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令:嫡欢》 第026章 追赃 祁欢取过盒子查看,果然里面只剩几支簪子,配套的那对儿耳坠子却不翼而飞。 “她们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在旁边擦桌子的星罗将手里抹布狠狠往桌上一摔,那个气势差点吓了祁欢一激灵。 祁欢那一瞬间的想法很简答,以为是底下哪个丫头的手脚不干净。 她看向星罗。 星罗瞧着比她更火大,劈头盖脸的埋怨起来:“秋馨居的手脚不干净这都不是一两次了,那二小姐虽是个庶出,可好歹也是咱们长宁侯府的姑娘主子,净干这些下作丢脸面的事。” 祁欢受宅斗小说浸淫已久,什么奇葩人设都见过。 但是突如其来的亲身体验剧本,却还没有完全适应。 她暂且持保守态度:“你瞧见是她拿的了?” “她来您这十次,起码有五次都得顺点儿什么走。”星罗却是积怨已久,“小姐,就算您手里不缺那点东西,可总是这么宽进宽出,就只会纵得外人更加放肆,这回难道还继续装聋作哑?” 祁欢再看云兮。 云兮弱弱的提议:“二小姐这样确实不好,小姐您抹不开面子……要么奴婢去寻我姑母,请夫人出面?” 看这个意思,祁云歌过来顺手牵羊都是常来常往的,甚至原主都是知道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和考量,一直也没有揭破。 但祁欢是个眼里不容沙的人。 她仔细回想祁长歌在她屋里的情形,他们姐弟仨是一直坐在屋子正中间的桌旁聊天吃东西的,但是那个箱子却放在角落的小几上。 其间,祁长歌是一次也没有起身走动的。 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祁欢还是轻易不下判断,再问星罗:“你亲眼瞧见是二妹妹拿的?” “那不旁边还跟着个云芷吗?”星罗道,“她们主仆两个就没把心思用到正道上,装模作样的互相遮掩,奴婢试着盯过她们几次,我若盯着,她们便老实了,哪回只要一疏忽,小姐这里八成就要丢点什么。” 照星罗这脾气,就直接将祁长歌那两主仆拦下来搜身,保证一搜一个准儿。 可偏偏—— 自家小姐心善,又不愿意为了几件首饰去叫祁长歌下不来台。 祁欢不想随便冤枉人,但是谁也不喜欢身边有个贼随时随地光顾。 她倒是不由的重视起来:“你还能记得我这陆陆续续都丢了些什么吗?” 星罗略一回想,就报出十多样东西,并且清一色的都是首饰。 小件的耳环,戒指居多,也偶尔有一两件小钗,甚至去年年初的时候,在一次祁长歌来小坐过之后还消失了一只玉镯子。 这些东西,零零总总是不少,却又杂的很。 祁欢抿唇,忖道:“那……这些东西你可看见有被二妹妹戴出来过?”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戴出来招摇过市,毕竟大家同住在一个宅子里。”星罗仍是气愤难当。 祁欢又认真的想了想:“母亲刚下了禁令,这几日不准随便出府。这样,回头等禁令撤了,你安排个人去盯一下秋馨居,尤其是云芷,若是她独自出府就盯住了行踪,及时告诉我。” “您是觉得二小姐会叫她把偷走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星罗的反应很快。 祁欢笑道:“反正你盯她一下吧,又不吃亏。” 星罗略想了下就茅塞顿开:“是。那些都是赃物,她在府里又不敢戴出来,没准真拿去当银子花了。” 这么想着,小丫头反而兴奋起来:“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盯紧了她,抓她个人赃并获。” 祁欢不置可否,却仔细琢磨着,在下一次祁长歌再过来时刻意试探了一把。 那是时隔两天以后,祁长歌约莫是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又过来了。 彼时,祁欢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几颗金瓜子聚精会神的研究。 瞧见祁长歌来,祁欢先含笑打了招呼:“二妹妹来了?” 祁长歌瞥见她手里的东西:“这是过年那会儿母亲给的?大姐姐在做什么?” 过年那会儿,杨氏为了方便打赏下人和亲朋走动的时候拿给小孩子压岁钱,叫人熔了一些金叶子和金瓜子。 原主因为身体原因,几乎没出门应酬过,杨氏给她拿过来的一小袋她除了赏给自己院里的下人一些,还剩了不少。 祁欢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荷包:“今天偶然翻出来,这个金瓜子我瞧着圆墩墩挺可爱的,就想能不能串在链子上做配饰,或者弄成发簪步摇的坠子。可是瞧了半天,这个似乎不好打孔,想要的话就只能重新熔了。” 涉及到首饰的话题,女孩子都比较容易感兴趣。 祁长歌也捡起一颗瓜子,又从荷包里掏出金叶子比对,最后得出结论—— 金叶子比较薄,可以试着找工匠直接打孔,金瓜子想用的话就只能回炉重造。 这天祁欢有意多留她一会儿,闲聊过后又邀她一起用了午膳。 待到祁长歌走后,星罗进卧房取出那个荷包,一一清点,金叶子和金瓜子的数量都是丝毫不差。 星罗这就有些沮丧了:“难道是因为两次时间隔得太近,她们没敢连续动手?” 祁欢眸光流转,却是笑的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就算有这方面的顾虑,这包东西有几十颗,所谓贼不走空,随手拿几颗都是白赚的。何况这东西母亲本来就也给过二妹妹,拿了也半点不用担心被追究。” 明明有拿了就能用的金子,她不动,却偏要多次冒险偷盗首饰? 这不符合常理。 星罗被祁长歌主仆这操作给绕糊涂了,祁欢心里虽然另有猜测,但是暂无凭据,她也没提。 如此一晃十来天,京城里抓逆党的风声过去,长宁侯府内院怨声载道的大换血行动也告一段落。 祁欢每天好吃好喝的养身体,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脸色都见着红润健康了许多。 杨氏看在眼里,心情舒畅,气色都一并跟着好多了。 就是余氏不消停。 她原本安插在府里各处的心腹几乎被杨氏扫荡一空,能捞油水的肥差也都丢了,为了打击报复,就三天两头嚷嚷着这疼那痛,对阖府上下进行了无差别攻击。 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都被她折腾的灰头土脸,经常大半夜被喊去侍疾请大夫。 祁欢这里,杨氏将她保护的很好,就借口她要养病,基本不叫她往余氏跟前露面。 祁欢乐得清闲,却也算不上完全清闲,这半个月都竖着耳朵等着听宫里的噩耗。 可是转眼到了月中,本该开篇就挂掉的太子殿下依旧坚挺的活着。 剧情不按剧本走,实在叫人很抓狂。 这天一早,祁欢照常在杨氏那吃了早饭,刚领着祁元辰出来往春雨斋走,云兮就跑过来报信:“小姐,秋馨居……星罗传信回来,说她跟去了。” 追赃这件事,因为祁欢心里有想法,就想亲自过去验证。 她垂眸看向手里牵着的祁元辰,琢磨着怎么哄住他…… 那小家伙就仰着脖子,一脸纯洁的跟她大眼瞪小眼。 祁欢态度尽量和蔼的试着和他打商量:“姐姐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让云兮带你去春雨斋玩?” 祁元辰眨眨眼,歪着脖子想了下,松开她的手却是扭头往安雪堂的方向冲:“我不一个人,我去找母亲。” 祁欢心里一慌,赶紧冲上去把他扑回来,抱上就走。 ------题外话------ 木有写到我想写的剧情。。。 第027章 天降女主 她要是跟杨氏说她想出门,杨氏会点头的,但却少不得要弄一大票人前呼后拥的跟着。 祁欢先斩后奏,抱走了祁元辰才让云兮过去打招呼,说她带祁元辰上街买糕点。 云芷偷摸出去走的是后门。 星罗跟出去之前留了自己人在后门耳房,祁欢抱着孩子坐上马车,由他带路,追着星罗留下的记号一路寻去。 从城东一直到了城南。 彼时,星罗正躲在一处胡同,隔街观望斜对面一家叫做“众钰斋”的铺子。 “她找的不是当铺?”祁欢的马车停在胡同口,她将帘子掀开一角。 “小姐怎么亲自来了?”星罗闻声转头,见她把祁元辰也一起带出来了,不免有些慌张,“怎么……怎么您还把小少爷一起带出来了?” 祁元辰很乖,被拐带出门也一点没闹。 祁欢习惯性摸摸他的脑袋,只问星罗:“怎么样了?” 星罗立刻收摄心神,严肃道:“奴婢一路尾随云芷出府,看她进了那家铺子,但她方才已经离开了。这是家卖首饰的店铺,别看门脸小,也不是很起眼,但他家有个老师傅手艺一绝。前几个月奴婢替您来修过首饰,我怕他们掌柜或者伙计还记得我,就没敢贸然进去。正好小姐您来了,让木香进去打听一下吧。” 跟随祁欢的小丫鬟木香立刻整理了衣裙准备行动,却被祁欢一把扯住。 星罗等人见她神色无比凝重盯着那铺子门口,不明所以:“小姐,怎么了?” 彼时那铺子里刚好有某个富贵人家的女眷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走出来,步调从容,眉目清冷阴郁。 祁欢心跳有点乱,冲那边停靠的马车抬了抬下巴:“那车上灯笼写的叶府,是哪个叶府?” 星罗和云兮一样,都是近身服侍原主的,原主一直病恹恹的从不出门应酬,星罗对外面世家的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 主仆几个正面面相觑,却是车夫老井答道:“那是叶丞相府上的马车,这都到吉庆街了,后面再隔两条街就是他家的府邸。” 祁欢虽然没用带有祁家族徽和长宁侯府标记的大马车,但车夫却是杨氏惯常用的心腹。 老井仔细观察那边正在登车的少女,继续说道:“那位应该是丞相府的三小姐,听说之前一直陪同生母在外宅养病,去年下半年她生母病逝,这才回的丞相府。” 祁欢:!!! 丞相府的三小姐,叶寻意?! 天降女主,这不就巧了么…… 祁欢暗暗有点小激动的又搓了祁元辰脑门两把。 趁着人家上车走人之前,赶紧又多瞄了两眼,把人认准确了。 祁元辰被她撸的受不了,直往旁边偏脑袋,也好奇的扯着脖子朝那边张望。 不过因为他们的马车不显眼,街上又人来人往,叶寻意并没有发现自己被偷窥,坐上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叶家小姐应该也是来修首饰的吧?”星罗并不知晓祁欢心里的弯弯绕绕,自顾解释,又催促木香:“这家的店主是个行家,往往出来典当倒卖首饰的人里有很多都是拿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换救命钱的,这家铺子给的价格会比当铺高。云芷跑来这,看来是很有经验,常来常往的。赶紧的,你进去打听一下。” 说话间,祁欢却已经拎着裙子下了车。 她把祁元辰放在地上,又替他整理好衣袍,牵着径直往众钰斋走:“还是我自己去吧。” “哎……”星罗既不想她亲自沾手这样的琐事,又觉得她这样抛头露面不好,可是又不好阻拦,只能急吼吼的也追了上去。 众钰斋的铺面不大,分了内外两间,外间也就两丈见方的大小。 除去柜台和用来招呼贵客的一套桌椅,祁欢领个孩子又带俩丫头进去,地方都显得很局限了。 柜台里面老掌柜在打算盘,一个学徒的小伙计很有眼力劲儿的招呼客人。 “哟,这位姑娘要选首饰吗?您是要看看金银还是玉饰?我先拿两样给您挑挑,或者您也可以自己大概说个样子,叫我们的师傅给您做。” 祁欢笑吟吟上前,开门见山:“之前我的婢女在你们这替我修过一件首饰,我发现你们的师傅手艺很好,想请他定做一套头面。” 小伙计看着也就十七八,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机灵,不好糊弄的。 祁欢一提,他立刻打量起旁边两个丫鬟,然后目光就锁定了星罗,一拍脑门:“我就说您这一进门,我就瞧这位姑娘眼熟。” 旁边正在打算盘的掌柜也侧目往这边看了两眼。 祁欢保持善意的微笑:“你们的师傅没换吧?我只要去年那位师傅做的。” “没换没换,我们可是这条街上的老字号。”小伙计很有眼力劲儿,赶紧把祁欢请去落座,又上了茶。 而掌柜的则是转去里屋,片刻之后领了个有些驼背却精神矍铄的匠人出来。 祁欢也不玩虚的,让伙计取来笔墨,当场画了一副草图出来。 上辈子她算是个半专业簪娘,又有美术生的底子,笔锋流畅,浅浅勾勒,一副设计图便跃然纸上。 那老师傅果然是个行家,对她的“设想”颇为赞赏,两人又进一步商量了尺寸和用料等细节。 星罗是仓促出来盯梢的,正发愁没带银子配合她家小姐的神来之笔,却不想祁欢早有准备,自己掏荷包,痛快拍了五十两银票的定金,换了掌柜写下的单据。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笔大单就签下了。 掌柜的笑逐颜开,仔细把银票折好收进荷包。 铺垫完成,祁欢就直入正题:“掌柜的,实不相瞒,我方才在街上被人摸走了一副耳环,点翠镶嵌碧玉的……” 她话到这里,掌柜和伙计的表情明显都紧张防备了起来。 老板打了个寒颤,捏着手里还不及收起的荷包,立刻就想否认:“这位……” 祁欢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往下说:“您别慌,我亲眼看着她进了你的铺子,我也知道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有人来典卖,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就是那副耳环是我家里长辈赠予,弄丢了不好交代。您开个价,我只想把东西赎回来。” 砸银子办事,不说成功率百分百,也几乎都可以做到屡试不爽。 如果她上来就说这番话,这掌柜是绝对不会承认有过手了那对儿耳环,现在她下定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单是这里头的利润都不止那对儿耳坠子的价格。 掌柜看她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手边甚至还一直牵着个孩子…… 于是利诱之下,所有的防线都被击溃,面有难色道:“我看小姐是爽快人,也不和您打马虎眼了,方才我这的确是收了一对儿点翠的耳坠子,可那个典卖的人刚走,正在我店里光顾的一位小姐就将那东西高价要了去。” 刚才从这店里出去的,就只有叶寻意! 这还真是躲不开的女主光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一个城东一个城南,就有这个本事靠着一对儿不起眼的耳坠子跟女主搭上线…… 炮灰体质,实锤了! ------题外话------ 祁大小姐日常:吃饭睡觉rua弟弟…… 第028章 拱火达人 叶寻意为什么要买个二手的首饰? 作为一个心高气傲又经历丰富,并且还手拿重生复仇剧本的大女主,她可不该是这个格调,更不会有心思沉迷梳妆打扮。 祁欢糟心的想骂娘。 可是想想杨氏对她呵护备至的好,又生生忍了下来。 掌柜的察言观色,见她似是有些不高兴了,就又解释:“过来典卖那姑娘是我家的老主顾了,这两年多里偶尔就会过来典卖一点小物件,据她说是家里遭了难,典卖的都是老祖母当年的嫁妆。这位小姐,就像您说的,我们只是开门做生意的……” 能经营一家老字号店铺的人,必定是有几分活络心思的。 就算之前没怀疑过云芷,现在有苦主找上门来索要赃物—— 虽然祁欢嘴上说那对儿耳坠子是她刚在街上弄丢的,可如果是遗失,怎么可能一起丢一对儿? 祁欢定了定神,赶紧收回散乱的思绪。 她看的出来,这掌柜的虽然态度诚恳的在跟她解释,可实际上说话有条不紊,像是底气充足的样子,并不像是个真怕事儿的。 祁欢和叶寻意虽然算是素未平生,却不敢有半分轻视主角光环。 她心中微微斟酌:“实不相瞒,之前那个丫头是我家的婢子。” 掌柜的心中已经了然,脸上不见怎样的诧异,却是面有难色:“可是……之前她拿来的东西陆陆续续的都已经转手卖出去了,我可以帮您找找,或者还能找到一件半件的。至于今天那对儿耳坠子……那位买主是来我这修补首饰的,您若是想要寻回失物,过几日等她再来,老朽倒是可以试着与她商量看看。那位小姐瞧着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已经钱货两讫的生意,我也不敢打包票,她若就是不肯……” 这番话,已经算是考虑周到,仁至义尽了。 “不用了。”祁欢含笑打断他:“这事儿的源头也只愿我管束下人不力,我明白您的难处,就不为这些琐碎的东西给您添麻烦了。那东西您不用给我寻了,不过以后我家那个婢子若是再来您这典卖首饰,还请您莫要声张,先只管帮我收下,到时我会叫人来赎。” 听这意思,她竟是没打算将家里三只手的婢女给处理掉? 掌柜的是个老江湖,不该打听的就一句话也不多说,只痛快的应承下来:“行。” 祁欢点头:“那我就先走了。那套首饰麻烦您敦促师傅早些给我做,月底之前我叫人来拿。” “好好好,您尽管放心。”掌柜的乐呵呵的应承下来,并且亲自将他们主仆一行人送出去。 一直目送祁欢抱祁元辰上马车离开,他才又转回店里。 没有再回柜台里面,只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便独自转进了里屋。 那屋子里,一门之隔就是老师傅做首饰的小作坊。 地面地方也不算很大,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架子上摆满了成品首饰和各种材料工具。 中间一张更加杂乱的大桌子,两边各坐了一个人。 对着门口的是那位老师傅,彼时他手里还拿着祁欢的设计稿啧啧的感慨:“虽说小姑娘都爱衣裳首饰,可是仅凭臆想就能三两笔成图,自己精准画出一套首饰样式的苗子可不多见。可惜是个丫头,这要是个小子,老头子就收她做个小徒弟。” 他对面的太师椅里,则是姿态有些闲散,斜倚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一身最普通不过的影青色长袍,身上再就别无赘物,甚至腰间连玉佩都没挂一块。 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有一缕刚好打在他眉宇间,光晕渲染,让他整张脸上的五官轮廓都看不太真切。 男人微微眯起眸子,将一支断做两截的白玉簪捏在指间把玩。 掌柜的进屋之后神情就自然而然的严肃起来,甚至恭敬恭谨的将双手交叠放在了身前,尽量不弄出动静的走到男人身后禀报:“方才外头说的话您都听见了,那姑娘的谈吐听着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小的特意跟出门去瞧了,她却用了辆极是普通的马车,没瞧出是哪家的,需要叫人去跟一下吗?” 男子的视线一直定格在那支断簪之上,闻言,不痛不痒的轻笑一声:“她是祁家的。” 掌柜的骤然一惊。 就连对面沉迷设计稿的老师傅也不由暗暗提了口气,瞧了男子一眼,重又低头去看手里图纸。 “祁家的?她身边还带着个男娃儿……那就该是大房的长女?”掌柜的明显可见慌张,推断出结论之后更是懊恼的重重叹息:“是老朽疏忽了,早知道……叶家三姑娘要拿那对儿耳坠子的时候就不该给她。这俩姑娘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套话起来一个比一个刁钻难缠,万一俩人撞在一起闹出什么事,牵连到咱们头上怎么办?” 男子唇角始终噙一抹浅笑,那个表情却是相当薄凉。 他不置可否。 对面的老师傅又盯上她手里的断簪,慎重道:“叶家三姑娘让在这簪棍上留空之后再修复,这种程度的留空,里面就只能藏些毒药或者香粉了。您觉得会是后者吗?” 男子依旧不置可否,甩手将那半截簪子扔给他。 老师傅将那半截断簪捧在手里,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再次试着做出判断:“给她做?” 男子却又拿过他放在桌上的设计图纸认真看了起来。 掌柜的和老师傅摸不准他心思,只能面面相觑。 “一个狠辣阴毒,一个精明诡谲,现在的这些小姑娘可真不得了。”又过片刻,男人起身,将那图纸也重新扔回桌上,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容,凉凉道:“她们需要什么,就给她们做!” 这就是典型的拱火,两边递刀子还不嫌事儿大! 说完,踢了一脚藏在地砖上的机关,从右边架子后面打开的暗道门里走了出去。 这边祁欢并不知道众钰斋里面会另有玄机,她难得出门一次,办完了正事就只想犒劳一下她的小道具。 于是,笑眯眯的摸着祁元辰的脑袋:“你想吃什么?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祁元辰却好奇的在扒拉她的荷包。 祁欢怕他扯烂银票,赶紧捂住荷包拉开他爪子,探头往窗外问老井:“井叔,城里哪家铺子的糕点做的好啊?” 井叔乐呵呵道:“最有名气的有四五家,不过离这里最近的一家是李记,大小姐要过去吗?” “呃……”祁欢刚要答应,却瞥见路边“同济医馆”的招牌。 ------题外话------ 某男子: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卷了吗? 第029章 嘿,小帅哥! 那位胡大夫,连用来见人的脸面都是假的…… 祁欢甚至曾经怀疑他所谓的同济医馆是信口胡诌,杜撰出来的。 她赶忙叫停了车夫:“先停一下,我下车办点事。” 老井靠边停了车。 祁欢仍是把祁元辰抱下来牵在手里。 这条街在京城算不得繁华,但是因为地处主城区边缘,又历史悠久,老字号的店铺不少。 同济医馆的铺面比众钰斋要略大一些,走进去就有一股药香扑鼻。 彼时医馆里刚好没有病人,却也…… 没有大人。 只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儿坐在一张板凳上,踩着药碾子碾药。 她肤色不是很白,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十分清澈有神。 看见有人进来,她立刻主动询问:“你们是要看病吗?” 没有一般这个年纪小姑娘的羞涩内向,语气脆生果断。 祁欢飞快的环视一眼药铺的环境,然后露出笑容:“我不看病,我想找人,请问你们这家药铺是姓胡的吗?” 小女孩点点头。 祁欢:“那你家大夫在吗?” 小女孩这回没理她,直接扭头冲后面喊:“有人要找大夫。” 祁欢看过去,见那里隔着一道布门帘,后面似乎连着一座庭院。 片刻之后,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一手端着一小簸箕草药,一手掀帘子走了进来。 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挽着妇人发髻,穿一身朴素的衣裙,腰间围了条旧围裙,十分干练。 小女孩冲她努努嘴:“娘,有人找你。” 妇人抬眸看来:“姑娘是身子不适?还是……小公子……” 眉眼仿佛天然含笑,带有很强的亲和力。 祁欢愣了一下,不得不再度怀疑起那位胡大夫的人品来:“您是这里的坐堂大夫?” “是。”妇人点头,看她也不像是有急症的样子,并且还面露迟疑,就没有主动上手要求探脉,而是挽起袖子取下药柜高处的几个抽屉,一一往里面分拣药材,“这家药铺原是我爹的,前些年他过世我就接手了。我们家虽然算不上医药世家,但是在这条街上坐诊行医也有三代。姑娘不必忌讳我是一介妇人,一般的病症我都能看。” 这世道就这样,男人当家做主是天经地义,女人自立门户自食其力的就往往难以叫人信服。 祁欢刚想解释自己只是找错了地方,却看见她腕上挂着的那条翡翠手串,顿时就乐了。 “胡夫人您误会了,我没有信不过您医术的意思,主要是我今日过来并非是要看病……请问您家胡大夫在吗?” 妇人蹙眉,不解:“我就是胡大夫。” 祁欢换个说法:“我是想找一下尊夫。” 这回,妇人却是直接怔住。 祁欢看她表情有点奇怪,一时又看不出究竟有什么问题,就赶紧进一步解释:“是这样的,前阵子我出门在外,路上突染重病,多亏偶遇胡大夫替我救治。当时慌慌乱乱的,诊金还欠着呢。当时他与我说他在这家同济医馆坐诊,我是过来道谢,顺便送还诊金的。”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屋子另一端的小隔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人,正回头嘱咐后面那位:“你这恢复的不错,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但是完全长好之前还是要格外注意,不能沾水,也不要再抻开。” 妇人脸上方才一瞬间错愕的表情已经重新被笑容取代,冲那边抬了抬下巴:“你要找的是他吧?” 祁欢转身去看。 那边两人听见说话声也不约而同抬头…… 走在前面那人,果然就是那位“胡大夫”。 只是这会儿撕掉了假胡须,也不故作中年人的沉稳,他整个人看上去生龙活虎,精神的很。 祁欢也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预估中的还要更年轻一点,可能只有二十出头。 走在他身后的应该是他的病人。 那人比他个子略高些,本来正在一边穿外袍,一边与他交谈。 许是没料到医馆里这会儿有外人在,祁欢还不及看清他的长相他已经背转身去,飞快的整理衣物,动作乍一看竟是很有几分惊慌失措。 虽说是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光膀子,可祁欢知道这时候有男女大防一说,她不在乎,并不代表别人也都不介意。 所以,出于礼貌,她也立刻移开了视线,重新和胡大夫对上。 看见他姐弟俩,胡大夫十分意外:“你们怎么找到这来了?” 祁欢看看他,再看坐在凳子上淡定碾药的小女孩—— 小女孩六七岁,这货撑死也就二十一二,虽说古代人成婚早,女大男小也很常见,可是十三四岁就当爹也太夸张了。 而且自从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之后祁欢就大致了解过,大觐这里虽然没有法定结婚年龄一说,但是按照普遍风俗,基本都是女十四,男十八以后成婚的大主流。 古代女子重名节,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赶紧与那妇人道歉:“对不住,我以为你们是一家的。” “他三岁就在我家学医了,我们也可以勉强算一家。”那妇人却很豁达,宽慰她之后才瞪了胡大夫一眼,“你又不是没名没姓,没事儿别老打着我爹的旗号招摇撞骗。” 合着…… 这还真是个骗子! “胡大夫”被数落了还大言不惭,立刻顶嘴:“我这叫不忘本,我的医术和手艺本来就是你们胡氏传承。” 祁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耍贫嘴。 胡大夫这才收回目光,上下打量她:“我看姑娘如今也身体康泰了,还上门寻我作甚?” 祁欢不与他一般见识,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他:“就是因为病好了才特意登门道谢。” 胡大夫本来梗着脖子还一副欠欠儿的模样,看清手里的百两银票,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怎么回事。 他当初给祁欢姐弟看病本就不是单纯出于医者仁心,并且杨氏也重礼答谢过了,而这百两银子虽是祁欢答应过的,可本来也是他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事后早忘了。 现在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 傻子才不要。 所以,他也只是心虚了一下下,立刻就要往袖袋里揣。 祁欢看他那一副见钱眼开的德行,努力忍住了不笑,却听他旁边那人突如其来的质问:“看个病,你收这么多?” 语气微沉,似是有些不悦。 “胡大夫”揣银子的动作和脸上表情,都同时一僵。 祁欢下意识循声看向这个多管闲事者,不由的又是一乐—— 嘿,是个小帅哥欸! 第030章 她没认出他? 那人虽然一眼看去颇为沉稳的模样,但眉目间清朗的少年气息使然…… 祁欢目测,他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即使再故作老成,在二十七岁老阿姨的概念里也绝对称不上男人,充其量就算是个少年。 彼时,他正紧锁眉头,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盯着“胡大夫”手里的银票。 胡大夫明显感受到了压力,手里死死捏着银票,动作却是彻底僵住。 遇到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并且还是为自己挺身而出的,祁欢心情很不错。 她笑着摆摆手:“他给我看过病,也帮过忙,这是应当的酬劳。” “就是!老子凭本事赚的!”“胡大夫”闻言,突然就硬气起来,狠狠将银票揣进袖袋里,“长宁侯府的嫡长女,救她一条命难道还不值这张银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祁欢总觉得他那故作强硬的语气里是很藏了几分心虚的,似乎—— 是对这少年有所忌惮? 看他俩年纪相仿,也不像一般医患的关系,并且彼此很熟…… 祁欢出于好奇,是这时候才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年。 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圆领长袍,身姿挺拔高大,可是革带约束之下,小腰却不显粗壮,长身而立站在那里,依旧是迎面就洋溢着的少年气息。 风姿俊朗,端方又不失气势。 这一看,就是那种家教良好的大家族才能培养出来的气质。 而且他那身衣服乍一看只是件纯色长袍,实则却掺纺了暗纹。 在缺乏工业体系支撑的这个时代,手织暗纹布料可不是一般人都能穿上的。 所以—— “胡大夫”忌惮的实则是他的身份? 而祁欢观察他时,这位贵客反而眉头皱得更紧,还是死盯着“胡大夫”揣银票的动作,仿佛耿耿于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坑了银子。 “噗!”祁欢觉得他那过分严肃的表情很有趣,一个没忍住就直接笑喷:“真的没关系,他帮了我很大的忙,这本就是我们提前约定好的酬劳。” 可能是她这一笑,多少有点肆无忌惮。 那少年目光终于移到她脸上。 祁欢立刻捡起大家闺秀的矜持,收敛了笑意,只冲他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他仗义执言,便又问“胡大夫”:“您到底怎么称呼啊?万一下回再遇见,我总不好装作不认识。” “好说好说,鄙姓池,池云川。”池大夫异常热情,“大小姐出手阔绰,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咱们继续互惠互利啊。我但凡人在京城,都在这家医馆坐诊,若是不在……” 他越过祁欢去,指向柜台后面收拣药材的胡大夫:“你找她也行。” 这真是妥妥的一个好奸商,做大夫屈才了! 对他这种唯利是图卖队友的行为,真正的胡大夫只是好脾气的笑笑,没有应承什么,却也没拒绝。 “好。”祁欢忍着笑,“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她牵着祁元辰,转身就走。 池云川却是明显一愣,随后回过神来又喊住她:“哎……” 祁欢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两个人,四目相对。 池云川确定她心无旁骛之后,目光左飘右闪。 最后,干脆推了一把旁边的少年,语气试探却也不知道是试探谁的,磕磕巴巴道:“他们好像没带护卫,要不……你送他们一趟呗?” 这闲事管的多少点宽…… 祁欢下意识再看那少年。 他依旧是蹙着眉头,唇线紧绷,表情看上去很严肃。 并且和祁欢视线对上的瞬间,他仿佛是不自在的回避了一下目光。 祁欢再细品池云川的话,也觉得不太对劲—— 这要不是拐弯抹角的下逐客令,就是试图在拉皮条? 可是,她和眼前这位必定家世良好的小帅哥,哪个看上去也不是需要捆绑销售的打折货。 祁欢不想额外招惹麻烦,果断拒绝:“大家非亲非故,就不麻烦了。” 这个避嫌的意思,正常人都懂,何况是池云川这种人精。 可他闻言,却直接急了,一脸不可置信道:“你们……不认识吗?” 祁欢只能又一次看向那少年。 对方也在看她。 而此刻他状态似乎已经调整过来,不再回避视线,表情莫名的还很认真且恳切。 只是—— 他还是没有主动说话。 祁欢估摸着眼前的处境,只能自己给自己圆场:“我自幼身体不好,以前很少出门。” 反正他们应该是真不认识,如果两家人是亲友之类的关系,这小帅哥看着也不像特别内向的人,早该主动打招呼了。 但池云川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在两家家世地位的层面上,他们可以有交集。 祁欢心思一动,说完,索性就直勾勾的看着对方。 她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又随时要防范跟女主沾边踩雷,所以对同一个圈子的人群,即使不结交,也要尽可能多认识几个,起码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后遇到了才能少犯错。 顾瞻其实是从看见她的瞬间注意力就一直在她身上。 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在池云川等人面前刻意避嫌,毕竟他二人相识的过程不足对外人道。 可是现在,当这姑娘用一双清亮明澈的眼坦坦荡荡看着他时…… 他突然也疑惑起来,她这究竟只是在演戏?还是确实没认出自己来? 思绪一时错乱不已。 他悄悄将垂在身侧的右手背到身后,捏着拳头用力掐了掐掌心,方才尽量客气的开口道:“在下平国公府,顾瞻。” 此言一出,星罗明显都有些惶恐的一下子紧张起来。 可惜她站在祁欢身后,祁欢没有看到。 祁欢只是想,这家伙只是报了家门,却没有具体的身份排行? 想来他的身份很有名?说出来大家都会知道的那种? 祁欢害怕自己暴露,当机立断的略过称呼,结束对话:“那就后会有期了。” 言罢,淡定的牵着祁元辰走出了门去。 祁元辰却是一步三回头,在看医馆里的那个小女孩儿。 祁欢一走,顾瞻就又皱起了眉头,表情凝重。 池云川却急得不行,一个劲儿戳他:“喂……这什么情况?那丫头是在装蒜吗?可是看着不像啊……” 顾瞻压根没心思听他唠叨,斟酌片刻,抬脚大步追了出去:“祁大姑娘……” ------题外话------ 顾某人:从此开始拥有姓名(#^.^#) 第031章 三叔 彼时祁欢正在门口的糖葫芦摊被祁元辰扯住,让她买糖葫芦。 祁欢才刚挑了一串递给他,顾瞻就从医馆追了出来。 祁欢转头,不解的看他。 她的目光依旧清明坦荡,自然无比。 突然之间,顾瞻就又不知如何启齿。 他目光闪躲了一下,方才慢慢说道:“京城里也不是随时太平,姑娘以后出门还是带上几个护卫为好。” “好,多谢提醒。”祁欢顺口应承下来。 可是看他站着不动…… 而方才说话的神情语气都有些克制,仿佛是欲言又止。 祁欢心里奇怪,刚斟酌着要再说点什么,身边的祁元辰却挣脱她的手,迈着小短腿儿扭头又跑回医馆里。 “哎!”祁欢一把没来得及攥住他,就顾不上顾瞻,赶紧去追。 却见那小子一直线跑回人家店里,直奔小姑娘面前,大大方方把手里糖葫芦递过去:“给你。” 祁欢:…… 现在的小朋友交友都这么倦了吗?这娃儿才多大啊! 小姑娘抬起眼睛,表情很淡定,看了眼糖葫芦,又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小豆丁,摇头道:“我不吃。” 说完,继续低头碾药。 祁元辰犹豫了一下,慢慢把糖葫芦收回来,另一只手又指向她脚下药碾子,奶声奶气道:“这个……可以给我试吗?” 祁欢:…… 小姑娘重新抬头看向他,还是很讲道理的:“这不是用来玩的。” 祁元辰不为所动,眼巴巴盯着药碾子看。 祁欢怕把他弄哭了哄不住,一时畏手畏脚也不敢贸然上去薅他。 一屋子的大人都没做声。 也好在是这娃儿争气,被拒绝了也没闹,只是默默地看了会儿小姑娘碾药就重新转身走回祁欢面前。 祁欢摸摸他的脑袋,尽量温声哄他:“那个药碾子不能玩的,药材在里面碾碎了才好拿去治病救人。” 祁元辰没说话,仿佛还是恋恋不舍,又回头看了眼。 祁欢刚要重新牵他离开,却听那小姑娘喊道:“喂,你不是说糖葫芦给我吃吗?” 祁元辰毕竟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他原来的逻辑是要拿糖葫芦换玩具,现在小姑娘的药碾子没给他玩…… 祁欢怕极了这俩孩子要干上一架,眼看外面卖糖葫芦的小贩还没走远,就赶紧给星罗使眼色:“再去买两串来。” 星罗拎着裙子出门去喊那小贩。 这边祁元辰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护食,看了眼手里的糖葫芦,就转身又走回去,递给了小姑娘。 那小姑娘比他大几岁,约莫也是觉得这小豆丁乖乖巧巧的挺讨人喜欢,一改之前的高冷范儿,眼睛甜甜的笑成月牙。 她也毫不客气的接过那串糖葫芦。 见祁元辰依旧没有抵触,才又说道:“踩这个东西要很大力气,等你再长大一点吧,你来找我,我教给你怎么用。” 祁元辰静默的像是思忖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小姑娘咬掉一颗糖山楂,腮帮子鼓起来,嚼了两口又挥舞着手里的糖葫芦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祁元辰仍是乖乖的回:“祁元辰。” 小姑娘点点头:“嗯,我记住了。我叫乔樾,乔木的乔,树荫木字旁的那个樾,以后有机会你来找我玩吧。” 说完,又鼓着腮帮子,一边啃糖葫芦一边继续碾药去了。 祁欢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看小姑娘又不理人了,才招呼祁元辰,领着他再度告辞从医馆出来。 星罗才刚把卖糖葫芦的小贩喊回来,拿了两串糖葫芦。 祁欢给了祁元辰一串,自己拿了一串。 又看见跟着的两个小丫头,就让多拿了几串,也分给了赶车的老井。 星罗和木香都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特别好哄,啃着糖葫芦眉开眼笑。 老井却收起来,准备带回家给孩子。 星罗找出荷包付钱,祁欢等她的时候顺手也把糖葫芦往嘴里送。 木香连忙扯她袖子,慌张提醒:“小姐,在大街上呢。” 祁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又缩了手:“行,我等躲车上去吃。” 嗯,她现在是大家闺秀,不能在大街上吃东西。 老井看她手腾不出来,就帮着把祁元辰抱上车,等祁欢上了车,两个小丫头边啃糖葫芦边是说说笑笑的跟着一起走了。 祁欢坐到马车里,才将窗帘掀开一角,又看向后面的同济医馆。 那里,那位顾家的小帅哥还杵在那,浓眉紧锁,盯着自己这一行人。 而这边,一直到祁家的马车拐过街角,池云川才鬼鬼祟祟的从医馆出来,走到顾瞻身后,一脸八卦的拿肩膀撞他:“喂,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姑娘就算再会演戏……这也装的太像了,好像真不认识你似的?” 顾瞻已经将那晚发生的事回忆过无数遍,自己心里也始终存有疑虑。 可是那晚的事关乎祁欢名节,他跟池云川也没敢细说,只说是他误闯了长宁侯府的庄子,是祁家大姑娘替他隐藏行踪,躲过了追杀。 当时事发经过凶险又复杂,按理说祁欢不该不记得他。 难道—— 因为黑灯瞎火,她其实一直也没看清他的长相? 池云川等得片刻,见他闷葫芦一样,就跃跃欲试给他出主意:“可能刚才我们在场,她有所顾忌?你要就是过意不去,跟过去啊?有话,私底下说。” 不想,顾瞻却是警告的回头瞪他一眼:“我跟她,之前确实毫无交集也素不相识,叫那些人察觉异常,追查到她身上,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 池云川想想这背后一堆的牵扯和顾瞻这次受的伤,也是心有余悸,嘟嘟囔囔的转回医馆:“那没准人家就是故意要跟你划清界限,怕被你连累呢,别找麻烦了,该还的人情反正我都替你还了。” 顾瞻盯着街角的方向又站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有再追去,自己牵马走了反方向。 另一边,祁欢主仆一行还是按照计划转去了李记点心铺。 不想在铺子外面刚一下车,星罗就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小姐小姐,刚刚在药铺的那位……那位姓顾的公子,那应该是平国公府的世子爷。” 那个顾瞻确实是有点怪怪的,祁欢本来也打算回家之后找人仔细问问的。 此时闻言,她便干脆顿住了脚步:“平国公府?” “平国公府,皇后娘娘的娘家啊。”星罗则是整个人都兴奋了,眼睛里几乎带了追星小迷妹的那种亮晶晶的狂热,“这位顾世子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弟弟,不过听说近几年他追随老国公,多数时候都在西北军营,不常在京城露面了,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是因为前些天太子那事儿才临时……” 涉及敏感话题,祁欢沉下脸,给她递了个眼色。 星罗自己本身也是谨慎的,当即便死死闭了嘴。 祁欢从李记糕点铺里买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大大小小打包了十几份,搬上车,满载而归。 回到侯府,已经是晌午时分。 这一趟,祁欢就没有再从后巷走,而是光明正大走的前面正门。 主仆一行拎着大包小包,说说笑笑的刚进府门,就看迎面回廊上从内院方向快步走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颀长,玉簪束发,穿一身朴素的长袍,身上披了件银灰色的披风。 因为走得太快,披风隐隐扬在身后,莫名的就卷起一股慑人的气势。 祁欢还不及反应过来,星罗和木香两个已经往旁边让开,垂下眼睛屈膝见礼:“见过三爷。” 三爷? 原主的三叔? 祁家那个不讨喜,据说是祁正钰庶子,实则更是外室子的祁家三爷?! ------题外话------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某些人还得要向小朋友学习下…… 第032章 外室之子 祁家三爷祁文晏的出身,在祁家,乃至于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都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祁正钰在女色上不是很热衷,加上余氏年轻时候好妒又霸道,所以祁正钰的子女几乎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唯一的庶女二姑娘也是余氏的陪嫁丫头在她的默许下生的。 祁文晏是在七岁时突然被祁正钰从外面领回来的,众人这才知道看似刻板不解风情的长宁侯居然早就金屋藏娇。 外人也就茶余饭后笑谈几句,可当时余氏就炸了,连带着让整个长宁侯府都炸了锅。 只可惜,余氏再闹再不高兴,这侯府始终是姓祁的,轮不到她做主。 而当时祁正钰也只带回来祁文晏一个,说是他那个外室因病亡故,孩子没人照顾,再加上这孩子怎么都是祁家的种,迟早也是要认祖归宗的,不可能放任他流落在外。 至于祁文晏的生母…… 大家谁也没见过,祁正钰多年来也绝口不提。 据传—— 这位外室夫人是因为出身太过低贱,又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攀附上的祁正钰,所以虽然生米成熟饭又有了孩子,让祁正钰没法反悔,可是对她却甚是反感。 也正因如此,当初他虽迫不得已认了祁文晏,这些年却也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对这位三爷很是厌恶,甚至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就连祁文晏后来进太学读书都是祁文景这个长兄出面奔走托关系,让他去的。 余氏一开始各种挑刺找茬的苛待庶子,后来看老爷子确实也不喜欢他,反而消停多了,不过也依旧还是看不顺眼就是了。 好在祁文晏本人甚是争气,在家备受冷落排挤,就住到太学去,尽量少回来。 六年前那届科举,他一考成名,成绩仅逊于前三,拿了个二甲第一名。 时年,他不过十八岁,是那一届最年轻的进士,曾经轰动一时。 可是就在全京城仰着脖子看,等着祁正钰拉下老脸重新修复关系并且好好栽培这个庶子的时候,祁家三爷却是一声不响要了个外放,祁家上下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潇洒离京,走马上任去了。 不期然,又叫外人看了长宁侯府好大的一场笑话。 据云兮和星罗等人的小道消息,因为此事,老侯爷祁正钰在人前不显,关起门来却很是暴跳如雷,大发脾气,就连祁文景都被叫过去,指着鼻子当面好一顿骂。 而祁三爷这一走,就如是断了线的风筝,整一个任期都和祁家再无联系。 老侯爷过了一开始的气性之后,只认为这个人儿子撇开家族出去摸爬滚打就是自毁前程,管不了他,更懒得管他,也彻底放弃,继续全力培养嫡次子祁文昂。 可是谁料祁文晏在外三年任期期满,愣是凭着不菲的政绩又杀回了京城。 此后更是开了挂一样,连破几起大案之后,两年连跳三级,去年年底已经被破格提拔为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混的风生水起。 今年的祁文晏,也不过二十四岁,放在祁欢以前的时代—— 大学刚毕业的菜鸟愣头青而已。 哪怕是在这个官场上内卷严重的封建大环境之下,要知道,祁文昂借着家族优势和老侯爷动用各方关系鼎力相助,也是花了小二十年才刚提上去个替补的工部侍郎,暂时挂了个从三品。 至于祁欢自己的便宜老爹—— 岁数上和这位三叔刚好调倒过来写,混到今天却只是个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 这里头还不乏皇帝为了圆长宁侯府的面子,而给他开的后门。 两相对比之下,这样的祁家三爷,称一声青年才俊,实不为过。 但是他这个人却很低调,在外低调做事,不喜张扬,对内…… 更是保持了十几年如一日不冷不热的态度,住都是住在府衙里,休沐也不见得每次都回家来。 他跟祁家这一家子的关系,可见一斑。 所以,祁欢回来都半个月了,这才是第一次看见他。 而且—— 仿佛还是凭运气抽签刷到的偶遇概率,晚回来一会儿都要错过。 祁欢顿住脚步,也屈膝给他见礼:“三叔好。” 祁文晏放缓了脚步,走到近前停下。 他的容貌也是传承了祁家人良好的基因特征,又因为年纪轻,外貌上自然是比两个兄长更出众。 高鼻梁,唇偏薄而唇线优美,剑眉星目,面孔的整个轮廓儒雅俊秀。 只是他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一些,目光就显得尤为深邃。 又加上是一张不苟言笑的冷脸,整个人外在的气势感就很强,妥妥一副生人勿近的标签焊死在了这张俊美逼人的脸庞上。 祁欢揣着一颗老阿姨强韧的心脏,加上知道他跟自家老爹之间有点交情,所以并不怕他,落落大方的打招呼。 身边跟着两个小丫头,头却低得几乎要扎到胸口,恨不能直接跪地不起了。 反而是初生牛犊的祁元辰还比较能抗场面,仰着头,无所畏惧的盯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看。 祁文晏只扫了祁欢一眼,就看向祁元辰,淡淡的道:“辰哥儿的病好了?” 这话,自然是问的祁欢。 “已经大好了。”祁欢笑道,捏了捏祁元辰的手,“还不跟三叔问好?” 祁元辰可能是不常见他,有点怕生,眼睛眨巴了两下,还没等说话,里面二进院子门里就看一个年轻汉子拎着个包袱追出来,看样子该是祁文晏的随从。 祁欢看祁文晏这身打扮,心里有数却明知故问:“三叔您今天不休沐吗?” 祁文晏倒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虽然敷衍却也有问必答:“有点公干,我要离京几日,回来拿几件换洗衣裳。” 说话间,他那随从也追了上来,先给祁欢姐弟打招呼:“大小姐,三少爷。” 然后转向祁文晏,态度更显恭敬:“都收拾好了。” 祁文晏微微颔首。 祁欢立刻往旁边让开。 祁文晏却又多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冷冷道:“女儿家没什么要紧事不要经常出门乱逛。” 据说他对祁家的所有人和事都漠不关心,祁欢没想到他会过问这种琐事,不免一愣。 “是。谢谢三叔的关心和提醒,侄女谨记。”定了定神,祁欢立刻应承下来,想了想,也礼尚往来:“出门在外不比京城太平,三叔也要多保重。” 祁文晏这次就直接没做声,绕开他们姐弟就要离开。 不想刚抬脚又顿住。 祁欢狐疑不解的循着他的视线一起垂眸,就看祁元辰小手扯着他的袍子,把拎在手里的小包糕点擎着递给他:“三叔给你吃点心。” 祁欢:…… 这小子多少是有点儿交友强迫症吧? 而且用的套路还都一模一样! 他家三叔看上去可没有小姑娘那么好哄,看他那个表情,肯搭理自己姐弟一下都是给足了面子,十分的勉强。 祁欢唯恐将这冷面神给惹毛了,赶紧打圆场:“这都是你爱吃的,自己留着吃嘛。” 祁元辰却很执着,仰着一张小脸儿,十分坚决:“不嘛,我给三叔吃。” 他那纸包里是祁欢单独打包了一小份,里面一共也没几块糕点,当时就是哄着他玩儿的,拿出来送人实在寒碜的很。 祁欢正犹豫着要不要重拿一包糕点给祁文晏…… 不想,祁文晏却伸手接了祁元辰递给他的纸包。 不大的一个牛皮纸包,他直接勾在手指尖,背着手,继续大步走掉了。 错身而过的瞬间,祁欢看到他唇角疑似扬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但又或者那只是一种微妙的错觉。 ------题外话------ 闪闪发光的祁家三爷啊┗|`o′|┛嗷~~ 第033章 银票 一直到目送祁文晏拐过影壁,消失在视线里,两个丫头才敢挺直了腰板,放肆呼吸。 星罗拍着胸口,喃喃的道:“好像过完年三爷就没回来过吧?” 她问的是木香。 木香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应该是吧。哪回三爷回来老夫人那不得弄出点动静,应该是没回来。” 祁家这宅子的第二进院子是客房和家里未婚男丁的住所,男孩子在后宅养到十岁就不再跟着父母住,所以不仅是祁文晏,祁欢的庶长兄祁元旭以及二房的堂兄祁元铭,也都住在这边,只是这俩人如今在太学读书,并且近期都在埋头苦读以为这一届的科举做准备,所以这段时间也都没有回来。 二院这里离着栖霞园比较远,又因为这里是公子爷儿们的住所,平时各院的小丫头们是不准随便往这边跑的,星罗她们对这方面的消息比较滞涩。 不过但凡祁文晏回家呆过一天,出于孝道是要去给余氏请安的,福林苑里总会传出些许风声。 祁欢笑了笑,收回视线招呼她们:“走吧。回去了。” 她并不想去见余氏,所以脚下转了个方向,直接取到大花园回去。 花园这边,除了早晚有园丁过来侍弄花草兼打扫,白日里杨氏也禁止下人随便过来闲逛。 回去的路上四下无人,祁欢就笑问星罗她们:“三叔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也没安排着给他定门亲事吗?” 星罗二人十分忌惮祁文晏,背后议论都格外心虚,又再四下扫视一眼,确定周遭确实无人才敢说话:“小姐您也看到了,三爷寻常都不着家的,除了逢年过节……老侯爷见他最多的怕是在朝堂上。这事儿怎么提?而且他们父子之间本就不够亲厚,三爷若不主动服软,老侯爷又爱面子,更不可能拉下脸去主动找他。再者说了,就三爷那个脾气,哪怕老侯爷豁出去先去示好,他都未必肯听……” 祁文晏自己走仕途,博功名,就没靠过家里半点关系,想也知道他的婚事也绝对不可能听祁家人摆布。 这一点,祁欢也能想到,并且深有同感:“也是。” 木香见她兴起,也凑上来说道:“奴婢倒是听了点儿别的消息。” 祁欢和星罗不约而同回头看她。 木香道:“老侯爷确实没提过给三爷议亲的事,可福林苑有传过消息,说之前余姨娘有打过主意,想让老夫人撮合余家的一位表姑娘……” 祁欢立刻了然:“结果直接就被老太太给骂回来了是吧?” 木香目露惊讶:“小姐怎么知道?莫不是您也听说过这件事?” 祁欢失笑:“祖母那么护短,偏袒她的娘家人,三叔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妥妥的一枚眼中钉,依着她那个小心眼的程度,只怕是三叔越是有出息,她心里就越不痛快,又怎么肯让自己的娘家和三叔结上亲。” 只打了一次教导,疾患就将那老太太看透了,自私短视,胡搅蛮缠。 她的目光,根本就看不到祁文晏仕途上必定会有的风光,就只会纠结于后宅妻妾争宠互别苗头的那点事。 祁欢虽然无法苟同古代这个三妻四妾的制度,但也不得不承认,摊上余氏这样的原配夫人,祁家的祖坟绝对葬错地方了。 两个小丫头想象着老太太指着鼻子大骂余姨娘的模样,也都抿着嘴巴偷笑:“小姐说的是。” 笑过之后,星罗又甚是感慨:“不过话说回来,三爷和家里关系闹这么僵,毕竟是有损名声,加上他人又那么不好相处,也不知道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三夫人回来。” 祁文晏那人乍一看确实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儿。 祁欢却不期然想到他拎着糕点疾行而去的那个背影,忍不住的露出笑容来:“冷淡是冷淡了点儿,三叔的脾气可能也没看上去的那么坏吧。” “反正很吓人。”两个小丫头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 祁欢于是低头去问祁元辰:“你也觉得三叔脾气不好吗?” 祁元辰抬头与他对视。 小小的孩子,目光纯净又懵懂。 他没说话,祁欢就又笑起来,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回到栖霞园,她先把祁元辰送回杨氏那里,顺便跟杨氏报备自己的行踪。 杨氏因为她擅自出门的事,一上午心里七上八下,什么事也没能做,就眼巴巴的等着他姐弟二人回来。 虽然有惊无险,但却少不得拉着祁欢好一顿絮叨。 祁欢好脾气的一直等她唠叨完,又口不对心的诚恳认了错,这才回了自己那边。 她走时,祁元辰已经累的在旁边的榻上睡着了。 祁欢留了两包糕点在杨氏那,回到春雨斋,又叫人往其他各房各院都分别送了一份。 星罗是个心细干练的,除了祁文晏那样的怪咖,府里其他主子的口味喜好她大抵都知道一些,所以打包糕点的时候祁欢就按她说的还给细心分了口味。 东西分别送去祁正钰的书房,余氏那里。 二房的两个孩子暂时都不在家,她就只给了秦氏和祁文昂一份。 然后大房院里的余姨娘和祁云歌,路姨娘和祁长歌,也都各得了一份。 之后,她就等着看各院的反应。 而值得一提,这里面最立竿见影的是—— 星罗去二房送点心,秦氏当场就回礼了一把苏绣团扇。 说是祁文昂的同僚这几日刚送的,一把给了祁欢,另一把要留给二房的三姑娘祁欣。 扇子很精美,而且顶级绣娘手工绣制的都堪称工艺品,古往今来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这份礼回的有点重,但是祁欢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颇有些爱不释手。 虽然还没到需要用扇子的季节,她却兴致勃勃的把玩了许久。 二房这边,秦氏的心腹许妈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脸色就明显有点不好:“奴婢刚去账房拿咱们院里这个月的月钱,听说那糕点是人人都有份的,那大小姐出去一趟,回来往各院都送了糕点。这平白无故的,也没个由头,这么大张旗鼓的作甚?这丫头莫不是从小在府里关到大给关傻了?糕点也值得到处送?亏得夫人您还还了她那么重的礼。” “你也说她是从小到大关在府里了,许是头次出门,觉得新鲜。她高兴就好,怎么都是一份心意。”秦氏却并不介意,头也没抬的继续打算盘,“而且我给她回礼又不是冲着这点心,那是回给大嫂和大房的,就算欢姐儿不给我送点心,我这得了好东西也得有她的份儿。” 祁欣的外祖母年节前后病下了,所以初二祁欣陪祁文昂夫妻过去走亲戚之后就留在了秦家。 秦家其实也有亲事一直很疼爱的侄女儿,许妈妈是秦家跟过来的陪嫁,自然偏袒那边多一些,只是守着主仆本分,没敢多说。 祁欢这里玩了半天扇子,等用过晚饭,陆陆续续就收到了各房的反馈。 “要不就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奴婢下午过去,老夫人当场就把碟子掀了,还说她这么大年纪,小姐给她送甜食就是存心祸害她。夏月轩那两母女也不亏和她是一家的,一声谢谢都没有,还转手就将糕点赏了底下的人。”自家院子里没外人,星罗骂骂咧咧,“路姨娘和二姑娘那还算懂事,说谢谢您。老侯爷今晚有应酬,还没回。咱们世子爷今儿个又住在前院了,饭后用了点点心,还夸您懂事儿。” 云兮在旁边收拾碗筷,听得懵懵懂懂:“小姐是要看什么?用糕点能试出什么来?” 祁欢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什么,就是闲着无聊。” 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她以前都是道听途说,谨慎起见,还得自己找个机会仔细观察一下才好判断。 云兮收拾了食盒送出去,星罗就洗了手去铺床。 