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盟》 (一)“公子性急” 夜已深了,晨风为我解下衣袍,引我在镜前盘腿坐下。 “公子,”他将我高高束起的一头长发握在手中,温柔梳拭,“卯时还要见齐国使臣,今夜不如早些休息了吧?” 我垂下眼帘:“服侍我。” 晨风知道我的话不得抵抗,但脸上也没有显出为难的神色。十二年了,晨风从来没敢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即使是我小时候无理取闹地欺负他的时候。他是子胥先生在战场里捡回来的孤儿,比我大上几岁,因我喜欢,先父王就把他送给了我。 他精瘦黝黑,一双瞳仁却清澈见底。十几年来的刀光剑影不仅使他成为一个可靠的侍从,也让他像只小犬般成长得健壮有力起来。 而在夜里,晨风是唯一能够给我带来抚慰的人。 镜中,我已卸下常日里不离身的束胸,白色单薄衣衫下的肌肤隐约可见。晨风半跪了下来,轻柔为我褪去衣衫,露出里面小巧又饱满的一双乳房。 他没有敢看,只低声说:“公子答应奴婢,服侍毕了便乖乖睡觉。” 我伸出一条腿勾上他的腰:“放肆。” 晨风沉默了半晌,便双手环上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胸前,舔舐起来。正是早秋时节,夜里略微有些寒意,但他放在腰间的那双手和在乳房上的舔舐使我整个人都暖和了。我真喜欢这样的天气。 这样的时候,我会忘记他是个战场上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好奴婢,只愿他永远这样温柔地服侍我,哪怕长夜将近之时,我总是要成为另一个我——做吴国的君主,先父王的儿子。 我勾在他腰上的那只脚轻一用力,他听话地低头,唇往我的小腹去了。 小腹因为亲吻而微微颤抖,下身很快便湿了。 “公子性急。” 他抽出一只手来,指尖顺着我的小腹往下,抚在娇弱的小穴入口处,也不动作,只抬眼看我:“公子……越发成熟了。”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竟然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仿若寝宫的烛光,却又有几分缠绵悱恻。若是寻常女儿,我也会为这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而沉醉吧。 但他说得没错,我今年也十六了,纵然是寻常女儿,也该是有夫婿的时候了。 见我察觉,他又赧然低下头,只由指尖柔柔地在花瓣上打起了转。下身濡湿,他的手上早已一片粘稠。 “唔……”我本要斥责他多嘴,声音却不由地低了下去,只仰倒在身后乱成一团的软绵绵的锦衾上,低声呻吟。他手上的动作便逐渐加快,我勾着他腰的脚也更用力了。镜中的我虽仍着寝衣,但衣衫不整,娇柔无力,看了叫人脸红。 晨风怕把我弄得太累,卯时起不来,于是轻噙住我的乳头,舌尖缓缓地拨弄挑逗,弄得我又湿又痒,下身很快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他捂住我的小穴,声音带着些怯懦的颤抖:“公子的金汁玉液……留给奴婢吧。” 我已没了力气,点头默许,两腿之间便又传来暖洋洋的感觉。只是此时他舔得也越发急躁,像只渴极了的小狗,怪可怜的。 我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转眼见他半跪着的两腿之间早已胀大了,有些于心不忍,便说:“总是叫你忍着,本王也过意不去。” 晨风脸上略有隐忍之色,但却只是和往常一样说道:“只要公子高兴。” 他不过是个奴婢,我不能怀上他的子嗣,这是规矩。 夜风渐凉,烛火摇曳。九月的姑苏正是产菰的季节。我心里想着菰,由晨风抱回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 (二)霜镜 ℗ó⒅Ъl.ⅵp 我叫霜镜,吴国姬氏血脉的唯一传人。不过几乎没有人知道我这个名字,因为我的另一个名字叫夫差。 夫差这个名字,原是我二哥的。我和他是同胞的兄妹,若不是父母左右,常雌雄难辨,因此我儿时的乐趣之一便是扮成我二哥,穿他的衣服、骑他的马,在姑苏招摇过市,众人都尊称我一声公子。我还常和母亲抱怨,说二哥的剑法比不上我,还不如让我代他去打仗,母亲便总是慈爱地看着我,让我躺在她的膝上,摸摸我的头,叮嘱我一些细碎的事情。 “阿镜,”母亲还常说,“有你在身边,母亲比什么时候都要高兴。” 日复一日,没有人知道吴宫里还长着一个姬霜镜,只知道吴王的二公子常着白袍、配长剑,身边还常常带着一个眉目清澈的少年,踏马看花,舞剑作乐,好不痛快。 但一年前的那个夏天,一切都变了。 我那时正在秋暮宫外的空地上和长卿先生练习射箭,夏日天长,虽已过酉时,太阳还未西沉。我正要换下汗水浸湿的衣服回寝宫休息,却听见宫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彼时,先父王正在率军攻打越国,战事胶着,胜败未卜。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宫门看看,还未迈步,就听见女人的哀嚎声,先是一声,接着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我呆呆站在原地,知道先父王不会活着回来了。 吴国的上下百姓都开始等待正在外讨伐楚国的二公子归国。子胥先生和长卿先生终日在大殿里商讨,姬氏宗室没有想到先父王会战死在槜李——这一战的各种传闻像是潮水一样涌进了吴宫,搅得上下乱作一团。而随着潮水涌进来的,还有二哥随身佩剑的剑首。子胥先生说,我二哥急着要赶回来,路上摔下悬崖,只剩下了这枚剑首。 于是,我便成了吴王夫差。ρō1㈧ъ.cōм(po18b.com) 卯时的大殿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阳光斜斜地从缝隙里照进来,将大殿分割成光影分明的两半。 子胥先生站在穿戴整齐的我身边,神色严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阴影里跪着的那个齐国来的使臣,对我低声道:“王君,齐国联姻这件事,切不可任性妄为。” 我没有说话。 大殿中的滴漏发出“啪嗒”的一声。齐国使臣像是逮住救命稻草一般,伺机说道:“吴王意下如何?” 我看向子胥先生,他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右手摩挲着佩剑上的宝石,皆是朝同一个方向摸去,稳而不乱。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就看他摸宝石的手,同一个方向便是“进”,来回反复便是“退”。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齐景公宽厚仁德,本王能得到景公的赏识,是本王的荣幸。” 使臣抬起头来。齐国虽是大国,近年来也越发忌惮起吴国来。作为新的国君的我即位不到两年,尚未婚娶,联姻怕是维护两国之好最不费力的选择。他们也明白,今天的吴国虽然猛士如云,但南有越国世仇,西有楚国宿敌,此时是与我们交好的最佳时机。 “吴王,少姜公主如今也十四有余,不如择日尽早下聘,为吴国子嗣延绵尽一份薄力。” 子嗣? 我轻笑:“那若是少姜天资不足,不能为我诞下子嗣呢?” 使臣急忙叩首:“少姜公主性情温顺……” “本王明白,”我打断他,“若是叁年之内不能为本王诞下子嗣,本王便将她送回齐国。” 齐国使臣不太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我接着说:“当然,为了公主的名节,本王到时候会赐她上好的白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王一定不会辜负景公的厚爱。” -- (三)“是臣多言了” ℗ó⒅Ъl.ⅵp 我又看向子胥先生,他那张刀刻似的脸如往常一样神色冷峻,摸宝石的手却急促地来回往复。我不愿婚娶这件事,已让吴国朝臣上下伤透了脑筋,好不容易等来了齐国联姻的使臣,我却这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少不了要受他一顿教训。 我并不慌忙,甚至有些得意忘形,舒服地在膝上支起一只手,托着下巴:“齐使意下如何?” 子胥先生转过身来,眼底怒气灼人,却仍然一言不发,是要我收手。他随先父王多年南征北伐,心狠手辣如此,对我也只能束手无策。国相又怎样?师父又怎样?先生又怎样?在殿上,我便是吴王。君臣有道,不容僭越。 “吴王尊礼重道,小子代少姜公主谢过……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少姜公主尚且年幼,此事不如请听天意,再论吧……” 我满意地笑了:“也罢,那就来年再议吧。” 我快步走在回寝殿的长廊上,子胥先生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把我拉回身来,厉声对我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本王在做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伍相国是怕吴王夫差是女儿身这件事传得不够快、不够远是吗?” 他放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严厉:“那个少姜只要入了宫,臣自有办法。但王君若是还这样任性,只怕先王在天之灵不悦。” 他不说我也能猜到。他和长卿先生打的算盘,不过就是让我从宗室的男子里随便选一个,生下孩子之后再杀死少姜罢了。 我甩开他捏在我肩上的手:“是因为本王不娶少姜,还是因为本王不听伍相国的话?”ρō1㈧ъ.cōм(po18b.com) 子胥先生也察觉到自己话说重了,退了一步,缓缓说道:“王君,先王死前的嘱咐,王君可都还记得?” “本王记得。” “那便是了。励精图治,兴兵伐越,第一要紧的便是让众人承认你这个吴王,以创造出战的最佳时机。你才即位不到一年,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要拿我们死——” 他顿了顿,颔首跪下。 “少姜是齐国国君的胞妹,少姜在吴国一日,齐国便和吴国修好一日。若是要出兵入楚,齐国也定会派兵相助,种种利益,臣无需多言,王君也应该清楚。” 见我不说话,他又顿了顿,低声说:“王君,你宠幸的那个晨风毕竟是个奴隶……” 我内心一惊——虽然吴国的贵族男子没有一个不是十几岁上就已经行过男女之事的,但我宠幸晨风的事,难道连相国也知道了吗?我在寝殿里做的事,他还知道什么? 我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奴隶?伍相国不要忘了,二十年前相国在先父王面前也不过是个奴隶!” “是臣多言了,”他看着我,显出一副诚恳又稳重的神色来,“臣不是在指责王君宠幸下人之事,臣只是说,儿女之情,比起家国大事,孰轻孰重,还望王君多多思虑。” 