂便先大喊:“师姐,我来了!是不是等急了?” 这略显冒失的喊叫声传入堂中,有些弟子便眉头暗皱,心中暗恼谁竟如此失礼? 但坐在案后的竺凤清在听到这喊叫声后,运笔记录的手腕顿了一顿,粉嫩的耳轮都颤了一颤,俏脸上刹那间笑靥如花,那姿态美妙得让人目眩神迷,但可惜只是一瞬,很快她的神情又恢复冷清,抬眼看了看阔步入堂的徐逸,只点头道:“你先一边等候,等我忙完案事。” “我来给师姐帮忙。” 徐逸凑到案旁,听到弟子支取物资种类后便转身去取,让竺凤清免了频繁起身的劳累。 两人一个负责记录,一个负责兑取,配合得极为融洽,顿时便让酬勤堂的工作效率倍增。 然而众弟子们却并不因为节省了等待时间而开心,特别见到竺凤清俏脸上那由衷显露的笑容后,就不免更加的倍感心碎。 那美到不可方物的开怀笑容绝不像是有人分担忙碌的惬意,倒像是分隔两地、不常见面的情人相见后的喜悦情动。 “内门都说这徐府君恃宠威重,设立许多的门规律令,把同门当作牛马畜生役使。但彼此不常接触,我倒不因此讨厌他。只是见他竟同竺师姐亲密无间、双影成队,心里就忍不住的嫉恨!竺师姐她美丽温柔、大方和气,哪里是俗人能配得上的!” 有弟子支兑完物资后也不离去,离开厅堂后便忍不住小声向同伴抱怨,并引起许多共鸣。 竺凤清在宗门中特别是这些新入宗门的弟子之间人气极高,都是青春少年、俗性未褪,哪个少年又不怀春? 竺凤清不只容貌美丽、性格和蔼,执掌两堂后与这些弟子们交流更多,也代替宗门师长承担了一份指点修行的责任,让众弟子爱慕之余更生一份敬重,眼见有同龄人能如此亲密相处,心中自然滋生不忿。 如果说竺凤清在外门人气最高,那么徐逸就是最招人厌恶的讨厌家伙,简直就是人神共愤! “徐府君可不是什么俗人,说起来他跟竺师姐才算是咱们东玄宗道法嫡传。商宗主和徐临止长老乃是易祖师中州便收下的衣钵传人,立宗之后商宗主倒是收了许多亲传,但徐长老几百年间却只收了徐府君这一个亲传弟子,可见徐府君必有才性出众,才能得徐长老青睐。” 厌恶是一方面,弟子们对徐逸的评价倒也并非全失公允:“如今宗门整顿,商宗主大权全委徐府君,对他信任还要超过自己的门徒,简直就是在把徐府君往继任宗主培养。大家待他还是不要太失礼,兴许往后几百年都要受他驱使!” 0003 青梅竹马 堂外弟子们的议论杂声并没有传到堂内,有了徐逸的帮忙,酬勤堂事情进行的更迅速,等到傍晚时分,入堂支兑的弟子便少,两人也因此清闲下来。 “我累了一整天,懒得动弹,你自己过来吧。” 待到最后一名弟子领完物品离开,竺凤清便不再维持人前端庄得体的姿态,在座位上展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绷紧的道袍顿时便勾勒出窈窕的身姿曲线,然后她便神情慵懒的对徐逸招了招手。 徐逸见状后便干笑一声,凑近将脑袋伸在竺凤清面前,并作苦笑道:“师姐下手轻些……” 竺凤清却不理会徐逸的乞求,曲起玉白手指嘴边轻呵香气,秀眉微挑便接连敲打在徐逸前额。那样子大悖外门弟子们日常所见的温婉和蔼,自有几分少女可爱的骄横野蛮。 “你自己说,该不该打?明明是你无聊生事、要整顿门务,旁人不肯附和,就把我发配到外门做监。约好初一十五你会来帮忙,结果一次比一次来得迟!” 竺凤清一脸的忿忿薄嗔,待见徐逸额头见红这才停下,纤指在那红印略作揉抚,然后收回手在衣摆擦拭,又一脸嫌弃:“满头的油汗……” “我该打,的确该打!连累师姐忙碌这么久,心里已经埋怨死了自己!师姐你又哪里用得着浪费力气来罚我,旬日不见的相思已经折磨得我寝食不安、思念如疾!” 几记脑崩儿对徐逸不成伤害,但见竺凤清仍是嗔怪,他便凝视着师姐明眸嬉笑说道。 “这些怪话又哄不到我,难为你总是构思不断。寝食不安那是因为思念?但凡你把这些心力挪用在修行上,也不至于到现在还筑基无望!修行上不能让人折服,内门那些滑头哪个又肯听你号令!” 孩提时便相伴成长、两小无猜,竺凤清早对徐逸这些撩人心弦的情话免疫,闻言后只是明眸一翻,很快又换上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这次来迟,又是什么借口?” 徐逸先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略作排列整理,他有一些轻微的强迫症,喜欢事物井井有条,然后才又挠头说道:“这些话都是情达意至、水到渠成,见到师姐就涌到嘴边,哪用什么心力构思。相聚时短,哪一次我也不是刻意迟到。这一次是在山道遇见一头妖变的猛虎……” 没等到他把话讲完,竺凤清便俏脸一变,眸光上下打量他周身:“有没有伤到?那虎妖还在?我去杀了它!” “我虽然修为不差,但不至于被一头虎妖害到,早被我宰了!” 这份关怀虽然让人心暖,但也伤人自尊,在这青梅竹马的师姐面前,徐逸还是希望给自己树立起一个强大伟岸的形象。 说话间,他便拉起竺凤清皓腕共向堂外行去,便见到那头虎尸已被弟子收拾妥当,正摆放在广场上一个木架上。 竺凤清任由徐逸执手,并不排斥彼此肌肤相亲,不知广场各处心碎声爆竹一般噼啪响起,众弟子只恨自己离去太迟,不能躲开这让人伤心的一幕。 “可惜、可惜杀早了,否则肋翅可以更生异变。但也幸亏,如果任由它妖变更深,你怕是不敌。” 不同于徐逸至今仍然卡在筑基,竺凤清却早已经是金丹境的修为,绕着虎尸一番打量,旋即便做出了判断,待见徐逸神情有异,便瞧了瞧左近游荡几名弟子,小声道:“他们听不到的。” “我哪在乎别人知否,但在师姐眼中,必须要做强人!” 这份呵护顾忌更让徐逸自尊受伤,但他修为如此,也实在说不出更硬气的话来,只是闷声道:“下次这一类的比较,师姐给我一个眼神,我两心心相印,传情不唯声言。” 竺凤清听到这话便忍俊不禁,明眸泛彩、望着徐逸频频眨眼,然后拍他肩膀笑问道:“我在说什么,你若答不出、说不对,我可又要罚你!” “师姐在说,外门人事枯燥乏味,远不如同有趣的人做些无聊的事轻松快乐。” 徐逸随口胡诌着,不待竺凤清开口否认,便又说道:“其实内门没了师姐,我也倍感枯燥无聊,但宗中诸事方上正轨,我也不能放任不管,只好强忍情意在心内泛滥成灾。” 竺凤清原本俏脸上笑容轻松,听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我、我总埋怨你说些怪话,但其实、其实心里是很盼……唉,外门这里只是事务杂多,不像内门群众抵触。你从小就好强,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好,但宗门这样的态势积弊年久,短时间内很难扭转过来,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她柔荑一翻,主动握住了徐逸的手:“责备你总是迟到,并不是怪你失信失约,外门这里我也能维持得住。你那里如果真的有什么纠纷不能自己承担,也不要怕打扰师父和师叔。说到底这样的门风,也是他们常年放任的一个恶果,却要劳累弟子收拾!” 彼此虽然青梅竹马、情愫暗生,但竺凤清却不像徐逸那样将情意表达的热情直接,这番关怀话语说完之后,脸颊已经变得嫣红,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是美的如梦幻一般。 “师姐你过分了!” 徐逸感受着手心紧贴的温软,却皱眉抱怨起来:“单单只是相貌,已经让我忍不住见色起意。性格还要这样的温柔、善解人意,是要把我的心都攫取挖空,长放你处永不分离!” 竺凤清难得的情意外露,听到这怪异情话顿时羞不可当,直将握在手心里徐逸的手掌甩开并背过身去,看得周遭流连远观的弟子们心里各自叫好,盼望竺师姐能看清徐府君败絮其中的本质、厌弃远离。 只可惜两人并未就此分开,而是肩并着肩在广场上散步闲聊起来,要把狗粮洒在大殿广场每一处角落。 夕阳渐渐没入山巅,天边霞云飞卷,广场上的玄门弟子们各寻归处,情投意合的少年男女却并不理会朝夕的变幻,只是珍惜并享受每一分相聚的时间。 但偏偏还是有人不识趣,要打扰一对璧人漫步闲游的美妙画面。 一朵祥云从天边飞近,直至广场的正上方,祥云上便有一道身影显露出来。那人抬腿从祥云跃下、落在广场上,是一个剑眉入鬓、器宇轩昂,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但以相貌判断修士年龄并不靠谱,这人看起来年轻,实际已经几百岁,是与宗主商道升同一辈分的宗门师长,名字叫做李罡。 “李师叔。” 见到李罡在广场立定之后,徐逸和竺凤清便走上前来打声招呼。 “你们两个还真是形影不离啊,见到一个、另一个必也不远。” 李罡一把年纪但却不失少年心性,偶尔同晚辈们开个玩笑,徐逸和竺凤清自小在内门相伴成长,同李罡也是熟悉,见这两人在外门广场仍腻歪在一起,便开口笑道。 他先望着徐逸说道:“小子,听说月初被你陈师伯抓住教训了一通?” “有这回事,陈师伯训斥我繁规扰人、役人如物,是一个祸害宗门的毒瘤,要让我师父狠狠管教我。” 月初这件事闹得动静不小,如果不是有别的宗门师长出面调和,长老陈嵩差点要把内门新修的执事殿给拆了,此时听到李罡问起,徐逸也不隐瞒,只是如实作答。 “啧啧,陈师兄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这些年也不见同人结仇生怨,你能惹动他口出恶言也是难得。” 李罡听完后便怪笑叹息,并好奇道:“那你师父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教训你?” “我让人把我师父洞府砌墙堵了,他还不知道。陈师伯终究是长辈,说几句气话我不会在意,真要拆宗散伙,我会让人帮他寻一处风景秀丽的洞府栖身,只是他未必会领情。” 徐逸又回答道。 李罡闻言后又笑起来,指着徐逸叹息道:“你师父真有福气,千挑万选捡中你继承他的道法衣钵,可以不受俗情杂事的骚扰。” “这种事羡慕不来,但也可以自己争取,李师叔你如果肯把你那九转祥云拆分一朵送我,我心里也会把你当做我至亲师父一样尊重。” 彼此熟不拘礼,徐逸也受够了那些代步灰驴,望着仍然浮荡在半空、仙气飘飘的那朵祥云很是眼热。 “还是免了吧,我怕你哪天趁我闭关、把我也围禁起来!” 李罡连忙摆手拒绝这一绝对谈不上诱人的提议,又将视线转向竺凤清说道:“凤清,我听说外门仓库里收集到一些玄彩沙?恰好我近来推演术法,需要用到这种灵材,能不能给我取来?” 竺凤清掌管外堂,事物了然于心,更不要说玄彩沙本就属于罕见的上等灵材,闻言后便点头道:“仓里的确有玄彩沙,七两五钱……” “那太好了,足够了!这种灵材收集实在困难,需要深潜海沟吹扬沙堆,各种杂质里才能淘取些微。潜水我倒不怕,只是不耐烦时间的耗费。” 李罡闻言大喜,不待竺凤清把话讲完便连忙说道。 然而徐逸却上前一步张臂阻拦道:“玄彩沙是有,可如果李师叔你只是这样来取,别说几两几钱,一毫一粒也无!” 0004 道缘难求 “哦?是有别人先我落订,还是我也得罪了你徐府君?” 听到徐逸这么说,李罡先是一愣,然后才又说道,脸上虽然仍有笑容,但神态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和蔼随意。 “李师叔你误会了,师弟他并不是……” 竺凤清方待开口解释,却被徐逸摆手制止。 他往前迈了一步,直迎向李罡鹰视一般的眼神说道:“并没有别人先作讨要,李师叔你也没有得罪我。只是在讲出原因之前,李师叔你能否先听我讲一桩闲事?” “你说。” 李罡点了点头,脸上残留的些许笑容一并收敛。 “在中州某府某县,有这么一个年轻人,父母慈爱,家道殷实。但这年轻人却自幼便渴慕仙道,既不奉养父母,也不经营产业,只是游历各方、寻仙求道。仙道并未求得,家道已然中落,父母孤独终老,他也落魄无成……” 听着徐逸的讲述,李罡嘴角一撇,冷笑道:“人间俗世这样的痴妄之徒不在少数,总对飘渺未知充满好奇,幻想不能企及的人事有多好,却不知修行需先修身,最基本的人伦情义已经是道之所在。抛家舍业、天性凉薄,即便是让他访到玄奇,也已经是悖道远矣,无缘道途!” “李师叔你是玄门前辈,道行精深,见解直达大道本质。但此类凡夫俗子又能有多少明见,只不过是向着自己认准的邪途盲目前行。” 听到李罡这番评价,徐逸也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人虽如此凄惨,但仍道心不死,陆地寻道不得,便又泛舟海外。漂泊经年,总算是来到了咱们东玄岛,这才有幸踏入玄门……” 李罡听到这里,已经没了耐心,此类闲事不说多罕见,也实在谈不上猎奇,他自没有心情去深入了解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的求道历程。然而接下来徐逸的讲述,却渐渐触及他的心弦。 “此人虽然踏入玄门,但其痴妄凉薄也终究不会受师长们青睐,因此始终不得传道入门。但他品性虽不算高,仍有一点可取,那就是痴妄入骨,不肯放弃。苦熬数年之后,外门设立诸堂,他勤劳庶务、积攒贡献,盼望能凭此换取一个传道的机会。 然而天意弄人,某一次深潜海沟搜取灵材的时候被暗流卷入乱礁,侥幸保住一条小命,但却伤痛入骨,根基遭到了损害,再也无缘与道途……” “可恨、可悲,也可怜……如果不妄发修道的痴梦,人间万种活法,皆不至于徒劳一场,一事无成!” 李罡听到这里微有动容,稍作感慨后又对徐逸说道:“我知你言外之意,那弟子现在何处?待我取走玄彩沙后,寻个时间给他一些补偿。” “不,我的意思不止于此。那弟子既不可悲,也不可怜,生在贫寒人家,或还可以怨恨命运不济,但若黄口褪去、茁壮成人后再怨家贫,便是可耻。人这一生可以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但却必须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和作为承担代价!” 徐逸神情语调变得凝重起来:“我专挑这一件事情讲给李师叔听,只是要说,事物恒在,但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有不同的意义。这玄彩沙在李师叔眼里只是一份推演术法的耗材,虽然珍贵,但也并非无此不可。但在外门诸多辛苦求道的弟子们眼中,却是一份道缘、一份生机。 弟子们供奉师长是道义、是伦情,那师长们又该何以回应?大道无情,但人道不该冷漠。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这世上每一份得失都不该毫无道理,我并不是自大的要教训师叔,只是恃着师长们的一份偏爱,为外门这些不比我幸运的弟子伸张一份正义!” “我、我只是来讨取一份灵材罢了,怎么在你小子口中,竟成了一个凶横无情的恶长?” 李罡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徐逸的意思,虽然略生感触,但也自觉得有些无辜。 徐逸脸上的严肃不再,嘿嘿一笑道:“怎么会!如果师叔你是恶人,我又怎么敢说这些话?我虽然不算一个恭顺谦卑的好弟子,但也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机灵。 正因为知道师叔你良善和蔼,所以才斗胆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如果真是凶横无情的长辈,我也只能任劳任怨、唾面自干。陈师伯他对我一通教训,我也不敢反驳他一句啊!” “原来好人是有罪的?那你不妨直说,我究竟要怎样,才能拿取到灵材?” 李罡听到这里又不免哑口失笑,他又担心这小子狮子大开口,便又补充一句:“若要我做的事情太麻烦,我还不如自己入海采集了。”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 眼见李罡对自己这一番说辞道理并不反感排斥,徐逸也颇感欣喜,连忙说道:“外门新设传法堂,但却没有师长坐镇主持。如果李师叔你能抽空过来给弟子们传道解惑,那是再好不过!” “这样啊,可是我……” 李罡听是这事,倒也并不复杂,但仍有几分迟疑。 “一个月,只要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早晚各一个时辰!便以今次玄彩沙的品质和分量做一个标准,师叔你只需要积攒工时,以后再有此类的需要,随时来取。哪怕你要天上的星辰……呃,那东西的确也没什么用,总之,只要是咱们有的,便没有让师长欲求不得的道理!” 徐逸趁热打铁,想要敲定这个高级的劳工。 “好吧,我答应你,就以一个月的时间为限。” 李罡对灵材确有需求,如果自己入海采集的话,相等分量起码要耗费三五个月的时间,这么一算自己还是有赚,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师姐,快去把玄彩沙给李师叔取来!要用紫玉匣装!” 徐逸连连摆手催促,而竺凤清见他急躁样子,也是浅笑着疾步走开。 在等待竺凤清的时候,李罡又望着徐逸说道:“之前不是没有同门想要整顿门风,但大多一团狼藉、徒劳一场。原本以为你小子也只是恃宠胡闹,想要在人前弄权夸威,没想到真有几分计略,也的确是真心为外门这些弟子们考量。之前陈师兄他那样斥责,是有几分失察误解。” “唉,我就是这样一个皎洁无暇的人,因为品德高尚不合群,难免会遭到非议中伤。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但又何必让所有人都能了解体会,只要不辜负师叔你们对我品德的一份敬重……” 徐逸不客气的接受了李罡的夸赞,见李罡抬手挥来,忙不迭蹿到了一边,并作威胁道:“我师父千辛万苦寻访到我继承衣钵,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打骂出气的!” “你师父家门都被你堵了,他还出得来?” 李罡虚空一记抓手便把跑远的徐逸抓回来,刚拍了后背两巴掌,便见去而复返的竺凤清瞪眼作恼,讪讪松开了徐逸,一把抄过竺凤清手中的紫玉匣后跃上祥云,并抛下了一句话:“明早我就去往那传法堂,安排弟子去听讲罢。” 说完这话,那祥云便陡地升空飘远,很快便没了踪迹。 “李师叔虽然有点为老不尊,但总算还能听得进说教。” 目送李罡离开后,徐逸揉着被拍打得生疼的后肩,不无欣慰的说道,再转回头,便见师姐竺凤清正一脸玩味的望着他。 “那位厄难重重、访道不懈的弟子在哪里?” 竺凤清抬起手指刮着徐逸脸颊笑语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些玄彩沙是你带人抄了东玄城陈师伯后人的家搜刮来的……” “凡所变法,总有牺牲。我又不舍得牺牲自己,只能找别的目标来垫路。那一家人仗着陈师伯这一层关系,在东玄城里豪强做大,如果再不收拾一下,东玄城怕是要姓陈。” 徐逸理所当然的回答道:“玄门修士虽然脱俗,但俗世的人事却仍是玄门的基础。宗门内人事纠纷已经这样繁杂,东玄城傍住宗门存在,并不适合一家独大。 牺牲掉一批,拉拢到一批,想要成事,就绝对不能奢望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如果人人都对我笑脸相迎,说明我这一番折腾仍然浮在表面,没有触及到宗门积弊的根本。” “至于那个命运多舛的弟子,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外门诸多门人,必然是会有求道之心较他更真诚热切、付出代价也比他更多的人。李师叔虽然不算急公好义,但也绝不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听到这样的事迹也只是喟叹一声罢了,要把这一份同情推引到行动上来,仍然需要利益的诱导。” 徐逸环顾暮色笼罩、已经空旷无人的广场:“我并不觉得人性根本是自私,必须要以利益粘合。但人与人之间凡能维持长久的关系,就必须要是双方都能因此有所收获。 闲云野鹤看似洒脱,但当云散鹤死时,无情人道是寻常,有情人却觉悲凉。物无谓悲喜,人却要分辨是非,以眼观世,看不惯、就去改变。我这一份慷慨入世的心境,可不是区区筑基期到金丹期的修为差距能够拉平的!” “可你还没有完成筑基呢……” 竺凤清望着侃侃而谈的徐逸,眼神本有几分痴迷,可在听到最后这一句话时,忍不住便嘀咕道。 然后,她不待徐逸发声反驳,素袖一抖,缠在手腕上的锦帕便飘向半空、迎风张展起来,竺凤清捏着徐逸的手指莞尔一笑:“师弟,陪我去看晚霞云海!” 0005 仙路贵生 东玄宗的内门与外门,并不来自门规的规定,而是多年发展自然形成的一个局面。 最初的东玄宗,仅仅只占据了海岛东侧的几座山头,随着宗门发展、门人渐多,活动的区域自然也就逐渐扩大。 一些人宗门中的老人或是念旧、或是懒散,不愿离开原本的居住环境,也不乐意再去开辟新的洞府住所,于是便有了内外的区别。 内门与外门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线,也不禁止出入往来。只是内门中一些人道行更加高深,往往会在洞府周边设置一些法阵禁制,避免被闲人打扰清修。 这些法阵禁制哪怕不是为了抗御杀敌,也都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之前便有发生外门弟子误入其中、无人理会搭救而被活活困死的惨剧。 于是渐渐的,内门与外门之间便产生了距离与隔阂。外门众弟子若不得师长传唤,不敢随意的进入内门区域内行走。 徐逸自小便生活在东玄宗内门,对此区域内存在的法阵禁制也算了如指掌。但即便是他,出入行走也要小心谨慎。 说不定哪位师长灵光乍现或是心血来潮,随手更改一下洞府周边的法阵禁制,若是无意中触发,就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柳师叔这金罡阵,似乎又增添了几分变化杀机……” 看着来时平平无奇、返回却凭添几分肃杀的山谷,徐逸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只觉得宗门改革任重道远:“这些老货醉心修行,执迷术法的推演,根本就不理会给人增添的麻烦,好好一个宗门领地被糟蹋得危机四伏。之前提议宗门提供物料、人工,为他们统一布置洞府法阵,一个个都置若罔闻!” 正如竺凤清所言,外门人事虽然繁琐,但只要肯用心,还会见到一些改变成效。 但内门的情况要复杂得多,内门所生活的多是资历深厚的宗门老人,道法高深与否暂且不说,各自都已经习惯了原本的宗门氛围,对于一个后辈弟子骤加管束自是心生抵触。 脾气好一些的还只作冷眼旁观,差一些的那就公然违背乃至于反抗,所谓的门规对他们不成半点震慑。 徐逸折腾了两年多的时间,给内门带来的改变微乎其微,偶尔一些面子上的事务,大家还会给宗主商道升和长老徐临止一个面子敷衍一下,但多数时候仍然是各行其是,没有丝毫要适应改变的意思。 徐逸骑着小驴绕过山谷,多走了几里山路,这才回到了之前纠纷中险些被拆掉的内门执事堂。 在徐逸的改革计划中,整个东玄宗被分作内五堂、外三堂。 外三堂分别是庶务、酬勤和传法堂,因为师姐竺凤清不遗余力的勤劳支持,加上外门众弟子对改革也并不抵触,外三堂已经能够勉强维持运转。 内五堂分别是宗法堂、供奉堂、执事堂、符箓堂与营缮堂,在徐逸的构想中,诸堂各司其职,能够有条不紊的管理宗门各项事务的运作。 但事实上,因为众长老与内门弟子们对此的冷漠与抵触,内门各堂仍只存在于构想,基本的人事构架都还没有搭建起来,能够发挥出的职能也着实有限。 这当中,宗法堂的职能应该是祭祀先灵、掌管门人名籍牒谱与宗门律令法规的颁布,算是整个东玄宗的根本。 但尽管有着宗主商道升亲自领衔,宗法堂成立两年多时间以来,也仅仅只举行了几次对玄元道祖和祖师易玄之的祭祀道礼,所整理出的门人牒谱尚不足东玄宗现有门人的三分之一,而且大半都还是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 至于供奉堂,眼下则只具有为诸长老进奉灵材器具、瓜果时蔬的功能,至于说内门纳新、为长老选送亲传的职能,则就彻底被无视。 执事堂可以比作中州俗世皇朝的政事堂,负责宗门内外大事小情的具体执行,也是徐逸最用心的一个堂,人事与功能倒还算是比较完善。起码宗门长老们日常有什么烦恼,已经习惯来执事堂吩咐求助。 “师兄,你回来啦!” 徐逸刚刚在执事堂前停下、收起灰驴,便有一个青袍少年快步从厅堂内迎出,远远的便拱手作礼。 少年看起来比徐逸更多几分稚气,实际年龄也小了几个月,样子倒也俊秀,只是束成道髻的头发已经灰白掺杂,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暮气沧桑。 “辛苦你了,连城。” 徐逸抬手拍拍少年肩膀,然后便举步行往执事堂,随口问道:“昨天到现在,堂内积事多少?” 少年名叫徐连城,是去年徐逸在山下东玄城陈家农庄里解救出来的一个农奴。 徐逸见他能书会算、待人接物也颇得体,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弟,甚至都不像海外人物,只是问其身世来历、少年也不肯说,想是有什么不愿提及的悲惨过往,徐逸便也不再问,便将少年收留下来带入内门做自己的帮手。 徐连城这个姓氏也是随着徐逸,而徐逸也是被他师父徐临止收养后连名带姓一并赐给,名为师徒,实则是养父子的关系。 “还是积攒了许多事情,按照轻重缓急,都已经摆在了案上,只待师兄批阅。” 徐连城跟随徐逸走到书案旁立定,然后便指着案上的文卷说道。他性格沉静,有欠同龄人的活泼,做事则稳当认真、一丝不苟,也因此和徐逸一样在内门得了一个外号,在内门被人戏称作徐判官。 那一摞文卷各自记录着一些事情,或是宗门师长新作的交代,或是徐逸所规划的事务进度,卷头都用彩色各作标记,罗列的清楚有序。 徐逸略作翻看,便将诸事记在心里,视线余光见到旁边徐连城正抬手掩口打着哈欠,便示意他坐下来并问道:“又是一夜没睡?” 徐连城闻言后羞涩一笑,低头道:“我禀赋庸俗,不像师兄你道根茁壮,想要两事兼顾起来,只能将勤补拙。” “再熬上一段时间,东玄城那里我已经交代苏城主往中州和东海几国招募书吏文士,有这些专人到来分劳,你就可以安心修行了。” 案头事情虽多,但也都不算紧要,见到徐连城难掩疲色,徐逸便问道:“观想调息,自有安神养气的功效。你却这么疲惫,昨晚是不是强练了什么术法?” 听到这话,徐连城下意识把脸转到一边,但也不敢隐瞒,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向卓师兄借阅了白猿击剑图,昨晚练了几番……” “难怪,白猿击剑图是剑仙锤锻筋骨的体术,对体力血气耗磨很严重。虽然只是基础的术艺,但寻常人想要练起,也要先温补精血。你这样贸然去练,最容易劳伤筋骨,留下隐患道障,不要再练了。” 徐逸闻言后便皱起眉头,他对这个似有苦大仇深又沉默寡言的师弟也颇关心,稍作沉吟后便又说道:“修行切忌急功近利,玄功渐深,威能自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辛酸过往亟待搏杀泄恨,但既然是我把你引入门中,就要对你的道途负责。以后如果再见你自伤求进,那内门你就不要再待了!” “我错了、对不起……师兄,我不、我不敢再……” 徐连城听到这话顿时慌了,连连俯首恳求,眼眶已经泛红。 徐逸见状后又叹息一声,返身走入堂内,片刻后手持一青玉小瓶走回来递给徐连城:“这养元丹,每日功行一小周天后,采白兰花蕊晨露调服。道图观想也不要懈怠,半年后若能达到神体两壮的标准,我会教你长庚剑诀。届时剑气杀敌,即便干不掉仇人,也有逃走的余地。” “真的?多谢师兄、多谢……若真有手刃仇人的机会,生死已不在我计议之内!” 徐连城先是流露惊喜,然后又一脸忿恨的说道。 徐逸闻言后却将玉瓶握紧斥声道:“报仇这种事情,是要将仇人碎尸万段而自己毫发无伤,才是第一等的快意。你如果只是一心求死,那也就不要再浪费我这丹药了。” “我、我不是……师兄你救我于尘埃,授我玄法,恩同再造!我但有一息尚存,就要竭力报恩!只是、只是我那仇人太强,我并没有信心……” “那就有了信心再去,仙路贵生,动辄斗怨使气、心存死志,大道也要行邪、终究不入上等。” 徐逸虽然修为不高,但本身天赋异禀、慧眼观道,又有师父徐临止这样一位仙道宗师言传身教,对修行自有一份见解:“你的亲人故交是激励你求生求进的真情,不要让他们变成对你索魂催命的凄怨厉鬼。” “我、我,多谢师兄的教诲,我一定谨记……以前家破人亡时,只觉得自己是游荡人间的孤魂,活着都是有罪,遇到师兄后,才知苍天仍未弃我!” 徐连城听到这话,又是涕泪满面、止不住的哽咽,在书案旁对着徐逸叩首道谢。 徐逸弯腰扶起徐连城,正待再宽慰几句,堂外突然匆匆冲入一人,指着徐逸便大声道:“师弟你回来就好!刚才徐长老他轰破洞府外围墙飞出,你一定要告诉徐长老是你让我们砌墙……” “我没回来!我不是我……” 徐逸闻言脸色也是一变,起身便往内堂跑去。 0006 长慈幼恭 山道上,一个短褐乱发、赤眉虬髯的魁梧中年人正阔步行走着。最扎眼的是,中年人肩上还扛着一株枝叶繁茂、挂满了果实的梨树。 那梨树干枝粗大,比中年人壮硕的身材还要超出数倍。但扛在这中年人的肩上,却比一截干瘦枯枝还要显得更加轻松写意,扛着这株大树,一步跃出便轻飘飘十数丈的距离,中年人很快便翻越了数座山头。 不多久,这壮汉便来到一座山腰处的洞府附近。洞府门前残垣碎石、一片狼藉,中年驻足片刻,便望着一侧的灌木丛喝道:“滚出来!” “师父,你回来了?” 徐逸干笑着从灌木丛后钻了出来,见到中年人肩上扛着的那株梨树后,眼神顿时泛亮:“师父你去把陈师伯洞府前种下三百多年的老梨树给砍了?” “这老货不肯出来见我,砍了他的护院老树,也算小示薄惩。” 这魁梧的中年壮汉正是徐逸的师父、东玄宗创宗长老之一的徐临止。 徐临止冷哼一声,随手将那梨树抛在了地上,招手把徐逸唤到近前来又说道:“我搜拣了几百年才挑中一个弟子,是让他们打骂出气的?” “我、我受点委屈有什么打紧,但却麻烦师父出关帮我讨回面子,我这个弟子真是不称职啊!” 徐逸听到这话,顿时一脸的感动,只是看到那株梨树被拦腰斩断后又是一脸的心疼,忍不住抱怨道:“师父你存这样想法,喊我一起去啊!咱们把这老株连根一起移植回来,师姐她最喜欢这树上梨子甘甜多汁,你这么就给砍了,以后怕是吃不到!” 徐临止闻言后翻个白眼,抬腿给了徒弟一脚:“去把那些梨子摘下来存起,我就是念着凤清贪食这一口,才等了大半个月挂果见熟才出门。” 那梨树老株的确有几分神异,虽然果实累累、看起来摇摇欲坠,但一路摇晃下来,果实也没有脱落一颗,还要徐逸去用力摘取。 “这些事我能搞得定,砌墙堵门只是不想旁人来这里骚扰师父。师父你这一出面倒好,陈师伯他吃了这么大闷气,未必还有脸面继续留下来。” 徐逸一边摘取着梨子,一边随口说道。 “还能凑合那就凑合,凑合不下去那就散伙,不值得因为这些杂事委屈自己。” 徐临止坐在一边山石上,望着自家弟子叹息道:“将你引入玄门,可不是为的同这些无聊人勾心斗角。你自己道业已经繁重,再把心思浪费在这些杂事上,道行几时能有长足长进?” “是我乐意同这些人虚与委蛇的?你们师兄弟怎么不检讨自己,几百年的时间任由宗门一团乱麻!” 徐逸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忿,叉腰站在梨枝间,瞪着师父便作声讨。 徐临止闻言后只是干笑一声,虚空摄过一枚梨子随手一擦便咬了一口,然后才又说道:“这东玄宗,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当年我同你师伯随你师祖一起奔赴海外,也没想着要创建什么道统基业。只是你师祖羽化之后,你师伯受困海外同道们热情难却,才有了这样一个宗门。 但是道途漫漫,只要活得够久,什么物事都会遇到,也没有什么物事值得苦恋不舍。我师徒到来之前,这海岛荒山本就无主,虽然居住几百年,但也未必就笃定属于我们。既然同道已经异路,各自散去也没有什么可留恋!”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不稀罕这偌大宗门,可是我做不到啊!难道我就注定一生要卡在这个炼气境界,连筑基都做不到?你和师伯也就罢了,但若来年有日寿时来催,我怎么忍心抛下师姐……” 徐逸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话还没有讲完,迎头一枚梨核已经砸在脑门上。 “旁人修行,你也修行,怎么就偏偏这么的与众不同?你瞧瞧凤清多让人省心,不足双十的年纪已经丹成一品,不要说海外玄门,哪怕在中州道庭,那也是屈指可数的天才弟子!” 讲到这事,徐临止也是满腹的闷气,擦擦手上的水果汁水又叹息道:“《道经》上讲周天大宇宙、人身小宇宙,人身四亿八千万个玄灵窍穴,但那也只是一个虚数。寻常人开窍数百已经足够筑基,偏偏你小子,已经开窍六千……” “是八千。” 徐逸不无自得的开口纠正,旋即又一脸无辜道:“但我天生的道眼、得天独厚,大道轨迹历历在目,不需要去用心琢磨,就能定脉开窍,这难道是我的错?” “唉,这也的确不是你的错。只是好好的得天独厚,到最后可不要沦落成天妒英才!” 望着这个精心挑选又让自己忧愁不已的弟子,徐临止也忍不住叹息道:“凡人修行,需先导引灵气在体内构建小周天气脉循环,逐一勾连体内窍穴。待到窍穴温养饱满,便可以内聚反哺、筑就丹田。偏偏你小子,窍穴开了一个又一个,单凭自己炼气苦修,已经绝难将这些窍穴温养饱满……” 徐逸闻言后也是倍感无奈,他拥有就连他师父师伯都艳羡不已的道眼天赋,但也因为能够观道具体而进步艰难。他这身体仿佛欲壑难填,单凭自身对灵气的吸取炼化几乎没有填满的可能,所以才迟迟不能筑基。 “人或不能胜天,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既然自身怎样努力都达不到,不如就借助外力。只要灵材积储足够,有海量的灵气入体温补,我相信我还是可以救一救的!” 徐逸之所以这么热心的改革宗门,也跟自己这一修行困境有关。 偌大一个东玄宗,就是因为没有规矩管束,门人们懒散躺平,完全发挥不出与此规模相匹配的对人事物资的聚合能力。 所以徐逸才这么热切希望宗门能够一扫此前的懒散,将宗门人事底蕴调度发挥出来,顺便帮自己收集到足够破境筑基的灵材物资。 “我和你师伯心意本就不在这宗门,多年积弊也难一朝更改。当年你师祖就是厌倦了玄元道庭人事勾心斗角,才带着我跟你师父远赴海外,只为求一个清静……” 徐临止追想前事,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怅惘,片刻后又说道:“话说回来,中州道庭几千年的道基传承,道庭本身又自成道界天地,若能得其资助,你筑基这点消耗也不算什么。” “只可惜,你们和师祖早跟道庭翻脸,我同那中州道庭人物也不熟悉,还是自己努力奋斗来得靠谱一些。” 徐逸倒不幻想外人没来由的帮助,对自己更有信心。 “倒也谈不上翻脸,只是理念有些不同罢了。你师祖仁厚不争,你师伯也是一脉相承,我虽然无心得罪过几个讨厌家伙,但也不放在心上……” “但不巧的是,被师父你得罪最狠的那一个如今已经是玄元掌教道尊!” 听到徒弟的吐槽,徐临止不免老脸一红,打个哈哈道:“你师父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性格率直爽朗了一些。哪个同我结怨,那真要自己检讨一下。不过这样的货色都能掌教称尊,可见玄元道庭的确是衰败了。 唉,谁让我运气不好收到你这样一个烦人弟子,宗门这里你自己折腾,闲时我去东海龙岛问一问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早年老龙也得了你师祖一些恩惠,不去催一催,怕他要把这人情忘记。” “师父你也不要太操心,我自己的困顿苦恼,自己有一份思量主张,求人不如求己。除了让自己修行长进,借着这个契机整顿一下宗门总也不是坏事。如果没有自己这一份渴求,诸多人事刁难,我还真就未必能够坚持下去。” 徐逸摘光了树上的梨子整齐的码放在一边,又拍打了一下衣袍上的灰尘枝叶,望着周遭那起伏山岭并远处的海天界线说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终究不像你和师伯那样道心淡泊不争,还是希望能够有一番人事作为,爱在人前显圣。 我自己天赋异禀,还有师长的关怀呵护,修行尚且这样艰难,可知人间那些际遇并不如我的人要在这条道路上承受多少煎熬磨难。既然有感于心,又有几分余力,如果不去尝试改变一下,难免道心有碍。” 徐临止听到弟子这一番心迹自白,虽然谈不上认同,但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你师父虽然不是权倾一方,但也可称强横一时,没有什么雄图大志,但为我徒弟护道一程还绰绰有余。” “但陈师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凶横虽然能震慑一时,但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宗门若想繁荣昌盛,根本只在传承有序。虽然说宗门的未来在于外门那些新进弟子,但眼下总还需要内门这些老物镇镇场子。” 徐逸走到师父面前,忍了好久最终没敢削去他那张扬杂乱的须发,只是语重心长道:“师父你也一把年纪,不要总是行事莽撞、让我操心。” “刚才没见到陈嵩,手总是有点发痒,练一练吧。” 徐临止抬手捏住转身要走的徐逸后襟,旋即便把这爱徒一把砸在了那一堆碎石残垣中。 0007 天妒英才 夜里,在洞府旁的简陋草庐中,徐逸盘膝坐在一方铜鼎中。 铜鼎里的药汤热气蒸腾,铜鼎下方却并不是柴炭烟火,符篆法阵当中一团无炭自燃的地火火种不断的加热鼎中汤药。 随着汤药的药力被催化开,透过徐逸的肌肤渗入到四肢百骸中,身体上青肿淤伤快速消散开,并滋养着他的筋骨血肉。 玄门修行虽以炼气为主,但身体同样很重要,就像人的目标虽是彼岸,但也需要舟船来摆渡过河。身体禀赋越强,也能承载更多的玄灵变化。 用宗门的炼体功法吸取催化药力一段时间后,徐逸又想起昨天所见那方玉石异变的情景,心念一动,便打算试试将这些变化应用到自身会有怎样的效果。 玄门功法,符箓是根基。诸多艰深晦涩的符文,便是修士们描绘、刻画并体悟大道的道文,等同于人间俗世记事抒情的文字,也是修士们入道启蒙的必修课业。 随着徐逸心意一动,体内的灵力便开始勾勒出一个个符文,不断的组合变化、去复刻他记忆中玉石内部的玄机变化。 “这一段气机变化,竟要用到上千枚的符文……不对,不该用金部符文、用土部尝试一下……这似乎也不恰当,五行符文太过狭隘了,繁文堆砌也难尽其意……我所见仍浅,还是需要观摩更多气机的演变才能尝试。” 玄功法术施展起来各有神奇的功效威能,但其创造的过程也绝不简单。 虽然组合的符文人人都识,但若要把这些彼此间并无确凿关联的符文编写成为一种切实有效的功法,却要经过千百次的揣摩推演。创造者既要有渊博丰富的知识经验,还要具有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想象力。 因此能够创造一种玄功法术的,往往都是道行高深的玄门宗师。凭徐逸眼下的修为,远远达不到自创功法的要求。 但是他又具备旁人所没有的天赋,能够直观大道法则的轨迹变化,便可以省略了自创功法中最重要也最繁琐的推演过程。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并不意味着他能随便创造玄功,因为既要了解那些道轨变化的玄机深意,还要懂得用符文精准的描绘出来,同样非常困难。 他眼下修为才只炼气期,体内灵力储备有限,很快便消耗殆尽。一番尝试无果,正当他打算散去经脉内残留不多的灵力时,其中一缕灵力突然脱离了原本的运行轨迹,直向未曾开发的身体秘处流转过去。 “糟糕、糟糕……妈的,又多了两个窍穴!” 察觉到体内那处突然闪现出两个汲取灵力的节点,徐逸的脸顿时作苦瓜状,懊恼的挥掌拍在药汤里。 如果说修士体内的气脉循环是灵气运转调度的道路,那么分散在四肢百骸的窍穴就是这些道路上的驿站,为灵气的运转提供续航和淬炼。 通常来说,体内挖掘并温养的窍穴越多,修士根基便打的越扎实。玄门修行中,往往也以涉及的窍穴多寡来评判一种功法高深与否。 一些低浅的功法,往往只涉及百十个乃至于更少的窍穴,对修士身体的改造有限,能够衍生的玄机变化也只寥寥数种。高深的功法覆及更多窍穴,对修士身体改造更彻底,能够衍生的玄机变化也就更多。 道理通常如此,但凡事也需有度。窍穴虽然能增添神异,但也需要灵力温养。当窍穴显现之后,哪怕并不刻意温养滋补,也会自己抽取灵力。 特别在修士修行到将要破境的关键节点,正需要将灵力高度集中的运用、从而把自身推上更高的境界。而若体内窍穴不能达到满盈的状态,就会成为分散灵力的漏洞,从而让境界的突破功亏一篑。 徐逸体内窍穴之多,本就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而自身灵力的炼化则是有限,绝大多数的窍穴都还没有得到分润温养。此时感应到两个新生窍穴的存在,一时间大感天意弄人、欲哭无泪。 “别人唯恐根基不够扎实,拼了命寻找玄功上法,可我却……不会真被师父那张破嘴言中,我要被天妒英才?” 能让旁人欣喜不已的事情,放在徐逸身上却是一桩麻烦,他起身爬出铜鼎,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又将药鼎收拾清洗妥当,然后便手捏两枚道钱打坐调息、补充灵力。 道钱是中州道庭钦定的玄门钱币,本身是一种符篆,功能洗炼不同源种属性的灵力并收储封存起来,封存的灵力量约当于筑基期修士一天十二个时辰修炼所得。 除了用作玄门修士买卖交易之外,道钱内的灵力要远比自然生成的矿脉灵石精纯得多,所以往往也用于辅助修炼与补充灵力。 随着功法运转起来,徐逸手心内的道钱灵力很快被汲取一空、化作纸灰,但徐逸的力竭感却只退散些许。 “其实现在我体内的灵力储限已经略当金丹期,只是筑基未成、灵力只能散在气脉窍穴之间,调度起来要比真正的金丹期修士效率低下得多。” 徐逸喃喃自语,脸上也满是愁色:“怪不得师父说我让人操心,普通人修行哪怕纯用道钱,开辟气脉、构建周天循环,加上温养窍穴,几千枚道钱用来筑基也绰绰有余。反观我这身体却是欲壑难填,没有几十万道钱的投入怕是填不满!” 温养窍穴的消耗并不是恒定的,需要温养的窍穴越多,单个窍穴需要消耗的灵力就越大。 徐逸体内眼下涌现出的窍穴便已经比普通人多出了几十乃至于上百倍,几十万道钱的消耗还只是非常保守的估计,还是在没有新的窍穴继续显现的情况下。 毕竟就连他师父徐临止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也没见过有人需要温养近万窍穴才能筑基。 “不过,如果我能成功筑基的话,根基扎实雄厚怕也会独步天下!师父他筑基时,温养窍穴数量也不过两千出头,师姐是一千七百多个。温养窍穴过千,丹成一品有望。我却要温养一万多个,真正丹成之日,那绝对是超品、超级丹!到时师父再想跟我耍横,不怕被我一拳打死?” 想到未来某日师父在自己铁拳下嗷嗷直叫,徐逸心里的郁闷消退许多。 只不过,前景虽然很美好,但想要达成也难。 之前宗门内众人自给自足,收支方面甚至都没有一盘总账。之前徐逸努力了几个月,才将一些收支情况汇总起来,形成一个账目,但却赤字惊人。 合宗上下老老少少,根本就没有积谷备荒的概念,平日里闲云野鹤、自在潇洒,有什么需求了才去着急忙慌的准备,虱子咬头知道挠,简直就是一窝的穷鬼,而且还怕钱咬手。 就在这一穷二白、甚至寅吃卯粮的基础上,徐逸努力了两年多的时间,一直到了不久前才堪堪的将宗门收支扭亏为盈,那还是在搞到师伯陈嵩家族后人这头肥羊的情况下。 “眼下宗门账上还盈两万多枚道钱,但于我也是杯水车薪,还不能竭泽而渔。虽然师父说要求助东海龙岛,但这些年彼此也往来不多,就算有什么旧情旧恩,应该也不算深厚。除非老龙闺女馋我身子、要我入赘,否则怕也不会舍得帮上这么大一个忙。” 徐逸略作核计后,还是叹息道:“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啊,宗门人事风气虽然一塌糊涂,但潜力也大。过去两年我还没怎么用力,效果已经非常显著。再继续努力一把,肯定会有更多转机。更何况,只是筑基已经卡的我这么难受,后续步步关卡必然更加困难,总不能次次都求助旁人!” 如今的东玄宗也并非一无是处,宗主商道升并一众长老都是修为高深的海外玄门宗师耆老,内门、外门弟子数千,还有山外东玄城所居住的几万户人家,可以说是上层的靠山底牌、中层的打手劳力和底层的俗世基础应有尽有! “万事开头难,无论这些同门对我改革支持还是反对,经过两年多的铺垫,也都有些适应习惯了。接下来就该要下几剂猛药,恰好趁着师父这一次出关的余威,明天就先敲定几桩重要的事项。” 想到自己筹划已久的几件事情,徐逸便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0008 修行四宝 第二天清晨,徐逸走出草庐便见到徐连城这小子正在清理洞府前的断墙碎石,见其精神较昨天好转许多,应该是听从了自己的告诫,不再激进透支的修炼剑诀,心中略感满意。 他正在稍作洗漱便去执事堂,突然有一道剑光自远处飙射而来,剑光至此敛去,一名黑袍修士现身出来。 “徐师弟,我听说师叔已经出关?” 那修士望似三十岁许,挺拔英俊、笑容和蔼。 “卓师兄你来晚了,师父他要出门访友,昨晚便已经动身。” 虽然师父教训起自己来下手挺黑,但对自己的事情也颇上心,决定去龙族求助后稍作收拾便即刻前往,徐逸望着对方回答道。 “唉,我又来晚了!近来修炼剑诀颇感阻滞,正要向师叔请教一番……” 听到徐逸的回答,那人不无懊恼的叹息道,他名叫卓元节,是宗主商道升的弟子之一,也是一名专修剑法的剑修。 见卓元节一脸的惋惜,徐逸安慰道:“师父他此番出游并无大事,想来不久即归。而且宗内也不乏师长精通剑道,卓师兄不如先兼听别家心得经验。” 卓元节闻言后又作叹息:“到了我这一步,并不是所有前辈经验都有助益,我还是等师叔回来吧。” “也是,卓师兄你早抵道境,已经走出了自己的一条道路,修为造诣在咱们宗内同辈当中都属翘楚,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指点得到的。” 徐逸不无羡慕的说道,玄门修行分为人境、道境两大境界,卓元节是内门少数几个已经进入道境的弟子,修为较之一些前辈师长还要更精深一些。 卓元节并没有一般剑修的冷峻孤傲,闻言后只是摆手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可羡慕的,师弟你的根骨禀赋上佳,如果能够专心修行、少视杂情,跨入道境也不需太晚。” 徐逸听到这话,心里便苦笑一声,他的禀赋以及所面对的修行困境,除了自家师父和师伯商道升之外,宗内别人都不甚了解。 他们所见到只是自己因禀赋出众得到几百年都不收徒的徐临止青睐,结果这么多年下来却连筑基都做不到,自然就成了一个荒废天赋的反面例子。 卓元节并不是存心取笑,但徐逸心里不舒服,便也不打算让这同门师兄开心,于是又说道:“剑道精深的境界,我是不能体会,庸人俗见的说上一句,卓师兄你修行上的阻滞,除了自身的原因,会不会跟外物器具也有关?” “师弟你这么说,那就是不了解剑修内情了。剑修精诚于道,一剑足矣,对外物的需求是最少的。” 说话间,卓元节手掌张开,一枚晶莹剔透、光芒璀璨的梭形飞剑便悬浮在手心里:“当年我刚刚筑基,便在师叔的指点下,采金精、寻地火,深炼精锻,耗费了将近一甲子的光阴,才铸成飞星。自此之后,一人一剑形影不离,飞星为我挡灾卫道,物性生灵,已经是我至亲!” 看到卓元节十足恋物癖的眼神与口吻,徐逸不由得心生恶寒,旋即又说道:“师兄你也说,飞星是你早年铸成,已经物性生灵。这么多年过去,师兄你已经褪凡登仙,飞星却仍是旧时的躯壳,已经不甚匹配当下的你,师兄你难道就没想过把飞星重新祭炼一番?” 卓元节听到这话后便是一愣,片刻后才说道:“祭炼飞星,本就是我修行重要一项,这些年也无间断。不过徐师弟你这番话也有道理,进入道境之后,我对飞星的祭炼的确是有些滞后于修为的增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道境的灵材本就罕见难求,适合飞星需求的则更稀少,我也时常因此愁困。”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卓师兄你既然觉得愁困,不如求诸同门,众人一起努力,大事也变小事。” 徐逸继续深挖痛点、循循善诱。 卓元节听到这话后便摇头道:“我一个人的烦恼怎好麻烦别人?更何况诸同门都有自己的道业要忙碌,不该妄求滋扰、拖累他们各自的修行。” “守望相助,本来就是同门情义的意义所在。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互补互助才能共同进步。如师兄你这样遇事不肯求人,一味节欲克制,看似清高本分,实则却是误人误己。或有同门有求师兄,也会因此缄默怯言。” 宗门中如卓元节这种性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未必没有需求,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徐逸对这样的想法却并不认同:“人力有限而大道无涯,以有限之力去求索无涯之道,本来就是自不量力的痴妄。法财侣地、修行四宝,哪一项都不是教人孤僻独处。如果人人都成孤岛,同门群聚的意义何在?卓师兄你问道于我师父,却不肯求助同门,这究竟是恬淡清高,还是谄上骄下?” 听到徐逸这番指责,卓元节脸色变了一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望着徐逸说道:“徐师弟你辞锋锐利,唇枪舌剑一般,但所言也的确透彻深刻。 我不愿求助同门,除了不想滋扰麻烦别人,也的确是觉得事情困难、求助怕也无用。现在想来,或许也正因此,虽然不以傲态示人,但同门与我亲近者也寥寥无几。我不求人,人不近我,虽得清静,但也无情。同师长们不吝传道相比,我这为人处事的确是有些惭愧。” 东玄宗能够维持发展到如今,除了传承道法精深渊博之外,也在于大多数门人并不偏激邪恶。 主持宗门改革这两年时间里,徐逸接触的同门不少,除了极少数或因性格或因利益而对他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其他的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有商有量。 卓元节言中做出检讨,徐逸便也不再继续用话去刺挠他,语气一缓又说道:“卓师兄你精诚于道,所以修为才能进步神速。但道业之外的人事风光,也并非一无可取。 守此俗世之身,长怀出世之志,出入之间的从容,便是修行真正的自在。如果只是一味的苦修,那同只能吐纳搬运的元炁口袋又有何异?人间有我无我,皆无增损的变化,只是欺天窃命、借假修妄,又如何融汇大道?” 卓元节听到这里,心情更受震撼,凝望着徐逸叹道:“之前常常听人惋惜徐师弟辜负名师、荒废禀赋,想不到师弟你对道则体悟如此深刻。单凭这一份见识,我与其他孤僻苦修的同门便都相差甚远! 说来惭愧,我之前都不忿师弟你能拜入师叔门下,又觉得师父对你偏爱过甚。了解之后,才明白我这双眼真的是长在牛背上,没有识人之明!” 讲到这里,卓元节竟举手郑重的对徐逸做了一个道揖,显然所受触动匪浅。 本身修为不济,徐逸很享受这种以理服人的感觉,虽然极想忍耐,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哈哈笑道:“论道有口皆可,卫道则必躬行。知而不行,不如不知。唯有知行合一,才能道涨见益。 为难卓师兄听我一通狂言,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务,同我一起去执事堂,录定祭炼道器所需的灵材,分付内外同门一起帮助搜集。” “知行合一,此言大妙!我自己的事情是小,但也着实好奇宗门在徐师弟你的整顿下会变成怎样风貌,便与师弟同往。” 卓元节闻言后便点头笑道,这会儿徐连城也已经将洞府外打扫完毕,于是卓元节便御剑而上,载着两人一同往执事堂飞去。那踏剑凌空、罡风扑面的快感,更加剧了徐逸要赶快筑基的决心。 三人抵达执事堂上空,便见下方正有不少同门在执事堂前围聚议论。 “卓师兄好……徐师弟,徐长老这次出关,有没有什么吩咐交代同门去做?” 众人见三人落定,便纷纷围凑上来,同卓元节打过招呼之后又无视了徐连城这小透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徐逸身上。 也不怪众人作此反应,宗门师长虽多,可若讲到威望和震慑力,长老徐临止甚至超过宗主商道升。 东玄宗立宗数百年也并非一帆风顺,也受到过骚扰敌对,徐临止性急如火兼修为强横,每有需要斗法克敌的情况都是由他担当绝对主力。 虽然近年来徐临止常是神隐状态,少有露面出手,许多新进弟子甚至不知宗门中有这样一位强大擅斗的长老,但这些内门弟子们对徐临止人前显圣的威风事迹却仍记忆深刻。 长老陈嵩只是言辞教训一番徐逸,就被砍了庭前老树。而他们过往也不乏对徐逸冷嘲热讽,听到徐长老出关,心里自是感到忐忑刺激,担心徐临止会护短到没了尺度。 徐逸环顾众人不无焦虑的脸庞后便微微一笑,然后便招手道:“师父他外出访故,归期未定。诸同门既然至此,恰好执事堂有一些事务章程要公布,不妨来听上一听。” 0009 封山禁海 执事堂厅堂极大,往常颇为冷清,今天则显得分外热闹。 徐逸并不崇尚师父以暴力解决同门纠纷的作风,但也并不妨碍他恃此狐假虎威,待见众同门入此悉数坐定,然后便笑着开口道:“师父此番出关,对我很是教训一通,怪我主持宗门整顿这么久的时间,迟迟未见显著的成效。我也深感不可再潦草应事,辜负师长们的寄望,所以要在今天施行几项新的举措。” 众人闻声会意,心知这话表面是在说徐逸被训斥,实则是不满众弟子对宗门整顿的抵触与冷漠。 “徐师弟,大家都知你为宗门服务、盼望宗门能够更好的热诚。其实谁又不是这样的想法呢?宗门情势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也并没有阻碍宗门的发展,这也是有目共睹的。” 讲到这个话题,众人便不免心生牢骚,当即便有一人开口说道:“更何况,咱们玄门弟子,刻苦修持各自道业才是真正的本分。所以从创宗伊始,宗门师长们就不设立繁文规令扰人清修。如果真有不肖弟子做出违背伦情道义的恶行,哪怕没有门规的制裁,也会遭到群众的唾弃、世道的报复。” “是啊,若真有人本性就是恶的,即便恶欲一时被压制,但也终究是要为恶的。等到来年某刻压抑不住时,小恶反而会滋生成大恶!” 此一类的抵触声音,徐逸听过不止一次。与诸同门争辩斗嘴,也是他过去这两年日常消遣的重要内容。 尽管现在已经不需要再作回应,但长时间的习惯仍然让他忍不住开口反驳道:“门规的设立并不止于惩恶扬善,更在于教化有方。咱们东玄宗博大包容,凡有志求道者有教无类。 往年门人不多,师长们可以从容施教,如今宗门越发壮大,每个弟子的德性禀赋便难得到充足的观察。设立门规以代耳目,优劣自有显现。若使人人德性自持,从心所欲而不逾规,门规自是虚设。但如果浪里淘沙,淘出一点的杂劣,便不可说门规全无意义。”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能说服对方。见徐逸仍是固执己见,当即便有人转身离开。 他们来到执事堂,主要还是想看一看长老徐临止有没有给徐逸更多的支持。眼见徐临止没有到场,徐逸区区一个宗门后进对他们的震慑力也是有限。 眼见不断的有人不辞而别,徐逸也不气恼,只是心道这又何苦呢,走了的待会儿也要回来,腿脚是真的不值钱。 没过多久,执事堂中便消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数。 徐逸还神情淡定,与他同来的卓元节则有些坐不住了,开口提醒道:“徐师弟,你不是说有一些事项要公布?趁诸同门在场,讲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听到这话,徐逸才站起身来,缓缓掏出一枚玉符,渡入灵力稍作激发,那玉符便光影闪烁,光线交错形成一道高大的人影。 “是宗主、宗主符令!” 眼见这一幕,此刻仍然留在执事堂的众内门弟子脸色顿时变得郑重起来,纷纷起身面向虚影恭作道揖,仿佛宗主亲临。 宗主商道升的投影额宽面阔,美髯飘飘,气质却并不像现实那样慈祥和蔼,多了几分震慑人心的严肃。 投影在半空中凝立片刻,然后便缓缓开口道出法言:“自即日起,东玄宗封山禁海,内外门生不得违禁!”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宗主不许弟子们在山海之间行走?” 众人听到这宗主法令,顿时脸色大变,既有震惊,又有疑惑,不明白这所谓的封山禁海究竟是怎样尺度的禁令。 讲出禁令法言之后,宗主投影也并未散去,而在内门其他诸山头却纷纷出现一团清光,穿过虚空投入到执事堂中宗主投影内,将这道投影扩充得更加凝实伟岸。 这意味着,宗主的这道法令已经获得了内门诸长老的赞同支持。 执事堂中鸦雀无声,众人都被徐逸所亮出的这道得到众长老一致认可的宗主法令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些刚刚离开执事堂的弟子也察觉到这一异状,忙不迭又返回来,也谈不上尴尬与否,只是一脸惊疑的望着那道凝立半空的宗主虚影。 不止眼前这些人,内门别处并未到场的弟子们也都察觉到执事堂的这一异兆,各自驾驭法器破空而来一观究竟。 很快执事堂内外便人头攒动,气氛也变得嘈杂起来,许多后来者望着那道已经开始逐渐消散的宗主虚影,不断向前方人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宗主商道升的虚影在宣令完毕后又存在了大半刻钟的时间,等到这虚影彻底的消失,绝大多数清闲无事的内门弟子都被召唤至此。甚至就连几位闭门潜修的长老都放出神识,入此巡视。 等到宗主虚影散去后,徐逸便成了场内唯一的焦点。看到众人一脸急切、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心中也是暗暗得意,筹备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等到人前显圣这一刻。 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再将他和他主持的宗门改革当作一个笑话! “诸位一定很好奇,这道宗主法令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众人都下意识的点头。 然而徐逸却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为他们解惑,话锋一转又说道:“在为诸同门解惑之前,我想请问,你们是否还记得当年初入宗门时,东玄岛风光较今日有何不同?” 等了一会儿之后,仍然不见有人开口作答,徐逸顿感索然无味,心里也暗作决定,以后再遇到此类场合,一定得先在人群里安排上几个托互相唱和,才能把气氛给烘托起来。 不过眼下显然是来不及再找托儿了,徐逸也只能抛开气氛不够热烈的小遗憾,继续说道:“那就让我来说吧,便以一百年前为例,东玄岛俗玄住客共有三万六千余众,至今则有十四万八千人。百年前宗门领地方圆八十余里,至今纵横已有五百余里。百年前山林老株连绵成荫,如今荒山枯岭比比皆是……” “昨天徐长老出关,山中老树又少一株!” 听到这稍显突兀的声音,在场一些弟子不免哄然大笑起来。 不过听到这里,众人大抵也都明白徐逸要说什么了,便又有人说道:“徐师弟,咱们也不是不爱惜宗门这一处海岛仙山,只不过傍山吃山、傍水吃水,天生万物养人,本就自然道理。总不能因为爱护山林草木,罔顾同门各种需求……” “是啊,东玄岛居人增长这么迅猛,根源说到底不在宗门内。山外俗人增长才最迅猛,男女成家百年时间已经是子孙成荫的望族。如果能把山外俗人遣散迁走,海岛自能恢复清静!” “这么说太刻薄,未入玄门之前,诸位也都是俗根。当年祖师立道于此,也没有禁止俗人定居,山内山外各自经营,怎么到如今不能相容?” 讲到这个话题,不需要徐逸做什么挑拨,在场众人便各自争论起来。 听到众人杂乱的争论声,徐逸也自感有些头疼,他深吸一口气后才又高声说道:“无论诸位持何见解,此方仙山不复灵秀已是公认的事实。即便此代尚可苟且,来年宗门又如何维系?” 这个问题的确引起了众人的沉思,他们也都实实在在感受到山门灵气消退所带来的影响,往年山林近畔随处可见的灵株不见踪迹,地脉灵矿不断的开采也大大破坏了整个海岛的灵气聚散,日常的修炼都大受影响。 “宗主法令封山禁海,并不是禁止弟子们在山海之间行走,而是禁止在山海间滥无节制的樵采渔猎,给此方天地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不要让后代门生困守荒岛、无处立足。” 见众人各自沉默下来,徐逸才将这道宗主法令的意义稍作诠释。 听到这里,便有弟子点头附和道:“此间山水也的确应当休养,东岭灵脉深挖,山上灵植枯萎,又有海水涌入山基,昼夜侵蚀,前年还有两座峰岭山崩入海,我少时生活玩耍的乐园,竟被海浪吞没,想起来也实在心痛!” 这番话又引起在场许多人的思量追忆,稍作回想,的确记忆中许多熟悉的风物这些年都渐渐消失不见。 “山水的确需要保养,但门人修行的各种需求……我是想问徐师弟,这所谓的有无节制,该要如何界定?如果修行需要的种种都不能就近撷去,没有了这份就近的便利,弟子们为了各种需求奔波不休,宗门又何必要设置于此?” 有的人对这一方山水感情不深,着眼点还在修行上的各种便利。 “这并不是征询,而是明确的禁令!凡我东玄宗弟子,就必须要遵守!” 徐逸对这门规的禁令再作重申,心中底气很足,因为这一条禁令是得到了宗主和一众长老们共同支持的。 老家伙们未必人人喜欢徐逸的折腾,但几百年定居下来,对这一方山水的感情却是不假,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意见是罕见的达成了统一。 反正以他们各自修为境界,对周遭环境的索取需求已经不大,见到后辈子弟肆意破坏山门环境,无异于是在破坏他们共同的记忆和感情,也希望能够明令禁止。 0010 公私称允 出于自身修炼的需求,加上对宗门未来发展的考量,徐逸立志要改革宗门。 但他心里也明白,若只单凭他自己和亲近几人,想要扭转宗门内部持续几百年的风气,无异于痴人说梦。 无论是利益的纠葛,还是长年形成的习惯,哪怕仅仅只是出于面子自尊,宗门内众人都很难接受一个后辈弟子跳出来议论宗门过往是非。 但总有一些事情、一些观念是可以达成一致的,就比如对宗门这一方水土环境的维护。对过去的留恋,对未来的期许,能够唤起绝大多数同门心中的焦虑。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早在徐逸动念要整顿宗门的时候,便从师伯商道升那里讨取到这一道法令,作为他整顿宗门一系列举措的一个基础和核心。 法令虽然到手,但几时公布出来才最有效果、最有力量,仍然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譬如眼下,在场许多人也已经意识到东玄岛环境恶化带来的恶果,并不排斥封山禁海、休养生息,但众弟子各自修行上的需求也是客观存在的一个难题。 “之前诸位多有不解,宗门为何要设置内外诸堂扰人,现在可以给出一个准确的解释。” 看到众人不无忧愁的模样,徐逸继续说道:“山门需要休养、需要维持,这是公需。同门需要修炼、需要长进,这是私欲。内外诸堂的存在,就是要维系这公私之间的平衡,既不可让山门竭泽而渔,也不能让弟子们修为停滞。” “话是这么说,但徐师弟你能保证可以达成这样的两全?” 又有弟子开口发问,语气中对徐逸仍然充满了不信任。 徐逸闻言后便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保证?这难道不是各自努力才能促成的一个前景?” “并不是要徐师弟你保证什么,只不过宗门骤作这么大的改革变故,难免群情彷徨。众同门只是想知道,封山禁海后该向何处寻找修行所需?” 卓元节见气氛要僵,便发声打个圆场。 徐逸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他能忍耐着铺垫两年多的时间,自然不会将一句质问放在心上。只不过想让同门明白,从今开始,宗门内的规矩道理变了。 “卓师兄所问,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封山禁海之后,宗门会直接开放库藏向诸同门发放灵材物资,也鼓励同门之间互助交换,并以不残害山海环境的方式满足所需。” 徐逸讲到这里,便向旁边等候多时的徐连城招招手,徐连城见状忙不迭往后堂行去,再转出来时,一手提着一张硕大的木板。 “宗门提供的灵材物资,也是其他同门辛苦搜集培养,自不可予求予取,需要一定的代价才可兑换。其实外门酬勤堂早有此类规定,按劳分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绝不偏袒一人,这对同门群众最是公道。” 徐逸接过两张木板摆在身侧并作解释道:“这两者一是执勤榜,宗门用此招募才力效劳,诸位可以循此积存贡献。另一个则是悬赏榜,诸同门可以在此录入需求,寻找同门帮助,互通有无、长短互补。” “往年各自修行,同门彼此交流不多,凡所需求各自筹计,效率低下不说,同门情义也日渐疏远。如今则是把往年浪费的时间精力用在为宗门贡献、与同门互助上面,既能够保证道业长进,又收获了一份守望相助的珍贵情义。” 徐逸讲到这里,自己都大受感动。这种考虑周全、面面俱到的宗门改革,谁如果还要抵触反对,简直就不是人! 只不过这番改革信息量实在太大,在场众人一时间都在沉默消化,也没有人为徐逸鼓掌喝彩。 卓元节今早同徐逸交流一番,对他的一些论调观点颇为折服,见在场众人只是沉默不语,便又入前开口道:“徐师弟所言互通有无、长短互补,很是让我动心。恰好我的道器飞星正需几种道境灵材祭炼,趁此同门齐聚之际,便录入悬赏榜中。哪位同门若有闲余的灵材提供,我必重谢!” 说话间,卓元节便提笔写下了自己的需求,刚待张贴在那悬赏榜上,却被徐逸给抬手阻止。 “卓师兄,悬赏榜虽是方便同门互助,但也需要交付一百道钱才能录事。一则是用作执事堂人工物料的消耗,二则也是避免同门录入太多杂乱事则、却将真正的需求给埋没其中。” 对于卓元节这个主动上前的托儿,徐逸自然是非常的欢迎,但该收的钱也不能免。 “这……好吧,徐师弟所言也有道理。” 卓元节闻言便有些无语,但还是数出了一百枚道钱交在徐逸手中,这才将自己的需求张贴在那榜上。 徐逸也不是只收钱不做事,当即便给小兄弟徐连城打个眼色,让他大声把卓元节的需求当众朗读出来。 当徐连城朗读完毕,执事堂内便响起一阵嗡嗡议论声,大多感慨卓元节不愧是内门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之一,就连需求都这么高级,哪几种道境灵材听都没有听说过。 突然,一名弟子从堂外挤入近来,举手高声说道:“卓师兄所需灵材,我虽大半不识,但这雷极剑魄,我恰好是有!是我旧年游历雷泽偶然所得,虽然知其珍贵但却无法应用,于是便一直收存。” “师弟所言当真?雷极剑魄能极大增强我道器剑灵,舍此外其他几种灵材都是辅佐。若得师弟相助,我一定重重酬谢!” 卓元节本是想帮徐逸撑撑场子,没想到即刻便有意外收获,顿时也是惊喜不已,抬手虚空里一握,顿时便有一股无形的劲力排开堂内众人,将那名发声的弟子拉取到自己身前。 他先向周遭被劲力排开的同门歉意一笑,然后便握住那名弟子的手疾声道:“这位师弟如何称呼?那雷极剑魄有没有带在身上?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眼?” “我名叫黄彦,是落鹄岭周长老门下弟子。因知这灵材珍贵,我一直随身携带,请卓师兄掌眼。” 那弟子将手伸入腰际皮囊一掏,手握一枚灰扑扑的石块递入卓元节手中。 徐逸在一边见缝插针的说道:“黄师兄,如果你不知这灵材价值几许,可以请执事堂出面仲裁。只需收取物价一成,哪怕事后反悔追补,执事堂也承担到底!” 饶是卓元节脾气算好,听到这话后也忍不住白了徐逸一眼。 他手握石块用神识稍作查验,脸上笑意更浓,先将石块递回给那黄彦,然后又说道:“确是雷极剑魄无误!黄师弟,道境灵材本就稀缺,灵魄之类价值更难估量。这雷极剑魄恰恰又是我急需,你有什么要求尽管道来,我都尽量满足。” “这雷极剑魄虽然珍贵,但我得来也并不艰难,于我只是无用之物,能帮到卓师兄自然最好。至于回报……” 那黄彦先是看了一眼旁边跃跃欲试的徐逸,然后才又说道:“卓师兄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羞于发声。唉,我并不如卓师兄你道行精深,至今仍然苦困人境,的确也是需要几桩破境入道的灵材……” 卓元节在得知对方需求后,脸色却是一暗:“黄师弟所求几项倒也不难,只是我入道已久,并无存储,还要去搜集。” “我倒可以帮忙促成此事,囊中恰有黄师兄所需之物!” 这时候,旁边又有一人起身发言:“我也并不需要什么灵材,只是想要一头水陆两用的灵兽代步、看护洞府。日前行经赤枫岛偶在海沟见到一条螭龙甚合心意,只是我遁法不精,很难追踪抓捕,若能得卓师兄相助,想必手到擒来!” “三位,你们在执事堂里私相请托,是不是有些不把我这执事堂主放在眼里?如果没有执事堂号召建议,你们三位各自所需不知几时才能满足。一百枚道钱不是巨资,交付过来还能为宗门贡献一份心力!” 徐逸见这三角的交易将要完成,登时便忍不住了,凑过去便大声叫嚷道。 “哈,徐府君真是好大口气!哪怕一枚道钱,你怕也凝结不成啊!” 旁边有人怪笑道,这更引起一连串的哄笑声。制作道钱最起码得有筑基期的修为,而徐逸修行懒惰在宗门内也是人尽皆知。 那三人各自需求得到满足,心情正好,倒也不吝啬这一点道钱。除了卓元节,其他两人也都各自点数出百枚道钱递给了徐逸,并忍不住赞许道:“徐府君这一次真是做了好事,若非登榜悬赏、各取所需,我们的确还要被这件事困扰多时。” “你们诸位也不要以为我只是一味贪取,财入公堂、并不是肥我私囊。除了堂务消耗之外,来日执事堂也会设置专享奖酬弟子。” 徐逸并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深知只有盘子做得更大,宗门未来可期的回报才会更多,所以在奖赏方面并不吝啬:“外门有酬勤堂,内门却无,这也有些不公平。所以我是打算设立一个弘法月评,每月恭请几位师长出席,凡诸内门弟子皆列评选,宗门贡献、同门互助、修行进益等诸项名列前茅者,都从此中抽钱褒扬赏赐。” 眼见卓元节等三人的互动,在场众弟子们也都深受启发,因那道宗主法令带来的冲击震撼略有缓解。此时再听到徐逸这么说,便不乏人拍手叫好,望向徐逸的眼神也变得亲热许多。 0011 恶鬼夜行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徐临止师徒,真当整个宗门是他们私产,横行无忌、无人能制?” 内门一处洞府中,有一个体态肥圆的中年人在跳脚大骂。 这洞府布置的富丽堂皇,除了那个气急败坏的中年人之外,还有一名满头鹤发、脸色红润的老者盘膝坐在洞府中央的玉床上调息养神。 见老者全无反应,中年人有些泄气,凑近到玉床前挤着眼睛弓腰悲声道:“后人不孝,连累老祖……之前那徐逸抄查族里几代人的积累,几百名族人衣食不继,我不觉得心痛,但见老祖被那徐临止如此羞辱,我羞愤欲死!只恨自己没有神通威能,否则舍去这条性命,也要为老祖洗刷屈辱!” 听到这里,玉床上那老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低头看了一眼中年人,冷漠说道:“那就去死吧,去徐临止洞府前剖腹控诉,同门见我有如此孝义后人,定会羡慕不已,之前些许羞辱,很快就会忘记。” “这、这……我并不是没有赴死的胆量决心,只是觉得老祖您实在不必对那徐氏师徒这般忍让!” 那肥圆的中年人呆愕片刻后,才又低头说道:“那徐临止的确实力强横,但这东玄宗山门却总还属于咱们东海的仙山妙境,岂能任由中州远客侵占!别处不说,单单宗门内十三位道境长老,便有过半是咱们东海土著人士。现在那徐逸仗着他师长的威风,任性欺辱海外宗族、排除异己,要把诺大宗门经营成私己产业,这如何能忍!” “喔?看来你对此是甚有谋计……” 老者正是东玄宗长老陈嵩,中年人则是他隔了数代的血脉后人,名字叫陈山,是山外陈氏家族这一代的族长。听到陈山作此絮叨,陈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倒也谈不上谋计。只不过,我不能学道有成,光大家族道缘,唯有在人事上多用心思,盼望能给宗族亲徒们经营出一份可以长久依靠、代代传承的家业。” 听到老祖似乎对他略有嘉许之意,陈山颇有自得,连忙继续说道:“因易祖师的缘故,宗门中常以商宗主和徐长老为尊。但商宗主道行并无奇异,唯知媚众壮势。而徐长老又仗着实力强横而孤僻狂妄,积怨甚多……” “呵,究竟什么样的智慧胆量,竟连两位道境宗师在你眼中都一无是处?” 陈嵩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在笑过之后,白眉下双眼变得冷厉起来:“你住口罢,那两人虽然各自有些缺点,不算是完人,但也不是你够资格评价的。至于你心里那一点小心思,更不要再狂妄卖弄!玄门之中,血脉牵连都不算是上乘的情缘,乡情地义更不是结党排异的筹码。” “可是老祖,合族上下几百年的经营积累啊……我还记得我父当年带领族人开荒扩产、积劳成疾,垂危之际还叮嘱我一定要守护好这一份家业,留给后世子孙!” 中年人陈山一脸的心痛不甘,想到家族之前的损失,眼眶霎时间变得通红。 “我修道数百载,尚且不知去路何在,你们凡人匆匆几十年,也不必奢望为子孙后人作千百年的长计。后人若贤,自有安身立命之本,若是不贤,遗泽再多也只会挥霍招灾。” 陈嵩却仍不为所动,只是冷冷说道:“我嫡亲的儿孙早成一抔黄土,同你们也谈不上有什么难以割舍的情缘。不要以为我山中潜修,就不知你们在山外的作为。你们借我名声整治产业是你们自己的处世智慧,我也懒得过问。如今被更加强横之人夺产,这也是应有的报应。” “可现在不只是我们这些不肖后人遭殃,就连老祖你也……老祖您虽然淡泊出世,但在旁人眼里,我们终究还是您的血脉至亲啊。这番如果不反击……” “够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也不要奢望再以俗尘污我。我道缘有憾,没能列名易师嫡传,但至今仍然铭记当年传道点拨之恩。若未来宗门风尚大悖易师法旨,我自己会离去,也绝不会做出伤害他道统传承的事情!” 陈嵩抬手一指,那还在劝说煽动他的陈山便再也发不出声。 他正待将这个惹他生厌的后人逐出洞府,忽然心有所感,脸庞下意识的转向之前曾大闹一通的内门执事堂方向,却被洞府墙壁阻挡了视线。于是他便闭上了眼,直将神识探出。 良久之后,陈嵩才又睁开了眼,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他从玉床上站起身来,并不理会那身体僵直、两眼瞪得圆滚滚的后人陈山,而是走到洞府侧室窗前,抬手在一方玉枰上拨弄一番,那玉枰中便有玄奥数理显现。 陈嵩望着玉枰上显现的玄机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向着洞府外某一方位深作道揖,脸上略有羞惭,略有释然,并隐有几分期待。 再次返回洞府内室,陈嵩拂袖解开陈山的禁制,并又略作交代:“如果觉得这海岛已经不是久居善地,可率族人自去,即便留下,也未知是福是祸。把平子送入山中,他是我后人中最具道缘者,我要亲自教导他步入此途。” “老祖,难道真的不能挽回……” 陈山还要争取一番,但随着陈嵩抬手一挥,他视线陡地一花,等到两眼已经再次恢复清明时,已经来到了山门之外。 “可恨、可恨!” 陈山看了一眼远处山峦之间的东玄宗楼台建筑,肥胖的脸颊上满是不甘,然后便渐渐的转为怨恨。原地默立片刻之后,这才掏出一柄飞梭,驾驭着摇摇晃晃的离开。 之前徐逸虽然率人抄没了东玄城陈家的产业,但看在长老陈嵩的面子上,也并没有对之赶尽杀绝,还是在城外郊野给陈家留下一处面积不小的农庄。如果能够勤劳耕垦,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并不困难。 陈山驾驭着飞梭,间或停下来调息补气,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才返回了城外的农庄。 这农庄面积不小,但田地却大多撂荒,根本就没有人在田间劳作。众多的陈氏族人或在屋子里懒卧,或在郊野游荡,眼见到族长陈山返回,便纷纷围聚过来,疾声打听道:“族长回来了!老祖他怎么说?宗门几时把查抄的家业返还咱们?”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话,陈山又是满心的烦躁,只是摆手驱赶众人:“不要来问我,不要来烦我!老祖不管咱们,各自寻找活路吧!” 众人听到这话,无不悲戚失望,而陈山则自顾自往农庄内走去。走出几步后,他又想起老祖陈嵩的交待,转头问道:“平子在哪里?怎么不见他?” “平子他在后堂学习道经符文,不喜被打扰。” 听到这话,陈山便心生妒情怨气,闷哼道:“果然是道缘深厚,族里发生这么大事情都影响不到他。通知他一声,收拾一下入山,老祖要亲自教导他修行。” 