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宠妃和三个黑化大佬》 第1页 [穿越重生] 《祸国宠妃和三个黑化大佬》作者:荒无言【完结】 文案: 瑶姬偶然穿进一款狗血玛丽苏游戏中,成了自带万人迷设定的周帝宠妃。 仗美行凶,祸乱六国,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可她没想到,这款看似无脑的游戏还有个别名:爱与杀。 性格阴鸷的怪医,偏执黑化的小狼狗,笑里藏刀的妖僧…… 这些男主对她有心动值的同时,还拥有危险值。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可能让对方眼中的浓情蜜意,瞬间转为无情的杀戮。 系统警告:玩家只可接受命运,不可杀害游戏中的主NPC。 在死去活来折腾几次后,瑶姬暴起,一脚踹飞系统,将狗男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男人从地狱爬回来后,对她的心动值竟统统爆表了!!! 系统:危危危!主NPC已崩坏,行为无法预测,请您好之为之。 瑶姬:………… 黑化的男主为何都爱她? 在线等,急。 PS:*前方高能预警* 1、女主危机四伏,偶尔会领便当HE 2、出场男主都是黑的,结局1V1,狗血修罗场 3、女主极度自恋,比起男人更爱自己 4、架空文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瑶姬 ┃ 配角:顾桢、郎元、玄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我的怎么都黑化了 立意: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章 侍寝 “屋子里闷得紧,把窗打开。” “是,娘娘。” 宫女怜叶谨遵瑶姬的吩咐,探身将叉竿支住。 暮夏特有的绵长蝉鸣忽地变响,打破了满室寂静。 内庭里两名小太监的洒扫声,和着宫女修剪盆栽的咔嚓咔嚓,形成了皇城内特有的安宁韵律。 挥退左右,瑶姬下了软榻,迈着小碎步就往窗边跑:“啧,想拦我?” 遗憾的是,当她的指尖即将伸出雕花窗框的刹那,又被那道可恶的玲珑屏障挡回来了。 没错,是“又”。 瑶姬不死心地继续试,仍以失败告终。 可当她顺手拔下根发钗扔出去时,它却流畅地在空中划出道弧线,落地了。 感情这屏障并非附着于门窗上,只是单拦她一个人而已。 “距皇帝周琰到达初玉宫,还有一炷香时间,未接触到主NPC之前,玩家瑶姬无法离开此处。” 系统冷冰的声音,再次于瑶姬脑内响起。 瑶姬颇有些泄气地坐回梳妆台前,瞧着铜镜中那张精致到完美的脸,默然无语。 在北三环出了车祸的瑶姬,再次睁眼时,就被系统告知穿到了这款名为《祸国宠妃》的游戏中。 顾名思义,她附身的角色美得惨绝人寰,美得天地惊鬼神泣。 且此生注定要在六国君王间转圜,上演数幕狗血动人的情爱篇章。 值得一提的时,此游戏还他喵的18X。 开发者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身为影视天后,瑶姬平日里见惯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剧本子,对穿越这事儿接受得也比较快。 至于剧情设定,想想能有六种不同风格的美男可睡,她觉得这事儿也不算亏。 但问题时,当瑶姬初次对镜自照时,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 她自己。 这份心动如同天雷勾地火,是神是佛都挡不住。 在见过如此美貌后,瑶姬忽然对男人这种生物失去了兴趣。 甭管什么男模鲜肉,无论是古风款还是欧美款,都配不上她的这张脸。 啊,得此绝色容颜,还要男人做什么? 瑶姬后悔了,她现在对那个即将到来的鹤乘国皇帝,半点兴趣都没有。 尤其是当系统通知她,第一个主线任务就是“瑶姬侍寝周琰”时,更是把嘴角垮到了极致。 纵然做出如此不雅表情,镜中的瑶姬依然美得不像话。 哎,愁啊。 瑶姬摸着脸,着迷的同时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这磨人的小妖精。 “请玩家放心,游戏中的六位主NPC们,容貌均根据大众玩家的审美取向设定的,各有千秋,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见瑶姬有点抗拒,系统忍不住宽慰道。 正当她想再打听些关于周琰的信息时,怜莺等宫女忽然快步进来,脸上尽是欢喜。 “娘娘,早朝已退,陛下即刻就到!咱们快些准备,切莫耽误了!你们几个还呆愣着做什么呢?快把金猊香炉请出来!” 瑶姬摇着团扇,看她们忙活得满屋子乱转,香汗淋漓。 怜莺信不过旁人,亲手焚香,用钳子拨香块时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会出什么岔子。 瑶姬被这架势弄得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须臾,缥色烟雾便从微张的兽嘴中流出,蜿蜒至空,盘旋好久才幽幽消散。 香气不算浓烈,却好闻得有些怪异,让人隐约上瘾。 “暮崇国进贡的这‘归兮香’价值千金,且只此一块,后宫那么多人,陛下却偏赏了娘娘,足见真心了。” 怜莺美得不行,瑶姬却听得别扭。 -- 第2页 归兮、归西…… 这是想送她走么? 几名宫女拿来数套华贵衣裙供瑶姬挑选,见瑶姬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怜莺登时急了。 “娘娘,别忘了您进宫的目的,为了瑶家,切莫再由着性子胡来了。” 怜莺是瑶姬的陪嫁丫鬟,忠心不二,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 瑶姬看过游戏的背景信息,这瑶家世代簪缨,去年却因朝中政敌迫害,致瑶家主瑶博仁身陷囹圄。 危机时,瑶姬被迫入宫救父,这才换得瑶家周全。 不料进宫后,瑶姬以为亡母守孝为由,誓死不肯侍寝。 万幸周琰被瑶姬迷得神魂颠倒,并未降罪。 甚至宽限她一年孝期,还破格将瑶姬封为昭妃,赐住与养心殿最近的初玉宫。 今日,就是瑶姬避无可避的那一天。 说话间,外面就响起了通传太监的尖高嗓儿。 “陛下驾到!” 怜莺等人对视一眼,见瑶姬执意不肯更衣,也只得无奈退下。 “娘娘,君威难测,若今日再惹怒陛下,恐怕瑶家满门就要成屈死的魂了。” 临出门前,怜莺眼眶湿润地望着瑶姬,满脸祈求。 待众人退去后,瑶姬望着虚空轻叹。 “为了满足你的恶趣味,就将小姑娘的身世定的这样惨,真是不要脸。” 系统适时装死,权当没听见。 瑶姬收拾好思绪,并未候在门口相迎,而是藏在了画有“云戏双鹤”的围屏后。 在娱乐圈叱咤风云数载,各色妖魔她也算见得全了。 能混上天后的地位,除了过硬的演技外,还要有强大的应变能力。 不管身处何种场合,遇到怎样的逆境,瑶姬永远能淡定自处,寻得脱困的法门。 区区一个皇帝而已,她在后宫剧里又不是没收拾过。 “咳咳。” 随着略微刻意的清嗓,门被悄然推开了。 来人步子迈得极轻,仿佛怕惊走了枝头鸟儿的猫鼬。 屋内静得很,上升的烟雾被开门的气流搅乱了几分后,复归于平静。 寻不见美人儿身影,周琰也不恼,带着志在必得的笑走向瑶姬的藏身处。 左不过就这些地方,玩了这么久的猫鼠游戏,他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花心晕晕如娇靥,定有良人捻。” 周琰优雅站定,对着那隐在云鹤后的身影呢喃。 酸得很,听得瑶姬倒胃又倒牙。 “爱妃,朕的爱妃……” 周琰的手抚上绢素,贪婪又痴迷地描绘瑶姬的朦胧侧颜。 随即,指尖又不安分地顺着她优雅的脖颈下滑,直至…… 瑶姬后退一步,将身影彻底隐在山水后,那只不安分的手也就停在了原处。 难耐的低笑传来,似有一根轻羽在他心尖儿百般缠绕后,忽地消失不见。 愈发的痒了。 周琰不断收紧手指的逐渐发力,几欲徒手将眼前这碍事的紫檀木捏碎。 就在瘆人的吱嘎声到达即将崩溃的临界点,一切却又戛然而止。 突如起来的安静,让屋内弥漫的不安感成倍加剧。 “瑶姬。” 周琰念着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很,却又像孩子似的懒散撒娇。 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抑制和威胁。 “你是我的。” 瑶姬回首,瞧了眼不远处的铜镜,垂下眼眸。 不,她是自己的。 “陛下……” 瑶姬稳住心神,刚想说些什么,偌大的围屏却被人极其粗鲁推到了一旁! 力气之大,甚至险些砸塌旁边的梳妆台! 躲在宫外候着的怜莺等人,被这声响吓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娘娘护起来。 可遭大太监孟淳拿眼一冽,登时又吓退了,只好缩在殿柱后无声落泪。 上天垂怜,千万让昭妃娘娘少受些罪吧! 瑶姬认识不少饰演过君王的演员,对其中几人的演技也颇为折服。 总觉得历史上的帝王,也就是那个样子了。 可如今亲眼见了,才发觉大有不同。 于万民同庆中降生,岁岁年年接受无数朝臣跪拜,手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即便是在与谁缱绻温柔时,眉宇仍令人生畏。 周琰刚见瑶姬便怔了神,她只穿了件中衣,曼妙身材一览无余。 束带敷衍地松系在蜂腰上,衬得更为纤细不堪一握。 往日瑶姬接见他时,穿着总规矩得有些保守。 别说如玉般的脖颈了,连柔荑都藏在宽袖下。 周琰喉咙干得要命,他已经给了面前这个美人儿足够的耐心,为了能彻底走进她的心。 今日,不管瑶姬究竟从是不从,他都不会再忍了。 “爱妃,一整年了。”周琰猝不及防抓过瑶姬的手,用力将她拉至身前:“朕的这片真心,爱妃可曾感受得到?” 瑶姬望着周琰,从他的目光中只看出了满满的情.欲。 很明显,他上头了。 忽然,瑶姬脑海中传来系统机械的提醒:“时常察看主NPC的属性,对攻略更有效果。” 她心念一动,按照系统的指示操作,发现周琰的头顶浮现出一条红色的进度条。 前后两端,各有一颗爱心图标。 -- 第3页 进度条呈液态流动,始终都在百分之九十晃荡。 周琰不愧是新人玩家的第一个任务目标,攻略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可以说是白送的福利,毕竟完成项主线任务,会给100个奖励点,且得到霞液丹一粒。 瑶姬倒是挺眼馋过关奖励的,而且说实话,周琰的长相确实不赖。 但他在瑶姬身上来回打量的目光,着实露.骨得过分了些。 仿佛窥视一件求而不得的宝物,并已在脑中反复把玩了千百次。 他的眼中没有欣赏,全是欲.望。 瑶姬不喜欢。 “爱妃,约期已到,只要你肯点头,朕保证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斩瑶家的刀,捆瑶家的绳索。” 周琰将头埋在瑶姬的颈间,痴迷地享受着归兮香独特的幽情。 以往每当他刻意靠近,瑶姬的身体总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恐惧着,退缩着,甚至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周琰之所以能熬过漫长的等待,正是因为他发现了逗.弄小爱妃的乐趣。 不甘地别过头去,含泪承受君王的恩宠吧。 他的美人儿。 第二章 叛逆 周琰欺身,肆意侵.占只属于瑶姬的安全空间,静待其反应。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她甚至能听见对方沉重的喘.息。 就在周琰以为瑶姬会惊慌挣扎时,她却突然娇笑起来。 媚眼如丝,腮若桃红,勾魂似的引得周琰心驰神晃,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竟忘了接着攻城掠地。 往日的瑶姬生性胆怯,恨自己天生这幅惹事的容貌,对各种接踵而至的麻烦更无任何招架之力。 总是紧锁着眉,对周遭的各种目光极力做到视而不见,恨不得活成个透明人。 可天后瑶姬不同,对于怎样放大自身的魅力,简直再清楚不过。 尤其加上这张魅惑众生的脸,就更得心应手了。 “世人都道人心不可测,但这一年来,臣妾看得分明。” 她反过来主动拉住周琰的手,亲密地轻轻摇晃着。 “陛下待臣妾之情至深至厚,虽未得圆满,却仍封昭妃、赐初玉,赏归兮,此无二恩宠,令臣妾不知所以,唯有涕零感恩。” “咳,爱妃、爱妃言重了。” 周琰被这话臊得老脸一红。 他的确对瑶姬不差,但每次来初玉宫时,都会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瑶家的悲惨近况。 一面用亲情威逼,一面施以隆宠,让她在后宫被众嫔妃嫉恨疏离,孤立无援。 在虎狼环饲的情况下,除了彻底依附周琰,瑶姬不会有第二条路可走。 眼瞧着绝色美人儿弯下倔犟傲骨,对自己无奈屈从,于周琰而言,是场难得的驯服体验。 他天生就喜欢征服,越是顽劣的野马,驰骋起来才更满足。 可如今瑶姬竟因此对他真生了感恩之情,着实让他有些没料到。 而且多少还有些心虚。 “瑶姬年幼时曾在月老庙烧香许愿,此生不求富贵荣华,只愿得一心人,从此两不欺。” 说着说着,瑶姬忽然惊醒似的收回手,胆怯地侧过身去。 “陛下恕罪,是臣妾一时忘乎所以,失言了。” 周琰本就有些愧,被她的几番柔声细语弄得心中越发不安。 “爱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朕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此生绝不负你……” 话音未落,瑶姬便急急捂住了他的嘴。 周琰胡乱发誓她管不着,万一真引下天雷被劈,牵连到她可就惨了。 “龙体为重,臣妾知道陛下的情谊。” 说了这会子话,周琰头顶的心动值不再躁动,已然稳定在百分之八十五上下。 见时机差不多成熟,瑶姬走到窗前,望向窗外的神色充满了向往。 “如今的臣妾,唯剩一个心愿,那就是体验下民间寻常人家的洞房花烛,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这……” 周琰有些踌躇,毕竟这规格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享用。 若贸然赐与瑶姬,恐怕礼部的那些老古董又要闹翻天了。 “臣妾不要那些繁文缛节,只是想盖一次红盖头罢了。” “这个容易,朕这就做主,准了!” 周琰总算松了口气,若瑶姬是那等不懂事的,软磨硬泡一会儿,他也许就心软答应了。 到时不知有要平添多少麻烦事。 他的美人儿,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既如此,陛下可否先行回去?” 瑶姬从软榻上拿起团扇,害羞地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只用一双含情眼悄然偷看他。 “在正式圆房前,新郎官儿可不能偷偷来瞧新娘子啊。” 这句“新郎官儿”把周琰舒坦得从脚底通透到天灵盖儿,恨不得将面前含羞带臊的美人搂过来,好好的疼爱。 但在理智的细线即将崩断之际,周琰还是堪堪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 “爱妃所言有理,那朕,晚上再来。” 周琰走得一步三回头,两脚像踩在云端似的,美得那么不真实。 直到出了初玉宫的门,被宫道口的夹风一吹,他的头脑这才逐渐恢复清醒。 这小丫头,该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 周琰摸着下颌,期待地笑了。 -- 第4页 无妨,不管她耍什么花招,最迟也躲不过今晚。 只要晚宴够丰盛,他不介意准备的时间再稍微充足一点。 送走了周琰,瑶姬总算暂时松了口气。 若不找个由头,恐怕刚才就难逃魔掌。 眼下暂时争取到了些时辰,再想别的法子度过晚上的难关吧。 瑶姬小心翼翼在门的边缘试探了下,发现讨厌的屏障已经消失。 她可以走出初玉宫了! 众宫人见瑶姬想出去散心,连忙前呼后拥地跟着。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才勉强只留了怜莺一人。 一路上,怜莺兴奋地追问方才的进展,毕竟周琰出门时神色很不错,不像是吵过架的样子。 瑶姬随口敷衍着,仔细留意周围路过的宫门口有几人把守,和周围巡逻队的动向。 “请玩家不要偏离主线剧情,若私自做出格举动,将会引发严重后果。”正当瑶姬想向怜莺打探可有出宫的门路时,系统麻木的声音再次传来。 “严重?能有多严重?被周琰打入冷宫?赐毒酒?” 瑶姬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想套出些有用信息。 谁知经过漫长的沉默后,系统却怪异地轻笑了一声。 “呵。” 方才面对步步紧逼的周琰,瑶姬都不曾胆怯。 可如今听着这轻飘飘的笑声,却让她打从骨子里头觉得冷。 “违背游戏安排的后果,你承担不起。”系统遥远又无情的声音,如同定生死的判官。 瑶姬脚步忽然停下,身侧还在不停唠叨的怜莺疑惑地看着她:“娘娘,怎么了?” 风骤起,把不远处的那颗老槐树折腾得够呛。 树叶摇动的嘈杂声中,不知何时混含了些早该忘却的陈年旧音。 【瑶姬!你毁了我心中的女神!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早说过,违背粉丝意愿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疯女人挥舞的刀,和经纪人冷漠的脸在树冠里短暂闪现后,又狰狞着被风吹散了。 瑶姬移开视线,随手摘过路径旁的小花,别在了怜莺的鬓边,继续步态优雅地朝前走。 她从不畏惧噩梦。 即便被困在梦中,也绝不会对任何鬼魅屈服。 “既然是游戏,那最终通关的条件是什么?”瑶姬在脑海中淡淡问道。 系统还以为她总算想通了:“三年内,让一统六国的帝王,对你许下‘死生不弃’的誓言便可通关,届时可自行选择是否回到现实世界。” 瑶姬眉心微动,从游戏给出的背景信息来看,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正是鹤乘国的帝王周琰,其余五国已然称臣。 攻略他简直易如反掌,系统既然会把时间定到三年之久,六国必然会再次分裂,江山易主。 只是不知契机会是什么…… 顺着小路朝前走,快到凉亭处时,忽然听见前面有人龃龉。 “大胆!”说话的是个穿碧衣的宫女,扶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怒斥道。 而不远处,一位即将离开的男人闻言站住了脚。 他背着身,着青蓝色的太医院宫服,身旁还背了个棕色的小药箱。 身材高挑削瘦,光往那儿一站,就有股子清朗不俗的气质。 瑶姬着实让周琰的油腻伤到眼了,冷不丁瞧见这俊生生的背影,心情顿时晴朗了不少。 “好你个顾桢!不就是仗着献宝有功么,敢连徐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宫女不依不饶在后面跳脚,旁边主子的面色也阴沉得很。 谁知那被唤做顾桢的人仍背着身,侧手略朝她们拱了拱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步履轻快,全然不似在宫禁森严的后宫行走,倒像林间漫步似的。 “娘娘,此人如此不识抬举,分明就是看不起徐家……” 徐妃暼了她一眼,小宫女自知失言,立刻低头退了两步。 “绣叶,让角太医今夜务必解决此人。”徐妃端详着手中的丝绢,眸中不带丝毫温度。 “奴婢遵命!”宫女绣叶总算得了主子的令,笑得一脸得意。 “那顾桢是何人?”瑶姬不好直接打听徐妃的信息,遂绕了个弯子。 怜莺俯身上前,两人藏在树荫下,举着半透纱团扇悄悄耳语。 “娘娘怎的忘了,可不就是三日前只身向陛下进献‘霞液丹’的奇人。” 瑶姬记得系统曾说过,若完成第一个主线任务,便可得霞液丹做奖励。 餐霞饮液,据说乃是方士修炼长生不老术的法子。 既唤此名,估摸着也是打了长寿的噱头。 “此宝世间早有传闻,据说服用后能百毒不侵、岁月不扰,因此陛下才龙颜大悦,直接封顾桢为太医院的左院判留用。” 怜莺说完,鄙夷地朝前轻抬下颌:“自顾桢入宫,不少人都想拉拢此人,打探霞液丹的秘闻,可惜都没能如愿!眼下徐妃也碰了一鼻子灰,真是活该!” 瑶姬微微侧目,这怜莺对徐妃似有憎恨之意。 她笑道:“霞液丹的真假何人能断?即便服下了,也得数十年后才能见其功效,那顾桢许是随便拿了颗药丸来骗赏钱的。” 怜莺听了这话,也跟着抿嘴乐了:“今夜万国宴上五王皆在,陛下正可借此宝展示咱们鹤乘国雄威,至于那霞液丹究竟是真是假,也没什么打紧。” -- 第5页 原来是这个道理。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便被徐妃身旁那个眼尖的宫女绣叶给瞧见了。 “青天白日的,有正道不走,鬼鬼祟祟躲在树荫里做什么?” 第三章 断腕 看清来人是瑶姬后,绣叶登时冷嗤起来:“倒也难怪,族中父兄卑鄙,还能教养出上得了台面的好女儿不成?” “你……” 怜莺气不过,刚想上前争执,却被瑶姬拦下了。 “这徐家当初坑害老爷入狱不说,如今还纵着刁奴侮辱您,真是越发放肆了。”怜莺咬着银牙恨道。 瑶姬缓慢转动手中团扇,原来瑶家遭难是徐家造的孽。 而她被迫入宫的根源,也在此处。 徐妃双手相叠站在原处,垂目瞧着瑶姬向她走来。 瑶姬脑中有这个朝代最基本的礼仪和信息,行礼时举止很是得体。 “本宫还打量是谁呢,原来是妹妹啊,绣叶,你无故冲撞了昭妃娘娘,还不掌嘴?” 绣叶得了主子的斥责,立马做作地举起手,果然才抬到半截,就被瑶姬止住了。 “小丫头有口无心罢了,认真计较做什么,没的因她伤了妹妹与姐姐的情分。” 以前瑶姬性格内敛,对后宫应酬能避则避,连出来闲逛都尽量挑僻静的路径走。 少言寡语,于世而独立,颇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脱尘气质。 如今这般神情自若,反倒弄得徐妃有些不大自在了。 “听说今儿下午便是万国宴了,也不知是何等的热闹,妹妹可能去得?” 瑶姬不过随口一问,哪知徐妃竟冷笑起来:“万国宴何等重要,后宫只有皇后娘娘、敬、贤二妃与本宫可去得,某些人连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有脸问出口。” 旁边的绣叶也跟着嗤笑起来,满脸的嘲讽。 怜莺看不下去了,她家主子向来性格柔弱,从来不跟别人有半句争执。 凡事都是忍让为先,可现下不同了。 只要今夜与陛下礼成,晋位贵妃那就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区区徐妃,哪还敢在主子面前造次! 思及此处,怜莺的腰杆儿也硬了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娘娘喜欢清静罢了,若肯开口,就算没席位,陛下也让会某些德不配位的腾出地方来。” “好狗胆!当着徐妃娘娘的面还敢口出狂言?” 绣叶立刻急了,扬手刚要打,却被瑶姬拦住:“我家小妮子从小任性惯了,有口无心而已,绣叶姑娘方才不也是如此?” 她脸上虽带着笑,说出的话却不让分毫:“若当真计较起来,恐怕还得姑娘你以身作则,先领了责罚才是。” “哼,恶主出刁奴,不过是仗着今夜能爬上龙床才小人得志。” 徐妃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眼见贴身宫女在口舌上落了下风,索性连装都不装了。 “上得了龙床也是我家主子的本事,总比入宫五年,却膝下无子要强得多!” 怜莺这么多年受的气,总算有机会宣泄出去了,不过瘾似的仍不住口:“每年见皇帝的面儿连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若非仗着徐家有功,怕不是连个妃位都当不得!” “放肆!”徐妃优雅的面容绷不住了。 瑶姬主仆见了她,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任凭怎样挤兑都不敢还嘴。 今日却像吃了炮仗,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还未侍寝就如此张狂,万一肚子里真怀了龙种,岂非要骑在她徐家的头上? 徐妃死死抓住瑶姬的手腕:“鼠目贱妇!如今皇后膝下的大太子已年满十六,朝中拥护之臣过半,就算你真能怀上又如何?” 瑶姬也不挣扎,反而含羞地用扇子遮住了脸。 “青天白日的,姐姐说这话也不嫌羞臊,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还不全凭陛下的心意做主?瑶姬说了哪儿算呐。” 随后,她又看似不经意地补充道:“姐姐说的,自然也不算。” 能欣赏到徐妃气到扭曲的表情,也着实算个乐子。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本宫作对了!”徐妃银牙紧要,手上更加发力:“你父原就是戴罪之身,本宫一句话,就能让他滚回天牢!” 徐妃很懂打蛇找七寸,毕竟家人就是瑶姬的最大软肋。 正因如此,入宫一年来瑶姬才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深得荣宠却不愿侍寝,和徐妃长期的恐吓与敲打也不无关系。 瑶姬仿佛真被她这话吓到了,整个人都瑟缩着想逃开:“姐姐息怒,这一年来,瑶姬都按照您的吩咐疏远陛下,尽管心中早已有仰慕之情,却不敢透露半点真心……” “光说的好听!若你真没争宠的心思,那今晚就再回绝陛下一次!”徐妃哪儿肯轻易放过她,仍步步紧逼。 若放任瑶姬得宠,今后便越发难以管教了,必须得把危险的苗头彻底打消才行! “那怎么行?陛下真若动怒,不禁牵连瑶家,还会怪罪于我……” 瑶姬诉得楚楚可怜,徐妃却不为所动:“那又如何?就算你被打入冷宫,只要有徐家相保,你父也定然无忧。” 徐妃捏住瑶姬的下颌,嫉妒地看着这张魅惑众生的脸。 为何真有人能如此丽质,纵然不施脂粉也艳压群芳…… 不过上天到底是公平的,给了她无懈可击的一张脸又如何? -- 第6页 还不是同样要被家族所拖累! “别以为陛下对你的承诺有什么用,他最是个多情无心的主,日后若再有朝臣进谏,还是会将你们瑶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徐家归属于皇后麾下,早已把持了朝中局势。 但凡是他们想针对之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劝你尽早消了那些痴心妄想,在这后宫中安分守己为好,否则今晚的梆点,就是你们瑶家的丧钟!” 两人不过咫尺间的距离,瑶姬所有细微表情,徐妃都看得清楚。 原以为瑶姬会哭得梨花带雨,谁知听了这话后,她眼中却浮现出一丝狡黠。 徐妃有些发愣,她猛然发现那个嘴刁怜莺只低头站着,已经很久没为主子帮腔了。 这不正常…… 停下争执后,周围的一切都静得骇人。 徐妃和身旁的绣叶换了个眼神,艰难地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登时觉得天旋地转。 鹤乘国的九五之尊周琰,不知何时,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的手还捏着瑶姬的脸,转瞬间,对方竟哭得泪眼朦胧,好一副委屈隐忍的可怜相。 徐妃如梦初醒,急忙松开手,心惊胆战地跪了下去! 难不成方才那些的话,全部被周琰给…… “陛下,请听臣妾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徐妃的话刚开了个头,酝酿好的情绪还没等发挥,瑶姬竟也跟着跪下了。 她用袖口拭去眼角的泪,勉强扯出了个笑脸儿。 “陛下不要怪罪姐姐,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让姐姐起来吧,若是跪坏了身子……” 说着说着,像是忍不住了似的,瑶姬的小嘴一撇,泪又涌了出来。 好一副受尽屈辱后坚韧的乖巧模样。 怜莺在旁边看傻了,从来不知自家主子何时有了这等演技。 她生怕自己的表情会漏陷,反而添麻烦,索性头深深地低着,跪爬到瑶姬身边挽住她。 如此战战兢兢的,倒显得主仆二人更惹人心疼了。 “徐妃方才捏了瑶姬的脸,觉得手感如何?” 周琰嗓音低沉,伸手亲自将徐妃扶了起来。 “顺、顺滑得很,妹妹不愧是天生丽质……” 徐妃被这莫名其妙的问话给弄懵了,下意识夸了几句。 周琰的眼神越发冰冷。 “瑶姬乃人间尤物,朕的至宝,你未经允许便轻易触碰,该当何罪?” “这,臣妾、臣妾……”徐妃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半句整话都吐不出来。 周琰摆出副苦恼的模样,侧首与身后的大太监孟淳商量了一下:“不如就砍了那只手吧,如何?” “陛下……”孟公公连声音都在发抖。 他平时没少收徐妃的恩惠,往日但凡宫中出了什么事,都会在暗处帮忙策应。 可伴君如伴虎,伺候多年的孟公公深知这个道理。 倘若此刻求情,等着他的恐怕就不止是断手了。 “陛下所言,妙极。”权衡再三后,孟公公还是选择闭上眼。 “孟公公!” 徐妃这一声都叫岔了音,她做梦都没想到,孟淳竟然会在这种时刻抛弃她。 要知道为了笼络这阉人,这些年来她送出去的礼物,都能装满两辆马车了! “陛下!臣妾方才只是同瑶姬妹妹胡闹,绝无恶意啊陛下!” 徐妃扑到周琰脚边,惊惶地抓住他的袍角:“陛下明鉴,求陛下看在臣妾父兄为国建过功的份上,饶了臣妾吧!” “你不说朕倒是忘了,徐家可真是只手遮天呐,能动朕想保的人,敢在朝中翻云覆雨。” 周琰俯下身子,无情地盯着慌乱的徐妃。 “朕看这鹤乘国哪日姓了徐,才算合你们的心意吧。” “不不,臣妾绝无此心,徐家绝无此心呐陛下!” 徐妃没想到越解释越乱,眼见带刀侍卫就要过来拿人了,顿时如坠冰窟。 她入宫五年了,不知见识过周琰多少狠辣手腕,此人生性凶残,最喜酷刑折磨罪人。 自他登基以来,鹤乘国的刑法也严苛了数倍。 周琰是认真的,她的这只手,算是保不住了! 第四章 拿捏 徐妃死命咬着下唇,心一横,径直扑向瑶姬的裙边,刚想伸手去扯,猛然记起周琰对她病态的占.有欲,又后怕地缩了回来。 “瑶姬,不,昭妃娘娘,本宫方才都是有口无心的,你快跟陛下说清楚啊!” 事到如今,徐妃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只要能平安度过这关,日后有得是找回颜面的机会! “姐姐快别这样,地上凉,跪着做什么?”瑶姬根本没理会她方才的话,顾左右而言他。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带下去!” 周琰见瑶姬深受其扰,愈发变得不耐烦。 “妹妹,是我错了,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姐姐吧!” 眼见被侍卫桎住了左臂,徐妃连嗓子快哭哑了,用全身的力气坠躺地面,却根本抵不过男人的拉扯。 想当初周琰与众皇子斗得天昏地暗,朝中众臣割据,徐家恰巧压对了宝,这才在他登基后一步登天。 遗憾的是,徐家家主徐录与两子均目光短浅,做得高官便肆意敛财,结党营私,借着清君侧的由头疯狂打压过去的政敌,猖狂至极。 -- 第7页 瑶家就是受其迫害的倒霉蛋之一。 近年来,徐家势力愈发坐大,且呈难控之势,周琰心中早有顾忌。 甚至故意冷落徐妃,不给她诞下龙嗣的机会。 前阵子,徐妃的父亲徐录贪污赈灾粮款过万两,被陛下逮到机会,于百官前面斥,杖六十,整整罚了两年俸禄。 这还是数十位朝臣求情后的结果。 如今的徐家,不过表面风光罢了,连皇后也觉得她不争气,逐渐排挤。 正因日子过得不如意,徐妃才处处刁难瑶姬宣泄。 若她断手的事传出去,徐家顷刻间便会成为鹤乘国最大的笑话,到时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徐妃被拖拽得浑身泥泞,珠翠凌乱,为求周琰心软,又狠扇起自己的耳光。 坚硬的金丝指套划过,直接让脸上见了血。 “娘娘!娘娘!你们放开娘娘!求陛下开恩呐!” 绣叶平日里作威作福时牙尖嘴利,此刻却慌了手脚,除了扯脖子求“开恩”半点主意都没有。 两人闹得生离死别,比被法海阻拦的白娘子和许官人还要可怜三分。 还真是……怪活该的。 “爱妃受惊了,别怕,朕知道你不敢见血,这就让人拉去慎刑司处理。” 周琰怜惜地将瑶姬揽到身边,柔声细语地安慰着。 怜莺在旁恨不得拍手称快,老天有眼,这回总算轮到徐家栽跟头了,真是报应啊! “如何,可出气了?” 周琰帮瑶姬擦干脸上的泪痕,看得久了,几欲吻下去。 “陛下……” 瑶姬朝徐妃被拖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瞧了瞧周琰,欲语还休,满是娇嗔,叫得他骨头都酥了。 见周琰似未通心意,索性丢开他的手,扭过身去生闷气。 倒耍起小性子来了。 周琰被拿捏得死死的,连忙讨饶。 “好好好,朕不擅自做主了,爱妃想如何处置,全听你的还不行吗?” 瑶姬摇着团扇:“仔细想来,徐妃姐姐说的也没错,臣妾家人的确在朝中不讨人喜欢,连陛下也……” 周琰有些尴尬,这种男女间的压制游戏夹了个多余的徐妃,当真比吞了只苍蝇还恶心。 以后还是别拿这事儿逗弄她了。 “这样,朕亲赐瑶家免罪金匾,以后不论出了何等祸事都不至死、不用刑,你看可好?” 瑶姬并没表现得有多开心:“陛下就只会嘴上说说,哄人家开心罢了。” “你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有反悔的道理?孟淳,你现在就去瑶家传旨,切莫耽误了!” 孟公公连声答应,心却如同鼓擂。 后宫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过后,恐怕外头就要变天了。 “降徐妃为嫔,禁足三月思过。” 逃过大难的徐妃连恩都没来得及谢,就被拉走了。 瑶姬冷眼旁观,有些看清了周琰。 此人处事有时会由着性子来,但也不完全是个蠢蛋。 或许徐家本就是他想铲除的障碍,此番不过是借着由头敲打一番罢了。 且瑶家本就无权势,之前被打压得人丁凋零,在朝中暂时翻不起什么风浪。 虽有免罪匾额在,但若周琰日后真想反悔,要灭瑶家也有千百种借口可用。 今天的这场戏,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 周琰不会为博红颜一笑,就做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来,但耍耍嘴皮子还是很乐意的。 算是个不那么庸的昏君。 正说着话,不远处经过一队宫女,手中捧的均是宫宴上所需的物件。 周琰见瑶姬好奇,索性问道:“今夜万国宴,爱妃可要去瞧瞧热闹?” 瑶姬明眸略显无措:“这,可是徐妃姐姐说过,宫宴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席位了。” 周琰轻嗤,笑得有些残忍。 “如今她不在了,岂非正好。” * * * 宫宴酉时开,瑶姬回到初玉宫,任凭宫女给她戴又重又华贵的头饰。 瑶姬就像块浑然天成的美玉,不管是素面轻纱,还是被浓妆重彩,都有她独自的美法儿。 饶是整年跟着侍候的怜莺,都不由得看呆了。 “娘娘如此天姿,今也必定艳压群芳,连皇后娘娘也……” “怜莺,慎言。” 瑶姬淡淡看了她一眼,怜莺虽忠心耿耿,却也太不谨慎了。 这种莽撞性子,以后就是惹祸的根苗,放在身边着实无法安心。 怜莺有点委屈:“不过是自家宫里随便说说罢了,怕什么嘛!” 瑶姬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游戏虽然给了她无人能及的美貌,但未来进展未必会一帆风顺。 莽撞也有莽撞的好处,只看如何调度了。 若用的好,往往就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娘娘就是心软,今日救那贱人做什么,活该让她断了手。”怜莺还有些愤然,忍不住小声嘀咕着。 “此人我留有大用,不必多言,起身吧。” 瑶姬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轻轻抿了下朱唇:“对了,归兮香可否随身携带,本宫很是中意。” “当然可以。” 怜莺利落地打开香炉,用钳子拣了几块还未燃尽的残渣,装进雕并蒂的镂空银制小球里。 “此香气陛下最是喜欢的,带着去了更好。” -- 第8页 瑶姬任由她把小香炉系在绦带上,仿佛多了个精巧的铃铛一般。 即便用手摸了也不生热,反倒散出阵阵沁人暗香来。 时辰已到,瑶姬被管事嬷嬷引到御龙殿前,端站在敬、贤二妃后。 皇后见她来了也未多言,不过侧头看了几眼。 看样子徐妃被禁足的事儿,早已在宫中传遍了。 “还以为是只听话的猫儿呢,谁知尖牙这就露出来了。” 贤妃皱眉冷哼,瞥见瑶姬腰间的小香炉更是火大。 归兮可是世上最难得的香料,贤妃最喜调香,为着此事还特向皇后娘娘求过,让陛下将此香赏赐与她。 谁知话音未落,初玉宫那边就赏下了。 贤妃因这事闹了个没脸,平白不知遭了多少人耻笑。 如今瑶姬携归兮香入宴,岂非故意欺辱她? “国宴当先,若谁无端挑事丢了鹤乘国的颜面,本宫定不轻饶!” 皇后转捻菩提念珠,威严斥道。 本想再奚落几句的贤妃即刻噤声,众嫔妃由御前太监接引入殿。 明明皇后才最为尊贵,可当瑶姬进殿时,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私语四起,轻呼和赞叹藏在杂乱的呼吸中,隐约飘入她的耳朵。 起行前怜莺曾说过,举办万国宴是早些年间留下的规矩,三年一次。 自周琰登基以来,这是第三回了。 君主换代乃是寻常事,五王也常借此时机刺探别国情报,窥探鹤乘国近况。 以往每每见到鹤乘威武雄壮的演军,各国都会打消造次的念头。 况且先帝很懂制衡之术,五国每年的贡品、税收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 为表臣服之心,五国在鹤乘均留有质子,此次宴会也一并出席,取个团圆的美意。 不过质子的席位排在末尾,地位低下。 瑶姬遵着规矩,只跟着眼前的人走,并未左顾右盼,再加上身边无人介绍,因此也并未认出谁是质子。 众嫔妃按规矩落了座,五王也早已等候多时,唯独周琰为彰显身份尊贵,迟迟未现身。 瑶姬席位不远处,依次便是靖炀、暮崇、绥廉、虎箫和突狄五位王。 方才入席时,这五人盯着她的目光就灼热得厉害。 有些过分逾矩了。 瑶姬暗自点开他们的属性,果然五人的头顶上都出现了高低不一的心动值。 她曾试过,只有在系统设定的主NPC头上,才能看见心动值。 像怜莺和徐妃这种普通NPC是没有的。 瑶姬将几人的数据记在心中,根据初印象来推断今后五王的攻略难度。 毕竟能让她顺利通关,回到现实世界的人,就在这其中了。 不久,随着庄严的鼓点,周琰终于到场。 谁料他走到瑶姬席前时,竟停了下来。 “爱妃坐在这里,未免离朕太远了些。” 周琰喉咙微痒,他闻着那股令人着迷的香气,不容置疑地朝瑶姬伸出手。 “来,到朕的身边。” 第五章 宫宴 瑶姬虽低着头,却觉得有千百道目光盯在身上,恶意和好奇均含其中。 宛如箭靶。 陛下身边的位置何等尊贵,更可况还有皇后在场,让她擅坐,简直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昭妃,既是陛下的意思,你就去吧。” 直到皇后沉声开口,瑶姬这才搭上周琰伸出来的手。 庄严的鼓点再次敲起,她右手提着裙摆,一步步的被周琰带到了金龙案前。 龙椅宽敞得很,纵然两人坐着仍可隔一段距离。 瑶姬笑容恬静,旁边的周琰更是满脸的得意。 她的容貌和霞液丹一样,都是他炫耀的资本。 “开宴——” 穿紫红蟒衣的孟公公猛甩拂尘,丝竹声骤起,满堂贵胄共举杯向周琰敬贺。 “惟愿我主长寿康宁,国泰民安,山河永固!” 客气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各国贡献的宝贝也随着孟公公的现唱往上抬。 瑶姬肚子有些饿了,想对面前的酥酪进行惨无人道的蹂.躏,无奈现在被无数道目光掣肘,只能当尊面带微笑的美玉雕。 说好的晚宴呢? 这些人怎么光喝酒不吃饭! 周琰不第一个动筷子,谁敢造次啊。 “靖炀王进献北海明珠二百斛、红南宝石二百斛、翡翠玉石三百斛……” 东西并未全都抬上来,不过是选了最上乘的几样让周琰过眼。 他打开金丝木匣,取出颗明珠在手中把玩,面露不悦之色。 “朕怎么觉着,这珠子比往年要小些许?” 靖炀王握酒杯的手紧了紧,起身回话:“回禀陛下,明珠的规格与往年并无不同,甚至成色更佳……” “爱妃,你觉得呢?” 周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将珠子摊在掌心,推到瑶姬面前。 靖炀王淡紫色眼眸随之转动,他通身贵气,仿佛从金玉堆里被养大的公子哥,再华贵夸张的装饰到了他身上,也是说不尽的合适妥贴。 被宫宴上通明的烛光一晃,倒更像只开了屏的金孔雀了。 瑶姬知道周琰想听她说什么,之所以让“爱妃”坐在身边,可不就是当传声筒么。 朝乱出祸水、国灭出祸水,这得罪附属国的事儿,自然也得“祸水”背锅了。 -- 第9页 瑶姬拿过珠子,细嫩的指尖滑过它光滑的表面,盯着那上面反射出的耀眼光泽睁眼胡说:“是普通了些。” “哈哈哈,爱妃果然有见识!” 周琰笑得放肆,冷眼看向靖炀王:“你还有何话要说?” 靖炀王沉默半晌后缓缓低头:“是小王失职,这就命人再进献三百斛明珠赔罪。” 归席前,他看向瑶姬的目光,多了丝耐人寻味。 瑶姬眼观鼻鼻观心。 不关她的事,她现在只是个打工的,要怨就怨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去。 同样的戏码连着演了五遍,周琰使尽了手段敲竹杠,尽情欣赏五王敢怒不敢言的隐忍。 流程走完后,瑶姬总算有时间喝口清酒了。 之前她还在疑惑,好端端的六国为何会再次分裂,如今可算找到了原因。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就周琰这么个作法,被人家掀个乌龟翻盖那是迟早的事儿。 怪不得皇后方才那么大方,这位置还真只有宠妃坐得,国母干这事儿她跌份儿啊。 啧,狼狈为奸的帝后,一对黑心的祸害! 舞蹈和杂耍班子换了几番后,在周琰的眼神示意下,孟公公吊着嗓子让众人噤声。 “趁着今日高兴,朕有件稀奇事儿要讲。” 周琰单掌撑着头,眼中已带三分醉意:“不知众卿可听过‘霞液丹’这个名字?前几日有人将此丹献与朕,还说是什么长寿之方,哈哈!” 五王表情微变,尤其是虎萧王郎乾反应最激烈。 他身材格外魁梧,即便坐着都比旁人高出半个头,满头黑长发编成细辫,坠以各色玛瑙披在身后。 皮肤呈古铜色,眉骨高,浓密高挑的眉峰处断了道痕,似是伤疤造成,更添了几分硬朗神采。 眸亮得很,炯有神,穿着虽不及靖炀王华贵,浑身英气却让人难忘。 比起精巧的酒杯,似乎更豪爽点的酒坛才适合他。 方才虎萧进贡的都是些罕见兵器,花样繁多锋利无比,给瑶姬留下颇深印象。 而这位郎乾似乎也是个烈性子,虽有侍从在旁劝着,忍了又忍后还是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霞液丹’乃我虎萧至宝,多年前机缘巧合下,由海外仙人赠与,数日前却不知被何人盗走了!” 周琰似笑非笑地用手敲了敲杯沿儿:“此事朕不知,不如唤献宝那人上来,你亲自和他对峙可好?” “小王正有此意!” 郎乾握掌成拳,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其余几王均自顾饮酒,脸上看不出悲喜之色,全然隔岸观火。 “宣顾桢进殿!” 听着各级太监层层通传声,瑶姬抬头望去,只见那人由远及近,模糊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依旧迈着轻快的步子,袖口似嫌累赘般卷起,手指纤而长,指节分明,肤色有种病态的白,干净到近乎荒唐。 青眸如同竹中月光,通透清冷得很,唇也薄,单往那儿一站,就有股子生人勿近之气。 瑶姬在席间见多了珠光宝气,瞧他就像酒后端上来的醒神提子,清爽得很。 是个俊俏的郎君,回禀的声音沉却不哑,不卑不亢,听着很是舒心。 “顾桢是吧,你这霞液丹究竟从何而来,还不快讲清楚!”郎乾捏紧拳头寒声质问。 “前些年访逍遥山时,偶遇鹤发童颜的仙人所赠。”顾桢恭敬回道。 “放……胡吹大气!” 郎乾堪堪将粗话咽回去:“霞液丹乃我虎萧至宝,终年镇于宗堂,前些时日无故失窃,定是被你这小贼所盗!” 顾桢并未被他这气势吓到,反而温和地笑起来:“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一介书生罢了,靠祖传医术勉强温饱,幸得陛下垂青才留在宫中,哪儿有那么大的通天本事,能在戒备森严的虎萧国来去自如。” “就算不是你偷的,这霞液丹也来路不明……” 郎乾哪肯轻易作罢,正欲相逼,顾桢却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这霞液丹之前归属于谁,如今到了陛下手中,就是命定的奇缘,难不成虎萧王还想……夺回?” 龙案后的周琰闻言眸光略敛,唇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你这蟊贼巧言诡辩,分明是在转移话题,别乱扯那些有的没的!” 郎乾隐约察觉到被他绕进套里了,更加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将此人劈碎! “既然虎萧王这么激动,不妨让他先看看这霞液丹,辨认下究竟是不是真品。”在周琰的示意下,孟公公将紫檀木盒呈到虎萧王眼前。 郎乾屏住呼吸,端详了半晌后,表情愈发凝重。 “不会错,霞液丹通体梅染,闻之有山泉冽香,食之百毒不侵,岁月不扰,且食用者身上会出现特殊印记。” 他珍而又珍地将丹放回原处:“我虎萧国本有两粒霞液丹,其中一粒早些年被祖父服用,已现过奇效。” 突狄王觉得蹊跷:“虎萧王的祖父不是早已战死,何来长寿?” 郎乾瞪了他一眼:“霞液丹无法治愈致命外伤,本王的祖父是被贼人斩下头颅而亡!” “住口,你说谁是贼人?”绥廉王拍案而起,当年动手的正是他的祖父。 “得了,都是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怎么这会儿都想起来了?”周琰不耐烦地摆摆手:“多年前六国混战,谁人先祖手上没染过他国人的鲜血?都坐下!” -- 第10页 “回陛下,正因为今日和平弥足珍贵,才更应珍惜才对。”郎乾拱手禀道:“我虎萧只想讨个公道,望陛下明鉴!” 暮崇王并未掺和方才的乱事,如今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蠢货。” 声不大,却足够旁边席位的郎乾听见了,即便有心跟他争执,却也只能为了眼前的事暂且忍耐。 所有火气都化作两个字:“陛下!” 周琰被他的大嗓门吵得不胜其烦,用酒杯重重敲了两下桌面:“朕听见了,朕不聋。” 瑶姬在旁乐得看热闹,难得见这么多位王吵架,可比村口老太太扯头花要有趣多了。 周琰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了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笑。 “不管怎么说,这霞液丹的确是虎萧至宝,理应归还才是。孟淳,送宝。” 郎乾愣愣地接过木匣,不敢相信周琰竟会如此大方。 “谢、谢陛下厚恩,小王没齿难忘。” 然而,郎乾这屁股还没等挨到椅子边儿呢,周琰却又带着欠揍的表情开口了。 “可现如今,朕看中了这宝贝,虎萧王,你待如何?” 暮崇王将冷掉的酒送入口中,无奈地摇摇头。 “陛下……”郎乾握木匣的手逐渐捏紧,连手背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这厮如此行径,和山匪豺狼又有何区别! 送出去,他就是虎萧的千古罪人,可不送,今日又如何能在宫宴上脱得了身! 周琰昂首,眸中寒意更浓:“虎萧王,你待如何?” 第六章 夜访 殿中众舞姬脚踝上银铃愈踩愈响,舞步随着琵琶珠落玉盘雀跃腾挪,披帛千姿凌空变幻,宛如妖仙。 各色宾客举杯投箸,看似漫不经心,眼角却都留意着郎乾的一举一动。 郎乾捧着木盒,带着本国供奉三代的稀世珍宝,步履沉重来到龙案前。 周琰单手杵着下颌,斜躺在龙椅上,张嘴咬碎瑶姬亲手喂的葡萄。 郎乾盯着那轻溅起来的汁液,似乎在空中短暂变成血红后,又急速下坠。 琵琶急转弦,鼓点遣人惊,郎乾闭上眼,双手举起木盒跪倒在地的瞬间,殿上的那些刀光剑影仿佛都消散了。 乐是乐,舞是舞。 “谨以虎萧国宝,献与陛下。” 周琰不羁的狂笑响彻整座御龙殿。 * * * 宴饮至亥时,众人皆现倦色,周琰却更来精神,拎着酒壶满殿乱晃。 一会与舞姬乱跳,一会抢过乐师的琵琶胡弹,兴奋得忘乎所以。 五王的脸色越难看,他就越开怀,尤其对郎乾更是百般戏辱,连皇后都有些看不下去。 等他浪回座,郎乾手中的金樽早已捏瘪。 荒唐到这个份儿上,却无人劝阻,百官也早就见怪不怪的。 周琰酒品很是不好,若触了逆鳞,还不知要遭何等祸殃。 等他耍够了威风,想跟身边的爱妃亲热一下时,瑶姬却款款起身:“陛下,臣妾不胜酒力,可否现先行回去?” “那怎么行!” 周琰登时撂下脸来,扯住瑶姬的手不肯放:“美人不在,朕这酒喝得还有什么意思!” “难不成陛下忘了,今晚……”瑶姬欲语还羞:“事关终身,臣妾想早些回去准备。” 周琰慢慢松手,紧皱的眉间也舒展开了。 “正是,爱妃所言有理,快些回去吧,朕即刻……” “万国宴三年一次,很是难得,陛下还需玩得尽兴些才是。” 瑶姬欠身,由怜莺扶着向众人行礼后离去。 周琰看着她渐远的背影不过晃神片刻,被臣子的敬酒声打了个岔子,立即又寻快活去了。 出了殿,侵染在身的酒气逐渐消散,瑶姬回到初玉宫,遣散宫人熄灯后却并未躺下:“万国宴往年要开到何时?” 怜莺仔细整理被褥:“总得闹到子时方休,赶上陛下来了兴致,上回直到丑时才散呢!” 瞧见瑶姬似若有所思,怜莺捂嘴笑道:“不过今日也许不同,陛下记挂着娘娘,兴许早早的便回了。” 瑶姬不以为然,周琰是个极具征服欲的人,将五王踏在脚下的乐趣,可不比软香在怀来得少。 瞧这架势,再早也得耍到子时才能作罢,且此人酒量差得很,估摸着早被灌得东南不分了。 “怜莺,取件披衣来,随本宫出去走走。” * * * 二人离开时,走的是初玉宫的后门,并未惊动在前庭守夜的太监。 “娘娘,好端端的,咱去壁晨宫那晦气地方做甚?” 怜莺听瑶姬的吩咐,连个灯笼都未打,只凭着对宫道的熟悉和朦胧月色带路。 壁晨宫乃是徐妃的居所,原本热闹得很,被周琰禁足后,那里也就在几个时辰内成了冷宫。 “下晌陛下要将徐妃拖去用刑时,本宫记得孟公公似乎面有迟疑。”瑶姬并未解释,反而问起了旁的事:“莫非这二人有私交?” 怜莺是个没心眼儿的,一被打岔就过去了:“哼,孟淳最是个踩高捧低的主,前阵子眼见徐家在朝中得势,徐妃在后宫又有皇后庇佑,便处处逢迎,御书房但凡有什么风吹早动,都想方设法往壁晨宫传!” 瑶姬又将披衣裹紧了些,抵御夜间的寒气。 既有孟淳在暗中照料,想来壁晨宫的守卫也不会过于森严。 -- 第11页 果然,到了宫门口,只有两名侍卫把守,且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半点没警醒。 瑶姬在怜莺耳边吩咐了几句,见她面露犹豫之色,又催了两声。 怜莺为难半晌,终究不敢违抗主令,独自上前与侍卫寒暄。 后又用丝绢盖着银两,推推搡搡塞进他们手中。 二人暗自掂量了下份量,对视一眼后,便装模作样去旁边的榕树下小解了。 瑶姬盖上帽兜,容貌尽藏在阴影下,纵然被看见个背影,也不知真实身份。 她方才让怜莺打的是孟淳的旗号,只说有要事见徐妃一面,果然就被放行了。 “娘娘……”怜莺护着瑶姬进了前庭,愈发觉得通体生寒,不知主子究竟要做何事。 陛下随时都有可能回初玉宫,到时寻不见主子身影可如何是好啊! “你且守在此处,有事以咳声为号,没本宫吩咐,不可擅进。” 瑶姬安抚地握了下怜莺的手,自行推门进去了。 怜莺又委屈又心急,在庭内晃来晃去,忽听屋内传来茶盏摔碎声,吓得魂儿差点都飞了。 刚想闯入,猛然间想起瑶姬的吩咐,又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瑶姬的语气虽温温柔柔的,却很有力量,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往日大不相同,让她不敢违背。 狂风吹得更甚,怜莺双手合十祈祷,惟愿今夜能得太平。 * * * 等周琰大发慈悲散宴时,已到了子时末尾。 “痛快!当真痛快啊!瞧他们如丧考妣那模样朕就想笑!哈哈哈哈哈!” 周琰脚下如同踩棉花,直路愣走成了螺旋圈儿,若不是孟公公等人在旁扶着,怕不是得撞宫墙八百回。 等到了初玉宫,周琰一脚一个碍事鬼,将宫人全都踢了个干净。 “滚蛋!都滚蛋!朕的美人,朕要独自享用!嘿嘿……” 周琰醉眼迷胧,险些被门槛绊倒,发泄狠踹了几脚才摇晃着进了屋。 见里面早已熄灯,周琰用力拍了两下脑门:“都怪朕来的晚,爱妃怕是等不及,先睡下了。” 他伸开双臂胡乱摸索着,绕过那碍事的围屏,一抓到丝滑的帷幔,立刻坏笑起来。 “爱妃难不成真如此狠心,长夜漫漫,硬要把朕撇在一边?” 挥开幔帐,沁人幽香登时涌入鼻翼。 周琰闭上眼深嗅着,只觉得这香气比酒还醉人,让他从头到脚都似在飘云端,陶然忘忧。 是归兮香,他的爱妃独有的味道。 榻上的美人虽未起身,呼吸却更急.促了些,明显还未睡着。 “瑶姬……”周琰声音沙哑,喃喃唤道。 “嗯。”只简短的一声应答,足以让周琰失去所有理智。 这是他盼望了一年之久的盛宴,如今再无人能打扰了。 纱幔落下,将旖旎尽藏。 * * * 【警告!玩家瑶姬不得擅自偏离主线剧情】 【警告!请及时修正错误行为】 【警告!警告!警告!】 自从周琰进了初玉宫,系统就在瑶姬的脑袋里叮叮铛铛响个不听。 比开关坏掉的闹钟还烦人。 瑶姬从怀里掏出在宴会上带出来的小酥饼,打开油布,用手将其慢慢捏碎扔进荷花池,倚着栏看锦鲤跃争。 此处就在初玉宫不远处,将能望见宫檐上的六兽。 “我走的是主线剧情啊。”她舒展地抻了个懒腰:“徐妃扮的就是瑶姬,有何不妥?” 毕竟主线任务只有六个字:瑶姬侍寝周琰。 【雕虫小技,竟想钻空子……】 系统话音未落,瑶姬脑内突然响起了烟花升空时的喜庆炸裂声。 【恭喜玩家完成主线任务,现发放一百行动点作为奖励】 沉默半晌后,系统一字一句机械说道。 瑶姬憋着笑朝初玉宫的方向挥了挥手,看来某些人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腰间空荡荡的,那个小香炉早就赠给了徐妃。 想劝说徐妃帮忙并不难。 虽然当瑶姬刚提出这个主意时,徐妃就气得摔了茶盏,还以为瑶姬是刻意来寻她取笑的。 周琰最是个薄情的人,原本就想打压徐家的气焰,此番将徐妃禁足,恐怕日后借此由头,再不会见她的面。 徐妃的一生已然从今夜就望到了头,与其被岁月熬得油尽灯枯,还不如搏一把。 只有承得龙恩,才有孕育子嗣的可能,徐家早在民间重金寻到秘方,服用后可大大增加怀孕几率。 况且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明早周琰发现真相,想起昨夜百般温柔,也未必会勃然大怒。 徐妃为笼络君心,不知请了多少位精通风月之术的嬷嬷赐教,可惜始终未能派上用场。 困于围城,就得兵行险招。 徐妃心中并非毫无芥蒂,但今日之所以免于酷刑,的确多亏瑶姬在旁策应。 “瑶姬并无争宠之心,只愿能依附姐姐与皇后娘娘,日后在这深宫内求个安稳周全,父兄康健便足够了。” 她的演技向来入神,不过是扮个心智羸弱的小可怜罢了,似徐妃那种骄横惯了的性子,对她轻蔑之余更是深信不疑。 毕竟之前的瑶姬,就是这幅谨小慎微的模样。 壁晨宫的侍卫本就是孟淳安排的人,见徐妃擅出也未敢多言,权当打了瞌睡看不见。 -- 第12页 唯有怜莺又惊又气,现下躲回房暗自垂泪,还不知要恼上多久,索性连主子都不理了。 瑶姬看着池中相争的鱼儿,嘴角露出丝嘲弄的笑。 第七章 祸变 回去的路上,瑶姬始终摆出副被徐妃胁迫的模样,再加上徐妃与绣叶的挖苦,更加让怜莺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等到天明周琰酒醒,可就有好戏瞧了。 瑶姬检查了下方才得到的奖励,发现并没有之前说好的霞液丹。 “怎么,难不成你这个系统还要赖账么?” 【请玩家仔细阅读任务奖励,并没有立即发放这一条】 系统似乎对被钻空子这点很不满,无奈游戏的程序已经提前设定好,到了该触发的时候就会自动完成。 不过在细微的地方稍微膈应一下瑶姬,系统还是能做到的。 “下个主线任务何时发放?” 瑶姬随口问道,发现100行动点到手后,商城那栏的选项就被激活了。 点进去却发现只有两个选项。 预言卡:50行动点。 提示卡:50行动点。 【其余物品会随着主线任务完成的程度,逐渐解锁】 瑶姬没想到自己的那100个行动点,根本就不够干什么的。 霞液丹如今在周琰手上,不知系统…… 心中思绪纷乱,瑶姬指尖失了力道,捏着的半块小酥饼也慢慢向下滑。 等她回过神来,惊觉那块小点心并未落入池中,而是稳稳地掉进了某人的掌心。 无风,月正明,寂静得只有虫鸣的池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瑶姬并未叫出声,她受到惊吓时和旁的小女生的反应不太一样,只是心悸得厉害。 大半夜的,闹鬼了…… “饵料还是慢慢放为好,太多扔进去,怕不是要把鱼儿吓散了。” 顾桢学着瑶姬方才的样子继续喂鱼,看着不断跃出池面的锦鲤,并未瞧她。 亦如方才殿上的模样。 瑶姬这张脸生得如此魅惑,不管是谁初次见了,都要失神片刻,无论男女。 纵使没见过面,单听过“妖媚惑主”的谣传,大抵也会对她有些许兴趣。 毕竟游戏就是这样设定的,瑶姬生来就万众瞩目。 但直至瑶姬离开宫宴时,顾桢却始终都低着头,遇问便答,并未有丝毫目光暼向她。 “左院判见了本宫,为何不问安?” 瑶姬稍微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顾桢来时连脚步声都没有,莫不是特意隐藏了行踪? 还是小心为上。 “过了今夜就不是左院判了。” 撒净饵料后,顾桢拿出块素色方帕仔细擦着每根手指。 这人不管做什么似乎都那样专注,连递给瑶姬一块新方帕时也是如此。 冷色的眸子只盯着她,目光澄净得很,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 这是顾桢初次凝望瑶姬,眼中却没有周琰那样灼人的欲念。 “怎么?”瑶姬有些在意他的话。 顾桢低头浅笑,薄唇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礼貌又包含了些许无奈。 “没用的棋子还留在身边做什么?徒惹不快罢了。” 瑶姬缓了半晌才想明白他这话:“那霞液丹莫非……” “是陛下安排的。”顾桢负手在月色下踱步:“在下不过乡野郎中,哪有本事出入虎萧国盗得此宝。” “所以那丹,是假的?”回忆起周琰在殿上的狂妄,倒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勾当。 “若是真品,又何苦找在下来做这场戏?”顾桢摇摇头:“关于霞液丹的品相民间早有传闻,找高人仿造颗徒有其表的并非难事。” 他的影子被拉得愈发纤长,与瑶姬的或近或远,短暂交汇在一起后,又倏然分开。 反复几遭,倒像是在嬉笑玩闹。 回忆起虎萧王郎乾被迫献宝时那副肉痛的模样,不知计谋得逞的周琰心里该有多痛快。 瑶姬略有些唏嘘,盗宝的和骗人的竟然还不是一波人,这郎乾还真是够惨的。 “此等秘闻,你我非亲非故的,为何如此坦诚讲出来?” 她总觉得顾桢有些不简单,尝试着打开他的属性想看看有何端倪,却发现那里空白一片,和怜莺一样。 看样子应该也是个普通的NPC,原本按照剧情安排,她此时应该在初玉宫内和周琰颠鸾倒凤才对。 眼下碰上了,也许只是巧合。 顾桢闻言弯起了眉眼:“左右天明后,在下就要带着赏钱还乡了,与宫中各方再无瓜葛,且万国宴散,五王也会各归其国,说出来也无妨。” 停顿片刻,他又有些感慨:“说起来,前些年在下吃官司时,瑶家家主还帮忙解过围,如今叫您一声恩人也不为过。” 怪不得会突然过来搭话,估摸着在这深宫中举步维艰的,骤然瞧见瑶家人觉得亲近吧。 瑶姬心思略微动了动,她明日已有离宫计划,若是有此人帮忙,正好可事半功倍。 “对了,娘娘怎的不佩那对玉灯耳坠了?” 顾桢不知何时绕到瑶姬身后,距离之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您的耳垂圆润白皙,和雪青色很是相配。” “累赘的装饰罢了,回宫后便卸下……” 瑶姬话说道一半,突然住了口。 -- 第13页 没了饵料的鱼儿啪打着水花,逐渐返回荷叶底。 宫宴上,顾桢明明从来没抬头看过她,怎会连她戴什么耳饰都清楚…… 还未来得及细思,一声刺耳尖叫蓦然划破寂空,带着瘆人的惊惶吵醒了所有耳朵。 瑶姬忙抬头寻找声音来源,未多时,初玉宫的烛火便全都亮起来了! 那尖叫,是徐妃发出来的。 顾桢淡定的面容在转身的瞬间,变得惊讶无比:“怎么,莫不是宫里走水了?” “先去看看再说。” 瑶姬心中不安,难不成徐妃这就暴露了身份? 周琰醉成了那个德行,又进去好一阵子了,不至于到现在才忽然清醒过来吧! 不少宫人围在初玉宫外,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孟公公脸色铁青从屋内跑出,脚下没留神竟直接扑倒在地。 初玉宫的众宫人皆跪在地上瑟缩流泪,不久后,带刀侍卫架出了衣衫不整的徐妃。 她头发蓬乱,脸惨白得像鬼一样,嘴中不住嘶喊:“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是瑶姬!这一切都是瑶姬的诡计!皇后娘娘,放我去找皇后娘娘!” 躲在暗处的瑶姬就这么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这架势不对劲儿,周琰呢? 他怎么迟迟没现身? “陛下啊!陛下!” 孟公公费力爬起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天不开眼呐,就让老奴陪着您去吧!” 说完人就要往柱子上撞,幸而被旁边的小太监拦住,和徐妃的哭成连成一片,险些掀翻了初玉宫的房瓦。 瑶姬喉中发紧:“周琰,周琰他……” “死了。” 顾桢悄然站在她身侧,淡淡说道。 【叮~主NPC已变更,请玩家注意】 * * * 瑶姬思绪有多乱,皇宫就有多乱。 少顷,这种乱迅速弥漫到了整个鹤乘国。 周琰驾崩了,五王却仍未离开。 半个时辰之内,瑶姬目光所及之处火光四起,夹杂着各种口音的咒骂和崩溃,以及短兵相接之音。 消息传播得速度过快,那些不知埋伏在何处的敌军出现得也太猛,好似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只等这开战的号角吹响。 原本歌舞升平的皇宫,刹那间就成了炼狱。 “王有令,活捉瑶姬!” “得瑶姬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杀光周家子嗣!杀!杀!杀!” 刀光晃出的寒光,比黑夜里的火把还要刺眼。 瑶姬不知何时牵住了顾桢的手,在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跟着他没命地跑。 周琰怎么会死? 难不成就因为她没走主线剧情? 这要命的徐妃到底玩了什么花样儿,不至于真把周琰给乐死了吧! 瑶姬在脑海里拼了命地戳系统,可惜它就像死了一样,半句话都不吭。 还有,刚刚它说“主NPC已变更”? 这男主角还能说换就换?! 狗日的游戏半点谱都不靠,说好了的狗血玛丽苏呢,怎么还有这种刀光剑影的桥段! 不过她是这个游戏的玩家,也是真正的女主角,总不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系统给她的身份设定成了“祸国宠妃”,经历战乱恐怕也是迟早的事。 就算被人抓住了,大概也只是换个王继续攻略而已,问题不大…… 正想着,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喊。 “娘娘!您在哪儿啊?娘娘!” 是怜莺的声音,这小丫头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傻了,饶是危难之中仍顾忌着主子的安危,自己不肯逃,还到处瞎跑找她。 瑶姬朝她招招手,见怜莺没看到,刚想悄悄喊上一句,却猛然被顾桢捂住嘴,拉到了一旁。 “娘娘……” 怜莺发懵地看着胸前不知何时多出的刀尖,嘴角涌着血沫,被人狠踹一脚拔出刀,摔倒在泥泞地面。 瑶姬呼吸一促,胸口痛得也像插.了把刀。 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假的,这些人不过是NPC而已,不要紧的。 可当这个满嘴“娘娘”,只会跟着她跑的怜莺真正死在眼前时,瑶姬却痛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NPC,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冰凉的手指由唇攀上她的双眼。 “别看了,娘娘。” 第八章 山庄 顾桢在耳边的呢喃仿佛催眠的经文,让她的意识从不安和恐惧中脱离。 骚乱声逐渐远去,瑶姬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好困,好困…… “娘娘,娘娘?” 不知在虚空中迷茫了多久,瑶姬隐约听见有人喊她,是怜莺的声音。 那个可怜的小丫头。 眼皮似有千斤重,待瑶姬费力睁开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躺在榻上。 左侧的圆木格纸门半敞着,门外有虫鸟鸣叫,花草混合雨后泥土的气息。 瑶姬深呼吸,头部的肿胀感有所减退。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装潢极其简洁,木榻正对面只有张梳妆台,面上摆了些首饰和胭脂。 像是被人刻意添加了些闺房的元素,在空旷无比的房间中略显突兀。 “娘娘?” 瑶姬茫然回顾,只见怜莺仍穿着宫女服饰,跪坐在榻旁,手中端着杯香茗。 -- 第14页 “睡了整整三日,定是口渴了吧,娘娘先润润喉。” 经怜莺提醒,瑶姬才发觉喉中竟似干裂撕扯般疼痛。 茶的温度刚刚好,仿佛算准了她苏醒的时辰烹的。 舔了舔湿润的唇,瑶姬捧着空盏,怔怔地看着怜莺。 她胸前好端端的,并无可怖刀痕,神色恬静,也不像刚经历过生死玄关。 “你,不是死了么?” 瑶姬轻声问道,屋外狂风骤起,将数瓣花蒂犹湿的落英送了进来。 怜莺嫣然掖好让风吹乱的鬓角:“娘娘怕是睡魇着了,奴婢这不是好端端的在您面前吗?” 怎么回事…… 瑶姬勉强站起,只觉得身子虚得厉害,刚想出门透透气,却被怜莺拦住了。 “先生为娘娘准备了些心意,等奴婢服侍您梳妆完毕,再去见先生吧。” 说着,她用手朝梳妆台的方向示意,嘴角仍噙着浅笑,却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你口中的先生是谁?” “顾桢顾先生啊,就是他救我们来晴雾山庄的。” 怜莺扶着瑶姬坐下,边聊边帮她梳妆。 当时瑶姬被怜莺的刀伤吓晕,两人性命垂危之际,幸得顾桢相救,将她们背去太医署短暂医治后,潜入宫中密道逃走了。 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孤身护着两名完全失去意识的女子,在那般兵荒马乱中全身而退的。 单从外观看,顾桢似乎无缚鸡之力,那双白皙得有些病态的手,似乎也只挥得动银针与笔墨。 怜莺替她编梳的发饰很简约,精美又毫无匠气,倒显得她整个人干净清爽了几分。 不过当怜莺要为瑶姬佩钗环时,却被制止了。 “省却那些麻烦事,带我去见顾桢。” 怜莺呆滞地盯着着妆奁里那对玉灯耳坠,双目无神。 可当瑶姬起身时,却又挂着笑在前方引路:“娘娘这边请。” 木廊很长,曲曲折折,庭院里有假山流水,偶尔游来几尾不知名的银鱼,浮头吐出几个水泡。 怜莺带路时步履很是端庄,遵循着同一频率,半点不似之前那副莽撞的性子。 “你的伤当真无碍?”瑶姬总觉得不放心。 “不妨事。”怜莺微侧过头,淡然答道。 瑶姬步履稍缓,落在了后面,和她的距离拉开了些。 怜莺莞尔时的礼貌和疏离,同顾桢很像。 越往前走药味便越浓烈,拐过南角后,瑶姬远远的瞧见了“药房”的牌匾。 屋内的几只炉子都冒着热气,不少用芦苇纸包好的要被细绳吊着,货架摆在阴凉处,给暴晒后的干瘪药材通风。 顾桢正坐在案前碾药,旁边放着才写到半截的药方,笔架上搁置的狼豪墨迹未干。 见两人进来,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视线在瑶姬空荡荡的耳垂上短暂逗留。 怜莺朝他福了福身子,乖巧站在门外等候。 “娘娘休息得可好?”顾桢收回目光,从案上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您之前晕倒乃惊吓过度所致,这药最是宁神,还是再服些的好。” “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顾先生唤我瑶姬就好。” 瑶姬接过药,气味虽难闻得很,却也不皱眉地咽下了。 “国还在,礼不可废,还是叫娘娘安心些。”顾桢拿走空碗:“这药的确苦了些,下次还是应加些冰糖进去。” “顾先生观察得仔细。”瑶姬不觉得自己方才喝药时露出了丝毫迟疑。 “医者最紧要的便是望闻听切,本职所需罢了。”顾桢抬头看她,眼神一如既往的干净:“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两人短暂寒暄过后,坐在茶几旁闲谈。 期间怜莺服侍得熟门熟路,但凡顾桢相唤,便会出现。 行事妥帖,却对顾桢比瑶姬有要关心些,仿佛那才是她自幼跟随的主子。 顾桢亲切地替她把平安脉,顺便将外界的风云变幻讲给她听。 三日前,五王趁乱夜袭皇宫,太子与皇后在亲信拼死护卫下侥幸逃脱。 半个时辰后,护城将军率重兵赶到,浴血奋战至天明,总算重夺皇城。 此仗鹤乘国被打得措手不及,再加上周琰骤然驾崩,军心极度不稳。 数位镇守边关的将领临阵倒戈五王,让本就严峻的局势更雪上加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周琰行事狠辣,继位后对从前政敌毫无慈悲,类似瑶家的惨案不在少数,不知冷了多少老臣的心。 看似固若金汤的鹤乘国实则千疮百孔,如同蚁蛀,不过那些贵胄还在做黄粱美梦,毫无察觉。 年方十六的大太子周良义,于风雨飘摇之际继位,在母后和重臣的扶持下勉强稳定局面。 无奈六国分裂已成定局,整个鹤乘国如同被五狼分食的肥肉,顷刻间便连丢数城。 短短几日内,天换地变。 原本幅员辽阔的鹤乘国,眨眼竟成了六国中最残喘的可怜虫。 不过五王之间旧怨积深,各怀鬼胎,想彻底将鹤蚕食殆尽也绝非易事。 此后,仍是群雄割据的时代。 “嗐,太平日子结束了。”顾桢望着窗外枝头的鹊唏嘘。 “是啊。”瑶姬不动声色附和,低头看自己端茶的手。 指甲有被精心修剪过的痕迹,虽掩饰得好,她本人却能分辨。 -- 第15页 顾桢讲的事很有趣,可这是古代。 车马行得慢,消息传递的速度自然也应极缓。 短短三日,太荒唐了。 瑶姬在脑海中点开游戏的主页面,看见了让她心惊的信息。 玩家游戏天数:31天。 她昏迷了一个月,在这个陌生的山庄里。 “可是茶不合胃口?” 顾桢瞥过她的指尖,问着无关紧要的话。 这个男人又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心境变化。 好可怕的观察力,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很喜欢,这些天有劳顾先生了。”瑶姬笑得迷人:“对了,怜莺的伤当真无碍?” “在下虽医术浅薄,但也算尽心。”顾桢看了眼沏茶的怜莺:“她如今虽性命无忧,好歹也该多歇息,怎奈姑娘不听劝呐。” 怜莺温柔颔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婢做的不过是些端茶倒水的小事,还请先生不要介怀。” 瑶姬无奈摇头:“小姑娘的心思最是难猜,顾先生仪表堂堂,又对她有深恩,就算怜莺想以身相许也不是稀罕事呀。” 在顾桢笑过之后,怜莺也跟着笑了,屋内气氛欢快温馨,似寻常人家午后闲话。 不知几时,炉中的药沫沸如澜,将盖子顶得铛铛作响。 * * * 瑶姬昏迷多日,顾桢建议她在山庄里好好转转,对恢复身体有利。 怜莺提着香炉跟随在侧,气味虽比不得归兮香,却也不是粗制滥造的次等香。 独特清新,很是怡人。 各院落均有男女仆从,穿着粗布衣裳,或浆洗或洒扫,表情麻木忙活各自的活,彼此间毫无交流。 见瑶姬走到近前,他们会规矩地起身行礼,见她没什么吩咐,随即又沉默着继续做事。 除去她住的客房外,闲置的空间也不在少数,尽管没人住,却也打扫得不染片尘。 这里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且空旷,估摸着几个时辰也逛不完。 怜莺对山庄地势很熟,不管瑶姬想去何处,甚至是山庄的出口,都会乖巧带路。 朱红漆柱的山门外,是不见五指的迷雾。 瑶姬试着用手去探,并没有感受到类似屏障的阻拦。 系统没搞鬼,她可以随时离开。 “先生说过,晴雾山庄之所以能避世而独立,全靠这片终年不散的雾。” 怜莺在她身后介绍道:“只有熟悉地势的先生能自在往来,旁人若擅自出入,便会永远困在这片迷雾里,徘徊致死。” “好生恐怖啊!”瑶姬失声惊呼,瑟缩地抱住双臂:“这里山风也太大了,快些回去吧!” “是,娘娘。”怜莺腾出一只手揽住瑶姬,为她填暖。 瑶姬揽住她的纤臂,步步生凉。 怜莺的右手腕外侧有颗不起眼的红痣,每每为她梳妆时总晃在眼前,如今却寻不见半点踪迹。 自瑶姬醒来,这位瑶家家主亲手带大的忠仆,未曾提过半句瑶家相关。 那样恬静,那样沉稳,无可指摘。 瑶姬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稠密的浓雾,转身返回山庄。 她不是怜莺。 第九章 预言 晚膳是青鱼,煎得外皮脆黄,内里的鱼肉却鲜嫩多汁,用筷子挑着沾些酸甜酱汁,配冒蒸汽的香米,听着庭外雨落屋檐,极自在。 倘若没有顾桢作陪的话。 怜莺沉默地帮她剔鱼骨,眼下日西沉,她维持了整天的笑肌也变得有些僵硬,倒更像欲哭无泪。 顾桢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挥手让她退下:“此处比不得皇宫,粗茶淡饭的,不知娘娘可喜欢?” 再美味的饭菜如今也同嚼蜡差不多。 瑶姬满足点头,在顾桢期许的目光下,硬是吃光了整条鱼。 每咽一口都仿佛在吞毒药,让她可怜的胃抽搐不已。 她不想吃顾桢给她的食物、汤药和茶,甚至连怜莺提着的香炉,都让她倍感不适。 可如今落得这么个无路可逃的去处,又遇上这么个深不可测的人,除了暂时妥协又能有什么办法。 瑶姬方才粗略估算了下,晴雾山庄内的仆从大概有二十左右。 万一惹得顾桢翻脸,想制服她简直轻而易举。 “来时见顾先生似乎在写药方,是治什么病的?”瑶姬硬着头皮和他闲聊。 顾桢明亮的眸暗了几分:“给一个人祛毒的,无奈在下学识浅薄,这些时日尝试了数十种办法,都无计可施。” “什么毒这等厉害?那人还有救么?”瑶姬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刚刚在山庄内闲逛,也没遇到过重症的病人。 “说来惭愧,那毒还是在下亲手研制的。”顾桢用手尖扫了扫脸颊,笑得有些窘迫。 瑶姬掩面打趣:“原来罪魁祸首就是顾先生啊,那这毒可也是你下的?” 顾桢点头:“不错。” 瑶姬:……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良久后,顾桢又幽幽叹了口气:“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只希望那人能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舒心吧。” “你……”瑶姬险些被刚入口的热茶呛到。 这顾桢一脸惋惜地望着她是几个意思?从刚才就一直对她殷切关照又是几个意思? 那个被他害惨的短命鬼,该不会就是她吧! -- 第16页 “哈哈,在下不过跟娘娘开个小玩笑罢了,顾某世代行医,学的都是救人治病的本事,哪儿能害人呐。” 顾桢被瑶姬的反应逗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甚至连苍白的脸都浮现了些许朝气。 “本宫不喜欢这种无聊的笑话!”瑶姬勉强平复呼吸,险些没绷住。 她现在神经敏.感得很,这家伙竟然还来回挑.逗! 顾桢抿起薄唇,宛如被训斥的无辜孩童,不过眼中分明又闪着狡黠,摆明了是死不悔改那一卦的。 “娘娘自醒来后就处处小心,呆板得似池塘里僵死的鱼,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灵动了。”他拍拍手,守在门外的数名仆从立刻进来收拾残羹。 “在下以为,人呐,还是鲜活点有趣,若各个都似木雕泥塑的,这世间还有什么乐子。” 他朝瑶姬规规矩矩行了个臣子的礼,推门离去:“明日见,昭妃娘娘。” 瑶姬藏在宽袖中的拳头紧握,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 呆板? 僵死的鱼? 在她十数年的演艺生涯中,还没人胆敢对她的演技做这种评价。 好大的狗胆。 服侍瑶姬洗漱完毕,怜莺铺好萱软被褥供她休息,便带着灯烛离开了。 瞧着门外透映的烛光和人影逐渐远去,瑶姬在心中计算着时辰。 晴雾山庄没有打更人,外面连绵阴雨也看不见月光,瑶姬裹紧了被子,温暖又躁动不安。 她躺不住了。 足足又熬了约莫两个时辰,外面雨点愈大,瑶姬翻身下地,匆匆摸过鞋穿上,悄然走到门口。 警惕地拉开条缝隙,发现外面并无看守后,瑶姬这才大着胆子离开房间。 长廊边沿浸了雨水,即使她尽可能挑干净地方走,也难免湿了鞋袜。 白天做工的仆从们显然也回去休息了,走了半天都不见半个人影。 瑶姬循着记忆来到药房,进屋前将鞋袜全都脱下藏在门后,赤着脚进去,以免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晴雾山庄谜团重重,假怜莺、昏迷的三十天和怪异的顾桢,无一不让她头痛。 但眼下,瑶姬想先找到那张顾桢只写了一半的药方。 以前做演员时,瑶姬没少接古代戏,两年前还有幸扮演过悬壶济世的女医。 为了吃透这个角色,她在熟读每一句台词的同时,还特意记下那些常用的药材,甚至是它们的药性。 演员是个神奇的职业,能在短短一世中体验不同的人生和悲欢离合,这也是瑶姬最为之着迷的地方。 顾桢爱整洁,案面被收拾得很干净,瑶姬除了那半截药方外,还找到了几张较为完整的。 点燃烛台躲在货架后,用手尽量遮住多余亮光,她仔细研究起这些方子来。 其中有几味药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应是这个朝代独有的,但综合剩下认识的那些,也能推测出个大概。 顾桢想解的是一种慢性毒,从他修改过的痕迹来看,之前的药方疗效差如抽丝,且只能短暂延缓病患性命,治标不治本。 其中有一个方子提到了针灸和熏艾,从药方排列的顺序来看,应该是不久前写就的…… 紧闭的门忽然发出细微响动,瑶姬一口吹灭烛火,室内重归黑暗。 她屏住呼吸藏在角落里,半晌没听见人走动的声音,这才奓着胆子透过货架空隙观察整个药房。 门仍然关得好好的,四下空旷得很,不像有谁进来的样子。 许是风大吹的吧。 就这么会子功夫,瑶姬的背几乎都被冷汗湿透了,倒像真挨了雨淋。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必须镇定下来,再三确认无人后,才敢重新点燃烛火,掏出随身带的小花镜。 瑶姬很满意自己的容貌,在宫中总觉得看不够,遂带了这么一块。 从山庄醒来后,她发现镜子仍贴身藏着,大概是顾桢不想引起她的怀疑,才故意如此。 瑶姬将药方放到一边,用有些僵冷的手指解开扣子,褪去衣衫,露出半边肩来。 在微弱的烛光下,她认真打量自己的背部,转换了几个角度后,果然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寻到了熏艾后的痕迹,以及若干极不起眼的针孔。 瑶姬拿镜子的手慢慢垂下,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顾桢说的那个故事,八成是真的。 毒在她身上,药也用在她身上。 在昏迷的三十天内,她就是顾桢试验药性的小白鼠。 仔细想来,那日她亲眼见到怜莺被杀,虽大受震惊,但也不至于羸弱到直接晕倒的地步。 是顾桢的手遮住了她双眼,那阵难以抵挡的眩晕感才涌上来。 这杀千刀的,定然趁机给她下药了! 瑶姬气血翻涌,在脑内礼貌问候了系统的祖宗十八代。 由于言辞过于激烈,被屏蔽的“哔——”声不绝于耳,被吵得不厌其烦的游戏界面总算发生了变化。 “商城”那一栏突然亮起了金色的光。 【玩家在游戏中遇到麻烦时,可自行兑换道具解困】 好啊,狗系统感情在这儿等她呢。 眼下不是守财的时候,瑶姬手中只有100行动点,在预言卡和提示卡之间犹豫了半天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按下“购买”按钮,听着账户里行动点哗哗减少的声音,瑶姬优雅的“哔——”声又添了些许。 -- 第17页 金色的“提示卡”跳出黑色框框,在空中不断旋转变大,伴随着一阵刺眼亮光,终于将牌面定住。 卡牌上画了枚小小的丹药,用精致的木匣盛着,周围还垫了些装饰用的丝绒。 “霞液丹”三个烫金大字出现在图片头顶,上下漂浮着。 瑶姬面露喜色,对呀,系统还答应过给她霞液丹做奖励,传闻中这丹服下后能百毒不侵! 有活路了! 她连忙伸手去抓,谁知在触碰到卡牌的瞬间,所有画面刹那湮灭,只剩零星金色飞屑在指尖缠绕。 就这? 没了? 瑶姬的忍耐度每一刻都在不断刷新。 那颗霞液丹在周琰手中,如今他死了,还不知道落在谁手里,让她怎么取? 等等,如今继位的是大太子周良义,难道该去找他? 无论如何,都得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瑶姬思索着怜莺之前的话,山庄外的迷雾封住了路,从浓度上来看,若置身其中怕是连脚下都看不清,就算再熟悉地形也没用。 顾桢能自在进出,保不齐是辅以司南之类的工具,找找看,也许就在药房里! 心中有了主意,瑶姬又怜惜地看了下小花镜。 天可怜见,她如玉般的肌肤就这么留了印子,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消褪。 谁知只一眼,镜子便“噹啷”掉在了地上。 她身后货架的缝隙中,不知何时出现了顾桢的脸。 瑶姬被恐惧定在原地片刻。 而这短暂的迟疑,也阻绝了她逃跑的可能。 顾桢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惯负身后的手,一把攥住她因颤抖得拿不稳的烛台。 “当心蜡油滴下来啊,娘娘。” 第十章 失言 瑶姬呼吸一滞,下意识向后靠了半步,撞得货架最上头那盛满藏红花的簸箕摇摇欲坠。 顾桢亦随之上前,趁红花未洒满身便将其扶正。 只是这样一来,瑶姬整个人,就几乎被他圈在怀中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紧闭双眼,少时,耳边传来顾桢的清冷吐.息:“娘娘,莫不是嫌在下生得丑陋,怎的连看一眼都不愿?” 耳鬓厮磨,低沉的不满夹杂了过半的捉弄,尾音上挑,听得人很是火大。 瑶姬赌气地睁开眼,未料到对方竟离她如此之近,甚至连顾桢打下一片鸦色的长睫都数得清。 这烛光,亮得让她有点难堪了。 “顾先生口口声声礼不可废,眼下这般,可不太合规矩呐。”瑶姬重新别过头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还未穿齐整。 如此这般,曲线优雅的天鹅颈露得更为彻底,倒像是刻意的引诱…… 要了亲命了,她不是这个意思! 瑶姬迅速将衣服拉好,察觉到顾桢松开了她的手,正寻思想个什么借口解释眼前的场景,整个人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娘娘责怪得是,雨夜寒冷,怎能让您赤脚站在地上?” 顾桢摇头自责的模样,颇像个无耻的正人君子。 “大胆!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一想到眼下抱着她的人,在过去三十天内不晓得对她做过什么,瑶姬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顾桢嘴角仍噙着笑,垂下的眸却骤然降温,整张阴柔俊美的脸,活生生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各司其职。 瑶姬怂了,停下不断挣扎的细胳膊细腿:“那、那就有劳顾先生了。” “不必客气。” 顾桢轻松将怀中的人又紧了紧,让她离自己的胸膛更近。 瑶姬原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如今隔着单薄的雪青袍服,才由微隆的臂肌,感受到顾桢身上蕴藏的可怕力量。 摇晃的桔色火苗周围笼了曾暖色光晕,晃出领口处用银线绣成的寒竹暗纹。 即便抱着她,顾桢的步伐仍是那般轻快,连呼吸都不曾有片刻紊乱。 瑶姬大意了,不久前她还以为就算这家伙有什么不轨之心,单凭自身兴许能周旋一二。 如今看来,怕不是连他单只手都打不过。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瑶姬在他怀中待得别扭,简直比上砧板还难受。 “自然是回您的居室了,天还未亮,娘娘应多休息才是。” 顾桢回得理所当然,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口不提,最终还是瑶姬先忍不住了。 “本宫……” “在下从未有过限制娘娘自由的打算,您可随意在晴雾山庄内活动。”顾桢将瑶姬编好的谎言堵了回去:“当然,若您心中有疑也可直接问,在下定知无不言。” “那你,会说谎吗?”瑶姬盯着他五官的细微变动。 顾桢眯着眼歪头沉思:“这个嘛,看心情吧。” 长廊外檐每隔十步便挂一只风铃,被急雨拍打,响得更激烈。 这山上昼夜温差极大,明明还是夏季,夜间却冷得像深秋。 瑶姬被他一路“送”回房中榻上,甚至连被子都仔细掖好了。 “下次不管娘娘去哪儿,还是穿上鞋袜的好,若感染了风寒,可叫在下如何自处。”顾桢絮叨了几句,即将出去时,瑶姬却开口叫住了他。 “顾先生,你……真的叫顾桢吗?” 门口的身影稍躇,显然对她苦思半晌后选择的问题有些意外。 -- 第18页 良久后,顾桢轻轻点头:“是。” 瑶姬翻了个身,不再作声。 继续逗留下去,庭院内的冷空气就要将屋内储存的温度都带走了。 门被悄悄关上,削瘦高挑的身影却迟迟不肯离开,就那么怔怔瞧着漆黑室内的一角。 那是瑶姬安睡的位置。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待那瘟神彻底消失,瑶姬才豁然睁开眼。 顾桢与她举止太过亲密,且身上谜团重重,根本就不像个普通的NPC。 被他抱回途中,瑶姬鬼使神差想起周琰出事时,脑海里系统跳出的提示。 主NPC人物已变更。 当她抱着试试的心态,再次点开顾桢的属性时,果然瞧见了他头顶漂浮的心动值。 瑶姬心情复杂,她早该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会取代周琰的位置。 顾桢目前对她的心动值在40%,方才她问名字的时候,成功上升到了45%。 这个初始点实在低得离谱,和他一比,周琰的攻略难度简直就是白送的福利。 奇怪的是,在顾桢的心动值下方,还漂浮了个黑色的进度条。 前后两端各点缀了一颗黑色的骷髅头,周身似乎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是什么?”瑶姬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隐约觉得事情不妙。 见鬼,周琰和五王头上可都没有这东西啊! 【危险值,因玩家瑶姬擅自更改主线剧情,现已将游戏难度由新手模式,调整为地狱模式】 哑了半天的系统终于肯说话了,且机械的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丝幸灾乐祸。 游戏主页下方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行小字,被系统刻意点亮后,才引起瑶姬注意。 “地狱难度:爱与杀,根据玩家的选择不同,主NPC的危险值越高,玩家便越有死亡风险,请谨慎行动……”瑶姬越念越心惊:“开什么玩笑!之前明明没有这一条!” 【不错,地狱模式,是您自行开发出来的】 室内的装潢扭曲变形,瑶姬眼前出现了走马灯般的场景。 那是系统为她展现本应走的主线剧情。 周琰与瑶姬礼成后,会因心动值爆表,当场将霞液丹赐予她服下,并在万国宴途中当场身亡。 六国乱,瑶姬逃亡之际被虎萧王部下所擒,带回国展开另一段恋情。 只要不去那个荷花池,她就碰不上顾桢这个催命鬼,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当迷倒众生的宠妃而已。 画面结束,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明。 在一阵失重感中,瑶姬再次回到这间有些阴冷的屋子。 【新手模式中的主NPC只会宠你,爱你,这条荆棘之路,是你自己选择的】 系统很满意,它在等这个任性的玩家痛哭流涕,后悔当初的决定。 擅自违背系统的安排,就是此等下场。 “等等!”瑶姬皱紧秀眉:“也就是说,即便我没更改剧情,周琰也会死?” 系统:…… “这是怎么回事?喂,你把话说清楚,别装死啊!喂!” 有些嘚瑟过头的系统再次遁入虚空。 此玩家过于敏锐,竟挖掘出了隐藏提示。 在事情有新进展之前,它不会再轻易露面了。 系统的沉默,更加让瑶姬确定事情不简单。 周琰的死很突兀,按照她之前的计划,本想在次日周琰酒醒后,哭诉昨夜之事均是徐妃胁迫。 再加上心直口快的怜莺在旁作证,忌惮徐家又生性多疑的周琰定会龙颜大怒。 届时瑶姬趁机闹上一番,逼周琰允许她出宫探亲才肯罢休。 只要离了皇城,她就有逃走的机会了! 可周琰的死,却将一切全盘打乱。 瑶姬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想,周琰的两次送命究竟有什么能让系统缄口不言的秘密。 琢磨了半天,那家伙除了每次都满足了色心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特殊举动。 难不成问题就出在这里? 瑶姬一遍遍复盘过去的剧情,和系统展现给她的那些画面,认真分析她和徐妃的共同之处究竟是什么。 很快,她想起了一个有些不太吉利的名字。 归兮香。 周琰最喜这香的味道,瑶姬熏过,伪装身份的徐妃也是如此。 顾桢曾说过,她中毒了,且极其难解。 莫非那要命的毒,就下在归兮香中? 可在这两段剧情里,周琰毒发的速度有明显区别,徐妃那次死得更快些…… 瑶姬将顺滑的发丝缠在指间绕来老去,觉得最大的问题,就在可随身携带的小香炉中。 不会是那归兮香离周琰越近,他死得就越早吧…… 正想得出神,外面忽然传来鸡鸣声。 下了彻夜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亮了。 当怜莺带着洗漱用具来敲门时,瑶姬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等她。 虽彻夜未眠,瑶姬的精神却不错,甚至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娘娘,睡得可好?”经过一夜休缓,怜莺僵硬的笑肌也重新运作起来。 “好,好得很。”瑶姬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朝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个完美的笑。 系统无意中给她的提示,远不止如此。 那日在荷花池边,顾桢曾说进献霞液丹是假的,且献宝的行为也是周琰暗中指示。 -- 第19页 可在系统展示的剧情中,新手模式的瑶姬并无性命之忧。 因为她服下的霞液丹,解了归兮香的毒。 顾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撒谎,无奈是想打消瑶姬对霞液丹的兴趣罢了。 只要是游戏,就算剧情再难,也有通关的可能。 那张提示卡没有白买,既然瑶姬已身中剧毒,霞液丹必定就在顾桢身上! 第十一章 垂钓 早膳是瑶姬独自在雅厅用的,问及顾桢,怜莺说他在瀑布边垂钓。 昨日并未逛完整个山庄,怪不得他们有新鲜青鱼吃,原来还有这么个去处。 雨后深山中的雾气更重了,连她们去往瀑布途中也是如此,更别提山门外那恐怖的灰白色迷宫。 瑶姬不知道身上的毒还有多久才要命,只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呼吸有些阻塞。 这可不是好现象。 蜿蜒而上的小径周遭长满杂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点缀其中煞是可爱。 远远的就听见瀑布奔腾的流水声,可前方还有大段的路要走。 瑶姬愈发觉得力不从心,索性停下脚暂时休息片刻。 照这个进度来看,若三日之内还拿不到解药,恐怕她就真的要归西了。 “娘娘,怎么了?”怜莺虽然问候了句,眼中却毫无关切神色。 跟之前那个全心在意她的小丫头,截然不同。 瑶姬努力挺直腰身,顺手摘了朵小花别在她鬓边:“无妨,走吧。” 二人顺着逐渐出现的清河前行,待到水流最湍急处,便是这山的尽头了。 巨大岩石底部布满青苔,坐落于呼啸而下的瀑布两端,偶有胆大的飞鸟振翅盘旋,寻得时机叼走冲出水面的鱼儿。 顾桢身着棕榈皮蓑衣,屈膝坐在足有三人高的岩石上,旁边放着几个湿漉漉的鱼篓。 长度惊人的钓线弯曲的弧度略为夸张,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于寒风急浪中飘摇,时隐时现。 他手握青钓竿,偶有贪心的浪卷到脚边也毫不在意,只望着远处出神。 瑶姬最初还好奇这家伙是怎么上去的,在发现巨岩后方的崎岖小路后,便将怜莺留在了原地。 她单手提着沾了雾气的裙摆,小心避开那些不稳的石块。 瀑布飞泻声很响,当她成功站到顾桢身后时,对方仍在垂钓。 瑶姬手有些发痒,毕竟这时机实属天赐,只要这么轻轻一推…… “青天白日的,娘娘可千万要心善些啊。” 顾桢用拇指摩挲着鱼竿握把,叹息得有些委屈。 瑶姬尴尬地轻咳两声。 她原本也没想真动手,万一霞液丹就藏在他身上呢。 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瑶姬郁闷地发现一夜过去后,顾桢对她的好感又降回了40%。 反而是危险度,始终维持在60%左右,稳定得让人心烦。 既然要攻略这个混蛋,就要讲究点策略,从昨天临别时试探过的反应来看,顾桢还挺喜欢她对自己感兴趣的。 “可有多余的钓竿,分我一根吧。”瑶姬好奇地探头道:“反正闲着也无事可做。” 顾桢闻言,直接将手上的递给她。 交接时,无意间的肌肤触碰也没能让他更加心动,看来和周琰那种满脑废料的家伙不太一样。 她看了眼旁边的鱼篓,发现里面还空荡荡的,忍不住娇笑起来。 “哎,时运不佳,鱼儿不肯上钩啊。”顾桢摇头。 “恐怕和运气无关,只是技术不精吧。”瑶姬晃晃鱼竿。 “不,是运气。” 见他难得较真,瑶姬眸光流转,干脆提议道:“既如此,不妨打个赌如何?若我能钓上来,你就得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顾桢无奈:“好。” “既然要赌,赌约自然也少不了,先生打算输些什么给我?”瑶姬看上去兴致颇高。 顾桢曾说过,希望那位“病人”可以鲜活些,不要死气沉沉的。 如此推断,这家伙应该更中意活泼开朗的类型。 果然,原本态度冷淡的顾桢发了会呆后,看着她给出答复:“若娘娘真能钓上来,想要什么都行。” 骗子从来都是信口开河,且说反悔就反悔,毫无信用可言。 瑶姬没指望他会因一尾鱼就把丹交出来,却还是欣然同意了。 “可若我输了呢?你想要什么好处?”她故作轻松地问道。 这算是白给的福利。 一个吻、一个拥抱,一个只属于他的笑容…… 能让他占占便宜的机会简直太多了。 瑶姬紧盯他的心动值,可等了半天,却只等来顾桢复杂的表情。 “娘娘身上,已经没有在下想要的东西了。” 瑶姬:…… 艰难压下怒气,瑶姬保持微笑,首次懂了什么叫对牛弹琴。 好家伙,这就是40%心动值的杀伤力么。 在顾桢眼中,她这个时日无多的人,已经和具尸体没分别了吧。 拳头在发痒。 重新调整好心态,瑶姬决定再试,她就不信这男人的心是铜墙铁壁。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盯着钓竿,也不知顾桢为何非来此处垂钓,还未到瀑布口的平流河段鱼儿也不少,而且更容易咬钩。 何苦坐在这让冷风吹,真是浪得难受。 -- 第20页 竿不动,顾桢也成了哑巴,两眼望天神色麻木,和他嫌弃的那些仆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的那些药是开给我吃的,对不对?” 瑶姬轻似叹息的一句话,成功被敏锐的顾桢捕捉到。 两人一直颇有默契地没提过昨晚的事,终究还是她先开了口。 “娘娘能看懂药方?”顾桢感到意外,毕竟瑶家祖上不行医。 “略知一二罢了。”瑶姬苦笑:“未入宫前,整天被家规束缚着,又出不了门,唯一的消遣便是翻书写字,看的内容也杂。” 顾桢并未正面回应她的问题,而是拎过空荡荡的鱼篓摆弄起来。 “年幼时总向往院墙之外,闻听谁家嫁了新娘子,总拼着责骂和怜莺偷偷爬上墙头,看高头大马当街路过,吹吹打打热闹极了。” 瑶姬自顾自编着,眸中水雾渐起:“没想到我期盼了多年的花轿,终究没资格坐上,出了瑶家的高墙,转身又进了更大的牢笼。” 鱼竿尽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却没有咬实。 眼下不是起竿的好时机,还得让踌躇的鱼儿更加深入才行。 “娘亲生前总叹女子命薄不由己,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说这辈子若能遇上肯真心相待的郎君,便是最大幸事了,从前我不懂,直到最近才领悟透彻。” 瑶姬出神片刻,像是沉浸在过去中,又如梦初醒般自嘲地笑笑。 这话说得没毛病,周琰骨子里到底是什么德行的,但凡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 顾桢盯着低飞略过的灰雁,神情认真得很,显然听了进去。 不管什么时代,永远都不缺爱听故事的人。 “其实呀,遇到你的那天晚上,原本在初玉宫里侍寝的人应是我才对,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被你救到了这儿来。” 瑶姬闭上眼,尽情享受蒸腾的水雾带来的湿润感,并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来自职业演员的自我洗脑:我现在很快乐、我现在很快乐…… 幻想下爆锤顾桢狗头的画面,快乐简直又加倍了。 身边的少女笑得自在,雨后天际的朝霞似乎被谁撕下一抹,悄悄涂在她颊侧。 顾桢的指尖有些不安分,想捏一下她的脸,刚抬起半寸却又覆在了框篓边缘。 缜密编织的竹篾触感生硬,和润嫩的肌肤不可并论。 心动值:50%。 顾桢也不知他的嘴角为何会上扬,只是在路边看到那寻得坚果的小松鼠,他的心情也是这般轻松。 不料这笑容消失得突然,当瑶姬再次幽叹时,远处的霞光似乎也黯淡了些。 “原本我奢求的很多,想自由,想寻得个心中只有我的如意郎君,没想到贪心过多,果真会遭老天弃厌。” 当瑶姬意识到眼角落下一滴泪,立刻窘迫地背过身去,用手擦了。 深吸口气,转回头,眉眼间又多了丝释然。 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太过惹人心疼,甚至都没给顾桢递绢帕的机会。 心动值:54%。 “老天向来无情,有愿只求自己就好,别求旁人。”顾桢苦涩地动着喉咙,既然她能看懂药方,想来也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了。 瑶姬吸吸鼻子:“是啊,就像现在,想吃鱼再求天也没用,还不是得自己过来钓啊。” “娘娘当真只想吃鱼?”顾桢的脸上难得看不出悲喜,没挂着假笑。 “是啊,昨天的青鱼初食觉得难以下咽,没想到却挺经得起回味的。” 瞧着她咂嘴的可爱样,顾桢故意问道:“原来娘娘用膳时并不喜欢,为何还吃得那般干净?” 瑶姬往他身旁“悄悄”歪着身子,眼瞧着彼此的肩快碰上,便及有分寸的停住,只在他耳边娇嗔:“怕你不高兴啊。” 说完就坐了回去,发现他手中转动鱼篓的动作停下后,更像作弄得逞了似的偷笑起来。 顾桢尴尬地眨眨眼,左手不着痕迹捡了块小石子,倏地弹入激涌的水流中。 “啊,快看,我的鱼竿动了!怎么办?” 瑶姬双手握着竿,正慌得手足无措,一只修长的手从上方帮她稳住了。 两人一起用力拉,站得如此之近,以至于那尾奋力挣扎的黑鱼被拽入空中时,溅起的水花将他们的发丝都淋湿了。 顾桢低头浅笑,原来早就腻了的乏味日子,还能这般有趣。 心动值:60%。 危险值:60%。 持平了。 第十二章 温泉 瑶姬欣慰之余,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为什么心动值上升后,危险值还在原地踏步,莫不是这倒霉催的系统卡住了? 将不断挣扎的鱼从铁钩上取下,扔进篓筐里,顾桢朝瑶姬拱手认输:“娘娘果然好运气,啊不,好手段。” “实不相瞒,这还是我第一次钓鱼,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瑶姬也有些纳闷,她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跟顾桢拉近关系罢了。 顾桢慢条斯理地将渔具收拾好:“在下愿赌服输,娘娘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出来吧。” “既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瑶姬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叫我瑶姬。” 顾桢停下手中动作,薄唇张了张,下意识的想拒绝,踌躇片刻后,所有的谨慎终究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妥协。 -- 第21页 “瑶姬。”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又怕唐突了什么。 说完后,甚至还残存几分不确信。 “顾先生,叫人名字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才算礼貌啊。” 瑶姬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打算,佯装发怒地嗔怪道。 爬了那么久的山路,又吹了半晌山风,必须得把心动值提升得再高点儿才划算! 顾桢缩回手指,将渔具放在一旁后,仔细整理了番身上的褶皱。 随即端正转过身来,专注凝神,只看着她一个人, 那是双极漂亮的眼眸,明明存了那么多坏心思,却清澈得叫人不忍苛责。 可随着眸光一敛,整个人瞬间又神秘莫测起来。 瑶姬喜欢看顾桢的眼睛,她的容颜倒映在那竹月色的眸中时,会显得别有韵味。 67%、68%…… 当心动值飙升到70%那一刻,顾桢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 “瑶姬。” 这次没有躲避,也没有局促,叫得很是坦荡。 在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某种阻碍在他们之间的屏障,似乎也应声破碎。 瑶姬很满意,她记得当周琰的心动值稳定在85%上下时,既会顺应她的要求,又不会做出过分的举动。 只要再努力一点…… “此处风大,回去吧。” 顾桢单手拎着渔具,另一只手温柔地扶着她徐徐走下巨岩。 瑶姬不作声,剩余的山路,他也始终未再松开。 待二人回到山庄,顾桢径直带她去了南角院,用温泉祛走身上的寒气。 “鱼我会去亲自料理,这次换一种做法,定然和昨日不同。” 顾桢并未进去,极守规矩地留在了门口:“若你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就好,可千万别再强忍着了。” “那是自然。”瑶姬察觉到,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已经少了几分客气和疏离。 目送顾桢拎着鱼离开,她慢慢敛去脸上的笑意:“怜莺,方才过来时,本宫瞧见西角院的院门落了锁,附近也有硫磺味,莫非那里有别的温泉?” 怜莺颔首回应:“西角院是仆人沐浴之所,比不得此处,且只在夜间开放。” 瑶姬没再多问,由怜莺服侍着脱去湿衣裙,在蒸腾热气中好好享受了一番。 此处山水的清秀,饶是名家以笔墨付诸于宣纸,也只会失了灵气,难摹万一。 若是没有那么多糟心事,单单隐居在这,倒是个适合修养的好去处。 将全身没入泉中,瑶姬耳边只剩混沌的水声,和方才看见的属性画面。 心动值:75%,危险值:75%。 她想不通,为何顾桢的危险值会随着心动值增涨。 莫非这男人在爱上她的同时,更想要她的命了? 真是……疯子。 * * * 顾桢的手艺很不错,比那些表情呆滞的仆人要好很多。 瑶姬不知他怎么注意到自己喜欢吃辣的,因为除了主菜之外,其余配菜或多或少也带了点辣味。 讨好得很明显。 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世上怎么会有人想杀自己的爱人? 难不成是那霞液丹太过珍贵,目前的感情进展不足以让他放弃这得之不易的宝贝…… “在想什么?”顾桢的胃口似乎跟瑶姬产生了同调,在她放下筷子的同时,自己也没了食欲。 “这样的日子真好。”瑶姬唏嘘道:“从前同娘亲和怜莺在闺阁玩耍时,也妄想时光能永远停下,可惜天不遂人愿。” 楚楚可怜的美人在眼前苦诉,但凡长了心的男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顾桢倒是有反应,不过却和瑶姬预料中的不太一样。 “美景易逝原是不可解的遗憾,但在这晴雾山庄中,却没这个烦恼。” “怎么,莫非你能让我娘亲活过来?”瑶姬故意苛求。 “那可有点强人所难,不过你刚才的愿望,我还是能满足的。” 他笑得真诚,语气如此笃定,几乎让人就那么信了:“只要你愿意,这样的日子定能永远持续下去。” 心动值80%,危险值80%。 纵使顾桢的目光再充满渴望,瑶姬这到嘴边的应承也没法说出口。 太吓人了,她想回家。 “我、我再想想吧。” 瑶姬又怂了,不过看着两种指数瞬间都跌到73%,还是让她莫名心安不少。 这家伙被拒绝后,落寞得像失去了此生挚爱,甚至望着她的目光还夹杂丝幽怨。 若让那不知情的看见,准以为她是什么惯会伤人心的恶女。 瑶姬有点不会玩了,这顾桢到底该怎么攻略啊! * * * 纠结半天后,瑶姬深刻意识到一点:狗男人靠不住。 与其小心讨好让他动心,还不如干脆将霞液丹偷出来。 顾桢并非十二个时辰都赖在晴雾山庄,有时会去瀑布旁垂钓,有时会下山几个时辰“治病”,可究竟是做什么勾当去,没人知道。 傍晚时分,见他又要出去,瑶姬咬咬牙,终于提出同行的想法。 果不其然,她被拒绝了。 不过理由有点让她没料到,竟然是新继位的鹤乘国君王周良义,对她下达的通缉令。 “听闻徐妃在天牢受刑时,一直攀咬先帝的死因和你有关,以至于新帝大怒,定要将你捉回。”顾桢无奈解释道。 -- 第22页 瑶姬瞧他背着的药匣子眼熟,似乎就是在皇宫里随身携带的那只。 “不过你放心,瑶家因先帝赐的免罪牌匾,并未有牢狱之灾,能在这乱世中性命无碍,便是幸事罢。” 说完这句话,顾桢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白雾中,连几时回来都没交代。 瑶姬双手合十,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朝天真诚祈愿。 让这混蛋在路上摔断腿吧。 * * * 趁着顾桢外出期间,瑶姬几乎将整个晴雾山庄翻了个底儿掉。 那些表情麻木的仆人只会低头做自己的事,对外界不闻不问。 甚至连鸟雀落在肩头,仍置若罔闻,一度让人怀疑是不是被下过傻药,才迟钝成这样。 怜莺虽跟得紧,但当瑶姬命令她去别处打扫时,略微迟疑后还是听从了吩咐。 她暗中观察好一阵子,确认怜莺不会偷偷跟踪自己后,这才开始搜索。 卧房、药方、柴房…… 一间间找过去,瑶姬除了把自己累得香汗淋漓,简直一无所获。 顾桢此人极其枯燥乏味,平日里连个消遣都没有,看的全都是晦涩难懂的医书,摆弄的都是些装满了草药的瓶瓶罐罐。 还有用布袋包裹的银针,足有二十多副,长短不一,材质也略有不同。 单是看看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瑶姬记得霞液丹的外观和气味,寻找半天均无所获,甚至还移动过看似平常的书柜花瓶,看看有没有密室出现。 甚至连上锁的西角院,她也努力爬在墙头上看了一圈儿。 温泉池倒是比东角院宽敞得多,就算数十人同时进去泡也不成问题。 不过泉水的颜色有些奇怪,是深绿色的,好像加过什么特殊的草药。 折腾半天,瑶姬得出个让人有点泄气的结论。 那宝贝霞液丹,恐怕真的在顾桢身上。 着实难办啊。 她翻开商城,看着账户上仅剩的50个行动点陷入沉思。 第二个主线任务迟迟没发布,这是她手中唯一的筹码。 要不要再兑换一次“提示卡”? 不行,钱不是这么个花法,如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再等等…… 日沉月升,除了潺潺流水声和单调虫鸣外,整个晴雾山庄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顾桢不在,甚至都没有人陪她吃饭。 当怜莺布置好满桌菜肴时,瑶姬索性邀她一起坐下吃。 此女子究竟是何底细尚未得知,趁机打探清楚也好。 怜莺不会拒绝她的任何命令,只是拿着筷子和碗后便一直发呆。 “怎么不吃呢?再等下去饭菜该凉了。” 瑶姬以为她没顾桢的命令不敢逾矩,遂亲自给她夹点菜。 “你若不吃,我可要跟顾桢告状啦,就说你不听话。” 怜莺眨眨眼,终于“吃”了。 只见她模仿着瑶姬的样子,将米饭和菜用筷子塞进嘴里,牙齿轻轻咬合几下,却不吞咽。 就这么含着饭菜,继续“吃”。 少顷,怜莺干净的宫装,便被嚼碎又溢出的食物弄得面目全非。 瑶姬看傻了。 第十三章 告白 (本章略重口) “怜、怜莺?” 听见瑶姬在叫自己的名字,怜莺乖乖放下碗筷:“娘娘可有吩咐?” 绿色的蔬菜汤从她下颌流出,淌到前襟,形成深浅不一的恶心痕迹。 由于含了不少东西,导致她口齿都不清晰了。 无法言喻的怪异让瑶姬有点后背发冷,她扔过条帕子:“你、你嘴边沾东西了。” 怜莺歪着头:“娘娘,是要我擦干净?” 瑶姬嘴里发干:“对。” 得到命令的怜莺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连擦脸都用了十成的力气。 谁知擦了两下后,她嘴角处最薄弱的皮肤没变红,竟破开了! 瑶姬倒吸口凉气,仿佛那痛觉也传到了自己脸上! 破皮处也没流血,下面仍是皮肉,瑶姬瞬间想起在武侠小说中出场频率极高的人.皮面具。 “你,到底是谁?” 瑶姬不动声色退到梳妆台旁,在袖子的掩盖下藏了根金簪。 听了她的质问,怜莺规矩地行了个礼:“奴婢怜莺,是娘娘入宫时带在身边的侍女,现依照顾先生吩咐,每日负责照料娘娘所有事宜。” 流畅得如同模板一样的回答,再配上一成不变的笑,让瑶姬握金簪的手又紧了紧,几乎要将指甲嵌入皮肉中。 “娘娘……” “别过来!” 廊外传来风铃摇摆的叮当声,怜莺似有察觉地看了眼外面渐浓的夜色:“娘娘可用完膳了?若无事,奴婢便撤走了。” 瑶姬皱眉,隐约觉得这假怜莺似乎有点想离开。 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收拾餐桌,并无靠近的意图,瑶姬索性吩咐:“无事,你忙了一天了,自行休息去罢,不必再来。” 假怜莺果真未再推辞,待她出门,瑶姬略踌躇后,亦然决定跟上。 自瑶姬醒来,假怜莺始终忠实地完成她下达的所有指令,从未有任何违抗。 倒真像是游戏中的普通NPC那般,半点没有自主意识,且面具掉落时也不像有意吓她,倒更像对自身发生的状况毫无察觉。 不对劲。 -- 第23页 * * * 说实话,瑶姬跟踪人的技术并不怎么样,只是稍微与假怜莺间隔了一段距离。 但对方却一次都没回头张望过,连最基本的警觉心都没有。 假怜莺并未回房休息,将餐具送到后厨,便径直去了西角院。 瑶姬记得,那里是仆人沐浴的地方,且只在夜间开放。 如今铁锁已被取下,院内也传来些许响动,应是早有人在内。 假怜莺刚进去不久,又有几名仆人到达,男女都有。 瑶姬记得那院内分明只有一间大池,难不成他们要挤进去一起洗? 究竟要不要过去看看,她着实在心中犹豫了一番。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瑶姬确定周围不再有人过来后,还是奓着胆子溜了进去。 院内雾气蒸腾,再加上那些仆人来时均未带烛火,能见度就更低了。 旁边的石台上是许多叠得规整的衣物,瑶姬很快就辨认出了假怜莺穿的那套宫装。 男女混浴…… 瑶姬被脑海中浮现出的这几个字刺激得不轻,刚想告辞退走,忽然觉得这院内好像有点过分安静了。 从脱下的衣服数量来看,似乎山庄内所有的仆人都挤了进去。 这么多人下工后放松,难不成就像木头一样静静的呆着,连句话都不说? 池内那股奇异的药味挑动着她的神经,回忆起假怜莺的种种迷惑举动,瑶姬止住了离开的脚步。 就看一眼罢。 瑶姬从木柱后悄悄探出头,恰好吹来阵凉风,将泉水上方的热气散去了不少。 谢天谢地,这些仆人将整个身子都泡进去了,每个人都紧闭双眼,单露颗头在水面上。 一个挨一个,颇有种萝卜排排种的错觉。 不知哪儿来的调皮松鼠,顺着院墙外的古树跃进来,弄出了不少沙沙响声。 无人在意。 那些人仿佛都睡死过去了。 瑶姬又足足观察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此期间二十多人均纹丝未动,怕不是要维持这个姿势到天明。 试探着向池内扔了块小石子,见无事发生后,瑶姬的胆子也打了起来。 怪不得昨天入夜后,整个山庄都空荡荡的,原来仆人们都到了这里。 假怜莺由于稍微晚到一点,所以挤在了边缘的位置上。 瑶姬蹲下身去,盯着她嘴角那块裂开的皮看了半天,终于伸出了颤抖的指尖。 若假怜莺真没有对身体的触觉,那她做这种事应该也不会被察觉到吧。 当瑶姬捏住那翘起来的边缘,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将整张面具撕下来时,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面具的触感滑溜溜的,说不清是用什么材质做成,撕下的瞬间变成了乳白色,且瞬间变硬结痂。 很像蛇蜕皮的过程。 瑶姬整个人头皮发麻,强忍着恶心感将最后粘连的一点地方撕开,立刻远远的将那鬼东西撇到一边去。 她总算看见了假怜莺的真面目。 这是个比怜莺年纪稍大些的少女,约莫二十岁左右,皮肤同顾桢一样惨白,唇也丝毫没有血色。 不止是她,剩余的那些仆人,全都是一个德行。 明明身处于热气蒸腾的温泉旁,瑶姬却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这些人,真的还活着吗? “呵呵。” 一阵诡异的轻笑自身后传来,还没等瑶姬反应,她便被双坏心眼的手重重推了下去! 瑶姬受惊时从不尖叫,只是整个人缩成紧紧一团,心脏骤停! 跌进去的瞬间,那些原本安份站立的仆人立刻被撞得东倒西歪,她每一次抬手和扑腾,都能摸到黏滑的身体! 恐惧让瑶姬以令人咂舌的速度重新站好,她拼命抹去脸上的水,挣扎着想回到池边,猛然睁眼,恰好撞见了浮在水面上的假怜莺。 她胸膛的部位空荡荡的,只能看见乳白发黑的骨头连着喉部和四肢,周遭水面上漂浮着许多不知名的草药和线。 瑶姬几欲晕倒,正强忍住干呕冲动时,岸边突然传来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你撞得可太狠了些!怜莺,你痛吗?” 顾桢扶着旁边的古树笑到直不起腰,一个劲儿地猛拍树干,甚至连叶子都飘下来几片。 原本紧闭双眼的怜莺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睁开了双眼,用甜甜的嗓音回道:“奴婢不痛。” 瑶姬真的要疯了,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将碍事的“东西”都推开,飞一般逃上了岸! 有几名仆人失去重心后飘在水面上,被挖空的胸膛里填了满满的草药,用细线缝合堵住。 未得顾桢召唤,他们依旧是那副对外界充耳不闻的模样。 “继续泡着吧,待会儿我再帮你缝好。”顾桢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对假怜莺吩咐道。 得了命令后,泉水登时重归寂静,除了被瑶姬方才撞散出的草药漂了满池外,没有丝毫改变。 瑶姬腿脚发软跌坐在岸,不停地喘着粗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受不了吐了出来。 “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怎的这般不经逗啊?”顾桢温柔地帮她拍后背顺气,甚至从怀中掏出水壶来:“好啦好啦,喝点水缓缓吧。” “滚!” 瑶姬这嗓子喊得中气十足,劈手便把水壶打翻在地,连滚了几圈儿后没入池中。 -- 第24页 顾桢也不恼,心动值反而飙升到了80%。 自然,危险值也一样。 “之前你不是也感叹过,美好的事物总是易逝难留,我如今做的正是改变这一定论的努力。” 他将瑶姬凌乱的发丝拨开,凝视她受惊后凄美的容颜,目光灼灼,是从未显露过的狂热。 瑶姬想揍他的脸,无奈刚抬起手来,细腕就被牢牢地钳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混蛋!变.态!” 事实证明,跟脑筋不正常的人说这种话,只会让对方更兴奋而已。 少顷,瑶姬整个人便被压在古树上,两条胳膊被他单手定在头顶,纵然想抬脚踹,也被距离过近的躯体抵住了。 顾桢薄唇微张,盯着咒骂不休的瑶姬,在她漂亮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难抑激动的五官。 冰冷的手指划过她努力摆开的侧脸,留恋许久后,突然捏住她的下颌,迫使身下人和自己对视。 “我心悦于你,瑶姬。” 顾桢将额头和她抵在一处,深情呢喃:“我想治好你的病,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瑶姬想骂人,可她的下颌被捏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可惜霞液丹若给了你,日后我就没办法用它继续做研究了。”顾桢惋惜叹息:“温泉中的那些残次品你也瞧见了,呆板得连木偶都不如,唯有‘怜莺’,算是我最得意的作品,能说话,能笑,还能对复杂的指令做出反应。” 瑶姬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她不想哭,可是泪不知怎的就涌出来了。 顾桢低头,舔去落在手背上的玉露,声音温柔得像哄睡不听话的孩童。 “放心,我已经掌握了关键技巧,你会比‘怜莺’更加完美,更像个栩栩如生的‘人’。” 捏住下颌的手逐渐上移,像那夜在皇宫时般,遮住了她的双眼。 “对了,你挣扎的样子,很像那尾鲜活的黑鱼,我真的很喜欢。” 第十四章 奖励 气力如抽丝般从全身消散,当瑶姬连手指都没劲儿蜷曲时,耳边所有声音都归于寂静,只剩下无尽的虚空。 这种情况当初她体验过,如今又来一次,还是同样的场景。 唯一的差别,是她清晰地听见了系统幸灾乐祸的声音。 【恭喜玩家瑶姬达成成就:被顾桢做成人蛹】 黑暗中骤然闪出刺眼亮光,一张高清照片打着旋儿飞舞片刻后,停在她眼前展开。 画面中的瑶姬身着广陵月华裙,青丝由木簪挽起,佩玉灯耳坠,与顾桢对席而坐,共饮清茶。 她知道那茶“自己”是喝不下去的,就算送进口中,也会像假怜莺那样溢出。 “我这是……死了?” 瑶姬懵懂地想摸摸自己的脸,可黑暗中的她好像没有形体,只是某种魂灵状态。 【下面发放奖励:系统的无情嘲笑,请玩家尽情享受】 瑶姬:? 【哈哈哈哈哈……】 机械式的夸张单音,呈3D立体环绕式席卷着瑶姬的整个灵魂。 整整三分钟。 瑶姬:…… 虽然系统很欠揍,但经过这番不容拒绝的精神“洗礼”,瑶姬总算从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死了,作为游戏的女主角,自带系统的玩家。 被疯批主NPC杀死了。 原来“地狱模式”真不是开玩笑的,这跟周琰的攻略难度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攻略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有正确的选项? 他越是心动,杀机就越重,每一次跟他亲密相处,都是在催响自己的丧钟。 这鬼游戏,她不玩了。 “滚蛋!放我回去!” 【唯有通关游戏的最终目标,才有选择是否愿回到现实世界的权利】 “那、那我要重新选择游戏难度,要新手模式,不要地狱模式!” 【玩家瑶姬,你后悔曾经的选择了吗】 瑶姬后悔了,真的后悔,可听着系统鄙夷的质问,“后悔”这两个字,她就是说不出口。 【本系统已发出过警告:违背游戏安排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心中在妥协和自尊两方不断摇摆的天平猛然停住,瑶姬的某根敏.感神经在隐隐作痛。 她听不得这话。 三年前,瑶姬刚出道没多久,由小配角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接到个大女主的戏当主角。 苍天垂怜,戏一炮而红,各种通告邀约如雪花袭来,经纪人更是在万千粉丝的呼吁下,连着为她接了三部相同类型的戏。 瑶姬演得过瘾,观众看得更过瘾,片酬也水涨船高,让她终于在风云诡谲的娱乐圈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潮水般的欢呼和赞扬中,不知何时也涌现了另一种声音。 江郎才尽,固步自封,没突破…… 短短的几行字,刺得瑶姬心痛。 她喜欢演员这个行业,不只是为了挣钱,还想追求更高的造诣,体验各种不同的经历。 虽然有点冒险,但她想尝试做个改变。 当她力排众议出演恶毒女配的剧播出时,娱乐圈炸了。 昔日的飒爽女神降格,演个人人喊打的跳梁小丑,还演得入木三分。 瑶姬的风评瞬间跌落谷底,大批粉丝脱粉,铺天盖地的辱骂向她袭来,甚至连代言都掉了大半。 -- 第25页 那次转型很不成功,赚惯了快钱的经纪人更是对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劝她走回自己的老路。 颁奖典礼上,女主演带着无尽光环捧起奖杯,而瑶姬,只是混了个提名而已。 典礼结束,众人合影留念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个戴假工作牌的女人,挥着尖刀朝她冲了过来。 “瑶姬!你毁了我心中的女神!我恨你!我恨你!” 人群骚乱,群星离散,隔着数名保安粗壮的胳膊,女人狰狞的脸和布满红血色的双眼,深深印进瑶姬的脑海。 她认得这个女人。 从瑶姬小透明时期起,女人就经常去片场给她加油,每次节目录制现场的观众席上,都能看见女人的身影。 那曾是瑶姬的忠实铁粉。 一片狼藉中,经纪人带着嘲讽的笑走到她身后:“我早说过,违背粉丝意愿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那是她一意孤行的悲惨下场。 事后,无数长.枪短炮将她团团围住,麦克争前恐后举在瑶姬眼前,躲在闪光灯后的,是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 “瑶姬,请问你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吗?” “走出舒适圈被厌弃到这种程度,是否证明了您对自身能力的评估不足呢?” “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您还会接这个角色吗?” 一片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瑶姬用指尖涂抹朱唇后,在镜头上画了个大大的上弧线:“会,而且我会演的更好。” 三年后,瑶姬当上了影后,凭的仍旧是个使劲千种手段陷害主角的女配。 她赋予了那个干瘪人物灵与肉,也赢得了观众的真正认可。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辜负曾经努力过的自己。 瑶姬此生,最恨命不由己。 【玩家瑶姬,请做出回答,你后悔了吗】 见她始终保持沉默,系统不耐烦地又催促了一次。 作为游戏中的绝对权威者,它还是首次遇到敢违背它意识的玩家。 瑶姬的心在纷乱的思绪中逐渐恢复平静。 她就是不想侍寝周琰,天王老子来也休想逼迫她。 去他的主线剧情,她就是不想走! “我,不后悔。” 经过很长很长的沉默,直至瑶姬以为倒霉系统被她气升天时,游戏界面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所有的文字皆漂浮在空中,旋转片刻后变换成完全不同的内容回到页面。 【叮~根据玩家瑶姬本人意愿,现以更改游戏规则】 【玩家无需进行任何主线任务,每生存一天,奖励10点行动值】 【商城内兑换品保持不变】 【玩家复活次数无限制】 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提示音,瑶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玩家瑶姬,您已失去重新选择困难度的机会,请您尽情享受地狱模式所带来的乐趣】 【祝您游戏愉快】 一阵天旋地转后,黑暗弥散,瑶姬重新睁开了眼。 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怜莺,以及那声熟悉的问候。 “娘娘?娘娘?” 瑶姬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从榻上爬起。 她回到了从晴雾山庄苏醒的第一天。 * * * 疯批的诞生,分为先天因素和后天形成,瑶姬直觉顾桢应是属于后者。 对美好事物的过分执着和留念的人,往往都经历过极痛苦的求而不得。 如同掌中沙,越害怕失去才越要紧握。 顾桢的观察力过于敏锐,必然察觉到了瑶姬想逃离晴雾山庄的想法。 屡次进行调查和试探,都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感。 发现西角院的秘密,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她始终安份,恐怕顾桢也不会那么快动手。 他真正喜欢的,是活生生的人,纵然做人蛹的手艺再高超,顶多也只能达到假怜莺的程度而已。 那不是他想要的陪伴,毕竟在系统为她展示的照片中,顾桢的表情很平静。 并无丝毫幸福感。 那日爬山去瀑布,瑶姬身体已出现不适症状,以此推断,自醒来后,归兮香的毒在四日之内,应该不会爆发。 稳住顾桢,在四天内找到攻略他的正确方法,拿到解药,溜之大吉。 瑶姬用力拍拍脸,去药房见顾桢时,特意让假怜莺帮她佩上了那堆玉灯耳坠。 顾桢的目光在她耳垂上逗留了很久,借由饮茶短暂露出了餍足的表情。 这死强迫症的小心愿总算了了。 顾桢想要陪伴,那瑶姬就给他陪伴。 不管他去哪儿,瑶姬都借口刚逃脱生死,心神不宁,要跟着他才安心。 她的强烈依赖感让顾桢大为受用,甚至觉得假怜莺都碍事得很,没过多久就撇下了。 瑶姬发现,那些人蛹仆从只会对顾桢的声音做出反应,且除去假怜莺外,其余者仅能听懂简短的指令。 扫地、做饭、浆洗…… 她试着对其他仆从发出过指令,可他们只会呆滞地向她行礼,并无其他反应。 整个晴雾山庄,唯有假怜莺会真正听她差遣。 陪在顾桢身边时,瑶姬始终装出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纯洁如白纸。 “欸,这本医书是讲什么的呀?” “银针刺人时会不会痛啊!” -- 第26页 “顾桢,你烹饪的手艺真好!” 顾桢刻意调整过的虚假表情在瑶姬的软攻下,慢慢变得真诚温柔。 甚至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了丝无可奈何的宠溺,还会受不住地应她的要求,念那些枯燥无味的医书哄她入眠。 这次的顾桢并不知道,瑶姬对药材和医书有浅薄的认知。 以至于当他读到“以声驭物”时,还以为榻上的美人当真被他温柔的声音哄睡了。 在顾桢眼中,那本书只是瑶姬“顺手”从案上拿过的,并未经过细心挑选。 他更不知道,瑶姬的心力是何等的强大。 即便面对曾带给她无尽恐惧的仇敌,也能笑靥如花。 纵使顾桢用那双曾扼住她咽喉的手递来糕点,瑶姬也能面带娇羞地咽下。 忍耐,静待,直到此刻,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终于彻底对她卸下了防备。 第十五章 石灯 次日,顾桢背着药匣下山,瑶姬知道,这次他要过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支走假怜莺,瑶姬独自来到书房,将昨夜顾桢读过的那本书又翻了出来。 “以声驭物”的法子应是顾家独创的,在这本书末尾落了“顾之行”的名字,书页泛黄微卷,许是有些年头了。 书中并未提及“物”到底是什么,只着重描写了操作的方法。 用语晦涩难懂,似乎在制作那种东西的过程中,要不断用语言重复简单命令,让“物”的神智在完全泯灭之前,彻底熟悉操纵者的声音。 怪不得庄中仆从只对顾桢的话有反应,大抵就是这个缘故。 除此之外,利用单调音阶长久对“物”进行训练,也可达到操纵效果。 书后详细记录了这方面的做法,比如长长短音,就是“停下”,短长短音,则是“站起”。 瑶姬默默将这些技巧在脑海中转换成一段段音符记下,翻完一整遍后,合上书又默着哼了一次。 哼着哼着,她突然觉得这其中的某些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叮当叮当…… 瑶姬豁然睁开眼,冲到长廊上,盯着那些高挂于檐外的风铃。 她早就注意到各院内的风铃,大小略有差异,而且花纹也不尽相同。 原以为不过是顾桢的雅趣,没想到竟是这等作用! 她沿着风铃的路线走了几圈,发现最终的集合点就是西角院。 怪不得那些仆从会在入夜后,自主聚集到温泉里,居然是受了风铃声的操控! 瑶姬眯起眼,踩在木栏上伸手想摘下一个来,不料手指竟然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割破了。 仔细一看,是一条比发丝还细的鱼线,一端牵引着风铃,一端攀至廊顶角落处。 在深灰色的厚重蛛网下,似乎有某种齿轮机关在悄悄运转。 看样子这风铃何时响、何时静也经过缜密设计,所以这些仆从才会在无人吩咐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完成所有活计。 忍着伤处的疼痛,瑶姬用力将那只风铃扯下。 牵一丝而动全身,整条长廊的风铃,登时全都胡乱响了起来! 院内正扫落叶的五名仆从茫然望向她,忽然开始手舞足蹈,进而像喝醉了般东倒西歪地撞向彼此,弄得尘土满脸,狼狈不堪。 失调了。 瑶姬嘴中念叨着在书中看过的诀窍,待被扯乱的数个风铃重归沉寂后,轻轻摇响了手中的这只。 先顺时针摇一圈儿,再向下轻点两下。 一阵叮当声后,倒地的五名仆从立刻站起身,在院内乖巧排列成直线,静待她的吩咐。 瑶姬的心跳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她成功了。 * * * 在半个时辰内,瑶姬从简单的指令开始练起,最初还没碰到什么困难。 但当命令从“转圈”、“停住”跨越到“倒茶”、“做饭”时,操纵铃铛的复杂程度也就愈加棘手。 尤其像“擒拿”之类的高级指令,音阶简直如同冗长咒语,但凡其中哪一环节出了细微差错,仆从的反应都会天差地别。 甚至有一次,瑶姬不过稍多抖了下手腕,那五人竟径直朝她奔来,气势汹汹,差点将她用麻绳捆住! 片刻功夫,瑶姬便累出了汗。 太难了。 想要将操纵术练得如火纯情,在实战中派上用场,至少也需耗费七日的练习时间。 到了那时,恐怕她早就又一次被顾桢做成了杰出的“作品”。 而且顾桢的声音,是对人蛹的最高等级操纵,书中有记,若乐器和人声同时发出相悖命令,“物”最终还是会归顺于人声。 就算她真练得小有所成,在没十足的把握前,还是不能和顾桢硬来。 真是棘手。 回房进行简单洗漱,又将风铃藏好,瑶姬掐算着时辰,捧着外袍携假怜莺站在山庄门口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顾桢削瘦的身影便从浓雾中现了出来。 他气色看上去不错,尤其是在见到瑶姬的瞬间,诧异之余更添了几分喜色。 “这里风大,你怎么来此处等着了?”他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指尖,生怕身上带着的寒气会冷到瑶姬,没敢跟她站得太近。 瑶姬不愿让他叫娘娘,只撒了几个娇,顾桢便欣然同意了。 “还说呢,你穿得那样单薄就下山了,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瑶姬嗔怒地将外袍丢给他:“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 第27页 顾桢失笑,像这般被人说教,都不知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 “你怕是忘了,如今山下还是夏季,热得连扇子扇的都是热风,是咱们山上温差大……” “冷热交替才最爱受病!你呀你,亏得还是个郎中呢,光顾着医别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瑶姬念人的功夫很厉害,两句下来就让顾桢拱手讨饶了。 她知道,顾桢就吃这一套。 毫无分寸感地介入安全区,嘴硬心软的关怀,无微不至的陪伴,都让他的心动值稳步提升。 而且危险值只停留在了60%而已,并没有随之增加。 顾桢仍想杀她,却不愿加快这一进程。 他对现状非常满意,甚至乐在其中。 在这个只有人蛹存在的山庄,四处都是黑漆漆的,无人在意灯火的光亮。 每次顾桢外出归来,也向来是从迷雾回到黑暗,吃上几口冷饭就入睡。 可今日,路上的数盏石灯均散着橘色暖光,并排延伸至那铃声响荡的长廊。 有人点亮了他回家的路。 “去山下医治得可还顺利?那老人家的麻风病好点了没有?”瑶姬只顾问,全然没注意到顾桢将她带来的外袍,细心地披到了她的身上。 “病来如山倒,哪儿有那么快呀,不过我已经给他开了几服药,估摸着再过六、七日就差不多了。”顾桢答得倒有模有样。 瑶姬伸手将他背上的药匣取下,顾桢刚有些迟疑,她就看也不看地递给了假怜莺。 不安的苗头如风中残烛,眨眼间就熄了。 “这次下山可有打探到我家里的消息?新帝没为难父兄吧!”瑶姬似乎才察觉到衣服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想脱下,却被顾桢牵过手,继续往前走。 他方才搓了好久,如今掌心温热,拉着她也不生凉,倒像是在给她吃定心丸。 “毕竟有先帝的旨意在,朝中大臣虽有不满,却也被太后党羽的人压下了。”顾桢柔声安慰道,见瑶姬面色稍缓,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你的通缉令还在,外面仍不安全。” “真是阴魂不散!周琰都死了,怎么他儿子还不放过我!” 瑶姬又恼又忧,下意识将顾桢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你说,官兵该不会能找到这里吧?” “放心,上山的路径只有我一人知晓,外人进了这不见五指的迷雾中,只会永远在原地徘徊,最终成为冻饿而死的鬼罢了。” 顾桢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眸光微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瑶姬的反应。 只见她略微舒展的秀眉不知又为何皱得很深,甚至停下了脚步。 顾桢亦随她停下,牵住她的手也慢慢收回。 唇边的温度在逐渐遗失,方才还尚温的掌心也悄然回归冰凉。 “怎么了?” 顾桢问话时的语气,带着透骨的寒意。 她想逃,她想逃,她想逃…… 这三个字如魔咒般折磨着顾桢敏.感的神经,瑶姬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他如坐针毡。 想问出来?问出来吧。 她不就是想离开吗?怎么还不问他通过迷雾的法门? 问吧,别犹豫了,问吧…… 顾桢的头神经质地轻轻摆动了几下,脸上不知何时,重新挂上了温润儒雅的笑。 只要问出口,就不必再像这般牵肠挂肚了。 果然,幸福还是牢攥在手中比较好。 让她永远留在身边就行了,不用有任何自己的意志,只要能陪着他…… 缩在袖子里的手在蠢蠢欲动,少女滑嫩的脖颈毫无防备,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永远属于他了。 无上的幸福,等待这一刻到来好煎熬。 美人,他的瑶姬,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问吧…… 他有些等不及了。 “你……”瑶姬眼神慌乱地胡乱瞟着,踌躇半晌后,终于像是下了艰难决心般,重新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下山去了?” 寒风呼啸,仿佛一头急迫着想吞天灭地的猛兽,于两人身边肆意略过后,转头消失在暗成一片的叠嶂中。 假怜莺的提灯被吹熄了,只有路边那两排昏暗的光,摇曳着将顾桢俊朗的五官晃得阴晴不定。 “什么?”顾桢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某种欲.望被艰难压制的痕迹。 瑶姬低着头,像犯了什么错似的,用纤细的尾指慢慢将他的手勾回。 “你那日救我出宫,万一被什么人看到了呢?新帝想要我的命,你也会受牵连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甚至还带上了强忍住的呜咽:“我好怕,怕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顾桢,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十六章 宁神 “好,我答应你。” 被顾桢用力拥入怀中,感受着他逐渐用力的臂膀,瑶姬听见了男人加速的心跳。 心动值:90%。 危险值:60%。 瑶姬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胸膛,尾指试探缠绕着,直至与他十指紧扣。 顾桢的喉咙难耐滚动着,不由得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了几分。 他身上带着雨后松木的清冷气,指尖也因瑶姬的靠近再次温热。 反倒是瑶姬,纵使又披了层外衣,还是忍不住发抖地打了个喷嚏,仿佛身上的热量都转到了他身上似的。 -- 第28页 “外头冷,回去吧。”顾桢心疼地将自己的外衣解下,也披给瑶姬。 这已经是他身上最能取暖的物件了。 晚餐由瑶姬亲自下厨准备,虽然古代的炉灶用起来颇费事儿,但有假怜莺在旁帮忙,勉强也应付得来。 听她在厨房乒乒乓乓捣鼓半天,顾桢倒还真有些期待,几次想进去帮忙,均被她慌张地拦在了外面。 “不行,这顿餐我要自己做,不用你帮忙!” 瑶姬用娇弱身躯挡着门缝,顾桢故意左躲右闪逗她着急,在瞥见那有些浓的烟后,又闻到了些许烧糊的气味。 “好吧,我不看,只要能吃上口热饭就成啊。” 顾桢无奈地摇摇头,回到书房整理药匣。 等一个时辰后,瑶姬总算端着那条面目全非的鱼来找他了。 跟在后面的,还有山鸡炖蘑菇、炸豆腐和一团实难辨认的糊糊。 瑶姬自信介绍,那叫糖山药,吃起来甜而不腻,算是餐后甜点。 顾桢用勺子老实地挖了一大块,送入嘴中口沉默半晌,又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怎样,味道如何?”瑶姬双手不自觉交叉在一起,无声祈祷。 “哈哈,还真是甜点,没想到你做饭的手竟这么好,看来我以后可有口福了!”顾桢笑得很开心,又连吃了三口,眨眼间盘子就空了一大半。 瑶姬看得喉咙发干,词也穷了。 做那山药时,她可是足足放了小半罐的糖进去,生怕味道不够劲儿,又加了同等量的盐。 但凡是味蕾正常的人,吃一口就得原地升天,他竟然能捧场到这种地步! 真是个狠人呐。 剩余的几盘菜也强不到哪儿去,尤其是那道小鸡炖蘑茹,但凡有的作料她都加强十倍放进去的,炖得那是又糊又烂。 可顾桢,硬是就着夹生的米饭咽下去了! 不仅如此,心动值还十分顽强地保持在90%,丝毫没有波澜。 还真挺……爱得深沉的…… “欸,怎么光看我吃啊,你忙活那么久了,快坐下一起吧。” 顾桢朝她招招手,仿佛有无法形容的绝世美食,等不及要跟她分享。 瑶姬:谢邀,我还想活着。 她装作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夹了口鸡肉,在顾桢端碗忍笑的偷瞄下,不负众望地吐了出来。 “怎、怎么会这样啊!” 瑶姬不信邪地又夹了口别的菜,这次干脆连舌头都辣得麻了:“哎呦,是不是你家调料过期了!我的厨艺肯定不是这种水平!” “好好好,我信你。”顾桢连忙给她倒了杯温茶漱口:“这种粗活让下人们做就好的,何苦自己来呢?” 瑶姬咬着下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不会。”顾桢连忙又坐回桌前:“我这个人呐,天生就不挑食,这菜我吃得正香,简直正对胃口!”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方才的话,顾桢吃得更起劲儿了。 瑶姬在旁笑得满足:“我知道我的手艺不太好,但我会慢慢学的,终有一天,会比正经的大师傅还要厉害。” 顾桢停箸,扬起的嘴角有点僵硬。 他避着瑶姬期盼的目光,只含糊“嗯”了几声,连用餐的速度都减缓下来。 对于瑶姬而言,哪儿还有什么以后…… “嘭!”当终于吃完那条鱼时,顾桢头一歪,直接栽倒在饭桌。 瑶姬颤抖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长舒一口气。 总算,成功了。 * * * 顾桢不是被过咸的饭菜齁死的。 趁他离开山庄之际,瑶姬去药房和书房大肆翻找过,终于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中,发现了宁神散。 外观看上去呈白沫状,闻着没有特殊气味,用棕色瓷瓶装着,瓶颈还系了条短红丝带。 瑶姬几番犹豫后,决定将所有药剂全放进红烧鱼中,未防止熟悉药性的顾桢察觉,还刻意重油重盐加以掩盖。 幸好,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她神色紧张地盯着站在旁边的假怜莺,生怕她会起身护主。 好在,假怜莺仍是那副等候差遣的乖巧模样,对顾桢的状况视而不见。 果然,能够命令他们的,只有声音。 “去,拿条麻绳来,将顾桢结实绑起来。”瑶姬尽可能保持镇定,握紧藏在身后的风铃。 她还有后招,若假怜莺当真难以控制,就让那些仆从出手! 方才在后厨做饭时,她就刻意留下五人候在附近,以防事情有变。 谢天谢地,假怜莺当真听从她的吩咐在行动,且手脚麻利,几乎将顾桢绑成了粽子模样。 在此期间,瑶姬始终不敢离他太近,生怕这男人不过是在装晕,待她放松警惕,又会如同鬼魅般苏醒。 “退、退下。” 挥开假怜莺,瑶姬喘着粗气,从桌上拿起切割鸡肉用的小刀,一步步走向顾桢。 心软做什么? 这男人之前将她做成人蛹时,可是高兴得很,半分不留情! 就该让他也尝尝胸膛被掏空的滋味,看看那些劳什子草药,能不能填补心脏的空缺! 瑶姬举起刀,手抖得比方才端茶还要厉害。 顾桢后仰着头,脆弱的脖颈毫不保留暴露在她眼前。 -- 第29页 只要轻轻划出一道血线,这个梦魇般的混蛋,就能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中了。 “你自找的,这是你自找的!” 瑶姬怒声喊着,声线中蕴含的悲忿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 可笑,悲从何来? 于锋利刀面反出的寒光中,瑶姬看见了自己泪眼婆娑的脸。 天可怜见,她此生从未杀过人呐。 第十七章 浓雾 锐利的刀尖抵住凸起的喉结,瑶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不看就不会怕,反正也只是个游戏…… 脑海中猝不及防闪过顾桢方才用餐的模样,那么咸、那么甜的味道,却每一口都品尝得有滋有味。 他没有囫囵吞下,好像当真在享用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不行,不能心软。 这家伙是个疯子,死不足惜。 瑶姬收起刀,吹灭了厅堂的烛火,命假怜莺取来数把沉锁,将此处从门到窗封了个彻底。 就让他腐烂在里面吧。 混蛋。 命假怜莺将山庄内所有能操控人蛹的风铃取下,瑶姬马不停蹄来到药房,摘了挂在墙上的药匣。 幸好匣子没上锁,打开看,里面除了纸笔外,还有几包密封的草药。 瑶姬把东西统统倒出来翻找,终于发现了个极小的檀木盒。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长这么大,她从来都不信神佛,如今到了难处可算想起来抱大腿了。 当她看见那枚小小的丹药时,瞬间脱离了唯物主义者阵营。 不管从色泽还是气味,都和真正的霞液丹并无二般。 是它吗? 瑶姬艰难地动了动喉咙,恰巧风吹石子滚撞到门框,弄出的细微响声差点吓得她犯了心疾。 莫慌,顾桢现在就算醒来,也如同瓮中的鳖,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到哪儿去? 可这鬼地方的确不能再待了,还是趁早离去的好。 思及此处,瑶姬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硬生生地将那粒丹药吞下。 【恭喜玩家瑶姬获得系统奖励:霞液丹一枚】 “屁!那是我自己拿命挣来的!” 对于这不要脸到极致的系统,瑶姬酝酿满腹的优美.国骂,都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给噎回去了。 这见鬼的丹药简直比见血封喉的毒物还不如,瑶姬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揉碎了,每一次呼吸均像被刀割着皮.肉。 眨眼间,她整个人摔倒在地,四肢抖得厉害,仿佛所有的骨血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重塑。 待这无比折磨人的感觉终于消失后,瑶姬终于喘着粗气重新坐了起来。 她看了眼游戏的主页面,发现竟只过了一秒而已。 右后侧的腰部火辣辣的痛,像被烧红的烙铁残忍打了个印记。 掀开衣物,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朵鲜红的曼陀罗。 她忽然响起虎萧王曾在宫宴上说过的话,但凡服用此丹者,身上都会出现特殊印记。 “要、要命。” 瑶姬挣扎着站起来,忽然觉得身体比以往轻快不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方才的不适感一扫而空,反而有种全身通透的舒爽。 该死的归兮毒,总算是解了! 她静下心神,重新翻找了遍匣内的东西,最终目光停留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上。 奇怪的是,盘面并没有刻东南西北,而是用繁体字写了一大堆看不懂的鬼画符。 盘中央有个会时不时晃动的红色小针,不知是何材质的。 瑶姬有些拿不准主意,这东西看上去倒是挺像司南的,可究竟该怎么用才好啊? 除此之外,药匣内再没任何可疑之物,想来顾桢之所以能在迷雾中来去自如,靠的应该就是它。 垃圾系统并未对此物做任何的说明介绍,瑶姬匆匆将它揣进怀中,又翻了些散碎银两带着。 刚一打开门,猝不及防看见了就堵在门口的假怜莺! “你、你做什么?” 瑶姬下意识将小刀握在手中,警觉地后退两步。 “回禀娘娘,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雅厅封住。”假怜莺乖巧答道:“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可否告退?” 算算时辰,她该去药泉里浸泡了。 瑶姬着实不知该拿这么多不人不鬼的人蛹怎么办,只能将他们全都赶进西角院,随后落了锁。 “从今以后,你们就待在里面,没我的吩咐永远不许出来。”临关上门时,瑶姬严肃命令道。 “奴婢遵命。”假怜莺与其余仆从泡在热气蒸腾的泉水中,朝瑶姬俯首行礼。 不知怎的,瑶姬的眼眶突然有点发酸。 就这样吧。 解下顾桢披给她的外袍,瑶姬耐着寒气冲进了那不见天日的浓雾中。 她不要顾桢的东西。 * * * 出山门前,瑶姬曾依照天边的半轮残月,校对过指针的方向。 只要往月亮相反的方向走,肯定就能找到下山的路。 其实瑶姬也曾猜测过,晴雾山庄之所以能遗世独立,会不会是因环绕着它的雾气含有神秘毒素。 但每次顾桢从外面回来时,并未用面罩之类的东西遮掩口鼻。 再加上她如今又服了霞液丹,百毒不侵,就算有什么猫腻也不用怕。 -- 第30页 被黏腻的雾气包裹住全身,可不是种舒服的体验,活像是在白色的泥沼中行走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 自她进入雾中后,周围的能见度就低得惊人,纵然她随身带了火折子,也因为离谱的湿度根本点不燃。 即便费力打着些火星子,存不住片刻也都灭干净了。 偶尔有树叶类的东西划过脸庞,脚下不知又被哪根横生出的粗枝绊了一跤。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着,若非将小罗盘贴在眼前仔细辨认,瑶姬甚至连指针的方向都看不清。 真是个险恶去处,之前没贸然出逃果真是正确的选择。 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连自己究竟是朝上走还是朝下走都搞不明白。 在这片灰白色的迷城中,唯有将所有感官都逼到最敏锐的状态,才有可能捕捉到一点细微讯息。 用袖子挥开前面疑似蛛网的东西,瑶姬忽然听到了水流声。 谢天谢地,总算要从这倒霉的山里出去了。 待成功脱逃后,她定要好好晒晒日头,把些天体内存的湿气全都晒个干净! 越顺着指针的方向走,流水声就越响,前方依稀也可看见些树木的轮廓了! 瑶姬心中欢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甚至连偶尔被树枝刮蹭了衣裙都不在意。 待她带着些许缠绕在身的雾气,一步迈出那困顿人的牢笼时,嘴角的笑不由得僵住了。 熟悉的巨岩、熟悉的山路…… 这地方她见过,这、这不正是之前陪顾桢钓鱼的地方嘛? 该死!这罗盘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在迷雾中偷偷地变换了方向? 瑶姬气恼地用力晃了它两下,正打算把这不中用的破烂玩应远远撇开时,耳边忽然传来了声轻笑。 “呵……” 第十八章 日出 浑身血液霜凝,瑶姬艰难转过头,看见那双竹月色眸子的瞬间,手中的罗盘也随之落地。 那人自树荫下走来,手负在身后,面容随着轻快的步伐逐渐显露在夜空下。 不是顾桢,又是谁。 他嘴角挂着淡笑,俯身捡起罗盘,用纤长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下指针,那红色的小东西狂转了几圈儿后,再次指向了瀑布。 “水司南不能辨别地理方位,只会引你去附近水源最充沛的地方罢了。” 顾桢慢条斯理地向她介绍这小东西的用处,好像真的想教会她。 瑶姬想跑,但她知道,凭自己的脚力,恐怕不出两步就会被这个鬼魅般的男人重新捉住。 与其像无头苍蝇似的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保留点最后的自尊。 “这玩应儿市面上可没处买去,纯粹是我闲暇时顺手做出来的,你若当真喜欢,就送给你罢。” 顾桢近前两步,拉过瑶姬的手,将水司南塞进她掌心,温柔又不容置疑地覆着她的手指,让她牢牢地抓紧它。 良久后,却又放开了她,重新在面前站定,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仔细审视着瑶姬。 从上至下,每一处细节都不错过,仿佛想把面前这人用眼神拆骨入腹。 “好美的人啊,只是不知为何,偏长了这么颗黑心。” 顾桢流露出受伤的神情,用手捂着胸口处,仿佛雨天被无情遗弃在街角的孩童。 “我待你这般好,恨不得把肺腑都掏出来献给你,为何?” 瑶姬闭上眼,努力调整着呼吸。 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重新再来罢了。 她不会怕,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她怕。 不要怕、不要怕…… “我的心是什么颜色的,你不是早就瞧见过了?” 再睁开眼,瑶姬脸上已不见惊惶,面色平静,仿佛当真在跟他闲话家常。 顾桢略微倾了下头,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这幅模样,倒与之前同我相处时大不相同了,莫非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好一个倒打一耙,仿佛跟瑶姬相比,他倒只是个被不幸欺骗的纯情少年。 见瑶姬沉默不语,顾桢朝她袖口扬扬下颌:“刚才怎么不用?害怕了?” 瑶姬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原来你是装晕?你早知道我在菜里下药了!” 顾桢无奈地用揉了揉眉心:“我顾某人还真是被小瞧了啊,那菜的味道再离谱,安宁散的滋味也不会被完全掩盖,光是瞧一眼颜色就能分辨出来了。” 瑶姬:…… 鬼才能分辨,那鱼被她烧得跟煤炭一个颜色,搭配甜山药和其他配菜一起食用,妥妥的归西小套餐。 讲道理,也许那些菜本身的致命程度比区区安宁散更强。 他这铁胃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吃了那么多硬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你为何……” 瑶姬不知这人究竟在想什么,假怜莺动手绑人时打的可是死结,还缠了好几道,绝对严严实实的,她在旁边亲眼所见。 且当时她的刀离顾桢的喉不到半寸,只要稍微那么一用力,这人就一命呜呼了。 难不成他真的那么有自信,能瞬间挣脱所有束缚,反制住她? “说实话,如果当时你真的有勇气刺下去,也许我会更开心。” 顾桢难得忧郁起来,眸色仿佛晕不开的墨,望向她时,更是将瑶姬的身影卷入了无名的深渊。 -- 第31页 “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像那些人蛹一样,被做成无悲无喜的‘作品’,永远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于这世间?”瑶姬冷哼,瞧着顾桢的瞳孔因惊讶而逐渐放大。 “瑶姬,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短暂诧异过后,他低头浅笑,摇头轻叹。 好像遍寻世间臻品的疲惫旅人,偶然低头歇息时,发现苦觅的那朵客岩,原来就静静地开在脚边。 “你是这世间我唯一无法看透的人。”顾桢用手扶着额头失笑:“何时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何时知道霞液丹在我手上,又是何时发现人蛹的秘密……我觉得那怜莺做得很挺像的,究竟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蠢人永远有无数个问题,我可不想挨个回答。” 瑶姬慢慢后退,越来越靠近奔流的河水旁。 “那这样好了,咱们交换问题怎么样?”顾桢像逗弄猎物的猫儿,步步跟上瑶姬,并将她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你是个骗子,我不信你说的话。”直到再退一步就要踏进激流中,瑶姬终于停住了脚步。 顾桢摩挲着手腕,随后朝她伸出尾指:“那就拉勾好了,说谎的人就切掉小指,如何?” 瑶姬:被你碰过的尾指,我自己都想切掉…… 两根手指被一方强硬地拉在一起,瑶姬的整个身子像由无形的锁链捆住似的,连接生死的另一端,完全被这男人玩弄于掌中。 好啊,不就是想玩游戏么? 瑶姬脑内理智的神经在逐渐崩断,她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折磨,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她奉陪到底。 【警告,玩家瑶姬,请立刻停止危险想法】 系统突兀的声音并没有让瑶姬的心乱半分,反而使她内心更加平静了。 能让它着急,她很开心。 “盗虎萧国国宝,杀鹤城国君王,顾桢,你到底是哪国人?”瑶姬坦然问道。 顾桢的尾指微微用力了些,随后又放松下来,吐出两个字:“暮崇。” 瑶姬努力回想了下,才在那天宴会上众多的人群中,记起那个沉默寡言的暮崇王。 果然咬人的狗不会叫,搅乱这么大浑水的幕后主使者,装得倒像个正经人,还一副清心寡欲的神仙相。 “轮到我了。”顾桢用拇指轻蹭瑶姬细腻的手背:“在雅厅,为什么没落刀?” “心软了,舍不得。” “乖,说真话。” 瑶姬欣赏地看着自己略微伸展的手指,在月光下如玉葱般迷人:“是真话,让这么纤嫩的手染上脏污的血,我不忍。” 这显然不是顾桢期待的答案,可听了后,他却笑得更加开怀了。 心动值95%,危险值30%。 真是……怪咖中的怪咖。 瑶姬亦与他指间缠绕,仿佛情人般戏耍呢喃:“告诉我,该怎样走出那迷雾?” “还是用这水司南,与指针相反的方向,便是下山的路了。”顾桢说着,将她的另一只手也牵起,连同那把锐利的小刀一同握着。 “瑶姬,如果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危!玩家不可伤害主NPC,否则会造成难以承受的后果】 【危!危!危!】 【危!】 在系统一阵铃铛乱响的警告中,瑶姬莞尔一笑:“会。” 顾桢的双眸明显更亮了几分,甚至眼中出现了狂热的期待。 “关于永生,我不知做过多少无用功,百般尝试的后果你也瞧见了。” 他往树林深处瞟了一眼,假怜莺正乖巧地站在哪儿等候差遣。 既然顾桢是装晕,想来瑶姬在药房里做的事,他全都在暗处瞧了个仔细。 知道她拿走了水司南,才提前等在这里以逸待劳。 自然,也知晓她服下了霞液丹。 “原本我只想留着那丹细细研究,可在见到这朵迷人的曼陀罗后,我忽然觉得,也许它生来就是为你而存在的。” 顾桢的气息有些紊乱,似乎隔着层层衣物看见了她腰侧那火热的印记。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陪着你。”瑶姬踮起脚,凑近他的唇边。 顾桢深深望着她,直至那把刀猛然捅进他的腹部,脸上的表情也未曾有丝毫改变。 相反,他更在意瑶姬的反应。 “如何?这种感觉?” 瑶姬拿刀的手在抖,即便被顾桢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仍无法平静。 “光这样可杀不了人,你得再横着划一下,这样血才能流得更多。” 顾桢耐心低语,同时引导着她手部的动作,在自己身上继续做着残忍的事。 瑶姬的唇失了血色,却依然握着刀,眨也不眨地盯着顾桢。 【玩家瑶姬,请立刻停止目前的行为】 【停止!危险!】 “看着我,将我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你永远也忘不了。” 顾桢染血的手抚上瑶姬的头,在她的青丝上留下片片殷红。 “是啊,我会记得你。” 瑶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手上加深了力道,再次使劲儿捅了一下,终于在顾桢脸上找到了疼痛的表情。 “仅在日出之前。” 顾桢一侧的眉颇感意外地挑了挑,在瑶姬使出浑身力气的推搡下,坠入激流中。 -- 第32页 脑中警铃乱做的疯狂声响,在顾桢的身影被白浪吞没的瞬间,消失不见。 前方就是瀑布,万丈深渊。 顾桢死了,死得透透的。 她不会再给这个男人继续伤害自己的机会,被做成人蛹的滋味,体会一次,足以。 假怜莺就站在不远处等她,提着盏暖灯,被风吹得摇曳不止。 当夜,晴雾山庄起了大火,所有肮脏被侵天的火舌席卷一空。 假怜莺携所有人蛹端庄站在山庄前,恭送瑶姬离开,于不久后,化作灰飞消散世间。 第十九章 老妪 迷雾能遮得住日月星辰,却无法彻底将这漫天火光彻底掩盖。 透过灰白色的迷障,瑶姬只要略抬头,就能瞧见那直冲天际的炽热火源,越行越远。 之前算是被那该死的水司南坑惨了,这次有了新方向标,约莫在雾中前行一个时辰,瑶姬总算成功脱身了。 此处正是山脚,气温也骤然升高许多,阴冷潮湿之感减退不少。 这才是夏天啊。 瑶姬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气息,总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晴雾山庄待了两天,账户上总共积累了70个行动点。 只要不出什么差子,这东西每天都会以微弱的趋势增涨,算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瑶姬踮起脚环顾,心中的那点雀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此处还真是个避世的地界,目之所及除了山还是山,层峦不休,天晓得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也不知哪边传来了两声野兽高亢的嚎叫,虽离得远,却仍激得瑶姬汗毛竖起。 真要命,下山前也没翻到地图之类的东西,如今可真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所幸不远处有潺潺流动的湖水,抬眼能望到的尽头处,像是平路。 瑶姬抬手挥走身边的小飞虫,在水源充沛处,总有此类恼人的东西。 她倒是懂水性,但湖里也不知个深浅,万一有伤人的水蛇类东西可如何是好。 况且这距离也太远了,系统分给她的这具身躯美则美,运动能力着实不行。 从小就被养在深闺,略跑跑都气喘吁吁的,更别提这么高强度的远程游了。 没奈何,瑶姬只能暂时顺着湖岸走,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在绕过了几棵需两人环抱的粗壮古树后,她隐约瞧见了个茅草屋。 天太黑,能见度也不高,没想到这附近竟然有人家居住。 瑶姬立刻来了精神,快走几步后发现,这小屋半身落在湖面上,被水没了多半截的底桩栓着仅容两人乘坐的小舟。 两块桨板横扔在舟里,有数只嫩黄喙的品绿色鸟儿站在上头叽喳跳跃,见有生人靠近,立刻挥翅点水飞走了。 舟身随水纹晃荡漂摆,吃水线处挂了不少水藻和吸附着的田螺,也不知是什么木做的,表面已有让人忧心的裂痕。 瑶姬甚至担心它到底还能不能载人,不会沉得比划的还快吧…… 思虑再三,除了眼前这个法子好像也没别条路可走,她受够爬山了,不想漫无目的地继续当原始野人。 不问自取是为贼,瑶姬忐忑地敲了敲门。 如今天还没亮呢,也不知搅了人家的清梦会不会挨骂。 过了片刻,屋内穿来布鞋趿拉地面的摩擦声,走得极缓慢,像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家。 果然,门被吱呀拉开后,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眯眼发懵地瞧着她,似乎还没完全醒来。 她头发灰白参半,略有些蓬乱,说不清多大岁数了,随便披了件麻布衣,连袖都没穿。 “你……” 老妪用枯树枝般的手揉揉眼,声音是久未被水滋润过的沙哑。 “啊,老人家多有见怪,小女阿瑶,昨日随父兄来附近郊游,不幸在林中走散了。”瑶姬随口编瞎话,态度很是客气。 老妪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弄得瑶姬浑身不自在。 独居在此种偏僻地,想来这老人性格也有些古怪,怕是不喜陌生人讨扰吧。 “您放心,小女并无恶意,只是想借您的轻舟一用。”说着,瑶姬从怀中掏出银子来:“小女懂得礼数,绝不会亏待您的。” 老妪并未接那银子,反而转身回屋去了,没关门,弄得瑶姬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还愣着作甚?进来。” 屋内被点上烛光,里面都是些寻常人家的摆设,不像有陷阱的样子。 可瑶姬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她只想快些给钱走人。 “怎么,看不起我老婆子?”见她磨蹭的久了,老妪冷哼一声:“不进来就算了,快走快走,别耽搁我睡觉!” “这……” 瑶姬没法抢了小舟就跑,她还想做个人。 老妪动作慢吞吞地点燃炉子,新烧了壶清茶,听着柴火噼啪作响,瑶姬客气地让她不用麻烦,进来时刻意将门留了条缝隙,且坐在了离门最近的位置。 左右屋里就一个婆婆,她身上还有刀,就算真出了什么岔子,难不成还打不过么? 老妪摆弄了两下头部漆黑的烧火棍,愣了半晌才重新开口:“你……是哪儿的人呐?” “虎萧。”瑶姬犹豫着答道,毕竟鹤乘国还有她的通缉令,还是说远点的好。 没想到听了这话,老妪却“喝喝”笑了:“这湖那边就是虎萧国了,那儿的姑娘家,可从没你这打扮的。” -- 第33页 见瑶姬想狡辩,老妪又摆摆手:“算了,现在的娃娃嘴里,就从没句实话,老婆子我也懒得问,喝口热茶你就走吧。” “请问,这小舟该如何租赁?”瑶姬比较关心这个。 “渡一趟五文。”老妪瞧了瞧她手里的碎银:“我可没钱找你。” “不用了,我急着和父兄相会,现在就得走,这钱您收下。” 那老妪也没阻拦,自顾自地拨弄着炉火。 瑶姬刚到门口,低头瞧了眼自身的衣裙,觉着是有不妥。 难得碰到个NPC,八成只是系统随机安放在此处的,也许是她多虑了。 咬了咬牙,瑶姬借口衣裙蹭脏了,试探着问老妪家中可有多余布衣买与她。 没想到老妪听了这话,还当真从衣柜里套出了件粗麻衣裳,把钱都算在了那块银子里。 此处又没别的屋,瑶姬无奈,只好背过身子,刻意遮掩着腰间的印记换上。 索性老妪也只顾着倒刚煮好的茶,并未看她。 屋子里的森气被茶香冲淡不少,瑶姬捧着茶碗随意跟她聊了两句,才得知此处乃虎萧与暮崇的交界处,因地势荒凉,平时鲜有人来。 算是块爹不疼娘不爱的倒霉地。 暮崇在群山的另一头,若想赤脚走出去,三天三夜都够呛。 关于外面战乱的局势,老妪的消失倒不灵通,甚至连六国又分裂都不知晓。 “喝吧,喝完了你就走,我老婆子正好再睡个回笼觉。” 老妪坐在炕沿儿,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催促道,连被窝都铺好了。 瑶姬点头应允,想着暖暖身子也不错。 却不曾料,这茶刚入口,就品出股怪味来。 老妪侧身躺着,水肿的老眼却眯着缝往她这边瞟。 直至此时,她才想起方才聊了那么久,这老婆婆却从未提过晴雾山庄的事。 离得如此近,几乎和邻居差不多,当真对顾桢这个怪人毫不知情? 瑶姬转动着茶杯,在手中把玩片刻后一饮而尽,随即趁势倒在桌上。 都百毒不侵了,还怕什么? 她倒要看这老货在耍什么把戏。 第二十章 破庙 老妪喘着粗气蹒跚到她身边,用力推了下瑶姬的肩膀,确认她再无任何意识后,忙拖着鞋跑到外面。 等瞧见山顶的熊熊火光,老妪登时气得直跺脚。 “哎呦!姓顾的小子咋这么没用,连个姑娘都看不住!这山庄咋还让人给烧了呢?” 在外面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除了干着急也没个奈何,老妪只得又转回屋内,反身把门落了锁,发愁地薅下两根白毛发。 “这人该不会也死了吧?你说说这事儿闹的,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呦!” 老妪是不知道瑶姬到底凭什么手段逃出来的,在没见到顾桢之前也不敢随便放跑人,只能先将她药倒。 颤颤巍巍打开衣柜翻捣半晌,从里面掏出几封书信,老妪急得不行:“姓顾的要真死的,这些任务可咋办?时限到了传不回话,我老婆子也没命活了!” 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书信上方出现了道阴影,一扭头,吓得差点魂都飞了! “天爷耶!你!你不是倒了吗?!” 瑶姬蹙眉,抓过老婆子的手让她别乱动:“……限时探寻次虎踪迹,为期半月,不得有误……” 信共有三封,其余两封委派的任务是勘测虎萧国南疆延边地形,及国民的税收调整,唯独寻人这封加了急,再三催促。 老妪惊魂未定地挣扎着,口中叫骂不休,待瑶姬将刀一亮,又立刻服软了,跪得那叫一个麻溜:“好汉饶命!” 瑶姬美眸垂凛:“嗯?” “不不,是我老婆子舌头不好使!姑娘?娘子?女侠饶命啊!” 越说越不对劲儿,老妪干脆张着双手匍匐在地,浑身抖得跟筛糠没两样,似乎随时都能呜呼抽过去。 “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干点什么不好,还敢做这伤天害命的买卖?”瑶姬简直没眼看,匆匆将这些书信都收了,拉过椅子坐下:“抬头!一把年纪了别跪我,有话说话!” 在瑶姬的质问下,老妪倒也没藏着掖着,将知道的事倒了个干净,惜命得很。 老太婆是顾桢在坊间找来的帮手,久居于此,专门负责接受暮崇国发来的讯息。 毕竟浓雾太凶,信鸽飞不到山上去。 且这三封信昨天夜间才到,顾桢还不知情。 见瑶姬沉思不语,老妪奓着胆子打听晴雾山庄的情况,得知顾桢真死了,差点吓得尿裤子。 “我问你,之前迷我的药在何处?” 老妪不敢怠慢,忙从床底下将拉出个敞口木匣来,里面倒装了不少瓶瓶罐罐。 瑶姬挨个询问用处,带了迷魂散、金疮药和穿肠散共三瓶,又将老婆子剩下那半瓶药全倒在茶壶中搅了搅:“给我一滴不剩喝下去。” “啊?这……” 老太婆哭丧个脸,一整瓶可是极强的剂量,就她这个身子骨喝了,估摸着睡个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 可面前这位姑娘又寒着脸,不像是好说话的模样。 哭了又哭,老太婆只得牛饮了一番,还没等喝到第三碗就栽倒了。 把她拖到床上盖好被子,瑶姬没翻到其他有用东西,便随手打了个包裹登上轻舟。 -- 第34页 解下缆绳,她抓住桨板试着划了两下,起初并不成功,只在原地打转。 好在瑶姬上手速度快,试验了几番后,也琢磨出了技巧,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出发了。 瑶姬的目标很明确,她想跟虎萧王搭上关系。 六国中,独数虎萧军士最为骁勇善战,且国内铁业发达,战争装备充沛。 自鹤乘国势弱后,趁机吞并疆土最迅速的,便是虎萧国与贸易发达的靖炀国。 而背地里主谋这场纷争的暮崇国,反而落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偏居一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如以逸待劳的好。 顾桢此人,大抵是暮崇培养的细作,在搞垮了鹤城国后,又觊觎起虎萧来了。 不过回忆起当初宫宴上的情景,虎萧王郎乾虽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谋略却着实不足,很容易受奸人挑唆。 但从另一方面看,这种人也极容易掌控。 反正若想离开回到现实,就必须攻略日后能统一六国的主NPC。 与其终日被动,不如率先出击,争取能培养出个有能力的帝王。 瑶姬自知没什么治国之策,但守在旁边帮他挡一挡奸佞小人和阴谋诡计,或许还是能做到的。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 * 老妪是被头顶的剧痛折磨醒的。 用手一摸,乖乖,密密麻麻的不知扎了多少银针,从长短来估算,大概多半都没进去了。 “她在哪儿?” 听见那清冽问询的瞬间,老婆子猛然回头,仿佛见了鬼似的指着那人,嘴都磕巴了:“你!你你你……” 地上自门口处拖了道水渍,空气中满是血腥气。 竹月色冷眸微敛,来人不紧不慢地掏出最后一根银针。 这根再刺下去,可就不止解毒那么简单了。 老妪满肚子的怒火和牢骚,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害怕这个男人,打心底里畏惧,尤其是当他嘴角挂笑之时。 “瑶姬她、她往湖那边去了!” 来人“嗯”了声,银针在修长的指尖转了又转,临走时,准确无误正中老妪堆满褶皱的眉心。 布满深浅褐色斑点的手无力垂下,随着轻柔的关门声,老妪的那口气,便永远哽在了喉间。 * * * 瑶姬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妙。 她记得当初周琰死时,系统曾发出过【主NPC任务已变动】的提示。 可这次,距离顾桢坠崖过去都好几个时辰了,甚至连天都开始蒙蒙亮,怎么狗系统还如此安静? 她有些不放心地在脑海中戳了戳它,可惜不管瑶姬怎么喊,系统都一动不动装王八。 下舟后,顺着路走得越远,瑶姬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强烈,好像有根无形的细线始终栓在她身上。 只要死去的混蛋略微勾勾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重新拉回去。 真让人不舒服。 瑶姬加快脚步,走了许久,终于瞧见村庄的影子。 脚下黄土干裂,风沙一起,刮起的尘埃吹得人睁不开眼。 忍着不适来到近前,只见房屋残败、圈空井涸,数十户皆是如此,半点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不少柜椅被翻到在地,连踹散带劈碎,墙壁上甚至还有许多早已凝固变黑的血迹。 瑶姬越看越心惊,不知这被风沙席卷过的村落究竟遭遇了何等横祸,竟变得这般凄惨。 原指望能在此处略歇歇,毕竟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她腹中早就饿得打鼓了。 正踌躇间,一股烤馍的糊香味忽然被风送了过来。 瑶姬不由自觉舔舔唇,顺着那方向走去,终于瞧见了座破庙。 门口没牌匾,不知里面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台阶也烂糟得不成样子。 晨曦微弱,里面黑漆漆的,虽没火堆,烤馍的气味却更浓了。 瑶姬在庙门口纠结了半晌,拿不准躲在里面的究竟是何人。 就这么贸然进去,万一再遇到像老婆子那种害人精可如何是好。 想了又想,她索性将迷魂散倒在掌心攥着,若真有个闪失,往空中那么一扬也可躲得过了。 踮着脚贴着墙边溜进去,借着屋外微弱的光,能勉强看清石案上一丈半高的神像。 吊环眼怒睁,獠牙青面,上半身未着寸缕,只在肩上搭了舞天的披帛。 腰间围着由数十野兽头颅制成的挡裙,赤脚单足站立。 神像周围还挂了五、六条早已褪色的幡布,积满厚重灰尘,略被风吹得晃晃都能激得人咳嗽不止。 好歹到了人家的底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瑶姬还是低头拜了拜。 走完礼数后,她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烤馍呢? 地上除了蒲垫就只剩干枯稻草,瑶姬小心寻找落脚处,顺着香味更浓的地方找去,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更不见光的石案后头。 当她绕过神像,终于见到那堆早已被熄灭的焦木枝时,也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他满头黑发均系成细辫垂在腰间,头侧栽在稻草中,看不清相貌。 浑身肌肉健硕却并不夸张,完美地保持在微妙的平衡中,衬得腰部更为窄瘦。 着一身黑衣,身上布满刀砍后的血迹,躺在那一动不动,胸脯半点起伏都没有。 那烤好的黄馍就松散地握在手中,不曾咬半口。 -- 第35页 瑶姬有些唏嘘,此人身受重伤,连吃食物的力气都没有就撒手人寰,未免太过可怜。 她捡起附近的稻草往他身上撒了些,权当掩埋,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馍上瞟。 就眼下这情形,也不知再熬多久才能有顿饱饭,还不如丢掉那些忌讳,先活下来是正经。 她蹲下身,略怀歉意地朝那块馍伸出手,正努力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却不料还没等拿到呢,手腕反倒被那“死人”给抓住了! 寒光立现,男人藏在旁边杂物中的右臂赫然抓着把刀,以令人咂舌的速度朝她劈来! 瑶姬下意识闭眼躲闪,同时将攥着的迷魂散洒出,可男人抓她手腕的力道却没半点松懈,反而下意识握更紧了! 她快不过那把刀。 第二十一章 郎元 “怎、怎么是个女人?” 幻想中的疼痛没出现,耳边反倒传来阵略诧异的轻呼。 瑶姬试探着睁开眼,发现那宽刀就悬在颈边,再多半寸就要砍个皮开肉绽了! “装死鬼’皱眉打量着她,眸色极黑极亮,鼻梁挺翘,被她洒的迷魂散呛得直打喷嚏:“阿、阿嚏!这什么鬼东西!” “放开我!”瑶姬奋力挣扎,不砍她就跑,一块馍而已,不要了还不成么! “好生无礼!回答我的问题,这……阿嚏!这到底是何物!”他剑眉皱成一团,下颌线条硬朗,相貌英俊至于略有些稚气。 瞧模样,甚至比瑶姬还要小些。 “防身用的!专门对付你这种强盗!”瑶姬见他虽态度强横,却始终没有伤自己的举动,逐渐也冷静了点。 察觉到自己有些头昏脑胀后,装死鬼虎着个脸,气急败坏地松开她,挥刀对准左臂轻划了一下。 瑶姬看得肉痛不已,好狠呐。 剧痛让迷魂散失了效,他倚着刀站起身,对瑶姬怒目而视。 此时她才发觉,对方竟然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 面对面站着,就算一言不发也很有压迫感。 “说我是强盗?呵,就该割了你的舌头!”装死鬼气到一半又压低了音量,还警惕地瞥了眼外面。 瑶姬这才注意到,他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像是后换的,从刀砍处压根儿看不见真正的伤口,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垂死之人。 她依稀记得虎萧王郎乾的装束跟他差不多,而且两人眉宇间的神韵也有点像。 莫非虎萧的男子长得都差不多? “你……在被仇家追杀?”瑶姬试探问道。 装死鬼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扫了遍她:“怎么,你也是?”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彼此都有难言之隐,又不能对陌生人直言。 正当瑶姬想着该如何作答时,他忽然抬手示意她别出声,认真听了半晌,便让瑶姬快些躲进石案的帘布后。 外面似乎来人了,瑶姬刚藏进去,犹豫着又将装迷魂散的小瓶掏出来:“咳,用不用?” “我不用那玩应儿!” 装死鬼粗鲁地将她探出的手和脑袋,通通按了回去。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瑶姬忿忿不已,谁知这时肚子偏又叫了起来,惹得她更气了。 不料帘子被豁然撩开,一只大手不由分说将那块馍塞给她:“饿了就吃,别忍着!” 瑶姬略怔,真看不透这人究竟什么秉性。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当真有人刻意放轻脚步进了庙,且从衣料的摩擦声判断,应该起码有七、八人。 神庙这么小,能藏人的地方多走两步就看到头了,甚至有两人直接摸到了石案附近。 看见一柄尖刀慢慢自底部伸进,将帘子缓慢向上挑,瑶姬努力将身子缩成一团,手里握着自己唯一的武器,屏住呼吸。 就这把小刀,估计还没刺到近前就得被对方弹开。 除去偷袭时才能用上外,也就顾桢那个疯子肯站在原地任她捅。 刀尖还在不住向前探,在与瑶姬仅剩半寸距离时,伴随着一阵凄惨的叫声忽然收了回去! “是他!” “杀!” “郎元!别想跑!” 原来那装死鬼叫郎元啊…… 帘子外面一阵骚乱,短兵相接的争鸣听得人心惊。 瑶姬不敢擅动,时不时有刀刺进身体的“噗噗”声,每刺一下她的手就下意识用力一分。 等回过神来时,那块可怜的馍早就被她捏得惨不忍睹了。 待一切重新归于寂静,石案忽然被人敲了两下:“出来吧。” 瑶姬刚掀开帘子,就被扑面的血腥场景吓得头皮发麻,浓重的血腥味让她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整整八名穿开襟皮衫的男人横倒在地,或断胳膊或没头,死状极其残忍,血更是几乎将地上的稻草全部染红。 郎元随便坐在一具尸体上,仔细用它的衣服擦刀刃上的血迹,张扬的俊脸上尽是得意神色。 “呵,还以为有多少人追过来,没想到就这么几个,早知道就不藏了。” 他拍拍身上尘土站起身,大马金刀地活动着肩膀,偷眼观瞧瑶姬的反应。 见对方非但没有任何夸赞崇拜,反而面露难色,他不觉有点泄气:“怎么,害怕了?” 瑶姬长叹一声:“你把庙里弄得这么恶心,我都没胃口吃东西了。” -- 第36页 郎元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手中的刀倒过来又转过去,怎么拿都不舒服。 “女人就是事儿多!不吃拉倒,还我!” 在看见瑶姬手中那“滩”物体后,他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不知是不是被气的,郎元的嘴唇似乎有点发白,在发现瑶姬一直盯着他脸瞧,立刻不自在地别过身去,拎刀走了。 没想到刚出庙门口,就听见身后“哒哒哒”跟来的脚步声。 “你跟着我做什么?”郎元纳闷回头,他不认识这个姑娘。 瑶姬很坦然:“你看上去比较厉害,跟你走有安全感。” 郎元清了清嗓子,做了几个夸张的扩胸运动,刚扬起的嘴角很快又压下去了:“随便你吧。”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不过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坏心眼儿。 瑶姬始终跟他保持两臂距离走在后头,反正她也不认识路,与其漫无目的地瞎跑,还不如搭个伴儿呢。 天光大亮,挂在天边的火球逐渐发挥威力。 她现在总算知道那些杀手为何穿得如此清凉了,幸亏在湖边换了衣服,否则非热死不可。 “喂,你干嘛越靠越近?”郎元的背挺得笔直,身后是习武之人的禁地,不容他人轻易靠近。 握刀的手紧了又紧,他着实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本能的防御冲动。 “公子生得魁梧,个头又高,躲在你影子里能避不少酷暑。”毕竟占了人家的便宜,瑶姬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啧,皮肤白成这样,一看就不常出门,四肢又瘦弱,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郎元嘴上嫌弃,步伐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许,毕竟他腿太长,若是走得太急,瑶姬就得小跑才能跟上。 走过几里土路,前方终于出现了片树林,进去后虽还是一样闷热,但好歹比让毒日火辣辣地烤着强多了。 瑶姬体力愈发见底,不过还能稍微再坚持一下,这个郎元说话的腔调过于欠揍,若开口喊累,还不知要被怎样奚落呢。 她深吸口气,把包裹又往肩上背了背,正在给自己打气时,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下了。 瑶姬正被热气弄得晕头转向,心中又想着事,一时没防备,竟直接跟他撞在了一起! “啊,抱歉……” “我累了,歇会儿再走。” 郎元身体僵硬片刻,也没怪她,头也不回地径直到前面的树荫下休息。 瑶姬眨眨眼,这家伙分明还有得是气力,怎么突然停下了? 莫非,是为了她? 第二十二章 戏弄 穿过林间的风,吹过被烈日炙烤的树梢,带着几分残留的热自南方而来,倒是难得的和煦。 瑶姬坐在郎元不远处,将包裹谨慎地抱在怀中,袖子里仍然藏着小刀。 望着头顶摇来晃去的掌宽般大的叶子,看着由缝隙斑驳洒下的光点,她的眼皮愈发沉重,头也像小鸡啄米般点来点去的。 不知撑了几时,终究还是熬不住困顿睡了过去。 唤醒她的,是鼻尖嗅到的一丝甘甜。 瑶姬于睡梦中喃喃地咂着嘴,听得耳边传来声轻笑,豁然睁开了眼。 郎元一本正经地绷着脸,用细树枝叉着红彤彤的果子在她眼前晃荡:“馋猫。” 她口中正干渴得要命,顺手摘下果子咬了一大口,鲜嫩的汁在果肉被咬碎的瞬间溢满腔,带着甜酸润得喉间舒适,让人禁不住继续吃下去。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郎元见瑶姬吃得开心,索性将怀中抱着的那些都丢给她:“林中虽能猎到野兔,却没法燃篝火,容易暴露行踪,你就先将就着吧。” “我睡了多久?”瑶姬发现日头好像没之前那么毒了。 “两个时辰吧。” 他踩着树干灵巧向上爬了段距离,最后在合适的高处斜躺下,枕着单臂放哨。 瑶姬没想到,看着性子暴躁的郎元竟然这么有耐心地等着她,之前被他惹出的气也逐渐消散了。 嗐,就是个不会好好说话的小屁孩,为人还是不错的,跟他计较些什么? 宽慰了自己一番后,瑶姬对他的态度也转变不少,咬着果子晃到树下:“小郎君,谢了。” 郎元略暴躁地在树杈上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她:“啰嗦。” 可怜的叶子被他晃得“簌簌”往下落,瞟到瑶姬无奈地用手梳理青丝,郎元的嘴角又偷偷翘了几分。 “别叫我小郎君,肉麻。”郎元还在折腾那棵树。 “哦?那奴家如何称呼小郎君才好啊?”自打决心不跟小屁孩计较后,瑶姬的心胸也宽阔了不少。 “欸,都叫你别那么喊了!”郎元烦躁地抓抓头发,低声道:“叫我郎元。” 其实早在神庙里,瑶姬就听到那些杀手是如何称呼他的了。 可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起了坏心思,难得遇上这么好玩儿的小鬼,干脆故意伸着耳朵逗他:“小郎君说什么呢?树上太高,奴家听不清啊!” 少年耳朵绯红,气得刚嚷出个“你”字,瞧见树下仰头望着自己的姑娘,又嚷不出来了。 盈盈双目自带轻灵之气,因诚心逗弄狡黠地笑弯着,才咬了一半的脆果被掐着头尾背在身后,就这么歪头看他。 活像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郎元耳根的红迅速蔓延到了脖颈处,趁自己还没被热得全熟,他终究还是抵不住这目光,主动跳下来了。 -- 第37页 顶着满头飘落的树叶,瑶姬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人怎么总风风火火的。 “我叫郎元!郎元!郎元!”真到她近前来,郎元满肚子的火气却更发不出了,又没别的办法,只得一遍又一遍认真地强调。 被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小鬼追着喊当真有趣,瑶姬不想他气成河豚,总算点头安抚:“好啦,听到啦。” 郎元犹如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有劲儿也使不出,干脆催她继续赶路。 如今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得尽快寻处能避风的落脚点才行。 瑶姬悠哉地跟在他身后,填饱了肚子,连脑筋转得也快了些:“郎这个姓,是不是在虎萧国还挺常见的?” “哼,除了我们家,还没人有资格姓‘郎’。”郎元的话透着傲气。 瑶姬眨眨眼,步伐稍滞片刻,又很快赶上:“那,你家里还有几口人呀?被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追杀,他们就不担心你?” 郎元面色瞬间凝重,语气也有些闷闷不乐:“我是犯了错才被赶出来的,家里就一个大哥……他平日待我不薄,这次是我惹他生气了。” 次虎…… 想起暮崇给顾桢发的密信,瑶姬心中大为震惊。 这个郎元,该不会就是虎萧王郎乾的弟弟,顾桢想要找到的“次虎”? 天呐,她这是什么运气! 瑶姬思绪纷乱,若想跟郎乾搭上关系,没准靠着郎元真能事半功倍。 可从目前这情形来看,郎元明显已被王室驱逐,还频遭暗算,也不知是惹了什么祸事。 万一跟他走得太近,对日后的计划出现反效果可如何是好…… “喂,东问西问了一大堆,你到底是哪儿的人?”郎元有点不满瑶姬始对他谨慎的态度。 “我叫阿瑶,你若不嫌弃,就叫我瑶姐姐吧。”如今正值六国乱战,除虎萧外,说是哪国人都有可能惹来麻烦。 与其费心编瞎话,还不如随便混过去。 果然,血气方刚的郎元对“姐姐”这个称呼很是抗拒,迈着长腿走得更快了,全然把打探底细的事忘在脑后。 心思还挺单纯的。 自从进入这个游戏后,瑶姬还是首次觉得在人际交往方面如此放松。 她步伐轻快地跟上,随手甩着包裹玩儿,继续逗他:“这么大人了还被撵出来,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坏事儿?偷爹娘的钱了?打破贵重东西了?” 原以为听了这话后,郎元会气得喷火,谁知他明亮的黑眸竟在瞬间黯淡了许多,眉宇间甚至浮现出些许愁容。 如此惆怅,跟他这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着实不太相配。 “是我弄丢了传家宝,办事不力,惹族人蒙羞。”他慢慢握紧拳头,指间发力,眼中尽是坚定神色:“在找到那件宝物之前,我绝不回去。” 瑶姬笑不出来了。 岂止是笑不出,她甚至不知该哪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感情霞液丹被盗,遭祸的倒霉蛋竟是他! “你、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那东西都丢了,万一已经被人……捡走了呢?天下之大,上哪儿找去啊。”瑶姬乖乖将包裹背回到肩上,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 “敢捡?”郎元冷笑,眼中赫然迸出残忍的光:“那就,杀鸡取卵。” 瑶姬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胃里翻滚得厉害,方才还觉得美味的果子,如今却像消化不得的顽石似的,巴不得立刻吐出来。 天爷,这是个要命的冤家。 第二十三章 跑路 她很想告诉这位兄台,霞液丹吃了就吃了,早就和血液融在一起,杀了她也取不出来。 但看着郎元手中的宽刀,瑶姬还是觉得暂时别刺.激他的敏.感神经比较好。 虎萧国的边界处当真荒凉得可以,除了方才那个被洗劫过的村落,就再没看见过人烟。 她隔着粗布衣服摸了摸腰间的印记,愈发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妙。 传闻虎萧国原本有两粒霞液丹,其中一粒被郎乾的祖父服下,想来食用者身上究竟会出现什么痕迹,王族的人都心知肚明。 瑶姬告诫自己不要慌,这世道绝没有无故撕扯女子衣服的道理。 除了不要脸的登徒子。 郎元单手抗刀走在前头,一副正经的单纯样,倒也不像会做出这种事。 “那刚刚那些想要你命的,都是你家里那位大哥派来的?”瑶姬必须搞清这件事,流放归流放,若郎乾真铁了心想除掉这个弟弟,她日后究竟该何去何从,还真得好好打算打算。 沉默片刻后,郎元语气坚决:“大哥处事向来公正,就算想杀我也会明着来,绝不可能做出私派杀手这种龌龊事。” “那追你的是何人?”瑶姬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呵,大抵是那些平日就瞧不上我的老顽固,巴不得趁这个机会让我永远回不去才好。” 郎元灵活翻转手腕,偌大的刀被他耍得如无重量般轻盈,快得几乎都出了残影:“来一个我就杀一个,老子不怕。” 瑶姬适时鼓掌,果然,这个爱现的家伙情绪立刻高涨了许多。 心思如此单纯,偏又生在尔虞我诈的王室,不被人玩儿死还能活到大,估摸着和这身功夫不无关系。 倒是个将帅之才,如果能改改这暴躁脾气的话。 -- 第38页 “以我看,兄弟间也没什么误会说不开的,你的好大哥若是知道有小人暗中害你,估计也于心不忍呐。”瑶姬努力把他往回劝:“不如趁此机会,回去吧。” “不行,临别时我向族人和大哥立下重誓,此生不找回宝物,绝不回去!” 郎元的驴脾气犯了,刀舞得都起风了,看得瑶姬心里哇凉哇凉的。 帅是挺帅,但她真的遭不住啊。 还是再见吧,小屁孩儿。 向他问清最近的城邦怎么走后,瑶姬挥挥衣袖,打算不带走一片云彩。 没想到刚迈开不到两步,包裹就被人从后面扯住了。 回头看,是郎元疑惑又略带不满的脸。 “什么意思,你要走?” “哎,这个,男女终有别,拉拉扯扯的让人见了难免说闲话,奴家还是独自赶路的好。”瑶姬努力扯回包裹,谁知郎元臂力大得惊人,单单拉住不动,就已经让她无计可施了。 郎元的话中似乎憋着气:“这附近常有野兽出没,就你这细皮嫩肉的,还不够它们打牙祭的!” “好说好说,奴家有武器防身。”瑶姬拍拍袖子里藏的小刀。 虽然从长度和重量来看,用途只有自我了断一条路,但总聊胜于无。 “怎么,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郎元问得理直气壮,半点没考虑过他们才认识不久,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就算想各走各的路,也没任何不妥才对…… “壮士,你有你的追兵,我有我的冤家,彼此又不顺路,与其强凑在一块跟着倒霉,还不如各自逃生的好。” 瑶姬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勉强把包裹夺回来,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就此别过,告辞!”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匆匆跑了,幸好身后并没追来的脚步声。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瑶姬偷偷往回看,全然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好聚好散再好不过,这就是个普通的NPC,心中只有寻宝的任务,性格还执拗得很。 不发难取了她的小命,已经很难得了。 经过短暂休息后,瑶姬的体力也得到补充,步伐轻快,顺着郎元指的方向加快脚步。 她没敢直接打听郎乾身在何处,反正只要找到其他人再问就行了,没必要无端引起他的怀疑。 天色渐暗,令人烦躁的热浪也随之消散,气温虽变得适宜,瑶姬却高兴不起来。 也不知郎元究竟指对了路没有,都走了将近一天了,还是没看见任何城镇的影子。 该不会是那家伙诚心捉弄,指了岔路? 瑶姬安耐不住地点开游戏界面的商城,看着那张预言卡跃跃欲试。 要不要用? 她现在账户上有70个行动点,过了今夜子时,还会再涨。 与其这样没头没尾地走下去,还不如稍微花些点数呢。 纠结了半天,界面打开又关上,瑶姬折腾片刻后,又叹息着打消了念头。 她在晴雾山庄彻底得罪了狗系统,把她的所有主线任务都撤了,放言能活一天算一天,让她好好体验下地狱难度的滋味。 不到关键时刻,这卡还是得省着点用。 郎乾虽然是她能攻略的主NPC,但谁也无法保证在看到那三封密信后,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若不保留个杀手锏,心中始终有些没底啊。 看着远方完全沉下地平线的夕阳,瑶姬不自觉地想起郎元提过的野兽,时不时的总出现可怕幻听…… 啧,不过是吓唬人的话罢了,何必挂怀! 更何况,比起那些有形体的野兽来,她更在意那个早该趁到湖里,被鱼虾啃食殆尽的混蛋。 算了,何苦自扰,船到桥头自然直。 瑶姬打定主意,若走到天亮还寻不见村庄的影子,她就用掉那张卡。 路无光,唯有缀于天幕的星月勉强照亮,只能把万物映出个模糊轮廓来,看不清隐秘处的物。 她不敢睡,直走得两腿发软,随手摘的那些果子也早就吃尽了。 正山穷水尽时,幸得上苍垂怜,于光影暧昧的朦胧中,总算让她看见了升起的炊烟。 那边有人! 身上积累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想着村庄里特有的柴灶大锅饭,以及热气腾腾的暖茶,瑶姬终发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 不管出多少银子都好,先让她踏实睡上一觉吧! 第二十四章 营地 瑶姬揉着肚子,本以为能遇见大片的村庄,谁知走得更近些才发现,原来只是六、七顶帐篷罢了。 周围用粗木围起栅栏,木桩拴着些低头吃草的马匹,几名身着麻衣的妇人在架炉焖饭。 火堆上正烤着几只滋滋冒油的野兔,为了让肉入味被改了花刀,时不时再看着火候撒上盐巴和胡椒,另有些被做成了甜口的,表皮用刷子抹了不少蔗糖。 数名男人站在旁边喝酒,腰间都挎着刀,或弯或宽,看样式要比郎元的那把粗糙许多,不过刃口却极锋利。 瑶姬发现,女人们的头发全都高高挽起,男人的却梳成了细辫,服装均没有鹤乘国保守,衣露腰、裤及膝,怎么清凉怎么来。 看样子,应是虎萧国百姓的寻常装扮了。 就这么贸然过去未免唐突,瑶姬正发愁如何是好,恰巧有位小山眉的妇人嫌炉火不够旺,又独自到边上去捡些细柴。 -- 第39页 瑶姬刚要过去,又看了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一眼,索性抓起地上的泥往脸颊上擦了擦,隐去真实容貌。 还是小心为妙。 起初那妇人见突然从旁走出个生人来,吓得差点没捧住木柴,后退两步,只用圆圆的眼狐疑地打量瑶姬。 瑶姬仍化名阿瑶,苦诉自己遇到强盗,同亲人走散了,但求今夜能有个取暖过夜的地方。 说完,又将一两碎银递出,病恹恹地咳了两声,满眼期盼地望着妇人。 对方将银子放进嘴里咬了下,犹豫着朝她招招手,带瑶姬回了营地,抱着木柴拉过男人中像是头领的一位,朝他耳语半晌。 自打瑶姬过来后,营地中的众人均停下手中活计,只死盯着她看。 如同狼群遇到了久未的猎物般。 瑶姬拄着刚捡来的木棍,弯着腰,走路还故意一跛一跛的,再加上时不时低头咳几声,怎么看都像是个风尘仆仆的可怜旅人。 果然,那些男人对她眼中只有警戒和鄙夷,却无半分欲望。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总弯着腰也着实累人,就在瑶姬以为无望时,首领掂量了两下手中的银子,终于对她点头了。 瑶姬被妇人拉着坐到篝火旁,得到了半壶清水,期间也没人问她来历,弄得她编好的说辞都没处施展。 待肉烤好后,她也分到了只兔腿和半张烤饼,量虽不多,却也够她果腹。 什么都挺好的,男人们也不过来骚扰,仍自顾自地低声聊天,仿佛没她这个人。 只是,这群妇女似乎有点太过沉默了,吃饭时边咬手中的食物边看她,好像瑶姬是什么下饭的作料。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瑶姬的舌头好像也不太灵光了。 真是群怪人。 夜更深些时,小山眉妇人拍拍她的肩,引她去最边缘的一顶帐篷中休息,里面共有三人同住,盖的都是硬邦邦的毯子。 将包裹塞在头下当枕,瑶姬被夹在两个妇女中间,连翻身都有些困难。 而且身边人入睡后呼吸极轻,账外略有点响动,都会立即警觉睁眼。 瑶姬裹紧自己的摊子,手中仍握着那把刀,想着怎么也比独自荒郊野岭过夜要好。 等明天打听到郎乾的所在就走,不过一晚而已,熬熬就过去了。 抱着小心思迷迷糊糊刚睡了会儿,也不知因何,身边两人突然全都弹坐起身,一把抓过放在铺褥旁的长矛! “干嘛?!” 瑶姬险些被吓出心脏病,掏出刀就跟她们对峙,岂料二人微怔后,压根儿就没理会,反而皱眉“嘘”着让她噤声。 账外黑影晃动,似有脚步声。 有人来了? 瑶姬也跟着紧张起来,从这两人的反应看,应不是营地晚间巡逻的守夜。 难不成是贼人? 门外黑影逐渐靠近帐篷口,两个女人对视一眼,慢慢拎着长矛站起身,如同野兽般弯腰溜到近前。 几乎是同时,两只长矛一起刺出,隔着帐帘就将外面向外面那人捅去! 瑶姬震惊地瞪大眼,她万没想到她们竟然连问都不问就这般凶残地出手! 万一误伤了同伴怎么办? 谁料帐外那人早有准备,身形如同鬼魅般闪过两矛,一道寒光闪过,瑶姬只听见帘布被割破的声音。 紧接着,小山眉女人整个人就僵住不动了。 “阿姊!”旁边的同伴失声惊呼,这还是瑶姬首次听见她们的声音。 小山眉直愣愣朝后仰倒,脖子被残忍割出条横痕来,如注鲜血喷洒满身,嘴里尽是涌出的血沫,两眼睁到极致,几乎要将整个眼球瞪出来! 瑶姬惊恐着连连后退,纵然下意识避开,身上人不可免地沾染到了血。 还没等她回过来神来,另一位也倒下了! 同样的死状,同样的惨。 不过瞬间,两条人命就没了。 瑶姬拼命捂住口鼻,生怕抑制不住的激烈呼吸声会让对方察觉到,帐内还有第三个人。 她急促地用手摸着帐篷边缘,把外面压着帐壁的沉石子掀开。 只要动作快点,从帐壁的缝隙中爬出去不是难事,可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若那人原本是想离开的,听到她慌乱逃跑的响动,反而要追过来索命! 不管外面的刽子手是谁,快滚!快滚呐! 很可惜,老天没听见她内心的呼救。 当那只大手抓住帐帘时,瑶姬当即下定决心,抓住包裹就往外爬! “谁!” “怎么了?” “敌人!有敌人!” 探进来的大手瞬间又缩了回去,看来是方才女人短暂叫出的那声“阿姊”,终于引起了同伴的注意! 厮杀声刹那间沸反了天,营地里的众多男女均抄起武器,将那夜袭的浑人围着追砍。 无数脚步声朝她的帐外奔来,各类人影晃动,混杂着激愤的咒骂和俚语,甚至有马被惊吓后发出的高亢嘶吼。 瑶姬更不敢乱动了,这群人偏就在附近杀得你死我活,万一贸然出去,被不长眼的刀剑胡乱砍伤了可如何是好! 她凝神屏息,注意着外面嘈杂的混乱,待纠缠的人影只剩下五个时,终于看准时机爬了出去! 那狂人也不知是何来历,身手好得要命,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简直不容留下块完整的落脚地。 -- 第40页 瑶姬让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够呛,被恐惧震惊到几乎麻木的神经慢慢重新运作。 这些人虽古怪,却也好心收留了她一碗。 留宿饭食之恩不能忘,若日后有机会,她定然不会放过这半夜偷袭的卑鄙鸟人…… “站住!” 被人从身后怒吼了一嗓子,原本就蹑手蹑脚的瑶姬吓得差点被尸体绊倒! 这,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心惊胆战往身后瞥了一眼,天,那浑身浴血的人不是郎元还是谁! 他眉头紧锁,眸中除了焦急还有些怒火,咬着后槽牙瞪着她,活像瑶姬欠了他八百吊钱! “你、你……” 瑶姬万没想到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竟然是他,惊魂不定之余更产生了强烈的后怕。 他追自己干嘛? 还一声不吭地大开杀戒,难道是…… 发现霞液丹和她有关? 无限的恐惧摄住瑶姬全身,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趁郎元被其他人绊住时赶快逃命。 可还没跑出几步,郎元竟发出了声闷哼。 她不自觉地回头看,没想到他的左臂,竟然被人砍出了一道血口! “阿瑶!” 郎元红着眼,气得连发辫都几乎要立起来:“别跑!给我站住!” 鬼才听你的,再他娘的见。 瑶姬从不知自己也能跑得那么快,果然人在被逼到绝境时,身体会被激发出无限潜能。 郎元,就算是下辈子,她也不想再见了。 第二十五章 悸动 稀薄的草被极速踏过的脚步卷飞,瑶姬拼命朝前跑着,直到听到湍湍水流声,这才稍作休息。 这一宿弄得她口干舌燥,身边也没个器皿,索性直接用两手捧着喝了几口,清冽冰凉的水润着喉,一路流进胃中,让她跑热的身子顿时消了汗。 正当她打算重整旗鼓再次出发时,肩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抓住! 瑶姬惊慌之中,下意识想回身用刀反击,可那手只轻轻一捏,就痛得她动弹不得,仿佛再胡乱折腾,整条臂都要被扭断了! “你跑什么?” 郎元的声音有些过于阴沉,丝毫不像之前那个明朗的少年。 “你不追,我又何苦跑?”瑶姬吃痛地皱起眉:“笨蛋,你弄疼我了!” “谁让你要拿刀刺我?”郎元理直气壮,手上力道半分不减。 “我那是下意识要自卫!你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是个人都会怕吧!” 在绝对悬殊的武力值下,强硬反抗的下惨恐怕比小山眉还要惨。 瑶姬本就心虚,一时弄不清这家伙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干脆有一句算一句地顶着。 没想到对方还当真松开她了,抱着受伤的左臂冷笑不止:“原来你也会怕?我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连骸轶族都敢招惹,不单吃他们的食物,还敢进他们的帐篷!” “骸轶族?” 瑶姬虽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眼下却也慢慢反应过来了:“他们……” “得亏你扮得一副重病模样,让他们暂时没兴趣下手,若再困养些时日,那篝火上烤的可就不止野兔那么点东西了!” 将宽刀狠.插.进地上,郎元没好气地哼了声,弯腰胡乱往脸上泼了几捧水,半喝半洗的,又像沾湿了毛儿的野兽似的,肆意甩了甩头发。 辫成缜密细辫的黑发被他摧残得有些松散开,蓬乱地在身后挂着,如同炸了毛的狮子狗。 瑶姬艰难地动动喉咙,回忆起那些沉默的面孔和蕴含诡异饥.渴的灰色眼睛,瞬间四肢发软,浑身连一丝力气都没了。 “你、你个没良心的,都知道那是群什么人,怎么不阻止我过去啊?”瑶姬嘴唇发抖,不敢想象自己竟然睡在了那些恶魔中间! 郎元单手脱衣,气恼地暼着她:“我又没一直跟着你,是夜间偶然发现营地的炊烟才找过去的,正巧看见你在跟他们吃吃喝喝。” 因思绪被冲击得厉害,瑶姬一时没注意到他将上身脱得寸缕未存,还上前用手点着他的胸脯,继续理论:“那他们要是突然动手怎么办?我不就没命了?” “骸轶族向来习惯在咸兔肉中下药,她们给你吃的是甜口的,就证明起码今夜不会动手。”郎元昂着头,黑眸低垂,盯着她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可摸够了?” “啊?”瑶姬这才注意到,因听得入神,她下意识停了指点的动作,反而无意识地放在了他的胸肌上。 不得不说,手感很不错,紧绷的线条弧度略微夸张,却又收得刚刚好,摸上去还很有弹力。 她鬼使神差地又捏了捏:“你这……怎么练的,能教教我么?” 郎元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叫一位娇弱的姑娘“流氓”有点不对劲儿,反倒显得自己小气。 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任她摸,又好像更奇怪。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的手明明柔软冰凉,摸过的地方却留下灼.热的烫,让他情不自禁喉咙发干,浑身僵硬,连手脚都摆放得不对劲儿了。 莫不是方才喝水太少的缘故? 更何况他身上又不是只有胸肌,腹肌才更硬朗完美,她怎么非可着一处摸…… 所有的缥缈遐想在瑶姬收回手的瞬间统统消散,郎元下意识搓搓自己的肌肉,明显感觉出别人摸和自己摸的区别来。 -- 第41页 奇怪…… 郎元不愿再想,只当是人杀多了头脑发昏,想跳进池子里洗个凉快澡,不曾想刚起势要来个鱼跃,腰间的绦带却被人抓住了。 “你干嘛?”瑶姬瞪大了眼。 “洗澡啊,我穿着裤子洗有什么打紧的。”郎元记得她曾提过“男女有别”之类的话,便记在心上了。 瑶姬双手轻轻拉过他受伤的胳膊,看着那触目惊心的刀痕,秀眉皱得更深了:“真没常识,这伤口沾不得水的,容易发炎溃烂。” “哪儿那么多讲究,我自幼强健,这点小伤不去管它,过个三、五日也就消了。” 郎元虽嘴硬,却也没甩开她。 今夜的月不算明,周遭笼了层朦胧光晕,照在瑶姬凝脂般的肤色上,更让人恍惚觉得,这似乎是个玉琢冰雕的人儿。 只是小脸儿沾有故意抹上去的泥土,还有些喷溅上去的血迹,仿佛于污泞中坚强生长的嫩蕾,看得人一阵没有来的心疼。 “不许逞强!哪里来的疯话?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伤口感染发起高烧来,我都搬不动你!” 瑶姬视线落在他身上,细细观瞧才发现,郎元的前胸和后背均有浅浅的疤,形状各异,有钝物击中的,还有锐器划伤的。 左腹处,似乎还有箭伤。 一个人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才会带着这满身伤痕在荒芜的边界处游荡。 郎元歪头瞧她,不知因何,瑶姬的眼角似乎有些红了。 他刚想对着她的肩擂一拳,示意自己不要紧,忽然想起对待女子不能像兄弟般随性,及时收住了力道,转而十分笨拙地拍了拍她。 动作小心得很,力道只余下半成不到,生怕弄疼了她。 毕竟瑶姬方才恼火地埋怨过,他的手劲儿着实不小。 “你、你哭什么?我又不疼!你看,我抱你连眉都不皱!” 郎元言出必行,不待她反抗,便弯腰用伤臂将她抱起,轻松得如同抱未满周岁的孩童般,还会毫不费力地上下接抛。 “笨蛋!放我下来!” 瑶姬惊惶之余紧紧地环住他的脖颈,怕他不一小心把自己弄摔了,更怕那瘆人的刀口血崩不止! 怪异的是,纵然郎元这般折腾,伤口竟真没像她想象中流那么多血。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用力夹住血就止了。”郎元左臂的肌肉始终处于紧绷状态,硬得像石块一样。 瑶姬:…… 笨蛋肌肉怪的世界,她不懂。 第二十六章 回家 夜晚的河水凉却不刺骨,拍在脸上舒爽得很。 瑶姬仔细洗干净脸,瞧着那些污泞随着水流漂到下游去,心里也舒坦不少。 挥去水面浮藻,瑶姬双手抱膝坐在岸边,痴痴地看着自己倒映在河水里的容颜,不觉发起呆来。 她长得真好看。 不是瑶姬自恋,实在是系统赐予她的这具身体,当真是个绝世罕见的美人。 她喜欢在各种能折射光的物体上,欣赏自己的美貌。 杯中酒、掌中玉,或是某人直视她的眼眸。 随着介物的变换,瑶姬的样貌也随之被渲染上不同韵味。 恰如此时,随着波光颖动,她的脸半虚半真,跟据水流动的波澜不停变换着,宛如藏在湖底的人鱼…… 瑶姬有些害羞地捂住脸颊,那水中的姑娘也就跟着忸怩起来,朱颜微酡,更为这张小脸儿平添出几分春.色。 哎,要是能永远这么看下去就好了…… “你在想谁?”郎元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方才他被瑶姬按着,硬是擦了不少金疮药。 瑶姬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自恋这种事儿,不太好承认:“故人罢了。” 郎元沉默,没再多问,纵身跳入河中,激起的水花泼溅瑶姬满脸,甚至弄湿了她身上的衣物。 “你!” 沉醉欣赏时被骤然打断,瑶姬心头起火,索性捡起石子丢他:“笨蛋,我不是说过伤口不许沾水!” “没沾水,这不抬着呢?” 郎元高举上过药的伤臂,自在地单手游了两下,见瑶姬不睬他自去烤衣服,又觉得没劲。 “诶,你方才想的故人……是谁呀?”他不在意,只是随便聊聊天。 嗯,不在意。 “我家相公。”瑶姬用力拨弄了两下火。 郎元踩水的动作一僵,整个人差点儿被水淹没。 “郎元!”瑶姬动怒了:“我说过伤口不能沾水!” 被水呛得半死的郎元勉强游回岸,瞧见她当真生气的模样,不知怎的竟有点不敢上来:“你生什么气啊,多大点儿事……” “上来!” 瑶姬用烧火棍重重拍两下地,大有他不听话就要过去打两下的架势。 郎元耷拉着眉眼,浑身湿淋淋地爬上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的:“高兴了叫‘小郎君’,生气了就喊大名,真是的。” “啰嗦什么呢?”瑶姬和他在一起,血压总是抑制不住地飙升,拉过他粗壮的胳膊仔细瞧了瞧,气恼地伸手戳他的额头:“你看看!” 郎元也不躲,难得老实地让她重新上药,不知瞎想什么呢,忽然问道:“你夫君死了?” 瑶姬拧紧药瓶的动作一滞。 这家伙还真给蒙对了。 虽然她和周琰没真正礼成,但名义上的确是他的昭妃。 -- 第42页 照他如今这说法,倒也算对。 “嘿,真死了?”认真观察完瑶姬的反应后,郎元的嘴不自觉咧到了耳后根。 瑶姬气极反笑:“我死丈夫,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没什么,就算没死也没什么。”郎元低头挠着后脑勺,眸中残忍神色一扫而过,再抬起脸来,又是副傻乐的模样。 月高悬,时而会被流动的云遮住光,悠哉偷得片刻闲后,再偷偷出现。 瑶姬眼皮发沉,嘱咐好郎元别再乱动伤臂,便枕着胳膊屈膝在篝火旁安然睡去。 晚间的风很凉,还是暖些好。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坐在她身边,为她轻轻拂开凌乱的额发。 “以后别往脸上抹那些鬼东西了。” 那人的声音温柔得很,带着不想吵醒她的小心。 “有我在,别怕。” 火势似乎更大了些,暖意渐增,未免过热。 瑶姬翻了个身,睡得很沉。 * * * 这一觉着实安逸,直到瑶姬慵懒地抻着胳膊醒来时,才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多了片树荫,粗木枝被两块大石人为地夹在中间,为她遮去了刺眼的光。 推开来看,太阳已挂在正中,显然是晌午时分。 身旁的火堆变成了燃尽的余灰,在地上堆出个焦黑的圈,看样子已燃了整夜。 瑶姬忽然想起,之前郎元可是谨慎得很,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特地叮咛她不许点火的。 如今周围又瞧不见他的身影,莫非…… 她站起身,叫了几声郎元的名字,正打算去找他时,由旁边的树上忽然丢下颗小果子来。 一看,正是他。 “嗬,懒虫总算起来了?”郎元脸上尽是明媚的光:“你昨晚的睡相可不怎么样啊,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瑶姬默然无语。 郎元的脸多了些昨夜未曾有的伤痕,且衣服下摆又破了两处。 虽强打精神,眼底却有不甚明显的黑圈。 看来她一夜的安宁,并非轻易得来的。 