云兮去了不多时回转,却是高高兴兴的捧了个檀木小盒子进来:“小姐,这是刚才我姑母送来的,说是夫人给的,让您尽管用,不够了再去寻她拿。” 这次的盒子很小,应该不是收拾。 祁欢狐疑的打开,却看那巴掌大的盒子里满满当当码放了一叠银票。 五十两面值的,目测少数也有百十来张。 祁欢拿在手里端详,随后脸色却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题外话------ 有个财大气粗又是宠女狂魔的娘是种什么体验?祁大小姐表示……爽翻了! 第034章 敲打 祁欢居然一点反应也无,就连大线条如云兮都察觉了气氛不对,不敢再说话。 星罗自然也有所感知。 她背对着祁欢,浑身不自在,干活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 就在心里七上八下时,到底还是云兮先沉不住气,弱弱的叫了祁欢一声:“小姐……” 祁欢依旧默不作声。 星罗咬牙将被褥铺好抚平,这才咬着嘴唇慢慢转身走过来。 祁欢手里还拿着那盒银票。 星罗看在眼里也暗暗吃惊,硬着头皮抬眸对上祁欢的视线。 以前的原主,总是病恹恹的,常年一副慵懒的愁容,对琐事不闻不问,而最近祁欢身子日渐好起来,不再那么没精打采,但大体上人还是很和气好相处的,这半个月下来甚至都没对下头的人有过一句重话。 此时她面无表情的摆着一张脸,目光严肃…… 虽是一张少女姣好稚嫩的面庞,却莫名的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很大的威压感。 星罗突然就紧张彷徨起来。 祁欢向来不爱拐弯抹角,直接质问:“母亲为什么会突然送银票过来?” 语气,鲜有的不善。 星罗手抓着裙子,目光很是闪躲了一下,一时之间却无从开口。 就冲祁欢这个态度语气,她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所以解释很多余,可是…… 要请罪,她又着实没想明白大小姐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进退两难之下,她就只觉得想哭。 旁边的云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慢慢变得诡异又压抑。 就在星罗要将裙子抠破之前,祁欢才又打破沉默:“下去吧,今天晚上仔细想想清楚我问你的事儿,明早再告诉我答案。” 星罗用力的抿抿唇,克制好情绪才低低的应了声:“是。” 她埋头,脚步很轻的往外走。 显然—— 是被自家小姐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坏了。 云兮左顾右盼,却也只剩下无措,“小姐,那奴婢服侍您……” “不用了,我就睡了。”祁欢啪的将那盒子合上,“去把院门关了,然后守着星罗去,她若是想不明白,你就帮她好好想想。” 云兮胆子可比星罗小得多,看她这般态度已然是十分惊慌,应承下来就心事重重的走了。 待她关上了房门,祁欢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腮帮子,起身去洗漱。 她其实是该重罚星罗一下,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可是和谐社会出身的人,真的会有心理排斥,要让一个对她并无恶意的小姑娘往院子里跪一个晚上,她这一晚上都会睡不着,甚至可以预想后面很长的时间内都会持续有心理压力。 压榨人的地主老财不好当,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 但是—— 星罗这个打小报告的毛病,却必须得治! 把两个贴身的丫鬟都赶了,祁欢为了扮生气,也就没叫人烧洗澡水,只简单的洗漱之后就爬上床,盘腿开始数银票。 来回点了三遍,整八十张。 也就是整整四千两! 在一个丫鬟月银二钱都算高薪的大环境下这一叠银票是个什么概念?可想而知。 杨氏宠女儿,她一直深有体会,哪怕对方整箱的给她送珠宝首饰,她都能理解,可首饰约等于不动产,拿在手里也有限制,但是真金白银不然,灵活性极佳,拿在手里能办的事儿可就多了去了。 杨氏这如果不是心大,那就真的是纵女无度了。 祁欢心中感慨,抱着盒子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这二次投胎的技术怎么都算登峰造极了。 次日清晨醒来,她挂起床帐,刚趿拉着鞋子下床倒了杯水,云兮就在外面敲门:“小姐您是起身了吗?” 祁欢走过去,拉开门栓开了门。 云兮端起放在栏杆上的脸盆走进来,该是心有余悸,表情看上去还是小心翼翼,也没了平时的活泼话痨,沉默做事。 祁欢瞟一眼院子,只有木香、木蓝带着几个小丫头在打扫,并不见星罗。 她也不问。 收回视线,去拿了件外衫披上。 转身时,云兮正在挽袖子,要帮她打湿帕子擦脸,斜刺里却是另一只手伸过来。 “我来吧。”星罗从外面走进来。 云兮偷看了祁欢一眼,看她没反对,这才转身去找祁欢要穿的衣裳。 祁欢漱了口,又用星罗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 之后,她就好整以暇看着星罗。 云兮手里捧着衣服站在旁边,还是只见慌张。 星罗垂着头,正要屈膝往下跪,祁欢却直接挡了她一下:“我只想和你讲道理,真要罚你,昨晚就罚了。” 星罗看向她,眼圈通红:“昨日小姐出门之后的行踪是奴婢说予夫人听的,奴婢只是想着夫人她是关心您,所以……” 其实,她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家小姐居然连夫人都要防备。 因为想不通,声音里都充满了委屈。 云兮更是听的目瞪口呆,再看向祁欢时,目光都略带了几分忐忑与惶恐。 祁欢能明白她们的心态—— 杨氏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这一点有目共睹,可是现在她却仿佛起了异心,这任凭是谁都会觉得恐怖。 祁欢并不在乎她们看她的眼光,只是目光依旧冰凉的反问星罗:“你与母亲都说了多少?” “就您在众钰斋订了一套首饰和去医馆给池大夫送诊金的事。”星罗实话实说,“云芷和二小姐那边的事,您之前就交代不让告诉夫人,所以奴婢给绕过去了。” 因为杨氏的确没有针对祁长歌母女那边有什么动作,祁欢猜也是星罗保留了这部分。 只是她的表情依旧冷肃,盯着星罗,她说:“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反省吗?” 星罗极力忍着眼泪:“奴婢是大小姐的奴婢,自该忠于主子,不会背叛。可是小姐,那是夫人啊,不是外人,奴婢以为……” “可是她的身体不好。”祁欢冷声打断她。 星罗泪眼朦胧的再度抬眸,云兮也拧着眉头看过来。 祁欢眼底有种冰凉又陌生的东西,警告的意味很浓:“亲母女之间也可以有秘密,以后我的事,有的能跟她说,有的不能。有些事,她知道了会着急上火,甚至为了我去与人拼命……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的底线就到这里。你们既然在我的院子里,首先就得先听我的,若是做不到,也可以去别处。” 在杨氏和祁欢之间,杨氏一直扮演的都是保护者的角色,十几年如一日。 也正因为如此,星罗她们也都习以为常。 此刻,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还是星罗先回过神来,指天发誓:“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叫夫人担心为难。” 祁欢再看向云兮。 云兮连忙道:“我……奴婢什么都听小姐的,小姐不让说的,连我姑母奴婢也不说。” 这两个丫头的忠诚,毋庸置疑,只是在这之前,她们习惯使然,分不清主次。 祁欢要的,也仅是这样的效果。 她微微颔首,这才重新柔和了表情,随口问星罗:“昨晚就没吃饭?” 星罗的脾气,她还是了解的。 星罗点点头,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祁欢扯出帕子递给她:“别在我跟前哭,擦把脸就吃饭去。” “嗯。”星罗闷哼一声,终是破涕为笑。 之后十余天,祁欢依旧窝在家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消息,直到月底也没没再听到太子的相关消息。 月底,她再次出门,亲自去众钰斋取预定的那套首饰。 付完尾款,顺便让掌柜将这两年云芷陆陆续续典卖的东西列了一张清单带回来。 回到家,却发现杨氏在春雨斋等她。 “母亲怎么在我这?”祁欢抱着盒子进去。 杨氏打开盒子看了里面的东西一眼,笑道:“三月三女儿节,我打算给长歌把及笄礼办了,她的生辰是四月里,到时候科举放榜,乱糟糟的可能也顾不上。你这套首饰是准备给她的?” “是啊。”祁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母亲准备给三妹妹大办吗?” “大办倒也用不着,到时候请些亲朋过来观礼就好。”杨氏笑道,意味深长的握了女儿的手,“我叫人去武成侯府下帖子了,到时候叫侯夫人带他家二郎过来,你们见个面,熟悉一下。我瞧着你身子渐渐地好了,今年也拾掇起来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祁欢:噗—— 第035章 谁家姑娘? 要不是反应及时,祁欢这一口水能直接喷杨氏脸上。 最后,只是自己呛的直咳嗽。 杨氏连忙拿帕子擦她衣襟上的水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前是你身子一直不好,我也舍不得。现在好了,陈大夫说你上回病过一次之后,虽然凶险,但也是因祸得福,可能是那位池大夫用药得当,这一个月将养下来你身子已经大有起色,是时候该论一下这件事了。” 陈大夫,是杨氏花费重金养在长宁侯府的那位大夫。 祁欢则是想到武成侯府那位二位公子就头皮发麻:“可是也没必要这么急,我觉得我身子还没好彻底。” 杨氏却只当是女儿害羞,宽慰道:“又不是这个月就给你办,你尽管调养就是。你都十六了,今年之内要再不嫁出去,外人都该要说闲话了。” 祁欢有苦难言,还想继续挣扎:“可是秦家二公子没准已经有心上人了呢?母亲你没打听清楚?” 不想,杨氏闻言,却突然板起脸来:“别胡说。咱们两家的婚事十几年前就定下了,是已故的武成侯爷亲自签下的婚书,他们家是什么人家,我们又是什么人家?这种话不要乱说。” 这是个受礼教约束很重的年代,越是场面上的人,就越是要讲求信义规矩。 尤其是前任武成侯秦豫丰已经离世,秦家上下就更要守住他的名声信誉。 其实按照时间来算,秦硕现在应该已经在试图勾搭叶寻意了,杨氏之所以不知情,可能一来是事情还没大张旗鼓闹到明面上,二来也是因为杨氏压根不觉得秦家人会这么离谱,所以才没特意去探这方面的消息。 祁欢糟心不已,一时又没法与她解释清楚。 正在为难之时,睡醒了午觉的祁元辰就揉着眼睛被刘妈妈等人拥簇着走进了院子。 这小东西很有个性,一般情况下除了杨氏和祁欢,若不是累极了,基本不让别人碰。 从安雪堂到春雨斋,对他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并不算近的距离,他就拌着两条小短腿儿自己一路找过来。 祁欢看他那迷迷瞪瞪的模样,顿觉舒心不少,立刻招手:“来,到姐姐这来。” 祁元辰扶着门框迈过对他来说有些高的门槛儿,然后直接扑到她腿上趴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祁欢把他抱到膝盖上,叫人去打了水来,打湿手帕给他擦脸。 她不想继续和杨氏讨论她的婚事问题,索性就又玩起了小道具。 逗着祁元辰玩了一会儿,把他彻底弄清醒了,祁元辰就拉着她让教写字。 祁欢为了将就他的小胳膊小腿儿,干脆叫人在地上铺了叠席,又搬来一张矮几,姐弟两个席地而坐,手把手的教他。 她大学修过国画课,又自学了书法,不说写的有多好,但是对融入这边的大环境是有帮助的。 杨氏疼女儿,虽然原主一直体弱多病,也给请了女先生进府教导了几年,只是原主病得抑郁,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文学造诣就限于闲书读了不少,字在需要的时候会写,她也不常写字作画陶冶情操,以至于祁欢过来之后稍微下功夫模仿一下她的字迹就很容易蒙混过关。 她这样的半吊子,教导祁元辰肯定不够格,但是哄个小孩子玩,随便写几个字还是绰绰有余。 杨氏坐在旁边含笑看着一双儿女,表情恬静而满足。 一直坐了有一刻多钟,金妈妈找过来。 杨氏看见她就立刻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进来打扰两个孩子,自己起身迎了出去。 金妈妈只是叫她去核对请帖,并无要事,看见屋里的情形,便就笑道:“之前说要请先生给小少爷启蒙的事,夫人是最近给忙忘了吗?” 杨氏循着她的视线回头,也露出了笑容:“不着急,欢儿的婚事不能拖了,正好辰儿愿意和她呆在一处,在她出门子之前就先这样吧。” 阳光之下,她的笑容仿佛碎裂在那些点滴的微光里,突然之间就那么点儿的不真实了。 金妈妈想到了什么,突然心头一紧,整张脸都严肃起来。 杨氏收回视线转身。 刚巧迎面吹来一阵风,呛的她面红耳赤。 “夫人!”金妈妈低叫一声,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她。 杨氏也立刻按住胸口,压下那一声咳嗽,疾步往院外走。 一直走出院门,躲在门边,她方才扶着墙壁咳了出来,脊背好半天没能再直起来。 金妈妈也不敢弄出大动静,只不住的帮她拍抚。 许久之后,杨氏才捏紧苍白的指节重新站直身子。 金妈妈满脸忧色的也只能是出言安抚:“郑妈妈那事儿之后,大小姐该是已经识得人心险恶,最近瞧着都机警多了。而且咱们姑娘本就不是那种蠢笨的孩子,只要她不再消沉,以后会慢慢支棱起来的,夫人您就不要为了这些事太过劳心了吧?” “我还能操心多久?只能是趁着现在尽可能多的为他们多打算一点。”杨氏用帕子掩住口鼻,又回头看了眼春雨斋的大门,眼中才又慢慢有了些许微光,“以前辰儿太小,欢儿又总闷在屋子里不愿意说话,现在好了,看这两个孩子感情这么好,将来即使我不在了,还有他们互相照应,扶持。” “夫人!”金妈妈一急,声音都带了几分愠怒,“不好说这样的丧气话的!” 话是这样说,她却很清楚,这些年杨氏太操心了,当着侯府的家,又时刻挂念一双儿女,为他们殚精竭虑的谋算,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这般点灯熬油下去只会逐渐被掏空。 杨氏拍拍她的手,再次挤出笑容来:“我就这么一说,辰哥儿还小,我怎么都要多熬几年,等到他能给欢儿撑腰做主了,我才好放心。” 金妈妈扶了她,往安雪堂的方向走,也顺着她的话茬往下说:“是呢,您还要给咱们辰哥儿娶媳妇,等着抱孙呢。” …… 时间转眼过到三月三。 这日天气着实不错。 祁欢早起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就看到隔着院墙,外面的几株玉兰竟在一夜之间突然绽放,白色和粉色的花大朵大朵的占满枝头。 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浓郁的幽香里。 祁欢倚在窗口,正眯着眼睛晒太阳,云兮就提着食盒走进院子:“小姐您起床啦?快点洗漱更衣,夫人说叫您用了早饭就去她那,帮着招待一下客人。” 祁家又不是人手不够使,哪里会需要她一个闺阁女儿出面招待客人? 说白了,就是让她去武成侯府的人面前露脸表现的! 祁欢前一刻的好心情,立时烟消云散。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按部就班的梳洗更衣又用完早饭,她就慢吞吞的往杨氏那里去。 结果才刚走到安雪堂门口,就迎着了风风火火的云娘子:“大小姐,方才小厮来报,说武成侯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巷子口,夫人这会儿不在,您先去大门口迎一下吧。” 她的表现,关乎杨氏和整个长宁侯府的面子,祁欢自然不能不分轻重,答应了就抄大花园那边人少的路往大门口赶。 结果门房的小厮却说:“大小姐来晚了,侯夫人说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已经往福林苑去了。” 祁欢立刻抓住重点:“怎么来的只有侯夫人一个吗?” 小厮忙的脚不沾地,也顾不上细想:“是。” 所以,她那不着调的未婚夫其实没来? 哦,对了,叶寻意也是今年及笄。其实很多人家都会选在三月三给女孩子办及笄礼,如果是撞档期了…… 祁欢心情突然又好起来:“走,去福林苑。” 云兮却是想到要去见余氏就怵:“小姐,要不咱们直接回去,等在栖霞园门口候着侯夫人也行吧?” 祁欢忍俊不禁:“你不用陪着我去了,回房去把我给二妹妹准备的贺礼先拿出来。” 云兮到底还是讲义气的,却又不肯了:“那……奴婢还是陪您一起去福林苑吧。” 祁欢失笑,点点她的额头:“那就走吧。” 主仆两个转身又进了门里,彼时正站在远处巷子口与人说话的年轻男人不经意的瞥了这边一眼,眸色突然一沉。 “二公子半路说要回去拿佩玉,跑了就没再回来……”小厮在旁边滔滔不绝,“夫人气得够呛,但是又不好爽约,就先进去了,说是让小的回去寻人。侯爷……侯爷……” 男人蓦然收回视线,眼神与表情一样冰冷,却是沉声反问:“方才那大门口进去的姑娘是哪家的?” ------题外话------ 这个故事我自己还是蛮喜欢的,就是有点慢热,也不想回头推翻重写了,咱就凑合看吧-_-|| 第036章 秦小侯爷 小厮和跟在他身边的随从都是一愣。 两人齐刷刷转头去看。 那门口是有几家的女眷正在下车进府,却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位。 随从简星海反应极快:“侯爷说的是哪一位?属下去打听。” 男人的目光却再度沉了沉,抬脚便朝巷子里走去。 简星海立刻跟上。 却是那小厮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小跑上去:“侯爷,二公子那怎么办?他若不肯来,小的肯定也说不动。” 自家那位二公子,从小被宠到大的,现在连侯夫人都说不听他,非得要小侯爷出面才能给按住了。 现在侯爷不亲自回去绑人,那就算派天王老子回去请也是请不来的。 秦家的一家之主秦颂却是目不斜视,冷冷的道:“他既然跑都跑了,找回来也丢人现眼,随他去吧。” 小厮自是巴不得免了这趟注定办不好的苦差事,闻言表情一松,就也不追了。 秦家的小侯爷为了祁家一个庶女的及笄礼亲自登门,着实是把在大门口负责迎客的管家和小厮都吓得不轻。 老管家立刻撇开手头的事情亲自迎过来:“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可真是贵客啊。” 秦颂的表情冷淡,负手而立,言辞倒是客气得体:“听闻我母亲今日来了府上做客,本侯刚好有公干路过附近,就顺便过来给长辈们也请个安。” “侯爷您有心了,您先里边请。”管家态度极是慎重,亲自引路将他让进去。 秦颂跟着他绕过影壁,不动声色的敏锐扫视前院小花园。 有一些人在,其中也不乏过来做客的年轻姑娘们在一起说笑,可他想找的那一个并不在其列。 今日过来观礼的,多是长宁侯府亲朋家的女眷,他一个外男突然出现,实在显得突兀。 再加上这人容貌出众,又气势强大,立刻就吸引了一众少女的目光。 但他仿佛是很习惯这样万众瞩目,甚至是被人暗中指点议论的处境,脸上冷然淡漠的表情都无丝毫波动,只是款步往前走:“世子爷今日应该休沐在家吧?” 本来给一个庶女办及笄礼,祁文景是不必特意告假在场的,但是杨氏有杨氏的打算,就提前给他通气儿,让他今日腾出时间留在家里。 主要还是因为请了武成侯府的人过来,想要谈一下祁欢的婚事。 “在。我们世子爷这会儿就在外院书房。” 祁文景似乎不太喜欢栖霞园里自家那个小家庭的氛围,也或许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总之现在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自己住在二院的书房里。 因为今日请的大部分都是女客,所以早上起来他还没露过面。 管家亲自将秦颂两主仆领去二院。 那院子里进门就是左右两排屋舍,左边三间客房,右边三间是祁元旭和祁元铭各住了一间,尚有一间空着,而右边房屋后面还单独圈了个小院,那是祁文昂的地方。 祁文景的书房,就是正对院门的堂屋。 彼时他正在聚精会神誊抄一本残缺古书上的文章,古书残破,为了将它保护好,他便十分小心翼翼。 听说秦颂亲自登门,他也赶紧起身亲自迎了出来:“小侯爷登门,敝府真是蓬荜生辉。” 秦颂面上表情依旧淡淡,却是微微扬起唇角:“世伯客气了,您与我父亲曾经同朝为官,您是长辈,称呼我名讳就是。” “好好好。”祁文景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太平,让了座又叫人去沏茶,坐下之后方才试探着问道:“贤侄今日怎么得闲?” 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秦颂是特意登门参加他女儿及笄礼的。 秦颂唇角始终挂着一个礼貌微笑的弧度:“我母亲今天本来是要带我二弟过来的,可是那小子说是忘了东西,半路跑回去了。正好我去城门督查换防路过附近,就随母亲一起过来了。” 这里,他巧妙的撒了个谎。 当然,祁文景既不会怀疑,也无从怀疑。 作为两代人,又是文武不同体系的官员,这俩人坐在一起不仅违和,又着实没什么话题可聊。 虽然武成侯府现在是秦颂当家,可是他年纪毕竟太轻,祁文景跟他闲话家常都觉得尴尬。 可是秦颂过来打完招呼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更不说要去给余氏请安,祁文景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招呼他喝茶。 两人就这么尬坐了大半个时辰,杨氏那边才派人来请,说仪式马上开始,请他过去。 祁文景像是坐了一场牢,终于站起来时才觉得是要解脱,抚平了袍子又看向秦颂:“贤侄……” 女子的及笄礼,一般就是家里父母长辈参与,并且请一些亲朋好友的女眷门来观礼,虽说男子不是禁止出席的…… 可祁家一个庶女,实在劳动不起堂堂武成侯府的小侯爷亲自捧场。 祁文景以为是该送客了,不想秦颂却依旧是一副从容自若的表情:“我随世伯一起前往观礼吧。” 祁文景能说什么?只能带着他一起往后院去。 简星海一开始也纳闷自家侯爷怎么会有耐性跟这个磨磨唧唧的长宁侯府世子爷坐这么久,还没一句话是正事儿,直到此刻才茅塞顿开—— 是了,他家侯爷要往今日来祁家的客人中找一个姑娘,去祁家二姑娘的及笄礼上走一遭就一目了然了。 只是…… 他到底找谁啊?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对哪家的姑娘这么上心过。 他们这一行人往栖霞园去的路上,从安雪堂里跟着众人往外走的武成侯夫人则是十分闹心,低声责问自己身边的心腹:“那个混小子还没找回来?” 她进门之前吩咐小厮回去抓人了,可是一直也没等到秦硕过来,更不知道秦颂这会儿正朝这边来。 “没呢。咱们二公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要就是不想来,府里的下人哪劝得住啊。”扶着她手的妇人只能尽量陪着小心。 武成侯夫人当众不好发作,终是恨铁不成钢的狠狠叹气:“都是我把他惯坏了。” 及笄礼设在花园里的一处开阔处,彼时场地已经布置好了,前来观礼的客人也都已经陆续围拢过来。 祁文景和杨氏作为主人家,是提前过来准备的,所以武成侯夫人刚一到场就瞧见了自家儿子。 “你怎么过来了?”她快走两步过去,想到了什么,就四下寻了一遍,依旧没看见次子到场,就又皱起了眉头。 秦颂一个卓尔不凡的大男人站在这里特别扎眼,周围不停的有人偷看他,所以他也不多说:“我刚巧在附近,听说了二弟的事就进来了,好歹圆一圆场面。” “那个混小子,真气死我了!”武成侯夫人的火气蹭的就又上来了。 秦颂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聊做不经意的四下里“赏景”。 正且往人群里搜寻目标,就听见身边自家老娘热情洋溢的声音:“欢姐儿和辰哥儿来了,来这边。” 祁欢之前去福林苑找的她,又亲自带她去的安雪堂,场面走完之后她就借口要去给祁长歌送礼物躲开了。 这时候她牵着祁元辰过来观礼,可能是秦颂出类拔萃的身高太惹眼,刚走近这边她就瞧见了。 绕是绕不开的,她直接就挂上笑容走过来:“侯夫人您怎么站在这,这太阳有点烈,要么站到那边的树荫底下吧。” 说话间,旁边身材高大的男人也从远处收回了视线。 祁欢是个喜欢打直球的人,大大方方就迎着对方看过去,然后立刻就感觉出不对劲来…… 这人的面容冷峻,气势天然强大而充满了攻击性,就算亲昵的站在武成侯夫人身边也不该是她那个缺心眼的二世祖未婚夫啊! 而更诡异的是,在与她对上的一瞬间,这男人忽的眸色一深,变得犀利起来。 ------题外话------ 先更,回头改错字。 第037章 敌意 男人眼中的敌意漫上来,几乎完全不加掩饰。 毫无防备之下,祁欢甚至被激得头皮一麻。 她只是胆子正,可不会刻意找死,本能的就往武成侯夫人身边退了一步,神情也立马转为防备。 武成侯夫人瞪了儿子一眼,眼神中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笑着解释:“这是我家颂儿,我的长子。” 转而又拍了拍祁欢抓着她胳膊的手:“这孩子入仕早,又常跟些军旅粗人打交道,瞧着是有些吓人吧?” 祁欢不好答她的话,硬着头皮又看了秦颂一眼,这才后知后觉—— 秦家老侯爷死的早,一共二子一女都是原配夫人所出,最小的女儿秦颖今年十五,是遗腹子,次子秦硕比祁欢大两岁,是十八,而秦家的长公子秦颂两年前及冠,今年应该是二十有二了。 一开始是她先入为主了,事实上一个已入官场磨砺数年的男人和混吃等死的官二代二世祖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而且,年龄也对不上。 祁欢立刻摆正心态,客气的福身见礼;“秦小侯爷安好。” 秦颂眼底的锋芒,仿佛只是出现了一瞬间,此刻已经消散于无形。 只是祁欢猜测这个人平时一定就很是强势不好相处,他脸上表情依旧淡漠高傲,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态度甚至是有些轻慢的打量她:“你就是长宁侯府的大姑娘?” 这样的打量,其实是相当不礼貌甚至轻佻的。 “是。”祁欢觉得他有毛病。 正要对着他怒目而视,却见对方却已漠然转开了视线。 武成侯夫人爱子心切,选择性的忽视掉某些不合时宜的细节,只又含笑安抚祁欢:“我家老侯爷过世的早,他是长子,早早的就出来鼎立门户,脾气是不如二郎和顺。” 祁欢唯一的目的就是和秦家解除婚约,目前两家人之间并无实际冲突,所以她故意绕开秦硕的事情不问,也不想让武成侯夫人下不来台。 武成侯夫人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只想尽量替儿子说些好话,笼络着人家姑娘。 却不想,这边她圆谎圆的尚且力不从心,向来惜字如金的秦颂突然又插话进来。 “哦,二弟今天应该是来不来了。”他说,“他回家取玉佩跑的太急,给摔伤了。” 话是随意说的。 说完,他却又刻意回眸,深深看了祁欢一眼。 祁欢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甚至直接搞出阴影来了。 一开始她以为这位秦家小侯爷眼中的敌意只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这样身份阅历的人,几次三番明目张胆的冲着“未来弟媳”意有所指的打量…… 怎么都有点挑衅的意味了。 可是她跟这位秦小侯爷不过初见,原主更不可能有机会和他打交道甚至得罪他,这种不满和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是吗?”祁欢这回直接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继续露出礼貌的微笑:“二公子伤得重吗?我家里就有大夫,要么遣过去帮着看看?” 她一开始是觉得这人既然一看就不好惹,那直接绕开了躲着就是,现在既然躲不起,那也无所谓了。 她的目光坦坦荡荡,态度大方得体。 武成侯夫人从儿子开口就知道他在胡诌,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没事找事,不由的微微紧张了起来。 只是,她却也没有打断两人。 这会儿所有的客人都在附近,并且因为秦颂的缘故,有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的关注这边的动静。 两个人,四目相对。 祁欢就是一副豁出去的心态,爱咋咋地。 秦颂却更明显的不想惹出闲话来,唇角又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不冷不热道:“那倒也用不着。” 言罢,又不紧不慢的再度移开了视线。 “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摔一下养养就好,不用管他。”武成侯夫人适时站出来挽尊,“那孩子还是少年心性,活泼了些……” 莫名其妙被人针对了,祁欢着实有点火大,就只敷衍的笑了笑,低头对祁元辰道:“方才在花园里跑了好一会儿,我带你去喝口水。” 她家小老弟拿来做道具,向来不掉链子,祁元辰一声没吭。 当然,祁欢也没留给他吭声的机会,直接跟武成侯夫人告辞:“夫人您见谅,我先离开片刻。” 武成侯夫人何尝不觉得自家儿子过分,脸上维持慈祥的笑容:“去吧。” 等祁欢牵着祁元辰转过身去,她才又不满的嗔了儿子一眼。 秦颂则是冲她扯了下嘴角,露出个笑容就彻底将她安抚。 收回视线的刹那,却又追着祁欢姐弟离开的背影又扫了一眼。 祁欢虽然走了就没再回头,却总有种预感,这事情没完,蓦然就有种如芒在背,仿佛是被毒蛇盯上的危机感。 倒是乖乖被她牵着走的祁元辰懵懂回头看了好几眼。 这边周遭都是人,武成侯夫人也找不到机会质问儿子,事情暂且就这么压下了。 一直到众人观礼结束,祁文景夫妻一同过来打招呼。 双方客气寒暄了几句。 祁家今日设的是午宴,要留秦颂吃饭,武成侯夫人正要满口答应,他却又一次出乎意料的开口拒了:“晚辈只是路过,想着应该登门拜访一下世子爷和夫人。一会儿我还有事,就不在府上叨扰了。” 他的态度,高傲疏离,但是进退有度,在礼节上又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祁文景夫妇都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最后还是祁文景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简星海原是等在栖霞园外面的,这一路跟出来,虽然表情绷住了,眼神却难掩焦灼。 等到从祁家门里一出来,秦颂立刻就冷声叱道:“有话就说。” 简星海压低了声音禀道:“府里传了消息,说二公子去了丞相府。原来前两个月他就花重金在珍宝轩下定,打造了一对儿八宝手镯……今日叶相府上也办了宴,给他家三姑娘办及笄礼。” 秦颂周身的气场浑然一冷。 简星海下意识就屏住呼吸,神色微敛。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脾气本来就冷硬的小侯爷是动了肝火了。 秦颂一声不吭的走出巷子,翻身上马,策马直奔了城南的叶府。 他作风很强硬,到地方马都没下,只命令简星海:“你进去把他绑出来。” 当然,秦硕没用被绑出来。 简星海亲自进去“请”他,那就意味着是他兄长亲自到了,虽然揣着老大的不忿不满和不乐意,秦家二公子还是骂骂咧咧被扯了出来。 秦颂等在叶家巷子外面,居高临下。 秦硕本来还梗着脖子想横一下表达不满,可是瞧见他那张冷脸,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大哥你干什么啊,有什么急事非得这时候把我叫出来,我正吃席呢。” 叶丞相府今日高朋满座,车马轿子几乎都溢出了街巷,可见盛况非常。 秦颂视而不见,只是冷声反问:“你不知道什么事儿吗?回家还是要我把你腿打断?” 说完,也没等秦硕表态,转身打马而去。 ------题外话------ 祁大小姐:要阴阳怪气是吗?来啊,互相伤害! ps:祁家二夫人和武成侯府家撞姓了,这两家人戏份都比较多,为了避免后续误会,我把她姓改了,改成姓岑吧。 第038章 查她 秦硕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到底也不敢明着和自己的冷面大哥抗衡。 何况—— 他半路放了自己老娘鸽子,没去祁家“办正事”,反而跑来了丞相府会佳人,自己就且心虚着。 所以,就半点没敢横,恋恋不舍的回头又看了叶府两眼,就灰溜溜的也爬上马背跟着走了。 秦颂领着垂头丧气的自家弟弟回到家,武成侯夫人刚好早他们一步回来。 人已经进去了,车夫和小厮们正忙着收拾车马。 秦颂将马鞭甩给简星海,大步上台阶往门里走,随口问道:“母亲人在哪儿?” 等在大门口迎候的管事毕恭毕敬:“夫人前脚才刚进府,说是回房更衣,叫侯爷和二公子你们无论谁回来都立刻过去见她。” 秦颂走在前面,脚步没停,径直往后院去。 秦硕不情不愿,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简星海回头看了他几次,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二公子今日出现在叶家席上的事情不好瞒,万一消息传到祁家人的耳朵里……” 这京城的勋贵圈子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既然是个圈子,就总是难免会有交错。 要是别的事情还有的圆,现在两家同时办及笄礼,跟祁家有婚约的秦二公子却带着重礼跑去叶家捧场…… 这事儿闹出来,三家的名声都不好听。 秦颂脚下步子不停,仿佛浑不在意:“先不管这件事,你马上替我去查个人。” “查谁?”简星海正色。 秦颂目光阴沉,从牙缝里一字一顿道:“祁家,大姑娘。” 简星海意外愣了一下,方才连忙提步跟上。 秦颂终于侧目对上他的视线,阴郁道:“查清楚二初那几天她人在何处,尤其是二月二青龙节的那个晚上……四平坡附近那几个庄子的归属,也给我画一副确切的图纸出来。” 青龙节的那个晚上,他又点明是四平坡的那几个庄子—— 这些线索和祁家大姑娘凑在一起,简星海立刻有所联想,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了眼秦硕:“侯爷您是怀疑……” 秦颂这一次就冷笑出声:“去查她,今天之内给我结果。” 简星海知道此事重大,半点不敢掉以轻心:“祁大小姐的行踪不难查,可是侯爷,那几个庄子的归属,属下要跑一趟去打听,今日之内肯定赶不回来。” 秦颂道:“不必出城那么麻烦,去书房拿我的帖子,你到户部找右侍郎李庚年,从他那誊一份名录出来即可。” “是,属下这就去办。” 简星海转身跃下回廊,斜穿花园而去。 他走得太快,身形带风,惹得秦硕狐疑张望了许久。 这边武成侯夫人回房刚换了身便服,卸了首饰,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小侯爷带着二公子往这边来了。 “侯爷从祁家出来没去衙门吗?怎么和二公子一起,还这个时辰就回来了?”身边服侍她的林娘子目露深思。 武成侯夫人本就被两个儿子今日的作为搅和的心乱,反应都迟钝了好多,闻言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直接把林娘子拿给她的银钗挡开,起身就快步去了花厅。 彼时秦颂两兄弟也正一前一后进来。 “母亲。”两人先给武成侯夫人请安之后,秦颂就一撩袍角,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秦硕耷拉着脑袋,则是站着没敢动。 “怎么回事?”武成侯夫人看看小儿子,话却是直接转向长子问的,“是他闯什么祸了?” 秦颂私底下并没有那么刻板,此刻姿态放松,靠在椅背上。 “你的事,自己同母亲讲,难道还要我替你说吗?”他冲秦硕挑了挑眉。 老武成侯走的早,当时武成侯夫人与他正是夫妻情浓的时候,夫婿的离世对她打击很大,所以也就导致她对几个孩子都格外在意,疼爱之余,更是悉心教导。 只是女人天生心软,待到秦颂成才之后,武成侯夫人也逐渐有了些年纪,便不再对一双小儿女严苛要求,只要他们别在外面惹事闯祸,凡事她能顺着也都顺着了。 而秦硕性格活泼,惯会撒娇讨好,现在这一副心虚认栽的模样着实是叫人心里不安生。 “颂儿……”武成侯夫人扶着座椅扶手慢慢坐下,忐忑去看秦颂。 许是秦颂成长得太过出色的缘故,实际上近些年里她潜移默化间已经越来越依赖这个儿子。 秦颂显然也快要耐心告罄,没等她说完就再次嘲弄开口:“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还不敢当了?有些事你说都不敢说出来,偏就敢丢人现眼的去做?这样偷偷摸摸,蝇营狗苟……别的事也还算了,儿女私情更是关乎你心仪女子的终身大事,你都没有勇气承认担当,小孩子才如此儿戏!” 男人,往往更能了解男人的痛点在哪里。 这话等于是踩在了秦硕的尾巴上! 武成侯夫人还不及叱问,他已经蓦然抬头,把胸膛一挺:“我早就说了我不喜欢长宁侯府那个姑娘,就算是父亲定下来的婚事那又怎么样?我可从来没说要和她结亲,是你们非要逼我娶她。” 武成侯夫人皱眉怒斥:“不准你放肆。亲事是你父亲定下的,你出尔反尔就是诋毁他身后的名声。而且……我们还能害你吗?叫你娶祁家的欢姐儿,你们门当户对……” 口子一旦撕开,秦硕也豁出去了,直接呛声打断她:“让我娶个病秧子就是为我好?那个祁欢病得三步不离闺房,你们叫我娶她回来是想叫我做鳏夫吗?”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好在这里没有外人。 武成侯夫人不忍苛责,尽量好言相劝:“之前他家欢姐儿病恹恹的,娘不是一直也都替你拖着观望呢么?这阵子她身子已经养得逐渐好起来,我今儿个见了。那姑娘模样生得不差,性格也好,大方得体很懂规矩……” 说着,就给秦颂递眼色,搬救兵:“你大哥也见过了,不信你问他?” 奈何秦硕已生二心,就是油盐不进。 他直接撇开武成侯夫人,自己跑到离着秦颂最远的椅子坐下,怒气冲冲道:“反正和祁家的婚事我不同意,我……我另外有心仪的女子了!” 武成侯夫人始料未及…… 再细想自己这宝贝儿子的所作所为,方才茅塞顿开。 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反对。 ------题外话------ 秦小侯爷:拿着当哥的剧本,却操着当爹的心,心好累…… 第039章 祁家那姑娘不检点! 但是祁欢自幼病弱,现在虽然瞧着气色还不错,可是病了这些年,武成侯夫人心里也总嘀咕,怕她身体会有隐疾。 尤其还有杨氏那个前车之鉴—— 杨氏生的两个孩子身体底子都不行,万一祁欢这体质随母,到时候娶回来闹心的就是他们秦家了。 所以就算心里一百个不赞成儿子与人私相授受的胡来,这会儿一是有所顾虑,二也是为了暂时安抚住秦硕,她便生生压下了脾气:“这门亲事关乎你父亲的名声和脸面,绝不可能作罢。你乖乖听话,替咱们两家圆了这个场面,以后……以后再纳妾室便是。” “我……不行!”秦硕心思一动,见武成侯夫人口风松下来,当即反客为主,蹭的站起来道:“母亲,我今天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看上的是好人家的女儿,我要娶她,而且一定要娶她做正妻!” 与人私定终身的能是什么好姑娘? 武成侯夫人的火气,立刻就有点压不住。 却是冷眼旁观的秦颂冷笑出声:“叶家那个庶女,别说她眼高于顶根本就没看上你,就算你们真是情投意合,我秦家门里也容不下她那样的祸害。和祁家的婚事,是父亲定的,除非你不做我们秦家的儿子了,否则这件事就容不得你说不!” 武成侯夫人一个激灵:“叶家的庶女?哪个叶家?” 她先是去看秦硕。 秦硕做贼心虚的缩了缩脖子,目光闪躲。 武成侯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又连忙转头去看长子。 秦颂只是似笑非笑的冷嗤一声,但也等于默认了她心中猜测。 武成侯夫人突然就显而易见的慌了,不顾形象的抬手连着捶打次子:“你个混小子你昏了头了,还是被人灌了迷汤?好好的名门嫡女你不娶,非要去招惹个庶出的?而且你招谁不好?还是叶家那个丧门星……” 论声望门第,叶丞相虽然风头无两,被各方势力争相拉拢,但他毕竟只是个寒门出身的后起之秀,祁家就算日薄西山,也比他们家更有底蕴,也更叫人放心。 论家世人品—— 叶家那个三姑娘,归家之后可是闹得叶家鸡飞狗跳,尊卑不论,嫡庶不分,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叶家就先后死了一个姨娘,废了一个庶女,嫡长公子意外坠马,极有可能被摔成残废,而叶丞相的嫡妻叶夫人则是半死不活的病在床上…… 这桩桩件件,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叶三小姐做的,可又桩桩件件都在暗指与她有关。 大家都不是傻子,叶家人可能是怕家丑外扬,不事张扬,外人则是事不关己,看个热闹罢了。 如果说秦硕看上的是别家姑娘,武成侯夫人还怕他会软磨硬泡的来求自己,可要说是叶寻意—— 她就可以毫不犹豫的一竿子打死,定要立刻断了儿子念想。 跟一个动不动就要弄死弄残人的活阎王比起来—— 祁欢再怎么无才无德,默默无闻,哪怕生不出孩子来都不是问题,怎样都是好儿媳! “不准你们这么说她!”秦硕却听不得旁人诋毁叶寻意,立刻也不管不顾起来,冲着武成侯夫人发脾气:“反正我就是心仪于她,这辈子非她不娶!” 武成侯夫人好悬没有被他气晕过去,拎着他的耳朵继续打:“祁家大姐儿哪里不好?你硬是要悔婚,那你就是要把我气死……” 打底是亲儿子,也下不了狠手。 秦硕一边闪躲,一边更气秦颂在旁煽风点火揭他老底,索性撒泼起来,跳脚大嚷:“我就是喜欢叶家姑娘,祁家那个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都说她好……好,大哥既然觉得她哪儿都好,那你让大哥娶她啊。既能给父亲尽孝,也能给足了祁家那个破落户的脸面!” 本就是言者无心,秦颂也不会往心里去。 但就是那么一瞬,他脑中忽而浮现一张面孔,是祁欢无所畏惧与他针锋相对的那个眼神。 那个丫头,也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秦颂一时失神,就听啪的一声,却是武成侯夫人甩了秦硕一巴掌。 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母亲的打,秦硕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直接懵了。 “你给我住嘴!”武成侯夫人却是恼羞成怒,手里捏着帕子抖个不停,“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自己做事糊涂也就罢了,再敢不知轻重攀扯你大哥,看我不打死你!” 她的思路很明晰,同意秦硕娶祁欢,一来这婚事是老侯爷生前定下的,不好反悔,二来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清楚,反正秦硕看着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单从门第来讲,她的嫡次子配了长宁侯府的嫡长女,他们不算吃亏。 但是秦颂不行! 秦颂未来的妻子就是秦家的宗妇,以后是要掌家管事挑大梁的,她看不上祁欢,这种玩笑也绝对不能开。 武成侯夫人声色俱厉,便是将秦硕狠狠镇住。 他嗫嚅了两下,终究也是没舍得把自己老娘往死里气。 意识到说错话,也就一脸憋屈的闭口不言,甚至偷摸去瞄了一眼秦颂的反应。 秦颂脸上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气,也不知生气了没有,只是语气散漫的开口:“去祠堂里跪着,对着父亲的牌位好好想想吧。” 秦硕是打从心底里敬畏自己的大哥,虽然不服气,可眼下他却将武成侯夫人都惹毛了,没人撑腰,就也识趣的不再硬碰硬,气哼哼的甩袖而去。 武成侯夫人身体都还在微微发抖,一直看他出了院子,这才捂着胸口坐回椅子上。 “这混小子,真气死我了。”她愁眉不展的看向秦颂,“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早知道了?” “哦。”秦颂稍稍坐直了身子,却居然还能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来,“有一阵子了,不过叶家那个庶女眼高于顶,他就是个剃头挑子,这事儿成不了,母亲不必过分忧心。” 这么一说,武成侯夫人就更是心梗的厉害。 叶家区区一个庶女,名声又一塌糊涂,居然是自家儿子倒贴人家还被瞧不上? 这都什么事儿?! 她是越想这事儿越糟心,只想立刻解决掉:“趁着现在还没闹出更离谱的笑话来,我看这两天我得再去一趟祁家,尽快定下日子给他们完婚。” 这事儿也就得趁着没有丑闻传出的时候赶紧抢着办了。 否则祁家的其他人先不提,单是杨氏—— 疼女儿疼得什么似的,要知道了秦硕在外胡来,这门婚事都有可能得黄了。 秦颂手指轻轻摩挲着座椅的扶手,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成侯夫人兀自打算完,就又再次与他商量:“祁家与咱们算是门当户对,怠慢了不好,要不……你同我一道儿过去提亲?” 秦颂的思绪被打算,却是微微沉吟:“母亲今日登门,祁家是怎么说的?” 武成侯夫人道:“他们是女方,有些话不好主动提及,就说是天气日渐和暖,可叫两家的孩子们多走动走动,也就是那个意思了。她家欢姐儿今年都十六了,咱们等得起,他们确实该着急了。” 顿了一下,神色又凝重起来:“不过……那会儿你在那边多提硕儿作甚?就是因为和叶家的事?你走之后我一直心里忐忑,也就没有直接说起定婚期的事,想着你别是有别的想法。” 可越是因为秦硕有了外心思,这婚事就越是要抓紧了办! 武成侯夫人已经开始琢磨盘算该给祁家下多少聘礼了…… “我确实有点别的想法。”不想,秦颂却是一盆冷水浇下来,他说,“与祁家的亲事,暂时也先缓缓吧。” 武成侯夫人一愣,惊诧不已的再次抬眸看向他。 秦硕手指改为叩击座椅,很是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却依旧是波澜不惊道:“祁家的那个大姑娘,可能……有些不检点!” ------题外话------ 秦二公子:我要退婚! 武成侯夫人:我们家要退婚! 祁大小姐:还有这种好事儿?!\(^o^)/ 秦小侯爷:呵呵…… ps:女主和秦家这个婚约是个大事,要解除肯定要费点心思,所以不是故意给秦家人加戏,这两章主要写了他们家人,先别急,下章视角就拉回女主那边了。 然后,重生复仇文我自己前面写的六本都是,所以这里我也不是黑这个类别的文,只是角度问题。毕竟在原著剧情里,秦家这一家和祁家一家都算反派,都是要被女主搞死搞残的,所以换到祁家和秦家角度,总不可能也支持女主搞他们……就酱紫! 第040章 一条疯狗 武成侯夫人倒吸一口气,蹭地站起来:“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她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儿子的脸,想要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出些许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秦颂表情不算严肃,但是很正经。 他微微叹了口气,整理好衣袍站起来:“母亲先莫要声张,这事儿……容我再查证一下。但是不管结果为何,二弟那里祁家的事都先不要与他说,就算祁家真有问题,这也不是他任性妄为的理由,得让他吃些教训,好好的磨一磨脾气了。” 他拍了拍母亲的肩膀,算是安抚。 可这变故接二连三,待到秦颂离去,武成侯夫人终是不堪打击,又瘫坐回了椅子上。 这边秦颂刚从后院出来,就看简星海站在垂花门下等他。 他神色微凛,走过去:“你还没走?” 简星海压下声音,只言简意赅的禀报:“新得到的消息,咱们前脚刚走,叶家后脚就出了事。宴席中途,二皇子和叶家大姑娘先后离席,后来众目睽睽被堵在了客房。叶相亲自到场,又有不少宾客都瞧见了,事情已经传开了。” 这样男女之间私相授受的丑事,一旦发生,就是平地惊雷。 更何况—— 这次的两位当事人还是高官显贵。 秦颂听了,却只是一笑置之。 鉴于他这反应实在过于平淡,简星海没忍住,多嘴了一句:“侯爷就不觉得此事蹊跷?” “这是想看老四和叶相掐起来呢。老二本来不是老四的对手,现在跟叶相绑在一起,将来最大的可能就是两败俱伤。她手伸不到朝堂,却妄图通过后宅联姻来影响朝堂,以便来下这盘棋,人不大,野心却不小。”秦颂随手折了一段柳枝,又丢弃碾碎在脚下,表情莫名变得冷酷阴狠起来,冷冰冰道:“那个叶寻意,就是条见谁咬谁的疯狗!” 他是极度反感叶寻意,甚至都不愿意从自己嘴里提起这个人。 简星海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询问:“那……这事儿要知会二公子吗?” 秦颂脸上表情总算恢复正常,却是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一声:“那小子最近是鬼迷心窍了,一脑袋浆糊,你说了他也不会信,何必浪费唇舌。” 简星海得了吩咐,就也识趣的不再多言,匆匆出府去办他自己的差事去了。 长宁侯府这边,宴席过后,杨氏正忙着送客和收拾善后,祁欢不愿意跟着她一起应付七大姑八大姨,就把祁元辰抱回春雨斋,让他睡午觉。 小孩子,睡得多,祁元辰每天这一个多时辰的午觉时间是雷打不动的。 祁欢把他放在床上睡,自己坐在旁边的梳妆台前,心不在焉的扒拉着首饰匣子。 今日秦颂的突然到访和明显不善的态度叫她很不安,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症结所在。 杨氏忙完了过来接儿子,就看女儿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坐在那直叹气。 “怎么了这是?小孩子家家的,这还弄出烦心事了?”杨氏含笑打趣。 祁欢的思绪被打断,这才发现她过来。 慢吞吞的起身,和她一起坐到外间的圆桌旁:“客人都送走了吗?” “嗯。只有你两个姑姑在,他们都去福林苑了。二姑奶奶只住一个晚上,明日便回,小姑奶奶应该会多住几天。”杨氏道。 至于大姑奶奶—— 祁家区区一个庶女的及笄礼,人家压根没给这个脸面,只是看在祁文景和杨氏的面子上差人送了份不轻不重的礼物过来,便算是对付过去了。 对于夫婿的庶女,杨氏也不会掏心掏肺的对待。 所以,究竟谁回来谁不回来,她都毫不在意,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只是坐下了又转头去看祁欢那梳妆台:“是那些首饰都不喜欢了?这些天忙着备宴没顾上,我那库房里还有……回头叫云娘子拿了钥匙带你去挑。” 摊上这个豪富的娘,什么坏心情都能让她拿银子给砸散掉。 祁欢立时就欢乐起来,得了便宜拼命卖乖:“前几天您才刚给我送了一整个箱子,现在还要给?您就不怕我把您的库房给搬空了啊?” “迟早也都是你的。”杨氏握住她的手,眼底笑容突然就有些淡了:“你在娘身边的好日子就这么几年,以后去了别人家就没这么自在了。” 祁欢心思一动,抓住话茬慢慢地道:“母亲,您真想叫我嫁到秦家去啊?” 杨氏面有迟疑:“我不是说过了,这是一早就定下的婚事。” 祁欢道:“可是我觉得秦家的小侯爷今日来者不善,他们家人似乎不太喜欢我。” 杨氏皱眉:“怎么这样说?武成侯夫人话里行间对你赞扬颇多,是私底下他们母子与你说了什么吗?” 一纸双方一起守了十几年的婚约,想要废掉谈何容易。 “那会儿花园里到处都是人,他们能对我怎么样?”祁欢不敢激进,“就是……他家二公子没来,据秦小侯爷的说法是回家取玉佩的时候摔伤了。母亲要么叫人去打听一下他伤势重不重?他这伤得多少也算与我们有点关系,到时候备上一份礼物,我们去探一下病?” 祁欢没提之前,杨氏也未曾多想。 此时回顾武成侯夫人今日的种种表现—— 今日邀请对方过来做客,她虽未言明是为了定下孩子们的婚期,但是秦家人也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图,武成侯夫人言辞之间虽然都是对祁欢的赞赏之言,可是她提到要孩子们多加往来时对方却只是应承下来,并没有主动提议定婚期完婚。 如果不是女儿过分敏感,那就可能是这件事里确实有些什么…… 涉及到女儿的终身大事,杨氏便半分都不肯懈怠。 一瞬间,她心思千回百转,却是刻意没对祁欢表露,依旧心平气和的安抚:“这事儿是我疏忽了,看来我的欢姐儿真是长大了,想事情比为娘还要周到些。” 她欣慰的摸摸女儿的脸,再次露出笑容:“行,回头我叫人去打听安排一下,明日我们去一趟武成侯府。” 她心里存了事,就没心思闲坐了,叫刘妈妈拿披风裹了熟睡中的祁元辰便匆匆离去。 云兮抱着个向日葵在旁边摘瓜子,打发时间。 直到杨氏走了,方才暗戳戳蹭过来:“小姐您这样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咱们还主动去秦家相人啊?” “那怎么办?他不来,我不得自己去看啊?”祁欢懒得解释误会,直接逗她玩儿,“万一那秦家二公子长得太丑,我可不要他。” “应该不能吧?”云兮则是一脸认真,“前些年逢年过节的时候,秦家二公子偶尔会来咱们府上给长辈请安,而且您不爱出门,夫人却是经常出门应酬的,也会见到他,他要是太不堪,夫人早想办法给您退了婚事了。” “不是说他今天还摔一跤么,之后就躲起来了,万一摔破相了呢?”祁欢继续糊弄小姑娘。 秦家这事儿,她是急也不急。 着急是因为这婚事确实不好退,而且关联剧情上还有女主那么个隐藏雷区,随时可能引爆; 而不急—— 则是因为杨氏就是她最后的杀手锏。 哪怕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契机退婚,依着杨氏对女儿的这份疼爱,最后她只要咬死了不肯嫁,一哭二闹三上吊,自会有杨氏给她兜底。 只是,祁欢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思维,自己的事还是想尽量自己解决,轻易不想为难杨氏。 这边杨氏离了春雨斋,立刻就喊来云娘子,叫她去打听一下秦硕的伤势,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今天一天秦硕的行踪。 却也不知道秦颂是根本不在意祁家人打听,还是忘了嘱咐府里人,反正他直接就没给秦硕造假掩饰,云娘子随便买通一两个下人,一打听就知道秦硕根本没受伤,只是回府一趟又匆忙出门去了。 虽然秦府的下人不清楚他随后的行踪,可大街上沸沸扬扬都在传叶家大小姐和二皇子云峥的事。 加上秦硕在叶家送了叶三小姐一份重礼,十分惹眼,也连带着被好事者拿出来说。 所以,没到天黑,确切的消息就入了杨氏的耳朵。 杨氏当时就一口气没喘顺,险些背过去。 ------题外话------ 又是没写到我想写的剧情,一章就又完了,明天继续吧~ 然后我不开单章发公告了,这里说一下,4月15,本周五上架哈,追过我文的都知道我有完美完结强迫症,坑品特别的好,所以,喜欢这个故事的宝宝们都可以放心的追,么么哒~ 第041章 丈母娘挑女婿——得高嫁! 云娘子忙倒了温水,喂她喝了两口:“夫人您可别动怒,身子要紧。” 杨氏并不怀疑云娘子打探消息的能力,只是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她直接懵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时而混乱,又时而空白,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之间有时候难免有些冲动和荒唐之举。”云娘子也不说些虚伪的话刻意逢迎,只认真的分析,“咱们姑娘和秦家的婚约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也没有大肆宣扬,虽然周围人家有好些都知道,但这些年两家人都只是不咸不淡的相处。奴婢知道夫人您的心思,若实在觉得这秦家不堪托付,也可以考虑退了婚事。现在是秦家先出的事,他家二郎这事儿,叶家今日的宾客都能作证,这是他们理亏,若是由他们出面来说,退婚应该也不无可能。” 杨氏胸中气血逆涌,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咬牙道:“依着我的意思,定是要退婚才成,这事关乎欢儿的后半生,我是半点风险也不能冒的。” 话到这里,她却又忽然泄了气。 云娘子在等她的下文。 她却只是狠狠的闭了下眼,无力摆手:“秦家这事儿先不要让欢姐儿听到风声,容我再斟酌斟酌……明日再说。” 人人都以为这门婚事是老侯爷祁正钰一时兴起拍板定下的,杨氏因为没的挑,也就顺水推舟的凑合了。 可事实上—— 没的挑是真,杨氏却是在暗中计较多年,近三两年才定下心,特别中意这门婚事的。 