交待一声后,陈山便径直返回自家,将妻儿都赶出家门,自己则走进房间蒙头大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陈山心头忽生异兆,睁开眼才发现天色已暗。 适应片刻,他才借着门窗缝隙透入的微弱灯火光线勉强视物,然后便惊骇察觉到房间中正悄无声息的站立着一个人影,额头顿时冷汗直涌:“你、你是谁……” “陈族长似乎忘了,今日与我有约。久等不见,只能登门来访。” 那人影屈指一弹,一团幽光在桌上油灯灯芯炸开,房间中这才有了稍显明亮的光线,勾勒出那人身形,是一个身材瘦高、带着狰狞面具的黑袍人。 “原来、原来是鬼魈先生,唉,我族里危情困扰,让我烦闷,竟忘了与先生的约定。” 辨出来人身份之后,陈山这才松了一口气,起床拍拍脸颊,神智稍作清醒后,又不无警觉的望着那黑袍人低声道:“先生入此,没有显露行踪吧?” “陈族长请放心,我若现行,情况会比你险恶得多。” 黑袍人转身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面具后一双眼眸直勾勾盯着陈山,语气不无埋怨道:“今日东玄宗内门颁行法令要封山禁海,陈族长怎么不告诉我?” “有这事?我真是不知啊,大约又是徐逸那厌物在胡闹!除了山与海,东玄宗领地还有什么?若将山海封禁,难道要在虚空里度日?” 陈山很是不耐烦听到此类消息,闻言后便不以为然的冷笑道。 “没有那么简单,这不只是徐逸一人的主张,自宗主商道升以下众道境长老全都赞同此令,要封锁山门近海,不许门人再樵采渔猎。” 黑袍人对东玄宗内部动向了解得比陈山还要更清楚,今天刚刚公布法令,各种细节便已经掌握到。 他又望着陈山冷哼道:“陈族长不要忘了你身上的责任,若下次东玄宗再有这种大事你却不能提前来报,还要我辗转别处去打听,那我未必还会这般客气同你说话!” “我、我只是一时疏忽罢了……” 陈山明显的对这黑袍人有些忌惮,但也不肯弱了自己的气势,身体微微后倾,盯着黑袍人冷声道:“这里是东玄岛,并非中州!之前答应的事情,我自会尽力,鬼魈先生你最好还是对我客气些。我知你们中州皇朝豢养着一批玄甲战卒,但海外可没有中州的道鼎法禁,若真出海征战,我宗修士玄法精深,也绝不畏惧!” 陈山这番话说的硬气,黑袍人只是目光阴冷的看着他,片刻后陈山突然感觉心悸濒死,似有什么凶猛毒虫正在啃噬着他的心脏,眨眼间便呼吸困难,手捧心口软卧在地。 “东玄宗修士如林,的确不好对付。但要杀你,倒也不必出动皇朝玄甲,凭我一人足够。之前各种好处,并不是白拿的!” 黑袍人站起身来掸掸衣袍,垂眼看着瘫卧在地、神情扭曲的陈山冷笑道:“易玄之学究天人,能与前代玄元道尊论道抗衡的人物,商道升既传承他的衣钵,还曾……必然也是老谋深算,现在却让一个后辈弟子在前招摇,动作频频,实在有些蹊跷。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尽快把那徐逸根脚底细打听清楚,若能引诱他孤身出山入城,那是最好!也不要拿你族中杂事做借口,此间事了,你若有功,赏赐要比之前所失只多不少!” 0012 道缘美满 封山禁海的法令颁布之后,内门执事堂陡然变得热闹起来,众多内门弟子进进出出,都在忙于兑换修行所需要的灵材物资。 恰好徐逸委托东玄城城主在岛外招募的书吏人员也已经到位,稍作培训交代,即刻便投入到事务中来。毕竟只是抄写计算的简单工作,虽然繁琐,但也并不复杂。 这一类事情若交给崇尚清净自在的玄门弟子来做,枯燥的如刑罚一般。 主持外门事务的竺凤清,只是不想见师弟的改革被人嘲笑,所以才认真做事。至于其他的弟子们,则就同徐逸没有这样深厚的情义,自然不会不计回报的任劳任怨。 这些俗世中招募来的人员,本身对玄门修士便怀有一份向往与敬畏,再加上报酬丰厚,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徐逸在一旁观察许久,也没挑出什么毛病,心里自是非常满意。 “师兄,众同门支兑灵材太多,内门仓储已经快要空了!” 徐逸刚刚舒服了没有多久,徐连城便又找上来告知此事。 “这么快?” 徐逸闻言也是一愣,他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将宗门仓储经营的颇见规模,本以为可以维持运转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见空。 “是啊,虽然门规颁布不久,众内门弟子所积贡献不多,但却可以用道钱购买。这两天时间下来,灵材物资被大量支兑,道钱也是收了不少。” 徐连城又回答道,神情不无焦虑:“封山禁海之后,各种修行所需不能就近获取,大家应该是想多积存一些,所以才这么热切。按照这势头,再过两天,内门仓储怕是便要耗尽。” 徐逸闻言后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封山禁海的法令给宗门秩序带来的震荡不可谓不大,诸同门积货应变也在情理之中。也不排除或许有人仍存抵触之心,便想掏空宗门仓储,迫使宗门改变施行未久的法令。 他取来内门仓储账簿略作翻看,见到短短几天时间内便收得几十万的道钱,两眼不禁微微一眯。这些家伙平日里都不显山露水,背地里都有钱的很啊! 这也难怪,道钱虽然是中州道庭创造出来的,但却很快风靡海内外玄门。相对于灵石属性气息驳杂与开采不易,再加上以物换物的各种不便利,具有统一标准、方便携带又可随时产出的道钱无疑是更好的修士货币。 筑基期的修士一个昼夜的灵力转化便可制作一枚道钱,修为境界越高,每天能制作的道钱便也越多。像是元婴期的修士每天便可生产上百枚的道钱,如果不是生产道钱还需要材料和固定的封存工序,效率将会更高。 东玄宗众内门弟子皆修道有成,当然、并不包括徐逸这个害群之马。修炼闲暇之余,他们偶尔也会制作一些道钱收存备用。眼下正逢宗门规令大变,自然不吝使用花销。 “如果每天都能吸钱这么迅猛,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能凑够我筑基所需啊!外门弟子虽然听差任使,但油水却远远比不上内门这些家伙啊……” 徐逸心里暗自嘀咕,但他心里也明白这种现象不可持久,就算同门手中还有余钱,宗门仓储却已经将要见空。 更何况,这些道钱讲明了是属于宗门公有,他如果大肆中饱私囊,必然会引起公愤。哪怕他再怎么急迫的想要筑基,这些同门却没有义务为他的修行倾尽所有。 “师兄,要不然去外门酬勤堂调取一些物资?眼下令式新行,如果这么快就仓储见空,可不利于法令威严的建立啊!” 见徐逸沉默不语,徐连城便又开口建议道。 “不可,外门的维持同样重要。更何况,外门仓储物资未必就合内门使用。” 徐逸闻言后连忙摆手否定,外门那些新进弟子才是宗门的未来,眼下正是培养他们对宗门归属感的时候,绝不可以将宗门的内虚暴露在他们眼前。 又思忖片刻,徐逸才吩咐道:“悬赏榜上录入求购信息,收购内门弟子手中盈余灵材物资,以宗门贡献支付,价格浮高两成、不,三成!” “这、这似乎有点不合理,宗门卖给弟子灵材本就比市价低了将近两成,若再浮高三成去收购……” 前脚低价卖出,后脚又要高价收回,差价足足一半,岂止是不合理,简直就是愚蠢。 然而徐逸却有自己的打算:“宗门作此经营,本就不是为了盈利。封山禁海是为了养护山门,兑换灵材是为了弟子修行便利。出入之间还要斤斤计较,便失了改革的本意。况且,哪个宗门会担心弟子贡献太多呢?” 如果不牵涉钱货交易,所谓的宗门贡献只是一个数字罢了,发出再多徐逸也不会心疼。他巴不得众弟子积攒更多的宗门贡献,只有这样,他们对宗门的发展才会更加上心。 徐逸也不担心这种做法会让内门弟子们察觉到宗门仓储的薄弱,这些内门弟子入门年久、各有师承,只要不是宗门存亡的大变故,也不会轻起离宗之念。 “好吧,同门急于兑换灵材倒也不是即刻就消耗一空,见有这样的差利应该也会退返一部分换取贡献,可以缓解眼前的困境。” 徐连城久在执事堂跟随徐逸做事,倒也不失思计,闻言后便点了点头。 “有了钱,不怕没货。再支取五十万道钱出来,交给东玄城的苏城主,让他即刻安排人员前往周遭诸岛坊市搜购灵材物资,尽快运回宗门。” 诺达东海不只东玄宗一个修行宗门,其他宗门或散修规模势力虽然不如东玄宗强盛,但灵材物资的产出同样不少。 加强对外界的贸易往来,同样也是宗门未来发展的重要内容之一。眼下同门提供了这么多的起步资金,自然是要尽快的排上日程。 徐连城连忙将事情记录下来,然后又抬头说道:“师兄,既然封山禁海的法令已经颁行,是不是要安排弟子在山门周遭巡逻,禁绝弟子私自樵采渔猎的现象?” “这个眼下还不急,宗门作此改变,弟子们都还在惊疑适应。太早做出威令恐吓,只会加重抵触不适之情。眼下的法令实施,还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玄门弟子不同于俗世凡人,个体的力量和自由度要更高,强硬的令行禁止只会适得其反。 不过徐逸对此也早有计议,并不会长久的放纵下去:“等到同门适应变故,各自贡献积多,良序自然形成。人人都成宗法耳目,违法者必遭群众厌恶,那时再以威令杜绝,才会事半功倍。鱼儿总要入网,才能方便捕杀!” 徐连城听到这话,眸光顿时一亮,继而欲言又止,稍作斟酌后才开口道:“我真好奇师兄你的身世,这一番谋事御人的智慧,还有宗门一系列整顿举措,全都用术有方,不像玄门弟子天生具有……” “我的身世啊?我本来也是中州人士,幼时身患恶疾、遭到父母遗弃,幸被师父捡到带回宗门,从此后就在此间生活。” 徐逸听到这话便微微一笑,随口回答道。 “对不起,师兄,我、我真不知你的身世这样悲惨,不该贸然发问。” 徐连城一脸的歉意并手足无措,连忙低头道歉。 “你问或不问,我的身世都是如此。惨吗?我也不觉得。生而不养、禽兽不如,我只是那对男女一时贪欢的附赠,既然不被珍惜,也不值得为此介怀。虽然亲缘有憾,但我道缘美满,有师长的关怀,有同门的、呃,虽然谈不上友爱,但我知他们心里敬佩我。” 徐逸倒是看得开,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人生在世,谁无三分不可告人的隐私?就连你也对自己过往遮遮掩掩,至于我因何得此御人用术的智慧,你也不必再好奇打听。” “师兄说的对,我不会再问了。” 徐连城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但在沉默片刻后又说道:“我也不是刻意向师兄隐瞒身世,只是这当中罪业纠缠,讲出来只是增人烦忧。我的仇人太强了,有生之年我也不知能否……” 徐逸听到这里,正待再说几句,门外阔步行来一名内门弟子,入房望着徐逸便笑道:“徐师弟,内门斗法台已经建成,许多同门都在那里张望,你要不要过去看上一眼?” 徐逸闻言后眸光顿时一亮,继而站起身来笑语道:“师兄们做事真是迅速,前日预计,今日便成,那是要去看一看。” 他转头又吩咐徐连城去将刚才讨论几桩事则尽快落实,然后便与这名前来报信的内门弟子同往那刚刚建成的斗法台走去。 “师兄,我脸上有花吗?” 走了一会儿,徐逸察觉到身边这人视线总在有意无意的打量自己,便好奇问道。 那人闻言后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徐师弟你今天格外的精神。” “师兄你也风采卓然啊。” 徐逸笑着互吹一句,心里却暗暗生出警惕,只觉得对方必然没有存着什么好心思。他是一个英俊的精神小伙人尽皆知,值得这样特意强调? 0013 斗法决胜 之前执事堂聚会中,徐逸说要设立一个弘法月评,每月评选在各方面表现优异的内门弟子并加以奖赏,获得了一众同门的积极响应。 这些评选当中,就包括弟子们对法术神通的掌握,便需要再建造一个专门用于斗法较量的场所。 在一众内门弟子共同用功之下,这一座斗法台很快便建成。 此时许多内门弟子都围聚在斗法台附近,当见到徐逸到来时,便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并鼓掌欢迎:“徐府君来啦!” 虽然自觉得众同门应该是很敬佩自己,但类似的待遇却并没有怎么享受过。此时见到众人这样热烈的欢迎自己,心中更生出不妙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被那座刚刚建成的硕大高台所吸引,阔步走到近前,抬手去摸那堆砌起来、打磨光滑的石壁。 “这斗法台是用黑钧石造成,这种石料本身坚固,又能通导玄灵气息,再加上篆刻了几种法阵加持,道境以下的修士极难对其造成损伤,也不会对台上术法运用造成干扰阻滞。” 一名身材矮壮、肤色古铜的修士入前微笑着对徐逸解释道,这人名叫韦明轩,本是俗世海外华容国一名供奉大匠,擅长土木营建,机缘巧合拜入宗主商道升门下入山修行,也是宗门内少有的并不抵触徐逸改革的人。 徐逸拍打着那浑厚的石壁笑语道:“有韦师兄你督造,我当然放心。” “可惜工期还是太赶,没能精细规治。眼下这斗法台功效虽足,但却不够美观。” 尽管徐逸表示很满意,但韦明轩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抚摸着下巴左右打量,思忖还有何处可作改进。 韦明轩对建筑审美颇有要求,其他同门却没有类似心思,此时又纷纷凑上来围着徐逸说道:“徐师弟,这斗法台也已经建成,是不是要开光试用一下?” “这是当然。” 徐逸闻言后便笑应道,接着脸色一肃又说道:“设立这座斗法台,也并不是要激励同门斗狠争强。玄功修真,神通卫道。君子怀器而慎用,匡道正己,所以斗法切磋、点到即止,不可意气积怨!” “这些道理,大家当然明白。高台建成,这第一场的斗法意义非凡。徐师弟你这几年为宗门操劳,所做的贡献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所以这第一场的比试,必须要徐师弟登台!” 一名内门弟子大声叫嚷道,而在场其他同门也都纷纷拍掌鼓噪:“徐师弟,登台!登台!” 徐逸走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倒也并不意外,足尖一点便一跃而起,动作利落的跃上高台,环顾台下众人微笑道:“盛情难却,不知哪位师兄愿意登台共我切磋献艺?” “我来罢!” 众人早已经商议多时,眼见徐逸已经登台,当即便有一名内门弟子越众而出,一步便蹿上了高台,望着徐逸笑道:“众师兄修为皆高,唯我堪堪止步金丹。不过也请徐师弟放心,我尽量把术法威力压制下来,也不使用法器外物,徐师弟觉得如何?” 内门弟子多数修道有成,如徐逸这般入门十几载修为才只炼气期的也是一个异数。 众人虽然期待徐逸出丑,但若太过恃强凌弱也没什么意思,还会伤害同门情义,所以挑选了一个修为最浅的登台,但仍比徐逸修为高出了两个大境界。 但这也是没办法,修为再低的内门已经没有,只能去外门寻找。但徐逸师承徐临止这种大宗师,修为仿佛的还真的不敢笃言胜过他。 “原来是周泽师兄,我知周师兄你有精炼法器荡魄幡、玄云刺,卫道的威能大半都在此中。既是同门的切磋,倒也不必太拘泥,若限制太多,便失了斗法切磋的意义,周师兄尽可放手施展。” 徐逸看了此人一眼后,便又微笑说道。 听到这话,台下便有人喊叫道:“周师弟一幡摄魂荡魄、一刺如电如芒,许多元婴修士与其斗法都常失败。虽然说点到即止,但也难免失手之危。徐师弟你道业不深,大家都知,还是不要太勉强了。” 听到台下善意的提醒,徐逸只是略作颔首,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内门弟子周泽见状后心中不免意气暗生,开口说道:“看来我这几桩术能,徐师弟也并不看在眼中。既然师弟这么说了,若我还要保留,那就是小觑师弟了。这样吧,我便让你先手。” 说话间,那周泽将手一晃,一柄清气萦绕的小幡便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上方半尺虚空,同时一团赤色云气在指尖弥漫凝聚起来。 “这精彩了!没想到徐师弟这么的倔强要强,修为已经逊色这么多,还是不肯在同门面前示怯。这份胆量斗志的确可嘉,只是不知道能撑几刻?” “怕也未必……徐长老号称海外第一战仙,徐师弟既是他唯一亲传,想必会赐给一些威能强大的法器护身。周师弟若不用外物,他也不好意思使用。总之,且看罢。” 高台下议论纷纷,徐逸不再关注,脚下一错、手指一捻,七枚饱蕴灵力、颜色各异的灵符便在身周错落布下,便形成一个初步的法阵。 “这是禹王阵,功能疏导灵力,往常只用作打坐调息时勾动天地灵气,徐师弟用在此际斗法,倒也能够抵抗疏导一部分对手的术法威能。但修为差距太大,若要法阵威能增强,怕要先抽干自己体内灵力。只守不攻,看来徐师弟是已经打定输数,只是不想输的太难看。” 台下一名内门弟子见状后便分析说道。 台上的周泽眼见这一幕便也笑起来,指着徐逸便说道:“徐师弟你放心加持法阵,我并不着急出手。” “周师弟实在太坏了,他是要让徐师弟灵力被法阵抽干,不战而胜啊!” 台下众人听到这话,又纷纷哄笑说道,已经在想象徐逸稍后瘫卧台上的丑态。 徐逸却并无羞恼,只是迈动禹步,不断向充当阵脚的灵符灌输灵力。 “不对、不对,徐师弟他体内灵力怎么这么旺盛?周师弟,不要再等了!禹王阵威能翻增,若再加强下去,你怕要攻不破!” 时间又过了十几息,众人见到徐逸足下灵符闪耀如星,彼此间光线交错,已经将要形成一团清辉,便都开口提醒道。 周泽这会儿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是有积储灵力的法器,还是修炼了充拓气脉的玄法?无论是什么,到此为止吧!” 他口中清叱,抬手一指,头顶荡魄幡便遁空飞出,与此同时,他身形也变得虚幻缥缈起来,一瞬间便跨过了十几丈的距离,挥手便向法阵中的徐逸抓去。 荡魄幡迎风招展、扩大数倍,一丝丝无形的异力垂落下来,要将徐逸的魂魄摄拿抓取。 然而徐逸对此视而不见,他修为虽只炼气,但并不意味着神魂就弱。不说慧眼观道、法则显现对神魂带来的滋补,单单体内上万个窍穴的洞察调控便已经将他神魂磨练到极为强大,绝大多数金丹修士甚至都不具备如此强大神魂。 “好强的抗力!” 周泽与法器心意相通,很快便察觉到徐逸的神魂在那异力冲击下稳若磐石。与此同时,徐逸脚下法阵清辉大涨,直将周泽欺近的身形推开,但又有一股力道将他体内灵力勾取起来,一推一拉之间竟有些气息涣散。 “周师兄,小心了!” 徐逸低呼一声,手中光剑显现,直向周泽胸前飙射而去。 金丹期修士体内灵力充沛、周天气脉稳固,拥有自发的护体之能。 周泽因没想到法阵威能增加这么迅猛而略有失神,没能在第一时间侧身避开这一道光剑,但体内灵力自发的运转激荡,那道光剑只是刺穿前襟便被荡散。 “徐师弟,是我小瞧你了!” 一攻无果已经让周泽大感意外,衣襟反被刺穿,更觉脸皮发烫,眼神顿时也变得冷峻起来,两手法诀一掐,一股灵力直接输入法器飞幡中,那法幡陡然再作张大,直向法阵中的徐逸笼罩过去! 然而徐逸却脚底一滑,直从法阵中跳出,那业已成型、循环自生的禹王法阵顿时便被法幡覆盖包裹,两者胶泥一般纠缠起来。 “不好,没了法阵庇护,徐师弟怕是不支!终究道法尚浅,怎么能……” 台下观战者惊呼一声,而台上的周泽早已经看准时机,随着徐逸身形跳离法阵,指尖赤云陡然成刺,直向徐逸飙射而去:“徐师弟,认输吧,没有了法阵护体,你承受不住我……” 云刺及体,徐逸的身形陡然瓦解幻灭,原地飘落几缕纸灰,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在周泽身后出现:“周师兄,我在这……” “替身符?徐师弟他几时用的……” 台下看客们视野要更清楚,见到徐逸闪现到周泽身后,一时间也都大惑不解。 “不只是禹王阵,徐师弟他同时布下三阵……奇怪了,台上分明有三道法阵气息,怎么只见禹王阵和渡灵阵?” 刚刚抵达现场的卓元节略作查望便看出徐逸手段,但因不便在双方斗法之际神识扫探,只见到徐逸以禹王阵作掩饰,以渡灵阵隔空渡灵、用替身迷惑对手,凭肉眼仍然看不透徐逸所有机变手段。 “雕虫小技!” 周泽体内灵力鼓荡,如狂风一般向身外扫荡,身后的徐逸顿时又幻灭消失,与此同时几声气爆响起,直接将那渡灵阵虚线扫荡一空。 没有了这一层法阵维系,徐逸恃以闪现躲避的身法顿时也无法再用,身形显出后顿时便被震飞数丈。 “结束了,捉云手!” 周泽逼显徐逸之后,手指间赤云猛涨,隔空便将徐逸抓取在数丈长大的云手中,然后云手陡地收紧,徐逸便被拉取到周泽面前。 眼见胜算在握,周泽脸上笑容一闪,但很快便神色大变,察觉到体内灵力快速流失,惊呼道:“禹王阵!你身上竟有……” “周师兄,承让了!” 身上法阵催动,直将玄云刺的困锁劲力消解,徐逸再得自由,两手光剑再生,一指周泽印堂,一指咽喉。 0014 吸星大法 “精彩,真是精彩!徐师弟不愧是徐长老高徒,区区炼气修为,竟能力胜金丹期的周师弟!” 眼见台上胜负已分,围观众人也都大呼过瘾,虽然没能看到徐逸出丑,但徐逸以弱胜强的精妙术法运用也让人大开眼界。 “徐师弟,是我输了,你可以收了神通。” 徐逸身体上的法阵对灵力的抽取力道比他起手便布置加强的那个禹王阵更强,以至于周泽体内灵力都受此影响运转迟滞,虽然凭他修为可以强行挣脱,但所用时间已经足够徐逸手中剑芒刺入他的要害,因此周泽索性干脆认输。 “请周师兄你稍作忍耐,这法阵运转就连我也不能十足操控。” 徐逸又磨蹭片刻,缠绕在身上的赤云已经淡的几乎没有了颜色,这才压制下法阵的运转。而在这段时间里,与玄云刺气机相连的周泽体内灵力又被抽走了许多。 周泽却顾不上灵力的损耗,只是抓着徐逸低声急问道:“徐师弟,你怎么能将法阵布置在身,还能不受法阵对气机的扰乱,可以灵活运用术法?” 篆刻布置法阵在身,不是没有修士尝试过。但即便布置成功,法阵的威能往往也会直接压制住修士体内的气机调度,更严重的甚至直接将周天气脉循环都给破坏掉、重创道基。 徐逸随手掏出一方玉盘递给周泽,笑语道:“这一方玉盘是我师父亲自布置炼制,原本带在身上是贪修行便利,没想到在此番比斗中还能发挥奇效。如果周师兄你再坚持片刻,我自身灵力便就要先一步消耗殆尽了。” “原来如此,阵盘炼制虽然也困难,但既然是徐长老出手,倒也简单。怪不得我自觉这法阵威能如此强大且有异于正常禹王阵功效,原来是徐长老的改创。” 周泽接过那阵盘稍作查看,然后便不无羡慕的递还给徐逸。 禹王阵是修行基础法阵,但正因其基础,想要再作改进也异常困难。徐临止能够将需要认真布置的法阵炼成一座阵盘并可随时启用,这手段也着实玄妙深奥,一般人难以企及。 徐逸稍作解释后便收起了阵盘,再向周泽作个道揖然后转身跃下了高台,落地后见卓元节正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便翻个白眼不做理会,就你眼睛贼! 有了徐逸与周泽一番斗法抛砖引玉,在场众同门也都热情高涨、技痒难耐,来不及回味刚才这番斗法的逆转玄机,便又有人登台邀战。 几场比斗下来,虽然并没有再发生徐逸以弱胜强这种惊人逆转,但也精彩纷呈,将东玄宗内门弟子们的法术精深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引来几位常年神隐的道境长老围观点评,场面很是热闹。 不知不觉天色转暗,意犹未尽的众人约定来日再战后便各自散去,徐逸又转去执事堂溜达一圈后便也返回了自家洞府。 “一场比斗下来,单单抽取到的灵力数量便就超过百数枚道钱蕴量。看来我这吸星大法还真的挺适合同人斗法!” 回到洞府盘膝坐定,徐逸又感受了一下分散在自身窍穴中骚动活跃的异种灵力,口中喃喃自语道。 虽然他师父徐临止的确帮他炼制了一个禹王阵盘辅助他的修行,但徐逸在同周泽斗法的时候,使用的却并不是这玩意儿。 禹王法阵对灵力的抽取可是不分彼此,而主动将之激发的徐逸被抽取的灵力只会更多。即便在实战中运用,也属于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愚蠢手段。 周泽所感受到的法阵威能根源还在徐逸自身,他的确在自己身上布置了一个法阵,而且是威力加强版的禹王阵。 玄功与法阵,根基都在于符文。这两者的功效一个更加内敛、作用于自身,一个则就外显、作用于外界。 二者之间玄理不无相通,只不过玄功能够循序渐进、更加具有成长性,法阵的符文基础要更加复杂稳定,成长性并不高,也不是人体能够直接承受的。 虽然道境修士可以在身体上布置一些道纹,可以具备一部分法阵的威能,但这仍是人境修士不能涉足的禁区。 不过这是对普通修士而言,并不包括徐逸这个变态。他体内已经显现出来的窍穴就超过了一万个,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的水平,虽然拖累了自身的境界提升,但却可以进行各种常人不能承受的玄法尝试。 所谓温养窍穴,就是要用自身灵力在窍穴中勾勒符文,灵力以符文的状态存在于窍穴中、并通过玄功运转让窍穴维持满盈状态。 这些窍穴中的符文彼此勾连组合,便构成了玄功法术的基础。筑基就是要把这些符文归总起来,在体内开辟凝聚出丹田气海,这些符文便形成了与自身休戚相关的命符。 未来再凝聚金丹,同样也需要这些命符凝聚组合,命符越多、组合越玄奥,所凝结的金丹品质便越高,威能也越强。 玄功修行循序渐进,最初所涉及的符文并不会太多。而阵法则不然,哪怕禹王阵这种最基础的法阵,所涉及的符文都有数千个之多,换言之最少需要几千个窍穴温养,才能在身体中形成法阵并催动运转。 修为迟迟难进,闲着也是闲着,徐逸索性便将禹王阵直接炼入身体之中,这足足占用了他六千七百多个窍穴位置。在旁人看来,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此豪奢的挥霍窍穴空间,给徐逸带来的好处也是极为显著。 哪怕在同一环境修炼同一种玄功,徐逸对天地元气的抽取与转化效率都远胜旁人将近一倍,而且可以直接抽取修士法术与法器中所蕴含的灵力。 这样的修炼效率放在普通人身上,修为进度必然一日千里、精进迅猛。但可惜徐逸这身体却欲壑难填,这些增益放在他身上也只是杯水车薪。 略作感慨后,徐逸便开始运转玄功,将窍穴中存储活跃的异种灵力洗炼杂质、转化为自身同源的灵力。 一遍遍的洗炼浪费了太多时间,效率远比抽取等量的道钱低下得多。看来他想通过频繁与人比斗抽取灵力、让自己修为猛进,真实的性价比其实不高。 修炼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徐逸神清气爽的行出洞府时,便听到远处斗法台那里已经传来了比斗声,看来同门对此热情颇高。 这在徐逸看来才像是一个正经修行宗门的样子,以往的宗门风气太懒散,缺乏竞争意识。或者说缺少一个具体的攀比对象,上进心不足,主观上的能动性自然就不高。 他没有再往斗法台那里溜达,说不定又会被哪个好事者起哄拎上去比斗一场。 执事堂里今天依旧繁忙,徐逸来到附近,便见到昨天与他斗法的周泽正急匆匆走来。 “徐师弟,昨晚回去我苦思一夜,终于想到法子克制你的手段!其实除了那个阵盘之外,你应该还有一件护持神魂的宝物吧?但要解决也并不棘手,只要再将我的荡魄幡加深祭炼一番……” 眼见到徐逸,周泽便阔步走来,并没有因为昨天的落败而疏远,反而一脸期待的说道:“我先去执事堂兑取几样灵材祭炼法器,等到准备周全了,咱们再斗上一场!” 徐逸微笑着答应下来,也并没有告诉周泽他努力的方向根本就错了,内门能够供他刷经验的人选本就不多,他是希望周泽这份旺盛的斗志能够保持下去。 走进政事堂后,徐连城正在门口等候着他,见面后便说道:“师兄,几种紧俏的灵材已经告罄。虽然也用宗门贡献回购了一些物料,但大多都是寻常的灵材,回补效果有限。” 宗门储蓄不多,盘子太浅,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能将所有需求都调度有方。 徐逸接过缺货的名单扫了一眼,便说道:“这几种灵材本就是宗门近处所产,即便不作封山禁海,也时常会有需求不满。暂时缺货,同门肯定也会体谅。对了,东玄城的苏城主过来没有?” “已经到了,正在侧堂等候师兄接见。” 听到徐连城的回答,徐逸便迈步往侧堂走去。 东玄城主苏长安,是一个面相清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原本是游历海外的一名行商,十多年前落户东玄岛,在城中开设了一间兼顾玄门与俗世的店铺。 原本东玄城是没有城主的,由陈氏等几家仙裔家族进行管理。徐逸收拾了陈家之后,又在城中走访一番,得知苏长安这人商誉口碑不错,便请他担任城主。 “徐公子传见,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我一定尽快完成。” 原本是一介商贾,却被徐逸提拔为掌管一城生民福祉的城主,苏长安对徐逸既感激又恭敬,远远的就快步迎了上来。 “宗门又作改革,仓储需求激增,连城应该已经跟苏城主你讲过。我也没有什么刁钻要求,只是需要快,各项灵材物资,越早到位越好。” 徐逸摆摆手示意苏长安入房坐定,直接讲出了他的要求。 “昨夜得信我便已经在组织商队,随时都可以出发。” 苏长安做事也极有效率,闻言后便表态道,接着脸上才又露出一丝为难:“但眼下也有一桩困扰,需要告知公子。华容国西南与扶阳国之间海域在年初出现一路修士海盗,于彼处盘踞劫掠、出没不定,我不知会不会给咱们东玄岛商路带来骚扰。” 0015 中州繁华 “修士海盗?” 徐逸听到这话也皱起眉头,他自幼生活在山门中,对外界弱肉强食的现象感触不多,闻言后便说道:“那两处岛国也不乏修士定居,怎么会任由盗匪猖獗作恶?” “是这样的,那两国王家素来不甚和睦,连带着修士们也都选边立定。海盗盘踞的那片乱滩地在两国中间,地界本就敏感,区域范围也大。无论哪方出人围剿,都会引起对面的警惕敌视。那些海盗又精明,不会伤害两国直属的商队,只是苦了海外其他民众……” 苏长安一脸感慨的解释道,类似的事情其实在海外不乏,他也是有感没有势力依靠行走各方的危险,所以才落户东玄岛:“涉水三分险,又有这些凶贼劫掠为害,海外各处民众们也都苦不堪言。如果、如果上宗能够遣员剿定这批海盗,对咱们东玄岛仁厚盛誉也会有极大提升,前来依附者必然更多!” 徐逸对这提议不置可否,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这样吧,那些海盗不来骚扰,暂时不必理会。但也可以行商间隙打听一下他们的势力虚实,如果同门有暇除恶,再作安排。” 苏长安闻言后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再劝说。 他自知玄门修士与俗世凡人虽属同一人种,但却是两个世界。眼前这位徐公子虽然颇具入世情怀,但身为大宗嫡传,必然也以道业为先,无干自身利害的凡人忧困,也未必就会去热心解决。 略过这一件事情,徐逸又将需要采购的灵材种类数量仔细交代一番:“我会给你五十万道钱,如果有余,你可以额外购买一些其他物料。如果不足,回宗后再来找我报补。” “我一定会将账目理清,返回后第一时间呈交给公子!” 苏长安行商出身,对银钱事项敏感严谨,并不因徐逸对他和气有礼便马虎懈怠。 他接过货单一番打量,然后又说道:“这些灵材物料种类颇多,一处很难聚齐,还需要分遣几路人手。这么多的道钱运输花销,也需要上宗派遣力士护卫盯守。往中州去的一路,如果采购顺利的话,最多两月便可返回。东海坊市却分散在诸国诸宗之间,未必能够一处聚齐,用时难免就会多上一些……” “宗中人手,很快就会到位。其他事务,苏城主酌情安排。保证稳妥的前提下,尽快即可。” 徐逸也知实情如此,倒也没有提出太过苛刻的时间限制。 “其实如果时间可以放缓的话,咱们大可以安排一路商队,先去东海诸国搜购,再运到中州销售得利。” 苏长安从怀里掏出一张海图,摊开摆在徐逸面前:“公子请看,中州大陆与东海诸国之间沧海隔阻、交流不易,咱们东玄岛却地处两方之间。距离中州广陵府三千七百里海程,距离东海扶阳国五千八百里。 中州物贵钱贱,东海则物贱钱贵,如果能够达成两者之间的钱货中转,哪怕立定不动,必也财源滚滚!岛上除了上宗山门和山外城池,西南还有大片的荒土尚未利用起来。如果能在这里兴建一座仙凡坊市用心经营,几十年内必能成为海外第一仙坊,取代华容仙坊、龙岛大市不在话下!” 徐逸仔细打量着那海图上的地理元素,对苏长安的提议也是颇为心动。 但他也明白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推动宗门封山禁海,那是借了长老们念旧情怀的加成,可若要建造坊市,把好好的东玄岛搞成一座人货往来频繁又嘈杂的商贸中心,势必会遭到强烈反对。 其实现在宗门中便不乏抱怨声音,认为东玄城居民太多,已经大扰岛上清静。只不过当年祖师易玄之都没有独霸海岛、禁止凡人登岛居住,所以也没有人敢公然提议驱逐岛上凡人。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在岛上建造坊市那是绝对不可的,但是天生地态如此若任由荒废,这也有悖天时地利与人和。” 徐逸的手指在海图上东玄岛周边区域不断勾勒着,沉吟说道:“可以在左近寻找荒岛浅滩,哪怕填海造陆,只要前景可期,倒也不必担心投入太多。” “是的、是的!如此地利若不加应用,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苏长安不能理解那些上宗修士们喜爱清静的固执情怀,但见徐逸并没有把话说死,便也连忙点头附和。他并没有长生久视的道缘与情怀,但却非常渴望能将自己的名字与事迹同未来海外第一仙坊紧密联系起来。 各种细则交代完毕,徐逸便领着苏长安来到存放道钱的库房。五十万枚道钱点收完毕,分由数名应募此事的内门弟子收取,跟随苏长安一起出山。 眼见到骤然变得空旷起来的库房,徐逸的心也跟着变得空落起来。财如流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盼那些同门能够体会他的苦心、上进一些,否则还不如干脆中饱私囊、让自己修为更进一步。 巨财骤失让徐逸烦闷不已,也没有心情留在执事堂继续坐班,脑海里便又开始考虑苏长安提议建造东玄宗自己的坊市的可行性。 低头闷想了好一会儿,徐逸便又唤来徐连城,告诉他自己要出去几天,并将通行宗主并几位道境长老洞府的信符交给徐连城,让他遇事不决便去求助。 交代完这些后,徐逸便阔步离开执事堂,往卓元节的洞府行去。 卓元节的洞府设立在后山一处危崖上,徐逸攀爬到半山腰处周遭便云雾缭绕。他可不想串个门还要冒着失足跌落深渊的危险,索性坐在山道岩石上,大声呼喊着卓元节的名字。 “徐师弟,你来我处有什么事情?” 不多久,卓元节踏剑飞来,看到额头汗津津的徐逸便笑语问道:“你也真是赶巧,若再晚来一刻,我就要前往汇合袁师弟,一起出山帮他追捕螭龙了。” “我来正为此事,静极思动,我也想跟随师兄你们一起出山去游荡一番。昨天斗法台上我的表现,师兄也有看到,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略具自保之力,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徐逸咧嘴一笑,望着卓元节说道。 卓元节闻言后眉头微微一皱:“我倒不觉得师弟累事,不过这次终究是为袁师弟帮忙。他如果愿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徐逸便踏上卓元节飞剑,一同往那袁姓弟子洞府飞去。 袁师弟名叫袁齐,得知徐逸的来意后倒也没有拒绝,只是说道:“此行如果只是赶路,旬日可归。但那螭龙游遁迅速,中间稍有波折怕就要耗时月余,这会不会耽误徐师弟你整顿宗门的事程?” “这没什么,宗门事务渐上轨道,连城年纪虽然不大,做事却周详缜密,有他足够了。更何况还有宗门师长和众师兄们在旁查望补漏,有我没我区别不大。” 徐逸闻言后便摆手笑道:“说来惭愧,我自幼入山,成长都在此间,去的最远处就是东玄城,还不知此方之外的天地如何广阔,海外人事风物如何精彩。” 听徐逸这么说,袁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招呼两人登上他现在的座驾飞舟,然后便催使着法器升空向山外飞去。 “其实海外风物也乏味得很,无非碧波万顷、几座浮陆,看得多了便觉无聊。” 飞舟升上半空后,袁齐又转头对探头向飞舟外张望、一脸好奇的徐逸说道:“若真要增长见闻,中州大陆才是最好去处。彼处幅员万里、地貌多变,山川平野、丘陵沟壑,百数里间景致都不相同。又有大城小邑、通渠旺市,人文鼎盛,让人着迷啊!山水灵秀、风土人情,都不是海外可比的。” 听到袁齐对中州大陆这样推崇,徐逸也收回视线笑语道:“听袁师兄这么说,似乎是恨不得久居中州?” “中州虽好,不是久恋之乡。那里虽然包罗万象,但对咱们玄门修士却并不友好。早时我的确在中州广陵府客居过几年,又去了那里凡人书院听经进学,甚至还曾动念考举入官,但终究还是觉得山门之中要更安逸。” 徐逸听到这里便有几分好奇:“这又是为何?难道是中州道庭排挤咱们海外玄修?” “这倒也不是,中州道庭规矩虽大,但也做不到把控整个人间俗世,甚至道庭还要受到人间的制衡。” 袁齐讲到这里却卖起了关子,摆手一笑道:“这当中的事则纠纷,三言两语也难讲清楚。来年若有机会,徐师弟你去了中州自然明了。说到这里,我倒觉得徐师弟你去中州应该不会倍感不适,或许还会有如鱼得水的感觉,让咱们海外玄门的名声反播中州。” 徐逸听到这话,不免也对中州心生神往。 他虽然出身中州,但少不更事的年纪便被师父收养带回海岛,脑海中对中州已经乏甚印象。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各种人事精彩当然要统统领略一番。 0016 合道天酬 湛蓝的天空浮云卷舒,辽阔的海面水波微澜,飞舟浮行在这海天之间、似动似静。 徐逸站在飞舟上临高眺远,只觉得心怀都被这壮美的画面撑涨的开阔起来。 但随着离开山门渐远,新鲜感渐渐褪去,这海天一色的景致虽然壮美如故,但也渐渐让人感觉枯燥起来。 “袁师兄,我听人讲过咱们东玄岛周边也有几座岛屿分布,怎么出行这么久都没有见到?” 徐逸收回眺望的视线,转头望向正在驾驭飞舟的袁齐问道。 “那几座岛啊,面积本就不大,咱们又在高空,稍不留心就会错过。” 袁齐随手指了指飞舟外海面上一个不甚起眼的小黑点:“那里就是一处小岛,名叫做太公岛,住有百十户人家,盛产一种青果,酸涩难吃,用来酿酒却风味独特。只要有闲,我每年都要登岛采上十几斤……” 徐逸也趴在船舷向下凝望,倒是勉强辨认出小岛的轮廓形状,但面积如此狭小的岛屿显然不适合他建造坊市的构想,便又收回视线说道:“这岛应该也在宗门封禁范围内,袁师兄以后还是不要随意采集了。” 袁齐听到这话,神情顿时一滞,若非卓元节同行,真想把徐逸抛进海里涮上几次。 徐逸却没有自己讨人厌的觉悟,接着又问道:“袁师兄你常常在外行走,知不知咱们东玄岛周边左近有什么面积广阔的大岛或是浅滩?” 袁齐思忖片刻:“地域左近倒是没有什么大岛阔滩,但在出行八百多里后,倒是有一片幻星滩。那里横竖几百里的礁石沙滩,水没处也不过丈余深浅。幻星滩正是我预计咱们行途中落脚之处,那里主人乌鲛上人热情好客,同我也有几分交情,想必会款待一番。” “乌鲛上人?不是人?” 徐逸这话说的拗口,意思倒是清楚,袁齐点头笑语道:“乌鲛上人是鲛属成精的妖修,但也并非一般的妖类,早年曾入龙岛供奉,供奉期满后便率着一批同类族属来到幻星滩落脚栖息。他在龙岛供奉有功,蒙恩进入化龙池洗炼一身妖骨妖气,因此获得玄门正法的机缘,爱好同咱们玄门大宗子弟交游论道。” 徐逸听到这里,心里便生出几分好奇。 东玄岛上鲜有妖修出没,他也没怎么接触过异类精怪修士,刻板的印象是妖类禽兽本性、即便脱胎换骨幻化人形,想也应该不会习惯遵守人族的伦理道义,一时间倒是想象不出一个爱好同人族修士交往的妖类是个什么样子。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卓元节也开口插话道:“幻星滩啊,那里人事风光倒是颇有滋味。袁师弟选择那里中途落脚,也是有心了。” 袁齐听到这话便也嘿嘿一笑,两人眉眼交流、一通会意,徐逸在一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问时,袁齐只道去后便知。这家伙总是喜欢卖关子,也实在有点讨厌。 行途中风景单调,徐逸便感觉有些无聊,索性掏出禹王阵盘要打坐修炼。只是当他将功法略作运转,立刻便察觉到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袁师兄你这飞舟上是不是有什么禁制压抑灵气流转?灵气实在太稀薄了!” 徐逸睁开眼,有些诧异的发问道。不说他自身的禀赋,单单由他师父亲自炼制的这件禹王阵盘对周遭灵气的抽取效果就十分惊人,可是刚才他运转功法时,感应到的天地灵气却是非常薄弱。 “哈哈,徐师弟你久在山门,不熟悉外界形势。这就是正常的样子啊,你道世间处处都像咱们东玄岛那样灵气充盈?许多同门潜修不出,就是厌恶外间灵气稀薄、拖累修行的缘故。” 看到徐逸大惊小怪的样子,袁齐大笑着解释道。 徐逸闻言也为自己的无知略感羞赧,但还是有些不解:“咱们山门可没有什么聚灵大阵锁定灵气,怎么还能常年维持灵气充沛、不向周边散溢?” “其实咱们东玄岛也并非天生的灵气充沛、适宜修行。当年祖师落脚此间的时候,东玄岛也只是一座风景还算秀丽的海岛,面积也不像今日这么广阔。” 一边的卓元节开口解释道:“不过在咱们祖师合道羽化之后,东玄岛也迎来了大变。大道法则淡漠却公道,生灵参玄悟道,本身也是对道则的完善补充。凡人合道、水土有功,祖师在此合道之后,天地灵气便向此汇聚奖酬此方水土,也让咱们东玄岛成为东海一处修行胜地。” “还有这种规律?” 徐逸还真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他向来以为是因为东玄岛灵气充沛、所以祖师与众师长们才在此修行开宗,却没想到这因果关系是倒过来的。 袁齐对此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凑过来感慨道:“宗师合道竟有如此威能!那如果咱们宗门中再有道境师长陆续合道,那么山门会不会持续的灵气充盈?” “当然会了,袁师弟你曾往中州游历,应该知道中州道庭并几大道传都有各自的修行道界。这些道界就是他们各自传承的前辈宗师陆续合道,大道法则持续的反馈奖赏所形成的福地洞天。” 卓元节并没有袁齐那种关键时刻就卖关子的恶习,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讲述下去:“那些道界虽然也在此方天地之中,但却能享受天地大道的优厚关照,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行胜地,对修行方方面面都裨益极大。” “原来中州那些道界是这样形成的,前人遗泽如此丰厚,怪不得中州修士们瞧不起咱们海外玄门,说咱们是道荒术乏的野人。” 袁齐想到一些不愉快的旧事,接着又说道:“咱们东玄一脉开宗仍短,仅只祖师一人合道,也就罢了。但海外诸如青华、北宸等诸宗,还有财雄势大的龙岛,其传承渊源追溯起来,也并不逊色中州道传多少,怎么不闻海外有什么道界胜地?” “也是有的,龙岛的化龙池就属于变种的道界。其族妖类修行,依靠更多还是自身的根骨禀赋,对道则参悟却少,大道回馈便也专注这一方面。” 卓元节早已经踏入道境,对这些高端的话题了解自然比两个师弟更多:“海外几处名胜险地,诸如东海雷泽、北海玉京墟,原本也都曾是自成一方的道界洞天,但有的养护不善、有的道眷衰退,玄奇渐渐消散,但至今也都仍是海外修士热衷探访的地界。” “那师兄,咱们东玄岛有一天会不会也会演变成一方道界?凡事有一则有二,祖师既然在此合道,后继门人陆续合道也是理所当然。” 徐逸对道界这种存在了解不多,但见卓元节与袁齐对此都颇为推崇,心里自然也是满满的期待,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执掌一方道界,所谓的修行困境自然不复存在,修为还不一日千里? 卓元节闻言后便摇头苦笑起来:“你以为合道是那么轻松?古往今来,大凡能够合道者,无一不是积累雄厚、惊艳当时。就连咱们易祖师,也是在中州道庭修行积累多年,来到东海之后才把握到一线契机,得以合道羽化。 宗中其他师长我不敢妄自揣度,单就我自己而言,仍然瞧不见出路契机所在。大道玄深,越靠近便越迷茫、越敬畏啊!” 卓元节这番感慨,听在至今筑基未成的徐逸耳中,真是十足的炫耀,实在难生共情。 尽管合道艰难,但他还是不失幻想:“我倒觉得师兄你也不用这样悲观,宗中别人暂且不说,我觉得宗主他就合道有望。这么多年对宗中事务放任不管,偏偏近来支持我整顿宗门,难道不是为了打扫道场、迎接天恩复降……” 原本只是随口的杂念,可徐逸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极大。尽管师父、师伯不常向他讲述各自修行细节,但通过时间来推算,他师伯商道升应该也已经与当年的祖师易玄之相差不远。 袁齐闻言后也猛拍大腿,一脸的兴奋:“是了、是了!徐师弟你所言有理!我早就觉得宗主他任命你整顿宗门有些、呃,总之这绝对不是没来由的!” “你们两人在高兴什么?师父他若果真尝试合道,是绝对不会隐瞒不说的。一者合道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大道所融,泯除自我、身死业消,所以需要众多同道护持辅助。二者大道赏赐也并非注定几人独享,如果咱们东玄岛能再享这一份道缘,必然会引来各方垂涎觊觎,这对宗门既是一大机遇、也是一大考验!” 卓元节望着傻乐的两人有些无语,只觉得跟他们讨论这种高端话题真是对牛弹琴。 “就算眼前不会,未来也一定会!若真有牛鬼蛇神窥伺一旁,来多少杀多少!” 听到卓元节这么说,徐逸火热的心情稍有冷却,但仍不失期待。 他原本以为宗门中那些不问世事的老家伙们只有做个门神看家护院的用途,却没想到还有这样换取天眷宠爱的可能。既然如此,哪怕生堆硬喂,也得把这些家伙一个个扶上合道,给自己换取一个修炼福地啊! 0017 幻星风情 袁齐这法器飞舟很气派,单就空间论,三人共乘其中,非但不显得局促,甚至还有一定的活动起居空间,这在徐逸所见诸多同门的飞行法器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可当徐逸讲到这一点的时候,袁齐却是一脸的愁情苦色:“唉,说起这一点我就满腹的苦水。我不爱清修爱游历,当年元婴初成便觉得自己薄有成就,一定要倾尽全力打造一件最合自己心意的飞行器物出来,便是这艘金桐飞舟了…… 这飞舟的造价已经掏空了我大半储蓄,但这才是噩梦的开始。之后为了继续祭炼提升,我除了闭门炼制道钱,就是奔波四方搜罗匹配灵材。再加上体积庞大、法禁太多,飞行起来耗费甚巨,简直就是在烧钱!” 袁齐手摸着飞舟船身,一脸的纠结:“自这飞舟炼成以来,几十年间我没有一天可以轻松享受驾驭遨游的快乐,反倒因此凭添许多烦恼。原本只是一个代步的器物罢了,如今它反倒成了我的主人!” “总之徐师弟,一定要立足现实,不要因为一时的贪妄给自己增添长久的烦恼!如今这飞舟我既没能力滥用,抛弃又舍不得。所以又要厚颜恳求卓师兄帮我追捕妖兽螭龙,实在是悔不当初啊!” 这话说的太真实,徐逸一时间都不知该要安慰还是嘲笑。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许多想法愿望,只待筑基成功或是修为更高时便要逐一去实现,此时听到袁齐这番感慨,心中的热情也颇有冷却。 三人一路闲聊着,到了傍晚时分,便来到了之前袁齐所说的幻星滩。 徐逸从上空俯瞰,这幻星滩由一些凸出海面的岩礁作为支点,十几座礁石小岛缀连在一起,形成一片面积不小的滩涂漂浮在海面上。初看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徐逸不免好奇之前卓元节所说风光滋味究竟在哪里。 飞舟刚刚靠近此处,下方便有一朵乌云漂浮上来,彼此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徐逸便听到对面传来一个爽朗笑声:“前日得信之后,慕道便一直在此等候。远远便见到这非凡的法器金光,便知袁道友并东玄高足已经到来!” “这乌鲛上人一大癖好就是盼望将他当人对待,不喜被人提及根脚。” 袁齐先小声跟同行两人说了一句,然后便也笑语回应道:“慕道你热情好客,所以我跟师兄和师弟说一定要来叨扰一番。” “说什么叨扰,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说话间,乌云已经飘至近前,上面站立着一个黑袍文士,便是此间的主人乌鲛上人。 徐逸望过去稍作打量,见这乌鲛上人三十岁许的模样,脸庞清瘦、颌下蓄着一缕胡须,头上戴着逍遥巾,腰间一柄佩剑,气息沉凝、姿态从容,若非早知其人根脚,单凭眼望是绝对瞧不出对方竟是一个精怪妖修。 “这位一定是东玄卓道友,久仰久仰!” 那乌鲛上人先热情的向卓元节作揖见礼,然后又转眸望向徐逸:“却不知这一位风采俊逸的少君作何称谓?” “这是我师弟徐逸,门中徐长老的爱徒。” 袁齐站在一边稍作介绍,而乌鲛上人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一肃,面向徐逸深揖作礼:“原来是徐少君大驾光临!东玄宗临止长老法眼高超,海外玄门修士欲入门下者多如沧海鱼虾,但几百年间唯徐少君一人得此道缘,今日有幸见到少君,的确是风采出众、让人心折。” 徐逸颔首笑应一声,心里对这乌鲛上人也是颇生好感。这家伙虽是异类修行,但却热情有礼,更能一眼就瞧出自己由内到外、骨子里透出来的优秀,的确是一个有趣之人。 彼此见面认识之后,乌鲛上人便驾着乌云掉头引路,他弯腰向着下方海面一挥,海面上登时便浮现出点点金光,仿佛剪下一角星光璀璨的天幕。 “幻星滩之所以作此称谓,是因为左近生活着一群星光鱼。每每夜幕降临时,这些鱼儿就从深海泛出海面,围绕滩涂争食水草,画面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袁齐驾驭着飞舟缓缓降落,并转头对徐逸介绍道。 徐逸这会儿也一脸好奇的望着海面上星光璀璨的美景,心里却遗憾此行不是与师姐竺凤清同来,同船这两个家伙实在是让美景错付。 几人降落在海滩上,早有十数名少年男女手捧玉盘立此恭候,那玉盘盛放着各类鲜艳瓜果,可见是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 唯一一点不美,就是海滩上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夹杂在浓烈的香料味道中。 这气息并不是海上传来,而是那些少年男女身上散出,仔细看去,那些少女男女脸上各有奇怪的纹线,形容举止也有些生涩僵硬,原来同样也是精怪幻化的人形。 沙滩上铺设着花纹精美的地毯,一路延伸到数里外海岛中央的洞府。这洞府外墙用平整的青石砌成,还点缀着五彩斑斓的珊瑚与彩贝,显得富丽堂皇。 “我这陋居当然不比东玄上宗仙境华美,唯有凭着一份热情务求贵客们能够宾至如归。” 乌鲛上人招呼着三人走入洞府中华丽的厅堂,待到三人各自入席坐定后才坐在了主人位上,旋即便喝令洞府中幻化人形的精怪仆役们进奉各种酒水餐食。 饶是徐逸并没有太强的口腹之欲,眼见到琳琅满目摆满案上的食物,也是忍不住食指大动。 袁齐则同乌鲛上人熟不拘礼,已经先自饮自斟起来,并对同行两人笑语道:“师兄师弟因我杂事奔波一程,入此便不要再客气,尽情享用酒食,休息一晚养好精神,咱们明早再继续出发。” 乌鲛上人也在一边捧杯叹息道:“之前便听袁道友讲起所受困扰,恨我修为不济,不能帮助良友解困。今有两位上宗高足同行,必能成功!两位与袁道友是同门深情,但也是解了我的一桩心事,我也要多谢两位!” 这乌鲛上人热情的有些过火,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他同袁齐有着多深厚的交情。但接下来徐逸见袁齐只是同卓元节讨论之后追捕螭龙的事项,对此间的主人则就理会不多,便瞧着乌鲛上人的殷勤透出一股辛酸。 他品尝了一些案上的酒食后便站起身来,要在这幻星滩上观察一番,乌鲛上人见状后便也连忙起身,向那两人告罪一声便陪同徐逸一起走出洞府。 “这幻星滩地势低洼,会不会频频遭受风浪侵扰?” 徐逸再走回那星光灿烂的海滩,望着夜色下起伏不定的海面说道。 “风浪总是难免,不过幻星滩除了这风光景致之外,地脉之中也有玄奇异力可以消除风浪之力。” 乌鲛上人见徐逸关心自家洞府安危,忙不迭笑语回答道:“而且此间广有鲛属生存,鲛类天生的水族,成年之后便能具有些许分水定波的拙能。我在这里落脚也有一甲子,虽然也有大风大浪来扰,但多数时候都能平安渡过。” 这滩涂面积不小,而且绝大多数区域表面看去只是松软的沙土和藻类,但在下方却有着扎实的礁石地架。 徐逸虽然看不见地脉中的护持玄力,但能看到远处海中波浪翻起、涌到近处时便成了细浪,可见乌鲛上人所言不虚。 除此之外,海滩周围还不乏有鲛类生灵在进行各种劳作,或是入海捕捞,或是望月吐珠,繁忙中又透出一股井然有序。 徐逸看到这一幕,不免也有几分心生羡慕,怪不得这乌鲛上人热情结交玄门修士,原来是有这么一批任劳任怨的族属为他勤劳生产。如果自家宗门弟子都能这么勤勉、帮他积累修行的物资,那还不浪上天? “乌先生凭一己之力,便能在此沧海之中经营出这样一份可观的基业,的确是让人钦佩!” 绕着滩涂行走一圈后,徐逸也忍不住对一路同行的乌鲛上人夸赞道。 “我区区一个海岛野修,哪比得上大宗真传根脚扎实!早年勤奋供事,得到龙岛的庇护赏赐,离开龙岛后专注与人为善,又有袁道友此类不耻下交的大宗传人相好提携,所以才享有这些许立足之地……” 乌鲛上人听到这夸奖自是非常高兴,嘴上却仍恭敬谦虚:“今日少君入此做客,我心作冒昧妄想、斗胆认定少君是我朋友,来日不论何时,少君若有路过左近停留歇脚,我一定尽我所能的盛情款待!” “会的,我先谢过乌先生的热情款待!” 徐逸倒不因这乌鲛上人是异类便看轻,心里已经将这幻星滩当作经营坊市的一个备选。 他倒不是要侵夺对方的洞府产业,只是见这乌鲛上人也并非孤僻吝啬之人,若将坊市选址此处,对方也能受到东玄宗庇护,并分润一部分坊市经营带来的好处,算是两下得益。 只不过他还想再往周边搜寻一番,而且彼此刚刚认识、也不适合贸然谈论大计,于是便先将这想法按捺不提。 当两人返回洞府厅堂时,堂中两人也结束进餐,一边闲聊着一边向门口张望,神情中颇有几分期待。 “看来两位已经是饮食尽兴,那我这主人也就不再骚扰询问。休息之处早已经准备妥当,这便引贵客前往。” 听到乌鲛上人这么说,两人便也连忙起身,行至徐逸身侧时,袁齐对他挤眼作态并作密语道:“徐师弟你大不必忍受冷风吹扰欣赏幻星美景,这幻星滩真正的风物美妙其实是在帷幄之中!” 0018 郎心如铁 这洞府后堂的客房布置风格与前堂一脉相承,只是在华丽之外又多了几分宜居的温馨。 徐逸缓步走进他的客房中,迎面便见到两扇珊瑚骨架的玉石屏风,绕过屏风后,有几枚夜明珠掺杂在珠帘中,散发出柔和的光线,使得房间中全无昏暗感。 有两座彩贝镂空、造型别致的香炉摆在窗下,烟气袅袅、满室馨香。 徐逸正自感慨这乌鲛上人虽是妖修、生活格调却比宗门中道境长老们还要精致,视线划过内饰床帏时便陡然停滞下来。 床前站立着一名少女,脸庞美艳、身材曼妙,一袭薄纱缠裹在身体凹凸敏感处,露出许多如玉似雪的白嫩肌肤,在夜明珠那柔和光线的笼罩下,实在是勾人心魄,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旖旎起来。 “奉主上命令,珠奴为贵客暖榻侍寝。” 那美艳诱人的少女款款行上前来,美中不足的是语调稍显生硬怪异,也让呆立的徐逸醒转过来,然后便下意识转头往房间外走去,不再去看那美色勾人的少女。 “徐师弟,这安排还满意吗?” 房间外,袁齐正站在走廊下,望着匆匆走出的徐逸一脸促狭道。 “这就是袁师兄所言风物美妙?的确是让我吃了一惊。” 虽然走出了房间,但那少女动人的风姿身影仍然残留脑海中,徐逸晃了晃脑袋,才带着几分苦笑对袁齐说道:“这一趟出来,我只想跟两位师兄游历一程,欣赏风光,实在没有要品尝人事滋味的打算啊!” “哈哈,师弟你只说这风光诱不诱人吧?这种事情也是人欲根本,哪里又需要什么特意的准备。” 袁齐上前拍拍徐逸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鲛类的精怪,最初只是寻常,甚至还有些丑陋。可如果修为步入元婴期,便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称作玉鲛。特别是这些鲛娘,当真有倾国倾城的容貌风情,据传早年甚至就连中州皇朝的帝王都派遣玄甲大军出海搜罗,只为寻找一位鲛娘。 乌慕道他虽然热情好客,但也不是谁人登岛都能享受玉鲛鲛娘的侍奉。机会难得,徐师弟你还是快快入房登榻,不要让鲛娘枯守啊!” “免了吧,这艳福我真是无从消受。袁师兄也知我筑基未成,元阳珍贵,可不能因为一时的皮肉贪欢走叉了自己的道程!” 徐逸摇头摆手道,他正值青春少年,当然心里偶尔也会生出一些杂欲念想。 可且不说他如今的修行还要保有清白之躯,心里也早已经深刻师姐竺凤清的倩影,是有几分纯情的自重,无论相聚还是分开,都不想做什么有负这份情意的事情。 不过房间中那鲛娘一副任人采撷的风姿也的确诱人,看得到却吃不到,这哪里是什么艳福,分明就是考验! 已经入房的卓元节听到外间两人对话,便也走出来望着徐逸笑问道:“师弟怎么还不休息?” 徐逸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袁齐这家伙接触不多也就罢了,怎么你这本该风格清高的剑仙也好这口?大家说好的出山抓妖兽,半途却带着我来玩鲛娘,你对不对得起你师妹? 徐逸埋怨的话还没说出口,袁齐已经微笑着将两人对话复述一遍,卓元节听完后便也笑起来:“师弟你误会了,玉鲛鲛娘虽然美艳,但真正珍贵的也并非一身皮肉外相。鲛人望月吐珠,鲛珠才是这一身最珍贵所在。持此鲛珠观想养神,对修士神魂裨益甚大。” 徐逸得知鲛娘正确用法,也是不免脸色一热,但片刻后还是摇头道:“无论是怎样罢,这样帷幄相处,总是碍我道心。我是年少气盛,不像两位师兄古井无波的心境,恐有把持不住的危险,还是远远避开吧。” 两人听到这话,便又对视一笑,然后袁齐便走进房间中,不旋踵那鲛娘便披着锦缎披风垂首走了出来。 走到徐逸面前时,那鲛娘稍稍顿足,两肩微微一颤,眼角怨波流转,有清泪自眸中滑落,落入手中便化作荧光温润的珠子。鲛娘手捏珠子塞入徐逸的手中,然后便又低头匆匆离去。 “啧啧,徐师弟你道心如铁,那鲛娘却是对你动了情意。不过是匆匆几眼罢了,一样是东玄宗的真传高徒,怎么你就这样优秀。” 袁齐走上前来,望着徐逸手中两枚珠子啧啧有声:“鲛人垂泪,伤感化珠,她是真的哀怨你不肯接纳。这鲛人泪珠虽然不如其元丹珍贵,但也同样能够补益神魂。师弟你既免了有失把持的危险,可以放心使用了。” 徐逸手指摩挲着那温热尚存的鲛人泪珠,脑海中不免又泛起那鲛娘离去时薄怨神情,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师姐竺凤清的音容笑貌又浮上心头,各种杂绪一扫而空,视线再次恢复清明:“两位师兄早早休息,我也入房了。” 等到徐逸走回房间,卓元节便也转身返回,袁齐则走到后山院落假山旁,乌鲛上人正站在假山后,满脸失望的叹息道:“徐道尊的亲传高足果然不比寻常,我贪念妄生想要高攀,的确是失礼。但还是厚颜恳请袁道友,若此事能有丝毫成功的可能,我都不想放弃! 我也不是自我吹捧,就连龙岛几位龙子对我家小女都爱慕有加,但我不愿让她再沉沦妖途,所以甘愿放弃龙岛供奉职位,恐人恃强染指,甚至不敢让她出见外人。海外玄门虽然俊才无数,但这位徐少君既然能得临止道尊的欣赏,显然是最不寻常的一个。我家小女初见便生情,可见彼此并非全无缘分……” “来往多年,受了慕道你许多的惠利,这件事于情于理我该要帮一帮你。但我也不瞒你说,我这位徐师弟的确是不比寻常,我虽然道龄痴长,但在他面前还真的不敢做什么高态。此事能不能成终究在他,最多回程我再于此落脚。能不能把握机会让我师弟动心,就看你们父女机缘如何了。” 袁齐也不无为难的说道,虽然心里有些不屑,但也能体会乌鲛上人这份高攀上宗的热切心境。 一夜打坐观想,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徐逸手中的鲛人泪珠已经杳然无痕,神魂的增长竟要超过他往常一个多月观想养神的进益。 “这鲛珠养神果然效果不俗,怪不得就连卓师兄这种道境剑仙对此都颇有盼望!” 昨夜被那美艳鲛娘勾起的些许旖念已经荡然无存,感受到鲛珠的好处后,徐逸便开始考虑真的有必要跟这乌鲛上人维持一个长久的合作关系。 想要从无到有建造一座仙坊,除了地理上的便利之外,一些特产珍品也是必不可少。这幻星滩两样都有,若不加利用起来,那就太可惜了。 当他走出房间时,卓元节与袁齐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各自精神饱满,可见昨晚休息的不错。 好客的乌鲛上人又准备好送行的宴席,昨晚在徐逸房中被逐出的鲛娘也在席间,却换了一身朴素的布裙打扮,没有了动人心魄的美艳魅惑,看起来倒是清丽可人。 不过徐逸心里满是师姐倩影,其他女子或丑或美,已经很难再凭外貌让他动念。虽然再见,只是视若寻常。 修行中人本就不需频繁饮食,只因乌鲛上人太过热情殷勤,所以三人还是停留片刻,略用餐食之后便又登上袁齐那艘飞舟动身上路。 由此再往东行去,便到了真正的东海深处,视野所及岛屿浮陆更少,一望无际的接天海水看得人眼晕乏味。 一路上走走停停,即便是要落脚休息,也没有幻星滩乌鲛上人那样热情的招待。如此一连走了四五天,前方的海域中才再次出现规模可观的岛屿陆地。 “赤枫岛地在华容国西北方位,早年也曾有一宗门在那里传道修行,因其宗主修炼不慎、入魔道消,整个宗门都萧条下来,余众各自散去,便成了一座无人的荒岛。” 落地休息的时候,袁齐便向两人讲述此行目的地概况,当然主要还是对卓元节这个主力打手说:“螭龙虽然游遁迅速、出没不定,但却最为恋巢,一旦哪处安家,若非重大变故,终生都不会再迁。到达地境之后,先将徐师弟安顿岛上一处,我便和卓师兄一同前往螭龙巢穴,顺利的话,三五日便可成功。” 这计划倒是不错,可当第三天傍晚三人抵达赤枫岛地境的时候,袁齐只向岛屿附近的海面略作查看,脸色便顿时一变:“那龙巢怎么不见了?” “袁师兄不要着急,既然咱们已经来了,总要仔细搜索一番。” 徐逸见袁齐一脸的急躁,便开口安慰道。 袁齐点了点头,又望着徐逸说道:“情况有些意外,徐师弟你一人在岛上可以吗?” “席地幕天、餐风宿露,哪怕在山门中,我也常有经历。此行我虽然帮不上忙,但也不会添麻烦。师兄你们自去,不必以我为计。” 眼见岛屿渐近,徐逸便跃下飞舟,而卓元节也一并落下,神识散开在周边巡视一通,然后又将一枚剑符递给徐逸:“左近并没有什么危险气息,师弟你自己布置一个临时住所。这枚剑符收好,遇到危险时既能杀敌,也能示警,五百里内我都能不失感应。” 0019 杀人夺宝 赤枫岛上长满了枫树,这想必是岛屿得名的由来。不过眼下时令还是盛夏,岛上枫叶并未转红,见不到霞云火烧一样的盛景。 徐逸赤足漫步在沙滩上,手里挥甩着一根长长的透明丝线,偶或勾起浅滩中出没的鱼虾贝类,捏在手里把玩一番,便又抛回海水里。 “师兄他们已经去了三天多,却还不见返回。看来抓捕这妖兽螭龙,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几天时间等待下来全无音讯,若非还有卓元节同行前往,徐逸怕是要怀疑自己已经被抛弃在这荒岛,该要自己伐木造船重返宗门了。 在海滩上游玩了一会儿之后,徐逸才又返回树林边的临时住所,一座精巧别致的两层阁楼。 这几天时间他也没有闲着,除了日常的修行和打造这阁楼之外,顺便把左近枫林杂乱的枝干修剪了一番,否则看着实在碍眼。他是有一点强迫症,喜欢身边的事物能够井然有序,哪怕只是暂时停留。 夜幕降临,又是一天终了。徐逸在阁楼中盘坐下来,催动起禹王阵盘,并将体内的阵法一并运转开来,两层阵势的加持,才能明显感觉到周遭的灵气向自己汇聚而来,但数量仍与山门中不可相提并论。 就这样打坐行功大半夜,经脉中转化得来的灵力只是微乎其微,徐逸便又忍不住想起途中卓元节所讲修士合道、天地馈赠的事情。 “这个世界并没有破空飞升的说法,进入道境便称作登仙,合道就是修行的一个终点。但在合道之后又是怎样一个存在,师父师伯他们也是语焉不详、不肯多说。” 徐逸喃喃自语道:“我距离合道仍远,倒是不必过分在意。不过合道之后的天地馈赠、甚至可以衍生出一方自成天地的福地洞天,这倒可以仔细筹谋一下。到了那个境界,对外物的索取依赖已经不多,即便是有所需求,也不是我能满足的。虽然不知具体该要如何踏出那一步,但督促宗门中那些老物勤奋修行总是不错的……” 他这里思绪发散,腰间一枚玉珏却突然闪了一闪:“我布下的警戒竟被触动!究竟是修士还是妖物?” 徐逸眸光一凝,连忙收起阵盘并一些随身器物,从阁楼后窗跃出,还来不及再作隐遁,远处已经有两道身影快速向此逼近。 “我就说这岛上一定有修士存在,否则对灵气的抽取绝对不会这么迅猛且规律!” 对面两道身影还在远处,对话声已经先一步传过来,眼见有修士出现在岛上,徐逸也是诧异警惕。 那两名修士已经发现了他,正直直向他靠近,并有一人大声呼喊道:“北宸宗弟子于此歇息,察觉岛上灵气流转有异故来查看,请问道友是何来历?” 北宸宗同样也是海外玄门的大宗传承,但山门却位于万数里外的北海,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徐逸绷紧的心弦略微一松,但手里仍然紧扣着卓元节给他的那枚剑符,喊话回应道:“东玄宗弟子游历至此,两位师兄近海搜集灵材,留我于此守候。夜深不便细话,请两位道友暂去,清晨再往拜访。” “原来是东玄宗的同道,星夜来扰,失礼失礼!” 对面两人听到这喊话便也停下了脚步,不再是质问的语气,看上去也并没有继续靠近的打算。虽然彼此都是玄门同道,但毕竟初见生疏,又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岛,自然也要心存三分提防。 那两人停留片刻后又耳语交谈一阵,然后便循来路离开。 见两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徐逸才从隐身处行出,正打算翻过一片乱礁前往另一面海滩休息,然而夜色中却有疾风骤响,黑暗中一物直接破空向他飙射而来! 徐逸本就不失警惕,听到这破空声后便身形一闪,平地滑出数丈,一手握紧剑符,另一手则掐起法诀。 刚刚离开那两人去而复返,其中一个手持银叉直向徐逸扑击而来:“好大胆的邪修,竟敢冒充玄门高徒!凭你炼气期的修为,竟能扰动这海岛气机,必然是修炼了什么邪祟法门。既然遇见,怎能放过!” 另一个也催动身法,从另一侧海面上夹击而来:“小贼,聪明的快快交出你扰动气机的法器,否则必丧身此处!” 原本徐逸还在思忖彼此是否有什么误会,听到这两人喊话顿时便了然,这两人见他修为这么低却有能力影响整个海岛的气机流转,所以认定他身上必有异宝。这可不是什么误会,分明是要杀人夺宝! “哈,我也怀疑北宸宗弟子怎么会出现东海,原来是两个贪婪小贼!” 观那两人身法欺近的速度,起码都是有金丹期的修为。 此类事情徐逸并无经历,这会儿好奇还超过了惊惧,他也想试试自己能在金丹期修士对手面前支撑多久,便不着急激发剑符杀敌示警。 嘴上喊话迷惑着对手,他一边向后奔跑,数枚符纸已经从脚后飘落、被掩埋在沙子中。 “些许伎俩,也敢卖弄!” 眼下虽然夜幕昏暗,但金丹期修士感识敏锐,徐逸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们,沙滩上欺近的那名修士随手点拨,徐逸刚刚遗落的那些符纸便次第爆裂开来。 这时候,海面绕来的那名修士也已经将后路截定,两手各自幻化一枚冰戟插在徐逸前逃的路线上,霎时间便冰霜蔓延、冻结了左近数丈方圆的沙滩。 “动作快些,不要让这小子召唤同伴帮手!” 发出冰戟那人低声吼道,招呼沙滩上还在乐此不疲、引爆符纸的同伴速战速决。 “区区一个炼气小子,师兄一人足……” 那人嬉笑有声,但话还没有讲完,沙滩上突然强光闪烁,继而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人身影顿时被耀眼的法术光芒给淹没。 “白痴!” 徐逸抛扔符纸当然不是为了凭此御敌,而是要掩盖他提前布置下的法阵气息波动。 他这人向来危机感十足,孤身一人在岛上守护,哪怕没有危险也要布置周全才能待的踏实。 “师弟,你怎么了?” 惊见如此变故,本待继续凝结冰戟的那名修士登时脸色大变,两眼定定望向法阵爆发的那团光芒,却得不到同伴的回应,脸色顿时狰狞起来:“小贼阴险!若我师弟有恙,你必死无疑!” 说话间,他手中冰戟再生,身形也如鬼魅般直向徐逸欺近。 徐逸则在原地顿足,一道残影划过,身形便出现在丈余开外,但这距离仍然太短,那人盛怒下周身气机弥漫,徐逸仅仅只被扫中些许,衣袍下摆顿时冰霜凝结。 “好恐怖的冰寒灵力,看来确是大宗弟子无疑!” 徐逸心中暗自凛然,不敢怠慢,又将身法催动极致,然而双方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近。他虽然身法精妙,但彼此修为差距摆在这里,对方又不是斗法留情的同门师兄,自是杀机弥漫。 “玄冥斩!” 那人见徐逸身法灵活,另一侧沙滩上法阵轰鸣声仍在持续,手腕一抖,冰戟脱手而出直射徐逸。口中虽然叫喊的是斩,但冰戟脱手之后却飞快的分裂成无数细弱牛毛的微小冰刺,直向徐逸兜头罩刺下去。 见这法术实际与名号如此不符,徐逸也是微感错愕,而且根本无暇躲避,于是他不退反进,直接撞上那大蓬的冰刺。 然而当冰刺临身的时候,徐逸的衣袍虽然纷纷碎裂,但内衫却陡地光芒闪耀,那些冰刺瞬间消融。 而此时,他也已经扑近对手身前,左手环臂一勾便扣住对方脖颈,右手光剑频频闪耀,迅速的拍向对方胸膛。尽管对方护体灵力凛寒如冰,但在内衫法衣的保护中,他却不受半分影响。 “你、你不是炼气期,你究竟……” 那人被反常欺近,眼神中闪过惊慌,正待抽身拉开彼此距离,却发现腰背都被坚韧的丝线缠绕,将两人紧紧的捆在一起。 远远望去,这两人仿佛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但各自动作却与朋友亲密全然无关。 徐逸的长庚剑诀催动到极致,每一息都有数十枚光剑幻生拍入对方胸膛。而对方也仍在极力挣扎,整个上半身都被厚厚的冰壳覆盖,一拳拳砸击着近在咫尺的对手,想要分离彼此。 就在这高强度的贴身近轰中,终究是徐逸的护体法衣更胜一筹,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的护体冰壳碎裂开来,光剑毫无阻滞的刺入胸膛之中,然后是第二剑、第三剑…… “呼,这法阵真是……师兄,你在做什么?” 这会儿,沙滩上法阵轰鸣声渐弱,被其困阻的修士总算脱身出来,衣袍须发俱已凌乱,待听到不远处的厮杀声便转头望去,便见到自家师兄与那炼气期的少年修士紧紧靠在一起,而师兄的肩臂已经无力的垂落下来,少年肩背却仍不断耸动。 砰! 不知第几百剑拍落进去,金丹期修士强韧的躯体才被彻底撕裂,刺穿一个血肉模糊、前后通透的孔洞,而这修士也早已经气绝不活。 徐逸抖手收回丝线,解开彼此的束缚,推开那具绵软的残尸,并擦一把溅落在脸上的血肉,这才转身望向那名刚刚脱身的修士,手指勾住剑符冷笑道:“出来了?来吧,我有异宝,你若不死我便送你!” “我、我师兄……你不要过来、不要过……” 那人亲眼见到自家师兄恐怖血腥的死状,已经惊骇得两股战战,再见徐逸一步一步缓慢逼近,竟然吓得转身便向夜中飞逃。 刚才一轮猛攻,徐逸体内灵力已经耗损大半,这会儿也的确无力追赶,抬手激发那枚剑符,然后便在原处坐了下来,收起护身法衣的光芒,一脸傲然的笑语道:“我徐逸能有今日越境杀敌之威,全凭一身禀赋术能……” 0020 北海来客 剑符被激发后,不久海面上便出现一道虹光,向着海岛疾射而来。 只用了数息时间,卓元节便穿过了数百里海域抵达海岛。 当看到徐逸正衣衫凌乱的瘫坐在地,周遭沙滩也是一片狼藉,旁边甚至还横陈一具血肉模糊的修士尸体,卓元节脸色陡地一变:“师弟,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受伤?” “有两名金丹期的蟊贼,见我落单便生杀人夺宝的歹念,被我杀了一个,逃了一个。” 徐逸这会儿倒是一脸的淡然,微笑说道:“只不过这两蟊贼宣称乃是北宸宗弟子,我见识不足无从辨认,所以才激发剑符召唤师兄。” 他一副平淡寻常的口气,只觉得自己高手风范十足。 “还有一个逃走了?” 卓元节听徐逸中气十足、并无气滞虚弱,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并没有如徐逸所期望的那样感叹师弟越境杀敌之威,而是调动神识向周围搜探,片刻后神情更显凝重:“岛上还不止一人,等到袁师弟返回,我再去试探虚实。” 徐逸这会儿心情正豪迈激昂,正要表态让卓元节不要以自己为计,卓元节又走到他面前来拍了拍他身上那内衫法衣笑道:“这一件玉丝玄衣本是咱们祁定一师兄的护道宝物,祁师兄入道之后便被凤清讨去,原来是送给了师弟你。有此宝衣防护,哪怕元婴修士来犯短时之内也难伤分毫,那两蟊贼惹上了师弟你,也算是自找的劫数!” 徐逸听到这话自然有些不满,只觉得这师兄太着重外物却忽略了自己的威能,但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卓元节已经转身去仔细查看那修士尸体。 “确是北宸宗传承无疑,金丹后期的修为。师弟你刚才太冒险了,应该见到敌踪第一时间报信!” 卓元节在尸体上翻捡一通,搜索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箭与几道灵气充沛的符篆,略作验看后一并抛给了徐逸:“此人想是见师弟你修为不高,不肯浪费这些杀伐器具,一时的吝啬却枉送了性命。” 徐逸见状心中也是一凛,暗道这些大宗弟子果然不俗,惯于留备后手的并不只自己一个。刚才战况若稍有拖延、给了对方反应的时间,或许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再想轻松杀敌也就难办。 两人在沙滩上又等了一会儿,袁齐才返回海岛,在将情况稍作了解后,顿时也是脸色一沉:“卓师兄你放心去探,我一定会保护好徐师弟。” 卓元节不再说什么,身形一闪便没入夜幕之中。 徐逸见袁齐一脸的疲倦,不像出行时那样轻松,便问道:“袁师兄,事情进展的不顺利?” “唉,我们在此近海搜索几日,虽然也在海中找到一些螭龙巢穴的残片,但却始终不见这妖物踪迹,极大可能是被人捷足先登、抓捕去了。” 袁齐闻言后便叹息一声,接着又不无惭愧的望着徐逸说道:“此行非但没有抓捕到螭龙,还连累徐师弟你身陷陷阱,实在让我愧疚。不过徐师弟你竟能力战两名金丹修士还反杀一人,也着实让我吃惊! 之前宗内有些观看斗法的同门还道周师弟手下留情,也都小觑了师弟。不过徐长老近年虽然修心养性、事迹不显,但在早年也是有着海外玄门第一战仙的盛誉,徐师弟你得此悉心教导,有如此应变威能倒也理所当然。” 袁齐的夸奖倒是稍稍满足了徐逸的虚荣心,他略作思忖后又说道:“袁师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螭龙是被北宸宗弟子抓走了?” 袁齐本来已经心灰放弃,听到这话后眸光顿时一亮:“这可能是极大的!那螭龙已经是颇成气候的妖物,又有着本命禀赋神通的加持,我也全没信心手到擒来,还要求助卓师兄帮忙,海外寻常修士更难欺近其身。北宸宗既是玄门大宗,宗门内又不乏驭使妖类的秘技传承,若被他们见到这珍稀妖兽,是绝不会轻易放过……” 两人正在这里猜测,岛屿北面却有一朵摧残烟花炸裂开来。 “是北宸宗召唤同门的信号!” 袁齐见状脸色又是一变:“看来进入东海的北宸宗弟子不只二三人,他们大规模越境跨海,又是为的什么?” 说话间,卓元节去而复返,望着两人沉声道:“对面也有道境同伴同行,实力莫测。先在此留守到天亮,若事态不妙,袁师弟你和徐师弟先行离去。” 玄门各种传承,剑仙最擅长杀伐,若只卓元节一个自然无所畏惧,龙潭虎穴都敢闯一闯。但他要分心牵挂袁齐和徐逸的安危,对方又明显的人多势众,他也不敢大意。 “卓师兄,我刚刚和袁师兄讨论,那妖兽螭龙极有可能是被这群北宸宗弟子捕走的。” 徐逸见袁齐欲言又止,便开口替他说道。 “对方徒众极多,这可能确实不小。等到天亮我再去询问,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教训、讨个说法!” 卓元节点头说道,道器飞星悬在身畔,神情严肃的凝望岛屿北方。 又过了片刻,此处沙滩远处开始有人影晃动,但也不敢靠近过来,只是远远的观望,让这座海岛的氛围变得凝重起来。 “要不然还是先撤吧,徐师弟的安全重要。这么多北宸宗弟子入我东海,必然有所图谋,一时半刻像是不会离开。咱们先把徐师弟送回宗门,再召集同门返回计较!” 袁齐看了一眼徐逸,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开口说道。 徐逸闻言后则笑起来,掏出一枚信符晃了一晃:“这倒也不必,我还能摇人,若真事态危急就召唤师父,不会成为师兄你们的拖累。” “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听到徐逸这么说,卓元节与袁齐神态俱变得轻松一些。 他们眼下虽在东海深处,但徐临止多年前便已经是道境巅峰的强者,时间与空间对这个境界的强者限制都极小,只要在此东海范围之内,都能第一时间赶来救援。 有了这道信符,徐逸非但不是拖累,反而成了他们最强的后盾,卓元节与袁齐便也不再忧虑,任由对方聚结包围,只是安静的等待天亮。 随着东方第一缕晨晖穿透云海洒落下来,夜幕飞快褪去,而对面也有了新的动静。 