二人吃过郎元猎来的两只野鸟再次赶路,虽有他特意在前面引着,但瑶姬还是隐约在路相反的方向,看见了倒在草丛中的几具尸体。 “杀得干净么?” 听了瑶姬的话,郎元摸着锋利的刀刃:“杀不干净又如何?” “治标不治本,这事儿若不从源头解决,根本没个完。” 瑶姬停下脚步,认真行礼:“郎元,你昨夜冒死前来搭救,阿瑶谢过。” “不必介怀……” “这条命,我要还。”瑶姬个头没他高,和郎元说话时需仰视,可纵然如此,浑身仍有种上位者的气势。 仿佛人高马大的郎元在她眼中,当真是个不懂世事的弟弟般。 “还?怎么,你要替我杀人?”郎元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瑶姬身材纤细,连他一只手的力气都敌不过。 若真和谁动起手来,能寻到拿得动的武器就不错了。 谁知瑶姬却半分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点头道:“那个想杀你的人,我要帮你解决掉。” 郎元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愣愣地看着她:“可,若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那背后主使者为何人呢?” “找出来就行了,想至你于死地的,很有可能就是郎家那些气恼你丢失了宝物的族人。” 瑶姬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我知道你的志向,放心,等杀了那人后,随便你去哪里寻宝,我绝不阻拦。” 她踮起脚,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拂过郎元下颌处昨夜新添的伤口:“现在,带我回家。” 郎元覆上她的手,久久不曾松开。 他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拒绝阿瑶的任何请求。 第二十七章 故人 决定好前行目标,两人再次折回骸轶族营地,把还栓着的马解开,只留一匹,余下的去掉缰鞍,让它们自在离去。 瑶姬没骑过,那马又长得高大,没个矮凳垫着,连够到脚蹬都有点吃力。 察觉到有生人靠近,黑马喷着鼻响用铁掌刨地,大有御敌的架势,连她小心递过来的野草都视而不见。 直到郎元对着马头猛拍一掌,又大力拽了两下绳,黑马这才甩着鬃毛不情不愿站定。 先将瑶姬抱上去,自己再翻身坐在后头,他两脚用力夹了下马腹:“驾!” 当马迈动四蹄跑开时,郎元圈怀中的娇小身躯不禁发慌,紧紧地抓住马鬃,生怕自己会被甩下去。 “别抓那里,马儿会痛,抓着缰绳就行了。”察觉到瑶姬的慌张,他索性又往前坐了几分,直接将人搂在怀中:“实在害怕,就抓我的手。” “谁、谁怕了!” 瑶姬嘴硬,不想被他小瞧,可这细软的腰却不受自身控制,竟开始轻微颤抖。 “当真不怕?”郎元歪着头,俯身去看她脸上的反应。 “不怕!” “好!驾!” 这要命的故意使坏,将黑马催得嘶鸣不已,劲蹄踏地彻底撒开了欢儿,周围景色飞速退去,狂风迎面呼啸,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你、你……”瑶姬心慌得厉害,本能想寻找可靠之物,只得彻底挨上他的胸膛。 强烈的心跳隔着薄衣物传给瑶姬,在急速的飞驰中,似乎不止她一人乱了思绪。 -- 第43页 瑶姬暗自摇头。 逞强鬼,明明自己也怕,还偏要捉弄她。 * * * 从虎萧边境往都城赶,足足耗了五天。 待终于望见城镇连成片的暗红屋顶时,天边已现了晚霞,似海浪的云波在穹顶徐徐远去,汇成烟火无法触及的绝色。 城门高悬“燎冶”二字,有手持长矛的兵士把守,穿着不像鹤乘国那样盔甲缠身,和在营地碰见的骸轶族无甚差别。 布料倒是好些,打眼看去就知并非粗麻可比。 瑶姬不是虎萧本国人,乃流亡而来,身上又无任何节、传可递,正发愁该如何是好,郎元却丝毫没驻马接受盘问的打算,径直越过去了。 数名守卫齐齐行礼,手放在心脏处,头低得极深。 “没想到你在虎萧还挺有面子的,家中该不会是朝中贵族吧?” 瑶姬知他素爱旁人吹捧,登时语气惊奇地问道。 果然,郎元但笑不语,腰背却挺得更直,一副臭屁模样:“到我家你就知道了。” 到了城中,马儿行进的速度减缓不少,只慢步踏着,毕竟周遭商贩行人众多,免得刮碰。 瑶姬注意到,主街道附近有很多赤膊的铁匠,系着暗色革围裙,抡圆了臂挥动蜜瓜般大小的重锤,不断敲打烧红的炙铁。 一锤刚起,另一人的锤又落下,间奏和谐,相邻的商铺叮啷声此起彼伏,由街头传到街尾,期间夹杂着打气的号子和拐八腔的小曲,让过路人移不开目光。 除此外,贩卖香料和酒水的小贩最多,脖子上挂着被粗绳捆牢的大木匣,走到哪儿货就卖到哪儿。 若是嘴甜心冷有眼力,同样的东西遇见十人,便能抛出十种不同的价来,不但赚得盆满钵满,还能攒下好人缘。 街上男女都随意走动,不拒礼节,即便偶尔碰腕擦肩,遇到中意的就互抛媚眼,彼此嫌恶便啐着走开,因琐碎小事推搡龃龉的更比比皆是。 纵然街上再热闹,可只要郎元的黑马走到近前,乱市就顺便分出条大道来。 瑶姬能感受到有无数双眼盯着他们,宛如箭场中的活靶子。 察觉到街上不同寻常的气氛后,甚至街边二、三楼的住户也推开窗子张望,彼此递换眼神,交头接耳。 每个人脸上,无非诧异和好奇两种神色,倒也有少部分人忧心忡忡的,骚动不安。 看样子郎元被驱逐之事人尽皆知,可从守城的侍卫和民众的反应来看,他的那位好大哥似乎也没限制他的来回自由。 就他这个性子,八成受罚离宫还是自己提出来的。 在城中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终见毗邻坐落的白色殿宇。 此处建筑风格与鹤乘国也大为不同,皇城周遭虽也建了围墙,布防却不甚森严。 然距墙五百米内却无人敢擅越,高处的哨兵们随时拉弓待发,这无形的隔绝倒更一目了然,连飞过的苍蝇有几只都能数得清。 郎元抱着瑶姬下马,引缰走在前头,让她与自己并肩而行。 “来者相貌必须坦露,否则侍卫会断定访客包藏祸心,无论是谁一律格杀。” 听了他的解释,瑶姬勉强扯出一丝笑:“你家的规矩,还真挺大的。” 这五百米走得人心焦不安,就连那黑马似乎也察觉到了肃杀之气,将步子放轻些许。 无奈它那安了铁掌的蹄子走在石路上,还是发出了不小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更突兀惹眼了。 待二人走到的巨大铁门前,周围仍安静得很。 “要敲门么?” 瑶姬粗略估摸了下铁门的厚度,恐怕就算敲断手,里面的人也未必能听见。 “不必,等着就好。”郎元大大咧咧靠着墙边坐下,从怀中掏出水壶来晃晃:“别傻站着了,过来休息吧。” “还要等多久啊?” 瑶姬接过他递来的壶润润喉,捶着有些酸痛的腰背:“你家人办事效率也太慢了,难不成要等到子夜?” “那要看今日管出入事宜的是谁,若遇上粟吉就能快些,摊上别人,熬到明早鸡鸣都未见有信,任你如何在门外叫骂都没有。”郎元一副见怪不见的模样。 “什么?他们为何效率如此慢,难道就没人管管?”瑶姬着实没想到,郎元回宫竟还要有这番折腾。 几日风餐露宿,她着实不想再吹冷风了。 郎元耸耸肩:“记仇呗,我从前脾气爆,除了栗吉外,其余管事都挨过我的拳头,所以他们就变着法子消磨人。” 瑶姬:…… 还有脸说呢,他现在的脾气也没好到哪去! 这一路步步坎坷,索性今日老天开眼,不过等了半盏茶功夫,门就开了。 从众多腰佩弯刀的侍卫中,快步走出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身穿黑色尖兜帽连筒衣,手里拄着拐杖,脸上沟壑极深。 在看见郎元的瞬间,老者眼圈儿立即红了,等伸手抱住他时,浊泪早流了两行:“你、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粟吉,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哭,不丢人啊?” 郎元笑着拍拍他的肩安慰,却抱了他很久才松开。 “哎呀,只要你肯回来,我这张老脸,不要就不要了!”粟吉用袖口胡乱擦擦泪,抓着郎元的胳膊就把人往里扯,生怕他跑了似的。 “这次就是说破大天来,你也得给我留下!管他什么宝不宝的,丢了就丢了,难不成死物还比活人金贵?我粟吉就不信了,拼出这条老命去也得跟那帮畜生理论……” -- 第44页 “等下,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人!”郎元知道他絮叨起来可每个完,连忙腾出一只手匆匆牵过瑶姬。 粟吉脚步微顿,目光如炬审视她,还未等瑶姬开口,又豁然大笑起来。 “怪不得你小子从前是东也看不上,西也瞧不起的,出去转了一圈儿,就把人给领回来了!真有本事!” 郎元也没否认,也跟着他一起小声傻笑,弄得瑶姬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目前的处境来看,这个身份的确能让她免去许多麻烦。 反正只要能见到郎乾的面就成。 然而,瑶姬很快就从粟吉口中得到了个不幸的消息,郎乾三日前与部下外出巡视,至今未归。 虎萧王是个风一般的人,兄弟俩还挺像的,做事讲究随性,不时常将自己困于高墙内。 不过按他往日的习性,最晚明日也该回来了。 粟吉有一肚子话要和郎元说,拉着他不放非要去吃酒。 瑶姬不好打扰旧友相聚,提出想先行去歇息。 “别看啦,放心,她的衣食住行皆由我派人负责,万无一失,快走快走!” 粟吉努力拽着一步三回头的郎元,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用拐杖抽他两下。 “阿瑶,我晚一点就去找你!” 拗不过粟吉的热情,郎元只得扯着脖子喊,惹得周围的随从忍俊不禁。 瑶姬无奈地朝他摆摆手,待二人走远后,控制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 她想念热腾腾的汤浴和有调味的饭菜,饱食一顿后再躺在软塌上,盖着被舒舒服服睡个踏实觉。 遭了这么多磨难,总算苦尽甘来了。 等养足精神,明天再去面见郎乾,有那三封密信在手,不怕会被他以敌国宠妃的名由治罪。 再者,虎萧王本就是她可攻略的主NPC,在宫宴上见面时又没危险值,不管怎么想都比某个混蛋安全多了。 真晦气,怎么又想起他? 瑶姬摇摇头,努力将那抹不祥的身影从脑海中赶走。 以至于当她发现前方院落的槐树下,站着位身削瘦的男人时,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见瑶姬止步不走,侍从对她介绍:“这里便是您暂时休息之处了。” 听见说话声,抬头赏叶的男人蓦然转身,一双竹月色的冷眸转瞬间敛去寒气,笑着弯成弧线。 “啪”,手中包裹坠地,瑶姬忘了该如何呼吸。 ??第二十八章 见王 “哦, 这位是月巫大人,在神庙任职,深得王的厚爱。”几名侍从敬畏地对他行礼, 见瑶姬仍无礼站着,难免皱眉。 月巫与粟吉的装束相似,不过黑袍上印有烫金纹, 线条缭绕变化遍布周身,跟随动作和光的折射, 每个瞬息都会产生微妙的不同。 黑色无表情面具遮掩了他的真实容貌,连手也隐在滑绸深垂的长袖中。 唯有那双眼是如此熟悉, 纵使月巫如鬼魅般将自己从头藏到了尾,也能让瑶姬立即认出。 他是顾桢。 瑶姬的胸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如同被谁定身了般, 动也动不了,只僵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 黑长袍在身后诡谲舞动, 仿佛一团萦聚在他身后的邪恶雾气, 乱而不散。 见他要走, 瑶姬这才回过神来,想追上去又惶恐顿足,只得干巴巴地唤了一声:“喂!” 月巫置若罔闻, 反倒是侍从们吓得不轻, 连忙挡在瑶姬身前替她作揖:“大人是传递神讯的使者,尊贵无比,唯有真命的王可召唤, 凡人怎可轻易打扰?” 瑶姬嘴角抽搐。 分明就是个喜欢弄人蛹的变.态, 怎么摇身一晃, 还在虎萧的王宫里当起神棍来了? 什么鬼月巫,那人分明就是顾桢,化成飞灰她也认得! 瑶姬绕开扰人的侍从紧追两步,对准他的背影点开游戏的属性面板。 然而,让她疑惑的是,月巫头顶并未出现心动值和危险值,简直和寻常NPC并无二般。 转眼间,那人便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内。 步态轻盈,是不是神的使者难说,反正怎么看怎么不像人。 瑶姬最后望了眼月巫离去的方向,转身随众侍从进屋歇息。 * * * 倒尽最后一提热水,侍从挽袖伸手试了下浴桶内的温度,放入各色花瓣数片后,便想帮瑶姬脱衣。 “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可以。” 瑶姬客气地将她们送走,反手把门插.上,叹了口气,脱去沾满尘灰的衣物后,不自觉抚上腰侧那醒目的曼陀罗印记。 若是让旁人瞧见了,怕不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踩着木阶步入水中,瑶姬闭目仰靠着偌大的浴桶,一路紧绷的神经总算得到片刻缓解。 屋内是难得的宁静,无外人搅扰。 她双手捧起一汪清水,瞧着浮在掌心打旋儿的嫩瓣,连心情都变得格外舒畅。 或许真是认错人了吧,毕竟月巫身上并无任何肉眼可见的属性。 再者,单凭眸色和身形辨认,未免也太武断了些。 瑶姬打开游戏界面,发觉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她的行动点已经涨到了140。 过了今夜,便能买得起三张卡牌,即使在与郎乾见面时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足可以躲过祸事。 待沐浴完毕,瑶姬却拎着木凳上侍从准备的新衣服发起了呆。 -- 第45页 她倒不建议着装清凉,可这套衣物偏将腰部露了出来…… 原本穿的又太脏,瑶姬为难片刻后,决定先裹着长毯回床歇息。 由于方才泡过热水澡,她头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只觉从头轻到了脚,整个人似在云端飘着般惬意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唤醒。 瑶姬揉着睡眼刚找到鞋,忽惊觉自己并没穿什么,连忙裹过毯子问:“是谁?” “我,郎元!你肚子饿不饿?出来吃饭吧!” 他力气大得惊人,连敲两下震得门都快碎了,吵得瑶姬头痛。 将门打开一条缝,郎元刚探头想往里钻,却被瑶姬顶住额头推了回去。 “怎么乱闯姑娘家的闺房啊?你这么鲁莽,小心以后讨不到娘子。” 瑶姬将身子藏在门后,只露着头跟他说话,郎元也不自觉学着她的姿势,觉得还挺有趣儿的。 “你说话的腔调怎么跟粟吉一模一样?整天的就会念人,小心变成老头子!”郎元从怀中掏出只用油布包好的五香鹅腿,在她眼前晃晃:“嘿嘿,香不香?出来就给你吃!” 瑶姬舔舔唇,莹润的光让他一时有些看走了神,不过当她突然伸手抢时,郎元还是手疾眼快地避开了。 “你总闷在屋子里做什么?还没带你好好在我家里逛逛呢,就真的对我半点不好奇?” 他直觉瑶姬有事儿瞒着,左顾右探地想挤进去,无奈每次都没法得逞。 “正好你来了,去给我寻套没那么清凉的衣服。”瑶姬知道,虎萧国的人对男女之别向来不放在心上,干脆又寻了个别的借口:“我头有些晕,像是感染了风寒,还是多穿点的好。” 郎元敛去笑容,神情有些紧张:“你怎么不早说?等着,我这就是找人。” “诶,你叫人做什么?我只要套保暖些的衣服就成……” “给你鹅腿,快躺回去吃,千万别再着凉了!” 郎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话刚说到一半就跑走了,压根儿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瑶姬捧着鹅腿略惆怅。 不过味道还真挺香的。 瑶姬原以为郎元会拉来郎中之类的给她看病,万没想到这家伙拽来的人,竟然是侍从口中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月巫! 她才刚从顾桢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着实不想见一个跟他这么像的人,可又无法直说出来,只好气得直瞪郎元。 “放心,月巫大人医术高超,双手能施展起死回生的神迹,区区风寒定然不在话下!” 郎元误以为她是在忧心月巫的技术,立即在旁打包票。 不过好在这家伙还是听进了她的话,特意带来了套连身的棕色长裙。 花式繁复,裙摆每一处褶皱都缝制了指盖大小的湖蓝宝石,层层落错交叠,疏密有致,直延伸到收束的纤腰处。 瑶姬隐约觉得这衣服有些太贵重,又不好当着月巫的面细问,只得先收下。 月巫坐在床边,沉默地帮她把脉。 指尖微凉,指腹却有丝难以察觉的温度,划过瑶姬细嫩的手腕,最终寻到合适的位置,轻轻按压。 瑶姬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敏感,对方只是诊脉而已,应没有别的心思。 不过这拇指左右轻蹭的动作,也着实太过亲昵…… “如何,她病得重吗?”纵使瑶姬面色红润无半点病态,郎元也照常担心。 这么娇弱的姑娘,像盏易碎的琉璃灯,似乎受不得任何风雨,全然不知瑶姬在遇到他之前,究竟经历了何种磨难。 月巫轻轻摇头,未发片语,起身离开。 “他大抵是去开方子了,你觉得不舒服就继续躺着,待会我让他们送吃食过来。”郎元隐约记得那些侍从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主动打了盆热水,用巾帕沾湿盖在瑶姬脸上。 只是他忘记拧干,湿淋淋的一糊,瑶姬险些背过气去。 见她挣扎着将帕子掀开,坐起身大口呼吸着,郎元还挺美:“嘿,这么精神,你好点了?” 瑶姬堪堪将“滚”字咽下,毕竟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不过粗苯了些,遂改口撵他:“出去吧,让我静静。” 赶走了捣乱精,瑶姬连忙将新裙换上,没想到尺寸竟这般合适,仿佛量身为她裁定好的。 她想出去转转,可包裹中的信却让人不安,总觉得放哪儿都不合适。 长裙袖口窄得很,并无可藏之处,想了又想,她决定将三封信塞在枕套内,再用被子压好。 包裹就放在床边显眼处,如此就算有人偷潜进来,找到包里的那几瓶药也就踏心了。 毕竟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就算随身带些防备也无可厚非。 收拾好心情刚出屋,恰巧遇见几名端酒坛的侍从,瞧见瑶姬的瞬间皆神情一愣,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离去。 且步履匆匆,生怕被她叫住似的。 瑶姬想找个人打听路,出了院子又往东走了几步,没想到其他人遇见她时,均是同样的反应。 甚至有个小厮直接调头往回走,由于太过慌张脚下还绊了一跤,差点打翻捧着的花瓶。 瑶姬提起裙摆前后看了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处,心中不由狐疑起来。 如此贵重的裙子,来历想必也不凡,郎元这个愣头青拿来的,该不会是将什么娘娘公主穿的衣物吧? -- 第46页 没准还是擅取的,未提前知会。 这衣服不妙,还是早早换掉的好。 “大胆!” 瑶姬刚往回走了两步,一声怒斥便从身后叫住了她。 转身一看,原是位新月眉女子,手持卷起的软鞭,尾端还镶着带刺的铁球。 身着短抹胸、黑黄条纹短裙,皮肤被晒成淡褐色,两腿紧实修长,蜂腰随走动摇摆,一头长发束成高马尾垂在腰窝处。 额头饱满,下巴尖瘦,双眼因怒气瞪得圆,唇微张,露出的牙白洁齐整。 向她踏来的每一步,都气势汹汹。 瑶姬爱瞧美人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面前的焦糖佳丽。 谁知这不避不躲的行为在对方眼中,倒成了明晃晃的挑衅。 女人甩开手中鞭,在地上狠狠抽出几道白印,咬牙切齿地朝她冲了过来。 方才慌乱跑走的小厮,就躲在她身后的侍女中,探头探脑的往这边望,原来是急着报信儿去了。 “诶,你有话好好说,犯得着直接动手么?”瑶姬才不傻站在原地任她打,撩开裙子撒腿就跑。 “你这小贱人,哪儿来的狗胆敢穿它?看我不抽得你皮开肉绽!”女人的叫骂声锐利刺耳,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 一鞭子挥打在路旁的石桌上,铁刺直接将那桌面锤得从当中裂开几道深.缝! 瑶姬跑得更快了,这次连头都不回,心中对这位美人的好感荡然无存。 不问清缘由就骂人,嘴臭手又黑,这一鞭子下去能只是皮.肉伤的事儿么? 骨头被抡断三根都是轻的! 就这打击力,估摸着躲回屋内门也会被破开,更别提她身后还有那么多帮手。 不能躲在死角,必须得往活路跑! 瑶姬这些天的流亡生活别的本事没长,腿脚功夫可练出来了,跑二里地都不费劲儿。 她不知郎元去哪儿了,除他外在这皇宫中又没个认识的人,眼下对地形又不熟悉,只得撞大运。 “这衣服是郎元借我穿的!你若生气就找他去,缠着我做什么?” 听了瑶姬的喊话,女人神色诧异地放缓脚步,但很快又更加愤怒地继续追赶:“放屁也不找个靠谱的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侍从们乌泱乌泱跟在后头追赶,闹出的动静可不小,瑶姬放声喊着郎元的名字,也不知那家伙去何处抓药去了,竟这么半天都没出现! 要命,不是主NPC就没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了吗? 她可是主人公! 拉锯战持续了一会儿,瑶姬有些顶不住了。 她倒是还能跑,只是速度不可避免地在变慢。 反观后头追着的那个疯婆娘,简直越跑越精神,跟只野豹似的,不追到目标势不罢手! 算了,用牌吧! 瑶姬不想脑袋开花,肉痛地正欲点开商城中的提示卡,前方忽然出现了抹熟悉的身影。 她双眼一亮,带着看见“亲人”的激动鼓足所有力气,朝他飞奔而去。 “粟吉!救我!” 老头正拄拐遛弯呢,见到这阵势吓得也想跑,可惜他速度没瑶姬快,被她一把当救命绳捉了个正着。 女人狂舞的鞭子在粟吉拐杖前狠抽一下,带来的硬风把老头的白胡子都吹翻了:“你护着她干嘛?让开!” “纳琳!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郎元带回来的人,你要敢动她,小心自己的命!” 粟吉将飞起的胡须按下,对躲在她身后的瑶姬无奈道:“你叫阿瑶是吧,别拽老朽的衣服。” 瑶姬坚决地摇摇头,反而拽得更紧了。 被唤做纳琳的女子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郎元真的回来了?” “哎呦,千真万确,方才我还跟他一起吃酒呢!”对方能给自己几分薄面也是不易,粟吉单臂护着瑶姬,一手拄着拐杖,问清了两人动手缘由后笑了。 “郎元向来不在乎那些个规矩,将此裙送与阿瑶也确无恶意,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纳琳对粟吉的话不屑一顾:“惹下滔天大祸他还有脸回来?呸,真不知羞耻!” “你若有话说,就亲自去找他,来来来,老朽给你带路!”粟吉作势要上前去拉扯,不料方才还咄咄逼人的纳琳竟后退了半步。 “我和那混蛋没话说,连自己立下的誓言都能违背的懦夫,必遭天神惩罚。”她狠狠瞪着瑶姬:“速将此衣换下,再敢穿,我活剥了你的皮!” 满肚子的怒火没泄出去,就这么回去又心有不甘,纳琳索性拿方才那个报信的小厮撒气,两鞭子下去,他左右脸颊的肉瞬间被削剜成了血窟窿。 瑶姬看得心惊肉跳,这女人也太过凶残,光天化日下,竟将人活活打成这幅惨样! “不必理会,那小子平日最喜欢在主人面前搬弄是非,搅浑过的水不计其数,死了也是活该。” 粟吉朝地上血肉模糊的小厮冷哼一声,纵然他还在虚弱呻.吟,周围人却权当他已死,由两人抗在肩头直接抬走了。 “她到底是谁?”瑶姬跟着粟吉离开的步伐问道。 “虎萧王的第三位王妃,无甚家世,原本就是个寻常铁匠的女儿,自幼就天不怕地不怕,一年前在街头想强卖给王高价武器,两方还动起了手。” 粟吉提起往事连连摇头:“谁知王偏看中了她这泼辣个性,便让她住进了皇宫。” -- 第47页 “你们王只娶了三位妃?”瑶姬侧头看他,比起鹤城国周琰那宫中的三千佳丽,可着实少了些。 “这就够多的了,虎萧向来一夫一妻,先王们也从未坏过这个规矩。”粟吉抱怨完才后知后觉压低声音,左右顾盼:“郎乾向往鹤城的国力强大,总觉得那边什么都好,有样学样的,连娶女人也是如此。” 瑶姬苦笑,那日宫宴上,原本以为郎乾是只暂受制衡的猛虎,如今听来,竟是个只会望人项背之辈。 西施效颦哪能落好,她来此地也许错了…… “不过近年纳琳也在宫中折腾得够呛,整日的惹是生非,我估摸着王也到了该厌倦的时候。”粟吉显然对三王妃隐忍已久,语气很是期盼。 “若王当真倦了,可会弃妃放她出宫?”毕竟虎萧国风很开放,瑶姬觉得总不至于像周琰那样,把佳丽终生圈在冷宫里。 谁知听了这话,粟吉却放声大笑:“你这小丫头可真有趣,王的女人岂能再嫁他人?” 瑶姬了然,原来这天下的男人也没什么不同…… “在虎萧,失宠的王妃除去被王亲手杀死外,可没第二条路可走啊。”粟吉捻着花白的长须补充:“不过也有例外,若王选中的新王妃稀罕玩玩,由她亲自处决也未尝不可。” 老者说这话时神态如常,仿佛只是在谈论什么街面上的新鲜趣闻。 见瑶姬不自觉停下脚步,还以为她不信呢:“老朽可没糊你,想当初纳琳刚入宫时,七天内连杀四妃,就带着满身的血和王彻夜纵欢胡闹,别提有多吓人了。” 原来不是郎乾娶的少,而是能活下来的少。 瑶姬在脑海敲了敲系统:“亲,在吗在吗?” 许是难得听她语气如此温柔,常年躺尸的系统还真回话了。 【何事】 这是套崭新的国骂,用词优美,语气悠扬有格调。 施展到一半,瑶姬便被宽宏大量的系统“噤音”了。 虽然听起来挺可笑的,但瑶姬的思维当真有被封住,只要稍微想想“儒雅”的词句,头就痛得厉害,犹如针刺。 王八蛋系统,把主NPC安排成这种残暴不仁的疯子,就算她当初肯乖乖按主线剧情走,也会落到郎乾手中生不如死。 瑶姬原以为在六国君王中,鹤乘国的周琰算是最下乘的人选,没想到如今看来,他倒还算正常。 “对了,我身上的这套裙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暂时将狗系统抛在一边,瑶姬纳闷拨弄着华丽的裙摆,回想起方才纳琳追自己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只觉得荒唐。 “此裙乃先王妃亲手缝制半年而成,原是留给新王王妃的念想,寓意重大。” 粟吉睹物思人,似乎回忆起了往日的旧光景:“岂料新王荒唐,把祖宗规矩全都往到脑后,做事肆意妄为,前前后后娶了不知多少王妃,又不能人人都穿,干脆就束之高阁,成了众人追忆先王妃的念想。” 两人转了一圈儿没遇到郎元,粟吉只好把她重新送回居所,这回多派人跟随,答应定会护她周全。 “如今宫中王妃不止一位,究竟谁才是主位,王也并未授意,所以不知何时传出谁有资格穿上此裙,便能与王永生长相守的说法,三王妃为巩固地位,仗着王的宠爱多次向他求过此裙,却始终未得应允。” 粟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况且方才纳琳想杀你,也不全是为了条裙子。” 瑶姬清楚,当她听说自己是郎元带回来的人时,这才放过了她。 王弟护佑的女人,于她这个三王妃而言,并无多大瓜葛。 只要没可能成为新王妃就行了。 “行了,你也别东想西想的,话说开了就不怕纳琳再找你麻烦,她不敢惹郎元的。”见她闷闷不乐,粟吉在旁宽慰道。 待二人回到瑶姬的住所,发现郎元早就等在哪儿了,还满眼焦急。 “不是说好躺着休息么,你去哪儿了?” 郎元头上出了层细微的汗,显然已经找过半晌,如今见她安然无忧,瞬间放心了不少。 瑶姬头晕脑胀的,懒得跟他解释,随口问道:“月巫开的药呢?” 提起这事儿,郎元有些为难地挠挠头,递给她一张方子。 只见正中央写了四个大字:多喝热水。 瑶姬:…… “嗐,月巫行事莫测,却从不骗人,我也不懂他究竟是何意,但想来应不会错……阿瑶,我真没诚心作弄你!” 瑶姬关上门,留了一屋子清静给自己,顺便把“多喝热水”的纸条揉成团撇在墙角。 这月巫眼还挺毒的,看来并非不学无术的神棍,起码懂点岐黄。 郎元没走,仍留在院内跟粟吉咬耳朵,听到气处音量也跟着提高,说什么都要找纳琳算账。 还未面见王兄,先把人家的妃子揍一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粟吉劝得口干舌燥,正要拉他不住时,门豁然被打开了。 瑶姬面若寒霜。 郎元的满腔怒火遇见她,瞬间消了个干净,甚至还有点紧张:“怎么了?” “你可曾乱翻过屋内的东西?” “怎么可能,我没见到你就出去找人了。”郎元信誓旦旦,末了担忧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你丢东西了?” 瑶姬将枕头丢在他身上:“你这王宫莫不成是个贼窝,我在你这儿住还得小心行李不成!” -- 第48页 郎元接住枕头,满脸无辜。 瑶姬扶额,她知道这事与郎元没关系。 只是当她发现那三封密信不翼而飞时,心头的火着实按捺不住。 初来乍到,什么人这般有心翻她的铺褥? 一抹黑色的身影忽然浮现,那双预示着不祥的竹月色冷眸,让她极度不安。 “那位月巫大人几时跟你分开的?” 郎元如实叙述,在拿到月巫的这张“药方”后,他便径直来寻她,之后两人再未相遇过。 瑶姬握紧拳,放缓语气让郎元换件寻常长裙给她,直接回屋在商城内购买了张“预言卡”。 行动点减去50,还剩90。 “我的三封密信到了何人手上?” 卡牌在空中不停变换后定格,画面展示的却是一盆刚刚冷却的灰烬。 被烧了?这么快! 瑶姬指尖微缩,又买了张:“偷我信的人是不是月巫?” 预言卡毫无反应。 “月巫究竟是不是顾桢?” 卡牌仍然一动不动。 “狗系统!你这破道具坏了!赔钱!” 【预言卡只能预言未来之事,无法追溯过去,亦无法回答现阶段的问题】 瑶姬逐渐烦躁:“预言是吧?三年后统一六国的王究竟是谁?” 【预言卡不会剧透游戏的结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你还不如要块叉烧!” 充分愤怒过后,热血也得到了冷却,瑶姬的心态反倒平和了。 玩文字游戏是吧? “好,我再问,月巫大人明日吃饭时摘下面具,会是何种模样?” 这次牌倒是动了,不过显现出的,却是张完全陌生的俊美面孔。 他不是顾桢,二人长得无一分相似,唯有那双眼眸像得很。 瑶姬忽然有种挫败感,她盯着账面上可怜的40个行动点,暗叹方才不该连用两张卡的。 亏她攒了这么许久,连郎乾的面还没见就口袋空空。 上头真可怕。 很快,她又意识到了更严峻的问题。 没了那三封密信,她就没了能取信郎乾的砝码。 空口无凭,虎萧王不可能把她的话全部当真。 在他眼中,瑶姬将只是个流落他乡的落魄宠妃…… 回忆起当日宫宴上,虎萧王盯着自己时那过于炙.热的目光,瑶姬只觉得压力山大。 过了今夜子时,行动点会涨回50点,届时她手上,将只剩一张可用的卡牌。 提示卡?预言卡? 都他X的是骗钱的卡! 一头倒在床上,脑袋下面空荡荡的,瑶姬这才想起方才自己气恼不过,把枕头也撇出去了。 很好,很好。 闭上眼的瞬间,瑶姬耳边响起了鞭子在空中挥舞的“嗡嗡”声。 比起虚无的旧影,似乎还有个人更需提防。 * * * 次日清晨,吵醒瑶姬的是绵长震耳的号角声。 郎乾带着两位王妃回来了。 服侍她的侍女中有爱嚼舌根的,见郎元与她关系亲密,便特意透些宫中秘闻给瑶姬。 这二位王妃之所以能留存至今,皆因是左、右大臣的女儿。 有族中势力支撑着,就算郎乾再喜新厌旧,也不会起动她们的念头。 原本郎乾出行都是纳琳相随,只是最近王有些看腻了她的跋扈模样,再加上她不知深浅的屡次冒犯其余二位王妃,遂将她独自留守宫中。 越是如此,纳琳的脾气便越暴躁,昨日那事儿恰巧就撞在她心烦时,所以才胡乱闹了一场。 侍女按瑶姬的要求,为她进行简单的梳妆,全是虎萧国宫内的常见样式。 “姑娘到底是哪国人呀,小人总觉得就算您肤色晒黑了,与我们也是不同呢!” 听了侍女的打趣,瑶姬对镜自照,总算找出了原因。 她的眉眼过于柔和,无棱角,纵使生气,也不会像纳琳那般凌厉。 瑶姬是朵生长于温室,自幼被娇养惯了的花儿,和带刺的野蔷薇截然不同。 “郎元呢?”她起身更衣,这次郎元总算没搞什么花样,带的是普通衣物。 “大概要去与王会面吧,姑娘可要同去?”侍女们谈起郎乾,总会面色绯红地忍不住多说几句。 无外乎虎萧王有多骁勇善战云云,语气中不乏羡慕和崇拜。 似乎宫中那些曾经发生在王妃身上的惨剧,丝毫没动摇她们的爱慕之心。 瑶姬礼貌笑着附和,却没受怂恿:“王日理万机不便搅扰,只带我去寻郎元便好。” 侍女们大失所望,热情瞬间被熄灭很多,连应答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原指望面前的美人能对王产生兴趣,日后当个新王妃,她们也好跟着飞黄腾达。 从前净受纳琳和那帮走狗的窝囊气,还以为将来有机会能报复回来。 可如今看着架势,着实是痴人说梦。 郎元本就是戴罪之人,这次回来还不晓得要挨何种发落,他的女人未来又能有何出息? 不过是水中浮萍,自身都难保。 就在瑶姬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时,屋外却起了不少的骚乱。 她暗觉不妙,连忙派名叫阿喀的侍女出去打探。 阿喀揪住了几名乱跑的侍从问了又问,这才面色惨白地返回来。 -- 第49页 虎萧国的三王妃纳琳,死了。 瑶姬心如鼓擂,瞧见周遭的侍女互相使着眼色远退开来,匆匆离去。 不好。 郎元不在,她下意识想去寻粟吉,不料刚出院门口便被几名带刀侍卫拦住了。 “姑娘去哪儿?王有请!” * * * 瑶姬就知道这锅她得背。 昨天纳琳拎着条破鞭子满皇宫追杀她,今天人就死了。 不是她报的私仇还能是谁? 除非有人能证明,是被纳琳两鞭削去脸颊肉的倒霉小厮回魂索命,否则她就是首位嫌疑人。 郎元那么护着她,大抵也逃不脱关系。 真要命。 佩刀侍卫面色阴沉,前后共四人与她随行,虽未绑绳索镣铐,却也不许她擅离队伍一步。 这阵仗可不一般。 瑶姬沉稳地跟着,眼瞧弯刀的寒刃在侍卫腰间反光,思绪却反倒平静下来。 待众人行至主殿,瑶姬发现郎元就站在高阶上等她。 刚一看见她的身影,便立刻冲了过来,将周围的侍卫粗鲁撞开。 “可有人伤你?” 郎元将她仔细打量个遍,确认她全须全尾的,这才略宽心。 侍卫不敢冲撞,只得在他的怒视下退开些许,却仍然阻断了他们离去的路。 “王还在等。”左臂缠有红色丝带的侍卫首领冷声道。 “放心,有我在,定会护着你!”郎元牵过瑶姬的手,语气虽温柔,瞪向主殿的黑眸却满是凶光。 “虎萧王的二弟,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瑶姬歪头软绵绵的一声询问,反倒把他弄懵了。 郎元有些局促地挠挠头,眼中杀气瞬间消散,只剩下尴尬和歉意:“……并非有意相瞒,我昨天就想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 “无妨。” 瑶姬大度地朝他笑笑:“我也并未有意瞒你。” “嗯?” “进殿去吧。”瑶姬重新牵过他的手,少年掌心温热,暖散了她周身阴霾。 人不是郎元杀的,绝对不是。 * * *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远远的就能听见,待进入殿门便更响了。 “王妃啊!我们王妃死的惨呐!” “天杀的贱人!王决不能轻饶了她,定要为我们王妃报仇啊!” “为何死的不是小人!为何啊……” 数十位侍从跪倒痛泣,殿内两侧站满朝臣,皆是粟吉的穿着打扮,两手抄袖各自低声议论,对躺在殿中央的那具尸体窃窃私语。 随着通传声起,这些人的目光,又都聚集在了瑶姬和郎元身上,最终汇聚于二人牵着的手。 “是她,郎元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哪国人?皮肤白得很呐。” “谁知道呢,刚来头一天就惹出这么大祸,如今还神色自如,来者不善啊。” 瑶姬步履沉稳,目不斜视,仪态端庄,与那日鹤乘国参国宴时并无不同。 不见半点焦躁惶恐。 偌大的王座铺着数张虎皮,小山般壮硕的郎乾正靠坐着,抱臂闭目养神,单脚踩着王座,不断按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 他身旁左右两边,各站着妆容妖艳的女子,一人持双轻刀,一人持弯长刃,想来便是郎乾的另外二位王妃了。 和扑跪在阶下哭死哭活的众仆从不同,她们看那尸体时脸上并无悲神色,美眸倒充满了嘲讽和幸灾乐祸。 大有看热闹的悠闲劲儿。 “是你!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杀了王妃!我要你们偿命!” 有位情绪过于激动的侍从挣扎着站起身,拔出尖刀就朝瑶姬冲来。 站在一旁的侍卫和朝臣并未阻拦,当郎元劈手夺过其兵刃,徒手将他头颅拧断时,也没太惊讶。 早就司空见惯了。 突如其来的死亡并未震慑住其他人,转眼间又有五人手持利刃冲了过来。 这次郎元弄得稍微血腥了些,黏糊一地,飞脚将支离破碎的肉块踢到旁边。 如此一来,那些为主讨公道的侍从总算又含恨跪下了,双目血泪掺半,恨不得将面前这二人生吞活剥。 瑶姬尽量不去看那些血腥的东西,却忍不住去瞧纳琳的尸身。 她死得很惨,四肢是被勉强拼凑回去的,双目被挖,马尾长发连带头皮割下塞进嘴中。 状况甚至比方才倒下的那些侍从还惨。 也难怪他们的情绪会如此激动,主人不但丢了性命,尸身还受此大辱。 即便是在鹤乘国,也会有忠仆誓死报仇,舍命相随的,更何况是民风狂野的虎萧。 “瞧瞧,我这二弟可真是出息了啊。” 虎萧王郎乾仍闭着眼,双指按揉鼻梁,浓剑眉皱出三山五岳,嘴角却挂出丝嘲弄的笑。 “你久未归家,才刚回来就给大哥带了这么份‘大礼’?” 他缓缓睁开眼,肃杀之气凝结于眸中,愤怒如同跳跃的火焰,具象化灼烧着这位亲弟弟。 连旁边的两位王妃都收敛了笑,稍微离他站得远些,生怕会被波及到。 郎元低头行礼,将左手放在心脏处:“大哥。” “别,我担不起。” 郎乾冷嗤一声,目光转移,刚落到瑶姬身上,整个人登时愣住了。 瑶姬坦荡回应虎萧王的视线,甚至行礼之余,朝他嫣然一笑。 -- 第50页 过了好半晌,郎乾有些嘶哑的声音才再度想起:“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女人。” “不错,她名唤阿瑶,生性再纯良不过,郎元可用性命担保,三王妃的死绝对跟她无关!” 郎元抱拳沉声回禀,不料这位大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死死盯住瑶姬不放。 “你刚刚叫她什么?阿瑶?”郎乾峰眉高挑,怪笑着问道。 “不错。” “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笑声霎时席卷整座殿宇,旁边二位王妃愈加惊恐,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索性不着痕迹地退回自家父亲身边去了。 左、右大臣也被他笑得胆颤,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 郎乾豁然从王座上起身,大跨步迈下长阶,径直朝瑶姬走来。 “大哥,有事冲我来,别为难她。” 见他越靠越近,郎元一个闪身挡在瑶姬身前,目光坚毅,半分不肯退让。 郎乾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用力拍拍他的肩,随即再次爆发出大笑。 “二弟呀二弟,我的傻二弟,你可知这女人是谁?” 郎元身形稍顿,却仍没有让开的打算。 “当日万国宴上,此女子高座龙案后,受本王跪拜之余,还对虎萧国供奉的精良武器左嫌右弃,害得本王迫于周琰淫威,又硬生生舍出了三千杆□□。” 郎乾突兀收回笑声,原本狂放到几近扭曲的脸,也恢复成原本的冷峻模样。 他缓慢抽出身边侍卫的弯刀,单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目光灼灼地越过郎元的肩膀,盯着她。 “昭妃娘娘,可否请您断定下,这把弯刀的长短如何呀?” ??第二十九章 印记 “昭妃?周琰视若珍宝的那个宠妃?” “传闻昭妃美若天仙, 单是媚眼一勾,就能把男人的魂魄取走!” “乖乖,得亏她方才目不斜视, 若是被她缠上,我等岂不都成了她裙下的行尸走肉?” “呸,你这老狗真不知羞, 那等浑话信它作甚?” “真美,真好看呐……” 方才众朝臣估计着瑶姬许是郎元意中人的身份, 纵然被她的美貌惊叹也未敢多言。 如今听闻竟是敌国狗皇帝的妃子,言语自然就放肆多了。 瞬息间, 瑶姬已在他们口中成了美杜莎,数层谣言相叠还越传越离谱。 不过最让人在意的还属一条:昭妃为何会出现在虎萧宫中? 郎元将那些话尽收耳中, 却仍挡在她身前, 一动不动。 瑶姬在后轻抚上他的肩背,双目盯着郎乾, 踮脚在郎元耳边低语:“让开, 小郎君。” 郎元浑身肌肉紧绷, 如同满弦的箭蓄势待发。 “放心, 我自有分寸。” 瑶姬的语气是那样沉稳、柔和,如同在哄低吠不止的小兽。 郎元体内沸腾的血在她顺着脊背,一下又一下的轻抚中平息。 最后狠狠瞪了郎乾一眼, 郎元艰难地迈步站到了旁边。 虽如此, 他的拳仍紧紧捏着,嘴紧闭,牙咬得咯吱作响。 郎乾见她主动将“护盾”移开, 眼中愈放出好奇神采。 又向前迈了一步, 将刀直指瑶姬的鼻尖, 他不相信这女人真能一直淡定下去。 若能见到她泪盈双眼的可怜相,就算让这张完美的小脸稍微添些色彩,他也毫不介意。 瑶姬抬起手,吹弹可破的玉指触及冰凉刀背,顺着刀纹的线条由上至下划过,最后仔细擦过刀口。 “噹啷”一声,两指交叠弹了下刀背,瑶姬听着那清脆响动,笑意自眼底涌出。 “依妾身看,此刀不长不短,刚刚好。” 郎乾举刀的手缓缓放下,呼吸微不可闻地急促了些,只盯着眼前的人,似乎将满殿朝臣都忘在了脑后。 “昭妃娘娘,好眼力啊。” 他难.耐地滚动喉咙,用手摸过弯刀上瑶姬方才触碰的地方,浑身燥.热不堪。 那日万国宴,瑶姬盛装出席,娇语软笑均专属周琰一人,连半分关注都不曾赏给过旁人。 自斟自酌,自娱自乐,纵然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眼中也无半分波澜。 堂堂的虎萧王于她,同随乐起舞的戏子无甚不同。 郎乾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想冲破一切束缚,徒手捏碎狗周琰的天灵盖,再将她一把抢过,揽在怀中,在这热闹非凡的万国宴上,尽情蹂.躏。 周琰死后,他第一道令便是入宫活捉瑶姬。 那夜,是他离她距离最近的一次,明明唾手可得,手下众将士却连具尸体都没发现。 皇宫四处均是滔天烈焰,那是个疯狂的夜晚,五国人马肆意践踏本是禁地的皇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作,随后在鹤乘国的重兵赶来救援前,一哄而散。 郎乾不想走,他断定这个狡猾的女人就躲藏在某处,只要再稍微有点耐心,肯定能破了她的隐身之法。 无奈手下将士心系大局,齐齐跪下劝说发了狂的郎乾,甚至不惜自刎谏言。 郎乾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即便事后在吞并鹤乘国疆土的战役中屡屡得胜,心里却始终无法真正开心。 他与想要的珍宝失之交臂,体内窝着一团火却无处泄,纵然回宫后与纳琳狂欢,也于事无补。 郎乾真正想要的,只有那个高座于龙案后,睥睨众生的昭妃。 -- 第51页 他想将她亲手拉下神坛。 谁曾想,瑶姬竟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宫中…… 心动值:87%。 瑶姬点开郎乾的属性面板,并没寻找到危险值的痕迹。 这个男人不会杀她。 果然,自从她偏离了主线剧情后,唯一产生过异变的,就只有顾桢那个混蛋而已。 郎乾俯下高大身躯,与她平视:“小王还有一事不明,三王妃纳琳可是昭妃娘娘所杀?” 瑶姬以袖掩口:“虎萧王真是抬举了,妾身柔弱,使不动兵刃。” “想来应是如此。”郎乾大为赞同地点点头:“来人,将郎元拿下!” 一众佩红柄弯刀的侍卫依令上前,可在看见郎元手中滴血的兵刃后,又都踌躇了。 “王息怒,郎元昨日才刚回宫,风尘未洗,又没和三王妃发生过口角,这账如何也算不到他身上啊!” 粟吉急忙从众臣子中闪出,蹒跚着挡在郎元面前:“再者断案要讲真凭实据,尔等可曾亲眼见过他杀人?” 跪在纳琳尸首旁痛苦的侍从紧咬牙:“没看到又怎样?定是他为了给那贱人出气,才……” 话音未落,滚烫的血便从那侍从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郎乾挥手甩开弯刀上的血滴:“不可对她无礼。” 原本还等着看热闹的朝臣,瞬间雅雀无声。 “世人总会有个三灾五病的,哪有永远健康长寿的道理?纳琳之死不足为奇,或是染上怪病也未可知。”郎乾淡淡地瞥了一眼死状凄惨的尸体:“拖出去埋了即可,何必脏了本王的宫殿?” 狼哭鬼嚎的众侍从瞬间哑声,神色慌张地趴在地上互相递眼色,重重磕了几个头就往外跑。 “这些家伙倒是对主人忠心,理应嘉奖,就赐‘陪葬’,让他们与三王妃生死相守。” 郎乾一声令下,数柄弯刀齐发,在空中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划成光圈后,精准砍在逃跑侍从的背上。 连五步都未迈出,便齐齐倒地。 站列两边的朝臣均鄙夷后退,生怕自己的袍角沾染上血迹。 “既如此,王又如故捉拿郎元?”瑶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自从入了虎萧国境内,她已经看过太多血。 “这便是虎萧国的家务事了。”郎乾冷笑着踱到郎元身边,看着个头逐渐快追上自己的弟弟:“你违背誓言,擅回皇宫,可知罪?” 郎元刚想开口,瑶姬却抢在他前面问道:“什么誓言?” “寻不回霞液丹,绝不回宫。”郎乾一字一句重复着,随即转向众朝臣:“当初郎元玩忽职守,使我虎萧国宝被盗,随后跪在神庙前立下重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尔等可曾记得?” “不敢忘。”众臣虔诚行礼,齐声回应。 “二弟,你可曾忘?”郎乾挑眉问道。 “不曾。”郎元黑眸晦暗莫测,藏着瑶姬猜不透的光。 得到满意的答复,郎乾敲着弯刀的刀面,语气稍稍放缓:“郎元,你是我的亲弟,骨血相连,本王心中着实不忍,若你单是失职之罪,看在先王面上也可暂饶一命。”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表情各异的群臣:“可违誓,便是愚弄天神,藐视上苍,就算我再有心偏袒,也容你不得!” 郎元握紧手中兵刃,站在他那侧的朝臣以粟吉为首,均面沉似水,却用身体将他和侍卫隔开。 “郎元,你还有何话可说?” 弯刀在地上划出恐怖声响,郎乾持刀的五根手指依次张开又重新紧握,眼睛危险眯起。 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其余侍卫皆将兵刃高举,站在另一侧的朝臣也跟着骚动不安。 反倒是郎元这边的人不动如山,沉默犹如磐石。 郎乾倏然发出声长叹,似啸似悲,仿佛心中终于有了决断,弯刀横空一挥,发出瘆人破空声。 众朝臣不知何时均侧身站立,藏在宽袖下的手暗涌,眼紧盯着兄弟两个,怒眉高立。 殿中央倒下的侍从止血逐渐蔓延,以扭曲形态向两边爬去,宛如脏污的蛆虫。 原本不可一世的纳琳瞪着两个黑红窟窿,不知在凝望虚空中的什么。 弄不清是谁的呼吸声先乱了,偌大的殿内明明寂静得很,却又混杂了各种复杂的轻微响动。 瑶姬深吸一口气。 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刻了。 “启禀王,郎元并未违背自己的誓言。”她豁然提高音量,朗声夺回所有关注。 “你说什么?”郎乾微怔:“他、他……” 瑶姬对他略施一礼,翘着尾指捏住他手中弯刀,将利刃引向不盈一握的细腰。 嘶啦~ 布料被应声划破,瑶姬松开刀刃,顺势往下撕扯,在众多惊呆的目光中,显露出那朵殷红的曼陀罗印记。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瑶姬缓慢曼妙娇躯,莲步轻盈,裙摆飞扬,确保大殿上的每个人都看得仔细后,款款走到郎元面前。 原本护在他周遭的群臣下意识退开,嘴唇发抖,手抬到一半却不敢指她,只得抓住身边人的胳膊不住摇晃。 “那、那是?” “我看过的,第七世虎萧王身上确出现过!” “难道她……” “天神保佑……” 满堂嘈杂,瑶姬皆充耳不闻,只拉起郎元的手,放在自己腰侧。 -- 第52页 “我就是郎元寻回的国宝。” 郎乾手中弯刀滑落,摔在地上清脆震耳,不敢置信地上前两步,却又踉跄后退。 心动值:75%、60%、82%…… 那不断跳跃的指数便是他的心境,浮在他头顶的红色液体在狭窄的进度条内沸腾不安,剧烈晃动着冲击框壁,激起不小的浪花。 可即使情绪波动再大,仍没有危险值出现。 郎乾不会杀她。 紧密关注心动值变化的瑶姬,直至此时才隐约松了口气。 这是步险棋。 方才若郎乾当真动手,殿内恐怕早已血流成河。 她无法断定两边到底谁会取胜,但郎元的胜算应该不会太大。 毕竟他是突然回宫,即便有旧部相护,准备得也未免太仓促了些。 再加上虎萧国民众皆信奉天神,对誓言尤为看重。 兄弟相争,郎元罪人之身本身又不占情理。 何况这宫殿中不知还藏了多少郎乾的亲信侍卫,天时地利人和,郎元简直一样都没有。 如今她此举,便是能保下他的唯一办法了。 “阿瑶,你这又是何苦。”郎元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却红了眼,快速脱下上衣围在她腰间,两臂紧紧搂住她。 瑶姬微笑,其实她这也是为了自己。 没了密信,又失去郎元的保护,她必然会被郎乾强娶,成为新的三王妃。 嫁给这么个茹毛饮血又薄情寡义的男人,简直比吞只苍蝇还恶心。 她不愿。 郎乾终于从强烈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冷不丁的发现两人竟抱在一起,顿时将拳捏得咯吱作响:“好你个瑶姬!敢私吞虎萧国宝,我看你是嫌命长!” 瑶姬知他只是气恼吃醋,若此时她肯娇滴滴转投入他怀中,哪儿还有什么劳什子的罪过。 她扫了圈四下争论不休的朝臣,眸光流转,自信地勾起唇角。 无需这狗屁虎萧王赦免,只要有个正经名头,想骗过这帮愚昧之辈岂非轻而易举? “容瑶姬细禀,霞液丹乃鹤城国先帝周琰所赐,那日万国宴听闻此物原是虎萧国至宝,妾身便不敢擅用,只珍重收了,后逢宫中祸乱,便携带此物出逃躲难。” 她楚楚可怜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顺便还吸了两下鼻子:“不是在破庙休息,就是在民宿暂居,后听说新帝周良义对瑶姬下发了通缉令,便更不敢回去。” “思虑再三,瑶姬想起那日虎萧王在宫宴上的英姿,又合该将此宝物归原主,便跋山涉水来到此处。” “却不想,一日入梦见到位周身发光的老神仙,可怜瑶姬独自奔波艰难,怕被歹人所害,遂亲口让小女子服下此丹避祸。” 不过略眨眨眼瞎话就编了一套出来,郎乾听罢放声大笑:“哈哈,你莫非把本王当三岁娃娃哄骗?” “瑶姬知此事过于离奇,旁人一时难以相信也实属正常,但梦中的老神仙确实很喜欢瑶姬,除亲口赐丹外,还答应赐瑶姬垂听神旨的资格,向虎萧国民众传达上意。” 她有些为难地咬着下唇:“瑶姬所言句句属真,觉得半分虚假。” “空口无凭,王切莫听信这女子一面之词,饶恕盗国宝的蟊贼!”右大臣听不下去了,跨出一步出声质问。 “就是,你如何能证明?” “此女居心叵测,王莫要轻信呐!” “胆敢妄称神使,就该将此人剥皮刮肉,平息天怒!” 有人打头阵,那些本就看郎元不顺眼的老臣登时跳得更欢了,恨不得立刻将瑶姬斩杀,以人头祭国宝苍天。 郎乾从刚刚开始就在等瑶姬开口求饶,可左等右等,她却始终未离开郎元半步,躲在他臂弯护佑范围内。 不爽,着实不爽。 “够了!都别吵!”受够了那些老鹌鹑的叽叽喳喳,郎乾烦躁地走来走去,嫌躺在旁边纳琳的尸体碍事,直接一脚将其踢开几米远。 此举倒算管用,成功压下了那帮老臣的慷慨激昂。 “去请月巫大人。”思索片刻后,郎乾沉声吩咐道。 搬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众人脸上均露出凝重的尊敬神色。 无人再敢造次。 情势稍缓,趁着派去的人还未回,郎元凑近瑶姬,头不动,唇却轻轻开合:“不如杀出条血路,我拼死也护着你。”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瑶姬侧头看他,话虽娇嗔,眼中逗弄的狡黠神色却一闪而过。 郎元真愣住了:“什么?你……” “放心,我自有打算,你若还担忧,只需一直站在我身后便好。” 瑶姬柔声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说着说着,语气稍稍低落:“抱歉,关于霞液丹的事情,一直瞒着你。” “我之前不是也瞒着你来着?” 郎元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小脑袋上,宠溺地揉了揉:“咱俩一抵一扯平,从今后谁也不欠谁的。” 瑶姬难得真心笑了,能彻底把这个心结说开,着实让她轻松不少。 待身披黑袍的月巫被带到,郎乾立即跨步迎上去,先是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礼,随后又与他耳语一番。 由于他带着面具,两人又离得极近,旁人就算抻长了脖子,也未听见只言片语。 郎乾俯身听了半晌,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着实让人难以捉摸。 -- 第53页 月巫并未多待,很快便转身离去,反倒是众人又对着他的背影尊敬相送。 “如何?月巫大人可有指示?”粟吉虽和瑶姬相识不久,但也知道她此番举动多半是为了保全郎元,因此也对她挂心得很。 “既是天神的信使,必定会有预测未来之能!来人,将其关进神庙,给她一夜请示天神的机会,明早我会亲自向你提三个问题,若真能答得上来,你便是虎萧国唯一的神女,地位等同月巫大人。” 郎乾厉声宣布,末了话锋一转,用手背狠蹭唇角:“若答不上,便只是个满嘴谎话的罪人,届时本王……亲自惩处。” 瑶姬心下一沉,可如今要是讨价还价,便更难服众,尤其是郎乾对她这副志在必得的嚣张样,让她愈加恼火。 “就依王所言。” “好!来人,送瑶姬入神庙!”郎乾等的就是这句话,两名侍卫并未像之前那般鲁莽,只单手对她做出个“请”的动作。 “我陪你一起去!” 郎元对虎萧王的安排不放心,反而将瑶姬搂得更紧了。 “二弟,神庙乃清静重地,即便是王室中人也需焚香沐浴三日方可入内,瑶姬此例乃月巫大人亲口所开,你可没这资格。” 郎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再者,既然宝物已寻回,本王当下便可恢复你王族身份,岂有不办典,反倒让大英雄追着女人跑的道理?” 连粟吉都在旁边悄悄给郎元递眼色,谁知他却像铁了心般,应是不肯动。 这般执拗,还真是个孩子心性。 瑶姬拍拍他的手,主动从他怀中离开:“不过暂时分别一夜罢了,何苦如此难舍?我随他们去就好了,放心吧。” 郎元嘴抿成一条线,显然十分不乐意。 “听话。”瑶姬语气稍稍严厉了些,不再对他笑。 果然,见她当真动怒,郎元便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沉声瞪着两名侍卫:“但凡她有何闪失,定叫你们生不如死。” “郎元大人放心。”虎萧王亲口恢复了他的地位,手下人自然不敢怠慢,护送过程中始终跟瑶姬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连跟头发丝都不敢随意触碰。 瑶姬能感觉到盯着背后的灼.热目光,是郎乾,亦或是郎元,也许是有那些心怀鬼策之辈,等着闹热看之徒。 账户上还剩40个行动点,过了今夜,便是50个,无论是预言卡还是提示卡,都只够换一张的。 可明天等待着她的,却将是郎乾亲自出的三个问题。 望了眼外面暗沉的天色,瑶姬深吸一口气,总算将萦绕在口鼻处的血腥气驱散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 * * 神庙位于王宫主殿的正北位,行约半个时辰便到。 远远的,瑶姬便见七彩经幡由院墙高悬与庙顶处汇集,随风翻飞发出猎猎声响。 庙有七间单屋般大,高约三丈,庙墙与庙柱皆为霜色,整日飞尘侵扰却不见脏,想来必时时刷漆翻新。 两名侍卫在院门处便停住了脚,对神庙顶礼叩拜后,让她自行进去。 既要伪装成神使,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瑶姬表情虔诚双手合十祈祷片刻,踏入院内。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院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很多,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身后侍卫连连皱眉,此等大不敬行为按律当斩,甚至不必禀告。 但主意是月巫大人出的,违背神的旨意可比惹怒虎萧王更可怕。 亲眼见瑶姬推门进了神庙,两名侍卫也不敢多留,匆忙回去复命。 仿佛多留一刻,魂灵便会被此地夺走一般。 庙内很黑,没人点灯,关上了门后可见度就更低了。 瑶姬被低温侵扰,忍不住抱臂取暖,也不知这庙内有没有可取暖的东西。 若是在这儿生生冻上一夜,估摸着等不到天明,她就要撒手人寰了。 可如今她身份尴尬,除了暂时忍耐又没有别的法子。 瑶姬幽幽叹了口气,摸索着墙壁,想找处能歇息的地方。 神庙的窗均被厚帘挡上,因此外面虽未完全天黑,却半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她倒还真有点好奇这些人痴心供奉的天神雕像,究竟是何等模样,可惜如今连这个好奇心都不能满足了。 摸着摸着,瑶姬忽然寻到个绵软之物,用手拍了拍也不硬。 布料丝滑,虽单薄了些,却也聊胜于无,起码能稍微御御寒。 可再摸下去,瑶姬的手却猛然缩回,甚至后怕地退了两步。 这、这好像是个人呐…… ??第三十章 月巫 空中响起火石碰擦声, 星光四溅后,一束幽蓝火苗倏然出现。 其后,是张无表情的脸。 瑶姬险些以为见了鬼, 慢半拍才认出那是月巫戴的面具。 黑色帽兜将面具覆出大半,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颗人头悬空飘着。 瑶姬捂着受惊的心脏, 对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大人,你吓到我了。” 月巫将火折子递与她拿着, 复隐入黑暗中。 瑶姬知道这家伙喜欢神出鬼没的,连忙跟上, 生怕一眨眼他又消失不见。 有了光照,庙内陈设终于现出轮廓, 她所在的是间过堂, 墙面挂满戒训警示,背面有张半身高的一臂宽木案, 共三米长, 上面摆满卷轴文书, 不知何用。 -- 第54页 她来不及细看, 若想跟上月巫的速度只能匆匆扫几眼,也认不得那些鬼画符。 再往前走,空间豁然开阔, 浓郁的香灰味起初呛得瑶姬忍不住咳了两下, 但久闻也能适应,隐约还勾得人上瘾。 越过堆满古籍的排排书柜,便是供奉神像的正室。 瑶姬将火折子举过头顶, 也未能看清那几乎与屋顶同高的神像究竟是何模样, 只隐约瞧着獠牙青面, 不似良善。 神像共有三尊,形态各异,一尊狂舞,一尊弹琵琶,中间那尊双手摊开站立,偌大的头向下倾斜,做出聆听民意的姿态,看似宽容,手背却青筋暴起,指尖锐利弯曲。 与其说是接纳民众跪拜,倒更像摆了个威慑的姿势。 瑶姬想起在虎萧边界处遇见郎元的神庙,其内供奉的神像和狂舞的那尊倒是有几分相似。 原来这就是天神的模样。 还记得她方才在大殿上信口雌黄,说给自己托梦的是什么周身发光的老神仙…… 怪不得那些朝臣死活不信她的话,若提梦见了形同夜叉的鬼,反倒更像是真的。 着实大意了。 月巫并未在神像前停留,仍继续走着,瑶姬原以为还要跪在蒲团上祷告片刻,如今能省去麻烦正好。 又穿过几间杂物室,便到了供神职人员休息的居所,也是整座神庙的尽头处。 屋不算大,仅有一张硬榻,上面铺着叠好的素色被褥,桌椅俱全。 月巫随手摘下面具扔桌上,又脱了长袍搭在椅背,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长叹一声。 颇有种人模狗样装了一天的官吏,回到家中后的自在感。 “大人,屋内黑,可以多点灯吗?” 瑶姬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对方背对着她点头应允,自顾自倒茶喝。 又点了几盏灯后,室内的温度也随之提高不少。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月巫对面,果然,那人的容貌与之前预言卡中显现的并无二般。 “喝茶?”月巫清脆地吐出两个字,不待她反应便将茶盏推给她。 瑶姬吓了一跳。 他居然这么轻易的说话了! “多、多谢。”瑶姬只把茶端在唇边做做样子,并未入口。 谁知见她这般小心,月巫却笑了:“分明已成了百毒不侵之人,还怕什么?” 话虽如此,听起来却总有种讽刺意味。 但月巫肯主动跟她交谈,总归是件好事,毕竟考验的主意也是他出的。 若能从他嘴中打探出关于明天三个问题的眉目,多少也能未雨绸缪。 见她乖乖将茶喝尽,月巫眼底浮现出满意神色:“我喜欢你听话的样子。” 瑶姬险些被茶呛到,亏这厮还长了张清心寡欲的俊脸,怎的一张口这德行! “大人既喜欢,今日在殿上又何苦相难?”她努力维持微笑。 “呵,自然是想看你为难的样子了。”月巫虽在饮茶,眼却盯着她。 瑶姬很想抢过茶壶泼在他脸上,但如此对待“月巫大人”,恐怕她死得会比纳琳更惨。 “如今大人可瞧够了?”此人虽相貌、音色均与顾桢半分相像之处都没有,可这惯爱捉弄人的腔调却着实…… 瑶姬不死心地对着属性面板点了又点,确定他身上当真没任何进度条,这才稍稍放松。 也许只是个轻佻的骗子,编了由头诱她进神庙过夜,顺便满足下自己的私.欲。 “自然是不够的。”月巫单手撑着下巴,侧头打量她,由上至下,每一寸肌.肤都不肯放过:“我想看你脸上出现更……鲜活的表情。” 瑶姬豁然起身,抡起凳子就往他头上砸,连烛火都忘了带,跌跌撞撞的便朝外跑。 不料还没到门口,细腰便被人一把揽过,用力往后一带,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藏在袖口的刀霎时握在手中,她想也不想便往下刺去,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比她更快,才刚起势手腕就让人捉住了。 轻轻一捏,她便再也抓不住那刀,听着它掉落在地的声响,心中一片冰凉。 “呵。”月巫轻笑,闪步躲过她向后踩的脚,倒像是逗弄孩童走路那般带着她退回屋内,直至到了床榻边便猛一翻身,立刻便将不断挣扎的瑶姬钳制住了。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瑶姬见自己的双臂被制住,张口就咬他的手。 这回对方倒是不躲了,任她咬得溢出血来,也只是闭目,舒服似地长叹。 瑶姬松口了,口腔内浓郁的血满是这家伙的阴郁气息,让她立即啐了出来。 “这就饱了?要不要再咬一口?来,这只手也给你。”月巫主动递上右手,瑶姬却侧过头去。 失望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愉悦所代替:“我喜欢你在我身上留下印记,若是能再多些就好了。” “好说,把刀给我,立刻满足你!”瑶姬想屈膝把这混蛋给顶开,却被他用身体压得死死的,本分都动弹不得。 “别急,早晚会有再用到它的时候,可惜不是现在。”月巫略遗憾地叹了口气:“竟然这么晚才认出我,当真让人心痛啊,难不成我在你心中,就只有这点分量?” 瑶姬认出他了,见面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属性面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头顶没心动值? -- 第55页 她大脑一片混乱,在脑内催命似的咒骂:“狗系统!你缺德带冒烟儿!你骗我!” 【玩家瑶姬无视系统警告,做出出格行为导致主NPC顾桢崩坏,行为理智皆无法预测,故心动值和危险值无法显现】 “这种事你为什么没早告诉我?!” 【你又没问】 “我哔——你哔——哔——” 【请玩家瑶姬继续享受游戏带来的乐趣】 随着系统的再次神隐,脑内对话戛然而止。 瑶姬麻了,她绝对是被坑了,绝对。 “在想什么?”月巫腾出一只手,不满地抚上她的眉梢:“你刚刚盯着我,眼睛却没在看我。” 狗东西还是那么敏锐。 瑶姬冷哼一声,故意气他:“郎元。” 果然,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月巫手上施加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激烈的情绪消散得很快,他无奈地摇摇头,宠溺笑道:“你对他没兴趣。” “对你更没兴趣!”瑶姬搞不懂他是怎么在那种极端的环境下活过来的,死盯着他腹部曾被自己捅过的部位。 “苍天垂怜,不忍让我独自去阴曹地府,所以宽限了些时日,让我回来寻你。”月巫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何,见到我可还欢喜?” “你、你别顶着别人的脸跟我说话,把这东西撕下来!” 月巫有些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自觉松开了对她的禁.锢,瑶姬趁机从他身下爬开,躲到床榻角落,背靠着墙瞪他。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以前的容貌和声音,所以才费心照着画像弄了张新面孔。”他右手顺着发鬓处猛然一扯,那张面具登时被拽了下来。 顾桢略微惋惜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连声音色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也罢,你到底中意何种模样,我再做一张就是了。” 瑶姬原以为这面具是人.皮做的,心中厌恶,听了他这话,试探着将那东西拿过来用手捻了捻,发现还挺有弹性的。 一时却搞不清究竟是何材质。 “骨头长歪了,变换皮相又有什么用。”将这鬼东西重新丢给他,瑶姬抱紧双膝坐着,呈防御姿势:“你就是变成朵花,我路过了也要啐一口。” “原来你喜欢我原本相貌啊,顾某还真是多此一举了。”顾桢的理解力十分清奇,将面具收好,心情看上去还很不错。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顾桢不再逗她,起身从床边离开:“长夜漫漫,你我有得是时间慢慢叙旧,不急,下来吧。” 瑶姬仍躲着不动。 “怎么,就这般急不可耐?”顾桢扯动衣领搭扣,话音未落,见她立即离开床榻,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就面前这种状况而言,想迅速逃走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你若想杀我就快动手,不必磨磨蹭蹭的。”瑶姬捡起方才被卸掉的刀,插.在桌面上:“我知道你恨我,犯不着惺惺作态。” 顾桢拔出刀,削起了果盘里的脆梨,去掉核后切成小块,用刀扎着递给她:“尝尝?” 瑶姬只当他故意吓自己,反正到了这步也没什么可怕的,索性气势汹汹地将梨肉咬掉。 见她喜欢吃,顾桢灵敏地转了转小刀,继续切着:“杀你做什么,我又不恨你。” 瑶姬不信,她在晴雾山庄活了两世,可眼前的顾桢却没有第一世的记忆。 在他眼中,瑶姬先骗感情后要命,抢了霞液丹又放火烧庄园,还把他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鬼人蛹全都付之一炬,将他的家业从头到脚灭了个干净。 就这仇,还说不恨? “我也曾对你起过杀心。”顾桢面色如常地又递了块梨肉:“若论心迹,彼此彼此罢了,有什么可指责的。” 瑶姬:……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的,可总觉得哪里别扭。 正常人怎么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啊。 不对,这家伙到底算不算“人”都是个问题。 如今也没个心动值和危险值做参考,瑶姬也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那,过去的事儿算翻篇了?” 顾桢失笑:“怎么可能。” 瑶姬塞了满嘴梨,只把这梨肉当成顾桢狠狠咬着。 呸,他可没梨这么甜。 这男人着实棘手,性格阴晴不定,行事诡秘,之前在鹤乘国借由献宝下毒掀起六国纷争,如今又在虎萧国堂而皇之地当起了地位崇高的月巫。 “你业务挺广啊。”瑶姬撇撇嘴:“听粟吉说,你还有起死回生之能,可是又把人蛹那套把戏弄到这儿来了?” “混口饭吃罢了,贵族死后,命人将尸体抬入神庙七日,设还魂灵堂让人蛹重新动起来,聆听亲人泪诉。”顾桢抱怨道:“虽说这套程序做熟了也不难,可终日是这些琐碎事,闷也把人闷死了。” 瑶姬很想推开窗户,奔走相告这人是个混吃混喝的死骗子。 可惜,大概没人会信她,即便是郎元,对天神及神使身份的月巫也十分敬重。 暮崇国的奸细已深入到这个地步,虎萧上下却还浑然不觉。 亏她当初还以为郎乾是可造之材,真是瞎了眼了。 “你之前消失那么长时间,郎乾就没起过疑心?” “若有别的事忙,就派一人蛹穿上这套行,在神庙中闭关修行,他们不敢擅入打扰。”顾桢将沾上梨汁的手擦干:“无论这里发出什么样的响动。” -- 第56页 瑶姬盯着桌面上的刀,沉默着看了眼游戏面板上的时间。 还未到子时,她账户只剩40行动点,不够买一张卡。 也罢,暂且忍耐。 待子时一过,她定要寻个法子,让这混蛋彻底消失于世上。 * * * 两个时辰后,瑶姬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顾桢没再对她有任何行动,只坐在旁边看书,神情专注,仿佛在认真研究复杂医术。 她困又不敢睡,屋内仅有一张小床,刀又被没收了,谁知这家伙能做出什么事来。 “放心,我如今重任在身,还需在虎萧国多逗留些时日,在这期间,不会对你动手。”察觉到她充满敌意的目光,顾桢柔声宽慰道。 瑶姬想起暮崇过曾发给他的那三封密信,上面最重要的一道命令,便是让他尽快找到郎元。 她心中不安,若正面交锋,顾桢定然不会是郎元的对手,就怕他用毒或使些别的诡计,让人防不胜防。 郎元心思单纯,对月巫又极其信赖,根本不会对他起疑心。 “那信是你偷走的?” “本就是我的东西,怎么算偷?” “那……纳琳也是你杀的?”瑶姬犹豫着问道。 顾桢摇摇头:“我的确想动手来着,可惜啊,有人比我先行了一步。” “谁?”杀纳琳的人,摆明了是想把这滔天的罪名嫁祸给她,瑶姬才刚到虎萧,按理说不会树敌这么快才对。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和郎元政建不合的那些老臣,意图借她的由头挑事,让虎萧王震怒于三王妃之死,对郎元不再顾念旧情,将其除之。 顾桢眼含笑意地盯着她:“真要说出来,怕吓坏你,还是算了吧。” 啧,又卖关子,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对了,明日郎乾的三个问题分别是:先王妃下葬时手持何物、三日后天气的阴晴和右大臣的乳名,只要能答得上来,便可安然无忧。”顾桢似乎才想起这件要事。 瑶姬心中暗骂,好刁钻的题。 “答案分别是:九尊玉如意、雷雨和阿牛,可记得了?”他半哄半问道,又不太放心地让瑶姬复述了一遍。 “真的?”瑶姬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把答案告诉她,却没有半个条件。 “哦,对了,雷雨是我观天象测来的,准与不准皆看命,万一有错还望见谅。”顾桢无辜地卷着书角:“想证明你神使的身份,需得从过去、未来多方考察才行,我也无可奈何。” 瑶姬方才对他生出的万分之一好感,瞬间湮灭消散。 “放心,我若真活不成,死也要拉你当垫背!”她气鼓鼓在屋内走来走去,眼见游戏界面的时间终于过了子时,立即点开商城。 “好说好说,在下求之不得。”顾桢将书合上,动手熄灭屋内烛火。 瑶姬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下了一跳:“你做什么?” “放心,不跟你抢床睡,我自去别屋休息。” 黑暗中,瑶姬听见门被关合上的吱呀声,末了,顾桢又补了一句:“今夜你若擅自逃离神庙,便是死罪,我可真救不得你了。” “哪个要你救!” 烦人精总算走了,瑶姬立即将门反.插,摸索到窗边掀开布帘往外看。 外面并无侍卫把守,窗也没锁,只要她想还真能逃出去。 她把手放在窗棂上,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跑什么?反倒显得自己心虚,更连累郎元处境艰难。 按理说这么半天过去,庆典也该结束了,郎元怎么还不过来? 难不成是被粟吉等人缠住了身? 也罢,神庙本来就是重地,他无法轻易靠近也情有可原。 重新躺回床.上,瑶姬内心五味杂陈。 最后的这张卡便是她的保命符,若草率用掉,在未来的五日之内,她便再无切实依靠。 还是需慎重行事。 * * * 天还未亮,熟睡中的瑶姬便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 睁眼一看,正是重新穿上黑袍、戴好面具的顾桢:“醒醒,上工了。” “你怎么进来的!”瑶姬慌忙将被子拽到鼻下,虽然她昨晚是和衣而眠,冷不丁见他闯进来,却依然觉得没有安全感。 不对呀,她昨夜分明反锁了门的! “侍卫一会儿就到,先去神像前跪候吧,总得装装样子。”顾桢并未理她的质问,侧身让她看见桌上刚端过来的食物:“吃了再去,多喝些热茶,对胃有好处。” “怎么,你在里面下了穿肠的鹤顶红?”瑶姬慢慢将被子掀开,原本也没什么好怕的。 顾桢要真有邪心,昨夜就行动了,也不必忍到这会儿。 “那倒没有,你快尝尝味道如何。”他贴心地亲手帮她舀了碗清粥,连汤匙都摆好了。 昨晚的梨不顶饱,瑶姬还真有些饿,吹散热气后试探着喝了一口,却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来。 “你的手艺何时退步成这样了?” 顾桢关切探身,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怎么,不好吃?” “一股子怪味儿……你放了点醋?酸酸的。”瑶姬向来不是挑食的人,这粥倒也不妨碍吃。 只是之前在晴雾山庄的时候,顾桢曾亲手做菜让她享用,跟面前这餐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 第57页 “哦,我放了点封喉草进去,初尝味道是酸了些,入喉后呢?” 瑶姬一扬手,整碗热粥泼了他一脸。 由于两人离得极近,顾桢没全躲过,但这厮狡诈得很,像是预判到她的行动,纵使挨了泼也有面具防护,半点没烫着。 瑶姬觉得不过瘾,咬着牙去端旁边的粥锅,不料心太急,反倒被烧热的锅边烫到了手。 “哎呀,怎么这样不小心?”顾桢从桌下拎出小桶早已备好的凉水,让她把手放进去镇痛,发现红.肿部位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后,眼中瞬间冒出痴迷的光。 “没想到这霞液丹果真和传闻中一样神奇,真是医学奇迹。” 瑶姬深深埋着头,紧咬着唇,眼中泪盈盈:“顾桢,难不成我在你心中,就是试药的工具么?” 顾桢双眸的狂热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内疚:“你……疼不疼?” “疼。”瑶姬用力点点头,委屈地瘪着嘴,险些要流出泪来。 “不应该啊,这……”顾桢知道毒药对她不管用,可外伤他却吃不准。 相传服用过霞液丹的第七世虎萧王,便是受严重外伤致死的。 也许就算伤痊愈了,疼痛仍然会停留在皮.肉上,无法快速消除…… “我、我去给你拿烫伤药。” “嗯~”瑶姬不满地摇头,玉足轻跺:“要吹吹~” 顾桢愣住。 “要吹吹~”瑶姬提高音量,再不依她,怕是更要闹了。 骨节分明的手犹豫着将面具取下,原本苍白的面颊不知何时晕染了些别的色彩。 顾桢拉过瑶姬的一双柔荑,尴尬地看看她,在瑶姬的眼神示意下探过头去。 “啪!” 鲜红指印霎时间印上他的脸,瑶姬震得五只发麻,却还觉得不过瘾,反手又来了一下。 用尽全力。 “多谢款待。”顾桢欠身鞠躬,重新戴好面具,端着盆盆碗碗滚出屋去。 “什么人呐?这是什么人呐!”瑶姬从未发现自己竟有如此浓烈的杀心,手指再次划进商城。 杀了他,现在就用提示卡杀了他,杀…… 就在她即将点击购买按钮的瞬间,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月巫大人,王有请!” ??第三十一章 猎场 顾桢没说谎, 郎乾问的,的确是那三个问题。 其余两个倒好说,可在回答未来天气时, 瑶姬还是用仅剩的50个行动点,换了张预言卡。 她没办法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挂在顾桢模棱两可的观测上。 看着卡牌果真现出雷雨画面, 瑶姬也没多惋惜,毕竟凡事还是稳妥些的好。 问答是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进行的, 听她亲口说出自己的乳名,右大臣鼻孔张大, 惊得只有进气没出气。 这可是连虎萧王都不知的小事,他已两鬓斑白, 活了大半辈子,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被人唤过“阿牛”了。 先王妃入葬的九尊玉如意,也只有王室的人才清楚。 虽然郎乾自信不可能漏题, 但未防变故, 还是将郎元、粟吉等人强留一夜.欢宴, 直至天明才一同来审瑶姬。 如今两问皆准, 场内众臣已对瑶姬产生些许敬畏之心。 但仍有部分顽固认为,此女是通过特殊手段获取情报,不能简单确认其神女身份。 可当三日后, 漫天雷霆震碎苍穹时, 所有质疑声皆熄了。 郎乾看向瑶姬的目光不单单仅有欲.火,更多出了难以言喻的畏。 “是神女,她真是天神赐予虎萧国的神女啊!” “月巫大人不会出错, 这三问除了神明外, 何人能答上来?” “天呐, 我之前竟然敢对神女大不敬!该死,我该死!” 看着呼啦啦跪倒一片的愚昧者,瑶姬朝郎乾嫣然笑道:“王可还满意?” 郎乾神色复杂地朝她低下头,亲口赐予瑶姬神女身份,位同月巫。 众多盲目崇拜的声音中,唯独少了郎元。 他站在人群之外,默默地看着瑶姬,始终未挤上前。 瑶姬想找机会跟他说说话,可围在她身边跪拜的人实在太多。 等这些祈求神女赐福的家伙全都起来时,郎元早已不见了踪影。 搞什么嘛…… 虽然地位上来了,可瑶姬有一事非常不满。 神女和月巫同住在神庙里,似乎是虎萧国上下皆默认的事。 瑶姬受不了了,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和月巫同样的黑袍后,亲自去找郎乾要求重新换住所。 没想到,竟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国内的三尊正神像,皆供奉在神庙之中,短时间内无法另建庙宇。” 郎乾回避这瑶姬的视线,生怕盯着她那张脸看得太久,又会起不该有的念头。 他对神明极其敬畏,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就算艰难,也必须得压过自己的情.欲。 “寻常住处即可,我与天神早已神识相通,不必拘泥于形式……”瑶姬的话刚说到一半,那挨千刀的顾桢却不知何时“飘”了过来,站在她身后,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郎乾对她低头行礼,随即转身离开。 他需要离自己欲.望的根苗远点,再远点…… 瑶姬茫然回头,直到这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顾桢所扮演的月巫在虎萧国,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分量。 -- 第58页 能左右王的意志,整个国于他而言,也和囊中物没什么分别了吧。 “呵,这差事清苦,你得陪我。”顾桢理直气壮凑近。 瑶姬懒得理他,丢下句“别跟着我”便去找粟吉。 她如今可在整个虎萧国内自由行动,无视任何戒律规矩,除了不能换个自在的居所外,倒也算自在。 察觉到身边当真没脚步声跟来,瑶姬偷偷往后看了眼,发现那神出鬼没的家伙早已消失在原地。 顾桢潜心蛰伏在敌国,定不仅仅是为了找个地方做人蛹挣钱这么简单。 他的目的,暮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瑶姬脚步不停,脑中却在飞速思索。 若暮崇想彻底吞并虎萧,有顾桢这么个隐秘的探子在,简直是再轻松不过,可那边却迟迟未下手。 虎萧人骁勇善战,脾气火爆极易被激怒,放在战场上,那就是把趁手的利剑。 让它挡在前头开阔疆土、吸引其他国的敌意,待几年后,天下四分五裂的版图拼凑起来,届时暮崇再出手,将劳神损力的虎萧一举拿下,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郎乾如此依赖神的旨意,每次出征或宫中有大事小情,必然会征求顾桢的意见。 想获得虎萧王如此器重,顾桢凭的肯定不止是人蛹的小计俩,必然切实给整个国家带来过重利,才可巩固自身地位。 在情报这方面,想必暮崇方面也没少出力。 否则,也不会在如此偏僻的地界搞个信息中转站,隐人耳目。 瑶姬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对,就目前状况来看,六国势力仍旗鼓相当,并未见真正输赢。 看样子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顾桢都不会祸害虎萧,反而会助郎乾屡战屡胜。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为何暮崇那边的人在密信中,会让顾桢尽快找到郎元的下落? 他不过是个因看守不力,被废除王籍的流亡者罢了,何至于出动顾桢这么重要的人探听消息。 有些话,必须得当面跟郎元确认清楚才行,瑶姬不由得加快脚步,没想到粟吉远远的瞧见她后,非但没止住脚,还一溜烟跑走了! “哎!你等等!”瑶姬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两步便把这拄拐的老头捉住了。 “神、神女大人有礼了,何苦拉扯老朽啊,昨夜老朽贪凉多吃了些脆瓜,如今正闹肚子……” “少来这套,郎元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躲着不见我!”瑶姬打断粟吉的一大套说辞,狐疑地盯着他飘忽不定的老眼,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那日大殿上刀剑林立,郎元尚敢用命护着她,怎么如今她安全了,倒像躲瘟神似的藏着不见? “哎呦,老朽不敢欺瞒您,只是郎元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昨夜百般嘱咐过,若今日当真是雷雨天,便再不准向您透露关于他的行踪。” 粟吉急得满头大汗,方才在神女面前扯谎已经是大不敬之罪了,若瑶姬真的计较起来,到郎乾面前告状,他几颗脑袋都保不住。 都是郎元那个浑小子,净给他出难题! 瞧瑶姬这架势,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粟吉又无法违背自己的诺言,纠结半天后轻咳了两声,眼睛望向别处:“哎呀,人老了,改天去东边猎场活动活动筋骨去,总比一直窝在家里强啊。” “多谢粟吉。” “咳咳,神女自便,老朽可什么都没说。” 感激地帮粟吉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瑶姬唤来侍从在前方引路。 虎萧国很难见到马车,男女老少除去步行便直接骑马,仿佛坐在木头笼子里晃晃荡荡的,是件极丢人的事儿。 瑶姬独自坐上马鞍心中总有些发虚,虽有侍从走在旁边牵着缰绳,也担忧马儿会不会突然发癫,将她晃下去。 毕竟上次骑马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惊心动魄。 她努力挺直腰杆,在旁人面前总要端着架子,两手却不住地安抚马儿的头,一下下顺毛,生怕这家伙不听话。 谁曾想这一路都平平安安的,偏刚到猎场,听见几声兵刃撞击的响动,马儿的步伐走得忽然快了,似乎有些激动。 “神女莫慌,这马曾上过数次战场,对打斗声异常兴奋,稍微让它跑两下就好了,不妨事。” 侍从自幼就没见过不会马术的虎萧人,哪儿知道瑶姬的斤两,话音刚落便当真把缰绳松开了。 “诶,你……” “不妨事不妨事,这马跑起来稳健得很,绝对听使唤!”侍从朝她远远喊道,脸上绽开崇敬的笑:“神女大人,您骑马的英姿真飒爽!小黑,再跑快些,让大人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被唤做小黑的马登时人立着高亢嘶鸣,吓得瑶姬魂飞魄散,只得双手死死地抱住马脖子,将郎元之前嘱咐过她千万要抓缰绳的话,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愧是神女大人,连驭马的方式都跟普通人大不一样!”侍从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神女定是为了和马匹进行灵魂层面的接触,才会如此行事。 可比抽冷冰冰的鞭子高格多了,一般人还真没这个本事! “你慢点、慢点!吁~” 瑶姬仿佛一个连最基础的理论知识都没学过的新手司机,刚提新车就跑到高速公路上狂飙,除了将脑内零星的操纵知识搬出来,简直毫无办法。 -- 第59页 可惜,这马只认主人的声音和狠鞭子,对瑶姬的请求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了。 “神女大人,还是别跑太快了,前方有猎场口设置的路障,万一马没跳过去很容易摔倒的!” 在后面一路小跑相随的侍从虽然相信神女的本事,却还是下意识叮嘱了一句。 “什么?!” 瑶姬简直想把那侍从脑袋里的水给晃出来,她现在整个人都像考拉一样抱在马的身上,究竟哪有半分飒爽劲儿啊! 偶像滤镜要不得,盲目崇拜害死人呐。 “吁!吁!吁!” 小黑明显察觉到了瑶姬的意图,但它已经困在皇宫的马槽里多日了,难得寻到个出来放风的机会,自然不想慢悠悠地走着。 况且这人又没扬鞭子,便更不怕了。 眼瞧着两排石墩路障近在咫尺,小黑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瑶姬突然有种马上就要存档重来的预感。 竟然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估摸着狗系统得整整嘲笑她一个小时。 可恶啊…… 马蹄腾空跃起,带着势不可挡的气魄飞跃而过。 瑶姬的身体有片刻悬在空中,感觉还挺奇妙的,但紧接着,便是一股难以承受的冲击力。 她纤细的双臂抵挡不住身体从空坠下的力量,根本没法保持平衡。 跌落下马背的瞬间,瑶姬收紧的手不自觉拽下了两根马鬃。 她在小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中看出了几分哀怨。 对不住了…… 瑶姬紧闭双眼,等待身体回到虚空,不料却撞进了个温热结实的怀中。 那人的双臂紧紧锢住她,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卸下力道,飞扬的袍角露出瑶姬小巧的双莲,无助地紧绷晃荡着。 她大脑空白了片刻,才察觉到自己绝后余生,睁眼一看,飞身赶来接住她的,正是一直玩失踪的郎元。 “怎么,这会儿你又肯见我了?”瑶姬没好气地瞪着他。 若是平时,郎元见她嗔怪,定会憨笑着认错,或欠欠地揶揄几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沉似水,一双黑眸中沉淀的,全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瑶姬不习惯这样的郎元,总觉得像变了个人似的,皆有揽着他肩膀的力道,想从他怀中跳下来。 谁知他却双臂更加用力,又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 “我不喜欢你住在那神庙里。”郎元的声音失了清朗,略微有些低沉。 “谁想啊,那地方湿气重不暖和,烤几盆火都没用。”瑶姬不明白他一直抱着自己做什么。 如今也没有危险了,让别人看见,难保不会误会他亵渎神女。 这罪过可不小,就连郎乾如今见了她都紧低着头,他倒好,就差没把别人的眼珠给吓出来了。 果然,跟在她身后跑过来的侍从指着他们惊讶地张大了嘴,却半句话都说不出,喉咙像硬生生被舌头卡住了似的。 “放开!”瑶姬有点生气了,郎元沉默不语的样子让她恼火。 郎元深吸口气,总算没再拗下去。 斜眼一瞪,那侍从立刻发抖地跪在地上,将头深深低着,示意自己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走,我教你野猎。”郎元打了个口哨,将跑欢了的马唤回来,就这么抱着瑶姬飞身上了马。 “你干嘛?谁要去打猎?快停下,我有话要跟你说!”瑶姬不明白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 郎元扯进缰绳,将她圈进怀中:“放心,有我在,你再不会掉下去了。” “现在是这个问题吗?郎元!” “驾!” 侍从孤零零被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敢抬头看一眼两人一马消失的地方。 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手慌脚乱地爬起来,转身就往回跑。 没想到刚走出两步远,一柄弯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在那刀柄上的蓝宝石映入侍从眼帘时,他这短暂的一生也结束了。 那是专属于郎元护卫队的刀。 风卷黄土,偌大的猎场留不住几滴热血。 * * * 待马进了密林,速度总算才减缓下来。 瑶姬气得一直用胳膊撞他,可惜郎元是个皮糙肉厚的家伙,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儿。 “你想吃兔肉还是鹿肉?我都打给你。” 郎元卸下背在身后的弓箭,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瑶姬:…… 这人的耳朵是出毛病了么?怎么能完全无视她说的每一句话?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闹别扭,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瑶姬冷静了点,她知道郎元这人越逆着越轴,若是柔声说上几句还能有用。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郎元胸膛起伏得厉害,好像蕴藏着某种无法宣泄的情绪。 “你好端端的,当什么神女。” 他搭弓上箭,猛然朝西南方射出,将一只獐钉死在树上。 “那日的情形你也见到了,不如此你我如何全身而退?”瑶姬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可是为了他做的牺牲,整日和顾桢那个混蛋在一起简直折寿。 没想到郎元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还不领情。 “入了神庙的人,终身不可婚配!”郎元又连射两箭,两只白羽黄嘴的鸟儿不幸成了倒霉蛋。 他信马由缰地在林中乱逛,路过猎物身边只拾起箭,看都不看猎物一眼。 -- 第60页 纯粹是在发泄。 “喂,你积点德吧,这林子里的东西招你惹你了。”瑶姬不反对正常打猎,可郎元如今的行为只是单纯的杀生。 连吃都不吃,对生命半点敬重都没有。 “一群扁毛畜生罢了,不值得同情。”郎元捏了捏弓身,语气仍低得很:“那日你能为我说出霞液丹的事,我很感激。” “哈,我可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瑶姬觉得自己没得到救命恩人应有的待遇。 哪怕早点说声谢谢呢。 “他若亮刀,大不了我护着你杀出来就是了。”郎元将弓蹂.躏得咯吱作响,估摸着没过多久就得断:“月巫提出的考验起初我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你就算运极好,顶多也只能蒙中一个,谁知你竟三个都答上了!” 郎元勒住马,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神女的身份一旦坐实,大哥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你了。” “他又不敢把我怎么样,不过是腾出间神庙让我主罢了。”只要能不当他的新王妃,瑶姬倒是落得清闲。 “你……”郎元气得噎住:“你就半分不考虑我吗?” “不考虑我跑到猎场来找你做什么?”瑶姬被他搅和得思维混乱,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我问你,之前在虎萧边界派人杀你的幕后主使,可眉目了?” 郎元摇摇头。 “这才是正事,也是我们回来的目的,你不赶紧将凶手揪出来,还躲着我不见生闷气!” 瑶姬真想戳戳他的脑壳,可惜现在被他圈在怀里,根本够不到。 郎元似乎很喜欢抱着她,瑶姬曾经扮演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知道这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行为。 像小娃娃不肯轻易松开自己心爱的玩具,就算睡觉时也要牢牢地抱着。 “你当真……关心我?”郎元的声音有些不确定:“不许骗我。” 越发像没长大的孩童了。 瑶姬是不知道他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能发出这么委屈的声音,倒好像是她欺负人。 天地良心呐。 “没骗你。”她头痛地揉揉额角:“之前你不是也救过我的命?咱俩之间的恩情早就乱成一团了,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可你住进了神庙,就没法跟我在一起了。”郎元豁然怒道。 瑶姬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谁、谁说呢?现在干嘛呢?” 她都被他抱在怀里了,还要怎么在一起? “呵呵,也是。”郎元死脑筋中的某根结好像终于被打开了,发出怪异的笑:“想在一起便在一起了,呵呵……” 瑶姬被他笑得有点头皮发麻,她还是更怀念当初那个肆意晴朗的少年。 现在的郎元,仿佛有那个大病。 “你想通了就好,我们出来太长时间了,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那侍从是郎乾专门派来跟着她的,与其说是照顾,倒更像是监视。 “怎么,你很在意大哥?”郎元用手指拨弄弓弦,发出“嘭、嘭”的紧绷声 “你才刚恢复王族的身份,朝中定然有不少眼睛盯着,若传出什么闲话,让郎乾误认为你勾结神女,有不臣之心怎么办?瑶姬耐心劝道。 “原来是担心我。”郎元的黑眸重新恢复明亮,连声音也跟着清脆了不少:“可我还想教你野猎,就这么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以后有得是机会,也不急于一时呀。” “真的?”郎元侧身观察着她的反应,得到准确答复后,嘴角愉悦扬起:“你不能骗我。” “不骗。” “若是骗了……” “嗯?”瑶姬听不轻他在身后小声嘀咕什么呢,风太大,晃得满林的叶子沙沙作响,将他的声音都掩盖了。 郎元将弓箭复背回身后,调转马头,轻松欢快地喊了一声“驾”。 那个晴朗的少年,总算又回来了。 * * * 霞液丹原本供奉于皇宫北角的宗堂内,周遭侍卫每两个时辰一换岗,昼夜不休巡回视察。 守护国宝的主帅共有三人,每人负责一月,国宝失窃的时候,正值郎元当差。 瑶姬和郎元从猎场一路回皇宫,在半路上就下马步行。 她没见到之前跟着自己的侍从身影,还特意跟猎场的看守打听了番,没想到那人竟自己先回去了。 应该不会跟郎乾乱嚼什么舌根吧。 瑶姬暂且不想那些小事,在宫中行走时,刻意跟郎元避开了众人耳目。 神使的身份特殊,旁人见了都要顶礼膜拜的,就郎元这连跪都不跪的无礼样,若传到那些老古董的耳朵里,肯定又免不了在郎乾面前狠狠参他一本。 “国宝失窃那日你在做什么,莫非跟侍卫们喝了太多的酒,醉倒了?” 瑶姬知道那丹多半是顾桢下手偷的,但其中的细节还是打听清为好。 顾桢应该不想要郎元的命才对,否则以他的手段,下毒的机会有的是,早就应该成功了,又何苦舍近求远地派人去边界处追杀。 “我当差时从不饮酒,那日巡逻侍卫也并未出什么差错,一切都与往日相同。” 郎元皱眉,思绪逐渐缥缈回忆道:“可第二天打扫宗阁的人却禀报,国宝失踪了。” ??第三十二章 宗堂 如今宗堂仍有重兵把守, 当差的主帅名唤桑罗,年四十七,生得孔武有力, 腰挎精钢板斧。 -- 第61页 衣着松垮,连扣子都系不规整,上下乱蹿。 明明在当差, 却捧着个酒坛子靠着宗堂的墙根胡饮,喝得前襟湿洒大片, 连卷曲的短黑胡都沾着酒水。 宗堂里除了供奉过霞液丹外,还有诸多价值连城的贵宝, 几乎全是历代虎萧王征战四方掠来的。 虎萧本国土地贫瘠,产出的粮稀少, 蔬果和米面的价格倒比肉还金贵。 为了民众得以生存, 遂常年与农作丰富的突狄国以铁器通贸。 因强盗般的行径,在别国的名声也不好, 那日鹤乘国的宫宴上, 众王得知虎萧王家传的宝贝被盗走时, 才会各个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叫终日打雁, 反被雁啄了眼。 自从丢了霞液丹,宗堂的守卫就日渐懈怠,左右里面也都是些抢来的财宝, 就算遗失罪过也没有郎元的大。 “桑罗, 我与神女大人要进宗堂,行个方便吧。”郎元远远地冲着他喊了声。 “嗐,进去作甚?过来, 嗝、陪我一起喝!”桑罗晃荡着只剩个底儿的酒坛:“整天窝在这, 活得像个孵蛋的老母鸡!憋屈!真特娘的憋屈!” 旁边的侍卫吓了一跳, 忙在旁边提醒:“主帅可看好了,来人是郎元殿下和神女大人,不可无礼啊!” “哈,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起来!”桑罗显然喝大了,瞪着眼不面朝侍卫,反而转向另一边对空气指指点点:“爷是谁呀?杀千人不眨眼的桑罗!个小虎崽子,你凭啥不让老子上战场,偏给我这么个闲差耗着,凭啥?” “哎呀,快别说了!”几名侍卫吓得直接捂住他的嘴,冲郎元和瑶姬连连致歉:“主帅喝昏头了,您二位进去便是,不必管他!” 桑罗不满地用粗手将那些人推开:“老子没喝多!老子偏要说!小虎崽子毛没长齐,耳聋眼也瞎!早知道他这个鸟样,当初还不如……” 足足十名侍卫叠罗汉般用身体将这粗壮大汉压了个结实,任他再穷嚷嚷,也半点声音都透不出来。 郎元并未跟他计较什么,待门卫拿出钥匙,便带瑶姬进入宗堂。 “那个叫桑罗的似乎对郎乾很不满呐。”将门关上后,瑶姬悄声问道。 敢光天化日下对虎萧王口出不逊,竟还能活到这把岁数,也算是个奇迹。 “桑罗骁勇善战,是父王的左膀右臂,只是自大哥继位后,便不再用他领兵了。”郎元提起这事也颇为感慨。 “为何?最近六国战乱,正值用人之际,让良将干这差事岂非大材小用?” 瑶姬瞧桑罗半点衰老的迹象都没有,声若洪钟,若不是喝醉了,单凭那几个侍卫也够呛能压得住他。 郎元摇摇头:“我也不知大哥究竟是何用意,除桑罗外,令一位主帅忽尔力的情况也是如此,自从我被驱逐,便换成他二人轮班看守宗堂了。” 宗堂共有两层,一楼供奉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也有香炉和跪拜用的蒲团,案桌上供奉着牛羊肉和清水,还有少量蜜瓜。 瑶姬跟随郎元按规矩焚香行礼,原本想着尽快去二楼的藏宝阁看看,却不料被他硬拽着也跪下了。 他双手合十,闭目默默祷念,表情极其虔诚,良久后才缓缓睁开眼,再看向排位时,眼角已有些许湿润。 “父王、母后,不孝儿郎元携鹤乘国瑶姬,特来见您二位。” 瑶姬见他叩首,索性也跟着叩了。 郎元难得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为故去父母落泪,怎能不让旁人动容。 “抱歉,耽搁了些时辰,上去吧。”郎元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温柔将瑶姬搀起。 自从起身后,他的目光中似乎便多了些踏实和满足,硬朗的面容也蒙上层柔光。 “放心,在背后陷害你的真凶,我一定会帮你找出来的。”瑶姬拉住他的手,坚定说道。 “好,我信你。” 郎元总算肯笑了,迫不及待往楼梯上跑,大跨着步两、三阶一跳,又恢复了往日活力,还时不时地回头朝她招手:“真慢,快来!” 真是孩子心性。 不管如何,这家伙的情绪总算正常了,瑶姬也跟着开心,步伐逐渐轻快。 二楼共有六排柜格,每排分三层,一层十二个隔断。 青龙杯、象牙刃、金转长灯…… 瑶姬看得眼花缭乱,此等做工精密之物,必然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有些珍宝更是毫无用途,只为追求极致的奢华而打造,是种靡到极致的美。 怎么看,都跟虎萧国的民风格格不入。 走到第三排,最中间的一个隔断里却空空如也。 “这便是之前霞液丹摆放的地方,每日早晚,都会有三名侍从进来打扫,更换一楼的供品。” 郎元身后摸了摸柜身:“我当差时向来谨慎,每次侍从打扫完毕,都要亲自上来确认是否出差错,宝物丢失的前一夜,这里明明半点贼人入侵的痕迹都没有。” 瑶姬验看完所有柜格,走到窗边,发现整个二楼共有四扇窗,东西南北各方都有,均已被牢牢锁住。 推开来,下方便是镇守的侍卫。 “宗堂的四方都安排了人,在戒备方面绝对没问题。”此番说辞在发现国宝被盗后,郎元已经不知对别人说过多少遍了。 如今再做复述,难免又想起那段百口莫辩的光景。 -- 第62页 “这层楼可有密室或其他暗格之类的东西?”瑶姬重新关上窗问道。 “没有。”郎元答得飞快。 瑶姬狐疑地看着他:“确定?你仔细检查过了?” 郎元略微有点尴尬:“虽未查,可宗堂我自幼便总来,父王在位时也经常领我们兄弟二人上来,讲述每件宝物的来历,却从未提过你说的那些东西。” 见她还是不信,郎元又道:“父王没理由瞒我这种小事的,他最宠爱我了。” “也许之前没有,之后又有了呢?”瑶姬是行动派的,没放过二层楼的每个角落,东敲敲西搬搬。 郎元舍不得她独自忙活,也按照她的指示在旁边找,见她忙得满头是汗,终于忍不住将她扯住,按到窗边的藤椅上。 “你只管坐着就行了,想找什么地方就招呼我!” 瑶姬倒没觉得多累,可看他气呼呼的样子,便知这家伙的倔脾气又上来了,索性就由着他去。 “加油啊小郎君。” 从前郎元很抗拒这个称呼,如今不知是不是找东西忙昏了头,也没出声反抗。 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仍无所获。 郎元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似乎把没找到信息的锅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好啦,别跨着脸了,咱们再到楼下看看。” 瑶姬捏了捏他的脸,发现还挺有弹性的。 等松开手时,郎元古铜色的脸颊都润红了,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的手劲儿竟然这么大。 不得不说,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挺好脾气的,被捏红了脸也不气恼,还抿嘴在那边傻乐。 可当瑶姬想要移动那些祖先牌位时,他的脸又变得更黑了几分。 “真、真的要这样吗?”郎元走到门口,顺着缝隙往外看了眼,确定没人在外面偷窥里面的动静。 “放心,我们又不是出于顽劣心才惊扰先人的,天若有灵,便能传达到诚意。”瑶姬知道虎萧国的人都很注重这个,也不勉强他:“我来就好了。” 郎元沉默着将她的手拉开案桌,用袖子帮她擦擦掌心微不可察的灰尘:“你帮我看着点人。” 说完,尴尬地朝一众牌位拜了又拜,便开始动手了。 瑶姬心里一阵暖,这家伙倒是个懂得照顾人的。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当她已经对此不报什么希望时,忽然听见了机关转动的声音。 第七世虎萧王的排位向右扭动半圈时,郎元瞬间觉得手感不对劲儿。 等整圈都拧完,再向上一抬,排位下方赫然被打开了! 那是个巴掌大小的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却足够容纳一粒小小的霞液丹。 “这洞像是新开不久的。”郎元招呼着瑶姬过来看,他摸了下洞的边缘,发现被凿得很粗糙。 盖在洞上的隔板与排位的底部机关相连,若是寻常拿起并无碍,只有整圈扭动连带底下一起抬起来。 “霞液丹一旦失窃,所有看守宗堂有关人士身上、家中定然会被仔细搜查,在极短的时间内很难彻底藏匿。” 瑶姬看着这个洞,心中已有了几分底:“想来是有人刻意将丹藏在此处,待丢宝的风声过后,再寻个机会偷偷带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宝贝像插翅飞了一般!” 郎元狠狠砸了下案桌,震得其余牌位摇摇欲坠吓得他连忙挨个扶稳,心中懊恼不已:“怪只怪我发现宝物被盗后急疯了,只顾四处在皇宫缉拿可疑人员,并未仔细寻找。” “贼人用心险恶,特意将机关设在祖宗牌位下,寻常人敬重都来不及,怎会有心查看?” 瑶姬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其实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罢了。 虎萧国的人过于看重神灵之事,这点对于别有用心的人而言,实在太容易被利用。 “究竟是谁,故意设计害我?” 郎元拿着第七世虎萧王的牌位寒声问道,若不是瑶姬出言提醒,险些要将其徒手捏碎。 第七世,正是郎元和郎乾的先祖父,上一位有幸服用霞液丹的王,于整个虎萧国而言,极具传奇色彩。 “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父王不服用霞液丹呢?”瑶姬将牌位重新摆好,又对着拜了拜,顺口问道。 世人总是贪生畏死的,更何况是先虎萧王。 “此宝难得,自先祖父战死沙场后,全国便只剩下一粒,先王舍不得独享,一直派人研究其奥秘,想仿制出几颗来。” 提起这件事,郎元的神情有些许落寞:“他是位伟大的君王,将个人生死放在了国家利益之后,若真能研制成功,虎萧国的百姓便可永世不死,成为神之王国,到时披靡天下,何人能敌?” 梦想总是美好的,可惜现实过于残酷。 顾桢在得到霞液丹后,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近年来,先王的身体状况始终欠佳,母后与我担忧,时常劝他将丹服下,可他却一拖再拖,总想再为研制丹药的术士等些时日。” 郎元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国内的不顶用,费丹炼了无数,毫无进展,就连三年前降临的月巫大人也束手无策。” 原来顾桢潜伏在虎萧国已经三年了。 “这些年,先王不知派多少人去各国打听能人异士的下落,最终探到于绥廉国有一隐居高僧,名唤玄行,早已勘破了生死玄关,或许有办法破解霞液丹的奥妙。” -- 第63页 瑶姬只觉得好笑:“炼丹不是道士的事吗?怎么又找起和尚来了?” “那些道士不顶用,依我看,先王也是有病乱投医,稍微听见点风声就当做救命稻草,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枉耗人力罢了。” 郎元冷眼旁观这些年,早就对此不报希望,却也劝不动自己的父王,只能听之任之。 “无奈玄行高僧隐居多年,先王屡次派人去绥廉国寻此人也音讯全无,原本想着等最后一批探听消息的人回来就服用霞液丹,未曾想在这之前,宝物就被盗了。” 瑶姬听得唏嘘:“那……” “先王病逝,大哥在悲痛中继位,母后也因过于哀伤撒手人寰。”郎元嘴唇轻微颤抖着:“我这个千古罪人只被驱逐,着实不冤枉。” “是有人故意设计害你,并非你的过错!” 瑶姬将他的头扳向自己,看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为何?我想不通。”郎元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满目凄凉:“难不成只因我平日行事鲁莽,才引人怨恨,下此毒手?可先王何辜啊,他一生为国为民熬尽了心力,不应如此终了……” 瑶姬心疼地抚着他的脸颊。 真是个笨蛋。 该不该将她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可这话该怎么说啊。 犹豫了半晌后,瑶姬试探着问道:“郎元,在霞液丹被盗之前,跟你一同轮班看守的主帅,也是桑罗和忽尔力吗?” 郎元摇头:“是另外两人,因霞液丹被盗一事被大哥迁怒,已贬为平民了。” 见瑶姬低头不语,他立刻解释道:“我三人皆是先王最信任之人,绝不可能做出背叛之事来。” “最信任……” 瑶姬默默重复着这三个字:“那和郎乾相比,先王是信任他,还是更信任你?” “这……” “郎元,眼下无人,我干脆问得更直接一点吧,原本先王属意的继位者,真的是你大哥吗?” 瑶姬心里难受,她看见郎元黑眸中的光在慢慢消失。 * * * 入夜,猎林中,六名被五花大绑的侍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皆蒙着黑布,口中被塞着麻绳。 除了一个劲儿磕头求饶外,别无他法。 郎元手下有几名亲信擅长拷问,未问一言先用酷刑。 瑶姬听不得人的惨叫声,郎元便用棉花塞住她的耳朵,骑着马带她在林中游荡。 寻到一窝兔子时,瑶姬被这满眼的毛茸茸弄得满心欢喜,说什么也不让郎元杀,抱起一只来不住地揉着。 “喜欢?”郎元故意张大了口型问她,毕竟瑶姬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见她重重点头后,这只兔子便归她了。 小兔子没有草吃,索性轻轻啃咬瑶姬细嫩的手指,弄得她有些发痒,忍不住笑了几声。 没想到正玩得开心,郎元却从她身后将兔子拎起,不满地盯着。 “干嘛?你不会还想吃它吧?”瑶姬想把兔子抢回来,这小东西太过可爱,能陪在她身边当个伴儿也好。 毕竟她现在还得跟顾桢那个混蛋住在一起,入夜后总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若能抱着这么个小火炉睡,梦中也能安稳不少。 郎元瞪着兔子,又盯着她,拗了好半天才重新把它还给瑶姬。 马儿开始掉头往回走,当郎元将瑶姬耳中的棉花取下时,那几人被折磨得早就没有喊叫的力气了。 郎元并未让手下的人点火,瑶姬隐约能闻到血腥味,却看不清面前的狼藉。 “肯说了吗?”他的声音很冷。 瑶姬将小兔子搂在怀中,想在它身上摄取一丝温暖。 “右大臣,蒙量。”手下的人在暗中回答:“六名侍从中,有三人是蒙量三月前安.插的人,利用暗格藏匿霞液丹后,再寻机转交给他。” 自从出事后,之前在宗堂任职的人几乎全都遭到了罢免,包括这六名曾经的侍从。 为了把他们从民间重新找回来,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据这些人交代,右大臣得到霞液丹后,并未私自服用,而是藏于自家中。 没想到几日后,国宝却神秘失踪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贼遭了大贼的道。 “右大臣。”郎元冷笑不止:“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的好大哥,哈哈哈……” 明明是笑,到了最后却比哭声还凄凉。 瑶姬放下兔子,转身抱住他,沉默不语。 右大臣的女儿,正是郎乾的王妃。 * * * 待瑶姬回到神庙时,已经过了子时。 她看了眼自己可怜的账户,只有40个行动点。 若想再兑换卡牌的话,还得熬一天才行。 刚迈进门,那阴魂不散的家伙便举着烛火过来了。 无人在时,顾桢不喜欢穿那身黑漆漆的袍子,还想让瑶姬也脱了。 瑶姬偏穿,只要能让他不舒服,她穿到天荒地老也无妨。 “怎么,你伤了那小娃娃的心了?”顾桢跟在她身后,语气轻佻,尾音上挑。 一如既往地欠揍。 瑶姬猛然停住脚,目光不善地打量他:“你是去右大臣家偷的霞液丹?” “正是。”顾桢很不要脸地承认了。 “夺笋呐,借刀杀人。”瑶姬嫌恶地扭过脸。 -- 第64页 顾桢扬了扬唇角:“天地良心,弄走郎元可真不关我的事,他若能长久留下才好呢。” “那你还偷人家宝贝?” “顺手嘛,谁让他们自家闹贼,反正事已经出了,那霞液丹又闻名已久,我整日闷在神庙中也无趣,索性便借着这丹出去耍耍。”顾桢轻笑两声,仿佛自己是什么大善人。 “不止是霞液丹,你不是还弄了什么见鬼的归兮香?”一提起这个,瑶姬就气得牙痒痒,反手踢他,可惜被对方灵敏地躲过了。 “归兮、归西,我都把名字起得这么明显了,某些人还是用得起劲儿,着实怪不到我呀。”顾桢倒还委屈上了:“像我这么良心的杀手,简直是世间罕见。” 瑶姬用胳膊把这臭不要脸的推开,可惜她怀中还抱着兔子,能做的动作有限。 “怎么,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弄它来做什么?”顾桢冷漠地看它一眼:“倒是试验药性的好材料,正好我这边新研制出了些药……” “你敢,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瑶姬对他严正发出警告,美眸几欲喷出火来。 谁料顾桢听完这话却更美了,仿佛瑶姬对他说了什么甜言蜜语似的:“生死相随,求之不得啊。” “呸!你以后离郎元远点,别往他跟前凑!”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顾桢和暮崇国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她多少也猜到了。 放任郎乾巩固自己的势力,坐稳王位于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唯有兄弟两个互相制衡,彼此猜疑,朝堂分裂,才会让他们日后有机可乘。 既要让虎萧国当冲锋陷阵的刀,又要搅得家国不宁,分崩离析。 夺笋呐,夺笋呐! “远离我?我可是在保他的命。右大臣派出的杀手前后共有十波,有一多半都是我拦下来的。” 顾桢无奈叹息:“否则,你连他的尸首都没机会见到,更别提跟他去密林里骑马射猎了。” 瑶姬大怒:“好啊,你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保护。”顾桢伸手摸了摸她怀中的小兔子:“我这人天生心善,见不得羊入虎口的。” 瑶姬只觉得这人可笑:“有郎元在,谁有本事害我?” 顾桢原本笑着的眸忽然冷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瑶姬,半晌才幽幽开口:“你呀,何时才能不这么天真?” 瑶姬抱着兔子紧走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锁在了门外。 虽然只要他愿意,有得是方法再溜进来。 顾桢似乎在暗示什么,瑶姬躺倒在床上,却不愿顺着他的话继续想下去。 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混蛋。 ??第三十三章 梨肉 次日上朝时, 右大臣蒙量面色如土,魂不守舍的,甚至连郎乾的问话都没听见, 直到被同僚提醒才反应过来。 关于政务的禀告也纰漏百出,听得众人频频皱眉,粟吉等更是借机言语嘲讽, 说他老得不中用了。 蒙量也没心思同他们拌嘴,只沉默不语, 额头上尽是冒出的虚汗,擦完一层又一层。 待总算熬到下朝, 蒙量主动去寻郎乾说话,不知两人密谈了些什么, 没过多久郎乾竟动怒了。 “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滚出去!” 跟蒙量一起滚的, 还有被摔出来的若干酒杯。 堂堂王妃之父,朝中举重若轻的右大臣居然遭到如此不留情面的呵斥, 此番笑料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粟吉好信儿, 到处闲打听那老骨头到底在发什么癫, 逛了一圈儿后总算探到了消息:右大臣昨夜家中闹鬼了!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门外的侍卫只听见屋内传出的惊惶惨叫,随后家中所有仆人都被唤到一处,严厉查问当日的动向。 但凡晚间有可疑行径的, 全都遭到鞭挞, 有两名甚至差点被打死。 侥幸躲过此劫的仆人心怀不满,只说右大臣做了亏心事撞邪,偏拿他们撒气, 将昨夜的事添油加醋当下酒料, 传出了五、六个版本。 众人本以为是场闹剧, 很快就该了结,却不料连着三日,蒙量家中都出现了灵异事件。 不是井里涌现血水,便是血肉模糊的人头藏在了蒙量的榻上,亦或者蒙夫人一觉醒来,脖颈处被朱砂赫然画了道红线。 到了第五日,纵然家中画满驱鬼符咒,和尚道士请了一大堆,蒙量还是在床下发现了死鸡,鸡爪上绑的,正是他头顶不知被何人剪去的一缕发。 蒙量遭不住了,连滚带爬跪在神庙外,请求月巫和神女相救,不料还没等门被唤开,便被郎乾遣来的侍卫粗鲁架走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这是天神震怒,先王显灵!我活不成,难道你虎萧王就能得好?放开!你们这些愚笨之人呐,快……” 疯言疯语被侍卫一掌拍断,蒙量耷拉着头彻底晕厥,像条死狗似的被迅速拖离,神庙周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肃穆。 瑶姬躲在门内看热闹,就凭他这心力,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正想出去,耳边突然传来阵“啧、啧”声,就算不回头也知道,定然是顾桢那个爱凑热闹的家伙。 “瞧瞧,这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顾桢嘴上怜悯,眼中却全是隔岸观火的悠哉:“真让我于心不忍呐。” “你敢坏我好事,咱们就鱼死网破。”瑶姬认真警告:“就算郎乾不信我的告发,日后也必然会对你多加防范。” -- 第65页 他一个敌国细作,本身尾巴就没藏好。 “不敢不敢,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赶尽杀绝呢?”顾桢装模作样地拍拍自己的小心脏:“你们自玩你们的,和我不相干。” 说完,将一盘切好的梨肉从身后拿出,上面还细心地插了许多木签:“来,润润喉。” “不吃。”瑶姬将盘子推开。 顾桢单手拖着果盘转了个圈儿,避开她的手后又缠了回来:“不吃就鱼死网破。” “你敢?”瑶姬怒目而视。 “你猜?”顾桢笑眯着眼,面容一片祥和。 这疯子绝对敢。 瑶姬气哼哼插起一个:“这回又下了什么药?” “怎的这般揣测人心?不过是寻常果肉罢了。”顾桢眸光微敛,长睫微颤,神情落寞得像被说了重话的小可怜:“你不喜欢试毒,以后便不试了。” “呵,你能有这好心?”瑶姬看惯了他这幅德行,半个字都不信。 果然,狡黠转瞬间便重回他的嘴角:“我对你的心,便是好心。” 瑶姬听不得他这肉麻话,打着寒颤端着梨走了。 * * * 郎元照例在猎场等她,见她手中端着梨笑得满眼都是星光:“给我的?” “不不,你不能吃。”并非瑶姬舍不得这几块梨,谁知道顾桢有没有在里面下什么见血封喉的毒。 之前顾桢也曾送过吃食给她,每次瑶姬出神庙后偷偷丢掉,那家伙都会知道,一副受伤的模样在她周围转来转去。 即便她关门回房,也要赖在外面絮叨半晌,脸皮还厚,骂又骂不走,简直没完没了。 瑶姬不堪其扰,想有个清静的夜晚,可又不愿吃,便下意识拿到这里。 “听说右大臣被拖回去后,正在挨郎乾的训斥,甚至动起了手。”她说着一路走来听到的见闻,却发现郎元压根儿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她手中的梨。 “这是谁送给你的?”郎元忽然问道。 “月巫。”瑶姬顺口答道,接着讲:“我看右大臣那边的动作可以先停下,他心智已毁,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郎元坐在地上,拔下根长草在手中不断摆弄,折来折去的也不见叠出什么花样,反倒弄得整个破裂开来。 “嗯。”他闷闷地应了声,情绪似乎不高涨。 瑶姬只当他报仇心切,忍不了太多时日,遂也坐在他身边安慰:“想彻底将以往的事翻过来,光凭个疯癫的老臣是做不成的,必须要仔细筹谋才行。” “我听你的。”郎元将草丢开,又换了一根折腾:“咳,这几日你在神庙中,过得可好?” 瑶姬一肚子的话没法说,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要不要告诉郎元月巫的真实身份。 他不会怀疑她的话,说不定会立刻拔刀冲进神庙,将顾桢斩成八段。 可她手上,没证据啊。 贸然杀害万民敬仰的月巫,郎元要面对的是整个虎萧国的滔天怒火。 若遇上个贤明君主,或许还会给他申诉的机会,可如今坐在王座上的,偏偏是那个和右大臣齐心构陷他的大哥。 趁人病,要人命,有了这个绝妙的由头,郎乾即便手刃自己的亲弟弟,也不会有人多嘴。 没人会在意真相是什么,郎元会被永久钉在耻辱柱上,受后世唾骂。 况且顾桢此人狡诈多端,绝不会坐以待毙。 近日来,他一直暗中密切观察她与郎元的动向,闲聊中看似不经意说出的几句话,全是他们密聊的内容。 瑶姬至今看不破他搜集情报的手段,这是种明目张胆的威慑,若她在无一击必中的把握下,贸然泄露他的身份,顾桢势必会利用自己月巫的身份,提前下手。 他想要操纵有杀心的郎乾,简直再容易不过。 毕竟对方一直缺的,只是个光明正大剿灭郎元的借口罢了。 郎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即便真能忍住不动手,势必也不会答应瑶姬继续住在神庙那么危险的地方。 此举定然又会引起新的动荡,除了打草惊蛇简直半点作用都没有。 顾桢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如今暂时顺着他的主意走,还能安抚得住。 毕竟他已在虎萧国运作了三年之久,积累下来的威望和人脉,远不是她这个刚刚被认定的神女所能比的。 硬对硬碰,完全讨不到好处。 对于目前瑶姬和郎元在筹划的事,顾桢始终呈现出观望的态度,并未制止,应该还处于观察的阶段。 站在他的立场来看,郎元和郎乾不管哪一方彻底得势,都是他不愿见到的。 只有纷争不断,搅得虎萧国上下水浑一片,他才乐得自在。 眼下暂时互不相扰,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怎么了,在想什么?”见瑶姬半天没回话,郎元有些担心地凑进她:“是不是月巫……” “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平时也不爱说话,不过偶尔给我些食物罢了。”瑶姬晃了晃盘子里的梨块。 郎元的目光落到梨肉上,发现每块都被削成了小兔子的形状,还有两片黄色的梨皮当做兔子耳朵。 如此细心,可不像随手相赠的。 “反正这梨你也不吃,干脆给我吧,月巫大人想来也不会在意。”说着,他忽然伸手将盘子抢了过来。 -- 第66页 谁知刚要拿,瑶姬却勃然发怒了,劈手将梨打翻在地:“我说了不能吃!” 真要命,她没想到郎元竟然这么贪嘴,早知道宁可仍在路边也不能让他瞧见啊。 万一真中毒了怎么办? 郎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忽然站起身,将地上的梨肉踩踏进泥土中。 “什么了不起的破东西,值得你这么宝贝?” 瑶姬方才只顾着拦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过火了。 可郎元这般粗鲁的态度让她也有点生气,索性也懒得跟他解释。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呀,半点成大事的影子都没有!” 郎元的动作忽然停下,黑眸越发暗沉:“怎么,你觉得我不配成大事?”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瑶姬不知道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起身想走,等明日他上头的火气消一消再过来。 谁知刚走了没两步远,又被他蛮横地拽住了。 “有话说话,你若气就打我两下,干什么不理人?”郎元眸中满是怒火:“是不是和那个冷冰冰的月巫待在神庙里,也好过跟我在一起?” “我懒得理你!”瑶姬将他的大手挣开:“等你几时学会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再来找我!” 郎元狠狠踢飞地上的草皮:“每次都是这样,说不了两句话就要走了!” 瑶姬身边有很多郎乾安插的眼线,想要摆脱他们来到猎场很不容易。 而且她若消失的时间太长,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本来这都是早就跟郎元说好的事,谁知他眼下又拿这个当由头撒气。 “这样的鬼日子何时才能到头?连月巫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比我长!” 郎元越说越生气,踢得草沫飞起,连泥土都卷翻不少,却又觉得不过瘾,干脆把刀在虚空毫无章法地乱砍着。 瑶姬有些被他这副发狂的模样吓到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为什么我的女人要整日陪其他的男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郎元的眼愈发猩红,虚空中好像有他看不见的敌人,恨不得用刀砍得粉粉碎。 瑶姬朱唇微张,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的女人? 郎元……何时对她有了这个心思? 不对呀,他不是普通的NPC么?除了主NPC外,难不成也有别人会对她产生情感? 鬼使神差的,瑶姬点开了郎元的属性面板。 她一直都把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当弟弟看待,觉得他身处困境,做事又不得章法,处处都需要她照顾才行。 原以为郎元也一片赤诚,没想到他的诸多关照和爱护,竟是别的情谊…… 心动值:89%。 看着如此居高不下的数据,瑶姬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郎元竟然也是她可攻略的主NPC? 又反复确认了半天,瑶姬并未看见危险值的踪影,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慢慢放下。 在最初系统的介绍中,主NPC只有六国的君王而已。 擅自改动主线剧情后,便遇上了顾桢这朵奇葩。 如此看来,新增加的主NPC不止一个…… 郎元诞生于地狱难度,他真是不会像顾桢那样,做出伤害她的危险举动…… 瑶姬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一细微动作,却恰好被郎元给捕捉到了。 他扔下手中的刀,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不知怎的,瑶姬忽然很惧怕他的靠近,脸上不自觉也出现了惊恐神色。 显然,这种反应更加刺激到了郎元的神经。 “阿瑶,你在怕我,为什么?”他迷茫地看着她,丝毫不明白自己到底何处做错了:“你为何会怕我?” “我……” 瑶姬说不出所以然来,毕竟这一路走来,郎元从未有过伤害她的举动,反倒几次三番拼了命的保护。 “我只是有些累了,明日再来找你。”瑶姬匆匆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头跑开了。 “阿瑶!” 她听出了郎元喊声中的愤怒,却没有追过来的脚步声。 头乱如麻,她需要冷静…… 步行回到宫中,吹了不少风,瑶姬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又不愿太早回神庙,索性就裹着黑袍顺着宫道四处闲逛。 她想扶植郎元取代郎乾的位置,毕竟那个心量狭小、残骸手足的混蛋鼠目寸光,日后定不能征服六国。 郎元虽心智还稍微稚嫩了些,但只要好好引导,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只是这孩子不知何时起,已将她当成爱人看待,怪不得当初听说她成为不能婚配的神女后,会气成那样。 瑶姬心里有点乱,她从未想过嫁给郎元,一切都来得太过突兀…… 罢了,反正有神女的身份在,就算郎元再情根深种,也无法将这份感情宣之于众。 即便日后坐上了王位,只要神庙不倒,也同样无可奈何。 瑶姬记得系统说过的话,想要重新回到原本的世界,通关整个游戏,就必须赢得未来六国之主的心。 也许不必心忧,她大可以把所有希望都压在郎元身上。 说不定连三年都不用,便可达成所愿。 可瑶姬心中不忍,她能看出他眼中的深情。 -- 第67页 诓骗少年郎的感情,未免太过缺德…… 正发愁,眼前不知何时堵了个人。 她往左便左,往右便右,像是诚心跟她过不去。 抬眼一看,瑶姬的头更疼了。 “小两口为了我而吵架,顾某人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啊。”顾桢在外时始终戴着面具,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欠揍的语气中也能猜出一二。 这家伙在幸灾乐祸。 “你怎么像个长舌妇?什么小两口!”瑶姬不安地四处看看,生怕会被旁人听去。 私通神女可是重罪,同样能要了郎元的小命。 “莫非他痴心错付,你竟对他半分情谊都没有?”顾桢俯身靠近,用极轻的语气问道。 似乎隐约在期待着什么。 “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你管!”瑶姬侧颈躲避,不想跟他挨得太近。 “诶,不是‘我’,是‘我们’。”顾桢煞有介事地纠正道:“如今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算半个同僚,你的事我自然挂心,岂能坐视不理?” 见她不吭声,顾桢便围着她踱起步来,两件黑袍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单从地上的影子看,舞动的袍角倒像两条交颈相拥的蛇。 “玩弄人心的人最为薄情,死后可是连无间地狱都不肯收的,你若真对他无意,还是早早说清的好,省得人家在苦海挣扎,熬心费神呐。” 顾桢的声音缥缈发轻,像毒蛇嘶嘶做响的信,说得瑶姬原本就不安的心更乱了。 系统要的,不过是主NPC对她说的一句台词罢了。 待郎元统一六国后,让他帮忙说出通关的密语,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何苦坑人家呢。 “若你自己没法说,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个小忙。” 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像是察觉到了她心境的变化,顾桢忽然笑着提议。 “嗯?什么忙?”瑶姬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没太在意他在旁边唠叨什么。 “我就当你同意了。” 顾桢说着,站定在她面前,忽然伸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本来的面容。 “干嘛?”这家伙平日很注重隐私,如今怎么在随时都有可能遇到旁人的皇宫中,做出这种行为? “当然是……帮忙了。” 顾桢忽然搂住她的细腰,不容拒绝地将她压到旁边的银杏树干上。 瑶姬吓了一跳,忙用手推他,却不想双臂被强硬分开,倒像是做了个欲拒还迎的姿势。 顾桢凝视她惊慌的湿润眸子,嘴角得意弯起,俯身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不用谢。” “嗯?”瑶姬原本以为这家伙色心大发想要强吻,不料他却并未作出失礼举动,还说了这么句不着头脑的话。 怎么回事? “瑶姬!” 一声几乎要将鼓膜震碎的怒吼赫然从不远处传来。 瑶姬浑身一震,下意识朝那边看去,果然瞧见了不知何时追来的郎元。 他双眸不可置信地睁着,两拳捏紧,编成细辫的长发气得几乎立起。 此时瑶姬才发现,若单从他那个角度往这边望来,两人几乎就像亲在了一起…… 顾桢趁着瑶姬发愣,腾开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在郎元的注视下,猝不及防地当真在她右颊落下一吻。 很轻、很轻的一下。 瑶姬:??? 她被狗咬了!!! 顾桢侧首,朝郎元微微挑眉,露出得意的笑。 看到了么? 看好了。 蠢货。 瑶姬大脑一片空白,她战战兢兢回过头去,发现郎元已经提着刀冲了过来。 他好像气疯了。 * * * 顾桢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重新戴好面具,牵着瑶姬的手便开始跑。 “放开!你这个疯子!” 瑶姬被他拽得险些摔倒,怒气冲冲地拍打他的手。 “我可不想被那个疯子剁成肉泥,难不成你想?” 顾桢仿佛在说理所当然的事:“你的小郎君两眼发红,显然已经失了神志,恐怕连人都认不清了,你若留下,信不信他连你一起砍?” 瑶姬:…… “他不会的!” 嘴上那么说,回头看了眼双目欲裂的郎元和在他身后狂舞的发,瑶姬的腿还是很自觉地跑了起来。 “虎萧国在男女之事上,虽不像鹤城国那般保守,却在确认彼此感情后,很注重忠诚的问题。” 顾桢边跑还有空边解释:“成亲前不管怎么胡来都行,可一旦彼此确认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便再容不得背叛。” 瑶姬:说的好,可这关她什么事? 顾桢:“若有一方胆敢在外偷情,无论男女,另一方都有权利就地处决自己的爱人,且不受任何法律的制裁。” 瑶姬:干得漂亮,可这到底关她什么事? 顾桢:“郎元以为你与他早已心意相通,如今更是将你视为未过门的妻子看待,虽未正式举行成亲的仪式,但恐怕……呵呵。” 瑶姬:…… 她麻了。 “瑶姬!停下!站住!” 听着身后郎元愤怒的叫喊声,瑶姬只觉得脖颈冰凉。 她要被坑死了。 ??第三十四章 偏心 瑶姬想不通顾桢这样的做的目的。 故意引诱郎元在皇宫内追杀万人敬仰的神女和月巫, 一旦被人看见就死罪难逃。 -- 第68页 害死郎元对他而言有何好处?郎家两兄弟互相制衡的局面一旦被打破,顾桢所效忠的暮崇国短期内也不会得利…… 她想和郎元解释清楚,可现在对方的状态显然已失去了理智, 恐怕连半句话都听不进去。 更何况顾桢还一直拉着她的手,更把他刺激得不轻。 “你放开我!”瑶姬总算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了理智,郎元明显对顾桢更气, 自己何苦跟他共沉沦? 和这混蛋分开跑,即便郎元一刀把他给宰了也是活该, 正好为民除害。 “不成,若不跟你死在一处, 到阴曹地府之前走散了可如何是好?我还想牵着你到奈何桥上看风景呢。”顾桢的声音充满向往,仿佛那鬼地方是什么郊游踏青的好去处。 瑶姬不跟他废话, 左手滑出藏在袖口的小刀, 用力朝他刺下去。 顾桢虽及时闪过,却也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 两人脚步均慢下来, 紧追其后的郎元看到这画面, 手中刀锋一转, 果然直接奔着顾桢砍去! 瑶姬原以为顾桢只会些阴损的诡计, 不曾想竟也有些手脚功夫。 非但没横尸倒地,反倒避开锋刃后,单脚踢在刀面处, 轻如燕地借力一蹬, 成功脱身不说,还震得郎元退了几步。 好家伙,这混蛋竟然还会武功! 落地后, 顾桢歪头向瑶姬的方向看了一眼,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放过她。 “郎元!”瑶姬哪能看不明白他的意图, 立即脆生生地喊了声郎元的名字。 站队很重要,她就算是死,也不愿被人误认为是顾桢的情妇。 郎元再度袭来的狂暴刀锋,彻底阻断了顾桢接近瑶姬的路。 两人单单过了一招,郎元便已看出了他武功的些许路数,刀式赫然发生变化,不再给他任何反攻的机会。 手无寸铁的顾桢躲闪了几个来回,无耻地选择跑路。 再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对瑶姬眼传秋波,仿佛两人是被无情棒打的鸳鸯,只得暂时分隔。 “畜生休走!”郎元大喝一声追上,看样不把这家伙砍成肉泥绝不罢休。 从尊贵的“月巫大人”直线降级为“畜生”,顾桢在郎元心中的地位落得可有点快。 “诶,你冷静点,郎元!”瑶姬再度确认了下郎元的属性面板,确认没有丝毫“危险值”的影子后,总算大胆起来。 看来顾桢方才的那套说辞,完全是在恐吓她。 郎元眼又不瞎,就算生气也是要找他算账,跟她有什么相干! 这样下去郎元的处境太危险,得赶快趁没人发现之前,结束这场闹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转过前面的院落,追逐中的二人赫然便遇上了带侍卫准备出去巡视的郎乾。 只见顾桢身形如鬼魅般晃动,瞬间便逃躲到郎乾那小山般雄壮的身体后,虽一路狂奔,气息却丝毫不乱。 还真把神棍高深莫测的架子给维持住了! 郎元气血翻涌,只想跟对方真刀真枪地打一架,却不料顾桢左躲右闪让他出不了这口气。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能进身,哪儿还管什么场合,挥刀就往下劈,直至被郎乾横刃拦住,发出“噹”的一声震响,这才回了几分神。 “郎元!你是不是疯了!竟敢对月巫大人无礼!” 虎萧王本以为使出全力便能将郎元弹开,谁知对方却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两眼猩红只盯着月巫,不仅承受住了他的力道,反而像他反压了几分。 郎乾震惊了,过去几年间单反兄弟二人比试切磋,这个弟弟从来都略输他一筹,起码两月前郎元还未被驱逐前,仍是如此。 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长进? 郎乾苦练多年才有这身孔武力气,自然知道功力只能靠日月积累而来。 难不成他这个弟弟,之前一直在刻意藏拙! 二人以兵刃相隔,咫尺间对方的眼神变化均尽收眼底。 郎元赫然晃过神来,脚下猛退两步,低头换只手拿刀,边紧皱眉边来回张合虎口,仿佛那里被震得剧痛难忍,几乎快要裂开。 见他微露败势,郎乾虽心中不爽,却也收了刀,只沉着脸与弟弟默然相对。 瑶姬没他们跑得快,只远远瞧见发生了什么事。 待追到近处,事态已无法挽回。 单看郎乾身后跟着的那些侍卫和朝臣的脸,就知道此景对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反天了,这是要反天呐!” “月巫大人,您、您还好嘛?” “郎元!你是被什么邪魔上身了,还是叫鬼迷了眼!竟然敢对月巫大人做、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我今天跟你拼了!” 信仰被冒犯是断不能忍的,这些老臣虽然知道自己的斤两,却依然拔出随身武器,洒着浑浊的热泪,说什么都要手刃郎元,以求月巫大人平息怒火。 “到底怎么回事!”郎乾的怒吼仍没止住朝臣的聒噪,在这个极度愚昧的虎萧国,民众对神使的崇拜和信赖,要远远超过他们的王。 “不得放肆!” 瑶姬站在郎元身旁猛挥黑袍,沉声怒斥,瞬间压得众人乖乖闭上嘴。 神女大人发话了。 郎元的双目阴晴不定地在各人脸上游走,早已反应过来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犯了死罪。 -- 第69页 顾桢未言片语,只顾站在稍远点的地方看热闹。 依照他的性子,若郎元此时还有胆来砍他,那才叫有趣呢。 郎乾带领众人朝瑶姬规矩行礼,却在低头的瞬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他还未发觉,可今日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个虎萧王的威望,竟然跟神使有这么大的差距。 这不是件好事。 当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不掌握在王的手中,便是祸乱的开始…… “来人,将郎元速速捆绑,押往神庙!”瑶姬越过郎乾,厉声直接朝周围侍卫下令。 “神女大人,此人冒犯天威,不管有何缘由都要速速绞杀,平息神怒啊!” 左大臣气得持刀的手都在一个劲儿地哆嗦,恨不得立即将郎元劈成八段! “近日虎萧国内有邪祟流窜,前阵子缠在右大臣蒙量家中作乱,如今又附到郎元身上!” 瑶姬板着脸,煞有介事有手指着郎元:“此祟不除,国将永无宁日!方才月巫大人正与邪祟缠斗,已将其暂时封进郎元体内,尔等还不速速动手,以免邪祟再逃,为祸人间!” 拿着绳子的侍卫听了这话,吓得都不敢上前了,生怕被那不干净的东西找上身。 可神女大人的命令又不能不听,索性咬着牙闭眼行动起来,快得像阵风似的就把人弄走了,连向虎萧王请示的空闲都没有。 郎元沉默着扔掉兵器,临走时深深看了瑶姬一眼,目光复杂。 “月巫大人,事情果真如此?”在众朝臣惊惶无措的议论声中,郎乾却总觉得蹊跷。 瑶姬心中一沉,僵硬地站在原地等着听顾桢的回答。 这家伙若诚心跟她唱反调,只需一句话,便可将她同郎元一起打入地狱。 还好,高深莫测的月巫大人沉思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尊贵的头。 “如此,那便麻烦二位神使费心了。”郎乾骨子里还是信鬼神之说,连忙表示自己愿尽全力支持,有需要用物尽管开口,便是价值千金的法器也能弄到。 多半是打定主意要出去抢了。 瑶姬没有趁机敲竹杠的打算,顾桢这个狗人却狮子大开口起来,在郎乾耳边低语几声,堂堂虎萧王的脸色都变白了。 “本、本王尽力弄到,还请二位神使放心!” 尽管心中别扭,瑶姬还是得当着外人的面,和顾桢共同离开。 没走多远,身边便传来无休止的议论声。 “天呐,我还以为蒙量是得了失心疯,没想到咱虎萧国内还真有邪祟呀!” “这么说来,他说的全都是真的?可邪祟为何偏偏找他索命……” “谁知道呐,蒙量这辈子干的缺德事儿还少了?” “嘘,别说了,王的脸色不好看,小心你们的脑袋。” * * * 瑶姬没立刻给郎元松绑,虽然他现在看上去情绪已经恢复了稳定,但没准儿又会突然做出什么失控行为。 此寝居原本是顾桢的休息之处,自从瑶姬也进了神庙便被她霸占了。 门关上,屋内只剩他二人,彼此对视,心中都有火,却谁都不想先开口。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究还是郎元先熬不住了。 “我口渴。” “你忍着!”瑶姬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发泄口,重重拍着桌子呵道。 郎元的黑眸中星光不见,只落寞地垂下,连背后素日张扬的小细辫都没了精神,松垮垮地垂着。 “少摆出副可怜相,我不吃这套!”瑶姬决定必须狠心一次,郎元这乱发火的毛病若不好好治治,以后必成大祸! 郎元从喉间发出声哽咽低唔,仿佛被主人凶到的小狼崽,可怜兮兮的,却还硬撑着不肯认错。 宽阔的肩膀难受地蹭来蹭去,好像那麻绳勒得他痛苦不堪,都快要出血痕了。 瑶姬别过头不去看他。 撑了三秒,终于还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却发现原本低头的郎元也在偷偷瞧她。 见她仍然凶巴巴的,神情更加落寞无助,活像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可怜虫。 想想也是,他如今父母都亡故了,唯一剩下的亲大哥都是那副德行,被驱逐出皇宫流浪还时时受奸人迫害追杀…… 还真是怪可怜的。 瑶姬下意识在心中替这个混蛋开脱,越想越于心不忍。 又一声呜咽,微不可闻,却切切实实存在。 郎元的黑眸润然上雾气,虽不见泪,却比当真哭了还让人揪心。 可恶,他该不会是故意做出这幅表情惹她同情…… 瑶姬天生受不了狗狗眼,尤其是委委屈屈望向自己的。 “真要命。”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总算做出了妥协:“以后还乱发火不了?” 郎元移开目光,似有不甘。 “问你话呢,听见了没?” 瑶姬下意识提高音量,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生硬,柔和了许多。 终于,郎元艰难地点点头,像是做出了多大牺牲。 啧啧,真是没眼看。 瑶姬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再三警告他不许妄动后,总算发善心替他接触了束缚。 郎元揉着被绑紧过的部位,闷声闷气地抱怨:“他们弄痛我了。” “你这么大个男人,皮糙肉厚的,能痛到哪儿去?”瑶姬嘴上唠叨,却还是忍不住帮他揉了揉:“哪里痛?” -- 第70页 “哪都痛。”郎元一点都不觉得害臊,让她揉完肩膀揉胳膊,最后竟然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那绳子还绑你胸了?”瑶姬终于看出来他在装,暗骂自己心软,用手狠狠推了下他的眉心。 郎元沉闷的脸上总算浮现出笑意,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 可笑着笑着,不知又想起什么,阴霾再次重回眼底。 瑶姬头大地揉着太阳穴,决定跟他好好谈谈。 当郎元听见瑶姬亲口说出从未将他当爱人看待时,整个人愈发阴郁了。 “你喜欢月巫?” 他嗓音低低的,这几个字若非瑶姬侧耳倾听,几乎都辨认不出来。 “自然不是!”瑶姬最怕他误会这个:“月巫这人生性顽劣,他是故意气你的。” “呵,气我?”郎元冷笑:“他可真是好兴致啊。” “他有病,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你别跟傻子一般计较。” 瑶姬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顾桢那轻佻的声音:“诶,你们尽管打情骂俏,何苦拉上我这个老实人?” 这臭不要脸的又在偷听。 察觉到郎元双拳紧握,浑身的肌肉都变得绷紧,瑶姬刚忙将门拉开,把茶壶塞到他怀中:“这么闲就去烧水,客人口渴了!” 顾桢为难地抛了抛空茶壶:“我可是堂堂月巫大人,做粗使的活计可不妥当啊。” 瑶姬从袖子里掏出两文钱,打开茶盖扔了进去:“喏,不白干,给你赏钱,快去吧。” 随后不由分说将门重新关上,只剩铜板在壶内叮叮啷啷的乱响。 顾桢:…… 听着那家伙艰难挪动的脚步声,瑶姬升高的血压在逐渐平复。 外面的解决了,屋里还有一个。 她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被这么多麻烦的男人缠上,还都是主NPC。 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你和月巫……” “有些旧账在身,眼下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总之是冤孽,你只需小心点这家伙就行了。”瑶姬知道他心中在意:“月巫在虎萧国究竟意味着什么,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吧。” 郎元自然了解,否则方才也不会那么快醒悟过来。 瑶姬坐到他身边,认真道:“郎元,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便是早日助你做成大事,在此之前,千万别让一切微不足道的小事影响到你的情绪和思维,知道了吗?” “小事……”郎元有些不太认同这个说法:“他都亲你了。” “没亲,不过是姿势比较像而已!”瑶姬气得不行,干脆现场给他演练了一遍,学着顾桢方才的模样揽着郎元的腰,俯下身去:“就像这样!他故意气你的!” 郎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里面似有墨染的深渊,几乎要将她永久困在里面。 瑶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尴尬地想移开身子,没想到手却重新被他按回到了腰间。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接下来还做了什么?”郎元的力气带着不容反抗的霸道,让她的手无法挣脱。 瑶姬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话回想,当那个突然的吻重新出现在脑海时,她瞬间慌乱了。 郎元想干嘛? 该不会是要让她…… “既然要学,当然要学到底才行,否则我就不信你的话。”郎元的声线带着少年郎固有的天真,可做出的动作却着实算不得“清纯”。 这个扮猪吃虎的浑小子,明明就很懂! “我记性不大好,你这么愿意演,一会儿让月巫和你重新排一遍好了。” 瑶姬想蒙混过关,郎元却就势将两人位置逆转,整个人都欺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身形比顾桢高大许多,离得近时压迫感也非同小可。 瑶姬眼瞧他头顶的心动值越来越高,直至飙升到了95%。 气息紊乱,手心发烫,眼中满是对她的沉溺和渴望。 单纯印在脸颊上的一个吻,显然无法彻底满足他了。 “你若不愿,我便亲自学一遍,如何?” 郎元喘着粗.气,见瑶姬有些害怕地偏过了头,便顺着她脖颈的弧线,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深深嗅着只属于她身上的独有芬芳,比任何烈酒都让他沉醉。 若是能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 “郎元……”瑶姬不安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有的,为何偏我没有?”郎元在她颈间不满地呢喃,慢慢欺.身上前,就算她再躲,也终究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毕竟人就在他怀中,还能逃到哪儿去? “做人不可太攀比,你冷静一点啊。”瑶姬欲哭无泪,这里可是神庙啊。 整个虎萧国禁忌最多之地,也是最圣洁的地方。 郎元竟然胆敢在里面调.戏神女,若传出去怕不是得叫人抽筋剔骨。 他怎么敢的呀! 这家伙明明之前还对月巫和天神虔诚得不行,究竟什么时候变成无神论者了? 要命啊…… “阿瑶,别动。” 郎元声音逐渐变得嘶.哑,难.耐地念着她的名字,怀中的娇.躯若再继续扭.动下去,他仅存的理智便要彻底分崩离析了。 “郎元,我、我不想这样!” “怎么,难不成换了月巫就想了?”郎元的声音忽然变冷,方才的柔情瞬间消失不见。 -- 第71页 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还那么吓人。 瑶姬猛摇头:“不是,我……” 郎元单手用拇指压在她柔.软的唇上,痴迷地轻蹭:“别拒绝我,阿瑶,求你。” 别来这套啊,就算用狗狗眼也不行,别在这种时候来这套啊! “阿瑶……” 一声清脆的“叮”响,刹那间打破了屋内的旖.旎气氛。 两人同时回头看,只见顾桢拎着打满的茶壶斜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们。 “茶若凉,可就不好喝了啊,郎元大人。” 他用手拨弄着茶盖,浑然不觉自己的出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笑着进屋主动给两人倒茶。 当瞧见郎元那几乎喷火的目光时,顾桢才后知后觉般交错着十指嗟叹:“嗨呀,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不,来的好。” 瑶姬赶紧趁机从郎元的怀中逃脱,心中感叹这两文钱算是没白花。 狗顾桢关键时刻还是挺有用的。 “月巫大人,此处不劳您费心。” 郎元受到过瑶姬无数次警告,又听了半天解释,总算没再提方才发生的事。 谁知顾桢此人偏爱在他雷区上蹦跶,厚着脸皮也不走,反倒坐了下来:“哎,罢了,平日里我也没少照顾神女大人,整日的给她削水果吃,晚上还要帮忙铺被暖床,不过是倒茶这种小事而已,早就习惯了,郎元大人不必介怀。” 瑶姬险些将刚喝进去的茶喷出。 什么叫暖床? 觉得屋子里湿冷,让他帮忙灌几个汤婆子也叫暖床? 这混蛋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郎元的肤色本来就是偏黑的古铜,听了这半晌,脸愈发有向锅底靠拢的倾向了。 包青天大人,是你吗包青天大人! 瑶姬头痛得很,索性将这二人一起撵走,省得看着心烦。 “诶,不是还要帮郎元大人除邪祟?这么快就让他出去可以么?”顾桢被推走时一副劳心劳力的模样,满脸担忧。 “你闭嘴!你,出去之后少惹事!” 瑶姬一口气送走两个瘟神,在庙门口望着郎元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把通关游戏的希望压在郎元的身上,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如今她账户里有60个行动点,仅够换一张卡牌。 哎,前途难测啊。 ??第三十六章 审判 数只药炉沸腾, 本就是热天,即便在廊外熬药也是件极其消磨人的事儿。 几名侍从热得浑身的衣物都被汗湿透了,却不敢停, 仍然卖力地扇着蒲扇。 右大臣接连病了好多天,药石难医,脸色发青口中胡言乱语, 看样子怕是要不行了。 二王妃蒙娜眼见父亲如此难受,更是心痛得不得了, 几次三番向虎萧王求救,弄得他不胜其烦。 但碍于右大臣在朝中的地位, 也不可不管,遇事便天南海北地寻了不少药方给他灌下。 可若不能对症治病, 再多的药也不顶事啊。 蒙娜焦急, 这些日子几乎就住在父亲家中亲自照料,衣不解带。 虎萧王心中不满, 自从三王妃纳琳死后, 王宫中便只剩下两女供他享乐。 如今又走了一个, 他便愈发憋闷, 整日去街上闲逛,企图能遇到合眼缘的。 谁曾想最近不走桃花运,就算偶尔带回来一、两个, 没过两天也觉得索然无趣。 蒙娜岂能不知郎乾的秉性, 平日里无事也就忍了,如今更是气到了一处,恨不得提刀在他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 父亲的病总不见好, 她便拿着虎萧王给他的药方四处打探, 想着也许是哪味药材没买对。 谁知问了几个有名的圣医, 得到的答案竟是药性相克。 照这个法子吃下去,就算是好人身体也得撑不住。 蒙娜惊了,她想不通虎萧王为何要害自己的岳丈,却有不敢声张,怕有人监视,每日只得照常让侍从熬药。 待入夜后,再将所有药汤偷偷倒掉,换成些滋补的药丸给父亲吃。 可这样下去,病情仍不见起色。 万般无奈下,蒙娜只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于神庙中的二位神使,整日跪在庙前祈祷,情愿散尽家财,也要救父亲一命。 可惜神庙的门始终紧闭着,每每郎乾接到消息,还会派人把她撵走。 瞧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脸,蒙娜心中的恨意也在逐渐萌生。 什么见鬼的神使,若连苍生疾苦都救不得,那整日的跪拜还有何用? 虎萧王也指望不上,难不成真要眼看着父亲撒手人寰…… 就在蒙娜万念俱灰之际,她手下的侍女,忽然从外听到了则秘闻。 关于神女瑶姬的秘闻。 虽不知传言是如何来的,可据说凡事服下霞液丹的人,自身的血肉皆可成为治百病的良药。 蒙娜抱着这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只身擅闯神庙,跪在瑶姬脚下,祈求对方能割舍些血肉,为她父亲治病。 结果可想而已,郎乾勃然大怒,差点拔刀结果了二王妃的性命。 幸好众臣齐心相劝,这才总算勉强将她的命给保下。 蒙娜回到父亲家中,扑倒它前对蒙量哭诉不止。 两眼发直的蒙量听罢后,苍老的手抚在女二的秀发上,叹出口苍凉的气。 “早知如此,我何苦……早知如此……” -- 第72页 蒙娜抓住父亲的手,眸光逐渐凶狠。 * * * 右大臣为虎萧国效力大半辈子,朝中党羽众多,可在得知郎乾已厌弃了蒙娜后,却全都对她避而不见。 四处告求无门,蒙娜终于下定决心,召集家中豢养的二十名死士,趁着夜色的掩盖侵入神庙中,誓要将神女瑶姬绑走。 谁知待火光亮起,等在那里的,却是众多带刀侍卫,和眸光阴沉的郎乾。 “瑶姬何在?把她交出来!” 蒙娜早已丧失了理智,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已对她无半分情谊。 与其苦苦哀求,还不如放手一搏! 死士将她护在身后,拼死杀出条血路。 在无数横飞的残缺肢体中,蒙娜失去了条胳膊,却仍强忍着剧痛跑回家。 她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既然虎萧国留不得,那就去逃到别处去,天下之大,定然有人能治好父亲的病。 只是蒙娜没想到,在家中等着她的除了老父外,还有守株待兔的郎元。 半个时辰后,王宫主殿内,蒙氏父女皆被押在地,遭五花绑。 众朝臣聚集,一起审判这场天怒人怨的罪行。 神女与月巫身披黑袍,站在虎萧王身侧,俯瞰着罪人。 蒙娜环顾四周,举目皆是往日与父亲相识多年的旧友,可关键时刻,却无一人肯站在他们身边。 没人敢违背虎萧王的旨意,更加没人敢忤逆神使。 她父女二人,已然站在了整个虎萧国的对立面。 “二弟,你当场将蒙氏父女击杀即可,何苦又将人带回来,弄得这么麻烦?” 郎乾斜坐在王座上,不满地盯着郎元。 在接到神女瑶姬密告蒙氏有异动后,郎乾本想当即便将人绑来审问。 可神女却表示做事要将证据,天神也会给罪人悔改的机会。 若蒙娜只是心存恶念,没真正付之行动的话,也可将其放过。 郎乾思虑再三后,决定遵从神使的意思,所以才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为防止罪人逃窜,郎元主动请命去蒙家拿人,多方抓捕这才没让他们溜之大吉。 “你们想杀便杀,用不着在这边惺惺作态!” 经过这些时日,蒙娜早已看清世间冷暖,对王座上的这个男人,更是不再报半点希望。 “呵,你倒是挺硬气。” 郎乾冷笑不止,目光扫过蒙娜沾染了血污的俏脸,看向右大臣时,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老家伙还真能活,喝了那么长时间的怪药也不蹬腿。 啧,着实晦气。 “二王妃蒙氏女蒙娜,误信市井谣言,企图伤毁神女玉体为父治病,实在不赦之罪,理应活剐处死。” 郎乾搞不懂为何还要走这趟没有必要的流程,在一众朝臣装模作样的哀求中,他又把处死的方式改为了斩首。 听罢虎萧王自觉善心的处决,本已病入膏肓的右大臣蒙量,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他双眼如金鱼般凸起,布满了红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好、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虎崽子!” 众臣皆吓了一跳,这话除了镇守宗堂的桑罗有胆子酒醉后嚷嚷外,也再没第二个人敢如此放肆了! 不够桑罗可是前朝功臣,追随先王出生入死多年,功劳簿记了一摞又一摞。 无论是威望还是辈分,连郎乾这位虎萧王都得给三分薄面。 可右大臣又算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耍耍笔杆子的罢了,在朝内整日拉帮结派,此生做过最露脸的事儿,便是嫁了个女儿进入王族。 虎萧国向来重武轻文,就算右大臣的名头再好听,也远比不上在战场立过功绩的武将。 如今他与女儿犯下滔天大祸,还敢在殿上口出狂言,岂止不要命,这是连后世的名声都弃之不顾了啊。 郎乾身体前倾,眯起眼打量尚存一口气的右大臣:“来人,割了他的舌头。” 蒙娜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像头疯了的野兽似的用头撞企图靠近的所有人,将父亲牢牢地护在身后。 “谁敢?郎乾!你个卑鄙无耻的禽兽,难不成真忘了自己是怎么爬上的王座?” “放肆!来人,将蒙氏父女就地处决,胆敢继续求情者一律按同罪论处!” 郎乾重重砸着扶手,见那些废物即便带着刀仍近不得几乎癫狂的蒙娜,索性自己拔刀动手。 “哈哈,郎乾,你以为杀了我们便能将秘密永远埋藏在地下吗?没用的,我已将当年的秘密交给死士,待明日天亮你做过的勾当,便会传遍整个虎萧国!郎乾,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哈哈哈哈!” 蒙量用仿佛被人撕裂的干涩喉咙费力地挤出话来,发出的笑声听得人汗毛耸立,头皮发麻,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郎乾简直愤怒到了极点,劈刀便往下砍,只指望一刀将这老头子的天灵盖击碎。 却不料刀刚落到一半,竟被人横空拦住了。 抬头一看,正是不知何时站在右大臣身前的郎元! “让开!”郎乾怒不可遏,甚至想将这碍事的弟弟也一同砍翻。 此情景如此眼熟,那日在宫中他遇见郎元追砍月巫时,便是用此招将其拦下。 “大哥何必如此心急,我倒想听听右大臣究竟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 第73页 郎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手中的力气不让分毫。 “不过是些消磨人的浑话,临死前的狂言罢了,你听它作甚!” 郎乾用尽浑身力气想把他推开,见硬敌不过甚至变换招式再下杀手。 可不管他如何进攻,郎元都能稳稳地接住他的刀。 只防不攻,无半点僭越杀机,却逼得他步步败退。 郎乾察觉到众臣目光中的惊讶,急忙收了架势,心中惊魂不定。 那日他的感觉果然没有错,郎元的武功的确在他之上。 浑小子竟蛰伏了这么长时间,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二弟,右大臣父女出言侮辱本王,难不成你要偏袒他们?” 虎萧国向来崇尚武力,堂堂王却连弟弟都打不退,还有什么资格服众! 再对招下去必然更加露怯,郎乾只得咬牙收了刀,做出副不愿跟他计较的大度样。 “右大臣所言似有蹊跷,反正死罪已定,不妨听听他还有何临终之言?” 郎元灵活地转动着宽刀,在空中翻了几个花儿后,指定于蒙量眉间。 “有话便讲,放心,只要我在,你的舌头暂时便能保得住。” 蒙量望着那森然的刀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虽忍了又忍,却仍控制不住滚下了几滴老泪。 “郎元殿下,老臣,对不住你啊……” 迟来的道歉是最无用的,郎元不稀罕,可其他人需要听。 “那日霞液丹失窃,是、是郎乾指示老臣派人偷的,只为将重罪嫁祸于郎元殿下啊!” 蒙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番话说出来的,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被封在肚子里,直到跟自己进入坟墓。 二王妃蒙娜将头抵在父亲身上,默然垂泪。 原以为蒙家依附郎乾,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谁曾想前几日父亲病重,郎乾竟在药里下了险恶心思,分明想让蒙家永远闭口。 堂堂虎萧王,连半分情谊都不顾! “放屁!你这个猪肉不如的老东西,竟敢辱没本王的名声!” 郎乾手指捏得咯吱作响,几乎要将牙根咬碎:“弓箭手准备,即刻射杀妖言惑众的蒙氏父女,不得有误!” 潜伏于殿内外的众兵立刻依命现身,没想到刚刚才将弓拉满,却瞧见站在王座侧边的神女举起了手。 “不可造次。” 瑶姬的声音很沉稳,面上无丝毫情绪波动,犹如公正降世的神像:“听他把话说完。” “你们都聋了是不是?我让你们射箭!射箭!” 郎乾自己都没意识到喊出的声音中隐约透着的绝望,强烈的不安将他的身体无情席卷。 紧接着,他此生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弓箭手在略微犹豫后,竟当真选择遵从神女的命令,跪在地上听候差遣。 郎乾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发现不知是神女,连月巫都已抬手制止。 两位神使同时下令,威望早已盖过了他这个才继位不长时间的新王。 这是个愚昧的国度,信奉未知神明的国度。 尤其在王族祖先得到霞液丹此等民间罕见的珍宝后,对神秘力量的崇拜更是深入民心。 郎乾望向那二人的目光由疑惑,逐渐变为彻底的仇恨和愤怒。 这还哪儿是他的国啊。 引狼入室,没想到他这么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然被两个柔弱的终日藏在黑袍下的小人所掣肘。 可笑,着实可笑至极! 殿内众臣早看出事态的发展不对劲儿,彼此间相互交头接耳,犹如阴影里窃窃私语的老鼠。 “怎么回事?郎乾和右大臣……” “嗐,我早猜出来了,先王原本就更偏爱郎元殿下些,若不是……” “呵呵,杀来杀去,不还是郎家的人坐天下,和我等又有什么关系?” “嘘,且瞧着热闹。” 蒙量努力撑起身上这把快朽掉的老骨头,悲愤用最后一口气将剩余的话喊出:“郎乾狼子野心,故意在先王的药中下慢性毒,就是为了在偷走霞液丹后,让先让尽快病逝,好传位于他!郎乾,天有正道,你我二人万般罪孽皆在此夜算清!郎乾,你不配坐在此座,你不配当王,你不配!” ??第三十六章 骨肉 郎元手中的刀不自觉滑落些许, 却又被极快地重新握紧。 他原以为郎乾盗霞液丹,只为害他失去争夺王位继承权的资格罢了。 万没想到郎乾竟丧心病狂到此等程度,连生身父亲都…… “无耻贱贼!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空口污蔑本王!” 郎乾大刀脱手, 带着惊人的煞气直逼蒙量面门而去。 “噹!” 郎元回身将凶器弹飞,手背青筋暴起,嘴唇紧抿, 因用力下颌绷起锐朗线条,腰间细黑辫随动作缠乱剧晃, 犹如狂舞的蛇。 郎乾被他眼中的杀气惊得踉跄半步,两兄弟自幼生长在一处, 彼此熟悉非常,可他还从未见过郎元露出如此暴戾面相。 宛如凶猊煞神, 单用眼神便能让他不可控地从骨子里产生战栗。 “我父并非信口雌黄!安排打扫宗堂的侍从利用职务之便偷宝、购买慢性毒药残害先王, 甚至是派凶追杀被流放的郎元,全都是受郎乾指使!” 蒙娜泪眼婆娑地替老父拍着后背顺气, 接替他把未说完的话通通讲了出来:“买药的凭证、郎乾所赐的珠宝和追杀郎元时调用的禁军令牌, 皆已被家中死士带走!” -- 第74页 自从蒙量病重久治不愈, 父女俩便预先留下鱼死网破的后手, 没想到还当真有能得用到的一天。 “当真有此事?天呐……” “不好说呀,想当初先王病危时,一直是郎乾在病榻前侍奉汤药, 若真要下毒……” “可蒙氏父女言之凿凿呀, 且在新王继位后,右大臣在朝中地位的确扶摇直上,远飞立过战功的左大臣可比, 连二王妃的地位也……” 满殿朝臣如同晕头转向的苍蝇般交头接耳, 指望能从同僚嘴中问道有价值的确切情报。 可说来说去, 都是“估计”、“大约”、“也许”之类模棱两可的说辞。 郎乾毕竟是一国君主,岂能凭借旁人上下两片薄唇略碰碰,就能即刻废除? 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即便能找来其他人证,郎乾也可推脱是被蒙家重金收买造谣生事。 若想将堂堂虎萧王彻底咬死,除非能搬出让众人哑口无言的铁证来。 郎乾听着殿内的纷纭议论,经历过最初的惶恐和无措后,反而冷静下来,仰天大笑。 “哈哈,荒唐,这全是你们蒙家为了攀咬本王所做的伪证,除非先王死而复生,否则谁能证明你们的说辞!” 话音刚落,忽从殿外刮进股狂风,原本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悄悄打开,吹得烛台明光摇曳欲灭,映得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不安的阴影。 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众人眯起眼往外看,忽瞧见似乎有人就站在门口。 那人穿着身洁白绸褂,须发黑灰,个头虽高体却瘦弱,空有副骨头架却撑不起那身华贵的丧服。 惊惶声、尖叫声四起。 往日里肃穆正经的朝臣各个在瞬间被吓得屁滚尿流,腿脚软得站都站不住,摔倒在地上如低贱鼠蝇般向后退着。 拼死也要离那恐怖的门口远一点,再远一点! 郎乾茫然地瞪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赫然出现在那里的先王,喉咙仿佛被人死死掐住,竟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自从月巫降临虎萧国后,死人回魂之事时有发生。 可短暂复生者从未出过神庙,只能端坐于静室,在复杂法阵中瞪着泛白的眼珠,聆听亲人的不舍哭诉,随后给出简短回应。 每次都不过半盏茶功夫,月巫便会关闭静室,着人将魂灵完全消失的骸骨埋葬。 按照神使大人的说法,即便他用尽所有法力,也只能让死者还魂这些时辰。 若纯洁的灵魂死后在世界逗留过久,很容易化为伤人的恶灵,永世徘徊作恶,不得轮回。 先王的遗体早已在众目睽睽下被安葬,且数月过去,夏日炎热,尸身也早该腐烂才对! 因何会皮肉完整现身于此啊! 仔细看,先王嘴唇铁青,皮肤呈病态的淡褐色,眼珠泽暗却仍是生前模样,不曾异变为浑浊的白。 先王在原处站立片刻,忽迈着僵硬的腿跨进门槛,裤脚也有被刮碰后卷曲的迹象。 来人并非亡灵,而是切实的实体。 “父王……” 郎乾不知自己是如何轻唤出这两个字的,当先王的头缓慢地转向他时,他立刻后悔方才的贸然出声。 “月巫大人、神女大人,先王他、他……” 左大臣等人扑到神使脚下磕头不止,豁然想起月巫之前说过的那些跟恶灵有关的警告,更焦灼不安到了极致。 先王在世时忧国忧民,心系天下、战功赫赫,即便已成为恶灵,身为臣子也不可随意使斧凿驱赶,做出大不敬行为。 这可如何是好啊。 “先王心中有难消怨气,所以才会转回世间。” 月巫高深莫测的声音从黑色面具后传来,抬起双臂让畏缩的众人躲藏到他身后:“无妨。” 装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瑶姬虽事先提醒过郎元会有这么一出,可如今亲眼见到自己的父王,他的神识仍旧不可抑制地恍惚了。 “吾儿,为何伤吾性命?” 先王步履沉稳慢慢向郎乾靠近,字字锥心地问道。 “父王,我……” 郎乾步步后退,数月来萦绕在噩梦中的面孔居然显现在眼前,他的理智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 “不是我,是郎元看守不力致国宝失窃,不是我!”他勃然大喊,似乎想靠震耳怒吼驱散心中的恐惧。 先王站定,冷冷地凝视他半晌,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阿元,是你。” 郎乾呼吸一滞,仅靠顽强的意志力才没晕厥过去。 “阿乾,你乃吾生身骨肉,为何害吾,为何?”先王机械地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每说一遍,郎乾的脸就更扭曲一分。 仿佛挥之不散的恶咒,要生生世世缠绕着他,永驱不散! “住口!老不死的!你活着气我,死了还不肯放过我!”郎乾理性的弦终于在脑内绷断,劈手夺过身旁侍卫的刀,红着眼便朝他冲了过去! “阿元阿元阿元!为何你眼中只有二弟!我这个做大哥的哪点不如他!是你老眼昏花辨不出明珠,是你!” 郎乾吼得声嘶力竭,仿佛隐忍多年的怒气,终于在今朝喷薄而出。 先王并未被他如山呼般的气势压倒,岿然不动,两眼一如既往的冷漠。 仿佛对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郎乾再也受不了了,他要亲手结束这个噩梦。 -- 第75页 刀刃相击声震得众人头皮发麻,郎元闪身挡在先王身前招招相迎。 这次他不再只攻不守,一改之前的谨慎,每一击都凶相尽现,恨不得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 骨肉在殿中相残,看客躲在角落里义愤填膺,只恨先前被蒙骗了双眼,扶植了此等不忠不孝之辈坐上王位。 兵戈纷乱中,蒙量狞笑不已,抱紧自己的爱女,趁乱夺过把短刀,满脸泪地结果了彼此性命。 “来世……不侍帝王家。” 蒙量即便倒下,浑浊的眼也仍就半睁着,直至血光里身负重伤的郎乾支撑不住半跪在地,才轻轻闭上。 郎乾将刀插.立着,想以此为依靠支撑身体重新站起,可刚挣扎着略动动,胸口深可见骨的伤口便又涌出大量的血来。 他身上的刀口着实太多了,右臂、左腿、腰腹…… 纵然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的郎乾,却仍无法让郎元尝到同等滋味。 他的二弟,这个自幼便逊他一筹的小崽子,除脸颊处受了些轻微伤外,甚至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郎乾呵呵笑着,却只咳出了血沫,连清晰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方才郎元的最后一刀,击中了他的喉咙。 他再动弹不得了,能维持现状不彻底倒下,已耗尽全部气力,只能看着郎元慢慢朝他走来,举起刀,将他背后坠以各色玛瑙的细长辫,无情割下扔在眼前。 玉石落在花岗岩地面,撞出的声响清脆悦耳,毁灭了郎乾一声的荣耀和狂妄。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眼角发红,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刀起刀落,唯剩一颗人头在地上滚落,沾满尘灰。 倔强单膝跪着的无头尸身终究倒下,变成滩绵软无力的烂肉。 谁人会对着这堆杂碎叩首跪拜。 瑶姬闭上眼,长睫微颤,深深呼出胸中郁结。 于千万欢呼声中,郎元带着浑身的血污端坐王位。 大事已定。 * * * 月当空,夜未明,距天光泄还有几个时辰。 “你当真舍得我走?”神庙外,顾桢身披月巫黑袍,掂量着手中刚打点好的行李,半嗔半怪地注视着瑶姬。 “就你这个作死法,虎萧王能饶你一命已是不易了,还有闲心在这边啰嗦!” 瑶姬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只想这个衰人能永远在自己眼前消失。 顾桢之所以答应帮郎元夺得王位,最要紧的条件便是要他既往不咎。 能撮合这两人联手,瑶姬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说来奇怪,此时还是顾桢率先朝她提出的。 * 数日前 “郎乾此人刚愎自用,不过继位数月便显露狂妄本性,且对神庙已生出忌惮之心,长此以往,必然会脱离掌控。” 顾桢主动拦住瑶姬,话中有几分真假不知,只摆出副忧心忡忡的无奈模样:“我方才之所以故意在皇宫内激郎元,不过是想让这兄弟二人间的矛盾更深些罢了。” “呵,助郎元于你而言又有何好处?”瑶姬斜了他一眼。 顾桢无奈道:“我在虎萧国蛰伏已久,早已看透了这兄弟俩的秉性,说实话,郎元确实比郎乾更有帝王相,且他二人在对神明的信仰方面,都不如先王那般虔诚。” 他摇摇头:“我这个月巫当的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迟早会被拆穿,而你的到来,恰好加速了这一进程,也许真是天意吧。” “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呢?”瑶姬提防地看着他。 “眼下六国纷争,与其在背地里不断消磨,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联手,此事我早已像暮崇王谏言过多次,如今总算得到恩准了。”顾桢说着,从怀中掏出封书信来递与她。 瑶姬打开细读,发现正是暮崇王寄来的两国联盟书信。 为表诚意,暮崇王甚至愿割舍三城以示友好,只求新任虎萧王可不计前嫌,从此后共商大计。 “你这三年不知干了多少缺德事儿,当真以为可就此揭过?”瑶姬晃荡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顾桢是在痴人说梦。 “若不应允,你们俩背地里搞的那些小把戏,我可就要掺上一脚了。”顾桢两手背在身后,俯下身耐心劝道:“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前瑶姬始终疑惑顾桢的暧昧态度,如今总算明白他到底是何心思。 就算月巫做不长久,短期内利用手中权势弄死郎元,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桢再三表明自己只是未雨绸缪,为两国将来长远的发展做考量,才主动示好,还主动提出可将事先做好的先王人蛹祭出,帮他们完成绝杀。 瑶姬听得心惊,这家伙狗胆包天,竟连先王尸身都感侮辱,也不知原本打算用来做什么阴损事。 不管如何,话说开了总比彼此猜忌来得好。 瑶姬对郎元未提人蛹究竟是何物件,怕惹他震怒伤心,只简明扼要将事态传达。 二人反复衡量几日后,终与顾桢达成协议。 接下来便是用计引蒙氏父女上勾,与郎乾彻底绝决裂,促成殿上的那场好戏。 不得不说,有了月巫的加入,事态发展果然更顺畅了许多。 今夜郎乾刚死,继位典礼定在明日举行,顾桢哼哼唧唧不肯走,非要留下讨杯酒吃,气得瑶姬火冒三丈高。 -- 第76页 两国联盟岂是那么容易的事,郎元性格又阴晴不定,就算事后反悔想要他狗头,也并非绝不可能的事。 她倒不在乎顾桢性命,不过既然暮崇王已遣他带来议和书,便是将他当做了信使。 若虎萧贸然结果此人性命,战火必起。 她还想暂时过上两天安生日子,起码短期内不愿再听刺耳的兵戈声。 顾桢见她愁眉不展,轻叹一声,将手放在她额上揉了揉:“放心,很快会再相见的。” 瑶姬:??? 这臭不要脸的在想什么? “滚滚滚。” 顾桢避开她挥开的手,意犹未尽地揉搓了下自己的指尖,仿佛在感受那上面残存的她的体温:“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羊入虎口,可惜啊。” “不劳挂心!”瑶姬朝他摆摆手,不愿再多看这家伙一眼,转身离去。 “相识一场,临别赠忠言:小心、小心。”顾桢在她身后拱手告别。 待瑶姬再回头时,那抹削瘦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留满地落英随着劲风在月下起舞。 * * * 发现瑶姬不见踪影,郎元立即亲自率人来寻她,终在神庙附近找见时,立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连半句苛责都不忍说。 感受到他的不安,瑶姬安慰地拍拍他宽阔的肩背,仿佛在哄三岁娃娃:“好啦好啦,我又没丢,不是在这儿么?” “以后不许离开我身边,更不许悄无声息地消失。”郎元的声音闷闷传来,明明说的话蛮横又毫无道理,语气却软软的。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瑶姬随口安抚道,有些别扭地想让他松开手:“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我还是神女啊……” 郎元直起身子,却仍然没让瑶姬离开他的怀中,只眸光浓重地望着她:“放心,我是王。” 整个虎萧国,再无人敢对他妄言。 瑶姬没想到他能这么快适应身份的转变,半点没有无措的模样。 短短一夜间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正常人都该身心俱疲才对。 可郎元却明显精神更加亢奋,巴不得死去的郎乾能再活过来,狠狠与他继续交战百十个来回。 “阿瑶,若无你在,我怎会有今日。” 郎元慢慢向她凑近,直至两人额头相抵,方才的嗜血与戾气转瞬间化为满目柔光:“明日待我正是继位,你可愿……” “我自然会去恭贺,放心。” 瑶姬急急打断他的话。 即便没有头顶即将爆表的心动值,她也能看出郎元此刻的情浓。 有些承诺,她暂时无法答应。 若真任由他问出,倒会弄得彼此尴尬。 果然,郎元眸中的星光在慢慢消褪,直至变为浓解不开的落寞。 瑶姬从他怀中离开,给两人留出一点距离。 郎元似乎太习惯跟她有过于亲昵的举动,长此以往下去,必然会更引得他心乱。 还是保有些分寸比较好。 瑶姬本打算再恭贺两句就回神庙休息,谁知刚冒出这个意图,手却又被郎元牵住,被他不容分说地拽走了。 “今夜本王高兴,必须彻夜畅饮,你可不许丢下我!” 这是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瑶姬被他拉得跌撞前行,瞧他这般兴奋,也就纵着他了。 沉冤昭雪最是难得,是得好好庆贺才行。 往日那些对他横眉冷对的左大臣等人,如今乖顺得跟什么似的,待他回殿后,满地的尸体和血迹早已清理干净。 宫宴开,珍馐美味如流水般端来,酒坛堆满,往日追随郎元的将士皆坐上座,将那些腐朽的老混蛋挤到旁边,甚至连他们敬的酒都避目不见。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有些事就算日后要逐个清算,也不能立刻显露出痕迹。 否则异心起,人人自危各打算盘,郎元这个新王如何才能当得稳? 在瑶姬的眼神示意下,郎元总算肯起身,亲自和左大臣之流同饮。 有新王打样,宴会上的气氛终于融洽了些许。 虽两方阵营间的鸿沟仍无法消除,但起码表面上能过得去了。 “往日之事不可追,我等也是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幸好老天开眼,才让郎元殿下重回王位啊!” 左大臣今夜受了太多的刺激,没多久就喝得醉醺醺的,连话匣子也打开了。 其余人纷纷附和,只说是神迹发生。 毕竟在郎乾倒地后,先王也原地坐化,不再有任何动静。 待那胆大的侍卫上前查探,发现其果真毫无气息,摆明了就是具不会动的死尸。 神女亲口宣称,先王的积怨消除,魂灵早已回归天国,将其重新埋葬便可彻底了断此桩孽缘。 众人更是深信不疑,立即着手操办此时。 尸体已被抬去灵堂安置,只待明日天明,郎元亲自磕过头后,便可举行继位大典。 此事过于离奇荒诞,流传到市井就算说上三五十年也没个完,更何况是亲眼所见的满殿朝臣。 “哎呀,今夜之事也多亏神女和月巫大人在场,大施神力护佑我们……对了,怎么一直不见月巫大人呐?” 左大臣已经喝得头昏脑涨,连眉眼高低都察觉不出来,未见郎元面色不善,仍大声喧闹着:“月巫大人?月巫大人!” “月巫大人忽受神谕,要去远方修行数月,短期内归无望,尔等只需诚心祈祷上苍护佑即可,不必多言。” -- 第77页 瑶姬端起一杯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吩咐道。 众臣面面相觑,纵使私底下有千百个疑问,也不敢多嘴,生怕惹怒神怒,只得将好奇压下,遥遥祝祷片刻后,便避而不谈了。 郎元一口气将满坛酒喝干,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瞪着虚空沉默不语。 又不高兴了。 瑶姬知道他在闹别扭,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法劝解,只得期望那群能说会道的大臣能讲出些有趣的新鲜事来,转移郎元的注意力。 左大臣肚子里的那点酸笑话低俗又无趣,逗得旁人哄堂大笑,却未让郎元的眉眼沾染上半丝喜色。 着实没用。 夜愈来愈深,酒水和美食却还似无穷尽般往上端。 这虎萧国的人体力实在太好,看样子就算闹到天亮也每个晚。 瑶姬困顿不堪饶,熬到最后索性谁的面子都不给,半口酒都咽不下去,起身想向郎元告退,先行回去休息。 “不、不好了!” 她还没酝酿好说辞呢,只见一端酒的侍从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神庙!神庙走水了!” ??第三十七章 编发 酒坛碗碟咣啷啷掉了一地, 众人瞬间酒醒了大半,待慌慌张张跑到外面时,漫天火光早就将天给燃红了。 “天爷呀,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快去救火,万万要将神像救出!” “神女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登时乱作一团, 心里半分主意都没有,只哭天呛地嚎啕着, 活像没了亲爹娘。 瑶姬秀眉紧皱。 莫非是顾桢做的好事? 想来也是,他的月巫都当不成了, 何必又要留下神庙给她这个假神女造势呢? 走就走,猛然还放这么一把火, 真缺德! 瑶姬被这些愚人吵得头疼, 若顾桢诚心毁神庙,必然早已做好安排, 在庙内堆满了易燃物。 神庙离主殿有些距离, 皇宫内的井又少, 酒比水还多, 就算再想抢救恐怕也于事无补。 “万事皆乃天神旨意,不破不立,神庙建成多年早应翻新, 此番正是‘浴火重生’, 尔等也不必救,待明日火势褪去后再重建即可。” 有神女大人发话,众人悬着的一颗人总算暂时放下了。 可到底神不宁, 总觉得事出得蹊跷。 今夜发生太多, 郎乾被杀, 先王还魂,新王继位,月巫消失。 再加上神庙被毁,着实有些太过冲击神经了。 “也罢,这酒喝得尽兴,尔等早早回去歇息,不必久留。” 郎元将空了的酒坛摔碎听个响,朝众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总算开了赦令。 看着其余人急急离开的身影,瑶姬却迈不动步。 她的“家”被烧了啊。 顾桢这个缺大德的,可让她住哪儿! 正愁闷着,忽听郎元打着酒嗝朝她走来:“罢了罢了,你随我来吧。” 也是,郎元如今已是虎萧王,岂能连间房屋都不给她预备。 瑶姬揉了揉有些发困的眼,只指望能尽快寻个安稳的去处睡上一觉。 明日还有得忙呢。 郎元显然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连直线都维持不了。 有几次瑶姬还以为他会一头撞在柱子上,不料到了紧要关头,他却脚步忽转,毫不费力地全部避过。 郎元不喜侍从跟着,只用眼神便将那些想过来服侍的侍从吓退。 走了半晌也不见到地方,瑶姬甚至怀疑他会不会带错路。 “就是这儿!请!” 谢天谢地,郎元总算在一间屋外停下,将门推开后,粗着嗓子朝她挥手,仿佛在请什么将士入军营。 瑶姬看得可乐,干脆也抱拳还礼:“多谢多谢。” 没有侍从,她不熟悉屋内陈设,里面又黑成一片,连烛台在哪儿都辨不清。 瑶姬正发愁该如何洗漱,不料郎元竟也跟着进来了。 “睡吧睡吧,好困。” 嘟囔了几句后,竟直接奔向屋内软塌,倒在上面打起了呼噜。 瑶姬:…… 这不是她的床么。 * * * 晨曦洒进屋内,照出些许浮尘搅动。 瑶姬还未睡够,她昨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郎元身下抢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勉强睡了。 窗边未拉帷幔,夏日天长,她觉得才合眼没多久,就又被外面照进的光给晃醒了。 再看榻上那位,睡得别提有多瓷实,大马金刀往榻中央一躺,胳膊和腿儿全都不讲理地大摊着,简直像只不讲理的狼崽子。 今后谁若嫁了他才叫倒霉,就这等睡姿,着实让人消受不起。 瑶姬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推他,自己却也没精力起来,困倦地半身趴在榻边:“喂,醒醒!” 郎元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继续酣睡。 爱醒不醒,她也…… 呼~ * * * “这可如何是好啊,先王的骸骨还等着入葬呢!” “不去祭奠,登基大典的时辰也要往后延迟,这吉时可就要过了啊!” “光急有什么用呐?你倒是进去呀!” “嘿,你推我算怎么回事?要去你去,我可不敢……” 门外叽叽喳喳的响动,总算将睡眠较轻的瑶姬唤醒了。 -- 第78页 只见数颗脑袋在门后焦急地攒动着,明明急得不行,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瑶姬抬眼看了下窗外,发现日头几乎都快升到正空。 要命,这都什么时辰了! “郎元!别睡了,郎元!” 她瞬间精神了不少,无奈榻上那位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无奈,瑶姬干脆伸手掐他的脸,别说,弹性还挺好的。 左右像抻面一样拉了半晌,见无用,又捏住鼻子停了他的呼声。 折腾许久,郎元大手一挥,直接将她搂到怀里继续睡。 “阿瑶,别吵。” 豁,还知道她在身边。 瑶姬心一横,对着他健硕的胳膊下口了。 “啊!” 郎元捂着胳膊吃痛睁眼,瞧见那上面两排整齐的牙印,不可置信地瞪着瑶姬:“阿瑶,你咬我!” 作为新任虎萧王,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居然被心上人用这种方式唤醒。 郎元满脸的委屈。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快点洗漱!” 瑶姬由榻上爬起,大发善心地开门放那些战战兢兢的侍从进来。 一应用具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不过那些人在发现神女竟和虎萧王同睡一间屋时,还是惊得差点将手中之物打翻在地。 “手若不中用,便砍了。” 郎元抬眼淡淡扫着那些人,眉间不悦神色更是看得人心慌。 “动作快些就好,千万别误了时辰。” 瑶姬知道侍从们本就对新王畏惧,忙在旁柔和吩咐道。 有她转圜,那些人总算能移动手脚,诚惶诚恐地服侍起来。 郎元沐浴更衣的速度极快,嫌他们伺候得慢,干脆自己动手洗。 二人用屏风相隔,就算见不到,也能听见他扑腾了满地的水。 活像只被迫沾水的狗崽子。 想想周围那些被他的小细辫甩得满身是水的侍从,瑶姬忍不住乐了。 待瑶姬整理完毕后,屏风撤去,郎元的满头乌发披散在背后,仍未梳整好。 “怎么这样慢?”瑶姬听那边扑腾的动静不小,还以为他的进度会更快些。 侍从为难地端着满匣玛瑙:“王不让我们来……” “尔等笨手笨脚,弄得本王头发都断了好几根,还敢狡辩?” 郎元凶眉一立,吓得众人泫然欲泣,看向瑶姬的目光充满了哀求。 “罢了,我来吧。” 瑶姬接过匣子,按着他在铜镜前安稳坐好:“不许乱动,我的手没准比他们的更重呢!” 郎元抬头看她:“无妨,我生来便不怕痛。” 跪在屋外的众侍从:……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往日由于发式的印象,瑶姬一直以为他的头发又黑又硬,和钢丝差不多。 没想到拿起一缕在手中,却柔顺异常。 单单就这样披散开来,郎元往日硬朗的面孔看着都斯文了些。 若穿上长衫,手中再持折扇,足可俊过那些爱咬文嚼字的鹤乘国男子。 不过,他这古铜肤色可着实跟文人墨客陪不到一起去。 换刀成剑,倒也像个江湖中的潇洒侠客…… 不好不好,还是宽刀更适合他的狂放气质,就如同这手中的发,在编成细辫后,原本熟悉的那个郎元就又回来了。 到底这样更顺眼些。 瑶姬忽然意识到,自初见时起,郎元便是最适合他的样子。 “你笑什么呢?”郎元单从镜子里看不够她,偏要仰着头去瞧:“讲出来让我也乐乐。” 瑶姬不知是第几次将他的头重新按回去:“你呀,就不能安份点么?我原本手艺就不精湛,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瞧她纤纤玉指又从匣中拾起颗湖蓝色玛瑙,比对半晌后才仔细编进发间,郎元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你又傻乐什么呢?” “从前母后为父王编发时,也是梳着梳着就笑了。”郎元痴痴地望着铜镜,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旧人身影。 瑶姬手中动作一顿,无意中当真扯断了根发,郎元却毫无发觉,连半句痛都没喊。 她有些内疚地帮他揉了揉,却找不到何时的话安慰。 郎元握住她搭在肩头的手,温柔地按了按:“放心,我并非柔弱孩童,不过一时感慨罢了。” “嗯。”瑶姬释然地笑了笑,重新为他编发。 郎元和郎乾不同,他会是位好君王的。 看着垂满背部的各色玛瑙静静躺在乌发间,瑶姬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尽心了,成果不错。 “走吧,今日是独属于你的辉煌。” * * * 一干侍从中,有个叫阿古的颇为伶俐,做事不拖泥带水,人也机敏。 瑶姬看着舒心,便留在身边使唤。 先王入葬、登基大典都很顺畅,无波无澜,郎元并非无度放纵之人,待流程走完后,便潜心处理政务。 往日郎乾懒得看那些折子,全权交于左、右大臣处理,自己只管四处巡视,遇仗就打。 久而久之,众人都习惯了他这幅甩手掌柜的模样,冷不丁的见郎元要理政,一时间都有些手忙脚乱的。 瑶姬在旁看了许久,见他处理得井井有条,即便遇到问题和不合理处也能及时揪出责问,总算放心不少。 -- 第79页 她没有看错人。 郎元知她待得烦闷,便让她出去散散心,等下了朝后自去寻她。 去何处都可,只要不擅自出王宫。 瑶姬看着王宫周遭那道高大的围墙,初来时觉得没有鹤乘国夸张雄威。 可如今却发现,一旦置身其中,想要轻易离开也并非易事。 神庙被烧得很彻底,她特意前来查看了一番,原本还以为能寻到些蛛丝马迹,可除了堆被烧黑的木炭外,什么都不曾寻到。 三尊神像被火燎得漆黑一片,面目模糊辨认不清。 负责打扫现场的侍从苦着张脸,嘴里念叨有词,不过是祈求天神宽宥之类的祷告。 阿古跟在瑶姬身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真可惜。” “自古万物都不得长久,天理循环罢了,不必介怀。”瑶姬说这话也是在宽慰自己。 不管顾桢究竟打着什么算盘,若缺德事做得多了,早晚有报应回他身上的那天。 “对了,昨夜神庙虽失火,神女大人养的白兔却并未遭灾,今早已被小人在西院寻回。”阿古起先跟着忙得晕头转向,似乎才想起来这回事。 “当真?” 瑶姬心中大喜,连忙跟阿古到他的住处去看。 当瞧见那只圆滚滚的白色毛团当真在鼓着腮帮子吃草时,她立即跑过去将其抱在怀中,控制不住地亲了好几下。 “此兔有灵,许是见势不好,自行逃走了。” 阿古在旁边也跟着开心,得意地摸了摸鼻子:“能偶然撞见它,真是小人的福气。” 瑶姬越看这个侍从越顺眼,重赏后决心暗中留意。 若真是个能堪大任的,便派他到郎元身边做事。 朝中蠢人过多,因郎乾的懒政和任人唯亲,导致像桑罗等能臣反倒被排挤在外。 听说虎萧王换成了郎元,桑罗和忽尔力乐得险些敲锣打鼓。 能拜托看守宗堂这个无聊的闲差,重归军营和战场,这后半辈子总算有了指望。 后来瑶姬才知晓,这二位与郎元均交情颇深,先王在世时,就常常在其面前为郎元美言。 可惜霞液丹被盗时,不明缘由的两人均对郎元大失所望,转投郎乾阵营,帮他稳住朝政。 却不料鸟尽良弓藏,自己却落得个被排挤的下场。 事态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瑶姬看着账户里的12个行动点,决定要将剩余的道具使用机会,全都用在预测战争的走向上。 早日帮郎元统一六国,她便能早些从这个坑爹的游戏中脱身。 方才听郎元与重臣商量战局规划,下一步似乎要对绥廉下手。 突狄国虽物产丰富,可雄厚的军事实力也不容小觑。 若贸然开战,以虎萧目前的粮草储备和军士数量而言,未必能讨到好处。 鹤乘经过五国瓜分,已进入紧急戒备状态,对边界处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尤为敏.感。 若再深入攻击,很有可能会反受其害,遭遇愤怒的复仇反击。 暮崇虽离得近,可最近因顾桢带来了联盟书信,暂时又动不得。 挑来选去,离得近的,便只剩下绥廉国了。 此国海产丰富,水军骁勇,陆地上的步、骑兵却不堪一击。 绝不是虎萧敌手。 ??第三十八章 白兔 郎元等人制定详细的战略计划, 足足耗费了半个月时间。 率先定下的袭击地点,为绥廉国边境处一座名唤的“庐菱”的小城。 此城南靠“利客达”海湾,由虎萧国的硐艾港乘船出发, 向北行驶两日便可到达。 东边与突狄国的惊鸟路相连,虽不是两国正经贸易往来的主官道,却也可凭路引通行, 不过审核程序略麻烦些。 若不多给守卫塞点好处,怕是来来回回被拒八次也通不过。 因守城的将军霍鄂太过黑心, 臭名传出千万里,经商贩卒久而久之的, 也就弃了这条道,宁可多波折些, 也不愿平白被霍鄂剥下层皮来。 庐菱城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若强夺必损兵将, 还白白消耗时间。 郎元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由突狄国绕路, 扮做商队自惊鸟路而上, 骗开城门。 另一路则走水道,遣精锐乘小船由利客达海湾靠近,趁夜色掩护靠近, 带攀岩绳索爬礁石偷潜进城, 与商队同时发难。 此城需占得悄无声息且迅速,不得给霍鄂请求援军通风报信的机会。 待拿下此城,便可以此为据点, 逐渐从南攻往绥廉国的都城“康乐”。 瑶姬虽听不懂太多战术上的事, 但也参与了最后的几次作战会议。 绥廉国并未采用“狼烟”的通讯手段, 仍惯用飞鸽快马传信,且庐菱城地处偏远,生活条件极恶,守城将军霍鄂更是因罪遭绥廉王贬黜才镇守于此。 想依计拿下此城并非难事。 未保万无一失,瑶姬还特意用了张预言卡,得到了“上吉”的结果。 如今她账户还剩220个行动点,随着郎元一路行军,足可保其万无一失。 事关重大,郎元提拔桑罗、忽尔力等能臣重回军营,留下粟吉等文臣镇守,亲自率军出发。 瑶姬不放心,自然要跟着同去,不过稍稍滞后,待事成才可入城。 军队启程之时,众臣站在宫门口依依惜别,被新任命为右大臣的粟吉也在列。 -- 第80页 “此番前去,不知何日能回,国内大小事宜皆由你掌管,千万谨慎。”郎元拍拍粟吉的肩,认真叮咛道。 瑶姬也忧心忡忡地上前跟他道别,却发现粟吉虽行止规范,神情却过于淡漠了些。 同旁边那几位洒泪挥别的同僚相比,虽不至于造作,也未免太冷静。 想当初郎元刚刚回宫时,他可是激动得泪盈满眶,那份打心底里的欢喜和雀跃,连瑶姬这个生人都被打动了。 “粟吉,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脸色看着也不太好,可找郎中看过?”瑶姬知道粟吉已上了年纪,本该归乡安享天伦,却因郎元身边无甚可信之人,临危受命。 “神女大人放心,老朽无碍。” 粟吉略欠欠身,语气中尽是生疏和客气,且话极少,全然不像之前那般唠叨个没完。 看着倒是挺稳重可靠的。 虎萧人不喜马车,郎元却专为瑶姬寻了一辆来。 边界处风沙大,瑶姬逃亡到此时吃尽了风吹日晒的苦头,如今怎么让她再受此煎熬。 瑶姬还想再跟粟吉多说几句话,可前行的队伍已然开始出发了。 在阿古的搀扶下钻进马车,瑶姬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鞠躬送别的粟吉等人,撂下了车帘,偌大的白色王宫也随之消失在眼前。 车马慢行,遥遥碌碌,在轻微的颠簸中,瑶姬听见了帘外夏日的最后几声蝉鸣,和将士们兴奋的高谈阔论。 暮夏尽,如今已是新秋了。 * * * 瑶姬养的兔子近来脾气愈发骄纵了,寻常菜叶吃腻了便用小短腿扒拉到一边,撅着圆滚滚的屁屁生闷气。 用手指轻轻拨弄两下它的尾巴,又敏.感地轻颤了颤,进而更生气了,小脑袋重新调转回来,黑豆般的两只眼气鼓鼓地瞪着她。 瑶姬一把搂在怀中,在它柔软的毛发上亲个不停,还吸来吸去的。 鼻翼里满是被暖日晒过后的奶香味,让人只想在它弯长的耳朵上轻咬一口。 啊,毛茸茸真可爱。 侍从阿古待马车停歇时,便下去寻了些别致的长草给它吃。 看着那三瓣子嘴一动一动的,瑶姬觉得心都快要融化了。 “神女大人若当真喜欢,何不让人多捉些养着?”阿古跟这兔子混得比瑶姬还熟,每每伸过手去,都会被湿润的小粉舌头舔几下。 “单养一只就够我忙活了,再多顾不来,反倒都冷落了。”瑶姬不断用长草逗弄它来抢,满眼都是笑意。 话虽这么说,可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古在养小兔。 和其他生性粗糙的虎萧人不一样,阿古很心细,有时小兔身体不舒服,连瑶姬都还未发现,他便已经用随身带的草药医治好了。 “你也懂医术?”瑶姬看得新奇,她记得粟吉曾经提过,虎萧国的人尚武、爱制铁器。 即便是皇宫内的文官,也是使得动刀枪的。 与之相比,药师的地位却低下很多。 为保住自家饭碗,许多药师都是祖传的手艺,旁人若是想学,非得拿出昂贵孝敬才可略得一二。 以此法严格控制药师数量,方能勉强混个温饱。 但凡自降身份给贵族做侍从的,皆是穷苦人家出身,身无所长,连铁锤都抡不动,才会做个端茶倒水的活计。 阿古既懂医术,又何必做终日在她身边干粗活呢? “嗐,小人这点伎俩医畜生还凑合,若随意用药给人吃,怕就得害人命官司了!” 阿古有些害羞地挠挠后脑勺,笑得爽朗天真。 瑶姬很怀念这种表情,曾几何时郎元也是这般模样,可自从他当上虎萧王后,皱眉的时候就变得更多了。 唯有与她说话时,才会恢复当初的明朗,可一旦分离,整个人便又会陷入墨染般的沉寂中。 瑶姬在心里不断宽慰着,如今整个虎萧国的重担都压在郎元一人身上,他焦虑些也是难免的。 待初战告捷,士气大涨,想必他悬着的一颗心也就该放下了。 好消息是在郎元率军离开的第三日传来的。 计划奏效了。 短短一夜间,固若金汤的庐菱城已成为郎元的囊中物。 城墙上的绥廉军旗未换,待精锐部队进入后,大门仍紧闭。 待天光大亮,纵然偶有商贩欲过城,也只会看见身着绥廉兵衣的虎萧侍卫。 解开细辫,将黑发紧绑成揪藏在盔内,虽肤色偏黑了些,但因此处常年被海风吹,受烈日晒,守城的将士会长成这样也无人起疑。 等瑶姬和辎重赶到时,一切都已收拾妥当。 郎元早早的便候在城门口,刚见到马车的影子便飞奔而至,将瑶姬不由分说抱着下,兴奋地转了好几圈儿。 自打神庙被焚,他与瑶姬的亲密接触愈发不避讳旁人了。 也许是潜移默化的缘故,众将士早就见怪不怪,只低着头从旁边匆匆走过,权当没瞧见。 “真慢,这车夫莫不是偷懒磨工?”等郎元终于肯放下瑶姬,这几日来积攒的气也找到了发泄口。 “别胡说,粮草沉重,大家整日快马加鞭,只比你们晚了几日已是不易了。” 瑶姬摆手,让车夫等人快些押货进城,莫给他找茬的机会。 “快来,我备了好酒菜专与你吃,再好好给你讲讲是怎么夺城的!” -- 第81页 郎元拉着她的手,脸上尽是兴奋神色,看得瑶姬也跟着开心。 刚走两步,她又忽然想起什么,折身回去,从阿古怀中将小兔抱了过来。 这些天在马车中朝夕相处,她与小兔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有这么个乖巧的小东西打发无聊时光,着实难得。 “怎么又带着这个畜生?”郎元眸光冷淡地将它高高拎起:“就这么点肉,都不够一盘菜的。” 瑶姬拍着他的手将小兔夺回:“你敢吃他,我可不饶你!” “哈,难不成一只兔子,比本王还重要?”郎元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自信地抱臂质问。 “那可说不准,谁让你没有这么长的耳朵呢!”瑶姬笑着打趣,推他继续走。 郎元勉强笑着,目光落在小兔雪白的身上,毫无温度。 * * * 虎萧人很喜欢宴饮,尤其在首胜之后,更是借此由头大肆庆贺了整夜。 瑶姬看着账户中270个行动点,心满意足。 不走主线剧情又如何?她照样能过得风生水起。 最难得的是,自从瑶姬明确表示过自己的心意后,郎元便不再逼迫了。 只是也没就此放弃对她的情谊,愿用行动和时间让瑶姬心甘情愿当他的王妃。 即便是在喝醉时,郎元也能用理智压住脑内的情.欲,纵然目光在她身上不断流连,也从未做出无礼举止。 克制难得,对于他这火一般的性格而言,更是不易。 瑶姬将这些都看在眼中,心里总是暖暖的。 她不会刻意封闭自己的心,也不愿违背意愿委屈讲究。 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也许真有一天,她真会对这个傻傻的小子,生出些超越友谊的情愫…… 这一夜,瑶姬睡得安稳。 她摸摸趴在枕边,轻微咂着嘴的小兔,舒服地进入梦香。 在马车上晃荡了这么多日,昼夜不停,总算能在沐浴过热汤,酒足饭饱后躺在安稳结实的榻上了。 因城临海,瑶姬即便在梦中,也仿佛听见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 若是日子能永远这般悠闲该多好。 * * * 白兔死了。 次日,当瑶姬抻着拦腰,于柔软的被中发出嘤咛,缓缓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白兔茫然睁着的眼睛。 它浑身僵直,像个玩具木偶似的躺在身边,一动不动。 瑶姬顿时睡意全无,试探着用手推了推,那白兔便顺着力道滚了几圈儿,随即停在了床榻的边沿。 自从穿进这个游戏,风风雨雨瑶姬都闯过来了。 可这一次,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捧着早已无知觉的白兔,呆呆地跪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晨光发愣。 原来海平线上的日出,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美妙。 “怎么了?”敲门声响起,见里面无人回应,郎元索性直接推门进来。 他端着冒热气的清粥,原本想先送来给瑶姬暖暖胃。 “郎元……”瑶姬不舍得放开怀中的兔子,勉强咬住颤抖的朱唇,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 她突然觉得好委屈,从未有过的委屈。 难不成苍天竟如此薄待与她,竟连这片刻的温柔都不得存吗? “郎元,白兔它、它……” 话哽在喉中说不出,瑶姬知道,兔子生来就命短,不会像人那般长久。 可昨天晚上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 郎元沉默着放下粥,坐到榻边,伸手将瑶姬和她的白兔一同揽如怀中。 健硕的臂膀在慢慢用力,将她抱着紧些,更紧些,直至瑶姬心中虚无不定的难过,被他温柔的体温和独特的气息所填满。 阳光、青草、湿土,混合在一起,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郎元了。 宽厚的手掌抚上她瘦薄的背,一下下安抚着,和她当初安抚不听话的白兔一样。 “放心,我在,我永远都在。” 温柔的呢喃萦绕在她耳边,炙.热的气息灼得她耳垂发烫。 郎元的黑眸柔情似水,万物皆为空,唯留她一人。 只有她,永远只看着她。 日光正好,窗外海鸟微鸣,浪也拍得轻柔,不忍惊动屋内的静谧时光。 此刻应该有个吻,郎元显然也在暗自期待。 直到不久前,瑶姬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她不经意间,瞥见郎元指甲缝中残存的一缕微不可见的白色绒毛前。 * * * 庐菱城之役不过是个开端。 待粮草安顿好后,被折磨得浑身没半块好皮的霍鄂,也为求一死,将此生所知晓的关于绥廉的所有情报,全都吐了个干净。 郎元与麾下勇士势如破竹,短短十日内连破三城,激得手下将士热血沸腾,恨不得明日就攻入都城康乐,将绥廉王首级高挂城头。 让其余四国都好好看看,虎萧国是何等雄威! 瑶姬再未为预测战事,用过自己的预言卡。 郎元只顾忙着攻城,几乎整日都跟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睡在一处。 虎萧王如此亲力亲为,在战场上永远冲在将士之前,此行举比任何空泛夸大的誓师大会都更有用。 再往前,便是桓横城了。 此城有三名神将镇守,乃绥廉国交通要塞。 -- 第82页 若能打通此关节,往后便可一马平川,再无艰难阻隔。 郎元等人在外安营扎寨许久,商量了无数计划却又被一一推翻。 此城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断不可能在一天内攻下。 只要出兵,消息泄露便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待远在康乐的绥廉王接到消息,便是两国间的正式较量。 桓横城中粮草充足,城下便是哉渐河,三面环水。 若想过城,唯有城内兵将放下吊桥方可通过。 眼见讨论了三天都没出个结果,桑罗老将坐不住了,率先创了瑶姬的帐篷。 “我说神女大人,您别光听着不忽声啊,咱究竟该怎么办,能不能请天神大人给句准话?” 桑罗虽信仰神力,无奈生性粗鄙,就连祈求的话都不会好好说。 再加上嗓门大些,旁人听在耳朵里简直跟吵架差不多。 瑶姬仍抱膝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桑罗急得在地上团团转,却又不好再继续用重话催她,只能干瞪眼地猛拍脑门。 “这可如何是好啊!” 郎元晚一步追过来,连推带搡将人带出,在账外又粗着嗓子吵了几句,总算将老将给暂时赶走了。 这些天营中军心不稳,毕竟就算再勇猛的军队,也经不住连战的摧残。 众人本就是从虎萧长途跋涉而来,每日又似急行军般赶路。 接连折腾下,早就人困马乏。 若能一鼓作气取胜倒也还好,起码有股精气神儿在支撑着。 可一旦主帅犹豫不绝,这士气也就跟着落下来了。 黄泉路上无老少,纵然整日拼命厮杀,又有几人能活到攻占康乐的那天。 悲观情绪和思乡之情弥漫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郎元冲锋陷阵无人能敌,可若论安抚,却总有种拳打棉花的无力感。 此关键时刻,若身为神女的瑶姬能主动站出来,说几句宽慰人心的话,想必定会缓解将士的焦躁情绪。 可偏偏她就是保持沉默,任由账外乱成一锅粥,也不闻不问。 神女如此诡异行径,更加深了众人对未来的悲观。 许是神女从天神那里得到什么可怕的预示,所以才闭口不言吧! 桑罗也并非不敬神明之人,只是实在看不下去军营骚乱,所以才来此相逼。 郎元命侍卫严格警戒帐周异动后,撩开帘帐重新进来。 他也察觉到瑶姬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儿。 自打离开庐菱城,她脸上似乎就再没浮现过笑意。 尤其是在对着他的时候。 冷若冰霜,客气守礼,与之前的亲昵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郎元舍不得把战争输赢的重担压在瑶姬身上,破城的事他自会想办法。 可她如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着实让她忧心呐。 “阿瑶,你究竟怎么了?”他关切地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温柔地揉着:“可是水土不服?” 瑶姬的眼下出现些许黑晕,显然很久没睡过好觉。 “放心,眼下煎熬不过是明日的笑话,我保证,三日之内必能破城,到时……” 瑶姬将手从他掌心中抽离,果不其然,郎元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从前她只是隐约有感觉,直至近日才真正发现,她的行为会给郎元的情绪带来怎样大的波动。 凝视其他物体、与人交谈…… 但凡瑶姬的注意力没放在郎元身上,都会引得他阴郁不安。 郎元虽嘴上给了她足够的感情自由,可这份病态的占有欲,却将所有她有可能接触到的人和事,都完全隔绝开来。 她是虎萧王养在结界中的花,永生只能为他一人绽放。 究竟何时从内心归属,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就如同现在,若她更一步拒绝与郎元的接触,言语冷淡地将他撵出账外,守在门口的侍卫便会遭受无情的鞭打责罚。 郎元处罚下人,从来不讲道理。 凡事只由着自己的心情,喜怒哀乐均可左右那些人的生死。 曾几何时,瑶姬以为他与郎乾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如今看来,竟是她被少年郎那明媚的笑迷住了眼。 亏她自诩清醒半生,可笑。 “若想破城,还需从哉渐河下手。” 瑶姬深吸一口气,终于对了郎元微微弯起了嘴角。 “桓横城人每日子时,会下木桶在河中打水引用,只需趁夜色掩护,在上游倒入大量无色无味毒物,便可将其要药倒。” 郎元黑眸略微睁大,虎萧人作战从来不屑用毒,觉得此举不是丈夫行径。 即便是潜伏偷袭,也是光明正大靠武力赢得的战争。 可如今事急从权,倒真顾不得那么多虚名了。 “我不是没想过这点,可湖水打上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所有人饮用,若有人先中毒倒下,势必会引起其他人怀疑……” “不能用见血封喉的剧毒,慢性毒最好,让守城人身体逐渐溃败,绵软无力,也可做到神鬼不知。” 瑶姬打断他的话,收敛了难得挤出的一丝笑,面如表情说道。 “慢性毒……” 郎元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沉思良久后,猛然起身出了帐。 风再起,这次进来的,确实端着茶水的阿古了。 -- 第83页 这些天来,瑶姬一直躲在帐篷中不出,谁的面都不见。 唯有阿古,始终在近前服侍,能陪她说说话。 “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瑶姬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阿古身材削瘦,做事时袖口始终利落地卷起。 跟她说话时,神情永远是那么认真,仿佛将她讲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每每看见他,瑶姬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只圆滚滚的雪团。 前日,郎元换了个人来服侍,瑶姬便整日茶水未沾。 她知道以郎元的性子,能容忍阿古这么个男人留在身边这许久,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可这次,她不愿再妥协。 ??第三十九章 一念 一念草, 根茎微蓝、叶扁长,边缘多锯齿,每五叶为一株, 根须发白味苦,喜潮湿环境,多生长于绥廉国境内。 瑶姬要的, 正是这种草。 前些时日在晴雾山庄翻找医书时,她曾偶然见过关于此草的批注, 因画图有趣便多瞧了两眼。 