秦家二公子秦硕长得不错,性格开朗大方不拘谨,虽然说少年心性,又被家里宠得瞧着是没什么大出息了,可是秦家的小侯爷秦颂极其出色,十几岁就借家族荫封在禁军谋了职位,并且步步扎实的靠本事升迁,半点没有吃爵位老本的意思。 由此可以目测,未来几十年,秦家在他的掌控之下只会越来越好。 而秦家的几个孩子,全都是一母所出,感情很好,秦颂对一双兄妹也十分关照。 杨氏看上的就是武成侯府这块招牌! 至于秦硕—— 她只要求这个小子品行端正,没出息不要紧,只要能善待她的女儿就行。 可是现在,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这种岔子…… 这个情况之下,退婚倒是容易,可祁欢绝对不能低嫁,如果放弃了秦家,后面哪里去找个各方面条件都合适,又刚好有适龄未婚配子弟的,并且还得是愿意和自家结亲的人家去? 后面一整个晚上,可想而知,杨氏基本是整夜没合眼。 与此同时,用过晚饭之后,祁家的小姑奶奶祁文姮依旧带着两个女儿赖在余氏房里吃零嘴儿。 二姑奶奶祁文娴因为是庶出的,自知隔了一重,便识趣的告辞回房了。 祁文姮一边吃着新鲜水果,一边冲着自家二姐离开的背影翻白眼:“她这趟回来又是为着打秋风吧?也不嫌寒碜。” 余氏歪着靠在软枕上。 她年纪大了,看见灯光就犯困,着实没多少精神。 闻言,便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你还有脸说她,也不看这些年我明里暗里的补贴了你多少?” “哎呀,那不是我花销大么……”祁文姮毫不心虚,直接撒起娇来,“而且我是娘的亲女儿,这怎么能一样?” 余氏的长女出生那会儿,家里的太夫人还在,但是祁正钰唯一的嫡亲妹妹没了,太夫人一度深受打击,偏巧余氏生了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孩子就被抱去太夫人房里养了,余氏自己没捞着带。 而这位被太夫人带大的大姑娘也随了太夫人母女的脾气,很有性格,跟余氏并不亲厚,让余氏恼火之余心里很有落差。 所以后来有了小女儿祁文姮之后,她就说什么也要养在自己身边,并且百般疼爱,娇宠的厉害。 并且这其中多少也有点报复心态,要借此对不贴心的长女示威,进行情感打击。 尽管目的不纯,可多年培养出来的母女感情却是真的,到现在余氏也依旧是对这个女儿宠爱的厉害。 祁文姮有恃无恐,她也不生气,只哼了一声:“怎么都是你的理。” “不过话说回来,就我那大嫂,有银子也都只舍得砸在她那病鬼丫头身上了,给别人的都是指头缝里挤出来的那点子东西。娘,你也不管管她?”祁文姮擦了擦手,干脆蹭到她身边去。 余氏最近可听不得有人提杨氏,脸刷的就是一沉:“好端端的,提她作甚?总之我不会亏了你们娘仨的嘴就是。” 外人或者不全知道,可是他们自家人各个都心照不宣,杨氏再出手阔绰,花的也不是祁家的银子。 也正因为如此,祁家人才管不上她。 只是提起杨氏的银子—— 想到杨氏换了府里各个肥缺上的一批人之后,自己这半个月捉襟见肘的进项,余氏又一阵的心绞痛。 祁文姮才不管这些,拉着她继续咬耳朵:“您不让我说我也得说,娘,大嫂他们真太不像话了,今儿个武成侯府的小侯爷亲自来了咱家,您都不知道吧?” 余氏这个把月半气半装病,为了和杨氏置气,已经很久不主动出去见人了。 今日府里设宴,登门的客人和她有交情的都是特意绕一遭,来她这“探病”的。 可是—— 武成侯夫人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提起秦颂也一起来了。 余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祁文姮继续火上浇油:“他没跟武成侯夫人一起,是后面过来的,可您毕竟是长辈,既然都到府上来了,怎么都该过来给您请个安吧?我是回来的晚,没亲眼看见,二嫂跟我说,这秦家小侯爷还特意去栖霞园观礼,和欢姐儿说了会儿话,又等着跟大哥大嫂打过招呼才走的。他头次来咱家,又是个粗心的男人,做事不周到这没什么,可是大哥大嫂也不带他过来见见您?眼瞅着是越发的不把您看在眼里了。” 余氏心里自然窝火。 可秦颂是和他家老侯爷同品的侯爵,并且祁家面临马上要降爵的窘境,秦家却是蒸蒸日上的后起之秀,严格说来自家是要看人家脸色的。 秦颂愿意以晚辈自居,自然该来见他,人家要就是摆侯爵的谱儿…… 余氏只是窝里横,并不是头铁不怕死的愣货。 “他家那个哥儿身上领着要职,哪有时间到处闲逛。”心里不高兴,她嘴上也只是言不由衷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又警告的瞪视女儿:“你嘴上也给我有个把门儿的,别什么话都往外说,等闯了祸,捅出娄子我可不给你收拾。” “哎呀,我又不是挑人家小侯爷的理。”祁文姮目光狡黠一闪,挤眉弄眼的引着余氏去看她两个女儿,“秦家那位小侯爷,据二嫂说长得是一表人才,我是想着您这两个外孙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既然咱们两家交好,以后多多往来……” 旁边坐着吃水果打闹的两个姑娘,一个十四,一个十一。 十一的那个还不太懂事,十四的那个却是蓦然羞红了脸。 余氏看看女儿,又看看两个外孙女,抿唇认真的思索起来。 次日一早,杨氏起了个大早,想要撇了女儿独自往秦家走一趟,结果才刚穿戴齐整要出门,就迎着同样穿戴一新的祁欢从院外进来。 祁欢看见杨氏明显憔悴的脸色,就知道对方昨天应该是打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心疼之余,她更是心存愧疚,主动迎上去:“天还早呢,咱们吃了早饭再去吧?” 杨氏头天的晚饭就没吃,现在更是完全没有胃口,只强撑出笑容来:“秦家那边我去就行,你一个小孩子家的,跟着抛头露面不好。” “可这是我的事啊……”祁欢假装不明就里,“我想去。” 杨氏暗暗提了口气,刚要说话,就看金妈妈神色略显凝重的从外面进来:“夫人,大小姐也在啊……” 她下意识想把拿在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奈何祁欢已经盯上了。 不得已,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将半包在帕子里的东西露出来:“秦家刚来人了,说是今日天气好,秦家姑娘邀咱们大小姐带着家里的姐妹一起去踏青。” 祁欢接过她手里的帖子,拿过来才发现是两封。 上面一封是秦家小姐秦颖的,下面一封—— 则是小侯爷秦颂的! 所以,秦颖只是个幌子,真正想要叫她出去的是秦颂? 可是—— 这位秦小侯爷究竟意欲何为?摆鸿门宴都摆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怕杨氏不准她去,直接拿自己的帖子上门威胁! 真特喵的有个性! ------题外话------ 小剧场一则: 别人的丈母娘要车要房,某人的丈母娘陪嫁车和房,然后就有几点小小小小的要求…… 对家族要求: 1门第高过武成侯府 2整个家族的门风要好,不能一副败家相,得要绩优股,至少是潜力股【注:至少比秦小侯爷要更出息?此处秦小侯爷无辜躺枪(?^?)】 对女婿个人要求: 3年纪得合适,要马上拜堂成亲送入洞房那种(女儿年纪到了,不能拖了) 4人品要好,三观要正,得对媳妇好 5长得最好也不差,要不然怕女儿看着糟心 6谈过对象的不要,二婚的不要 7关键时刻得能站出来替媳妇扛事儿 8…… 祁大小姐:我觉得我还是一个人过算了!这是嫁闺女么?嫁仙女儿也不敢提这要求啊…… 第042章 不对劲! 杨氏心刷的往下一沉,从祁欢手里拿过帖子,拧眉问:“秦家的人呢?” “已经回去了。”金嬷嬷道,“帖子是门房的王管事送来的。” 说着,又看了祁欢一眼,“说秦家的来人特意嘱咐,务必亲自交到大小姐手里。” 要不是在这里遇到祁欢,她是要先拿来给杨氏定夺的。 毕竟—— 秦家这帖子实在透着古怪,怎么都觉得来者不善。 若是秦二公子的帖子,那还另当别论,由秦家小侯爷亲自出面,其中威吓之意便十分明显了。 杨氏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将女儿保护起来,站出来道:“没事,你在家呆着,秦家那边,我去寻武成侯夫人说话。” 事实上,老武成侯过世之后他的原配妻子庞氏就该被称为太夫人了,可实在是因为那时候这位夫人才刚二十出头…… 反正小侯爷秦颂离着娶亲也好远,大家便习惯性还称呼庞氏为武成侯夫人了。 杨氏捏着两封帖子,便要往外走。 祁欢却一把拉住她,微微忖道:“还是我去见秦小侯爷吧。” 杨氏自然不允。 祁欢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一语中的:“母亲觉得现在武成侯府究竟是秦小侯爷在当家,还是武成侯夫人能当小侯爷的家?” 武成侯夫人其实并不强势,只能说是个温婉得体的女人,在大事上不犯糊涂。 而现在的秦家,必然是要秦颂这个家主说了算了的! 杨氏脑子里翁的一声,脚下都有点虚浮站不住了。 祁欢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认真游说:“秦小侯爷既然要见我,那我就去见他一面便是,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为着什么事,他找借口遮掩邀我出去谈,而并非大张旗鼓直接找上门,这就说明他也有所顾虑,不想把事情闹大。我若去了,大家当面把话说开,好聚好散,后续许就没事了……母亲,秦小侯爷是朝中新贵,咱们家却是日薄西山。现在两家人唯一的牵扯就是那一纸婚约,他找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无非就是看不上咱家的门第想要退了我与二公子的婚事。若实在没这个缘分,退了就是,我又不是非嫁给他家不可。”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杨氏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又气又闷。 她本不想把秦硕的事拿出来说,省得伤了女儿的自尊心,可现在秦家有错在先,秦颂居然还仗势欺人,威胁上门了…… 她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拉过祁欢的手,将她领回房去将秦硕的事说了。 好歹,是给女儿先提个醒儿,好叫祁欢心里有数。 “他家二郎着实不像话,就算是不想履行婚约,也该先退了我家的婚书,那么他回过头去愿意和谁来往都是他的事,现在这样……”杨氏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横生枝节,虽然错处不在你,可他的所作所为也是结结实实打了你的脸,以后我们也少不得要遭人非议了。” 她本来心下还在犹豫迟疑,这门婚事到底是要退了还是忍了,现在倒好—— 秦颂出面替她做了决定。 若是秦家先开口提退婚,她就再不会犹豫分毫。 这样仗势欺人的人家,就算勉强守着婚约被逼成了婚,以后祁欢的日子怎么过? “那你就去吧。”现在不是可以瞻前顾后的时候,杨氏咬牙妥协,“秦家那位小侯爷,年轻有为,官场上都进退有度,才能走到今天,现在是他秦家理亏在先,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或是过分为难咱们。” “嗯,女儿也不是莽撞之人,会妥善处理此事的。”祁欢应承下来。 她本来的盘算的确是想等秦硕高调追求纠缠叶寻意的事情曝光,借着秦家理亏的契机,就可以顺理成章说服杨氏出面给她退婚。 现在剧情也的确是按照她预期中发展了,可是秦家家主秦颂突然强势跳出来,还点名要亲自见她来谈…… 总叫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她也猜不出来。 杨氏定了主意就不再犹豫,叫人去秋馨居和夏月轩叫两个庶女,又命人备车,并且安排好妥帖的跟车护卫以及干练的丫鬟婆子。 结果消息传到福林苑,祁文姮就笑嘻嘻的亲自出面,送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到大门口:“听说欢姐儿她们要出门?以前欢儿身子弱,我们回府来也不敢打扰她养病,可这到底都是一家子姐妹,便叫他们一道儿去玩吧,也可熟络熟络感情。” 两个小姑娘已经打扮的花枝招展,整装待发了。 这要是拒绝了她,依着自家这位小姑奶奶的性子非得要闹起来不可。 杨氏面色不悦。 祁欢则是直接拍板:“也好,今日天气好,大家一起出去走走,也能多个照应。” 秦家这份帖子下的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都是掩人耳目的道具,也不在乎是带两个还是四个。 祁欢给杨氏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有分寸。 不想刚安抚住杨氏,姐姐妹妹们陆续登车准备出游,刚睡醒的祁元辰却从门内也跟着冲出来。 应该是刘妈妈等人没看住,这小东西袍子刚套在身上,还没穿好就跑出来。 直接一扑抱紧祁欢大腿:“阿姊去玩不带我!” 这趟出去,祁欢是真不能带他,只能遗憾摸摸他的小脑袋:“可是今天是姐姐们一起出门,你是男孩子怎么跟?” 原想是糊弄过去。 祁元辰可能还带点起床气,也或者根本没怎么清醒,就抱着她,不看人也不说话。 杨氏于是亲自上手将他扒下来哄:“今日你杨家二哥哥就到了,你得在家等着见他呢。” 祁元辰显然不听,且在挣扎。 但是那么点儿个小孩子,肯定是挣扎无果。 祁欢就趁机登上马车,赴约去了。 彼时—— 秦颂才刚下朝,从大昭殿出来,和几个同僚边讨论政务边是从容的一道出宫。 顾瞻和太子云湛则是最后出来。 顾皇后是皇帝的继后,太子在众兄弟中排行只在第六,今年才不过十五岁,眉目之间都是朗朗的少年气。 相形之下,让仅仅比他大四岁的顾瞻都看起来老成多了。 顾瞻目光一直盯着秦颂的背影,唇线紧绷,显得十分严肃。 太子与他说话没听见反应,就狐疑的推了他一把:“看什么呢?都失了神了?” 彼时,秦颂等人刚好拐过一道角门,消失了踪影。 “没什么。”顾瞻也顺势收摄心神,“你刚说什么?” “哦。”太子笑道,“太傅今日回京,时间来得及,你同本宫一起出城迎他吧?” “好。” 顾瞻是太子的伴读,小太子是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太子太傅也是他的老师。 两人穿的都是朝服,太子先回寝宫换常服,顾瞻则是跟随其他人一道出宫,先去宫门外等他。 待他出了宫门,已经不见了秦颂身影。 一会儿要上街,他穿这身官服也是过分招摇,顾瞻顺手就将外袍脱了。 为了图方便,他习惯在官服里面另穿一件长袍。 重新扎好腰带,将官服扔给随从,就看自己的亲卫从远处过来。 顾瞻神情立时一紧:“不是叫你盯着长宁侯府……” 亲卫也无废话:“世子爷,有个事儿,今日一早秦家递帖子去长宁侯府,说是邀请他家姑娘去踏青,半个时辰之前祁大小姐已经带着祁家另外几个姑娘一起前往赴约了。” 顾、祁两家并无交情,是昨天武成侯夫人和秦颂双双去长宁侯府拜访,顾瞻觉得古怪,叫人去打听,这才知道了祁欢与秦家的婚事。 那晚四平坡庄子上的事,不管祁欢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有意回避,只要她不提,他也就没办法主动开口说破。 幸好是秦颂回京之后也一切如常,于是他猜秦颂其实是被糊弄过去了。 可是谁能想到祁家和秦家之间居然还有一纸婚约…… 那晚发生的事,他一直都耿耿于怀,觉得对不住祁家姑娘,想做点什么弥补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十分挂念。 总不能人家姑娘都不提了,他主动跳出来说你我有了肌肤之亲,我得对你负责,你去退了现在的婚事吧? 所以,得知祁家有意尽早完婚,他辗转一夜,总觉得自己给祁家姑娘身边埋了一支暗箭,心里更是不安和惦记。 而现在,人家未婚小夫妻相约踏青去了…… 他似乎,也没什么立场说话。 即便知道秦硕那小子有二心,不靠谱。 顾瞻心不在焉,直到云湛带着随从过来喊他,他才重新回过神。 云湛带了十几个精干好手,便服出行,已经算是刻意低调。 路上顾瞻始终心不在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走上长顺街,却看秦硕一脸不爽的带着个小厮沿街溜达。 顾瞻下意识收住缰绳,等亲卫跟上来:“秦家是谁给祁家姑娘下的帖?” 亲卫道:“是秦家嫡小姐,秦小侯爷的妹妹。” 见他目光阴郁盯着路边的秦硕,亲卫也意外忖道:“因为昨天秦家二公子去了叶家的事,他被秦小侯爷禁足在祠堂罚跪了,这应该是偷跑出来的?” 就算秦家要守住婚约,故而约祁欢出去安抚,联络感情…… 这事儿可不是秦颖那么个丫头片子能干的。 顾瞻猛然意识到不对劲,沉吟一声,忽而又问:“那秦颂呢?下朝之后他去衙门卫所了?” 这事儿亲卫不知,转头看跟在旁边的那个顾府随从。 随从不知他何出此问,却还是老实作答:“秦小侯爷应该没去衙门,他跟同僚是分开走的,一个人,往外城方向。” 秦家跟其他勋贵人家一样,是住在内城区的。 顾瞻脸色越发冷峻起来,再问亲卫:“她是去哪里赴秦家之约的?” “城西,望仙湖畔。” 顾瞻没再多言,只冲前面的云湛道了声:“我有点急事要办,你替我跟太傅告罪一声。” 云湛也是觉得他今天频繁走神,很不对劲,不停的回头看他,却还没等出声叫他,他已经利落的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题外话------ 先更,一会儿回来捉虫改错字 第043章 奸夫何人? 祁欢这趟出行的马车还是杨氏惯常用的那辆,足够排场,所以即便临时加了两个人,空间也足够了。 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聚在一起能聊什么,无非就是衣裳和首饰。 一路上叽叽喳喳,明里暗里互相挤兑了好几轮。 先是祁云歌酸祁欢在昨日及笄礼上送祁长歌的那套头面,冷嘲热讽,祁长歌也不惯着她,口齿伶俐的当即怼回去。 而凌家那俩,小的凌娇娇只是有些娇气,又贪吃,路上一直在吃杨氏准备了放在车上的瓜果点心,还没怎么找事儿。 至于那个大点儿的凌妙妙…… 跟祁云歌不妨多让。 又刁蛮又不懂事,凑一起纯粹俩刺儿头。 但偏又这俩都是余氏直接或者间接调教出来的,战力随了余氏,都是战五渣,不论出身,单论嘴皮子,祁长歌一个撂倒她们俩,真真是恶毒女配本配了。 祁欢一开始还在琢磨秦颂找她的真实意图,想半天没想出个头绪,又被她们吵得脑袋嗡嗡响,索性就放空心思,饶有兴致的看小姑娘们斗嘴了。 秦颖下帖约定的地点在望仙湖东南岸。 那里地势比较开阔,景色也好。 因为附近隔了不远就有归属于达官显贵的两三座庄园别院,附近普通的住户和商户都少,地痞流氓更是轻易不敢在附近冒头惹事,所以每逢春秋时节,经常会有富贵人家的少男少女们相约在附近游玩。 或是沿着堤岸打马踏青,或是徒步走走玩玩,更有租了游船画舫湖上游览的。 祁欢一行人过去时,秦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武成侯府唯一的嫡小姐出行,自然也是前呼后拥,仆从护卫带了一大堆。 彼时秦颖尚未下车,马车停在路边。 刚好旁边还停着另一辆低调却不失体面的马车,却是停在路上的。 秦颖趴在窗口和对面车里的人说话。 应该是与她年纪相仿又交好的小姑娘,秦颖看上去很是高兴,说着话就眉飞色舞。 那辆马车应该只是路过,随后车夫就赶着马车继续前行而去。 秦颖脸上喜悦的表情尚来不及收敛,站在车下的仆妇就提醒她:“小姐,祁家的姑娘们到了。” 那人祁欢认得,正是武成侯夫人身边的林娘子。 秦颖脸上光彩立刻就淡了,嘟着嘴退回车内,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开门下了车。 后面祁欢带着祁长歌等人主动走过来。 没看见秦颂,她也不左张右望的去寻,只含笑和秦颖打招呼:“你就是秦家妹妹吧?” 秦家夫妻个子都高,儿女们也更有身高优势,差不多年纪的一群小姑娘站在一起,秦颖比祁欢自家的姐妹都高出差不多小半个头,很有辨识度。 “是啊。”秦颖明显不太喜欢她:“祁大小姐你以前也不爱出门,所以咱们都没见过。” 这些半大不小的姑娘们,明明心里厌烦,想要她面上还装着热情洋溢的…… 能做到这样的不是没有,但是绝对不多。 显然,秦颖这样被人捧着长大的娇小姐是没掌握住这项技能。 要知道,原主那可不是不爱出门,实在是病得哪儿都去不了,几乎为此抑郁了。 祁欢保持一张人畜无害的微笑脸。 祁云歌看她被人挤兑,眼睛里的快乐几乎藏不住,就差笑出声来。 凌家姐妹也都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而祁长歌—— 则是气场全开,顶着一张冷艳的脸,一副睥睨全场的高级范儿,眼神里也没太把秦家的独女宝贝疙瘩当回事。 祁欢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些个冤家,还觉得挺有意思。 她只想尽可能精简步骤的解决掉秦家的事,所以也不想和秦家这小姑娘打嘴仗。 然后,旁边的祁长歌就不冷不热的开了口:“我大姐姐是不爱出门,可是昨日我家设宴,好像秦小侯爷都到了,秦家姐姐怎么没一道儿来呢?” 她俩都是十五,但秦颖的生辰在正月里,是要大几个月的。 这娇小姐吵架段位明显也不高,被噎了一下,立刻柳眉倒竖:“谁是你姐姐?” 她连祁欢都烦,显然更瞧不上祁家一个庶女。 祁长歌自然忌讳嫡庶身份,眼看也要怒了…… 祁欢不能让她俩吵起来,不动声色往祁长歌身前挪了半步,话却是笑吟吟对秦颖说的:“她姐姐当然是我,秦小姐说笑了。” 她态度不温不火,冷静的很,称呼却变了。 秦颖皱着眉头,显然没有转过弯来,还要怒怼,旁边林娘子却是眼神连闪,悄悄扯了下自家小姐袖子,递了个眼神过去。 秦颖看见她,就想起自家大哥嘱咐之事,这才咬牙压下火气。 “我自然是随便说说的。”她的态度,依旧是肉眼可见的敷衍:“昨儿个我身子不舒服,没能去贵府赴宴,想着也是遗憾的很,所以今日特意下帖,请你们一起出来玩。” 这套说辞,显然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祁欢并不点破,也不驳她的面子。 互相说了几句场面话,一群姑娘就被拥簇着沿着河堤赏景散步。 沿岸有不少卖吃食和各种小物件的摊子,姑娘们虽是不敢在大街上吃东西,那些做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笔枕、止箸,然后手工绣制的各种小物件,却走走看看,每个人都挑了不少。 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看林娘子带着人往前面卖风筝的人手里买了四五个风筝回来,提议姑娘们去前面的空地上放风筝。 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贪玩的年纪,而且常年被圈在大宅子里,难得出来一次,这会儿也顾不上谁与谁之间的小矛盾了,全都兴致勃勃的去选风筝。 凌妙妙很是挑剔,嫌林娘子拿过来的几个没有她喜欢的图案,还特意跑去小摊贩那里另外挑了一个。 林娘子递了一只蝴蝶的风筝过来给祁欢:“祁大小姐觉得这个怎么样?” 祁欢不想放风筝。 但她还是接了。 转手递给星罗和云兮:“我身子骨儿不好,跑不了几步,你们放给我看吧。” 林娘子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放松的情绪,随后眼角眉梢又重新挂了满满的笑容。 一群姑娘在空地上放风筝,凌家姐妹在一起,小的帮着大的。 祁云歌和祁长歌互相不对付,各自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组队。 秦颖跟她们也玩不到一起,也是带着自家仆从自成一体。 但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大家头次放风筝,都没什么经验,互相交流取经之后,也逐渐打成一片。 祁欢离着他们稍远,让人铺了席子和垫子,就地坐着晒太阳。 旁边云兮和星罗扯着风筝线,手忙脚乱的互相埋怨,等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风筝放上天,又冰释前嫌,抱在一起欢呼傻乐。 祁欢含笑看她们玩闹,心想老阿姨的心态和年轻小姑娘是真比不了啊…… 感慨着刚想悲春伤秋一下,就听云兮一声惊呼:“唉,风筝……风筝!” 祁欢思绪被打断,抬眸去看。 发现风筝线被挣断,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晃晃悠悠的飘远,坠落。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之前在游湖的几艘画舫,不知何时已经有一艘停靠在了不远处的岸边。 “这……这怎么就断了呢?”星罗扯着手里的线头,一时不知所措。 云兮盯着那巨大的画舫缩了缩脖子:“好像落到那船上了,船上有人吗?” 能租的起那么大画舫的人家肯定非富则贵,为了个破风筝吗? 她有点不敢去要。 可是刚玩在兴头上,又觉得不捡有点可惜。 祁欢却眯着眼睛,瞧着天空发呆…… 今天是有风的,可风并不是吹向那个方向。 而且—— 风筝线坚韧,又没有和别人的切在一起,怎么就突然断了呢? 主仆三人正在各怀心思,秦颖那边应该是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跑过来:“风筝线断了是吗?掉哪儿了?” “那边。”星罗指向画舫的方向,“可能落水里了,也可能掉在那个船上了。” 祁欢拍拍裙子站起来。 秦颖古道热肠的一把拉过她的手:“走,我陪你去捡回来。” 祁欢没动。 秦颖拽了她一把没反应,不禁回头看她,神情明显有点紧张了,“丢了多可惜啊……” 一个路边摊买来的风筝,祁欢和她谁都不可能看在眼里。 祁欢却没戳穿她,在秦颖紧张的注视下,笑了笑:“你不怕水吗?” 秦颖微微怔愣,祁欢已经抽回自己的手:“秦小姐继续玩吧,我自己过去拿。” 说完,只给星罗递了个眼色,便举步朝前走去。 云兮也想跟,却被星罗拦下。 秦颖皱着眉头,却是一步也没往前走。 她只是盯着祁欢的背影,一直到祁欢主仆相继踩着搭在画舫和堤岸中间的木板走上船去,才松了口气,转身绕开云兮身边走开了。 她的婢女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咬耳朵:“二公子和祁家小姐的婚约真的要取消吗?” 秦颖满脸鄙夷:“这个祁欢娇气的很,又是个病秧子,奶娘跟我说,祁家的世子夫人宠她宠的不得了,把她当公主娘娘养,要真娶她回来,难道还要我们全家把她给供起来?而且她家也不怎么样,我二哥又不喜欢她……” 婢女看了眼紧张兮兮不停往船上张望的云兮,继续小声提醒:“叶丞相府虽然更风光,可是他家三姑娘是个庶出的啊……” 关于家里对秦硕婚事的打算,不管是武成侯夫人还是秦颂,都不会与她商量,秦颖只是一知半解。 提起叶寻意,她又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然后随手拨弄了下湖边柳树的垂枝:“那个叶寻意虽然也不怎么好,可是也比祁家这个娇气的病鬼强吧。” 婢女看她越发不耐烦,就不敢再多嘴。 这边,祁欢带着星罗上了船,那偌大的一条画舫上面,却没有半点人声,轻悄悄的,氛围十分诡异。 星罗下意识挽住祁欢的胳膊,大着胆子四下张望:“小姐,这上面怎么好像没人?这船停过来应该没多久,难道是人下去了咱们没瞧见?” 祁欢只问:“风筝是落在哪个方位了?” 星罗垫着脚指了指:“那边,斜对面。” 祁欢于是拍拍她的手,领着她往靠近船尾那边走。 绕过船舱,一眼就看到那边甲板上长身而立的男人。 星罗毫无防备,明显紧张了一下,又拉了祁欢一把,小声道:“是秦家小侯爷。” “你就站在这。”祁欢扭头冲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我去和小侯爷说两句话。” 星罗的脑子快,看见挂在秦颂旁边栏杆上的风筝,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直觉秦家这是有阴谋,还是针对自家小姐的。 想跟着祁欢,但又想到祁欢之前警告她的事,便又默默地忍着没动。 站在原地,警惕的注意周边情况。 秦颂今天穿了一件低调的便袍,雀灰色,站在没什么装饰的船上,很不显眼。 湖面上风大,吹起他袍角。 男人侧脸的轮廓冷漠英俊…… 祁欢认为这个装逼风格可以打满分! 她不紧不慢的走过去,站在离着秦颂两步开外的地方,避嫌:“秦小侯爷邀我前来,有话请直说。” 昨日初见,秦颂便知这姑娘胆子大,再想想她背地里做的事—— 这也不单是用一句胆子大能概括的。 所以,祁欢没怕他也没躲他,他都毫不意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冰冰道:“叫你过来是想谈谈咱们两家的那桩婚约。” 按理说,这事儿要谈,哪怕是秦颂出面,他也该找杨氏去谈。 祁欢却没有质疑,一样的冷静自持:“哦,小侯爷请说。” 秦颂嗤笑一声,这才终于收回视线,开始明目张胆的审视他。 他看她这眼神,跟昨天一样,威吓之下又透着明显的蔑视和轻佻。 这种仿佛带着等级压制般的优越感,让祁欢心里很不舒服。 于是,她主动打破这个男人的压制:“昨日叶相府上的盛况,我已有所耳闻。其实我与二公子之间的婚约,本就是多年前双方长辈之间的一句戏言,若是二公子……” 瞧瞧,这丫头倒打一耙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还当真是胆子大到没边了! 秦颂目光一沉,严厉打断他:“我们今日不提我二弟,只说你。” 祁欢一时反应不及,不禁愣了一下。 秦颂继续把话说完整:“祁大小姐你,想要嫁入我们秦家吗?” 啥意思? 这位秦小侯爷,还真是有够不要脸! 自家的过错,他是只字不提,还想站在制高点上把事情解决掉? 可谓又当又立的典范了! “不想。”祁欢压着脾气,毫不犹豫的快刀斩乱麻:“我知道二公子心有所属,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我也愿意做,侯爷今日叫我出来若是为了此事,那咱们两家退婚就是。” “为什么不想?”不想,秦颂却是步步紧逼。 “什么?”祁欢再次觉得他有病,听不懂人话。 “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二弟?”秦颂却变本加厉,直接踱了一步上前,威压之势明显。 祁欢仰头迎着他的视线,不卑不亢的努力找回场子:“贵府二公子和叶家三姑娘的事……” “只要有本侯在的一天,叶家那个就绝不可能进我秦府的门,这个你不用怀疑。”秦颂再次打断她。 女主是男主的,祁欢当然知道秦硕没戏,可是秦小侯爷你这样是迟早要被女主灭的你造么? 祁欢思绪一个没忍住跑偏,秦颂就又往前走了一步:“若是我秦家依旧愿意履行婚约,你嫁吗?” 他比祁欢高了一个头,阴影落下来,几乎造成了灭顶的压迫感。 祁欢:…… 祁欢不认为他会动手揍一个小姑娘,但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神经病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了不后退,坚定不移的捍卫住尊严和真理。 秦颂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眼底轻蔑与阴暗交织,对着她明澈又坚定的眼,继续一字一句的说:“二月初二,青龙节,那个晚上祁大小姐身在何处?又是与何人一起度过?” 祁欢:…… ------题外话------ 秦小侯爷在线吃瓜…… 上架了,我终于解除单章2k字的憋屈束缚了,嚯嚯嚯! 第044章 我成亲小侯爷给送礼吗?(二更) 对她刚来那晚发生的事,祁欢其实事后已经基本过度掉了。 因为当时她发烧烧的脑子不清醒,发生的事又离奇,甚至还不是什么好事儿,事后她确实也不想去过分的回忆和追究。 但—— 那晚事发的经过,她大概都是有印象的。 那晚算是有交集和打过交道,就俩男的。 一个在她床上,一个在她床帐外面。 一个她看见长相了,但是没记住,一个她直接没敢睁眼看长啥样。 而显然—— 秦小侯爷绝对不是床上的那个。 他这几次三番又敌视又轻蔑的态度,可不该是拿来对待救命恩人的。 关键问题上,祁欢脑子反应很快。 “明白了。”她脸色几乎都没变,眼神一晃,重新再对上秦颂视线时候就连温良恭谨都不装了,目光越发清亮果决:“退婚的事勿须贵府出面,给我点时间,最迟三日之内,我母亲会亲自登门了结此事。” 言罢,也干脆利落的往后再退两步,重新和秦颂之间拉开距离。 秦颂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的当场认了,反而狠狠一愣。 祁欢只等了他片刻,见他没别的话要说,就一把扯回挂在旁边的风筝,转身便走。 秦颂反应慢了半拍,等回过神来祁欢已经步调轻盈的走到了船尾。 星罗接过她手里风筝,看看远处冷着脸的秦颂,还是有所芥蒂,赶紧又收回了视线:“小姐没事吧?” 这条画舫不小,她站在这,并不知道祁欢和秦颂之间究竟都说了什么。 只是那位秦小侯爷冷着脸的样子实在吓人,让她本能的替自家小姐捏了把汗。 “没事,我们回岸上吧。”祁欢捏捏她婴儿肥的脸颊,打消小姑娘的顾虑。 带着她,刚要继续绕到另一侧下船去,身后秦颂的冷冰冰的声音就又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祁欢!” 这一次,他直呼其名。 并且,语气不善。 祁欢不想再理他,可又拿不准这人的真实性情和底线,怕他一个不悦就拿庄子上的事去刺激杨氏。 只略一迟疑犹豫…… 秦颂人高腿长,说话间,就已经几步跟了上来。 巨大的压迫感,再度兜头压下来。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再次转身:“小侯爷还另有指教?” 星罗紧张兮兮的紧贴着她,防备的盯着秦颂。 秦颂眼神睥睨,居高临下,一道眼神甩过去:“你先上去,我与祁大小姐另有话说。” 祁欢能明显感觉到星罗哆嗦了一下,可她没动。 祁欢心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去吧,和云兮一起先把风筝线接好。” “是……”星罗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了。 祁欢等她下了船,才又重新看向秦颂:“我与贵府的二公子,算是我无情他无义,论人品,彼此都不妨多让。咱们两家买卖不成仁义在,也没必要伤和气,甚至弄到两败俱伤吧?” 祁欢现在一点都不慌。 她反而很淡定。 甚至是庆幸这个秦颂只以为是她生活作风不检点,与人暗度陈仓,这样总比他反应过来自己藏了他要杀的人强。 毕竟—— 能劳动手握京畿防务重权的武成侯亲自出面,并且深夜追捕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小虾米。 神仙打架,她疯了才会往里掺合。 至于秦颂误会她生活作风有问题,她打从心底就不当回事,就是抱着小帅哥假装睡了个觉,还没真睡呢,算什么天理难容?之所以这么客气谈判,其实还是怕万一谈不拢,秦颂迁怒会伤及杨氏。 而秦颂看她丑事被人当面戳穿,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也当真叹为观止。 那么冷静自持一个人,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眼神变幻莫测,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祁欢觉得,他大概是想骂自己,又因为出身高贵,拉不下脸骂那么下流的字眼儿…… 总之瞧着是憋得挺难受的样子。 祁欢还是谦虚的,立刻便缓和了几分语气:“其实……和秦二公子的婚约,我娘之前一直没跟我提过。她觉得我身体不好,随时可能夭折,大概也没想到我能活到完婚那日。至于你们家,这么些年里和我家走动也不频繁,充其量只维持了个面子情,去年我及笄,你家侯夫人也没主动提起婚约这事儿,其实你们也是在观望吧?” 她的表情很认真,一板一眼的讲道理,却不是抱怨。 秦家在这门婚事上,的确一直都有私心。 秦颂没否认,算是默认。 祁欢倒不觉得他是心虚,反而觉得他这样的人,只是不屑于否认这些无关大局的小事。 她不温不火的继续往下说:“既然彼此从来都无真心实意,这桩婚事就确实不值一提,更谈不上是谁伤了谁的颜面。秦小侯爷君子度量,胸怀天下,应当也不至于为了这样对您无关痛痒的小事与我们为难吧?咱们就各退一步……好聚好散?” 秦颂只是冷脸盯着她,眼神却从轻蔑不屑变得深邃难懂,仿佛是想戳开她脑壳看看这究竟何等的一朵奇葩。 祁欢在等他给一个保证。 两个人,对峙良久。 实在是逼不出这丫头的羞耻心,秦颂终于放弃。 他姿态放松下来,唇角重新挂上那种十分睥睨的笑。 祁欢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他悠悠开口:“本侯还有一事好奇,你那奸夫,何许人也?” 祁欢:呵呵…… 这事儿得问您吧?我特喵也想知道! 当时烧得七荤八素,您不提,我都当是做梦了,鬼知道三更半夜您是提刀出来要杀谁…… 她扯着嘴角活动一下腮帮子,直接摆烂:“我成亲,小侯爷是要给送贺礼?” 秦颂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再次失控,整张脸都黑了。 祁欢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摆摆手道:“近日我会请我母亲登门和武成侯夫人商议退亲之事,今日就先告辞了,祝小侯爷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漂亮话说完,她再次功成身退,便要转身离开。 秦颂可能是头一次被人挤兑到骄傲扭曲,当时脑子里没过任何念头,却是下意识抬手想要拦她…… 恰在此时,便听岸上有人唤他:“侯爷好兴致,此时不在衙门值守,这是在游湖吗?” 秦颂这船停靠的位置是预先计算过的,本来他和祁欢站的位置前面挡了另一艘画舫,背后就是船舱,几乎可以形成一个视觉死角,毕竟他也不想叫人看见自己和与他弟弟定过亲的女子单独见面。 可是前面他追祁欢到船尾,便暴露在了岸上人的视野之内。 认出这个声音,他顿时目色一冷。 循声去看,果然就见顾瞻带着亲卫随从驻马停在岸边路上。 顾瞻翻身下马,更是目标明确,大步朝这边来。 秦颂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立刻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与祁欢之间的距离。 避嫌。 顾瞻上了他的船,径直走过来。 他在岸上就看到了祁欢,过来之后第一眼看的也是她,只是有意克制,视线没落那么明显。 见她不像是吃了亏的样子,就也顺理成章和秦颂对上:“侯爷今日不当值吗?还是玩忽职守?” 那夜秦颂亲自率人在官道上设伏截他,他知道是秦颂做的,秦颂也知道他知道,只是他们一个没拿到手腕证据,一个也没强横到敢明着再来一次…… 回京之后,彼此也就心照不宣的掩饰了太平。 只是—— 不交锋,不知道,这俩人一旦证明对上,现场的气氛明显就变得紧迫起来。 秦颂此刻已经恢复了初见祁欢时候的那副冷峻面孔:“本侯的妹妹今日约了朋友在此戏耍,巡城路过附近,就过来嘱咐她们几句注意安全。” 随着他说话,顾瞻的目光才终于光明正大移到祁欢这。 祁欢上来没给他打招呼,他就知道她又想装不认识他,所以也不点破:“这不令妹。” “哦……”秦颂才要说话。 祁欢立刻先替他鬼扯:“秦家小姐在岸上,方才我的风筝落在这船上高处,所以请小侯爷帮忙取下来。” 她随手指了指岸上拿着风筝张望的星罗,又装模作样冲秦颂屈膝一福:“给小侯爷添麻烦了,多谢。” 然后又大大方方同顾瞻颔首,算是招呼过:“我不打扰二位了。” 自顾说完,立刻淡定开溜。 秦颂没想到她会替自己圆谎,还圆的几乎天衣无缝,一时之间,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回过神来,却见顾瞻也紧抿唇线盯着祁欢的背影在看,目露深思。 秦颂压根没往别出想,反而莫名做贼心虚似的解释道:“那是长宁侯府祁家的姑娘,我们两家略有交情。” 紧跟着,才又神情一凛,反问顾瞻:“顾世子过年都没回京,难得回来一趟,不需要休养?怎么也逛到这里来了?” 顾瞻自是听懂了他意有所指:“军旅之人,磕磕碰碰是家长便饭,反而回了京城,到处繁华安稳,我自然也是神清气爽,身体康健的。” 两个男人,锋芒相对,无形中已经交锋过一轮。 秦颂然后就笑了:“所以,顾世子此番,不会是特意打听了本侯行踪,刻意来寻我说话的吧?” 有些事,还不适合当面点破。 顾瞻更怕前累到祁欢。 他面上表情淡淡:“那倒不是。太子殿下那里得了消息说太傅今日可抵京,却忘了询问之前的信使他会走南门还是西门,所以我与他分做两路,正准备往西城门走一遭。侯爷不是在巡城么,要去西城门卫所吗?咱们一道走好了。” 秦颂今日掩人耳目特意单独来见祁欢,绝对来者不善。 但看对方表现,顾瞻断定他应该还不知道那夜是祁欢藏了自己。 别的他暂时也做不得,就想先把秦颂带走。 秦颂自然不知他意图,却显然不想与他同行。 顾瞻又道:“陛下此次急招太傅回京,是要委以重任,命他主持这届春闱。” 皇帝要命太子太傅主持这届春闱,释放的新号十分明显—— 这就是在为太子铺路,以东宫的名义开始培养门生了。 这个春闱主考官的差事,过完年朝堂上就争论不休,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在力推自己的人上去,皇帝的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没想到,其实心中早有定论了。 这个消息,实在有些重磅,秦颂目色一寒,悄然将右手背在身后,捏紧了拳头。 顾瞻撂下话,也就云淡风轻的独自转身:“贵府的二公子今年也要下场吧?看来是胸有成竹,方才过来路上我还见他带了小厮在街上闲耍。” 秦颂蓦然一抬头,眼中再现冷意。 他明明下了禁令叫秦硕跪祠堂反省,近期不准出门…… 这小子,近来真是荒唐事做了一件又一件,欠收拾。 偏偏—— 还叫顾瞻看了笑话! 秦颂怒火中烧,顷刻间什么心情都没了,冷着脸也往岸上走。 结果两人一前一后正朝上岸的地方走,前面就看凌妙妙扯着个风筝线,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到了这边。 但是这边岸上都是柳树,她风筝线被树枝挂住,正拼命拉扯。 祁欢当时正踩着木板往岸上走,就差两三步上岸。 星罗一手抓着风筝,一手探过来扶她。 凌妙妙背对着这边胡乱使劲,一个用力过猛,风筝线断裂,她脚下趔趄后退,狠狠撞上星罗。 祁欢脚下那张板子只是临时搭起来的,并不固定。 星罗抓着她的手往旁边栽倒,惊慌之下自是直接攥紧。 却又不知道是谁脚下胡乱踢了一下,撞到那板子。 祁欢失声大喊:“星罗撒手!” 星罗其实没反应过来,但是出于服从命令的本能,立刻撒手。 祁欢赶紧稳了一下重心,想试着扑上岸,恰在这时,秦颖也跑了过来。 这一回祁欢看得清楚,凌妙妙本来是撞着星罗要往右边倒,看秦颖跑过来,立刻反手去拉扯秦颖。 连带着秦颖身边手忙脚乱的小丫头,四五个人胡乱撞在一起混乱不已。 祁欢暗骂一声晦气,顿时也不觉不好意,一把拉住凌妙妙胳膊,借力跳上岸,反手把凌妙妙甩出去。 心安理得,头也没回。 ------题外话------ 秦小侯爷:我要努力争取吃到最新鲜的瓜! 顾世子:那你倒是看看我啊[○?`Д′?○] 祁大小姐:你俩聊,我先走了,我跟你俩都不熟,有事别叫我了…… ps:我一般一天是稳定更一章,二更看当天码字进度和心情,随机掉落,所以,大宝贝们不要过分期待哈~ 第045章 美好 祁欢其实并不想当着秦颂的面坑秦颖。 但是她也确实没有高尚到会舍己为人。 她虽是借力使力,顺利上了岸,身体同样失去控制,撞上星罗,狠狠栽在地上。 同时听到背后扑通一声,溅出来的水花打在了她裙角。 祁欢也不管,第一时间就先狼狈翻身,从星罗身上挪开。 虽然她的这个身体十分瘦弱,目测可能都还不到八十斤,可是方才混乱中胡乱冲撞,这样砸在星罗身上也够星罗受的。 坐起身来之后仓促回头—— 却发现秦颂已经到了岸上。 祁欢虽没看见他具体是如何做到的,这会儿就看秦颖白着一张脸,茫然跌坐在地,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仿佛吓傻了。 秦颂单膝半跪,将妹妹护在怀里,保护起来。 祁欢回眸的瞬间,就对上他甩过来的两道刀锋般杀气腾腾的眼神。 这个男人,以前只是因为瞧不上她的人品,故而带有轻视和敌意,但那都是些很漫不经心的,很表层的东西,毕竟她不管是人品不佳还是背地里乱来,都没有对秦家人造成直接的利害关系…… 这是第一次,祁欢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个男人身上迸发出来的愤怒,甚至是杀意。 对于既成事实,她选择直接忽视。 两人视线交错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她已经漠然转过脸去。 “有会水的没有?哪位娘子或者姑娘下去帮忙把人捞上来,我必有重谢。”祁欢扬声大喊,一边又自顾揉了揉扭疼的脚踝。 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屁本事没有,还个顶个的娇弱,她不能真叫凌妙妙就这么死自己手里。 附近玩耍或者路过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跑来看热闹。 云兮之前没在这旁边,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星罗还没缓过来,祁欢咬牙刚要自己爬起来…… 斜刺里却有人先朝她递过一只手。 手指修长漂亮,掌心和指腹上却都有明显的老茧。 这是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手。 祁欢深知这个时代的忌讳,虽然现在她希望有人能拉上一把,却还是第一时间警惕抬眸。 却发现—— 不知何时顾瞻已经站在了她旁边。 他的脸,逆着光,眉头深锁,以一个略显怪异的僵硬姿势,半弯身朝她低过手。 登船的板子早在混乱中被撞到了水里,祁欢没看见他和秦颂两个是怎么上岸的,惊讶之余,不免又愣了一下。 不过鉴于她之前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也不坏,祁欢心里还是略松了口气,刚要去抓他的手…… 结果刚一抬手,却见他手指不自在的动了动,已经先缩了回去。 祁欢:…… 顾瞻那里却是愣了。 他看祁欢犹豫,还以为她仍要避嫌,不想沾染上自己,这一来一去什么忙没帮上,反而差点叫人家姑娘下不来台。 顾世子暗恼不已,一瞬间脸憋得微红。 行吧,这也不是能顾上尴尬的时候。 靠人不如靠己,顾瞻怔愣的瞬间,祁欢已经当机立断自己爬了起来。 先冲到水边去看。 三尺多高的堤岸下,凌妙妙毫无章法的在水里扑腾。 掉下去的板子明明就在身边,她却压根没意识到要去抓,反而手脚乱舞,渐渐将那板子给冲开了。 不过可能是骨骼不重,她脑袋几乎一直在水面上,一时半会儿该是死不了。 凌娇娇吓坏了,趴在岸边哇哇大哭:“救救我姐姐……谁来救救我姐姐……” 转头想去求救秦颂。 秦颂却一把抄起秦颖,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挤出了人群。 这男人带起来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冷硬强大了,凌娇娇根本没敢伸手去拉扯。 林娘子等人本还想着维护两家的面子情,犹豫想帮忙,现在都以秦颂马首是瞻,便也心安理得的不肯管闲事了。 毕竟—— 方才要不是小侯爷身手好,及时掠上岸来抢回了小姐,这会儿水里扑腾的就还得加上自家小姐了。 凌娇娇都哭疯了,虽然祁欢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但她情急之下还是就近一把抱住祁欢的腿:“是你推我姐姐落水的,你得救她,你不能走,我姐姐要淹死了……” 祁欢生平最恨人蠢还事多的主儿,心里本就是压着火的,一脚将凌娇娇踹开:“起开,别挡着我。” 她的身子骨儿是差了些,但最近体力锻炼的已经恢复不少,加上年龄优势,一脚就将凌娇娇踢歪在一边。 她也不争执解释究竟谁才是这祸事的始作俑者,凌妙妙和星罗之间,她选择先顾星罗。 三两步折回来,先将星罗拉起来:“撞伤你了没有?” 星罗给她做了肉盾,那一下确实被压得险些背过气,不过好在没有真的受伤。 这会儿喘顺了气,赶紧摇头:“奴婢没事,小姐呢?” 祁欢看她确实不像有事,就不再管她,转身目光四下搜寻。 她的反应快,动作也快,这来来回回一通忙活,其实也不过就几息之间的事。 顾瞻这时回过神来,见她着急,毫不犹豫便要宽了外袍下水:“我帮你吧。” 不是他想救凌妙妙,只是如果凌妙妙淹死,祁欢回了祁家指定交代不过去。 祁欢却毫不犹豫握住他手腕,阻断他的动作:“不用。” 女孩子的手指秀气细弱,微微有些凉,握在他腕上带来的感觉很怪异。 顾瞻微微一愣,祁欢已经松了手,言简意赅道:“男女有别,就不给顾世子添麻烦了。” 这会儿云兮和祁长歌等人也才刚从远处气喘吁吁跑过来。 祁欢命令:“去附近找些粗点的棍子过来,要快。” 凌娇娇坐在地上哭得直打嗝,水里那个还在扑腾,祁长歌等人都有被吓到,十分无措。 星罗带着丫鬟仆妇立刻就分散,到处去找棍子。 顾瞻眸光四下一转,抬脚大步朝旁边走去。 祁欢眼角的余光扫见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刃,就看他大步走到一丛竹子前面,三两下削下两截粗竹竿。 他那两个等在不远处的亲卫和随从看见,也立刻撇了马往这边跑。 祁欢顾不上再道谢,抢过一根竹竿塞给在岸边急得跺脚的仆妇:“用竹竿把木板拨过去,让她先抓住木板,再慢慢把人和木板一起往边上拨。” 顾瞻的那个亲卫觉得这些小姑娘真没用,直接撸袖子:“我下去捞!” 顾瞻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们两个力气大,再去砍两根竹竿帮着一起救救人。” 之前凌妙妙落水的经过他看得一清二楚,并且他也明白祁欢的心思—— 让凌妙妙在水里多泡会儿,吃吃苦头,是应该的。 顾世子脸上恢复了端正儒雅的表情,负手而立,一副悠闲看戏的姿态。 两个手下对视一眼,只能听吩咐。 祁欢没兴趣看着他们捞人,自顾走到旁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仔细拍掉自己身上的草屑和泥土。 她兀自做的很认真,仿佛岸边热火朝天的救援行动与她毫无关系。 顾瞻没有走过去,一直站在这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隔着人群看她。 天气晴好,穿过树枝落在她身上的那些星星点点的阳光,也很好,甚至周围明显嘈杂又透着混乱的环境也都一样的恰到好处…… 这一日,这个地方,和这个从容自在的姑娘一起,组成了这个春天里十分美好惬意的一幅画卷。 看着看着,顾瞻的唇角便不由的扬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因为凌妙妙惊惧过度,很难配合,一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不多一刻钟之后才勉强将她弄到稍远地方的一片石梯处。 祁欢看着差不多了,这才勉为其难重新走过去,让云兮她们拼拼凑凑脱了几件外衫出来,等凌妙妙被拽上来就第一时间帮她遮掩身体。 凌妙妙已然又累又怕到虚脱,被人拽死猪一样的拖上岸时,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瘫在那直翻白眼。 祁欢看她还在喘气,知道死不了,就让跟着的强壮仆妇把她抱车上去。 祁长歌等人都不吱声,也陆陆续续跟着她往马车那边走,一个个的竟是难得的乖巧安静。 他们散了之后,附近看热闹的人就也陆续都散了。 回到停车的地方,秦家的车马都还在,早已经整装待发。 祁欢想了一下,还是认命的走过去,问林娘子:“秦小侯爷在车上吗?” 林娘子这会儿已经没了昨日在祁家时候的温和慈爱,皮笑肉不笑,态度很是敷衍,“祁大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祁欢跟她说不着,更不肯无缘无故受狗奴才的窝囊气。 她瞟了眼紧闭的车窗,径自绕开林娘子走过去,抬手敲窗户。 敲了两下,里面没反应,她就提了口气直接说:“小侯爷,秦三小姐,方才的事对不住,我先在这里替我表妹向二位赔个不是。另外秦三小姐受了惊吓,待我回府禀明长辈们,我们祁、凌两家会给秦小姐一个说法的。” 武成侯府就是比长宁侯府更得势,凌妙妙虽然不姓祁,在这个有事就要株连九族的大环境里,她就是得顾全大局,站出来说话。 把该圆的场面圆了,祁欢也没耐性等秦家兄妹的反应,转身就走。 秦颂推开窗户时,就看她一个后脑勺,登时怒上加怒:“你以为这就完了?” 祁欢止步回头,脸色和他一样臭:“凌妙妙我给捞上来,小侯爷要实在气不过,那我叫人把她拖过来,您先打一顿?” 秦颂是如何都想不到她会是这般态度,被噎的不免当场愣住。 祁欢懒得继续说废话,再度转身,扬长而去。 她是来表态做场面的,又不是谁的出气筒,自己都还憋一肚子火呢,秦家兄妹的脸色谁爱看谁看! 祁欢头也不回的上了自家马车:“回家。” 车上凌妙妙裹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旧衣裳,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见她上来,登时气得红了眼珠,抖着声音尖声斥责:“你拉我落水不算,还吃里扒外,为了讨好外人想欺负我……” “你闭嘴!”祁欢砰的一下砸上门,“再多说一句,我扔你出去!” 这气势,加上车厢剧震,吓得眼都肿了的林娇娇又咿咿呀呀的哽咽起来。 凌妙妙对上她凶狠警告的眼神,则是直接一个瑟缩,彻底闭了嘴。 她现在又累又冷,身上冻得几乎麻木,还疼,连衣裳都是湿漉漉的,祁欢要真发狠起来把她丢下…… 她今天丢人已经丢够了,再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的看笑话了。 这动静不小。 前面马车上的秦颂脸色立刻又黑了三度。 他是真没见过祁欢这样儿的,有气没处撒,直接迁怒车夫:“还不走?” 车夫噤若寒蝉,立刻准备赶车走。 顾瞻是这时候才不紧不慢走过来的,面相依旧儒雅宽和,只是表情似笑非笑:“侯爷这是准备直接回府了?” 秦颂冷笑:“要不然呢?顾世子难道还要去陛下跟前弹劾本侯一个玩忽职守不成?” “那是御史言官的事,”顾瞻一语带过,意有所指看向后面祁家的车马:“长宁侯府那几个姑娘是独自出行,侯爷不是说你们两家有交情么?不送送?” 秦颂眼神又再冷了冷:“顾世子未免管的太多。” 说完,啪的合上车窗。 秦家的车夫一脸愁容,眼巴巴看向顾瞻。 顾瞻倒是好脾气,主动往旁边让开了路。 他的亲卫和随从,这会儿也牵马过来与他会和:“世子爷,马。” 顾瞻接过缰绳,缓缓一笑:“耽误到这会儿,怕是咱们赶去城外太傅也早进城了。既然武成侯不得空,咱们就顺便送长宁侯府的姑娘们回去吧。” 话,是说给秦颂听的。 秦颂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眼不见为净。 他和顾瞻有过节,甚至可以说已经是死仇了,那小子找茬故意跟他作对下他的面子,没什么大不了。 这边车里,祁欢自然也听到了顾瞻说话。 按理说她该婉拒,可实在是气头上,随时都要暴走,不合适出来做外交。 祁欢没做声,装聋靠到车厢上闭目养神。 祁长歌美目流转,表情明显一动。 而祁云歌则直接兴奋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霎时染上红晕。 就连精疲力竭的凌妙妙,都是眼睛一亮。 只有哭唧唧的凌娇娇不明所以,还只顾着抽搭。 马车缓缓踏上归途,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马蹄声,车厢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热闹起来。 三个姑娘不停的互相打眉眼官司—— 虽然她们并不认识顾瞻,但听秦颂和他手下都称呼他为世子爷,足见身份高贵。 并且他样貌不比秦小侯爷差,甚至脾气更是秦小侯爷没法比的…… 这机会多难得,推开窗户跟这位谦和又古道热肠的世子爷打声招呼道个谢,然后顺便聊骚勾搭一下,再合适不过。 可奈何祁欢跟一尊瘟神一样怼在那,谁都怕被她扔在半路上…… 于是,互相鼓励撺掇了半天,最后一直到马车重新停稳,三个人谁也没敢开窗采桃花。 马车一停,祁欢就睁开眼,谁也没看,自行拎裙子下去。 结果,却见自家门前聚了一群人,还有车马。 她不确定顾瞻为什么大老远要送她们回来,如果仅是因为同济医馆那一面之缘,未免牵强,但既然对方送了,她就得领情。 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并且她和顾瞻只是泛泛之交,彼此之间没戏可演,就直接一张麻木脸对他:“今天……” 刚要说话,却见那边人群里笑声朗朗走过来一个少年。 “小舅舅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少年的笑容十分阳光肆意。 话,他是冲顾瞻讲的。 