有二十多名身着月白道袍的修士们簇拥着一名玉冠高耸的中年人缓缓向此走来,并在距离沙滩十数里外的上空停下来,那名危高玉冠的修士远远传音道:“原来是东玄宗的卓道友,请问卓道友,为何纵容同门对我门人下此毒手?” 徐逸先是感慨北宸宗弟子制服整齐、看起来就比他们东玄宗更有组织,再听到对方恶人先告状的质问,心里便不免觉得好笑,为什么反派总是喜欢这么做? “是北宸宗的真传道子寇星南,修行两百余载,要比卓师兄晚半甲子入道,也是一个阵法大家,阵法造诣甚至超过许多玄门道境前辈。” 袁齐好动乐游,熟悉海外玄门人事资讯,只看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小声对徐逸介绍道,同时视线死死盯着那寇星南身后一人,那人足下盘卧一色彩莹蓝的龙形妖兽,正是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妖兽螭龙! 卓元节却并不回应对方的质问,只转头问向徐逸:“师弟,昨晚逃走的是哪个?” 徐逸这里还在辨认,对面一人已经凑近到那寇星南身边,语调悲怆道:“就是那个炼气期小子……不对,他不是炼气期,他是伪装的!他隐藏在岛上暗处,故意扰乱海岛气机,引诱我和朱师兄过来查探,却已经提前布下杀阵,朱师兄他轻敌遇害,我侥幸……” 那人还在声情并茂的控诉,卓元节身边的道器飞星却一闪而没,那人忽然感觉胸口刺痛,低头看去,一团殷红正从前襟快速晕开,旋即便眼前一黑、感识尽无。 “卓元节!” 那北宸宗道子见卓元节竟敢在他面前出手杀害同门,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手中一杆小旗轻摇,怒吼道:“布阵,杀敌!” 沙滩周围突然雾气蒸腾,雾气中还有金戈交鸣声不断传出,一时间此处杀机弥漫,破人心防。 “这么快就要干上?” 徐逸连忙从身上翻出一玉瓶倒出几枚碧绿丹药塞入口中,药力快速化开这才稳定住被骤起的杀机冲击紊乱的体内气机,并又将小瓶递给同样脸色苍白的袁齐。 卓元节对待同门温和有礼,但在面对外人时又恢复了剑仙的冷峻,他体内气机震荡,笼罩住身边两名师弟,道器飞星在手中凝化成一柄三尺长剑,遥遥指向杀阵外的寇星南:“没听说寇星南是蠢物,你也大可不必包庇同门在我面前作态。 你同门做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在此东海海域,收起你那狂态,若你们贪此海岛风水葬身,我也绝不吝啬一场杀戮!” 说话间,他手中剑器嗡鸣,穿透周遭幻阵,杀机直接锁定枫林上空的寇星南。 0021 鲲入东海 枫林上空的寇星南身形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看似纹丝不动,但其实已经用上了遁虚蹈空的玄妙身法,意图摆脱卓元节的杀机锁定,但那杀机却如附骨之疽般死死附着在了他的身上。 “常听人说卓元节是海外玄门后生翘楚,今日相见,果然名副其实。” 过了一会儿,寇星南的身形重新变得凝视起来,语气也缓和了许多:“烦恼皆因贪妄生,我两个不成器的师弟有此下场,确是罪有应得。他们既已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代价,也就不必再为后生小辈的纠纷伤害两宗之间的和气!” “卓师兄威武!这是斗法稳压对方一头,所以这寇星南才又做示弱的说法。” 法阵内气机平复的袁齐低声对徐逸说道,望向卓元节背影的眼神已经满是崇敬:“不知我何时才能拥有卓师兄这种境界威能……” 徐逸这会儿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才剑拔弩张的猝不及防,这会儿法阵威压缓缓退去,这就赢了? 卓元节却仍是凝立不动,只是冷声道:“你同门确是罪有应得,但我师弟却是无妄之灾。你寇某人代表不了北宸宗,但我师弟若心气不平,那我东玄宗便要举宗报复!” “我已经在保留情面,卓某不要欺人太甚!我或许不能力胜过你,但要让你师弟气绝不争,也不算多困难的事情!” 见卓元节仍是不肯罢休,寇星南也顿时又变得火气十足。 “师弟,他要杀你,我恐护持不周,有什么保命手段你就用吧。” 卓元节转过头来,递给徐逸一个眼色,徐逸便也会意、上前一步并掏出召唤师父的信符,作势便要激发。 “且慢,请问这位东玄高足是哪位宗师门生?卓某心高气傲,想必不会为寻常同门如此伸张意气。” 听到对方这喊话,徐逸便笑起来:“那你就错了,我宗同门情同手足,哪怕今日遭难者并不是我,你们北宸宗跨境凌人,不止我卓师兄,我宗中师长也绝不会放过你们!至于我师承是谁,等他法身降临,你们自然知晓!” “有趣的后生,你并不是隐藏的修为,确确实实止于炼气。凭着炼气期的境界,却能与宗中高才同游,还能杀伤我的师弟,如果我没有料错,尊师应是东玄宗临止道尊?” 那寇星南远远望着气态从容、有恃无恐的徐逸,沉思半晌之后才又说道。 难道我庸碌无能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北海? 徐逸听到这话,心中自是羞恼,怎么这家伙只看他炼气期的修为就能猜到他师父? 他心中狐疑,忍不住便横眉看了袁齐一眼,他又不是什么道境大仙,修行多年却止步炼气,必然少不了袁齐这一类的大嘴巴在外传扬,才会搞到人尽皆知! 袁齐低头避开徐逸埋怨的眼神,尴尬的笑了一笑,然后才又传音道:“徐师弟,他被你吓住了,看看能否直接把螭龙讨过来……” 徐逸这里还没有开口,对面那寇星南又说道:“也罢,是我同门有眼无珠,惹到了不能招惹的人。此番我与众同门远渡重洋来到东海,自有要务在身,并不是为的与东海同道纠纷置气。请问徐少君,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心气平和?” “我师弟他根基扎实、厚积薄发,如今已经是筑基在即。日前徐长老行经此间,偶见一条妖兽螭龙于此筑巢,便留下印记要将这螭龙给我师弟护道代步。此番我兄弟至此,正是为的收取这一妖兽,诸北宸宗同道若是见过,敬请告知!” 袁齐恐怕徐逸埋怨、不肯帮他讨要,忙不迭抢先发话道,一边说着一边死死盯住那名驭使螭龙的北宸宗弟子。 “你、你胡说!这螭龙分明无主,更没有道尊留记……我求助同门,费了苦功才将它抓捕,绝不……” 那名北宸宗弟子听到对方意指向他,顿时焦虑以来,大声呼喊道。 “严师弟,不要说了!” 寇星南抬起手不让那同门继续发声,他手指虚张、那人足下螭龙便化作一道蓝色的晶莹手环落在他手中,并一道玉简远远的一并抛向徐逸,微笑说道:“这螭龙新近收服,野性还没有尽数消除,我宗颇有几分驭兽的经验心得,一并赠送,不知少君是否满意?” 徐逸斜了一眼一脸期待的袁齐,举手接下了那手环和玉简,才又笑道:“阁下诚意十足,倒显得我气量狭隘,此事略过不计。但我也有些好奇,贵宗劳师动众奔赴东海,不知是为何事而来?同道远来,我东玄宗忝为地主,也该尽一份地主之谊,才不会被海外同道耻笑傲慢。” “这也没什么不可说,我与诸同门至此,是为追踪一头北海逃遁出来的巨鲲。那鲲兽凶恶难驯,所过之处鱼虾不存,恐其久纵伤害东海生灵,所以务必要将之系回北海!” 寇星南对此并不隐瞒,视线从徐逸握住手环和玉简的手上收回,便将此行目的如实道来:“这一头道境的鲲兽颇晓隐遁之术,我与诸同门已经在左近海域搜寻多日,一直不见下落。若能得东海同道相助,自是求之不得。” 徐逸得知对方目的,便转头望向卓元节,卓元节只是示意他自己拿主意,而袁齐见螭龙已经入手,却不愿多生事端,只是传音道:“徐师弟,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我和两位师兄,还要在此略作休息,贵宗同道请自便。若有需要帮助,尽管开声。” 听到徐逸这么说,寇星南再作道揖告别,然后便率领一众同门离开了这里。 “本以为此行将要无功,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待北宸宗众人离开后,袁齐便笑嘻嘻把手伸向徐逸:“没想到这次成事还要落在徐师弟身上,等回到山门,我一定重重答谢。” “答谢倒也不必,但袁师兄你如果不想遭殃,最好还是忍耐一段时间。” 徐逸并没有把那螭龙手环递给袁齐,只是张开了手,袁齐才发现他是用信符包裹那手环和玉简,而那包裹在外的信符已经隐隐泛出黑色,忍不住瞪眼惊呼:“这是、这是什么歹毒术法?徐师弟你怎么察觉的?” 卓元节见状也是一愣,旋即便怒声道:“这寇星南该死!我一时疏忽,竟然没有察觉……” 徐逸本就觉得对方气势汹汹而来绝不是为的赔礼道歉,而那寇星南做手脚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波动涌泄,但他却能看到对方手掌符文蜂拥,料想绝对没存什么好心思,所以才用拿着信符的这只手接下。就算上面有什么歹毒布置,必也难以破坏师父徐临止亲自祭炼的这张信符。 “卓师兄稍安勿躁,现在追上责问,也只是互相扯皮,既然知道他们来意,咱们难道还怕没有报复的余地?” 见卓元节又要动身前往理论,徐逸便抬手阻止道。他当然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只是不想太简单的就了结这桩仇怨。 眼见徐逸慧眼如炬,之前又显露出越境杀敌的威能,这两人也不再把徐逸当作一个纯是拖累的小师弟,只是发问道:“师弟你有什么打算?” “我好奇这巨鲲究竟是怎样的妖兽,竟能勾引的这群人奔波万里的追捕?” 徐逸自然不信寇星南那大义凛然的说辞,他们这么多人长途跋涉来到东海,绝不可能是为的拯救东海生灵,必然是有什么巨大的利益驱使。 “这巨鲲啊,我倒是听说过,但是没见过。传闻这种妖兽躯体硕大无朋,又有吞噬万物的威能,常年生活在北海,人莫能近。” 袁齐沉吟说道:“还有,北宸宗有鲲船大舰,能够载货巨万、踏波逐浪如履平地,据传就是用这巨鲲的筋骨皮肉祭炼而成。海外玄门之中,北宸宗富比龙岛,就是靠着鲲船大舰货通八方聚敛积累起来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徐逸本来只是想要报复对方,听到袁齐这么说后,心里便大大的意动起来:“那咱们能不能将这巨鲲截留下来?既然已经逃到了东海,却还坐任这些北海修士们抓捕回去,这简直就是在欺我东海无人啊!” “凭咱们三人,怕是有些难……呃,关键时倒是可以召唤徐长老助阵,可是咱们也根本不知该要如何抓捕驭使如此强大的妖兽,更不知那鲲船大舰该要如何祭炼打制。” 袁齐闻言后便皱眉说道,而徐逸则浑不在意道:“这都是之后的困扰,没必要拿来困阻咱们现在的行为。那寇星南害我之心不死,怎么能轻易放过!等到巨鲲入手,让我师父往其宗门索要一份祭炼大舰的法门作为赔礼,这不正好!” “徐师弟你真是……唉,有你这样一个门生,徐长老不必烦恼日常太闲了!” 听到徐逸这一通盘算,袁齐又感慨说道,继而又望向卓元节:“卓师兄,做不做?” “海外玄门垂涎北宸宗鲲船道器者不乏,能得手者却无。他们的立宗根基,是绝不肯轻易外泄的。” 卓元节点出了徐逸异想天开的不靠谱,但旋即又说道:“但这巨鲲的确一身是宝,倒也不唯造船一途,可以试一试!” 0022 各怀鬼胎 “寇师兄,这东玄宗弟子实在太嚣张了!打杀咱们两位同门不止,还敢讨要赔礼,凶残又贪婪,难道就要这么容忍放过他们?” 岛屿的另一面,几个北宸宗弟子围绕在寇星南身边,一脸的愤怒不平。 “此番前来东海,本就宗门要务在身,不宜节外生枝。那两人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是他们咎由自取。我知你们不忿我如此处理,但回到宗门问一问长辈、徐临止是谁,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寇星南并不掩饰自己的示弱,整个海外玄门大凡修行有些岁月,就鲜有人没听过徐临止的名头,寇星南也不觉得向此低头是多羞耻的事情。 他又看了一眼那名痛失坐骑的同门说道:“螭龙本就意外得来,失去也不必惋惜。那东玄宗弟子想要消受,必然也要付出代价。至于师弟你的损失,归宗后我会给你补偿。” 他在海外玄门也并非寂寂无名的人物,平常示于外人的只是高深的阵法造诣,但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门巫咒神通同样威能强大。 巫咒的传承要比玄门正法更加神秘,寇星南不敢正面打杀得罪徐临止的弟子,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忍下这口气。 他所落下的巫咒就连卓元节这道境剑仙都不能当面察觉,那小子虽然谨慎没有直接触摸,但只要心存贪念,被巫咒侵害只是时间问题。 这巫咒并不会即刻便夺人性命,但却会缓慢的侵蚀伤害中咒者的心神与道基。等到对方深受其害而有所察觉的时候,他也早已经返回了北宸宗山门。 徐临止虽然强横,但也并不是天下无敌,没有确凿的凭证、即便上门追究问责,他背后还有整个北宸宗作为后盾,也不会任由徐临止欺压凌辱。 “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搜索逼出那隐遁起来的鲲兽。哪怕在北冥海中,鲲兽也是极为珍惜的存在,若能将之捕获、为宗门再添一艘鲲船大舰,今日同行者都是一桩大功,宗门与我都不会亏待你们!” 在场众人也都知那头鲲兽对宗门、特别是对寇星南意义重大,闻言后便都连忙点头应是,但又有一人略显不安道:“那三个东玄宗门徒也知此事,他们会不会作梗破坏?” “巨鲲本就不是东海生物,眼下还在隐遁中,东海修士绝难察觉。可若等到它现身,凶威毕露,瞒是瞒不住的。与其如此,不如干脆告知,海外玄门皆知鲲兽对我宗意义重大,谁要扰事破坏,那就是与我北宸宗为敌,他们各自也要掂量一番。” 寇星南对此颇有信心,冷笑道:“道境妖兽的威能,绝非一般修士能够承受。那三人唯卓元节一个需要忌惮,其他两个都受不住鲲兽的一次吞吐,他们袖手旁观也倒罢了,若敢贸然插手,本身又无对付这道境妖兽的经验,只是自寻死路!” “眼下比较麻烦的,是我这北斗元罡摄灵大阵出现了漏洞,需要尽快找人补上身死两人的缺位。否则鲲兽现身、大阵不稳,若被挣脱的话,再想继续追踪、引其入彀那就难了。” 寇星南盘算说道,同时心里暗恨,那两同门倒是死不足惜,但却直接影响了他的抓捕计划,若此行功败垂成,他未来的修行也将要大受挫伤,因此不容有失。 “眼下远在东海,再召唤同门也来不及,不如就近寻找一些东海玄门的修士补充?” 旁边一名亲近弟子凑上来低声说道:“那东玄宗弟子不是说要帮忙?不如就让他们一并入阵,届时他们就算再强,也只是寇师兄你盘中棋子,捏入指掌任意玩弄!” “卓元节道法精深,哪有那么简单入网,但如果贪妄失智,倒也可以试一试。不过该做的替补还是要尽快准备,我已经感觉到这左近气机渐渐乱起,那鲲兽像是不久后就会现身。” 得了寇星南的吩咐后,聚集在海岛上的北宸宗弟子们便又各自散开,继续筹备布置大阵以锁困隐遁虚空中的巨鲲。 北宸宗弟子们不断的在左近海域穿梭忙碌,而东玄宗三人则轻松悠闲。 那被寇星南做了手脚的螭龙手环暂时是不能动的,徐逸便时常同师兄袁齐一起坐着飞舟游赏风景,并观察北宸宗弟子的各种动作布置,卓元节则在枫林外的阁楼上养精蓄锐。 “这几个东玄宗弟子果然不存好心,如果真的是为了抓捕螭龙,现在目的也已经达到,却还流连不去,绝不会是热心的留此帮忙!” 一名跟随寇星南在海面布置阵法的北宸宗弟子望着不远处漂浮的飞舟,一脸愤懑的说道。 寇星南则浑不在意的摆手笑道:“人要自寻烦恼,我们又何必在意?” “但寇师兄你各项布置都被他们看在眼中,这会不会……” 听到同门作此提醒,寇星南一脸傲然的冷笑道:“让他们看,不要说区区几个后辈门生,哪怕他们东玄宗道境长辈亲临,也难堪破我的法阵玄妙。” 说话间,那飞舟靠的更近,徐逸站在飞舟上一脸热情的说道:“寇道友,看你们布置这么多,我也好奇何等强大的妖兽竟值得大宗高足如此慎重对待。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道来!” “一定一定,无论需不需要帮忙,都要多谢徐少君热情仗义。” 寇星南站在海面上笑语回答,并不无好奇道:“怎不见徐少君驭使那妖兽螭龙?如果收降还有困难,也请不要客气!” “我修为才只炼气,为了确保道基纯粹,就连法器都不敢轻易祭炼使用,那螭龙是要等到筑基后才敢役使。” 徐逸这理由倒是充分,寇星南虽然心中颇感失望,但也并没有再发声催促。 彼此各自占据岛屿一处,虽然各怀鬼胎但也各自克制,几天时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过了几天后,赤枫岛周边气息明显躁动起来,就连徐逸都能感受得到,而北宸宗弟子们的布置也已经将近尾声、大体可见。 “这寇星南阵法造诣的确高深,这几天虽然我也在密切关注,偶尔能见一斑,但若叠合起来,却是倍感茫然,完全看不出、想不透这大阵的规律法则。卓师兄,他若留下一手,要将咱们一并困在阵内,你能不能破阵脱身?” 袁齐看着气象渐渐显露出的大阵,不无担心的望着卓元节。 卓元节闻言后则摇了摇头:“道有长短,我本就不涉阵法一途,对此同样也是一头雾水。能或不能,还要试过方知。徐师弟,你说呢?” “这是一个暗合北斗星宿的阵势,具体的效用和威能,我也看不出。但阵法的玄机,并不在于北宸宗弟子们近日所设置的那些阵脚上,而是因人成阵,只有那些北宸宗弟子各自就位,阵法的威能才会真正显现出来。” 徐逸倒是略通阵法,但也止于一些基础的规律知识。可他却有一双近乎作弊的慧眼,能够透过繁芜的表象看到一些深层本质的东西。 “大宗真传,确是不可小觑,不过咱们有徐长老信符依靠,倒不必担心生死的危险。” 袁齐闻言后又是感慨一声,但也仍是有恃无恐。 徐逸听到这话,眸光微不可查的稍作闪烁,寇星南在螭龙手环上所作的手脚太阴狠,包裹手环的信符已经被渗透极深,是否还能正常使用他也不确定。 这一天傍晚,忙碌布置的北宸宗弟子各自返回岛屿,还带回一些新人,像是近日邀请到的帮手。而那之前见过的乌鲛上人,竟也赫然在列,与一名北宸宗弟子相谈甚欢,联袂进入北宸宗弟子驻地,都没有发现岛屿南侧的徐逸三人。 “这家伙还真是交游广阔啊!” 看到乌鲛上人身影落在岛屿北面,徐逸眉头微微皱起,倒不是霸道的不满乌鲛上人的私人交际,而是觉得这家伙如此性格做派很难说是一个适合的合作对象,如果深刻介入坊市的建设经营,可能会带来许多人事上的纠纷。 不多久,岛屿北面一名北宸宗弟子御空飞来,远远落定之后便恭声喊道:“鲲兽现身在即,寇师兄着我邀请三位东玄宗高足一同讨论事则。” 三人对视一眼后,便走出阁楼,一同飞往岛屿北侧。 此时赤枫岛的北面,荒岭树林间凭空出现一座高大宏伟的殿堂,这显然不是北宸宗弟子仓促建造,而是一件洞府类的法器。 徐逸之前路过幻星滩乌鲛上人洞府,已经觉得富丽堂皇,但跟眼前这座殿堂相比,简直就简陋的窝棚一般。 “这北宸宗还真是豪富惊人,当年袁师兄你若拜入其宗,大不必再为区区一艘飞舟法器的耗用忧愁不已。” 徐逸站在那殿堂外,有些酸溜溜的叹息道,袁齐也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旋即便觉得这想法有些离经叛道,忙不迭说道:“我道心坚定,岂会受这些奢华俗物动摇!这北宸宗门人沉迷俗事经营和享受,怪不得近年越发的式微。” 0023 暗藏杀机 这时候,寇星南早率领一众同门并前来助阵的东海修士站在殿外等候,眼见徐逸三人行来,便阔步行上,满脸的和气,看不出丝毫此前结怨的痕迹。 “我并不是傲慢失礼,只不过阵法初成便不好轻易移动,所以才遣师弟前往邀请三位。” 寇星南稍作解释,然后便举手邀请三人一同入殿。 那些东海修士们在见到卓元节与袁齐后,也都纷纷说道:“原来东玄宗高足也有参盛举,玄门两大巨擘联手,那潜逃入境的妖兽巨鲲必也难以兴风作浪,东海生灵有福了!” 殿堂内空间极大,几十人分席坐定毫不局促。乌鲛上人一脸兴奋的凑近三人落座,连连笑道:“刚刚分别,便又相见,缘分真是奇妙喜人!” 几人略作寒暄,端坐堂中主位的寇星南便开口说道:“北海妖兽逃入东海,于情于理,我北宸宗都不可旁观东海同道生灵遭难,所以宗门遣我并诸师弟入此擒妖。但此境我也不常涉足,能否成功心存忐忑,幸得众位东海同道仗义相助,此夜薄宴酬宾,事了之后另有重谢!” 在场十几名东海修士也都纷纷举杯回应:“海外玄门本就一体,上宗高足劳苦奔波伏妖解危,我等东海同道自是义不容辞!” 徐逸少见山门外的修士聚会,这会儿坐在席中看个新鲜,也不发声凑兴。 “此行最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能够相遇三位东玄宗高足,特别是徐少君、卓道友,闻名久矣,憾难相见。如今既能幸睹风采,还有机会并成一桩盛举,事后归宗也有了向同门炫耀的事迹资本!” 讲到这里,寇星南从席中站起身来,向着三人再恭敬作揖。 但三人只是端坐席中,反应不像寇星南那样热情。堂内北宸宗弟子便不乏不满冷哼,而东海这些修士们则乐见自家地头宗门压过入境强者一头。 寇星南并未因此不悦,仍是恭谨客气的对卓元节说道:“此夜子时三刻前后,鲲兽便要现身。届时我需坐镇中枢、主持大阵运转,但仍欠缺一位高手入阵游走、震慑妖兽凶焰,未知卓道友肯否担当此任?” “我入阵可以,但此阵法玄机深奥,若不确知机数变化,恐怕不能灵活配合。” 卓元节闻言后便开口说道,而寇星南也连忙点头道:“这是当然,今日设宴,酬谢之外,也是为了给相助诸位讲解这阵法内里的机数变化。此阵名为北斗元罡摄灵大阵,是我近年结合前人旧法推演出的新阵……” 说话间,寇星南便吩咐同门将一份份阵图分发给在座众人,那些助阵的东海修士一个个面露惊喜,诚惶诚恐的接过阵图,然后便如获至宝的捧着端详起来。 每一种阵法都是苦心推演的智慧结晶,哪怕众人并不专门研究阵法,若能得到这种观摩的机会、仔细体悟一番,往往也能触类旁通,大有收获。对一些没有强大传承的玄门散修而言,这机会更是珍贵难得。 寇星南不只将阵图公布,更仔细讲解阵法的每一种术数机变,就连卓元节都结合着阵图认真倾听,而其他人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徐逸则就听得不甚专注,注意力更多的放在观察寇星南身边几名北宸宗弟子的神情变化上,但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毕竟修士本业就是养气炼气,当然也包括情绪的内敛,若非危急意乱时刻,很少会七情上面。 寇星南不只详细介绍了这一阵法的各种机变,也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安排了具体的位置、以及进入阵法后该要如何应变,一副坦荡无私的态度。 单单这过程就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寇星南又是一脸神情凝重的说道:“诸位只要安在其位,困住鲲兽并不难。卓道友所处最是紧要,需要阁下不断进攻消磨鲲兽凶煞气息,否则如果久拖下去的话,阵法便有可能崩溃瓦解,阵中诸人包括我在内,都会遭受反噬。”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特别是那些东海修士们,也都纷纷忐忑紧张的望向卓元节。 “尽力而为!” 面对众人的注视,卓元节只是沉声说道。 各种事项交代完毕,宴席便也不再持续,众人各寻一处抓紧时间打坐调息。 徐逸等三人也退出殿堂,袁齐仍然手捧着那阵图啧啧称奇,并说道:“看来此番抓捕鲲兽对北宸宗众人甚是重要,如此精妙的阵法玄机寇星南都慷慨分享。 依我看来,他招请那些东海同道也未必仰其多大用处,还是要借此耳目让卓师兄你尽心尽力。此事也的确关乎东海生灵安危,咱们若从中作梗坏事,被这些耳目传扬出去,必也大伤宗门风评。” “哦?这么说咱们防范他由中使坏是有几分小人心肠?” 徐逸闻言后便问了一句,袁齐则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彼此结怨未远,那寇星南自非坦荡君子,咱们也的确不存好心,若完全失了戒备,那才是真正愚蠢。 只不过这法阵暗伏杀招的可能不大,阵法玄理精深微妙,内中人事布置也都环环相扣、恰如其分,若真于此伏机加害,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必会害到师兄,但他们抓捕鲲兽的意图必然要落空!” 徐逸眼下对高深阵法的感知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能通过这些阵法玄理和机数变化预卜吉凶,但他却有另一套判断标准:“一切太正常,反而不正常。我只说一点,他怎么能够笃定我们一定会参与这次行动,并在阵中给卓师兄安排这么重要的责任?假使我们拒绝帮忙,谁又能代替卓师兄入阵发威?” 听到徐逸这么说,袁齐的神情也陡地沉重起来,又捧着阵图一番端详,而后才说道:“徐师弟所言有道理,但我的确看不出这阵法中有什么隐藏的杀招。卓师兄你一定要小心,若真事在两可,不如干脆撤出,犯不上为此冒险,大不了请徐长老赶来硬抢!” 卓元节未及开口,徐逸又说道:“其实这阵法中存在一个巨大变量,但袁师兄你却忽略了,就是那头即将显形的鲲兽!寇星南言辞笃定、道此大阵必能困住鲲兽,可若大阵一出妖兽便任人宰割的话,他们又何必一路从北海追逐到东海? 那鲲兽气机强大,一旦出现在阵中,会给这大阵带来怎么的冲击撼动,寇星南可是完全没有提及!东海同道无人发问,一则着迷他所讲的阵法玄机,二则也是出于对卓师兄的信任依赖。但鲲兽现身后冲击变化是必然会有的,若果真诚意十足,是绝对不会隐略不说!” “徐师弟你对人心事机的洞察,真的是让人惊叹!如此说来,寇星南是必然在阵法中布置暗手,只是他又如何确保为难咱们的同时还能不扰乱抓捕鲲兽的行动?” 袁齐听到这里,又满怀困惑的皱眉说道。 “事到临头,变故自现。不过那时我也难有余力兼顾其他,师弟你们两人要多加小心。” 因知徐逸可以随时用信符召唤师叔徐临止,卓元节倒也并不担心寇星南阵法中的暗招。 徐逸却知事情没有这么轻松简单,心里也在暗暗权衡值不值得为此事冒太大风险。 正在这时候,乌鲛上人阔步行来,满脸笑容的说道:“三位原来在此,让我一通好找。刚才一位北宸宗高足见我同三位友善,临时将我调配到另一处阵眼行动,那里危险更小……” 听到乌鲛上人这么说,徐逸与袁齐对视一眼,心中各有了然,袁齐连忙询问道:“慕道你被调配何处?临阵更改,会不会有些不妥?” 乌鲛上人也有一份阵图,取出在上边指了指自己的新位置,并又说道:“我也有此迟疑,说应该要请示一下寇少君。但那位北宸高足却道不必,只是枝节的调整而非要害,他想卖出这份人情,又不想节外生枝受师兄责备。” 袁齐再作追问,才知为乌鲛上人调整阵位的乃是那名被夺了螭龙坐骑的北宸宗弟子,显然无存好心,给乌鲛上人所调整的这个新位置必然也是杀机暗伏的一处! “乌先生最好还是回绝此事,我们师兄弟同北宸宗众人绝对谈不上友好!” 虽然心里已经觉得乌鲛上人不算一个好的合作对象,但总算也曾受他热情招待,徐逸不想见他死的不明不白,便将双方纠纷略作讲述。 “竟然还有这样一层纠葛,那我真的是轻率了!唉,但我却又当面答应下来,眼下事到临头,却是不好回拒,否则一定会交恶大宗……” 乌鲛上人听完后又是一脸的为难,徐逸还待要说什么却被袁齐拉了一把。 “慕道你有自己的顾忌,我们也不能强求你断绝同人往来。这件事蹊跷凶险你也知道,若仍要去,那就自求多福吧。” 说话间,袁齐递给他一瓶丹药并交代道:“这里三枚元元丹,危急时或可救你一命。至于更多的关照,眼下我也茫然无力。” “我、我并不是要谄媚外人,罔顾这番情义。但、但身是野修,唯与人为善才是生存之道。总之,应付过这一次,得个无功无过,我也不会再同北宸宗弟子过多来往!” 乌鲛上人接过那药瓶,一脸惭愧的说道,然后才满怀心事的告辞离开。 “唉,这家伙还以为咱们硬要阻他同人交往呢,认为咱们在此便无大碍。殊不知他在旁人眼里算是什么重要人物,无非一个随手迁怒的对象罢了。” 望着乌鲛上人离去的背影,袁齐叹息一声,然后又展开阵图说道:“这一番调整杀机暗藏,师弟,咱们再来推演一番,看能否挖出阴谋!” 0024 道有长短 深夜时分,天地间一片昏暗,有凉风擦皱海面,海岛周边不断的响起哗哗水浪声,给这夜增添了几分让人不安的躁闹。 在赤枫岛几百里外的海域,虚空中本来空无一物,却忽然有几根长须自虚无中探伸出来,与此同时,几声似鸣似吼的异响也陡地响起。 原本水波微澜的海面上,骤然掀起数丈高的大浪,水面之下本在悠闲遨游的鱼鳖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各自亡命般的四散逃离。 “出来了!” 海岛上那宏大的殿堂中,本在打坐养神的寇星南蓦地睁开双眼,口中喃喃自语:“比预判偏移了三百多里,也还可以接受。” 他长身而起,迈步走出殿堂,开始还是平步行走,等到外间已经身在高空,月白道袍与那白玉危冠在夜空中甚是醒目。 “鲲兽已现身,诸员请就位!” 寇星南一声长啸示警,虚空中两臂张开,周身气机涌动,道袍因此胀大倍余,身形更显伟岸,白炽光芒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仿佛天空中凭空出现一轮明月。 原本安静的海岛陡然活了过来,各处都有法器光芒闪烁,快速且有条不紊的交织移动,布置多日的强大法阵在这一刻被逐渐唤醒。 “我便去了,你两人留此小心!” 卓元节也从栖身之处站起身来,对两名师弟说道。 徐逸嘿嘿一笑,脸上满是期待:“师兄放心去吧,不必担心我们。我在这里支灶架锅,等到清晨咱们就能品尝鲲兽滋味了!” 卓元节不再多说,驭使道器飞星腾空而起。随着他进入大阵,整个大阵各个节点光芒闪耀的更加迅速,竟真如天上星宿垂落人间。 徐逸和袁齐不需入阵,眼下自是清闲,在海岛上寻一高处眺望景观。 待见到这应和天上星宿的大阵完全崔动起来,仿佛一片天幕脱离了大道的束缚、直向远处的海域覆盖而去,袁齐又是忍不住啧啧称奇:“如此辉煌大阵,实在不敢让人相信竟是出自玄门同辈修士之手!寇星南阵法入道,曾有玄门前辈称赞其阵法造诣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如今看来也并不纯是虚无的吹捧啊!” 尽管徐逸对寇星南心怀芥蒂,听到袁齐这番感慨也并不反驳,只是叹息道:“法阵的推演开创,最耗灵材物料。哪怕于此禀赋惊才绝艳,也要有丰富的储备支撑。入世的经营积累,咱们东玄宗真是差了北宸宗太多,或有良才因此埋没,眼下也只能羡慕旁人。” “是啊,长辈们寡欲不争,弟子们循此榜样,虽然称得几分自在,但却错过了许多修道玄机,难免会有辜负良才之憾。” 袁齐也开口附和道,继而又望着徐逸满是欣赏:“不过,起码师弟你的禀赋是要远远超过了寇星南。他修道几百年,早已经是道境强人,精心布置的玄奥大阵却被师弟你法眼堪破,我实在期待稍后他见阴谋不成会是怎样精彩神情!” 徐逸笑笑不再说话,而这时候那法阵包括阵中的一应人事都已凝化成一片光幕,直向数百里外的海域虚空覆盖过去。 仍然留在岛上的两人单凭肉眼观望,已经很难看清楚彼处情形,只见那道光幕似乎与虚空中某一巨物陡地碰撞在了一起,光幕因此剧烈波动起来。 同时一股无形的波动扑面而来,徐逸的脑海中突然炸响一声巨吼,直接震荡得他眼冒金星,险些失足跌倒。 旁边的袁齐也在同一时间脸色骤作苍白,伸手扶住徐逸之后又甩出一枚青铜小钟,那小钟迎风见长,只悬在两人头顶上,一团清辉洒落下来,将两人笼罩其中。 徐逸脑海中仍是轰鸣不断,但耳朵却如失聪般听不到任何声响,头顶小钟则不断的摇颤,仿佛在抵御对抗虚空中某种不可见的冲击。 他心中顿时凛然,这才真真正正感受到道境妖兽的威能之强大,他们已经远在数百里外,仅仅只是些微的波及便如此强大,可想而知彼处正面对抗的大阵正承受怎样的威能撼动,心里也不由得为卓元节担心起来。 此时大阵中央,寇星南站在他那法器殿堂上方,密切关注着阵法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脚下的法器殿堂也并非只为彰显气派而设,内中存储着大量的灵石,当中灵气正循着轨迹不断的被大阵抽取,鲲兽现身的十几息内,殿堂中的灵石便有近半被抽取一空,化作粉末。 此时大阵所覆盖的虚空中,一个巨大的凶兽头颅似隐似现,单单那巨口前方的长须便长达数里,每作扫触便将大阵激发出一层层的光幕涟漪。 法阵内分担阵眼的众人这会儿也都脸色煞白,那些北宸宗弟子还倒罢了,起码是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也不失此类经验,倒还能够不失调度。 但临时招聚来的那些东海修士们表现则就有些不堪,尽管妖兽还未彻底现身出来,但已经被惊骇的有些手忙脚乱,更将寇星南之前所讲述的阵法机变抛在脑后。 不过这倒也问题不大,这些人承担的本就不是重要节点,当大阵完全催动起来后,他们各自能动性也都十分有限,哪怕呆若木鸡全无动作,自有大阵威能覆盖催动着他们、形成一个整体。 不过,当寇星南在阵中环视一周后,脸色顿时一沉:“谁把那妖修安排在彼位?” “是严磊师弟,他厌恶那名鲛妖,所以将之安排在死位。那鲛妖化神期的修为,足堪使用,还能节省一名道傀……” 旁边一名为寇星南护法的同门连忙回答道,道傀虽然也是修士,但却不修神魂术法,并无自主意识,只是积攒灵力,安排在大阵中作为抽调灵力维持大阵的消耗品。 事情虽然不算紧要,寇星南却恼怒同门自作主张,不过眼下也无暇计较,冷哼一声将此事暂记心中。 这时候,虚空中又是一阵剧烈波动,寇星南连忙收敛心神,双手运转如电、不断的在大阵中点拨调度,同时口中大呼道:“妖兽彻底显形,请卓道友出击!”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硕大无朋的鲲兽彻底的冲出了虚空,仿佛天空中陡然出现一座高达万仞的山峰,单单激起的气浪便掀起狂风,直将下方的海水翻卷排开,露出杂礁珊瑚密布的海床! 正面迎接这一冲击的摄灵大阵更是首当其冲,那光幕陡然被压制得黯淡将灭,阵中节点诸人也都齐齐闷哼一声,更有几名承受力差的已是七孔沁血! 正在这时候,早在大阵中蓄势待发的卓元节清叱一声,手中道器飞星扩大丈余,合身刺向那巨口大张、仿佛要吞天噬地的庞大鲲兽。 “合!” 大阵中的寇星南十指握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殿堂中储备的灵石、大阵中各处阵眼修士体内灵力被一起抽调出来,使得大阵的光线脉络陡然粗大如柱,直向卓元节汇聚而去。 卓元节本就是修为高深的道境剑仙,再加上大阵威能的全力加持,这一剑更是势不可挡,直接刺在那鲲兽颌下,登时便轰炸出一个方圆几十丈的硕大血洞。 吼! 鲲兽吃痛暴怒,硕大的身体在半空扭转,身侧的鱼鳍山崩一般直向大阵拍落下来。 然而卓元节这一剑威能却不止于此,只见鲲兽颌下那血洞幽光闪烁,光线快速的沿其庞大躯体蔓延开来。原本身在巨鲲颌下的卓元节再次闪现于其背侧,同样凌厉一剑再次刺出,幽光光线便再次出现蔓延。 短短数息之内,卓元节身形如鬼魅一般迅敏,在这鲲兽庞大的躯体上足足刺下数十剑印记,那些幽光光线蔓延交错,转瞬间便将巨鲲身体大半缠绕起来。 “摄!” 大阵中寇星南再吼一声,鲲兽身上缠绕的光线陡然壮大起来,与之对应的是鲲兽的身体被快速收紧压缩,直从肉眼难度其大缩小成为数里长的一枚光茧。 “好、好,最凶险时刻已经过去!” 眼见那光茧仍在不断的跃动挣扎,但却已经摆脱不开大阵的摄拿,寇星南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望着法阵中傲然而立的卓元节,眼神中也是不无敬畏:“卓某不愧玄门翘楚,气机如此交汇碰撞还能这样从容,我确实不如他。往年也有同门道境配合捉捕鲲兽,也都不如卓某此番出手这般顺利……” 眼见到那庞大恐怖的巨鲲被法阵成功锁拿成为一枚徒劳挣扎的光茧,大阵中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只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熬过来。 然而这时候却异变再生,那光茧突然光芒大耀,仿佛心生的朝阳,直将整个海面都照耀的一片白热光芒,就连大阵都被这团光芒给掩盖吞没下来。 “怎么回事?” 大阵中惊呼连连,东海那些修士们只觉得一股莫大的吸力比刚才更迅猛百倍的抽调着他们体内灵力,甚至就连神魂都似乎要被一并抽取过去。 而那正庆幸此番混过的乌鲛上人,更是在呼吸之间便被抽成一具人干并快速的幻现原形,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命呜呼。 “诸位东海同道请勿惊慌,鲲兽除了躯体庞大,还有吞噬异能。但只要诸位安在阵中、不作抵抗,大阵自然能够庇护诸位安全无恙!我等正可借此异力穿梭虚空,再现身后便抵北海,届时我一定尽我地主之谊款待诸位!” 大阵中响起寇星南的呼喊声,先将情况略作交代,然后他又不无得意的笑语道:“卓道友,道有长短、术有深浅,此番不请而邀,是我技高一筹。我知你此番出手相助未必存心良善,但请你放心,即便到了北海,我也一定以礼相待。” 0025 棋差一着 至此寇星南的谋算才彻底显露出来,他这北斗元罡摄灵大阵除了摄拿鲲兽之外还另有生门设置,等到成功摄拿住鲲兽之后,便可将鲲兽转变为一个新的阵眼中枢,借其吞噬与隐遁之能穿梭虚空,一举回到万数里外的北海老巢!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东玄宗这三人赖在这里的用心是好是坏,因为只要得手,他们就能瞬间返回北海。就算东玄宗图谋不轨,召集同门在旁窥伺,也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修行两百多年便能入道登仙,阵法禀赋更是广受宗门师长和玄门前辈们的欣赏推崇,寇星南自然也是心高气傲之辈。 他承认术法威能远远不如卓元节,但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里,却自信卓元节绝对堪不破此中玄机。 自傲之余他也不失隐忍,绝不会任人欺侮而不敢反击,无论是已经深困阵中的卓元节,还是那个仗着师长威名狐假虎威的徐逸,他自会用自己的方式加以报复! 听到寇星南这番呼喊,那些东海修士们顿时更加的慌乱,然而当他们想做挣扎时,却发现早被阵法死死的锁困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卓元节的情况同样如此,他虽然是道境强者,但这法阵威能本就不弱,再加上又有鲲兽这一道境妖兽的异能加持,一时间也绝难摆脱。 不过他也并不慌乱,只在阵中长立冷笑道:“此日之后,寇某若侥幸不死,东海于你便成绝地,异日再敢踏足,便是你的死期!” “卓道友何必如此绝情,此番即便去往北海,我也不会对你加害留难,只希望日后见我能稍作退避。” 听到卓元节这倔强不服的话语,寇星南心中更觉爽快,回应一句后便不再说话。 此时法阵光芒更加闪耀,寇星南心知已经到了将要破入虚空的关键时刻,便也闭眼存神,等到再睁开眼时,便能迎接北海冷冽海风了。 一番剧烈的光影变幻,就连身在其中的寇星南神识都大受影响,当感受到波动渐渐平息下来之后,他嘴角噙着笑容缓缓睁开了双眼:“终究是北海的风更觉亲切……这、这是哪里?怎么、怎么会这样?” 印入眼帘的,并不是北海那蓝中泛青的海水,也没有漂浮在海面上的雪白冰川,而最让寇星南感到惊骇的,是在法阵外虚空中漂浮的那艘金色飞舟,飞舟上正有一个令人厌恶的脸庞正满是噱笑的向此张望。 “徐师弟,走远些吧,要防他羞恼伤人!” 袁齐驾驭着飞舟,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寇星南便对徐逸说道。 “这样精彩事情,正要就近观望。寇道友思念家乡风光,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我东海世风好客,却不想让你离去呢!” 徐逸站在飞舟上一脸的坏笑,如果不是心里告诫自己要维持气度,怕要忍不住捧腹跺脚的大笑起来。 片刻错愕后,寇星南也飞快接受了仍然留在东海的事实,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闪念诸多,很快心中便悚然一惊,向着虚空中礼拜道:“是否东玄宗临止道尊亲临?晚辈北宸宗寇星南,家师云阳真人素来赞叹临止道尊道法通神。此番只因宗门要务催人,急迫欲归,绝对不是有心交恶贵宗!” 眼见这家伙竟怀疑是自己师父出手阻止了他们挪移逃遁,徐逸更是乐不可支,但又板起脸来冷笑道:“得罪就是得罪,哪个管你有心还是无意。既知我师父道法通神,竟还作此挑衅,你是把你师训当作野狗放屁?” “我、我自己犯错,一身领受,还请徐少君不要辱及师长!” 寇星南谋算落空,心中失落惶恐,但听到徐逸作此羞辱,还是忍不住强说一句。 这时候,卓元节也从业已瓦解的大阵中飞出,并顺手捞起那些早已经瘫软无力的东海同道们。至于那个不听劝阻的乌鲛上人,则早已经化身鱼干并在刚才的气机激荡中灰飞烟灭、渣都不剩了。 寇星南这会儿更是面若死灰,虽然徐临止并未现身,但却仍然不敢怠慢,只道自己过于轻狂,小觑了道境巅峰强者的威能,一时间根本想不到除了徐临止出手阻止、还会有别的坏他谋计的可能。 “我不辱你师长,但你却自恃术能如此戏耍我们,这过节又要怎么揭过?” 见对方作此误解,徐逸索性也狐假虎威,大胆要价,一头鲲兽已经不能满足他。 “这、请徐少君赐教,我该怎样赔罪才能让贵宗满意?” 寇星南见对方并没有即刻喊打喊杀,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干脆认输,他一路道程行来也非一帆风顺,一时的挫败也并不能将他彻底击垮。 徐逸示意袁齐将飞舟驾驭到仍被捆缚成光茧的鲲兽旁边,意义不言自明。 寇星南眼见这一幕,眸光骤然一缩,连忙开口道:“请问这是否临止道尊法旨?鲲兽与我宗门立身本业密切相关,若贵宗强要,我不敢阻,师长问责唯以死谢罪,只是两宗和气怕将无存……” “我师父说,与其事后纠纷不断,不如现在彻底交恶,不留纠缠余地,也不麻烦你再回去以死谢罪了。” 徐逸扯着自家师父虎皮那是毫无心理负担,听到这寇星南语气还如此倔强,便摆手道:“卓师兄,动手吧,杀他一人,其他的逐出东海即可。有他同门归宗报信,也免了他宗门再追查打听,咱们东玄宗就是睚眦必报、并不惧他北宸宗!” 卓元节闻言后,道器飞星便出现在手中,而寇星南也察觉到同门下意识的疏远自己,心中又是一慌,忙不迭举手说道:“且慢、且慢!此事的确罪过在我,听凭发落应有之义。只是这鲲兽非我一人所有,也不敢为了活命轻率应许……请容我归宗告罪,再随师长一同拜访贵宗磋商事宜。” 北宸宗基业庞大,相应的弟子们也更世俗,若自己受害于此,同门归宗也绝不会仗义伸张他的壮烈,只会将此行失败的一应罪责全都放在他头上,届时不只自己无从申辩,就连宗中的师长亲友也必会大受连累。 一番权衡之后,寇星南虽然不敢把话说死,但也默许了徐逸霸占鲲兽的事实。回宗后无论要受怎样的责罚,只有保住一条命自己才有价值,否则万事皆休。 “我袁师兄常常感叹枉为大宗弟子,却连一件华丽气派的代步栖息的法器都无……” 徐逸仍对那华美耀眼的殿堂法器念念不忘,又眯着眼叹息说道,一边的袁齐听到这话顿时脸露羞涩,暗怨徐逸把他描绘的那样市侩俗气。 “身外俗物,能得大宗高足青睐喜爱,是它的荣幸。” 寇星南虽然心中羞恼,但跟那头鲲兽相比,一件殿堂法器又算不得什么,抬手便掏出那缩成一方锦盒的法器递出,因恐隐在暗处的徐临止窥见端倪,甚至都不敢做什么手脚。 即便如此,徐逸还是不敢用手去接,任由那飘来的锦盒落在飞舟里,倒让袁齐一阵紧张,两眼死死盯着,唯恐自己的飞舟被侵害玷污。 他还待开口再说价码,却见卓元节对他微微摆手,于是便又说道:“态度还算诚恳,我这里算是交代过去。至于我卓师兄……” “即刻离开东海,不准再作停留!” 卓元节倒没徐逸这么事儿精,只是对寇星南冷声说道。 “多谢高抬贵手!” 寇星南闻言后如蒙大赦,也不顾众同门早被那大阵搞得精疲力尽,当即便率领众人直往北方海域腾空飞走,片刻不敢停留。 待北宸宗众人离去颇远,此间那些东海修士们这才次第恢复神智,察觉自己仍然还在原处,不免又对卓元节连连道谢。 卓元节也并未与他们多作寒暄,只让众人尽快离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师兄弟三人望着海面上漂浮的那硕大光茧,喜悦之余,也有一些烦恼。 “这鲲兽会不会破茧而出啊?” 徐逸缩在飞舟角落里,让袁齐挡在自己身前,不无忧虑的问道。 “它伤重假死,已经封闭感识,这是道境妖兽常有的续命手段。但是否还有别样异能,我也并不确知。之前若非师弟你点破玄机、早作布置,我此刻怕已流落北海了。” “为防有变,还是尽快运回宗门是上计!” 袁齐在一边提议道,并又忍不住望着徐逸问道:“徐师弟,徐长老究竟在不在这里?” 遥远的北方海域中,北宸宗众人一路亡命飞奔,许多弟子渐有不支,寇星南又放出神识往后路一番搜索、不见危险气息后,才就近选择一处荒岛降落休息。 “徐临止虽然道法强悍,但没有听说他擅长阵法,究竟如何能在极短时间坏我大阵,当时你们有没有什么异常感应?” 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输的一塌糊涂,寇星南终究不能释怀,落地后便望着众同门发问道。 “当时气机波动激烈,我感识混淆,实在没有什么感应……” “我也没有。” 众同门思忖一番后,各自摇头,但当中却有一人皱眉道:“我突然感觉身体僵硬冰寒,体内灵力似要逆转,这算不算?” “若这么说的话,我也有,只是维持不久……” 听到几人作此发声,寇星南连忙上前仔细追问,并将各人在阵中方位稍作回忆,最终视线落在一名眼神躲闪的同门身上:“严磊师弟,你难道没有话说?” 这名叫严磊的弟子在阵中位置恰好位于接连汇报异常的弟子们中间,此时听到寇星南的追问,心知躲不过去,低头颤声道:“入阵前,那东玄宗、东玄宗徐逸突然找上我,说要将死去朱师弟的遗物赠送给我,补偿我失去的螭龙…… 我、我只道是一桩小事,接受同门遗物也理所当然,所以、所以就收了下来,但没想到朱师弟的遗物,突然、突然炸裂开来!” “蠢货、蠢!如此重要时刻,怎么能随便将不明灵物携带入阵!” 寇星南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抬手一掌直将严磊劈得七窍流血,且不无动念想折转回去抢回鲲兽,但转念一想自己大阵玄机就连卓元节都堪不破,岂是区区一名炼气期修士能够洞察? 对方作此暗手,背后自然少不了高人指点,能在大阵威压中引爆并阻断大阵运转的更加不会是俗物。 心中闪过这一念头后,他便彻底放弃了再折转回去的想法,只是望着那捧腹呕血的严磊,眼神变得冷冽如刀。 0026 龙岛来客 东玄岛南面的海滩,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村落,村落里男人们出海打渔,妇女们留守在家,修补渔网、晾晒海货。 岛上居民越来越多,凡与饮食相关的物品也越来越贵。村落中生活看似清贫,但只要勤劳做事,日子都过得不算太差。再加上背靠有东玄宗这一强大后盾,海域中各类灾祸也都不来侵扰,生活得远比其他海岛居民要舒服得多。 “坏小子,又来逃学赶海!你娘老子辛苦做工,就盼你知上进,拜入仙宗、帮扶乡亲……” 有逃学的孩童在海边玩耍,被自家父母撞见了,难免一顿皮肉之苦。 徐逸在一边看得呵呵傻乐,并不时帮腔:“就该狠狠教训不成器的坏种,今秋又要考选门徒,若连文字都不认识,怎么去学更高深的道经符文!” “你才是坏种!我教训自家小子,干你何事!” 妇人听到这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头便拉着自家孩子离开沙滩,那顽童临走时还要对徐逸做个挑衅的鬼脸。 “你要倒霉了,不知自己惹到多强大的存在!” 徐逸对着那母子背影大竖中指,忿忿说道。 说完这话后,他便绕着海滩巡察一番,主要是看一看被安排在周围巡逻的弟子们尽不尽责。 宗门封山禁海,只是不许弟子在近海区域肆意搜罗灵材,对凡人渔猎民生并不干涉。 但由此也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原本弟子们近海搜罗灵材的时候,顺手也会帮助那些遇到危险的渔夫。可如今宗门禁令,他们已经没有了再来这里的需要,就难免会有妖变的水中凶兽逞凶伤人。 因此外门庶务堂便安排了一些近海巡逻的人物,守护一方安定。 之前徐逸同两名师兄运送鲲兽归宗,走了几天后那鲲兽封印隐隐有松动的趋势,三人也都没有处理此事的相关经验,于是卓元节便和徐逸先行返回,请宗门师长前往接应。 卓元节径直归宗报信,徐逸则顺便留在海滩上抽查一下外门弟子们的作业,看看他们有没有因为自己不在宗门而心生懈怠。 “还是自家地域舒服啊!” 徐逸漫步在阳光下的沙滩上,只觉得身心愉悦。 海滩上气味并不好,腥潮的海风,还有渔民晾晒海货的杂秽味道,但灵气萦绕的美妙感受足以抵消这些不适。 “往常只道寻常的事物,原来已经是旁人羡慕不得的前人遗泽!如果没有易祖师在此合道,如今的东玄岛怕也跟东海其他灵气稀薄的海岛没有什么不同。” 此番出山游历一遭,徐逸才深刻感受到在东玄岛修行的便利之处,原本对那素未谋面的祖师易玄之乏甚感受,如今则是满满的崇敬与感激。 他心中正作此感慨,突然见到远处海面上有一团云气光辉正向岛上快速飞来。观此气象,绝不是外门弟子出行能够搞出的动静,于是他便手捏剑诀,阔步迎向那云气落点。 那团云气抵达近前后,绕着海滩飞行片刻,便也直直向着暗生警惕的徐逸飞来。 云气消散,一名少女在沙滩上现身出来。那少女身着一袭锦绣华袍,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使得少女整个人都笼罩在这一团光辉中。 但这身华服却并未因此而喧宾夺主,只是因为那沐光的少女美的惊世骇俗。当徐逸看清楚她的样子时,视野中所有事物都成了黯淡失色的背景,唯有那如画的眉眼破人心防。 “喂,你是此间东玄宗弟子?怎么瞧着有些呆?” 少女声若黄鹂,站在沙滩上有些烦躁的瞪了几眼周围那些被她吸引过来的民众视线,又望着徐逸开口问道。 徐逸听到这话,竟难得的有些脸色发烫,片刻后才恢复如常,抛开第一眼的惊艳失神,再望去时少女虽然仍是美的不可方物,但也不至于让他心旌摇曳:“我是东玄宗弟子,姑娘你又是哪处玄门同道?登我东玄岛有何贵干?” “我来自东海龙岛,来这里寻找一人。” 听到少女这么说,徐逸不免又是暗感惊讶,他是真的没看出来这少女竟然是异类成精的妖修。 不过这倒也正常,海外玄门一般不将龙族视作妖修,一则是因为龙族乃海外水生族类的皇族,二则龙岛有化龙池可以洗炼妖气、重塑筋骨。 一般进入化龙池洗炼并幻化成人的龙族,其筋骨根基与人族修士无异,而且还多了龙族天生具有的禀赋神通,可谓得天独厚、阔的没边。 当然就算如此,龙族仍然要雌伏玄门大宗之下,因为此界毕竟人道大昌,真正强大的人族修士、杀龙跟杀鱼也区别不大,不是多有难度的事情。 “原来是龙岛贵客,请问姑娘要找的人名叫什么,若我恰好认识,可以直接为姑娘引见。” 联想到师父日前出门便说要到龙岛去,徐逸心里隐有猜测,便又发问道。 龙女容貌极美,心机却是不深,闻言后便直接说道:“我要找的人名叫徐逸,他在你们这里应该名气不小,因为他的师父很强,就连我族里的长辈都要对他师父恭恭敬敬。” 果然是同师父出访龙岛有关,徐逸心里暗暗嘀咕,但仍不动声色道:“我是认识徐逸,但却没听说他有什么龙岛的好友。姑娘你远来登岛、寻找徐逸,有什么紧要事情吗?” “你这人话可真多,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情,没必要告诉你。” 龙女被徐逸问的有些不耐烦,反手掏出一枚晶莹璀璨的灵珠:“既然你认识徐逸,请你带我去找他。这一枚水灵珠,送给你做带路的报酬。” 看着那流光溢彩、灵气逼人的灵珠,徐逸也是惊讶的暗暗咋舌,龙岛中人果然阔气得很,这样一桩小事就给这么丰厚的报酬。再联想之前赤枫岛见到的北宸宗弟子,只觉得原来海外玄门诸大势力,真是只有他们东玄宗最寒酸落魄! “宝物虽然诱人,但我不知姑娘来意是好是歹,不敢轻易领你去见徐逸。” 徐逸收回视线,摆手说道。 “这里是你们东玄宗地界,我就算对他有歹意,又能对他做什么?但你这人倒是很讲义气,换了别人可能不会拒绝。” 龙女虽然有些烦躁,但对徐逸却有几分欣赏,稍作沉吟后便又说道:“我对你同门没有恶意,寻找他是因为我族里的长辈想要攀附强者,要把我许配给徐逸做妻子,还让我跟随他师父一起回东玄宗。但我没有见过徐逸,半道上甩开了他师父,自己先来一步,想要看一看徐逸是怎样的人。” “竟、竟有此事?” 徐逸虽然有些猜测,但却没想到事情走向这样吊诡,一时间也是瞪眼惊诧,有些不能消化。 “我骗你做什么?你如果肯带路,那就快点走。如果等到徐逸的师父回来,我也不再需要你带路了。” 龙女纤手一张,那灵珠便向徐逸飘来,倒是不担心他收礼却不做事。 徐逸这会儿思绪杂乱,却没有心情贪人宝物,只是摆手说道:“实不相瞒,那个徐逸相貌丑陋、品性低劣,虽然拜得名师,但却不肯用心修行,在宗门里风评极差,可以说一无是处,这绝对不是一桩良缘。 姑娘你出身高贵、美丽动人,一定少不了俊才倾慕。况且玄门修行,男女情事只是拖累。实在没有必要同这样一个庸劣之选纠缠,还是赶紧返回龙岛,不见为好!” 龙女听到这话,秀眉便微微蹙起,片刻后望着徐逸的眼神已经生出几分嫌弃:“我本以为你是好人,原来是看错了。只是想请你带路,那徐逸是好是坏,我有眼看,并不需要你评价告知。人间哪有无一可取的坏人,他既是你的同门,你就不该在外人面前张扬他的丑恶!” 徐逸本以为这龙女出身高贵又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应该是心高气傲,或许不忿长辈的安排,私自前来挑衅自己,随口几句坏话应该就能将之打发走,没想到自己反被责备一通。 “算了,我也不需要你这个讨厌的人引路!” 龙女伸手一招,收回飘在徐逸身前的灵珠,脚下云气又聚集起来,将要离开之际,她又望着徐逸认真说道:“你或许跟徐逸有怨,所以才看轻他,但人是会变的。我们龙岛化龙池能伐骨洗髓,改变他的容貌很简单。他只要有上进心,我们龙岛自会帮助他修行。你不要再随便说他坏话,否则我就告诉他,他又要报复你!” 说完这话后,那龙女便不再停留,足踏云气向岛内东玄城飞去。 突然多了这么一个热心护夫的小媳妇,而且还美的惊心动魄,徐逸却全无心理准备,不知该乐还是该忧。 一想到师姐得知此事会有怎样反应,他心里更是焦虑的很,再没有心情留此巡察,忙不迭催动身法,向宗门疾奔而去。 一路狂奔返回宗门,徐逸已经是气喘吁吁,来不及休息便又往外门庶务堂跑去,沿途又外门弟子瞧见他着急忙慌的身影,便忍不住酸溜溜说道:“好不容易这徐府君出游,宗内能清净几日,一回来又要去烦扰竺师姐!” 0027 龙女敖璃 庶务堂里负责发放任务的是一名轮班的内门弟子,徐逸入前一问,才知师姐离岛外出去接运一批将要抵达的灵材物资,要几天后才能返回。 “还好、还好,趁这几日赶紧把那龙女给打发走!” 徐逸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愁上心头:“师父他到底在搞什么?明知道我和师姐两情相悦,却还给我搞出这么一个麻烦!” 那龙女容貌极美,甚至比师姐竺凤清相貌更动人几分,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骄纵蛮横的性格。 但徐逸心里情根早生,他与师姐竺凤清之间最珍贵的也不是彼此容貌的赏心悦目,而是从少不更事到情窦初开、十几年两小无猜的厮守陪伴,徐逸不想这一份情意被别的杂情干涉扰乱。 他心里不断的埋怨着师父,又一路返回内门。留守执事堂的徐连城见他返回,忙不迭迎上来想要汇报一下他离宗这段时间执事堂的相关事务。 但徐逸将要后院起火,也实在没有这份心情,只吩咐道:“无论谁来寻我,只说我出游未归。” 说完这话,他便返回自家洞府,却见到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年正在洞府外徘徊张望,忍不住心里便惊了一惊,这不会也是师父…… “徐师兄,你好。” 那少年听到脚步声便转头望来,然后便阔步迎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是新入内门的弟子,名叫陈平子,在山外城里曾与师兄相见,不知师兄还记不记得我?” 听到少年这么说,徐逸心里才松一口气,他的口味实在没有蛮横到男女通吃的地步。 “原来是陈师弟,真是抱歉,我这人眼拙、记性又差,一时回想不起。” 他打量少年几眼,见其眉清目秀但却眼生,于是便歉然一笑。 陈平子听到这话便又笑道:“没关系的,师兄你贵人事忙,记不住一眼之缘的生人也是正常。日后共在内门此间修行生活,总能熟悉起来。” 徐逸这会儿心情杂乱,并没有心情接待访客,只是说道:“陈师弟你新进入宗,如果有什么人事好奇疑惑,可以去执事堂询问了解。我出游多日,身心疲惫,不能待客周全,请师弟见谅。” “没事的,我今天冒昧来访,是我打扰了师兄。” 陈平子仍是温和有礼:“我今拜在陈长老门下,长老也是我族中老祖。之后师兄你有什么事情需人去做,请随意差遣。我此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目的,只是希望师兄不要因为旧事另眼看待,我笃志于道,此外的杂事既不关心、也不记挂。” 徐逸听到这话,才又认真打量了这个陈平子两眼,见其神情坦然,便也笑道:“如此那是最好,道中自有大趣,枝节上的纠缠劳神损志,于道无益。陈长老他是宗中德高耆老,师弟你随其修行,道途必然坦荡顺利。” “那我就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陈平子听到这话又点头致意,然后便举步离开。 正在这时候,徐逸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同门周泽的声音:“徐师弟,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我刚才在城里采买杂货,正遇到一位龙岛贵客各处打听你,我就将贵客引来……” 你咋那么勤快呢! 徐逸听到这话,连头都不回便阔步向前走去。 龙女从周泽身后走出来站在道路中央,两眼直视那同徐逸告别后正待离开的陈平子。 陈平子骤见如此美丽一个女子,一时间也是有些失神,错愕好一会儿才有些窘迫的低头避开对方视线,侧身避在道左。 “乍看的确并不起眼,修为也很马虎。” 龙女将被她误会是徐逸的陈平子审视几眼,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但很快恢复如常:“你不要生气,我并不是看不起你。但既然你师父是那等人物,我心里难免对你有几分期待,所以才见面失望。我和我们龙岛都会帮你修行,可也需要你自己有上进心,明白吗?” 被这样一位美貌少女挡路审视,陈平子已经倍感手足无措,听到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更是感觉莫名其妙,他仍不敢抬头去看那动人心魄的少女,只是低头下意识道:“明白、明白什么……我、我不识你,我不是徐逸……” “敖灵姑娘,前方那个才是我徐师弟。” 旁边周泽眼见龙女认错了人,便也上前好心指了指渐行渐远的徐逸。 “不是徐逸,你站我面前做什么!” 龙女听到这话,俏脸陡地羞恼起来,特别在听到周泽点破徐逸身份后,心中气恼更是加倍,闪身绕过陈平子,指着徐逸背影顿足喝道:“你站住!” 徐逸当然不会站住,他距离自家洞府已有咫尺,心里还没想好该要怎么面对应付这位龙女,脚步更加快几分。 然而当他正要一步迈入洞府时,突然一股柔力涌来将他紧紧包裹、动弹不得,连忙说道:“我同门都在这里,给个面子……” “我的面子可都被你玩弄光了,你骗我!” 龙女飞身上前,银牙错咬,俏脸羞红得霞云一般,只是在看了一眼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周泽和仍手足无措的陈平子之后,挥手解开徐逸身上禁制并低嗔道:“你先让他们离开,再讲我们之间的事情!” 徐逸尴尬一笑,这才转过身来走向周泽,摆手示意他离开。 “徐师弟,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竟让苦主上门?” 周泽一脸八卦,只是不肯挪动脚步,嘴上还在说着:“若你理亏,一定要真诚道歉。若不然,我再去召唤几位师兄,也不准旁人在咱们山门耍横!” “不是、没有,师兄,你先去吧!凭白收了一枚水灵珠,别再留此看我笑话……” 徐逸上前,不无怨气的推搡了一把周泽。 “水灵珠?我哪有……” 周泽有些不明所以,但已经被徐逸平推出了数丈远,再见徐逸一路小跑着返回龙女站立处,眸子一转,便连忙往斗法台方向阔步行去。而那陈平子呆立片刻见无人理会他,便也径直离去,走出很远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你、你没把灵珠送我周师兄?” 走回来后,徐逸也是一脸的尴尬,默然片刻后才没话找话说道,低头不看龙女那羞恼的眼神。 龙女仍是不肯说话,只是秀眉紧蹙、怒视着徐逸。 “对不起,之前是我失礼。姑娘你名敖灵?真是人如其名,灵秀可观。正如敖灵姑娘你所见,我这人性情恶劣又胆量怯懦,突然听到如此大事,心里已经乱了方寸,只想逃避、不敢面对。这样的品性人格,不能配上敖灵姑娘你万一,龙岛前辈们错爱轻许,但我却不敢恃宠误人……” 既然被抓个正着,自己又有错在先,徐逸便也认错道歉。 “我叫敖璃!” 过了好一会儿,龙女才低语一声,顿时又听得徐逸一愣,而龙女又冷哼道:“你们东玄宗少有好人,我孤身来访当然要防备一手,并不是像你一样藏头露尾。” 徐逸一时间也搞不懂这所谓的防备一手意义何在,但从他与这龙女接触看来,有这样的心机戒备应该是很难得了。 “好吧,敖璃姑娘。你也已经见到我,优劣应该有所判断。但抛开我的好坏不说,咱们修行中人自强才是唯一出路。舍此之外的其他谋算,其实都是下乘。长辈们或谓为晚辈助道,但其实许多盘算未必就是我们所需。” 徐逸继续说道,也不想这龙女感到尴尬、有伤自尊:“敖璃姑娘你风采动人,若不嫌弃我修为低微,我是非常愿意同姑娘你做一对论道互助的好友。但若说缔结夫妻这样的人伦盟誓,一则我是真的自惭形秽,二则彼此深情未达,相处起来,的确尴尬。” “为什么之前海边你不肯说这些?你骗我,你说你那么丑陋低劣,但是却……你不该骗我,我既没有强求为难你,这件事也不是因我而起,但你却骗我。” 龙女讲到这里,语调有些酸楚颤抖,眼眶里也泪花闪烁:“我只是一个异种的真龙,长辈们因为血缘喜爱,但我也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我喜爱,并没有奢望你一定要对我倾心…… 我鼓起很大勇气来见你,你明明心里不乐意却不直说,徐逸,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既不丑,也不低劣,但是你不坦诚!” 徐逸本来觉得自己应答还算得体,但听到龙女这么说,一时间也是大感羞惭,这龙女乏甚心机,虽然接触不久,但已经坦率的让他自惭形秽。 “是的,我的确是对此并不情愿。一则这件事情突然的让人心慌,二则我和我师姐虽然没有情盟之誓,但也已经两心相许,我不想这件事让她烦恼伤心。” 眼见龙女仍未释怀,徐逸便坦言说道。 龙女听到这话,神情才恢复了些许平静:“如果你早是这个态度,我也不会伤心气恼。这件事烦恼的不只是你和你师姐,我也很烦闷,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解决。但是你要向我介绍你师姐,你拒绝我、我并不伤心,但却想知道你师姐她比我好在哪里。” 0028 欺师灭祖 龙女敖璃意外的通情达理,让徐逸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许多事情就是如此,如果当事人不受太多杂情困扰、只是专注问题本身,问题也会变得简单起来。 这桩莫名其妙的婚约,源头既不在徐逸,也不在这龙女敖璃,彼此之间也实在没有纠缠不清的必要。 “我师父应该不久即归,等我问清楚他始末经过,一定会给姑娘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有了这些杂情困扰,徐逸也变得从容起来:“敖璃姑娘你只当这一次是出门游玩一趟,岛上也有几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待我暇时陪同姑娘一一游赏。” “这也不用,东玄岛风光既不如龙岛美丽,灵气也有些稀薄。我半路为了甩开你师父,耗力不少,几天都没有认真休息,你给我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就好了,其他的不用麻烦你。” 敖璃倒是很直爽省事,但这话听来却让徐逸感觉有些不爽,他不久之前还在感慨东玄岛得天独厚、灵气充盈,不想下一刻就被人炫耀打脸。 不过龙岛作为龙族的老巢,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龙族老妖在那里合道,所享天地眷顾自然远不是东玄岛能够相提并论的。这龙女应该只是单纯的比较,倒也并非嫌弃。 于是徐逸便将龙女引至左近山峰一处石洞,虽然简陋但却整洁。 龙女也没有提什么刁钻要求,当即便坐在石洞里,手握之前徐逸见到的那枚灵珠打坐调息起来。那随遇而安、宾至如归的样子,倒让徐逸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他又在石洞里站立片刻,然后才缓步离开。 而在他离开后,龙女敖璃又睁开眼,十指交缠的懊恼忿声道:“刚才我就该说,不只他有心仪的师姐,我也有……可我根本没有啊,岛上都是同族的亲人,真是可恶!” 徐逸不知龙女因为言辞不捷而懊恼不已,当他回到洞府中的时候,便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便向着内室喊话道:“回来了?怎么回事?” “还算顺利,龙岛那几个老物很欢迎我的造访,对我提的要求也基本答应,你筑基有望了。” 仍是不修边幅的徐临止从房间中走出来,并不去看徐逸眼神,只是一脸感慨的说道:“有时真要外出游逛一番,否则不知哪刻就会没了一个故交老友。龙岛上一头老龙将要道衰岁尽,这次见面以后怕是机会不多。” 徐逸见师父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索性直接杵在他面前:“师父你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道歉也该有一声吧?” “我要道什么歉?你前行无路,是我这个做引路人的失职,可现在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自己矫情纠结、不肯去走,这也要怨我?” 徐临止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模样。 徐逸听到这话,顿时又有几分泄气:“唉,这事也的确不怪旁人。师父你这个老鳏夫孤独修道几百年,哪里知道清白对有情男女的意义……” “我不知道?可笑,我的风流往事还要说给你听?” 徐临止很是不忿徒弟污蔑他不解风情,但见徐逸一脸好奇却不再就此说下去,转而又说道:“龙岛希望跟咱们东玄宗、主要是我和你师伯缔结一份长远亲近的情谊,所以拿你系扣,这自然不是因为你优秀,你也不要因此自傲。” “我没有自傲啊,意思就是我只有肯做他们女婿,龙岛才肯落重注资助我修行,否则就不会?” “事实还要复杂一点,但也可以这么说。你做了龙岛女婿,他们就会供给你从筑基到人境悟道的所有灵材需求,还会准许你进入化龙池淬炼道体,并且会帮你准备入道的道器……” 徐临止每说一句,徐逸的心便猛的一跳,这么近的距离,徐临止当然能感受到自家徒弟的情绪变化,见状后便笑道:“这条件的确优越,他们挑选出来的小龙女,你也见过,不是一个刁蛮俗气女子。 答应下来,背靠龙岛、道途坦荡。如果不答应,凤清也会知你为这份真情牺牲多少,必会对你倾心更多!你师父对你那是真的考虑周全,无可挑剔。” 这一点徐逸真是无从反驳,如果不是见他师父长成这个样子,再加上道境强者生育后代异常艰难,否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师父的亲生骨肉了。整个宗门里,也没有哪个道境长辈对弟子如师父对自己这般关怀偏爱。 “也无谓为谁牺牲,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把。那敖璃姑娘心机短浅的让人可怜,为了我自己修行顺畅一些就把她牵扯进这样的人情纠纷里,强行许配给不相匹配的人,也没道理。” 龙岛如此优越的条件,怦然心动那是无可避免,但徐逸也并没有忘乎所以:“师父你离宗这段时间,我把师伯的法令公布出来,宗门里人事风气也都有了很大改变。之前几天时间里,执事堂就收取到几十万的道钱,只要这样经营下去,我觉得只靠自家也能很快筑基。” “没有那么简单,此番我去见老龙,也向他请教天赋异禀者修行细则。龙族是依靠天生禀赋修行的行家,于此体悟比我和你师伯还要更加精深。你这样的情况,并不适合草草将就的筑基,如果勉强压制自身的禀赋不作开发,未来极有可能会成为致命的道障。” 徐临止望着自信满满的徒弟叹息说道,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觉得现在体内窍穴显化是已经达到了一个瓶颈,还是为了从速破境在压制?” 徐逸听到这话,顿时又有些傻眼,就在不久前他观摩破解北宸宗寇星南那座大阵的时候,体内又隐隐有新的窍穴将要显化,被他强行扰乱气机糊弄过去,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修行准则。 见徐逸表情如此,徐临止也有了然:“龙族天生的禀赋强大,修行初期可作温养的窍穴也比人族修士多了数倍,早年破境时便伤损极大,几乎十不存一。一直到其老巢形成化龙池这样的修行福地,才将破境的伤损率给拉低下来。以此推断,你要破境筑基,除了充足的灵材筹备,最好是选择在一些道界洞天中进行。” 徐逸听到这话只觉得天意弄人,原本还觉得道界这种福地洞天与他牵涉不大,却没想到转眼就成了他修为更进一步的必要条件。 “那师父,如果咱们东玄岛想形成道界,还需要几人在这里合道?” 徐逸满嘴苦涩,又开口问道。 “噢?你已经知道了道界形成缘故?” 徐临止听到这问话也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又说道:“的确,道界形成与修士合道密切相关,但内里有着更加复杂的玄理,并不是现在的你能够领会的。东玄岛想要形成道界很困难,你师伯、我,即便是再加上宗门中那些道境老物,全都成功合道,宗门衍生道界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大道严明,岂容法外之地?之前诸方道界所以形成,往往也都是机缘巧合或大势妥协。想要生造一所道界,难度不逊于开天辟地。” “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徐逸听到这话,便懊恼的一拍大腿,望着师父叹息说道:“师父,你是明白我的,一般情况我绝不会欺师灭祖,可如果真的不入道界不能筑基,我只能背叛宗门去中州道庭,恳请他们收留我这个迷途知返的小叛徒!” “臭小子!” 饶是徐临止早习惯了这小子的混不吝,这会儿也被气得抬脚踹来:“没有志气!咱们这一脉传承,无论怎么算那也不是道庭叛徒!你怎么不想着堂堂正正打回去,偏要乞求一个狗洞去钻!” “打回去!干掉道庭掌教道尊那老厌物!” 徐逸连忙握拳呼喊口号,片刻后又苦着脸哀声道:“难道就没别的法子了,师父?我的骨气可绝不像我语气这么强硬,真要前行无路的话,我可能真要熬不住做龙岛赘婿了……” “天下道界不唯道庭独有,同龙岛交往过深,于你也未必是福。我本来还以为你样貌周正、性子巧滑,把那小龙女带回山门让你偷心,等她对你倾心情迷,自会不计回报的助你修行,没想到你小子只有一点欺熟的胆量和本领,只骗到凤清这傻丫头待你真诚。” 徐临止一脸不屑的瞥了徐逸一眼,并不觉得他这师道是多么的伤风败俗,片刻后才又说道:“反正你现在潜力还未达极限,继续耐心积累,山不就我、我自就山,真要事到临头没有道界可入,咱们还不能抢一个?反正就算积下仇怨,未来也是报应你身。” “师父你但凡能正直少许,我都觉得自己不配做你徒弟!” 徐逸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道,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只要师父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自然也就无需为此过分忧虑。 抛开这一件事,他又讲起自己之前和卓元节他们在北宸宗弟子手里敲诈来一头鲲兽的事情。 “你小子胆量真肥,咱们东玄宗是穷横,北宸宗可是真富豪,北海巨鲲向来被他们视作禁脔,虽不知因何逃入东海,想也跟他们内部纠葛有关,却被你们强插一手,还不气的跳脚!” 徐临止听到这话也是啧啧有声,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一趟青华宗,找谷老道借他青木王鼎,鲲兽皮肉坚韧,寻常鼎灶根本炖煮不烂!哼,竟敢欺我徒儿,不吃上三大锅鲲肉,怎能解恨!” 徐逸还来不及说话,徐临止已经穿户而走,于是他也只能坐下来考虑这一锅鲲肉需要标价多少宗门贡献,宗门法度新成,师父也不能给面子! 0029 人龙殊异 清晨时分,徐逸提着一把大剪刀,把洞府周围的花木植株修建一番。 他倒也没有什么园艺技能,只是单纯的看着那些杂乱生长的枝叶有些碍眼。 不远处山石平台上,龙女敖璃换了一身新的衫裙,仍是华丽的耀眼。 她站在平台上、两手背在身后向下俯瞰,娇美绝伦的脸庞上不喜不怒,倒是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你修剪的不好看,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做?”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敖璃从平台上飘落下来,毫不客气的点评徐逸园艺技能拙劣。 “随手的事情,也不用麻烦别人。” 徐逸呵呵一笑,倒不因此感到羞惭,剪过一枝又剪一枝。 敖璃站在一侧眉头皱了一皱,伸手摄起刚才被徐逸剪落的花枝,端详片刻后抬手安插在一秃枝上,指尖处一丝灵力透出环绕着那嫁接点,过了数息二者便宛若一体。 “的确是比我刚才修剪的美观些。” 徐逸回头看了一眼,微笑说道。 敖璃不应这话,只是秀眉微蹙的望着徐逸:“你这样是不对的,随手可做的事情有很多,却偏偏浪费在自己不擅长的琐事上,怪不得修为这么差!你师父是玄门第一等的宗师,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拜进他的门下,你既然享有这一份道缘,就该用心勤恳的修行你师父传授的道业。” 听到龙女严肃的劝导,徐逸有些无语,但还是点头道:“敖璃姑娘说的对,我一定谨记听从。” “不只要听,还要认真的做。一样的玄门修行,你道业不如别人精深,自然就会被人看不起。” 敖璃眼盯着徐逸手里的剪刀,似乎他只要不放下就是对不住自己的规劝。 “等我修完这几枝罢。” “但你剪的不好看。” “呃……东岭朝霞很壮观,敖璃姑娘不妨去欣赏一下。” “扶阳国王都城北古藤上看到的日出朝霞才最美,我比较过许多处。” 徐逸硬顶着少女那劝诫与隐隐不满的眼神注视,总算把剩下的几丛杂枝修剪完毕,心里自是大大的不自在。他当然不是修行懈怠的懒惰之人,但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却不由得羞愧自己不够上进。 “敖璃姑娘,昨晚师父归宗,我已经向他询问过这桩事情。听他意思,这件事能不能成,也在两情是否相悦,并不是强制。” 徐逸在溪边洗了洗手,便见敖璃正认真将他剪下的一些花枝又嫁接回去,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无奈,走过去说道。 “那是你们的意思,但我族里对此却很渴望。虽然这不是你的责任,但如果你肯帮我的话,我会很感激。” 花枝插完,敖璃转过头来,望着徐逸不无诚恳的说道。 “其实我有些好奇,龙族乃是水生万灵之长,族裔传承悠久,龙岛上又有那么多的宗师强者,又何必依附交好外部的强势?” 徐逸的确有些不解,师父和师伯虽然强,但只凭这二者能让传承千万年的龙岛都在他们面前失了筋骨志气? “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只是临行前长辈交代,如果不能和商、徐两位道尊友好相处,龙岛会有一些麻烦。” 敖璃闻言后摇了摇头,稍作沉吟后又说道:“不单是龙岛,其实我也需要拜入一位道尊门下学道修行,才有可能突破桎梏、入道成仙。我父王说,你们东玄宗是中州道庭的分支别脉,在海外玄门中玄功传承最是博大精深,也最有可能助我入道。” “原来敖璃姑娘也有道业的阻障寸步难行?其实我也有类似困扰,不如姑娘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论道探讨。” 徐逸听到这话,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触,同时也想听听此中有无讨价还价、互惠互利的余地。