我怒气已经消了一半,他这幅样子,似乎不是要拿我取笑。但迎娶少姜这件事,我并不想做。 我转身要走,还没走远,就听见他在身后缓缓说道:“王君,吴国若是亡了,你我皆逃不过为奴之命。” -- (四)养鹤涧 相国的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觉得心烦,叫上晨风,牵了两匹快马奔出宫门去。卯时已过,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我们俩打马出城,到了离城门不远的溪边。 我脱下罩衣,只穿着白袍在溪水边坐下,晨风拴好两匹马便去给我打水喝。从这里往南边望去,层层山峦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头——先父王建姑苏台,就是为了能从台上眺望中原,但蛮荒的南方却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沉重起来。 晨风打完水,见我心事重重,知道是相国又难为我了,便说:“公子想去养鹤涧吗?那里人少,公子可以游个痛快。” 我摇了摇头:“午时前还要赶回军门操练,长卿先生等着呢。” 他显得有些失望,但不一会儿又极天真地对我笑起来,把手里的水递给我:“公子喝水。” 我接过水,正要摸摸他的头,却被他一把抱在怀里。我的脸贴在他硬邦邦的前胸上,双臂却被他环绕着,动弹不得。但我知道他故意没有把我抱得太紧,怕我疼。 晨风把头埋在我的右肩:“只要公子高兴,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我察觉到他浑身的燥热,又想起昨夜的事,脸上也不觉红了起来。溪边虽然无人路过,但毕竟光天化日,叫人看到了不合礼制。 我轻轻把他推开:“听话。” 他便听话地把我放开,只怜惜地将我颊边的头发理到耳朵后面,一双清澈的眼秋波如水:“公子心里装着吴国百姓,奴婢明白,但公子不开心,他们知道吗?公子开不开心,只有奴婢最知道。” 我笑了:“晨风,相国就是跟我又吵了几句,我没事。” “是娶齐国公主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 他如释重负,想了想说:“晨风不明白。公子何妨答应他们一次呢?” “就是不想答应。”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说:“那公子今天想吃兔子吗?晨风现在就去打一只肥的,带回去让他们做给公子吃!” 我摇摇头:“不了,我不馋。” 他显得有些丧气,想是因为没法子逗我开心。我不忍见他这副样子,便说:“那我们去养鹤涧吧。快去快回。” 晨风抬起头,兴致冲冲地应了一声,旋即便一把将我抱起。 我笑了,双手环在他颈上,一身白袍在他的臂弯里皱得不成样子,训斥道道:“本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晨风只顾开心地往前走:“只要公子高兴,不要说到养鹤涧,就是一路到中原,奴婢也会一直抱着公子!” 养鹤涧本是先父王修给宠姬姒氏的。据宫人说姒氏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反倒是特别喜欢白鹤,先父王就把她养在这里。姒氏死后,这里便成了一个无人之境。养鹤涧修在悬崖之下,到了春天,悬崖上的雪水便飞流直下,形成一幕瀑布,直到秋天才干涸。那涧里却又幽静的很,到了日暮时分,确实偶尔能够看见白鹤停在涧里,有时候是在水中休憩,有时候又几只聚在一起,互相梳理羽毛。夏季,这涧中比别处更加清凉安静,是个戏水游泳的好去处。 我褪去白袍,让晨风在涧外为我把风,赤身走进水里。早晨在殿上感受到的那股混浊之气似乎在水中即刻便消散尽了,叫人从头到脚地舒服起来。 我倚在涧边的石头上,取下颈间悬着的雕龙玉佩握在手里。先父王说,这雕龙玉佩是要由姬家的血脉养着才能保持它莹白透亮,否则不出叁日,它便会化成一枚普通的石头,嘱咐我要常戴在胸前。 说来奇怪,自先父王死后,我这枚玉佩竟越发光润起来。我怕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在水中专门取下来查看。玉佩不过半个手掌大小,通体莹白,此时浸在粼粼水波里,仿佛在发出微光。我松手,那玉佩竟像是有灵性一般,随着我的手掌在水中缓缓移动,带起一条发光的水痕来。 我正看得入迷,身后突然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我从水中跳上岸去,抓起衣物,将佩剑横在身前。 极寂静的山涧之中,危险的气息仿佛雾气一般升起,弥漫口鼻。我想呼救,却害怕打草惊蛇,只得环顾四周,悄无声息地从剑鞘里缓缓抽出佩剑。刺眼的阳光照在冰冷的刀刃上,顺着剑身,一寸又一寸地移动。 -- (五)是个男人 养鹤涧虽是无人之境,也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里的存在。伍相曾说过,最了解一座城池的往往是那些潜伏在四处如啮鼠一般的刺客和密探。我忽然后悔没有让晨风跟在身边,但这时候说这些已经太晚。 多少人?是谁?他们知道我是吴王吗?晨风在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头此起彼伏,而我能做的也只是按耐住内心的恐惧,以保证自己能躲开树林中随时可能射出来的箭矢、窜出来的刺客。 一只翠鸟突然从不远处的枝头振翅而飞。我定睛一看,那树下竟然停着一只红毛白斑的小鹿,树枝般的鹿角从头上伸延而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没等我看清楚,那只小鹿便又轻快地一跃,消失在林中不见了。 阿镜,不要自己吓自己,只是一只鹿罢了。 这样想着,我松了一口气。养鹤涧无人,偶有些小动物也是情理之中。刚刚一定是听错了。我这样想着,已没了戏水的兴致,抬头看天,日头已盛,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我裹上白袍,准备叫晨风过来伺候我穿鞋,低头穿衣的时候却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玉佩! 我才想起,刚刚在水里放了手,那枚玉佩现在还在涧底。我急忙跑到岸边,附身去看,却四处不见玉佩的踪影。莹白透亮的一枚玉佩,应该是很好找的,可就是不见了。 不行的,这是先父王给我的,不能丢。 我一心急,脚下一滑,整个人倒头跌进了水里。 冰凉的水从鼻腔一下子灌进来,随着灌进鼻腔的还有一股强烈的刺痛感。掉下水面的瞬间,我好像撞到了什么石头上,脑袋昏昏沉沉,一时辨别不了方向。 身体离水面越来越远。我努力地想要踩到水底,再借力蹿上水面,脚踝却怎么也踩不到底。 晨风!晨风! 我想要叫晨风的名字,嘴边却只呼出一堆气泡。水灌进喉咙,令我又呛了一口。 冷静,阿镜,先让自己找到方向…… 我这样想着,手脚却不听使唤地扑腾起来。挣扎之中,一双有力的手环上了我的腰。那双手传来的温度似乎有魔力一般,使人感觉到心安。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双手已经将我整个儿地抱起。天旋地转之间,身体的重量感又回来了,而那双手却没有放开,反而将我拦腰抱起。 一股好闻的檀木香气。 我大口喘气,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里我看不大清他的脸,但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瞳。 是个男人。 在他紧实的臂弯里,我连忙裹紧了身上的白袍,那袍子本就没有系好,现在又因为浸了水,几乎是透明般贴在身上。 我本要训斥他,却一时语塞。习惯了当吴王、当公子夫差,此时的我,又怎么假装自己是个男儿?白袍下的身体一丝不挂,浑圆的臀被他的大手托着,两腿之间——他的目光似乎灼人一般,从头到脚把我看光了。 他察觉到我的不自在,轻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托起我的臀,让我趴在他身上。 “我不看。”他似乎和我一般年纪,声音却又显出格外的老成来。我不知为何,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因为他对我这么不恭敬而生气,而是双手环上他的颈,让他能抱得更稳些。 “你……”他顿了一顿,声音格外低沉,“是要寻死?”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头:“不是。是失足掉下去的。” 他便把我抱得更紧了叁分:“那就好。以后小心一点。” 我点点头,任由他沉默地抱着我在水里游动。我又偷偷观察起他来。这个人高冠束发,衣着华贵,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檀木香气,令我目眩神迷。 很快,他便单手托着我,腾出另一只手来撑在石头上,借力上岸了。 单手毕竟不稳,上岸的瞬间,两个人一同跌在草地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半个身子突然压在了我的上,几乎是贴着我撑在地面,和我只有咫尺之远。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 (六)“我帮你戴上” 被打湿的发梢还滴着水,那张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脸庞让我突然有些恍惚。凝视他的瞬间,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他瞳孔中耀眼的猩红,宝石般熠熠生辉又冰冷疏离。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瞳色。 他的气息吐纳在我的颈间,温热酥痒。我在羞赧中又一次别过脸去,他的身体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和晨风,还没有人离我这么近过。换做是在宫里,我次时一定已经气急败坏到要赐死他的地步了。我有些生气,但奇怪的是,又此时的我不知为何气不起来,只感到从脸颊到耳根一阵地发热,胸膛也不自然地起起伏伏,像只任人宰割的小动物。 他的喉结动了动,只在喉间发出一个半音,撑着地面从我身上离开了。 鸟鸣啁啾,流水潺潺。有那么一瞬间,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从我湿透了的白袍上不经意地掠过,那目光滚烫,使我感到一阵羞耻,于是我蜷起身子,小声对他说道: “你别看了。” 我似乎还没有对人这么说过话,这么卑微、小心翼翼而又带着一些没有来由的生涩。有时候我也会忘记,在吴王夫差的这个身份之外,在他面前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罢了。 他连忙转过头去:“你的衣服在哪里。” 我正要抬手指向身后不远处草丛中的衣服,但又突然想起那衣服上带有姬吴家徽的衣纹,怕他认出我是谁来,便急忙说道:“你别转过身来,我自己会穿。” 