祁欢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见顾瞻一瞬间皱了眉头,竟是有些惊慌的看了她一眼,她那被脑残折腾的有些迟钝的思维立刻连上线—— 顾瞻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嫡亲弟弟,皇后就生了一个儿子…… 那么,顾瞻的外甥是? 手拿半拉剧本的祁大小姐当时就满血复活,目光灼灼盯着迎面走来那小子,差一点冲口而出—— 你怎么还没死呢?! ------题外话------ 我祁大小姐真是挡桃花小能手,嚯嚯! 第046章 表哥(二更) 许是她目光太炽热,本来走路姿势轻快飒爽的太子殿下有种被人盯上的危机感,脚下不动声色偏了下航道,走到顾瞻身边去。 甚至—— 拿他那小舅舅挡了自己半边身子。 只是作为帝国接班人培养出来的小哥哥,心理素质也是过硬,他明明是心里九曲十八弯的有想法了,脸上依旧阳光灿烂,满面春风:“你不是说有别的事吗?怎么又找到这来了?” 居然—— 没有礼貌的把祁欢直接过滤掉了。 顾瞻见状,立刻紧张了起来,想要跟祁欢解释点什么,祁欢却又开始装不认识他,表情淡定的走了。 转身的同时,便是老脸一红,意识到她方才可能是眼神过分狂热,被人家青春期的小太子误认为是怪阿姨了。 顾瞻那一瞬间,眉头便皱得死紧,不由侧目看了眼身边笑得十分夸张的大外甥。 祁欢转身一走,其实云湛也愣了。 他甚至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 明明这姑娘刚才看他的眼神很是炽热嘛。 且在自我怀疑中,祁云歌和祁长歌也相继下了马车,一个比一个乖巧的凑了过来。 “世子爷您别介意,我家大姐姐被嫡母宠坏了,向来是这个脾气,没什么规矩的。”祁云歌主动搭讪的同时还不忘踩上祁欢一脚。 祁长歌原也是冲着顾瞻来的,闻言立刻转移火力,冷冷的道:“你有规矩,就在自家门口造谣母亲和大姐姐,还好不是母亲亲自养的你,要不然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楚了。” 余姨娘母女仗着有老太太撑腰,祁云歌总想踩在祁长歌头上作威作福,奈何祁长歌的生母路姨娘人美手段高,在祁文景面前很得宠,老太婆又不能直接插手儿子房中事,这些年两个庶女各凭本事,总是互别苗头,斗得如火如荼,大到衣裳首饰,小到一食一饭,不碰上则以,只要撞在一起,就得拼一拼。 “你……你说什么?”祁云歌明显嘴皮子不够利索,被挤兑的面红耳赤。 祁长歌多少比她知道点分寸,不想继续让外人看笑话,便冲顾瞻福了一礼:“我大姐姐今日受了惊吓又受委屈,心情可能不大好,并非有意怠慢。多谢顾世子帮忙,又送我们回府,祁长歌代我家姐妹们谢过。” 顾瞻直接没做声,神色也明显透着不耐烦。 祁长歌心里多少有点失望,知道今日这时机不对,便也转身,施施然走了。 祁云歌不想走。 可她刚出了洋相,内心极度崩溃中,甚至都不敢去看顾瞻二人瞧她的眼神…… 也一扭头,朝府门方向跑去。 云湛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接二连三的表演,觉得自己有点懵,于是转头问顾瞻:“你都认识啊?” 祁欢走了就没回头,顾瞻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而这里的事,他跟云湛一两句话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就岔开话题:“你不是接太傅去了吗?怎么又跑长宁侯府来了?” “接了啊。”云湛笑道,冲长宁侯府大门口停着的一排马车努努嘴,“昨日过午太傅他们在路上遭遇暴雨,马车坏了,刚好遇到一队将要进京的商队。” 顾瞻追随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太子太傅苏秦年正站在祁家大门前与一个年轻人说话。 这位太傅大人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除非当御史那时候上朝弹劾人才会侃侃而谈,锋芒毕露,否则平时话都不多。 能和他聊上天的真没多少人。 顾瞻忍不住多看了那年轻人两眼,可对方是侧后方对着这边,连长相都看不太清。 云湛继续道:“他腾出整整两辆车给太傅装他那些宝贝的书册和案卷,两个脑子都不太对劲的则是淋着雨徒步走到下一个驿站去的。今日他们又是结伴一起上路,我在城门接到太傅时,他还坐在人家拉货的板车上,然后说要把人家先送到地方,还要继续借人家的车,省得再倒腾一遍他那些宝贝了,结果号前不巧,商队押车的是长宁侯府世子夫人的亲外甥。” “长宁侯世子夫人杨氏的外甥……”那就是祁欢的表哥了? 顾瞻忍不住又多看了那边两眼。 祁欢今天心情不好,又有心事,暂时却无心过问门口这到底是在干嘛,拎着裙角,目中无人的只顾快步朝大门口走。 然则走到门口,刚要上台阶,却被人扯着后衣领给拎了回来,一道略低沉却明显戏谑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我这么大个人站这你看不见啊?小丫头片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这人手劲儿极大,祁欢毫无防备,被领口一勒,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等再缓过气来,已经站在这人面前了。 定惊一看,是个年纪十八九,长相英气的少年。 他皮肤被晒的有点黑,但是很健康。 再细看五官,祁欢居然莫名觉得有点儿亲切的熟悉感。 正纳闷这感觉从何而来,身后跟着的云兮就给破了案:“表少爷好。” “好着呢。”杨青云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是个大方不拘谨的性格,抬手就揉了两下祁欢的发顶:“这次大哥成婚我没赶回来,算下来是有一年多没见你了,瞧着……” 说着,又上上下下仔细将祁欢打量了一遍,然后就露出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来:“长高了,脸上也有肉了,也更漂亮了。” 自家的姐姐妹妹都是冤家,反而这个杨家的表哥很对祁欢胃口。 祁欢的心情好了点,嫌弃的偏头躲开他爪子:“别摸我头,一会儿你摸祁元辰去。” “是啊。”杨青云笑容越发爽朗起来,“那小不点也该硬朗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门内传来女子温和的笑声:“小祖宗你跑慢些,别摔着。” 众人循声看去,先是祁元辰埋过门槛跑出来。 原本应该是要出来扑杨青云的,看见祁欢就直接扑了祁欢:“阿姐。” 祁欢被他冲了个踉跄,含笑站稳步伐,门内云娘子随后跟了出来:“夫人早上还念叨,说表少爷今日就该到了……” 她含笑朝这边走来,话到一半,却不知为何卡壳了一下,然后笑吟吟的问祁欢:“大小姐怎么也这么快回来?” ------题外话------ 表哥表妹什么的嗷呜—— 今天有点余力,补更一个小短章给大家加餐! 第47章 她这是看上本宫了? 当着杨青云的面,祁欢不想多说,只回头看了眼马车:“凌家那俩还在马车上,您不用管,叫人送个信去福林苑,叫小姑姑过来接吧。” 杨青云明显感知到她情绪瞬间有几分低迷,眸光微微闪烁了下。 云娘子没接祁欢的话茬,又再对杨青云笑道:“客房提前都已经收拾好了,表少爷别在大门站着说话了,先进去安顿?” “好。”杨青云点头。 转而又对旁边的苏秦年道:“这些车马,先生尽管带走,跟车的人手您也尽管用,待卸了东西,打发他们回来就是。” 祁欢这开始注意到他旁边站着的男人。 那人应该跟祁文景差不多年纪,中等的身材,中等的容貌,再加上穿了一身明显洗得有些褪色的普通棉布长袍,又带着赶路的风尘,祁欢起初只以为他是杨青云的随从。 此刻细看,才注意到他器宇不凡。 是那种读书人才会有的端正的儒雅和风骨。 无需华服修饰,也无需绝佳的容貌点缀,有些人,哪怕粗衣布鞋,眉目之间已经囊括了丘壑山河。 读书人常见,有这种气势的人却不常见,最起码祁文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祁欢最多也只认为他是个有些迂腐的书呆子。 祁欢心中有所敬畏,态度也立刻严谨起来,问杨青云:“这位先生是表哥的朋友?” 杨家在京城有好些生意,但杨青云这趟进京的主要目的是要参加初九开始的本届春闱。 祁欢又暗中观察了苏秦年两眼—— 古代考科举,能中进士的凤毛麟角,更有人年年考,却年年落榜,甚至有人从青葱少年一直考到白发苍苍…… 她脑子里思绪乱飞,想这大叔难道是怀才不遇? “不是。”杨青云道,“我们就是同路,半路遇上,一起搭了个伴儿。” 苏秦年没跟他说过自己是做什么,他也没问。 但他眼睛不瞎,对方气度不凡,千里迢迢进京,却只带了四个随从,满满两大车书典古籍,一般人出行不会是这个风格。 然后今早在城门外云湛接到他们,依旧没说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只道苏秦年是他师长。 杨青云很识趣,依旧没瞎打听。 祁欢也不好探人隐私,自此也没再追问。 结果,道别的话说完,苏秦年却站在他兄妹几人面前,没动。 唇线紧绷,一脸严肃。 “先生,您的学生等您呢。”杨青云抓抓后脑勺,很有点不好意思,“按理说我应该邀您进去喝杯茶,可我这也是过来投亲戚,多有不便,就……怠慢了。” 祁欢也没多事。 太子的老师,被冠以大小各种官职的一大堆,但能得他倚重亲自出城迎接的…… 身份必定十分敏感特殊。 皇帝的其他儿子们都在摩拳擦掌等上位,这位太子殿下又手拿炮灰剧本,祁家这种破落户,根本不配排队。 苏秦年依旧没有反应,入定一般。 气氛逐渐变得有点尴尬又诡异。 云兮从祁欢身后小心翼翼蹭到云娘子身后,悄悄扯她袖子:“姑母……” 云娘子回头捏捏她的手,又对祁欢笑道:“那奴婢先进去看看,夫人说要给表少爷接风,却不知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她领了云兮先进门。 云湛看这边气氛凝滞,就和顾瞻一前一后走过来,狐疑道:“老师……” 才刚要说话,苏秦年也终于有了反应,冲杨青云拱手道:“多谢小友援手,载了我们一程,今日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言罢,径自转身,走向云湛的卫队。 云湛想跟,但见顾瞻站着不动,一时就也跟着没动。 然后,这个气氛,就又僵住了。 杨青云一脸的莫名其妙:“二位……还有事吗?” 顾瞻绞尽脑汁憋半天,终是忍不住开口:“大小姐的脚伤没事吧?” 祁欢倒不是躲她,她只是不想和短命太子当面打交道。 彼时,正假惺惺的低头捏着祁元辰柔软是小手玩。 闻言,她先是一愣。 后才反应过来—— 那会儿在湖边,她摔倒的时候扭了一下脚,不过后来趁大家捞凌妙妙时偷偷揉了半天,已经缓过来了。 “已经没事了。”她也不是不识好歹,勉为其难,这才重新对上顾瞻的视线,“本该谢谢顾公子帮忙的,可是……” 她面露难色,“我家中今日事忙……” 所以,咱俩不熟,也没啥关系,赶紧带着你的大外甥走吧! 顾瞻从她刻意改变的称呼里已经洞察了她的疏远之意,但是他能理解,于是拱手道:“那就不打扰了,大小姐保重。” 祁欢扯了下嘴角,话也不多说,然后就牵着祁元辰往门里走:“走了,进去了。” 杨青云看了顾瞻二人一眼,也道了声“告辞”,跟着祁欢姐弟进门去了。 顾瞻望着祁家大门,片刻,也才转身走了。 这回反倒是云湛玩味着慢了半拍才跟上—— 刚才祁家这位大小姐,又是从头到尾没正眼看他?他跟顾瞻站一块儿,就算不能艳压对方,好歹也不至于沦为背景板甚至空气吧? 而且—— 看那姑娘对他小舅舅也不像有意思的样子,完全爱答不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卫队那边,已经有人腾了马匹出来,让给苏秦年。 云湛骤然回过神来,看见一脸疲色坐在马背上的苏秦年,很是吃了一惊:“太傅您外放三年,还特意学了骑术?” 苏秦年明显心不在焉:“哦,西北地广人稀,道路又不通畅,有时出门公干,马车不方便,轿子又太慢。骑术称不上,勉强代步而已。” 他这太傅,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官轿一坐,威严儒雅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看着明显落魄的太傅,太子殿下心中颇为触动,有感而发:“太傅您受苦了。” 旁边顾瞻一声不吭的默默翻身上马。 云湛随后。 但是三个人明显都是各怀心思,在神游。 转过两条街,也谁都没说话。 然后,一直在摸着下巴沉思的太子殿下,终于悟了,炯炯有神看向顾瞻:“你说……刚刚长宁侯府的那个姑娘,她……不会是看上本宫了吧?” 顾瞻明显在走神,随口反问:“哪个姑娘?” “就一直假装没看见本宫那个。”云湛忖道。 顾瞻总算回过神来,皱眉道:“你胡说什么?事关女儿清白,莫要随便打趣。” “不是啊。”云湛于是很认真的与他分析,“你看啊,你跟她打招呼,她明显不太想理你,可是一开始她明明盯着本宫瞧了,后面却连续两次故意的视而不见,这难道不是欲擒故纵?” 顾瞻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沉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别的姑娘看见太子殿下,也许会耍些手段,想要博得青睐。 但祁欢不是! 这一点,顾瞻可以十分笃定。 无论是在同济医馆偶遇,还是今天在画舫上再见到他,她都躲得飞快,尤其是在见到云湛之后,更是故意连称呼都改了,明摆着不想沾染。 因为—— 如果她明知道他和云湛的身份,却不殷勤的对云湛有所表示,那便是大不敬之罪。 而且,堂堂太子殿下都到了她们侯府门前了,她若是想要巴结讨好,怎么都该抓住机会将人迎进府去好生招待。 但是,她没有。 她只客气的称他一声“顾公子”,以对云湛表示她根本不知道云湛身份,巧妙的将整个局面化解了。 云湛不过就是少年心性,随口一说,瞧见顾瞻反应,又再度来了兴致:“不过话说回来,小舅舅你近几年京城都很少回,顾、祁两家以前也无深交,怎么就认识了长宁侯府的姑娘了?” 顾瞻不想对他透露自己与祁欢邂逅的经过,只道:“祁家大姑娘和武成侯府订了亲,我偶然见她与武成侯单独在一起说话,后面又刚好出现一点意外。我看她们只有几个姑娘一起出行,就顺便跟着走了一趟。” “这就不奇怪了。”云湛对这些八卦事居然一点也不意外,提起来也是侃侃而谈,“昨日叶相府上可谓出尽了风头,连带着也闹出了武成侯府二公子的风流韵事,现在武成侯居然纡尊降贵,亲自出面处理这样的琐事,由此看来他家应该还是想要稳住祁家,留下这门婚事的吧?毕竟……依着武成侯的性情和作风,叶家那个他应该不可能看得上。” 顾瞻不想谈论祁欢的婚事。 但云湛这样闲话一样品评起她的终身大事,却叫他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他说:“未必,今日秦、祁两家起了冲突,不欢而散。” 而且,如果秦家真想守住这桩婚约,今天就不该是秦颂出面胁迫,而应该是秦硕出面挽回,调和关系。 顾瞻虽然还不知道秦颂私下约见祁欢的真实意图,但就从他今日种种表现来看,却可以判断,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云湛那里的关注点没再秦、祁两家的婚事上,不过一笑置之,语气突然变得幸灾乐祸起来:“就在刚刚去接太傅的路上本宫又得了个消息,想必小舅舅还不知道。” 顾瞻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云湛却买了个关子:“昨日老二和叶家嫡女的事,你猜后续如何?” 叶丞相在此前,其实一直是保持着中立立场的,不管他心里在做何盘算,总归明面上释放的就是这样的讯号。 而云峥和云珩双方,则是都在不遗余力的积极争取他的支持,所以昨日叶寻意的及笄礼,这两位才会齐齐登门。 出事之后,云峥自然第一时间表示自己一定负责。 而男女之间的事,所谓的负责—— 就是联姻了。 叶丞相当时尽损颜面,正在气头上,既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直接下逐客令,把包括两位皇子在内的众宾客全部扫地出门。 之后叶府闭门谢客,一整夜没动静。 但是昨天下午和今日清晨,二皇子府的人却两度登门表态,证明自己愿意争取结亲化解此事的积极态度。 可是,叶丞相一次也没见。 按常理来说,除了这等丑事,结亲是最好的化解方法了。 现在云湛这样说,那就恰恰说明事情没有按照常理发展。 顾瞻也不意外:“叶相拒绝了与老二结盟?” 所谓联姻,和朝堂联系到一起,那就是结盟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云湛眼底笑意加深:“叶才植这只老狐狸,纵横官场这些年,一直长袖善舞,谋求各种手段在各方势力之间找平衡。可朝堂之争,就是朝堂之争,制衡之术不是那么好驾驭的。他既不想独善其身,又想带着独善其身的假面蛰伏,将来直接导向胜利的一方摘取胜利果实,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叶家嫡长女叶寻惠今年都已经十七了,尚且待字闺中,叶家给出的解释是替她外祖父在守孝。 可是谁家姑娘留到十七八了还不着急?守孝也不耽误私下议亲,先定了婚事的。 有些百姓不明就里,混官场的大都能看透—— 叶相这是留着自己嫡长女的婚事在待价而沽呢。 毕竟这几年皇帝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又太年轻,根基不稳,各方势力还在虎视眈眈,极有可能未来会有变数。 “叶相拒了老二的联姻请求,那就等于是将他这个嫡长女彻底舍弃。”顾瞻也跟着忖道:“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得罪了老二,以前大家都想拉拢他,才叫他可以耍滑头,左右逢源。他叶家的根基不深,一旦老二直接将他列为敌对,开始打击报复,他怕也轻易吃不消。” “所以哟,近期这朝堂之上怕是要极其热闹了。”云湛一开始就没有追逐叶才植势力的意思,他是太子,有皇帝支持,不需要低三下四去笼络谁,或者讨好谁,这会儿就只剩幸灾乐祸。 前面又走了一段,到了一处路口,苏秦年直接打马往胡同里转。 “太傅。”云湛赶紧叫住他,策马追上去,“您三年未回京城,难得这次小舅舅也在,本宫在东宫设了宴,为您接风。” 苏秦年脸上倦色,比方才在祁家门前时候更甚。 他捏了捏眉心,又拱手予云湛作揖:“多谢殿下厚爱,微臣连日赶路,实在疲累,今天就不过去了。” 云湛仿佛是很少说话的人,嘱咐了他多多休息,就没再挽留,只又点了几个护卫跟随,护送他回去。 待到苏秦年带着他那两车书逐渐走进巷子,他想了想,就又点了个护卫:“太傅昨日着凉,本宫看他脸色确实极差,你去把王太医叫到他那给他看看。” 护卫应诺而去。 云湛就又变成了那副少年朗朗的模样:“我那里酒宴都备上了,虽然太傅不去……咱们舅甥俩吃酒去。” 顾瞻今日其实没太有精神喝酒。 但他随后也无处可去。 想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随云湛一道儿去了东宫。 祁家这边,祁欢带着祁元辰一起亲自先把杨青云送到二院的客房安置。 春闱是这月初九举行,连考九天,杨青云为了备考方便提前进京,算是在长宁侯府借住。 他家自是不缺银子置办宅院,甚至杨氏在城里就有几处现成的产业可以给他安排,但是住在杨家也自有住在杨家的益处和道理,所以这件事是老在以前就打算好的。 房间杨氏已经叫人打扫干净,换了床帐被褥,又额外添置了一些他会用的上的东西。 杨青云把行礼安置好,也就是一副神清气爽很精神的模样,问祁欢:“姑父和你家老侯爷此刻应该都不在府上,既然来了,我是不是该去给娘家老太太请个安?” 余氏不可能会喜欢杨氏的娘家人,去了也不会有好脸。 尤其今天这么个当口…… 祁欢当机立断替他做决定:“别去了,她最近一直身子不爽利。” 尤其今天,稍后只会更不爽。 杨青云明显不是个迂腐的,闻言,居然非但不觉离谱,还趁其不备揉了两把她脑袋:“行,这里是你家,表哥都听表妹的!” 祁欢直接拍了他爪子一下,又瞪他:“说了不许揉我脑袋。” 杨青云也不生气,笑嘻嘻的。 祁欢转头看外面,见杨氏一直没过来,就道:“表哥你赶路应该很累,先安顿下来,休息会儿,我母亲可能在后院有事忙,我去看看,喊他一声。” “好。”杨青云爽朗一笑,却是一把将祁元辰抢过去,直接举过头顶,“把小表弟留在这招待我吧,哎呀小东西,你也没多少分量,是不是跟你姐姐似的不好好吃饭啊?” 祁元辰奶声奶气的争论:“我有好好吃饭!” 祁欢见他没怕生,也没又排斥杨青云的意思,就放心的独自出去了。 出了二院大门,拐上回廊,结果没走多远,就看云娘子靠着一根柱子站着,居然是还没有走远,像是在等她。 “云姑姑。”祁欢加快步子走过去,“您没回园子啊?” 云娘子似乎在走神,闻言连忙站直了身子,顷刻间恢复了精明强干的状态,正色去祁欢说道:“我们家云兮是个不顶用不会看眼色的,先前星罗已经赶回园子跟夫人禀报武成侯府的事了。” 祁欢刚下车那会儿,云兮跟着她,星罗则是直接撒丫子就跑进府来了。 凌妙妙落汤鸡一样的回来,又是在望仙湖边,大庭广众之下出的事,外面消息也很快就会传开…… 且不论后续会有什么发展,就他们今日回来之后,余氏和祁文姮就肯定要大闹特闹。 星罗的反应比另外几个姑娘的丫鬟都快,当然是第一时间先跑后院去给杨氏通气儿,早做准备。 祁欢其实是看见她偷溜的,当时也猜到她是什么打算,所以就没管。 “是啊,事情可能会有点麻烦。”提起今天发生的事,祁欢就觉晦气。 两人正说着话,内院方向杨氏也终于料理完手头上的事匆匆赶来。 “母亲。”祁欢露出笑容来,“您怎么才来,表哥已经在客房安顿下来了,我正要去寻您。” 杨氏走的微微带喘,还是二话不说先拉住她手上下打量:“听说你也摔了跤,吓着了吧?伤着哪里没有?” 祁欢的灵魂是一个成年人,其实不需要旁人过分的呵护和保护,可每逢遇到杨氏这样为了一点小事就紧张兮兮对她的模样,她心里也依旧会融化的一片柔软,感受到温暖。 “没事呢。”笑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祁欢干脆拎着裙角当着杨氏的面转了个圈,“星罗给我做了肉盾,可能她还比较受伤。” “还贫嘴!”杨氏放下心来,还是心有余悸,点了她额头一下。 祁欢瞧着天色,催促:“天快晌午了,你不准备给表哥接风吗?快看看她去吧。” “嗯。” 祁欢自己回后院也没什么事,索性又跟着杨氏一起折了回去。 结果这趟刚拐过回廊,就看大门口那边祁文昂也走上回廊,朝这边来。 这是祁欢第二次见到他。 时隔半月,他样子还是一点没变,从气度到神情,甚至给了祁欢一种错觉,两次见面,他不过是早上出门和中午回来一样。 这个人,是真的很从容呢! 杨氏眸光微微一动,直接顿住了脚步。 祁文昂却未见怎样的反应,还是步伐稳健,保持原来的节奏走过来:“大嫂。” “见过三叔。”祁欢给他见礼,心里却在想,大门口杨家的人应该还在搬东西,他居然也不废话多寒暄两句。 杨氏却不以为意,只是笑道:“你回来的正好,一会儿可能腾出点时间来?” 祁文昂似是有些意外,祁欢注意到他眉心隐约一跳。 只是他这个人,天生冷漠自持,情绪的波动也很隐晦,一点异样,一纵即逝。 但是他对杨氏的态度还不错:“大嫂有什么事?” 杨氏道:“我娘家的外甥进京赶考,要在府上借住几日,今天刚到。早上我与你大哥说好了,中午他带那孩子去来鹤楼吃饭接风。可是中午他赶不回来,我原是想让金妈妈带那孩子去衙门寻他,可衙门毕竟不是等闲之地,你若得空……替我走一趟,带他们去吧。” 祁文昂回来的时候,大门口杨氏的马车还停在那,里头凌妙妙在叫骂,凌娇娇在哭。 怎么看都是出事了,甚至以余氏那边一群女人的作风,很快就要出更大的事。 可是,他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好。”他说,“我回来找本书,一会儿也要会衙门,顺路的。” 祁欢原还纳闷杨氏这是哪儿来的一场戏,她祁文景都整整三天没有同桌吃饭,更是从自己来了就没同房过,怎么可能早上和祁文景有什么约定。 这瞎话说的,简直尴尬。 然后,这才恍然大悟—— 这是在做战前准备,请我方非战斗人员离场,避免误伤,然后开局大的! ------题外话------ 先更,给熬夜等我的大宝贝们,先凑合看,错字我回头再来改。 这章写长了一点,更的晚,木有二更啦,就当略微补偿下。 第048章 甩锅 祁文昂说完,微微颔首,就绕开杨氏母女,先进院子去了。 杨氏侧目给金妈妈递了个眼色。 金妈妈慎重的点了点头。 祁欢总觉得她们主仆之间这一连串默契,仿佛不止串供,还有点别的什么内容在里头。 还不及细想,杨氏已经拉了她的手:“走吧。” 杨氏的父亲早逝,其实也不能算是早逝,事实上是她父母成婚多年无所出,一直到了老爷子很大年纪,祁欢的外祖母方才仿佛一下子开了窍,相继生下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然后没过两年,老爷子驾鹤。 祖母一边打理家业,一边养育两个孩子,时常力不从心,杨氏和兄长互相照顾扶持,一起长大。 再到后来杨舅舅英年早逝,杨氏也竭尽所能帮衬嫂子,养育杨家三个孩子…… 她跟杨家不只是关系好那么简单,同嫂子和外甥、外甥女儿的感情更是深厚。 杨青云对她,尊敬之外,更是信任非常。 杨氏过去,他先是郑重拜见,之后杨氏又询问了一些家里杨舅母和祁欢大表哥、表姐的近况。 祁欢插不上嘴,从旁看着。 杨氏和杨青云之间的相处,才像是真正一家人的长辈和晚辈。 亲切,自然,真心实意的互相关心体谅。 然后,祁文昂就从自己院里走了出来。 祁欢怀疑他是掐着点,计算着杨氏和杨青云之间应该刚好寒暄完出来的。 只往院子里一站,既没主动打招呼,也不没打算进这个屋子。 祁欢于是觉得—— 这个人是真的很有个性! 顶风作案,明知道杨氏利用他,他欣然顺水推舟;私底下,又高冷的很,并没有表现出他对杨家人任何的热情和欢迎。 他是祁家的人,但又和祁家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一种距离。 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凭自己喜好。 不在乎会惹恼谁,又或者会得罪谁,损害谁的利益。 彼时杨氏正背对院子,拉着杨青云的手在说话,是杨青云先看见院子里多了个人。 他表情微凛,脊背不由站得更直一些。 杨氏有所察觉才回头,看见祁文昂,就笑容满面领着他出去:“云儿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我家三叔。” 杨青云正色,拱手作揖拜下:“晚辈杨青云,见过祁三爷。” 祁文昂态度依旧冷漠,微微颔首便已算是回应。 他只淡淡的问杨氏:“可以走了吗?” 杨青云微愣,面露疑惑:“姑母这是要出门?” “不是。”杨氏否认,继续对祁文昂笑道:“这就是我娘家的外甥,我兄长的次子。云儿,你姑父知道你要来,早上说好了今日他给你接风,文昂顺路带你去寻他。” 杨青云即使家境富裕,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但真不是那种天真不知深浅的傻瓜。 大门口遇到祁欢时看祁欢带着脾气的样子,他就知道必然有事发生。 现在—— 杨氏明摆着就是要支开他的。 祁欢原还担心他不配合,不想,他只是迟疑了一瞬,后就从善如流的应承下来:“劳姑姑和姑父费心了,我原还以为得晚间才能拜见姑父,如此,也好。” 杨氏于是又把跟在身边的祁元辰也推出去:“你也跟着表哥找你父亲去。” 祁元辰被推着走了两步出去,显然人是懵的。 孩子扬起小脑袋,回头看母亲。 杨青云就又上了手,直接揉他脑袋:“你娘平时不准你上街玩吧?表哥带你下馆子,然后咱们街上逛逛,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好一副暴发户气质! 祁欢有点想扶额。 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直都很有点拽的小东西祁元辰居然直接被收买,一点没挣扎。 杨青云低头看了眼身上,又再对祁文昂告罪:“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有些不体面,劳三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 祁文昂没做声,是个默许的意思。 杨青云转进屋里去,不多一会儿就换了一身新的长袍出来。 他也是个自来熟的,这回就径直走向祁文昂,笑道:“我记得祁三爷是六年前那届科考入仕的,正好想要请教一下应考经验,省得到时入了贡院,手忙脚乱。” “走吧。”祁文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还是那张冷淡的脸,率先转身往外走。 杨青云又冲杨氏拱手作揖之后,一把抱起祁元辰,快步跟上他。 金妈妈随后也疾步追了去。 目送他们相继出了院子,杨氏眼中笑意就慢慢的淡了下去。 沉默片刻,仿佛是在重新准备自己的状态…… 之后,她才转身执起祁欢的手,神色温婉但表情透着坚毅:“事情的经过星罗都同我说了,这次是我大意了,不该让凌家那两个没规矩的与你同行。你没做错什么,也什么都不用怕。” 话到这里,她眼神已变为冷厉:“老太婆那里,她要倚老卖老的摆谱,也不用给她面子,凡事都有我在。我断不会叫你在外受委屈,回到家来还受那些人的窝囊气。” 在护犊子这块,祁欢绝对相信,杨氏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可她仍有顾虑:“福林苑那些人都是些没脸没皮的,我知道您把表哥和小不点儿都支开,是不想他们跟着听些有的没的。可是您让他们去找父亲,提前又没打招呼,万一父亲接不上茬儿,表哥他多尴尬?” 杨氏闻言,倒是笑了:“他那没事,我叫金妈妈跟着去了,她当面提点两句,你父亲会知道配合的。” 语气,倒是十分笃定且放心的。 祁欢这就有点好奇,眼睛都亮了:“您就这么信得过父亲?” “这也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杨氏提起祁文景,依旧是心不在焉,也并不想多说。 且在这时,便听见外面一群人脚步声杂乱的从院外一侧的回廊上行过。 其间还夹杂着祁文姮尖刻的叫骂声:“我一直都说那姓杨的和咱们就不是一条心,父亲是老糊涂了,叫个外人在家指手画脚,作威作福。瞧把她们母女两个猖狂的,跟着她出门一趟弄成这样,这是想要我妙儿的命呢。” 她身边人赶紧提醒:“小姐,可不敢胡说。” 这个家里老侯爷祁正钰就是绝对的权威,并且这还是个男权社会,祁文姮这样口无遮拦简直就是作大死。 但祁文姮终究是被余氏宠坏了的,只以为这在自家门里,又是私底下,脾气却是半点不肯收敛:“我说错了吗?我就没见过婆婆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却叫新进门的媳妇抢了掌家权去的。瞧瞧咱们这府里,乌烟瘴气,如今就是那姓杨的一家独大了是吧?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大家谁都别活了,看我不掐死那个病秧子。” “小姐,您消消气,消消气啊。”身边人也不敢说太多话,这小姑奶奶是个心思狭隘,六亲不认的,说多了没准就要成了她的出气筒。 一群人吵吵嚷嚷,抱着一堆衣物被褥往大门口冲。 隔着两道院墙和祁文昂那个小院,祁文姮嗓门又高,这叫骂声祁欢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看杨氏,就看对方目光阴沉沉的,一团风暴正在里面酝酿。 “母亲。”祁欢很清楚杨氏忌讳的是什么,刻意软了语气劝慰:“随便他们说什么,我不在乎,我现在已经好了,再养一养,也不会比别人差。” 杨氏握紧女儿的手,却是费了些力气才重新挤出一个笑容来。 “走吧。”她说。 她没打算回栖霞园,而是先发制人,带着祁欢直接杀到了余氏屋里。 当时正在把门的丫鬟看她几乎是把身边所有得力的婆子都带上了,直接就慌了:“世子夫……夫人,您不能进,奴婢得先禀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妈妈一把推了个趔趄。 桂云和桂月立刻上前打开门帘。 杨氏径自入内。 余氏依旧是在暖阁的炕上坐着,这会儿没有悠哉养着,反而盘膝而坐,耷拉着一张老脸,脸色黑黑如锅底灰。 她年纪大了,其实耳朵不太灵光,方才门口的丫头吓得声音蚊子似的,她压根没听清什么事。 但骤然一看见杨氏母女露头,老太太立刻充到满血。 眼睛一瞪,破口大骂:“你还敢带这个小畜……” “母亲不必激动,这对您身体不好。”杨氏自然不给她辱骂自己女儿的机会,目光冷厉私下一扫,“我这趟过来不是冲您,小姑子家的妙姐儿做了不体面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咱们家丢了好大的人,事后娇娇还口无遮拦,胡乱往我欢儿身上泼脏水。小姑子不能多清闲,女儿都是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她得给个说法出来。” 余氏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顿责问,先是脑子不够使,喘了好几口气才爆发出来:“好啊,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来了,吃亏的明明是妙姐儿……” 由于老太太大喘气的时间过长,这么一耽搁,还没战出一轮胜负来,祁文姮就已经接了凌妙妙回来。 在马车上,他们一行人又惶惶乱乱的,总不能叫凌妙妙就在车上更衣,所以方便起见,起源恒接到人,直接用带去的薄被把人一裹,就领着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来了。 现在才三月初的天气,湖水虽然没有冬日里冰寒,但也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所能承受。 祁欢只负责把她捞上岸,留住一口气…… 凌妙妙就裹着下人们匀出来几件小褙子或者比甲凑合了一路,懂得小脸发白,嘴唇发青。 钗环早在水里都折腾没了,披头散发的。 就这样一副惨状,那可是拿来告状和添油加醋的现成素材,祁文姮怎肯放过? 所以,回来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先带女儿回房换衣裳,暖和身子,而是直接领来了余氏面前卖惨。 结果一进门,就看里外两件屋子里,满满当当站的绝大部分都是杨氏的人。 这是个娇宠出来无法无天的人物,完全不惧人多势众,直接冲进了暖阁里,对着杨氏就破口大骂:“好啊,你在这最好。祁欢那个死丫头呢?你别想把她藏着,她今儿个差点要了我妙儿的性命去,杀人偿命……” 话到一半,看见祁欢居然就在杨氏身后,她立刻就张牙舞爪的要直接伸手抓人。 刘妈妈严阵以待守在旁边,一把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祁文姮一下扑空,手又抽不回来,顿时撒泼起来:“好你个老刁奴,你敢跟我动手?” 她就不是个良善之人,保养的又长又尖的指甲狠狠两下就将刘妈妈手背抓了个鲜血淋漓。 刘妈妈却问问不动,就握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杨氏当即改变策略,放弃与这泼妇舌战的打算,目色冷厉看向瑟瑟发抖站在门边的两家两姐妹:“把这两个丫头给我关到佛堂去。” 她是有备而来,立刻就有四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站出来,拎小鸡仔似的就将凌妙妙两姐妹分别擒获在手。 凌娇娇哇的一声,立刻又哭上了。 凌妙妙也吓傻了,身体使劲蜷缩,惊慌过度,就只顾死死裹着身上御寒的薄被,大声求救:“母亲,母亲救我!” 祁文姮一看这架势,也吓一跳。 当即不再和刘妈妈较劲,转头木吃欲裂的冲杨氏叫嚣:“你个这个悍妇,市井刁民,谁给你的胆子你就动我的女儿?这里可是祁家,容不得你一个外人如此猖狂。” 刘妈妈的手稳如磐石,死死的抓着她手,任她如何蹦跶也碰不到杨氏母女分毫。 杨氏冷冷的看着她:“你说的对,这里是姓祁的,我是掌管祁家内宅的当家主母,你们姓凌的只是客居在此的外人。你们老实本分的做客人,我自是不会与你们为难,但你们身为客人,吃我祁家的,住我祁家的,现在不仅打着我祁家的名义出去招摇过市,闯了祸更要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你们做客人的既然没有规矩,那人在我们祁家,就立我祁家的规矩好了,这两个小的,你既管教不好,今日我就替你教一教。” 杨氏以前虽然也和余氏母女不对付,但是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她都直接绕着他们走算了。 这是第一次,双方正面刚。 祁文姮直接就傻眼了,气急败坏的只顾尖叫,宣誓主权:“你说谁是外人?谁是外人?你才是……你是!” 杨氏懒得理她,径自走到凌妙妙跟前。 凌妙妙虽然刁钻,但还是看得清楚形势的。 眼看自己外祖母叫嚣却无人理会,自己亲娘又被死死的拿捏了…… 她立刻就收敛了,哭也不哭了,只是惊惧不已的看着杨氏靠近,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今日望仙湖边,是你先撞的欢姐儿,是与不是?”杨氏严厉责问。 她的语调其实不高,就就是自称威仪。 凌妙妙矢口就想否认,对上她冷厉的眼神,心里一个哆嗦,居然没敢,只是随后仓惶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在放风筝,风筝线挂在树上,我根本没瞧见表姐下船,是风筝线断了,我站不稳。只是不小心……不小心碰了表姐一下。” 这回没等杨氏说话,祁欢也走了过来,再问:“你当时都抓住我和星罗了,不过就是摔一跤的事,可是为什么看见秦家小姐过来,转而又去拉她下水了?” “我……”凌妙妙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心虚的目光闪躲。 她见了祁文姮就哭惨,只说她不小心碰了祁欢一下,祁欢报复她,故意把她推水里的。 之所以敢这么撒谎,是因为她自诩当时场面混乱,祁欢其实也受到惊吓,她未必看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再有就是,她有外祖母和母亲撑腰,真要争执起来,最后道理也在她这。 毕竟—— 外祖母才是家里最受尊敬的长辈,舅母也得忍气吞声。 本来信心十足,做好了浑水摸鱼的准备了,却怎么都没想到杨氏母女这么刚,直接闯进余氏屋子里要她两姐妹捉去关。 凌妙妙不想认输,再次狡辩:“我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又太害怕,胡乱抓的,谁知道她那时候刚好跑过来……” 余氏和祁文姮自然觉得这都是杨氏母女的一面之词,是欲加之罪。 两人怒气冲冲就要再争辩,杨氏已经不给她们发挥的机会,还是手一挥:“关到佛堂里去。” 手底下人也不再迟疑,三两下就把哭爹喊娘的凌家姐妹拖了出去。 “杨氏,你疯啦!”祁文姮暴怒起来,又冲着刘妈妈拳打脚踢。 余氏坐在炕上。 倒不是她不想下来,实在是方才这屋子里挤满了人,她想下来参与战斗也没能下来。 这会儿也是脸气通红,屁股一颠儿一颠儿的就指着杨氏骂:“你敢跑到我的屋子里来耀武扬威,你当我死了吗?” 这老太婆惯常不可理喻,杨氏早对她死心,无所谓冲突不冲突,冷冷的道:“妙姐儿冲撞了欢儿,这事儿顶多算家务事,可是母亲,她当着武成侯的面去把秦家姑娘往水里拉,虽说千钧一发武成侯把自家妹妹抢了回来,却也是恨上了咱们,叫欢儿捎话,要等咱们一个交代。这个交代,您说是该凌家去给,咱们咱们祁家出面去给,责任谁来承担?” 余氏再昏聩,也是畏权的,并且她也有所耳闻,秦家那个小子这几年青云直上,很是不得了。 她其实一下子就没了,却还是嘴硬:“妙姐儿都说了她只是一时慌乱,小姑娘们在一起玩耍,难免互相磕绊……” 刚想说杨氏小题大做,秦颂不至于如此小气…… 杨氏立刻堵住她嘴巴:“那明日去秦家致歉,就母亲去吧。” 余氏立刻脖子一缩。 她就是个窝里横,在家宠着自己喜欢的晚辈,纵容他们作为作为,要她为了这些人出去装孙子,低声下气的求人,她是万万不可的。 这种烂摊子,自该由杨氏出面去收拾。 祁文姮眼珠子一转,却突然来了精神:“你少在这危言耸听,不就是赔礼道歉嘛,我去好了……” “你去?”杨氏直接冷笑出声,反问道,“你是以祁家的名义去,还是以凌家的?” 祁文姮想也不想—— 她当然是以祁家的名义出面了。 杨氏直接打乱她的如意算盘:“嫁出去的女儿冠的是夫姓,你有什么资格以长宁侯府的名义去秦家拜访?若不是以侯府的名义……你凌家怕是连进秦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连们都进不去,你凭什么说你来承担,你又如何承担?” “你……”祁文姮被噎的脸红脖子粗。 杨氏看着她母女两人,继续道:“不仅是妙姐儿将武成侯本人给得罪的狠了,娇娇更是信口开河,大庭广众之下在街上嚷嚷,攀诬,说是欢儿故意将妙姐儿推下水去的。我们祁家的名声被她如此糟践,她这是要毁我们祁氏一门呢。秦家那边,姑且还能登门道歉,试着换回一些,可是天下悠悠众口,你们谁有本事去堵?母亲,小姑,这事儿可真不是我要与你们,还有那两个孩子为难,总之这事儿到这里,我也无能为力,料理不得。父亲他是最重视脸面名声的,暂且叫那两个丫头反省着,等父亲回来处置他们吧。” 凌娇娇病急乱投医,攀扯祁欢的事,连凌妙妙都不知道。 而她自己又年纪小,压根不知道那样一句话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如果后续无法澄清挽回—— 祁家出了一个把亲表妹玩死里整的恶毒女儿,祁家的名声就会跟着一败涂地,祁家这些所有没议亲的孩子,婚事都要受挫。 “你胡说,娇娇她那么小……”祁文姮再争辩起来,就明显底气不足,“而且……而且那孩子不会撒谎,她既那么说了,欢姐儿你是真够歹毒的,就是你要害我的妙儿是不是?” 话到后面,她突然就又有了精神,仿佛只要做实了祁欢的罪名,她们就全都能全身而退一般。 祁欢对这位没脑子的小姑姑,连气都生不起来。 她心平气和,冲着对方莞尔一笑:“小姑姑,别说我并无坑害表妹之心,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大局为重呢……要闹不能回家来闹?难道祖父和祖母不会为她做主?这样随随便便把我的名声砸在外头,她们可有一丁点儿为祁家,为祖父着想,这打的可是祖父的脸。” 大家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祁文姮居然不懂。 不,她不是不懂,只是过于自私了,根本不愿意顾全大局,只看重自己眼前的既得利益。 祁文姮打从心底里还是惧怕自己那个六亲不认的老爹的,目光再度闪烁,咬紧了牙关,却依旧是面有怨色,狠狠等着祁欢。 祁欢祁欢又莲步轻移,走到黑脸余氏面前,甚至很乖巧的屈膝福了福:“祖母,真不是孙女儿危言耸听,今天的事真的很严重,秦小侯爷是撂下狠话之后瞥了我们姐妹,又单独带着秦小姐走的。若是我与秦家的婚事因此告吹,祖母和小姑姑,你们又是谁来负责?” 此言一出,于是和祁文姮又再度齐齐哑火。 祁家如今这般境地,跟武成侯府结亲是极好的事,祁欢这婚事如果吹了,她们虽然私心里喜闻乐见…… 可要把锅甩给她们来背?她们谁能背的动! 老头子还不得大发雷霆,挨个削她们? 而祁欢正是这个打算! 今天的事,虽然有点闹心,但是这么一闹,秦家只怕就更要与她退婚了。 之前她是想不行就让杨氏硬抗了吧,现在祁文姮母女主动送人头—— 甚好! 一脸委屈的甩完锅,祁欢便跟着杨氏扬长而去。 第049章 釜底抽薪 杨氏等人离去之后,余氏屋里众人都还噤若寒蝉。 祁文姮从小到大没受过此等窝囊气,何况还被下人看了笑话,火冒三丈的怒斥道:“都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关键时候就没一个顶用的,我们祁家白养你们这些废物了。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屋里人不乏谷妈妈这样,在下人里地位数一数二的管事婆子。 立刻就有人脸上挂不住。 谷妈妈率先转身,大家也都跟着鱼贯而出。 现在,屋里那母女俩肯定还要折腾,为了不给她们当出气筒,从屋里出来,她直接给与自己要好的另一个婆子递了个眼色。 两人脚下步子不停,径直出了院子,躲清闲去。 待到离着福林苑远了,那婆子便是狠啐了一口:“老夫人平时乱发脾气,对咱们颐指气使也就罢了,这位三小姐都嫁出去多少年了,还当自己是这家的主子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这样时常往娘家跑,又吃又拿的不算,还净惹事,挑唆着老夫人,越发是不把咱们当人看了。” “老夫人自己拎不清,这事儿要怪谁。”谷妈妈远比她更恼火。 这侯府里的风向,谁都看得清,就不知道那老夫人较的什么劲。 儿媳妇拿了管家权去又怎样? 杨氏是世子夫人,未来是侯夫人,这长宁侯府迟早也要交给她来打理。 既然老侯爷有这个意思,你一个做婆婆的,送个顺水人情,顺手笼络住儿媳妇不比什么都强? 祁家的闲话,京城的本地人都在说,谁都知道老侯爷当年之所以给世子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官的妹妹订了亲,就是因为世子夫人带来了数量庞大到惊人的嫁妆。 管家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操心不说,杨氏这些年都不知道往这个窟窿里填了多少,才保了这一家子的锦衣玉食,人前风光的好日子。 这种苦差事,有什么好抢的?做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 可余氏偏不,偏就要争这口没有任何好处的气。 处处挤兑儿媳妇不说—— 就哪怕是祁文姮不经常回娘家来搅和,她自己都主动和余姨娘母子三人拧成绳,不停的给杨氏使绊子,添堵。 她要真有那个扳倒杨氏的脑子和手段也还罢了,可是每每碰壁,每每折腾…… 如今弄的和亲儿子的关系也都不好了。 这是图什么呢? 两人有意避祸,就刻意走远了些。 杨青云这趟进京,又带了不少礼物给杨氏,这会儿杨家的人和账房两个管事还带人在前院清点。 谷妈妈两人原是听着前院有些热闹,狐疑过去看个究竟。 远远看着堆了满院子的箱笼,那婆子又是暗暗咋舌:“世子夫人的娘家嫂子是寡妇带孩子,这些年她该是暗中帮衬他们不少,瞧瞧……这不过是亲家公子进京赶考,借住几天而已,就几辆大车的礼物往府里搬。” 瞧瞧,要不是老夫人拎不清,杨氏又是个手松的,府里一旦有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得都紧着她去挑? 现在这事儿弄得—— 以前杨氏还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上个月为了大小姐的事闹了一场之后,就当真防贼似的把福林苑给管死了,除了该有的月例,额外的多一个布丝儿都不让他们沾。 谷妈妈又何尝不是心里酸溜溜,没好气道:“就算她贴补娘家再多,用的也是她自己的嫁妆。” 就因为使的不是府里银子,老侯爷也心知肚明这一家子这些年都在吸儿媳妇的血,所以杨氏掌家二十年,他从来没有一次主动要求查过杨氏的账。 这才叫真聪明。 两人也不好靠近,隔着老远看过看了好一会儿。 瞧着天色过午,刚想回去,却见老侯爷祁正钰居然从大门进来。 “这个时辰……”那婆子吃了一惊,“侯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难道是为了凌家那两个姐儿的事?” 谷妈妈却拽了她,直接走下回廊,抄小道进了大花园,避开了。 那婆子被她拽出去好一段,发现不是回后院的方向:“得赶紧回去报个信。” 谷妈妈却是头也不回:“你一个拿月例银子,伺候人的,做好了自己的本分就是,管什么闲事。” 那婆子还有顾虑:“可是老侯爷万一真是冲着福林苑回来的……” 谷妈妈于是冷笑:“大小姐她们回来才不到一个时辰,侯爷坐在衙门里,这么快就听到消息赶回来了,这消息他会是大街上听来的吗?” 自然不是! 那婆子倒抽一口凉气:“难不成是世子夫人……” “我看就是!”谷妈妈重新拽了她,拔腿就走:“你闲着没事去拆世子夫人的台作甚?给那凌家的通风报信了,她难道还会念你的好?” 她们都是跟了余氏几十年的老人,若单冲着余氏,不会这样胳膊肘向外拐。 可是祁文姮—— 越是余氏身边亲近的人,就越是希望她被狠狠收拾一顿,最好是以后都别回侯府来撺掇事了。 这边余氏房里。 祁文姮赶走了众人,却依旧不解气,还在骂骂咧咧:“活不干,事也不做,全都是吃干饭的,迟早收拾了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 待这些人出去,她又凑回余氏身边去,仍是不甘又恼怒的撺掇:“娘,你倒是说句话啊,再怎么着,你也是她婆母,我是这家里的小姑奶奶。杨氏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在府里动手,被她抓走关起来的可是你亲外甥女儿。这次您不说话,以后咱们母女还不得任她踩在头上欺负了?” 要论想撕了杨氏,余氏多年的积怨下来,这股子戾气绝对比祁文姮更甚。 可是她娘家支棱不起来,祁正钰又纵容杨氏压制她…… 此刻憋屈至极,她当即狠狠剜了祁文姮一眼:“你那么有能耐,能治得了她,方才怎么没把她给按住了?” 祁文姮也没给自己老娘面子,脱口反驳:“还不是你屋子里那些奴才没用,眼看着外人闯进来,还手都不会。我就是再有能耐,双拳难敌四手,我能怎办?” 无计可施,祁文姮越想越委屈,干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抹起泪来:“被她带走的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在自己家里却叫我受这样的委屈……” 她说着,又蹭的一下跳起来:“那悍妇不会磋磨我那两个丫头吧?她可是向来把那个病鬼当眼珠子看!” 余氏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杨氏母女扣在凌妙妙姐妹脑袋上的两个罪过,心里莫名忐忑。 闻言,就更是没好气:“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看,教教那两个丫头该怎么说话,回头等你父亲回来问起,绝不能叫那泼妇母女牵着鼻子走了。” 祁文姮想想也是。 杨氏虽然掌着中馈,可这权利到底是祁正钰给的。 凌娇娇和凌妙妙身上都流着祁家的血,杨氏再横她也是个外人。 在祁正钰没回来之前,她至多也就是关着两个孩子出出气,而绝不敢真的对两个孩子做什么。 到了这会儿,祁文姮也才终于想到:“说的也是,妙儿身上衣裳还湿着,我真得去看看。那毒妇,感情这不是她的孩子。” 说着,就也顾不上自己老娘,匆匆回到侧院的房间,叫人给凌妙妙准备干净的衣物,又拎了一盒现成的点心。 另外,怕杨氏叫人守着佛堂不准进,她还点齐了人手,把自己身边得力的丫鬟婆子全部带上了,又顺手点了余氏院里几个身强体壮的。 长宁侯府有一座小佛堂,在第五进院子里。 那是当初太夫人健在时用来礼佛的,后来她老人家过世之后,家里没人再热衷于此,佛堂便闲置了下来。 但那里面供奉了一尊金身佛像,是太夫人为了替自己早逝的女儿祈福,故而三跪九叩亲自请回来的。 由她认识的一位高僧亲手塑成,并且开了光的,祁家人一直香火供奉至今。 那佛堂所在,如今很是僻静荒凉。 因为没有人气,甚至显得鬼气森森。 祁文姮一路杀过去。 杨氏果然是在那院子里留了人,四个膀大腰粗的婆子凶神恶煞的杵着,十分能唬人。 祁文姮粗略一扫—— 不是公中的人,都是栖霞园杨氏手底下直接管的。 “姑奶奶怎么到这来了?我们夫人有令,两位表小姐犯了错,在侯爷回府亲自过问之前,她们必须在这关着反省。”见了祁文姮,她们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祁文姮已经吃了一次杨氏的亏,知道这是杨氏的地盘,硬碰硬自己占不了好处,现在和女儿串供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她忍了又忍,方才安耐住脾气,尖锐道:“反省就反省,总不至于还要我们的命吧?我妙姐儿要是着凉生病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哪个来赔命?” 守门的婆子态度很坚决:“咱们都是奉命行事,姑奶奶有话,尽管去找我们夫人说。” “你好大的胆子……”祁文姮的脾气立刻就按耐不住。 她身边婢女赶紧上前,从袖中摸出一角碎银塞过去,赔着笑脸道:“我们夫人就是进去给两位小姐送几件干爽衣裳,又不是要放她们出去。嫂子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体谅一二。再者说了,我们家的两位小姐也是老侯爷的亲外甥女儿,要真把她们冻坏了,冻病了,世子夫人也不好交代不是?” 也不知是银子起了作用,还是世人都喜欢听好话。 总之四个婆子互相商量了一下,便揣起银子退让了:“那你跟姑奶奶两个进去吧。” 说罢,不由分说,把祁文姮带来的其他人全部挡到了院子外面。 然后,四个人,依旧门神一样,守在了院子门口。 “狗奴才!”祁文姮暗骂一声,到底是无暇发作。 凌妙妙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被关在这,杨氏该是料定了她们跑不掉,所以房门都没上锁,只从外面搭了一条锁链。 婢女暂且放下手里食盒和包袱,解下锁链。 佛堂里光线幽暗,进去除了很重的香火味道还隐约透着一股陈年家具的霉烂味。 凌妙妙两姐妹谁也没在检讨,俩人拖着蒲团,恐惧蹲在角落里。 凌娇娇哭了两个时辰,这会儿居然累的睡着了。 凌妙妙则是抱着身子,半蹲半坐在蒲团上,身上衣服半干不干,冷得发抖又十分难受。 有人过来开门,她先是惊恐的猛地往墙根底下一缩,随后看见来人是祁文姮,就直接哭了出来:“母亲。” 祁文姮疾步走过去,母女两个抱在一起。 凌妙妙放声大哭:“母亲,你快救我出去,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又黑又冷,还一股怪味。” 旁边的凌娇娇被吵醒,睁眼看见祁文姮,也一下子委屈的哇哇的哭,嚷嚷着要出去。 那婢女只能也帮着哄,又拿了点心给她吃。 她到底是年纪小,看见母亲在就无比安心,加上也是真饿了,渐渐就止了哭声,坐在旁边吃东西。 “母亲,带我出去啊!”凌妙妙看见祁文姮带来的东西,却立刻意识到自己还要继续被关在这个地方,整个人都崩溃暴躁了。 祁文姮何尝不想不管不顾的带着女儿硬闯出去,可是隔着院子看了眼外面那四个凶神恶煞,也只能是忍气吞声。 “把门关了。”她吩咐婢女。 婢女起身去关门。 凌妙妙却更加恐惧起来:“母亲,我不要被关在这,这里又不是公堂,舅母她又不是判官,她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先不说这个。”祁文姮道,“把你身上湿衣服换了,别着凉。” “我不!”半黑不黑的老房子里,案台上高处还有一尊威严的佛像看着…… 叫她脱光了换衣裳,凌娇娇打死也不肯。 她一把死死护住了胸口,抱紧自己。 祁文姮一时也没大有心思哄她,就干脆先说正事儿:“你跟我说实话,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说了吗?”凌妙妙心虚的目光又开始闪躲,“就……我放风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们了。” 祁文姮还是了解自己女儿的,何况她今天支使女儿蹭祁欢的车跟着出去玩,本来也是有目的的,特意嘱咐了女儿要和武成侯府的大小姐混熟了,搞好关系。 只是,她们母女都没想到秦颂居然会出现。 祁文姮板起脸来。 凌妙妙咬着嘴唇,即使难为情,面对自己的母亲也终是说了实话:“那个病鬼从船上下来,当时小侯爷正好就在旁边,我本来想着如果我和她一起失足落水,小侯爷他不能见死不救,然后……” 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凌妙妙说着,脸就羞得通红。 这样祁文姮就大概清楚了,但她却没有半分责难女儿之意,“所以,不是那个病秧子胡编乱造,后来你拉扯秦家那个也是故意的?” 凌妙妙扁着嘴点头:“当时她刚好跑过来,我就想,大姐姐毕竟是外人,她出事小侯爷未必会施以援手,但如果是那个秦颖掉下水,秦小侯爷却是一定会下水的。” 到时候秦颂救了秦颖,怎么都该顺手也把她捞起来。 就哪怕他不救,三个人一起在水里一起扑腾,难免有所接触碰撞,只要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大庭广众之下,秦颂就怎么都赖不掉了。 可是…… 计划连续失误,不说,尤其后来秦颂的反应就更是叫她心里哇凉。 秦颖没掉水里也就算了,他看见自己落水,居然非但见死不救,事后还撂下狠话要追究她和祁家。 那个男人优秀迷人是真,但他发起怒来的样子—— 凌妙妙此时想来,也会不自觉的略感胆寒。 她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都不该是这么个结果。 凌妙妙说着,就又红了眼圈,拉着祁文姮的手撒娇:“娘,是你说的,让我加把劲儿,若是能和……和秦小侯爷结了亲,不仅能压了那个死病鬼一头,以后咱们母女在祁家和外公面前也能扬眉吐气。