他嘴上虽说要靠宗门的经营积累,但其实对龙族所提出的资助也很眼热。 敖璃轻叹一声:“是的,我已经卡在人境悟道很久不能入道。我有天生精纯的水灵根,修行此类玄功术法虽然事半功倍,但对其他种类却有排斥。孤枝难长,所以需要借助一些更加博大包容的玄功传承才能修补,但我们龙岛却不擅长玄功悟道。” 妈的,就不该问,高兴早了! 徐逸本以为可以找到共同话题,却没想到是迎头一棒的打击。 人道修行,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悟道几个境界,他如今卡在炼气期,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娇憨单纯的少女早已经是人境巅峰的悟道境界,这算什么同病相怜? “冒昧问句,敖璃姑娘你修行多久岁月,竟然已经达到人境巅峰?” 噎气了好一会儿,徐逸才开口涩声问道。 “龙族计时,不同你们人族的年岁,化龙池潮涨潮消便是一季。我破卵以来经历了十二季,大约相当人间的六十年。” 徐逸听到这话,心里才好受一些,这龙女看起来青春少艾,原来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于是他便又说道:“我今年才只十六七岁,再过四十年,或能侥幸勉强可望敖璃姑娘你当今境界。” “你年龄已经这么大了,竟还没有筑基?” 敖璃听到这话,望向徐逸的眼神竟生出几分同情:“我们龙族即便全不养气修行,也能享有百季的寿命,算你们人间高寿者百年。我才到十二岁,就已经开始悟道,你的确是需要努力了!” “族属不同,倒是不好这样简单的岁龄兑算。” 徐逸刚刚找回些许尊严,又被这随口一句话击的粉碎,只能用人家是蛋生的异种来安慰自己。 他干笑一声,不再计较年龄的大小,而是叹息道:“天赋异禀,的确能在修行上得益更大,但大道公平,禀赋出众者往往也会比普通人多上一些困扰。敖璃姑娘你眼下的苦恼,我也是体会颇深。咱们这一类人更需要互诉心声、互相帮助,道途才能走的更顺畅,一般的俗力却是助益有限。” 敖璃听到这话也深有同感,但片刻后又说道:“可惜你修为才只筑基,我也没有什么疑难需要向你请教。你又不肯同我结成夫妻,你师父徐道尊想是不会用心向我传道。” 人间果然少有十全十美,如此倾国倾城一个女子,可惜长了一张能说话的嘴。 徐逸心里稍作感慨,本着不服输的精神又说道:“道境以下皆是俗类,不如敖璃姑娘你讲一讲修行上具体的疑难,或许我能有助一二。” “我修炼的是《大五行神元本经》,我们龙族天生亲近水灵,而我又因身具水灵根的缘故,体内几乎存储不下其他属性灵力,魂魄也因此不能受到充分浸养,每每进入虚灵界时遇到相冲相克的道则,就会受损严重,需要长时间的修补。” 敖璃也并不刻意隐瞒,闻言后便如实回答道:“如果你要说刻意压制我的灵根效能,又或从相性相生的功诀起练,这也全都试过,但却收效不大。如果用功猛一些,只会折损我自身的灵性,却没有别的进益。” 徐逸认真听敖璃说完,心里也泛起嘀咕。 天生具有灵根,也不算是多罕见的禀赋,在修行初期的确能够让修士对某一属性的功法修炼事半功倍。但当达到一个界点,即就是人境入道时,原本的优势就会变为劣势,会遭到大道法则的刁难排斥。 即便如此,对大多数人而言,仍然渴盼拥有灵根禀赋,因为跨入道境本身就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就连东玄宗玄门正统的传承,也有许多前辈终生徘徊于悟道的门槛不能进入,最终寿尽道消。 所以对许多人来说,人境巅峰的悟道境已经是此生道途的一个终点,自然也就无所谓悟道时的道则排斥,自然是越方便越好,哪管得上入道登仙的困扰。 但眼前这龙女显然不属此列,她才只有十二、不对,才只六十岁的年纪,便抵达了人境巅峰,当然不愿意就此止步,势必要更上一层。 灵根禀赋并不罕见,东玄宗作为玄门大宗当然也会有突破入道障碍的法门传承。 但听敖璃说一般方法她都已经试过,而龙岛所谓不擅长道则参悟也只是相对而言,无数年岁的漫长传承必然也会有着可观的积累,但仍一筹莫展,可见敖璃所谓的天生灵根必然也是达到了一个极致。 所以徐逸也没想着遵循常规途径去思考这一问题,略作沉吟后他便说道:“我宗符箓堂,汇总诸多术法功诀,敖璃姑娘如果有兴趣,我便领你前往观览,或许就能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符箓堂,就是藏经殿?玄门大宗的传承根本,我一个外人能进去观看?” 敖璃听到这话,顿时惊喜有加。 徐逸闻言后笑容则有些勉强:“通常是不可以,但敖璃姑娘你是远来的贵客,我去恳求一下守堂的执事师兄,应该问题不大。” “那实在太好了!徐逸,我会报答你的!” 敖璃更是喜上眉梢,全没注意徐逸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0030 道器万象 在徐逸洞府往北隔了两座山头,有一座两层的木造阁楼孤零零的耸立在山谷中,那模样虽不说寒酸,但也与气派全无关系。 “这、这就是上宗藏法藏经所在?” 敖璃脚踏云气,正满怀期待的幻想一睹玄门正法的渊博浩大与法不轻传的道禁森严,却没想到行出不久就被徐逸唤停在这山谷里,望着眼前与其想象中可谓天差地别的画面,满是不确定的迟疑问道。 饶是徐逸日常不知羞涩何物,此刻迎着少女满是诧异惊疑的视线注视,一时间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我宗尚德尚俭,并不鼓励弟子执迷物欲,哪怕是宗门重地,也都并不取势雄威华丽。此方看似寻常,但周遭却有道境师长环居,弟子们闲步无阻,若有歹徒想要欺近,便会发现这里凶险不逊人间炼狱!” 徐逸沉吟片刻,才给出一个尚算体面的说法,但仍觉得力度不够,便掏出之前从北宸宗寇星南那里敲诈来的殿堂法器握在手里把玩着:“说来惭愧,我对宗门师长的教诲仍是感悟不深,平时也爱收集一些手畔玩物。” “玲珑殿啊,出行落脚休息时倒是方便。我身上也常备几种,如果你喜欢,可以送你几件。” 敖璃看了一眼徐逸手里器物,便从身侧荷包里掏出造型颜色都不相同的十几种类似物品,不无真诚的摊手在徐逸面前,让他挑选:“手上这些我都用过,不方便赠你,但相同样式也都有备选。” 我是疯了吗,要跟龙岛的土豪炫耀斗富? 徐逸看到这一幕,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不动声色的收回法器,心里只是埋怨寇星南,做反派都做的这么寒酸落魄! 符箓堂建筑虽不气派,倒也有一些门人出出入入,见到徐逸便笑语寒暄几句,但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与之同行的龙女敖璃身上。 龙女实在惊艳动人,加上又是一个生面孔,还和徐逸同进同出,自是勾出几分同门的八卦之心,打完招呼后凑在一起,密语讨论徐师弟是不是在发春? “祁师兄,我来了,堂里看起来比之前热闹许多啊!” 徐逸走进阁楼里,看有十多名同门在里面或行或坐,便向坐在门侧书案后的一名中年人笑语说道。 中年人看来跟徐逸之前见过的那乌鲛上人有些相似,一样是逍遥巾、文士袍,清瘦脸庞蓄着胡须,但本质上却有着天差地别。 此人名叫祁定一,同样也是宗主商道升的亲传弟子,入门排位第三,与卓元节一样都是道境的修为。 “斗法台建起后,同门渐知各自术艺的短缺,来此倒是变得勤快了。” 祁定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随口回应着徐逸,视线则扫了一眼龙女敖璃。 看似寻常的一眼,却让敖璃心中警兆陡生,下意识往徐逸身后缩了一缩,并低声道:“徐逸,你这位师兄好强。” 徐逸闻言后便笑了笑,他这位祁师兄看起来并不显山露水,入道时间较同门师弟卓元节还要晚了将近一甲子,但实际的修为造诣却连卓元节都自叹不如。 就连自家师父徐临止都曾评价,祁定一修道不以锐进取胜,却以博大称优,是宗门第三代里最有望追平、甚至超越祖师易玄之的人选。 “师兄,这位敖璃姑娘是龙岛来的贵客。她修行上遇到一些阻滞,我带她来请师兄掌眼指点一番。” 徐逸稍稍闪身,将敖璃略作引见,待察觉祁定一气机收敛,敖璃才上前一步有些拘谨的说道:“祁真人你好,打扰你了。” “不愧是龙岛后人,灵根精纯极致,想要入道的确是有些难办。” 祁定一只看了一眼便大致瞧出敖璃的修行状态,他常常代师授业,徐逸和师姐竺凤清的修道启蒙都是在他指点下进行,对于人境修行的各个境界节点都了如指掌。 “去二楼吧,这里不方便细说。” 祁定一做个手势,便当先往楼梯处行去。 龙女敖璃却拉了徐逸一把,看了看祁定一离开后便全无防禁的符箓堂一楼,小声提醒道:“不需要留人看守?” 徐逸倒是极想彰显自家宗门要地法度森严,这会儿却有些心气不足,只是摆手道:“都是自家人,没事的。” 符箓堂二楼没有那些书架书筐的摆设,空间显得大了一些,素布的屏风隔开内外两室,外面几方简席论道待客,内间便是祁定一的住处。 这里一眼可望通透,最显眼的摆设就是座榻中间一面三尺见方的白玉枰,而龙女登楼后视线便被这白玉枰紧紧吸引住,可见是真的见识过好东西。 这一方白玉枰便是祁定一的道器,名字叫做万象。功能说玄奥也玄奥,说简单也简单,就是用来推演钻研天下各种功法术艺。 听起来很寻常,实际却并不简单,起码在能够慧眼观道的徐逸看来,是十分的眼馋。只是这道器万象与祁定一融汇一体,唯其一人才能发挥所有妙用,徐逸就算想要也只能在入道之后借鉴祁定一的方法自己祭炼。 三人坐定之后,祁定一便说道:“敖璃姑娘若事有难言,可以简述大概。若不需保密,请把双手放在玉枰,功法稍作运转。” 玄门修行,各自传承都有不可告于外人的独到之处,需要谨慎保密。 敖璃在稍作沉吟后才说道:“只是运转功法?这倒没什么,我修炼的功法虽然上乘,但对大宗也并不是不传之秘。” 虽然说法不可轻传,但对一些大宗势力来说,作为修行基础的功法也都颇有玄理相通,彼此间论道互补时有发生,只是下沉不足,一些散修和小宗出身的修士便很难得到此类观摩请教的机会。 像敖璃修炼的《大五行神元本经》,本身就是东海青华宗的宗传大法,也并非龙族独有的秘术神通,只是功法衍生出来的一些威力强大的神通术变,青华宗自然不会轻授外人。 敖璃按照祁定一的指示,把两手搭在玉枰一边然后便闭目存神,将体内功法运转起来。 祁定一站在玉枰的另一侧,见状后便也抬起手指轻点玉枰,那玉枰上赫然出现星星点点的光辉,正是敖璃功法的行功路线。 徐逸站在一边,瞪大两眼仔细察望,这一幕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每看一次都忍不住感慨自家祁师兄真是了不起。 周天大宇宙,人身小宇宙,修士身体蕴藏的玄机秘密并不比天地逊色多少。一样的功法,不同人来修炼,也会因为各自禀赋材质甚至性情与时机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变化。 哪怕是道境宗师,也不能凭着神识扫探便能将人内外窥望通透。徐逸虽有一双观道慧眼,可也不能穿透修士血肉筋骨的秘密去洞察幽隐,顶多只是在术法运用的气机外露时才能有所感知。 所以修士的身体,不只是修道的根本,也是护道的基础。 祁定一这件道器万象玉枰,能够感应摄取修士体内的气机循环并将之模拟显现出来,这当中的玄理应用的确可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龙女敖璃察觉到面前的光影变幻,便也睁开眼来,当见到自己体内的功法循环竟然清晰的呈现在玉枰上,顿时也是大受震惊,下意识便抬起了手,玉枰上的光影变幻顿时便熄灭下来。 “对不起,我、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敖璃连忙道歉,但脸上却流露出几分顾忌,她虽然心机不深,但对于将自己修炼详情坦然示人也是心存抵触。 “敖璃姑娘,我师兄虽然玄法渊博精深,但也需要确知你的修行详情才能给予恰当的指点建议。若只一味的讳疾忌医,便不好做到对症下药。” 徐逸见敖璃脸上掩饰不住的警惕,便在一边劝告道,并将自己的手也按在玉枰上,这玉枰霎时间星点涌现,那密密麻麻排列的星点几乎形成一片完整的光幕,若有不喜这一幕画面的人看到,只一眼就要头皮发麻。 “这、徐逸,这是你的气脉窍穴?怎么会这么多?” 敖璃见到这一幕,美眸顿时瞪得浑圆,登上二楼这片刻时间里,她像是突然患了口吃一般,被一幕幕奇景震惊得语不成句。 徐逸还是喜欢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闷骚,但他修为太低,若不张扬的人前显圣,总要被人看轻一眼。 此时见到龙女被自己震惊的神情大变,之前被无心伤害的自尊心总算是略得安慰。 “我体内窍穴涌现,已经大大超过了宗传玄法所涉及的范围。正是多亏了祁师兄的梳理指点,杂多的窍穴才不至于彼此排斥侵害。” 徐逸这话倒也不假,他修行最初便显露出不同于常人的特质,负责他修行启蒙的师兄祁定一是最早发现的,师父与师伯各有道业忙碌,也不能将所有心力都摆在他一人身上。 他能顺利的修行下去,祁定一的看顾指点至关重要。就连将禹王法阵收炼体内,也是两人一起参详琢磨出来。整个东玄宗,除了青梅竹马的师姐之外,师兄祁定一是与他关系最亲密的同辈弟子。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徐逸你修为这么低。之前我觉得你不够上进,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敖璃也是一步一步的修炼才有如今这样的境界,自然明白体内这么多窍穴显现对修炼难度的增加,先是向徐逸道歉,然后又赧颜说道:“徐逸肯将他这么大的秘密同我分享,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祁真人,有劳你了。” 说话间,她又将素手按在了玉枰上,并一脸郑重的对徐逸说道:“徐逸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的秘密透露给别人。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当做我的好朋友!” 0031 孤道难长 被龙女这样郑重其事的告白友谊,徐逸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他侧首避开祁定一略显玩味的眼神,视线落在玉枰上、望着再次显现出来的功法脉络,开口说道:“师兄,这《大五行神元本经》同咱们宗传的《玄鼎本经》有什么区别?” “天下诸种修行法门,皆衍生于道经。凡前人验证可以直入合道的修行功法,便可称为本经。咱们的《玄鼎本经》是中州玄元道庭所传三本经之一,其余道传本经有三,海外玄门本经道传有二,《大五行神元本经》便属其一。” 祁定一道法渊博精深,讲起各种传承更是如数家珍:“虽然都是直指大道的本经传承,彼此间差别却不小。用师弟你能理解的标准来说,玄鼎本经主修的是体内十二正经,神元本经所修则是奇经八脉……” “这么说,天下只有这八种本经传承可以让修士修炼达到极致?主修正经、奇经,又有什么区别?” “也不尽然,八本经只是得到前人验证且传承下来。其他的道路未必不能达到顶点,只是还没有得到验证,又或者已经失传。正经主道源,根基深厚,奇经主神通,术法高强。” 祁定一口中讲解着,视线则认真盯住玉枰上的变化,眼见仅仅只是气机的显化便已经让玉枰上水雾聚结,便叹息道:“敖璃姑娘天生的灵根果然精强,排斥异己,孤道旺盛。” “是的,我家长辈就说我的灵根禀赋精纯霸道,不容异种。我修炼的虽然是大五行本经,但真正能够掌握运用的却只有水部一诀,其他四部却连基本的气脉循环都搭建不起。” 敖璃一脸苦恼说道:“哪怕我无论如何努力修行,就算借着灵材将其他气脉循环搭建起来,不久后也会被水部诀侵透同化。” “有没有试过改修其他不涉五行的功法,又或身外化身?” 徐逸在一边发问道。 “我修炼伊始便是五行本经,丹田、金丹、元婴都与灵根相辅相成。到如今灵根已经茁壮难制,换功重修不异于自残自杀。” 听到敖璃这一回答,徐逸不免脸色羞红,他是惯于从自己角度考虑问题,却忘了敖璃早已经达到人境巅峰。这种境界如果再想重修其他功法,还不如投胎重开来的简单。 “化身之术也有试过,但我元神不壮,很难兼顾,勉强炼成也都只是废品。” 这意思是还不止炼过一次,徐逸听到又不免暗暗咂舌,对龙岛的财大气粗充满向往。 “双修呢?道侣相辅,盈缺互补,这也是许多灵根禀赋优异的修士惯常使用的方法。” 祁定一正色问道,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冒犯取笑的意思。 敖璃听到这话,俏脸微微一红,忍不住瞥了一眼徐逸,然后才摇摇头:“没有试过,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把自己的道业前程寄托在别人身上。” 听到敖璃这么说,祁定一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两手张开,覆在玉枰上方三寸,对敖璃说道:“现在运转别部法诀,从相生开始。师弟,你在一边认真看。” 徐逸闻言后便凑近玉枰凝神端详,而敖璃也开始将功法催动起来,只见玉枰上光线串联的一部分星点次第闪耀起来,先是发出微不可查的青光,片刻后便转为莹蓝。 “定!” 祁定一口中低呼一声,一股无形的力道透入玉枰。 与此同时,敖璃眸中也露出惊诧,但见祁定一神情凝重专注,便也将心中诧异按捺下来,不再吃吃惊声,只是认真的运转功法。 在祁定一的加持稳定之下,玉枰上那些闪烁的光点再次由蓝转青,虽仍变幻不定,但也并没有被即刻同化。 “祁师兄,在这里凝绘符文……” 徐逸观察片刻,抬手点在玉枰上代表着一处窍穴节点的光点位置并念出一串符文字节,祁定一依言而行,那仍色彩变幻的光点顿时青芒大露,而敖璃脸上的惊容更甚。 “第二处……” 徐逸又说一句,继而提醒敖璃:“或有不适,敖璃姑娘你忍耐一下。” 敖璃银牙紧咬,却仍脸色一白、闷哼一声,但接下来那一条线络上所代表的气脉穴窍在一瞬间尽数稳定为青色。 “成了、成……” 敖璃感知到体内气机变化,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但因这一番泄气,玉枰上星点光线顿时幻灭一空。 敖璃却并不因此沮丧,只是将纤白的手指张开,掌心里青光浮现,片刻后则演化为一道噼啪作响的闪电。 “乙木神雷,我竟用出了乙木神雷!徐逸,你知不知?我从筑基以后,便不曾使用过水部之外的其他五行术法!” 敖璃一脸的惊喜,捧着掌心里的雷芒便向徐逸展示,徐逸却吓得抽身退后丈余,他总算没有忘记这龙女是人境巅峰的修为,哪怕不起眼的一道雷芒也足以炸的他五脏焦灰。 “徐逸,谢谢你!还有祁真人,谢谢你……我族中长辈们,还有许多玄门宗师,他们虽然也给我指点,这么短时间就能见效这么大!” 眼见修为更进一步有了靠谱的希望,敖璃满脸的欣喜、神采飞扬,更是美丽的百花羞惭。 祁定一脸上却并没有问题解决的欣慰喜色,看了看敖璃后叹息道:“可惜偏偏是龙属,如果是人族修士有此极致灵根禀赋,大不必取计折衷,可以极致发扬,未必不能感悟入道。 徐师弟你知不知南海离火渊,据传那里便是有一位拥有精纯火灵根的玄门前辈合道衍生。但这位前辈事迹并不彰显,也没有道统传承,凡所传言也都只是猜测……” 龙女听到这番感慨,明媚的笑颜顿时略有黯淡。龙族天生的禀赋强大,这是一个优势,但相应的就是对道则的感悟要远远逊于人族。也因此就算龙族财雄势大、传承悠久,但最顶端的境界仍被人族稳稳压制。 老实人说话才最伤人,龙女如此,自家祁师兄同样如此。 “出身如何,概由天定,敖璃姑娘也不必因此自卑。道路万条,最终也都会殊途同归。哪怕不能极致入道,只要这一步踏出,便是褪凡入仙,人间多少生灵企望不得?” 既然接受了龙女的友谊,徐逸当然也要发扬知心大哥哥、小弟弟的风度,开口安慰几句,别人吃糠咽菜、你还嫌烤肉塞牙? “徐逸你说得对,事情能有这样的转机,我就应该感到高兴,不该再因为妄想不知足!” 龙女闻言后连连点头,笑容又恢复了光彩:“我来这里只带给你麻烦,没有帮你做什么,你却帮了我这么多,我该怎么报答你?” “眼下也只是刚刚有了些许眉目,报答与否还言之过早。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和祁师兄会根据你修行状况编创一部法诀,可以抵消你灵根的渗透、从容修炼五部功法。何时能成,暂时还不好估计。” 徐逸和祁定一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他虽然修为不高,但能直观道则的慧眼可以洞悉本质,而祁定一道法渊博、又拥有道器万象这样的推演宝物,可以将徐逸各种设想逐一推演。 他们配合解决这一问题看似简单,但无论缺失哪一个元素,简单的问题都会变得无比棘手。 “一定要报答的,否则我真不能安心接受你们的帮助!” 敖璃却恩怨分明,并不将别人的帮忙当作轻易而举和理所当然,她美眸一转便从身侧解下一个锦囊递给徐逸:“徐逸你显化穴窍这么多,东玄岛又灵气稀薄,修行起来一定很缺灵气的补充。这是我日常修炼使用的五行灵珠,离开龙岛时带了一百枚,途中消耗了一些,你先拿去使用。再过一季我才会有配额,到时再取来送你。” “五行灵珠……一百枚?” 饶是徐逸极想表现自己见过世面,但在听到龙女随口讲出的名词和量词,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灵珠是比道钱和灵石更高一等的聚灵之物,珍贵罕见又用途广泛,一般修士得到也根本不会抽取其中灵气用作修炼,大可用作法器中枢又或换取珍贵灵材,坊市中的售价通常在数千道钱往上。 徐逸还在震撼纠结,敖璃已经把锦囊塞在他手里,并又望向祁定一说道:“祁真人,我也要报答你,请问你有什么需求?” “我倒是没有什么外物的需求,敖璃姑娘你灵根精纯,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推演对象,馈赠报答倒也不必。” 祁定一看了徐逸一眼后笑语道:“不过,徐逸同他师姐凤清是在我面前一起长大,眼见他两人修为日渐拉开差距,相聚时少,我也感到有些遗憾。徐逸他能得龙岛助力修行,不被同伴落下太多,我已经很欣慰了。” 徐逸听到这话,有些卡壳的思绪才恢复过来,心知师兄这是在拿话点自己呢,告诫他不要被富婆重金砸晕了脑壳。 他捏了捏手里锦囊,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递还回去:“宝物虽珍,但也不可诈取。若换了一位龙岛前辈作此馈赠,我不会拒绝。但敖璃姑娘你不谙世事,不知物力的艰难,我也不该欺你无知,擅取贵重赠物。” 敖璃见徐逸语调郑重,有些失落的收回了锦囊:“除了这些,我也没有能力对徐逸你作更好的报答。对我来说,你给我的帮助也不是这一点灵珠能够相当的。好吧,稍后我请族里长辈来此郑重报答。 对了,我说要请你介绍你师姐给我认识,不如你告诉我你师姐有什么喜好,我认真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0032 二姝斗艳 夜风微凉,一艘大船缓缓靠上码头,大船装载了很多的货物,吃水颇深。 等到船身靠岸稳住,着一袭白裙、头戴一顶青纱帷帽的竺凤清自船舱走出,飘然落在了码头上。她金丹境的修为,自然不惧寒凉夜风的侵扰,但女子爱美,还是不想被海风迎面直吹。 “师姐,辛苦你了!” 早在码头上等候的徐逸第一时间迎了上来,虽然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眼神中仍是浓浓的思念与喜悦。 “你也回来啦,竟还熬夜等待。” 竺凤清见到徐逸,美眸中也泛过一丝惊喜,接着掏出一个玉瓶递在徐逸手中。瓶身半透明状,里面隐有鱼影在游动:“之前你说想养几尾玉骨银鱼,行途恰好遇见,就给你带回来。” 徐逸接过玉瓶,心中自是感动。他与师姐一起长大,虽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发生,但师姐对他的关怀却是无微不至,他随口的一句话,或许过后自己都抛在脑后,但竺凤清却不会忘,有机会就要帮他完成。 “师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和师兄们点收完物资,咱们一起回宗。” 徐逸珍重的收起玉瓶,然后便和码头上一起等候的几名内门弟子登船,将船上的货物逐一盘点。 玄门之中自然也有芥子纳须你的术法器物,但也并不是全无限制。 首先凡间各种并不具备灵气的物品不能收储,一旦被灵力浸扰太深,本身的物性就会遭到破坏,成为废料。这就类似凡人不可直吞仙丹,虚不受补。 其次凡所收储的物品,也需要先作初步的炼化,否则其内部的气息结构同样也会受到法术法器的浸染侵透,失去本来的效用。 道境宗师们所使用的收储道器倒没有此类的限制,但哪家的道境宗师也都不会餐风宿露的跑船运货。因此哪怕东玄宗这种玄门大宗,要与外界进行物资的交流,也要老老实实的跑船运输。 “这批是珊海诸岛运回的灵材,用钱十三万有余,名目皆列在此,请公子点阅!” 东玄城主苏长安恭敬立在船上,便忙不迭上前地上账簿。 徐逸与众同门一番盘点,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货品点收完毕,又对苏长安笑语道:“这一批货物抵达,大大缓解宗中物用。苏城主勤劳助道,明早到内门来领取宗中馈赠。” 徐逸走下船,便见师姐正在码头上临风而立,俏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便走上前打声招呼:“师姐,咱们回去吧。” 竺凤清点点头,和徐逸一起往岛内走去,只是在离开人声嘈杂的码头后,竺凤清抬手拉住了徐逸的衣袖:“师弟,我刚才听到一些有关你的杂言。” “说的是否跟那位龙女有关?” 徐逸闻言后也并不躲闪,只是坦然笑道:“这件事本该我先跟师姐你说,却被那些薄舌快嘴抢了先。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回到山门时,竺凤清已经了解大概,脸色略有释然,只是轻声抱怨道:“师叔他有点胡闹,就算咱们玄门并不谨持俗情伦理,也不该轻易许诺,伤害一个女子名声清白。那位敖璃姑娘言说不介意,其实还是在意,想要见我一面,比较一下彼此的优劣。” “其实如果没有这一层的杂事扰怀,那位敖璃姑娘倒是极好相处。她不知人间险恶疾苦,待人率真坦诚。只要心迹端正,与她相处也不会有什么轻狂亵念。” “听你说她言行,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只不过她出身大族,既然享得尊崇,也就注定免除不了杂情的纠缠。就连她至亲的长辈都不能对她完全包庇,主动给她增加烦恼,外人更没有义务为她分担难事。” 竺凤清讲到这里,美眸一转又望住徐逸:“我这么说,师弟你会不会觉得我心肠太硬?” “怎么会!师姐你不迁怒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徐逸忙不迭摆手否定。 “你又怎么瞧出我没有生气?我心里气的很,明明你修炼需要众多灵材,却因在意我的想法拒绝了她的赠送,咱们之间难道连这种小事都消受不得?” 竺凤清屈指敲在徐逸脑门,一脸的嗔怪:“如果只是无功受赠,那真的是欺诈良善。但你和祁师兄的确给她不小的帮助,解决了她家中长辈都无能为力的难题,偌大一个龙岛,哪用得着你为他们节省?彼此功费相当,才能清清楚楚。” 竺凤清念叨几句,兀自不能释怀:“一百枚灵珠啊,外门这些师弟们要辛苦多久才能积得?龙岛虽然豪富,之前没有往来,咱们也不贪图。现在却要靠着我宗秘法,给他们一族增添一位入道的后辈。 若再加上亲情的安慰喜悦,这价值不是简单的财富能够计量!等到龙族再有来人,我来接待,一定要把酬劳跟他们计算清楚!不说帮我师弟入道,偌大人情起码不该一笑揭过!” 看到竺凤清摩拳擦掌的要向龙族要价,徐逸忍不住叹息道:“终究是我不能让人省心,要连累师姐同人做市侩的计议。那敖璃姑娘不知物力的轻重,龙岛再有来人我也不会让我和祁师兄枉作白工。” “夜深了,我也累了,改天再去见那位龙女。” 竺凤清说完这话,便将徐逸抛在原地,直往自己在内门的住所飘然飞去。 抵达家门时,竺凤清却并不进入,而是转向左近另一处洞府轻声呼喊道:“颜师姐,给我开门!之前你在中州买到的胭脂水粉还有没有剩余,借我用一用!” 第二天,徐逸还没走出洞府,就感到一股来自空间的压迫感,出门一瞧,顿时被眼前一幕惊得呆愕当场。 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山谷里,凭空出现一座高耸入云的华丽殿堂,那殿堂重檐三叠,中间又有五层的危楼耸出,每一层楼阁都美轮美奂,让人一眼着迷。 这殿堂高楼太过庞大,基座需要危置在两山山颠,随着它的凭空出现,徐逸自家那洞府简直被对比的如同地底的耗子洞一般寒酸简陋。 龙女敖璃身着一袭华丽的宫裙,盘在发顶的高髻与之年龄气质都不相称,一枚流光溢彩的花钿贴在了黛眉之间的白皙前额,站在高楼上整个人都沐浴在朝阳中,光彩万千,让人不能直视。 “徐逸,你出来啦,看看我这一座玲珑殿漂亮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座,之前都忍住没给你看,怕你喜欢我又不舍得送你。” 敖璃很是自得她摆出的这一排场,见到徐逸走出来便从高楼上飘然落下,站在徐逸对面回首一指这座华殿:“但我决定把它送给你师姐,这份礼物她会喜欢吗?” 徐逸看看那华殿,又看看神情样貌都大异往常的龙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才摆手笑道:“我师姐趣味只是寻常,不需要如此贵重的赠送。” “你又不是你师姐,哪里知道她需不需要!” 龙女摇了摇头,满头的发饰环珮叮当脆响,像极了一个挂满珍宝珠玉的摇钱树,但俏美的模样却是任何仙株玉树都不能比拟:“去见你师姐吧,是咱们过去,还是她走过来?” 徐逸又不是完全的不解风情,当然能从敖璃招摇的做派中品味出浓浓的较劲意味,心里自泛起嘀咕:“那法诀推演到关键处,还是不劳祁师兄久等。我师姐也出行方归,还是改天再见吧。” “那你说要什么时候相见?” 敖璃听到徐逸并不打算今天引见彼此,抬手在发间一抹,头顶那华丽的高髻便消失无踪。 她人境巅峰的修为,力能担山扛鼎,但却并不习惯头顶高髻,只因见族里女性长辈作此装扮庄重美观,所以才捯饬了大半个晚上。 徐逸随口说了一个日期,敖璃低头掰指数算片刻才点了点头。然后她又收起那高楼,同徐逸一起往符箓堂走去。 符箓堂门前,竺凤清一身羽衣彩裙站在那里,俏脸上略施粉黛,较之平日明艳许多。只是这身装扮不同于她平日里的风格气质,吸引了一些出入此间的同门好奇张望。 “竺师妹,今日作此盛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听到这些问话,竺凤清也只是略显局促的笑一笑,却并不答话,虽然外表恬静,但捻裙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还是透露出心情并不平静。 山谷里,徐逸闷头走来,龙女走在他侧后,不断好奇询问他师姐竺凤清的趣味喜好。竺凤清见到这一幕,纤腰微微挺直,玲珑的下巴也微扬起来。 “这身衣服好漂亮啊!” 龙女远远便看到符箓堂前俏立的倩影,忍不住发声称赞。 徐逸还在烦恼该怎么为两人引见,闻言后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开始并不在意,待觉有异视线凝望过去时,不免便有些傻眼,忙不迭阔步行上:“师姐,你怎么……” 竺凤清并不理会徐逸,只是露出和蔼笑容望向龙女:“这位一定是……” “你、你是徐逸的师姐?不要看我!” 敖璃愣了一愣,片刻后蓦地捂脸并背过身去:“怪不得你两人情浓,原来都会骗人!说好今天不会相见,你竟……” 嘴上嗔怪抱怨着,龙女纤足一顿,身影直接消失在此间山谷。过不多久,山谷另一侧华光闪烁,一座华丽壮观的殿堂高楼拔地而起! 0033 双雌难容 此间动静不小,吸引了许多内门弟子驻足围观。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徐逸,这会儿站在符箓堂二楼,神情有些紧张的望着山那边的华丽高楼,口中喃喃自语:“师姐进去一刻多钟了,她们两人应该不会打起来……” 祁定一端坐在玉枰旁,闻言后便微笑道:“你是觉得你师姐大度、还是无情,全不介意别的出色女子向你亲近?方寸之内,唯情迷人,既然堕入情网,谁又能保持完全的自我?” 徐逸听到这话,心里更慌了:“但是昨晚我跟师姐讲起这事,她也没有生气不满。而且敖璃姑娘入道有望,也没有据此纠缠的必要。我又不是什么风华绝代人物,哪值得别人抛开体面的争抢?” “或许只是她们各自心里傲气作祟,不肯向同样优秀的对方露怯,你纠缠其中做了一个引子,其实并不重要。” 祁定一又随口答道,视线仍然不离玉枰,但这话对徐逸的安慰效果却是有限。 “出来了、出来了!” 徐逸看到师姐那彩衣身影从高楼上飞出,自己也穿窗而出,迎了上去。祁定一则闪身来到窗边,一副饶有兴致要看热闹的表情。 竺凤清离开高楼后,高楼便也幻灭消失,龙女敖璃现身出来,仍是宫裙高髻的打扮,一闪身便越过竺凤清的身影,先一步来到徐逸面前,俏脸上也并没有什么气恼羞涩,只是转眸回望竺凤清的时候略显得意。 徐逸自不会无顾师姐的感受,仍是阔步向前迎去,龙女敖璃则微笑着如影随形。 “敖璃姑娘人境苦困,既然求助上门,师弟你有几分余力、要用心帮他。龙族该做怎样回报,我也已经讲清楚,不久就会送到。” 竺凤清见徐逸迎上来,索性顿足不行,站在原处等着徐逸过来,眉梢暗挑回应着敖璃得意的神情。 徐逸夹在两人之间,虽然不见怒目以对,但也能感觉出明火暗拱的微妙氛围,对竺凤清点头应是后又连忙说道:“其实法诀的推演已经将要完成,接下来更多还是要仰仗祁师兄修补完善,我能做的帮助也已经不多。” “是的,徐逸你也不用再多费心,接下来就该我帮你筑基。听你师姐讲述一番,我才知你遇到的困扰比我更深,你既然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敖璃在一边点头说道:“你放心吧,只要你没完成筑基,我就不会离开。” “难得敖璃姑娘对我师弟修行这样上心,你安心定居在此,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要因为亲疏有别的差异怯声。” “我会的,我对徐逸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徐逸见这两人对话渐渐有了火药味,感觉要遭,连忙拉起师姐说道:“师姐,我送你回外门。敖璃姑娘,祁师兄已经在楼上等候。” 等到敖璃身影进入符箓堂阁楼,竺凤清脸上笑容陡然消失,掐着徐逸胳膊忿声道:“谁说这龙女好相处?哪里好相处!见面第一句话就责备我只顾自己修炼,不肯帮你……我好气啊!” 几天相处下来,对龙女言行风格徐逸也颇有感受,连忙拍拍师姐的手背安慰道:“她一个外人,哪里知道咱们相处的底细。或是好心,只是不善表达。” “或也不是好心,分明不是好心!她是真的怪我,怪我荒废了你,仗着自家龙岛富豪,将别人的辛苦一味贬低!” 竺凤清是真的有些生气,徐逸见状连忙说道:“她竟惹恼了师姐,那我不再帮她,让祁师兄也不再帮她!” “不用,反正我也报出了不菲的价格,没有必要为了斗气拖累了自己的事情。但人穷真是志短,只怪咱们自己摊上一群不够上进的长辈!我体会到物力刁难的辛苦,一定得把宗门用心经营,来年某日笑她龙岛不过如此!” 竺凤清神情严肃的认真说道,她并不是一个爱好争强斗胜的人,唯独不愿在这同徐逸有着无聊婚约牵扯的龙族少女面前见怯。 “龙族虽然富有,但道蕴却不如我宗深厚,否则龙女又何必来此请教。事物长短盈缺、各不相同,师姐实在没必要因此坏了心境。” “不行,我就是要事事强过她,修为也要、财力也要!哪怕一时落后,来年一定要迎头追赶上去!” 竺凤清握紧了粉拳,斗志满满:“师弟,你得帮我!” “当然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师姐你这段时间一直劳累,就先留在内门休息修炼,争取早日破境元婴,外门那里我先过去。” “不用,几位内门师兄主动担当外门职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繁忙。我也不想留在内门再见那龙女,听她怪话。” 竺凤清拒绝了徐逸的提议,当即便往外门飞去,徐逸自然不放心,一路尾随。 两人来到庶务堂这里,正有一名弟子迎面走来:“竺师姐、徐师兄,山门外有一访客,自陈是我宗门生,名叫杨博文,想要求见内门长老。” “杨博文?” 两人听到这名字便对望一眼,脑海中各自浮起一个人物形象,然后徐逸便点头道:“把人请过来吧。” 不多时,一个体型健壮中年人便被弟子引来,彼此见面后各自都有几分迟疑:“杨师兄?你怎么……” “你是徐师弟?你是竺师妹?” 中年人杨博文端详两人几眼然后便笑起来:“我离宗那年,你两个还很年幼,一转眼已经是风采十足的仙宗少侣。难为你们还能记得我,人间烟火已经把我催磨的不似旧时模样了。” 这番话既有感慨,又有惋惜。这杨博文也曾是东玄宗的内门弟子,甚至还是宗主商道升的座下亲传,数年前其俗世家中遭遇变故,便放弃了修行重返人间。 “当时年少不知忧愁,我和师姐还因不见了杨师兄倍感失落。今次归宗,是家中俗事已经了结了?” 三人入堂各自坐定,徐逸看着与其印象中大不相同的师兄笑语问道。 杨博文闻言后叹息一声:“我家中州宦族,早年有父兄支撑家业,可以容我恣意访道,但几年前父兄俱亡,唯我一丁可以当家,只能辜负师长的传道重返人间。到如今再想重续道缘,心境筋骨已经都不容许了。” “山居坊居,都是修行。天道伦道,都是道义。杨师兄你抛不开亲友们的依赖,虽然不在山门,也会有自己的一番事业造化,此心求得,便谈不上辜负别人。” “徐师弟此番哲言,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还记得当年徐师叔刚刚将你带回山里,你离魂症仍是严重,整日浑浑噩噩,非得竺师妹在旁看护照顾才肯饮食……” 杨博文感慨讲起故事,让徐逸颇感羞赧,但与师姐对望一眼,彼此眼里也都是暖意。如果不是竺凤清从小开始的悉心照顾,当年恶疾缠身的徐逸只怕都养活不成。 “说来惭愧,这次回宗是有事相求。” 略作寒暄后,杨博文便将来意道明:“我家世居中州广陵府,从年初开始便妖异丛生,疫病鬼怪滋扰不断,到如今已经是城内城外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竟有这样的事情?” 徐逸和竺凤清听到这话,也都各露惊异之色,他们虽然足迹不履中州,但也都听说中州道传鼎盛更甚海外,广陵府乃中州大邑,其南隔江相望还有一个传承悠久的龙虎山道场,居然会受到妖异鬼怪的侵扰? “杨师兄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最好是说的详细一点。” 徐逸见杨博文讲起此事便一脸愁容,开口稍作安慰。 不说彼此间的同门情义,杨博文离宗数年但也并没有就此对宗门不闻不问,每年都会派遣船只出海,为宗门奉送许多中州特产物资。 之前东玄宗俗务经营一塌糊涂,不只宗内同门受困于此,就连山外的东玄城俗世里也常常会有物资告急的困扰,多靠杨博文此类曾在玄门修行又重返俗世的弟子奉献帮衬,才能勉强维持。 此番杨博文忧虑来求,于情于理,东玄宗都不该坐视不理。 0034 道鼎法禁 平静的海面上,一艘大船由东向西航行。 呕、呕…… 船舱里呕吐声撕心裂肺,徐逸怀抱一个木桶,整个人蜷缩在木榻一角,间或抬头喘息,脸庞上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遭遇了怎样惨无人道的蹂躏。 “哈哈,徐师弟你这次知道中州大陆对咱们玄门修士是怎样的不友好了吧?” 袁齐坐在房间另一侧,虽然精神也有一些萎靡,但还不像徐逸那样不堪。 他一边笑着吐的昏天黑地的徐逸,一边叹息说道:“海外虽然也不算处处胜境,但好在可以自在游历,但中州大陆却不同。古远年代,中州皇朝有帝王统一天下、号为始皇,他收天下金铁铸十二金人、九大道鼎,寓意天下止戈、神仙伏法。 时过境迁,皇朝更迭,十二金人已经不复存在,但这道鼎法禁却延传下来,且历代皇朝都有加强。咱们玄门修士一旦踏足中州,就像鱼儿脱了水、鸟儿断了翅,纵然你有万种术变神通,那是一样都施展不出。若是纯良守法还好,早年我在中州时,就见过玄门修士因为犯法被官府刑枷示众,那模样实在凄惨!” “我、呕……咱们不是还没踏足中州,怎么我、呕……” 徐逸被这呕吐声折磨得语不成句,其实过去几天他就倍感不适、行途中粒米未进,虽然玄门修士不乏辟谷之能,可现在从内而外的身心疲惫,让他苦不堪言。 杨博文敲门行入,一脸同情的看看徐逸,递过来一碗汤色醇白的鱼汤:“徐师弟,此行辛苦你了。东海离岸一千里范围内,都是道鼎法禁的覆盖范围。玄门修士初遭禁制,是会倍感不适,当年我离宗归家,是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有所适应。” 徐逸捧过那鱼汤一饮而尽,可当鱼汤入喉又刺激到肠胃翻腾。杨博文眼疾手快,抬手按在他胸前几处窍穴稍作推拿,这鱼汤才算是安稳落腹,徐逸也因此恢复了些许精神。 “这道鼎法禁如此霸道,中州修士们是如何生存修行?” 徐逸背靠着木板喘息片刻,才有些虚弱的发问道。 “中州这些道传,各自都有皇朝敕封的道场,那里法禁要薄弱一些,玄功修行也可以正常进行。诸如玄元、正一这样的大道宗,更有各自的道界福地,不受法禁干扰。可若他们离开各自山门的范围,一样也要受到法禁的压制,术法神通多数不能应用。” 杨博文坐在一边解释道:“袁师兄说玄门修士遭受枷刑,这并不稀奇。更有甚者,数年前广陵府南还有一位道境宗师被坊间恶徒围殴致死。有此道鼎法禁,玄功通神甚至还不如手脚健壮。” “当然,道鼎法禁也不是不留余地。诸如医卜、食气,还有一些浅显的幻术运用,并不会遭到禁止。若能获得皇朝的道牒敕命,又或是民间草社的愿力供奉,也能施展一部分术法神通。” 袁齐也在一边补充道:“所以在中州游历行走,靠的不是修为,是眼力。哪怕你道境的修为,若招惹到皇朝敕封的人境道士,一样免不了要被欺压报复!” 徐逸本待再说些什么,突然一股无形的异力扫过他的身体,再次让他体内气机循环一片紊乱,刚才入腹的鱼汤又循原路被呕吐出来。 杨博文见徐逸反应如此激烈,不免便面露忧色,望向袁齐问道:“袁师兄,徐师弟他这样会不会有问题?道鼎法禁虽然压制修士,但也是修为越高才越激烈,徐师弟他修为才只炼气,哪怕之前不曾来过中州,反应也不该这样……” “没事的,师弟他禀赋异于常人,只要熬过最艰难的起始,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袁齐之前和徐逸同往东海深处游历,是见识过徐逸显露神异,心知不可当作寻常炼气弟子看待。 中州道鼎法禁持续年岁悠久,已经近乎此方天地法则,所施加的压力自然也是按照徐逸本身所具备的玄异水平发挥,因此才会这样猛烈。 不过法禁也并不会一直这样强烈,徐逸入门修行后便未履中州,来往次数多了自然耐性增长,渐渐的就会恢复如常。 袁齐说的简单,可徐逸捱得却是辛苦,这份辛苦足足持续了三天,他才渐渐的适应过来。道鼎法禁带来的压制已经让他难受的很,更无语的是在这过程里,他体内的穴窍又一鼓作气的显现出近百个! 不过在听完师父的告诫后,徐逸也不再刻意压制体内窍穴的显现,很有几分逆来顺受的麻木心境。 等到状态有所好转,徐逸才敢走出船舱、行上甲板。 初秋的海风仍然夹杂着几分燥意,除开那天地间弥漫的道鼎法禁,此间风景较之东玄岛附近也没有太大不同,都是海天一色的悠旷。 “杨师兄,咱们还有多久才能靠岸抵达中州?” 徐逸在甲板一侧见到杨博文,便上前发问道。 “徐师弟你缓过来了?” 杨博文见徐逸已经能够自由的活动,心里也隐隐松了一口气,也并不询问徐逸之前为何会有那样剧烈的反应。 他看了看西边露出海面的几座礁石小岛,略作估算后便回答道:“照此船程,再有三天便可抵达江口沈公岛,大船在那里靠岸换乘摆渡,一天的光景就可以抵达广陵府了。当下时令并无信风助航,船速也只能如此。” 徐逸闻言后便点点头,道鼎法禁带来的折磨已经大大降低了他对中州大陆的好奇与期待,早一天晚一天也并不打紧。 甲板上虽然海风清凉,徐逸却总感觉周身气孔窍穴闭塞、仿佛深陷泥沼,哪怕打着赤膀在甲板上用海水冲刷身体,这感觉仍然深入骨髓。 “这中州大陆真不是善地,也不知此间玄门修士们是如何忍受下来!” 他抖落身上的水渍,忿忿抱怨着。 “徐师弟你还没有真正踏足中州,人情风物尚未领略。在中州停留一段时间,或许还会乐不思乡呢!” 正在甲板上溜龙的袁齐走过来笑语道,跟在他身后的那头螭龙本是化神期的水生大妖兽,这会儿化身羊羔大小,蔫蔫的没有神采。 徐逸自知袁齐对中州很是迷恋,闻言后只是哼哼几声,也没心情反驳。 旬日前杨博文前往东玄岛求助,内门师长略作商议便也决定派人帮忙,还是徐逸、袁齐与卓元节三个老熟人。 他们三人在东海赤枫岛截胡了鲲兽,但北宸宗作为海外玄门大宗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整体实力要比东玄宗更高一筹,鲲兽又牵涉到他们宗门立身根本,很难善罢甘休,就连徐临止都要第一时间拉青华宗下水。 三人此番前往中州一则是帮助杨博文,二则就是避避风头。 至于徐逸还有另一层缘故,自家师姐与龙女敖璃互相看不顺眼,风头火势的时刻,徐逸留在宗内也只会更加剧纠纷,不如出门躲上一躲。 航程缓慢又无聊,徐逸身体渐渐适应道鼎法禁的压制后,便开始试探摸索这法禁真实的尺度所在。 噗…… 一声闷响,一道灵符在徐逸手指间炸裂开来,火光骤闪,将木质的墙面熏得黝黑。 “这就完了?” 看到这一幕,徐逸有些傻眼,这一道火蛇灵符威力相当于金丹期修士全力一击,可在道鼎法禁的压制下,发挥出的威能真的是给猪牛燎毛都嫌多余,更不要说什么杀伤力。 法禁的存在,不知压制修士本身的术能,就连一应的法器符箓等都大受影响、威能衰弱。不过一些作用于修士本身的丹药法诀,所受影响倒是不大,道钱内的灵气也能自由抽取,只是功法的运转效率大打折扣。 “怪不得中州玄门连区区一个炼气期都要细分诸多层次,在这种法禁压制下,真的是一分增长都有显著差别。” 中州修行细分前中后许多小境界,徐逸初闻只觉得繁琐,但当感受到中州修士们是怎样负重前行时,才明白这种细分不无道理。 法阵的存在将中州修士的术能限制在大约炼气初期的水平,当然不是徐逸这种炼气状态,仅仅只比普通人强出了一线,略具异能而已。 不过徐逸也察觉到他自身穴窍众多、根基雄厚的优势所在,那就是他的术法所产生的效果,甚至还要超过了卓元节与袁齐两位师兄。 “大家都沦为菜鸡,强出一线也是强!” 原本徐逸在内门是习惯垫底,可现在居然比两师兄还要更强几分,心里自是欣喜不已,对这道鼎法禁的抵触也荡然无存。 不过很快他便又生出另一桩疑惑:“中州法禁这么强悍,道境修士都要束手束脚,怎么杨师兄还说广陵府妖异频生、备受滋扰?难道那些妖异能够强大到无顾法禁的限制?” 熬过了最初的各种不适应,徐逸虽然还未正式踏足中州,但心里已经生出诸多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0035 天神地祇 船行又过两天,视野中的景物渐渐变得丰富起来,除了西面海岸线上越来越清晰的陆地轮廓,出现最多的便是各种样式的航船。 “眼下信风自北而来,并不适合远航东海。若是初夏、初冬时节,东海与中州之间的航路大船首尾相连、帆立如林!” 对于杨博文所描绘的画面,徐逸心里是有些不信。近年他主持宗门内外事务,是没有感觉到航船过境有什么明显的涨消变化。 可是当大船抵达沈公岛附近时,眼见到这大岛周围近海无数的船只浮于波上,一眼望去尽是船板船帆,几乎看不到海水的颜色,他才感受到真正的中州繁华与自己的浅薄无知。 “这个时令,东来船只甚少,需要先登岛报备才能专辟航道靠岸。观此形势,起码也要两三天的时间。不如就在这里换乘小舟登陆?” 杨博文心忧家乡变故,没有耐心留此久候,于是便提议道。 同行徐逸等三人自无不可,于是便在这里换乘摆渡的小舟,从海船之间的空隙之中穿梭而过。 “看,那里竟然有人在飞!” 徐逸本在目不暇接的打量周围人物风景,却见到天空上有一身影脚踏飞剑快速略过,不免便惊呼出声。 杨博文见状后便也仰头望去,脸上露出了颇为羡慕的表情:“那就是皇朝敕封的道官,所以才能在人前彰显玄异。” “杨师兄你家也是中州大官门第,怎么不向皇朝讨要一份敕封?” 徐逸闻言后便有些好奇,眼见那所谓的道官居然能够豁免法禁限制,自是非常眼热。 “中州章制严整,敕命哪有那么轻松获得啊!我家虽然也是官宦门第,但所传承的只是守土临民的府吏职位。想要获得皇朝的敕封,要么是几大道场嫡亲传人,要么有大功于皇朝,又或者前往皇都通过三年一届的道举考试。除此三者,再想获得皇朝敕命难如登天!” 听到杨博文这么说,徐逸也叹息道:“以前只听说中州道庭名声很响亮,现在看来,有此道鼎法禁的存在,中州皇朝才算是此间天地的真正主人啊!修士们或不贪图凡间的钱财俸禄,可是有这敕命通玄的引诱,还不争相受此皇朝君王的驱使?” “徐师弟你确有见微知著的才能,事实正是如此。道庭传承的岁月虽然远远超过了当世本朝,但也仍然要受皇朝俗世的制约。” 杨博文见左近无人关注自己几人,便凑近徐逸低声道:“据说玄元道庭上一代的掌教道尊,就是在陪同本朝圣皇封禅大岳时因遭君王厌恶、被杀与东岳山麓……” “还有这样的事情?看来这中州对咱们玄门修士还真是危险啊!” 徐逸闻言后又瞪大眼,他虽然不了解中州玄门势力格局,但也知玄元道庭乃是天下第一道传,掌教道尊若比拟俗世不啻于玄门的皇帝。 如此地位崇高一个人物竟因为被人间的皇帝厌恶就遭到杀害,那其他玄门修士生死不就更在皇朝一念之间? “只要进入这道鼎法禁范围之内,便再无玄门修行的从容自由。我虽然贪恋中州的繁华,但也不愿久居中州,还是难舍海外的自在。” 袁齐也在一边感慨道:“不过中州虽然法律森严,但你徐府君本就此道中人,稍作适应或许就能如鱼得水,会比在海外过得更快活。” 听到袁齐对自己的评价,徐逸也嘿嘿一笑。他所感受到的惊讶主要还是中州迥异于海外的世俗规矩,但心里倒也没有什么惧怕的念头。 他本就看不惯自家宗门里没有规矩约束的散漫门风,稍作品味后的确觉得中州这样规矩森严大有可取之处:“中州人物繁华,仙凡杂居一处,道术高深并不意味着德行出众,玄门神通若不加压制,俗世民众还有活路?” 东玄城里陈家仗着门中陈长老这一层关系,便欺男霸女、聚敛无度,有异能的人若得不到有效的制衡,作恶的可能永远大于行善,这是徐逸因此得出的体会。 毕竟人苦心修行、壮大自身,绝不是为的自我限制、自我阉割。与其奢望他们善大于恶又或善恶两开,不如从源头上就加以管束。 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摆渡的小船才靠临码头,一股繁华热闹的市井气息又扑面而来。 “多宝阁、多宝阁,收购四方灵材,不限多少,时价最高!” “华裳馆量体裁衣,巧工定制,天下第一的法袍术馆,绝对不可错过!” “玉露堂专售灵丹妙药,居家旅行、修行斗法,第一良选!” 码头上各色人等,打着旗幡喊着口号,热情洋溢的招揽买卖生意,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徐逸虽然少入人间,但在东玄城也曾入坊市游玩,眼见到中州玄门修行已经如此世俗化,心里也是大为感慨,方待转头跟袁齐讨论几句,却不见了这位师兄的踪迹。 “多年不入中州,这沈公岛竟已如此繁华。那些掮客见我螭龙,险些要围上来把我撕了!” 好一会儿,袁齐才冲开了人群的束缚,有些狼狈的追赶上来,那自得手后便常常被他牵在身后炫耀的螭龙早就不见了踪迹,化作一枚手环套在了手腕上,还要用衣袖牢牢遮挡。 杨博文见状后便也笑语道:“沈公岛近年的确是繁荣数倍,已经成了临海第一仙坊,不只中州道传、就连海外一些大宗传承也都在这里设置货栈据点,用作资货交流。” 相对于徐逸的满怀好奇和袁齐的乐在其中,卓元节则有些不适应这繁华嘈闹的市井氛围,对杨博文说道:“若在岛上没有事务办理,咱们还是尽快动身前往广陵。” 杨博文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转又说道:“待我去曹婆庙供奉还愿,咱们便即刻离岛。” 海岛上货栈林立、几乎没有空闲的土地,众人行走起来也是曲曲折折。 徐逸打量着周围一切,除了好奇之外,也在于他本就有要在东玄岛附近兴建仙坊的打算,也存了几分借鉴的想法。 “杨师兄,这沈公岛是中州皇朝在管理?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却有些杂乱啊。” 杨博文一边在前带路,一边回答着徐逸的问题:“这里并不属于官府管辖,而是江南大族沈家的封土。国朝创业、渡江统一,沈家合族出力,为大军镇压江波、供奉钱粮,因此开国的元功而显贵于当朝。沈家也不是单纯的俗世贵族,还是一个玄修世家,其族长沈穆是一位道境宗师,也是皇朝敕封的三品天师道官,势力很是雄壮。” “这已经是老皇历了,沈家因有女子入作废太子侧妃,家族因此大受连累。沈天师受诏入朝守卫皇陵,但究竟是生是死……” 旁边有过路人听到杨博文的介绍后,便插话叹息道:“沈家全族因此忐忑,也无心打理这海岛封土,或许过不多久,沈公岛就要换个名称了。” 简单的几句话,就勾勒出皇朝政治倾轧的残酷,也让徐逸对这仙凡杂居的中州皇朝更生好奇。 在坊市间杂乱的曲巷中前行了好一会儿,周遭货栈建筑变少了许多,但视野也并未豁然开朗。前方道路尽头有一座装饰着五彩琉璃瓦的重檐庙宇,庙宇内外人满为患、比肩接踵。 “请三位在此稍后片刻,我要入庙祭拜曹婆。” 杨博文交代一声,然后便挤入人群中往庙宇内走去。 “这曹婆庙看起来有些妖异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徐逸站在拥挤的人群外,道眼远观便见到这庙宇被一团斑驳杂乱的气息所笼罩,就连道鼎法禁都不能将这气息驱散压制,谈不上玄奇,但却透出一股诡异。 “传闻这曹婆本是千数年前临海渔村一老妪,其夫与子出海打渔却遭大风浪遇害,曹婆站在岸礁日夜哭泣盼望亲人能回,最终呕血而亡,因其执念深重而生灵,庇护临海那些渔船出入平安,所以在中州临海时常会有供奉曹婆的庙宇。” 袁齐在一边解释说道:“《道经》上讲,在天为神、在地为祇。这曹婆便是民间滋生的一个野社荒祇,虽不属于玄门正道,也未受皇朝敕封,甚至未必真有其灵,但因千万人杂欲愿力纠缠汇聚,是很有几分神异的。你待它恭敬,它未必会保护你,可若对它失礼,它就一定会施加报复!” 袁齐讲到这里的时候,徐逸便看到那笼罩庙宇的驳杂气息突然分出一股,直向袁齐投射而来,忙不迭拉了袁齐一把:“袁师兄小心!” 卓元节冷哼一声,身上气息骤凝,抬手震散那股无形的妖异气息,又凝望头顶虚空片刻,继而便沉声道:“这些荒祇之灵本身并没有善恶的观念,入此叩拜者多以杂欲请托,贫苦渔夫、强梁盗匪皆不绝其门,到最后也会变得浑浑噩噩、污浊不清,只是一团欲念纠缠。 因它是人间杂欲的聚合,就连道鼎法禁都无从压制。虽然没有直接侵害人命的威能,但若忤之却能在冥冥中折损一个人的气运。日后行走中州,师弟你对此类事物还是要敬而远之。” 0036 鬼徒夜访 徐逸本来还不甚了解所谓的折损气运是怎样一种伤害,可当返回码头途中、见到卓元节突然没有征兆的一脚踏进一堆还在冒着热气的马粪时,好笑之余,心里也暗生警惕。 “好在是卓师兄主动承担了神祇迁怒,卓师兄道境宗师,虽然道法遭到了压制,但道体还是硬挺。若是你们两位身遭报复,甚至都有可能招来血光之灾!” 杨博文得知原委后,一脸心有余悸的说道。 徐逸见状后则有些不以为然:“说到底,只是一个杂欲纠缠、浑浑噩噩的邪灵罢了。杨师兄你也在玄门修行多年,何至于对此物如此忌惮深重?” “唉,之前我也并不信服,但入世之后所见种种却不由得我不相信。咱们玄门修行虽然术理玄奥,总还有规律可循,但是气运业力的涨消恩惩,实在没有痕迹可察。徐师弟你没有感受过举世为敌、一草一木都要横加刁难的绝望,总之,不信便不论,敬而远之那是最好不过。” 杨博文讲到这里,脸上神情不无惶恐:“江南多淫祀荒祇、祭祀泛滥,可谓处处禁忌,苛刻之处尤甚皇朝律令与道鼎法禁,也的确是让人苦不堪言。” “那杨师兄所言广陵府的各种妖异,是否也跟这些淫祀荒祇有关?” 徐逸见杨博文神情凝重、语调严肃,便也不再作等闲视之,又问了一句。 “具体情况更加复杂,入境之后再仔细讲述察望。” 广陵府是中州东部临海大邑,下辖一十三县,徐逸他们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从沈公岛坐船抵达广陵府境内,但还要陆路行走三百多里,才能到达杨博文家所在的江都县。 “眼下天色已晚,咱们先在附近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再继续上路。” 下船之后,杨博文便对三人说道,并作正色叮嘱:“此间名浦头镇,已经属于妖异频生的范围,入夜后还是尽量不要上街游走。” 哪怕没有杨博文的警告,徐逸他们也已经发现此间地域的不同寻常。 他们之前从人潮如织的沈公岛离开,所见许多摆渡的客船都向江口以南航行,往北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浦头镇这座码头修筑的倒是颇为气派,港湾里足以容纳几十艘客货船只停泊,但却只见寥寥几艘小船。 岸边同样也有鳞次栉比的货栈建筑,看得出本来应该也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客货码头,可现在货栈大多紧闭,上空甚至盘旋着成群的鸦鹊,可见衰败已经不是一时。 几人下船登岸,往镇子上走去,所目皆是破败萧条,偶有几个行人见到他们,也都匆匆避开,一副警惕忌惮的模样。 徐逸刚在沈公岛领略到人物繁华的风光,却不想转头广陵府地界就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此间市井已经如此萧条,难道就没有强人来过问调查?不说那些玄门修士,守卫地方安宁总是官府的责任,难道就任由治地破败?” 袁齐是知这里早年风光如何,站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上忍不住皱眉发问。 杨博文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左近玄门修士术能有限,自保尚且吃力。州府去年新换长官,地情仍未摸透,没有此间地表望族的配合,也是奉行守静,对此乱象有些无力……” 其实真实的原因还要更复杂,甚至关系到中州皇朝最上层核心的权力斗争,只不过三位同门刚从海外到来,并不熟悉中州人事结构,杨博文也难讲的透彻。 就在将要抵达镇子的时候,道路上突然出现百十名民众,有的吹吹打打、有的摇幡举旗,浩浩荡荡的向着野地里奔走而去。 这队伍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奇装异服、戴着狰狞面具的人,那人瞧不出是男是女,坐在滑竿上由两人搬抬着,不断的唱叫着腔调怪异的俚曲,语调里充满了怨恨与痛苦。 “那是乡社傩戏,祭祀神祇、驱除瘟疫。” 杨博文见徐逸好奇打量,便停下来稍作解释。 徐逸点点头,缓缓收回了视线,并没有说他在那队伍上方看到一个高大的鬼影。那鬼影身披甲胄,自腰以下便没了形状轮廓,独臂持刀、不断的作咆哮劈砍状。 似乎察觉到徐逸的注视,那鬼影竟离开傩戏队伍、向此处飘荡而来。徐逸看看身边几位师兄,发现他们对此都全无察觉,便察觉到应该是自己慧眼才能看到这道鬼影。 “徐师弟,怎么了?” 杨博文见徐逸驻足凝望虚空,便也停下来问了问。 卓元节虽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但见徐逸如此,便抽出了幻化成两尺铁剑的道器飞星。他术能虽被限制,但身为入道剑仙,自然也不乏肉体搏杀的技艺。 那鬼影在十数丈外停了下来,空洞的两个眼窝里鬼火闪烁,似乎是对徐逸颇为忌惮、不敢再靠近,独臂捶胸做了一个军礼,然后便又返回队伍上方。 “没什么,继续走吧。” 徐逸又看了片刻,见那鬼影没有再返回的意思,便摆手说道。 镇子里只有一座客栈还在开门迎宾,进门后杨博文甩出一角金锭,那掌柜便笑逐颜开的将几人安排进客栈内一座独立的跨院中,介绍了一些饮食洗漱的事项后便转身离开,并没有再留下来继续招待。 幸在杨博文两名家仆随行,放下行李后便入厨下生火作炊。 “还是布上一座破祟的法阵吧,这镇上气氛真是怪异。” 一身术能施展不得,本就让人缺乏安全感,袁齐入房歇息片刻后便掏出一些布阵的灵材忙碌起来。 “广陵府妖异虽多,但一般也并不会……” 杨博文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几人连忙又冲出房间,便见到院子里一名杨家仆人正扶着井壁向下探头。 但见其神情一脸的扭曲惊恐,脖子上青筋毕露,显然是被某种怪力强迫,却并非自愿。 “妖孽尔敢!” 卓元节一个箭步冲出,左手剑诀指在头顶,右手长剑直刺井口虚无处,只听撕拉一声裂帛的脆响,杨家仆人僵硬的肩背陡地松软下来,整个人都瘫倒在井边,语调颤抖着凄声道:“有鬼、井里有鬼……” 袁齐上前摸出一枚破祟定惊的丹药,捏开这人牙关拍进他的嘴里,而后那人便捧腹呕吐起来。 徐逸眼见这一幕,莫名的有些烦躁,但很快又被这人呕吐物给吸引住了,那是一条形似海鳗、不断拧动的怪鱼,被吐出后便化作一团黑烟、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是鬼鲵!这种厌物通畅隐藏在水井、河沟阴寒污浊之处,据传是溺水怨鬼所化,所以要勾人溺水泄恨。” 杨博文见仆人喘息声渐渐稳定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恨恨说道:“往年虽然也有鬼鲵害人的传闻,但今年以来尤多,生人甚至都不敢靠近家居水井!” 徐逸是看到那鬼鲵化烟后又返回水井中,走过去探头去看只看到覆满苔藓湿漉漉的井壁与那平滑入镜的井水表面,但却看不到其他。 “这些鬼祟也总该有个源头,能不能把水井挖开看一看?” 听到徐逸这么说,卓元节便开始用剑锋挑开那一块块围井的大石。他虽然道法被禁,但仍身强体健,臂力远远超过了普通人。 连挖带掘大半刻钟,原来的水井便被挖成一个方圆数丈的大洞,井水流泄一地,但也再没有什么鬼怪玄异的事情发生。 徐逸一直瞪眼观察,突然见到水井底部一块碎石微光略闪,连忙探手将之抓在手中,可当手指再摊开时,这碎石已经变得平平无奇。 “是一座大阵的一角?这也不对,整个广陵府鬼鲵出没,什么样的法阵能覆盖如此庞大范围、还能精准的在水井、河沟滋生邪物?” 徐逸口中喃喃自语,在他道眼观察下,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双眼都看不清、看不透的怪异现象。 卓元节一边擦拭着剑上的水渍污泥,一边沉声道:“或许是巫蛊厌胜,这一类方术有别于玄门正法,变幻阴狠、诡异莫测。” “或许是罢。” 徐逸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已经否定了这个猜测。 巫术他见识的不多,也是在师伯商道升帮袁齐化解北宸宗寇星南的阴招时才听说这一脉的术法传承,但巫术的催发同样也有气机符文的显露,他刚才却完全没有看到,可见还是有差别。 发生了这种事情,谁也没有心情再用晚餐,徐逸帮着袁齐将破祟法阵布置妥当,几人便分头入榻休息。 深夜时分,徐逸听到客栈外阴风呜咽,当中还夹杂着飘渺渗人的厮杀惨叫声。等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被一团阴雾笼罩,几位师兄却不见了踪迹。 他自知是遇到了什么迷障之类,心里也并不惊慌,抓起床边一个装满了各类灵符的布囊便起身行出,打算一探这迷障的源头。 当他推门走出时,所见到已经不再是客栈庭院,而是一处烽火狼烟的战场,各处鬼影闪动,而之前在镇子外看到的那独臂鬼影正挥舞着大刀不断砍杀,不多久这一角战场已经是尸积如山。 “大齐广德府果毅冯满,见过府君!日间因见府君还要赶路,不敢近前骚扰,入夜方来拜会,恳请府君见谅!” 难道我这外号都已经传到中州人鬼尽知? 徐逸心中略作吐槽,掌心里凝聚出三寸剑芒,口中则沉声道:“我并不认识你,你将我摄此鬼障中意欲何为!” “冯某三百年前随大齐兰陵王大军出征南朝,主帅昏庸、拖累三军,袍泽尽死,唯我一丝阴灵飘荡至此。我虽鬼灵,但却不昧仁义,守护此方生灵三百年久,有功有劳,恳请府君敕封赐命,以慰英灵!” 那鬼影独臂一横,气概慷慨的说道,但是听他语气却是威胁居多,似乎徐逸只要不答应,便不能善了。 “莫名其妙!区区一个乡社野鬼,也敢扰我!” 徐逸自然不会受此胁迫,手腕一抖,那威能遭到法阵削弱的剑芒便直刺鬼影,同时几道驱邪荡灵符被同时激发,几重绞杀下,鬼影渐渐暗淡消散,那迷障也被解除,幻象消失后,街道便恢复如常。 0037 皇朝二圣 徐逸干掉那自寻死路的鬼影后,又在空旷的大街上站立片刻,一转头便见到卓元节正提剑站在客栈门前。 “师兄,你没见到那鬼影和迷障?” 徐逸走向卓元节,忍不住发问道,同时注意到卓元节头顶上有一柄光剑隐约浮现,想来应是道器飞星的另外一种形态。 卓元节摇了摇头:“我刚才坐定神游,醒来已经不见了师弟。阴灵一旦化成荒祇,便有遮蔽修士感知的异能,它们是游遁法外的灵物,须得用特殊的法门才能搜探出来。” 徐逸听到这解释,大概了解了刚才的鬼影是介于何种状态的存在,返回客栈房间后见袁齐和杨博文也已经醒来,便将刚才彼此对话与他斩杀那鬼影的事情讲述一遍。 “这阴灵错认徐师弟你是皇朝敕封的道官,所以想要向你乞求一道征辟赐命。若能得愿,它就不再是一个荒郊游荡的孤魂野鬼,会成为皇朝钦定的乡社阴神,吸取民众的愿力壮大并保住自身的灵性不失,来年某日甚至成为一方水土正神。” 听到杨博文这番解释,徐逸略作沉吟后便下意识开口道:“香火封神?” 可在问出这话后,他便见三人脸上各有茫然,便意识到这情况跟自己所理解的有些不同,中州大陆也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般,凡间的皇朝最为势大,并没有天庭封神之类的传说。 “世间的神祇虽是皇朝敕封,但玄门许多前辈宗师猜测其神异的根源应该还在道鼎。只不过道鼎究竟在哪里,又是如何维持这覆盖天下的法禁但却并不打杀妖异的阴灵,却没人能说得清。” 杨博文虽然久居中州,但是视野所限,对中州大陆真正的玄机奥秘所知并不深刻,除了一些常识性的规律外,稍涉机密的事情便也只能转述道听途说:“之前还有人猜测,广陵府种种妖异可能是因为镇守此方的道鼎出现了伤损,但是法禁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没有丝毫减弱……” 这些猜测真假难辨,又不乏自相矛盾,听得越多越迷茫,丝毫无助于探索真相,杨博文说的心虚,徐逸他们也听的无聊,索性又各自休息。 之后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之前不见的客栈掌柜再次现身,见到庭院水井被挖掘破坏,自是一脸的不满,吵闹着要赔偿,逼得杨博文要甩出一把金钱才算了事。 “你们这些过路客,幸亏遇上我这好说话的人,否则剪取你们毛发奉送我家法主,痨疾伤痛随身,性命都怕不保!” 那掌柜接过杨博文递来的金钱,嘴里还在碎碎念叨。 徐逸听到这话便有些不爽,这掌柜所言已经涉入巫蛊邪术伤害人命的范围,又见这掌柜眼上血丝密布、周身都缠绕着一股如沈公岛曹婆庙那样的驳杂气息,像是一整夜都在用邪礼供奉那所谓的法主。 “徐师弟,不必计较这愚夫忿声。他自以为冥冥中有所凭仗,其实早已经被业力浸透,不久或要沦为邪灵傀儡。” 杨博文见徐逸神情不悦,便上前劝说道:“这种施舍奉献是各自自愿,外人阻止不了、也化解不开。譬如我去祭拜曹婆,最初只求一个心安,后来如果久不祭拜,就一定会有厄运缠身!” 徐逸听到就连杨博文这种金丹境的修士一旦招惹都摆脱不了这种纠缠,才明白为何几人都在劝他对这样的妖异存在敬而远之,不要去主动招惹。 “但这些阴祟之物似乎也不算强……” 想到昨晚那个被他轻松解决的鬼影,徐逸便又说道。 “这些阴物是斩杀不死的,起码道法不能除根。徐师弟你消除的只是它当下的化身,过上三五个月再访故地,它便又会出现。” 杨博文有些无奈的说道,显然是有着亲身经历。 徐逸听到这话也有些傻眼,他入门修行以来,除了自身禀赋拖累修行之外,还没遇到过此类无解的事情。这些妖异阴灵的存在,已经超出了他过往有关玄异修行的认知,就连一直颇具妙用的一双道眼都无能为力。 杨博文在镇子里买到几匹健马代步,一行人便继续上路。徐逸骑驴就多,骑马还是第一次,向杨博文请教骑术窍门,不久后已经可以策马小跑,心里的郁闷略有消减。 眼下已经是初秋时节,本该稻谷丰收,城镇外的确也有着大片的农田,但那些庄稼长势并不精神,田间也少有农人忙碌,地界之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一行人赶路到午后,人马俱疲。因为道鼎法禁的存在,徐逸只觉得作为修士的物外超然似乎也在消失,从昨晚到现在没有进食,这会儿已经是饥肠辘辘。 虽然运转消耗体内的灵力能够缓解疲劳饥渴,但灵力的补充却难,几乎摄取不到外界的灵气,全凭道钱与丹药灵物补充,转化的效率也比海外差了数倍。 但徐逸又有一个或可称为欣喜的发现,那就是他体内的禹王法阵并不受法禁的压制,仍能发挥原本的效果,抽取的外间灵气虽然寥寥无几,但道钱与丹药的耗费则被拉扯回来,效果可与海外持平。 与之对应的则就是师父炼制的那阵盘,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法禁覆盖之下,修士凡所人前显圣的术法技力都被严重压制,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哺养自身,所受的干扰限制又不大。这道鼎法禁的规则,的确需要认真体会总结,才好在中州游历生存。” 一行人又前行数里,杨博文将他们带到一座农庄休息用餐。这农庄主人是杨家亲戚,对他们的到来很是热情,指挥着庄人准备餐食。 等到众人用餐完毕,农庄主人便上前请教求助,因其农庄近日也是妖异频生,诸如饲养的家禽产卵尽是空壳,田里的稻谷同样也干瘪没有谷米颗粒等等。 虽然还没有发生伤害人命的情况,但只眼前这些已经足以让人心惶惶。 听到农庄主人言及诸事,徐逸下意识望向一名须发灰白的庄人。他现在对妖异诸事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心知一个人只要被那些驳杂气息、即就是业力缠绕,就必定与荒祇阴灵有关。 农庄中业力缠身的不在少数,但最浓郁的便是他所望向的那名庄丁。 庄人们都知来客是玄门的仙人,当见到徐逸直视那名庄丁时,也都各自凛然,农庄主人更是箭步冲出,抓住那人便疾声问道:“牛二,你做了什么!” “我、我只是在房里私祭了两次梓姑,恳请梓姑娘娘保佑生出一个男丁……” 那庄人被仙人指认出来,心里已是大慌,便也不敢隐瞒,颤抖着交代了实情。 农庄主人闻言后更是怒不可遏,喝令将这庄人并其家眷叉走逐出,不准再留在农庄居住,甚至连他们住过的院舍都一并焚烧。 “我这表叔是恪守经典礼仪的儒生,最是厌恶这些淫祀荒祇。虽然一身正气,但终究被愚昧庄人招惹污秽入宅……” 杨博文对几人稍作解释,几人也算受惠一餐,于是袁齐又起身将农庄风水地势略作观察后,为农庄布下一个镇宅驱阴的小阵。这阵法也没有什么攻防威能,只是清洗浊气,避免藏污纳垢。 那庄人被逐走后,徐逸再观望庄内众人,发现他们身上缠绕的业力浊气都淡化许多。尤其那农庄主人,原本身上的浊气纠缠就少,这会儿更有一层淡淡的清辉罩身。 可见那些淫祀荒祇并非无孔不入,只要骨子里不肯信服、也没有热念私欲去殷切恳求,便不会轻易的沾惹上身、沉沦其中。 “圣皇宾天以来,妖后临朝,废立新君、亵弄神器,礼乐崩坏、道义荡灭,所以天怒人怨、妖邪丛生。皇朝有此祸国殃民的毒妇,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农庄主人归席后,又是一脸的愤慨,拍案怒声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杨博文听到这话后脸色蓦地一变,连忙低声道:“表叔慎言啊,我知你刚正不阿,但如今妖氛浓郁,没有必要强逞口舌之快、枉送一家人性命,成全了小人构陷求荣的心肠……” 农庄主人闻言后又冷哼一声,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捧着村酿浊酒埋头痛饮。 众人在农庄里歇息片刻便又继续上路,路上杨博文又叹息道:“我这表叔本是府城学官,因不满当朝政治辞官归乡。皇朝圣后原本也是一位贤惠妇人,辅佐圣皇治理天下,很有一番妇德彰显,所以举世并称二圣。 但当圣皇驾崩后,圣后作为便渐渐僭越,废一君又立一君,二君虽皆其所出,只因少君软弱可制,竟然就将宝位随意安排!又滥兴刑狱、冤杀贤良,搅闹得天下不安,若非其一介女流,真要怀疑她是否要谋夺社稷!” 徐逸在旁听着这剧情,突然感觉熟悉起来,忍不住便发问道:“杨师兄,这圣后是不是姓武?” “不是啊,圣后她与我同姓但不同宗,出身皇朝元勋世族。徐师弟你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没什么。” 徐逸摆手笑笑,心里虽有几分失望,但对这中州皇朝却也生出更多的期待与好奇,谁说女人不能谋国做皇帝? 0038 妖异丛生 江都城是广陵府第二大城,规模仅次于府城。 当徐逸他们距离江都城渐近时,视野中的人事风物终于又恢复了些许繁华热闹,虽然不像沈公岛那里人满为患,但出入城池的大道上也出现了许多的车马行人。 “江都城分二十四坊,常住民户有三万八千余户,我家便在城东的勤德坊。坊居自是不如山门清静安详,但坊人也都热情好客……” 眼见城门渐近,杨博文便向三位同门介绍起江都城的风土人情,他是江都城的县衙主簿,讲起这些事情自是如数家珍。 “沈公岛太喧闹,别处地境又多荒凉,来到这江都城,才算是又感觉熟悉起来。” 望着那些出入城门的人群,袁齐也忍不住笑起来:“当年我居中州时,袁师弟你尚在山门中,这江都城只与几位府学的同窗游玩时路过。那别宫废苑,景物是否还如故?” “江都别宫倒是还有一些遗迹残留,往年也不失为一个踏青游赏的好去处,只不过今春以来那里便成了一个滋生妖异的源头,寻常人是不敢再随便靠近了。” 杨博文回了一句,又对徐逸解释道:“前朝末帝曾经巡游江都,在江都城南傍水河洲建起一座别宫行在,适逢天下大乱,那无道君王也在别宫被反叛的将领杀害……” 徐逸听着这些故事,虽然与自己记忆中有些似是而非,但也感觉有些亲切,于是便笑道:“有时间倒要去看一看,那一代君王陨没之处有什么特别。” “郎主,你总算回来啦!近日宅里……” 一行人刚刚抵达城门前,便有几人匆匆迎了上来,向着杨博文惶急喊叫。 “回家说!” 见前来迎接的家奴如此神情语气,杨博文心情也变得焦虑起来,回头招呼三人一声,便连忙策马入城,往自家坊居行去。 杨氏家宅位于坊内东北临街,高高的院墙、阔大的门户,瞧着比左近邻居家院气派的多。墙内庭树成荫,树龄不小,可见是一个世系不短的大户人家。 此时大院门前,有十几名杨氏家人焦急等待着,见到杨博文行来便一起涌了上来,当中一个神情憔悴的妇人更是带上了哭腔:“三弟、三弟,你快救救良子!你兄长离世,只留下这一点血脉……” “我去看一看我家侄子,请师兄们先入中堂。” 杨博文先安慰这嫂子几句,又回头对三人告罪一声,然后便匆匆入宅往内堂行去。 三人被杨氏家奴引入堂中坐定,袁齐便先开口道:“卓师兄,徐师弟,你们能觉出杨师弟这家宅有什么怪异吗?” 卓元节闻言后便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庭院里一株老根虬结的花树上。他虽然没有徐逸的慧眼禀赋,也不能以神识查探周围,但基本的气机感应还是具有,入宅后便察觉到那花树有些异常。 徐逸的感知要更加具体,他能看到那花树下正有一妇人虚影掩面哭泣。 妇人面孔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但其姿态悲凉凄楚,让徐逸脑补出一个主妇不容、小妾横死的大宅狗血剧情。 但其实这宅院里最大的怪异并不在此,而在活人身上。 入宅虽然不久,他已经见到多名杨氏家人业力缠身,而且气息的源头都不相同,特别有几人、比如门前哭诉的那个妇人,身上浸染的业力尤深,几乎就连身体都快被完全包裹吞没。 一路行来,杨博文只说广陵府妖异丛生、具体却语焉不详。而徐逸在经过一番观察后,也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这些妖异现象多半都与那些淫祀荒祇有关,而且还夹杂着人的贪痴欲望。 淫祀荒祇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无论是同行两位师兄,还是久居俗世的杨博文,所言都比较模糊,没有一个确切定义。 徐逸结合自己所见所思,倒是隐隐有几分猜想。 整个中州因为道鼎法禁的存在,修士与凡人能够和平共处,但凡人也并不因此而完全失去了危机感,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超出世俗的能量,恐惧和欲望共存一心,对于一些超凡的存在会格外的向往和崇拜。 人间由皇朝主导控制,必然不会希望玄门力量太强大,所以也会限制凡人学道修行。凡人欲求在正规途径得不到满足,便只能求诸邪途,便有了那些淫祀荒祇的滋生空间,盼望能够祛宰避祸、分享异能。 阴灵在海外也有,但却完全不像中州大陆这样多,也没有这么捉摸不透、难以消除。