他笑了一声:“好。” 我只等他离开,却听见他温柔地和我说话。 “你水性不好?” 我一边缓缓地往草丛中的衣服挪动,一边答道:“也不是。只是刚刚东西掉在水里了,我想去捡。” 他笑了:“什么东西?” “一枚玉佩。” “哦?” 玉佩虽然是王室宝物,外人倒也看不出来玄虚。但我不愿徒增烦恼,于是搪塞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公子不必在意。” “什么样的?”他侧过脸来,金光仿佛在他锋利的轮廓上镀上一层金边,熠熠生辉。 “半只手掌大,由红线吊着……” 他没等我说完便站起身来,褪下了身上的紫衣外袍,纵身跃入水中。 是习武之人才有的体格。 扑通一声,他在粼粼波光中如同鱼儿一般前行,不一会儿便游得看不见了。 他是去帮我找玉佩了吗? 我胡乱穿上衣服,跑到涧边搜寻他的身影。水面上平静如常,丝毫看不出痕迹,只剩水波的金光若隐若现。 “公子……公子!” 在九月未散的暑气之中,蝉鸣焦躁,光影如织。不远处水面的另一头,男人从水底钻了出来,高高扬起的手中握着我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他朝我笑着叫道:“找到了!” 我赤脚沿着水边的石头朝他半跑半跳了过去。脚底潮湿,酥软的泥土和青草倒也轻柔。我抬头一看,他束起的长发都湿了,却毫不在意,只朝我温柔地笑着,仿佛是在看一头小动物朝他跑去。 我看得有些失神。 他见我跑得近了,又生怕我掉进水中,便一把将我抱了过去,揽在胸前。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温热的气息就已经逼近我的耳边。 “来,我帮你戴上。” -- (七)阿九 遒劲有力的双臂环上我的肩,越过我那湿漉漉、早已散乱的头发,停在我的后颈处。 皮肤滚烫。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荡漾水波之中,他的肌肤若有若无地与我的身体触碰,我却不敢动弹半分,好像水中有无数的细线将我和他缠绕在一起,一动便要将我勒出血来似的。 “我父……先父在时,也曾送我一枚玉佩。”他自顾自地说着,耐心地在我的脖颈后面打着结。 手指粗糙,指腹偶尔停留在我赤裸的后颈处,我的心也随着他的动作砰砰直跳。 “公子的玉佩在哪里?” 他没有说话,只将我转了个圈,让我看着他的脸。我仰起头来,只见他浓密睫毛还沾着水珠,在深邃眼眶投下阴影。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似乎有冰凉的水纹流淌。 那笑意,像是看小动物时的宠溺。 “你这样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才意识到我的失礼,在水中退了半步,低下了头。哪知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他半裸着的身体,不禁越发脸红起来。 “玉佩衬你,甚是好看。” 我不敢抬眼,只觉得胸脯不受控制般地起伏。水涧清澈,我胸前贴身的白袍又早已被打湿,平日里用裹胸紧紧裹起来的胸部在他面前只遮得住五分。 他笑笑,从我身边钻入水中,又如同一条鱼儿般游远了。 我安抚自己,试图用清凉的涧水冷却自己发烫的脸颊,却无济于事,只能看着他游到对面岸边,撑着石头一跃,便翻身上岸了。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他:“等等!” 他正披上衣袍,并未转过身来,只愣了一愣,便继续整理冠带:“怎么了?” “多谢公子相救。” “没事。”他迈步要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我。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件衣服不像是姑苏人常穿的式样,腰间的佩剑也似乎不像是吴国的兵器。尽管如此,这幅贵族打扮也不同于一般的门客或是行商。要说唯一的可能,向来世家里有收养邻国贵族子弟做女儿夫婿的风气,难道…… “阿九,”他淡淡地说,“你叫我阿九就好了。” 姓甚名谁一概不知,但阿九这个名字却深深地印在了我脑海里。微风从树林深处吹拂而来。夏季的炙热阳光和聒噪蝉鸣下,他微微侧过脸,束发上的金丝缎带随风飘动,湿透了的暗纹长袍间系着一支狭锷长脊的佩剑。 原来他叫阿九。 “你呢?”他问道。 “我……”我也一时语塞。 我是谁?伍相呼我王君,晨风称我公子,而平时着华服骑宝马的我则是众人又敬又怕的吴王,可这些身份他都不能知道,也不会相信。 “阿镜。”我脱口而出。 “阿镜?”他重复了一声。上一个这样叫我的人,还是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 我没有应,他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镜字……是哪一个镜字?” “铜镜的镜。”我低下头,握紧了手中湿透的白袍,“霜镜之中,春秋自逝。” “霜镜之中,春秋自视。”他低声重复着我的话,答道:“那么,后会有期了,阿镜。” 他举起一只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不远处的枝头便又飞起一只白翅灰翎的鸟。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目送着阿九走进那片无人的深林之中。 -- (八)公子玄 ℗ó⒅Ъl.ⅵp 赶到军门的时候,长卿先生已经在那里等我很久了。 我勒马,还没等马儿站稳便踏着镫翻身下来。 “大王!”长卿先生呵斥道,“大王可知道现在已是什么时辰了?”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到校场门外,大声叫道:“牵本王的战马来!” 一匹浑身雪白的马被人牵了上来。烈日当头,我握住长卿先生递上来的长矛,又翻身上了马背。 “在养鹤涧耽误了些时辰,长卿先生要军法处置本王吗?” 长卿先生拜在我的马下:“臣不敢。” 我的腿刚夹紧马肚,还未来得及冲进校场,一匹枣红色的马却抢先冲到了我的面前。那马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伍相。 我的白驹受了惊吓,仰头一踢,差点把我摔下马来,我抓紧了辔绳还未坐稳,就听见伍相的声音:”王君!有军情来报——” 白驹撒气似的嘶了一声,我轻轻踢了踢它的肚子叫它听话。 “楚军领八百人正往召西去了,”伍相神色略显焦灼,“召西的守军怕是撑不住。” “还能撑多久?”ρō1㈧ъ.©ōм(po18b.com) 伍相答得简洁,语气却并不轻松:“能撑过明日。” 他的语气似乎表明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召西地处交界,常有楚军来犯,今日如此慌张,怕不仅仅是楚军八百强兵而已。 “怎么回事?” 伍相和长卿先生对视了一眼,缓缓说道:“王君可记得越国十年前养在楚国的公子玄?” 我捏着辔绳的手攥得紧紧的:“公子玄……那不就是勾践?” “是。”他的语气越发沉重,“臣听闻,这次楚军侵扰召西,就是要在召西和这个公子玄见面,计划和越国一同进犯我姬吴……” 一年前,先父王战死疆场,与他对阵的就是这个勾践——他下令让叁百死士在阵前自刎,乱了先父王大军的阵脚,趁虚而入。诸侯国之中,还从未有过这等不讲军礼、无耻至极的君王。 不义之战,不义之君。 伍相又缓缓说道:“王君,臣愿和孙武一同支援召南,今夜就可以出发。只是姑苏城内空虚,为防趁虚而入,王君一定要守住,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臣即刻回城,保护王君。” 身下的白驹不耐烦地踱着步子,好像是在迟疑我为什么迟迟不进军门操练。 伍相又看向晨风:“晨风,你要保护好王君。若是情势不妙,立即派人去叫我回来。” “不必了。”我握着辔绳的手心里浸着汗,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长卿先生守在城里,我和子胥先生一同去召西。” 听到我主动要上战场,晨风急了,忙跪在我的马下:“那奴婢跟着王君一起去——” 我点了点头:“好。你跟着我。” 伍相脸上略有些不悦的神色,但此时怕也顾不上这些,只是语重心长地劝我说道:“此行召西艰苦险恶,怕不是寻常战事能比的,臣……” “怕本王吃不消是吗?” 伍相缓缓说道:“王君即位以来,出征也不过叁四次,面对的也都是些残兵散将。今日之战,楚军气势汹汹,怕是要与召南的守军决一死战,以示越王盟友之心。恕臣之言,王君此行……不值得。” “那若是本王想要手刃勾践呢?” -- (九)召西 ℗ó⒅Ъl.ⅵp 伍相抬起头来看着我,他那凌厉的脸上闪过一丝杀伐之色。与先父王出生入死十年,却只看着他死在回国的路上,他对勾践的恨不比我的少。伍相是什么人?当年杀死他父兄的楚平王,连死后也不得安宁,他又岂能容得下勾践? 我见他犹豫,高声道:“让大殿外的立庭之人过来。” 晨风应了一声,很快便带回一个着素衣的宫人,两人一齐跪在我的马下。 “伍相,先父王死之时,只托付给你一件事。这件事,你是否还记得?” “臣记得。” 我转头看向宫人,道:“问。” 那宫人哆哆嗦嗦,小声道:“夫差!你父亲是谁杀死的,你可还记得?” “大声点!” “是!”宫人的声音不得不洪亮起来,“夫差!你父亲是谁杀死的,你可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骑着白驹踱到伍相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是勾践杀了我的父亲,如今他来到我吴国的领地上,我岂有放任他活命的道理。”ρō1㈧ъ.©ōм(po18b.com) 伍相的脸虽然如同往常一样冷漠,却显出毋庸置疑的决绝之色。有时,在效忠我和效忠先父王之间,他没得选。吴国不能一日无君,可重振吴国的威名,没有比报仇雪恨更有力的手段了。 “臣愿随王君一同伐楚。” 我朝他点点头,踢了踢白驹的肚子,快马加鞭,冲入风沙迷眼的校场之中。正午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我的眼里却能清晰地看到那校场中整齐列队的千人大军。青布战袍与锃亮的长矛一字排开,战鼓堂堂,响彻天际。 这些是我作为吴王夫差最有力的武器。 夜色如水,倾囊而下。我坐在战车上,手中握着那枚差点丢在水里的玉佩,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伍相从马上侧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就快到了。” 我点点头:“让前面开路的再熄些火把,不要暴露了。” “是。” 军令很快便随着伍相和他的马传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又黯淡了一些。抬头往天边望去,长庚星清晰可见。在这样的天气里夜行,不需火把其实也能看清方向,点得多了,反倒容易被敌军发现。 