我都是照你说的去做的,可是现在……” 祁文姮依旧不觉得女儿有错,反而只为了功败垂成错过了大好机会而遗憾非常。 她咬紧牙关,费了好大的劲儿先将这些不甘放一边,郑重其事的嘱咐:“你听我说,晚上你外公回来,这些事,你一件都不能认,就一口咬定你只是不小心碰了祁欢,别的都是她栽赃你的……” 凌妙妙惦记的重点和她明显不一样:“那秦小侯爷那里……” 她还有机会吗? 可是,她并不想放弃! 之前没亲眼见过秦颂,只听二舅母说起那秦小侯爷是何等的一表人才,她就心生向往。 今日见了真人之后,就越发觉得这是一门顶好顶好的婚事。 秦家小侯爷相貌不俗,年轻有为。 如果自己能嫁给他,那将来就是和自己外祖母一样的侯夫人了,而再不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六品小官的女儿。 更重要的是,祁欢都得看她的脸色! “先把今天这关过了再说,后面的,娘再给你想办法。”祁文姮自然也觉得秦家的机会不能轻易放弃,“我刚才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晚上不管你外公发多大的脾气,你一定咬死了事情都是那个病鬼栽赃给你的。” 怕女儿经验少,不顶事,她且还要再仔细多交代一些具体的说辞…… 虚掩的两扇房门却突然毫无征兆的从外面被人齐齐推开。 “哪个不长眼的……”祁文姮的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 逆着光一回头,却艰难看清门口除了开门的两个婆子,站在光里的却是祁正钰和杨氏母女。 “父……父亲?”意识到自家母女方才的密谋极有可能都被老头子听了去,祁文姮下一刻就整个人都慌了。 而此时的祁欢晒着太阳看这戏,却感觉有点飘—— 她向来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娘战斗力极其彪悍,凭借强大的财力支撑,在祁家几乎可以横着走,却没想到她用起计谋来也是得心应手。 她关凌氏姐妹居然就不是一冲动,只为泄愤,而是给凌家母女摆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她料定了凌家母女会赶在祁正钰晚上回来之前积极串供,就把祁正钰请回来亲自听着她们是如何串供糊弄他,借此来坑害整个长宁侯府的。 原来金妈妈那趟出门,送杨青云去衙门找祁文景只是幌子。 重点—— 是去请老头子回来看戏了! 打一顿或者骂一顿这个损人利己的小姑子,都非长久之计,现在杨氏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出来…… 依着祁欢对老头子的了解,自家这个小姑姑以后应该都没什么机会回娘家了。 ------题外话------ 祁大小姐:稳拿躺赢剧本,老娘威武! 第050章 驱逐(二更) 别看祁文姮在余氏面前肆无忌惮,什么话都敢说,也什么事都敢撺掇,可是到了祁正钰面前,却像老鼠见了猫,半分不敢放肆。 她转身的瞬间,就整个冻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脸色肉眼可见的慢慢变白。 凌妙妙和凌娇娇两个则更为惧怕这个不苟言笑,也不怎么喜欢她们的外祖父。 这一刻,尤其是凌妙妙……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全被外祖父听了去,脑中一片空白,更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发蒙。 一边吓得仿佛随时要晕倒,又一边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祁文姮的婢女更是直接伏在地上,把自己摆成一只蠕动蛆虫的造型,以头触地,嗫嚅一声:“侯爷。” 而这一声,也彻底惊醒了祁文姮。 她踉跄爬起来,快走两步到门前,对着杨氏尖声指责:“父亲,您不要上这对儿贼母女的当,是她们母女设的局。妙妙和娇娇,年纪小,心思又单纯,被她们利用,然后……然后她们又变本加厉,来算计我。” 面对这样严厉的指控,杨氏却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祁正钰不是余氏,可以捂着眼睛捂着耳朵,只为了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无论祁文姮再如何狡辩,她们母女方才密谋所说的那些话都无从抵赖。 祁正钰脸色铁青,表情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冷酷,开口就一语中的:“方才那个丫头说的,和你说的,也是你大嫂为了构陷你,故而一句一句教给你们说的?” 别说祁文姮和凌妙妙都不是傻子,不可能会拿着别人给他们的剧本台词,一字一句的给自己栽赃,她们就算真是俩傻子…… 那就更不可能有理有据把一整套龌龊的心思和计划都倒背如流了。 祁文姮无言以对,嘴里绕的都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会儿院子里除了方才开门的俩婆子,就再没有其他外人了。 祁文姮举目四望,院门虽然开着,她带过来的那十来个人却连个鬼影子都找不见了。 这肯定是杨氏干的! 趁着她在屋子里跟孩子们说话,这女人居然悄无声息就把十几个人全都绑走控制起来了。 愤怒自然是愤怒的,但同时,她内心深处更是生出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从来都看不起杨氏,此时却不禁隐隐后怕—— 看来杨氏以前不是奈何不得她,只是因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那女人也压根就没把她当碟子菜而已。 实在人赃并获,无从狡辩,祁文姮终于一咬牙,跪在了祁正钰面前:“父亲,妙姐儿才多大,她不懂事,而且她想的也没错啊,她若能搭上秦家的婚事,对咱们府上来说也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您不要听了大嫂的挑拨,误会女儿,她就是因为她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刻意夸大,想要报复……” 杨氏依旧一句分辨也没有。 祁正钰也终于忍无可忍。 他仰面朝天,缓缓的深吸一口气。 祁欢站在他侧后方,他这一仰头,额角克制绷起的青筋十分明显。 可见—— 这老爷子已经将怒气值蓄到满格。 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也没冲着祁文姮,直接扬声道:“来人!” 祁文姮还没反应过来,院子外面就有五六个婆子拿着粗麻绳冲了进来。 祁正钰道:“把他们母女绑了,这就给我送回凌家去。” 几个人手脚麻利,祁文姮都没挣扎几下—— 包括她那个贴身丫鬟在内,四个人就都被捆了。 两个小姑娘吓得直哭。 祁文姮却是吓得忘了哭,茫然又惊动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 祁正钰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女儿,像是在看想要千刀万剐的仇人。 他咬牙切齿的警告:“以后除了中秋和年节,不准再踏进这道府门半步,否则——” 祁欢以为他会说“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结果老爷子更狠,恶狠狠道:“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这便是动了真格的了。 祁文姮嘴巴张张了又张,纵然游说余氏的时候巧舌如簧,此刻舌头却仿佛成了摆设,好半天才尖叫了一声:“父亲,我可是您的亲女儿,您不能这样对我。母亲……还有母亲,我……” “这个家里,没她说话的份儿!”祁正钰何尝不知祁文姮的刁蛮无理都是余氏宠出来的,以前伤及根本,他懒得理会。 如今积怨已深,他便好不容情:“你舍不得她,可以带着她跟你去过,我祁正钰一把年纪,有她这个嫡妻和没她在,没什么区别。或者你再回来撺掇她,我也将她一并绑了给你送过去,让你们母女守在一起好好过。” 看在祁文景、祁文昂,和他那个高价了的嫡长女的面子上,他是不可能休妻的,但这些年余氏的所作所为已经叫他忍耐到了极致。 这一次爆发,他算是撂了最狠的话下来。 祁文姮本来也就是因为知道余氏只要是祁文景这个世子的生母,祁正钰就不可能把她怎么着…… 而只要余氏还是长宁侯夫人一天,所有的好处她就都能揽进自己兜里。 她只想借着亲娘捞好处,可不想当牛做马伺候老太太,做赔本买卖。 知道祁正钰这是发了狠,她这回就识趣闭了嘴。 却不想,祁正钰还没说完:“凌至诚,下个月任期满,我会叫他再外放,你也跟着去,以后他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少给我干些丢人现眼的事。” 祁家的大姑奶奶当年嫁了个武将家的嫡次子,本来就想图个家族庇荫衣食丰足,结果大女婿的嫡长兄没了,大女婿也争气,摸爬滚打数年之后顺利子承父业,如今已是官居正二品的骠骑将军了。 这事儿给了祁正钰启发。 综合自家的情况,和这个小女儿的性格,想要让祁文姮高嫁,是不太可能,而且就算勉强找个差不多门第的,以后多少要受人挟制,这不是什么好买卖。 既然大女婿是个潜力股,不妨在小女儿的婚事上也碰碰运气。 祁文姮的夫婿凌至诚,是个寒门出身的进士。 当时也算争气,考了个二甲第九名,只是年龄偏大些。 据说是因为家贫,那年二十有四还没娶上媳妇。 祁正钰看上他文章写的好,榜下捉婿挑中了他。 而祁文姮,则是专注看脸,一见钟情,这婚事也就成了。 但有时候,人就得信命,祁家这位小姑奶奶就是没她长姐的运气,凌至诚居然是个绣花枕头,只会纸上谈兵,无论是在京任职,还是去外放历练,始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一开始,祁正钰没少关照他,但多年投资不见回报,渐渐地,也就不管他了。 而祁文姮,一开始新婚燕尔的热闹劲儿过了之后,又看自己的夫婿始终比不得大姐夫风光,让她在自己长姐面前永远低人一等,心里有了嫌隙,夫妻关系也就淡了。 前面凌至诚连着放了两任外任,这位娇小姐哪啃跟着去穷山恶水受苦,自己稳稳地留在京城,扒着亲娘吃香的喝辣的。 凌至诚回京才刚三年,他这个年纪,其实原是可以准备在京城扎根养老了…… 祁文姮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女儿的一次冒险博前程的举动居然把她老爹给坑了,更没想到的,连带着这倒霉闺女把她也给坑了。 祁正钰要将她们全家赶出京城去?这时候走了,两个女儿的婚事怎么办? “父亲!”祁文姮惶恐万分,再次尖叫起来。 杨氏递了眼色过去,拽着她的两个婆子直接把她嘴巴一塞,抗在肩上就弄了出去。 前车之鉴如此明显,凌妙妙二人自然除了憋着声音哭,也话都不敢多说,很快也被带了出去。 连带着被绑在外面的其他凌家的来人一起,让车马房的人准备了几辆车,全部塞进去,直接打包送回凌家。 甚至都没给他们时间回福林苑拜别余氏,或者收拾一下行李。 轰走了祁文姮母女,杨氏这才终于开腔,对祁正钰告罪:“媳妇儿确实不知小姑奶奶和那妙姐儿会有如此野心,也是我事先不察,这才叫她们跟出去,闯了大祸。现在事情闹大了,外人议论不说,尤其是武成侯府那边……” 祁正钰目光扫了祁欢一眼,面有倦色的微微叹了口气:“明日你去一趟吧,我们祁家的女儿又不是离了秦家就嫁不出去,何必低三下四看人脸色。” 言下之意—— 竟是让杨氏去退婚的? 这一点,还是大大出乎祁欢意料之外。 这婚事毕竟是当年他亲自定下来的,而且,不出今天的事还好,今天这事一出,祁欢和祁家的名声多少要受影响,退了秦家的亲事,后面绝对不可能再找到比秦家门庭更高,更体面的。 祁欢其实私心里,并不觉得高嫁是什么好事,低嫁才能在婚姻里掌握更大的主动权,可—— 这老头子不是她,一个软饭硬吃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当年为了贪图杨氏的嫁妆,宁肯被人戳脊梁骨,也要结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一门亲。 现在不管从名从利,他都不太应该想退秦家这门亲。 可是,他居然这么痛快,还亲口吩咐杨氏去做? 反倒是杨氏,略显迟疑了片刻。 但她却没拍胸脯,而是有所保留,颔首道:“是,明日一早,儿媳会去秦家处理此事的。” “嗯。”老头子应了声,然后便转身走了。 余氏那里,还有个烂摊子要收拾,但显然,这事儿已经不需要杨氏出面了。 杨青云来了,过几天还要进贡院考试,也有许多东西要准备。 杨氏打发了祁欢先回房歇着,自己又去忙了。 祁欢这个身体,还没完全养好,白天出去一趟,确实累得慌,就回房睡了一觉。 睡醒,星罗就第一时间禀报了福林苑那边的战况。 听说宝贝女儿和外甥女被轰走了,余氏当场就想闹,结果老头子就还是那句话,再为了这事儿闹,就滚出祁家,到凌家跟着她宝贝女儿过。 想余氏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没亲生儿子养…… 就算老头子不休妻,单是把她送去女儿女婿那,她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一看老头子动了真格的,她哭闹叫骂两声,也便消停了。 杨青云带着祁元辰疯玩了整个下午,一直到天擦黑从拉了一车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杨青云只是个晚辈,来祁家又是借住做客,用不着太隆重的欢迎他。 杨氏备好了席面,原是准备把他叫来栖霞园,大房这边摆上一桌款待他,结果因为考期临近,太学给学生放假回来准备,祁欢的庶出大哥祁元旭和二房堂兄祁元铭双双回来…… 这样,杨氏就干脆叫人把席面摆到前面二院祁文景的书房,又叫了祁文昂,让他们兄弟二人陪几个孩子一起吃顿酒。 祁欢本来还担心,若是祁文景过来用饭要住在杨氏这,她这就不好办了。 结果这样正好。 前院男人们吃席喝酒,他们母子三人简单吃了个便饭。 祁元辰在外面玩了整个下午,吃完饭就呵欠连天,杨氏早早叫人把他抱去厢房睡了。 祁欢斟酌再三,还是让云兮去煮了一碗定惊茶端过来,摆在杨氏面前。 杨氏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失笑:“怎么了这是?还是为了今天的事?” 祁文姮母女虽然被赶回去了,但是外面闹事的影响还在,加上婚事上也要有变故,杨氏自然而然就以为她在担心这个。 祁欢打了一下午腹稿,还是决定将那晚庄子上的事与杨氏说了。 杨氏明天要去秦家,那个秦颂,特别不可控,如不不叫她知道所有内情,她到时候未必能应付的了那位乖张的秦小侯爷。 第051章 救赎 杨氏看她表情严肃,莫名就狠狠揪心了一下。 再扯出笑容时,唇角的弧度明显就有几分僵硬:“怎么了这是,还这样郑重其事的。我不是说过了吗?白日里发生的事,错不在你,外人传的闲话你先不要去听,我会想办法替你澄清,扭转风向的。再至于秦家的事……” “就是秦家的事。”祁欢打断她,尽量斟酌用词,“您去处理我跟秦家退婚之事,怕是会额外受些委屈。” 杨氏只以为是女儿在担心自己,便就笑道:“娘在这个侯府掌家二十年,生意场上做得更久,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不少,又不是纸糊的老虎。” 祁欢垂眸沉默了一会儿。 那晚庄子上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是这个时代背景之下的人保守,杨氏又格外珍视女儿,她还是有点担心对方会受不住。 杨氏见她如此,立刻就会错了意,也敛起神色,又拉过她双手:“秦家那边你不用担心,纵然今日之事咱们是有些理亏,可最大的错处在他家二郎身上。现在娘只是担心……这婚事,你确定退掉也没有关系吗?如果没了这门婚事,后面你再议亲……指定是再寻不到这样高门第的人家了。” “婚是肯定要退的。”祁欢苦笑,“我指的麻烦……也不是秦家二郎,而是他家那位小侯爷。” 杨氏听得越发糊涂:“还是因为今天……” “不是。”祁欢深吸一口气,索性快刀斩乱麻,“二月初三,母亲去庄子上接我那天,云兮有跟您说过,头天夜里我那院子有人闯进去过吧?” 杨氏大为惊诧,不由的微微屏住呼吸。 她头一次,用一种审视又略带怀疑的目光打量起女儿来。 “你怎么知道?” 那天她刚一去庄子上,找云兮问话,云兮就说了夜里发生的事。 照云兮的说法是祁欢病着,一直昏睡,并不知情。 后来等祁欢从县城回来,她也有暗中观察过。 最后,得出了和云兮一样的结论。 所以,她以没照顾好祁欢做借口,清理掉了所有可能的知情人,以为这事就可以在祁欢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祁欢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苦笑:“那晚我确实病得脑子糊涂,半夜醒来想找水喝,但是云兮不在,就刚好有个年轻人闯了进来。” 她端起桌上定惊茶递给杨氏。 杨氏这时候却紧张的根本喝不下,就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仿佛是怕错过什么关键。 祁欢无奈,只能继续往下说:“那人向我求救,说后面有人追他,我当时脑子不清醒,以为那是在做梦,也没多想,就将他藏在了我床上。” 祁欢以为杨氏得被吓晕。 但事实上,她却是低估了一位母亲心脏的强韧程度。 杨氏虽然捧着茶碗的双手,指关节都紧绷的微微凸起,却依旧稳稳地坐着,竭尽所能的敏锐思考:“可是这事儿跟武成侯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祁欢这时候都很想抽自己,实话实说:“他看见了!” 杨氏脑子这回是真的跟不上了,直接没反应过来,狠狠一愣。 祁欢道:“我刚藏了人,院子外面追兵就到了。我听见云兮叫喊,又像是被他们打晕拖走了,就更不敢把人交出去。当时那些人应该也有顾忌,毕竟众所周知那一片庄子都是高官显贵的产业,后来只有领头那人悄然进屋查看。那人……就是武成侯府的小侯爷,秦颂。” 联系到秦颂下的那封明显不合时宜的帖子,杨氏恍然大悟:“那他今天特意叫你出去是……” 祁欢悲壮点头:“是。他当面问我了。” 这回,杨氏是真觉得脑袋开始发晕了。 但是这种时候,她又一定不能撒手不管。 情急之下,飞快将定惊茶给自己灌了半杯下去。 是不是茶汤起了效果不知道,总归这一口茶灌下去,茶汤温热,倒是顷刻就叫她冰凉的手脚恢复了暖意。 她稳住情绪,望定了女儿。 祁欢道:“他应该是昨天来咱们家时就认出了我来,当时没发作,一直拖到今天才叫我出去当面质问,那必然是经过一夜的工夫,已经确定了我当日的行踪和咱家庄子的所在了。所以,这件事根本赖不掉,我也就直接认了。” “那……”杨氏觉得自己又开始有点发晕。 祁欢正色道:“不过那晚他应该是有所顾忌,也不敢大肆搜查,只站在床帐外面看了一眼。可能是光线和角度问题,他看见了我的脸,却没有认出我床上的那个人。也正因如此,他现在也只认为是我行为不检,与人有染,未过门就给他宝贝弟弟戴了绿帽子。” 杨氏手按着胸口,脑子里一片混乱。 心跳声,一声高过一声。 “就是因为自认为拿住了这个把柄,所以现在在武成侯眼里,他家二公子和叶三姑娘的事再怎么闹得满城风雨,这件事上也是我们落了下风的。”祁欢接着说,“那位小侯爷,高傲自负,脾气着实有些难以拿捏。本来他就对我极度不满,加上今天又出了凌妙妙这事,他已然是怒上加怒。我知道这件事会对母亲您的打击很大,但您明日既然要去秦家给我退婚……女儿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些事都该早与您知会。” 她顿了一下。 想到那位秦小侯爷咄咄逼人的作风,也是不敢强行乐观:“毕竟,秦小侯爷的脾气,我真拿不准。我们屡次得罪他,也不保证他就不会拿我的事情挟制,在退婚一事上刻意为难咱们。” 杨氏左思右想,也是觉得此题无解。 就不管祁欢是要嫁去秦家,还是和秦家退了婚事…… 如果秦颂不够大度的话,这件事都足够他拿来挟制她们母女一辈子。 尤其—— 如果安抚不住他,他再把事情抖给祁家的其他人知道…… 那后果,杨氏直觉的想都不敢想。 她将捧在手里茶碗放回桌上,双手在袖子底下暗中攥紧,指甲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冷静。 女儿现在跟她坦白,还不迟…… 不迟的…… “那关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她问,声音却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母亲,这件事我解释不清了。无论怎样,我与人同榻这事他都亲眼看见了,名节有损这回事,板上钉钉。”祁欢看她一时应该也倒不了,就抓紧时间继续给她分析利害:“而如果再强行澄清,去告诉武成侯那晚的真相,既改变不了我与人有过肌肤之亲的实事,反而要更多的被他记恨。” 关键时刻,杨氏脑子还是够用的。 短暂的无措之后,她思路也逐渐明晰,喃喃的道:“是啊,是你搅局,才叫他没能拿到想要追捕之人。” 秦颂是武成侯府的一家之主,年少有为,纵横官场。 他这样的人,在弟媳失节和妨碍了他的正事,这两者之间一定要硬选一个—— 只怕他更在意的会是后者。 “就是这个意思。”看杨氏没有自乱阵脚,祁欢总算是有了些底气,正色忖道:“回京之后,我其实也有暗中注意京城的风向,似乎并没有听到秦小侯爷有受命追捕什么要犯的消息。于是我猜,那可能还不是什么公务,而是他私人或者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原因,想要暗中结果掉什么人。为此,他甚至不惜闯入权贵的私产里搜查,足见他也冒奇险,下血本了。这样一来,就不仅是我坏他事的小过节了,若真涉及到什么不为人知的阴私,我甚至担心他会杀人灭口。” 此言一出,杨氏便是忽的脸色一白。 慌张过后,为了女儿,她居然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再次抓起祁欢双手,眼神坚毅中更透出几分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杀伐气势:“那后来呢?他在找的那个人……” 祁欢这就很很尴尬了。 于是,发挥老技能,半真半假的忽悠:“我那晚脑子不清醒,就下意识的想着救人一命。后来秦颂带人冲进来,我都吓坏了,再等他一走,我都没力气了,直接又睡了过去。等早上一觉睡醒,那人也早没影了。” 杨氏却直接神经起来,抓的她手都生疼:“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祁欢一开始没太懂她这紧张兮兮的欲言又止,然后就又再度尴尬起来,抽回自己的手:“母亲您想什么呢?人家正逃命呢,哪儿来的那么多乱七八糟?” 杨氏在这方面更保守更敏感,依旧一脸的戒备和阴郁。 “真没事儿。”祁欢都有点暴躁了,“我当时没跟您说,一来是不想节外生枝,让您还要担心,二来……我一觉醒来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要不是秦小侯爷找上门,我还怀疑那真就是个梦呢。” 杨氏依旧盯着她,虎视眈眈的模样。 祁欢试图力证清白:“不信您再去问云兮。” 然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那晚她裤子和被褥都沾了血,她随口忽悠云兮是鼻血,就云兮那个傻白甜的劲儿…… 杨氏要真是把那丫头叫来问了,那还不得立刻拉她去看个妇科啊? 祁欢属实是心累。 赶紧给自己圆场:“母亲,您也别折腾云兮了,那丫头胆子小,要发现我有什么事,必然早就与您说了。既然事情已过,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咱们还是继续商量一下秦家方面该如何应付,您有把握能说服他们好聚好散吗?” 若是没有凌妙妙那一码,可能还比较好谈。 这么一想,祁欢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祁文姮母女一回—— 真是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 杨氏思绪被打断,首先想到的是女儿被秦颂威胁,甚至当面戳穿“丑事”所承受的委屈和压力。 “没事!”她目光柔和下来,先将女儿揽入怀中抱了抱,“你什么都不要再去想,这事儿交给我来解决。” 这样一来,秦家的婚事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得退了。 与此同时,她想得更远—— 秦颂手里抓着的这个把柄,终究是个隐患,她后面再给祁欢相亲事…… 怕就少不得要将她远嫁了。 绝对不能在秦颂眼皮子底下,担惊受怕。 甚至于,就这样都不保险,万一以后祁家其他人和秦家交恶,秦颂也算手眼通天的人物了,他想要迁怒来毁祁欢,就是她把祁欢嫁到天涯海角,对方只要把这事捅给祁欢的婆家,祁欢依旧在劫难逃。 所以,必须得把这事儿妥善解决了,消除所有隐患才行。 杨氏暗下决心,目光坚定。 而这一刻的祁欢却没想那么多,不管是有心无意,总归这祸事都是她自己闯出来的,她也不惧承担哪怕是任何的后果。 跟杨氏说,只是为了将对杨氏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其实,以她的真实心理年龄和阅历,她是将杨氏当成朋友看待的,可每逢逆境中杨氏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的举动,却每次都能让她心底产生最深的触动。 而每逢这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惭愧自己并不是杨氏真正的女儿,还是该欣慰—— 至少她给这女人织了一个梦,让她不必经受丧女之痛。 她几乎可以笃定,如果自己不来,那么原主死后,杨氏必然很快崩溃…… 却不知,她们彼此的这一场相逢,会不会成为真正的救赎? 但总归,这一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温暖且真实的。 祁欢也伸出手,轻轻地抱住她。 杨氏这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祁欢对她放心不下,“母女谈心”之后,她还是直接歇在了杨氏这里。 杨氏临睡前还在安抚她,自己却扭头将剩下的半碗定惊茶都喝了。 可想而知—— 这一晚,母女俩是谁都不可能睡着的。 杨氏在思忖拯救女儿的对策,祁欢则时刻警醒着,生怕杨氏后知后觉的受不得这个刺激,有个好歹。 各怀心思,熬到四更天,杨氏便兀自起身。 祁欢跟着爬起来:“天还没亮呢。” “你说得对,如今武成侯府的事,庞氏做不得主,我这就过去,得把武成侯堵在家里谈。”杨氏应该是知道她也一夜没睡,所以一边穿衣一边也没劝她再睡。 ------题外话------ 上一章凌晨的时候我重新修了结尾部分,细化增加了1k字左右的内容,卡点看过更新的宝宝们,可以回头再扫一眼,加量不加价哈! 有欢欢辰辰互动,和杨氏夫妻互动的那个版本,才是最终版,么么么么么哒…… 第052章 备胎大冤种!(二更) “那我也一起去吧。”祁欢也开始穿衣服。 杨氏显然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对策,态度果断利落:“跟着去可以,但是你不能进去,就在马车上等着。秦家对你有误会,咱们没必要去自取其辱,而且你一旦露面,有些话我反而也不好说了。” 祁欢虽是不愿叫别人替她去冲锋陷阵,但不得不承认,杨氏的顾虑都是对的。 她斟酌片刻,也便应允:“好。” 母女两个也没吃早饭,修饰好仪容,穿戴整齐了,杨氏就带祁欢坐上了马车。 杨氏一并带着的,是趁祁欢洗漱时候她兀自准备的一个檀木小匣子。 云娘子也带了一个锦盒出来,将盖子打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摆在桌上。 来了这里之后,祁欢还是第一次踏着夜色出门。 夜明珠的光亮并不足以照亮整个车厢,但这纯天然的气息还是很有几分惬意的。 祁欢盯着杨氏放在手边的那个盒子看,却没有主动上手去动。 她问杨氏:“母亲有把握说服秦家答应和平退婚吗?” 杨氏莞尔,目光坚毅而凛冽。 她说:“这世上,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利益!” 言辞之间…… 壕无人性! 祁欢炯炯有神,知道她这是要下血本,莫名又开始心虚。 想要再仔细问问,杨氏却又突然柔和了几分神色,斟酌道:“昨儿个我想了一夜,你这个年纪也是不能拖了。解决了秦家的事,也是要尽快定亲完婚的,你觉得云儿那孩子怎么样?” 祁欢:…… 我的亲娘哟,杨青云可是您亲亲、亲亲的亲外甥,您要这么坑他么? 还是您看他长得像个备胎大冤种?! 祁欢当场脸就绿了:“那可是我亲表哥!” 杨氏却是一脸的与有荣焉,和颜悦色,保持微笑:“就因为是自家人,知根知底,你们表兄妹虽然接触不多,但那个孩子我是了解的,人品周正,也很上进。而且……我看你们表兄妹也蛮处的来,感情很不错的。” 兄妹感情再好,它也不能拿来通婚啊! 作为受和谐社会婚姻法约束的新女性,祁欢坚决抵制近亲结婚。 表哥表妹什么…… 想都不要想! 杨青云他就是马上要羽化登仙了,这种婚事也没的谈! 这是头一次,祁欢觉得杨氏其实也是个不靠谱的。 她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试图唤醒杨氏良知:“我的事,晚上不是才刚跟您说了吗?虽然我不曾真的失节,可到底也是……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啊。我知道您是为了我的终身打算,可是……可是咱们也不能坑表哥啊。” 说到后面,祁欢头一次手忙脚乱,几乎语无伦次。 杨氏脸上的表情沉寂下去,倒不违心说谎:“就因为你出了事,这个把柄落在秦家手里,永远都是隐患。无论你将来嫁给谁,我都不放心,思来想去,就只有和青云那孩子亲上加亲才最妥当。” 在她看来,祁欢还是小孩子心性儿,并没有领会到这件事的真正利害。 事实上,这种程度的把柄,对一个女人来说,就是毁灭性的。 没有绝对的利益捆绑,把祁欢交给谁,都存在隐患。 只有杨家! 他们同根同源,甚至—— 必须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既然祁欢高嫁无望,那么…… 其实就算她前面没出事,再嫁回杨家去,也是她最好的归宿。 “我的婚事,不着急的,以后等事情平息了慢慢再说。”祁欢这是真的慌,“我知道您和舅母的关系好,表哥表姐们又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如今我有难处,他们就算自己受委屈,也多半是愿意为我解围的。可舅母毕竟不是舅舅,母亲,咱们都是女子,女子有多小心眼,又有多计较自己孩子的事,您想必比我更是心里有数。万一为了这事儿叫舅母心里存了隔阂,进而坏了两家的亲戚情分,总是不值的。” 这些事情,杨氏自然都想过无数遍了。 但祁欢是她的女儿,如今她们母女走投无路,杨家是摆在她面前最好的选择。 此时她惊讶迟疑,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居然也如此通透了,能将人情世故看得这般透彻深远。 一时失神,杨氏并未表态。 祁欢却以为她钻进死胡同里不肯出来,再接再厉的继续游说:“母亲,这世上的利益关系可以用生意和银钱来计算收买,可唯有人心,是不可以的。伤了就是伤了,一旦有了裂痕,就再无修复的可能。我知道,舅母不是商贾出身,不会做生意,彼时表哥表姐他们年幼,这些年尽管您在祁家过的也不甚如意,却依旧不遗余力顾着他们,替他们经营着产业,更是在表哥表姐长大成人之后,毫无藏私的把当是属于杨家的那份还了回去。您帮衬舅母,疼爱表哥表姐他们的心都是真的,并非图他们日后的回报。这份情意,何等的纯粹珍贵,要为了我的事叫他们误会了您这么多年的用心,女儿觉得不值得。” 杨氏这个女人,越是相处下来,就是越是叫人敬佩和心疼。 她彪悍,却又孤勇; 她算计,却又精明; 她重情,却又不痴情。 她一个人嫁到祁家,无人爱她,她就倾尽所有,只爱自己的一双儿女。 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别的什么让她付出过真感情的人—— 那应该就是杨家她娘家的那些人了。 人情冷酷,人心冷漠…… 她原来拥有的就太少太少,祁欢在私心里,其实希望她身边能多有几个真心待她的人。 杨氏听着她说,表情一时陷入迷茫。 她扶持帮衬杨家时,确实并非算计利用他们,单纯只是想替早逝的兄长照顾好他的妻儿。 她喜欢杨青云那几个孩子,也是打从心底里真心实意的喜欢,没有半分掺假。 可是—— 在她自己的女儿和杨家之间,她永远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女儿。 也许,若是她兄长尚在,知道他们母女有难处,会主动选择舍己帮她。 可她是个女人,同时亦是个自私的母亲,她没有兄长那么大的格局和心胸。 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因为想到已故的兄长,杨氏湿了眼眶。 眼泪落下,她慌忙别过头去,抬手抹掉。 这倒是把祁欢吓了一跳:“母亲,您怎么了?我也不知是指责您,就是不想您为了我的事为难。” “不关你的事。”这一刻的杨氏,其实是极委屈的。 有些事,是不能想如果和万一的。 如果她兄长还在…… 如果她的兄长还在……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里回旋,人生中很多独立支撑多年的信念都会瞬间崩塌。 杨氏习惯了做女儿的壁垒,她想要忍住,这一刻却怎么都控制不住,鼻音很重:“我只是,突然想你舅舅了。” 祁欢微微怔愣。 她上辈子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她自己也是独生女,不晓得手足之情为何物,后来来了这边,虽然有了祁元辰,但毕竟接触的时间也短,那小东西也还太小,充其量就是她很喜欢的一个小玩具和小道具。 有些感情,她暂时还理解不了。 但看见杨氏这少见的脆弱和伤心,她心里也不好受,于是绕开桌子挪过去。 伸手,抱住那个颤抖中的女人。 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着同样瘦弱的她。 杨氏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脆弱,她闭着眼回避视线,依旧是在极力隐忍情绪。 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开始养精蓄锐。 后半程路,母女两个都没再说话。 杨氏靠在祁欢肩头假寐,祁欢百无聊赖的盯着桌上夜明珠,失了半天神。 长宁侯府到武成侯府,坐马车只需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马车在秦家门前停下来时,祁欢撩开窗帘一角,外面才刚天色微曦。 “太阳还没出来,有点凉。”她转身取过披风给杨氏披上。 杨氏本来还担心她到了地方反悔,会想要进去。 如此,方才微微松了口气,拍拍她的手:“累了你就在车上眯一会儿。” 言罢,拿着她那个小匣子下车,递给云娘子捧着。 车夫老井前去拍门。 秦府大门很快被打开。 却不知是提前得了吩咐,还是多少对杨氏这个世子夫人的身份有所顾虑,他们倒是很客气,没有叫杨氏等,直接让路,引了杨氏主仆进去。 待到大门重新合上,祁欢才又放下窗帘,退回车里。 一墙之隔,秦家门里的谈判她既参与不了,就也懒得费心去猜里面进程。 百无聊赖,就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同时—— 在想杨家的一些往事。 杨氏出身江南的富户,祖上三代在当地都是鼎鼎大名的乡绅。 不说富可敌国,但是世代的财富积累起来也绝对称的上豪富。 并且因为经常慷慨解囊,资助乡里办学堂、修路、打水井什么的,在当地积累了不错的声望和口碑。 说的庸俗点,杨家祖上三代都是长相憨憨的大好人。 而祁欢的外祖母贾氏,则是出身商贾人家。 贾家的家底虽不及杨家丰厚,但也称得上是富裕人家。 两家结亲,门当户对,在当地也一度被传为佳话,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祁欢姐弟的长相取了杨氏和祁文景各自的长处,而杨家兄弟姐妹的样貌则多半继承于杨舅舅,所以他们这群孩子外在形象都不错。 照杨氏的说法,这绝不是杨家基因的功劳,而实在因为祁欢的外祖母年轻时候就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儿。 这位美人儿外祖母,不仅长得明艳端方,更是精明能干,接管杨家之后,杨家的产业在她手上翻了不下几十倍,越发了不得。 而在老爷子过世以后,老太太却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一家人果断放弃了在家乡的根基一切,迁到了京城附近的长汀镇城,并一跃成为当地首富,名声鹊起。 来了长汀县以后,杨家依旧延续在老家的“憨憨”风格,做慈善来积累口碑,很快也用银钱砸出了厚实的根基。 但是外祖母一个寡妇,独立支撑家业又要养育儿女,十分艰难,就算杨氏兄妹俩都懂事比较早,也帮不了她多少。 后来,外祖母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心力交瘁。 大觐朝的科举制度,虽对商人子弟一视同仁,但却有严格禁止官身经商的律法。 为了让兄长能够专心读书争仕途,杨氏十多岁就开始学习商贾之道,挑起家中大梁。 也就是因为受家里拖累,她一直熬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后来随着兄长入仕,也算有了些资本,又有大把的嫁妆傍身,这才由杨家老太太做主,将她许给了祁文景。 照着这个发展,杨舅舅年轻有为,前途大好,杨氏又嫁得高门,风风光光,杨家应该会日渐崛起才对,可惜杨家的运气也着实是不好,杨氏成婚的次年,杨老太太就油尽灯枯而亡,再隔一年,杨舅舅也不幸身死。 杨氏的嫂子知书达理,也很坚韧,可是带着三个年幼的子女,日子也不好过。 在那之后,便是杨氏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杨、祁两家的优越生活,最大限度的帮衬着嫂子,并且照顾兄长遗孤。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近几年,随着杨家的孩子们逐渐长大,能够鼎力门户了,杨氏又一点不留的将杨家的产业都交还了回去,由杨舅舅的长子杨青风接手了过去。 但杨家人还是头脑清明,有些傲气和骨气的,并不想混吃等死,坐吃山空。 长子既然从商,继承了家族产业,次子就必然不能被埋没,需要继承父亲的遗志,重新走上仕途。 所以,杨家的两个儿子,从小就是被朝着这两个不同的方向培养的。 只是,除了自家人,旁人并不知晓杨家还有这样的谋划和野心。 杨家长子早早走上商途,次子也一直寂寂无名…… 甚至是在这次杨青云进京赴考之前,祁欢都以为杨家就是准备闷声发大财,就蹲在长汀镇那个地方不动了。 却不知道杨青云到底多少斤两,能不能一次达成杨氏和杨家所有人的心愿? 祁欢想的太久,却一直全无睡意。 马车里没有计时工具,她也不确定杨氏进去究竟有多长时间,就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摆在桌上的那颗夜明珠渐渐被天光掩盖了光彩。 然后—— 就听见秦府大门重新打开的声音。 祁欢一激灵,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连忙撩开窗帘一角看过去。 却见秦府下人毕恭毕敬的将大门拉开,杨氏没出来,却是穿着一身墨绿色便服长袍的秦颂从门里踱步出来。 祁欢:??? 擦!这混蛋不会丧心病狂把她便宜娘扣去当人质了吧? ------题外话------ 女主的感情线还在后面,大家先不要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种,唯一能超过爱情的,大概就是亲情了。杨氏这个人物我很喜欢,而且我也觉得她值得多笔墨来写。都是正常剧情需要,我有分寸,我们快快快快的去追赶男女主感情戏,么么哒~ 第053章 真·千金 秦颂空手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连随从都没带。 祁欢一个猝不及防,就已经直接和他对上了眼。 但却没等她反应过来被抓包的尴尬,秦颂脸上已经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冷蔑表情来。 祁欢一瞬间又愣住了。 给秦颂开门的小厮看他驻足在台阶上,身边也没跟人伺候,便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侯爷,要给您拿朝服和备马吗?” 但是这个时间去上朝,快马加鞭也来不及了。 秦颂这时已经从祁欢这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的踱步下台阶:“不用了,本侯今日不上朝。” 他下了台阶,左拐。 目不斜视,不紧不慢的走。 小厮探头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是觉得莫名其妙—— 不去上朝?这个样子也不像要去衙门的,若说是散步,难道府里地方不够大?还非要到大门外来散? 不过自家小侯爷的事,他是指定不敢问的。 秦颂闲庭信步,仿佛就是无所事事,出门散个步的样子。 但是祁欢确定,前面自己和他对视时候看到的那个眼神没有错。 这会儿他明明应该和杨氏剑拔弩张坐在谈判桌上的,而若是已经谈完,也该杨氏出来。 现在没见杨氏的影子,他却半途退场? 就…… 出来散个步? 按理说秦颂就算再狂妄,也不该是敢公然把杨氏怎么样…… 但他这样,明显另有目的。 祁欢不容多想,抓起披风就推门从马车上跳下。 老井被她吓了一跳:“大小姐,您这是……” “我饿了,去附近找个铺子买点点心。”祁欢埋头三两下把披风系好。 金妈妈和星罗等人自然要跟,却被她直接否了:“不用跟,我就在附近,若是母亲先出来,你们让她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 大小姐可是夫人的命根子,金妈妈自然不肯。 星罗如今已经能够做好一个忠仆的本分了,立刻拉住她:“金妈妈别去了,小姐有分寸的。而且,这是在武成侯府大门口,不会出事的。” 两人拉扯说话的间隙,祁欢已经快步去追秦颂。 她脚下生风,浅色的披风在背后飘成一片蝶翼。 虽然女孩子的脚步声很轻,秦颂以他习武之人的耳力也听得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依旧款步前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祁欢追到他身后,居然也没开口叫他。 他步子大,她步子小,她就保持着秦颂两步她三步的节奏,隔了三尺左右的间距跟着,像是一条烦人的小尾巴。 秦颂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跟自己打战术,比耐性。 明明此刻她应该很是担心杨氏才对,否则她不会跟过来,但却还要强撑出气势来,以免被自己彻底挟制。 拐过侯府门前这条街,隔壁街上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开门做生意,更有挑着锅碗瓢盆过来摆摊卖热腾腾早点的摊子,前面都已经坐满了人。 秦颂依旧旁若无人走过这条街。 祁欢一直跟他拐进了侯府后面的巷子里。 武成侯府整片建筑的占地只比长宁侯府略小些,这就导致这条巷子又深又长。 越是往里走,就越是幽深。 秦颂一开始也没想太多,但她发现祁家这位看似娇滴滴的大小姐,胆子竟然出奇的大,不仅人在闺阁之中就与人有了苟且之事,又在明知道自己来者不善的前提下,就敢孤身跟着自己来? 他有意试探,故而就一直往巷子深处走。 直到巷子外面那街上叫卖的人声都完全听不见了,女孩子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依旧保持那个距离跟在身后。 再这么走下去,就又得绕回侯府大门前面去了。 最后—— 居然是堂堂武成侯没熬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秦颂率先停住了脚步。 “跟着本侯作甚?”他负手站在巷子里,气势冷硬,没有回头。 侯府后面那座宅子,应该是没有人住了,年久失修的墙壁,隐隐透出几分隐约霉烂的气息。 祁欢躲它远了一点,靠到武成侯府这面墙这边。 不理会秦颂的恶劣挑衅,直切入正题:“秦小侯爷今日又想与我说些什么?” 这位祁大小姐,果然依旧还是擅长打直球。 秦颂自己都觉得自己前面的故弄玄虚有些没滋没味儿了。 祁欢不主动上前,他就自己回转身来,反客为主,再把主动权拿回来:“你不先问世子夫人将你退婚一事谈妥了没有?” 祁欢觉得他纯属有病! 有话不直接说,耍人玩很有意思吗? 她也受够了这狗男人的窝囊气,突然莞尔一勾唇,凉凉道:“小侯爷今儿个穿的这身衣裳挺精神。” 长相漂亮精致的小姑娘,脸上笑吟吟的。 秦颂不知她突然在鬼扯什么,不禁愣住。 祁欢道:“这颜色是挺好看的,所以,小侯爷是想给令弟也搞顶这个颜色的帽子戴咯?” 意识到自己被耍,秦颂眼中骤然现出暴怒之色。 那一瞬间情绪失控,他骤然出手,就要去卡祁欢脖子。 可祁欢又不是坐以待毙的傻鸟,撩完虎须,立刻就战术性后撤。 什么有涵养的男人不会动手打女人这种屁话,留给女主去实践落实吧,当炮灰就要有当炮灰的觉悟。 然则,她虽然怂的够快,却到底还是没见识,低估了一位武将出身的青年才俊的速度与战力。 秦颂一手没抓住她,既没愣神也没撤手,反而借着那股饿狼扑食般的气势,啪的一巴掌拍到祁欢侧后方的砖墙上。 祁欢当时是真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畔呼啸而过的一道掌风。 然后啪的一声碎响,砖灰四起,飘了她一肩膀。 与此同时,她退路也被彻底封死,完完全全被这狂暴中的小侯爷一巴掌怼墙根底下了。 头皮整个都是麻的…… 她当时的确是有一个瞬间,整颗心脏都被突如其来的那种无边的恐惧包裹住了。 然则还不等配合做出表情,烟尘扑入鼻息间,她却先本能嫌弃的皱了下鼻子—— 那味道,的确是很呛人。 也就是这不合时宜的一个小动作,瞬间就叫暴走中的秦颂将怒意先去了一半。 不过,他依旧要给这不知死活的丫头一个教训。 于是,气势不减,秦颂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拿本侯取乐的?” 祁欢方才的小动作,把他成功误导了。 他以为她悠闲成那样,还有闲心嫌空气不好,纯粹就是不怕死。 此时为了制造压迫感,他身体刻意前倾。 一弯身,鼻尖从她鬓边蹭过,隐约嗅到一抹幽香。 那味道极浅极淡,就因为缥缈不实在,反而叫人心里一空,莫名有些惦记。 秦颂不期然一个晃神。 祁欢当然不知道他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 她前面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差点吓尿,这会儿一打岔,也立刻恢复战斗力。 脖子一梗,反唇相讥:“难道不是小侯爷先肆无忌惮拿我们母女来取乐的吗?” 秦颂的思绪被她打断,猛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前一刻不为人知的失态,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想赶紧退开,离她远点。 可是骤一抬眸,对上女孩子黑白分明却带了几分戾气的那双眸子,他便死死的稳住了,没有动。 祁欢冷眼看他,该出的气出完,她也不再逞口舌之快,直接问他:“若是我母亲与贵府谈妥了,想必小侯爷也不会再纡尊降贵,亲自出来见我。既然如此,你有话直说便是,看咱们能不能谈得拢,又何必拐弯抹角的出言戏耍?” 虽然论门第,两家都是侯府,可长宁侯府不仅日渐没落,又很显然—— 祁正钰那些人,压根就不想费心来管她的事。 否则,这婚事原就是祁正钰定下的,他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登门,怎么都比杨氏有分量。 两家人又没什么世仇,他但凡好言相劝…… 秦颂一个晚辈,多少得给他面子。 可是现在,那些人明摆着靠不住,秦颂无非也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打压欺诈她们“孤儿寡母”。 虽然这个祸是祁欢自己无意中闯的,她也不觉得任何人有义务替她来承担,可祁家那些人的态度和作为,也确实让她窝火,心里替杨氏委屈和不值。 她脾气从头到尾都是忍着的,现在秦颂不想善了,她也没必要继续伏低做小。 于是迎着对方视线,她语气硬邦邦的公事公办:“我是闲人一个,无所谓,可小侯爷您贵人事忙,今日连早朝都没去,就为了处理我这点琐事……您说吧,到底是有何不满?如果是我母亲的态度不好……她只我这么一个女儿,对于和我相关之事难免关心则乱,若是对您或者武成侯夫人有什么出言不逊之处,我代她郑重给您赔个不是。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码。” 秦颂早知道她就不是什么温良恭谨之辈,现在看她原形毕露,居然装都不屑去装了,公然和自己叫板…… 也说不上是恼火还是丧气,总之秦颂已经意识到他是没法完全拿捏住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丫头的。 这样,所谓的施压,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看来祁家世子夫人是真把你养得很娇气。”他冷声嘲讽。 却不知是出于什么意图,撤手之前居然顺便弹了两下祁欢肩膀上的砖灰。 结果,他手上更脏。 砖灰直接又扑了祁欢一鼻子。 祁欢是越发觉得这男人小气吧啦,很没品。 但碍于杨氏还在他手里,也不便发作,就自己嫌弃的拿袖子抹了一把,赶紧往旁边躲开了。 秦颂却拧眉盯着自己落在空中的手指,仿佛欣赏一般,想在手指上看出朵花来。 祁欢见他不语,却以为他是对她前面的推论未予认同,于是继续试图解决问题:“如果不是我母亲态度的问题,那就是她开出的条件府上不满意?” 这回,秦颂总算恢复了他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收回自己那只沾满砖灰的手,背到身后,“看这样子,你是并不知道世子夫人出了怎样的代价来保你!” 语气,幸灾乐祸。 祁欢立刻想到杨氏出门前拿的那个小匣子。 她一直也没说将要开给秦家的条件,既然她不想让自己过问,祁欢也就懂事的没问。 但是在她的概念里,那里要不是银票首饰之类,那要么就是房契地契? 可是,秦颂这样的语气态度,却给她敲响了警钟。 她神情不由的略见了几分紧张出来,再也顾不上和秦颂斗气,试探着询问:“什么代价?” 秦颂眼底的笑意,终于在这一刻蓄满溢了出来:“世人皆知,长宁侯世子与世子夫人当年的婚事门不当户不对,皆是是因为长宁侯贪图杨氏海量的嫁妆才撇开的老脸不要。京城勋贵圈子的人,也几乎都知道,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杨氏管家理财是一把好手,更是将手里生意经营的很大。可大家都以为她做的也不过就是些布行、酒庄之类的生意,只是摊子铺的比别人家更大些而已。可是……” 他话锋一转,深深地看了祁欢一眼,眼中戏谑之意更加明显:“你应该也不知道,她手上最大的生意居然是两条横贯京城与西北的商道,对吧?而今日,为了保住被你祁大小姐自己毁掉的名声,她居然豪言送出这其中一条商道做筹码来赎你。” 祁欢上辈子的副业只是个网店店主,卖个兴趣爱好而已,做大生意的门道,她其实并有钻营过。 但是能称得上是“商道”这样级别字眼的生意,她大概是有概念的。 那大约—— 就像是与古代丝绸之路类似,那种垄断类型的生意了? 杨氏手里居然握有这样的生意,还一抓就是两条? 被系统分配了这样的娘,原主要不是早死,那妥妥就是个出生就躺赢的bug啊! 可是她依稀记得原文的结局章里也有提到类似的商道,那时它已经是男女主手里敛财致富的超级法宝了。 所以,按照原文走向,杨氏最终的确是没落什么好下场? 这商道生意,总不会是她双手捧着送给非亲非故的女主的吧? 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是被女主抢去的。 祁欢倒不是贪财,只是想到杨氏如果将要不得善终,她就一阵揪心。 所以—— 要不就说每一本书里,女主才是作者亲闺女呢! 炮灰女配没法比,摆在你眼前再好的一副牌,就是不给你命往外出! 而现在,在女主发家致富之前,祁欢继承了原主的土豪老娘和巨额遗产。 可是—— 杨氏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保她,秦颂为什么还不同意和平退婚? ------题外话------ 祁大小姐:精神小伙武成侯! 秦小侯爷:简星海你快把本侯这身衣裳拿去烧了,这辈子再也不穿了-_-|| 开文之前其实犹豫了很久,到底是让顾世子做男主还是秦小侯爷补上,为了避免发生兮兮那篇争男主的惨案事件,这里我再郑重声明一下,这篇顾世子才是男主,我开文时候就写在文案里了哈。 但是秦小侯爷和女主也有互动,这个大家也不要有意见,毕竟他是男二嘛。反正该纠结的我都已经替你们纠结过了,你们就不要再为了男主男二纠结了,开心看文就好。男主是为女主量身打造款,最终属于女主,男二可是大家的呀,所以,尽情追文,放肆爱就行了,么么么么么么哒! 第054章 面首论(二更) 一瞬间,心中百感交集,祁欢表情来回变了好几次。 终于从她脸上看到了冷静之外的表情,秦颂对此无比满意—— 看来这个丫头也不是铁板一块,对所有事都无所谓的? 名声丢了不要紧,但是动她的银子不行? 庸俗至此,在这世上也算绝无仅有了! 秦颂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笑话。 “所以,你还是没答应她?”祁欢冷静下来之后,再次抬眸看向他,“是这样的条件还不合你心意?还是……这条所谓的商道有什么问题?” 秦颂看她郑重其事,一副认真探讨,虚心求教的表情,立刻又再度陷入迷茫…… 看她这个反应,又不像是舍命不舍财的样子。 所以,她刚才那个变化精彩的表情,仅仅是因为她无知,压根没弄明白他所说的商道的价值与作用? 杨氏那么精明干练的女人,竟是生生养出了个傻天真的女儿? “商道的资料你母亲一并带来予我过目了,起码明面上看是没有任何问题,并且由此可见她的确是诚意满满。”暂且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秦颂依旧维持着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可是……本侯还是决定回绝她了。” 凡是有可能和女主叶寻意扯上关系的事,祁欢都无比重视。 尤其—— 这次还有可能直接牵扯到杨氏的命运安危。 她不再掉以轻心,表情凝重:“为什么?” 她认真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反而每次都有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 秦颂越发看不懂,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怪胎。 但他并不认为这区区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她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因为你!” “我?”祁欢这次是真听不懂了。 秦颂就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这才第一轮谈判,世子夫人就给出如此宽厚的条件,由此可见,你这个女儿在她心目中的真实分量……绝对不止这些。” “你想趁火打劫?”祁欢突然冷下脸来。 秦颂此时的心思莫名有些恶劣。 就因为无论他拿什么事威胁,祁欢在他面前就没乱过,这反而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就想试试这丫头的破绽在哪里。 “为什么不呢?”他说,“所谓财帛动人心,本侯依旧也不过一个俗人。现在你的把柄在我手上,本侯倒想赌一赌,你祁大小姐的身价到底值多少。” 不管他是真的下作至此,还是闲着无聊耍自己的玩的,祁欢都没心情跟他玩这种小儿科的拉锯战。 “的确是财帛动人心,但我也送秦小侯爷一句话,叫……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既然谈不拢,那就两败俱伤好了。 祁欢突然也无所谓起。 她拍拍肩膀上残存的砖灰,表情也变成看人笑话的轻蔑与挑衅:“谢谢小侯爷您特意告诉我,我值这么多。