徐逸大胆猜测,这或许也跟中州大陆的道鼎法禁的存在有关。 凡事一体两面,有光明便有黑暗。 如果说道鼎法禁对修士的压制和对凡人的庇护是其光明正大的一面,那么这些不死不灭、介乎道则之外的阴灵便是其阴暗一面,再与人间各种杂欲纠缠,于是便形成了妖异顽固的淫祀荒祇。 当其猖獗做大时,给人间所带来的危害甚至还要超过被法禁压制的修士。 当然,这只是徐逸的一己之见,他在中州所历所知仍浅,并不能保证自己的猜想一定正确。 过不多久,杨博文走入堂中,神情焦虑中又不无惭愧:“我家侄儿陡生恶疾,我离宗数年,道业都已荒废,竟然瞧不出病症根源,还要麻烦两位师兄……” 听到杨博文这么说,三人便也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内堂去。 徐逸又打量庭中那花树几眼,发现那妇人鬼影仍作哭泣状,对外界诸事一无所觉,看来只是魂影残存,并没有什么自主的灵性感知。 “求仙师、求仙师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儿!只要我良子能活,怎样代价我都不计……” 之前门外哭诉的那妇人见到他们走来,又连忙冲上来叩首乞求。 “嫂子你起来吧,只要良子还有一线生机,我师兄他们一定会尽力帮忙。若真、若真他命数如此,哀求勉强也没有用……” 杨博文上前搀扶妇人,却被妇人一把推开:“我只要良子活、只要他活!他命该高寿百岁,妻儿满堂,别样都不是他命数……” 妇人悲伤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徐逸见到那纠缠满身的业力竟已开始往她眉心印堂汇聚。 这种情形也是他入中州后第一次见到,虽然不清楚意味着什么,料想也不会是好事,于是便对杨博文说道:“杨师兄,府上有什么补养神魂的灵材药物,尽快为这位夫人安排使用,迟恐不测。” “我没事、我没,有事的是我家良子。我只在这里守着,良子不醒,我哪也不去,什么都不……” 妇人的哭嚎让卓元节有些烦躁,他手掐诀印,一指点在妇人印堂处,妇人眼皮一翻便昏睡过去,而其印堂汇聚的业力也消散些许。 徐逸见到这一幕,心中也暗暗称奇,道境强者的感知的确很强,卓元节自然不像他能直接看到气机的流转,但在法禁的压制下仍能有比较准确的感应。 房间里除了汤药味道还有一股浓郁的异香,徐逸只吸了一口便觉得神智有些迷离,而袁齐已经皱眉道:“怎么在病人房里用这种迷神荡魄的诡药?” “是、是大娘子吩咐,这是从城北安化庙重金求来的安魂香,若不点燃,小郎就会梦里哭叫……” 房间中侍女怯生生回答道,杨博文也在一旁解释道:“我这侄儿自幼体弱多病,寄养在安化庙几年才有好转,他是闻惯了这香料气息,问题应该不大。” 房内床榻上,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仰躺其中。少年两眼紧闭,眼窝深陷,眼眶则有些乌青,脸庞瘦成皮包骨头的骷髅一般,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四肢同样纤瘦,薄被下一根根肋骨的轮廓历历在目。 卓元节入前手捏少年的手腕脉门,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声息。他抬眼看了看头顶三尺虚空,丹田处突然清光散溢,这是在催动体内的道纹。 “究竟怎样的恶疾,竟连卓师兄都看不出端倪,还要催动道纹之力细察!” 袁齐看到这一幕,顿时惊了一惊,便也走到床榻另一侧,用一柄青莹莹的玉尺贴着少年身体缓缓滑动。 “魂气微弱,时断时续,还有异种的魂悸,不是生病,像是……夺舍!” 好一会儿,卓元节缓缓睁开了眼,说出的话却吓得杨博文脸色大变:“不可能,怎么会!良子他只是坊里一个寻常少年,神魂根骨全不出色,甚至都不像寻常孩童健康活泼,哪里值得歹人作此邪法加害……” 玄门也有邪道修士,而夺舍无疑是修士们闻风色变的一种术法,要磨灭一个人的神魂理智、将其身体彻底占据。 因其霸道邪恶,遭到玄门修士共同抵制,早已经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唯在一些古老故事中才有一些存在感。 杨博文自然想不通,他家侄子怎么值得邪修作如此残忍的加害?但尽管嘴上在否定着,可这判断出自道境宗师的卓元节之口,也让他不由得信了几分。 站在一边的徐逸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他是联想到自己早年恶疾缠身的状态。 牵涉到神魂的异变,他一双道眼也无从察望,可就在刚才卓元节催动体内道纹的时候,他看到薄被下少年的身体上似乎有些诡异的情况发生,于是便说道:“卓师兄你先不要收敛道纹。” “他中毒了!” 对面的袁齐突然也低呼一声,贴在少年身体的玉尺颜色已经从青莹中透出一抹血红。 0039 邪法杀生 床上的少年身上覆盖的衾被和衣衫除去后,暴露在外的身体瘦弱的几乎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看得人倍感心酸。 “究竟是谁……谁竟如此歹毒!我这侄儿自小便失去了父亲,已是可怜,为什么、为什么又要遭受这种种折磨?” 杨博文看到这一幕,已经是忍不住的热泪盈眶:“卓师兄、袁师兄,还有徐师弟,请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侄儿!否则、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向我早逝的兄长交代……” “尽力而为吧。” 这少年所遭遇的情况实在有些棘手,而卓元节也并不擅长丹鼎医术,只能凭着深厚的修为来做尝试。 他体内的道纹已经完全被催动起来,尝试将剑气化为细若游丝的状态,逐分逐分的渗透进少年那微弱的神魂中,将那灶底余烬一般的魂魄缠绕起来,然后才又说道:“我尽量护住这孩子的神魂,袁师弟你先作诊断、帮他解毒。徐师弟你仔细察望,有什么异常赶紧发声。” 尽管卓元节并不清楚徐逸那神奇的禀赋,但几番游历相处下来,也知这位师弟具有他们单凭修为做不到的神通禀赋。 “这毒素非常杂乱,是各种毒料的纠缠,杨师弟你先准备几头小兽,我先逐一试验推演。” 袁齐用尖针刺破少年指腹,用力挤压才取出几滴鲜血,那鲜血看起来无甚奇异,可当滚落到袁齐灵力渗透的玉尺上时,颜色顿时变得五彩斑斓。 眼见这一幕,袁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毒素竟然专门针对玄功灵力,若不清楚机理贸然施救,只会让他中毒更深。” “这、这,我竟无意中害了良子,之前见他气息微弱,我是渡入一些灵力想为他补充些许元气,不想竟激发了潜伏的毒素!” 杨博文听到这话后顿时一脸的懊恼,灵力是修士一身修为的基础,遇到这种不明就里的病症,下意识用灵力去救治补充近乎本能,却没想到反而加剧了情况的恶化。 徐逸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床边仔细凝望着少年瘦骨嶙峋的身体,在他视野中,少年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正有几条黑线如有生命般在少年身体内肆意的出没游走。 在这游走的过程中,这些黑线也在不断的壮大着,眼见其中两条将要首尾相连、化作更长的一条,徐逸突然伸出手指按在连接点上的窍穴。 当他试图要将那黑线抽取出来的时候,一直双眼紧闭的少年陡地睁开眼,那眼珠稍作游移便死死盯住徐逸,眼神里满满的怨毒。 正在这时候,卓元节一直小心控制的剑丝陡地一绞,少年的身体也蓦地一颤,那怨毒至极的双眼恢复些许清明,但片刻后又失去焦点、黯淡下去。 “的确有异类的魂种气息,与他本身神魂纠缠很深,中术不是短时。若强行剥除,这孩子神魂也将受损严重,或许会痴呆、或许常迷不醒……” 不待卓元节把话讲完,杨博文便连忙表态道:“若只是神魂受损,还可以修补治疗。可若良子神魂被磨灭,他即便还活着,也不知会变成怎样异类。卓师兄,把那异魂抽取绞杀吧,怎样结果我都能接受!” 听到杨博文这么说,卓元节便看了徐逸一眼。徐逸了然,便用刚才的方法继续刺激少年的神魂,而卓元节则趁机清除少年神魂内的异类。 随着卓元节精妙入微的控制,少年的状态也渐有好转,气息逐渐稳定,偶尔甚至还能睁眼寻人。 “良子、良子你感觉怎么样?” 杨博文见状一喜,凑上前低声呼唤。 “三、三叔,是我、是我娘,我娘她要害……” 趁着清醒片刻,少年一脸的痛苦,嘴里吐出几个耸人听闻的字节,便又突然昏厥过去。 “你娘?你……” 杨博文闻言后脸色陡然一变,少年却已经再无回应,他只能往侧方一站,让徐逸和卓元节继续配合操作。 “破解了,快快准备汤药,给这孩子喂服下去!” 另一边,袁齐接连用少年的血液毒杀几只家畜后,也终于探索出了这毒素的秘密:“这是一种蜱虫叮咬麻风病人后体内萃取的毒素,并加几种灵材毒素,最初并不致命,但被灵力刺激勾连便会混合,让人气血凝滞,最终沸血而亡!” 杨博文听到这里又是一惊,仔细询问需要的药材后便亲自去准备,还吩咐仆人去将孩子的母亲看守起来。 几种药材都是凡间常见,杨博文去后不久即归,当汤药给少年喂服下去之后,少年的气息紊乱片刻后便渐趋稳定。 但徐逸却见到少年身上的黑线正快速壮大,并迅猛的往印堂汇聚而去,他眼疾手快,手掌覆在少年前额,手心里灵力一吐,便将汇聚成团的黑线勾取出来,原本只有他能看见的黑线,竟在他掌心里汇聚成一团黑色的胶质,并不断的探出触角,想要钻入他的体内。 “这是、这是黑魂膏,能够消磨神魂、污秽法器道器的灵性!” 卓元节见状后劈手便将那团胶质从徐逸手里夺过,紧握在手心里运力炼化,并叮嘱徐逸道:“师弟你快打坐观想、神魂内察,切勿让这毒物在体内存留丝毫!” 徐逸闻言不敢怠慢,连忙原地坐定,内视许久确保并无杂质入体,才又睁开眼发问道:“师兄,黑魂膏是什么东西?” “人的神魂最微妙,哪怕是普通人,如果感知到本身不能承受的痛苦,神魂内就会滋生物质麻痹自我、保护自我。便有邪修通过这种机理,对人施加折磨,萃取此类物质,炼成黑魂膏。黑魂膏能让人神魂愉悦并快速致瘾,哪怕道境强者沾染上都极难戒除,久服之后元神污染、心智癫狂!” 卓元节心有余悸的说道:“咱们东玄宗早年就有一位长辈寿元将尽、意志消沉而沾染了这样的恶习,因为黑魂膏这种禁品极难获取,他又不敢张扬,竟折磨自己至亲的子孙门生,最后还是徐师叔察觉到,出手消灭了这一毒害。黑魂膏一旦沾染,就会性情大变,最终沦为一个绝情灭性的恶魔!” 徐逸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常年在山门修行,被师长们保护的太好,玄门阴暗一面所知甚少,没想到修行界中也有这种歹毒的毒品。 “杨师弟,你仔细想一想、问一问,你这侄儿应是被人用作萃取毒物的药牲。 与之纠缠的异样魂种目的应该不是夺舍,而是为了尽力延长他神魂遭受折磨的时间,如此才能萃取出更多的毒料。 而他身上所中的毒,应该也是施法者为了避免你调查,用作销毁罪证,他必然知你也是玄门修士。” 听到卓元节的分析,杨博文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望着床上已经安睡的少年,眼眶含泪:“可怜的良子,这么小的年纪便承受这般非人的折磨。他刚才醒时的指控……唉,我先处理一下家事,劳烦两位师兄和徐师弟……” “郎主,不好了!大娘子她、她在前庭自尽了……” 房间外陡然响起杨家家人的呼喊,喊叫的内容更是让人心中大惊。 中堂前庭的花树上,刚才还在悲哭乞求徐逸他们救人的妇人正悬挂于花枝下,已是气绝。 “嫂子……我不是交代你们要牢牢看守,怎么竟然让大娘子在这花树自缢?” 杨博文脸色铁青,悲伤、愤怒兼有。 “我们、我们一直把守在大娘子房门,实在不知、大娘子她怎么会走出房间……” 几名家奴神情惶恐惊惧,还带着浓浓的不解,看样子并不像是说谎。 这花树也并不在庭院的隐秘处,直对着中堂大门,不断有人在左近行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此自缢,却没有人能发现阻止,这件事实在是透出一股诡异。 杨博文审问家人的时候,卓元节和徐逸走到花树前,各自凝望一番,神情也都不甚好看。 那环颈的绳索紧紧扣在妇人脖子上,勒痕只有一道,哪怕不作玄异的查看,也能瞧出这妇人并不是正常死亡。 哪怕再怎么心若死灰、一心求死,生死垂危之际必然也会本能的稍作挣扎,可这妇人却全无挣扎的痕迹,仿佛挂在树上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全无知觉的死尸。 除了这些违背常情的诡异之外,徐逸还看到之前花树下那哭泣的妇人鬼影这会儿正附着在那新挂上的尸体上,那模糊的面孔狞笑着望向庭院中乱糟糟的围观人群,仿佛对这庭院里每一个人都充满恶意。 “杨师弟,这花树是几时种在庭中?在此之前,有没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 卓元节语调低沉的发问道,神情很是难看。 他们来到中州广陵府,本是应杨博文这师弟的恳求前来保护其家宅,可入宅还没有坐定便异变频生。 如果说那孩子所遭遇的毒害还在他们到来之前,那这妇人的死却是在他们近前发生,卓元节却全无察觉、未能阻止,此刻他心中已是羞恼有加,并充满了自责。 0040 荒祇为祸 妇人离奇死亡,而在此之前,她的孩子还似乎在控诉是被母亲加害,整件事都透出一股离奇诡异。 “这花树有问题?从我小时这花树便已经被种下,记得当年老家人说过,从我曾祖落户此坊时便有,起码已有百年,一直也没有什么怪异发生。” 杨博文尽管心情难过,听到这问话后还是认真回答:“当年我兄在外横死,老父闻讯悲痛、也病卧不起,没等到我回家便也一并去了。等我回家时,至亲只剩下寡嫂并我兄长遗腹少子,良子他还体弱多病,远比同龄人要稚嫩弱小。 当时我也怀疑是否家宅不祥,所以才灾祸频生?凭着宗门内学到的道法玄术,将家宅内外都肃清一番,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因这花树老韧,我还曾特意打理过一番,让它焕发生机、重新开花。后来便不怎么在意,难道家门中的妖异灾祸,竟与这花树有关?” “杨师弟你牵挂家事,没能继续精研道术,居然看不出这花树乃是一座法阵的一部分?” 听到卓元节这么说,杨博文又是一惊:“我是真的不知……可这家宅内外,真的是没有什么阵势呼应啊!凡所法阵布置,必有机数流转,我虽然修为浅薄,但基本的灵觉还是具有,日常身边的事物,就算不留心察看,也一定会有所感应。” “这法阵所覆不只你家一户,范围应该很大,甚至有可能覆盖了整个江都城。你感应不到它的存在,那是因为这法阵眼下本身就是废置的状态,原本的功效如何,凭此些许痕迹我也推断不出。” 卓元节并不擅长阵法一道,虽然看出了这花树应是大阵一个节点,但更多的就判断不出。 等到妇人身体被搬下之后,卓元节示意杨博文同他一起动手把花树老根周围的泥土挖掘开。 当花树周围的泥土被翻开,初时也只是像一般老株一样根须发达,可随着继续向下挖掘,这花树根须就渐渐显露出了不同。 “你们瞧,这根须与地面上的植株形状竟然完全相同!” 站在一边仔细察望的徐逸首先喊出了怪异之处,而徐逸还注意到那本来附着在妇人尸体上的鬼影正对着卓元节与杨博文作张牙舞爪狰狞状,仿佛二人对它造成了极大伤害,但这鬼影太弱小,完全不能对现实中人造成任何影响。 随着花株根系被整理出来,其上下对称的形状更加直观,这显然不是寻常花株该有的状态。 “我真是愚钝,自家庭门、近在咫尺的事物,居然完全不知还有这样的底细!” 看到这一幕,杨博文一脸的惊诧与自责。 除了上下对称的形状之外,那花树根枝上还生成了一个含苞待放的花苞,花苞上的纹线竟与刚才吊死在花树上的妇人模样依稀相似,这诡异的一幕让人自感毛骨悚然。 “我倒是听说过,古时有一种异花可以摄取亡者魂灵气息,化作纯粹的死气存储。等到死气浓郁,异花盛开,亡者复生,称作两世花。难道眼前这一株就是?” 原本在房中看顾少年良子的袁齐走了出来,打量着这诡异的花株说道。 “快取火来,烧了这邪株!” 原本庭中的寻常事物,竟蕴藏着如此诡异,杨博文心中的惊惧后怕难以言表,只是大声喊道。 “且慢!” 徐逸抬手喝止一声,入前一番打量,然后割取下了半尺长的一截树根,在他的视野内这一节树根符文纠缠涌动。 随着这树根截取出来,花树上半部分枝叶骤然凋零,下半部分根须则陡地飞灰消散,而那道本来附在尸体上的鬼影则蓦地飞来没入徐逸手中这节树根中。 卓元节从徐逸手里拿过树根,见这树根一端枯若死枝,另一端则绿意隐现,倒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流露,才又递回给徐逸:“是一种上等的灵材,师弟好生收起。” 世上太多玄奇事物,哪怕道境强者也难尽识,若无道鼎法禁的存在,卓元节还有方法查验这树根的本质与效能,眼下却是不值得犯险。 徐逸收起那树根,又想到刚才那鬼影,讨来纸笔稍作勾勒然后递给杨博文去看:“杨师兄,你认不认得这副样子?” “这、这女子我真不认识,徐师弟你何处见到的?” 杨博文捧着那画像端详良久,神情仍是茫然,可当他把画像向周围的族人们展示一番,突然有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惊呼道:“是素娥,她、她是一个祸根……” “叔公,你认识这女子?素娥、我怎么从没听说家里有这一个人?” 杨博文闻言后也是一脸的诧异,老者则摇头叹息道:“提她做什么!这个祸根,险些害得我家家破人亡!她本是我长姊、家里唯一的女郎,你曾祖因此对她疼爱有加。 当年前朝昏君滞留江都,召进诸家女子奉驾。你曾祖担任别宫卫官,不舍得骨肉分离,借着职务便利把这祸根藏匿在家,结果她却贪慕荣华,以为你曾祖坏了她的富贵机缘,竟然破窗逃家,去别宫告发你曾祖,咱们一家因此遭难,你曾祖当即被昏君下令格杀,唯你祖父带着我逃离了江都。 后来你祖父投靠义军,几番战场的搏杀功勋,在今朝换来一个荣封,得以返回故里。前朝灭亡,别宫荒废,这祸根同一群宫女聚在别宫。你祖父可怜她过得悲惨,又把她接回,结果她却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只说自己是昏君宠妃,要招阴兵勤王护驾,你祖父被连累削爵,但也总算尽了手足至亲的责任……” 在场杨氏族人包括杨博文在内,听完老者的讲述,才知家族还有这样凶险的过往。 徐逸本来都已经脑补出一个高门大妇妒杀小妾的狗血故事,却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一时间也真是不知该要作何评价。 不过看到这阴灵一直傍着花树存在,虽然灵性不高,但对宅中杨氏族人显露出一种本能的仇恨,徐逸感觉事情可能还有隐情。 不过这本就是别人家事隐私,而且看起来这阴灵也与妇人自缢死亡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准备之后有暇再认真钻研下这节树根。 玄门传承各有长短,东玄宗的道法体系本就颇少与阴灵妖异相关,海外纵使遇到,也能凭着道法暴力解决,可在道鼎法禁覆盖的中州,便有点不凑效。不只徐逸诸多迷茫,就连卓元节这个道境剑仙也颇感被动。 卓元节虽然指出了花树的奇特,但这跟妇人的离奇死亡似乎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于是便请杨博文把妇人尸体搬回房中再屏退众人,将尸体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虽然对死者有些不敬,但想要了解更多端倪只能如此。 因为之前少年体内出现黑魂膏那种毒物,卓元节便不让徐逸再直接插手,只是自己认真的检查。 徐逸也没发现尸体上有什么机数变化,于是便向杨博文询问这一对母子日常习惯和生活轨迹等,希望能在这方面有所收获。 “我这个嫂子因为寡居,性格是有些孤僻,一副心神全都摆在了良子身上,唯恐照料不周。良子虽不像普通少年健康活泼,但性子乖巧、待人和善,对长辈恭敬,对下人体贴……” “那这对母子,日常有什么接触到玄异事物的机会没有?” “我本身是有玄门出身的背景,偶尔会在家里接待一些玄门修士的朋友。家里经营着一些玄修的买卖交易,相关的事情彼此也都会有讨论。良子他没有修道的禀赋,嫂子也不舍得让他清修吃苦……” 杨博文一边回忆着一边讲述道:“如果说有什么直接接触玄异的机会,那就是前往礼祭城北安化庙。安化公是前朝一名受箓的道士,大乱之年为了保护城民百姓与妖异搏斗战死,因此深受城民崇拜,为其设庙祭拜。我也曾经去过,安化公因为玄门正统的缘故,虽然已经化身荒祇,但灵性却并不妖邪,仍然存着守护一方的道心……” 徐逸听后略作沉吟,又望着卓元节说道:“卓师兄,那黑魂膏对荒祇阴灵会不会起效?” “这一点我倒不……” 卓元节话还没有讲完,突然见那尸体脑后髻下拱起一个鼓包,连忙催动剑气绞杀,鼓包破裂露出一个展翅欲飞的蜱虫。 那蜱虫破裂后,竟透出一股与之前少年房中点燃的熏香类似的香气。而除了这一蜱虫以外,妇人脑壳里竟空空如也,似乎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源自这蜱虫的支配。 “竟然是安化庙!可恨、可恨,我家四时殷勤供奉,那邪灵竟还如此歹毒迫害!” 杨博文见状脸色一变,当即要出门报仇,却被徐逸给唤住了:“既然已知源头所在,事情也不急在一时。那安化公享受城人供奉多年,阴祟手段未必只此。还是先将家人全都检查一番,再为家宅布置法阵守护,确保此间不会有妖邪异变,再去讨还血债!” “徐师弟你说得对,我只是、只是……唉,惭愧啊,朝夕相处的家人,因我失于关照,竟然惨遭这样的毒手!” 杨博文一脸的悲愤懊悔,听完徐逸的建议后,便连忙去召集家人。 江都城北有一座庙宇,规模宏大气派,占据了几乎大半个坊区。在入拜者络绎不绝的大堂后方,有一座被布帷牢牢遮掩覆盖的小房子。 庙宇的后方,一名玉冠华服的中年人疾步走进房间里,向着那幽暗的室内怒吼道:“安化公,你对城南杨宅做了什么?明知那杨博文请来海外的同门相助,你竟还不知收敛,若影响到别宫大阵的使用,别怪我不客气!” “杨家来客修为极高,即便我不出手,必然也会被他们察觉,那时仍要被动。我倒想请问国公,你们究竟在忙什么?大事筹备已近半年,却仍迟迟不肯发动,迟必生变!” 室内幽暗中响起一个声音:“还有,之前的要求我要改一改,我要杨家那个剑仙的身躯。剑修入道已是困难,如此壮年入道、气血鼎盛的剑仙更是千载难逢,我要他的身体!” 0041 乱民围攻 夜深时分,杨家大宅中堂里,几人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要怎么做。 之前他们用了几个时辰彻查宅中人事,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太大的隐患,只是将一些得自城北安化庙的事物统一收缴销毁。 当然这是卓元节他们的视角,在徐逸看来,杨家大宅中无论族人还是仆役,或多或少都有着业力的纠缠,有的还不止一种。 广陵府淫祀荒祇的泛滥,可见一斑。不过这些人也都止于业力缠身,不像那一对可怜母子业力浓郁到妖异滋生。 “道有长短,术有专攻,讲到对付这些妖异阴灵,真不是咱们海外玄门的长处。哪怕在中州大陆,此道的翘楚也是正一道的龙虎山道场。因此人间皇朝所敕封的道官,往往都是正一道传人,为的就是处理天下各地为害一方的妖异阴灵。” 听到袁齐的讲解,徐逸倒是深有感触。他能看到许多妖异的存在,但却不知该要如何处理应对。师兄卓元节已经是道境的强者,但在道鼎法禁的压制下同样极为被动。 讲到这里,袁齐望着仍然沉浸悲愤之中的杨博文说道:“杨师弟,我给你家布置的这座秘苑十辉法阵,虽然并不是专治妖异,但也有庇护神魂、祛除心魔的效果。只要你家人不主动招惹妖异入宅,妖异也难从外入侵进来,可守家宅一时的清静。 但我还是有些奇怪,广陵府这样的繁华地界自然是有道宫的。道宫供养的那些道官,正是为了处理地域之内此类事件。如今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你又是官门中人,为什么不请道官出手?” “广陵府的道宫,已经空了!” 杨博文听到这话,神情又有黯然:“圣后当国,勒令天下各地搜取祥瑞进献,夸耀盛世。广陵府这位府君,乃是圣后同族亲裔,对此更是热心。入治之后便不问民间的需求,只是一味搜取地表祥瑞,着令道官护送入朝。这既大伤地表的和气,也让广陵府的防卫力量为之一空。” “这样的混账王八蛋,也配做管制一地的长官?那圣后用人如此昏聩,她是担心天下乱的不够迅猛?” 徐逸闻听还有此事,忍不住就开口说道。 杨博文长叹一声:“皇朝统治,强大的超乎想象,凡所统摄三百余府,广陵府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此间纵使妖异四起、民不聊生,于皇朝不过疥癣之患。此间民众的悲喜祸福,也不会被那些高在庙堂的大人物记挂在心、念念不忘。 莫说那些大人物,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只是关心自家亲近几人的安危。城中妖异渐多,我已经多日不去县衙问事。但就算如此,仍然没能避免家人遭受伤害……” 杨博文这一番说辞,徐逸心里有些不能认同。或许是自由生活在无忧无虑的海外仙山,所以他的想法自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总觉得凡所人事都要有道理。 哪怕再弱小、再卑微,也有存在的权力,强大并不是罔顾这些的理由。天下的不公,需要有道义中人去伸张,这也是修道的意义之一,而不仅仅只是追求自我的超脱。 不过他也知道杨博文家里异变横生,眼下心情正悲伤低落,便也不当面反驳,只是又说道:“既知那安化庙是城中妖异的一个源头,那就不可轻易放过。宅内已经可以暂守清静,我和师兄们去铲除这一个祸源。” “安化公这淫祀荒祇存在多年,在城里信徒众多,想要铲除也并不轻松。之前彼此没有仇怨,我也不去招惹它。可现在知它害我家人,血仇不共戴天!” 杨博文也一脸的忿恨,他打开一个箱笼又说道:“道鼎法禁下,术法神通皆受限制,一般的手段并不能制裁这个荒祇。不过我也有出身龙虎山道场的朋友,之前论道交际,了解到一些压制荒祇阴灵的术法和经验。” “阴灵所惧最深,便是至阳至烈的术法器物,这其中尤以玄雷术法效果最神。神霄玄雷是龙虎山不传之秘,功能破除世间一切阴邪鬼祟。这里面的器物都得雷法加持,虽然威能有限,但用来对付阴灵荒祇正合其宜。” 杨博文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银灰小瓶:“这里面盛放的耀灵液,是从春雷雨露之中萃取,以之拭目可以辨察阴邪,涂抹在利器上可以打杀灵体。” 讲到这里,他又看了徐逸一眼:“徐师弟你应该修炼过更高强的感识之法,能够感识常人难睹的事物。我傍晚也用耀灵液拭目,但却没有在庭院里发现我家那、那个素娥的阴灵……” 徐逸闻言后便点头道:“我是具有一些异能,只是不方便解释。那个素娥已经消失不见,若再有察觉,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师兄。” 那鬼影已经没入他囊中这树根里,徐逸现在也无暇研究,之后查探明白了,若与杨家安危干系极深,他自然也不会隐瞒。 人皆有隐私,听到徐逸这么说,杨博文便也不再深问下去。 杨博文也有事情瞒着师兄弟,有关素娥事迹他又找叔公深入打听一番,内情另有复杂曲隐,实在难以将这桩家丑向外人启齿。 略过这个话题,杨博文又将箱笼内的其他物品介绍一番,全都是针对阴灵鬼物,与道业修行则关系不大。如果是在海外,这些东西可以说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但在中州大陆对付阴灵,却能极大的补偿道鼎法禁对神通术法的压制。 “安化公是一个气候已成的荒祇,这些对付一般阴灵的手段是否对它同样有效,我也不能确定。此行凶险莫测,所以我想请卓师兄与我同行,请袁师兄和徐师弟暂守宅中。如此就算是发生什么意外,也不至于两处落空。” 杨博文并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了理智,之前除了肃清家宅之外,也向坊中其他人家打听。城中供奉祭拜安化公的信徒不少,但却鲜有人家遭到杨家这样的凄惨毒害。 这也让杨博文隐隐意识到自己一家似乎被针对,特别是嫂子的离奇死亡恰好发生在同门入宅之后,或许就是安化公心生忌惮、恐被发现更多的邪祟而先下手为强。 若真实情况如此,那么前往安化庙无疑是极为凶险,卓元节道境的修为,即便遇险也不失自保之计。 可袁齐与徐逸皆未入道,在道鼎法禁压制下,与自己情况相当,或许还因对荒祇的陌生,应对其危机来不如自己,所以作此提议。 徐逸倒是很想去正面对线一下那荒祇,可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便有一杨氏族人匆匆冲了进来。 “郎主,很多人冲进坊里,正向我家冲来!他们说、他们说安化公显灵,告知众人我家藏污纳垢,是城中祸乱源头,号召群众入此除祸……” 杨博文听到这话,已是怒发冲冠:“这恶灵如此猖獗!竟敢妖言惑众,真以为可以一手遮天!” 此时已经是深夜,但坊中却比白天还要热闹嘈杂,四方民众争相涌入、明火执仗的把杨家大宅包围的水泄不通。民众仿佛癫狂一般,大声吼叫着让杨家开门,更有甚者已经开始上前推墙砸门。 杨家是江都城的大族,宅中族人仆役也有数百。白天里一系列的惊变已经让人心惶惶、无心睡眠,这会儿也又遭变故,也都纷纷走出房门,聚在前庭商量对策。 “分发棍棒,敢有入宅滋扰者,给我往死里打!” 杨博文阔步走出中堂,大声喝令道,而他则手持一柄长剑,吩咐家人打开正门,周身气劲激涌,直将围堵在大门近前的民众排飞丈余。 “江都城法度未失,尔等民众深夜聚集,入坊滋扰官人宅邸,不怕国法制裁!” 杨博文官居江都县主簿,在民众面前也是颇积官威,此刻手提长剑更有一份慑人气概,向着人群大吼一声,顿时也将场面镇压几分,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民众这会儿便不乏人畏怯低头。 “杨主簿,我们并非有意冒犯贵邸。只不过,今年以来城中妖异频生,县府完全无力镇压,全靠安化公体恤下民、守护城乡安宁。现今是安化公亲自显灵告示群众,贵邸有一祸源滋生,若不铲除,乡人还要承受更多虐害……” 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回应杨博文的质问,之后人群便又鼓噪起来:“官府无能!安化公显灵,除祸、除祸!” 随着这样的喊叫声此起彼伏,群众们也都再次受到鼓舞,不再畏惧杨家的官威强势,再次挥舞着手臂棍棒向大门处冲来。 杨博文眼见到这么多民众受到蛊惑煽动、向此蜂拥而来,一时间也有些头皮发麻,心中还未有应对之计,一道剑光已经从他身侧飞出,直刺蜂拥而来的人群。 那些首当其冲的民众来不及躲避,须臾间已被剑芒透体刺穿,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气力被抽走大半,瞬间便瘫伏在地。 “杀人啦!杨家杀人了……果如安化公所言,他家要祸害全城!” 眼见前方诸人中剑倒地,后方群众也都惊惧胆寒,前面的向后逃命,后方的仍在拥挤入前,一时间群众东倒西歪,场面混乱至极。 0042 为虎作伥 卓元节虽然术法受制,但也不至于畏惧乱民,几道剑芒幻影刺出,顿时便撂倒一片民众。 他也并没有真的痛下杀手,只用剑光幻术暂时剥夺了头前诸人的行动能力,并提醒杨博文道:“愚民闹乱事小,要防那恶灵别有阴招!” 杨博文点了点头,但面对眼前这混乱场面,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应对,心中正自为难,却听到人群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家有邪修助阵,绝非凡人能敌!安化公爱护信众,绝不会让咱们白白送死,既然号召除祸,一定有神异安排!” 人群里一个少年扯着嗓子嚎叫道,而看到徐逸不知何时潜入人群中还在那里卖力煽动,杨博文自是大惑不解:“徐师弟这是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且看吧。” 卓元节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出于对徐逸的信任,还是静观其变,甚至配合着催动剑芒,以彰显他邪修的凶焰。 “安化公庇护江都百数年,一定有安排,帮助咱们诛杀杨家这大祸源!” 听到徐逸的喊叫,人群中各处也都响起充满期待的附和声。 徐逸见人群思路被引导过来,便又大喊道:“杨家为富一方,家里谷米满仓、钱财成垛!哪个得了安化公赐给神通,到现在还不显露除祸,是不是想让旁人送命,自己独霸杨家家产?” 听到这喊叫声,人群就更骚乱起来。除祸那是凛然大义,可若在除祸的同时还能瓜分一份杨家的家产,也绝不会有人反对。现在明明有人得了安化公赐给神通却还藏私,实在是不当人子! 人心中自有方寸的阴暗,一旦被暴戾激发又会成倍放大,人有我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此刻群众汇聚本就不冷静,再被徐逸一番煽风点火,顿时彼此怀疑起来。 “我没有,我没得安化公赏赐神通!究竟是哪一个,快快站出来!若误了除祸大计,就是与全城为敌!” 吼叫声此起彼伏,并伴随着各种猜测:“是不是周庙祝?他长守庙里,同安化公最是亲近……” “还有贺庄主,他供奉安化公最勤,一定会得优待,要靠赐给的除祸神通补偿家财的亏空!” 混乱的民众们各作检举,很快嫌疑最大的几人便被推搡出来,可他们各自脸上也尽是茫然惶恐,除祸的神通?老子真没有那玩意儿啊! 徐逸却不给这几人申诉的机会,见他们被民众推举出来,各自也的确有着浓厚的业力缠身,当即便一跃跳到他们面前,挥起拳头猛砸过去:“老子就是邪修,安化公赐给的除祸神通在哪?” 这饱含着灵力的一拳轰下,凡人体格实难承受,嘭的一声巨响,整个身躯顿时轰裂开来,血肉漫天飘洒,唯独那脑壳空空,一只蜱虫显出继而便被拳风绞杀。 “这邪修果然残忍!周庙祝,快、快,用安化公神通杀他!” 群众们眼见如此血腥残忍一幕,各自惊骇欲死,忙不迭大声嚎叫催促。 徐逸虽然不失急公好义之心,但也并不觉得愚昧无知就是肆意妄为、助纣为虐的护身符。一拳砸死一人,然后又转身扑向另一个:“区区一个愚民惑众的恶灵荒祇,也敢妄称守护水土的正神?今我玄门正道入境,就要杀尽你这恶灵爪牙!为虎作伥者,死!迷信恶灵者,死!” 说话间,他已经接连拳毙数人,每一个死状都血腥残忍,让观者肝胆俱寒。至于亡者那空空的脑壳,他们自以为是这邪修的妖法使然,却不会相信是被安化公加害。 四周民众们眼见此状,再也不敢围聚哗噪,纷纷向着周遭的街曲巷道逃窜开来,来的时候有多汹涌,去的时候便有多狼狈。 “徐师弟瞧着俊朗出尘,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杀性勇烈的一面……” 杨博文看到徐逸这一番作为,也忍不住惊叹一声。 “守道者,以道说之;知法者,以法治之。那恶灵作为已是悖道枉法,自当以暴制恶!” 卓元节却并不觉得徐逸做法不妥,转头吩咐袁齐道:“袁师弟你留此维持法阵、保护宅邸,我与杨师弟去安化庙寻找元凶!” 说罢,卓元节与杨博文便一起走出宅门,直往城北而去。 徐逸并没有跟随两人同往,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趁此机会正要着手试验一番。 他沿着民众们逃散的主路追赶上去,频频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并幻化出有人被他轰杀的假象,嘴里还不断的喊叫着:“安化公恶灵惑众,愚昧信众罪该万死!” 为了被更多的人见到这一幕,他还特意跳上几个热闹大坊的坊门上,不断的用幻象吓人。一个个幻影被他用拳头砸的七窍流血,一命呼呜,嘴里对安化公的辱骂挑衅更是全无间断。 于是,城中出现杀人狂魔的消息快速的传遍全城,哪怕许多并未参与到围堵杨家的民众也都惊闻此事,纷纷闭紧了门窗哀告乞求安化公快快显灵,诛杀这个恶魔,保护合城安危。 家家祷告,整个江都城在徐逸的视野中便又呈现出另一个角度的画面,那就是以城北安化庙为中心,城中各坊居为节点,构成了一个业力纠缠的蛛网。 这无疑给了徐逸更明确的指引,他专挑那些与安化庙业力纠缠最深的方位,极尽所能的用幻象、用言语去诋毁、去破坏那个安化公在江都民众心中营造起来守护一方、无所不能的光辉形象。 “这些阴灵荒祇,大部分的神异威能都来自信徒民众们的信念愿力,汇聚这千千万万的欲念妄想,成就其实实在在的妖异之能。只要将这妖异的假象打破,自能对其造成伤害削弱。” 这一个猜测并不是徐逸脑海中的灵光一闪,杨家同样也不乏安化公的信徒,可是到了傍晚时杨家妖异事件勉强解决后,徐逸便发现那些杨氏信徒身上纠缠的业力消解许多。 察其缘由,大概是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日常所信赖供奉的安化公究竟能不能够保护他们周全? 杨博文曾说过,一旦与某一荒祇纠缠过深,可若某短时间疏于供奉祭拜,就会受到气运削抑的惩罚。可见这种与信徒之间的业力牵扯,对阴灵荒祇是极为重要。 徐逸忙碌了许久,虽然并没有完全切断城中与安化公相关的业力纠缠,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最初城中相关的连线密密麻麻,有的坊区甚至都连成一片,足见这个安化公在城中的信众分布之广。可是随着徐逸对其形象的不断诋毁与破坏,这些点线如阳光推移而无声消解的阴影,城中也出现了大片斑白。 说到底,这世上轻信者多、笃信者少,而且观那安化公对杨家的作为,可知绝不是什么纯良公义的存在。 或许其诞生最初真做过什么有益地方的善举,但之后却逐渐的被信徒杂欲所玷污,灵性泯灭、恶欲彰显,便逐渐的悖离了初衷。 城中许多信徒并没有直接受过安化公的恩惠,对其信仰多是出于环境的影响。但是徐逸的凶残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他们面前上演,自然让他们心生惊疑。 当然,徐逸也渐渐感觉到得罪荒祇的恶果。墙头上踩到狗屎,落地后被石块硌脚,更有甚者,就连无处不在的法禁对他的压制都严重了几分,更佐证了他有关阴灵荒祇与道鼎法禁是一体两面的猜想。彼此或不对等,但一定有着密切的关联。 “杨师兄所说举世为敌、草木刁难,原来不是夸大说辞。若不将这荒祇彻底的斩草除根,只怕我在江都城里会厄运连连。” 徐逸心中念叨着,自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再搞下去也是收效有限。 毕竟暴力虽能震慑人心,但却不能让人彻底折服。安化公在此方水土经营多年,凭他短时间的破坏也难将其影响彻底清除,就他妈有人死了都要爱,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接下来更重要的,还是对安化公这一元凶的打杀制裁。 于是他便收起了幻术,跳下墙头时一脚踩进泥坑里,拔出脚来便跌跌撞撞往城北安化庙行去,走不几步又有一户人家窗户被夜风吹落,直接当头向他?来,又连忙狼狈的低头躲开,却还没防住倒下的竹竿直戳肋间。 此时城北安化庙那布帷覆盖的房间中,安化公的语调充满了暴躁,又透出一股虚弱:“皇甫英你出的什么蠢主意!要我煽动信众围攻杨家,试探民心是否可用……民心可用不可用我不知,但杨家那帮手比阴灵还要邪性,一通搅闹折了我起码三十年的业功,你要如何补偿!” 听着安化公那愤怒不已的抱怨声,那玉冠中年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冷笑道:“我真不知如何补偿安化公,但却知道你若不想即刻便被抹杀于天地间,最好把你积攒的黑魂膏全都给我交出来!大事若成,我自不惜一敕赐你正身,可你若还满怀私欲、不肯用心,今日便是你躲不开的劫数!” “你、你敢?我在广陵府也非寂寂无名,你大事未举便先抛弃同谋,如此心胸如何能成大事?” 那安化公听到这话更加的愤怒,但他除了被那邪性小子合城闹腾折损的业功,还要分心抗御正不断逼近此方的卓元节与杨博文,也透出几分色厉内荏。 “哼,区区一个县城荒祇又是什么有名号的东西?我家堂堂国朝勋柱,若非妖后迫害,又何须礼及你这样的下贱货色!机会只有一次,你若不答应,我即刻便走!” 中年人说到做到,站起身来便推门行出。 室内阴影中突然伸出一个漆黑如墨的巨爪抓向中年人,可那巨爪刚刚触及其袍角,中年人身上陡然金光闪耀,那巨爪直被烧毁近半。 “嘶……我、我答应你,只是请国公一定要信守承诺,带我前往别宫潜伏休养。” 0043 食鼎之贼 当徐逸赶到城北安化庙的时候,天色已近黎明。 这座大庙的规模与沈公岛上的曹婆庙有的一比,占据了整整一坊的面积,庙宇周围所缠绕的业力气息却比曹婆庙逊色数倍。除了遭到徐逸的破坏之外,大概也在于安化公的信众不如曹婆那样广泛。 此时大庙门前人头涌动,有仍然没有舍弃信仰的民众涌入乞求庇护,也有人受到惊扰、拼命想要逃离这座庙宇。 “看来卓师兄和杨师兄入庙后也搞出了不小的动静啊!” 徐逸站在庙门前观望片刻,正打算进庙同两位师兄汇合,突然感觉虚空中传来一连串的诡异震荡,抬头望去,只见聚拢在庙宇上空如乌云一般的业力气团正在快速消散,神情顿时一喜:“是两位师兄已经解决了这荒祇?” 看到这一幕后,徐逸便也不急着进庙,而是抽身退出一段距离。他眼下与那安化公结怨深刻,业障缠身,若太靠近,还不知会遭遇怎样垂死挣扎的反扑报复。 庙宇周围那些业力气团也并没有凭空消散,而是化作无数股微小的气流,直向在场那些和分布在城中其他坊区的信众们流窜而去。 但向徐逸奔涌过来的却不多,甚至就连之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业力阻障都在快速消散。 之前除了不断的噩运骚扰,徐逸还感觉周身仿佛都被厚厚的油污泥垢涂满,呼吸与体内气机的调度都深受阻滞,可眼下这种情况却在快速好转,呼吸都变得顺畅清新起来。 “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越亲近它就连累越深。” 徐逸噩运不再,却见到庙前奔走的那些信众情况渐渐不妙,平地摔倒只是基本情况,被无数双脚踩踏至死的都是那些业力深厚的忠诚信徒。 更有甚者,哪怕只是躲在远离人群的偏僻处,当溃散的业力蜂拥而来的时候,都毫无征兆的捂腹哀鸣,乃至于七窍流血。 “果然不该同这些荒祇牵连太深,且不说它是善是恶,把自身祸福置于别者操控本来就是愚蠢!” 徐逸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他之前挥拳杀人毫不留情,但也是因为被那些愚昧信众直接触犯,此时见到这么多人遭受连累,便不由得心生悲悯,更觉得这些荒祇是一种妖异邪恶的存在。 “中州仙凡杂居,凡人们总需要一个信仰依靠才能抵消对玄门神异的畏惧,信奉荒祇倒也并非尽是愚昧无知。这中州皇朝身为此方天地的主宰,却不能给民众信仰更好的导向选择,以至于淫祀泛滥,哪怕统治再强大,也只能算是无道!” 徐逸心中感慨着,迈步往庙里走去。 此时大庙中,人员已经逃散大半,徐逸冲到一座阁楼顶上略作张望,便见到庙宇左侧杨博文正在挥剑驱赶一些手持武器的庙里护卫,便也连忙凑近过去。 庙里的那些护卫此时也是业力缠身,徒劳的抵抗非但无功,反而不断的误伤自己与身边的同伴,这也让打斗的场面变得有些滑稽可笑。 “杨师兄,要不要帮忙?” 徐逸凑近过去,也并不忙着出手,只是对杨博文摆手呼喊一声。 “不用,徐师弟你守在一边即可。” 杨博文一边继续驱赶那些护卫,一边说道:“这些荒祇各有迷障界域,类似道境修士的道域,可以困阻敌人接近他们的本体。之前我和徐师兄入庙后便陷入迷障,但迷障很快就被削弱,最终被卓师兄扫破。 卓师兄去追拿安化公的本体,我则左右搜索此间的罪证,需要向官府入禀它合当伏诛的理由。官府宣判定论,禁绝它再继续享祀,如此才能将它彻底杀灭!” 荒祇是一种灵体,灵体即便被消灭,但只要还有祭祀信仰,便能重新滋生出来。 所以当其遭受大难时,会将业力向信众投散,以期加深彼此的羁绊,但大多数的信众只是普通的凡人,骤然增加的业力缠身会让他们不堪重负。 但人的体质和际遇各不相同,只要信众够多,总会有人能够承受下来,便会成为荒祇死而复生的火种。 所以杨博文才说需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将祭祀安化公判定为触犯律令的罪行,才能对这淫祀进行长久的打压,杜绝安化公死灰复燃的可能。 在杨博文的追杀驱赶和彼此互相伤害之下,庙里这些护卫力量很快土崩瓦解,杨博文便直扑刚才被那些人重点保护的几间厢房,而徐逸则站在庙中大殿一侧,望着脚下的青石地面怔怔出神。 “触目惊心,真是触目惊心!” 过不多久,杨博文便将几间厢房搜查一番,并搜索出了大量的罪证,除了各类毒物和迷惑控制神智的玄门禁物之外,还包括有众多的俗世财宝,以及一些人事往来的数簿。 “可笑满城愚民,茫然无知百余年滋养出这样一个祸害乡土的毒瘤!官府也是失职,我枉为此城官长,却因失察任由这毒瘤为祸人间,家门遭此横祸,也是报应……” 杨博文翻看着这些罪证,一脸的愤慨与懊悔。 正在这时候,卓元节手提一根残破的麈尾从庙宇殿后转出,眉目间有着几分狐疑并挫败感,甚至就连发顶的道髻都有几分散乱。 “虽然留下了它的寄灵本体,但还是被它阴灵逃走,有鼎食者助它。” 见徐逸有些疑惑,卓元节便又解释道:“鼎为国器,皇朝食禄的名爵官员们便被称为鼎食者,其与国运休戚相关,道术难伤、妖异难侵。那鼎食者颇擅搏击,又有鼎运护身,我道法本就受制,交手一番还是被他逃了。” “鼎食者虽有鼎运护身,但也与玄异隔阂疏远。我离山入世时本来有金丹后期的修为,但如今退步到堪堪只是筑基期的境界,这还是因为只担任一县八品下官的缘故。食禄者不可通玄,若非皇朝网开一面敕封的道官,其余俱不可得此两全。” 听到卓元节说这安化公竟与皇朝官员勾结,杨博文也吃了一惊,连忙上前问道:“卓师兄你能辨出那人官位几高?” 卓元节摇了摇头,但却凝显出一个人影幻象,衣装体态倒也具体,唯独脸庞被一面具覆盖。 若是极为熟悉的人,单凭体格姿态倒也能够辨认出来。 但杨博文显然是不认识此人,凝望良久也只是叹息一声:“卓师兄你道境的修为,虽受法禁的压制,但术法余威也不是一般鼎食者能够抵御,此人必定不是无名之辈!深入追查下去,也难长久的隐匿行迹。” 此时天色也已经渐渐转亮,安化庙内外场面一片狼藉,那些信众们的凄惨模样也都完全呈现出来。除了众多的死伤之外,也不乏信徒因信仰坍塌而嚎啕大哭,如丧考妣的悲伤。 徐逸将这一幕人间惨状收于眼底,一时间也颇为动容,忍不住便发问道:“师兄,咱们折腾这一夜,对这些江都城民众而言,究竟是行善还是在作恶?” “他们各有安居乐业的心念,我们也不失诛邪除恶的热忱,只是不巧碰撞在了一起。此间的祸患滋生并不在此一时,若凡事都作长远的顾虑,袖手旁观才是最大的稳妥。 师弟你本来就有这样的豁达,所以才会力排众议的整顿宗门,怎么入此人间后反倒增添许多无聊的顾虑?” 卓元节略作沉吟后,便望着徐逸说道。 徐逸听到这话也是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心境的确是有些自我矛盾。他向来不失拔刀迎敌的勇气,但见到弱小者被牵连遭难又忍不住心生悲悯。 “唉,我这里纠结也是无用,在这些人眼里总也算不上善类。只希望杨师兄将诸罪证交付官府后,让官府尽快的赈灾定乱、救助他们。城中态势稳定后,咱们再继续追查安化公那祸乱源头逃去了哪里。” 徐逸自忖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索性也就不再逗留于此滥发同情,眼中不见、心中不烦。 “卓师兄你和徐师弟先回,这里后事我来处理。” 杨博文闻言后便也拱手说道,眼下他的心情同样非常杂乱,本以为城中妖异止于安化公这个淫祀,不想内里还有皇朝达官的牵扯,后续或许还会有更大的余波。 他身为官门中人,心知眼下最重要还是将他们这一番行为做正当处理,才能尽量避免官司上的纠缠。 卓元节和徐逸离开这里,返回杨家大宅后同袁齐汇合,将情况略作讲述后,也都不免感慨中州人事纠缠远比海外复杂得多。 “杨师弟他禀赋不差,若非受家事的拖累,仍留海外修行的话,起码是元婴有望,几百年寿数可期。留此人间俗气浸染,原本的灵性也都被凡尘摧磨耗尽,实在可惜。” 听到袁齐作此感慨,徐逸心中却一念偶生,开口问道:“咱们觉得杂芜烦恼的人事,只因为不是此道中人。法禁之下无有超然,可若成为皇朝敕封的道官,做起事来自然能得心应手。” 0044 广陵府君 “徐师弟你想成为皇朝敕封的道官?这可是很难的,虽然杨师弟也说过获得敕封的几种途径,但对咱们海外修士而言,难度却是极大。” 袁齐听到徐逸的话便说道:“中州几大道传的嫡系赐封,那就不用想了,寥寥几个名额,就连他们自己都不够分配。 皇朝开设的道举选士,名义上是海纳百川、唯才是举,但其实也被几大道传垄断把持,流失于外的名额少之又少。 至于说为皇朝建功,道鼎法禁之下,咱们也与常人无异,再加上对中州人事的生疏,想要建功邀封,谈何容易啊!海外自有广阔天地,与其在这中州辛苦钻营,不如泛舟湖海,享一份从容自在。” “我也只是一时偶生念想,真要就此长留中州,心里也要迟疑不定。” 徐逸闻言后便笑笑,然后又说道:“其实我是有些好奇,中州对玄门修士这样的不友好,为什么还会有许多道传修士苦守此方,不去海外另觅天地?” “一则中州人事汇聚,传道访道都要比人烟稀少的海外方便得多。二则海外也并非处处都是修行胜境,又有几人能如咱们易祖师那般合道登极,法财侣地诸样有憾,如何确保道业精进?三则海外难道就没有天灾人祸的滋扰?” 袁齐历数几桩,末了叹息道:“归根到底,乡情地情,唯适者可守。咱们厌恶中州的法禁扰人、规令繁琐,中州也不屑咱们海外玄门人事寡味、方法粗疏。” 世上少有十全十美,袁齐当年本就经历一番心内的权衡挣扎才选择返回海外,此刻讲起两方的心境取舍,也有几分深刻。 午后时分,杨博文返回家中,脸色有些不甚好看:“此夜城中伤亡颇巨,县尊不肯用印宣判,只责令我将相关事则奏告府衙,府城玄鉴司勘定之后,才肯让县衙出面接手乱象。” 听到县官临事龟缩推诿,徐逸自有几分不满:“这淫祀做大成祸,本来就是县官治理不善,起码也要承担一个失察之责。眼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已罪证确凿,却还不肯判罪。如果府城勘定不过,难道还要治咱们扰乱民生之罪?” 杨博文默然片刻后才又点头道:“皇朝政治章程,确是如此。诸府玄鉴司才是判定府内人事是否妖异不法的本司,县令虽是此境的官长,但也不可擅自越权插手玄异。 所以我要携带那些罪证尽快奔赴府城,把此事做成定论。毕竟安化公是被一名鼎食者搭救逃走,此事余波大小,暂未可知。” 身为县衙的主簿,杨博文当然明白官府做事的章程,之所以还要尝试在县衙定案,一则是想循乡情的方便,让县衙为此背书。二则就是试探同僚,看看能否从县衙打听出那名搭救安化公的鼎食者身份端倪。 城里发生这样的骚乱,县衙必然是难辞其咎的,若能尽快将事情归为妖异,受到的责罚也会轻上一些。虽然这并不属于县衙的职权范畴,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中也不乏变通之处。 可现在县令宁可冒着遭受更大责罚的风险,也要把事情推到府城,这态度便有些蹊跷。 起码在杨博文的认识中,这县令并不是一个刚正不阿、不容瑕疵的纯臣。有这样的态度,最大的可能就是不愿意得罪那名涉事的鼎食者。 一名身份足以震慑得一地县令不敢动弹的鼎食者,却与地方上的淫祀荒祇向勾结、兴弄妖异、虐害民众,这里面所蕴含的阴谋味道实在太浓厚,让人细思极恐。 在自家庭院中,面对着热心来助的同门,杨博文也不隐瞒自己的猜测:“县尊应该是知晓那名鼎食者的身份,却罔顾其人勾结淫祀祸乱地方的恶行。 我怀疑有一场更大的人祸阴谋正在此境地表酝酿,我家不幸牵连其中。本以为只是妖异滋扰,没想到还有更凶险的内情,连累两位师兄和徐师弟滞留险地,我实在惭愧……” “中州人事纷扰,我们既不擅长处理,杨师弟也无须为此自责。既然已经来到,总要尽力护住你一家人安全。其他的杂情闲话,且留事后细说。” 卓元节拍拍杨博文的肩膀,略作安慰:“现在是唯有前往府城,才能保证你家不受更深的连累?那我和杨师弟你同往,咱们速去速回。如果府城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才可定罪,我也可以帮忙追踪那逃匿的两物。” “事不宜迟,那咱们即刻就动身!” 听到卓元节这么说,杨博文便也不再矫情纠结,又望着徐逸两人说道:“袁师兄、徐师弟,家里就麻烦你们留守。此行成或不成,我和卓师兄尽量早归。” 两人携带各项证据离开后,徐逸和袁齐又在杨家大宅里巡察一番,确保宅中并无邪祟渗透。 “袁师兄,你觉得杨师兄所说人祸阴谋该是什么事情?会不会是阴谋造反?咱们在这里适逢其会,如果能够帮助皇朝定乱,能不能凭此换取一道敕封?” 闲坐庭中有些无聊,看到袁齐走回来,徐逸便笑着说道。 “哈哈,徐师弟你还真敢想!中州皇朝执掌天宪,道鼎法禁一手把持,想要逆乱颠覆谈何容易?你不要看江都城里人心惶惶,如果皇朝重视,派遣一个五品道官镇压邪乱绰绰有余。不说卓师兄,若没有道鼎法禁的限制,就连我处理起满城妖异来也不算多困难的事情。” 袁齐闻言后便也笑起来:“就算真要发生什么逆乱,注定也不会闹大。师弟你想想就好,不用太用心,免得失望。若真祸事闹大,与其定乱邀功,还不如投身叛军、做一个开国元功回报更大。” “做人嘛,总该有些梦想。” 徐逸随口回了一句,他心里是觉得袁齐有些过于小觑了凡俗的力量。很简单一个道理,若皇朝因为把持道鼎法禁就能高枕无忧,又怎么会有朝代更迭、破而后立的事情发生? 不说留守两人,杨博文和卓元节离开江都城后,便直奔广陵府城而去。两地之间相距几百里,但因有直达的官路大道,一路快马加鞭,傍晚时分,他们便抵达了广陵府城。 广陵府城比江都城大了一倍有余,城中繁华要更胜数倍,民生也更祥和得多。 不过两人却并没有在城中游逛的心情,入城后便直往府衙而去。 府衙门前有甲兵驻守,看起来威严肃穆,杨博文下马后递上名帖,然后两人便被引至前堂等候。 此时前堂里坐了十几个人,都在等候府君接见,杨博文看到这一幕,眉头便暗暗皱起,转头对卓元节低声道:“府君公务繁忙,今日怕是难见……”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府衙小吏匆匆走入堂中,望着众人发问道:“哪位是江都县杨主簿?府君召见!” 杨博文听到这话顿时一愣,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之前等候在堂中一人已经先一步开口道:“请典事再告府君,下官所请运河秋防事宜,今日若还不处理,今秋钱粮贡赋都难起运……” “府君做事自有章规,轻重缓急岂容尔等质疑!既不召见,继续等着!” 那府衙小吏官位虽然不高,官威却盛,白了一眼急切求见的那人,没好气说道。 杨博文眼见这一幕,心中更生好奇。他所奏事情虽然也紧急,但跟合府上下的贡赋呈送相比,也要排在后面,怎么府君反而提前召见他? 不过能被更早接见总也不是坏事,于是他便站起身来,招呼卓元节一起往见府君。 那小吏在前方引路,却并没有将两人引到接见官员的府衙中堂,而是直往府君起居的内堂行去。 “广陵府府君名杨岭、封爵河阳郡公,这位府君出身天中杨氏,是当今圣后族侄……” 一边走着,杨博文一边对卓元节低声介绍道。卓元节对此自不在意,闻言后只是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府衙内里空间极大,还有一座人工挖掘的小湖,湖心有一座优雅别致的亭子,以浮木栈桥与陆地相连。 亭子里站着一个身穿雪白羽衣的中年人,见到两人走近,中年人便沿着浮桥阔步行来。 “府君,江都县杨主簿已经引来。” 小吏连忙趋行上前,脸上满是阿谀,再无丝毫倨傲。 广陵府君杨岭摆手屏退小吏,视线扫了一眼杨博文,继而便落在卓元节身上,神色也变得热情起来:“这位一定是海外东玄宗高足卓仙师,果然风采卓然、气度出尘!于此人间浊地相见,还请卓仙师不要介意。” 杨博文这会儿才明白,府君之所以特殊招待,是因为同行的师兄卓元节,连忙上前作揖道:“我师兄久居海外,不谙中州俗礼,请府君见谅。” 卓元节也举手做一个道揖:“海外野修,难当府君盛赞。” “卓仙师太谦虚了,我虽然足迹不履海外,但也久闻贵宗大名!不说商、徐两位道尊,天下纯粹剑修入道者不出十指之数,卓仙师你能傲立此中,于此人间便绝非无名之辈!” 杨岭又满脸笑意的对卓元节恭维一句,视线转回杨博文身上时脸色却陡然一沉:“杨主簿,你可知罪?” 0045 画地为牢 这位府君翻脸比翻书还快,让杨博文大感猝不及防,连忙垂首恭声道:“下官知罪!江都城淫祀作乱,下官竟然……” “这些杂事,哪值得仙师面前说道!” 不待杨博文把话讲完,府君杨岭便摆手打断,换上另一幅神情:“我所言罪过,是你对我隐瞒曾赴海外大宗修行的过往!高士入境,我竟不能礼数周全的迎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杨博文闻言后有些哑然,这府君一惊一乍的实在让人猜度不透。 但听到府君言辞中对师兄和宗门这样客气,他心里也是暗生期望,连忙又告罪一声:“下官惭愧,早年幸得道缘被恩师收列门墙之内,却学道不成、重返人间,羞言过往,并非对府君刻意隐瞒。” “也是我对下属不够关怀,不该独罪杨主簿。” 府君杨岭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抬手虚引道:“卓仙师既已入府,我自当盛情款待。此间景致庸俗,不比海外仙山妙境,唯此主人慕仙好客,尽兴之前,请卓仙师不要轻言离去。” 说罢,他便引着两人往湖心的亭子走去。 与此同时,湖面上雾气升腾,有身姿窈窕的伶人踏波行来,如同一朵朵出水的芙蓉,艳而不妖、绰约动人。悠扬的仙音涤荡俗尘,瞬间让人感觉置身于瑶台仙境,人间所有的忧愁烦恼似都不容于此方天地。 湖心亭子从外看去并不算大,可若步入其中便发现内里另有乾坤,雅席陈设、珍玩罗列,面积要比从外看去大了数倍。仅仅只是一个消遣游戏的亭台罢了,竟也用上了乾坤折叠的高深术法。 府君杨岭招呼两人在亭子里坐定,然后便抬手敲了敲他案前的白玉小磬。几声脆响过后,摆在亭子一侧的玉瓶插花便花枝摇曳,继而那花枝竟化作几名娇俏动人的女子,柔顺乖巧的入席侍奉宾客。 类似香艳旖旎的场景,卓元节在海外也有经历,但彼此又有着极大的不同,若要比较的话,便是此间的细节更加精致。 几名花妖内外洗炼的全无妖气,姿色动人之余,还拥有各种侍奉贵宾的技艺,能歌善舞,调茗祝酒也都精通,可谓色艺俱佳。 场面虽然迷人,两人却无心欣赏,见杨博文欲言又止,明显怯于官威,卓元节便开口说道:“今日求见府君,是因江都城淫祀为祸,我师弟一家深受其害。昨夜我与师弟扫荡邪窟,那淫祀荒祇却被一鼎食者搭救逃走。此事牵连不浅,所以入奏府君。” 见自己精心布置的场面不被欣赏,府君杨岭心中暗生不悦,眉头一皱摆手屏退亭子内外侍者伶人,才又望着卓元节说道:“卓仙师乃海外高士,道法高深,竟被这些许小事困扰得愁眉不展?” “中州自有法度,道鼎法禁之下,我亦不能恃强除恶。” “不可恃强,此言大善。若非有此法禁庇护,人间能有几尺安乐乡土?卓仙师有恪守法度的明识,当真可嘉。” 听到卓元节这么说,府君杨岭又露出稍显矜傲的笑容:“江都城的扰乱,我一言可定,不值得因此浪费我与仙师幸会的时光。我这里却有另一件大事要与仙师洽谈,卓仙师可愿听一听?” “府君请讲。” 卓元节闻言后便点头应道。 “圣后临朝,求才若渴,不论中州还是海外,特别卓仙师这样的道境高士,若有报国之心,必有虚席以待、名爵相酬。仙师若有为朝廷效力的心迹,我是非常乐意将你引荐入朝!” 府君杨岭不再隐瞒他的意图,望着卓元节的眼神满是欣赏和期待:“名爵国之重器,不会轻易授人。但凭卓仙师你的道业神通,加上我家郑重举荐,我保证可为卓仙师你求得一个五品敕封。 来年若有显迹事功,高授天师尊位,甚至划封道场、创衍一脉道传也无不可。卓仙师你或不知皇朝人事格局,大可询问你同门杨主簿,我所言绝对不虚!” 府君杨岭对卓元节的拉拢示好诚意十足,只看杨博文惊诧的表情可知所开出的条件应该也是极为优厚,但卓元节只是说道:“此行登陆中州,是受我师弟邀请,眼下江都城妖异诸事还没有解决,所托未竟,只能敬谢府君欣赏。” 府君杨岭听到这话,脸上笑容微微一滞,旋即便收敛起来,视线一转又望回一边的杨博文,略作沉吟后才问道:“杨主簿说江都城隐私作乱,究竟是什么情况?” 原来这位府君根本就没有看过刚才自己请府衙书吏呈交的文书! 杨博文原本还因为府君杨岭对师兄的招揽而颇为激动,听到这问题后心情登时冷却下来,这位出身天中望族的府君原来根本就没有造福一方的公心与抱负,满脑子都是私欲的营计,哪怕刻意彰显其礼贤下士的一面,也只是针对在他看来有用的人,舍此之外的其他人事则就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尽管心中大感失望,但杨博文还是起身将江都城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一番。 “区区一个地表淫祀,能够苟存下来已经是府衙宽宏大量,居然还敢作恶!” 府君杨岭听完之后,神情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傲慢,但在略作沉吟后却似乎发现了什么可以大作发挥的方向:“居然还有鼎食者勾结淫祀,这是公然无视皇朝吏治禁令!这件事我记下了,稍后会安排府衙做事。” “府君,江都城受此淫祀扰乱,已经是群众惊恐、人心惶惶。且那淫祀仍然逃匿在外,诚需及早定乱、以绝后患……” 杨博文也是久在官场,听到府君关注的重点乃是与淫祀勾结的鼎食者而非眼下江都城民情如何,心里便知这位府君是打算借此警告惩治广陵府的官场同僚,对江都城现状却并不上心,于是便又硬着头皮开口道。 府君放下身段拉拢卓元节却遭婉拒,心里已经颇为不满,再听到杨博文没有眼色的催促纠缠,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偌大一府,岂独江都一隅?若你等诸县遇事难决,全都推给上司,朝廷又何必浪费禄料、收养尔等闲员!我今天本也另有要事在身,只因海外高士入府才抽闲召见……” “下官失礼、下官惭愧!只因乡土不安、家人遭害,心情急躁,绝非有意冒犯滋扰府君……” 杨博文见府君怒形于色,连忙俯身作拜致歉,无论这位府君底色如何,既然执掌一府大权,也的确不是可以随便冒犯触怒的对象。 卓元节见状后便也避席而起,右手隐隐摆在腰后,视线先在头顶三尺停留片刻,然后又斜望向府君左后的虚空。 府君左肩微不可查的塌了一塌,继而神情微有异变,片刻后躁怒的神情才转为平静,垂眼望着杨博文说道:“你起来吧,我也并非不恤民情疾苦的长官,但今府衙玄力外使,也没有足够的闲力派遣下县。你等县官治土滋乱,本已失职,但既然是卓仙师入府共请,我也不好置若罔闻。持我手令,去玄鉴司录入案情之后,我再遣十名玄甲力士入县定乱,事毕即归,不得延误!” “多谢府君、多谢府君,下官一定从速定乱!” 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这本来就是府君职责之内,杨博文还要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姿态连连道谢。 待两人拿着府君手令离开此间,杨岭终于忍不住一脚踢翻面前的小案并怒声道:“这些海外的野人,一个个狂妄无礼,真以为中州是他们海外无法之地!道境宗师又如何?入我皇朝领土,一样要受法禁制约,区区一个淫祀荒祇都镇压不定,他卓元节哪来的底气拒绝我的招揽!” 这时候,杨岭身后虚空光影变幻,凭空出现一个身影。这人望似四十岁许,头戴莲花金冠,身着锦织道袍,道袍上的纹线自呈符箓变化,华丽之余更透出一股玄深奥妙。 “海外虽是道荒之地,东玄宗却与其他不同。易玄之曾是道庭崇元殿主,地位仅次于掌教道尊的道德高士。他座下商、徐二徒,也都曾是道庭道子,位序还在当代玄元掌教之前。若非上代玄元掌教逼走他们师徒,当代玄元掌教未必能享今日尊崇。” 现身这人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杨岭,语调平静的劝慰道:“圣后陛下宏计治国,玄门人事自需仔细梳理。若能将这一脉玄元道传引回中州,对道庭是一大制约。所以尚书虽然远在都畿,仍要布置人事出海察望东玄宗人事细则。鬼魈回报东玄宗几名真传登陆广陵,是一个难得的示好机会,府君切勿因为一时的意气搅乱尚书长计!” “不需宋天师提醒,我当然明白此事重要。只不过重要的无非商徐两人罢了,这个卓元节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显露狂态?我如果愿意的话,调使十名玄甲力士,足以围杀此人!道境宗师?猪狗罢了!” 想到刚才卓元节竟对自己的示好视而不见,杨岭心情就愤懑难平。 那宋天师闻言后却冷笑一声:“府君不是玄门中人,所以小觑道境。道境强者的真正神异,并不在于一副身躯与神通的外显,而在于对大道法则的感悟认知。这是道鼎法禁都无从禁止的领域,府君虽然尊享鼎食,但最好还是不要与道境宗师正面冲突。” 杨岭被这宋天师教训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嘴上还是要强,一边举步往亭外走去一边说道:“他若真的那么强悍神异,何至于连区区一个淫祀荒祇都不能制服?我有鼎运护持,岂惧他……”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发现随着自身的走动,身边的气息却全无变化,仿佛身边这方圆的空间都被从周遭的环境切割出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剑气纵横、画地为牢,法剑高悬之下,尚可作此施展,我虽道龄痴长百年,但对道则的感悟之深却远远不如卓元节。门生已经如此,可想商道升道行之深,怪不得几百年过去了,道庭之中仍不乏人对商徐两位念念不忘。” 宋天师站在远处,看着热锅上蚂蚁一般走来走去、但却始终不能走出剑牢的杨岭,口中啧啧称奇,同时也正色说道:“江都城的淫祀作乱,府君该要重视起来。卓元节有此异术,那鼎食者竟还能在他面前逃脱,可见身份不俗!” 0046 皇王永昌 “这海外玄修当真不凡,身受法禁恫吓,竟还敢作如此威能,怪不得安化公对他道躯如此垂涎!若非我家传玄甲护体,此番脱身却难。” 尽管已经逃离江都城极远的距离,回想此前安化庙中同卓元节的激斗,玉冠中年人仍然心有余悸。 他虽然是地位尊崇的皇朝公爵,但鼎运护身也只是保护他不受神通法术的伤害,但是直接针对肉体筋骨的打击仍然无从避免。 卓元节是剑修入道,本身剑术高超,哪怕一身玄术无从施展,同样也是一个强悍的对手。 中年人出身钟鸣鼎食的冠缨世族,此生注定无缘玄道,但是自幼师从搏击名家,一身武技同样不俗,家传玄甲经过数代人辛苦祭炼,防护威能不逊修士道器。但在与卓元节交手一番后,仍不免要落荒而逃。 他此时所栖身是一片占地颇广的废苑,残垣断壁之间杂草丛生,或许往年这里也曾是一片华丽恢宏的宫苑,但时过境迁、风物异变,到如今只成为人迹罕至的狐鼠乐园。 中年人在这荒苑杂草堆里藏身休息片刻,掏出几枚调补气血的丹药塞入口中,体内逆血翻腾的感觉才略有缓解。他又将仪容稍作打理,恢复几分之前的气度雍容,然后才往荒苑内里行去。 这座废置已久的荒苑,就是前朝末帝曾经驾临并且最终身死于此的江都别宫。 江都别宫原本是建造在江心河洲上,但多年来地貌变迁、江水早已改道,河洲便直接与江岸陆地相连。 别宫建筑虽然早已经破败不堪,但这皇家园林的气派格局与珍奇草木却仍依稀残留,因此在往年也曾是江都地域内一处游赏胜地。 不过今年以来,地表之内妖异丛生,民生大受影响,左近民众们也乏甚闲情逸致。再加上许多妖异现象的源头都隐隐指向这座前朝别宫废苑,这附近便更加的人迹罕至。 中年人行过荒苑外围,当他翻上一座土丘的时候,荒苑里便雾气缭绕。这雾团并非单纯的水汽凝聚,颜色是妖异的紫红色,在雾团的边缘杂积着许多鸟兽昆虫的尸体,血肉都被抽干,只留下些许干壳轮廓。 中年人却不畏惧这诡异的迷雾,举步便往雾团中走去。迷雾越来越浓厚,很快便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中年人体表微光闪烁,仿佛一层蛋壳隔绝了雾气向他渗透。 那浓厚得如有实质的雾团似乎对中年人的视野也全无影响,他在迷雾中行走极快,只是路线并不笔直,折折转转很快便走入了迷雾内部。 穿过最浓郁的一层雾墙之后,视野才又开朗起来。 雾气将皇苑最核心的区域包裹起来,面积足有数顷,这里也不像皇苑外围那样景物杂乱,杂草都被清理,被修剪过的植株繁花盛放,还有许多工匠正在忙碌的在那断墙残垣上进行修建,一座大殿的雏形已经被搭建起来。 “主上!” 眼见中年人穿过雾团走过来,在场几名监工模样的人忙不迭迎上来。 中年人点了点头,掏出一枚玉珏递给下属并吩咐道:“安化公本体被毁,把它灵体放置此间灵穴之中,以待后用。” “安化公竟然遭袭?莫非府衙已经知晓……” 几名下属闻言后,神情俱是一变。 中年人摇了摇头:“是意外,杨岭这个废物除了钱色欲炽,全无丝毫的经世才干,哪里会关心这些。妖后将这废物置此大邑,实在是鬼迷心窍、唯恐不乱。” 说完这些,中年人又看了看殿堂的修缮进度,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久之后,群豪毕集,只凭这木石堆积的陋舍,如何能彰显大事气象!再快些,中秋之前一定要把主殿修成!” 此间地境特殊,不容玄异施展,凡所营建都需要仰仗人力。 “可、可是,人工物料都已经告急,眼下距离中秋已经不足一旬……” 下属听到这话,神情中便多有为难,但见中年人脸色陡地一沉,又连忙垂首道:“属下一定尽力,绝不延误主上大计!” “江都县令刘感,曾是我父旧吏,入城时我曾见他一面,不会阻我行事。再去县郊搜捕一群民户,大计将发,不必体恤民力!” 说罢,中年人便举步往另一侧业已修葺完毕的偏殿走去。 偏殿内有十几人,或围聚一团商讨事务,或独坐一处闭目调息,见到中年人走过来,也都纷纷起身相迎:“曹国公!” 曹国公皇甫英,便是这中年人的身份名号。皇朝创业,册封勋功,国公便是仅次于宗室诸王的一品显爵,凡享此尊爵者,与国同荣、煊赫无比。 曹国公祖辈便是皇朝创业元勋,出将入相、功绩辉煌,更享有赐给国姓、世袭罔替的殊荣。因此这一代的曹国公皇甫英,也曾是高立庙堂之上的朝廷大员。 “诸位不必多礼,时势所迫、需要委屈你们暂时栖身这前朝荒苑,我亦深感自责。但眼下的困苦只是暂时的,妖后祸国、王法失正,宇内凡所心怀道义之类、俱同仇敌忾! 只待我等举事广陵,四方豪杰义士必当响应云集,迎皇统于江表、诛妖后于天中,社稷复兴、天下归心!届时诸位拥此再造乾坤之功,亦必名动寰宇、泽被后世!” 曹国公皇甫英张举两臂,向着在场众人大声说道,那慷慨激昂的语调、自信满满的气概,也都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纷纷振臂响应。 对众人打气一番后,皇甫英又向人群前方一名灰须老者打个眼色,然后两人便一起走入殿内密室之中。 “周仙师,此间大阵已经修复多少?广陵府此态已不可维持太久,一旦朝廷有所警觉、遣使巡察,此前诸类苦功都将功亏一篑!” 密室中,皇甫英的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自信十足,而是忧心忡忡。 那被称作周仙师的老者低头沉吟道:“道鼎无所不覆,天下俱在彀中,唯此前朝末帝命死之处才因天命弃之而道法寂灭,许多动作都可隐瞒天听。但皇朝也曾几遣宗师入此修补,此中寂灭死气业已消散过半,如今再想聚补回来已经十分艰难。 老夫虽然镇守于此半甲子,但终究不是玄元正统传承,所见仍在皮毛。能够做到的,也只是修复枝节几阵,真正核心却无从触及。” “是做不到,还是不愿做?” 皇甫英听到这话,脸色便陡地一沉,望着老者的眼神锐利如刀:“周仙师你当年正是因为擅长治理地阴秽气,圣皇识人善用,才将你派驻江都。现在你说做不到,究竟是在讽刺先帝昏庸,还是暗存贰心,仍想投奔朝廷?” “老夫怎敢……当年确因几分相地之能幸得先帝赏用,但一朝怨毒业力聚此一处,老夫久镇于此,亦不免受此浸染而不自知。圣皇宾天之后,妖后临朝、亵弄神器,以至于鼎运失调,老夫遭此业力反噬,道体元神俱遭污染,若非国公入此搭救,此身早已道消湮灭……” 周仙师眼见曹国公神情不善,忙不迭叩地悲声道:“老夫一身道业,毁于妖后废立之祸,此仇不共戴天!即便我肯委曲求全,一身孽业纠缠的秽物,朝廷岂能容我?唯矢志追从国公,盼望国公拨乱反正、敕命庇护,才有一线生机……” 听到老者此言,曹国公神情才略有缓和,将从安化公那里敲诈得来的黑魂膏倒出些许在玉盘中。 老者见状眼神大亮,匍匐入前、如狗一般的舔舐着玉盘中的膏物,待到玉盘被舔舐得干干净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舒畅至极的呻吟,但泪水却已夺眶而出:“老夫究竟犯何罪孽?苦修几百年,却不想堕落至斯……” “周仙师也不必感伤身世,我是赏罚分明、只要能做得事,我也绝对不吝啬赏赐。” 看着老者那卑微苍凉的模样,皇甫英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继而又正色道:“那么现在别宫大阵有多少可用?” “此间阵势本为正朔元鼎永昌皇极大阵,阵之所载、皇王永昌,是皇朝社稷根本之周天大阵。天宪国法、神通生灭,俱于此中。前朝昏君离国远游,设阵于此,既失天命正朔、又失地利元鼎,天下大乱、无复永昌,本朝太祖于皇业故地扶立新君,皇统不容二极,弱者必失其尊,所以大阵瓦解、昏君暴毙!” 周仙师并没有直接回答皇甫英的问题,而是先讲起江都别宫大阵的本来面貌,为的就是让这位国公明白想要完全修复别宫大阵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待见皇甫英神情又变得不耐烦,他才又连忙说道:“虽然旧阵不可复原,但残留的辅阵以及皇朝过往多年增设的阵势仍可利用,据此设成一座灵台秘苑两仪反极大阵,是为霸者之阵。尊者居于灵台,四象八灵各守一方,正转为生,诸侯强、兵马壮,逆转为死,疫气生、百姓伤……” 皇甫英并不清楚此类玄门大阵具体的机数演变,只是仔细询问一番大阵的具体威能功效,便逐渐的笑逐颜开:“眼下广陵府玄力空虚,唯一可虑者只有杨岭身边的天师宋东阳一人而已,正是夺城的好时机。夺取府城,收取府库灵材之后,周仙师即刻返回布置此阵!” 0047 七冲转灵 “早年我曾见玄龟进食,对食物精华的吸取效率惊人,后来又见到鲲兽体内也有类似的符文变化。但自己推演起来却一头雾水、不见成效,原本以为这只是一部分妖兽特有的禀赋,但却原来是因为我体内少了几个关键窍穴……” 被师父告诫不要再刻意压制自身禀赋之后,徐逸对体内新窍穴的显现也不再持抵触的态度。 前往中州这一路,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变化,加上心境的改变,他体内不断有新的窍穴涌现出来。此时趁闲梳理一番,许多之前想不通的玄理变化居然开始迎刃而解。 “人身是个体和宇宙沟通的桥梁,所以奥妙无穷。哪怕是道境强者,也不敢狂言能够洞悉人身所有秘密。经脉窍穴是人体玄机演变的基础,开发出来的窍穴越多,人体内能够演变出的玄机妙术就会越多。” 这个道理,徐逸从很早就明白,但是因为自身修行困境的缘故,给予的重视仍然不足。 如今心怀放开,他便有了更多的感触:“寻常人并不具备我这种直观大道的禀赋,发现体内窍穴的过程也非常艰难,所以要靠各种汇集前人经验的玄修功法按图索骥的去摸索进步。 但对我来说,天地间的大道法则本身就是一部通达大道的天书,如果再纠结于某一部功法专一修炼,对我反而是一种限制。” 道理是这样一个道理,但若真要这么做的话,就意味着前人累积的经验多半不再适应徐逸,未来的道路便需要他自己摸索前行。 空想万千不如践行一寸,这条道路看起来艰难无比,但徐逸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脑海中细细回想当年目睹玄龟进食消化时所记录的玄理变化,并结合鲲兽体内显现的符文,开始在经脉窍穴之中以灵力勾勒凝结符文。 在这过程中,道鼎法禁也在干扰他对符文的凝聚,徐逸只能缓慢行功,每凝聚一枚符文,神魂和灵力的消耗都比在海外要多了起码五六倍。 这还仅仅只是炼气期的修行消耗,由此可以推想中州修士们修行之艰难,若是没有方法抵消道鼎法禁的压制,修行起来必将事倍功半、寸步难行。 “这符文好扎实!” 不过在成功凝结出第一枚符文后,徐逸便察觉到法禁的压制也并非全是坏事,他这枚符文在凝结的过程中便仿佛经历了千锤百炼,扎实坚固的程度直追海外修行时温养多日的状态。 由此可以推想,中州修士们虽然起步艰难,但所打下的基础应该要比海外修士坚固浑厚得多。 心中略作感慨,徐逸便一鼓作气开始凝结下一枚符文。这一道法诀的符文组合他早已经推演过许多次,只是因为欠缺了几个关键窍穴容纳符文,所以才一直没有着手修炼。 法诀本身并不复杂,所涉符文只有一百出头。徐逸体内灵力饱满时,足够支撑凝结上千枚的符文。可在法禁的压制下消耗加倍,而且本身也不是最好的状态,当最后一枚符文凝结完成后,他甚至都没有精力将这些符文串联起来,累得直接瘫卧在地。 