晨风一直伴我走在战车一侧,见我神色不安,小声安慰我道:“公子不怕,只要有奴婢在,没人能近公子的身。” 我没说话,只轻抚手中的玉佩。 “公子还在想楚军霸占雍丘的传闻吗?” “嗯。”我轻声道,“雍丘城池本来坚不可摧,但有传闻说楚军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十二个养蛊之人,连夜布阵在城池四方。第二天,不正之气压城,天色浑浊,守军失了心智,大开城门,于是雍丘不战而降。” 他担心地看了我一眼,又说:“公子不必担心。先王说过了,公子身上的血脉有辟邪的作用,先王给的玉佩也有灵气,一定可以保护公子的平安。” “晨风,你相信先父王的话吗?” “当然!” “我身上有姬家的血脉,那么你呢?召西和姑苏的百姓呢?” 晨风不知如何回答我,只道:“吴国的百姓有公子,是百姓的福气。” 我知道他已经在尽力安慰我了。这世上我想要保护的人太多,但晨风想要保护的只有我。就算我有一天不是吴王夫差了,他也会守在我身边。只是此时此刻,我对召西一战惶惶不安,担心作为王君的我无法保护好自己的臣民,自己的安危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拿着。”我朝车下的晨风伸出手,摊开掌心,“本王要你戴着它。” 晨风先是一愣,慌忙就要跪下,却被我示意让身边的两个士兵拦住了。 “你答应我,好好保护我。” “保护公子的事不必公子奴婢也自然会做。但奴婢不要公子的玉佩。” “那你怎么保证能在召西保护我?若是楚军用蛊,你倒下了,谁又来保护我?” 他有些犹豫,又抬起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睛看着我。我只好督促道:“快拿着,一会儿伍相回来见你同本王说话,又要让你回姑苏了。” 果然,伍相的身影似乎已经从队伍前方往回赶了。晨风这才从我掌心拿起了玉佩。他温热宽大的手掌却握住了我的,只短短的一瞬,却叫人暖和起来。 伍相的马很快便回来了。我正襟危坐,直视前方。伍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伴在我的战车前后,面色严肃地赶路。 我偷偷看了晨风一眼,朝他微微一笑。他似乎脸红了一般,不敢看我的眼睛。 “王君,”伍相的声音冰冷,把我拉回了战事的严峻形势之中,“军探说楚军驻扎在召西南边的山谷里,等天一亮便会再次攻城。臣愿带着战士们先与楚军对阵,王君可以先观战,等臣剿灭一部分军力之后再击鼓。” 伍相这么做的原因很清楚。我毕竟没有什么经验,贸然让我带军打头阵只会徒增不必要的危险。 “我们抵达召西还要多久?” “大约还有两个半时辰。”伍相语气平静,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臣和先王两年前打胡人的时候曾经路过召西,若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不久便可以看见一处村落,约摸十几户人家。军探若是快,应该已经等在那里给王君回话了。” 我点点头:“本王也以为两个半时辰便可以到。但还是快些为好,夏日天长,一定要赶在天亮前抵达。” 伍相应了一声,一声令下,长龙般的队伍便又行动得更快了一些。静谧的天幕藏不住天光逐渐苏醒,尽管微弱,却足以使人加快行军的脚步。 我屏气远眺,浓郁夜色中依稀可见远处村落的影子。那影子先是模棱难辨,渐渐地也随着队伍的移动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队伍便很快到达了村落。从这里望去,我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泥墙里十几座简陋的茅屋。但奇怪的是,这个村落安静得出奇,似乎并没有人居住在这里。 子胥也察觉到了异样,警觉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声道:“军探什么时候来报的?” “叁个时辰前。” 战车中,我的佩剑轻轻撞击着车轭,发出沉闷的轻响。这段路似乎比起刚才更颠簸了一些。 等等。 -- (十)上将军 我低头往地上看去,地面上的辙痕似乎还很新,像是有车马刚来过。 “撤军!”我脱口而出,“伍相,让前面的人掉头!” 子胥先生几乎是在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策马扬鞭,高声叫道:“掉头!掉头!” 队伍骚动起来,似乎连马儿也感受到了不详的预兆,都开始嘶叫。我握紧手中的佩剑,站起身来—— 倏地一声,一支箭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射出,直指我刚离身的车座。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晨风扑下了战车。他抱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而我只听见伍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列队!列队!” 混乱之中,兵刃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晨风在我的耳边叫道:“公子快上马!” 我匍匐着爬到白驹的身下。那畜生倒也有灵性,虽然惊慌,却也还是让我勉强抓住了鬃毛翻身上去了。我还未坐稳,那畜生便往旁侧一躲,差点将我摔下去。我定睛一看,只见树林中密密麻麻地藏着弓箭手,白刃反射着冰冷刺骨的月光。 “驾!”我踢了踢白驹的肚子,低头弯腰往山坡上冲去,发令道:“上坡!全军上坡!” 我的战士之中有人中了箭,已经开始痛苦地哭号起来。幸而着甲的士兵占多数,都还没有被伤到要害,再加上夜色遮盖,十只箭里有八九只都落了空。几百人连滚带爬地往高处的山坡上冲了过去,不一会儿便都跑到了羽箭的射程之外。 我怒火中烧,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偷袭之人。普天之下,王土之上,我姬吴好歹也是诸侯大国之一,竟然有人敢在夜里埋伏放箭。 伍相的马儿很快兜了个圈跑到了山坡上来。夜色凌厉,他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出饿狼一般的神情来,声如洪钟: “我乃姬吴王命大臣伍员,途经于此,谁敢造次?” 树林中的人影窸窸窣窣,却并没有回话。能埋伏在这里,想必是已经知道了我军的行踪,不是楚军就是勾践。 “越国上将军范蠡在此。” 月光下,一个颀长冷冽的身影站了出来。月光暗淡,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长相,但周身却似乎散发着一股冰霜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越王听闻吴国召西有难,派臣前来相助,没想到竟是伍相,失敬。” 子胥先生冷笑了一声:“狼子野心,必定叫我生剜活剐了才舒坦。你们越王在哪里,叫他出来和我一战。” 那身影一动不动,固若磐石:“伍相误会了。臣以为是楚国的军队,才下令射箭。此去召西几十里,不如结伴同行,也好商议共同伐楚之计。” 伐楚?越国巴不得和楚国一同把吴国人生吞活剥,怎么可能伐楚。早就听闻越国范蠡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他的话大可不必当真。 空气中散发着诡异的平静。我能感受到树林中的目光似乎瞄准了我。尽管我的战车上并没有挂王旗,也没有派过多的士兵护驾,但难保他们没有发现我的身份。 伍相命几个散兵到山坡下将受伤的士兵抬到我的战车上,慢悠悠地回话:“少伯,你我之间并无私仇,你要是聪明,就不要挡我的道。那个越王勾践,迟早要死在我伍员的手上,我劝你马上带上你的人马滚回会稽去。” -- (十一)轻帐 对方举重若轻地笑了起来:“伍相说笑了。吴越向来是一家人,如今楚国攻打吴国的召西,兴许下一个就是越国的会稽。我们是来帮你,不是来杀你的,更不是来杀吴王夫差的。” 杀字一出,我不由得颤栗了一下。他们是已经知道我在军队里了吗? 子胥先生的马儿悠悠踱步,显得轻松惬意,我却能看到他的手已然握紧了战刀。 “哦?你们?这么说越王也在?” 那身影闪烁了一瞬,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少伯难道不知道我越王新婚的事?” “不知。” “既然伍相不知,那便罢了。此去召西,一路小心。” 越王新婚之事听着蹊跷。按说诸侯之间联姻,即使朝歌不传来消息,各地的门客探子也早就应当把这件事传到大殿之上了。伍相和我想得一样,一边慢慢踱下坡去,一边探问道:“越王新婚,是哪个国家的贵族?” 那身影往树林中退了两步,好像生怕伍相借着月光能看清他的脸一般:“伍相和吴王——”他停顿了半晌,仿佛是在引起隐藏在队伍中的我的注意,“明白这个道理,狡兔也有叁窟,更何况是人。昭公对我越王有养育之恩,却终究是外人。然而吴越两国唇齿相依,只有我们同修共好,天下之势才能明朗。” “我伍员不懂什么天下之势,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要效忠吴国,今天就该带着你的这些暗箭埋伏滚回去。小人之人,终有一日会自食其果。” 在他冰冷的语气里,月色也仿佛添了叁分的寒意。那个自称上将军的范蠡默默地退了回去。伍相骑着马高声整理队伍。这一场暗战仿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我不敢招摇,趁着夜色混进了队伍里,尽管如此,从我身上的盔甲和披风也能看得出我并不是寻常士兵。晨风默默地走在我的白驹一旁,手却没有离开过剑鞘。 我侧身望树林里望去,对方的人马已然不见踪影。树影重重之中,我似乎能看见远方城池模糊的影子,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召西。 东方的天空是肃杀的惨白,整支队伍往地平线望去,鸦雀无声。 我屏气凝神,注视着远处的召西城。天还未全亮,但伍相带领的人马已然在召西城门外厮杀,冷冽的空气里似乎隐隐有血腥之气。刀剑声之外,战鼓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我的心上。 手心里尽是汗水,我不敢有丝毫放松。按照原先的计划,不出半个时辰,伍相那边就会传来破军的鼓声,我便可以带领剩下的部队乘胜追击。但战场上的事,十有八九可以算计,却没有任何人有十成的把握。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血液里沸腾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 一个脚快的军探跑了回来,跪倒在我的战车下,大声道:“吴王,楚军如相国所料,约摸有八百人。召西城门未破,守军却已经死伤惨重,城门现在是靠四十个老兵勉强维持。” “领军的是谁?” “不知,但王旗不在,应当是大臣伯峦。” “公子玄呢?” “不见公子玄。倒是……” “倒是什么?” “楚军别营中有几顶轻帐,与别的不同,看样子不像是行军之人的住处。” 