我也不妨把话给您放在这,你秦家的这门亲,我退定了,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您抓着我的把柄不是?愿意说,那就现在立刻拿去祁家说好了。” “你以为你做出此等有辱门楣的丑事,单凭一个杨氏能保得住你?”秦颂认定她这只是色厉内荏,依旧咄咄逼人。 贞洁名声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她难道真的不懂吗? 说得严重些,那并非单纯只是脸面名声,更是她的命脉。 “为什么不能呢?”祁欢脸上笑容惬意,她也变得恶劣起来,以牙还牙:“如果我所料不错,我娘手上的大部分生意,包括你刚才提到的两条商道都是她的嫁妆吧?这些东西里头,一个子儿都不属于祁家,这些年她养祁家只是因为她愿意施舍。就这么一尊财神娘娘摆在这,祁家那些人哪个还真敢弄死我不成?” 秦颂闻言,微微怔愣。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对一个女子而言,名声尽毁的活着,难道不会生不如死吗? 可是祁欢脸上表情甚至愉悦的有点招摇了…… 这又叫他完全判断不出她究竟只是为了迷惑自己装出来的不在意,还是真的就破罐破摔至此了。 而事实上—— 祁欢的愉悦和表情的确都是装的,但她此刻破罐破摔的决心却是半分不掺假。 于是,暴走中的祁大小姐无所畏惧的又冲黑脸小侯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哦对了,您不是还好奇我那个相好的哪儿去了吗?玩腻了,已经踹了。我要是哪天名声毁了嫁不出去,就养一院子的面首。逍遥快活嘛,不比守着规矩做哪个男人的门面招牌管家婆强?” 来啊,互相伤害啊! 老娘都拿上躺赢剧本了,还怕你威胁不成? 眼见着秦颂脸在变绿,祁欢更是火上浇油的再捅一刀:“就是我与令弟之前定过亲,到时候小侯爷出门也尽量避着点人,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应该——确实不会太好?” 言罢,功成身退。 也不等秦颂再放狠话,她已经挥挥手,转身扬长而去。 秦小侯爷岑贵无比的活了二十余年,见多了虚伪的大小官员,也不是没接触过惯会逢场作戏的风月女子,但他们这些人,即便再虚伪,再落魄…… 人活一张脸,也没哪个是真的全不在意的。 祁欢这样,着实是太刷下限了。 秦颂看着她悠然前行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的变了数次。 最后—— 却是怒极反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他暗骂一声。 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有够无聊,跟这么个被宠坏了的乖张小女子有何气好置? 但是,心里就是莫名的不爽快,甚至是觉得有些添堵。 秦颂重新冷下脸来,也沿原路往巷子外面走。 他故意走得很慢,以避开祁欢。 且走且注意那丫头的举动,却见她一路脚步轻快,踏青赏景似的。 始终,一次也没有再回头。 秦颂独自从后巷拐出来时,前面那条街上已经人来人往,更加热闹了。 阳光普照大地,空气里是各色早点的香味。 这是好一副人间烟火的热闹气息。 简星海大概是后知后觉发现他独自出府,追出来,正在街上逆着人流左右张望寻找。 骤然看他出现,连忙快跑几步迎上来。 “侯爷,您……一个人到后巷去做什么?”他探头往秦颂身后看。 依着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看那巷子里却什么异样都没有。 “没什么,随便走走。”秦颂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破天荒又莫名心虚了一下。 他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后知后觉不太对劲,抬手一看…… 简星海又是被他弄的一愣:“您这手……” 秦颂面不改色:“后墙上有些砖石不太结实了,有点风化,你去看看,回头叫几个匠人过来补一补。” 简星海不疑有他,立刻领命沿途进去查看。 秦颂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方汗巾,不紧不慢将手上砖灰擦掉。 与此同时,他视线一直盯着街对面。 那里,祁欢从巷子里出来居然也没有马上回大门口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摊子前面买早点。 那是个简陋的小摊子,一对儿老夫妻经营。 老汉麻利的捏着包子,替换进蒸笼;老妇人则是乐呵呵给客人盛豆花,拿包子,或者一早烙好的烧饼。 旁边简易的架了个凉棚,里面坐了满满当当的人,却多是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或是偶然经过的路人。 祁欢穿的那件披风,是粉白色的,质料上乘。 她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所以,哪怕只是个背影,秦颂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为了熟得快,摊主捏的包子都是小小的,一笼屉十个几乎眨眼工夫就能捏好。 她先要了三屉肉馅的,摊主婆麻利的拿处理过的干荷叶给包了:“那个素馅的马上就好,姑娘再稍等等。” 这时的祁欢已经一改方才在巷子里剑拔弩张的戾气,和气的判若两人。 她指了指旁边最大的海碗:“豆花给我盛大半碗就行,再拿两个勺。这个海碗和勺子我都买下来,算算一共多少钱。” 摊主看她穿的讲究体面,就知道她不是那种能坐在路边摊吃东西的主顾,所以她说连碗一块买,对方也识趣的一个字没多问,只算了个大概的价格报给她。 然后秦颂就惊讶的发现—— 这丫头的荷包居然不是装饰用的,她还带着散碎银子和零钱,当场数了三十五个铜板付账。 之后,就一手拎着两包包子,一手端着个大海碗,依旧不徐不缓,慢条斯理的往回走。 秦颂抬脚跟上,却依旧是隔着一段距离,没再上去招惹她。 这时候,秦家大门口,杨氏主仆已经出来了。 她身体有宿疾,不太受得住早上的冷风,所以早就坐回马车上了。 秦颂看过,也觉得有些意外—— 祁欢一个人跟着自己走了,她居然也放心,都没叫人四下里去找。 而祁欢远远地看见守在马车旁边的云娘子,就知道这是有惊无险,杨氏已经出来了,由衷的松了口气。 星罗和桂月看她手里拿着东西出现在街口,连忙快跑着迎上来。 大家都是清早跟着主子们出来,府里没到开饭的时辰,全都饿着肚子的。 “小姐您还真去买早点了啊?”星罗闻到肉包子的香气,就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祁欢把那包肉包子和那碗豆花给了她俩,忍不住笑道:“母亲在车上吧?把豆花拿过去,肉包子你们分了吃了吧。” 两个丫头一声雀跃,拿着东西就高高兴兴往回跑。 祁欢忍不住冲着她们背影喊:“桂月你慢点,端着碗底和碗口,小心别烫着。” 她自己则是拎着一小包素馅的包子,依旧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等她走回马车前面,星罗两个已经吃上了。 也把包子分给老井和云娘子他们,但这里就她们两个小丫头,其他人都只略吃了一两个,尝了个味道。 星罗嘴巴里塞得鼓鼓的,这时候倒还记得祁欢:“小姐,这个肉包子可香了,要不您也来两个尝尝?” 祁欢还没说话,云娘子已经笑道:“夫人的肠胃不好,早上吃不得这么油腻的,给你们吃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两个小丫头乐呵呵的继续分着包子吃。 杨氏听见动静,掀开窗帘。 看见祁欢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两人默契的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彻头彻尾的松了口气。 随后,杨氏似是发现了从远处正慢慢走回来的秦颂,表情凝滞了一瞬。 但是随后,她就又重新挂上了温婉的笑容,对云娘子道:“回去就从那边街上走吧,你再去多买点,索性叫大家都吃饱了回去。” “云姑姑,我去……我和桂月去买。”星罗两个立刻来了精神,齐齐奔到云娘子面前,就差从她手里直接抢荷包了。 云娘子嗔她们一眼,也没吝啬,直接掏了一角碎银给她们。 小姑娘们是吃不了多少,这趟跟车的还有四个护卫,这种小包子,一个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星罗俩人拿了银子,居然连冷面神的秦小侯爷都不怕了,逆着秦颂过来的方向去了。 边走边吃,还一边兴致勃勃的商量: “都买肉馅的吧,太香了。” “对对对,都买肉馅的。”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秦颂的身份,是贴着右边墙壁和秦颂错开的。 祁欢这时候也看见秦颂主仆俩一前一后从巷子外面过来了,她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就若无事情登上马车。 杨氏这趟来秦家的和谈未成功,云娘子也不惯着他们,挥挥手指挥众人打道回府。 马车自秦颂主仆身边走过。 简星海想着秦氏为退亲开出来的天价条件,多少觉得自家主子有点不识好歹,忍不住唏嘘:“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是真的很疼爱她这个女儿啊,她说的事,侯爷您确实还要考虑吗?” “话是说给她听的。”出乎意料,秦颂居然和面对祁欢时是两套说辞,冷冷的道:“那个败家子这会儿都还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若这么轻易就给他把祁家的婚事退了,后面他岂不是还要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 杨氏跟秦颂说话的时候,简星海就守在门口。 当时听着自家侯爷把送上门的金山银山往外推,心里便开始滴血。 “就算您为了教训二公子,这会不会弄巧成拙?”简星海依旧觉得自家小侯爷有些太儿戏,“万一杨氏再去找别的门路了,那怎么办?” “她本来是可以找别的门路。”秦颂却是势在必得,抬脚继续往府门方向走,“杨氏手上握着这样大把的产业做诱饵,只要她能豁出去,那么她那个女儿想跟谁结亲都轻而易举。她今日来寻本侯,这步棋本身就是先让自己处于劣势了。她太在乎她那个女儿了,只要她还想叫那个丫头全身而退,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我武成侯府一条路!” 但凡杨氏没那么在乎祁欢,那么直接单方面宣布与秦家退婚,然后拿着她手上那些筹码,就算祁欢私下不检点的丑事传出去,也依旧有大把的显赫人家会为利益折腰。 只可惜,杨氏投鼠忌器,她就是想完好无损的保下祁欢来。 事实上,大家族的儿女,哪个不是拿来当棋子的? 只有杨氏舍不得! “可惜了,这个杨氏终究是个女人,太过妇人之仁。”大约是意犹未尽,秦颂又再有感而发。 “那侯爷您呢?”简星海想到他前面说要教训秦硕的事,偷偷侧目看他,“如果易地而处,您是杨氏,遇到这种情况,又会怎么做?” 秦颂脚步猛地顿住。 简星海一个没刹住,差点与他撞到一起,连忙狼狈往旁边退了两步。 秦颂转头看他,表情倒是一切如常,就是看他的那个眼神,莫名幽深。 简星海浑身僵硬,刚想告罪…… 他却已经再度抬脚走了。 吓出简星海一身冷汗。 ------题外话------ 祁大小姐:摆烂之后,无所畏惧,嚯嚯嚯! 嗯,我祁大小姐是全能型选手,可盐可甜,上一秒能撒泼摔碗,下一秒就能岁月静好……卷死这些自以为是的古代人╭(╯^╰)╮ 第055章 偏心 这边回府的马车上,祁欢一边掏出一个素馅包子,整个叼在嘴里,一边取出瓷勺,合着那大半碗热豆花一起推到杨氏面前。 嘴里含糊道:“我特意让他们调了甜汁的,这家生意很好,味道应该做的还可以。” 杨氏虽然祖籍在南方,但她是三岁多就举家迁徙到了京城附近。 按理说成长环境使然,她应该喜欢吃咸口儿的。 可事实上杨家老太太也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家里吃饭随她的口味,杨氏其实吃不了太重口的。 可是—— 她成婚嫁人之后,无论是在家和祁家人一起用饭的场合,还是出门应酬,都是随大流。 二十年了,从来没人在意过她究竟喜欢什么。 渐渐地…… 在这些琐事上,甚至于连她自己也都懒得在意。 此时,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甜豆花,杨氏一瞬间怔忪,眼眶就又有隐约的潮气涌上来。 “还是自己的女儿好啊,知道娘喜欢吃什么。”她调侃着,状似感慨了一句。 做早点的老夫妻俩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其实调出来的甜豆花味道很一般,并没有那么地道。 但是大清早,这么一口温热的甜点入口,也着实吃的舒服。 “我哪有那么细心的,就是昨天看到表哥,想起咱们家的往事,突然想起来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一个人的口味,其实是很难改的,您跟着外祖母,应该也喜欢清淡些的饮食。”祁欢一边大口嚼着包子,一边从荷叶包里继续往外掏包子,“这个素包子,他们做的也不错。” 一手拿了一个递给杨氏,一手又拿了一个继续要往自己嘴里塞。 然后一抬头,就看杨氏眉眼含笑,手里正拿着她递过去的包子瞧她。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 古代的大家闺秀是该食不言寝不语的。 她以前在杨氏面前多少都会装一下,今天实在是被那位盛气凌人的秦小侯爷气大了,放飞之后直接报复性反弹。 “那个……”生怕引起杨氏怀疑,她连忙把已经塞了一半进嘴里的包子又拎出来,含蓄着咬了一小口,“我吃相好像有点不雅,有点饿了。” 好在杨氏对她是真的不设防,眼中笑意反而更浓:“母女俩私底下吃个饭,哪儿有那么多的规矩和讲究,你怎么吃的高兴就怎么来,娘又不会笑话你。” 祁欢上辈子的父母虽然也都不是奇葩,但他们更提倡自由、民主、独立,除了该给的基本关心和教育,其实私底下…… 就他们两口子腻腻歪歪秀恩爱去了,等祁欢能生活自理以后,他们都不怎么愿意带她玩了。 当然,祁欢也不怎么愿意跟着他们混,每时每刻被强塞狗粮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当然,她对自己真正的父母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是…… 再遇到杨氏这样的“母亲”,又是一种全新的人生体验。 这让她很是珍惜。 母女俩将就着分享了一份最简单不过的早饭,杨氏明显心情还不错。 祁欢把盛包子的荷叶一并扔到大海碗里,暂且搁置在一边,又拿小桌上的茶壶给杨氏倒了杯水。 趁杨氏喝水漱口的间隙,琢磨着问起:“母亲,那位秦小侯爷太过自负骄傲了,这样强势的人,一旦纠缠在一起,将来就只有他控制别人的份儿,而绝容不得旁人掣肘他。且无论他对我的恶意究竟有几分,您找他合作,难道不怕最后成了与虎谋皮?” 秦颂这人,脾气坏,又自傲,十分的不好相与。 但祁欢不喜欢他归不喜欢,防范也是真防范…… 打从心底里判断,起码目前来讲,她还没觉得秦颂这个人真的会有多下作。 虽然他一次次拿那晚庄子上的事恐吓威胁她,但那更像是他上位者鸟瞰笼中之鸟的一点恶趣味。 毕竟—— 如若他真想仗势欺人,那么最立竿见影的报复或者最大限度的拿好处,他该一早就分主动分别去找祁正钰和杨氏谈了。 一开始,祁欢也关心则乱,被他逼急了,方才有些乱了方寸。 而这些—— 则是她冷静下来之后,方才在路上才逐渐想清楚的。 杨氏如今已经逐渐习惯有女儿与她探讨事情。 她稍稍正色,却是不答反问:“他又与你说什么了?” “她说您手上有两条日进斗金的商道生意,您愿意以其中一条商线相赠,以此换他秦家对有关于我的事情守口如瓶。”祁欢言简意赅,捡着能说的说,“但他说他还在考虑。” 杨氏本来从武成侯府出来,听说祁欢跟着秦颂走了,还很是担心。 虽然就是现在,她也依旧理解不了秦颂非要单独见她女儿一面的意图。 “就只是这样?”她狐疑皱眉,觉得对方这是多此一举。 “就是这样。”祁欢面不改色。 但见杨氏没有否认什么,她也终于可以确定—— 秦颂的确是有危言耸听,故意在吓唬她,即使他没有当场答应杨氏的条件,但应该态度至少还是客气的。 否则—— 杨氏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换而言之…… 这位秦小侯爷,是在玩一招欲擒故纵。 具体出于什么原因,祁欢暂时还想不清楚,但他的胃口确实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大,想要一并将杨氏手里最值钱的产业都抢过去。 这么一想,那人也是真的有够无聊和恶趣味了。 祁欢心思瞬间转了数转,却又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状态,重新面对杨氏。 她用力的抿抿唇,表情认真而庄重:“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其实如果不是这次我出事,按照母亲最初的打算,您其实是准备将这两条商道都给我带到武成侯府去,做嫁妆的,是不是?” 祁欢问她,语气却已然是笃定的了。 杨氏今日肯为她豪掷千金,这绝不是被逼无奈之下的仓促决定。 这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资金产业链,她无论要做和处置,心里至少都应该打了无数次草稿算计,而不可能仓促决定。 “原来是这么想的。”既然事情说开了,杨氏也打断继续瞒她。 说着,她终又是无奈的重重叹了口气:“当年你祖父一次出去赴宴回来就草率给你定了亲事,我本是不愿意的。生意场上的事,你也许不懂,小本买卖靠得主要是经营,做到我那个份上,却必须是要有靠山的。” 她说到这里,祁欢已然豁然开朗:“一开始,秦家老侯爷英年早逝之后,秦家也是孤儿寡母,啃着老本过日子,您怕他们护不住我,和您打算给我的这份嫁妆,故而犹豫。可是近几年来,秦家小侯爷秦颂日渐崭露头角,并且在武将当中有了一席之地,秦家的气势甚至盖过了咱们祁家去。所以……您才又开始觉得她家该是我的归宿?” 怪不得之前她试探着提起想退婚,杨氏反应那么大。 原来—— 这门婚事,是她深思熟虑又暗中观望十几年才为女儿选定的路。 “你不要觉得是娘势力,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我只是权衡利弊,替你的将来打算。”杨氏也唯有苦笑了,“可谁曾想,他家那个二郎竟是这么叫人不省心。” 说着,她又无所谓的兀自笑了起来:“这也许就是没缘分吧。没关系,这条路走不通,咱们换一条再走也是一样的。秦家那个小子现在是还有些拿乔,但他又不傻,最终会答应的。”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跟她都心眼? 也许秦颂的手段在同辈人里面已经很老道了,但是对生意场上征战多年的杨氏而言,有很多事,也都是可以凭经验算准的。 祁欢看她脸上势在必得的那一抹精明,心中却是百味陈杂:“您答应送将两条商道之一许给秦家,跟他提的条件,除了解除我与秦二公子的婚约之外,还有就是他秦家日后必须庇护咱们剩下的另一条线?” 怪不得杨氏说,她今日去秦家是谈生意去的。 杨氏看她的表情,误以为她是舍不得,就又拍拍她的手背,安抚:“以前我没让你接触过这些,你心里应该没底。钱财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要觉得多吃亏,就我留给你的这些,也够你锦衣玉食安稳过下半生了。至于许给秦家的那份儿……就当花银子买平安了。” 看来,杨氏是真在有生之年早早的就给女儿铺平后半生的路。 喜欢虽然还没做过母亲,但是杨氏给她的这份爱,却也叫她感觉过分沉重了。 她心中酸涩又感动。 也是第一次,眼眶酸胀,甚至隐隐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可杨氏在笑,她也勉力的露出豁达轻松的笑容:“这两条商道的生意,是母亲手上最大的资产了?差不多的还有吗?” 杨氏道:“这些也都是你外祖母留下的,除了西北这两条,东南边海域还有几艘商船,出海的生意,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亲力亲为,前些年经营的也不好,不过前几年已经交予你大表兄了。往北边另有一条,青风暂时顾不过来,所以暂时也还算在我手里……再过两年吧,等青风从东南边腾出手来,我也就放心的给他了。” 杨老太太留下来的家业,儿子女儿各一半—— 这个分配方法,在现下长子嫡孙继承家业的大传统下,可见杨舅舅和杨舅母夫妻俩对杨氏也是相当厚道了。 当然,杨氏也绝对对得起他们的这份厚道。 祁欢这回情绪是真有些绷不住。 她眼底范出明显的泪意来。 为了不叫杨氏看见,就蹭过去,假装撒娇的靠在杨氏肩头,闷声道:“母亲您偏心。外祖母的嫁妆还分了舅舅一半呢,到您这……您怎么就全安排给我了呢?您不管小不点了?” 杨氏在这一点上,则是直接没有分毫避讳。 她唇角犹且带笑,眼底却有寒芒乍现。 抬手揽住女儿,手掌温柔抚摸祁欢的鬓边,语气却依旧是温柔淡泊的:“我给了你的,将来就一定是你的,可若是留在祁家……那最后可就指不定是谁的了。” 看吧,其实她其实真的什么都明白的。 祁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关起门来,自家人之间一堆的糊涂账。 祁元辰还那么小,若是杨氏不能护他到长大成人,看着他顺风顺水继承爵位,成为这座侯府真正的主人…… 那么几经转手之后,她留在这个府里的产业,最后真不知道会被谁拿去享受了。 就是因为明白她的不容易,祁欢也愈加心疼她。 她没再执意杨氏为她选择的路—— 这个女人,主要儿女富足平安一生罢了。 祁欢靠在她肩上,也仅仅所能免去她后顾之忧:“母亲的意思我都懂,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不点的。” 马车回到长宁侯府,已经过了早饭的时辰。 祁欢跟着杨氏从车上下来,一抬眼就看见祁元辰和杨青云,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排排坐,就蹲在门口的台阶上。 一个左顾右盼,一个百无聊赖。 看到祁欢和杨氏下车,祁元辰眼睛登时亮了一下。 想起身—— 但下一刻,却又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小脸儿一板,又坐了回去。 杨青云原是想拉他起身一起迎杨氏的,结果拉了一把,人家没动,他迟疑了一下,就也一下子没起来。 杨氏看儿子那个样子,就知道这是又闹脾气了。 只忍俊不禁的带着云娘子他们直接进门去了。 果然,祁元辰没去扑她也没追进去,还坐在台阶上,鼓着腮帮子生气。 祁欢走过去,蹲在他下面的台阶上,去拉他的手:“怎么啦?看见姐姐也不打招呼?” 祁元辰拧着眉头不看她,哼哧哼哧道:“阿姊说了话不算,出门又不带我。” 祁欢忍不去戳他快鼓成河豚的腮帮子,“早上那会儿你睡觉呢,而且我又不是出去玩的,今天真的有正事。” 小东西显然很受伤,恶狠狠瞪过来:“那我以后不睡觉了。” 祁欢:…… 行吧,自家的崽儿,她才刚在杨氏面前立下军令状,得好好待他呢。 “小孩子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祁欢知道这小子软肋在哪里,又开始忽悠,“你要是长大了还没我高,那姐姐要是受了欺负,你怎么护着姐姐啊?” 此言一出,明显掐住小朋友的命脉了。 祁元辰一脸怒气转为呆萌。 祁欢趁热打铁,赶紧招招手把星罗叫到近前,从她要带给云兮的包子里拎出一个,递给祁元辰:“呐,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小家子气,要有男子汉的度量。今天是姐姐不对,就算早出门,也该留个口信告诉咱们小不点儿的。这样,姐姐给你吃个小包子,你就不气了好不好?” 那包子小小的个子。 祁欢拉过他的小手,正好放在他掌心里。 这小子,明显也是个吃软不吃硬,几句好话下去,就不好意思再闹。 祁欢功成身退,正想要拍拍裙子起身,却见一只大手蓦然摊到面前。 杨青云捏着嗓子娇滴滴的嚷:“哎呀,人家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小表妹你偏心,表哥也要吃包子。” 他这样,就完全像个缺心眼的铁憨憨! 祁欢啪的打了他手心一下。 旁边星罗已经憋笑快憋到内伤,赶紧把包子捧到正夸张吹着手心的杨青云面前:“表少爷,我分给您,您吃吧。” “就是嘛,亲表妹还没有小丫头懂事。”杨青云居然真就毫不客气的拎了一只包子出来。 那包子实在太小,被他捏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祁欢眼角直抽。 忽视这个超龄的智障儿童,把真正的小盆友祁元辰拉起来,拍掉袍子上的灰尘。 “以后别随便坐地上,容易着凉。”牵着他,刚要转身往门里走…… 就听身后有人语气不善的大声喊她:“祁欢,你站住!” ------题外话------ 和秦家的婚事暂时还退不掉,这个线索我得留着拉动一下后面的剧情,别急别急哈~ ps:今天更晚了,还没改错字,昨晚又是没睡好,码字效率渣得不行,先凑合看,大概剧情是这样的,我一会儿再回头顺一顺细节。 第056章 未婚夫(二更) 几人齐刷刷的止步回头。 就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气势汹汹打马而至。 他仓促翻下马背,又直冲过来。 祁欢一个没反应过来,祁元辰却下了一级台阶,往她前面一站,小脸儿上面表情严肃。 杨青云倒是没强出头,但他原就比祁欢高出差不多一个头,这会儿又刚好站在祁欢后面高一级的台阶上。 他本身也不壮,可祁欢太过瘦弱…… 这样对比鲜明的往祁欢身后一站,活脱脱一尊护体金刚。 “你谁啊?”杨青云惯常都是一张洒脱不羁的笑脸,此刻表情一瞬间转为严肃,还挺唬人的。 不等祁欢这个正主儿开腔,他已然冷声斥道:“在别人家门口,大呼小叫的直呼人家姑娘闺名?穿得倒挺像个人……” 那年轻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那个少年,原是想要直冲上台阶来堵祁欢的,结果就看她身边一大一小,跟两只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小狼狗和藏獒似的,虎视眈眈瞪着自己。 这三个人,错落有致还摆出个挺邪乎的阵型? 总之这个架势,是有点吓人。 出于对危险的警觉,少年脚步生生刹住。 他站在台阶下仰视祁欢表兄妹三个,还是一副趾高气昂模样:“祁……” 杨青云一眼瞪过去,眼看就想撸袖子…… 少年心里一怂,再一想强龙不压地头蛇,立刻改口,依旧是语气硬邦邦对祁欢道:“你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一副完全命令式的语气,纯粹就是欠教训! 祁欢一头雾水,心道这哪儿来的二货,她压根没印象。 “别理他,不知是谁家跑出来的熊孩子,在这撒野。”杨青云却直接耐性告罄,抓住她手臂就想拉她进门去。 “你才撒野。”那少年,却又不如说是个熊孩子,登时眉毛一竖,指着两人理直气壮的指责起来:“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你跟外男拉拉扯扯,好不知廉耻。” 这话说出来,就着实是很难听了。 恰在这时,追着他赶过来的一个小厮,正顶着一脸便秘一样的表情隔着老远冲他招手:“公子……二公子……” 杨青云那里正要暴走,祁欢却瞬间顿悟,抬手拦了他一下。 同时,表情似笑非笑俯视脚下义愤填膺那位:“你是……武成侯府的二公子?” 最近两家人为了退婚的事闹得鸡飞狗跳,要不是这货今天突然蹦出来,祁欢几乎都没想过还要跟这号人物打交道。 这可是她正牌有名分的未婚夫呢! 这样一来,这货种种的言辞举动,也就都有迹可循了。 可是看着眼前这位“未婚夫”,祁欢还是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 平心而论,秦家这位二公子长相是很不错的,加上年龄优势,就是正儿八经的小鲜肉。 如果仔细看他眉目五官,和秦颂都能找到相似。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要不给点提示,祁欢确实半分也没有将他二人往一处联想。 作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货跟他哥半点不搭边,就完全是两种风格。 秦硕看她被自己当面揭短,居然还能笑得没事人一样,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生平见过的官家女子,除了聪明勇敢的叶三姑娘,哪个不是说两句重话就掉金豆子的? 包括他自家妹妹也一样。 这个祁欢,不是据说被养得更是娇气吗? 秦二公子因为没能两句话怼哭未婚妻而心生挫败,一时间表情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 祁欢看他那样儿,只能当先开口:“二公子是来我家拜访的吗?我家祖父和父亲这个时辰应该都不在家,你是要寻我祖母还是母亲,我叫人替你通传。” 即便他俩就是当事人,可事实上,大家族婚嫁联姻,反而是两个当事人最无关紧要。 他俩,在这桩婚事里,谁都做不得主也说不得话。 祁欢故意为之。 秦硕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慌,随后他赶紧压制,外强中干的继续嚷嚷:“我不找他们,我就找你。” 祁欢依旧居高临下的看他,一动不动:“这……不合规矩吧?” 秦硕这样的二世祖,少阅历,也缺磨练,几乎一点定力都没有。 那傻小子肉眼可见的立刻又急了:“你跟我到旁边去,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说。” 这个时间,这附近倒是没什么人经过,可祁欢也不想跟这种不着调的人纠缠太久。 她打算速战速决。 可是刚要往下走,却发现祁元辰紧绷着一张小脸儿,一手死死抓着她的裙子不让她去。 祁欢想哄他撒手,但低头看他就只是奶凶奶凶的瞪着眼前的秦硕…… 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重新看向秦硕:“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就在这说吧。” 秦硕先看看杨青云,明显对他有所顾忌。 又看祁元辰…… 眉毛就直接要打成结,纠结不已。 祁欢想了想,于是把祁元辰拎到自己身前,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祁元辰自然不肯,晃着脑袋去扒拉她的手。 “乖,你还小,这位秦家哥哥说话不礼貌,小孩子不要学。”祁欢一本正经的教育,坚持把他耳朵捂上。 她再次看向秦硕:“好了,你现在说吧。” 秦硕:…… 秦二公子再次噎住。 杨青云忍无可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祁欢扭头瞪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 秦硕脸通红,当时就炸了:“你我彼此有婚约在身,你却跟外男在这里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真当我秦家是摆设不成?我告诉你,你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我们秦家是不会让你进门的。” “什么叫外男?”杨青云虽然大线条,却不能任人往祁欢头上扣屎盆子,当即冷下脸来,“欢儿的生母是我杨家出身,我们同一道门里进出,自然便是一家人。你有话就好好说话,再敢信口开河,我对你不客气。” 秦硕虽然是个被宠坏的了,但武成侯夫人既然能教导出秦颂那样优秀的儿子,可见他家的基础家教是不错的。 秦硕又何尝不知自己这是借题发挥,可他迫切需要和祁欢解除婚约,家里人又都不答应。 杨青云恶狠狠瞪着他。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既好面子,祁欢又猜这孩子约莫还有点晚熟…… 明明是心虚了,可是说错话,却没有当面道歉承认的勇气,就死鸭子嘴硬。 到了这份上,她也不想欺负小孩子,于是便不再逗他:“二公子多次当众示好叶丞相府的三小姐,这事儿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话没说完,秦硕立刻就急了。 他胸膛一挺,脱口就想否认,可意识到他的最终意图,好悬在最后关头给绕了回来,冷哼一声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又何必叫你母亲借着两家的旧交不断纠缠我家?我本来也不喜欢你,你……” 他偷瞄了杨青云一眼,后面用词就委婉了:“咱俩之前根本都不认识,怎么可能硬凑在一起?你不如识趣些,莫要再纠缠,以你家的门第,你又不是嫁不出去。” 祁欢听他这话,终于明白…… 原来自己的事秦颂是从头到尾都没跟他通过气儿,两家人明明都在为了退婚大张旗鼓的谈判了,就这傻小子还一无所知的被蒙在鼓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想要退了婚好能够名正言顺的去追求他的心上人。 就这熊孩子一腔热忱的痴心和天真…… 祁欢觉得自己很造孽。 还是社会主义好啊,晚婚晚育果然是国宝级政策,现在也得亏是两家要退婚,如果真来个包办婚姻把她和这货凑一对儿…… 那到底是过日子还是带儿子? 她耐着性子,尽量好好说话:“谁跟你说我家在纠缠你们了?” 秦硕于是狠狠剜了她一眼:“好,那我问你,你今天为什么到我家门口了不进去,后来却私下跟我大哥见面?你敢说你们母女不是在耍手段?这桩婚约是我父亲在世时候定的,你们知道我大哥最是敬重父亲,所以就拿我的事威胁他了,是不是?反正我警告你,不要再耍花样了,我是不会娶你的。” 祁欢:…… 就你那大哥,我还威胁他?明明白白是他在威胁我好吗? 一开始,祁欢的期望的确是美好的,觉得正主既然来了,好好聊聊嘛,达成统一战线了,没准能有点用。 可是跟个恋爱脑的二世祖…… 她是疯了要浪费这个时间。 “二公子啊,”祁欢心累,“听说你也要参加这一届春闱?” 秦硕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拧着眉头一脸防备:“关你什么事?” “倒是不关我什么事……”祁欢勉强再提起一些精神,尽量让自己说话显得语重心长些:“我就想说,这离着进贡院也没剩几天了,没事多读读书吧。想想怎么光宗耀祖,不比成天无所事事在外边闲逛强?” 就这孩子,不做炮灰怎么行? 女主上辈子活到几岁? 好像不到四十,也有三十六七。 并且还是在协助渣男干败政敌,登临帝位,并且又在后宫里搞宫斗,厮杀过无数个回合全部大捷之后。 等到渣男的政敌们全部被铲除,对渣男有威胁的朝臣的女儿们全部在后宫被霍霍死,前朝后宫一片清明,女主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之后,渣男终于撕下夫妻恩爱的面纱,扶正她为妃的长姐,杀死她两个亲生的儿子,然后带着真爱长姐一起当面把她残虐致死。 就这样,带着一颗毁天灭地之心归来的老阿姨灵魂,且不说女主这辈子给自己的定位是断情绝爱…… 就单冲着她上辈子前朝后宫无往不利的战绩历史…… 秦硕这样的,都不配做她一合之敌。 这货追着她跑?那不上赶着送人头吗? 祁欢看着这痴情又二缺的傻孩子,也用她老阿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深刻的给对方传递了力量:“你现在功不成名不就的,就算咱俩真立刻退了亲,你又有什么资本让武成侯夫人登叶家的门给你去提亲。” 所以,骚年,好好读书吧,谈恋爱什么的,是大人的事! 这话,倒是说到秦硕心坎上了。 他单恋叶寻意已久,可对方一点回应也没有,甚至警告他离她远点…… 是他太平庸,不够出色。 虽然不觉得祁欢会有什么好心,可这话确实叫他有了危机感和紧迫感。 祁欢略感欣慰,刚想抬手拍拍他肩膀,多给予些鼓励,秦硕却以为她要揩油。 肩膀一抖,闪开了。 祁欢只能就势垂下手去,摸了摸自家的乖巧弟弟,然后赶紧转身回家。 秦硕不死心的还在后面嚷:“我告诉你,不准你再耍花样了,我一定会和你退婚的!” 祁欢心中默念他只是个孩子…… 杨青云看她那一脸冷漠到近乎视死如归一样的表情,心生怜悯,叹息着也抬手去揉她的脑袋,顺她的毛:“这就是姨母给你定的娃娃亲?姨母她可是精明半辈子了,这什么眼光?” 语调半点没遮掩,就为了说给后面秦硕听的。 祁欢心里也正恼火,直接一大脚踹过去:“说多少遍,不准揉我脑袋不准揉我脑袋……不准你再碰我的头了。” 杨青云是觉得她被秦家这二傻子弄的肯定心情不好,就故意插科打诨的逗她:“你是我亲表妹呢,别人让我碰我还不碰。” 表兄妹两个打打闹闹的进门去了,留下站在大门口的秦二公子,眼睛直冒火。 一直到祁欢一行人进祁府,大门关上,他那个小厮才胆战心惊的牵马凑过来:“二公子,快回吧,这要是让侯爷发现您又溜出来……您……” 说着,意有所指瞄了瞄秦硕臀部,“您不疼啊?” 昨天秦颂亲自去酒楼把他拎回家,按在祠堂外面叫人实打实敲了他十个板子。 这还是因为不耽误他过几天去应考,要不然—— 要挨多少下,那就没数了。 小厮不提这茬还好,一提,秦硕就头皮一紧,劈手抢过缰绳和马鞭,脚步小心翼翼的牵马走了。 那会儿他着急出来,骑马时候倒是还能忍,可是被颠了一路之后,这会儿却是连上马的勇气都没了。 走路……主要靠挪 主仆两个,灰溜溜的沿街而去。 长宁侯府大门另一侧的巨大石狮子后面,面容冷峻的秦颂也带着简星海踱步走了出来。 ------题外话------ 祁大小姐:【欲哭无泪】所以,其实我妈想把我嫁给个二傻子??? 第057章 表哥娶你! 他没有理会自家那个扶不上墙的倒霉弟弟,只是目光有些莫测的盯着祁府紧闭的大门。 “那是杨氏的娘家侄子?”秦颂随口问了一句。 但又或者更像是自言自语。 简星海对他向来不怠慢,条件反射的回了句废话:“应该……是吧。” 说完,他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脾气暴躁的秦小侯爷削了一记眼刀。 简星海立刻纠正了好员工的工作态度:“长宁侯世子夫人的娘家在长汀镇,在当地也是有名的富户,并且颇有声望。但是自世子夫人唯一的哥哥短暂入仕又于几年后突然意外暴毙之后,她娘家就没什么动静了。京城里那些本就瞧不起她出身和看她笑话的人,这些年一直都暗中揣测,该是祁家这位世子夫人一直在接济娘家。” 秦颂眸中,不禁染上星星点点笑意。 他倒是不以为然:“前两日来他家还没听说杨氏娘家有人过来,这位表公子进京,并且还是堂而皇之住在长宁侯府上的,想来……是冲着过几天的春闱应考的。” 言罢,他也便不再滞留,转身踱步朝巷子外面走。 简星海亦步亦趋的赶紧跟上。 他十二岁起就开始跟随秦颂左右,一直服侍这么多年不犯大错,脑子怎么都是够使的。 于是,很快反应过来:“长汀县的杨家,才是杨氏一脉的根本和传承。长宁侯世子夫人都出手如此阔绰了,那么杨家本家掌握的产业,数额之巨大,还该是在他之上的。” 秦颂生平最恨废物,偏他自己的亲弟弟就目前来看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简星海的上道儿,多少解了几分他又一次出街捉拿亲弟弟的怒气。 他倒是神情颇见着愉悦,也愿意多说了:“当年,杨氏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非议之声,一定要自不量力与长宁侯府结亲,现在看来倒不是因为他们就想攀龙附凤,而应该是手上摊子越铺越大,未免遭人觊觎和掠夺,所以通过联姻来找靠山的。” 至于为什么找上了日渐没落的长宁侯府—— 算是时运不济吧。 一来是杨氏哥哥才入官场没两年,所能攀上的高枝至多也就祁家这么高了。 二来,杨氏那时候老大不小,再拖几年,就算他哥哥的官位能升上去,并且结交到更有实力的人脉…… 那样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非要娶一个二十好几的老姑娘进门? 事有反常,势必引起各方的怀疑和调查,那样杨家豪富的真正家底就早暴露出来了。 所以,杨家当时选中了祁家和祁文景,绝对也是当时经过权衡揣测之后所做的最优选择。 祁家本就日渐没落,会贪图嫁妆娶个经商的媳妇儿,仿佛不足为奇。 并且—— 更重要的是,这一家子三代没出过什么有影响力的人物,在朝堂上存在感极低,几乎没有政敌。 就因为一直也没被人针对,所以杨氏手里真正掌握的资产几何,时至今日秦颂都是在她找上门之后才知道的。 这一步棋走的,不可谓不高明! “这样看来,杨家人倒是很有头脑的。”简星海表示很长见识,“可惜了,他家运气不好,若是世子夫人那哥哥还在,经过这二十年,杨氏一族应该是能争个好前程,甚至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秦颂对于别人的命运悲喜,兴趣不大,他只是就事论事:“有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若是二十年前杨家男丁能在朝堂上顺势崛起,如今死死牵制住长宁侯府,现在一切依旧可以风调雨顺,两家人在这种平衡中其乐融融。可是……” 话至此处,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祁家大门一眼。 前一刻祁欢表兄妹嬉笑打闹着进府的画面还犹在眼前,但那场景却是回想起来,就越是叫人觉得讽刺至深。 简星海循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可是扯着脖子看半天,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侯爷,您说可是什么?” 秦颂收回视线,继续朝巷子外面走。 他的表情,又已经恢复了事不关己的冷蔑:“杨家没能赢得与祁家互相平衡牵制的局面,如今危机全面爆发。祁正钰那个老匹夫始终是一条蛰伏起来的恶狼,杨氏,乃至于整个杨家,都将要被自己当初选择的避风港反噬了,这才逼得她不得不短尾求生,掏出最后的底牌找上本侯来。” 简星海是从早上那会儿就开始疑惑,他以为杨氏母女的困境都是因为杨氏拎不清,过分偏心女儿招来的。 此时闻言,便是猛吸一口凉气:“侯爷您是说长宁侯他……” 秦颂唇角扬起一个微凉的弧度。 他侧目深深看了简星海一眼,那个神情明明似是在笑,眼底酝酿出的却是一团凛冽的风暴,看的简星海一阵胆寒。 然后,又听见他说:“杨氏如果能狠心舍弃这个女儿,阳奉阴违的在长宁侯府继续周旋,或许她还能再给杨家争取一些时间,但即便如此,也哪怕他们够运气,杨家这次来的这个小子能够一举高中,并且顺利进入官场,可是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的摸爬滚打,他依旧没有实力与长宁侯府抗衡。何况……杨氏关心则乱,她也没那么选。” 话到此处,他语气一顿。 简星海屏住了呼吸。 后又听他一字一句的道:“所以,本侯现在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简星海听得蓦然心惊。 这次,是他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长宁侯府的方向:“所以,长宁侯世子夫人今日登门的真正意图,退婚只是最表面的附加条件,她其实是要用那一条商道做代价,买您为她压制长宁侯府,甚至直接和长宁侯府敌对抗衡?” 谈判桌上,他们二人谈论的话题可句句不离两家退婚。 却原来,潜台词下…… 双方都已经心照不宣的玩这么大了? 怪不得侯爷没有答应下来! 秦家也是寂寂无名熬了十几年,最近两年才逐渐有了起色,这时候突然和祁家对上,可不是明智之举。 简星海想到这里,刚松了口气,却又反应过来不对:“明知道那杨氏是要将您当枪使,您当时何不一口回绝了?” 说道这里,秦颂终是实实在在的笑了出来。 “我没打算回绝啊。”他说。 说话间两人也终于走出巷子。 没用简星海代劳,他自己解下拴在旁边树上的马,手里拿着马鞭,神情愉悦:“送上门的金山银山,你还怕吃撑了不成?” 简星海站在马下,仰头看着马背上自家主子笑得春风得意的模样,表情很有些一言难尽。 秦颂也不管他,兀自拉扯缰绳,掉转马头:“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给你留了些时间,赶紧把该查的都确认一遍,杨家的底细,还有杨氏手上的生意……我可不想做亏本的买卖。” 言罢,打马扬鞭而去。 虽然他肯定会比行动不便的秦硕先到家,但这一次秦颂却没打算再堵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自己不知道。 与此同时,长宁侯府院内。 祁欢一行人拐过影壁进了院子。 门房值守的下人都在附近活动,杨青云立刻就不再胡言乱语,又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祁欢侧目看一眼他那假正经的模样,心情倒是瞬间好不少。 于是难得的,对他态度也好了些:“喂,你们俩什么时候出来的?吃早饭了没有?” 杨青云是那种你给他点阳光,他就蹬鼻子上脸的。 闻言,立刻夸张的抱住健壮的自己:“唉唉唉,你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一大清早云北刚给我把饭菜端过来,就说看见小表弟闹脾气一个人要出门,吓得我啊,换了鞋就赶紧追出来,这会儿饿的我胃疼。” 杨氏循规蹈矩一本正经的,娘家侄子居然养成个泼皮。 不过祁欢自己本身就不是太严肃的人,被杨青云一逗,就忍俊不禁:“那一起去安雪堂吧,我娘的小厨房肯定准备早饭了。” 彼时一行人正在前院的回廊上。 杨青云看看二院方向,迟疑道:“这样不好吧?你那个庶长兄和堂兄这两天都住家里,姑母特意吩咐厨房每天给我们仨一起炖补品。我要是还跑去姑母那里单独开小灶……会不会招人恨呐?” 祁欢看他那假惺惺的样,就白了他一眼:“你不去算了。辰哥儿,咱们走。” “你等等我。”杨青云才不是那种刻板守规矩的人,赶紧大步跟上去,大声道:“我刚看姑母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别是身子不适,我还是随表弟表妹一起过去探望一下为好。” 嗯,就是这个样子。 祁欢领着他们一起回了杨氏那里,云娘子说杨氏回来就进房间休息了。 祁欢想着昨夜杨氏一晚上没睡,不管这会儿她能不能睡着,能自己静静都能稍微养养神,于是笑道:“那我们就不进去吵她了,小厨房做早饭了吧?” 云娘子笑道:“那你们去厢房小少爷那,我吩咐他们端过去。” “别了。怪麻烦的。”祁欢冲她眨眨眼,“您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杨青云说的对,祁元铭和祁元旭这几天都住在家里,府里又是杨氏掌家,本来她都已经周到的让大厨房给几人改善伙食了,若再传出个她给娘家侄子单独开小灶的闲话出去…… 没必要找这个麻烦。 云娘子是个明白人:“行,今日天气好,我带人去把小少爷屋里的箱笼拾掇拾掇,有些衣裳小了,该换出来添置新的了。” 祁欢于是领着杨青云和祁元辰进了小厨房。 杨氏院子里都是自己人,只要别太明目张胆了…… 最起码她们不会把消息往外传。 杨氏的胃口小,马车上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回府就没再吃早饭。 厨娘熬了鸡茸粥和银耳羹,各种汤包点心做了六样,又因为是早上,就清清淡淡的做了几碟子小菜。 这些虽然乍一看寡淡了些,但这个厨娘手艺了得,哪怕只是单独一个粥品入口,那也是叫人口舌生津,食欲倍增。 他们三个人就窝在厨房角落的小桌子上偷吃。 路上买的甜豆花,祁欢吃不惯,但吃包子几乎吃饱了,所以她就只吃了一碗鸡茸粥。 祁元辰则是吃了小半碗粥,又吃了两个煎饺,一小块蒸糕和祁欢夹给他的一些菜。 杨青云坐在旁边大快朵颐,一开始还没好意思跟弟弟妹妹嘴里头抢食,等看祁欢和祁元辰都相继放了碗筷,他则是直接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饭菜全都吃了。 连炖的那一盅银耳羹都没放过。 祁欢看得目瞪口呆:“你吃这么多?” 这可是她和杨氏还有祁元辰,三个人一顿都吃不完的量! 杨青云也不觉不好意思:“都跟你们说了,要多吃饭长肉,身体才会好。” “可是……你看起来也不胖啊。”祁欢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突然跃跃欲试,想直接上手摸摸他的真实斤两。 这要不是练出肌肉了,还不得长一身肥膘啊? 但好歹付诸行动之前找回了理智—— 这可不是她那个时代了,她这要是敢伸手乱摸,被余氏那些人知道就能拉她去浸猪笼。 但也可能是她钻研杨青云身材的表情太认真,倒是叫杨青云想到些正事儿。 他咧着嘴角,依旧是一脸阳光灿烂的表情:“那个姓秦的小子配不上你,姑母是个心里有数的,她不会叫你吃亏的,这门婚事,咱们迟早退了就是。” 祁欢现在是提起这事儿就头大,无精打采的拨弄着桌上瓷勺:“要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 杨青云虽然不知道祁欢这门亲事发展到现在的具体情况,单就听她和秦硕今天在大门口说的那些话就知道—— 依杨氏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会退亲的。 所以,他就自然理解成祁欢是担心退亲以后再次议亲会有阻力。 毕竟,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退过一次亲,这对女孩子的名声都是有损伤的。 尤其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人家,格外在乎这个。 杨青云略沉默了一下,然后就又没什么正事的继续洋洋洒洒的笑开了,拍拍胸脯道:“没事没事,要实在退了亲寻不到更靠谱的人家,表哥给你兜底!” 祁欢:特喵的…… 我可真谢谢你了!!! 第058章 最好的弟弟(二更) 话是一句玩笑。 但—— 这却正正经经表达的是杨青云或者整个杨家真实的态度。 他们和杨氏之间,可谓肝胆相照的。 可是近亲结婚…… 祁欢觉得杨青云这小子就是在她的雷区上蹦迪! 她一把捞起正玩着的瓷勺,蹭的站起来,拿勺子怼到他喉咙去。 杨青云很无辜。 既没想到她会动手,也不敢对她还手,整个被逼到了墙角。 然后,他人就懵懂着慌了:“你……干嘛?” 要不是顾及大家闺秀的身份怕暴露,祁欢就能一脚踩他胸口去。 厨娘和帮佣的两个娘子就在院里摘菜,祁欢也怕她们听见,还不得不压着声音偷偷摸摸的警告:“这话你绝不可以拿到我娘面前去说,听见没?” 杨青云是被彪悍的表妹震惊到了,这会儿脑子完全不够使。 他看着小姑娘手里毫无攻击力的瓷勺,想笑,又觉得她这凶神恶煞的表情一点也不好笑:“啊?” 祁欢跟他解释不来近亲结婚的科学依据,但她自己坚决抵制:“要是我娘主动问起,你也不准答应,就说你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听见没?” 杨青云脑袋里断了的那根筋总算接上了。 可是小表妹不端着装着时候还挺可爱! 所以,他起了玩心,就有意逗祁欢,一脸无所谓道:“为什么啊?” 多余更过分的话…… 哪怕是玩笑,他也是不说的。 祁欢对他而言,是亲人,是家人,是得要他维护的人。 方才一时口快,是看她为了婚事发愁,就想开解她。 话虽有些直白露骨,对女孩子来讲不太尊重,但他确实没有任何轻佻之意。 所以,现在,就算是跟祁欢闹着玩,他也不会随便说什么“我挺喜欢你的”或者“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之类的话。 “不为什么。”祁欢顺手就将勺子拍桌上。 杨青云刚要从角落里出来,就看她又刷的一下从发间拔下一支发簪,簪棍尖端再次怼到他喉间。 这回杨青云直接不敢喘气了。 祁欢还是一副女土匪神气:“反正如果我母亲问起,你就照我说的做,敢胡说八道,我就在你脸上刻只王八。” 杨青云觉得他要喉结动一下,皮肤就会被刺破,赶紧用力眨眨眼。 祁欢这才收手。 退后两步,又把发簪插回发间。 杨青云摸着喉咙确定自己没有遭受血光之灾,就开始嘟嘟囔囔:“小丫头片子就知道窝里横,外人找麻烦上门,都不晓得骂回去。” 在他看来,祁欢对待秦硕那熊孩子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有涵养。 以至于…… 他才会担心格外心疼,想安慰一下她。 祁欢看他那个碎嘴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过分了。 她从袖袋中扯出帕子,转身去旁边的灶上,用帕子垫着把炖在砂锅里的整只土鸡端过来:“呐,封口费。” 随手拿开锅盖,本来还有些隐约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厨房。 杨青云咽了口口水,却不太放心:“这熟了吗?” “本来是要炖汤的,厨娘都是早饭做好就立刻炖上,午饭时候才端上桌的,今天便宜你了。”祁欢道,“就你那饭量,一点粥和点心,能顶到中午去吗?” 杨青云下意识摸摸肚子。 方才吃了那些,饱他倒是吃饱了,但也确实,那些东西都不怎么抗饿。 于是他也就不客气,挽起袖子,整只鸡捞出来放在旁边的盘子里。 先撕下一条鸡腿,刚想往嘴里塞,看见对面的祁元辰,就转而递给他:“再吃点?” 祁元辰以前被杨氏养得比较娇气,目前为止饭量确实不大。 祁欢看他没动,以为他是不想吃,刚要替他拒绝…… 不想,他居然伸手接了。 祁欢有些意外:“你还吃得下吗?” 祁元辰一边一板一眼的慢慢啃鸡腿,一边点点头:“我要吃的。” “就是嘛,男孩子就要多多的吃饭,大口吃肉。”杨青云却很高兴,手伸过桌子原是想揉他脑袋,看见自己一手油,也便作罢,薅下另一只鸡腿也啃起来,吃的那叫一个香喷喷。 祁欢原是坐在旁边等着他们吃,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加入进来,帮忙消灭了两只鸡翅膀。 然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来碗和汤勺把半锅鸡汤也分了。 三个人吃饱喝足,洗洗手抹抹嘴便撤了。 杨青云还要温习功课,不能一直闲耍,再有他也不方便一直滞留栖霞园,所以从厨房出来就兀自回前院去了。 杨氏那屋里还是没什么动静,该是睡着了,祁欢就领着祁元辰往春雨斋去,正好领他走走路,好消食。 厨娘摘完菜回来就热火朝天的开始准备做午饭,也没在意每天上午都会炖在灶上的砂锅没了,直到要准备摆午饭了想盛汤,这才发现放在桌上的一锅鸡骨头。 当然,这都已经是后话了。 这边祁欢领着祁元辰慢悠悠的回到春雨斋。 她带孩子就一招—— 地上铺个席子,搬个桌子,教写字。 祁元辰的性子安静,又很有耐心,往往一个字,他就能不厌其烦的坐着反反复复写大半个时辰。 祁欢则是在旁边另外摆张桌子,有兴致了,也练一下书法,要么就搜罗一堆旧首饰做回她的老本行,把有了残缺的,或者款式旧了不喜欢的都拆拆装装,改成新的样子。 工具,是她从众钰斋那位老师傅那打听了一家比较靠谱的铁匠铺子,叫他们给做的。 刚拿回来没几天,用得还不太顺手,再加上杨氏给她用的东西全都是真材实料,为免损耗,她也就格外的小心和专心。 通常每逢这时祁元辰都是不会骚扰她的,今天他却是在旁边左扭右动,时不时还偷偷看她。 祁欢刚拆了一支步摇,转头想看他的功课,却看他纸上一共也没写几个字,还歪歪扭扭。 “怎么了?今天不想写字?”祁元辰才不到五岁,祁欢不会强制他练字。 不过她昨晚没睡好,一整个人都不想动,就撑着腮帮子歪在桌上跟那小东西说话:“如果还没消食,坐着肚子不舒服,就让云兮他们带你去花园里玩?” 祁元辰手里拿着毛笔转头,小眉头皱着,却不说话。 祁欢有的是耐性等他,只含笑冲他挑了挑眉。 祁元辰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重新抬头,表情严肃又纠结的正视祁欢道:“阿姊……不喜欢表哥?” 他小孩子,声音纯净又奶气,祁欢压根没多想:“怎么这样说?”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祁元辰大概问的是什么,顿感头痛。 所谓基因遗传学的知识,他跟杨青云都没法讲清楚,对这个奶娃娃又怎么说? 虽说如果一个家族的基因没有大瑕疵,那么就算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孩子出问题的概率也很小,可是这种事情是就怕万一的,既然可以规避,何必非要以身试法呢? 就目前来看,杨家人和杨氏全都脑子够用,并且身体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家族遗传病,可是杨舅舅英年早逝,杨氏和自己的两个孩子又都身体孱弱,如果往最坏处想,祁欢也不是完全没有联想和担心的。 祁元辰问出来,可能还怕她不高兴。 