房外袁齐听到徐逸摔倒的声音,连忙推门行入,见到徐逸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模样,不免吃了一惊:“徐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咕……咕…… 徐逸还没答话,肚子里便响起一串空腹饥饿的雷鸣声,他也来不及思索自己只是灵力耗尽、却怎么好像饿鬼投胎一般,只是勉强的睁开眼皮对袁齐说道:“袁师兄,我饿……” 袁齐虽有满腹好奇,但见徐逸如此惨状,也不再细问究竟,连忙转身让杨家人准备食物送来。 傍晚时分,袁齐看着仍在埋头大吃的徐逸,一脸的无奈。 这小子已经大吃大嚼了一个时辰,单单袁齐所见便有十几头烤羊消失在他唇齿之间,却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负责送餐的杨氏仆人脸都已经变绿,大概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家伙。 “这烤肉不如刚才味足了。” 大量的食物入口,空腹饥饿感渐渐消退,徐逸便开始计较食物的味道。 又捧着满满一盆烤肉送来的杨氏仆人听到这话,眼皮顿时一翻,味道不好你还吃了我家半圈的肥羊! “师弟,你究竟是怎么了?” 袁齐听到徐逸开口,这才忍不住发问道。 徐逸闻言后顿时一脸的神采飞扬,望着袁齐呵呵笑道:“师兄你是羡慕我的口福?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教你一门小术。” “这倒不必,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就好像饕餮现世、贪爱人间餐食?” 为了节省体内灵力的消耗,袁齐登陆中州后也会保持进食的习惯,但却不像徐逸这样夸张变态。 “我新修了一门术法,可以直从食材中汲取灵力!” 徐逸笑吟吟说道,抬手捏了捏进食太久而有些发酸的牙关,继而便闭目存神,将刚才凝结修成的法诀稍作运转,腹内肠胃便开始高频颤震起来,满腹的食物被快速的消化分解,内含的养分在经过法诀的萃取之后,直接化作精纯的灵力储存于经脉窍穴之间。 “从食材里汲取灵力?师弟你不要说笑了,这只是一些寻常饮食,饱餐果腹则可,若能凭此汲取灵力,那坊间还不处处都是修士?” 袁齐听到这话后便笑起来,只当徐逸是在说笑,中州法禁压制,灵力补充效率极低,凡间这些餐食无非补充一下体力的消耗,又不是什么灵材异宝。 如果不是亲身的体会,徐逸也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法诀。人间的饮食虽然滋味丰富,但却杂质太多,修士久食无益,似他这种炼气起步者还会有被饮食杂质干扰气机的危害,通常都需要辟谷修行。 但他新修成的这一门法诀,却有将食物精华萃取转化的功效,让他能够直接通过进食补充亏损的灵力。 徐逸虽说要教袁齐,但其实内中机理他也不甚清楚,特别是几处关键窍穴该要如何感应点化,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过程,并非知其所在就能转述旁人。 或许返回宗门后借师兄祁定一的道器万象,能够将这法诀推演吃透,但一想到未来东玄宗内一窝吃货的情景,徐逸也是暗暗摇头。 罢了,修士补充灵力方法诸多,这一门法诀也仅仅只是在中州法禁压迫下才更直接效率,且对食物的消耗十分惊人。海外本就物产不丰,相比起来还是其他传统方式更靠谱。 眼见徐逸并无大碍,袁齐便又转去别室打坐调息,虽然效果聊胜于无,但也好过懒散发呆。 徐逸则顶着杨家仆人旁观的眼神,有些心虚的把剩下的食物全都吃干净,并在心里给这法诀起了一个“七冲转灵诀”的名字。这法诀主要的功效就是增强进食消化吸收的能力,而七冲门就是体内这一系列脏器的统称。 入夜后,杨家大宅虽然没有再遭到骚扰,但整个江都城的骚乱却是有增无减,徐逸待在宅中都能听到别坊传来混乱人声。 “师兄,我出去转一转。” 想了想后,徐逸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起身对袁齐说道。 江都城眼下的乱象,他有各种理由推脱不是自己等人的责任,但他们也的确扮演了一个推手加剧的角色,终究还是不忍袖手旁观。 朦胧月色下,有一群强人在坊间横行游走,他们不敢去滋扰那些家奴持杖把守的高宅大院,专挑一些平民小户下手,粗暴的砸开民宅门户,然后便是一通扫荡,主人若敢喝骂阻止,少不了一顿拳脚招呼。 更有甚者,若这些人家有什么稍具姿色的妻女,那这些强人便不只是夺财,还要放纵更大的恶欲。 徐逸行过曲里,听到隔墙传来女子悲呼乞求声与暴徒狰狞大笑声,于是便翻墙而过,便见到一名暴徒正把一个不断挣扎的女子拖入房中,便大声喝阻道:“住手!” “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阻止老子们快活!” 暴徒同党们闻声便晃着臂膀围上来,只是还未及近身,便被徐逸一拳扫倒一片。 当他正待冲入房间时,听到房内女子悲呼道:“潘姑子救我……” 继而房间中便传出一声坠地闷响,徐逸进到房中便见到那暴徒已经倒地气绝,得救的女子凄凄惶惶的蜷缩在墙角,而在女子的上方则漂浮着一个荆钗布裙、面目清秀的女性阴灵。 “奴名潘姑子,本是江上画舫妓家,被恶客打落溺水,幸得同船姐妹祭吊殷勤才化生阴灵。成灵之后只在城外江畔游荡,帮助一些勤劳浣纱的苦命女子,积攒些许业功。多谢府君前夜打杀安化公这恶灵,它若在时绝不容许旁的阴灵入城分摊它的业功……” 不待徐逸开口发问,那阴灵潘姑子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见这阴灵只是好心搭救将被施暴的女子,徐逸也并未上前将之打杀驱逐,但也不愿同阴灵产生什么牵扯,只是冷声道:“你若为恶,我也决不饶你!” “奴本苦命人,成灵后还要遭受残暴恶灵的欺侮,怎忍心虐害人间同样苦命的可怜人。收取这一份业功后便离开,不敢再扰府君!” 阴灵闻言后连忙表态道,继而徐逸便见她灵体大涨将那被救女子包裹起来,与那女子业力交融,灵体再恢复原本模样时,原本朴素的布裙竟泛起一丝绸缎的光泽。 “这就是阴灵业力的施舍与回报?还真是奇妙。” 徐逸并没有看到什么符文玄理的变化,但这阴灵潘姑子确确实实在他眼前增强许多。 阴灵潘姑子信守承诺,收取这一份业功后便向徐逸恭施一礼而后就飘然离去,墙角女子则仍在不断念诵潘姑子名号。 徐逸退出民宅,刚刚走到大街上,突然感觉街面阴风大涨,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甲胄威严的鬼将正当街拦路,抬手擒下刚刚离开的那阴灵潘姑子,并不顾其哀求挣扎,直接撕成碎片塞入口中。 “好凶恶的猛鬼!” 眼见此幕,徐逸心中一凛,翻手捏住几枚灵符,掌心剑气暗聚,缓缓走向那凶猛的鬼将。 0048 道君血嗣 鬼将脸覆一层面甲,眼窝处则是两团明灭不定的鬼火,他也察觉到徐逸的欺近,但却未作躲闪回避,而是发出质问声:“何方玄修?速速退避,勿扰我家少主诛邪除恶!” 徐逸闻言后不免一愣,原来这鬼将还是受人豢养驱使,于是他便也开口道:“你这猛鬼不辨好恶,那阴灵并无恶行,你竟不肯放过。带我去寻你家主人,我要问他是怎样管教鬼仆!” 那鬼将听到这话,身上气焰一涨大声斥道:“上府做事,岂容尔等下修质疑!你是何方受敕的道官,竟然全无尊卑之识!” 受敕道官? 徐逸心里再生疑惑,他当然不是什么受敕的道官,可是进入中州后所正面接触的几名阴灵却全都对他尊称府君。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识不自知,却让这些鬼物生出类似的误解? 他这里还在皱眉思忖,对面那鬼将却已经挥舞着大刀气势汹汹的向他冲来。 徐逸见状后便也收敛心神,几道灵符脱手而出。这些灵符并不是他从宗门带来,而是之前杨博文提供专门针对阴灵鬼物的,灵符被激发之后,顿时爆出一团夹杂着磷火的雷芒,直向那鬼将笼罩过去。 与此同时,徐逸也紧随其后,两手剑芒吞吐,绕过磷火雷芒,从侧面向那鬼将扑杀过去。 鬼将庞大的鬼躯本待左闪绕过雷芒,却见徐逸迎面冲来,眼窝里两团鬼火一颤,竟又转身扑入雷芒之中,对徐逸的忌惮还要超过了那些克制鬼物的灵符。 雷芒及体后顿时便驱散许多鬼将周身弥漫的阴气,而那磷火更是直接附着在他那甲胄上面,很快便焚烧出坑坑洼洼的空洞。 鬼将灵体倒卷出数丈,模样已经显得有些凄惨,不复刚才的威武,眼窝两团鬼火涨得铜铃一般:“好胆的邪修,既知我是上府仆从,竟还用此歹术!你等着罢,我家少主绝不会放过你!” “都他妈你说的,老子知道个屁!” 徐逸既然出手便不会留情,眼见这灵符如此奇效,当即便又掏出一把,绕着那鬼将游走,一张一张的弹射激发,那鬼将很快就被淹没在一团磷火雷芒之中。 鬼将一边收缩鬼躯,一边挣扎躲避,同时发出一个凄厉悠长的尖啸声。 徐逸猜他在召唤同伴,下手自然更黑,身上灵符有限,索性便换剑诀去绞杀猛鬼。 那鬼将终于意识到这小子下手贼黑,感受到生死危机后便不再像此前那般傲慢无礼,不断哀求道:“府君饶命、府君饶命……” 正在这时候,长街另一头又出现十几个高大鬼影,搬抬着一具金光闪闪的步辇急速向此飘来。 步辇上端坐着一名看着与徐逸年龄相仿的少年修士,头上一顶高达一尺的带蒂莲花金冠,一身宽大的锦绣袍服上面绣满了各种惟妙惟肖的奇花异兽,造型浮夸又滑稽,但都不如少年脸盘正当中那朝天鼻醒目。 眼见这一行人鬼组合出现,徐逸心中自生警惕,暂时放过那已经奄奄一息的鬼将,抽身退到一十字路口,准备见机不妙随时跑路。 “打呀,怎么不继续打啦?” 步辇上那少年冷笑一声,抬手遥指徐逸道:“我活了这些年,你是第一个敢如此欺侮我河阳府庞家的人。但现在仇怨还不够深,我如果快意报复会让人讥笑我气量狭小。继续打,打死我这鬼奴,我就能杀你、杀你师长、杀你全家、杀你全族,连你邻居鸡犬都不放过!” 有些事情真的是要讲天分,就比如眼下,徐逸虽有满怀人前显圣的想法,但做梦都想不出这样一番桀骜中又透出一股刚硬正直的狂话,一时间竟对这少年生出一份高山仰止的想法,还得是你们中州人杰地灵,一出场就让你装到了。 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徐逸也冷笑起来:“我活的虽然不久,但哪怕师长口口相传,也没听说过有谁能把我玄元道庭打杀灭族、鸡犬不留!这样有志气的人,实在世所罕见。我师父名声倒不彰显,但我师叔却是长辈里最成器的一个,如今位居道庭掌教,你不去杀他,你是我儿子!” “你、你是玄元道庭传人?应掌教是你师叔?” 少年听到徐逸这喊话,神情顿时一滞,一对鼻孔张的更大,但很快便眉梢飞挑:“不对,你唬我!道庭那些嫡传的道子我都有见,却没有你这类人物!区区一个炼气期的小子,也敢狂言攀附高贵道庭? 你是真的得罪我了,这世上除了我爹,还没人敢唤我儿子!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来历?我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如果我恰好就叫无名,那能不能直接回家睡觉?” 虽然是一个烂梗,但听到少年这么说,徐逸还是忍不住笑语道。 “你当我是在跟你说笑?鬼方,告诉他,我的身份和过往事迹!” 少年闻言后脸色一沉,扬起下巴对步辇前方的一名鬼将冷声道。 “我家主上乃正一道北宗掌教,皇朝高授二品道君,世守河阳府道场。少主讳柱子,荫授五品真人,道举童子科魁首,十岁即斩河北恶蛟,十一岁零两月筑就道基,七月收复中岳妖兽山魈……” 那鬼将上前一步,神情严肃、一字一顿的大声介绍起来,少年则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当时几人出战,那些邪祟作恶多少,也要讲一讲,免得这些愚昧无知的闲人以为我庞柱子只是一个背景深厚的大宗纨绔。” “原来竟是道君血嗣,真是失敬失敬。” 徐逸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好奇居多,不断的打量着这少年。 他倒是听过龙虎山正一道传,却不知还有什么南宗北宗,更没听说过这河阳府庞家的名号。但猜想既然是一脉道传的掌教,而且还是皇朝敕封的二品道君,必然也该是道境的强者。 道境强者玄功深厚,但相应的想同常人一般结婚生子却是困难,起码徐逸在宗门这么多年,也没见到哪位道境强者有什么嫡亲子嗣。 龙女敖璃倒是龙王的女儿,但终究族属不同,而且据说龙女这枚龙蛋是龙王入道前便有的,经过漫长岁月才孵化出来。如果没有蛋壳里的常年积累,龙女十二、六十岁便抵达人境巅峰的修为,也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 所以得知这少年庞柱子真实年龄较自己还小几月,徐逸真是有些好奇,道境强者的血亲子嗣真是一个稀罕玩意儿。再见这少年狂妄之余,脑子似乎还有点不甚灵光,可见哪怕是道境强者大龄生育,也不能保证子嗣一切如常。 “听到没有,他只因为我父才敬我,却不在意我付出多少努力才有了今天的风光!下次再同生人介绍时,一定先说我的事迹,惊不到人再谈家世!” 庞柱子有些不悦的叮嘱那鬼将仆从一句,然后视线和鼻孔又一起转向徐逸:“既知我的身份来历,也当明白我是你惹不起的人!你是广陵府供职的道官?束手就擒吧,我只废你一身道业修为,剩下的罪过留给府衙惩处!” 这少年庞柱子张狂的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徐逸在面对他时也谈不上惊恐,此时再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究竟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道官?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信物凭证,你怎么能看出我的底细?” “居然还有这样的疑惑,看来你不只愚蠢无知,还做惯了藏头露尾的事情!” 庞柱子闻言后便冷笑一声,抬手一道青光直向徐逸袭来。 徐逸见状后连忙纵身躲避,但那道青光却如影随形,辗转腾挪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不免被青光扫中。 但这团光辉在触碰到他之后,却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他体内的禹王法阵被激发出来,直接将这一团青光吸取炼化。 “你竟然不是道官!那你身上的鼎格……不是鼎格,是道纹?也不是道纹!真是奇怪……” 这一次轮到庞柱子大惑不解,两眼死死盯着徐逸,一番自问自答却让徐逸听的一头雾水,但也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这些阴灵鬼物和眼前少年之所以误会自己是皇朝道官,应该跟他身上的禹王法阵有关。 “擒下他,这小子身上有奥妙!明明不是道官,但身上却有着鼎格护持的痕迹。” 片刻错愕之后,庞柱子望向徐逸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兴奋,喝令身边的鬼仆动手,自己也从步辇上站起身来凌空飞起,身上那宽大的锦袍迎风张展,仿佛一床棉被直向徐逸扑来:“小子,遇到我算你倒霉!不要躲避挣扎,挣扎也没用!” 徐逸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剩余些许驱邪破祟的灵符被他天女散花一般激发洒向那些围堵上前的鬼物,自己则抽身急退。 然而那庞柱子筑基期的修为,本身又完全不受法禁限制,自不是徐逸能够轻易摆脱的。他身法如电的疾扑而来,呼吸间便抵达徐逸身后,抬手便扣住徐逸两肩,继而脸色一变:“他在吸我、他竟在……” 士可杀不可辱! 徐逸听到这让人误会的虎狼之词,心中大生羞恼,一边催动体内的禹王法阵化解对方侵入他经脉窍穴的灵力,一边转身一记炮拳,直接砸在庞柱子那对朝天鼻孔上。 0049 视死如归 “好疼,好辣!” 庞柱子一手捂着仍在不断窜血的朝天鼻,一手抹了一把泪水横流的两眼,走到已被众鬼仆们纠缠扑倒在大街上的徐逸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身冷笑道:“小子,你胆量不小,我活到今日,你是第一个让我流血流泪的男人!” 这话若从一个妙龄女子口中说出,那真的会引人遐想,但眼前的庞柱子实在让人生不出丝毫的旖念。 不过徐逸现在却没有时间计较这小子基里基气的话语,而是专心体会自身的各样感受。 所谓的感受,并不是被众鬼仆们扑倒摆成的怪异姿势,而是体内仍在快速运转的禹王法阵。这法阵一边运转着一边往徐逸经脉内不断输送着灵力,效率甚至比他在东玄岛山门中还要更加迅猛。 至于灵气的来源,便是仍然纠缠锁拿着他的那些鬼仆灵体。海外虽然也不乏灵体存在,但术法也都不受禁制,即便同这些灵体斗法交战,徐逸也用不到肉体相搏,从来也没有眼下这种体验。 所以当察觉到体内的禹王法阵除了吸取天地灵气和修士灵力之外,居然还有抽取灵体气息的威能,徐逸真是既惊且喜。 进入中州后,他所见妖异不少,因为道鼎法禁的存在,总感觉对付起那些荒祇阴灵束手束脚,却没想到原来他身上早有一个杀器存在,可以直接抽取阴灵来壮大自身。 “少主,这小子真有古怪!他在不断抽取我们灵息,若再不加制止,大家都要被他抽干!” 一名扑压在徐逸胸膛的鬼仆昂首说道,鬼脸上纠结又痛苦,他们这些鬼物本就是纯粹灵体的存在,没有血肉之躯的庇护,现在灵体本身本抽取削弱,所感受到的痛苦不啻于正常人所遭受的脔割酷刑。 “呔!” 庞柱子两指捻住一张灵符,直接点在了徐逸的印堂眉心,那灵符光芒一闪便飞快没入。 然后徐逸便感觉四肢僵硬,神魂与身体之间似乎产生了一层坚韧的隔膜,再也不能沟通无阻,体内各种气机流转也顿时停滞下来。 “哼,中了我的封灵符,哪怕你再如何妖异神奇……” 庞柱子眼见徐逸被灵符封印,方待狂言几句,旋即便见徐逸印堂清辉大涨,刚才没入印堂的灵符竟然被直接逼出化作一团灵火,而他躲避不及,那灵火直接烧上了他的手指。 徐逸用力冲破灵符的封印,再次恢复了对身躯的感知,而此时那些鬼仆也已经放开了对他身躯的缠绕限制,接着又是一拳砸出,那还在惊诧出神的庞柱子顿时被一拳砸倒,一对朝天鼻孔再次血柱飙射。 “道君子嗣果然血气旺盛!” 徐逸见到这一幕稍作感慨,他也不再逃跑,趁着众鬼仆惊愕之际,一个翻身把庞柱子压在身下,一手掐住这小子脖颈,一手剑芒抵在他的后心,对诸鬼仆怒吼道:“退下,否则我宰了他!” 众鬼仆见少主受制,一时间投鼠忌器,不敢入前,只是沉声道:“千万不要伤我少主,否则整个中州没人护得住你!” 徐逸自不理会这色厉内荏的威胁,手腕上丝线如灵蛇一般探出,紧紧箍住身下少年脖颈,然后才收回掐住少年后颈的手,并屈指敲在少年脑壳上:“小子,你胆量也不小,我活到今日,你是第一个对我纠缠不休的……呸,老子真是中了你的邪,这有什么好炫耀?” 哪怕不学这庞柱子的语气口吻,徐逸活到这么大,也真是第一次被逼的这样狼狈。 之前在海外赤枫岛上,虽然遭遇两名北宸宗金丹期弟子的围堵袭击,手上起码还有师父的护身符和卓元节的剑符作为后盾,可在这中州大陆却没有类似的依仗。若非这庞柱子轻敌错判了他的神魂强度,这会儿真要沦为任人鱼肉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又气不打一处来,砰砰给了庞柱子后脑两拳,还没来得及再作训斥,却听到身下少年呜咽起来。 “呜呜、我、我活到这么大……实在太丢脸!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爹自给我报仇。被人欺辱成这样子,我纵活着,也生不如死……” 听到这小子面子看得比命大的悲哭声,徐逸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而这小子还不只是说说而已,竟然真的用力晃动着脖颈,丝毫不理会那已经将他脖颈勒破流血的丝线。 “疯子,真是疯子!” 俗话说凶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小子就是又横又楞,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更有几分亡命徒的气概,徐逸一时间还真有些凶不起来,忙不迭放松了勒紧少年脖颈的丝线。 那小子虽然稍得自由,但却没有反击徐逸,两手捧住那快被锤烂的朝天鼻,悲伤的不能自已:“我、我就不该到江都来,我压根就不该出山……一个炼气期的小子,都能把我锤打破相,他们一定以为我往年事迹都是在吹嘘唬人……我给自己丢脸啦,我给家门丢脸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吧,我觉得,胜负都是常事,一时的失手并不代表你无能,也要看输给了什么人。” 徐逸抓破头皮也想不到事态走向这么怪异,他自以为杀伐果决,却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担心对手看不开的寻死觅活。 虽然这庞柱子出场就嚣张的欠揍,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善意,可若只是因为面子问题就结下一桩人命血仇,老实说徐逸是有些不能接受。 谁知道这活宝的老子还能不能生育,若真修道几百年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血脉,却被自己给了结了,那仇怨可就结大了,起码徐逸眼下是没有信心送他们父子团聚的。 “对、对!你神魂这样强大,竟然能够冲破我封灵符的封印,一定不是寻常的修士!你说,你绝对不寻常,是不是?” 庞柱子听到徐逸的劝告,哭声陡地一止,然后便泪眼朦胧、一脸希冀的盯住徐逸。 看那架势,徐逸如果敢说自己只是一个寻常人,这小子当时便要羞愤自尽。 “是,我的确不寻常!虽然我并不是玄元道庭的道子,但与道庭也渊源极深,我师父徐临止号称海外第一……” “你是徐临止的弟子?海外东玄宗的徐临止?海外东玄宗那个威名赫赫,数百年都不收徒,结果收了一个十几年还在炼气的劣徒的徐临止?” 砰! 尽管徐逸实在不想因这样一个无厘头的理由便同一位道君结下血仇,但终于还是没忍住,又挥起拳头重重砸在那令人憎恶的朝天鼻上。 “勿伤我家少主!” 散在周围的鬼仆们见状后纷纷大吼出声,很有几分君辱臣死的忠义气概,虽然他们本就不是活人。 “不、不要过来……打得好,打得好啊!不愧是徐临止的弟子,拳势有力!也只有徐临止的弟子,明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对我挥拳暴打!” 庞柱子又捂脸惨叫一声,但却阻止鬼仆们靠近过来,望向徐逸的眼神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充满了欣喜:“十几年前徐临止重返中州,天下道传宗师无不暗自警惕,恰逢我刚刚出生,我父亲还追赶求见,希望徐道尊能收我入门墙,但却被拒绝了! 原来十几年前我就输给了你,现在只是又输了一次,谁说徐临止的弟子只是一个庸碌无能的劣才!虽只炼气期的修为,但却能力胜过我,以后你行走中州,谁再据此取笑,你就报我名字,胜得过我,才有资格嘲笑你!” 徐逸今天也真是开了眼界,只觉得人性参差、当真无奇不有。 有见过睚眦必报的,有见过恩将仇报的,但被人痛揍几拳、非但不记恨反而以此为荣的,他真是没见过。而且他也没怎么用力啊,分明是这小子自己把脸凑上来。 虽然这小子为了面子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自欺欺人,但徐逸却没有心情同他继续纠缠下去,只说道:“今夜冲突,是我冒犯在先,来日有暇再回,再向庞公子郑重道歉。此夜江都城骚乱频生,请容我暂作告辞,帮助一些城中弱小无辜。” “道兄若是为此才在城中夜行,那也不须分别。我受友人邀请入城相会,恰逢此地祇失位、百鬼夜行的乱象,自然不可视而不见,咱们大可以一起行动啊!” 庞柱子满脸热情的拉着徐逸不让他走:“我还要向道兄你请教,究竟凭何禀赋才获得徐道尊的赏识选取?还有,道兄你明明不是皇朝敕封的道官,为什么身上会有类似道官品阶鼎格的气息?这是不是徐道尊玄功参天,在你这炼气之躯的身上绘成道纹?你又为什么修为才止于炼气,甚至都不比我……” 他满腹的疑问脱口而出,待见徐逸又握起拳头,忙不迭下意识的捂住鼻孔,又憨笑道:“我不是要盘问道兄你的隐私,只不过咱们玄门中人好奇心的确较普通人更强烈,这样才有坚持不懈叩问大道的坚韧道心! 道兄你难道不好奇我父明明已是道境巅峰的修为,却还要生下我这个孩儿?你是不是以为只为传承我正一北宗的道统?这么想就错了……” 0050 皇朝鼎格 夜色笼罩的江都城中鬼影重重,那些鬼物有的初具灵性和轮廓,有的则干脆只是一团戾气阴影。 这些鬼物在坊曲之间游荡,裹带起了一阵阵的阴风。民众们被这些阴风吹拂过后,性情中的阴暗面就会被激发放大,变得躁动不安,做出许多平常不会做、不敢做的事情。 “呔!” 一道赤红色的光符陡地破空而出,直中一团鬼影阴风,仿佛火星崩入一团柳絮之中,霎时间那团鬼影阴风就被焚烧一空。 “生人皆有愁苦,或爱怨交缠、或苦累伤病、或求而不得、或贪婪无度,这些念头在咱们玄门称作心魔,在凡间则就称作业力。” 庞柱子坐在步辇上,随手一指便消灭了鬼物阴风,那轻松写意的模样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让人想象不到这小子刚才还因丢了面子而寻死觅活,只是那红肿不堪的鼻孔瞧着仍有几分出戏。 徐逸被庞柱子热情邀请同行,坐在步辇另一侧,看着庞柱子驱散鬼物,乐得清闲,毕竟正一道才是驱邪诛妖的行家。 但见庞柱子不辨好坏,凡所遭遇的阴灵野鬼一概扫除,徐逸也是有些不解:“这些阴灵鬼物大概也并非全都是坏的,若全都扫灭,应该也会有几个无辜。” “徐兄你这么想,是仍不解阴灵的本质。人鬼殊途,并不是指形态的不同,而是根本族属的不同。人死化鬼,这只是愚人奢望长存的痴念,但实际上,人死灯灭,残留的几缕轻烟与那火苗是一样物事?” 讲到自家的专业领域,庞柱子侃侃而谈:“万物凡所有灵,壮大自我是根本的执念,阴灵同样如此。阴灵的壮大,并不在于饮食的补给,你能奢望它们会遵循生时的伦理道德? 非我族属,其心必异,偶或善行,那只是凑巧,它本意仍在自肥。譬如生人勤劳耕种养殖,对谷菽牲畜呵护备至,根本还是为了饮食有继。 阴灵本身是没有善恶追求的,顺之则安,逆之则乱。所以咱们对阴灵也无须加以道义,可驭则用,不可驭则诛!” 见徐逸仍有几分不解,庞柱子便又笑道:“徐兄是想说,许多阴灵鬼物常以生时根脚标榜自我,可见仍与生前关联密切?但这根本仍在于人道大昌,阴灵唯此掩饰才可获取同情纵容。不说那些痴愚凡人,假使某天我父身死化鬼,一如生前样貌口吻同我相见,我也是不忍打杀他的。” 这个举例倒是通俗易懂,听到这个大孝子作此自白,徐逸便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道鼎法禁之所以不禁阴灵滋生,道理同样如此。鼎是人道至宝,只为庇护人道永昌。仙人食气而壮,超然脱俗,不安于为人本分,所以会受到法禁的压制。但业力却是生人皆有,阴灵食此而肥,其所妖异多变,正合人心诡谲,所以才能恣意于法禁之内。” 徐逸对阴灵的存在早有思索,此时听到庞柱子更准确的解释,对此理解便更深刻:“所以根源仍然在人,广陵府妖异频生,并非邪祟为祸,而是人心作怪?只不过地表荒祇为祸,又极难将之铲除,总不能归咎于民众对它们的常年祭养。” 庞柱子听到这个问题,也是思索良久,然后才又开口说道:“我爹说过,荒祇之所存在,在于教令之所未及。这些荒祇往往都是一些强大的阴灵,机缘巧合的迎合了千百人相同的一个欲望执念而生成。 譬如天旱祈雨、人穷祈财,这相同的执念汇总一处便称作本执。阴灵满足信众乞求后,便可拥此本执、壮大自我,一种本执便是一种异术,拥有的本执越多,这荒祇便越强大。 哪怕暂时消灭了它的本体,只要这本执仍然存在,荒祇便可赖此复生。所谓神通不敌业力,便是如此。” “所以说,想要彻底消灭某一荒祇,还是要从本执入手?” 徐逸认真倾听着,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感慨,果然专业的就是专业。 这庞柱子瞧着虽然有些不正经,但今晚这一番谈话却让他了解到许多之前不曾接触理解的规律与概念。原本在他看来满是谜团的淫祀荒祇,也在庞柱子的讲解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本执也分大小,大的本执,是千万人欲望执念的汇总,想要满足或消除谈何容易?” 庞柱子虽不再计较徐逸刚才让他丢脸的事情,但此刻见到徐逸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想了想后掏出一方玉简递给徐逸:“徐兄你不计较道业的长短,肯虚心受教,真是难得。 荒祇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妖异存在,三言两语很难讲述得清。我这里有我爹亲撰的一卷《守正录》,是教导我正一北宗门人游历修道的法门,你所好奇的阴灵荒祇诸事都录其中,我就送给你了。” “这、无功不受禄,道君亲笔教授门人的道传心得,我实在不敢擅自受赠。” 徐逸闻言后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萍水相逢且还不无龃龉,庞柱子竟对他这样热情豪爽。 “没事的,这也不是我宗不传之秘。早年我爹还曾奉送皇朝,才换来世守河阳府的尊荣。如今天下也不乏《守正录》散本传世,只是不如我手里这一卷翔实全面。” 庞柱子倒是很大方,直接将玉简塞进徐逸手中,并不无自豪道:“《守正录》还是皇朝钦定的道举十三术经之一,但徐兄你也不要误会,我道举童子科夺魁应的可不是术经举,而是本经举,学的正是你们宗传的《玄鼎本经》,同科许多道庭门生都不如我修持精深。” 徐逸对这《守正录》的内容的确非常好奇,但他也并不习惯平白无故的受人恩惠,于是便又说道:“那这卷经典我便厚颜收下,一定精心研读。庞兄你有什么需求也请道来,只要能做得到,我一定不会推辞。” “这世上许多人亲近我,只是贪慕我家世背景,想要从我这里分润好处,徐兄你不肯平白受惠,不愧是徐道尊的宠爱亲传。你我相见两欢,也不必太客气,年齿论交,我称你为兄,你称我为弟或直唤名字皆可。玄元掌教我是不敢去杀的,你也不能因此就在称谓上占我便宜。” 徐逸听到这话后,也有些羞惭的笑起来,继而便觉得抛开最初相见时的不愉快和把面子看得比天大这一怪癖之外,眼前这个少年庞柱子倒也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 “我也真的有求徐兄你,还是刚才的问题,徐兄你明明无受皇朝敕封,为什么身上会有鼎格气息?” 讲到这个话题,庞柱子又一脸热切的望着徐逸,就连鼻孔都张大几分:“徐兄你身上有大秘密,若不搞清楚,我就要寝食不安!” 徐逸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翻个白眼,这小子说话总是充满歧义,如果没有一个强者老子,可能活不太久。 “其实我也好奇,这鼎格究竟是什么?” “道鼎所覆,不容超凡,但虽然大道严明,亦需留出一线。皇朝执掌天宪、赏罚分明,凭此一线的变数循资授格。鼎格就是道鼎的生门变数,只有获得鼎格才能无视法禁的压制。听不懂是不是?我也不大懂,因为道鼎本身就是玄奥至极的存在。” 庞柱子皱着眉头讲解一番,见徐逸仍是有些茫然,便抬手去解身上衣袍系扣,徐逸见状后,连忙往一边侧了侧身子。 “皇朝鼎格划分九品,六品及以下解禁丹田,可吐纳运气,施展命符法术。四五品解禁神魂感识,可以控物御器。三品以上则百无禁忌,神通自如。一品道尊更能暂借道鼎玄力,威能通天!” 鼎格内中的玄理太复杂,庞柱子索性只用外露的神通解禁来介绍:“可徐兄你修为才只炼气,体内连基本的丹田命符都无,常理来说,根本不可施展任何法术异能,但你却能吐纳如故、耗补如常,法术应用都不受限制,炼气期如果要做到这一点,起码也要拥有五品敕封鼎格才可!” 徐逸听到这里,才算是有些了然。 他最初进入道鼎法禁范围内时,的确是感觉周身气孔窍穴闭塞、仿佛深陷泥沼,就连体内最基本的灵力运转都自觉艰难无比。只是在适应过一番之后,才逐渐的可以调度灵力。 丹田是修士体内灵气汇聚的中心,气脉循环的起点,如果丹田被封禁,自然无从施展神通法术。 可徐逸较之常人不同的是,他体内窍穴本就互相牵连,构成一个禹王法阵,大可以绕过丹田调度灵力。 之前他不明所以,还道法禁扰人,却不知原来因为法阵炼入体内的缘故,他已经是享有了起码五品道官才能在这法禁之中享有的特权。 这么一想,徐逸心里顿时生出自己竟是天命之子的自豪感,人无我有,真是优越感爆棚。 不过很快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疑惑:“我同行两位师兄,同样不是受敕道官,为什么他们也能施展一部分神通法术?” 0051 以讹传讹 “不同修为境界,对神通法术的运用方式并不相同。特别是在金丹境之后,结丹不同,术用方式也都千奇百怪。道鼎只能削弱术法外露的威能,但并不能从源头掐灭所有术变!” 这个答案本来也是显而易见,只不过徐逸对道鼎法禁的威能认识仍然不足,一时间不能想通。 但接下来庞柱子的一句话,又让徐逸产生了更大的疑惑:“其实入道之后,道鼎法禁对修士的限制便大打折扣了。因为道境修士已经不再是凡人,各自都有体悟大道的独家心得,道鼎对他们做不到单方面的制约,更多的还在双方彼此的妥协。 道境修士如果能够获得道鼎的认可,甚至可以绕过皇朝敕封而百无禁忌!当然,想要达到这种程度,起码也得是贵宗商徐两位道尊那样的修为境界,一步迈出便可合道,就连我爹现在都还做不到同道鼎交流无阻……” “且慢,如果道境修士已经不必完全受限于道鼎法禁,那我、我可是听说几年前有一位道境强者在广陵府南被暴徒围殴致死啊!” 徐逸本想说他师兄卓元节在进入中州后便束手束脚、全无海外的强者风范,有时候甚至还不如独具慧眼的他更能灵活应变,但在想了想之后还是要为自己人藏拙,转而问起杨博文曾说过的一桩逸闻。 “这件事啊,我也听说过。那道境宗师名叫周坤,是皇朝敕封的四品真人,这周坤相地寻灵很有一套,早年不知奉何使命出镇江北。听我爹说,周坤应该是不知何处沾染污秽,不得已元神出窍、抛弃了遭到污染的道体。” 庞柱子闻言后便随口答道:“道境强者元神自有法则滋养,强大的很,特别一些道法怪异的修士,身躯并不是唯一的护道之宝,有时候反而是拖累。所以尸解之事也是常有发生,但民间凡夫俗子最爱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倒霉遭殃,以讹传讹,传言难免就面目全非。” 徐逸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傻眼。老实说,他对道鼎法禁的敬畏除了切身的感受之外,有一半都是源自于从杨博文口中听到的这件事情。 法禁之下,就连道境宗师都卑微如蝼蚁,他区区一个炼气期的小子又怎么敢炸毛?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事实还有隐情,可见自家这杨师兄真是两头不着,修道半途而废,返回俗世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凡所知悉全是道听途说。 这么腹诽自家师兄虽然有些失礼,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人的性格决定命运不是一句空话,杨博文放弃修行后,如果能专注于人间俗事的经营,凭其在东玄宗积累的修道基础,不说能否成为皇朝敕封的道官,起码也能提早发现嫡亲的族人被淫祀荒祇蛊惑日深,从而避免受害如此惨痛。 “徐兄,我敬你是道尊嫡传,身份配得上同我论道交友,所以才待你这么热情。你也不要拿这些坊里愚言来让我浪费口舌的解释,但凡你有正常人的常识智慧,怎么会相信道境强者竟能被随便殴打致死的蠢话?” 解释完这件事后,庞柱子一边捂着自己的朝天鼻,一边不悦说道。 徐逸闻言后下意识握起了拳头,但看到另一手中的玉简,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性格究竟能不能决定命运,真要看这四孔朝天的小子未来会不会被人打死才能定论。 “柱子你好奇我身上的神异,我见你真诚请教便也不再瞒你,只是你也不要给我宣扬出去。” 相处半夜,徐逸也算稍稍摸清这小子的脾性,想要让他恭顺折服,那就要比他更张狂,比他背景更强大。 “徐兄你放心,我这张嘴啊,嘿,严得很!我真在外犯了什么错,我爹打死我、我也不告诉他,虽然他是不舍得,但我就是这样坚强!” 听到徐逸终于要讲到他最关心的话题,庞柱子两眼放光的拍胸保证道。 “其实我是天赋异禀,天生便拥有道纹在身,这道纹让我自幼通玄、有别凡人,但也需要我用大量的灵力供养,所以修道十几年仍然不能筑基。” 徐逸信口胡诌着,而庞柱子则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徐兄你禀赋这样出众,生来就具有道境威能……” “你真的信?” “信,为什么不信?徐兄你能胜得过我,怎么会是一般的俗人?天生道纹虽然闻所未闻,但我是真的见识到徐兄你的神异之处!我甚至还以为,徐兄你是你们东玄宗易祖师合道之后一缕分神重新修行呢!要不然足足几百年都不收徒的徐道尊怎么独独挑拣了你?怕不是要再叙师徒情缘……” 你可比我有想象力多了! 听到庞柱子这么说,徐逸也顿感长了见识,一时间甚至就想干脆认下这小子的猜想,但又想到要跟他师父各论各的话,那一顿老拳受不受得住,还是无奈作罢。 “唉,我的禀赋超人,旁人见我只道庸劣,但世人在我眼中,道境以下也都尽是蝼蚁。如果不是柱子你热情相待,苦苦追问,我也不想将此事告你。 你也不要因此而自卑,世上太多庸俗之辈一样安生修行,抛开这一出众的禀赋,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高处不胜寒,你如果因为自惭形秽就疏远我,我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的。” 徐逸又拍拍庞柱子肩膀,一脸感慨说道。 “徐兄你、你竟会因为我失望难过……我活了这么久,小觑旁人就有,但跟比我更优秀的人相处却无。卓尔不群的清高寂寞我能体会,徐兄你既然不嫌弃我的庸俗,我一定珍重这一份情意、厚颜高攀,让徐兄你往后不再寂寞!” 庞柱子听到这话,神情都变得激动起来。 徐逸将这一幕收在眼底,越发坚定了以后如果想生孩子的话,一定不能拖到太高年龄。 有感徐逸将这样重要的秘密都愿意同自己分享,而且还放弃清高、折节同他论交,庞柱子的态度便更加的热情,就连清理起城中那些鬼物阴风都变得积极起来。 徐逸除了旁观庞柱子施展各种正一道的驱邪术法之外,也见缝插针的询问了许多让他感到困惑的问题。庞柱子也都知无不言,不再嘲笑徐逸愚昧无知。 唯一有点不爽的,就是围绕在步辇周围的那些鬼仆们,虽然并没有活人一样鲜明的眼神表情,但徐逸能感觉到这些鬼仆对自己是怨念颇深的。 原因也很简单,庞柱子这个道君之子表面看来虽然是张扬跋扈,但其实心机不深,说的再直白点就是有点痴愣。 那些鬼仆自然担心自家少主被别有用心之人接近,所以对徐逸存有一份警惕。如果不是庞柱子执意挽留,再加上徐逸体内的禹王法阵让他们倍感棘手,怕是早就要发声动手的驱赶了。 鬼仆们搬抬着步辇在江都城里巡游了几遍,周街乱窜的鬼影阴风也被消灭许多,等到黎明时分,整座城池已经安静下来。 “之前有那荒祇存在,城中虽有阴祟鬼物,但也慑于凶威不敢显形。荒祇被捣毁之后,鬼物们没了震慑,所以才纷纷涌现出来争抢业功,将城中骚乱推波助澜。现在鬼物被消除诸多,虽然城中仍是人心惶恐、骚乱难免,但这已经不是咱们玄门术法能够平息。” 劳累了整整一夜,庞柱子精神也有一些疲倦。 他虽然也不乏除妖伏魔的公义之心,但老实说江都城这种小场面还提不起他的兴致,即便肃清全城,说出去也自觉不够威风。 之所以坚持了一整晚上,主要还是为了在徐逸这个肯折节论交的新朋友面前表现自己的术法威能。 “术业有专攻,如果不是柱子你出手相助,我即便有肃清邪祟的想法怕也无能为力。一桩心事了结,道心无复障碍,你如果并不着急赶路,不如就随我去坊中我师兄家宅稍作歇息?” 徐逸看着庞柱子因疲惫都有些缩小的朝天鼻孔,微笑着发出邀请。 “我在城里有住处,就不麻烦别人家了。” 庞柱子只是摇头拒绝,并不好意思告诉徐逸他是自觉得没有合适的登门做客的礼物。虽然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却不想让徐逸这个他难得看得起的新朋友认为他没有礼数。 徐逸本来是想着接触了解一番之后,教给庞柱子一些灵活实用的法诀辅助修行,以回报这小子赠送《守正录》玉简的行为,但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勉强,囊中掏出一份海图递了过去并笑道:“今日相逢,受惠不浅。来日柱子你若游历海外,依照此图登陆东玄岛,我一定盛情款待。” “海外虽然人事寡淡,但地域广阔不逊中州,有机会当然要去游览见识。” 庞柱子接过那海图郑重收起,转又笑道:“眼下倒也无需话别,我还要在江都停留数日。今次南来,是应一位皇朝贵爵邀请。那家伙虽然只是一个食禄的米虫,不具神异,但胜在有几分雅趣娱人。徐兄你如果不介意他的浅薄,我可以为你引见一下。” 听到庞柱子这么说,徐逸便心念一转,连忙问道:“那位皇朝贵族姓甚名谁?他眼下也在江都?” 0052 法剑高悬 虽然府君杨岭并没有推脱阻挠,但杨博文和卓元节还是在府城多留了一天,才得以踏上归城,这是因为杨岭所派遣的玄甲力士出动需要一段时间的筹备。 “这些玄甲力士乃是皇朝最强大的武力,虽然那些受敕的道官也各具术法的威能,但玄门修士毕竟崇尚自在超脱,真正关键时刻,并不如这些玄甲力士忠诚可靠!有了这十名玄甲力士同行,江都城纵有妖异残留,也必将被扫荡一空!” 踏上归程时,看着同行那十名体魄健壮、血气旺盛的力士,杨博文一脸欣喜的对卓元节说道。 卓元节对皇朝玄甲力士同样颇为好奇,因此便多打量了几眼。他往年倒也曾经出入中州几次,但停留时间多数不长,也不像今次这样深的官司牵扯,对玄甲力士这种武力组织只闻其名、未见其实。 这些玄甲力士看起来便比普通人魁梧强壮得多,身高多在八尺往上、膀大腰圆,平地移动仿佛一堵厚墙,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他们的坐骑也比普通马匹健壮神骏得多,一人双骑,一匹用来骑乘,另一匹则用来驼运着他们的玄甲与武器。这些器物都装在硕大的皮箱中,皮箱表面符文密布,但仍隐隐透出一股肃杀的血气。虽然只是十人的小队,却营造出一股千军万马的豪武气概。 只不过这些玄甲力士多数沉默寡言,除了那名领头的玄甲校尉同杨博文做了一些基本的讯息交流,其他人一直到出城都是一言不发。 “玄甲力士虽然强大,但供养也难。偌大广陵府,据说也只有百员玄甲,非得大事、绝不轻易出动。也幸亏府君对师兄你欣赏有加,若单凭我,是绝难邀得这样的强援!” 杨博文对府君杨岭为拉拢卓元节而开具出的种种条件仍然念念不忘,行途中又忍不住感慨道:“府君所出身天中杨氏虽然也算得上是国朝勋族,但较诸真正名族还是有欠名望与积累。如今是凭圣后带挈,一跃成为天下第一等的强势大族,可底气还是不足,急需玄门强者为其抬势,他对卓师兄的亲近拉拢也不是作伪。” 卓元节对人间的权势富贵却乏甚兴趣,闻言后只是淡淡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杨博文也自知眼下并非讨论攀附权势话题的好时候,见卓元节反应冷淡,便也闭上了嘴,只是心里不免有些懊悔。 他虽然也修道多年,但对宗门真正的底蕴却了解不深。虽知东玄宗在海外名气极盛,却不知商徐两位师长原来在中州同样拥有盛名。 一直到前日从府君杨岭口中听到对其宗门的评价,杨博文才意识到自己是错过了怎样一个机缘。 假使当年他没有弃道返俗,而是留在山门继续跟随师父修行,即便不能达到师兄卓元节这样高深的境界,道业必然也会有长足的进展。那时再返中州,必然会更受人间各方势力的礼遇。 如今道业荒废已经难续,家事也被他经营的一塌糊涂,再回想当年的选择,自有一股苦涩难言的滋味在心头荡漾。修行中的心魔道障不唯一种,他终究还是没能保持一颗不断求索的道心。 府城与江都之间的大路上出现了许多的行人,民众们神情憔悴、唇角干裂,成群结队的从四野八方往广陵府城赶去。 道路两边偶或出现溪流或水洼,这些行人便纷纷扑上去一通狂饮。有的人不知节量,喝的肚腹鼓圆兀自不停。 有后来者冲来推搡拥挤,不乏人涨起的肚子直接被撑炸裂开,肝肠都喷洒一地。如此血腥残忍的一幕,却仍不能给周遭人警醒,他们仍在争相狂饮河水,更有甚者甚至直接趴在那些尸体上凑在那血水掺杂的胃囊上啜吸。 “府内妖异并不只在城中,乡野之间也是疫病横生。这些人是患上了渴水症,五脏六腑都受疫气的折磨,只有喝水才能稍稍缓解痛苦。” 杨博文见卓元节望着路边那一幕幕惨状出神,便涩声回答道。 卓元节收回视线,又目露疑惑的望向同行的那名玄甲校尉,那校尉却目不斜视,只说道:“继续赶路,午后抵达江都。” “这些玄甲力士只会奉令行事,使命之外的其他任何事情,他们都不会过问。” 杨博文又小声解释一句,继而又说道:“其实也有玄门修士入境来调查诊断疫气,这并不是什么无治之症,只不过需要的药材并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地表之内也没有太多储备,故而多数人只能自受煎熬。他们这是要去广陵城北的陆阳泽,那里有一位皇朝敕封的河渎正神陆阳君,据说也有消解疫气的神力。” “那杨岭非蠢即恶,虽然位在上峰,杨师弟你也不要与他太过亲近。” 卓元节终于讲了一下他对那位府君杨岭的感官看法,然后便继续赶路。 一行人上午出发,到了午后江都城已经依稀在望。 他们还没有正式入城,便见城门前一道徘徊的身影正向他们疾奔而来,竟然是本该留守杨氏大宅的袁齐,而在袁齐的身后还有一道鬼影漂浮着。 “卓师兄,徐师弟他出事了……” 袁齐神情焦虑,远远的便向卓元节喊话道。 卓元节闻言后脸色顿时一变,直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落在袁齐面前“城里又有妖异发生?还是那荒祇卷土重来?” “是这样的,前夜我留守杨师弟宅内,徐师弟因见城中骚乱不安,便出坊察望一番……” 袁齐焦虑之外还有几分自责,低头不敢去看卓元节,而其身后鬼影则入前哀求道:“恳请仙师出手救出我家少主,正一道北宗一定重重答谢!” 在这一人一鬼的讲述下,卓元节才依稀了解事情始末。 原来清晨分别时,徐逸怀疑邀请庞柱子来江都见面的那名皇朝贵族就是出手救走安化公的那名鼎食者,两人一番计议便要将那人寻找出来,逼问那人留在江都城中的仆员后,便往城南别宫荒苑寻去。 可是他们进入荒苑范围便被迷雾包裹,留守在外的一名鬼仆久等不见他们返回,便依照徐逸的交代,返回城中向袁齐报信。 “那别宫荒苑被玄奥大阵覆盖,我也难辨阵法玄机不敢轻入,只能等在这里……” 袁齐一脸羞惭的说道,而卓元节则闭目不语,其头顶隐有风雷之声涌动,甚至发丝间都有轻微的雷芒滋生游走。 “天意难忤,请仙师不要放纵!” 这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玄甲校尉突然开口说道,并向部下众力士做出一个手势,众人策马散开,隐隐摆出一个阵势。 好一会儿之后,卓元节才又睁开了眼,望着那如临大敌一般的玄甲校尉说道:“我师弟身陷险境,那逃走的荒祇也在南方藏匿。你们既奉命追捕荒祇,可以同往。” “府君所命,需要先入城查验事态是否属实,才可决定是否追捕,请仙师勿扰玄甲行事。” 那玄甲校尉横握一柄猩红大刀,望着卓元节沉声道:“仙师虽然道法高强,但也请不要触犯皇朝律令!” “既不同行,各自行事。” 卓元节闻言后便不再与这玄甲校尉纠缠,飞出几丈后身上气势节节攀升,而其头顶风雷涌动声更加明显剧烈,甚至还有剑气隐现。 “天罚将显,大家退后!” 玄甲校尉见状后,连忙向属下们发声示警,而杨博文却还有些迷茫:“卓师兄这是要强破法禁?” “卓某过境野修,不敢忤逆天意。唯我师弟身陷险境、安危不知,恭请网开一面,容我救出师弟!” 卓元节昂首望向头顶虚空,然而那风雷声仍未减弱,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手中飞星陡涨,直向虚空刺去:“天意苛刻,人情难忍!若我师弟遇害于此,江都必成赤地!” 他这一剑刺出,身形陡地没入虚空,片刻后身形再现,衣冠都有些凌乱狼藉,嘴角甚至还有几分血丝沁现,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道境剑仙的凌厉气质再无隐藏,然后便身化飞虹,直向南面荒野而去。 “好强大的剑仙,竟能力拒天意法剑的震慑!” 眼见卓元节飞远,那玄甲校尉一脸的震惊,似乎是因心神激荡,话都比平常多了几分:“跨入道境便非凡人,道鼎法禁虽然不禁仙人术法,但却有一道天罚法剑高悬其顶。一旦道境行为逾越,必降天罚!道境虽强,能力抗天罚者,百中无一。杨主簿,你这位玄门师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杨博文虽然久在人间,但也不知道境强者所承受的道鼎法禁殊异于人境修士,此时得知后除了震惊之外,更有一份感动:“往年在宗门中,我同卓师兄交情只是寻常,实在没想到卓师兄是昼夜顶着一道天罚法剑入世相助……” “我不敢指使诸力士做事,但荒祇安化公为祸江都确是属实。恳请诸位入城查验之后,尽快出城追捕,助我师兄一臂之力!” 杨博文对玄甲力士交代一声,然后便策马紧随在袁齐与那正一道鬼仆身后,直往卓元节飞走的方向追去。 0053 大道贵生 “徐兄,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别宫荒苑外围的迷雾中,庞柱子两手紧紧拉着缠绕在腰间的丝线,向着身侧的一团迷雾说道。那对朝天鼻孔也因为紧张,已经收缩成两个小圆点。 “怕死你还冲的那么猛?老子也真是中了你的邪,不该跟你讲义气,等我师兄返回再来探索才稳妥!” 迷雾里,徐逸没好气的说道,这团迷雾实在是太诡异,就连他这一双道眼都看不穿。 虽然能见到迷雾里闪烁着的阵法轨迹,而且还感觉有些眼熟,但这些轨迹都被硬物包裹,看得到但却触手不及,探出灵力去试探,却很快就被迷雾淹没化解。 “我可不怕死,你是知道的!只不过、只不过,我是不想死的这么莫名其妙……我爹他生我很难,我如果不娶妻生子,留下一线血脉,就太对不起我爹……” 庞柱子是绝不肯承认自己胆怯,想到自己还有传宗接代的重要使命没完成,眼泪又要掉下来。 “那你前夜还寻死觅活?” “不一样啊,那时候我只觉得屈辱,若不刚烈几分,苟活下来生出儿子,也只会让世上多一个人知我胆怯无能。可现在,咱们是陷落在迷阵里,真要在这里被困死,我的无能又要天下皆知……” 这小子的逻辑总是这样新奇且理所当然,每每让人怀疑世间道理是否本该如此。 “省点力气吧,咱们被困这么久,也只在此方圆打转。” 徐逸在一处法阵微光附近摸到庞柱子身上撕下的布条,心知是又绕回了原地,心情不免又恶劣几分,转头对庞柱子说道:“再撕一个布条,这次要五角锯齿的形状。” “不多了,我真的不多了!” 庞柱子摸摸身上已经被撕成短褐半臂的锦袍,一脸羞涩的说道,迷雾中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对自己将要赤身裸体这件事,他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 但对徐逸的催促,还是只能哧啦啦撕下半截袖子又扯成徐逸需要的形状:“我胸膛都露出来了,好羞涩,徐兄你不要回头看我……” 徐逸强忍着回头再给他一拳的冲动,又摸到一处光芒闪烁的阵眼位置,发现也是做过了标记的,便忍不住问道:“这座前朝别宫如此诡异,你们这些中州道传难道就全无探索?” “有啊,怎么会没有?皇朝如何把持道鼎,道鼎又如何维持鼎运和法禁,一直都是一个玄奥艰深的话题,谁不想搞清楚?这前朝末帝痛失国运并身死江都,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探索对象。到了圣皇当国时,朝廷才明令禁止玄门道传再入此搜查。” 庞柱子闻言后便答道:“我们正一北宗当然也派人来探索过,只不过我不知道探索到什么罢了。” “不知道你还冲的这么勇?” 之前徐逸看这小子一头载入进来,还以为他多么的胜券在握,所以也跟着走进来,却没想到这小子根本就是傻大胆。 “皇甫英那个全无修为的米虫都敢藏在这里,我有什么不敢?” 庞柱子仍是振振有词,旋即又不无懊恼道:“不过我也的确是有点失算了,皇甫英虽然全无术能,但却有鼎运护身。对他来说全无凶险的地界,可能就是咱们玄门修士无从解脱的绝地。” 徐逸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无语,但也有些心安。这小子如此性格,应该注定是要被人打死,别样死法都不符合他的命运,所以他们应该不会被困死在这迷雾中。 既然暂时脱困不得,徐逸便索性趁机打听一些普通人所不了解的中州秘密:“鼎运护身,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是不是通过道鼎炼化法衣,赐给这些鼎食者?” “不是的,我爹说过,道鼎最大的作用并不是封禁玄力,而是调和。那些鼎食者受食于鼎,本身就相当于道鼎的分身或是耳目,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术法玄力也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只不过被道鼎调度摄取到了别处。” 庞柱子虽然有些痴愣,但是讲起中州这些仙凡上层的常识倒还靠谱:“我们这里攻打一位鼎食者,他看起来不受伤害,但在中州另一处或许就会有狂风暴雨发生,又或许某一方灵气陡涨、禽兽妖变、灵株成熟,都是不确定的,这才是道鼎真正强大之处。” “原来是这样!那是不是可以这么说……” 徐逸听到这里,思维顿时被激发起来:“如果把天地比作人体,道鼎就是天地修行的法诀,而处在其中的生灵则就是一个个窍穴,通过道鼎的调度运转,让这方天地越发的壮大?” “徐兄你怎么会这么想?天下间的生灵何止亿万,虽然说《道经》上也讲人身有四亿八千万个窍穴,但实际上哪怕再怎么禀赋超然的修士,就算是那些天赋异禀的族群,能够挖掘淬炼的窍穴都是有数,这样的比喻实在不恰当!” 庞柱子闻言后便连连摇头:“许多玄门的宗师其实是把道鼎比作守护天地生灵的道器,调和天地灵气的多寡流滞,让天地灵气保持一种冲而不盈的状态,元炁聚散、万法自生。人道所以永昌,就在于道鼎的守护。 虽然中州术法受到道鼎的压制,但对法则玄理的推演认知却远远超过了海外玄门,能够登顶合道者也远高于海外,究其原因,就在于海外玄门不懂得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的道法真谛,一味的放纵自我。 徐兄、徐兄你在听吗?你应我一声……” 半天听不到徐逸的动静,庞柱子心里一慌,忙不迭抓紧连接两人的丝线,圆滚滚的身躯直接撞进了徐逸怀中。 “你做什么?我没事……” 徐逸一把推开扑到他怀里的庞柱子,直接席地坐定下来,再次闭上眼去寻找刚才因庞柱子的反驳而脑海里灵光一闪的念头。 庞柱子见徐逸这副模样,一时间也不敢再发声动弹,乖乖的偎坐在徐逸一侧,过了一会儿便察觉到徐逸身上竟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机律动,那对鼻孔再次惊讶的张大起来。 这一团迷雾的奇异并不只在于对视野的遮挡,而且还有一种对神通术法的压制,这种压制并不同于道鼎法禁的封锁,而是灵力只要来到体外就会被疏导分散,根本就发挥不出任何的威能。 相应的,庞柱子也感应不到周遭有任何天地灵气的波动,仿佛是一片死寂。 这也是他倍感惶恐不适的原因之一,毕竟他是皇朝敕封的五品道官,身在道鼎法禁范围之内神通法术也不会受到压制,可在迷雾中却充满了无力感。 可是现在,他却能清晰的感应到徐逸体内的气机律动,甚至自己丹田经脉中的灵力都在自发的蠢蠢欲动,似乎要做出什么回应。 “天生的道纹,竟然这样神奇?” 庞柱子心里认定徐逸不平凡,稍作诧异后心态便又恢复平和,而且还主动放开了对自身灵力的管束,想要看看自己会被引发出怎样的变化。 徐逸此时脑海中思绪飞转,远不像神情那样平静。各种思辨、各种念头不断的涌现碰撞,有的念头甚至并不是出于他当下的思路,而是过往潜意识里积存的一些想法,如今也都翻涌出来。 “这难道就是修道的顿悟状态?” 诸多念头在徐逸脑海中碰撞、去伪存真,这种状态甚至都不需要他去用心的思索分辨,还能分神去杂想其他。而一些有关修行的猜测与疑惑,也都在这种状态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以至于当其逐渐消退时,徐逸心里顿感怅然若失。 当他缓缓睁开眼时,迎面所见便是庞柱子脸庞上那一对较往常更硕大几分的鼻孔,那扇动的鼻翼不断的把湿热鼻息喷到他脸上,下意识便挥拳砸了上去。 “啊呀……好痛!” 庞柱子捂着鼻孔向后倒去,但眼睛里却仍是满满的崇拜:“徐兄、徐兄你太强了!我方才感应你的气机涌动,丹田内几道迟迟不能融合的命符竟然有了融合的迹象,我结丹有望啊!” 徐逸并不理会庞柱子的喊叫,而是仔细体会自身的状态变化。刚才那会儿疑似顿悟的感受过后,他的神魂明显的壮大许多,说壮大也不准确,更像是原本一个体态臃肿的大胖子突然赘肉消除、变得精壮起来。 “我能慧眼观道,对道则的感知要远远超过普通修士。但所见未必是真,我也没有足够的修为去验证真伪,这些感知积压在脑海里,对我的神魂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之前那种状态下,许多杂念碎片被清理破除,让我的神魂不再负重满满……”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徐逸猜测或许是刚才和庞柱子的对话中,有关道鼎和这方天地观察的视角与结论不同,引起了他脑海中的讯息交融。 他能看到许多的大道轨迹,但却困于修为阅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和庞柱子的对话将他的视野陡然拔高,眼界变得开阔起来,观察和领悟力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他,像是一个认识了许多生字,但却不知该要如何排列组合才有意义的孩童。可当这一切的积累达到一个临界点后,生字偶然间自己就会排列成一个有意义的句子。 此时徐逸脑海中就漂浮着这样一句道言:天地贵生,大道贵生! 与此同时,他体内新的窍穴也在井喷一般的不断涌现出来,速度之快、数量之多,就连徐逸自己都应接不暇。 0054 杀生补阵 “庞家这个小子,真是不知所谓!他不留在城中等待邀请,私自赶来这里做什么?居然还和海外玄修搞在了一起!” 荒苑雾层内里,得到属下汇报赶来察望的曹国公皇甫英顿足怒喝一声。 这法阵迷雾会影响玄门修士和凡间俗人的视野,但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团轻纱般的雾气罢了,因此能够直接看到迷雾中无头苍蝇一般乱走乱撞的庞柱子和徐逸。 “主上,要不要入阵把这位庞少君牵引出来?” 一名下属入前询问道,皇甫英却摇了摇头:“不必,庞家小子并不知我大计所谋,请他来也只为撑大一下人面。眼下同谋还未聚齐,不值得为他节外生枝。他若聪明,老老实实呆在阵中,若是不巧勾动杀机,那是他倒霉!” 话虽如此,他还是站在雾层后方凝望良久。庞柱子区区一个荫封五品的筑基道官,他自不必放在眼里,但对这小子的父亲、正一北宗掌教庞辅真却不能无视。 “庞辅真堂堂一脉掌教、道君之尊,怎么也摆脱不了人伦俗念,甘愿自折道业的生出这样一个蠢货儿子!” 看着两人明明已经被迷雾困住却仍不安分的各处游走,皇甫英心弦也逐渐绷紧。若这小子真的死在阵中,那他大计成或不成还在两说,跟正一北宗的血仇算是结下了。 可是渐渐的,皇甫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阵中那两个小子虽在乱窜,但却能每每避开阵中的杀机所在,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偶然凑巧,可每次都如此,就让他开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已经洞悉到大阵的玄机奥秘? “周仙师,你怎么看?” 心里产生这样疑惑后,皇甫英便连忙命人将负责修复此间大阵的仙师周坤唤来,指着阵中两人询问道。 周坤没有鼎运的加持,哪怕他这个大阵的修复者都不能像皇甫英一般直接看到大阵内的情形,站在大阵外围稍作气机的感应,然后便推测道:“这迷雾大阵是我基于此间残阵修复布成,为的是防备其他玄门强者来窥我虚实,凡入此阵,诸法寂灭,哪怕道境强者亦不能免。 毕竟这里汇聚的是一个皇朝垂死之际怨毒业力所凝结的寂灭死气,举国玄修高士疏导多年仍有顽固存留。但内里的杀机是我基于自身道业设置,的确是有迹可循,庞道君道法远胜于我,赐给子弟一个趋吉避凶的护道宝物也是正常。” “但现在前方带路的并不是庞柱子,而是那名筑基都未的海外玄修!” 皇甫英对阵内情形看得更加真切,自然不能接受周坤这一解释。 “竟有此事?” 周坤听到这话,心中也是一奇,他虽然自认阵法造诣比不上这前朝残阵的水平,但于此道浸淫多年,也绝不相信区区一个海外玄修就能看破他对法阵所增添的杀招布置。 “难道说那个小子身上也有师长赐给的护道宝物?周仙师,你是不是在别宫待久了,智慧也一并受到了秽气玷污?” 见到阵内两人又险之又险的避开一处杀机,皇甫英便有些按捺不住,他将此处别宫当作自己一个后路布置,当然容不得被人这样肆意的靠近游窜。 “或许真是如此……” 眼见皇甫英神情渐露不善,周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出于对自身阵法造诣的信心,硬着头皮说道:“能同道君嫡子出没同游者,必也不俗。请问国公可知那少年根脚来历?” “区区一个海外的野修,我怎知……” 皇甫英讲到这里,话音陡地停顿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又再次开口,但语气却比之前紧张得多:“周仙师你说就连道境强者都破除不了此间的大阵?那么,道境的剑仙呢?” “道境剑仙?剑修入道极难,放眼天下都屈指可数,敢问国公说的是哪一位?” 周坤原本对他修补并增设的这座大阵是信心十足,可现在却被阵中两个少年搞得有些怀疑自己,一时间也不能十分的笃定。 “是海外的剑仙,名字叫做卓、卓元节,是,他眼下正在阵外,应该是为了搭救阵中他的同伴!” 皇甫英出身名爵世家,此生注定无缘道途,对玄门人事的了解也只限于中州,若非之前安化庙中体会到卓元节的强悍,此刻见其到来也不会这么紧张。 “卓元节?听说是海外东玄宗门人,壮年入道,是剑修一道的后起之秀。” 中州玄门虽然整体上瞧不起海外的玄修,但对海外真正出色的人物也会正视几分,而且卓元节所出身的东玄宗还与玄元道庭渊源颇深,因此周坤对这个名字也并不陌生。 不过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又一脸自信的说道:“剑仙虽擅杀伐,但这卓元节并不是受敕的道官,本身就受到法禁的镇压,不敢尽逞其能,难以凭暴力撼动大阵。他不入阵还好,若真入阵,便会受到双重的压制……”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声轰然巨响便从迷雾大阵的另一侧传来,震得众人脚下地皮都颤了一颤。 这一声震响并非终了,随之而来是一连串的剧烈响声,虽然不如第一声那样猛烈,但却绵延不止。而笼罩整座大阵的迷雾,也伴随着响声肉眼可见的淡化起来。 “这、这卓元节疯了吗?他不怕法剑的惩罚……” 皇甫英见到卓元节手捏剑诀,操控着虹光一般的飞剑不断的穿刺轰击着大阵迷雾,脸色也是陡地一变。 而周坤的脸色则就变得更加难看:“这卓元节竟能扛得住天罚……国公,不能再放任他轰击大阵,若单凭他自己的术能,想要破阵也难。 但这大阵最重要的乃是残留的前朝死气,之前天意不察才留存至此。可现在那卓某人招引天罚至此,就像把阳光折射进了阴影里,会加速此间死气的瓦解消散!既然他只是为了搭救同伴,不如将大阵放开一角,让那两人退出……” “不可!此间大阵关乎退路根本,眼下大事未举、成败难卜,岂可任由外人出入窥望!” 皇甫英自知卓元节的到来不止解救同伴那么简单,应该还和他救来此处的安化公有关,只不过他是用从安化公那里敲诈来的黑魂膏才控制住周坤,自然不好告知对方,只能沉声道:“有没有补充阵中死气的方法?我不信这卓元节能硬抗天罚多久!” “补充死气?” 周坤听到这话,先是沉默片刻,然后视线便飘向荒苑内那些正在忙碌做工的匠人。 皇甫英见状后心中便有了然,几乎无作任何的思考,便喝令属下们抓来十几名匠人,并又望着周坤问道:“该从何处斩杀,死气才能入阵?” “这、这实在是……小民无辜啊。” 望着那些哭号哀求的匠人,周坤面露不忍之色。 皇甫英则冷笑道:“绝情灭性的入魔仙师,也会有爱恤人命的仁慈计议?周仙师你不会真以为,那黑魂膏是俯拾皆是的寻常物品吧?成大事者,岂顾小节,我若成功,这些人命便不算枉死,来年恩免此方赋税,他们的亲朋仍要对我感恩戴德!” 周坤听到这讥讽声,神情更加的黯淡,最终还是抬手指出了几个方位。 皇甫英当即便下令将那些匠人押到固定位置直接斩首,那些人死去后,便有一股黑气从尸体上散溢出来,流入到大阵之中,原本已经被明显削弱的大阵迷雾又变得浓郁几分。 这时候,荒苑内里又有一名下属飞奔而来:“主上,广陵府衙有急情传递!” 皇甫英接过下属递来的密信打开一瞧,脸色登时变幻起来,既惊且喜:“杨岭那蠢物居然派遣一队玄甲入江都调查荒祇作恶,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明察秋毫了?不过,府城本就空虚,他又分出一队玄甲,护城大阵都将难以维持,这是真的自寻死路!” 他心里权衡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冷厉起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本来还打算在此聚结人势再图府城,可杨岭既然这么急于求死,也没有理由不满足他!快快传告各路同谋,无需再赴此间聚集,咱们直取府城!” “可是别宫这里……” 周坤还有几分迟疑,他如今状态微妙,只有待在别宫心里才更有安全感。 “我知周仙师你留恋旧巢,可只有拿下了府衙才能获取更多灵材物资继续修补大阵。” 皇甫英心中自有轻重缓急的判断,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此间留守皆我家生的奴仆,未必强悍有力,但却忠诚可靠。每隔一个时辰,斩杀百名匠人,补充大阵死气。夺取府衙后,自有无穷的人力物力使用!” 说完这话后,他便不再迟疑,一边吩咐下属们分头报信,一边将此间重要的人事聚集起来,随他同往广陵府城。 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一叠用血书写的符篆。鼎食者虽然不通玄法,但却与道鼎密切相连,其心血以秘法祭炼运用,可以让玄门修士暂时的避开法禁压制,得以不受阻滞的施展术法神通。 0055 两世生花 “朕是天下之主、宇内至尊,天下人事朕都该坦荡无私!” 恢宏的大殿中,一身华丽衮冕的中年人端坐御床,俯瞰着殿内跪拜的群众,指着一名女子一脸欣赏道:“就连这坊里女子都明此大义,偏偏许多朕以名爵授之、国禄赐之的国朝逆臣不思恩之所出! 朕即天意,负朕者,天厌之,不死何为!传旨,校尉杨果藏匿亲徒、不肯奉上,杀!其族丁男并戮,妇孺没官!杨氏女知恩明义,赐五品才人,优养宫中!” 光影流转,场景再作切换,中年人一身常服的出现在花园中,但却已经无复之前的意气风发,神情憔悴,眉眼之间郁气凝结,脖颈间还有一道猩红刺眼的勒痕,他望着跪在花径间的女子冷声道:“乱军已近江都,宫人多有出逃,你缘何不走?” “妾背弃至亲,身心皆奉圣上。圣人所在,妾之所在……” 女子神情有些紧张,但语调却仍不失坚决。 “原来是你,朕记得你!哈,举世负朕,却没想到你这女子仍有忠义志气……忠义不赏,天道不公,你随朕来!” 中年人领着女子穿过御苑,来到一处偏殿前,指着庭中通体墨黑的一株花树,神情自负中又带着一股残忍:“天下俱以朕失鼎器而嘲我,叛臣逆民群起蜂拥欲夺鼎革运,玉树之所皎皎在于宁碎不污,皇者之贵岂容凡俗亵弄!朕在生为帝王,驾驭百姓,在死为鬼雄,奴役万鬼,天命亦不可夺我!” 女子一脸痴迷的凝望着渐渐癫狂的中年人,那黑色的花树上万千花苞突然盛放,一道道鬼影从花蕊中滋生出来。 “昏君、昏君!杀我全家,祸我桑梓,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无数凄厉的鬼叫声同时响起,而中年人却全然无惧,他两臂张开,拳头重重一握,整座别宫大阵显现,自成山河社稷之状。 在这山河大阵之内,有狼烟四起,有巍峨宫阙,有涛涛江河,全都黑气弥漫,那滚滚的黑烟涌入到庭中黑色的花树中,花树上花苞频生,仿佛天上的繁星闪烁。 一道道鬼影滋生出来,望向中年人再无怨恨,反而充满了崇敬与臣服。 “尔等生是朕的臣民,死是朕的鬼兵,朕宏治两界,生死俱尊!召尔鬼卒,为朕扫除逆乱,匡扶社稷!” 看着那越来越多的鬼影生成,中年人仰天大笑,神智渐渐的癫狂,一双眸子血色凝聚,渐渐的从赤红转为漆黑…… 光影一闪,诸多幻象如泡影一般消失无踪。而徐逸手中的那节树根,一段仍是干枯如柴,另一端却已经是绿芽吐露。 藏身其间的女子鬼影则离开了树根,在这就连庞柱子那些精心饲养的鬼仆都不能存身的迷雾中茫然四顾,迷雾对其鬼影灵体却全无干扰。 “徐兄、徐兄你在做什么?怎么又是这么久都不……” 庞柱子的碎碎念再次于身后响起,徐逸则回手给了这小子一巴掌,仍是专注的观察着那女子鬼影的动态。 他之前便觉得大阵中闪烁的阵法痕迹有些熟悉,但因为类似的画面情景在他脑海记忆中实在太多,一时间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一直等到之前那种微妙的状态下,神魂脑海中大量的冗杂信息被清理掉,思绪变得清晰起来,这才想起在杨家庭院中截取的这一节两世花根内含的气息与此如出一辙。 当他将这些树根取出的时候,随着迷雾的浸染渗透,树根中便幻化出一幕幕前朝别宫的光影幻象。 “那前朝末帝屡兴暴政,天下人枉死无算,所以天人弃之。哪怕至死他还不知反思,妄想着继续奴役亡魂收复社稷。不说这一份癫狂是否痴妄,那些枉死的百姓至此都不得解脱,也真是残忍的令人发指!” 徐逸回想那些幻象中的细节,当这女鬼杨素娥在御苑重遇那前朝末帝时,对方应该已经被反叛的部下缢死,但却仍然执念顽固,要用别宫大阵调取亡魂死气召唤鬼卒。 那别宫大阵被催动起来时虽只光影一闪,但徐逸常有观察一闪而逝的道则轨迹的经验,速记的本领十分纯熟,再加上神魂刚刚经过洗炼,变得比之前更加精壮,这会儿再回想起来,大阵全貌竟记下了八九不离十。 但就算是记下了这座大阵的全貌,对于改变当下处境也帮助不大。 因为这座大阵远比徐逸所见识过的任何阵法都要玄奥复杂得多,之前在海外赤枫岛所见北宸宗寇星南所布置的那座北斗元罡摄灵大阵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弟中弟。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眼下这座迷阵应该与之前的别宫大阵关联极深。我就算不懂得两阵真正的玄机所在,但也可以从根本上进行比照,尝试脱困。” 脑海中生出这个念头之后,徐逸又将左近所见到的阵法轨迹与他记忆中那座大阵仔细比对,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确定他们眼下所处的方位在原本大阵偏东北的位置。 但这只是静态的比对,任何大阵内里的玄机轨迹总是不断变化的,徐逸所记下的大阵轨迹只是被完全催动起来的那一瞬间,更多的变化幻象中没有显现出来,他对这大阵玄理所知不深,也无从去推演察知。 不过只要知道方位所在,总是一个进步,起码不用再像之前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他尝试着向最近处的一个阵脚方位移动,那里是联结周围十几个方位的关键节点,若能将彼处的玄理变化观摩吃透,对大阵的了解必然会加深许多。 可是当他摸索到这附近的时候,便发现一团符文勾合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正是他之前绕道避开的一处危险源头。 这一团符文汇聚明显不属于原本大阵的结构,应该是被后来者增加上去的,但也仍然超出了徐逸眼下的认知范畴,之前在大阵中晃悠的时候,遇到类似地方都要绕道而行、不敢靠近。 可是这一次徐逸却想上前试一试,一则自然是心里有了一些底气,二则他也想看看这团符文如何能突破迷雾的化解而发挥威能。 于是他便大胆的迈步走上前,当身体刚刚触碰到那团符文时,符文顿时便流动起来,化作一道锁链将他捆住。 与此同时,这锁链上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吸摄力道,直将他体内灵力抽取出来,继而便壮大自身,将徐逸捆绑的更加牢固。 “原来如此……” 感受到这符文的威能后,徐逸连忙调度起体内灵力,直向那团符文与大阵接驳的薄弱处冲撞而去。 覆盖大阵的迷雾对各种术法神通都有压制,这团符文本身并不强大,需要抽取误入其中之人的灵力才能壮大自我。 徐逸虽然不能看透这团符文内里玄机演变,但却知道其与大阵接驳的关键,体内灵力精准冲撞,那接驳处便出现了一瞬间的缝隙,迷雾很快涌入其中,将之腐蚀切断,于是缠绕在他身上的符文锁链便也很快被迷雾淹没瓦解。 这过程持续虽然不久,但当徐逸脱困时,体内灵力也已经被抽取过半,骤然涌起的力竭感让他顿时跌坐在地,足见这道符文禁制的霸道。 若非徐逸已经知道原本大阵的全貌,能够在第一时间突围脱困,体内灵力必将被在极短时间内抽干。 可惜布置这一符文杀招的仙师周坤已经跟随曹国公皇甫英离开此地,若仍逗留在此,见到自己推演多年才布置下的杀招竟被一个炼气期的小子轻松破解,只怕会更加的怀疑自我、怀疑人生。 “徐兄,你怎么了?” 连接彼此的丝线骤然绷紧,紧随徐逸身后的庞柱子又变得紧张起来。 “我没事!” 徐逸随口回了一句,但视线却死死盯住握在手中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那截树根。 虽然之前幻象仅止于前朝末帝借两世花抽取死气而召唤亡魂阴鬼,后事如何便不可知,但徐逸料想杨家大宅那株两世花应该是杨素娥从别宫带出。 徐逸激发并破解那道符文禁制,应该是撬动了这座大阵的某些变化,他握在手中的这一节树根竟也随之发生异变,枯死的一段开始抽取阵中迷雾,孕有生机的一段竟抽枝生长,凝结出了花苞。 这花苞同样也是黑色,阴气浓郁,显然是在孕育鬼物。 “这座别宫大阵曾经汇聚天下亡魂死气,通过两世花生成阴鬼……看来是当年凝聚的死气太浓郁旺盛,至今都还没有消散疏解,又被人用异法化作眼下覆盖大阵的这种迷雾!” 察觉到这节树根的变化,徐逸便大胆猜测,他所见玄异事情太多,思维也不知不觉的受此影响而想象力旺盛:“我体内禹王法阵本身就有抽取灵体气息补充灵力的异能,如果把这两世花根内蕴藏的机理变化推演成一种法诀,那是否可以直接汲取这些死气迷雾,推动我的修为增长同时还能破解大阵的阻困?” 0056 里应外合 广陵府内疫病横行,大量受灾的民众涌向府城,哪怕这些人的目的地并非府城,仅仅只是过路,也让府城周边的情况变得严峻起来。 府衙紧急调派了一批府内甲兵,把守四方城门,禁制这些民众入城。于是城外哀鸿遍野,城内却仍不失歌舞升平。 今日府衙大摆宴席,府君杨岭入治数月,终于想起来要联谊境内大族襄助政治。府内诸多大族无论对这位府君感观是好是坏,也都不敢当面忤逆府中官长,于是今天府衙门前车马云集,访客络绎不绝。 府君杨岭并没有选择之前接待卓元节的内堂凉亭接待宾客,而是选在了气派宽阔的中堂。 赴席群众们各种礼拜恭维,端坐中堂的杨岭尽收眼底,也不细辨当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凡所祝酒来者不拒。 等到宴会进行过半,杨岭自觉得气氛火候都铺垫的差不多,便从席中站起身来,示意群众噤声,而后便开口道:“本官奉命入治,恰逢府内多时之际,几个月来夙夜忧劳,总算将局面勉强维持得住,使我与诸位尚可悠然于此聚会宴乐。” 这话说的多多少少有点不要脸,在场群众都是广陵府世代生活的土著,真是挖空心思也想不出这位府君到来之后究竟做了什么造福府县的善政。倒是从其人到任以来,府内便妖异丛生,如果广陵府不是底子厚,只怕早已经挺不住了。 但既然是场面的交际,众人心中纵有不满,这会儿也只能说几句违心的恭维,犯不上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快,得罪这位背景强大的府君。 众人虽然只是客气的恭维,但杨岭却当了真,他脸色陡地一沉:“原来你们也并不是一无所知,那我就要问一句,当此府县不安、群情惊恐、本官尚且夙夜难寐之际,你们又做了什么?本官食君之禄、为官一方,纵有劳苦、理所应当,那你们呢?