我皱了皱眉:“怎么说?” “小的听守城门的守军说,那轻帐上似乎挂着越国的王旗。” “看清楚了,可是越国的王旗?” “是。那些守军说,夜里还能听见那帐里传来女人的声响。今早那些女人本来要等天亮逃走的,这下全困在营里。” “相国去了多久了?”我侧身问晨风。 “快半个时辰了。”他见我神色慌张,安慰道,“公子不要担心,相国说过,半个时辰之内定能破军,公子只需要那时候冲锋陷阵便可。” 相国带的军队虽然精锐,但因召西地形限制,战线蜿蜒,这些兵力只堪堪叁列有余,半个时辰怕是已经破了。 晨风见我思索良久,知道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低声把军探唤了出去。他知道我心忧之时容易手脚冰冷,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 “此时还是暖和些好。公子别担忧。” “我的疑虑不只是伍相的战况,”我轻声说,“那顶帐篷也很可疑。” 轻帐里挂着王旗,还住着女人。哪个越国人会带着女人来到召西城外?除了昨夜那个范蠡口中说的越王新婚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勾践从小长在楚国,深知把女人藏在楚军大营中是最安全的,不出意料的话,此时他指不定就躲在轻帐里,伺机逃跑。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我默念着长卿先生的话,暗下决心。 “不用等了。”我扬起手中的佩剑,高声叫道:“上马!列阵!生擒勾践!” 晨风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跟着我的白驹跑了起来。扬尘之中,马蹄起落就像礼乐。我的耳边似乎又想起宫人的声音,夫差,你的父亲是谁杀死的?那声音越来越大,在马蹄声中仿佛振聋发聩一般,渐渐地模糊了我的理智。 -- (十二)秦女 风尘未定,狂风卷起的漫天黄沙之中,晨光熹微,天色苍凉。 我的手还在颤抖,剑下之人却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召西城外的战鼓叁落叁起,想必子胥先生的人马已朝我的方向赶来,不出一刻便可以与我汇合。我带兵抄道入召西西边的城门外,一路杀到了守军所说的轻帐外。四周还有残存的楚军在抵抗,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其中混入了越国人。 先父王回宫的那一夜,子胥先生在大殿外的宫墙脚下找到了因为恐惧和不安而哭泣的我。他将一件血迹斑斑的军袍丢到我面前的地上,低声对我说:“霜镜,这是越人的战袍。你要记住,他们就是穿着这样的衣裳杀死你父王的。你的父王死了,所以你的母亲,以及所有其他的王姬都得死。你要怪就怪他们吧。” 这一路遇到的越国人所着衣袍,和那天沾着血迹的那件一模一样。 我起了杀戮之心。 刀尖的血迹还未凝结,轻帐中便传来一阵骚动。晨风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尸体,搜了搜他的身,对我摇了摇头。 四周的抵抗似乎已为强弩之末,哀嚎遍野之中,我扬起手中的佩剑:“听好了。今日之事,乃为生擒勾践。女眷幼童,恐为秦国王公贵族之属,不得放肆。随我进去——” 大帐中忽然传来好几个女人的哭嚎声。旋即,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乱兵之中跑了出来。她低眉颔首,看样子是随行的仆从。 我抬手示意,让人不要急着杀她。 那女人偷偷看了我一眼,便惊恐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秦女年幼无知,望大王赎罪!” 我不明所以。 她接着说道:“小人是女儿的奶妈。女儿抗拒,不愿婚嫁,听到帐外的车马声,惊恐不安,刚已吞剑自刎……小的求大王恕罪!” 我内心一惊:“秦女如今何在?” 那妇人哭啼着,小心翼翼地答道:“就在帐中。” 晨风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公子如何决断?”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说道:“这可不好。听这老妇人的话,勾践似乎还未来过,而秦女却死了。若是让他们知道,少不了要让秦国人找我们报仇。” “要不把这里的人全杀了?”晨风说得冷冷的。眼下,也许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与秦国生出不必要的间隙来。 我想了一想,问那妇人道:“越王可曾见过女儿?” 她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并不是越王。短暂的惊讶之后,她更加恐惧起来:“不曾见过。” “何时成婚?” “明日黄昏……小的连同车马本应护送女儿今夜到城郊叁里的河边与大王……越王汇合……”那妇人哆哆嗦嗦,生怕下一秒我的剑就会杀掉她。 我侧头对旁边的士兵说道:“传令下去,这帐的人一个也别跑。” “是要都杀掉的意思吗?” 他的话一说完,那妇人便哭喊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女儿是一时糊涂,才会做了这样的蠢事!小的给大王做牛做马,求大王留小的一命!” 听闻哭嚎声,帐内跑出两个年纪稍小的女孩来,都跪在我面前,哭啼着求我。晨风怕我心软,留下祸患,只道:“公子,伍相若是知道你手下留情,必定又要斥责你了。” 伍相常说,论兵法刀剑,没人比得过我,但吴国若是亡了,必定是因为我心慈手软。 正为难之际,兵营外传来一阵骚乱,一个士兵急忙冲到我面前:“伍相来了!” 我点点头,收回手中的佩剑:“把这些人都给我绑起来。晨风,你随我去迎伍相。” -- (十三)岂可玷污 长日未尽,帐内的光线却已黯淡下来。伍相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接着翻出地图与我商讨军情。 白日里厮杀虽已令他疲惫不堪,此时灯火下的他的脸,却比平日显得更加精神。 伍相似乎嗜血。 “幸亏今日及时赶到,不然城门的那四十个守军肯定守不住了。”他指向了召西以西的一片树林,“楚军是从这个口子逃走的,估计今夜已经越过河岸,逃回都城了。” 我点点头。此战竟然比我想象中结束得更快。 “姑苏那边,有长卿先生的消息吗?” 伍相摇摇头:“暂且没有,这是好事。今日一战,楚军吃了苦头,不会再来犯了,我们不如启程回姑苏,先休养生息。再往西便是楚国腹地,可假待时日,伺机行动。” “我不愿回姑苏。” 伍相皱眉:“王君恋战?” “并非恋战。”我缓缓道,“今日所囚的那些妇人,伍相可还记得?” 他知道我终于要开始说这件事了,踱步到一旁,盘腿而坐,叹了口气:“我早就告诉过你等我的消息,不要妄自行动。” “我以为勾践会在那里,一时愚昧。” 他的眼神在灯火中忽明忽灭:“臣怎么会怪罪王君。若是臣在那里,臣也会做一样的事情。只是这次不巧,碰上了刚烈之女,秦国怕是要把这件事怪罪到吴国头上来。” 我又想起那些妇人哭嚎的样子来。 伍相见了,又柔声道:“秦女不是为王君而死,王君不必自责。” 他的语气与平时斥责我时的严肃凛然不同,此时竟有几分宽慰之意。 “不如把让他们按照原定的计划将秦女送到越国人手上,我们不再插手这件事。”我幽幽地说道,“伍相意下如何?” 伍相思忖半晌:“不可。这其中端倪,越国人很难不怀疑。而且这女儿贵为秦国公主,公主一死,他们如何向秦王交代?到最后,秦国人难免还是会怪罪到我们头上来。”他停了一停,“不如让臣将一行人都杀了灭口。” “等等,要是把秦女调包,让人代她去呢?”我想起从轻帐里跑出来的两个年轻女子,“那两个侍女,似乎与秦女年纪相仿,口音体态也别无二致。” “不可。他国之人不可与信。” “那若是本王代替秦女呢?” 伍相抬头,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今天夜里,本王代替秦女去。伍相提前在附近守住,一旦本王的马车被送到了越国人手上,便把本王的马车劫走。夜色昏暗,他们只能自己去向秦王圆这个谎了。” “不可!”伍相高声呵斥,“王君怎么能冒这个险?” “本王不冒险,秦女自刎的消息不出五天就会传到秦王耳朵里。说不定我们还没赶回姑苏,秦国人就已经杀过去了。伍相放心,我在那里,他们自然会放松警惕,说不定还会让我接近勾践——到时候我岂不是可以手刃仇人……” 伍相摇了摇头:“计谋虽好,不成规矩。你我赶快收拾回姑苏才是。” “伍相是怕本王有不测?” “这是其一。”他语气坚定,“其二,大王贵为吴国血脉,岂可容许他越国人玷污。” “伍相不要忘了,亡国之女,鄙如草芥。此举虽险,却是免于与秦国交战的唯一方法。伍相若还是担心,不如叫晨风带着本王的白驹随行,万一事态不妙,让他带着本王夜里逃出来便是。若是没能及时截下本王的车,你在这里——”我手指地图上的一处村落,“等我。本王会连夜和你回姑苏。” 伍相似乎被我说服了,只摩挲着佩剑上的宝石。 “伍相可曾想过,为何楚国人逃得这么快?” 伍相沉默了,知道我和他想的一样。 我接着说道:“他们压根没想打召西。此番进犯,只是为了护送秦女到越国人手上。这样小心翼翼、大费周章保护的秦女,要是死在了我们吴国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点点头,又道:“事不宜迟,臣现在就去备车马。” “伍相,越国人不过是蛮夷之子,秦王却要将女儿嫁给勾践,这是为何?” 伍相似乎早有定论:“勾践自小养在楚国,这门亲事,怕是楚国人帮他求的。当年申包胥求哀公出兵救楚,想是从那时便打好了与越国联手的算盘。” 吴国似乎腹背受敌。 “镜儿。”他突然叫起我小时候的名字来。那时的我还不是夫差,只是跟在哥哥后面随伍相习武的黄毛丫头,“我常鞭策你为父报仇,可你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沙场上的事情你已略知一二,可有些事情我却怕你全无头绪。” 他缓缓叹道:“国破则无家。伍员一生跟随先王,若是让王君蒙受半点侮辱,伍员以死不能赎罪。” 他所犹豫之事,我并非全无头绪。上阵杀敌之人,保自己周全岂非易事? “我心意已决。” “王君,”他又嘱咐道,“记住,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到姑苏。” -- (十四)“启程” ℗ó⒅Ъl.ⅵp 马车一路颠簸,如同我惴惴不安的心。 今日从军营里冲出来的年长女人,此时正战战兢兢地坐在我身边,为我梳拭长发。她也许想不到,那天青衣玄甲的少将竟是一个女人——昨天还差点死在我的剑下,今日却要为我梳妆打扮。 “秦女……云儿和我一般年纪吗?” 她点点头:“云儿今年十五岁了……自小骄纵惯了,听说要嫁给生性残暴的越王,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云儿不是因我而死的。这样想着,我舒了一口气。可是这乱世之中,死在我剑下的人难道少吗?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一袭红衣。