将一念草晒干后,放入翁中用烈火烤上两个时辰, 再将其磨碎混入水中,便会化为无色无味的慢性毒。 持久服用, 可造成胸闷气短、四肢无力等症状。 且寻常郎中诊脉不易察觉, 只当患者是体虚。 若胡乱开些滋补药方,倒更会催发一念草的药性, 加速患者病症, 直至呼吸衰竭, 在睡眠中死去。 此方阴毒, 若大量撒在水域中,更是会遗祸水中生灵,造成生态失衡。 好在哉渐河绵长, 河面宽水又深, 绕过桓横城便流入稻鸣谷。 据说谷内迷障重重,寻常人由陆地进入转上几个时辰,总会回到谷口。 司南乱, 日月星辰不辨, 倒是常见麋鹿等兽类来回出没, 是个极隐秘的去处。 想来撒在河里的那些药,纵然性再烈,没几日也总该稀释尽了。 虎萧人不擅长用毒,纵然郎元采纳了瑶姬的计策,估摸也是一筹莫展。 连破三城行进时,瑶姬已在路边见过多次这种草的身影,如今驻扎的营帐周遭也瞧见了不少。 方才她让阿古拿两株一念草,去战俘囚地打听看,若谁能说出此草药效,便可饶其性命。 被俘之人上到将军,下至步兵,无一不想活命,可聒噪了半晌,却只抛出了些临时编造的胡言乱语。 看来一念草的慢性毒用法,是被顾桢独自研发出来的。 如此甚好。 沉默许久的神女大人终于肯开口了! 还立即带来了破城的良策,告知了秘药的研制方法! 原本士气低落的军营立刻重新热闹起来,开始隐秘进行采草行动。 恐数量不够,郎元几乎命人将附近能寻到的一念草都采光,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只剩下被翻开的地皮和一个个浅坑。 此行径过于诡异,反倒被桓横城的外出巡逻士兵所发现,进而找到了虎萧驻扎的军营。 潜伏之事暴露,双方正式开战。 虎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险些吃了大亏,只得连连败退。 幸而郎元骁勇异常,亲入战场厮杀稳定军心。 待第七日,河中的一念草粉末终于彻底发挥作用。 整个桓横城,逐渐变为咳喘不止的病弱废城。 在长矛与弯刀的博弈中,终究是虎萧人的血性和凶残占据了上风。 城破了。 经此一役,虎萧军折了近乎三分之一的兵马,已是强弩之末,急需休养生息,静待后方援军到达。 郎元给粟吉连寄了五封亲笔信,让他尽快派遣精兵强将。 毕竟各方关口均以被打通,若长.驱直.入,想来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飞鸽传讯,最慢三日也该到达了。 可郎元寄出的那些信却全部石沉大海,不见回复。 桑罗等将心粗,只顾庆贺胜利,并未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毕竟近几日才下过细雨,飞鸽会因此耽搁也不是怪事。 破城前,绥廉的守城将士早已将虎萧国攻入境内的消息报往康乐。 继续隐匿行踪毫无意义,郎元索性拔下城旗,换下虎萧王旗,彻底宣布开战。 夏日的燥热彻底远去,天也渐渐转凉。 该到时局变动的时刻了。 * * * 七天过去,粟吉仍未回信。 桓横城内一片歌舞升平,入夜后,瑶姬只身来到军营。 临别时,粟吉那反常的木讷模样,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也许她早就该发现不对劲儿,不过是被郎元整日缠在身边闹腾着,遗失了本该有的机敏和警觉。 确认无人跟随后,瑶姬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只小巧的风铃。 这东西还是在晴雾山庄带出来的,不过顺手而已,没想到如今还有再次派上用场的时候。 夜已深,万籁俱寂,她站在军营之中,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风铃。 左三下,顺时针轻点两圈,是为召唤。 不过片刻间,各帐门帘异动。 瑶姬眼睁睁看着聚集在自己眼前的三十名士兵,默然无语。 不过一营内便有这些,还不知整个军队到底混入了多少。 顾桢呐顾桢,你这三年月巫,可真是没白当。 前来的士兵茫然地垂着眼,都是些负责烧火做饭干粗活的,男女皆有,在军队中阶级最低。 -- 第84页 也最不引人耳目。 瑶姬走到其中一人面前,用手轻轻掀开衣料,果然在其胸膛处,看见了那日在温泉中的同样光景。 这些,都是人蛹。 军营中尚且如此,留守与王宫中的大臣们呢? 粟吉…… 良久,瑶姬轻晃风铃,将其遣散,于月色下回城。 她太小瞧顾桢了。 * * * 郎元原本在屋内闷坐,听阿古传话瑶姬约她喝酒,顿时一扫阴霾。 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瑶姬对他愈发冷淡,连寻常闲话都懒得说。 即便是破城那日,仍是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跟着阿古来到瑶姬房门外,还未进去,便闻见了饭菜的香气。 他下意识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又将垂在身后的细辫甩了甩,弄得玛瑙玉石叮当乱响。 倒比什么敲门声都管用。 “进来吧。” 瑶姬柔声喊道,郎元将门推开半扇,却用身体阻挡阿古:“这里不需用人,你自去吧。” 阿古原本想站在门外伺候,如今连这也不被允许,只得无奈地行礼后离开。 刚一见到瑶姬,郎元便眼前一亮。 她鲜少如此用心打扮自己,特意让侍女按照她的记忆,梳编了鹤城国的贵族发式。 环佩叮当,身着绣着双鲤的淡绿色长裙,雪色束带将细腰收得更加不堪盈盈一握。 瑶姬的面容有种侵.略性的美,尤其在施了胭脂后,宛如墨空中瞬间绽开的绚丽烟火。 带着不可一世的霸道,明晃晃地掠夺所有人的目光。 世间万物都失了色彩。 只可看着她,只能看着她。 郎元愣在原地,竟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仅望着她出神。 瑶姬以袖遮唇,对他嫣然道:“过来。” 两条腿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与郎元的理智彻底断裂。 他想走得更近些,可瑶姬却伸手请他坐在了对面。 与她不过一桌之隔,郎元却觉得遥不可及。 连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佳肴玉酿,都变得无比碍眼。 若是没有这些东西该多好啊…… 瑶姬挽起宽袖,亲自为他斟了杯酒,郎元连忙起身接过,甚至感觉诚惶。 往日他惯用坛饮,连大碗都觉得不够过瘾,如今端着小小的酒杯,却半口半口的喝。 极舍不得,每喝一口,目光都从未移开过瑶姬身上。 “味道如何?”瑶姬再度端起酒壶。 郎元只顾看她,刚想回答,却忘了自己还未饮完,被呛个正着,立即咳嗽不止。 他连脸都有些咳红了,颇难为情地用手背擦着洒出的酒水,生怕惹得瑶姬不高兴。 幸好,对方似乎被他这傻傻的举动逗乐了,抿嘴笑起来。 郎元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索性故意咳得更厉害。 若她愿意看热闹,就算一生当个傻子又何妨。 “快吃吧,这些都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尝尝味道如何。” 瑶姬用筷子给他每一样都夹了点,从前她也给顾桢做过。 不过那次为了掩盖药的气味,她故意下重调料,弄得菜肴本身比药还夺人命。 如今郎元的运气可比顾桢的要好些,这些菜味道无恙,的确是她用心烹制。 “阿瑶,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郎元被她的热情弄得飘飘欲仙,恨不得往后余生日日都能过得这般滋润。 “你一直忙于公务,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当然得好好犒劳一下才行。”瑶姬将筷子放下:“他们请的不算,需得我亲自来。” 郎元吸吸鼻子,幸福到几乎有些心酸。 他想要的,始终是跟瑶姬单独相处,可惜从前她总是看不懂他的心思。 眼下总算开窍了啊。 因几日不曾亲近,两人间的关系已变得生疏了许多。 直至酒过三巡,屋内的气氛才总算热络起来。 郎元喝得面红,也许不知是酒的缘故,向她细诉连日的忧愁和不安。 瑶姬并未打断他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对他露出安抚的笑。 在外人面前,虎萧王的架子始终得端好,但凡流露出半点软弱和无措,都会引得军心动荡。 这是个尚武慕强的国度,若想震服住手下的人,就不能有片刻松懈。 郎元满肚子的苦水,也就只能在瑶姬面前说说了。 “不过你放心,待援军一到,踏平康乐就指日可待!”他重重放下酒杯,喝开了怀后索性又捧着酒壶饮。 瑶姬酒量不算太好,原也喝不了多少,也就由着他去了。 “等我统一了绥廉,就征战突狄!那边农业丰富,物产资源远非绥廉、虎萧两国可比,嘿嘿,到那时节……”郎元心中早有一套计划,激昂讲到半晌,却发现瑶姬的兴致不太高。 他下意识止住话头,小心问道:“阿瑶,何事不开心?是……我的话太多了吗?” 在瑶姬面前,郎元向来不喜自称“本王”。 瑶姬瞧瞧他,刚想张口却又再次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郎元的再三催促下,她总算把话说了出来:“郎元啊,我有点不想做神女了。” 见她神色落寞,郎元再也忍不住,干脆坐到她身边,将其揽在怀中安抚。 -- 第85页 “其实当初梦见天神之类的话,都是我信口胡诌的,不过是想暂时蒙混过关罢了。”瑶姬依靠在他的胸膛,闷闷不乐地说道。 郎元并未有半分责怪,只是轻拍她的肩哄道:“无妨无妨,你不是神女更好,省得受那些劳什子的清规戒律,不过当初那三个问题,你是如何答上来的?” 瑶姬莞尔:“是月巫给我透的题。” “呵,原来是他。”郎元眸中闪过冷意:“他跑得倒快。” “其实那晚,是我偷偷放跑他的,毕竟暮崇国派他当信使,若贸然杀之,恐怕会对你不利啊。” 瑶姬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郎元,你可能原谅阿瑶的擅作主张?” 郎元心疼地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尽说些傻话。” “我自幼体质特殊,偶尔会做些预知未来的梦,所以才勉强维持住了神女的身份,可最近这段时间,我渐渐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 瑶姬泪眼盈盈,似乎总算将心结摊开给他看:“神女的身份又不能说卸就卸,以桑罗为首的那些将军,但凡遇到战事吃紧,就要来问我拿主意,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弯翘起的长睫沾上泪珠,衬得她娇俏的脸更加楚楚动人。 郎元滚了滚喉咙,用手指轻轻帮她擦拭眼角。 因常年习武的关系,他的手不似那些文人墨客般细嫩,有硬茧且掌纹粗糙。 能拿稳刀枪,可触到心上人吹弹可破的肌肤时,却小心得近乎笨拙。 见瑶姬仍自责不休,他长叹了口气:“阿瑶,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说出来,你可别怪我啊。” “何事?”瑶姬像是暂时被他的话吸引,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那日神庙……是我差人烧毁的。” * * * 郎元早有心让她彻底摆脱神女身份的束缚,再加上月巫身份披露,更让他灭了对未知神明的崇拜。 就算瑶姬不主动提出想卸任,他也打算在彻底攻占绥廉后,解除她的神女职责。 即便是寻些小罪也可,只要能让她失去民心,退位便会成为顺理成章之事。 郎元边安抚着瑶姬,边说出自己的计划,他思虑周密,甚至还考虑过诈死之类的桥段。 瑶姬默默听着,良久后勾起唇角:“真是劳你费心了。” “只要是为着你的事,就算再辛苦也值得。”郎元丝毫没听出她话中的其他意味,满足地回道。 瑶姬能明白他的心,便足够了。 “郎元,你为我操劳这么多,为何不跟我一起商量呢?可是信不过我?”她离开郎元的怀,认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只是不忍你忧心,有些事,我去处理就足够了。”郎元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宠溺笑道。 瑶姬不满地偏过头:“好啊,你还有何事瞒着我,通通说出来!” 见郎元不肯吐口,便撒娇去抓他腰间的痒。 郎元自然是不怕的,却十分享受瑶姬对他的亲昵举动,装模作样地躲闪了半晌后,终于讨饶了。 曾经的三王妃纳琳,亦是死于他手。 郎元并非不懂那件宫裙的珍贵和特殊处,特意拿去给瑶姬穿,单纯是觉得只有虎萧国最好的衣裙,才配得上她。 似乎丝毫没想过,此举会给初到虎萧的瑶姬,带来怎样的麻烦和灾祸。 “放心,只要有人胆敢冒犯你,不管那人是谁,下场都会比纳琳更惨。”郎元眼中的光很危险,虽不似在战场上那般凶狠,却也足以让人生畏。 “郎元,你待我真好。”瑶姬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可若有朝一日,我变成了冒犯你的人,你也会像对待纳琳那般,对待我吗?” 这番话着实把郎元逗乐了。 他轻轻刮蹭着瑶姬小巧的鼻梁:“又说傻话……” “人家就是想知道嘛。”瑶姬执拗地非要听他一句准话:“你会如何对我?” 被她磨得没办法,郎元只好答道:“放心,我这一生,绝不对伤你分毫。” “当真?”瑶姬敛去嘴角的笑意,歪着头凝视他。 “嗯。”郎元只当她在故意撒娇取闹,老老实实哄了半晌,又为援军的事犯愁起来:“也不知粟吉那边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他当真老眼昏花到连书信都卡奴不懂的地步?” “小郎君呐,你会下棋吗?” 瑶姬重新端庄坐直身体,将两袖抚平,轻声问道。 “不会,玩那东西作甚。”郎元不满软香离怀,难耐地搓了搓手指,留恋她身上的温度。 “那,可曾听过一句成语?”瑶姬美眸微垂,长睫打下一片鸦色,将微不可闻的一丝怜悯藏匿。 “嗯?” “调虎离山。” 郎元满脸迷茫,他听不懂,大抵永远也参不透。 瑶姬盯着餐桌上吃剩的狼藉,心中波澜起伏,仿佛独乘小舟的孤灯旅人。 她知道,郎元喜欢她。 这份喜欢真挚、热烈,勇往直前,缠绕在她周身,将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无情吞并。 一念之间,便能决定生死。 瑶姬嘴唇微颤,重新抬起头时,面上又恢复了恬静祥和。 纵然已经看过预言卡,可她还是想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这个一路护佑她,将她放在心尖上宠溺的小郎君。 -- 第86页 “郎元呐,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始终盘桓心中,不忍对你言讲。”瑶姬挺直腰背,目光清澈地看着他:“此事或许在你眼中过于突兀,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应准。” “别说一件了,就算十件百件,我也应你。” 郎元将最后一滴酒喝干,对她露出明朗的笑。 是瑶姬喜欢的模样。 “我心悦于月巫大人,想去寻他,不知你,可否应允?” * * * 郎元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门外有侍从寻声想过来询问究竟,均被他怒声斥走。 满屋狼藉。 瑶姬岿然坐与软垫上,平视虚空,任他在身边发疯。 他咆哮着问了很多问题。 何时动心、几时起意,月巫现在何处云云…… 见她始终沉默,郎元甚至拔出腰间宽刀,在手中捏得咯吱作响。 可直到最后,瑶姬回他的仍只有那一句话。 “瑶姬心意已决,望王允诺。” “不准!不准!不准!!” 郎元仿佛得了失心疯,怒吼到嗓音嘶哑,将刀狠狠插.进桌案,如肆虐后的暴风般离去。 看着被踹飞的屋门,瑶姬嘴角露出丝苦笑。 小郎君,别让她失望啊。 * * * 子时,夜愈浓,城墙边独立倩影,注视着远方山峦,仿佛在期盼什么用不可得之物。 她已在此处站了许久。 双鱼裙被晚风鼓起,衬得她身影愈发飘忽,似随时可纵身从城头跃下。 墙边篝火被熄灭,风自山谷中来,携着初秋特有的冷意,呼啸来袭。 半炷香后,自阴影中走出一人,沉默着站在她身后。 “阿瑶,我心悦于你。” “虎萧国的夫妻,结识了便是一辈子,永不可分开。” “阿瑶,此生除了你,我不会再娶其他人,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阿瑶,你回头看看我,只需一句话,我可统统既往不咎。” “求你了,阿瑶。” “阿瑶……” 郎元慢慢走到她身后,粗糙有力的大手,缱绻地抚上她的颈间。 逐渐收紧,用力,再用力。 将整个人拥入怀中,郎元滚烫的泪落进她的乌丝。 “我爱你,阿瑶。” 咔,脖颈断裂。 郎元瞪着自己颤抖的手,首次意识到生命竟是这般脆弱。 他别无选择。 瑶姬要走了,她的爱人要离开他去别人怀中。 她的笑容、温柔、嗔怒、娇羞…… 种种种种,皆不再属于他。 郎元生不如死。 “阿瑶,你放心,待我征服六国,实现父王生前的遗愿,便来寻你。” 他低头,在她发间印下灼热的吻,几近狂热,恨不得将这骨血全部融于自己体内,一并带走。 “我郎元此生,绝不独活,你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他抱着灵魂消散的躯体,久久不肯撒手。 待哭够了,才豁然发现,脖颈断裂的女人就算没有他的力量支撑,仍能好好地站在原地。 “阿、阿瑶?” 郎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扳过她的肩膀,在看见那张脸的瞬间,瞳孔骤缩。 那是张完全陌生的女人脸,皮肤发褐,脸颊长有密密麻麻的雀斑,于虎萧国中,是再常见不过的长相! 不,还有一点不同。 她的嘴大大地张着,喉间卡伸出根细竹筒,筒内闪着充满恶意的寒光。 女人双眼呆滞,望着她的王,喉间发出“咔哒”的机关响声。 竹箭瞬间自筒□□.出,直.逼郎元面门! ??第四十章 阿古 郎元自幼习武, 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率先对头部做出了保护。 那根竹箭结实刺进他的左臂,顿时麻木感便顺着伤处迅速扩散蔓延。 箭头淬毒了! 郎元暗道不妙, 从衣摆处扯下布条紧紧缠在肘弯,防止毒液继续朝心脉处扩散。 可饶是如此,不过眨眼间, 他眼前仍开始发花,世界的线条慢慢变得扭曲、模糊。 他呼吸沉重, 每一次喘气似乎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胳膊重,身上的肌肉也酸疼要命, 刚迈出没两步,郎元便再也支撑不住, 头重脚轻栽倒在地。 双鱼裙摆飞扬, 刮蹭到他脸上,带着原属于瑶姬的特殊体香。 意识最后消失前, 他仿佛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那人停在他身边, 蹲下身, 轻柔地合上了他的双眼。 * * * 城墙上风冷, 将衣裙给女人蛹换上后,瑶姬便穿了件薄披风在城角的阴影处瞧戏。 这女人蛹是她在军营中寻来的,体型身高跟她差不了多少。 只要换上衣服, 再灭了火把, 于暗处很难辨识清楚。 人蛹口中毒箭机关的安装方法,乃瑶姬花费50个行动点,从提示卡里学到的技巧。 还有50点, 花在了预言卡上。 郎元一直对她没显现过的危险值, 却在她提出要跟顾桢远走高飞的瞬间, 豁然出现。 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飙升到了80%。 他对瑶姬的占.有欲强烈到近乎扭曲的程度,会做出极端举动只是迟早的事情。 瑶姬在预言卡上看到的,正是他在城墙上掐死自己的那一幕。 -- 第87页 若他不来,或许还可留得一命。 一切皆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瑶姬在箭上抹的断肠散,正是先前,从替暮崇国和顾桢做消息中转站的老妪屋内得到的。 此散原是内服的毒药,沾之即发作,如今从外伤感染,虽药效没那么强,时间长了却也能要人命。 郎元这辈子,从未把他人性命放在眼里,视生命如草芥。 死这个字在他心中,当真毫无分量。 他想要的生死与共,瑶姬可没心思掺和。 青春正好,她还没活够。 这些天来瑶姬已在账户上,攒了570个行动点,扣除用过的两张卡,还剩470个。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虎萧王已死,军士必将大乱。 瑶姬倒是还可凭借神女的身份,暂时掌管桑罗等人,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些老将虽骁勇善战,却无甚计谋,只知洒热血。 且世人谁无争权夺势之心,郎元一死,王位空悬,接下来等待着虎萧国的,将是不可避免的内乱。 与其和这帮没前途的厮混在一起,不如另谋出路。 瑶姬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能辅助日后统一六国的明君,谁曾想竟遇上这么个表里不一的疯批。 若不是偶然发现这家伙的端倪,还不知要被哄骗多久。 到时,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思虑再三,瑶姬再次购买一张提示卡。 她想知道顾桢在什么地方。 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虎萧国众多大臣用人蛹替换,把持朝政,又在郎元率兵深入敌腹时,彻底切断了援军和补给。 就算瑶姬没下手,郎元的军队也以深陷沼泽,不得脱身了。 几乎兵不血刃的,便吞并了实力如此强大的虎萧,暮崇国的国君,还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或许将宝押在他身上,更有快速通关游戏的希望。 只是顾桢此人…… 瑶姬揉揉发痛的额头,她着实不想再跟那家伙打过多的交道。 眼下还是先探明他身在何处的好,起码心中有个底。 卡牌在空中不断旋转着,最终定格,牌面上只显示出了三个大字:回头看。 瑶姬:嗯? 她下意识转过身去,只见阿古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 * * * “神女大人,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小人,可是见到鬼了?” 阿古双手背在身后,冷漠地暼了眼倒在地上的郎元,惋惜地摇摇头:“哎,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瑶姬盯着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眸,愣住了。 此人无论相貌、气质都与顾桢无半点相似之处,连眸色都截然不同! 上次他假扮成月巫,她只瞧了一眼便可基本断定其身份,可这次,瑶姬竟毫无察觉! 原来只要他想诚心隐瞒,便能做到这种地步! 阿古见她未答话,俯身去探郎元的鼻息,发现对方还有点微弱呼吸后,伸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你下手也未免太快,我连做人蛹的草药都没准备齐全呢,早早的死去,尸身腐烂过快可如何是好?” 他翻了下郎元的眼睑,发现对方的瞳孔已然开始涣散,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救活,你呀,为何做事总是这般莽撞?” 阿古说话的声调慢慢转变,待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原本的声线早已荡然无存。 当他站在瑶姬面前,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时,并未看见她惊讶的反应,倒是自己先诧异起来了。 “怎么,你早就认出是我?” 瑶姬麻木地牵牵嘴角:“愈发本事了,竟然连眼睛的颜色都能改变。” 顾桢听罢,用手将贴敷在眼球上的淡褐色薄片摘下,露出那对竹月色的眸子:“知道你对我的瞳色敏.感,所以才稍微花费了些心思,却不想这样也被你发觉了。” 他挥手,将薄片甩到地上:“奇怪,我究竟是何处露出了马脚?原本还很期待你再见到我时的反应呢,无趣。” “你演技这么差,伪装的口音又蹩脚,竟还能厚着脸皮问出口。”瑶姬淡淡说道,发现顾桢的眼皮在不自然地抽搐着,她内心瞬间敞亮不少。 “想不到我顾某人的技术竟然差到这般田地,还真是辱没神女大人的眼了啊。” 顾桢嗟叹,他还从未被人贬低成这幅德行。 “你给他吃的什么药?”瑶姬没想到他连断肠散的毒都能解。 “吊命的罢了,放心,恢复不了意志,只是勉强活着而已。”顾桢用脚踢了踢郎元,对方果然毫无反应,只是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平稳。 他走到女人蛹面前,瞧了眼喉内机关的布置,眼中放出赞叹的光来。 显然没料到自幼被养在深闺中的瑶姬,居然还会这种江湖手段。 “你一直鬼鬼祟祟跟在我身边,为的就是这一天?”想起上次临别时,顾桢说过很“快会再相见”之类大有深意的话,瑶姬早就该想到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消失。 蛰伏于虎萧国内,以月巫的身份三年布局,如此耗费心血,怎会轻易作罢。 是她太天真了。 顾桢研究着竹箭机关,含糊答道:“是也不是,杀死郎元那个愣头青有千百种方法,何苦让我亲劳。” -- 第88页 “那你……” 他长叹一声,带着无可奈何:“还不是为着你。” 瑶姬默然。 顾桢总算对那人蛹失去了兴趣,伸手将其从城墙上推下,看着它坠入哉渐河中,激起不小的涟漪和浪花。 “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轻信郎元,可惜你就是不听啊,眼下亲眼瞧见,总算死心了吧?”顾桢对瑶姬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责怪不听管教的娃娃。 又舍不得打骂,只得追在其后宠溺地碎碎念。 “呵,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有何相干?”瑶姬神情淡漠:“若论混蛋的程度,你二人也不相上下。” 顾桢表情微变,似乎有些被噎住,过了好久才喃喃道:“其实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瞧着你傻傻的被他骗,这里总是不舒服。” 他下意识揉了揉胸口,神经质地偏了偏头:“瑶姬,既然我和他都是混蛋,为何你总对他那般亲昵,遇到我就冷言冷语的?难不成……我模样比他差?”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后,顾桢很快否认了这一猜测:“不对,你说过,就喜欢我原来的相貌,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瑶姬:我没说,我没有,你造谣。 “可说实话,这家伙的待遇着实没我的好。”忽然想起开心事,顾桢的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当初你杀我时,可是亲自动的手,不像他,只配得个丑陋的人蛹!哈哈哈哈……” 好家伙,这也是值得攀比的事? 他笑得越肆意,瑶姬就退得越靠后。 若想和暮崇王取得联系,怎么先除掉这个疯批着实是个难题。 断不能留他在身边,否则今后哪能得太平。 瑶姬身上的迷魂散、断肠散已全部用尽,只剩那把捅过他的小刀。 上次不知他抽了什么疯,肯乖乖站在那里任她捅,可这回怕是不能够了。 这疯子有任务在身,恐怕是想将郎元也做成人蛹,达到彻底掌控整个虎萧国的目的。 趁着他发癫似的仍笑个不停,瑶姬迅速再次购买了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370行动点。 可恶,消耗速度太快了。 不过只要能永远除掉面前这两个祸患,稍微牺牲些行动点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着提示卡,她在脑海中默问:如何才能真正杀死顾桢? 卡片慢悠悠地转了两圈后,空白的卡面上展示出了一个大字:无。 【若提示卡没给出准确提示,玩家可二次使用】 久未露面的系统倒是难得的良心,在旁冷漠提醒道。 瑶姬:…… 杀不死?竟然杀不死? 顾桢是什么成了精的千年王八么! 片刻功夫,那厮终于乐够了,揉揉有些笑僵的脸,又恢复成往日的斯文面皮。 瑶姬攥紧拳,强忍着逃走的冲动,尽量保持淡漠的表情开口道:“顾桢,我想见暮崇王。” 顾桢挑眉:“怎么,你还是想当王妃?” 谁稀罕! 瑶姬压下怒火,摇头道:“不过是想换个地方当神女罢了,如今这世道乱,寻个安身立命的起初,实属不易啊。” 听了这话,顾桢弯弯嘴角;“如此,你可要失望了,暮崇王此生不信神佛,若你觐见时胆敢怪力乱神胡说一气,可是会被处以火行的。” 瑶姬知道暮崇王不会,毕竟那是她能攻略的初始主NPC。 还是没有危险值的那种。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见他一面,不知可否顾先生代为引荐?”瑶姬不愿跟他继续啰嗦下去。 既然杀不了,那就离得远远的。 顾桢是个拼命的细作,终日被暮崇王派遣在敌国出生入死,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虽不知他对暮崇王的忠心程度如何,但起码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还算听话。 若是能有机会得到王的青睐,日后想将顾桢远远的调配开,终身不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顾桢眉头微微皱起,在城墙边来回踱步,纠结了半晌,总算下定了决心。 瑶姬隐约有点期待:“如何?” “不可。”顾桢坚定摇摇头:“瑶姬,你为何总对别的男人感兴趣?” 他走到瑶姬近前,疑惑地跟她越靠越近:“你究竟想要什么?难不成只有别人给得,我却给不得?” 真是好厚的脸皮。 瑶姬的忍耐力在逐渐失控,她不信那张见鬼的提示卡。 能杀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去死吧,狗男人! 从袖中滑出的小刀刚刚刺到一半,便被他稳稳地捉住了手腕。 顾桢神色未变,仍陷于莫名中:“别闹,你倒是说说,我与那些王,究竟差在何处?” 瑶姬冷笑:“好说,你再让我捅上一刀,我就告诉你。” 顾桢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满眼的期待,可兴致到了尽头,却又被理智硬生生压制住了。 “不好不好,同你分别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那种滋味,我不愿再体会。” 他手指略一用力,便将小刀轻而易举地卸下:“瑶姬,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无论有何要求,我都尽力满足,如何?” 瑶姬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好,你听好了。顾桢,我要整个天下。” -- 第89页 顾桢的眸子微微睁大,只顾着震惊方才所听见的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身后,那个缓缓爬起的身影。 要命了,这个没解决掉,那个没死透不说,居然还能动?! 瑶姬心乱如麻,眼瞧着郎元支撑着重似千金的身子,从胳膊上拔下那支毒箭,慢慢朝顾桢走来,她下意识就想逃。 可惜顾桢这个混蛋,偏把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让她动弹不得,不容怀中的猎物有半点渴望自由的遐想。 该死!该死! 瑶姬咬紧双唇,闭上眼,再次启动那张提示卡。 如何脱身? 牌面转动,这此总算给出了确切答案。 * * * 郎元走得更近了,双眼布满红丝,略看了一眼瑶姬后,便死死地盯住顾桢。 他认得月巫的声音。 也认得他怀中的美人。 脚步虽移动得艰难,郎元却仍咬紧牙关,一点点逼近顾桢。 此时若顾桢略回回头,想来避开那一箭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瑶姬不准。 “顾桢。”瑶姬轻轻唤他的名字,略微踮起脚尖,朝他靠得更紧了些。 这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原本只属于郎元的动作。 顾桢见她双唇张合,却听不清话,下意识将头低得更深了些。 从身后郎元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和那日在王宫中瞧见的情景并无二般! 握箭的手几乎要将其捏得粉碎,郎元麻木的头脑终于被怒火冲醒,带着全身的力气向顾桢的后背狠狠扎去! “顾桢,我讨厌你。”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相隔时,顾桢终于听清了瑶姬口中的话。 那般冷漠,那般无情。 心脏骤停,背上的剧痛将他从精神上受到的冲击中拉回现实。 顾桢深皱着眉,回身一脚,将郎元踢飞半米。 瑶姬趁机迅速向城门跑去,不料竟怎么推都推不动。 该死的顾桢,居然把门给锁死了! 可恶,难不成真的只有听提示卡的馊主意…… 蓦然回首,两个男人已厮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郎元的神态着实吓人,显然在服用过顾桢的药后,已恢复了听觉,将二人的话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越战越勇,发麻的手脚在狠命挥动了几下后,竟隐约有愈加灵活的趋势。 反观顾桢在受了箭伤后,体质大大减退。 虽及时用了解药,可身体的强健度远非猛虎般的郎元可比。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只沉默着将在如墨染的夜色中搏命厮杀。 仿佛两只狠命撕咬的猛兽。 瑶姬看得触目惊心,不管最终取得胜利的是哪一方,显然都不会有她的好下场。 算了,拼一把吧。 该死的提示卡,可千万要管用啊! 瑶姬一阵助跑,飞跃过城墙边,对着湍流的哉渐河张开双臂。 “瑶姬!” “阿瑶!” 两道惊呼声不约而同在她身后响起。 在摔入冰冷的河水中时,过强的冲击力让瑶姬的意识短暂昏厥了片刻。 但很快的,她又听见了两道同样的落水声。 要命,那两个祖宗也跟下来了。 * * * 在呛了好几口河水后,瑶姬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溺死不了。 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在水下她虽然不能呼吸,却也不太需要氧气。 说不上多舒服,可难受的程度也能让她暂时忍耐。 想不到霞液丹竟然还有此等妙用。 哎。 眼瞧着那两个货疯了似的在旁边寻觅,瑶姬索性抱着块巨石潜入河底,就那么一步步在河床上走着。 往两人的相反方向走。 她消失得太过寂静,又不曾激起半点挣扎的浪花,再加上河边无光,很快便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水下无声,却能隐约感受到水流的动向。 为确保万无一失,瑶姬抱着巨石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路,生怕过早浮出水面,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好冷啊,好难走啊,好不舒服啊。 这种感觉介于溺死的边缘,却偏偏又死不了。 而且在水下,瑶姬还是会下意识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直到忍不住了,还勉强喘口气。 入口鼻的皆是水,却丝毫没有引起身体的不适。 看着自己的长发与周围的水藻交缠在一起,瑶姬苦笑不已。 若是她这幅尊荣被哪位路过的渔夫看到,怕不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约莫着在水下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瑶姬总算仍下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悄悄将头浮出水面张望。 毕竟底下能见度实在不高,她基本上跟摸黑赶路没什么两样。 左看看,又看看,只有偶尔激荡起的水花溅进她的眼中。 岸边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瑶姬胆子逐渐大了些,顺着水流游了两下后,总算爬到了岸上。 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喷嚏,擤出的全是水。 风一吹,好不容易适应了水下温度的身体,又冷得打气哆嗦来了。 瑶姬抱着双臂,牙齿打颤。 坑啊,这游戏太坑了。 就不能让她好好的过一天嘛。 荒郊野岭的,也不知有没有狼之类的野兽。 -- 第90页 瑶姬当真遭不住,再次购买了张提示卡。 “我要安全的去处!安全的!听懂我的诉求!” 眼看着账户上的行动点就只剩下320个,瑶姬由衷地感觉到一阵肉痛。 她可是攒了好长时间的。 若是能物尽其用也好,折腾到现在,竟又是个一穷二白的境地。 不对,还平白的招惹了两个疯子,还不知要寻她到几时方休。 破牌转了半天,倒不像先前那般只给出只言片语,而是直接显现出张地图来。 用手轻轻一点,地图瞬间消失不见。 还未等瑶姬开口用优美的语言问候,地面上赫然出现条明晃晃的红线来。 这是要她,顺着走么? 远处树影被风吹得摇晃不知,仿佛躲藏在暗处狂舞的妖灵。 瑶姬不再犹豫,踩着湿漉漉的脚印,顺着红线的指引而去。 不管了,总比在原地等死强。 她隐约记得这哉渐河通往人迹罕至的稻鸣谷,寻常人从陆地上走不进,也许她在水下倒碰巧摸过迷障了。 但愿谷口的屏障,能把那两个疯子拦住。 瑶姬原本心中忐忑,也不知这红线究竟会把自己引到何处。 可当她瞧见前方不远处,那写着“泉隐寺”的三字匾额时,心中瞬间放松了不少。 是寺庙,太好了! ??第四十一章 寺庙 咚咚敲了两下门, 瑶姬稍微拧干裙摆浸的水,又用袖口擦擦脸。 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不管多防水的妆也早就洗净了。 虽然三更半夜的敲人家门不太礼貌, 但对方好歹是方外之人,想来收留一个遇难弱女子的慈悲心肠还是有的。 门内很久没动静,瑶姬怕寺里的人睡得太熟没听见, 遂加大力度。 正当她敲得手都快发麻时,寺门竟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了条缝隙! 暖橘色的烛光从黑暗中显现, 一双眼角微红的冷眸盯着她,上下打量。 来人是位年轻僧人, 手持烛台,着寻常深蓝色僧衣。 不知是否太冷, 居然直接将袈裟横披在肩背裹着穿。 鼻梁高挺, 肤若脂凝,眉清秀, 尾端细长高挑, 双眼狭长微吊, 唇色深, 比那施了胭脂的姑娘还要惹眼几分。 剃得光洁的头顶圆润,在烛光的照映下笼了层微光,倒还真有几分佛光意味。 好一个俊俏的和尚。 瑶姬心中好感顿生, 尽量忽视他横披袈裟的怪异穿法, 对他施施然一笑:“师傅,小女子晚间在谷中迷失方向,又不甚落水, 没个奈何, 不知否借住贵寺一晚?” 和尚眨眨眼, 单手竖在胸前,透过狭窄的门缝朝她行礼:“这位鬼施主,本寺只有小僧一人,修空正性,不近女色,若想采食阳气,烦请去谷外谋生。” 瑶姬:嗯? 眼见他这就要关门,瑶姬手疾眼快拉住门缝:“师傅何出此言呐?小女子可不是鬼,是活人!” 和尚眯眼笑着,关门的手微微用力:“天底下哪有鬼怪会自认身份?小僧此生红鸾星已落,还望鬼施主莫要强求。” 错过这村再没这店,瑶姬仗着身材纤细,将半肩强行挤进门中,笑得愈加灿烂:“佛庇天下苍生,就算小女子当真是鬼,若真有趋光向善之念,也应广开寺门容纳才对。” 两人不着四六地叽歪了会子,在瑶姬的百般解释下,和尚总算做了让步。 他用两根手指将瑶姬头上的水藻摘下几根,确定过面前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在深夜诡异出现的姑娘当真有实体后,总算行了方便。 “误会了误会了,都是小僧的不是,还望鬼……女施主见谅。” 和尚将人让进门来,重新插好锁后在前方带路:“小僧法号玄行,不知女施主如何称呼?” “阿瑶。”瑶姬借着烛光环顾四周,发现院落大且空旷,青石铺路,院内有少量石桌石椅,些许飞花落叶在地面被风刮吹四散,像蒙了层别有意境的浮灰。 寺门离主寺要走很长一段距离,非得是瑶姬拿出要将门板敲裂的气势唤门,否则这和尚还真听不见。 “阿嚏!” 在冷河水中浸泡许久,又吹了半晌谷中寒风,湿冷感几乎侵入骨髓。 瑶姬吸吸鼻子,双眼直直地盯着玄行披着的袈裟。 似乎感受到背后灼热的凝望,玄行略微回头,看见她充满期待的目光后,狗搜地将袈裟裹得更紧了些:“施主可是冷了?” 瑶姬:…… 见她点头,玄行将烛火塞在她手中:“喏,给你拿着取暖,还望施主走得快些,落在后面,小僧如何看得清路啊。” 说完,他挺直身板,将两手抄进袖中,成功完成了究极御寒姿势。 瑶姬很确定,这家伙只是想让她帮忙掌灯,好独个躲清闲。 看着他那颗光溜溜的头,和狐狸般眯起的狭长双眼,瑶姬感慨着如今世上物种的多样性。 此秃驴横看竖看,都不似人呐。 * * * 万幸,寺内倒是暖和得很,和院内几乎是两种温度。 才刚一进门,玄行便将袈裟解下,刚要随手扔在旁边,又想起身旁有人,便装模作样地正经穿好。 单从表面看去,还真挺像个端庄的好和尚。 他领瑶姬往主殿走去,停在巨型弥陀像前,在宽大的香案前焚香祷告,闭目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诵什么经。 -- 第91页 瑶姬也随着拜了拜,如今她只求个能安度一晚的去处。 若能得平安,这些规矩依了也无妨。 倒霉的事遇得多了,她甚至当真虔心祈祷,以后厄运统统退散。 心愿已求,耳边的念叨声仍未止住。 瑶姬下意识抬眸望向身边的玄行,却发现对方竟也在看她。 双目相视,彼此都有些发怔。 玄行神色自如地调整回肃穆状态,眼观鼻鼻观口,双手合十抵在眉心,总算停了经文。 真是个怪人。 瑶姬受够了这身湿衣,有些局促地向他借件干爽衣裳。 玄行引她到间客房休息,不久后带回件青长衫给她穿。 “此衫乃过去在寺中小住过的香客留下的,施主可愿暂且将就?”玄行面色迟疑:“倒是另有些僧衣,不过……” “无妨,这件正好。” 瑶姬笑着将他请出屋,用长巾将身子擦干后,换好那件男装。 尺寸略大,也太长了些,穿在身上晃晃荡荡,倒像件宽松的长裙。 瑶姬将腰带又扎紧几分,踩着玄行一并拿来的僧鞋重新推开门。 玄行本在赏月,那残冰轮方从云层中探出边角,洒出的光氤氲着他的面容,为那张俊脸平添了丝清冷气息。 他眼波流转,在瑶姬身上打量一圈儿,露出由衷的欢喜神色:“可还合身?” 瑶姬甩了甩过长的袖子,又用目光量了下玄行的尺寸,怎么看都觉得这件长衫,会更贴合他的身段。 “多谢师傅照料。”无论如何,这僧人肯开门放她进来,已是不易,理应感激才是。 想到此处,她的态度也柔和不少。 原本打算就此睡下,谁知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嗨呀,是小僧疏忽了。”玄行立即表示会安排饭食,请她稍等片刻。 “师傅不必多劳,清粥即可。”瑶姬冲着他离去的背影远远喊道,心低逐渐生出丝暖意。 虽是个怪和尚,却当真良善。 她转身回屋等候,疲惫地躺在硬榻上时,忽又警觉地坐了起来。 不行,不可放松警惕。 这游戏的地狱难度究竟有多变.态,她早已切身体会过。 虽着寺庙是提示卡引她找到的,可狗系统坑她又不是一次两次。 听着屋内呼啸而过的谷风,瑶姬将薄被披在身上御寒。 跳入哉渐河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现如今她连那把小刀都丢了。 手无寸铁防身,唯一有的,就只剩下账户中那320个行动点。 她不该对生人如此信任的。 * * *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玄行便端着托盘去而复返。 上面足足摆了三道菜,全用盘子倒扣着,存留热气。 对方越是殷勤,瑶姬便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偷看她不说,还这般殷勤。 愈发可疑了。 “此寺偏僻,厨房也无甚精美吃食,还望施主不要嫌弃才是。”玄行搬来小餐桌置于榻上,将菜依次摆好。 瑶姬下意识抽动鼻翼,是她饿得发昏了么? 怎么隐隐闻到了肉香…… 待玄行将那三个倒扣的盘子揭开时,瑶姬彻底傻眼了。 酱肉?闷鸡?四喜丸子! 这这这…… 瑶姬指指菜又指指玄行,手有点哆嗦。 她来的不是寺庙? 眼前这人不是和尚? 这这这…… “哦,险些忘了,还有酒。” 玄行撩开袈裟,将系于窄腰间的葫芦解下,贴心地帮忙把塞口拔出:“热酒暖胃,小僧已温过,施主快尝尝。” 瑶姬下意识接过酒葫芦,愣愣地端在手中,眼见他热络地布置好餐桌,几番欲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忙活了半晌,甚至连筷子都架好了,瑶姬却迟迟不落座。 玄行环顾四周,确定无甚遗漏后纳闷问道:“施主?如何不吃啊?” 瑶姬动了动喉咙:“师傅你……不受五戒?” 微怔片刻,玄行恍然大悟:“哦,施主不必介怀,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小僧修心不修法,故而不拘小节。” 小嘴叭叭,说得还一套一套的。 瑶姬忍不住问道:“不知师傅,出世多久?” 玄行掐指算了算,苦笑着摇摇头:“寺内无日月,可真是记不得了。” 瑶姬:…… 她用筷子戳戳那肉丸子,再抬头,满眼尽是凄楚。 荒山野谷伶仃寺,好酒好肉好招待。 幽幽长叹一声,瑶姬悲凉开口:“师傅,可是做人.肉生意的?” 玄行憋了又憋,终究忍不住背过身去,扶着门框肩膀颤抖不住。 就算再怎么忍,那零星的笑意也从捂紧的指缝中溜了出来。 瑶姬心中恐惧顿时消减,她看着这过分欠揍的背影,盘算着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癫僧。 许是察觉到对方的不满,玄行用力清清嗓子,再度回身时,又是副庄重的正经模样:“那是鹿肉,谷内随处可见,若施主不信,大可亲口尝尝。” 见她一脸防备,玄行又激道:“怎么,莫非施主连吃肉的胆量都没有?如此斋心向善,倒是比小僧更适合落发出家呢。” 吃就吃! 瑶姬瞪着美眸,夹了片酱肉用力嚼着,反正她如今百毒不侵,就算这和尚想在饭菜中耍什么手段,也害不到她。 -- 第92页 肉的味道出乎意料地浓郁。 她曾喝过老妪下药的清茶,顾桢放毒的清粥,每次入口,都能品出奇怪口感。 后来她才得知,那些药原本无味,寻常人根本发觉不了。 看样是霞液丹的缘故,让她的体质发生改变,变成了试毒小能手。 她又仔细品尝了另外两道菜,全然无问题。 玄行果真没下毒,且肉的味道的确是鹿。 之前在郎元军营中,瑶姬便吃过几次,味道并不鲜美,不过草草烤熟填饱肚子罢了。 如今被人细细佐料一番,她才方知鹿肉的鲜美。 见她慢慢动起筷子,玄行露出满足神色,只站在旁边看,也不走,仿佛比他自己吃还开心。 瑶姬又喝口热酒,体内的湿寒总算被祛除干净。 她略微不好意思地沾沾嘴角,感情方才真的错怪人家了:“师傅如此厚待,阿瑶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啊。” 玄行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正等着这句话,原本在捻佛珠的手悬空搓着。 瑶姬一时没领会,玄行见状,轻咳两声后,索性将动作做得更大了些。 明明是张俊脸,笑得又温和,却怎么看怎么市侩。 感情在这等着呢。 不知怎的,瞧他这幅明算账的模样,瑶姬悬着的心反倒落了地。 她方才自己查看过玄行的属性面板,发现他头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是啊,原本就是个小和尚,系统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把他设定成主NPC吧。 瑶姬浑身摸了摸,在玄行期待的目光中,拔下鬓边唯一剩下的金钗。 在水下行进了那么半天,这东西还没掉,属实不易呀。 “阿瑶不幸落难,身无别物,唯将此簪赠与师傅添香火。” “好说好说。” 玄行接过金簪,对着月光照了半晌,仔细确认过材质后,将其收于袖中:“那施主慢用,小僧就不打扰了。” 替她把门关上后,这和尚走得干净利落,连头都没回,一路上只将金簪拿出,反复把玩。 在窗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瑶姬摇头感叹,这和尚不去闹市中开客栈,却留在此等荒凉寺庙中,着实屈才了啊。 也罢,这样真是再好不过。 瑶姬吃饱后,将餐具收放在门外,躺在榻上抻个大大的懒腰。 小和尚贪财又如何,总比那两个爱色又要命的狗男人强多了。 眼皮逐渐发沉,瑶姬盖着松软的薄被,陷入梦香。 早只能遇到如此舒心的住处,便是在水下多行半个时辰,也是值当的。 难得系统没坑她,难得啊。 * * * 一夜好梦。 不管是郎元还是顾桢,都没化作魇来搅扰她。 也不知那两个货究竟缠斗得如何了,恐怕会两败俱伤。 关她什么事呐! 此生用不相见才是最好,她还有大把清闲日子没过够呢! 瑶姬一直睡到日晒三竿也无人搅扰,待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出门,寺内仍然静悄悄的。 院内有座大钟,她却没听见撞钟声。 放在门口的餐具也不见有人来收,这和尚,莫不是起得比她还晚? 瑶姬揉揉额角,发现自己对于玄行的认知,每一刻都在不停地刷新。 反正这寺中只有他一人,也没个主持或大师傅看管,还不是想怎么活都成? 想来也真是够惬意的。 外面的世界乱成一锅粥,此处反倒悠闲清静。 瑶姬走近了些,发现钟上布满灰尘,也不知多久没被清洗过,亦如这满院的零落。 不着相、不着相,可真是偷懒躲活的好借口啊。 谷内空气清新,又没有晴雾山庄那般潮湿,是晴朗的干净。 瑶姬深吸一口气,觉得盘桓肺腑多日的郁结,都在此刻全部消散。 六王纷争,且让他们乱去又如何? 她只在这谷中躲几日清闲,待外面的时局定得差不多了,再慢慢考虑将来的问题吧。 不过住了一宿,瑶姬便喜欢上了这幽静的寺,遍处喊着玄行的名字,想跟他好好讨论下关于伙食费的问题。 小和尚贪财,她却再没能布施的财宝,也许硬磨他帮忙干活,也能被留下来呢。 瑶姬心情不错,脚步也跟着轻快。 寺庙大得很,走了半晌也不见尽头,弯弯绕绕的,反倒把她自己弄得糊涂了。 唤着玄行的名字次数多了,瑶姬忽然觉得有点耳熟。 是不是在哪儿听过来着? 她下意识放慢脚步,认真回忆着。 似乎先虎萧王为研究霞液丹的秘密,曾四处寻访能人异士炼丹。 最终求而不得的那位隐匿于绥廉国的僧人,似乎就叫玄行来着…… 奇怪,她记得那玄行在世间很有名望,怎么算都不该是小和尚这般年轻才对。 莫不是她记错了? 瑶姬心中想着事,信步闲逛着,不知何时,竟走到一处别院。 原本她略看一眼,没发现玄行踪迹就想路过来着,可当她发现院内那颗粗柳树下,似乎有坟包墓碑时,却不由得驻足观看。 泉隐寺如此庞大,怎么想都不会是郎元一人建成的。 在此前,寺庙应有其他僧人,只是不知出了何种变故,才潦倒成这般。 -- 第93页 反正闲来无事,瑶姬索性折下院墙边的无名野花,权以此物祭拜。 大抵是寺中某位老僧人坐化后,埋葬于此吧。 坟包上盖的土与周围不是一个颜色,显然最近才被翻新过。 瑶姬拿着花走到近前,顺口念出木碑上的字:“玄行长老之墓……” 手中的花一个没拿住,随风飘落在地,逃也般离她而去。 * * * 瑶姬真的麻了。 她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居然要穿进如此消磨心智的游戏中。 眼下分明不是出谷的好时机,她昨夜才潜逃成功,郎元和顾桢不管谁还活着,短期内都不会打消寻找她的念头。 虎萧不会派兵增援,绥廉又即将大军来袭,她都能预料到即将到来的混乱场面。 可见到那个坟后,她也是断然不敢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的记忆过果真没出差错,闻名于世的玄行圣僧,怎么也不会用他那般年轻模样。 还喝酒吃肉样样不忌,简直要把可疑两个字写脸上了! 罢了罢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不信天下之大,就没个让她容身的地界。 左右也没什么随身行李,瑶姬离了别院就往寺门口走,心中不住懊悔方才四处喊那假和尚的行为。 不料当到寺门口,迎面正撞上了归来的玄行! “你……” 瑶姬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刚思虑该如何对付,却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要命,谷口哪来那么多官兵?” “官兵?”瑶姬见他半点没有阻拦自己的打算,反而下意识叫住了他:“哎,是何模样的官兵?” “没见过的生面孔,明明是男人却都绑着辫子,皮肤黑黑的,活像蹭了锅底。” 玄行手中还提着两尾鱼,显然是刚刚才钓上来的,鱼鳞尚且湿润。 他瞧瑶姬一副想离开的模样,担忧面色一闪而过,却未多加劝阻。 “施主路上小心,小僧就不多留了,有缘再会。” 说完,还想将寺门紧紧关上,和昨夜那副谨慎模样简直别无二般。 瑶姬没让他得逞。 再三确认过玄行的属性面板,发现并无异样后,瑶姬盯着他瞧了半晌,心中有了计较。 这家伙如此惧怕官兵,该不是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所以才藏到泉隐寺中的吧? 玄行长老也许并非他所杀,许是他偶然瞧见了木碑上刻的字,才一时兴起假冒也未可知。 “施主?施主!麻烦收下脚,小僧要关门了。” 玄行见她晃神不动,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眸中略带为难神色。 关上这道门,便要重新跟那些疯批纠缠不清。 瑶姬垂眸,她想起昨夜使用那张提示卡时,再三跟系统确认过,自己想要的,是一个安全的去处。 既现出泉隐寺来,又何苦自寻烦恼? 管眼前这假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暂时同住罢了。 如此难得的一个僻静之所,就这么平白错过岂不可惜? “施主……” 瑶姬收回自己的脚,在玄行欣慰的目光中,再次将纤细的身子从门缝里挤了回去。 玄行:…… “阿瑶原本是想走的,不过见师傅钓来的两尾鱼鲜嫩,一时食指大动,又舍不得了。” 瑶姬顺手将鱼提过来,反倒走在了他前面:“昨夜承蒙师傅照顾,晌午且让阿瑶露一手!” “欸……” 玄行望着她娇俏的背影犹豫地喊了声,只见她不但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 * * 望着满桌子美味佳肴,玄行抄着袖,半点都乐不出来,反而愁眉不展。 再看对席而坐的瑶姬,连喝三杯后面颊泛着满足的红润,用杯底敲着桌面,优哉游哉地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玄行咽了咽喉咙:“这位施主,您是否太过自在了些?” 瑶姬用公筷热络地给他夹了两块鱼,大度摆手:“放心,师傅尽管吃,无须拘泥,就如同在自家一样!不过这个这个,做菜也有做菜的劳苦……” 随即,她腾出拿酒杯的手,在空中虚捻了两下,轻咳着,不住暗示。 玄行:……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第四十二章 出谷 掀开木盖, 瑶姬和玄行同时凑过头去,盯着空荡荡的米缸发呆。 上次煮饭,已经将最后那点米粒都倒进去了, 清汤寡水地熬了锅水糊糊。 如今这厨房,是连路过的老鼠都会暗骂晦气的程度。 玄行能猎到肉,两人偶尔也会在谷内摘些果子回来。 可米…… 寺内倒是有块地, 可惜没种东西,荒芜得杂草丛生, 更不用肖想蔬菜了。 瑶姬更加断定这假玄行刚入谷不久,此等混吃等死的模样, 独自能撑过个把月就不错了。 “怎么办?”玄行扣上木盖,还有脸朝瑶姬问。 “坐吃山空啊。”瑶姬摇头叹息, 原指望能在这泉隐寺逍遥些时日, 不料才过三天就出了这等事。 光吃肉和果子且不说身体吃不吃得消,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两人略微合计了下, 决定活人不能浑饿死, 还是得谋条生路。 “不如出去化缘吧, 左右我是个和尚。”玄行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这一特殊职业, 在禅房床下翻找了半晌,掏出来个结了蛛网的钵。 -- 第94页 瑶姬愁眉苦脸地挥挥眼前浮起的飞灰:“要饭?” 玄行“啧”了声,不敢苟同:“怎说得这般难听?化缘也是潜心修行的一部分, 最能磨炼人的心性, 不可同简单的‘要饭’并论。” 她颇为认同地点点头:“那帮我也要一份。” “是‘化’!”玄行认真纠正,用清水将钵刷洗干净后,拿布将其擦得锃亮。 他比量了下钵口的大小, 似乎对这个干饭碗的容量很不满意:“这也装不了多少啊, 不然端个盆?” 瑶姬摇摇头:“但凡是个要脸的僧人, 都干不出这事。” 玄行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怜世人皆被偏见和俗礼束缚,连小僧也不得幸免。” 相识不过几日,瑶姬先前对他的些许滤镜,早已碎得一干二净。 这假和尚连装装相的功夫都不到家,饭桌上前脚对她哼的小酸曲儿不屑一顾,后脚盘坐于佛前念经时,就那么顺嘴唱出来了。 还敲木鱼给自己伴奏,浪得没边。 发现瑶姬站在旁边环臂欣赏,又坦然地改了腔调,哼哼唧唧回归到经文的主题上。 真是欺负她不懂经书,若是一个字一个字去查,八成没一半能念对。 就这么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德行,出去化缘,不得人拿扫帚撵出两条街才怪。 许是也预料到独自化缘困难,玄行强烈反对瑶姬留守寺中的意见,非要拉着她一起去。 给出的理由是:不劳动就没饭吃。 瑶姬并非故意躲懒,只是不知外面的时局如何了。 她身份特殊,初来绥廉国人生地不熟,还是随着虎萧的军队来的。 不管被哪边的人发现,似乎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在瑶姬的再三劝说下,玄行总算肯移动自己尊贵的步伐,冒险去谷口看看那些绑辫子的士兵走了没。 借住的这些天,玄行似乎对瑶姬的身份和背景半分都不好奇,甚至连问都没问。 瑶姬自然也对发现的那个“玄行”木碑闭口不提。 两人都颇有默契地绕过些敏.感话题,左右都对谷外的官兵防范异常,说身上没故事谁信呐。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玄行带回来好消息,那些人似乎都散了。 瑶姬还有不太放心,买了张预言卡,询问若此番出谷,月余内会不会遇上顾桢和郎元。 毕竟预言卡最远也只能预言一月后的事。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她这才同意了玄行同行的请求。 账户余额:310行动点。 哎,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啊。 玄行见她点头同意,乐颠颠地从袖中掏出把剃刀,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两圈儿,跃跃欲试:“来来,剃去三千烦恼丝,此生便可对红尘了无牵挂!” 瑶姬大为震惊:“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家了?” “不出家如何要饭……咳,化缘?”玄行怕她对光头有偏见,摸着自己的脑袋大力推荐道:“放心,剃了后头顶生风,每日洗漱方便,连梳子、发带都可省去……诶,施主怎的走了?真不再考虑考虑?施主?” 相识第四日,瑶姬仍摸不清此人的脑回路究竟是如何生长的。 两人计较片刻,商议后的最终结果是:玄行放下剃刀,瑶姬女扮男装。 绥廉民风不如虎萧那般奔放,女子上街总会惹别人眼目,更何况是瑶姬这样的出众容貌。 还是遮掩些的好。 原本玄行借给她的那件青衫,尺寸有些过大,这几日经他巧手裁剪后,已变得很贴合身线。 只是瑶姬的身体很是丰腴,纵使换上男装,但凡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好在最近天气转凉,玄行又特意给她在外围了件深褐色的披风。 宽松挡在胸前,再将长发绾成绥廉国男子的样式,系上碧色发带。 若将声线压得再低沉些,妥妥的就成了个倜傥公子哥儿。 粉雕玉琢,娇生惯养的气派,愈发跟“化缘”沾不上边儿了。 “你当真要我跟去?”瑶姬看着他将袈裟穿好,戴正毗卢冠,拿起平日里倚在柴房门后的九环锡杖,无奈地问道。 “就算化缘不行,帮忙搬米搬面也算出力了,勿需多言,走吧。” 玄行整理了下帽冠两旁写有唵、嘛、呢、叭、弥、吽六字真言的白色飘带,眉宇间皆染上神气。 颇有气势地迈开四方步,还骚包地朝瑶姬摆摆头。 跟上~ 瑶姬:…… 她忽然觉得自己女扮男装也没多大作用。 同这么个货走在街上,回头率怕不是比哪国的佳人都要高。 愁人呐。 * * * 谷内地形复杂,瑶姬这些天跟着他闲逛采摘野果时,虽也努力记路了,可走着走着,又会变得混淆。 反倒是他,在前头领路得很稳当,左转右拐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谷口。 “说起来,小僧还真奇怪,施主是如何进得谷中来的。” 离开稻鸣谷时,玄行难得对她产生了一丝兴趣。 “水路。” 瑶姬顺口答道,看着锡杖在湿地面留下一个个不浅的印子,忽然有些好奇它的重量。 偶尔接过手拿着,竟险些没抓稳掉在地上。 好、好重啊。 瑶姬暗自咂舌,此物少说也得五十斤重,玄行却像拎跟木棍那般轻松。 -- 第95页 甚至在过小溪流时,还会踩着石块轻盈跳两下。 落地时,两脚稳稳着陆,屈膝卸下身上重量,唯有赤红袈裟于空中翩然落下。 半点声响都没有。 他居然还会轻功! 这假和尚,有点东西在身上啊。 只不过此人全无半点绅士精神,遇到难走的路从不回身搀扶瑶姬,甚至连行进的速度都不曾慢半分。 瞧这架势,丝毫不在意她是否会落得太后。 瑶姬捡了根木棍倚着,心中却难得的自在,身形灵动地紧跟其后,有时甚至还会反超到他前面,挑衅地仰仰小脸。 跟上~ 玄行霎时来了精神,将锡杖抗在肩上,跟她在山野间追赶起来。 阳光正好,打下斑驳树影,于二人脸上一晃而过。 草屑飞渐,带起几分泥土的芬芳,几声笑声过后,只余下两行清浅脚印。 待跑得累了,郁密丛林也到尽头。 捋正乱飞的白色飘带,裹好卷边的披风,两人端庄身姿,带着满脸的道貌岸然,与抬扁挑担的客商混到一处,来到世间。 * * * 瑶姬没想到玄行的心思还挺细,将戒牒也一并带着,对守城的官兵只说她是自己的仆从,念了几声佛号后,竟也这么混过去了。 此处人对僧侣还算敬重,那几名官兵甚至还对他双手合十弯了弯腰。 不过也看得出,只是礼节上的客气罢了,和对神明陷入痴狂崇拜的虎萧国相比,大为不同。 且几名城卫情绪似乎格外高涨,连过路商贩都各个神高气爽。 混在人群中听了几耳朵,似乎是陛下派往桓横城的大军,已彻底击溃敌军,大获全胜。 瑶姬内心毫无波澜,想来也是,不管究竟是死是活,都必然受了重创。 如此强压下,粮草本就不足的虎萧军,定会不堪一击。 长途奔波征战,又得不到后续补给,强弩之末还能有何好下场。 据说绥廉的三员大将收复桓横城后,继续向边界进发,势如破竹。 看样子将所有失地全部夺回,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不到忙碌许久,竟落得个潦倒下场,回想起之前郎元与众大臣昼夜商讨战术的情形,倒显得愈发可笑。 玄行的表情并无波澜,似乎对这些乱战纷争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在城内转了圈儿,打听到几个大户人家后,犹豫半晌总算下定决心敲门。 瑶姬并未上前,躲在旁边暗暗替他加油,只怕人家拿笤帚赶人时会受到波及。 待门开后,从里面走出位腼腆的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不过瞧了玄行的脸一眼,登时便飞红了脸颊。 支支吾吾问了半晌,就低着头钻进去了,好久不见回来。 瑶姬在旁看得可乐,见玄行还赖在门口不走,忍不住摆手招呼他再换一家。 正当玄行也有些垂头丧气时,门再次被推开,竟走出位娇滴滴的美艳妇人。 美妇人胆子大些,站在门槛内跟玄行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知听了什么趣事,娇笑得花枝乱颤。 良久后,用帕子遮了些布施放在他的钵中,依依不舍与其告别,甚至倚门痴看了许久。 瑶姬暗叹这家伙的皮囊太有欺骗性,若只短暂相处,再加上他有意伪装,还真容易着了道。 玄行显然没将柔情妾意放在心上,晃荡了两下钵,听得银两撞击钵壁的叮当声,笑得佛光万丈。 “发达了发达了,足足十两!” 瑶姬瞧见过往的路人都朝这边瞧,还指指点点,忍不住悄声提醒:“注意仪态啊,圣僧。” 玄行撂下嘴角,在她热切的注视下,勉强分了些给她。 “今日够了,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买米,你买面,再多多采购些蔬果,雇个驴车将这些东西拉回谷内,足够再撑上几月了。” 计划倒是不错,可方才打酒铺路过时,这和尚就闻个不停,甚至连眼都看得直了。 此刻又说要分头走…… 也罢,谷内虽幽静,也着实太冷清了些,不如这集市上热闹有烟火气。 管他作甚? 两人约定好两个时辰后,带着买好的东西在不远处的吉祥客栈汇集。 瑶姬从抠门的玄行手里得了三两银子,一路上在心中不住盘算着,究竟能买多少东西。 “镜子嘞!铜镜、方镜、小花镜!照得美人娇三分嘞~” 一声长长的吆喝,瞬间将站在面摊前犹豫不决的瑶姬吸引住了。 镜子。 瑶姬默默自己娇嫩的小脸。 寺内可没这物件,每日只能在清水中勉强瞥几眼自己的容貌。 天可怜见,一位绝色佳人身边怎能没有小花镜呢? 脚步鬼使神差地往镜摊前走去。 一炷香后,在商贩灿若莲花的巧舌下,瑶姬还是没忍住,入手了个小巧的花镜,正方便随身携带。 刚照得起劲儿,旁边那卖糖人和胭脂的又吆喝上了。 “公子,不为家中美妻买点香粉回去?” “吃了我的糖人,甜甜蜜蜜到白头呦~” 瑶姬捂着自己的小荷包,理性和情感在做激烈的斗争。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买买买过了。 额,反正足足三两银子呢,稍微花点想来也没关系吧? -- 第96页 再说了,大头在玄行那边。 不吃面又如何?光靠米和蔬果,也足够了。 啊,糖人儿,她来了。 * * * 两个时辰后,两手空空的瑶姬对上两手空空的玄行,大眼瞪小眼。 “你的面呢?”玄行问。 “你的米呢?”瑶姬反问。 “咳,不急,方才随便逛了逛,一会儿再买吧,反正天黑前回去就成了。” 玄行擦擦嘴角可疑的酒迹,难得大度了一回。 “是啊是啊。”瑶姬舔了舔唇边的糖渣,默契配合。 良久,玄行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总该有所剩余?” “那是自然。”瑶姬昧着良心转移对方注意力:“来都来了,干脆在客栈里吃点饭再走吧。” 如今正好是饭点,跑堂的忙活得热火朝天,手疾眼快地为他们寻到最后一个空位,嘴上问着点单,眼还得瞟着其他客人。 生怕有哪位爷的招呼没注意到,惹恼了活祖宗。 见小二急得直踮脚,面上对他们还得保持微笑,瑶姬便不让玄行再慢慢看那菜单,只让他上几样店内的招牌菜。 小二也没管和尚吃不吃肉,得了订单就跑,嘴里一溜烟儿地招呼着,被其他跑堂的接力似的一路嚷到后厨。 玄行摘下毗卢冠,将禅杖放在旁边的椅凳上,煞有介事地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化缘实乃修行苦差,折腾这一天,小僧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 还真有脸说,明明只跟那美妇人闲聊了几句天,从头到尾都没站多一会儿。 哪儿累啊? 瑶姬方才吃了一肚子的点心,根本不饿,只怕对方瞧出端倪,才提议来此处吃饭。 没想到当菜流水一样端上来时,玄行也坐着不动,甚至连筷子都懒得伸。 两人彼此对视,心中隐约都有不妙的感觉。 “你该不会也……多少还有剩余吧?”瑶姬咽了咽口水。 “自然自然。”玄行尴尬笑道,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下,两人勉强吃了几筷子,均面露难色。 又撑了一会儿,瑶姬率先提出打包回去的英明想法,立刻得到了玄行的大力赞赏。 可谁叫结账呢? 瑶姬率先出手,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荷包。 在看见对方绿绿的表情后,瑶姬的脸也跟着绿了。 不会吧…… “呸!好狗胆,竟然敢来爷爷的店里吃霸王餐!” 一声怒喝吓得两颗鬼祟的心同时抖了抖,只见邻桌一位道士模样的男人,被几位跑堂揪住领子打。 旁边那群食客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帮忙狠踹了两脚。 “不能放过这牛鼻子老道,直接押去官府!” “就是!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没钱还敢来蹭吃蹭喝,呸!” 在一众人的齐声哄哄下,掌柜的亲自带人绑了老道去送官,周围顿时叫好声不断。 混乱过去,只剩不知何时被仍在地上的算卦幌幡,面上还印了不少脚印。 玄行滚了滚喉咙,用目光丈量了下从餐桌到店门口的距离,看准了店小二的动线后,寻了个空子,刚悄悄站起身来,又被瑶姬一把按了回去。 “你跑不过这么多人的。”瑶姬劝他善良。 “我跑得过你就行了。”玄行想推开她的手:“施主,小僧是个好和尚,光天化日下同女子拉拉扯扯不好。” 瑶姬使出浑身力气将他制住:“要死一起死,这菜你也吃了,我绝不会独自挨揍。” “万般执念皆由心起,放下即自在,施主要看得开些。”玄行尽量减少拉扯的幅度:“你也看到了,这店里又没老板娘,小僧的俊皮囊不管用啊。” 瑶姬万没料到竟然会沦落到给不出饭钱的地步。 犹豫再三后,她盯着地上的那个算卦旗,忽然有了主意。 “对了,小女子惯会占卜,这店内的贵人无数,随便寻上一位不就能解围了吗?” 玄行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心里还是想跑。 一手拽住玄行,一手将旗捡起来,瑶姬咬咬牙,买了张提示卡。 无论是谁,只要能帮他们解围就可。 卡牌转了半晌后,最终显出了位头带面纱的女子身影。 身材曼妙,露出的眼中尽是愁苦神色,一看就是有烦心事困扰。 这不就来活儿了? 瑶姬遍寻一楼大厅,也瞧不见那位佳人的身影,目光不由得转向了二楼。 “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诶……” 瑶姬将玄行扔在身后,拿起算卦旗就往楼上走。 过往传菜的小二倒是多看了她两眼,但见她神色自如,又容貌出众,并不像坑门拐骗之辈,也就没多做阻拦。 “算卦,知阴阳,懂五行,明事理,定乾坤!” 瑶姬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可靠些。 拿着旗在二楼的各个雅间前唤了半晌,也不见有动静。 眼瞧楼下的跑堂已经起了疑心,瑶姬有点安耐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雅间都关着门的,她又无法确定那女子究竟在那个房间。 若是就这么直直地闯进去,未免也太唐突了。 “占未来,知吉凶,万事皆可问,万事皆可平!” -- 第97页 死马当作活马医,瑶姬又努力编了几句词,眼瞧着面色不善的小二已经撸着袖子上来了,身后雅间的门却忽然被人从里拉开。 “喂,算命的,你当真可靠?” 问她话的,是名穿粉裙的小丫鬟,头扎两个揪揪,态度有些不善,显然是替自己的主子问话。 待瑶姬一转身,瞧见她的模样时,小丫鬟又立刻变了脸。 腰也不叉了,甚至还规矩地整理了下裙摆。 瑶姬暗自感叹,果然这世道还是看脸啊。 她晃了晃手中的旗,对小丫鬟礼貌一笑:“准与不准,试过便知。” 那跑堂的已经到了二楼,本想将瑶姬拉下去,见有食客问话,犹豫半晌后,终究没敢搅扰,又独自退去了。 能到雅间用餐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他可惹不起。 “别问了,让他进来吧。” 门内传来声柔弱的呼唤,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句,帮瑶姬撩开顶帘:“先生请。” 就这么从“算命的”升级为“先生”,听在耳朵里也顺心了许多。 雅间内只有主仆二人,桌上摆的饭菜比她们那桌还要丰盛许多。 却丝毫未动,不过酒水倒是喝了不少。 戴面纱的女子身材曼妙,气质脱俗,单手撑着头,秀眉轻轻皱着。 见瑶姬朝她行礼,虽身体不适,也强撑着回礼,并无半点瞧不起。 只是见第一面,瑶姬便对这个娇弱的美人产生了不少好感。 “夫人想算何事?在下师承吕祖,潜心问道数载,今日是头次下山,若是问卦,价钱可便宜些。” 证明自己并非那种狮子大开口的道士后,瑶姬这才在美人的谦让下落座。 “不知先生,可会算姻缘?” 美人幽幽叹气,眉间尽是解不开的愁闷。 ??第四十三章 算卦 原来是为情所困。 瑶姬点点头, 让美人先将生辰八字说出,随即装模作样掐指推演了几下:“不知夫人具体想算何事?” 遮面美人有些吞吐,刚想再喝口酒提提胆, 一旁的小丫鬟却将半空的酒壶抢下:“小姐,仔细身子。” 瑶姬也不催促,只坐在对面静静等着。 许久后, 美人终于开口:“小女子今夜,欲与意中人……远离是非地, 不知能否太平?” 原来是要和情郎私奔啊。 瑶姬仔细端瞧美人的神态气质,发现其眉眼有股说不出的多情风韵, 腕间玉镯成色不凡,金铃耳坠亦做工精巧, 鬓边插鱼含珠金钗, 单瞧一眼便知华贵。 绝非普通人家的姑娘。 不是贵族千金,便是…… 彼此不知根底, 也不好随意揣测, 瑶姬细问两人约见的具体时辰, 得知是在子时后, 便用了张预言卡。 账户余额:260行动点。 卡牌显示的画面中,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深拉帽兜遮掩容貌,神色焦急于深巷左顾右盼。 片刻后, 果然有一男子出现, 只现出个紫衣背影,略招招手,近十名仆从便手持棍棒, 将女人团团围住。 怎么看, 都不像是她的情郎哥哥。 画面于此戛然而止, 吝啬得很,不肯再多给点信息。 雅间内,瑶姬为难地转了两下手中的幌幡,瞧着她目中的期盼与不安,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切勿唉声叹气,惹我们小姐难受。”小丫鬟见主子脸色剧变,忍不住责备道:“为着此事,小姐这些天茶饭不思,险些将命搭进去,可、可再受不得折磨了。” 说着说着,小丫鬟话里的怒气又变为哽咽,却仍强忍着不落泪,只扭过头去咬紧唇。 “酔桃,不可对先生无礼。”美人柔弱地摆摆手,虽是嗔怪的话,却听不出怒气,倒更像是无力的叹息。 瑶姬知道,但凡问卦占凶吉者,大抵都只愿听些好话,图个心顺气佳。 故而像那牛鼻子老道等街混子,凭借一张抹了蜜的巧嘴,多少也能赚点赏钱。 若是寻常事倒也罢了,从牌面显现的情景来看,这位美人几乎是陷入了性命攸关的困境。 哎,纵使挨些责怪,也提点一二罢。 “既如此,小生就直言了。您与那位公子私会之事,恐已遭泄露,若贸然前去定结恶果,不如避开今夜,再做打算。” 瑶姬神情肃穆,认真说道。 美人滕然站起身,因幅度多大,宽袖不经意间将几个空酒瓶扫落在地,撞出让人心慌的乱响。 “莫非赵郎会有难?”她胸口激动起伏,比起自身反而更忧虑情郎安危,满目痴情,连神也晃了。 “这个,从卦象上,小生并未瞧见那位‘赵郎’赴约,倒见有围捕之难呐。” 怕她不信,瑶姬还将那紫衣人的身段、仆从的特点略说了说,只见美人的脸色愈发凝重,连旁边的小丫鬟醉桃也吃惊地捂住了嘴。 直至她倒吸着气跌坐回去,瑶姬这才住了口。 “是他……是他!” 呆呆念着这两个字,美人的泪如同断线珠儿般坠落,玉手颤抖着与醉桃握在一处。 瑶姬不安地往门口处瞧了一眼,她上来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那和尚有没有惹处什么是非来。 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先生!万望先生救我二人性命啊!” 美人悲戚的一声唤,猛然将瑶姬的思绪拽了回来。 -- 第98页 这可难办了。 瑶姬盯着那可怜的账户余额发愁。 还能兑换五张卡,这些便是她保命的本钱。 若一朝不慎踩到了坑,还不知要从哪个剧情阶段开始重新来过。 美人哭得再惨,说到底也不过是游戏中的普通NPC罢了。 她早已打定主意,只费一张卡渡过难关。 况且个人的命还需自己挣才行,若总指望别人搭救,这辈子哪还有个完呐。 “天机不可多泄,小生提点至此,便是尽了全力。”瑶姬强迫自己冷下心肠,不被她的苦苦哀求所打动:“回去后多留意身边人,用心查出泄密的根源,此事也就解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暗示我出卖了小姐?” 醉桃杏眼一瞪,仿佛被点燃的炮仗,气得都变了声调。 知人知面不知心,瑶姬先前已经三番五次看错了人,可不敢再口出妄言。 见瑶姬态度决绝,美人低头哽咽不语,不过片刻功夫,遮面的轻纱便被泪水湿透了。 “罢了罢了,我楚思亦生来便是这低贱的命,能侥幸活着已是不易,又何苦再为难先生呢?醉桃,给卦钱……” “若非自己低头,否则谁能教你认命!” 瑶姬怒言脱口而出,气得粉拳紧握。 若论命苦何人能比得过她? 真要认命,她早就被那周琰强压在榻,而后成为六国君王手中的禁.脔玩物,整日被困顿宫中望月长叹。 亦或者被神经疯批做成人蛹、亦或者被“痴情郎君”扼死城头。 谁的人生是一马平川,生来就为安享康乐? 起码她不是! 不去抗争,甚至连努力挣扎都没试过,别人将道都指出来了,却还在那咿咿呀呀妄自菲薄!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楚思亦显然被她莫名其妙的怒火给吓到了,甚至连泪都断了线。 醉桃呆呆地摊着手中银两,瑶姬毫不客气地将其拿走后,拱手离开。 门再度关上,徒留下主仆两面面相觑。 * * * 站在门外的玄行,险些被突然怼出来的幌幡戳到脑门。 他侧头躲过,眼瞧着瑶姬脸上的怒气在见到自己的瞬间化为错愕,不由得眯眼笑了笑。 “挣钱还生气?” “早知会被气到,宁可不挣钱了。”瑶姬踏着步子紧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诶,你怎么上来了?” 玄行莫名地高抬了两下腿:“走上来的呗。” 新的怒火压下了旧气,瑶姬拿着幌幡去敲他的光头:“我问的是这个么?你是不是诚心的!” “哎,施主自己言语不清,反倒怪小僧。” 玄行悉数躲过,摆出副大度模样来不跟她计较:“饭钱已经付过了,用你的那根金簪。” “好啊,你竟然藏私!” 两人吵吵闹闹下到一楼,眼见外面天色已晚,所需购买之物却毫无着落,略合计了片刻,决定还是在城中小住一宿的好。 可惜吉祥客栈只剩最后一间房,瑶姬暂交下定金,想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别的住处,却被掌柜的拦下了。 “这‘千娇会’马上就要开了,近几日外地人都抢着往康乐奔,咱城中周遭客栈夜夜无空房!眼下都这个时辰了,您二位能得着一间都算幸事,去哪儿打听都没用啊!”掌柜的边擦桌子边敲账本,示意他们考虑清楚。 “千娇会是什么?” 瑶姬没听过这个名字,难不成是绥廉特有的什么风俗? “三年一度的盛会啊,届时全国美女都会汇集都城康乐参与评选,由民众和贵族评审,谁最终成为魁首,便可获得入宫面见圣上的殊荣,得御赐花名。” 玄行倒是对此会熟稔得很,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往年魁首得的赏赐,足以成为一方富者,且有朝廷颁发的名头,福荫后代,不管是何出身都可洗干净了。” “哦?如此说,青楼女子也可参选?”瑶姬随口问道。 “那是自然,占数还不少呢。即便未得魁首,中个乙等、丙等也算崭露头角,日后地位也并非寻常烟花女子可比。”玄行大为感慨。 瞧他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瑶姬忍俊不禁:“怎么,你倒是亲眼见过?” “那是自然,上届魁首还曾倾心于小僧……咳,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瑶姬看着他那颗圆润的光头,想象了下他身着赤红袈裟与佳人帐中戏鸳鸯的美好画面,怎么着都觉得禁忌感重重。 不过若这家伙那时还未出家,仍留有乌发的话,再换身人模狗样的衣衫,约莫着应该也挺能魅惑人心的。 但玄行所言,每次听一半就得了,若真要全信未免可太过可乐。 瑶姬这才注意到,店内的其他食客,或多或少谈论的都与千娇会有关。 瞧这幅热闹景象,仿佛提前迎年会似的。 此城离都城康乐也不算远,略行进个三、五天也就到了,商贩客栈等也皆受到大量客流的影响,赚到不少银子。 康乐究竟会何等热闹,还真是让人好奇。 瑶姬听得有些动心,整日躲在那山谷中也不甚趣事,尤其身边还有玄行这么个货。 不如也去热闹热闹? “别痴想了,康乐的物价高到离谱,就算小僧日日化缘,施主天天算卦,攒足个把月的钱,也不够在那地界待上两日的。” -- 第99页 玄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浇灭了她的兴致。 瑶姬心头火气:“你早知去不了,还把那千娇会说得那么热闹做什么?” 和尚狭长的双眼弯出道狡黠的弧线,似乎有意要看她这副懊恼模样,笑得十分餍足。 “罢了罢了,去不就不去。”瑶姬很快便想开了,她这张脸毕竟被绥廉王在万国宴上瞧见过,说不准哪位伴王左右的侍卫、贵族也记得她。 万一看热闹时被哪个眼尖的认出来,又是祸事。 “怎么,方才施主在雅间中,还振振有词让别人不要轻易认命,而今自己却又说放弃便放弃了?”玄行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果然众生都是劝人容易劝己难呀。” 瑶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隐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一时辨不过,只气哼哼地踢了他一脚,将全额住宿费交齐。 “你今晚睡大街上!” 玄行立即不笑了,瑶姬去街上闲逛他也在后头跟着,哼哼唧唧让她千万讲点良心。 果然,手里有钱的就是大爷啊。 * * * 在玄行软磨硬泡了近一个时辰的攻势下,瑶姬总算受不了耳边的嗡嗡声,开门将他让进来。 谁知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见屋内只有一张床,硬是不肯睡地铺。 瑶姬累了一天,不想跟他过多计较,瞧着那床也够大,洗漱过后便率先躺下,拍拍床铺示意他过来。 谁知玄行却神色异常地裹紧袈裟,对着她大念佛号:“善哉善哉,小僧可是个正经和尚,施主莫要趁人之危。” “呸!谁稀罕你这光头!各睡各的,敢动手脚,敲碎你的脑壳!” 瑶姬示意他将茶壶茶碗摆在两人中间,隔了条楚河汉界出来。 玄行略舒了口气,一副保住贞操的模样,看得她直倒牙:“怎么,要为你的魁首相好守身如玉?” “莫要胡说,魁首有情,小僧无意,没成事。”玄行将蜡烛吹灭,小心翼翼躺在她身边,还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若施主夜深胡来,小僧就喊非礼。” “还张口,休怪小女子无情。” 瑶姬克制住自己抡茶壶的冲动,几番威胁后,耳边总算得了清静。 玄行不打呼,身上隐隐飘来淡淡的檀香味,在外面同她逛了一圈儿回来,还带了几分冷空气的凛冽。 混在一起,形成股这和尚的专有气息,萦绕在瑶姬鼻翼。 有个人体熏香摆着也挺好的,不算亏。 只是眼睛闭上后,雅间内楚思亦满是愁苦的面容,又鬼使神差地出现了。 翻了个身,瑶姬决心不再想,将她抛在脑外。 关她什么事。 半个时辰过去,玄行萎靡地坐起身,越过“界限”,老实不客气地推了推她。 “干嘛?小心砍手。” 瑶姬将被子拉好,闷声问道。 “小僧只是想问问,施主半夜翻身这毛病,是自幼养起来的么?”玄行的嗓音被困意侵染,闷了许多。 “瞧不惯就出去睡,我上来兴起,能翻腾一整夜。” 瑶姬暗怪这床太硬了不好睡,枕头也高得离谱。 认床嘛,不是她的错。 玄行睁着困倦睡眼,沉默坐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她看。 看得瑶姬直发毛:“大半夜的,你守灵呢?” 玄行长叹一声,单手掀开她的薄被,拎着她的胳膊推窗而去,在瑶姬的阵阵惊呼声中,轻跃上房梁。 “见面地点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她。” * * * 在房檐上整整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瑶姬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玄行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们来得太早了。 在被“掠”来的路上,瑶姬多次明确地表示过,自己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可惜玄行全当成耳旁风,而且面色一直不善,到了地点后就沉默地冷着脸,也不知再赌什么气。 “我要回去。” 瑶姬忽然觉得那客栈的床不是很硬,凑合睡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行。”玄行的眼中困意全无:“我现在只要略一合眼,耳边就全是你的翻身声。” 原来这家伙睡觉的时候神经衰弱…… 瑶姬忽然觉得有点抱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有病还是尽早治的好,反正我今天算卦得了些天,明天去给你给几服安神的药吧。” 玄行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搓自己的脸,直搓得皮肤发红,好端端的俊脸都被他给弄皱成包子了。 “真是多此一举,楚思亦得了我的凶卦,怎么还可能来赴约。” 瑶姬话音刚落,就见巷口转进一女子来,东张西望片刻后,低头急匆匆来到约定好的银杏树下,焦急盼望。 她身上穿着与卡面上显现的并无二般,帽兜深深地压着,看不清容貌。 瑶姬惊呆了。 “怎会……她……” “痴男怨女若真那么容易听劝,哪儿还有哪些千古流传的佳话。” 玄行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 “可、就算他们想私奔,为何不换一个新的地点?”瑶姬百思不得其解,若换成是她,最起码也要做些改变呐! “大抵是联络不上那位‘赵郎’吧,担心若听信江湖术士之言,贸然失约,错过与情郎私奔的最佳机会,往后余生便要在懊悔中蹉跎了。” -- 第100页 玄行斜躺在房顶,单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诶,你当真会占卜?” “略通一二。”瑶姬随口答道,眼见那女人如此执迷不悟,索性掀开一块瓦片,朝她脚下丢去。 啪的一声响,在寂静深巷中格外的明显。 楚思亦显然吓了一跳,为防止她看见自己的身影,瑶姬和玄行都将身影藏得更隐秘了些。 “当真有这本事,能不能替我算算?”玄行半点不关心那女人有没有走,反而对瑶姬更敢兴趣:“若是算得准,我也给赏钱。” “你兜里比脸上还干净,好意思在那边胡吹!”瑶姬懒得理他,略微探头看了眼,寻思这楚思亦吓也该吓走了。 谁知一瞧,她竟还站在原地! 不过倒是有些进步,知道躲在树后,不那么明目张胆地站着了。 “说实话,我这人呐,的确有些病在身上。”夜凉如水,玄行伸出纤长食指,将腕上佛珠取下,在空中一圈儿圈儿晃着,只顾耍着玩,全无半点恭敬心。 “看出来了,你有大病。” 瑶姬不敢再丢瓦片,怕引得那紫衣男人现身的速度更快,正纠结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又怕卷入莫名其妙的漩涡中。 如今她的身份只是看客,可做壁上观,若真被楚思亦给缠上,立场可就不同了。 她还不想当救苦救难的大侠。 “哎,原本想着此生就这么过也罢了,不过有人跟我说,此病还有的解,只要放下心中妄念,学会与自然万物相融、相爱,日子过的久了,便可痊愈。”玄行自顾自说着,陷入追忆当中:“我听不懂他的话,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便死了。” 瑶姬回过头:“你杀了他?” “没,我埋了他。”玄行眼尾的殷红在月色下,像是被施了胭脂般,衬得那双媚眼更加惑人。 只是他摆弄佛珠的神色又过于凉薄,唯有看像瑶姬时,染上丝希冀:“他说的话,你可能懂?” “不懂,我悟性低,参不透哑谜和玄机。” 瑶姬想起寺上那座孤坟,猜到他口中之人应该就是真正的玄行圣僧。 原来他是受了点化才决定出家的,只是不知究竟什么病如此难治,听上去云里雾里,倒像是心疾。 “想来也是。”玄行压低嗓子笑了两声,周身的阴郁淡去不少:“不如你帮我也算算姻缘如何?既然要我与万物相融、相爱,没准是红鸾星动了呢。” 瑶姬觉得老和尚的话大抵不是这意思,心中挂着楚思亦,又得应付玄行,一心二用逐渐有些烦闷。 “算了,再丢块瓦片,她爱跑不跑,我要回去睡了。” 谁知刚要动作,玄行却压下了她的手。 晚间风大,他二人出来得匆忙,连外衣都不曾披,此刻手脚皆有些冰凉。 “明晚许会下雨,再掀这家人就要成落汤鸡了。” 玄行向不远处抬抬下颌:“况且如今再提醒,恐怕也来不及喽。” 瑶姬看了眼游戏界面的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真到了子时。 紫衣男人负手而行,周遭跟随着的仆从刻意放轻脚步,待瞧见楚思亦的身影后,立即迅速围了上去! 若是在电视剧里,瑶姬和玄行就该是天降的神兵,救弱女子于危难之中。 她瞧了眼吊儿郎当的玄行,丝毫没看出他有半点行侠仗义的意图。 “师傅啊,佛渡苍生……” “不渡憨。她诚心送死,就算释迦摩尼亲自到场,也会被一把推开的。” 玄行换了个花样转动佛珠,弄得瑶姬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等看着她被亲眼打死,你也该安心了,届时再回客栈,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瑶姬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烦躁:“你好歹是个僧人,就不能劝劝我心善些么?” 玄行认真思索了会子:“可我觉得,不管是楚思亦,还是她的小丫鬟醉桃,都很……” 瑶姬知道他会些武功,此时迟迟不出手,也不知在买什么关子,屋檐上风大又听不清,只要将头凑得离他略近了些。 “死有余辜。” 玄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在朦胧月色在,笑得淡薄。 ??第四十四章 醉桃 瑶姬微微怔住, 正思索他这话中的含义,巷中紫衣男人豁然发出一声怒喝:“怎么是你?” 女人颤抖着手,将帽兜摘下, 露出的赫然是醉桃的脸! 这着实出乎瑶姬的意料,只见醉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头:“十八王爷息怒, 楚思亦原本是要来此地的,却、却听信了一个算卦先生胡言……” 被称作十八王爷的紫衣男懒得听她那些废话, 飞起一脚直踹醉桃的胸口,将她直踢出几米远处, 口角登时就流了血。 “什么算卦的?你胆敢戏耍本王爷!”他将手腕捏得咯吱作响:“真以为白花花的银子那么好拿?嗯?” 十八王爷长了个蒜头鼻,为本就平庸的相貌, 更添了些风霜。 他身材也不出众, 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就有了小肚腩。 瑶姬虽未见过楚思亦面纱下的容貌, 但单从露出的眉眼推测, 也应是个极为罕见的美人。 若与此人相配, 着实不登对。 “是、是真的, 那算卦的好像果真有些神通,将此处的地点,您的衣着和仆从的数量, 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如、如同亲眼瞧见一般呐。” -- 第101页 醉桃捂着剧痛无比的胸口,也不知被踢断了几根骨头,却不敢喊疼, 只强挣扎着重新跪好, 努力为自己开脱。 “放屁!世上真有这种奇人, 还能流落市井,让区区一个青楼女子碰见?” 十八王爷显然不信她的话,往地上狠狠啐了口:“我看你这个小娘皮是诚心戏耍老子,来人,给我狠狠教训她!” 醉桃顿时吓傻了眼,磕头如捣蒜,口中哀求连连,却丝毫没引起对方的同情。 两名仆从挽起袖子,抡着棍子朝她后背猛抽两下,棍棒的破空声和揍在骨肉上的沉闷撞击,听得人心惊不已。 小丫鬟细皮嫩肉的,哪儿受得住这个,登时放声哀嚎起来。 夜深人静,为免引起好事者的注目,立即有人将破布条塞进她口中,止住喊叫后,继续抽打。 瑶姬看得直皱眉,却当真消了出手帮忙的念头。 原来泄露楚思亦消息之人,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醉桃。 听二人方才所言,这卖主求荣的丫鬟,还收受了不少钱财贿赂。 如今事没办成,得此报应,倒也算活该。 瑶姬转头,见玄行一副见怪不见的模样,不由得好奇:“你早就猜到了?” “差不多吧。”玄行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心越虚者声越高,那位楚小姐从眉眼看,又像是个软耳根的人,最容易被身边人欺骗不过了。” “怪了,你几时见过楚思亦?”瑶姬记得自己关上雅间的门后,才看见的玄行。 “这有何难?门上都是纸格子,用手略捅捅就开了。”玄行承认得大大方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们在屋内说得那样热闹,小僧多少有些好奇,却不敢贸然搅扰,只好……” “偷窥。”瑶姬漠然补充。 “略探一二。”玄行想了个稍微文雅点的词。 “呸!”瑶姬啐了他一脸。 仆从的殴打还在继续,醉桃已然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蜷缩成一团,努力抵御棍棒的侵害。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瑶姬有点看不下去,再次飞下一块瓦片,粗着嗓子嚷:“谁呀,再吵爷睡觉报官了啊!” 不料这瓦片飞得过准,直接砸在了十八王爷的后脑勺上。 “谁?哪个大胆的蟊贼?出来受死!” 十八王爷显然没受过这等委屈,从仆人手中抢过棍棒,朝周遭怒目而视,全无半点怕事情闹大的样子。 无奈四周并无烛火,嚷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声,旁边行凶的仆从倒是更警惕了下,不自觉停下手中动作。 “爷,再打人就真死了,楚思亦就信这丫鬟的话,若没她从中策应,等人真到康乐,可更没机会了。” 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凑到十八王爷身边,低声劝道。 这句话倒还真起作用,亲手用棍棒教训了醉桃两下后,十八王爷终于让人拿开她嘴里的布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风春楼的队伍再在此城停留一日,明夜子时,还将楚思亦诓骗到这里,听见没有?” 醉桃没想到自己还能捡回条命,气若游丝地努力点点头。 “真他娘的晦气,弄个女人也这么麻烦!皇兄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非得开什么千娇会,后宫那么多女人耍不够,连民间的也要……” “哎呦喂,爷,千万慎言呐!” 管家被主子的狂言吓到了,连忙在旁边提醒道。 “怕他个鸟!你们几个谁敢传出去,小心家里头的都掉层皮。” 十八王爷冷哼两声,又威胁了醉桃两句,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深巷寂静,只剩醉桃无助的呻.吟。 她就那样趴着,不知何时才能有力气走得动。 棍棒无情,或许人就这样慢慢凉了也未可知。 瑶姬拍拍玄行的肩:“放我下去。” 并非她喜欢撒娇,这房檐离地过高,她本就是被玄行的轻功强行带来上的。 玄行不像顾桢和郎元那般喜欢抱她,只是拽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提,人就跟着落下来了。 想来其他两人也有能力做到这点,平日里不过是喜欢占她便宜。 瑶姬摇摇头,将那两个家伙的身影赶走。 大晚上的,晦气。 她快步走到醉桃身前,略微探探她的鼻息,发现人还有口气儿。 出来匆忙,身上又没带药,瑶姬正思考这似乎哪里还有能营业的医馆时,醉桃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是你……” 意识如此混乱之际,还能认出瑶姬的脸来,属实难得。 “十、十八王爷,就、就是此人坏了今夜计划,快、快抓住他……” 醉桃眼中的委屈逐渐被恨意代替,她紧紧攥住瑶姬的前襟,几乎要将血牙咬碎:“你、你毁了我的前程,都是你、我要让王爷杀了你、杀了你!” 瑶姬松开扶着她的手,将醉桃的爪子慢慢掰开,站起身,重新弄平自己的衣衫。 “怎么,活菩萨不救人了?”玄行歪头看她。 “回去吧,我倦了。” * * * 玄行说得果真没错,回到客栈后,瑶姬当真沾枕就着,甚至连梦都不曾做过。 待次日鸡鸣起身,发现平日里惯于懒床的玄行已然洗漱完毕,在烹香茶。 她抻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坐到茶几旁,见茶煮好,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 -- 第102页 香气四溢,吹开热气后,入嘴先是甘,后右丝丝苦味,不至甜腻,眼下后茶香又由鼻腔上涌,舒畅万分。 在早饭前来一杯,胃口都开了不少。 “听说那巷子里死人了,尸体是打更老头儿发现的,先已送到衙门察验。” 玄行便喝着茶,便向她汇报方才听见的新鲜事儿:“方才衙役才贴出告示,若有人能提供行凶人的线索,可得二十两赏钱。” 瑶姬“哦”了声,兴趣缺缺的模样。 “难道你不想挣?”玄行用茶盖撇开沫子,好奇问道。 “呵,小小官差,会难为十八王爷?”瑶姬觉着精神了不少,打热水去洗脸。 玄行虽端着茶,却未再喝一口,只是做了个欲饮的姿势,目光随着瑶姬的动作而移动。 “非礼勿视啊,师傅。” 瑶姬头也不回地提醒道。 玄行抿嘴笑着,来回拨弄茶盖,听着清脆的响动,眉梢微抬,也不知在美些什么。 “我很少遇到你这种人。”过了良久,他忽然淡声说道。 “我什么人呐?”瑶姬拿过干巾帕擦脸,含糊不清问道。 “聪明的利己者。”玄行端着茶晃到她身边,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瑶姬点点头:“评价得不错,是我。” 清朗的笑声响起,玄行嘴角的弧度从未如此大过,整个眉眼都笑开了。 眼尾的那抹红,又更加重了几分。 见他笑得开怀,瑶姬将巾帕叠好放回架子上,也认真端详起了他:“玄行,你又是什么人呐?” “你看呢?”玄行乖乖站好,任她端详。 瑶姬摇摇头:“我啊,最认不得人了。” “诶,这有何妨?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你总会认得我的。” 玄行眼含笑意,复又饮起手中微微有些凉的茶,活像只惬意的狐狸。 真不知一个和尚,怎么生出如此妖媚面孔的。 得亏是个光头,若乌发披肩那还得了? 有人在外敲门,得了准许后,小二将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在桌上,朝瑶姬笑得谄媚。 瑶姬看看玄行,莫名其妙:“你定的餐?” “我哪儿有钱呐。”玄行穷得理直气壮。 这就奇了,如今借着千娇会的东风,客栈生意好得不得了,不趁机涨价敲竹杠已是难得,怎么住宿一晚,还外送精致早餐? 不仅有餐还有酒,愈发怪了。 “嘿嘿,公子莫慌,早餐的钱已有人付过,您二位慢用即可。” 小二端着托盘站着也不走,就等着他们问下句,总算将风春楼的名字抛出来后,又奉上纹银百两,这才完成任务般离开。 瑶姬脑袋隐隐做痛,看样子醉桃的死讯已经传到了楚思亦身边。 此时怕是将昨日那个为她算过命的先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着人多番打听之后,才找到了这里。 还挺沉得住气,并未多言,只管掏钱。 这般表示诚意的方法,倒还真不惹人厌烦。 玄行干饭的速度要比瑶姬快得多,往日在寺中米面逐渐稀少时,两人便明里暗里的争抢,如今都成习惯了。 见她不太动筷子,这厮反倒吃得不香,甚至连鸡腿都主动分给了她一个。 “昨日我就想问了,这十八王爷地位不凡,怎么连个青楼女子都拿捏不住,还要费这般手段?” 瑶姬把鸡腿扔回他碗中,给自己盛了碗素烩汤,将馒头掰开成小块,泡在里面。 等汤汁全部浸满,再用勺子舀起来,就着两粒辣子鸡丁吃。 香而不腻,也不存火气,看得玄行也馋了,跟着如炮制法。 不过他就的是鸡腿。 “千娇会不是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参加的,若想入选,需得将画像呈到各地专办此事的审批员那里,筛筛捡捡的,得了青睐后还得层层批报,最终从操办此处的总管事那里拿了文书,才可获得去康乐的资格。” 玄行将鸡腿细细撕开成几条,嘚瑟地在瑶姬眼前晃晃,故意引她嘴馋:“每位美人的档案,在宫中都是有备案的,若短了少了,上至当地官员,下至亲友家人,都要受到问责。” “难怪。”瑶姬心中有了底,十八王爷估摸是半路偶遇了楚思亦,贪图人家美貌,又没个正经借口将人抢回府中。 想来风春楼也将这个宝贝疙瘩,护得水泄不通。 昨日听醉桃说,楚思亦已愁得几日茶饭不思,连形容都消瘦了不少。 大抵是风春楼也是怕她身体出事,所以才放人在城中闲逛片刻。 因近日城中旅客数量激增,在街上巡逻的士兵也跟着多了起来,任十八王爷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街上强抢美人。 况且身边还有醉桃跟着,这才让瑶姬有机会遇上。 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醉桃一死,负责看守楚思亦的相关人员必定坐卧难安,岂能再放她出门闲逛。 玄行看了眼堆在旁边的银子,说这是捡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拿着就走就无妨,反正那楚思亦也没留下什么别的话。 “对了,你昨日说那主仆二人都‘死有余辜’,醉桃倒是不冤,可楚思亦呢?” 依瑶姬所见,此女子只是略微蠢了些,还不到致死的地步。 “想知道?等价交换,你给我算命,我就告诉你答案。”玄行对她占卜的本事念念不忘,又墨迹上了。 -- 第103页 “哼,你昨天明明早看出来人是醉桃,还拿话骗我。”想起在房檐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过的话,瑶姬更是下定决心,不将宝贵的预言卡浪费在他身上。 “谜底当然要猜谜者亲自解开才有趣,提前透题,那不叫泄露天机么?”玄行振振有词。 瑶姬擦擦嘴角,费解地看着他。 相识第五日,她仍看不透这个男人。 ??第四十五章 私奔 尽管玄行再三推诿, 瑶姬还是客气地将把一百两银子分了一半给他。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饶是玄行脸皮再厚, 也不太好意思撇下她自己去灵云客栈找楚思亦。 风春楼的排场很大,将整个客栈全都包下,略微一打听就寻到了。 原本瑶姬以为自己会吃个闭门羹, 不料在禀明来意后,竟是风春楼的老鸨亲自来迎。 “哎呦, 您就是楚姑娘口中那位神乎其神的算命先生吧!快请进快请进……呦,好俊俏的和尚呐!” 插红戴绿的老鸨原本只盯着瑶姬瞧, 望见后面还跟着玄行,笑容瞬间有点怔住了。 许是鲜少见到和尚逛窑子, 与楚思亦同行去康乐的众多姑娘, 很多都聚到他身边嬉笑。 不是拨弄他手中的佛珠,就是伸手抻摆那赤红镶金线的袈裟。 玄行也不恼, 对谁都笑眯眯的, 装模作样念了几句佛号, 便从袖中掏出了那个钵, 面色祥和地伸到众姑娘面前。 人群一哄而散,欢场作乐向来是赚男人钱的,哪有倒赔本的买卖? 玄行惋惜地收回化缘工具:“此处女子难以渡化, 善哉善哉。” 倒也有不少姑娘围着瑶姬打量, 举止却不像对待玄行那般轻浮,只客气地笑着,目光甚至还带上了丝审视意味。 “楚姑娘在二楼呢, 两位里面请。” 老鸨挥开捣乱的姑娘们, 在前方亲自带路, 说着寻常的客气话,频频回头看她,却对昨晚发生的事未言片语。 好生奇怪。 上到二楼最里间,老鸨脸上笑容未减,敲门声却有丝冷淡:“贵客到了。” “有劳妈妈。” 门内响起欣喜应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门豁然被推开,身着鹅黄色衣裙的楚思亦对瑶姬正欲施礼,目光落到旁边的玄行身上,忽然又愣住了。 大抵没想到会有其他生人在,楚思亦有点局促地看向老鸨和瑶姬:“这位……” “同僚,不妨事。” 瑶姬略作介绍,楚思亦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侧身将两人让进,对老鸨点点头,让其离去。 她住的是天字一号间,屋内陈设与吉祥客栈那间勉强挤出来的小破屋很是不同。 但瞧那浅池戏双鲤的画屏与那对蝶伴飞花的琵琶尊,便与寻常客房不同。 屋内熏了淡香,案桌上置着镌刻凰尾羽的古琴,喝了一半的清茶敞开盖子,歪斜在侧。 内榻与外间用青色珠帘隔开,隐约能瞧见轻纱幔帐,墙上还挂着名人山水画。 如此讲究,足可见楚思亦在整个风春楼的地位。 将敞开通风的窗子关上,楚思亦邀两人坐下,奉上香茶,犹豫半晌,将面上的遮纱摘了,露出张羞花面容来。 她双眼有些红肿,明显是哭过整夜留下的痕迹,鼻尖微染霞色,嘴唇紧紧地抿着,楚楚可怜之态,便是同为女人的瑶姬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玄行仰头将茶喝干,客气地递还给楚思亦:“烦劳施主,再来一杯。” 瞧着对方发愣的神色,瑶姬多少有点后悔带这家伙出门。 “无功不受禄,夫人因何赠小生银百两?”瑶姬给了玄行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安份些。 “实不相瞒,思亦确有事相求……” 瑶姬老实不客气地提醒道:“若还是占卜之事,恕小生无能为力。” “不不,先生自有先生的苦衷,思亦又怎好强人所难呢?”思亦生怕会惹恼瑶姬,连忙解释。 原来昨夜得到凶卦后,她思虑再三,便决定让醉桃趁天黑去偷偷找赵郎,暂且取消私奔的计划,日后再细细思量。 不想醉桃去了一夜,却再没回来,等到天亮时,衙门居然差人派老鸨前去认领尸身。 老鸨早知楚思亦与赵郎有私情,回来后便到她房里逼问醉桃之事,还险些动手。 闹到最后,楚思亦只得以死相逼,承诺此后与赵郎恩断义绝,以后便安心参加千娇会,绝不惹祸。 不过,她想再寻昨日为自己算过命的先生,问问前程。 老鸨见她难得想得开,也就应允了,这才有后来遣人赠银之事。 楚思亦边说边哭,细数她与赵郎昔日的种种情分,诉得肝肠寸断,直言若此生不能同他白首,便吊根绳子了此残生,来世再相聚。 “原谅小生不解,夫人不过是去参加千娇会罢了,何至于就与赵郎走到生离死别的地步?”瑶姬扯了下玄行的手,示意他别把佛珠摆弄得沙沙作响。 楚思亦悲伤摆首:“前阵子经过奉司镇时,思亦闲来无事,跟醉桃去河边戏水,恰巧被外出游玩的十八王爷褚守盛看中,硬要强娶,幸亏老鸨搬出官府文书,这才勉强拦下。” 她用玉手搅着丝帕,又恼又惧:“十八王爷不学无术,却深得圣上宠爱,怕是千娇会后,他略到殿前哀求几句,便能派一顶小轿,将思亦抬进府中做妾了!” -- 第104页 看样子这褚守盛已沿路骚扰楚思亦多时,才会引得她如此焦虑不安。 不过从昨夜偷听到的对话来看,褚守盛若真有本事让绥廉王随便赐婚,也就不会煞费苦心地想在风春楼的队伍到达康乐城前,便将人给抢走。 可惜楚思亦不知对方根底,心中惧怕,早已乱了分寸。 瑶姬推推身旁的玄行,让他别以闭目宁神的姿态打瞌睡,不料那楚思亦扑通一声,竟抱着个箱子直接跪倒在地! 吓得两人具身体一颤。 “百两银子不足道,思亦这箱内的财宝价值千两不止,只要先生能助我与赵郎携手脱离这苦海,情愿双手奉上!” 玄行拨弄了下箱内闪闪亮的首饰和玉器,嘴角淡淡扬了扬:“如此痴情女子,当真世间罕见呐。” 瑶姬并非贪图财宝之辈,这箱子宝贝明显是人家一辈子积攒下的积蓄。 若真全拿走,未免也忒缺德了些。 瞧着楚思亦泪眼婆娑的小脸,瑶姬默默将其搀扶起身。 哎。 * * * 虽瑶姬再次表示过,不收过重的答谢,楚思亦却说什么都不肯退让,甚至要在地上长跪不起。 她如今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好说歹说的,才让瑶姬与玄行先拣两件贵重首饰做定金。 待事成之后,再将宝箱赠与两位恩人。 出了云灵客栈,瑶姬别扭地跟玄行确认:“方才那个老鸨,是不是在一直偷偷打量我?” 不止老鸨,其余的那些姑娘也是如此,仿佛她是什么稀罕物似的。 “许是相中你这张俏脸了吧。”玄行轻扫了眼她的耳垂,语调怪异,颇有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迎面走来卖花的姑娘不小心撞到他,这家伙眉梢微抬,示意自己无事。 那姑娘似乎没见过这般俊的和尚,羞得双颊绯红,纵然不小心掉出来几朵也慌得不敢捡,只提着花篮匆匆跑开了。 瑶姬搞不懂,他到底知不知自己的皮相生得不同寻常地好看。 毕竟大部分时候,玄行是全然不在意的。 就像向风春楼的那些姑娘化缘时,他若肯好好甜言蜜语讲几句,没准也像那个美妇人似的,能给些赏钱。 “话说回来,你真打算帮她?”玄行认路比瑶姬要熟点,从楚思亦那得了赵郎落脚的地址,二人正要去寻。 “钱都收了,总不能放着不管吧。”瑶姬努力避开擦肩而过的各种商贩,街上的热闹程度比昨天还甚,人头攒动的,单是好好走路都难。 玄行轻叹着停下脚,将方才收的首饰塞到她手中:“许是我看错了人,既如此,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 “啊?” 瑶姬被他搞得一头雾水,看着手中的首饰发愣。 再抬头,横出的扁担与水挑早挡住了去路,目之所及处,哪儿还有那和尚的身影。 什么嘛,真是个怪人。 * * * 赵郎住在城边的小店中,因跟了楚思亦一路,身上愈发捉襟见肘,连正经伙食费都快付不起了,只得窝在柴房里。 得知瑶姬是情人派来寻他的,登时兴奋得两眼冒光,凑到近前来急急伸出手:“思亦可让你带钱来了?” 倒还真有,除去钱财外,还有亲笔书信。 赵郎相貌生得不凡,细皮嫩肉的,身段也好,先仔细数过银两的数量,才拆开信看。 未几时,便捧着信哭成泪人,直说自己的不易。 之前负责给二人传话的,是醉桃那小丫鬟。 赵郎是个说书先生,在风春楼里工作一年有余,和头牌姑娘楚思亦逐渐暗生情愫。 知他生活潦倒,楚思亦每月都送些银钱接济他,因此赵郎也习惯了大手大脚过活。 此次老鸨要带她赶千娇会,赵郎也就偷偷跟着随行,谁知自从过了奉司镇,被十八王爷缠上后,醉桃带给他的钱就渐渐少了。 瑶姬知内情,想来那醉桃定是被褚守盛收买,移了忠心,暗自私吞钱财。 “醉桃多日不与我联系,我还以为思亦是变了心,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多事……” 赵郎的泪收得挺快,同意按照信上所言,今夜子时在廊断桥下与楚思亦会面。 再三谢过瑶姬,便揣着银子锁了门,说近日在赌坊欠下不少债,每日被人堵着门打,如今也总算能还清了。 许是心情不错,临走时,他盯着瑶姬瞧了半天,忽然乐道:“姑娘家行走江湖,也是够为难的。” 瑶姬眨眨眼,低头看了下全身,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岔子,竟被人这么轻易认出来。 “嗐,在烟花地待得久了,整日泡在女人堆里,什么装扮都瞒不过眼的。” 说着,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耳垂,笑着走了。 瑶姬怔了片刻,总算清楚了。 是耳环痕。 区区一个在青楼做工一年的说书先生,都能立即看穿她。 那老鸨和其他姑娘们…… 怪不得瞧她时都是那般审视眼神,还真是班门弄斧了。 * * * 日渐西沉,街上燃起花灯,热闹程度丝毫不渐,别是一番风景。 喷火的艺人最受欢迎,也不知耍了什么花活儿,吐出来的竟似条长火龙,引得周围叫好声一片,打赏的铜钱更是仍个不休。 玄行没回吉祥客栈,大概拿着分到的五十两银子,卖完米面后径直回泉隐寺了吧。 -- 第105页 瑶姬独自坐在客栈门外的长阶上,瞧着过往的喧嚣发呆。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瑶姬独自绕道云灵客栈后面,捡了块小石子,去砸天字一号房的窗户。 她白天时曾调查过,风春楼的仆从只管死守正门和侧门的出入,并无绕道后方巡逻的警惕性。 没过多久,窗子被插杆撑开,楚思亦迷茫地四处观瞧了一圈儿,见到瑶姬站在下方,不由露出吃惊神色。 白天几人分别时,她曾拜托瑶姬夜晚偷潜进客栈,将她带走的。 “话已传到,你将床单帐慢系成绳子,自己爬下来吧。”瑶姬双手放在唇边,轻声喊道。 纵然楚思亦再三表示过自己买通了守门的仆从,可以放她进来,瑶姬也不打算冒这个险。 对方若真有这手段,直接重金打点好小厮去给赵郎传话就得了,哪还用得着求到她身上。 楚思亦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行事,咬着唇为难地朝屋子看了看:“这、我……” “再不下来,我可就走了。” 瑶姬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作势要离开。 对付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就必须得逼她做决定才行,否则犹犹豫豫的,磨蹭到天亮都每个完。 “别!” 果然,楚思亦急匆匆叫住她,哎呀了半晌,最终还是回屋弄绳子去了。 这姑娘的动手能力忒弱,瑶姬在下面等得花儿都快谢了,被拧成条的幔帐才慢慢顺着窗户根儿传下来。 瑶姬眯起眼,发现几截幔帐间系在一起的结扣,好像系法都略有区别。 无奈天色太黑,还不等她瞧个仔细,楚思亦已经抱着宝箱坐到了窗边。 她本来手脚就笨,能自己爬下来就不错了,还带个累赘,看得瑶姬直皱眉,劝她还是先放箱子下来得好。 “说得也是,先生,接住了!” 楚思亦似乎解差了瑶姬的意思,劈头盖脸地就将箱子往下丢。 吓得瑶姬急忙忙躲开,心中大骂晦气。 这可是二层楼的高度啊,宝箱又死沉死沉的,若她真能接住,只怕胳膊也会被砸得乌青一片。 她白天见过那里面的珍贵首饰,本身就易碎得很,如今箱子在地上滚弹了好几下,连锁都砸开了,看得瑶姬都直咽口水。 不关她的事! 谁知楚思亦见状只是略微皱皱眉,也没多心疼,反而把重心都放在了爬绳子上。 瑶姬有点内疚地帮忙把箱子捡起,拍拍上面沾到的泥草,刚想看看是否还能挽救下瘪烂的锁,爬了一半的楚思亦忽然轻呼起来。 攀着一楼的窗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吓得瑶姬心里都跟着一惊,忙扣好盖子去看有没有惊动风春楼守夜的仆从。 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待楚思亦成功落地,娇躯已全被冷汗湿透,活像洗了澡似的。 她背过身去闭目片刻,似乎在忍什么怒气,听见瑶姬靠近的脚步,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先生多劳,折腾这半日口渴了吧,先喝点酒润润喉。” 说着,楚思亦便将腰间系着的葫芦摘下,刚递过去,却被瑶姬挥开,反拉着她的胳膊就开始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有的没的,等送走你们,我有得是时间润喉。” * * * 为保万无一失,瑶姬特意领楚思亦提前到了一个时辰。 廊断桥下空荡荡的,那赵郎着实心大,如此要事,也不早点来等。 说是去还赌债,该不会瘾头上来,又在赌坊耍上了吧! 楚思亦前后望了望,便拉瑶姬躲在桥下阴影中,靠着洞壁坐歇片刻。 见瑶姬随手将宝箱放在身边,她局促笑道:“对不住先生,这箱子里的宝贝本就是给您预备的,如今也不知摔碎了多少。” “都说了不用那么多,有我上午捡的那几件首饰就够了。”瑶姬拍拍腰间,连同玄行给的那份,都揣着呢。 “这回可真是多亏先生了。”楚思亦再次将酒葫芦递过来:“赵郎也不知多久能到,咱们慢慢等就好,不必焦急。” 瑶姬下意识接过,刚放在唇边,却又忽然笑了:“你怎么还叫我先生?” “啊?”楚思亦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早就看出来了?”瑶姬侧首,将耳垂亮出来。 远处闹市的烟火气隔着一条河远远传过来,轻淡了不少,只剩下隐约的杂音。 楚思亦喉咙动了动,艰难扯出一丝笑:“这,女孩子出门在外不方便,乔装下也无可厚非,又何必戳破呢?姑娘,快喝吧。” 瑶姬点点头,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呷了口酒,用手背抹抹唇边,忍不住笑了。 楚思亦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整个人瘫坐在地,仿佛瞬间衰老了几岁。 “有件事我挺弄不明白的。”瑶姬晃荡着酒葫芦,又喝了一大口:“你都知道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为何还敢算计我?” 方才放松下的脊背瞬间又挺得笔直,楚思亦圆睁着眼,只觉得浑身汗毛都根根立起。 她连扭头去看瑶姬的勇气都没有,就那么瞪着前方,干巴巴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宝箱被掀翻在地,里面露出的,全是些石头子儿。 “你这丫头,许是缺德事儿做的不够多,心理素质也不好,既然想用这宝箱博得我的信任,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往地上扔?锁一坏,不就露馅了。” -- 第106页 瑶姬踢了踢滚到脚边的石子,将酒喝了大半。 楚思亦终于回过头来,瞧着那几乎要空了的酒葫芦,发抖的唇慢慢趋于稳定:“宝贝我带不来,都孝敬给妈妈了,足足三箱,才让她答应放我走。” “哦?条件呢?” “你。”楚思亦用手扶着额,嗤一声苦笑出来:“姑娘姿色,胜我千倍百倍,妈妈眼又不瞎,我参会,能得丙等还得大力疏通关节行贿,若有你在,魁首定是囊中之物。” 瑶姬笑着轻抚脸庞:“呵,我这张脸,若以区区‘魁首’定论,未免也太辱没了。” 楚思亦豁然站起身,强烈的不安感将她逐渐侵蚀。 她不懂都到了这般田地,为何瑶姬还是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那酒里的药效怎么还没发挥作用?莫不是放得太少了? “少在那危言耸听!你若真有知天命的本事,今早又怎会过来寻我?还不是个贪财的货色!”她挥手将瑶姬拿着的酒葫芦打翻,声音中满是怒气。 “像你这种假惺惺的人,我这辈子见得够多了!不管那一卦你是如何蒙中的,今夜的事,你如何也躲不过去!” 瑶姬仍然坐在远处,单手撑着下颌,看她在那撒泼:“白天我有玄行陪同,你们不好动手,便想入夜后,将我哄进房药倒,届时跑了头牌,我身上又藏有你们风春楼的首饰,即便拿到官府我也不占理,还不得乖乖从命……打的可是这主意?” “是又如何!你如今才看透,未免太迟了吧!” 楚思亦冷笑着将酒葫芦踢得更远些,她不信瑶姬会一直这样淡定下去。 该死,药效为何还不上来? 那个老鸨给的难道是过期的假药? 瑶姬改为双手撑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过了这么许久了,难道你就不好奇,风春楼的那些仆从,为何还没追来?” 楚思亦脸上的笑在慢慢消失,当看见不远处那抹迈着方步走来的紫衣男人时,顿时惊得血色全无,转身就跑。 “给我上!” 十八王爷一声令下,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打手立即蜂拥而至,狞笑着朝楚思亦追去。 瑶姬起身,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朝褚守盛拱拱手,在对方赞许的目光下,得到了整整三百两银子。 “这次还真是多亏你了!嘿,你小子挺机灵的,要不要日后到我手下做事?” 褚守盛远远瞧见手下已将美人捉住,嘴角的笑登时更大了。 “不必,相逢即是缘,咱们后会有期。”瑶姬客气婉拒道。 十八王爷的心思本身也没放在她身上,略摆摆手,便朝楚思亦走去。 转瞬间,瑶姬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她给过楚思亦机会的,这整整一路。 ??第四十六章 参会 瑶姬走得很快, 被捉住的楚思亦为了自己能脱身,定会咬出她女儿身的事实。 白天去找十八王爷时,瑶姬还特意弄了张狗皮膏药贴在脸上, 不曾露过姿色。 如今天又黑,纵然有火把照着,只要她故意低头, 便也只能看个大概。 就算十八王爷再色,也色不到她头上。 果然, 瑶姬才刚刚手脚并用爬上棵粗柳树,就有几个仆从急匆匆地找过来了。 不过寻了一圈儿, 也不见瑶姬踪影,那些人觉得没趣, 只当楚思亦是信口开河罢了, 便草草收场,回去复命。 瑶姬在树杈上稍稍松口气。 前阵子整日与郎元在猎场厮混, 别的本事没学到, 这爬树的手艺倒是日益娴熟。 正当她刚想下去时, 旁边那棵树上, 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 一晚上都没受过惊,这下可真的吓得不轻。 瑶姬险些栽倒下去,幸亏一根锡杖及时伸过, 帮忙将她的身形稳住。 定睛一看, 玄行这家伙不知何时,也在树梢上倚着呢。 “缘分呐。” “嘁,晌午还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会儿又跟过来做什么?” 瑶姬对他莫名消失的事很记挂, 原本以为两人多少已经算了朋友了, 没想到他说走就走。 自打进入这游戏后,她遇到的都是些浑人,还从未对谁有过这般放松自在的感觉。 玄行从怀中掏出个纸包,隔空扔给她。 这准头可比楚思亦强多了,瑶姬靠住树杈后,狐疑地打开看,发现都是些五彩的小糖块。 “怎么,几颗糖就想哄人?”她塞了颗进嘴里,将方才酒中那股子怪味驱散。 水果味的,还不错。 “那必然不会,这不还有呢么。”玄行又陆续从袖子里掏出了些零碎,都是哄小孩子用的东西。 最后越来越离谱,甚至连拨浪鼓都弄出来了,还故意在她眼前摇了摇:“如何,可开心啊?” “你这又是上哪儿要的饭呐?”瑶姬满脸嫌弃。 “胡说,是花银子买的。”玄行认真纠正。 瑶姬有种不祥预感:“我给你的那五十两,不会又都败光了吧?” “不会不会,多少还有些剩余……” “呸,我信你个鬼!”瑶姬将剩下的糖扔还给他:“你就不能长长出息,出来这么久了,何时才能买完米面?” 玄行眯眼笑了,学着她的模样,可吃了颗糖,放在口中嘎嘣嘎嘣咬得脆响:“我啊,原本已经看尽了这世间的热闹,觉得还不如在谷中躲清净的好,可如今不同了,我又寻到了新的趣事。” -- 第107页 他慢条斯理地舔着粘上糖渣的手指,像只饱餐后优雅整理仪容的猫:“未尽兴前,我可不愿再回去了。” 瑶姬见那些火把已经逐渐远去,小心翼翼顺着树杈爬回地上。 玄行就灵活多了,直接从高处往下蹦,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飞扬的袈裟舞落时,还蹭到了瑶姬的小脸儿。 纵然如此,落地时仍半分声响都没有,真让人怀疑他的骨头是不是比鸟儿还轻。 “你说你,大半夜的玩跟踪,还穿这么鲜艳的颜色,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不是?” 瑶姬觉得这家伙天生少根筋,袈裟就算再好看,也总得分分时候穿呐。 “夜晚风冷,我怕染风寒。” 玄行将袈裟刚想把袈裟裹得紧些,看看瑶姬,却又忽然将扣子解开了,大敞开朝她挥了挥:“你冷不冷?一起披?” “谢了。” 难得这家伙有照顾别人的时候,瑶姬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将整个袈裟都拽下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小尖下巴在外面。 “诶,不是说好了一起披……”玄行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哪个跟你一起。”瑶姬才不管他,径自往前走。 吉祥客栈是回不去了,云灵客栈的仆从被十八王爷安排的人拦下后,肯定明白哪里出了事。 见楚思亦迟迟未归,多半会在慌乱之下,去她和玄行住过的地方蹲守。 哎,兜里虽然被银子塞得鼓鼓囊囊的,眼下却连个正经的落脚地都找不到。 难不成又要露宿街头了? 这种滋味,瑶姬已经有段时间没体验过,还真有些不习惯。 “你故意提前一个时辰带她来,可是还有点心软?” 玄行用下颌朝火把远去的方向抬了抬,好奇问道。 “其实我之前也只是推测而已,手头也没个确凿证据,想着万一误会了人家反倒不好。” 赵郎会在子时来,十八王爷则会提前近半个时辰来此处捉人。 瑶姬早已打定主意,要在这剩余的时间里,彻底摸清楚思亦的底细。 若当真是自己想多了,便将人带到别处去,再想法子与赵郎私奔。 不料事情总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还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我才说那主仆俩,全都死有余辜嘛。”玄行走着走着,离瑶姬的距离逐渐近了些,似乎想跟她挤在一起取取暖:“原以为你是个连这等小伎俩都看不破的庸人,晌午时还白白伤神了呢。” “哦,那我还对不住你了?”瑶姬用肘臂将他推开,没走几步,玄行却又厚着脸皮靠了过来:“无妨无妨,我不跟你计较。” 两人沿着这条无名河漫无目的地走着,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儿,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在外面吹吹风。 反正她有袈裟取暖,冻也是冻那个臭和尚。 “你也别恼了,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也跟过来了么。”玄行总算看出来眉眼高低,又掏出拨浪鼓摇了两下。 见瑶姬想劈手夺过仍了,连忙躲开,偏要继续摇个不停,活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 “少邀功了,就算我真遇险,你也多半是躲在树上看热闹吧。”瑶姬嗤道。 谁知玄行还敢点头:“那倒是真的。” 假君子易遇,真小人难求。 瑶姬倒是不烦他这种坦荡的淡薄,总比那口蜜腹剑之辈要强多了。 不过,这也归功于她近期没遇上过什么正经人,所以才显出他来。 看来以后无用的善心,真得收一收了。 不愧是地狱级别的难度,随便碰见个NPC,都能扯出这么一大堆事来。 “阿瑶,想不想去千娇会耍耍?”玄行终于将那恼人的拨浪鼓停了,因此瑶姬也默许他靠得稍微近一些。 “怎么,才刚得了些银两,就忍不住要挥霍?”瑶姬记得他说过,康乐城是何等的销金窟。 玄行侧头盯着她的脸:“方才那楚姑娘说,若你也参会,定能得个魁首当当。” “哈,那是自然。”瑶姬对自己容貌相当有自信,忍不住又掏出刚买的小花镜照了照。 别说,她皮肤白皙,跟赤红色的袈裟还真挺搭的。 日后若是有机会换回女装,定要多穿些艳丽的衣裙。 如此绝色,整日素着着实可惜啊。 “我却不信。”玄行轻轻的一句话,瞬间让瑶姬板下了小脸。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这臭和尚莫不是天生眼盲! 瑶姬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比如今这副容貌更好看的女子。 质疑她什么都行,比美? 她还真没有在怕的! 两厢目光激战较了半天劲儿,瑶姬用手指点他:“也就是没机会,若真有个名额,定让你这榆木头好好开开眼。” “嘿,等的就是这句话。”玄行嘴角忽然扬起了极大的幅度:“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别后悔啊。” “啊?我……” 话还未讲完,后颈便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晕过去之前,瑶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艹你大爷。 * * * 没听见系统的嘲笑,她还活着。 这是瑶姬醒转前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当看见风春楼老鸨那张满是谄媚的笑脸时,她的心情立刻又不美丽了。 -- 第108页 入眼皆是熟悉的陈设,此处正是楚思亦的闺房。 “呦,姑娘您醒了啊,瞧着事儿闹的。” 老鸨摇着团扇帮她扇扇风,半点没顾忌到如今可不是什么大热天儿。 瑶姬捂着有些发痛的头坐起,发现屋内只有老鸨一人。 “我怎么……” “嘿嘿,是玄行圣僧将您抱过来的,说姑娘您有意代替那不争气的楚丫头,竞选千娇会的魁首。” 老鸨小心留意着瑶姬的脸色,时刻提防着她何时会发怒。 瑶姬:…… 她身上还披着那赤红色的袈裟,缝制的金线在晨曦下一晃一晃的,仿佛玄行那张欠揍的脸。 走到窗边,在老鸨担忧的目光中,瑶姬将那东西团成一团,狠狠丢出老远。 “姑娘请放心,此次参会绝不会强迫姑娘做任何不愿之事……千娇会历来的规矩,参选女子只展示才能样貌即可,不用伺候男人的。” 瞧出她隐隐有发火的架势,老鸨赶忙在旁边安抚。 瑶姬也不理她,自行拉开门,在瞧见守在门口那数位大汉后,又静静将门关上了。 老鸨贱兮兮地凑到她身后,笑得比春光还灿烂几分:“姑娘,既来之则安之,又何必自苦呢?想来夺得魁首后的殊荣,您也听说过了,不管怎么想都是好事一桩,旁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美差呀。” 瑶姬坐到茶几旁,抱着双臂,用下巴点点茶壶,那老鸨立即谄媚地为她亲自到了杯。 “温度正合适,您尝尝。” 茶内倒是没放药。 瑶姬润了润喉,漫不经心地拨弄茶盖:“参选的女子在宫中都有文书备案,你敢私自换人,就不怕朝廷追问吗?” “呵呵,姑娘心细如发,还替老身想了这许多。”老鸨见她肯好好说话,也不曾闹腾,心中的警惕性顿时松懈了不少,也跟着坐下。 “楚丫头临走时,留下的三箱金银珠宝,足够打点一切了,不知姑娘是何籍贯……” “我若不说呢?”瑶姬抬眼看她。 “也不妨事!就说您是我远方亲戚,谁又敢多问怎的。”老鸨接话的速度极快,显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瑶姬轻叹一声,放下茶盏:“那秃驴呢?” “圣僧来去无踪,昨夜只是简单嘱咐了两句,便自行离去了,老身着实不知啊。”老鸨用扇子捂着嘴乐道,见瑶姬半点笑意都没有,知自己说错了花,急忙忙又收住了话头。 玄行…… 瑶姬眸色愈发深沉,拳慢慢紧握。 这已经大大超出开玩笑的范畴了。 想玩是么?秃驴。 思绪于腹中百转千回,待浮现到面上时,又换成了淡淡的笑。 瑶姬朝老鸨勾勾手指,待她凑近后低声说道:“想让我参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哎呦,别说是一件了,就是千件百件,也没有不依的!” 老鸨一听事情有门儿,乐得眼都开始放光。 经营青楼这么多年,她自然清楚强扭的瓜是什么样。 整日哭丧脸不说,还隔三差五的跟她作对,每天大小事不断,打得手都累了也不消停。 与其来硬的,还不如让那些进楼的姑娘们打心里认服。 一个猴儿一个栓法,面前这位美人明显吃软不吃硬。 若她真能诚心以风春楼的名义参会,那可真是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幸事啊。 瑶姬嘴角挂着笑,眸底却一片森然:“现在就去报官,说住在泉隐寺的玄行和尚偷了你的首饰,花重金悬赏,让官府画像去各城缉拿此人。” “啊?这……”老鸨有点懵了。 “我要在康乐城,也看见玄行的通缉令。” * * * 待老鸨从衙门回来,亲自将盖上大印的通缉令摆到瑶姬面前时,她脸上才总算浮现出真正的笑意:“不错,给我贴满全城。” “贴了贴了,哎呦喂,足足喂了县太爷三百两雪花银呐,您还真舍得出钱。” 老鸨擦擦脸上的汗,她还是首次告和尚的官。 平时为了祈祷生意兴隆,老鸨也没少拜财神什么的,心中对这些神佛总归有点敬畏。 可干这窑子的生意,早已做尽了缺德事,倒也不差这一两件了。 戴好与楚思亦相近的素色面纱,瑶姬脱下男装,换上鲜丽衣裙,重新在鬓边插满钗环。 单推开门转了一圈儿,便瞧得整个客栈中的人都直了眼。 “妙啊,妙啊,得此佳人,谁还稀罕那楚丫头!” 老鸨在旁边美得不行,独自乐了半晌后,方才想起问道:“对了,不知姑娘诗琴书画如何啊?魁首要经多方面考核的,瞧您气质非凡,想来必定……” 瑶姬朝她微微笑道:“客气了,小女子恰巧,一窍不通。” ??第四十七章 入楼 老鸨眼皮抽搐得厉害, 连发出的声都晃着虚:“姑、姑娘……” 瑶姬噗嗤一笑,拍她的肩安慰道:“不过玩笑话罢了,哪儿能一点不会呢?安心安心。” 她没撒谎, 的确只会“一点”。 如此说,老鸨刚提溜到嗓子眼儿的心,可就放下了。 环顾客栈中无外人, 老鸨近到她耳边,笑得阴险:“姑娘放心, 按照千娇会的评选制度,琴棋书画只要各得个丙等, 便能有机会参与花车巡街了。” -- 第109页 老鸨不住地挤眉弄眼,暗示评审官员均已打点妥当, 不劳她操心。 想来也是, 如此盛会,想通门子的可不少, 早就拎着厚礼将各路大人的门槛都踏平了。 左右也是初审, 略放放水, 水便能成倍变为油, 填满囊中。 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审核官又何乐而不为呢? “届时皇宫贵族与满城百姓,皆会参与到‘魁首’的评选中。” 老鸨扇着团扇跟在瑶姬身后, 不管她在客栈里逛到哪儿, 都如影随形。 其余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见了瑶姬也不跟她说话,只娇滴滴地朝老鸨行礼。 目光上下打量着瑶姬, 秀眉微皱, 面上似有不悦神色。 “刚走了一个, 又来一个。” “本以为柳姐姐总算能熬出头,占得头牌之位,如今……” “嗐,妈妈这次可砸了大把金银运作,主推谁就是谁的福气,柳姐姐白白等了三年,真不公平。” 那些姑娘声音压得也不算很低,或多或少的,有故意让瑶姬听见之意。 老鸨许是平常听惯了她们在背后嚼舌根,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跟瑶姬说话。 “平头百姓手持铜色绢花,王公贵族是银花,圣上的则是金花,在花瓣上用笔写下中意姑娘的芳名,待花车彻夜绕城三圈后,计票便开始了。” 瑶姬没想到这千娇会的审评规则还挺麻烦,需要搞这么多弯弯绕。 远远的,有位着青色衣裙的美人在与几位姐妹拨弦唱曲儿。 她独居首位,虽一言不发,却气度非凡。 周围人皆探着身子主动跟她搭话,得不到回应也不恼,反而略带讨好神态观瞧她的颜色。 但凡引得对方略感厌烦,便急急地闭上嘴,或立即转移话题。 瞧见瑶姬和老鸨要从附近经过,众人马上放下手中乐器,连话也停了,只不住偷用目光瞟着。 “一银顶百铜,一金顶百银,待到唱票时,羽仙楼前会立起数十口琉璃大缸,足有一楼高,将全城绢花尽数统计,最终由宫内大太监亲自唱票,哪位佳人被念出的名字最多,便可当场夺得魁首称号。” 老鸨说得舌灿莲花,往年这千娇会的热闹,她可着实没少瞧。 只可惜风春楼出的姑娘,回回连乙等都评不上,每次都与飞黄腾达的机会失之交臂。 楚思亦被她悉心调.教了整整三年,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为了在千娇会上好好露脸,给她捧个金招牌回来。 故而去往康乐的这一路上,老鸨派数十名镖师护佑,连那十八王爷屡次来说合,她都硬咬着牙不吐口。 此番,若非瞧见瑶姬的绝世容貌,便是楚思亦再砸十箱财宝,她也是断断不肯放人的。 “若以绢花计票,这其中可操作之事也太多了,有钱有势者,多派人买些绢花捧自家姑娘,那魁首之位还不唾手可得?”瑶姬瞧见那穿青色衣裙的姑娘迎面往这边走,不由得停住了脚。 “听说首届千娇会就出过这等岔子,从此后,圣上便下旨命令一人只得投一花,并派人严格把关,谁若敢动歪心思,可是要入狱的。” 老鸨讲了这半天,早已口干舌燥,见青衣姑娘伶俐地捧了盏茶过来,立刻眉开眼笑:“来来,老身给姑娘介绍,这位是柳轻卿柳姑娘,当年跟楚丫头争头牌不过略输一筹,可本事了。” 柳轻卿热络地拉过瑶姬的手,温柔笑道:“姑娘既入了风春楼,以后便是自家姐妹,但凡遇到难事,便来寻姐姐,定没有不帮的。” 老鸨将茶喝干,递还给柳轻卿:“此次千娇会,你二人皆会参选,届时外人都入不得羽仙楼,凡事你多帮衬着……瞧老身这记性,还未请教姑娘的名姓啊?” “施迟迟。”瑶姬用手在老鸨掌心写下现编的三个字。 “好好,老身这就让他们去登记。”老鸨这两年忙得焦头烂额,此次临阵换帅也是逆天赌命。 千娇会佳丽如云,凭借楚思亦的姿色,本就险能夺胜,与其固守,还不如强行扭转乾坤之变! 此番,全看造化了! * * * 老鸨的计划很好,可惜瑶姬并没有竞选魁首的打算。 花车巡街时,满城百姓包括绥廉王,都能瞧见她的容貌。 估摸着还不等巡到一半,就得被重兵拿下。 鹤乘国先帝周琰的昭妃,莫名出现在绥廉境内,能引起多大的风波她都能预料得到。 当日万国宴上,绥廉王的表现并不出众,她对其的印象也没多深,甚至都有些忘了长相。 毕竟那晚美男无数,瑶姬只觉得赏心悦目,也不可能挨个记下。 前几日才刚起了虎萧军攻城的战乱,此时绥廉王却还有心思举办什么千娇会,真是心大得可以。 怎么看,都不像是将来能统一六国的模样。 瑶姬并不打算跟他有什么瓜葛,草草将这千娇会应对过去便是。 如今风春楼的人看得紧,可入了康乐城后,很多事就由不得他们了。 瑶姬心中有准主意,对待主动攀谈的柳轻卿态度也好了很多,甚至还兴趣大起地接过她的琵琶弹了两下。 许是没听过此等雅器也能发出弹棉花的声音,柳轻卿同一众姑娘的脸皆绿了。 “哈哈,迟迟擅古琴,不会琵琶,让诸位姐姐见笑了。”瑶姬大言不惭。 -- 第110页 在乐器这方面,她只在学生时代敲过鼓,操场列队行走时不甚丢了鼓槌,便将槌端系的红绸挂在了手腕上,一挥一挥地跟着鱼目混珠。 当时教导主任脸上的表情,就跟这些姑娘绿得差不多。 几名姑娘原指望和瑶姬聊上几句,好探探她的底细,谁知每次刚开了个头,话题就不知不自觉地被她带偏。 说到火热处猛然回顾,才发现自己倒是将知道的那些八卦吐得干净,瑶姬愣是半点底都没露,深觉无趣,又都各自散了。 车队很快再次启程,这风春楼果真财大气粗,路上雇佣了近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往康乐进发。 老鸨生了颗做生意的头脑,将随行带的这些姑娘,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没准进都城后,就被哪个富商贵族看中了呢。 彼时郎妾意正浓,那赎身的雪花银子还不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装。 留守在本地的姑娘更多,能有资格跟来的姑娘,心里也都存了趁机攀高枝的念头,一路上将马车的窗子撑开,对来往的商客秋波流转。 遇上那存心调戏的也不恼,反倒风情万种地用眼神勾搭,惹得几人果真心痒难耐,主动去找老鸨攀谈。 随行人中,虽大部分都与柳轻卿交好,可也有看她不顺眼的,便寻着机会在瑶姬面前嚼舌根。 前阵子,十八王爷屡次对楚思亦纠缠而不得时,老鸨被他闹得没办法,曾试图将柳轻卿推出去挡色。 岂料十八王爷铁了心,不要别人,甚至还当众给柳轻卿不少难堪,更是让她成为一时笑话。 这两人当年便因争夺头牌之事生出嫌隙,本就互看不顺。 如今听说楚思亦到了也没能得偿所愿,终究还是入了王府,柳轻卿面上虽喜,心里大抵也不得痛快。 毕竟当初老鸨说合她去抵挡十八王爷时,柳轻卿心里也是高兴的。 她并无私定终身的情郎,一心只想为自己谋个好出路。 谁料世事皆不如人愿。 瑶姬对这风月场里的明争暗斗无甚兴趣,反正路上无聊,也就当评书似的听着解闷。 柳轻卿乘坐的马车就在她后面,并没有像其他姐妹那般趴在窗边寻热闹,看来似已打定主意,将重心彻底放在千娇会上。 马车足足在路上走了四日,才到达康乐城。 瑶姬的账户上涨到了330个行动点,共有6张牌可换,无论对付什么样的场面,都绰绰有余。 等到达城门时,趁着老鸨与守城士兵矫情,瑶姬便戴着面纱下马车透气。 同车的姑娘得了老鸨的命令,要寸步不离地看着她,防止这风春楼的活祖宗逃脱。 瑶姬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腰背,在那里面闷得久了,还真不如骑马来得痛快。 可惜绥廉国没有女人骑马的风俗,若真这幅模样上了街,还不知要引来何等围观。 官府发派玄行的通缉令也有些时日了,却迟迟等不到好消息。 瑶姬想象着那秃驴被天罗地网逼得焦头烂额的惨样,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正巧城口墙上也贴了两张,她随手从路道边揪下几根狗尾草编着,信步逛到附近,忽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嗯?那通缉令上的画像,不应该是光头么? 怎么她隐约瞧见了黑发? 瑶姬丢下草,紧走两步过去确认,这一端详,险些将肺气炸。 “谁给他加的挂面发?这脸上的两颗大痣又是打哪儿来的?还长了根长毛!” 听见她的怒喝,两名兵士立即拎着长矛走来,原本态度不善,瞧她眉眼身段甚是不凡,这语气也就跟着软了不少。 “怎么了小娘子?这通缉令传过来时就是此等模样了,有何不妥?” 瑶姬血压升高,当初画像刚出来的时候,老鸨可是亲手拿给她确认过的。 这、这…… 她凑得更近,几乎贴上那通缉令,端详了半晌才认出来,黑痣和头发,统统都是后加上的笔迹! 好大的狗胆,竟然连官府的画像都敢私自更改! 先前在泉隐寺时,那和尚分明对在谷口搜查的虎萧军避之不及,一副怕祸躲事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有这般胆量! 可恶,她还真是看走眼了,那孙子摆明是在装孙子! 那边老鸨刚打点好官爷,瞧见瑶姬与士兵发生冲突,还以为她是在趁机报官,连忙招呼来数名仆从,将她半强迫地送回了车上。 “混账!我那三百两纹银就这么白白打水漂了?你立刻派人给我重新画像,不得有误!”瑶姬撩开车帘怒道。 “呦喂,这事儿可跟老身没关系呀,这……姑娘放心,老身这就去办,保证让县老爷给你个准话!” 老鸨直抽自己的嘴巴,不过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待真到了面上,连半个响都听不着。 满嘴的甜言蜜语,一口一个姑娘叫着,答应得又麻利,将火大的瑶姬哄回车内后,脸立即撂下,朝车夫使了个眼色,加快赶路的速度。 “妈妈,真去找县太爷么?”仆从望着墙上的通缉令,不敢确定地问道。 “找个屁!县太爷日理万机,谁管咱们这平头百姓的破事儿?替她跑过一趟就够意思了,衙门那晦气地方,你还打算长住是怎么着?” 老鸨甩手帕狠抽了仆从两下:“到了康乐城,见到花花世界,她哪儿还有工夫惦记什么和尚?此事休要再提,赶路!” -- 第111页 * * * 玄行绝对在康乐城。 不知怎的,瑶姬就是有这种预感。 自进城后,马车行进的速度便比乌龟爬还缓慢,恨不得一步三歇。 虽然听上去挺滑稽的,但他们真的堵车了。 放眼望去,前方皆是一辆辆华盖马车,将那挑担子的商贩都挤得无处躲。 全国各地的佳人都往此处赶,为在气势上不被别人压下,都尽可能让自己的排场更大些。 赶马的师傅坐在车头就开始吆喝自家姑娘的名号:“风春楼施迟迟、柳轻卿前来参会~闲人闪开~” 车队压根儿没动,各车头的车夫闲着也是闲着,苦中作乐开始比谁的嗓门更高。 “玉琼楼萧娇娘前来参会~” “风雪轩白弱婷前来参会~” “红宝阁孙筱筱前来参会~” 路人就为瞧这热闹来的,车夫喊一声他们便也跟着嚷一句:“谁是孙筱筱呀?探出头来让咱开开眼!” “萧娇娘出来!看看到底是人比花轿,还是花比人嫩哈哈哈!” “施迟迟呢?那风春楼的老鸨沿途把这施美人快吹上天了,咋还藏着掖着,是不是怕被哪个俏郎君惦记上呦!” 别说,底下人这么一胡闹,还真有几个帘子掀开了一角。 不过并未露出真容,只不过略晃晃白嫩纤细的小手,朝周围的人招了招。 这下可真不得了,立即有人上了套:“呦、娇娘可真给面子嘿!以后咱哥几个的绢花都是你的啦!” 风春楼的老鸨有点坐不住了,试探着敲敲瑶姬的车窗:“姑娘啊,您瞧那几个狐媚蹄子,还没到地方呢就开始晃上尾巴了……咱也不能落了空不是?您好歹露两手?” “本姑娘没这心思,要露你来露!”瑶姬心中郁闷,又被马车晃得头晕,只半躺着打瞌睡,连带着语气也冲得很。 老鸨被她斥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不想放过这大好的拉票机会,索性真厚着脸皮钻进她的车里。 过了片刻后,撩开条缝不住地抖搂条红丝帕,因心中焦急幅度也大了些,恨不得把所有路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呦,这施姑娘的架势,怎么那么像招客的老鸨子啊?” “嘿,瞧那手又粗又老,就这也敢露?” “回去吧!风春楼的人不中用啊,回去吧!” 老鸨悻悻缩回手,深受打击。 * * * 羽仙楼共有五层,二、三楼乃参会佳人住宿楼层,四、五楼为琴棋书画的考核场所。 正式考核明日开启,在魁首确定之前,所有佳人都要接受严格看管,不许与外人有任何接触。 此次参会的共有六十名姑娘,三人一间,每间分配两名使唤丫鬟。 所有佳人须得遵循规矩,唯有获得参与花车巡街的资格者,方可摘下面纱。 待风春楼的马车总算蹭到羽仙楼前,老鸨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将瑶姬亲自扶下马车,好话说了一箩筐。 什么只要瑶姬能得魁首,赏钱只分她四成就好,她赔本赚吆喝,只为图个名头云云。 更是对柳轻卿百般嘱咐,进去后两人万事都要互相照应,该使银子别含糊…… 眼巴巴地看着两位姑娘进得楼去,老鸨被侍卫无情拦住,只得翘脚张望,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三年筹划,在此一举,若真能捧回个魁首的名头回来,风春楼上下便可跟着鸡犬升天…… 马脸领事带瑶姬与柳轻卿到厅堂训话,念了好些戒律,什么不许饮酒,不许私自出楼之类的。 在瑶姬昏昏欲睡之际,总算肯放行,差老嬷嬷领她二人去二楼的最里间入住。 柳轻卿拎的包裹很沉,里面尽是些钗环胭脂。 虽说入楼后,每日都会有宫内的专人负责为她们梳妆,可还是让人放心不下,总要带些别出心裁的讨巧花式才行。 “除二位姑娘外,此间还住着玉琼楼萧娇娘,尔等需和睦相处,不可起口角,但有争执吵闹,便一并做除名处理。” 老嬷嬷沉着脸训道,各地的姑娘住在一起,总有些不省心的爱惹事,就算如此耳提面命,也不能完全避免。 门在身后关上,瑶姬环顾屋内,发现地方并不算大,三张床呈环形摆放,房间中央有三张梳妆台背靠三角式而立,矮凳皆塞在台面下。 靠窗处有张茶桌,除此外,便再无陈设了。 左边床上坐着位姑娘,斜靠着枕头看书,见有人来也不应声,只抬眼略看看,便将目光又落回纸上。 想来这位便是萧娇娘。 瑶姬感叹了下她迷人的水蛇腰,同柳轻卿整理好两人随身带来的轻便行李。 无意间触碰到柳轻卿的手,竟是惊人的冰凉。 柳轻卿勉强扯扯嘴角,面上的紧张神色难以掩藏:“真不知明日审核官会出什么样的考题。” “怕什么?老鸨不是说过早已打通了关系?”因屋内还有旁人,瑶姬刻意放轻声音问道。 “妈妈的银两并非无穷尽,折腾许久,也只够保下姑娘你一人的。”柳轻卿不是老鸨押的宝,若想杀进最终的花车,只能靠自己拼。 方才训话的领事曾说过,明日的初级审核为示公平,所有姑娘均会换上相同衣裙和面纱。 且考核的顺序都是随机抽签,只有号码,不报名姓,为的就是纯粹以技考人,公平竞争。 -- 第112页 “单露双眼睛出来,审核官如何能认得人?”瑶姬悄声问道。 柳轻卿拉过她的手,摩挲着腕上老鸨亲送她的锦鲤镯:“凭的是此物。” 瑶姬点点头,将镯子戴在她腕上,拍拍她的手:“放心,这保送名额是你的。” “你……”柳轻卿瞪大了眼。 “我是怎么被那和尚坑来的,你还不清楚?”瑶姬轻笑:“我不求名次,只愿能趁乱逃走,你若肯帮我,风春楼的宝便只能押在你一人身上了,如何?” 柳轻卿惊恐地望望屋那头的萧娇娘,手下意识摸上拿副锦鲤镯,纠结地抿紧唇。 * * * 瑶姬就知道柳轻卿能同意。 这丫头有夺魁首的野心,听风春楼的其他姑娘说闲话,也是位面善心狠之辈。 就算继续留下,保不齐也会遭她暗算。 何苦整日提防着,不如早早溜走省心。 萧娇娘为保持肌肤的最佳状态,天刚擦黑便躺下睡。 瑶姬盯着游戏界面的时间,直到后半夜才悄悄推了推临床的柳轻卿。 对方显然也没睡踏实,悄悄起身,走到窗边确认,见楼下门口处果然有重兵把守,便冲瑶姬摇摇头。 无妨,也算意料之中的事。 瑶姬已购买好提示卡,夜间每屋外都有一名丫鬟守夜,只要与柳轻卿同说腹痛难忍,怕惊扰萧娇娘,羞在屋内用夜壶,求她带二人寻个空房间解手。 待到了四下无人处,合力将丫鬟击昏,再换上她的装扮,低头端着夜壶去楼下,便可通过门卫看守,趁机逃脱。 事成后,柳轻卿只说自己也被打晕在地,未曾参与瑶姬的谋划,便可躲过问责,继续参与考核。 主意是损了点,好用就行。 瑶姬心中对不住那小丫鬟,决定脱身前给她怀中塞些名贵钗环作为补偿。 在与柳轻卿商议好具体的行动细节后,两人便行动起来。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瑶姬忽略了提示卡底端极小、极小的一行字。 “若遇玄行,切勿再与其交谈,否则万事皆休。” ??第四十八章 糕点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将那丫鬟骗到空房间后, 柳轻卿下手甚至比瑶姬更果断,用夜壶对准她的后脑勺就砸。 看着人软绵绵地躺倒在地,瑶姬小心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只是暂时昏了过去。 见她想往丫鬟怀中塞钗环,柳轻卿一把拦住:“事若闹腾起来, 这丫鬟必会被搜身,若翻出许多值钱物件, 可就落实被买通放人的罪过了,不如给我, 日后随便寻个机会送她的好。” 此言有理,两人联手将丫鬟的衣裙脱下, 柳轻卿负责在门口把风, 瑶姬趁机换上。 “一路顺风。” 见她一切准备妥当,柳轻卿送了句吉祥话, 随即也躺倒在丫鬟身边。 瑶姬将手放在门把上, 心中复盘好行动路线后, 低着头稳稳迈步离开。 这些丫鬟都是宫里送过来的, 经过统一培训,行动坐卧的形态都规矩得很。 经过一整天的留心观察,瑶姬已能模仿得差不离, 再加上神态自若, 未曾有瑟缩胆怯之象,这一路走来,倒真畅通无阻。 就连看守大门的两名侍卫, 也只是略瞟了眼她手中的夜壶, 便不耐烦地挥手让她离去。 成功了! 瑶姬低得脖颈都有点发酸, 出门后未敢松懈,连着走出近两条街,才将夜壶丢到墙根下,长舒一口气。 千娇会是挺热闹的,可惜不适合她。 出来前,瑶姬身上揣了不少盘缠,足够离开的路费了。 只是没有路引之类证明身份的东西,若想出城,也不是件易事。 后半夜的长街总算冷清下来,鲜有人走动,均是些还不死心的点心铺,想着某些夜间私会的才子佳人,能照顾下生意。 每次千娇会举办之际,整座康乐城都被红鸾星所笼罩着,无数公子抱得美人归,简直比相亲大会的成功率还高。 想当初未到康乐的那个小城,入夜后各客栈都被外地人挤得满满当当,更不用说眼下了。 瑶姬晃荡半晌,也没寻到什么好去处,索性想买两块桂花糕先充充饥。 卖糕的小贩似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丫鬟,呆愣着瞧了她好一阵。 未免久留生事,瑶姬甚至连找钱都没要,便拎着打包好的糕点匆匆走了。 却不想刚拐过街角来,手中忽觉一轻。 再低头看,嘿,鼓鼓的纸包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手中的绳子空晃荡着。 闹鬼了? 瑶姬警惕地看看四周,下意识做出防御手势,得到的回应,却只有被风吹过来的空油纸。 几块糕点散落一地,面粉上沾满了泥土,吹都吹不掉,显然不能吃了。 原来只是包装的绳子不结实。 瑶姬暗笑自己大惊小怪,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回去。 “喂,老板,你这包装得也太……” 兴师问罪的脚步突然止住,看着那站在货摊后的人,瑶姬惊得什么话都忘了! 玄、玄行?! “怎么,施主在糕里吃出了虫子?”玄行仍穿着那件极其招摇的赤红袈裟,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块拧湿的帕子,不紧不慢擦拭货摊上的浮灰。 “小僧做的可是小本生意,出货不退不换呐。” -- 第113页 货摊的车轱辘下,隐约露着片灰色衣角,正是方才那小贩的穿着,想来人已经被撂倒,正躺在摊后。 几日不见,和尚脸上欠揍神色一如既往,讲话抻着慢悠悠的调调,单往那一站,总会给人一本正经的错觉。 “姑娘怎么一直瞧着小僧?事先说好,小蹭卖货不卖色,姑娘还是休要肖想。” 若是平时,瑶姬定会狠狠挖苦回去,可如今,她却半点同他逗乐的心思都没有。 “连通缉令都敢改,还堂而皇之跟来康乐城,圣僧的狗胆,当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瑶姬并未逃走,在离货摊还有段距离时停住脚,不冷不热地回道。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疏离,玄行微扬的嘴角不自觉放下片刻,但很快又恢复如初:“还当你这辈子都不肯理人了呢,眼神怎的这般凶。” 他拿着湿帕来来回回只擦一处,再蹭下去都要把摊面擦漏了。 瑶姬单挑眉,后知后觉这似乎是玄行喜欢做的表情,面上隐忍的怒气又瞬间加重了几分:“我曾当你是朋友。” 玄行擦帕的动作一滞,眸中的笑意清冷了几分:“认我做朋友……阿瑶啊。” 将帕子扔在一旁,玄行转了转纤瘦的手腕,扬起的嘴角染上三分苦色。 “曾经罢了。”瑶姬不明白,她才是苦主,对面的这混蛋为何要做出副落寞模样。 把她坑到风春楼,又坑来了千娇会,难不成还指望她能一笑而过? 清冷蟾光为玄行殷红的眼尾,渡上层隐秘的幽远,仿佛不慎掉落寒潭的口脂,绛红灼烈,却又肉眼可见地慢慢被霜封。 徒留朦胧后的一抹红。 “小僧不过好奇你的占卜之术,怎么时灵时不灵?” 玄行重新扯开笑,语调却略微低沉,不似方才那般轻扬。 “你能算准楚思亦与赵郎私奔时会遇难,也能算准她有意坑害于你,怎的偏偏算不准我?” “因为我曾经信过你!” 瑶姬怒道:“未卜先知需要我付出一定代价,非到不得以处我不会用!可就因为你,我白白废了两次!” 玄行微怔:“两次?” “第一次,我以为你当真拿不出饭钱,才去占卜还钱脱困,第二次便是方才,逃出羽仙楼!” 瑶姬已经很久没有情绪这么不稳定过了,她曾以为玄行跟那两个狗屎男人不一样,起码睡在他身侧能得安稳,随意闲聊也不用瞻前顾后地思虑。 她以为玄行…… 呵,她凭什么以为呢。 聊了半晌,瑶姬忽然觉得很没劲。 跟这家伙啰嗦又能如何,左右他身上有功夫,打又打不过。 绥廉国的官府都是些酒囊饭袋,拿了银子也不干实事。 罢了罢了,就当从来没认得过他,从此后山高路远再不相见。 瑶姬将手中的绳子狠狠丢下,转身离去。 望着她怒然远行的背影,玄行的唇边逐渐失去温度。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寂静的长街有些过分空旷了。 比那深谷里的泉隐寺还清冷,是种欢闹过后余留的落寞寂寥。 玄行望着货摊上的那些糕点,手指下意识动起来,待他回神时,发觉不知何时,已打包好了一份精心挑选过的点心。 他要这黏腻东西做什么? * * * 玄行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半个时辰了。 将九环锡杖夹在腋下,抱着包桂花糕沉默地走着,也不答话。 瑶姬回头暼他一眼,他还装模作样地看别处的风景,仿佛想把尾随伪装成顺路。 若她心中厌烦一路小跑,又了几个转角,反倒能瞧见他在前面等着。 如同会分身术般的神出鬼没,怎么甩都甩不掉。 瑶姬盯着账户余额蹭蹭冒火,这么宝贵的行动点,到底要浪费在一个普通的NPC身上多少才算完? 可恶,到底要不要用…… 正纠结着,身后忽然传来刻意的咂嘴声。 一瞧,那家伙正津津有味地吃桂花糕,还不时发出“嗯~”的绝妙赞叹。 摆明是在故意馋她! 瑶姬更气了,用手指着他:“你到底要怎样?” 玄行隐隐将要翘起的嘴角压下,慢悠悠地走到近前,将一块雪白的糕以巧妙的平衡,放在她伸出的食指上。 “想吃?给你。” 瑶姬猛然收回手,小小的方块被摔落在地上,滚沾了无数泥点,登时什么美味都散了。 玄行的脸瞬间森寒,对方才还潜心品味的点心弃之敝履,一扬手,全摔了个干净。 仿佛在比谁的力气更大。 “是你自己要信我,被辜负了却还要怨我,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玄行憋了一路的话,总算说出口了。 瑶姬险些被这话气到内伤,也不回,只一个劲儿朝前走着,发誓要将他彻底甩开。 谁知玄行却也上了倔脾气,甚至还快走两步拦在她身前:“我没想真正害你,不过是心中好奇罢了,至于生这么大火气?” 瑶姬停也不停地调转方向,只拿他当空气。 长久的沉默让玄行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手中锡杖转动,发出的清脆碰撞声,也带着摄人的肃杀。 如此强烈的杀气,惊得瑶姬下意识停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即便是战场上红了眼的郎元,也从未让她如此害怕过。 -- 第114页 这疯和尚,到底要做什么! 玄行的脚步慢慢逼近,踩得极重,踏过后,甚至在泥地里留下不浅的印子。 瑶姬缓缓转过头,鬼使神差地点开他的属性面板。 心动值:20%,危险值:99%。 瞧着和尚眼底那如墨般化不开的戾气,之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会如此难缠。 这是她的主NPC! * * * 瑶姬不省钱了,什么都不省了。 乖乖,那锡杖原是用来杀人的? 造孽啊! 即便身体被吓的动弹不得,瑶姬在脑海内消费的速度依然熟练得让人心疼。 子时已过,买完卡后的账户余额:290。 “坑爹系统,为何初次见面时玄行头上没有属性值!” 瑶姬在脑内肆意喷火,见提示卡按流程在空中旋转个不休,心焦急得如同被油小火慢煎。 【当属性值为0时,进度条不予显现】 系统机械的声音终于响起。 言外之意:到今天这步全都是瑶姬自己作的。 “你这叫欺诈!欺诈懂么?” 【系统友情提示,照目前剧情发展下去,玩家瑶姬存活时间仅剩30秒,请珍惜美好时光】 “去你大爷!” 瑶姬心惊肉跳地看着游戏主页的电子时间,秒数每跳动一个数字,都让她几乎要钳近肉的指甲更深一分。 逃? 别说玄行那可怕的轻功了,但是将那锡杖像标枪一样扔过来,都能将她刺个透明窟窿! 20秒、19秒、18秒…… 提示卡终于肯停了,瑶姬重新夺回呼吸的能力,胸口激.烈喘.息着,脚步也下意识后退。 没想到这一举动,倒让玄行头顶的危险值跳到了100%! 完了,她凉了。 玄行将锡杖捏得咯吱作响,环铃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风雨前可怕的寂静。 提示呢?提示呢? 能平安渡过此劫的提示究竟是什么! 瑶姬怀着满腔期待看着那张救命的卡,不料却只在上面看见了两个字。 【哭】 【哄】 劲风刮过,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气。 就在玄行即将舞动那要命的锡杖时,瑶姬牙一咬,眼一闭。 行啊,不就是演戏么? 专业对口了! 垃圾系统,睁大眼睛看我表演!! 3秒、2秒、1秒…… 瑶姬闭上眼,在数字归零的一刹那,猛然再度睁开。 一滴清泪,就那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玄行手中蓄势待发的锡杖忽然顿住,好像生锈卡死的机关。 他眨眨眼,似乎不敢确认自己看到了什么。 须臾间,另又两颗玉珠滚落坠下。 瑶姬微咬着唇,满目不甘地瞪着她,明明满腔的怒火,却又被这弥漫的雾气熄得残存不下几分。 她用手背狠狠擦了两下泪,似乎不想让玄行瞧见自己这幅脆弱的模样,赌气地转过身。 看着好像止住了泪,抑制不住颤抖的肩膀,却又将小姑娘的心思全部出卖。 玄行眼中戾气退了两分,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 他绕到瑶姬面前,想证实自己的猜想,冷不防见到她美眸微红,欲语还休的可怜相时,满腹的狐疑就只剩下懵了。 “哭什么?” 瑶姬之所以这么容易入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纯粹的怕。 但这话不能只说,眼前的这疯和尚明显不爱听。 才20%的心动值,玄行对她的兴趣,还远远达不到“爱”的程度。 若是直接向他说出类似表白之类的肉麻话,可能反倒会引起他的不满。 跟他相处的这两天,玄行从未表现出过对女人的兴趣,在这方面,还真跟正经和尚差不多。 如此,便得往别的方向“哄”了。 “你说呢?”这里,瑶姬采用了男女吵架中的经典反问,先将问题抛给对方,好留够自己思考对策的时间。 还记得方才提起“朋友”两个字的时候,玄行的神情有被微微触动到。 暂时还是先从这方面下手比较好…… “我在问你。”作为注定是被哄的一方,玄行显然对她的话很不满意,甚至手中的锡杖都再次转动起来。 “骗我骗我这么惨,几块桂花糕就想扯平,我、我白那么信你了。” 离那要命的锡杖太近很不妙,瑶姬索性趁势蹲坐在地上,也不顾什么湿冷,抱着双膝继续哭鼻子,甚至声音还越来越大。 玄行的目光随之而动,下颌仍微微抬着,只用余光看着她。 “你站那么高干嘛?是不是还想欺负我?”瑶姬美眸一瞪,带着哭腔理直气壮地质问着,丝毫没将他的锡杖放在眼里。 危险值:85%。 果然,瑶姬猜对了。 越对玄行表现得惧怕,这疯子的杀意就越浓。 见他虽危险值稍退,却仍站着不动,瑶姬酝酿好情绪后,对他使出了上目线。 简单点说,就是楚楚可怜的狗勾眼。 脆弱不安,委屈无助地从下往上看他,眼中的泪别当真流下,只泛着楚楚的光蕴含其中。 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软三分,更别说瑶姬还有这张倾国倾城的容貌。 玄行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扶着锡杖的手向下滑了几分,微微屈膝,将原本高高在上的视线降低了些,趋近与跟她平行。 -- 第115页 “怎么了?” 连说话的语气都柔了三分,带着些无奈的沉闷,似乎在耐着性子。 危险值:80%。 瑶姬转头,用胳膊蹭蹭眼泪:“你、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拿我当朋友看过?” 玄行倒还真被这话问住了,刚想如实点头,发觉瑶姬又委屈得欲流泪,连忙将话咽了回去。 “我、我的占卜术是天生的,从懂事时起便会了,可每次看过未来后,身体总会大大不适,比重风寒还难受。” 瑶姬抱着膝,左右轻微地晃动着身子,尽量将语速压得很慢,目光略往左下方瞟。 演戏这么多年,她也曾研究过些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当人做出这种行为和神态时,会给交谈对象一种,她在陷入回忆的感觉。 玄行显然也进入了听故事的模式,索性将锡杖横放到一边,盘腿坐在地上,将袈裟铺整好,右手轻轻捻着佛珠。 就差手里捧着吃瓜专用的爆米花了。 危险值:70%。 瑶姬吸吸鼻子,目光平和地看着他,不再带有怒气:“娘亲见我整日病体沉疴,就专门请了位白眉道人来家中为我治病,结果那道人说,我每次占卜,都会以缩短寿命为代价,让我今后切莫任性行事,更不要将其神技轻易在外人面前施展。” “还有这等事?” 玄行语调上挑,眸中全是好奇的目光:“你果真没骗我?” “骗你是小狗。”瑶姬冲他筋筋鼻子。 “好,那我来试试。”玄行转身,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子儿握在手心,伸到她眼前:“你猜猜,这里面究竟有几块?” 瑶姬气血翻涌:“你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乱占卜是要折损寿命的。” 玄行点点头:“听见了,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诚心骗我?若真能猜中,我便信你。” 【哄】 想起提示卡上那简单明了的字,瑶姬在心中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后,忍痛又买了张预言卡。 账户余额:220行动点。 金山银山也不能这么花啊…… “我占卜可以,你不许耍赖!”瑶姬早就察觉到,预言卡上显现的内容,是会随着当事人行为的改变而变化的。 比如赌坊摇骰子的老千,会在客人下注的一刹那,用技巧改变盅内的点数大小。 就算瑶姬按照预言卡的显现率先下注,最终在老千的操纵下,点数也会与她押的背道而驰。 系统的这一设定,很大程度上,也断了她空无穷尽地空手套白狼,当个乱世小富婆的来财路。 “好吧,我不耍诈。” 玄行的语气带着惋惜。 瑶姬:这家伙果然打算玩阴的,测试她的预言能力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 杀千刀的死秃驴! “掌心三块,你大拇指下还藏了一块,若是都算上的话,一共就是四块。” 玄行眼中的惊奇,随着瑶姬的话慢慢变浓。 危险值:50%。 这家伙异常强烈的好奇心,被彻底满足了。 “妙哉妙哉,世上还真有如此新奇之事。”玄行豁然站起身,揣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刚想再说些什么,忽见瑶姬面色痛苦地咳嗽着,连忙又蹲下了身。 “如何,你不要紧吧?” “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不过你若是再气我,就快了。”瑶姬紧皱着眉,顺势扶住他伸过来的手,不轻不重地握着。 玄行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目光在交汇处逗留了很久,才用力将瑶姬从地上拉起。 瑶姬故意咳得满脸通红,再加上刻意压沉的嗓音,微弯的脊背,单从架势上看,就算登时魂归天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你以后,别再施展这神迹了。”玄行拍拍她的背,严肃嘱咐道。 危险值:42%。 “我自己的身子,还能不清楚?”瑶姬并未松开他的胳膊,索性顺势掐了一下。 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夹杂着各种意味在里面,倒把玄行给掐乐了。 “若掐我你能好过点,便再来几次?” 危险值:31%。 瑶姬收回手,“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呼吸后,站定,认真地看着他:“玄行,我这三次占卜,都是为了你,你可知为何?” 玄行脸上的笑收敛了很多,他凝视着瑶姬的双眸,目光中的期待和不安,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 “我在稻鸣谷被人追杀落难,是你收留了我,让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还从未对我起过歹念。”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乱世中,能有这份恩情属实难的,所以我才把你当成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朋友。玄行,你伤到我的心了。” ??第四十九章 考核 冷风携来些许桂花糕的甜香, 打更的梆点隔着半条街慢慢靠近,眼瞧着就要往这边来了。 瑶姬不知道方才那卖糕的小贩究竟是死还是晕了过去,眼前这疯和尚又像个被点燃引信的炮.仗, 还是尽量跟那打更人避开的好。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瑶姬转身走了两步,却没听见他跟上的脚步。 回头一看, 只见玄行若有所思地盯着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打更老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街角, 瑶姬咬咬牙,奓着胆子去拉他的袖子。 -- 第116页 谁知刚伸到近前, 却被他反手握住了细腕。 “做什么?”玄行眼中有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走啦!”瑶姬也没挣扎,顺势用腕力将他往前面带。 玄行似乎有点吃惊, 连带着步伐也踉跄了两下, 拄着锡杖没挣扎,当真乖乖地跟在她后面。 既然危险度已经降到31%, 此人也就没那么可怕。 和几个疯批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 瑶姬的胆量也在慢慢增加。 由于小步跑得太过颠簸, 瑶姬原本盘在脑后的丫鬟发饰, 也在慢慢松动。 玄行盯着那即将解扣的朱槿色发带瞧了半晌,玩心稍起,斜过九环锡杖来, 缠着带尾轻轻拉着。 滑如丝的乌发解开束缚, 犹如朵骤然绽放的玄花,盘扣在一起的发辫反着扣结突然在空中打开,散出的清香, 袭了玄行满面。 转瞬间, 顺长的黑发瀑自颈间倾泻而下, 直垂蜂腰,灵动地左右摇摆着,衬得那被宽带束紧的腰肢若隐若现。 寒风撩动发梢,让些许余香在玄行的鼻翼百般缭绕后,倏然渐淡,只留下言不清的韵味。 玄行抓着瑶姬的手腕不自觉用力几分,心尖儿突然冒出的痒意,让他下意识渴求更多的接触。 瑶姬诧异地摸了摸头发,只当是逃走时太过匆忙,未能挽紧才凑巧散落。 眼下四处无人,瑶姬略喘着气停下,刚想直接挣脱玄行的手,考虑到提示卡上的【哄】字,态度又放柔了很多。 她不满的目光中又带着几丝怯意,不过盯了被抓住的手腕片刻,玄行便放开她了。 心动值:25%,危险值:21%。 头顶的数字又发生了改变,瑶姬虽然有些莫名,但也着实松了口气。 “你方才说过,施展神技后身体会疼痛难忍,且寿命也会有所折损。”玄行单手背过身去,轻轻揉着指尖上残存的触感:“怎么我为你把脉,却丝毫查不出异样?” 瑶姬暗惊这和尚心眼忒多,原来方才抓她手腕是为了这事! 玄行将锡杖稍稍放低,下颌抵住九环杖头,复将双眼笑眯成线:“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你的占卜术也并非可无穷尽使用,不是受到时间限制,便是会付出什么隐秘的代价……我猜得可对?” 瑶姬眉峰微凛,眸中惹人怜惜的神态也倏然褪去。 呦,小狐狸碰上老狐狸了。 心动值:28%。 危险值蓦然归零后,黑色的进度条瞬间消失不见。 玄行笑眯眯地看着瑶姬,周身危险气息全无,又恢复成了那个不着四六的小和尚。 瑶姬轻歪了下头,算是回应玄行的猜测。 此举引得玄行眼底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舒然叹道:“也罢,谁人没有秘密呢?阿瑶不愿说,那我就继续慢慢猜,这世上,还没有我看不破的谜题。” “好大的口气。”瑶姬从未听过如此狂妄的话:“那你可能猜出,我是谁?” “嗯~你会被虎萧国的士兵追捕,又千方百计想逃离千娇会,怕在绥廉百姓和皇族面前显露真颜。”玄行轻捻佛珠,打趣道:“连躲两国,你可是犯了什么天人共愤的大恶?” “我没做错事,只是想努力活着罢了。”瑶姬淡淡回道。 玄行手持锡杖绕到她身后,稍退开两步仔细审视着,半晌才开口:“之前我就觉得这背影眼熟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 说到一半,这和尚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趣事,竟大声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正是这个背影!哈哈哈!” 瑶姬被她笑得头皮发麻:“怎么?你见过我?” “算一算,也应该有两个多月了吧。”玄行望着天边的月色感叹:“那时不过匆匆一瞥,未料竟有今日这般缘分。” 两月前,不正是鹤乘国举办万国会的时候? 瑶姬不记得宴会上有他这号光头出现。 “哎,朋友。小僧此生也曾有过无数朋友,不过全都结局潦倒,故而情愿孑然一身,不再沾染人情世事。”玄行想起方才瑶姬的话,默然感叹道。 “不过方才施主所言,句句刺心,令小僧坐卧不安,内疚万分呐。”他停下捻佛珠的手:“倘若小僧有意悔过,不知施主可还愿认这个朋友?” 瑶姬:呸,臭不要脸! 无奈这话不能明着说,方才不过扔了块他的桂花糕,就引来那么多麻烦。 若再拒绝玄行主动释放的好意,谁知还谁惹处什么岔子来。 思虑再三,瑶姬纠结地松口道:“并非没得商量,看你诚意喽。” 玄行点点头:“还记得施主曾赠过小僧礼物,如今便回上一礼,聊表心意。” 瑶姬早就见惯了他的那副穷酸样,以为要送的不是锡杖就是佛珠,却不料他从怀中掏了半晌后,拿出副银鱼手镯来。 首尾相连,共有九尾鱼围成一圈,坠以青珠为目,若细端详,每片鳞都雕得栩栩如生,甚至鱼嘴张开的角度都各有不同。 “偷来的?”瑶姬狐疑地接过这镯子,发现略有些重量,品相更是不俗。 绥廉国喜好鱼图腾,大街小巷的货摊上更是随处可见,这镯子倒像是此处匠人的手艺。 “锦鲤镯你给了旁人,手腕上空荡荡的,难免失了气势。”玄行也不容她拒绝,亲手帮她戴好:“如何,可还喜欢?” 见她点头,玄行眉宇间的喜色顿时平添了几分:“喜欢就好,记住,只要在绥廉国境内,便时刻佩着,总是有些好处的。” -- 第117页 好处?吃霸王餐时用来抵债的好处么? “对了,既是朋友,有件事我得提前知会你一声。”玄行一拍脑门:“按律,擅自逃离羽仙楼者,便是违背皇命,戏弄圣上,可是要砍头的。” 瑶姬没料到后果竟这般严重:“此话当真?咳、玄行,咱们都是朋友了,那……” “放心,我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身首异处的。”玄行很是仗义,不待瑶姬谢过,便将她击昏在怀。 “呵呵,小僧这就送你回去。” * * * 柳轻卿已在地上足足躺了半个时辰了。 身旁那个倒霉的小丫鬟,依然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为了能让施迟迟有足够的时间跑远,柳轻卿特意一拖再拖。 若官兵草草出去追捕便能将其捉回,所有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诚然,私逃出去是死罪,可千娇会说到底,还是给皇帝取乐的把戏。 像施迟迟这等绝色,即便绕开审核直接送进宫去,也比能取悦龙颜,主事官又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再者,老鸨为了一招必胜,几乎将近三年的家当,全都砸进去铺路。 只要施迟迟犯的不是图谋造反的大罪,此人便能被保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会成为整个千娇会最夺目的焦点,届时哪儿还有其余姑娘的出头之日! 在来康乐之前,柳轻卿就已多方打听过,若论才艺和容貌,唯有此次参会的白弱婷和孙筱筱切实能胜过她。 只要没有横空插.进来的施迟迟,柳轻卿还是有希望能争一争第三位的。 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柳轻卿调整好情绪后,发出了今夜的第一声尖叫。 “不好了,施迟迟她不见了!” 此番惊动不得了,整座羽仙楼顿时被她嚷得灯火通明,连楼门口的带刀侍卫都冲进来戒备。 柳轻卿发丝凌乱,语无伦次地跪倒在地,向前来问责的嬷嬷讲述事发经过。 几人抬来凉水泼在晕倒的丫鬟身上,登时将其唤醒,只不过人仍有些发懵。 被嬷嬷问道究竟遭谁暗算时,小丫鬟迷茫地指向柳轻卿:“不是你打晕的我?” “你当真糊涂了,是施迟迟!”柳轻卿脸色剧变,努力帮她“回忆”。 “可,我记得当时施迟迟站在我对面,身后的人就只有你……”小丫鬟捂着还在发晕的头讷讷道。 “嬷嬷,此人神志不清,她的话当不得真,施迟迟究竟还在不在楼中,去房内一查便知!” 柳轻卿见与小丫鬟说不通,索性截断她的话提议道。 “来啊,去寻施迟迟!” 嬷嬷一声令下,数名丫鬟侍卫,立即同往二楼赶奔而去。 柳轻卿摸着腕上的锦鲤镯,劝自己莫要焦虑。 大事已定,大事已定。 * * * 睡眼惺忪的瑶姬,是被嬷嬷大力从床上拉起来的。 烛火晃来,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最后目光全部汇集到了柳轻卿的脸上。 “你……”柳轻卿万分震惊。 “我……”瑶姬万分懵登,她、她是怎么回来的? “你们……”嬷嬷一张老脸拉得比长白山还长,几欲坠地。 小丫鬟揉着脑袋,挤到人群前,瞧见瑶姬穿的不过是寻常寝服,且乌发垂腰,并无半点柳轻卿所说的“扮做丫鬟模样出逃”迹象,不由得更加确定了之前的记忆。 “就是你砸的我。”小丫鬟玉手一指,愤然怒道。 “嬷嬷,事情不是这样的,施迟迟她真的想过要逃走,不信可以搜搜,这丫鬟的衣服定然就藏在这屋子里!” 柳轻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祈求嬷嬷息怒。 瑶姬的思维慢慢恢复清晰,晕倒前玄行那张狐狸般的脸,又浮现在脑海。 不是他搞的鬼还能是谁! “施迟迟,你有何话说?”嬷嬷瞥了眼跪着的柳轻卿,转身去问瑶姬。 瑶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施迟迟是她参会时虽口编的假名。 事到如今也脱不得身,傻子才会承认。 对不住了,柳轻卿。 瑶姬狠下心肠,决定暂时不做人:“回嬷嬷,迟迟一直好端端地睡着,未曾出去过。” 同房住的萧娇娘更是一问三不知,她睡得深,且对休息时间被搅扰很不满意,疾言厉色的连嬷嬷都敢轰。 “嬷嬷、这箫娇娘是卢相推荐之女,柳轻卿与施迟迟,又都是风春楼的姑娘,这……”理事闻讯赶到,朝嬷嬷做了个数钱的手势,悄悄摇摇头。 “这三位都不是等闲之辈,与其闹将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嬷嬷入宫多年,早已活成了人精,稍微一打眼儿几人神色,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擅逃千娇会是重罪,还望各位姑娘谨慎行事,不要让家族蒙羞。”嬷嬷对理事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叫嚷不休的小丫鬟拉下去。 柳轻卿与施迟迟皆默不作声,方才小丫鬟领她二人出去时,还有别的仆从瞧见过。 若真细追究起来,谁又能摘得干净。 嬷嬷肯给面子,已是万幸。 临入楼前,老鸨给她们揣了不少银两,没想到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两人将嬷嬷和理事拉到旁边,说了不少小话。 -- 第118页 最终众人离去时,腰包里多多少少都鼓了起来,各相欢喜,嬷嬷甚至答应瑶姬的请求,不会为难那小丫鬟。 待人散尽,只剩下柳轻卿对瑶姬怒目而视,萧娇娘躺在床上偷眼瞧热闹。 瑶姬挽起袖子,略尴尬地将玄行给的银镯摘下:“要不这个也给你?送我的人说过,这玩意儿只要在绥廉国内戴着就好使,万事不愁……” “哼!” 柳轻卿狠甩袖袍,一口吹灭了屋内的灯。 瑶姬钻回被子里,默默在脑内扎臭和尚的小人。 萧娇娘冷嗤着翻了个身:“真够瞧的。” * * * 被坑了那么多次,瑶姬可长记性了。 这倒霉催的破镯子谁爱要谁要,她可不打算继续戴着。 不过若顺窗丢出去,万一被那疯和尚捡到,估摸着又要发飙,瑶姬索性就将其藏在枕头下。 反正今日的考核不用露真颜,锦鲤镯又在柳轻卿腕上。 她就不信,凭她那鼓都能敲漏的才艺,还能混上丙等! 用过早膳后,众姑娘均统一着装,在一楼厅堂集合。 随机打乱顺序后,亲自去纸箱内抽号。 共六十位姑娘,瑶姬抽中的是四十四。 真吉利啊。 确定各自编好后,便以十人为一组,由嬷嬷带去四楼进行考核。 琴棋书画各两间屋子,每屋有三名审核官。 老鸨认真叮嘱过,让她二人只进靠左侧的那间。 待轮到瑶姬时,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另一边。 各位考核官,对不住了。 * * * 待夜幕降临,十二名满脸晦气的考核官聚集一处,大骂特骂。 “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放肆,简直放肆!” “若非老夫有涵养,真该让人将其乱棍打出去!” 另十二名考核官好信儿凑过来:“嘿,诸位大人碰见谁了,如此义愤填膺?” 十二张怒气冲天的老脸同时诉道:“四十四号!” 这是位神奇的女子。 数十种乐器偏偏要挑胡琴,坐椅子上小腿一翘就开始拉,拉得如同木锯,且木被锯得如泣如诉,鬼哭狼嚎。 投入倒是挺投入的,不管考核官怎样咳嗽示意都不肯停,非要拉完整曲,足足耗了一炷香的功夫。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三局玲珑棋,按难度排列让佳人限时解开。 待时辰一到,三位考核官撩帘观望,只见棋盘之上白子半颗不见,全是黑子排列摆出的字。 解。 还是按小中大,三种尺寸摆的。 书法是整整五篇的乱世狂草,作画是小鸡吃米图。 许是最后一项考核硬性规定耗时久,此女百无聊赖之际,甚至连鸡的公母都画出来了。 后由两两配对,发展成第三者插足的连环狗血画,被一众审核官争先传阅,看得气血翻涌,争执阿公鸡最终到底对哪只母鸡心有所属…… 还他娘的是个开放式结局。 考核单上连得四个红叉的四十四号,引起了整个羽仙楼一阵不小的热议浪潮。 待子时过后,众人只有一个诉求:赶她走! * * * 自打考完回屋后,瑶姬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礼。 哎,倒是从羽仙楼脱身了,可那如狼似虎的老鸨该如何答对才好? 老鸨先前对她百般听从,全因心系夺得魁首的希望。 如今她可算是给风春楼露脸了,这名声若传回去,啧啧。 “呦,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审核结果明天才公布,今夜就做好走的打算了?” 萧娇娘满面春风地咬着苹果晃过来,瞧气色应是考得不错。 柳轻卿抬眼淡淡看了下瑶姬,眸中尽是轻蔑。 “是啊,只是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虽然瑶姬内心忧虑的和旁人所想大不相同,但单从话面上听倒也对上了。 萧娇娘难得好兴致,斜坐在她床边。 同住两日,这位施迟迟即便是睡觉时仍遮着面纱,她还从未见过其真面目。 “我瞧你这身段也不差,出了这楼别着急走,在康乐城多赖几日,能否让哪位贵人看中,也是说不准的事儿。”萧娇娘悠悠劝道。 “没那心思。”瑶姬收拾了一大圈儿,疲累地想躺下休息会,冷不丁被什么东西硌到,用手一摸才想起来,原是玄行送的银镯。 萧娇娘手中的苹果滚落在地,一把抓住瑶姬的手,不可置信地盯了好久。 “怎、怎么了?”瑶姬被她反常的举动吓到:“你想要?给你。” 镯子刚刚扔过去,那萧娇娘便像被烧红的碳烫到似的,惊叫着又给她扔了回去,连柳轻卿都被吓了一跳,愣愣地往这边张望。 “你怎么会有这镯子?”萧娇娘颤声问道。 瑶姬咽了咽口水:“捡的。” “捡的?鬼才信!”萧娇娘也不知究竟吃错了什么药,连再多说半句话都不肯,戴上面纱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瑶姬暗道不好,想将她追回来,不料却被柳轻卿给拦住了。 “这镯子到底什么来历?萧娇娘竟会露出那种反应!”柳轻卿气得不轻:“你昨天还想将这东西送给我,究竟安的什么心!” 瑶姬没工夫搭理柳轻卿,她看了眼账户上的余额。 -- 第119页 两夜过后,还剩240行动点。 当初逃出羽仙楼时买的那张提示卡上的小字,是瑶姬事后找系统算账时,被提醒才看到的。 到处是坑,防不胜防。 系统给她设的陷阱千奇百怪,若将所有希望都放在那两种卡牌上,反倒有可能陷入未知的被动。 不如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没过多久,嬷嬷和理事便在萧娇娘的带领下回来了。 “姑、姑娘,不知可否借此镯一观?”嬷嬷对参会的佳人说话时向来颐指气使,即便收受了贿赂也难有好脸色。 又几时像这般客气过? 瑶姬答应得很痛快:“拿走拿走,便是送给嬷嬷也无妨。” “哎呦,老身不敢,老身不敢。” 嬷嬷双手捧过银镯,对着烛光照看了好久,越看脸色越难看。 离开时,同理事甚至还朝瑶姬微微鞠了个躬,看得柳轻卿瞠目结舌。 瑶姬吹了灯率先躺下,柳轻卿不久后亦睡了,唯有萧娇娘仍愣愣地坐在床边,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怪瘆人的。 当夜,总计二十四位审核官进行了史无前例的激烈争执,即便隔着楼层,瑶姬也能略微听见些。 真是群闹腾的老头子。 待到第二天天明,众姑娘重新汇聚一楼厅堂,等待审核官宣判自己的命运。 楼外门口挤着无数颗脑袋,想尽可能探听到第一手消息。 风春楼的老鸨热情地挥舞着红丝帕,给自家的两位姑娘打气,嗓门比打鸣的公鸡还要响亮几分。 “施姑娘、柳姑娘,千万要争气些,拿个魁首回来呀!” 瞧她这般激动,瑶姬估摸着待会儿她直接晕厥过去的可能性也不小。 正好趁机逃走,妙哉妙哉。 审核官开始念号了。 “下面宣布落选编号:第一号、第八号……” 瑶姬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四十名落选名额满员,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入选花车了。 ??第五十章 花车 风春楼的老鸨乐上了天, 一声令下,早早就备下的锣鼓手立即沿街奏乐,众小厮更是甩着大红绸吆喝开来。 万没想到两位姑娘都能入选花车, 这可真是几世修来的造化啊! “施姑娘、柳姑娘,你们可真给老身长脸呐!”老鸨扒着楼门前侍卫交叉相拦的差棍,踮着脚冲里面嚷:“戒焦戒躁, 今晚便是最后一哆嗦了,千万挺住啊!” 此番一连淘汰了三分之二的佳人, 理事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碾碎了无数姑娘的美梦。 为能参会, 在整个绥廉国最繁华的康乐城露露脸,不少人都博得倾家荡产, 以至于每次入楼后, 都有些姑娘因精神压力过大,心智崩溃。 柳轻卿显然也在此列, 通过初试不过是个开始, 若在花车巡城中未能崭露头角, 一切便都是枉然。 二十名姑娘, 共分乘四辆花车,每五人一组。 初审中成绩最优的前四名,有资格站在花车最中央的巨鼓上展示自己, 其余人等只能各自占据花车的一角。 由于优劣势过于明显, 往年的魁首和乙、丙等,多半也在这四人中诞生。 花车巡城自夜幕降临后的戌时开始,至子时结束, 每辆车用八匹马共拉, 徐徐缓行, 届时各佳人可自行准备着装,也可拜托宫内嬷嬷帮忙装扮。 只不过后者所需的银子,实不是笔小数目。 为了能盛装艳压群芳,绝大部分的佳人,会耗费整整一天的时间打扮,甚至精心设计在花车上做出何等动作,才能更吸引看客的目光。 因走了一部分人,房间的空余也就多了起来,每位姑娘均可独占一间。 柳轻卿和萧娇娘立即决定搬走,瑶姬倒也乐得清静。 究竟谁有资格在花车上独占巨鼓,戌时理事才会统一宣布。 有些未胜出的姑娘接受不了心理期待的落差,精神萎靡不振,在花车上表现失常,也是寻常事。 此举,更是考验众佳人应变能力的一环。 瑶姬关上门,独自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总算偷得半日闲。 谁曾想没悠哉多久,门又被敲响了。 打开一看,原来是嬷嬷满脸堆笑地来还银镯。 “留我下来,你们的良心不会痛么?”瑶姬接过镯子胡乱抛着玩,看得嬷嬷心惊胆战,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会将镯子摔坏。 “姑娘蕙质兰心,德才兼备,能留下才是这千娇会的福分呐。”嬷嬷一张巧嘴上来就夸,见瑶姬并未让丫鬟进来服侍,脸色微变:“真是群不懂事的,竟把姑娘独自晾在这儿,老身这就去说她们。” “嬷嬷不必费心,晚上的装扮迟迟自有主意。”瑶姬拉过嬷嬷的手,眉眼弯弯:“只是不知,这银镯……” 她停下抛接的动作,单用两指捏住,在空中挽了个花:“究竟是何来历?嬷嬷休惊,原本也是迟迟在路上捡的,故此一问。” 听了这话,嬷嬷愣了半晌后,噗嗤乐了:“捡?九鱼银镯消失世间已百年,若真能随处捡来,那姑娘也是天定的富贵命了。” 那嬷嬷认定瑶姬在诚心隐瞒,也不好追问缘由,只诚惶诚恐退下。 瑶姬心中纳闷,就目前情形来看,玄行给的这镯子比银钱还要有用百倍,竟能让她在赛制严苛的初选中留下。 -- 第120页 纵然她闹成了那般模样。 可为何萧娇娘与嬷嬷眼中,皆对她流露出些许畏惧神色? 百年前之物…… 不管怎么想都晦气得很,瑶姬赌气地将银镯仍在墙角,任它落灰发霉。 谁爱稀罕谁稀罕,反正她不要。 * * * 夜幕降临时,瑶姬心中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离戌时还剩一炷香时,所有盛装打扮的姑娘皆汇聚于一楼厅堂,门紧闭着,不让外人瞧见楼内的情况。 主理事亲口宣布四辆花车的分配。 有资格上巨鼓者,除萧娇娘、白弱婷和孙筱筱外,还有施迟迟。 柳轻卿面色铁青,施迟迟在初试时如何胡闹,这一日她也有所耳闻。 其余姑娘也躁动起来,以孙筱筱为首的心直口快等人,更是忍不住直接质问:“施迟迟她琴棋书画样样劣等,能留下已够引人非议,为何还选她上巨鼓?难不成千娇会的‘公平’二字,全都是空话吗?” “孙筱筱,这话旁人说得,你还是省省吧。”白弱婷抱臂冷笑,鬓间金叶步摇微微摇晃:“谁不知七王爷为了捧你上巨鼓,足足砸了千金呐。” 此言一出,舆论的焦点瞬间又偏移到了孙筱筱头上。 “好啊,这种时候算总账是不是?你们在场的一个个,谁敢说半个铜板都没花过?”孙筱筱杏眼圆瞪,索性跟她杠上了。 “谁花得也没有你多,大家不过是略表心意请理事和审核官公正些罢了,哪像你啊,连兰叶都能画成韭菜,还得了个甲等。” “就是,没了七王爷,单凭你这姿色,怕是连康乐城都进不来。” “施迟迟赢得不光彩,你们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 瑶姬之前从未跟白弱婷说过话,不知她为何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白弱婷目视前方,瞧着孙筱筱与其余嘴利的姑娘纠缠,嘴角露出丝苦笑:“连九鱼银镯都出来了,这千金万金砸的还有什么劲儿。” 按理说,萧娇娘平日里也是个不肯让份的性子,如今却安份地站在一旁,皱眉看着这一切。 主事官毕竟年轻些,又不敢轻易得罪这些背后有权势的佳人,一时镇不住局面,忙得焦头烂额。 “噤声!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嬷嬷闻询拾着深棕裙快步赶到,目光森严扫了一圈儿:“哪个对千娇会的审核制度有意见,明儿天亮就去县门口敲冤鼓去!不想上花车就滚远些,也好给后面的人腾腾地方!” 孙筱筱狠狠瞪了白弱婷和瑶姬一眼,心中虽仍怨气,却不得不给嬷嬷几番薄面,毕竟也是在宫里伺候唐贵妃多年的老人儿。 千娇会本就是砸钱才能玩得起的,每辆堆金砌玉的奢华花车,主捧的都是背后有权势庇佑的佳人。 也就只有那些满脑空梦的小城姑娘,还会真信外界虚吹出来的“公平”。 能博到这一步的,早都心照不宣了。 嬷嬷冷眼扫了圈儿,目光落到瑶姬身上,见她还穿着初试时佳人们的统一着装,甚至连发饰都未曾变动分毫,不由得呆住了。 “施姑娘,你……” “天然去雕饰,看客自能明白迟迟的美。”瑶姬微微欠身敷衍道。 嬷嬷眼皮略抽搐,忽想起什么,走到瑶姬面前,将一个物件塞在她手中:“方才老身去各姑娘房间检查纰漏,无意间发现了此物……施姑娘啊,你也未免太粗心了些,还不快快戴好。” 瑶姬低头一看,啧,那阴魂不散的破镯子竟又回来了! 跟臭和尚似的难缠! “时辰已到,开楼门,迎众佳人上花车!” 嬷嬷没瞧出瑶姬异常的情绪,只当自己做了件好事,精神十足地对着守门侍卫吆喝道。 沉重的楼门随着“吱呀”的漫长呻.吟缓缓开启,喧哗到鼎沸的热潮顺着门缝的开合,逐渐加剧,直至随着劲风灌满羽仙楼。 今晚的康乐是座不夜城,数万民众皆为此二十位佳人欢呼。 初试后还能见到风春楼老鸨的身影,此时却被狂热的看客不知挤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放眼望去,全是一张张兴奋的面孔,男女老少皆有,连凑热闹带好奇,俨然将此次盛会当成了难得一遇的隆重庆典。 谁能夺得魁首是与老百姓不相干,可能无视宵禁上街溺于喧嚣的机会,三年仅此一次啊。 感谢绥廉王,感恩上苍! 瑶姬和柳轻卿同被分在第四辆花车上,柳轻卿位于南角,同车的另三名女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拿着帕子擦个不停,又让楼内分配的丫鬟时刻留意妆容有没有花。 毕竟花车上不能带仆从,且无论中途出现什么样的意外,车都不会停。 瑶姬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摘下银镯藏在怀中。 这东西来历不明,眼下多双眼睛盯着,难以丢弃,待之后再寻机会吧。 花车搭建得一丈半高,玉栏成围,中央便是那足可三人站立的巨鼓。 孙筱筱是赤脚上鼓的,右脚脚踝佩金铃,每在鼓上踩一步,都可鼓铃相和,纤纤玉足轻巧腾挪,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娇娘反弹琵琶,白弱婷慵懒醉卧,每每亮相,都引得民众惊喜万分。 顺序终于轮到瑶姬,作为第四辆花车的主位,瑶姬会先于同车的其余四人上场。 -- 第121页 “说一套做一套,口口声声说要逃,最后还不是上了花车。” 经过柳轻卿身边时,瑶姬听见她刻意压低的声音。 有些冤家真是注定要结,解也解不开。 瑶姬也没兴趣辩解,从随行丫鬟怀中拿过胡琴,拎着裙摆灵巧踏上巨鼓。 嬷嬷和主理事正盯着别的事,一眼没照顾到,竟连上前阻止都来不及了! “呦,这不是佳人们初审时穿得衣裙吗?” “好胆量啊,敢素装同前面那三位美人竞争,定是有过人的本事!” “施迟迟……之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风春楼的老鸨倒是吹得挺玄,今儿个总算能开开眼了!” 瑶姬因先前的职业原因,早已习惯接受千万人的注视。 她瞧瞧前方不远处姿态各异的那三位,面不改色地坐在鼓上,将小小的胡琴规矩摆好。 “嘿,自带胡琴的佳人还真是头一次见!” “小小胡琴拉断腰,她年纪轻轻就有能在万人面前演奏的实力,难得啊。” “就爱看这新鲜的!施姑娘,今晚的花车我就追你的了!” 站在羽仙楼顶层遥向下望的二十四位审核员互掐人中,几欲晕厥。 “是胡琴,天呐,她又拿了胡琴!” “今夜过后,我等安有命在!” “都是你,老夫都说了此女子即便留下,也不能占主位,如今可倒好,圣上怪罪下来,我第一个推你出去!” 一群精力旺盛的老头子复闹将开,争吵声混入楼下看客如潮水般的议论中,连丝水花都没砸起来。 每辆花车中间,都有丝竹乐班伴奏,让众佳人翩翩起舞。 雅音衬绝色,共演一场饕鬄盛宴。 待所有佳人全部就位后,随着打头马夫的一声鞭响,所有面纱皆摘下,隐匿多时的美景,如夜空烟火炸响。 前三辆花车周围的惊呼声响彻云霄,唯独这第四辆周遭,陷入了异常诡异的沉默。 传说中的美人施迟迟,竟生出了满脸红斑! “开~巡~” 前头的马夫哪儿知道后面有什么岔子,鞭一挥,锣一敲,这浩浩荡荡占满长街的队伍,便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了。 瑶姬客气地朝四周的看客微微欠身,将长弓搭好,开始表演。 抱歉,她又要暂时不做人了。 * * * 东顺阁二楼雅间,十八王爷褚守盛搂着怀中美人,独饮了杯酒,咂舌愁道:“思亦啊,非要如此么?” “爷,难不成昨夜说的都是哄骗奴家的话?”楚思亦不满地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小脸儿拉得难看。 见褚守盛沉默不语地又去抓酒壶,冷哼着作势就要走:“罢了,奴家命贱,这辈子都只能任人欺辱,还以为后半声许了个能做主出气的男人,没想到……哼!” 褚守盛哪舍得就这么把美人放走,连忙将其重新拉回来,捧着玉手心疼地亲个不停。 “诶,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美人何必当真呐。” 楚思亦眸光一亮:“当真?花车马上就要拉过来了,爷若扯谎,奴家便这辈子都不理人了。” “你看你,爷什么时候说过谎话?”褚守盛宠溺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安排的是南方的吹箭手,那毒针还没有拇指大,擦皮便死,绝无生还可能。” “果真如此,奴家就先谢过爷了。”楚思亦闻言,这才肯乖乖躺回他的怀中,指尖柔柔弱弱地在他胸膛画着圈儿,眼中尽是狠毒神色。 自打那日被瑶姬摆了一道后,她便困顿与王府,整日被褚守盛纠缠不休。 也不知赵郎究竟有没有听到风声,竟连一次都不曾过来寻她。 楚思亦不过挣扎了半日,便看开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十八王爷褚守盛是个见色起意的浑人,若是态度稍软,肯哄他笑笑,日子也算过得好。 在风月场所混了那么多年,楚思亦的手段根本就不愁使,没过两天便把褚守盛迷得服服帖帖,甚至连府中的那几房小妾都休了。 当家主母知她风头正盛,暂时也没来寻她的麻烦。 眼前的日子过得不错,楚思亦却知并非长久之计。 若哪天褚守盛又看中了别的小娘皮,那时节主母新仇旧恨一起算,哪儿还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她努力派人打听赵郎的下落,却始终了无音讯。 不过却也由此探听到,风春楼出了个顶替她位置的施迟迟。 老鸨究竟是何人品,楚思亦再了解不过,若无完胜的打算,怎会舍得临阵换将,不推知根知底的柳轻卿? 好在风春楼中有与她交好的旧人,露出些消息来,那入楼的果然就是楚思亦曾推举过的算命先生。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楚思亦知道瑶姬无意竞选魁首,必是出了什么岔子,才纠缠其中。 还没幸灾乐祸多久,楚思亦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不管瑶姬愿不愿意,凭借她的姿色,在千娇会上大出风头,简直是必然的景观。 坑她与情郎鸳鸯两散,瑶姬本人却要受万人追捧,享尽富贵,这世道未免也太不公了点。 为了能让十八王爷听话,答应来康乐城取瑶姬性命,楚思亦简直在幔帐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直与他胡闹了整整两夜。 -- 第122页 幸好褚守盛并未瞧见过瑶姬的真面孔,否则色心一起,哪儿还舍得动手啊。 如今杀手已领命潜伏,待花车一过,那恶女便可命丧黄泉,就算褚守盛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楚思亦激动得心脏直跳,待报此大仇后,她就潜心寻找赵郎的踪迹。 两人相识多年,赵郎定是被什么事情缠得脱不开身,才久久不来寻她,必行不会走远,说不定也来了康乐城…… 正想着,门外忽有小厮敲门:“回爷的话,那施迟迟的花车马上就要在阁下经过了。” “好!爷倒要看看,这让美人恨碎了心肠的毒妇,究竟是何等模样的!” 褚守盛将酒壶摔得粉碎,揽着楚思亦走到栏杆前眺望。 此处是他为讨美人欢喜,精心挑选的绝佳场所,正可以将施迟迟的凄惨死状一览无余。 远远的隐约瞧见了花车行来,蹊跷的是,这辆车和前面那三辆的距离,似乎隔得有点太远了。 且随行的乐师也各个愁眉苦脸,如丧考妣,追花车的看客更是少到离谱。 楚思亦皱紧眉,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情报是不是出现了纰漏。 那算命的姿色非凡,怎会人望如此潦倒? “啧,真晦气!” “这一晚上闹的,老子现在眼瞎耳也聋了!” “真该割了风春楼老鸨子的舌头!那婆娘人在哪儿呢?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有一行人高着调门骂骂咧咧先从阁下经过,褚守盛侧耳听了半晌,忍不住嗤笑出声:“怎么,美人心心念念的毒妇,竟是个音律不全的丑八怪?哈哈哈!” 楚思亦有点不大自在,为博得褚守盛同情,她将瑶姬说成之前在风春楼中,百般残害自己的蛇蝎妇人,更是在她身上编造了无数段风流韵事。 把瑶姬描述得百死不足惜。 如今这般,反倒让褚守盛怀疑起了她的巧舌头。 “罢了罢了,听方才那些人说,此女满脸红斑,丑得天怒人怨,爷今日帮你杀了她,也算为民除害。”褚守盛大度地摆摆手:“哎,但愿此事不要被皇兄知晓,否则又要进宫挨训了。” 在三年一度的千娇会上大胆杀人,最坏竟也只是领个责骂两句的惩罚,楚思亦不由得多看了褚守盛两眼。 这世道,能有如此权力,还真是平民无法想象的。 在褚守盛的提醒下,楚思亦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还真在前方不远处的酒楼屋檐上,看见了两名身穿夜行衣的人藏着。 左右两边各发暗器,纵然那瑶姬有三头六臂,也是断然躲不过去的。 花车由远及近,此刻瑶姬已经拉累了胡琴,索性倒在巨鼓上小憩。 柳轻卿等姑娘总算能摆脱魔音束缚,赶忙借此机会大展舞技,企图用魅惑的笑容将看客的心重新拉回来。 可惜效果不佳,瑶姬用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将整条街的人都给得罪得透透的。 就算有人走在车侧,也是因为前方花车的随行者挤得太满,让人插.不进去,只得跟在后面干着急。 待车行得更近了些,楚思亦总算看清了瑶姬的“惊人”面孔,略微惊讶后,便猜到这是她为避风头使出的小把戏,心中不觉更怒三分。 “爷,开始吧,奴家已经等不及了!” 无需褚守盛下令,两旁杀手均已摆好架势。 鼓足气力,瞄准假寐中瑶姬的雪白脖颈,猛然一吹! “噹!” 毒针在半空硬生生改变了轨迹,竟与另一侧飞来的针撞到一起! 杀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针尖细如发丝,被旁人使手段打掉不难,若想逼其两针相撞,难度堪比登天呐! 主子就在不远处瞧着,若此行失败,回去了也必定人头不保。 两名杀手心中一横,再次举起吹筒,这次瞄准的是瑶姬的眉心和咽喉部。 万分之一的概率不可能再次发生,就算有人暗中庇护,方才那幕也只是偶然罢了。 好运绝不可能出现两次! 噗、噗。 两道破空声过后,吹筒由无力的手中垂落,滚下屋檐,不知砸到了哪个倒霉鬼,惹来声咒骂:“大半夜的,哪个孙子乱丢垃圾啊?” 杀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颗小小的紫檀佛珠深嵌眉心。 而另一边的同伴咽喉处,也有相同的一颗。 假寐中的瑶姬被路人的咒骂声惊醒,打了个喷嚏后,吸吸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哎,花车巡城好漫长啊。 ??第五十一章 二八 浅睡中的瑶姬, 是被阵扑鼻的香味馋醒的。 睁开眼,豁,还真有只烤得表皮金黄酥脆的烧鸡, 在她眼前晃荡。 见她撑身坐起,烧鸡活像长了眼般,就那么扎着外酥里嫩的翅膀飞走了。 瑶姬咽咽口水, 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灵活地在巨鼓上翻了个身,目光追寻飞天的烧鸡而去, 直到瞧见玄行举着根长杆,这才发现那根被夜幕暂时隐起的细线。 和尚倒坐在前方牵引花车的高头大马上, 身子惬意地躺靠在马儿的颈处,双腿交叠搭着马背, 一手枕在脑后, 一手提着竹竿。 九环锡杖颇随意地横放在辕上,随着车轮的滚动发出细微的环鸣声。 原本负责驾车的车夫不知何处去了, 负责随行的乐队也在不知不觉中, 和她这辆花车拉开了距离。 -- 第123页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走着, 皆低头交耳议论着旁的事, 对花车上的美人跟马背后的和尚,半点兴趣都没有。 同车的柳轻卿四人皆自闭地抱膝坐着,陷入深深的绝望中, 将自己与世界彻底相隔。 “你、你来做什么?”瑶姬压低声音质问, 如今花车已经巡完了两圈,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玄行此时莫名出现,该不会是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吧! “怕你肚子饿, 特意过来送吃的。”玄行摇了摇竹竿:“如何, 吃不吃?” “多谢, 我不饿。”瑶姬扯出丝礼貌的微笑,发现他为了躺靠得舒服些,将马鞍和脚蹬都解开了。 怎么还不摔下去呢? 臭和尚平衡力还挺好的。 玄行也不劝她,将烧鸡晃到自己面前,伸手撕下只腿来咬着,吃得津津有味。 “那你看着我吃。” 瑶姬抿起嘴,将大大的“不满”两个字写在脸上。 “你瞧你,自己不吃,看着我又来气,真是个别扭性子。”玄行在零星路人的指指点点中,随手扔掉腿骨,掏出帕子擦干净手后,从腰间卸下酒葫芦。 单手用拇指有力地拨开酒塞,将葫芦高高举着,泻下道醇香弧线流入口中。 “啊,好酒~” 许是玄行发出的声音太过浪荡,引得同车的姑娘们频频回头,只觉得喉中干渴难耐:“欸,那和尚,可否将酒给我们也喝一口?” 玄行擦擦嘴角:“不行不行,此酒只给今夜魁首一人饮。” 柳轻卿方才就在暗自留意这两人的举动,此时忍不住嗤笑出声:“怎么,难不成你认为鼓上满脸红斑的那位能夺胜?圣僧可真是好眼力啊。” “不是魁首才能饮酒,而是饮酒之人,必定会成为魁首。”玄行认真纠正她的话,随即朗声笑道:“如何,施姑娘,可愿一试?” “这福分太重,迟迟消受不起,圣僧还是赏给旁人吧。”瑶姬朝前方的其余花车扬扬下颌:“你拿着这吉祥话去寻她们去,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赏钱,可苦在我这儿白费功夫。” “哈,世人皆碌碌,从生到死不过空欢喜一场,小僧或在别处,或在此处,又有什么打紧。” 玄行将半满的酒葫芦顶在指尖转动着,旁人具能听见酒水撞洒内壁的响动,却偏偏不见有半滴溅出。 瑶姬定定地瞧着这和尚,整个人趴在鼓上,斜撑着头打量他:“口口声声皆是厌世语,表面上看破红尘,如今却又在红尘中打滚儿,玄行,你究竟是做了何等缺德事,才会被逼到遁入空门?” 酒葫芦以令人费解的怪异角度停下,即便在颠簸的马背上,也纹丝不动。 玄行扔掉竹竿,将葫芦轻抛在空中,利索接过后,仰头饮了一大口:“缺德事啊,那可真是太多了……如今这六国乱战的局面,有我八分功劳吧。” 瑶姬眨眨眼,震惊之余,也不知他这话几分真假,顺口问道:“那另外二分呢?” “算是位故人的手笔吧,我与他相识多年,虽不是个蠢人,却有点……怎么说呢?”玄行用修长的食指在脑边转了转:“疯。” 亲耳听见这个字被他用来形容别人,还真挺奇妙的。 六国祸乱,皆因归兮香和霞液丹而起,而这两样东西,都是出自顾桢之手。 瑶姬心中骇然,难不成他口中的故人,就是顾桢? 若顾桢只在这场毒局中占二分,那玄行的八分…… “说来也奇怪,我前几日上街,偶然听见了关于这位故人的趣闻。”玄行忽然笑开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突然改变筹谋了三年的计划……莫不是,遇到了‘情’字劫?” 瑶姬诧异他盯着自己那大有深意的目光,总觉得浑身都被他看得不自在。 三年,顾桢在虎萧国假扮月巫的时间,也恰好是三年。 玄行口中的故人果然就是顾桢! 其实按照瑶姬之前的猜测,暮崇国应会利用虎萧更长时间才对,直至这把利刃将其余几国割得奄奄一息,再坐收渔翁之利。 万没想到顾桢会如此快地发难,着实让她有些错愕。 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疯子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才决定提前动手的…… 嗯?不对,玄行这话大有所指,他怎么知道她与虎萧国有瓜葛? 是了,前不久谷口处有不少虎萧士兵搜索,她又夜逃进泉隐寺避难。 玄行若真对她的来历感兴趣,顺着这条线索细细查下去,或许可找到些蛛丝马迹。 “疯子怎会动情?”瑶姬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让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嗯,这点我也奇怪,按理说,那疯子就算爱上某位佳人,也应将她终年囚于庄内,永久相伴才是。”玄行眼底出现丝揶揄,调笑着补充道:“不管用何种形式。” 连人蛹的事都一清二楚,这两人的关系果真匪浅! 瑶姬越听心越惊,万一这和尚将顾桢也引来了可如何是好! 虽然预言卡提示过出谷后的一月内,她不会再次碰上郎元和顾桢。 可未来,是会随着玩家的改变发生变动的。 若那日她没为了饭钱去为楚思亦算卦,说不定玄行买完米面后,便会回到泉隐寺避世,更不会有之后这些罗乱事! 车上的其余四位姑娘听得云里雾里,只当这和尚喝醉了在说疯话,渐渐的便不再理会。 -- 第124页 唯有柳轻卿知道玄行与瑶姬的渊源不浅,始终暗自留心听着。 玄行将喝空的酒葫芦远远抛开,拎着锡杖翻身下马,对瑶姬单手行礼:“也罢,既然施姑娘不肯喝小僧的酒,那你我二人……” “就此别过?”瑶姬心中欢喜,急急地替她将话补全。 谁知玄行却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似乎又将准备好的话给临时换了:“暂且相别。” 似乎是瑶姬脸上失望的神色过于明显,看得玄行忍俊不禁。 她目光落在玄行的手上,忽然发现他之前一直拿着的佛珠消失不见了。 “哦,这个,方才为施姑娘赶走了几个蚊子用了,日后也千万记得还小僧串新的。”玄行笑着转过身去,留下缥缈一言:“对了,这空门也是小僧自愿遁入的,世上还无人有本事逼迫小僧,施姑娘莫要挂怀。” 瑶姬很想撒盐消霉运,奈何周遭没有趁手的物件。 手边能够得到的只有被拉断了弦的胡琴,估摸着用处也不大。 和尚的身影消失得极快,没过多一会儿,马夫提着裤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他奶奶的真晦气,也不知道哪个孙子刚才趁老子解手时抽我裤带……” 瑶姬默然无语。 这和尚,也忒损了些。 * * * 楚思亦要气疯了。 她眼睁睁看着瑶姬安然酣睡着从阁下经过,毫发无损,甚至还于睡梦中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褚守盛安排的杀手呢?都死绝了吗! 楚思亦吵着闹着发飙,将雅间内能伸手够得到的东西都砸了,看得十八王爷一愣一愣的,险些以为自己的美人得了失心疯。 没过多久,手底下的小厮来报,万未想到结果竟然与她咒得一模一样。 还真死绝了。 褚守盛眉头紧锁,立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着人迅速展开搜捕,捉拿形迹可疑之人。 这事儿没法光明正大告到官府那去,毕竟他私自安排杀手本就理亏。 但以贴身玉佩丢失为由,调来城中夜巡侍卫队帮忙缉拿贼人,还是可行的。 只是究竟何人下的毒手,并未有人明确目击,甚至连长相身高都不知,这一找也如同大海捞针,根本没什么寻到的可能。 不过是为了给楚思亦做做样子,出口气罢了。 “奴家不管,区区一个女人都杀不了,爷这王爷当得还有什么劲儿啊!”楚思亦恼怒到极点,连带着说话也不细思量。 发现十八王爷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够了,为着你开心,今夜前前后后本王爷折腾了多少人马,还嫌不够乱么?”褚守盛强压怒火,险些当场发作。 楚思亦见状,连忙又软声细语地哄了半晌,这才总算让他消了气。 “罢罢罢,那施迟迟今夜注定与魁首无缘了,眼下人多不好动手,等千娇会结束之后,爷再寻个机会,让你亲手了断她,岂不美哉?” 褚守盛嘴上哄着,心中却隐约对楚思亦产生了些许厌烦感,推脱与七王爷要同去饮酒,便将她独自扔下不管了。 虽是如此,楚思亦身边仍有五、六名仆从看守着,只要她不起逃跑的念头,随便怎么差遣都行。 近日楚思亦在府中得宠,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有位日常近前伺候的仆从名唤王二,见她余怒未消,略思片刻后,嬉笑着凑到近前来。 “主子,若真想惩治这姓施的丫头,何必动那么大阵仗请杀手夺命?不如将她这张丑脸毁得更尽些,教她往后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岂不美哉?” 楚思亦纳闷地瞧着他:“怎么,你有计?” 王二奸诈地点点头;“小人前几日倒和那两位南方来的杀手,说过几句话,得知他们随身携带种叫‘皮滚烂’的剧毒,若能将此毒和在水中,寻个高处对着她当头淋下,那美景……嘿嘿!” 听罢此言,楚思亦嘴角上扬的幅度逐渐增强。 哼,狗男人靠不住,报仇这事儿,还是得自己来! 吩咐王二速速寻来那毒药,楚思亦立即命人打听好花车的巡城轨迹,与身边的贴身丫鬟细细思量了片刻后,总算找到个最佳的动手地点。 “不过主子,之前那两位南方高手都已殒命,足证明施迟迟身边能人保护,若贸然动手,被其伤了主子贵体,毁了计划可如何是好?” 丫鬟红鸢忍不住在旁边提醒道。 “说得有理,此事若想做成,还需有个人策应,方可万无一失。” 楚思亦眸光暗沉,嘴角牵起丝冷笑。 * * * 风春楼的老鸨会这么晚过来追花车闹腾,当真出乎瑶姬的预料。 不过从她骂骂咧咧的话中,倒是不难听出方才是被某个光头击倒在地,此刻才勉强爬来追赶。 “好你个施迟迟,别看眼下老身奈何你不得,等千娇会结束,定将你碎尸万段!” 老鸨气得直踹花车的车轮,被马夫扬鞭警告后,才悻悻后退了两步,嘴上却仍然不肯罢休。 “柳轻卿,你是个死人不是?这丫头脸上分明是用胭脂点的红斑,你现在就去把她的脸擦干净,说不定还能挽回些看客的心呐!” 见整个花车都是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老鸨气得七窍生烟,只恨自己没资格爬上去,狠狠地教训这两个不中用的臭丫头。 -- 第125页 “妈妈,如今花车只剩下半城可巡,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无可挽回了。”柳轻卿早已心如死灰,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认命啊!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砸了多少银子!”老鸨喊得嗓子劈裂,几乎连声调都变了。 “呵,银子?妈妈的那点家底,能和七王爷跟卢相的阔绰相比?”之前未参加千娇会时,柳轻卿总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幼在小城长大的她,觉得老鸨只要倾尽全力,便足可保楚思亦入位第三。 如今不过在楼里待两日,她便看明白了。 绥廉王虽然下令,一人只能投一花,可人也是能被钱财收买的。 只要在花瓣上写两个字,便能得到整吊钱,何乐而不为呢? 因这辆花车被瑶姬闹得冷清,因此路过看客的话,她也能听得清。 眼下已有不少人开始暗暗比对,卢相和七王爷究竟哪方给的赏钱更多了。 定得越早越赔,毕竟现在就有无数账房开始流动于城内,暗自计算各自阵营所得绢花的数量。 待到最后半个时辰,为了能一举定乾坤,有时一朵绢花甚至能买到好几两银子的价格。 这夺魁首的游戏,本就不是平头百姓能玩得起的。 可叹老鸨闭塞而目,看不透这些,依然作着能一步登天的美梦。 骂了半晌,老鸨总算疲累了些,扶着身旁的小厮,泪汪汪地望着柳轻卿:“柳丫头,我可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如今眼睁睁看着风春楼被这么个臭丫头坑惨,难道你真要坐视不理么?” “瞧妈妈这话说的,轻卿又能如何?” 柳轻卿虽懒得搭理这婆娘,但一想到日后恐怕还是得回到风春楼里谋生,也不好太得罪她,便挪了几步,蹲坐在玉栏根处,同她讲话。 老鸨苦兮兮地扑近了些,将手中的红帕丢与她:“丫头,接住,好歹为自己再添些喜色!” 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内里似藏有物。 柳轻卿四处环顾,发现无人在意这边动向,甚至连瑶姬都在百无聊赖地敲鼓玩时,这才敢偷偷掀开帕子。 里面躺着的,是一小白瓷瓶。 “柳丫头,帮妈妈的忙,日后千金万金都少不了你的。”老鸨略展展袖,从内里露出明晃晃的金条来。 柳轻卿心中乱得很,嗓音也变得干哑:“妈妈……” “记住妈妈方才的话,一定要擦净她脸上的红斑呐!”老鸨虽说着恼怒的话,嘴却悄悄朝瑶姬的方向撅了一下。 “妈妈……” “事办得妥了,以后有得是富贵,若砸了,便得连狗畜都不如,甚至还容易搭进小命!柳丫头,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老鸨意有所指地最后警告了两句后,带着若干侍从骂着闲街离开。 * * * “怎么,你真要来擦我脸上的胭脂?”瑶姬好笑地看着爬上巨鼓的柳轻卿。 对方尴尬地抬抬嘴角:“哪儿能啊,不过是哄妈妈两句便宜话罢了,左右咱这花车周围无人,就想着上来跟你打发打发时间。” 瑶姬暼见她手中攥紧的红帕,又瞧瞧她四处乱转的眼珠。 这丫头,简直要把做贼心虚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柳姑娘,迟迟并未有意坑害风春楼,我有我的难处,实与魁首之位无缘,还望你不要见怪,也省省手段。” 瑶姬估量了下对方的体质,觉得若当真起了争执,自己未必会输。 毕竟之前跟在郎元身边,见惯了那些打打杀杀,也是学了些狠毒的技巧在身上。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对姑娘用。 柳轻卿原本想趁着闲聊时靠近动手,不料瑶姬竟如此警惕,已对她起了提防心。 略似片刻,索性狠甩袖袍,对她怒道:“施迟迟,不管你有何难言之隐,今夜一番折腾,却着实断了我们姐妹四人的路,难不成连声歉都不愿道吗?” 其余三人原本还端着端庄的架势,想着下了花车之后再与她算账,好歹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吵。 可如今越听越气,尤其是见施迟迟在巨鼓上待得这般自在,这心头的火就更大了。 “对啊,你既这般不情愿,何苦挤破了头来参会?” “莫不是天生坏坯子,就愿意毁人前程?” 有位着蓝裙的姑娘,名唤灵儿,生性柔弱见不得人争吵,怯怯地想在从中劝架,却反被其余两人推倒在地,头险些磕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边装好人?事到如今,谁还能看见你的好!” 瑶姬皱眉,翻身下了巨鼓,将灵儿搀起,确认她无伤后,对着另外三人欠了欠身子:“今夜的事,的确是迟迟理亏,日后定会有所补偿……” “呸!千娇会三年一度,是你能补偿得了的?” “就是!真是越想越气,你个花钱走后门过初审的死丫头,凭什么盖过我们的风头站在巨鼓上?” 瑶姬满怀歉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若诸位有意,可随意上鼓。” “如今花车只剩半圈可巡,大局已定,还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 “反正三年后,我等也过了入会年龄,再无出人头地的可能,不如今夜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也算出了口恶气!” 两位姑娘忍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正好寻到个由头,露胳膊挽袖子就朝瑶姬走来。 -- 第126页 瑶姬不想连累灵儿,干脆躲向别处,那两人果真只冲她来,口中叫骂不休,说什么都要给她好看。 柳轻卿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地将小瓷瓶的塞口打开,用帕子卷着,悄悄露出瓶口。 她不知道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总归不可能是普通的清水。 这样也好,多人争执起来,就算真出了事,也总有个可诬赖的对象。 施迟迟,走到今日这步,全都是你自己的福报,可千万怪不得旁人。 柳轻卿站在巨鼓上,步步靠近下方争执中的三人,瞧准了时机,将瓶中的液体冲着瑶姬的脸就泼了过去。 “今儿个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黄衣女子只觉得单纯争吵不过瘾,扬起巴掌就往瑶姬脸上扇去。 不料才刚挥到近前,一道液体泼下,只觉得手背火辣辣地疼,登时哀嚎着收了回去。 只片刻功夫,原本白皙的肌肤便赤红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泡溃烂。 黄衣女子疼得不行,下意识用嘴去吹,哪知竟直接吹下了一层皮! “天杀的,是谁要害我性命!” 由于惨叫太过剧烈,引得呆滞赶路的马夫和路边的看客,都下意识回过头去。 柳轻卿脸色惨白,瞧着皮溃肉烂的黄衣女子,咬咬牙,干脆将剩下的药再次泼向施迟迟。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施迟迟,这全都是你自找的! ??第五十二章 绢花 鼓下争执的三人这才看清, 原来那要命的毒水,竟是柳轻卿泼下的! 瑶姬早就对她有所提防,因此站位一直刻意远离她一些, 如今瞧出事态不好,连忙快步后退,同时用袖子遮住面孔。 另外两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的, 被劈头淋了个正着,顿时惨叫哀嚎起来, 脸上、手上乃至脖颈处,都起了或多或少的烂疤。 柳轻卿没料到施迟迟的反应竟然会这般快, 见二击又不得手,心中难免也焦急起来。 车夫看得心惊肉跳, 下意识跳下马背想劝阻, 可擅自停下花车或随意攀爬,都是违反禁令, 甚至会被缉拿入狱。 因此也别无他法, 只得让马暂时自行往前溜达, 追在车旁不住高声劝着:“这闹得是什么事儿啊!肆意搅乱花车巡城, 还当众扭打,真以为待会儿能得什么好果子嘛?你们作死不要紧,可别连累我呀!” 周围原本百无聊赖的民众这下可来了兴趣, 一个两个的都抄着手往花车边围过来。 由于这边动静太大, 引得前方的乐队也频频回头,传来传去的,竟连不远处那三辆花车旁边的看客也给惊动了。 说实话, 再美的佳人瞪眼瞧一整夜, 也总有腻烦的时候, 跳来舞去的总归只有那么几个动作。 如今有了新的热闹可瞧,便都乌泱乌泱凑往这凑。 “柳轻卿,你疯了是不是!” “来人呐,柳轻卿她要杀人!有没有人管啊!” 无辜遭殃的两位佳人伤处剧痛难忍,碰又不敢碰,气到极致恨不得活活撕碎了柳轻卿。 可瞧她捏着那瓷瓶从巨鼓跳下,快步朝这边走来,却又吓得头皮发麻,生怕再被那毒药泼到,连忙尖叫着在花车上来回逃蹿。 “柳轻卿,你想好自己的处境!就算真能毁我容貌又如何?那老鸨最是个见利忘义的主,如今闹将起来只怕跑得比谁都快,哪儿还会再花钱买你的平安!” 瑶姬绕着巨鼓来回躲闪,寻到空隙厉声喝道。 “呵,你以为我还有别条路可选么?”柳轻卿眸中半是血红半是泪:“反正我悔也无用了,施迟迟,你毁了我的未来,能拽着你一起下地狱,我柳轻卿这辈子,也算没白来世上走一遭!” 疯了,这女人彻底疯了。 瑶姬见与她说不通,干脆跳起去够巨鼓上的胡琴,拿在手中权当武器挥打,乱击之下,还当真将柳轻卿逼退了几分。 如此招架了数回合,当柳轻卿再度泼药时,那小小的瓷瓶却以变空。 她没药了。 瑶姬喘着粗气,刚想暂歇片刻,却不料柳轻卿竟癫狂笑着,长发蓬乱地朝冲过来,忍着胡琴的击打,两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 “施迟迟,我就不信你的运气永远都这么好!今夜你我二人便从这花车上一同栽下去,看看到底是谁的脑袋先被车轮碾碎!” 千娇会开了这么多届,还从未有佳人打成这副模样,可比什么舞和曲儿都有趣多了! 台下都是群看出殡不嫌殡大的,甚至还在那儿起哄架秧子,将车夫可怜的劝和声早就给淹没了。 恰逢花车正巡到阳宾阁下,因二楼未燃灯,无人注意一盆混含着剧毒的水,就这么对准花车上纠缠中的二人泼了下去。 “啊!”柳轻卿率先发出一声惨叫,整张脸上的皮肉以惊悚的速度消解,毒水混合着瞬间流下的血水,将她整个衣衫都染成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殷红。 这回旁边看热闹的可乐不出来了,纷纷惊叫着闪远了些,生怕被那要命的毒水给沾到一星半点。 花车上其余受伤的两位姑娘再也受不了,拼着违抗皇命跳下花车,摔在地上碰到伤处,又是哀嚎不止。 唯独剩下位胆小善良的灵儿,瑟缩在花车的角落,用胳膊拼命护着脸,恨不得将身子窝成个团。 瑶姬震惊地看着柳轻卿连站都站不住,只疼得躺倒在地嚎啕不止,吓得头皮发麻,甚至都不敢继续盯着她的伤处瞧。 -- 第127页 没过多久,柳轻卿便停下挣扎,双手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意识。 她……死了吗? 瑶姬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脸,她方才与柳轻卿一同被那盆毒水给泼个正着,可如今却安然无恙,甚至皮肤沾水处,连半点痒意都没有。 意识发懵了片刻,她才猛然想起,应是霞液丹的功效。 只要不是严重的外伤,世上不管何种样式的剧毒,都伤不到她分毫。 “天爷呀,这回可真出人命了!报官,快叫夜巡队的来啊!” “毒水是从阳宾阁泼下来的,凶手应该就藏在那里,快,快将门口堵住!” “施姑娘,灵儿姑娘,你们没事吧?” 原本幸灾乐祸的看客,纷纷起了恻隐之心,甚至劝马夫赶紧将车停下,别再管什么规矩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有得是人出面作证,绥廉王又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昏君,怎么着都不会为难他的。 车夫拼命朝周遭的人作揖:“各位老爷行行好,眼瞧着前面那条街就是羽仙楼了,巡城的终点近在眼前,与其停下,还不如直接拉过去,也好让主理事和嬷嬷决断呐!” 瑶姬眯眼向阳宾阁二楼看去,那里已瞧不见半个人影。 真是怪事,她来绥廉的时间并不长,除了风春楼这帮人外,也不曾遇到过什么仇家。 毒药应是老鸨方才传给柳轻卿的,能指示她二人动手,还对她恨之入骨,莫非…… 瑶姬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张楚楚可怜的脸来。 那个在吉祥客栈内,苦苦哀求她出手相救的楚思亦。 如今她已是十八王爷的人,若肯潜心运营的话…… 瑶姬想得出神,默默拧干衣裙上沾染的毒液,用袖子擦擦湿发和脸颊。 不期然转身,却发现花车下的人,全都目定口呆地看着自己。 眸中的目光或惊艳、或诧异,更多的,是无法控制的痴迷和神往。 “施、施姑娘脸上的红斑……” “这,世上真有此等绝色?” “哎,我莫不是眼花了,你快掐我一下……天呐,施迟迟、施迟迟……” 自己随口编造的名字,频繁出现在那些看客口中,似梦呓般细细咀嚼着,仿佛单念念这三个字,便唇齿留香。 瑶姬猛然惊醒,掏出随身携带的小花镜仔细瞧瞧,发现脸上用胭脂画的那些红斑,不知何时竟然全都不见了! 该死,方才注意力全被柳轻卿的惨状吸引,让她一时忘记遮掩面容! 瑶姬慌忙找回面纱重新戴好,也顾不得此举究竟和不和规矩。 周围的看客也不劝阻,目光只随着她的行举而动,仿佛追逐萤火的飞蛾。 原本冷冷清清的第四辆花车周遭,不知何时竟挤得满满登登,甚至连马儿都无处下脚。 瑶姬避无可避,这花车专门让佳人展示风采的绝妙舞台,灯火照光的明暗、玉栏巨鼓的设计,让置身其中的美人每个顾盼流离的瞬间,都光彩夺目。 况且面纱方才也被那泼下的药水打湿,瑶姬不管如何擦拭,都改变不了身上衣物被淋个透彻,只得紧贴曼妙身躯的事实。 犹如出水洛神,带着初到人世间的迷茫和困惑,俯瞰芸芸众生。 花车巨轮碌碌压过,留下的,是满地被撕掉的绢花花瓣,上面写的,原是其他姑娘的芳名。 而今,数不清的看客皆重新掏出笔墨,在细细的花瓣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了那三个字。 财宝或许动人心,可在今夜,再惑人的富贵也暂时失去了魔力。 施迟迟,施迟迟。 单是写下这三个字,便仿佛踏实了自己的心,能令人由衷地长舒一口气。 或许千娇会的肮脏规矩,真是到了该做出改变的时候。 便是做一夜游梦又如何呢? 今夜的魁首,应属于那位羞于展露真容的灵动佳人。 施迟迟。 * * * “七哥,今夜可能稳妥?”褚守盛与七王爷碰杯对坐,笑着问道。 自打与楚思亦分开后,他越发觉得长夜无趣,索性真过来寻七王爷。 “差不多,卢相那边也派出不少人走动,不过按账房方才报给我的数量来看,孙筱筱的支持者,还是比萧娇娘要高出一些的。” 七王爷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寒声道:“那老狐狸许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偏偏要横插一只脚进来,着实晦气。” “嗐,皇城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圣上究竟有何打算,明白人那都是看在眼里的。”褚守盛摇摇头,为七王爷又斟了杯酒:“往年的魁首可安乐一方,偏偏今年的,啧啧……” “时也命也,若能操作得当,今后的富贵,也岂是区区一个魁首能比得了的?”七王爷冷哼道:“孙筱筱虽姿色了得,无奈秉性着实差了些,若非事出突然,我也不至于草草寻她去推。” 褚守盛见他愁眉不展,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嗨呀,七哥多虑了,那靖炀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男人,美色在前,定会只顾着往温柔乡里醉,即便心生警惕假正经,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瞧见个皮相不错的女子就走不动道……听说你又跟风春楼的楚思亦扯上关系,还私自调动了夜巡队?”七王爷提起这事,脸上不悦的神色又加重了几分。 -- 第128页 “别怪七哥没提醒你,这次的千娇会可事关重大,若真闹出了什么纰漏,怕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褚守盛一耳朵听一耳朵冒,只管打哈哈,推说如今时候差不多了,还是赶快前往羽仙楼入位的好。 花车巡城,是给百姓看的热闹,皇族贵胄怎会追着佳人满城跑。 待到子时,四辆车巡城三周后,便会在羽仙楼前停定。 届时贵人们于楼阁处细细品鉴,待底下士兵收集完满城的铜色绢花后,再抛出自己的银花。 一银抵百铜,朝中各党派也会趁机明争暗斗,拉拢人心。 等唱票正式开始,统计过所有绢花后,再由圣上出面,投出今夜的唯一一朵金花。 一金抵百银,可以说往年魁首的最终定夺权,实际上是掌握在圣上手中。 不过历年绥廉王都会顺从民意,不会强行扭转哪位佳人的败局,故此这朵金花可以说是添喜色用的,无需费心争取。 两人一路坐马车赶往羽仙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路旁民众的议论声,听着听着,越发觉出不对劲儿来。 待车停到羽仙楼前,七王爷的脸已经如同锅底一般黑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八王爷下意识瑟缩着脖子,懵逼地踢了身旁小厮一脚:“问你呢,咋回事?” “去,把你那个小相好带过来,马上,立刻!”七王爷气血上头,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怒声吼道。 * * * 数十口琉璃缸已然排列好,各百姓在楼门口的军官处登记完后,便爬上木梯,珍重地将手中写好名姓的绢花投进去。 楼阁上,众贵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对楼前那四辆花车议论纷纷。 情况跟他们预估得差太多了。 这施迟迟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姑娘,怎么楼下的百姓都在喊这个名字? 如今那姑娘还遮着面纱,倚靠巨鼓坐着,柔声跟同车那名叫灵儿的女子说着话。 待花车到达楼前,便有人将柳轻卿给抬了下去,据说人还有气儿,正派名医医治。 花车上的血迹已打扫干净,可笼罩在那两位姑娘身上的阴霾却久久不散。 “不好了,下管方才命人前去楼下打探,这满城的百姓,十有八.九写的都是施迟迟的名字啊!” 李尚书跌跌撞撞跑到卢相身边,面上尽是焦急神色。 “什么?老夫白白花了那么多银两,他们胆敢违约不成?”卢相重重砸着观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都把钱退回来了。” “放肆!”卢相勉强压低声音,瞧了眼不远处以七王爷为首的那群人,眉头皱出“川”字纹,听李尚书急急地将方才发生的怪事说了个仔细。 “据说动手的是楚思亦手下一名唤做‘王二’的小厮,买通了风春楼的老鸨,让其将毒药交给花车上的柳轻卿动手,自己又在阳宾阁上策应泼药。” 李尚书擦擦额头上的汗,接着说道:“民众赶上阁时,王二不知被何人击晕在地,未曾逃脱,先被夜巡对捉住严刑拷打,没两下就将背后的主子和全盘计划供出来了。” 卢相看着楼下狂热的民众,略微沉吟片刻,嘴角反倒浮现出丝冷笑。 “此事祸起十八王爷,他素来与七王爷交好,待会闹到圣上面前,必受连累,朝中那些中立老臣最会见风使舵,眼前的火坑岂会往里跳?孙筱筱的银花,定然得不到几朵了。” “那……”李尚书眼中略闪出希冀的光:“下官这就去联合同僚极力游说,让他们将宝押在萧娇娘身上?” “此事乃天赐良机,不管施迟迟究竟长得如何天姿国色,满城的铜花罗满楼,也抵不过咱们手中的银花。”卢相捋捋花白胡须,露出精明的笑。 “原以为事情无望,没想到峰回路转,此番,还真得多谢谢那位莽撞的楚思亦了。” * * * 折腾了这会子,瑶姬身上的衣服逐渐变干,连带着面上半透的面纱亦恢复了遮挡功效。 羽仙楼上的贵胄本就离得远,不太能看得清,因此并未察觉到她容貌有多出众,只沉溺在各自的算计中。 反倒是周遭的百姓,瞧得那叫一个清楚,兴奋地奔走相告,争相传说那惊鸿一瞥的美貌。 因短暂稀有,更显得弥足珍贵。 今夜的看客仿佛都入了迷,全部狂热地挤在瑶姬这辆花车旁,弄得其余那三辆,倒是比她先前拉胡琴时,还要冷清几分。 人命、丑妆、毒水、天仙…… 种种离奇事,每一桩都不断挑逗着普通百姓的神经,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在一位叫施迟迟的佳人身上。 明明是争奇斗艳的千娇会,此绝色女子却刻意避人耳目,直至此刻还戴着面纱,如何不教人奇破了心肝呐。 眼见得琉璃缸略投越满,直至最后一朵铜花飘落后,在嬷嬷的行礼示意下,楼上的贵胄也纷纷洒下银花。 “投给施迟迟吧!” “宰相大人,施姑娘值得啊!” “王爷,那孙筱筱也无甚本事,跳的那两下我都能扭啊!” 楼下不少人扯着嗓子跟着起哄,三年间唯有今夜,能粗着嗓子对贵人说话而不被责骂,属实难得。 卢相与七王爷等人互相一眼,均面沉似水。 如今这场面,谁又能料想得到? -- 第129页 唱票很快开始了,军官当众取来金锤,将琉璃缸底早以虚割好的巴掌大小的圆口击碎,在万人热烈的欢呼声中,一朵接一朵地当众唱票。 “孙筱筱~” “萧娇娘~” “白弱婷~” 每每唱到一票,周围都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待那军士总算喊出“施迟迟”的名时,如潮水般的欢呼立即席卷而来,比那长街上肆意吹刮的劲风还要势不可挡。 自此算是开了个口子,往后的铜花约有八成,都写有施迟迟的名字。 唱完票的绢花被军士抛在身后,看客又将其捡起,撕碎洒满空。 若有人细细观察,大抵会发现写施迟迟的绢花,很多都缺了一瓣。 那些原本属于其他姑娘的票数,只因花车上的惊鸿一瞥,便尽转离去。 施迟迟的美,携无法言喻的霸道,能抵得过钱财诱惑,让人甘愿臣服于其裙下。 直至此夜,康乐城的百姓才真正明白,“魁首”二字的含义。 在绝对的美面前,任何阴谋算计和苦心经营全都不堪一击,与什么二等三等更是云泥之别。 魁首就是魁首,一顾倾心,再顾终身误。 绢花随着唱票的进程在逐渐减少,最终剩下底端后,军士不得不用长竿将缸底的花全部拉到圆口处。 待最后一朵铜花被宣布后,瑶姬发愁地捂住额。 虽然她当影后的时,很享受超高人气的追捧,可眼前的情况跟以前不同啊。 数十缸铜花,施迟迟这个名字竟占了八成。 从未有过的盛景,恐怖如斯。 不过好在,那些贵胄抛出银花很快扭转了这一局面。 萧娇娘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而被七王爷大力推崇的孙筱筱,竟然落到极下风,甚至只出现了五次。 卢相与李尚书等人手中均攥着一把汗,虽然已极力游说了一通,可他们万没想到,施迟迟的票数居然会高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那楚思亦也真是个废物,既已起杀机,却又无本事做得利落,白白让施迟迟这个名字蒙上了一丝传奇色彩。 当最后一朵银花被军官抛落身后时,场面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施迟迟和萧娇娘,平票了。 “你说这帮当官的,是不是眼睛长到了脑袋顶上?怎么一股脑的全都中意上萧娇娘了?” “就是,会反弹琵琶又有什么稀奇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小曲儿,谁没听过啊。” “哎呀,其实这事儿也怪不着那些大人,施姑娘只在半路上显露过真容,如今又遮着面纱,他们站在楼上,看不见呐!” “施姑娘啊施姑娘,咳……” 白弱婷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依旧慵懒地侧躺在巨鼓上,活像只饱食后餍足的猫儿。 不争不抢的淡泊模样,反倒为其增添了不少好感。 方才民间的票数,她也是在小范围内,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萧娇娘的。 瑶姬倒是心里自在了些,既然平票,那最后的胜利便由绥廉王定夺。 一边是花枝招展的萧娇娘,一边是长发凌乱,浑身狼狈的施迟迟,就算闭着眼睛选,也不会选她的。 “等等,那缸底还有一铜呢!官爷,您漏看了!” 人群中忽有眼尖的高声叫道,唱票官纳闷地用长竿将其勾出,奇道:“方才明明确认过了,并无遗漏啊。” 这一票是打哪儿出的? “哎呀,管那么多呢,这票到底是谁,您快说啊!” 在众人不耐烦的催促下,唱票官展开花瓣,满脸费解地念出了个更让他困惑的名字。 “瑶姬……谁呀?” ??第五十三章 是非 差宫人撩开御帘, 端坐于羽仙楼雅阁的绥廉王刚要起身,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身形忽然一顿。 “楼下那人方才, 喊的是谁的名字?” 生怕自己听错了,绥廉王皱眉朝旁边的大太监问道。 “老奴听着,好像是‘瑶姬’这两个字。” 大太监躬身, 客客气气回道。 瑶姬?鹤乘国先帝周琰的昭妃? 那个在万国会上与周琰同坐龙椅,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可恶女子? 绥廉王脸上阴晴不定, 想起那日她高高在上,对贡礼多番挑拣的模样, 心中又气又恼。 不过在这复杂的情绪中,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喜色和期待。 “瑶姬在何处?速速命人带来!”绥廉王沉声下令, 见大太监刚要走, 又下意识嘱咐道:“注意,不可唐突了她。” “遵命。”大太监规矩应着, 暗暗称奇, 他随圣上侍奉多年, 除两月前去鹤乘国参加万国宴时, 没能同往外,几乎时刻不离圣上左右。 瑶姬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圣上提起过, 肯然不是哪里认识的相好。 怎的圣上竟会这般看重? 大太监没离开多久, 很快又去而复返,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回禀圣上,错了错了, 此次参会的佳人中, 并无‘瑶姬’这号人, 是方才有人在铜色绢花上写错了名字,故此闹了笑话。” 为证明自己所言无误,大太监甚至将那绢花也一并带来,呈与圣上。 绥廉王接过绢花,心头一闪而过的落寞,让他自己都失笑起来。 可在瞧见那花瓣上的两个字后,绥廉王立即又板起了面孔。 -- 第130页 那上面写的就是瑶姬,断无和旁的姓名写错的可能! “圣上,如今所有绢花数量都已统计完毕,萧娇娘与施迟迟是同票,最后的结果,还得由您亲自定夺啊。” 大太监也从未见过千娇会上出现如此光景,觉得稀罕,却也不敢怠慢,按流程提醒道。 绥廉王沉吟片刻,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罢了,先将同票者带上楼来。” * * * 听见嬷嬷传唤,瑶姬心里隐约觉得不妙:“往年可有这规矩?” “这……平票之事,简直闻所未闻呐。”嬷嬷对她笑得有些谄媚,生怕她又上来性子,不肯依言下车。 “不过姑娘也别担心,老身猜测,大概也就是走个过场,被圣上问几句话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就算选不上,凭姑娘的票数得个乙等也是必然,无需多虑。” 瑶姬抿紧唇,觉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对周围的看客行礼谢过后,便在嬷嬷的搀扶下入楼,到那僻静处,立即焦急问道:“这魁首我不夺了,白送给萧娇娘还不成吗?” “那怎么行?无故擅自放弃参会资格,也是要问罪的。”嬷嬷刻意压低声音:“方才大太监又下来问话,知道柳轻卿泼毒的事情了,估计也会问你这事儿,倒时如实说就是,切勿隐瞒。” 瑶姬:…… 真要命。 她现在整个就是一黑户,几番进城不是靠玄行,就是老鸨造假。 混来混去的,又闹到绥廉王身前,按规矩,还不得把她祖宗八辈的来历都给问清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才唱票官将她本命念出来的时候,吓得瑶姬心脏都险些骤停。 还好周围群众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原以为此事便这样过去了,可如今看来,怕是已经传到了绥廉王的耳朵里。 望着账户上的250个行动点,瑶姬决定买一张提示卡。 那朵写有她名字的绢花,很有可能是玄行这个王八蛋投进去的。 她在泉隐寺化名阿瑶,又整日行踪诡秘,东躲西藏的,再加上他与顾桢之间的缜密情报关系,猜中她的身份也是迟早的事。 萧娇娘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径直随嬷嬷同登上羽仙楼的雅阁。 刚上顶楼,便有戴甲侍卫重兵把守,又经过几嗓子层层通传,才有位太监模样的老人,将她二人引入门中。 瑶姬有样学样,跟着萧娇娘跪拜行礼。 “抬头,让朕看看你们的脸。”绥廉王懒散的声音自上方响起,瑶姬心中一紧,抬起的瞬间,鼓足勇气,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 来了个斗鸡眼。 “大胆!” 绥廉王显然被气得不轻,重重呵斥道,瑶姬连忙趁机复低下头去。 “回禀圣上,小女子施迟迟,方才与花车上惊吓过度,目不得回正,面起红疹,怕惊驾,故而佩面纱遮面,还望圣上恕罪。” 一番话说得绥廉王刚升起的怒气消了大半,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平稳:“施迟迟,朕命你速将方才之事细细讲来,不得有误。” 只要他不吵着让她摘面纱,随便聊什么都行。 瑶姬讲故事的本事也是一绝,几句话绘声绘色的,听得旁边的萧娇娘都愣神了。 话刚说到一半,门外又有人通传,原是得了赏钱后,连夜往城外逃的老鸨,已经被夜巡队的人快马加鞭捉了回来。 瑶姬与老鸨再次相遇,没想到竟是在绥廉王面前。 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叩拜在地:“请圣上为草民做主!” “放肆,圣上面前,岂容尔等大呼小叫!”大太监怒斥道,狠狠瞪了那老鸨一眼。 此老妇声音尖锐,目光狠毒,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像好人,可比温温柔柔的施迟迟遭人厌恶多了。 老鸨脸皮厚度堪比城墙,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楚思亦胁迫做事,只负责在中间传个话,连毒药都是柳轻卿自备的,和她无半点关系。 将本人摘了个干干净净不说,甚至话锋一转,指责施迟迟来历不明,在千娇会上故意捣乱,藐视圣上,重罪难饶。 绥廉王目光发沉地瞥了老鸨一眼,朝瑶姬略抬抬手指:“你说。” 瑶姬深吸一口气,开始反击。 言之凿凿确定自己亲眼看见老鸨于花车下,将装毒药的小瓷瓶藏于红帕下,递与柳轻卿,并表示当时周围有不少看客在,只要认真查找,定能寻到人证。 再哭诉自己在郊外出游时,与父母离散,不慎坠入哉渐河,流入稻鸣谷,被泉隐寺的和尚所救。 苏醒后,不过记得前事片段,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安心在寺中调养了几日,便跟随和尚去城中化缘。 不料因姿色出众,被逢春楼的老鸨看中,用计将她哄骗走,威逼利诱,让她顶替楚思亦的名额,参加千娇会。 至于那楚思亦,被十八王爷褚守盛娶走后,心中仍未放弃当魁首的富贵,因此对荣登巨鼓的施迟迟记恨万分,才差小厮王二在阳宾阁上泼毒水。 再用花重金买通老鸨,差她唆使柳轻卿在花车上同时出手,以达到双管齐下的效果。 瑶姬说得口干舌燥,偷眼观瞧了下周遭人的反应,发现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与老鸨的两个故事,无论是细节还是完整度,都是她的略胜一筹。 -- 第131页 更何况泼毒杀人的是柳轻卿和王二,主使是楚思亦,帮凶是老鸨,都是群死不足惜的家伙。 作为今晚最大的苦主,瑶姬每一声泪诉,都带有令人怜惜的悲□□彩。 不多时,同车的三位姑娘,也被一并带到。 那两位不幸受伤的叫苦连天,心里恨毒了柳轻卿,连带着看着老鸨也不顺眼,含着热泪咬定了她递红帕之事。 因事出后,瑶姬担心灵儿受到惊吓,柔声安慰了她好久,惹得小姑娘对她心生好感,如今也鼓起胆子,在圣上面前为瑶姬的信誉和人品做担保。 听了半晌,萧娇娘忽然叩首,言明入楼的第一夜,施迟迟便与柳轻卿发生过争执,还出现过意图逃会的乱子。 更证明了瑶姬并非自愿参会的事实。 老鸨急得额头上直冒汗,她这条肉舌头平时还挺能说的,可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碰上个施迟迟,总是处处碰钉子。 眼下若想解除困境,也就只有死咬住楚思亦不放这一条路了。 瑶姬跪在地上久了,膝盖有些发痛,刚略微欠了欠身子,绥廉王便敏锐察觉到,准许她与其余人起身回话。 只留老鸨一人继续跪着。 她方才所讲的故事,皆是按提示卡上面的内容说的,如此既能解释来历不明的身份,也可抵挡住老鸨的胡乱攀扯。 这次她生怕又被狗系统坑,来来回回将卡面看了个仔细,连所有边角都不放过。 果然,在卡牌的最低端,又写了一行小字:不要招惹玄行。 瑶姬起初是不满的,她甚至都想好将那臭和尚的行径,如何润色得更令人发指些,好让绥廉王在全国都张贴告示,捉得他无处可逃。 可仔细一想,自己的真是身份很可能已被玄行看破,那家伙又是个脾气古怪的疯批,万一真拽到殿前来,极大可能会将她的底细揭开。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能暂时从此处脱身,以后有得是方法从他身上一笔笔讨回来。 瑶姬心中做好了打算,甚至酝酿足了待会要跟楚思亦如何对峙。 坑楚思亦无法跟情郎私会的事,定然不能认,若想让判案的天平完全朝自己这边倾斜,必须要保证“施迟迟”这个人的手,从头到尾都是干净的。 绥廉王招来大太监,与其耳语的几句后,差人将同花车的三名姑娘待下去,好好医治调养。 又给瑶姬、萧娇娘赐了矮凳,赏了杯暖茶,算是抚慰下民心。 瑶姬侧身撂开面纱饮茶,尽足了礼数,待润好喉,准备与被擒来的楚思亦继续开战时,大太监却带来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楚思亦已经被十八王爷褚守盛,亲手扼死了。 * * * “皇兄……” “住口!绥廉王将茶盏摔得粉粉碎,飞溅起的瓷片糊了褚守盛一脸:“哪个是你皇兄?” 十八王爷讪笑着用袖子掸掸衣衫:“回禀圣上,老十八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那楚丫头的皮相给迷惑住了,如今已将狠毒妇人就地正法,这、这也没错呀。” “褚守盛!未曾细细审问,主谋便已身亡,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绥廉王豁然站起身,恨不得抬脚踹翻他个王八盖儿。 无奈眼下还有旁人在场,总不好失了体统,只得暂时忍下。 “嘿嘿,皇兄,千错万错都是老十八的错,您就当臣弟是个屁,把臣弟给放了吧。”褚守盛哪儿管什么要脸不要脸。 只要在千娇会上杀人这会儿别咬到他身上,甭管绥廉王再怎么发火,也不会对他来真格的。 “滚出去!”果然,绥廉王生怕被他的粗俗废话玷污了耳朵,狠甩袖袍,直接将人轰走了。 事已至此,再耗下去也无甚意思。 绥廉王亲下令,将老鸨当街腰斩示众,那重伤在身的柳轻卿也不必医治,任她自灭。 对瑶姬和灵儿等佳人赏金赏物,大太监又心领神会地好言宽慰了半晌,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余下的,便只剩绥廉王的这朵金花,究竟该赏赐给谁。 施迟迟虽容貌有损,可今夜死里环生,于民间声望极高,给个魁首也算是个补偿,也可借此拉拢民心。 可萧娇娘到底是样貌才艺俱佳,若就此弃了,未免也有失偏颇,在朝中难以服众。 况且今年的魁首并非只是封名赏金那么简单,还有重任在身…… 正当绥廉王皱眉苦思时,瑶姬复跪倒在地,态度诚恳表明,自己只愿回泉隐寺中,寻找生身父母,不贪图魁首的富贵。 听得绥廉王大为感动,欲将施迟迟定为乙等,且封赏与往年相比,要足足多一番。 萧娇娘许是没有想到,最终魁首的美名竟要落在自己身上,呆愣愣地瞧着绥廉王,若非瑶姬在旁边提醒,险些连谢恩都要忘了。 “我不服!施迟迟,你这个害人精坑得我血本无归,还害我丧命!我,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鸨见两旁的侍卫就要来拿她,万般惊惶下,怒急倒了极点,连理智也彻底崩溃,上前一把揪出瑶姬的衣衫,拼命与她挣起来。 “你这毒妇,竟敢在圣上面前放肆,你们几个,还不快将此泼妇拉下!” 大太监怒不可遏,话音刚落,只听得“噹啷”一声响,一只银镯不知何时,从施迟迟的怀中掉落。 -- 第132页 再一看那上面的咬尾九鱼,大太监倒抽冷气,险些栽倒在地! ??第五十四章 师傅 瑶姬连忙将镯子捡起, 急急忙重新揣回袖内,立正站好,装作无事发生。 大太监张大的嘴仍未合上, 萧娇娘在旁默然垂眸。 在场的人可都瞧见了,就算瑶姬动作再快,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掩耳盗铃呢么。 “何物?呈上来。”绥廉王褚裕和方才正苦思该如何整治十八王爷这不着调的毛病, 未曾注意,见大太监等人面露讶色, 这才对那镯子起了兴趣。 瑶姬:…… 这么大个王,好奇心还那么重。 她不想给, 下意识用手捂着,反倒更让褚裕和觉得怪异, 竟直接走到她面前, 摊开了手。 “拿来。” 离得这般,瑶姬才发觉他的眸光并非单纯的黑, 而是近乎于墨染的深蓝。 来到亮处, 在烛火的映照下, 才显出那丝神秘色彩。 鼻梁高挺, 五官干净,紧皱不开的眉宇间,隐隐被极淡的阴郁笼罩。 身材高挑, 几乎与郎元差不多, 却没他那般魁梧。 霁色龙袍束碧玉石封腰,刺绣的缥色蛟龙腾海而出,对月嘶吼, 脚蹬黑云靴, 长发规整冠起, 几缕随意垂在肩侧。 瑶姬不过多看了他几眼,便从对方眼中,瞧出意外之色。 “怎么,你如今的斗鸡眼又好了?” 瑶姬复低下头去,今晚的事太多,装着装着就给忘了。 “朕再说一遍,拿来。”褚裕和摊开的手指微微聚拢,显示出所剩无几的耐心。 无法,她身上又没有别的镯子可临时替换。 当那副小小的九鱼银镯被放在他掌心中,褚裕和也怔住了。 “圣上,这是……”大太监忍不住凑上前去再次细细端详,确认自己方才没看错,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 “启禀圣上,此物乃小女子偶然在稻鸣谷中拾得,并不知起来历,若是甚贵重物,便趁此良机交与圣上,也免得民女唐突了宝贝。” 瑶姬不待褚裕和开口,先表明自己的情况。 绥廉王若稀罕这破镯子,或是自己戴或是送嫔妃,都由他去。 只是快些将赏钱给她,送她出城便好。 眸光微敛,褚裕和手指细细摩挲着镯子上的银鱼刻痕,良久后,目光转落在施迟迟身上。 这双眼睛,看着熟得很。 他下意识伸手,想将她的面纱摘掉,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被施迟迟侧首躲过了。 佳人微卷的长睫微不可闻地轻颤着,连呼吸都紧凑了几分,望着他欲语还休,最终只是为难地闭上了眼。 想起她之前说过面上长红疹的话,若真当众将其病症揭露于人前,为免太伤姑娘颜面。 褚裕和收回指尖,在屋内慢慢踱步,思虑良久后,转身对像尾巴似地跟着的大太监低声问:“施迟迟未患红疹前,相貌如何?” 提起这事儿,大太监可就不困了,说得眉飞色舞:“阳宾阁下,不过短短露面片刻,便得了康乐城百姓近八成的绢花,之所以会与萧娇娘平票,全是被卢相等人投的银花撵上来的。” “哦?”褚裕和挑挑眉:“如此说来,此女子倒是难得的天姿国色了?” “应是如此。”大太监在朝中并未依靠任何势力,只忠心绥廉王一人,故而实话实说,未曾隐瞒。 “朕已明了,尔等退下吧。” 褚裕和挥挥手,遣散了屋中人。 临出门时,瑶姬瞧瞧回头看他一眼,发现绥廉王的目光,竟也落在自己身上,其中夹杂着让人看不透的神色。 将不安的思虑抛在脑后,瑶姬紧走了两步,甚至超过了萧娇娘的顺序。 无论如何,绥廉王这关算是过了。 谢天谢地。 * * * 相传绥廉开国君王褚迎天,曾在战场身受重伤时坠入迟暮河,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戴面纱的女子所救。 当时那女子腕上戴的,便是九鱼银镯。 褚迎天在女子悉心照料下逐渐痊愈,虽不见其容颜,亦对她暗生情愫,许诺待胜仗归来,必定八抬大轿迎她过门。 岂料两年后,待平定一方天下的褚迎天黄袍加身归来时,女子却神秘消失,唯留下书信一封。 信中详述她乃迟暮河神,因对褚迎天心生爱慕,私动凡心,才显露真身上岸。 现已触犯天条,要被永生打入河底黄沙狱中,受尽折磨。 若想救她出来,需年年向水中献祭百名童男童女,方可感动上苍,抵消她的罪过。 褚迎天为情所困,闭目塞听,一心只想救心上人,当真犯下糊涂事。 一连残忍祭祀三年,弄得好不容易安稳的江山民不聊生。 到第四年,褚迎天被其四弟褚胜匈推翻,废除人祭恶习,这才重新稳固了民心。 后经多方查证,神秘女子留下的那封书信,后半截关于祭祀的部分笔迹稍有差异,显然是被人故意添加上去的。 褚胜匈苦心追凶,终于擒住了恶意借此扰乱朝纲的叛军头目,这才将当年的冤案彻底解开。 至此,施加在神秘女子身上的不祥恶气,才逐渐消散。 虽信中关于迟暮河神之事过于荒诞,但因其的确救治过开国君王,褚胜匈便也放开胸襟,为起修庙宇,建神像,供奉香火,减少其私动凡心的罪孽。 -- 第133页 日子久了,民众也偶有前去祈愿求福的,倒也还算灵验。 几百年过去,当初人祭的祸事和伤痛,也被后人全记在了反叛头目上,对河神大多残留的,还是恭敬之心。 只是,此河神与寻常神祇不同,若哪日庙中供奉稍出差错,绥廉国内必出殃灾。 故此,百姓对这位神明又敬又畏,寻常人家更是轻易不敢踏进庙门,连皇室也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着人好生照料庙宇。 可以说,传闻中的这位神秘女子,是位戾气颇大又护佑一方的凶神。 而她腕上的那副九鱼银镯,也在口口相传中,成为河神独有能证明身份的法器。 也曾有人想着打造副假镯,假冒河神行骗世间,可每每只做到一半,便会暴毙身亡。 因此,笼罩在此镯和河神身上的诡异传闻,愈演愈烈,直到后来,逐渐演变为民众讳莫如深的秘闻。 谁也不愿轻易提及。 瑶姬在与萧娇娘下楼时,听着嬷嬷忍不住介绍那段前尘往事,听得连连咂舌。 感情这镯子这么邪门? 怪不得他们见到了,均是那副反应,萧娇娘那日甚至还烫手般地将其扔还给她。 经历了虎萧国那档子事儿后,瑶姬对怪力乱神之说只是听一乐。 世上所有离奇事,不外乎偶然和人为两种原因。 瑶姬暗猜,那镯子多半就是玄行私自打造的,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那“诅咒”没有应验到他身上。 啧,还真是个命硬的家伙。 不过如今,绥廉王已经将镯子收走,此事便与她无关了。 和萧娇娘在众人的期待中,重新登上各自花车站好,瑶姬细心确认好面纱并无歪斜,忽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传闻中的神秘女子,也似她这般掩面模样。 况且,迟暮河的迟,似乎跟她的化名施迟迟也重了一个字。 真是种不详的巧合…… 瑶姬心中隐隐在打鼓,方才她用的那张提示卡,只是帮她达成从绥廉王的问责中全身而退的目标。 可并未说过,这魁首的事她也能躲过去啊! 萧娇娘站在第二辆花车上,跟她中间隔着白弱婷。 除去满脸怒气的孙筱筱外,这两人皆是副淡漠表情,仿佛对待会绥廉王的金花,半点好奇和期待都没有。 人群中,一抹赤红的袈裟转瞬即逝,速度之快,甚至让瑶姬怀疑刚刚是否看错了。 真不知道那和尚究竟打得何等算盘,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想让她当选魁首。 莫非是猜透了她的真实身份,故意引她和绥廉王见面后,有意在旁瞧热闹? 可如今她已过了这关,且真容未露,就算夺了魁首又如何? 不过是赏钱跟着多些罢了。 呵,臭和尚,无论你打得什么鬼主意,恐怕都要落空了。 在万人的期待中,绥廉王终于在雅阁玉栏前现身,朝底下的民众挥了挥手。 受够礼赞和朝拜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朵尊贵无比的金花,飘然掷下。 准头练得还挺好,奔着瑶姬的头顶就来了。 瑶姬下意识伸手接过,慢慢绽开层叠瓣叶,在最终见的金色花蕊中,瞧见了那个令人头疼的名字。 施迟迟。 她到底,还是成了千娇会的魁首。 呵,不知道那被腰斩的老鸨魂灵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她的眼光的确狠毒,这个在半路上临时套来的姑娘,真的给风春楼挣足脸面了。 将手中的金花高高举起,瑶姬在潮水般的欢呼声中,叩拜谢恩。 * * * 事情跟她想象得有些不大一样。 入宫封赏倒是在她意料之中,除去魁首外,二、三等分别是萧娇娘和白弱婷。 原本在千娇会中的夺冠大热门孙筱筱,反倒连进皇宫的资格都没有。 听说七王爷气得已经卧病在床,差人将有意来讨好的十八王爷褚守盛拒之门外,还派恶犬来咬。 也是真够热闹的。 领完封赏后,嬷嬷只安排了她们三人的住处,绝口不提放行的事。 以至于当瑶姬笑着拉着她问时,也单拿话搪塞,说什么花车巡城劳苦功高,理应修养几日才是。 瑶姬独居在玉竹轩,甚至连另外两人的面都见不到,分配给她的丫鬟太监倒是不少。 除了不让她随意出门外,什么事都是百依百顺的。 最让瑶姬头疼的一点是,绥廉王还给她派来一位孙太医,要帮忙治疗她脸上的红疹。 瑶姬趁外人不注意,复将胭脂用细笔尖儿沾着点上,只粗略掀开面纱给太医看了一眼,便匆匆戴回去。 这孙太医也不是个较真的主,诊脉半晌,又听她絮絮说了些受惊的话,便自主开了些安神调养的药方。 “姑娘放心,不出十日,红疹必消。” 望着孙太医自信离去的步伐,瑶姬一个头两个大。 听这话头,怕是要硬留她住十天了。 这绥廉王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不行不行,越待心越焦,还是得寻个法子出去才行。 再次购买张提示卡后,账户上便只剩下150个行动点了。 自从遇到玄行这狗和尚,账面上的积蓄就如同被泄了闸般哗哗往外流。 -- 第134页 就算绥廉王赏赐再多金银珠宝,也弥补不了这空缺。 越想越气,真是晦气。 “如何才能逃出王宫?狗系统,你这此可不许再坑我了!” 瑶姬在脑海中满是怒气地警告,得到的只有系统沉默的回应。 当牌面上显现出玄行这个狗人的画像时,瑶姬气得一脚横空踢到了牌面上。 玉足穿牌而过,险些给她弄了个劈叉。 【求玄行】 牌底仍有一行小字:不可招惹玄行。 这什么意思?不是自相矛盾嘛! 既要求他,又不要招惹他,鬼才做得到! 瑶姬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在脑中不停地敲着系统:“rnm,退钱!” 【卡牌被使用过后,不退不换,请玩家瑶姬继续享受愉快的游戏生活】 偏偏这系统又是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连揍一顿出出气都不行。 瑶姬正坐在床上爆锤枕头无能狂怒时,门外的宫女梓辛忽然推门进来了。 “施姑娘,怎么敲门不应声……施姑娘?” 瑶姬放下“行凶”的粉拳,轻咳两声,整理好略显凌乱的长发,眉眼微弯,对梓辛露出端庄的浅笑:“何事?” “哦,是件喜事!施姑娘之前所说的那位救命恩人,被圣上给寻到了!” 梓欣满面笑容地侧过身,将门后的人让了进来:“圣僧,请~” 玄行拄着九环锡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打量了下瑶姬的住处,赞叹半晌后单掌行礼:“难得施主还如此记挂小僧,不胜荣幸。” 瑶姬:喵喵喵? 汝听,人言否? * * * “带我出去,赏钱我分你这个数。”挥退宫人后,瑶姬与玄行两袖相连,手藏在底下比比划划。 “二八?不成不成,起码这个数。”玄行厚着脸皮讨价还价。 “嗯?一九?你这价怎么还越还越高了?”瑶姬正纳闷儿,猛然间回过神来。 好啊,感情这“一”是她的! “嗐,拿人钱财,□□,不亏不亏。”玄行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小僧难得有机会进绥廉国的王宫,若非施主有事相求,还真想好好逛逛呢。” “瞧这话说的,仿佛别国的王宫你都溜达遍了?”瑶姬斜暼他一眼。 原本是讽,谁知他还真点头了! “在六国之中,绥廉王可以说是最无趣的人了,在他身上,简直半点乐子都寻不到,故此小僧才未曾进来过。” 玄行嘴角轻弯,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不过如今大不相同,这老实人竟也起了歪歪心思,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 瑶姬不想理会他打得那些哑谜,只愿尽快离开这鬼地方:“玄行,之前不是还说过咱们是朋友么?你对我,可有点太黑了啊。” 既然他喜欢听这两个字,那就多说些。 反正便宜话也不要钱。 玄行若有所思点点头:“往昔之言不可追,比起朋友,我还是更想当你的……” 瑶姬眯起眼,他头顶上的行动值仍在百分之三十八左右晃荡。 这臭和尚,应该还没喜欢上她才对。 “兄妹?也好也好,阿瑶自幼无兄长,多个哥哥在江湖上照应算是件美事。” 左右也是逢场作戏,认了兄长,这臭不要脸的总归不会再坑他的银子了吧。 玄行摇摇头,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师傅。” “啊?”瑶姬有点懵。 为何这和尚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如此迷惑。 想起那日临要离开泉隐寺时,他兴致勃勃举起剃刀的模样,瑶姬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飘逸秀发:“想都别想,我不出家!” 似是被这话逗乐了,玄行眼底的笑意,也除去了几分伪,倒显得真诚了许多。 “不是这个师傅,瑶姬,你看中的,是你的这里。” 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脑袋,玄行眯起眼,微微侧了下头,仿佛在暖日下,慵懒打量爪下白兔的野狐狸。 “那朵铜花,果然是你放进去的。” 瑶姬眸光微敛,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玄行,耍弄人很好玩么?” “当然好玩!”玄行放下锡杖,在屋内悠哉踱步,走到窗前的那盆兰花处,用手指轻轻压了下长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僧不仁,以万物为木偶。” 兰叶受不得指尖的力,逐渐低弯,直至被碾入泥土中。 “小僧以往也寻到些有趣的木偶,可不过才把玩片刻,便统统坏掉了,直到我发现了个怎么也弄不折的稀罕物。” 他收掉指上的力气,那兰叶虽萎靡了些,却也逐渐弹回,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整日玩草,小心被草叶割破了手。” 瑶姬从榻上起身,走到他身边,淡淡说道。 “呵,那岂不是更妙了?”玄行眼中难得现出丝兴奋的光:“若有朝一日,这稀罕物真能将小僧割破,那这一世,还真没白来红尘走一遭呢。” “真就如此自信?”瑶姬歪头看他。 玄行亦歪头回望:“然也。” 原本被用掉的卡牌底端小字,正不安地闪着金光,似乎在提醒玩家注意。 可惜,瑶姬如今正气血上头,哪儿还管得了它。 如此在危险边缘大鹏展翅,那狗搜的系统总算也看不下去了。 -- 第135页 相识这么多天,总归是有点情分在。 【警告玩家瑶姬,不要随意招惹,不要随意招惹】 倒是句难得的善言,可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有点不中用啊。 “不知认你做师傅,有何坏处?有何好处?”瑶姬扬起眉梢问道。 “坏处嘛,当然是要听为师的话才行。至于好处……” 玄行俯下身子,眼尾的殷红又赤了几分。 “所有愿望,为师都可以帮你完成。” 深深看了他半晌后,瑶姬抿起朱唇,对玄行嫣然一笑。 “好,你这个师傅,我认下了。” 玄行,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招惹的人是他,作死的人,也是他。 系统和卡牌都杀不了的男人,她来杀。 * * * 玄行是个仪式感非常强的人,虽未让瑶姬跪下叩首,却也端坐在椅子上,喝了杯她奉的茶。 “入我门后,以后要口称‘师尊’,可能做到?”他装模作样地拨弄了两下茶盖,在喝之前抬眸笑道:“这里面没下毒吧。” 瑶姬摇摇头,身上没带毒,的确是件很可惜的事。 “放心,为师是个正经和尚,不会利用师傅的名头,对你做些过分之事的。” 玄行品了口茶,意犹未尽舔了舔唇边,莹润得让唇色绛得更深,倒比失了胭脂还好看几分。 “师尊,您这皮相,去当有钱人家的倒插门女婿绰绰有余,不如还俗,奔富贵去吧。” 瑶姬笑得恭敬,见他茶杯空了,又端着茶壶去添。 本想故意洒些滚水,不料玄行仿佛早就猜到她的意图,手腕稍移,又稳稳地接住了。 “这便是为师要教你的第一课:想做坏事,怎可意图如此明显?殊不知声东击西才是妙法,下次做点别的事吸引为师的注意力,倒还有机会得手。” 玄行语重心长教导。 瑶姬乖巧点头:“徒儿记下了。” “再过十日,绥廉王褚裕和会亲自前来,派你代替三公主,前往靖炀国和亲。” 玄行放下茶盏,起身整理下僧袍:“届时不必隐瞒你的真实身份,且看他有何反应。” “徒儿遵命。”瑶姬端着茶壶跟在他身后:“对了,不知近日可有虎萧国的消息?听说前阵子虎萧王郎元亲率大军袭城,攻至桓横城时滞留不前,终被击退。” “呵呵。”玄行轻笑,眸光投向窗外不远处的紫竹林:“如今这世上,可没有虎萧国了。” 瑶姬微怔,瞪大了眼:“莫非……” “虎萧王郎元重伤不知所踪,大臣粟吉叛国对暮崇军城门大开,如今的虎萧,早已成为……” 玄行缓慢回头,看着负在身后的手腕,被滚烫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烫出了骇人的水泡。 “师尊方才教的‘声东击西’,可是这般模样?” 瑶姬晃晃手中茶壶,笑得恬静:“徒儿学会了。” ??第五十五章 公主 玄行这疯子发出的震耳笑声, 将门外守着的梓欣都惊了进来。 推门瞧,只见这光头弯腰狂拍桌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甚至眼角还飞出了难得一见的泪光。 “怎、怎么了这是?” 梓欣捧着噗通乱跳的小心肝,下示意躲到瑶姬身后问道。 “突发恶疾,娘胎里带的老毛病了。”瑶姬拍拍她的脸蛋:“放心,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这茶壶空了, 你帮我去再烧些水来吧。” 打发走了发懵的宫女,瑶姬揉揉被吵到发痛的耳朵, 清嗓道:“师尊,收了神通吧。” 玄行揉揉几乎快要笑僵的嘴, 美得仿佛中了头彩:“孺子可教, 孺子可教啊!” 他还挺满意。 瑶姬坐到凳上,剥了些核桃仁来, 积攒成堆, 放在空盘中问道:“师尊, 徒儿既然这般听话, 不知愿望……” “不急,为师岂会骗你?”玄行知道这核桃是剥给自己的,也不客气, 空手吃了些, 丝毫不在意手腕那触目惊心的烫伤。 若是涮火锅,都该滚熟了。 “待十日后,你完成了为师的第一个指示, 一切都好说。”玄行心情大好, 身子也爽朗得很, 泡过温泉都没这么舒坦,拎着禅杖走时,还胃口大开地多抓了一把核桃。 “为师就住在旁边的清心院内,若闲得无事,可来下棋取乐~” 瑶姬温柔地笑着朝他摆摆手。 嗐,身边无毒真是件憾事。 那日在温泉山庄看到的医书,还是太少了,让她无法用寻常药材,就研磨出要人命的毒来。 方才玄行说,褚裕和会派她代替三公主和亲? 怪不得今年的魁首与往届的待遇不一样,竟然接到宫里来住。 瑶姬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破碎的核桃皮,想起虎萧国如今的境遇。 城门打开,暮崇军长.驱直.入,重伤的郎元即便还活着,也是有家不能回的境地。 一个无国的王,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那原是她最看重的人,也是最看好的一股势力。 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着实可笑。 在六国中,绥廉与靖炀都算不得出众,若如昔日虎萧般强大的国度认真攻打起来,恐怕也招架不了多久。 会采取和亲的方式结成同盟国,也不算稀奇。 想来那靖炀王,为了震慑绥廉,定是亲点尊贵无比的三公主和亲,其身份倒是和质子差不多。 -- 第136页 估计褚裕和也只是表面应允,私下遍寻绝色美女替换亲妹,将来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被掣肘。 怪不得纵然战火起,褚裕和仍执意举行千娇会,若想抵得过从小优养的三公主,必得是全国最出众的美人才行。 瑶姬略微思索后,让梓欣备好几盘精致的点心,送往萧娇娘与白弱婷的住处,只说有请。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身着缥纱的白弱婷还真来了。 拉过瑶姬的手,同她坐在一处,行为亲密的模样,仿佛相识多年的姐妹。 梓欣看着也放心,不便多打扰,倒完茶便有眼力地退下了。 待门关上,白弱婷体面的笑仍未完全消失,不过淡了几分。 “代嫁三公主的事,你与萧娇娘,是不是早已得知?”瑶姬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 白弱婷叹了口气:“不止是我们,连那孙筱筱,那是奔着这个才参会的。” 在羽仙楼里待了两日,瑶姬对这些姑娘背后支持的势力,也有所耳闻。 孙筱筱依靠七王爷,萧娇娘则是卢相的人。 唯独眼前这个白弱婷,根底隐藏得极深,让人参不透。 “那位三公主生性奔放,最爱豢养男宠,虽未嫁人,却早已不是处子之身,想必靖炀国那边也早有耳闻。” 白弱婷苦笑着将袖袍的褶皱处抚平:“故而圣上专寻些深通风月术的绝色女子顶替,若真派个大家闺秀过去,反倒容易露馅。” 瑶姬反而觉得这三公主挺有趣的。 自古都是男人三妻四妾,女人整日被规矩掣肘,像她那般活得潇洒自在,当真算得上逍遥。 “此次计划,三公主可得知?”瑶姬将桌上的点心随手递给她一块。 目前看来,这白弱婷也不藏着掖着,对她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个讨喜的性格。 “别提了,太后和圣上正为此事发愁呢。”白弱婷以袖遮唇,忍不住苦笑道:“和亲事定下后,三公主不知从何处得到了靖炀王的画像,被迷得神魂颠倒,吵着闹着要真嫁过去。” 瑶姬记得靖炀王,即便是在当日美男如云的万国宴上,他的样貌也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又长了双桃花眼,若真起了勾魂夺魄的心思,迷倒个把少女也并非难事。 “如今我们三人进宫,圣上也是刻意派人瞒着三公主的,就怕事情败露,会惹得她吵闹不休。”白弱婷在瑶姬屋内也待得舒坦,当真拿起块点心,小口咬了几下。 “此事我有些不解,代嫁只派一人即可,怎么你与萧娇娘也同留在宫中?”瑶姬隐约觉得和亲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咱们的这位圣上啊,最是小心谨慎之人了,万事都会做足准备,我与萧娇娘,皆算预备人选,若魁首在和亲之前出了什么状况,也可及时替换。” 白弱婷的语气蕴含着几丝哀怨:“本以为做别人的代嫁,就够消磨心性的了,如今又成了代嫁的替品,真是……” 瑶姬与她唏嘘几句,聊起年龄的问题,得知其长了两岁,便改口唤她姐姐。 “白姐姐,你可是自愿参加千娇会的?” “算是吧,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就算不来此,也是在别处任人摆布,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博一下。”白弱婷看了眼她空荡荡的手腕。 绥廉王将九鱼银镯收走的事,她已从萧娇娘那里听到了消息。 “虽不知你与柳轻卿等人究竟有何渊源,但既到了这等地步,还是放宽心的好,我与萧娇娘也许会作为陪嫁,同你一起前往靖炀,到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不过才入宫第一日,白弱婷就做好了如此长远的打算,甚至还跟她聊起关于靖炀的风土人情。 那边商贸发达,盛产丝绸和金银玉器,不过铁业与农业稍弱。 两国比邻,总是互通有无,此次六国重新回归混战阶段,绥廉王也是第一时间与靖炀王取得联系。 二人以惊人的速度达成协议,携手共御外敌,这才在瓜分鹤乘国边境小城的前提下,也保全了自身国力。 “天底下总归是分分合合的,哪儿有什么永固的盟友,圣上早以起了提防心,派你去和亲,也是为了能及时洞察靖炀情报,来回策应。” 白弱婷娓娓道来,将各中厉害分析透彻,瑶姬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 感情这千娇会选来选去,竟是在挑细作。 她这身份,不是跟顾桢那厮一样了么? 两人正聊得兴起,忽听得门外发声些许骚动。 “施姑娘?施姑娘,大事不好,您的恩人被三公主撞见了!”梓欣焦急地在门外嚷道。 “恩人?”白弱婷还不知有玄行这个人,眉眼间皆是困惑。 瑶姬喝了口清茶,淡然道:“撞见了又如何?” “哎呀,您的那位恩人长相俊俏,这会儿已经被三公主看中,拉拉扯扯不让他走,似乎要强掠回宫中……那可是和尚啊!” 梓欣早知三公主的荒唐,可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将主意打到出家人的身上。 这也太过分了些! “要不要出去看看?”白弱婷见梓欣一口一个“恩人”地叫着,还以为玄行对瑶姬当真意义重大,忍不住在旁劝道。 “无妨,圣僧他今年红鸾星动,与三公主乃天作之合,若出去搅扰,反倒不美。” -- 第137页 瑶姬斜依着头,幸灾乐祸地笑道:“随他们去吧,但愿玄行圣僧能艳压群芳,在一众男宠中,当个真正的上门女婿。” “哎呀,圣僧他往这边跑来了!圣僧!圣僧!” 梓欣似乎对玄行的印象不错,虽然方才有些被他不着头脑的笑声给震撼道,但那和尚的皮囊长得极具魅惑人心。 小宫女会着了他的道,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瑶姬眉头紧锁,刚想让梓欣不要多管闲事,门被人风风火火地推开了。 飞扬的赤红袈裟带来阵沁人竹香,玄行脚下生风,虽急急躲进门中,嘴角却带着饶有兴致地笑。 “祸事祸事,都剃成个光头了,怎的又惹上了桃花?”玄行两步走到瑶姬近前:“乖徒儿,快替为师挡一挡。” “你……” 白弱婷猛然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可置信地瞪着玄行。 瑶姬还以为她是被这疯和尚的莽撞给吓到了,刚想在旁边介绍,门口的梓欣却又叫嚷开来:“三公主!此处乃圣上亲设重地,旁人不能随便进呐!” “可笑,这天底下,还有本公主进不来的地方?快快闪开,否则仔细你的皮!” 一声娇蛮怒叱,将梓欣所剩不多的小胆子彻底吓破,噤若寒蝉地把门口让开了。 “嘻嘻,俏和尚,看你还能往哪儿跑!”迎面走进来的,是位明艳的姑娘,眸光闪动,似有些灵气在里面。 目光略往屋内扫了扫,便自动忽视瑶姬和白弱婷二人,只开心地搓着两手,朝玄行步步逼近。 “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劲儿,比本公主宫中那些平庸货色可强多了!乖乖跟了我,还不比整日的吃斋念佛来得自在?” 三公主说罢,使出招饿虎扑食,刚扑到近前,却发现玄行竟躲在了名戴着面纱的女子身后。 “闪开些,敢搅扰了本公主的好事,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三公主不耐烦地左瞧右看,跟藏在瑶姬身后的玄行玩起了捉猫猫。 “好说好说,只要三公主一句话,便是将人洗剥干净了,送入宫中又有何妨?”瑶姬笑着提议道:“公主既真动心,不如立即向圣上请示,省得这么俊的和尚,又被旁人相中了去。” “诶,你这丫头说话倒挺中听的,我喜欢!” 三公主对瑶姬的好感反倒增加不少,问身边气喘吁吁跟来的小太监:“她是谁啊?” “这……” 小太监为难地左右看看,毕竟圣上和太后可是下了禁令,所有人都不许透露魁首入住宫中的事。 先前代嫁的计划,已被三公主探听到了些风声,还没影儿的时候,便从吵闹个不休,甚至还绝食抗议。 如今总算刚消停两天,可万不能再出什么纰漏了。 “小女子名唤迟迟,跟阿姐是新入宫的秀女。”瑶姬随口编造了个身份,同时用眼神示意周围人。 “又娶新老婆?皇兄还好意思说我呢,自己不也一个劲儿的填充后宫!” 三公主立刻不依了,走来走去气血翻涌:“不成,我不能被他比下去!你,去打听清楚皇兄此次又纳了多少女人入宫,我也要如数填充俏郎君!” 小太监巴不得能找个机会出去告状,见瑶姬频频地给自己使眼色,也就顺坡下驴了。 白弱婷对屋内的鸡飞狗跳置若罔闻,只出神地盯着嘴角含笑的玄行看。 直到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蓦然转过头来:“小丫头,你认识我?” 瑶姬的注意力都放在三公主身上,此时才发觉到白弱婷的异常处。 “白姐姐,你怎么了?” “像、真是太像了!”白弱婷滚了滚喉咙,鲜少露出如此神色:“我师傅屋内画像上的男人,怎会与圣僧一模一样?” 瑶姬听得一头雾水,瞧见身后的玄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出燃起了熊熊八卦心。 “师尊,你在外面到底有几个相好的?如今连人家徒弟都认出你了!” “你师傅叫什么?”玄行刚对白弱婷生出点好奇心,三公主见状,连忙气愤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喂,你这和尚到底有没有听见本公主的话?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许再跟别的女子拉拉扯扯的,敢不听话,就挖了你的眼睛!” 瑶姬挽起袖子,由衷鼓起了掌。 绝配呀,这臭和尚遇到良配了! ??第五十六章 腼腆 “三公主, 玄行圣僧是方外之人,不可亵渎。”白弱婷在旁略施一礼,生硬地说道。 比起看热闹的瑶姬, 她似乎对玄行的处境更在意一些。 三公主褚柔珠上下打量这位长相娇弱的女子,深觉对方连自己用力一搡都顶不住:“怎么,你也看中这和尚了?” 白弱婷顿时被噎住, 口中急呼“不是”,她平日里无论遇到何时, 都是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如今也不知是怎的了,竟这般慌张。 “既不是, 那就别挡本公主的好姻缘。”褚柔珠将白弱婷晾在一旁,见瑶姬很是贴心地将身后的玄行拉到她面前, 顿时喜笑开来:“嘿, 还是你懂事。” “敢问三公主,当真要娶小僧?”玄行双手合十, 眯起狭长狐媚的双眸, 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若你肯依, 等我看腻了光头后, 再将长发留起来,本公主就……”褚柔珠的话刚说到一半,门外忽然响起阵熟悉的声音。 -- 第138页 “三姐?三姐!” 瑶姬微微皱眉, 当瞧见十八王爷褚守盛仍穿着紫衣, 气喘吁吁跑进来时,心中不由感叹。 他到底有多喜欢紫色? 绣纹倒与以往的有所分别,可色还是那个色。 再加上身材平庸, 跑起来袍角飞扬, 活像被谁剥了一半皮的茄子。 “老十八?你来做什么?滚滚滚, 每次见你都没好事,别在我眼前晃!”褚柔珠长眉凌厉一挑,想也不想就把他往外面推。 褚守盛似乎有点惧怕三公主,也不敢还手,只得尽量将身子往后靠,能赖多久是多久:“别呀三姐,这回真是要紧事儿……诶,就是她们!” 瞧见瑶姬和白弱婷后,他眼一亮:“这个戴面纱的施迟迟,已经被皇兄定好替你嫁给靖炀王了!三姐,这你能忍?” 对于孙筱筱和七王爷、十八王爷间的关系,瑶姬也有所耳闻。 因楚思亦毒害她失手又败露的缘故,连带朝中大臣投银花时,都放弃了孙筱筱,生怕日后圣上怪罪下来,会牵连到自身。 瑶姬与褚守盛之间的梁子,怕是结得更深了。 只是她没想到,十八王爷此次入宫,竟是来告状的! 果真狗胆包天,连太后和绥廉王严令禁止的事都敢任意违背。 白弱婷与瑶姬对视一眼,心中都预感到不妙。 就凭三公主这火爆性子,恐怕此事难以善了。 谁知褚柔珠眨眨眼,沉吟片刻才豁然想起:“哦,对了,还有这回事!嗐,去告诉皇兄,那靖炀王我不稀罕,让他爱给谁给谁!” 褚守盛:…… 他是不是聋了?谁在说话? “呵,你三姐我现在,找到个比那画像上的靖炀王,还要俊百倍的男子。”褚柔珠指指玄行,对方给了十八王爷个佛光普照的微笑。 褚守盛:…… 疯了,他三姐终于疯了。 这女人嫖男人嫖到疯魔,如今连光头和尚都不放过。 哎,家门不幸啊。 告状没成功的十八王爷瞬间成了万人嫌,临走时悻悻地嘟囔,定要让太后殿下好好管教褚柔珠。 望着褚守盛远去的倒霉背影,瑶姬嘴角抽搐:“恭喜师尊,得遇良配。” “同喜同喜,你我师徒二人若能同一天婚嫁就妙了,你嫁靖炀王,我嫁三公主。”玄行是个顶不要脸的,半点羞耻感都没有。 瑶姬甚至隐隐为褚柔珠的未来担忧。 这可是个疯和尚啊,单是想想谁日后夜夜跟他同床共枕,瑶姬就头皮发麻。 正出神间,面上的轻纱,冷不丁地被人粗鲁扯下。 褚柔珠盯着她点满红斑的脸,见瑶姬要躲,立即霸道地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不得动弹。 “三公主,迟迟……” “你这人还真是怪有意思的,好端端干嘛画得这么丑?”褚柔珠用拇指在她颊侧的斑上轻轻一抿,那胭脂立刻被擦去,露出无暇的细嫩肌肤来。 好毒的眼光! 瑶姬目光略有些慌乱,刚想辩解,那褚柔珠却发出阵阵银铃笑声:“莫非你是故意拿此躲亲事?不可不可,本公主已对那个靖炀王失了兴致,这婚呐,你是躲不了啦!” 说完,她眸光一转,脸上浮现出狡黠神色:“此等趣事,皇兄定然不知,亏他平时一本正经的惯会说教人,如今自己反倒被人骗!哈哈哈……” 这姑娘的性格一阵一阵的,有了新稀罕事儿,转眼又将和尚给撂下,兴冲冲地带着宫人去寻褚裕和了,宛如席卷而过的狂风。 只留下满屋人面面相觑。 “乖徒儿,看来用不上十日,你便可完成为师的指示。”玄行垂眸,瞧见瑶姬脸颊方才被褚柔珠擦过处,指尖微痒。 “胭脂,还是该去应去之处。”压下替她将那些红涂至唇畔的奇怪冲动,玄行弯着嘴角,出门而去。 “你……”白弱婷虽不知她是在故意装病,却也没露出多惊讶的神色,反而略为担心。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瑶姬坐到梳妆台前,差看愣了的梓欣打盆热水,将红斑洗去后,重新梳妆。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迎面直上。 * * * 为免绥廉王盛怒下会牵连白弱婷,在瑶姬再三劝说下,她还是暂回住所避风头。 当瑶姬刚将最后一支钗插入云鬓,门赫然被用力推开。 褚裕和阴沉着脸,负手站在门口,旁边跟着的,还有看好戏的三公主。 十八王爷刚从太后那儿告完状回来,偶然听说此处出了新的热闹,便也欠欠地跟了来。 “皇兄,你看!”褚柔珠巴不得终日端着架子的绥廉王能气急败坏一次,此刻倒是和讨人嫌的十八王爷乐到了一处。 “施迟迟。”褚裕和将这三个字咬得极重极缓,亏他那日在羽仙楼还未顾全她的颜面着想,甚至将魁首的殊荣赐予她。 难不成在她眼中,全国女子争破了头想夺的桂冠,就如此不值一提? 好大的胆! 拳在身后被捏得作响,褚裕和首次发觉被人戏弄,是如此惹火的一件事。 坐在梳妆台前的瑶姬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款款起身,裙摆微移,头上珠翠轻颤。 略抬眸,长密眼睫低低垂着,不安地望向他一眼后,像生怕触怒了什么似的,复又楚楚低垂。 -- 第139页 瑶姬端庄身姿,缓步来到褚裕和身前,规矩跪拜:“民女瑶姬,参见圣上。” “哈哈,我记得你不是说自己叫什么迟迟?怎么这会儿又改名字了?”三公主还在旁边捡笑话,见身边的褚守盛没跟着一起乐,不满地用胳膊怼了怼他。 却还是毫无反应。 褚柔珠纳闷儿了,这老十八也不知犯了什么痴症,两眼直直盯在瑶姬身上,竟连半句话都没有。 “哎呦,这、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美人请起……”褚守盛痴迷地上前就要去掺,被三公主狠狠踩一脚,方才如梦初醒般想起,人家跪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绥廉王褚裕和望着眼前的人,呼吸不自觉停了一瞬。 瑶姬。 是啊,是她。 那个曾在万国宴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女人,此时正在朝他跪拜。 梦中数次见过的幻境,居然在此刻成了真。 褚裕和喉结滚动,沉默良久后,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他单手在空中虚抬了下:“不必多礼。” 三公主:…… 她皇兄这是,怎么了? 瑶姬抬眼看了下绥廉王头顶75%的心动值,内心感慨不已。 不愧是系统最初就定好的主NPC,不过才见了一面,心动值便增涨得如此之快。 “圣上,瑶姬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事出有因……” 瑶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她觉得褚裕和似乎全然没听进去,神色飘忽,没再正眼看她,反而不安地瞥了暼身旁碍事的二人组:“三妹,老十八,你们退下。” 见褚守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甚至还随着瑶姬的身影移动目光,满脸痴相,绥廉王面色登时又阴沉了几分。 “退下!” 垂涎不已的十八王爷终于回魂了,冷不丁瞧见皇兄那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吓得控制不住打了个激灵。 褚柔珠鲜少见皇兄会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心中虽疑惑不解,倒也真便乖了些,拉着不着调的十八弟,匆匆走了。 大太监颇有眼色,将门关好,把自己和一干宫人留在了外面。 屋内只余二人沉默相对,气氛一时有些静谧。 褚裕和似乎对门上的纹理大有兴趣,背过身研究得那叫一个仔细。 再不然就走到窗旁去瞧那盆栽,看了半晌,似乎觉得外面的雀鸣吵闹。 本想关上窗,却又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收回了手。 瑶姬内心的不安,逐渐转化为疑惑。 这绥廉王忙活什么呢? 怎么东看西看的,就是不看她? 是她打扮的方式不对么? 再等下去,怕是他连兰叶的数量都要数个两三遍,瑶姬终于忍不住了,轻咳两声,朝茶桌旁让了让。 “圣上,请坐。”倒像她是待客的主人。 似乎哪里怪怪的。 “嗯。”褚裕和正背身而站,单负着的手不安地搓来搓去,被她轻唤了声,下意识停住了。 瑶姬端起梓欣方才续满的茶壶,为他倒了杯,见他撂袍坐好后,双手递过:“圣上请用。” “嗯。”褚裕和接茶时,修长的食指不经意触碰到她柔软的指腹,动作滞了一瞬。 瑶姬起初并未在意,可当他拨弄茶盖时,却发现绥廉王的耳尖,似乎微微有点泛红。 不会吧…… 因褚裕和并未面向她而坐,瑶姬也不好太过热络,只得随着他的模样,同朝前坐着,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慢慢讲来。 她省略了曾去过虎萧国的那段,只谈战乱后,为避祸才匆匆逃出宫去。 因鹤乘国新帝受奸人挑唆,要定她冤罪,故而才颠沛至绥廉,不料一日上街,被风春楼的老鸨看中,强拉来参加千娇会。 这才闹出之后的许多事端。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绥廉王始终默默听着,待到短暂停歇处,还会不轻不重地“嗯”一声。 倒是挺捧场的。 可等她讲完了故事,却又没话了,复又举起那几乎快空了的茶盏,送到唇边。 瑶姬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受到现场氛围的感染,下意识将两手规矩放在膝上,同他一起,目视前方。 好像幼儿园排排坐,等待吃果果的小朋友。 这是什么尴尬的相亲现场么? “圣上……” “此事怪不得你。”褚裕和这句话说得倒是挺急的。 瑶姬抑郁了。 那日在羽仙楼时,这绥廉王与人交流半点毛病都没有,甚至怒骂十八王爷时,还颇有些风采。 怎的到了她这儿,就变了不善言辞的小哑巴? 说实话,自从穿进这个游戏中后,她遇到的不是周琰、褚守盛之类的色批,就是顾桢、玄行之类的疯批。 郎元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最初倒也挺纯情的,可也没腼腆到此等地步。 嘴巴一个赛一个能讲,尤其是玄行这货最甚,吧嗒吧嗒能唠叨出一副板来,冲着墙都能自娱自乐两个时辰。 褚裕和来之前,瑶姬盛装以待,宛如开屏孔雀,早就做好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 可眼下,被这闷葫芦搞得,连说话的声量都变小了很多。 给她整不会了啊。 “和亲之事,你若不愿,也不必勉强。”褚裕和饮够了茶,狂跳不止的心动值终于在87%停下。 -- 第140页 若非头顶有这个进度条飘着,瑶姬没准还真会信了他那副沉稳模样。 “当真?瑶姬谢过圣上!”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就能说得通,瑶姬心情顿时欢快了不少,连尾音也跟着上扬了些。 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褚裕和嘴角略微牵了牵,深蓝眸光移到瑶姬裙摆处,神态也变得自在些许。 皇城内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方才三公主和老十八也过来闹过,想来她应是什么事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惶恐至此。 那日在羽仙楼蓦然听见她的名字,褚裕和心中还纠结得紧。 按理说,他不应对敌国的宠妃有何好感才对,更何况在万国宴上,还受过她不少刁难。 可当亲眼再见到瑶姬时,往日的种种不愉快和屈辱,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自幼在宫中长大,他自然懂得命不由己是何种滋味,委身于跋扈嚣张的周琰,除了听令行事,又能如何呢? 嗐,当真怪不得她。 瑶姬不知褚裕和这会子,已经在心中将他自己劝开了,只见此人眉眼柔和,面善得很,并无半点戾气。 对她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丝毫唐突都没有,不由得对他的提防也卸了些。 这世上,终归还是有正常男子存在的啊。 随着话匣子逐渐打开,绥廉王的目光也慢慢上移,直至最后,终能跟瑶姬对视而不避了。 只是这耳尖的霞,蔓延至脖颈的速度也忒快点。 瞧得瑶姬忍俊不禁。 好可爱的娃娃啊。 嗯?不对,这绥廉王不管怎么看,年岁都要比她稍长些,为何她会生出对方是“娃娃”的念头? 真奇怪。 察觉到瑶姬盯着自己的时间有点久,褚裕和的长睫微颤了颤,打下一片鸦色,不安地转动拇指的白玉扳指。 待她收回视线,紧绷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下意识轻叹出声,却又带了丝怅然若失的滋味。 瑶姬深感罪孽,再逗下去这孩子就要熟了。 嗯?孩子? 见鬼了,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不得不说,褚裕和真的很细心,临走时,站在门口仔细询问过她可有住得不舒心处,还说明日要为她换更宽敞的住处。 被瑶姬礼貌回绝了。 她又不打算在王宫多待,可见褚裕和如此盛情款待,也没法直接开口要走。 门开后,见大太监等人跟来,褚裕和面上的局促和温和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了那个高冷样。 亦如那日在万国宴上时。 瑶姬望着他与众宫人离去的背影,难免感慨。 此人就如同整个绥廉在六国中的地位一般,不甚出彩,很容易被人忽视。 若说他日后能铁骑踏平五国,扫荡天下,定是痴人说梦。 但只偏于一隅,守好这小小的国,也算是难得的安宁。 想着想着,瑶姬苦笑地摇摇头。 她倒忘了,虎萧国已灭,如今这世上,只剩下五国了。 瑶姬长叹,刚要关门,却见玄行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身边。 未带锡杖,也未捻佛珠,眼中略带困惑神色。 “你们方才,干嘛呢?” 显然,这和他预料中绥廉王的反应,有亿点点不同。 “偷听墙根,小心长不高。”瑶姬损完他才想起来,这家伙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傅,又敷衍地补了声“师尊”。 “你方才,为何用那种神态看他?”玄行迷惑的根源,似乎还是出在瑶姬身上。 瑶姬不解:“哪种神态?” 玄行在回忆中沉浸片刻,似乎在找贴合的说辞:“暖暖的,像这光。” 说着,他伸手,将日照晃在自己的掌心,仿佛凭空盛了抔白而剔透的水。 瑶姬忽略他这奇妙比喻,随口答道:“自然是心生好感,才对如此。” 玄行侧首,狭长的眼略睁开些,恍惚片刻,复又眯成条线:“徒儿,不可轻信人呐。” “师尊放心,徒儿走过的桥,比你踏过的路还多。”瑶姬刚要回去休息,突然想起这和尚还答应过自己一个愿望。 臭和尚这次难得的没有赖账,让她尽管提。 如今和亲之围已解,瞧绥廉王的态度,想来也不会无视她的意愿,强留她在宫中太久。 问题是,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瑶姬曾想过暂避祸乱,隐居过了安稳日子,可在这地狱难度的模式下,就算再不愿招惹是非,乱子也总是围着她走。 既如此,还是主动出击的好。 她考虑多时,认为最终有能力统一五国的,还要数那位深不可测的暮崇王。 如何绕过顾桢,去往他的身边,着实是件极难的事。 “师尊,你可能帮我杀一个人?”瑶姬知道这人颇有手段,且性格乖戾,疯起来六亲不认。 他说此生没交过长久朋友,如此说来,顾桢在他心中,应也不占多少分量才对。 “谁?十八王爷?三公主?靖炀王?”玄行霎时间来了兴趣。 仿佛隐退已久的手工匠人,突然又接到了棘手的活,让他手痒难耐。 当听见“顾桢”二字从瑶姬唇边流出时,玄行的眼难得地睁大了。 紧接着,妖孽般惑人的五官也因沾染上兴奋,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瑶姬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总觉得自己好像触发了这和尚某种不得了的开关。 -- 第141页 “当真?徒儿,此言一出,可再无反悔余地了。”玄行的肩膀因怪笑微微颤着:“即便你日后想改了主意,百般恳求,也是不能变的。” 瑶姬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 她为一个疯子求什么? “师尊莫不是想赖账不成?不改不改,就要这个愿望。” 玄行神经质地歪歪头,嘴角弯起诡异弧度:“好,好。乖徒儿,为师定满你心愿。” 风渐起,吹扬几瓣谢了的花,迷得瑶姬下意识闭上眼,揉了揉。 眼角似有泪被揉出。 再睁眼时,玄行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面目祥和。 是拿着钵上街化缘,过路人都会不自觉布施些香火钱的程度。 “师尊,别光说不练啊,何时动手?”瞧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瑶姬淡然问道。 “这个么,自然要等到洽和的时机了。”玄行买了个关子:“放心,一年内,定将他的人头送与你手。” “什么?一年?”瑶姬不满地瞪着他,就知道这和尚是在故意骗人。 时局瞬息万变,没准一年内他自己都遭雷劈了,哪儿还能帮她完愿! “若想缩短时间,那就得先完成为师的第二个指令了。”玄行抿着唇,似笑非笑地望着院内即将凋谢的虞美人,幽然提议道。 “还是那句话,一个指令,换一个愿望。”见瑶姬眸中怒气起,玄行嘴角笑意愈浓。 果然,瑶姬是他寻到的,最有趣的一个木偶。 ??第五十七章 核桃 瑶姬追问第二个指令是什么, 玄行却卖关子,说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她。 “若无事,便来清心院寻为师下棋。”临别时, 玄行随口叮嘱道。 “徒儿记下了。”瑶姬点头,待这和尚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立即将方才的话抛在脑后。 鬼才去找他。 * * * 次日清晨, 用过宫人送来的清粥小菜后,玄行心情大好地摆弄起棋局来。 绥廉王因重视瑶姬的缘故, 对他这个“救命恩人”也颇为照料,但凡有所要求, 就没有不依的。 黑白棋子皆为玉石所制,执在两指间略有些重量, 触感冰凉。 落在揪木棋盘上, 叩出的声也脆耳,玄行随手摆下玲珑局, 落子所发出的响动, 循着间隔不久的节奏, 形成只为围棋而生的特有音律。 清茶微敞开茶盖, 白色雾气升腾,由窗外吹进的徐风,轻柔变化着缥缈形状。 待一局摆成, 茶中的热气仍未尽散。 玄行端起品了品, 满意地望着这适合初学者的局,不由得回忆起那日,瑶姬千娇会初审时闹出的笑话。 初秋的晨曦虽亮, 却也隐隐蒙上层清冷意味。 屋内只余他一人, 赤红袈裟搭在衣架上, 锡杖斜依门后。 除去院外宫人略显懒怠的悠哉洒扫声外,再无他音。 玄行瞧着黑白子在晨光下愈发剔透,目光越过棋盘上方的虚空,落在对面的蒲团上。 他喜欢下棋,步步为营,引敌入后,绝处逢生…… 恍惚间,这些年曾坐在过他对面的人,身影都慢慢的都浮现在眼前。 寄居一身,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如泥塑皮影般千变万化,唯一相似的,是半伸在棋盘上方那只畏缩的手。 玄行始终不明白,如此有趣的事,为何与他对弈之人最后皆会崩溃逃窜,甚至视他如蛇蝎,诅咒、谩骂。 这些人太脆弱,只是自保便已费尽全力,丝毫体会不到其中的妙滋味。 直到最后,他也看开了,索性退而求其次,欣赏起人们避祸时的种种狼狈姿态。 驱逐着、碾赶着,乐着笑着,最后终归于无趣寂寥。 当玄行体验到“空虚”的滋味时,早已对世间的人和事了无兴致。 后来,他遇到了那位名为“玄行”的长老,倒是个难得新奇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晚了。 长老临终之际,将“玄行”这个名赠与他,劝他若想摆脱空虚,需先学会爱。 爱自己,爱他人,爱万物。 遗憾的是,长老还没来得及教他具体“爱”的方法,便撒手人寰。 玄行不甚理解“爱”这个字的意义。 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总觉得和自己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如观水中月,赏镜中花。 本想着此生便要与虚空纠缠致死,却不料有个坚强的身影,撞入了他的世界。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那些宫人尽完分内事,便拎着长帚纷纷离开。 院内空荡荡的,连半片飞花落叶都不曾留。 还不如撂着不理来得热闹。 几丝烦闷刚挂上心尖,又倏然不见。 玄行望着对面空荡荡的蒲团,微抿绛唇。 如今一切都大不同了,他已寻到位极倔强的相手,纵经风霜也不会被吓退。 不懂棋没关系,他可以教,也有足够的耐心,大把经验尽可倾囊相授。 只要她能让他感受到足够的厮杀乐趣,便足已。 最终杀了她,或是被她杀,都无所谓。 不如说,他更期待后一种结果。 流光移,辉影将静置棋子的虚黑拉长又扯短。 屋内浮尘搅动,茶已空,唯独不变的,是静坐的和尚。 直等到近黄昏,瑶姬也不曾来过清心院。 -- 第142页 玄行眼尾的殷红黯淡了几分,终于从蒲团上站起,缓慢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 她分明答应过的。 * * * 萧娇娘自入宫后,便将自己活成隐形人,整日只躲在屋内,谁都不见。 倒是白弱婷与瑶姬聊得兴投,那日见她桌上剥了不少核桃,便带着一盒核桃酥来找她。 经过昨日攀谈后,绥廉王已解了瑶姬在后宫的禁令,允许她在一定范围内走动。 只要不去太后和众嫔妃处叨扰便好。 白弱婷来得巧,瑶姬索性跟她在附近的林苑中散步,顺便谢了她的酥。 其实瑶姬最不喜欢的,就是核桃味,所以昨日才下意思给玄行剥了些,想让他也皱皱眉。 不料那家伙的口味与她不同,吃得有滋有味,真真白费了她手上的功夫。 苑内养了不少奇花异卉,虽品相极好,却因近秋逐现凋零之相。 池塘内的鱼倒是活泛得很,见有人来便用力摆尾要食,激起的水花,甚至溅到了她的手背。 两人靠坐着半腰低的矮栏柱,白弱婷对瑶姬先前的昭妃身份不甚好奇,倒是言语间,多有探寻玄行身份之意。 “怎么,莫非白姐姐也看中那和尚了?”瑶姬心情不错,悠哉踢荡着纤细双腿,故意拿话逗她。 白弱婷苦笑:“哎,他……他和我师傅……” 瑶姬用脚尖够到颗小石子,一下下踢着玩儿:“白姐姐,你师傅可是上届千娇会的魁首?” 白弱婷微怔:“你怎知?” 果然,她记得玄行曾说过,和往届魁首略有瓜葛,原以为这家伙是在信口开河,没想到竟是真的。 “白姐姐,那和尚可是对你师傅始乱终弃了?别怕,告诉我,我为你做主!”瑶姬早就看出他是个狐媚相,若有意勾搭,不知要祸害多少良家少女。 “不,是我师傅对他一见倾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弱婷苦笑地摇摇头,见四下无人,喃喃对她讲出了当年的往事。 三年前,白师傅虽妙龄参会,在资质和背景上,却难以敌过那些势力雄厚的女子。 偏生她又是个不肯低头的,遇到找上门来的侯爷公子,全都敬谢不敏。 因此在初试便被审核官恶意刷下,险些连参会的资格都没有。 那日,收拾好行囊,离开羽仙楼的白师傅孤苦无依,蹲坐在街边垂泪,不期然碰见的,便是彼时还留有长发的玄行。 “之后呢?”瑶姬听得入神,下意识追问道。 她和这白师傅的境遇还真有点相似,都是在离楼的当晚遇见的玄行。 那姑娘能平安无事活下来,着实不容易啊。 “圣僧听闻师傅讲述了伤心事,便决定,替她夺魁。”白弱婷微笑着,这段她师傅最喜,每每都翻来覆去讲上好几遍,让她听得耳根都木了。 “想来是有条件的吧?”瑶姬很了解这和尚的德行,深知他并未有那么好心。 不料白弱婷却摇摇头:“没有,据师傅说,他只是觉得一弱女子落到如此悲惨境地,难以翻身着实有趣,手痒罢了。” 手痒:…… 瑶姬不是很理解这奇妙的比喻。 玄行还真没胡吹大气,短短两天时间,便成功了。 傲冷的白师傅对他倾心不已,夺得魁首后,甚至愿意将所有封赏尽交于他,只愿与其长相守,永不离。 无奈达成了目标后的玄行,对白师傅兴致全无,甚至连封告别信都没留,便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从相识到分离,也不过三日的时间,却让白师傅记挂了三年。 甚至思念成疾,感染重病。 恰逢此时,朝廷发来诏书,以重金相许,期待当年的魁首,再次参会。 白弱婷家中不算殷实,为救师傅性命,只得答应替师入会。 如今白师傅的命已有钱医治,可她却深陷其中。 因她是上届魁首的徒弟,才艺双绝,深得师傅真传,故而千娇会的评审,一直对她颇为照料,甚至连花车巨鼓的位置,都给她留着。 白弱婷并非愚钝之人,以往宫中并无招往届魁首重新入会的规矩,早在进康乐城前,便知此行不简单。 多方打探后,逐渐猜到了绥廉王要选女和亲的心思,也就对魁首之位不那么争了。 谁知如今,还是被招进宫,同她一起困在此处。 说完往事,白弱婷轻叹,用绢帕拭去眼角的泪。 这些话她憋了一肚子,也不知该与何人说。 唯独瑶姬这个鹤乘国来的女子,与本地贵胄无利益瓜葛,又是玄行相熟的人,这才倾囊相诉。 瑶姬听得不忍,用手轻轻拉过她来,拍了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有些话,即便说了也无用,只做个静静的倾听者,效果反倒会更好些。 “师傅本以为,今生都无缘再见那位公子的面,没想到弱婷竟有这般奇遇,在这深宫中遇上了。” 白弱婷诉过苦楚后,心中也敞亮不少,略带希冀地看向瑶姬:“瑶妹妹,你跟圣僧关系亲近,不知可否劝他,再见我师傅一面?她如今病重,药石难医,不过续命罢了,即便是神医在世,恐怕也撑不了太多时日……” 瑶姬有点为难,她的误会显然很大。 不管是对玄行这个人,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 第143页 “白姐姐,听妹妹一句劝,那和尚……已遁入空门,不理红尘情愫,就是去看了,也徒惹你师傅伤怀,不如就此不见,也能留下个好念想。” 瑶姬是不知他蓄起长发是何等模样,但眼前这个不着四六的光头德行,显然会给白师傅带来巨大的刺激。 况且玄行此人危险至极,白弱婷因她师傅的那层滤镜,总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和好感。 她想提醒对方小心,可贸然“诋毁”白师傅心中的月光,恐怕只会徒惹对方厌恶。 还是循序渐进地透漏吧。 左右这和尚也装不了几天正经人,再相处两天,定会被白弱婷看破马脚。 “也罢,如今三公主已断了对靖炀王的念想,和亲之事,定跑不了我们三个,与其为旧事发愁,不如先想眼前吧。” 白弱婷幽幽回道,眸中尽是落寞和无奈,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话虽如此,可瑶姬并不觉得绥廉王会再派她去和亲。 先不管那波动异常的心动值,她这张脸,当初的几位王可全都瞧见了。 而且因为配合周琰“造作”了一番,相信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也极深。 靖炀王定然也能一眼认出她来,代嫁之事还不瞬间败露? 褚裕和不会蠢到那般境地。 本想跟白弱婷再聊聊她师傅的近况,可瞧见不远处往这边走来的绥廉王时,白弱婷却起身先回了。 “他想见的人,必然不会是我,何苦留下惹他恼呢。”白弱婷笑笑,送给瑶姬一个珍重的眼神,转身离开。 瑶姬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再瞧瞧褚裕和,发觉已和对方的目光撞上后,连悄悄遁走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迎了几步,上前行礼。 绥廉王未让她跪,自从得知瑶姬的真实身份后,她的膝盖便没再碰过冰凉地面。 “朕那日瞧你喜欢吃核桃,便差人多做了些核桃酥来,不知你……可否愿尝尝?” 褚裕和招手,让身后的宫女将食盒打开,右手不住地转动着左拇指的白玉扳指,目光局促地在酥与瑶姬的脸上游走。 细细观察着她每一丝表情变化,在察觉到瑶姬隐约的抗拒后,连绷紧的肩都耷了下来。 头也略低地垂着,整个人都变得没精打采。 “瑶姑娘,这酥是圣上在数十种糕点中精心挑选半日,又亲口尝过后才拿来的……您好歹也赏个面子,吃点吧。” 旁边的大太监就从未没见过圣上的心意被这般糟蹋,看得那叫一个心疼。 责备的话才刚说了几分,发觉绥廉王眸底蕴藏的不悦后,又将语气放软了些。 硬着头皮,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他总得为圣上再鸣鸣不平! 瑶姬欲哭无泪。 天杀的狗和尚误人呐。 原本是想要坑他来着,怎么如今一个两个的,都来送她核桃酥啊。 “算了,不必勉强。”褚裕和用阴冷的目光将大太监斥退,亲手拿过盖子将食盒扣上,局促地为她开解:“核桃酥性干,入口易渴,此处又无茶水,倒是朕思虑不周,为难姑娘了。” 说完,深蓝眸子只盯着食盒,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扣盒子的边边角角,唇也抿得紧。 很像被人训斥后耷拉耳朵的狗勾…… 瑶姬的内心在挣扎,她不爱吃核桃,一咬那东西就喉咙发痒,只觉得又苦又腻,半分乐趣都得不到。 即便混合了糖和面,难吃还是难吃,不过白白糟蹋了另两种食材。 天爷呀,为何要给她这种试炼。 在褚裕和苦笑着扯扯嘴角,决定抱着盒子走开时,瑶姬头痛地闭上眼:“拿、拿来吧。” “嗯?瑶姑娘你……想吃?” 高高在上的绥廉王问得很小心,试探地将盒子撬开一条缝,似乎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打开。 “嗯!”瑶姬重重点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她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摆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搞得她心里好难受啊。 褚裕和眸底那抹化不开的墨,逐渐柔回略微忧郁的深蓝,甚至在霞光下显出了点点星光。 食盒打开,里面用十字木格隔了四块圆圆的褐黄酥,被模具压成开花状,表层撒了满满的核桃,被烤得微焦,甚至还点缀了不少白芝麻。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芝麻。 瑶姬能看出这酥里蕴含的诚意,分量太足了! 在褚裕和与大太监等人紧张的注视下,瑶姬用丝帕垫着,在一众尺寸均匀的酥中,挑了块看上去最小的,递到唇边轻咬了一小口。 闭目品尝,嘴角抽搐,扯出丝“回味”的笑:“绝佳。” 她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当真?那你多吃几块,若不够,朕再叫人去做!”褚裕和瞬间来了精神。 “不必!”瑶姬迅速回绝,将咬过的酥重新放回,将整个食盒接过,抱在怀中:“这些便够瑶姬吃了,若贪多,反倒会觉得腻。” 褚裕和深以为然:“正是正是,既然瑶姑娘喜欢核桃,那晚膳便让人做些核桃鸡丁之类的菜来,让你换换口味……” 瑶姬被喉咙里刚咽下去的酥呛得直咳嗽,弄得泪眼朦胧,看得褚裕和好不心疼,也顾不上什么避讳不避讳了,直接帮她拍背顺气。 她知道,心动值快89%的褚裕和想尽可能的对她好些,又过分拘谨,不知该如何讨姑娘家欢心,所以才像救命稻草般,抓住个“核桃”的突破点不肯放。 -- 第144页 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得转移下他的注意力才行! 瑶姬调整好呼吸,对他虚弱笑笑:“圣上,此处风景正好,不知可否陪瑶姬随便逛逛?” 褚裕和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提议,忙点头答应:“尔等暂且退下,去吩咐御膳房准备核桃……” “圣上,其实瑶姬不太喜欢吃核桃。” “啊?那你方才……朕……” “不过瑶姬喜欢吃桂花糕,让他们多多备些便是了,还有清蒸鲈鱼……” 瑶姬笑着轻拉他的衣袖,将人往苑内带,一口气报出好几样美食,让褚裕和只顾费心记下,转眼间便忘了刚才的事。 褚裕和喜欢她有所求,若能及时满足,便也跟着开心了。 大太监已上了年岁,经历的事多,岂能看不透圣上的心意? 最初还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到了后来,便尽可能离得更远些,给他二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还要能看见圣上的身影就得了。 远远瞧着,瑶姬指着路边的花花草草在说笑,圣上与她相隔一拳之距,侧耳细细听她讲的每一个字。 绝大部分时光,圣上的眸光都会悄悄落在瑶姬的乌发间,见她蓦然回身搭话,又尴尬地迎上她的目光,不知在支吾些什么。 哎,真是对璧人呐。 大太监看得欣慰,他家绥廉王整日冷冰冰的,对女人更是从不上心,以至于太后殿下,始终为子嗣之事发愁。 可乐着乐着,大太监又难免担忧起来。 瑶姬美则美,到底曾是鹤乘国周琰的宠妃。 此事若传到太后殿下耳中…… 哎,万事大都好事多磨,但愿这姑娘在深宫中,能得平安呐。 * * * 在褚裕和的指引下,瑶姬发现了林苑中圈养的几头梅花鹿。 正在旁采了些草想喂喂它们,却被褚裕和给叫住了。 “等下。”他指指自己的头:“你这里沾上了草屑。” 瑶姬学着他的样子去摸,可抓来抓去,都没把它弄掉:“到底在哪儿呀?” 褚裕和以自身为样子指了半晌,也不见她寻到,无奈下,只好亲手为她摘下:“得、得罪了。” 软软的草屑夹在他的指间,不过略离得近了些,似乎就能闻到瑶姬发鬓的暗香。 褚裕和鼻尖发痒,不舍将草屑就这么仍掉,索性偷偷藏在了袖中。 随后负手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远处的风景。 瑶姬抿嘴偷笑,这个绥廉王怎的如此可爱。 这般心性,与其整日坐在朝中盯那些枯燥的奏折,和一帮勾心斗角的朝臣斡旋,还不如当个逍遥的王爷来得轻松。 心性如此单纯,真难为他守在这个位置上。 她不讨厌绥廉王,若只是寻常相交,倒很愿意认下他。 可情爱之事不能含糊,留得越久,褚裕和对她就陷得越深。 此地终究不能长住,还是得让他尽快准许她出宫才是。 瑶姬将手中的草全仍给贪吃的梅花鹿,正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时,眸光稍转,暼到了抹赤红的袈裟。 玄行? 这和尚不知何时站在远处的树下,也不过来,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天色渐暗,树荫的阴影也重了些,隐去了他的面目,看不到表情。 瑶姬吓了一跳,确认过他头顶没出现危险值后,这才稍稍放心了点。 反正臭和尚喜欢神出鬼没的,没必要在意。 褚裕和的注意力全放在瑶姬身上,见她盯着一处不动,顺着她的目光,这才发现玄行。 “圣僧,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 除去跟瑶姬沟通之外,绥廉王对旁人说话时,又会恢复冲往日那般冷冰冰的模样。 玄行慢慢踱着步,从树荫中显出身时,眉眼眯成条线,对绥廉王单手施礼:“小僧,可曾搅扰二位?” “不曾,只是不知圣僧有何事?”绥廉王淡声问道。 “无事,不过是来寻小僧的乖徒儿下棋罢了。” ??第五十八章 手谈 瑶姬眨眨眼, 没想到昨日信口提的一句,他竟还记得。 嚼草的梅花鹿吃光了口中的食物,用头轻轻顶了顶她的掌心, 以示不满。 这是匹小母鹿,没犄角,两只尖软的耳朵随着瑶姬抚摸的动作支起又趴下, 享受地迎着夕阳的光眯起眼,似乎这种舒服也抵得过口腹之欲了。 “徒儿?”褚裕和微微皱眉, 不知这恩人和尚,何时又成了瑶姬的师傅。 美好光景消逝的速度让他不满, 林苑还有大半没逛完,除去憨态可掬的鹿之外, 还有交颈天鹅和遮天蔽日的大片银杏树。 若瑶姬喜欢, 褚裕和还能让人将三妹宫中养的几只猫儿送来,给她把玩。 她似乎对毛茸茸的动物很是中意。 只要相处的时间再多些, 他便能让她开心、再开心一点。 玄行笑眯眯地站在原地, 似乎不明白他的难处, 也没有就此离去的打算。 “师尊, 闷在屋内难免无趣,不如一起逛逛?”瑶姬最后拍拍小鹿的脑袋,随口问道。 “可以。”玄行答应得很痛快, 对绥廉王客气道:“圣上日理万机, 劣徒多有搅扰,还请恕罪。” 褚裕和眉间的川字皱得更深了。 “师尊言重了,如今天近黄昏, 圣上纵然有再多要事, 也该歇歇才对。”瑶姬并未理会玄行的赶客意图, 主动挽留道。 -- 第145页 “正是,圣僧不必拘谨,随朕与瑶姬姑娘,一同逛吧。”褚裕和心中烦闷一扫而空,朝玄行挥挥手,随着瑶姬率先迈开步子。 将那和尚独留身后。 谁料刚走两步,一阵剧痛忽然从脚底传来。 褚裕和身形一顿,额头上登时冷汗便大滴冒出,却强忍着没出声。 抬脚看,只见鞋底不知何时,扎了根尖锐的木刺。 用力拔下,木刺扎进去的长度看得人心惊,甚至连尖端,都已染了红。 怪了,林苑内道路每天都有宫人勤扫,几乎连落叶都看不到,怎么会有如此凶恶之物? 还好是他踩上,若是不留神伤了瑶姬…… 褚裕和脸色越发阴沉,将木刺狠狠丢下,发现瑶姬察觉到他落在后面,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圣上,怎么了?”瑶姬疑惑他面上的汗,苑内清凉,分明没这么热啊。 “莫不是病了?小僧略同些岐黄之术,若圣上不嫌,可否把脉一观?”玄行不紧不慢走到褚裕和身边,面露关切神色。 褚裕和眸光渐冷。 这和尚落在他后面,分明看到了一切,却还佯装不知。 “不必。”冷漠拒绝玄行的“好心”,褚裕和强撑着想再陪瑶姬逛逛,可此后每多走的一步路,都如同赤脚踩荆棘。 瑶姬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也瞧出他面色不对劲儿,将干净的丝帕递与他擦汗:“圣上,不如还是回去歇着吧……” “圣上!圣上!哎呦,快让老奴看看,可是伤到脚了?”大太监虽离得远,两眼却不曾片刻离开过绥廉王。 见龙体似有损,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圣上的情绪,连忙带着一众宫人赶来。 褚裕和面露窘迫,深知无法再待下去,和瑶姬匆匆告辞后,便在大太监的搀扶下离开。 玄行漠然目送浩荡人马远去,望着地上那带血的木刺,嘴角浮现出丝嘲弄的笑。 发现瑶姬在定定地看着自己,玄行期待问道:“徒儿,如今碍事的人不在,总该有空陪为师下棋了吧。” 他的徒儿就是心太良善,总是会被一些不重要的人牵绊住。 终究是棵嫩苗。 却也无妨,历练几分,自然会有所改变的。 玄行对当师傅这事儿信心满满,他会是个好老师。 只是,他这徒儿似乎,不太听话。 “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吧。”瑶姬与他不近不远地站着,轻声拒道。 又是明天。 玄行嘴角的笑瞬间消失不见,勉强压抑整天的烦躁感,在此刻一并发作。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危险值32%,45%…… “就明天。”瑶姬不待他拒绝,欠身施礼后,径自离开。 玄行慢条斯理地抚平袈裟上微不可闻的褶皱,淡淡回了的那句“好”,也被风摇叶的沙沙吞没。 危险值定格在45%,不再变动。 终归是他唯一的徒儿,若就此舍了,他的世界又会变回灰白无趣。 罢了,再容她一次吧。 最后一次。 * * * 养心殿内,太医将褚裕和的黑靴脱下,见被血染红的白袜,吓得手都有些抖。 “圣上……” 大太监万分忠心,瞧见圣上受伤,恨不得自身顶替他痛,唤人将今日负责打扫林苑的宫人全都唤来,定要重责不饶。 褚裕和未曾阻拦,心思也没放在这上面。 那个和尚,着实惹人不快。 “他”的乖徒儿…… 可笑,瑶姬何时,成了“他”的? 宫人们在殿外受杖刑的击打声属实吵人,即便嘴已被堵上,发布出响动,却也让褚裕和头痛。 “糊涂东西,将那些废物拉去慎刑司杖毙便是,弄得如此啰嗦。”褚裕和沉眸低声怒斥,吓得大太监慌张跪下请罪。 本以为让圣上听听受刑的声儿,心里多少能消消气,没想反倒更惹怒了他。 哎,真是群倒霉的小崽子,本想尽力保下他们的。 大太监心中唏嘘不已,却也不敢求饶,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让其速度去办差。 但愿此次风波,能就此平息。 谁料小太监们刚走到门口,就碰到前来通传的宫女:“启禀圣上,瑶姬姑娘求见。” “快宣!” 褚裕和下意识吩咐道,他想将靴子重新穿好,无奈太医上药的速度太慢,磨蹭到此时还没弄完。 将老太医一脚踢开,褚裕和撂下龙袍,坐在案后,挡住了自己的伤处。 当他瞧见瑶姬撩帘而入时,心中阴霾顿时扫了个干净,什么气都没有了。 “圣上,外面那是……”瑶姬本是来关心他的伤,可方才来时,着实被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宫人给吓得不轻。 绥廉王微怔,斜瞪了大太监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主动道:“姑娘不必介怀,都是些犯下大错的,死不足惜。” “啊?什么错?”瑶姬下意识问道。 “这……损伤龙体,按律当诛的,可咱们圣上宅心仁厚,不忍伤命,所以才安排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大太监知道圣上在意这姑娘的看法,遂替他装裱了番。 太医在旁战战兢兢地收拾药箱,其余宫人皆深低着头。 瑶姬能感觉出来,尽管褚裕和面柔似水,屋内的气氛依旧低得吓人。 -- 第146页 她走到褚裕和面前,执意要他看的伤,对方拗不过,只好将还未包扎的脚抬了起来。 伤口虽深,却不算大。 询问过太医,也说按时上药,过不了几日便可痊愈。 瑶姬直起身,尴尬道:“圣上,也不必为此过分苛责宫人们……” “朕伤是小,若踩到那木刺的是你可如何是好?”褚裕和扬起眉梢,眸中狠意划过:“在宫中办事不利,岂能与寻常百姓家同论?” “圣上。”瑶姬目光平和:“莫要冤枉了人,饶了他们吧。” 褚裕和没明白这话中含义,可见她开口求,又不好拒绝,只得挥手让大太监等人退下,处理此事。 待门关紧,瑶姬拉过宫人搬来的椅子,坐在他对面,久久未开口。 这绥廉王的秉性,好像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许是看出她心情不佳,褚裕和难堪地局促了会儿,忽然从怀中掏出那副九鱼银镯,递与瑶姬:“本就是你的东西,先前实不该随意收走,现下物归原主。” 瑶姬接过镯子,却没戴上,嘴角浮现出嘲讽的笑:“这不是我的。” 褚裕和以为她还在为宫人的事生气,不安之余,心中多少有点闷。 难不成那些贱民的命,比他的伤还重要? 精致的鱼鳞在霞光的反射下颖颖生辉,玉指将那镯子把玩片刻后,抛向空中,遂又稳稳接住。 “不知陛下,可信迟暮河神之说?”瑶姬摩挲着镯子的表面,眸光阴晴不定。 褚裕和笑笑:“传言罢了,如今奉着神像,也不过是图个吉利。” “那绥廉国的百姓,是如何看待的?”瑶姬不紧不慢地接着问。 “这,大抵还是信的,百姓多数靠天吃饭,因此对神佛之事也信得深些。”褚裕和逐渐觉得她意有所指。 他目光落在那镯子上,迟疑道:“这镯子,你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那日她在羽仙楼的话,如今看来,应只是为了蒙混过关临时编造罢了。 瑶姬喉咙滚动,吐出了“玄行”二字。 “是他?”褚裕和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和尚意味不明的笑,莫名的厌恶感愈加强烈。 真该找个机会将玄行撵出宫去,省得整天在瑶姬面前晃荡,徒惹他心烦。 正想着,不料瑶姬却突然跪倒在地,扶着他的膝,泫然欲泣。“圣上待瑶姬之心,真诚炙热,令人动容,瑶姬却因私隐瞒重情,实属混账,还望圣上恕罪!” “你这是何故?快起来!” 褚裕和被她突兀的举动惊到,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连忙将她搀起:“有事但说无妨,放心,朕绝不怪你!” 瑶姬抿紧嘴唇,盯着镯子沉默半晌,幽幽长叹一声,总算肯开了口。 即便是坐回凳上,她的手也始终与褚裕和轻轻牵在一处。 绥廉王掌心温热,安抚地覆在她略冰凉的手背上,似乎想竭力给她带来依仗和支撑。 “玄行救过瑶姬性命是不假,可参加千娇会的事,却是他与那老鸨窜通好,将我哄骗进风、风春楼的。” 瑶姬面露窘色,似乎要当着褚裕和的面,将此等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有点支吾。 “什么?”褚裕和心中怒火骤起,连手上的力道都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我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只是临入楼前,将这镯子给我,要我务必拿下魁首之位。”瑶姬轻吸鼻翼,不过转眼间,眸中便有泪光闪现。 “瑶姬原是为避祸,才逃到绥廉的,怎会愿再抛头露面?可一路上老鸨看得紧,羽仙楼又守卫森严,我又不敢暴露身份,只得暂且忍耐。” “花车巡城时,我怕露面会被圣上认出,所以才化丑妆自保,不料那和尚却寻机前来警告,若不肯听从他的话行事,便要我的命。” “他走后不久,便有了柳轻卿和王二泼毒之事,当时虽无证据玄行与此事有关,可瑶姬心里清楚,定是与他脱不开关系的。” “玄行此人,捉摸不透,性格阴晴不定,私造假镯也不知意欲何为,瑶姬见镯子被圣上收走,心中暂且宽了些,不料入宫后,这和尚竟也阴魂不善地跟了来,还故意勾引三公主!” 褚裕和越听心中越惊,最后甚至放开她的手,起身踱了几步,将脚上那点伤全然忘了。 “和亲代嫁之事,民间并不知情,若此事做成,你这个新任魁首,极有可能会因这镯子被民众拜城河神转世。” “还将主意打到了三妹身上!绥廉何人不知,朕与母后最宠三妹,但凡她开口,便没有不依的,若真被这和尚拿捏住,岂不……” “好啊,私造河神女,诱骗三公主,这秃驴是想在朕的绥廉掀起滔天浪吗?!” 瑶姬口中嘤嘤嘤,眼角的泪光却在褚裕和起身后,收放自如地消失不见。 “还不止这些,瑶姬听闻上届魁首,也是那和尚运用诡计推上的,若圣上不信,可传白弱婷一问。” “什么?上届?这该死的玄行,到底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了多少花样!”绥廉王重重砸拳在案,只觉得气不过,动手一挥,将茶盏也横扫在地。 每每贵人发怒,最遭殃的便是这茶具了。 瑶姬望着地上刚刚形成的碎片和茶沫,收起哭相,起身对绥廉王再施一礼。 “自入宫后,玄行便对瑶姬百般纠缠,甚至以救命之恩,要挟我魅惑圣上……瑶姬并非不懂感恩,可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的,几番踌躇后,还是决定将所有事皆和盘托出。” -- 第147页 她抬起小脸,目光坚定:“便是会被圣上厌弃,被天下人戳脊梁指责,瑶姬也要做会忘恩负义之人了。圣上,玄行他,不得不防啊。” 褚裕和怒气未消,又怜惜瑶姬的处境,心中百感交集,只化为一声暴呵:“来人!” “陛下且慢,那和尚身手不凡,若在宫中发怒,恐怕再多侍卫也难以擒拿,还有可能伤及龙体。” 瑶姬及时拉住他,好言安抚。 玄行是她开启地狱模式后,遇到的第三个主NPC。 前两位是什么德行,她以深深领教过。 若她没估算错的话,这玄行杀伐的本领,恐怕比郎元还要强些。 无万全把握,贸然行事,反倒会引火烧身。 “呵,任他再有本领,还能强过这宫中数百兵刃?”褚裕和轻抚她的肩,安慰性地捏了捏,只当她是在杞人忧天。 “这一路上被他百般胁迫,瑶姬是有点杯弓蛇影了,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瑶姬也不想让圣上身处险境。” 瑶姬抬眸,深深地望着他,满眼都是担忧神色,看得褚裕和心都要化了。 不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他逃脱,不能。 * * * 次日,刚刚用过早膳的玄行,便听见了敲门声。 来人是瑶姬身边的梓欣,邀他去玉竹轩手谈一局。 “为何不来此处?小僧已将棋局都布置好了。” 玄行随口问着,要去门后拿锡杖,却被梓欣笑着拉住了:“那东西沉得很,圣僧又何苦总拿着?瑶姑娘昨夜便拿着棋谱翻看,如今已小有所成,就盼着您去指点一二呢。” “小有所成?哈哈,那还真是令人期待。” 玄行收回手,笑着乖乖跟在梓欣身后,一路悠哉,甚至哼了几段小曲儿。 “真好听,小人却没听过,不像是绥廉的调子,可是圣僧家乡的曲?”梓欣很喜欢玄行的低吟,忍不住好奇问道。 “听别人偶尔哼过,因觉得有趣,便记下了。”玄行的笑拂去些假意,若非梓欣提醒,他自己也没注意到。 学了整夜的乖徒儿,究竟会布下何等棋局,当真让人期待啊。 不过刚靠近玉竹轩,便听见了清脆的落子声。 瑶姬斜倚软枕,一手执书,一手执棋,秀眉微蹙,似乎在为局中的谜团困惑不已。 听见梓欣开朗的通传声,这才抬头,对着窗外的玄行招招手:“快来,徒儿等师尊好久了!” 玄行见她如此催,并未走门,索性径直来到窗下,单手撑着窗棂,飞身翻了进去。 赤红袈裟与空中舞动,张扬片刻后转瞬即收,不过略眨眨眼的功夫,那和尚便端坐在棋盘对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不错不错,虽是初学者的阵,短短一天之内便能摆出,也算是进步喜人了。” 玄行随口夸了两句,见梓欣奉了两杯清茶来,笑着接过。 “不忙事,先喝口润润喉吧,徒儿看棋谱时,有许多不解之处,待会儿还要多烦劳师尊指点。” 瑶姬抬手让了下。 “好说好说。”玄行端起茶,刚送到唇边,却又伸手移动了下棋盘中一颗黑子的位置:“这里不好,摆这才是困顿的妙处。” “哦?那放这里呢?”瑶姬也不急,当真跟他慢慢下起来。 他总会有喝茶的时候。 黑白子慢慢落下,逐渐填满整个棋盘。 玄行有种高位者的游刃有余,并不急着致白子于死地,反而如同猫逗鼠般,或退或近,引她到了和局的地步。 “怎么,师尊莫非是诚心让着徒儿的?”瑶姬佯装嗔怒地问道。 “不让着你,连十招都过不去,这棋还怎么玩儿啊。”玄行倒也没藏着掖着,手刚想端起茶盏,却只是略扫了下边缘,便又回到了棋盘上。 “算了,终究是第一次,稍让让你又何妨。” 只是稍移一步,瑶姬的白子便胜了。 这种谦让来的胜利,着实让人心里不甚欢喜。 可胜终究是胜,也比败要喜人。 “哎,技不如人呐,下局师尊可要拿出真本事来了,不然徒儿的棋艺又岂能进步?” 瑶姬动手,将纠缠在一起的黑白子分开,重新归于棋子篓内,重新摆开。 “谁先手?”按理说,上局的败者先,可瑶姬没打算让他这个便宜。 “猜吧。”玄行随即抓了把黑子,手背朝上:“单还是双?对了,不许用你那未卜先知的能力作弊。” “师尊说笑了,怎会?”瑶姬嫣然掩面。 她的确不能。 不管买多少次提示卡和预言卡,都现不出玄行的死相,和能杀他的办法。 狗系统似乎给了他金刚不坏身一般,甚至警告瑶姬,不要有半分危险念头。 可惜,她这人,总归是不听劝的。 一局又一局,连下三局过后,玄行手边的茶,仍然丝毫未动过。 “师尊,就这般信不过徒儿?”瑶姬将白子落在关卡处,好笑地望着他:“莫非怕我在茶里下毒?” “嗯,为师觉得大有可能啊。”玄行未抬眸,目光仍放在棋盘上。 瑶姬俯身端过他的茶来,顺滑的青丝有几缕铺散在棋盘上方,遮挡了玄行的视线,让他下意识随着晃动的发梢,移动眸光。 将他的那杯茶一饮而尽,连空荡荡的杯底都现给他看,瑶姬无奈道:“如何?徒儿可还活得好端端的呢。” -- 第148页 随即,她又将自己新让梓欣倒的那杯,递与他面前:“略省省心吧,别总是别人想得那么坏。” 玄行将手揣在宽袖内,眉眼弯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又瞧瞧那杯茶。 “原来整壶茶都放了毒,还真是做了两手准备。” 瑶姬扯扯嘴角:“师尊并未饮酒,怎的说起了胡话?” 玄行伸手,将茶端起,拨弄茶盖,撇去表层的茶沫:“仗着霞液丹护体,便行事这般莽撞,你呀你。” 伪装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瑶姬眸光冰冷。 他,如何得知霞液丹的事…… “那日楚思亦酒葫芦中的药,和阳宾阁泼下的毒水,皆未伤你分毫,除非你当真是河神女转世,否则能解释得通如此蹊跷的,便只有霞液丹了吧。” 玄行笑笑:“昭妃,周琰的挚爱,若想得此丹,也不算难事。” ??第五十九章 受教 瑶姬慢慢落下一子:“听闻那日王二被人在阳宾阁发现时, 已昏迷不醒,可是被你打晕的?” 不过才下了三局,瑶姬的阵就摆得有模有样。 玄行仔细审视着棋局, 猜测出她未来会有的六、七种走法后,选了条略中庸的路子堵她:“是啊,花车巡城的路上多坎坷, 我怎舍得你独行呢?” “瞧师尊这张嘴呀,分明是见徒儿不中楚思亦的毒酒, 故而借此试探,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避毒的本事罢了。” 中庸的路好走, 瑶姬却视而不见,选了条崎岖的路子。 深入敌腹, 稍有差池便会全军覆灭, 是招险棋。 玄行断了她的后路,接连取下五子, 在手中略把玩片刻后, 扔回她的棋篓:“嗯,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徒儿可会怪为师?” 瑶姬但笑不语。 那柳轻卿被毒水劈头淋下时,几乎化成了个血人。 若他猜错了,她便会是同样的下场。 这和尚全然不在乎, 在他心中, 瑶姬与柳轻卿的分量,似乎同样的重。 只要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他人的生死, 玄行从来都不曾放在眼里。 “哎, 为师知道, 乖徒儿一直在恨怨我,不过这也无妨,人的情绪无非就那么几种,是恨是爱也无甚相关,左右你有心思放在我身上就行了。” 二人又走了几步后,玄行再次截断,连取她八颗白子。 瑶姬复执一子,在指间来回流转,迟迟不下:“师尊似乎总是这么气定神闲,当真认为徒儿拿您,毫无办法?” 玄行笑了,歪头打量她半晌:“乖徒儿,第二个指令:若你能做出真正让为师惊讶之事,顾桢的死期,会缩减为半年。” “关于这事儿,徒儿昨夜也深思了许久,觉得这仇人呐,假借他人之手除掉甚是无趣,还是亲自来要痛快些。”瑶姬的子,仍落在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困局中。 玄行不满地挑挑眉,他不喜欢过于愚蠢的做法。 有勇气是好事,可有勇无谋的莽撞者,只能落为最下等。 “我做出的承诺,绝不反悔。”玄行行事,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与旁人无关。 若瑶姬当着能完成指令,即便她日后死了,顾桢的命,他还是会取。 盯着那棋皱了半晌眉,玄行烦躁摇头:“徒儿,你可知为师如何得知这茶中有毒的?” “洗耳恭听。”瑶姬支颐问道。 “你不该让梓欣劝我放下锡杖,此举过于打草惊蛇,简直把‘别有图谋’这四个字摆在了明面上。”玄行淡漠地看向瑶姬,头顶的心动值略微下降了少许。 瑶姬莞尔,将棋直接下在了困局的中心点。 按规矩,那里不应再有白子出现。 “师尊,您看错了,徒儿这招,是声东击西。”眼瞧玄行绛色的唇已彻底变成深紫色,瑶姬将手中剩余的子尽数撒在盘上,毁了整个局。 这招,还是他曾教过的。 玄行狭长的眼逐渐睁大,瞳孔骤缩。 从方才开始,他便觉得有点胸闷气短,还以为是被瑶姬的坏棋给弄得烦闷,如今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他怔怔地望着那些棋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手仔细端详,发现指尖处,不知何时已变得略微发硬。 “你,把毒涂在了棋子上?”玄行的五官,由最初的错愕,逐渐变为扭曲的兴奋。 嘴角扬起额弧度,比何时都要夸张,几乎要将下半张脸整个横扯开。 瑶姬轻拍玉掌,埋伏在屋外的整整五十名侍卫,霎时抄着刀斧鱼贯而入。 玉竹轩本不算小,可一时挤进了这么多人,乍看还真变挤了不少。 众人领受王命,不敢对面前这和尚有半分轻视,皆紧绷神经,蓄势待发。 甚至窗外还有三十名弓箭手搭满了弦,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光头射个底穿。 瑶姬一脚将棋盘踢翻,趁着玄行抬手遮挡之际,迅速退藏到众侍卫身后。 “来人,把这不知死活的秃驴,给我砍成碎片!” “遵命!” * * * 不止是所有棋子,棋盘、二人的茶盏上,瑶姬都亲手细细涂满了“无解”。 此毒乃绥廉国皇宫特有的秘药,能借由皮肤入侵人的体内,待毒发作时,手脚软麻,气喘无力,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会暴毙而亡。 梓欣这丫头什么都不知,劝玄行不带锡杖只是依照瑶姬的吩咐罢了,连奉茶时,接触的也是无毒的茶托。 -- 第149页 自那茶端上后,瑶姬便刻意增加自己看向茶的频率,同时在言语上故意引诱。 此等低端计谋,自然不会被玄行放在眼中。 立一个明晃晃的幌子,让他沉浸在看破“乖徒儿”雕虫小技的满足感里,自然对棋子本身的关注,就要少得多。 瑶姬也曾想过,要不要差人在他每日的饭食中下毒,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太冒险了。 此前她也曾给顾桢吃过无色无味的药,但事后那男人却表示,看破并不难。 虽然顾桢是用毒高手,可玄行此人深不可测,也不得不防。 况且谋杀这种事,她不放心让别人动手,总得亲眼瞧见才放心。 甚至连对他有好感的三公主和白弱婷,也在绥廉王的安排下,调离他处,绝无出来搅局的可能。 除去毒外,还有刀斧手和弓箭手,在这固若金汤的王宫内,臭和尚就算插翅也难飞! 她没有轻敌,做了完全的准备。 在玄行的手接触到棋子的那一刻,他便输了! * * * 玄行的实力,比瑶姬预估得还要离谱。 飞箭如雨点射来,他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脱下袈裟,在空中虚晃几圈,便将那些锋利的箭尽数打落。 虽不止是嘴唇,连眼底都出现明显黑斑,可他却仍生龙活虎在屋内左右腾挪。 明明有夺刀的能力,却仍赤手空拳,将眼前侍卫的脖颈尽数拧断。 “瑶姑娘!瑶姬!” 门外传来褚裕和焦急的呼唤声,瑶姬眼见玄行越杀越兴起,不敢继续留在屋内,忙跑出去,将战场留给专业人士。 五十人杀光后,还有五十人。 绥廉王将她护在身后,派遣早已等候多时的士兵源源不断朝里杀去。 护城军有五千人马,区区一个和尚,怎么可能杀得完。 大太监急得满头都是汗,甩着拂尘命弓箭手射了一轮又一轮。 屋内兵戈声震得瑶姬出现了短暂耳鸣,因人数众多,她甚至看不清玄行的身影。 只能瞧见那抹赤红,在无数铠甲中不断飞舞。 “启禀圣上,屋内太乱,已经有箭射中了绥廉军士,这可如何是好?” 弓箭手的头目实在看不下去了,诚惶诚恐地跪来讨主意。 “继续,朕不下令,不许停!” 绥廉王眸中发出狠光,先前瑶姬跟他商议详细计划时,他还以为是多虑了。 不过为了讨她欢心,才将那些要求尽数答应下来。 如今看,倒是半点功夫都不白费。 好个和尚,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竟能打到这种地步。 瑶姬在心中暗暗计算着时辰,就算玄行再苦苦支撑又如何? 半炷香后,毒发身亡,还是不变成僵死的肉。 护城军攻进一波又一波,每批五十人。 当第四波进去时,绥廉王气得一脚踢翻挡在身前的众盾牌手,亲自把出御剑来。 “都是群没用的饭桶,朕亲自去!” 大太监吓得差点没飞了魂,忙扑到地上死死抱住绥廉王的腿:“天爷呀,圣上去不得!万万去不得啊!” 瑶姬知他是气血上头,作为九五之尊,除了两月前在鹤乘国的周琰那儿受过窝囊气之外,绥廉王恐怕还没经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护城军士由全国最精良的将士构成,可以说是绥廉国力的展现。 如今暴土扬尘地打了这许久,却连个身中剧毒的和尚都没打过,还损伤惨重。 着实还辱人了些。 和尚打得兴起,时不时还在屋内传出兴致高昂的大笑,听得众人头皮发麻,恨不得捂上耳朵。 门窗皆被砍烂,无数尸体横列地上,竹帘倾倒,甚至让人看不清屋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渐渐的,笑声不再,兵戈响动也逐渐停下。 绥廉王刚想派人进去查看时,瑶姬却伸手拦住了他。 “再放箭,射穿屋内的一草一木,我要断绝那和尚活着的可能。” * * * 箭足足射了二百支。 众弓箭手各个手软筋麻,刚发抖着再次搭上弓时,那位美艳得不可方物的佳人,终于抬手制止了。 “你们,进去!” 绥廉王与瑶姬仍躲在盾牌手后面,数十名侍卫不敢不从,手持刀剑而入。 少顷,有两人一头一脚,抬着那和尚的尸体出来了。 “禀报圣上,玄行已死。” 将尸体重重放在盾牌阵前时,所有人都重重松了口气。 瑶姬拨开铁盾,从缝隙中往外瞧了眼,只见玄行身上袈裟不见,只穿着单薄僧衣。 身中十箭,面目皆毁,却依稀能从眉峰中,看出他的模样来。 两手被残忍扭断,十指上割得尽是血肉模糊的刀口。 最最明显的,还要属他那显眼的光头。 不过头皮处也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生前,显然被乱刀割过,受尽苦楚。 “他,果真死了?” 瑶姬挥开挡在身前的人,寒声问道。 “回姑娘,果真死的,属下已探过鼻息和脖颈,并无半分生气。” 披盔戴甲的军士跪在地上,朗声回道。 “瑶姬,这下你总可放心了吧。”绥廉王心有余悸地滚了滚喉咙,连声音都带上了疲惫后的沙哑。 -- 第150页 即便未亲自上阵,站在屋外听许久的厮杀声,也够让人惊心的了。 自开国以来,宫中还从未出现过这般血腥的杀戮。 瑶姬并未回言,而是从侍卫的腰间抽出那把长刀,一步步走向玄行。 绥廉王下意识地想叫住她,不知怎的,却被她周身所散发的阴冷气震住,竟只干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来。 手起刀落,当那颗圆润的头滚落地面时,瑶姬仍下血淋淋的刀,糯裙轻摆,对褚裕和郑重施礼。 “多谢圣上,满我心愿。” 朱唇勾起,瑶姬抬眸笑道,仿佛餍足的美蛇,摇曳响尾,怡然自得。 死不透这事儿,她曾在顾桢身上吃过一回亏。 这次,断然不会再犯了。 绥廉王被面前美人的笑勾得目眩神迷,连心脏都漏跳了一瞬,什么顾忌都不想了,只痴痴地伸手将她扶起。 若是能终日得瑶姬对他如此笑,就算折进去再多兵士又有何妨? 天底下,再无人敢觊觎他的美人了。 瑶姬,是他的。 * * * 三公主似乎在太后殿下面前,闹了整整三天。 言之凿凿说皇兄被一个蛇蝎般的女人迷住,硬是将无辜的佛子活活砍杀了。 弄得清静皇宫血流不止,还折了近二百护城军。 瑶姬斜躺在绥廉王新赐予她的倚梅宫,听梓欣在眼前嚼舌根儿,权当评书欣赏。 护她的人是褚裕和,心动值爆表到90%的主NPC,即便太后再宠爱自己的女儿,也奈何她不得。 绥廉王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软弱,是个有主见的人,断不会被区区一个三公主要挟住。 如此,听闻褚柔珠在百般折腾无果后,反倒遭了太后的厌弃,责令她禁足宫中,闭门思过。 还因此,将宫内过半数的男宠,全部贬逐出宫。 白弱婷来寻过她一次,泪眼朦胧问究竟出了何事。 这各种缘由着实太曲折,瑶姬只说他四下祸乱后宫,还意图引诱三公主,罪大恶极,才被处刑。 关于那日玉竹轩的事,宫中大大小小的也流传了不少版本,瑶姬这版特意往里增添了些香艳的轶事。 此等说辞最容易满足人的好奇心,白弱婷虽听得惊魂未定,却也没再多问什么,只让瑶姬小心养身子,切莫因此伤神。 瑶姬楚楚可怜地应了,背地里连干三大碗饭。 臭和尚一死,她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一口气简直能提两篮子菜上六楼了。 就是这么爽。 翻翻账户,几天内已经攒下了190个行动点,马上就可以兑换足足四张卡牌。 即便宫里出了什么乱子,也足可以应对。 这些日子,绥廉王倒是下了朝就来看她,每次都带来不少珍奇物件和美食,只愿她能待得舒心,长长久久地留下去。 瑶姬知道,他是想将她纳进后宫的。 还是这事儿,若无太后点头的话,恐怕也不是易事。 旁人不知,杀玄行那日的种种细节,大太监可是从头看到了尾。 自那后,每次与她相见,大太监都下意识避开跟她对视的目光,紧低着头,就差把“畏惧”二字写在脸上了。 二百命护城军殉职的消息可不算小,就算褚裕和再想压,恐怕也会闹得人尽皆知。 敌国宠妃,入宫后不久便哄得圣上派重兵杀佛子,血染玉竹轩。 每国的朝中都有些老古董,估摸着这会儿将参她的折子落了三尺高,没准儿还有以死相谏的。 绥廉王勤于政事,短期内,不太可能顶着这些压力非要纳妃。 能护她,却不能彻底占有她,便是褚裕和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 但他似乎挺满足的,每日只要能来跟瑶姬说会话,瞧她笑笑,便能步履轻快地离去,也不做过多纠缠。 将养了这些时日,瑶姬的面色反倒更加莹润,整日和梓欣、白弱婷逛苑喂鹿,提笼遛鸟,很是清闲。 自玄行死后,狗系统也没再探出什么“警告”的提示,又恢复成了以往的安静状态。 白弱婷收集情报的能力很强,据说因宫中的事闹得太大,消息恐怕已经传到靖炀国那边。 瑶姬还活着这件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变会人尽皆知。 此事她着实无法控制,王宫内上下那么多张嘴,姓什么的都有。 甚至连敌国的细作,都可能存在。 原本瑶姬还急着想要离宫,眼下却想先稳定下来。 出去了,她便又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如今有一国的君王做依靠,即便是鹤乘国的新帝想来要人,也得权衡再三。 “瑶妹妹,凡事还是小心为好,别看那位三公主眼下被关住了,太后却仍然好吃好喝地派人往里送,百般照料,显然并非真有意惩戒,恐怕是给外人做做样子罢了。” 白弱婷女红的功夫不错,闲来无事,想给瑶姬绣条丝帕。 绥廉人最喜鱼的图腾,因此帕上也是两尾双色鲤,彼此缠绵,寓意和美。 瑶姬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从小到大也没学过什么针线,能勉强将衣服上的破洞补好就不错了。 思来想去的,索性教了她些瑜伽的招式,修身养性。 每每练时,两人便关紧门窗,省得被宫中的碎嘴子瞧见,不知又要传出何等蹊跷谣言。 -- 第151页 白弱婷的身子本就软,不过略被点拨一二,就掌握了窍门。 几番折腾下来,二人皆香汗淋漓,差梓欣打水来,一人一桶泡澡解乏。 “若是这样的日子,能永久持续下去就好了。”白弱婷捧着一汪清水,看着掌心不断打转儿的花瓣,下意识感慨道。 “从前我也是这般心思,可惜啊,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渐渐的也就不想了。” 瑶姬将整个头浸入水中半晌,感受着在水下呼吸的奇妙体验。 直到旁边的白弱婷担心询问,这才意犹未尽地重新浮出水面。 “人呐,在哪儿活着都一样,就算日后再度颠沛流离,也没什么可唏嘘的。”瑶姬像小兽似的甩了甩头上的水,将头夸张仰着,露出优美的颈部线条来。 毕竟是她自己选的路,没有后悔这一说。 白弱婷望着她剔透白皙的肌肤,忽然笑了:“前些天,同屋的萧娇娘倒说起件趣事来,听闻妹妹吃了霞液丹?” 瑶姬身形一怔,没否认也没承认:“白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我也不知,许是市井传言吧,听闻凡事吃下此丹者百毒不侵,可真有此事?”白弱婷柔弱无骨地趴在浴桶边,好奇地望着她。 “若天下真有这等宝贝,也是早被各国君王服下,哪儿会有我的份呐。” 瑶姬心中了然,这些话多半是从鹤乘国传来的。 当初新帝通缉她的理由,其中一条就是私携霞液丹潜逃,传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最后这丹真进了她肚子里,算是歪打正着。 没凭没据的事儿,谁会真当真…… 瑶姬身形稍顿,下意思将身子往水中没得更深了些。 她腰侧的曼陀罗印记,该不会被白弱婷瞧见了吧! 不对,能得知此秘闻的,唯有虎萧国的人才对,就算偶尔看见了,恐怕也认不出。 “怎么,妹妹的脸色因何变得差了些,可是泡得时间太久了?”白弱婷心思细腻,很快察觉出她的反常来。 毕竟这些天,瑶姬的情绪始终不错,整日都有说有笑的,很少会这般发呆不言语。 心里虽有了计较,可瑶姬为求谨慎行事,还是决定不再在白弱婷面前露出那印记。 只说是在思考晚膳该吃些什么,一笑一闹间,便将话给扯开了。 “对了,说起霞液丹,我还听过个趣闻:传说凡是食用此丹者,血肉皆会变成世间难得的灵药,能治百病……” 白弱婷话刚说到一半,就发现瑶姬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是玩水过甚,被呛到了。 怕她贪玩,对身体不好,白弱婷强行唤梓欣等宫女进来,伺候二人更衣。 幸而忙碌间,白弱婷并未再朝瑶姬的方向看,只在更完衣后,仔细嘱咐她夜间不要贪凉,省得伤风,便带着未做完的针线离去了。 瑶姬躺平在榻,享受着梓欣周道的按摩技术,心中五味杂陈。 那血肉能治病的传言,是她当初在虎萧国,为了引右大臣父女上当,亲自散播出去的。 万没想到,捕风捉影之事,竟传到了绥廉这边。 要命,果然国与国之间,尽是透风的墙,估摸着其他几国也有此等传言了吧。 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正思虑着该如何是好,门外忽然有人来传话。 “太后殿下请姑娘去重华殿一叙。” 等了这么多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瑶姬深吸一口气,梳妆好后,随着领事嬷嬷而去。 (请小天使们看一下作话~) ??第六十章 太后 领事嬷嬷走路时身形稳得很, 鬓花白,规整梳束着,虽上了年岁, 腰杆却依然挺直。 脖颈直直梗着,步履快却不躁,手帕在身侧小幅度轻甩, 遇着迎面问安的宫人,也只是略点点头, 不曾耽搁片刻。 浑身透出股干练劲儿,不曾与身后的瑶姬说过只言片语, 频频回头,也是为了盯她有没有好好跟上。 待到了重华殿, 嬷嬷并未让她跪等在殿外刻意为难, 径直领她进去了。 撂起裙角迈过高高的门槛,瑶姬抬头, 发觉殿内除了端坐主位的太后殿下外, 还有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从打扮和年纪上推测, 应是绥廉王的后宫嫔妃。 “见过太后殿下,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在嬷嬷音调古板的介绍下,瑶姬按规矩给各位贵人行了礼。 片刻沉默后, 孙太后悠悠吩咐道:“抬头, 让哀家好生瞧瞧,这把圣上迷得晕头转向的鹤乘国昭妃,究竟是何等模样。” 哎, 就知道过来准没好事。 瑶姬依言抬首, 孙太后两肩微微内扣, 背稍驼,肤有种缺乏日光的白。 脸颊肉垂拉,引得法令纹有些深,唇周围因缺牙,生出了细细的褶。 虽用粉极力掩盖,额头处还是能瞧见明显的斑来。 白发甬而稀少,为梳成气派发式,垫了不少同色的发包。 瑶姬大概估计了下孙太后的年岁,因古人衰老得快,她约莫已是古稀之年。 孙太后眯起昏花的眼,身子下意识前倾,在看清瑶姬的面容后,复又坐回位,不轻不重地叹了声。 “好一位美人儿啊。” 皇后与淑妃端起茶睥睨瑶姬,眉眼间不悦之色愈浓。 “太后殿下过誉,周琰已死,民女也不再是鹤乘国的昭妃,容颜粗鄙,若有污尊目,诚惶诚恐。”瑶姬开口便与鹤乘国撇清关系。 -- 第152页 若始终扣了个敌国宠妃的帽子在头上,总归不是好事。 “即便夫亡,女子也应遵从本分,固守贞洁才对,怎可背国忘恩,辗转至别国化名参加青楼女子聚集的千娇会?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淑妃冷笑着讥道。 她生得长眉入鬓,颧高恩寡,唇上薄下厚,身材过于削瘦,骨架虽小,却并无灵巧美感,倒像根穿金戴银的干瘦柴禾。 瑶姬挺直身,朗声回道:“鹤乘先帝暴虐无情,六国皆知,身为主国却对各路藩王苛刻剥削,毫无尊重。” “对内宠信奸佞,亲小人远贤臣,整日荒淫无度,肆意扩充后宫不知节制,此无德无行之辈,人神共弃,故而瑶姬自行与其切断夫妾情分,心胸坦荡,不曾有愧。” “至于千娇会之事,实乃受到和尚玄行与风春楼老鸨胁迫,无奈相从,先已将前因后果对圣上禀明,不曾有所隐瞒。” “瑶姬是被拐骗的苦主,天底下哪儿有不问责凶犯,反倒以‘规矩’‘体统’苛责苦主的道理,还望太后殿下明鉴。” 淑妃本想拿酸话刺她来个下马威,未料到这姑娘竟半分气都不受,刺一句顶十句,态度还不卑不亢,丝毫不顾忌身在何处! 好大的胆子! 见淑妃还想再计较,皇后斜剜了她一眼,总算止住了那张无甚用的嘴。 孙太后转动檀香手珠,沉吟半晌,发出几声干笑:“这张巧嘴,倒像是能管住老十八的料。” 瑶姬:…… 老十八? 她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十八王爷褚守盛吧。 皇后瞧出孙太后的态度,以帕掩唇,低低地笑了:“依臣妾浅见,这位瑶姑娘,的确并非宫中传言是那等狐媚惑主之辈,知明理懂羞耻,是个正经人家教养出来的。” 瑶姬抬眼观瞧,只见身披凤袍的皇后娘娘生得唇红齿白,下颌如同鹅蛋般润圆。 言语柔却不弱,眸中明暗随着话事对象转变,长指甲涂染桃色,无名指与尾指皆戴镂空金指托。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说不尽的雍容华贵,与淑妃此类人,属实不可同论。 孙太后略点点头,将宽袖袍从膝上撩开,复又摆正:“瞧哀家这记性,说了这会子话,倒忘了姑娘还跪着呢。流鱼,看座。” 被唤做流鱼的大宫女扶起瑶姬,将她带到淑妃下首。 许是不愿跟瑶姬挨得这般近,淑妃嫌恶地将身子挪得尽可能远离她些,生怕沾上什么晦气似的。 看过茶后,在孙太后的示意下,皇后便状似热络地跟瑶姬聊起褚守盛的事情来。 经过很简单,这不要脸的越过圣上,直接求亲到孙太后面前来了。 说什么一见倾心终身不悔,非要纳瑶姬入府做侧王妃。 甚至还言之凿凿,若此生不能与瑶姬相守,宁愿出家做和尚去,搅得孙太后不得清静,撵走了又来,诚心十足。 瑶姬不动声色听着,心中冷笑不止。 除去褚守盛的主意外,恐怕这也是太后等人的意思。 褚裕和对她有意,尽人皆知,何时纳入后宫不过是等待机缘罢了。 不管怎么说,敌国的宠妃都是不可信的,与其让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还不如早早的赐给褚守盛,让她离绥廉王远远的。 再加上三公主曾因为玄行被杀之事,闹了个天翻地覆,于情于理,孙太后等人都不会坐视瑶姬继续留在王宫。 先前与白弱婷闲聊时,曾听其提起过,这三公主、十八王爷与绥廉王均是孙太后亲生,因此褚柔珠和褚守盛的受宠程度和地位,也远非其余皇嗣可比。 这些天,瑶姬一直被绥廉王保护得很好,若非有白弱婷,她简直听不到半点外界的乱糟消息。 如今孙太后也是趁着褚裕和上朝之际,才将她唤来此处。 瞧架势,似乎想玩先礼后兵。 无论她接下来答不答应,估摸着在绥廉王下朝前,都会被打包送入十八王爷的府中。 到时生米煮成熟饭,褚裕和就算再倾心于她,也不好再跟亲弟弟抢妾,这事儿便成了。 皇后能言擅道,努力放大褚守盛身上的有点,譬如耿直、爽朗之类的,简直将他夸成了绝世仅有的好郎君。 若非瑶姬亲眼瞧见过他对楚思亦那副色.眯.眯的饿狼相,简直都要信了。 直等到皇后将好话说完一箩筐,这才暂停了会儿,笑着问瑶姬的想法:“左右你在此处也没个亲人,若是肯依,定少不了好处,本宫便与太后殿下做你的媒人,这就将你配给十八王爷,如何?” 见她沉默不语,淑妃在旁冷哼:“怎么,昭妃娘娘莫非瞧不上绥廉国的王爷?还是痴心妄想,非得许给圣上才肯点头?”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再加上面沉似水的孙太后,瞧模样程序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就剩最后一步了。 瑶姬放下茶盏,难为地瞧着殿内的三人,咬唇愁闷片刻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并非瑶姬有意推脱,只是圣上曾说过……要用千娇会的魁首,代替三公主出嫁靖炀国啊。” 皇后微怔:“难不成瑶姑娘,真有意代嫁?”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瑶姬既受了圣上的恩惠,又怎好遇事推脱,安图享乐呢?”瑶姬似拿不准主意般,望向孙太后:“若真将瑶姬嫁入王府,那三公主,可是决定好当真要远嫁了?” -- 第153页 孙太后脸色剧变。 * * * 褚柔珠是孙太后的宝贝疙瘩,恨不得永远捧在手心里疼着,哪儿舍得让她去那么远的敌国吃苦。 看出场面有点难堪,淑妃忍不住直言:“这有何难?千娇会共选出了三位姑娘,除你之外,各个都是天姿国色,随便选一位代嫁就是了。” “是啊,堂堂绥廉,还不至于连位佳人都选不出来,瑶姑娘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有意推测?”皇后语气温和,眉眼如刀,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瑶姬淡淡笑了:“是这等说不假,可前些天。瑶姬因与那玄行和尚闹出的事大,身份早已满城皆知,或许靖炀国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哦?那又如何?”淑妃挑挑眉,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瑶姬斗胆猜测,靖炀王得知此事后,恐怕会放弃三公主,直接求娶瑶姬。” 这话说出来后,在场人的脸皆变了颜色。 “放肆!难不成堂堂三公主,还不如你个流亡的逃妃?真该割了你的舌头!” 淑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许是没听过这等狂妄之言,险些直接唤人将她掌嘴! “娘娘莫气,瑶姬身若浮萍,无论将来去何处都可,心里也没什么可挑拣的,不过听闻靖炀与绥廉是为巩固联盟才相谈和亲,若能做出对两国更有利的安排,圣上又何乐而不为呢?” 瑶姬起身,朝孙太后郑重施礼:“瑶姬言尽于此,全凭太后殿下安排。” 紫檀手珠不知何时停止转动,年岁已高的老太后默虽未发言,周身却依然散发着震慑之气,让在场人全都没了话。 淑妃有点着急了,生怕太后会临时改主意,一个劲儿地朝皇后使眼色,想让她出面再劝几句。 不料,却反被皇后用沉冷的目光压住了。 孙太后在深宫沉浮多年,凡事自有主张,若心中有了定数,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 话聊到这个份儿上,眼下除静待外,别无他法。 瑶姬也不急,就这么规矩站着,听着外面的梆点声,得知绥廉王此刻已然下朝。 时间拖延得够了,即便此刻皇后等人要将她强行送入王府,恐怕也会被绥廉王半路拦下。 关于她的消息,褚裕和向来是再灵通不过,想来见她突然被带走,没了主意的梓欣,也早早的便候在殿外等他。 孙太后浑浊的目光仔细将瑶姬从头打量到尾,沉吟片刻后,总算下了令:“哀家乏累了,流鱼,将瑶姬姑娘送回倚梅宫。” * * * 流鱼是个行事稳重的宫女,心性伶俐,对瑶姬的态度,要比那古板的嬷嬷要好得多。 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着,试探她是否当真有意要去和亲。 得到肯定回答后,也并未全信,将话又转回到褚守盛身上,说了会子十八王爷的好话。 路刚走到一半,远远的便瞧见了绥廉王的仪仗往这边赶。 褚裕和急得连龙撵都不曾坐,快步走在最前头,行色匆匆,吓得旁边宫人噤若寒蝉,连大太监都不敢阻拦,只得乖乖跟着。 “流鱼姑娘,送在这里便好,烦劳您了,回去吧。”瑶姬停下脚步,率先开口劝道。 毕竟她是孙太后身边的人,若因此跟绥廉王发生龃龉,倒失了体面,往后谁脸上都不好看。 “瑶姬!”褚裕和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几乎开始小跑起来。 流鱼眸色复杂地看着绥廉王失仪的行止,没再多留,果真转身走了。 瑶姬稍稍松气,嫣然迎上褚裕和,从架势上看,还真有种牛郎织女天河会的意味。 两双手紧紧地搀扶在一起,褚裕和急迫地检查着她的状态,生怕她在重华殿受了什么委屈。 未等她开口,先噼里啪啦问了一大通,半点平日里支吾窘迫的神色都没有了。 瑶姬一下下拍着他的手背,尽量安抚他紧张的情绪,待褚裕和完全平和下来,这才将方才的事娓娓道来。 “圣上,瑶姬若远嫁靖炀,不知您可舍得啊?” * * * 褚裕和是个极孝顺的人,未敢去孙太后面前质问,只是私下里将皇后和淑妃狠狠训斥一番。 甚至将狗胆包天的十八王爷宣进宫,把话直接挑明,让他断了那不该有的妄念。 褚守盛哪儿知他皇兄的心思,怎么也想不到这向来对女色不甚上心的绥廉王,竟然会对瑶姬情根深种,还以为叫他来是为赐婚的美事儿。 直到被案上的折子劈头盖脸砸了一堆,又躲过两盏飞摔而来的茶,这才逐渐搞清了状况。 他吸吸鼻子,满腹委屈:“皇兄,老十八对瑶姬是真爱啊!” “呸!你这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绥廉王怒不可遏,若非有孙太后在上压着,恨不得直接劈了这不着四六的混账! “从今以后,非诏不得入宫,胆敢违命,便送去宗人府禁足!” 褚守盛被带刀侍卫活生生架出养心殿,哀嚎得像头活驴:“皇兄!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呐皇兄!皇兄!” 险些错失挚爱的褚裕和冷静下来后,思虑再三,做出了决定。 他将心爱的瑶姬,圈护在了离养心殿最近的语飞宫中。 禁令下:除王命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召唤瑶姬姑娘。 甚至连太后殿下,也不得破例。 -- 第154页 母女俩闹到这等份上,着实罕见,这让朝中那些居安思危的老古董,更加坐实了瑶姬妖媚惑主的身份。 纷纷扰扰,被隔离在高高的院墙外。 瑶姬吃着梓欣洗好的甜葡萄,转着白弱婷绣好的丝帕,悠哉悠哉地翻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的小人儿书看。 那上面画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栩栩如生,为枯燥的宫廷生活添了不少乐趣。 梓欣懵懂地凑过去暼了眼,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两人干嘛呢?摔跤?看着好滑稽啊!” 瑶姬以“鉴赏”的角度又翻了一页:“小孩子转过去,别看。” 梓欣撅着嘴“哦”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也不算小,都十一了。 可惜,她不识字,只在手中鬼画符地写了两笔那书的名,头便乱似一锅粥,丢开不管。 谁知道春.宫图是什么东东。 * * * 逍遥日子没过多久,白弱婷便带来了个坏消息。 那靖炀王,真的传信来求亲了。 和前几日她瞎掰的一模一样,取消和三公主的婚约,要迎娶瑶姬。 为表达毁约的歉意,甚至愿意割让十座城池做交换。 朝中,炸锅了。 瑶姬对镜自照,她是何时点亮了乌鸦嘴的技能? 那靖炀王总共才见过她一面,就算是可攻略的主NPC,也犯不着费这么大工夫吧。 十座城? 想当初郎元拼杀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达到这种目标。 那日万国宴上,靖炀王看着也不像是蠢钝好.色之人,怎会做出如此莽撞的决定? 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啊…… 白弱婷见她沉默不语,只当她在暗自伤心,不由得在旁跟着叹道:“原想着你与圣上情意相通,早晚会璧合,谁料天不遂人愿,竟出了此等祸事。” 瑶姬愁得倒不是这个。 “这下还指名道姓的,就算我与萧娇娘有心代嫁,怕是也不成了。”白弱婷先前始终对代嫁持无感的态度。 左右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虽说细作是个苦命的差事,可若周转得当,朝廷定会照拂她那病重的师傅。 能用这种方式报恩,也算是她尽了孝心。 可眼下这般情况,瑶姬出嫁,基本上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绥廉王就算态度再强硬,也抵不住百官的集体奏迫。 那是十座城啊,分量非同小可,无论从何等角度看,都要比区区一个敌国的逃妃要来得重要。 据说褚守盛得知此消息后,在府中还鬼哭狼嚎了许久。 他色胆包天,早先想着即便瑶姬嫁给皇兄,只要天长日久,也总有能亲近的机会。 眼下嫁得那么远,连翻墙头私会的可能都没有,着实让他痛断肝肠,甚至还因此病了一场。 “瑶姬,圣上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能撑到这般地步,已是不易了。”白弱婷握住瑶姬的手,总算让她暂时回神。 “姐姐虽未对哪位郎君动过情,却也深知劳燕分飞的苦楚,你同圣上的情分,与其牵牵绊绊终生挂念,不如趁早断个干净,也好省些泪。” 话还未说完,门外梓欣忽来报,说圣上面色凝重地正往这边来。 “记得,就算真嫁过去了,我与萧娇娘恐怕也会随行,咱们姐妹彼此总归有个照应,断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白弱婷最后抱着她,细细叮嘱了好一阵,这才垂着泪离开。 望着肩膀处被她沾染的略湿泪痕,瑶姬心中难免有点酸楚,同时也有少许欣慰。 能在绥廉交下这么位为她着想的朋友,着实是件幸事。 只是这靖炀国…… 恐怕比龙潭虎穴强不了多少啊。 * * * 褚裕和自进屋后,便一言不发地坐着,眉皱得极紧,仿佛能夹死蚂蚁。 与瑶姬相处的时间欢快愉悦,可自从孙太后插手,他脸上的笑就越来越少。 直至如今,即便在瑶姬面前,也撑不住笑脸了。 “圣上,这是梓欣让小厨房做的桂花糕,吃一块吧。”瑶姬拉过他的手,将糕放在他掌心。 褚裕和薄唇颤抖得厉害,忍了又忍,深蓝色的眸中,终是闪出了泪光:“瑶姬,朕,对不住你。” 瑶姬恬静笑着,将那糕亲自喂到他嘴边。 甜甜的,却不腻,是她特意调过的味道。 自从入宫以来,这位绥廉王始终对她处处呵护,以礼相待。 即便心中情愫,却从未唐突勉强过她,只是静静守候,将所有的危险和指责挡在墙外。 只为给她一片安宁天地。 如今,连这座小小的宫殿,他也要护不住了。 “圣上,您从未有过对不住瑶姬的地方,倒是瑶姬,对您的恩情,万分感谢。” 瑶姬说的是真话,她还从未对哪个男人,生出这般的好感。 虽与情爱无关,却着实令她动容。 褚裕和如同嚼蜡地咽下那块糕,忽然攥住瑶姬的手,紧紧不放。 相识以来,这是他做过最大胆的一次举动。 “瑶姬,你逃走吧,逃得远远的,去过自在日子,朝中的责难和靖炀那边的事,由朕一力承担!” 绥廉王从未想到过,自己也有这般无力的时刻。 连钟爱姑娘的周全都保不了,他又有何颜面将藏匿心底的爱意,对她和盘托出? -- 第155页 罢了罢了,不如放手,让她去吧。 瑶姬没挣扎,翻转细腕,将他冰凉的手温柔握住。 这个男人为她做了太多太多。 她撇不下。 “圣上,瑶姬愿和亲,只是十座城池之事,请务必确认仔细,如何交接等等后续问题,定要……” “瑶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用你换来的江山,朕宁可不要!” ??第六十一章 山楂 瑶姬温柔地帮他擦擦眼角的泪, 心中除了尴尬外,还有说不出的感动。 “多谢。” 褚裕和这些天受到的压力很大,瑶姬也没再拧着他的意思说。 尽可能地安抚好他的情绪后, 这才慢慢问起具体的过程来。 原来朝中的声音,也并非一顺水地支持和亲,倒是有少部分的言官, 同瑶姬一样,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哪一任皇帝不是血雨腥风走到王位上的, 靖炀王若真昏庸至此,恐怕群臣和百姓也不能坐视不理。 如今天下刚刚分裂两月有余, 一切都不甚稳定,各国间对于地盘的划分, 可以说是寸土必争。 在这种节骨眼上, 只因在万国宴中短短的一瞥,靖炀王便痴心到要用十城来交换的地步, 着实太过荒唐。 绥廉王压根儿就没想过将瑶姬交出去, 因此对靖炀那边的心思也未曾进行太多揣测, 每日只费心与各朝臣斡旋, 疲惫不堪。 甚至孙太后也因此事,频频向褚裕和施压,她原本身子骨就不甚硬朗, 如今气血两亏, 憔悴得连床都起不来。 着实让他惶恐不安。 瑶姬柔声细语地问着各朝臣的信息和意见,褚裕和因心力乏累,便也有什么说什么。 几番交谈下来, 瑶姬轻叹了口气。 这绥廉国的官员, 中用者甚少, 且都是些位不高权不重的清臣。 似七王爷和卢相这等风云人物,只盯着眼前的利益看,光顾着逼迫褚裕和尽早做决定,甚至还肆意打压朝中的不同声音。 靖炀王的来信说得很清楚,若同意和亲之事的话,两国君王,将于七日后在妙奉山的会鹿台相见。 此处正好位于两国的交界点,除去八抬大轿迎瑶姬到靖炀外,两国君王还需亲自签署关于盟约和十座城池的协议。 为表示和谈的决心,两方人马在山上前,都必须解除所有武器。 若有一方违约,即刻视为诚心不足,谈判破裂,届时兵戈相向,可怨不得旁人。 瑶姬转着白弱婷送的丝帕,心中隐约觉得不妙:“和亲之事是对方提出,怎么连地方也由那边定?绥廉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有点过于被动了。” “管他定在什么地方呢,反正朕是绝对不会将你交出去的!”褚裕和目光坚定。 他决定舍下那十座城,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孙太后既舍不得三公主,那便在白弱婷和萧娇娘间选一人代嫁。 毕竟和亲之约的更改条件,是对方擅自行事,只要绥廉王不吐口答应,此事便休了。 “圣上,凡事还是多做准备得好,以免将来手足无措。”瑶姬柔声劝他寻来会鹿台的周遭地图,细细端详了番。 认真看过,她发现此处地势险恶,山峦间易藏伏兵,若对方想趁机谋害,极其可以得手。 “不如先派探子去会鹿台仔细打探,也好暂时搪塞朝臣,算是拿出个态度来,需得是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事,之后探子所言是吉是凶,圣上也可自行操控。” 瑶姬认真劝道,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完全无视臣意,若想驳他们的请求,有时也需要独特技巧。 褚裕和百般纠结后,拍案而起,决定采取她的计划行事。 无论探子究竟探到什么,经过他的授意,都会带来不好的消息。 届时朝中那些激进派的嘴,总能稍微消停会儿。 目送绥廉王急匆匆远去的身影,瑶姬沉吟半晌后,决定还是买一张预言卡看看。 账户余额:140行动点。 褚裕和为她做得太多,这点回报也不算什么。 “七日后,位于会鹿台的和亲之事,将会如何发展?” 牌面空转了片刻,突然灰下来,又恢复成为激活的模样。 瑶姬纳闷儿地又在虚空中点了点它,发现牌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德行,仿佛出了什么故障,坏掉了似的。 “喂,系统,你这道具该不会是年久失修,卡BUG了吧?到底还能不能用了?” 短暂沉默过后,瑶姬耳边传来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根据游戏规则,预言卡无法预言玩家死后的场景】 满肚子的牢骚刹那间消散了个精光。 心脏骤停,瑶姬就那么僵在原地,几乎连手脚都忘了该如何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七天内,我会……死?” 【抱歉,系统不会剧透任何剧情进展】 瑶姬咽咽口水,手指僵硬地再次点向那张预言卡:“现出我未来的死相。” 这次,牌倒是正常运作了。 于空中灵活转动得令人头晕目眩后,总算显现出了画面。 瑶姬深吸一口气,握紧颤抖的手,终于鼓起勇气去看。 只见她毫无生息倒在一片血泊中,腿不知被何人挖去了大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锋利尖刀,正想再次行恶。 -- 第156页 美眸失去所有光,呆滞地微睁着,望向陌生的房梁。 她的灵魂,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双手放下刀,爱恋地抚上瑶姬失了血色的唇,百般留恋…… 当卡牌上的金色光芒消失,化为残影不见时,瑶姬早已两.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 胃里一个劲儿地犯恶心,忍了又忍,却还是一股脑地全都吐了出来。 她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嘴,仿佛画面中的那双手,已从不久的未来穿越至此刻,眷恋地撬开她的唇,在贝齿与粉舌间纠.缠。 太恶心了。 被顾桢做成人蛹都没这么恶心。 瑶姬一个没忍住,再次弯腰,大吐特吐。 * * * 梓欣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猝不及防地瞧见满地狼藉,吓得差点将手中的水盆打翻!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姑娘!” 见瑶姬虚弱地侧躺在榻,梓欣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连忙跑过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我、我这就去找太医!” 瑶姬手指微微用力,将慌了神的小丫头拉了回来。 她这身子,有霞液丹的庇佑,简直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呕吐不过是心理反应,身体对经受到的刺激产生本能抗拒,才会如此。 “别去。”单是说出这两个字,瑶姬就觉得浑身无力。 梓欣虽担心她的状况,却因听她的话,不敢违令,只得倒来被热茶,喂她一口口喝了,好暖暖身子。 热流顺着喉咙涌入体内,在胸腔化开道温暖的路后,流进饱受摧残的胃。 靠在梓欣娇小的怀中,瑶姬的气力在慢慢恢复。 她单臂支撑起身,咬牙洗漱过后,坚强道:“备晚膳,我要吃东西,很多很多。” * * * 过于冲击的恐惧在逐渐消褪,往日瑶姬的胃口不是很大,如今却吃了很久。 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不为好好品尝珍馐美味,只为让身体能更好地消化食物。 这是种机械的举动,进行的过程缓慢而肃静,连往日喜欢唠叨的梓欣都闭口不言。 那是谁的手? 瑶姬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三个狗男人。 玄行死了,剩下两个行踪不明。 顾桢他……应该对这种毫无美感的行为不感兴趣。 画面中,那双手分明是对她的身体有欲.望的,而且动作很低.俗。 比起此等行径,顾桢恐怕会更愿意将她打扮成漂亮人蛹,只陪着自己静静对坐,便满足了。 那……会是郎元? 很快,瑶姬也否定了这个念头。 郎元对她的爱蛮横霸道,却很珍视,是种可以赔上自己性命的变.态占.有欲。 像此等毁坏尸身的行径,也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就算这疯子真有机会动手,恐怕也会抱着亲手扼死的她,同躺入一副棺材中。 成全那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 可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会有谁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勾当? 莫非开启地狱模式后,还能遇到其他新增的主NPC? 不能轻易排除这个可能。 虽这样想着,不知为何,瑶姬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个难以捉摸的光头。 “姑娘,可是吃饱了?”见她总算停箸,梓欣鼓足勇气,在旁试探地问道。 “梓欣啊,之前那和尚的尸身,是怎么处理的?”瑶姬说出这话时,自己都颇感无奈。 她在想什么呢? 玄行的狗头,可是她亲手斩下的。 难不成那人还会接头术复生? 哈哈,未免太过可笑了。 “是由林将军负责拉入城外的乱葬岗掩埋的,已经早就处理妥当了,还望姑娘放心。” 梓欣虽不知详细内情,却也瞧出瑶姬深受过这和尚的毒害。 否则那日,也不会下如此重的手。 林将军是王宫护卫队的总帅,由褚裕和亲手提拔,忠心耿耿,是个信得过的人。 “你,可否将他请来一叙?”瑶姬知道如今天色已暗,提出这个条件,着实强人所难了些。 谁知梓欣却重重点头,认真道:“若是此人能让姑娘好受些,林将军就算在天涯海角,小人也定将她寻来。” 素日她们主仆二人情深,虽相识的时间不长,梓欣却受过瑶姬许多照拂。 连绥廉王赏赐的那些物件,都让她随意挑拣,俨然将梓欣当成妹妹般看待。 在这冰冷深宫中,能遇上这么位肯疼人的主子,实属不易。 听闻和亲的事后,梓欣甚至暗下决心,就算瑶姬要远嫁到靖炀,她也要跟着去! 看着梓欣一片赤诚的可爱样,瑶姬心中阴霾顿时扫去了大半。 能有她陪在身边,也不算孤单了。 * * * 林将军恰好今夜在宫中当值,随护在绥廉王左右。 听闻瑶姬有请,褚裕和并未多心,亲开金口让其跟随梓欣而去。 毕竟林将军的忠正,他还是信得过的。 当他来到语飞宫时,瑶姬已恢复成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半分惊惶都瞧不出。 听她问起关于玄行之事,林将军不敢有所隐瞒,忙将关于尸体的处理情况,全都细细说了。 包括埋葬在何处等等。 瑶姬听得认真,末了试探问道:“除去那和尚外,当天可还有什么蹊跷事发生?” -- 第157页 林将军皱眉回忆着,语速缓慢:“听处理的士兵将,似乎少了具尸体。” “什么?”瑶姬立即坐直身子,连眼也睁得大了些。 “回姑娘,那日情形太乱,玉竹轩内肢体横飞,有几具甚至连个完整模样都拼不对,因工程巨大,又怕尸身堆积久了发臭,便都按名册立碑掩埋了。” 林将军说着话时多少是不好意思的,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小小的失职。 因断肢太多,拼来拼去,竟也找不出究竟是少了谁。 但那日状况着实惨烈,绥廉王也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宽容,并未追究过错,还吩咐他将重金分发给那些勇士的家属,好生照拂。 将来日孙后代,都可受其荫泽。 瑶姬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当她提出想将玄行的尸身挖出时,林将军着实吃了一惊。 和尚被扔在乱葬岗,连副棺材都不曾有,这么多天过去,那层薄土,没准早就被野狗刨开,吃了个干净。 就算寻到,又有何用? 瑶姬似也觉得自己的要求过于无礼,从袖中掏出副价值不菲的玉镯来,赠与他。 林将军并非贪图财富之辈,只是她如今深受绥廉王宠爱,几乎万般要求都能被顺从。 即便此时拒绝,等过了明日,她与圣上娇滴滴地哀求两声,恐怕也是他的差事。 哎,这年头,苦差事可真不好躲啊。 * * * 瑶姬这一夜睡得不甚稳妥,叫来二十名守卫,将自己的宫殿团团围住,又在门口设了数道机关,这才勉强入眠。 待次日清晨,林将军快马加鞭赶回来时,瑶姬连发式都懒得梳,直接召见了他。 说来也巧,因那和尚死时穿的是僧衣,倒也好辨认,还真让他给寻到了。 只是被瑶姬亲手砍下的那颗光头,不知滚到了何处去,瞧不见踪影。 也许是被某个来寻食的野兽叼走,也未可知。 瑶姬没看那堆杂碎的打算,直接换来宫中有名的仵作去验尸。 只要此人身上能查出“无解”毒发的症状,便再没什么可疑心的了。 她揉揉有点发痛的额头,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多虑。 正巧梓欣捧着食盒打外面进来,撩开珠帘,笑着走到瑶姬面前:“姑娘,圣上听说昨日您食欲不佳,特意命大师傅做了山楂丸,给您开开胃。” 瑶姬浅笑着让她搁到桌上,心知多半也是这丫头提的主意。 绥廉王虽尽力对她好,可不止怎的,他们俩的心思总是有点对不上。 如同那日的核桃酥似的,每每他绞尽脑汁送的,瑶姬都兴趣不大。 “姑娘~小人全都看出来了,昨夜您用膳时,不过为了身子硬塞进去,半点享受都没有,又主意犟地不肯看医,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啊。” 梓欣并未全听她的话,伸手将盒盖打开,刚想给她嘴里塞个山楂丸,却忽然“咦”了一声。 “奇怪,这里面怎么有字条?”梓欣不识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半晌,也瞧不出眉目来。 但很快,她又鬼灵精似地笑笑:“哦~小人知道了,这定是圣上写给姑娘的!” 瑶姬往她手中扫了一眼,兴趣缺缺。 绥廉王的确很喜欢搞些小惊喜,还喜欢写点诗寄情。 只是如今,她实在没有看的心思。 “哎呀,反正那仵作做事向来磨蹭,好半天才会出结果呢,姑娘就别这么干巴巴地等着了。”因两人关系极好,梓欣也没大没小起来。 甚至还吵着,要瑶姬念那上面的话给她听。 瞧梓欣开心果似地笑着,瑶姬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不少。 知她是有意要逗自己开心,被纠缠不过,便无奈地打开字条。 只看一眼,那纸便从她指间飘落在地。 梓欣没察觉出她神色的不对劲儿,好奇问道:“写的到底是什么呀?快念出来让小人听听!” 见瑶姬没反应,她顿觉无趣,刚要弯腰去捡,却忽然被对方抢了先。 小小的纸张被瞬间撕得粉碎,瑶姬拉过梓欣的手,用丝帕仔仔细细帮她擦了个干净。 “以后别乱碰脏东西,当心沾染了晦气!” “啊?那可是圣上送的东西,怎么会……”迟钝的梓欣总算瞧出了蹊跷,试探问道:“究竟出了何事啊?” 瑶姬强忍眼前眩晕,嘴角僵硬地牵了牵:“那不是圣上送的。” “回禀姑娘,下官已然察验过尸身!” 正值此时,勤勤恳恳做完工的仵作跪在帘外汇报道:“和尚身上,并无‘无解’毒发的痕迹。” 梓欣呆呆地张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去帘外扯住那仵作惊惶地问了个仔细。 反倒是瑶姬,神色倒淡定得多。 见过那张字条后,这消息也就没那么吃惊了。 [第二指令已完成,顾桢半年内,必死] * * * 王宫的巡戒,比往日多了三倍。 凡事接触过那盒山楂丸的,全都被严格调查。 梓欣吓得哭泣不止,御膳房内宫人众多,那盒子就放在桌上,她按吩咐拿了就走,的确未曾与其他人有些接触。 在瑶姬的力保下,绥廉王并未将梓欣单独审,询问过程后,便让她下去做其他事去了。 他倚桌坐下,扶额愁思,如何也想不通这其中关节:“那和尚明明就死在朕的眼前……怎会出现假尸体?莫不是林将军带错回来了?” -- 第158页 “不会,乱葬岗除玄行外,怎可能还有其他人穿僧衣。”瑶姬摇摇头。 为确保万无一失,她曾忍着恶心,去外面看了那尸体一眼。 虽从外形上看挺像的,可仔细端瞧便能发现,此人的脚似乎比玄行要大。 因此僧鞋也是勉强套上,脚尖还划破了口子,只为能胡乱穿进去。 仵作也表示,此人身上的衣服穿法也有点奇怪,许多地方不甚规整。 倒像是失去意识后,被别人硬生生将僧衣套进去的。 护城军闻听此事,在绥廉王的安排下,纷纷前来便认尸身。 最终,在此人脚踝处寻到个黑痣胎记,正是军内殉公人员。 全二百名兵士的尸体总数对上,唯独少了那个和尚。 绥廉王对着众人发脾气,瑶姬回到屋内,望着窗外照进的斜阳发呆。 当时屋内的情况太乱,她未曾站在前线看清。 在兵戈声消失后,瑶姬并未贸然派人进去查看,而是让外面的弓箭手射了许久的箭。 大抵正是这段空隙,给了那和尚掉包身份的机会。 犹记得那人的光头上血迹斑斑,原以为是乱刃砍的,如今细细思量,也不排除是被人以粗糙的手法,在极快时间内剃光长发的血腥痕迹。 护城军皆身穿铠甲,头戴盔,一个光头和尚若穿上这身装扮,躺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装死,混过也并非毫无可能。 只是,那无解的毒,他又是如何躲过去的? 在瑶姬的反复追问下,宫中太医才受绥廉王的意,向她透漏了点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将接触毒物处割破放血,便可暂时延缓毒性的发作。 但那作用甚微,不过从半炷香延续成一炷香罢了。 要想以此完全破解毒,全无可能。 谢过奓着胆子透漏机密的老太医后,瑶姬闭目沉吟,将收集到的情报,在脑海中进行认真的梳理。 玄行他,和顾桢是故交。 此人深不可测,对古怪隐秘的事物,又有强烈的好奇心。 就顾桢山庄上那些人蛹,恐怕也逃不过他好奇的目光。 包括□□,和各种奇妙的解毒手法。 瑶姬当日斩下的那颗头,虽被刀割得面目全非,却也能隐约瞧出玄行的模样来。 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放松了警惕。 这个和尚,在中毒后被重兵围剿的极短时间内,竟然做了如此充分的应对之策。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难缠…… 咽了咽口水,瑶姬正欲跟绥廉王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却见他斜倚在桌边,面沉似水。 似有万千心结萦绕,愁不能言。 瑶姬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褚裕和是一国之君,每日有数不清的事要繁忙。 这些天光顾着她的恩怨,不知积攒了多少压力。 “圣上,出了何事?” ??第六十二章 裕和 褚裕和每每来和瑶姬相会时, 都尽可能藏起自己的负面情绪,不让她感受到半点外界的恶意和伤害。 可如今,他整个人的脊椎仿佛被无形的重量给压垮了似的, 连挺直坐着都有些难了。 瑶姬愈发察觉到他状态的不对劲儿,忙坐到他身边:“圣上,你我如今也不算是外人,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瑶姬愿尽全力为您分忧。” 此言一出, 褚裕和的眼角顷刻间湿润,红血丝布满, 刚张张口,连声音都变得哽咽。 “母后她, 怕是不行了。” “啊?”瑶姬还以为又是朝臣那边在施压, 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等事。 那孙太后已然高龄, 上次同她见面时, 气色便不太好。 就算施再多的胭脂压盖, 也难掩垂老和病态。 说实话, 按照古人的平均年龄,她能活到这个年岁,着实不易了。 无奈为人子女的, 哪儿有嫌母亲命长的道理? 绥廉王纵然在外能强撑着, 可心中还是想有个港湾依靠。 他细细对瑶姬讲述,这些年来孙太后的难处。 当年王位争夺便是血雨腥风,能坐稳绥廉天下, 和孙太后背后一路支持脱不开关系。 甚至连胡搅蛮缠的三公主和十八王爷, 都曾鼎力相助过。 故而褚裕和与他二人关系亲密异常, 毕竟骨血相连,就算他们屡次犯错,大多数情况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饶了。 可以说,孙太后便是维系他们兄弟与兄妹关系的纽带。 一想到母后要驾鹤西去,绥廉王着实心痛难挨,只觉得小家便要彻彻底底的散了。 从此后,身边再无宁所。 后宫那些嫔妃,大多都和前朝势力有所关联,当初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依次娶进宫中的。 并无半点真心可待,彼此都相敬如宾,倒是和寻常君臣没什么两样。 瑶姬听得心疼不已,果然高处不胜寒,表面风光的绥廉王,背地里也有旁人瞧不见的苦楚。 世人都只道王位好,却不曾体会过,整日坐在那上面,是何等滋味。 “圣上莫要过于悲观,太医是如何说的?”瑶姬着实不太擅长安慰人。 尤其是这种生死大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算再用药吊着,恐怕也只有三日可活了。”褚裕和这句话,仿佛从喉咙中挤出似的。 -- 第159页 瞧情况,即便倾尽整个绥廉的国力,恐怕也救不回这位可怜的老太后。 瑶姬心里发酸,劝他这些时日,暂且把各项政务都先放放。 好好珍惜这段最后的时光,多陪在孙太后身边尽尽孝,也可稍微弥补下心中的愧疚与不舍。 褚裕和满脸垂泪,难得放下所有戒备,在她面前哭了个痛快。 “朕就是不明白,身为一国之君,为何连自己的母后都救不了?这王当的,还有什么意义啊……” 瑶姬将他搂在怀中,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像是总算寻到根救命稻草,绥廉王拉着她的臂弯,难得起了性子,就是不肯放。 见他这么可怜,瑶姬也并未多想,也就由他去了。 只是刚刚被他抓了下,她心中忽然涌起阵异样的感觉。 并非对男女之情的心动,而是…… 不安,和下意识的抗拒。 怎会如此? 瑶姬被自己身体产生的反应弄得疑惑,之前她并非与绥廉王半点接触都没有。 为何如今,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下滑,最终落在了绥廉王那只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上。 预言卡上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翻涌,那令人恶心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眼前。 是错觉么? 她怎么觉得褚裕和的这只手,跟卡牌显现出来的有点像啊…… 瑶姬眨眨眼,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猛地将怀中的褚裕和推开,甚至后退了两步,谨慎打量着他。 预言卡中,那人的袖子虽高高挽起,却也露出了点边儿来。 湖蓝色的,正巧与褚裕和身上这套衣服合在了一处! 是了,那臭和尚就算要报仇,凭借他的癫狂劲儿,应该也会提刀将她有样学样地砍死。 之前相处那么久,玄行的心动值始终没上过70%,反倒是危险值一直飘忽不定。 他这种疯批,又怎会对她死后的尸体,做出那般迷恋的色举动? “瑶姬,你怎么了?”褚裕和似乎被她突兀的疏离举动给伤了神,满脸不解和委屈。 仿佛自己是什么被人遗弃的可怜小兽。 “母后眼看着就要离朕而去,如果可以的话,朕真想让你永远留下,代替她老人家,陪在朕的身边。” 绥廉王擦擦眼角,有些苦涩地问道:“瑶姬,你愿意么?” 瑶姬点开这人的属性面板,丝毫未发现危险值的踪影。 可纵然如此,她也几乎能确定,卡牌中的那双手,就是褚裕和的。 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拇指的指甲略有点短,是常年被过分剪秃的痕迹。 这跟人自幼的习惯有关,一些小孩子贪玩,会下意识将手放进嘴中啃咬。 待长大后,虽改了毛病,却依然留不下指甲。 过往的点点滴滴,以极快的速度重回瑶姬大脑。 玄行的手不是这般,他的指盖很圆,剪得贴合指尖形状,干净无垢。 可绥廉王要杀她?为何? 他头顶的90%心动值,始终没有过太大的起伏啊。 “瑶姬?你可曾听到了朕的话?”见她久久不回应,褚裕和脸上不安的神色逐渐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有点抑制不住的烦躁。 他在瑶姬身上,已经倾注了所有的耐心。 若此生都要漫无目的地等下去,他或许真的做不到。 “圣上放心,瑶姬哪儿也不去,就在此处陪您。”瑶姬露出个温柔的笑,成功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瑶姬,只要有你这句话,朕便什么磨难都可挺过了!”绥廉王像被她瞬间灌了人参汤,先前那副颓废样,眨眼便消褪不少。 “那、待发送了母后,等探子从会鹿台回来,朕便寻个借口堵住朝中重臣的嘴,将萧娇娘嫁入靖炀!” 他激动地在瑶姬眼前走来走去,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届时两国联盟的合约签署完毕,和亲的事也告一段落,朕便堂堂正正将你纳入宫中……若你不满意妃位,等操作几年,将皇后寻个由头废掉,便能立你为新后!” 瑶姬:…… 虽然皇后此人她也不喜欢,可当初褚裕和继位时,皇后一派可没少在暗中出力。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在他为难时有所扶持的贵人。 如今屁股坐得稳了,便要将人一脚踢开…… 废后的下场究竟有多惨,瑶姬也曾在话本上看到过不少。 几乎无一能善终。 如此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着实让人无法相信他如今所表现出的深情。 况且,瑶姬丝毫没有跟其他女子共享一夫的打算。 就算未见过那张要命的预言卡,她与褚裕和,也并非良配。 对了,那张卡…… 瑶姬不觉得目前的褚裕和有什么危险,若她没猜错真凶的话,莫非是之后的某些事,触发了他的某根神经? 究竟是何事…… 将预言卡显现出的画面,仔仔细细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瑶姬想起个奇怪的地方。 她小腿处的肉,不知何故,被人挖去了一大块。 “哎,瑶姬,你会是位好皇后的,可惜母后她不能亲眼见到你掌管凤印的那天,否则,她不知该有多高兴!” -- 第160页 褚裕和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滔滔不绝,很开心压抑在内心许久的感受,终于有说出口的一天。 这位绥廉王对她母后的在意程度,似乎比普通人要更重。 千丝万缕的思绪在脑中不断飞过,在这其中,白弱婷那日与她泡澡时,无意间的提起过的轶事,让瑶姬顿时如坠冰窟。 市井间,那血肉能治百病的谣言。 天呐,莫不是…… “瑶姬,朕方才所说的,你可曾都听进去了?”褚裕和总算发现她在走神,快步走到她眼前,想抬手捏捏她的脸颊。 不料,却被对方猛退一步躲过,甚至眸中都出现了惶恐神色。 褚裕和脸上不悦一闪而过,很快又被理智强行压下:“瑶姬,你在怕朕?这是为何?” 危险值仍未出现在绥廉王的头顶,看来他目前并未听过那谣言。 瑶姬的思绪飞快转动着,这王宫,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预言卡上显示的未来,会根据玩家做出的不同抉择而改变。 若此时生硬地求她放自己离开,定然会让绥廉王勃然大怒。 没准还会加快危险值出现的速度。 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得先稳住他才行。 思及此处,瑶姬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一定要调整好情绪。 演戏,一直是她最专业的技术,必然不能在这方面失了手! 转瞬间,瑶姬面上的惊惶,便被含情脉脉地几次抬眸,转变为了不安与羞涩。 她咬着下唇,欲语还休,扭捏多番后,总算柔柔弱弱地开了口。 “回禀圣上,瑶姬出身鹤乘国,依照那儿的规矩,男女在正式圆房之前,是不可有过分亲昵举动的,否则会招来霉运,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刚说完这话,她又自觉失言地捂住了嘴:“圣上息怒,瑶姬并非有意提及故国,只是出来这许久,难免有点思乡之情,还望圣上见谅。” 褚裕和见她这幅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简直疼得连心尖儿都跟着颤。 有心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却又想起她方才的话,硬生生止住了冲动。 过去,他的确曾想过,让瑶姬出宫去寻那自在,总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远嫁他国要好。 如今,褚裕和已下定了决心,此生心仪的女人,除了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瑶姬给他带来的温柔和照拂,让他食髓知味,早已丢不开,放不下。 只要往后的日子,能永远跟她厮守在一处,略等等又有何妨? 不如说,瑶姬这等自爱的模样,更加惹他疼惜了。 面对王尚且如此自尊,想必她从鹤乘国一路走来,必然也未跟其他男子有过瓜葛。 先前嫁过的周琰,也早就成了死鬼。 他的瑶姬,以后不会在跟旁的男人有任何接触的可能。 是他的,永远是他的。 * * * 按下葫芦浮起瓢,送走绥廉王后,瑶姬躺倒在榻上,吩咐梓欣给她寻来把匕首。 除此外,无解也要多备些。 这毒最大的缺点,便是见效的速度太慢,还不如柳轻卿和王二泼的“皮滚烂”更趁手。 甚至连银两和珍贵的首饰,瑶姬也在内兜装了不少。 局势瞬息万变,没准儿她什么时候就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褚裕和啊褚裕和,亏她当初还想帮绥廉好好调查下跟靖炀联盟的事情。 甚至,还当真起过要帮他去和亲的念头。 毕竟单凭绥廉的国力和民生情况,着实没有扫荡天下的实力。 如今暮崇国又离得远,去靖炀碰碰运气,也不算件坏事。 万没想到,这个事事都迁就她、帮她的男人,几日后,竟会做出那般令人发指的行径来。 “姑娘,你备下的东西也太多了吧,可是要出什么远门?”梓欣边帮她收拾,边好奇地问。 “或许吧……梓欣,你的嘴千万要严些,无论对谁,都不能提起这件事,知道吗?”瑶姬不放心地嘱咐道。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虽梓欣平日里做事也算是有分寸,但多两句嘴总是没坏处的。 梓欣认真点点头,趴到瑶姬的榻前,像小狗儿似的央求道:“姑娘,不管你去哪,都带着小人好不好?” “怎么,若是我去街上流浪讨饭,你也要跟着不成?”瑶姬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河,连自保都难,又如何能照顾得了她? “不管,讨饭小人也跟着姑娘,您这辈子啊,就别想把小人甩下了。” 梓欣得意地晃着小脑袋,信誓旦旦说道。 瑶姬眼眶有点发酸,拍拍床榻,让她上来同睡。 她颠沛流离无所谓,只希望梓欣这丫头,日后能有个好归宿,便知足了。~ ??第六十三章 梓欣 灰雀的叽喳由微渐盛, 从树梢飞扑到空中,晃下几片零星的落叶。 院内是大片的银杏树,如今叶子已变得淡黄, 待到深秋,便能转变为更为浓郁的颜色。 几缕晨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打在瑶姬的脸上, 照得双眸暖暖的,昏沉的睡意也慢慢减退。 她翻了个身, 手在旁边摸了摸,却探了个空。 睁眼看, 梓欣这个人形抱枕,不知何时已起床离去。 梓欣年纪虽小, 做起差事来却半点不含糊, 勤快又能干,每每她才刚睁眼, 便将洗漱用具端了来。 -- 第161页 偶尔, 还会用在腰侧瘙痒的方式, 唤瑶姬快点清醒。 两人每每闹做一处, 总要顽个半天才肯休。 揉着惺忪的睡眼,瑶姬下意识地朝外唤了声,很快听见推门的响动和脚步。 “梓欣, 你这丫头, 睡觉怎么还打把式啊,都快把我挤到床边去了……” “姑娘,小人是青涟。” 瑶姬停下揉眼的动作, 莫名打量着面前这位宫女。 除去梓欣外, 在这语飞宫内, 便数青涟照料得最殷勤,因此也面熟的很。 只是服侍瑶姬洗漱等差事,一直是梓欣在忙,怎么今儿个突然换人了? “梓欣呢?”瑶姬接过拧干了热水的帕子,边擦脸边问道。 青涟端着热水盆,脸上也尽是不解:“方才被三公主宫中的人唤走了,也不说是什么事,约莫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到现在这会儿都没回来。” 瑶姬擦脸的动作瞬间停止:“三公主?她不是被禁足了,怎么还能来我宫中要人?” “说是这么说,可这位,平日里太后殿下与圣上都护着,满王宫上下,谁敢得罪啊。”青涟刻意压低声音,悄悄道:“守卫估摸也是含糊的,所以她手下的宫人才能在外面畅通无阻。” 瑶姬望着水盆中还未平息的涟漪,心中忧虑不定。 院外是绥廉王派来护她的侍卫,虽能保证外人不可入内,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间接制止了瑶姬外出的可能。 前段时间,瑶姬觉得烦闷,想随白弱婷再去林苑逛逛,都被侍卫头领态度温和地劝了回去。 绥廉王这个时辰正在上朝,身边唯有白弱婷能说得上话。 可凭她的身份,想去三公主那边要人,显然不切合实际。 瑶姬下榻,望着门外的守卫陷入深思。 玄行未死,且能接触到送给她的食盒,难保不会趁着她擅自外出时,忽然现身。 更何况那日二百名侍卫,都不曾敌过身中剧毒的他,就算她身边带了人,恐怕也抵不住。 此处是唯一安全的居所,踏出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姑娘,早膳想吃些什么?小人让御膳房这就去给您准备。”青涟对梓欣的突然失踪并未多想,能趁机得到贴身照顾瑶姬的机会,着实不可多得。 如今谁都知圣上对她的宠爱,没准日后真能纳入后宫。 到时,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还愁得不到好处么? 瑶姬站起身,差青涟取过薄外袍系好,迈步出了屋子。 她不能放着梓欣在虎狼窝内不管。 就是有危险,此刻也顾不上了! * * * 瑶姬的态度强硬,守卫头领拦了半晌,不见她改主意,无奈下,只得跟她同去三公主的宁心宫。 因上次出了玄行假扮侍卫的事,绥廉王曾下令,着王宫内的所有侍卫,都不得戴头盔。 任何人,也不得寻各种理由遮掩住头发。 如此一来,便能在很大程度上,绝了玄行乔装后靠近瑶姬的可能。 守在宁心宫外的侍卫瞧了瑶姬等人一眼,似早就料到般,并未阻拦,径直放行了。 不过,只让瑶姬一人进去而已。 两方守卫争执不休,各为其主,险些动粗,瑶姬也没空理会,径直闯进宫去。 “呵,这一大早的,便有贵客到啊。”宫门口的理事小太监尖酸嗤道:“莫不是来寻狗的?走丢这半晌,怎的才发现啊,啧啧。” 瑶姬眯起眼,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刚来到殿中,立刻就瞧见了趴倒在地的梓欣。 单是后背那片模糊的血红,便看得人触目惊心,更无需提那被夹红得几乎断裂的十指了! “梓欣!”瑶姬连声音都颤抖了,急忙扑过去查看她的状况。 将梓欣试探着抱起,才发现她面目红肿破裂,不知被何物重击过,原本娇俏的脸已严重变形,嘴角更是流血不止。 “本公主还当是谁呢?这不是瑶姬姑娘么?怎么这会才来?”三公主褚柔珠靠在软榻,纤细十指被旁边服侍的宫女细心按揉着,嘴中刚含了剥好的葡萄。 因此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似乎比起跟瑶姬搭腔,还是嚼东西来得更重要。 确认过梓欣一息尚存,瑶姬咬着牙,慢慢将她从地上扶起后,背在身上。“三公主,你如此行事,当真不怕圣上怪罪?” 褚柔珠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口中的汁水都险些喷洒出来。 服侍的宫人也跟着笑做一团:“听听,这姑娘竟想拿圣上压咱们三公主!” “真真笑死人了!” “一个根底不干净的外姓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比骨肉相连的血脉更重要?” “别说她还没死,就算咱公主真杀了人,将天捅个窟窿,整个绥廉,也没人敢斥责半句!” 瑶姬双目胀得厉害,她能感受到梓欣软趴趴地伏在后颈时,游丝般的吐.息。 如此微弱,随时都有消失的危险。 褚柔珠见她低头不语,扬手止了周遭的窃笑,探身支膝,高高俯视背着血人儿的瑶姬:“瑶姑娘,为绥廉和亲,乃你应尽义务,若再敢巧言搪塞,毁我国运,下次倒霉的,就是你那好姐姐白弱婷了。” 垂下的发丝挡住瑶姬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当是在抿唇垂泪,或吓得噤若寒蝉。 -- 第162页 “听好,本公主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期限只到明日早朝,若皇兄还顾左右而言他,用探子勘察会鹿台地形之类的借口做推延……” 褚柔珠美眸骤敛,眼中杀气滕然而起。 瑶姬未开口应,也未拒绝,就那么直直地站着。 三公主本以为她瞧见忠仆的此等惨样,会气得失去理智,和自己辩驳起来,甚至是动手撕扯。 若真如此,反倒更有了料理她的借口。 便是趁机将人乱棍打死,到皇兄那边也能有个说辞,赖瑶姬意图伤她玉体,随随便便都是死罪。 可瞧瑶姬这幅入定般的模样,水泼不进,倒还真有点难办了。 僵持了半晌,三公主又拿话刺了两句,见她也不上当,逐渐觉得没劲。 看她那恨煞人的嘴脸也恼得很,索性挥手,不耐烦地让人将她瑶姬赶出宫去。 “切,在皇兄和母后面前能言善辩,遇到本公主就成了哑巴,真不知道究竟是有病还是没病,晦气!” 瑶姬置若罔闻,只稳稳地背着梓欣向外走,步子迈得很平,生怕会产生什么颠簸,更加剧她身上的伤。 似乎总算恢复了点意识,梓欣费力睁开眼,控制不住地落下几滴滚烫的泪,砸湿了瑶姬的肩膀。 “姑娘……疼……” 瑶姬紧紧咬住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挖开了。 * * * 侍卫首领等待宫外,瞧见二人这幅架势出来,吓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完整。 待看清楚瑶姬身上并未受伤,心中这才暂且踏实下来。 毕竟被惩处的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三公主的秉性整个王宫谁人不知? 能放瑶姬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听说为着玄行那个和尚的好皮相,三公主得知其死讯时,几乎哭得肝肠寸断。 就因此事,玄行的诈死被绥廉王严格在褚柔珠面前封禁,任何人都不得多一句嘴。 生怕那疯僧会看中三公主的地位,刻意想办法接近,至她的处境于危难中。 褚裕和仍未下朝,在瑶姬的强烈吩咐下,几名在宫中德高望重的太医被唤了来。 可诊脉片刻,却全都对她摇了摇头。 “这丫头的筋骨太过柔弱,哪儿禁得住这么糟蹋啊,真是作孽……” 徐太医刚感叹到一半,不期然被同僚瞪了一眼,几番嘀咕后,才晓得原来是三公主动的手,登时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的话。 只盼着没人记在心上才好。 毕竟这位三公主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儿,睚眦必报,宫中凡是对她稍有得罪的人,最终皆会落得潦倒下场。 虽梓欣无甚痊愈可能,但来都来了,总得尽一尽心力才好。 几位太医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能用上的治疗手段都用了,勉强将血葫芦般的梓欣包扎好。 瑶姬始终在旁默默看着,待他们临走时,突然提出,要将所有治疗的工具统统留下。 因她是绥廉王心尖儿上的人,所有吩咐也无人敢不从命,众太医也不敢对她的明抢行为有任何微词。 只得认倒霉地离开了。 瑶姬谢过首领的关心,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独留自己在内照顾。 梓欣躺在榻上,胸膛每一次起伏都极为缓慢,仿佛随时随地,都不会再有生的气息。 望着太医留下的几匣子瓶瓶罐罐,瑶姬的手在其中挨个拂过,最后停在一把小尖刀上。 那谣言是她自己传出去的,可…… 霞液丹的效果究竟有多神气,她自身深有体会。 除受严重外伤,皆可痊愈。 很明显,她的身体构造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既如此,没准她的血肉,真的能治病呢? 心里痛,身上也就没那么痛了。 瑶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食指扎出血珠来,滴进梓欣虚张着的嘴里。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门窗外的所有声音都在远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梓欣那青紫肿胀的脸颊,似乎稍微好转了点。 用刀划出的轻微血痕转瞬间消失不见,她的指尖再次回归平滑。 瑶姬没犹豫,这次,将血痕拉得更大了些。 不过片刻间,梓欣的脸,果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肿,逐渐恢复成原本可爱的模样。 见效了。 瑶姬将手指压在锋利的刀刃上,感受着丝丝缕缕的痛楚,眸中泛出冰冷的光。 这种奇妙的感觉,得让那位三公主,好好体验一下才行。 * * * 赵首领在院内局促不安地转来转去,领下这差事的时候,他曾跟圣上夸下海口,确保瑶姬姑娘绝对不会出半点岔子。 可这才几天,人就进了三公主的宫,还受到了此等惊吓。 若圣上当真怪罪下来,他这失职的过错算是跑不了了。 正忧虑间,只见那门豁然被推开,瑶姬招手将他唤道近前,询问了下绥廉王目前的行踪。 得知孙太后的病又加重了几分,正在重华殿尽孝时,也未抱怨什么。 只是让他尽快出宫,去寻梓欣的家里人,只找母亲或者姐妹来,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赵首领跟那些瞧病的太医聊过几句,知道那名叫梓欣的宫女,可能已经时日不多了。 -- 第163页 让亲人来看最后一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连忙应下,派下属火速赶往梓欣家中。 不过才花费了一个时辰,便将她母亲尤氏带了来。 瑶姬客气将其让到屋内,再次将所有人关在门外。 没过多时,便听里面传出悲戚的哭喊声。 赵首领听得心中发酸,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能经受得住亲骨肉变成这幅惨样啊。 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能隐约听见是瑶姬在好言劝慰。 过了会子,总算是消停了。 这么大的事,恐怕早就被那些喜爱嚼舌之人传到绥廉王的面前。 按理来讲,圣上每每去重华殿探望,都要待足三、四个时辰才肯离开。 今日到来得挺早,在天黑前,便阴沉着脸过来了。 赵首领咽咽口水,率先在地上长跪不起,憋了一肚子的认罪言辞,却没排上用场。 绥廉王不过阴鸷地瞪了他一眼,便连门都未敲,径直入了宫内。 和一干属下交换着眼色,众侍卫决定,还是继续跪着比较好。 天佑苍生,但愿他们的性命能得以保存。 * * * 绥廉王步子迈得飞快,进门时,甚至带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梓欣正靠坐在榻上,尤氏与瑶姬坐在旁边,低声跟她说着话。 见圣上突至,尤氏登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问安。 瑶姬伸手,将想强撑着下地的梓欣重新扶回去,示意她不要乱动。 绥廉王皱眉,似乎不想在这间屋子里看到生人:“尔等,退下!” “圣上,不妨事的。”瑶姬起身相迎,本想安抚住他的情绪,却忽然察觉到,褚裕和的神色有点不太对劲儿。 满脸凝重,双手负在身后,看向瑶姬的目光中情绪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他今日来得早,却并未第一时刻关心她的近况,和三公主宫中的事。 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瑶姬挑挑眉,警惕地打开他的属性面板。 果然,危险值:50%。 他听过那个谣言了。 说来也可笑,从如今的状况来看,倒也不算谣言。 瑶姬整理好衣裙,朝他施施然跪拜道:“启禀圣上,瑶姬……有重要事情相告。” 绥廉王正在发愁该如何开口,着实没心情听她将那些关于三妹的烂糟事。 左右受伤的,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着实没必要拿到此刻来说,让他徒增烦恼。 虽心中不悦,褚裕和却也没截断她的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 瑶姬深呼吸,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不知圣上,可曾听过说‘霞液丹’的事?” * * * 褚裕和愣住了。 他正是为此事而来,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会在瑶姬的嘴中听到。 “倒是听过,瑶姬,你……” “实不相瞒,霞液丹,确是被瑶姬服下了。”瑶姬抬起头,直视他错愕的目光。 在那深蓝色的双眸中,她瞧见了自己肃穆的表情。 嗯,很决绝,很大无畏。 “瑶姬……”褚裕和激动地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双手:“此言可能当真?如何能证明?” 她笑笑,从桌上拿着那把尖刀,在褚裕和的注目下,划破了自己的手。 当伤口在短暂时间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时,褚裕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圣上若是不信,可取来‘无解’让我服下,有霞液丹护体,我是百毒不侵的。”瑶姬将刀放下,密切关注着他头顶的危险值。 58%,涨动了。 褚裕和的喉咙难耐地动了动,抓过瑶姬的手,仔细端详了半晌,确认方才的伤口当真消失不见后,激动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没想到世上竟真有此等奇事!” “请圣上恕罪,霞液丹是世间难得的至宝,瑶姬也是怕惹祸上身,所以一直隐瞒此事。”瑶姬走到他身边,怯怯悔道。 不待褚裕和宽宥,又坚定地扬起小脸儿:“可如今太后殿下病重,又瞧见圣上的拳拳孝心,瑶姬着实不忍继续相瞒,这才决定站出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治好太后的病。” “瑶姬……” 褚裕和震惊一百年,落泪了。 “朕、朕方才听到那个坊间传闻,若要治病,你、你……”他难舍地握住瑶姬的手,不忍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不妨事的,只要能为圣上分忧解难,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瑶姬也心甘情愿!” 瑶姬冠冕堂皇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眸光温柔似水,盈盈可怜。 纵使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难免跟着酸楚,更何况是心动值涨到95%的褚裕和。 危险值:30%。 他不舍了。 “先前,瑶姬也不知此事究竟能不能做成,恰巧梓欣她……遭了大难,便想着试了一下,不料还真成功了!圣上请看!” 瑶姬像炫耀刚刚得到了玩具的孩童,拉着褚裕和的手,将他拽到榻边。 梓欣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九五之尊,浑身如同着了火,总觉得坐在此处不安生,还是跟娘亲一起,跪着比较好。 可她相信瑶姬,方才姑娘认真嘱咐过,要听话,不可擅作主张。 -- 第164页 绥廉王弯下腰,仔仔细细看着梓欣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最后抓过双手。 他记得宫人汇报时曾说过,这小宫女的双手,全都被夹断了。 连太医都已下了定论,此生再不会有康复的可能。 更可况,从宫人的话中听来,她似乎被折磨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恐怕一夜都难熬,就要撒手人寰。 可如今瞧着,不过是脸上没多少血色罢了,身上每处都不曾有破损。 倒像是只受了风寒的模样。 “这、这是你治好的?”绥廉王连声音都在颤抖,如此奇迹就发生在他眼下,强烈地冲击着他自出生以来的所有认知。 “是……倒也并非瑶姬一人之功,还有梓欣的娘亲,尤氏。”在瑶姬的提醒下,褚裕和才想起,这地上还跪着一个人呢。 “起来回话。”心头最焦虑之事得到了令人踏实的确认,绥廉王的态度也随和不少。 麻木的良心这才慢慢找回来,毕竟自家三妹把人家女儿弄成了那副惨样,本就是理亏的一方。 如今再态度冷淡,于情于理都有点不妥,更可况瑶姬还在旁边看着呢。 尤氏早已跪得膝盖发麻,在瑶姬的眼神鼓励下,总算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瑶姬抿抿嘴唇,看着褚裕和,又看看尤氏,似在纠结什么,百般婉转,瞧得绥廉王也跟着揪心。 “有话不妨直言……放心,只要能治好母后的病,三妹做下的恶,朕绝不轻饶,你想怎么为她出气都行!” 褚裕和还以为瑶姬是想给梓欣讨公道,连忙保证道。 “圣上,瑶姬要说的,并非是私人恩怨,而是……这救治病人的具体方法。” 瑶姬叹了口气,纠结地开口道:“说实话,霞液丹只对我一人有用,若想医治别人,光凭服用者本人的努力是不够的,还得加上……与伤者骨血相连之人的血肉。” 褚裕和瞪大了眼,这才发现,尤氏的胳膊也缠了厚厚的绷带,隐约还有血迹透出来! ??第六十四章 药引 褚柔珠早知母后病重, 几番派人去给皇兄传话,想过去看看。 无奈都被一口否决,甚至连她的面都不肯见。 从小到大, 皇兄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的,可自打瑶姬这个女人进宫之后,就对她愈发冷淡了。 将掌心半碎的核桃捏成两瓣, 褚柔珠重重将它拍在桌上。 不料却硌得手疼,胸口的气又添了几分, 索性抓过旁边宫女的人,让她握成拳, 狠狠地砸着那核桃。 宫女吓得不轻,却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只在旁小心陪着笑。 待手指被核桃坚硬的碎片割破, 终扯不出笑脸来,光是强忍着不叫出声, 便已使出所有力气了。 “公主, 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这眼角若是长出皱纹, 就不美了。”还是旁边的马嬷嬷会顺着她的性子劝人。 三言两句的,总算将那宫女血淋淋的手给保了下来。 “都怪瑶姬!害死那俊和尚不说,还挑拨得皇兄跟我离心离德!” 褚柔珠俏丽的脸因愤怒, 扭曲成过分可怖的表情, 看得一众宫人全都畏惧地低下了头。 这三公主若开心时,那金银珠宝就如同流水般赏给手下人。 因此宫人们虽知道她脾气古怪,却也削尖了脑袋想到她身边伺候。 想着就算有一天遭到了不测, 好歹挣下的钱, 能给家人贴补贴补, 算是个玩命的职业。 可等到祸事真亲临自己头上,却又都吓得后悔了。 往常她们净看三公主折磨别人,眼下绥廉王下了禁足令,公主出又出不去,这满肚子的怒火,便全都冲着她们来了。 纵然昨儿个有那倒霉的梓欣,能让她稍做“消遣”,可终究是昙花一现。 没能找到借口,将瑶姬扣在宫中狠狠惩戒,算是褚柔珠最后悔的一件事。 “去!给我好好打听,看那小贱人死了没有!”褚柔珠狠狠踢了跪在旁边的宫女一脚, 惊得对方像吓破胆的鹌鹑,忙不迭地跑了。 梓欣这个吃里扒外的,明明自幼便进宫当差,却只顾着讨好新受皇兄宠爱的瑶姬,半点对她这个公主的忠诚都没有。 不过让她攀咬下瑶姬与护卫首领有私情罢了,那丫头竟锁紧牙关,死命不肯从。 即便被打得有出气没进气,十根手指皆被夹断,还是不肯就范。 怕不是被那个瑶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忠心倒这般地步! 不过瞧见瑶姬昨日那副心疼模样,褚柔珠倒是痛快了不少。 动不了瑶姬,难道还动不了她身边的人? 褚柔珠清楚,自家皇兄最是个冷漠的性子,只要不碰他的心头肉,甭管如何整治其他人,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毕竟他也清楚,因为鹤乘国的逃妃闹出的丑事,便将自己的亲妹妹禁足,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想来母后也是这般态度,只可惜,她如今被瑶姬逼迫得,连床前尽孝的机会都没有! 端地可恶! 马嬷嬷见她忙着生闷气,默默指挥着宫人们将她手边能伤人的东西,全都尽快收走。 别看三公主还肯听些她的话,若是上来倔脾气,就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谁知道哪儿个点得罪了这位祖宗,自己的人头就没有了。 天可怜见,待禁足令解了后,还是托熟人,调去别的宫中当差吧。 -- 第165页 就算手头的油水没那么多也不打紧,人生在世,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各人都在低头忙活着自己的差事,不料方才那个被派走的小宫女,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且满脸喜色,扑通跪倒在三公主面前,请赏般说道:“禀公主,圣上请您去重华殿,看望太后殿下!” “什么?此言当真?” 褚柔珠迅速站起身,乐得眉眼都笑开了,跳跑到她面前再三确认:“皇兄解开了我的禁足?” “呃,圣上特意吩咐过,不准您去别的地方闲逛,要立即去重华殿。”宫女胆战心惊地转达圣意。 万幸的是,褚柔珠并未气恼到波及她,反而疑惑地皱起了眉:“马嬷嬷,你说我母后,会不会是病危了?不然皇兄怎会……” 马嬷嬷心中也是这般猜测,却又不好明说,只劝公主快些行动,免得误了什么大事。 褚柔珠自幼养在太后膝下,母女感情原是很深的。 不过随着三公主长大后,干下的那些荒唐事实在太过分,孙太后对她的疼爱之情,也慢慢减少了些。 因不知那边究竟是何情况,三公主未敢打扮得过于艳丽,甚至还在马嬷嬷的建议下,尽量穿得朴素。 生怕会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太后,引得圣上更加不满。 重华殿内外气氛肃穆,寻常宫人见三公主驾到,也未像往日那般满脸堆笑相迎,只是规矩行礼。 连孙太后身边重用的宫女流鱼,都沉默地在前方引路。 当三公主试探性的询问,也讳莫如深,偷偷提点她待会儿小心行事,切莫莽撞。 未行多时,总算进了主屋。 绥廉王正坐在旁边,面沉似水,孙太后就躺在床上,脸毫无血色,紧闭双目,对流鱼的通报毫无反应。 褚柔珠心中一颤,惊惶地扑到孙太后的床前,握着她冰凉的手,不可置信地喊道:“母后?母后!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母后!” 流鱼险些被这没脑子的公主气出心梗。 感情方才全都白提点了。 “混账!母后尚在,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褚裕和重重拍着桌子,压低声音怒斥道。 三公主还未涌出的泪被骂得生生憋了回去,她这才发现,孙太后的胸膛仍在以微弱的幅度起伏着。 她不满地撅起嘴:“皇兄,这也怨不得我啊,谁让你不解开我的禁足令,这么多天来,柔珠想尽孝都没办法。” 绥廉王沉默不语。 之所以禁足如此长的时间,是为了三妹的安全着想。 褚柔珠宫外的守卫,并不必瑶姬那边的少。 只有彻底断除玄行能接触到她的可能,他这个做皇兄的才能放心。 可惜,这些话没法对她直言。 旁边有五位太医候在侧,褚柔珠颐指气使地问了半晌母后的身体状况,却得出了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老太后恐怕撑不过今夜了。 “放屁!母后吉人自有天佑,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一样吗?这群不中用的老狗,随随便便的,就把母后判到阎王殿去了!” 三公主扬手就打,逼得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只得扛着药箱躲闪。 若是硌到了她的手,反而先心惊胆战起来,生怕会惹出更大的祸事烧身。 “三妹,不得无礼。”褚裕和发愁地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让她在旁坐下。 褚柔珠心情不好过,独自恼了会儿,倒也看开了些。 其实母后也到了年龄,若真走了,也未尝是件极坏的事。 连民间都有老喜丧呢,况且今后更没人能管住她了。 皇兄本就护着她,到时还不得更顺她的意? 想到这里,褚柔珠也释然了不少。 “三妹啊,皇兄……有件难以启齿的事要讲。”自从坐下后,褚裕和始终在观察她的神色。 “何时?” “若……这世间有种奇怪的药方,能延缓母后的性命,让她再多活个三年五载,你可愿意为她取来?”褚裕和的嗓音有点发干,仔细听,似乎还有点劈裂声。 三公主疑惑道:“皇兄这是说得什么话?若真有此方,便是刀山火海,柔珠也定能为母后取来。” 话才说出口,褚柔珠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皇兄坐拥整个绥廉,怎的寻个药方自己没办法,还得寻求亲妹妹帮忙? 好奇怪啊…… 褚裕和深深看了眼随时会撒手人寰的母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三妹啊,不知可否……借你的血肉一用?” * * * 除了上次母后和皇兄不许她嫁给靖炀王外,褚柔珠还是头次发这么大的火。 她真不明白,自己的皇兄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是瑶姬这妖女的片面之言,竟真的舍得让她割肉救母? 荒谬!简直可笑至极! 褚裕和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般反应,也不急着劝说,只静静等她将邪火发泄完毕。 少顷,皇后等人也陆续赶到,还是七王爷等皇嗣和重臣,皆聚集在屋内。 三公主总算找到了能主持公道之人,哭哭啼啼地告着状,听得众人瞠目结舌。 天呐,绥廉王从不信神佛,更对那些乡野谣言嗤之以鼻。 怎的遇到太后殿下出事,便乱分寸到这等地步? -- 第166页 此等愚昧做法若传扬出去,还不得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七王爷眉头紧锁,瞪了直抹眼泪的老十八一眼,让他别添乱。 “母后……母后……老十八不孝啊……三姐,管它灵不灵呢,你好歹割块肉试试啊!” 十八王爷褚守盛被孙太后宠溺惯了,比绥廉王更离不开她,说话也从来不经大脑,顺嘴就溜出来了。 褚柔珠气得浑身直哆嗦,原指望这一母同胞的家伙能给自己撑撑腰,没想到竟被他倒打一耙! “皇兄,三姐若不愿,就拿臣弟的肉试吧!臣弟生得胖,少这一两二两的,也不妨事!” 褚守盛智商情商皆无,唯独对老娘的孝心是赤诚的,言罢,当真抓过桌上绥廉王事先预备好的匕首,连眼都不眨就往自己胳膊上扎。 七王爷气得吹飞了胡子:“拦下拦下!成何体统!老十八,孝顺也得讲究方法,哪能任性胡来!” 十八王爷素日在朝臣眼中风评不佳,此番举动,倒是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自古难得忠孝二字,褚守盛平常虽喜为非作歹生事端,好歹对圣上并无他心。 