你们生于此、长于此,难道不该为这祸乱未已的乡土做些什么!” 众人听到这斥责声,无不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才有一名老者起身拱手道:“乡土遭难、乡人受苦,我等也都感同身受。过往几月,府内诸家也都在各自尽力、搭救乡人……” “各自尽力?笑话!你们以为我足不出衙就能任意蒙骗?” 杨岭脸色仍是冷峻,指着那老者怒声道:“给我把这信口开河的老叟拿下!他家背靠江南沈氏,府内过半灵材都经他家舟船销售,百姓瘟疫泛滥,市中竟无药材救治,这就是所谓的搭救乡人?” 老者受此指摘,一时间也是怒不可遏,索性戟指杨岭反驳道:“府君怎可诬人清白!寒舍日前也曾义诊赠药,却被府衙以乱市之罪封查药仓,至今都未解禁!如今市内所售灵材价高,难道不是府君从北方招来的奸商……” 老者话音未落,杨岭又再次跳脚大骂起来:“乡贼匹夫,竟敢诬蔑府君官长!本官若不严惩,来日是否还要挑衅皇朝律令!来人,给我把这老匹夫捕入大牢,过堂定刑之后,我亲自监斩狗贼!” 堂外涌入数名精壮甲卒,直将老者当堂锁拿押走。在场广陵府众人见状后,无不心生寒意,虽然也有对这老者的同情,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会遭到这位府君的怒火波及。 “府县遭祸,我等乡徒亦难置身事外。小民愿献三千、不,五千道钱!钱货不足治本,只盼能稍助府君治乱……” 堂内气氛沉闷片刻,一名客人终于有所醒悟,忙不迭起身表态,希望能破财免灾。其他众人受此提醒,也都纷纷起身发言,依照各自家势财力而作认捐。 至此,杨岭脸上才又恢复了笑容。 他之所以吃相这么难看,也是听说广陵府的乱象已经传到了天中朝廷,朝中不无大臣不满他的全无作为,想要在朝议当中进谏替换掉他。 好不容易出治大府,他当然不希望一无所获,趁着朝廷还未决议将他革职,先大捞一笔,才好回到皇都享受奢靡。 接下来的宴会中,一干宾客们心事重重、食不知味,而杨岭目的已经达到,也懒得再和这些肥羊们虚与委蛇,索性便早早停止了宴会。 返回内堂后,杨岭将广陵府这些富户们认捐的份额核算一番,然后便又问道:“宋天师在不在府上?让他准备一下,护送一批资货先回皇都。” “天师留言有故友来访,明早再回府衙。” 听到仆人这么说,杨岭也并未深究,府内各家也需要回去筹措一番才能交接财货,眼下倒也不必着急。 天师宋东阳离开府衙后,便往城外大湖湖边飞掠而去。当他飞至湖边树林,便见到树林凉亭中站立着一道身影,于是便如飞鸟投林落入亭中。 “周坤?你果然入魔极深,道体毁去不只,就连元神都萎靡不振。说罢,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居然舍得将你道器涂轨尺作为报酬。” 彼此都是皇朝敕封的高品道官,宋东阳自然是认识周坤,只不过彼此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周坤的修为本就稍逊宋东阳,再加上几年前毁弃道体,彼此距离拉近,自身的气机顿时便被宋东阳锁定压制,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若不许以重利,宋道兄怎肯出城见我。我要你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留在这亭子里,过了今晚才准离开。” “我去留随意,岂容你……你要做什么?” 宋东阳初时还不甚在意,但很快脸色便陡然一变,五指大张便向对面的周坤抓去。 这一爪看似寻常,但已经是将周坤并其周遭一片空间尽皆锁定,除非周坤能在短时间内气机暴涨、突破封锁,否则便只能束手待擒。道境宗师之间的比斗,不像人境修士那样花巧,很多时候生死都只决于一瞬。 哪怕自身全盛时期,若不依靠阵法机变,周坤自认也不是宋东阳的对手,如今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当宋东阳暴起攻来时,他根本就不作躲闪,只是任由宋东阳欺近。 周坤这里不作抵抗反击,但在亭外别处却有异变陡生,不远处的大泽中央水汽翻腾,旋即便有波浪托着一方宝座缓缓升起。 宝座上端坐着一名黑袍黑冠之人,神情冷漠的望向凉亭:“宋东阳,本君要你留在这里!” 宋东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尽管指尖距离周坤只有一线,但这一爪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下去,身体上则浮现起一道血色虚影,这是他周身血液水分都被摄定,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陆阳君,我敬你是一方水渎正神,入境以来不曾失礼。如此背后伤人,是何道理!” 作为镇守八百里水泽的皇朝正敕神明,陆阳君自是神通广大,可若是正面迎敌,宋东阳作为道境天师也不会惧他。 可他刚才大半心神都在周坤身上,而这些神祇异术的发动又是悄无声息、防不胜防,一招失察,宋东阳已是受制于人。 正当天师宋东阳被围困在城外树林中时,广陵府衙也迎来了新的访客。 “曹国公皇甫英?他几时做了巡察御史,我怎不知?” 府衙内堂里,府君杨岭拿着下属奉上的名帖,神情狐疑中也带着几分紧张。朝廷典章,一旦派遣御史入境巡察,那边意味着朝廷已经不满府县官员的治理,甚至可能已经掌握到了初步的罪证,后果可大可小。 “卑职已在前堂验看曹国公的告身符令,确认无误,只待府君出堂接待。” 入内报讯的是府衙长史,长史神情也透出一股凝重,额间隐有汗渍。 “那就去见一见吧,曹国公若识趣,我自以礼相待,否则,就得让他明白今时已非旧年,他们这些皇朝元勋也该懂得顺应潮流、重新做人!” 杨岭早就得知朝中有人对他不满,派遣巡察御史入境调查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曹国公皇甫英这个人选还是让他有些意外,而且来的有些突然。 但人都到了府前,他若避而不见,反倒显得有些做贼心虚。而且他也需要观察确认一下,曹国公此来究竟态度如何。 但就在他起身要往前堂去的时候,长史又开口提醒道:“曹国公来势汹汹,府君需防备他先发制人、收取衙中一应符印……” “他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杨岭心里也是暗生警惕,低声吩咐长史:“你去中堂留守,没有我的声讯和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中堂!还有,着令道宫开启传牒法阵……算了,道宫那里我另遣人去,你只去中堂守候罢。” 交待完这些,杨岭才迈步往前堂走去。 府衙前堂,曹国公皇甫英施施然端坐席中,等到杨岭入堂笑语问候,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甚至都没有起身迎接。 见皇甫英如此倨傲,杨岭神态也变冷,直接说道:“衙署事务繁忙,请恕本官不便为上使摆宴洗尘,曹国公请自赴客署暂住,有事传牒!” 说完这话后,他便转身向堂外走去,但没走出几步,便感觉身后风起,曹国公业已来到他的身后。 “广陵府君杨岭,荒废政治、暴敛地方,即刻革职拿捕,府事暂委长史主持!” 皇甫英体术精湛,自非杨岭能比,本身又骤然发难,杨岭顷刻间便被控制住:“曹国公,你……” 原本应该留守中堂的府衙长史匆匆行入,向着皇甫英拱手为礼:“禀国公,府衙符印俱已收定。但是道宫那里,府君却另遣别员……” “不妨,道宫自有我方玄士攻占!” 皇甫英自是智珠在握,垂眼看着面如死灰的杨岭:“想活还是想死?即刻书牒奏报朝廷,广陵府诸事安定,请上峰勿忧!” 0057 天意高远 当广陵府这些富户们还在愁困于怎样应付府君杨岭的盘剥敲诈时,府衙里却已经是变了天。 就在杨岭宴客的第二天,广陵府衙再次向城中诸大户发出邀请,而这一次的请帖落款则换成了府衙长史魏宫。 当诸大户再次来到府衙的时候,发现坐在堂中主位上的并非长史魏宫,而是另一个华袍玉冠的中年人。 “朝廷选士任官失察,以致广陵群众受害。而今罪员杨岭业已收监,本官奉命入府治乱,理当向地表诸贤致歉。” 在长史魏宫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后,曹国公皇甫英便向在场众人环作一揖。 众人听到这里,已是喜笑颜开,只觉得这位家世显赫的皇朝贵族远比贪婪无度的府君杨岭面目可亲的多,纷纷避席而起、拱手还礼,各种恭维话语更是争相涌献。 皇甫英召见境内诸家,自然不是为的收拾杨岭这烂摊子。 彼此稍作认识后,他便又将脸色一沉,语调严肃的说道:“广陵府当下困扰,朝廷也有查明,源头是在大江上游的庐阳府。彼处蛮族聚众谋逆,沿江播撒疫气,下游受害者不只广陵一府。为防逆乱滋长,本官奉圣后密令,总督淮南诸府军事,即日起便尽发府兵,溯源定乱!” 听到情况这么严重,在场众人顿时惊惧变色,皇甫英却不给他们彼此交流讨论的机会,直将一份数簿甩出并叹息道:“本官骤承大用,心内亦不失忐忑,恐淮南承平年久,百姓志力未必乐助兵事。搜查犯官杨岭罪状时,观此纳贿细则,才知府内民生殷实。情势危急,捐此犯官欲壑的旧罪可以既往不咎,但镇压江表逆乱的国事,亦需义不容辞!”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又傻了眼,明明是杨岭单方面的敲诈,怎么到了这位国公口中却成了私相授受的纳贿?最关键的是,广陵府虽然换了官长,但他们破财免灾的命运似乎改变不了。 而且看这位国公杀气腾腾的模样,可能之前各自认领的数额还不能满足。 不说众人各自心中叫苦,皇甫英继续说道:“兵事在即,不暇宴饮。尔等诸位各自归户之后,速速整顿钱款物料,以待官府遣员募取!若有拖延,以贻误军期论处!” 得,这话说出口,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都荡然无存。之前的府君杨岭虽然以权凌人,好歹还有几分转圜余地,可现在这位国公却是手握刀把子,一顶“贻误军期”的帽子扣下来,不留任何余地。 打发走了府内诸家群众,皇甫英便又将亲信党羽们召集起来,商讨后续的计划。 “眼下虽已夺取府城,但后续仍然不可懈怠。一旦朝廷掌握确切讯息,玄力、大军须臾即至。一定要抓住这有限的时间,将周边局势彻底搅乱,迷惑朝廷视听监察,才可获取更大谋事空间!” 虽然因为府君杨岭本身的昏聩失察,让自己得以轻松夺取府城,但皇甫英也并未因此而心存骄傲自满。 他出身皇朝第一流的勋贵门第,也更清楚皇朝战争机器发动起来会爆发出怎样强大的能量。夺取广陵府城之后,他便由暗转明,接下来所将要面对的,才是真正凶险的考验。 “天师宋东阳虽已北逃,但凭其一面之辞亦不足取信朝廷即刻派遣大军南来,但必然会有道官受命南来巡察。陆阳君,我需要你继续向北散播疫气,让临淮府也闹乱起来,并引城外乱民北上扰乱临淮府县,让南巡道官不能确察滋乱源头!” “魏长史,你要率领党徒西进,打出迎废帝于江表的旗号。妖后擅行废立,亵弄宝位,将圣皇血嗣幽禁下府,天下人多有忿怨同情。妖后若知义军勤王,必然分遣力量前往废帝幽居所在,不能全力镇压广陵。” “即日起,大开府库,分发器械于民!境内凡所骁勇壮丁,皆募为兵,府县凡有阻挠举义者,杀无赦!国士不安,天命自移,我要在最短时间内,切断朝廷对淮南道鼎的把持!只要此间法禁不复存在,自可划地称霸,长论胜负!” 皇朝因为掌控着道鼎法禁,在整个中州大陆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哪怕是超凡脱俗的玄元道庭与诸多玄门道传,都要恭伏于皇权威严之下。 但皇朝对道鼎的把控并非牢不可破,否则天下便不会发生朝代更迭的事情。道鼎乃是人道至宝,而非皇朝私器,一旦皇朝政治失和、天下民不聊生,那皇朝对道鼎的控制与影响便会大大削弱。 皇甫英种种谋计的最核心意图,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整个淮南骚乱扩大,极力抵消皇朝对此方道鼎的控制。 眼下淮南法禁仍在,他无论怎样的折腾,面对朝廷都难扭转其势力弱小的局面。 可若能够解除道鼎法禁的压制,甚至更进一步获取淮南道鼎对自身的承认,局面自然会有所扭转,起码在顶尖的玄门战力层面,朝廷于此方不能再享有绝对的优势。 在场众人都是皇甫英的同谋心腹,听到他种种筹谋计划便都轰然应诺,摩拳擦掌的要大干一场。 然而当众人各自领命离去时,皇甫英又单独留下了周坤,神情就变得不甚乐观:“我本以为妖后乱政祸国,应该极遭道鼎厌弃。但在夺取广陵之后,却是我鼎运渐衰,对道鼎的感应仍是晦涩……” 作为钟鸣鼎食的皇朝权贵,皇甫英对道鼎所代表的天意气运的流转感知要更加敏锐。 原本他是准备了一整套夺城之后安抚民众的举措计划,以期能够快速获得此方道鼎的认可。而当察觉到自己这一番举动并没有获取到格外的鼎运加持后,他的心情便有些慌乱。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的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于是索性便走上了一条与之前构想相反的道路,要通过加深对此方人和的伤害来削弱皇朝对此方道鼎的掌控。 周坤听到这话,顿时也变得紧张起来:“天意高远,如果不能获得道鼎的偏袒庇护,如何抵御朝廷的扑杀?” “天意虽然高远,人心同样莫测。若西迎废帝的主张不能邀聚天意人心,可以尝试扶立前太子。圣皇诸嗣中,唯前太子最是精明干练,也因此才干而遭父母所忌、痛失储位。即便此计仍然不成,也可让其母子彼此更加相疑,更加暴露妖后慈性泯灭的丑态!” 皇甫英继续盘算道:“朝廷或疑我西出或是北进,但我偏偏不遂其愿。此间势力聚成之后,我要引部南下,入夺金陵。朝廷素忌江南士众,兵事不修,玄力疏远,江南沈氏等诸族皆因此忐忑自疑。若能入境收之,背倚江南人物雄壮,坐拥大江天堑之险,进则中州震荡,退则割据有基!” “此计若成自是最好,可若南下受阻……” 周坤虽然不是什么纵横捭阖的兵法家,但也听得出皇甫英此计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所以我需要周仙师你努力为我经营江都巢穴,江淮之间能恃以拒敌的要害之处实在太少,唯别宫大阵可以应敌于江北。杨岭这个蠢货唯知取媚于上,不思地表政治,今秋赋税尚滞留府中,府库充盈。凡所需要的灵材,周仙师你可以任意支取,我只要别宫大阵修复的固若金汤!” 周坤闻言后连忙起身答道:“若是别者,我不敢妄作狂言。但别宫大阵我钻研经年,只要相应的灵材物料能够足使,我一定不负国公所托!” 当周坤还在府衙中信心十足的保证时,却不知江都城外的别宫大阵中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0058 死地逢生 “卓师兄,休息一下罢……” 江都城南别宫荒苑的外围,眼看着一剑一剑斩向那大阵迷雾的卓元节,袁齐与杨博文都是一脸的担忧。 他们感知不到卓元节与天罚的对抗,但却能够看到卓元节的状态是越来越差,本来纤尘不染的道袍上已经颇多血污,脸色也已经是唇青面白,就连眼神都如醉酒一般迷离涣散起来。 道境人仙元神强大、血气鼎盛,但卓元节却已经是病态外露,足见他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天罚之强。 “师长们将师弟托我,我若任由师弟身陷险境而不搭救,还有什么面目归宗?” 卓元节手持道器飞星,除了硬撼大阵迷雾之外,也在用心感受这大阵在倍受刺激时所释放出的律动:“这大阵并非牢不可摧,虽然不知如何修补阵力,但回补显然是不及消耗。袁师弟,你到近前来,趁我冲阵时寻找阵眼所在。” 大阵迷雾中,徐逸并不知师兄们正在阵外努力搭救。他也并没有闲着,一直在努力推演那一节两世花根中所蕴含的玄机变化,试图将之转变为符文聚合的法诀。 只是这过程并不顺利,树根内玄机深奥,大大超出了他过往的玄法认知。若非树根仍在不断抽取阵中死气凝聚花苞、变化一直在持续着,他根本就无从入手去推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体内灵力的补充。树根生机一端凝结出的阴鬼花苞全都被他摘取转化,但相对于推演法诀所需要的庞大消耗,仍是杯水车薪。 幸亏他身边还有一个道君之子,庞柱子这小子总是忍不住的碎碎念,的确让人讨厌,但他的行囊储备也丰厚的令人咂舌。 “徐兄你还要吃?放心吧,我这里还有几大包的灵材食物!我担心自己不惯南面饮食,本就携带了许多食料。倒不是我自己贪吃,只不过早年跟我爹去龙虎山做客,尝鲜多吃了几口他们江南的银鱼脍。 龙虎山弟子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大概在嘲笑我北人少见多怪。这一次南来就打算转道龙虎山,让他们见识下北人的饮食丰盛!” 庞柱子所谓几大包食物,是塞了满满当当的几个储物法器,食物也多是经过粗炼、饱含灵气的灵材制作。 徐逸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庞柱子这要强、好面子性格的可爱,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怕也不会因为一个自觉丢了面子的杂念而大费周章的准备诸多。 但也不得不说中州这些道传真是阔的流油,许多在海外可以用作炼丹炼器各种用途的灵材,居然就被烹煮煎炸做成了食物。 徐逸嘴里嚼着,心里却大感肉疼,只觉得这些玄门二代们的豪奢做派一个比一个讨厌。再联想到自己也是堂堂东玄宗嫡传二代,越发觉得自家宗门真是寒酸可怜。 有了庞柱子提供的食物,再加上自身的法诀转化,徐逸体内灵力的补充便不成问题。 尽管食物暴露在迷雾中,内里所蕴含的灵气就会快速消散,不过徐逸的七冲转灵诀连普通的食材都能萃取出灵力,这些灵材制作的食物灵气折耗虽大,但能够转化出的灵力仍然颇为可观。 “果然技多不压身还是有些道理的,原本我还觉得七冲转灵诀的功效有些鸡肋,没想到在这极端环境里反而成为我的一大依仗。” 徐逸心中暗忖道,同时也生出了要修炼更多法诀的想法。 窍穴的显现并不需要消耗灵力,只要有所感应就能显现出来。之前在那顿悟状态下,他脑海中积存的大量法则碎片被深入的梳理一番,从而让他体内窍穴疯狂显现,眼下体内存在的窍穴之多已经不可计数。 这么多的窍穴若要逐一温养,那他只怕此生都筑基无望。按照中州对修为境界的划分,修炼到炼气几万层可能都绰绰有余。 尽管如此,徐逸仍然觉得自己还可以救上一救。单一的温养某一窍穴并不可取,只有通过各种法诀将这些窍穴逐一串联起来,温养修炼才能事半功倍。只不过徐逸所谓的事半功倍,对普通人而言也是难如登天。 不见天日的迷雾之中,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徐逸体内某处窍穴蓦地一震,总算是捕捉到一丝微妙的契机,将一枚相关符文成功凝结出来。 “只不过,这法诀运行需要的窍穴位置似乎有点不正经……” 徐逸低头看了一眼胯下,但很快便摒除杂念,准备一鼓作气将法诀所涉符文全都凝结出来,拍了身边的庞柱子一把:“还有没有吃的?” “还要吃?” 庞柱子听到这话后也是大吃一惊,犹犹豫豫的将一些食物递给徐逸,但却又有些忐忑的低声道:“徐兄你其实不是天生道纹,你是妖兽转世吧?如果我没了吃的,你会不会吃了我?” “那你好吃吗?” 徐逸听到这话后,忍不住笑问一句。 “我、我不知道,但应该、应该不怎么可口……我好久没洗漱了!” 庞柱子听到这话,顿觉毛骨悚然,忙不迭连连摆手。 徐逸懒得搭理这活宝,接过食物后便又大吃起来,等到体内灵力再次恢复充盈,然后便又继续推演凝练。 终于,随着最后尝试了百数次,法诀相关的最后一枚符文被成功凝结出来,徐逸腹下近千窍穴之间的联系豁然贯通。 随着这法诀的流转,他体内相关的窍穴便滋生出一股吸摄力道,仿佛一个抽气泵直将身周弥漫的那些迷雾死气抽摄入体,再经窍穴的转化成为精纯的阴灵气息,又被禹王法阵所摄取,再经一番流转,就转变成为了充沛的灵力。 “成了!咱们脱困有望!” 感受到体内玄妙的变化,徐逸自是一脸的兴奋。 然而他还没有高兴太久,那一直游遁在左近的女鬼素娥突然似有所感,竟然直向徐逸体内法诀运转之处飞扑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过来!” 徐逸眼见这一幕,顿时也是一惊,捂着裤裆直从原地跳起。 虽然这女鬼本身并不算强,但却透出一股诡异。 这迷雾大阵压制灵性,哪怕庞柱子那些鬼仆都不能维持灵体长久存在需要隐遁入法器之中,但这女鬼却完全不受影响。而且它扑来的方位实在敏感,徐逸自然不敢让它欺近。 徐逸这一跳跃,连接两人的丝线骤然绷紧,一边闭眼假寐的庞柱子顿时被拖倒在地。 “发生什么……咦,迷雾怎么散去这么多?徐兄,我看得见你了,可你怎么……呔,何方邪祟,竟敢辱我挚友清白!” 庞柱子惊醒过来后便惊喜发现视野大大放宽,继而便看到徐逸正在捂裆躲闪,虽然他是看不到女鬼素娥,但能瞧出徐逸是受到极大威胁,便大声喊叫起来。 “你住口罢!” 徐逸紧急之际停止了法诀的运转,而那女鬼素娥便也不再冲来,只是漂浮在近前,鬼脸上满是激动的对徐逸连连作拜,仿佛他身上有什么让之沉醉崇拜的气息。 如此情形僵持片刻,徐逸从庞柱子那里讨来一枚驭鬼符握在手中,这才又试探着重新将法诀运转起来,两眼则死死盯住那女鬼素娥,见其再有异动,便要即刻停止。 那女鬼这一次反应倒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只是温顺的漂浮在徐逸身侧。 随着周遭迷雾死气再被抽取流动起来,女鬼似乎也开启了某方面的灵智,竟然也开始将迷雾吞吐起来,灵体渐渐变得凝实鲜活,额头频频叩触在徐逸手背上,似乎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他,只是苦于不能发声。 徐逸见这女鬼不再对他有什么非礼的举动,心里便也松了一口气,开始加快对周遭迷雾死气的摄取。 此中不见昼夜,他也不知自己已经被困这里多久,此前没有跟师兄们仔细交代,便跟着庞柱子一头冲入进来,现在师兄们想必已经担心得很,他也想尽快脱困同师兄们汇合。 随着法诀对迷雾的抽取,周围荒苑破败的景象逐渐显露出来。徐逸再作观察,这才发现阵法运转的节点是一方方漆黑如墨的巨石。 巨石笼罩在一团气罩中,让人触摸不到。徐逸试探着用灵力轰击,气罩却纹丝不动,反倒巨石内蕴含的气机大涨,顿时便让他头昏脑涨、方位混淆。 “这是玄金磁石,天下第一等的布阵灵材!就连我宗大阵都只有几尺大的一块充当阵枢,这里却有这么大一块!” 庞柱子凑近去查望,口中啧啧称奇,然后又对徐逸说道:“徐兄你不要再暴力击打,这玄金磁石能够混淆力场,将所承受的力道存储起来,不知何时就会喷射反击!” 徐逸闻言后便乖乖作罢,不再轻易触动这阵脚,一边继续抽取着迷雾,一边沿着大阵轨迹向边缘处摸索。 但他很快便发现,他们看似在向前方移动,但每行经一处阵眼所在,所处的方位就会随机的发生变化,之前迷雾笼罩、视野所限才无法察觉,现在虽然视野略有恢复,但本质上仍然受困于大阵中。 “走着吧,或许哪次凑巧就能移动到大阵边缘!” 徐逸自忖短时间内绝难吃透这一大阵,但能抽散迷雾也已经是一大进步,而且这过程本身还能提升自身修为。 心里这么想着,徐逸脚步不停,方位每变幻一次便停留下来,抽散迷雾后观察自身所在。 这一次,当他刚将眼前迷雾抽散少许,便见到迎面一道如虹的剑芒向他刺来! 0059 出阵遇敌 大阵外,卓元节已经被不断降临于身的天罚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将要到达自身承受的极限,但对这大阵的破坏与突破却仍迟迟没有进展。 “惭愧、惭愧,中州玄法深奥,这大阵更是变化诸多,远不是我当下能够参破!当年我也曾与友人游赏此间别宫,竟不知这别宫中还存在如此强大阵势……” 大阵一边窥望卓元节斩露一丝阵脚的袁齐这会儿也是一筹莫展,更因为心神推演的过渡消耗而满头大汗。 三人之中杨博文道业最浅,这会儿也只是站在一边焦虑搓手,突然他脸上喜色大露:“卓师兄且慢,是徐师弟、徐师弟他出来啦!” 卓元节其实也发现了迷雾骤散后露出了徐逸的身影,但他眼下对道法的控制力已经大大降低,一剑刺出后已经来不及收手,但好在这法阵禁力仍存,看似刺向徐逸的一剑仍被法阵分担下来。 “师弟,你怎么样?” 卓元节收剑而立,瞪着疲惫迷离的两眼向徐逸喊话。 阵内徐逸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向着卓元节吐槽道:“好不容易冲到这里,又差点被师兄刺死!” 彼此视线上的距离近在咫尺,也各自都能看到对方张口说话的动作,但却偏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各自便心知法禁的限制仍然如鸿沟一般存在着。 “师弟,你退后些,让我破开这法阵禁制!” 卓元节缓缓做着口型,让徐逸看得清楚些,同时再将体内气机调动起来。 之前因为要通过一次次的冲击来观察法阵流转规律,再加上还要分心应对天罚,所以卓元节也一直没有用出全力。 可现在既然见到徐逸就近在眼前,卓元节便打算全力一击,将大阵撕开一个口子,以供徐逸跳出。 “不要,千万不要!” 哪怕分辨不出卓元节的口型,徐逸观其动作也猜得到师兄要做什么,连连摇头摆手的呼喊道。 就算卓元节这蓄力一击不会引发阵眼玄金磁石的反击,徐逸这会儿也根本不敢移动躲避冲击,因为此间阵眼密集,他这一步踏出,下一步又不知将要现身大阵内何处。 “啧啧,徐兄,这是你师兄?他是你爹吧,怎么这么急切要把你搭救出来?” 庞柱子见状后啧啧称叹:“他不是皇朝敕封的道官,却能硬扛着法禁天罚来搭救你,不比我爹待我差。” “怎么说?” 徐逸见到卓元节再次收起架势,这才松一口气,又转头望向庞柱子问道。 庞柱子随口解释了一下道境人仙所承受的法禁压制与人境修士的不同,然后又说道:“我知你一定又想问我怎么瞧得出你这师兄乃是道境修为,因为我认识他啊!皇都浑天监有玄英榜,里面收录了许多玄门宗室的画像与事迹,也包括你们海外玄门许多著名人物,我自然认识这位剑仙卓元节。” “你既然认识我师兄,还问他是不是我爹!” 徐逸回手又给了这小子一个脑崩儿,虽然自觉可能要自取其辱,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玄英榜上,有没有我的名字事迹?” 庞柱子抬手揉着脑壳,递给徐逸一个“你懂的”眼神,哼哼道:“这么说,不是夸赞你们同门情深、相处亲切!不过你真不能再让你师兄招惹天罚了,天罚降下、伤害的不只是当下的身体与元神,也会给之后的道业进步造成极大阻挠。他现在看着神勇,以后再想修行破境,就会知道天意不可轻悖了!” 徐逸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慌。他明白自家卓师兄有着极强的责任心,自己陷入迷阵后一定会竭力搭救,这样的状态还不知维持了多久。 尽管眼下仍然被困阵中,徐逸也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危险,反而获得了不小的机遇。 他自不忍师兄再为自己承受沉重代价,连忙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做着口型,表示自己现在处境并无大碍,让师兄放下心来。 外面三人看得认真,连猜带蒙的总算了解到徐逸眼下的大概处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定,不再像刚才那样焦急。 除了交代自己当下处境之外,徐逸还用口型告诉了杨博文,他从庞柱子口中得知曹国公皇甫英的身份以及其人可能在预谋造反的猜想,希望杨博文尽快向广陵府衙示警。 他跟那皇甫英倒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怨,之所以这么热心,除了不想广陵府因逆乱而生灵涂炭之外,也是幻想着皇朝能因此示警而感恩,赏赐他一纸道官的敕命,那是最美好的结果。 徐逸还不知广陵府君杨岭开出丰厚价码拉拢他师兄卓元节,若知道了一定要心里埋怨师兄不答应下来,别管杨岭这个人讨不讨厌,好处先拿过来再说。 他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是很羡慕庞柱子那五品道官的身份。哪怕不在中州久居,有了这层官身起码可以无惧中州游历行走,而不是被法禁压制的远避海外。 尽管徐逸立定原地不敢动弹,可法阵本身是运转着的,所以彼此无声交流一会儿之后,随着法阵机数流转,他眼前又是一花,师兄们的身影再次消失,取而代之的则又是遮天蔽日的迷雾。 他还没来得及确定这一次又转移到了哪处方位,一直在身边漂浮的女鬼杨素娥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这次不只是单纯的表情,更伴随着明显的肢体动作,一只鬼手试图拉住徐逸,另一手则频频直向一处方位。 “要不就过去看一看?” 向师兄们交代了自己暂无大碍之后,徐逸也不再急于脱困,见到女鬼反应如此剧烈,心中便也生出许多好奇。 庞柱子这家伙虽然大半时间不太靠谱,但他说修士好奇心要比一般人更旺盛这话是没错。徐逸看过那前朝末帝相关幻象后,对这座前朝别宫的确是充满了好奇。 于是他便扯了庞柱子一把,向着女鬼素娥指引的方向走去。女鬼见他终于肯跟上来,一时间就连鬼脸都笑得有些模糊,飘在前方认真带路。 两人一鬼折转前行,走出一段距离后,徐逸便有些诧异的发现这女鬼似乎懂得这大阵的出入路径,他们一路行来好像都没有触碰到位置随意变幻的情况。 但这也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越往前走雾气越浓,女鬼移动极快,他也没有时间停下来抽取雾气开阔视野。 继续前行一段距离后,徐逸耳中便依稀听到一些声响,似是人语聒噪,中间又夹杂着一些惨叫声。 “你也听到了?” 徐逸向身后问了一句,庞柱子连连点头,片刻后才意识到彼此看不到对方,连忙说道:“是有人语声。” 女鬼越往前行便显得越亢奋,似乎是冥冥中某种感应变得更加清晰强烈。 徐逸心里则提高了警惕,低声提醒庞柱子道:“咱们可能将要出阵,准备迎敌!” “只要走出这扰人的迷雾,我什么也不怕!” 庞柱子听到这话,顿时一脸的急不可耐,并不忘辩解一句:“之前江都城里,我是大意……我一旦认真起来,一些金丹境也不是我的对手,要落荒而逃!” “哦,还不错,我一般都是直接打死!生死相搏还能在我面前逃脱的金丹境,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人。” 徐逸随口说道,而庞柱子又是一脸的崇拜:“徐兄你确实比我强悍!” 两人各自吹嘘一通,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又走了一会儿,迷雾突然消失,视野豁然开朗,徐逸便发现他们已经出现在了一座修葺过半的殿堂后方。 “充满力量的我,又回来了!” 庞柱子双拳握紧,感受到那法阵中无处不在的压力消失之后,顿时一脸的兴奋。 “噤声!” 徐逸低语一声,视线望向殿堂侧方的荒苑,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那里正有十几名手持利刃的暴徒,不断的挥刀屠杀许多衣衫褴褛的民众,周围的尸体已经堆积极高。 “再杀五十人!主上行前虽说一个时辰只杀百人,但这大阵波动增强,需要更多的死气补充!” 一名留守此地的修士看了一眼环绕此间的法阵迷雾,皱着眉头沉吟一番后说道。 “可是,剩下的匠人已经不多了。” 一名刽子手开口说道,却并不是爱惜人命,只担心剩下的活口有限。 “能维持几时便……什么人!” 那修士警觉性极高,视线一转便望向徐逸和庞柱子的现身之处。 0060 力战元婴 哪怕他没有察觉,徐逸也已经按捺不住,手中剑芒幻生,直向这屠宰场飞扑而去。如此任意屠杀民众、视人命如草芥的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道德底线。 庞柱子见徐逸飞扑向前,便也不甘落后,挥手一招,一根黑白两色的长棍便出现在手中:“好凶残的恶贼,既被老子撞见,岂容你们继续作恶!” “你们怎么进来……” 那名留守修士见此两人,不免大吃一惊,两手一合手中便出现一个边缘寒芒流转的飞轮:“速速擒下这两人!” 那飞轮凌空飞来,并快速的从瓷盘大小幻化到磨盘一般,随其飞转,数道光刃旋转斩出,并伴随着摄人心魄的尖锐啸声。 “居然是一名不受法禁压制的道官!” 庞柱子见这法器威能惊人,便也连忙向徐逸高呼示警,并挥起手中的长棍,直接砸向破空而来的光刃。 彼此碰撞起来,轰然一声巨响,庞柱子手中长棍虽然无恙,但整个人却被震荡得倒飞出去,握棍的两手虎口已是皮开肉绽,显然修为是要远逊对方。 徐逸虽然心中盛怒,但也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并没有直接冲向那名修士,而是扑杀距离最近的一名暴徒。 那暴徒虽然长得孔武有力,但却没有修为在身,完全躲不开徐逸的扑杀,一个照面便被徐逸发出的剑芒穿胸而过,身死当场。 此时,那飞轮光刃也已经向徐逸旋斩而来,他抓住那仍然站立的暴徒尸体直向光刃掷去,那尸体在光刃的旋斩下顿时化作一蓬血雨。而光刃却仍去势未竭,仍以徐逸为目标快速斩来。 眼见庞柱子一招不敌,徐逸自然也不敢托大,一手剑芒飙射,一手引爆灵符,试图限制这光刃速度并偏移其飞转方向。 然而那光芒威能太强,阻挠效果有限。危急之际,徐逸索性闪身再次冲回迷雾中,那光刃附骨之疽般追摄而来,直接斩在迷雾中,而后才消失无踪。 “徐兄,我一人不敌啊……” 庞柱子见徐逸逃回迷雾,心里顿时一慌,话还没有讲完,那旋飞而来的飞轮已经向他笼罩而来,忙不迭喊叫道:“我是道君嫡子,你在为皇甫英招灾……” 这话果然有效,那修士闻言脸色变了一变,控住飞轮不使落下,继而沉声说道:“庞少君,你不是我对手,请勿挣扎,我不会……” “傻子,召唤你鬼仆啊!” 另一侧,徐逸再从迷雾中冲出,眼疾手快的杀掉两名暴徒后便又向迷雾中冲回。他虽然尚未参透大阵玄机,但有女鬼素娥的引路,原本诸多困扰的法阵迷雾,竟成了他眼下最可靠的保护。 庞柱子得此提醒,眸光也顿时一亮,大笑道:“凭什么不挣扎?我偏要挣扎!” 他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幡轻摇,之前因为不耐法阵迷雾腐蚀而暂时隐身的鬼仆们纷纷现身,虽然各自状态都有些萎靡,但很快便察觉到自家少主处境危急,便飞快的进入到战斗状态:“何方贼子,胆敢伤害我家少主!” 一名鬼仆直接扑向悬在半空的飞轮,转眼间便被飞轮绞散,飞轮光芒黯淡少许,但那鬼仆却又从庞柱子手上法幡滋生出来,继续悍不畏死的扑向飞轮。 其他鬼仆则灵体交缠,化作一张大网直向那步步逼近的修士扑去,只一瞬间便将那修士包裹的严严实实。 “雕虫小技!” 那修士冷笑一声,周身气机外放,砰的一声炸响,缠绕在身的灵体大网顿时被炸开,众鬼仆则又从法幡上滋生出来。 “这狗贼真强,起码元婴期的修为!” 庞柱子见状也是一慌,他诸鬼仆灵体修行,术法威能本就逊于正常修士,而且还要受限于他的筑基期修为,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 “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庞柱子眸光一凝,咬破自己手指抓出一把黑褐色丹药洒向自家鬼仆,嘴里嘶嘶抽着凉气喊叫道:“结成拘神锁灵阵!” 徐逸这一次入阵再返回便不像刚才那样顺利,入阵位置不巧触碰阵眼,不知被转移到何处,女鬼素娥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找到他并把他引出。 等他再现身时,便见到刚才那名威风凛凛的修士周身黑气缠绕、定定站在原处,而庞柱子则拼命的咬着自己手指自残。 “正一道术法果然是强,竟能跨越大境困敌!” 徐逸见到这一幕也是一喜,一边争分夺秒的去扑杀那些仓皇逃窜的暴徒,一边对沉迷自残的庞柱子竖起拇指称赞。 “那是当……” 庞柱子本待咧嘴说一句场面话,而那修士却又奋力挣脱了束缚,面貌狰狞的闪身来到庞柱子面前:“庞少君,不要自寻死路!” 说话间,他大手便向庞柱子覆下,庞柱子则侧望修士身后,一脸惊喜道:“爹,你总算来啦……” 趁那修士错愕惊神的回头去看,庞柱子转身便跑,也学徐逸一般一头撞进不远处的迷雾中。 “你别……” 徐逸刚刚又杀一名暴徒,转头见到庞柱子身形没入迷雾,喝阻不及,然后便察觉到自己手足如陷泥沼,而那修士正一脸狞笑的向他走来。 这就有点尴尬了,徐逸一边挣扎着一边干笑道:“我真不是他爹……” “小子,你总不是道君嫡子,受死吧!” 那修士见自己受困片刻,留守在此的属下们已经被残杀多人,心中自是恼怒不已,抬手戟指,一道血色光箭便直向徐逸飙射而来。 徐逸生受这一箭,只觉得胸腹巨震、眼冒金星,牙咬舌根才堪堪守住一丝清明,身上衣袍化作飞灰,只剩下一件师兄祁定一赠给的玉丝玄衣。 “好强的护身宝物!” 那修士见自己一击竟没有杀死徐逸,一时间也是颇受震惊,继而两眼便露出贪婪之色,直接闪身来到徐逸面前:“现在是我的了!” “我自己脱!” 眼见那近在咫尺的狰狞脸庞,徐逸生平未遭如此凶险,忙不迭大声喊道:“宝物与我性命相连,人死物毁!” 那修士闻言后便顿了一顿,手指作钩扣住徐逸咽喉,指尖灵力汹涌透入徐逸体内摧残着他的气脉窍穴,并冷笑道:“不要耍花招!” 被这强悍的异种灵力渗透体内,徐逸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肝胆俱裂的痛楚折磨得他周身冷汗直涌,还是勉强抬手去解法衣系扣,忽从腰后摸出一节树根递向修士:“是、是你的吗?” 那修士见状也是一愣,神识一扫便察觉到这树根上透露出一股玄深奥妙的气息,但却仍不失警惕,只沉声道:“先丢在一边!” 徐逸依言而行,抖手便将树根丢出,只是用力太猛,树根足足飞出十数丈的距离。 “你找死!” 修士见状又怒,抬起拳头直接砸在徐逸胸膛。 虽有法衣卸力护体,但徐逸在如此近距离受此一击,也是胸膛微塌,口鼻喷血。 “快脱!” 那修士神识扫探,已经察觉到这护体的宝衣与徐逸的联系并不算紧密,毕竟徐逸炼气期的修为,尚达不到祭炼法器的修为要求。 但这宝衣只凭材质就能硬扛下自己全力数击,也不排除心血祭炼的可能。反正这小子已经落入自己掌控,修士也不想冒着宝器被毁的风险,又作恶声催促。 徐逸气息紊乱微弱,动作也变得颤抖无力,尝试几次才解开法衣的一个系扣。 那修士全副心神都在徐逸这里,却没有发现之前被徐逸抛出的那截树根已经是落地生根,漆黑的花枝迎风见长。 之前连连示意徐逸将树根抛至此处的女鬼素娥则围绕着花枝翩翩起舞,那本来有些模糊的鬼影灵体吸取着花枝上散溢的丝丝黑气,肉眼可见的凝实具体起来,那凹凸有致、翩翩起舞的身姿竟显得有些妖艳。 但且不说眼下性命垂危的凶险处境,单单这女鬼乃是他师兄杨博文的姑奶奶这层身份,徐逸即便看到,也不会对这女鬼生出什么荒唐欲念,只在心里连连祈求会有什么变数发生。 “张真人,堂、堂前长出一株花树……” 那修士没有察觉,但场上幸存的暴徒们却发现那漆黑的花树拔地而起的怪异情景,忙不迭喊叫提醒道。 “大惊小怪,长出花树又有什么……” 修士不悦转头,便见到那花树仍在极速生长,最壮的枝干已经高达丈余,一时间也不免两眼瞪大:“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要死了!” 修士耳畔响起徐逸的冷笑声,再转回头来,便见之前还是一副虚弱濒死模样的少年这会儿身形陡壮,正握起拳头向他砸来。 “小子,你……” 修士正待举手拒挡,却发现勾住少年脖子的手指如黏上一般抽不回来,同时体内的灵力正沿此狂泻出体外。 徐逸这一拳轻飘飘的砸在修士丹田,力道甚至不如抓挠,修士原本满心惊诧,受此无力一拳后嘴角便又泛起一丝讥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声嘲笑,便见到徐逸收回的手掌中正握着一个光彩流转、宛如婴童的小人,他再低头看去,只见腹间一个硕大血洞,苦修多年结成的元婴竟被这少年一把掏出! 0061 开辟道界 “这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周坤率领人马从广陵府城返回江都别宫的时候,眼前一幕让他震惊得呆若木鸡。 大阵迷雾后方一片狼藉,几处方位尸积如山的画面惨绝人寰。 但这还不是最让周坤感到震惊的地方,屠杀工匠补充大阵死气本就是他提出的,就连方位也是由他指定。 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是,那些原本留守此地的刽子手们如今也都尽数死绝。而且死状一个比一个要残忍,尸体被摆成跪拜谢罪的姿势,围绕着那几处尸堆。 特别是留守的那名元婴期道官,血肉都被抽干,下腹丹田位置还残留着一个狰狞大洞,一具老皮包裹的骷髅干尸,已经没有了任何灵力气息。 “张康元婴中期的修为,本身还是皇朝敕封的五品道官,谁能将他如此残忍的虐杀?” 周坤满腹的惊疑,但却无处寻找答案,因为在场除了他从广陵府城带回的这些人马,已经没有任何活口。 “阵中两个少年,还有阵外的剑仙卓元节,也都不见了。难道是卓元节突破了大阵,救走两少年不止,还杀光了这里的留守之人?” 但是大阵迷雾仍然运转如常,而且死气较之他们离开前更加浓郁许多。之前周坤也看到卓元节虽然实力强横,但对阵法一道并无高深造诣,只能凭着暴力冲击大阵试图破解。 “不是卓元节,就算他真的能暴力冲破大阵,大阵也一定会留下遭到破坏的痕迹。可现在大阵仍然完好无损,阵势甚至还得到了加强……是了,大阵怎么会无端端加强这么多?” 周坤只觉得自己脑壳都要炸了,眼前种种诡异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但留守之人尽遭屠戮,明显是遇上了强大的敌人,又不可当做无事发生。 “周仙师,左近都已经搜查过,完全没有生人的气息痕迹。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冲破大阵的阻挠,造出这么大的杀业?” 一名率队返回的皇甫英亲信在将阵内范围仔细搜查一番后,又走到周坤面前,神情语气都带着一份指责:“你曾向主上保证,此间大阵不会被人随意突破,可现在,你又作何解释?这大阵还能否成为咱们的倚仗!” 周坤听到这话,心里也是悚然一惊,下意识开口道:“大阵没有问题,绝对没有问题!只不过,可能是、可能……对了,张康的死状绝不寻常,他不是被人用术法神通杀掉的,我怀疑是张康入魔! 一定是这样的,江都别宫死气顽固,国朝以来诸多玄门大能入此疏导都不能完全化解,就连我、就连我久处此地都不免被死气浸染、道业大消。张康区区一个元婴期,他又怎能完全抵消大阵死气的侵蚀! 是了,一定是张康、张康出了问题!他没有遵守曹国公的嘱令,杀了太多匠人,以至于死气陡壮反扑!” 周坤之所以笃定这一猜测,除了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外,也在于只有这一个可能对他最有利。 并不是因为阵法本身的问题,而是皇甫英安排留守的亲信行差踏错,别宫发生这样的惊变,自然就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真是这样?” 那皇甫英的亲信仍有几分狐疑。 “唉,我当年入魔故事,将军应该有所耳闻,至今仍是人间笑柄……入魔之人,神智混沌,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 为了增加自己这一猜测的可信度,周坤甚至主动揭起了自己的伤疤,他就是人间盛传被坊徒活活打死的那个道境强者:“当时动身匆忙,我也没来得及警告叮嘱张康切记不可擅自更改布置。此间大阵增减变化百数年之久,出手者皆道业精深的玄门宗师,机理深奥驳杂,就连我都要战战兢兢,不敢马虎!” 周坤一番解释强调,就连他自己都渐渐相信了这一可能。 那人见周坤言之笃定,便也不再继续质疑,只是说道:“此间变故,我会遣员回报主公。大阵加强布置,仍要有劳周仙师费心。如今大家惊涛共济,若真发生什么意外以致舟覆人亡,没有人能够幸免!” 周坤闻言后便也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便着人将从府城官仓中取来的灵材整理出来,开始着手加强大阵各种布置。 广陵府乃是中州名列前茅的中州大府,境内虽然没有什么强势超然的玄门道传,也是因为皇朝有意的压制,不希望此间玄门势力太强、干扰到大府民生。 但其府城库藏却是丰厚无比,一则广陵府位处江淮之间,江南诸府物资北上都需经此中转,二则广陵府境内本身就存在着面积广大的灵田药山,而且与海外的人货交流也颇为密切。 皇甫英心忧于起事后对道鼎的感应晦涩,心里对江都别宫这一后路更加看重,因此对周坤也是予求予取,整个广陵府库藏几乎三分之一都批作此用。 周坤的阵法造诣,就连当年的圣皇都欣赏不已,所以秘密将之安排在江都镇守别宫。 只是圣皇晚年疾病深重、不能理政,朝事多由圣后打理,圣后弄权的私欲炽热,只专注于朝中的人事把持,对江都别宫这一前朝遗迹便无暇关注,周坤便也被遗忘于此,以至于不幸入魔。 多年的深刻钻研,周坤对此间大阵玄理理解深刻,并产生诸多加以运用的想法。只是苦于需要布置阵法的灵材不足,诸多想法止于推演而不能着手实现。 眼下诸种灵材充足,周坤的心情也如常年欲求不满的穷人乍富,迫不及待的想要实现他之前积累的各种想法。 “早年大阵是以道鼎为源、社稷为本、天宪为用、充盈为变,立意宏大,变化无穷。后来本源不再,诸随驾玄士不得已将此皇者之阵变更为霸者之阵,以四方地祇为术源,纠合人欲、凝聚死气,虽然偏于正途,但也至邪合道。若非玄甲倒戈、弑杀故主,此方天地或许就能突破大道桎梏,成就一方道界……” 周坤清点着各种灵材,口中喃喃道:“大阵故态我已经推演出七七八八,虽然无复皇者之阵的根基,但若能布成霸者之阵,开辟一处道界洞天的机会仍然不小……” 若有玄门高士在这里听到周坤的一番盘算,怕要忍不住嘲笑他痴人说梦。道界洞天乃玄门立道的根本,天下间不知多少道传对此梦寐以求但却不能如愿。周坤竟然妄想凭一己之力便开辟一方道界,这也实在是耸人听闻。 但周坤却深信他并不是妄想,江都别宫这里汇聚了一个皇朝垂死挣扎的各种努力,当中所汇聚的人力物力与玄力本就深厚的不可想象。 虽然本朝开国以来也进行了各种破坏,但也没有将之彻底扫除。 周坤甚至怀疑之前那些被派遣至此的玄门宗师们怕也不无私欲,对此未尽其力,或许也暗存给当今朝廷留下一个隐患的阴暗想法。 因为他发现许多前人增设的布置并不止疏导死气、破坏大阵那么简单,有的还存在着一些遮蔽干扰的功效,甚至还不无辅助和加强。 毕竟皇朝越强,对玄门的压制就越大。人生百样,并不是所有玄门修士都乐于服从人间各种的框架规矩。 道界的生成虽然与修士合道关联极大,但也并非唯此一途,而修士合道也并非道界生成的必须条件。 尽管拥有道界的几大道传、包括中州皇朝都力图干扰限制新道界的产生,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乏玄门修士对此深入探索并颇有成效。 前朝国运虽短,但也曾经雄踞天下,结束了长达数百年人间与玄门的分裂乱世,必然是掌握了许多秘密与禁忌,在其帝国将要消亡之际,试图开辟一方道界天地以延续国业的传承,也是很正常的选择。 周坤坐镇此境多年,虽然受限于元炁的隔绝、修为没有太大的长进,但却览毕前朝玄士与本朝宗师们遗留在此的许多痕迹,眼界与造诣也是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皇甫英虽然出身元勋世族,但性格刚愎自负且奸猾阴狠,完全没有开创伟业的雄主襟怀。举事之后左顾右盼、朝令夕改,自以为随机应变,但却让追从者们不知何处用命。本就是弱势逆取,又没了一往无前的决心志气,失败已是必然……” 周坤嘴上不说,但心里对皇甫英已经是极不看好:“只可惜我现在迷途行远,想要抽身已无可能。只能寄望此间前朝遗迹能够衍变道界,届时即便皇甫英不能自保,我也可以凭此玄功获得众多玄门同道的保全!” 几大道传与皇朝都不希望再有新的道界产生,但这也不能代表天下所有玄门修士的想法。还是有许多几大势力之外的玄门修士,希望中州大地的仙凡格局产生新的变化。 这些人事如果整合起来,同样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周坤作为一方道界产生的关键人物,自然也就拥有了崇高超然的地位。 0062 六甲降魔 当周坤指挥徒众们忙碌布置大阵的时候,并不知造成此方异变的真正罪魁祸首仍在他脚下不远处的土地中。 “师弟,收敛气息,小心行走,不要触动脚下的禁制。” 在一片幽暗的旷野中,卓元节持剑行走于前,徐逸则紧随其身后。 “不行了,师兄,我神晕目眩,得休息一下。” 迈出几步后,徐逸便满头的冷汗,闭上眼轻声说道:“咱们这是来到了什么鬼地方?” 不久前,徐逸被那名元婴修士控制住,性命一度垂危,听从女鬼素娥的指示,将那截两世花树根抛在别宫殿前方位,那树根落地之后很快成长为一株大树。 伴随着这异变,徐逸在那一瞬间也感到一股澎湃的力道涌入体内,竟然成功反杀那名元婴期的敌人。然后当他靠近大树时,便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凭着这株大树控制整个大阵。 当时不暇细想,他第一时间便放开了大阵各种禁制,让阵外的卓元节等三名师兄走入进来,收拾掉了那些残余凶徒,并解救出几百名被这些凶徒掳掠至此的工匠,继而便从这些工匠口中得知许多内情,佐证了他此境有人谋反的猜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最稳妥的做法无疑是尽快离开此地并将广陵府逆乱的消息传递给中州皇朝。 但在见识过此处遗迹的各种神异后,徐逸又怎么舍得离开。 所以在商量一番后,便决定由袁齐和杨博文护引这些幸存者先离开,与庞柱子一起将此间的谋反消息传递出去,徐逸则同师兄卓元节留下来继续探索这遗迹的秘密。 那一株能够让徐逸凭之控制整座遗迹大阵的花树新生不久,便遭到了大阵杀机的反扑,很快便又枯萎死去,但在原地却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徐逸本以为这通道是通向一个放满财宝的陵寝地宫,走下来后才发现身处一片暗无天日的旷野,再想退出,后路已经消失不见。 那之前作出各种引领指示的女鬼素娥,也在进入这空间后化作虚无,仿佛其存在的使命就是为了将有缘人引至此处。 唯一可称欣慰的是,卓元节在进入这里后惊喜的发现他不再受道鼎法禁的压制,道境剑仙的强大修为可以尽情施展。 但这片空间对徐逸就不够友好了,这里显现的法则碎片前所未有的多,哪怕徐逸并不刻意的观察,海量的信息也从他视线中涌入脑海,给神魂造成的负累远远超出了之前神魂未经顿悟洗炼那时候。 卓元节持剑站在徐逸身侧,打量着这一片似乎无边无际的旷野,沉声说道:“此间脱离中州天地,不受道鼎法禁的约束,倒像是一方道界。” “道界难道就是这个鬼样子?这里阴风阵阵,元炁寡少,哪里有什么修行胜地的模样?” 徐逸听到这话,顿时大惑不解。 “道界生成的契机、法则不同,最终形成的道界也都不尽相同。有的道界四季长春,有的道界无分昼夜。存在越久、法则越完整的道界,才会越像外部的天地。” 卓元节闻言后便解释道:“此处空间是具备了道界的一些特征,但法则混乱、失于调理,应该是一种道界的雏形,只是不知因何受阻,衍生的过程被打断,停滞于此。” “原来是这样……那么师兄,这会不会是前朝皇帝不肯面对亡国的命运,所以逆天而行,打造一个道界,继续在这方天地里称尊做王?” 徐逸回想之前幻象中所见那前朝皇帝近乎癫狂的模样,口中猜测道。 “有这个可能,只不过有关道界的形成,无论在中州还是海外玄门都是一个晦涩深奥的话题。咱们宗中也只有师父和徐师叔对此应该所见颇深,但他们对此也并不多作提及。” 卓元节沉吟道:“进入此间的通道是师弟你打开的,应该和这里关联颇深。你仔细想一想,寻找出路应该不难。” 就算没有卓元节的提醒,徐逸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前朝皇室的遗孤,所以在进入这前朝遗迹才会有这么多的与众不同? 但他的身世其实很清白,他师父徐临止也并没有向他隐瞒。 他的生父姓方,出身江南大族,少年时游学金陵,邂逅了他的母亲、一个秦淮画舫上的歌姬。都是青春放荡的年纪,不顾世俗、贪欢无度,于是便有了他。之后便是大妇不容、逐出家门、小妾弃子的俗气剧情。 就算是他父母哪一方同前朝皇室有什么血脉牵连,但前朝覆亡已经百数年之久,而他十几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足够血脉稀释数代,彼此间的联系也已经很浅。 抛开虚无缥缈的血脉牵连不说,徐逸其实更愿意相信摆在明面上的线索,原因就是他这一双得天独厚的慧眼,在杨家大宅看到了就连卓元节等人都看不到的女鬼素娥,又拿到了蕴藏玄机的那截两世花树根。 那树根应该就是打开此方空间的钥匙,徐逸又将内里的玄机推演成法诀炼成,种种机缘巧合满足了激活钥匙的条件,所以那女鬼素娥才做出各种的指示,将他引到了这里。 至于他来这里要做什么、或者能做什么,关键信息的缺失也让他不明所以,唯有在此空间中仔细探索,希望能够寻见端倪。 “师父说我最好是在一方道界中完成筑基,之前还觉得是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却没想到无意中就走进了一处疑似道界雏形的空间。可是这里元炁全无,我体内的窍穴又涌现诸多,全都没有经过温养,根本就达不到筑基的要求……” 想到这里,徐逸一时间也不知来到这里对自己而言究竟是恰到好处的机缘,还是不逢其时的寻常经历。但既然来到了,总要探索一番。 此间法则碎片显现太多,海量讯息对神魂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徐逸又总不能一直闭着眼睛。 一番思索后,他想起庞柱子赠给他的《守正录》中记载着一门名叫做“六甲降魔决”的神魂祭炼法。这门法诀需以神魂观想六甲元符,再以六甲元符打压消灭神魂中日常滋生的邪欲心魔,日降一魔、神魂自壮。 六甲元符的观想幻化并不困难,哪怕是正常心智的普通人,只要能够获得六甲神将的法相存神观想,都能凭此扫除脑海中幻生幻灭的邪欲杂念。 只不过普通人的邪欲杂念并没有通玄异力,即便修持再久,也只能确保思欲无邪,并不能让六甲元符持续壮大,护法卫道。 东玄宗倒是也有温养神魂的法诀,而且较之六甲降魔决更加的中正醇和,但在眼下,并不如六甲降魔决更有效率的扫除抵消徐逸神魂所受到的法则讯息的冲击。 徐逸灵力注入玉简,玉简中相关的篇章便在眼前幻显出来。 “那位庞少君,对师弟你倒是慷慨友善。这六甲法相乃玄门宗师元神刻绘,远比一般的神将法相更加的清晰直观,也更加容易入手修持。” 卓元节扫了一眼那几尊惟妙惟肖的神将法相,便连忙收回了视线,口中感慨说道 这法相每经一人受教观想便会模糊一分,卓元节早入道境,自然不会贪求师弟的机缘。因此正一道传要更加的注重师徒父子之间的授业,若有一个强大的引路人,哪怕禀赋不算极高,修行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那小子除了嘴碎话痨,的确是一个难得的良友。” 听到师兄这么说,徐逸也忍不住微笑道,心里希望自家两师兄和庞柱子能够躲开广陵府逆乱的危害。 道君亲绘的神将法相的确不凡,甫一显现便投影于徐逸神魂中,待他以自身神魂力量将其填充注满,徐逸神魂中这六甲神将便威能显现,扫除一切与神魂不相融洽的气息,让徐逸的神魂再次变得清爽起来。 “这正一道传也太有效率了吧!” 饶是已经从师兄口中得知正一道传的一些特点,徐逸感受到如此快速的法诀传授,一时间也是大感惊讶。 0063 命定之人 听到徐逸的感慨,卓元节便也笑语道:“中州几大道传,讲到人势,首推正一道。南北西三大道场,各拥门徒数万,不以禀赋取材,凡有道缘牵引,即可入门,所以正一道也被称为玄门之中的方便法。” “虽然入门方便,正一道的门规律令也最繁琐苛刻,饮食不可不净,修心不可有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受业于谁便决定了道业高度。师弟你所修炼的六甲神将,终此一生都不可超过那位庞道君。” “原来如此。” 徐逸闻言后便点点头,对此倒也不感觉诧异,有所得必有所失,正一道传入门方便,若还没有特殊的限制,那天下还有其他道传的活路? 就连庞柱子都说,他父亲原本并不希望他接受正一道传,想要让庞柱子拜入自家师父门下,可见也是不希望儿子的道业前程被自己限制,可惜未能如愿,而庞柱子所修炼的仍是玄元道庭的《元鼎本经》。 了解到这一点后,徐逸也越发明白庞柱子赠给自己这《守正录》的珍贵,并不像他所言仅仅只是比外传的内容更多。堂堂一脉掌教道尊亲撰的法典,不知是多少正一道门徒梦寐以求的修行宝册。 徐逸自不会以正一道传为自己道业根本,那位庞道君的修为如何对他自然也不成限制,反而可以更快上手一些实用的正一道秘术。 “这桩恩惠实在不浅,看来有机会还要对那小子做更郑重的答谢。” 徐逸又感慨一声,然后便起身说道:“师兄,咱们继续上路吧。” 这幽暗的旷野中全无明显标识,就连脚下地势的起伏都几乎不见,一片死寂让人心慌。不过卓元节修为已经不受限制,道境剑仙强大的元神自可以锁定比较准确的方位,保持一路向前。 徐逸也并没有闲着,神魂中六甲神将不断的化解扫除视线中涌入的诸多法则信息,最初还有些吃力,睁眼片刻便要闭上眼加以消化。 在这消化的过程中,那六甲神将也在不断的成长壮大。这些神将本职就是护法卫道、吞食神魂中滋生的邪欲心魔来壮大自我。 徐逸脑海中各种杂念是感应法则而生,本身就富含道韵,对这六甲神将而言乃是最好的养料补药,因此壮大的速度也是飞快,让徐逸闭目休息的时间大大缩减。 “这六甲神将若能伴随神魂达到元婴境界,还有阳神出窍、斩杀邪魔的威能。若真壮大到那一步,以后在中州再遇到那些荒祇阴灵,我也有了更有效的克敌手段。只不过我的神魂却没有摆脱道鼎法禁的奇效,如果不受皇朝敕封,大概仍是不能阳神出窍除魔。” 感受到六甲神将在神魂中快速壮大,徐逸心里也是喜忧参半。 “先停一下!” 前方探路的卓元节突然停了下来,挥剑设下几层剑牢将徐逸包围保护起来,自己则凝立前方,抬头望向那幽暗的虚空。 徐逸见状也心生警惕,循着卓元节望去的方向看过去,继而便见到大量的法则碎片正向虚空某处聚集,海量的讯息直冲神魂。 这冲击太过猛烈,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连忙闭上眼睛驱使六甲神将扫除神魂中洪水一般涌现的诸多杂念。 “终于、终于有人将我唤醒,不负苦功……” 虚空里光线交错,竟勾勒出一个硕大的人脸虚影,那虚影面目模糊,刚出现时尚有几分迷茫,但很快便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并发出含糊缥缈的声音。 但这虚影还没高兴太久,卓元节已经一剑斩去,道境剑仙全无保留的一剑斩落,那虚影顿时崩溃瓦解,而其存在的那片虚空中,竟幻生出一片星光闪烁的天幕。 “这是……此方道界又恢复了衍化?” 卓元节只是感受到这虚影正攫取掌握此间的道则律动,趁其新生虚弱而出手斩除,也没想到会引发出这样的情况,看到这一片天幕生成,一时间也是面露惊喜之色,回头看徐逸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影响,便纵身向这一片天幕飞去,想要就近感受一下这种近乎开天辟地的道则韵律。 地底的虚空发生如此异变,地面上的别宫遗迹同样也有变故发生。 砰的一声巨响,周坤看到他推演许久的一处大阵节点随着大量灵材的布置填入,竟然直接爆炸开来,忙不迭抽身而退。 眼见那爆炸没有再继续扩大的迹象,周坤才探出神识向爆炸的源头查探,旋即便查探到一丝此前不曾察觉的元神气息,脸色顿时一变:“这是前人布置的一方隐阵,竟然藏匿着一名道境强者的元神精气!这是为了抢占新生道界的界域法则……” 他连忙掏出玉简一通翻看,很快便查阅出此间隐阵是何人何时布下:“是太行山散修严戊真人,他是国朝太祖派遣江都的十三道境宗师之一,是最早接触到别宫大阵的本朝玄士,原来那时就已经察觉到此间大阵的秘密,但在回报皇朝的奏书中却隐去此节,原来早在国朝之初便已经预留后手!” “快、快取栖凤桐木镇压这邪祟!” 周坤推演多年,是想自己凭着道界的生成而占据界域法则从与道界共生,岂容别人先啖头汤,忙不迭呼喊说道。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又感应到那严戊真人于此留藏的元神气息正在快速消亡,略作沉吟后便大声笑道:“区区一缕元神,怎能抵御得住界域内的法则消融!看来这一方还未生成的道界比我预想中还要成熟,已经拥有了些许抹杀异己的本源意识!” 此间的爆炸,引发出一位前人预留的暗手,同时也撕开了一些掩盖大阵玄机的布置。 爆炸结束后,周坤连忙飞近去查看,两眼精光熠熠,一边借此大阵真容完善修补自己的推演,一边大声喝令道:“快快填补灵材,激活此间阵势!” 随着大量灵材的填入,此间被掩盖沉寂许久的大阵一角便再次得到了激发,剧烈的气息涌动起来,周坤看在眼中更加的笑逐颜开。 地底虚空中,在六甲神将的奋力抵御下,徐逸陡遭撼动的神魂渐渐恢复了清明,而那疯狂涌入的法则讯息又让他体内窍穴显现许多。 “没有这样玩人的……” 感受到自己距离筑基的目标又退后了一大步,徐逸心内哀嚎一声,可当他抬头望向那方新生的星光闪烁的天幕时,眼神却变得有些呆滞:“这天上的星辰,怎么同我体内刚刚涌现的窍穴位置、数量这么相似?也与这别宫大阵的节点颇多雷同……莫非这别宫大阵,本身就是一种修行的功法?” 这想法过于惊人,以至于徐逸一时间都有些不能接受。 他虽然也有将阵法转变为法诀修炼入体的经验,但禹王法阵本身就是基础的阵法。即便如此,也费了他和师兄祁定一数年的推导才完成。 但是这座别宫大阵之宏大复杂,却是徐逸生平仅见,且不说将之转变为法诀的难度之高,单单所需要的窍穴之多……窍穴似乎也不是一个大问题啊! 想到这里,徐逸便又是一愣。他在地面上那大阵迷雾中,体内窍穴便翻增许多倍,之前感应此间那些杂乱的法则碎片,又显现出许多窍穴。如今他体内窍穴之多,就连他自己都无从感应细数。 “难道我真是这一处空间的命定之人?” 徐逸这里还在狐疑猜测,飞在半空的卓元节已经转头对他提醒道:“师弟,你如果能承受得住,还是睁开眼仔细察看一下这天幕的衍化过程。一方天地的生成最初,法则具体而显,虽然并不同于外界天地的广大深奥,但也能有触类旁通的效果!” 0064 秽土转生 听到卓元节的呼喊提醒,徐逸不免生出一股地主家傻儿子洋洋得意的感觉,我们不一样,你们对小世界的法则显现都珍视的很,但大世界的法则轨迹也是我寻常看惯的景色。 不过经师兄这番提醒,徐逸也略有醒悟,再玄奥复杂也只是一方小世界的运行法则而已,相对于外部大世界已经简化削弱了许多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卓元节并不能直接看到此间的法则碎片,也没有见过别宫大阵的全貌,只能通过观察天幕星空的运行轨迹去推演体悟当中的变化。 徐逸脑海中则既有别宫大阵的阵势图,入此后又受到此间法则碎片的冲击,此时再看那片刚刚生成的天幕,自有一股按图索骥的直白明了。 只不过由于自身禀赋的特殊性,再加上修为所限,他并不能把自身的感知具体而微的显现出来,言语述说又不够准确,索性便先专注自身的修炼,等到时间和处境从容下来,再和师兄交流彼此心得。 他并没有卓元节直接蹈舞天空之上的威能,但这一片天幕在一片幽暗的环境中也是十分的醒目,星辰之间的彼此牵引和呼应都清晰可见,倒也不需要就近去观察。 徐逸之前在大阵迷雾中所推演的两世花树根的玄机本就属于这大阵的一部分,而且应该还是极为核心的部分,于此基础上再作推演,也不算是从头起步,起码符文的转化表述是有迹可循。 天幕上星辰之间的明灭牵引,又等同于将法诀的运转路线都给标注出来,这又节省了徐逸大量推演尝试的时间。 于是徐逸便开始坐定推演,脑海中的大阵全貌作为框架,上方那片新生的星光天幕则就是局部细节的补充,以下丹田转化阴灵死气的法诀作为引子,将一枚枚符文在窍穴中凝练出来。 这个过程当然不乏阻滞,毕竟是将徐逸尚未了解吃透的玄理机数以他所能理解掌握的符文再作解读,脑海中偶或灵光一闪,只凭几枚符文的搭配就能拟化出一大段的玄机变化。 但大多数时候,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尽管凝结出许多符文,即便勉强勾连起来,也给人一种辞不达意的感觉,显得过于呆滞。 这就需要徐逸再作斟酌修改,窍穴中已经凝结的符文需要通通放弃,从头开始琢磨。 如此一来,灵力的消耗也是陡增,而庞柱子这个合格的补给站眼下也不在身边,在频繁的勾勒符文的过程中,徐逸体内的灵力飞快消耗着。 “思路是没错的,我体内海量的窍穴,正需要一门复杂玄奥的法诀才能串联起来。但今玄门流传的功法,包括几大本经在内,所涉及温养的窍穴对我而言都是杯水车薪。” 窍穴唯有用法诀串联起来,温养祭炼的效果才能变得显著,单独的温养某一窍穴,非但效率低下,窍穴之间也会因为各自孤立而彼此冲突。 这一座前朝遗迹的别宫大阵,本身就玄深复杂,徐逸仅仅只是浅试些许,体内被勾连起来的窍穴便达到了数百个,窍穴之间的联系虽然不像那些成熟功法一样紧密且功效立竿见影,但起码也没有相性之间的冲突。 徐逸现在倒是不再担心窍穴无法串联温养的问题,反而是怕自身显现的窍穴数量仍然不足。 阵法的基础虽然也是符文,但却不像功法那样屡经前人化繁为简的提淬整合,哪怕是最基础的禹王法阵,便需要将近七千个窍穴凝结符文、构建阵势。 这座别宫大阵的复杂程度是徐逸生平仅见,远远不是禹王法阵这种基础阵法能比的,所需要用到的窍穴必然也是海量。 “这一点眼下倒不需要担心,我体内窍穴显化已经极多,而且仍然还没有达到极限,大不了就直冲《道境》所述四亿八千万的极限。最大的问题,还是灵力的补充!” 中州凝结符文较之海外消耗的灵力本就更多,此处空间虽然隔绝了法禁对术法的限制,但修炼消耗的灵力也并未有明显的减弱。 徐逸也不知是所有道界都如此,还是此处空间法则还未完善的缘故。但就算是海外那种消耗量,他体内储备的灵力也远不能满足如此规模数量的符文凝结,更不要说过程中还无可避免的会产生徒劳无功的浪费。 眼下尚在未知空间,哪怕有师兄卓元节同行,徐逸也不敢将体内灵力消耗一空,总要留下一点应变之能,于是便也只能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仍在变化扩大的那片天幕,心内开始怀念那大阵迷雾。 似乎是为了回应徐逸心里的渴求念头,天幕覆盖下的这地面开始产生一股奇异的律动,原本平整如镜的地面褶皱起伏,或凸出或凹陷。 漂浮在半空的卓元节也发现地面的变化,不免担心仍留在地上的徐逸,收回观察天幕变化的视线,返身将徐逸抓到了半空。 “好浓郁的死气!” 看着黑烟滚滚的地面,卓元节一脸的严肃。地面翻腾所散发出的黑烟死气较之地面大阵迷雾还要浓厚得多,哪怕卓元节都不敢轻易沾惹。 但徐逸却是眸光透亮,望着那不断产生块垒深坑的地面,口中喃喃道:“原来之前大阵聚合的死气,大部分都沉积到了这里!” 他见卓元节有些不解,便将之前所见到的别宫幻象略作描述,而卓元节在听完后也皱起了眉头:“这前朝末帝也是痴妄,偌大皇朝不能守全,却还奢望招聚亡魂继续称孤作寡!我倒有些明白这道界的衍生为何停滞,如此多的死气汇聚,灵性泯灭,又怎么能生成一方生机勃勃的天地!” 天空上星光闪烁,范围还在不断扩大,蕴含着各种神机变数,地面下则黑烟滚滚,死气浓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逸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渐渐的陷入了沉思。 他之前还在感慨灵力告急,不能继续将别宫大阵推演转化为法诀炼入体内。可是一转眼地面便涌现死气,而他恰好就有将死气转化为灵力的能力! 这一切配合的恰到好处,透出一股浓浓的钦定味道,这不免让徐逸感到深深的怀疑。 他不相信前朝末帝在国破身死之际便预料到后世会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出现,做出种种布置只为成就后来者的求道机缘。一切恰到好处的布置,对于自己而言是机缘巧合,但对别人则就未必,特别是对那个始作俑者。 徐逸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仍不断衍化扩大的星空,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在玩秽土转生?” “什么意思?” 卓元节听到这话,有些错愕的发问道。 “我是怀疑,此间地上地下的布置,或许本就不是为的生成一方道界,而是为了让亡者重生!” 徐逸缓缓说道,脑海中也是围绕这一猜想而思绪飞转。 之前在别宫大阵中,有关天地与道鼎的存在,徐逸和庞柱子之间就产生过争辩。 徐逸猜想天地也有壮大自我的意识,将道鼎比作法诀,将生灵比作窍穴。虽然遭到了庞柱子的否定反驳,但徐逸也并没有被庞柱子完全说服,对此仍持保留态度。 这一场谈话,又引起徐逸一番自我思辨,脑海中有关法则的各种记忆彼此碰撞交融,并生出一个“天地贵生、大道贵生”的道言感悟。 徐逸对此的感悟是一切的玄理机数,其最本质的意图都不是为了杀生,而是为了求存!小至蝼蚁,大到天地,追求自我的存在都是存在本身的意义。 别宫大阵玄奥至极,徐逸至今都远未参透,但若将之代入这个根本的道理,那这座大阵存在的意义又是为了维系什么事物的存在? 此间诸多法则碎片,凝聚成天上这一片新生的星空,而星象又与徐逸体内显现的窍穴彼此呼应。但这一切的布置可以肯定不是为了徐逸,那就必然是这座大阵原本的主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徐逸心里便又产生一个新的纠结:“如果我真能借着此间种种布置将此大阵炼入体内,那前朝末帝的意识会不会在我神魂中觉醒?” 0065 孤城危悬 随着曹国公皇甫英夺取广陵府城并举事于此,广陵府并周边府县很快便陷入了一片兵灾战乱之中。 广陵府自不必多说,早在年初时节便妖异频生、疫气蔓延,府君杨岭不恤民生疾苦、失于政治,以至于民不聊生,府县之间早有强梁盗匪滋生流窜。待见皇甫英举事广陵,便都唯恐天下不乱的纷纷归附响应。 周边其他府县虽然受害不大,但圣后当国以来的种种行为,也的确是激发颇多民怨。同样不乏地方上的豪强,甚至于府县在职的官员揭竿而起,要同曹国公一道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江淮之间承平已久,地方上本就武备不修,曹国公猝然举事,很快就聚集起了一批亡命之徒,穿府过县、寇掠无度。 曹国公皇甫英本就出身国朝武勋世族,兵法韬略乃是家传的技艺,排兵布阵亦颇精通,连拔江淮之间数座城池,叛军士气大涨,很快便聚众数万,一时间横行江淮,无人能阻。 中州大陆仙凡杂居,除了凡人甲兵士伍之外,玄门势力同样不可小觑。 但玄门修士也不可任意妄为,且不说覆盖整个中州大陆的道鼎法禁,哪怕是获得皇朝敕封的道官们,也要受到严格的律令管束。 在皇朝没有正式发布诏令号召平叛之前,诸府道官也不可擅自离境,只能谨守本所,坐望叛军肆虐。 而且曹国公一方也并非全无玄力倚仗,以陆阳君为首的地表神祇淫祀在举事伊始便站定曹国公一方。 这些阴灵神祇不只各自拥有数量不菲的信徒,本身还具有各种妖异之能,不受法禁的约束、恣意施展,给地方上造成的祸乱更加深烈。 但这还不是曹国公麾下最强的力量,真正让人闻风色变的,还是一支几百壮卒所组成的玄甲精兵。 玄甲乃是皇朝最精锐的武装,其甲械皆由秘法打制,无论杀伤力还是防护力都极为的惊人,再搭配以各种兵阵,完全就是杀戮的机器,哪怕玄门高手都不敢直撄其锋。 当曹国公率军渡江,南掠丹阳的时候,便有江南玄士激于乡情义愤,入阵刺杀。结果非但没有伤害到曹国公,反倒被其联合亲军精锐反杀数人。一时间江南玄门势力也都噤若寒蝉,唯自守门户而已。 叛军形势一片大好,江都别宫也因此受惠不浅。 曹国公起事半月之后,又有一支队伍押运着物资抵达了江都别宫遗迹。 眼下别宫外围的大阵不再被迷雾笼罩,这是因为随着大阵的加强,各种阵势气息不再外露而转为内敛,看起来比之前要逊色许多,可若一旦误入其中,所遭遇的危险将会成倍增加。 队伍在外等候片刻,直到阵内周坤遣员接引才进入阵中。 “眼下主上正率部围攻丹阳府城,一旦丹阳城破,便可直取金陵!之前几战缴获众多灵材物资,主上遣我押运返回,以供周仙师使用。” 那名押运物资的叛将来到周坤面前,便作汇报道,讲起前线战事种种,脸上也洋溢着喜色。 “诸位奋勇作战,大事可期啊!” 周坤随口敷衍一声,然后便埋头点验运回的各种灵材,心情却不像这名叛将一样乐观。 他虽然没有跟随前线作战,但对战情大势也有自己的判断方法。举事至今已有大半个月,广陵府作为叛乱的源头,此间道鼎法禁却仍未有明显的削弱,可见对皇朝统治造成的伤害仍未深及根本。 无论表面战况如何的势大喜人,可若不能影响到道鼎的运持,那就终究只是表象,存在被随时翻盘的可能。 皇甫英自然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自己还在前线亲率大军攻城略地,但对作为后路安排的江都别宫仍然密切关注,搜刮到的灵材大量送回,可见局势仍然称不上乐观。 周坤避开众人,吸食了一些皇甫英着员送回的黑魂膏之后,精神变得有些亢奋。 运回的灵材物资交割停当之后,他便又说道:“眼下大阵所需高品的灵材倒是足用,唯灵石之类基础灵材多多益善。若灵石不足,道钱也可。此间大阵充入的灵气越多,阵势威能就会越强。还有,请转告国公,大阵诸方需要有灵性之物镇守,灵性生成的道器,或者那些阴灵荒祇,若有捕获,请尽快送回!” “我会遣徒将仙师所嘱奏告主上。” 那叛将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接着便又说道:“末将此番转回江北,除了押送灵材之外,还另有使命在身。江都县令原本已经约定举义,但却遭主簿杨博文拘押反制,至今都未投诚。主上着我返回攻夺此城,周仙师可否助我?” “大阵布置正值关键时节,我是无暇分身。” 周坤闻言后便摇头拒绝,随着大量灵材布置下去,大阵的修补进度逐日有增,周坤甚至已经能够清晰感受到在眼下尚未可至的虚无中正有一片广袤空间在快速形成,这是道界生成的最明显标志。 在这关键时刻,他是绝对不肯离开此地,哪怕江都城据此不远。 道界生成的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他如今不只有幸从头到尾的仔细观察,更是亲自促成了道界的衍生,如此莫大机缘,绝不容许留有瑕疵! “将军可自率众围城,攻得下来自然最好。就算攻不下来,城中据守之众也不足为患。此间大阵阵势本就覆及江都城中,等到大阵完全布置起来,城池也将化作大阵的一部分,届时城防不攻自破。” 这叛将自无强硬指挥周坤的权柄和底气,听到他这么说,便也只能拱手告辞,率领部伍离开大阵,直往不远处的江都城而去。 此时的江都城,已经是孤城危悬的状态,坚壁清野、城门紧闭。但在郊野的道路上,却树立着许多的旗帜,那些旗帜上书写着“河阳庞”三个大字,迎风招展。 “这是不是什么玄阵阵旗?” 叛军将领看到这些杂乱且突兀的旗帜,虽然瞧不出什么所以然,但谨慎起见,还是派遣一名随军玄士入前查探一番,待知这些旗帜只是寻常插立之后,叛将不免为自己的谨慎小心而自感羞恼,直接下令士卒们入前将这些旗帜拔掉并丢弃在荒野中。 叛军大队的到来,很快便引起了城中守军的警觉,城头上人影晃动,不断的把守城器械向城墙搬运。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一定要取那贼军主将的小命,谁都救不了他!” 城头上,看到叛军将那些旗帜拔除丢弃然后便继续前行,庞柱子先是错愕片刻,继而便怒不可遏的顿足大吼道。 之前他信誓旦旦的表示,即便叛军来犯,见到他的旗号也一定会绕道而行、不敢攻城,却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他那些旗帜除了浪费城中人力出城去插,竟然半点惊阻之效都无,是可忍、孰不可忍! “庞少君请放心,城中群众众志成城、为保家园不惧死战!眼下这路分明只是叛军偏师,即便来犯,也必然会被打退!” 另一边,杨博文并不清楚庞柱子愤怒的真正原因,见他一脸的气急败坏,便发声安慰道。 “这跟你们无关,我要杀那狗贼,只因他不长眼,不知人间什么事物该做敬畏!” 庞柱子忿忿言道,见城头军众有条不紊的布置迎敌,而他又自觉丢了面子,于是便又说道:“那你们就先迎敌吧,若真贼势凶猛,我再来助战。” 说完这话后,他便转身往城内走去,倒并不是怯于将要发生的战斗,只是觉得大人物总要关键时刻登场,才能彰显自己的威武霸道。 返回城中后,庞柱子又召来鬼仆,询问道:“信号发出没有?贼军都已经来到,我爹却还没来,他还拿我当不当他儿子?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贼众太多,我一个人可能杀不干净。” 此时在北方淮水的上空,一名羽衣飘飘的中年道士正凌空而立,正是正一道北宗掌教庞辅真。 在庞辅真对面的高空中,则分开站立着三名修士,中间一人连连对庞辅真拱手致歉:“我等绝非有意与庞道君为敌,但那别宫遗迹的确寄托着许多前人心血与期望,道君应当有知。道君难道就不好奇,那里究竟能发生怎样的异变?