此时,看她就只是走神,才犯了执着劲儿,刨根问底:“表哥不好吗?” 祁欢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老办法—— 忽悠他! 她把小孩子抱过来,点点他鼻尖:“表哥对我们来说,是家人。他对我们很好,是不是?” 祁元辰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才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 然后,立刻就有了结论:“那就是你不喜欢他!” 祁欢:…… “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小孩子,祁欢又怕他乱传话,必须得给他解释出一个他能听懂并且接受的逻辑出来,“你是不是听见母亲跟云姑姑她们说,想让我嫁给表哥了?” 祁元辰抿着唇,没说话。 祁欢就当他是默认。 其实杨氏还是有分寸的,现在她和秦家婚事还没退掉,杨氏即便和手底下人商量对策,也不会当着祁元辰的面。 所以,她猜是祁元辰睡觉的时候,偶然听到的。 祁欢耐心解释给他听:“我喜欢他就跟喜欢你一样,因为是亲人,是家人,才喜欢的。姐姐喜欢你,但是姐姐不会嫁给你,是不是?” 祁元辰依旧没说话。 但他没再皱眉头。 所以祁欢知道,他是听懂了的。 于是,她继续往下说:“而且,如果姐姐跟表哥成了亲,肯定也有意见不合,需要吵架的时候,就像你今天还生姐姐的气,跟姐姐吵架一样。可是舅母和表哥表姐他们都对我们很好,别人对我们好,我们是不是要知恩图报?那样的话,姐姐就算是不高兴,或者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让着他们。而且,姐姐心眼儿很小的,别人惹到我,你却不让我打回去,就会一直一直的不开心。你想让姐姐以后受委屈,然后每天都不开心吗?” 祁元辰一直认认真真听着她说。 但他小孩子,显然是理解能力还很差。 这一次,前后沉默了好长时间。 然后才爬到祁欢怀里,主动搂着她脖子,抱住了她。 这孩子,虽然喜欢跟着自己,但其实很少有主动亲昵人的时候,祁欢身体一僵,然后便伸手抱住了他,温声叮嘱:“姐姐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也不要再跟别人说,知道吗?被外人听见了不好。” 祁元辰没说话,只撒娇的拿脑袋蹭了蹭她。 祁欢好脾气的任他折腾。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他闷声说道:“阿姊对不起。” 祁欢摸摸他的小脑袋,示意自己没有怪他。 然后,祁元辰就从她怀里爬出来,耷拉着脑袋站在她面前,一副犯了错的模样,继续闷声道:“我今天不该跟阿姊发脾气,对不起。” 祁欢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到他说的是大门口那事儿。 可是—— 那算什么事儿啊! 因为无从理解,祁欢就再次愣住了。 祁元辰见她不语,就咬着嘴唇慢慢抬起头来,一脸表情庄重的看着她道:“我做错事,阿姊可以打我骂我,不要忍。” 孩子的表情诚挚,而又目光清澈。 明明那么稚嫩柔软的一个小小的生命,此时此刻却伟岸高大的像是一株迎着阳光生长的大树,美好之余就叫人感到莫名的可靠,安心。 祁欢的内心,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的心思居然能善良细腻到这种程度。 就因为她说自己不喜欢受委屈,他就立刻在反省自己的过失,并且还愿意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可以打他骂他,但是—— 不要她受委屈和不高兴。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骨肉至亲,手足之情吗? 祁欢怔怔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眶酸胀。 她笑着,伸手摸摸他稚嫩的脸颊:“阿辰没有做错事,阿辰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最好的弟弟。” 这一次,她主动抬手抱了这个孩子。 如果说在这之前,祁欢都只将祁元辰当成是一个不讨人厌的亲戚家的小朋友,那么她想,从今天,从这一刻起…… 她能做好一个称职的姐姐了! 不是在行动上,而是—— 在感情里。 由于祁元辰的被她刺激到了,后面祁欢特意带他到院子里玩蹴鞠他也一直兴致不高。 然后看着也快到午饭时间,祁欢就领着他回了安雪堂。 厨娘看见他姐弟俩回来,眼神怪异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们好几次,看的祁欢一脸莫名其妙。 杨氏上午只是小憩,这会儿已经醒了,在看账本。 看见两个孩子回来,她也就叫人暂且把东西都收了,和祁欢一起说说话,带着祁元辰玩积木。 中午没有好汤,厨娘临时调了个西湖豆腐羹。 祁欢看着这羹,就又想起杨青云那个大胃王,于是随口吩咐:“以后做饭多做些,表哥偶尔可能过来吃饭。” 厨娘下意识去看杨氏,见杨氏点头,这才应承着下去了。 祁欢埋头专心干饭。 杨氏盯着她多看了好几眼,神色里既有暧昧又有欣慰。 可惜,祁欢这会儿只想干完饭早点回去补觉,反应力迟钝,根本毫无所察。 她是真困了,吃完饭直接顾不上祁元辰,火急火燎回春雨斋去,脱下外衫外裙钻被窝里。 “小姐怎么乱扔呢?”云兮给她收拾完换下来的衣裳,又拿了针线筐过来守在旁边做针线。 祁欢侧身躺在床上,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道:“云兮,我知道那天在庄子上是谁要设计杀我了。” ------题外话------ 祁大小姐:我真是忽悠娃儿小能手!!! 第059章 我知道是谁要杀我了! “云兮,我知道那天在庄子上是谁要设计杀我了。”祁欢突然说道。 声音很轻,但她的语气是无比笃定的。 云兮专心琢磨她那绣品,压根没听清。 “什么?小姐要什么?”她骤然抬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欢居然还没睡,又很迷惑,“咦,您不说困了?怎么还没睡呀?” 祁欢看她那一副傻白甜的模样。 她既不想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打草惊蛇,也不想吓着云兮,就只笑了笑,含糊过去:“没什么,就是看你绣花好像挺有意思的,我睡了。” 言罢,翻了个身,转向床榻里侧闭了眼。 昨晚一夜没合眼,大清早又跟秦颂去干仗,祁欢这会儿其实是很有点透支的。 她身上虚脱的动一下都嫌费劲,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二月初庄子上发生的那件事,她一直是记在心里的。 不是不想查清对原主下手暗害的真凶,也不是不想把对方揪出来,甚至予以报复…… 只是因为一直也没有找到任何足以牵引出真凶的线索,她也不能凭空自己给自己捏一个真凶出来。 何况杨氏当时封府半月,对整个侯府进行彻查和清洗,都一无所获。 连杨氏都追查不到任何线索,她自然也是有心无力的。 就像云兮一开始所说的—— 这一整座侯府里,包括已经出嫁的两位姑奶奶在内,每个人都心思不纯。 而人的恶意,又会随着各自欲望的膨胀而无限扩大。 这样一来,就每个人都有可疑了。 有人会为了一块铜板杀人,也有人会为了两句口角非要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绝非危言耸听。 祁欢曾经暗中琢磨,试图剔除了一些人的嫌疑,譬如路姨娘,又譬如祁长歌…… 是时至今日,她突然看到了一项明确的杀人动机! 来自…… 长宁侯府的一家之主—— 祁正钰! 是的,此刻她可以完全笃定,在庄子上做出那个连环局,将原主置之死地的就是她的亲祖父,老侯爷祁正钰! 由于杨氏对长宁侯府这一家子心灰意冷,不抱任何指望,所以她未雨绸缪,决定将手里最值钱的产业,那两条往返西北的商道全部分给女儿做嫁妆,以此来保障她两个孩子日后的生活。 祁正钰应该是洞悉了儿媳的意图,抑或是他根据自己对儿媳性格的了解而推敲出了必然的结果。 祁家这些年,就是靠着这两座金山过得体面富足,他祁正钰可不是什么独善其身的圣人,视钱财为粪土。 他不可能让已经进了自家的两座金矿山再被搬出去,但是依着祁欢对他的了解吗,这个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不会明着去抢儿媳妇的嫁妆,那么有什么办法是立竿见影,一定能让他达到目的的? 那就是—— 断了杨氏的念想,叫她别无选择! 如果祁欢死了,那杨氏的所有嫁妆和产业就只能全部留给祁元辰。 祁欢如果嫁出去,那就不再是祁家的人,可祁元辰不然,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都始终是姓祁的,是长宁侯府的子孙。 至于等以后杨氏故去,这些产业真的到了祁元辰手里,他们这位老谋深算的祖父还不会再下毒手,把这另一块绊脚石也踢掉,直接把一切都实实在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祁欢可不敢往良善之处去揣测这个人。 也或者—— 若不是杨氏实在太过精明能干,这些年,他也早得手了,直接暗中锄掉杨氏,也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二月初庄子上那个局,只有他有能力掌控全局,又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 祁正钰这样的用心,杨氏知道吗? 昨天的时候,祁欢还纳闷,为什么老爷子会那么痛快的甚至是催促杨氏去给她退了婚事。 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他单纯就是过分好面子,不想自家人受秦家那个小辈的窝囊气。 但事实上—— 应该是在他发现杨氏手里的那几条商道的存在之后,最后悔定下和秦家婚约的人就是他了。 但婚书是他自己亲手签的,去撅秦豫丰那个死人的坟,他又拉不下脸。 也是那些年,秦家也默默无闻,他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所以事情就一拖再拖。 直至这几年,秦颂的崛起,在给杨氏带来巨大安全感的同时—— 祁正钰感受到的一定是史无前例的危机。 所以,他才决定铤而走险。 先是设计杀祁欢,“趁她病要她命”的计划破产之后,这些天里他应该十分煎熬才对,偏杨氏封府清洗人脉,又用一层更加严密的保护网将女儿给保护了起来。 应该是正在他束手无策时,秦硕闹出了幺蛾子,祁文姮母女又阴差阳错添了把火,把祁、秦两家的关系推到了冰点…… 这,反而给了他一个可以堂而皇之解除两家婚约的好借口。 如果暂时没有机会锄掉祁欢,那么两家退婚就是目前退而求其次的最好选择。 他不怕祁欢再次议亲嫁人,也不怕祁欢真能顺利成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退了一次婚之后,祁欢的联姻对象就只能是从至少比武成侯府差一大截的人家里找。 只要是祁家能拿捏的住的人家,那么她嫁谁都无所谓。 甚至于,祁欢都补脑出她这祖父给她将来安排好的死法了。 他会把她安排在杨氏之后去死,只要她死在婆家,作为她娘家人的长宁侯府就能登门兴师问罪,并且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的将她带去的嫁妆尽数收回。 在杨氏已经亡故的前提下,这些嫁妆都已经过了一遍手了,就是杨家的人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再插手过问,这些东西就真的名正言顺归了祁家所有。 祁欢不是被封建礼教裹了小脑的大家闺秀,甚至于她这个人还有点天然黑的小阴暗,往往喜欢从最坏处想事情。 毕竟——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了。 祁正钰一定会设计让她死,只是根据实际情况,时间早晚而已。 这让她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而现在,杨氏试图收买武成侯秦颂做靠山,以此来对抗祁正钰的黑手。 这一招,也是铤而走险。 如果祁正钰一旦知道,儿媳妇吃里扒外,宁可把好处都给了外人也要对付他…… 他势必恼羞成怒。 杨氏的这份产业,他谋算的时间不会太短,一番心血一场空之后,谁知他又会丧心病狂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这个家里,真是危机四伏。 以前祁欢只觉得各种纷争闹心,现在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仿佛都能看到一双阴暗贪婪的眼一直在黑暗中盯着他们母子三人,随时随地都会伺机要他们的命! 又偏偏—— 这个人是掌握整个长宁侯府的武成侯! 这种被人圈在笼子里做猎物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祁欢睡了一觉起来,天都已经黑了。 她睁眼看看外面的天色。 早上和中午都吃的多,肚子并不觉得饿。 这回屋子里已经换成星罗守着她,她跟星罗打了声招呼,接着睡。 星罗怕杨氏那里等她吃饭,就赶紧过去传话。 云娘子不禁有些担心:“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星罗仔细想了想,摇头:“瞧着倒是不像,没见出病容,就是没什么精神,说想多睡会儿。” “那要不……奴婢带陈大夫过去给看看?”云娘子还是觉得谨慎为好。 杨氏斟酌片刻,却是摆摆手:“她昨儿个夜里在我这,该是没睡好。若是身体不舒服,她自己会说的,就让她歇着吧。去把辰哥儿叫来,让厨娘摆饭。” “是。”云娘子于是也不再疑神疑鬼。 祁欢睡到次日清早,天蒙蒙亮就醒了。 云兮和星罗都还没起床,她又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祁正钰这个大雷被曝出来,她一时还没想出什么行之有效对付他的法子,并且中间还夹着杨氏和祁元辰…… 最主要的是,杨氏究竟对内情知道多少? 就冲杨氏弃车保帅,找上秦颂谈合作这点看,她最起码是知道祁正钰想谋算她的产业,但关键是庄子上的那个局,杨氏猜到是他下的手了吗? 如果她早就心里有数,那还好一点,如果她之前不知道,自己贸贸然找她去说…… 依着杨氏那个爱女心切的劲儿,祁欢怕她当场失控,那就不晓得是什么后果了。 祁欢十分纠结。 一直到外面天渐渐亮起来,云兮和星罗打好了洗脸水过来敲门:“小姐,您睡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祁欢烦躁的抓了两把头发,跳下床开门把她们放进来。 谨慎起见,这件事她终究没敢直接跟杨氏去问。 接下来的两天,总暗戳戳的观察杨氏,想从她身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揣着心事,又时常表现的鬼鬼祟祟的,人看上去就整个消沉不少。 祁欢不是个喜欢自暴自弃的人,她很清楚自己这样消极的状态不可取,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带着祁元辰,每天把杨青云领到安雪堂的小厨房蹭吃蹭喝。 杨青云打着每天早上一趟给姑母请安的幌子过来,表兄妹三个躲到厨房去开小灶。 有时候穷极无聊,祁欢还让厨娘单独给做两个硬菜加餐。 弄只烤鸡或者酱肘子,然后捎信把杨青云叫到大花园的凉亭交接。 祁欢觉得自己挺恶趣味的,看杨青云吃饭特别有食欲,她就给自己培养了个投喂的爱好,借此寻找成就感。 这些事,杨氏自然都是知道的。 一来她确实偏心且疼爱自己的亲外甥,二来也是出于私心,看到祁欢和杨青云表兄妹感情好,她乐见其成。 所以,她不仅默许,还怕有人瞧见了传闲话,就又下了一道禁令,除了早晚打扫的时间,平时都不准下人去大花园闲逛。 至于家里的主子,余氏病了,余姨娘母女忙着侍疾,献殷勤。 二房那边,一家子都紧张兮兮,岑氏更是带着女儿每天吃斋念佛,祈祷儿子春闱高中,哪有心思逛园子? 路姨娘母女倒是有闲心。 但那母女俩娇滴滴的,走两步都嫌累,更不会大白天没事儿还顶着大太阳逛园子。 而祁欢也不傻,她见杨青云虽然目的不纯,但都是做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他们姐弟三个大大方方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也没带害怕被谁瞧见的。 春闱考试是初九开始,一场三天,连考三场。 按照规矩,通常都是应试举子们当天凌晨就要前往贡院外排队。 为了防止他们夹带私货,会被安排挨个搜身检查。 之后天亮贡院大门就会落锁,直至三月十七那日日暮时分才会重新开门放考生出来。 杨青云最爱吃烤鸭,三月初八这天中午,祁欢特意嘱咐厨娘烤了两只,照老规矩把他叫到花园投喂。 杨青云高高兴兴当场啃了一只。 然后就抹抹嘴,打包了另一只。 一手拎着烤鸭,一手拎着祁元辰,美其名曰大考之前需要放松,带祁元辰回去陪他玩会儿。 祁欢见祁元辰也没抗拒,就由着他们去了。 她叫人收拾了桌上鸭骨,装在腾出来的空盘子里拿回杨氏的小厨房。 然后又在厨房里指挥厨娘鼓捣了好半天,日暮时分才出来,顺便进房间去看杨氏。 不想,杨氏看见她却先笑了:“云儿这九天要带的吃食,厨娘会准备的,哪用你管?” 祁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贡院规矩多,我怕厨娘不懂这些,准备的东西万一到时候不让带进去就不好了。” 她约莫知道杨氏和杨家人对杨青云的期望,以及对他必须高中的需要。 所以适当关照杨青云一下,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 她说的理所应当。 喝完水一抬头,却看杨氏正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十分欣慰的瞧着她。 祁欢脑瓜子又是嗡嗡的:“您又想什么呢?我跟……” 祁欢觉得一定要跟杨氏再郑重的申明一次立场,板起脸来刚要说话,金妈妈却有些慌张的推门闯了进来:“夫人,快,不好了,二院那边出事了。” 杨氏猛地站起来:“云儿他怎么了?” 话到一半,又是神情一慌:“还是辰哥儿……” ------题外话------ 今天有点卡文,又更晚了。。。 第060章 巴掌(二更) 素来稳当的金妈妈明显也是神慌:“是表少爷身边的云北方才赶着过来递了消息给咱们园子守门的婆子,只说出事了,叫您赶紧过去。” 顿了一下,又补充:“哦,这会儿天晚了,他不好直接进来,撂下话就又匆匆回去了。” 栖霞园里住的是大房一家,除去祁文景,其它都是妇孺,又以女眷居多。 为了规避有些麻烦,杨氏一早便立下的规矩,入夜时分到黎明之前,就是本在这园子里做事的小厮和园丁,不得传唤也不可在这园中滞留。 就算有特殊原因必须来的,也须得在看守园门的婆子那里签字画押,留个明确的进出时间和理由,以便追查。 祁欢也跟着站起来:“若前院真出事了,他怕也是不敢进来,过来送个信都很冒险了,万一被人瞧见,少不得要将表哥和咱们都一起栽进去。” 看杨氏惊得整个人都失了神。 她就抚了抚对方背部:“云北没有明着说是表哥和小不点出的事,他们应该暂时还没事。母亲先别慌,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杨氏上回这么慌,还是在庄子上听说祁欢头天夜里差点没了。 不管是多镇定的女人,但凡是为人母的,遇到自己的孩子有危险这种情况,都很难不失态。 “走。”祁欢一提,她才勉强冷静下来,抬脚就往外走,“金妈妈,带足了人手。桂云桂月看管好门户。” 杨氏带着祁欢,当先杀出来。 云娘子和今夜在院中值守的两个婆子和两个二等丫鬟先跟着,金妈妈再去点别的人手。 为保险起见,还让星罗回春雨斋,叫郑妈妈把祁欢院里得力的也都带来。 后面,她让郑妈妈带人先去二院看状况,自己则是去外院守着。 以防事情若是真的很大,要动用到府里护卫,她也方便安排上自家这边心腹。 杨氏主仆之间是有默契的,后面的事她都没管,只顾带着祁欢以最快的速度先赶去二院。 她们来得算快的,结果走在福林苑旁边的回廊上,却和同样是得了消息匆匆出来的岑氏母女撞见了。 双方两队凑成一队,火急火燎的走。 祁欢一边扶着杨氏,一边抽空问岑氏:“二婶儿可知道前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岑氏一脸的慌张,有些顾不上她。 便是旁边跟着的祁欣回道:“哥哥身边的小厮方才着急忙慌跑回院子里,说我哥哥身体不舒服。” 祁欣前阵子一直住在岑氏娘家,给岑家老太太侍疾。 是在祁元铭两兄弟回家的次日,岑氏才叫人把她接回来的。 约莫是因着儿子马上要参加科考,她心绪有些不平,就把女儿接回来做个伴。 这期间,祁欢只在祁欣回来那天和她见过一面。 那是因为祁欣从岑家带了些礼物回来,往春雨斋送了一份。 东西不算多贵重,就是一匹布料和两盒胭脂水粉。 本来祁欢叫个人送一份差不多回礼,再道声谢就可以了,不过她为了瞧上这位堂妹一眼,就特意亲自去了。 不得不说,在祁家的这些姑娘里面,只有祁欣最有高门贵女、大家闺秀的样子。 谈吐举止优雅得体,人虽是有些傲气,不怎么看的起人,却能做到表面上不识大体。 她明明对祁欢不亲近,相处时态度也肉眼可见的冷淡,但是每一句也都还能说的极有分寸,就是那种…… 我就叫你看不惯我,却又找不到机会干掉我的感觉。 祁欢对这位堂妹,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也不反感,毕竟—— 她自己都暗藏心思在观察试探人家,总不能双标要求别人反过来一定要喜欢她,主动对她热情,是吧? 听说是祁元铭身体不适,杨氏母女却不由心弦绷得更紧…… 如果单纯只是祁元铭身体不舒服,杨青云的小厮犯不着那么急吼吼的去栖霞园喊外援。 这事情,指定是和杨青云或者这会儿还在二院的祁元辰给扯上关系了。 难道是打架了? 祁家的两个儿子都是文弱书生,可经不起和杨青云动手的! 杨氏到底还是思维敏捷的,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先安抚岑氏:“弟妹你先别慌,铭哥儿的身子骨儿向来硬朗,这几天也都一切正常,该是不至于有什么大的闪失。” 岑氏满脑子想的,都是再过几个时辰儿子就该去贡院外排队等入场了,如果他真突然病得严重了,那这试还能不能去考? “但愿吧。”她手里捏着帕子,手一直按在胸口,只顾快步往前走,都顾不上看杨氏一眼。 杨氏继续安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而且咱们府上就有大夫……木香木蓝,快去把陈大夫请来。” “是!”两个丫头答应一声,立刻拔腿就往前院方向跑。 祁欢和祁欣都没再说话,扶着各自的母亲只顾埋头赶路。 结果一行人紧赶慢赶,去到二院,刚一进院门,却看祁正钰居然已经在了。 那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三个人的房门都开着,老爷子却谁的房间也没进,脸色阴沉的站在院子里。 “铭儿呢?我的铭哥儿怎么样了?”岑氏直接冲了自己儿子的房间,连给公公请安都顾不上。 杨氏第一时间倒是没往杨青云屋里走,因为—— 一进院子,祁欢就看见杨青云和祁元辰这一大一小两个,杨青云牵着祁元辰的一只手,两人一起站在他门口的屋檐下。 夜色中,杨青云紧抿着唇,表情十分严肃。 祁元辰还小,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表情。 “见过祖父!”祁欢和祁欣两人齐齐给祁正钰请安。 祁正钰谁都没理。 杨氏瞧着自家子侄没事,心总算定下来,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上前:“公爹怎么在这?是刚下衙门回来吗?” 这话,不过是句废话,就这么一说。 祁正钰倒是没有对她视而不见,回头往她身后看了眼,语气冰凉道:“老大呢?也没回来?” 杨氏道:“是,他前两日就留话说今晚不会回府。明日春闱开考,说是贡院人手不够用,临时从鸿胪寺和礼部都抽调了一些人手过去帮忙。尤其是今儿个下半夜,要逐一查验应考士子们的行李衣物,主考官怕派去的御林粗心,就额外抽掉了好几个衙门里文人出身的官员前去协助。世子爷他虽然不去贡院,但因为人手都被借去了,他们鸿胪寺留守的几个便得熬通宵了。” 二老爷祁文昂也没出现,他却没有问。 因为祁正钰如今的正事儿就是在翰林主持编书,他和祁文昂办公的衙门离得近,父子俩每天几乎都是一起上朝和回家,若是其中一个有应酬或者旁的事,一定会提前知会另一个。 现在只他一个人在,想来祁文昂今日要么衙门有事,要么就是还有应酬。 祁欢趁他俩说话,就先走到杨青云门前,拉过祁元辰的手。 “你们没什么事吧?”她问杨青云。 声音明明可以压低,但祁正钰和杨氏却都齐刷刷跟着看过来。 杨青云于是暗暗提了口气,直接从门里出来,走到众人面前,直言道:“我倒是没事儿。” 这话,是回的祁欢。 然后,他才又表情凝重的说道:“但是贵府的大公子,上吐下泻,我问过他的小厮,说是前后有小半个时辰了。” 说着,他又看向对面祁元铭的房间:“就在刚刚,二公子那边也说腹痛,不舒服,但是他的情况,似乎……应该比大公子那强上一些吧。” 这怎么回事? 不仅祁元铭身体不适,甚至祁元旭更严重? “在这个节骨眼上……”杨氏脸色一变。 祁欢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最多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三人就要去贡院排队了,现在却突如其来的一次倒下俩。 也无怪乎云北会急吼吼去喊杨氏来救命,就目前这个局面—— 怕是任何人都要直接怀疑上杨青云。 这也就难怪,祁欢他们过来时,他就只带着祁元辰站在自己门口,哪边也没沾。 “你真的没事吗?”人都是有私心的,杨氏第一时间还是后怕,再次确认他一定要没事才行。 杨青云肯定的摇了摇头。 祁元旭那屋里,时不时就传出他的闷哼声。 陈大夫已经在了,和他的小厮都在不停的宽慰他。 “我先去看看旭哥儿。”杨氏拍拍杨青云的手臂,然后就快步进了靠近里面的祁元旭的房间。 祁元旭上吐下泻,就是这院子里的味道都隐约没那么好闻。 再加上他现在状态肯定不能见人,祁欢更不是他亲妹妹,她自然不会没事找事的过去。 想了下,她重又把祁元辰交给杨青云,自己转身往祁元铭房间走。 哥哥们毕竟都是大小伙子了,祁欣这会儿都且不知所措的站在院子里,没往她亲哥房里去。 见着祁欢朝那边走,她立刻皱了眉头。 才要提醒她,却见祁欢只是在那门边站住。 房门开着,她视线却一直避着屋里,只侧身敲了敲门框问:“二婶儿,二哥哥他情况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祁元铭是从头到尾没吭声的,只听岑氏焦急的语无伦次,在旁边一遍遍的问:“是哪里疼?你到底要不要紧?要么你先喝点热水躺一躺?我……我还是叫你父亲回来吧?” 祁元铭约莫忍无可忍,这才沙哑着嗓音,有气无力道:“母亲,我确实疼得厉害,得赶紧找大夫瞧……一瞧,不能耽误明日的考试。” “哦对对对,不能耽误考试。”岑氏总算反应过来,急吼吼的往外走。 走得太急,竟是被门槛绊了一下。 祁欢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见她急得满头大汗,眼神混乱,就主动说道:“大哥的情况很不好,陈大夫怕是脱不开身来。但是现在医馆也应该都关门了,要么二婶儿叫人去附近的医馆先请一位大夫过来应应急?正好我也有个相熟的大夫,医术还算不错,我也叫人去请他过来。” “好好好,那你快去。”岑氏也容不得多想,连连点头,又赶紧吩咐许妈妈:“你快去最近的医馆把大夫请来。” 这边祁欢也走回院子里,刚好迎着星罗从院外进来。 祁欢略斟酌了一下,抬手招呼了站在角落里的云北。 她一把扯下星罗腰间香囊,又问云北:“会骑马吧?” 云北点头:“会!” 祁欢道:“你带上这个,星罗带你去马房找井叔,让他带路,你们去城南的同济医馆请池大夫,叫他务必赶紧过来,就说我必有重谢。” 老井虽是个车夫,但他以前是马场训马的,祁欢知道他会骑马。 星罗本还想说自己去,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要赶时间,便没有做声。 祁欢将那香囊塞到云北手里,同时,意有所指,给他递了个眼色。 云北循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去,瞧见自家公子,立刻就有了紧迫感,坚定点头:“是。小的一定速去速回。” 虽然他能拿脑袋担保,这里的事与自家公子无关,可是就目前这个局面来看却是他家公子嫌疑最大。 长宁侯府自家的大夫,不知道是偏向谁的,外面请来的却肯定不会向着他们,看表小姐这意思是要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来,这样更有利于证明自家公子的清白。 打发了星罗他们,祁欢就又回到杨青云和祁元辰身边。 无事可做,她便和杨青云聊起来:“你考试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杨青云没想到这时候她还有心情问这个,不由的一愣,然后才点头:“收拾好几天,也检查无数遍了。” 现在这个情况是—— 祁家这俩若是不能去应考,他们会放他去吗? 难不成—— 打出去? 也亏得是杨青云这心大,思绪居然飘了这么远。 祁欢其实觉得他这时候应该多休息一下,可祁正钰杵在这,他们哪怕做做样子也得都站在院子里陪着。 又过了有一刻钟,消息相对滞后的余姨娘母女也哭哭啼啼的赶来了。 连带着“卧床不起”的余氏…… 祁欢以为她是来看乖孙的,直接没打算理她。 结果这老太婆进院子就直冲过来,结结实实给了杨青云一巴掌。 祁欢条件反射的当场撸袖子,反手还了祁云歌一巴掌更响亮的! ------题外话------ 祁大小姐:嗯,尊老“爱”幼! 第061章 歹毒 其实祁欢的条件反射是以牙还牙,扇那为老不尊的老太婆。 也不是她尊老爱幼,实在是手抬到一半想起来—— 这特喵的是该死的封建社会! “孝道”二字压死人,她要这一巴掌打老太婆脸上,老爷子就能欢天喜地又名正言顺的把她家法处置了。 余氏且在那里逞凶,指着杨青云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我祁家好心收留你在这,你居然心思如此歹毒,谋害我家的子弟,毁他的前程!” 她的用词是“他”,可见,指的只是祁元旭一个。 反正在这老太婆心里,得是她余家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个,才是她的亲孙子。 祁元辰不算,祁元铭…… 约莫也不算。 她且正骂的口沫横飞。 甚至,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的杨青云都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旁边又是“啪”的一声,扶着于是的祁云歌直接被祁欢一巴掌扇了个踉跄。 他虽然知道自己可能要被怀疑,也知道姑母的这个婆母拎不清,但总共也没见过几次,是真不晓得这样的大家主母会是个没脑子的泼妇。 且还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呢,老太婆上来就打人?还直接把罪名结结实实扣他脑门上了。 杨青云整个人都是懵的。 骤一回头,看见是祁欢动手,他震惊之余出于下意识的保护,就不由分说一把先将祁欢扯到自己身后,粗着嗓子低吼了一句:“干嘛呢?” 倒不是责备。 只是他一直都知道姑母在祁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而且这种勋贵人家,又瞧不起他们,祁欢这样做,只会叫她们母子三人在祁家的日子更艰难。 祁欢被他一把薅回去,对面的余氏和余姨娘等人也都懵了,甚至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凭什么打我?”这时,还是脸上火辣辣的祁云歌先有了反应。 她捂着脸颊,眼睛通红,大声质问。 杨青云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但他保护祁欢的意图明显,立刻就要站出来道歉…… 祁欢却已经从他身后绕出来。 “祖母凭什么进门就打人?”她也不理祁云歌,直接对准余氏发难,“我还以为在咱们家就是这样的规矩,看谁不顺眼,可以直接动手的。” 看表情,是一脸无辜。 可论言辞—— 那可谓相当犀利了。 这已经是这个丫头第二次当面顶撞,甚至是质问她了。 余氏震惊之余,又是一个没反应过来。 “你……你敢打我,还顶撞祖母!”祁云歌虽是个庶女,那也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 即便是她们母女再猖狂,杨氏始终拿她们当空气,也是连一个指头都没动过她。 受了这样的委屈,祁云歌当场失控,眼睛赤红的就要冲上来还手。 安雪堂的人立刻冲上来,死死将她擒住。 余氏和余姨娘等人这才相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势单力薄,好像对方是有备而来。 “你……你……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余氏也不是不想出手教训祁欢,只是看着安雪堂那一群来势汹汹的丫鬟婆子,有些胆怯,只怒火中烧的指着祁欢叫骂。 “哦,原来这叫发疯?”祁欢依旧表情纯澈的与她对视,没给她半分颜面,言辞冷厉,语气却慢悠悠的说道,“孙女愚昧的很,一向以祖母为榜样,以您马首是瞻,生怕自己做得不如您好,这不是有样学样吗?” 对于为老不尊的老人,没必要让着,惯着。 礼貌和教养,是拿来对待有素质的人的。 “你个逆女……”余氏被她狠狠噎住,指着她,手指抖的厉害:“你们是诚心想要气死我!” 上回受的气还没消,老太太可谓新仇旧恨…… 她脸上表情扭曲,就想喊人将祁欢拿下。 祁欢却是没等她开口,就当先转头看向旁边一脸铁青的祁正钰,扬声道:“祖父,祖母是孙女儿的长辈,更是咱们长宁侯府的女主人,和祁家对外的门面。孙女儿受教于祖母,便是家学渊源,以后我们姐妹嫁了人,持家管事,或者出门应酬,也当如此,孙女儿说的对不对?” 杨青云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本来绷得死紧的一根弦,请客断裂。 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祁云歌还在奋力想要挣脱钳制,没顾上,站在更远点地方的祁欣却是脸都窘得通红。 家里有这样的祖母长辈,真的是奇耻大辱,好丢人的。 大家稍微懂点规矩的,哪怕是晚辈,对余氏都颇有微词,只是碍于长辈的名分,谁都不好意思说。 现在被祁欢当面点出来,还这么的…… 杀人不见血,只见诛心了。 “你说什么……”余氏几时被一个比她小了几十岁的黄毛丫头这样挤兑过,差点儿当场癫狂。 这时候,杨氏在屋里也听见动静,匆匆走了出来。 当机立断使了个眼色。 本来安雪堂的人也不敢轻易去碰老太太,守在院子门口的郑妈妈等人当即不再迟疑,她与另一个婆子一起上前,用蛮力抱住了余氏。 杨氏走过来:“母亲尚在病中,谁叫你们折腾她老人家的?还不送她回福林苑静养?” 祁正钰就是再不喜欢余氏,可若是众目睽睽之下,真叫她被下人拖出去,这样子也不好看。 “都给我安静些。”他喊声怒斥,目光锋利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予以警告:“春闱在即,两个孩子吉凶未卜,谁再不知轻重,在此吵嚷,就都给我滚出祁家去。” 余氏向来最忌讳祁正钰,知道他对自己早不顾念什么夫妻情分,她若真的逆他的意闹起来,老头子真有可能将她轰出去,送去女儿家倒是不太可能,却有可能以养病为名,把她送去闲置的庄子上,变相软禁起来。 所以,即便她此时奴役滔天,也只能咬牙忍下。 杨氏看她消停下来,确保她不会伤了自己女儿,这才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等人,这才松口,放开了她祖孙二人。 而这闹起来,也不是祁欢的本意,所以祁欢自然也没吭声。 要不是为了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证清白,她就直接拉着杨青云和祁元辰先躲进屋子里去了,这会儿却只拽着他们离开余氏那些人远一些。 余氏恶狠狠瞪了她好几眼。 祁云歌则是一直盯着她,眼珠子都红了。 就连一直没掺合进来的祁欣,都且站在祁正钰身后时不时的往这边瞧上一眼,皱着眉头,表情十分费解的模样。 祁欢则是谁也没理,垂眸顺顺祁元辰的毛,又问他是否受了惊吓。 他们表兄妹三人站得如此不起眼,但祁欢却时刻警惕—— 她在拿眼角的余光暗中观察祁正钰。 果然就看老爷子也偶尔瞥上这边一眼,表情十分的冷峻严肃。 余姨娘听着祁元旭屋子里惨叫连连,终是有些按耐不住,拎着裙角进屋去看状况。 她和岑氏此时的心思,异曲同工—— 都在等着儿子金榜题名回来。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乎祁元旭能不能光宗耀祖,因为余氏二十多年前就给她织了一个梦,她无比期盼着祁元旭能一招高中,这样,趁着祁元辰年纪还小,他角逐侯府继承人的筹码就更多一些。 而继余姨娘进屋之后,余氏也才从愤怒中脱离出来,也着急忙慌的进去了。 祁云歌见状,不想被落下,立刻也跟着往里跑。 祁欢懒得管她,结果就听她刚跑进去就一声惊呼:“呀……” 余姨娘叫急忙慌的嚷嚷:“你近来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想也知道,必是祁元旭上吐下泻在出恭。 祁云歌仓惶逃离出来,脸上又红又羞窘。 院子里的众人,终于陆续安静下来。 对面屋里岑氏焦急的时不时就催促一声,叫赶紧催大夫过来。 隔着长宁侯府一条街就有一家医馆,医术口碑如何暂且都不论,许妈妈只以最快的速度把人请了过来。 那大夫看过之后,立即开了一贴催吐的药,叫人赶紧煎了给祁元铭服下。 祁欣思维敏捷,看许妈妈送了药方出来,拧眉就问:“要催吐?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这一点,祁欢其实早就隐约揣测出个大概。 祁元旭和祁元铭的症状虽然一轻一重,但病症却是相通的,一个上吐下泻,另一个则是腹痛恶心,十有八九就是吃了相同有问题的食物。 许妈妈为人还是严谨的,什么也没多说:“大夫没说,只叫赶紧煎药。” 祁欣连忙拎起裙角:“我去看着煎药吧。” 那毕竟是她亲哥哥,还是唯一的哥哥,既然阴谋论出来了,她自然也是小心谨慎,不会给任何人再钻空子。 二房那边以最快的速度煎了药,送来给祁元铭饮下。 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祁元铭才大吐特吐了一场。 一时间,院子里的味道更是难闻了。 祁云歌立刻捂住鼻子,沿墙根躲到院子门口去。 祁欢也被恶心的难受,但是尽力忍着,只微皱了下眉头。 祁欣原也有些受不住的想拿帕子去掩鼻子,却不知怎的,临时又瞧了祁欢一眼,然后就咬了咬牙,也忍着没动。 甚至—— 腰板儿站得比之前更直。 等祁元铭这边吐完状态稳定些了,祁元旭屋里的动静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却不知道是他那边也转危为安,还是单纯只是他耗尽体力,没力气再哼哼。 祁欢是对自己这位庶长兄没感情,但是因为几乎没交集,也谈不上喜欢他或者恨他。 但这毕竟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在她确定祁元旭的确有作恶害人的前科之前…… 确实也不至于会盼着他一命呜呼。 尤其——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要真家里死了一个本该一起去应考的考生,杨青云进考场的心情多少也会受到影响,这怎么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这边她心里隐隐有些着急,刚想叫个人进去问问:“郑妈妈……” 结果话音未落,陈大夫满头大汗的终于走出来:“侯爷,世子夫人,大公子这情况不太好,排泄多次,又吐了好些,已经隐隐有些脱水虚脱的迹象。在下虽然已经给他灌了克制腹泻的药,也扎了针,但他此时肠胃脆弱,药效吸收必然不如平时,还是……话我不敢说太满,起码还得守着观察个两三天才知道能不能彻底挺过来。” “那这几天,就劳您辛苦,守在这院里好生伺候着吧,回头我叫人收拾安排一个屋子给您。”杨氏立刻有了应对。 余姨娘刚好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抓住陈大夫衣袖:“陈大夫,他这……我们旭哥儿明日要去考试的,他这还能撑着去考场吗?” 陈大夫委婉提醒:“姨娘,大公子他……目前还是保命要紧。” 这就是说,这届春闱祁元旭直接没戏了? 余姨娘眼前一黑,手扶着额头就软倒下去。 “娘……”祁云歌惊呼一声,连着旁边几个下人手连忙去扶她。 祁正钰那里听完这话,则是抬脚进了祁元铭屋子。 彼时,祁元铭吐过之后,已经躺在了榻上安静的养精神。 给他看诊的大夫毕竟不是府里人,只恭恭敬敬守在旁边,并不主动说话。 “祖父。”祁元铭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见是他,立刻就要挣扎起身。 祁正钰抬手拦了他一下。 见他倒是还能起身,心下稍定,直言问那大夫:“这孩子情况如何?他明日还要去贡院应考,可有妨碍?” 春闱三年才得一次的机会,倒不是他不体谅孩子们,实在是这些孩子自己也耗不起。 大夫还没说话,祁元铭自己已经咬牙撑着身子坐起来,坚定道:“祖父,孙儿可以,孙儿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再歇一会儿就可准时启程。” 祁正钰再次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又再看向那大夫。 大夫约莫了解这一家人的心思,因为祁元铭确实问题不大,他也便顺着说道:“贵府这位公子只是吃坏了肚子,方才催吐之后,是会虚上一阵子,但是年轻人,底子好,后面饮食上注意一些,别再刺激肠胃,当是问题不大。” 祁正钰不语,又转头喊了院子里的陈大夫:“陈大夫,你既腾出手来,就也过来再给铭哥儿瞧瞧,也好多一份安心。” “是。侯爷。”陈大夫赶紧进来,又仔仔细细给祁元铭诊脉,并且核对了另一位大夫开给他的药方。 他知道祁正钰的意思,确认之后,就主动禀报:“两位公子都是饮食不当,吃了相冲的菜肴饭食,大公子用的多些,症状更明显,二公子该是用的不多,加上这位大夫处理得当,已经无碍了。” 食物相克,那只能算是厨房厨子的过失,至少明面上不算丑事一桩。 也好在余氏过来闹,那都是在这位大夫进府之前。 跟进来的杨氏立刻心领神会:“铭哥儿没事就好,也是因为这孩子明儿个要去应考,我们都有些慌了手脚,大晚上的还请大夫来,实在是辛苦您了。” 云娘子不需她提示,已经上前,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锭子塞过去:“这是诊金,我送大夫出去。” 不管这大夫心里是否有些揣测,总归给了谢礼封口,再加上长宁侯府的门第在这摆着,他一个开医馆的大夫当是不至于出去浑说。 “夫人和这位娘子都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分而已。”大夫也很懂行,并未推拒银两。 只是收了银子,态度更谦逊恭敬了些。 待到云娘子把他刚一带走,祁正钰则是立刻发难:“去把今晚掌勺的厨娘带来。” ------题外话------ 家里人太多就这点不好,一场撕逼戏,要写到很多人的态度和反应,所以就没有一章能撕完的时候……唉,你们先看这些,后面我继续…… 第062章 再闹?就休了你!(二更) 杨氏立刻补了一句:“金妈妈,多带些人手过去,把厨房打杂的和帮佣的暂时也都限制在后厨,不许他们随便走动,多余的话,先不要同他们多说。” “是。”金妈妈应诺而去。 院里众人看到这个架势,所有相关人等不约而同就都往祁元铭这屋子里挤。 祁欢明白杨氏支持在此时彻查的用意—— 被余氏那么一闹,就算之前没多想的人现在也都多多少少会怀疑到杨青云身上,如果不赶在他出发去贡院之前查个水落石出,压下风声,很难叫他一身轻松的进考场。 就像岑氏和余姨娘各自因为不同的考量而望子成龙一样…… 这一次春闱,杨青云的成败,也直接关系到杨家甚至杨氏母子三人后面的命运走向。 杨青云身上背负的东西,绝对比祁家这俩男丁多的多。 可是去请外援的人还没回…… 祁欢一时举棋不定,心中暗暗焦躁,有些犹豫的不知道该不该这就进屋去。 杨青云看出她的焦虑,手掌搭在她一侧肩上,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了握她单薄的肩骨。 祁欢侧目看他。 男人脸上露出他招牌式的爽朗笑容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无妨的。” 他倒是豁达。 只又扭头对郑妈妈道:“我去对面看看,劳烦妈妈替我看下屋子。” 这屋里刚一出事,他就警惕起来,既不乱走,也一直严防死守看着自己的房间,以防离了视线会被人栽赃过来。 郑妈妈是杨氏拨给祁欢院里的大管事,应变能力自然不会差,立刻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祁欢眼看着杨青云进了对面屋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才要跟过去,就看金妈妈已经带着面色略见惶恐的厨娘回来了。 同时—— 还领回来星罗和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妇人。 祁欢其实想找的是池云川,见到来人,她意外之余连忙迎了两步上去:“胡姐姐?怎么是你来了?” 来人,却是她在同济医馆见过的那位胡大夫。 府里众人瞧着这妇人眼生,不禁纷纷侧目揣测。 胡大夫笑道:“云川这两日出城置办药材去了,你大晚上的遣人过去寻他,想是有什么疑难的病患,怕耽误你的事儿,所以我就替他来了。” 祁欢并非歧视女医者,只是池云川的手艺他见过,心里相对踏实些,但她跟这位胡大夫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今晚这事情棘手,她怕耽误事儿。 但是池云川不在城里,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心思只在心中一过,面上倒是半点没有表现出来,只感激道:“确实是出了棘手的病人,不相熟的人我不敢用,这才舍近求远,想着麻烦你们一趟。” 没时间多解释,她直接领着胡大夫进屋去。 那屋子里,厨娘跪在地上已经在哭诉:“侯爷,世子夫人,二夫人,真真是冤枉啊,奴婢在府上做了六年有余,哪一餐都是尽心的,从未出过差错。而且……而且我一个煮饭的婆子,我害两位公子作甚?” 胡大夫只听她三言两语,就猜到事情大概的原委。 她眸色平静,主动走上前来道:“饮食上的差错可大可小的,病人的病情都稳住了吗?方便的话,还是让我再给他们诊个脉吧。” 众人一看这是个生人,还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妇人,立刻神情各异的防备起来。 祁欢立刻上前一步,解释:“祖父,这位是城南同济医馆的坐堂大夫,上回我在庄子上重病垂危,便是多亏他家的大夫路过搭救,方才死里逃生。他们的医术和医品,全都毋庸置疑,所以我特意请了这位胡大夫过来。” 她看向靠在床上,脸色发白憔悴的祁元铭:“二哥哥的病情虽然稳住了,可他明日还要去赴考,不能再有任何差池,大哥那边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我倒不是信不过陈大夫的医术,只是大夫既然都请来了,何不多重保障?” 她话是说的已经极其委婉,但陈大夫脸色却依旧难免微微一变。 杨氏自是无条件支持女儿的,所以不待其他人考量,就先帮着劝了岑氏:“是啊弟妹,铭哥儿明日的考试要紧,既然是大夫,多个人帮着瞧瞧,总没坏处。” 岑氏内心深处也不能完全信任大房的人,出了这事之后就更是有所芥蒂。 但她心中略一思索—— 就只是把个脉,看一看,如果她觉得这女大夫的话不可信,那么不用她的方子,不吃她开的药也就是了。 而且—— 陈大夫被养在府里,这些年主要也是替大房娘仨和老太太看诊的多,也不是她的人。 外面来的人,未必不比他更可靠! 如此一斟酌,她便点了头:“也好。” 起身让开了地方,还不忘夸了祁欢一句:“欢姐儿到底是长大了,考虑起事情来周到又细心。” 祁欢知她此时未必有什么真心,所以只笑了笑,敷衍过去。 祁正钰那里也没反对。 可见,他也是真心希望祁元铭可以如期赴考的。 胡大夫过去给祁元铭诊了脉,又问了一下前面大夫看诊的结果,然后自己什么结论也没下,又叫人领她去了斜对面祁元旭的屋子。 结果尚在那边的余氏一听她是祁欢请来的大夫,并且更瞧不上她是个女子,便直接爆发了。 扬言不准碰她的宝贝长孙,又径直杀来了这边:“好你们一对儿黑心肝儿的贼母女,害了我的孙儿成这样不算,现在又从哪里找来的江湖骗子,什么大夫?她一个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哪有可能是什么正经人……” 祁欢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当场就没惯着她,仍是四两拨千斤的反唇相讥:“女子如何?女子只要肯刻苦学习,莫说做大夫,做将军征战沙场名垂青史的也不是没有。祖母不要以己度人,您倒是别无长出,一生就关在宅院里相夫教子,怎不问问祖父,这相夫教子二事,您做得可算叫他满意?” 相夫教子?什么相夫教子! 这四个字,说出来就是在打余氏的耳光。 夫君与她交恶,相看两厌; 唯一亲自教养带大的女儿,如今都被赶了出去,不准进娘家门; 另外的儿子女儿们,更是没一个是与她亲厚的…… 她的人生,可谓失败透顶。 可是这样的人,却从来不会反省自己。 被人指出来,觉得痛了,也只会变本加厉继续攻击他人! “你……你这是跟谁学的规矩,竟然妄议起长辈的私事来?”这几乎算是当着祁家所有小辈的面了,余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愤怒,她指着祁欢,整个都在发抖:“今天谁也别拦我,我要好好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看不打烂你的嘴。” 她这么嚷嚷着。 杨氏也在屋里站着。 即使院子里从福林苑和夏月轩跟来的丫鬟婆子也有十几个,可—— 谁敢当着杨氏的面动她女儿一个指头? 结果就是余氏暴跳如雷的喊打喊杀的叫嚣半天…… 场面却一度尴尬了。 赶在她恼羞成怒,亲自下场之前,祁欢已经再度找上正主祁正钰,当面问他:“孙女儿对祖母出言不逊,稍后自会领罚。但是敢问祖父,孙女所说可有哪一句不是事实?” 言下之意—— 你们要说不敬老,我不仅认了,罚我认领,但你们若要说我说的不对…… 那就大家面对面一起好好论一论了。 这就是一副横竖我豁出去名声不要了,就得较真跟你争这个道理的架势。 二房岑氏等人全部回避目光。 他们与余氏的关系也不亲厚,犯不着得罪了杨氏替老太婆出头。 甚至…… 这么些年来,于余氏也没少刁难岑氏的两个孩子。 那母子三人,此刻看她倒霉会是个什么心情? “祁……”余氏孤立无援,左观右望。 她直认为她与祁正钰夫妻之间就算再不和睦,他也不该在儿媳和孩子们面前这样不顾自己颜面。 这时候,已然顾不上和祁欢置气,矛头顿时转向祁正钰。 祁正钰何尝不恼火? 这老太婆,这么些年了,非但一点没改好,反而越发的昏聩糊涂。 这样的场合,若叫她连名带姓的嚷嚷着和自己对骂…… 那么不止是余氏,他自己从今以后在这个家里也没脸再摆长辈的谱儿了。 所以,他选择先发制人,寒声斥道:“两个孩子性命攸关,你但凡还有半分做长辈的慈悲心肠,就休要在此刻胡闹。” 余氏哪里会听他讲道理,立刻还要撒泼。 祁正钰额角青筋层层暴起,咬牙切齿的再次警告:“他们两个都是你的亲孙儿,若是因为你的胡搅蛮缠耽误了救治,叫他们任何一个有所闪失,我立刻休了你!” 这话就像是晴天里的一记响雷,彻底将余氏给劈消停了。 以前祁正钰私下也不是没有说过休妻的话,但他从来不在孩子们面前这样说,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不可能休妻,就因为她是长宁侯府继承人祁文景的亲娘。 可今天若是因为她阻挠,进而害了家里小辈性命,尤其是病得特别严重的祁元旭…… 如果真是因为她的胡搅蛮缠叫祁文景死了儿子,那即便她是祁文景的天王老子,也足够祁家把她从族谱上抹去了。 余氏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左右是无计可施,她咬牙忍了许久,方才勉强放出话来:“我倒要看你怎么处理此事,我告诉你,你休想包庇任何人!” 祁欢私心里对祁正钰所谓“休妻”论调,十分不屑。 因为她心里已然十分笃定—— 祁正钰不可能休妻。 最起码,在目前这个大环境下,他不会。 所以,她只是嗤之以鼻。 至于她今天为什么频频要当面拖祁正钰下水,甚至不惜得罪他? 那自然是有意为之。 她在试探祁正钰! 而她之所以跟余氏闹这一出,原也不是为着和泼妇干架…… 趁她绊住余氏这会儿的工夫,余氏顾不上斜对门,胡大夫已经给祁元旭看完病出来了。 众人见她重新走进这屋,全都精神一震,齐刷刷看过去。 胡大夫虽是乡野出身,但是进了这大宅门里也不怯场。 她先与陈大夫见礼,再次互相交换了对祁元旭病情的诊断意见和方法。 因她是个外人,交流完就功成身退:“既然你我诊断一致,那就由您跟主家禀报详情吧。” 大家都在等着,陈大夫也不拖泥带水,表情严肃的拱手道:“侯爷,各位夫人,那小的就有话直说了,小的与另外两位大夫的诊断一致,两位公子是因为误食了相克之物所致……” 他话到这里,明显有所保留。 依旧跪在地上的厨娘却因此大为光火:“你这是攀诬,你我同在府上做事,无冤无仇……” 却不等她说完,便是祁欣断然开口:“你们这说法不对。” 众人于是齐齐又去看她。 祁欣拧着眉头,严肃道:“大夫都说我哥哥和大哥哥是同样原因导致的病症,那么他们病发前后该是食用过相同的饭菜才对。可是我哥哥因为明日要去赴考,今儿个晚饭是我母亲亲自下厨在我们院子小厨房里做的,他出事离着从我母亲那里离开前后才大半个时辰而已。” 岑氏此刻最为着急,紧跟着就询问儿子:“那是你从我那回来之后又入口了什么不洁之物?” 祁元铭皱眉:“也没什么,就吃了两口参汤。” 他目光一转。 他的小厮立刻走到书桌旁边,从食盒里捧出一个汤碗。 陈大夫和胡大夫默契相继上前查看。 那里面参汤还有大半碗。 祁元铭道:“我在母亲那里吃了一道萝卜炖虾,又饮了不少茶水,回来之后大厨房刚好送来参汤,我想着明日便要入场考试,是该多进补一些。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书里写萝卜和茶水这些都克人参的药效,就暂时放着了,想等晚些时候再喝。” 岑氏听到这里便直接急了,站起来走到两个大夫面前:“大夫,难道是这参汤有什么问题?” 厨娘一下子就又紧张起来。 两位大夫对视一眼,却是熟门熟路的陈大夫拔腿往外走:“诸位稍等片刻。” 他疾步去了斜对面祁元旭那。 不多时回转,直接对胡大夫点了点头:“我问过大公子的侍从,大公子也是饭后服用了一碗大厨房送去的参汤,不过他全部喝完了,未有遗留。” 这参汤,是杨氏吩咐的。 她怕几个孩子夜里读书劳累,就让厨房每个晚上都给他们煮了参汤送来。 厨娘再度惊呼起来:“侯爷,二夫人,冤枉,冤枉啊,此事真的与奴婢无关,奴婢的身契是压在府里的,坑害府里的少爷主子,对奴婢有何好处?” 别家的厨子厨娘,多是雇佣,但杨氏为了保险起见,工钱出的是一般府邸双倍,却要求他们在府里做事期间要签下身契,这样方便控制,也省得他们动歪心思。 签了身契,就是奴籍,有些手艺傍身的人很多都有些骨气,是不肯的。 但也总有人更看中价码。 只要他们没有害人之心,多拿一份工钱有什么不好? 反正签下身契的时候杨氏也一并给他们立下契约,只要他们尽心做事不作死犯错,等出府那天,就会将身契还回去,解除他们的奴籍。 长宁侯府的这项规矩,府里人都知道。 所以,这个厨娘确实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在饮食上做手脚,去害两位公子。 此时,暂且也没人怀疑杨氏。 毕竟大厨房本来就是杨氏一手掌握,她要想害那两个,早几辈子就下了无数次手了。 于是,众人又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去看唯一彻底躲过一劫,并且还有害人动机的幸存者杨青云。 这个人,太可疑了! ------题外话------ 行吧,这个事儿还没解决完,我明天继续~~o(;amp;gt;_;amp;)o ~~ ps:破罐破摔之后的祁大小姐,直接无敌,正面引战老祖父……嗯,有钱就是好,连老头子都能欺负,不怕被碰瓷,嚯嚯嚯! 第063章 杀疯了! 杨青云也不装糊涂:“哦,我那里厨房也给送了一份参汤和晚饭,不过我白天吃多了,东西暂时还没动,都还在屋里。