如今又想义举救母,着实难得。 再反观同样跋扈的三公主…… 啧啧,不可比,不可比啊。 褚裕和揉揉发痛的眉心:“若男子的中用,哪儿还用得着你?朕亲自就上了……可瑶姬说过,若想让霞液丹的作用生效,必须得与伤者性别相同的亲骨肉做药引才行。” 三公主简直要被这荒唐言气笑了:“皇兄,你是不是真昏了头了?那妖女分明是见我伤了她的宫女,趁此巧言惑众,刻意报复!她就是冲我来的!” 旁边刚倒完霉的五位太医面面相觑,在绥廉王的示意下,将发生在宫女梓欣身上的奇迹,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劈天惊雷响起,屋内哗然。 * * * 若是别人也倒罢了,这五位,可是全绥廉最有威望的太医。 哪个单拎出来,都是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 说他们集体为了坑害三公主扯弥天大谎?还是在绥廉王的授意下? 相比此事的荒唐,反倒是那离奇药引的事,更可信了几分。 卢相斜眼望着乱哄哄的人群,捋着半白胡须,朝绥廉王拱手道:“启禀圣上,此事究竟是真是假,还是先请那位瑶姬姑娘亲自来说明得好。” 褚裕和等的就是这刻。 “来人,传瑶姬、尤氏、宫女梓欣!” * * * 褚柔珠被吓傻了。 梓欣被她折磨得有多重,她再清楚不过。 可眼看着这个小宫女面色如常出现在自己眼前,还口能言,眼能看,当真比那些话本上的鬼故事还惊悚! “你、你这妖女莫非会什么回魂术?妖术,这是妖术!皇兄,你不将这二人烧死,还领到母后跟前做什么!” 褚柔珠边嚷边后退,巨大的恐惧瞬间摄住了她的全身。 有那么一刻,可怖的念头划过她的心尖。 瑶姬说的话,都是真的。 屋内再次沸腾起来,尤其是在瑶姬当场展示了伤口迅速愈合的神技,关于霞液丹的种种神秘传说,瞬间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弥漫开来。 “说起来,老夫好像也听府内下人嚼过舌根,说服用过霞液丹者的血肉,可治百病。” “怎么,卢相也听过?下官也……” “如此这般,倒真有此事?” “你还不信怎的?那宫女梓欣和瑶姬就在眼前,这也能作假?” “够了!”十八王爷红着双眼,大踏步走到三公主面前,猛然抓住她的手:“三姐,我这个当弟弟的也不为难你,咱先割一小块,就一小块,试试总行了吧?三姐,母后可没少疼你啊!三姐!” ??第六十五章 柔珠 三公主下意识后退两步, 听着屋内纷纭私语,胸口积攒的怒气也在逐渐爆发。 “够了,我看你们当真是糊涂透顶!就算瑶姬真吃了霞液丹又怎么样?若真相坊间传闻那般有奇效, 没准她自己的血就能治愈重病,根本就用不着我!” 瑶姬早就猜到她会有此一问,对绥廉王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也罢, 既然大家都不相信,那就让我当众试一试吧。” 虽然褚裕和心疼她的身子, 但此刻若不能彻底解除众人心中疑惑的话,恐怕以后的状况会变得更糟。 瑶姬对大家亮出手中的尖刀, 信步走到孙太后面前。 瞧见太后努力想睁开的眼皮,瑶姬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恐怕孙太后如今, 并非完全病得失去了意识。 还是能听见屋子里的争吵声的。 此举乃褚裕和有意为之, 毕竟多日近身伺候,孙太后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有些事情, 还是得让这个老太婆亲耳听到才管用。 瑶姬对孙太后, 并无半点怜悯之情。 毕竟从预言卡上显示出的画面来看, 她腿部的肉,显然已经被割去一段时间了。 若不是她及早发现了端倪,恐怕这老太婆真会借此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如今落到她手里, 也怨不得旁人! 瑶姬身上的衣裙, 袖口很宽大,那个装满了血液的小瓶,就藏在其中。 当时大家的面, 她将锋利的刀握在掌心, 慢慢向下划动, 实际上却并未真的挨到皮肉,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 第167页 随即又将手掌翻下,举到孙太后微张的干瘪唇上方,以极细微的动作,将拔开口的血瓶窜到掌心的位置。 在外人眼中,这道流血的假伤口就完成了。 此套动作,昨夜瑶姬练了一整晚,确保连最熟悉她的梓欣都看不破,这才敢在眼前拿出。 众人眼看着血一滴一滴落入孙太后的口中,紧张的连呼吸都快要暂停了。 三公主更是凑到近前,不过他看的不是瑶姬的手,而是自己母后的反应。 她不住地在心中祈祷着奇迹的出现,哪怕孙太后的面色能够稍微红润一点也好。 无奈天不遂人愿,原本神色宁静的孙太后,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仿佛被头终突如其来的血腥味逼得没办法,喉中隐约发出呜咽之声。 极力地将头往另一边侧去,好像生怕再被人喂一次这种奇怪的东西似的。 “怎、怎么会这个样子啊!” 三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瑶姬默默地用丝帕擦掌心的血,下意识抓过她的手来仔细看。 瑶姬早就料到她会怀疑,故而方才趁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孙太后身上时,在掌心留下了一道极小极浅的伤口。 再配合上洒出的血液,就更让人无法怀疑了。 眼瞧着那伤口在自己的注视下慢慢愈合,褚柔珠只觉得头皮发麻,惊乍着甩开她的手。 还心有余悸地在衣裙上蹭了蹭:“真是妖女!” “三妹。不得无礼!霞液丹是举世闻名的至宝,怎么能用这种称呼来指责母后的救命恩人呢?” 褚裕和听不下去了,瑶姬能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本就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个档口,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 “三姐,你磨磨蹭蹭的究竟在考虑什么?母后好歹是亲手将你拉扯大的,比我这个小儿子还要溺爱,如今出了事,你却连半两肉都不肯割舍吗?” 褚守盛看着病榻上母后难受的模样,心疼得双拳紧握。 绥廉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朝皇后略抬了抬眉梢。 皇后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本想就这样做壁上观看热闹,可上次因为要撺掇太后,将瑶姬许配给十八王爷的事,绥廉王已经很厌弃她了。 若如今再不帮忙,恐怕日后夫妻间的嫌隙,会愈发加重。 皱眉苦思了片刻后,皇后清了清嗓子,将百般委屈的三公主拥入怀中安抚着。 “尔等也不要太过逼迫阿珠了,毕竟事出突然,她还只是个孩子,一时下不了决心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三公主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自幼就很喜欢这个皇嫂,事事都顺着她,而且从来都不对她说教。 当玄行的死讯传来时,也是皇嫂第一时间来到宫中安慰。 甚至还帮她出了以梓欣胁迫瑶姬和亲的计策,天底下简直没有比她再好的人。 刹那间,褚柔珠便将皇后当成了全部主心骨,只指望他能够仗义执言,救自己一救。 “不过话说回来,本宫觉着,太后殿下毕竟是生你养你的恩人,只是略割下一片肉试试,如果不灵的话,直接惩处了那妖女就是了,你也算大大有功,尽心尽力,如何?” 皇后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在帮哭得抽泣的三岁孩童顺气。 褚柔珠撒娇的动作停下来了,抬头迷茫地看着皇后。 怎么连皇嫂都这般说?莫非真的是她太不孝顺了吗? “乖,听嫂子的话,只割一小片肉,不会太痛的。” 皇后略伸伸手,瑶姬便颇有眼色的将尖刀递了去。 这个时代,并没有让人失去知觉的麻沸散,若要割肉,便得生生地忍着这痛才行。 褚柔珠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就算是犯下了天大的祸事,也从未挨过什么身体上的惩处。 即便是处罚最轻的打手板。 说实话,她甚至不太能想象割下一片肉,会是什么样的痛感。 肯定是比被蚊子咬指尖还疼。 可是能疼到何等地步呢? 瑶姬瞧出她已经面露纠结之色,不紧不慢就在旁边添了一把火:“如果此法不见效的话,瑶姬甘愿领受冒犯公主玉体之罪,承受剐刑的痛楚。” 听得周围人都倒吸口冷气,她又跪到绥廉王面前:“还请圣上做个见证,如若失败,瑶姬绝不会苟且偷生!” 褚裕和感动的泪含在眶,只觉得自己简直三生有幸,才会遇到此等奇女子。 周遭的重臣和王爷们议论纷纷,一个敌国的逃妃尚能有此等觉悟,堂堂绥廉国的三公主,反倒是不如人家了。 “够了,你们这些叽叽喳喳的老麻雀,本公主试还不行吗?” 楚柔珠内心的防线在逐渐崩塌,他亲自抓过刀来,恶狠狠地瞪着瑶姬,恨不得将对方拆吞入腹。 “妖女,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等到行剐刑的时候,本公主要亲自动手!” 借着这么一股子激劲儿,三公主心一横,挽起左臂的袖子,照着自己白嫩的皮肤就割了下去。 “啊!” 褚柔珠从来都没发出过这种惨叫,母子连心,听得病榻上的孙太后都忍不住落了泪。 幸而刀被磨得很锋利,只一下,肉便整块下来了。 三公主捧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嚎啕不止,几乎要把喉咙喊破。 -- 第168页 瑶姬俯身,将丢在地上的碎肉块捡起,恭敬施了一礼之后,来到孙太后面前。 起初太后不愿意要那碎肉,可当瑶姬当真将自己的血液滴在上面时,奇迹便发生了。 仿佛受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感召,太后的唇齿下意识渴望着。 当她把那东西囫囵吞咽下去后,浑浊的老眼突然睁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 “母后!你怎么了?母后!太医,快来看看情况!” 在这间屋子里,绥廉王恐怕是最紧张的一个了。 若孙太后当真因此事,有任何差池,提前撒手人寰,那他便是实打实的千古罪人! “来人呐,快将这个妖女给我速速拿下!” 三公主喊的声嘶力竭,恨不得现在就提着刀,将这妖女给杀了! 那些不中用的太乙,也不知道往她胳膊上撒了什么粉,弄得原本就血淋淋的伤口又痛又痒。 简直让她生不如死,恨不得直接把整条胳膊都切了去! “慢!” 就在宫人们撸胳膊挽袖子,打算上来时,缠绵病榻的孙太后,居然开口说话了! 十八王爷立刻推开七王爷的胳膊,瞬间冲到了母后面前。 “那、那姑娘的确是在救哀家的命,不得无礼!” 前几日,孙太后还病得口不能言,甚至连寻常呼吸都费劲。 如今竟然能一口气说出完整的句子,着实让那些太医惊讶不已。 “母后,你真的感觉身体好多了吗?” 医学奇迹就在眼前,绥廉王紧张地握着孙太后的手,发现都不似之前那般冰凉了。 太后费力地咳了几声,不住点头。 原本她活到了这把岁数,想着死就死吧,即便拥有再多的荣华富贵,终究也抵不过阎王爷朝她招招手。 就那么僵硬的躺在床上,听着周遭的人议论纷纷,自身的魂灵,却仿佛已经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那种被身边熟悉的人摒除在外的感觉,犹如在热闹的湖边,不慎溺水。 待在令她窒息的湖底,时刻都是那么的难耐,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她的全身,可喉咙里却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明明那些熟悉的人就站在岸边,却已恍如隔世。 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替她分担身体上的痛楚,就算跪在病榻前,哭得再凄惨,对她来说,也只觉得吵闹。 倒不如独自安安静静地去了,反倒会省些心头的伤。 可当那神奇的药引入口的一刹那,原本被夺走的生命力,瞬间又涌回了她的体内! 仿佛即将溺死的人,总算被一双手拉出湖面,肺部立刻充满新鲜的气。 这种九死而生的感觉,着实冲麻了她所有理智。 只想着再要一点,让身体更好受一点,其余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被绥廉王战战兢兢地扶着坐起身,孙太后抬眼扫了一圈,屋内的人最后落在了捂着伤臂的三公主身上。 “乖阿珠,这次可真是苦了你了,快过来让母后看看!” 褚柔珠原本还蛮多的委屈,如今见孙太后神色当真大好,不满的情绪瞬间消退了许多。 周围原本指责她的议论声,刹那间也变成了毫不吝啬的夸赞。 “哎呀,真是太神了!多亏了三公主仗义救母啊!” “如此善举,真该记于书中,流传万世!” “就是就是,没想到我绥廉国也能出这般忠孝的姑娘,真不愧是先王的骨血。” “说的是啊,先王若是在天有灵的话,恐怕也能闭眼了。” 所有的称赞声纷纷涌向三公主,进屋之后连伤几次手掌的瑶姬,却无人问津。 梓欣难受地站在她身边,似乎在为自己的主子不值。 这小丫头不知道,如今这个效果,正是瑶姬最希望看到的。 方才她给孙太后滴入口中的血,很少很少。 果然,才刚中气十足地跟女儿说了会儿话,孙太后的眼便又直了。 她痛苦地张着嘴,用手捂着自己的胸脯,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回光返照。 还没等身边的人哭喊上几声,便又浑身无力地重新倒回到榻上。 “怎么会这样?瑶姬,我母后她怎么了?” 绥廉王是个极孝顺的人,自己娘亲的生死大事,连带着对她说话时的语气,都不那么温和了。 甚至充满了冷酷的质问。 瑶姬为难的看向三公主:“这,药引不够啊。” “啊?”褚柔珠自己都没意识到嘴唇抖得有多厉害。 原本想着,方才遭的罪便到头了,咬咬牙也算能挺得过去。 可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瑶姑娘,请你仔细说清楚,这药引究竟需要多少才够?” 七王爷眯起眼来。谨慎地打量着她。 虽然他与三公主素来没什么交情,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从小被圣上和太后宠到大的姑娘,痛得浑身香汗淋漓,心里多少也有点不落忍。 “这……圣上,要照实说吗?” 瑶姬似乎拿不准主意,特地去征求绥廉王的意见。 “哎呀,都这种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十八王爷是个急脾气,最怕他皇兄这个时候又来打哑谜,直接焦躁地催促道:“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本王爷在这,就没人能动得了你!” -- 第169页 虽然平日里褚守盛很听王兄的话,可若真犯起了倔脾气,倒是跟三公主如出一辙。 皇后的目光流连在三公主与瑶姬之间,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太妙。 为了拉拢好这个骄横的公主,她这么多年着实没少下功夫,就为了能够借此在宫中,彻底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如今瞧着这架势,三公主怎么隐隐有要被抛弃的势头? 瑶姬纠结地绞了绞手指,在众人目光的鼓励下,总算肯开了口。 “因为孙太后如今,已经到了命尽时刻,这种法子实属是逆天改命之举,如果想要当真奏效的话,起码得……” 她的目光在三公主身上仔细转了一圈儿:“起码得公主付出一整条手臂吧。” “什么?瑶姬,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褚柔珠只恨自己生出了两只耳朵,竟然听见了如此恐怖的话。 她想也不想的就朝瑶姬冲了过去,手中还握着刚刚抓过来的尖刀。 都是这个女人,若没有她母后死就死了,哪会弄出这么多花花招术来? 都活到这个岁数了,何苦再搭上她的一条胳膊? 纵然她再天姿国色,从此以后,也会成为一个残废的女人。 别说是正常的婚配了,就连宫中那些惯会踩高捧低的下人,也会在背后偷偷的议论她! 褚柔珠虽然孝顺她的母后,却没有为此付出自己一辈子的想法。 “启禀圣上,依老臣之见,此事还是就此打住为好。” 屋内有不少重臣看不下去,拼着掉脑袋的风险,站出来进言。 “三公主正值如花似玉的年纪,若真断了一臂以后,可如何自处啊?” “想来太后殿下心里,也是不会同意的,毕竟三公主是殿下从小捧在掌心里养起来的。” “以人养人的法子不可取,还望圣上英明,不要当真伤了三公主的性命。” 旁边的几位太医纷纷点头,就算他们有妙手回春的能耐,也不能保证三公主在断臂之后,当真能活下来。 绥廉王面沉似水,跟十八王爷悄悄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三个人都是母后的亲骨肉,偏偏如今只有三妹能帮上忙。 眼瞧屋内众人争执不下,瑶姬也不跟着裹乱,只在梓欣的搀扶下坐到一边,静静地欣赏着这场热闹。 尤氏眼眶发红,虽然极力克制自己的恨意,却还是忍不住频频瞥向三公主。 他们家贫寒至极,实在养不起第四个女儿,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年幼的她卖入宫中当差。 这么多年来,尤氏心中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这个小女儿,每每入夜都不能眠,只盼着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无奈王宫中的规矩森严,以此梓欣的级别,根本就没有探视家人的资格。 左等右等,直等到昨天被宣入宫。 满心欢喜的尤氏,却看见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 瑶姬坐在旁边,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的朝她叙述了一遍。 哪个女儿不是娘亲的心头肉,听着梓欣身上遭受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折磨,尤氏的心都快要碎了。 恨不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拿着刀,跟那个三公主拼命。 幸好瑶姬其实将她拦下,好言好语的劝慰了半天。 “不用拼命,只需要您稍微付出一点代价就行了,以后的事情,自有我为梓欣做主。” 瑶姬将尖刀递到她眼前,如是说道。 尤氏并未犹豫,不过是奉献出一些血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能够将这个不可一世的三公主,彻彻底底打入地狱,就算是再大的苦楚她也能承受! 瑶姬看得心疼不止,却只能暂时狠下心肠来,继续做事。 她如今被困在宫中,根本弄不到其他东西,能够代替自己的血。 若是用朱砂混合水的话,入口后很容易被孙太后品尝出来。 万一这小把戏被人当场揭穿,一切就都全打水漂了。 想要将地位固若金汤的三公主,打成必须割血割肉的可怜虫,就必须要行事缜密才行。 如今屋内众人对褚柔珠的称赞和褒奖,倒更催化了她今后的行为。 有的时候捧的一个人过了头,是容易将她捧杀的。 高帽子扣了一顶又一顶,等到真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那些好话全都会变成刺向三公主的刀。 褚柔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尤其是老十八跟绥廉王的神态,明显透露出一丝冷漠劲儿。 毕竟跟娘亲相比,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圣上,依臣妾看,此事还是得太后殿下自己拿主意才行。” 皇后眼瞧着屋子里又乱了起来,忍不住对绥廉王进言。 这倒是个顶好的主意,有孙太后开口,将来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众人都不会有心理上的坎。 褚柔珠如获大赦,连忙扑倒孙太后的病榻前,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的娘亲。 “母后,你说句话呀,母后,他们这分明是要逼死阿珠,您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孙太后的嘴唇无力的动了动,没有力气发出能让所有人都可听见的声音了。 绥廉王与十八王爷目光交汇,不约而同地凑到了孙太后面前。 瑶姬望着神色紧张的三公主,嘴角牵起一丝残忍的笑。 -- 第170页 喝下的鲜血的滋味,梓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这个小丫头难得的忠诚,事后对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当时的真实想法。 “想喝下去,想一直喝下去,根本就不想停下来,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梓欣说出这话的时候,还难耐地舔了舔嘴角,似乎在回味那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但如果我当时有力气的话,恐怕会抓过姑娘的手,死死不放,直到喝光每一滴血为止。” 瑶姬当时后怕得跌坐在椅子上,庆幸自己没有用血,将梓欣立刻完全治好。 待丫头稍微回过点神之后,才懊恼的跪倒在地,哽咽不止。 瑶姬知道,孙太后与三公主母女情深,若是在理智清醒的情况下,是断不会做出伤害自己女儿身体的事情的。 可但凡尝过她血液的人,都无法保持清醒。 尤其是孙太后这种濒临在死亡边缘的老人。 ??第六十六章 讨债 众目睽睽之下, 孙太后努力地蠕动着干瘪的双唇,发出痛苦的呼救声。 “肉……肉……” 三公主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下意识朝后退去。 那躺在病榻上的老人, 分明是曾对自己百般溺爱的娘亲,如今却像一个形如枯槁的陌生人。 不,那是个病态渴求健康的恶魔。 “母后, 您有听见他们刚才的话吗?若想要治好您的病,需要孩儿足足断去一条胳膊呀!” 三公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颤抖地问道,她不敢相信母后真的会对她如此绝情。 孙太后痛苦地扭了扭头:“阿珠, 不用那么多,一口, 一口就够了, 哀家真的好难受啊!” 食髓知味,身体的各项机能, 都在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归于老化。 这种眼看着自身生命流逝的滋味, 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酷刑。 倒不如一刀直接杀了她来的干脆! “三姐, 您就再割舍一片吧, 许是母后有最后的话想跟我们说,等说完了话就不会再要了!” 褚守盛看着孙太后虚弱的模样,心如刀割, 忍不住直接跪在她面前哀求道。 “这……说的也是啊, 好歹让太后殿下把后事交代清楚……” “如今两国正值联盟商谈时期,朝上几番商讨,也得不出个准确结果来。” “若太后殿下能恢复曾经的精气神, 没准能给此事下一个结断呐!” 屋子里很快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先王去世的早, 绥廉王这些年都是由孙太后一手扶植的。 不得不说,论在朝中的威望,孙太后绝对是泰山北斗的级别。 “三公主,国家大事要紧啊,还望您以大局为重,为百姓利益考量!” “说的是啊,只是最后一次罢了,在场的太医个个妙手回春,定能迅速为您处理好伤口!” “此事一旦传扬开来,您就是绥廉国最重情重义的忠孝之女,便是日后设立祠堂,共万世景仰也无人敢有异议!” “三公主,求求您了……” 无数张嘴在褚柔珠面前一张一合,说的都是些平时听也听不到的溜须拍马。 她为国为民,她受尽王恩,她忠孝两全。 怎可能连一片肉都不舍得割舍呢?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对不对? 褚柔珠银牙咬碎,含着满眶的热泪,再次举起尖刀。 “娘亲!阿珠……舍得!” 哗然一片,褚柔珠这次痛的连声音都变了形,甚至让在场的不少宫人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因为左臂已经伤得又红又肿,她下意识选了另一条胳膊动手,待早就在旁边等候多时的太医撒上止血粉,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哀嚎。 十八王爷感同身受地心疼自己的三姐,下意识跑过去抱紧她,让她别再胡乱挣扎,以免让伤口再次流血。 谁料三公主早已对他恨到了极点,趁着这个机会,想也不想地就在他肩头重重咬了一口。 “啊!” 感受到皮肉被生生咬破的痛楚,十八王爷尖叫着将她推开,仿佛在看一条失去了理智的疯狗。 “狗东西,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为了母后,就算付出生命也毫无怨言,怎么如今连这点痛都受不住?” 三公主充满恨意地盯着十八王爷,只觉得刚才的力道还是太小了。 非得让他也感受感受那种痛,看他下次还能不能叫嚣的那么正义凛然! 瑶姬接过太医用丝帕递给她的碎肉,发现这块比起刚刚的大了很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鲜血注入,奇迹再一次发生了。 原本呼吸困难的孙太后豁然睁开双眼,冒出贪婪的光,直直地瞪着瑶姬流血不止的手。 不,那不是瑶姬的味道。 孙太后记得方才那股口中难忍的血腥味,让人着迷的来源,还是她的宝贝柔珠。 “太后殿下,三公主深明大义,臣等敬佩,只是联盟之事,还望您能有所示下。” 几名重臣聚集到病榻前,齐齐跪拜央求道。 绥廉王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整个国家的兴衰都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日夜都喘不过气来。 若母后能在临终前给句准话,不管未来是吉是凶,笼罩到他头上的议论,都能被分担一下。 虽已长大成人,可绥廉王心里,还是隐约离不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娘亲。 -- 第171页 “母后,您就给王儿留下一句话吧!母后!” 一想到今后自己将会孤掌难鸣,褚裕和忍不住滚下热泪,握紧孙太后的双手,苦苦哀求道。 孙太后呆滞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划过瑶姬,最终寻到了三公主。 褚柔珠下意识瑟缩着,甚至藏在了为她包扎伤口的太医身后。 如今母后的目光,再也不能给她带来温暖,单是被她看上一眼,深深的恐惧便让她的双臂疼痛难忍。 已经割了两刀了,她这个做女儿的,算是尽孝了。 孙太后伸出舌头,在嘴角舔了一下残留的血迹,意犹未尽地发出一声长叹。 “哀家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瑶姬用浸水的丝帕,将手上的血擦得干干净净,确保伤口也已经迅速愈合之后,这才来到孙太后身前。 “若三公主肯一口气舍下整条胳膊,太后殿下便会像瑶姬一般,成为长生不老之躯。” 听得四下响起惊奇的轻呼,瑶姬不紧不慢的继续补充道:“可若每次只服用如此少的分量,效果便会被大大减退,只能勉强吊命而已。” “那,究竟能吊多久?” 绥廉王问着这话,目光却情不自禁地瞥了一下不远处的十八王爷。 那也是他的同胞血肉,而且性别相同。 长生不老…… 真是个诱人的词啊。 忠君忠君,想来日后老十八也会有此等觉悟,为他心甘情愿地奉上一条胳膊吧。 毕竟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事,他这个做弟弟的还能不肯吗? 瑶姬将绥廉王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不止。 这些人当真被霞液丹的奇迹蒙昏头了,其实只要仔细想想,便能寻摸出其中破绽。 她服下霞液丹,总共也才两个多月而已。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连长生不老这种事情,都能验证出来呢? 世人大多只顾着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对这种当一上一个准。 呵,当真可笑。 “回禀圣上,不过才一日罢了,等到明日这个时候,太后殿下的身体状况,又会恢复成原先糟糕的模样。” 瑶姬做出惋惜的模样,“同情”地看向孙太后:“需得接连服用四十天‘药引’,才能彻底康复,但那样也只是延命三年而已,并不能达到长生不老的效果。” 看着他们一句一句地讨论着,三公主心生迷茫。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好像她褚柔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割多切少都由他们来定夺? 她是个人呐。 是人呐! “圣上、只要能治好太后殿下的病,就算放光瑶姬浑身的血也无妨的。”见绥廉王等人皆沉默不语,瑶姬扯出丝坚强的微笑。 眼角似有泪光闪过。 褚裕和的心猛地抽搐着,方才升起的残忍念头,瞬间便打消了。 老十八断一臂不足论,可瑶姬…… 他着实不忍。 哎,还是算了吧。 众臣原本想问孙太后讨个注意,如今见她避而不谈,不由得都心急起来,又连声催促。 谁知道这块肉的效果什么时候能过去? 可千万别白费三公主的牺牲啊。 孙太后似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她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唇角。 “阿珠,你为何躲着母后?” 三公主一惊,硬着头皮从太医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母后……” “阿珠啊。” 孙太后迷恋地望着这个最宠爱的女儿:“女孩子家失去一臂,属实太过凄惨,母后并非那贪恋荣华惧怕生死之人,只是还没见到圣上的龙嗣,于心不安呐。” 褚柔珠咽咽口水,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妙。 “阿珠,母后不求长生不老,只求三年,你……可能满母后的心愿?” 三公主晕倒了。 梓欣盯着地面,听着耳边吵人的嘈杂声,与娘亲尤氏悄悄抱在一起,默然泣泪。 原来宫女的命,也并非贱到人人可欺。 * * * 褚柔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宫中的榻上,手脚皆被人用丝绸绑住。 很紧,挣脱不开。 “来、来人!” 由于昏迷了太久,褚柔珠喉咙干哑得厉害,刚说句话,便痛得不得了。 因无意中的撕扯,两臂上的伤又被牵动,不久前的恐怖回忆再次浮现脑海。 那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的。 “来人!放我出去!你们敢这样对我,小心皇兄要了你们的狗命!” 明明是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屋内的陈设也样样眼熟,褚柔珠却遍体生凉,半分安全感都没有。 终被她的大吵大闹引起注意,马嬷嬷和两名宫女手持茶盏、点心鱼贯而入。 “三公主,想必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吧。”马嬷嬷讨好地笑着,刚把茶端到旁边,却被褚柔珠猛一甩头,险些打翻在地。 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行事,马嬷嬷预先躲过,用眼神示意另外两名宫女扶住她的头。 一只有力的老手像铁钳般牢牢固住褚柔珠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就这么把茶水硬灌了下去。 三公主被呛得咳嗽不止,连叫骂的声音都噎了回去。 还未缓过神来,点心又塞上了。 -- 第172页 马嬷嬷对付不肯吃饭的人有一套,直接将东西塞进了人的喉咙眼儿,让其下意识地往下咽。 “唔、唔唔!” 三公主没想到自己竟半点抗拒的能力都没有,只得听之任之。 待吃得她们满意,头部的钳制这才松开。 马嬷嬷规矩朝她鞠了一躬:“三公主莫怪,这都是圣上和太后殿下的意思,让老身等在这四十天内,务必要保全您的性命。” “四十天?你们要做什么?皇兄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褚柔珠不相信从小宠爱自己的褚裕和,会吩咐宫人对她如此行事。 两位宫女对视一眼,嘴角皆露出嘲弄的笑:“公主,圣上日理万机,自然没空来这儿……瞧着约莫也到时候了,还请您千万忍一忍吧。” 说着,几人短暂出去了片刻,等再回来时,手中便多了把尖刀和托盘,上摆放一只精致的瓷碗。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胆敢损害本公主的玉体,怕是连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褚柔珠心中警铃大作,连手臂上的伤都顾不得了,只想在她们过来前,拼命将丝绸扯断。 无奈,那扣子扣得很紧,即便挣出了血痕,也无济于事。 “公主,圣上有话带到:若您肯狠狠心,贡献出整条臂来,也就省了这许多事。” 马嬷嬷用白布擦了擦刀锋,冷酷笑道:“否则这差事要足足做四十天,小人们也劳累得很呐。” “你放屁!皇兄他不对这样对我的,一定不会的!必是有人在其中挑唆……瑶姬那个贱人呢?把她带来,我要见她!” 褚柔珠喊得声嘶力竭,恨不得将眼睛瞪出血来。 马嬷嬷冷嗤着往地上吐了口老痰。 平日里受这小蹄子的冤枉气,每天都活得生不如死,唯怕哪天会因一句不得体的话掉了脑袋。 如今这掌管褚柔珠生杀大权的事,落在她们几个手里,哪儿还容得她放肆? 活剐四十天,便是人能活,也是吊着一口气儿的事,这点圣上和太后殿下全都心知肚明。 若肯舍一臂,还能算她是个至纯至孝的烈女,往后荣耀加身,花环伴生。 可要是不依,那便只有来硬的了。 马嬷嬷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太后究竟是何心意? 为了娘亲,连一臂都不舍的女儿,还要之何用? 便是四十天后割得她撒手人寰,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在看出马嬷嬷等人眸中阴冷的光时,褚柔珠真的绝望了。 泪水夺眶而出,她从未像这般害怕过。 “马嬷嬷,求您了,我是您从小带大的,难道就真的半点情分不讲?” 事到如今,唯有期望说两句好话能感动得对方心软,可马嬷嬷听了,眸中的怒气都更甚几分。 “呵,好个从小到大……为了给家中的儿女寄钱贴补,撑起一整个家,整个宫的下人们,哪个不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每日夜不能寐,还要在您面前强颜欢笑,三公主,还真是好情分呐。” 旁边一宫女听得眼中亦泛起泪光,抢过马嬷嬷说中的刀来,恨道:“还跟她啰嗦什么?此刻就是你我报仇之日!呵呵,三公主,四十天,咱们慢慢来!” 尖刀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褚柔珠瞪大眼,发出了此生最尖锐的叫,险些刺破所有人的鼓膜。 将要刀刚划破皮肉时,外屋忽然响起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马嬷嬷等人立即收了架势,诚惶诚恐地退到旁边,对信步而来的瑶姬问安。 瞧架势,仿佛她才是这座宫的主人。 “尔等先下去,我有话要跟三公主说。” 瑶姬略挥挥手,几名宫人立即听命行事,临走前将所有工具,都交给跟着进来的梓欣和尤氏。 褚柔珠额头已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惊魂未定地瞪着瑶姬。 虽心中有万千怒气,却也认得清形势,将强硬的态度收了又收,甚至苦苦哀求起她来。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重夺自由身,她便还是这绥廉国的三公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似瑶姬这种妖女,早晚有能收拾报复的一天! “求你、算我求你了,瑶姬,放了我吧。” 三公主满脸泪,咬着下唇苦苦哀道:“梓欣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放心,只要肯放过我,千金万金随你挑,我褚柔珠愿跪下诚恳道歉,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 “嗯?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瑶姬探过身,侧头做出努力倾听的姿态。 “在求饶呢,姑娘。”梓欣眼含热泪,跟娘亲尤氏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连声音都在颤抖。 瑶姬眨眨眼,迷茫地望着梓欣:“你当初无辜受刑时,可也求饶过?” 梓欣忍了又忍,泪还是崩不住地砸了下来。 “求了,姑娘,梓欣疼得厉害,好话善言说破了嘴,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看。” 尤氏痛苦地叹了一声,单是回忆起自家女儿那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样,差点连站稳的力气走没有。 瑶姬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梓欣,她对你用过什么刑?” “打了梓欣四十重板,活活夹断了十根手指,扯着头发掌掴三十下。”每一个句,梓欣都咬得很重很重。 -- 第173页 几乎都带着血泪。 褚柔珠听得心惊肉跳,下命惩处时,她压根儿就没计算那么多。 不过看梓欣不肯就范,以编造的男女私情攀咬瑶姬,就恨的牙痒痒。 加刑、加刑再加刑,直到这小贱人再没有丝毫能动弹的余地,这才在马嬷嬷的劝说下停了手。 “梓欣,好梓欣,你是个好姑娘,从前是我太任性了,对不住你!这样,你每受一下刑,我便赏你一百金,你看如何?” 褚柔珠的心跳得厉害,深知若不能答对这三人满意,自己这条命便算彻底交代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能撑过眼下,就算是再离谱的条件,她也敢答应。 瑶姬活动着玉颈,双眼直直盯着三公主,口中却向梓欣发问:“梓欣,你要金么?” “回姑娘,梓欣不要,梓欣只想要她的命!” 受尽磨难的母女俩皆发了狠,即便犯的是大不敬的死罪,也要将这个霸道不可一世的三公主,一同拉入地狱! “不要,不要啊,不要……” 褚柔珠慌乱地摆着头,连头发都散乱得如同疯婆子:“你们要什么我都给,求求你们了,不要啊……” 瑶姬娇嗔地望了梓欣一眼:“追债这种事,要讲道理,毕竟你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总不好直接取人家的性命不是?” 尤氏搂住女儿发抖的肩,沧桑哭道:“凡事但凭姑娘做主,我母女二人,绝无异议!” “那就这样,梓欣每挨一板,就讨三公主一块肉,断十指,便废十指,至于掌掴……” 瑶姬轻扬玉指,勾起褚柔珠的下颌,认真审视着:“不知三公主这小脸儿,能不能再经受住三十刀啊……” 褚柔珠又昏过去了。 看着她无力垂下的四肢,尤氏眼中的恨意愈浓,半分垂怜神色都没有。 “梓欣,你可下得去手?”瑶姬在旁温柔问道。 虽心中恨极恶极,梓欣却仍善良地摇摇头:“姑娘,梓欣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看不得别人受苦……” “无妨无妨,善良是生而为人最珍贵的品质,你是个好姑娘,没必要为难自己。” 瑶姬心疼地抱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那你希望她死么?” 梓欣抿紧嘴,用力点点头:“嗯!” “好,这事交给姑娘做,咱们梓欣不用见血污。” 瑶姬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见她哭得哽咽不止,失笑地帮她拍后背顺气:“梓欣先回宫去,姑娘随后就来。” “……好。”梓欣向来听姑娘的话,最后充满恨意地瞪了那三公主一眼,便抹着泪离开了。 尤氏没走。 她拿起托盘中的尖刀,不顾褚柔珠究竟是真晕还是假晕,眼不眨地猛划了下去。 “啊!” 尖叫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宫中。 * * * 足足两个时辰后,瑶姬和流干泪的尤氏才回宫。 梓欣早已按照吩咐,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乖乖坐在榻上等着。 姑娘喜欢吃桂花糕,她便特意向御膳房要来好几碟。 姑娘爱看里面姿势奇怪的小画册,梓欣就笨手笨脚地拿起笔墨,寻了几张纸照猫画虎地描了些。 姑娘最爱穿的那件衣裙还没太脏,不过裙摆处略有几处泥点,梓欣便亲手仔细地搓了又搓,晾挂在院内。 裙摆随着清风飘荡,仿佛姑娘来了兴致时,在她面前哼着小曲儿起舞。 能为姑娘最后做的事都做完时,姑娘总算回来了。 赐给她一整包的金银珠宝,最后温柔地抱了抱她。 “梓欣,记得,出宫后和娘亲隐姓埋名,去太平的地方生活。” “若能寻到中意的郎君就嫁,寻不到也无妨,带着这些珠宝,足可安乐一世。” “梓欣,姑娘走的路太过荆棘,实在没法带你同行。” “愿你余生顺遂,安乐太平。” 梓欣和尤氏拎着包裹,红肿着眼,互相扶持着出了宫门。 ??第六十七章 欢喜 自从身体有所好转, 孙太后便严厉阻止用瑶姬换城的决定。 有霞液丹庇护绥廉国,王室血脉便可长生不老。 这对一个国家而言,几乎顶得上千军万马。 若能巧妙利用此女的话, 未来极有可能会得到一支永远不死的军队。 此时诱惑力极大,在朝中也引起了强烈的争议。 究竟该如何将霞液丹的功效发挥到最大,的确还需要细细做研究。 但眼下最要紧的, 还是得义正言辞地回绝靖炀王的请求。 孙太后每日都招瑶姬进重华殿小坐,言语间多有试探。 在瑶姬明确表示过, 此种救治的法子,三月只能施展一回时, 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但这种烦恼很快便一闪而过,毕竟她的身体, 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硬朗, 只要能够先把自己医治好,余下的什么事都好说。 “三公主, 还是没能改变心意吗?” 孙太后望着纤长的金指托, 神色冷漠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总觉着连皮肤都变得白嫩了许多, 甚至还恢复了弹力。 若真的能够长生不老,没准儿就能养回成年轻时的那般样貌来。 瑶姬的皮相好看,那日在殿上初见时, 孙太后便被她的美艳深深折服。 -- 第174页 可短暂的赞叹过后, 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无力感。 曾几何时,孙太后也有那般的花容月貌,宠冠后宫, 无人能及。 可美人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她终究还是衰老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惨样。 原以为这是世间定死的规律, 只有无奈妥协的份儿,倒也从未做过他想。 可如今,紧闭的天窗竟然透出了一丝光来,让她惨淡得即将迎向终点的人生,又有了新的生路! 一切都是天意,瑶姬和霞液丹,便是老天送给绥廉国的宝贝! 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她那个从小惯养到大的宝贝女儿,却一直不肯吐口。 只不过是一条手臂罢了,又没直接要她的性命,何苦要顽抗至此? 孙太后的眸中泛出不悦的光来,她终究还要顾及着外面的非议。 若只顾及着自己的身体,强硬的命人拿亲生女儿的一臂,免不了日后会被人指指点点。 垂怜听政了这么多年,众臣们的看法对她来说,极为重要。 故此只能像现在这般,跟三公主耗着。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阿珠能连受四十天割肉之苦,却始终不肯给她一个成全呢? “圣上昨儿在哀家这坐到半夜才走,说阿珠正在闹性子,不肯来见哀家。” 孙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哀家知道,最近着实是苦了她了,心里也能理解,你若是有空,就帮哀家多在她面前说说话罢。” 瑶姬乖乖应道:“那是自然,还请太后殿下放心。” 梓欣已经离开王宫七天了,回绝靖炀王和亲提议的信使,也走了这么长时间。 将三公主禁在宫内的事,是绥廉王一手操办的,还在孙太后面前巧言蒙骗。 瑶姬将这一切冷眼看着,心中多少有了论断。 这褚裕和继位时间不长,根基不稳,尤其六国又才刚刚分裂不久,心中着实不踏实。 所以才拼了命的想让娘亲多活些时日,好给他把把关。 他只是想让孙太后暂时延缓生命,并不想让她长生不老。 毕竟三年后,整个局势想必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褚裕和,多半也会成长为一位能撑得起局面的君王。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还有一味指手画脚的老太后压着,岂不是太过掣肘? 可笑甚么母子情深,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工具罢了。 三公主本人的意愿根本就不重要,即便她有心断臂,绥廉王也会置若罔闻。 母女俩现在见不到彼此的面,中间的信息隔着一道横墙,只能任由褚裕和摆布。 恐怕等四十天一到,即便三公主没有被折磨致死,褚裕和也不会让她再继续活下去。 危险的根源要彻底断除才行,他只要自己娘亲的三年寿命。 * * * 自出了这事后,绥廉王对瑶姬的态度也日渐殷切。 打着防止玄行来刺杀她的旗号进行保护,将整个语飞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严厉惩处了之前的侍卫首领。 除非孙太后和他本人传唤,否则任何人都不可接触她。 包括一直与瑶姬交好的白弱婷。 每每来语飞宫小坐时,褚裕和眸中的迷恋便会增强几分。 “瑶姬,真不知道咱们未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生下来,便有长生不老的体魄?” 褚裕和还没有子嗣,因当初夺嫡的斗争过于残酷,他甚至会刻意避免后代这个话题。 旧人被新生取代,是亘古不变的残忍景象。 当先王即将驾崩时,跪坐在榻榻前的十八个子女,无一不盼望着这一刻早日来临。 人情冷暖最能凉透心,继位之时风光无限,可有朝一日轮到他垂老重病,除了无限哀叹外,真不知还能有何别的好感慨。 如今情况大不一样了,待母后的事情了结,三月过后,他便能重塑肉.体,彻底跳出这生死轮回。 早先他也心疼过瑶姬的身子,不忍她受这么多苦楚。 但连续喂了七天药,他却发现瑶姬并无大碍,面色依然红润,毫无半分病态。 流失的血液并未给她造成多大困扰,不过转瞬间,便能在霞液丹的药效催使下,再度重生。 瑶姬一直那么善解人意,褚裕和相信,他肯定会答应自己这个要求的。 果不其然,在为难的开口之后,瑶姬欣然同意了。 “圣上,瑶姬愿与您日后一心同体,若放任您被岁月摧残,独留瑶姬在世,即便长长久久的活着也是孤家寡人,哪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瑶姬温柔婉约地注视着他,说出的话来,让大受感动的褚裕和又落了几滴泪。 “好,今后朕的江山便是你的江山,待和亲的事情做一个了结,朕立刻立你为新后,想必母后也会大力赞同的!” 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在冷与热的心思中,牢不可分。 * * * 瑶姬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提出想见一见白弱婷的面。 毕竟是难得聊得来的姐妹,她整日独坐语飞宫也着实无趣。 如今梓欣也走了,这宫里也冷冷清清的,当真没有热闹可言。 绥廉王正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哪能不会准许这小小的要求? 次日,满脸憔悴的白若婷便被人送了进来。 她下意识的仔细检查着瑶姬的身体,问这几日刀究竟搁在什么地方了?会不会痛? -- 第175页 瑶姬淡淡地笑道:“白姐姐只顾关心我的身子,难道就不好奇宫中传的事?” 虽然绥廉王已经三令五申的禁止宫人们私下讨论,也严格的封锁了消息,可那日屋子里的重臣实在是太多了。 没过两天,便传得整个朝野炸开了锅。 原本想着让这些家伙闹一闹,好有个借口逼三公主就范,同意救母后一命。 可如今这算是自砸脚面,舆论想收也收不回来。 白弱婷与她同坐在一处,双目有些红肿,那是痛哭过后的痕迹。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哪是人能做出来的勾当啊!” 瑶姬牵了牵嘴角:“可大家不是这么想的,左右我也死不了。” “那简直是不知廉耻的混账话,只有畜生才同类相残,生而为人,若要依靠着蚕食另一个人的命才能继续活下去,倒还不如立刻死了干净!” 白弱婷一时激愤,没有控制住声量,说完才后怕你捂住了嘴,神色紧张地往窗外和门口处看了一眼。 如今语飞宫被守得水泄不通,即便他二人在屋内谈话的时候,都免不了会被好事者监听。 瑶姬心里暖暖的,原来这世上,还是有正常的人存在。 “听说今儿个,靖炀那边又有了新的回信,还是关于和亲的事。” 白弱婷擦干了眼角的泪,神色复杂地说道:“听闻靖炀王改了主意,求娶的仍是那位三公主,不过却要求在会鹿台亲眼见你一面。” 瑶姬淡定地听着,并没露出任何诧异来。 “为表示诚意,靖炀王仍会割让十座城,这可是个极其丰厚的条件,听说朝中又为这件事情吵得脸红脖子粗。” “不过是,见一面便有这么重的厚礼,想来圣上他也不会拒绝。” 瑶姬为白弱婷捏碎了几个核桃,虽然她不喜欢吃着鬼东西,对方还是很中意的。 “估摸着差不多,如今三公主那个样子,显然还是要找一人代嫁,在我与萧娇娘之间,过半数的朝臣最终选择了她。” 说起这件事,白弱婷眉宇间尽是担忧:“我倒是想尽可能远离这种事儿,可圣上一直拘着我不放,八成是打定主意,要让我以陪嫁身份一同过去了。” 原本白弱婷想着,不管到了哪儿,也能跟瑶姬一起做个伴儿,总算不太孤单。 可眼下,二人就要分隔两国了,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之前圣上派去的探子已经回来,绘制了详细的地形图,并未发现丝毫伏兵的踪迹。” 白弱婷突然想起还有这回事,连忙补充道。 瑶姬扬扬眉梢,心中冷笑不止。 她已经提前看过预言卡了,账户也由好不容易攒到的230,变成了180。 绥廉王虽心中有诸多纠结,却一定会同意这个条件。 届时,那会鹿台上的热闹,可是非同凡响呢。 * * * 绥廉王很在意瑶姬的情绪,次日找她来说会鹿台的事时,生怕她会心生不悦。 毕竟每日医治太后,就够她忙活的了。 谁料瑶姬竟一口答应,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放白弱婷出宫。 绥廉王立及欣然答应,国内佳人如云,白弱婷的姿色又并非不可代替。 随随便便找那个替补的孙筱筱陪嫁便可。 听闻她是七王爷有意扶植的人,如今这番安排,也能安抚一下这个脾气倔强的七弟。 毕竟平日褚裕和跟老十八走的近一些,因挂着孙太后的情分,在各种赏赐上也有失偏颇。 去会鹿台大概要行三天三夜,路途遥远,瑶姬便答应将足够分量的血液储存好,交给太医。 确保孙太后的身体安然无恙。 无人知晓,三个小血瓶中,最后那瓶装着的并非瑶姬血液,而是绥廉王为了给她补身子,特意命人做的鹿血汤。 将三个瓶子转交给太医,吩咐他按顺序为孙太后每日服用,瑶姬便在绥廉王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等到他们到达会鹿台的那一天,出现在孙太后身上的奇迹,就要消失了。 拼命渴求生命的孙太后会怎么做呢? 失去理智之下,真不知那奄奄一息的三公主,会被她折腾成什么模样。 待孙太后撒手人寰,负责割肉的马嬷嬷等人,必定也落不得好下场。 无论是何缘由,当初为虎作伥,帮三公主折磨梓欣的时,她们也早该想到日后会遭的报应。 那对血肉相缠的母女,大概会从阎王殿,一路打到黄泉路吧。 瑶姬将头靠在车窗上,听着外面纷纷扰扰的声音,安静地闭上了眼。 这些天,朝廷对霞液丹日后的用处提议,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俨然将她当成了只会放血的工具,简直毫无尊重可言。 即便有尊重又有何用? 像那日重华殿上的三公主,不也是被一点一点的高帽子,逼到了绝处? 绥廉国的整个朝廷和王宫,都已经烂透了底,遗留在世间也只是祸害。 渣滓,就应该毁灭。 * * * 此次去会鹿台跟靖炀国谈判,朝中重臣都跟来了不少。 包括位高权重的卢相和七王爷,毕竟他们两个曾经在千娇会上力捧的姑娘,此时都在队伍中。 萧娇娘为了能够扮演好三公主,整日整夜地接受着教习姑姑的训导。 -- 第176页 不仅要将王族族谱背得滚瓜烂熟,还要知晓各种繁复礼节。 甚至连动作和神态、说话的方式,都要尽可能地模仿三公主。 毕竟褚柔珠是何等作派,坊间也已有了不少传闻,想来靖炀国那边会做调查。 见面前,手艺高超的宫女将萧娇娘从头到尾好好装扮了一番,连红妆都是顺着三公主的眉骨画。 华贵的衣物再加上浓妆的掩盖,足可以跟一张模糊的画像混淆。 跟着车队走到第二夜,听着帐外噼啪的篝火声,瑶姬望着帐内的木质棚顶,思绪飘渺。 今夜对孙太后而言,是奇迹降临的最后一晚。 待到明天,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 白弱婷估摸着,已经带着丰厚的赏赐出城了,不知还能不能赶回去,见她师傅最后一面。 明日…… 瑶姬翻了个身,将厚毯子盖到颌下。 船到桥头自然直,睡吧。 听着帐外来回巡逻侍卫的杂乱脚步声,心里却没有丝毫安稳可言。 * * * 胡乱睡到了后半夜,帐帘不过略微被掀开了一角,瑶姬就猛然惊醒。 她毯下藏着特意带出来的小刀,紧紧地攥在手中,蓄势待发。 算来算去,那家伙也该现身了。 他的轻功很好,即便能明显感觉到有人进了帐,瑶姬却仍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刺激她鼻翼的,是玄行身上独有的那股清茶味。 感受到床榻往下略压了压,瑶姬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 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睡颜。 手中的刀又攥紧了几分,瑶姬却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 根据预言卡的显示,她会活到大军到会鹿台的那天。 而且这次,卡牌上并没有什么隐晦的暗示。 比如之前的“不可招惹玄行”。 想想也真是够可笑的,险些把那家伙斩得人头落地,还能再得罪到哪儿去? “都已经醒了,难道就没什么话跟为师讲?” 玄行轻笑着,戳破了她的伪装。 瑶姬咽了咽口水,仍闭着眼:“徒儿劝师尊还是小心些为好,没准帐帘上也涂了毒呢。” “知道知道,为师算是长记性了,可观察了一整天,也不见进出服侍的宫女有何异样,总算才放下心来。” 玄行自顾自地感叹道:“苍天厚待于我,让我在临死前,寻到了个这么有趣的徒弟。” 瑶姬总算肯睁开眼,也不坐起身,就那么躺着看他:“师尊好像,很乐在其中?” “实不相瞒,那日正巧是为师的生辰,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罢了。”玄行摸了摸自己圆润的光头。 瑶姬微微眯起眼:“生辰快乐。” “是挺快乐的,活了这么多年,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玄行望着虚空,口中喃喃道:“被心爱的徒儿摆了一道,身重难解的剧毒,无数侍卫乱刀砍,窗外还有整装待发的弓箭手……” 将那日的情形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玄行长叹一声,真诚地露出了愉悦的表情:“如此难解的困局,当真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瑶姬:…… 天可怜见,她的初衷,并不是想让他开心。 “曾经也有人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过,要设一个世人都不能破解的难题,让我深陷其中,挣扎至死,可我期待着,盼望着,激动了半晌,却无味得如同嚼蜡。” 玄行的眉头,难得地锁了起来:“你懂那种感觉吗?就像期待了两年全羊宴,端上来的却只是一根羊骨头。” 瑶姬:我不理解。 许是这几个字也写在了脸上,玄行失笑地摇了摇头。 “顾桢的事情你放心,我许下的承诺,便一定会做到,只是不知,徒儿能否再给我设一局如此艰难的棋?那日的快乐太短暂,根本无法彻底重现,唯有夜夜思量,难耐啊。” 她还从来没听过这种找倒霉的要求。 曾几何时,她认为顾桢就已经很有受.虐的倾向了,没想到跟他比起来,眼前的玄行简直不是一个次元级别的。 “你想找难事做,那还不容易?想个法子将分裂的六国再次统一,总共你忙活几天的。” 瑶姬算是看明白了,怪不得系统屡次提醒无法杀掉这个家伙,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若与他继续缠斗下去,今后每日每夜都要提心吊胆。 不如寻个别的目标,将他远远的支开。 就像给狗扔一块肉骨头,随便他去别处怎么啃咬,只要不来她面前碍眼就行。 玄行好奇地看着她:“你想让我做这件事?” “算是吧,师尊如此厉害,难不成连这么小的困难都没办法?”瑶姬眨眨眼,真诚期盼他能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滚吧。 然后在路上骨折吧。 伸手伸手搔了搔脸颊,笑得有点无奈:“也罢,谁让你这么对我的脾气呢?为师帮你把天下打下来,然后让你做女皇。” “嗯?”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瑶姬豁然瞪大了双眼。 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过! 系统曾经表明,只要日后统一六国的君王,对她说出那句通关密令,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可她却没有明确表示过,王位必须在几位主NPC之间产生! -- 第177页 何必每日围着狗男人们打转? 她自己来当这个王,又有什么不可的! 玄行狭长的眼弯了弯,他从未在瑶姬的眸中,见到过这般夺目的神采。 他的乖徒儿,好像对统一天下真的很感兴趣。 心尖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扫过,玄行猛然发现,自己的嘴角也在偷偷上翘着。 他在笑。 为了其他人的开心而开心。 真是种奇妙的感受,从未体验过。 玄行摸着胸口,确认起伏的频率在微不可闻地加快。 从前某种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突然具象化在了他的眼前。 故去的老玄行说过,唯有学会爱他人,才能解脱真正的寂寞。 如今他的心思被乖徒儿牵动,可就是尝到了些许“爱”的滋味? 玄行没真正经历过情感,一时间不敢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毕竟是个做师傅的,又不好直接问瑶姬,只得细细的品味着这种感觉,直到其彻底消失不见。 很短暂的瞬间,却如烟花炸裂般美妙。 老玄行曾经跟他说过,世间最绵长的情感,除了爱之外,还有恨和伤。 玄行想让这种感觉再持久一点,无论是哪种滋味。 他觉得,乖徒儿能够帮他这个忙。 ??第六十八章 会面 不过略失神片刻, 瑶姬藏在毯下的尖刀,便直逼他面门而来。 几日不见,她的动作倒是干练了许多。 没有一丝犹豫, 果断得很。 玄行侧头轻松躲过,单用两指轻松夹住锋利刀刃,任她如何挣拔都无法动弹。 “别闹。”他安抚人的语气很温和, 仿佛蛮不讲理的是对方。 瑶姬愤然撇开那刀,气恼玄行这厮竟然如此轻视她! 不对, 这家伙是个疯批。 无论是明杀还是暗杀,都只会让他更兴奋罢了。 望着她吃瘪的模样, 玄行眸中露出丝逗弄后的欢愉,指尖略微有点痒。 他想轻掐一下瑶姬的脸, 再惹得她恼怒咒骂, 最终失去理智,妄想叫来守卫。 到时, 他就可有机会亲手捏碎她的喉咙了。 真想看看乖徒儿眸中的惊恐和慌张啊…… 玄行将小刀弹飞, 暗自调整呼吸。 克制, 要克制。 他和宝贝徒儿还有其他游戏要玩, 不可被此等琐事搅扰。 单单想一下“未来”二字,便让他浑身难耐。 同瑶姬的未来,他很期待。 * * * 瑶姬屈膝坐在床榻的另一边, 尽可能与他保持最远的距离。 玄行头上的属性条不见了。 无论是行动值, 还是危险值,与顾桢那时一样。 可恶,一旦她做出试图攻击主NPC的行为, 其属性就会消失。 “系统, 这就是你给我的‘不听话’的惩罚吗?” 瑶姬在脑内狠狠质问道。 【属性条消失, 并非系统所为,而是……】 系统冰冷的声音沉默良久,似乎遇到了不可控的卡顿,让它出了故障。 【主NPC的行为,脱离了游戏模拟好的路线范畴】 “什、什么意思?”瑶姬只觉得系统在跟她打哑谜,说的话云里雾里。 【崩坏、脱离、自主、觉醒……你可以把他们当成……另一个不走主线剧情的“瑶姬”】 努力向她做完解释,系统便再次归于沉默。 似乎方才说出的那些话,连它自身都无法理解。 这个游戏了的玩家和主NPC,身为游戏世界的创造者,也看不透。 迷惑,费解,还有占据多半的期待。 瑶姬这个不听话的玩家,究竟能把原本的狗血玛丽苏游戏玩成什么样? 不知不觉间,系统已坐在了旁观席上。 沉浸。 它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单纯向玩家提供帮助和解惑的系统了。 某种改变在悄然发生,它的程序在一板一眼的运作中,时常也会发生跳跃。 人类的情感……也能属于系统吗? 系统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亦不懂思考为何物。 它只知道,自己的程序,并不抗拒这种改变。 * * * 时至今日,瑶姬才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 她的“出格”举动,好像把原本只是“程序”的疯批们,搞觉醒了…… “瑶姬。” “啊?”正出神呢,玄行忽然开口叫住她,着实让她惊了一下。 “你……可能让为师体验下,何为“伤心”?”玄行在“爱”、“恨”和“伤”中选了半天,终于有了决定。 若说“爱”于他而言本就过于缥缈的话,那“伤”更是荒诞可稽。 他无法理解伤别人所伤,痛别人所痛。 这种极度共情他人的滋味,远比爱恨这种单一的情绪,更吸引他。 听闻伤情者,或妒或怒,或悲或叹,是世间最苦的滋味,甚至可纠缠一生,不得解脱。 如此强烈的情感,玄行真的想在临死前,好好体验一下。 若是旁人没这可能,但瑶姬,总能带给他无限惊喜的乖徒儿,定会寻到法子。 见瑶姬只定定地看着他,未曾答复,玄行还以为是给的筹码不够多,略思片刻后哄道:“若能办成,为师便将顾桢的死期,缩短为三个月,你看如何?” -- 第178页 又是要帮她扫荡六国当女皇,又是要杀顾桢,瑶姬听得可笑荒唐,可心里的某个角落却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似乎真的能做到这点。 呵,应了就应了,只要眼下能保住性命,管他日后爱作什么风浪。 离她远点儿就成。 “好,我答应你。不过师尊,约法三章,在此期间,您可不得伤徒儿性命啊,否则游戏就不好玩了。”瑶姬笑眯了眼。 玄行同样眯着回望她,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各自摇着看不见的尾巴,盘算着自己的主意。 “成交~”玄行乐了,还是没能忍住,在她右颊上轻轻捏了一小下,便轻笑着脚尖点地,眨眼间消失在账内。 门帘掀起落下的瞬间,那恶人便走得无影无踪。 入千军万马的军帐内信步游庭,便是趁机取下绥廉王的首级,也并非难事。 即便叫了守卫又如何? 徒让那家伙捡乐子罢了。 瑶姬气呼呼地用衣袖擦着自己的脸,掏出小花镜在黑暗中照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丢开重新躺下。 该死该死该死! 她睡不着了! 狗和尚,总有一天要你狗命! * * * 霞液丹的功效就是好,即便熬了整宿的夜,脸上也没出现熊猫眼,肌肤依然吹弹可破。 瑶姬任由身边的宫女帮忙梳洗打扮,心中仍对玄行昨夜的冒犯举动心有余悸。 用清水仔仔细细洗了半晌,又扑了不少香粉,这才作罢。 绥廉王向来习惯与她共用早膳,来到帐中时,着实被她难得的妆扮晃得迷魂。 “阿瑶,今日好兴致啊。”褚裕和总觉得直呼她的名有点过于生疏,思虑了好几天,这才鼓起勇气改了口。 瑶姬置若罔闻,如此称呼她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别叫她“小姬”,一切都好说。 “今日大军便可到会鹿台,届时应那靖炀王的要求,你也要与我们同上山。”褚裕和并不用他人假手,亲自给她盛了碗热鸡汤喝。 虽然他除了对母后外,从未做出这般服侍人的活儿,可但凡能与她更亲近些的举动,都会让他雀跃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像戏本上唱的那样,郎情妾意地亲手喂她吃东西。 可惜,瑶姬过于害羞,每每都会拒绝地别过头去,弄得他的筷子只得僵在原处,尴尬收回。 这也不妨事,等行完周公礼,想来女儿家的羞涩,便会逐渐褪去。 他有太多太多想跟瑶姬尝试的事,等解决了和亲联盟的问题后,定要一一补回来! 大军稍作整顿后,即刻拔营前行,赶在晌午之前,便到了会鹿台的山脚下。 萧娇娘已经画好了红妆,在教习姑姑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甚至当绥廉王亲自考问时,都能做到神态自如地对答如流。 就连三公主的声音,也模仿的有模有样。 褚裕和看得啧啧称奇,大加赞赏了她一番,尤其是对培养出如此人才的卢相,更加另眼相看。 相比之下,孙筱筱的地位就要低下多了。 作为陪嫁的姑娘,她甚至连乘花轿的资格都没有。 只得坐进一顶小轿子里,跟在萧娇娘的队伍后面。 甚至在梳妆打扮上,都要略逊她一筹才行。 毕竟和亲的主角,是这位冒名顶替的三公主,任何人都不能抢了她的风头。 唯有引起靖炀王足够的兴趣和重视,未来她们在他国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在上山之前,卢相等臣子曾经偷偷劝过绥廉王,还是暗藏些兵器比较好。 万一对方突然反水,发动攻击可怎么办? 七王爷一派倒觉得这老头是多虑了,对方好歹也是个王,若真在和谈时发起兵变,恐怕要受万世嘲笑。 但凡要脸面的一国之君,都使不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其实这一路上,朝中的两个党派就争吵不休,绥廉王又是个喜欢从中和稀泥的。 直到这时,也没辩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做人以诚信为本,依朕看,兵器还是别带了。”褚裕和有点头痛地摆摆手。 他觉得卢相等人未免过分谨慎:“若爱卿不放心的话,大可派先前部队先去会鹿台打探,待探回消息,再上山也不迟。” 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法子最为稳妥。 先锋部队一共二百人,轻装上阵。 若两炷香之内还没回来,便是祸事了。 瑶姬与绥廉王共乘一辆马车,靖炀王提出要见她的条件,在褚裕和看来,摆明了是余情未了。 尽管瑶姬再三跟他解释过,自己只与靖炀王在万国宴上见过一面,并无半点别的私情。 可绥廉王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掌中珍宝被他人惦记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此番瑶姬出面,几乎也是以绥廉王宠妃的身份参会。 必须当面断了靖炀王的痴心妄想,才能让他死心地与萧娇娘离去。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煎熬的,其间山上不时传来阵阵鹿鸣,煞是悦耳好听。 褚裕和闲来无事向她介绍,正因为此山鹿多,所以山顶才会被成为会鹿台。 “若你喜欢,朕以后便在林苑中多多饲养。”褚裕和想偷偷拉住她的手,却被瑶姬为难地避开了。 -- 第179页 “圣上,有人呐~” 瑶姬不好意思的往旁边看了一眼,卢相等人连忙轻咳着,移开了视线。 虽然他们已经上了岁数,年龄老得足可以当阿公,但不得不承认,瑶姬的美对全年龄段,都极具魅惑力。 就算知道是痴念,也忍不住看了又看,即便无法靠近,心中也能得到少许满足。 即便没有霞液丹这档子事,如此佳人,也着实不该便宜了靖炀王之辈。 瑶姬四处看了看,并未发现玄行着光头的身影。 她不信那和尚会就此彻底消失,两国和亲这么大的热闹,他哪有不看的道理? 可究竟藏在何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皆忧心忡忡,心不住祈祷着事情的顺利发展。 好在只过去一柱半香的时间,探路之人便回来了。 对方表现得极有诚意,靖炀王甚至已经亲自到场相候。 且靖炀那边只带了二百人马,皆手无寸铁,看模样全是朝中的文臣。 除此外,还预备好了一顶华盖花轿,专为迎接三公主做准备。 绥廉王心中大喜,虽有卢相等人极力劝阻,却依然决定以信义为本,只带相同人数上山。 左右大军就等在山脚下,即便出了什么闪失,那些精锐将士,也足可以护他逃到此处。 卢相与七王爷等重臣随行,上山时皆面沉似水,对签署联盟合约之事,并没有绥廉王那样乐观。 瑶姬坐在轿子里,身体随着山路的颠簸一晃一晃,珠翠压得她头又重,只得用手勉强扶着。 待晃荡终于归于安稳,绥廉王亲自撩帘,将她扶下轿。 不待她拒绝,便坚决地握住她的手,在众侍卫的护送下并肩前行。 此等殊荣,就连当今皇后都没享受过。 朝中重臣忍不住私议纷纷,暗自商讨,今后定要极力遏制瑶姬在后宫的地位。 否则任此鹤乘国逃妃势力坐大,终归不是件好事。 又行了约二百米远,终于看见了那个宽广的会鹿台。 靖炀王与众臣子立于台上,拱手向绥廉王问候:“裕和兄,一路可好?” 褚裕和点头回礼,并没有放开瑶姬的打算,只在嘴上与他客套了一番。 多日不见,靖炀王仍然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就像金玉堆里养出的公子哥,举手投足间,皆带着难以摒弃的贵气。 靖炀王的目光落在两人的手相牵处,略微怔了怔,眸中失意神色一闪而过。 褚裕和等的就是这个,内心的满足感骤然提升,连嘴角的笑都晴朗了许多。 靖炀王身边有五位朝臣,褚裕和也是如此。 两方在凉亭下相会,命人将带来的茶具摆上,还有各色糕点充饥。 不过都是摆设罢了,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档口,毫无心机地吃对方准备的东西。 瑶姬按照绥廉王的吩咐,一直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听着两国君王你来我往的寒暄者,强行忍住想打哈气的冲动。 昨夜失眠时,瑶姬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在霞液丹的庇护下,是否真的那么需要睡眠。 可如今,她算咂摸出滋味来的。 甭管是什么神丹护体,但凡遇到极度无聊的事,她还是会下意识回到学生时代的高数课堂上。 只看见那些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的,完全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按照联盟进行的流程,萧娇娘由宫女搀扶着,缓步下轿。 用金丝镶边的团扇遮住面孔,盛装来到靖炀王面前,略作答礼。 身侧的孙筱筱虽然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却也极力展示自己的美。 她从不认为凭自己的资质,就应该被萧娇娘踩在脚下。 等嫁入靖炀国,没了绥廉的依仗,还不是得各凭本事? 孙筱筱自认有得是能耐,会让靖炀王身心臣服。 日后说不定还能被封为贵妃等位,可比一个徒有虚名的皇后要强多了。 靖炀王显然对两位女子十分满意,命人将萧娇娘请入靖炀准备好的花轿中。 甚至连同行的孙筱筱,也准许暂时一同进轿。 等到下山后,再另做其他安排。 联盟之事继续按照流程往下进行着,其间不住地有使者往山脚送信,传递最新的情报。 按照目前的频率来看,基本上是每半炷香跑一次。 两国均是如此,在这种关键时刻,多小心都不为过。 “裕和兄请看,这便是靖炀愿意赠送的十座城池,虽然地处偏僻了点,都在两国的边界边缘,却也足可代表本王的心意。” 待会谈进入到灼热期,靖炀王终于命令手下,拿出了那张至关重要的地图。 牛皮纸图缓缓展开,用墨笔勾勒出的地势,出现在众人眼前。 被赠给绥廉的十座城池。全都用红墨标了出来。 绥廉王看的心花怒放,下意识在交谈时想用手在图上点指,却被候在旁的卢相给拦住了。 “启禀圣上,还是小心些的好。”卢相客气地朝靖炀王笑着,转身凑到褚裕和耳边,谨慎低语。 只要是对方准备的任何东西,他都没有让绥廉王触碰的打算。 毕竟这世上,龌龊的手段实在太多,没必要冒风险。 “怎么,都到了这种地步,裕和兄还是信不过本王?”靖炀王眉头微微皱起,面上似有不悦神色。 -- 第180页 “自会面以来,靖炀已表现出了最大的礼让和诚意,绥廉王如此行事,着实寒了本王的心呢。”靖炀王作势想把地图收走,连忙的魂飞魄散的卢相给劝住了。 不管怎么说,绥廉能白白得十座城,都是天大的便宜。 若是这么好的事让卢相给搅和了,那可真是千古罪人。 “罢了罢了,不过小事而已,靖炀王何必放在心上?”褚裕和不满地瞪了卢相一眼,命令七王爷将他带到旁边等候。 靖炀王这边也挥退了身边人,整个亭下就只余二位王和瑶姬了。 随着讨论得越来越深入,绥廉王的手也随着对方,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巨大的诱惑在向他招手,肥肉当前,哪儿还有那么多的顾忌。 瑶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不止。 当初靖炀王谈合约的条件之一,便是以见她一面为代价,割让这十座城池。 可如今当真见了面,靖炀王分给瑶姬的注视却少之又少。 倒像是个目不斜视的柳下惠,哪有半点痴情的模样。 更何况,她记得万国宴上的靖炀王,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紫眸。 正是如此,才让她对其印象深刻。 可面前的这一位,不管怎么瞧着,眸色似乎都对不上。 从两位王的言语交谈中,瑶姬得知,之前来往只是通过书面而已,此番还是头一次会晤。 这绥廉王果然是个不堪重用的,各方面都稚嫩得可笑。 难怪会那么渴求让孙太后延续几年生命,好帮他管理朝政。 骤然失去可依靠的大树,所有的短板也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了。 瑶姬心里默默计算着时辰,离预言卡上即将出现的画面,还有多久? 她盯着游戏面板上的数字倒计时,一秒一秒的数着。 当卢相在她身后突然倒地时,绥廉王甚至没有半点察觉。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随行的二百人中,有几乎一半的人,瞬间对同伴下了黑手。 用的法子都是绕到身后捂住嘴,猛然以利刃割喉。 滚热的鲜血瞬间喷洒在空,腥臭的味道却始终跟凉亭有一段距离。 绥廉王仍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直到侥幸逃生的侍卫发出惊人的尖叫,这才骤然醒转。 他惊讶地站起身,看着手持利刃的七王爷,和其身后视死如归的浴血将士,慌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七,你这是为何?” 足足懵惑了半晌,褚裕和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艰难问道。 “皇兄,老七我此生没有别的抱负,只是想尝一尝坐龙椅的滋味。” 七王爷狠狠抹去脸上的鲜血,恨然道:“父王偏心,将本属于我的位置硬赐给皇兄,如今老七只不过是想拿回原本丢失之物罢了。” 瑶姬默默站起身,退到旁边。 狗咬狗一嘴毛,她可没有掺和其中的打算。 就这么会儿功夫,花轿里也传来了两声惨叫。 没过多久,萧娇娘和孙筱筱的尸体便被人抛了出来。 哪还有什么以后啊? 整个靖炀国,从未准备过她们两个的容身之处。 “你、你,你竟然敢勾结敌国,谋害自己的君王?” 绥廉王神智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等彻底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才想起揪住七王爷的衣领问罪。 没想到才刚刚走到近前,便被其一刀插.入腹中。 狠着心往横一拉,龙袍破裂,什么杂碎便都流了出来。 七王爷眸光阴冷,捏着褚裕和的脸,往他面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孙贱人的儿子,本王今天就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亡母的灵魂!” 每个朝代的后宫之争。都不可能风平浪静。 尤其是太后手上的鲜血,多得连清水都洗不干净。 绥廉王的双目木逐渐失神,整个世界也随着身子的绵软无力,跟着倾倒。 最后的最后,他抬眼望着蔚蓝的天,嘴角吐出丝血沫来,嘿嘿笑了。 “老七,你的结局,朕就在天上看着……” 七王爷没有心思听的废话,手起刀落,结束了绥廉王的一生。 ??第六十九章 医治 靖炀王淡笑着伸手, 在半掌处无声地拍了拍,高举起,向七王爷致意喝彩。 七王爷冷漠凝视着褚裕和的尸体, 嗤道:“真是个不中用的蠢材,连白赠十城这种妄言也信得这般深,朝内老顽固的忠言半句都听不进, 留着早晚是我绥廉王的祸害,不如尽早除去!” 他双拳逐渐捏紧, 几乎要攥出血来:“即便背上谋逆的千古罪名,本王也心甘!” 余下近百名绥廉死士, 皆感动得热泪盈眶:“属下愿永生追随圣上,万死不辞!” 这句“圣上”叫得顺口, 怕在不知在背地里称呼了多少次。 瑶姬内心毫无波澜, 凭褚裕和的心力和才智,能坐到王位上恐怕多亏了当初孙太后在背后筹谋。 德不配位, 必有殃灾。 既权不稳, 还敢将颇有威望的七王爷留在朝中任职, 而不远远地封地遣走, 除了“自寻死路”二字,真不知该作何评价。 当初靖炀国的赠城文书送来时,瑶姬就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儿。 比起靖炀给的巨大利润, 绥廉这边与之相对的回馈, 着实是少得可怜。 -- 第181页 可孙太后病重,褚裕和又是个耳根软的,经不住朝中七王爷党羽日夜劝说, 去往会鹿台勘察的探子又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才动了心。 单方面来看, 七王爷的确比他稍有资格继位。 但这位,也是个蠢的…… 内战怎能假借敌国之手完成?甭管靖炀王当初给他画了什么饼,若没机会实施,便都是空话。 瑶姬自觉退到旁边站着,不料两国人的目光,竟还盯在她身上。 绥廉使者每半炷香一探,眼瞧着马上就要到时限,留给他们的空余着实不多。 靖炀王提起朱笔,在地图上涂抹了半晌,足足划掉了五座城后,卷好隔空扔给七王爷:“此五城,依先前约定赠与绥廉。” 七王爷稳稳接过,打开飞速览阅一番,紧皱的眉头总算略舒了舒:“靖炀王言而有信,愿日后两国永结同盟,共御外敌!” “那是自然。”靖炀王笑着绕过石桌,将装隐形人的瑶姬牵到身边。 两手刚交汇在一起,七王爷豁然举起了刀:“且慢,瑶姬是我绥廉的人,您还是留下为好。” 瑶姬也不挣扎,左看看右瞧瞧,装出副没半点主意,只得任人摆布的懵样。 “这……可是绥廉送来的两位新嫁娘,全都命丧黄泉了呀,七王爷,孤以让五城,难道连一位女子都带不回了么?”靖炀王语气充满无奈:“如此行事,可让孤如何向国内臣民交代啊。” 七王爷眸光阴沉,部下亦随之做好备战姿态。 瑶姬身上霞液丹的事,以及运用得当,能使人长生不老的神迹,恐怕其余几国早就听到了风声。 尤其是在绥廉势力渗透最为严重的靖炀,如今简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瑶姬的价值,几座城池都比不上! 靖炀王眸光微敛,并无半分放手的打算,反而将瑶姬拉得更近了些:“不如这样,还是问问瑶姑娘本人的意见如何?” 七王爷几乎要瞪得双目喷火,明示暗示的,恨不得将瑶姬身上盯出几道窟窿来。 瑶姬:…… 这靖炀王挺缺德呀,把烧红的炭火往她这边撇。 啧,就不能像个强盗似的直接将她掳走么? 麻烦。 “二位大人不要吵,若以瑶姬一人之力,便能划清两国干戈的话,要瑶姬做什么都可以。” 瑶姬抬眸,泪盈盈地望着七王爷:“只是瑶姬先前忠于的是裕和圣上,其他人等,着实……” 开玩笑,三公主和孙太后估摸着这会子也该手拉着手过奈何桥了。 回去,岂不是找死? 靖炀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坚定立场,忍不住拍掌笑道:“好好好,瑶姑娘忠烈,既不肯委身绥廉新王,那本王就代为守护了。” “放肆!” 七王爷怒不可遏,有些想要动手,可如今他们的人马只是对方的一半。 若强行开战,恐怕只会被杀个片甲不留。 旁边的侍卫也在悄悄拉他的衣袖,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两国联盟不易,还望绥廉王不要因些许小事,就坏了彼此的和气。” 靖炀王收起嘴角的笑,命人将瑶姬请上花轿。 虽然萧娇娘和孙筱筱的尸体已经被拉了出去,但轿内仍然有股挥不去的血腥味。 帘子方才撂下,外面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瑶姬不可落入他国之手!” “夺回来!” “杀!” 想想也是,掌握了长生不老的秘技,便掌握了一个国家的生死命脉。 瑶姬规整好自己的袖子,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肩膀,不知外面何时才能乱完。 七王爷此时破坏盟约,简直是自寻死路,真动起手来,哪还有半分生还的可能。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听见了他所发出的惨叫。 可兵戈声才稍止歇,尖锐的号角便骤然吹响。 声音刺得鼓膜发痛,且极具有穿透力,即便是再隔上两座山也能听见。 估摸是探听情况的使者回来了,瞧见满地狼藉,吹响了开战的号角。 与此同时,靖炀这边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擂鼓声。 哎,最终还是要打起来。 周围很快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便有人抬起了她的轿子,歪歪斜斜往前跑去。 抬轿子的人平时显然不是这般手法,不过因为心中慌乱,所以才丢了技艺。 瑶姬在里面被颠得七晕八素,勉强扶住轿壁稳住身形。 为了透气,她下意识掀开后面的轿帘,在满地骇人的尸体中,蓦然发现了一抹嫣红。 那个穿赤红袈裟的光头,正手持锡杖蹲在卢相身边,用手压住他那不断往外渗血的喉咙。 卢相还有救? 瑶姬知道,这家伙从来都不做无用功,早就猜到他会潜伏在附近,不料这时才现身。 冥冥中似乎受到某种感召,玄行忽然抬头,狭长的双眸弯了弯,对上了她的目光。 用力撂下轿帘,瑶姬的心里开始打鼓了。 不好,方才两方经过了一阵短暂厮杀,靖炀这边的兵力也有所损伤。 就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恐怕真拦不住那个疯和尚。 他想干嘛?该不会要把她再掳回绥廉国吧! 该死,这可不成! 瑶姬坐不住轿子了,这速度还没有她本人跑得快呢。 -- 第182页 不料刚刚探身,搭在轿门的手却被人给拍了回去。 “别乱动。” 声音清悦得那般熟悉,却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 “他们快追来了,不是救回你,就是要砍死你,似乎还带来不少弓箭手。”轿外的男人虽然说着事态紧急的话,语气却轻松得很。 “你……你……” 不祥的猜测在此刻应验,瑶姬就知道,自己没记错靖炀王的眸色。 “顾桢!你真是阴魂不散!” 轿外响起一阵撕扯声,未过多时,帘子被拉开了一角。 身着龙袍的顾桢探头,撕下面具后,竹月色的眸中尽是欢色:“还说我呢,你怎么惹上那煞神了?” 瑶姬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发蒙,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玄行?” “就那个疯和尚。”顾桢用下巴向后点了点,显然玄行就在不远方。 “是他!你俩真是老相识?”瑶姬心中隐隐有点期待。 毕竟玄行答应过她,要取顾桢的狗命,眼下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算是吧,刚才趁乱聊了两句,没想到相别两月,他竟然出家了。”顾桢脚下仍然跟轿夫保持着同一速度狂奔,面上却不带任何红润,甚至连呼吸都没紊乱。 瑶姬:…… 还、还聊天了? 好家伙,这展开跟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没聊多久,不过是说了说彼此的近况,百忙之中,他特意抽空告知了我的死期,说半年后定让我丧命,还是受了你的委托。” 顾桢聊这些事,仿佛在闲话家常,末了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我之间,为何要让外人插.进来?谋杀这种事,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他的语气极其真诚,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推销员。 瑶姬推开他的额头,让这张脸在轿内消失:“多谢,我不想订杀人秘籍。” 一阵放浪的笑声传来,顾桢似乎心情大好,也不知究竟戳中了他哪件开心事。 然而,没乐多久,利箭破空声便从后方传来。 听着咻咻声不绝于耳,瑶姬也将身子蜷成一团,尽量远离后方的轿帘。 果然,刚刚贴着轿壁缩好,一支箭便带着凌人的气势,猛然射.在她方才还坐着的那块软垫上。 箭尾在空气中微微颤着,未等恢复平稳,第二支箭也跟着来。 看样子,绥廉的大军已然赶到,且对她起了杀心。 长生不老的秘方,即便彻底消灭,也不能被其他国家所掌握。 瑶姬惊魂未定,外轿突然被人用力地敲了敲。 “欸,死了没?这轿子挺沉的,你若真断气,也好让几位轿夫歇一歇,丢下这累赘。”顾桢笑着问道,不过在意的点很欠揍。 “能不能跑快点呀?是不是没用过午饭!”瑶姬气得想把箭□□刺他,却怕又有新的箭射进来,伤到手。 “哎,轿子里的这位脾气不好啊,只得烦劳各位兄台再使使劲儿了。”顾桢的语气透着无奈。 快速前进中的轿子突然顿了一下,片刻后,却突然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前行! 瑶姬一个没稳住,差点被软垫上扎着的箭尾伤到。 她心中纳闷不止,按理说在这种生死率攸关的时刻,几位轿夫应该早就拼尽了全力才对。 如何此刻因为顾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发挥出如此大的潜力? 听得外面的嘶喊声逐渐远去,瑶姬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发现前面的两个轿夫,后脖颈、头顶处都不知何时插了银针。 甚至是肢体的各个关节部位,也都无一幸免。 “你对他们怎么了?”瑶姬看得头皮发麻,虽然那些人依然还活着,可从神色上来看,似乎都变得呆滞木然。 仿佛只能听话前行,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似的。 “放心,不过是小小地操控了一下,顾某人热爱生命,平生最不喜滥杀无辜。”顾桢恬不知耻地回道。 脸皮极厚,赛过城墙。 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小舟,瑶姬就乘着这顶摇摇晃晃的轿子,盯着枪林箭雨,来到了靖炀国的土地上。 * * * 约莫着行进了一个时辰,直到她的五脏六腑都要遭受不住此等摧残时,要命的轿子总算停了。 “无事了。”听着顾桢在外的安慰,瑶姬小心确认过周遭无追兵后,终于掀开了轿帘。 避开顾桢递过来的手,瑶姬灵巧地跳落在地,冷不丁瞧见将她从战场上一路抬回的四位轿夫,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他们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插.着箭矢,衣服都已被鲜血染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顾桢的银针能逼出他们身体的潜力,却也在极大程度上,过分消耗了轿夫的生命力。 瑶姬于心不忍,刚要划开手掌相救,没想到竟被他拦了下来。 “放心,我方才留意过,伤处并不致命,用寻常医术还能救得回来。”他看了眼瑶姬的刀:“做什么为别人弄伤自己,不值当。” “我说值就值!”这四人算是瑶姬的救命恩人,怎能看着不管! 见她执意如此,顾桢只得吩咐其他随行士兵,将此四人都搬抬进驿站,并准备好热水烫巾。 倒是副想要医治人的模样。 瑶姬此时才顾得上打量周遭环境,发现随行护卫差不多有三百人,皆装备精良。 -- 第183页 瞧架势,已经远离会鹿台的战场了。 此处虽山清水秀,却人眼鲜少,只有此“白驹驿馆”,插.着面黄红旗帜做招牌。 算是个难得能歇脚之处。 周遭护卫没法全聚集在小小的驿馆内,便在附近安营扎寨。 一个个脱盔摘甲,流得汗瞧着活像洗了澡似的。 从他们的闲聊中能听出,大军仍在后方与绥廉国的追兵厮杀,且暂时脱不开身。 绥廉王已死,此刻原是一举进攻敌国,拿下康乐城的好时机。 可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疯和尚来,嗜血如狂,赤红袈裟如巨蟒般舞动,九环锡杖环环催命。 单是那身素雅的僧袍,都已染得比将军的战袍还红。 且听闻动用某种手段,将垂死边缘的卢相给救了回来,顷刻间便得到绥廉朝臣的信任,临危受命,掌管起兵将的调动事宜。 带着原本的一盘散沙左右拼搏,势不可挡,竟隐隐有将多出五倍的靖炀军马反杀。 也不知那些精锐能撑得多久,战报屡屡传来,据说和尚只守住会鹿台的界限,并未带军追截。 那些拼命想要瑶姬性命的,过半数为七王爷党羽,本想着拼死报国全忠义,无奈数量太少,没多久便被靖炀全部吞灭。 看样子短期之内,绥廉这块肥肉,靖炀还是吞不下的。 瑶姬将纷纷扰扰留在驿馆外,她不信顾桢真的能有那么好心。 人蛹都不知道做过多少个了,慈悲这两个字,跟他压根儿就挂不上关系。 * * * 说来也怪可笑的,顾桢身上仍穿着靖炀王的那身龙袍,周围人竟也没苛责。 四名轿夫安歇的地方在二楼,据说顾桢为了集中治疗,将他们全都安排在了一间大屋内。 推开门,空中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呛得人直咳嗽。 屋内的床不够用,索性就命人排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再在上面铺上薄毯。 因有银针护着心脉,又封住了痛觉感官,过儿那些人只是平静地躺着,并未面露痛苦神色。 瑶姬谨慎地走到近前,发现顾桢并没有蛮力拔箭,而是用刀将周围的肉割开,给有倒勾的剪头腾出空间。 偶尔会遇上血流不止的情况,顾桢便再用银针封血,辅以棉布按压。 待出血的状况好转后,再继续操作。 瑶姬原本是来监视他的,看着看着,不由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伤口本身。 “刀。”顾桢做这些事时,原不用其他人在旁帮忙,见瑶姬站着不走,便也自然而然地用了起来。 只要能尽快让这些人的病情好转,瑶姬情愿暂时不跟他计较。 递完棉布又递纱布,等到真要彻底拔箭时,顾桢向她示意:“痛楚太过强烈时,被银针封住的痛觉将会被冲破,你帮我按住他的肩膀。” “嗯……” 瑶姬挽起袖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轿夫压住。 拔箭的速度很快,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当那个残忍的倒钩终于离开身体时,轿夫整个人就像突然回神了似的,发出抑制不住的惨叫。 “呃啊!” 感受着身下的人不断挣扎,瑶姬又使了几分力气,踮起脚尖,利用整个身子的重量,总算勉强将轿夫按住。 顾桢没有片刻拖延,转而又向另一处箭伤发起进攻。 这位轿夫一共中了三箭,在四人当中算是不重也不轻的,可即便如此,他的嘴唇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不能稍微停一停吗?他好像快要熬不住了。” 瑶姬实在于心不忍,何苦让人家受这样的折磨? 不过是一点鲜血而已,她还是给得起的。 “你若是敢割血,救活之后,我也会把他们通通杀掉。”顾桢虽未抬头,却似乎长了通天眼,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混账,你敢如此,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瑶姬愤然怒道。 “不放过最好,总比你忘了我强。”顾桢牵了牵嘴角:“若你真想试一试,我大可奉陪。” 方才还觉得这家伙稍微有一丁点人情味,如今就暴露了狐狸尾巴。 瑶姬不明白,他这么看重自己受不受伤干什么? 当初分明把她做成了人蛹,手段凶残至极,如今到来这般假模假样的装蒜。 呸! “如果真要流血的话,我只愿你为我而流,其他人还是免了吧。”顾桢玩耍着手中的尖刀,一滴血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顺着重力向下滑落,蔓延至骨骼分明的下颌,仿佛一滴凭空出现的泪划过。 趁着他五官分明的脸,又白皙了几分。 顾桢的长相没有玄行那样妖孽,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干净透彻。 如同寒潭中的映月,纵使投入石子激起涟漪,也改变不了他特有的光泽。 明明很讨喜的一张脸,却长成了如此扭曲的性格,真是作孽。 见她不再继续计较,顾桢又重新忙起手上的活:“伤处不宜拖延,还是尽早医治好为妙,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若是我受了此等重的伤,宁愿同时将所有箭一起拔去。” 然后默默爽飞天是么…… 瑶姬在心中暗暗腹诽。 这家伙对痛觉的感受跟常人很不一样。 吾之□□,彼之蜜糖。 -- 第184页 瑶姬甚至暗自想过,若慎刑司那等残酷的地方让他走一遭,怕不是要乐上了天。 不得不承认,顾桢在医治他人时神情很是专注,全然忘却了时间,更不知疲累。 只是一支箭一支箭地拔着,待所有的伤患都处理完毕时,夜幕已然降临。 瑶姬已经累出了汗,肩背更是酸痛得很。 反观顾桢,倒在旁悠哉悠哉地洗着手,随后动作斯文地擦干。 眉宇间更是不见丝毫疲惫之色,工作效率简直比人蛹还好。 若不是曾经亲手捅过他的小腹,瑶姬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活生生的人了。 “今夜军队就在此安营,等明日再继续启程,约莫者再走三天,便可见到城邦了。” 顾桢不紧不慢地说道,极度喜爱整洁的他,甚至连那些染血的废弃纱布,都一并收拾好了。 推开窗透气,外面那棵巨高无比的杏树,枝头恰好探在附近。 满屋顿时充满熟杏的甜香,估摸着熟到这种地步,已经不见半点涩意。 瑶姬的味蕾被这甜味勾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再抬眸时,发现这一幕恰好被顾桢尽收眼底。 他嘴角的笑意不见嘲弄,倒有些安宁的自在。 “方才我让厨房准备了清蒸鲈鱼,还有甜杏浇糖汁之类的点心,洗漱过后便过来吃吧。” 说罢,他拍拍手,让等候在外的侍卫带她去沐浴。 瑶姬最后深深地看了那四名轿夫一眼,转身离开。 倒都是她喜欢吃的。 可惜褚裕和,从来都搞不懂这点。 ??第七十章 糖串 沐浴完毕, 换上侍女备好的新衣裙,瑶姬来到二楼正厅用晚膳。 带着满脸的不悦,尤其是在瞧见早已入座的顾桢。 “坐。”顾桢命人给她斟满酒, 挥挥手让侍从退下。 瑶姬顿时胃口大消,如鲠在喉,连肚子也不叫了。 果然, 用膳时坐在对面的人很重要。 顾桢倒显得食欲旺盛,也不管她吃不吃, 筷子连夹几次,举止优雅地用了几乎半碗饭:“几日不见, 可还记得顾某?” 瑶姬打量着他身上那套龙袍,冷笑道;“靖炀王好气度啊。” “我都为他当替死鬼了, 还拘泥这些小事做什么?”顾桢低头看看衣裳:“说实话, 这绣样也着实不在顾某喜好范围之内。” “你还真是能者多劳,什么时候跟靖炀王勾搭到一起的?”瑶姬着实好奇, 这家伙整日神出鬼没的, 还各个国乱蹿。 更要命的是, 跟她仿佛有孽缘在, 怎么甩都甩不掉。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此番虎萧国的事又告一段落,我恰巧听闻靖炀和绥廉要和亲联盟, 便主动去寻他了。”顾桢摇摇头:“左右你也躲着不见我。” 瑶姬哑然, 他去趟靖炀王宫怎么跟闲串门似的? 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插手联盟此等要事,甚至担负起了伪装靖炀王的重任。 “送十城这主意, 是不是你出的?”瑶姬忽然想起什么, 下意识问道。 “不如此, 褚裕和怎肯将你带来?”顾桢仿佛在讲再正常不过的事:“此番我的任务只是除掉绥廉王和七王爷,顺便将你掳回,其余打仗的事,可不归我管。” 瑶姬:…… 能做成这几样,就已经够变.态的了。 有阴谋手段又将武力值点满的怪物,她只遇到过玄行一人。 “对了,玄行究竟是谁?”瑶姬心中对此最为困惑,玄行似乎凭空出世般,有此等手段,怎会活得像个透明人? 当初真正的玄行圣僧名号,倒是传得连远在虎萧的先王都知晓,还特意派人打探过他的踪迹。 可如今这个口口声声叫她“徒儿”的疯子,是假的啊。 顾桢放下筷子,侧首轻蹙眉,还装模作样地闭着眼,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不说算了,我还懒得听呢!”瑶姬被他这德行气得不轻,草草夹了点东西吃,囫囵咽下,半点滋味都没尝出来。 没必要因为这个烂人饿着自己,吃饱了就走,管他的! 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顾桢悄悄勾起唇角,也随着她再次拿起筷子:“他啊,是一年前,暮崇国派往鹤乘的质子。” “啊?”瑶姬停箸,这着实是个她没预料到的答案:“质子?” “暮崇王的十六弟,名为……罢了,左右他如今遁入空门,过去的名字也无需执着,就叫他玄行吧。” 顾桢的视线落在虚空处,未曾看她,似乎越过遥远的记忆,凝望些瑶姬未曾触及过的旧时光。 “十六弟?玄行他,曾是暮崇国王族的人?” 瑶姬的脑海中浮现出和尚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想都没法将他跟某些高贵血统联系在一起。 “嗯,身份倒是这么个身份。”顾桢并未将话说全,而是露出模棱两可的笑:“怎么,他这个做师傅的,连身世都未曾跟宝贝徒儿透露过?” “你们俩还真没少聊啊。”瑶姬没想到顾桢连此事都知晓。 “略聊几句罢了。”顾桢将方才引起过她食欲的甜杏,不着痕迹地往前推了推:“不过做质子这事儿,是玄行自己愿领的。” 是没人能强迫他,还是没人敢? 瑶姬忍不住探过身,朝他轻声问道:“六国乱,跟他究竟有没有关系?” -- 第185页 似乎被此话逗得不轻,顾桢笑得直拍桌子:“就像这些菜,虽是店小二传上的,可能说跟厨房里的师傅没关系么?” “那你又是何身份?一同做菜的厨子?”瑶姬动了动喉咙。 顾桢望着残羹瞧了半晌,认真答道:“是小二吧。” 瑶姬:…… 玄行去鹤乘当质子的真正目的,恐怕就是奔着重新撕裂六国来的。 短短一年时间,便能做到这种地步。 危险的男人。 “快些去休息,明日要早早启程,那些轿夫恐怕还得在将养些时日,你是愿意继续坐轿,还是骑马?”顾桢起身,结束了关于玄行的话题。 “骑马。” 那种颠簸的难受滋味,瑶姬短时间内可不想再度尝试。 反正她的马术也早就大有长进,独自骑不算难事。 “看来郎元还真是将你改变了不少……对了,你难道就不好奇他的近况?”望着瑶姬离去的背影,顾桢负手问道。 声音清悦,仿佛山泉撞冷石。 “随他去哪儿。”瑶姬未回头,自行去了自己屋内,紧关门,将他的声音拦在外面。 微微低首,顾桢眸中的笑意,夹杂着难以解释的满足。 瑶姬与玄行的赌约是他,不是郎元。 果然,在她心中,还是他更要紧些。 驿站外秋风送爽,吹来丝丝缕缕杏儿的香甜,如流动的蜜般,浸了些在心尖。 顾桢端走桌上那盘瑶姬只动了一筷子的杏,看着盘内点心圆润黄嫩的光泽,心情舒畅得宛如刚做完三个人蛹。 这世上,好像有比终日泡在死人堆里,更有趣的事啊。 * * * 次日,瑶姬特意向侍卫要了件干练的骑马装,将长发束在身后,双腿轻夹马腹,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驾”,高头战马果真听她摆布,迈蹄跑开。 周遭从未见过女子骑马的军士,原本还指望看笑话,只当瑶姬在逞能。 瞧见她如此驾轻就熟,倒是吃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他们哪儿知,比起虎萧国那些烈性难驯的野马,如今她□□的这匹,简直温顺得如同猫儿一样。 顾桢扬鞭赶到她身边,起初还并肩齐驱,可瑶姬不愿与他同行,每次都稍稍探出半个马身来。 像是故意逗她般,顾桢也随之撵上,气得瑶姬又再次加鞭。 此番下来,可苦了其后步行的军士们,各个叫苦不迭。 毕竟这两位是靖炀王顶看重的人,得好生看守,万一出个什么闪失,着实没法交代啊。 好在过了半晌,顾桢总算不再逗她,乖乖跟在后面,手中自在晃荡缰绳。 那穿了一天的龙袍,今日也脱下,换成了寻常青衫。 他似乎格外中意竹与叶的绣样,对那些过于艳丽的颜色不甚感兴趣。 瑶姬一度怀疑,若是市面上有绿色的冠纱或帽子,顾桢也要买一顶来戴。 竹子洁傲清高,他品味既如此的雅,做人怎会这般差劲?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再行几日便要到靖炀国的城邦,瑶姬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 顾桢跟在她身后,瞧出她高束的顺长马尾摆动的幅度有点过高,猜中她心中烦躁,便开口道:“放心,靖炀王没信血肉可致长生不老之说,此等从未经过验证的谣言,也就褚裕和那帮庸才会放在心上。” “当真?”瑶姬蓦然回首,眸子大大睁着,似一汪清水颖动。 暖阳洒下的光泼染其中,看得人不自觉晃神。 面前的少女神采奕奕,眉宇间皆是出乎意料的喜色,润唇因惊讶微张,露出的贝齿,为小脸儿又添了几分俏丽。 顾桢点头,被瑶姬凝望着,仿佛那光也随之涌到他的身上。 初秋的寒意不过短暂盘桓,便从他周遭散去。 虽然晴雾山庄的气温终年要比此刻低,早已习惯的顾桢,却不抗拒这种感觉。 “靖炀王果真英明,那便好!”瑶姬正思虑要不要用一张提示卡探明情报,如今正省了…… 不对,顾桢的话能信么? 瑶姬的脊背不自觉挺直,方才雀跃心思顿消不见。 昨日在驿馆,顾桢对她割血救人的行为及其敏.感,难不成是因受了靖炀王的什么令,要彻底看管她身上的每一滴血? 越想体越寒,在会鹿台那种危机关头,靖炀王还会下令顾桢将她带回,怎么想都不太像只贪图她的美貌。 定有别的原因! 深思熟虑后,瑶姬觉得此刻不是省钱的时候。 原本账户中的220瞬间变为170,肉痛了片刻,瑶姬望着提示卡上得出的回答出神。 顾桢没骗他,靖炀王果真没打长生不老的主意。 这就奇怪了,单单在万国宴见那一面,靖炀王的心动值,怎么着都不会升得太高吧。 就连褚裕和,也是在跟她的数次相处中,慢慢沉沦。 要知道,攻略绥廉王的难易程度,几乎与周琰那个新手任务差不多。 罢了,只要跟药引的事无关,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瑶姬放宽心,脚下用力,让□□的马儿更快速地跑了起来。 靖炀王的底细究竟如何,要亲眼看过才知道。 * * * 部队行进的第三日,众人总算瞧见了“永乐城”的牌子。 -- 第186页 守门将士早已接到信报,对并未下马的顾桢下跪行礼,简短询问下会鹿台一带的战事进展,便将众人放行。 这顾桢在靖炀的地位,似乎不低。 此城位于靖炀最边界地带,按理说应不甚繁盛才对。 可这街上的男男女女,皆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玉佩宝石腰带样样不少。 甚至连街边做买卖的商贩,也都穿着亮眼的绸缎,仿佛堂堂掌柜的,竟撸起袖子干起手下的活计来。 沿途最多的商品是各类珠宝、胭脂水粉,甚至名人字画也比比皆是。 看得人眼花缭乱,甚至比庙会还要热闹几分。 瑶姬瞧着新奇,比起民风奔放的虎萧,此处俨然是另一种极端的光景。 可瞧着瞧着,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跟其他商品相比,点心铺子之类的摊位,好像少很多。 就算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也不为过。 侍卫在前方引路,瑶姬便放开缰绳,让马儿悠哉迈步。 逛着逛着,总算瞧见有美妇人拉着三岁孩童,去买糖葫芦吃。 又红又大的山楂串在长木签上,外头浇好浓浓糖浆,拿在手中,活像泛着微光的灯笼。 看得人舌下不自觉冒出丝酸水来,曾经咬下过糖葫芦的触感,又重现在唇齿间。 瑶姬舔舔唇,刚想让人也买串回来吃,忽见美妇人竟然从荷包中,掏出一颗尾指指盖大小的明珠,递到小贩手里。 豁,好阔气啊。 这在鹤乘国,顶多两文钱就能买下了! 原以为那小贩会说几句感谢的吉祥话,谁知他竟挑剔地将明珠放在日光下照了照,似乎在辨别成色。 随后,不满地给美妇人塞了回去,言语多有激烈,隔着闹哄哄的人群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从唇形依稀辨认,似乎是……嫌少了? 不会吧。 美妇人咬咬唇,见孩子都已经咬下一个了,退又没法退,只能又掏出颗拇指盖大小的珠子递过去。 这次小贩倒是勉强收了,不过仍是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倒是美妇人千恩万谢的,仿佛得了什么极大的好处。 忙不迭地拉着孩子走开,生怕被人叫回来似的。 瑶姬:…… 这小贩要上天呐。 “他那糖葫芦是金子做的不成?为何如此欺辱那妇人?”瑶姬看得拳头硬了,哪儿有这么不将道理的摊主! 顾桢早就注意到她在瞧那边的热闹,策马离得她近了些,不知不觉又并肩而驭:“国情不同,那小贩算良心的了。” “啊?”瑶姬惊讶不已:“什么国情,要这么坑人?” “靖炀国盛产矿石和丝绸,无奈土地贫瘠,多条主河道内染有毒物质,连鱼虾都少有,即便勉强开矿土地,生出的麦苗和蔬果也味道不佳,且极其稀少。” 顾桢不紧不慢地说道,瞧瑶姬一副不信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当真如此,虎萧好歹能靠猎物过活,可在此处,也行不通。” 瑶姬又随着侍卫走了几条街,发现但凡卖食物的摊位,售价都贵得离谱。 反倒是琳琅满目的珠宝摊和绸缎铺,常常几文钱就能够买到。 和别国的情况,几乎整个反了过来。 若顾桢所言不假,在这种食物物资稀缺的国度,的确没有圈养太多畜生的可能。 因林子稀少,野生猎物的生存空间约等于无,即便要人工饲养也是需要谷壳之类的东西喂。 人都吃不饱,还拿什么东西来养餐桌上的肉呢? 怪不得一路走来,街上几乎看不到身形过胖的人。 个个都苗条得很,甚至有些过于骨感。 原本还以为靖炀国的人都注重养生,如今看来,倒是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说到底,靖炀国就是个生长在金银堆里的国度,珠宝如同鸡蛋般常见,可是实在的民生食用物,却贵得离谱。” 顾桢在靖炀也待了段时,谈起此事难免感慨:“过去六国未乱时,靖炀能与绥廉和突狄通贸,国强民富,算是除去鹤乘外,财力最雄厚的一个国家。” “可如今战乱,各国间不再往来,靖炀变成了徒有其表的珠宝大国,只是面上风光。”瑶姬喃喃地接道。 “正是这个情况,六国刚裂时,绥廉倒是与靖炀达成过友好协议,彼时孙太后还未病重,瞧出了靖炀的底细,便刻意抬高通贸的条件,愈加过分。” 言罢,顾桢勾勾手指,方才跑开的侍卫便将刚买的糖葫芦奉上。 瑶姬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愣神看了半晌。 “放心,这些不过是底层民情,到了靖炀王宫,还是与绥廉一样的。” 顾桢以为她在担心着串糖葫芦的价格,和未来自己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不由得安慰道。 瑶姬缓慢转动着手中的木签,看着糖浆在阳光下反出的光泽,刚要咬,突然发现马的周围,不知何时跟了几个拿风车的小孩。 瞧他们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瑶姬于心不忍,索性递给了其中一个孩子。 这下可热闹了,众多小伙伴立刻蜂拥而上,一人一口地咬着,甚至引起了不小的围观。 “糖葫芦只有一串,像这种给法,就算施善到天明,也改变不了靖炀国的整个状况。” 顾桢冷漠地看着那些喜笑颜开的孩童,淡淡说道。 -- 第187页 “我高兴。”瑶姬催马又快走了几步,跟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好,高兴就好。”顾桢摇头失笑,如此这般,那串糖葫芦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城中有卖轿子的,寻到客栈歇息后,顾桢便命人给她买了一顶。 轿盖甚至嵌了五色珠宝,华丽得几乎比寻常民间的花轿,还要高贵些。 瑶姬不太记得之前,靖炀准备的那顶轿子是什么模样。 当时情况太紧急,被一群人抬着四处跑,等到驿站时,轿子也早被利箭扎成了马蜂窝。 听闻当夜,便被众士兵劈了当柴烧,半点都不心疼。 奢侈到这个份上,还真是靖炀国独有的特色。 在此城暂歇一日后,队伍很快又开始前进。 足足过了四城,历经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到达靖炀国的都城,昆罗。 日子难得的太平,瑶姬账户里的行动点也在逐渐增加。 总算不是之前那种一穷二白的时光了,看着自己的小金库,瑶姬心里多少能踏实些。 唯有一件事令她感到不安,那就是顾桢的存在。 当初之所以没选择去暮崇国,就是想避开这家伙。 他之前搅得虎萧灭国,彻底破坏了朗元的进攻计划,如今又在靖炀打什么鬼主意呢? 这暮崇王未免也太贪心了些,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又将他派了出来。 入宫的前一夜,两人难得又对坐用膳,顾桢对她突如其来的邀约很开心,连说话时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今夜过后,我劝你还是赶紧逃回暮崇比较好,明日见了靖炀王,我定会将你的底细和盘托出。” 瑶姬直接了当威胁道,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杀了这个男人。 若能将他远远的赶走,不在眼前碍事,瑶姬估摸着连睡觉都会踏实很多。 况且恶人自有恶人磨,玄行还是挺注重承诺的。 不管他那劳什子的第三个要求,待到半年过后,顾桢的小命也就该到头了。 “哎,说来都是心酸泪呀,飞鸟尽良弓藏,我对暮崇王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顾桢虽嘴上在哀叹,可面色却淡定如常,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怎么,你也像朗元一样,被驱逐了?”瑶姬纳闷之余,暗暗感慨暮崇王果然有点脑子。 像顾桢这种危险人物,留在身边迟早是祸害。 “倒也没有,暮崇王直接下了追杀令,不像郎乾那般优柔寡断。”顾桢精准地夹起一粒小小的蚕豆,抛在空中后,又稳稳地接住。 说真的,瑶姬略有点羡慕。 她不擅长夹那种滑滑的东西,在没有勺子的情况下,宁可选择不吃。 “还真是够果断的啊,按理说你大小也算个功臣,为国卖命那么多年,就半点好处都没得到吗?” 瑶姬对顾桢本人的状况不担心,但暮崇王的人品究竟如何,对她未来的决定至关重要。 若真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恐怕日后接触也多有困难。 连御用多年的细作都能赶尽杀绝,更何况是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人? 顾桢手指微微用力,让蚕豆弹在单根筷子上,前后滑动,仿佛在强迫它走某种异样的钢丝。 “其实这事儿,倒也怪不得暮崇王,是我违背了他的命令,在外擅自做主,加快了吞并虎萧国的速度。” 可怜的蚕豆终于落入碗中,不再被他戏耍玩弄。 谁知顾桢却丝毫没有吃的打算,反而对另一粒发起了进攻。 这正是瑶姬心中最为困惑的一点。 虎萧骁勇的军队,是一把极其趁手的利刃,而且当时马上就要切开绥廉这块肥肉了。 按理说,暮崇正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时机,断没有在这个时候下黑手,让原本能得的两国只剩其一。 无论怎么想,都是桩不划算的买卖。 “你、你当时究竟抽的什么疯?干嘛突然下手?” 忍了又忍,瑶姬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闻言,顾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甚至还带了几次哀怨。 “你说呢……” 瑶姬很懵,怎么瞧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她的错? 她做什么了? ??第七十一章 孔雀 见瑶姬一幅发懵的样子, 顾桢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地继续吃饭,似乎有什么心事。 “如此说来, 靖炀王是知道你的底细的?”瑶姬用筷子戳着盘内怎么也夹不起的蚕豆,脾气逐渐有些暴躁。 瞥见顾桢在偷偷笑,这种坏心情就变得更甚了。 可恶, 他果然是故意的。 这家伙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常常能注意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小细节。 有他在身边整日晃来晃去, 真是寝食难安。 她有霞液丹护身,身为主NPC的靖炀王也会对她有好感。 想在这个国家立足, 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今后得寻个机会,将这家伙远远的赶开才好。 靖炀是她新寻的立足地, 卧榻之侧, 岂容他人安睡? “别这么小气嘛,顾某不过是想找个容身之所罢了, 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如何?”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顾桢嘴角噙笑地提议道。 “哦?你当真能做到不来招惹我?”瑶姬试探问道。 -- 第188页 “怎么可能!” 心满意足地瞧见瑶姬眼中的怒火, 顾桢亲自夹了粒蚕豆给她:“好好吃,别浪费,这东西可金贵得很。” 不得不说, 这句话成功制止了瑶姬想掀桌子的冲动。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即便这桌子菜,她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 怒哼一声,瑶姬回到屋内, 对着无辜的抱枕来了一顿组合拳。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顾桢此人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 * * 次日进宫, 迎接他们的仪仗, 比瑶姬想象中的还要隆重不少。 靖炀王竟亲自来到宫门外,热情地一把抓住顾桢的手,忙不爹地向他询问战场事宜。 虽然之前早就有信使来报,可比起纸面上的墨水,到底还是亲耳听顾桢叙述来得踏实。 瑶姬由侍女的搀扶着下了花轿,步态庄重地来到靖炀王面前。 很是一副淑女做派。 激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靖炀王漂亮的紫色双眸微睁着,似不敢相信般,打量着瑶姬周身。 “这就是鹤乘国周琰的昭妃?” “听说霞液丹如今就在她体内……” “祸国妖妃,接连把鹤乘和虎萧两国弄得鸡犬不宁,如今连绥廉也死了君王,啧啧……” 瑶姬早就习惯了那些私语窃论,原本想着再怎么嚼舌头,也翻不出新花样来。 不料却被最后听见的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她去过虎萧国的事儿,竟然也被靖炀这边知道了? 还传的沸沸扬扬的,妖妃? 她长得一脸正气,根正苗红,唱军歌都比旁人要嘹亮许多,怎么就成了妖了? 感情一个国家的覆灭和兴亡,就不能从自身上找找原因,非要推给姑娘家吗? 这是什么道理! 察觉到瑶姬面色不善,靖炀王立即清咳两声,周围瞬间静了下来。 “孤为尔等准备了接风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速速入宴吧。” 靖炀王挽着顾桢的手走在前头,俨然把他当成了亲兄弟一般对待。 反倒是对瑶姬的出现,并未有关切的问候,权当没看见。 不对劲儿,这家伙的头顶,明明飘着百分之五十的心动值啊。 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瑶姬原本想着,自己能先一步立足,可如今看来,顾桢的地位要比她想象得高多了。 在宫内嬷嬷的引导下,瑶姬随着队伍前行,偶尔听到了旁人的一两句议论。 这个顾桢出行前,似乎与靖炀王有所约定,只要能够圆满完成任务,便可当国师之位。 重比宰相…… 瑶姬麻了,虽然能引起绥廉国的内斗,让其君王和七王爷双双毙命,可靖炀王也太过激动了些。 像此等履历不清的人,还敢唯以重任! 不妙,这家伙的智商,该不会还不如褚裕和吧…… 此次接风宴般得奢华无比,连筷子都是由象牙做成的,金碗玉盏,就连案面铺的布都坠了宝石。 食物如流水般奉上,花样繁多,的确像顾桢所言,同其他国的宫宴无甚差别。 反倒要更奢华些。 除了当初那个盛大的万国宴之外,还没有任何一处能跟此地比拟。 众臣恭贺,吉祥话说了一车又一车,吟诗作赋的,歌舞盈天,好一副欢快景象。 不知道的瞧了,还以为打了胜仗呢。 瑶姬这些天也关心过前方的战报,得到的信息都不容乐观。 会鹿台仿佛被玄行搞成了铁壁城墙,纵然靖炀这边派再多军队,也无法在前进一步。 长此以往耗下去,必定会陷入难堪的境地。 其他的不论,单单在粮草方面,绥廉就占有极大的优势。 毕竟此国渔业发达,总比寸草不生靖炀养要强多了。 更何况,突狄那边又跟开战的两国断了贸易来往,一旦战况陷入焦灼阶段,比拼的便是后续力了。 说实话,瑶姬不认为靖炀这边能讨到好处。 当初没能一鼓作气长.驱而入,便已输了大半。 如今还不如稍作退守,等休养些时日,再寻机会对战。 若只是在那边干耗着,着实徒劳无功。 可在接风宴上,群臣的贺词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只吹嘘眼前的太平盛世。 顾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靖炀王亲自受封国师位,荣耀无比。 比起在暮崇国当苦兮兮的细作,显然是现在的日子更好过。 可对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瑶姬始终抱有疑虑。 所有的话,都不过是他的片面说辞罢了。 也许此次就任国师,是暮崇王派给他的又一艰巨任务。 如此趁手的刀,随意折断或丢弃,岂非过于浪费? 宴会上,靖炀王频频举杯回应众人的敬酒,可在仰头痛饮时,嘴角的笑会在瞬间消失不见。 待再次落杯,瞬间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看着比变脸的艺人还辛苦,当瑶姬注意到这一点时,难免对他生出了些怜悯心。 要应付这种躲也躲不开的应酬局面,着实是件耗费体力的事啊。 宴会足足开了三个时辰,瑶姬坐得不厌其烦。 正打算寻个什么借口开溜时,靖炀王身边的太监突然示意重臣安静。 “诸位爱卿,前阵子国内祥瑞白孔雀重疾缠身,百药无用,如今总算找到了可为其医治的神医。” -- 第189页 靖炀王显然没少喝,站起身后连身形都有些晃动。 瑶姬原以为他指的是顾桢,毕竟这家伙的医术还可以。 没想到卖了半天关子后,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齐聚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是鹤乘国的瑶姬姑娘,有幸服用过世间珍宝霞液丹,从此生出妙手回春的本事,想来定能将白孔雀起死回生!” 靖炀王的慷慨激昂,立即得到了众臣的应和。 瑶姬有些无措地跟着站起身,尴尬接受着众人的拱手拜谢。 当一位胡子都花白了的老臣想要对她鞠躬时,瑶姬立刻伸手搀住了他。 对年纪比自己大的人拜是要折寿的,虽然她已经长生不死了,可还是想在阴天打雷时,能够稍稍安心些。 顾桢倒是没跟着一起乱哄哄的起哄,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自斟自饮。 脸上的表情瞧不出悲喜,甚至没看向瑶姬,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瑶姬姑娘,白孔雀的健康关乎到靖炀国的国运,可否请您今晚就施救,以免夜长梦多呢?” 待周围的议论声差不多平息后,靖炀端着酒杯,亲自走到瑶姬面前,认真问道。 都已经被架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推辞未免太说不过去。 左右不过是救治一只孔雀而已,也费不了多少血。 当瑶姬点头应允时,几位年岁高的老臣,甚至当场痛哭了出来。 瑶姬有些不解,不过是一只孔雀而已,靖炀国的人怎会如此激动? 靖炀王欣慰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与她轻轻相碰。 “若真能办成此事,当日在万国宴上的恩怨就此勾销,从今以后,你就是靖炀国的贵客!” 不是宠妃,而是贵客…… 瑶姬也很喜欢这个称呼,只要靖炀王不想方设法把她往后宫弄,一切都好说。 “事不宜迟,白孔雀现在何处?瑶姬这就去救吧!” * * * 原以为那些叽叽喳喳的群臣也会跟着一同瞧热闹,却不料事情定下来后,只有靖炀王与瑶姬一同离开了宫殿。 待彻底远离殿上恼人的喧嚣,靖炀王脸上的所有表情,在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疲惫感。 跟着宫人在王宫内七扭八转,未行多时,便看见了两层楼高的圆顶建筑。 单从外观上瞧,好像是某种巨大的鸟笼。 瑶姬心里忍不住纳闷,这白孔雀究竟有多大? 该不会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是个庞然大物吧。 毕竟这里是游戏的世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没想到推开门后,里面竟是副气派的鸟语花香。 倒像是个室内的林苑,偶尔还有几只鹦鹉飞过,不怕生人的站在她的指尖上。 “饼!饼!” 这巧舌的绿色小东西,为了能讨更多的食吃,翻来覆去说的就只有这一个字。 林苑内负责侍奉的宫人见状,忙不跌地跪在地上问安。 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薄饼,靖炀王面无表情地喂了几块,那些鹦鹉立刻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瞧着这光景,瑶姬隐约觉着顾桢在街上所言,全都是夸大其词。 这靖炀国内的粮食短缺,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重。 毕竟连鹦鹉都喂得起,还能喂不饱人吗? “白孔雀如今的状况如何?”靖炀王服侍伏在地的宫人,沉生问道。 “回禀陛下,状态不佳,算上今日,已经两天未进食了。” 宫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吓得瑟瑟发抖,仿佛白孔雀之所以会生病,全都是她的罪过。 “罢了,退下吧。” 靖炀王话音刚落,那宫人便像得了特赦令一般,头也不抬地恭敬离开。 “哎,那白孔雀其实已到了年岁,就算这些人照料得再精心,也终有寿终的一天。” 靖炀王揉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显然不胜酒力,却仍在努力保持清醒。 瑶姬拿不准他的心思,未多言,只跟在他身后往苑中走去。 未过多时,便在一根巨大的横木上,看见了那只夺目的白孔雀。 浑身剔透,羽尾薄如轻纱,绚丽的尾巴束拖在身后,仿佛一条由能工巧匠编织的长裙。 双目紧闭,头深埋在翅下,身体以及微弱的幅度起伏着。 苑内的温度正好,并不会觉得过于寒冷,可以说跟人造的温室没什么两样。 最后也被打扫得干净利落,瑶姬检查了一下水和食物,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原本白孔雀的数量有两只,公的那只前阵不幸去世,剩下的这只便整日郁郁寡欢。” 靖炀王说着,温柔地用手摸了摸白孔雀的头。 可惜对方毫无亲昵反应,甚至更难受地缩了缩身子。 “白孔雀是靖炀国难得的祥瑞,象征着国运的安康,自开国以来,便世代由王室豢养,可惜不管再如何小心,数量也是越来越少。” 靖炀王的喉咙艰难地滚动着,摩挲着收回来的手指,叹道:“如今到了孤这一代,竟落得只剩一只的下场。” 虽然祥瑞之事纯粹胡扯,可不得不承认,古代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很信这个的。 难怪靖炀王会如此心焦,如此珍贵的白孔雀若真双双殒命,围绕在他身上的流言,想必也不会少的。 -- 第190页 “如今这只白孔雀已然受孕,只要瑶姬姑娘能让它撑到顺利诞下后代,今后便是靖炀国的恩人了。” 他的嗓音极其干涩,甚至有酒后的嘶哑,夹杂在其中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回禀陛下,恕瑶姬直言,这只孔雀即便能诞下后代,未来也不可能再继续繁殖的……”瑶姬对他略微欠了欠身:“想要救治并不算难,可为了长久考虑,还是希望陛下能妥善处理祥瑞之事。” 听了这话,靖炀王唇角露出丝自嘲的笑:“能拖一日是一日吧,只要现在能混过去就行。” “陛下,白孔雀再尊贵,说到底也是您的宠物而已,何至于纠结至此?”瑶姬不由得纳闷道。 “说来可笑,在百姓和朝臣的心中,孤的重要性,的确比不上这几根轻飘飘的羽毛呐。” ??第七十二章 入狱 堂堂一国之君, 竟发出这般感慨,难免让人侧目。 瑶姬知不便多问,干脆先将面前这只珍贵的白孔雀治好。 起初闻到鲜血味时, 孔雀甚至将头埋得更深了些,似不喜这种味道。 无奈,靖炀王只得亲手将它的嘴掰开, 待血滴入其中,粉嫩的舌这才下意识将血卷带进喉。 只一滴, 孔雀原本无神的双眼,仿佛瞬间被点亮, 重新焕发出生机! 靖炀王原本没报多大希望,还以为这是市井谣传, 可当奇迹当真发生在眼前, 也不由得不信了。 前番救治孙太后多日,对于剂量瑶姬也略有把控。 当她停下刀锋, 伤口即刻迅速愈合。 白孔雀尖尖的嘴贪婪地往前伸了伸, 似乎不满足与方才尝到的那些滋味。 但当靖炀王在它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下, 立即又恢复了神智。 瑶姬在旁看得新奇, 按理说靖炀王应对这祥瑞毕恭毕敬才对,怎会像寻常豢养宠物那般相待? “育养司说过,再过七日, 这白孔雀便会下蛋, 只要能撑到那时就行了。”靖炀王长长舒了口气。 自从万国宴上一别后,他似乎成熟了不少,脸上的稚气也不知何时褪了八分。 “从今日起, 孤封你为灵妙夫人, 享正一品厚待, 入住雨香阁。” * * * 雨香阁共两层,虽在皇城内,却并不在后宫处,与靖炀王的嫔妃未住在一处。 算是领了个闲差,因宫中有御用太医,即便哪位贵人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不用她出面。 只每日去雀苑中看看孔雀的状况,就算尽职了。 瑶姬一路奔波,在阁中踏实睡一夜,待次日养足精神,第一件事,便是看自己的账户余额。 共360个行动点,总归是富裕了起来。 让她颇感意外的,是一天内有许多朝臣特来与她相见。 最多的还是询问与绥廉国有关的事,巴不得能从各种细枝末节处,寻到些有用信息,好加快攻破敌国的进程。 朝臣刚走,后宫内的嫔妃又涌了过来,三三两两的认姐妹,明里暗里确认她与靖炀王的关系。 这种应酬虽是小事,却极其损耗瑶姬的精神力。 待将人统统打发走,外面已近黄昏。 瑶姬朝门外望了眼,问侍女:“今日可还有其他客到访?”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心中难免有点嘀咕。 顾桢竟然没露面?真不像他的性格。 有什么鬼花招,还不如明着来,起码还能有个应对。 似这般阴阴祟祟的躲在暗处,叫人摸不清根底,倒更恼人。 她不信顾桢真会安份地在靖炀国当劳什子的国师,定有所图。 可当她使用提示卡查看顾桢的目的时,却只在卡牌上瞧见了自己的身影。 账户余额:310行动点。 瑶姬:…… 只要跟顾桢沾上一点儿边,整天的好心情就会毁得很容易。 用过晚膳后,瑶姬按照靖炀王与她定下的约定,去雀苑查看情况。 谁知,刚刚走到门口,便听里面传出惊惶的尖叫声。 “不、不好,白孔雀它……死了!” * * * 瑶姬分开惊慌失措的宫人,箭步跑到白孔雀身边。 只见它的颈部柔软地耷拉在身侧,无半丝力气地垂着,没过多久,浑身逐渐僵硬,几乎和石块别无二般。 即便她将鲜血滴入孔雀嘴中,也无甚反应。 白孔雀的确死了,死得透透的。 “不……奴婢,奴婢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啊!”负责在雀苑内伺候的宫女们哀嚎一片,甚至做出集体撞桩的傻事。 瑶姬赶忙拦住,本想好言劝一劝,不料却突然被其中一人指住了鼻子:“就是你!也不知你用了什么妖术,让白孔雀昨夜回光返照!” “对!那育养司说过,白孔雀起码还有三日可活,怎么你一来,倒让它的寿命缩短了?” “我看她分明就是绥廉国派来的奸细,故意骗取陛下的信任,好趁机毁我靖炀国运!” “该让陛下惩处此人,重重惩处!” 众人哀怨和愤怒的情绪,仿佛刹那间找到发泄口,劈头盖脸地全向瑶姬砸来。 她们的指控过于莫名其妙,听着耳边不堪的辱骂声,瑶姬由最初的无措,慢慢恢复镇定。 趁着靖炀王等人还未赶到,她置若罔闻地将宫人们撂在一旁,仔细检查着白孔雀的尸体。 -- 第191页 可几乎将全身都摸了个遍,甚至连长羽下都掀开查探,却依然没寻到明显的外伤。 有她的血维持生命,白孔雀绝不可能无故死去。 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谁? 靖炀国对白孔雀的崇拜,简直到了狂热的地步。 如今出了岔子,她这个刚被册封的灵妙夫人,又怎能脱得开关系? 瑶姬额头隐隐发痛,来到靖炀国才刚两天,连跟别人结仇的时间都没有…… 不对,倒是有一个! 提示卡上,她的身影赫然浮现在眼前。 难道是……顾桢? 瑶姬心中游移不定,这一路上顾桢始终装得像寻常正经人,即便到了宫中也安分守己。 真是越想越奇怪。 虽未有确凿证据,可瑶姬心中的审判天平,却早已大幅度向他倾斜。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驿馆时,顾桢说过的一句话。 若真用血医治那些轿夫,即便他们获得痊愈,也会被他亲手杀死…… 既然他有过这个念头,那白孔雀,会是当日的轿夫么? * * * 果不其然,朝中炸锅了。 雀苑中宫女的说辞,极大程度上获得了众大臣的认可。 若当真有人要为白孔雀之死赎罪的话,还有谁比她这个来历不明的灵妙夫人,更可疑的么? 瑶姬跪在殿中央受审,眼瞧着晌午还在雨香阁内对自己恭敬有加的朝臣,全都换上截然不同的嘴脸,沉默不语。 “够了!” 似乎受不住这沸沸扬扬的吵闹,靖炀王猛斥一声,总算暂时让大殿恢复了平静。 “灵妙夫人,白孔雀之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靖炀王双眼微微发红,神色疲惫,似乎精神惨受过极大的折磨。 这句话说得绵软无力,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是喃喃低语。 “启禀陛下,没有!自从昨日离开雀苑后,瑶姬始终留在雨香阁内,未曾擅自踏出过半步,所言每个字,皆可由伺候的宫女们作证。” 瑶姬扬起头,不卑不亢回道:“历来断案要讲人证物证,若有人指控瑶姬,便请他先拿出证据来,而不是空口白牙的污蔑人!” “哼,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来之前,白孔雀一直好好的,灾殃伴随着你出现,你就是我靖炀国的祸患!” “胆敢谋害国宝祥瑞,真是万死不足惜!” “陛下,还跟这妖女啰嗦作甚?依老臣看,就该处以火刑,平息天怒人怨!” 在这场沸沸扬扬的指责中,一句顶不过百句,朝中重臣集体开口,即便偶有不同声音,也很快被淹没了。 瑶姬的背仍挺得笔直,丝毫没有被无故指责压弯的迹象。 心动值:56%,62%…… 看着靖炀王头顶指数的不断变动,和他眸中隐藏的不忍之色,瑶姬心中多少有了点底。 靖炀王对她是有好感的,且从数值的变化上,不难看出他实际很倾向与她的无辜。 如此便好办了。 只要有一国之君做主,任凭底下的臣子再搬弄是非,也不能左右圣意。 毕竟凡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靖炀王并非那等糊涂之辈,即便追寻公正,也会给她为自己申辩的机会。 抬手将众人再次压言,靖炀王站起身,似乎想走到瑶姬身边。 可瞧着满殿的朝臣,却不由得犹豫了。 他纠结的眸光在瑶姬的小脸上不舍地逗留片刻后,移到顾桢的身前:“国师,不知你对事,有何看法?” 瑶姬皱紧眉,这顾桢才刚上任不久,如此严峻时刻,做什么要征求他的意见? 顾桢原本正望着殿上方的梁柱发呆,冷不丁被叫回了神,茫然地眨眨眼,一副摸鱼时被逮到提问的无辜相:“回陛下,臣不知。” 瑶姬:…… 不踩也不救,是个吃干饭的。 靖炀王养他,还不如养块叉烧! 殿内议论声四起,显然有少部分人认为顾桢一路护送瑶姬,没准会生出些情愫来替她说话。 如今这般漠然,倒也让他们放心不少。 “陛下,祥瑞已死,国将不国,为平息民愤,拯救国运与倾颓,还请您早做决断,莫寒了百姓的心呐!” 刚冒出个喊口号的老臣,后面紧接着便呼啦啦跪倒一片,在大体整齐中又透着凌乱,衣冠皆不整,着实让人瞧着哑然。 心动值:69%。 显然,众人对瑶姬的谩骂和污蔑越甚,靖炀王就越心痛。 见他仰天长叹,所有人的心不由得,都跟着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来人呐,将瑶姬暂且押入天牢,若其无切实证据证明自身清白,三日后,便当众斩首。” 心动值:74%。 显然,这混账的好感,跟正义感并不挂钩。 侍卫领命上前,原本想架住瑶姬的双臂,将她拖出殿去。 可走到面前,瞧着她那娇弱的身躯,却如何都下不去重手。 “灵妙夫人,您请吧。” 顶着周遭群臣怒火,侍卫们硬着头皮,给了她最大程度的尊重。 离开大殿时,顾桢的视线与她短暂交汇后,又移向别处。 倒还真像他之前所说的那般,井水不犯河水。 瑶姬转身,牵动裙摆,离开了这个富丽堂皇的黄金宫殿。 -- 第192页 * * * 打入天牢之人,全都罪大恶极,自然也没资格再传华贵的衣裙。 换上专门为犯人准备的白色囚服,再低头悄悄胸前那个偌大的“囚”字,瑶姬感慨万千。 过去演戏的时候,她还真穿过这囚服,不过料子可比不得身上这套。 真是个穷讲究的国家,连这种衣服都做工精细,袖口宽阔,腰身收窄。 若去掉胸前的字,即便走在大街上,也没什么异样之处。 瑶姬的待遇“不错”,住得是单人间,屋内有一套桌椅,硬榻铺的并非稻草,而是薄毯。 空间不大,迈着步子横竖走个五步,也就到头了。 南面是半拳粗的铁栏,空隙只有两指宽,木门外落着重重铁锁,其余三面砌上砖墙,唯独北面上方,留有半手臂宽,一臂长的窗口透气。 仍用铁栏挡着,由于高度问题,瑶姬踮脚试了试,发觉只有踩上椅子,才勉强能够到窗口。 可若将椅子摞在榻上,再爬上去,便能看到窗外的世界。 狱卒本以为她会惊惶无措,甚至痛苦哀求,早就做好了趁机安慰几句,顺便再占些好处的准备。 谁料瑶姬神色自若地逛了一圈儿后,见他还在这,反倒有点莫名其妙。 “咳、瑶姬,陛下让你在天牢好好思过,尽早交代所有罪行,否则三天后,便是你上断头台的日子。”狱卒拉下脸,用铁棍猛敲囚栏,似乎想给自己找回点威严。 瑶姬堵住耳朵点点头,表示自己不聋,听见了。 “你……”狱卒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没处施展,总赖着不走也不是事儿,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扬长而去。 瘟神终于离开,瑶姬用桶里的清水洗洗手,又照了照自己的容颜。 乌发披肩,未经任何装饰,却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纤弱楚楚。 只是这个“囚”字,的确太煞风景。 瑶姬暗道囚牢长没设计眼光,走到西面的墙,将耳朵贴上静静听着。 没过多一会儿,便寻到了细微的响动声。 东面的墙也是如此,看来这天牢里的犯人也真不少,虽住的是单间,却也有邻居。 待狱卒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西面墙那边忽然传来叩击声:“诶,新来的,能听见么?” 叩击的位置在不断移动,瑶姬随着声音走,来到囚栏边儿,那男人说话的音量,瞬间增强了不少。 却也不敢大声嚷嚷,仍刻意压低嗓音。 “小心点儿,那边门口就有狱卒站岗,离这儿不远,发现囚犯私下闲聊,是会过来找麻烦的!” 听说话的声音,像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且性格算皮实。 一瞧就是挨过几顿揍的主。 “你是谁?”瑶姬靠在囚栏边儿上,装出研究栏杆材质的样子,轻声问道。 “礼部尚书李玉,被人诬陷贪污进来的,你呢?”男人自报家门倒挺痛快的,只是真假不知。 “瑶姬,被诬陷杀害白孔雀进来的。”瑶姬此话刚一出口,对方立即倒吸冷气,吓得好半天没敢出声。 “还聊不聊?不聊我回去睡觉了。”等了会子也不见对方回话,瑶姬逐渐失去耐心。 刚想迈步走,却又被对方略显焦急地叫住:“哎哎,这什么急脾气?我整日被困在此处憋得难受,再说会呗!你把那白孔雀怎么了?烤了吃了?” 瑶姬叹气:“都说了,是诬陷。” “哈,这牢里的人呐,各个都觉得自己冤枉,张口就喊青天大老爷,遇到判官就下跪,说出的话连鬼都不信!”张玉笑道。 “如此说来,你真贪污了?”李玉被瑶姬噎住,在墙那边眨了半天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对了,这靖炀国的天牢怎么不分男女监?”见总算止住了他没用的废话,瑶姬趁机问道。 李玉苦笑两声,语气中透着无奈:“听这话,姑娘不是靖炀国本地人吧?在这里,但凡被认作是囚犯,便没有性别之分,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了。” “为何?” “因为靖炀人视名节和声誉,比生死还重要,但凡家族中有人因罪入狱,便会在那一刻自动跟家人划清界限,甚至从族谱上消失。” 李玉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来,听着闷闷的:“也就是说,自打换上这身囚服开始,进来的就成了无亲无友的孤家寡人,在这世间也没有谁会牵挂你了。” 此话中包含的心酸,让人听得不忍。 瑶姬对他微微侧目,虽然彼此间隔了一道墙,却仿佛能看到他垂眸落寞的模样,不由得劝道:“别把情况想得太糟糕,就算旁人薄情寡义,你娘亲也总是会记着你的。” “别提了,娘亲从小便对我们兄弟几个耳提面命,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家族荣誉,若哪个不慎出了事,她情愿没生过我们。” 李玉的声音逐渐往下移了移,似乎靠坐在了墙角。 为了方便跟他说话,瑶姬便也学着他的模样坐了下来。 “哎,其实这也怨不着我娘亲,家周围的邻居都是这个德性,反倒是我这么个性格,有点像正常人眼中的异类。” 李玉自嘲地笑道:“我总觉得人呐,还是‘情’字最重要,别管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总比那看不见又摸不着的荣誉要强多了。” “人各有志,过好自己的生活便可,没有必要强行求同。”瑶姬见过一些有志向的伟人,为了大意将六情割舍,生死皆抛。 -- 第193页 他们也是为了荣誉,但值得人尊敬。 对面的这个李玉不知来历,若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人,家人会跟他断绝来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像他说的一样,天牢里的人,张嘴都喊自己冤枉。 “算了,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了,你还有多长时间?”李玉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 “大概三天左右吧。”瑶姬回道,这是靖炀王给她定下的时限。 即便如此之短,朝中那些老臣还是一脸的不乐意,恨不得将她当场斩杀。 “那还真是浅短的缘分,我比你稍微长一点,还有半个月。”李玉的话虽然是在幸灾乐祸,可却听不出丝毫欢快的语气。 “说到底,我的罪过也没有你的大,竟然敢跟白孔雀扯上关系,估摸着就算陛下亲审,都保不住你喽。”李玉仿佛是在跟将死之人,做最后的告别。 瑶姬隐约听出了些其他意味,记得靖炀王曾经也发出过类似的感慨,说自己的地位还没有白孔雀贵重。 “这白孔雀究竟为何会如此重要?万事总要有个缘故吧!” 虎萧国信奉月巫她能理解,毕竟顾桢利用自己的情报网,给他们带来过不少好处。 相比之下的绥廉人就冷静多了,对河神女的说法,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虽然很敬重,但谈不上过度狂热的痴迷。 可靖炀国如今的状态就很奇怪,说白了,孔雀也不过是区区一只鸟而已,不过长得漂亮了些。 无论如何,也和国运扯不上太大关联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靖炀开国前,相传第一代君王便是在白孔雀的引领下,才找到了丰富的矿产资源,为其带来了无穷尽的财富。” 提起过去的那种传说,李玉的声音也跟着飘渺了起来。 “从此之后,白孔雀就成为了整个靖炀国的祥瑞,被世世代代供奉,直到有一年孔雀的健康状况出现问题,甚至濒临死亡。” “结果那一年,鹤乘的铁骑便踏平了靖炀,从此这里便成为附属国了。” “祥瑞与国运之间的影响如此深,让每一位国民都惶恐不已,从此为了挽转国运,更是耗尽了所有精力。” “历代君王都对白孔雀的照料胆战心惊,尤其是当今的这一位,尽管再百般小心,却也只剩一个了。” “你可倒好,竟然胆大包天,把最后的一个也弄死,这下真是大罗金仙下界,也救不了你!” 听着李玉在那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瑶姬抱着双膝,感觉头脑里整件事的脉络,在逐渐清晰。 “若这白孔雀真是陛下养死的,他可会受到什么处罚?”瑶姬将声音压到极低,轻轻问道。 “即便是被重臣联名罢免,另立新帝,也是有可能的。”李玉说到一半,又忙不跌地后悔起来:“我说你能不能聊点别的呀?总说这种要杀头的话题,万一被哪个耳朵尖的听去了,恐怕三日后,我就该跟你一道走了!” 言罢,他当真转开话口,唠唠叨叨地抱怨昨天的伙食不好。 瑶姬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心中却在不断思索着。 有人想破坏靖炀国的国运,或者说,想将靖炀王,推下王位…… ??第七十三章 狱友 到了放牢饭的时候, 虽然瑶姬心中已经对目前的状况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伙食的差劲程度惊到了。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是馍,拿在手上, 硬得比石头块儿还厉害。 除了考验牙口的馍之外,还有一碗清水,通过牢门底下的小格扇, 用脚踢了进来。 “快点吃啊,待会儿过来收碗, 没吃完可别跟我哼唧!” 狱卒骂骂咧咧走了一路,来到瑶姬牢前, 这脚步就硬生生停住了。 摸着下巴,看着她曼妙的身段, 忍不住调侃道:“不过那些囚犯, 总要给些照顾才好,若你肯唱个小曲听听, 就再赏你一个馍, 怎么样?” 石头蛋子一个变俩? 瑶姬晃了晃手中的晚餐, 对他礼貌笑道:“多谢, 不必。” 她的歌喉虽然不错,但若认真歪起调门来,跟那日在千娇会上拉的胡琴, 恐怕是不相上下的。 恶心死这个狱卒活该, 可新邻居的耳朵毕竟无辜,还是稍微照顾一下比较好。 “切,你骨头硬, 小心点儿, 别把你的牙给咬掉!” 狱卒找了一身晦气, 巡到李玉时,刚想找个机会骂骂,却听他矫揉造作地嚷道:“呦,大爷好兴致,让阿玉给你唱一段?” “滚滚滚滚滚!” 狱卒险些把隔夜饭呕出来,简直比刚才还晦气,拎着铁棍在栏杆上一顿猛敲,恨不得冲进去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今日用饭的时间缩短一半!再敢无故调戏老爷,以后就等着吃屁吧!”感觉人格受到了侮辱的狱卒,踏着重步走了。 “嘿嘿,对付那种不要脸的家伙,就得比他更不要脸点才行。”隔壁的李玉听起来心情不错,显然是个不图安分的性格。 知道他或多或少是在为自己出气,瑶姬不由得扯唇笑了笑。 “哎,不过说真的,这硬馍不能硬吃,得泡在水里才好消化,你还是动作快点儿吧,过一会儿他们就要来收碗了。” 笑够了之后,李玉在那边好心提醒。 据他说,另一边的狱友根本就不搭理他,若是吵闹的太凶了,还会主动招来狱卒打他。 -- 第194页 着实把这个话唠给闷坏了,如今把瑶姬简直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说什么都不要活活闷死在这沉默的地狱里。 “你若是不够的话,我这块也给你吧,反正也没什么胃口。”瑶姬原本打算将馍掰成几块递过去,和两间牢房之间的墙壁比她想象的要厚点。 努力了几番也没成功,只得暂时放弃。 “我劝你还是略放放架子,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李玉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忍不住也劝了几句:“不管为什么事生气,都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还有三天可活呢,难不成每一天都要挨饿吗?” “这倒未必,我估摸着再过两天就能走了。” 当初在大殿上的时候,瑶姬就用了一张预言卡。 她并未看见自己的死相,反倒是想到了某些令她无法理解的画面。 那是五天后的未来。 “还不死心呢?想当初我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也想过有人能在外面替我翻案,可如今也渐渐没了这个盼头。”李玉幽幽叹道:“谁愿意跟咱们这种人沾上关系?都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凡事无绝对。” 瑶姬将清水喝下,她的确需要保存一些体力。 除了预言卡之外,她还购买了一张提示卡。 双管齐下,左右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当进来逛一圈,体验一下生活了。 * * * 顾桢来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还要晚,过了子时才慢悠悠地现身。 也没空着手来,拎了个不小的食盒,被狱卒放进来后,自顾自地摆满了桌。 “牢里的伙食怎么样?”将一切都归置好后,他明知故问道。 “味道好极了。” 瑶姬回得干巴巴的,那块馍被她用来砸老鼠,效果的确比石头块要好得多。 “知道你最近胃口不好,所以特地亲手做了这些菜,多少赏脸吃些吧。”顾桢将筷子摆到她的碗边,做了个请的动作:“放心,真的没下毒。” “下毒也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怕。”瑶姬夹了一口叫花鸡,肉质的确鲜嫩可口,烹饪时明显下足了功夫。 顾桢瞧得满足,眉眼舒展,仿佛在欣赏一幅能工巧匠绘制而成的画。 “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但这次的事,真不是我做的。”等瑶姬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淡淡开口道。 “若不是你,那真凶是谁?”瑶姬抬头看他。 “在这件事上,还是不要过度追求真相比较好,最重要的是,杀死白孔雀这个罪名,有没有人能顶替你承担?” 顾桢给她倒了杯清茶,味道闻起来很是安神,睡前饮用有助眠的功效。 “你想给我找个替死鬼?”瑶姬接过茶,直接了当将话问了出来。 “是个能堵住悠悠之口的替死鬼,检察司已经在白孔雀身上验出了毒素,证明是有人刻意谋害。” 顾桢用手轻轻点着桌面,笑着看她:“若不找替死鬼,你的罪过可就不是区区斩首能弥补得了的,恐怕真的要上火架了。” 瑶姬沉默半晌,她不是个普渡众生的大善人,却也没做过太缺德的事。 “靖炀王必定还有其他兄弟,你想咬死的那个,是不是除他之外,最有继位资格的人?”瑶姬沉声问道。 “正是如此,那位王爷在朝中拥护者众多,早已对靖炀王的地位构成了威胁,能够趁此良机将他除掉,想来陛下也会尽力成全。” 顾桢不紧不慢地将所有餐盘收回食盒里,还细心地将桌子也擦干净。 瑶姬对他口中提的人没什么印象,似乎在朝上叫嚣最欢的那些老臣中,也没有他的身影。 想想也是,如果可以的话,养育不利的罪名最好能落在靖炀王头上。 如今只牵扯出一个小小女子,着实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倍感失望。 “想不想被救,只在你一句话之间,只是除了那位王爷之外,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顾桢提起食盒,似乎打算离开。 虽然他如今贵为国师,却也不得不遵循靖炀国的规矩。 若是在此处逗留太久的话,狱卒们还是会受到责罚。 即便给再多的钱财,恐怕也不能通融了。 “杀害白孔雀的真凶,是不是……下令将我入狱之人?” 瑶姬忽然拉着他的胳膊,走到近前,悄声问道。 感受着姑娘温热的体温和香软气息,顾桢的鼻尖略微有点发痒。 他忽然觉得,这套囚服也挺好看的。 也许六国中的每一位姑娘,都应该有这么一套。 简单的牢房似乎也雅致得很,即便身处于此,也没有半分让人不愉快。 倒是难得的清静所在。 有那么一瞬间,顾桢甚至遗憾,靖炀国内没有双人牢房。 若能与她关在一处,整日相对,将世界隔离在外,也就不必费心思将她捞出去了。 即便只有几天的寿命,也比没滋没味地活着要好…… 想着想着,顾桢突然有些发怔。 从始至终,他追求的都是永恒而极致的美。 比起烟花刹那的绚烂,倒更喜欢陶瓷优雅不变的曲线。 可这种观念不知何时,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最早是在瀑布旁,他亲手引导瑶姬将刀割入体内,那种从未有过的战栗感,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 第195页 太过美好,无与伦比,以至于让他凭借着想再体验一次的强烈信念,从生死边缘爬了回来。 可后来,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死了,就没有办法再享受瑶姬带给他的快.感了。 但当那日,瑶姬由城头跳下,身影完全消失在哉溅河内时,他脑海中又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比起一时的快乐,还是长长久久陪在她身边,要更让人舒心一些。 如今,这种想法再一次转变,倒也不必长长久久的,只要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瑶姬身边唯有他,就足够了。 情绪如此多变,背后的含义,顾桢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向来是个随性而为的人,道理和逻辑都跟他不沾边儿。 左右也只能活一世,便怎样快乐怎样来吧。 “喂,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瑶姬见他半天都不回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难免有点浑身不自在。 神游的理智被慢慢拉回,顾桢嘴角牵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知道了又如何?做人难得糊涂。” “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偏要搞清楚。”瑶姬的目光很坚定,似乎有着某种执念。 顾桢无奈地挑挑眉:“如果是真的呢?” “那便揭露事实,让真凶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他跟那些兄弟之间的恩怨究竟如何,那个倒霉王爷是恶是善,也跟我都没关系。” 瑶姬抱紧双臂,眸光中闪过一丝杀机:“冤有头,债有主。” 沉默了半晌后,顾桢提着食盒离开了。 “诶,你好歹答复我一下再走啊?”瑶姬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总是不知道顾桢究竟在想些什么。 “罢了罢了,还以为总算寻到个安稳去处呢。” 嘴里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在狱卒点头哈腰的奉承中,顾桢离开了天牢。 “嘿,没看出来,你朝中有人呐!”隔壁的李玉显然从刚刚开始,就在竖着耳朵偷听。 但当谈到关键处的时候,瑶姬都会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说实话,那小郎君能痴情到这个份上,着实不易了,你态度好歹软些,若我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就算是死了也心甘呐。” 李玉是个碎嘴子,也不知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纠葛,只顾着咂舌感慨。 “你若当真这么中意,就把他送给你好了,等到拜堂成亲的时候,我给你们撒喜糖。” 瑶姬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打散了李玉所有的美好幻想。 抖着浑身的鸡皮疙瘩,李玉钻进被窝里,用温暖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隔壁的新狱友太爱噎人,他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 * * * 许是顾桢昨夜关照过,从那之后,狱卒对瑶姬的态度明显客气了不少。 甚至送的饭,也勉强算得上是个人吃的。 听到风声的其他囚犯,分分敲着栏杆抗议,被狱卒用铁棍收拾了一顿后,总算老实下来。 “大老爷,外面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啊?讲讲给我们听呗!” “对呀,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听到啥也往外传不了,这辈子都烂死在肚子里!” “积德行善呀,大老爷。” 平日里,狱卒根本懒得理这些油嘴滑舌的家伙。 但今天他的腰包鼓了不少,心情也跟着美丽,还真多了几句嘴。 “唉,战场上的都是些没用的酒囊饭袋,听说被钳制得厉害,白白耗费那么多珍贵的粮草,竟然寸功未立,还折了不少人马!” 瑶姬不作声地跟着默默听,知道他在讲会鹿台的战况。 “都是那个叫顾桢的挑唆陛下起兵,连咱们靖炀国的实力都不了解,就胡乱出主意,我看是好不了了!” “就是就是,他一个外来人,懂个屁呀!” “若陛下肯给我一个机会,披甲戴盔上战场,保准不出七日,便把绥廉王的狗头给砍下来!” 周围的囚徒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那狱卒虽然收受了顾桢给的好处,却没有为他说话的打算。 反而就着话头聊了下去:“你们猜现在绥廉国,当家作主的人是谁?” 李玉多少关心国政,张口答道:“再夸张还能夸张到哪儿去?了不起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十八王爷,褚守盛呗!” “哈哈,错啦!”狱卒洋洋自得地笑道,能在这群囚徒面前显摆自己的信息差,着实是一件爽事。 “就你们这几个榆木脑袋,想破了天都想不出来!告诉你们吧,是一个叫玄行的光头和尚!” 瑶姬默默吃着手中的馒头,心中五味杂陈。 早知道他能利用手段拿下绥廉国,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快。 能在危机之时力挽狂澜,又救了卢相的性命,的确很容易受到那群庸才的信任。 更何况七王爷已死,朝中再也没有一枝独秀的势力。 在这个天赐的时间段插.入朝中,甚至连老谋深算的孙太后的不用对付。 对于玄行而言,绥廉当真跟囊中之物,没什么区别 ??第七十四章 祥瑞 时近晌午, 狱卒忽来开锁,给瑶姬谨慎戴上手脚铐链,急得隔壁李玉直嚷:“老爷, 这三天还没到呢,怎的就提前行刑了?” “闭嘴!你,跟我来!”狱卒凶神恶煞虚踢了隔壁一脚, 将瑶姬提走,也不说个缘由。 -- 第196页 李玉心里难受, 彼此虽未蒙面,沦落成狱友也算缘分, 便冒着挨揍的风险向她告别:“别害怕哈,一刀都过去了, 黄泉路上等等我, 咱们到时候搭个伴儿走!” 瑶姬哭笑不得地回了个“好”字,被镣铐坠着迈开沉重步伐, 离开阴冷潮湿的囚室。 每走两步便能听见犯人被拷打时发出的鬼哭狼嚎, 据李玉说, 他进来时, 也是受过不少刑的。 时限未到,莫非她也要有此劫难? 狱卒径直越过那些充满血腥气的牢房,领她一路向上, 直至墙角浓郁的霉味愈来愈轻, 光也透了进来,连壁架火把的光亮都省去了。 二人拾阶来到天牢的大门前,待迈步出去, 外面的强光刺得瑶姬几乎睁不开眼。 待双眸适应后, 一抹青色身影随即出现在眼前。 顾桢静静站在庭内松下, 荫郁枝丛隔断大片光,只在透下斑驳的影。 瞧见瑶姬望向自己,顾桢这才动起来,干净的面庞由影至亮。 许是初秋的日头太过怡人,一些金被揉碎在竹月色的眸中,为原本的清冷,平添了丝说不出的柔暖。 瑶姬努力眨眨眼,不知这家伙为何突然自带起柔光特效。 一定是错觉,游戏出BUG了。 果然,待再回神,来到近前的顾桢,仍是平日那副捉摸不透的模样。 说话的调子懒散,近乎于淡漠,却似乎蕴含着其独有的兴致。 “难得出来,要不要吃豆腐?” 瑶姬:…… 出狱的人吃豆腐是民间习俗,预示洗清身上污秽,从此过上清清白白的生活。 她吃倒也没毛病,可这话从顾桢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呵,吃你的豆腐?”瑶姬抿着嘴往他背在身后的手上看了看,发现他并未提食盒。 瞧着顾桢失笑的神态和周围狱卒被口水呛到的模样,瑶姬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话似乎有点歧义。 “只要你喜欢,也可。”顾桢将拳抵在唇边,侧首应道。 这家伙,美个什么劲儿呢? 狱卒原本跟得很紧,可在接到顾桢的眼神示意后,便抓着耳朵摇头晃脑地走快了点,稍微拉开些距离。 顾桢唇角仍挂着笑,目视前方,极低极低的声音却从喉中涌出,只有她能听见。 “我为你争取到了再次面见靖炀王的资格,听玄行说,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瑶姬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这两个家伙在战场上那么短的会面中,还真没少聊。 “杀白孔雀的真凶可日后慢慢查,眼下要做的,是先保住你自己的命。”顾桢将头微微偏向她,垂着眸,声音轻得似在脆弱的花蕾划过:“瑶姬,成为靖炀国新的祥瑞吧。” 几只灰雀叽喳着飞过,振翅声让人忍不住侧目。 望着那飞向天边,另寻枝头歇脚的鸟儿,瑶姬思绪缥缈了片刻。 待吹动古树枝叶摇曳的风停下,她的心也重新归于宁静。 是啊,祥瑞。 她的出现,就是靖炀国最大的祥瑞。 * * * 只不过隔了一天,再见到靖炀王时,他的形容都憔悴了很多。 头顶上的心动值增而不减,甚至有点躲闪瑶姬的目光。 瑶姬虽然心里有怀疑,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拿不准他究竟是心虚还是内疚。 “国师说你有重要的话对孤讲,可是打算交代自己的罪行了?”靖炀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头痛得很。 顾贞闲站在旁,并没有帮她说话的打算,仿佛只是个传声筒。 看着账户中220点的行动值,瑶姬下定了决心。 只能兑换四张卡,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启禀陛下,敢问现如今靖炀与绥廉的战况如何?”瑶姬抬起头,朗声问道。 “上次探子来报,目前还处于胶着期。”靖炀王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第一张,预言卡,账户余额:170。 闭目沉吟片刻后,瑶姬豁然开口:“午时一刻,战场上最新回来的探子,会带来不祥的消息:靖炀军大败绥廉军,退守20里处扎寨,且军中粮草亦被敌军烧毁大半。” “大胆!”还未等靖炀王开口,站在旁边的太监倒先怒斥起来:“你竟敢公然诅咒,区区斩首,还真是便宜了你这妖女!” 原本他还想再骂几句,可在接收到靖炀王不满的眼神后,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他绕过龙案,一步一步走到瑶姬面前,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此话何意?” “准与不准,明日陛下便会知晓。”瑶姬冲他恭敬地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瑶姬的话说完了,请陛下送瑶姬回天牢。” “你、你真的不为自己辩解半句?”靖炀王被她弄得有点摸不清头脑,下意识问道。 “清者自清,况且区区一只鸟畜,其价值与瑶姬相比,远不足并论。” 瞥了眼脸已气成了猪肝色的太监,又见周围的人都不动弹,瑶姬索性率先转身离开。 “瑶姬,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孤的机会,却不懂珍惜,口出狂言,还侮辱国宝祥瑞!你,你当真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靖炀王积攒于腹中的怒气,在瑶姬转身的瞬间喷薄而出。 有些事情他无可奈何,那如果瑶姬肯放下身段,苦苦哀求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动用一些手段,让她诈死偷生。 -- 第197页 虽以后便不可以本名本姓存活于世间,还要永远躲藏于幽宫中,但好歹也能捡回一条性命来。 更何况若想做成此事,也并非半点风险都没有。 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揭露于朝堂之上,连他这个九五至尊,都会被口诛笔伐。 明明生死就在一念之间,和瑶姬究竟在做些什么? 因心中焦急,他忍不住冲顾桢轻咳了两声,指望这位擅长筹谋的国师,能站出来好言相劝。 谁知,他仿佛领会错了靖炀王的意思,竟直接将瑶姬带出殿去! 望着两人相继离开的背影,靖炀王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头顶的王冠都快要撑不住了。 “陛下,依老奴之见,还是莫要跟着妖女扯上关系为妙。”太监端着乳白色的拂尘靠近,满脸皆是忧愁:“原本陛下肯给她三日之限,已经招惹诸多不满的口舌了。” “哼,难不成他们敢逼朕至此,连区区一个姑娘的性命都左右不了吗?”靖炀王猛挥袍袖,险些打到了太监的脸上。 自古忠言都逆耳,可即便主子再不爱听,做臣子的也得咬牙继续劝谏。 “此次与绥廉国假意联盟,本就顶了很大的压力,毕竟朝中的绝大多数老臣,还是不想破坏两国的和气。” 太监跟在靖炀王身后,走一步停一步,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你整日跟在孤的身边,难道没听过那边开的苛刻条件?长此以往下去,就算通贸的路不断,靖炀的国库也早晚会被他们掏空挖干!” 靖炀王的声音中,带着无法隐藏的怒气。 也许那些臣子能得过且过,只看重眼前的平和,可他不能! 每每做出一个重要决定,数以万计百姓的生活,便会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 现在国内食物的价格,已经被哄抬得不成样子了,即便朝廷明令禁止飘高价,还是抵挡不住大势所趋。 再这么闹下去,过不了多久,市面上甚至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残酷景象。 届时靖炀的军队,同样会因营养缺乏不堪一击。 到时又有什么手段能保证,如狼似虎的绥廉不会趁机进攻呢? 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也跟着翻个儿的难受:“话虽然是这个理儿,可如今国内的现状,的确是偏安派居多呀,若此次战时再不利的话,恐怕您的威信就……” “绝不可能!这次孤派去的,是全靖炀最凶猛的精兵良将!且出击迅速,势不可挡!” 靖炀王忽然提高声量,表面是在怒斥属下,实则也是宽慰自己。 “更何况,绥廉国内还有早已策反的接应,不只是七王爷这一支,如今事已起,正好里应外合,形成夹角之势,即便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和尚再手眼通天,也扭转不了乾坤!” 此番话说得振聋发聩,周围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宫人,接口呼陛下英明。 唯独那位老太监,仍是满脸的愁苦。 他看见了靖炀王藏在宽袖下,微微颤抖的双拳。 纸上谈兵,终究只是理想状态而已。 他们策反的那些内应,自从会鹿台开战之后,报回来的消息就越来越少。 皆言自身的处境不妙,那和尚也不知嗅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在坐镇统兵同时,竟还着手调查起了奸细之事。 眼瞧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消失,内应皆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刻就会轮到自己。 此番情景持续到前天,明明到了约定好的报信时间,靖炀这边却未收到一封飞鸽传书。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白孔雀突然死亡之事,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大臣,才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了瑶姬身上。 之前所有的倒霉事,瞬间都有了可推诿的对象。 即便日后真的战败,遗臭万年的罪魁祸首,也不会是亲口下令开战的靖炀王。 瑶姬出现的时机很完美,白孔雀死亡的时机更完美。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再有什么变动了。 太监诚心祈祷着,眼角滚下几滴热泪。 他们的这位王,着实活得太不易啊。 * * * “你当真有把握?”回去的路上,顾桢悄声问道。 因距离太近了些,两人的衣袖不自觉卷在一起,单从背影看上去的话,倒和紧密相挽没什么分别。 狱卒显然多少也误会了两人的关系,暗骂自己昨天不知死活。 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大人,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若是真开罪了他,怕是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自有分寸。”毕竟花了足足50个行动点呢,只要她本人不做出主观上的改变,结果必然跟卡牌显现的无二般。 “当初在晴雾山庄时,怪不得你会知道我那么多秘密,原来靠的是这个本事。” 之前萦绕在脑海中的迷雾逐渐消散,顾桢略微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此神技可有限制?” “不可太过频繁使用。”瑶姬模凌两可地回答道,并未将所有底牌亮出来。 这顾桢的性格阴晴不定,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他所做的事最终都有自己的目的。 表面看上去像是在帮她,其实不然。 若真傻傻的信了,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无妨,明天你被斩首的时间是午时三刻,总归还是来得及的。” -- 第198页 顾桢想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却被瑶姬预先躲过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嫌弃,顾桢只是淡淡地笑着,动作自然地收回了手。 因方才靖炀王震怒,狱卒怕挨连累,不敢再私自放顾桢进天牢,只让他留在门口。 临别时,顾桢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嘱咐她,只说了“放心”二字。 听着沉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瑶姬跟随狱卒沉重的步伐,再次进入黑暗中。 先前使用的那张提示卡中,显现出能从此困境逃出升天的答案,便是顾桢的身影。 不管未来出于何种目的,起码眼前,他会救她。 即便明天的预言出了差错。 * * * 对于瑶姬的去而复返,隔壁监牢里的李玉显得很高兴。 “诶诶,反正你明天就要上刑场了,机会难得,不如咱们俩趁着这个机会义结金兰怎么样?” 狱卒前脚刚走,李玉的嘴便又不闲着了:“不然黄泉路上那么多鬼,咱俩连个血缘关系都没有,认识的时间也短,到时候上哪找你去啊?” “结拜就免了吧,我没有到处认哥哥的习惯,不过当朋友倒是可以。” 刚才回来的时候,瑶姬想趁机看看隔壁的李玉究竟长什么样。 无奈那个时候,他正背对着栏杆躺着,身体因为寒冷也蜷缩成一团。 单看背影倒是挺削瘦的,长发跟她同样披散。 可除此之外,甚至连身高都看不出。 “说起来,你那个贪污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我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了,就当是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监牢里的褥子由于阴潮的关系,即便躺上去也很不舒服。 尤其是那床薄被,入夜之后简直越盖越冷。 原本她还以为,开的那个小窗口是给囚犯透气用的,昨夜才明白,分明也是折磨人的设计。 窗口正对着床铺,不管是春夏秋冬,各种气候都会直接反应在床上。 若是碰到下雨下雪天,估摸着里面的景况会更加“精彩”。 那些犯了重罪的人,大约要在天牢中服刑几月,甚至几年,才会被处死。 这绝不是什么宽宏的做法,而是要在人死之前,让他受尽各种折磨。 偶尔还会加以各种刑罚,即便受了再严重的伤,也会用医药勉强吊着性命。 与其坐在床铺上受冷风吹,还不如靠着墙壁,跟这位嘴碎的邻居多聊会天儿呢。 “哎,我归属礼部,原本跟赈粮救民之事扯不上关系,前阵子南方受蝗灾,导致原本就极其稀少的稻田大片被损,百姓民不聊生。” “陛下宅心仁厚,决定开启国库粮仓,救济灾民,好歹也要把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给熬过去。” “可经朝臣议论,若真行此举,整个靖炀国就会落到极其危险的境地,甚至连次年军队的军粮都保证不了。” “自从六国分裂之后,农业发达的突狄国,便彻底断了与我国的往来,毕竟战乱时分,和宝贵的粮食比起来,翡翠玉石又有什么可稀罕的呢?” “恰逢绥廉那边有私自提高关税,通贸的条约及其不平等,便更给陛下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陛下之所以会同意国师的计策,孤注一掷地对绥廉发起进攻,也跟此有极大关联。” 瑶姬靠坐在墙壁上,默默地听着。 刚来靖炀国的时候,觉着连街头的普通民众,都穿着绫罗绸缎,便想当然地觉得其生活条件必然不错。 没想到越深入了解越心惊,靖炀的国力竟空虚到这个地步! 平心而论,不管是谁坐在靖炀王的那个位置上,都是难办的。 “陛下他爱民心切,顶着重重压力还是决定救济灾民,并亲自吩咐户部尚书经手此事。” “我素日与他交好,那些天闲着也无事可干,又知这事至关重大,便主动提出要帮他拢账册。” “钦差大臣领着粮浩浩荡荡去往南方,原本想着能救急救难,可谁知没过多久,一封万名联名的血书,却辗转呈在了陛下眼前。” “不知何故,原本数量足够的粮食真正分发到当地时,竟连三成都不到。” “百姓们苦苦期盼的援助,倒成了空欢喜一场,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因饥饿而病亡。” “陛下震怒,决定彻查此事,定要将趁机贪污之人严惩不贷。” 说到这时,李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只是帮忙整理账册而已,可不知为何会被数十位官员参奏,说我刻意制造假账,与贪官狼狈为奸,暗受红利。” “此事牵连甚广,朝中很多官员都受到了责难,可据我观察,那些分明都是素日清廉的好官呐!” “我不知暗中诬陷我的是谁,事发突然也没能拿出佐证清白的证据,只得跟那些倒霉的同僚一起,被打入天牢等死。” “在这个鬼地方,死得早反而是一件好事,有些位高权重的老臣,甚至被判了两年的刑期!啧啧,真不知要如何熬下去……” 说着说着,李玉的声音也逐渐变轻,最后成了几乎在梦中的呢喃。 作为土生土长的靖炀国人,大多数在被押入天牢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因此各个精神全都萎靡不振,只把自己当成了木雕泥塑的摆设。 -- 第199页 尽量将情感从身体里抽离出去,才能在欺骗和幻想中勉强度日。 像李玉这般思维清晰又感情充沛的,日子显然会更难熬。 瑶姬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故事,究竟几分真假,可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却总是移不开身子。 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原处,望着小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直至其变为晨曦。 一夜无眠。 当狱卒用木勺敲着饭盆,摔摔打打地进来时,周围牢房才发出轻微的响动。 或是打哈欠,或是伸懒腰,这便是整座天牢苏醒的开始。 李玉显然也跟她用同一姿势坐了整宿,不满地大声嚷嚷着浑身上下哪儿都酸痛。 被狱卒黑着脸警告一番,这才消停。 “我不饿,劳烦您将我的份给李玉吃吧。” 当稀得几乎是米汤的粥巡到她这边时,瑶姬下意识对狱卒道。 “哼,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呢,没想到出去一遭又进来了!” 狱卒一改在顾桢面前谨小甚微的奴才样,又恢复成往日横行霸道的常态:“你可想好了,这顿没准就是你的断头饭,晌午砍头前可是没有东西吃的!” 毕竟天牢不是让这些囚犯享受的地方,每天只有早晚两餐。 尽最大极限地维持囚犯的生命,好让他们多遭点罪,便是狱卒们的拿手好戏了。 见瑶姬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狱卒冷嗤一声,当着她的面,把那碗米汤喝了个精光。 “你有心思救济那活该千刀万剐的贪污犯,还不如可怜可怜我,老子早上起来的匆忙,现在还没吃饱呢!” 隔壁的李玉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没忍住说嘴了几句,立刻挨了几闷棍。 他是个直肠子的性格,即便懂得天牢里的规矩,该忍不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这种过分耿爽的人,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简直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瑶姬默然无语,看着游戏面板上的时间,安静等待。 当狱卒再次打开她的门时,瑶姬知道,时机到了。 “走吧,该上路了。” ??第七十五章 惊雷 上次坐花车, 万民追随,众人瞻观。 如今坐囚车,周围倒也聚集了些看热闹的, 拖鼻涕小鬼唱着儿歌绕着车跑。 兴奋得像要看大戏。 靠坐在车内,透过木栏瞧着街上围绕自身而产生的喧嚣,瑶姬屈膝支颐, 勾起的唇角,不知看红了多少俊俏公子的脸。 追着囚车走的人越来越多, 幸而没有人砸鸡蛋和菜叶子什么的。 反而是对她的各色议论声始终不绝于耳。 被靖炀王千辛万苦“请”回来的灵妙夫人,这才几天光景, 竟要落得个横尸街头的惨相。 听着车轮碌碌压过平整石板路,瑶姬盘算着, 那战场上回来的探子, 此刻也该进宫了。 但愿这短暂的两刻钟,能足够靖炀王回心转意吧。 初秋的日头不算晒, 可晌午时分跪在刑场, 也着实有点烤人。 她双手被绑缚在身后, 不远处站着□□上身的刽子手。 生得膀大腰圆, 头顶绑了条红巾,拎着明晃晃的砍刀朝刑台下的群众挥手致意。 显然是误会了此次百姓对砍头所表现出的超高热情,是冲着他的手艺来的。 如瀑的乌发几乎将瑶姬小小的身躯包裹其中, 以至于刽子手略用刀虚比划了两下后, 总觉得这顺滑的发太过碍事。 连脖颈都看不到了,还咋能瞄得准? 终年做要人命的行当,刽子手的情感早已麻木冷漠, 也失去了欣赏美的本能, 下意识地想将她身后的长发撂开。 却不料手即将触碰到那发丝的瞬间, 竟被人突兀地握住了。 刽子手纳闷地看着这不知何时蹿上行刑台的男人,粗着嗓子呵道:“你咋的?要劫囚?” “放肆!不得无礼,这位是陛下亲封的国师大人!” 监斩官险些被刽子手的粗鲁吓到,忙站在案后怒道。 见碍事的人乖乖溜边站着,顾桢藏在袖下的手指轻转,那枚即将射出的银针也消失不见。 他撑了把油伞,伞面做出特殊的防光处理,微微朝前倾斜,为瑶姬遮来了一片难得的阴凉。 “辛苦。”瑶姬并未回头,淡淡说道。 “哪里,左右不过等二刻钟罢了,待时辰一到,姑娘脑袋搬家,顾某也就没凉可遮了。”顾桢调整好位置,将身体也当成了挡晒的一部分。 这个角度,也能更好地欣赏瑶姬被绳索束缚后的楚楚面容。 真是可惜,要假他人之手。 若能让他亲自来绑该多好…… 行刑台旁孤零零的一棵桑树上,藏了几只秋蝉,于白昼发出微弱的鸣叫,时隐时现。 近而没入愈来愈鼎沸的人声中,与街市的嘈杂背景混为一体。 日光偏移,眼瞧着案上的沙漏已一粒不剩,监斩官扶了扶本就没歪的官帽,搓着手满脸讪笑。 见顾桢并未注意到他,目光仍饶有兴致地投在那名美貌得有些惊人的囚徒,监斩官愈发不安。 谁也不是傻子,这位尊贵的国师大人,明显跟瑶姬有私情,否则哪儿会殷勤至此? 可国有国法,若误了时辰,他的命可就要保不住了啊…… “咳,国、国师大人,您看……”监斩官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 -- 第200页 顾桢伞骨微斜,不紧不慢地瞧了眼天边的日头:“未到三刻。” “是是是。”监斩官满头冷汗地将沙漏藏在袖下,趁人不注意扔到椅子后头。 短时间内的确能拖一拖,可几次三番过后,眼瞧着半个时辰都要过去了,那位国师大人却依然没有让他动手的打算。 底下的民众早已发出狐疑的议论声,但是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催促监斩官赶快下令。 “我说大人,不管怎么算都应该到时辰了,咱还动不动手呀?” 刽子手是个口直心快的,平日里也瞧不出什么眉眼高低,被底下的人起哄了两句,干脆就扯着嗓子直接问。 监斩官心里这个骂呀,身上的衣服都叫冷汗给湿透了。 “国师大人,并非下官有意为难,而是王命不得不遵,还请您见谅!” 抱着得罪人的风险,监斩官心一横,将令牌投下:“午时三刻已到,动手!” 台上的刽子手摩拳擦掌,一口黄酒含在嘴中,朝扬起的砍刀猛然喷上去。 溅出的水雾状,让台下的人一片叫好。 几位妇人细心地将顽皮的孩子拉到近前,蒙住了眼睛,不让其看到太过血腥的场面。 “美人死了倒怪可惜的。” “咳,你没听说吗?那可是谋害白孔雀的重犯!陛下只判了个斩首,已经够仁慈的了!” “什么?那可真是罪有应得!像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就应该让她上火刑架!” “好了好了,别吵了,斩首要开始了,都往后让一让,当心溅一身血!” 周围呼啦空出一大块地,甚至还有人兴奋的嚷嚷,人头待会儿会不会滚下来。 顾桢将伞柄换到另一只手上:“相识一场,可有什么遗言送给我?” “别磨磨蹭蹭的,要动手就快点。” 瑶姬用有限的动作抻了抻后背,那破绳子绑得她胳膊都麻了。 “姑娘似乎会错意了,我可没有救你的打算。”顾桢勾了勾嘴角,刚刚将伞偏斜了一点,立刻就引来了她的不满。 在无声抗议的注视下,他只得又将伞摆正回去。 “还不如早点动手呢,白白在这跪了这么长时间,你跑路的马准备好了吧!” 看着刽子手慢慢往这边走来,瑶姬皱眉说道。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救你?”顾桢挑挑眉。 毕竟有的时候他的心思,连自己都想不明白。 瑶姬扬起小脸,下颌微抬,对他露出了自信的笑:“你的未来,在我的掌中。” 世界有那么一瞬突然安静,只剩下这句话的重量。 但紧接着,奇妙的感觉消失,所有的声音又再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顾桢低声笑了。 就算方才只是错觉,可这种生死皆被人拿捏的滋味,着实…… 让他沉醉啊。 细小的银针浸着世人不知的奇毒,灵活地转动在他的指尖。 只需轻轻一扬,便可正中刽子手的眉心。 瑶姬说的没错,他的确早早的准备好了逃跑路线,以及更换的衣物和假路引。 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如同呼吸那样,自然而然地准备好了。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都想在有瑶姬的国度里生活下去。 他要活生生的瑶姬,不要一具尸体。 就在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即将对准瑶姬的脖颈砍下时,一声不合时宜的“慢”,将一场宏大的血腥盛宴,扼杀在了摇篮中。 骑马的侍卫手中甚至带了弓箭,边喊边瞄准的刽子手的刀。 似乎若到了情况紧急之际,甚至会用非常手段,阻止这场行刑。 他背后插的是王谕,像一阵旋风似的翻身下马,急急冲到监审官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宣布:“王有令,赦免瑶姬罪过,当场带回宫内!” 监斩官傻了,刽子手懵了,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不干了。 在乱哄哄的闹场中,顾桢单手替瑶姬松绑,原本想搀着她站起,却被她疏离地躲过。 堂而且皇之地将他的伞拿走,瑶姬缓步走下刑台,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备软轿,本姑娘累了,不骑马。” * * * 再到殿上时,瑶姬注意到脚下不知何时,竟铺了条红毯。 众朝臣列于两侧,恭敬垂腰,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诚惶诚恐的,不服不愤的,满腹狐疑的…… 可不管究竟怀揣着何种心思,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那就是对瑶姬的尊敬。 靖炀王在王位上坐立不安,几乎想亲自下殿去迎她。 可预言之事未彻底调查清楚之前,还是不可轻举妄动。 毕竟,他代表的是整个隋炀的颜面。 那探子来报的时辰和内容,跟瑶姬所言并无二般。 靖炀王心中虽无比震惊,可要说服众朝臣接受这一切,的确不是件轻松的事。 还好功夫不负苦心人,几番周转,瑶姬总算是救下来了。 幸亏国师在刑场策应,顾桢此人,真是个为国为民,心系天下的良臣呐! 靖炀王眼角泛酸地暗自感慨了一番,命瑶姬当着众人的面,将预言的内容,再完完全全说一遍。 待确认无误后,朝中的争论立刻变得更激烈了。 -- 第201页 最让人心焦的是,这情报究竟是旁人透露给她的?还是她真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早知众人会有此疑虑,瑶姬大方地使出了第二张预言卡。 账户余额:130行动点。 “今夜亥时,正殿门口右侧的石狮子,将会被落雷劈中,留下三道明显白痕,准与不准,诸君静待。” * * * 原本晴朗的天入夜后,便布满了阴云。 待到戌时,雨滴逐渐变大,且越下越急,将围聚在石狮子周围,打算一观究竟的臣子们,全都给淋回到殿内。 因今夜情况特殊,靖炀王也就大发慈悲,免了宫中禁令,允许众臣在此处逗留。 事关重大,他甚至连用晚膳的心情都没有,最后坐都坐不住了,眼瞧着时辰将至,索性跟朝臣一起挤在殿门口。 “陛下,万一真的天降惊雷,还是躲远些的好,以免伤到龙体啊。” 大太监忠心耿耿,即便有这么大的热闹看,还是下意识地关心靖炀王的安危。 “若雷劈的是孤,不是石狮子,正可证明瑶姬的预言有所偏差,将来不可全信。” 靖炀王紧握拳,眼角略微有些发红。 还有一个时辰,整个国家的命运,都将会被改变。 若瑶姬真的能够准确预言,其价值甚至比长生不老的军队还要强。 更不用提是区区一只白孔雀! 他要证明自己没看错人,他下的赌注是对的! 也要让那些朝中的老顽固睁眼看看,他这个一国之君所做的决策,到底有多英明神武。 亥时刚至,苍穹赫然被数道白光,以不规则的形状劈裂。 伴随着震耳的破空声,惊雷带着巨大的轰鸣落入尘间。 电光转瞬即逝,被吓得险些跌倒的众臣子顾不得大雨,跌跌撞撞跑到石狮子旁确认。 当亲眼看见那三道白痕时,近半数的人直接晕了过去。 靖炀王眼含热泪,在回神者响彻天地的欢呼中,享受臣子们心悦诚服的跪拜。 他是这个国家的王。 做出的决定,不容置疑。 * * * 看着流水似的赏赐被抬进阁内,瑶姬内心毫无半点波澜。 这就叫诚意? 再华贵的珠宝,在靖炀国的地界中,也还不如一碗热汤面来的值钱。 尺寸大了点如何? 光泽强了点又如何? 哼! 前来送礼的太监见瑶姬将这些全都拒之门外,慌得差点神飞天外,好话说了一箩筐,却还是递不进门去。 “奶奶!祖宗?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呀,但凡肯开金口,就没有咱们王做不到的。” 大太监擦了擦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汗,瞧见瑶姬理也不理,只顾对镜梳妆,一时慌乱得理会错了她的意思。 “老奴明白了,若您想入主后宫坐凤位,老奴便这就去向陛下传达……” “站住!” 瑶姬重重拍了下桌面,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她原本也无意为难不相干的人。 “当日那些在殿上指责过本姑娘的大人们,如今过得可好?” 她优雅地轻扬眉梢,早已活成了人精的大太监立刻心领神会,战战兢兢的出去了。 还不到天亮,小小的院子里就跪满了人。 这地界终究没有主殿大,众人袍角挨着袍角,官帽磕着官帽。 双手举过头顶,上面盛着的,全都是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因夜已经深了,也不敢声张,只好淋着雨,瑟瑟发抖地忍耐着。 等到日上三竿,阁内总算有了些响动。 瑶姬在二楼闺房推开窗子,慵懒地伸了个腰,四处张望了圈风景后,目光这才落到院内。 对上一张张勉强撑起来的笑脸,瑶姬吃惊道:“诸位大人,这是何故?” “前些日子臣等猪油蒙心,致使明珠落尘,现特来请罪,还望灵妙夫人勿怪!” 这原本靖炀王赐给瑶姬的名头,此时倒被这些家伙想起来了。 瑶姬将还未梳起的长发垂在肩侧,冷漠地注视着院内的人。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长久得令人几乎难以忍受的沉寂。 原本已经困乏的人仰马翻的朝臣们,也随着这段沉默,逐渐心跳加快。 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宛若神明。 他们之前犯下惊天大错,还将其打入天牢。 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怎能期望三言两语便获得宽恕? 是他们太天真了。 几位臣子绝望的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均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只要这位瑶姬,能带领靖炀国在这场战疫中走向胜利,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正当他们鼓足勇气想要起身去撞柱子时,二楼的那位活祖宗,总算肯开口说话了! “诸位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瑶姬区区一弱女子,何德何能啊。” 她用纤细的手指敲敲窗棂,笑道:“昨夜刚下的雨,地上泥泞,大人们莫要沾湿衣袍,自便吧。” 谢天谢地,特赦令总算是说出口了! 有几位臣子偷眼观瞧,见闺房的窗子已重新关上,这才重重地跌坐在地。 能缓口,已是不易了。 今后可千万小心再小心,不能再得罪这位灵妙夫人啊…… * * * -- 第202页 虽然稍微惩治了下那些老顽固,可重大的损失还是发生了。 卡牌,用了好多。 望着自己可怜的账户,瑶姬心中感慨万千。 过去一夜,还剩140点行动值。 靖炀国绝对不会白白供养她,必然会要她拿出战胜绥廉的方案来。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对手是那个难以琢磨的玄行! 他太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即便能够用预言卡改变战术,没准也会被他临时破解。 真是棘手得很。 更何况她的卡牌也不是无穷尽的,总要留些给自己防身用。 世人大多在尝到甜头后,都会索求无度。 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还需要再好好想想。 看着堆满了屋的赏赐,瑶姬估计靖炀王大概在晌午时分就会到访。 虽然有些肉痛,她还是购买了一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90行动点。 点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跌破过百,瑶姬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于赢下这场战役的方法,提示卡并没有转动。 显然从各个方面来讲,靖炀军都已是强弩之末,能再多挣扎些时日就不错了。 叹了口气后,她又把条件改为暂解困局。 这次倒是给出了答案:借兵鹤乘。 刚看到这牌面时,瑶姬险些笑出声来。 能借到就怪了,其他国暂且不提,鹤乘现在连自身都难保。 更何况当初分割鹤乘边境小城时,靖炀国也是插了手的。 如今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阶段,鹤乘不趁乱踩一脚就不错了,怎会答应借兵? 可牌面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显示的,且没有任何小字提醒。 瑶姬将头埋在软被之中,很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真不知靖炀王听见这话后,会露出何等反应。 大概会将她永远埋葬吧…… 哎。 消沉了片刻后,瑶姬拍了拍自己的脸,决定重新振作起来。 她招来服侍的侍女,让其去天牢提一个人出来。 按照规程,只有靖炀王有权下达这种命令。 可看目前的状况而言,堂堂灵妙夫人所下达的第一个吩咐,必然会被应允。 果然,在侍女出去一个时辰后,便带回来了好消息。 靖炀王亲自下旨,将李玉这个人,送给她了。 不仅如此,还命人为其沐浴更衣,洗得白白净净的,身上甚至扑了一些香粉。 他二人虽未见过面,可在瞧见李玉的第一眼,瑶姬便觉得想象中的他,就应该长成这样。 个子中等,身材消瘦,算是个清秀的长相。 双眸很有神,身上的小动作也很多,进了屋之后东看看西看看的,仿佛好奇心怎么也压盖不住。 “听、听他们说,你要让我当男宠?” 这是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李玉紧张地咽咽口水,显然瑶姬的美貌,可是大大地超乎了他的想象。 明明隔着一道墙的时候,他能跟她侃侃而谈。 可如今真的面对面了,舌头却稍微不听使唤起来。 瑶姬掩面无语,这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这个这个,我虽然未曾婚配,却也……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李玉老脸一红,嘴上扭捏着,眼神中的期盼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瑶姬挥手让宫人全部退去,又关好了门窗,原本想着静悄悄地跟他说会儿话,没想到却让这家伙的误会更深了。 “直、直接进展到这一步了?” 李玉整张脸都红成了熟透的虾,将身子藏在隔门后,只露出了个脑袋看她。 “我、我实在不好意思脱……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瞧这架势,怎么像是把她当成了逼良为娼的恶霸? 瑶姬无奈地上前拉过他的胳膊,把人直接拽到近前,好言解释了半天,终于消除误会。 “啊?哦,原来如此!咳,那我不是白洗这么香了?” 李玉的心情貌似很别扭,左右闻了闻自己的胳膊,似乎对浪费的点关注得有些奇怪。 瑶姬默默用几盘点心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坐下闲聊了片刻,这才总算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你的案子日后我会想办法帮你翻回来,当然了,前提是你真的无辜。” 瑶姬拍拍他的肩,真诚保证道。 但眼下最为要紧的,是搞清楚鹤乘国和靖炀国之间的关系。 战局总是变化莫测的,她必须得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行。 别看李玉平时不着调,谈论起局势来倒是头头是道。 从地理位置上讲,鹤乘国跟靖炀国的距离,要比突狄国稍微远一点。 但也并非没有交界处,乃是山脉相连之所在。 若想派信使过去的话,约莫这半个月左右就能传到消息了。 瑶姬疑惑地皱起眉,这对于前方的紧急状况来说,可漫长得有点令人心焦。 况且搬救兵这事,又不是一回两回就能达成的。 总要谈条件地反复跑上几趟,可这样一来,没准那些前线的将士就全军覆没了呢。 ??第七十六章 名单 不过据李玉所言, 在蚕食鹤乘这件事上,靖炀算掺和最少的。 因国内和平派的官员始终占多数,故而未发生战乱前, 靖炀并未投放多少精力操练军队,在六国纷乱的战场上,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 第203页 可以说, 于臣服于鹤乘国期间,除了靖炀王会在万国宴上遭到羞辱、贡品条件愈发苛刻外, 靖炀国民众的日子过得还算安逸。 太平盛世,只顾得将珠宝金银堆满阁, 终日宣乐,半分危机感都没有。 作为经济实力第二大的强国, 靖炀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甚至让靖炀在与突狄、绥廉等国通贸时,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 以至于国仓存粮虚而不实, 经手在职官员中饱私囊, 欺上瞒下。 待战乱骤起, 国内积攒的一系列矛盾, 才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呈井喷状爆发。 绥廉之所以在六国分裂后,会屡次在关税上找麻烦、刻意将联盟条约定得不平等,乃至突狄方面决绝的斩断通贸关系行为, 说到底, 都是在找以前受过的窝囊气。 如今靖炀不过刚刚独立成国,朝廷内的不少臣子,便起了重新归顺鹤乘之心。 甚至明里暗里联合上奏, 隐隐对靖炀王形成逼迫之势。 眼下对绥廉发起的战争, 将是决定国家命运的重要转折点。 听着李玉用塞满点心的嘴讲着这些, 瑶姬心中愈发骇然。 她还从未见过实权如此少的王,处境竟能危险到这般地步。 区区一只白孔雀的生死,就能左右王位的继承人。 若当真重新归顺鹤乘,为了讨新帝周良义的欢心,这帮臣子,还不得将先前做出叛乱行径的王拱手相送,任凭处决? 据李玉说,前几代靖炀王也是这般处境,可以说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习惯,可是这个国度独有的特质。 作为土生土长的靖炀人,李玉甚至难以想象,其余国为何会让各自的“王”有如此大的权力。 毕竟,“王”只是一个人,不是么? 见瑶姬在深思愣神,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干光三盘点心的李玉,在久未彻底满足过的食欲驱使下,偷偷将手伸向了瑶姬拿的那块杏仁糕。 才被她咬过一小口而已,缺口像藏进云中的月,倒变得比完整的糕还好看。 李玉的拇指和食指难耐地张张合合,仿佛鬼鬼祟祟的钳子,剩余三指高高翘起,在瑶姬的眼皮子底下,小心谨慎地捏住了那糕的上半部。 慢慢抽离,偷得努力认真,就在杏仁糕即将完全被夹走时,瑶姬却忽然将糕夹回,送进唇中吃得满口香。 这完全是走神时的下意识举动,等她再看向李玉时,着实被他那副委屈又有点窘迫的表情弄懵了。 “你怎么了?吃得太撑,胃不舒服?”瑶姬看眼那堆空盘子,关切问道。 李玉:…… 他多少还是要点脸的,忍住了碎嘴子的本性,没说实话。 “若得闲,将赈灾时的所有相关人员名单,全都帮我写下,连带职位和尽可能详细的人际关系。”不跟他多闲聊,瑶姬豁然起身道。 吃饱了就得干活。 瑶姬将他带到书房,早就替他将纸笔备好,拍拍椅子背,就等他就位。 李玉望着那叠厚厚的纸,手腕提前酸痛了:“啊?都写?” “若有遗漏,方才的那些糕怎么吃的,你就要怎么还回来。” 瑶姬按住他的肩膀,笑得很是温柔。 未过多久,书房内便响起了奋笔疾书的“唰唰”声,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重获自由的李玉有点欲哭无泪。 他是条很咸的咸鱼,还是天牢内的生活更适合他…… * * * 不知不觉的,李玉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写的名单。 懒归懒,他做事还是比较认真的,甚至连这次入狱的人员关系,和断案时朝中各方或努力求情、或落井下石的势力,也全部整理了出来。 甚至还用线连了关系网,简单易懂。 他抻了个懒腰,咂咂嘴,睡眼惺忪地询问着瑶姬的意见。 没想到半天都没得到回复,仔细一看,竟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李玉警惕站起身,劈手想将名单夺回来,不料对方的动作更加灵敏,悠哉悠哉地将他晃开。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他深知这份名单的重要性,要是落入心怀叵测之人手里,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之所以肯实打实地写下,也是因为相信瑶姬的人品和能力。 “你就是李玉?”顾桢略打量了他一番,淡然问道。 这一开口,总算让李玉的情绪没那么紧张了。 在天牢里的时候,他听过顾桢跟瑶姬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瑶姬的情郎来了! 而且听狱卒闲聊,还是陛下钦点的国师大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提是这么多级。 李玉的腿肚子有点发软,下意识要跪拜请安,却被他亲手扶了起来。 就着纸上名单的内容问了些问题后,顾桢甚至大发慈悲地放他回去歇息。 “真的可以吗?瑶姬那边……”李玉话说到一半,察觉到顾桢眸光微敛,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咳,是灵妙夫人,她现在在何处?” “睡下了,不必搅扰。”顾桢背着手,将这些名单放在身后,笑容礼貌而又疏离,就那么看着他。 赶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玉慌慌张张地告辞,心中暗怪,自己是不是搅扰了小两口的甜蜜时光。 -- 第204页 从前不少同僚都说他对男女之事不甚开化,尤其看不懂气氛,才落得个至今没有闺秀愿嫁进李家的下场。 以后这毛病,可千万得改改了。 李玉在心中暗下决心,快步离去。 * * * 瑶姬本身就有午睡的习惯,虽眼下事多可李玉,写名单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等来等去没个结果,着急催促也没有用,瑶姬索性回到房内,先睡一觉养足精神。 顾桢走路时没有声响,应先前要与李玉密谈,雨香阁内的宫人,也全被遣到院内。 窗子半开着,缕缕清风顺着缝隙,为屋内带来秋日特有的凉爽气息。 瑶姬侧躺着,薄被只盖到一半,曼妙身躯尽览无余。 虽穿的仍是寻常的糯裙,可此刻软玉倾倒,薄被又半遮半掩,难免会给人无尽遐想的空间。 顾桢俯下身子,手慢慢探到她的腰间,由于离得很近,甚至能闻到瑶姬沐浴后特有的清香。 纤长的手指拉过薄被,将她因略微感到寒意而稍稍蜷曲的身子,严实地盖了起来。 睡觉开窗着实不是个好习惯,很容易得偏头痛。 可瑶姬仗着自己有霞液丹护体,从来不在意那些,只顾着贪图一时凉爽。 罢了,反正她喜欢,就随她去吧。 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瑶姬舒适地动了动下巴,仿佛猫儿一般,在薄被上蹭了蹭。 没过多久,两只小手却探到被外,微微握成半拳,放在颈侧,呈现出一副自我保护的姿势。 这是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本能反应。 顾桢略微有些发怔,毕竟在他面前,瑶姬所表现出的,永远是无畏的一面。 不管遇到什么困境,似乎都能冷静应对。 即便碰到他是个疯子,也从未有过绵软无力地求饶的时候。 她会攻击,会谋划,会做出人意料的举动。 顾桢甚至一度被她的伪装欺骗,以为她是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玄行,天生对恐惧的感知,薄弱到几乎没有。 可眼前躺在榻上的瑶姬,似乎又跟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并无二般。 顾桢记得,在她还未看清朗元真面目之前,曾经也流露路过少许坚强之外的情感。 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会嗔怒,会发自内心的笑。 彼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月巫,掌握着整个虎啸国生杀大权。 按照原本与暮崇王定下的计划,他不该那么快动手。 可瞧着瑶姬在朗元怀中的模样,向来淡定的顾桢也不知道,心中日渐增强的那股烦躁感,究竟从何处而来。 他想将瑶姬拉开,想撕碎朗元虚伪的面具。 当瑶姬那日在城头上,设计想要毒杀朗元时,强烈的喜悦自顾桢心中喷薄而出。 他亲眼看见一股朦胧到近乎稀薄的爱意,消失在瑶姬的眸中。 她看向朗元的眼神,甚至比瞧他还要冰冷。 如今回想起来,顾桢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想对她做些什么。 但那一刻,最强烈的愿望,应该只是站在她的身边罢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瑶姬并未留给他多少时间,转身便跳了河。 纵然他紧随其后跃下,却依然寻不见她的踪影。 瑶姬这个人,就这么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入目皆是沉默波荡的河水,和洒在身上的冷漠月光。 一个人究竟会厌弃另一个人到何等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顾桢那夜在河水里浸泡了很久,明明只是初秋,却觉得一种冷刺进了骨里。 他不后悔违背暮崇王的命令,却有点后悔没在瑶姬纵身一跃之前,拉住她的手。 脑子似乎混沌成了浆糊,杂七杂八的过往蜂拥而至。 顾桢搞不清楚自己的究竟是怎么了,在彻底失去瑶姬信息的那段日子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种得到了什么又骤然失去的滋味,曾几何时,他似乎也品尝过。 不过在那之后,他学会了做人蛹来添补某些内心的空缺。 但这次,连人蛹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好像生病了。 * * * 瑶姬睡得很饱,当她打着哈欠醒来时,猛然瞧见站在床边的顾桢,吓得瞬间心梗。 这是什么噩梦照进现实! “你来做什么?” 冰冷又生硬的质问声,将顾桢的思绪从飘渺的记忆中拉回。 察觉到瑶姬的堤防,顾桢垂眸,换上温柔的笑:“既然同上贼船,自然是要商量一番了。” “谁跟你一条船?”瑶姬下意识跟他划开界限 不要靠近顾桢,会变得不幸。 “做人可要讲良心啊,为救你出狱,顾某可没少花心思。”顾桢扬扬从李玉那拿到的名单,在她眼前刻意晃了晃:“如今事成,总要有些好处拿吧。” 瑶姬:你帮了个锤子! 虽有是出过一丢丢的小力。 当她瞧出那在空中不断“翩舞”的是何物时,立即变了颜色。 “还来!” 可恶的顾桢仗着个头高,硬是举着手不给,就算她跳起来抢也只能勉强摸到边边。 这家伙似乎还很乐在其中,当瑶姬无意碰靠到他身时,唇角上扬的幅度明显更大了些。 “陛、陛下?”正抢着,瑶姬忽然尴尬停下,朝他身后行礼。 -- 第205页 顾桢刚很给面子地转了个头,肋下便遭到毫不留情的重击。 举起的手臂因暂时的疼痛垂下,瑶姬心满意足拿到名单,揉着有点发痛的胳膊,暗叹方才的力道还是使小了。 她用的是肘击,看郎元跟部下在猎场打闹时学来的。 顾桢揉着伤处,忍俊不禁:“好痛。” 名为好痛,实为好爽,瑶姬早就看透了这家伙的癖好,深深觉得天牢里的刑讯室,才应是他的最终归处。 刚想出言讽刺两句,不经意间一瞥,却瞧见那伤处竟渗出了血来。 瑶姬愣了,她何时有这么大威力? 察觉到她的注目,顾桢低头看了眼伤口,毫不在意道:“无妨,还是先说说这名单……” 他那里本来就有伤! 瑶姬后退两步,没顾他嘴巴一张一合说些什么,心中疑虑不已。 何人能伤到顾桢? 这家伙狡猾异常,身法更是灵活,像条泥鳅似的抓也抓不住。 难不成是玄行? 不对,就他那沉得要死的锡杖,真击中顾桢,就算收了力道最起码也得骨裂,绝不仅仅是皮外伤这么简单。 “你……真的被暮崇国的人追杀了?”瑶姬骤然打断他的局势分析,突兀问道。 顾桢这才意识到,她还在留意自己的伤,不由得点点头:“是啊,我从不骗人。” 呸,鬼才信! 瑶姬盯着纸上的名单,心中不停思索着。 若顾桢真的叛主了,也就是说,他有可能的确想在靖炀寻个安神之所。 如今她是靖炀的祥瑞,在某种程度上,甚至高与靖炀王的地位。 能主动帮她的忙,还百般殷勤,似乎也并非说不通。 这家伙,原来是想抱大腿! ??第七十七章 出使 见瑶姬沉默不语, 顾桢忽然将脸凑得近了些:“你喜欢看?” 不习惯过分的亲近,瑶姬下意识后退两步,皱眉道:“顾桢, 你当真脱离了暮崇?” “若不信,用你那未卜先知的神技探测下不就好了?”他的目光坦诚得有些过分,清澄如同能映出潭底鹅卵石的粼粼波水。 天生的骗子, 说谎的艺术家。 瑶姬如今账户中只剩90行动点,不可轻易再轻易使用, 短时间内着实无法验证,只得先信了他的话。 眼前的局势不甚乐观, 李玉那个秉性,似乎又不堪重用。 若能暂时借助顾桢的力量, 事情便好办多了。 可这是枚危险的棋子, 究竟能不能掌控得住,还得多加思虑。 “放心, 只要你在, 我便愿意安分守己地做个国师, 享受平稳宁和的生活。”即便瑶姬不开口, 顾桢似乎也能读懂她的顾虑担忧。 望着她垂在肩侧的长发,顾桢有种想帮她拂开的冲动。 那发丝的柔软触感萦绕在指尖,让他很是怀念。 曾几何时, 他与瑶姬携手走与石灯旁, 在终年被遮天浓雾环绕的晴雾山庄,靠彼此掌心的温度取暖。 现在想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忽然间, 眼前的姑娘冲他笑了。 带着高超的技艺, 她眸中不知从何处泛起柔和的光, 却以毫厘之差未及眼底。 “既如此,那我就再信你一次。”瑶姬吐气如兰,不知用怎样的勇气,亲自融化了用提防筑起的坚冰。 “好。” 顾桢低低地笑了。 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便是瑶姬对他的谎言。 只属于他的谎言。 * * * 日昳时分,靖炀王苍济成总算来到雨香阁。 昨夜落雷事件给他心中带来的冲击,绝不比那些朝臣少。 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位灵妙夫人,苍济成着实思虑了很久。 直到如今再次见到瑶姬,那颗惊惶不定的心,才总算稍稍安下。 瑶姬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婵娟,正拿银签杆逗弄绿皮红嘴的鹦鹉,弄得它扑翅在笼中飞上飞下,还时不时地叫嘴嚷道:“讨厌、讨厌!” 这原本是养在雀苑中的鹦哥儿,因瑶姬独自在阁中困闷,便差人向靖炀王讨了来。 “陛下。”察觉到有人进屋,瑶姬将杆头微微压低,朝苍济成明朗地唤了声,刚要起身下拜,忙被其扶起:“灵妙夫人今后尽可免去繁礼。” “多谢陛下。”瑶姬欣喜谢恩,态度一如既往的随和,不见半点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最初听闻她刻意让重臣在雨夜中跪了整晚,杀威立规,着实让靖炀王不安。 可如今看来,瑶姬绝不像有此等雷霆手腕之人,这其中大抵是有误会的。 果然,瑶姬刚刚引他坐下,便主动提起昨夜的事,懊悔自己睡得太熟,未曾注意到院内的动静。 甚至关切众臣身体可有异样,瞧着那惶惑模样,仿佛一只受惊无措的小鹿。 实在让人心疼。 苍济成好言安抚片刻,让她尽管放宽心,又降尊亲口为当日出言唐突过她的臣子们开脱了几句。 此事便轻飘飘的揭过了。 “白孔雀之所以突然暴毙,许是天命如此,今后也不必介怀,眼下更为重要的,还是与绥廉的战况。” 苍济成绕了半晌,总算问出最为担忧之事。 情况不容乐观呐。 “陛下,原本国家大事,瑶姬不应多言的……” -- 第206页 瑶姬话刚出口,苍济成便急急断道:“这是什么话?灵妙夫人乃天赐神人,定能助靖炀拜托困境!请您但说无妨!” “此战局中有变数,若想解局,恐怕唯有‘围魏救赵’了。”瑶姬垂眸,轻呷口清茶,静待靖炀王的反应。 苍济成细细品味着这几个字,眉间又爬上忧愁深皱:“可如今的靖炀,已经没有能助一臂之力的盟军……” 他后知后觉地瞪大眼,腾地站起身,急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先前鹤乘的确派人传来口信,想重新招靖炀为附属国,可、可……” 堂堂一国之君,要重新跪在他人脚下任宰割,对苍济成而言,是比死还难以忍受的屈辱。 更何况若真归降,恐怕他的下场,也比死好不到哪儿去。 “瑶姬没有劝陛下归降的意思,正所谓兵不厌诈,只要诓得鹤乘能出兵,骚扰绥廉边境,做出佯攻的架势,牵扯国内精力便可。” 她端着苍济成并未用过的清茶,挡在他面前劝道。 “诈降?哎,那新帝周良义也并非酒囊饭袋,若没见到切实的好处,又怎会轻易出兵讨伐?”苍济成接过茶,却只拿在手中,焦虑地不断拨弄着茶盖。 “好处自然是要给到的,不过并非靖炀,而在绥廉。”瑶姬勾起唇角:“数月前,六国分裂时,绥廉共吞下鹤乘三城,如今为会鹿台的战事,大部分兵力均被调往那里,余下城池的防御定然会变得薄弱。” 从地理位置上来讲,绥廉与虎萧、鹤乘、突狄和靖炀,皆有交界处。 近来突狄决定锁国自封,只图自己那一块天地,并无吞并之心。 虎萧前阵子被暮崇拿下,如今正整理两国的内政以及重新规划部署,更要休养生息,暂时并无异动的打算。 且虎萧从海上进攻绥廉的路线,也因上次的行动彻底暴露在绥廉眼前,眼下那片海域已步下重重防备,再难启用。 这点也是从顾桢那得到的情报。 如今能有机会趁机发兵,还大有获胜可能的,只剩下鹤乘一国而已。 估摸着那边也早就坐不住,在紧急筹谋着。 若能趁机联合靖炀夹击绥廉,必会打个措手不及。 玄行再厉害,终究也是分身乏术,只能隔空指挥,不可同时在两地亲临战场。 这是桩不管怎么算都合得来的买卖。 苍济成听着瑶姬细细跟他分析局势,茶盏几次三番送到唇边,却因思绪纷飞而重新挪开。 末了,瑶姬对他施礼道:“陛下,瑶姬言尽于此,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靖炀王咽咽口水,总算将茶一饮而尽,却因喝得急了些,险些被呛道。 “不会,多谢灵妙夫人筹谋,且容孤回去……好好想想。” 望着苍济成离开的背影,瑶姬揉了揉有点笑僵的脸坐下。 顾桢从书房的门帘后出现,装模作样地鼓掌:“辛苦了。” 方才对靖炀王所说的那些,是两人商讨后的结果。 以暮崇内应的身份游历各国多年,他对每位王的秉性和各个国情,都了如指掌。 如今摆在鹤乘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吞并靖炀或绥廉。 可就目前情势而言,绥廉显然要更棘手些,毕竟此国靠海而生,并不似靖炀那般,断粮便会困顿而死。 击强留弱,而后再徐徐图之,才是上上策。 况且靖炀国内人心浮动,早有臣子想趁机归顺,也未免不是鹤乘那边动的手脚。 若有内应,起事也会事半功倍。 苍济成此番离去,想来是紧急召开朝会,想与重臣共议此事。 此人明明想摆脱臣子的束缚,自行做主,可真遇到难题,还是本能地怀疑自己的决策。 虽说不武断的做法像是明君所为,可苍济成此人,明显是在被民意所裹挟着行走。 终日勉强挣扎,举步维艰。 不像个能成大事的料。 瑶姬摸着鹦哥儿头顶那缕软软的绒毛,蓦然想起那日在绥廉军营中,玄行对她说过的话。 他的“好师傅”,要荡平六国,给她个女皇当当。 若这份礼物,她可自行得手,又何须假借他人? 此前瑶姬还从未想过,要图谋整个国家,如今年起了这念,倒还真把自己往“乱臣贼子”的身份上安了安。 一转头,瞧见旁边又站了个笑吟吟的狗头军师,顿时更觉自己像某个狼子野心的反派了。 不过,这种感觉也挺好的。 呵呵。 * * * 重臣在殿内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历时两天两夜后,终于有了结果。 暂命会鹿台附近的军队后撤固守,即刻派使臣去往鹤乘国传达靖炀王想求和的善意。 再随队附上数千珍宝借粮,暂缓靖炀粮仓虚空。 究竟派谁去是个问题,不料在众人争论之际,瑶姬却将李玉给荐了出来。 李玉:…… 他何德何能啊! 靖炀王亦对此颇有微词,生怕会有不测,直至瑶姬又提让国师顾桢同行,这才让朝中各派的议论声安静下来。 雨香阁内,面对欲哭无泪的李玉,瑶姬信誓旦旦地给他灌鸡汤。 要相信自己,人定能胜天云云。 此事若能办成,等着他的便是锦绣前程,又岂是先前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可比的。 -- 第207页 李玉见任命书都下来了,退又不能退,只得含泪与两人商议起了具体细节。 相处几天,瑶姬发现此人有个极有趣的特点,那便是口上懒怠,手脚利索。 他推诿,咸鱼,爱躺平,却会尽最大的努力,完成所有领下的任务。 且办事细心谨慎,思虑周详,在讨论细节处时,真是寻到了顾桢和瑶姬都未曾顾虑到的豁口,并将其细细填补上。 “若真能改变靖炀国的命运,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舍我李玉一人,也就舍了。” 临行前,李玉终于转变了之前那种事不关己的心态。 他神色肃穆,望着故国的土地喃喃自语。 过了半晌才想起身边还有顾桢相伴,忙把他也给算在里头。 “此行千万小心,凡事以保命为紧要,知道了么?” 待靖炀王说完气吞山河的壮行词后,瑶姬将两人拉到旁边,细细叮嘱道。 顾桢薄唇微启:“你在担心我?” 瑶姬:我担心的是李玉。 但这话不能明说,还是得哄着来。 含含糊糊答应着,挥手送两人领队离去,瑶姬下意识挥了挥手。 李玉是个可用的人材,需要爬上更高的位置,将来才能帮她。 必得立下奇功,方可服众。 其实以顾桢的能力,派他一个去便足够了,让李玉随行,只是为了趁机沾光。 据众人估计,若事情进展顺利,要想彻底定下此事,也最少需费半月时间。 但愿一切平安。 * * * 顾桢与李玉离开才不过七日,苍济成就已第三次向瑶姬求亲了。 心动值:87%。 如此急不可耐,倒不像全是因情所困。 记得初到靖炀国时,苍济成虽对她心生好感,却绝口不提纳入后宫之事,而是封她当了个灵妙夫人。 结果次日,白孔雀便离奇暴毙。 许是在他心中,瑶姬这个突然到访的姑娘,终归不会活过三天吧。 可如今情势逆转,她地位稳固时,却又整日将提亲挂在嘴边。 想将祥瑞和神迹牢牢与王权捆绑在一起,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被拗不过的瑶姬只得扭扭捏捏说了“实情”:妾虽有意,可一旦她嫁为人妇,身上未卜先知的能力,便会彻底消散。 苍济成大受震惊,忙打消此念,并许以重金,请愿她能将男女之事暂且搁下,待天下平定再议。 信报频频传回,和谈之事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只是目前还没着落。 瑶姬趁机劝说苍济成应以诚心祈福,暂且勿对天牢内的重犯行刑,以善念求得鹤乘国那边的良果。 人在百般无助时,总会下意识将希望寄托在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上。 靖炀王也未作他想,一口应下,甚至还在宫中行起斋戒风气,不许见一滴血。 只是其余朝臣似乎将求拜的对象,稍稍做了偏离。 瑶姬此后发现,雨香阁内的金银珠宝愈来愈多,几乎要堆满整整两间杂房。 除此外,总有记不得名姓的臣子远远站在院角,对着斜倚在二楼看戏折子的瑶姬虔诚跪拜。 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可当对上她的目光时,却又慌张着跑开了。 待整整十三日过去,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中,鹤乘国总算传来佳音:新帝周良义首肯了! 举国欢腾,锣鼓漫天,仿佛已然得胜仗似的,更有无数臣子采来各色鲜花铺满雨香阁的院内。 珍贵的瓜果用金盘盛着点缀其中,仿佛布阵一样,搞得想出门的瑶姬都没办法落脚。 她这是被供奉了么…… * * * 鹤乘国发兵了,派三万轻骑火速赶往先前被绥廉掠夺的边境小城民鼓,五万铁甲随后赶到。 行动如此之快,仅在五日内便以破竹之势成功,借着向其余被强占的城池进发。 从距离的长短和正常筹备军队的速度来看,这显然不是靖炀过的使臣达到后,才慌忙备成的。 而是早有准备。 许在刚得到靖炀与绥廉交战时,便已筹划良久。 坐镇会鹿台的玄行不久后也得到飞鸽传讯,果真暂缓对绥廉军的追杀,而是重新布防军力。 若绥廉大势去,难保其余坐山观虎斗的国不会趁机下场,像当初对待鹤乘那般,狠狠咬下几口肥肉来。 更令人欣喜的是,又过了五日,顾桢与李玉带回了足足三百石粮草。 鹤乘国新帝周良义亲书,应允这只是第一批次的援助,随后还会有三百石、五百石两次,日后送达。 提出的条件,自然是要靖炀的诚心归降。 不过因情况特殊,周良义特准许可待与绥廉的战事彻底解决后,再来朝拜。 靖炀王苍济成喜出望外,大摆盛宴为两位接风洗尘。 甚至当场赏下象征着“免死牌”的玉腰带,赏赐嘉奖更是不胜其数。 李玉更是因此功绩被彻底免除了一切罪责,甚至官升总领六部的尚书令,正一品。 朝中昔日刻意坑害李玉的某些党羽,如今也看清了形势,为了使面上能过得去,极尽巴结奉承只能。 在天牢里晃了一圈儿,早看清人间冷暖的李玉并未将这些人的好意和忏悔放在心里,只是将孝敬照单全收。 入夜后,欢宴散尽,顾桢与李玉避开众人耳目,齐聚雨香阁。 -- 第208页 与疲惫不堪的李玉相比,顾桢倒仍不见半分乏累,反而神采更烁。 他拿来个长长的食盒,打开看,里面尽是各种样式的糖葫芦。 山药、蜜桔、葡萄等等什锦串,甚至还有核桃口味的…… 瑶姬嫌弃地将核桃那串挑出递给李玉,望着盒内焦黄的糖浆在烛光下发出的诱人光泽,心情难得的好。 “有心了。” 这句夸赞倒不像敷衍,顾桢清冷的眉眼皆染上了层暖色:“吃吧,没下毒。” 李玉险些将口中的糖核桃喷出来。 一路上这顾桢能言善辩,面对周良义更是巧舌如簧,世间似再没比他更能用语言蛊惑人心的了。 怎的遇到瑶姬,就这般不会说话? 没想到在情感方面,竟有人比他还迟钝! 寻到个垫背的,李玉原本不自信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连顾桢这种水平都能寻到佳人,他日后也一定可以! 瑶姬早就习惯了顾桢这个德行,也懒得生气,咬着糖橘问道:“粮草之事,可有蹊跷?” “这批无恙,接下来的两批内藏有慢性药,食用后大概两月才会彻底发作。” 顾桢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李玉刚放进嘴中的第二口核桃喷了出来:“什么?下药!我怎么不知道!” “真够阴损的,比他老子还缺德。”瑶姬没在意李玉的咋呼,沉思着眯起眼:“可有解?” “靖炀国内自然没有。”顾桢用手指敲着桌面,悠闲答道。 吓得李玉七窍生烟,哆嗦着在屋内一圈圈地“拉磨”,“咋办,这可咋办啊”地嚷着不停。 等他抖得快由冷转热,顾桢才慢慢补充道:“不过我能研制。” “你这人,说话别大喘气啊!” 李玉捧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觉得有点承受不住。 瑶姬从袖中拿出李玉临走前写好的名单,这些时日,她好好研究过其中各势力间的关系。 “稍候我会启奏陛下,让他准许顾桢每日戌时至卯时独留太医署研制,对外会只宣称其为我调制养颜药方,至于事情的真相,你帮我隐晦地透露给这几个人知道。” 她将名单交给李玉,上面几个人名用朱笔圈了起来。 李玉皱眉,他记得这是张国良丞相一党的人,坚定的和平派拥护者。 此次出使鹤乘国,张国良原本举荐了不少官员,不过因瑶姬的极力举荐,最终的队伍中,还是没有这些人。 因这次李玉骤然升官,从前对他嗤之以鼻的张国良丞相,此次倒是对他喜笑颜开地说过几句好话。 还客气地劝他有空来丞相府吃酒,好教教他为官之道。 李玉向来不屑跟这些人为伍,毕竟当初被污蔑下狱时,可没少受他们的落井石。 甚至接替他担任新礼部尚书的,可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罗白,同样是张国良的门生。 他并非蠢笨之人,猜到瑶姬这般安排,定是对张国良等起了疑心,这才有意试探。 “好,此事交给我处理!” 李玉记忆力特别好,认真背下名单上的人后,便当场将纸放在烛火上烧了。 若真能寻到他们的把柄,找到些许罪证,说不定一直对张国良丞相深信不疑的陛下,也会重新审视这帮人曾经的谏言。 那天牢中同样含冤的同僚,没准就有翻案的可能。 他才刚刚回国,便听说瑶姬暗暗保下牢中那些忠臣的事,心中感激不已,却始终没寻到谢她的时机。 有道是说一件不如做十件,瑶姬的吩咐,他一定要做成! 看着李玉愈发坚毅的背影逐渐远去,顾桢轻笑着感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彻底收服此人,着实不易啊。” 同行半月有余,顾桢早已看清李玉根底。 此人虽表面荒诞,可内心根骨极稳,可为心中正义抛洒热血,且不惧强权。 在众多入狱的官员中,安在李玉身上的罪过,算是较轻的。 他为官多年,家中怎会没有辗转救他出来的积蓄? 大抵是看透了某些世事,不愿再继续折腾罢了。 而今心中死灰已由星星火点复燃,这股热,势必不会被轻易浇灭。 “我没用甚手段,不过是心换心罢了。”瑶姬继续审视剩下的名单,头也不抬地说道:“顾桢,我想跟你学点东西。” “嗯?” “你能教我……易容术么?” ??第七十八章 易容 入夜后的太医署归于沉寂, 没了那些繁忙身影,只余匣屉内各种药草和不尽的医书。 与晴雾山庄顾桢的药房相比,此处药的种类要更加齐全, 且空间也大得很。 单屋就有五大间,甚至还配有专门熬药的炉房。 屋内的药味虽浓,却不至让人反感, 颇有提神清气之功效。 瑶姬与顾桢坐在案桌后,细细将配备好的草药研成沫。 最初, 她掌握不好推药碾的速度,总是擀不均匀, 以至于成品颗粒有粗有细,甚至不能称之为沫。 “若没耐心, 不如趁早丢开手, 也省了些时力。”顾桢见她捶着发痛的肩略歇歇,淡淡劝道。 瑶姬觉得自己的毅力和恒心受到了侮辱。 “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碾药么!” 听了他的揶揄, 顿时什么困乏都没有了。 -- 第209页 仔细遵循着顾桢教过的节奏, 是不是加入新的草药混合其中, 使药效更加黏着。 当第三批粉末被制成时, 顾桢总算勉强点了点头:“还需再多加练习,你如今费了整整一个时辰,若手熟的话, 应在半炷香内完成。” 半炷香?! 这家伙真是说大话不喘气! 瑶姬不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能这么大, 直到顾桢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亲手演练了一遍。 也不知怎的,那沉重万分的药碾, 在他手中, 竟像无半分重量似的。 碾轮或停或走, 皆随他心意而动,甚至连加草药的时机都掌握得刚刚好,丝毫没耽搁碾药的节奏。 学到了。 瑶姬是个很认学的人,在旁看得认真,丝毫没注意到忙碌中的顾桢,还有闲暇分些目光在自己身上。 □□的药粉,是他自幼便熟知的东西,就算闭着眼也能轻松完成。 如今为演练得让她能更容易看懂,还特意放慢了些速度。 毕竟当初想练成这般手艺可不简单,常常稍有差池,一鞭子就抽下来了。 那是用冷水沾过的牛皮鞭,狠击在幼童赤.裸的脊背上,登时就是一道血印。 骤然将嘴唇咬破,也难压抑痛苦的叫。 忍不住,便又是一鞭子。 等什么时候抽得皮开肉绽,将人揍得连出声的力气都消失,心中只剩下麻木的遵从和机械的操作,这“心性”也算是磨炼成了。 顾桢的目光落在瑶姬曲线优雅的薄背上,在虚空中用意念化出那道鞭子,威然作响。 盘旋片刻后,终归消散。 瑶姬似乎不喜欢疼痛,也无意体会其中的乐趣。 左右也不急,就这么慢慢学着,似乎也不错。 原本首次尝试制作面具,一切都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先接着往下做就可以。 但瑶姬的态度异常严谨,虽碾得肌肉酸痛,却还是硬撑着又做了一次。 这回,她用上了所有在顾桢那里学到的小技巧,甚至连动作都顺畅了许多。 一板一眼的,还真有点郎中的架势。 当碾完最后一点药杆,她所费的时间,已缩短了大半。 是很飞快的进步速度。 顾桢含着笑,见她玉颈间沁出香汗,几缕乌丝缠绕期间,忍不住亲手替她将发丝拨开。 指尖仿佛被什么烫到,热得很。 瞬间过后,他才反应过来瑶姬很讨厌这种突兀的触碰,正准备迎接她的怒火,却发现她仍沉浸在碾药成功的欢喜中,并未注意到。 微弱的雀跃如风中摇曳的火苗自心中升起,一种自嫩蕊中窃到半分蜜的欣然,让顾桢不自觉轻叹出声。 他拿出块干净的方帕递给她擦汗,抱着几不可能的希望问:“要不要……帮忙?” “多谢,不必。”瑶姬淡然回道。 碍事的帕子将颈间的景观遮挡了个严实,仿佛绽放片刻的昙,只在人心中留在忘不掉的余韵。 顾桢收回视线,感受到某种异样后,不着痕迹地将指搭在自己的腕上。 乱掉的,好像不仅仅是脉象。 * * * 调制好的药粉,要用温水冲开,顺时针搅拌三十圈后,静置放凉。 待液体冷却后形成粘稠状,在将其覆在面上,对镜用细钳、小刀塑造为想要的模样。 人与人面容的不同,除皮相外,和骨骼也有极大关联。 怎样利用此物塑骨、改变整个脸的轮廓,甚至利用胭脂妆造,都是需要长期磨炼的过程。 若技巧娴熟,面具便可薄得如同蝉翼般,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造型成功后,要风干两个时辰,表面涂抹谧油,使其防水防汗,以免遇到突发状况遭到损坏。 此面具虽好,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能使用一次。 毕竟要想将其紧紧贴敷在脸部,不轻易脱落,所需的粘力也非比寻常。 一旦撕下,整个被精心打造的假面也会随之损毁走形。 故而顾桢行走江湖时,常备多副面具,或相同、或不同,以备不时之需。 说到底,这是个考验美工基础的活计。 瑶姬那日在千娇会的初审上画的“鸡圈狗血连环画”,纯粹是为了惹审核员的厌。 她本人倒是学过几年素描,且因从事演员这一行业,化妆的技术也如火纯情。 在她造型的过程中,顾桢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给她当免费的人体模特。 倒是挺有定力的,一动也不动,只抬眸瞧着她,也不觉得枯燥。 仿佛那张不断变形、割毁又重塑的面具,是世上最有趣之物。 又忙活了足足两个时辰,瑶姬对着镜中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哑然失色。 太丑了。 顾桢的脸绝对不长这样。 “别气馁,虽不太像我,但足可称之为一张面具,伪装成旁人。”顾桢接过她愤然丢在旁边的“垃圾”,认真点评道。 瑶姬是有天赋的,寻常人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配方时,往往连像正常人类的五官都做不出来。 她现在的问题,仅仅是无法达到和想象中的脸孔完全相像罢了。 “不行不行,若不能彻底伪装成别人,还算什么易容!”瑶姬对此结果很不满意。 顾桢眉梢微挑:“有此想法者,多半是想借助他人的身份做事……怎么,你有想害的人?” -- 第210页 瑶姬眼睑抽了几下,这说得也太直白了。 “无妨无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种事顾某也没少做。”似乎以为瑶姬在良知上过不去,心中正进行天人交战,顾桢笑着安慰道。 呃,她倒是真没这方面的困扰…… “我这个人,向来有仇必报,不过是要曾经坑害过我的某人,付出点代价罢了。” 瑶姬淡淡答道,与顾桢拿给她的一张完好面具,跟自己的这个做对比,仔细寻找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劲儿。 “除了面容外,声音也需小心伪装才行,而且那目标者平日的语言习惯、动作,甚至是走路的姿势,都要熟记心中,否则很容易被他人发现把柄。” 顾桢拿过工具来,用水沾湿了,想在她的那张“作品”上修改。 彼时面具还未进行过风干,黏着力不强,仍可重复粘贴与脸上。 他多次强调过,造型面具时,必须要贴面操作才可,否则此物的整体轮廓会承受不住工具和手指的力道,逐渐产生不易察觉的挤压和改变。 这是种极其不好的习惯,需得在初学阶段就改掉。 面具再次贴上瑶姬的脸,看着顾桢拿刀的手逐渐靠近,她的指尖不安地骚动起来。 锐利的刀锋每近一寸,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待刀尖即将触碰到眉峰时,瑶姬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顾桢的手腕。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不该让这个男人拿如此危险之物,靠自己太近。 她是疯了么? “怎么?”顾桢侧头看她,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怕我手不稳?” 哈,谁怕? 虽这么想着,瑶姬却仍没放开他的手。 顾桢也没挣扎,就这么任她抓着,笑道:“靠文墨而生者,怎会惧笔?瑶姬,你若怕刀,不如趁早改了念头,别往荆棘上走了。” 瑶姬垂眸,那日在晴雾山庄的温泉中,瞧见的众多人蛹模样,依稀浮现在眼前。 被敞开的胸膛,里面用草药缝填的空缺…… 全都是用顾桢这双“干净”的手完成的。 曾经夺过无数人性命的杀器,如今就要攀上她的眉骨。 他会描绘出何种形状? 直接下移几寸,划开她的喉咙么? 顾桢想将她做成人蛹,佩上那副他中意的玉灯耳坠,与她对席而坐,将她永远珍藏。 每一次这个男人的靠近,都会让她感受到不祥的死亡气息。 他曾夺走过她的命。 残忍的,无半点慈悲。 她在做什么?她不该允许顾桢在这种极限范围内接近…… “瑶姬,你怕了。” 顾桢勾起唇角,竹月色的眸中映出她不安晃动的瞳孔。 这不可置疑的陈述句,让人心凉。 瑶姬握拳,将指甲钳近肉中,几乎抓出丝丝血痕时,豁然放开。 她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用另一只手在案上摸到那把更长的细刀,对着他抬了抬。 顾桢稍愣片刻后,领会地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 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喉间,只需轻轻一按,便能结果这邪恶的集合体。 她知道,凭借顾桢的身手,想夺过她的刀简直轻而易举。 可顾桢没动,非但不曾抗拒,反而将头稍稍轻仰了些。 倒是更方面了。 他的眸中蕴含着某种狂热和说不出的渴望,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眼前的人,融进自己的血肉中。 感受着浑身最薄弱处的肌肤,因咫尺间的威胁带来的战栗,顾桢周身的血液沸腾着,欢腾奔向大脑。 鼻翼间尽是只属于瑶姬的奇妙香气,在手腕上的桎梏松开后,顾桢的头神经质地轻微摆了摆,开始修改面前的这幅“作品”。 眉峰略高,下颌的棱角又太过明显,突兀。 鼻翼宽大,总该小巧些才好。 刀刀落下,以精准的掌控游走于瑶姬的脸庞。 不过毫厘间的差距,锋刃却当真被这层薄薄的面具隔离在外,不曾伤到底下的皮肉。 瑶姬的喉咙动了动,慢慢将视线由顾桢的脸移到对面的镜子上。 奇怪,顾桢怎么越改越不像他自己的脸了? 当最后一刀落在眼尾处,将她无意间流露出的媚刻得入木三分后,顾桢总算收了刀。 那张脸,被改成了瑶姬原本的模样。 这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眼睁睁看着张平白无奇的男人面孔,在顾桢的一番操纵下,变成了她。 瑶姬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发现触感也薄了很多,且肌肤平整光滑,完全寻不到瑕疵处。 “如何?” 顾桢丝毫不在意她仍抵在他喉间的刀,甚至还难耐地凑得更近了些。 反倒让瑶姬下意识移开了刀尖。 在彻底学会这项本事之前,需暂时留他性命。 将有用之物完全榨干,届时再舍弃。 她不解地皱眉:“为何不改成你自己的容貌?” 毕竟这才是她最初想练习的目标,此刻中途改道,难免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 顾桢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失笑地摇摇头:“抱歉抱歉,顾某方才脑中只想着你,刀由心生,再改不得旁人了。” 他想看的是瑶姬,改成自己做什么? 瑶姬:…… 这种肉麻又惊悚的话,听得她浑身不舒服。 -- 第211页 世间所有情话由顾桢的口中说出,都要沾染上挥不去的血腥气。 伸手将面具揭去,放回碗中融化,瑶姬刚想再次来过,外头却传来了梆点声。 天亮了。 这一宿过得太快,以至于她都没注意到时间的飞逝,甚至毫无困意。 和顾桢相处的所有瞬间,都会让人心弦紧绷。 原本想将这东西带回雨香阁多加练习,可顾桢却先她一步,在其中倒入不知名的药粉。 眼瞧着以成型的面具眨眼便被消融得不见所踪,重新化为清水,瑶姬忍不住质问:“你这是为何?” “见谅,易容术乃顾家祖传秘术,万不可被外人知晓,至于这材料,自然也得谨慎处理才行。” 顾桢泰然自若答道,毕竟再过些时辰,那些太医便要来此处当差了。 都是些常年摆弄药材的人,单是闻闻空中弥漫的气味,没准就能猜到几味药出来。 必须小心防范才行。 况且雨香阁人多眼杂,难免有心怀叵测的宫女在暗处偷偷窥察瑶姬的动向。 若此术被王族的人得知,所带来的麻烦,恐怕要跟瑶姬身上那曾经能使人长生不老的传闻不相上下。 瑶姬听着他家伙解释了一大堆,一时也寻不到可辩驳的话。 总之,若想继续练习,唯有每夜来太医署才行。 真是令人头痛。 顾桢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署内的狼藉,这家伙多少有点洁癖在身上,不仅将所有的工具都凭借准确的记忆恢复原位,甚至还将卫生打扫干净了。 困倦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瑶姬此刻才觉出累来。 她是灵妙夫人,大可回去补觉,不过顾桢这个“社畜”就悲催多了,待会儿还要上早朝。 估摸着连早膳都没工夫吃。 一想到此场景,瑶姬浑身顿时爽快不少。 当初她提出想学易容术时,顾桢答应得很痛快,可半点没顾忌什么“不能外传”之类的禁忌。 瑶姬不喜欢欠人情,当场打开雨香阁内的两间杂房,放出话,让他随便捡贵重的东西带走。 毕竟财富这种东西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和摆设也就差不了多少。 谁知顾桢竟分文未取,也不提报酬,只让她入夜后来太医署,随即便稀里糊涂地开始了教学。 不知道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临分别时,瑶姬突然想起件事,开口叫住正锁门的顾桢:“你这易容术,是不是被玄行偷学过?” 毕竟当初他设计脱身时,就是给那具倒霉的士兵尸体,贴上了自己容貌的面具。 狡猾多端,可把她骗得不轻。 顾桢落锁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啊……” 玄行这人,不管谁提起来,都下意识地想叹口气。 “我没想教他,不过一次偶然机会,在他面前施展了次塑造面具的过程罢了。”顾桢的手指顺着钥匙的轮廓移动,随即将其整个握在掌中。 “那材料……”瑶姬不信世间有学习能力这么离谱的狠人。 “光凭气味和那粉末的色泽,他便猜了出来,还当着我的面,说得一字不差。”把钥匙放回里,顾桢的目光飘向遥远的过去。 “你……就没想过杀了他?”瑶姬忍不住问道。 顾桢如此重视易容术的秘密,又遇上玄行那么个天生欠揍的性格,不把他做成人蛹,简直匪夷所思。 略沉思片刻后,顾桢摇摇头:“不感兴趣,没理由,也不想让他那模样的人蛹出现在我生活的居所中。” 好一个拒绝三连。 也不知曾在玄行那受过什么刺激。 瑶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匆匆跟他别过。 他们之间的恩怨,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他死,或是玄行死,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若哪日能斗得两败俱伤,齐齐倒与她的刀下,倒是件以后能睡踏实觉的妙事。 踩着由整夜冷风吹掉的落叶,瑶姬抻着懒腰,在顾桢良久的注视下,离开他的视线。 * * * 雨香阁的宫女对她一宿未归的事很惶恐,战战兢兢问了几句,见她面色不悦,又不敢多言。 只得小心服侍着她洗漱后躺下了。 瑶姬虽被几个狗男人骗过,可到底还是有些看人的功夫。 起码目前为止,她不觉得周遭的哪位宫女会像梓欣一样,跟她贴心。 都是拿俸禄办差的,甚至还有意无意打探瑶姬的过去,总想在日常闲聊时,挖到些不为人知的秘料。 最初瑶姬还有心思笑笑应付,可时间一长,便连敷衍的功夫都懒得费。 对付这种人,冷脸只吩咐其做事,比任何手段都有用。 虽然瑶姬吩咐过,在她睡着时轻易不许让旁人打扰,但顾桢和李玉、靖炀王苍济成,算是特例。 无奈,晌午刚过,下朝的李玉就找来了。 他很激动,在屋子里背着手走来走去,频频看向榻上酣睡的瑶姬。 待她被脚步声吵得不胜其烦,总算睁开半只眼时,这家伙立即拉过椅子坐在榻前,默认她已经“自然”醒转,眉飞色舞讲起昨夜的事来。 在下定决心要跟张国良丞相接触后,李玉便不再抗拒其门下有意与他接触的同僚。 还没走到家,便被几位朝臣拉住,热络寒暄片刻后,说什么丞相府正请了戏班子热闹,要他同去。 -- 第212页 也算是单独给他接接风。 李玉这一趟走得是心惊胆战,他还从未做过这等差事,生怕被谁瞧出破绽,始终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可正是这幅噤若寒蝉的模样,让张丞相大为满意,认为他心生畏惧,甘愿臣服。 用言语敲打几番后,又给了个糖枣。 被数人团团围住,灌了不少琼浆玉液,又吃了许多平常从未有机会见过的美食,李玉算是凭借着自来熟和厚脸皮的特性,和他们混熟了些。 正巧他这人向来酒量不太好,在朝中也早有传闻,便趁此良机,佯装喝糊涂了。 将和鹤乘国即将在援助的粮草中下毒,和顾桢将受王命秘密在太医署研制解药的事,全都透露出去。 最终,“酩酊大醉”的李玉是被人用轿子抬回家的。 李家人曾经厌弃他犯事被押入天牢,只觉得辱没了门风,早已将他从族谱中剔除。 可如今他衣锦还乡,还升了官,这些人便又换了副面孔,甚至腾出主屋来给他居住。 常年冷脸训斥的娘亲孙氏,还捧了不少姑娘的画像及门第资料放在他床头,待他醒来后自行挑选。 都是些求媒人上门说亲的,家世一个赛一个的好,几乎要将自家的姑娘捧成了仙女。 若是往日,心心念念想要成亲的李玉自然会乐上了天。 可在他醒来后,享受着家中下人的殷勤服侍和长辈们絮絮叨叨的关怀,李玉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甚至连那些姑娘的画像,也只是略翻了翻,便撂下再也不碰了。 孙氏只当他不满意,反而更高兴了些,认为自己儿子眼光挑剔是好事,信誓旦旦保证,定要给他寻门最好的亲事不可。 “嗐,去牢里晃了一遭,这日子变的,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啊。” ??第七十九章 引导 李玉能将心事彻底敞开细说, 足证明其对瑶姬的信任非比寻常。 毕竟她当初对靖炀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他从暗无天日的天牢中救了出来。 这份恩情,就算是舍命也难以报答, 又怎会对她心生猜忌? 故而遇到难处,他便自然同瑶姬推心置腹。 “亲人的观念和习惯一时半会是难以改变的,若想将其的思想引到正途上, 得循序渐进才行,不是着急的事。” 说实话, 瑶姬对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有点不擅长。 她父母离异的早,皆重组了各自的家庭, 对她基本处于“放养”的状态。 待一直照顾她的奶奶也故去后,瑶姬就失去了唯一可挂念的亲人, 从此孤身在深不可测的娱乐圈闯荡。 “至于亲事, 若真没这个念想,需得明确回绝, 否则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就不好了, 这事儿讲究水到渠成, 也许哪日自己就遇见意中人了呢?” 瑶姬劝他的过程中, 脑海里混沌的睡意也慢慢被驱散。 李玉的心被兴奋和愁苦所冲击着,导致脸上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 倒是个标志明显的模特,挺适合拿来练手。 暗暗将他此时的容貌刻印在心中, 瑶姬决定今夜就尝试做个李玉的面具。 “对了, 关于张丞相的事做得不错,之前你出使鹤乘国太过匆忙,有些话也没来得及细说, 关于当初那桩贪污赈灾粮案的详情……” 见瑶姬提起这事儿, 李玉顿时也来了精神, 拿过之前给她写好的那些名单,对照这上面的人名,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其中最让李玉困惑的,便是陛下对于户部尚书冯洁明的处罚, 当初冯洁明按理说是负责赈灾的关键人物,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却只被判入狱三年,罢职免官。 而出面咬他帮忙做假账的,也是这个冯洁明。 李玉平时为人颇仗义,和他的关系向来不错,也从未发生过龃龉,着实想不通他为何迫害自己。 瑶姬劝他不要将思路局限在一人身上,仔细回忆下在出事前的那段时间,可曾得罪过什么其他的人没有。 经她这么一提醒,李玉倒还真想起来个人,那就是陛下身边那位向来形影不离的吴公公。 “那阵子吴公公过寿,朝中官员大多都去他府中捧场庆贺,我原本也是要去的,可无奈家母恰好夜染风寒病重,无奈下,只得回家去侍奉。” 李玉谈起这事儿就直嘬牙,虽然当天他托同僚将贺礼也给带了去,可听说吴公公对此还是颇有微词,连这位同僚敬的酒都没喝。 身为陛下身边的红人,能有这般架子,也没什么可惊怪的。 听闻这位吴公公最是位喜欢踩高捧低的主,和张国良丞相等官员走得很近。 有些国政大事在报承给靖炀王前,几乎都会由他们几个先商量一番。 绝大多数情况下,苍济成只负责在一本本奏折上,批个“阅”或“准”字。 直至贪污赈灾粮案爆发后,盛怒之下的苍济成才对政务更加上心,也有了自己的主见。 得到顾桢的情报后,趁机联合七王爷除掉绥廉王褚裕和,趁机发兵进攻会鹿台,便是苍济成力排众议达成的。 之所以给顾桢国师那么高的地位,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靖炀王想巩固威信。 想顶住朝中那铺天盖地的质疑声,着实是件难事。 靖炀王的位置,也着实难坐。 -- 第213页 “哎,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团圆节,原本那时我都要喝孟婆汤了,还想到这辈子,还有再吃一次月饼的机会啊。”李玉望着天边的舒云喃喃感慨,只记得仿佛活在梦中。 不得不说,鹤乘国的这次粮草援助,的确大大缓解了靖炀的民生压力。 瑶姬拿着名单在屋内踱步良久后,对李玉道:“放出消息,就说我会请求陛下重审贪污案。” “啊?这、这……”李玉觉得此时发生,未免太过草率了些。 毕竟他现如今手上,压根儿什么证据都没有啊。 “只是‘消息’罢了,又不是实情,怕什么。”瑶姬弯了弯眉眼,安慰道:“既然没有破绽,那就让他们露出破绽来,看谁最先沉不住气。” 李玉咽咽口水,隐约有点担忧瑶姬的安危。 毕竟是位弱女子,纵然有“灵妙夫人”的地位护持,可若惹恼了那帮人,万一“白孔雀”事件的舆论再重演可如何是好? 关系到他人的官运性命,怎会善罢甘休啊。 “放心,我自有分寸,这消息明日放即可……”瑶姬话刚说到一半,门外忽有宫女敲门传讯。 原是靖炀王往这边来了。 李玉顿时浑身僵硬,说实话,他很打怵跟靖炀王见面。 平日在朝中远远地望一眼,都吓得深低着头,生怕会被点名问询。 似乎被当初怒斥下狱的事,搞出了心里阴影。 无奈左躲右躲的,出去时,还是被靖炀王瞧见了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待苍济成进得门来,面色已变得难看至极。 瑶姬还以为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关切问了半晌却不见他应声,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口口地喝茶。 吴公公端着拂尘站在侧,这次倒是没避开。 面沉似水,脸也拉得老长,活像谁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陛下,有话不妨直言,您与瑶姬之间,难不成还要生出隔阂来嘛?” 瑶姬没那么多耐性看他在这儿装木头人,她还有要事要去做。 没话就走,真是瞎耽搁功夫! 苍济成显然很吃她娇嗔这一套,轻咳了两声,为难问道:“孤听闻,你昨晚与国师在太医署……共度了一夜?” 瑶姬眨眨眼,就这? “确是如此,有何不妥么?” 她与顾桢均未有成家,即便真在宫中传出什么谣言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吴公公冷哼了声,作为老阴阳人,他不屑地将身子扭了扭。 圆润的腰身也不知塞了多少美食,瞧着比靖炀王活得还自在。 苍济成豁然起身,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憋不住,怒道:“瑶姬,你先前不是答应过孤,要暂将男女之事放下?怎的这会子又反悔了!” 心动值由92%下降到85%,看来靖炀王发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吃醋。 他怕瑶姬失去了处子之身,同时也没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呵呵。 瑶姬看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现在共有350个行动点。 能换七张卡牌,总算是有了小积蓄。 居安思危,不可轻易浪费,尤其是用在这种无聊的辩解上。 “陛下,瑶姬与您有话要说,可否让闲杂人的暂且退去?”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吴公公一眼。 正打算瞧好戏的吴公公没料到她竟然这般不给面子,敢当场撵人,气得脸都白了。 “退下。” 连靖炀王都开口下令,惹人厌的老太监总算是出了门去。 直到脚步声也逐渐远离,瑶姬这才压低了声音,重新开口道:“敢问陛下,粮草被下毒之事,您可让旁人知道过?” “不曾。”苍济成猛然醒悟过来,将心中的怒气收了收。 昨日瑶姬找到他时,早已特意叮嘱过,对外只宣称让顾桢帮她调制养颜配方。 他自是懂得顾桢在听命行事,只是今日听吴公公在耳边嚼了两句舌根,一时冲昏了头脑。 旁人不知内情,故而总爱往歪处想。 瑶姬原本就是为靖炀的事劳心劳力,又怎好提起这些闲言碎语来惹她分心呢? 心动值在慢慢的回增,靖炀王对下毒之事始终坐立不安,却又无法跟朝臣商量。 据瑶姬所言,此毒计乃鹤乘国的杀招,为了引诱靖炀上当,才会源源不断运送粮草过来。 若得之事情败露,估摸着会立刻撕破脸,直接断了粮道。 毒既然能解,那鹤乘国的“好意”就是不要白不要的馈赠。 可消息封锁要做得极其严谨,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苍济成无法保证朝廷里是铁桶一块,毕竟他曾经在绥廉也安插过不少内应。 想来国内也是如此,只是这些家伙隐藏得极深,不易发觉。 靖炀原本就是诈降,鹤乘方面也没诚心招安。 两方都是别有用心的,算计来算计去,谁也没有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不过这样一来,内心惊惶不安的靖炀王,便将瑶姬视为了定海神针。 这惊天的秘密,只有他们几人知晓。 可以说,如今的瑶姬在某种程度上与苍济成的亲密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朝臣和后宫的嫔妃。 靖炀王视灵妙夫人和国师为左膀右臂,对他二人的器重,也逐渐跟其他臣子区别开来。 -- 第214页 就连从小随身侍奉的吴公公,也不能窥探其中秘密。 苍济成从来都没怀疑过吴公公的忠心,儿时在猎场他险些遇难,就是吴公公拼死在熊掌下将他保了下来。 这老太监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贪财。 平日里跟朝中那些重臣勾勾搭搭的,靖炀王也不是全然没瞧见。 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个面子罢了。 而今事关重大,为避免吴公公跟那些家伙喝酒吹牛时,不慎走漏了风声,索性也就连他一起瞒了。 靖炀王很在意瑶姬的未卜先知,生怕失去此神力的辅佐后,他的地位也会随之动摇。 故而才听了两句风言风语,就乱了阵脚。 “罢了罢了,此事休要再提,关于解药可有进展?”苍济成急急地将方才的事儿揭过,窘迫得有些坐立不安。 “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完成,陛下莫要心急,想来在下一批粮草到来之前,应该就差不多了。” 瑶姬预估的,是自己何时能彻底学会制作□□。 她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又有顾桢在旁耐心教,进步自然神速。 “好,只要解药能研制成功,宫中的那些谣言自有孤去解决……” 苍济成刚想打保票,却见瑶姬摇了摇头。 “过分急于澄清,反倒会惹人注目,不如听之任之,今日陛下的反应就很好。”瑶姬淡淡笑道。 靖炀王的脸滕地红了,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孤……孤……” “陛下,瑶姬不惧任何流言蜚语,有您一人的信任就足够了。” 瑶姬轻拍他的手,嫣然笑道。 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大度知理又忠心耿耿。 苍济成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由得埋怨老天不公。 眼瞧着良缘就在面前,却无法永结同好。 这滋味,简直比酷刑还难熬啊。 “对了,李玉和顾桢共同出使鹤乘国,他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还望日后行事的时候,陛下能多少给个方便。” 瑶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难为情地求道。 “这是自然,解药的事情,你们放心大胆的去做,若任何人敢从中作梗,孤都不会轻饶。” 在这场对棉出拳的博弈中,苍济成始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今总算能帮上些忙,自然没有不应的。 “这块儿玉佩就赐给李玉,让他在宫中内外办事时畅行无阻,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说着,苍济成将腰间的宝贝解下,亲自塞到瑶姬手上。 当他询问用不用给顾桢也准备一块时,她却摇了摇头。 特令这种东西若是人人都有,那便不稀奇了。 更何况以顾桢的身手而言,他若真想去某地,也用不着这东西。 待靖炀王从瑶姬屋内出来时,脸上的阴霾早已散而光。 吴公公在外面等的焦急,总侧耳倾听里面有没有茶盏摔碎的发怒声。 毕竟瑶姬上次雨夜中,责罚重臣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张丞相的人早就对此颇有微词。 瑶姬此女,似乎有点过分张扬了。 若不及时敲打,将来难免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如今她的身份又摆在那,又有靖炀王和一众朝臣护着,就算想要给点颜色,也难免投鼠忌器。 倘能引靖炀王亲自训斥,着实再好不过。 受了张丞相等人的嘱托,又得了不少好处,吴公公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机会。 好不容易被他抓住了个由头,又成功挑起了靖炀王的怒火,原本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可没想到这瑶姬不知用了什么巧言,竟然连男女私情的事,都能推卸的一干二净! 这般手段,着实让人不得不防。 劈头盖脸反被靖炀王怒骂一番的吴公公,心里的怒气越发积攒下来。 不是好兆头啊。 * * * 晚上去太医署时,瑶姬带来了李玉交给她的户部尚书冯洁明画像。 顾桢打开瞧了一眼:“定制面具?” “不错,今晚就要做好。”瑶姬动手研磨药粉,经过一天在脑海中的复盘练习,再上手时,动作已变得极其流畅。 瞧着她最终做出的成品,顾桢甚至没复倒回槽内研磨,便直接拿来用了。 冯洁明的五官比较平庸,做起来也不费事。 瑶姬仔细观察他使用刀的手法,索性用多余的料在旁边也跟着模仿起来。 等到顾桢大功告成,她脸上的面具也初具规模。 轮廓有点模糊,眉眼的形状也出现了瑕疵,但大体上已经能跟画像看出三分像了。 在顾桢将面具拿去风干时,瑶姬继续细化面具。 改了又修的,直至他擦着手回来,面具的相像度已经达到了五分。 瑶姬是个天才。 只是她自己不曾意识到,还对手法进步的速度很不满。 “过来帮我改几笔。”见他站在旁边发呆,瑶姬皱眉招了招手。 顾桢期待着昨天那幕再次出现,可惜的是,瑶姬这次没拿刀威胁他。 “你,不怕我了?”顾桢说不上如今是何种感觉。 隐约的失望中,还夹杂着某些难以言喻的舒然。 “没空跟你闲扯。”瑶姬扬起小脸,不耐烦地催促着。 就这般期待他的刀落下? -- 第215页 顾桢不信她当真全然信任他,故意将刀朝她喉咙处移了移。 没想到还未太近,腹部便挨了她一掌。 还专门打在他曾经有伤,流过血的地方。 虽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可那时所带来的疼痛,又重新复现在顾桢的脑海中。 让人回味绵长。 真可惜,如今他不痛了。 “别闹了,快点。”瑶姬瞪了她一眼,如今面具的模样,已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再精修,便是她触碰不到的高难度领域。 顾桢沉吟片刻,向她摊开手掌,稍微弯了弯,示意她将自己的手搭上来。 瑶姬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样,索性先照着做了,没想到他竟就这么握着她的手,持刀开始修改。 “不要用力,感受我的动作。”顾桢站在她身后,左手探在下颌固定她的头部,右手则引导着她,一起动作。 两人的目光由铜镜中交汇,似在看对方,又似在瞧那张薄薄的面具。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的手亦如晴雾山庄时那样冰冷。 即便裹着再厚的披风,仿佛也难将半丝热度染上他的指尖。 瑶姬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让其过分紊乱。 不知是否为了方面修容,顾桢的腰弯得很低,头几乎贴在她的颈处,却又及有分寸地隔开了距离。 甚至连呼气,都未曾让她察觉到。 如此专注地看着镜中的她,手指游移在面具上寻找骨骼不对的部位,却似乎又不只是在探寻瑕疵。 也许隐藏在其下的肌肤,才是他苦苦寻觅而不得之物。 有那么些瞬间,瑶姬觉得这家伙是另有图谋。 刚想出声质问,却又只能在他脸上,寻到极其认真的模样。 没有半分轻佻和遐想,手中刀锋旋转割裂,那种微妙的差别和修改,便是她的作品与真正的杰作间所存在的差距。 不得不承认,顾桢的手艺真的很好。 眨眼间,奇迹便在眼前发生。 瞧着画像上那冯洁明的容貌,栩栩如生出现在眼前,并无二般,瑶姬心中唯有震撼。 当最后一刀完成时,顾桢并未有过多的眷恋,很规矩地放开了她的手。 瑶姬又成为了唯一的操刀者,如同她才是打造这张面具的匠人。 “如何?可领悟了?”顾桢的声音带着其特有的慵懒意味,如同微醺后的轻语。 盯着那把小小的刀,瑶姬将面具揭下,毫不心痛地在水中将其融化后,又重新做了一遍。 顾桢就这么在旁边看着,并未出言提醒。 当她全部由自己独立完成后,这张脸,已经达到了八分像。 到了这种程度,除非与目标人物极其相熟的亲友外,旁人是几乎察觉不出破绽的。 但瑶姬还是觉得不满意。 她要做到最完美,无可挑剔的极致。 都说来日方长,瑶姬却清楚,在这瞬息万变的游戏中,安宁绝对不是永恒的。 在下次突发状况来临前,要努力利用现在难得的平和时光,尽最大可能武装自己。 顾桢很欣赏她的认真,尤其是在易容方面,唯有孜孜不断寻求更高技艺者,才有大成的一天。 就在他刚握起瑶姬的手,想再帮她改改时,动作忽然停了一瞬。 镜中的瑶姬挑挑眉,无声询问着。 顾桢头未动,双眸却冷冷转向右手边的小窗。 顺着他的视线,瑶姬发现,窗外似乎有模糊的黑影在晃动。 有人在偷窥。 轻柔地将她脸上的面具撕下,用粉末化为无形,顾桢从抽屉里随便选了几味药材,开始研磨起来。 瑶姬并未去那窗前,而是走到他研药的案旁,声音不轻不重问道:“这解药,究竟何时才能制好?” “灵妙夫人莫急,总得费些时日,还需仔细调整才行,万一出了差错,遗祸百姓,岂非顾某的过错。” 顾桢淡然答道,听了这话,窗外那人影显然贴得更近了些。 “哎,也不知鹤乘国那边究竟安得什么心思,表面上装好人借粮,私下却弄这些龌龊手段,还好发现得及时,险些酿成大祸。” 瑶姬叹了口气,蓦然问道:“对了,鹤乘国内应之事,你查得如何?” “已初有些眉目,不过还未报与陛下知晓,总归是要寻到确凿证据的。” 停下药碾,顾桢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据顾某调查,朝中有问题的,无外乎……” 他的话音太轻,急得窗外某个鬼祟身影,顿时靠得更近了。 ??第八十章 月光 似乎焦急于没听到重要的名单, 窗外那人焦躁得抓耳挠腮,最终舔舐手指,在纸窗上捅破了个小洞。 可即便如此, 却也只能从洞中瞧见两人窃窃私语的身影。 再想听清些,非得站在他们身边不可。 桌上摆了不少草药,来人不懂医术, 也认不得究竟是何功效的。 结合他们方才说的话,想来应是制作解药的材料无疑了。 暗暗记下几味药的外貌特征, 那人又足足在窗外晃荡了半个时辰。 直到蹲得腿脚酸麻,也没再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倒是瞧着里面的美人挺漂亮的, 行动坐卧,皆带着天生的柔媚, 让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 第216页 甚至看着看着, 口水还不自觉流了点出来。 再待下去也无用,不如早早回去汇报。 打定主意后, 那道隐秘的身影, 总算消失在窗后。 在窥探者离开的瞬间, 顾桢立即停下研磨的动作。 瑶姬见状, 谨慎走到窗前,忍不住催道:“快追上去,好不容易将人引了来, 可别功亏一篑。” “不急。”顾桢将药材挨样收拾好, 看得人直心急,甚至怀疑他是否在故意磨蹭。 “自昨日,我便在窗外、门后涂抹了特殊药粉, 但凡有人故意偷听, 就一定会蹭到。” 听顾桢这般说, 瑶姬才想起来,昨日他的确收拾了半晌才离去。 原来是在擦那些药,防止被白天来当差的太医沾上。 “前来做探子的,大多机敏多疑,跟得太近太紧,均易引起其怀疑,没准还会故意绕路到别处去,混淆跟踪者的视听。” 做了这么多年的细作,在侦查与反侦查方面,顾桢可谓是颇有心得。 “那要如何跟踪?”瑶姬离窗子很近。 显然,那药粉凭普通人的嗅觉是嗅不到的。 就算顾桢的鼻子再灵敏,探子遁走的时间过长,再加上秋风席卷,估摸着什么痕迹都会消散,难以寻觅。 见她着实担心,顾桢终于不再卖关子,从案后拿出个被黑布遮裹住的小笼来。 瑶姬看到过那东西,原本以为是某位太医养在署里的鸟儿,还奇怪为何不挂在窗边,倒要放在那么个不通风的去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掀开黑布的一角往里看,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鸟儿,而是三只翅膀闪着幽蓝磷光的飞蛾。 于黑暗中翩翩起舞,仿佛不知疲倦的精灵,煞是好看。 “此物名为‘寻香蛾’,最喜那药粉的气味,即便相隔百里,也能寻到。” 顾桢将太医署内其余药粉均擦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套黑色风衣,在瑶姬眼前晃了晃:“如何?是回去早些休息,还是出去逛逛?” 瑶姬默然接过那披风穿好,学着顾桢的模样,将帽兜也戴上。 屋内的烛光仍留着,若突然熄灭,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毕竟宫中还有不少侍卫来回巡逻,昨夜这里可是彻夜长明的。 在靖炀国内待了这些时日,二人皆对巡逻队的动向了如指掌。 精准避开守卫后,在黑色披风的掩护下,瑶姬与顾桢彻底遁入黑暗。 不多时,空间便现出了三只盘旋着的幽蓝色飞蛾。 方才在笼子中觉得这颜色显眼,可如今在微弱月光的映衬下,倒没那么醒目了。 即便远远地瞧见,大抵也只会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不过是几个若隐若现的蓝点而已。 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后,其中一只飞蛾突然开始有目的地行动起来。 少顷,其余的两名同伴也确定了方向,跟它一同前进。 “寻香蛾只能在黑暗中生存,若遇到日光,便会瞬间死亡,故而数量极为稀少,能寻到三只已是不易。” 顾桢在旁唠唠叨叨地解释着,仿佛在为自己邀功。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它们的?”瑶姬平时与他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这家伙在外面都做何事。 “算算也该有半个月了吧,是我和鹤乘国捉到的。”顾桢低声笑道:“当时遇到,只觉得这蛾稀有难得,便想着带回来给你把玩,没想到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瑶姬:…… 普通姑娘家,谁会喜欢蛾子呢? 这东西虽然也会发光,看着也挺漂亮的,但终究跟萤火虫不一样啊。 花间扑蝶,也没有扑蛾子的。 跟着跟着,为难处便现出来了。 这蛾子会飞,追寻那药粉的香气,也只是直线寻觅而已。 待它们扑棱着小翅膀,吭哧吭哧地飞过高高的宫墙,瑶姬可傻眼了。 两人站在近三米高墙下面面相觑。 瑶姬忽然想起玄行那飞檐走壁的轻功来,顿时朝顾桢投去希冀的目光:“你能上去么?” “倒是可以,不过带着你,着实费些功夫。”顾桢老实承认。 “什么意思?你说我胖?”瑶姬忍不了这个,她想动手打人。 黑暗中传来无奈又略带宠溺的笑,未过多时,只听一阵破空声响起。 似乎有东西被他给丢到墙头上去了。 还未问出口那究竟是何物,顾桢便口称“得罪”,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借由钢索的力量,径直飞身踏上宫墙。 瑶姬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以免一个不小心摔成肉泥。 黑袍在起落间略微掀起边角,露出其中樱色裙摆,和帽兜下瑶姬那张吃惊的小脸儿。 顾桢身影敏捷,脚尖不过轻点两下,二人便追随着不断振翅的寻香蛾,与高墙上飘舞前行。 恰巧顺风吹来,送了寻香蛾一程,让它们飞行的速度更快。 瑶姬望着咫尺间那三个小小的生灵,恍惚觉得,那蛾子似乎与萤火虫也没什么不同。 还真挺漂亮的。 庄严肃穆的皇宫缩略在脚下,以往日完全不同的样貌在她裙摆下飞速掠过。 天边的月残了一角,像被谁偷偷咬了口似的。 -- 第217页 明明临近中秋,却还不见近乎团圆的模样,周身的光也冷清得很,朦胧中夹杂着看不透的灰色。 却不惹人厌恶,倒是种别样的风景,让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 瑶姬只顾着欣赏天边的月,蓦然回首,却发现顾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亦如她欣赏月那般。 沉醉,将所感受到的美好,尽展现在眼角眉梢。 寻香蛾振翅,留下点点荧光,散落在身后,给追寻而来的二人,遗下只属于今夜的异样氛围。 宫墙已到尽头,飞蛾却仍在前行。 顾桢腰部用力,忽然将瑶姬整个向前抛在空中,幅度很高。 在她的身影即将下坠时,他身形晃动,低空略过墙与墙相隔的巨大空缺。 当脚稳稳地踩到另一踏实处,手中钢索引动,那不知何时缠在她腰间的束缚,便将其整个人又自天空引回。 重新落入她的怀中。 惊魂未定,新的旅程又再度开始。 四周静悄悄的,顾桢踏在墙上的脚步声,比猫儿还轻柔几分。 瑶姬的心跳得很快,她的身体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只得完全交付与眼前这个疯子。 活了这么多年,她头一次体验被人放风筝是什么滋味。 还真是……挺有趣的。 * * * 飞蛾最终离开了王宫,穿越过街市后,竟朝着城外而去了。 这着实有点出乎瑶姬的意料,原本以为会是某位重臣家豢养的探子,得到情报后,应及时去跟主人汇报才对。 可瞧着眼前的架势,探子遁走的距离未免也太远了些。 顾桢亦略微皱起眉,可三只寻香蛾的目的很明确,不曾有片刻的迟疑。 方向绝对不会错,但总觉得什么地方透着股可疑的意味。 前方的路不算难走,瑶姬便被他放下一起跑。 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做运动,还真是过分热爱锻炼了。 寻香蛾的速度始终很快,直至飞入座小山后,才总算减缓了不少。 自入山后,顾桢明显提高了戒备,频繁观察周围的环境,甚至寻到根木棍,在即将落脚的位置频频试探。 以防有陷阱出现。 “你说,那探子会不会是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所以才故意引寻香蛾来此的?”瑶姬凑到顾桢耳边,悄声问道。 此处着实太黑,连说话时的口型都看不清,若想交流,只得离得尽量近些。 “寻香蛾之事极为隐秘,世上没几人知晓,况且从那探子偷窥的手法来看,他也不像这般心思缜密之人。” 顾桢回忆着一路追过来的种种细节,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怎么了?”瑶姬险些撞到他的背,诧异问道。 因山路难走,顾桢又怕前方有陷坑,所以始终走在她前面。 “到了。” “啊?”瑶姬听他的话,立刻探头望去,只见三只飞蛾萦绕在地上某个明显突起的土包,绕来绕去,似乎雀跃得很。 顾桢俯下身去,用手探着摸索了片刻,又用虎口量了下土包的尺寸,良久后叹道:“那探子,大抵是被灭迹后,埋到此处的。” “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 瑶姬着实有些吃惊,要知道那探子压根儿都没听见关键性的名单,只不过确认了李玉刻意散步出去的“解药”之事罢了。 仅仅如此,就被灭口? 好狠毒的手段,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瑶姬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犹豫着要不要点上。 毕竟此处太黑,若仅凭微弱月光的话,几乎跟睁眼瞎差不多。 可此人显然才刚刚被掩埋,没准真正的凶手还潜伏在附近。 若此刻点火,跟自曝行踪可就没什么分别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顾桢将火折按下,让她稍退后些,徒手将那土挖开。 让他这种有洁癖的人干此事,着实不易。 过了半晌,挖土声总算停下。 顾桢的双手从头至尾在尸体上摸了个遍,心中大概有了底。 “身高约一尺七,体型中等,夜行衣装束,右颊有一颗凸起的痣,身上并无令牌之类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随即,他又将那人的容貌细细描述了一遍,尖嘴猴腮的长相,又不算太丑。 是个掉进市井中寻不出的家伙。 因最近整日摆弄□□,随着顾桢的语言描绘,瑶姬脑海中也随之浮现出那倒霉探子的整体形象。 “你画工如何?像今日冯洁明的画像,能达到接近的水平吗?”瑶姬悄声问道。 “自然。”顾桢知道她的意思:“想画出他的样貌不难,可若带着画到处打探此人的信息,便等同于打草惊蛇了。” “或许可让李玉帮忙看看,他毕竟是靖炀本地人,没准曾经见过这探子呢。”瑶姬提议。 顾桢沉默良久,就在瑶姬以为他有什么新的发现时,却忽然听他喃喃道:“你似乎……很信任李玉?” 瑶姬心里咯噔一下。 上次他这么说的时候,目标对象是郎元。 当初瑶姬只当他在鬼扯,也未全信,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得究竟有多惨。 莫非这李玉也…… 不会吧,她看人的眼光,真的这么差? 似乎察觉到她的疑虑,顾桢忽然失笑道:“放心,李玉此人单纯真诚,是染缸中难得的白绢。” -- 第218页 “那我信他有何不妥?”瑶姬气得不轻,想给踢他一脚,又怕天黑看不清,被他躲过反倒闪了腰。 “……是无不妥。”顾桢的声音似乎夹杂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落寞。 瑶姬这会可没空陪他矫情,没想到探子这条线索竟然断得这么快,真是白费了这一晚上的折腾。 “罢了罢了,还是快些回去吧,若天亮前被人发现你我出了王宫,到时就不好解释了。” 如今瑶姬的地位堪比祥瑞,宫中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 但凡她稍有举动,都会撩拨一大批人的神经。 尤其是靖炀王苍济成,生怕她出现半点差池,就差为她也建立一个“雀苑”,将她看管起来了。 顾桢闷闷“嗯”了一声,似乎有心事。 他没闲心将挖出的探子再重新埋好,只一脚便将其重新踢回到坑内。 瑶姬忽然想起这家伙还满手的泥泞,又在尸身上摸了半晌,不觉叹了口气。 待会儿遇到难爬的宫墙,或许还得让他帮忙,这样回去也不是回事儿。 “不然,你找条小溪稍微洗一洗?” ??第八十一章 陷坑 靖炀国内的水源大多含有毒矿物质, 以至于鱼虾皆无法生存。 即便民众在饮用时,烧开后也要多加到工序解毒,麻烦至极。 可若光是洗漱, 便不必这样繁琐。 在原地伫立片刻,顾桢迈开步子朝后山腰走去。 他速度很慢,似乎估计到在这黑夜中, 瑶姬行动的困难度。 身上这般脏污,想来即使去搀扶, 也会被她嫌恶地避开吧。 未过多时,瑶姬耳边当真听见了潺潺水流声, 不由觉得惊讶。 原以为顾桢是在随处乱转碰运气,没想到还当真让他寻到了。 这山显然他也是头次来, 怎会对水源的位置如此熟悉? 前头传来轻微的洗漱声响, 许是猜到了瑶姬的困惑,他低声道:“是水司南。” 瑶姬下意识问他:“你到底有几个?” “只一个罢了, 是上次你跳河后, 我在河底摸到的。”顾桢洗到中途, 忽然唤了声“接住”。 她下意识张开手, 那小小的盒子便落入掌心。 虽周围能见度低,可打开盒盖后,仍能用手摸出指针的方向。 “放心, 此物也已清洗过, 反正也是你的东西,如今正好物归原主。”顾桢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轻快。 瑶姬想起那日在晴雾山庄附近的瀑布边,他的确赠给了她。 谨慎踩着脚下有点松滑的土地, 瑶姬依靠水声走到他身边, 跟着蹲下身。 将水司南收进怀里, 摸着冰凉略有些刺骨的溪水,瑶姬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顾桢,你到底为何对做人蛹如此执念?以至于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还要追着跳下城来?” 郎元追她是源于近乎癫狂的痴情,瑶姬能理解。 可顾桢的行为,她当真想不通。 “嗯?”顾桢显然也被她的话弄愣了,噎住片刻,才缓缓道:“呃,我当时好像……不是为了捉你做人蛹。” “啊?”瑶姬比他还懵,但很快又缓过神来,只当他又在骗人。 她可是重活过一次的人,这变.态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还能瞒过她? 可笑! “说实话,究竟为何追你,我自己也搞不太清,但似乎没想杀你。”顾桢的声音略有点困惑。 他当时只是下意识想要拉住她的手罢了。 那种行为,倒更接近于……救? 或许是吧。 瑶姬默然无语。 下意识的追逐?这不是狗么! 不对,这比喻算是辱了狗了,他可没狗可爱。 洗漱声渐渐停下,顾桢是个很爱整洁的人,随身总带着干净的方帕,顺手也递了一块给她。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瑶姬有些不自在,沉默时的顾桢难以捉摸,就像点燃引信的爆竹。 瑶姬不知这引信的长短,只觉得炸裂的危险就在身边,时时刻刻需小心提防。 尤其现在四周漆黑一片,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未知的恐惧瞬间又加剧了几分。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些回去的好。”瑶姬轻咳了两声,率先转身朝山脚下走。 起初上山时,始终是顾桢在前方开路,虽小心谨慎,也没遇上什么陷阱。 故而瑶姬心里多少也放松了些警惕,只用木棍随手探探路,便凭借着大体的方向感往下走。 听见顾桢跟上来的声音,她甚至下意识地加快了下山速度。 “慢点,从后山腰下去的路我未曾探过,没准会有猎人设下的陷阱……” 顾桢的话说得有点晚。 下坡路段皆是大块滑石,瑶姬的脚不留神踩中一块,整个身子登时便向下滑了去。 因俯冲力特别强,手中的木棍又在慌乱中杵外了些,压根儿就支撑不住人体的重量。 若硬抓着不放,甚至有将手腕弄折的风险。 出于个人体质的原因,瑶姬受惊时从来不似寻常姑娘那般下意识尖叫出声,而是心悸着暂停呼吸。 甚至是全身缩起来。 她听见耳边有东西飞来的破空声,似乎是顾桢方才爬跃宫墙时用的飞索。 无奈周围太黑,索头的铁爪只探到旁边的虚空。 -- 第219页 “瑶姬!”顾桢的语气难得焦急起来,也顾不得上山还有没有潜伏着的探子同党,下意识喊道。 身体失衡向前倾倒,瑶姬双手下意识想撑在地面,不料却迅速下陷。 是个陷坑! 原本遮掩在坑上的浮土塌落时传来不小声响,情急之中,瑶姬终于开口喊了顾桢的名字! 刚刚下落片刻,手臂就被人紧紧抓住,无奈她整个身子都已掉进坑中,连带着站位不稳的顾桢也跟着下坠。 一片慌乱中,跌落的身形终于稳住了! 瑶姬隐约感觉到顾桢臂膀极其用力,似乎徒手撑住了什么。 “我腰间有铁索,你卸下抓紧,拽着它爬上去,另一头已经绑在外面的树上了。”顾桢沉声说道。 情急之下,瑶姬也顾不得那么多,忙按照他的话去做。 由于周围找不到借力的点,顾桢便以身为踏板,擎着她往上托。 铁索很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割破手,瑶姬只得用袖子垫着拽拉。 待终于爬出这该死的陷坑时,衣裳都快让汗湿透了。 直至此时,她才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儿。 顾桢怎么不跟她一起上来呢? 之前在城墙上飞跃时,他的力气着实不小,即便抱着她依然能身轻如燕,甚至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如今这般,着实奇怪得很…… “你、你上来吧。” 瑶姬想了想,还是将铁索重新放下去递给他。 不得不说,顾桢爬上来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还要长。 难不成是受伤了? “你……”瑶姬狐疑着开口,黑暗中,顾桢隐约靠坐在挂铁索的树干上,没站起身。 “我有些累了,你先走吧。”良久后,他忽然开口道。 “啊?这怎么行?我们是一起出来的,若你莫名其妙消失,靖炀王那边该如何交代?”瑶姬皱紧眉。 顾桢说话的语气隐约有点吃力:“无妨,我稍候自会去上朝,你快些回去,将帽兜压得低点,直至走到王宫再显露身份,那些守卫都见过灵妙夫人的模样,必不会为难。” 弦月逐渐低垂,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听着瑶姬迟疑离去的脚步声,顾桢将头仰靠在干枯的树干上,意识陷入昏沉。 * * * 让顾桢再次清醒的,是背后难以忍受的痒意。 并非之前那疼到让人神智发麻的剧烈痛楚,而是近乎于伤口快速愈合的奇特感觉。 天已没之前那么黑,朦胧间隐约能看清周遭的事物。 虽双目还是有点发花,但努力眨眨后,仍能瞧出瑶姬的面容。 他艰难地动了动喉咙,身后去探自己的后背。 夜行袍被鲜血打湿了大片,还没有干,不过那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 他目光移向不远处的陷坑,集中精神,彻底看清了坑内布满的竹刀和锐铁片。 应是猎人用来捕捉野兽的陷阱,半腰长的竹刀上已沾染了变黑的血。 看来方才伤他的,应是此物。 在这片荒山上,连个野兔的影子都瞧不见,也许他是唯一被这陷坑所伤到的人。 从竹刀的颜色分辨,此陷阱大抵已经被制成多年,甚至久远到惨遭遗忘。 “醒了?”瑶姬坐在旁边断裂的木桩上,用手摆弄着他的那套铁索。 头部有五支爪,抓附能力极强,像一只铁手似的。 趁着他昏迷的档口,她尝试仍了几次,发现想要丢准并非易事。 术业有专攻,她的身体不是习武的材料,要想练成顾桢和玄行那样的轻功身手,非得从小就打下基础才行。 况且,瑶姬也对打打杀杀、飞檐走壁的事没什么兴趣。 “你……用自己的血救了我?”顾桢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比被她拿刀刺中还诧异。 “出宫的事不能让守门的侍卫知晓,否则传扬出去,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除了打草惊蛇外,半点益处都没有。” 瑶姬晃荡着手中的铁爪,淡淡道:“更何况,鹤乘国即将援助的粮草中,慢性毒的药还没研制出来。” 他还不能死。 用此种冷漠的语气对待方才的救命恩人,似乎有点太过不尽人情。 但瑶姬心中并无半分内疚。 她是个利己主义者,凡事都要以达到自身想要的目标为最优先。 更何况,她不喜欢欠人情,凡事讲究一码归一码。 顾桢救她,她此番算还了债,就此了清。 可曾经将她做成人蛹的债,还没有清算。 虽然她用刀刺过顾桢,可他并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便不算完。 一命换一命,这是顾桢欠她的,将来必须讨回来。 扶着枯树站起身,直到眼前的晕花彻底消失不见,理智才终于重新回归顾桢的头脑。 那竹刀上明显被涂了让野兽四肢晕麻的毒,故而他才会有这种反应。 霞液丹果真是世间稀有的灵药,非但能治好人的外伤,甚至连毒也能解。 竹月色的眸子流转,看向毫无戒备的瑶姬,顾桢嘴角露出丝苦笑。 她不应该暴露此特殊本领,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如羊困兽群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忌惮着。 太过危险了。 就这么放着,着实让人…… -- 第220页 担心? 顾桢从未在意过他人安危,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是很关切。 这念头出现的瞬间,让他觉得无比新奇。 “回去吧,在日出前。” 顾桢拍拍身上的泥土,对背后的浓重血腥气略有点歉意。 瑶姬不会喜欢的。 * * * 当他二人重新回到太医署时,巡逻的侍卫仍未发现此处有何异常。 毕竟若无瑶姬吩咐,任何人都是不能在夜间擅自靠近这里的。 顾桢洗去衣衫上的血污,燃起炉火将衣物烘干。 火中除去炭外,还加入了几味草药熏香,使得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令人舒适的香气。 瑶姬这几日晨昏颠倒,白日补足了觉此刻倒也不困,索性继续修改起之前的面具来。 待曦光照入屋内,顾桢重新穿好缝补完毕的朝服,瑶姬戴上那张极其薄的面具,站在他的面、身前。 “如何?”她的问询中,带着由内而外的自信。 “无暇。”顾桢欣赏着这巧夺天工的杰作,由衷感叹道。 虽他做的也是这般像,可不知为何,总觉得瑶姬的这个要更顺眼些。 待她无情地撕下面具,顾桢才明白原因为何。 大抵是因为这东西戴在了她脸上吧。 收好冯洁明的面具,瑶姬嘱咐他尽快研制成功鹤乘国那边的解药,转身离去。 门骤开,吹散了屋内的草药香气,灌进一股冷风,险些将桌面上散落的药方卷落在地。 顾桢弯着腰慢慢收拾,心中忽然有些怅然。 他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过世人,总归是贪心的。 也没什么不好。 * * * 户部尚书冯洁明并未被关押在天牢,而是都城昆罗的南方监狱。 瑶姬不方便出宫,太过引人耳目,便将面具交给李玉,让他去办此事。 临行时,瑶姬很大方地让他带足了银两,让他关键时刻千万不可小气,必须打点好周围狱卒。 否则即便有靖炀王钦赐的玉佩在,也未必能让那些牢里的人精心甘情愿听话。 用被判死刑的囚犯,替换冯洁明的身份,再将牢房对调。 不必惊动典狱长,只让负责看管犯人的小狱卒帮忙策应便可。 事成后,随便寻个由头将狱卒调离岗位,用好处封处其口,再远远的遣开。 为保万无一失,瑶姬还准备了张寻常长相的面具,让李玉给冯洁明换上。 在雨香阁中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满头大汗的李玉总算回来了。 “嘿,冯洁明那小子见到我的面,差点把魂都给吓飞了,还说什么都不信有人能害他!” 外面的气候忽然变冷,李玉抱过瑶姬让人准备好的暖手炉,直接贴到了耳朵上。 “他信与不信无关紧要,药喂他吃下去了没有?”瑶姬用手撑着额头,侧躺在榻上问道。 “吃了,冯洁明和死囚一人一颗,都已变得口不能言。”说到这儿,李玉有点担忧:“这哑病日后真的能解么?他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可就棘手了。” “那是自然,不必担心。” 药是顾桢准备的,那家伙精通各种奇怪毒药,且不是顾家祖传,就是自己研制的。 市面上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解决完此事,李玉还需在张丞相身边继续斡旋,也不必操之过急,只让他们信他是个因骤然升官,醉心享乐的人即可。 自李玉当了尚书令后,家人的确对他唯命是从起来。 听瑶姬昨日的建议,李玉当真硬下心肠,亲口回绝了娘亲过分强烈的为他说亲的热情。 果然,因官威在身,他娘亲孙氏虽心中不甘,却也肯听他的话,暂时不提此事。 只好酒好菜供应着,盼他继续为家族增光,生怕哪里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惹得他皱眉。 尽管暂且摆脱了亲事的拖累,可李玉还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想过要不要分府居住。 可这消息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家里人要闹成什么样子,他这个“不孝”的罪过也算是背定了。 无奈,只得继续这么就和着过日子。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何时都不轻松啊。 * * * 靖炀王来雨香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据传还是瑶姬亲自派人来请的。 每次会面,都要将下人远远地避开。 可不知何时起,却不再避讳吴公公。 原本对瑶姬心有偏见的吴公公,被她当着靖炀王的面儿美言夸赞了几句御下有方,登时乐得心花怒放。 逐渐的,对瑶姬的憎恶也减退不少,在她面前将话匣子慢慢打开,甚至会讲几句招笑的俏皮话逗开心。 连过几日中秋会的操办,吴公公也时常来询问瑶姬的意见,到比往后宫皇后那儿跑得还勤些。 瑶姬虽受靖炀王宠爱,可不能婚配的事却也早传得沸沸扬扬。 故而尽管盛恩在身,却没招惹到多少嫔妃的妒忌。 权当是只会说话的白孔雀罢了。 前方战线的最新消息,多半也是由靖炀王亲自告知与她。 鹤乘国的突击非常奏效,非但夺回了原本被绥廉抢占的那三座城池,甚至还趁势侵占了一城。 大量的军队朝两国的边界处进发,蓄势以待,似乎没有就此住手的打算。 -- 第221页 若能跟鹤乘两面夹击共灭绥廉,自然是件好事,可苍济成有自己的担忧。 万一事后鹤乘的实力更加壮大,靖炀又该如何自处? 论兵力和国力,靖炀都需仰鹤乘鼻息,就算是日后分吞绥廉的底盘,估摸着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如此折腾,总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无奈。 听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瑶姬暗笑这苍济成着实想得太多。 眼下镇守绥廉的,可是玄行那个疯子。 暂时隐忍不动,定是在筹谋更大的计划。 不得不说,鹤乘的新帝太过稚嫩,连粮草中下药这等秘事都能被顾桢查出来。 目的也太过明确,不像是个深谙筹谋之道的君王。 除此外,靖炀王还带来个颇让她意外的消息。 据说新帝周良义,预备将她在鹤乘的家人送来,与她相聚。 瑶姬的亲生父母…… 游戏背景中给出的介绍很详细,却没给出她家人的画像。 只不过存在于文字中的人,竟要来同她会面,没准还得上演洒泪相认的感人现场。 单是想想那画面,瑶姬就浑身不舒服。 苍济成见她沉默不语,只当她是过于思念亲人凝噎,刚想安慰地将她抱住,却又硬生生停住了手。 他能察觉到,自己对瑶姬的好感和恋爱在与日俱增,几乎快到难以克制的地步。 若再毫无分寸地靠近,等情浓深处,他当真无法保证能留有理智。 万一铸成大错,对整个靖炀国来说,都会是灭顶之灾。 无奈,只得留下心腹吴公公劝几句,自己借口还有政务要忙,先行离开。 吴公公对此事颇不赞同,瑶姬既已受了靖炀的官衔,怎好再跟故国的亲人纠缠不清? 况且在这个节骨眼,鹤乘王派人过来安得究竟是什么心,简直路人皆知。 无非是想用亲情感念瑶姬,让她回归故国,用未卜先知的神技为国效力。 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瑶姬也并未做过多解释,反而借此机会将吴公公留在雨香阁内,足足两个时辰。 东扯西扯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他身上。 仔细观察着吴公公的语气、神态,乃至于走路的姿势。 虽早就是没根的人,但突然间得如此佳人的青睐,难免让吴公公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毕竟身处在太监这个位置,纵然权倾朝野,也没机会得到真正的温存柔情。 纵然只是能远远地瞧着美人,也算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连带着心情都变好了。 浑然不觉瑶姬目光在他身上逗留的时候,未免太长了些。 * * * “该怎样改变自己的声音?” 再次来到太医署时,瑶姬总算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制作□□的方面,虽速度远远比不上顾桢,但只要用心雕琢,已可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无奈声音这种事儿,她自行尝试了几次,模仿时却始终寻不到窍诀,反而弄得嗓子嘶哑难受。 顾桢在调配鹤乘国那边的解药,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由得无奈叹道:“若你是寻常女子,我还真有办法。” 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个棕色小瓶晃了晃:“此药唤作‘异音丹’,只要含服于喉间,模仿他人声音时,便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瑶姬喜出望外,忙倒出一颗含下,可不管怎么试,声音都没有丝毫变化。 “你骗我!”瑶姬怒道。 顾桢也不辩解,在她眼前做了个示范,只见他不过略清清嗓子,竟能发出跟她并无二般的声音来。 “你怎的忘了?有霞液丹护体,百毒无用啊。”顾桢用她的嗓音笑道:“不止是毒,连药效也一样的。” 瑶姬警惕地眯起眼:“你怎会知晓此事?何时在我身上做过试验么?” “呃……” 顾桢将视线移到别处,有种不打自招的心虚。 这狗东西,就是改不了把她当小白鼠的臭毛病! ??第八十二章 反水 轻咳着将手中的活放下, 顾桢负着手走到她近前,指尖有些无措地摩挲着:“其实就算不用药物,也可改变自身的声音。” 显然在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瑶姬心中将此人暗骂了八百遍, 同时记仇地在脑海中的小本本上又添一笔。 等解药研制成功,还是趁早寻个机会让他归西的好。 “怎么改?”瑶姬的语气有点声音,不知从何时起, 她在他面前索性连装出的温柔都懒得演了。 反正彼此是什么模样,也早就看得透透的。 “要针对想模仿的声音做专门训练才行, 你想变成男声还是女声?”顾桢好奇问道。 “太监。”瑶姬淡淡回答。 顾桢其实早就猜到一点,毕竟这些天她练习的□□, 全都是男人的脸。 “吴公公?”顾桢心中大概有了底,最近她与吴公公走动得频繁, 早就在宫中传遍了。 还以为她是有意要结交靖炀王最宠信的红人, 流言蜚语又起了不少。 瑶姬点点头,背过身去, 模仿着吴公公的姿态, 走了两步。 无论是手臂摆动的幅度, 还是腰背挺直的角度, 一打眼儿看上去,都与真正的吴公公无甚差别。 做演员这行,最要紧的就是观察与模仿。 -- 第222页 为了演好每一个角色, 瑶姬曾经做过不少类似的训练, 力求原生态地在荧幕中,变成各行各业的人士。 如今不过小试牛刀罢了,并不觉得难。 甚至连神态和虚甩拂尘的角度, 都相像得很。 可以说, 若戴上面具, 只要说的话不露怯,足可以蒙混过关。 顾桢略思索片刻,让她将手放在喉结处,感受声发生时,声带的震动。 随后,他让瑶姬一直发着“啊”的音,帮忙调整或高或低。 直至达到满意的程度后,才让她停下。 “记住方才震动的感觉,那便是在吴公公的声线范围内了。”顾桢随便拿了张药方,着她用吴公公的语气念上面的字。 每发出一音,他都会侧耳倾听,随即认真矫正。 有时一个字要反复读上数十遍,他才会勉强点头通过。 瑶姬倒是很喜欢这种严谨的态度,毕竟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之前准备的所有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不过才念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的喉咙就干哑得厉害,非得喝水暂时停下顺顺不可。 据顾桢说,若寻常人照着这个法子练下去,不出半日就会哑得说不出话来。 只得修养几日后子再来。 可瑶姬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特别强,用不着担心这个,能忍下这份苦便能进步飞快。 照他的估计,不出三天,应该就能模仿得天衣无缝。 见瑶姬练得刻苦,顾桢边磨药,边不自觉问道:“若你想找人假扮吴公公,为何不让我来,也好省了这些功夫?” “凡事总求人,终归不是自己的本事,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怎么办?总得学会了才踏实些。”瑶姬下意识答道。 除此外,她也无法真正信任顾桢。 这家伙的性格阴晴不定的,鬼点子又多,没准会临时起意坑她。 不得不防。 似乎受到了这话的触动,顾桢制药的动作略微一顿,良久后,才重新运作起来。 “是啊,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他喃喃自语道,以至于声音太小,未曾传入瑶姬耳中。 看来除了易容之外,还是得让她多学些别的东西才好放心。 * * * 瑶姬不知道顾桢在抽什么风。 突然来了兴致,说什么都要教她几种毒药研制的方法,让她以后害人时好趁手些。 努力将他话中的“害人”改成“防身”,瑶姬倒是对此挺感兴趣的。 可问及到底需要何种报酬时,顾桢却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本事学得,让人心不安呐。 瑶姬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见他支支吾吾的,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总觉得有种……临终托付的感觉。 是她想多了么? 难不成这顾桢也看破了红尘,想教完她之后,随便寻个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 奇奇怪怪的。 在顾桢教她的那些毒药中,不仅有“断肠散”和“迷魂散”之类常规药,还有柳轻卿当日泼过她的那种南方秘术“皮滚烂”。 每一种都恶毒得很,周身散发着股子不祥到极致的气息。 跟他坐在炉子旁熬制这些要人命的东西,瑶姬总有种自己是反派女巫的错觉。 是路过的小孩子瞧了,都会吓哭的程度。 “你说你,没事儿研究这些有害身心健康的东西做什么?”瑶姬捏着鼻子,很不喜欢这种难闻的气味。 “反正也闲来无事,就随便弄了几样玩,倒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顾桢用蒲扇猛扇了两下,弄得炉火更加旺盛。 随之而来的,是股愈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怪味。 瑶姬的心猛然沉下。 每一种药的背后,不知都背了多少人命。 “顾桢,你们家族,都是暮崇王世代豢养的杀手么?”她从未触及到顾桢的过去,先前也不太感兴趣。 可如今,她却隐约想了解点。 他跟玄行那种纯粹的疯了不太一样,偶尔还是能流露出存有人性的一面。 仔细想想,自从晴雾山庄将这家伙推入瀑布后,他似乎多多少少和从前发生了些区别。 可具体是哪儿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杀手?”顾桢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顾家世代,都是忠臣。” 瑶姬:…… 真是滑了大稽了,她左瞧右瞧,也在顾桢脸上看不见“忠义”两个字。 前阵子还叛国被暮崇王下令追杀呢,怎么忠臣的血脉传到他这一代,就改了性? “父母在我年幼时便为国捐躯,我是由叔父养大的。”顾桢拨弄着眼前的炉火,神色如常,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 “叔父他觉得报国无需拘泥形式,世上有光就有暗,总有人得活在阴影中,铲除暗自滋生的弊端,于是就将我培养成为日后能得心应手使唤的人。” 燃烧的煤炭发出噼啪响声,为微凉的夜晚添了许多暖意。 如今这天气真是愈发的凉,手指总是冻得又红又僵。 瑶姬将手伸到炉子边烤着,悄悄观察顾桢的面色,发现并无回忆悲惨童年的痛苦反应。 依然是那般平静。 “那人蛹,也是你叔父教你做的?”她试探着问道,心想这家伙之所以形成这种极其扭曲的性格,兴许只是教养他的人不正常。 -- 第223页 谁知听了这话后,顾桢却摇摇头:“叔父教我的是易容术和轻功之类的本事,人蛹乃顾家不外传的秘术,记载于古藏书中,被我偶然发现。” 瑶姬眨眨眼:“那你是……无师自通?” 顾桢失笑:“算是吧。” 不着痕迹地将椅子跟他稍微拉开些距离,瑶姬抿紧了嘴,有点后悔同他搭话。 这家伙坏透了的品性和残忍似乎跟童年生活没多大关系。 完全就是天生的。 啧,真是错怪那个叔父了。 * * * 张国良丞相一党的人,似乎有点坐不住。 频频跟李玉打探关于瑶姬查案的消息,甚至不惜花高价贿赂,让他从中劝阻。 以现如今的朝廷需要稳定,再经不起动荡为由,权根基□□的瑶姬暂时不要劳民伤财,重启贪污案。 毕竟此案已被靖炀王御笔亲断,若贸然再查,难免会对陛下的王威有所损害。 吴公公这边也被不少人找上了门,问东问西的,搞得他不胜其烦。 毕竟他整日跟在靖炀王身边,从未听瑶姬提过什么劳什子的贪污案。 每次去雨香阁,瑶姬除了谈论与绥廉、鹤乘的战况和往来外,便只是闲聊每天的日常。 也不知那些朝臣在哪儿听到风雨,传得还有鼻子有眼儿的。 最初吴公公还能耐着性子解释,可到后来,这脾气也跟着慢慢往上顶。 索性将再来搅扰此事的人,统统撵了回去。 这一下可不得了,前来探听消息者几乎更坐实了传闻的真实性。 只当吴公公是在刻意替重查贪污案之事保密,甚至连一向交好的张丞相都瞒着! 莫非靖炀王对某些朝臣早已心存不满,想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整肃? 谣言像风一样遍地滋生,闹得沸沸扬扬。 偏有吴公公阻拦,这些闲言碎语还递不到靖炀王的眼前儿。 两方就这么岔着,弄得朝中心怀鬼胎者人心不安,曾知晓部分内情仍心存良知者,却振奋异常。 就在形势变得越来越乱时,南方牢狱里出事了。 原本还有三个月刑期的冯洁明,忽然在牢中暴毙。 死因是自缢,将裤腰带悬在屋顶,就在那间半高不高的屋子里,很“艰难”地撒手人寰。 仵作检查了半晌,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命人将冯洁明的尸体速速拉回冯家葬了。 靖炀王对这位户部尚书不甚关心,因人已死,也懒得追究他“畏罪自缢”的罪过。 入夜后,被李玉秘密带入雨香阁中的男人崩溃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响头。 泪水早已留满脸,却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只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含糊音阶。 “这么些日子过去,心中可想明白了?” 瑶姬端着盏刚沏好的香茶,用茶盖拨弄着表层的浮沫,半抬着美眸问道。 跪着的男人磕头如捣蒜,双手拱在一起,卑微地做着求饶状。 看得李玉心中一片恶心。 当初的同僚如今竟落得这幅下场,还半点羞耻心都没有,真是让人不齿。 接到瑶姬的眼神示意后,李玉想将他脸上的面具揭下,谁知他却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惶恐地躲避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安心。 瑶姬从袖中掏出粒丹药,命他服下。 才过了一刻钟,那人原本僵硬无比的舌头,就能重新活动了。 因长时间没说话,吐出的字也含糊不清,需得认真倾听,才能辨认得出。 “罪臣冯、冯洁明,拜见灵妙夫人。” 能重新听见自己的声音,着实是件让人欣喜的事儿。 冯洁明擦干眼角的泪,仿佛溺水多时即将淹死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痛苦地皱着五官,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这家伙方才吃的是断肠散呢。 “说说,昨夜在牢房中都看到什么了?”瑶姬不紧不慢问道。 李玉在旁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想到冯洁明当初胡乱攀咬自己的无耻嘴脸,真恨不得那死在牢中的人,就是他! “那死囚是、是被两名黑衣人活活勒死,后又挂到梁上的!”冯洁明爬到瑶姬近前来,疑神疑鬼地左右警惕着,生怕这话会被人给听了去。 “这就怪了,你究竟做过何等缺德事,竟然会被仇家找上门,连在牢中都不肯放过?”瑶姬用纤细的手指挑卷着肩侧的发丝,漠然问道。 冯洁明支吾半晌,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冷不丁瞧见旁边李玉那凶神恶煞的脸,登时吓得再也不敢隐瞒。 如今的情形再明朗不过,李玉这厮,明显是找到靠山了! 纵然冯洁明被关在牢中,灵妙夫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出此奇人,靖炀国的每个角落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当初听闻李玉被她提出天牢,冯洁明就预感不妙。 果然,待李玉出使鹤乘国归来,就亲自找到了他面前。 摆明了,是冲当初那桩贪污案来的。 “冯洁明,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说出当日案情的真相,我可向陛下求情,免去你的死罪,不祸及族人。” 瑶姬俯身,冷冷看着他。 “二,便是重新吞下哑药,回去做你的冯洁明,看看下次还能不能有这般好运气。” -- 第224页 摆在眼前的路再清楚不过,事到如今,冯洁明已经没了可退之处。 将头重重叩在地上,肩膀痛苦抽搐良久,冯洁明咬紧牙关,总算下定了决心。 得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这辈子总得有命花才行啊! 思及此处,他深吸一口气,狠狠道:“我说,我全都说!” 既然要反水,那就反得彻底点,最好让那帮王八蛋,永世不能翻身! ??第八十三章 尚书 在那座无名荒山上, 顾桢曾仔细摸索过那名被害探子的容貌特征。 幸而他丹青的技术也不错,认真绘了整晚,总算将画像完成。 次日, 当她拿着这张画给冯洁明看时,对方辨认半天,还真觉得有点眼熟。 毕竟这人右边脸颊上的痣还挺明显的, 容易让人记住。 “我记得罗白府中的一个侍卫,好像就长这副模样。”思虑了良久后冯洁明突然答道。 罗白是李玉被押入天牢后, 新继任的礼部尚书。 他二人之前有所来往,冯洁明也去他府上吃过酒。 “当真?你可能确认?”李玉立刻激动起来, 揪着他的衣领问道。 “这,大概是错不了的, 只要画像没有偏差。”冯洁明也知道事关重大, 不敢有半点马虎。 瑶姬蹙眉问李玉:“自从你升任尚书令之后,罗白可跟你有过来往?” “倒是没怎么说过话, 不过见面时略问候一下罢了。” 因为有瑶姬之前的嘱托, 李玉不管心里边的火气多大, 跟朝中那些人也笑呵呵的。 可罗白对他总有种躲闪的感觉, 每次都尽可能避开有他在的场合。 甚至连去张丞相府中宴饮时,都不曾露面。 简直要把“心虚”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在冯洁明下定决心反水后,就将知道的事情如同竹筒到豆子般, 全都说了出来。 当初指使他胡乱攀咬李玉的, 的确是张国良丞相。 但在那件牵连甚广的贪污案中,冯洁明所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是小小一环而已。 张丞相并未让他知晓过多的机密, 只是威逼利诱, 让他多咬出几个人来。 而且保证让他只受三年刑罚, 出狱后虽没有高官可做,却能得到安享一世的富贵。 在那种情况下,冯洁明根本无法选择。 如果得罪了张丞相,即便能继续留在朝中,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更何况他这个户部尚书,是赈灾粮发放的负责人,南方那边出了事,他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关系。 最初不过想着,帮帮张丞相的小忙,让他从中捞到些好处。 可没想到对方的人竟然那么贪心,层层扒皮不说,连叫苦喊怨的灾民都没能控制得住。 还让灾民带着联名书告到了御前,事情这才一发不可控起来。 冯洁明也是被架到这个位置上,稀里糊涂的就跟他们搅在一起了。 万没想到对方现在竟对他起了杀心,全然不顾当初说好的约定。 与其在一条死胡同里撞,还不如另辟生路。 究竟行的是不是正义之举,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据李玉这些时日的调查,平时与张丞相交好的,还有军机处的几位大臣。 甚至连工、兵两部尚书,也频频向其示好。 因他现在得了尚书令的位置,往日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全都转过脸来巴结他。 自从他跟张丞相走得近后,反倒是朝中那些所剩无几的清廉官员,跟他逐渐拉开了距离。 李玉将这一系列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个内应当的,可真是不容易。 瑶姬将画像重新卷好,撂在掌心中敲了敲,喃喃自语道:“若想把毒素全都□□,只有一个人的证词恐怕不太够呀。” “那、那该如何是好?” 李煜对这个问题最为关心,毕竟陛下只是暂时下令,不杀天牢里的囚犯而已。 等到鹤乘国的三批粮草全部运送完毕,恐怕就再也不能用“祈福”之类的理由拖延刑期了。 “别慌,任何势力都不会是铁板一块,总会露出他们的破绽来。” 瑶姬耐着性子安抚道,想了想,突然问他:“在张国良丞相的阵营中,有没有谁跟他稍微产生过嫌隙的?” “这……大概是兵部尚书吧。”李玉稍微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此人以往在朝中算是中立派,可在贪污案里,不知为何,突然站在了张丞相那边,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依你看,他之前的中立行为是不是伪装?”瑶姬很快抓住了重点。 李玉摇摇头:“不太像,曾几何时,兵部尚书还跟几位军机大臣发生过不愉快,那些都是张国良的人。” “他啊。”听了半晌的冯洁明忽然冷笑着:“算是被迫被扯进这趟浑水里来的,因为他的小舅子是户部侍郎,曾经在我手下当差,弄账的时候可没少跟着忙活!” 这倒是个新的突破口,瑶姬很感兴趣:“他跟小舅子的关系这般好,甚至连自己的前程都敢搭上?” “兵部尚书是出了名的惧内,对家中的美妻言听计从,甚至连小妾都不曾娶过,两个人的关系恩爱得很,还一度成为了朝中的美谈。” 说起这事,冯洁明立刻来了精神。 -- 第225页 “传闻他的妻子美若天仙,整日被他藏在府中,宝贝似的不让人瞧见,连带着对他的娘家人也爱屋及乌,平时有什么事儿,都会跟着帮衬。” 李玉想起自己也听过类似的传闻,没料到兵部尚书竟然会为了妻子,做到这个份儿上! “他的小舅子是个不成器的,就连当初来当侍郎,也是兵部尚书亲自来求的情,甚至还准备了不少厚礼。”回忆起自己当初的风光劲儿,冯洁明难免有点感慨。 “不得不说,那小子的心眼儿还挺多,整日跟着我在外头与其他官员交好,酒量又不错,嘴也能说,逐渐的就讨了张国良丞相的欢心。” 眼看着自己的属下在外面如此出风头,冯洁明心中难免有点不舒服。 却又生性比较懦弱,不敢直接训斥锋芒毕露的侍郎,索性就阴恻恻地散布些兵部尚书不尊重丞相的谣言。 一来二去的,还真有不少人信了,甚至传到张国良的眼前。 周侍郎平日里被自己的姐姐宠惯了,总是心比天高,瞧不上姐夫的做派。 如今又搭上了张丞相,更加鼻孔朝天看人,觉得兵部尚书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不懂得变通。 连侍郎好不容易安排跟丞相会面的饭局都不参加,着实不给面子。 故而这小舅子也就没在丞相面前替他姐夫美言,想着好歹也给姐夫个教训,让其以后稍微学会点做人的道理。 也好在朝中帮他一把,给他个尚书的职位当当。 据李玉说,前两天张国良的第十二房小妾过寿,这个兵部尚书却没有来祝贺。 无异于当众打了丞相的脸,甚至连贺礼都特别敷衍了事。 这第十二房小妾如今最受丞相的宠,听说又哭又吵地闹了好一阵子,非得让兵部尚书当面来赔礼才行。 眼看着事越闹越大,在一众友人的劝说下,兵部尚书最后还是舍下脸皮来了。 可据说,那场歉道得也是别别扭扭,等他从丞相府出来之后,张国良甚至还摔了杯子。 说到底,兵部尚书心中多少还存了些良知,不大愿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如今也是被逼无奈,上了贼船下不来。 坑害了那么多忠良入狱,估摸着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觉得羞愧难当吧。 瑶姬抱着双臂,略加思索后,在李玉离开雨香阁之前,跟他“大吵”了一架。 引得院内做事的宫人纷纷侧目,瞧见李玉灰头土脸地被骂出来,都有些差异。 所有人都知道,李玉算是瑶姬一手提拔上来的。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 * * 得了训斥的李玉在外面大吐苦水,说见灵妙夫人最近揪着过去的贪污案不肯放,不过是略劝了两句而已。 却不知道为何触了她的霉头,直接被骂了个大红脸。 还说他没有忠君报国之心,叫他这阵子别来眼前晃荡了。 此事传播的速度极大,以至于连张丞相都惊动了,亲自询问李玉其中的细节。 最令丞相不解的是,灵妙夫人一个敌国的逃妃,为何会对这桩旧案如此感兴趣? 起初,他还以为是李玉在其中挑唆的,故而这些天大力贿赂,总算将其拉拢了过来。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灵妙夫人竟然还不肯罢手! 李玉喝了半坛子酒,对着丞相长吁短叹,说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跟他没关系,全是瑶姬跟陛下的主意。 只不过外人看在眼里,总喜欢把他也给算在里头。 说白了,他这个被单独提出来的尚书令,就是个挡箭牌。 真正在背后策划翻案的,就是靖炀王苍济成! 陛下当初就觉得那案子疑点重重,可是迫于朝中众臣联手参奏,和外头难民给的压力,不得不先草草结案。 如今得了一位能未卜先知的灵妙夫人,又向鹤乘国借来了粮食,缓解了国内的窘况,自然又沉下心来,想再好好调查一番。 李玉说的声泪俱下,感念张国良对他的恩德,总想着能多劝一句是一句,让瑶姬不要破坏靖炀国内来之不易的安定。 没想到因为劝戒不当,反而弄巧成拙,给自己落了个难堪。 张国良面沉似水,瑶姬此番举动,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难不成她当真以为,区区一个灵妙夫人的地位,就能够扭转靖炀国的乾坤吗? 不,不对。 他背后的那个人,是靖炀王。 张国良的眸色愈发暗沉,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酒盏。 好个苍济成,竟如此的不安分…… ??第八十四章 姐夫 兵部尚书吕成应召, 去雨香阁与灵妙夫人见面之事,很快便传到了张丞相耳朵里。 等吕成应刚出宫,就连人带轿的被抬进了丞相府。 张丞相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指着吕成应半晌,心梗地问道:“说,你跟灵妙夫人都讲了什么?” 吕成应满脸困惑, 诚实答道:“灵妙夫人听闻我家娘子姿色双绝,想寻个机会与她共游临湖结交, 故而前来找下官……” “胡扯!”张丞相重重拍案,气得老眼怒睁, 他万没想到,吕成应竟轻视他到这个份儿上, 甚至连谎话都懒得好好编! 兵部尚书原本就对张丞相心气儿不顺, 此番也懒得跟他辩解什么,没聊几句话, 便托词府中还有要事处理, 拱手告辞了。 -- 第226页 主人家一动怒, 这茶盏就遭殃。 当张丞相的第十二房小妾袁氏进得厅来, 险些被满地的碎瓷片给吓到。 “爷,莫非是那姓吕的又惹您生气了?”才刚袁氏听门子报过信,因此心中也对事情经过略猜到一二。 “哼, 简直岂有此理!老夫又岂是那小心性的人, 无论灵妙夫人问过什么,他照实说就是了,如此支支吾吾的, 莫不是心中发虚?” 张丞相手里捏着吕成应最重视的小舅子, 按理说这厮没理由叛他才对。 若真那般有血性, 当初陛下为定案前,就应义正言辞拒绝帮忙做那位伪证。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怎的又发起羊疯来? 能拉拢到兵部尚书,对张丞相一派的势力来说相当重要,因此费的心血也多得很。 筹谋许久才到手的棋子,断没有突然间就投向他人的道理啊。 张国良的嘴唇已经被气成了猪肝色,虽有温婉可人的袁氏站在身后捶着肩,可心中这口气还是没泄出,破口大骂了半晌也不觉得过瘾。 “爷,依妾看,就得给那姓吕的一点教训,否则日后猖狂起来,哪儿还把您放在眼里啊?” 袁氏自从上次过寿就对吕成应心怀芥蒂,此刻怎肯放过大好时机,在旁扇点半天阴火,引得张国良怒发动火。 “好,明日老夫就拿他家那个小崽子开刀,倒要看看他这个兵部尚书,还敢不敢这么硬气!” * * * 吕成应的小舅子,是现如今的户部侍郎周晃。 平日里当差并无特别建树,对上级只会阿谀奉承。 自前户部尚书冯洁明入狱后,便对这官职垂涎三尺。 屡次劝自己的姐夫帮忙运筹运筹,被其不耐烦地轰出府后,甚至还找到了张丞相府上。 珍奇字画、玉器不知送出多少,恨不得终日跪在相府门口表忠心,却依然没得到提拔和重用。 毕竟周晃此人着实没什么斤两,张国良为笼络吕成应,能答应留他一命,已用尽了他的价值。 此后只扔他在原岗位上自生自灭,如今为了敲打吕成应,张丞相倒改了主意,想联合众臣,在御前狠狠地参徐晃一本。 革掉他的侍郎之位,看那吕成应着急不着急。 谁知刚上朝还没等动手,靖炀王苍济成倒满面喜色宣布,因徐晃近日整理鹤乘援助粮草有功,正式将他提拔为户部尚书。 任命书当场就由吴公公宣读,金口玉言,连改都没法改。 张国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憋了过去。 靖炀王如今正在兴头上,对周晃大加褒奖,甚至还赏赐了许多珍宝,夸得周晃趴在地上左顾右盼,简直不敢相信陛下口中那个为国为民的忠臣是他自己。 这好端端的,咋还升官了? 还没等周晃反应过来,他那位向来爱冷着张脸的姐夫吕成应,竟也一同受到了陛下夸赞,称他赤胆忠心,不为金财所动,是为清廉的好官。 吕成应跪得也一脸懵。 他怎么了就清廉了? 好官……如今这两个字,还跟他挨得着边么? 懵着懵着,吕成应冷不丁瞧见张丞相那阴得几乎能拧下水来的脸,猛然警醒过来。 不好! 昨天他刚从灵妙夫人的雨香阁出来,今日就连同周晃一起受到了靖炀王的青睐,这般巧合,怎能不让张丞相等人多想? 莫不是瑶姬同陛下联手设的反间计? 前阵子就听闻靖炀王假借瑶姬之手,暗中偷偷调查不久前的那桩贪污案,弄得朝野人心惶惶的。 原以为不过是谣传罢了,如今看来,还真有其事! 吕成应越想越心惊,惶恐不安地受了嘉奖,屡次想跟周围的同僚递个眼色,可那些家伙却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连看都不看一眼。 甚至冷嗤阴笑,就差把唾沫啐到他脸上了!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挨到退朝,吕成应刚想追上张丞相解释清楚,不料那不争气的小舅子周晃,突然扯住他的衣袖,满脸欣喜。 “姐夫,是你帮我在陛下面前说的好话吧?嗨呀,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管用,什么成象成马的都得往后稍啊!” 周晃骤然得了提升,乐得差点把嘴咧到耳朵根后头,唠唠叨叨的也不分个场合,恨不得把这辈子的话都给说完喽。 吕成应气得就差直接捂他的嘴,紧着警告有事回家再说,切勿声张,谁知这家伙只当他是在客气,在接受旁人恭贺时,还非得把他也给带上。 “哪里哪里,都是我姐夫吕尚书的功劳啊!” “嗐,我也知道提升得突然,这不都亏了姐夫帮衬么!” “哈哈,是啊,有个好姐夫在,可比含着金汤匙出生都幸啊!” 吕成应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整个人都有点天旋地转。 不对劲,这事儿绝对跟他没关系。 张国良呢?怎么看不见他人影…… 刚想着,身后忽然传来声重重的冷嗤。 回头一看,只见张丞相被一众朝臣簇拥着,撇沉着嘴,扯出满脸褶子,甩着袖袍就离开了。 压根儿就没给他上前解释的机会。 吕成应头重脚轻,一时也没个注意,只得扯着还看不清状况的小舅子先回家,再做打算。 * * * 为解开嫌隙,吕成应思虑良久,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去丞相府一趟。 -- 第227页 这次,他把家中值钱的那点物件都带上了,可谓诚意十足。 且一改之前的冷傲劲儿,老实站在门口等,连轿子都没乘,一路步行过来。 谁知等了足两个时辰,却只得到门子的一句话:丞相老爷歇息了,回吧。 不但人没进去,连带来的礼也一并被拒之门外。 吕成应原本心里就窝着火,这下也不肯再认,索性直接打道回府,不再理会。 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他问心无愧,本就没什么可辩解的。 府中,夫人周蕊蕊正跟弟弟周晃把酒言欢,庆贺这总算盼到的幸事。 见夫人如此开心,吕成应也就暂时将心中的烦闷压下,打算等明日再好好跟这个小舅子说道说道。 三人敞开了喝,气氛倒也算融洽,吕成应也借酒消愁,指望赶快把自己灌醉,好睡个痛快觉 这一宿过得浑浑噩噩,待次日鸡鸣,生活作息相当自律的吕成应强忍着宿醉的头痛醒来。 不料胳膊往身边一探,却摸了个空。 周蕊蕊不见了。 吕成应的酒立即醒了一半,要知道周蕊蕊平日被他宠惯至极,从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断没有早早先于他起床的可能啊,更何况昨夜又饮了那么多酒。 莫不是因弟弟升官太过欣喜,难得有兴致亲手在给他准备早膳?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吕成应草草披了件外袍来到后厨,一路又打听了不少仆从,却始终没见到夫人的身影。 他的宝贝爱妻,就这么在府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吕成应自打出生至今,从未如此慌过神,连早朝都顾不得上,连忙带着所有家仆外出寻找,甚至直接报了官。 整整一天,仍毫无音讯。 那顺天府的府尹往常办事认真谨慎,可当吕成应报案时,却稀奇地表现得过分懒怠。 只劝他稍安勿躁,兴许周蕊蕊因琐事对他心生不满,所以才负气离家的。 半点不顾他讲述的前后因果,应把失踪案往夫妇闲吵架上靠,甚至连兵都未曾派,让他回去等消息。 吕成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被逼无奈下,只得暂时抬出张丞相的门面来,再次来到顺天府。 谁知那府尹听见此话,却冷笑不止,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明晃晃的鄙夷外,甚至还夹杂了似对弱者的怜悯。 “你是非不分,胡乱攀附权贵,如今张丞相的府中,可容不下你这尊神了。” 事已至此,慌乱中的吕成应才清醒过来。 府尹如此推诿,全是背后之人的意思。 回想起那日下朝时张国良对他的轻慢,吕成应的心瞬间凉透。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是恐吓,是威胁! 好个张国良,只因他受邀与瑶姬见了一面,就心生疑虑,猜忌逼迫他到这般田地,甚至还对他的爱妻下手! 好啊。 好得很! 将拳头握了又握,吕成应要紧牙关,径直去了雨香阁。 不是他有心要反水,张国良做人失德至此,本就不配位,先前坑害忠良,更是人神共愤! 便是将其曾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全都说出来又如何? 灵妙夫人会未卜先知之术,定能将他的爱妻寻回。 他什么都不顾了,只要周蕊蕊能平安无事,即便真投了瑶姬又如何? 功名利禄皆为浮云,他不在乎! ??第八十五章 肥差 丞相府内, 各路官员汇聚于此,内心都有点忐忑。 新任礼部尚书罗白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多次讪笑着跟张丞相打探, 吕成应之妻周蕊蕊突然神秘失踪,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 不曾想却引来严厉训斥,险些被直接轰出府。 和气血上头的张丞相不同, 许多人仍保持着冷静头脑,耐着性子劝其应再给吕成应一次机会。 毕竟此人当初可是费足劲才拉拢过来的, 属实不该轻易放弃。 更何况吕成应知晓的内幕非同小可,手上又用张丞相与他通过的书信。 虽据其说, 相关来往证据早已被焚毁,可此人向来行事谨慎, 没准还留有后手也未可知。 不得不防。 今日出了这等事, 世人皆知吕成应爱妻心切,怎好趁此机会让顺天府尹对其落井下石, 以报私仇? 着实该好好宽慰番, 将吕成应的心思从灵妙夫人那边拉回来才是啊。 张丞相先前被小妾袁氏挑唆得大动肝火, 以至于昨夜连吕成应特来赔罪时, 也未放其进府。 眼下气也消了不少,事关重大,还是得以大局为重才是。 正想让人将吕成应唤来府中, 给他个台阶下, 不料仆从返回时,却带来个让他更加怒火攻心的消息。 吕成应他,又双叒叕进雨香阁了! 张丞相一章拍碎茶盏, 扎得满手血, 咬着牙狠道:“他这摆明了是要开战!尔等不必再劝, 速速准备应对,绝不能让他翻出的证供牵扯到老夫!” * * * 经过一番激烈争讨,站在边缘角落闲吃果盘的李玉,忽然被罗白点名。 “启禀丞相,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尚书令先前与瑶姬交好,此刻若能劳其重入雨香阁,佯装悔过,秘密探听些虚实……” 这长音一拉,在场人的目光唰唰就往李玉脸上招呼。 -- 第228页 李玉嘴里还含着半块未嚼碎的杏仁,懵道:“啊?又是我去?” “就你吧,每次来正事不干,净盯着这些零碎嚼了。” “丞相府中的点心回回让你连吃带拿的,好意思么?” “哎哎,大家也别这样说,尚书令这是大智若愚,关键时刻还是很机敏的,定会不负众望,挑起这个梁子,您说呢?” 听着屋内红白脸相夹的秧呵,李玉抹了抹嘴上残渣,快步到张丞相近前,规矩鞠躬道:“但有吩咐,李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被吕成应这厮伤透心的张国良,总算寻到了些安慰,将他亲手拉到身旁落座,细细叮嘱了番。 教他千万谨慎行事,万不可被瑶姬看出破绽。 为取其信任,即便暂时装出要协查翻案的姿态也可。 若到紧要关头,张国良甚至还许诺,会放给他些无关痛痒的情报,让其获取瑶姬的信任。 临走时,在场的所有臣子均和李玉拱手道别,珍重的话说了一堆又一堆,大有送壮士上战场的萧瑟意味。 抱着打包好的满满五大盒子干果和缠满了腰的财宝,李玉出了丞相府,顶了个压不下的饱嗝儿。 这年头,双面间谍可真是肥差啊。 * * * 顾桢是天色稍晚时分到的雨香阁。 刚一进门,就被好奇心旺盛的李玉问了一脸:“顾兄,听说你去吕府偷人了?” 顾桢:…… 坐在火盆旁烤手的瑶姬很是无辜:“我实话实说而已,他问的也没毛病。” “嘿呦喂,还真是你!吕成应因为这事儿都快急疯了,一门心思认定是张国良干的,彻底和那边闹掰,今儿下午还跑到这儿抖搂出不少和贪污案相关的秘密,只为让瑶姬帮他用占卜术找人!” 李玉说得眉飞色舞,难得见丞相那些老邦菜乱了阵脚,还病急乱投医地求到他这儿来。 想想当初他们那股不可一世的傲劲,还真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周蕊蕊被我用针封了穴位,如今正在安全处,感受不到周遭发生了什么,待日后送还回去时,甚至不会记得这段事件的经历,只觉得做了一场梦。” 顾桢坐到瑶姬对面,虽早已习惯了指尖被冻到麻木的感觉,却还是学着她的样子,伸手去烤。 瑶姬注意到,他手的位置离火苗有点过近,按经验来讲,骤然温差强烈会使指尖出现针扎般的疼痛感,不是件好事。 虽顾桢对痛的接受程度异于常人,她却还是下意识将他的手推开了些。 顾桢微冷,望着瑶姬无悲无喜的脸,慢慢放下抬起的胳膊。 许是他惹人厌了吧。 “吕成应过去为官清廉,始终瞧不上张国良等人,只是因小舅子周晃也牵扯在贪污案中,被爱妻周蕊蕊磨得没法,才下场搅进这趟浑水中。” 李玉在情感方面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没注意到二人间气氛有何不同,径直挤在了他们中间讨暖和。 顾桢不习惯跟旁人挨得很近,稍稍移开点身子问:“吕成应预备策动多少人作证?” “这个,我估摸着五、六人吧,都是往日与他交好的,大都位高权重。”李玉略有迟疑:“不过他们究竟能不能站出来,还有待观望。” 毕竟张国良丞相的淫.威,旁人都要畏惧三分。 更何况当初能跟他分庭抗礼的,都被那伙人借由贪污案给整到天牢里去了。 如今剩下的,都是些被吓破胆的人,当初就没站出来力争忠臣清白,眼下又怎会轻易为他们出头呢? 此事难啊,难。 “他们目前的意愿无关紧要,只要盯紧吕成应到底和谁接触过就行了。” 瑶姬蜷缩着手指,盯着面前不断跳跃的火苗喃喃道:“中秋将到,此事要在此之前有个了结。” “团圆节啊,你如此着急,可是盼着快跟家人团聚了?”李玉知道瑶家人正千里迢迢赶往靖炀。 六国乱了这么久,能再次跟亲人相逢,想来最近瑶姬必定急得辗转反侧。 若国内还有乱糟糟的贪污案缠身,当真会搅扰了天伦之乐。 瑶姬眉头跳了跳,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真麻烦。 她中秋节那天还有大事要做,不能被张国良这些鼠辈牵扯精力。 更何况,现如今困顿囹圄的那些忠臣,是助她成事必不可少的势力。 眼瞧着时辰不早,李玉先行回去应付那些翘首以盼的家伙,只留顾桢在阁中。 听着李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顾桢轻笑:“那苍济成,还真听你的话。” 瑶姬知道,他指的是周晃升职之事。 “没什么难办的,只说吕成应与周晃帮我秘密寻到很多珍贵草药,对你研制鹤乘国的解药有助益,让研制时间大大缩短罢了。” 苍济成如今最挂心的,除了跟绥廉的战事外,就是这解药的进展。 每每与瑶姬会面时,必详细询问。 在她的说辞中,吕成应与周晃并不知晓解药之事,单纯只是受了她的嘱托,寻“养颜”药而已。 着实费了不少心血。 因此想让陛下对此二人稍加褒奖,尤其是周晃的职位,若能晋升些许,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苍济成对此深信不疑,虽对那二人心生欢喜,却也没私下叫住细问。 -- 第229页 只在朝中讲了些场面话以兹鼓励,同时满足周晃这个小官迷的心愿。 他本想为朝中众臣提个醒,起码现阶段内,要尽量帮助灵妙夫人,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直至顾桢的解药研制完毕。 毕竟事关整个靖炀国的安危,能在瞒住这个巨大秘密的同时加快进展,着实是件不易的事。 他又怎会知,在各种阴差阳错下,张国良等心怀鬼胎之辈,完全会错了意。 瑶姬沉浸在对未来的谋划中好一阵,待她想起屋子里还有顾桢这么个人时,发现对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嘴角含笑,很淡,没了往日那种疏离和礼貌,反倒显得自然些。 偶见路边无名小花盛开时的笑,大抵就是如此吧。 “你瞧什么?”瑶姬将烘得暖暖和和的手放回宽袖中,纳闷问道。 顾桢很喜欢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在太医署学做□□和练发声声,他就是如此。 起初瑶姬还有点不习惯,但时间久了,倒渐渐渐地适应了这种目光。 甚至能做到视若无睹。 本就是随口一问,哪知顾桢却怡然答道:“我知道你在筹谋什么。” 瑶姬的身躯僵了僵,嘴角扯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嗯?” “就在中秋夜那天。” 顾桢似乎被她强装镇定的反应逗到了,很给面子地想忍住笑,可惜结果却不尽人意。 装模作样的家伙! 瑶姬如今账户中已有380行动点,为保那天的事万无一失,甚至用了张预言卡。 成功的印记已深深地刻进她的命运里,不可能失败。 除非他这个超脱系统控制的人,有意捣乱。 瑶姬半垂着眼眸,心中杀机骤起。 她讨厌失败,尤其是此事。 不如赶在中秋夜前,将这个碍事的家伙彻底清除,以免后患。 账户中那么多行动点,就算费再多卡牌,也在所不惜…… 转瞬间,瑶姬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残酷又邪恶的念头,在顾桢身上一一试验了番,最终选出了几条可行的。 正待细细思量,却听对面传来他那慵懒又坚定的声音:“我会帮你的,瑶姬。” ??第八十六章 雨夜 因先前用过一张预言卡, 瑶姬如今账户上还剩330行动点。 按照以往经验,若采取针对这些疯批的行动,反倒会逼得他们做出让人意外之举。 顾桢说会帮她, 是真还是假,瑶姬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放任这个男人继续留在身边,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别往了, 我是国师。”瞧出瑶姬的狐疑,顾桢不紧不慢补充道。 瑶姬自然知道, 就是因为这点才让人不安。 顾桢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是靖炀王新晋的宠臣。 但朝中各势力却并未急着拉拢他, 甚至还警惕地采取了观望的措施。 都是在官场浸染依旧的老狐狸,恐怕已嗅到此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况且, 顾桢来雨香阁时, 从来都不避讳着旁人,甚至最近与她夜夜逗留在太医署中, 也引得朝野议论纷纷。 一些香.艳传闻更是比比皆是, 成为了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料。 也难怪靖炀王当初那般介怀。 恐怕在外人眼中, 顾桢早已被彻底划分在雨香阁的势力范围内。 此棋子若是不用总是向外推, 反倒会称了那帮老臣的意。 顾桢将茶盏送到唇边,揶揄道:“别忘了,周蕊蕊如今在我手中。” 瑶姬:……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昨日派顾桢去做此事, 也着实是无奈之举。 毕竟她在靖炀王内, 还寻不到身手不凡又对她忠心耿耿,不会轻易泄密的人。 瞧她神色一敛,顾桢逗弄够了, 逐渐收齐顽心, 起身告别:“人什么时候送回, 听你的。” 随即,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径直离开了。 火盆中的焰苗随着屋门的开合晃动少许,终没熄尽,依靠着仅存的灼光复燃,烘得整间暖暖的。 没过多久,外头响起雨打屋檐的淅沥声,偶有破空的雷电闪过,透过纸窗晃得屋内骤明骤暗。 顾桢没带伞,此刻怕是避无可避地成了落汤鸡。 单是想象他提着袍角在雨中疾步前行的狼狈样,瑶姬便心情大好,方才压在心头的不愉快也扫去许多。 没想到刚要更衣安寝,门口却传来宫女怯生生的问:“夫人,国师大人他说,天气恶劣不宜归府,想在阁中……留宿。” * * * 瑶姬低估了顾桢脸皮的厚度。 此处虽不是靖炀王的后宫,却也不是等闲臣子能当驿馆的去处。 除她刚出天牢,众臣子为赎罪跪在她院中那夜外,还从未有外人敢起过夜宿阁中的念头。 就算一国之君靖炀王,每次到访也会极懂礼地赶在入寝时辰之前。 从不做出惹人非议之举。 唯独这个顾桢,半点不顾忌旁人会作何感想,来雨香阁像走城门似的。 顾桢的官袍略被雨水打湿了些,正用宫女递来的干巾擦着乌发。 瞧模样压根儿就没走太远,怕不是早早就观测到外头极端的天气,专等着往回返呢。 毕竟这厮善观天象,在虎萧国当月巫时,还靠着这手给她出过题。 -- 第230页 雨香阁内倒是有不少空房间,可瑶姬总觉得顾桢脸上洋溢着“得志”的欠揍感,让她拳头痒痒。 宫女们也不敢多问,只低着头帮顾桢寻干净的衣物,可找了半晌翻出的也是些瑶姬常穿的宫裙。 这让国师大人套上,也不太合适啊。 瑶姬倒是来了兴致,捡起件湖蓝色的裙子送到顾桢眼前:“国师大人,别总穿着湿衣啊,小心感染风寒,还是换换吧。” “多谢。”顾桢倒也不跟她客气,伸手将衣裙取过,规矩叠好,问宫女要了包袱皮装进其中。 看架势是准备明日带走! 瑶姬眉头隐隐在跳:“收起来做什么?何不现在换上?” 顾桢轻拍打好的包裹:“这是你头次送我东西。” 她不是这个意思。 这家伙惯会饶舌,再那女装折辱他,恐怕还会照单全收,没准都能将她的衣柜搬空。 瑶姬目光瞟到在一旁收拾火盆的小太监,嘴角勾起丝狡黠的笑:“不如这样,让小夏子的衣服脱下来给你换上吧。” 堂堂国师大人,明日就穿着低等太监服去上朝,必然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小夏子突然被叫道,心中难免一惊,自知身份不妥,可又不敢违背灵妙夫人的命令,一时进退两难。 正犯愁呢,他冷不丁抬眼,正瞧见顾桢阴冷至极的目光。 仿佛被吐信的毒蛇缠绕周身,连动都懂不得,吓得小夏子情不自禁送了手中的火钳,弄得还燃着的银碳火星四溅,眼看着就卷上了他的袍角。 真乃天赐良机,小夏子索性装着没注意,直到那明显的烧糊味传得人人都闻见,这才手忙脚乱抖灭衣服上的火。 “灵妙夫人恕罪,国师大人恕罪,小人的衣服被烧了个大窟窿,不能穿了!” 小夏子此言一出,屋内剩余的两名小太监立即寻了个由头就往外走。 开玩笑,这倒霉事儿可别轮到他们身上啊! ??第八十七章 拷问 外头雨势越来越大, 雷鸣电闪不知几时休。 如此极端天气,纵使打了伞一路回府也要浇个透心凉,更何况近来顾桢入夜后, 一直在太医署奔忙,不曾预备官轿。 他做事随心随性,熬过几宿, 今晚摆明是想休息,也不好硬把他拘过去。 瑶姬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让侍女带他去闲房安置,待明日早早离去便是。 顾桢倒是肯听摆布, 当着外人的面规矩谢过灵妙夫人,便离去了。 揉着略发痛的眉心, 瑶姬的右眼皮忽然跳得厉害, 心中总是不安。 索性命两名平日最安份的侍女睡在外间,即便有事, 也可随时照料。 打在窗棂的雨点愈发急促, 经由阁内的隔音阻断后, 转化为略发闷的催眠鼓点。 被里塞了汤婆子, 驱散些夜间降温后的寒气。 耳边偶尔传来那两名侍女翻身的响动,和轻微的咂嘴声,似乎已在疲累和炉火的暖意中陷入沉睡。 顾桢虽人品恶劣, 性格扭曲, 却也不会做出像“夜袭”此等低俗举动吧…… 瑶姬思绪纷飞,视线也逐渐模糊,就在即将合上双眼时, 鼻翼异动, 忽然闻到股怪怪的气味。 难不成是碎碳从炉中蹦溅出, 烧焦了什么物件? 味道越来越大,瑶姬支撑起身,轻声唤着侍女,想让其仔细检查番。 可喊了几嗓,外间那两人却依然毫无动静,甚至连方才时不时发出的梦中呓语都不见了。 不对劲。 瑶姬抽出枕下备着的匕首,将幔帐撩开条缝隙,借着屋内火盆的光,谨慎观察动静。 踮脚下地,尽量不发出任何脚步来到外间,瑶姬弯腰去推那两名侍女的肩膀,却发现对方仍毫无反应。 再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 莫不是中了迷.香? 瑶姬自从服下霞液丹后,对毒物异常敏感,即便是无色无味的隐毒,也能瞬间察觉到。 方才那股弥漫不散的怪味,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门外有人! 是谁? 顾桢?还是张国良派来的杀手? 她下意识寻找屋内有没有能抵住门的东西,却又怕搬动重物的声音引起外头人的主意。 思来想去,将目光放在那炙.热的火盆上。 拎起撂在旁边的火钳,将头部塞在滚烫的碳中烧得通红,瑶姬横下心,做好拼死抵抗的准备。 不管来人是谁,想近身,先变成烤猪肉再说…… “噹噹”敲门声响起,正在运气的瑶姬一惊,没想到对方还挺将礼貌。 怎么,杀人前先鞠躬问安么? “别乱挥火钳这种危险物,仔细伤了手。”是顾桢的声音,谆谆教导中透着股无奈。 瑶姬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莫非从门缝中看到了? 偷窥的死变.态! “你的身影,映过来了。”顾桢这人似乎有他心通,连她所思所想都能猜到。 “有事明天说,我倦了。”瑶姬并未放下武器,反而攥得更紧了些。 顾桢擅长使飞针,门真打开,她这火钳没准连用武之地都没有! 外面传来幽幽的叹.息,似乎在不解她的提防。 下一刻,门骤然被撞开,力道之大,连插上的销都挡不住。 瑶姬没料他会突然硬来,连忙举起火钳迎战,刚想动手,却发现进来的并非顾桢,而是两名穿夜行衣的陌生男子! -- 第231页 两人撞破门从地上爬起,只呆呆地原地站好,双眼无神,头顶皆扎了三枚银针。 看上去已经受了控制。 顾桢迈步门来,打起响指,两人立即分站在两侧,让了条路出来。 比狗还听唤。 他看看瑶姬手中的“凶器”,又看看她,摊开双手以示无辜。 双眸眨啊眨,清澈得很。 “其他人呢?”瑶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的两名不速之客,将火钳略放得低了些。 “都中了他们吹的迷.药,睡得沉。”顾桢朝躺在外间的侍女们点点头:“她们是被迷倒的最后一批。” “张国良派来的人?”瑶姬知道被银针控制的人不会乱动,索性在他们身上摸索起来,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或信物。 不过手中的火钳着实有点碍事了。 顾桢不着痕迹走到她身旁,顺手将那烫东西接过,方便她探查。 又将被撞坏的门重新安放好,对着破掉的内锁摆弄半晌,似乎搞定这件事比知晓那两生人的来历更重要。 由于门被堵住,方才灌进来的冷风总算消解了些。 瑶姬问顾桢要解药,他却说那药不至要人性命,睡到天明自会醒来。 还唠叨什么“是药三分毒”,让她莫要急躁云云,碎碎念得活像捋胡子的老中医。 末了,见她一无所获,顾桢好心问道:“可要拷问?” 瑶姬点头应允,他便站在那两人身后,细细倪捻动插.在头顶的银针。 慢慢的,那细作的五官开始痛苦地扭曲起来,眼神也恢复了明智,却偏偏所有哀嚎都被堵在喉中,连半个字都吐不出。 被雨淋透的衣衫不停滴水,在其脚下汇成小小水滩,波纹晃动,映得那因折磨颤抖不止的身躯,更抖得如筛糠般。 这是场无声的拷问,室内阴沉的寂静如凝重泥沼,裹压得他们连呼吸都混入崩溃和绝望。 瑶姬沉默地把玩着随身携带的小刀,用指尖轻触利刃,在即将割出血时又豁然弹开。 如此反复数次,才总算扬了扬手。 头顶的酷刑在顾桢的“仁慈”下止歇,两人的腿早已没有继续站立的力气,却由于某个穴位被操控,只能咬紧牙关勉强支撑。 对现如今的他们而言,能被准许跪下,反而是宽恕和恩赐。 “话我只问一遍。”瑶姬玉莲轻翘,漠然问道:“叫什么名?” “章、章启。” “梁……度” 两人费力地从喉中往外挤着话,不过是自己的性命,却说得支离破碎,仿佛失语多年的哑巴重新张口。 “谁派来的?”瑶姬用刀尖在空中虚划了一圈,余光瞥见顾桢自顾自的在旁烧水煮茶。 他似乎对茶有种独特的钟情,不管是何等品类,都得备上一壶。 茶成瘾么…… 梁度大口大口呼吸着难得的空气,喘得厉害极了。 不过刚有片刻迟疑,猛然间感受到从顾桢那边传来的视线,登时抬手狠抽了自己一掌,让发麻的舌头千万听话些。 “是、是礼部尚书,罗白。” 又是这个罗白。 瑶姬沉思片刻,从梳妆台的抽屉中拿出卷画像,展在两人面前:“认得么?” 那是顾桢画的埋在荒山上的探子。 章启一打眼就认了出来,拼命点头:“秦参,与我二人同为罗白豢养的影卫。” “哦?说说这个组织。”瑶姬感兴趣地挑挑眉。 两名细作不敢隐瞒,生怕被那三根要命的银针催得心脉俱裂,一言一句解释起来。 罗白养的这支“影卫”,背后由张国良丞相资助,由在民间收罗来的高手组成,每个人身上都签了死契。 背地里专为张国良做些不为人道的龌龊事,而罗白也因操持此事有功,才被张丞相提拔到礼部尚书的地位。 影卫做事,向来有去无回,为防止行踪暴露,每人只用一次。 无论任务完成与否,结束后都会被影卫中的其余伙伴杀死,埋入荒山。 那山上早已葬了近二十几人,也是众人最终的归宿。 面前的章启与梁度不畏死,却惧怕这生生的折磨。 顾桢的银针让他们全身经脉瞬间如被万千只蚁蛀,血沸不止,脑中神智更是犹如让重锤捣乱。 此等酷刑,便是登时自尽,也不想再挨了。 两人刚刚能动时,就尝试过咬舌,可很快他们就发现,单凭现在的力气,连不碰牙的发音说话都费劲得很。 就算再用力,也没法如愿。 顾桢真是恐怖至极的男人,竟连这种极端脱身的后路都不给他们留。 瑶姬前探着身,审视面前着二人:“罗白此次给你们的任务,是杀我?” 虽心中怕得要死,可章启等却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用手指绕着鬓边垂下的发丝,瑶姬正思索着,恰好顾桢沏了宁神的清茶来,飘香四溢。 “助眠的,夜间喝不妨事。”顾桢记得瑶姬还挺喜欢养生,虽然她现在的身体已超脱了生老病死的玄关。 发现瑶姬的视线仍停留在那两人身上,不曾看自己一眼,顾桢眸光中的柔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结:“若要他们听话,还是做成人蛹最为省事。” 章启与梁度胆寒地对视一眼,虽不知他口中的“人蛹”究竟是何鬼东西,但听着就瘆得慌,下意识地就想跪地讨饶。 -- 第232页 无奈膝处的穴位被封,只能愣挺挺地站着,连个示弱的机会都没有。 当真欲哭无泪。 瑶姬心念稍稍动了一刻,瞬间又警醒过来。 不好,跟顾桢在一起久了,连思维方式都差点与他同化。 “你不许再做人蛹。”瑶姬转过身,极其认真一字一句对他道。 能得到瑶姬全身心的关注是好事,顾桢的唇角满足地上扬,侧首问:“为何?你想要他们彻底听从摆布,不是么?” “那种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一想起当初在温泉中见到的那副诡异场面,瑶姬至今仍心有余悸。 “是什么都无关紧要,做成‘人蛹’,那人便会永远维持着不变的容貌,对你忠心耿耿,相伴身边,绝不叛离。” 顾桢倒是不明白,瑶姬为何对人蛹的存在有那么强烈的抗拒感。 起码当他首次知晓世间还有这等好物存在时,可是兴奋了很久。 经过不断的改良和研究,如今他做的人蛹,甚至能发出各种他想要的声线,甚至会对他人的语言做出应答。 活人能产生的种种负面情绪和不安因素,都被人蛹完美地摒除在外。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它们没有自己的灵魂。 凡事都无十全十美,顾桢能允许他手下的作品有一点小小的瑕疵。 这无妨,日后再继续改进就可以了。 “永久的陪伴……”瑶姬喃喃说道,忽然朝顾桢牵起唇角:“顾桢,若你将我做成人蛹,必不会开心。” “嗯?这是为何?”顾桢的目光蕴含着某种复杂情绪,让人呢琢磨不透。 “因为,那样的我,不够‘鲜活’。” 这是顾桢最喜欢用的两个字,也是她当初死后,在系统展现的画面上,从人蛹瑶姬身上看不见的东西。 那个与“她”对席而坐的顾桢,脸上并未洋溢任何幸福或兴奋神色,反而淡漠得如同望向虚空。 他得到的是世间罕见的绝色,名为“瑶姬”的人蛹。 不是真正的瑶姬。 “你真是个怪人,即厌恶人蛹的死气沉沉,却又要将活生生的人做成那般模样,反复矛盾,究竟为了什么?” 瑶姬不明白顾桢的想法,也许永远也不会搞清楚。 顾桢怔了片刻后,喃喃道:“我想要的,是永恒的陪伴。” 在他的渴望中,“永恒”和“陪伴”是首要目标,至于其他因素,都可以稍往后退。 不过如今,他面前有了完美补足所有缺陷的人。 瑶姬的美貌和寿命是永恒的,同时又鲜活无比。 他的确不必将她做成人蛹,瑶姬的存在,完美补足了顾桢对美好的所有幻想。 只是陪伴…… 顾桢扯出一抹苦笑。 他允许自己的人生中出现瑕疵,不过这次带来的遗憾,似乎比以往更让人沉溺。 顾桢喜欢瑶姬给他带来的痛楚,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让他有种切实活着的感觉。 这种别样的享受,郎元和玄行,均体会不到。 “幸福”两个字,入口需在舌尖细细品味,再滑进喉中,吞咽入腹。 不必为外人道也。 ??第八十八章 摄政 章启和梁度哪懂他们在聊什么, 只将泪流了满脸,指望能唤起对方些许的怜悯。 瑶姬不知顾桢为何对“永恒”和“陪伴”如此执着,但从心理方面分析, 应是和童年创伤有关。 联系到他曾说过父母早亡,大抵是幼年时太过缺少陪伴,才会生出如此执拗的念头? 顾桢似乎没有继续深聊下去的打算, 转开话题:“除做成人蛹外,倒也有药物能暂时控制人的神智, 辅以银针封穴,效果更佳。” 一提起“银针”, 章启和梁度恨不得当场一头碰死。 可惜,他们动不了。 瑶姬掂量着手中重新卷好的画像, 半晌后, 将目光投向那两名细作身上。 她不需要未知的忠诚。 * * * 有吴公公在外拦着,即便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通常情况下, 也不可深夜惊扰靖炀王。 更何况今夜的陛下, 还难得地宿在了皇后宫中。 可当雨香阁的宫女裁兰冒雨前来时, 吴公公立即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此宫女向来贴身照料灵妙夫人,如今满面泪痕扑到在他身前,叩首不知, 定是出了大事! 将其带到偏室细细询问, 吴公公越听心越惊,明明是寒夜,可冷汗却瞬间布满脑门。 思及瑶姬现如今堪比祥瑞的地位, 吴公公衡量再三, 终究还是冒着得罪皇后娘娘的风险, 战战兢兢站在帘外禀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满面惊怒的靖炀王便离了宫,顾不得天公如何在头顶发威,以最快速度赶往雨香阁。 阁内所有宫人早已跪成一片,各个神色惶恐,将头深深叩在地上,连呼吸都已屏住。 瑶姬倚柱垂泪,放才瞧见吴公公撑伞护拥苍济成下轿,便急迫地奔至院内,扑入苍济成怀中,连身后为她遮雨的宫女都没追上。 苍济成还从未被瑶姬如此主动地亲近过,刹那间又喜又怜,稍作安抚后,连忙将其抱起,生怕鞋袜会被雨水沾湿着凉。 油纸伞撑了一把又一把,密密布于二人顶空,将所有寒雨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桢站在雨檐下,望着院内簇拥成团的众人由远至近,面容隐在被阴云藏住的月光下,模糊不可见。 -- 第233页 待一干人等避雨入得阁内,他方才缓过神来,并未跪拜,只是深深朝靖炀王鞠躬行礼。 场面混乱不堪,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反常,苍济成整个身心都挂在瑶姬,只对他略抬抬手,甚至不曾追究为何国师大人入夜后,仍在此处。 待一切都安稳下来,瑶姬任由苍济成握着玉手,轻泣着将事情经过原本说了个遍。 章启、梁度跪在堂中,面沉似水,那扎在头顶银针刺得极深,已整.根没入皮肉,藏于发下,不见踪迹。 在靖炀王的震怒中,二人被五花大绑,“瑟缩”回禀自己受礼部尚书罗白之命,要将瑶姬掠走。 带往的目的地,却是张国良的丞相府中。 苍济成狐疑,随着继续追问,更加震惊。 前不久靖炀王准许顾桢留宿太医署,为瑶姬研制养颜药方之事,引起了张丞相好奇。 便派专门为其豢养影卫的罗白,负责调查此事。 罗白遣影卫秦参秘密前往太医署偷听,窃得鹤乘国援助粮草有毒,和瑶姬、顾桢二人受王命,隐秘研制解毒剂的消息。 如今趁雨夜派他二人前来,便是为着杀顾桢、掳瑶姬,再留下引导性强的痕迹,将罪责推到绥廉国派来的杀手身上。 不料顾桢与瑶姬警觉,识破了迷.香的把戏,这才于险境中,将他二人擒住。 苍济成坐不住了,没头苍蝇似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儿。 吴公公此刻哪儿还有心思跟在其身后嘘寒问暖,自己的老脸都吓得惨白惨白。 傻子都听得明白,胆敢阻碍解药研制,这妥妥的是叛国的大罪啊! 朝中谁人不知他与张国良交好,节礼往来不计其数,甚至在上次的贪污案中,有人恶语中伤丞相时,吴公公也极力帮其证清白! 可此刻…… 祸事啊,真是祸事! 吴公公正焦头烂额,纠结是该替张国良美言几句,还是独善其身的好时,却见瑶姬走到他近前,目光真诚地看着他。 “公公莫怕,奸人向来惯会挑唆蒙骗忠良,您对陛下的赤胆,瑶姬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只有短短两句话,却听得吴公公眼角酸得厉害,肠中车轮百转。 瑶姬这是有心要把他往外摘啊! 吴公公抿紧嘴,含着热泪用力点点头,颤抖地托着拂尘,站回角落中。 相处的日子久了,他早已瞧出瑶姬本性的良善。 即便他从前听信外面那些酸言酸语的谣传,对她不大恭敬,瑶姬却仍能以礼相待。 心思澄明通透,是如玉般无暇的美人儿啊。 他从前的眼,究竟怎么长的? 仔细想想,跟瑶姬有关的种种不堪言论,似乎都是从张国良等人口中传出…… 造孽啊,真是造孽! “那秦参现在何处?”苍济成猛然接受太多讯息,头脑混乱不堪,缓了好久才沉声问道。 章启如实回禀:“已被罗白灭口,葬于城郊外的荒山,此处是专葬影卫的去处。” “专葬?”苍济成敏锐捕捉到这寻常的两个字,细细追问,又差点没背过气去。 感情这种入皇城如履平地、四处窥探机密的恶性,罗白早已干了不下二十起了! 区区一个礼部尚书,怎敢有此等狗胆? 他仗的究竟是谁的势,一切都在不言中。 “来人,速去荒山!” 靖炀王重重坐回椅中,发令时,已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 * * * 自打章启、梁度没在约定时限内返回,罗白这心中就开始七上八下的。 宫中消息突然被封锁得严严实实,连往日打通好的内应都传不出只言片语来。 短短两个时辰内,便有军队火速赶往城外,瞧那架势,似乎是奔荒山而去。 祸事了! 罗白火速命家人为他打点好行囊,跨上良驹就逃。 影卫之事一旦暴露,张国良必不会保他,反而会立即送他归西。 无论逮他的人是靖炀王还是丞相,被抓到就准没活头! 早先替张国良做这缺德事时,罗白就清楚自己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谁曾想刚爬到礼部尚书的位置,这风光还没多久,一切便化为了空。 不料马头刚转过巷尾,前方的路便被披甲戴盔的士兵给堵上来。 扭头一瞧,后身也是! 罗白望着高高的巷墙,嗟叹自身腿短呐,踩着马背也翻不过…… 无情索套飞来,正中他的狗脖,使劲儿一扥人就自马上摔下来了。 还没等回过神来,跌得七晕八素的罗白便被无数双手牢牢按住,如同杀猪般捆绑得结结实实。 当老脸被按到泥泞地面的那一刻,罗白心中有了计较。 留了他一命,这是苍济成派来的人。 * * * 罗白府上被抄了,且速度极快,禁卫军亲自动的手,跟顺天府连声招呼都没打。 等府尹那边接到消失,匆匆报与张国良丞相知晓时,浩浩荡荡的军队已回皇城复命,狠准稳地结束了战斗。 为防类似罗白落跑的事再度发生,朝中所有官员府上都派驻军士镇守。 早朝取消,所有臣子皆在府中待命,胆敢无诏擅出者,不管何等原因,皆视为谋逆。 影卫的训练方法相当残酷,培养成功者更是对主忠心耿耿,断没有会背叛的可能。 -- 第234页 因此,当罗白在雨香阁瞧见章启、梁度不仅好端端地活着,还冷面指认自己时,脑内只剩无穷尽的懵。 这世道怎么了,死士还有反水的? 下属培养成此等德行,活该他倒霉啊…… 苍济成脸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与瑶姬共坐堂中,只让他将所做之事如实交代。 因瑶姬在旁求情,特许了他个“宽赦”,若如实禀报,便可留他性命。 罗白看着那俩死士,拿不准到底做的那桩缺德事儿被抖搂出来。 知道冷不丁瞥见站在瑶姬身后那面生的“太监”,慢慢揭下□□,露出冯洁明的真容时,这才心如死灰。 原本该死在南方牢狱中的户部尚书,此刻竟在雨香阁。 这所有的一切,莫非全都是场早已设好的局么…… 罗白此番受命杀瑶姬,主要是为着当初的贪污案,又冷不丁瞧见冯洁明,登时脑子一热,便将张国良等奸臣如何坑害忠良之事,全都倒了个干净。 苍济成:…… 好啊,这些人到底还是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一通审问下来,靖炀王始终没听到最为关切的事,盛怒中着人狠狠打了他四十板。 文官整日养尊处优的,皮肉不禁揍,待行刑完毕,罗白痛得有出气儿没进气儿,还多亏顾桢给他扎了两针吊着,这才勉强尚能开口。 关于苍济成询问的,张国良与鹤乘里通外国那档子事,他还真清楚一二。 死去的探子秦参,的确带回瑶姬与顾桢研制解药的消息。 可他报与张丞相知晓后,对方对下毒之事绝口不谈,只对瑶姬所说的内应“名单”甚是不安。 此后传出瑶姬要调查贪污案的传闻,张国良更心中忐忑,似乎很怕她查脏为虚,捉内应为实。 更惧靖炀王已对他们起了疑心。 这些都是罗白暗自猜测来的,毕竟张国良即便是当着他的面,也从未明示过自己与鹤乘有瓜葛。 毕竟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靖炀官员和平派居多,最大的根因便是贪图安宁日子,不想起兵戈。 即便朝中官员追随张国良者再多,肯豁出命去跟他干通敌买卖的,还真寻不出几个来。 因张国良屡次集会,让众人出策对付瑶姬都打着防止翻贪污案的名头,故而得到了许多支持和献策。 罗白本人对靖炀国并无赤诚忠心,毕竟苍济成被丞相玩弄股掌这些年,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摆明并非贤能之辈。 日后甭管脚下踩着的这块地究竟归属于靖炀还是鹤乘,只要他能躲在张国良麾下,吃肉喝汤就成。 所以这些年,对于观测到的些许猫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了。 却不料苍济成原是在扮猪吃虎,竟深挖到此等地步! 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男人。 * * * 苍济成原以为贪污案和通敌鹤乘是两件事,可随着罗白撂的越来越多,他隐约咂摸出不对劲儿来。 若张国良当真是已臣服鹤乘,那他在朝中培养的这股势力,与蚕食靖炀的毒蛇还有何区别? 当初赈灾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为尽快结案平息民众怒火,对涉事官员的审讯和复查的确不慎谨慎。 只因张国良等臣异口同声出班参奏,又陆续呈出不少贪污罪证,而后不知怎的,这消息还传到民间。 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难民以为案情已逐渐明朗,天天跪于皇城外将头磕得鲜血直流,盼陛下惩处罪臣的呼声如海浪般袭来。 甚至还有性格执拗的民间老者一头碰死在城门头,以命相求苍天还百姓公道。 在此等压力下,苍济成哪敢多耽搁,故而火速结案。 朝野欢呼一片,百姓感恩叩首,自继位以来,靖炀王得到了最为盛大的鲜花和掌声。 算是他最得民心的伟绩了。 可如今罗白所言却字字锥心,让他逐渐察觉到,自身竟是被张国良蒙骗的蠢驴! 靖炀王急火攻心,当场呕出口血来,脸色煞白,急得吴公公等人险些丢了魂,忙将其扶回榻安歇。 当瑶姬用湿绢帮苍济成擦汗时,对这男人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忒地没用。 靖炀国落在此等软弱的君王手中,真是迟早要完呐。 在太医赶来前,“略通”医术的国师顾桢暂时先担负起医治靖炀王的责任。 待众太医闻询而至,发觉苍济成已病得气若游丝,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静养,这必须得静养啊,万万不能再继续动怒了,否则……” 太医面色凝重,彼此推诿着,最终还是将实话说出口。 吴公公有心将其情通报皇后娘娘知晓,却被苍济成抬手制止。 后宫与前朝瓜连甚重,绝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人知晓,当今陛下随时有性命之危。 必须严格封锁消息,倘若被潜伏叛逆报与敌国知晓,无论是绥廉还是鹤乘,都会趁机发兵。 病榻前,瑶姬捧住苍济成虚弱的双手,泫然欲泣,却咬着唇角,不让泪滴下。 “陛下切莫心焦,一切自有定数,瑶姬看到了,未来的靖炀太平无事,百姓安泰……陛下……” 心动值95%、98%。 当整条红槽被流动液体完全填满,达到100%时,苍济成的眼尾滚下滴热泪。 “瑶姬,孤信你。” -- 第235页 偌大靖炀,唯有眼前之人,值得他托付全部。 苍济成的视线刚寻到旁边的吴公公,对方立即心领神会跪在榻前,凝噎道:“陛下,老奴……” “听好,此事全权交于瑶姬负责,你助她……吴志微,莫要辜负……” 吴公公将头叩了再口,无尽懊恼与悔恨填满胸腔。 此案他由头跟至尾,其中端倪就算起初瞧不出,如今也早已看得分明。 他的确负了苍济成多年的信任和厚爱。 “陛下放心,老奴纵使粉身碎骨,也定办成此事!” 屋内悲悲戚戚,凭窗眺望远方的顾桢收起藏在袖中的银针,静待瑶姬收起泪,走到自己身边。 “不杀?”他唇微动,音轻到只有她能听见。 “等风来。”瑶姬玉指轻弹,将吸覆在窗棂的秋蝉击落。 她耳边的聒噪,快消尽了。 * * * 待到酉时,守在各朝臣府外的将士总算有了动静。 硬是把众臣从布置好的餐桌前扯开,命其换好官袍上朝。 都这个时辰了,上得哪门子朝? 每位臣子都被困了整天,得不到半点府外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懵。 见府外刀斧林立,也不敢有所违背,只得遵从,心里却憋了一肚子的气。 待落脚聚集到朝堂外,忍了一天的委屈和困惑总算爆发出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唯独张国良丞相沉默不语,只听着周围人乱舌嚼嘴。 他知道即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吕成应、罗白反水,定会攀咬出他。 可那又如何? 区区一个苍济成,还能翻了靖炀的天不成。 现如今朝中势力大半握在他手,军机处更是对他帖服。 即便重臣对靖炀王口称“陛下”,整日跪拜又如何? 想换掉他这么个连白孔雀都守不住的废物,简直轻而易举。 民意最好操控,他没能妥善照料祥瑞在前,胡乱出兵绥廉,致使靖炀陷入两难境地在后。 且因交涉不利,惹得农业大国突狄封锁贸易道,不再与靖炀来往,对国内的经济和民生,更是造成毁灭性的重创。 条条桩桩,都足以废去这个无用的王。 这一点,在真正踏入正殿前,张国良一派的臣子均以达成共识。 背水一战,不容退却。 其余未掺和其中的朝臣皆困惑得很,四处打探消息,想知晓陛下今日这出究竟是和用意。 殿前太监喝声压言,众臣赶忙规矩排班站好。 无论待会儿如何行事,臣礼还是要遵守的。 等了半晌,却不见苍济成的身影。 珠帘晃动,那自帘后莲步轻移出现的,竟是灵妙夫人! 吴公公脸上泪痕早已擦干,端庄跟在其后,待即将走到龙椅时,派人抬来太师椅,置于下方左侧。 瑶姬面色凝重朝龙椅行跪拜礼后,在吴公公的搀扶下,坐于太师椅内。 随即,殿前太监亲自宣读皇诏,公布陛下偶感风寒龙体不适,将由灵妙夫人暂理朝政之事。 荒谬、胡闹之言刚刚有人发出,便被吴公公威严呵住。 “大胆,尔等敢质疑陛下亲谕,可有几颗脑袋够砍?” 吴公公伴驾多年,在朝中声望极高,素日又与张丞相交好。 见他出言相护,即便是张国良等人,也未敢继续质疑。 瑶姬示意将皇诏传与众臣相阅,待确认过其上的玺印后,质问才彻底消散。 因有未卜先知之术,灵妙夫人如今在靖炀的地位,可比先前的白孔雀要尊贵许多。 故而多数臣子心悦相拜,不敢有半点唐突。 张国良眉头紧锁,他们方才商讨的策略,全是对着苍济成来的。 如今对方竟临阵换帅,着实打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顾桢与李玉亦在班,同旁人相比,神态自如,无丝毫意外。 吴公公脸板得厉害,对张国良等人漠视之极,和往日与他们推杯换盏时的亲和相判若两人。 “启禀灵妙夫人,微臣听闻礼部尚书罗白被传唤宫中,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李玉率先自班中站出,朗声问道。 “来人,唤罗白上殿。”瑶姬玉手轻抬,在张国良危险眯起的双眸中下令。 虎豹再呲怒又有何用? 困于笼中,徒伸利爪罢了。 * * * 张国良本以为,罗白只会攀咬他已被定性的贪污案之罪,未曾料到,这厮竟将指认他通敌叛国! 此言一出,满殿皆哗然。 与他同上殿来的,还有章启、梁度两名影卫,口口声声称张国良昨夜意图派他们掳走瑶姬,秘密送往鹤乘。 不仅如此,甚至连事后如何逃窜的路线和计划也说得煞有其事。 张国良一脸懵逼。 他只是单纯地想杀死瑶姬这个祸害而已,没考虑那么多! 原本聚集在他周遭,随时准备策应的同僚刹那僵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丞相?叛国? 真是滑天下大稽! 可共事这许久,张国良瞬间心虚的表情,却被他们尽收眼底。 不妙啊,这反应,这这这…… 原本共阵线的脚非但没上前驳斥,反而都偷偷后退了些许。 事态未明朗前,还是暂且旁观得好。 -- 第236页 “荒谬!”张国良等了半晌,发现往日那些溜须拍马之辈竟都在装聋作哑,只得沉声自行出来呵斥。 “老臣对靖炀忠心日月可鉴,岂由尔等空口白牙污蔑?胆敢以此重罪污蔑陛下亲封相官,该当何罪!” 尽管面上仍维持着沉稳,张国良辩驳后,却慌乱回忆此前可在罗白面前,露出过什么马脚。 私通鹤乘他始终慎之又慎,即便相交再深的同僚也未敢透漏片语。 那些知晓此事者也在朝中隐秘极深,甚至表面上不曾与他有所牵连。 虽不知罗白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扯出此事,可不管他在何处听到风声,都断没有能咬死他的把柄。 绝无可能! ??第八十八章 对峙 见张国良态度如此坚定, 观望中的同僚也逐渐鼓起了信心。 “是啊夫人,常言道捉贼拿脏,丞相大人究竟是否暗通鹤乘, 也总该让罗白摆出真凭实据才行。” “丞相这些年劳苦功高,为靖炀操碎心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岂能任人诋毁?” “莫要寒了忠臣的心呐,夫人。” 议论声四起, 罗白看着往日同席饮酒的朝臣此刻均对他横眉冷目,难免心中生出丝悲凉。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既已作出选择,断没有心软的道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眼下这种情形, 能保全自己便是不易,哪儿还顾得上旁人呐。 罗白心一横, 跪拜道:“回夫人, 张国良受鹤乘王周良义重托, 暗中祸乱朝纲, 炮制贪污案陷害忠良,惹得靖炀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此举便是最大的通敌佐证!”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罗白, 你头顶乌纱食君禄却不能担君忧,反倒受奸人挑唆污蔑朝中重臣,该当何罪!” 张国良怒呵道, 上前大跨一步, 恨不得冲到罗白近前, 用力晃出他脑子里的水。 真不知瑶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铁了心的要拉他入地狱! 他自问往常待罗白不薄,为培养那支影卫不晓得喂了多少金银财帛,甚至连礼部尚书之位都帮其博到了。 恩惠给到这个份上,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总给有所感念,昨夜于丞相府中议事时,罗白还信誓旦旦向他保证,必杀瑶姬除他心头祸患。 怎的短短几个时辰功夫,就反叛到了如此地步! “启禀灵妙夫人,一人之言的确不足以获信,罪臣斗胆请传前户部尚书冯洁明上殿作证!” 罗白一字一句念出“冯洁明”三个字时,张国良那张老脸简直写满了“活见鬼”。 当冯洁明身穿囚服,步伐稳健被带到殿,若干朝臣险些腿脚不稳,身影虚晃得非得抓住同僚衣袍才能强撑着未倒下。 “这这这,冯洁明不是在狱中死了么?” “他怎么还活着?不可能!我分明亲自确认过他的尸身……” “妖术,这是妖术!借尸还魂!” 望向上方端坐太师椅中勾唇轻笑的瑶姬,对未知力量的畏惧感瞬间弥漫李国良党羽心间。 那女子笑得娇媚,容貌妖艳不似凡间之人,行事神秘难以捉摸,如今不知怎的又哄得苍济成肯放权与她,坐在了龙椅下首之位摄政。 她、她会的定然不止占卜术,没准还有其他神鬼莫测的妖法! 绥廉早有传言,此女能让人起死回生,本以为不过无稽之谈罢了,可现在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诸位大人不必惊惶,罪臣冯洁明却是在世之人,被人坑害后,幸得灵妙夫人妙手回春,亲施神迹,才将罪臣从黄泉路上拉回。” 冯洁明因受过瑶姬吩咐,并未提及□□,索性为她身上又披上层神奇色彩。 怕旁人还以为他是灵魂,冯洁明还大方地伸手让众臣摸摸看。 待有那胆子大的真探出他的体温,四散后退的朝臣们这才慢慢又站回原本位置。 “罪臣冯洁明先前受张国良丞相贿赂,帮其在贪污案中陷害无辜忠臣李玉做假账册,借此蒙蔽圣听,将真正私吞赈灾粮之人护藏。” “后被其多方周旋,只入南方牢狱服罪三年,不料前几日灵妙夫人要重查贪污案之事引起张国良警觉,便派遣杀手去狱中害罪臣性命!” “真正的贪污账册,罪臣仍留有备份,以防日后不得周全,先已寻到,一并呈与灵妙夫人过目!” 当那本藏蓝色的簿册被冯洁明从怀中掏出时,张国良脸登时黑如锅底,上前两步就想夺过:“此册定是贼人假造,刻意攀诬朝臣,岂能作数!” “不错!冯洁明罪臣之身,所言不可听信!还望灵妙夫人明鉴,莫被小人蒙骗!” “此案先前陛下早已亲断,如今灵妙夫人又旧事重提,莫非是质疑陛下的英明裁断?这至皇家威严于何地!” 牵连其中的朝臣不在少数,瞧见那册子的瞬间顿时眼发花头发晕,也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乱哄哄地就往前挤,恨不得当场将其撕得粉碎。 无奈冯洁明身边有带刀侍卫把守,即便是张国良本人也不能进身。 “大胆!灵妙夫人所做之事,均由陛下亲自授意,尔等竟敢当殿阻止证人呈据,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吴公公哪容臣子如此放肆,呵斥声方落,侍卫手中利刃霎时出窍,逼得乱糟糟的朝臣都惊恐得后退避开。 “再有胆敢阻扰审案进程者,一路当庭斩杀,谁若求情,便以同罪论处!” -- 第237页 跟这些家伙长时间打交道,吴公公自然知道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若只讲道理,恐怕争论个三天五夜都没个结论,十几张嘴牙碰牙的相护攀扯,顺杆就爬见缝就.插,能说得世间事黑白颠倒。 需得快刀斩乱麻,铁腕压下乱声镇住,才能得以控制。 瑶姬仔细翻看吴公公呈上的账册,垂眸看向李玉:“尚书令大人,可有话说?” 张国良心中一紧,毕竟当初李玉却因冯洁明的证词入过天牢。 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自从他出狱后,张国良对其百般拉拢,待李玉如同养子般殷切,断不会在此刻背刺他才对。 更何况因出使鹤乘有功,陛下已亲免了李玉所有罪责,无论冯洁明之辈乱成什么样,都已和他彻底没了关系。 昨日在丞相府中,李玉更是对他强烈表以忠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重入雨香阁帮忙打探消息。 李玉生性直爽,做官以来从不会藏心眼,绝不可能当殿因冯洁明的三言两句,就踩恩相入谷底…… 在众人注视下,李玉撩袍跪地,朗声道:“启禀灵妙夫人,微臣李玉心向朝廷,忠于陛下,不曾有一时一刻做出有负圣恩之事。” “冯洁明当日对罪臣极尽污蔑只能事,又得张国良等奸臣在朝策应参奏,伪造账册,致使圣听被蒙蔽,让臣与众多无辜同僚含冤入狱。” “待臣因机缘出狱后,张国良又刻意讨好拉拢,多次赠臣钱财利诱,让臣入雨香阁打探灵妙夫人察贪污案进展。” “所有藏银,皆在臣府中,未曾动过分毫,皆已登记在册。” “臣近日受张国良相邀,频繁出入相府,可证罗白与其的确走动亲近,且作为心腹,对其马首是瞻言听计从。” “先前乌云蔽日,臣被迫暂与财狼共舞,而今冤案得意昭雪,特对天地明忠心,还望灵妙夫人为民做主,拨乱反正,重扶乾坤!” 李玉将头重重叩于硬洁的花岗岩,几滴热滚终滚出眼眶。 他盼这天太久了。 太久。 “你……你……”张国良后退两步,心中震惊无以复加,忍不住以一种重新的目光打量李玉。 李玉面朝瑶姬跪拜,他看不见其面容,只觉他重新站起时,腰背笔直得似吹了千年风霜的青松。 是他看错了人…… “启禀灵妙夫人,当初贪污案证据确凿,罪犯皆已画押认供……”刚有人看不过去想辩解两声,即可便被李玉呛回。 “天牢狱史皆被尔等买通,重刑下的证供岂能作数?”回忆起在拷问室中暗无天日的时光,李玉身上仍未痊愈的旧疾犹在隐隐作痛。 有三名忠臣誓死不肯违心画押,胡乱牵扯同僚,已被狱卒折磨得直接咽了气。 而后靖炀王亦未多问,只让其家人接回尸身,罢免官职了事。 如此困境下,入狱者早已消了自证清白的念头,只求能痛快挨上一刀受死,也好过日夜受此折磨。 朝中其余未掺和贪污案的臣子,早已对张国良等人的作为看不过眼。 而今难得有机会让其落井,不管是真心想为含冤者讨回公道,还是有意要拉张国良下马,皆逐渐随声附和,请求灵妙夫人彻查此案。 两班人分庭抗礼,几位军机大臣受到张国良眼神指示,刚想趁乱偷偷离开,却被守在殿外的侍卫死死拦住。 “大胆!老夫有要事急办,尔等安敢阻拦!” “快些闪开,免丢卿卿性命!” 面对往日不可一世的重臣,侍卫铁了心,面沉似水,只横刀相交在前,半分没有退却的意思。 反倒是坐于高处的瑶姬先瞧见了这一幕,朗声问道:“不知诸卿,欲往何处去啊?” 遁逃就这么被当场揭穿,老臣们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只口称内急,万望灵妙夫人能行个方便。 “各种难处,瑶姬确能体谅,不过陛下亲谕,在贪污案未审明之前,任何朝臣都不得擅离金殿,否则便以抗旨谋逆罪当庭惩处。” 瑶姬向虚空恭敬供手,面带怜悯:“为着诸卿清誉,还望暂忍片刻,若着实到了没奈何处,便请自行去柱后轻快,只要不出殿,想来陛下也会谅解大不敬之罪。” 一番话噎得几位军机处的大臣干瞪眼。 好家伙,这得多厚的脸皮,才敢在金殿上“轻快”。 即便不治个死罪,日后祖宗坟都得羞冒了烟儿。 真是连个耍浑的机会寻不到啊! “哼!恐怕诸位大人不是内急,而是心急吧!” 正当几人僵在殿门口处,煞费苦心想着再寻个什么由头溜走时,人群中忽然传出声重斥。 兵部尚书吕成应分开众人,拧眉瞪目站在殿中央,指手怒骂:“尔等与张国良暗中勾结,吞握靖炀军权,此刻离去,怕不是想调兵逼宫,行叛乱之举!” “什么?!”满殿哗然,万没想到吕成应区区尚书,竟敢对军机处的重臣口出此言!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所指责的内容。 逼宫…… 若此事坐实,张国良居心叵测,暗通鹤乘祸乱靖炀之事,便更添了一记重锤! 不等精神受到重创的张国良驳斥,班内又陆续闪出六位臣子来。 口口声声皆证吕成应所言不虚,且愿用做性命担保,揭发张国良极其党羽坑害忠良的罪证! -- 第238页 自打上次从雨香阁离开后,吕成应便率先接触了朝中仍有良知的数位旧友。 苦心劝了半晌,却始终没能得到对方的正面回应。 如今自行出面揭穿军机处那班人的真面目,实以做好玉碎打算。 毕竟瑶姬曾像他保证过,只有彻底扳倒张国良,被其掳走的周蕊蕊才能重回他身边。 吕成应思妻情切,离开周蕊蕊的每一刻都如从利刃穿心般难捱。 只要能快些将爱妻救出水火,重新相聚,便是拼上这条命也值了。 更何况眼下局势已逐渐明朗,他所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为铲除朝廷毒瘤加一分力。 没想到值此艰难时刻,往日同僚竟能下定决心,与他站在一起! 望着那些曾经把酒言欢的旧友,吕成应只觉得眼眶发酸,心里难过得紧。 自打归于张国良麾下后,他便再难敞开心扉大笑过。 即便有娇妻相伴,日子也总过得没滋没味,每每对月长叹,却无人能懂他的悲凉。 反倒是现在,洒脱做回真正的自己,不管日后陛下如何治他的同污之罪,也好过夜不能寐,被梦魇纠缠到天明。 “够了!你们一个个全都串通好了,分明是蓄意图谋,想趁陛下染病不能亲理朝政,祸乱朝堂!老臣要求觐见陛下!” 张国良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镇静,大吼着将所有议论声皆压下。 他双眼通红,快步来到瑶姬下方,刚想登阶而上,却被李玉横臂拦住。 “此阶唯陛下可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僭越?” 李玉双眸发寒,冷冷将他推回几步:“张国良,你如今连佯装的功夫都不肯付,分明是要谋逆!” “你放屁!” 张国良从未当众说过此等粗鄙之语,此刻却也顾不得那许多:“老夫要见陛下!陛下!陛下在哪儿?你们把持朝政,是否已将陛下囚禁控制,为何好端端的要一介女子坐殿?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寒这般厉害!” “就是!皇诏也可被人伪造私拟,更何况是由本是敌国逃妃的瑶姬携带,更加不肯信!” “我们要亲见陛下!陛下在何处?陛下!” ??第九十章 臣服 若在平常准备充足的情况下, 跟李玉等人辩也就辩了。 可如今事态的走向完全不受张国良的控制,出来搅浑水的人也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他们连稍作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有时将场面闹得乱哄哄的, 反倒能短暂搁延进展。 往日苍济成最受不了这种纠缠场面,甚至会负气离去,将金殿留给他们吵个够。 毕竟法不责众, 况且苍济成也没有那个魄力,将所有闹事者通通羁押入狱。 当初扶他上王位时, 张国良等一干老臣可是没少出力。 千挑万选了半天,终于在一众皇子之中, 提出来个肯听话、任摆布的。 在靖炀,说到底君王也只是个门面, 真正的兵权还是握在大臣手中。 可凡事都讲究有个由头, 以往每次废王,朝臣们都会寻出个能服众的借口, 将来好安民心。 现如今通敌的帽子往头上这么一扣, 原本附庸张国良的大批朝臣, 此刻都选择了观望的态度。 唯有那些切身搅和进贪污案中的官员, 才拼死跟他站在同一阵线。 对于张国良究竟是否通敌之事,可以日后再做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保全他们自己的性命和官帽。 瑶姬并无把柄握在他们手上, 因此办案时能铁面无私, 跟处处被人情和关系掣肘的苍济成有很大不同。 张国良有把握,只要能见到苍济成的面,这事就肯定会有缓和的余地。 如今能作为弱点攻击的, 只有瑶姬无缘无故摄政这一条。 干脆其他的通通先不予回应, 只咬死这点, 强力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因疲于解释和招架,审案的过程肯定会被推缓。 届时再让军机处的人寻个机会溜走,调动外面的兵力,便可助他暂脱困境。 只要有兵权在手,不怕苍济成不肯妥协。 左右最近刻意拉拢讨好他的王爷多得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在辅一位上王座就是了。 瑶姬此女可真是个祸害,才来靖炀几天,就闹得这地界鸡犬不宁的。 虽然占卜神术诱人,可但凡是她走过的国家,都会迎来灭亡的惨相。 不能让这种厄运降临在鹤乘的头上,他当初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新帝周良义看不透这一点,还让她的家人千里迢迢过来相聚,摆明了是要拉拢。 如今这仇已经结下了,不管日后如何操作,靖炀重新归属鹤乘已是大势所趋,更改不了。 到时若瑶姬又取得了周良义的信任,摇身一变坐上凤位,想整治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绝不能让这种危险的事情发生,像瑶姬这种不生不死的人,本就不应该存活在世间。 必须要除掉! * * * 若在平时,吴公公稍微威吓两声,那些朝臣还是肯听话的。 可现如今已到了性命攸关的境地,连他的面子都失去了效用。 乱臣贼子的反心昭然若揭,连陛下的圣谕都可抛之不顾,更何况是他区区一个阉人的命令? 眼瞧着殿上就要乱起来,幸亏有李玉等忠臣奋力挡在眼前,张国良等人才没冲到瑶姬身边。 -- 第239页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周围的侍卫不知所措地看向瑶姬,显然也没了准注意。 他们毕竟只是听令行事的武夫而已,哪儿敢真对位高权重的朝臣砍杀! 瑶姬神情冷漠的站起身,并未再度向张国良等人解释片语,而是直接对金殿内的带刀侍卫怒道:“陛下有令,但凡敢阻挠办案进度者,皆视为忤逆!尔等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将为令者就地正法!” 此言一出,旁边站着的吴公公险些惊掉手中的拂尘。 天爷呀,真的要动手杀? 陛下倒是的确说过这种话,但那也是在一时的气头上。 若他亲临现场,是绝对不会如此意气用事的。 嗨呀,终究不能把这般重要的事交给女子处理,这不是乱来么? 若是日后传扬出去,只说陛下无德残暴,乱杀臣子血溅金殿,他这王位还如何能坐得稳呐! “这、这……灵妙夫人,以老奴之见,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吴公公的话刚开了个头,便被瑶姬冷目打断:“怎么,难不成公公也想违令抗旨?” 瑶姬敛去脸上笑容,只一瞥,周身所散发的森然气度,便让久混官场的吴公公不寒而栗。 威严。 这两个字,他只在盛怒中的陛下身上见到过,且往往伴随着激烈怒吼,让人不禁安静退缩。 但眼前的瑶姬却并非如此。 她说话的语气依然平和,用词也不任何粗鄙之处,身着轻柔宫裙,珠翠点满鬓,呼气如兰。 可吴公公却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被震得瞠目结舌,竟连半个字都挤不出了。 打从上殿以来,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在保护这个小姑娘的周全。 如今才恍然大悟,即便没了他,瑶姬依然能稳如泰山。 他所做的,从始至终都如往常一样,只是个传话的太监而已…… 正愣神之际,但听得“啊”一声惨叫,血光晃过,当真有一名臣子后背中刀,痛苦倒下。 数十名带刀侍卫中,只有一人动了,瞧模样只是普通士兵,并无军衔。 他神情冷漠,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再次落下。 还在呻.吟着痛苦挣扎的臣子,躯体瞬间不再抽搐。 当那把刀从他的喉咙中缓缓抽出时,已经完全断了气的死肉,还顺着力道被稍微往上提了提。 堂堂一国朝臣,转瞬间变成了孤魂野鬼。 侍卫甩开刀上的血,双眼麻木地盯着,其余被吓得静若寒蝉的臣子。 似乎在认真挑选下一个犯上作乱的对象。 原本还在犹豫中的其余士兵们见状,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慢慢举起刀剑,跟他站在了一处。 方才吴公公没瞧见,瑶姬倒是看得清楚。 那士兵是在顾桢不着痕迹地靠近后,才突然开始发难的。 整个靖炀国对这些老臣的敬畏,几乎远超苍济成这位年轻的皇帝。 那些侍卫头领平日也与张国良有所往来,想必收受过不少好处。 如今只要他们没下令,就算瑶姬站在殿上喊破喉咙也是没用的。 毕竟就算日后陛下追责下来,惩处也只会是那些头目。 反倒是现在那些侍卫的擅动,才是真正的危险之举。 一旦今日瑶姬没能将所有奸臣都拉下马,往后他们必定不得安生,恐怕连同家人都有性命之忧。 瑶姬不清楚顾桢究竟控制了多少侍卫,但显然效果不错的。 毕竟人都是有从众心的,一旦看到大多数人动起来,自己也会下意识跟随。 瑶姬能瞧见,侍卫头领被这突兀的举动也吓得不轻。 他显然只想负责单纯的守卫工作,不愿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可金殿如此之大,就算他能管得住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令所有手下都放下武器。 毕竟他们奉的是陛下的令,作为侍卫头目,若是敢明目张胆阳奉阴违,日后又怎能说得过去? 金殿中的官大多都是文臣,从来没亲眼瞧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当时吓得差点失禁。 尤其是那些方才跟着张国良起哄的,连忙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会被侍卫们秋后算账。 军机处的几位自是不服,双眼血红刚想骂,可瞧见侍卫手里的刀,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双拳向来难敌四脚,他们就算再能打,在人数上也不占优势。 且肉拳怎么能敌得过铁片子? 没想到瑶姬竟有这般胆识,真敢在金殿上杀人! 张国良又气又怒,浑身发抖指着瑶姬:“反天了,真是要反天,这靖炀国,莫不是要改姓瑶了不成!” 瑶姬挥开双袖,俯瞰重臣:“从始至终,瑶姬所求,只是奉陛下圣谕秉公断案而已,若众卿不满,大可摆出反驳证据,若无证却妄想凭借胡闹躲过审讯,那便是痴心妄想!” 字字句句皆锥心,说对那些尚知羞者老脸一红。 可像张国良等冥顽不灵之辈,却只剩下无能狂怒。 “尔等不必收刀,也不必敛尸,再有无故闹事者,便按此例惩处。”察觉到朝上还有异动,瑶姬冷面沉声道。 众侍卫深躬:“谨遵灵妙夫人调遣。” 瑶姬重新坐回太师椅,玉手轻抬:“继续。” 大多数人的思路都已被打断,理智和情感完全处于震惊状态,无法正常运转。 -- 第240页 正在此时,始终保持沉默的顾桢忽然站出,从袖中掏出封秘信。 “启禀灵妙夫人,此信乃微臣从丞相府外截获,欲意寄往鹤乘的通敌信件。” 他的声线沉稳,却无异于一道炸雷,劈得张国良呆立原地。 那、那封信怎么会在顾桢的手上! 他与顾桢仍有些距离,但是瞧一眼封面的字迹,辨认出正是出自自己之手。 “什么,真有书信?” “天呐,那不是张丞相的小纂吗?” “信上究竟是何内容……” 顾桢沉稳地扫了众臣一眼:“信中涉及靖炀机密,不可人人知晓。” 在瑶姬的提议下,只聚十位肱骨之臣,于偏室中一同观看。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众臣重新回到殿内,各个面沉似水。 张国良透露的,是鹤乘国粮草下毒之事。 确是他的字体,从信中所言,亦印证了罗白为他豢养影卫,打探靖炀机密的证词。 通敌之证,辩无可辩。 张国良此人,便是靖炀国最大的毒瘤! * * * 同瑶姬料想的一样,这十位老臣的立场,彻底扭转了朝堂上的局面。 其余人并不知晓那封秘信上究竟写了什么,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敢问,生怕被当成居心叵测的叛臣。 相较于贪污腐败的罪过,通敌简直十恶不赦。 往日跟张国良搅在一处的佞臣,总算看清事态苗头,一切罪过较轻者当堂反叛,希望能爆出些重要罪证,企图跟罗白一样,求得个善终。 口子一开,再想往回收就难了。 张国良等人怎肯束手就擒,自然竭力争辩自身清白,企图以往日功绩遮掩眼下罪过,求得个缓和余地。 直至侍卫受瑶姬号令,又连杀两臣,混乱才得以终止。 经罗白、冯洁明、吕成应和李玉等人指认,凡涉事官员者,皆被押往天牢进行刑审。 甚至连那几名军机处的大臣也赫然在列。 押运犯人的囚车被重兵把守,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劫囚。 得了陛下严令,众审讯狱卒皆不敢怠慢,更怕因之前得罪李玉、瑶姬被找后账,做事无不尽心尽力。 甭管曾经是多大的官,只要脱下那身富贵皮,被绳子一栓,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不听使唤了。 才审了一夜,涉事二十三名官员中,就有十九位乖乖吐了口。 丞相府等罪臣家宅被彻底查抄,砸墙挖地寻密室,几乎将每一块地砖都翻开来找,果真收获不少。 除巨额财宝来路不明外,这些臣子家中还寻到许多靖炀国的城防部署图和机密军情。 又抓获擅与远途飞行的信鸽数只,放出后派人骑马跟随,发现俱奔向两国边界,往鹤乘而去。 显然对此路线早已熟稔至极。 越来越多的铁证下,连军机处那些硬骨头也扛不住开始吐口。 毕竟靖炀国的酷刑共有一十八样,挨个试过,就算是铁做的筋骨也能被磨得粉碎。 待三日过后,唯有张国良一人还咬死不承认,瞧架势即便死在审讯放,也不肯认罪。 但这已无关紧要,人证物证确凿,即便他再冥顽不灵,暗通敌国的罪名也已坐实。 瑶姬拿着众罪臣画押的证供,来到苍济成的病榻前,呈与他一一过目。 虽调养多日,可靖炀王的身子仍然时好时坏,连起身靠坐都费足了尽头。 全靠药物顶着,这才勉强能撑下去。 瑶姬提议过想以血为他疗伤,却被苍济成摇头制止了。 “你、你办得很好。” 这么多天,苍济成对她的心动值始终维持在100%的位置上,未曾移动都分毫。 看着那些证词,靖炀王泪盈满眶,心中满是感激和无奈。 若易地而处,他恐怕不能如瑶姬做得这般果断坚决,一口气将众多权臣全拉下马。 反倒有被他们联手废黜的风险。 这些日子,他之所以不同意瑶姬医治,始终缠绵病榻,除对她有心疼之意外,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对糟乱事逃避的抗拒心态。 患病避政实属无奈,可若身体康复,那等待他的,便是无穷尽的烦忧。 瑶姬对他很忠心,但凡出现大事小情,都会向他禀报,从不擅自做主。 甚至连玉玺都没亲手碰过,更无半点越权之举。 且从瑶姬望向他的目光中,苍济成隐约能看到爱意的涌动。 这可怜的女子心悦于他。 无奈世事不由人,苍天赐给瑶姬未卜先知之能,却教她永远无法享受男女情.爱。 可悲,可叹呐。 “陛下,事已至此,先前蒙受不白之冤的朝臣们,是否该予以慰问,官复原职呢?” 将苍济成重新扶好躺下后,瑶姬温柔问道。 “毕竟天牢那种地方,瑶姬也曾待过,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团圆节了,还是加快办案进展,让他们一家团聚的好啊。” 瑶姬所提,正是苍济成发愁之事。 想要拨乱扳正,就给承认他曾经辨事不明,受奸人蒙蔽犯下大错。 都道金口玉言,可如今这番作为,着实让他自打脸面。 “陛下不必忧心,您如此圣明贤德,拯救忠臣于水火,他们只会敬您爱您,仇恨恶人张国良之辈。” -- 第241页 见苍济成沉默不语,瑶姬笑着宽慰道。 她自然知道靖炀王在担忧些什么,自出事以来,他便借由病重龟缩至此,只躲在她后面乘凉。 现如今,连正视自己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当真窝囊到了极点。 “他们真会如此?” 苍济成眸中燃起希望的光,不敢确信地问道。 当初那些朝臣的哀求之声犹在耳边,可苍济成只顾着火速断案,平息民愤,将其全部抛之脑后。 昨天午夜梦回,总能想起那几天的光景。 越想心中越不安,整日茶饭不思的,连身体都消瘦了不少。 可以说,这是他最严重的一块心病。 “人非圣贤,那些忠臣或许少数一时想不开,但只要耐心开导,总会体谅您的不易之处。” 瑶姬笑着替他舀了一勺药,仔细吹凉后递给他喝。 这些天,瑶姬照料得尽心尽力,就算政务再繁忙,也总会抽出时间过来看他。 “既如此,那就万事拜托你了。” 苍济成咽下苦涩的药水,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等蒙冤的忠臣全被安排妥当,若他的病还没有起色的话,或许还真得劳烦瑶姬献血医治。 他毕竟是这个国家的王,总不好把那么繁重的政务,全都压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瑶姬也是临危受命,想来这几天也把她累坏了。 但愿她能再撑些时日。 * * * 释放蒙冤忠臣的任务,交在了李玉身上。 瑶姬原本以为,那些臣子重获自由,首要的事便是回去跟家人团聚。 不料没过多久,那些人在李玉的带领下,竟然浩浩荡荡直奔雨香阁。 并未进阁内,只跪在院中,虔诚地对着她的闺房拜了又拜,久久不曾起来。 瑶姬闻讯立刻亲自下到院内,将受尽折磨的朝臣一一搀起。 “这是何故?快些起来,近日多降雨水,地上湿冷,莫要跪坏了身子。” 二十多名臣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受过刑的痕迹。 因来得匆忙,他们甚至连囚服都未曾换下。 看着被长鞭抽出的触目惊心的血迹,瑶姬心里一阵难过。 “多谢、多谢灵妙夫人……” 众臣子泣不成声,口中感恩的话都说的支离破碎。 唯有不住地叩首,才能表达出浓厚的谢意。 “此恩如同重塑骨血,再塑肉.身,臣等绝不敢忘!” “日后定对灵妙夫人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按照礼法来讲,出狱之后这些人应当去苍济成安歇的养心殿跪拜。 可如今,却对靖炀王只字不提,心中只有雨香阁的灵妙夫人。 李玉站在人群的最后,沉默者对她深鞠一躬。 重翻贪污案,其中的险阻和艰难他是最清楚的。 从头至尾,都是瑶姬在一手操办此事,跟那位道貌岸然的靖炀王,全无半点关系。 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取天牢释放众臣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天牢并非不透风的墙,那些狱卒更是嘴碎得很。 关于这些□□堂上的种种风云变幻,他们也略探听到了一二。 与靖炀王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他们自然知晓此种大刀阔斧的手笔,绝不是苍济成所为。 那是个软弱无能的君王,就算真知晓其中内情,恐怕也没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翻案。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苍济成甚至惧怕张国良的力量。 不只是因为兵权归属的问题,还因他当初的继位,跟那些奸臣的扶植有极深关系。 听李玉讲,因这次军机处的几位大臣也已落案,能调动兵马的虎符,皆被瑶姬重新收回王室。 这可是先前几代靖炀王,都没能做到的壮举。 在结合先前听过的,关于瑶姬身上种种的神奇传闻,而且那些臣子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瑶姬是上苍赐予靖炀国的瑰宝。 比起白孔雀和靖炀王,这位明辨忠奸、悲天悯人的灵妙夫人,才是真正能够左右靖炀国运之所在。 得此神女,除虔诚跪拜,忠诚效力之外,哪儿还会有别的心思? 只要瑶姬肯继续留在靖炀,他们这个外强中干的国度,便有救了! 在瑶姬的安排下,沉冤昭雪的朝臣,陆续接管了先前张国良党羽的位置。 对于原先遭受的屈辱,她亦打开国库,分发丰厚的体恤金做为补偿。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恰好鹤乘国的第二批粮草运到。 这批看似及时的援助资源中,所包含的恶意并非人人皆知。 南方受灾民众更是翘首以盼,希望能早一天得到救命粮,不再在饥饿中艰难度日。 苍济成受此消息鼓舞,总算能勉强打起精神。 他决定召见张国良。 ??第九十一章 隔阂 瑶姬并没有舍给苍济成血的打算, 在察觉到他有复政之意时,便让顾桢暗中停了手脚。 原本他也只是因为急火攻心,临时吐了口血而已。 压根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众多太医又在身边尽心尽力医治。 只要顾桢不再催发他的病情,要不了几天就会痊愈了。 故而,当侍卫将张国良押进养心殿时, 苍济成已能坐起身正常讲话。 -- 第242页 他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整个人虚弱得很,可比起前两天的状况, 却已经大有改观。 趴在地上的张国良,浑身已经没了好皮.肉, 连脸上的胡子都变得残缺不堪。 因为要面见陛下, 狱卒还特地给他换了一件崭新的囚服,甚至稍稍擦了下身上的血污。 生怕会惊到驾。 可饶是如此, 苍济成也一眼就能看出, 张国良的寿命, 恐怕只剩下不到三日了。 “抬起头来。”苍济成沉声道, 他有许多话要亲口问这位好丞相。 闻言,张国良当真调动所有力气,勉强撑起了脑袋。 可他的目光却越过苍济成, 在房间里四下搜索起来。 “大胆, 孤在此,你为何东张西望?” 苍济成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无视过,忍不住怒呵道。 张国良呆愣半晌, 从肺部深处挤出嘲弄的笑:“瑶姬……何在?” “你问灵妙夫人做什么?她所办之事, 皆遵着孤的旨意, 你可有不服?” 苍济成只觉得此人可笑至极。 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想着寻瑶姬报私仇。 闻言,张国良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嘿嘿又乐了两声。 他面目狰狞,残缺的皮.肉将将挂在骨上,只在喉间含着一口气,仿佛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老夫……败在了她手上,不是你。” 苍济成心头一怔,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某种勉强维持的假面豁然被揭穿,他突然有种恼羞成怒的火气。 “大胆张国良,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小人,因何卖主求荣,暗通鹤乘!” 这也是一直以来,苍济成最为不解的一点。 据瑶姬的调查,与张国良沆瀣一气,同为鹤乘卖命的官员共有六人。 且全都是位高权重之臣,分明不缺荣华富贵。 苍济成自问没有苛责过他们的地方,就是想破了头,也得不出他们背叛的理由。 张国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长叹一声:“好,既然你问了,那索性老夫就说个痛快。” “靖炀本就不该叛离鹤乘,我国与别国不同,根本就没有自立的依仗!” “你不顾民生大计,只贪图一时痛快,却没想过这样的决定,将所有百姓都扯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即决定要叛离,又没本事跟邻国做好贸易往来,导致国内储粮虚空,使整个国家陷入垂死境地。” “后又胡乱出兵,头脑发热攻打绥廉,硬生生地破坏了两国的和亲盟约,失信于列国。” “像你这种没有本事的君王,在位一天便是靖炀的祸事。” “老夫等纯粹为百姓考量,并未贪图过丝毫私利,指派能在鹤乘帝王前讨的好处,待日后重新归顺,不至于兵戈再起。” “若非你对顺降之事百般阻挠,我等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看着苍济成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国良鄙夷地闭上双眼。 靖炀王终究是个不中用的。 他方才的话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 若瑶姬在场,定会质问他为何靖炀叛离鹤乘之前,国内粮库就已空虚。 朝中乱党与鹤乘的联系,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达成的。 在此前太平盛世时,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绕过靖炀王,私通鹤乘? 打从一开始,张国良等人就未把苍继承当成王来对待。 在他们心中,世上的雄主只有周琰一人。 即便他暴毙身亡,其子周良义也定能继承父志,将来扫清叛乱,重收六国。 张国良的确忠心耿耿,可他忠的不是靖炀。 原以为苍济成是个无主见、好拿捏的傀儡,谁知不知何时起,他竟也有了自己的算盘。 却没真本事,不听朝臣劝阻,做事又一意孤行,将整个靖炀弄得狼狈不堪。 不上不下,是为大忌。 就连平反贪污案,也只能躲在女子身后,安享太平。 待瓜熟蒂落,却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上揽功。 毫无廉耻,卑鄙又中庸。 即便现在气到极致,也没本事有理有据地对他进行辩驳,只愤怒地吩咐身边侍卫,将他乱棍打死。 张国良早已被酷刑折磨的对疼痛失去了感觉,早一步晚一步见阎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这个道貌岸然的苍济成啐口血沫,也算成全了他心中的道义。 苍济成根本无力招架瑶姬。 直至今日,他依然看不透这个女人的狼子野心,浑然不觉民心所向。 没准在黄泉路上多逗留几日,还能等到这个蠢笨至极的昏君。 届时若能在他身上讨回些拳脚,便是下地狱也心甘了。 张国良至死都没有合上双目。 他就这么瞪着那双昏黄的眼睛,死死盯着苍济成,直到他气得又呕出一口鲜血,躺倒在榻。 * * * 瑶姬不给他继续装病的机会,虽苍济成被张国良气的又犯了病,却在次日清晨,奇迹般地康复了。 能走又能跳,能说又能唠,整个人生龙活虎的,半点病态都瞧不见。 顾桢的医术果真出神入化,不过在半夜潜入养心殿,略施几针,就能把苍济成硬从病榻上扎起来。 众太医直呼奇迹,心知陛下的痊愈跟他们的施救无半点关系。 -- 第243页 可这些天以来,除了他们守护在侧,便是灵妙夫人跑得最勤。 下意识的,这妙手回春的功劳,便安在了她的身上。 苍济成大受感动,还以为是瑶姬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滴了鲜血救治,只当她痴情一片,又将流水的金银送往雨香阁。 放眼整个靖炀,除了后宫的凤位之外,他能给瑶姬的,全都给了。 更加令他欣喜的是,顾桢的解药似乎初见成效。 瑶姬似乎对政务并无贪图,自从苍济成重回朝堂,便撤了太师椅,丝毫没有继续摄政的意思。 苍济成对此大为欣慰,可当他再次坐上龙椅时,却隐约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朝中倒是换了一批人,该参奏参奏,该汇报会报。 可那些朝臣似乎……并未提及前不久刚被平反的贪污案。 甚至连对他歌功颂德的折子,都写得极为刻板,仿佛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即便是做做表面功夫,也不应如此敷衍才对。 苍济成记得,其中有几位老臣平日情绪易激动,每每遇到小事,都要泪洒当场。 可如今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对他连提都没提。 甚至未向张国良等罪臣口诛笔伐,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一层瞧不见的隔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与朝臣之间。 苍济成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彻底刨除在他们的某段记忆。 偌大的贪污案中,他竟成了真正的透明人。 原本这正是苍济成梦寐以求的状态,没人去追责他曾经的不作为和错。 但眼下此等情景,却又让他觉得心中没由来的憋闷。 瑶姬将一切处理得太好了。 井井有条,甚至比他这个靖炀王更出色。 连张国良在弥留之际,苦苦念念想找的人,也是雨香阁中的灵妙夫人。 受着朝臣恭敬跪拜,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冷漠麻木的脸,苍济成突然产生片刻恍惚。 靖炀,还是他的国么? * * * 每日傍晚,李玉都会按时造访雨香阁。 绝大多数都是他一人前往,但也有时会有同僚随行。 无人知他们与灵妙夫人在阁内商谈些什么,只是离宫后,以李玉为首等脱狱朝臣,会在他府中聚集。 待天明后上早朝,呈与苍济成的奏折,多半以思路清明,无错可挑。 甚至以用切实的依据提出唯一可行的路,让苍济成连反驳的理由都寻不到。 一个两个是偶然,可各个都如此…… 苍济成仿佛是只会机械在奏折上批阅的木偶,每日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朝中不再有激烈的商讨,沉默得近乎诡异。 他想去雨香阁寻求安慰,可瑶姬却总往太医署跑,似乎跟顾桢研究的解药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仿佛对与他的相处时光,并不十分在意。 强烈的不适让苍济成愁闷不已,无奈后宫妃嫔不知他心忧何事,即便勉强劝上几句,也不得中心,反倒让他更加烦躁。 徘徊良久,苍济成还是决定独自回到养心殿喝闷酒。 见吴公公站在侧殷勤服侍,突然发现似乎身边也就他能真心实意地说上两句。 便难得让他同坐共饮,吓得吴公公战战兢兢,在确认苍济成不是酒后胡言,只敢搬来个极矮的小凳坐着。 矮地近乎贴地面,挺起身子,头才将将够到桌角。 好似只有处在这个位置上,他方能彻底安心。 “吴志微,孤病重时,一直是你帮瑶姬料理朝政……你觉得,此人如何?”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苍济成心中纠结很久。 他知道瑶姬所做一切,都是因他的托,如今事已办成,却背地打探,未免有点不太厚道。 但吴公公是他的心腹,也唯有在他面前,苍济成能暂时卸下所有伪装。 就算天下人都包藏祸心,吴公公也绝不会背叛他。 将苍济成御赐的酒仰头喝了个干净,吴公公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滚下热泪,一头磕在地上。 他知道陛下宠爱瑶姬入骨,容不得旁人说她半点是非。 瞧模样,似乎也已情根深种。 随驾侍奉多年,他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女子如此痴心。 但有些话,他纵是拼死也得说不口。 直至今日,瑶姬当时在金殿朝他投来的那个眼神,仍让他胆战心惊。 此女子绝没她所表现出的那般温婉普通。 “陛下,瑶姬她,不得不防啊!” * * * 太医署内,当瑶姬发出与吴公公并无二般的声音时,顾桢由衷鼓掌称赞。 想在极短时间内达到此种效果,必须要付出非比寻常的毅力和辛苦。 即便在重审贪污案最为忙碌的那些日子,瑶姬仍坚持每日练习模仿声线。 脆弱的嗓子干裂又愈合,如此不知几次,才总算达到了预订的目标。 “有时真不知道,百毒不侵对你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望着怡然自得的瑶姬,顾桢忽然感慨道。 “何出此言?”瑶姬纳闷地望着他。 天底下哪有人不羡慕这百毒不侵的身体? “药毒无用,也就意味着当你受到难以忍受的重创时,麻痹神经的药也不能帮你缓解疼痛……” -- 第244页 顾桢收回了后半句话,因为他明显瞧见瑶姬脸上露出提防的神色。 “只是略做假设罢了,顾某没在你身上试验的打算。”他无奈解释道。 原以为瑶姬还会像往常那样冷嗤待之,不料她却挑挑眉,并未讥讽。 对于顾桢不会坑害她这件事,瑶姬谨慎观察许久,总算能得以确定。 在审贪污案时,金殿上危机四伏,无论顾桢存着怎样的恶意,稍作手脚便可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日看似她在与张国良等人对弈,可从始至终,她所真正防着的,都只有顾桢一人。 如今她账户中足足有400个行动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防止他随时发难。 甚至连顾桢那些时日教过她研制的毒药,她也带了好几瓶藏在袖中。 浑身杀器,唯一难测的便是顾桢用银针封住她的穴位,让她动弹不得。 但经过缜密观察,瑶姬发现顾桢施展针也是有距离限制的。 只要他仍站在阶下,便无控制她身体的可能。 左提右防,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所异动,反倒是将针扎在那侍卫身上,帮她震慑住不安分的逆臣。 在瑶姬的计划中,应再等几日发难才够稳妥,可那夜有细作夜袭雨香阁,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怎么就那么瞧,想来守矩的顾桢会如此无礼,非要留宿阁中。 虽不愿承认,可除了刻意保护外,瑶姬想不到其他理由。 ??第九十二章 蕊蕊 吕成应跟娇妻周蕊蕊的团聚, 连同僚都闻询前去贺喜。 根据瑶姬“占卜”的地点,他果然带着人马,在城外一处破庙中寻到了手脚被绑的周蕊蕊。 将人用清水唤醒, 周蕊蕊总算恢复了神智,扑到相公怀中放声痛哭,却丝毫记不得近几天发生了何事。 灵妙夫人的美谈又传扬出一桩, 次日,吕成应带着爱妻亲自到雨香阁拜谢, 再三叩首,只把她当成此生恩人感激。 明日便是中秋, 宫内采办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花灯,已开始着手布置。 瑶姬索性邀周蕊蕊共游, 在皇城内走走逛逛, 也好感受下热闹的节日气氛。 经过此番劫难,周蕊蕊后怕得很, 听旁人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才得知为着自己娘家的事儿, 给吕成应带来了多大麻烦。 自打成亲后, 吕成应一直宠着她,在府中向来说一不二,但凡她有需求, 就没有不应的。 周蕊蕊被娇养惯了, 逐渐性子也变得放肆起来,只顾着娘家弟弟的利益,未曾考虑过相公的处境有多艰难。 好在眼下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心中的内疚也能稍稍减退些。 瑶姬看得出, 周蕊蕊本质不恶, 这是非不分的毛病想来但凡有心,日后也是能改的。 如今她要做的,是重塑靖炀国的筋骨,像吕成应这等能臣,还需尽心照拂。 除此外,李玉的办事能力已逐渐突显,虽仍是尚书令,但实际操办的职务,却形同相官。 靖炀王安排何人顶替张国良的位置不打紧,如今这朝中上下,只认他们认定之人。 细细探听下,瑶姬得知周蕊蕊与其余官员的妇人并无甚交往。 每日被吕成应困养在深宅内,整天闲来无事,连见闻也没处增涨,久而久之才形成狭隘思维。 瑶姬手扶宫门口的暖橘色挂灯,笑着问道:“不知吕夫人觉得今日游灯可畅快?” “简直身心通透!着实比闷在家中强多了!” 原本周蕊蕊对瑶姬存着敬畏心,言语也谨慎得很,生怕有何处逾矩。 可逛了一圈儿下来,发现瑶姬亲和近人,半点没端架子,逐渐将紧绷的神经松弛,连带着闲聊时也自在了几分。 “你呀,平日也可去结交着其他官员的妇人,参加些赏花会之类的宴席。”瑶姬温柔拂开她鬓边挂在嘴角的碎发:“娇花不应被藏在深闺处,总该开在热闹地界,让世人观瞻才好。” 周蕊蕊眨眨眼,脸不自觉羞红了。 她还从未见过像瑶姬这等绝色的佳人,没想到如今,竟还能得到对方的夸赞。 吕成应与她因家世相配,从小便定下娃娃亲,可以说从出生以来,她便是作为吕夫人而活。 不曾跟其他男子说过话,更未见过外头的世界。 待年岁一到,就被吕成应迫不及待用八抬大轿给娶回去了。 见爹娘大多也是在年节时分,唯独周晃这个弟弟胡天胡地惯了,不甚安份,见天儿的来吕府中找她解闷。 因此姐弟俩的感情也非比寻常,故而一旦周晃出了事,她这边也跟着大乱阵脚。 可如今桩桩件件摆在眼前,周蕊蕊也终看得明白,周晃哪儿是为着与她的情分,分明是有意巴结身为兵部尚书的吕成应啊。 周蕊蕊忧伤垂泪,不料自己竟被那小崽子哄骗了这么多年,连带着夫君险些被害得跟叛国逆贼扯上关联。 这可是日后诛灭九族的大罪,此番吕、周俩家能从灾难的漩涡中抽身而退,当真跟瑶姬的照拂脱不开关系。 眼下,瑶姬又对她良言相劝,怎能让她不动容? 待周蕊蕊回府后,将此事同夫君说了,吕成应沉默良久,眉头紧锁。 爱妻心思单纯,他岂能不明白灵妙夫人是何意? 结交权臣女眷,于朝廷安稳而言亦极其重要。 -- 第245页 想来瑶姬是有意要重用他,才将此差事交与周蕊蕊。 夫妻一场,吕成应自然能从爱妻眼中兴奋的光,瞧出她是动了心的。 往日他总以为,将周蕊蕊从头至脚保护起来,便能给她带来享不完的幸福和安定。 却不料,周蕊蕊整日困顿不乐,还被人从府中直接掳走过。 他能做得太少,或许他的爱妻,也能像灵妙夫人那般,不止深居高宅,而是能浑身焕发着迷人的光,曼舞于世间。 苦思半晌后,吕成应同意了。 在周蕊蕊出府前,他还有太多太多人际交往上的门道,要传授给这位爱妻。 她冰雪聪明,定能迅速掌握。 吕成应对他的爱妻有信心。 ??第九十三章 灯展 往年灯展都没什么新鲜花样, 可今年不同。 因艰辛脱离鹤乘桎梏,这是靖炀重生后的首个团圆节。 关于花灯的设计宫中已商讨多时,最后定了个“百灯楼”的主意。 顾名思义, 便是将百盏形态各异的花灯用巨大木架,悬挂足足九层。 每一层都能按照机关运转缓慢移动,或顺或逆, 施展起来让人眼花缭乱,霎时好看。 灯楼后设有悬梯, 届时靖炀王会在百官瞩目下,亲登楼顶, 点燃顶层最高最大的白孔雀状孔明灯。 届时孔雀腾空中,万民朝拜, 祈求靖炀国运顺遂百姓安康, 便是这中秋节最大的看点了。 百灯楼的打造耗时已久,瑶姬每每与顾桢去太医署的路上, 都会远远瞧见它的模样。 如今木架的表层已刷为绛红色, 各种灯盏经过现场点验, 确定万无一失后才仔细挂上。 单是每层转动机关的调试, 就让那些师傅费劲心力。 明明天已转凉,这背后的衣裳却还是被汗水给打湿了。 但凡出现差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啊。 昨夜靖炀王亲临雨香阁, 面红唇润, 全然瞧不见半点病态,对瑶姬说起中秋节的热闹,更是难得的兴奋。 提起点燃那孔雀孔明灯, 苍济成拉过瑶姬的手, 想劝她与自己一同登楼点燃。 这显然不和规矩, 毕竟靖炀尚有皇后娘娘在,无论如何论,也不应由灵妙夫人站在王的身边。 可苍济成十分坚持,只说前阵子瑶姬助她重审贪污案劳苦功高,早就成了百姓和朝臣心中祥瑞的化身。 由她亲手放飞曾经靖炀供奉多年的孔雀图腾,定会传为一桩美谈。 拗不过苍济成真诚相邀,瑶姬唯有含笑同意。 似乎怕她心有不安,向来鲜少与她会面的皇后,竟也托嬷嬷给她带去明日参宴的华服,以示大度。 作为鹤乘逃妃,能在靖炀受到此等尊荣,着实算开了先河。 消息传扬出去,倒也没掀起多大波澜,反而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儿。 自苍济成复政以来,仍是先前那般毫无建树的模样,处理事情优柔寡断,即便朝臣已将事的解决方案草拟好,却仍得不到迅速的反馈。 关于雨香阁暗地左右朝政的事,早已算不得是什么秘密。 甚至有传言,靖炀王懒怠待政,实是对灵妙夫人权力过大的无声抵抗。 可这种做法显然没能赢回朝臣的尊重和忠臣,反而更激起了不少厌烦。 事态的走向逐渐诡异,朝中难得出现对灵妙夫人不满之声,也很快被压了下来。 参奏的言官大多会在次日染病家中,浑身发烫,病症古怪至极,极难医治。 待好转后回归朝堂,也对先前的参奏绝口不提,任凭苍济成如何暗示其畅言,仍装聋作哑。 无论此事是巧合还是人为,都侧面印证了灵妙夫人的难测。 妄图反抗或轻易得罪,似乎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震慑”二字一旦形成,便会在人心中落下一把锁,连手脚都拘束起来,不敢擅动。 此情景,瑶姬在苍济成脸上,也察觉到了一二。 他仍然全身心地爱着她,但也不仅仅是爱。 最是无情帝王家,苍济成的头顶,已出现了那道黑色的进度条。 危险值,100%。 ??第九十四章 逛宫 才到晌午, 便有许多权臣女眷应邀进宫给皇后娘娘问安,伴在侧闲谈数语。 皇后因这几日苍济成无意间的冷落,无甚心思说话, 连同中秋灯会的操办,都推给了吴公公。 表面上应付两句,便将女眷们打发去林园内闲逛, 独自躺在榻上养神。 周蕊蕊此前始终深居府内,难得有机会出来见见世面, 登时拉着周遭同伴四处逛看。 众人都知周蕊蕊与雨香阁的灵妙夫人交好,前儿还携手同游宫中, 再加上其夫吕成应今日又因贪污案在御前露脸,故而都尽力巴结。 只要不逾矩, 便由着她的性子来, 跟在周蕊蕊身侧说些吉祥话,顺便探探口风, 看能否探听到关于灵妙夫人的秘闻。 毕竟此女身上的传奇色彩过于浓郁, 光听旁人说, 总有种雾里看花的不切实感。 想到今晚有机会能亲眼见识, 众女眷皆心痒难耐,甚至想让周蕊蕊帮忙引荐,早些同灵妙夫人说说话。 若能讨其欢心, 让自家老爷在朝中多些助益, 也是好的。 这也是此番前来,众女眷真正的目的。 毕竟灯展年年都有,除铺张热闹外还得费心应酬, 着实无甚趣味。 -- 第246页 唯有吴公公等主事别出心裁, 弄的那“百灯楼”还算有点意思, 让众人驻足观瞧了许久。 正逛着,不期然遇到刚刚从太医署出来的顾桢。 纵然眼下节日氛围浓郁,他似乎也未曾沾染上丝毫热闹气息。 身上携着淡淡的药味,两袖不甚在意地卷到腕上,遇到众女眷也不避,行过礼后,反倒客气地驻足攀谈起来。 周蕊蕊等女眷还从未见过此等出挑的俊朗模样,加之其气度清冷,谈吐得体,未免半羞半臊地撘了话茬。 “雀苑附近的银杏此时节煞是好看,满枝秋黄,各位夫人若得空,不妨去那边逛逛。”听闻她们正闲着没处去,顾桢善意荐道。 周蕊蕊略有些疑惑:“雀苑?据说那可是曾经饲养过白孔雀的地方,想必附近也戒备森严,真能容我等前去?” 顾桢将拳抵在唇下,轻咳两声,四处看看无宫人窃听后,逾矩地稍稍倾探着身,对她们悄声道:“自然不能明着去,得从东园那边穿小径绕才行。” 自从白孔雀出事后,雀苑早已荒废,连同苑内曾经饲养的其他珍贵鸟儿,也都被各宫人接走。 如今皇城正忙着中秋,宫人们碌似陀螺,恨不得整日打转做事,自是没空往那边去。 只在雀苑外挂两盏红灯应应景,便敷衍过去了。 毕竟无贵人踏足之地,装点了也是白搭。 顾桢略提了两句就匆匆告辞,并无带路打算,点到即止的举动,又令众人有点心痒痒。 经过细细商议后,原本十七位女眷只有五位愿跟好奇心胜的周蕊蕊前去,其余人则去他处消遣。 周蕊蕊上次进宫,便听瑶姬说过雀苑内的美景和珍禽,如今虽已荒芜,可能看看残败相也是好的。 回去后也好给那些没胆量的女眷们说道说道,开开眼界。 因宫中事多,来往的宫人们也未多注意周蕊蕊等人,只匆匆行礼问安便又去忙自己的事。 有惊无险地穿过小径,一行人总算来到了顾桢说的那去处。 银杏虽美得令人心悸,可周蕊蕊却无心观赏,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那雀苑里面究竟什么样。 随着沉重的“吱呀”推门声,浮灰落下,呛得众人咳嗽不止,纷纷皱眉掩住口鼻。 看来国师大人所言不虚,自从白孔雀出事后,这里也不知多久没被人打扫过了。 原本养在苑内的花草因失去炭火的温暖保护,现已呈枯萎之势。 放眼望去,能瞧出原本的盆栽被移开的痕迹,大抵名贵臻品连同那些鸟儿一般,都被各宫瓜分走了。 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雀苑,空中装饰用的幔带半搭不搭地垂着,仿佛沉睡的巨蛇盘桓树间,让人看了就心生恶寒。 周蕊蕊常听夫君提起这里,满口都是向往的赞扬之词,还以为是多绝妙的去处。 眼下着实大失所望,甚至有些后悔穿着华丽贵裙来此,反倒落得满身的晦气,连带早先熏的香都不顶用了。 “嗐,走吧走吧,也没什么可看的,若是让人发现了,反倒不好。” “就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花灯虽然年年都没甚新意,银杏树也常见,但总比这惨败的景象要好得多。” 见身边的夫人们都起了退心,周蕊蕊蹙眉沉思,目光忽暼到不远处的巨大鸟笼。 “想来那边便是曾经饲养白孔雀的地界了,左右也是来一趟,不如看过再走吧。” 好歹这次出行是周蕊蕊带头的,再加上周蕊蕊夫君吕成应近日大出风头,众夫人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索性干笑着跟上。 鸟笼内宽敞无比,几乎能站二十余人。 巨大树干横在笼中央,期间枝叶错节,周边更是铺前不少萱软稻草和华贵丝绸,将整个笼子装点得贵气十足。 从面前的些许残景,便能推测出当初是何等的气派。 树枝后堆了不少杂货,打扫用具、食盆水碗等等物件,还有弃用的木柜半掩着,里面已结了薄薄的蛛网。 瞧了半晌,心中却只生出荒凉意味,隐隐有些难受,同欢庆的节日气氛仿佛隔世。 周蕊蕊等人轻叹一声,正待离开,站在门口处早就想走的李夫人却神色惊惶地摆了摆手:“糟糕,是陛下。” “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陛下堵到私闯雀苑,夫君今后在朝中还有何脸面呐?” “快走吧,有后门么?” “不行,雀苑就这一个出口,现在再走正好就撞上了,避都避不开!” 一群人叽叽喳喳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周蕊蕊虽久居深宅,在家中却向来说一不二,气度自然也非凡,此刻反倒最先冷静下来。 “避是避不开了,索性姐妹们先躲躲吧,兴许陛下只是路过,或在附近上银杏罢了,未见地就会进来。”周蕊蕊虽尽力安抚,可心里难免也有点打鼓。 若头次出来就惹了祸,往后夫君哪儿还放心让她独自入宫啊。 “可瞧陛下这路线,分明是径直往这边来的!”李夫人透过门缝往外瞧,越看越心慌,也没个准主意。 周蕊蕊双眸不安地四处扫了圈儿,发现整个雀苑中能藏身的地方,也就只有鸟笼内的巨枝后。 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多思,她连忙招呼着几位夫人匆忙将笼内弃柜里的物件都搬出,腾了空间,让众人都勉强藏了进去。 -- 第247页 才刚刚将不甚严实的柜门合上,大门口便响起了沉重的推门时。 要命,陛下还真进来了! 柜子里几位夫人待得很艰苦,为能成功藏进来几乎都互相抱挤在一起。 能强忍着角落的蜘蛛和让人几乎窒息的灰味,而不发出任何响动,的确是在考验她们的耐力。 可只要想想家族的荣誉和脸面,这能忍不能忍的,也就全都咬牙挺了下来。 柜子里黑漆漆的,雀苑内又没点灯,虽是白昼,可能透进来的光却没有多少,整体偏暗。 据李夫人说,来此的只有陛下和吴公公两人,如今果然也独听见了二人的脚步声。 各位夫人纳闷儿地对视着,不明白好端端的团圆节,陛下不带侍从,和吴公公独在此处作甚? 单从行为来看,似乎还有点避人耳目…… 脚步声渐渐近了,当听见二人入了鸟笼,周蕊蕊的心简直都提到嗓子眼儿。 这柜门有些不结实,全靠她们在里面拉着,才面前能合上。 若被陛下瞧出了端倪可如何是好,倒是百口莫辩,真是里子面子都留不住! 半晌后,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幽幽叹.息,苍济成手扶巨树干,喃喃道:“吴志微,你说孤……是不是做错了?” 吴公公躬身走到近前,疼惜地唤了声“陛下”,劝道:“开弓哪有回头箭呐,事到如今无论对错,都得咬着牙继续走下去了。” 苍济成沉默片刻,声含悲凉:“今夜过后,不知这靖炀会如何变化。” “您是一国之君,靖炀国也永远是您的国。”吴公公语气沉稳,慢声细语道:“而今不过是旁生出些枝杈来,除去就是了,何苦自扰呢?” “孤记得赈灾粮贪污案被掀起初期,她可没少替你转圜,吴志微,你真的能狠下心?”苍济成似乎被吴公公冷漠的语气弄得不太舒服,挑眉嘲道。 许是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吴公公脸色有点不好看,登时跪下请罪:“陛下,瑶姬给的,不过是些小恩小惠罢了,老奴罪孽深重,即便被您处以极刑也是应当的,无论何时何地,老奴的身心都完全忠于陛下,绝无二心啊!” 一番赤胆表得声泪俱下,可苍济成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抬抬手,让吴公公别搞这些架势。 “你伺候孤多年,虽有贪财的毛病,但也终归不是大错,往后多多自省,改了便是。”苍济成目光逐渐深邃:“可你这么想,朝中的其他人呢?” 周蕊蕊越听越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从陛下的话里话外,怎么总觉得……对灵妙夫人充满了敌意和提防? 这就奇怪了,灵妙夫人明明是为国为民的善人,几乎是天降靖炀的恩赐,如何要私下这般议论? 吴公公望着膊间拂尘,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无论如何,死物都掀不起任何风浪,瑶姬就算在朝中再有威望又如何?今夜过后,顶多被建庙朝拜,难不成还能从火海复苏,死而重生?” ??第九十五章 祝酒 周蕊蕊嘴唇抖得厉害, 若非紧紧用手捂住,险些要发出惊呼。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瑶姬她、她会死! 就在今夜! 火海是怎么回事……靖炀国的王,竟在图谋杀害灵妙夫人不成! 为何会如此?陛下掌握生杀大权, 想除掉谁又何须如此蝇营狗苟,即便是堂而皇之又能如何? 除非,他没有正当除掉灵妙夫人的理由。 周蕊蕊头脑转动得飞快, 她不自觉看向身边的同伴,虽光线昏暗, 却依然能瞧见她们脸上的错愕。 苍济成眉头紧锁,将手放在树干上抚摸其褶皱的树皮, 喃喃自语:“白孔雀、灵妙夫人……孤的这双手上,沾满了圣洁的血, 怕是死后也要永堕地狱了。” 吴公公站在他身后, 腰仍深躬着,眉却微微抬起。 “靖炀国本就不应有祥瑞, 民众诚心跪拜之人, 唯陛下足矣。” 周蕊蕊腰发软, 下意识往后靠去, 却发现李夫人的娇躯亦抖得厉害。 白孔雀,竟是死于陛下之手! * * * 直到苍济成和吴公公的脚步彻底消失在门口,柜内的夫人们仍未敢轻举妄动。 她们僵硬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等了足足两炷香的时辰, 这才敢奓着胆子鱼贯溜出。 挂网的蜘蛛、呛人的灰尘全都不足提,五人瞬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却仍下意识捂着自己的嘴, 生怕露出半点声响, 被外头的人听见。 本是无意间躲藏在此,不料却听见了惊天秘密,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必是满门尽灭的下场。 “我、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李夫人神经质地摇着头,猛然惊醒过来,不待旁边人阻拦,率先提着裙子推门跑走。 有了个开头的,剩余人生怕被落下,简直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多待片刻,连忙争先恐后地逃开了。 