正一北宗难道就不希望获取一方道界传承道业?” “我儿子在江都,动手吧!” 庞辅真并不理会对面的解释与劝说,大手一挥,便有诸方神将力士从虚空涌现,直向对面三人杀去。 0066 不容窥探 地下的虚空中,星光与天幕仍在继续扩大生成,且速度越来越快。 在天幕之下,地面仍然笼罩在一团黑烟死气中,但借着星光也可以看出地面出现了丘陵沟壑的地势起伏变化,不再是一片平整。 只不过这些隆起的丘陵石块也都是表里乌黑,完全没有寻常土石的模样。 徐逸端坐在一座凹谷中,周围同样也是黑烟蒸腾,那缓缓流动的黑烟死气将这谷口填满,从上方看去,变成了一个河湖模样。 其实最开始这里曾是一座鼓起的山包,但是随着徐逸对死气的抽取,山包上黑色的土石崩解凹陷,渐渐就变成了眼下这幅模样。 当意识到此处空间或许不是为了生成道界、而是前朝末帝给自己准备的重生之地时,徐逸心里是很有几分犯怵,担心自己会被借壳夺舍。 但担心是一方面,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却不多。 如今他体内涌现的窍穴数量之多,已经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哪怕他并没有体会过家大业大的富豪生活,心里也清楚如此多的窍穴想要完全温养祭炼,都是一个十足艰难的任务。 如果不借助此方空间常年积累的澎湃死气,未来他如果还想筑基,希望已经非常的渺茫。 还有就是,外部似乎也在有人试图唤醒解禁此方空间,天幕星空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地面上涌现升腾的死气也越来越多。 这死气要比外部大阵中的迷雾死气更加浓郁精纯,且更具侵略腐蚀性,不再只是遮蔽视听和封禁术法,还会给人体带来极大的伤害。 眼下他们对此处空间的探索有限,如何离开仍是一头雾水,等到死气充盈此处空间,将更加的无处可逃。 略作权衡之后,徐逸便请师兄将自己放回地面上,全力催动起体内的两世花法诀,汲取那无处不在、蒸腾蔓延的死气,再将之转化成灵力,继续凝聚符文、推演法诀。 地面上的死气黑烟仍在蒸腾蔓延,卓元节已经被逼退到极高的虚空。 这些死气短时间内虽不至于对他身体造成实质伤害,但却能够缓慢的磨蚀侵害他的道器飞星。剑仙的修为实力,有一半凝聚在这本命剑器身上,尽管心里仍然担心徐逸的安全,但见徐逸所言那样笃定,卓元节也只能在虚空中密切关注。 突然,天空中再次发生异变,交相辉映的星光再次凝聚生成一个模糊脸庞。 “安化公!” 卓元节感知敏锐,只一眼就辨认出那新生的虚影竟然是之前在江都城中于其剑下逃走的阴灵安化公,便连忙御剑刺去。 安化公的虚影只出现一瞬,不等剑芒飞至、很快就湮灭在一团星光之中,而那一片相关的星空则变得更加灵动。 “师弟猜测此方天地不是为了生成道界,而是为了亡灵复生,看来不是没有道理。这片星空玄奥诡异,能够攫取瓦解灵性,就连我久望之下,元神都变得躁动不安……” 卓元节收回飞剑,垂眼望向黑烟笼罩的徐逸,心中也是暗生钦佩。他知这位师弟拥有连他道境修为都无从比拟的禀赋异能,对许多事物的看法也比他能够更加的接近本质。 此时的徐逸修炼正进入一个关键的节点,虽然有着天上星象的指引,有脑海大阵阵势作为依据,可这一处节点位置的符文仍是诸多尝试无果。 直到那安化公的虚影闪现于天空,一颗星辰陡然耀眼独亮,徐逸望见此幕后才福至心灵,一举将这枚符文凝结成功。 体内诸多窍穴串联成阵,那种无与伦比的舒畅感让徐逸的心神都为之一晃,继而神魂中六甲神将齐齐幻显,才让他的心神重新入定。 虽然一时的错神让徐逸感知不到神魂中具体发生怎样的异变,但必然是有什么滋生出来又被消灭,就连那六甲神将的幻影都因此变得更加雄壮威武。 “四万八千个窍穴是一道坎,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多……难道我体内真要生成足足四亿八千万个窍穴?” 感受到法诀生成、体内窍穴之间的气息流动,徐逸的心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烦躁。 之前在宗门中时,他体内显化的窍穴统共一万出头,已经让他忧愁不已。可现在足足四万八千个窍穴得到祭炼,却仍然只是杯水车薪。 世事之变幻奇妙,真的让人无从想象。他已经成功将大阵一角炼入了体内,这大阵转化成法诀的效果威能也得以显现一斑。 当徐逸全力催动这一部分窍穴法诀时,只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饥渴感,体内每一寸肌理、每一根发丝都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吸摄力道,要将周遭一切气息尽数鲸吞! 高空中的卓元节也发现了徐逸的变化,只见徐逸端坐的那一处方位狂风骤卷,升腾的黑烟陡地被扫荡一空,直将徐逸团团包裹为一个硕大的黑茧。 当卓元节探出神识想要查探黑茧中徐逸状态如何时,神识甫一接触,那黑茧上便陡生一股莫大的撕扯力道,直将这一道神识撕扯粉碎,以至于卓元节的元神都出现了些微的伤损。 “这、这是怎么回事?师弟他仍是炼气修为,却已经具有如此威能……究竟是他本身的神通,还是这些死气凝聚的异力?” 元神受创虽然微不可计,但卓元节受到的震撼却是极大。 他是道境人仙的修为,而徐逸仅仅只是炼气入门罢了,彼此之间的修为差距言之天渊之别都不为过,是有着从内到外本质上的差异。 可现在他的元神却因为窥视徐逸而受到了伤害,这就等于远观草芥却被草芥扎上了眼,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应该不是师弟自身的术法威能,而是此方天地的独特机理……” 卓元节并不是看不起自家师弟,只是最基本的道理要讲。 抛开这点不说,他又将刚才神识反馈回的波动略作回想品味,眼神中再次显露诧异:“这股力道,倒有几分道鼎天罚的气息……” 徐逸自不知师兄各种思索讶异,他眼下的状态也很微妙,法诀转动开来,吸摄力道大增,陡然澎湃涌入的死气冲击而来,险些让他有失把持。 若非他体内气脉循环本就较寻常人粗壮雄厚得多,加上有多达数万个窍穴分流,这一波冲击差点支撑不住。 当他承受下来的时候,所得的好处也是惊人,这一部分法诀炼成之后,同样也加入到了对死气的转化中来。如果说他此前体内转化的灵力还是涓涓细流、胜在绵延不绝,那现在就是澎湃的大江,很快便让周身气脉满盈。 法诀的推演任务仍然非常繁重,徐逸并没有将这些灵力用作温养窍穴,而是继续全力凝结符文,推演后续的法诀。有了之前的基础,再加上源源不断的灵力补充,他的推演效率也是陡翻数倍,不断有新的符文在窍穴中形成。 此处空间中,徐逸的进步惊人,而在外部的天地里,同样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眼下时令早已经过了中秋,草木已经渐渐凋零。但江都城南的别宫荒苑却有春意妖生,枯黄的花木再发嫩绿,荒苑中不断有绿芽破土而生。 不说那些叛军各自的惊讶议论,仙师周坤看到遗迹中渐渐的草木葳蕤,一时间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得益于他经年累月的钻研推演,再加上皇甫英源源不断的提供灵材,此间大阵的重新布置已经进行到七七八八。 当他将放置此间的安化公阴灵置入大阵一处阵眼中炼化之后,整座大阵的威能便获得了质的提升。此间草木生发只是最浅显的表象外露,至于更深层次的变化,就连周坤都在仔细体会研究而未能极尽其意。 “这些荒祇虽然是阴灵,但却是聚合人欲业力而壮大起来,本身便处于生死之间的微妙状态,以之作为阵法驱动,无疑能更加有效的激发大阵灵能!” 周坤满心兴奋的做出总结,并再次派人请求已经退回江北的曹国公皇甫英全力搜捕江淮地表的淫祀荒祇。 0067 皇朝圣后 天中雒阳是如今皇朝都畿所在,雒阳城北的皇城紫薇城,便是整个天下的权力中心。 黎明时分,整座城池还笼罩在黑暗中,皇城内苑的小殿中却仍灯火通明。 殿外有几十名宫奴恭立廊下,以待殿内随时传召听用。殿内有两排坐席书案,各有一名女官端坐席中,翻阅整理着书案上的文简。 殿堂上方悬挂着数枚东海入贡的夜明鲛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馨香。除了照明之外,这些鲛珠的气息还能调和神魂,让人通宵达旦的伏案劳作仍能不觉疲倦。 殿内上方正中端坐着一名华裳妇人,圆脸端庄、容貌极美,只是眉眼略显凌厉,转眸顾盼之际、两眼神光慑人。 这位华裳妇人,正是如今皇朝最高权力掌控者、以女身临朝听政的圣后杨氏。 “禀陛下,广陵从逆诸员人事俱已录定,恭待圣阅。” 一名女官捧卷趋行至前,两手托卷奉入案上。 圣后接过那书卷展开一览,提笔在纸上一勾,然后便沉声道:“广陵长史魏宫,是魏中书同族?哼,府职佐贰本就有襄佐行政之功,广陵滋乱,中书却独责府君无能,这难道不是偏袒失察?取魏宫入官并转迁判词,抄录下来清晨递交中书,中书若知退,赐其华宅荣养,若不知退,朝廷不舍尺土葬他!” 外朝中书令是百官之首,圣后虽然临朝听政,但也做不到大权独揽,毕竟具体的政事也需要具体的官员去执行。而作为百官之首的中书令,与外朝群臣的关系无疑要比宫禁中的帝王更加亲近,交流起来也更方便。 天师宋东阳北逃归朝,并带回了曹国公皇甫英作乱广陵的消息,至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但朝廷至今都还没有讨论出一个平叛定乱的方案,原因就在于内朝与外朝意见不相统合。 外朝中书令魏长青先以送东阳孤信难证为由,建议朝廷先遣道官行者南下入境查证。而当广陵周边诸府县各有进奏时,已经浪费了几天的时间。 广陵谋逆已经罪证确凿,并先后打出了江表勤王与扶立废太子为正朔的旗号,朝中又因此而议论纷纷。 圣后也曾有一瞬间的迟疑,派遣亲信并得力道官分赴两方,安抚两个权斗失败而放逐地方的儿子,并积极准备定乱的策略。 眼下内朝与外朝最大的分歧,就是圣后打算集结重兵、一举荡平广陵逆乱之师,而外朝以中书令魏长青为首的一批官员们则认为江淮承平已久、民众厌恶兵戈,只需调用周边府县甲兵即可,不必大动干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远在广陵的逆乱已经成为了次要问题,而朝廷中枢人心各异的暗流涌动反倒成了威胁皇朝统治的真正心腹大患。 若是一般的居家妇人,面对如此纷乱情况,想必会一筹莫展。 但早在圣皇仍然在世时,圣后便协理国事多年,自非人间俗气女子,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内忧外患,很快便把握到问题的关键:“长青不死,社稷难安!” 中书令魏长青乃是国朝柱臣,之前便协同圣后一起废旧立新,在朝中声望极高。 如今之所以站在圣后的对立面,无非是希望借广陵的反叛兵祸逼迫圣后交出权柄、退归内苑,从而成就其一人当朝辅政的权柄地位,所以才会与圣后诸多意见相左。 圣后重点点出魏氏子弟协同作乱一事,也是希望魏长青能够知难而退。毕竟眼下新君甫立、内乱又生,并不是诛除立朝大臣的最好时机。 作为一个成熟的权术家,圣后当然也不会一味寄望对手能够软弱退缩,稍作沉吟后便又问道:“玄元应掌教,还是不肯入朝?” “道庭奏告,新君履极、皇气煊赫,应掌教需坐镇道庭,为皇朝祈禳,十月之前,都不会离开道庭!” 听到女官的回答,圣后便冷笑起来:“玄元道庭这些老狐狸,做惯了锦上添花,已经不懂得临危受命。应某龟缩道庭,观势成败,自以为可以后发得势,我却偏偏不让他如愿!” 话虽然这么说,她却并没有交代如何对付道庭,而是继续低头审阅女官呈交的卷簿。 “庞辅真怎么也去了广陵?难道他也贪求那前朝遗迹的所谓机缘?” 过了片刻,圣后又抬头问道,眉间隐有不悦。 禀事的女官稍作思索,连忙大道:“庞道君南行,非为乱事,因其少子出游江都、受困城中,所以才前往搭救。” “儿女债啊,为人父母,总是免不了!这庞辅真也是一个贪心之人,既然享受了得道的超然,却还不舍人伦之乐……” 圣后听完后便叹息一声,眼中既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惋惜,但很快眼神就变得冷厉起来:“淮水阻拦庞辅真诸人,录入死册。即便不死今次兵祸,也绝不容其久存人间!庞辅真归来后,着其入朝,授其浑天监位,玄门诸士丧情灭性,如他这般痴迷人情的实在异类,正是朝廷需要倚用的良才。” 卷簿中所涉人事,有关玄门的内容要比凡人间多了数倍,圣后阅览完毕之后,又掩卷叹息一声。 “玄门人心不定,终究是一个大问题!封岳未久,法刀初藏,他们便已经不安于本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当年圣皇为求元炁祥和、封岳顺利,留下了太多污邪没有处理,到如今也都涌动出来,只能由我继续收拾!” 讲到这里,圣后语调已经是杀意十足:“大道玄理、深奥复杂,远非俗人心智能够身涉其中。这些人能够道途行长,本来也都是人间的才智上选,应该能够洞见许多人间道理。但却一时的痴妄遮眼,竟觉得那前朝遗迹是一处莫大机缘……” 中州玄门道传鼎盛,仅仅皇朝册封的一品道宗便有八个之多,其他大小传承包括各方散修,更是数不胜数。若非道鼎法禁的存在压制,整个中州大陆几乎没有凡人立足之地,唯托庇诸方道传才会有生存的空间。 即便是有道鼎压制,这么多的道传修士,皇朝想要完全掌控并从容管理,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皇朝的敕封官位虽然能够拉拢一大批玄门势力为皇朝效命,但仍有相当数量的玄门势力游离于皇朝法统之外,不愿接受皇朝的律令管束。 而且就算是听命于皇朝的这些玄门势力,也未必就会完全的对皇朝言听计从。 今次广陵谋逆,凡人能够眼见的兵灾人祸只是一方面,玄门势力的勾心斗角同样也是显露端倪。 “八大道传,有四方遣员前往江都,其他杂流散修更是难以计数。一方道界的生成,竟如此勾人贪欲。这些玄门修士们,实在太不知足! 他们生长于此方天地,却又不肯恭从天地间的法则,总是妄图窃据法外之地。只不过,江都这座遗迹未必就是一场机缘!” 圣后讲到这里,眸中厉芒闪烁,显然是对江都别宫的隐情所知颇深:“世上不安于命、逆流进取者恒有,可若一开始方向就选错了,努力再多也只是徒劳。” 她这番感慨,既是说的那些向江都涌入的玄门修士,也是说的那位别宫遗迹的主人。 前朝之所覆亡,除了表面上皇朝失治、民不聊生以至于烽烟四起、群雄叛乱之外,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只不过许多过往的真相都被有心人混淆视听、刻意隐瞒下来,一如当下江都那座别宫遗迹。许多人以为自己洞悉秘密,殊不知他们所看到的、所知道的,都是在别人的操控中。 “常言大道艰深,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玄门中,欲求超脱的修士太多了,阳奉阴违的道官太多了,冥顽不灵的道传同样太多了!” 圣后手掌一翻,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令符,口中沉声说道:“传令北宫,着谢愚等七天师秘赴江都。广陵乱定后凡滞留彼境之玄门人士,无论在官在野,一概抓捕归都待审,拒捕者、杀无赦!” 0068 见死不救 经过连日来不懈的努力,江都别宫大阵的规模在之前的基础上扩大了将近一倍。 整座大阵渐渐有了周坤所言霸者之阵的气象,大阵的一部分生机勃勃,另一部分则死气沉沉。而这生死之间的转换,则就全凭大阵中枢掌控者的操纵。 周坤身在阵法的核心中,勒令将士们驱赶一批平民俘虏进入大阵一方,开垦荒土、播撒谷种。与此同时,他也开启了大阵对生机的催发威能。 眼见到那些谷种被撒入土地,不久之后便已发芽抽叶、绿苗快速生长,那些负责播种的俘虏们都惊呆了,纷纷跪地直呼神迹,却没察觉到他们自己也在快速的须发生灰、筋骨老朽。 长达数月的作物生长周期,在大阵中却被浓缩为几刻钟的时间。当俘虏们还在叩拜神迹的时候,那些绿苗已经开始次第的穗叶转黄,逐渐成熟起来。 “快快收割!” 阵外叛军士卒们挥舞着刀剑大声催促道,一名叛军将领则一脸欣喜崇拜的望着周坤道:“周仙师玄功高深,当真有役使万物之能!有了这座强大阵法,大军再也无患粮秣!” 周坤闻言后只是矜持一笑,心里自是有些不屑。这些凡胎肉眼,只看到他们能够理解的事物。他费尽心机并投入海量的灵材布置大阵,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谷米增收! 而且,阵法催动这片刻时间,所消耗的灵材已经甚巨,岂是那些区区谷物能够抵偿! “阵法外露的威能,仅仅只是一个掩饰罢了。一方新道界的产生,一定会引起天地意志的警觉。大道严明,不容法外之地,但也并不是没有办法遮蔽天听!” 周坤在大阵中枢随手点拨,阵法的运转陡地加速几分,阵中生死流转的玄力更加旺盛。阵中那些颗粒饱满、正待收割的谷穗突然加速老去,谷粒掉落、秸秆腐烂。 “怎么会这样?” 那些正勤劳收割的俘虏们见到这一幕,纷纷大惊失色,然后很快便发现他们各自也都在加速老去,还没来得及惊诧挣扎,便各自衰老、扑倒在地,肉烂骨枯,继而便腐朽成为一团泥土。 天空中阴云聚集,然后便有如柱雷电倾落下来,直接轰击在了大阵上。 阵内叛军将士们同样震惊不已,周坤一边调度阵势承受雷电的轰击,一边喝令将预备的灵材补入阵中,维持大阵的消耗。 雷电的轰鸣虽然迅猛,但身在大阵中的周坤却是有恃无恐,眼神还有几分癫狂:“世间唯有道鼎最能接近天地大道,与其被天道洞察法外的漏洞,不如先伤人和,用道鼎降落的天罚遮蔽大道视听。” 此时在这别宫大阵的周边,也有着一群人存在,但却不是仍在围攻江都城的叛军将士们。 这些人有的公然现身围观,有的则隐在暗处窥望,当见到别宫大阵遭受道鼎天罚的时候,当中便有人露出或了然或回忆的神情。 “一方道界的生成,势必会遭到天地法则的阻挠。周坤刻意触怒道鼎,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的伎俩,也并不新鲜,前朝那位亡国暴君,对人间的摧残又比周坤残忍了不知多少倍……” 在别宫遗迹外的一片树林中,有一名背负剑匣的老者望着那正遭受雷霆倾泻的别宫大阵,沧桑的眼神中满是追忆,对身边几名年轻的修士说道:“当年为师也曾受敕前朝,受命督修运河,这一道纵贯中州的江波,不知凝聚了多少修士和凡人的血泪,为师能够活下来,也实属侥幸……” “我也听说过,前朝之所覆亡,有一半的原因在于这条大运河。但凡人不堪劳役之苦也就罢了,修士们体魄总要更加健壮,怎么也会死伤惨重?” 听到老者作此感慨,一名年轻的弟子忍不住皱眉质疑道:“而且,如今这运河也不过只是有便民生运输罢了,对咱们玄门而言实在意义不大。前朝那暴君又是何苦冒着亡国的风险,挖掘这样一条运河?” “运河无中生有、从根本上改变中州地貌,困难又岂止劳役的辛苦!诸多地脉灵穴的阻断毁坏、各类山精地怪层出不穷,还有各据一方、收割信徒业力的淫祠荒祇兴弄妖异、横加阻挠,这都是需要修士们舍命突破镇压的困阻。” 忆昔峥嵘岁月,老者脸上沧桑之色更浓:“前朝一统寰宇之前,中州大地已经持续了将近千年的分裂战乱。那时的道鼎法禁也不像如今浑然一体,诸道鼎各自守护一方,法禁天罚亦无常法,皇朝统一天下之后,需要更加深刻的手段才能让中州聚合,运河之功不唯有利民生,更在于对中州元炁的疏导……” “若这么说的话,前朝兴修运河本是为了统合维稳天下,又怎么会遭到天人共弃、暴政亡国?” 那弟子仍有几分不解,老者则望着他叹息道:“师父供给你诸样修炼灵材,但只要求你十年之内入道,若是不成便要将你打杀。你觉得师父这么做对你是好是坏?” 见这弟子一脸的惊诧,老者便又笑了起来:“事缓则圆、欲速不达,日累一石、久见万仞之功。凡事必求一蹴而就,便是暴虐。不过那暴君倒也并非完全的暴虐愚蠢,还是在江都留下后路,期望能开辟一方道界继续称尊界内,只可惜大势崩坏太快,最终功亏一篑!” “江都遗迹另藏玄机,若非当年经历者,玄门中也知者甚少。那曹国公据广陵为祸,再将江都故事翻扬出来,不知该说他是聪明还是愚蠢。即便他谋逆成功,当年付出血泪代价的玄门旧人们又怎么会坐视他独据江都!” 老者讲到这里,神情又转为悲壮:“当年我父子诸人同日受敕入官,本以为是家传道业兴盛的起点,却不想一番纷扰后,只剩下我一人苟活人间。江都道界今若能成,我必入其中占据一席,这是当年前朝欠我的血债! 道界若成,界门将会大开,以供四方生灵进入修道、完善界域法则。咱们师徒若能冲入,从此不必再忍受道鼎法禁的压制,未必没有入道登仙的机缘!” “可是师父,现在叛军盘踞于此,一旦朝廷定乱大军如此平叛,会不会把咱们也错认为叛逆同党、一并征剿?” 又有一名弟子不无忧虑的说道,同时望向仍被乱军围困的江都城:“江都城主簿杨博文,是我好友。现在他仍在城中据守、对抗叛军,所以我、我想请师父准许我入城协守,既帮助了我的好友,也能借杨主簿之口向朝廷表功。城中仍有民众几万户,若能将他们保全下来……” “不可!” 不待这名弟子把话讲完,老者便脸色一沉道:“咱们眼下并非受敕道官,仍受道鼎法禁的压制。纵有一些鼎运灵符可以暂时豁免法禁压制,也要用在最关键时刻,决不可随便浪费!城中民户若能保全下来,是他们命好,就算全城丧身此祸,也是他们命该如此!” 类似的对话发生不只一处,这段时间以来,潜入江都的玄门修士有很多,也并非所有修士都视人命如草芥,也不乏搭救城中民众的善念。但在一番权衡之后,真正付诸行动的却是不多。 “朝中自有定乱的方略,我如果贸然出手,不只会干扰朝廷大计,也会凭白招惹许多玄门的怨恨。此番南来已经引起许多人事的纠纷,若再逗留下去,还会滋生更多的意外变故。” 江都城的上空,庞辅真摇头拒绝了儿子的恳求,不肯插手为江都城解围。 “可我话都讲出去,只要我爹来到,江都城的兵灾自然解除。爹你不肯出手,我的面子又往哪放?你忍心见你儿子被这满城群众嘲笑?” 庞柱子晃着父亲的胳膊,仍然不肯罢休。 庞辅真垂首望向儿子的眼神有几分宠溺的无奈,但还是坚定的摇头道:“那你就要记住,自己有几分本领,才可说几分大话。我虽然是你爹,但也只会牵挂你一人的安危。至于江都城的民众们,我同他们全无情义利害的牵扯,犯不上因此自惹麻烦。” 说话间,庞辅真便驾驭着道器向北面飞去,然而庞柱子却大声喊叫道:“我不走、我不走!我答应过我好友,要帮忙守卫城池,不让江都杀业猖獗!爹你不肯惹麻烦,那也由你,但却不能逼我做一个负义之人!修行本就是为求自在,凡事束手束脚,那还修个屁!” 庞辅真老来得子,虽然常被同道嘲笑儿子有些痴愚,但他却爱自家儿子骄纵外表下的一份赤子之心,见儿子不肯离去,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又将儿子抛回了江都城头,便又面向虚空冷声道:“此间诸事,我不插手。但我儿执意留此,若有损伤,我决不罢休!” 庞柱子也没想到老爹这么干脆的将他抛下来,落回城头后还有几分呆滞,过了一会儿才望着父亲北面飞走的方向大吼道:“老头子,你不怕绝后……” 0069 元鼎禁制 地底虚空中,徐逸对法诀的推演已经进行过半,哪怕不再刻意的运转法诀,周遭的死气也在不断的向他依附而来。 “师兄,你瞧我像不像一个魔道巨擘?” 徐逸漫步在虚空中,周身黑气缭绕,举手投足间都投入一股阴森。 法诀的推演进度越深,所显露出来的功效便越多。渐渐的徐逸察觉到自己在这里已经不受空间距离的限制,随着法诀的运转,可以随时出现在此间任何一处位置。 卓元节瞧着徐逸那渗人的模样却是笑不出,只说道:“此间诸多诡异,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阅历认知。师弟你身上种种异变究竟是福是祸,也实在是无从判断。等到离开这里后,咱们一定要尽快归宗,让师父和师叔为你仔细诊断,避免留下什么道障隐患。” 卓元节这番话,也让徐逸的心情略微冷却下来。不要说卓元节说不清楚,就连他自己对当下这个状态也是捉摸不透。 他体内显现的窍穴不说四亿八千万个那样夸张,几千万个应该是有了,此间涌现出的黑烟死气有过半都被他吸摄入体内。 如此庞大数量的摄入,之前禹王法阵对死气的转化效果已经微不可计,甚至就连相关的符文窍穴都被新生的法诀符文所侵占。 对以前修炼成果的抹杀还是其次,眼下比较严重的是徐逸之前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他如今的神魂强度完全不可能控制如此复杂的法诀运转! 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只不过徐逸觉得法诀的推演是一个繁琐复杂的过程,若中间感觉不妥随时可以中断法诀的推演。 可是在推演迈过第一个关键节点后,无论是增补的灵力还是推演的效率都大大提升。这种信马由缰、全无阻止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以至于当徐逸再察觉到不妥时,情况已经变得颇为严重。 徐逸的神魂原本就达到金丹境的强度,按理来说修炼任何炼气期的功法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推演的这法诀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常理论,起码金丹境的修炼功法从哪一方面都比拟不了。 眼下的徐逸,其实已经丧失了对体内气脉流转的掌控权,体内凡所气机的流动,都是这部庞大法诀本身的运转。而他眼下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继续凝练符文、推演法诀。 这当然不是正常的修炼状态,但徐逸现在的情况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体内法诀之所以在脱离神魂掌控的情况下还能运转如常,就是为了自我完善。 徐逸将此庞大阵法化作法诀炼入体内,不能说后无来者,但据他所知也真的是前无古人,起码这大阵最初被创造出来的时候,绝不是为的让人炼入体内。 所以单凭阵法的自我运转,是绝难完善自我,仍然需要修炼者来引导推动。眼下这法诀功效威能大半都在向前推动,一旦向前发展遭遇了阻滞,接下来会在徐逸体内产生怎样的异变,实在是难以想象。 徐逸也尝试刻意压制对法诀的推演速度,但之前炼化的窍穴就开始产生肿胀与灼热感,海量的气息流转受到了阻挠,接下来可能就要爆体而亡!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也只能奋力向前,加快符文的凝聚,从而给体内涌动的气机扩展出更大的流转空间。至于何时是个尽头,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想到之前他还在担心前朝末帝的亡灵意志或许会在他神魂中复苏,再比照当下的状态,徐逸便觉得这份纠结真的是多余:不要慌,就是莽,因为一旦事情发展到某一阶段,真就他妈的慌也没用! 人死卵朝天,但他如果失败,可能连根毛都留不下,那也只能努力期待不死万万年! 苦中作乐的玩了一阵闪现之后,徐逸便又开始专注的推演符文。 此时上方的天幕已经非常辽阔,一眼看不到尽头,偶尔也会幻现出诸如安化公之类的虚影,但也都无一例外的很快就湮灭于漫天星光中。 这些虚影并不是彻底的消失无踪,每当它们幻生幻灭之际,就会有大团的业力如骤雨般洒落下来,当其降落在地面上那滚滚黑烟中时,黑烟中便也发生奇异的变化,出现了重重鬼影。 这些鬼影也只是粗具形态,几乎没有什么灵性的气息,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密密麻麻的画面令人头皮发麻。 “此处空间的确不是为了衍生道界,若是道界的话,天地已经初具形态,元炁便应生成。大衍五十,其用四九,那遁去的一就是元炁,是万化根本。如果没有这一分的变数源头,天地无从发展,生灵难以入道,事物全无变化,一切死气沉沉!” 卓元节虽然不像徐逸那样拥有得天独厚的禀赋,但身为道境强者,对环境的感知同样敏锐。 他们进入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在历观此间天地的种种变化后,卓元节也积累了颇多的感悟。 他手中道器飞星一剑斩出,剑气所及的一片空间瞬间湮灭,剑牢的范围较之此前扩大了许多倍。 “道境修行便不再是对灵气的汲炼与运用,而是对大道法则的感悟。地仙与人仙最大的不同,便是能够凭着对道则的感悟创造出一片独属于自己的道域空间,道域之内随心所欲。” 看着这一片新生成的剑牢,卓元节眉宇之间也是喜色隐现:“当年入道未久,我便创出道术剑牢,已经颇得道域法则的大概。但徐师叔却说我道术早熟,会有排异隐患,后续进步必然艰难,果然之后半甲子道业几无寸进。不想今日入此空间,倒成就我的一番机缘,剑牢得有长进,实在是获益匪浅!” 修为抵达道境之后,每一分的进步都弥足珍贵,卓元节壮年入道,本身天赋也属于惊才绝艳的一类,但仍几十年没有长进,足见道境修行的艰难。 此处空间处处透露出诡异,凡所法则的隐现几乎都存在着人为修改的痕迹,机巧太多反而失去了真正大道法则该有的淳朴本真。 但也正因人力的痕迹太多,卓元节才得以深查细辨、去伪存真,触类旁通之下对道则的感悟更加明确直白。 随着剑牢所覆空间陡然湮灭,卓元节敏锐的察觉到空间产生了一丝裂痕,连忙以神识探入其中。 但在这裂痕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双大手,那大手随便一抹,便将卓元节的神识逼退出来。而卓元节也陡觉元神震荡,一时间道法的施展都有失控,直从高空中跌落下来。 “师兄,你怎么了?” 徐逸直接闪现在卓元节跌落的下方,伸出两手接住了师兄,一脸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 消化了元神的震荡后,卓元节才恢复如常,又看了一眼刚才空间裂痕所在,沉声说道:“我探出了这片空间的边界,这是咱们宗门元鼎禁法包裹锁禁的一片天地!” “啊?师父和师伯?他们设成了这片空间?” 徐逸听到这话,诧异之余又是一脸的惊喜,他正忧愁于自己前途未卜,可如果这里是自家的道法地界,那自然还是有救的。 但卓元节却摇了摇头:“元鼎禁法不唯我宗独有,还有玄元道庭!此间的禁制,要比师父的禁术更加严密牢固。” 徐逸闻言后顿时心又凉了半截,自家师伯平日虽然并不显山露水,但实际上的道法修为还要比师父更高深几分。此间禁术竟比商道升还要更强,那自然也就跟他们东玄宗无关了。 “难道是玄元掌教……不对,当代玄元掌教应冠世,师父常说他名大于实、连师父都胜不过,凭什么自号冠世!那就是上一代的玄元掌教……” 思考这些倒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无论是玄元当代还是上代掌教,同他们东玄宗的交情都是马马虎虎,单纯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 北魏六镇起义 公元524年,北魏正光五年,沃野镇人、匈奴酋帅破六韩拔陵杀掉戍主造反。起义军很快攻占沃野镇,并继续进军武川、怀朔二镇,六镇起义正式开始。 在此之前,六镇暴乱已有先声,523年蠕蠕主阿那瓌造反,北镇镇民饥馑,怀荒镇民屡请镇将于景赈济而不准,镇民便发动反叛,囚禁镇将,据镇而乱。 因为北镇镇民与诸族酋帅常年遭受压迫,起义军很快就发展壮大,并接连攻克武川、怀朔诸镇。 北魏朝廷先以宗室元彧为大军统帅负责平叛,结果战败于五原。之后又以尚书令李崇为帅,节督诸军,但官军仍然连战连败,再继以宗室元渊为帅,皆不能制。 之后柔玄镇民亦叛,关陇同时发生民变,六镇尽为镇民所占据。 525年,就在六镇起义如火如荼、已成边境大患之际,北魏朝廷内部又发生政变,孝明帝元诩联合灵太后胡氏等谋杀掌权大臣元叉,对于平定六镇叛乱也调整策略,联合蠕蠕王阿那瓌一同出兵夹击六镇,并离间策反义军首领。 北魏于谨招降铁勒酋帅乜列河等,率所部三万余户民众归降。破六韩拔陵发兵来阻,大败乜列河部,于谨等于此设伏,坐收渔翁之利,大败破六韩拔陵,收降六镇军民俘虏二十余万众。 至此,第一阶段的六镇起义宣告结束,北魏朝廷以六镇业已毁于兵祸,发遣六镇俘虏赴河北瀛、冀、定三州就食,从而埋下更大的祸端。 六镇设置,本义就是防备漠北蠕蠕等势力南侵,结果最终毁于北魏与漠北势力的联合夹击,不得不说是一莫大讽刺,亦是北魏末期政治混乱的一大佐证。 六镇之所起义,在于北魏上层政治局面的混乱、地方治理昏聩暴虐,不平等的民族政策让匈奴、高车等六镇依附部族积怨深厚,六镇细民长期遭受地域内豪强酋帅压迫。 所以第一阶段的六镇起义,其主要领导人破六韩拔陵等皆外族酋帅,是为北魏地方之酋庶,虽拥部曲但却无享政治特权、亦或政治地位不高,是有反剥削、反压迫的生存诉求。 后世所熟知北镇怀朔、武川等北镇豪强,诸如高欢、宇文泰等,并未有参第一阶段的六镇起义,或者站在起义军众的对立面。 诸如宇文泰家族,以其父宇文肱为首领,纠集乡里、据守武川,对抗破六韩拔陵部将卫可孤,并最终将卫可孤袭杀。 关陇势力第一代首领贺拔岳,亦应募奔援怀朔镇,与起义军多所交战。 北魏孝文帝南迁洛阳,进行汉化改革,使六镇地位大降,六镇子弟前途暗淡,因有愤懑。 但六镇豪强子弟仍然属于地方秩序的得益者与维护者,在第一阶段的起义中,鲜有有因为政治资源的分配不公而投身起义,反而是作为六镇乡里的保护者,参与对六镇镇民起义的抵抗与镇压。 因此第一阶段的六镇起义,并不属于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力争取,是有着阶级斗争性质、反抗剥削压迫的起义斗争。 北魏军事力量骤降,对六镇起义镇压无力,招引外部势力镇压起义之余,也丧失了对于边境豪酋势力的制约。 在六镇起义持续过程中,盘踞于山西北部、并肆地区的契胡首领尔朱荣势力得到快速的壮大。 尔朱氏世代所居之秀容川,地理上位于六镇、尤其是武川与怀朔之内边,并世代担任第一领民酋长,统率契胡部族,因此拥有可观的部曲势力。 当六镇镇民起义时,便有相当一批六镇民众向南迁避战祸,尔朱氏领地因此地理吸引了许多来自六镇的人物势力。 作为并肆之间颇具势力的酋帅军头,随着六镇起义的发展壮大,尔朱荣也不可避免卷入其中,加入对六镇起义的讨伐与镇压,并因此接收很多起义军人马势力,诸如破六韩孔雀等万众归附。 尔朱荣对六镇势力的接收高峰期来自于六镇起义的第二阶段,即就是第一阶段起义失败后,六镇军民安置河北继起的一系列战事。 破六韩拔陵失败之后,北魏朝廷将二十万六镇军民转迁河北三州就食,其时正逢河北天灾歉收,无处就食。而北魏朝廷又没有及时作出有效的赈济安抚策略,使得河北土客矛盾变得异常尖锐,六镇军民处境岌岌可危。 公元525年,就在破六韩拔陵领导的起义失败几个月之后,起义再次爆发。这一次的起义爆发地不再是六镇边地,而是北魏统治核心的河北地区。 第二阶段的六镇起义,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参与人员多,真正动摇并摧毁了北魏的统治基础,而北镇武人这一群体也正式登上历史的主舞台,深刻影响并直接主导了之后数百年的历史发展。 525年八月,柔玄镇兵杜洛周再聚北镇流民反于上谷,率军兵围燕州,并击败在第一阶段起义投降北魏朝廷的高车酋长斛律金,很快便占有燕幽之地。 526年二月,怀朔镇兵鲜于修礼率北镇流民反于定州左人城,数败北魏官军。几个月后,鲜于修礼为部将元洪业所杀,另一部将葛荣诛杀元洪业并接掌鲜于修礼部众。 葛荣接掌部伍之后,数败北魏官军,其中最大的胜利,就是俘杀曾平定起义第一阶段的北魏宗室重臣元渊,因此军威大振,葛荣也籍此功自称天子,建国号齐。 河北兵变愈演愈烈,尔朱荣势力也籍此大增,借扑灭侧面战场兵变势力而大收亡余,原北镇诸多豪强纷纷归附,并在526年七月公然入寇北魏肆州,与北魏并州刺史元天穆并为朋党,献女于北魏孝明帝元诩为嫔,获授肆州刺史,尽掌并、肆军政大权。 528年二月,葛荣杀杜洛周、兼并其部众,三月攻克沧州,至此拥燕、幽、冀、定、瀛、殷、沧七州之地,叛军势力达到高潮。 同年二月,北魏灵太后胡氏为求长期控制朝局,毒杀孝明帝,并立孝明帝新生幼女为帝,不旋踵改立少帝元钊。 不久之后,尔朱荣率兵南下,于河阳拥立孝庄帝元子攸,并在之后不久的四月十三日,发动震惊天下的河阴之变。自此,尔朱氏为代表的北地势力掌控北魏朝廷。 同年,北魏宗室、北海王元颢本受命前往相州邺城抵抗葛荣叛军,适逢河阴之变爆发,元颢又惧叛军兵势,遂南逃投降南朝梁武帝,欲借兵北伐。 同年七月,葛荣兵围相州邺城,众号百万。九月,尔朱荣兵出河北滏口,与叛军大战败之,十月葛荣伏诛于洛阳。 十二月,葛荣余部韩楼据蓟城再叛,尔朱荣以贺拔胜为大都督吞并中山以备韩楼,529年遣侯渊镇压叛军,韩楼败走伏诛,六镇兵变至此失败。 。。。。。。分割线。。。。。。 自523年怀荒镇民暴动,至529年韩楼兵败伏诛,六镇兵变持续六年之久。初期或有反抗区域压迫之意义,但第二阶段杜洛周、葛荣等所领导河北兵变,已经不可谓为起义。 其六镇镇民或仍有家土俱失生存之患,然其领导者杂掺异己、彼此凌侵,对河北之生态破坏严重,于区域无一可称建设,是北镇豪强并诸方势力所引导、充满政治意图的暴动。 据其成员,杀鲜于修礼之元洪业,为北魏宗室、权臣元叉先遣,欲外举兵滋乱而内掌军控权。元叉虽然倒于权斗,元洪业之所从乱,心迹亦绝不纯粹,夺权未遂。 第二阶段的河北兵变相较第一阶段之所不同,就是北镇豪强的大量参与。 诸如后世熟知北周、北齐之两族皇室,也深刻参与河北兵乱。 宇文泰家族先以北镇秩序守护者而号召乡义、袭杀叛军首领卫可孤,宇文泰长兄宇文颢也因此战死。 之后举家避乱于中山,因鲜于修礼举事,宇文肱举部应之、未至而死,宇文泰并三兄宇文洛生则投鲜于修礼。及葛荣率部,对宇文家族厚加礼遇,封宇文洛生为渔阳王,尔朱荣败葛荣之后,因忌宇文洛生之名而斩之,宇文泰因贺拔岳兄弟而保全。 北齐神武帝高欢也并未参加六镇第一阶段起义,但在525年之后,加入杜洛周叛军之中,并与乡义尉景、段荣等意图谋杀杜洛周而夺其军,事败而逃,转投葛荣,并又弃葛荣而投尔朱荣。 此类事例不乏,究其原因,应在北魏政府对于六镇镇民起义之后安置不利有关。 宇文氏、高氏等北镇豪右,在镇时虽然整体政治地位不高,但在六镇特殊的环境中,仍不失政治及经济特权,因此在起义第一阶段充当六镇秩序维护者,反抗镇民起义。 但在六镇移除之后,此类特权便消失不见,地位混于一般镇民,生计亦有窘迫,可谓双重失意,因此愤而举兵。 第二阶段河北兵变,既不无河北人民与六镇镇民土客矛盾,也有六镇豪强政治诉求的体现。 诸如高欢辗转叛军诸部,最终归于尔朱荣,其一系列行为选择背后的驱动力量,自是由军事而政治的抱负流露。 六镇豪强整体政治地位不高,即便有提升社会阶层与政治地位的意图,也难以通过北魏后期政治体制的常规途径达成,而随着历史发展所涌现出来的两个上升途径,一是葛荣叛军,二是尔朱荣的契胡武装。 六镇兵变虽然在葛荣的带领下达到盛极,但葛荣虽纵横河北数年,一直没有经营出成熟稳定的势力范围,且与河北世族豪强交恶,始终没有建立起一个政权赖以发展的稳定环境,最终被尔朱荣所击败。 持续六年之久的六镇兵变,尔朱荣成为最大受益者,但却不是最终得利者。 北镇豪强们群聚尔朱荣麾下,并借尔朱荣对北魏朝廷的把控获得官爵名位提升,初步形成怀朔与武川两个北镇武人群体,尔朱荣对北镇豪强确有启发之功。 下一段讲尔朱荣势力的壮大,和对北镇武人的控御与助推。。。 这一段历史,实在太热闹,六镇兵变的失败、北魏朝廷的内斗、尔朱荣的掌权,河阴之变,还有激动人心的陈庆之北伐,统统集中在这一时期。 虽然下一本书的时间场景并不在这一时期,但因果联系也是极强,我觉得有必要作一些前情摘要的讲述,也是我自己对这段历史加强了解和记忆的一个方法吧。 每写一个时代,前期的准备总不可少,很多朝代我也只是略知名词,具体仍一头雾水。这一系列的笔记,应该有十几篇,除了大体的历史事件脉络,还有就是一些关键人物的小传。 诸如热度极高的陈庆之和东魏高敖曹等等,很多书友是要远比我要了解,我也只是借着整理对这段时期的人物和事件略得一个相对系统认知,有什么错漏偏颇,欢迎指正修改。。。 相关参考书目,之后会在文末做一个简列。大家如果有兴趣深入了解,可以自行寻阅。。。 尔朱荣与六镇豪强 讲到北魏后期,尔朱荣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其人之于北魏朝廷,功过俱著,亦足令人叹为观止。 尔朱荣,北魏北秀容人士,契胡酋首,世袭领民酋长。 尔朱荣的第一桶金无疑来自家族部属的传承,北魏太和年间、即公元494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开始汉化改革,其旧都平城周边诸依附势力无疑得到了松绑,获得一定独立发展的空间。 直至六镇起义,尔朱荣初登历史舞台,所拥人马四千,以五口一户、一户一兵计,当时尔朱氏所统契胡部族起码已是拥有两万部众的大部族。 尔朱氏势力能够在北魏末期抓住特殊的历史机遇而崛起,与尔朱荣的个人经历与素质也密切相关。 早在北魏孝明帝初年,尔朱荣袭父爵伊始,便以边镇酋帅的身份入朝担任直寝、游击将军,成为北魏朝廷禁军将领,并结交了相当一批禁军将士。 除此之外,尔朱荣与北魏宗室也拥有尚算密切的殷勤关系,其妻为北魏宗室南安王元桢之女,其女为孝明帝元诩嫔妃。 入直宿卫的经历,和与北魏宗室的姻亲关系,让尔朱荣有别于一般边境酋帅,拥有更广阔的政治视野和抱负,而这些也成为他日后以边酋入主洛阳的资本之一。 六镇起义爆发后,尔朱荣领地秀容川地当六镇下冲,因北魏官军与六镇豪强的抵抗并未直接遭受叛军冲击,成为六镇豪强镇民南迁的接纳地之一。 尔朱荣也因其不菲的军事实力积极参与到六镇起义相关的一系列平叛活动中,在这一时期,大量的六镇豪强加入到尔朱荣的势力中来。 其中便包括怀朔镇窦泰、孙腾、厍狄干、厍狄回洛、步大汗萨、侯景等,武川镇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三兄弟与侯莫陈崇、侯莫陈顺、寇洛、若干惠等。 这些人有的在起义伊始便直接投奔尔朱荣,有的则在遭到六镇起义冲击后加入其队伍。 而作为第一阶段起义首领之一的破六韩孔雀,也在起义失败后率领部曲万众投靠尔朱荣,其子即后来的东魏将领破六韩长。 525年八月,六镇镇民再次叛于河北,这又给了尔朱荣势力发展提供了绝佳机会。作为武川镇豪强首领的贺拔岳兄弟们,即在这一时期陆续投靠尔朱荣。 尔朱荣的势力增强,不唯表现在对六镇兵变的打压与吸纳,还表现在对北魏官方势力的打压。 526年,尔朱荣官职已经达到安北将军,过境肆州,因肆州刺史尉庆宾忌之不出,尔朱荣直接引兵攻掠夺取肆州,并以其叔父尔朱羽生担任肆州刺史,朝廷亦不能治之。 河北兵变愈演愈烈,其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怀朔镇高欢等亦辗转投入尔朱荣的队伍中。 六镇豪强之所以不约而同的向尔朱荣靠拢,其一在于尔朱荣其时已经坐拥并肆之地,可以提供一个相对安稳的休养环境,其二就在于尔朱荣做大于北境且连接于朝廷,能够给这些六镇豪强们提供一个比较可靠的上升空间。 关于后者意图,怀朔镇豪强高欢在加入尔朱荣队伍之后言行可作为一个典型。 高欢初投杜洛周叛,后投葛荣,加入尔朱荣队伍的时间已经不早,且因此叛附无常的劣迹,虽有好友刘贵数荐于尔朱荣,仍不得见重。 直至高欢说以霸业,尔朱荣闻之大悦,才将之引为亲信。 据北齐书《神武本纪》:神武曰:“闻公有马十二谷,色别为群,将此竟何用也?”荣曰:“但言尔意。”神武曰:“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乱,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而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荣大悦,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参军谋。 高欢是否真的说荣霸计,此事多存疑辩,这是因为后继所发生的河阴之变,让后来东魏西魏两方政权首领都急于撇清与尔朱氏的关系,高欢更因尔朱氏最终覆于其手而力否此事。 但据高欢入尔朱氏前后际遇之差别,好友刘贵的引荐未见显著变化,主因应在高欢的自我争取,是否言霸业而取宠,见仁见智。至于后续河阴之变高欢再作劝进一事,争辩更多,不作复述。 北镇豪强群附尔朱荣,籍之以谋求政治地位的抬升,此情应当无疑。 尔朱荣之所以热心招揽北镇豪强,自然也是为了扩充自我实力,并借重北镇豪强炽热的上进心来达成自身霸业目标。 虽然北魏朝廷已经愚弱不堪,但其国业延承累代,于北方士民当中已经颇具正统号召力。 或谓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但势力内部的统合与凝聚力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其时河北兵强马壮者首推已经尽拥六镇镇民的葛荣,葛荣也已自称天子,但仍无日不战,且势力内部也矛盾重重、叛变成风。 除了广泛接纳六镇豪强之外,受到兵变影响的代地豪强慕容绍宗、侯莫陈悦、斛斯椿等亦加入尔朱荣队伍之中。 尔朱势力虽然日趋庞大,但其嫡系基本盘仍唯其所部数千契胡武士而已。其余诸境豪强仍然各拥部曲,保持着各自独立性,非尔朱荣能尽数调度。 相对于六镇豪强,代地武装与秀容川地域相连,其代表慕容绍宗等还和尔朱荣有着姻亲关系,所以最得尔朱荣信重,六镇豪强则相对疏远。 六镇豪强不为尔朱荣引为嫡系,于是便也各因地表乡情而逐渐形成武川、怀朔两大势力群体。武川镇贺拔岳兄弟等名冠六镇、时誉早著,在这一时期是要远胜于怀朔镇高欢等。 这一时期的高欢,远未可称发迹,甚至都还没有锁定其怀朔镇武人首领的地位。其地位之所渐升,在于其社会活动中所展现的个人魅力以及尔朱荣的逐渐信重,因此围绕在高欢身边的怀朔镇人也逐渐增多,不再只是尉景、段荣等寥寥数人。 对于后世分据东西的怀朔、武川两大军事集团,尔朱荣的收拢聚合之功可谓甚巨。 公元528年,北魏朝廷内部再次发生剧变,灵太后胡氏鸩杀孝明帝元诩,这给了早已觊觎中央大权的尔朱荣以绝佳机会。而在孝明帝身死之前,便曾试图召尔朱荣等外部势力入朝清扫灵太后等势力,未果而死。 在决定南下洛阳之前,除了与本部亲信商讨之外,尔朱荣也征求了六镇豪强代表的贺拔岳的意见。 据《周书贺拔岳传》:荣士马既众,遂与元天穆谋入匡朝廷。谓岳曰:“今女主临朝,政归近习。盗贼蜂起,海内沸腾,王师屡出,覆亡相继。吾累世受恩,义同休戚。今欲亲率士马,电赴京师,内除君侧,外清逆乱。取胜之道,计将安出?”岳对曰:“夫立非常之事,必俟非常之人。将军士马精强,位任隆重。若首举义旗,伐叛匡主,何往而不克,何向而不摧。古人云:“朝谋不及夕,言发不俟驾”,此之谓矣。”荣与天穆相顾良久,曰:“卿此言,真丈夫之志也。” 贺拔岳虽然表态支持南下洛阳,但也点出了南下的目标是伐叛匡主,而非为了建立尔朱氏之皇朝。 这说明北镇豪强虽在尔朱荣部伍中,但仍保持极高的独立性,他们效忠尔朱氏的前提是在北魏法统下谋求进步,如果尔朱氏谋簒则未必支持。 据此,前文高欢所谓霸计,即便是有,也只是心术的运用,绝非真诚。察高欢后续行迹,其与尔朱氏之离心,恐较武川豪强还要更加深重。 后来高欢平定尔朱氏之乱,也曾一度引用这一政治纲领,可谓世事无常的讽刺。 换言之,尔朱荣之所号令群雄,在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若不存,诸侯亦必叛,这也是河阴之变后尔朱荣不敢踏出最后一步的原因之一。 获得了广泛且强大的武力支持后,尔朱荣便起兵南下洛阳,贺拔岳、高欢俱为先锋。 。。。。。。 下一段总结下河阴之变 河阴之变与六镇分流 528年四月,因灵太后胡氏毒杀孝明帝,北境酋帅尔朱荣南下洛阳,本是伐叛匡主的义举,却因为之后发生的河阴之变,让此事成为历史闻名的闹剧与惨剧。而之后发生的南朝侯景之乱,亦不乏踵此前迹之嫌。 尔朱荣南下之际,河北葛荣所率领的六镇兵变尚未平定、且叛军声势正值雄大,因此尔朱荣也不可大军尽出,仍需留置相当兵马以防守其并肆老巢,随其奔赴洛阳者不足万众。 此时的北魏朝廷内忧外患,河北、关陇的叛乱牵扯了大量的兵力,洛阳的守备力量并不充足,但也不可以说是全无设防。 闻知尔朱荣举兵南来,北魏灵太后胡氏并其党徒遣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郑季明、郑先护守河桥,武卫将军费穆屯小平津,可见当时洛阳仍然不失基本的防护力量。 但当尔朱荣兵临城下时,郑先护、费穆开门纳荣,李神轨不战而退,以至于洛阳北面门户大开,尔朱荣兵不血刃的便直抵洛阳。 而在洛阳禁军整体倒戈之前,尔朱荣已经先于河阳迎立北魏宗室、长乐王元子攸为帝,即就是北魏孝庄帝。 有关此事,还有一段趣闻:荣抗表之始,遣从子天光、亲信奚毅及仓头王相入洛,与从弟世隆密议废立。天光乃见庄帝,具论荣心,帝许之。天光等还北,荣发晋阳。犹疑所立,乃以铜铸高祖及咸阳王禧等六王子孙像,成者当奉为主,惟庄帝独就。 尔朱荣生性迷信,逢事必卜,在河阴之变后也为自己铸像,数铸不成才放弃称帝想法。当然,内里自然还是有着更深刻的政治原因。 长乐王元子攸在诸北魏宗室当中脱颖而出,被尔朱荣选为新君人选,或有一部分迷信的缘故,但更重要的还是元子攸并不是一个全无政治根基的闲散宗室。 史载元子攸:幼侍肃宗书于禁内。及长,风神秀慧,姿貌甚美。拜中书侍郎、城门校尉、兼给事黄门侍郎,雅为肃宗所亲待,长直禁中。迁散骑常侍、御史中尉。孝昌二年八月,进封长乐王。转侍中、中军将军。三年十月,以兄彭城王劭事,转为卫将军、左光禄大夫、中书监。 在孝明帝一朝,元子攸既担任过黄门侍郎、中书监等要职,又担任过中军将军、卫将军等禁军显职,文武都有相当基础。 其所拥有的政治资源,显然可以补充尔朱荣在朝中根基薄弱的劣势,大大提高此番政变的成功率。 这也成为之后孝庄帝得以反杀尔朱荣的行事基础,究其原因就在于尔朱荣政治资本的不足,让他不能选择一个绝对的傀儡。 而元子攸也苦胡氏久矣,当尔朱荣派遣亲信前往洛阳接洽时,双方一拍即合,不久后元子攸便遁出洛阳,前往河阳被尔朱荣拥戴为帝。 有了这样一个甚允人望的新君人选,尔朱荣在洛阳便不可谓无所援应。 至于洛阳禁军的群体倒戈,原因也很丰富,除了元子攸和尔朱荣各自在禁军体系中的人脉影响之外,还在于从北魏后期便愈演愈烈的文武解体。 北魏孝文帝南迁洛阳,继而展开轰轰烈烈的汉化改革,此事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或谓政体之倒退、亡国之开端,以文明为衰源,难免就有些偏激。 无论文明或野蛮,一个政体之成熟,需要有循序渐进的过程。 东汉末年本就文明分径之始,至魏晋而入歧途,南朝之所相继,糟粕实多。北魏政权之进程,显然并无分辨良莠之底蕴,其统治阶级自愚昧而骤入典章,失于迅猛,拙于自纠,步子太大、要害分离。 早在公元519年,北魏洛阳羽林军便曾爆发动乱。 《魏书》卷六四《张彝传》详尽记述了这一过程:“第二子仲瑀上封事,求铨别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由是众口喧喧,谤讟盈路,立榜大巷,克期会集,屠害其家。……神龟二年二月,羽林虎贲几将千人,相率至尚书省诟骂,求其长子尚书郎始均,不获,以瓦石击打公门。上下畏惧,莫敢讨抑。遂便持火,虏掠道中薪蒿,以杖石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极意,唱呼嗷嗷,焚其屋宇。始均、仲瑀当时逾北垣而走。始均回救其父,拜伏群小,以请父命。羽林等就加殴击,生投之于烟火之中。及得尸骸,不复可识,唯以髻中小钗为验。仲瑀伤重走免。彝仅有余命,沙门寺与其比邻,舆致于寺。远近闻见,莫不惋骇。……官为收掩羽林凶强者八人斩之,不能穷诛群竖,即为大赦,以安众心。” 这一次事变因排抑武人而爆发于畿内要害,但北魏朝廷却不能穷诛群竖,足见政权裂痕之深、分崩在即。 尔朱荣以边境武人而入朝,洛阳禁军全面倒戈,亦足以说明在文武解体愈演愈烈的当下,内外武人们基于政治失意的共同处境,已经达成以武力破局、重新获取政治地位的共识。 这其中,时任洛阳禁军武卫将军的费穆,不只举戈投降,更直接劝说尔朱荣大杀洛阳群臣。 穆潜说荣曰:“公士马不出万人,今长驱向洛,前无横陈者,正以推奉主上,顺民心故耳。既无战胜之威,群情素不厌伏。今以京师之众,百官之盛,一知公之虚实,必有轻侮之心。若不大行诛罚,更树亲党,公还北之日,恐不得度太行而内难作矣。”荣心然之,于是遂有河阴之事。 费穆曾与尔朱荣有旧,或谓心腹进言以杀立威,但其所言“公还北之日”语,说明在其构想中,尔朱荣此番南来最终结果不应是入朝秉政,而是仍然归镇地方。 据此,这一番进言更像是费穆代表洛阳禁军系统与尔朱荣进行的一次谈判和交易,即就是大行诛罚,以杀立威,从而整体抬高内外武人在北魏朝廷的政治地位与话语权。 尔朱荣起兵伊始,与六镇豪强达成伐叛匡主的政治共识,于河阳拥立孝庄帝元子攸,获取到北魏朝廷一定政治资源的支持,又与洛阳禁军进行了大行诛罚的交易。 至此,河阴之变一系列联络前情俱已达成。 至于在事变过程前后,孝庄帝元子攸与六镇豪强是否预事并执行、究竟涉事几深,因其各自特殊性,事多隐没,但想来应该不会在事件中清白独善。 荣召百官迎车驾,己亥,百官奉玺绶,备法驾,迎敬宗于河桥。庚子,荣遣骑执太后及幼主,送至河阴。太后对荣多所陈说,荣拂衣而起,沉太后及幼主于河。 请帝循河西至淘渚,引百官于行宫西北,云欲祭天。百官既集,列胡骑围之,责以天下丧乱,肃宗暴崩,皆由朝臣贪虐,不能匡弼。因纵兵杀之,自丞相高阳王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略以下,死者二千余人。 有朝士百余人后至,荣复以胡骑围之,令曰:“有能为禅文者免死。”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遂使为之。荣又令其军士言:“元氏既灭,尔朱氏兴。”皆称万岁。 荣又遣数十人拔刀向行宫,帝与无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帐外。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侧,诈言防卫,抱帝入帐,余人即杀劭及子正,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置之幕下。 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左右多同之,荣疑未决。贺拔岳进曰:“将军首举义兵,志除奸逆,大勋未立,遽有此谋,正可速祸,未见其福。” 荣乃自铸金为像,凡四铸,不成。功曹参军燕郡刘灵助善卜筮,荣信之,灵助言天时人事未可。荣曰:“若我不吉,当迎天穆立之。”灵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长乐王有天命耳。” 荣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寤,深自愧悔曰:“过误若是,唯当以死谢朝廷。” 夜四更,复迎帝还荣,荣望马首叩头请死。 节录《资治通鉴》河阴之变。。。 河阴之变的过程残忍且充满了转折性,前言有说,这是一场诸方沟通、早有预谋的大屠杀,尔朱荣在事变过程中展露出来的态度摇摆就很值得玩味。 显然,在发动河阴之变前,尔朱荣并无称帝之心,无论六镇豪强领袖之一的贺拔岳、还是之后投诚的武卫将军费穆,皆无劝进之谋议。 当胡骑大肆屠杀,死者两千余人时,这样的杀戮规模应该已经是超过了之前诸方沟通计划的规模,而这时候尔朱荣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访募朝士书写禅文,流露反态。 这一阶段的尔朱荣,明显是上头了。高欢劝进是否属实暂且不论,但其所恃之北镇豪强意见不协则显而易见。而之后的铸像不成,更让他心态崩坏。 归根到底,尔朱荣在发动河阴之变时,其所拥有的嫡系力量以及所创功业,俱不支持他踏出最后一步。 河阴之变是北魏末年长久失治、文武失洽、矛盾累积的集中爆发,尔朱荣适逢其会、成为此次屠杀的最终实施者,并未因此营造自我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反而因此残忍致使政治声望的破产。 从这一角度而言,尔朱荣也是北魏文武解体、矛盾爆发的一个牺牲品。 尽管后续他又有滏口之战大败葛荣叛军、指挥平定关陇叛乱的功业加身,但最终还是没能带领尔朱家取代元氏成为北方大地新的统治者。 尔朱荣的死确是有其偶然性,但河阴之变后,他之前数年所拢合的北镇势力之离心也是无从掩饰的事实。即便不死于他所扶立的孝庄帝之手,高欢、贺拔岳等北镇豪强亦绝不会长久受其驱使。 北魏东西分家后,东魏、西魏交战过程中,凡所檄文声讨,常有互揭老底的口水仗,多以对方同尔朱氏关系更亲近为一大罪状,也是一大看点,尔朱氏之失德由此可见。 尔朱荣在政治上虽然残暴短视,但在军事上仍颇有亮点,尤其是平定葛荣叛乱的滏口之战,更是其军事生涯中一个璀璨亮点。 河阴之变后,尔朱荣虽然仍保留了把持北魏朝政的权柄,这关键也是因为朝堂几乎都被杀空了,而他自身其实也陷入了空前的政治危机中,甚至吓得不敢进入洛阳,亟待扭转这一局面。 此时河北的葛荣已经兼并杜洛周而声势大壮,将兵数十万南围相州邺城。 国之逢乱、需仰武臣,葛荣叛军的存在其实也是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的底气之一。当时叛军势大,历数河北除尔朱荣外,已经没有另一势力能够抵抗葛荣。 归镇晋阳之后,尔朱荣便开始筹备对葛荣作战,因怀朔镇高欢曾辗转叛军多部之故,先遣高欢前往游说劝降叛军七王并万余部伍。 尔朱荣则率七千劲旅东出滏口,与葛荣叛军进行大战。是役,尔朱荣身自陷阵,出于贼后,表里合击,大破葛荣,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指挥与作战才能。后续战事中,怀朔镇侯景又就阵生擒葛荣。 葛荣叛军自非乌合之众,其所统数十万六镇镇民更是之后东魏、西魏之所立国交战的军队精华。 尔朱荣以七千弱旅破之,一时间也是威震南北,自此六镇精华尽归尔朱荣。 与此同时,尔朱荣内部诸方势力格局也在发生变迁。 原本尔朱荣之所倚重,主要还是贺拔岳兄弟为首的武川镇豪强,但武川镇豪强在河阴之变时阻止尔朱荣自立,彼此之间便埋下心结。 反观怀朔镇高欢,劝立或未必实,态度起码暧昧,也因此更得尔朱荣看重。 特别在与葛荣交战前后,高欢有临阵劝降之功,侯景则有生擒葛荣之功,怀朔镇诸将表现亮眼。武川镇贺拔胜等虽然也有胜迹,但却不如怀朔镇豪强表现亮眼。 因此在平定葛荣叛乱之后,尔朱荣对诸将封赏也更偏向怀朔镇豪强,高欢更凭功被封为晋州刺史。在此职位上,高欢逐渐奠定其怀朔镇领头人的地位,从而为日后霸业雄起进行充足准备。 反观武川镇诸将,处境则就不如前期,贺拔岳兄弟虽然仍有递迁,但却鲜有坐镇地方之用。 特别同为武川豪强之宇文洛生,在葛荣兵败后便被尔朱荣直接收斩,其弟宇文泰慷慨陈辞并在贺拔岳等诸将保全之下才得以活下来。 不得不说,这也是尔朱荣对武川镇群体的一次警告。 贺拔岳本人也在不久后因罪经历一番免职复职,直至南朝陈庆之北伐送元颢归洛的洛阳争夺战中,武川镇诸将才又渐得任用。 530年,尔朱荣派遣贺拔岳前往关中讨伐万俟丑奴叛军,贺拔岳因恐猜忌而请尔朱氏一人为主将,于是尔朱荣以侄子尔朱天光为主帅,贺拔岳与代地豪强侯莫陈悦并为副帅前往关中。 此番派遣,亦是尔朱荣分化武川镇兵力之计,武川众将虽然多随贺拔岳西征,但在尔朱天光屡请之下,尔朱荣才增兵至三千人。宇文泰亦随贺拔岳前往关中,自此东西分裂伏笔落定。 。。。。。。 怀朔、武川两大军事集团源头虽在六镇,但其初步成型却是在尔朱荣麾下。原本武川镇豪强势力更胜一筹,但在河阴之变与平定葛荣后,怀朔镇后来居上。 特别素怀大志的神武高欢出镇晋州之后,一个巨大的祸患渐渐在尔朱荣的羽翼下生成。尔朱荣所推心置腹的小兄弟贺六浑,将会在不久之后一举埋葬尔朱氏霸权。 如果说北魏后期尔朱荣的崛起是紧扣时代脉搏、顺势而动,那高欢的崛起简直就是抓住了时代的脖子,其传奇性与精彩既不逊于尔朱荣且更有过之! 下一段写神武高欢称霸河北。。。 。。。。。。 推荐书单: 5-6 世纪北边六镇豪强酋帅社会地位演变研究薛海波著 北镇势力与北朝政治文化苏小华著 河阴之变考论陈爽著 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黄永年著 隋唐帝国形成史论谷川道雄著 府兵制度研究岑仲勉著 府兵制度考释谷霁光著 这些是我暂时已经读过一些的学术著作书单,所见仍然细碎,后续再作增补。大家有兴趣可以读一读,不读也没什么,可以容我装一装。。。 高欢:新的河北霸主 北齐神武帝高欢,自幼家贫丧母,寄养于同镇姐夫尉景家中,后来凭着自我魅力、娶了同镇豪强娄氏女,靠着妻族的提携资助成为怀朔镇队主。 威名赫赫的高神武,也曾经有过一段吊丝岁月,在被娄昭君青睐下嫁之前,曾经想娶同镇韩氏女,却因为家贫被韩母拒绝。后来高欢发迹,韩氏寡居,复又纳为妾室。 高欢的爱情故事真是男默女泪:嫌贫爱富、不识真金,活该做不成大老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软饭硬吃,有钱就变坏,腰板刚挺直又找旧情人! 略过戏言,高欢娶了娄氏女可谓人生一大转折。 娄氏本北镇豪强,观其姻亲可见一斑。娄氏大女婿段荣、三女婿窦泰,皆北镇强宗子弟,非高欢家世能比。 高欢迎娶娄氏也是有着一番波折:神武明皇后娄氏,讳昭君,及见神武于城上执役,惊曰‘此真吾夫也。’乃使婢通意,又数致私财,使以聘己,父母不得已而许焉。 社会地位的抬升,让高欢的交际面得以扩大,结交了一批北镇豪强子弟,诸如孙腾、刘贵、侯景、蔡儁、司马子如等等。 当然,这也得益于高欢个人的风采素质,这些小伙伴们在未来都将成为他事业上的助力。 高欢早怀大志,可以追溯到公元519年,高欢担任怀朔镇函使,前往洛阳时见到羽林军哗变,打杀大臣张彝一家,遂知天下将要大变,从而倾产以结客。 但直至北镇破六韩拔陵起事时,武川镇贺拔岳兄弟、宇文泰父子俱已率众御敌、守卫乡土时,高欢仍然事迹不显。可见当时的高欢,仍未具备相当实力与威望。 等到杜洛周河北兵变时,高欢也加入叛军队伍,并与姐夫尉景、连襟段荣并好友蔡儁谋杀杜洛周,意图掌握叛军军权,可惜谋事不成,自己反倒遭受追杀。 《孝昌元年,柔玄镇人杜洛周反于上谷,神武乃与同志从之。丑其行事,私与尉景、段荣、蔡儁图之。不果而逃,为其骑所追。文襄及魏永熙后皆幼,武明后于牛上抱负之。文襄屡落牛,神武弯弓将射之以决去。后呼荣求救,赖荣遽下取之以免。遂奔葛荣,又亡归尔朱荣于秀容。》 据《北齐书神武本纪》,这一时期的高欢可谓凄惨,因为儿子高澄年幼屡屡从牛背上掉下来而耽误逃跑,差点要射死儿子以逃命。 投靠尔朱荣后,高欢起初也并未受重视。好友刘贵乡籍秀容,与尔朱氏私谊亦佳,屡次向尔朱荣推荐高欢。 先是,刘贵事荣,盛言神武美,至是始得见,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贵乃为神武更衣,复求见焉。 虽然最终高欢最终获得尔朱荣欣赏是说以霸计、甚得荣心,并不久之后被任命为亲信都督。但刘贵的推荐也是至关重要,否则可能连面都见不到。 高欢在尔朱荣麾下诸事,前章有说,一直等到528年河北葛荣之乱平定后,高欢被尔朱荣任命为晋州刺史,至此地位与势力都有了质的提升,初步具有了问鼎河北霸业的资本,只是仍欠一个机会。 530年八月,尔朱荣从子尔朱天光并贺拔岳等诸将平定关陇叛乱,自此北朝已无大的叛乱存在。 尔朱荣欲挟此功再入洛阳,踏出他在河阴之变未敢踏出的最后一步。而北魏孝庄帝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自救,并最终在尔朱荣的大意之下成功将尔朱荣反杀。 尔朱荣死后,尔朱氏群龙无首、各自为政。 先是坐镇洛阳的尔朱世隆被洛阳禁军力量逐出畿内、逃回山西,其后镇守汾州的尔朱兆回师晋阳老巢、确定其当家人地位,而后又与尔朱世隆会师,拥立北魏宗室疏族元晔为帝,南下洛阳为尔朱荣报仇。 其时尔朱氏还掌握兵权的有尔朱荣堂兄弟尔朱世隆、尔朱仲远,侄子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坐镇徐州、尔朱天光坐镇关中,皆非尔朱兆能够调度。 为了确保南下顺利,尔朱兆便召晋州刺史高欢同行。 其时高欢不臣之心已生,并不打算再同尔朱家保持关系,仅派部将尉景随行。 高欢并不看好尔朱兆此行,判断洛阳仍有不薄的力量、足以阻挡尔朱兆渡河入洛,届时尔朱兆进退两难,他便可后路击之,擒杀尔朱兆,大功自得。 然而尔朱兆此行异常顺利,洛阳禁军力量溃不成军,顺利进入洛阳生擒孝庄帝元子攸。 收到部将尉景汇报,高欢也因此大吃一惊,继而又生一计,派孙腾前往查探孝庄帝所在,想要发兵截留作为政治底牌,然而此计仍然无功,尔朱兆劫持孝庄帝顺利返回晋阳,唯传书尔朱兆,劝其不要伤害魏帝。 尔朱氏事变初期,高欢“妙算”屡空,但属于他的机会并未就此错失。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都将是他人生最高光时刻!!! 尔朱兆虽然顺利进入洛阳,但却不暇停留。因为孝庄帝在反杀尔朱荣的同时,又传诏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进攻尔朱氏老巢北秀容。 当尔朱兆攻入洛阳时,纥豆陵步蕃也已经兵逼秀容,为保老巢,尔朱兆只能安排其他家族成员镇守洛阳,自己则匆匆回师,并在晋阳将孝庄帝弑杀。 尔朱兆又召高欢同御纥豆陵步蕃,高欢则又拖延推诿。及见尔朱兆屡败于纥豆陵步蕃,怕纥豆陵步蕃就此寇入并肆、势大难制,才最终决定与尔朱兆合力击溃纥豆陵步蕃,并将之收斩。 双方经此合作,算是进入一段难得的蜜月期。 尔朱兆此时虽然已经确立其尔朱氏家主身份,但仍不够稳固,特别是平定关陇叛乱、兵锋正锐的尔朱天光,是其在家族内部最大威胁。 除了家族内部的纠纷,还有一件事让尔朱兆感到头疼,那就是平定葛荣叛乱后的二十万北镇镇民。这些镇民凶悍难制,大小叛乱二十六起,非但不能为尔朱氏所用,反而极大拖累了尔朱氏的力量调度。 其时尔朱兆坐镇晋阳,尔朱仲远坐镇河南大梁,尔朱天光坐镇关中,尔朱世隆则留守洛阳,彼此也矛盾重重、互不统治。 因为高欢曾与击败纥豆陵步蕃的入寇,尔朱兆有意拉拢、兼高欢巧妙争取,尔朱兆最终决定将六镇残众交给高欢统率。 史载尔朱兆宿醉下令,高欢恐其醒来反悔,连夜出营传令,建牙于汾水东岸的阳曲川,号召六镇镇民前往汾水以东听候号令。 六镇镇民饱受尔朱氏契胡部属凌辱虐杀、所死近半,而高欢出身怀朔又广结豪强,因此六镇镇民都乐于受其统御,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集结。 六镇起义以来,镇民先受破六韩拔陵统率,入河北后又归葛荣,葛荣兵败后再归尔朱氏,自此归于高欢。 高欢接掌六镇镇民之后不久,便请奏尔朱兆,恳请率领六镇前往太行山以东就食。 此时太行山以东的河北豪强高乾、高敖曹兄弟们,也因为尔朱兆弑杀北魏孝庄帝而群起反叛,甚至就连尔朱荣之前信任的算命先生刘灵助也算出尔朱家要亡,因而举兵反叛,整个河北大地烽烟再起。 尽管尔朱兆部将慕容绍宗力劝不可放纵高欢,但尔朱兆在权衡一番后,仍然决定将高欢放出太行山以东,由其与河北大族交战、消耗彼此实力。 于是,高欢在屡屡碰壁、妙算频空之后,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真正机遇! 。。。。。。 高欢称霸河北这一段,实在太精彩,简直可以说是所有乱世豪杰乘势而起的典范,其机会之拿捏准确、过程之步步为营,值得仔细咂摸。。。 高欢在获准进入太行山以东后,并没有一头扎进河北纷乱的时局中,而是屯兵壶关大王山,六旬乃出。这两个月的时间,让他成为黄河以北乃至整个北魏后期最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高欢担任晋州刺史时有多少军队不可查知,但应该不会太多,因此才需要与志大才疏的尔朱兆虚与委蛇良久,诈取六镇兵权。 史载高欢移部东出时,路遇尔朱荣妻北乡长公主携带家眷财货并三百良马自洛阳返回晋阳,于是高欢便当道拦路打劫,直接掳走这三百匹良马。 此时高欢刚刚获取六镇统率权且还没有离开尔朱氏势力范围,就敢直接打劫前老大的家眷,可见是军用不盛、穷疯了。 尔朱兆闻讯大怒,直接率兵前来问责,高欢一番狡辩、特别强调自己去了山东就要为尔朱氏卖命平叛,尔朱兆才原谅了他,杀马为盟、誓为兄弟,并留宿夜饮。 此时,高欢的部将兼姐夫尉景就想直接弄死尔朱兆,但高欢却以自己势力仍弱而加以阻止。可见一直到现在为止,高欢都没有与尔朱氏决裂的实力和勇气。 六镇镇民虽然仍有十万余众,但也尽是疲敝之师,究竟能否为高欢所用也是可疑,所以至此高欢还是没有瞪眼掀桌子的资本。 屯兵不前两月个,既是让高欢得以对六镇镇民加深掌控,也是为了争取一个对他最有利的战略时机,特别是后者尤为重要。 河北叛变愈演愈烈,高欢盘桓不前,尔朱家众人也不能干等着他,还是派出了大批人马前往河北平叛。 此时河北豪族虽有高敖曹这样的猛将连连击败尔朱氏的军队,但诸豪族号令不一、不能相约进退,尔朱氏的进攻也给河北豪强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高欢停兵两月,于内整顿纪律、加强控制,并等待合适时机,于外则透露出两层信息。 在河北大族看来,高欢奉命来到河北却盘桓不前,看到高欢对尔朱氏的离心,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在尔朱氏看来,高欢虽然拖拖拉拉,但仍然还没有叛变队伍,或是因为不满之前的势位,或仍可用名爵激励。 凡所人事,从来也没有绝对的强大,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做恰当的应对,高欢可谓深得其中三味。他所传递的这两条信息,河北交战双方都有感受且也各自给了高欢丰厚的回报。 531年二月,高欢再次发兵,扬言要攻取河北豪强盘踞的信都,这是为了继续向河北豪强们进行施压。 史载,欢至山东,约勒士卒,丝毫之物不听侵犯,每过麦地,欢辄步牵马,远近闻之,皆称高仪同将兵整肃,益归心焉。 高欢有此军容,自然不是从来如此,他刚在山西抢过前老大的家眷呢。之所以作此姿态,自然还是为了向河北人释放善意,也显示出这停驻两月的整顿效果确实显著。 果然不久之后,河北豪强首领高乾便率众来见高欢进行游说,这也是高欢极力盼望的,彼此自然相见两欢,高欢当场就认了渤海高氏为祖宗,喊高乾为大叔。 高乾还只是渤海高氏疏族的豪强地主,接下来很快赵郡李氏李文忠这一河北世族成员也来拜见高欢,说以大计。 能够获得河北世族与豪强的归心,高欢这钓鱼之法可谓精深,起码不比邓老师差。 于是在高乾等地表豪强的热烈欢迎之下,高欢兵不血刃的进入了河北重镇的冀州信都城,并获得了河北豪强的钱粮补充,饿了数年的六镇镇兵们终于在高欢的带领下吃了一顿饱饭。 要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须知当年六镇镇民可是在杜洛周、葛荣等人的带领下,肆虐河北大地数年之久,彼此之间可谓有着血海深仇! 可现在不但返回河北,而且还让河北豪强将重镇信都拱手相让,这自然不是因为河北豪强们忘记仇恨,而是因为现在有着一个更加神憎鬼厌的存在,即就是尔朱氏势力。 高欢重回河北,尔朱家也没有闲着,总之就是一地鸡毛的家族内讧。尔朱兆作为家族晚辈结果后来者居上,不独叔叔们不爽,自以为更优秀的同辈尔朱天光也不爽。 尔朱家内乱不作赘述,总之跟之后崛起关陇、同样后来者居上的宇文泰相比,尔朱兆真就人头猪脑。。。 河北世族豪强们对高欢排队欢迎的同时,尔朱氏也没有闲着。 此时的高欢已经非复吴下阿蒙,尔朱家当然也要竭力拉拢,于是便于三月封高欢为渤海王,召其入朝觐见:你别在河北浪了,回来咱们才是一家亲! 这时候的高欢自然不会答应,于是到了四月的时候,便又加授高欢东道大行台、第一镇人酋长、冀州刺史等官职。 尔朱家当然也不是傻子,高欢兵不血刃的进入信都,当然也猜到他已经与河北豪强们有所勾结,但仍不失侥幸之心。 一则高乾等是以接受招抚而迎接高欢入城,二则高欢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公然反叛尔朱氏。 这些官爵的封授,对高欢而言绝对是有意义的。他虽然率领十余万六镇镇民来到河北,但六镇之众战斗力还剩多少仍然存疑,起码此时的高欢在面对河北豪强时仍然处于弱势地位。 否则在合籍渤海高氏的时候,高欢就不会给高乾当侄子了。反正都是乱认祖宗,老子如果兵强马壮,为什么不拣大辈? 势力既不占优,名位上高欢同样马马虎虎,所以他也需要一个名份来节制河北豪强们,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虚名。 退一步讲,就算河北豪强们不承认洛阳伪朝对高欢的封授,也能感受到尔朱氏对高欢拉拢之热切,高欢自然也就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所以二月进入信都,高欢却并未即刻举兵讨伐尔朱氏,第一是为了借此抬高自己的名位,第二就是继续整军。 高欢先是伪造尔朱兆的军令,要将六镇镇民召回并州、发配为契胡士伍部曲攻打稽胡,六镇镇民们当然不乐意。 做戏就要做全套,高欢又在镇兵当中挑选万余众催促他们速行,部将孙腾、尉景又假意请求暂留五天,五天后高欢觉得火候还不够,于是又留了五天。 就在这一番折腾之下,六镇镇民对尔朱氏的怨气和对高欢的感激可想而知,于是尽数归心于高欢,于是高欢才终于将意图流露出来。 神武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人皆号恸,哭声动地。神武乃喻之曰:“与尔俱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在上乃尔征召。直向西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有反耳!“神武曰:“反是急计,须推一人为主。“众愿奉神武。 老实说,这一番操作有些诡诈的近乎邪道,但正如高欢自己所言:“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百万众,无刑法,终自灰灭。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尔不能为,取笑天下。“ 六镇之众绝非善男信女,前后逆乱六年之久,在尔朱荣控制下又大小二十六叛,可见悍骨强硬。 高欢从尔朱兆手中接掌六镇镇民,至此统共不足半年,且并无大胜武功彰显威严、慑服人心,唯有以此诡道榨取收买,才能确保为其所用。 而且选在信都这河北豪强环绕之处,而非之前屯兵两月的地方用此手段,也是为了防备六镇群众绝望之下的爆发反扑:环视皆宿仇,唯高王可活! 直到这一步,高欢步步为营、巧借大势从而左右逢源,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快速壮大成为一个可以决定河北大势发展的关键人物,靠的就是自己的智力与对局势人心的精妙把握。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高欢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乱世之中的投机者,诡道终究不是正道,若局势发展到失控的一步,最终也只会是这段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弄潮小丑罢了。 在确定河北豪强与六镇镇民俱为自己所用后,公元531年六月,高欢便当机立断、高举义旗,展开对尔朱氏的讨伐。 双方几番交战,互有胜负。十月时,尔朱氏诸部大军来攻,高欢部将窦泰巧施离间计,致使尔朱仲远不战而走,高欢则乘势而进,击败尔朱兆十万大军,并生俘五千余。之后乘胜追击,攻克邺城。 在高欢的步步紧逼之下,尔朱氏成员们终于捐弃前嫌,在532年诸军会师邺南,号称二十万大军韩陵,欲一举铲除高欢这个反骨仔。 高欢也抓住这一机会,在韩陵之战中于此一战大败尔朱氏主力,并顺势直趋洛阳,自此奠定自己在河北的霸权。 。。。。。。 自519年于洛阳目睹羽林军暴乱而欲言天下将乱、散尽家财广结豪强算起,高欢的奋斗之路前期可谓毫无头绪,处处碰壁挫折,十年之后仍然只是尔朱氏麾下一将而已。 但当机会真正降临时,仅以区区两年的时间,高欢便快速崛起,于此乱世之中成功攫取北方霸权,确是可谓传奇。 但一如尔朱荣之所养虎为患,当他以为天下英雄尽在掌握而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命运中的宿敌也已经站在机会将要到来的路口。 宇文泰的奋斗与崛起,或不及高欢波折离奇,但其内在的坚韧、临大事而敢当的决断,也绝不输于高欢这个朱门先达的北镇前辈。 而武川镇豪强们这一群体的求生与发展,则就较之怀朔镇更有传奇性,也是下一本新书主要描写的内容。。。 这一段主要以高欢崛起为主,许多细节隐笔不暇细述,以后再作增补。。。下一段讲流落关中的武川镇豪强们在他乡的求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