这件赤红螭纹的衣服本来是要给她穿的,此时却穿在了我的身上。 出嫁的女子,竟然是这幅打扮。 没了佩剑,我浑身不自在,便往车窗外望去。夜幕之下,只能凭借微弱的星光辨别方向。远山延绵,似乎能看见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想必我很快就能见到那个所谓的公子玄。 生性残暴?本王倒要看看,他是个怎样生性残暴之人。 马车放缓了速度,停在了河边。我放下窗帘,端坐在车上。 “奴婢这就出去与越王交涉。”妇人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谢大王不杀之恩。” 我默许,见她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门帘又合上了,车外有些骚动,想必是越国的人马。 伍相此时应已准备妥当,只等我的马车交到越国人手上,趁夜色将我截走。ρō1㈧ъ.©ōм(po18b.com) 这样默想着,马车却迟迟不见行动。难道是越国人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我心中略有不安,只能掀起窗帘的一角,偷偷向外望去。不远处,几个身着长袍、头戴高冠的人正在低声交谈,他们身后停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内却空空如也。 那应该就是勾践的马车了吧。 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剑。若是不能立马脱身,我就用这把短剑手刃仇人。手起刀落这一个动作,我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不知道杀死他的那一刻,我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正思忖着,马车前却传来了那妇人的声音:“大王且慢!大王——” 下一瞬,车上的门帘便被人掀开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单脚跨上了马车。玄黑长袍,绛红罩衣,檀木香气。 是他。 我愣了一愣,握紧了衣角。 怎么会是他? 那日在养鹤涧相遇,我从他的衣着打扮便能猜出他出身高贵,然而我从未想过他竟然是越国的国君—— 我的杀父仇人。 那天他为什么要去养鹤涧?他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不停地闪过,面前的他却似乎没有认出我来,只对身边站着的两个奴仆挥了挥手,幽幽说道:“行吧,下去。” 说罢便踏上了马车。 “大王!”车外的妇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王——礼还未成,请大王先回——” 他大袖一挥,落座在了我的身边:“启程。” 马车外的妇人被人拽到了一旁。门帘一落,马车内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昏暗。窗外的月光幽幽地透进来,照在他沉默而冷峻的脸上。他的瞳色猩红,如同暗夜宝石般发亮。没错,他就是那天我在养鹤涧碰见的男人。 要在这里杀死他吗? 珠玉玲琅,马车缓缓行动了起来。我松开了婚袍下握紧佩刀的手。 不是现在。 此时出手,必定会引起一些混乱。这里前后都是越国人的车马,我难以逃脱。 正当我思忖之时,他突然侧过身来,半个身子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 下一瞬,一支羽箭便射进了马车之中。 -- (十五)“成婚” ℗ó⒅Ъl.ⅵp 有人偷袭! 我刚转过头去查看车外的形势,男人便将我一把抱住,护在怀里,一手拔剑挑开了窗帘,高喊道:“启程!快!” 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我听见车外的马嘶声,刀剑声,喊杀声,他却紧紧护着我,一言不发。我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只见他冷峻的脸上不曾闪过一丝惊慌,只是略微皱紧了眉头,凝视着窗外。 他皱眉的样子,似乎又比寻常多了几分狠戾之色。 我强迫自己思考。按照原定的计划,伍相应该在两国交涉后截走我的马车,可这羽箭分明不是吴国人的东西,吴军之中也无人用箭,难道…… 难道我就要跟着这辆马车去往会稽了吗? 我似乎听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马蹄声。接着月光,我隐约能看见一匹白驹冲了出来,马背上坐着一个披甲持刀的年轻男子。 晨风! 我想要呼救,疾驰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我滚落在地,脑袋一片晕眩。男人在窗边起身,大力往下一刺—— 鲜血如同泉水般迸溅而出,浸透了窗帘。 在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哭嚎之后,男人迅速拔剑,高声叫道:“快走!”ρō1㈧ъ.©ōм(po18b.com) 狭小的空间里,我摸索着要坐起身来,却只能远远看见那条河流迅速消失在视线之外,连同疾驰着的晨风和白驹的身影,一同埋没在夜色之中。 一种恐慌漫上了我的心头,我挣扎着想要从窗子里跳出去,却被男人一把抱住。 “阿镜。” 他半张脸都沾了血,可他唤我名字的神情,分明又镇定非常,像是悬浮的黑暗里唯一一根可以抓得住的绳索。 “阿镜,”他抚慰似的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这里很危险。”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会稽。”他低声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般藏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成婚。” 临近黄昏的宫门又一次打开了。越国的宫人们捧着大大小小的箱箧鱼贯而入,赶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安排妥当。宫墙之内,软榻之上,我一动不动地坐着,身边围着那两个秦国侍女,正忙前忙后地为我梳妆打扮。年纪稍长的妇人则跪坐在一旁,恭敬地和我交代婚礼的仪式步骤。 如果不是被我救下,她们叁人此时应该已经死在了楚国召西城外的乱军之中。 从层层的宫墙向外望去,远山染上一片橙红之色。按照我的吩咐,吴军此时应该已经启程回吴国了,自刎而死的云儿应该也已经由伍相吩咐的几个人安排下葬了。 而我只能静静等待着我的臣子来救我。 “大王——”妇人附身说道,“大王现在做何打算?小的……” 我打断了她:“来了越国,切不可称我为大王。” 妇人连忙改口:“是,公主。” “云儿平日里如何称呼你们?” 给我梳头的侍女脆生生答道:“公主自小亲近赵妈妈,宫中上下便尊称她为赵夫人。小的是王上挑给公主的奴婢,叫桑儿。” “那你呢?” 我挑眉,为我画眉的侍女便吓得扑倒在地:“小的叫榆儿,也是王上挑给公主的……” 那日我苍衣玄甲、满脸血迹的样子,怕是吓着了这个小女孩。 我叹了口气:“不用怕我。”说罢,将地上的女孩扶了起来,“事已至此,你们就把我当作云儿来对待。从今往后,我是越王新婚的秦国公主,你们是我从咸阳带来的仆从。切不可暴露,听见了吗?” “是……”榆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赵夫人,桑儿,榆儿。你们叁个人的命是我从伍相手里救下的,在越国,怕也只有我能保全你们的性命。你们要是将事情捅出去,不要以为越国人会对你们叁人手下留情。” 那叁人便都毕恭毕敬地对我行礼。 “我已安排人手将云儿下葬妥当。从此之后,这世上只有一个嫁到越国的秦国公主,只有一个云儿……”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想是越国人来了。我没再说话,示意两个侍女继续帮我梳头,让赵夫人去殿门应答。 -- (十六)合卺酒 临近黄昏的宫门又一次打开了。越国的宫人们捧着大大小小的箱箧鱼贯而入,赶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安排妥当。宫墙之内,软榻之上,我一动不动地坐着,身边围着那两个秦国侍女,正忙前忙后地为我梳妆打扮。年纪稍长的妇人则跪坐在一旁,恭敬地和我交代婚礼的仪式步骤。 如果不是被我救下,她们叁人此时应该已经死在了楚国召西城外的乱军之中。 从层层的宫墙向外望去,远山染上一片橙红之色。按照我的吩咐,吴军此时应该已经启程回吴国了,自刎而死的云儿应该也已经由伍相吩咐的几个人安排下葬了。 而我只能静静等待着我的臣子来救我。 “大王——”妇人附身说道,“大王现在做何打算?小的……” 我打断了她:“来了越国,切不可称我为大王。” 妇人连忙改口:“是,公主。” “云儿平日里如何称呼你们?” 给我梳头的侍女脆生生答道:“公主自小亲近赵妈妈,宫中上下便尊称她为赵夫人。小的是王上挑给公主的奴婢,叫桑儿。” “那你呢?” 我挑眉,为我画眉的侍女便吓得扑倒在地:“小的叫榆儿,也是王上挑给公主的……” 那日我苍衣玄甲、满脸血迹的样子,怕是吓着了这个小女孩。 我叹了口气:“不用怕我。”说罢,将地上的女孩扶了起来,“事已至此,你们就把我当作云儿来对待。从今往后,我是越王新婚的秦国公主,你们是我从咸阳带来的仆从。切不可暴露,听见了吗?” “是……”榆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赵夫人,桑儿,榆儿。你们叁个人的命是我从伍相手里救下的,在越国,怕也只有我能保全你们的性命。你们要是将事情捅出去,不要以为越国人会对你们叁人手下留情。” 那叁人便都毕恭毕敬地对我行礼。 “我已安排人手将云儿下葬妥当。从此之后,这世上只有一个嫁到越国的秦国公主,只有一个云儿……”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想是越国人来了。我没再说话,示意两个侍女继续帮我梳头,让赵夫人去殿门应答。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铜镜。 朱唇皓齿,青丝云髻。赤红婚袍,金玉满身。秦国国君果真疼爱自己的女儿。若我的父亲和二哥没有早死,我出嫁时,是不是也会是这幅光景? 可惜,可恨。 “公主,越王来了。” 我转过头去,只见殿门外站着一个人,他身边跟着四五个仆从,手中依次捧着玉石、帛匹、祭肉和合卺用的酒杯。那人逆光站着,身影如同笼罩在一层金光里,熠熠生辉。 赵夫人催促道:“桑儿榆儿,快,发带。” 桑儿应了一声,便匆匆地将我的头发束起,榆儿则将一条金丝缎带绑在了发髻上,又在其间饰以珠玉。 见我打扮了一番,他倒显得有些局促,只道:“公主歇息得怎么样了?” 我只看向镜中,答道:“甚好。” 他早已看出我的身份,此时纵然不杀我,也应有叁分猜忌,还是小心为好。 “跟我来吧。”他淡淡说着,迈进了殿中。