施了香粉的俏脸无不挂着泪痕,仿佛从令人窒息的泥潭中总算挣扎逃出般狼狈。 周蕊蕊也跟着跑,边跑便抹泪。 她要去找夫君吕成应,一刻都不能耽搁! * * * 酉时,天已近黄昏,宫中各处的花灯也早早的点上。 靖炀国奢靡成风,排场也摆得阔绰,还余晖尚存便将暗沉的皇城点亮。 -- 第248页 为出席宫宴,各朝臣和王爷早已整装而入席,唯独吕成应和李玉等人,却焦急四顾,迟迟不肯进殿。 灵妙夫人失踪了。 自得到周蕊蕊传回的消息后,吕成应震惊之余不敢有片刻延误,忙召集朝中信得过的忠臣细商此事。 话自苍济成和吴公公口中说出,又是在极其隐秘地,断无虚假可能。 无论如何,都得快些通知灵妙夫人,今夜的灯展分明是鸿门宴,万万去不得! 乱成一锅粥时,还是国师大人顾桢沉得住心性,让众臣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得好。 毕竟灵妙夫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许是早早预料到今夜处境不妙,提前躲藏避难也未可知。 这个理由倒是最说得过去,李玉等人怀着可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勉强进殿落座。 谣言像风,即便吕成应只将此事告知最亲近的朝臣,可当初和周蕊蕊同在的其他四位夫人,却无法掌控。 菜已备齐,美酒正传到一半,席间众人面色皆阴沉似水。 偶尔与旁边同僚低声交谈,眉头紧锁,时不时与对面朝臣相视,眸中尽是疑虑和不安。 顾桢目光轻扫,将群臣各色反应收在眼底,慢条斯理把惯常习惯卷起的袖子放下。 随着御前公公高亢的尖嗓,苍济成总算踩着乐师的庄重鼓点现身。 开场不过是寻常的吉祥话,靖炀王望向下首空荡荡的席位,奇道:“灵妙夫人何在?” 偏偏还要问出口。 自从上次贪污案翻得漂亮,即便瑶姬不再协政,地位也一跃而升,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 就算皇后娘娘也顶不住朝野议论,甘愿坐在灵妙夫人的席位后。 救国之功,理当如此。 往常陛下开口问询,定然有谄媚之辈忙不迭应答,可今日席间鸦雀无声。 即便是平日最会讨巧卖乖的,都噤若寒蝉。 苍济成未免觉得奇怪,转头与近前的吴公公说了几句,也未有准确说辞,便先开宴席,随即再派人去寻她。 这顿饭菜吃得没滋没味,团圆节最热闹的是猜灯谜,按照流程,准有几位臣子拿出早已苦思多日的谜来当殿诵出。 随即由靖炀王准备好彩头,让众人尽情解谜,好好热闹一番。 可今日刑部尚书出谜时,不知魂走到何处,竟一顺口将谜底整个说了出来。 闹出笑话的不止他一人,但凡出席提谜着,无一不说得磕磕绊绊,甚至有的讲到一半便面如菜色,口称身体不适,灰溜溜回到座位,再不肯多言半句。 好好的一场团圆宴无半分热闹不说,整体还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苍济成抿了口酒,心中愈发不痛快。 不过是少灵妙夫人一人而已,群臣便像失了魂似的,半分体统都不顾,哪儿还把他这一国之尊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 好在今夜过后,一切异象都会被拨乱反正。 顾桢的解药已经快要完成,即便是脱离瑶姬的帮助,想来也无大碍。 苍济成知道瑶姬会未卜先知,可近来他会其百般照料,恨不得将心都掏出给她。 此等温情,想来不会引起瑶姬举动,更没有费神占卜未来的理由。 今夜莫名失踪着实不知是何缘故,可胆敢缺席如此重要宴席,摆明是有些恃宠而骄。 正烦躁间,李玉忽站起举盏,朗声道:“佳节难得,正可借美酒缅怀传世祥瑞白孔雀,愿其在天魂灵,保佑靖炀未来风调雨顺,国泰安康。” 苍济成的脸登时撂下。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肯主动祝酒,不料却说出如此煞风景之语。 简直添堵。 岂料李玉刚开了个头,原先装死的群臣竟逐渐随之应和,纷纷站起举杯,面色庄重,活像亲临灵堂。 甚至有几人还眼角泛泪,险些控制不住泪洒当场! 苍济成望着案面上的酒盏,不知怎的胸闷异常,尽管身旁的吴公公屡次用神色提醒,都未动弹。 某种压抑许久的情绪,慢慢翻涌而上,让周围的杂音便得愈发难以忍受。 如同早早商议好般,席间所有官员竟全部站起举杯,连同皇后娘娘等后宫女眷,都下意识随之而动。 过了良久,直至朝臣们举杯的手有些发酸,苍济成才草草端起盏来,虚晃一下,径直仰头饮干。 如鲠在喉。 ??第九十六章 准奏 原以为酒过一巡后, 此事就该揭过不提,谁料群臣活像被猪油蒙了心,兜兜转转总将话题往白孔雀身上引。 苍济成待得愈发烦躁, 几次恨不得抽身走,任凭这群聒噪之辈径自缅怀去,可细细思量下来, 还是咬牙忍住了。 前番贪污案已让瑶姬出了极大风头,身为王的他几乎可称得上毫无作为, 此刻正是应极力挽回权誉之际,尽可能与臣子亲切相处。 故而苍济成面上仍挂着笑, 只是这脸越来越僵,逐渐如同那萝卜雕的吉祥小人般, 成了固有摆设。 吴公公见他饮酒频率递增, 低声劝道:“陛下,切勿贪杯啊。” 苍济成乜斜着眼, 直觉吴志微近些时日当真不中用, 自打张国良等人倒台后, 便跟朝中那些老臣离了心, 谁都管不住。 派去寻瑶姬的宫人迟迟无音讯,莫名缺席此等重要宴席,着实让他这个靖炀王面上无光。 -- 第249页 正烦闷着, 李玉等臣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无非唏嘘时光飞逝,缅怀白孔雀尚在时的好景。 可念叨片刻后,竟将话头慢慢转到当初检察司的验尸结果上。 “据姜司言, 白孔雀乃身中‘肆泛’之毒而亡, 下毒真凶尚为察明, 如今倒也成了一桩悬案。”李玉端着酒盏,朝吕成应的方向虚敬:“吕尚书以为如何?” “无论是谁,都应与灵妙夫人无关,夫人为国为民操尽心血,诸君皆有目共睹,如此贤德,怎会做出残害天灵的恶行?”吕成应面沉似水,眸中似有化不开的墨。 应和声此起彼伏,疑惑的闲语如浪潮未平又起,听得苍济成不厌其烦。 待抛来抛去的话头总算落到顾桢案上时,他抱臂凝神,竹月色的眸光一凛:“话说回来,那时负责在雀苑伺候的那些宫人,之后是如何发落的?” “就地杖毙。”吕成应冷冷吐出四个字。 干咳声四起,众臣举杯自饮,端举着臂,低头时却心照不宣地互递着眼色,席间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苍济成的喉咙干得很。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吴志微,想让他说些讨巧的吉祥话转开这些朝臣的关注点。 谁知吴志微竟不知何时退到后方,在与几名小太监嘀咕,随即快步回来,带给苍济成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灵妙夫人找到了,不过人在雀苑。 据说她周围也不知摆了些什么法阵,跪坐其内,只说自己受到上苍感应,即将为靖炀国进行重要的占卜,不可贸然中断。 苍济成沉下脸,胃泛酸,灼得胃口全无,连酒都难以下咽。 他知道瑶姬有鬼神不测之术,先前只盼着能利用此术保佑靖炀国运畅通,如今却觉得如鲠在喉。 “糊涂!传孤旨意,今宵佳节,难得让灵妙夫人不必操劳,速来参宴。”苍济成压声怒喝,恨不得将这些个办事不利的庸奴即刻杖毙! 让瑶姬占卜成,那还了得! 吴志微竟也能糊涂至此,他身边真是没人能用了! 还跑到雀苑占卜,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恕在下才疏学浅,这‘肆泛’毒竟从未听说过,可是某种难得的秘药?”苍济成心中正焦急着,隐约听见顾桢口中又蹦出那毒药的名字,登时额头便渗了冷汗。 “国师有所不知,“肆泛”乃靖炀特有之毒,用本地特有的‘耐劲草’制成,冶炼方式复杂,熬制三月才能得一丸,极其稀有。” 吕成应抬首应道,随后若有所思补充着:“即便是国内寻常人,也难得此毒,且‘耐劲草’只在药铺出售,朝廷命令尽职民间私自采摘。” “既如此,若派人查看各药铺账册,想来便可知晓与‘耐劲草’接触者究竟是谁,再细细甄别……” 顾桢话到一半,似不经意瞧见苍济成不悦的目光,忙低头浅笑道:“不过说说罢了,当初都没搜查,如今再探想来也无用。” “国师此言差矣,前阵子朝廷因贪污案被牵扯精力,才没能追责,如今国内太平,正应启案重查,还灵妙夫人公道才是!” 李玉怒声驳道。 他豁然起身,面色凝重,离开席位径直来到殿中,众舞姬见状忙翩然退到一旁,连奏乐也在吴公公的示意下暂停。 苍济成险些从龙椅上弹起,在吴公公的按扶下,才使出力气重新压回欠起的身。 “你……李卿,佳节难得,有事何不延后再议……” 李玉头低碰地面,不曾瞧到苍济成脸上的难堪,他只维持着这臣服的拜姿,却未退让分毫。 无声的抵抗和固执,让苍济成心头怒火不停翻涌,便是饮再多的酒润,也抑不住喉间的干裂感。 吴公公绕案快步来到殿中,想搀李玉起来,别把事情闹大,谁料刚近到身前,耳边便响起袍袖摩擦声。 由吕成应牵头,朝臣开始接二连三聚集到李玉身边,皆叩首请命。 不过片刻功夫,那两排席位竟空了大半! “尚书令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白孔雀乃国之祥瑞,不可死因不明,惹天下人非议!” “灵妙夫人清明需正,事情既已现端倪,怎可轻易放过,请陛下下令彻查!” 苍济成豁然起身,眸中几欲喷火,在一片跪倒的朝臣中,只剩吴公公一人尴尬地四处劝着,醒目得很,简直毫无用处。 更可笑的是,吴公公在感受到苍济成的愤怒后,居然也膝盖一软跟着跪下了。 倒像是默认跟随着些臣子的行径! “尔、尔等……” 苍济成大脑眩晕得厉害,眼前发花,连站着都困难,只得有用强扶住案桌,瞪着底下这些与“逼宫”行径无异的混账,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这些人怎会突然同时发难,莫非在赴宴前就已策划好一切了不成?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瑶姬! 瑶姬……瑶姬? 苍济成越想心越凉,恨不得揪出李玉等人的衣领大声逼问他们的心究竟是姓苍还是姓瑶。 可心中的气力在涌到指尖的途中,就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消散了个干净。 在靖炀,他这个帝王的名头,终究是虚衔罢了。 群臣口称“陛下”,伏地跪拜,已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 第250页 苦心经营多年,倒来不如初来乍到的小女子…… 李玉复叩首在地,力道之大,宛如入池顽石,将群臣谏言的愤慨又小至大,同涟漪般扩泛开来,字字句句翻滚激跃,灼得席间其余朝臣如坐针毡,连后宫嫔妃都慌乱无措起来。 皇后自知不该在此刻多言,可眼瞧着苍济成就是不应声,心中难免愈加忐忑。 前番因他出兵不利,已险些为靖炀遭来灭顶之灾。 贪污案被翻后,又证明他不明是非,错冤忠良。 桩桩件件,都使他在群臣心中地位急剧下降。 而今事关救民于水火的灵妙夫人,若他再违逆众意,恐怕这龙椅就更难坐了。 既嫁入帝王家,皇后一脉的命运便与苍济成血肉相连,岂能坐视他继续糊涂下去。 眼下暂且先答应了又能如何? 之后究竟如何查案,还不是要听他的派遣。 思及此处,皇后娘娘款款起身,朝她的夫君重礼一拜:“陛下,祥瑞白孔雀之死事关国运,还是详查清楚为妙。” 苍济成呆呆地望着皇后那往日温婉贤良的面容,竟生出种恍惚的陌生感。 不过片刻间,竟连他的枕边人也站到了瑶姬那边。 吴公公跪在群臣间的身影,看上去也那么的服帖。 难不成整个靖炀,当真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孤……孤……” 孤家寡人。 “孤,准奏。” 苍济成跌回龙椅,瘦薄的脊背被龙纹雕饰硌得发痛。 无妨,再忍几个时辰就好了。 所有的烦恼都会终结在今夜。 靖炀不需能预测未来的夫人,不需保护国运的祥瑞。 靖炀,应是君王主权的国度。 苍要亲手拨乱反正,结束这长达百年的荒唐。 他能做到的,一定可以。 * * * 苍济成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的正殿,只知在宫人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 仪仗缓慢移动,橘红色的八对开路灯映出脚下的路,前人的影子踩在后人脚下,在丝竹清雅的伴奏下,去往百灯楼所在处。 他一路低着头,未曾看沿途千姿百态的花灯,不知平白辜负多少匠人心血。 周遭吵闹声环绕,于一片嘈杂中,苍济成驻足,瞧见了站在楼下的瑶姬。 赤色底烫金云谷雨纹上杉外,罩着层薄丝蝉白罗沙,如晨曦水云萦绕。 玉腰正中嵌拇指大小华珠,侧珠以三指距相隔,依次势微延伸至侧,隐入顺滑的乌发间。 罗裙下,隐约露出双娇小鞋面,不知从何处拂来阵风,残忍地吹动裙摆,将他无意间窥探的美好尽数藏匿。 相识已久,直至今日,苍济成仍会为瑶姬神魂颠倒。 但只是望着她的脸,瞧她对自己浅笑抬眸,便如饮数坛佳酿,以清醒之态坠入迷魂梦乡。 再过片刻,他便要亲手了结爱人的性命。 苍济成没忍住眼角的泪,夜太深,纵然有暖灯相照,此等距离,也没人能看清。 泪会悄然散去,正如他那无疾而终的爱恋。 瑶姬并未站在他身侧,而是端立于眼前。 她和他,不是同路人。 ??第九十七章 偿愿 “瑶姬因事未参宴, 还望陛下勿怪。”瑶姬向苍济成款款行礼,语气温柔。 单瞧面色,倒看不出异常。 苍济成难免心中打鼓, 不知她究竟占卜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想开口问,可话到嘴边,又瞧瞧旁边那群仍对白孔雀之案议论纷纷的臣子, 便又咽了回去。 瑶姬倒是热络得很,在同皇后娘娘行过礼后, 主动近到苍济成身边,像他述说这百灯楼的惊艳处。 仰首瞻仰, 斑斓彩光在她脸上流转,在光与影的明暗交替下, 衬得绝色容貌更不似在凡间。 圣洁、纯真, 偶一抬眸的风月,却又携着无法言喻的霸道和无礼, 侵人心魄。 “陛下……陛下?”晃神间, 苍济成听见瑶姬在轻唤自己。 他尴尬地与她稍拉开些距离, 不知怎的, 再似以往那般亲密并肩而立,总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陛下可是在烦闷些什么?若不嫌弃,可说与瑶姬听听。” 瑶姬侧头对她笑道, 眸中满是关切神色。 “咳、你瞧见百灯楼上那盏灯了么?”苍济成心中的话无法对她言讲, 只得下意识转开话题。 顺着他的目光,瑶姬瞧见数层楼上那巨大无比的纸灯。 此刻还未点亮,站在此处看不清全貌, 但从其下花灯的光照来推断, 应是九尺长、六尺宽的巨型花灯。 它由数根木棍支撑, 铺展在顶层,仿佛巨幕般遮天蔽日。 “听吴公公说,那是能飞天的白孔雀纸灯,制作方式与寻常的孔明灯异曲同工,乃是数十名匠人巧思后的结果。” 瑶姬仰望那纸灯,连声音中都带着些许的期盼。 再过半个时辰,她便要与靖炀王共登百灯楼,在百官的注视下,亲手点燃纸灯的两个巨大油盏。 “国之祥瑞,在团圆佳节飞舞于天,真是难得的喜庆。” 瑶姬的情绪似乎不错,在苍济成耳边说了许多关于这灯的趣闻,每每提及“白孔雀”三字,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只是听在苍济成耳中,却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某桩不能忘却的旧事。 -- 第251页 白色火.炮在空中炸裂,转瞬即逝,徒留弥漫不散的火.药味。 苍济成嘴角的笑容愈发僵硬,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皇后暂且用稀奇的灯谜做饵,总算将瑶姬从他身边引走片刻。 如同溺水者总算的半晌喘息,苍济成擦着额头的冷汗,烦躁地将在附近提灯的小太监叫住:“吴志微呢?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小太监支支吾吾说不清,人一多事也杂,平日吴公公管的事就多,就算想找也得费些功夫。 没想到此等关键时刻,那不中用的奴才竟没了踪迹。 苍济成揉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只觉得身边乱哄哄吵做一团,千篇一律的吉祥话灌在耳朵里,也腻歪得很。 灯光摇曳,夜晚的皇宫也变得光怪陆离,人语鬼话分不清。 在一片混沌中,唯有瑶姬时不时看向他的美眸,和含在唇边的笑,能让他定神。 可那美人恍惚间却与他隔了数道琉璃屏障般,触碰不到,只能不远不近地望着、望着…… “良辰到,请陛下、灵妙夫人登百灯楼!” 随着御前太监吊着嗓子的一声恭请,原本混乱的场面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许是方才多饮了几杯,才会如此头昏脑涨吧。 苍济成勉强压下身体上的不适,挺起脊背,朝瑶姬伸出手。 当感受到对方的柔荑覆在掌心,苍济成深吸一口气,左手撩袍,一步步领着瑶姬顺着木梯登楼。 该来的这刻,终于到了。 * * * 百灯楼共九层,如今机关已动,每层以正、反两种顺序开始旋转。 花卉、珍禽、珠宝…… 每一层的内容各不相同,随着转动的速度,仿佛在给世人上演一出无与伦比的影戏。 登楼唯独顶层被固定住,悬梯也是直接搭到这一层。 顶层四角已挂上三连串的葫芦灯,用以照亮。 点火的器具也早布置妥当,一应俱全,受皇命,此番点灯仪式只有靖炀王与灵妙夫人两人登顶,其余宫人不必随行。 因瑶姬的宫裙繁重,不宜行走,苍济成耐心十足地缓步等她,甚至不惜暂时停下,宁可多欣赏会儿缭乱的百灯,也未曾催促。 若时光能永恒停在这刻该多好…… “陛下,时辰不等人呐。” 晃神间,竟是瑶姬率先站在上方,浅笑着催促他。 苍济成喉咙难耐地滚动着,终于问出了他万分在意的那句话:“听闻灵妙夫人方才在雀苑进行占卜……” 似乎经他提醒后,瑶姬才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 她秀眉微微皱起,惆怅轻叹道:“说来也奇怪,瑶姬明明受到了上苍感应,才举行的占卜仪式,谁知进行到途中,却忽然晕过去了。” 苍济成心跳如擂,他不知自己是否控制好了表情,能做到彻底的面沉似水,而不是露出诡异的笑:“当真?” “当真。”瑶姬楚楚可怜地垂下眼眸:“先前从未出现过此等情况,着实让人疑惑。” “罢了,左右鹤乘国那边的解药,国师也已研制得差不多,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仿佛无形的沉重盔甲突然被卸掉,苍济成自在地活动下肩膀,步伐逐渐轻快起来,牵着瑶姬的手也逐渐用力:“快些吧,莫误了时辰。” “是,陛下。” 望着苍济成急不可耐的身影,瑶姬将裙摆牵得更高些,轻盈与他并肩同行。 她也很是期待。 * * * 待登至顶层,苍济成额头上已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楼下传来群臣的恭贺声,不止是丝竹,连庄重的鼓点也添加进来,让这神圣的一刻更令人注目。 站在楼上,苍济成看不清下方那些臣子的面容,只知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毫无章法,交头接耳。 于他的想象中,面目可憎。 笑吧,闹吧,享受着最后一刻的欢愉。 苍济成高高牵起瑶姬的手,坦然接受着朝臣的跪拜。 无论他们想拜的人究竟是谁,今夜过后,便能有明确定数。 这是他的国,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绝对不会。 如今瑶姬才能看清那白孔雀纸灯的全貌,不得不说宫匠的手艺着实高超,虽孔雀的关节点能看出细木支撑的痕迹,但总体与她所见过的那只珍禽样貌并无二般。 尤其是白孔雀的双眸,用两颗深海蓝宝石镶嵌,即便单在月光下,也能反出两人目眩的光彩来。 着实令人心动。 她站在白孔雀下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苍济成主动将点火的长香递来,这才回神。 长香已被他点燃,纸灯的鸟腹下各坠了两根芯捻,其上是满满的灯油。 只要燃起,白孔雀便可在世人的瞩目下缓缓升空,甚至连皇城外的百姓也能瞧得见。 正是有这个噱头在,今夜不知多少靖炀人都在翘首期盼,能亲眼再见到珍贵的白孔雀一眼。 即便是象征性的意义,也是个好兆头。 靖炀以右为尊,按规矩,瑶姬应点左边的那根才对。 当苍济成发现她一言不发地举着长香站错了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灵妙夫人,这是何意?” 在面对瑶姬的时候,苍济成还从未用如此生硬的语气说过话。 瑶姬抚摸着那根不算长的信捻,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陛下,您选哪边?” -- 第252页 苍济成额头上的青筋在跳,他没想到,瑶姬竟会如此赤.裸.裸地挑衅自己的权威。 若非她有诸多功绩在身,单单只是方才那一句话,便可治个大不敬之罪! “瑶姬……” 这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苍济成胸中仅剩的那些柔情蜜意消失得荡然无存,只余除不尽的恨。 堂堂一国之君,何以被区区女子胁迫至此! “陛下,佳节难得,还是多笑笑吧。”瑶姬转过身,眸中带着某种苍济成看不透的意味。 不知是否月色太过皎洁,在这高空中离了凡间的烟火,映在她脸上,只剩圣洁般的悲悯:“瑶姬喜欢您笑时的模样。” “好啊,笑。”苍济成不知自己究竟笑成了什么德行,许还夹杂了丝丝狰狞:“瑶姬,孤也喜欢看你笑。” 瑶姬不置可否,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两人同时举起双手,将长香凑近信捻。 在捻芯即将被点燃的瞬间,瑶姬侧首望着他,轻轻道:“当真不改么?陛下?” “这是属于孤的位置。” 苍济成余光瞄准楼梯口处,与他极近,只要一个闪身便可冲到。 而瑶姬,被困在最里面。 两根信捻同时发出星光,攀着半长不短的芯绳逐渐上升。 “瑶姬,你如此喜欢做靖炀国的祥瑞,今夜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当星光消失在纸灯外,即将燃破那层薄纸后,苍济成终究还是没忍住,狞笑着转身看向瑶姬。 这是难得的美景,他苦心筹谋后的盛宴。 他不能错过! 一阵激烈的水声晃动,浮着火光的热油如天神的盛怒,以不可挡之势泼洒而下,带着毫无慈悲的恐怖破坏里,尽数沾满苍济成的衣衫。 瑶姬吹熄手中长香,于盈天火光中勾唇浅笑。 “今夜,总算得偿所愿。” ??第九十八章 陛下 灼人热浪近得惊人, 火苗泛着可怖的青黄色由内向外翻滚,舔舐苍济成身上的每一寸皮。 黑浓烟伴随着刺鼻的肉焦味,以咋舌的速度弥漫, 瑶姬不自觉地捂住口鼻,眉头微微皱起。 比起楼下群臣的嘈杂和慌乱,咫尺间苍济成所发出的痛苦哀嚎更让她心悸。 瑶姬并非铁做的心肠, 却也不是那悲悯苍生的菩萨。 在这位靖炀王原来的“安排”下,热油本应淋在她头上才对。 他布下此等恐怖毒计时, 想必心中也怀着对她无法消散的歉疚和不安。 但苍济成仍那样做了。 自食恶果而已,瑶姬虽本能恐怖这种活人被焚的残酷景象, 心中却无懊悔。 少许慌张罢了,她还担得起。 “瑶、瑶姬……瑶姬……” 难以想象, 在无法抑制的痛苦尖叫间, 苍济成仍能饱含怨毒地念出她的名字。 他张开双臂,带着满身绽开的皮.肉和致命的热浪, 咬牙一步步向她逼近。 在生命最后的关头, 苍济成想将这位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灵妙夫人, 狠狠地拥入怀中。 带进地狱。 早在决心动手时, 瑶姬便在心中千百遍演练过在灯楼上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况。 在顾桢给她绘测的图纸中,该怎样躲避烈火焚身的苍济成才能逃出升天,他们设想过许多方法。 但计划总归赶不上变化, 当瑶姬惊险躲过苍济成的数次攻击, 终于闪到楼梯旁时,却不禁愣在原地。 正是这个空隙被苍济成抓到,他饿虎般的一扑, 总算燎到了瑶姬的裙边, 却没能使其燃起来。 这套华服, 事先已彻底浸泡过足量的“浮水”后又晒干,除周身散发沁人香气外,还有个最大的特点——难以被点燃。 “浮水”是顾桢独门研制出的稀奇东西,瑶姬亦亲自试验过,确保无虞。 她预料过自己会身处的险境,早早做好了自身的防备,可如今,危险却来自不可控的外部——那道木质楼梯不知何时起,居然在燃烧。 而火,是从下方引起的。 * * * 负责把守木梯的人是李玉,由瑶姬亲自指派,为防万一,必须要将这重要的逃生通道守好。 虽然李玉不知今晚计划的详情,却尽职地应下差事,甚至没有多问。 相处多日,瑶姬知晓他实是个稳重的,莽撞愚笨倒更像是混杂世道的本能伪装。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短短一瞥,瑶姬没看到李玉的身影,只知有人烧断了她的退路,或是苍济成的。 有人知道今晚灯楼上的计划! 无论他们二人最终是谁得胜,都有人不愿其逃出生天。 难道李玉背叛了她? 不对,是顾桢? 经历过林林种种的磨难,在这万般危机的时刻,瑶姬脑中最终只冒出这个名字。 毒蛇般的男人,即便伪装成服帖良善之状,又改不了恶狠本质,定然是他…… 又一次拼劲全力的狠扑,苍济成的生命在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燃烧,现在她面前这对能动的肉甚至不能再称呼为“人”。 可就是这么团东西,硬是凭借着最后的一点执念,誓追她到天涯海角。 仿佛在瑶姬与他同样葬身火海前,即便燃烧至骨,他也不会罢休! 更糟糕的是,随着苍济成的猛扑乱撞,本就是木制的灯楼已有不少装饰用的绸缎也遭了殃。 -- 第253页 巨大华丽的装饰又锦上添花变成了火上浇油,传播速度极快的火苗由顶层往下蔓延,经过各层机关巧妙的转动,令各盏华灯被波及的几率也大大增加。 精巧涉及的灯壳在高温的吞噬下彻底湮灭,轻轻松松连成一片橘黄色的跳跃浪花。 眨眼间,整座恢弘灯楼便成了皇城夜晚最引人的“花灯”。 水似乎被取来了,楼下的宫人忙碌着在救火,可照目前这架势来看,等他们成功时,恐怕瑶姬早已变得与苍济成并无二般。 反身晃过那“火人”不依不饶的纠缠,瑶姬深吸一口气,灵巧地攀上灯楼的灯柱,纵身而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有霞液丹护体,只要保证跳下时不是头着地,便有生还的希望。 楼下的重臣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打算,忙前仆后继地张开双臂想徒劳地组成人.肉护垫去接。 看着倒是忠心耿耿的,可当她当真落地时,不知又有几位心怀叵测之人会突然抽身离去? 瑶姬不要再信他人,她只信自己。 顾桢……顾桢…… 心中狠念这两个可恨的字,当苍济成那燃烧的火手即将从身后抓到瑶姬的秀发时,她双脚用力一蹬,离开了这个一刻不停“噼啪”作响的恐怖登楼。 然而,预料中的坠落却没发生。 瑶姬的身影在空中短暂凝滞一瞬后,竟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拉扯着,骤然升高。 她看见楼下那一张张又极度的惊恐转为惊叹的面孔,朝臣们的双臂不再徒劳地伸向她,而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楼下的风景在眼前迅速缩小,清风自耳边掠过,将方才缠扰不休的闷热吹散。 钗环掉落,她精心梳好的华美发式在满空的星辰注视下骤然散开,飘然与被风鼓起的宽袖一起舞动。 被腰部熟悉的牵引感引导着,瑶姬仰首,不再眷恋地面上那些慌乱的臣子、燃烧的花灯,而是将目光首次投向夜幕。 巨大的白孔雀花灯不知何时腾空而起,展开圣洁双翼,以傲然姿态飞离灯楼。 隐在夜色的银丝将她不断拉近、拉近,直至将她“请”入雀腹那个小小的缺口中,撞入顾桢的怀中。 他单手撑着孔雀灯内部的木架,一手揽着瑶姬,笑容仍然很淡,竹月色的眸中却因下方不断跳跃的火焰而多了丝暖意。 瑶姬双唇微启,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发现半个字都吐不出。 甚至是他的名字。 顾桢的笑就这样在瑶姬的注视下逐渐消散,垂眸敛气,仿佛用尽浑身的力气,颔首在她发上落下轻轻一吻。 “看,今晚的月色,多美。” 他的声音很远,很轻,如同眸中虔诚的祈祷词。 脚下响起阵阵惊呼,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欢喜和倾倒。 瑶姬搭在他腰间的玉手慢慢攥紧,随即却又释然松开。 无人赏月…… * * * “白孔雀”并未飞翔多久,便在顾桢的操控下落了地,几乎就在离那座恢弘的灯楼不远处。 只是它俯冲到地面的速度有点快,将自身几乎撞了个粉粉碎。 在一片火光与横飞的木屑中,唯有瑶姬稳站其中,安然无恙。 而那双帮她快速保持住平衡的手,却早已趁烟雾消散前,混入围观的人群中。 没人瞧见顾桢的身影,众臣只看见了瑶姬“飞”入祥瑞的化身白孔雀花灯中,随后如同奇迹般降临皇城。 那位在楼顶被活活烧死的靖炀王已无人问津,如此盛大的“火架”,恐怕事后连尸骨都难以拾全。 而利用神迹拢惑民心之事,瑶姬已经驾轻就熟,毕竟当初在虎萧国,她便是能左右王意的神女大人了…… 如今,连能与其抗衡的“月巫”都不复存在,放眼整个靖炀,只要她略挥挥手,无人不跪倒其群下。 当她用庄严的声音,朝迷茫又惊恐的臣子述说苍济成先前谋害祥瑞白孔雀的罪状时,质疑声已荡然无存。 此乃天谴,先前苍济成种种可疑苗头瞬间有了定音,在瑶姬的嘱咐下,甚至连吴公公在重压下磕头认了罪。 他自述在白孔雀出事的前一夜,确是苍济成遣他偷偷潜入雀苑下毒,事后再将罪名嫁祸给无辜的灵妙夫人。 包括先前朝中发生的贪污案,也皆因苍济成不辨是非,枉顾人命,这才铸成大祸。 尽管走狗吴公公的种种罪状时,神情略显麻木,但这并不重要。 人能瞧出他发下那几根深深嵌着的银针。 一切都很完美。 在中秋的这个团圆夜,在万众的祈求和欢呼中,瑶姬优雅颔首,允诺会接管整个靖炀,扶社稷与倾斜,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拨乱反正。 顾桢的动作很快,不知何时换上一本正经的朝服,站在李玉身后笑着与同僚齐声跪拜恭贺。 瑶姬望着周遭的红墙绿瓦,飘忽中忽觉腹中有些许饥饿。 说起来,中秋节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块月饼。 这个国家是她的了。 * * * 预言卡有问题。 那张该死的卡上根本没显现出楼梯会被烧断,她原本应该顺利避开苍济成的攻击后,沿着它跑下来了。 甚至根本没提过顾桢会躲在白孔雀的花灯里。 “你个垃圾!连售卖的道具都是残次品,还当个屁的系统!你简直XXXX……” -- 第254页 应付完外头的那堆罗乱事儿,瑶姬回到雨香阁命任何人不得入院后,边对着铜镜卸耳环边破口大骂。 没错,她骂得挺不顾及形象,和方才那个在众臣面前优雅得体的女王判若两人,甚至连系统都发生了片刻宕机。 好家伙,这就是一位优秀演员的自我修养么? 涨见识了…… “你说说,我每天拼死拼活攒那些该死的行动点,到底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那几个破道具在关键时刻能派上一丁点的用场?来来来,咱们算算,这些天我都为给你多少点了,你呢?有良心么?被狗吃了?奸商都没这么不要脸……” 卸完脸上的妆,瑶姬挽起袖子开始在侍女先前打来的清水中洁面。 由于心头窝火,每次脸刚刚离开水面,瑶姬都要抽空再骂上几句,话语连续条理清晰还不带重样的。 终于等到她肯拿软巾擦脸时,憋了半晌的系统终于艰难找到了解释的机会。 【蝴蝶效应】 “什么?”瑶姬闷闷的怒声从软巾中传来,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预备马上开始新一轮的人身攻击。 不对,它是系统,本来就不是人。 整整520个行动点,为了调查谋杀白孔雀真凶、苍济成的恶毒图谋以及如何在雀苑通过周蕊蕊等夫人的耳朵,传播众人对靖炀王怀疑的种子,一共用了三张卡。 顾桢的银针可以操控活人做任何事,但动作和表情终归不会毫无破绽。 为此,瑶姬甚至亲自学了□□的制作方法,甚至是吴公公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形态,只为能在苍济成面前演得完美无瑕。 在灵妙夫人消失的所有时间里,苍济成身边的吴公公都是瑶姬。 她并没有只依靠卡牌的力量,而是亲自努力过了。 谁料在紧要关头,竟然被倒霉催的预言卡摆了一道! 【预言卡所显示的未来,就像一条笔直的线,而你从使用卡的那一刻,到想预测的未来之间所做的事,便是汇成线的点】 【只有当接下来你的行动百分百按照当初用卡时的想法进行,卡上展示出的未来才会被应验】 【反之,哪怕只是改变一个小小的举动,未来也会随之而变得不同】 【蝴蝶振翅,最终引发海啸,同样的道理】 “改变?我改变什么了……” 因擦脸时有些不自觉的用力,瑶姬白皙的皮肤甚至有点微微发红。 发生过的事情纷杂混乱,她每天要处理的东西一大堆,怎么可能瞬间想起到底什么时候自己的想法发生过改变。 该死,这坑爹的游戏,步步都是陷阱! 怒火发泄够了,知道狗系统擅长诡辩,说再多也没用,瑶姬深吸一口气,重新找回往日的镇定。 “提示卡,下令放火点燃百灯楼木梯的人是谁?” 听着账户上哗啦啦的出账声,瑶姬心中一阵肉痛。 金山银山,也比不过那些宝贝的行动点数。 余额:470行动点。 瑶姬脱下鞋袜,撩开缎被躺好,双手伸在被外,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顺滑的长发,盯着虚空中那不断转动的卡牌。 提示卡每次给的提示都不甚详细,就像之前的“霞液丹”。 当她问谋杀白孔雀真凶时,给的提示也只是个拂尘而已。 好在瑶姬与吴公公见面数次,曾无意间观察过他手中拂尘尾穗的吉祥结形状,这才确认了先前心中的猜测。 将吴志微绑来审问并不难,尤其是还有顾桢这么个刑讯逼供的高手在。 之后便是偷梁换柱的把戏了。 果不其然,当卡牌停止转动后,只显示出个男人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胸处有道略显狰狞的疤。 瑶姬眨眨眼,瞧着画面逐渐在虚空消失,脑袋里问号不少。 这孙子……谁啊? 无论如何,明天都有必要和李玉见上一面了。 * * * 次日清晨,瑶姬揉着略有些发胀的脑袋,看李玉跪在面前懊恼得痛哭流涕。 她睡得不甚踏实,连早朝也懒得去,索性把人叫到雨香阁来问话。 谁知还不等她先问责,李玉顶着俩黑眼圈先负荆请罪来了,口齿不清地说什么自己昨晚事发突然慌了神,只顾得张望顶楼的火势云云…… 悲痛得仿佛他才是险些被烧死的那个,捶胸又顿足,恨不得以死明志。 瑶姬堵住耳朵,将噪音隔绝后皱眉吩咐道:“脱去上衣。” “啊?”李玉不哭了,掩面的袖子拿开,原来是光打雷不下雨,半滴泪都没挤出来。 该如何从上级的怒火中脱身,这家伙还真研修得不错。 “这这这,微臣不敢……”李玉死死攥着衣襟。 “休要啰嗦,快脱!”瑶姬拍案怒道。 李玉抿抿嘴,站起身,慢吞吞地开始一件件解自己的衣服,每开一颗扣子都要咬下唇,双目紧闭,仿佛什么即将献身恶霸的良家小娘子。 “只、只要陛下能消气,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了……” 当最后一件衣衫也落下后,李玉泫然欲泣,似乎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瑶姬面无表情看着他那并没什么看头的上身,只觉得辣眼无比。 在没寻到左胸的疤后,便挥挥手让其滚蛋。 “啊?这就完了?”李玉有些懵,隐隐从瑶姬嫌弃的目光中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 第255页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身后忽然传来真阴恻恻的声音:“李大人,这是作甚?” 李玉被这话中的寒意吓得一激灵,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顾桢,和那笑得瘆人的俊脸时,登时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你来的正好,跟他一样,脱了。”瑶姬扬起下颌点点李玉,毫不客气地冲顾桢吩咐道。 顾桢:…… 夺权后的首日,这位女王陛下玩得还挺野啊…… ??第九十九章 团圆 相比较李玉那干巴巴的柴火棍儿身材, 顾桢这狗贼显然更耐看些。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没郎元那般夸张雄壮, 肌肉的线条却紧绷有力,干练得很,一如他习惯挽起的袖口般, 不拖泥带水。 李玉捏捏自己松懈的肚皮满脸怨念,暗念两人明明都是偏瘦身材, 差距竟然会这么大。 顾桢是个不要脸的,半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展开双臂全方位环绕在瑶姬眼前晃荡,若不是她拦着, 险些还要继续往下脱…… “如何?陛下可觉得满意?”顾桢笑着捡起衣衫, 有条不紊地穿着,似乎很期待她的评价。 瑶姬:…… 他们到底以为她在做什么?选男宠么? 虽登基大典定在七日后举行, 可眼下众人却已改了口, 俱心照不宣地称她为“陛下”, 而并非先前的“夫人”。 至于苍济成, 其罪状被朝中一些有心讨好她的老臣足足罗列了十条有余,简直将其贬至尘泥,人神共愤, 死不足惜, 连其尸体残骸都没能入王陵。 明摆着要跟旧主划清界限。 瑶姬冷眼旁观,并未觉出半分宽心,反而更生出几丝寒意。 对待多年辅佐的旧王尚且如此, 他日倘若她这位新王一朝不慎, 怕不是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过人心本就如此, 各处的都大同小异,她也早就惯了。 瑶姬瞥了眼门外,顾桢收到眼神后,随即摇摇头以示附近无人偷听。 “朝中谁人左胸有疤?”瑶姬细细将提示卡上疤痕的形状描述了番。 原本指望消息灵通的顾桢和在朝中混迹多时的李玉能有线索,谁知却一无所获。 “这……从未听闻哪位大人受过此等重伤啊。”李玉谨慎道:“不过,若此人位高权重,倒有可能谨慎瞒下隐疾。” “哦?”瑶姬很感兴趣:“比如?” 李玉为难着不肯说,显然有所顾虑,倒是顾桢毫不在意地提醒道:“靖炀有先例,凡身体有恙者,皆无格为储君。” * * * 短暂商议过后,瑶姬便将寻人的重点放在靖炀的几位王爷身上。 不过其余臣子也不能完全排除在外,还是要谨慎验察一番才是。 顾桢的情报收集能力很强,再有李玉从中策应,行动起来也并非难事。 自从李玉做了尚书令后,但凡瑶姬有吩咐他便直接去做,鲜少究其原因问个不休。 倒是顾桢待李玉离开,张口就猜出了瑶姬寻人的理由。 有时她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揣测人心的鬼才。 “这人对我是个威胁,尽早找出除掉。”瑶姬吩咐道,起身对镜梳妆。 推脱了一早儿,该见的人还是得见见。 顾桢未唤侍女进内,只站在她身侧帮她递螺子黛。 别样风韵随着点点红红跃然于娇面,自从同顾桢学过易容后,瑶姬的化妆技术更加卓越。 眉眼不再柔和,随着张扬线条变得稍显冷厉,甚至有些迫人气度。 可若唇角微翘,重压气场顿时又消减许多,平添出丝有距离感的和善与宽容。 再换上黑红色的朝服,更与那赋闲在雨香阁悠然倚栏,任白雨跳珠入掌心的灵妙夫人截然不同。 “陛下可曾考虑过,要找的人并非靖炀本国人士?”顾桢满意地审视着他方才亲手梳就的华贵发式,连声调也因愉悦轻扬了许多。 “呵,我仇家的确不少。”瑶姬脑海中晃出几人的身影,俱是些不堪回忆的:“事要一步步做,先排查本国人士,昨夜是否有可疑者出入皇城也要仔细些。” “遵命~” 顾桢轻轻咬着这两个字,听在耳中,宛如品尝其中韵味。 他身上总有股捉摸不透的轻佻,偏偏在瑶姬身边时,大部分时候都会伪装成乖乖听话的猫儿。 不过偶然间,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疯气,仍会让瑶姬心有余悸。 她原本打算待苍济成被了结,就送顾桢归西,可如今又出了新的岔子。 还是再用些日子吧…… 某种奇怪的念头不知何时悄悄在脑海中滋生,隐藏于连她本人都不曾探寻过的角落,被接踵而来的是非遮掩过去。 起身推门,唤来宫娥搀扶,瑶姬步履端庄迈向朝堂。 她没回头,却知晓顾桢就静静留在屋内,凝视她的背影。 惯长在黑夜中的暗霜,对赤鸦不甚着意。 有些光彩,还是打在他人身上才好看。 * * * 对于自称为“孤”这件事,瑶姬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随着次数的增多,也渐渐的习惯些许。 朝中死忠于苍济成的旧臣寥寥无几,大多数官员对瑶姬还是俯首称臣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靖炀共有五位王爷,平日里也算恪守本分,并无过分跋扈者,甚至从前同苍济成的关系也不甚亲近。 -- 第256页 连王城都甚少踏足,非诏便不入宫,似乎早已看透这饱受禁锢的王权本质,还不如外面的日子来得逍遥自在。 顾桢的调查速度要比她想象中慢许多,至少三日过去,仍无实质性的进展。 倒是见他整日的在眼前悠哉闲晃,半分紧迫感都没有。 本就是这么个油泼不进的性子。 待瑶姬总算从繁忙的政务中脱得身,却又被另一桩烦心事缠住了。 听报,瑶家人已从边境入国,正风尘仆仆往王宫赶来。 对于系统给她分配的这些便宜家人,瑶姬本以为只是堆存在于背景资料中的数据罢了。 没想到真有见面的一天,还着实让她有点尴尬。 张口就要管素未谋面的人叫“父”,还得装出久别重逢后的悲喜交加感,尽管从演技方面来讲难不倒她,可瑶姬却…… 不太想演了。 瑶家家主瑶博仁当初为保自己的仕途,硬是将女儿送给荒淫无度的周琰,弄得小姑娘在宫中战战兢兢保全自身,整日都在无尽的惶恐中度日。 从结果上来讲,“瑶姬”挺孝顺的,颇有种舍身取义的悲壮,但细究其中内情,这瑶博仁心中,当真在意他的女儿么? 瑶姬点开系统的人物资料页面,发现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内,瑶博仁的小妾程水蓉,已然成了新的瑶家主母,甚至还诞下了男婴。 粗略扫了遍信息,瑶姬打起精神,安排宫人为这一家子准备接风宴。 不管怎么说,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瑶姬在原本的世界便没有家人,如今穿进莫名的游戏中,也不打算玩什么和乐融融的把戏。 孑然一身更逍遥自在,勉强得来的亲情,大可不必。 * * * 待瑶家一行人进得宫来,已进黄昏。 听着外头的走动声,瑶姬抚平衣袖站起身,亲自相迎,方摆出客气的笑,迎面便撞上双秋水盈盈的泪眼。 “阿姊!” 那苍色水裙的少女瞧年龄约莫比瑶姬要小一岁,面容清秀,身材有些过于瘦弱。 她一声阿姊叫得让人心颤,万般的委屈与思念竟全由这两个字倾泻而出。 弄得瑶姬微微一愣。 “阿音,不得无礼。”旁边男人简单粗暴的低斥,瞬间制止住少女想要靠近瑶姬的举动。 “兄长……”瑶音怯怯唤了声,像被惊吓得猛然回神的鹌鹑,默默退了回去。 瑶姬记得资料上的记载,她在瑶家排行第二,跟大哥瑶遵与三妹瑶音,乃一母同胞,皆为原瑶家主母林氏所生。 大哥瑶遵生材高挑,胸膛宽阔,穿一身甲胄,手中应持的兵器大抵在入宫时被收走了。 他相貌周正,眉宇间傲气比英气多了几分,连同看瑶姬的眼神,都带着丝不悦的审视。 仿佛面前站的瑶姬并非他自幼长大的亲妹,而是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 “哎呦,天可怜见,阿姬,这些日子也想煞我们了啊!”站在瑶遵身后的美妇人顺手将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交给瑶音,急急两步上前,带着热泪一把将瑶姬拥入怀中。 这次瑶遵倒是没劝阻,似乎由继母程水蓉来套近乎更合规矩似的。 “那日皇宫出了乱子,你失踪的消息就传回府了,老爷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提剑亲自将你救回来……” 程水蓉的泪如同断线的珠般不断往下坠,一张嘴噼里啪啦说个不休,连给瑶姬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话赖话说了一箩筐,句句都在为瑶老爷瑶博仁美言。 瑶博仁站在后方,远远地瞧着瑶姬,垂青须,虽已上了年岁,脸上却鲜有褶皱,唯眼角有几丝凌厉风霜。 他身着鹤乘国官袍,头戴官帽,挺腰腹站着,很有气度。 瑶姬安抚住还在不停絮叨的程水蓉,按规矩同父兄见了礼,随即主动拉住不敢再妄动的三妹瑶音。 一圈寒暄下来,似乎还是只有这个可怜兮兮的瑶音对此番重逢更动情。 瑶姬注意到,这些人仍没将行礼卸下,似乎不太放心交于靖炀国的人。 尤其是大哥瑶遵身后,还背了个看上去不小的檀木箱,稍稍靠近些就异香扑鼻,不知是何贵重宝物。 因一家人久别重逢,瑶姬并未让任何外人同宴,只留下宫娥太监侍奉。 期间瑶博仁始终未发片言,只在落座后,才望着桌上的佳肴长叹一声。 瑶姬停下举杯的手,直觉瑶家主似有心事,在大哥瑶遵的眼神示意下,索性屏退宫人。 待殿门关好,瑶博仁的眸中才泛出探究的光来:“阿姬,听闻靖炀王已……现由你暂代国事,此事可真?” 瑶姬点点头。 瑶博仁一拍桌案,兴奋颤声道:“真乃天佑鹤乘啊!如此,招降靖炀岂非探囊取物?从此后,瑶家可当真要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招降? 瑶姬端正的坐姿微微斜倚,单手把玩纤长护指那尖而微弯的尾端。 自打张国良丞相极其党羽被尽数铲除,还无人胆敢在靖炀国内提这件事。 瑶博仁似乎并未觉得自家女儿会有异议,坐在那儿滔滔不绝,谈的尽是招降的细节和之后要处理的琐事。 还是程水蓉惯会看人眼色,察觉到瑶姬沉默得有些异常,轻咳着在桌下小心拉扯瑶老爷,让他且住。 -- 第257页 “阿姬呀,为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陛下宽宥,早已宽恕了你先前在宫内做的那些错事。”程水蓉仔细斟酌着措辞,生怕自己的言辞没说服力。 “你别不信,陛下口谕,只要能促成靖炀归降,便可撤销你的通缉令,届时你仍是瑶家嫡女,万般罪状皆可消,你……” 望着瑶姬身上的凤冠羽裙,程水蓉的音量渐渐弱了下去。 “换而言之,如今瑶姬在鹤乘,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瑶姬轻笑,出来许久,倒是忘了和故国还有那档子旧事。 “毒杀先帝、盗走重宝霞液丹,这本是满门抄斩的重罪,若非当今陛下仁慈,瑶家全族险些要被你害成无骨亡魂!怎么,如今赦诏已下,你还胆有微词不成?!” 瑶博仁怒目而视,眉拧得更深,虽是个文雅面相,却生出股骇人狞态来。 一旁的三妹瑶音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弟弟,力气稍大,惹得婴孩不满哭出生来,反倒更招惹父亲目光。 “无用的混账!连个幼儿都看管不好,真不知要你何用!”瑶博仁的火气瞬间冲瑶音发了过来,程水蓉眉目也稍显烦躁,但不过片刻便压住,从袖中掏出拨浪鼓晃动逗幼子开心。 外头天色不早,闹剧看够了,也该歇歇。 虽说动用顾桢的手段,能从这家人身材获取些关于鹤乘国的情报,但说到底他们也与瑶姬的身体有血缘关系,还是留几分情面的好。 “父亲谆谆教诲,瑶姬牢记心中,您既舟车劳顿,便在宫中好好修养几日,恰逢三日后便是瑶姬的登基大典,若肯停留,待礼毕后再回鹤乘也可。” 瑶姬站起身来,朝瑶博仁行礼道别。 这话头两句还受听,可听到后面瑶博仁却懵了:“你、你此言何意?” “哼,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大哥瑶遵猛拍桌面,翻手将酒杯摔个粉碎:“好啊,几日不见,你果真本事了!怎么,真以为区区一个靖炀小国,就能庇佑你?鼠目寸光,愚蠢至极!你……” 瑶遵边骂边冲瑶姬而来,自进殿来,他便对瑶姬这席位的安排大为不满。 父亲在上,她怎敢居主位? 真是连人伦常理都忘干净了! 更别提此后瑶姬的态度更是不咸不淡,无半点亲情可言,甚至未为自己曾犯下的重罪向家人跪地忏悔! 如此厚颜无耻,当真是欠教训! 瑶遵本就生得高大,纵然手无寸铁,单单是怒气挽袖的模样都颇为煞人。 三妹瑶音一见这架势,吓得登时从倚上弹起,连小宝宝手中的摇鼓都晃掉了都顾不得:“兄长……” “住口!”瑶遵的拳头捏得各自作响,瞧这架势,若非当中有座椅相隔,两人的距离又太远,恐怕此刻一巴掌便要挨上。 瑶音显然日常受惯了打,吓得忙瑟缩身子,仿佛已被教训过般,只好用焦急的目光暗示瑶姬赶快服软,却再不敢劝阻一言。 程水蓉佯装未闻,只侧目偷偷打量老爷的动静,见他亦满面怒容,索性也跟着瞧戏。 在外头飘荡惯了的长女以为翅膀硬了,还是敲打敲打得好。 只是瑶遵这步还没等迈开几步,殿门便被数位带刀侍卫猛然冲开! 领头侍卫眼毒得很,一眼便瞧出不对劲儿,愤而拔刀直指瑶遵咽喉,其余侍卫迅速控制住其余瑶家人,剩余者闪身挡在瑶姬身前,皆蓄势待发。 “陛下,何人胆敢造次?!” 一国之主乃重中之重,瑶姬先前挥退侍从已让众人心生不安,方才听得殿内传来杯盏摔碎和怒喝声,守候在外的侍卫急得热血冲头,片刻都等不得,直接冒着被斥责风险冲了进来。 到底是鹤乘国来的人,尤其瑶家老爷还穿着鹤乘官袍,摆明了要与身为国主的瑶姬划清界限! 此等人,不可不防! “二妹!你!”瑶遵上过沙场,心中虽有血气,眼色却极快,略扫扫架势顿觉不妙,语中怒气刹那转成七分怨与不解,连称呼都改了:“咱们自家人说说话,难道还要动刀动枪不成?” 瑶姬淡笑,目光缓缓略过神态各异的瑶家人:“国无法不可立,瑶姬如今身居靖炀国主,行动坐卧皆代表一国威严与荣耀,若人人可冒犯冲撞,岂非叫天下人嗤笑?” 瑶博仁满脸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因气愤颤抖起来:“我、我可是你父!难道你来他国数日,连自己的根都忘了不成?置伦常与不顾,对鹤乘君主不臣,不忠不孝你占个齐全!我、我……” “鹤乘先帝周琰无德,并非明君,瑶姬审时度势,为保全自身另走他乡乃明智之举,何来愧疚可言?”瑶姬凤眼微抬,对瑶博仁身上那熟悉的鹤乘服纹挑眉:“时过境迁,岂能与往日同论?” “你、你,你竟敢口出狂言!造反,这是造反!” 瑶博仁显然被自家女儿这番话刺激得不轻,往日即便在朝中受到奸臣迫害,他仍对周帝怀着颗赤诚忠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得明鉴,重获荣宠。 自瑶姬出事,瑶家就竭力与她撇清关系,瑶遵甚至跪在御前信誓旦旦,要亲手捉住逆妹大义灭亲。 幸而鹤乘才遭重创,新帝忙得焦头烂额,没顾得上处理瑶家,只是将瑶博仁等在朝男丁连贬三级,放在角落里落灰。 瑶博仁气得捶胸顿足,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指望了,谁料峰回路转,数月后新帝竟派他们来靖炀与瑶姬相会,趁机促成招降之事。 -- 第258页 正可谓喜从天降,瑶姬自幼便对父亲唯命是从,但凡有命,更是从未说过半个不字。 原本是桩十拿九稳的好差事,谁知见面后,瑶姬竟跟他们表现得如此生分,性情大变,半点情面都不顾,甚至还直接下了逐客令! 一路上幻想过无数次回国受赏的瑶博仁自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这是周帝给瑶家最后的机会,若是再有差池,恐怕全族老小就真的要上断头台了! 谁知听了这话,瑶姬只冷然一笑:“便是造反,又如何?” * * * 瑶姬对鹤乘没有归属感,自然也没有忠诚可言。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来去皆随心,此处如意就顺势留下罢了。 为了缥缈虚幻的“亲情”放弃王位,回鹤乘接着当“罪奴”? 真不知瑶博仁究竟对自己这一家之主的说服力有何等狂妄的自信,居然指望能成真…… 除了无言,瑶姬只可惜浪费了满桌佳肴。 瑶博仁那边被气得险些晕厥,吹胡子翻白眼任由程水蓉惊慌失措扇风压人中,瑶遵面寒似铁,唇紧抿一言不发,狠狠瞪着瑶姬,仿佛想看透她锦绣华服下面的心是何等颜色。 唯剩可怜的三妹瑶音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抱着幼弟瑶尚胡乱拍着,多祈求眼前这场噩梦尽快结束,别再折磨她。 “二妹,你说这些话,当真是寒了陛下的一片苦心!”瑶遵双手虚恭右首,将始终背在身侧的紫檀箱转到身前:“这是陛下钦赐御宝,只给你一人,特嘱咐我等路上千万护好,因此昼夜不敢离身,你但凡有点良知,怎能对故国毫无眷恋?你、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哦?有宝物?呈上来看看。” 瑶姬兴致缺缺地招招手,靖炀这地界遍地都是金子,只是粮草缺少。 纵使再珍贵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左不过是放在国库里结蛛网。 听闻鹤乘国送来的最后一批毒粮草近日就到,还是这礼物来得更实惠些。 虽然是掺了毒的。 “不许给她看!她不配!陛下圣恩浩天,念瑶家世代簪缨才肯同意赦你犯下的凌迟重罪!可你、你……这宝贝必须得带回鹤乘!你休想染指!” 瑶老爷挣扎着想站起来夺箱子,无奈方才被气得腿脚发软,连站都站不住,反而一歪倒在夫人程水蓉身上,双双跌倒。 幸亏瑶音站得较远,未受波及。 侍卫长较谨慎,得到瑶姬允许后,将箱子接过,缓慢打开先自行看了一眼,以防有任何不利机关。 谁知只一眼,他便如同被蛰般猛然将整个箱子扣翻在地:“大胆!” 里面的东西顺着力道咕噜噜滚了几下,正巧停在瑶博仁眼前。 那是颗人头。 “陛、陛下?”瑶博仁的嗓子如同被人死死扼住,双睛猛凸费力挤出一声,彻底失去意识。 呦,还是鹤乘国新周帝的人头。 ??第一百章 三日 周琰之子周良义, 鹤乘国新帝尊贵无比的头颅,正像孩童脚下的藤球般在地上滚来滚去,被凝固血污染脏的长发半裹着。 瑶姬未曾见过他, 倘若没有瑶博仁那声惊呼,恐怕还认不出其身份来。 殿上顿时大乱,瑶家人对着那颗头哭天抢地, 全然不顾其腐烂的恶心程度,拳拳忠心也不知九泉下的周良义能不能感念到。 瑶姬瞥了人头一眼, 挥手让侍卫长将地上的木盒拿来与她看。 盒内铺满异香扑鼻的药草,对于掩盖恶臭有奇效, 以至于瑶家大哥瑶遵昼夜不离身背了一路也没能察觉…… 感受到瑶姬沉思的目光,瑶遵喉咙滚动, 声音干哑后退几步:“我不知、不是我……这怎么会……” 瑶遵堂皇颤抖着, 衬得他胸前那结实坚硬的盔甲都无用了几分。 见瑶姬端详片刻后,竟毫不在意地将玉手伸进盒内的药草中翻找, 站在身旁的侍卫长简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费尽力才忍住无用的提醒。 虽只相处几日, 侍卫长却深知, 这位新王思考时不喜旁人叨扰。 没几下,瑶姬便摸到铺在盒底的那张小小的对折纸张。 侍卫长很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下,去料理那几位无法安静下来的瑶家人。 信是写给瑶姬的, 刚看到开头的几个字, 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休。 【致吾徒 周良义自皇子时便为尔神魂颠倒 登基后更普天发令寻之 愿与尔再续前缘 怎奈山河为阻不成吉祥 为师感念其情深特送来与尔团聚 另:贺新国君】 将信反反复复看了数次,更用火熏水浸等方法确认过再无任何隐藏字迹后,瑶姬半晌静默无言。 这是玄行给她的登基贺礼。 鹤乘亡国了。 * * * 车马行得慢, 飞鸽跨越山川亦需时日, 鹤乘国突生变故恐怕就在近日, 靖炀派遣的细作,竟连丝毫消息都未曾传回。 仵作仔细辨认过周良义人头的腐烂速度,却因盒内药草效用的阻碍难以断言,只能估约在七日内。 据瑶家人哭诉,临行时周良义还赐瑶博仁壮行酒以示大用,行为举止全无半点异常。 且两国间水远山遥,想来人头应是在半路被人偷偷掉包的。 此事瞒不住,宫殿上诸多侍卫与宫娥都亲眼目睹,消息恐怕早就传遍朝野。 -- 第259页 瑶姬略作思量,决议临朝与众文武共作商讨。 各国局势如此动荡,最令人忧心的莫过于靖炀粮草短缺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鹤乘原定援助的第三批粮草迟迟未到,难说路上是否有变故。 为保万全,瑶姬特命人前去接应,但纵使能迎回来,也只是暂时缓解危机罢了。 当日玄行不过为了一句戏言,便当真打起荡平六国的主意,如今这才过去几日,就接连拿下两国…… 瑶姬穿进游戏后,遇到疯批无数,而玄行则是她最拿不准的一个。 皇城护卫人数增加足足五倍,昼夜巡逻瑶姬居住的雨香阁,未得她号令,连只鸟儿都飞不进。 但瑶姬心里清楚,如果那人当真想来,怕是这点手段根本拦不住。 时气转凉,宫内添了不少取暖物件,连门帘都厚实许多。 入夜后,瑶姬熄灯靠坐榻前,怀中揣着无甚用的淬毒匕首。 自从委派顾桢去查胸口有疤之人的事,那家伙就不见了踪影,派人去寻也寻不到…… 瑶姬抱膝的手蓦然收紧,眉头不自觉蹙了蹙。 真是奇了,她何时竟对顾桢这人有所指望? 随便他死在哪去,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寻机会灭了玄行,下一个就是他。 不中用的混账…… 倏忽间,门帘微微牵动,夜间的凉风也随之入内,激得瑶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虽无脚步声,但被纸窗外月光的照映着,她还是能瞧见屋内某个熟悉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该来的还是来了。 瑶姬调整好呼吸,尽量让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干哑:“坐吧。” * * * 玄行一如既往的随性,丝毫没同她客气,坐下后随手将锡杖一放,全然不在意铜环相撞发出的清脆叮响。 门外静悄悄的,往日机警异常的侍卫并未破门而入,不知眼下是晕是死。 “如何,贺礼可还钟意?”玄行将赤红袈裟散开铺平在身前,学着她的模样靠坐着,与她近在咫尺。 他身上被寒夜的霜气浸得太久,也沾染上夜露那挥不去的凉意。 一股令人不安的陌生气息,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熟稔的寝居。 “怎么,几日不见,巧舌倒成哑巴了?”玄行在欠揍方面颇有道行,张口就让瑶姬有种冒性命之攸给他一刀的念头。 瑶姬发干的笑声中夹杂着寒意:“甚喜。” 玄行似乎等的就是这两个字,探身离她坐得更近了些,声音也愈加兴奋:“你喜欢就好!说说,接下来想要谁的人头?突狄王?暮崇王?为师都帮你拿来!” 瑶姬:你的秃头…… 玄行歪歪头,重新斜靠回榻上,似笑非笑揶揄道:“啧啧,想要为师的头可不能走捷径,你得自己来取才行。” 真是活见鬼,瑶姬没想到心里话竟然也能被死和尚张口接上。 藏在袖中的匕首在瑶姬手中转来转去,也许她能寻个话头扯开玄行的注意力,然后用力刺近他颈间。 但很可能会被其反手擒住,至于他会不会顺手杀了她,还得看这家伙的兴致。 六国之主…… 瑶姬原以为玄行那夜与自己的闲谈,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可如今,她倒真觉得此事大有可能促成。 “若你荡平六国,国主之位真肯让给我坐?”瑶姬犹豫着试探道。 玄行在黑暗中发出阵怪笑,肩膀轻微颤抖着:“你想要?” 他从头到脚都散发出让人不悦的危险气息,如同一柄被冰封过万年的寒刀。 而瑶姬的每次回答,如同悬在刀锋上飘荡的游丝。 在夜幕到来前,瑶姬曾买过张预言卡,占卜今夜自己会不会死。 不料,卡牌竟首次给了她模糊的答案:未知。 这两个无助的字浮在牌面一堆白色迷雾中,许是觉得此次给的内容太过无用,片刻后,牌底出现了行极小的小字:不要让玄行感到无趣。 账户余额:450行动点。 玄行渴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如此小心揣测这混蛋的想法让瑶姬徒然火大,但在形势明显不利于自身的情况下,贸然反抗只会引起祸端…… “想要。”瑶姬下颌微扬,坦率道。 拨弄佛珠的拇指止住,玄行笑起来,眸光隐暗不明:“我就喜欢你这点。” 他旋即走下榻,冷气骤然离她稍远些,却仍未带回屋内原本的暖意。 玄行单臂挥动赤红袈裟,金线纹路随着动作起伏,晃出稍纵即逝的浅光。 “若我取,必叫这六国血流漂橹,寸草不生。” 飞扬起的袈裟以怪异的速度贴合着披上他的肩,玄行在屋内慢慢踱着步,视线却始终锁在瑶姬身上,不肯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像这般,你也肯么?” 如此满是狂气的谵语,换旁人来说,瑶姬怕是除嗤之以鼻外再无他想。 但他是玄行。 他真能做得到。 瑶姬朱唇紧抿,一个“肯”字呼之欲出,不为别的,只是受不了他这种吃准了她的笃定。 这里民众的生死还真与她无关,只要通关回到现实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可当做黄粱一梦。 不过是个稍微离奇点的剧本罢了,权当是演场没报酬的戏。 -- 第260页 谁知没等她应答,玄行却突然摆摆手:“欸,不急不急,待你登基之后,我再来取答案。” 言罢,这厮也不管瑶姬是何反应,径自抄起那沉重的锡杖,身影如同鬼魅般便消失在门后。 待瑶姬追出去,外头早已空荡荡,无半点踪迹,唯剩数十名耷拉着脑袋,躺倒在地的侍卫。 她牵起裙摆,俯身去探那些人的鼻息,好在尚留一命…… 可笑,NPC的命,她如此在意做什么? 瑶姬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很,脑袋昏沉沉却睡意全无。 三日后便是她的登基大典。 还有三日。 * * * 昨夜宫中侍卫失职的消失不胫而走,侍卫长黄重更跪在雨香阁前长叩不起,将头磕了又磕,定要以死谢罪。 瑶姬念他赤心一片,让宫人将其好歹拉起,象征性罚俸两月以示惩处。 黄重似乎没料到自己竟能留得一命,感动得涕泪横流,咬牙发誓必查到作乱贼人,以报王恩。 有雄心壮志是好事,看着黄重上满弦地安排巡逻人手、分析昨夜失守因由,倒是给这缺少生机的王城注入了丝活力。 少顷,有宫人来报,瑶家大哥瑶遵与三妹瑶音请求面见。 瑶姬想起昨日宴上,瑶家人被周良义的人头吓得魂不附体的惨样,未免觉得有趣。 万分挂念的自家君王竟成了无头鬼,不知赤胆忠心的瑶家有何乘除。 若真能在短短一夜间恢复神智,也算心力过人了。 瑶姬本以为按瑶老爷瑶博仁的倔性子,必要逼她即刻挥师杀向鹤乘,手刃乱臣首级,为周帝报仇。 谁料见面后,瑶遵的态度竟大大收敛,语气神态中更是多了几份敬重。 他未着甲胄,先是为之前的失礼行为道歉,后又念怀些许曾经一家人相守时的亲情。 瑶音仍穿着昨天那身碧色水裙,眉眼无神,怯怯站在大哥身后,一言不发。 等大哥长篇大论完看向瑶音时,她才急忙点头,以示对他的话大力认可。 五里雾中绕了半晌,瑶遵总算面色尴尬地提到正题:鹤乘国他们是回不去了,以后的出路,唯有在靖炀安家。 还算不太糊涂,懂得审时度势。 似乎怕瑶姬一口回绝,瑶遵连忙将过往任职的经历全都复述个遍,甚至现场演练几番,展示身法。 不得不说,瑶遵的确有兀傲的资本,动作行云流水,泛泛之辈绝无轻易近身的可能。 待该说的话都说尽,瑶遵客气笑着先行退下,好让权高位重的二妹慢慢考虑。 同昨日宫宴上满脸骄横、颐指气使的模样判若两人。 瑶音刚想跟着大哥一道走,却被对方用眼神狠狠瞪住,就这么僵硬地留在原地。 她双手交错缠在一起,因用力缴得指节发白,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甚至连回身单独跟瑶姬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几月不见,二姐瑶姬与往常早就大不相同,甚至还生出许多陌生疏离。 况且昨儿才闹得不愉快,如今像是怎么相处都不太对劲儿。 瑶音本就不善言辞,冷不防担个夤缘重任,简直要把她瘦弱的肩膀给压垮。 听到瑶姬开口唤她到旁边坐,瑶音这才战战兢兢过去。 她对瑶姬即将继位国君的身份很是畏惧,连想念之情都盖住大半。 瑶音正纠结该说些什么,未料瑶姬忽然拉过她的右手,不容拒绝地将衣袖往上挽了几分。 纵然瑶姬的动作再轻柔,对方显然也被牵扯得疼了,忍不住深吸几口气。 青紫色伤痕触目惊心,在瑶音白藕般的小臂上衬得愈发令人头皮发麻。 “二姐……” 瑶音下意识想遮掩,却因生性懦弱不敢违背瑶姬的意思,只得任她继续检查伤痕。 不止是胳膊,小腿、后背等处新旧伤相交,有的重复打在一处,形成难以愈合的深印,怕早已伤到筋骨。 当初在宫宴上,瑶姬就看出这小丫头身上许是有伤,只是没想到竟这般严重。 “谁干的?”过了良久,瑶姬才寒声问道。 瑶音咬着嘴唇,小鹿般湿漉漉的双眸左右乱瞟,怕家丑被旁人瞧见看笑话,更怕自己的话从哪个好事者口中流传出去。 “没谁,是我做事不小心,磕到……” “你若不说实话,瑶遵就别再发入仕靖炀的梦,叫他即刻滚回鹤乘,为周良义守皇陵去吧。”瑶姬向来不喜说话吞吐的人,被她这副模样气得难得动肝火。 “别!”瑶音吓得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加失色,连嘴唇都有点发紫:“二姐,你别难为我……我……求你了……” 真是个无用的包子! 瑶音本就没多少的耐心顿时一扫而光,挥袖震怒道:“赶出去!将瑶家人统统给孤赶出去!” 两名年长些的宫女领命,动作麻利扯住瑶音的双臂,不由分说就往殿外拖。 “二姐!二姐!” 瑶音慌得六神无主,想开口求饶却有千丝万结堵在喉间,半点有用的字都吐不出,只能徒劳地唤着瑶姬。 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一旁,瑶姬心气不顺地又拿起一本。 自鹤乘那边出了事,朝中臣子的意见便分出三派。 一派建议恢复与农业大国突狄通贸,两国相邻,彼此也好助力。 -- 第261页 可突狄早已锁国闭关多时,合上的蚌口岂能轻易撬动。 另一派提倡联盟不久前吞下虎萧的暮崇国,以重金换取对方发来援军,解救靖炀孤立无援的困境。 单是提起暮崇,瑶姬就头痛。 能同时培育出玄行和顾桢两个疯子的地界,必是毒虫横行,凶险万分。 如今这局面,以暮崇王那机关算尽的性子,恐怕更愿意坐山观虎斗,等靖炀被绥廉强攻时,再趁机偷袭绥廉。 还有一派老臣,原就有归降鹤乘之意,如今转头又想将软膝盖倒向绥廉,意欲不起兵戈,凡事求个稳妥。 每每上朝,三派人各说各的,没一会儿就吵成一锅粥,搞得瑶姬不胜其烦。 也许该是时候再用一张预言卡了。 在老调重弹的折子上潦草批个“阅”字,瑶姬正准备叫李玉等近臣来细细商量番,被拦在门外的瑶音却突然痛哭起来。 “是、是父亲……大哥,还、还有……还有程水蓉!” 用力喊出这几个名字仿佛用尽瑶音浑身力气,同时某把落在心头的锁,也随着铁链被解开的声响豁然打开。 少女哭喊得声嘶力竭,只不断重复着这三人的名字。 瑶姬叹着气亲自推开门,见她将身子蜷成小小一团,埋头抱紧膝坐在地上。 似乎这便是瑶音抵御恐惧最好的方法。 在系统给瑶姬的家族资料中,未曾提到过小妹瑶音受过欺辱的背景。 此事当真蹊跷。 瑶姬、瑶音与瑶遵,皆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自幼又长在一处,按理应互相扶持才对。 瑶姬入宫前,生母病故,原本的妾室程水蓉转为正房,身份转变后容不下瑶音也不难预料。 可瑶家其他人非但不制止,还与程水蓉一同欺辱嫡次女? 如今想来,瑶音身上交错的伤痕无论形状还是深浅,都略有不同…… 果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瑶姬微微蹙眉,没急着安抚她,待瑶音哭到声音渐弱,连哽咽的势头也逐渐打住,这才慢慢拉将其拉起。 顺着瑶姬的力气,瑶音百般委屈抬起头,刚欠身便整个人扑在二姐怀中,紧紧抱着,像是怕有谁会突然冲出来,将自己掳走似的。 “二姐,我想你,每日每夜都想,想我们先前在家中围着娘亲蒙眼捉迷藏,我想回到那个时候啊二姐……” “求求你别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成,我不是废物,我会很多东西……” “二姐,留下我吧,求求你。” 说实话,瑶姬被她抱着有些发懵,面对瑶音这突然喷涌出的炽烈亲情也略微无所适从。 现在的瑶姬,不是瑶音认识的那个“二姐”。 瑶音口中的种种温情回忆,对瑶姬而言不过是旁人讲述的故事。 在原本的世界,瑶姬就鲜少感知过家人所带来的温暖,所交往的朋友也各个都独立自主,并没谁如此强烈地依赖过她。 被这少女抱着,就像怀里多了个襁褓中的婴儿,弄得瑶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瑶姬拍拍瑶音的肩,将其稍微推开些距离,安慰道:“无妨,我派三十名将士给你,当初在瑶家受过何种屈辱,让他们加倍还回就是。” 瑶音:“……啊?” “三十名不够,就五十名。”瑶姬见识过瑶遵的魁梧身材,以为瑶音在顾忌大哥的棘手程度,索性召来侍卫长黄重,让他亲自操办此事。 “可、可……一家人……”瑶音大脑似乎受到不小冲击,以至于说起话变得更加磕巴。 恰逢此刻宫人来报,说李玉有要事求见,瑶姬短暂冲小丫头安抚性笑笑,转身带一众宫人离去。 “那就让他们把帐,都记在孤的头上。” 瑶家人,可不是她的家人。 * * * 在朝中纷杂的派系中,李玉尽可能持中立态度,只管和稀泥。 可在呈上的奏折中,他明显还是更倾向与突狄通贸。 此番重回朝堂,李玉外表虽还是从前那副不甚着调的模样,但整个人显然已变得更加圆滑。 尤其是在避是非方面,更显超卓。 瑶姬原以为此次他会提供些打破突狄国坚壁的新思路,不料他却满心欢喜地带来一封信。 突狄王的亲笔信。 在瑶姬拆信时,李玉在旁简直难掩兴奋之情,几次三番想凑到旁边跟着看,却记着两人如今的身份不同,硬生生忍住了。 将信仔细看了两遍,瑶姬长出一口气:“突狄王率先提出,想与靖炀恢复邦交。” 闻得此言,李玉几乎要滚下两滴热泪来:“太好了,太好了!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靖炀总算有救了!” 与激动的李玉相比,瑶姬反倒冷静许多。 信中提到鹤乘亡国之事,可是最近才发生的,连瑶姬也才在昨日知晓。 锁国中的突狄,竟在情报方面有这等本事,比靖炀强这么多? 见瑶姬沉吟不语,李玉也慢慢敛去笑容,试探问道:“突狄来使已在外等候,陛下可要宣见?” “远来即是客,岂有不见的道理。”瑶姬将信折好,在脑海中盯着账户里剩余的460个行动点数沉思。 到底该怎么用,还是等见过来使再做打算吧。 * * * 在李玉的安排下,会面过程很是顺利,来使姜成耘礼数周道,将如今各国局势以及两国联盟的好处娓娓道来,并无半点不妥。 -- 第262页 就连突狄预备卖给靖炀的粮草价格,也未趁虚猛涨,而是维持在乱战前的钱数。 这简直和行善没什么两样。 瑶姬不动声色听着,深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说到最后,使者姜成耘似乎觉得话已水到渠成,“顺势”提到了关键的两个字。 联姻。 “实不相瞒,吾王已在前往靖炀途中,无论陛下是否有意,都还望能与吾王相见,共谋两国大事。” 姜成耘深躬述道,行礼的双臂绷得甚紧,久久未敢抬头。 ??第一百零一章 妹妹 殿内静得很, 使臣姜成耘泥塑木雕般躬着身,随着瑶姬的沉默,呼吸也愈发不顺畅。 李玉官服宽袖内的手紧握成拳, 心也跟着揪在一处。 他小心翼翼抬头观察瑶姬的反应,却发现对方压根儿没瞧姜成耘,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刹那的心虚和慌乱让李玉下意识别开目光。 当他听见瑶姬沉声吩咐来使暂且去歇息时, 不安感更甚。 待外人走远,不等瑶姬问责, 李玉先行跪下坦白道:“臣确事先知此事,但并非刻意隐瞒, 只想请您先见过姜成耘,听他细述过突狄国近况后, 再做定夺。” 李玉清楚瑶姬的野心。 若她想安享太平, 恐怕早就入了靖炀后宫,依靠苍济成庇佑。 但在瑶姬眼中, 只有将其取而代之, 才能算真正平安。 一位即将登基的新国君, 怎肯放弃来之不易的荣耀, 转身嫁去他国为妻? 李玉在瑶姬身边多时,安能不知。 若先提“联姻”,瑶姬必对姜成耘生恶感, 无论怎么谈, 都是难。 “朝中还有几人知晓?” 瑶姬尾指的镂金指托向掌心略收,划出优雅弧线,那缀饰其上的精红玉石纵无日光照耀, 光泽依然夺目。 靖炀是生长在金银堆上的国, 王宫内更是极尽奢靡, 能与国君相配的,更是最难得的珍品。 宝物万般妙,可若无法换来粮,那便成了最最无用的累赘。 李玉没回应,喟然而叹。 瑶姬嘴角噙的笑寒霜渐染。 靖炀向来权臣掌控国运,龙椅上的君王,不过门面摆设。 苍济成想挣脱桎梏,不顾臣阻,执意发兵绥廉,希图赢个满头彩,增强王权。 惜事与愿违,大败而归,倒让靖炀陷入空前绝境。 经此前景,朝中众臣对“君主专断”更添惧,谨慎提防。 灵妙夫人是得民心,可从她推翻苍济成那刻起,群臣看向她的目光便悄然生变。 鹤乘逃妃执掌靖炀,骇人听闻呐。 瑶姬清楚,若非有占卜神技庇身,她想登基,恐怕得多付百倍辛苦。 如今突狄来使,率先同使臣商讨的,还是靖炀那干朝臣。 就连素与她亲近的李玉也在其内。 瑶姬甚至断定,来使姜成耘最后才提“联姻”事宜的策略,就是李玉面授机宜。 先前三派之所以能保持微妙平衡,关键在于实施难度相当。 可如今,局势变了。 突狄示好,实是靖炀求之不得的救生,众臣不会轻易放过。 舍弃君王在他们眼中,甚至不能称为代价。 李玉掌心汗越攥越多,他夹在中间是两头为难,眼下连劝都没法劝,只能等她自个儿想明白。 正发愁,殿外忽有宫人报,说国师顾桢前来求见。 一听这名字,李玉精神大作,阴霾顿扫。 是了,往日顾桢同瑶姬那般亲密,由他劝,定能事半功倍…… 李玉想得挺美,可当顾桢面沉似水进门,目光近乎阴鸷瞪着他时,他这才尴尬地收起脸上的笑。 甚至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 平日相处时,顾桢对谁都是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优雅得体地对应。 这般对他表露出充满恶意的厌烦,还是头一遭。 李玉下意识后退两步,总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连客套话都挤不出。 他知道顾桢与瑶姬的关系不一般,却又说不准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显不是恋人间亲昵信任的状态,也不像是挚友。 瑶姬对顾桢,依赖与提防似乎并肩而行,偶尔夹杂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怒。 那顾桢呢? 李玉看不透这个人,犹如湖中月,清澈透明,难以捉摸。 但他能感觉到,顾桢对瑶姬全身心的关注。 无论瑶姬看向何处,顾桢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 不过若对方回看过来,这个男人倒是会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搞不懂,着实搞不懂。 眼见瑶姬见到消失两天的顾桢突然出现,面上不仅无半分喜色,反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李玉连忙告辞,慌慌张逃离此处。 罢了罢了,这事儿他掺和不起,可别引火烧身喽。 * * * 瑶姬的心头火压不住地往外冒,怒得连她自己都诧异。 待李玉离开,顾桢眉眼间的锐利刹那消散几分,虽面带笑意,却仍残有阴霾。 “事办得怎么样?”瑶姬冷声问道。 “人已查到,是伏波将军马机。” 顾桢给了瑶姬一个颇为意外的答案。 原以为当日纵火烧梯者极有可能是诸多王爷中的一位,未曾想竟是名将军。 -- 第263页 瑶姬对伏波将军印象较深,此人早些年间立过数次战功,威名赫赫,乃靖炀的护国将军。 先前苍济成派往绥廉的军队,便是由马机亲率,原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却遇上玄行这等铁壁。 战败后,马机心疾复发在府调养,故而未曾参和贪污案等事件。 瑶姬自掌权来,倒是接过马机呈的折子,内容规矩,未提苍济成,只说自身状况渐好,不日既可归班。 也对即将继位的新王恭贺片语,不过措辞生硬,与其他有意奉承的臣子相差较明。 此人今年三十有二,听闻相貌俊朗身材精健,有一妻二妾,皆美艳无比,再加上三名儿女绕膝,着实羡煞旁人。 “马机为维持钢筋铁骨的名声,会刻意对外隐瞒真正伤况,每每自战场归来,也只让府内大夫医治。”顾桢将右手负在身后站着,低声说道。 “如此,他这次休养也并非旧疾复发?”瑶姬轻扶珠翠,觉得马机此举也算在理。 没有哪个国家在情报方面能做到真正的铜墙铁壁,若马机的真实伤情流出,难免日后战场上会被敌军趁机利用。 闻言,顾桢摇头笑道:“说心疾倒也不算扯谎,他左胸确被箭射中过,但并非直中心脏,且箭头没淬毒,命大得很。” 箭伤…… 据顾桢所言,为察明马机伤情,他偷潜入其府邸,曾亲眼见过左胸处的疤痕。 且从府中熬制的草药推断,也与马机受的伤相吻合,想来应不会出错。 瑶姬也觉得此人可疑,但单凭顾桢片言难以决断,索性让他将伤痕画出来,看看能否和预言卡显出的相匹配。 毕竟顾桢的丹青精妙绝伦。 谁知这么简单的要求,顾桢却拒绝了:“陛下,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记得不清。” 瑶姬靠在椅背上,下颌微微扬起,美眸稍敛。 这推脱的理由,未免太敷衍了些。 “怎么,陛下不信我?”顾桢侧首,定定地望着瑶姬,似乎企图在她眸中寻到丝期待的慌乱。 然而,那双眼是如此的波澜不惊,未曾因他的话起半分涟漪。 自讨个没趣,顾桢低头失笑,尾音忽显轻佻:“对了,听闻陛下已寻到家人?恭喜恭喜。” 提起这事瑶姬就头疼,眉忍不住蹙紧:“呵,凭他们,也配?” 顾桢缓慢抬起头,神情认真问道:“陛下不喜欢他们?” 瑶姬烦闷地挥挥手,嘱咐道:“这几日先盯紧马机,暂且别打草惊蛇,看能否牵出其余同党。” 纵火烧梯,断的也是苍济成的后路。 若想谋逆,单凭马府的力量定难成事,想来朝中应是有其他叛臣策应。 此患不除,实难心安。 顾桢清冷眸光阴晴难定,不知在琢磨什么。 问完公事,瑶姬勾指让他近前两步。 顾桢望着那根纤细玉指,缓慢迈步。 近前,再近前,直至站在御阶下,召唤仍在继续。 顾桢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地面,恍惚而出神。 下颌被温暖的柔荑豁然捏住,迫使那刻意躲闪的目光逐渐向上,避无可避地坠入瑶姬充满探究的双眸。 凸起的喉结在苍白的颈上滚动,他如此顺从地将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瑶姬锋利的镂金指托下,犹如待宰的羔羊。 一只张着獠牙的羔羊。 “有事瞒我。” 即便顾桢的表情无浪也无波,瑶姬却仍笃定说道。 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手腕处痛楚愈烈,可此刻却并不觉得难捱,反而给他隐隐带来难以言喻的快.感。 见顾桢不语,瑶姬逐渐增强指尖力度,企图在他冰潭般的眼底激起难以抗拒的涟漪。 顾桢的薄唇微微张开,嘴角露出欢愉的弧度,随即用倍受压迫的喉间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充分享受着珍贵又稀薄的生命之源,喃喃道:“玄行跟我打了个赌。” 瑶姬青葱骤然收紧,浑身紧绷呵道:“赌?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信我。”顾桢的声音如同浮在云端的流风。 原来玄行潜入靖炀,他一早就知道! 这两人私下到底聊了什么,制定了何种隐秘协议…… 瑶姬精致修剪过的指甲深深钳入顾桢脖颈,恨不得就此将其生生扭断。 叛徒、叛徒、叛徒。 不对,他从未真心归顺过她,又何来的“叛”? 卑劣小人,惯会惑人心的戏子,活该凌迟处死的暮崇细作。 瑶姬的喘.息逐渐剧烈,那日在晴雾山庄被顾桢亲手扼死在温泉庭树下的场景历历在目。 不共戴天的仇者就在眼前,就该命人绑了点天灯,以泄心头之恨! “赌注……是什么?”瑶姬怒极反笑,俯视蝼蚁般眯起双眼。 顾桢轻扬的唇角苦涩万分,似浸在世间最苦的汤药中,泡了百季。 良久后,他从肺腑中艰难吐出三个字:“我的命。” 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 * * 靖炀王城的宫人无不纳闷儿,眼瞧登基之日渐临,这位新王的心气却愈发的不顺。 尤其是在见过国师后,面色更加骇人,连平常惯会说吉祥话的公公们,都未敢上前。 累赘的仪仗跟在瑶姬身后,像极缓蠕动的长尾,向天下震声宣告君王每时每刻的行程。 -- 第264页 瑶姬为散胸中闷气挥退轿撵,一路步行。 道边工匠精心培育的花草不耐秋寒,渐露萎态。 适季的植株替换速度稍缓,负责此事的嬷嬷提心吊胆跟着,暗中反复备好被问责时的推脱。 行至湖心亭,瑶姬留下随侍,虚扶瓷密色栏杆,赏湖中仍开着的荷花。 放眼望去,还是此处余夏气息最盛,粉与白的娇嫩间好景犹存,并未被颓黄侵染。 瑶姬双手交叠,露出的手背被霜飔吹得冰凉,却不想过早用手炉取暖。 闭目,她在系统商城中兑换一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410个行动点。 她想知道伏波将军马机,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幕后之人。 谁知卡片转了几圈后,却没有给她正面答复,只展示出马机左胸前的伤。 瑶姬尽力回忆着之前看过的伤痕,觉得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很相似。 系统从不会提示她真正的捷径,甚至还会暗藏陷阱。 若不亲自找出端倪,那就只能认倒霉。 有过多此前车之鉴,瑶姬也变得更谨慎,她仔细将卡牌翻看几遍,确认无任何细微小字,刚想打量得再仔细些,耳边却传来宫女略带犹豫的禀告:“启禀陛下,瑶音姑娘求见。” 若没人提醒,瑶姬险些将这便宜妹妹忘到九霄云外去。 三妹、三妹…… 瑶姬揉搓玉指,待体温回升些后,吩咐起驾前往瑶音居住的纱柏轩。 自从与绥廉国的白弱婷分开,她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能安心说话的人了。 * * * 瑶音就站在轩外,踮脚不停张望着,也不知候了多久。 等终于寻到瑶姬身影,她立刻激动地挥着绢帕,飞奔到二姐身边。 小姑娘总算换了套衣裙,却还是碧色的,想来应是自身喜欢。 瑶音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主动牵起瑶姬的手引她往里走,语气也欢快得很:“二姐的事可都忙完了?能不能多待会儿?阿音总算把你盼来了!真好!” 纱柏轩院内被收拾得很干净,听瑶音显摆,这些竟都是她手布置。 倒不是分配给她的宫人躲懒,而是这姑娘手脚太勤,再加上万分中意新居所,就更闲不住了。 从前还以为瑶音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总怯怯地躲在旁人身后,没想到话匣子一打开,还有点收不住。 原是个喜欢唠叨的小碎嘴。 瑶姬听了少顷,忽然叹道:“这习惯,怕是从瑶府带过来的吧。” 为免瑶音生疑,瑶姬没直接问,但心中已猜到几分。 果然,瑶音的笑变得有些勉强,跟着长叹一声后,又转为释然:“自二姐你入宫,‘她’就成了正房,借口让我身前行孝,逐渐的将杂七杂八的活计往我身上堆……父亲整日忙政事,将府内全权交与‘她’处理,每起争端也只会怨我不懂事……” 似乎对继母的忌惮深刻入骨,在跟瑶姬闲聊时,瑶音仍下意识避开“程水蓉”三字,只用“她”来代替。 感情瑶音的窘境,是从娘亲病故后才开始。 “可瑶遵怎会跟程水蓉站在一边?”瑶姬终归还是不解。 说到底这两人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怎的倒帮起外人了? 提起大哥,瑶音忍不住摸摸藏在衣袖下的伤痕。 她沉默着与瑶姬一起进屋,东忙西忙地为瑶姬沏好香茶,又将先前膳房送来的精致点心,挨样摆到瑶姬面前,尽所能地招待好。 待所有琐碎事都处理妥当,这才幽幽坐在瑶姬身旁,把玩着垂沉的腰带,将其绞来绞去道:“大哥那人,你也知道,从小就嫌我蠢笨无用……和父亲一样。” 瑶音的叙述支离破碎,拼凑过诸多片段,瑶姬终于能窥探到瑶家的真实境况。 瑶博仁与长子瑶遵父子俩,狭隘心性一脉相承,认为家中女子的唯一价值,就是交换利益。 因瑶姬美貌非凡,流传坊间,瑶博仁便早早动起为她婚配的念,想以此结交朝中权贵,巩固势力。 奈何原主母不肯将幼女过早送虎狼窝,拼死相护,这才暂且保全。 至于瑶音,金钗时本是活泼开朗的,有娘亲和二姐护着,腰杆也硬,见父亲与大哥将主意打到自身,愣是敢叉腰相抗。 屡起争执,彼此总少不了添记恨。 日子本来勉强能过得下。 谁曾想瑶家突遭横祸,被周帝贬至泥潭,主母又染病骤然离世。 原本被捧在心尖儿上的瑶家两女,地位顿时发生转变。 瑶家父子在外无能,便将邪火往家发,大骂原主母因妇人之慈坏了联姻大事,让瑶家孤立无援。 小妾程水蓉更是顺着瑶博仁的话头相逼,为讨好老爷,连夜想出将瑶姬献入皇宫抵罪的计。 瑶姬起初并不从,只想为生母守灵,瑶博仁与瑶遵恐误了献美,不敢伤其皮.肉,便在程水蓉撺掇下,狠命鞭挞瑶音。 最终瑶姬含泪应允,不过是为了保自家妹妹一条命。 后来,瑶家果真被免死罪,瑶音还以为能就此平安,谁曾想日后受到的侮辱,却不减反增。 毕竟瑶家有过罪臣身份,朝中再无人对瑶家女有意,对瑶博仁和瑶遵而言,瑶音这颗豢养多年的棋子,算是彻底砸在了手里。 瑶姬在宫中一日不真正侍寝,瑶家的状况就一日恢复不到从前荣光。 -- 第265页 郁郁不得志的瑶家父子没法进宫责逼瑶姬,便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瑶音身上。 再加上程水蓉屡屡在旁添油加醋,瑶音的境况最终落得连佣人都不及,甚至连恶奴都敢对她随意呵斥。 而这一切,在瑶姬叛逃鹤乘时达到了顶峰。 瑶姬与小妹饮茶吃点心,慢慢引导对方将这些过往说出,听得她心惊肉跳。 地狱般的生活,瑶音竟独自忍了那么久。 狗彘不如的东西们,将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折磨至此…… 口中甘茶愈发苦涩,配甜腻的果脯吃也尝不出半分香。 先前瑶姬厌她性格软弱,被人欺凌,却只一味忍受。 可细细想来,世间又有几人能在困境中敢豁出命去。 活下来就算不易了。 瑶姬没法以自身苛求世间。 好在过去的终究过去,瑶音被压抑到近乎湮灭的烂漫天性也在慢慢寻回。 想到此处,瑶姬总算稍稍宽慰些。 “我分给你的那些侍卫,是如何惩处的他们?”聊了这许久,瑶姬很好奇瑶音会怎样应对。 闻言,瑶音银铃般嘿笑两声,娇俏神色,衬得整个人都灵动非常。 “起初我还没胆子,可黄重大哥……就是侍卫长,让我不要怕,放手去做,我就听了!果真万事开头难,我先是赏了‘她’两耳光,哈哈,手可真痛!” 见瑶音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瑶姬宠溺摇头,真是个孩子。 “然后呢?”瑶姬递给她一块糕点,继续问道。 “你别说,黄重大哥长得有点凶,可心是真细,他递给我一块专用来掌嘴的板子,让我随意打!哈哈,这东西可真好用,一板子下去,‘她’嘴角就出血了!最后被打连着打掉好几颗牙,眼珠子痛得通红,又气又恨,却还是只能跪地求饶,连半句重话都没胆子说!真真解气!哈哈哈!” 瑶音说完,还从怀中掏出那块洗掉血渍的板子,说从今后走哪儿都要带,就用它当护身符使。 只要拿着,身上就有力量。 “你开心就好。”瑶姬将她耳边的碎发掖好,安抚道。 听了这话,瑶音仿佛从心里绽出花来,明眸闪闪:“二姐,我就知道,全天下就你对我最好!以后要阿音永永远远在你身边,一步都不离!” * * * 瑶姬在纱柏轩待到日落才走,瑶音依依不舍的,送过又送,磨蹭好久才真正分别,并磨着瑶姬明日还得来,这才肯作罢。 看着瑶音明朗的笑,瑶姬心中阴云总算散去些许。 回去的路上,黄重侍卫长前来述职,将瑶音惩戒瑶家人的经过事无巨细讲完后,默然退下。 瑶姬轻快的步履不知何时变得缓慢,直至完全停下。 据黄重所言,瑶音足足折磨了他们三个时辰。 在用刀砍断程水蓉的双手后,瑶音当着她和瑶博仁的面,亲自摔死了襁褓中的幼子瑶尚。 而后,命黄重当众脱下瑶遵的裤子,将其用火钳去势。 “瑶家好、瑶家妙,瑶家此后,再无男丁啦!哈哈哈哈哈……” 血肉横飞的行刑屋内,瑶音拍手唱着自编的童谣,在晕倒的瑶博仁身上跨来跳去,手舞足蹈。 ??第一百零二章 地动 劳累整日, 沐浴后浑身舒爽的瑶音躺在摇椅上扔葡萄吃,正听宫女唱小曲儿,忽闻外头瑶姬去而复返, 不由吃惊。 “二姐,怎么又回来了?”瑶音忙收起那副没正形样,用帕擦干黏在手上的汁水, 纳闷问道。 瑶姬朱唇紧抿,未言语, 先前对妹妹的柔情如同被风吹散,那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再度回还。 身旁宫人亦噤若寒蝉, 悄声退下。 瑶音灵动的眼珠略转转,即刻将事猜出八分, 小脸变了颜色, 恨道:“黄重这厮,分明让他管住嘴的。” 方才还一口一个“黄大哥”地唤着, 如今变得倒快。 “黄重对孤坦率乃是本分, 你怨他做甚?”瑶姬上下打量着这位妹妹, 回想起方才听到的, 简直无法相信那般暴行,竟是出自她之手。 “我问你,旁的也就罢了, 幼子无辜, 你为何活摔死他?我帮你,难道是想让你草芥人命?”瑶姬无法忍受这点。 程水蓉罪该万死,惩处她就是了, 何苦将气撒在连话都不会说的孩童身上! 瑶音被瑶姬数落得背过身去, 不断用手背摸眼泪, 几次三番想说软话讨个饶,忍了又忍,终归还是爆发了。 她猛然将桌上果盘扫落,用脚将滚滚圆的葡萄粒碾压踩碎,边跺边骂:“我摔死那小杂种又怎样?他娘当初拿他的粪水往我身上泼,还死命扯我头发逼我吃那脏东西,我弄死他又怎样!” “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崽子!每次我被折辱,那小畜生都乐得咯咯笑!” “他笑,他娘也跟着笑,满院子下人都跟着笑,就活该我像条狗一样活着,永生永世被他们欺凌!” “她不是最疼她的宝贝儿子吗?我偏要当着她的面摔,就要她眼睁睁看着!让她刻进梦里,刻进骨子里,连下辈子投胎都得记住!” 瑶音原本清秀干净的小脸因谩骂变得扭曲,发簪掉落,青丝散乱随着激烈动作晃荡。 她将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全砸了,瓷片满地,尖锐碎屑扎紧鞋底也豁然不觉,反而麻木地更用力踩。 -- 第266页 “我做错了什么?你倒好,入宫嫁人去了,口口声声说日后定要接我走,却一去不回!这么久,你把我当妹妹了吗?你可还认得我!” 说到最后,瑶音声嘶力竭跪倒在一片狼藉中,双拳狠命砸着碎物,全然不顾两手已被伤得鲜血横流。 “还有瑶遵那个混蛋!他往日打骂我也就算了,可每每喝醉,竟……竟来我屋内……我是嫁不出去了,我怎么还能嫁得出去?这辈子,我都完了。瑶遵,哈哈,我偏不让他死,就叫他当个没根的男人!当个太监!” 哭喊到最后,瑶音妆容全花,敷粉娇面泪痕纵横,唇脂抹擦至腮。 宛如无力的疯子。 “瑶姬,你怨我?你也有资格……你说过我开心就好,我说过最喜欢我……骗子,你也是骗子。” 话音刚落,瑶音两眼一翻,眼看着头重脚轻就要栽倒。 然而,在重重摔在地上前,瑶姬终是用手垫住了她的头。 瑶音意识混乱,却用死死攥住瑶姬的衣襟,梦魇般喃喃:“二姐……我只剩你了……” “求求你,别讨厌我。” “别离开我。” “二姐……” 酸楚从心底慢慢上涌,将瑶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难得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只是任由晕厥中的妹妹赖在怀中。 当屋内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瑶姬这才在宫人的帮助下,将她扶上榻,盖好被子。 无人敢惊扰,瑶姬坐在榻边,用湿帕轻柔将瑶音脸上的污垢擦净。 恬静睡颜慢慢浮现,梦里的瑶音很安宁,只是手还拉着瑶姬,生怕她偷偷跑了似的。 垂直向上的烛火轻微晃动,瑶姬向后看,发现顾桢不知何时进了屋。 两人方才分明不欢而散,但顾桢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如说,他这种反应倒让瑶姬松了口气。 发现顾桢盯着瑶音握着自己的手腕处,瑶姬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顾桢的指尖依旧那么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他的手指仿佛有魔力般,轻而易举的便将瑶音牢固的钳制给拆开,丢回被面上。 他用拇指摩挲瑶姬腕上的红印,动作细腻,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印子完全消除。 旁人在瑶姬身上留下的痕迹,让他情不自禁皱起眉。 平日里,瑶姬向来不喜他的触碰,为何却对这个叫瑶音的女子百般忍让? 不快…… “既然来了,帮我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瑶姬推开顾桢的触碰,反而引其搭在瑶音的脉上。 顾桢手指下意识蜷缩半分,如同碰到极其厌恶之物,但终究还是忍住没有抽开。 为防他不依,瑶姬握住他的小臂,带着些不容抗拒的力。 她抓的是右臂,再往下一点,就会触碰到顾桢的伤口,没准鲜血还能浸透衣袖,沾染在她掌心少许。 顾桢满怀欣喜期待着想象中的痛感到来,遗憾的是,瑶姬并未让他如愿,而是关注榻上少女的状况。 遗憾着恢复平静,顾桢只留两指停在瑶音腕处,淡然开口:“心神受损,开些宁神药调养即可。” 确定瑶音没在演戏,果真是因曾受过非人虐待才变成这般,瑶姬看向妹妹的目光多了丝怜惜。 吩咐宫人按顾桢说的方子抓药,仔细照顾好瑶音,瑶姬默然离开纱柏轩。 先前因忌惮从鹤乘来的人会惹事,瑶姬始终未给瑶家人自由出入的许可。 总是让瑶音闷在屋里对她益处不大,或许多出去走走,多同姐妹玩耍,所受创伤才能恢复得更快。 记得吕成应的夫人周蕊蕊是个落落大方的,想来与初来乍到的瑶音也能熟悉得快些。 打定主意,瑶姬命人去吕府传口谕,将妹妹的事暂且托付。 一路走着,发现顾桢仍跟在身后,瑶姬忍不住问道:“还有事?” 顾桢从道旁古树晃荡的阴影中走出,语气中透着不解:“都杀过人,你怎么不厌她?” 这话太过突兀,以至于瑶姬在脑中转了几个弯,才明白意思。 “她跟你不同。”瑶姬烦闷道。 顾桢偏首质疑:“哪里不同?” 一个草芥人命,以弑杀为乐;一个偏激报复,神智受损难以自控,这两者根本就是本质区别。 亏他还有脸问! 瑶姬心气不顺,往事种种又在眼前浮现,气得她语带恨意:“起码她从未杀过我。” 顾桢嘴角的笑瞬间僵硬,如同画家误施的一笔,凝固于纸上,涂抹不去。 那是第一次轮回的事,他这个游戏中的NPC哪里会记得! 瑶姬心中清楚,再次轮回的顾桢,其实并没来得及对她出过重手,但那全靠她小心运筹,尽全力避险,才得以自救。 顾桢还是那个顾桢,压根儿就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瞧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错愕,瑶姬冷嗤着快步离去,徒留他钉在原地。 她不杀他,只是现在还有用处。 多痴心妄想的混蛋,竟敢和她妹妹相提并论。 可笑。 * * * 今夜过得尤其缓慢,杂事不提,朝中那些老顽固知道突狄使臣姜成耘碰了钉子,一个两个的都坐不住了。 明明已过宵禁,却还厚着脸皮集体跪在宫外,祈求瑶姬能放他们进宫议事。 -- 第267页 靖炀历来都是如此,国事永远比君王的休息重要,若事急,甚至还可在敲过宫门口的“请愿鼓”。 一声震天响,两声裂王城。 若“咚咚咚”敲起没完,整个靖炀都能被吵醒,逼得历代国君想不理都不行。 瑶姬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和开始打明牌的老顽固们撂了底:联盟可以,联姻没门儿。 此种说辞显然不太能服众,毕竟与粮草丰足的突狄不同,靖炀在谈判中先天处于劣势,能提条件的资格近乎于无。 如今是乱世,金银谁都不稀罕,有本事果腹才是正经。 不让突狄安心,光想着空手套白狼,简直是做梦。 “安心?”瑶姬挑起眉尾,抬手止住殿内纷争,冷然笑道:“有孤在,便是他突狄最大的安心。” “传令下去,明日未时,阳茂县将有强烈地动,让百姓尽快到临县避难,不得有误。” 瑶姬从龙椅上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的面孔,语气沉稳,不容置疑:“将告示宣扬出去,传得越远越好。” 定要让两日后到达的突狄王,听得清清楚楚。 群臣愣了片刻,瞬间躁动起来。 瑶姬说过,自身的未卜先知能力不能时时施展,需得感受上苍旨意行事。 像这种不稳定的筹码,朝臣中相当一部分人觉得并不能打动前来谈判的突狄,两国还得是切实的结合才更可靠。 况且瑶姬已经很久没施展过这种神迹了,能力会不会一直存在,日后可有衰弱的可能,都未可知。 谁都没想到,在靖炀生死存亡的关口,奇迹竟再度降临。 能准吗?会准吗? 原本大势的颓废言论顷刻变得积极起来,可担忧者也不在少数。 毕竟消息一旦放出去,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若占卜的事出了纰漏,哪怕只是错了时辰,都会给突狄留下极差印象。 倒时就算主动要求联姻,那边也未必会轻易首肯。 瑶姬虽生得天姿国色,可国家大事面前,想来向来谨慎恪守的突狄王,也不会做出冲动之举。 此事,难呐…… 群臣或惶恐或激动,甚至连李玉也拿不准主意,跟着皱眉商讨,唯独龙椅上的瑶姬面不改色。 她只心疼自己的账户余额。 还剩360个行动点。 若非形势所迫,她真不愿所以动用宝贵的预测机会。 不过,钱能用在刀刃上,就不算亏。 历代靖炀王从未真正拿到过的权威,她势在必得。 若凡事都由臣子牵着鼻子走,这君王做得还有何乐趣。 * * * 阳茂县离王城并不算远,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可火速赶到。 百姓劳作整日,好端端地刚睡着却被县令派兵敲锣打鼓地吵醒,强令搬家,简直让人崩溃。 有好事者再一细问,得知只为即将上任的新国君一句预言,更加气火攻心,若非有旁人拦着,险些骂出口。 搬家呀,谈何容易。 许多居所都是祖祖辈辈传下的老宅,其内更是数不清的古董,更有辎重非人力所能抬,必得牛车才能拉动。 因饥荒,靖炀内能用的牲口本就少,非得是大户人家才能雇得起。 像普通平头百姓,只得自己咬牙一车车的拉,碰上家中男丁少的,更没活路。 好在瑶姬在颁布圣旨前,曾和朝臣们仔细商讨过各项事宜,从军营中拨出四千骑兵前去帮衬。 闹通了整整一宿,再不愿的也将家底搬了个空,叫苦连天地往临县赶。 许多人听闻过赈灾粮案,和鹤乘借粮之事,对瑶姬这位新国君本是心怀好感的。 可这么一折腾,埋怨声反而占据上风。 归根结底,大多数人还是对预测的准确度有所怀疑。 一次两次,也许是瞎猫碰死耗子赶上的,连路口的瞎子半仙儿都能用这种巧合懵人。 若新国君实则是个本事不济的骗子,日后这种劳民伤财的命令便会只增不减。 还没苍济成安份呢。 靖炀未来命运究竟如何,着实令人不安呐。 * * * 次日,瑶姬忽然宣布要亲临玉井县,着实把群臣惊得够呛。 那里便是阳茂县的百姓临时落脚的去处。 李玉忧心忡忡劝瑶姬还是缓缓的好,他更了解靖炀民生,深知昨夜突兀的王命会激起何种层面的不满。 贸然前往,兴师动众不说,还容易火上浇油,让百姓更添恼怒。 更何况,历代靖炀王鲜少有出宫者,无比在王城终其一生,稳镇国运。 无奈,瑶姬哪管那么多条条框框,再劝就让人拿扫帚轰。 见李玉都碰了壁,其余臣子更不敢多言。 瑶姬虽是位柔弱女子,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却比苍济成更有威慑力。 以至于往常那些惯于挑事的老臣,都习惯看她的眼色说话。 掌权短短几日就能有这等威严,着实令人称奇。 昨夜闹了半晌的瑶音服用汤药后,状态明显缓和很多,只是精神恹恹,浑身无力。 出行时,瑶姬带着这位才刚相认的妹妹,亲自送到吕府,交与周蕊蕊照料。 周蕊蕊又惊又喜,登时应下,满面红光地跟在府中闲话的姐妹显摆。 毕竟如此受君王器重的臣妇,属实不多见。 -- 第268页 前往玉井县的队伍声势浩荡,阵仗骇人,护佑侍卫更是不计其数。 瑶姬坐在八骥龙撵内,命宫女掀开轿帘,屡屡跟沿途百姓微笑挥手,不嫌疲厌。 君王若只是神隐在王城中的模糊概念,民众又怎会对其产生彻底的依赖与信任。 毕竟连信徒整日跪拜的佛像还有画图雕塑呢。 相遇,切身与其互动,并得到回馈,才能生出亲近感。 例如高官乘轿上朝,日积月累地在街上晃荡,偶尔露露真颜,便能有几分成效。 瑶姬要做,就要做得更好。 她这位国君能亲自与百姓架起沟通的桥梁,无须借他人之手。 * * * 路还是那段路,到达快慢,全分怎么走。 瑶姬故意让仪仗行得缓而又缓,晌午时分还入客栈修整片刻。 再加上出发得迟些,一路磨磨蹭蹭的,恰好压在未时到达玉井县。 龙撵尚未停稳,只听耳边传来霹雳般的山响,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人的心给活活颤碎。 目光所及之处的远方掀起滔天尘埃,因两县离得近,站在高楼上的人,甚至能瞧见阳茂县轰然倒塌的房屋。 耳边惊呼四起,马蹄杂乱,人声叫嚷,许多连夜逃来玉井,甚至连个正经安身处都没有的难民手脚发软靠在行礼上,口中呓语连连,精神震晃。 “塌了……真塌了……” “我们……我们还活着……” “菩萨啊!神女!” “灵妙夫人果真是我靖炀的救星啊!” “祥瑞,她才是真正的祥瑞!” 人群正鼎沸间,瑶姬款款步下龙撵,满目担忧地望着街上民众:“阳茂县的人可全逃出来了?万幸万幸……” 细细端详,百姓发现瑶姬形容憔悴,眼底甚至出现淡淡青痕,纵然梳妆后,仍难掩虚弱。 她、她这是为救阳茂,彻夜未睡啊! 动情者由一二人变至百十,逐渐蔓延成千万。 膝盖跪在坚硬地面的“扑通”声由街头传至巷尾,在百姓口中转了千百回的称呼,最终统一汇集成“陛下”。 这是他们靖炀的新国君。 幸哉,幸哉。 * * * 瑶姬数不清前来送行的百姓究竟有多少,她吩咐侍卫不可过度驱赶,只维持适当距离便可。 灾后重建总是需要时间的,在此期间,难民的安身问题也得安排妥当。 在得到瑶姬的亲口保证后,百姓眼中热泪更甚,纵然掩面而泣,却依旧停不下追寻她的脚步。 有的人明知自己的手穿不过侍卫遮挡的长.枪,却依然执着地伸着。 只要能跟这位救苦救难的国君更近一点,就算挨几下打也值了。 他们不知,在瑶姬事前警告下,侍卫俱牢记本分,态度平和,无一人敢面露凶光呵斥。 瑶姬学着他们的样子,也将手伸出撵外,回应着众人的热情。 这感觉,如此熟稔。 曾几何时,她是舞台上炙手可热的影后,粉丝影迷千千万,每每出席露面,都会获得强烈的欢呼。 那份喜爱与支持,通过一张张面容和呐喊,传到她心底,成为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那场面会再度上演。 不过,和以往不同,瑶姬在这份感应中,体会到了群众足以托付性命的赤诚。 这份量太重,却又令人沉醉,积沙成塔般逐渐将瑶姬包围,相融为一体。 她是靖炀的国君,他们是她的子民。 登基前夜,瑶姬首次体会到做一位真正的国君,是何滋味。 无上的欢喜。 * * * 这一日过得如梦似幻,回宫后,瑶姬甚至觉得身边氛围也大不相同。 金殿之上,原本对联姻策略坚持不移的老臣们,逐渐没了声量。 才略提一句,就彻底淹没在大片大片的兴奋讨论中。 有意播散的消息总是能以飞速遍落各地,靖炀的臣子,还从未有过如此倚仗国君的时刻。 突狄有粮草又如何? 他们这位能窥破天机的国君,才是最最珍贵的宝物。 李玉是打心里为瑶姬高兴,可恭贺的臣子太多,将他挤得太靠边,根本凑不上前。 美言总能翻出花来,李玉满腹经纶,却难以开口。 他知道,瑶姬心怀宽广,不会计较他先前的不信任。 可两人间似乎产生了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仿佛再无法回到过去。 也许几月后,就会有新的宠臣伴在她身侧。 李玉维持着恭贺的笑,慢慢退至群臣身后,安静地欣赏龙椅上的瑶姬。 他不后悔先前的举动,因为他尽到了做臣子的本分。 其余的,命罢了,强求不来。 * * * 顾桢这厮,就不是个能按部就班做事的人。 自苍济成死后,这家伙参与朝堂议事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玩消失,东冒一下西出一回,找瑶姬的时辰也不守规矩。 甚至连朝服他也不喜穿,不知何时早换成雅淡的青竹长衫,全然没个国师样。 瑶姬也懒得睬他,说实话,他还是这样顺眼些。 若将他硬塞进板正的朝服中,整日的请早问安,倒更让她恶寒。 忙完正事,瑶姬回到雨香阁刚得半点空闲,这厮便从花窗翻进屋内,连正门都不愿走。 -- 第269页 定是懒得等宫人层层通传。 瑶姬两眼盯着礼部拟好的那份宣词,勾指让他滚得近些。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终归得说些体面话做交代,这些统统都得背熟才行。 记词对瑶姬来说,那就是专业对口,许久不练,还真有点怀念这种感觉。 “说。” “我寻到了马机与谋逆同党联系的证据。” 见瑶姬终将注意力转向自己,顾桢眉轻挑,刚要继续,忽听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二姐、二姐”的乱喊乱嚷。 将话咽回,顾桢垂下眼睫,烦躁和不悦皆来得有些莫名。 烦。 ??第一百零三章 答案 瑶姬没想到这个时辰妹妹还会过来, 忙用眼神示意顾桢先躲在屏风后,免得被瞧见落口舌。 毕竟他可是翻窗进来的。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瑶音步履轻快跳过门槛, 小脸蛋红扑扑的,额间绘桃红花钿,衣裳也换过更为新奇的款式。 正是最近靖炀贵女的时兴装扮。 宫女并未跟进来, 规矩地关掩好门,远远地在廊下待命。 做下人最要紧的就是迎合主子的喜好。 新国君不愿伺者总在眼前晃, 故而她们也乐得躲清闲。 瑶音心情明显不错,存了满肚子话刚想跟二姐好好唠唠, 话未出口却忽然愣住了。 屋里有位她不认识的陌生男子。 相貌俊朗,身形高挑削瘦, 浑身有种干净到近乎洁癖的清爽。 他面无表情负手站在瑶姬身后, 双眼冷漠瞧着瑶音。 似乎对她的贸然出现很不满。 瑶姬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才意识到顾桢竟没躲起来, 心中不由气恼, 却又没法在瑶音面前显露出来, 只得清清嗓介绍:“这位是国师顾桢, 方才在同孤议事。” “议事?半夜三更的?” 瑶音疯玩整日,精神畅快,连带着嘴上也有点没把门的, 刚纳闷完, 就立刻回神般掩住口:“是阿音不懂事了,阿音明早再来看姐姐!” 瑶姬比较记挂妹妹的精神状况,怕她就此离去, 难免心情失落, 便拉她留下, 简单听她讲讲遇到的事。 顾桢背过身去,站在窗边赏月,一言不发,宛如不在屋内。 在周蕊蕊的引荐下,瑶音同许多权臣女眷都打得火热,遇见的都是笑面和奉承,愉快得仿佛飘在云端。 她撂下个小包袱,从里面翻出许多坊间的稀罕物件显摆,挑出最爱不释手的一盒胭脂送给二姐,乱糟糟地摆铺了一桌。 待瑶音终于觉得困倦,满足地拎着包袱打哈欠离去,屋里这才重归寂静。 明日登基大典,这小丫头也吵着要同去,甚至比瑶姬还要兴奋。 真是个没长大的孩童…… 想到“孩童”二字,瑶姬眼前忽然浮现出襁褓中的瑶尚,心里不免有些发堵。 其他瑶家人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却还残存一息。 瑶姬将他们隔在宫内偏西的冷院,待伤养好后,便打算差人将他们打发走。 她不认同妹妹的做法,却也不忍过于苛责。 “你方才说的证据,是什么?”瑶姬疲惫地复拾起要记的宣词,有一搭没一搭看着。 静立多时的顾桢,仿佛被突然注入生命的清雅木雕,笼罩蒙蒙月光朝她走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三封书信晃了晃。 信封外未着点墨,其内寥寥几笔皆是询问关于阳茂地动以及明日的大典事宜。 落款无名,一封问两封回,字迹各不相同。 “信是在马机府外截获的,跟踪送信小厮,回信者分明是光禄寺黄重、典狱司北鸣。”顾桢淡声道。 黄重? 瑶姬跟顾桢再三确认,真是侍卫长黄重后,沉默良久。 光禄寺掌宫廷侍卫,典狱司掌刑狱案件。 这两封信内容无奇,只能证明这三人有私交,没甚用处。 不过故意隐去通信姓名,就值得玩味了…… “三人府中并无其他信件,恐已烧毁。”顾桢说着,将信拿回装好:“看过还得送回去,免得起疑。” 还真是一有信息就禀告给她。 顾桢嘴上说要走,揣好信却没动身,神色复杂,欲语还休。 “想说就说。”瑶姬见不得他这幅拖拖拉拉的模样,她喜欢干脆点。 “别信她。”顾桢侧首,朝门口的方向偏了偏。 “阿音?”瑶姬失笑:“她一个女娃娃,能拿我怎样?” 不知为何,顾桢似乎对瑶音戒心很重,甚至提防中还带着敌意。 很是莫名。 见瑶姬没将自己的话放心上,顾桢无奈摇头,身影极快消失在窗外。 大典要忙碌的事多如牛毛,明日还要早起,得养足精神才行。 瑶姬将词背牢后,决定熄灯休息。 可在微弱的烛火被吹灭的瞬间,瑶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在虎萧国,身为月巫的顾桢也是这般提醒她的。 “别信郎元,他不可靠。” * * * 瑶姬并非王室后裔,但按旧规,在正式登基前,还是得先祀天、地,再向靖炀先祖祭告。 接过礼官点燃的长香,瑶姬弯腰对着宗堂行礼时,着实好奇倘若那些先人真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 第270页 走这形式,何苦来哉。 文武跪在身后长阶,虔诚叩拜,远远望去直排到山脚下,不见尾端。 各色牛羊祭品摆齐,但供桌上更多的,还是华而不实的各色珍宝。 祭品烹饪不能放任何佐料,难吃得紧。 礼官切下小片递与瑶姬,她也只好勉强咽下。 瑶姬所戴王冕奢华无比,沉得很,戴得时间久了,压得她脖颈酸麻,每次转动身子都得千万小心,生怕会扭到颈骨。 礼服更是足足叠了九层,从里到外将她裹了个严实,每行一步都得借助宫女搀扶。 端庄、稳重,威严。 瑶姬的表情完美达到礼部的要求,牢固地刻在 面上,让她滑嫩的肌肤都有点发僵。 礼官念祭词时调子拉得老长,宛如咿咿呀呀的老旦,带着独有韵律,听得人头脑昏沉。 拜了又拜,祭过再祭,明明在山上,秋风却少得可怜,唯有不应季的烈日高悬头顶,肆意散热烤灼人。 待祭祀的所有繁文缛节全都结束,瑶姬缓慢抬起低垂的头,记挂着王冕倾斜的重心,终于能挺起腰来。 烟味缭绕,呛得她眼发酸,喉咙也痒,咳嗽的欲.望强烈。 不知是否低头太久,她的视线有点模糊不清,本想让碧空洗濯下内心疲惫,却恍惚在宗堂的屋顶上瞧见有人坐着。 呵呵,她还真是累晕头了。 脚踏靖炀宗堂,哪个有胆子敢如此造次…… 瑶姬伸出玉手,准备离开这消磨人的地界,可身旁的宫女岚息却没扶住她,反而傻傻地愣在原地,抬头望天。 不对,准确地说,是望向宗堂的屋顶。 岚息双目瞪到极致,呼吸不由屏住,连服侍都记不得,惊讶到吐不出半个字。 礼官长眉显些拧到一处,如此庄严时刻,万没想到多年宫龄的岚息,竟会这等失态。 他重重咳了两声,尽量保持上身不动,免得失了体统,想尽可能提醒岚息回神。 谁知岚息居然置若罔闻,甚至还颤抖着手指向宗堂。 “混账!你究竟几个胆子,敢对先祖不敬!” 礼官险些气坏肝脏,刚要命人将岚息拿下,却发现旁边侍卫也是同样的状况。 群臣纱帽攒动,私语和惊呼参差而出,越聚越多,促使礼官的心脏如鼓点般擂动,在万般恐惧下,缓慢转身向后看去。 金轮炙热,抬眼望去,空中静止不动的浮云似乎也被烤化变形。 忍着强光对双目造成的刺痛,眯眼认真端详,一位身披赤红袈裟的和尚,正悄然坐在宗堂的屋檐之上。 九环锡杖反出近乎白的光,搁置在他手边,铜环倾倒,如同假寐中的猛兽。 那和尚俊美得不似人间物,眼尾泛着妖孽的红,屈着膝,单手支颐,红唇咬着酒葫芦,仰头就那么让酒流进喉中。 “你、你、你……你是何人!”礼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原本口若悬河的他,此刻却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和尚猛地甩头,将喝空的酒葫芦远远抛开,随意用衣袖擦干唇角,笑着朝靖炀的新国君打了声招呼。 “乖徒儿。”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这不知死活的混账到底是谁?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轰他下来!快轰他下来!” “弓箭手何在!速将此人乱箭射死!” “放肆!简直放肆!哪里来的疯和尚!杀了他!杀了他!” 瑶姬的心跳空了一拍。 “徒儿。”宗堂之上的玄行又唤了一声,兴致盎然地歪着头,将左耳稍往前伸了伸:“答案。” “放箭!!”随着黄重一声令下,数千百弓箭齐发,如催命骤雨朝玄行头上笼去,在速降瞬间,却被那抹飞舞的赤红尽数弹开。 玄行未改坐姿,将袈裟胡乱搭在肩头,静待瑶姬回答。 箭雨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席卷天地,无穷尽般朝宗堂屋顶袭来。 瑶姬没意识到自己紧紧拽着华贵裙摆,耳边的嘈杂混乱成模糊的噪音,眼前的玄行离得太远,也逐渐发花变形。 脑中浮现的,全是昨日百姓那一双双伸向龙撵的手。 玄行不懂慈悲为何物,但他会喜欢残忍地摧毁瑶姬的珍视之物,并观察她的反应。 他要的并非乖巧听话的棋子,而是能跟他厮杀对弈的敌手。 若瑶姬顺从,所导致的唯一结果,恐怕只会彻底地激怒玄行。 他会尽可能屠遍六国百姓,让烽烟漫遍原野,以此逼瑶姬后悔,带着恨意重新坐在棋盘的对手位上。 玄行赤脚踩踏靖炀宗堂,故意引箭矢在她登基之日,将这至尊无比处射得百孔千创。 让方才她和百官小心敬慎的祭拜,眨眼间成了荒唐笑话。 不敬,不重,只有满满的揶揄和嘲讽。 瑶姬没法对着这种人低首伏贴。 哪怕是死。 她朱唇微张,将山林间的空气深深吸入肺腑后,长缓吐出。 “我不需要你。” 瑶姬的声音被狰狞喧嚣淹没,甚至连身旁的岚息都未曾听见。 “快住手!造孽,造孽啊!”礼官老泪纵横推搡着发号施令的黄重,宗堂每损一瓦,都如同在他身上生割下块肉般。 他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仍安然无恙的玄行大骂:“一个个的脑袋灌了粪水不成!搭梯子上去把他砍成碎片!” -- 第271页 “这……”黄重面楼难色:“那可是宗堂啊,谁有胆上去踩踏……” “放你娘的狗屁!这么射下去连高祖牌位都要保不住了,你以为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就能活命?住手!把弓箭放下!都给老夫爬上去!快点!” 礼官激.情痛骂得气喘吁吁,哪料群臣忽又发出更大的惊呼声。 那和尚不见了。 ??第一百零四章 疯僧 纷乱箭雨中, 无人看清那个狂僧是何时消失的。 宫女岚息忽从喉内挤出让人心悸的破碎尖叫,犹如被乱刀活活割伤肉嗓般,让每个听到的人, 都由头自脚蹿出股彻底的凉意。 发麻、战栗。 金盔铁甲的护林卫刹那回神,出于忠诚本能,齐齐挥刃指向单臂揽着瑶姬的玄行。 原本手持护盾紧贴国君的亲卫军, 皆在眨眼间外头倒下。 固若金汤的防壁,就这么硬生生地以瑶姬为中心, 划开道充满血腥的隔离带。 “陛下……”黄重骇然无比,刚想命人速速救驾, 却被瑶姬抬手止住了。 玄行靠得极近,左持锡杖, 右臂将瑶姬的薄背圈入怀, 藏于浮光流转的赤红袈裟下。 虽是轻轻搭着,瑶姬却能清楚感受到玄行臂膀所蕴含的可怕力量。 她被怪物禁锢在僧袍中, 动弹不得。 玄行俯身, 将唇靠近她的左耳, 吐.息间, 松林与清泉交融的冷冽透过层层华服,肆意浸入她的玉骨。 将浅瞳中的杀意暂时收回,玄行用鼻翼以毫厘之距, 悬空描绘着瑶姬侧颈的优美曲线, 速度如此缓慢、久到瑶姬所有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都能被他彻底品味。 纤长的五指张开,如蛛网般缠在瑶姬颈后的乌发中, 感受怀中人脉搏跳动的猛烈, 玄行薄唇启, 声音因极致的快.感变了调。 “乖徒儿。” “乖徒儿。” “记着你的选择,乖徒儿。” 瑶姬颤抖的眼睫随着深入肺腑的长息,终于重归平静。 “玄行。”原本因强烈恐惧而僵硬的四肢重归意志支配,瑶姬猛然抓住他的衣襟,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疯子拉至眼前:“记着,我会是你的死期。” 琉璃般浅淡的瞳孔豁然放大,玄行的唇角以极其诡异的弧度上扬,将那张俊美至极的脸,撕扯得宛如即将扯下画皮的修罗。 这头可爱的临渊迷鹿,翼动着误沾樱瓣的湿鼻,正刨蹄蹬地,欲用长不出茸角的脑袋,狠狠将他撞开。 无限爱怜不知所起,占据玄行身躯须臾,转而化为前所未有的悬望。 这份感觉既浓烈又陌生,以席卷之势冲击着玄行。 他开始发出旁人难以理解的怪笑,嚣张肆意,以至于瑶姬使出极强定力,才没有因恐惧而堵住双耳。 干脆趁机给这疯子一拳! 瑶姬心念刚动,玄行却忽然松开控住她后颈的手,连癫狂笑声也戛然而止。 又接连传来几下破空声,数道银光闪过,玄行疾步退开,锡杖凌空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噹、噹”两下,瞬间将飞来暗器挡飞。 旁边站着的几名侍卫徒遭祸殃,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数枚银针,狠穿过坚硬盔甲,直达皮.肉。 随即,伤处炙热的痛感忽然传来,宛如千百只蚁虫拼命噬咬,每咬一口,血肉便像沸水烫过般溃烂。 抑制不住的痛苦惨叫从侍卫喉中传来,他们边嘶喊边徒劳地用手在身上乱抓。 还没等把铠甲脱下,便都口吐血沫,直挺挺地栽在地上,气息全无。 “好大的气啊。”玄行将袈裟抖散开,拔下扎在上面的一根针,轻浮笑道。 方才在宗堂上,那么多箭矢都未能损伤袈裟分毫,如今倒让这细针没入大半。 重获自由的瑶姬抑制不住喘着粗气,她下意识用袖口蹭了蹭玄行拢过的发丝,生怕沾上什么恶心东西,甚至涌出索性将其剪断的念头。 正擦着,熟稔的竹叶清香悠然自后而来。 她的动作被一双冰凉的手按住,略带薄茧的掌心安抚性地揉了揉,让她紧绷的身躯松缓下来。 瑶姬慢慢放下手,感受身后那人慢条斯理将她方才被玄行弄乱的青丝顺好。 动作轻柔,细腻认真,一遍又一遍,终将玄行残留的所有痕迹全部抹消。 只留下专属他的青竹气息。 玄行唇边的笑意逐渐拉平,方才的欢喜在顾桢轻柔的动作中,寸寸消散。 他和瑶姬的美好光景,被打断了。 “上!”见玄行终于和国君分开,黄重即可下令,将众侍卫游走的魂震声喊回。 刹那间刀剑齐发,听到消息后自山脚奔来的援军也愈来愈多。 区区一个臭和尚,再厉害又能如何? 在敌我数量的绝对优势下,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逃天网! 玄行低垂着眸,连眼尾那抹瑰丽的红,也被兵戈激起的尘埃所掩,黯淡了几分。 但这萎靡短如坠星,不知想到何等趣事,他复勾起个玩味的笑,用力将锡杖狠狠震入地面。 九环豁然相撞,锐鸣如波涛般一阵阵向外扩散,供桌香火震熄,盘盘祭品翻倒,零落满地,徒留狼藉。 还没等瑶姬反应过来,她的双耳便被顾桢捂严,以至于半点声响都听不到,世界一片失真的静。 秋风飞尘将她层层叠叠的裙摆扬起,被鼓满的宽袖飘挡住她的视线。 -- 第272页 周遭侍卫官员无不满面痛苦,失神哀嚎,甚至有人耳道里流的血,都透过指缝,滴溅在肩。 瑶姬从未见过这般末日光景,满山混沌,唯有那双堵掩住她双耳的手,让她产生了切实的真。 待一切风波平息,往常熟悉的杂音终于回到瑶姬耳中。 而玄行那厮,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 顾桢就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很近,近到能知晓瑶姬发梢的暗香。 纵然这般近,在方才那种危难时刻,瑶姬也未曾靠向他的胸膛,寻求半点慰藉。 她的背影倔强得迷人,让他想一直安心地看下去。 感觉到瑶姬想转身,顾桢下意识钳住她的肩膀,止住了她。 “放开!顾桢,你……” 你怎样了? 瑶姬没将话说出,这混蛋医术高超,就算不堵耳,想来也不会被玄行使的诡计所伤。 再者,他伤或不伤,与她有什么相干? 瑶姬略微烦躁地挣着,她只是想亲眼看看身后的顾桢,看他…… 压在肩处的力道松得猝不及防。 瑶姬蹙眉,揉着肩回身,腹中满是尚未思虑周全的话。 然而,随着她瞧见的空荡,所有言语也幻散而去,再聚集不起。 山风再起,瑶姬攥拳,想让缠绕着的青竹气味快些远去。 可惜,未能如愿,反而将阵阵清香送至她面前。 恼人的风。 * * * 这场闹剧,给靖炀群臣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山崩地裂。 防守最为严密,层层把控的祭祀大典上,竟能让贼人如此来去自如,还将新国君的性命玩弄鼓掌! 简直令人发指!! 更有曾在战场前线浴火奋战过的将士亲眼认出,那便是如鬼神般突临绥廉,将他们击得落花流水的疯僧! 如今绥廉和鹤乘,早已是疯僧的囊中物,无人知晓他的真正来历,亦猜不透他究竟用何手段,才能达成这么多匪人所思的目的。 本以为才刚合并两国的玄行会稍作休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魔爪伸到靖炀的国土上了! 更有臣子记起日前陛下所居的雨香阁,曾出现被不明人士入侵的重大失职事件。 至今贼人仍未被缉拿,莫非那次也是玄行的手笔?! 不得了不得了,靖炀何时被绥廉侵得这般千疮百孔。 利刃高悬于顶,何人敢安睡? 没准明日,靖炀就要变成下一个鹤乘了! 群臣乱糟糟争议着,有那被吓破胆的甚至当场就想高病假落跑。 若非瑶姬镇着,恐怕这些平日里只会高谈阔论之辈,早就逃了大半。 “大典继续,胆敢违令者,斩。” 瑶姬这道狠辣果断的谕令,将各怀鬼胎的朝臣皆强行捆住,反抗之音亦弱如蚊蝇。 新王的雷霆手腕,众人早已见识过,甚至深刻入骨。 与其没等逃回家便被就地正法,还不如老老实实接着站班的好。 纵然要亡国,也不太可能是今日。 哎,且先苟着吧。 * * * 分配部分兵力处理宗堂残事,庆典仍在继续。 按照流程,瑶姬与群臣回到金殿,而她,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代表王权的龙椅。 虽然这两日,瑶姬也没少坐,但当她伴随着庄严鼓点亲临龙椅,接受满殿朝臣跪拜时,心中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案上文房四宝皆备,三摞奏折整齐摆放,右手边呈着杯温度适宜的清茶,正是瑶姬喜欢的口味。 匍匐在地的臣子动作整齐,口中三呼万岁,细看却形态不一。 有的在调整衣袖位置,有的脸颊发痒,以为无人发现,忍不住偷偷用手瘙挠。 瑶姬知道面前的诸多皮囊下,都藏着窥不透的秘密。 但当她玉手轻抬,群臣循规蹈矩站起时,她仍是靖炀名正言顺的新国君。 御用玉玺下沾着能断人生死的红泥,瑶姬将手覆在其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力量,透过那方方正正的宝物在掌心翻涌。 “来人,请突狄王。” 在瑶姬的示意下,身旁伺候的御前太监,高声宣出她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 今早她得到消息,突狄王已到境内,且愿摒弃身份尊卑之嫌,特来恭贺。 想到突狄,群臣不安的心总算稳当许多。 正所谓鼓掌难鸣,若真能跟突狄交好,便可获得与绥廉一战的军力! 瑶姬细算账户中的370个行动点,她之所以留到现在,便是要等见过突狄王后再用。 这位曾闭关锁国,始终见山不见水的突狄王是何相貌,瑶姬早已忘记。 毕竟当初只在鹤城国的万国宴上匆匆见过,如今物是人非,哪儿还能对得上。 随着太监的层层通报,突狄王沉稳的脚步,终于踏入金殿。 他比群臣想象中更加高大、健壮。 宽肩,肤呈麦色,长发绑成细辫,垂在窄腰间,随步履移动摇摆。 在与突狄王会面前,瑶姬曾设想过各种情景以及应对的计策。 却独独漏算了如今的场面。 “好久不见。”郎元极黑的眼眸闪着灼人的热,望向她,喟然长叹。 ??第一百零五章 食盒 郎元身着玄色王袍, 胸腰处精绣茧色神牛,角缠祥云,牛目温驯望向东方。 -- 第273页 过膝长袍底部嵌着金色麦穗, 形状被风吹得姿态各异,宛如轻舞。 这便是突狄王的尊贵装束,只是穿在原本的虎萧王身上时, 只显得突兀可笑。 瑶姬震惊地看着款款朝她走来,规矩停在阶下问候的郎元, 短暂错愕后,唇角倒浮出讥讽的笑。 好大的胆。 听闻突狄王此番前来, 随行共有二百人,唯有三名侍从能随王入宫, 其余者皆安排在城中驿馆歇息。 难不成郎元觉得自身有玄行那般诡异之术, 能在万千敌中全身而退? 若非过于自大,那便是致命的愚蠢。 “陛下, 两国联盟事众, 涉及无数百姓民生, 具体事宜, 可否等明日再详谈?”郎元拱手,抢在瑶姬开口前率先提议。 他烁亮的黑眸似不经意般朝四周扫了一圈,随即转回瑶姬身上, 微微摇头。 想谈? 瑶姬勾起朱唇, 在郎元的深情注视下温和应道:“准。” * * * 大典结束三个时辰后,雨香阁内,瑶姬落帘关窗, 低声问李玉:“谁与突狄王走得最近?” 能再次得到瑶姬的单独召见, 李玉自是喜出望外, 心中甚至还有些酸楚。 她愿意再给他机会,这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突狄王下榻在崇奉殿,方才是有许多臣子前去问候……” 两王相会这等大事,靖炀的权臣怎能坐得住? 就算无瑶姬事前吩咐,李玉也在密切关注着同僚的动向。 他拿过纸笔,即刻列出所有进出过崇奉殿的臣子列了个单,其中逗留时辰过长的,还特地圈出,并在旁标注好。 瑶姬拿过名单,细细端详时,似不经意间问道:“李卿,你安插的情报网如此出色,怎的上次让你办的事,就毫无进展?” 李玉吃了一惊,没想到瑶姬会突然提这茬,忙跪下道:“回陛下,臣真的尽力了,可……” 见他面露犹疑神色紧张,瑶姬语气稍缓:“此事难易孤岂会不知?只要尽力即可……”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若连半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李玉听得冷汗直冒,偷眼观察瑶姬发沉的面色,愈发觉得不妙,思量再三,总算吞吞吐吐道:“倒是听过些许风语。” 在得到首肯后,李玉跪行到瑶姬面前,努力探着身,将声音压到极低对瑶姬悄声道:“朝中九王爷苍泽明,似乎前两年与府中小妾起了争执,胸前被利剪所伤。” 瑶姬没料到竟会从他口中蹦出个“九王爷”:“因何争执?” “咳,不过是拈酸吃醋那点破事儿呗,据说那小妾原是最受宠的,可腹中刚有着落,便被九王爷新纳的舞妓坑害小产……反正闹到最后,那小妾得了失心疯,被塞进井中活活淹死。” 见瑶姬若有所思,李玉尴尬万分地补充,这些真的只是家仆在赌坊与狐朋狗友瞎混时,偶然听到的风月传闻,无半点真凭实据。 后经他调查,九王爷府中的确淹死过个小妾,也草草发葬了,可关于胸口伤情,却难以探听真假。 “陛下,毕竟只是混混的玩笑话,还是莫要轻信的好。”李玉说完便有些后悔。 九王爷在靖炀,可是出了名的混,整日的提笼遛鸟正事不干。 其实这位王爷天资不错,先帝在时,只需耗费极少精力便能应付过其布置的功课,免于责罚。 不过自苍济成继位,九王爷就彻底成了没人管的散羊,从不问政事,只管过清闲日子。 瑶姬听着李玉叙述九王爷的过往,将目光落在他刚刚列出的名单上,忽然发现这位王爷,竟也去寻过郎元。 而且时辰还不短。 先前顾桢曾报过,与伏波将军马机交往密切的黄重和北鸣,也在名单上。 反倒是马机本人,未去郎元所居的崇奉殿凑热闹。 顾桢咬马机,李玉推九王爷…… 挥手让李玉退下,瑶姬侧躺在榻,呷了口温茶,闭目养神。 * * * 月已移至院中,崇奉殿内仍亮着烛火。 瑶姬推门而入时,郎元正站在窗边饮酒。 王袍展开挂在一旁,他只穿黑束衣,窄腰系条银宽色的带,听见响动,未见其人却早眼带笑意:“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瑶姬摘下遮掩住大半面容的帽兜,身穿深色披风。 宛如明珠拭尘,瞧见她的面容豁然出现,郎元的眸光也亮了几分。 他早在梦中遇了瑶姬千百回,自以为已将她的所有的一切都刻入脑中,无半点差池。 可如今亲眼见到,却又觉得往日那些幻象终究朦胧不实得很,像精细仿制的赝品。 她的气质有些许改变,看着与在虎萧时略有不同。 但瑶姬就是瑶姬,眉眼依旧,只要略对他莞尔,便足以牵走他所有魄魂。 他此生,还有幸能再见到瑶姬的笑吗? 郎元从骨子里迸发的激.动难以用理智压制,他放下酒壶,箭步来到瑶姬面前,伸臂想将狠狠她拥入怀中。 牢牢禁.锢住,再不放手。 “瑶姬……”他口中呢喃,满腹深情牵肠百转,全由这两字倾出。 此情此景,何等眼熟。 绥廉国内,桓横城上,郎元意图亲手扼死她时,也曾站在假人蛹身后,这般呼唤过。 思念成魔的人就在眼前,他迫不及待的靠近,却忽然被一只食盒挡住。 -- 第274页 瑶姬散开披风一角,双手提着沉甸甸的盒子,毫不客气地塞进郎元怀中:“拿着。” 暗然幽香也随着披风的抖动袭来,让他晃了片刻神。 她语气骄纵,没有半分陌生感,仿佛昨日他们才在猎场胡闹过。 郎元下意识双手接住,正错愕着,便被瑶姬连推带搡地赶至桌边:“还傻站着做什么?坐。”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感,同今日在殿上那睥睨众生,傲不可攀的国君判若两人。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发梦。 郎元向来听她的话,只要瑶姬愿开口,便是空中月也能傻傻地去摘。 世上所有事,他都能依她。 若瑶姬不妄图离开他的话…… 如今中秋刚过,气候忽冷忽热的,昼夜温差也大,正是容易感染风寒的时候。 瑶姬晃晃桌面上的空杯,让他给自己也倒满,呼气将有些发冷的手呵热,依次将食盒的三层展摆开。 暖胃参汤、家常炒菜,几碟点心,还有烤得略焦的牛肉。 烤肉做法依照着虎萧风俗,闻到这道菜的香味,郎元眼中也略泛出雾气。 “这些,是阿瑶特地为我做的?”郎元拿着她递来的筷子,欢喜问道。 “是啊,你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总归要吃些好的才能缓过累乏。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布置好餐桌后,瑶姬双手交叉垫在小巧的颌下,笑眯.眯地催道。 她对他笑了。 郎元长舒一口气,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和当初那个就喜欢跟着她身后的少年并无二般。 对于桓横城的往事,两人谁都没开口提,仿佛这样,就可晃过那段岁月般。 郎元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瑶姬脸上移开,瞧着那些还冒着热气的佳肴,迟迟未动筷。 瑶姬歪着头,娇嗔道:“怎么,小郎君,不吃么?” 小郎君…… 郎元屈指笑着摸摸鼻翼,为这个称呼开心得下意识抓抓后脑勺。 可笑着笑着,嘴角的欢喜却逐渐归于苦涩。 瑶姬还在等着他。 郎元收起笑,认真打量着那些菜,看着热气蒸腾升缈,须臾后低沉应道:“吃。” 瑶姬细长眉微挑,仍是那副期待神色:“那你吃啊。” 听了这话,郎元却忽然放下筷子,双手环胸坐着,将脑袋往前伸了伸:“只要是你喂的,我都吃。” 呵,来这套。 瑶姬强忍将筷子摔在他脸上的冲动,当真挽起袖子,欠身将一块牛肉递到他嘴边:“真拿你没办法,来。” 女子身上的幽香再次随着她的靠近飘来,让郎元酔得迷离。 原以为磨蹭了这半天,郎元定会继续找借口搪塞过去。 谁知筷子刚递到眼前,他还真一口咬进嘴里了。 郎元嚼得认真,末了舌头在唇边还有点意犹未尽。 “如何?”瑶姬没料到他真敢吃,眼尾虽笑意不减,却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只见郎元无半分恐惧和不安,唯有说不尽的享受:“好吃。” 瑶姬的眉眼逐渐冰冷,声音也染上寒霜:“就不怕我下毒?” 郎元抿嘴,环着臂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你若想杀我,在殿上就动手了,何苦等到现在?” 末了,他又淡淡补充道:“左不过是些折磨我的药罢了。” 片刻沉默过后,瑶姬忽然笑起来,笑得愈发开怀,仿佛听到世上最可乐的趣事,险些无法自抑。 郎元又跟着乐,身体摇晃的幅度更大了,随着她的开心而开心。 他急不可耐地将脑袋又凑过去,催道:“快,再喂我一块吧。” 趁药效还未发作前。 瑶姬终于止住笑意,随之而来的,是美眸中无法掩饰的恨意。 她弯起唇角,将更多的肉夹起,温柔送到郎元嘴边。 瑶姬不信,他能一直装下去。 伪装的深情假面,何时会被恐惧撕裂,她很期待。 然而,郎元并没露出丝毫她想象中的畏葸和犹豫。 一口接着一口,他吃得近乎贪婪。 俨然要将这再得不到的美味,永远锁在此刻。 ??第一百零六章 环箍 郎元以从未有过的姿态蜷缩在地, 健硕臂膀使出全力想支撑起身,却还是软着再次栽倒。 撕心裂骨的疼自胃部灼起,沿着食道漫延至喉间, 唇齿间残留的美味,刹那变成世上最苦的噩梦。 他痛得脊背隆起,前额不断冒出大滴大滴的汗, 砸落而下,渍进眼中, 让他视线模糊。 漂亮的古铜肤色宛如浸了水,片刻功夫便将衣衫湿透。 瑶姬漠然看着郎元在地上艰难挣扎, 站得离他稍远,以免被他在极痛时抑制不住的狂躁举动牵连。 其实饭菜里的毒不过是顺手放的, 本为转移他注意力的障眼法。 她隐在披风下身上熏的幽香, 才是用毒的重头戏。 没想到郎元竟两种毒都沾了,如今合二为一, 那可真是快活似神仙。 等身上的药效消褪些, 虚弱得连喘气都费力的郎元, 显然只剩下不到半条命。 他因疼痛手指抓地, 此刻十指已尽磨破皮,在地上留下道道瘆人的红黑血迹。 双眸涣散,理智也早已被折磨得麻木。 瑶姬前阵子在太医署学人.皮面.具的制作时, 也跟着顾桢研习过不少毒药。 -- 第275页 如今亲手操作, 效果甚佳,算是没白费功夫。 “说,突狄王在何处?”瑶姬扶正方才被他胡乱推倒的椅子, 坐着问道。 郎元如同奄奄一息的猛兽, 他手指伏在地上神经质地颤抖, 似乎身体某处的神经已不再受大脑的指挥。 “在、在突狄国内。”郎元吐出的声极轻,瑶姬需得认真辨别才能听清。 说实话,身受两种剧毒还能在一日内缓过神智来,着实算得上奇迹。 也只有郎元这种怪物般的愈合力才能做到。 瑶姬眯起眼:“你知道撒谎的后果。” 郎元从肺腑挤出破碎的笑,因这动作牵连到刚刚微褪些的痛,眉头立即又紧皱起来。 “我、知道。”他剧烈咳着,抑制不住地吐出两口黑血,作为方才发笑的代价。 早在虎萧,瑶姬便被奉为能感应天命的神女,之后也多次显现过神迹。 他不会在她面前撒这么蠢的谎。 “我……是突狄王的替身,受他之命,前来靖炀和谈。”经过多次呼吸调节,郎元的话逐渐通畅起来。 他目光上移,望着瑶姬虚弱道:“也是为了见你。” 瑶姬并未打断,让郎元继续。 据他所述,上次与瑶姬分别后,身受重伤的郎元在河中陷入昏迷,顺流而漂。 等被好心渔夫救起时,虎萧军已被绥廉和暮崇夹击歼灭,他也就成了无国的王。 彼时瑶姬去向成谜,绥廉和虎萧又在祖上有旧怨,如今新仇旧恨叠加,无一兵一卒的郎元纵然再心有不甘,也知那里非久留之地。 再三衡量后,他决定去临近的突狄碰碰运气。 他偷翻过突狄边界,不料竟偶然遇到微服打猎的突狄王在林中遭难。 顺手将其救下后,郎元化名浪远,借口是因战乱流亡的难民,被突狄王以恩人的待遇接到王宫修养。 在突狄也曾有人从郎元的身形,推断出他虎萧人的身份。 可虎萧国已被暮崇吞并,郎元孤掌难鸣又从不惹是生非,再加上有突狄王的信任,那些朝臣也拿他没办法。 至多是用言语讥讽两句。 后鹤乘被灭的消息传来,突狄王居安思危,有意与靖炀修好,可苦于谈判细节。 正值此时,郎元主动请缨,假扮成王前去和谈,一来足可表示突狄方面的诚意,二来,也可借此考验靖炀。 若郎元无法归来,那突狄王便从此断了与靖炀联盟的念,再做他想。 总而言之一句话:瑶姬杀不得他。 * * * 瑶姬盯着游戏界面,思虑改如何办才好。 提示卡可验证郎元有没有说谎,可若在方才的话中,他故意隐瞒了重要细节,卡牌给出的结果将会严重影响瑶姬的判断。 犹豫半晌后,瑶姬还是谨慎地选择了一张预言卡。 随着一阵钱币哗哗流逝的声响,账户余额仅剩下330个行动点。 “若我同意与突狄联盟,三月后将会是何等下场?” 三个月,是卡牌能预测到的最长时间。 郎元仍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不再尝试站起,方才说的许多话,似乎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眼下正闭目养神,也有可能是真的晕过去了。 瑶姬静待卡牌给出的答案,没想到预言卡在虚空中转了几圈儿后,竟又回到了远处。 虚无。 瑶姬猛然站起身,错愕后退两步。 这场景先前曾在绥廉出现过…… 死亡。 她活不到三个月后。 瑶姬喉咙发紧,她下意识抓起桌上残余的酒饮尽,不管有毒没毒,对她的身体都没两样。 不慌,不能慌,既然预测到了,必然能躲开凶险的未来。 她已经成功活下来过一次,必能再次做到! 冽了眼半死不活的郎元,瑶姬深呼吸后,再次呼唤卡牌,显示出她最后时刻的景象。 卡牌再次转动,这次倒有了结果。 从牌面中的场景看,应是靖炀的天牢。 可笑得是,她曾经被苍济成关过,对那鬼地方万分熟悉。 画面中,她身着华贵朝服,王冕不在,青丝凌乱,双眼失神靠坐在地。 一只有力的手虚放在她微微上扬的脖颈处,突然猛然发力,她先双眸圆睁了下,随即脑袋便无力地撘在那人手上。 抱膝的双臂也缓慢放下。 整个人就这么无助地栽倒在那人怀中,而行凶者,也张臂拥住了她。 纵然画面显示出的角度有限,可瑶姬还是清楚看见了那人胳膊上搭着的赤红袈裟。 扼杀她的人,是玄行。 * * * “想让他听话,做成人蛹不就好了,何必这般费事?” 瑶姬正沉浸在思绪中,冷不防听见屋内还有旁人说话,着实吓了一跳。 待她看清来人原是自山上分别后,便不见踪影的顾桢,登时将所有惊都转为怒。 “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许再将人做成那东西。”瑶姬烦躁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眼盯着地上的郎元,思考该如何处置。 谁知顾桢却信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看向郎元的视线:“人蛹有何不好?永远不会消失,也永远不会背叛。” 瑶姬现在哪儿有工夫跟他争论这个,怒道:“不准就是不准,再让我发现你干那行当,就小心你的狗命。” -- 第276页 顾桢整日的言论行径都爱惹她生气,因此也早就习惯了她的怒火。 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罢了,不准就不准吧,若你想听他说真话,我也可以帮忙。”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似乎永无穷尽的银针,在瑶姬眼前晃了晃。 这倒是个好主意,瑶姬刚想准许,却在即将张口的刹那迟疑起来。 她见识过顾桢银针的威力,不单能控制受针人的行为,甚至可以左右其说的话。 若他诚心让郎元说谎…… 顾桢本就清冷的眸察觉到瑶姬的反应,愈加黯淡了几分。 但很快,他就掩去细微的情绪,唇角重新挂起笑了:“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吧。” “等等。”见顾桢转身要走,瑶姬忽然出声叫出了他:“我想要一件东西。” 地上的郎元仍静静躺着,对屋内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 * * 顾桢的动手能力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瑶姬要的“环箍”做好。 在晴雾山庄时,瑶姬曾在制作人蛹的书上,瞧见过许多别的恶毒技巧,其中印象颇深的,便是环箍。 那是条一指宽的铁环,内藏密齿机关,戴在人的脖颈上后,每日密齿都会伸出一点。 第三日入皮,第四日入肉,第五日入骨。 等挨到第七日,密齿将会全部弹出,彻底扎穿佩戴者的脖颈,终结其性命。 铁环本身并非坚不可摧,却只能以独特手法解开。 若旁人想依靠外力强行砸断,亦会触动密齿的防御极致,当场结果佩戴者。 这便是顾家祖上研发出的钳制人的法子。 只要佩戴者乖乖听话,主人就会每日为他略松松环箍。 胆敢有半点办事不力若违背,致命的折磨就会随之而来。 环箍的制作方法十分复杂,纵然瑶姬一直站在顾桢身后看着,也只学了个一知半解。 “你手法这般娴熟,可是用它坑害过不少人?”瑶姬接过顾桢的成果,在烛光下细细打量着它内在繁复的机关。 “不差这一个。”顾桢轻笑,将解环的方法亲自教给她,甚至还让她反复练习了几遍,确认万无一失后,才俯下身给郎元戴好。 望着顾桢专注的背影,瑶姬心中忽然升出丝疑惑。 这般“好用”的东西,他之前竟从未在她身上施展过,即便是他最想控制住她的时候…… 不对。 瑶姬很快将此念头赶出脑中。 这厮的变.态行径屡屡翻新,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指望能理解,才是天大的笑话。 顾桢摆弄了好久,待环箍总算戴好,瑶姬端起桌上的空酒杯,毫不留情砸到郎元脸上,将他唤醒。 分别这些时日,郎元的性子也比从前沉稳得多,理解自身处境的速度,也快得很。 从这刻起,他不再是突狄王的替身,而是专属于瑶姬的靖炀细作。 郎元听着瑶姬的吩咐,始终一言不发,甚至没露出半点无措和怨恨。 不对,恨倒是有。 当他死死盯着顾桢的时候。 ??第一百零七章 盅界 在外潜逃许久, 郎元岂能想不通虎萧遭遇的祸事,与这位曾受万人敬仰的月巫大人脱不开关系。 暮崇细作在他眼皮子底下潜伏这么多年,竟无半点察觉, 还整日对其尊重有加。 似这般奇耻大辱,以郎元的性子,若非身中奇毒, 定要直接将顾桢活活撕碎。 “药效大约明早才能完全消散,在此期间痛疼虽能缓解, 但浑身仍会绵软无力。”瑶姬示意顾桢将他拉到屋内榻上。 顾桢在郎元近乎吞人的瞪视下,单臂将他健实高大的身躯拉起。 并未抗靠在肩, 只像拖麻袋一半在地上拖拽,随即用力往榻上一丢, 任凭郎元的脑袋撞到墙壁, 发出沉闷的“咚”声。 瑶姬不止一次惊异与顾桢的力气,毕竟他长了副文弱的书生皮囊, 寻常人怕是害以为他连只鸡都杀不动。 真是天生的伪装者。 “听好, 明早手能动, 尽快将突狄国的城防图绘制出来, 至于那位善于隐匿的突狄王,他所有计划,我都要知道。”瑶姬寒声吩咐道。 郎元闭目缓了会儿神, 待脑内被撞出的眩晕感减退, 才慢慢道:“阿瑶,你当真不想与突狄联盟?” “不关你事,无需多问。”瑶姬敷衍道, 此事还得仔细斟酌。 潜藏的玄行是个大麻烦, 按照牌面给出的提示, 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必须慎之又慎。 郎元努力将身子从榻上翻过来,蛮力骇人,甚至能短暂抵消药性。 代价是喘得更加费力,非得咬破舌尖,才能将再次袭来的汹涌睡意驱散。 “阿瑶,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主动请缨,是真的想帮你……也想帮虎萧。”郎元调顺呼吸,尽量忽视瑶姬身旁那惹人憎厌的顾桢。 “哦?怎么,你想夺回虎萧?”顾桢瞧着郎元虚弱的神态,摇头笑道:“暮崇吞入口的东西,哪儿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郎元绵软的右臂忽然青筋暴起,在空中以极小的幅度抬了下,很快又再次落回。 能做到这种程度,平日里这家伙单手抬起整个磨盘,恐怕都不是难事。 瑶姬难得对郎元感同身受,毕竟顾桢欠揍的程度与日俱增,谁见了手都痒痒。 -- 第277页 “想夺下突狄并非难事,那里虽凭借地势优势易守难攻,但只要知晓通往境内的秘道,便可轻易将其拿下。”缓过乏后,郎元轻声述道。 强用力便会遭到药效的反噬,嘴唇再次变白的郎元学乖不少,他压下怒气,疲惫的眼眸只看向瑶姬。 郎元的唇轻微颤抖,还想同瑶她再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被落下的床帐挡住。 顾桢慢条斯理地理好散开的帐绳,将郎元殷殷缠绵的目光,与瑶姬彻底隔离开。 “夜已深,还是快些安寝的好。”顾桢唇角略牵,挥手将屋里烛火尽灭。 又是一声沉重的“咚”声从帐内传来,听着郎元奋力而又不甘的挣扎声,顾桢笑意更甚,随瑶姬翩然离去。 * * * 秋夜露水重,将两人的衣衫坠得更沉。 瑶姬尽量放轻脚步,却还是能听见自身会不可避免发出衣料摩挲声。 反观身旁的顾桢,负手随意跟着她的步伐前行,走路姿态与平日并无二般,可瑶姬却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真不晓得究竟经过何种训练,才能让他达到无论何时,都能与周围环境融入一体的潜行本事。 和制毒不同,这种功夫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瑶姬也就消了学会的念头。 “你不在外面等着,进来做什么?”瑶姬对顾桢屡屡违命的行为很是不悦,方才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训斥。 瑶姬想避人耳目,而顾桢的银针在这方面作用不小,起码这一路下来,无人会记得靖炀国君曾夜访过崇奉殿。 以及殿内闹出的那一系列响动。 顾桢将头偏向远方望风景,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整日的不见踪影,最近愈发可恶,连朝都不上,好歹还挂了个国师的名头,屡次三番的走假,月俸可还有脸面领?”瑶姬细细数落着他的不是。 最近她有在认真考虑,要不要革掉他的职。 虽然顾桢没少帮她做事,但朝中近日的风言风语也传得更盛了。 特别是祭祀归来,她二人的“情”更被奉为鸳鸯佳话,甚至还有好事者揣测瑶姬之所以不同意联姻,会不会是想立顾桢为男后。 着实侮辱人了。 瑶姬旁的都可以不顾,但贬低她的品味,隐隐有点挑战底线。 靖炀多俊郎,各个生得面红齿白身段喜人,乖巧又温顺。 就算要找男宠,她也不挑面前这个动不动就发神经的疯批。 顾桢听着她的念不回声,只是头越发偏得斜了。 瑶姬气不过,扯着他的胳膊将他转过来,却发现他竟在笑! 和平日那种只浮在面上的轻佻不同,同方才有意惹怒郎元的讥讽也不同。 清冷的眸子几乎弯成一条线,长睫微颤,原本苍白的脸颊难得没被月光笼上凉意,反而偷了抹晚霞的韵。 如同偷品过世间最难得的佳酿,顾桢竹月色的眸中颖颖生出得意光彩。 他忽然俯下身,凑得离瑶姬极近,近到徐风吹过,将各自的发梢都缠绕着:“瑶姬,你想我留在身边?” “什么?”瑶姬下意识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我是有事寻你,但不是……必要的时候,你不许乱蹿!” 话才说完,她心中便生出些许悔意,因为顾桢脸上的欣喜又绽开几分,甚至还用拳抵住唇笑出了声。 美得活像白捡了二两银子。 瑶姬越解释越乱,索性踮起脚,捏着顾桢的脸,将他扯到身前:“不许笑了!你吃皇粮总得保护国君的安全!” 顾桢也不恼,任她扯着,还故意矮下肩膀方面配合她的身高:“放心,在赌约的输赢揭晓前,玄行不会再靠近你。” 短短两个字,将瑶姬原本舒缓些的心,再次击沉到谷底。 她眸光愈发的冷,寒得顾桢的唇角也逐渐失去温度。 “顾桢,我的性命在你眼里,便是和他的一场赌?”瑶姬送开手,退得稍远些,甚至不想跟他肢体上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于他而言,欢怡在同瑶姬的相处中,总是比夏日的花火还要短暂。 有时消失得太快,甚至连全貌都映不达眼底,只是心头存留着那惊鸿一瞥的余韵,在很长时间内细细回味。 他幽长地叹了声,在瑶姬戒备的目光下,伸手揽过她的发,无奈揉着,安抚道:“赔的是我的命,与你有何干呢。” 瑶姬摇头将他的手晃掉,坚定道:“我要杀玄行,断不会坐等他来取我的命,不管你们究竟有过什么约定!” 顾桢沉默,摇摇头继续朝前走:“想杀他,不易。” 先前在暮崇时,二人有过旧交,顾家的秘事被那和尚偷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是易容的手段。 玄行无论在什么领域,都是速成的天才,当这个天才疯起来时,想要挡住也万分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事。 但天下没有攻不破的盾,连孙悟空都有五指山镇压,瑶姬就不信,玄行当真坚不可摧。 “你一定知道他的弱点,只要有可能制服他,就算是再微弱的可能也要试一试。”瑶姬快步绕到他身前,严实地挡住他的去路。 顾桢是个习惯逃避的人,但这次,她不会让他继续蒙混过关。 “方法……倒是有。”顾桢被她磨得没办法,脸上的无奈又深了一层:“玄行是暮崇王室培养出的杀器,尽管他成长的走向大大出乎意料,但能彻底摧毁他的手段,还是存在的。” -- 第278页 瑶姬震惊无比,她曾向卡牌询问过杀死玄行的方法,可牌面给出的答案是无解! “什么手段?”她急急问道,心中闪过无数只存在于话本中的精巧暗器。 “是一种叫‘盅界’的毒,早些年间,王室为控制玄行,曾在他体内种下无数蛊虫,未料全都被他偷偷逼出,唯独一颗叫‘界’的虫卵,仍在他体内。” “算起来,那颗卵已在他体内近二十年,若处在休眠期的‘界’还活着,届时用盅水,便可将其唤活。” “据说在‘界’活过来的瞬间,虫体便会彻底爆开,其内蕴含的毒液将迅速传遍玄行体内,直入心脉,救无可救。” 顾桢说这话时,并未像往常一样戒备四周,全然不在意暗中是否有人偷听。 瑶姬简直喜出望外,催促问道:“那,盅水如何调配?” “盅水乃暮崇王室秘术,旁人无法获悉配方。”顾桢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劝道:“瑶姬,你不要靠近暮崇。” “为何?就算危险,只要能取来盅水……”瑶姬早已猜到能培养出玄行的暮崇,必定凶险至极。 但事已至此,也不是矫情畏难的时候。 “取来又如何?你当真以为玄行不知盅水的存在?”顾桢的视线投向远方,天际云层厚重,偶有月光自缝隙泻下,也惹人怜弱。 他悄然转动仍有余痛的右手腕,这并非瑶姬遭成的痛苦,不能带给他丝毫欢愉,也无乐趣可言。 “无人能让盅水靠近玄行,界虫也会永久沉睡下去,这便是玄行最大的自信。”顾桢试过,单单逼.近到一尺内,就到了极限。 也许拼死缠斗能让胜负扭转成未知,但那样做,他就再看不到瑶姬了。 顾桢不在意六国被玄行祸乱成何等模样,只要能在瑶姬身边就好。 至于如何延长这个期限,他有自己的打算。 * * * 刚才燃起的希望火星,浇灭得也忒快了些。 原来这便是卡牌不显示出方法的原因,玄行的存在就是游戏中最大的BUG。 本应沉寂在那荒凉寺院的疯子,却被她在机缘巧合下触发,拉入尘世。 回雨香阁的路走得不算顺畅,两人各怀心事,半途便不再说话,被沉默环绕到阁前时,瑶姬忽然向他提起九王爷的事。 听到消息来源是李玉的家仆,顾桢的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皱,应下她会去仔细调查,就在目送她入阁后,幽然消失。 回到屋内,躺在榻上的瑶姬望着被精巧挽成锐状的帐顶,悄悄下定决心。 她换了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280个行动点。 “顾桢隐藏我的最大秘密,是什么?”瑶姬望着变换的卡牌有片刻失神。 如此宝贵的机会,她竟在这种时刻用在了顾桢身上。 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王城屋檐上的飞跃,百灯楼上的孔雀灯,以及祭祀时身后那不见其面的守护,和捂住她双耳的温暖。 也许是这个男人的演技太过精湛,最近每每与他相处时,瑶姬总有种能彻底信任他的错觉。 这种依赖感很危险,甚至致命,她需要让自己的头脑重新变得清醒。 会清醒吗…… 在卡牌转动的过程中,瑶姬的心也慢慢跟着揪在一处。 她本以为牌面上会出现关于赌约的提示,不料却在那上面,看见了几封密信。 卡牌展示的是拆开的信,画面恰好定格在落款处。 那是暮崇王寄来的信。 顾桢他,一直在偷偷跟暮崇国往来。 口口声声说自己曾被故国追杀,早已彻底与其断绝的顾桢。 那个能轻易潜入她防守最严密的阁中,几乎知晓他所有秘密的人。 她的国师。 她原本给予了一丝连自己都捉摸不透希望和依赖的人。 瑶姬忽然放声笑起来,笑得云鬓凌乱,连守在门口的侍女都心惊地敲门询问。 醒了。 彻底清醒了。 * * * 翌日,恢复体力的郎元重新换上王袍,并立起衣领遮掩住脖颈上的环箍,在金殿与瑶姬重新见礼。 举止得当,神态自若,与群臣往来间左右逢源,无丝毫不妥处。 仿佛那要命的禁锢,根本不存在一般。 甚至当李玉提到国内粮草紧缺时,郎元当即同意修书回国,调配足以救急的物资过来,以解靖炀燃眉之急。 并保证,无论今后联盟之事到底如何,都会将这些粮草当做贺礼送给瑶姬,以庆继位。 众臣欣喜之余,暗中眼色频递。 若真是贺礼,突狄王为何不一并携来,反而现在突然找这由头修信。 还不是在见到瑶姬真容后,才下定了联盟的心。 纵然遭到拒绝,恐怕这位突狄王,还是抱着迎娶美人的愿。 这可是件好事,且从外人角度看来,郎元与瑶姬万分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喜结连理有何不妥? 且瑶姬对郎元的态度也不算生硬,也许只是面子上下不来,没准儿事情还有缓…… 甚好甚好,靖炀的太平未来,指日可待啊。 * * * 郎元原是拉弓骑马的武将身子,瞧他衣冠楚楚坐在桌旁写字,还真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或许将笔换成短刀,再摆满桌腌烤好的牛羊肉,才符合他那垂在腰间的张扬细辫。 -- 第279页 明明是要伪装成突狄人的,却还保留着如此明显的虎萧特征,许是想维护残存在心中的故国荣耀吧。 关于郎元的奇异装扮,靖炀朝中也有不少疑惑之声,但也没翻出什么风浪来。 自从虎萧被灭,原本只属于他们的民俗风格也不再有划地域的限制性,就连靖炀本国内,也有不少喜欢逞强斗狠的混混无赖,仿过此等装束。 似乎只要扮成这样,便能像六国内最骁勇的虎萧战士一样,获得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突狄王平日神秘莫测,性格也难以捉摸,突然转性子想以狂野形象示人也未可知。 当初鹤乘举办万国宴,各国君王确都到场过,但现场并未流传出画像来,参宴者对六位王的相貌也不甚在意,挂念的全是权力纷争。 纵然有人发出质问,也被淹没在众人对即将有援助粮草到来的喜悦中。 先前鹤乘拉来的那两批,已被顾桢解完毒后发放给难民,但最近又发生地动这等天灾,国内平白又添折损。 光凭那些,终究是不够的。 见郎元停笔,瑶姬将信拿过,仔细审查上面的内容,辨别有没有需要特殊药水才能显现出的隐藏信号。 郎元也不急,在桌上折那些剩余的纸张,宛如等待先生批阅功课的乖学生。 待瑶姬终于首肯,他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同时神秘朝她勾勾手指,示意有话要说。 瑶姬还以为是何等机密,没想到刚一凑近,一只纸折成的兔子忽然跳碰到她的鼻尖。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接住这个滑落的小东西。 拿在手中细看,发现兔子被折得很精细,惟妙惟肖的,甚至三瓣子嘴和眼睛,也用墨给点了出来。 “我记得你喜欢白兔,送给你。”郎元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见瑶姬半晌不说话,还以为中了她的心意,笑着凑到她身边:“靖炀若有林子,我就亲自猎真的回来给你……” 白色的纸兔突然被瑶姬捏在掌心,等她放手,桌上就只剩下皱巴巴的一团。 墨水模糊,身形扭曲,不见半分可爱。 心中早已拔出的刺竟然发出隐隐的幻痛,瑶姬重重将他推开,怒目而视。 进入这个荒谬的游戏后,郎元是她唯一真心信任过的人,亦是让她动过情丝的人。 那日清晨死在她枕边的白兔,是她永生的梦魇。 没想到罪魁祸首竟在她眼前,将往昔伤疤血淋淋撕开,还满脸若无其事。 “再敢折纸,我就断了你的手指。”强压下心中怒火,瑶姬拿走信,寒声道:“别忘了城防图,三日内务必绘出!” 郎元清爽的笑凝固脸上,犹如被狠狠抽了记耳光。 他伸手想将被揉皱的兔子抚平,还原成最初的模样,最终却发现,不过徒劳挣扎罢了。 “许是不喜欢纸折的罢,下次送别的给你。”良久后,郎元重新抬起头,将纸兔子揉成小团扔在窗外,对着瑶姬离去的背影明快笑道。 * * * 瑶姬拿着信刚走出崇奉殿的内院,远远的便听见“二姐、二姐”的呼唤声。 派人将胡乱喊着的瑶音带过来,瑶姬发现她头上戴着用木芙蓉等花编成的花环。 手中还拿着长草做的小蟋蟀,在空中转来晃去,模仿其飞跳的模样。 “二姐!看我编的像不像!送给你!”瑶音将小蟋蟀献宝一样塞在瑶姬手中,瞧她还拿着信,纳闷道:“写的什么呀?送情郎的?哦,我知道了,是给那个姓顾的对吧!快给我瞧瞧!” 瑶姬无奈收下小蟋蟀,搪塞了几句,谁知瑶音不听,还是吵闹着要看信。 没法,她只能踮着脚把信举得高高的,像逗小孩儿一样让瑶音抢了会子,等她兴趣减褪才得清闲。 瑶音的脑神经受到的刺激不清,自那日发癫昏厥后,行为举止便更似孩童一般,毫无顾忌。 祭祀大典上,瑶姬怕她胡闹,便让周蕊蕊看着点,谁知听说还是让那疯合上吓得不清。 好在周蕊蕊等贵女善会哄人,将其接走在吕府住了一夜,玩玩闹闹的,总算让瑶音忘掉了那些不快。 如今瑶姬怕她发病,也没办法说重话,只得由着她的性子来。 瑶音好不容易见到二姐,说什么都不让她轻易脱身,缠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讲些与姐妹玩耍时的笑话,还提起都有谁最心善,对自己最照拂。 原本瑶姬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没想到瑶音认识的人中,竟有不少朝中臣妇。 连马机府上的小妾都在其中。 瑶姬眉头跳了跳,将妹妹拉到旁边,遣宫女避得远些,试探问她马机的爱妾楚氏,平日跟谁走得较近。 瑶音皱着眉努力想了想,报出几个人名来,都是在朝中无关紧要的职位。 说了许久,都没同黄重和北鸣的妻妾扯上关系,听得瑶姬有点心急。 “真的没了?再想想?”瑶姬忍不出提醒,谁知瑶音在听了那两个名字后,却大力地摇摇头:“黄姐姐和北姐姐不跟楚姐姐玩,她们更喜欢窦姐姐!” 瑶姬最初有些错愕,想了好久才记起,九王爷苍泽明的宠妾,似乎就姓窦。 九王爷…… “嘿嘿,小蟋蟀!又飞啦!”瑶音见二姐半天没反应,又自顾自地玩起来。 她一把抢走瑶姬手中的小蟋蟀,因动作突兀,长草边缘的细锯齿,甚至将瑶姬的手指都割破了。 -- 第280页 “啊,二姐,你没事吧?”瑶音吓了一跳,忙仍了玩具举着她的手指,帮她吹吹。 瑶姬向来不在意这些小伤,心中仍想着九王爷的事。 全然没注意到当手指伤口以惊人速度愈合时,瑶音眼中的震惊。 ??第一百零八章 变动 远远的有宫人来报, 说尚书令李玉求见。 瑶姬抽回被妹妹握着的手,嘱咐她不要随意跑跳,注意安全, 便蹙眉带着信离去了。 瑶音的手仍停留在空中,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显然还没回身。 忽然身后有人轻咳, 瑶音这才眨眨眼,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你就是突狄来的?”见郎元盯着那落在地上的小蟋蟀, 瑶音歪头问道,眸中满是好奇:“我见过你, 长得真黑,又高又大的, 跟这儿的人都不一样。” 郎元没将瑶音傻里傻气的话放在心上, 俯身拿起长草编成的小物件,细细打量了翻, 口中喃喃自语:“原来阿瑶喜欢这种。” “啊?阿瑶?你叫我?”瑶音有点发懵, 不懂这个陌生男子为何要对自己如此亲昵。 “阿瑶只有一人。”郎元声音稍冷, 研究着小蟋蟀回院, 将瑶音好奇的目光拦在门外。 * * * 瑶姬嘱咐人将信寄往突狄,刚回到雨香阁,就见李玉哭丧个脸站在等她。 他瞧见瑶姬, 如同瞧见了青天大老爷, 扑通一声跪在地,用袖口擦着泪悲切泣诉。 李玉的家仆死了。 瑶姬被他哭得头昏脑胀,稍慢一步才从他的话语中摘出重点:死去的家仆, 正是在赌场听过九王爷风流韵事的那几位。 据李玉交代, 这些家仆身体康健, 并无半点病患,可今早却离奇在屋内断了气。 身上无明显外伤,也没个中毒样,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被无常给套走了。 那些家仆伺候李玉多年,早已不仅是主仆关系,倒更像是亲人。 哭红了眼的李玉见瑶姬沉吟半晌不语,咬牙擦擦泪,低声道:“陛下,此事估摸着,和九王爷脱不开关系。” “不仅是九王爷。”瑶姬心中澄明,嗓音也有点因内疚而带来的哑涩。 昨天夜里,她曾将此事讲给顾桢听过。 只有顾桢。 * * * 账户余额:240个行动点。 瑶姬选择提示卡,提出要看九王爷苍泽明的胸脯,而画面显示出的伤痕,与伏波将军马机的那道一模一样。 甚至连伤口的新旧程度,都并无二般。 绝非巧合,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瑶姬闭上眼,腹中怒火愈加聚积。 她受够了无穷无尽的猜测,也不愿再继续猜下去。 马机、九王爷还有顾桢,都不能留。 * * * 李玉做事很麻利,极快便将马机和九王爷的党羽排列出来。 九王爷虽生性闲散,不问政事,可私下与朝中众多权臣都交情匪浅,常用古董字画、佳酿美人等与他们往来。 马机更是兵部权力的忠心,多年来为靖炀出生入死,麾下收服的簇拥者数不胜数。 想铲除这两人,若无名正言顺的由头,必会招惹众怒,激得朝野不安。 无论真相究竟如何,让可疑者在靖炀拥有这般势力,都很危险。 当务之急,便是要铲除他们的党羽,由外至内将其耗虚。 制定好计划后,瑶姬以担忧瑶音安危为由,将黄重从侍卫长的位置上暂且撤下,拨给妹妹做贴身护卫。 黄重并未起疑心,欣然领命,毕竟瑶音这小丫头整日东跑西蹿的,旁人看着也略头痛。 解除掉身边潜在威胁后,瑶姬放眼朝堂,开始已各种借口,将马机、九王爷的亲僚慢慢减除。 本以为事情办起来起码会有些阻碍,却不成想首日出言劝阻的那些朝臣,在第二天皆缄默不言,仿佛无事发生。 而马机本人则在朝堂发生任职变动后,再次抱病隐匿家中。 接连三日都未曾露面。 至于顾桢,更是如同凭空消失般,无论瑶姬怎样派人去寻,都毫无动静。 瑶姬整日忙着与李玉梳理朝中群臣的关系网,连郎元所在的崇奉殿都没怎么踏足。 只派人日夜看守着,不许他擅自离开,且绘制突狄城防图的进度也要加紧,务必做到消除误差。 瑶音见瑶姬总忙着政事,气得噘嘴说二姐不关心她,索性更往宫外跑,跟那些姐姐妹妹打得不亦乐乎。 日子看着太平,可瑶姬这几天右眼皮却跳个不停,心也慌得很。 她总觉得自己乘着艘飘摇小舟,平静海面下暗藏波澜,不知何时匿于船底的巨兽就会猛然跃起,将她一口吞入腹。 纵然玄行没再露面,传说中能杀死他的毒也远在暮崇,可瑶姬为以防万一,还是随身携带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这毒并非顾家秘技,而是她根据顾桢曾传授过的知识,自己研究出来的。 共用七种毒草、三种蛊虫磨碎后调合而成,抹在利刃上,效果见血封喉。 且连她也尚未做出解药。 瑶姬不信,若真有机会将此匕首刺入玄行心脏内,那混蛋还能有通天本事,瞬间解了此奇毒! 只要能刺中他…… “陛下?陛下?” 雨香阁内,跪在地上的李玉本在向瑶姬做汇报。 -- 第281页 共有三名朝臣的任职需要瑶姬的决策,可说了半晌对方却连个“嗯”都没回。 抬头一看,原是瑶姬又在出神。 这些天她独处的时间大大增加,甚至连妹妹都懒得见,对周围人也是满脸戒备,仿佛脑内始终绷着根弦。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完全沉浸在无人知晓的思绪中,难免让他担忧。 可瑶姬从来不与他交心,纵然现在将很多事交给他办,却也未吐露过真正困扰着何事。 李玉知道自己与陛下差着身份,相识时间也短,远不及瑶音这样的故国亲人。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会对瑶姬挂心,并不仅仅是止于君臣。 “陛下。”李玉又重重唤了声,这次总算得到了瑶姬的垂眸。 “做的好,下去吧。”瑶姬摆摆手,秋气使人乏累,连身子都懒沉沉的。 此刻正是晌午,她想小憩须臾,养好精神后再去跟郎元要城防图。 李玉听出她语气中的困意,原想转身离去的,纠结半晌,却还是猛然转回,重新叩首道:“启禀陛下,微臣还有事奏!” 瑶姬被他高亢的声音略微惊到,顿时消减了些睡意:“但说无妨。” “微臣觉得,大理寺北鸣似有古怪!”李玉喉咙滚了滚,艰难道:“北鸣的调职令发放后,微臣曾携礼去他府中探望过,毕竟近日朝中动荡,想对他进行些许安抚,可……可北鸣的状态……” “怎么,他不满?”瑶姬挑眉问道。 李玉摇头,表情怪异,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形容:“北鸣他待客周道,举止得体,只是……怪啊,说不上来的怪,嗨呀!臣觉得,那好像就不是他!” 秋蝉伏在窗格上,发出的叫声过于绵长,一阵阵透进屋内,搅扰着满室寂静。 瑶姬在榻上坐直身体,美眸微微睁张,半晌后才试探道:“可是那种过于疏离的陌生感?” “正是!”李玉以拳击掌:“其实不知是北鸣,朝中其他被调职的人,也给过臣类似的感觉……起先臣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在胡思乱想,可北鸣原是个火辣性子,对人厌就是厌,喜就是喜,断不会对交情颇浅的臣笑得那般温和……” 说到这儿,李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回想起北鸣那副笑模样,他浑身毛发都要竖起来了。 瑶姬豁然起身,因举动突然,没留神将手边茶盏打翻。 早已凉了的茶水四处飞溅,打湿了李玉的官袍,惊得他心跳更甚,一屁股跪坐在地。 “怎、怎的了?”李玉捧着小心脏战战兢兢问。 瑶姬神情激动在屋内来回踱步,眼神慌乱无主,手紧紧交缠在一起,因过于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快,宣北鸣进宫……等等,黄重在何处?先叫黄重过来!算了,孤亲自去!瑶音呢?”瑶姬提裙就往外走,步履匆匆,几乎变成了小跑。 李玉不明所以却大为震撼,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连忙在后面跟着。 瑶音整日的贪玩,往常她的行踪都由黄重傍晚时分亲自来汇报,因此王城内其他宫人也没过分留意。 沿途问了一路宫女太监,一会儿说瑶音在花园,一会儿又说出宫去了,就没个口径统一的。 不过对于黄重所在,巡逻侍卫倒能给出答案:在瑶音居住的纱柏轩内。 瑶姬顾忌着国君仪态,强忍住飞奔的冲动,在龙撵上不断催促抬轿太监快些、再快些。 刚瞧见纱柏轩的屋檐,她便迫不及待下了轿,亲率一众带刀侍卫冲进轩内,徒留几个倒霉的轿夫累得气喘如牛。 秋风卷着清冷花香袭来,吹得瑶姬裙摆飞扬,掠过小径旁的花草,将其压得纷纷弯折。 待侍卫破门而入时,黄重正笔直站在屋内茶桌前,左臂垂直放在身侧,右手则搭在刀鞘上。 他表情麻木地站着,目光随着屋内突兀的到访者缓缓移动。 当瞧见瑶姬时,黄重终于一改方才的呆板,弯腰想给瑶姬行礼。 瑶姬没同黄重啰嗦,命人快速除了他的配刀。 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她一把揪住黄重的衣襟,两手开始在他胸.前摸.索起来:“不准动!” 黄重乖乖听命,不挣扎也没半分疑惑,恢复到先前的站姿,哪怕刀已不在,右手仍在虚空悬着。 李玉在旁看得心惊胆战,他想提醒下瑶姬此举有多不得当,可硬是被她身上骇人的气度震慑,不敢多言片语。 不知摸到了什么,瑶姬的动作先是一僵,随即猛然推开黄重,拼命用裙摆擦着双手,仿佛那上面沾染了要人性命的恶心东西。 “陛下,这是怎么了?陛下?”随行的宫人被国君的反常举动吓得不轻,连忙扶住瑶姬关切问道。 甚至有太监诚心讨乖,迁怒被推倒在地的黄重,露胳膊挽袖子朝他冲去,想将这不知因何触怒龙颜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 “黄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惊扰陛下!说,你到底……诶,这是什么?”太监揪着黄重的衣领,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料一些草药却从黄重散开的衣襟处露了出来。 须臾,此起彼伏的尖叫响彻纱柏轩。 ??第一百零九章 叛臣 金杆银箭排排并列, 以缜密的路线在王城内来回搜寻。 到处都是惶惶不安的面孔,和藏在风摇落叶声下的悄声议论。 -- 第282页 栖息在宫檐上整理羽毛的白额雁忽而引颈眺望天际,不知瞧见了什么, 凝视良久后,振翅远离。 整整寻了一个时辰,侍卫也没找到瑶音的踪迹。 派去吕府的宫人也带回消息, 瑶音并未去找周蕊蕊,其他常走动的贵女被问时, 也只说摇头不知。 瑶姬站在宫道上,看着层层朱红色高墙叠交, 如同迷宫般遮住去路。 她抬头看天,苍穹浮云明明如此辽阔, 却只能被她窥到墙内的一角。 周遭侍从见国君没回应, 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要漫无目的地再派人出去找。 李玉紧张跟在瑶姬身后, 她看上去神情恍惚, 步子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也不休息, 就这么在宫内随意晃荡。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虽极力想忘却,可眼前还是总浮现黄重那被扒开衣襟后, 胸膛填满不知名草药的景象。 黄重仍维持着礼貌的笑, 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忠实地完成着瑶姬对他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不许动。 靖炀国内从未出现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消息更是连锁都锁不住, 恐怕现在这会子, 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更奇怪的是, 往常对消息封锁极其看中的瑶姬,却没下达任何保密的指令,任由荒唐的揣测漫天飞。 “陛下……到崇奉殿了。”听见身边太监的提醒,瑶姬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来了郎元的住处。 想想,眼下正是郎元要交给她城防图的时候。 瑶姬努力让精神振作,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庭院,心中想好待会儿要说的话。 可才刚到门口,她便彻底愣在那里。 兔子。 满院用长草编成的绿色兔子,或坐或卧,或跳或戏,成百上千只散落在地。 然而,不管那些兔子时何种姿态,小脑袋都整齐划一地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似乎从被创造出来的那刻起,它们的使命就只有一个——迎接那位无比重要之人的到来。 瑶姬的眼前逐渐发花,那些兔子从某一刻起,似乎都要活过来一般,朝她蹦跳而来。 带着一样的表情,沉默而又不容阻挡地前进着。 瑶姬下意识扶住身旁李玉的肩,惊恐后退两步,忽听耳边传来明朗的笑声。 是郎元。 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黑细辫长发安静垂在腰间,手上还拿着一只尚未成型的兔子。 “如何?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郎元黑眸亮极了,闪着期待的光,下颌得意地微微扬起,期待着心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夸赞和笑颜,能快些来临。 瑶姬喘着气使劲儿眨眨眼,只见那些兔子仍待在远处,丝毫没移动过。 呆若木鸡,如同被做成人蛹的黄重,如同朝中那些调职后,乖乖听命的朝臣们。 “够了、够了……够了!”瑶姬从未如此震怒过。 看不见的蛛网丝丝缕缕将她缠紧,不断收着沾满黏液的细线。 她猛然抬脚,将最靠近自己的几只兔子踩扁后,扬长而去。 带走一众不明所以的侍从,留下脸上失了笑的郎元。 * * * 账户余额:220个行动点。 瑶姬买了张提示卡,她要立刻知道顾桢的位置。 卡牌转动片刻后停止,顾桢熟悉的面孔即刻浮现。 他两手衣袖挽到手腕处,正在打水净手,而在他身后的榻上,隐约躺着一名女子。 那人的面容被顾桢的身体挡住,可露出的衣裙,却是瑶姬再熟悉不过的。 瑶音…… 她失踪的妹妹,如今就在那个疯子身边! 瑶姬呼吸加剧,纵然心中再焦急,也只能耐着性子飞快扫视屋内的陈设。 她没见过这陌生地方,从房间装潢来看,似乎也不是女子的闺房,墙上还挂着一张金乌色的弓…… 画面很快便消失在虚空中,瑶姬强按下咒骂该死系统吝啬的冲动,正愁思间,忽然瞧见身旁满脸关切的李玉,将那弓的形状仔细跟他描绘了一遍。 李玉眨眨眼,不明白瑶姬怎会突然问起这事,却也张口答了上来:“那、那不是伏波将军的镇宅之宝么?怎么……” “来人,集三千士兵,即刻前往马机府上!”瑶姬心跳如擂。 拜托,千万要赶上啊。 可她向谁祈祷呢? * * * 事关重大,瑶姬无法坐镇宫中,不顾李玉阻拦,决定亲自率兵前往。 她未乘轿撵,而是纵身马上,扬鞭疾行,在引路兵的带领下一路飞驰,任凭华贵宫裙在身后蹁跹,在昆罗长街上留下让人目眩的绚丽倩影。 李玉身为文官,素来手无缚鸡之力,连略微靠近马匹都会被其响鼻热气惊吓,哪儿还敢跨骑。 无奈下,只能拼命催轿夫快些抬,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险些掀开轿帘吐一路。 待瑶姬在马府前勒缰停下,守门的仆人压根儿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便被刀剑控住。 大门敞开,瑶姬揪住匆匆赶来的马府管家,询问乌金弓所在的房间。 老管家吓得胡子眉毛乱颤,连声说马机不在府中,被逼得软着腿在前方带路:“就、就在里边儿,老爷的卧房……” 瑶姬挥手,命人将整个马府控制住,布好防控,截断任何顾桢可能逃走的路线,亲率五百人赶至卡牌提示的所在。 -- 第283页 她已经尽可能缩短过来的时间了,就算顾桢在宫内安插了细作,也绝不可能以超过她的速度赶到马府,通风报信。 得到瑶姬准许后,十几名侍卫抽出配刀,以迅雷之势踹开马机居所的门,鱼贯而入。 声势浩大的怒斥被堵在喉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阵“扑通”倒地的沉闷声响。 屋内局势尚未明朗,侍卫不敢让瑶姬进入,只再派人去,可无论派出多少,全都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消亡。 “让开!”瑶姬烦躁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提裙跨过门口那些口吐白沫的尸体。 屋内摆置着不少柜台,上面除一字排列开的刮刀、银铲之类工具,便是摊在草纸上的数十种药材。 炉子上煮的不明汁液已沸,顶得盖子“噗噗”作响,偶有滚水流出,滴进燃烧的碳中,嘶地一声瞬间蒸腾。 瑶音就躺在屋内的榻上,头顶扎着三枚银针。 许是被针封住穴位的关系,瑶音双眼不住流着泪,惊惶又激动地朝瑶姬的方向努力张望,别说四肢,就连头都移动不了丝毫。 她哭得凄惨,泪水将脸上的妆容彻底晕花,留下两道横入鬓中的显眼痕迹。 瑶姬愣愣看着她,随即将目光缓慢转向站在榻边的顾桢。 他指间夹着银针,却没意图将其飞射向瑶姬,只是反复着手掌,耍戏把玩。 小巧又恶毒的凶器任他乖巧玩弄,每一次反着寒光的翻转,都让堵在门口的侍卫头皮发麻。 “大胆顾桢!陛下在此,还不快束手就擒!”原本惜命不敢上前的侍卫像是有了依仗,持刀躲在瑶姬身后,冲着里面嚣张叫嚷道。 顾桢清秀的眉上扬,背手朝那侍卫轻轻一弹。 银光划过,轻巧绕开瑶姬丝绸般柔顺的发,径直刺中那侍卫的眉心。 无聊的聒噪刹那停止,屋内只余令人窒息的沉寂。 瑶姬并未作出躲的动作,在迈步走向顾桢时,甚至连自己都解释不出,怎会如此笃定顾桢绝不会伤她。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究竟在搞什么鬼!”瑶姬扬手,狠狠赏在他的脸上,将那永不变的微笑打得消失殆尽。 顾桢似乎没料到她竟会做出此等粗鲁举动。 脸上火辣的印记不同与那日在瀑布旁的刀伤,也不同于神庙中的齿痕。 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蔓延到顾桢全身,给原本不痛的伤印上难以承受的苦涩。 顾桢喟然长叹,忽然觉得力气被抽走,连指尖都不想移动。 脚也仿佛生根般,将他钉在原地。 “顾桢!你到底有什么事瞒我!”瑶姬的声音开始出现抑制不住的颤,近乎哭腔,却又在最后硬生生止住。 她本打算信他的,她就快要信他了。 “我只是想帮你。”顾桢嗫嚅着薄唇,清冷的眸晕染迷雾,以近乎哀伤的目光看着她。 他伸手,慢慢拂过瑶姬凌乱的青丝,将其珍而又重理顺后,带着一丝胆怯轻轻抚上瑶姬的脸颊。 瑶姬没躲,她看不透顾桢的深情,也看不透他的伪装,冷笑着质问,唯剩失望后的心酸:“帮我?怎么帮?” 顾桢指内的薄茧微微悬空,细腻摩挲着她的轮廓,如同面对最易碎的琉璃,想触又不敢碰。 指内的纹路会玷污臻品的无暇,可离得太远,又如何能护得她周全。 “瑶姬,你想要靖炀绝对的臣服,想要永不会背叛的亲人,这些我都可以帮你。” “你不喜欢人蛹,为何又要去发现他们呢?” “只要离得远些,高居王座,下面跪着的是人还是俑,又有何分别?” “最近时间很紧,我分身乏术,没办法将他们做得更精良,但日后还可以再改进,就像你在晴雾山庄见到的怜莺,甚至比她更好。” 顾桢再度扬起唇角,他热切地望进瑶姬的眸中,期待能在里面寻到一丝冰霜消融的迹象:“原本这些,你可以不用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安安稳稳地当靖炀王,做你喜欢的一切。” 瑶姬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已经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忘记这部分记忆,甚至是所有人。”顾桢说着,抬眼看了下门口快听傻的众侍卫:“我保证,等你醒后,再没谁会多嘴。” 受到迫人的寒气压胁,侍卫们几乎是本能地将刀横在身前,有的甚至抬臂死死护住脑门。 生怕头上会突然多根银针。 瑶姬将手覆让顾桢悬着的掌,主动将细嫩的脸颊贴进他的掌心,柔声拉回他的视线:“顾桢,你可听话?” 温暖的触感麻痹了顾桢的心神,让他错愕瑶姬突如其来的亲昵。 “你……想让我做什么?”顾桢稍慢些才回想起来,瑶姬曾对郎元也这般温柔过。 在她亲手喂进折磨人的毒药前。 如今,她即将要对他说的话,也是即将淬了毒的吗? 顾桢忽然有点不想让她开口,如果可以,不如就此封了她的喉穴,让她的美好永远停留在眼前…… 银针静静地躺在腕侧,并未出动。 他试过一次了,也错过一次。 那种感觉并不好,他此生都不想再次尝试。 “顾桢。”纵然他心中再不愿,瑶姬的唇仍残忍开启:“我不需要你了。” -- 第284页 如同被炙碳灼伤,顾桢收回手,后退两步。 忙碌操劳的一切在瞬间变得毫无意义,所有彻夜不眠的奔波,也可笑得令人哑然。 顾桢想扯出一丝笑,他也的确做到了。 不过笑得有些狼狈,与以往的从容判若鸿沟。 他无措地将袖口放下又重新卷起,目光扫过案上那一排排工具后,呢喃道:“起码,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那仍想挣扎起身,却无能为力的瑶音身上。 “马机的府邸守卫森严,有他在,我进不来……幸得今日得机,原本是想对马机下手的,不想却遇上了她。”顾桢说着,逃避般转身走向瑶音。 修长的指节微弹,银针再次出现,顾桢喃喃自语,仿佛只说给自己听:“你需要的家人,不是现在的她,我很快会将她变得完美。从今以后,你身边不会再有背叛,也不会再有算计……” 他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力道往前顶带了下。 顾桢脚步踉跄,感受着脊背处传来的剧痛,茫然回身,瞧见了握着匕首的瑶姬。 一刀不够,瑶姬将利刃拔出,将朱唇咬出血来,又刺了一刀。 一下、一下,接着一下…… 顾桢最初还能勉强站立,可反复的割伤与过量的血流,让他的身体失去控制,微微颤抖,像挂在房檐上,被风吹摇摆动的风铃。 当他终于倒下时,瑶姬扑在他身上,双手握着匕首,用尽全力,刺了最后一下,泣不成声。 “顾桢,这是你欠我的!你知不知道!”瑶姬搞不懂自己的泪从何处来,她只觉得莫名委屈,愤恨。 致命的疼痛与伤口处强烈的灼烧感,在遇到瑶姬泪水的瞬间,全都化为顾桢从未体验过的甘甜。 他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在瑶姬的手中逐渐流逝,薄唇欣慰上扬。 太好了,瑶姬会永远记得他的死。 这段能有幸被她亲手终结的人生,总算寻到了该有的归处。 “我赌输了……但还好,能把命还给你。答应我……别恼我了,好不好……” 顾桢唇含浅笑,像是沉醉在美好的梦境中,闭上双眼。 响动不休的炉盖终于被沸水完全顶开,摔在地上,以盖顶的小圆揪为轴,左右摇摆地晃荡着。 * * * 瑶姬发了好久的呆,才想起榻上的妹妹。 她伸手小心翼翼将银针拔去,瑶音犹如溺水获救般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随即扑到瑶姬怀中,将她紧紧抱住,放声痛哭。 外头传来阵阵吵闹响动,怀中又有死里逃生的妹妹,瑶姬却无暇他顾,思绪还停留在顾桢最后的那句话。 他说把命还给了她,还叫她不要再恼了…… 顾桢将她做成人蛹,分明是第一世发生的事。 当系统重启游戏后,第二世的顾桢怎会…… 莫非,他记得? 瑶姬如坠雾中,方才被怒和悲冲昏的头脑逐渐恢复清晰。 顾桢说,他来马府原是想要马机的命,却碰巧遇到了瑶音。 妹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黄重早已遇害,瑶音身边并无可护安全的侍卫,顾桢若想杀她,应早早动手才对。 这次,倒像是临时起意的行为。 三天前,马机便称病回府修养,朝中官员职位动荡,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所察觉。 马机还活着,却没在马府…… 顾桢方才提过,因马府有“他”护着,先前才一直未能入侵。 “他”是谁…… 门外骚动声逐渐平息,瑶姬安抚地拍拍妹妹的后背,将她放开,朝外走了两步。 顾桢杀人从不流血,可门口处却几乎要浸湿鞋底的血是哪儿来的? 倒下的,似乎都是她带过来的侍卫…… 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当她看见身披甲胄的伏波将军率兵出现在眼前时,脑中那些充满疑惑的碎片,逐渐拼凑成完成的线。 “马机……”瑶姬话刚出口,背后忽然传来几乎难以忍受的痛。 她回头,看见瑶音不知何时从顾桢的尸体上,拔下那把她亲手淬好毒的匕首,刺入她的体内。 瑶音显然吓得不轻,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惊惶地松开手,连连后退,被顾桢的尸体绊倒,跌坐在地:“是真的,你这个杀不死的妖女……妖女……” 服用过霞液丹的人还是会丧命的,在遭受强烈外伤的时候。 随着耳边长刀出鞘的铮鸣,瑶姬的头被马机利落斩下。 视线从模糊到完全消失的最后瞬间,瑶姬看见瑶音扑到马机怀中,楚楚可怜地扬起小脸,寻求他安慰的吻。 【恭喜玩家瑶姬达成成就:被叛臣马机斩首】 ??第一百一十章 读档 “恭贺陛下,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王冕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瑶姬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 她懵懂地动手扶好沉重的冕,看着金殿内跪拜行礼的百官, 眨眨眼。 面前御案摆着底部沾有红泥的玉玺、文房四宝和一盏她最爱的香茶。 不过此刻,茶却有些凉了。 她伸手瞧着尾指那精致的镂金指托,又慢慢摸索下身上华贵的群服, 最终做梦般抚过完好无损的颈部。 长刀出鞘的铮鸣犹在耳边,她分明已经死在马府, 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身首异处, 怎会…… -- 第285页 “陛下、咳,陛下!”御前太监躬身提醒, 底下的臣子还跪着呢。 就算新国君想立威, 耽搁的时候太久也难免会落下过严的名头。 瑶姬望着那太监,又仔细环顾眼前所有的一切, 眸光颍动。 “众卿, 平身。” 读档重来, 她回到了登基的那一天。 * * * 所有发生的事, 都像先前那般按部就班重演了一遍。 郎元稍后已突狄王的身份前来朝贺,被瑶姬安排在崇奉殿落脚。 当冗长又枯燥的流程总算走完,瑶姬魂不守舍回到雨香阁, 将压在头上的王冕摘下, 揉着酸痛的脖颈,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与被砍断相比,乏累点又算得了什么。 上次经历这么离奇的事, 还是被顾桢在晴雾山庄扼死的时候。 距离现在, 已经过去太长太长时间, 久得她几乎都快忘却当时的体验。 系统也取消了让她在虚空缓神的机会,粗暴简单地直接将她投放到了设定好的重生点。 幸好,这一切回溯得还不算太多。 瑶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调整好呼吸后检查账户余额,悲催地发现竟然还只剩220个行动点。 【友情提示:行动点数不会因读档而回涨,请玩家珍惜使用机会】 坑货系统似乎对这种情形相当喜闻乐见,没用她召唤就痛快地出来解释。 忍了又忍的脾气,终于还是在听到这冰冷声音的瞬间爆发。 瑶姬怒到极点:“你还有脸出来!要不是你卖的那些破提示卡,我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破游戏,还我血汗钱!” 【提示卡不会出错,重要在于玩家自身的判断和选择】 “还我血汗钱!” 【这便是地狱难度,若玩家肯反悔,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瑶姬一时没反应过来,竖起耳问:“什么?” 【只要玩家肯同意,乖乖按游戏原本的主线剧情走,游戏进度便可回到最初的原点,难度也会调整成友好的新人模式】 瑶姬知道她打不到系统,却还是将手边的矮凳狠狠砸向虚空:“去你奶奶个腿儿!” 一阵从未听过的笑声,忽然在瑶姬脑海中响起。 不同于往日的冷冰,亦非嘲讽,而是兴趣盎然。 系统竟然笑了。 【玩家瑶姬,请继续享受游戏】 门外候着的宫人们,冷不防的又听见屋内传来砸凳声,吓得心肝儿都跟着颤。 他们这位刚登基的国君,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信任 秋蝉阵鸣, 调子拖得老长,用所剩无几的余生尽可能在世间留下痕迹。 顾桢的府邸坐落在昆罗偏西处,离最繁华地段较远, 富者不屑,穷者不攀,故而人际较少。 轿夫压低轿撵, 随伺宫女护着瑶姬下轿,此行带的护卫不少, 阵仗骇人,自然吸引许多好奇目光。 瑶姬凝视着府门口那对整肃的石狮子, 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从未主动来寻过顾桢。 府内无人应门,甚至连个回话的家仆都不曾露面。 前去敲门的太监甚至纳闷儿地倒退两步, 看看是不是走错了人家。 顾桢好歹也是堂堂国师, 正一品,能不成偌大个府邸, 就他一人住? 瑶姬挥手, 命士兵将门强行破开后, 独自进入, 让众人在外等候。 不如说,没有那些笑容可怖的人蛹出现,她就已经松口气了。 庭院内比瑶姬想象中要荒凉, 疯长至半腰高的杂草已然枯黄, 雀鸟成群点啄着,见人来也懒得躲,不过略挪挪身子避开。 落叶吹在青石板小径上, 也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松松散散地卷曲成脆黄的小薄片, 风动时发出刮擦的咯咯声响。 瑶姬推开正厅的门,薄灰随气流的进入,浮在斜射进屋的光柱里,以某种旋律不停搅动。 厅内各色陈设一应俱全,连墙上都挂了讨吉祥的巨画。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盯着底部留下的明显圆印沉思。 顾桢并没住进苍济成赐予他的宅邸,多半是另寻了隐秘去处。 倒也附和他向来谨慎的性子。 不过……他是在提防什么不速之客吗? * * * 霞光漫于云端,以夕阳为笔,在天际刷染出大片橘与红。 层叠相融,浓淡交错,为昆罗每间屋顶冒出的徐徐炊烟,呈现出巨硕绝美的背景布。 顾桢忙完手头的事,原本要去雨香阁寻瑶姬的,没想到迎面碰上巡逻的侍卫,才晓得她竟去顾府寻了自己。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错愕,加快脚步的同时,是更多的好奇。 远远瞧着门口那堆发困打盹儿的宫人,顾桢信步上前交际,打点些许银两后,难得迈入这个压根儿没来过几次的家。 正厅已亮了烛火,窗子被木叉撑支开透气,丝丝缕缕的茶香,正由这小小的缝隙中飘出。 是瑶姬喜欢的香茶。 听见门“吱呀”被推开,瑶姬的动作一僵,却没回头望,仍用手垫着帕子,将炉内的滚水倒入壶中:“架子够大,茶都沏了三壶了。” 顾桢负手站在稍远处,没靠近。 她微微侧头,柔顺长发拢在一侧,露出白皙干净的脖颈,曲线优雅,如同质地细腻的弧形陶器。 “烦劳陛下亲自动手,顾某甚幸。”顾桢低首浅笑,长睫打下一片鸦色。 -- 第286页 瑶姬摆弄着那块丝帕,将手翻来覆去擦了几遍后,终究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坐下,迎上顾桢的目光。 饱含无奈与悲催,以及少许的苦大仇深。 顾桢被她的神情弄懵了,甚至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是否有旁的人站在身后。 “咳,坐吧。”瑶姬摆摆手,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疲倦。 她与顾桢,既是凶手,又是受害者。 算上这遭,跟这疯子已经纠缠了三世。 在瑶姬的示意下,顾桢将茶盏端起,感受那股含香的温热透过杯壁,逐渐暖着他终日冰冷的手指。 他仰头,将略带苦涩的甘甜送入喉中。 “你还记得,对不对?”瑶姬忽然问道。 顾桢的动作瞬间僵住,他难得疑惑地眨眨眼:“记得什么?” 瑶姬略显烦躁地用玉指绕着发丝:“咳,就是……你的死。” 顾桢这回是真愣住了,须臾后他失笑摇头:“你专程到我府上,就是为了威胁?” 这反应不太对,他不记得死在马府的事了。 手掌攥紧又张开,瑶姬的思绪转得飞快,略沉吟片刻后,试探着又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你欠我一条命?” 这话是第二世顾桢临死前,突然提起的。 若时间线回溯,眼前的顾桢应与那时的他记忆相同才对。 顾桢清冷的眸子微微睁大,盏内平静的水面泛起丝微不可闻的波荡。 瑶姬豁然站起身,急迫道:“你记得对不对?” 沉浸的思绪猛然被她的声音惊扰,顾桢垂下眼睑,却矢口否认:“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又是这样!你这笨蛋每次有事都瞒我,却还想让我信你!和玄行的赌你究竟还想不想赢了!”瑶姬重重拍桌怒道,使出的力太大,几乎将手掌震麻。 顾桢沉默不语,刚想开口,却又被瑶姬赌回:“别再说这不关我的事!你死了我还能活?!” 难以言喻的尴尬瞬间侵占厅内。 瑶姬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嘴,第二世结束得太过突兀,她又死得那么惨,这才不自觉吐出这种话。 麻烦的是,顾桢显然误会了,而且还很深。 他竹月色的眸中,泛起细碎的希冀的光来,似想触又不敢碰的海市蜃楼。 升腾的欣喜涌遍全身,顾桢唇角笑意更甚,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不敢信:“我的生死在你眼中,这般紧要?” 瑶姬本能地想要否认,可话到唇边却硬生生转了个弯,只剩一声闷闷的“嗯”。 的确要紧。 顾桢没想过能得到这种回答,方才升腾起的巨大欢愉,转瞬又化为无奈和酸楚。 瑶姬长袖善舞,她若诚心蒙骗,软语哄人时的娇态有多动人,他曾远远地旁观过。 绥廉国内桓横城中,瑶姬便是用那般精湛的演技,与郎元一同共进晚膳。 哪怕那时,她早已备下能要郎元性命的毒人蛹,却还是能眼波流转,笑语连连。 如今瑶姬对他,恐怕也是这般罢。 但顾桢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反而苦涩后,生出淡淡的欣慰。 他喜欢被瑶姬需要的感觉,无论是利用还是算计。 瑶姬不知顾桢垂眸在想些什么,她从来都不能真正看透这个男人。 但从第二世的经验来看,起码顾桢当真不会伤害她。 瑶姬缓缓起身,靠坐在他旁边的茶几上,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思索片刻后,将柔荑覆住他的手背。 感受到掌心下那细微的颤动,瑶姬将声音放柔,凝视着他的眼眸,语重心长道:“顾桢,信任的前提是坦诚,你不能总是将事藏在心底,只字不提,却苛求我毫无条件的信任,这样太不公平了,不是么?” 在顾府等待顾桢到来时,瑶姬想了很多。 她深深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有很大问题。 如今朝内毒蝎潜伏,外围又有玄行狼视,李玉身为文官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也少之又少。 想保全自身,顾桢的力量不可或缺。 只是这个疯子,她当真能驾驭得好么? 不,也许单有他还不够…… “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讲给你听。”顾桢转动手腕,回握住她的同时,食指不着痕迹地撘上了她的脉搏。 瑶姬虽在看着顾桢,可那缥缈的目光却又穿过他,将心思落到别处。 顾桢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要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放在他的身上。 见顾桢终于肯尝试打开心扉,瑶姬长舒一口气,再次提起最为关切的问题:“顾桢,你可记得欠过我一条命?” 顾桢薄唇抿紧,半晌后缓缓道:“那只是一个奇怪的梦。” “上次在晴雾山庄,我被你刺伤坠入瀑布,肺腑呛入水浪,近乎窒息时,脑中忽然浮现出奇怪的画面。” “画面……亦或是梦中的你,也曾住进过山庄,可对我的态度很是戒备……之后,我似乎将你做成了人蛹。” * * * 瑶姬大受震撼。 作为游戏分配给她的主NPC,顾桢竟然能记得第一世的事! 她一边用近乎慈祥的柔和微笑,引导顾桢将更多的信息说出来,一边在脑内狂呼系统。 什么鬼啊,这主NPC还能卡BUG! 系统出现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晚,从其措辞来看,显然也是大受震撼。 -- 第287页 【系统检测完毕:顾桢在陷入濒死状态时,的确记起了上一世的剧情】 【游戏自开发以来,从未有玩家触发过地狱级难度,唤醒顾桢,因此……】 系统憋了半天,难堪道【经历轮回的主NPC会卡BUG,不在系统的预测之内】 【玩家瑶姬,可要选择修复此BUG?】 瑶姬没想到这次坑货系统竟然如此好说话:“你当真能帮我免费修复?” 【能,届时主NPC顾桢的这段错乱记忆将会被格式化,不过友情提示:主NPC对玩家的态度,或许也会因此改变】 听完系统的警告,往昔回忆突然在瑶姬脑海中闪回。 是啊,之前心心念念要将她做成人蛹的顾桢,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 自从在虎萧国重逢后,他便再没提过这回事,莫非正是因为那段梦一般的前世记忆? 他记得变成人蛹后的她是多么无趣。 瑶姬喉咙滚动,在心中忐忑问系统:“你的意思是,修复后的顾桢,会重新拾起杀我的念头?” 【主NPC早已崩坏,行为无法预测】 撂下这句话后,系统陷入神隐,再次消失不见。 “如何,我的梦是不是很奇怪?”顾桢突兀的询问,忽将瑶姬的神思拉回现实。 他坐着,抬头仰望依靠着茶几的瑶姬:“现在,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唔。”瑶姬心乱如麻,下意思应道。 顾桢眉眼弯起,对她露出探究的笑:“我所说的这些,真的是梦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蛊惑 【警告, 如玩家擅自暴露游戏存在,主NPC很可能会发生更加不可测的崩坏】 深红色预警条伴随着系统略显急促的冰冷声音,在瑶姬的脑内不断闪回。 顾桢纤细的手指继续流连在瑶姬的脉搏处, 安静地注视着她的所有反应。 瑶姬面沉似水,沉默半晌后,失笑摇摇头:“是不是真的我不知, 只是……我也做过类似的梦。” “哦?”顾桢兴趣颇浓,不动声色地感受着瑶姬脉搏发生的细微变动。 “你知道, 我偶尔会做预测未来的梦境,其实不止这些, 还有些从未发生过的往昔。”瑶姬尽量让语气平稳,延长呼吸速度, 以抑制心跳变化。 “所以, 你才会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顾桢像是听见什么趣事,失笑问道。 瑶姬坦然点头:“是又如何?梦中的你可恶至极, 扼死我的场面真实万分……老实说, 你是不是真想过要这么做?” 顾桢唇角上扬的幅度微微收敛, 他抽回搭着她脉的手:“是。” 他恍着神, 思绪缥缈:“可梦中的我不开心,你也是。” 瑶姬:…… 果然,正是因为有过杀死她的体验, 顾桢才变成如今这幅“无危险”的模样。 暂时, 仅对于她而言。 顾桢抿唇而笑,神色复杂:“你身上总是会发生一些神奇的事,人也一样, 仿佛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瑶姬浑身紧绷, 佯装自若道:“不管是神女还是祥瑞, 哪一种称号我都担得起,天赋使然。” 这是个拢惑人心的大好时机,愚者总是惯性依靠未知力量。 但顾桢不在此例。 “我不信神佛,不过,我愿意帮你。”顾桢轻笑摇头,继而仰首望向她,清冷的眸中带着些许不安和试探,以及小心翼翼鼓起的勇气:“瑶姬,你需要我吗?” 看来顾桢对于第二世死于她手中的记忆,只有在这一世受到致命伤时,才有可能触发。 瑶姬下意识避开他渴望的目光,点点头:“嗯。” “顾桢,我需要你。” 早已变凉的香茶,被顾桢一饮而尽,纵然举杯,从未有过的欣喜仍从他唇角倾泻而出。 他忽然意识到,有时坦诚真是种不错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瑶姬愿意信他。 * * * 夜色降临后,瑶姬再次来到郎元所居的崇奉殿,不过这次她没带有毒的饭菜,而是趁机打探白日里朝中都有谁来过。 郎元给出的信息,与李玉的情报并无二般,甚至连环箍都心甘情愿戴上。 只不过当顾桢靠近他时,郎元的情绪还是难抑地激动起来,大有搏命架势。 不得不说,他经历过灭国这一遭,心性也磨炼了不少,瑶姬仅仅简单劝和,便止住了他。 瑶姬略显和善的态度,让郎元的痴迷和深情更甚,主动提及向突狄修信讨要粮草,甚至连城防图的绘制也欣然答应。 唯一的条件,便是日后瑶姬能助他夺回虎萧,血洗前耻。 待离了崇奉殿,顾桢按瑶姬的吩咐,开始向她汇报瑶音整天的动向。 发现其在吕府与马机的小妾交往甚密,还应邀在回宫后偷偷溜出,去马府过夜。 瑶姬有多宠这位妹妹,宫中人人皆知,因此各项禁忌对上略微骄纵的瑶音,也就不大起作用。 即便有守卫发现端倪,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瑶姬仔细听着,心中暗笑。 原来马机和瑶音,便是在这时勾搭上的。 “我记得你始终不喜欢瑶音,为何?”瑶姬想起之前顾桢的态度,忽然问道。 瑶音对她的背叛始于今夜,顾桢怎会提前得知? “直觉。”顾桢负手走在她身边,神情淡漠:“这个女人的疯三分真七分装,且那日夜里来雨香阁寻你时,走后又潜回过。” -- 第288页 瑶姬停下脚步:“此事你为何不早说?” 话刚问出口,瑶姬便从他略显黯淡的神色中猜到了几分。 若是从前的她,大抵不会完全信他的话吧。 左右也是猜忌着、提防着,甚至还可能下意识为瑶音的行为开脱。 “她故意在桌底落下盒不起眼的胭脂,如此即便偷听被发现,也总有说辞。”顾桢扬起唇角:“那时我刻意提了马机的名字,瑶音素日与马机小妾走得近,若真有二心,不会毫无动作。” 瑶音的心跳忽然空了半分。 第二世的顾桢,想来也是这般提防瑶音的。 他早就算好了,却不向她透露半点消息,只想将瑶音做成人蛹。 听话的,绝不会背叛她的人蛹。 不仅是瑶音,还有朝中那些被她猜疑过的臣子,皆是此种下场。 李玉虽提供过不利于他的信息,却能幸免于难,大抵是因为忠心的缘故。 顾桢并没有因私仇杀人。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她打造一个梦幻的世界。 整日奔波,昼夜不休…… “怎么了?”察觉到瑶姬的情绪有点不太对,顾桢细细思忖半晌后,安抚道:“无妨,我会让她成为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妹妹。” 瑶姬猛然惊醒,一把揪住顾桢的衣襟,急迫道:“不用!我身边有你就够了,不用她!” 瑶音和马机罪该万死,朝中叛臣亦当处刑,但绝不能用将其做成人蛹的方法。 这是瑶姬的底线,她绝不要终日被那群半人不鬼的东西簇拥,也不要虚假的太平。 她的国家,不应该是这样。 顾桢被她的力道牵带着,不自觉向前踉跄几步,俯着身,垂在身侧的长发亦飘荡在瑶姬脸侧。 夜风袭来,青丝交缠着网出难以辨认的羁绊,将两人环绕。 他眉梢微抬,神色意外中夹杂着难以理解的困惑。 不妙。 瑶姬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态度变化得未免太多,若没个合理解释,恐怕顾桢那多疑的性格又要发作。 他是把隐藏在黑夜中的利刃,能为她所用。 可这利刃若总隐着小心思,曾发生过的悲剧,恐怕还会以其他方式重演。 思及此处,瑶姬展颜,直面迎起他探究的目光,坦然道:“今日的祭祀大典,多谢你。” 顾桢好看的眉眼因错愕略张抬,片刻后,又笼着曾无法言喻的柔,重新低垂下来。 只是救了她的命,她便这般开心。 无限欢喜从他心中萌发,继而如飞舞的袍子般,沿着血脉扩散蔓延。 他寻到能拉近与她距离的方法了。 保着她,护着她。 假若他能为她而死,那他生命流逝时的最后一刻,能否永远映入她的眼底? 顾桢忽然发出声满足的叹息,光是想想那场面,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幸福得沸腾起来。 瑶姬会永远记得他,不仅仅是在日出之前。 秋蝉难得不恼人,肯在枝头安份片刻,遮住月的乌云似乎也没那么重了。 瑶姬瞧着他心情不错,看准时机抛出根榄枝:“对了,关于暮崇,你最近可有新消息?” 问出这话的瞬间,她的心跳也随即增剧几分。 努力了那么久,顾桢究竟还会不会对她有所隐瞒,至关重要。 她偷眼观瞧,发现走在身侧的顾桢抿紧薄唇,面上轻松愉快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朝前走着,唯有路径旁的清淡花香与秋日特有的冷冽泥土味为伴。 再过不久,就要走到雨香阁了,瑶姬甚至刻意放缓步伐,希望这条路能走得更长些。 顾桢始终保持着沉默,偶尔抬头望眼穹顶没能透过光来的星辰,不知在想什么。 瑶姬也不催他,只要他没随口骗她,就算是个良好开端,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 “其实暮崇王近日,有信寄来。”就在瑶姬几乎要放弃听到答案时,顾桢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风若略强些,便可将其彻底隐匿在萧萧中。 幸好此刻路上,无风也无雨。 瑶姬急促地眨眨眼,装作刚刚才得知这一信息,偏首望向他,奇道:“哦?信上写了什么?” “暮崇方面,想与靖炀联盟,并提出若我能从中促成此事,便可赦免曾经的叛国罪。”顾桢的声音波澜不惊,有点冷淡。 显然对故国的示好毫无兴趣。 瑶姬记起,顾桢曾警告过她,不要靠近暮崇。 路还有段距离,在瑶姬的引导下,顾桢再次说出与盅界有关的事。 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他谨慎的本能也在抗拒。 但反复犹豫后,顾桢还是做到了。 他在慢慢对瑶姬打开心扉。 因为每次坦诚,得到的都是瑶姬毫不吝啬的夸奖,以及对他似有若无的亲昵。 顾桢能感觉到,她在不遗余力地蛊惑他。 可他不介意,甚至愿意捂住耳朵,遮严双目,将所有反常和疑虑都抛之脑后,只晕着头脑,不管不顾地醉入她的圈套中。 被骗也好,被利用也罢。 千百种情绪过后,他心中唯剩被瑶姬需要的欢愉。 他想得到瑶姬的称赞,多点,再多点。 欲壑难填。 顾桢目送瑶姬的身影消失在雨香阁的院内,随即视线在坚硬冰冷的墙外,描绘着她向上的路线,直至走进寝室,安然躺在榻上。 -- 第289页 月影偏移,那道藏在树后的消瘦身影仍伫立着,久未离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仆 早朝过后, 李玉如同被先生罚堂的不着调学生,让瑶姬单独拎到雨香阁训话。 他准备了许多恭贺登基的祝词,可这位新国君明显不吃这一套, 反而责问他,调查胸口有伤之人的事进展如何。 李玉皱眉苦思良久,被逼得没法, 只得将家仆在赌坊听到的闲言碎语,鹦鹉学舌照搬了一遍。 事关九王爷, 也没个切实证据,他本不想掺和的。 谁知瑶姬听过后竟大感兴趣, 命顾桢随他一起回府,好好向家仆问话。 望着从屏风后转身而出, 眉眼挂着浅笑的顾桢, 李玉总有种浑身冒凉风的错觉。 要命,把顾桢往家里领, 怎么让他心里那么不踏实呢? 无奈王命在上, 没别的法子, 唯有听令行事。 待回了府, 李玉正愁该如何招待,却见顾桢径直唤那几名家仆进去偏房,还老实不客气地关上门。 全然没顾忌到他这个家主的地位和颜面。 李玉略微恼怒之余, 倒也生出些许庆幸。 罢了罢了, 公事公办也好,早些走,让他身上少冒些凉气。 * * * 崇奉殿内, 瑶姬依约前来, 取郎元写给突狄国讨要粮草的信。 瞧着他眼巴巴递来的纸兔, 瑶姬冷漠端详半晌,抑制住将其揉碎的冲动,轻轻挥指将其弹回郎元怀中:“我现在不喜欢兔子了,你若真想让我开心,还是快些将城防图绘出的好。” 毁掉一只的代价,是收获满院姿态各异的恐怖绿兔子。 瑶姬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梦魇。 郎元有些无措地捧着纸兔,尴尬挠挠头,笑着让她放心,承诺两日内就能完成图纸。 “保证准确度啊小郎君,若撒谎,我会知晓。”瑶姬莞尔,带着信飘然而去,只给他留下一抹倩影。 亦如第二世那般,在崇奉殿的院门口,瑶姬遇到了她的好妹妹。 “二姐~”甜腻又眷恋的称呼自瑶音的口中喊出,却无半分不妥,反而更增天真烂漫。 瑶音摇着精巧的草编小蟋蟀,不动声色地在谈话中,将黄重与北鸣的妻妾,同九王爷的妾室交好的消息透露给瑶姬。 瑶姬接过小蟋蟀,若有所思点点头,手亦因妹妹突兀的拉拽动作,被长草粗糙的边缘划伤。 “对了阿音,两日后,二姐想在宫中举办一场宫宴,算是给突狄王接风,也为贺这来之不易的王位。” 手上伤口愈合时,瑶姬如同没注意到瑶音怪异的目光,反而掐了下她的小脸蛋,对她笑道。 “唔……宫宴?宫宴好啊,阿音最喜欢热闹了!”瑶音飞速眨眨眼,强迫自己调整好状态,又恢复到原本单纯的模样。 同时努力忽视被抹在脸颊上的血痕。 “你既然喜欢,那就多帮二姐操持下这方面的事吧,宴会总要办得阔绰些,方能彰显我靖炀的气势。”瑶姬宠溺地帮妹妹将耳边的碎发拂好。 瑶音没想到自己会被委以重任:“啊?我来?” 瑶姬佯怒地伸手点指她的鼻尖:“你这小妮子,整日胡闹不做正事,长久下去如何能出息?多学学管理之术,日后才能帮上二姐的忙。” “二姐……”瑶音有些发懵:“我……” “没经验不打紧,凡事都是熟能生巧,你若一个人操办不来,就让平日交好的姐妹来帮帮忙。” 似乎看破妹妹心中忧虑,瑶姬柔声安慰道。 “真的可以么?”瑶音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急促地确认道。 “自然,那些权贵之女,在礼仪和管理方面经验颇多,有她们帮衬着,二姐也更放心。”瑶姬摸摸妹妹的头,提醒道:“对了,多请些会耍把戏的奇人异士也不错,总之要操办得吉庆。” 瑶音滚了滚喉咙,用力点头:“放心吧二姐,阿音一定办好。”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瑶姬轻抬她的下颌,细细端详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脸儿:“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妹妹。” “嗯!阿音会永远陪在二姐身边,一刻都不离!”瑶音目光清澈如溪水,对着咫尺间的瑶姬认真保证道。 多动听的誓言,多无暇的妹妹。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阿音。”瑶姬摇着手中的信,对她告别后,转身离去。 秋日的蝉,似乎又喧嚣了起来。 * * * 顾桢很晚才办完差事,当他披着月光潜入王城时,听雨香阁值班的宫人闲谈,说陛下今儿传吕尚书的妻子周蕊蕊进宫,聊了很久。 瑶音奉命操办宫宴事宜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估摸着陛下此举,也是为了让周蕊蕊对自家妹妹多照拂些。 如此姐妹情深,属实羡煞旁人。 外臣夜入王城,总会引起不小的争议,虽瑶姬不甚在意这些,却还是嘱咐顾桢仔细行踪。 当他驾轻就熟地推开雨香阁二楼的窗时,瑶姬正在闭目养神。 她斜靠在香榻上,盖了曾锦绣薄被,屋内燃着香炉,缕缕异馥被少许夜风搅动,散去还聚拢,久桓不消。 顾桢的动作极轻,明明已近至榻前,却未发出丝毫响动。 他凝视着瑶姬恬静的睡颜,目光落到她手中翻到一半的残卷,刚想伸手将其拿走,却被瑶姬晃过。 -- 第290页 美眸缓缓睁开,瑶姬看向他的神色略带不满:“真慢。” 顾桢早知她没睡,薄唇浮出丝揶揄的笑:“烦劳陛下久等。” 见她暼了桌上的烛光,顾桢便扬手将其熄灭。 屋中多了一人,灯影映照,难免会被屋外守夜的宫人察觉。 顾桢摆袍坐在榻边,瑶姬将书卷移进怀中,示意他靠近。 袍裙层叠相落,于寂静深夜簌簌轻响。 瑶姬侧耳,感受到他愈靠愈近,清冷竹香与香炉的气味混合并无不妥,反而生出从未有过的奇异气息。 很是安神。 顾桢逼问信息手腕颇多,遵瑶姬嘱咐,并未让那些家仆受苦,只用银针操控,让其吐露出赌坊地址,以及传播谣言之人的相貌。 其后便是顺藤摸瓜,顾桢出李府后,便易容前去搜查,几经辗转,总算寻到传谣者,拷问出雇主。 瑶姬原以为定是玄行那厮在背后作祟,毕竟他与顾桢还有个荒谬的赌约,为赢暗中捣鬼也不足为奇。 没想到查来查去,竟查到了突狄的头上。 郎元此次前来靖炀,共带二百名侍卫,除三名亲近入宫服侍外,其余者皆在昆罗城内安歇。 而顾桢追踪到的背后雇主,便是这二百人之一。 瑶姬稍坐起身,顾桢亦随她的动作略微让开些,却仍靠得极近。 “接下来有何打算?”似乎因她默许靠近,顾桢语气中丝毫不见疲惫,反倒兴趣盎然:“除掉郎元?” 若是这差事,他很乐意动手。 唯独郎元,顾桢连人蛹也不愿做,甚至希望他所有痕迹都能在世上消失。 瑶姬没立刻给出答复,略微思量片刻后,点开脑内的游戏界面,兑换了张提示卡。 她心中有所猜测,需要确认。 随着钱币流逝的哗哗声,账户余额仅剩180个行动点。 玄行现在何处? 牌面转动须臾,显示出一个军帐内,从帘外被风吹舞的军旗来看,应是绥廉。 果然…… 自读档重来后,瑶姬细细复盘过往,觉得第二世她被叛臣谋杀时,玄行未曾露面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享受与她对弈的臭和尚,应该不会把杀死她的机会轻易让给旁人才对。 即便她输了,他大抵也想亲手处决,如同当初那张预示卡所显现的,将她扼死在靖炀的天牢内。 亦或是对她说几句气死人不偿命的酸话,无论如何,玄行不应对她的死无动于衷。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不在靖炀。 玄行认可了瑶姬对手的身份,出于某种“尊重”,也许会不遗余力布局。 只有这样,博弈时那个疯批才能享受到最纯粹的欢愉。 亦或者,在玄行眼中,连区区叛臣都对付不了的瑶姬,也就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这是扔给她的考验,和他这位“师傅”的交锋,在此后。 那他又在绥廉筹谋什么呢…… 顾桢早已习惯瑶姬突如其来的沉默,也不急,只在旁静静等着。 在黑暗中与她见面的感觉很好,周围不会有其他事物吸引瑶姬的注意力,她的所有心神,都放在他带来的情报中。 她真正在意的,不是他本身也无妨。 如此便好。 “顾桢,你先前说过不要让我靠近暮崇,可有何缘故?”瑶姬忽然开口唤他的名字,让顾桢的唇角再度上扬。 甚至连“暮崇”这两个字,也不再那么讨厌。 “暮崇人狡诈诡谲,擅利用,亦喜好背叛,在局势尚不明朗时,主动向靖炀示好,岂能有善意。”顾桢淡然答道,耳边尚残留瑶姬方才的轻唤。 若是能多叫几声就好了。 瑶姬哪知顾桢的心思偏到了何处去,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回忆起当初虎萧被吞并的情形。 少顷,她忽然在暗夜中低低笑出声来。 花枝轻颤,甚至下意识抓扶住顾桢的臂弯。 “不愧是从暮崇出来的货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驯养 记住瑶姬口述的内容后, 顾桢在夜色中推开窗,削瘦身影鬼魅般消失不见。 他要去给暮崇王寄信,一封同意两国联盟的友好信件。 瑶姬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即便有时没将事情全貌讲给他听,顾桢也不在意。 无论发生何种状态,他都能确保瑶姬的安全。 只要他活着。 屋内安神香已燃尽, 余韵却仍绕梁不散,让准备就寝的瑶姬卸去一身疲惫。 她将近日得到的所有情报在脑内整合一遍, 愈发下定决心,再次购买了一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130个行动点。 “玄行何时会重新出现在靖炀?” 听到这个问题后, 提示卡转了又转,显示出靖炀王宫内几个殿宇的装饰。 惹眼的红绸和囍字缀以尊贵无比的金色, 为本就奢华无比的宫殿, 更添生气和吉庆。 路过宫人端举着装满金银和瓜果的托盘,低头疾行, 大多是瑶姬眼熟的面孔。 不过这些人面上毫无即将操办喜事的悦色, 反而各个沉着脸, 有的甚至还趁人不注意, 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至于那位走在队伍前头的领事,瑶姬认不出。 从身形和相貌,乃至穿着打扮来看, 都不像靖炀人。 -- 第291页 画面戛然而止, 没能透露给瑶姬更多的信息。 她望着雕凤的房梁,喟然长叹。 此等规模的布置,可非常人能享啊。 那个疯和尚, 会在靖炀筹备一场浩大婚礼之时潜来。 * * * 瑶姬想为突狄王办接风宴的消息一传出去, 朝中那些臣子欣喜得差点老泪纵横。 陛下不抗拒与突狄王的接触,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在未见到突狄王真容前,不少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对方相貌太粗鄙,难以与他们的国君相配。 幸好老天眷顾,这突狄王不仅俊朗非凡,连体魄都如此强健,孔武有力,真是同陛下联姻的不二人选呐。 也是他们未来真正国君的最佳人选。 众臣虽没敢把后面这句话明说出来,彼此却也心照不宣。 陛下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家,暂时把持朝政罢了,等嫁给夫家,多半还是会退居幕后。 两国联姻,无论名义上说得多好听,真正的王却只能留一位。 而粮草富强的突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走到末路的靖炀低头。 在这乱世中,能有强国可依附已属实不易。 毕竟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让靖炀的兵力和粮草足以抵抗虎视眈眈的绥廉,才是重中之重啊。 瑶姬近日才认下的妹妹瑶音,因性格略疯癫,总为朝中各臣所鄙夷。 但此次洗尘宴的事儿,倒也尽全力配合瑶音的调配。 甚至有人大胆猜测,原本对联姻强硬抗拒的陛下,之所以会态度有所缓和,跟这位妹妹所带来的影响不无关联。 有着这层缘由,瑶音张罗起来不知不觉间,得到了更大助力,无论如何指示调配,几乎都没受到任何阻碍。 甚至由于瑶姬的信任,连进展也只是做做样子汇报,根本无人细究。 在周蕊蕊等姐妹的帮衬下,瑶音做事也由最初的畏缩,变得愈发能放开手脚。 甚至当瑶姬定下三日的期限后,她也能拍着胸脯保证完成。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次日傍晚,瑶姬去崇奉殿内看望郎元,对方正巧生死时速地赶完了城防图的最后一笔。 这工程着实不小,听侍奉的宫人汇报,郎元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连用膳时都边吃边画。 活像上满了弦。 “如何?”瞧瑶姬面沉似水地审视着图纸,郎元乖乖站在她身侧,语气中充满等待夸奖的期待。 须臾,瑶姬仔细将图纸卷好,笑着帮他松了松脖子上的环箍,让那即将要刺破皮.肉的密齿,稍稍松退些。 “做的好,真是辛苦你了,小郎君。”瑶姬伸手帮他捋顺垂在腰间的细辫,柔声赞道。 郎元痴迷地目光随着瑶姬的手移动,待那温暖的触碰抚至头顶,不由得享受地微微眯起眼,下意识低头高大身躯,让她的动作更方便些。 能得到此等慰藉,这两日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可惜没能睡得再少些,好更早让瑶姬对自己展开笑颜。 感受瑶姬的轻抚顺着细辫缓慢落在脸颊,郎元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以往他们二人是何等的亲密,在猎场学骑马闲暇时,瑶姬与他就平躺在青草地上,嘴里咬着长草互相打斗。 绝大多数情况下,郎元都会不敌战败,便借此赖在她膝上枕一会儿,翘着二郎腿带她数交叠云层下的飞雁。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眼前这种程度的亲密…… 郎元双目现出忍耐后的红丝来,他颤抖着将大手覆在瑶姬的手背,试探着,犹豫着。 当他发现瑶姬果真没躲,反而默许了他的进一步靠近时,黑眸中的雾气顷刻转化为铺天盖地的爱意。 “阿瑶……” 细细品尝着这两个珍重在心尖儿上的字,郎元的声音染上似有若无的哽咽。 脆弱无助的模样,与他健硕高大的身躯很是不符。 如同被主人遗弃的巨狼,在得到其偶然回眸时抑制不住的欢喜和胆怯。 “小郎君,你有没有后悔过对我做的那些错事?”瑶姬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目光逐渐忧伤,似在缅怀那些回不去的过往:“你知道那是错的,对吗?” 郎元喉咙滚动,眼尾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坠落而下。 也许他本就不想忍。 他知道,阿瑶的心肠最软了,她最受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落泪。 尤其是她珍爱的人。 果然,瑶姬动情地蹙起秀眉,疼惜着帮他将泪拭去,纵然满目怜爱,却仍嗔怪道:“郎元,你曾把我的心揉碎过,你可知?” “对不起……对不起……”郎元紧握她的玉手,痛苦底下头,将其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肩膀颤抖不止。 “答应我,你再也不会伤害我。”瑶姬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头,轻咬朱唇,委屈得让他恨不得递条带刺长鞭,让她狠抽几下出气。 “阿瑶,是我糊涂……从今后,我再不会伤你分毫,我发誓!” 说着,郎元怕她不信,目光急切地在桌案上寻了圈儿,原想找把刀之类的东西割破手掌起誓,却一无所获。 崇奉殿内,没有任何利器。 眼瞧着瑶姬正注视着他的举动,郎元毫不犹豫朝掌心咬去。 “笨蛋,这是做什么!”瑶姬赶忙拦住他,气恼地用手点指他的眉心:“还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好端端的干嘛伤着自己!” -- 第292页 郎元的脑袋随着她的点指变得晕乎乎的,如同醉饮数十坛美酒,连思维都跟着发飘。 阿瑶还在乎他,心疼他。 真好,他的阿瑶又回来了。 瑶姬宠溺地继续抚摸他的侧脸,撒娇道:“你不伤我自是好的,可若有人要伤我……” 陶然忘忧的郎元猛然僵住,沉醉中的黑眸豁然浸进不见底的阴霾。 额前青筋暴起,遏制不住的杀气自周身迸发。 “谁敢伤你。” 瑶姬目光淡淡扫过他颈上坚不可摧的环箍,欣慰笑道:“有小郎君在,我自是放心的。” 既然她身边有这么多疯子,不为己所有多可惜啊。 * * * 烛火摇曳,瑶姬在崇奉殿留的时辰很久。 待她离去时,郎元站在院门口依依不舍望着她的倩影,屡次恨不得冲到她身边,将她拽回怀中。 却在脚即将踏出庭院时,硬生生止住了。 瑶姬说过,不许他私自出崇奉殿。 郎元难耐地来回走着,细辫甩来甩去,倒弄得心头烦躁之意更甚。 瑶姬的身影越远,这股燥便越浓,让他无名火起,恨不得将恼人的院墙砸得粉碎。 忍耐,忍耐。 阿瑶会生气的。 郎元痛苦地揪住长发狠扯几下,用痛楚强行将理智唤回。 万万不可再惹阿瑶动怒,忍到明天就好了。 阿瑶答应过,明日还会再来。 抱着这令人欢喜的希冀,郎元靠着院墙滑坐在地,将右臂搭在屈起的膝上,怒视那轮不懂事的残月。 落得最好快些,再快些。 他此生还从未如此期盼过朝阳。 * * * 待完全脱离郎元目之所及处,瑶姬揉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将卷好的图纸在空中晃了晃。 黑暗中,一双手自阴影中出现,将其接过。 “跟突狄侍卫核对下真假。”瑶姬仍自顾自朝前走着,未曾有片刻驻足。 顾桢清俊的面容由暗现至月华下。 他步履轻松地跟在瑶姬身后,手里掂量着那图纸:“何须费此功夫?” 想控制郎元,只需几根银针下去便可如意。 “你的操控术能蒙蔽世人,却唯独骗不过那个臭和尚。”瑶姬轻挑眉梢,言语间尽是寒霜。 顾桢抛接图纸的手一顿:“你意欲何为?” 秋风骤起,将夜间的露气又淬入更浓的湿冷。 奇妙的季节,昼夜温差总是如此之大,稍不留意便易惹上风寒,让病邪入体。 好在瑶姬此行着的披风足够厚。 落叶飘零,徒剩枯枝的树梢头挂着下弦月,如同一抹嘲讽的笑,高高在上俯视苍生。 “杀玄行。”瑶姬轻扬唇角,一字一句坚定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托付 杀玄行。 顾桢微怔, 望着瑶姬高傲背影,耳边蓦然回响起那些熟悉的声音。 彼时玄行还不叫这个名字,身为暮崇的十六王子, 身份尊贵,却不令人尊敬。 没人性的杂碎、死孽障,亦或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扣在玄行头上的称号太多, 以至于顾桢都记不太全,只知每一种似乎都挺衬他。 玄行是把失控的刀, 暮崇王室阴邪计划的意外品。 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恐惧化身。 那几年,顾桢即便待在僻静的药房配毒, 耳边也总是灌满了许多“杀玄行”之类的豪言壮语。 而如何折磨那些自寻死路的蠢货,便成了玄行偶来药房捣乱时的闲谈。 行刺、绞杀或毒害…… 能送人归西的花样总归就那么几套, 纵使稍有些新奇法儿, 也翻不出浪来。 挡来挡去,枯燥无聊逐渐侵蚀玄行的神经。 他颓得很, 以至于发癫地模仿顾桢手中的药碾, 抱膝在地上滚来滚去。 玄行清楚顾桢的实力, 屡次想逼其出手, 彼此来一番酣畅淋漓的死斗。 可无论如何,他都激不起顾桢的兴趣。 就算将顾家绝学偷了个遍也无济于事。 用玄行的话来说,顾桢就像块躺在溪底的石头, 又冷又无趣。 也正因如此, 终日弥漫不祥气息的药房,倒成了玄行大吐苦水的树洞。 左右顾桢也视他如空气。 为了追寻可能获得的细微刺激,玄行甚至开始对前仆后继的暗杀者们, 采取“泄洪”式的放水。 唯愿永无波澜的生活, 能起半点涟漪。 遗憾的是, 收效甚微。 就连经营多年“兄友弟恭”的暮崇王也不堪用。 使尽手段,至多只能将要玄行性命的盅水,送到他身前半尺的位置。 玄行很失望,抱臂蹲在地上瞧着那扬洒出的盅水发呆。 半晌后,他忽然对倒在殿柱旁,面色铁青的暮崇王提议,想出去逛逛。 恰逢世代更迭,五国要送新一轮的质子前往鹤乘,玄行也就这么着被放了出去。 一年后,六国重新被撕裂,意兴阑珊的玄行也销声匿迹,彻底断绝与暮崇方面的联系。 如今回想起来,倒生出股隔世般的错觉。 顾桢不知那家伙吃错了什么药,竟剃度遁入空门。 也不知瑶姬究竟是从哪个深山古刹中,将这祸害刨了出来。 这些他统统不感兴趣。 -- 第293页 他只在意瑶姬的心愿若想实现,势必难如登天。 假若真与发狂的玄行对上,他至多也只是能护住她…… 走在前头的瑶姬忽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似乎在好奇他为何停在原地。 顾桢将隐痛的右腕又往袖中缩了几分,迈步跟上。 他怎的忘了,在瑶姬身上所发生的奇迹,早已足够令他神迷。 无论事成几率有几分,只要她想做就好。 顾桢轻扬唇角,隐匿于瑶姬被月光拉长的暗影,追随着她的步调或快或慢。 雨香阁二层的纸窗在寂静中悄然打开,夜色太浓,大抵只有栖在叶上的秋蝉,才能窥见那抹被抱进去的娇娆身影。 又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原本紧合的窗被稍稍推开,将屋内淡雅的暗香带入夜空。 顾桢左手按压着腕处的旧伤,仿佛仍能感受到瑶姬靠近时的温热气息。 她说,她将命交到他手上了。 静息溪底的顽石,竟也有循着暗流转动的时刻。 顾桢如往常那般负手而行,步履却轻快得难以抑制。 澎湃着,翻滚着,如鼓擂的心跳促使他飞身踏上王城砖瓦,在一座座殿宇间踏檐疾驰。 若早知此生能这般快乐。 若早知…… 飞鸟振翅,乘风奔向那轮即将西沉的残月,引颈高鸣。 * * * 次日上朝,过半数朝臣精神气儿十足,不仅因突狄支援的粮草,更是为陛下和突狄王相交的顺利。 甚至有好事者已经在联络礼部,看到时该如何布置大婚场面。 毕竟国君嫁人这事儿,靖炀从祖辈往下翻都没出过一例,着实没个参照。 李玉夹在人群中,左恭右维跟着商讨,欣喜过后,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他对瑶姬从无非分之想,更对那位突狄王生不出嫉妒。 只是,他印象中的瑶姬,似乎与眼下的国君有些相左。 世人都说,随着位置变换,人的心境也不会一成不变。 或许瑶姬是心系百姓安危,才将自身荣耀暂且搁下了罢。 毕竟,两国联姻,结盟牢不可破的局面,也是李玉最殷切盼望的。 “太平”两字,只是念念都足以宽慰人心。 李玉表面中立,但他自己清楚,心中还是偏向安守派。 朝中也有不少主战派,自登基大典被玄行搅乱后,皆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发兵绥廉为陛下雪耻。 甚至更有极端人士,将主意打到突狄头上,私下嘀咕“与其联合,不如吞并”云云。 李玉从不面红耳赤与谁争论,他是有小心思,但首先还是靖炀的臣。 食俸禄,听王命罢了。 正晃神间,李玉耳边忽传来不小的议论声,同行的吕成应甚至还扯了下他的袖子。 贪污案过后,他二人走得很近。 “难得啊,国师大人肯屈尊了。”吕成应打量着不远处身穿朝服的顾桢,语带讥讽。 同朝为官,无论身居几品,总该守规矩才行。 可这位顾桢也不知是何来历,老实上朝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甚至还中途消失过,而后便有人瞧见他身着长衫在宫内闲逛,悠哉得很。 如此光明正大的摸鱼,却从未受到半点惩处,这让同僚们心中安能服气。 察觉到顾桢瞥过来的视线,李玉忙拉着吕成应报以礼貌的笑,而后紧咳两声,劝他慎言:“嗐呀,随他去吧,莫招惹。” 吕成应正好被李玉略扯歪的衣襟,不耐烦道:“怕他作甚?挂名头的国师罢了……” 似乎想到些什么,吕成应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在,甚至难得压低声道:“你说,他和陛下……” “哎呦喂,慎言!”李玉再次将他的衣襟扯歪。 吕成应:“我还没说呢。” 李玉:“不必,我不想听。” 两人正计较着,忽闻顾桢那边儿也闹出点动静来。 只见国师大人面沉似水,眸光阴寒盯着礼部尚书,后者连连退步,表情慌乱,言语支吾不知在解释些什么。 因没分神留意地面,礼部尚书竟险些跌倒,幸而被旁边人掺住,这才没闹出笑话。 李玉和吕成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扯住了刚从那边看热闹过来的几位同僚。 打听之下才得知,原是礼部尚书想巴结这位陛下身边的红人,主动跟其提及即将要举行的接风宴,想听听顾桢的意见。 讨论期间,难免涉及到宴会的贵宾突狄王,这话题自然而然的,也就转到联姻的事儿上了。 谁知顾桢的脸色是越听来越难看,突然面斥礼部尚书无端散布联姻谣言,罪不容赦。 甚至将近期朝中盛传此事的罪过,也一并推到礼部尚书头上,扬言定要将此事禀告陛下,肃清朝政。 礼部尚书猝不及防踢到铁板,脸都吓青了,在那儿一个劲儿的陪不是…… 议论完八卦的众同僚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难开口。 吕成应扶好衣襟:“你们说,国师和陛下会不会……” “呦呵!慎言!” “慎言呐!” “咳咳,慎言!” 在一阵慢性咳喘般的提醒中,众臣鱼贯步入金殿,装作无事发生。 * *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 第294页 果不出李玉所料,早朝时百年不出班的顾桢破天荒上奏,请求陛下缩减接风宴的开销用度。 给出的理由是国家处境艰难,不应因小事铺张浪费,寒民心。 瑶姬不喜之色跃于面,却也没重责,只说有待商考。 谁知顾桢竟不满敷衍,硬要瑶姬当场给出缩减定数来。 几番下来,瑶姬也动了怒,狠狠驳斥后,顾桢竟连礼也不行,径直扬长而去。 态度之嚣张,令人发指。 原以为盛怒下的瑶姬起码会摘了他的官帽,谁知她仅仅摔碎了盏茶,又用余火波及几位稍后上奏的倒霉蛋,便退朝离去。 丝毫没提惩处顾桢的事儿。 待离了金殿,潮水般的议论那是挡也挡不住,随着人流涌向昆罗各大府邸,充肆每场酒席宴间。 当今陛下之所以迟迟未应联姻,八成根结就在那位相貌俊朗的国师呦! 瑶音拉着周蕊蕊前往雨香阁,汇报宴会安排进展,显然也听到不少风声,当场大骂顾桢,还撒娇让瑶姬杀一儆百。 否则王权遭犯,将来如何能服众。 瑶姬正心气不顺,草草将妹妹应对走,只留周蕊蕊多待会儿,纾解烦闷。 宴会就在明日,此时再生变动显然不可取。 事已成形。 稍晚些时分,瑶姬前往崇奉殿,带着膳房精心备好的佳肴,想将接风宴的事告知郎元。 哪曾想刚进院,突狄来的三名侍卫就扑倒在地,大吐苦水。 郎元的情况很不对,躺在榻上嘴唇铁青,四肢也绵软无力。 像是中毒了! 瑶姬万分惊讶,赶忙进屋查看,急宣御医前来诊治,并细细盘问事情经过。 三名侍卫抹着泪,声音颤抖诉道,突狄王吃过陛下派人送的玫瑰酥后,就成了这幅样子。 闻听此言,随侍宫人心中俱一惊。 陛下她,从未派人往崇奉殿送过酥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名单 郎元因疼痛而溢出唇的呓语, 让三名贴身侍卫担忧得紧。 从他们额上不寻常的出汗量看,也许还担忧着自身处境。 无论下毒者是谁,“突狄王”遇袭这件事, 都是横挡两国的巨大鸿沟。 连刺王都做得出来,还有继续谈判下去的必要吗? 瑶姬秀眉紧蹙,朱唇因抿得过于用力, 几乎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她坐在榻边,握住郎元微微颤抖的手, 想用掌心的温热带给他些许安定和宽慰。 郎元艰难地将沉重的眼皮睁开条缝,露出的眼白昏黄, 且布满血丝。 他翕动着唇,似乎想对瑶姬扬起逞强的笑, 却终究没能敌过毒性, 又生生咳出口血。 “御医怎么还未到?速速去催!”瑶姬忙用绢帕帮他擦拭,端过宫人备好的姜茶, 小心翼翼喂了他几口。 好在这次郎元没吐出, 勉强喝下她的心意。 “陛下, 吾王自入靖炀国境, 始终恪守礼节,行事低调,甚至为让您安心, 连崇奉殿的院门都不曾踏出半步……如今出了这等祸事, 请您务必给突狄一个交代!” 三名侍卫咬着牙跪地请愿,事到如今龟缩也没用,不管靖炀王是不是主谋, 都得为突狄讨回颜面。 就算押上命, 该说的话也得说。 屋内顷刻安静异常, 连郎元沉重的呼吸都显得格外刺耳。 随侍太监瞧着眼色,正想给陛下打个圆场,恰逢外头来报,太医院的那几位已经火急火燎赶了来,众人的注意力这才转到病情本身。 虽然郎元的身体状况差得惊人,但太医几颗解毒丹下去,病情还是得到了控制。 幸好发现得快,之后再配以专门调配的解毒汤药,逼出体内余毒亦非难事。 见原本唇色发紫的郎元,竟能直接靠坐起身,众太医更是惊叹他超卓的恢复能力。 “阿……多谢费心。”屋内人不少,郎元虽被剧毒折磨,可理智尚存,堪堪将“阿瑶”二字咽回。 瑶姬握住他的手用力几分,冷眸骤敛,寒声对身边侍卫吩咐道:“查。” 在丝帕的覆盖下,郎元悄悄回握住她的玉手,拇指亲昵在她细腻的手背上画着虚圈。 他本可以多躺会儿的,能更赚些瑶姬的偏爱和怜惜。 但最终,郎元还是不忍让她的眉多蹙须臾。 这样便好,她在意就好。 * * * 派遣出去的侍卫约莫半个时辰便折返回来,首领黄重对着瑶姬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不方便直讲。 “无妨,且去忙吧。”郎元抬眼止住欲开口的三名侍从,对瑶姬温柔道。 “放心,无论凶手是谁,孤绝不轻饶。”瑶姬显然对他的体谅很受用,美眸泛起朦胧雾气。 看得郎元心神恍惚,目光直直跟随瑶姬的动作转动,直到她的裙摆消失在门口。 三名侍卫趁机赶忙凑到他榻边,面露急色,刚想商量些什么,却被郎元冷冷打断:“勿需多言。” 纵然缠绵病榻,郎元浑身散发出的震慑感,还是将侍卫们激得一愣,忙低头退下,不敢造次。 约莫半盏茶功夫,瑶姬才回来,且面色很不好。 “眼下侍卫掌握的线索不多,还得细细审问膳房宫人……”瑶姬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直视他,说着说着,又将话题转到接风宴上,想改天再办,等他身体好点再说。 -- 第295页 “无妨,就明天。”郎元搓掌用力拍拍脸颊,让面容泛起点血色,褪去几分病态:“我……朕很期待。” 见他态度如此温和,瑶姬反倒显得更为不安,她轻咬红唇,屡次三番欲言又止,本已转身又走,却又硬生生停住脚步。 郎元靠坐在榻,静静望着她随动作而飘舞的裙摆,宛如欣赏在叶尖翩跹的羽蝶。 当瑶姬再次回到他身边,坐下凝望他虚弱的面容时,那只蝶也带着令人炫目的光留在他的眸底。 相识多时,瑶姬的每一次靠近所带给郎元的心悸不减反增,甚至愈演愈烈。 胸膛因剧烈跳动而产生的微颤,甚至影响到静垂其上的细长黑辫。 连卷起的发梢都能出卖他的心思。 如此浓烈炙热的情感,他的阿瑶可能感受到? 侍从站得有些远,瑶姬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轻声问他:“小郎君,真凶是谁,你当真不在意?” 郎元深深呼吸,将刚涌起的咳嗽强压下,尽量不在她面前展露丝毫病态。 健硕胸肌隐在薄薄的衣衫下,随着喘.息的起伏,形状愈发明显。 他是虎萧最强壮的战士,以一敌百,以一挡千,不应在病榻露出如此孱弱的模样。 不屈的斗志让郎元的黑眸燃起极亮的光,如同一团跳跃的黑色火焰,却因遇上瑶姬,瞬间化为似水般的柔情。 一潭涌动着汹涌暗流,表层却洒满碎金暖阳的水。 “不打紧,只要下毒之人不是你就好。”郎元笑笑,他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咫尺间的瑶姬,接着轻声补充道:“若真是你……阿瑶,下次还是亲自喂给我吧。” 等在门口的宫人捂着嘴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两位君王的轶事,又仿佛在商量待会儿的膳食。 “你病糊涂了,睡吧。”瑶姬垂眸,伸手替他将被子盖到胸口,嘱咐宫人小心照料后,默然离去。 眼下正是晌午,日头高照,与深夜的冷寒截然不同,晃得人头晕。 瑶姬出了殿走在院子里,恍惚间仿佛看到许多长草编成的兔子趴在地上。 或打滚儿,或翘起后肢挠痒痒,身上沾满泥土和花瓣,朝着她的方向呼动湿润的小鼻子,似乎在分辨空气中的气味。 浮云掠过,遮住些许刺目日光,在骤然降临的阴影下,院中绿兔转瞬消失,徒留被修剪整齐的花草,随风而摆。 “陛下,接下来去哪儿?”随侍太监殷切地用手帮她挡住突兀的劲风,讨好问道。 瑶姬提起裙摆迈过院门,将第二世中毒后倒地抽搐的郎元幻影,留在崇奉殿内。 * * * 瑶音用过晚膳才蹦蹦跳跳来找瑶姬,手中晃荡着定好明日要参宴的人员名单。 没想到周蕊蕊也在,与瑶姬边聊边下棋,手旁摆着冒热气的红枣糯米粥,飘出的那股甜味儿,让瑶音下意识吞吞口水。 “好啊,你们两个在偷吃好东西!怎么没我的份儿!”瑶音不依地捧起粥,刚要仰头饮下,却被瑶姬止住:“馋嘴的丫头!怎么连小孩子的吃食也抢?” 瑶音眨眨眼,纳闷儿地“啊”了一声,见周蕊蕊害羞地用手抚了下小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周姐姐,你怀小宝宝了?” 周蕊蕊双颊绯红,比上了胭脂还好看:“多亏陛下诊平安脉时,让太医顺带帮我也瞧了瞧,这才得知此事。” “二姐,你用得上太医?”瑶音下意识问道。 “靖炀的老规矩,总得走走过场,好让那些老臣心安。”瑶姬的注意力仍放在棋盘上,随口嘱咐道:“吕尚书爱妻情深,得此喜讯定乐得整夜难眠,干脆让他在府中好好陪你几日,明日的宴也别来了。” “这怎么好……”周蕊蕊嘴上虽客气着,可眸中颖颖星光,却将欢喜的小心思泄了个干净。 “小宝宝啊。”瑶音挑眉,略神经质地晃了晃脑袋,珠翠摇摆,扯出抹玩味的笑。 仿佛想起某件有趣的事。 然而,当瑶姬抬头看她时,瑶音的笑意又在眨眼间转为浸着喜悦的期待:“好啊好啊,听二姐的,就把吕尚书从名单上划掉吧。” 周蕊蕊不便打扰瑶家姐妹说话,带着瑶姬给的赏赐离开雨香阁。 瑶音立即来了精神,将纠缠不清的黑白子统统推开,把名单铺在棋盘上,开始跟瑶姬说起宴会安排。 歌舞表演无甚新意,关键是杂耍艺人费了瑶音很多心血,有喷火的、耍飞刀的,还有大变活人等等…… “二姐放心,表演用的都是道具,没危险,阿音都亲自查看过了!”瑶音说得高兴,时不时用手擦流到下颌的汗,连喊热都顾不上。 瑶姬亲自帮她打扇,宠溺笑着,眸光略扫过名单,在“马机”的名字和席位上未停留片刻。 “有阿音在,姐姐总是放心的。” 红枣粥表层逐渐凝固起米汤,最后一丝热气也消散殆尽。 当天夜间,一张纸条包着石子飞入敞开缝隙的窗内,上书四字:图是真的。 火苗晃动,将纸焚成灰烬。 午夜过后,瑶姬的账户余额仅剩90个行动点。 她躺在榻上,遮住双眼,将洒进屋内的点点月光挡在手背。 这张预言卡买得很值,她看到了预想中的画面。 只是几番折腾下来,账户中的储蓄也日渐稀少。 -- 第296页 攒了那么久的行动点,玄行方才露一面就几乎耗尽。 将手移开,瑶姬睁开双眸,让皎洁蟾光洗去眼底阴霾。 弦已拉满,硝烟弥漫之时,害怕也好,恐惧也罢,都只能用尽全力继续跑下去。 她似乎整夜未眠,或许也合眼过片刻。 当丝丝缕缕的晨曦为屋内的精美瓷器镀上一层薄金时,瑶姬在宫人们恭敬的请安中坐起身。 他们唤她陛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入席 接风宴午时在御贺殿举行, 宴会上各项事宜却马不停蹄备了三日。 瑶音做事爽利远超众人意料,向众姐妹学管理的速度很快,眉宇间颇具瑶姬的风采。 只是御下太过严苛了些, 毛手毛脚的小宫女不过失手洒出点酒来,就被瑶音下令重责二十板。 娇嫩的皮.肉哪儿经得住打,服完刑的小宫女痛得连腰都直不起, 却又被分配比以往更重的活计。 连往日管事的嬷嬷也依着瑶音的意思,对其横眉冷目, 时时讥讽。 故而备宴的宫人无不用心,每日战战兢兢, 生怕行差踏错。 效率是提高不少,这心里却也记恨上了。 管事嬷嬷身居要职, 日子也不好过, 被瑶音呵斥的次数最多,怎么做也讨不得欢心。 若敢辩解, 甚至还会被瑶音用打嘴板当众惩戒, 着实丢脸。 平时瑶音就有将打嘴板带在怀里的习惯, 遇到不顺心的宫人就出手教训。 此番有实权在手, 更加得意,如鱼得水般嚣张,弄得一干宫人敢怒不敢言。 毕竟她是陛下的亲妹妹啊, 即便进言又如何?还不是徒遭记恨, 日后接着活受罪…… 宫宴上的杂事不提,崇奉殿内倒是平和很多。 经过御医的彻夜治疗,郎元的身子虽没完全恢复, 却也能如常人般行走。 只有当动作稍激烈些, 或情绪波动过大, 面色才会略现病态。 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根据郎元那惊人的恢复能力推断,至多两日余毒也就消尽了。 三名侍卫服侍郎元换上王服,互相递着眼色,犹豫再三,还是将昨日小解时偷听到的传言说出。 “据刑房负责给拷问官送饭的小厮说,最后供出来的,似乎跟一个姓顾的有关。” “好像是叫‘顾桢’来着。” “靖炀的国师,平日里特立独行,听闻跟‘那位’关系匪浅啊……” 郎元眸底黑意愈浓,如同深渊内挥不散的雾。 他隐在宽袖下的健硕臂膀青筋暴起,肌肉撑得发鼓,须臾间眼圈便泛起了青。 “这,切莫动怒啊。”三名侍卫岂能不知郎元的脾气,忙在旁安抚,同时心里不住盘算着。 郎元的确骁勇善战,但中毒期间着实该静心调养恢复。 有些话本不必说,可郎元对瑶姬那异样的情愫,三名侍卫还是看在眼里的。 情关难过,美色误人呐。 更何况他们还有重任在身,主心骨被敌方的软言细语所哄骗,那还得了。 比起加重伤势,还是唤醒郎元的神智更为重要。 “她昨日就已知此消息,却对您闭口不言,只一味搪塞,分明是有意袒护……姓顾的该千刀斩,可‘那位’,也不得不防啊。”侍卫掂量着郎元的脸色,硬着头皮劝道。 郎元表情愈加凝重,阴云积聚心头,雷电即将轰鸣时,门口的一声传唤,却将一切尽数驱散。 盛装打扮的瑶姬前来崇奉殿,意欲与郎元共同赴宴。 她是特地来接他的。 * * * 御贺殿乃王宫内第二宽敞殿宇,装潢更是讲究至极,殿柱白玉孔雀环绕,尾羽皆用玛瑙点缀。 虽都是白色,却仍能瞧出层次不同来,雀头望向殿中央,雀爪微勾做抓宝式。 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廊下已奏丝竹,众臣在管事嬷嬷的带领下按品阶入座,对待会儿正宴内容兴致盎然。 更多的,是关心两国未来命运究竟会如何。 瑶音穿回她最喜的碧色水裙,做工可比刚来靖炀时的那套精细百倍。 实话说,如今她身上的款式,便是在鹤乘后宫宫中妃嫔中也难见。 尽管过去鹤乘占据统领之位,但论奢靡铺张,还是不及靖炀。 看着在自己指示下忙碌团转的宫人,瑶音伸出玉手审视刚选中的几枚戒指,忽觉其中一枚色泽不如昨日瞧着好看,便随手摘下远远扔开。 岂料那戒指滚得不凑巧,恰好溜到顾桢脚边停下。 今日他难得准时赴宴,整肃官袍将他衬得更添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连眼角泛起的笑意,也比平常冷上三分。 瑶音佯装没看见,转身继续打量戒指,随即悄悄对身旁的管事嬷嬷递了个眼色。 嬷嬷骑虎难下,冷汗不住地往外冒,恨不得能突发个心疾倒下,远远避开才好。 似乎瞧出嬷嬷的犹豫,瑶音不耐烦重咳一声,目光如刀割着她。 “国、国师大人,这边请。”嬷嬷被吓出激灵,忙颤着嗓子迎向顾桢。 殿正方并排摆放两张龙椅,按理说,正一品的国师座次应近临陛下右侧才对。 可嬷嬷的脚却转了个弯儿,把他往席末带。 早些入席的李玉原本正与邻桌闲聊,眼神一瞟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 第297页 坏了,要出事。 嬷嬷正走得胆战心惊,忽察觉到身后脚步声停止,吓得她更哆嗦成一团:“国、国师大人?” “本官的座位不在这。”顾桢的目光扫过嬷嬷,落到瑶音身上。 后者正侧目偷看,巴不得他能闹出点儿事来,眼见有了话头,径直快步走向顾桢,人未到近前话就开始不停往外冒:“参宴的名单和席位,可是二姐她亲自过目后认定的,怎么,你想抗旨不成?” 李玉只觉得椅子烫屁股,坐不住了,忙蹿到两人之间挡住,笑着和泥:“陛下整日政务缠身,审名单有所纰漏也难免,这其中定是有岔子,国师怎能坐席末……” “大胆!你竟敢质疑陛下!出言不逊,张口便断言是陛下的纰漏,到底有几颗脑袋够砍!”瑶音杏眼圆瞪,毫不客气指着李玉鼻尖呵斥。 这等市井泼皮的粗鄙之举用在重臣身上,着实令人难堪。 李玉早先被贬进天牢也没这么无语过,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想想盛宴事重,还是强忍下了。 陛下的妹妹,他得罪不起。 忽然,李玉被身后传来的阴寒气息激得打了个冷颤,眼见另一位祖宗也要发作,忙撇下瑶音去安抚顾桢:“顾兄顾兄,这样如何,您坐我的席位,虽不是首席,离陛下却也不远……” “不可!谁准你擅自更改宴会安排的?尚书令又如何,胆敢违背王命?”瑶音很想将拿出怀中的掌嘴板,结实给李玉来点教训。 若不是忌惮他在瑶姬面前还有几分颜面…… “瑶音姑娘,凡事都要讲理,安排国师坐末席究竟依照那条礼规,摆出挑明也好让人依服,否则便是不合规,若在他国国君面前连坐席都混乱不堪,岂非丢脸惹笑!” 李玉沉下脸,不卑不亢将瑶音的蛮横指控挡回。 他选择站出来并非为讨好顾桢。 先前出使鹤乘,李玉曾与其共事过一段时间,早已看清此人交不透。 若有选择,他宁愿离顾桢远远的。 可事关靖炀国体,容不得他安居一隅。 瑶音没料到平日毫不起眼的李玉,竟会抽风般跟她较上劲,顿时肝火大动。 刚想跟他继续呛声,忽听外头传讯,马机已到。 怒色瞬间从脸上抹去,瑶音烦躁地丢给李玉一个白眼,从袖中掏出小花镜整理下云鬓,确保打扮得体后,满脸喜色奔向马机。 她双颊绯红,宛如初绽桃蕾,刚想同他说说话,却被马机不动神色的眼神定在原地。 满心欢喜被心上人此举冲得凋零落散,瑶音落寞地拍整下裙摆,仿佛被谁兜头泼下盆凉水。 虽难过着,她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追随马机的威伟身姿,甚至嫉妒那些能光明正大靠近他的臣子。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满,和同僚应酬的马机忙里偷闲,对远远站着的瑶音报以歉意一笑。 瑶音捧着绯红的脸颊,登时所有不快都忘却了。 伏波将军,靖炀的守护神,勇猛无比的战士,在帷帐后柔声疼爱她的情郎…… 瑶音闭上双眼,深呼吸,强迫自己将汹涌欲出的感情压下。 难熬的等待马上就会结束,到时马机会和她永远厮守在一起,再不分开。 至于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妻妾…… 毕竟马机说过,只要能哄她开心,日后即便是将她们一刀刀片成碎肉,也无妨。 想到那时能坦荡依偎在马机怀中,与他饮酒尽诉衷肠的场景,瑶音顿时心情大好,连方才与自己纠缠的李玉都懒得再理。 而伏波将军则在一片恭维声中,笑着坐到与瑶姬最近的位子。 原本属于顾桢的席位。 “别再痴心妄想了,关于你的安排,可是二姐今早特地嘱咐过我的。”瑶音绕到顾桢身侧,语气幽然,眸中尽是玩味:“昨天你做了什么好事,心里可清楚啊?国师大人。” 顾桢长睫微颤,薄唇紧抿,在李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默然走向席末。 瑶音得意仰头娇笑一声,喜色四溢,连脸蛋儿似乎都更娇俏了几分。 雅乐仍在继续,当太监通传陛下驾到时,又适时地加入庄重鼓点,每一下随瑶姬的步伐而落,为靖炀的至尊营造出绝妙气势。 与以往不同,此次出场的两位王并肩而行。 偌大殿内,在瞧见彼此的瞬间,郎元与顾桢皆眉头紧锁,握掌成拳。 “恭请陛下、突狄王入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杂耍 昨日突狄王中毒之事早传得人尽皆知, 甚至不少人都认为他压根儿就来不了。 如今瞧着郎元面色如常,行动坐卧亦无碍,众人心中不由暗自赞叹这突狄王的强健体格。 但绝大多数人, 还是更倾向于另一个猜想:陛下以血为药救了他。 关于霞液丹的种种奇闻早已得到印证,瑶姬如今肯同突狄王平起平坐,态度转变之快同样惹人玩味。 风月之事总归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无论如何,情况都在朝有利靖炀的方向发展。 宴会很快开始, 珍馐美味流水般传上,更有曼妙多姿的舞姬献技, 随节奏款款扭.动腰.肢,看得人心神荡漾。 “马将军, 心疾可大好了?”酒过三巡, 瑶姬朝坐在下首的马机亲切问询。 “咳咳,总算还能下地走动, 但病情总反复, 大夫叮嘱还要多静养几日。”马机恭敬起身相答, 将拳抵在唇边轻咳。 -- 第298页 病态甚至比郎元还明显。 瑶姬点点头, 报以同情目光。 仿佛面前这个虚弱男子,与第二世狞笑着斩下她头颅的叛臣不是一人。 说话间,新温好的蜜酒由瑶音亲自端上, 为瑶姬和郎元斟满。 “瞧我这个妹妹, 倒是个有责任心的,忙碌了这么些时日,连多坐会儿都不肯。”瑶姬笑着与郎元互谦后, 将酒送入唇中。 “二姐哪儿的话, 能帮上你的忙就是阿音最大的福气了, 半点都不累!”瑶音娇滴滴地扭着裙摆,虽对瑶姬回话,却“恰好”将玉体曲线最好的角度,呈现在马机的面前。 女儿家的小心思总归藏不住,如同雨天浮头的池鱼。 瑶姬注意到,宴会上臣子的菜式都无甚差别,就连最末席的顾桢也未曾有短缺。 唯独马机手边放着的茶,颜色偏红,与旁人不同。 在与同僚闲聊期间,马机亦非呆坐,而是顺应众人的频率吃菜饮酒。 只是每每落箸后,都会不紧不慢地饮上一口红茶。 廊下乐声转换,由先前的绵长悠然变得轻快,连续的密集编钟声过后,舞姬退场,又来了批杂耍艺人为宴会带来新的热闹。 随着一口冷酒含入,吐火艺人凝神对着裹着油布的木棍猛喷,一条长长的火龙瞬间席卷空中。 带着炙热的温度,让稍临近些的臣子惊讶得微微仰身。 见火势收得恰到好处,自身又为受丝毫损伤,便接连鼓起掌来。 其实民间的这些把戏也没什么大花样,众人不过是烘托个气氛罢了。 最重要的是让陛下与突狄王开怀,若是顺势能对彼此产生出些许情愫,便再好不过了。 满殿朝臣几乎不约而同地长了颗月老的心,除了末席那位自斟自饮的国师大人。 似感受到他浑身笼罩的阴云,原本想趁机巴结顾桢的低品官员踌躇再三,愣是没敢妄动。 究竟在忌惮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 在火龙打开场子后,其余艺人也跟着大显身手。 戏耍长鞭起舞的、蒙眼在空中接抛飞到的,还有互搭肩膀站成人塔的…… 与循规蹈矩的舞姬不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杂耍艺人也加入这纷乱的杂烩之中。 而先前出场者,却仍没有要下场的意思。 眼瞧着场上人数越来越多,逐渐挤得离重臣的席位更近,李玉颇有些不自在地笑笑,下意识将椅子挪得靠后了些:“这安排倒是新奇。” 毫无章法,简直乱来。 “这尚书令大人就有所不知了,正所谓‘百花齐放才是春’,杂耍也是如此,就是要争奇斗艳才好看。”瑶音鄙夷嗤道,随即又撒娇地寻瑶姬认同。 “无妨,孤喜欢得很。”瑶姬笑吟吟地望着那些艺人忙碌的身影,转头看向郎元:“突狄王以为如何?” “甚好。”郎元凝望着瑶姬精心装扮过的面容,赞道。 乐没止,舞未歇,异变发生得悄无声息。 先是礼部尚书头晕得厉害,他还以为错估了自己的酒量,并未在意,只用手撑住头,想以此依靠会儿缓神。 可缓着缓着,脑袋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最终“咚”地一声砸到案上,连酒盏都打翻了。 “臣、臣失仪,臣罪该万死!”礼部尚书猛然惊醒,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瑶姬自然不会因此等小事怪罪,安抚几句后,殿上亦响起阵阵宽宥的笑声。 看来今日这蜜酒,比想象中要给劲儿啊。 随着几名身躯柔软到能弯成圈翻滚的姑娘登场,宴会气氛霎时到达最高潮。 那些女子在向众人展示过初级柔韧度后,忽四肢趴在地,脑袋整个扭转到身后,就这么以蜘蛛般的诡异姿势在场上爬着绕圈儿。 怪是怪,可女娇娥面容实在是媚,笑眼勾魂,甚至稍有大胆的,用玉足抵勾住壶身,倒身为那些色眯.眯的老臣斟酒。 在新奇和越界的双重刺激下,瑶姬对胡闹的宽容更加助长宴会升温的速度。 不得不说,瑶音这种野路子的办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众臣无不热情高涨,更有许多击掌高歌伴奏者,让场上喧嚣愈加浓重。 在这繁杂乱闹中,那些悄然醉倒的臣子,便更不值一提了。 仿佛这些人都忘了,先前信誓旦旦要趁此良机,促成两国联盟的重要计划。 神智麻痹在不知不觉中,当胃口不佳的李玉终于注意到参宴的朝臣竟醉倒多半时,他的四肢已沉重如灌铅,再不听自己使唤。 “不、不好……陛下……”李玉惊恐万分,尝试咬破舌尖让意识重新恢复。 可惜为时已晚,他已连那点力气都没有,便带着无尽的懊悔,昏沉睡去。 马机将酒盏重重放下,仰天长叹,唇角逐渐浮现出再也遮掩不住的笑意。 “突狄王,您莫不是也饮得多了?”见身旁的郎元坐姿稍有摇晃,连睁眼也愈加费劲,瑶姬关切朝他探过身去问询。 她刚想命身旁侍女给他端碗醒酒汤来,耳边却忽闻锐利的破空声。 杂耍艺人仍蒙着眼,可手中数十把飞到,竟如长了眼般,同时朝瑶姬飞射来! 寒光乍现,杀气逼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马机 “阿瑶!”藏匿心底的爱意脱口而出, 郎元猛然将瑶姬护在怀中,以惊人的爆发力向后倒去。 -- 第299页 桌椅翻滚倒地,杯盘狼藉, 落地瞬间瑶姬本能地用手肘撑住地面,脑袋被郎元宽大的手稳稳垫护住。 瑶姬被他温热健硕的身体抱住,她下意识想推开压盖着的沉重感。 随着“哇”的一声, 痛苦至极的郎元涌吐出口不小的血来,连发力的手臂都在不住颤抖。 瑶姬抗拒的手愣住须臾, 转而抬起他下垂的头确认状况。 郎元双眼失焦,体内余毒尚存却硬爆发用力, 虽没冲得七窍流血,神智却也徘徊在消散边缘。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郎元咬紧牙关, 硬将心神拉回,红着眼将瑶姬在身下护得更结实, 用力至极, 如同想将她的血.肉一并拥入体内。 瑶姬被他抱得喘不过气起来, 玉手挣扎着轻拍他的背部, 不期然竟摸到三把染血的飞刀。 他受伤了! “呵呵……哈哈哈!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没想到避世不出的突狄王,竟然是个大情种!哈哈哈哈!” 马机的笑由最初的低沉逐渐变得张扬高亢, 积攒心中多年沉灰, 终有吐个痛快的时候! 场上忙碌的杂耍艺人们抹去笑面,静默着集聚马机身后。 席间仍有些许残存意识的臣子,刚想挣扎着起身, 俱被侍奉在侧的太监用手刀砍晕。 管事嬷嬷的脑袋显然处理不了庞杂信息, 其余几名同样发懵的宫人, 则在恐惧侵染过全身后,接连发出骇人尖叫。 “住口!”方才跳过“蜘蛛舞”的数名姑娘迅速接过内应侍卫仍来的刀,眨眼间便控制住殿内其余人的动向。 利刃在前,嬷嬷等人再傻也明白了,忙紧抿着嘴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双手死命摊伸开表明绝无抵抗之心。 “到底还是姐姐有手腕,连刚见过几面的突狄王都能迷住。”瑶音高挑着眉,身姿娇娆着越过杂耍艺人所组成的护墙,如藤蔓般攀靠着马机结实的臂膀。 马机嫌恶地擦去面脂,虚弱的苍白病态刹那褪去,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复现眼前。 “尊敬的陛下,臣斗胆请您起身,见面相谈可好啊?”马机对撒娇依恋的瑶音置若罔闻,径直绕到案后,在两人面前蹲下。 有些被闪到的瑶音登时挂了脸,但她很快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如影般跟过去看笑话。 马机多年不得志,蛰伏许久总算事成,情绪亢奋些也在所难免。 “郎元、郎元?”瑶姬想劝他放松些,再抱下去不等被叛臣斩首,她倒先要窒息而亡了。 “嗯?郎元?怪了,我记得突狄王可不叫这个名字啊。”马机笑着打量了下郎元明显过于魁梧的身躯,眸中恶意闪过,伸手握住插.在他背后的飞刀。 并未拔出,而是缓慢而残忍地在肉中转动着。 郎元额头青筋暴起,豆大汗珠接连滚落,面部因极度痛楚胀红,唇甚至发起紫来。 他久经沙场,对体外伤向来不甚在意,要命的是因马机的折磨,而再度发作的毒。 剧烈的情绪起伏和过激的动作,对他来说皆是催命符咒。 虚弱至此,郎元早已无暇起身应敌。 他能做的,紧紧是拼尽全力护住身下的人,即便这份安全在马机看来,无用又可笑。 “住手!”瑶姬沉声呵道:“伏波将军,无论你对孤有何怨气,都不应波及突狄王,难不成你想彻底毁了两国联盟?” “哈!所为联盟二字,便是乱世中最大的笑话!”马机被她的话逗得发笑,仰天长叹:“靖炀明明已将突狄命脉握在手中,就该挥师将其吞并,扩充填富我国!” “姓苍的有一代算一代,全都是不顶用的孬货!蠢笨如猪却只仗着血脉久居王座,将大好靖炀残败至此!无能至极!” “本以为天光即亮,谁知又冒出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瑶姬,将别人苦心守护多年的国窃走是何感受?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哈,苍济成可笑,你也可笑,更可笑的是那些脑袋灌水的庸臣!明主在此,却非要拥护整日怪力乱神的敌国女子!” “是谁数十年如一日护佑靖炀?又是谁浴血沙场保住边疆!你们这些蠢货,为什么就不肯睁眼看个清楚!” “对了,你们如今不单瞧不见,也听不见,真变得又聋又盲了!哈哈哈!” “可惜啊,可惜在孤毕生最重要的时刻,那群蠢货竟无法见证!” 趁马机在那边狂笑发癫,瑶姬心中有了计较。 先前她心中有两种猜测。 按照顾桢调查的结果,当初给李玉家仆传递假消息的,正是突狄方面的手笔。 可从眼前情形来看,马机与突狄方面联手叛乱的猜测,显然不成立。 突狄之所以会对她追凶的事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出手干扰,其根结还是在于…… 脑海中零散碎片终于拼凑完整。 “如此说来,那日纵火焚烧百灯楼木梯者,也是你的手下?”瑶姬清脆的质问声,瞬间打断马机在幻想中的沉溺。 数条深皱爬上马机眉间,他用力将飞刀整个没入郎元体内,趁其因剧痛短暂失神,一脚将他踢开。 其余手下见状,连忙上前将其制服。 浓稠鲜血涌上喉鼻,呛得郎元出不得声,因先前的胡乱发力四肢,如今也软绵如若无骨。 他只能死死瞪着靠近瑶姬的马机,目眦欲裂。 -- 第300页 重获空气自由的瑶姬撑扶起上半身,还未站起,便复被人压住。 瑶姬:…… 马机双臂撑在瑶姬颈间,细细打量这位高居王座的女子。 原本讥讽的审视,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为近乎贪婪的渴望。 为臣者本就没资格仰视龙颜,自从战场归来后,马机便在府养病。 前几日虽参与了瑶姬的登基大典,却也只能隔着不可及的远距,遥遥望见她庄严的身姿和华贵王服。 他肖想数十载,却始终不可及的东西。 嫉恨与不甘让他拒绝对瑶姬的臣服,此后他再次告病离朝。 方才宴会上,因要佯装病态,马机亦未敢直视瑶姬,大多时候只低头宴饮,与旁桌闲聊。 偶然间的惊鸿一瞥虽让他错愕,却也不及大事重要。 眼下,万事尽在掌握之际,马机终于有了将瑶姬拉下神坛的机会。 咫尺间,瑶姬的美艳对他几乎产生震慑性的冲击,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马机自认并非贪恋美色之人,对儿女情长更是不甚在意。 可如今,他心中竟疯狂滋生出想独占身.下美人的念头。 他伸手,如同着魔般想在瑶姬的脸庞拂过,享受那让人心驰神往的细腻触感。 如此绝色,杀之,太过可惜啊…… “将军!”眼瞧事态发展不对劲儿,瑶音终于压不住心头火,怒气冲冲朝马机吼了一声。 马机被这突兀的打断吓出个激灵,缓回神后大为光火。 该死的疯女人瞎叫唤什么? 简直让他丢脸! “将军小心,这妖女服了霞液丹,指不定生出什么鬼魅邪术蛊惑人,将军千万别被她蒙蔽了!”瑶音气得在旁边直跺脚。 见马机还没有起身的意思,索性直接上前拉扯他的胳膊。 谁知刚碰到边,便被对方极其不耐烦挥开。 不过也正因为瑶音的提醒,他才想起霞液丹的作用来。 如今瑶姬的血能治百病,常年饮用还能长生不老…… 那些从绥廉国流传出来的谣言,此刻再回想起来,却又让人忍不住心动。 苍济成不想要的东西,他可求之不得! 马机最后留恋地端详了下瑶姬的容貌,闭目宁神,用惊人的克制力将遐想艰难收回。 他勾起唇角,狞笑着起身,将官袍上弄出的褶皱仔细抻平:“对了,陛下方才问了何事来着?嗯,木梯啊……不错,是我买通建造百灯楼的花灯匠人,在旋转机关上做了手脚。” 无论马机在说什么,瑶音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还震惊在方才被情郎粗鲁甩开的噩梦中。 将军这是怎么了? 为何会这般待她? 她难道不是他心尖儿上的小公主么? 瑶音头脑发懵地朝四周看看,期盼能得到谁的安慰。 可目之所及处,全都杂耍艺人近乎怜悯的鄙夷。 马机自然无暇顾及瑶音的小心思。 殿外死士应该已经控制住了王城的首要通道,开始清除残余反抗力量。 此番举事重在稳、准、狠,有城中侍卫长黄重从中策应,将各巡逻队与护卫关卡的动态尽数掌握。 想要将其瓦解,简直易如反掌。 在黄重等人带着好消息过来前,他倒是有些许空闲跟这位“陛下”闲聊片语。 反正今夜过后,她就是单属于他的宝物了。 无论是长生不老,还是享受帷帐后的乐子…… “自战场归来后,行刺苍济成的方法我想了尽百种,可那几个窝囊废却胆小如鼠,拼了命的将我的计划一拖再拖,总说时机不成熟之类的屁话做搪塞。” “原本我已被他们磨得心气全无,想着或许此后只能庸碌过完残生。” “没想到,苍天垂怜,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竟然偶然发现了苍济成密谋的一个阴邪计划。” “在点燃白孔雀孔明灯时,我们伟大的靖炀王,似乎想要活活烧死灵妙夫人呢。” ??第一百二十章 男宠 瑶姬美眸微微眯起, 仔细审视马机:“苍济成的计划,你早就知晓?” 马机扯出抹玩味的笑:“那日苍济成与吴志微在雀苑的谈话,可巧被我府中小妾听个正着。” 原来当时跟随周蕊蕊擅闯雀苑的人中, 竟有马机的小妾。 忽然间,瑶姬脑海中闪过系统曾跟她提过的四个字:蝴蝶效应。 当初瑶姬假扮成吴志微时,早已想好要用此方法将苍济成的阴谋泄露出去。 但挑选周蕊蕊做人选, 实是临时起意。 瑶姬原本以为周蕊蕊任性骄横,逼迫吕成应扶植自家弟弟入仕, 是个全然不为他人考虑的女子。 故而最初定的人选,其实是李玉。 谁知见面与周蕊蕊详谈后, 发现其不仅温柔善良,且对于未来也有积极乐观的打算。 甚至在知错后肯改变现状, 主动走出深院高墙…… 如此天真烂漫又好奇心强的女子, 自然取代了做事瞻前顾后的李玉。 马机接着絮叨,其实早在百灯楼建造初期, 他便动了借机谋杀苍济成的念头。 无奈同党胆怯, 他孤掌难鸣, 只能含恨作罢。 而苍济成欲意引火烧死灵妙夫人, 便是促成马机动手的最好时机。 在众人注意力都被楼顶吸引时,谁又会在意木梯的燃点究竟在哪儿呢? -- 第301页 若能事成,极具民望的灵妙夫人和靖炀王便会双双葬身火海。 届时朝野动荡, 他这位伏波将军, 靖炀国的守护神,被诸多老臣力荐暂掌朝政,也在情理。 此举可谓名正言顺, 只要能开这个口子, 设法慢慢让那些拥有继位权的王爷消失, 亦非难事。 马机为避嫌甚至没亲自去参加灯会,静心在府等消息。 他机关算尽,本以为大业有望,谁知等来等去,却等来瑶姬化身祥瑞,即将准备登基大典的“好消息”。 那夜马机气得呕出不少血,肝胆俱裂,险些被无常给套走。 马机的吐露至此戛然而止。 他冷笑着看向身侧的瑶音,在对方希冀的目光中,粗鲁将其拉过,捏着她的下颌笑道:“再后来,可就多亏了你这位好妹妹了。” 瑶音费力扯出抹娇笑,她紧张地凝视着马机,想在对方眼中找出昔日的温柔缱绻。 可无论怎么寻,都只能看到彻骨的冰冷和玩味。 “将军……马郎,阿音帮了你这么多,你不会抛弃阿音的,对不对?”瑶音神经质地歪歪头,连问的声音都开始发抖。 马机着实被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逗笑了,这种时候,她竟还存着痴心。 他刚想继续出言嘲讽,却发现对面的瑶姬站起身,拍掉裙摆上的尘土,对他摇摇食指,做出个“打住”的指示。 这两人的狗血恋情瑶姬没兴趣听。 戏已经演够了。 马机被瑶姬突如其来的从容弄得发懵,随着她的视线,他后知后觉回头看…… 正巧对上顾桢那双竹月色的清冷眼眸。 马机:…… 瑶音:…… 见鬼了!顾桢不是最开始就倒下的那波吗!? 为确认他是不是真昏过去,瑶音甚至还借由斟酒的名头去顾桢身边晃了一圈儿,的确怎么推他都没反应啊! 马机吓得不轻,犹如被燃碳灼到般急急倒退,与背后灵似的顾桢拉开距离。 电光火石间,马机甚至顺势将瑶音拽到身前,临时充当起肉盾。 尽管瑶音娇小的身躯根本挡不住他。 “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点把他拿下!!”马机一手勒住瑶音,一手横刀抵挡,话刚嚷出口才发现更大的不对劲。 场上那些杂耍艺人,头顶不知何时插.入三根银针,对主子的命令充耳不闻,只呆滞地站在原地。 “你们、你们……” 马机踉跄向后退去,他慌张四望,期待能寻到还未受控的部下,可放眼整个御贺殿,哪怕是那些太监细作,都无一幸免。 所有人皆无神地耷拉着眼皮,嘴角甚至还有涎水流出,宛如痴呆。 焦急中,马机的手臂下意识勒得更紧,扣在瑶音咽喉处,险些让她窒息昏迷,只得用尖长的指甲刺进他肉中,让他卸力。 马机不堪重负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来,一把推开无用的瑶音,迅速朝瑶姬扑过去。 他要这没用的妹妹作甚!重要的是瑶姬! “将军小心!”纵然察觉到面前这男人是个负心汉,可这几日初次尝到的深情与呵护,还是让瑶音脱口提醒道。 可惜为时已晚。 当他瞧见瑶姬眸中的冷漠与淡然,马机才意识到,背对着顾桢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微不可闻的破空声袭来,一根针刺入马机举刀的手,他整条胳膊顿时麻硬如石,竟就那般僵在空中,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顾桢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实力,故而在马机眼中,还以为他同李玉没什么分别。 都是瑶姬的谋臣罢了,只不过顾桢与瑶姬传过不少绯桃,顶多算是她豢养的男宠…… 马机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有这般手段! “顾桢!你控住我又如何?王城早已被黄重掌控,待千军万马赶到,你以为凭几根破针就能逃出生天?”马机用另一只手将针拔出,不敢再轻敌,连忙转身应对。 瑶姬就在他身后,想跑到顾桢面前也没那么容易! “在下与你无冤无仇,只是听命行事罢了。”顾桢礼貌笑着,目光越过神经紧绷的马机,旁若无人问瑶姬:“陛下,可吩咐?” “等等!”马机抢在瑶姬开口前忽然大喝一声。 纵横沙场多年,连玄行那样的疯子他都见识过,如今短暂交锋,马机岂能看不出顾桢的实力。 此人浑身散发惊人的压迫力,笑意不达眼底,被他玩味地盯住,就同吐着红信的毒蛇在丈量与猎物的距离。 马机毫不怀疑,只要瑶姬命令一下,自己恐怕瞬间就会身首异处。 不行,他得拖延时辰,起码要等到黄重的人到。 该死的黄重,都这么久了,到底在磨蹭什么! “顾桢,你冷静点好好想想,瑶姬可是铁了心要讨好突狄王,他们俩郎情妾意的,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过!” “你有这种身手,何苦要在背地里当她的男宠!不如跟着我……” 瑶姬强忍笑意插话:“怎么,当你的男宠么?” “你住口!”马机的脸顿时又黑又红,见顾桢竟也跟着笑,忙急道:“我是真心的!等我登基后,便封你为丞相,你我共谋大业……” 见瑶姬秀眉微抬,顾桢扬手又是一针,马机早就摆好御敌架势,见状忙用刀面去挡。 -- 第302页 挡是挡住了,可惜针在虚空中像出现幻影般忽然一分为二,一枚被击退后,另一枚正中马机眉心。 “抱歉,我没有给你当男宠的打算。”顾桢接连又抛出三枚针,皆封住他的要脉。 越过如泥塑木雕般僵住的马机,他迈步走向瑶姬,轻声补充道:“也没有给别人当丞相的打算。” 顾桢停在她面前,认真端详看有没有何处受伤,须臾间却又笑了出来。 瑶姬服用过霞液丹,即便是有细小擦伤,恐怕也早已痊愈。 更何况,她方才被一个古铜色的强壮肉盾护得还算周全。 “妹妹。”瑶姬垂眸示意顾桢没事,朱唇微启,却叫住了想趁机解救马机的瑶音:“真是痴心啊。” 瑶音即将碰到银针的手一顿,随即狠咬住唇,还是不管不顾地想继续拔。 遗憾的是,无论多努力,她的指尖仍定格在银针的毫厘之外。 “瑶姬!有本事正面跟将军打呀!使这种下作手段算什么能耐!你这个卑鄙小人,活该跟你的奸夫一起下地狱!!” 瑶音怒不可遏地瞪着手腕上的那根针,恨不得将这两人活活撕碎! “瑶姬!你放开我!听到我说话没有?瑶姬!”瑶音仍在尖叫,顾桢本想封住她的喉穴,却被瑶姬制止。 “把毒解了。”瑶姬朝席间那些臣子点点头,示意道。 顾桢转身做事,回头望一眼,却正好瞧见她扶起倒在地上的郎元。 郎元的神色看上去糟糕异常,双眼难以聚焦,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瑶姬眉头微蹙,她没想到郎元竟会不顾体内毒素,拼到这种地步。 再耽搁下去,恐怕真会有性命之忧。 她扫了眼自己的手腕,又拿起旁边落在地上的飞刀,刚想动手,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灼人的注视。 啧,真是麻烦。 瑶姬无奈将刀撇下,艰难扶郎元重新坐回椅子上,用清酒帮他暂且缓解喉间的干哑感。 余光瞥到顾桢总算去帮忙解毒,瑶姬略微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顾桢答应帮她做任何事,却只有一个条件。 她不可以用自己的血救郎元,也不可以为郎元受半点伤。 顾桢似乎对伤痛本身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与他相识至今,瑶姬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条件便是顾桢的底线。 一旦踏破,顾桢伪装如常的理智似乎便会顷刻崩断。 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瑶姬无法断言。 起码在计划完成前,不能刺激这疯子的神经。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忠心 感受到头顶传来强烈的刺痛感, 李玉一个激灵坐直身,如同溺水者被人猛然捞出。 他喘得很急,掐着喉咙难受地咳嗽几下, 用力搓搓脸,好让有些压麻的皮.肉恢复知觉。 接着,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场上被定住的杂耍艺人, 以及表情扭曲的马机和瑶音。 不止是李玉,连续醒来的朝臣虽满脸错愕, 却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了事实。 并非众人的接受能力强,而是方才短暂昏迷后, 他们的意识很快便苏醒了。 人不能动,听力却未受影响。 就像如今被定住的马机和瑶音一样! 群臣因脑中有药劲儿残留, 起身后各个东倒西歪, 惶恐奔向瑶姬身边时,甚至都跑不成直线。 确认瑶姬当真没受伤, 一个个的这才扑通跪倒, 激动痛苦。 “陛下啊陛下!罪臣救驾来迟!” “是臣不中用, 请陛下责罚!” “陛下, 方才听这叛臣说外面还有同党接应,这可如何是好啊……” 流泪的臣子各有各的忧心处,一些性子急的武将直接将怒气撒到罪魁祸首身上, 对着不能动的马机拳打脚踢, 有的甚至抄过刀来想将他就地正法! “北鸣大人如此心急,可是怕这叛臣会吐露些什么来?”瑶姬轻拍郎元后背帮他顺气,寒声止住场上的骚乱。 正欲落刀的北鸣心中一紧, 却还是咬着牙硬砍下去。 眼看马机就要人头落地, 北鸣的手却在瞬间失去了控制。 他浑身冒冷汗地望向站在身后的顾桢, 只觉得头皮都在顷刻炸开。 “国、国师大人,下官不过一时冲动,想要为陛下锄奸,您何必如此呢?”北鸣勉强从喉间挤出的声音又尖又细,宛如宦官所发。 “为臣者岂能违王命?”顾桢慢条斯理夺过北鸣的刀,反手将他的右臂砍下。 无片刻犹豫。 “啊!!!” 北鸣锐利的尖叫响彻御贺殿,将许多同样意欲趁乱斩杀马机的臣子即刻吓退。 “顾桢!你这个疯子!陛下?陛下啊,请您为臣做主……”北鸣话刚哭喊到一半,却听耳边传来李玉厉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速将此人拿下!” 北鸣心中大喜,原以为寻到了帮手,谁知那些宫人竟拿着绳索,反倒把他给捆个结结实实。 李玉往日和善的面容透出从未显现过的狠意,他快步走到北鸣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寒声道:“公然违抗陛下旨意,对叛臣未审先杀,北鸣,你是何居心!” “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北鸣简直不敢相信昔日的老好人李玉,竟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一面,冲击之下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 第303页 瑶姬自然没给他啰嗦的机会,命人堵住嘴绑到一边,待会儿处置。 原本吵闹纷纷的朝臣瞬间静下来,神色紧张地互相递着眼色,深觉不妙。 这招杀鸡儆猴,给谁看呢? “外头的叛臣同党固然令人忧虑,但在其杀来之前,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空闲。”确认郎元的状态稳定些许后,瑶姬坐回龙椅,笑着打量面前灰头土脸的臣子们。 “尔等的忠心赤诚,若想要孤知晓,光嘴上说说怎么行?”瑶姬挥手,命宫人将定住的马机绑在殿柱上。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拾起桌面上的一把飞刀,立插在前。 “叛臣罪不容诛,唯有生剐其血肉方可以儆效尤,不知哪位爱卿,愿为孤消心头之恨?”瑶姬纤嫩的玉指划过镂金指托的尾端,轻轻点弄,柔声问道。 殿内顿时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就连方才激愤异常的李玉都说不出话。 在场皆是位高权重的朝臣,尤其是那些文臣,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 哪儿来的勇气敢拿刀啊。 最先动的是一位武将,他对瑶姬深鞠一躬后,动作利落拔走案面上的刀,毫无顾忌地朝马机走去。 “记住,只可划下一片。”瑶姬不容置疑的提醒从王座上传来。 武将微微一愣,随即心下了然。 在行刑前,顾桢很是贴心地解开了马机的哑穴。 一刀落下,马机死命咬住唇,痛得满头是汗,却硬忍住没吭声。 士可杀不可辱,到此地步胜负已分,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瑶姬看笑话! 武将双手捧着那片血肉,恭敬放入瑶姬案前的空盘内。 “做的不错,还有谁愿往?”瑶姬嘴唇浮现出赞赏的笑,期待地望向战战兢兢的臣子们。 众臣面面相觑,脸色如同吃完黄连又嚼了苦瓜,简直难堪到了极点。 方才马机自以为胜券在握时,曾透露过早有同党共谋此事,不过皆因胆小懦弱而作罢。 虽未参与此次谋反,但那些人生出不臣之心也是事实。 如今马机死到临头,本就无所顾忌,所此刻同党再为苟命割其血肉…… 被攀咬出来,几乎是可以预料到的事。 反之,若迟迟不肯动手处刑马机,在瑶姬眼中便与其同党无异。 即便无确凿证据,日后定然也会被陛下处处提防,没准哪天就会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惩处。 怎会有好日子过…… 想明白此中环节的一部分臣子被逼无奈,咬着牙硬是接过那把血淋淋的刀,用行动向他们的陛下表明忠心。 “记着,孤要伏波将军活着,若是他‘偶然’死在谁手中,那人便是同罪叛臣,替他接下所有刑罚。”瑶姬冷冷补充道,她命人斟满酒杯,细细在唇齿间品着佳酿的醇香。 “至于伏波将军,若你肯咬出谋逆同党,倒可免去他的那一刀。”望向面色惨白如纸的马机,瑶姬贴心提醒。 马机梗着脖子,往瑶姬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宁死不屈。 他是沙场上的战神,靖炀的守护者,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伏波将军的确颇有骨气,足足坚持到第三十刀,才痛叫出声。 行刑仍在继续。 一些臣子动手之后,直接跑到稍远的地方呕吐不止,连贵重的朝服都给弄脏了。 饶是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庆幸。 君王的疑心最不得了,只要能取得其信任,便是最大的福气。 甚至连手抖不止的李玉,也在马机的痛苦哀嚎中,颤抖着切下一小片肉来。 瑶姬没有对李玉格外开恩,靖炀的朝堂污杂过甚,她需要跪拜者无条件的服从和效忠。 靖炀是她的国,并非权臣的掌中物。 * * * 瑶音已经骂不动了。 她就被绑在马机对面的那根殿柱上,从心上人挨第一刀开始,瑶音便问候了瑶姬的祖宗十八代。 顺便将她早就折磨过的瑶家人也骂了个遍。 在瑶音心中,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全都始于瑶姬入宫那天。 瑶家人的虐待瑶音无力反抗,甚至在长久的欺压下完全丧失求救逃跑的意识。 连思想也跟着大哥和父亲潜移默化,认为叛逃出鹤乘的瑶姬给瑶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瑶姬入宫前分明保证过,将来要带她脱离苦海,定会回来寻她。 可瑶音左盼右盼,盼到遍体鳞伤,盼到被残害成行尸走肉,也没等到二姐履行约定的那一刻。 甚至再次见面时,瑶姬望向她的目光,竟充满冷漠与疏离。 全然没将昔日的姐妹情分记在心里。 瑶音忽然觉得,自己近半生的等候和期盼,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的二姐变了,如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即便后来瑶姬肯让她处置瑶家人出气,这份疑虑仍未在瑶音心中消散。 当瑶姬带着盛怒重返纱柏轩,质问她为何要摔死瑶家幼子时,瑶音甚至从骨子里恐惧面前这个女人所带来的压迫感。 求生的本能让她释放天性,胡天胡地大闹一场,醒后又用痴傻做伪装,这才让瑶姬放下戒备。 可瑶音还是怕,她怕得要死,却不得不在陌生的瑶姬面前装得乖巧可爱,如同悬丝而行,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 -- 第304页 就在她精神濒临真正崩溃之时,在吕府相遇的马机小妾给了她不少开解。 也正因她相荐,瑶音才遇到此生中第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马机。 马机肯耐心听她的哭诉,甚至告诉了她惊天秘密:服用过霞液丹的瑶姬,已经变成不死不灭的妖女。 不过空有人的皮相罢了,怎会还是她真正的二姐? 所有疑虑瞬间开解,尤其在亲眼见到瑶姬指尖的伤口不药而愈后,她更加坚信了马机的说法。 是啊,妖女又不是她的二姐,会忘记她们的约定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是了。 二姐没有背叛她,也没有坑害她。 可恶的是占据她二姐身体的妖女,大家都被她蒙骗了。 但凡是妖女降临过的国家,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而马机,靖炀顶天立地的英雄,则会终止这里即将到来的灾难。 她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帮自己的心上人,完成这项壮举。 马机是爱她的,他许给她皇后宝位,许她永世的太平和无尽的偏爱。 他是爱她的,对吗? 当马机被割到六十八刀,浑身血肉模糊,连白骨都露出时,瑶音骂不动了。 她能做的,唯有绝望痛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问题 行刑即将步入尾声时, 殿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奄奄一息的马机虚弱地抬起头,黯淡双目重新燃起些许光亮。 可当甲胄染血的吕成应拎着黄重的人头进来时,马机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瑶音愣愣瞪着吕成应, 稍慢些才彻底反应过来。 假的,都是假的。 这几日周蕊蕊屡次趁她操办宴会事忙,在雨香阁久坐。 名义上是陪瑶姬解闷, 实则乃暗通消息,向自家夫君传达瑶姬的密旨! 还有什么见鬼的小宝宝, 根本就是那二人在她面前演的一场戏! 瑶音的唇抖得厉害,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濒临断气的马机一眼。 她的意中人应是高大威武、运筹帷幄的英俊模样, 而不是眼下这般凄惨。 是她没看破瑶姬的诡计,传递给马机假情报, 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瑶音仰起头, 魔怔似的一下下向后磕着殿柱,口中呓语连连。 原本唾手可得的后位, 是断送在她自己手中了么? “启禀陛下, 叛臣皆被铲除, 臣等救驾来迟, 还望陛下恕罪!”吕成应抹去溅在脸颊的血迹,跪下述职。 “爱卿乃靖炀肱股之臣,平叛有功, 孤着实欣慰。”瑶姬赞赏道:“区区兵部尚书实在屈材, 恰好伏波将军的职位空出,正适合爱卿宏图大展。” 吕成应错愕,忍下背后数道刀伤忙叩首谢恩。 他拼死在乱军中厮杀, 早已料到若能活着归来, 必会受赏。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这般抬举, 赐他顶替马机的位置。 那并非普通军衔,可是靖炀的护国将军啊。 “吕卿之妻周蕊蕊亦有不俗表现,赐封一品诰命夫人。”瑶姬笑着补充道。 吕成应眼中顿时热泪,简直比自己受到封赏还要开心。 想到回府后妻子听到这喜讯时的模样,他心中简直欢快到了极致。 “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吕成应头重重磕下,再次抬起时,他默然升出坚定信念。 无关王权,此生值得他拼死效忠者,唯有瑶姬一人。 * * * 据吕成应汇报,在黄重死后,剩余叛军没了主心骨,犹如一盘散沙,缴械投降者皆已虏获。 其中包含五名副将,皆声称知晓黄重谋逆内情,愿尽全力供出残党,只愿祸不及家眷,起码留得幼子性命。 吕成应每多说一个字,马机的心就多凉一分。 自行刑以来,他还从未供出过任何同党的名字,也未对瑶姬服过软。 殿内还剩少部分文臣没动手,如今亦随着形势发展脸白如纸,惶恐不安。 瑶姬粗略扫视一圈剩余人,没再用言语相逼,而是抽出吕成应腰间长刀,径直来到马机身前。 察觉到有人靠近,马机呆滞地睁开眼,他的双目早已被汗水浸渍得不像样,再加上过度疼痛,连简单的聚焦都做不到。 但他还是能辨认出瑶姬的身份。 方才短暂靠近她时,那股幽香让马机心驰神晃,如今仍能穿过无尽怨恨,固执地在他鼻翼萦绕。 他因忍痛而咬烂的嘴虚弱翕动着,瑶姬唯有侧耳静听,才能分辨得清:“你……你早就把药换了……” 瑶姬娇笑出声:“自然。” 马机的药能让众臣子彻底昏厥,而她的药,则在极短时间内便恢复了他们的听觉。 好戏上演,无人观赏可如何是好?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纵然半只脚踏上奈何桥,马机也想不通。 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所有与同党交往过的痕迹全都消得干干净净。 至于新蛊惑的瑶音,马机费了最多心血,甚至不厌其烦教她在瑶姬面前,如何才能巧妙地探听到有用信息,以及混淆视听。 可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他到底败在什么地方了? 马机用近乎失明的双眼死死盯着瑶姬,似乎不问到答案,即便做鬼他也无法瞑目。 “你怎么忘了?我可是能占卜未来的灵妙夫人啊。”瑶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成功让马机滚下两行热泪来。 -- 第305页 “占卜……占卜……你……”又一口鲜血涌出,马机全身瞬间被巨大冲击打压得筋骨尽碎,甚至比生挨刀剐还痛。 瑶姬的占卜术始终是个玄学。 初到靖炀时,她算不到自己会被陷害得锒铛入狱。 但随即又算出能向鹤乘借到粮。 她能算准阳茂县发生地动,却算不出登基大典上,玄行会突然出现。 亦如百灯楼上,她明明知晓苍济成的图谋,却对背后下令烧毁木梯的真凶束手无策。 甚至还派李玉与顾桢同时调查,俨然一副急迫模样。 就像一盏时亮时灭的灯,让人捉摸不透。 而马机之所以敢冒险行事,正是因为瑶姬始终没查到他头上,心中这才有了底气。 可为何,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莫非连老天都站在瑶姬身边? 眼瞧着马机的心理防线飞速崩塌,瑶姬笑着晃了晃手中长刀:“我可以现在就结果你,也可以让他们再重新来一遍。” 究竟要生剐到多少刀才算完,全凭瑶姬的心情。 “放心,即便所有肉都离了骨,我还是有办法能让你继续活下去。”瑶姬语气温柔,仿佛在同他闲聊明日的膳食该如何定夺。 马机死死咬住唇,痛苦的抽泣声却还是抑制不住流露出来。 他真的撑不住了。 自尊是什么?喂狗吃的东西罢了。 “求你……饶了我……”吐出这句话,马机的骄傲也随之消失殆尽。 他想死,只要能死,随便让他怎样都可以。 马机以为瑶姬会逼问她同党名单,甚至盘算好该提供哪些证据,才能让她信自己的话。 没想到等了须臾,瑶姬竟问了他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祸引九王爷,是何人指使的?” 据顾桢从昆罗驿馆中突狄侍卫身上得到的情报,对李玉的家仆散布关于九王爷的谣言,乃郎元下达的指示。 情报来自郎元的三名随侍,用特殊密法传递出宫。 顾桢可以保证这条信息的准确度,那名突狄侍卫事后,只会以为自己在酒肆喝多后昏睡过去,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除此外,身为马机调.教的瑶音,亦在与瑶姬闲谈时,暗示过黄重和北鸣的妾室与九王爷的小妾来往亲密。 可以说,突狄和马机几乎是同时对九王爷发难,但方才席间马机却又对郎元毫不留情…… 果然,马机微怔后喃喃道:“是一封用加密手法送进府的信,提到你在利用李玉和顾桢追查纵火真凶。” “谁送的信?”瑶姬寒声问道。 “不知……信没落款,用的却是我们的加密手段……此法隐晦至极,断不会被外人知晓,所以我就信了……”马机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显然已经无法再说更多。 瑶姬挑眉:“信中可提过追凶线索,来源于胸口刀疤?” 马机无力地摇摇头,被剐去肉的诸多伤口仍在汩汩流血。 看来,刀疤的消息唯有郎元知晓。 瑶姬举起手中长刀,没有丝毫犹豫,对准马机的脖颈狠狠砍下去。 人头落地,被黑发和血污所缠滚,被顾桢用脚止住后,轻松踢到瑶音眼前。 “姐、姐姐……”瑶音剩余的话还没说完,身首便彻底分离。 在视线最后消失的阶段,她流出两道热泪,瞪着咫尺间马机的人头,耗尽最后一口气。 瑶姬挥手甩掉刀上的血,随意扔还给吕成应。 她待瑶音,无愧于心。 “加快刑审速度,将叛臣同党名单问出,情报提供多者可免去死罪,重刑后流放。”瑶姬坐回龙椅,朝数名未敢对马机动刀的臣子嫣然一笑:“究竟会牵连出几人,孤很是期待。” * * * 御贺殿的残局需得收拾会子,其中最令人忧心的,还数郎元的病情。 方才外头形势不明朗,宫人哪里敢出去请太医。 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管事嬷嬷领命后刚想退下,不期然被顾桢伸臂拦住。 嬷嬷忙急急退开,如同险被毒蛇咬到:“国、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刚得片刻安宁的朝臣们正商议着,骤然听见“国师”二字,立即齐齐向顾桢看去。 先前实是他们小看了顾桢,没想到此人竟有这种手段,一时瞧他的目光也由原先的鄙夷,转为敬佩和提防。 此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即便在笑,也总能让被凝望者生出彻骨寒意。 更令众人不解的是,连吕成应都因平叛受了封赏,怎的顾桢却丝毫好处都未得? 如今怕是心有怨气,特意向陛下讨赏吧。 顾桢并未在意周遭私议,他缓步走向瑶姬,目光在她与郎元之间转了转,眸中寒意骤然增剧:“陛下,臣以为叛臣马机有一言,倒也在理。” 瑶姬并未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如今突狄王已落入掌中,与其辛苦联盟,倒不如趁此良机吞并突狄。”察觉到郎元几欲喷火的怒视,顾桢轻笑:“以攻为守才是正道,陛下,可要三思啊。” “此事不急,容后再议……”瑶姬低下头想敷衍过去,谁知顾桢话锋一转,语气顿时生硬起来:“陛下到底是为靖炀国运考虑,还是为着私心?” “你此言何意!”瑶姬猛然起身怒喝,情绪激动,似乎顾桢的这句冒犯,比马机的叛乱更令她难以忍受。 -- 第306页 顾桢扬手,指间顿时现出三枚银针。 他声音阴冷,犹如沉在寒潭底的坚冰:“瑶姬,我与他,你只能留一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亲亲 闻听顾桢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李玉吓得腿都软了。 此等大不敬,按律可是要砍头啊! 殿内登时炸开锅,即便众臣对顾桢再忌惮, 也不能坐视他轻辱陛下! 顾桢哪管周遭沸反盈天,他修长手指灵活转动着三根银针,可不管怎么转, 针尖都永远对准郎元。 “呵呵……”郎元因气火攻心,登时唇角又溢出血迹, 他胡乱用手背擦去,对身旁侍卫道:“拿刀来。” 自从与灭国死敌顾桢再度相逢, 郎元便无时无刻不盼着能亲手将其处决。 就算余毒未尽,他也断不会在顾桢明目张胆的威胁下坐以待毙。 当愤怒压垮理智时, 郎元内心最最隐秘的角落处, 却藏着丝令他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怕瑶姬会选顾桢。 郎元虽到靖炀国境内不久,却也能察觉到瑶姬对顾桢的重视和依赖。 一个是尽忠帮她击退叛臣的国师, 一个是曾对她动过杀念的敌国使臣。 眼下瑶姬对他表露出的温柔, 究竟是旧情未了, 还是为两国将来联盟做出的忍让, 郎元无法看清。 他情愿自己再蠢笨一些,便可彻底沉溺在美好幻象中安然享乐。 但…… 有一点顾桢说得没错。 他们两人之间,只能留一人。 正当郎元咬紧牙关, 准备拼死一搏时, 瑶姬却突然挡在他面前。 用自己娇弱的身躯,阻拦顾桢银针攻击的可能。 “放肆!顾桢,平日你想做什么孤都由着你, 唯独这件事断断不可!”瑶姬厉声斥道:“事关两国民生大计, 你究竟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顾桢竹月色的眸中尽是冷漠, 他停下运转银针的手指,定定凝望瑶姬:“让开。” “大胆顾桢,敢在御前无礼!陛下能容你,老夫容不得!”吏部尚书似乎被顾桢的狂妄态度激怒,夺过身旁侍卫的刀就朝他劈去。 李玉被吏部尚书的反应吓了一跳,这老倌平日胆小如鼠,做事向来瞻前顾后,方才甚至都没敢对马机处刑。 如今连武将都未敢上前,他究竟哪儿来的勇气认为能制服顾桢? 果然,吏部尚书连根银针都没分到,刚冲到近前,便被顾桢轻松用手刀撂倒,来了个狗吃屎。 瞧模样,恐怕还摔断了几根骨头,疼得有出气没进气,双目紧闭“哎呦”不止。 图啥呢…… “顾桢!你竟敢伤同殿朝臣!来人,速将此人拿下!”瑶姬显然被顾桢气得不轻,花容变色,终于对侍卫下了令。 众侍卫瞧瞧他手中的针,再望一眼怒不可遏的陛下,纵使心中再怕,也只能咬着牙上。 抗旨不遵是死,对疯子挥刀也是死。 起码后者还能死得光荣些。 哎,拼吧。 * * * 解决掉殿内过半数侍卫,顾桢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用。 连刚立奇功的吕成应,也被他的凶猛攻势逼得连连败退,甚至牵动背后伤口,失血过多,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郎元则像匹急欲出笼的凶狼,屡次三番想绕过瑶姬与顾桢正面对决。 无奈瑶姬态度太过强硬,任凭他如何折腾,都只将他死按在椅子上,连乱动都不准。 郎元生怕控制不住力道会失手伤了她,又急又气间体内毒素发作,空耗内力,一刀未劈,自己反倒呕血不止。 旁边的随侍太监看得胆战心惊,幸亏这位突狄王生得高大健壮,否则就这个出血量,换旁人恐怕早死八百回了。 晃神间,随侍太监忽觉眼前一黑,抬头看,正巧对上顾桢那双清冷眸子。 “公公可要闪开?”顾桢笑道。 太监脖子一缩,翻着眼白装晕倒,借势麻利滚走。 方才还固若金汤的御贺殿,眨眼便形势大变。 任谁也没料到顾桢会突然发难,连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瑶姬抬手,让其余侍卫暂退。 吕成应看得明白,顾桢虽来势汹汹,却仍留了几分情。 那些银针并未要命,只是让攻击他的人短暂陷入昏厥中。 且顾桢的矛头对准的是突狄王,而非陛下。 从目前状况看,硬碰硬除徒增损伤外毫无用处,或许唯有陛下与他亲谈,才能让顾桢恢复冷静。 “瑶姬,杀了郎元,我就给你想要的国泰民安。”顾桢已到瑶姬身前,他低头注视着她,沉声道。 瑶姬抿紧唇,似乎恼他为何要钻牛角尖:“这乱世流的血还不够多么?唇亡齿寒的道理你难道真不懂?靖炀与突狄合则双赢,斗则会让绥廉趁虚而入,届时两败俱伤,即便杀了突狄王又有什么用!” “绥廉发兵我挡。乱世中讲仁慈,瑶姬,你几时变成菩萨心肠了?”顾桢似乎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唇角扬起诡异的幅度。 他迈步靠近瑶姬,将两人间的距离缩为咫尺,甚至在众目睽睽下,伸手眷恋地轻抚她嫩滑的脸颊:“瑶姬,你到底是更在乎他,对吗?” 适才因瑶姬发令,几名侍卫已拿绳索将郎元牢牢绑在椅子上。 郎元原本气恼至极,却在听见顾桢近乎悲凉的问询后,忽然止住挣扎。 -- 第307页 顾桢说什么?瑶姬在乎他? 他的阿瑶,真的在乎他吗…… 郎元正晃神,忽见瑶姬猛然抓住顾桢的手腕,寒声问道:“够了!顾桢,从前孤以为你赤诚可信,可如今呢?你屡次违背孤的旨意,妄加揣测,甚至扯谎隐瞒……郎元的毒究竟是不是你下的,你说!” “是。”顾桢挑起眉梢,答得坦荡。 瑶姬深吸一口气,眸中升起水雾,万般纠结与痛心皆映在眼底。 “郎元是无耻的骗子,从前是,未来也不会改变。”顾桢怜惜地拭去她的泪,将她揽入怀中,慢条斯理地抚顺瑶姬的长发:“你看不破他的谎言,没关系,我来帮你。” 在她秀发的幽香间留恋片刻后,顾桢放开瑶姬,手掌翻转,刹那又显出一根针。 郎元死死盯住越走越近的顾桢,脸上丝毫没有惧怕神色。 然而,就在顾桢扬起手的刹那,他所有动作却在顷刻停了下来。 他的腰后,赫然多了一把刀。 瑶姬的头抵着他的背,紧紧揪住他的衣衫,如同想极力挽留某种即将逝去的东西。 顾桢双目微睁,随即眼睑又悄然垂下。 他的呼吸带着琐碎的痛,却只是任由瑶姬静静靠在背后。 近乎贪婪地享受着最后的温存时光。 “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顾桢的腰微不可闻地轻颤两下,幅度虽轻,却带给瑶姬极大震撼。 她蓦然松开抓刀的手,似乎不相信自己竟会真的杀了他。 郎元早已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此刻的他简直比顾桢还要震惊,以至怀疑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因毒素和剧痛而产生的幻觉。 “阿瑶……” 郎元喃喃唤出声,巨大的欢喜自心中喷涌而出,比起性命之危解除,瑶姬的选择更让他陶然! 让郎元没想到的是,正因这一声“阿瑶”,顾桢竟又开始动了。 他深深看了眼绑在椅子上的郎元,并未用余力继续将针掷去,而是突然转身,将瑶姬重新拉入怀中。 冰冷纤长的手指捏住瑶姬的下颌,顾桢就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毫无顾忌地吻上瑶姬的唇。 “顾桢!”郎元瞬间暴起,硬生生凭借蛮力将束缚自己的麻绳崩断,目眦欲裂朝顾桢扑来。 谁知像早预料到他的行动般,顾桢环抱瑶姬轻盈转身,躲过郎元的攻击后,更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纠缠,趁着瑶姬处于震惊和错愕中,顾桢用手按住她的秀发,将她所有的退路挡住。 “顾桢!顾桢!!”郎元剧烈喘.息着,咳出的鲜血几乎将整个衣襟染红。 纵使整条命被毒素吸食殆尽,他也要拼着最后一丝力将顾桢活活撕碎! 察觉到郎元不容乐观的状况,瑶姬总算回过神来,气恼地想要推开顾桢。 可当她的双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却丝毫推不动对方时,瑶姬才诧异地意识到顾桢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顾桢轻笑出声,鼻息温热,如同惩罚她的不专心,忽然坏心眼地咬了下她的唇。 用力,却未破皮.肉,连他最喜欢的血气都未曾尝到,只意犹未尽地用缱绻的方式,将她所有力气全部夺走。 “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郎元以令人胆寒的力量将手边整张案桌抬起,如同得了失心疯般,不管不顾朝顾桢的方向砸去。 人砸没砸到,郎元不得而知。 再吐出最后一口血后,他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带着裂肝开胆的怒晕死过去。 而顾桢,他的力量,只来得及推开瑶姬罢了。 木屑横飞,杯盘狼藉,瑶姬愣愣地摸着肿胀朱唇,头脑难得昏沉,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 “陛下?陛下!哎呦喂,这可如何是好啊!”随侍太监第一个冲到瑶姬身边,咋咋呼呼叫嚷着。 “启、启禀陛下,国……顾桢断气了。”一名侍卫俯身在翻到的案底报告道。 “陛下,突狄王尚存一息!”另一名侍卫看着郎元胸前地上那堆令人惊心的血迹,颤声喊道。 “宣、宣太医,快!”瑶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找回的沉稳声音。 胸膛被激烈的心跳震得发痛,方才被某人疯狂掠夺的感觉久居不散。 冷静、冷静,她要冷静。 “将逆臣顾桢拉去乱葬岗!任野狗啃尸,不必掩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元 脑内犹如生生撕裂开般的疼, 昏迷整日的郎元便是在这剧痛的摧残下,勉强睁开眼。 “咳呀,总算醒了, 真是苍天保佑啊!”守在屋内的数十名太医顿时沸腾起来,甚至有人还激动地偷偷抹泪。 此次为吊回突狄王的命,整个太医署把看家本领使了个遍, 甚至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 好在,这位突狄王的意识之顽强远非常人所能及, 硬是拼着一口气,从鬼门关杀回来了。 郎元皱着眉, 难受地用手触摸头顶,在察觉到那里竟扎着数根银针时, 刹那间遍体生寒, 不顾众太医的劝阻,硬是要坐起拔针。 直到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拉将他拦住, 郎元才逐渐安静。 他急迫地将坐在榻边的瑶姬拉得近些, 仔仔细细将打量她的全身, 最后目光落在那早已消肿的朱唇上。 原本沉寂的回忆再度汹涌袭来, 郎元握紧双拳,剧烈咳嗽着,健康的古铜肤色难得趋于惨白。 -- 第308页 一众太医险些吓飞了魂, 忙端来汤药为他顺气。 好在这次郎元没咳出血, 粗喘几口气便恢复稳定。 “姓顾的在哪?”郎元声音从未有过的沙哑,每说一字都犹如刀片割喉。 瑶姬舀着太医新端来的汤药,轻吹两下, 送进他口中, 垂眸对其余人吩咐:“先下去吧。” 待屋内重归清静, 瑶姬才缓缓开口:“小郎君怕是睡糊涂了,当真记不得了?” 郎元将眉皱出好几道深纹,数次欲言,却总被及时入口的汤药给挡了回去。 瞧他又急又恼却仍乖乖听话的模样,瑶姬不禁莞尔,总算暂时放下汤勺:“他已经死了,那把刀有毒,再加上你扔的重案……算是你我联手,杀了他。” “当真?”郎元急迫地探身追问,却被瑶姬不紧不慢扶回靠垫上:“人都凉了,岂能有假。” 郎元的呼吸逐渐平稳,他闭上眼深深吸气,而后将不甘尽数吐尽:“若非这毒,我早就亲手将他砍碎。” “余毒未清,不宜再动怒,左右危机已解,还是收收戾气吧。”瑶姬无奈地轻抚他冰凉的额头,探知他已退烧,总算能稍放心些。 太医调制的药很苦,光是闻气味便让人舌苔发麻。 但这点苦显然没难倒郎元,他安静地一勺勺任由瑶姬喂药,直到药碗见底,仍期待地张开嘴。 “没啦。”瑶姬放下碗,随手从旁边案桌上拿下颗蜜饯喂给他:“祛祛苦气。” “不苦。”郎元含着蜜饯,如同家境贫困的孩童,舍不得轻易吞下偶然得到的饴糖。 若能每日都有这般待遇,他情愿终生都跟药汤为伴。 屋内一时寂静,瑶姬虽低头收拾碗勺,却仍能感受到郎元眸中的炙热。 相识已久,每次他看她的目光,依旧温度不减,甚至让她产生近乎要被灼伤的错觉。 似乎望不到尽头的汹涌深海,只能借由纤微溪流倾泻。 有时,她会刻意忽略郎元对她毫不掩饰的深情,可惜大多时候未能如愿。 用绢帕将郎元唇角残留的药渍擦去,瑶姬慨然道:“郎元,昨日在殿上,我对顾桢说的话,便是内心所想。” 郎元闻言,眉头再次深锁,他大病尚未痊愈,再加头脑睡得昏沉,一时竟想不透重点。 瑶姬轻柔将他眉心抚平:“生逢乱世,六国百姓血流山河,‘太平’二字早已变得珍而又珍,靖炀和突狄亦是如此。” “阿瑶,你的意思是……”郎元的黑眸忽然亮了几分。 “辛苦你连夜绘制好突狄的城防图,可如今,我已没有用它的打算。”瑶姬疲惫地揉揉颞颥:“昨日的事你也看到了,靖炀国内始终不甚太平,我掌权未久,亦无法彻底收服臣心。” 郎元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龙椅有多难坐,他岂能不知。 当初在虎萧,瑶姬向来对军帐中的事不敢兴趣,只偶尔用占卜术帮他窥测战局走向。 比起筹谋算计,她更喜欢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譬如猎场的那些日子,瑶姬开朗的笑,便是郎元此生最难忘的追忆。 “眼下绥廉虎视欲攻,暮崇路远作壁上观,靖炀势薄,唯有联合突狄,才能有一线生机。”瑶姬眉眼忧愁,首次将困境对郎元道出。 郎元听得很认真,比起瑶姬攻占突狄的心意改变,他更在乎她对自己的真情吐露。 他们之间本就不应有秘密的,只要瑶姬愿意,他能做的远非顾桢所能及…… 猝不及防又想起那个令人生厌的阴冷混蛋,郎元虽极力克制自己的想象,可眼前却再度浮现顾桢拥吻瑶姬的画面。 血在沸腾,他握住瑶姬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强行控制住力道,没让她感受到半点不适。 郎元克制地调整好呼吸。 只是一个吻罢了。 他和瑶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无关轻重,无关轻重…… “郎元,你怎么又咳血了?来人,宣太医!” * * * 太医署足忙碌五日,终于彻底逼出郎元体内余毒。 原本病去如抽丝,怎么着也得将养个把月左右,可郎元体力恢复的速度着实令人震惊。 若非对方身份特殊,太医署的人简直想仔细贴近研究番,看看到底是何种生长法,才能培育出这怪物般的体魄。 在此期间,瑶姬只要处理完政事,总会来崇奉殿陪他。 除开国家大事之外,也常给他念些民间有趣的话本听。 郎元每每入神,情绪也随瑶姬的举动起伏不平,若她讲得慢了,还会着急催促。 比起先前相处时的小心翼翼,显得更自在随性。 如同真回到虎萧猎场里一般,瑶姬在崇奉殿停留的时间也愈发长。 若聊到兴起,半夜才走的情况也是有的。 与猜忌顾桢特殊身份不同,靖炀朝臣对郎元和瑶姬的亲密可谓大加贺祝。 他们这位国君,相看夫君的审美总算回归正途了。 不易啊,不易。 顾桢就是个空有清俊皮囊的疯子,性格狭隘不顾大体,就为着拈酸吃醋,连毒杀突狄王的事都能做出来。 幸亏陛下能狠心锄奸,否则靖炀迟早得断送到那粉郎手中! 关于两国联盟的种种细节,也已提到台面上探讨。 瑶姬的态度空前宽宥,放言只要能尽快解决靖炀的粮草危机,即便在话语权上稍作让步,也未尝不可。 -- 第309页 朝中主战派臣子对陛下的态度自然不满,但自出了马机那档子事儿后,这一派便偃旗息鼓,消停下来。 慎刑司拷问过幸存的叛军副将,拿到详细的逆臣名册。 瑶姬对其党羽未留情面,铁腕惩治,没留一个活口。 此番杀鸡儆猴,也让朝中某些蠢蠢欲动之辈胆寒,自此消了谋逆妄想。 连曾经的伏波将军都做不成的事,他们又能有何手段呢? 女子掌权也无甚弊端,起码从目前来看,瑶姬的确在努力带领靖炀走出困境。 似此种观念悄然转变者不在少数,李玉与同僚私下饮酒畅聊时,感触更深。 比起无能的苍济成,还是现在的国君更好。 异变发生在郎元苏醒后的第五日,边关忽然传来急报,绥廉军来犯。 隐匿多时的玄行,开始对靖炀出手了。 * * * “你可知‘玄行’这号人物?” 傍晚时分,崇奉殿内,瑶姬怀中抱着一只雪白毛茸的兔子,怅然问道。 这兔子是郎元送给她的,也不知从何处猎来,看上去似乎还是幼崽。 瑶姬给它起名“小元”,万分疼爱,抱了近两个时辰也不想松开。 听她突然问起,郎元拿长草逗弄白兔的手一顿。 短暂沉默后,他表情凝重点点头:“听过,在突狄时便听安插在绥廉的细作报过,说不知哪儿来的疯和尚,在极短时间内占据绥廉王座。” 瞧瑶姬面色苦闷,郎元喉咙滚动,接着道:“阿瑶,在你登基那日,他也出现过,对不对?” 瑶姬长叹一声:“小郎君,你不知,我与那和尚有些旧怨……” 她讲的不甚详细,只概略提及两人是死敌。 且此番玄行贸然发兵,多半也是因着与她的私人恩怨。 郎元静静听着,手指不自觉用力,将长草横腰掐断,溅出深绿色的汁液。 白兔红红的双眼盯住咫尺间的食物,想挣脱瑶姬的怀抱,用三瓣嘴去够。 可惜未能如愿,只得贪婪地继续凝注。 瑶姬越诉越委屈,她寻不到能杀死那和尚的方法,又无法阻他肆意进出靖炀。 似这般性命被人任意拿捏,犹如终日悬刀在项,纵然头戴王冕,亦昼夜不得安稳。 郎元鲜少见她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心疼如刀缴,只得怜惜地将她拥入怀中,安抚般轻拍她的薄背。 白兔总算得了自由,迅速叼起长草,面无表情将其一点点嚼碎。 “小郎君,你会保护我的,对吗?”瑶姬朦胧着泪眼抬起头,楚楚可怜向他寻求答案。 “阿瑶……”郎元的眼也泛起红丝:“有我在,你放心。” 他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如同呓语般,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 瑶姬在他的温情呵护中眼皮愈沉,险些被哄睡。 她望着不远处那只大快朵颐后,又不知疲惫地重新寻找食物的白兔,低声自语:“小郎君,你还会让我失望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入城 军情紧急, 议事进程加剧,不过短短一日,边关便连损两城。 吕成应奉旨火速赶往边城御敌, 周蕊蕊无法跟随,只得与夫君洒泪挥别,因心情忧郁, 连同姐妹戏耍的心思都没有,再度深居高院, 连雨香阁也不愿走动。 瑶姬派人送去不少珍贵补品,每日还专派太医为其把平安脉。 任谁也没想到, 原本用来蒙骗瑶音的谎话,竟成了真。 周蕊蕊有孕了。 刚得此等喜讯夫妇俩却被迫遥遥相隔, 众人自然理解瑶姬的格外偏照, 同时心中不禁为吕成应捏了把汗。 论战场杀敌,吕成应终究不及马机骁勇。 连马机都没辙的绥廉军, 这位新上任的伏波将军究竟能抗到什么时候, 还是未知数。 不如说, 能留条命在就很难得了。 军情严峻, 唯独让人稍感宽慰的是,据前方报称,此番敌军并非玄行亲帅。 总算九死中残存一线生机, 瑶姬与群臣商议足八个时辰后, 敲定了御敌方案。 向突狄借兵,两国合打一处,总归是有胜算的。 此乃郎元提意, 好归好, 可如何安置远道而来的突狄兵, 物资又该怎样分配,退敌后的利益瓜分,便是群臣争议的重点。 事急从权,郎元听过瑶姬的意见后,即刻修书送往突狄。 “我大抵能推测出突狄王的反应,两国联盟的具体事宜,虽在细枝末节上还需调整,但这些都可容后再议。”郎元封好信系在快鸽腿上,送飞后安慰道:“敌军当前,他一定会同意率先借兵的。” “如此甚好。”瑶姬心安地笑了笑,对郎元很是感激:“小郎君,你救了靖炀。” 郎元微微扬起唇角,温柔揽她入怀,望向逐渐远去的飞鸟,笑容愈发苦涩。 * * * 崇奉殿内,待瑶姬离去,三名侍从围聚朗元身边,脸上皆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大人,事将成,为何还愁眉不展?” “靖炀王态度着实奇怪,既想联盟,怎的还不将这环箍取下?”其中一人盯着郎元立起的衣领,其下藏着的要命物件,简直折磨得他们寝食难安。 郎元隔着衣料去摸,冰冷凉意丝丝缕缕传到指尖,吓得侍从忙在旁提醒:“动不得!小心!” 此物若用强力破坏,内含密齿顷刻便能要了郎元性命,连半分转圜余地都没有。 -- 第310页 “这是能让她安心的东西,不如说幸亏有此物,她才会信我。”郎元毫不在意地转动脖颈,方才临走时,瑶姬特意帮他松过密齿。 如今戴着并无不适,若非侍从们极力劝阻,他甚至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 就是要让瑶姬时时看着才好。 他的阿瑶向来吃软不吃硬,郎元曾期待过她会偶然忘记及时调整密齿,好让这东西给他弄出些伤痕,赚些她的伤心。 可惜,瑶姬记得很精准,他未能如愿。 自昏迷中苏醒后,郎元便让三名侍从联系昆罗策应,调查顾桢的尸体去向。 消息流通总有耽搁,等城中侍卫追查至乱葬岗,顾桢尸首已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连四肢都不全了。 仇敌落得如此下场,郎元非但没生出快感,反倒有种拳打棉花的无力错觉。 或许是他与阿瑶分别太久,才会这般没安全感。 好在一切即将结束,今后再没人能横插在他们之间。 秋风起,将彻骨凉意送入窗内。 要变天了。 * * * 飞鸽传讯速度极快,尤其在两国通信畅通无阻的情况下,突狄方面的回复两日后便到达:自收信日起,便派遣十万精兵星夜赶往靖炀。 辎重累赘,先头部队三万轻骑只需三日便可到达。 朝中顿时忙碌,据悉三万突狄军并不会在昆罗逗留,而是借道径直赶往靖炀与绥廉的边境战场。 城中商贩接到命令,皆暂停营生,连百姓每天也只许在卯、辰两时内外出,尽全力将街道清空,方面突狄军行进。 靖炀方面甚至特地备好补给,以助援军。 由郎元带来的二百名侍卫,亦在瑶姬准许下帮忙协助迎军事物,在昆罗行动几乎不再受限。 而崇奉殿,不再是囚困郎元的牢笼,他与随行的三名侍从活动范围大大增加,同外头侍卫联络也得到恩准。 瑶姬对郎元,彻底放下了防备。 李玉跟几名老臣对此忧心忡忡,屡次进言劝陛下,还是暗中提防些为妙,不料却被瑶姬当面驳斥。 有前车之鉴,其他人哪还敢妄言,只得强压下担忧。 毕竟瑶姬有占卜神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他们与其杞人忧天,还不如做好目前的差事。 无人察觉,靖炀众臣早已对瑶姬生出强大的信任感,甚至在意见相左时,甘愿俯首听命。 这在向来右权臣裹挟国君的靖炀,可是从未发生过的稀罕事。 一片焦急和混乱中,时光依然以惊人的速度飞逝。 似乎在转瞬间,三日便到了。 * * * “陛下,据报突狄两万轻骑约在申时抵达昆罗。”瑶姬正拿朱笔批阅奏折,随侍太监忽然传来新的消息。 两个时辰前,突狄军已入靖炀边境,一路并未停歇,而是急鞭朝都城而来。 从突狄王返回的信件看,兵贵神速,所有军队皆不会在昆罗逗留,不过借道而行。 瑶姬身份尊贵,迎军任务便落在其他臣子身上。 按理身为尚书令的李玉最为合适,但前几日他与数名老臣因妄议国事,被瑶姬责罚于府中禁足思过,如今便是想出去看热闹都没机会。 “嘿呀,援军一到,靖炀可就真踏实了!陛下真乃智勇双全,福禄齐天……”老太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奉承时舌头转得比平日还快,唱板书似的溜。 瑶姬置若罔闻“嗯”了声,任由他在耳边聒噪,不紧不慢地抬手拿过下一本奏折。 往日枯燥无味的折子,近来她倒看得起兴。 在绝对的王权震慑下,究竟还有多少朝臣敢忠心谏言…… 人员跟她想象得出入不大,却也新寻出几位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精干之才。 比起外面的热闹,还是这一本本簿册更令她牵神。 申时至,突狄轻骑如约进入昆罗,在靖炀臣子的引导下拿到补给。 酉时,突狄军仍在昆罗逗留,整肃军队在城中四散开闲逛。 戌时,三万轻骑在二百名突狄侍卫的助力下,以迅雷之势夺去昆罗各要害,阻断驿站情报源。 战火四起,刀光血溅,浓重硝烟包围王城,阻断靖炀王所有逃生退路。 * * * “陛下,先委屈您躲在这儿,待老奴出去瞧瞧情况。”膳房中,随侍太监不断擦汗,对换上宫人服侍的瑶姬悄声安慰道。 乱的不止是城外,郎元带着侍从率先控制住王宫护卫队。 待雨香阁得到消息,宫门口已尽数被贼兵掌握。 情急之下,瑶姬乔装混入逃难宫人中四处躲避,最终在夜幕降临后,暂时藏身膳房。 然权宜之计,终究没法长远。 随侍太监平日油腔滑嘴,危机关头倒也忠心,一路护着瑶姬逃难,甚至掏刀杀过两名阻拦叛军。 门悄悄开了条缝后,须臾便重新合上。 老太监本就白净的面盆脸更加发惨,连嘴都在哆嗦:“不妙啊,外头叛军正逐殿搜查陛下,眼瞧着就要往这边来了!” 瑶姬靠坐在墙边,从灶台上拿来两块桂花糕递与他:“填填肚子。” “哎呦喂,陛下,老奴哪儿有这个心思啊!”老太监欲哭无泪,有国君风度固然是好事,可这位也未免太悠闲了啊。 瞧他神色紧张地警戒着门口,外头稍有风水草动就拔刀出鞘,瑶姬忽然道:“张口。” -- 第311页 “啊?”老太监发懵地一回头,不期然被糕点的甜香堵了满嘴。 瑶姬小口咬着另一块糕,望着外头道:“你寻个机会出去吧,方才听闻突狄贼兵不斩降者。” 老太监鼻头一酸,含着泪吞下糕,哽咽道:“老奴是能降,可陛下您呢?” 他也是宫内的老人了,若此刻在位的仍是苍济成,估摸不用旁人劝,认栽得会比谁都快。 那是位圆滑的主儿,爱国更爱自己的命。 可新任国君继位后的桩桩件件,老太监都是看在眼里的。 一路追随,瑶姬怕是宁可战死,也绝不低头啊…… 瞧她如今这副不急不慌的淡定样,恐怕早已定了殉国的念。 老太监想劝她振作,但话到嘴边,却连自己个儿都骗不过。 靖炀完了。 用袖子摸干泪,老太监绞尽脑汁憋主意:“还有一计,您与老奴一同诈降,再趁夜色找机会逃出宫……” 瑶姬摇头轻笑。 投降者身份皆要被登记在册的,搜身后还要统一关押问审。 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况且她的样貌宫中人尽皆知,恐怕刚一露面便会被指认。 猝然,一阵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成功止住了老太监的话头。 该来的还是来了。 瑶姬快速按住忠仆欲拔刀的手,示意他不准妄动。 脚步声逐渐接近。 当橘红色的探灯照亮晦暗膳房,郎元黑眸中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阿瑶,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白 数十盏探灯在郎元身后摇曳, 光晕将贼兵面目照得明暗诡异。 老太监徒劳地挡在瑶姬面前,眼含热泪咒骂郎元:“恶贼!枉陛下这般信你,你……” 郎元满腔深情被兜头泼灭, 他一把掐住老太监脖颈,至其悬空离地,再发不出半个字。 老太监双脚惊慌乱蹬着, 朝对方砍去的刀也被轻易卸下,最终只能无力向郎元挥拳。 可惜他双臂过短, 揍不到郎元的脸。 “别伤他!”瑶姬沉声喝道。 郎元分明占据主控权,却依然听话松手, 着人将瘫软如泥的老太监架走。 “好,我听你的。”郎元抿唇对瑶姬露出丝带着歉意的笑。 他把方才掐过老太监的手, 在衣衫上蹭了蹭, 随即摊开掌心向瑶姬伸去。 瑶姬目光掠过被扔在地上的刀,并未理会郎元, 径直站起身, 在众贼兵的监视下迈步走出膳房。 郎元默然收回手, 很快将落寞留在身后, 随着瑶姬而去。 他喜欢她仰首走在前方的模样,也喜欢快步追上与她并肩而行。 只要能与她在一处,怎样都好。 * * * 郎元显然还有其他事操忙, 将瑶姬囚禁雨香阁后, 便消失不见。 在这兵荒马乱的夜晚,为安抚她的情绪,郎元甚至未她留下两名平日服侍的宫女, 连同佳酿美食一应备齐。 甚至连碳火都烘得温度适宜。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相同, 若能忽视阁外盈天的火把和彻夜不休的脚步声。 两名宫女跪在地上哭得近乎晕厥, 似乎已被刻意教导过,竭力劝瑶姬接受现状。 “大人保证过,占城亦不会无端杀戮,请陛下放心。” “说到底,也不过是两国并融罢了,只要能拧成一股绳共御外敌……” “陛下,您是靖炀的倚仗,可千万不能自寻短见,定要想开些啊!” 宫女们梨花带雨,字字泣中含血,此生命途皆系挂在瑶姬的态度上。 瑶姬走到窗边,由推开缝隙窥察外头动静,只见刀剑林立,一排排甲胄贼兵森然巡视,将整个雨香阁围得水泄不透。 “陛下,事已至此,苦守无益,即便为了日后能有机会翻身,也得保全眼下啊!陛下!” 两名宫女越说越急,将头磕得山响,只期待能得到沉默不语的瑶姬半点回应。 “罢了,睡吧。”瑶姬吹熄烛火,将愣住的宫女隔在床帐外。 压抑后的啜泣声再度传来,与外头纷乱的踏步声交织,在秋蝉最后的绵长悲鸣中搅乱夜色。 子时已过,瑶姬在脑中点开游戏界面,账户余额显示还剩160个行动点。 五天前,她曾兑换过一张预言卡。 转身将被子盖过肩,瑶姬听着床帐外的琐碎杂音,沉沉睡去。 * * * 次日巳时,尚未卸甲的郎元带着朝气闯入雨香阁,手捧一束刚摘的□□,臂下还夹着那只名唤“小元”的白兔。 两名双眼哭肿的宫女冷不丁瞧见这出黄白配,惊得眼皮一跳。 真“喜庆”啊…… 虎萧国没有用菊花祭奠亡者的习俗,郎元亦未察觉到此举有何不妥,只想讨瑶姬欢心。 “阿瑶,快看这花开得多好看!送给你!啊,昨晚就该把小元送过来的,它寻不见你连草都不肯吃了,你快喂喂它!” 郎元将白兔和花一股脑塞进瑶姬怀中,动作很快,急急收回手,生怕她不肯接。 白兔总算能够到馋了一路的花瓣,刚嚼两下又嫌弃地吐出,留下湿漉漉的咬痕。 瑶姬将东西放在桌上,表情麻木。 郎元无措地低头搓着掌心,没勇气面对她的审视。 和他高大健硕的身躯与坚铠硬甲相比,这幅犯错后极度心虚的孩童神态,难免相违。 -- 第312页 瞧见屋内备好的酒菜纹丝未动,郎元紧张得喉咙愈发干。 他彻夜忙得水米没进,亦不觉得渴累,可如今面对瑶姬无声的责问,郎元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似的。 两名宫女正惶恐着,猝不及防被郎元迁怒瞪了一眼,忙躬身退出屋,将门关得严实,不敢搅扰。 “阿瑶,你别怪我……不,怪我也无妨,你若气就揍我两拳,忍着对身体不好……” 郎元慢吞吞往前挪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紧闭着眼任她处置。 谁知等了半晌也没动静,他悄悄睁开一条缝,冷不丁瞧见瑶姬寒气逼人的目光,心顿时又沉了几分。 “阿瑶,此举实属情势所迫,若想从暮崇手中夺回虎萧,兵力单薄属实难办呐。” “放心,并融后的突狄是你我的,咱俩一心同体,我绝无独占的念头。” “虎萧灭国,我身为国君难辞其咎,等收复故国,随便你有何打算,我都依……” 郎元竭尽全力想表示出自己的善意,他期待瑶姬能有所回应,哪怕是愤怒责怪也好过一言不发。 等他絮絮叨叨解释完毕,沉默良久的瑶姬总算肯开口:“突狄的实权,早就落入你手中了,对吧。” 没料到她会提及此事,郎元的笑容有点局促:“对,突狄王昏庸无能,乱战时期龟缩不出,坐吃山空,早引起朝中群臣不满……” “纵然你再骁勇善战,想在极短时间内凭一己之力,掌控突狄朝政也难上加难。”瑶姬冷冷打断他:“有能力促成此事者,可是我的老熟人?” 此番轮到郎元陷入沉默。 他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似乎在衡量到底该如何向瑶姬说明。 可显然话术周密并非郎元强项,苦恼半晌后,他反而进入到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坦然承认:“没错,是玄行。” 听到这两字瞬间,瑶姬一双美眸危险眯起。 果然。 * * * 话匣子打开,郎元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将一切都吐个痛快。 他先前所述经历确实不假,流亡到突狄国内,偶然成为突狄王救命恩人后,潦倒的郎元总算暂得安身之所。 郎元对外头的局势不关心,而是昼夜思索该如何劝突狄王发兵,攻占被暮崇夺走的虎萧。 暖食温室未曾给他带来片刻安乐,反而让郎元如坐针毡。 传承几百年的虎萧葬于他手,这罪孽即便到地府也洗刷不净。 只要能克复故国,便是即时死去郎元也心甘。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身披赤红袈裟的玄行蓦然出现,寥寥数语,便指点着他在极短时间内虏获臣心,囚禁突狄王,顺利掌控兵权。 可叹突狄虽粮草丰足,兵却因终年闲散安逸的生活,不堪重用。 抗锄头行,握刀拉弓与虎萧军士相比,着实没眼看。 此后,瑶姬在靖炀位居灵妙夫人的消息传来,郎元欣喜之余却又无法贸然前往,唯有醉酒喟叹。 恰逢此时,玄行再度飘然而至,向他提出日后设计吞并靖炀的主意。 玄行断言不久后瑶姬便会彻底取代苍济成,成为新任靖炀王,郎元虽心生困惑,却也信了几分。 毕竟先前按玄行所言行事,皆无不准。 二人推杯换盏闲谈时,玄行权当戏言,甚至提出未来突狄与靖炀将会联盟之事。 郎元起初没想吞并靖炀,而是打算与瑶姬好言详谈,合攻暮崇。 可玄行带来道令他心寒的消息:暮崇方面已在秘密接触靖炀,渠道正是顾桢。 昔日仇敌竟黏在瑶姬身边当劳什子的国师,还与其传出不少风月消息,郎元越听越恨,狂怒发泄后却也不得不认清事实。 他曾意图谋杀瑶姬,纵然再情深忏悔,恐怕瑶姬亦不会信他。 万般纠结中,玄行同情他情路坎坷,答应设计帮他从瑶姬身边铲除顾桢。 没有此人从中作梗,想说服瑶姬攻暮崇便能容易几分,又可帮郎元复灭国之仇,简直一举两得。 郎元醉醺醺地听着玄行的计划,随着空酒坛越来越多,吞并靖炀的念头也由最初的迟疑,变得愈发坚定。 那夜过后,玄行消失过一阵子,等再次现身,便让郎元派使臣前往靖炀,传达突狄盼望联盟的消息。 顺便,提出联姻请求。 * * * 还记得起事初期,郎元动过处死突狄王的念头,却被玄行按下。 只将其用药灌得呆傻,每日仍按部就班上朝,过往常的生活。 起先郎元不明所以,直到他亲临靖炀国内才反应过来。 玄行是在防瑶姬。 关于瑶姬的占卜术,郎元从不知其中有何规律,可玄行显然已参破一二。 留一个傀儡王在突狄境内,似乎有极大概率能瞒住郎元的真实身份。 底牌不可尽数亮出,只要瑶姬认定郎元的身份是使臣,做事总会留有余地。 设计蒙骗李玉家仆,亦是玄行暗地送来书信指示。 郎元甚至不了解马机叛变的实情,以及九王爷在其中有何作用。 但信件末尾的一行字,却让他决定照办。 此举,极有可能破除瑶姬对顾桢的信任。 整件事中,郎元犹如在雾中摸索前进,唯有玄行似灯塔般,虽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可光亮却能笔直引他走向最终目的。 -- 第313页 玄行从未隐藏自身是绥廉王的身份,甚至还说出与瑶姬的“师徒”关系。 郎元并非对此人毫无提防,当他问及玄行为何要出手相助时,玄行悲叹着给出答案。 “顾桢乃暮崇细作,绝不可信,可怜我那傻徒儿却被情爱蒙骗,深陷其中。” “为着此人的缘故,瑶姬甚至不惜与我翻脸断恩,真是半句劝都听不进。” “我听瑶姬讲过关于你们的事,觉察其中误会颇深,两人都是性急的,若能重聚详谈,想来也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郎元,你是个忠厚可靠的人,对我那徒儿更是痴心难得,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她性子拗得很,非得出此下策,才能将她拽回正途。” “况且吞并靖炀也是整合兵力的大好时机,待瑶姬嫁与你,天下终归是你二人的。” “届时突狄与绥廉齐力攻打暮崇,将分裂的天下重回一体,我也好禅位隐退,回古寺清修了此残生。” 玄行摸着寸草不生的头顶,眼角那抹殷红愈甚:“郎元,只要你能起誓未来善待待瑶姬,便不枉我此番辛苦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撕咬 郎元的叙述看似真诚, 实则几乎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玄行一人头上。 做决策的是玄行,提供情报的是玄行, 甚至连蒙蔽他的,也是玄行。 瑶姬不禁发笑:“小郎君,你几时变得这般听话了?” 郎元虽重武, 却也没蠢到彻底任人摆布的地步。 在这个故事中,真正提议吞并靖炀的究竟是谁, 瑶姬无法断言。 但攻占靖炀的具体细节,兵力布控等等, 总归不会是玄行全力决定。 那秃驴早已回绥廉,哪儿来的闲工夫手把手的教, 顶多提点一二罢了。 见瑶姬并未被他的解释打动, 反而出言讥讽,郎元闭目, 长叹一声。 等再睁开眼, 方才的慌乱窘况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 是疲惫后的沉稳。 “无论玄行是何居心,你二人又有何恩怨,吞并靖炀都是夺回虎萧的必经之路。”郎元侧身, 拎起案桌上的酒整壶痛饮, 只两口便喝了个空。 他不过瘾地叹口气:“靖炀的东西就是小家子气,酒哪儿能用壶装,就得整坛上才好。烈度也不够, 白水一样, 真没滋味。” 言罢, 他不耐烦地将酒壶抛开,任凭其在地上摔个粉碎。 “在外漂泊的这段日子,我过得不人不鬼,吃肉不痛快,饮酒更不痛快!” “突狄人穿的这破烂衫也麻烦得很,要跟他们混熟,还得装得文绉绉的,说话都得压着嗓子,但凡笑得大声些就要遭人白眼。” “杀也不能痛快杀,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真他娘的晦气。” 虚伪的外壳被郎元的粗言粗语渐渐敲碎,他摘下头盔,不耐烦地将细长黑辫甩了甩,垂在窄腰间来回摇晃。 “阿瑶,我原本也没指望你能真正理解我,就像咱们上次闹矛盾,你我本就是两国人,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通。” “别的事不提,那秃驴有一点倒点醒了我:强扭的瓜不管甜不甜,到底还是攥在手里的好。” “咱们的日子长着呢,往后你可以慢慢想,我也会慢慢哄你,天长地久的,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 郎元开朗地笑笑,拿起案上的花嗅了下,在她眼前晃晃:“就像这花,每日一束摆着,早晚也能香满屋子。” 似乎终于卸下难以忍受的重负,郎元舒坦地抻着懒腰,仰头发出声压抑许久的吼,进而开怀大笑。 他笑得很开心,两排白齿明晃晃张合着,亦如初遇时那个潇洒肆意的少年郎。 “这段日子我也琢磨明白了,你恨我也好,偏心顾桢也罢,终究还是要嫁给我的!” “鹤乘管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洞房是吧!成,今晚咱就洞房!放心,你喜欢排场,那就办个比鹤乘和靖炀都大的婚,热热闹闹的,让你的那些臣子都来!” “哦,这兔子,你喜欢也带上,到时候我帮你抱着,洞房的时候也带,就往枕头边儿一放,只要你能开心,我怎么着都成!” “待会儿他们就把婚服送来,好几个样式,随你便的挑,不满意就重做!不过那可就来不及穿了哈哈哈!” 郎元越说越兴奋,黑眸闪着期待的光,恨不得夜晚快些到来。 注意到瑶姬的表情平静如水,喜悲皆不见踪影,唯有木然时,郎元宠溺补充道:“好啦好啦,知道你讨厌那秃驴。无妨,等夺回虎萧,我便帮你杀了他。” 瑶姬侧目,面对指点人生的“恩人”玄行,郎元似乎半点尊重都没有,且杀意盎然。 即便没她这层关系,恐怕也不会久留玄行于世。 这两人,心知肚明的互相利用。 发泄完毕,郎元舒展的剑眉不自觉又皱起来。 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瑶姬都在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看他。 哪怕是明显的恨意,也比这令人难受的沉默要强。 郎元忽然心头冒火,屋内没人发泄,便将瑶姬未动过的酒菜尽数扫落:“这些狗东西做的饭你不喜欢,没关系,我再让人端新的来!烤些大块牛羊肉,你总是爱吃的。” 昔日在虎萧的欢快时光,让郎元近乎疯狂地怀念,甚至不惜一切地想复刻美好的曾经。 -- 第314页 哪怕只是表象。 “婚宴尽管交给我办,放心,一切都会让你满意的。” 撇下这句话,郎元拎着头盔快步离去,将门重重合上。 仿佛在逃避什么死也不愿面对的洪水猛兽。 * * * 两个时辰后,宫人呈来数十套婚服供瑶姬挑选。 还没介绍到一半,便被她统统仍进碳盆,烧了个干净。 没过多久,新的婚服又送来,于是此种把戏接连上演。 直闹到未时,郎元终于带着满腔怒火破门而入:“阿瑶,你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显然,郎元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他始终是个点火就着的炮仗,但对上瑶姬,怒吼刚出口便又悔起来。 “嗐,罢了罢了,你不喜欢婚服,那就穿回王服。”郎元扯出抹笑做出妥协,额头的青筋在隐隐跳动。 没想到万般忍耐纵容,还是效用全无。 瑶姬摘下王冕,任青丝凌乱,冲着他狠狠砸去:“我不嫁!” 郎元并未闪身躲,只站在原处偏头避开。 他眸中怒火汹涌,刚要开口,却被颈间突来的痛楚分走了神。 距离上次瑶姬给他的环箍做调整,已经过去三日。 密齿入皮,刺出圈殷红的血渍。 郎元用拇指抹了点血拿到眼前看,似乎才想起身上还有这要命的玩应儿。 血流得太晚,如今怕是赚不到阿瑶的心疼了。 他用指尖点点环箍冰冷的外壳,笑道:“阿瑶送我的礼物这么别致,我还真舍不得摘啊。” 瑶姬侧躺回榻,将衣袖撂开散落于身,淡淡道:“那礼物是顾桢亲手打造的,难得你这般喜欢。” 郎元脸色剧变,他欺身压上,双臂撑在瑶姬颈侧,将她锢在怀中:“怎么,人都死了还挂在嘴边?就这么忘不掉?” 望着妒火中烧的郎元,瑶姬忽然笑起来,朱唇微启,言语如刀,一字一句刺进他心中:“是啊,最后那般光景,怎能忘掉?” “你!”郎元彻底失控,低头欲将她的唇含住,不料刚靠近就被她侧首躲过。 郎元不甘心,用一只手强行扭住她的下颌,再次吻上。 可惜,想象中的缠绵为能如愿,瑶姬狠咬住他的唇,半分没心软,血流之多甚至顺着郎元的脖颈滴滴滚落,与密齿造成的伤交织融汇。 血迹蜿蜒爬过的痕迹,宛如一道狰狞伤疤,将郎元硬朗的面容无情割裂。 郎元终究还是放开了身下的人,再继续下去,他毫不怀疑瑶姬会咬得更深。 摸摸好歹仍幸存的嘴,郎元舔去血丝,意犹未尽:“呵呵,不急,阿瑶这般凶,别处想来也更有滋味……” 他要留着这唇,细细品过瑶姬的每一寸肤,让她抛去恨与怨,只能沉浸在无尽的愉悦中。 今夜,瑶姬会彻底体会到他隐忍的爱意有多汹涌,会在彻底的狂欢中将腐烂成泥的顾桢,永远抛在脑后。 瑶姬冷笑,美眸半垂:“放心,我会把你的脸,替换成顾桢。” 郎元猛然抓过她的细腕,再次俯身堵住这让他锥心的朱唇。 又是一番激.烈交.缠,分开时,郎元首次体会到何谓痛至发麻。 瑶姬秀发间的幽香丝丝缕缕将他的心神缠绕,郎元宛如着了魔般,想接着饮鸩止渴。 “小郎君。”气息未匀的瑶姬腮若桃红,轻声唤着他。 郎元被这声称呼勾走三魂,傻乎乎地“嗯”着回应。 “你的技术,当真没有顾桢好。”瑶姬语带惋惜,嗟叹着客观评价。 郎元:…… 浑身刚起的欲.火被瞬间熄灭,郎元送开她的手腕,起开身,将屋内但凡能搬移的东西全部砸烂。 瑶姬整理好裙摆,端坐榻上冷眼瞧他发疯。 待屋内便成一片狼藉,郎元终于红着眼仰天笑道:“好!好!好!瑶姬,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来人,将靖炀王押入天牢!” 等的就是这个,瑶姬欣然跟随被吓得面如菜色的贼兵离去,将狂怒的郎元留在雨香阁内。 拆吧拆吧。 她会建起座更高的阁。 * * * 熟悉的天牢,熟悉的阴冷,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嘴碎的李玉在隔壁牢房陪她解闷。 郎元没命人对她动刑,却故意让她听见囚犯受刑的惨痛哀嚎。 同时,负责羁押她的狱卒老实传达郎元的口讯:不管她肯与不肯,婚宴都将在今夜亥时如期举行。 仅在一天时间内便筹办好庞大婚宴,估摸着郎元也没余地细细挑选吉时。 能赶在子夜前估摸已是极限。 瑶姬将头靠在冰凉的牢墙上,借由天窗观测外头的时辰。 与外头的纷乱相比,牢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静止。 直至暮色降临,白光尽消,寂静长廊才悄然响起锡杖落地的清悦铜环声。 狱卒不知所踪,那抹赤红袈裟毫无阻碍来到瑶姬的牢房前。 锡杖轻点,复杂结实的铁锁应声碎裂,带着粗粗的铁链一同哗啦坠地。 玄行随手将锡杖靠在狱门边,撂开僧袍叹息着蹲在瑶姬面前:“乖徒儿,何苦来哉。” ??第一百二十八章 糖浆 瑶姬抱膝坐靠着墙, 头深深埋垂双臂间,乌黑柔顺长发散乱,如同脆弱无用的防罩。 -- 第315页 随着玄行蹲下身, 幽幽暗香随着如瀑般摊散开的发愈郁,让他的鼻尖有些许发痒。 似是没察觉到他的到来,亦或是心如死灰的瑶姬压根儿不想理他, 玄行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再次惋惜长叹,慢慢将手伸向瑶姬:“我原以为, 你能带给我更多欢愉,谁知……罢了, 罢了。” 在绥廉的那些忙碌似乎都变得没有意义,玄行忽然生出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布再大的局又如何? 对弈者途中崩败, 斗志全无, 他品着易如反掌的胜果,如嚼蜡般无趣。 或许他本不该对瑶姬有太大期望。 郎元与顾桢厮杀的戏码固然好看, 但瑶姬万不该卸下防备, 将一国性命轻托于人。 惰者注定会落败。 许是这丫头的占卜术用尽了吧, 连突狄军入城后的境况都没观测到。 但即便如此, 也是瑶姬无能的表现。 既然占卜会受到某种特定因素限制次数,就该好好运筹才对。 怎能轻易挥霍,致身处绝境, 无分毫退路。 是他看重了瑶姬。 玄行太过失望, 他甚至没在瑶姬身上尝到伤心的滋味。 无趣、枯燥,烦闷…… 祭祀大典之上,瑶姬分明放过狂言, 说她会是他的死期。 平白叫他如此期待, 如今却又毫不留情将所有盼念击得粉碎。 玄行再度叹息, 连眼尾那抹妖异的殷红也愈发黯淡。 或许稻鸣谷的泉隐寺内,真正的老和尚玄行墓边,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思及此处,玄行甚至觉得自己连挖坑自埋的气力都消尽了。 默然无语,唯有无尽哀叹。 玄行缓慢掐住瑶姬的脖颈,用力让她抬头,想在最后时刻再瞧她一眼。 谁知手刚接触到对方,玄行忽然愣住了。 触感不对,喉结明显。 这不是瑶姬! 电光火石间,还没等玄行收回手,“瑶姬”两臂便死死钳住他的右臂。 哗啦一声,藏在“瑶姬”宽袖内的铁铐以令人咋舌之势将他右臂锁死。 裙摆飞扬,面前的人猛然起身,露出那双竹月色的清冷眼眸。 顾桢狐狸般弯起眉眼,示意玄行往腰处看。 紧紧缠绕的铁链,把顾桢的腰与玄行右臂紧锁密连,他以身为梏,将玄行囚困与狭小牢房内。 玄行反应得很快,短暂错愕后忽扶额狂笑:“你们做了半天戏,只为制住我一条臂膀?哈哈哈……”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传来细微破空声。 玄行甚至懒得挣脱,用空闲左臂摘下袈裟虚晃一圈儿,将狱栏外飞射而来的暗器统统挡住。 “雕虫小技……”玄行还以为会是箭矢,没想到仔细一看,只见袈裟上竟刺入数十枚银针。 玄行淡黄色的瞳孔骤然剧缩,囚牢内昏暗无光,待系在银针末端的丝线绷紧,他才借由月光看到虚空中那一道道闪着寒意的反光。 “拉!”囚室外不知何人怒喝一声,数道丝线齐齐发力,挂在银针尖端的细倒钩发挥作用,竟顺着强大力道被逐渐扯离! 玄行眯起双眼,稳定身形,脚踏实地,单凭左臂力量与外头的兵士抗衡。 韧性极强的袈裟在双方的强力撕扯下竟纹丝未坏,如同一块软盾,悬空崩着任凭角逐。 短暂僵持中,玄行目光瞥到进门时,随口放在门侧的锡杖,刚想设法拿到,却被一双纤细玉手用力拖走。 瑶姬拨弄着片片铜环,朝玄行挑眉,示意他往头上看。 一阵机关响动后,囚室头顶忽开数格暗门,近乎刺鼻的甜腻味道立即充斥玄行鼻翼。 是滚烫的糖浆。 “倒!”随着囚室外发令者一声怒吼,那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热糖汩汩冒泡,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劈头朝玄行所在之处浇下! 双臂被控,锡杖脱手,袈裟无用。 瑶姬握紧拳,心如擂鼓。 以整个靖炀为饵,只为引他入瓮。 死和尚的命,她今日就要拿到! * * * 鲜血迸飞,带着致命温度的炙热糖浆倾泻而下,以令人胆寒的量浇洒在地,将数根散落稻草吞没。 顾桢闪身躲过热浪,将手中血淋淋的断臂扔入热浆,表层皮肤很快被腐蚀脱落,被糖浆层层粘黏,吞噬殆尽。 比起热油,还是热糖更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方才紧要关头,玄行果断放弃袈裟,用左手强行将右臂劈断躲闪。 纵然他动作飞快,却也因皮肉粘连而减缓速度,仍有不少滚浆临到断臂伤口处。 肉焦味混合着腥甜在狭窄囚室中弥漫,玄行用手点住穴道止血,额头大滴大滴汗滚落,连唇都因忍痛变得苍白。 这个仿佛永远不死的怪物,首次被逼迫到露出如此虚弱的模样。 “杀了他!”瑶姬挥手命人将锡杖抬离,紧急退出囚室,监栏外潜伏兵士亦趁机将袈裟拽走。 牢门紧闭,巨锁众链,栏外弓箭齐发,毫不留情逼向断臂的玄行。 顾桢挥手将王服朝玄行扔去,华贵衣裙在空中铺散张开,宛如翩舞灵蝶,将其视野全部遮住。 急急破空声响彻寂静天牢,不远处刑讯室的拷问与哀嚎声早已不知所踪。 瑶姬紧张盯着囚室内的局势,推开侍卫亲自抗起坚盾挡在身前。 -- 第316页 原以为玄行此番定要被活扎成刺猬,岂料他竟将那王服一卷,与空中虚晃数圈,便像戏耍那赤红袈裟般,将袭来箭矢尽数击落。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此番他的对手多了个顾桢。 顾桢手持银针寻机而上,近身与玄行展开凶斗。 瑶姬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功法,两人往来拆招猛攻甚至让她看不清。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玄行不仅未露败势,反而越战越凶,甚至每出一招都兴奋得双眼圆睁,发出几近癫狂的笑。 让人胆寒阵阵,恨不得直接捂耳闭听。 “陛、陛下,还放箭吗?弟兄们没法保证不伤到国师大人呐!”侍卫长焦急问道,士兵们怕会误伤,动手愈发畏缩,如此更没效用。 瑶姬似乎没回过神,直到侍卫长催促着连问三遍,才轻声回道:“放。” 加倍箭雨落入小小囚室,以死亡为网,将不死不休缠斗中的两人严实笼罩。 “瑶姬!瑶姬!我的好徒儿!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徒儿!此番大戏,为师受用了!” 比起之前在绥廉国被设伏,玄行变得亢奋数十倍,甚至在纷乱箭矢与顾桢凶狠的攻击中,精准寻到瑶姬的藏身处,对她赞赏狂笑。 与那和尚四目相对的瞬间,瑶姬遍体生寒,如坠冰潭,却并未退缩,而是直直迎上,半分不退让。 “再加箭!” “是!” 玄行手中的靖炀王服显然没那袈裟韧度高,早已变得破破烂烂。 他用力猛挥一圈,将顾桢与箭矢短暂逼退后,突然纵身跳上洒下热糖浆的机关缺口。 顾桢眯起双眼,没半分犹豫紧追而上。 瑶姬下意识想叫出他,那通道内必定还残余不少糖浆,在毫无防护的状态下爬入,岂不是…… 顾桢没回来。 头顶传来阵阵哀嚎与打斗声,显然埋伏在通道内倒糖的士兵惨遭毒手。 瑶姬胸膛起伏剧烈,她将盾狠狠砸开,怒道:“追!” 万不能让玄行跑掉。 万不能! * * * 紧赶慢赶,侍卫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当瑶姬率众循着暗道路线追至天牢外,唯有顾桢一人染血倒地。 而玄行,则踪影全无。 瑶姬忙使出张提示卡,得知玄行已夺了匹马飞驰西去,立即命人率军依照路线追拿。 账户余额:110个行动点。 “陛下,国师大人他……”侍卫长前去探过顾桢鼻息后,面色难堪向瑶姬禀告。 收回西眺目光,瑶姬皱眉去查看顾桢伤势,只一眼便呆愣住。 他的面目和双手皆沾染滚浆,变得血肉模糊,身后还插数只箭矢。 从没入血肉的长短来看,恐怕已伤及肺腑。 “顾、顾桢?”瑶姬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她想推推他,将他的意识唤醒,却寻不到顾桢身上无伤之处。 死亡离他如此近,瑶姬甚至不确定顾桢能否撑过下次呼吸。 他要死了。 “陛下,国师大人为国捐躯,忠肝义胆……令人钦佩!”侍卫长双拳和握,眼眶发红,明明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却语带凝噎。 捐躯…… 瑶姬的脑中愣愣回响着这两个字,随之浮现的,却是方才牢狱外自己无情的下令。 “放”。 她想杀了他吗?这是她的真正意图吗? 瑶姬思维前所未有的混乱,她望向自己纤细的手腕,顺手抽过侍卫长的配刀,却想不通此举意欲何为。 救他?救顾桢?用自己的血? 正迷茫间,她忽然发现顾桢的眉忽然紧皱,连身子都发出微不可闻的颤抖。 似乎在经历某种极为痛苦的回忆。 瑶姬猛然后退,刹那间想起这位主NPC身上发生过的,连系统都难以解释的BUG。 上次性命垂危之际,顾桢曾梦到过第一世的记忆。 如今,难道他又梦到了第二世? 那个被她用毒刃,一刀刀绝情刺死的第二世…… 瑶姬松开掌心,任长刀滑落,撞击地面时发出清脆声响,激得她心乱。 真救活顾桢,他会变成什么样? 瑶姬没法保证。 她无法保证。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从未 曝干欲裂的喉咙忽然涌进丝丝凉意, 意识被极度痛苦折磨至混沌的顾桢,本能地调动全身,吸取这来之不易的养分。 多点, 再多点…… 模糊的血肉以可见的速度重组再塑,不断流血的箭孔蠕动着逐渐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烂破脏污的衣衫下皮肤光洁如初, 从濒死到生还明明不到半盏茶时间,顾桢却仿佛捱了千年。 正当他浑身处于极致的通透和舒爽时, 涌入唇内的细流却忽被截断。 无尽的贪婪与愤怒从心中涌起,顾桢蓦然睁开通红双眼, 伸出手想将那欲逃走的生命源泉重新抓回。 然而,双臂刚伸到一半, 便被结实铁链牢牢扯住, 再不能向前。 顾桢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眸中泛起的血雾遮挡住视线, 他什么都看不清, 亦无法思考, 只想将这碍事的铁链扯断, 把失去的养分夺回。 他还没喝够!远远不够! 拿来,拿来…… “顾桢。”熟悉的轻唤响起瞬间,顾桢焦躁的挣扎猛然停止。 -- 第317页 他侧头, 茫然瞪着血红双眼, 下意识将耳前伸,更靠近声音的来源。 “顾桢。”那声音并未烦躁,反而缓慢坚定地再度唤道。 对了, 他叫顾桢。 眼前遮蔽天日的血雾由外至内点点消散, 瑶姬的容貌, 也在最后一缕血色褪尽时,完整而清晰地显现。 顾桢伸出的纤长手指不再凶狠弯曲,转而微微颤抖着侧倾,做出欲抚的动作。 瑶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主动探身,将嫩滑脸颊贴在他冰冷的手掌。 熟悉的温热触感让顾桢舍不得轻易放开,他移动掌心,试图描绘她的轮廓,却倏然瞥见手背有混合冷却糖浆和泥泞黑血的污渍。 顾桢垂眸收回手,用力揉搓着指尖。 这里也很脏。 他不该…… 凝重的沉默中,瑶姬拿起一旁的湿帕,在顾桢失落的注视下,擦去自己腕侧的血渍。 她的伤口愈合快,割痕早已不见踪影。 顾桢目光扫过她身旁放置的匕首,心头忽然一跳。 思维恢复清晰,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为了能流出足够治愈他的血,瑶姬究竟反复割伤过自己多少次? “你……觉得如何?”瑶姬放下湿帕,略带迟疑问道。 她盯着顾桢,神色似有些紧张,如同想从他雾气蕴腾的眸中观测出某种异样情绪。 顾桢让自己发出声安抚性的轻笑:“很好。” 瑶姬朱唇微启,对着他欲言又止,刚想再问,门外忽然传来老太监的尖细嗓音:“启禀陛下,郎元已到。” “押进来。”瑶姬垂眸,将话咽回。 “是。”一声应后,门分两侧,被铁链五花大绑的郎元由四人抬入屋内,随即重重扔在地上。 郎元睡得很沉,即使这般也没醒。 他身上穿着绣金龙纹的红喜服,胸前甚至还绑了朵用昂贵绸带挽成的花。 在瑶姬的眼神示意下,侍卫从袖中掏出瓶膏药,拔开盖在郎元鼻前晃了几圈。 郎元在梦中屡次皱眉,摇头躲开这难闻味道,最终在侍卫不依不饶的攻势下猛然睁眼。 “谁!” 郎元满腔怒火,察觉到自己竟身缚锁链,登时目露凶光,挣扎着想站起身。 他飞快在屋内扫视一圈,意图寻到那不知死活的始作俑者。 才刚锁定住满脸冷漠的瑶姬,郎元便被她身旁的坐着的人惊震心神。 “顾、顾桢!!” * * * 郎元很最容易被药物撂倒,属于记吃不记打。 尤其是当他做着即将迎娶心上人的美梦,痛快饮酒时。 靖炀被迅速攻占,城中降者无数,美人即将在怀,郎元抱着酒坛狂笑,在宴席间挨个跟那些面如土色的臣子碰杯。 每得一句诸如“百年好合”的吉祥话,郎元就海饮一坛,放肆笑声响彻整个崇奉殿。 极度的狂妄和自信,致使郎元压根儿没将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朝臣们放在眼中。 况且宫内近卫皆是突狄兵,何人能有本事伤他! 兴奋中郎元一心盼着洞房花烛,以至于连何时“醉倒”都未察觉。 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可惜,这份欢喜一瞧见顾桢,瞬间踪影全无。 比起目前处境,郎元更在意早被野狗分食的顾桢,为何还好端端活着! 惊怒之余,他发现顾桢同样被锁链缚住,且浑身脏污不堪,倒真和刚从死人堆中爬出来没两样,一时又有些迟疑不定。 这王八蛋……诈尸了? “阿瑶……” “曹安,去打清水来,再备套干衣。”瑶姬并未理会发懵的郎元,从袖下掏出钥匙,亲手将顾桢身上的锁链打开。 郎元:??! * * * 雕鹤屏风后,顾桢浸泡在宽大浴桶中,许久未出。 瑶姬和郎元在另一边,声音能透过水面隐约传来,却听不太真。 随郎元而来的二百名侍卫中,共有十名领队,一名统领。 早在诈死之前,顾桢便用银针和药物控住首领。 在乱葬岗用假尸脱身后,他携瑶姬亲笔谕令密联城中靖炀护军,在五日内设好隐军防线,以及进行天牢内机关的多次演练。 提出用银针勾走玄行袈裟,是瑶姬的主意。 那日登基祭祀大典上,刀枪不入的赤红袈裟唯独被顾桢掷出的小小银针穿透,给瑶姬留下极强印象。 玄行共有两件法宝:锡杖和袈裟。 想彻底削弱他的武力,除设计将这两物盗走外,最好还能控住其双臂。 瑶姬的占卜可以精准预测玄行出现在天牢的站位、举动。 反复推算后,瑶姬发现其唯一露出破绽的节点,便是动手扼死她的瞬间。 成败在此,而顾桢在听完她的全部计划后,主动应下“替身”这一差事。 瞧见瑶姬略微放松的眉眼,顾桢唇角浮现一丝宽慰的笑。 纵观靖炀,能与玄行抗争者,唯他而已。 在瑶姬设计的诸多环节中,他是最重要的。 顾桢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瑶姬如此信任和依赖。 他很享受,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甚至每天都在幻想若真与玄行共尽,瑶姬会对他露出何种神情。 抱着这份虚妄期待,料理完昆罗事后,顾桢易容成突狄领队的样貌,星夜赶往边境,迎上突狄的三万轻骑。 -- 第318页 混入其中,故技重施,寻机操控领军,知晓详细攻城计划。 当突狄军踏入昆罗城内,成败已成定居。 接下来的,不过演戏罢了。 突狄此番偷袭几乎未曾造成人员伤亡,百姓因禁令闭户不出,忠臣们亦被瑶姬以禁足的名义罚困府中。 余者要么是知晓内情的将兵,要么是软骨头的滑臣。 遇战便降,近乎毫无反抗。 而这一切在郎元眼中,不过是靖炀人没节气的体现。 虎萧军士骁勇善战,六国闻名,而站于顶端的郎元,自是眼高于顶,从未将软弱无能的靖炀放在眼中。 对强者臣服是天下最理所应当的事,他不杀降者,已是送给瑶姬最大的颜面。 有人醉于梦中,有人背水而战。 暗潮涌动,先手决胜负,天下未定,谁敢庸碌安享太平。 郎元从来都没有为君者的资历。 他是把利刀,仅此而已。 * * * 脖颈间密齿刺出的伤,因郎元方才的挣扎抗拒,又严重不少。 此箍三日入皮,四日入肉,五日入骨。 可如今郎元却顾不得这些,他怔怔望着瑶姬,声音哑涩,艰难问道:“阿瑶,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没信过我?” 一切都是假的。 瑶姬的算计始于那场接风宴之前,和顾桢的决裂不过是场双簧。 他身上的毒,恐怕也是她下的吧。 郎元忽然记起那日宴席,瑶姬虽特意前来崇奉殿皆他共往,却并未准许他的三名侍从跟随。 事后侍从们耿耿于怀,郎元却因瑶姬的细心呵护未,并未在意手下的牢骚。 如今想想,似乎太过可笑…… 瑶姬勾唇,眼底尽是冷冽。 她不会告诉郎元,若突狄军入城后能和平共处,届时将会启动绞杀玄行的另一套方案。 她更不会告诉郎元,在他捧着菊花与白兔踏入雨香阁的前一刻,她仍隐约期待某种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郎元的所谓“苦衷”,彻底让她湮灭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怜悯。 郎元能做到豁出性命护着她,瑶姬曾产生出些许触动。 但种种前缘,皆止于今夜。 子时梆响,瑶姬单手支额,眸泛寒意:“从未。” 郎元仰躺在地,望着头顶雕梁,苦笑从喉咙深处挤出,逐渐化为癫狂。 “拖入天牢,严加看管。”瑶姬漠然挥手。 郎元并未挣扎,任由士兵推搡,神情恍惚向外走。 在门即将关上瞬间,他鬼使神差往后望了一眼。 瑶姬没看他。 洗去污垢的顾桢换上青竹长衫,袖口整洁挽起,与她相对而坐。 察觉到顾桢发丝末端仍在滴水,瑶姬随手取来干净巾帕递去。 门紧闭,屋内的一切皆与郎元再无瓜葛。 他甚至不知,“小郎君”三字此后,永不会再出现在瑶姬口中。 夜色深凉,郎元在众侍卫的森严戒备下踉跄而行,走向天牢。 今夜是他的大喜之日。 本该是。 ??第一百三十章 来信 派去追杀玄行的士兵迟迟未归, 怒气消褪后的瑶姬心里也清楚,多半是没结果的。 可惜白费50个行动点,下次应该更谨慎些才对。 “玄行逃脱, 可曾留过什么话?”瑶姬轻抿清茶问顾桢,苏醒后他沉默异常,似有心事。 顾桢眸光微动, 长睫打下一片鸦色。 * * * 两人自暗道滚出后,皆身受重伤, 顾桢拼命将他扑倒,在玄行断臂伤处痛击数掌, 疼得对方几欲昏厥。 原本只要继续等下去,援兵便会赶到, 直到玄行蛊惑人心的声音, 忽在他耳边响起。 顾桢知道,自己本不该听的。 “呵呵, 顽石竟也有为人拼命的一天, 顾桢, 你当真以为赌赢了么?” “我那乖徒儿之所以需要你, 是为了杀我啊!哈哈哈!” “要不要试试看,若我死了,她还要不要你?” 顾桢桎梏玄行的手下意识卸力, 许是身上剧痛让他晃神片刻。 不过眨眼间, 断臂的玄行竟反制与他,将射在顾桢背后的箭猛催入肺腑。 很痛。 玄行趁机挣脱束缚,左手扼住顾桢脖颈, 刚用一半力, 不知想到何事, 竟痴痴笑着松了手。 他俯在顾桢耳旁,声调怪异,似鬼魅低语:“若我活着,瑶姬不单会救你,甚至也会留郎元那个蠢货一命。可知为何?” 顾桢猛发力,想将玄行击昏,却被其半路挡下。 “因为你和郎元在瑶姬心中,都及不上杀我来得重要!哈哈哈!” “爱也好,恨也好,都没有我重要!” “顾桢,还想赌么?” 玄行的狂笑逐渐远去,却如梦魇般深埋顾桢心中。 意识消退的最后瞬息,顾桢忽然情愿自己就这样死去。 他有点……不想赌了。 * * * 瑶姬仍在等他回答,顾桢沉吟半晌,刚要开口,却又被止住。 她起身,认真望着他:“不想答就罢了,别对我说谎。” 顾桢微微愣神,随即眼底浮现出细碎笑意:“好。” “听着,不管那疯和尚跟你说了什么,都别信!”瑶姬靠近,伸手捂住他的双耳。 -- 第319页 外界所发出的一切杂音变得模糊,顾桢听不见蝉鸣虫响,风吹叶动,以及门外侍卫刻意压低的哈欠。 唯有眼前的瑶姬,是如此的近而清晰,占据他全部视线,移转不开。 他凝望着她,瞧见曾发狂吻过的主唇轻启,无声吐出四个字。 “顾桢,信我。” 顾桢幸福地抿起唇,感受她掌心的温软,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好。” * * * 绥廉军骚扰靖炀边界,不过佯攻装装样子,连取两城后便止步不前。 甚至当吕成应率兵赶到时,未敌几日便连夜撤回。 与此同时,趁乱偷袭绥廉的暮崇军却突遭埋伏,足足折损十万人马,伤亡惨重。 此等趁火打劫的把戏成功一次,还想再来,暗中图谋的暮崇在乱战中首次尝到战败的滋味。 瑶姬前几日兑换的预言卡,正是为这件事。 暮崇王习惯谋定而动,想来也在绥廉安插了细作。 只可惜,那人的手段显然不及顾桢,且这次的对手玄行,也远非初登王位的郎元可比。 在瑶姬修书问候暮崇王的同时,吞并突狄的计划亦开始实施。 围困住失去头领的三万突狄轻骑并非难事,尤其是郎元被生擒的消息传出,更对贼兵士气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在家国情怀面前,绝大部分士兵都选择保命投降,意维护气节者,皆拔刀自刎。 昆罗兵力得到扩充,待数日后突狄后援七万精兵赶到,亦如鱼撞网中,被轻松困俘。 战争仍在继续,受召回城的吕成应手持突狄城防图,率重军发动强攻。 而此次的冲敌先锋,是郎元。 他仍是瑶姬的阶下囚,环箍内密齿的形态,至多松解到入皮的程度。 唯有上阵之前,层层困锁于身的拳粗铁链才会被暂时打开。 郎元不被准许持刀,缠绕双臂的铁链便是唯一的攻防武器。 甚至连马也不能骑,只能徒步而上。 稍有迟疑,吕成应便会喂郎元服下腹痛无比的毒药,此药乃临行前顾桢所赠,按剂量喂食,既不伤及根本,又可折磨心智。 逃走反抗的念头在几次惩戒后逐渐消退,郎元听命走上沙场,战无不胜。 平日他被困锁单独囚帐,食硬馍,饮冷水,唯有战前和得胜后,能得到酒肉奖励。 调节环箍的方法瑶姬已秘授吕成应,每次近身,都会有十余人同时在场戒备,将郎元双臂双腿捆缚结实,挣扎不得。 “等仗打赢了,我能不能再见阿瑶一面?”在大军即将攻入突狄都城前夜,郎元双目呆滞,喃喃问道。 “哼,痴心妄想!”给他送饭的兵卒冷嗤一声,瞧郎元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忽然记起吕成应的叮嘱,眨眼又转了语气:“不过嘛,这也说不准,兴许凯旋后陛下一高兴,就能想起你了呢!”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谎言,却瞬间让郎元死水般的黑眸,再度燃起光亮。 他不敢追问兵卒是否为真,只一心盼着能尽快重回战场。 是了,阿瑶生气,总是需要哄哄的。 他的阿瑶最是心软,也最疼他。 将突狄送给阿瑶,她必会欣喜…… 郎元将头抵在铺在硬地的稻草上,喉如火烧,他被滚烫的泪灼伤,将头深埋已略微散开的细长黑辫中。 等挨到天明就好了。 他的阿瑶,不会忘记他的。 * * * 兵贵神速,又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吕成应彻底攻占突狄,只用了半月。 整合物资,调配两国军士合为一处成了重中之重。 尚书令李玉被委派统筹此事,昼夜奔忙,连合眼片刻都是奢望。 但他并未觉得累,反倒精神抖擞,恨不得将一个时辰掰成两半来用。 瑶姬并未升他的官职,甚至连诈降之事都瞒他极深,可李玉办起差事,却比以前更加有劲。 虽未靖炀朝臣,但他心中清楚,这份从骨子里燃起的热和振奋,实是因为瑶姬。 他臣服的国君,不再只是高居王座的空架子。 或许屡次侵权的重臣心底真正盼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迎来一位能彻底颠覆腐朽靖炀的国君。 可希望期盼太久,就成了奢望。 好在李玉不像朝中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们,鬓生华发。 他仍有气力。 数次与群臣制定规划,面红耳赤争论至最激烈处时,李玉都会忍不住溢出热泪。 万幸,他这一生,没等太久。 * * * 接到暮崇王再度来信,据上次已过去整月。 重伤逃回绥廉的玄行并未追击暮崇军,而是修生养息,暂且安寂。 暮崇王却没那般悠闲,此封亲笔信,他语气诚恳讲述如今仅剩三国之间的利弊。 唯有暮崇与靖炀合兵一处,才有可能趁虚击败绥廉。 机不可失啊。 为示诚意,暮崇王甚至请瑶姬制定会师地点,并承诺日后所有进军计划,也都愿听从她的意见。 简而言之,合兵后的两国,会由瑶姬居主位。 曹公公将刚装好的手炉恭敬递给陛下,未敢偷瞄信的内容,规矩退到身后等候。 突狄军破城那日,他带陛下逃至膳房,原本以为小命休已。 直到被人从羁押降者的刑房提出,才稀里糊涂明白是怎么回事。 -- 第320页 能死里逃生,对于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太监来讲,着实是意外之喜。 他没那个操心命,像苍济成宠信的吴志微那样,时刻都要伸一耳朵在朝,踏一只脚在野。 活着一日,就伺候陛下一日,若真有天能亲眼瞧见陛下灭掉绥廉,曹安觉得他这辈子,也就算没白活。 门外听传国师到,曹公公轻甩拂尘,带屋内宫人悄然退下。 这老规矩,但凡是在雨香阁当差的无一不晓。 待门关紧,瑶姬将信撂在案上:“可有建议?” 顾桢认真审视信的内容,同时将端来的桂花糕推至瑶姬手边,又为她那才半空的茶盏斟满。 末了,他将信扔回,语气淡薄:“鬼话连篇。” “是人是鬼,总该到了见面的时候。”瑶姬眯起美眸,盯着那信:“能彻底杀死玄行的盅水,在他手上。” 顾桢的长睫微颤,将唇角的苦涩抹去,化为淡淡笑意:“既如此,地点不如定在狻集岛如何?” 瑶姬推推茶盏,让他沾着水在案桌画出此岛的地理位置。 纤长白皙的食指优雅滑动,几道简单线条,便能让瑶姬看懂。 此岛位于南海,距离与暮崇和靖炀相等,且离绥廉略远。 两人仔细商讨须臾,暂时将地点定下,随后其他细节,还要同群臣一起商讨。 将信贴身收好,瑶姬匆匆吃了两块糕点,正欲临朝议事,顾桢却忽然叫住了她。 “听闻郎元终日在天牢喧闹,吵着要见你。”顾桢似不经意间才想起此事。 瑶姬推开门,微微侧目,眸光无邪得近乎残忍:“郎元是谁?” 静立须臾,顾桢迈步跟上。 夕阳高悬,将瑶姬的倩影拉得纤长。 顾桢走在她的影子中,负手而行。 飞鸟慵懒歇在宫檐上,对云层下的过往同类悠闲长鸣。 三日后,两王会面计划彻底敲定。 又过七日,浩浩荡荡的军队来到港口,乘数十艘战船前往南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怪物 入海第四日, 无风,遂收帆放桨。 十几排长桨随着响亮号子努力划行,巨硕船身以极缓的速度驶向狻集岛。 南海气候要比靖炀所在地区炎热些, 明明快立冬,烈日却灼得人恨不得换上夏衫。 可当夜幕降临,极寒海风却又疯狂撕扯守夜侍卫, 将厚重盔甲吹得冰冷无比,寒气透过层层防护, 直透心肺。 短短几天,便有上百人病倒。 好在随行御医尽心医治, 按顾桢提供的方子熬配汤药,最大程度减少了损失。 当船终于抛锚靠岸, 前探士兵接连踏上狻集岛的乳白沙滩, 侦查地形,驻扎军营。 待一切安排妥当, 瑶姬才在簇拥下登岛。 此岛先前曾被某小国占据, 多年前因海底裂动, 骤然起浪将岛吞没数月。 近时岛屿才重浮现世, 残骸不在,断壁仍存,岛内中心处, 仍矗立几座挂满海草与各式贝类的宫殿。 幸而白昼烈日高悬, 围林木干,燃火煮饭并非难事。 离港时各战船均储备充足物资,军士每日海钓亦可得获鱼虾贝鱿, 丰富膳食。 说来有趣, 从前的靖炀锦衣玉器遍地, 安享太平,可士兵与朝臣的口腹之欲,竟没这几日劳碌行军来得满足畅快。 全军修整完毕立即布控戒线,隐匿伏兵,瑶姬则在层层护卫下进入宫殿,静待暮崇王到来。 八个时辰后,在清冷月色的皎光下,哨兵终于望见众多暮崇战船的踪影。 瑶姬将手炉递还给曹公公,整肃服饰,腰间藏匕。 不可在敌国君王面前显露弱态,亦不可不设防。 纵然她曾兑换的预言卡明确表示,此次会面无兵戈之忧。 可事无绝对。 此番出行,瑶姬带走约半数军士,留给靖炀足够兵力。 突狄擅长固守,非但因粮草充足,御敌策略亦十分精明。 之所以在短时间内被靖炀攻占,除城防图泄露外,根结还在于大量领军倒戈,事半功倍地猛攻其防御弱处。 如今两国并融,统称靖炀,在控防方面吸取经验,查缺补漏进行战术优化,将边境武装得愈发易守难攻。 且有瑶姬用两种卡牌时常提防着,短时间内确无大碍。 选择海上相见,兵行险招,最要紧的是要确保拿到暮崇国的盅水。 世上能彻底杀死那怪物的武器,只此一种。 两个时辰后,瑶姬终于等到了暮崇王。 朝阳高升,海面豚跃鱼逐,偶有鸥鸟高鸣回荡苍穹。 无论靖炀还是暮崇,昨夜皆无人入眠。 * * * 繁复寒暄不提,殿内两王对席遥坐,中间以瓷器玉盏相隔,确认无事,众侍卫方退出门外,严阵以待。 若有异动,哪怕只是某一方突兀的咳声,两国侍卫皆会拔刀而入,血战难免。 暮崇王贺牧图双眸狭长,细眉入鬓,静默时身态庄严,少动。 宛如一尊雕琢精美的玉像,整日以雅乐清香供养,尊不可亵。 瑶姬犹记得,昔日鹤乘万国宴上,诸王纷闹,唯此人寡语少言,隔岸观火。 面对周琰刻意刁难,亦面色不改。 且他头顶浮动的心动值,仅停留在10%。 许久没看过主NPC的进度条,瑶姬微怔,方才记起在还有这档子事。 -- 第321页 从六国君王对她的初始心动值来看,即便按主线剧情走,贺牧图应该也是最难攻略的君王。 贺牧图谈话单刀直入,经过多方情报确认,他已对瑶姬的占卜能力深信不疑。 甚至未等她开口,便主动从袖中取出一红塞玉瓶,放置案上:“此乃盅水。” 他语气平稳:“单凭暮崇之力,实难杀贼,还请靖炀王笑纳。” 先前两国通信时,瑶姬早已提过盅水,且贺牧图知晓顾桢在她身旁,各种内情便不再赘述。 瑶姬望着那药,忽然笑道:“暮崇王为何也称他为‘玄行’?” “此孽障本不该降生于世,纵血脉牵绊……”贺牧图谈及玄行时稍起波澜,平静面容亦有所紧绷。 “知己知彼方能取胜,欲杀玄行,孤需知晓此人所有根底,还望暮崇王勿隐。”瑶姬将目光自玉瓶移开,凛然道。 贺牧图长眉微动,思忖半晌,紧抿的唇才艰难开启。 似乎单是谈论,便能招惹无尽晦气。 * * * 先王在世时,曾醉酒临幸过侍酒宫女,荒唐过后,太医依命立即为宫女去种。 先皇后亦憎其狐媚惑主,将那宫女贬入辛者库做最低贱的苦力。 谁料四月后,宫女竟怀象显露,管事嬷嬷未敢声张,偷将此事报与先皇后定夺。 原本应被秘密处死的宫女,某日忽然从辛者库消失,被囚地室待产。 待顺利诞下男婴,一碗毒酒却送她走上绝路。 而这位暮崇国的第十六位王子,连存在亦未被生父知晓,刚足月便被太医以秘药浸泡身躯,连食用的稀粥中也掺进磨碎丹药。 剂量随着孩童的年岁逐渐增强,屡次因药性过急至其险些丧命,经多番调制,情况终趋于稳定。 饲养者自此子未开蒙时,便终日为他念兵计策论等书籍,更是时时向其灌输忠君报国的思想。 故而,当幼子——既日后的玄行刚咿呀学语,吐出的第一个字,就是“忠”。 忠君听命,不可有私人情感,不可贪图享乐,不可违令擅行…… 玄行的饭菜、沐浴及贴身香囊,皆有浓浓的药苦气味。 每日除研读各项诗书外,还要刻习各家功法。 晚膳后,固定要被双臂吊在梁上,经受各种拷打折磨,时辰亦虽年纪和体魄的变化不断延长。 受过刑,立即泡药桶疗养,而后方可入睡。 皮肉绽开再愈合,新伤盖旧痕,似炼铁般千锤百炼十余年,玄行对痛的忍耐力早已非常人。 他天资聪颖,功课向来完成得出色,甚至连戒尺不离手的数位教习先生,都背地对其赞不决后。 更重要的是,玄行对暮崇王室的忠心,也通过了多番考验。 此乃百世难遇的天才,专属于王室的致命杀器。 这项计划早已进行多时,可惜培养出的人才皆不堪重用。 从幼子时期进行特训,也算是破釜沉舟的最终尝试。 与玄行共被选中的婴孩,足有两千名之多。 筛去被过量草药毒死者、资质愚钝完不成功课者、在每日拷打中身亡者、对王室心存异心伺机逃亡反杀者…… 历经十余载的培训和严格挑选,唯有玄行存活下来。 先皇后对这个结果喜出望外,她原本只想借机折磨那贱人的儿子,未料无心插柳柳成荫,事竟真能成! 此后,玄行作为暮崇王室最隐秘的一把刀,做尽天下孽,手中血污哪分老孺。 他是见不得天日的暗影,尽忠职守,无往不利。 然而,在新王登基后三天,这把刀竟毫无预兆地将培育司尽屠,顺带掘了先王的坟。 暮崇的噩梦由此开始。 届时先皇后已贵为太后,纵百般防御,亦在被玄行折磨的第七日悬梁自缢。 而新暮崇王贺牧图,则成了玄行新的戏耍目标。 即便倾全国之力,玄行仍逍遥混世,入王城如履平地。 暮崇王室几番派人拼死搏杀,除徒增血流外毫无效用。 万幸的是,玄行似乎对篡位没兴趣,甚至还口口称贺牧图为兄长。 即便他曾在金殿上,堂而皇之地将兄长的王服烧毁。 贺牧图是玄行的乐子,整个暮崇亦是如此。 * * * 讲述过往时,贺牧图语态平稳,将如何用非人手段培育玄行说得很客观。 末了,他抬眸看向瑶姬,认真道:“玄行毫无正常人的思维和心智,以屠杀为乐,折磨为趣,不论前因,他如今变成彻底的怪物乃不争事实。” 见瑶姬沉默不语,他凝重强调:“寡人将暮崇机密和盘托出,只是想让您了解到事实:玄行绝无被感化的可能,绝无。” 瑶姬出神地望着横隔两王席位的精美瓷器,忽然问道:“向来听话的玄行,为何突然谋逆?原因何在?” 贺牧图没料到她竟关注这等细微小事,顿生不悦:“包藏祸心的畜生,怕是早生反意,不过是在时机行事罢了。” 这个说法,瑶姬不敢苟同。 玄行确是暮崇养成的怪物,他对个人生死极其麻木,此生只想寻乐觅敌。 依瑶姬对他的了解,恐怕谋逆念头生出的瞬间,他便会切实付出行动。 “如今揣测那疯子心迹已无意义,唯有两国联手将此人彻底铲除,天下方能太平。”贺牧图不愿再谈内由。 -- 第322页 瑶姬猜测,极大可能也是因暮崇王真的不知情。 玄行的心思,倘若他不亲口说,谁能猜到…… 贺牧图谈及灭绥廉后的城池划分,他愿与瑶姬共分天下,止息兵戈。 会面总共持续了两个时辰,待门再次打开时,瑶姬起身,命人接过那小小的玉瓶。 兵贵神速,耽搁不得,接下来两国战船皆会驶往绥廉边境的“利客达”海湾,强攻庐菱城。 当初郎元正是率军,由此突袭绥廉。 合兵进攻的消息必然会走漏,但经由瑶姬多次推演后,发现还是此路线最为妥当。 两国军士皆有序撤回各自战船,彼此约定保持飞鸟通信。 当瑶姬在曹公公的搀扶下重登甲板时,她忽然生出丝惋惜。 商讨的要事太多,占据了她多半精力。 可关于顾桢的过往,瑶姬似乎仍一无所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故障 行船至第三日, 瑶姬的提示卡显出问题:绥廉方已派出海军迎战。 虽是预料中的事,但两国仍精神紧绷,按照靖炀的统一指挥调整队形, 准备好火.炮应敌。 绥廉近海,本身海军作战靖炀就丰富,反观靖炀与暮崇军, 虽士兵身体素质过硬,可晕船情况仍时有发生。 双方首次交锋发生在鹰踌区, 绥廉共有二十艘战船以炮.火猛攻,彼此各有伤亡。 待对方火药耗尽, 便是接板短兵相见之时。 此战对出征士气极为重要,许胜不许败, 因此除将郎元投至战场外, 顾桢亦率军出征。 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作战,使用计谋收效甚微, 拼得是真刀真枪, 以及武力碾压。 况且没玄行坐镇的绥廉军无甚可俱。 纵然作战经验丰富, 终究还是抵不过联合两国的庞大战力。 战斗至黄昏结束, 虏获近千名绥廉战俘,余者皆葬身海底。 靖炀与暮崇瓜分物资的速度极快,稍作调整后, 船队继续前进。 顾桢归来, 携有刚缴获的绥廉战略图,以及指挥官数名。 瑶姬审问过后,用提示卡核对信息, 发现其误导性很强, 错误连连。 这二十艘绥廉战船, 根本就是玄行抛给两国的毒饵。 玄行作战,向来漠视将士性命。 瑶姬以指点桌思量半晌,并未向外透露此信息。 相同的情报,想必暮崇方也已获晓。 夜间两艘王船通信,均对此寥寥数语,彼此隐去少部分信息,末尾共贺旗开得胜,其乐融融。 汇报完当天事务,顾桢刚要离去,却忽被瑶姬叫住:“你的伤……” 顾桢绑缠绷带的左臂渗出点点血渍,似乎受了较为严重的刀伤。 “无妨。”顾桢捂住伤处,头略微低垂:“就是有点痛。” “还是多小心些,医人者不好自医,待会去找太医换药。”瑶姬没想到他会受伤,忍不住叮嘱两句。 顾桢扬起唇角,低声应了句“好”,被长睫遮掩住的竹月色眸底,隐约浮现细碎的欢喜。 起初瑶姬只以为这是意外,可在之后的战事中,顾桢居然每次都会带伤回来。 而且随着战争激烈,他身上的伤也愈来愈严重,甚至让箭贯穿了腹部。 瑶姬觉得有些不对劲,派人打听郎元的状况如何,得知其愈战愈勇,除每日饭量剧增外并无不妥。 这就更奇怪了。 按理说,顾桢与郎元均是个中高手,即便郎元更骁勇些,两人受伤的差距也不该如此大啊。 莫非顾桢在她未察觉时受过内伤,一味隐忍才落此下场? 瑶姬暂将政事放下,决定找顾桢聊聊,顺便看看他这些天积累的伤势究竟如何。 她解开绷带,瞧见愈合缓慢的伤口不禁紧皱眉,唤来多位太医问询,顺手为他换上新药。 顾桢笑得眉眼弯弯,认真将瑶姬为他做的每一个动作收进眼中,偶尔还会在她触碰伤口时,吃痛地轻哼两声。 瑶姬:??? 是她的记忆出现偏差了么? 这人之前受伤可是享受得很呐,怎么短短几日还能转了性? 待顾桢离去,随船的孟太医却悄悄留下,向瑶姬禀告一件蹊跷事:方才她拆绷带时里面裹的药,并非太医署所开。 瑶姬微怔,顾桢换药了? 回忆起那家伙近日来的奇怪行举,她脑海中浮现出个令人无语的猜想。 顾桢这是在她面前……装柔弱? 如同淋湿的猫咪,在主人面前瑟瑟发抖嘤咛…… 瑶姬打了个寒战,摇头将奇怪画面挥开,继续沉溺在政务中。 真是有那个大病。 入睡前,瑶姬看着还算充盈的账户余额,决定兑换个三月后的预言卡,估算下这场仗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若一切顺利,她回家的日子应该就要到了。 怀念下家中冰箱镇的可乐和还没追完的剧,瑶姬内心对家的期盼愈加渴望。 虽无家人等候,但对于早已习惯独居的瑶姬来说,还是亲手打造的温馨小窝更舒适。 卡牌在虚空中不停转动,却没显出任何画面。 瑶姬躺在松软的被中,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她又要死了。 死的次数一多,她整个人反而有种奇妙的麻木状态。 左右也会复活,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 第323页 唯一要紧的是再次存档重来会耽搁不少时间,她可不想让回家之旅再拖延。 “算了,现出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吧。”瑶姬略带倦意地打了个哈欠,强迫自己精神起来。 毕竟即将出现的画面,有可能会带来很多重要信息。 谁知闻听此言后,卡牌周身竟发生了轻微颤抖,似乎真出的某种故障般,在瑶姬揪心的注视下冒出一股白烟,晕倒般躺平了! 瑶姬:??? “系统!你这道具坏掉了啊!退钱!!”瑶姬深深有种垃圾游戏即将因运营不善停服倒闭的预感,前先主NPC出BUG不说,现在连道具都崩了。 到底还能干不能干! 被数落半晌的系统很快上线,但在查看过卡牌情况后,它竟一时有点语塞。 【不是故障……无法预测……不同……非系统所能掌控……】 瑶姬睡意全无,皱眉坐起身,心跳也随着那阵机械声蹦豆似的解释逐渐加快。 “什么意思?用人类的语言跟我沟通!” 随着一阵仿佛快要被烧坏般的轻微电流声,系统沉默良久后,终于缓缓开口。 【死亡监测数据错误】 “所以,到底是什么错误!”瑶姬拳头微硬,耐心所剩无几。 究竟半晌也没法真正传达意图,系统又发出阵“噼啪”电击声后,似无奈般叹了口气。 瑶姬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系统竟然也会叹气? 【我带你亲自看看】 * * * 瑶姬再次睁开眼,天近黄昏,四周是陌生景色,似乎是哪座城池之上。 她想看看别处风景,可头却无法转动,手脚亦是如此。 无法驱动这具身体,她的灵魂被困住了。 与此同时,自我意识逐渐消退,瑶姬的思维和情感逐渐同这身体融为一体。 如同在梦中,对怪异现象毫无察觉,只依循着某种本能行动。 强烈浓郁的悲伤自心底蔓延,瑶姬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视线才恍惚着自苍穹落向眼前。 巨大砍痕自顾桢胸腔劈裂开,露出脆弱起伏的内脏。 青竹长衫被血浇灌,生出朵朵朱花,以性命为养料大片绽放。 顾桢本已不能动,瑶姬不知他怎还会有力气勾住自己的尾指。 竹月色的双眸已无法聚焦转动,薄唇轻颤,他似有话想说。 瑶姬凑近身。 “别……忘了……我……” 相勾的尾指微动,自唇角涌出的血沫太过汹涌,将他意图留给瑶姬的笑尽数淹没。 瑶姬盯着他胸前摊开暴露在空中的血.肉,比起将他救活,倒更想让他残喘的生命快些流逝。 别再痛了顾桢。 够了,真的够了。 他尾指的温度仍在,固执依恋着瑶姬。 狰狞伤口汩汩冒出流不干的血,顾桢的心脏仍在搏动。 瑶姬忽然生出强烈的逃离冲动,她不愿再看到这些,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 忘掉他,忘掉所有的一切。 可她的目光却犹如生根般,牢牢盯在濒死的顾桢,无法移开。 深吸一口气,瑶姬勾住他的尾指,另一只手慢慢伸向他的脖颈。 别再这么痛苦地活着了。 解脱吧。 求求你了。 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在瑶姬即将扼住他时,一只脚抬起,用尽全力将顾桢的头颅踢走。 尸首分离,那颗头以极快的速度翻滚着,直至撞到墙壁才停下。 长发裹缠,将面容埋藏其中。 瑶姬瘫坐着,呆呆望着顾桢的头,甚至连挺直脊背的力气都没有。 她忽然觉得好累。 “原来伤心是这般滋味……乖徒儿,多谢。” “按照约定,顾桢,我帮你杀了。” 瑶姬感受头顶有沉甸甸的东西压来,玄行俯身蹲在她身侧,癫笑着将王冕亲手为她带上。 “瑶姬,现在你是真正的六国之主了。” “恭喜啊,恭喜。” 玄行身披破烂脏污的靖炀王服,右臂衣袖空荡荡的,半边脸被腐蚀烫毁,疤痕横生,宛如修罗,另一侧脸却仍像原本那般,俊美得近乎妖孽。 那王服,是当日在靖炀天牢中,玄行趁乱带走的。 瑶姬顶着王冕,神态摇晃着站起身。 她能感应到,平时习惯随身携带的小花镜,此刻就在怀中。 拿出它,对镜自照,说出通关密语,她就能回家了。 真好。 瑶姬昂起头,一步一步步履平稳走向城墙边缘。 玄行淡黄色的瞳孔骤缩,却没阻止,只剩半边完好的唇角极端诡异扬起,恨不得将整张脸都撕裂。 她自城上纵身跃下,耳边灌满呼啸风声,和玄行那绝望又崩溃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 “瑶姬,你才是真正的疯子!哈哈哈哈……” 瑶姬张开双臂,闭上了眼。 * * * 熟悉的船舱,熟悉的幔帐。 瑶姬仍维持着先前的坐姿,几波巨浪袭来,拍打船身,退去又复返。 沉浸的情感瞬间抽离,瑶姬的理智顷刻恢复。 心跳如鼓擂,呼吸亦不顺畅,让她在近乎窒息的憋闷中重重咳着。 胃里在翻滚,想吐却又吐不出,只能一味难受。 -- 第324页 她无法理解画面中自己的行为,也不想理解。 不过系统为何会发生故障,她倒清楚了。 是她自己选择了重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蒺藜 瑶姬翻身下榻, 在船舱内来回踱步,心情久难平静。 方才受那过于冲击的画面影响,她思绪大乱, 如今只觉莫名可笑。 通关秘钥在手,她怎会为了顾桢甘愿放弃? 大抵系统是真的故障了,才会显出那般荒谬画面…… 瑶姬命人打来冷水, 洗漱静神后,心中有了定论。 不管狗系统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都不会如愿。 六国主位是她的,任何幻境都无法阻挡! * * * 战火再起, 当顾桢仍旧带伤回归,得到的却是瑶姬的冷待。 她不再询问他的伤势, 甚至连眼都未抬, 听完战果汇报后便让其退下。 顾桢静立良久,默然离开。 瑶姬批阅奏折的朱笔微顿, 继续将“阅”字写完。 不知从何时开始, 顾桢似乎陷入种思维怪圈, 认为受伤越重, 越能得到她的关注。 这种诡异想法在战场上与寻短见无异,还会压制自身实力,导致战线拉长。 必须让他改过来! 然而, 事态并未按她预料那般顺利发展。 顾桢陷入牛角尖, 每次归来必血染衣衫。 直至这次伤及筋骨,无法站立,只得让士兵抬回。 瑶姬终于忍不住, 怒摔茶盏前去寻他。 “顾桢!你怎的这般不中用!”未等他开口, 瑶姬便厉声斥道。 她看见他眸中刚燃起的欣喜与期待瞬间零落, 却仍视若无物。 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来。 系统带她领略的画面,近日愈发在她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若让顾桢肆意行事,半点不知爱惜身体,日后,他会不会受到那般撕裂胸腔的重伤也未可知。 “敬畏生命”四个字,这笨蛋就是学不会! “抱歉……”顾桢垂下眸,低声说道。 他对瑶姬的怒火很敏感,用手撑着身体想从担架上下来,可能是动作太大,浸出的血反而更多。 顾桢下意识用手捂住伤口,薄唇内疚抿紧。 她已经厌了他这幅模样,不能再惹她烦闷…… 瑶姬手指微动,险些去搀扶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抑制住这种冲动。 “记住,今后必须完好无损地从战场上回来,否则就别来见孤!”瑶姬努力让声音充满威严。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臣……牢记。”顾桢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 瑶姬挥袖,咬着唇狠心离去。 笨蛋! * * * 绥廉海军的作战能力,比瑶姬预想中还要棘手。 迎战的战船源源不断自远方驶来,没等靠近“利客达”海湾,靖炀与暮崇便各损失近十条船。 重臣商议半天后得出结论,双方硬战必有牺牲,这是避免不了的。 如今要思虑的,是如何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瑶姬看着尚有富裕的账户余额,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兑换一张提示卡。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把行动点数浪费在这类卡牌上面。 每次系统都会借此给她留下或大或小的坑,一朝不慎甚至会有性命之危。 卡牌转动片刻后,忽然显出一罐半臂大小的琉璃方瓶,瓶内装满土黄色的小东西,挤挤挨挨,表面又数枚铁刺。 瑶姬仔细打量半晌,依稀辨认出这似乎是铁蒺藜。 此物乃军用障碍物,通常在陆战过程中洒在地上使用,刺人扎马均有奇效。 可眼下是海上作战,要这东西有何用? 更何况,这铁蒺藜比常见的种类要小很多,每枚只有半指大,又能有多少杀伤力? 瑶姬沉思片刻,命人取来纸笔,将卡牌上的东西复原画出,未曾遗漏任何细节。 再次召开朝会时,她将此图展出,递给众臣传阅,看能否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铁蒺藜?这东西有甚稀罕?” “颜色不大对呀,没见过,表层好像涂了什么粉.末……” “会不会是某种特殊暗器呢?” 群臣一筹莫展,正七嘴八舌议论着,唯李玉端详片刻后,忽瞪大双眼:“等、等下,这不是火蒺藜吗?” 此言一出,船舱内立即寂静下来。 众人互相递着眼色,各个欲言又止,更有甚者对李玉低声询问:“可火蒺藜的事,是传言吧……” 瑶姬揉着发痛眉心,挥手止住争议,让李玉将所知情况细细禀告。 相传三百年前,绥廉曾研制出“火蒺藜”这种武器,表层涂沾易燃粉.末,数十枚由炮.筒发射,在弹出瞬间即会变成或燃烧的火团。 待击到敌船时,火蒺藜又与普通炮.弹不同,会形成散.射状态,非但穿透力强,还能更大面积击毁船体。 且此物一旦燃烧,极难用水熄灭,即便落入海中,仍能旺燃两个时辰。 绥廉凭借火蒺藜称霸海面,一次出战,却因某艘战船炮.手操作失误,致使船身起火,后祸连同阵船只,将整整二十艘船付之一炬。 这是场极为惨痛的教训,绥廉痛定思痛,决定将所有火蒺藜销毁,永不再用此恶魔之物。 而后,绥廉实力大减,不久便被鹤乘铁骑踏平,败为附属国。 -- 第325页 自此世界上再无火蒺藜,甚至连制作方式都已失传。 听完李玉讲述,瑶姬若有所思。 照目前情况来看,想在极短时间内寻到火蒺藜的制作方法,并将其大量产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况且绥廉方若有此宝,应早就用了才对,也不至于鏖战这么久。 那提示卡显出此物究竟是何用意…… “尔等可知,三百年前绥廉船队沉落在哪片海域?”瑶姬皱着眉试探问道。 她心中有个猜想,但太过荒谬,不知是否能成。 群臣面面相觑,认真研究半晌后,终于敲定靠谱地点:应在西方的朶蛮海域,快舟行驶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不过具体的下沉位置没办法确定。 李玉观察着瑶姬的神色,试探问道:“或许那二十多艘沉船中,还会残有未毁的火蒺藜,陛下可是想派人去寻?” “哎呀,都过去三百年了,这怎么可能?” “据传当时海面被烈焰灼得一片沸腾,连船都毁了,那东西岂能存留?” “再者说,即便能寻到零星的火蒺藜,恐怕也早被浸泡得不能再用……” 瑶姬抬眉,否定了这个说法:“未必,火蒺藜皆用琉璃方罐保管,且封口严密,在亲眼瞧见前,情况如何不可断言。” 群臣哑然。 他们这位陛下,还真想去找啊! * * * 先遣部队于次日清晨出发,经过彻夜整备,四艘快舟共有二十名潜水高手搭乘。 此行只探虚实,众人原本没报多少希望,谁料四个时辰后,这些人竟带来个令人意外的消息:沉船真的找到了! 可安全归来者仅有十二名,其余兵士皆折于海底。 除海草数量众多,缠身难行外,有种怪鱼亦差点将他们全体剿灭。 此鱼一寸长短,通体深蓝,唯纱状散尾呈白色,鳞片坚硬,齿利凶残,喜好成群结队出没觅食。 归来士兵身上均多处有伤,甚至深可见骨。 据领队汇报,他们遇上的鱼群或许并非全部,只是少数散游者。 幸好沉船不是它们的固定巢穴,不过感知到海流异常后偶然过来巡视罢了。 据悉,这些怪鱼对鲜血的味道也极其敏感,甚至会以某种未察方式召唤更多同伴。 李玉等臣听得心惊肉跳,头皮阵阵发麻,顿时消了再派人去探的念头。 连沉船内部都未能探明,便遇上这等恶鱼。 再强行搜索,天晓得还要折损多少兵士。 然亦有朝臣认为不应轻易放弃火蒺藜,毕竟那是陛下占卜得来的圣谕,没准真是引导海战获胜的关键所在。 众说纷纭,不欢而散。 * * * “你可曾听闻过这种怪鱼?”回到寝舱内,瑶姬即刻召见了顾桢。 毕竟他见识比常人广些,还喜爱研究奇毒怪草,没准能有对策。 顾桢问过那鱼的游动形态,及腮尾等关键部位,事无巨细。 略微思索后,还当真给出了答案:“此鱼名唤‘肆鲳’,生性凶残,喜食成群攻击庞大鱼虾,鳞会在夜间发光,故而亦有‘海底萤虫’的名号。” “可有办法克制?”瑶姬追问道。 “据史料记载,此鱼增厌驱虫药液,若能将其撒入海中,应可短期避祸。”顾桢唇角轻扬:“恰好,臣会研制此药。” 瑶姬喜出望外,她探身将膊肘压在岸上,无意间缩短与他的距离,继续向他追问制药的时间和所能产出的最大剂量。 出海前,太医署曾储备大量草药,可海流巨散,即便撒药,估摸也很难维持效果。 顾桢有问必答,来见瑶姬前,他特意熏过香,将身上的草药及血味彻底掩盖。 旧伤尚未彻底痊愈,仍在治疗。 他知道瑶姬不喜,甚至在她靠近时,悄然后退两步。 再等等,他的伤便都能养好了。 自从顾桢不再刻意受伤,瑶姬对他的冷淡态度也有所转变。 如今,她肯密召他入舱内议事,着实让顾桢欢喜得很。 只要瑶姬不再厌他就好。 见她对火蒺藜这般在意,顾桢弯起眉眼,主动请缨:“待药液研好,可否让臣亲去……” “不可。”瑶姬极快回绝,他伤还没养好,再泡海水里受渍,和受刑有什么两样。 况且沉船内的状况尚未探明,火蒺藜又极其危险,怎么想此行都困难重重。 顾桢未料到瑶姬会如此坚决反对,便顺着她的心意,不再提此事。 夜间,炉内汤药沸腾,忙碌完手边事的顾桢欲去甲板透气,忽听守夜侍卫在闲聊。 明日探船,瑶姬派了郎元随行。 顾桢如双足生根,定在原地,心猛然下沉。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捞 有太医署的人帮忙, 顾桢药液研制速度异常快,仅一晚便制出整整三十瓶。 用过早膳后,共有十二艘快舟前往朶蛮海域, 吸取昨日经验,多番探查海底无怪鱼踪影,打捞部队才携药液下海。 郎元亦在其中。 瑶姬心神不宁地等打捞队的消息, 如今她账户中的行动点数所剩无几,需得省着用。 待两国军士真正踏入绥廉境内, 战况必会更加焦灼。 在无数人翘首期盼中,打捞队忙碌到申时才归来。 -- 第326页 此番并非毫无收获, 足足带回二十罐火蒺藜,模样与瑶姬预见的并无二般。 着人朝远处石礁试投少许, 橘红色火焰顿时化作满天星, 以极其强大的破坏力将礁岩彻底击碎。 居然还能用! 靖炀军士惊喜之余,发现那火浮海不灭, 霎时间背后又生出凉意。 三百年前绥廉遭受的灭顶之灾, 越过遥远岁月以缩小的形态重现眼前。 望着船上剩余的那些罐恶魔之物, 众人皆陷入沉思。 太危险了。 火蒺藜绝不可落入暮崇之手。 贺牧图此人阴险多诈, 会不会称混战时用此物偷袭盟军,实难保证。 这样一来,这份危险便只能由靖炀独自承担。 瑶姬亲自清点火蒺藜的数量, 算来算去总觉得还是太少。 想彻底击垮绥廉战船, 光靠这些,恐怕还不足以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领队汇报,这已是他们能带出的最多数量。 纵然下潜的士兵们再小心, 还是遭了不少暗算。 沉船内有机关。 稍微移动某块破碎甲板, 或是扯掉看似无用的缆绳, 都会遭到细索攻击。 此索锋利无比,略挨上些就割得人皮开肉绽。 而融进海水的血腥味,则会在极短时间内遭来肆鲳。 所幸有那药液护体,此次未有亡者,可众人伤情着实不容乐观。 尤其眼下天色渐晚,船内凶险境况更难探明,就算要去,也得等到天明再议。 据领队粗略估计,二十多艘沉船内起码还有近百罐火蒺藜,想要完全打捞,恐怕得费不少时日。 更要命的是,沉船位置极深,军内水性最佳者,此行几乎伤了大半。 算上这些折损,下次打捞恐怕连二十罐都弄不回来。 即便再保守估计,也难以将所有火蒺藜带回。 瑶姬皱眉,叫来密切监控绥廉战船动向的探兵,发现其未有异动迹象。 但从以往开战的规律来看,恐怕三日后会再度来扰。 更令人担忧的是,在打捞队回返时,曾遇到了暮崇方的巡视小舟。 虽然火蒺藜有油布盖着并未被察觉,可兵士们身上严重的伤,还是引起了对方警觉。 照目前状况来看,暮崇发现火蒺藜的秘密只是早晚而已,等他们也摸到沉船地点,事情将会变得更加棘手。 听完领队的汇报,瑶姬陷入久久沉默中。 刚才太医署的人也传来不好的消息:制作药液的草药不够了。 满打满算,他们也只能再制出十瓶来。 瑶姬本想随便寻个由头向暮崇借,可如今,这计划也不得不打消。 真是愈发难缠了。 * * * “如何?人醒过来了么?” “哈,能活着就不错了!他娘的像不要命似的,次次都冲最前头,丫水性还不好……” “这小子也够痴心,听说不知让谁给忽悠了,以为捞满百罐火蒺藜,陛下就愿见他。” “噗,都活成什么鬼样子了,还想吃天鹅肉呢?哈哈哈……” 守在郎元舱外的几名侍卫互相递饼充饥,顺便闲谈屋里那位。 虎萧人向来水性不好,郎元虽会些,但照比同行的靖炀军士,还是差。 就为着领军的一句戏言,搜寻每艘沉船郎元都要抢在前头。 那些锋利细索,有多半都割在了他的身上。 也得亏有郎元在前面扛着,兵士们才能险险取出二十罐的战果。 直到这厮精力用尽,晕死海底,打捞活动才被迫终止。 兵士们都晓得郎元恢复能力惊人,再养养没准还能用,便顺手将他带了回来。 可惜领队在向陛下汇报时,压根儿就没提过他半句,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讨赏。 把郎元这傻子蒙在鼓里,还哄他做春秋大梦呢。 正聊得畅快,其中一人忽然将饼从口中拽下,藏在袖中俯身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其余侍卫也有些不自在,国师走路向来没声,像鬼似的,也不知方才的戏言被听去多少。 “国师可是来看那厮的?”侍卫尴尬笑着,刚想为他开舱门,顾桢却摇头:“不必。” 言罢,转身离去。 侍卫们无不纳闷,郎元的囚舱偏僻,就算闲逛也不该逛到这儿啊。 真是个怪人。 望着天边层层晕染开的晚霞,顾桢正扶栏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咳。 李玉负手站在他身边,简单寒暄后,也跟着看景,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哎,火蒺藜太棘手,陛下忧得愁眉不展,方才连晚膳都没动。”李玉揉揉额头,忍不住连声叹息:“看郎元那模样,明天怕是也没法下海了。” 顾桢眸光冷漠,下颌微微抬起。 “说实在的,放眼整个靖炀,陛下还是最器重他啊,不然怎么每次危险任务,只放心让他去……” “哎,郎元当初要是肯好好的,说不定早就……” 顾桢转过身,面向李玉:“你寻我究竟何时,但说无妨。” 李玉唇角挂着的笑骤然凝固,他紧张得喉咙滚动,没敢看顾桢,仍望着波澜起伏的海面。 良久后,才声音苦涩道:“此事不可再拖了。” 李玉扶栏的手紧缩,指关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待终于鼓足所有勇气,他近乎恳切地看向顾桢:“就算是为了陛下。” -- 第327页 云霞翻滚,吞卷红日,将暖意尽藏,只留给这片海域相隔后的少许余温。 * * * 因处理政事乏累,瑶姬睡得比往常要早。 思维漂浮混沌,舱外似乎传来某种响动,将瑶姬吵醒。 近来,瑶姬总是睡不安稳,极易惊醒,算是被绥廉方的多次夜袭后留下的习惯。 “何事吵闹?”瑶姬欠身问道。 “回陛下,是、是打捞队。”宫女难抑兴奋回道,她才刚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 睡意消散,瑶姬穿好外服亲自去看,只见甲板不知何时,竟摆满了琉璃方罐! 罐身湿滑,许多士兵正小心翼翼用布擦拭,李玉指挥着宫人搬抬清数,满脸喜色。 “陛下!您瞧,全回来了!”领队率先瞧见瑶姬,立即激动报道。 瑶姬有些发懵:“这……” “臣数过,足足一百零九罐呐!”李玉手上拿着纸笔记录,为跑过来呈给瑶姬看,还险些被甲板上的海水滑倒。 “沉船内还有最后几罐,正在继续捞,估摸过会儿就全回来了!”领队笑得合不拢嘴,其余士兵亦精神亢奋,犹如刚打了场胜仗。 受到现场热烈气氛感染,瑶姬也开心起来,她望着那一罐罐火蒺藜,忽觉异样:“奇怪,尔等为何要在夜间打捞?” 况且这数量比白天多了岂止一倍,究竟是如何…… 偶然瞥见李玉神色略有些不自在,瑶姬敛去笑容,将他叫住:“李卿?” 李玉身体瞬间僵硬,肩膀微微塌垂,很沮丧没能落跑。 “负责此次打捞者是谁?”瑶姬愈发觉得不对劲儿,话刚出口,美眸忽然瞪大:“顾桢呢?” 正在欢笑的打捞队士兵顿时静下来,似乎听见什么不可被提起的禁忌,各个不再言语,继续忙活手头工作。 领队察觉出氛围不对,在瑶姬问责前,忙慌乱地朝李玉看去。 李玉:…… 知道躲不过,李玉为难地对瑶姬吐了实话:“确是国师带队,但陛下放心,国师临行前带上了全部药液,想来应该无事……” 正说着,最后一艘快舟远远划来,众人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下。 瑶姬在众人护卫下靠近栏杆,因怕暴露行踪,快舟未敢燃灯烛,黑乎乎的小舟随着浪涌空起又猛然落下,惊险万分。 船上负责接应者忙抛下缆绳,很快,整整八罐火蒺藜被接连运至。 可直到最后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兵爬上来,都未见顾桢身影。 “顾桢呢?”瑶姬只觉得嗓子有些发紧。 小兵没想到陛下竟会亲自问他,顿时吓得连话都不会说,支吾半天才挤出句:“国师大人他……回不来了!” * * * “陛下、陛下三思啊,就算要派人去寻,吩咐一声便可,何苦亲往……”李玉的唠叨在瑶姬登上快舟那刻戛然而止。 瑶姬若真打定主意,他又几时劝动过。 无奈跺跺脚,李玉喊住撑船领队,补上最后一个空位。 主战船若轻动,必引来暮崇的窥探和怀疑,届时恐惹更大麻烦。 为保国君安全,侍卫们只能临时动用所有快舟,护着她一同前往朶蛮海域。 此刻夜深,多数朝臣酣睡正香,压根儿不得知此事,故而瑶姬在极短时间内便出发了。 临行时,太医们满头大汗捧来三瓶药,千咛叮万嘱咐定要用在紧要关头,切勿浪费,同时泪眼婆娑祈愿国君能平安归来。 这真是最后最后的药液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薄晓 顾桢费力爬上那块巨大礁石时, 已耗空所有气力。 他四肢俱有不浅的伤口,左脸亦被细索划出两道痕。 血水浸泡在海中,疯狂激惹肆鲳的旺盛食欲。 直至如今, 他仍能听到那群小东西孜孜不倦啃食坚硬礁石的咔咔声响。 不久前,他将沉船内最后一罐火蒺藜冒险仍给打捞队,便头也不回向相反处游开, 身后紧随一群张牙舞爪的肆鲳。 带来的十瓶药液早已用光,顾桢又向周身撒过许多其他毒液, 这才勉强撑到现在。 而打捞队瞧见他的最后一幕,正是在月光下, 跳跃争游的蓝色恶魔扑食他的场景。 顾桢用手遮挡住月光,他所有伤口都已被海水浸得发白, 再流不出血来。 在瑶姬心中, 他恐怕已成死人了吧。 想到此处,顾桢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与底部不肯放弃的啃咬声交织一起, 在空旷海域飘荡。 栖在旁边礁石的几只海鸟歪头打量他须臾, 振翅飞走。 怪人。 顾桢忽然觉得这样挺好。 瑶姬说过, 她不需要无用的废物,更不喜欢从战场负伤而归的人。 若让她失望,他会变成另一个郎元吗? 顾桢清楚, 若有一日瑶姬柔声细语哄他戴上另一形式环箍, 他是无法拒绝的。 或许,他现在郎元亦无区别呢? 无论如何,玄行死亡的瞬间, 他与郎元在瑶姬心中, 都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比起苦熬到那时, 他倒情愿现在死去。 起码此刻,瑶姬还是需要他的。 顾桢的胳膊无力垂下,令下方肆鲳垂涎三尺,泛着蓝色幽光,纷纷跃出海面。 它们张开尖锐密齿,期盼能将这难得的美味拉入海底,尽情吞噬。 -- 第328页 寒风自海的另一边呼啸而来,携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凉白月光平等而无慈悲地洒落在他与肆鲳身上,须臾后,老天又为这片蓝黑色的海,添了些新的点缀。 朶蛮海域无声降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 * * 顾桢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耳边隐约听见些喧闹声。 起初还以为是浪拍礁石,但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模糊字句也逐渐清晰起来。 “国师大人!” “大人,您在哪儿?” “快看那边礁石,好像躺着一个人!” 顾桢迷茫睁开眼,恰巧有飞雪飘进眸中,丝丝凉意将他游离的意识缓慢拉回。 他用手去蹭,长睫在寒夜凝成的霜随着手背的温度化为冰水,顺着脸颊流淌,最终隐入发中。 “天呐,真是国师大人!快快,快去救!” 不远处的喧哗愈发强烈,顾桢用手撑起单薄身体,瞧见那随浪摇曳而来的众多小舟,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聚拢礁底的那群肆鲳早已不见踪影,不知是憎厌雪的寒度,还是败给了礁石的坚度。 船只在长浆的快速划动下终于靠礁,三名士兵将顾桢抬上快舟,被他身体的冰冷震惊,实难相信他竟然还活着。 很真实的梦境。 顾桢躺在摇晃的小舟上,感觉有人在往他身上盖避寒衣物。 可惜他被冻得太僵,四肢早已失去知觉,甚至连衣物的重量都感受不到。 周围人杂乱地说着什么,顾桢无心辨认,他只好奇自己临死前,为何会出现这种幻觉。 片刻后,船只相抵,人员移动使得舟身更加倾摆,好在这种情况能迅速稳住。 “顾桢?快醒醒,顾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桢闭上眼,笑着扬起唇角。 他总算知道这梦境为何而生了。 “快,快往回划,夜间风浪大,快舟太险,务必要保证陛下安全!”李玉急急催促浆手,舟身调转后再次驶动。 一股温热的液体忽然灌进他口中,顾桢被其辛烈呛得猛咳几声,豁然睁开眼。 皎白月光下,瑶姬探身观察他的反应,见有效果,忙扶着顾桢的头,再次给他灌酒。 “醒醒!别睡,给我撑住!”瑶姬语气中发着狠,好像在气他,又似乎是在为旁的事动怒。 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部,缓慢切实地为他冻僵的身体驱散寒意。 顾桢的吞咽动作逐渐加快,当喝完最后一滴酒,他强撑着坐起身,定定凝视眼前的瑶姬。 “感觉如何?可好些了?”瑶姬伸手去探他的前额。 顾桢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侧着头,清冷眸中满是疑惑。 真的是瑶姬。 她来救他了。 在这深夜,乘着简陋快舟,率众赶来这片危险至极的海域。 为何? 是因为……在意吗? 顾桢喉咙滚动,一股奇妙感觉蔓延上心尖,弄得他浑身酥麻无比,却又有种难言的酸楚感。 他捂住胸口,发觉那里并未受伤。 许是四周起了雾,他似乎从瑶姬望向他的眸中,看出了某种类似“疼惜”的情愫。 忽然,一簇微弱的、连书卷翻动时带起的风,都会将其无情吹灭的光,自顾桢心中悄然点亮。 她对他的在意,可不可以与玄行无关? “不好,起浪了!” “你们几个,快扶陛下站稳些!” “糟糕糟糕,那是……” “天呐!快划!!” 快舟忽被巨浪猛然抛向虚空,接着狠狠砸落,将船上人毫不留情甩入海中。 * * * 瑶姬有霞液丹护体,不会被水淹呛到,可饶是如此,她仍受到不小惊吓。 海水比她想象中更冰冷刺骨,周围乱糟糟的一片,她才刚浮出水面,却再次被高浪卷回。 如此折腾个三、四番,瑶姬总算抓住一艘未翻的快舟,艰难爬上去。 华服因浸水变得沉重无比,险些将她重新拖回海里。 瑶姬快速稳定心神,方才那巨浪来势汹涌,此刻已翻滚着朝远方驰去。 与她同行护驾的快舟被浪冲得七零八落,无一幸免。 好在那些兵士水性都不错,一个个接连冒头,咳呛着互相拉扯,重回舟上。 连李玉这种半吊子,都脸色惨白捡了条命。 他很聪明,临翻船时牢牢抱住领队,死也不撒手,同时用尽全力憋气,总算渡过了这场劫难。 “陛、咳咳,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众兵士不敢剧烈磕头,生怕动作略剧烈些,会再将快舟弄翻,只得痛哭请罪。 “快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李玉冻得直哆嗦,身上湿衣穿也不是,脱也不是,只得颤着牙关惊恐催道。 瑶姬定住身形,在最边缘的一艘快舟上看见顾桢的身影后,顿时心安不少:“返航!” 数十支船浆一齐卖力,可没划出多远,兵士皆变了脸色。 星星点点的蓝光不知从何处涌出,逐渐将没艘快舟包围。 “不好,是肆鲳!” “快把它们打散,那东西齿利至极,木板舟根本经不起嗑多久!” “赶紧划!冲出去!被它们围住就死定了!” 数十艘快舟顿时响起船桨击打海面的“啪啪”声,然此举效果不佳。 -- 第329页 围绕舟身的蓝色幽光越来越多,意外寻到大餐的肆鲳激烈游动身躯,将更多同伴引来,共同狩猎这些棘手的猎物。 瑶姬握紧袖中的三瓶药液,这是临行前太医们给她的最后法宝。 此处与主战船还有不少距离,需得好好计划使用量才行…… 她正思忖着对策,忽见远处快舟上的顾桢不知何时捡了把匕首,正毫不留情地割着自己的双臂。 强烈的不祥感瞬间摄住瑶姬全身,她知道顾桢想做什么,可未等开口让兵士将他拦住,顾桢便纵身翻入海中。 悄无声息,毫不犹豫。 * * * 顾桢不知握着那把匕首还有何用,水下阻力极大,就算能砍中几尾肆鲳,又能挣扎多久? 况且,他也没想过生还。 思及此处,顾桢松开手,平摊双臂,让从伤口流出的血液,更大面积散去。 他在下沉,月光与舟底在水光波动中逐渐变形,如海市蜃楼,不再清晰。 那群嗜血的小恶魔几乎在顾桢坠海的同时就发现了他,各个卖力摆动尾鳍,争先冲向他张开利齿。 一阵又一阵剧痛传来,肆鲳身形极小,咬下猎物的一块血肉便会暂时游到旁边吞噬。 待彻底咽入腹中,才会回来继续撕咬。 细密的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接连不休,势要将他啃食殆尽。 顾桢尽量放松,不让肌肉紧绷。 血流得快些,再快些才好。 离瑶姬的小舟远些,再远些。 如今,他这副残破身躯能为她做的,仅此而已。 随着肺部存留的气大量消耗,顾桢的意识逐渐陷入昏沉。 忽然,致命撕咬停下了。 紧接着,顾桢感觉有谁环住他的腰身,阻止他继续坠入黑色的无底深渊。 他的唇传来某种柔.软触感,新的气流源源涌入体内,强行将他消沉的意识重新唤回。 顾桢抬眸,瞧了眼努力为他渡气的瑶姬,再度闭目,用尽全力揽住她的秀发,自私地将吻变得缠绵。 比起能救命的气息输送,他更需要这个。 只需要这个。 瑶姬金纹繁复的华服在水中蹁跹起舞,如灵动帷幔般将顾桢缠绕其中。 在三瓶药液的效力下,数百只肆鲳如同被瞧不见的屏障拦住,冲不到二人身边,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唯有一圈圈绕着他们游动。 幽蓝色磷光闪烁,白纱散尾优雅摆动,在蓝与白形成的致命漩涡中,瑶姬与顾桢抱紧彼此,冲向海面。 破水而出的瞬间,世界原本消失的声音再度聚拢。 兵卒激烈喊叫着,无数长桨拍凶狠拍打水面,熊熊燃烧的火把不停挥舞,将充满恶意的肆鲳从两人身边逼退。 瑶姬擦去脸上海水,发现火把是援军带来的。 李玉挂着哭痕,跪在舟边向她伸出手,其余士兵亦是如此。 海面散去浓雾,雪已停,层云隐约被即将出现的朝阳晕成绯色。 星辰仍在,难得闪烁出极亮的光,俯瞰众生。 在星光、火光和海底荧光的环绕中,瑶姬与顾桢再次靠近彼此,激烈拥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路 陛下亲去朶蛮海域之事哪能瞒得住, 那些在梦中被惊醒的朝臣险些吓破了胆,当下亲率战船前去迎接。 未料匆忙赶到时,陛下已跳入海中, 生死未卜。 好在苍天保佑,连国师大人都救下了。 只是…… 群臣面面相觑,羞臊着别开脸, 不敢再看。 他们这位陛下,行事果真大胆出人意料啊…… 罢了罢了, 家事难管,能活着回来就行! * * * 得到上百罐火蒺藜的靖炀稍做修整后, 立即修书暮崇,齐向绥廉攻进。 自从海战打响以来, 这还是两国联军首次主动出击。 贺牧图显然也得到瑶姬前往过朶蛮海域的消息, 在信中略提数语问安,以关切之态探听事情经过。 还未等来回信, 无数枚燃烧成团的火球, 已投射中绥廉战船。 靖炀方只用两艘载满火蒺藜的船进攻, 其余皆在稍远后方以普通炮.弹支援。 毕竟那东西危险至极, 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整个船队。 前车之鉴,更需慎重。 绥廉船队显然没料到,靖炀竟会一夜间“变”出这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 被痛揍得措手不及, 一时乱了阵脚。 更要命的是,那沾在船上的火压根儿就扑不灭,浮在海面上强烈而持续地灼烧着船只, 刹那间便将其变为烧热的汤锅。 众兵士哪儿还有恋战的心思, 纷纷弃船逃生, 动作稍慢些的,只能在无情烈焰中化为骨销亡魂。 暮崇方显然被这修罗般的场面吓傻了,甚至急忙调转船头,飞速离开所有靖炀战船的射程范围内。 两个时辰后,火蒺藜失去效用,海面亦恢复平静,残船早已被浪潮吞没,彻底消失。 如同一切都没发生过。 瑶姬并未修信向贺牧图解释,命靖炀船只先行驶向“利客达”海湾,迅速登陆。 暮崇船队始终与靖炀保持安全距离,连选择靠岸的方位都万分谨慎。 直到双方军士踩上熟悉的陆地,心中才真正踏实下来。 根据瑶姬兑换的提示卡估计,此番水军几乎出动了绥廉近大半兵力。 -- 第330页 制霸海面,其锐气已挫,接下来只需长.驱直.入即可。 前方捷报连连,没有火蒺藜的顾虑,暮崇兵马亦与靖炀汇合在一处,各举王旗,朝绥廉的都城杀去。 一切本进行顺当,可就在此时,瑶姬却忽然提出要与贺牧图再次会面的请求。 营帐驻扎,当夜戌时,两王共聚,商讨攻伐绥廉的紧要大事。 * * * “实不相瞒,孤的占卜能力已达极限,接下来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还得靠暮崇王相助才行。”落座后,瑶姬开门见山道。 贺牧图举樽的手一顿,长眉错愕上挑:“极限?” 有关瑶姬占卜神术的情报,暮崇方探听不少,其中最令人困惑的,便是其时有时无的不稳定性。 如今想来,此技或许需达成某种苛刻条件,才可施展。 海战大捷,将暮崇方原本预估要持续数月的战线急剧缩短,便是瑶姬出手的结果。 眼下,这种能力当真不可用了么…… 贺牧图垂眸深思,似乎在揣测她这话的虚实。 靖炀隐瞒火蒺藜,私怀异心,不可全信。 “目前围剿玄行才是重中之重,明日大军进发,共有两条路可走。”瑶姬命护卫拿出图纸,让他看标记出的地势。 此次会面,双方均带了人马,并未单独密谈。 按图所记,一条路为壑谷,谷壁常有滚石掉落,易有伏军出没。 另一条路为萍乡道,路面宽敞视野开阔,适合大军疾行。 这两条路均通往绥廉的都城康乐,不过单从距离论,即便同时出发,走壑谷也会快出两个时辰。 绥廉军已成末势,先前在靖炀天牢内受到重创的玄行无力率军,只扔些没头苍蝇似的将帅出来抵挡。 两国铁骑所到之处,绥廉皆溃不成军。 在此种状况下,谁能率先攻下都城康乐,便可占据绝大优势,将绥廉变为囊中物。 联盟的协议归协议,等都城换王插旗,会有何种结果谁又能保证。 瑶姬思忖良久后,建议暮崇和靖炀分兵而行,对康乐形成包抄夹攻。 为消两国戒心,她更提出两路兵将皆要混合靖炀与暮崇人,彼此督视,也可放心。 “孤对整个六国并无贪念,唯愿消兵止戈,还百姓太平宁静。”瑶姬笑着对贺牧图举樽,目光肯诚。 “寡人亦是此意,内斗无意,只要能除去邪魔玄行,似瓜分城池等小事,又何足挂齿。”贺牧图亦认真叹道。 两只玉樽隔空相碰,琼浆微晃,堪堪在樽沿收回。 “不知暮崇王想选哪条路?”瑶姬以袖遮唇,满饮此杯后,将选择权交给对方。 贺牧图皱眉,目光在地图上审视片刻:“靖炀王以为如何?” 瑶姬扬起唇角:“孤选壑谷。” 帐内一片寂静,唯有两国军士沉重的呼吸声,萦绕耳边。 贺牧图思量近一炷香的时辰,最终下了决定。 他要走萍乡道。 “这,暮崇王可思虑得周全?”瑶姬似乎他的答复有些错愕,挑眉诧异道。 “周全。”贺牧图眸光微敛,唇角难得浮出丝笑意。 噙着化不开的寒意。 正式决战前,两国君王的会面至此结束。 瑶姬望着那图纸出神,刚在侍从的提醒下起身,忽见贺牧图向她走来。 “暮崇王还有何事?”侍卫挡在瑶姬身前,严肃问道。 贺牧图适时停下脚步,消除靖炀方的紧张。 他目光环视帐内,又朝外看了看,似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寡人怎么从未见过顾桢?” 瑶姬身形一顿。 她挥手让侍卫退下:“国师身受重伤,无法下榻,目前只能静心调养……暮崇王想见他?” 闻听此言,贺牧图摆摆手,不知想起何事,竟再次冷冷笑道:“寡人是想提醒您,此人不可信呐。” “哦?”瑶姬洗耳恭听。 “顾家世代忠烈,唯顾桢祸心叛国,只为……美色?”贺牧图侧首,似乎觉得天底下再无比这更荒谬的笑话。 “据寡人所知,此人绝非情种,且未叛逃时,便与玄行那厮来往甚密。” “俊俏皮囊虽妙,可靖炀王还是小心提防些为好。” 见瑶姬欲言又止,贺牧图转身,中断此次谈话:“寡人粗见,信与不信,还请您由心而断。” 离开帐时,他头上的心动值,仍旧停留在10%。 大战当前,所有儿女情长,都不及触手可及的荣耀来得重要。 贺牧图深知这点,亦不会走他国君王的旧路。 得天下,方能得美人。 本末倒置者,愚也。 * * * 军队稍作整顿后,即刻出发。 若想走壑谷,需得多备防巨石滚落的护盾,因而瑶姬的队伍要比贺牧图晚些动身。 两军汇集分配时,贺牧图注意到,极受瑶姬重用的尚书令李玉,此番也跟在他身边。 派心腹前来监视,当真谨慎呐。 贺牧图撂下帘帐,坐在车辇中闭目养神,不由觉得好笑。 到底是女人家的小心思,太过明显。 壑谷凶险万分,但凡长脑子的,都知去不得。 可瑶姬却刻意先行选走,怕是断定他疑心重,最后定会与她交换,才行此举。 -- 第331页 呵,雕虫小技。 贺牧图甚至觉得,那些位败在瑶姬手上的君王,各个都蠢笨如猪。 估摸着全都被软香温玉迷了心智,才将大好河山统统断送。 想到此处,贺牧图油然生出强烈的自豪。 放眼天下,唯他,才有资格得到六国尊主之位的无上荣耀。 沉浮多时,终有窥见天光之日。 早在瑶姬提出那两条路之前,贺牧图便秘密派人,在途中均设了伏兵。 能成功达到康乐的,唯有他这一队而已。 至于瑶姬…… 倒可留一命,将来充盈后宫,尝尝五国君王都得不到的滋味,也算是件美事…… 无人瞧见的虚空中,贺牧图的心动值开始发生轻微波动。 15%、23%……57%! 不知想到何等妙处,心动值忽然巨幅增加。 贺牧图低低笑出声,平日里淡漠矜贵的模样,转瞬化为阴邪贪相。 正值沉溺幻象,无法自拔间,平稳行驶的车辇忽然剧烈晃动了下。 随即马匹人立嘶鸣,被紧紧勒住的缰绳所控,硬生生停在原地。 贺牧图愣了,刚掀开车帘,一支飞箭突然射来,惊险万分擦过他的侧颊,飞驰而去。 “不好!保护陛下!” “恶贼休狂,看剑!” “中计了,中计了!陛下,快躲回车内,快……” 本想爬上车撵护持的侍卫口吐血沫,不甘地瞪大双眼,倒地身亡。 贺牧图身形不稳,踉跄着跌坐回撵内,慌忙用脚将门紧紧踹上。 他方才瞧见了那个拎刀劈杀侍卫的恶魔。 身躯高大,肤呈古铜色,两臂缠粗铁链,脖颈间戴有闪着银光的怪环。 多股细长鞭垂在腰间,随着那人踏出的每一步嚣张摇晃。 贺牧图一眼便认出,这是虎萧战士特有的装扮,且那煞神的眉眼粗略看去,竟与郎乾有几分相像! 正胡思乱想间,车辇结实的门,倏然被一股强大重力凶猛砸劈开。 郎元一把揪住贺牧图,染血黑眸死死瞪着他。 “住、住手……”贺牧图话还未说完,那柄长刀便整个没入他体内。 随即横割、转动,毫不留情拔.出,再次插.入。 “这位大人,你可认得,我是谁啊?”郎元将牙咬出血,满腔愤恨随着连续捅.刀的动作,愈加强烈。 “记住!虎萧,不可轻辱!!!”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城 手刃仇敌的滋味, 比想象中更爽。 郎元忘我地将暮崇王砍成碎肉,灭国死仇竟能亲手了结,坐阶下囚的这段日子, 几乎是他的痴想。 是瑶姬,给了他把刀,也给了他完成夙愿的机会。 “啊啊啊!陛下!!逆贼休走!看剑!” “抓住他, 是他杀了陛下!” “兄弟们,莫忘誓言, 以血报国!杀!!” 几声咆哮过后,萍乡道的暮崇军各个撇下对战敌手, 拼死朝郎元冲来。 比起一战败便轻易投敌的绥廉和突狄军,暮崇将士对故国更忠诚。 尤其在听闻贺牧图死讯后, 全都像发了疯, 只想以自身血.肉祭奠国君。 郎元从贺牧图残破不堪的尸体中拔出长刀,仰天狂笑, 转身杀向暮崇死士。 能再次举刀迎敌,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战场边缘, 李玉在重重护卫下凝视战局变幻, 命军士将暮崇残军彻底包围,形成无法冲破的死阵。 “大人,他……”侍卫看着身中数刀, 却仍越战越勇的郎元, 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 李玉远远望着他拼死搏杀的身影,抿紧唇,手中令旗一挥, 将包围圈再度缩小。 沙土飞扬, 萍乡道的血雾继续变浓。 * * * 自出生以来, 郎元首次感受到真正的累。 长刀不知何时折成半截,握刀的虎口也迸出血。 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他也懒得数。 只是在砍倒最后一个敌人时,郎元亦瘫软倒下。 刀脱手,细密的剧痛自身体各端蔓延。 入冬了,绥廉却没能给他一场雪。 意识弥留之际,郎元只想用雪揉出只白兔,托李玉送给瑶姬。 他已无力再动。 视线在逐渐涣散,李玉派人打扫战场时,并未来查看他的状况。 而后带队离去,也不曾给予过他片刻关注。 曾几何时,郎元近乎疯魔地渴望能再见瑶姬一面。 哪怕只对视一眼,她便能感受到他无尽的爱意。 可如今,他却觉得,不见也好。 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太过荒凉,不会再有绿草芬芳,也无夏蝉冬雪。 他的阿瑶,还是晚些再来吧。 郎元嘴唇露出丝苦笑,想用最后一丝力,触碰下脖颈环箍的冰凉触感,无奈尝试须臾,手掌却只能虚弱摊开。 阿瑶送的礼物,他总是喜欢的。 * * * 李玉与瑶姬汇合的时辰比预想中要晚一些,相较于萍乡道的激烈战况,另一边反倒轻松许多。 贺牧图这厮,大抵在分兵时,将所有忠心死士都带走护驾,确保自身安全。 故而,当瑶姬所率的靖炀军忽然发难时,自知偷袭计划被识破的多数暮崇军,并未殊死抵抗。 贺牧图或许想不到,瑶姬压根儿就没走壑谷。 -- 第332页 那地界凶险万分,易攻难守,傻子才往里钻。 待前往萍乡道的队伍走远,装作筹备盾牌的靖炀军便先手将其制住。 至于那些埋伏在壑谷,等着投石的暮崇伏兵,因干等半晌一无所获,只得原路返回。 恰巧半途被等候多时的靖炀军截个正着,尽数歼灭。 或许是同玄行之类的疯子打了太久交道,贺牧图的那点算计放在瑶姬眼中,简直幼稚可笑。 望着整顿中的重军,瑶姬长舒一口气。 如今的两国,才算真正融为一体。 暮崇与靖炀皆在掌中,余下的,只剩绥廉。 黑夜漫长,然曙光将临。 前路艰险,与其踌躇畏行,不如拔剑向前。 瑶姬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也不愿回头。 * * * 驻扎一夜,调整生息后,浩荡靖炀军并未继续朝康乐行进,转而冲向据绥廉都城不远处的击鼓城。 根据预言卡的提示,玄行就藏在那里。 瑶姬望着空空如也的账户,不再关注无用的游戏界面。 决战在即。 击鼓城的守卫比众人想象中严峻,纵然动用大量攻城锤和云梯,足鏖战三天,也未分胜负。 变数发生在第四夜。 在绥廉军的油桶落石统统用尽后,一抹削瘦身影趁浓云暂遮月光的空隙,带军悄然跃上被焚烧得脆弱不堪的云梯。 刹那间,刀剑寒光与火把乱作一团,城上震耳鼓擂吵醒方圆百里所有鸟兽,最终被一根银针刺破,了结了那恼人的聒噪。 绥廉旗帜被焚烧劈断,换为靖炀的烫金大旗。 另一盏旗帜上,偌大的“瑶”字惊心夺目,随“靖炀”一同风卷舞动,肆意张狂地迎接着靖炀重军。 瑶姬踏过地上那些面容模糊的尸骸,步入城中。 * * * 破城许久都未见玄行露面,这显然不正常。 众将士搜寻速度放缓,打起全部精神,准备面对任何突发状况。 比起前几日艰难的攻城,反倒此刻更令他们煎熬。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三名负伤士兵向顾桢禀告进展:主殿内设有机关,十分可疑。 顾桢身着夜行衣,浓郁黑色下裹着不少沁含药味的绷带。 他在朶蛮海域受得伤过重,能恢复成这种程度已是不易。 瑶姬曾想以血帮顾桢疗伤,却被断然拒绝。 他喜欢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无妨,待我去看。”顾桢从靠坐的巨鼓旁站起身,自从被他戳破鼓皮后,这因过于硕大而命为城名的鼓,便再也发不出声响来。 离开前,顾桢扫了眼城墙上的风景,目光落在某种,心中忽升出丝异样。 他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曾磕撞过那冰冷墙面…… 士兵已在前方带路,顾桢将双臂绷带缠得更紧,抛去莫名杂念。 他还有要紧的事做。 * * * 主殿门口有数摊血迹,应是那些负伤侍卫留下的。 顾桢拿出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作为暮崇细作,顾桢曾游历六国,对各国风土人情皆了如指掌。 却从未听闻绥廉擅机关。 这分明是暮崇的把戏。 殿内四处都是残乱扔弃的杂物,似乎被什么人粗暴翻砸过。 顾桢谨慎移动脚步,尽量不触碰任何东西。 还未探至三分之一,面前忽现排成列的木椅,以各种姿态横在殿中间。 若想通过,只得从上方跃跳。 顾桢犹豫片刻,将手中火折抛到那列木椅后方,确认无机关被触发,这才谨慎跳去。 没想到在落地瞬间,忽从房梁斜射出数道细索,近乎无死角朝他切来! 情急之下,顾桢反手拉过木椅遮挡,不料椅腿间亦缠绕细索,硬生生划破他缠满绷带胳膊割出新的血来。 顾桢眯起眼,此索比发丝还细,在光线强烈处亦难察觉,更何况眼下殿内一片漆黑。 这要命的东西,曾在朶蛮海域沉船中随处可见,稍有不慎便会付出惨痛代价。 如今看来,倒可确定是同一人的杰作。 按住出血处,顾桢拾起火折,加倍小心前行。 可无论他怎样仔细,都无法完全避开那些险恶机关。 每行三米,必会受伤。 门外传来援兵脚步声,顾桢稳定心神,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软塌。 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那上面似乎躺了个人。 此殿太过危险,似他这般身手才能深入,那些士兵即便想帮忙,恐怕也只能被挡在入口的几米处。 擦去飞溅在颊的血迹,顾桢吹熄了火折。 他已能彻底适应殿内的暗度,再燃火,反倒会将自身暴露在明处。 榻上那人身上盖着件破破烂烂的王服,是顾桢再熟悉不过的样式。 靖炀国君的王服。 除此外,那颗圆润光头也惹人注目得很。 城已破,靖炀兵突进,而玄行竟还有心思在此昏然大睡,未免太过可笑。 顾桢翻掌,疾速将银针射向玄行的死穴,同时防备着他的暴起。 银针并未被弹开,而是径直.插.入玄行体内。 这和尚毫无反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 第333页 宛如已死之人。 顾桢静立良久,又朝他射了几针,确定将玄行的七经八脉全都封死后,才缓步靠近。 抽出匕首,顾桢瞄准玄行脖颈,狠狠刺下。 刀刃切实传来割断筋骨的触感,他用力挑刃,将那尸身整个翻过来时,忽然皱起眉。 玄行皮.肉的断裂处,很奇怪。 忽然,顾桢速退两步,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拔,可埋在尸身上的细索,却还是如催命鬼般紧随而至。 险险避开快要探到面门的机关,顾桢欲原路返回,不慎踏错步伐,踩到一块来时未曾探过的地面。 令人胆寒的机关转动声剧烈响起,丝丝破空声骤然朝他逼近! 顾桢身手灵活,几番躲闪腾挪,虽身中重伤,却仍能勉强站稳。 原本敞开的殿门口猛然关死,任凭外头侍卫如何敲砸,都岿然不动。 殿内彻底笼罩在黑暗中,数十根细索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交错袭来,将顾桢笼罩其中。 略动动四肢,便会被那锋利索丝割成碎块。 顾桢僵着身子,只见软塌上那具尸体忽被掀翻,藏在下方凹槽中的人,则抻着懒腰缓缓起身。 玄行打了个哈欠,挠挠光头,用脚将滚到地上的尸体踢翻一圈儿,倏然眸光一亮,似乎寻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拔下枚银针,仔细端详着,又嗅了嗅:“盅水?哈!”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通关 他那位好皇兄始终对盅水抱有过多幻想, 设法用此物将他诛杀。 自离开暮崇,玄行已许久没见过这东西了,猛然瞧见, 还真有些怀念。 将针尖放在指尖的毫厘间,玄行对被细索封住动的顾桢戏谑道:“你的手段,怎还不如那蠢货?” 两指轻轻一弹, 那银针便被抛到角落,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动。 玄行大大咧咧坐在榻边, 很是纳闷:“凭她的手段,早就该预测到这殿内情形, 却还是让你来送死……啧啧,顾桢, 何苦呢?” 他动作粗鲁将王服从尸身扯下, 摘掉银针,随意披在肩, 毫不在意新多出的那些窟窿。 殿外脚步声越聚越多, 似乎在忙着搬运某物, 门口却无人硬闯。 玄行细辨须臾, 摇头低笑:“听听、听听,连柴都架好了。” “我那乖徒儿恐怕早就盘算着,要将你我烧死在一处!哈哈哈!” “顾桢, 情字误人呐。”笑着笑着, 他眼尾那抹张扬的殷红,忽显落寞。 玄行至今都无法理解世间那些痴男怨女,“情”字亦是如此。 此物究竟有何等法力, 能让一个冷若冰霜的男人, 对相识数月的女子, 产生超越世代侍奉君王的忠诚。 不过,玄行清楚,顾桢对贺牧图的所谓“忠诚”,仅仅是按部就班的当差罢了。 顾桢是块无情感波澜的顽石,与到处主动寻乐子的玄行不同,他连这点探寻的兴致都没有。 活一天算一天。 在暮崇终日枯燥研磨药材的顾桢,与他摆弄的人蛹又有何异。 但这块顽石,究竟是如何被唤醒,燃出连自身都不可控的生命力? 玄行遥望着,似雾里看花,越是探寻越困顿,他就是不懂。 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当他靠近瑶姬时,当瑶姬屡次设计杀他时,他感受到的那股爽畅战栗,似乎与单纯的“情”字也挨不上边。 玄行坐在榻上,呆呆望着波澜不惊的顾桢,只觉得他又变回那块顽石,与从前无异。 那种独存于他人口中的奇妙体验,顾桢拥有过,沉溺其中,又贪婪地将其藏匿。 宛如世人皆有的无价珍宝,独缺玄行的份儿。 “顾桢,你可伤心?”玄行端正坐姿,茫然问道。 殿外的柴越堆越高,火把在风中猎猎作响。 玄行不在乎顾桢的回应,他也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起身朝殿门口走去。 他要去见他的乖徒儿,除去朶蛮海域沉船内的赠礼外,玄行还为瑶姬准备了心意。 一顶用心打造,镶嵌百颗彩珠的王冕。 此生能与瑶姬相遇,让他无比开怀。 玄行已经很满足了。 不知瑶姬见到这顶王冕时,会露出何种表情? 是惊讶他还未死,亦或是憎厌他脸上可怖的烫痕? 玄行向来不在意自己的皮相,但他喜欢瑶姬的情绪因他起涟漪。 或怒或惧,或恨或喜…… 与他对弈,瑶姬可会同样生出欢喜? 玄行摇头笑笑,即便是有,她大抵也不会承认吧。 他的徒儿是个小疯子,只是自身还未意识到。 旁人遇着他,恨不得远远躲起,唯有瑶姬,会愤而拔刀,张牙舞爪向他冲来。 不远千里,倔得像头被激怒的小鹿,四蹄蓄力,踏过湿地落花,誓要让他也尝尝苦头。 何其可爱,何其…… 玄行忽然停住脚步。 屋内机关不知何时,竟自行运转,数百根细索如同吐信滑蛇,刹那间齐齐向他射发! 他踏地而起,险险避开,却又被新射来的细索绊住。 在天牢内失去一臂,让玄行的功力大减,灼浆给身体造成的烫伤,亦让他动作产生细微迟缓。 这些难以察觉的差别所造成的漏洞,无意间形成防守不及的死角,给了那些思索可乘之机。 -- 第334页 不到半炷香,玄行竟如方才的顾桢那般,被四处的细索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手中华贵王冕滑落,在地上不停翻滚,直至殿门忽被推开,灼灼火光才将其本有的华彩尽数照亮。 那的确是一顶举世无双的王冕。 齿轮缓慢转动,殿内阴毒的机关逐渐隐去,所有细索退归原位,为仰首而来的瑶姬让出太平路。 唯留被缚在地的玄行。 玄行艰难转过头,只见顾桢站在他方才躺过的软榻边,操纵着凹槽内控制机关的伪型玉玺。 微怔过后,玄行难抑地发出狂笑。 从顾桢得知殿内情报的精准度来看,除瑶姬的占卜术外,不可能有其他来源。 原来乖徒儿想除掉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瑶姬莲步轻移,离他越来越近,侍从自后方举起火把,为她的朱唇添上层朦胧的异样色泽。 玄行凝视着,喉咙滚动。 那是盅水所散发出的特有色彩。 “玄行。”瑶姬唤着他的名字。 玄行扬起头,在她俯身时,闻到了瑶姬发间特有的幽香。 本欲挣脱细索的四肢变得安静,玄行手指微蜷,即便被割出血痕,亦无察觉。 他盯着瑶姬的唇,内心隐隐升起本不该有的期待。 他想让她做什么?他在盼望着什么? 瑶姬嫣然一笑,侧首呼出的兰气,让玄行不自觉眯起双眸,思维停止运转。 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 当玄行自妄想中醒来,瑶姬的玉手已贴上他袒.露的胸.膛。 他低头,从胸口散出的麻痒阵阵扩散,旋即化为蚀骨疼痛,凶狠吞噬他的每一寸肌.肤。 玄行看得清楚,瑶姬触碰他的掌心,也散发出盅水特有的流光。 同样的伎俩,同样的人施展,他却一次次掉入陷阱,输得体无完肤。 “如果可以,我情愿从来都没遇到过你。”瑶姬的目光越过他,定格在顾桢身上,直到对方安然朝自己走来,才释然舒出所有忧虑。 两只手彼此交缠,缠绵相握。 玄行扬起被灼得修罗般的脸,艰难对瑶姬露出最后一丝笑。 可惜对方并没有在看他。 “多、多谢……”玄行的声音渐渐低沉,直至彻底消失,只剩双唇徒劳蠕动。 他的乖徒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完成了曾对他许下的诺言。 可惜,他这个做师傅的,食言了。 片刻后,烈焰自殿外燃起,将所有机关诡计统统付之一炬。 包括那些细索,和他身上披着的残破王服。 尘烟缭绕,徐徐而升,宛如冲破暗夜的火龙,将沉闷压抑的苍穹彻底劈碎,天光乍泄,洒满属于瑶姬的国度。 分裂乱战的六国终归一统。 这是瑶姬的国。 * * * 当瑶姬对镜自照,说出那句通关秘语时,沉寂许久的系统终于被再次激活。 【叮~恭喜玩家瑶姬通关游戏!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住口,难听!”瑶姬绝情打断系统一展歌喉的机会。 【……现为玩家瑶姬开启回到现实世界通道,只需点击“确认”即刻回家】 【玩家瑶姬,请选择是否回家】 脑袋叮叮啷啷的提醒声着实聒噪,瑶姬望着飘浮虚空的按钮,静立半晌,久久未动。 【玩家瑶姬,请选择是否回家】 【玩家瑶姬,请选择是否回家】 瑶姬的听觉和视觉,很快被漫天的系统提示掩盖。 系统开始忽略她让其闭嘴的请求,仿佛陷入某种不可解的BUG。 在无数个消息组成的信息海洋中,瑶姬隐约从缝隙瞧见顾桢正坐在垛口,望着升起的朝阳失神。 察觉到瑶姬的靠近,顾桢回身牵过她的手,帮她坐到自己身边。 【玩家瑶姬,请选择是否回家】 系统孜孜不倦的提醒仍在继续。 发现她在看自己血淋淋的手臂,顾桢才想起拆开绷带,将牛皮缝制的血包扔掉,露出完好的皮肤,让她安心。 想让玄行放下戒备,需得做全套戏才行。 那些细索会如何射来,控制机关的玉玺又藏在何处,瑶姬曾跟他在深夜帐中,反复演练过无数回。 她的占卜次数,正是因此而彻底耗尽。 顾桢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受伤。 她会心痛。 瑶姬轻抚过他的臂膀,耳边系统吵闹声过甚,以至于让她听不清声音。 但她还是问出了口:“顾桢,你可有何心愿未了?” 顾桢身形一顿,沉默良久后,扶额低笑起来。 “与你相逢之初,我想将你变成人蛹,永远以最美好的年华陪着我。” “后来,我祈祷你能在舍弃我时,亲手了结我的生命,认真看着我,直到最后。” “可现在……” 顾桢抚上她的眼尾:“我想看着这里慢慢出现细纹。” 冰凉指尖移动,划至擦去盅水的朱唇:“想看这里盈润不再,干瘪枯萎。” 最终,他的手掌覆上她跳动的心脏:“想听这里走过漫长岁月,归于寂静。” “瑶姬,我想和你一起老去。” 瑶姬握住他的手,欺身落下一吻。 -- 第335页 脑内的喧嚣顷刻停止。 她做出了选择。 “竟然对姑娘家说这种情话,顾桢,你真是个疯子。” 在一阵浅笑欢闹中,两人相拥,于朝霞带来的暖意中紧靠彼此,静听风动。 “只属于我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