赵夫人扶我走到他身边,与他对坐。越国的一对仆从里又蹒跚走出一个瘸了腿的老人来,由人搀扶着,立于勾践身后。这老人虽已白发苍苍,从身上的衣着打扮来看,应是个贵族。 越国自从前一任国君允常死后,宫中上下便只剩勾践一个血脉。宗室虽在,也不过是叁五个年迈体衰的老人罢了。这婚礼难免不显得潦草。 宫人们一字排开,手捧着秦国公为公主准备的首饰衣物。仆从们手脚利落地忙活着,给软塌换上了新的被褥、纱帐,又设妆奁、宝盘、酒樽,摆放了祭祀用的瓜果和酒。 老人缓缓开口:“这位便是秦国来的公主吗?” 他眯着眼看了看我,似乎因为年老而并不看得清楚的样子。 男人笑了:“是的,叔公。” “阿九,你父亲要是还在,此时应该会很高兴吧。”那老人笑着,却叹了口气,“很好,很好。” 他原来……真的叫阿九。 似乎是因为被叫了乳名,他不好意思起来:“叔公。” 老人点点头:“罢了,罢了。叫人拿合卺酒来吧。” 宫人便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捧给我半只切开的葫芦。我朝男人望去,他手中也抱着半只,和我的似乎一模一样。 一分为二的葫芦,预示着夫妇同心。 -- (十七)为寡人宽衣 秋风吹拂过宫中高大乔木的枝叶间,零零作响。他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和那日在养鹤涧初见时一样,在眼眶投下好看的阴影。他今日没有束冠,想是回到了家乡,便合越人习俗,将长发系在脑后,用金发环绑着,耳间垂着一对镶红宝石耳环,与婚袍外穿着的胄甲上镶那一对交相呼应。 若是杀了他,我怎么回吴国呢? 我低下头思忖之时,仆人正好取出了酒,小心翼翼地倒在我手中那半只葫芦里。清冽的液体在黄昏的余晖之下泛着金光,一时也令我恍惚起来。 老人缓缓念道:“周朝礼数,夫妻二人,共牢而食,合卺而饮。” 他看了看我,旋即仰起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酒里……会有毒吗? 我将葫芦凑近嘴边,只喝了一小口,便被这酒的粗劣呛得咳嗽起来。 赵夫人忙凑过来拍了拍我的背,道:“公主尚且年幼,这酒……” “共牢而食,合卺而饮。”老人又笑着高声说道,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 我只得低头,又勉强将葫芦凑近嘴边,还未入口,酒气便已将我熏得头昏脑胀了。 男人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叔公,”他语气坚定,“夫人长途跋涉,已经很疲惫了。” 他叫我夫人。 他的手温柔有力,接过了我手中的那半只葫芦,又一仰头,将所剩的烈酒尽数灌进喉咙里。我看着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那葫芦里的酒便喝干净了。 老人大笑:“阿九啊阿九,看来这秦国的公主确如传闻中说的那样貌美啊。” 四下的仆人也都忍不住笑起来,阿九却并不介意,只将葫芦递回给我,朝我宽慰地笑了笑。 这酒里应该没毒。 老人缓缓说道:“夫妻二人既已合卺而饮,则不以尊卑,日后相亲不相离。” 赵夫人扯了扯我的衣角。按照礼制,此时我该与勾践一同念一遍这句话了。 我抬起头来,男人似乎嘴角藏不住笑意,那双直勾勾看着我的眼中仿佛有无尽的柔情。此时,我头上束的是他为我准备的金丝缎带,我手中握着的是他为我一饮而尽的合卺酒。念完这句话,我就将成为他的夫人。 不知不觉中,他的手轻柔抚上我的脸颊,口中轻声念道: “不以尊卑,相亲不相离。” 两个人的声音如同和谐音律,淹没在殿外响起的礼乐声里。 礼成之后,宫人奴仆都退了下去。我由他牵着手走进内殿,在软榻上坐下。黄昏时分的暧昧余晖还未落尽,殿内笼罩上了一层柔和的金橙色。 大殿内只剩我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我不敢看他的脸,害怕每多看一眼,便会少一分想要杀他的心。 “阿镜……你要不要……为寡人宽衣?” 似乎是喝了酒,他的语气也变得慵懒起来。我只求在越国能多活几天,便乖乖抚上他的肩头,耐心地为他卸下甲胄和外衣。皮制甲胄镶了宝石,与平常上阵杀敌的甲胄相比轻了不少。那件外衣上绣的是越地独有的蟠螭,从肩头到前胸,与我身上这件婚袍前襟所绣的如出一辙。 脱下了外衣,下一步便是他身上的婚袍了,我的手却迟疑地停在了他的胸前。 吴国血脉,不可为越国人玷污。 “越王……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收回手,俯下身与他行礼。 放了我吧,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阿镜。”他低声唤我。 我抬起头来。明明是那么冷峻如冰的一张脸,目光却炽热如炬。那双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竟泛出琥珀般的光泽来,叫人看了便无法移开目光。 “越王你醉了。”我收回按在他胸前的手,推脱道,“一路奔波,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悦,却很快消退了下去:“夫人累了?” 我点点头。 他叹了口气,只得作罢:“那……帮我把腰间的护甲也卸了吧。” 我乖乖从命,双手环上他的腰间,刚解开护甲上的金扣,便听见他突然喘起了粗气。 “越王……这里有伤?” 他沉默不语。 我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腰间轻轻一按:“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没来由的怒气:“不必了。” 常年带兵打仗,腰间莫不是真的有旧伤吧? 从后往前,我环着他的腰一寸寸地按压着。查看伤势的方法,长卿先生教过,连下手的轻重我都了熟于心。 “越王这里疼吗?还是……” -- (十八)“夫人累了” “越王……这里有伤?” 他沉默不语。 我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腰间轻轻一按:“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没来由的怒气:“不必了。” 常年带兵打仗,腰间莫不是真的有旧伤吧? 从后往前,我环着他的腰一寸寸地按压着。查看伤势的方法,长卿先生教过,连下手的轻重我都了熟于心。 “越王这里疼吗?还是……”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他带着酒气的气息便逼近了。热烈的吻夹杂着他沉重的呼吸,铺天盖地向我涌来。忽然之间,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胡乱地解开我的婚袍,任凭我如何推开也无济于事。 我身上还系着防身用的佩刀,金属撞击在软榻上,刀鞘差点捅进肉里。我吃痛叫了一声,他便将我拦腰抱起,顺着我的小腿往下摸索着,脱掉我脚上的软鞋,把我像小孩一样抱在怀里肆意亲吻起来。 宽厚胸膛如铜铁一般沉重,却散发着叫人头晕目眩的温柔气息。 “越王……”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一只手撑着榻,另一只却扶上了腰间的短剑,“越王自重……” 他仿佛听不见我的声音,大手沿着我前襟的边沿缓缓向下,探进折迭之处,“夫人。”那声音贪婪渴求,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吞噬。 我的拇指悄无声息地抹开短剑的把手。奇怪,为什么我现在竟然拔不出短剑来? 我躲闪着,只为了逃脱他铜墙铁壁般的怀抱:“你醉了……” “是……醉了。” 粗糙的指尖探进前襟,生涩地逗弄着我的身体。虽是已经与晨风做过这等男女之事,但第一次被他这样一番抚弄,我的身体竟然比往常更加燥热,只能偏过头去,不看他的脸。 怎么回事。 “阿镜。”他低声唤我。 我抬起头来,目光撞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饿狼一般的饥渴,却又透着叁分狼崽似的柔情。 拔剑,阿镜。快。 我的理智对自己这样说道,身体却迷失在他浓情蜜意的长吻之中。湿润舌尖犹如甘露,入口便化作绵绵醇酿,使我忘记了身处何处。那双有力的大掌之下,我的身体逐渐酥软,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 斜阳更斜。 刀尖破空而出,白刃淬了金光。我紧握着刀柄,再进一寸便能刺进他的咽喉。 再进一寸,阿镜。 为什么……我竟然下不去手。 迟疑的瞬间,那双刚刚还抚摸着我的腰肢的手此时一把握住了刀刃,猛地一抽。 短刀从我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左手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滴落在婚袍上,与华服融为一体。 安静得近乎凝固的空气中,我只听见自己因为惊恐而显得急促的呼吸。而那双猩红瞳仁中的火焰虽还未熄灭,眼眸中的寒气已将我层层包围。 他会杀了我吗? 我闭上眼,一时间竟然平静得思绪全无。 殿外,一队大雁扑棱着从檐上展翅而飞。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阿镜是有心上人了吗?” 我睁开眼,面前的他只是看着自己受伤的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夫人累了。寡人改日再来吧。” 说罢,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 “公主……”耳边传来侍女榆儿的声音,我艰难地睁开眼。 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觉得头昏脑胀,浑身无力,就连从窗户间透进来的微弱的阳光都觉得刺眼。 我正要开口说话,榆儿先哭了起来:“公主你终于醒了……”她转过头去,大声唤着,“赵夫人!公主醒了!赵夫人——” “怎么回事……” -- (十九)卢氏 ℗ó⒅Ъl.ⅵp 榆儿为我擦了擦额头,哭着说:“今早我们在寝殿外等侯公主起床,迟迟没听见动静,赵夫人进来查看,就发现从殿外一路到榻上都是血迹……公主满头是汗地倒在地上,我们还以为……” 她又啜泣起来,我没有力气安慰她,只道:“我没事。” 往窗外望去,这时辰光景,怕是早已过了寅时。 昨晚……昨晚的事突然浮现在眼前。那双眼睛里的寒意仿佛又一次将我从头到脚地冷透了。我只后悔没有狠下杀手。 “越王……可曾说过什么?” 榆儿只一个劲儿地哭:“越王一大早便去会大臣们去了……公主你可不能死啊……你若是死了…… ” 我朝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没事。” 越王——不,勾践——竟然没有立马杀了我。恐怕他还未识破我的身份,只以为我和云儿一样,是个刚烈之女,又或者…… 我的眼前浮现起昨夜他那张失落的脸。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问我是否已有心上人。 想来,合卺酒,金丝带。明明是大喜之日,新婚的秦国公主却差一点要了他的性命。他越王又怎么能容得下这样一个女子呢? 秦国虽大,要一个公主死,倒也不难。 我的心思沉重起来,没注意到赵夫人已经急急忙忙跑进了内殿,嘱咐榆儿下去换水。她年纪大一些,自然也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并不简单。ρō1㈧ъ.©ōм(po18b.com) “奴婢是条贱命,知道公主贵为……”她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半响才说,“不愿意也是应当的。”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是了,我身上自然是毫发未损,地上却躺着一把沾血的短剑。赵夫人应该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又低声道:“奴婢只是觉得,越王不似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生性残暴。公主若是与他以礼相待,奴婢也能在宫中多活一日。” 我只觉得头晕,并未答话。昨夜下手没有杀死勾践,想必他以后必定对我有所忌惮,说不定等秦国的使臣来敬贺之后便会找个理由把我杀了。若是晨风和伍相没有在那之前赶来救我,我只能为人鱼肉。 她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她见我未答话,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趴在地上求饶:“是奴婢多嘴了。公主且好生养病,奴婢去做些羹汤来……” 我低头看了看身下新换好的被褥。昨天穿在身上的婚袍已被换成了干净素雅的白袍,头上的珠玉也都一并取下,整齐地放在枕边。手心手背都干干净净的,想是因为发热出汗,桑儿和榆儿已经擦了许多遍。我以前带兵打仗之时也曾在路上生过病,那时候伍相也是这样连夜照顾我,一夜不合眼。 “去吧。” 赵夫人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我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中,大殿传来响动,我以为是榆儿打好了水要进来为我擦洗,却没想到听见了一个陌生妇人的声音。 “奴婢拜见夫人。” 我有些疑惑,勉强睁开眼,只见面前跪着一个身着长衣的妇人。那妇人虽素面朝天,头上却插着坠了宝石的玉簪,并不是什么寻常奴婢。 “奴婢乃是越国上将军的家眷卢氏,不请自来,还望夫人恕罪。” -- (二十)“寡人的宠姬 ℗ó⒅Ъl.ⅵp “不是奴婢说笑,公主可还记得叁年前在咸阳的那场大火?” “卢夫人,我今日确实头疼……” 她似乎并不愿意就此打住:“咸阳宫烧了叁天叁夜……” 咸阳到底有没有大火,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上将军莫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朝殿外望了望,并不见几个婢女的身影,只得大声叫道:“赵夫人……羹汤……” 说罢,我只觉得力气用尽, 脑中一阵晕眩,无法思考。 那妇人步步紧逼:“夫人不记得?还是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我勉强回应着,要抓起枕边的发钗,手腕却被她捏住,那指尖冰凉,掐得我生疼。 “奴婢听说,那日帐中有吴军来犯,夫人记得吗?” 我使不上力,只能蜷缩在被褥里:“卢夫人不要再问了,本公主好歹也是越王迎娶的妻子……” 手腕被攥得更紧,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若是听话,上将军也许还能饶你一命。”她看着我的眼睛,嘴角虽还有笑意,却使我瑟瑟发抖,“这脸蛋虽好,若是刺了青,怕是没人会多看一眼的。” 她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似乎在颊上写了两个十字。犯了错的奴隶在越国就是这样处置的。 我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惊慌,朝她大声叫道:“放开我!” “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若是惹得夫人不高兴了,还请夫人恕罪。”ρō1㈧ъ.©ōм(po18b.com) 她放手退了一步,朝殿外叫了一声,外面便进来叁四个粗布衣服的仆从。 “奴婢请夫人去上将军府上一坐。是不是奴婢猜错了,一碗茶的功夫就知道了。” 说罢,那几个仆从便靠了过来,要把我从榻上拽下去。我抓起枕边的发簪,横在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叫道:“别过来!——” 几个仆从都不敢往前。 我怒声喝道:“卢夫人,我与越王是平起平坐的夫妻。卢夫人若是要对本公主不敬,便是对越王不敬,更是对秦王——” 话未说完,我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趴在榻上直不起身来。 “快。”卢夫人低声快语,“我有八成的把握她是个假冒的公主。趁越王还没回来,你们几个先赶快把她绑了回将军府。” 几个仆从便围了上来。我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不争气地哭了起来。我在战场上虽然出生入死,却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一个仆从掰开我的手指,把发簪从我的手里生拉硬拽了出去。我要去夺,却被另一个仆从抓住了身上的白袍,差一点就要把那件衣服从我身上剥下。 “越王——”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我的哭喊声似乎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凄楚地盘旋在殿内。 阿镜,阿镜。 我恍惚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伍相呢?晨风呢?有没有人来救我? “住手。” 耳边,男人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冰冷,却坚定非常。 泪水之中,我又见到了他。他一身玄衣长袍,急步跑到了我的榻前,语气却平静无比:“谁敢碰寡人的宠姬,寡人就赐他死罪。” 那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吓得四周的人都不敢动弹。 我浑身发抖,只往他身上一扑,他身上的檀木香气便和昨夜一样包围了我。我似乎已经全无力气,闭了眼倒在他怀里。 耳边传来他严厉的呵斥:“卢夫人请回吧。以后寡人不请你来,你就不要来。” “越王,上将军早就知道这其中有蹊跷。早一日与秦国交代,早一日有理由出兵。上将军已安排了几个快脚的探子……” “少伯将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寡人暂且不议。不过,寡人的宠姬,寡人来管。” -- (二十一)“受不了是这种反应吗” 我并没听见那妇人答话,只感觉到他默默地将我身上的白袍拉好,又为我盖上被褥。过了一会儿,殿内的人似乎都退下了,他才俯下身来凑近,用袖子为我擦去脸上的泪痕。他擦得小心翼翼,好像怕弄疼我似的,显得近乎有些笨拙了。 我睁开眼睛,只见他皱着眉头看我。他换了一身玄黑衣服,领间吊着一只黑玉石坠,而左手上还缠着布——殷红的血迹从层层布料中透出来,似乎还在往外渗。 我看着他的手,心中不忍,正要开口讲话,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把手往身后一藏,只说:“夫人受惊了。” 不知为何,因为他这一句话,我开始大哭起来。他慌了,连忙俯下身拨弄我额前的头发,好像这样会让我乖乖停下来不哭似的。我闻到他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像个讨要宽慰的小孩一样勾住他的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烧坏了,我嘴里喃喃地叫起他的名字来:“阿九……阿九……” 他愣住了。 寝榻之上,我散落在枕边的长发早已凌乱地缠在一起。那支被我用来防身的发钗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身上的白袍是他慌忙之中胡乱给我系上的,领口系在了腰间,乱糟糟地一团。我因为高烧而满脸通红,此时正娇声娇气地叫着他的名字。 “阿镜。”他的声音似乎不如刚才那样平静,好像是在克制什么。 我停止抽泣,抬起婆娑的泪眼来看他。 那双眼睛似乎又和昨夜一样,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似的,饿狼似的发着光。 “越王……” 我有些害怕。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俯下身来吻我。长日将尽,他的吻像是是燃烧的晚霞,又浓又烈,将我整个人烘得又暖又红。那双大而粗糙的手不知不觉探进被褥,隔着薄薄的衣料摸索着,教我的身子不知不觉间安静了下来。 如果仇恨是这种感觉,谁又能拔得出剑。 我昏昏沉沉,迎合着他的吻。唇舌之间,柔软之外更似有无尽的欲望,一寸一寸小心进犯。他的身子俯得越来越低,喘气也越来越急燥,一时间竟握住了我在被褥下的腰肢,生了茧的手掌在我光滑的腰间缓缓抚摸。 我觉得燥热,叫出了声。 干柴烈火之中,他顺势托起了我的臀,将我一把抱了起来。我两腿分开,面对着他跪坐在他的身上,手臂还勾着他的脖颈。他毛手毛脚地褪下了身上的长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那前胸后背都早早发烫了,烫得我要往后退。 “阿镜……”他的声音低沉,从我耳边一路传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每一处都在发热。 我无力地勾在他身上,任凭他的手伸进我的衣袍间。也许是因为没有喝酒,他的动作似乎比昨日笨拙些,兜兜转转才到了濡湿的胯间。 泛滥得一塌糊涂。 “越王……”我本能地要抵抗他,双手在他胸前推了一推,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淫荡非常,几乎是在乞求他快些抚慰我。 他闷哼了一声,左手抱我更紧,右手却一路探到那温柔乡的内里,贪婪地揉捻起来。 我本就生着病,被他这样一弄,几乎是要了半条命,只能求饶道:“越王饶命……我受不了了……” 他轻笑:“受不了是这种反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