大夫若需查验,也尽管去查。” 陈大夫自然不会轻举妄动,面有难色去看杨氏。 杨氏是相信自家外甥犯不着做什么手脚,虽然也担心别是有人陷害,但这种场合之下,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拦,只有点头。 两位大夫又去了杨青云屋里一趟。 这一趟他们滞留时间有点久,回来之后,胡大夫已然功成身退。 她直接走到祁欢身边:“病人我都看过了,需要我帮忙查验的我也都帮着看了,你二哥哥问题不大,后续遵医嘱注意一下饮食就好,大公子那里还有凶险,但既然你府里有住家的大夫管着,剩下的事就该是不用我插手了。方便的话……还是麻烦你叫人送我回去吧。” 侯府里就算有事,也不会抽调不出个把人手送她回去。 祁欢与她对视一眼,双方全都神色如常。 祁欢道:“胡姐姐第一次来我府上,又是趟辛苦的差事,我理应招待你喝杯茶才对,您若是家里没有急事,就先去我那坐会儿,休息一下,稍晚些时候我们要送表哥去贡院,正好顺路,到时我亲自送姐姐回去?” “也好。”胡大夫依然很好说话,给众人略一见礼就背着药箱先行出了屋子。 祁欢送她到门口。 突然想到池云川也不在…… “你来了我这,那你家乔乔这会儿是一个人在家吗?” 胡大夫因着她给自家女儿娶的小名乐了一下,抿唇轻笑:“你派去的那位小哥儿设想周到,我随你的车夫先行赶来,他留在我那帮着看门子了。” 事实上云北不放心自家公子,是要先回来的,可是乔樾那小妮子不肯让老井留在店里给她守门,自己挑了云北。 自家女儿向来有主见,想法还千奇百怪摸不出个规律,胡大夫想来是又好笑又无奈。 祁欢听她这话,也就放心下来,吩咐云兮先招待她去春雨斋喝茶,自己重又转回屋子里。 陈大夫见着人到齐了,才开始禀报:“小的与那位胡大夫查验了杨公子屋里的饭食参汤,以及二公子这里剩下的半碗汤,再有也根据气味和残渣分析过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呕吐物……这里没外人,我也便直说了,这参汤里,被人加了料。” 此言一出,满屋子都是倒抽气的声音。 这回没用二房的人先开口,杨氏后怕之余当先发难:“说清楚点,究竟怎么回事?” 陈大夫道:“藜芦,恶皂荚,这二物最忌与人参同食,但是今晚送给三位公子的参汤里就加了这两样,并且……分量还不轻。” 厨娘越发觉得自己百口莫辩,直接急哭出来:“奴婢可以指天发誓,侯爷,夫人……厨房,那厨房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些人,就算有什么闪失……不对,参汤又不是奴婢熬的,奴婢只是负责炒菜做饭,您应该去查问今晚熬参汤的人。” 她说的确实没错,厨房里的人进进出出很多,熬参汤的人也未必就真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但是杨氏秉承着不能放过的原则,当即下令:“金嬷嬷,带着陈大夫一起去搜厨房,连带着他们所有人的住处。” 藜芦和恶皂荚,并不是随处可见的萝卜白菜。 还要将它们混入参汤里,做到不露痕迹,那这两样东西必是被仔细处理过,就算没有被精炼也该磨成粉末之类以便于隐藏和携带…… 厨房里进出的人多,要做手脚也得偷偷摸摸,自然要准备充分了,才好挑着时机下手。 这样一来,这东西也有可能有剩下的。 金妈妈领命而去。 这时一直歪在旁边椅子上半死不活的余姨娘终于跳起来,冲着杨青云劈头盖脸就把自己儿子即将错过此次春闱的不甘和怒气全发了:“你还敢否认此事与你有关吗?你又没吃那个萝卜没吃虾,你甚至晚饭都不吃……要不是心里有鬼,或是早知道那参汤里面有问题,为什么就刚好你不吃?” 她伸手就去抓杨青云领口:“走见官去,你跟去见官。” 得,兜兜转转,结果是又把嫌疑引到杨青云身上了。 杨青云还是有涵养的,他只站着不动,没和一个女人动手,还在试图以理服人:“这位姨娘,就像你说的,我又不知道二公子刚巧又吃了萝卜又吃了虾,并且他还懂得药理,忌讳着,把剩下半碗汤做了证据。若真是与我有关,我自然以为府上两位公子会把参汤都喝了,最不济也赏赐了下人,那么我自然也早把我房里的汤给泼了,毁尸灭迹,何必要留下证据等你们来查。” 一支好参的价格不菲,就是长宁侯府这样的人家,除了给病人入药和给老人进补,也不会经常见。 所以,没人舍得浪费。 这也是下药之人的高明之处。 他若掺在饮食里,需得每道菜里都放,且还不确定祁元旭三人一定会每个菜都吃。 并且,府里给主子们提供的饭菜,不会卡着合适的量,通常一个人要给两到三人份,这样必定有余。 到时候,如果只是剩下了,那就是现成的证据。 而若是赏给了下人…… 这院子里就又得多倒下一片,受害者一多,也更容易追查线索。 所以,钻了这碗参汤的空子,也算这个凶手考虑周全了,就连祁元铭都说,他只是暂时忌口,是准备过一会儿再吃完的。 至于杨青云—— 那他就纯粹是运气使然,中午被祁欢投喂,吃撑了。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可这余姨娘泼妇一个,又哪里肯听你讲道理,依旧闹个不休。 杨氏只能给门口的云娘子使眼色,云娘子带了两个人上前,将她拉开了。 余姨娘却是往地上一坐,直接嚎啕上了:“你们丧尽天良,毁我儿子的前程……做正妻主母了不起吗?那你们也不能草菅人命!” 祁正钰的脸色一晚上都阴云密布,就没放晴过。 余氏自己撒泼闹事的时候不自觉,但是看着侄女儿撒泼打滚,却深感丢人,脸上臊得慌,冷声斥她:“哭闹什么?丢人现眼,还不起来!” 余氏一心指着她给自己撑腰,哭闹声戛然而止。 余氏目光阴恻恻,满是威胁意味的再次扫向杨青云,一字一顿道:“在咱们这个家里,还能叫外人害了我孙子却逍遥法外去不成?” 此时,二更的更鼓已经敲过。 祁欢心里有些暗急,但是为了不露怯,她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来。 大家又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金妈妈和陈大夫才回来。 所有人立刻都打起精神,目光灼灼看过去。 “如何了?可有查到什么线索?”杨氏作为家里主事儿的,当先站出来发问。 “人都问过了,但厨房里……确实有些杂乱,不太好查。打杂的丫头四个,帮佣给厨娘打下手的还有两个,再加上两个烧火丫头。并且因为平常日子,府里各房主子也都不是聚在一起用饭,各院前去取餐的,饭后送食盒餐具的,还有拿了私货叫厨娘帮着做的,这进进出出的人都有,也不止是厨房里做事的那些人,要真细究起来,这些人也都有嫌疑。”金妈妈面露难色。 岑氏不悦的走出来两步:“也就是说,什么也没查到?” 金妈妈道:“厨房里那些人的身上包括他们的屋子,奴婢都带人仔细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与此事相关的证据和赃物。不过……” 她说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棉布手帕打开。 祁欢和祁欣等人都凑上去看。 余姨娘也是跃跃欲试,奈何她身份尴尬,不敢明目张胆往前挤,只是伸长了脖子,尽量看清楚些。 那帕子里,金妈妈收着的是折叠起来的一张纸片。 明显是胡乱揉过之后,又重新被整理过。 她小心将纸片展开。 祁欢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写字用的宣纸?” “是宣纸。”金妈妈道,却没有完全将宣纸展开。 那纸只有正常书册一半的大小,她将折痕处尽量拢在一处给众人看:“这是在灶台底下未及打扫清理的草屑堆里找到的,陈大夫验过,上面有些粉末残存,应该就是在参汤里下药之人仓促之间丢弃的。” “你说是在炉灶附近捡到的?”祁欢忖道:“都离着灶台这么近了,却没有顺手塞进灶里焚毁,或者哪怕趁着熬参汤的时候扔进炉子里……那要么就是这个下药的人太粗心,根本不晓得要消除罪证,要么就是他本身并不是厨房的人,不能在厨房滞留太久或者随便走动,否则厨房里一天都烧着灶,他怎么都能找到机会把这包了脏东西的纸给烧了的。” 杨氏用手指捻了捻那宣纸边缘,目光突然更显冷沉几分:“这是玉笔轩的纸。” 岑氏思路也立刻跟上:“我记得咱们府上用纸,大嫂都是从玉笔宣采买的。来人,去账房拿宣纸的采买账目来。” “不用拿了。”杨氏却直接制止了她,“府里宣纸,我一共买了三等,账房和分给各院管事记账用的品质普通些。最上乘的用的不多,我跟欢姐儿那有,然后我只给公爹二嫂和我们世子爷书房都拿了一些,是专为了写拜帖或者重要信件回函用的。这张品质中等,咱们府里的爷们儿和姑娘们都要念书习字,用的很多,都是这一种。” 言下之意,就是这纸正常情况下是每个主子房里都有的。 而且宣纸这东西,是消耗品,字写废了,可能随手就撕了揉了扔了。 有交际信件往来的人,往外寄信,也不可能每封信件的用纸都报备查实…… 甚至于,每个人书房里放着的纸,下人打扫房间的时候就算随手抽走一两张,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来,怀疑对象的范围就直接扩大到了全府。 “那岂不是府里每个人都有嫌疑了?”岑氏心里立刻又有些窝火。 如此,那就更不好查了。 何止是府里人有嫌疑,既然是京城的玉笔轩对外售卖的货品,这也可以是别人从外面买了带进来的。 祁欢想到了,但她现在只想快速了结此事好送杨青云准时赴考,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问杨青云:“表哥你用的该不是这种纸吧?” “嗯。”杨青云点头,“我的笔墨纸砚都是大哥走商经过各地,遇到合适的就顺便给我带回来的,京城不是宣纸原产地,即使有些纸张的品质确实是好,但我们也没有进京采买过。” “那……那也不能说明这就不是你做的。”余姨娘依旧不死心,关键时刻,智商居然也上线了,“夫人也说了,这种纸我们府上多的是,你就没去旭哥儿或者铭哥儿屋里串过门?或者……你每天都去安雪堂给夫人请安,从她那拿走两张纸,掩人耳目来摆脱嫌疑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杨青云有所领教,干脆不与她争执。 这时候,一直拿着那半张纸在仔细研究的祁欣突然拧眉问金妈妈:“金妈妈,你用的是彩蝶轩的香粉吗?” “二小姐说笑了,彩蝶轩的香粉可不便宜,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舍得花那个冤枉银子。”金妈妈虽是不明所以,还是脱口回了她。 “你的帕子借我看一下。”祁欣眉头不由拧得更紧。 金妈妈依言把帕子递给她,她仔细嗅了嗅,又将东西递给了岑氏:“娘,你闻闻,这宣纸上除了草药味还沾了一股香粉味儿,这个味道的香粉我表姐那有一盒,我记得,就是彩蝶轩的。” 金妈妈虽然年岁大了,但只要是女人,就有爱美之心。 她也用香粉,但是不会多用,所以她帕子上也有香粉味道,但是极淡,并且还和那宣纸上的味道不一样。 杨氏也不由的慎重起来,几个女人互相传着把两样东西的味道仔细的辨了又辨,最后达成一致。 杨氏道:“也就是说,这包脏东西在被下到参汤里之前,是有被一个用彩蝶轩香粉的人一直揣在身上,或者是和这种香粉放在一个地方存放过不短的时间,否则这味道不会在纸上残留这么久。” “那就立刻去查。”祁欢当机立断,“看府里谁的手上有这种香粉。” 言罢,她又直接再走到祁正钰面前,正色道:“祖父,贡院那边马上要开门入场了,大哥哥既然考不得这一科了,二哥哥和我表哥却不能再耽搁。现在相关的证据明显,您可以叫人先彻查我表哥和二哥哥的屋子,确定他二人没有嫌疑之后,便叫他们赶紧收拾出发吧。” 祁正钰还没说话,余姨娘却先急了:“就算他们屋里没放着香粉,又怎知这事情就与他们无关?就……就不能是他们收买了府里其他人去做的吗?” 祁欢冷冷的一眼横过去:“公堂上审案,你没有直接的证据都是疑罪从无,你却想一竿子打死。怎的,我大哥哥去不得考场了,你就想一并毁了我二哥哥和表哥的前程,一家子全部废了,也总好过只废你儿子一个?” 余姨娘就是这样的私心。 骤然被人揭破,她脸上顿时一慌,却也立即否认:“我……我就是想替我儿要个公道!” 反正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祁欢也不怕继续得罪人了。 她没再同余姨娘争执,却是突然转头去问跪在地上早被人遗忘了的那个厨娘:“这边院里的三碗参汤是你差厨房的人送来的,还是哥哥们自己派人去取的?” 厨娘道:“第一天是送的,后面这两天就是各位公子派遣身边小厮亲自去取的了。” 祁欢再问:“你还记得今天三个哥哥房里去取参汤的顺序吗?” 这一点厨娘倒是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才道:“奴婢记得是大公子房里先去的,然后是二公子……哦,表少爷那因为晚饭都迟迟没有去拿,奴婢看饭菜和参汤都要冷了,就叫翠喜给送过来了。” “现在是三碗参汤都有问题,我表哥和他房里人却连接触另外两碗汤的机会都没有。”祁欢道,“小余氏,如果你还要强词夺理,非要把这盆脏水往我表哥身上泼,那我怎么觉得我大哥哥反而更可疑?怎么就不能怀疑是他指使自己的小厮,在第一个去拿参汤的时候给别人都下了料呢?” “你这是诬陷!”余姨娘直接跳脚,“那可是你亲生的哥哥,他现在被人害了,不能去考试,甚至随时性命不保,你居然为了外人……” 她说着,就又要嚎啕。 但祁正钰是分得清楚轻重的。 就冲杨氏的脾气和祁欢现在这个做派,他们府里若硬要拦着不叫杨青云去应考,这母女俩就能把祁元铭也一并按在家里。 余氏那姑侄俩目光短浅,想拉全家一起给她们垫背,他可不会。 祁元旭和祁元铭都是他的亲孙子,两个都考中,自然更好,如若不能,至少也不能全军覆没! 所以,还没等余姨娘发挥,他便是一锤定音:“关死了府门,今夜之事不准外传,府里把着香粉的线索继续追查,其他人,都回自己屋里呆着。两个孩子应考之事不可耽搁……老大媳妇,你先安排送杨家的小子过去。铭儿此刻体虚,先不着急,叫他在家先睡上一觉,晚两个时辰再出发也来得及。” 杨氏毫无异议,立刻吩咐金妈妈:“照侯爷说的安排下去。世子爷今日不在,我得亲自送云儿去贡院,他受了牵连和惊吓,路上我与他说说话,府里的事,你来做。” 随后,她又对岑氏道:“弟妹,这事儿铭哥儿也是受害者,我外甥又被牵扯其中,公允起见,你们二房也使唤一些得力的人手同金妈妈一起去查吧。” 岑氏现在恨不能将害她儿子的凶手抽筋剥皮,更怕杨氏搞小动作,包庇了谁,自然无有不应:“许妈妈,你回去点人,那些年轻不知事的不要,叫几个老练信得过的。稍后阖府清查,咱们院里自然也都要查。” 余氏和余姨娘都有意见。 余姨娘不敢再开口。 余氏却又气鼓鼓的站出来:“现在放了杨家的小子出去,万一后面查出就是他收买了府上人做的,又当如何?难道老爷你有能耐带人闯进贡院,再把他揪出来处置不成?” “让他先去应考,难道你是没日子等到他出贡院了吗?”对于这种猪队友,祁正钰大概掐死她的心都有。 老爷子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挤:“别说他出了贡院也依旧只是个应试士子,便是他高中金科状元,但凡你有铁证证明此事与他有关,我就是去御前告状,也定要将他处置了!” 话已至此,余氏算是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祁正钰十分在意祁元铭的状态,想让他抓紧时间多休息,尽快恢复些怨气。 所以说完,他就自己当先抬脚出了屋子。 除了岑氏母女要留下来照顾祁元铭,其他人也都陆续跟上。 祁欢压着脾气,一心只想赶紧把杨青云送去考试,所以只埋头跟着往外走。 结果—— 她刚一脚从祁元铭房里跨出去,一直等在门外的祁云歌却突然堵上来,一脸怨念的脆声质问:“祁欢,你先别走!你给我说清楚了,你今天凭什么打我?” 祁欢:…… 所有人,都顿住脚步,不约而同又都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合着…… 这些破事儿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祁欢保持着之前垂眸走路的温和姿态。 祁云歌不依不饶的瞪着她,挡着她去路,势必要当众要个说法。 让她绕路走,是不可能的…… 祁欢连着平了数次呼吸,直至最后深吸一口气。 她抬眸的瞬间,赶在祁云歌看清她眸色之前,果断又呼对方一耳光! 打你就打你咯,你送上门来找打,我还要挑日子不成?! ------题外话------ 6k字的大章,我还是很勤奋的不是? 马上月底了,大宝贝们要是有评价票麻烦给我扔一下,记得五星好评哈,么么哒~ 第064章 承了他的人情(二更) 这一巴掌,再次把祁云歌打蒙了。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得老大,眼泪却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要往下掉。 甚至于连杨氏都觉得女儿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 她护犊子的立场坚定不动摇,依旧默许没说话。 余氏那里骤然回过神来,指着祁欢破口大骂:“你这个疯丫头,一再对长辈出言不逊,又对自家姐妹大打出手,真当在这个家里没人治的了你了是吗?” 祁云歌听到她骂,也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捂住脸开始哭。 祁欢是有点疯了! 在这个所有人都不消停,没事找事,不让人安生过日子的家里,她也不觉得其他人就比自己正常。 为什么她屡次犯禁,余氏,甚至是祁正钰都不敢治她? 那是因为他们这些人自己就为老不尊,不是那种刚正不阿,值得尊重的长辈。 但凡他们哪一个是内心坦荡的,无私自然可以无畏。 可是他们每个人都藏着龌龊的盘算和心思,因为在算计她,或者或者杨氏,所以,为了后面更大的更长远的利益,他们才会畏首畏尾,连理直气壮站出来教育一个晚辈的勇气都没有。 祁正钰果然还是没有说话。 祁欢于是更加笃定—— 这个人绝对是在她身上有所图,否则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的放肆举动隐忍退让。 余氏冲他吼过去:“老爷,你到底还管不管了?” “我只是教训自己的亲妹妹,祖母那么激动做什么?”祁欢直接拦断她的话茬,她面无表情看着祁云歌。 祁云歌立刻瑟缩着后退两步,躲到余姨娘怀里去。 余姨娘敢怒不敢言,就表情恨恨的瞪着祁欢。 祁欢直接对她视而不见,只对祁云歌道:“我是你的姐姐,祁家长房长女,论年纪,我比你大,论尊卑,我是嫡出而你是庶出。可是这些年里,你有哪一次见了我是有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姐姐’的?” 祁云歌仗着有老太太撑腰,在嫡姐面前摆谱平起平坐成了习惯。 现在祁欢当面指出来,她都只觉得自己委屈,而并不认为有错。 祁欢看她那个表情,也不指望她会服软认错,只自顾自己往下说:“不见礼,不请安。你仗着有祖母宠你,甚至几次三番当面挑衅,见了我就翻白眼,吊着眼角藐视我。以前我念你年纪小,从来不与你计较……既然我对你越是宽容,你就越是放肆,那以后咱们姐妹就改改相处之道。祁云歌,你记住了,我是你嫡姐,我为长,你为幼,我为嫡,你为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是律法所定,不是我说的。我不管你背后是谁在给你撑腰,也不管你能搬出谁来做靠山,你就是你,我们长宁侯府的一个庶出女儿。以后你最好给我规矩点儿,否则……我看你不顺眼了,下回照样还打你!” 祁长歌被骂得缩成一团,这回连哭都不敢了。 余氏则觉得她这是在指桑骂槐,怒到极致,反而有点想笑:“呵……瞧瞧,瞧瞧,这是敲打我,说给我听的呢……” 杨氏没等她搬出身份来压人,径直走到女儿身边。 “公爹,因为婆母的关系,余姨娘母女房里的事,儿媳向来不插手的,即便她仗着婆母撑腰,多年来一直都有僭越,甚至对我这个主母不敬,我也从没说过什么。但是我不说,却并不代表我心中对此就无非议。”她自然不会冲着祁云歌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语气不温不火说道:“既然退一步只换来别人的得寸进尺,那看来我之前的想法的确是错了。今日起,咱们便好好正一正我们大房院内的妻妾名分,嫡庶尊卑。” 话至此处,她忽的话锋一转,冷厉道:“小余氏,跪下!” 余姨娘被她呵斥,条件反射一个哆嗦。 不过她自觉自己没错,却还迟疑不肯跪,脸上委委屈屈的还在发问:“不知我……婢妾做错了什么?” 云娘子两步走到她身侧,一脚踹在她腿弯。 余姨娘痛呼一声,跪倒下去。 因为她手原是抱着祁云歌的,祁云歌也被她拽倒,摔在地上。 她生母都跪着了,祁云歌也不好自己站起来。 所以爬起来之后,也咬着嘴唇委委屈屈跪着不动了。 杨氏居高临下,开始秋后算账:“远的不提,就现下这里,就算你听闻旭哥儿有恙,不去报予我这个主母知道,却第一时间跑去老太太那里将她老人家从病榻上闹起来,你觉得可是应该?” “我……婢妾没有……”余姨娘没想到她居然会计较这个,自然否认。 “你没有?”杨氏也不与她逞口舌之快。 她视线一转,目光扫过福林苑的一众下人:“好,既然不是小余氏嘴不严,那你们福林苑的这些人,谁认?老太太人在病中,她又一把年纪了,随时都可能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有个闪失,这件事不管是谁报予她的,都是其心可诛。我们府里用不得这样包藏祸心的奴才,站出来,我必严惩不贷。” 余氏虽然三不五时的就找借口“病上一病”,但那多是故意使下马威给杨氏看的,变着花样磋磨杨氏的人和她在外的名声。 实际上,这老太太身子骨儿可是硬朗。 可即便是这样,谁又能当众戳穿她装病不成? 杨氏这一项罪名扣下来,可谓极重,谁要站出来,直接被赶出府去都算轻的,搞不好给弄个蓄意谋害主子的罪名,送他们去见官。 若在以前,世子夫人未必轻易肯叫家丑外扬。 可既然现在她都跟老夫人撕破脸了…… 这位性格强悍的世子夫人,最终会做到什么程度,谁都不敢保证。 福林苑大大小小一群人,全部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杨氏冷声道:“没人认,那我就挨个动刑,打到你们有人招认!” “你……你放肆。”余氏终于忍无可忍,“我屋子里的人,岂是你随便能动的?” 杨氏道:“母亲屋子里的人,这二十年的月例银子有几个子儿是出自公中的?可都是儿媳我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养的,母亲若是觉得我不该动她们……那我叫人去拿账本来,咱们当场算清楚,母亲您将我的银子补回来,我自是不会动您屋里人分毫。” 长宁侯府本身也不是没有产业,但确实,在杨氏之前,家里没有一个擅经营的。 太夫人在时,也就保持个收支平衡,事实上真实的花销里,也贴补了自己不少嫁妆。 再后来…… 尤其是余氏嫁过来并且当家的那十来年,家里账面乱的可谓一塌糊涂。 等杨氏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之后,公中名下的几家铺子已经几乎全部在亏损。 而杨氏的确也是个狠角色,虽然她商贾出身,完全有能力将这些铺子扭亏为盈,但她偏不。 将这些铺面全部处理掉,她做生意,就只做自己嫁妆里带来的那部分。 这件事上,就是祁正钰也没法指责她。 毕竟她接手的就个巨坑,她不愿意填,也没人有资格逼着她非得去填。 以至于现在长宁侯府公中的产业里,每年都有进项的就是一些田产了。 只不过因为这些年杨氏虽不给祁家赚钱,却一直拿着自己的嫁妆在填这个无底洞,让所有人都过得体面富足,每个人都过得舒心不缺银子使,自然也更不会有人去在意这些银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或者它该不该从这个地方来。 杨氏不提,他们都花的心安理得。 现在杨氏公然抛出账面来清算…… 余氏自己是管过中馈的,如何不知道府里是个什么情况。 她当即心虚的缩了下脖子。 她院里伺候的人多,这二十年的月例银子累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纵使她有些积蓄,也不肯往外掏的。 余姨娘见着老太太骑虎难下,知道不能叫她吃亏,纠结再三,只能咬牙认了:“夫人,婢妾并非有意为之,实在旭哥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突然得了消息,说他出了事,惊慌失措之下也没个主心骨……这才去找的老太太。” 杨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时反问:“你是我园子里的人,我又是旭哥儿嫡母,他出了事,你不去寻我,却不顾老太太人在病中,舍近求远去找她?你是信不过我这个当家主母,还是故意折腾老太太这把身子骨儿?” “没有!”余姨娘辩解不过,浑身衣裳都已经汗湿了。 杨氏抛给她的两个理由,她一个也不能认,就只能重复一句:“一时慌乱,我就是一时慌乱……” “说到底,还是这些年里我太宽纵你了。”杨氏道,“自明日起,不准你们母女再去扰了老太太养病。还有你,你进门这些年,是该给你好好立立规矩了。我也不用你伺候,自明日起,每日辰时到巳时,你带着云歌去我院子里听训,站两个时辰规矩。” 余姨娘这些年在祁家,余氏可是把她当小姐养的,从未吃过一点苦。 叫她每天去站两个时辰规矩,那就等于要了她半条命。 所以还不等祁云歌哭惨,余姨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可是她也知道杨氏但凡开口要整她,她就说什么都没用,转而就去求余氏:“姑母……” 余氏自然不会允许杨氏这么做。 不是余姨娘受不受苦的问题,主要是杨氏这么做了,就是打她的脸。 她脸一板,立刻就要站出来给余姨娘撑腰。 杨氏却抢先发难。 “我身为正室嫡妻,给妾室立规矩,天经地义,婆母也无权过问。”她态度是平静的,语气是温和的,就是说出来的话,句句不中听。 知道余氏正在找茬报复,她干脆再度先发制人:“当然,婆母你作为长辈,也可以把我叫过去立规矩,但凡您开口,儿媳也绝无怨言。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府上庶务杂多,我怕是就不得时间和精神料理了。这管家的……婆母也请一并收回去。” 她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祁正钰目色一寒。 但余氏却已经入套,气急败坏道:“你还真当没了你,我祁家的日子就不过了?” 收回管家权,一直是她的执念。 但是无意间瞥见祁正钰的脸色,她才蓦然心惊—— 是了,她不能扣了杨氏的嫁妆随便取用,这管家权收回来可以,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面难道带着一家人喝西北风? 她心思一转,便是冷笑起来:“我又不止老大一个儿子……” 岑氏原是在屋里照看自己的儿子,可这院里这么大阵仗的吵闹起来,她自然也不好装听不见,也出来了。 老太太没傻到家,想拿她当冤大头? 岑氏反应极快,断然拒绝:“母亲说笑了,大哥是咱们长宁侯府的世子,大嫂名正言顺就是未来的祁家宗妇,若是我接了管家的去,名不正言不顺,不仅外人容易揣测咱们家中不睦,还更容易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儿媳可不敢僭越。” 她对余氏的态度与杨氏一致,反正老太婆就没个婆婆样子,她都不把自己当儿媳,那就维持个面子情算了,谁还真敬着她,让着她啊? 余氏连续碰壁,好悬没一口气背过去。 可她虽然没背过气去,现在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却横在了这里…… 实在下不来台,她左右一看,便是捂着胸口缓缓倒下了:“你……你们……” “哎呀,老夫人!”下人们惊呼着一拥而上去扶她。 杨氏和岑氏谁都没沾手。 杨氏道:“先送母亲回去,再去旭哥儿房里问问,旭哥儿要是暂时没事,就叫陈大夫过去先给母亲看看。” 众人半扶半抱着余氏,闹哄哄的终于要散。 余姨娘母女浑水摸鱼爬起来,也跟着一起溜了。 杨氏懒的管他们,对此只是视而不见。 很快,这院子里的人便走了个干净。 杨青云看了这一场闹剧,心中百味陈杂。 若不是亲身经历一场,他绝想不到姑母嫁到祁家过的是这样四面楚歌八面埋伏的日子,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呐! 杨氏见他走神,就走过去拍拍他手背,重新露出宽和的笑容来:“把你的东西整理好,别有遗漏,车马我已经吩咐他们备好了,我先把辰哥儿送回去安顿一下,一会儿咱们在大门口会和。” 杨氏送他去贡院,这是一早说好的。 虽然杨青云觉得闹了这一场之后她肯定十分疲累,有些过意不去,但他也知道,如果不让杨氏去,杨氏也会惦记,不安心。 所以,他便也没有多言。 祁元辰平时到这会儿早该睡下了,小人儿看着是熬坏了,回去路上鲜见的不想走路,居然是叫刘妈妈抱回去的。 进了栖霞园,祁欢就与杨氏分道扬镳:“母亲先回去加件衣服,顺便哄辰哥儿睡吧。胡大夫还在我那,我去喊上她,我们顺便送她回医馆。” 她不提,杨氏都差点忘了府里还有位客人。 她面有忧色,拉过女儿的手:“天很晚了,这一来一回,咱们就得天亮才回,你身子未必熬得住,要么你就别去了?” 祁欢笑道:“我也想亲自送表哥上考场,祝他金榜题名,熬个夜算什么?” 杨氏看她精气神儿十足的样子,疑虑渐消,便也没再劝。 祁欢觉得晾了胡大夫许久,十分过意不去,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自己院里。 彼时那屋里点着灯,房门虚掩。 祁欢推门进去,就看云兮困得撑着脑袋坐在桌旁打盹儿,倒是胡大夫依旧精神抖擞,正在翻阅一本旧书。 听见开门声,云兮蹭的一下跳起来。 之后才想起来揉眼睛,看清楚来人,迷迷糊糊道:“小姐您回来啦?要喝水还是吃夜宵啊?” 祁欢失笑:“你去睡觉吧,我这有星罗就行了。” 云兮是真困傻了,压根忘了屋里还有一位客人,迷迷瞪瞪就走了。 胡大夫看她那个样子,也觉得怪可爱的,也跟着露出笑容。 她收起手上书册,抚平书页,放在桌上,对祁欢解释:“闲来无聊,看你那边书架上有本记录各种植物的杂记,就拿来翻了翻。” “是我怠慢了。”祁欢道,径直走过来。 她心中微微思忖,还是决定也支开了星罗:“我刚忘了跟母亲说,你快去提醒她一下,厨房里准备的食材一定别忘了带上,一会儿我们直接在大门口见。” 星罗不疑有他,应诺一声先立刻赶去安雪堂传话。 祁欢稍稍正色,秉承一贯的风格,直言道:“那会儿在前院,胡姐姐说话似是有所保留,所以我特意留您到此。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既是请了您过来,就自是信得过您的为人,有何隐情,您但说无妨。” 之前在医馆初见,胡大夫只觉这个大家闺秀落落大方,行事说话毫不拘谨,颇有几分洒脱随性。 此刻,更觉她思维敏捷,心思细腻,处事更是直来直往不做作,很对自己的脾气。 她原是心里还有几分顾忌的,如此便也不再犹豫:“你家那位大夫,阅历经验都比我丰富,医术应该也在我之上,我们一起验出来的结果自然不会有差,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 祁欢见她面色严肃凝重,也不禁提高警惕,等她继续。 “你派去我家的那位小哥,大概将事发的经过与我说了。”胡大夫道,“如果是我小人之心了,你也莫要见怪,只是我从他的话里得知今日整个下午你家小公子都是留在杨家公子住处玩耍的。藜芦和恶皂荚虽然都克人参,但是要致人损伤或者殒命,全看下药的药量。就你家大公子今日的症状来看,那药量下得着实不轻。但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害人,其实并不稳妥,同样的药量,根据个人体质不同,反应也会有轻有重。” 祁欢明白她所指:“横竖都是要去冒险一次的,如果真要杀人,不如直接下剧毒?” 胡大夫一个医者,讨论毒杀人命之事,多少叫她有些汗颜。 她只点了点头。 祁欢解释:“所以我猜下药之人的本意并非是真的想要致谁死命,约莫只是想打岔,不想让他们谁去参加明日的春闱。这件事目前留下的线索不多,具体如何,后面我还待继续追查。胡姐姐要提醒我的,就是这个?” 胡大夫却是摇头,表情越发显得严肃:“我是想说,今日那参汤里的药量,大人服下,未必会致死,但如果被你家小公子误饮,哪怕只吃上一两勺……小孩子肠胃更加脆弱……你可能还要格外小心。” 祁元辰? 是了!祁元辰下午一直和杨青云在一起! 若不是他俩阴差阳错中午打包了一只烤鸭回去吃,晚上照常吃饭,吃补品,参汤送过去,依着杨青云的性子肯定不会独享,顺手就会给祁元辰喂上两勺的。 如果真是那样…… 那现在,祁元辰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胡大夫不提,祁欢只是一心惦记着要准时送杨青云去考试,还不及细想其它。 此刻她却是后怕的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今天这事儿也未必就是冲着阻止祁元旭和祁元旭考试去的?也有可能是有人借这个当幌子,其实是想对祁元辰下手了? 胡大夫看她脸色已经微微发白,便又说道:“没有真凭实据,我也只是揣测,毕竟你府上……” 她也不好议论别人家事,就适可而止:“总之,多些小心是没错的。” “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祁欢连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道谢之后,她忽又有些疑惑:“胡姐姐,恕我不敬,你我之前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今日您肯前来帮忙已经仁至义尽,为何还要额外给我提醒?是……医者仁心吗?” “医者有仁心,但也更有医者的规矩,和我们这一行的生存法则。”胡大夫轻笑起来,拿过自己的药箱背上,“我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不过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看在顾世子面上,我也该多提醒你一句。” 顾世子?平国公府那位顾瞻顾世子吗? 她跟那人也只有不冷不热的两面之缘,彼此之间话都没说几句,交情就更谈不上…… 这怎么还莫名其妙承上他的人情了? 祁欢愣住。 ------题外话------ 我本来只想写4k,但是你们都说我跑题,让我遛世子……行吧,露个名字也算遛了,就为了让他遛一下,害我多肝了两千字出来~~o(;amp;gt;_;amp;)o ~~ 还有,你们怎么就没人好奇参汤里的药是谁下的啊? 都没人意思意思问一下,猜一下,就我自己写的很欢乐,你们这样我很尴尬的喂…… 第065章 唯一的机会 单从利益角度讲,祁欢自知无需澄清什么。 可这位胡大夫在一定程度上对了她的脾气不说,还对她施以援手,现在更是拼着“多管闲事”也要提点她一二…… 从良心和道义上讲,她实在做不来扯大旗作虎皮这样利用对方的事。 祁欢微微垂眸斟酌,然后重新抬起眼睛正视她:“我与那位顾世子其实并不相熟,难道……是他嘱咐过您什么?” 那个顾瞻,是有点奇怪。 祁欢对那人的印象还算不错,并且两次偶遇她也没看出什么刻意为之的迹象,就…… 那孩子有时候会有点婆婆妈妈,好心过头了。 胡大夫看见她的表情,先是一愣。 但她毕竟见多识广,很快便已恢复正常,笑道:“他倒是没说什么,就那天在我店里,我看他追你出去,就以为你们两家是有些渊源的。那孩子……我认识他多年,一直都很稳重,该是不会无故跟不认识的姑娘搭讪才对。” 那天在医馆外面,顾瞻不仅特意追她出去,还欲言又止,这一点祁欢也有点不解。 但对方确实每次都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和举动,就后来在湖边遇见,他出手帮忙也是点到为止,多一句话也不说的。 所以,祁欢就一直以为他就单纯是路见不平,出手帮了点儿小忙。 毕竟—— 她跟那人不熟,了解就更谈不上了。 因为平国公府不是寻常人家,谨慎起见,再多余的话祁欢也没急着撇清和解释。 眼见着三更将至。 祁欢怕杨氏那边等得急了,便招呼胡大夫,领她出去。 祁元辰今天是真困了,回到安雪堂就睡了。 杨氏安顿好他之后,和杨青云已经都相继出来等在了门口。 本来那马车上地方够用,杨氏是想路上再和杨青云说说话的。 现在因为要顺路送胡大夫回去,杨青云就不好跟她们一起挤马车了。 所以,大家都很默契,三位女眷上了车,杨青云则是骑马跟在旁边。 马车里,杨氏也总算腾出工夫亲自给胡大夫道谢:“你家另外那位大夫我也见过,连着两次,都是多亏你们帮忙……” 话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侧目去看祁欢:“诊金……” 诊金这事儿,祁欢这次是真彻头彻尾没顾上。 然则不等她说话,胡大夫已经笑道:“上回是我师弟胡闹,大言不惭,还收了府上两份诊金,这回又没帮上什么忙,夫人就不要客气了。” 杨氏手里不缺银子,但她确实也不喜欢蝇营狗苟唯利是图的人。 她有听星罗说过,同济医馆这位女大夫疑似是寡妇带孩子,再看对方说话做事都有分寸,性格还很爽朗,就略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好感来。 所以,诊金的事,她也就没再提。 当然,毕竟也是不熟,别人的家务事也是不方便过问的,路上打发时间,就彼此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包括育儿经,和应该保养身体之类的经验交流。 胡大夫很有分寸,她私下跟祁欢提过祁元辰的事,但是应该是怕吓着杨氏,这会儿到了杨氏面前也没再提起。 胡大夫家里还有个七岁大的小女孩,老井驾车便绕道先去送的她。 顺便—— 把被小姑娘扣在医馆的云北换回来。 到了地方,杨氏想要下车,却被祁欢拦了:“夜里还是有些凉,母亲您就不要下来吹风了,我送胡姐姐。” 胡大夫倒是不曾推诿。 两人下了车。 三更半夜,医馆的门开着。 小姑娘托腮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云北苦着脸,动作笨拙的在里面替她碾药。 看见杨青云前来赎他,傻小子感动的差点当场落泪,飞奔出来:“公子,您没事了吧?” 杨青云笑呵呵的拍了拍他脑门。 小姑娘撇撇嘴,也拍拍裙子站起来。 她走到祁欢面前,歪着脑袋又看看她身后的马车,说话依旧是少年老成的模样:“姐姐好,你家那个小朋友今天没带出来啊?” 祁欢笑道:“他年纪小,熬不了夜,在家睡觉呢。” 想想这小姑娘也是挺有意思,就又打趣道:“你上回都不怎么理他,我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小姑娘依旧波澜不惊:“我答应带他玩了,那你以后再带他来吧。” “好。”祁欢忍俊不禁。 小姑娘站在胡大夫身边,安安静静的。 胡大夫笑容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对祁欢道:“你们不是还要赶时间嘛,快去吧。” “胡姐姐。”祁欢却是微微沉吟,“还有件事……我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身体不适她又从来不跟我说,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回头我跟她商量一下,看哪天带她过来,您帮着给诊一诊?” 杨氏的气色不好,从医的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胡大夫不问,是因为祁家本来就有大夫。 而且还有些大户人家,其实是对外面医馆请来的大夫不能完全放心的,并不愿意随便叫陌生人诊脉。 现在既然祁欢提了,她也便顺理成章应承下来:“好,我平时就住店里,一般都在,你随时过来就行。” “好。”祁欢点头。 又再看向她身边的小姑娘:“把你娘给你安全送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小姑娘眨眨眼,一本正经道:“你管我娘叫姐姐,那我好像就不能叫你姐姐了?” 这个称呼,确实有些乱套。 虽然祁欢自知够年纪做她阿姨了,可是自己现在顶着这张脸,实在也不好意思。 “那咱们就不要拘谨,各论各的嘛,反正什么也不耽误。”她着急赶时间,就不逗小姑娘玩了,于是又对胡大夫笑道:“您以后叫我名字就好,那今天我就先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杨青云也客客气气的作揖告辞。 胡家母女站在门前,一直目送祁欢上了马车,一行人掉头离开,方才转身进了店里,关上大门。 胡大夫一边收拾地上堆着的草药,一边随口问女儿:“大半夜的敞着大门作甚?多不安全。” 小姑娘撇撇嘴,自觉帮着她干活儿:“咱们店里多了个人,若是关起门来遮掩,那家人知道了又该胡乱编排造谣,说你的闲话了。” 胡大夫手下动作僵住,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小姑娘却是一脸无所谓的坦荡表情,只顾埋头干活儿。 许久之后,胡大夫终也是没说什么,却是难掩心中苦涩,就此作罢。 这边待到马车拐过街角,杨氏就将窗帘撩开一角:“云儿,你上马车来,趁着有时间,再休息会儿。” 老井将马车停下,杨青云依言下马。 祁欢往里面挪了挪,给腾出了地方,片刻之后,杨青云弯身坐了进来。 杨氏开门见山:“今晚的事你别多想,只管安心去考试。姑母在这个家里扎根二十年,自有自己的根基与底气,所以你进了贡院就只管好好写你的文章,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用管,我会处理好家里的事,等你考完试回来,一切必然已经风平浪静。” 杨青云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表情严肃之间神色却颇为复杂:“侄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请姑母放心,我一定不会被外物所扰,竭尽所能拼个功名出来,为家里,也为姑母争气。” “好。”杨氏点点头,目露欣慰。 她打听到了朝中的风声,所以这一届,极有可能是杨青云和他们杨家唯一的机会了。 这拼的,不仅是前程,更是一家人的生死命运。 但她知道,有些话,她也不需要再对杨青云多说。 其实如果但凡可以,也没有人舍得把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在一个还不及弱冠的孩子身上…… 可是—— 他们别无选择! 杨氏和杨青云各自目光坚定,给祁欢一种他们众志成城要去上战场的错觉,在旁边看得头皮直发麻。 祁欢其实觉得大考之前给考生过大的压力并不好,但是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她发现杨青云应该是有一颗大心脏,抗压能力似乎很不差。 并且,这一次春闱成败与否,确实对杨氏一族而言都意义重大。 祁欢也不好在这时候说风凉话,既然不会说,她也就闭嘴不说了。 后续杨氏又絮絮叨叨,嘱咐很多琐事,比如衣裳要穿暖,晚间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别喝冷水之类…… 杨青云则是一律受教,她说什么都应承下来。 姑侄俩人依旧默契的谁也没提祁家门里今天的那一场闹剧。 最后,一行人赶到贡时已经过了四更。 但是三更不到就来排队的考生就有很多。 左右两条队伍,都是一眼看不到头儿。 杨氏趁着最后的时间,又在帮着杨青云核对他带来的行李。 祁欢插不上手,就掀开窗帘往外看:“表哥,这队伍还有很长,起码得排上个把时辰,要么你就在马车上再休息一会儿吧,养养精神也好。” “人都到这了,我在这还哪儿睡得着。”杨青云道,迅速整理好衣袍就下了马车:“我先去领个对牌回来,我们把队排上。” 杨氏想要下车,他没让。 最后是祁欢跟了下来。 “我早些进去了,里面更清净,拿到考题之前还能眯会儿。”杨青云意有所指,又对她说道:“而且,我进去了你们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以前祁欢也是弱的跟什么似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 这次见面之后,他却发现小表妹的身子骨儿开始壮实起来,倒是姑母的情况一直不容乐观。 祁欢没接他话茬儿,陪着他先往贡院大门口负责考生登记的官员那里报名领对牌。 核对身份和搜身,都是后面的事。 因为应考的考生众多,主考官会让手底下官员提前给考生按照户籍地列一份名册。 开考这天,他们依次报名,在名册上勾了名字,然后根据报名先后随机发一个号码牌,让他们去排队。 之后等进了贡院,里面给考生准备的小房间也每个都有编号,只是号码排列却另有一套规则,但是又和这个号码牌一一对应,考生会对号入座。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成群结队,一起来报名拿相连的号码。 里外排序规则不同,就可打乱次序,将那些熟悉的人错开,防止他们作弊。 这次春闱应考士子一共一千六百多,祁欢他们出门耽误了时间,才晚了一个时辰,拿到的号码牌已经是一千以后了。 当值的官员需要在名册上根据杨青云提供的籍贯找到他的名字,记录下号码牌,并且在只有数字编号的号码牌另一面写下他的名字交给他。 那名册厚厚的一大本,同一个地方的考生平均都有百余名,找起来也需要时间。 并且这个事情,还不能出错,必须仔细核对。 祁欢站在旁边等他,百无聊赖就看大门口官员和御林军给应考考生搜身。 双层衣裳必须拆缝,皮衣必须只能是单层,内面能写字的地方都要一一检查,鞋袜也只能是单层,就连带进去的砚台都有厚度限制。 另外,食盒木盒这些可能弄出夹层的东西更是直接禁止,考生们不管出身贵贱,人手一个大篮子用来装所有的行李,这是标配…… 在这个尊卑等级明显的大环境里,大约只有在这里才能人人平等。 祁欢心里感慨—— 这考个试弄得跟抓间谍似的,要是心理素质差点的,进了考场还能有心思考试吗? 她这里想得正出神,冷不丁看见个熟人自贡院那大门里走出。 虽是在夜里,但是贡院内外灯火通明。 她一眼看见那位顾世子。 他身上穿的依旧是一身便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眉目英俊。 往贡院门口高高的台阶上一站—— 即使不摆谱,也有种鹤立鸡群赏心悦目的感觉。 只是这位顾世子今日过分严肃的板着脸,五官之间自见威严,将以往那种朗朗的少年气息掩盖了不少,反而颇有几分慑人。 他迈步从门里出来。 本来贡院门口人挤人,祁欢混在一群大男人中间,个子又不高,是很不起眼的。 但他站在高处,几乎是第一眼就朝她看过来。 毕竟这都第三面了,祁欢也没理由再装不认识,就礼貌的冲他微笑颔首,算是人群里打了个招呼。 本来大家也不熟,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刚想收回目光去看杨青云拿到号码牌没…… 却看那位顾世子居然径直下台阶,朝这边走了过来。 ------题外话------ 拿去拿去,你们要的男主→_→ ps:这个号码牌的事,是我杜撰的,大家看个热闹就好,不要考古,因为我没有任何历史依据,但贡院考试搜身和禁止带的那些东西是真的…… 第066章 偶遇(二更) 祁欢还是很意外的。 她觉得自己跟他真没这么熟。 可眼角的余光左右一瞥,他更不像是冲着其他人的样子。 反正她也不怯场,便就立刻调整好心态,露出个标准的,带点含蓄的礼貌笑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世子,好巧。” 诚然,她就只是一句客套话。 杨青云听见她声音,立刻警惕的转头看过来。 但他事情还没办完,不方便抽身过来。 又因为是大晚上,突然有陌生人跟祁欢搭讪,他心中难免警惕,便有几分焦灼。 顾瞻的神色淡淡。 诚然,祁欢不过一句客套话。 甚至她心里疑惑顾瞻在此的原因,都也直接没问。 他穿的便服,不像是有公职的样子,而且他才多大年纪,来做副考官都不够资历,而要说是考生,又哪有考生在贡院里随意进进出出的。 何况,平国公府一门武将出身,这位世子都已经开始历练沙场,做准备了,没必要半途突然弃武从文来考科举。 却不想—— 顾瞻居然真就认认真真的回了:“我最近刚好赋闲在京,就领了春闱期间贡院巡护的差事。” 这可算是乖的不得了的模范生了。 祁欢略有几分小尴尬。 “表妹,什么事?”这时候杨青云已经匆匆领了他的号牌走回来。 一开始,他在后面没看清顾瞻长相,走到跟前却一眼认出了他来:“你不是苏先生学生家的……亲戚?” 这关系有点曲折拗口。 祁欢有点儿汗颜。 因着听顾瞻说他是负责这次春闱巡护的官儿,这里排队领牌子的考生已经纷纷侧目,一边暗暗打量,一边暗暗揣测他的身份。 祁欢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博人眼球,看杨青云拿到号牌了,就想催他走:“号码领到了是吗?后面还要排队,我们……” 话音未落,就看街尾那边传来巨大的骚乱声。 一队原本守在前街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亲自开道,将一顶官轿护送过来。 这街上人潮涌动,十分拥挤。 顾瞻下意识抬手,将祁欢往自己侧后方护了护,以防她被人群推挤。 祁欢得他关照已经不是第一次,虽然每次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大抵是女人多是心思敏感,越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就越是容易动容。 祁欢抬头,看见他轮廓流畅漂亮的侧脸线条,突然发现这个少年的身上其实真没有多少冲动的莽撞劲儿,反而有种超乎他年龄的沉稳和细致。 莫名的…… 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可靠? 所以,这就导致他其实只比秦硕大一岁,秦硕在祁欢眼里就个是颠三倒四的熊孩子,她可以随意奚落抬杠,没有任何包袱,可是每每和这位顾世子遇见,却总是不自觉的会有那么点儿的拘谨和克制。 是无形中,他居然给她造成压力了?! 祁欢后知后觉,一时有点懵。 一个晃神的空当,那顶官轿已经停在了贡院大门正前面的空地上。 下人掀开轿帘,有人报了一声:“主考官到!” 正在门口主持忙碌的几位副考官立刻放下手头的差事,齐齐迎上来。 杨青云等一众考生,则都是神情骤然一肃,躬身拜礼。 这是天子门生尊师重道的表现,没人敢于造次。 祁欢一个姑娘,站在他们中间,正有些尴尬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却发现顾瞻站着没动。 他长身而立,身姿笔直,就像是一个浪头打过来,刚好竖在她面前的一堵墙…… 祁欢借着他的掩护,于是偷偷摸摸的也没动。 然后她从他身侧偷瞄,却发现轿子里下来的那位又是熟人! 还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她家大门口被顾瞻和云湛领走的那位落魄大叔。 不同的是他今日换了一身红色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拢再官帽里,身材依旧消瘦挺拔,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完全撑起来,威严之余,那神情之间又仿佛带起了一种六亲不认的冷酷。 祁欢想到这几天自己恶补来的功课—— 这届主考官是曾经明东京城的左都御史,现任的太子太傅! “都免了吧,时间紧迫,抓紧核实身份入场。”苏秦年面无表情道了一句,看他是个孱弱文人,一字一言都很有气势。 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些考生身上,只给他的那些同僚回了礼,解释:“昨夜因为陛下传召,滞留宫中起草一份文书,故而来迟,错过了开院大典,劳诸位辛苦,我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也给诸位考生赔个不是。” 贡院平时都是封起来的,每三年大考,才开开启使用。 考生入场这日,是会由主考官主持,有一个开院的仪典,要祭告天地和文界泰斗宗师的。 今天因为苏秦年没来,这仪典便是其中一位副考官主持。 众考生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 苏秦年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匆匆便要往贡院门里去。 顾瞻这才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太傅。” 苏秦年早知这次负责贡院巡护的是他,只是例行公事的交代:“今日考生入场,御林军的责任是重中之重,务必严查核实好每位考生的身份和行李,不得有任何的松懈与闪失。” 顾瞻亦是神色凛然:“是,学生明白。” 祁欢站在他侧后方,只象征性弯了个膝盖,算是全了礼数。 她原以为在这种场合,这位御史出身据说六亲不认的太傅大人也不与他们“相认”。 不想,苏秦年在和顾瞻交代完公务之后,居然继续驻足看了杨青云一眼。 杨青云一瞬间脊背绷得笔直,再次拱手作揖。 苏秦年又是主动说道:“考场上认真答题,希望你我有幸同朝为官。” 杨青云以前不知他真实身份,但太子太傅苏秦年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他神情不由更加郑重几分,又再躬身拜了一次:“学生自当尽力,多谢大人鼓舞。” 苏秦年于是就没再多说什么,继续目不斜视,进了贡院交接公务。 发现杨青云居然和主考官认识,对方还不避嫌的与他打了招呼,附近立刻就有心思活络的考生主动上来搭讪。 祁欢不禁皱了眉头,正想强行拉走杨青云,顾瞻已经上前一步,冷着脸道:“贡院重地,不得喧哗,领到号牌的就去队尾重新排队等叫你们的号码,不要在此滞留。” 他状似只是巡视,大步穿过人群。 祁欢扯了一下杨青云袖子,杨青云秒懂,两人就借他开道,匆匆挤出了人群。 祁欢竖着耳朵听这些考生议论…… “今年的主考官有些年轻啊。” “苏御史!苏太傅!他可是承德九年的金科状元!二十四岁的金科状元,我朝开朝以来可是头一份,当真是吾辈楷模哟!” “承德九年的状元,那不就是十二年前?这么算下来,他是入仕三年就做了御史大夫,叱咤朝堂,然后现在还不到不惑,就已经是太子太傅,并且兼任了这届会试的主考官?” “那可不是?这位大人还是寒门出身,从入仕到如今,却没走过一步弯路,可谓青云直上,得天独厚之人啊。” …… 祁欢对历史大概有了解,古代状元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二十出头就中榜首的,确实算是天降紫微星了。 何况这位苏太傅,不仅年纪轻轻就一举夺魁,在官场上更是开了挂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人,在这群做着当官梦的应届考生眼里,该是可以直接封神了。 她侧目去看杨青云。 果然就看杨青云一脸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祁欢拉拉他的袖子,赶紧开解他:“苏太傅这样的,本朝迄今为止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你拿他当榜样可以,可千万别跟他比。你这才第一次参加会试,尽力就好。” “我哪有那么高的心气儿?”杨青云失笑,又觉得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很可爱,抬手就又想揉她脑袋。 奈何祁欢这回早有准备,被她轻巧侧身躲开了。 顾瞻知道她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把他俩从人群里带出来之后就自觉的没有纠缠,佯装跟手底下人交代事情。 听见他们兄妹吵闹,回眸就看到这一幕—— 祁欢一闪身,从杨青云手底下跳开了。 她这模样,一点也不大家闺秀,甚至还有过于顽皮粗野了…… 顾瞻一个走神,就听见有人怒喊:“祁欢!” 到了这里之后,认识她的人,人人都叫她祁大小姐或者祁大姑娘,因为直呼其名是不合礼数的! 祁欢狐疑的循声寻去,就看见和秦颂一起走来的她那个活冤家的未婚夫。 那傻孩子,一脸捉奸成功之后的愤怒,仿佛恨不能立刻冲上来怒打狗男女,但又畏首畏尾,应该是觉得人多太丢人,所以就硬生生撑着气势,却用最怂的语气吼她:“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这熊孩子脑子缺根筋一样,祁欢真不愿意搭理他。 尤其—— 这会儿他身后还跟着个一脸看戏表情的小侯爷秦颂。 但秦硕雄赳赳气昂昂,跟只斗鸡似的等在前面她的必经之路上,她又不想为了躲这么个缺心眼再从街尾绕一大圈…… 无奈,就只能还是走了过去。 “二公子也来换号牌吗?那您赶紧的吧,这都排到一千两百多号了。”她的语气,无聊的像是见老友。 然后—— 忽略掉秦颂,直接当没看见。 秦颂原也是大老远就看见她了,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这会儿他却没在看她。 因为—— 顾瞻朝这边来了。 他脸上表情不变,看见顾瞻就勾了勾唇:“顾世子倒是一天也不肯闲着,听说是主动请缨领的这趟差事?” 顾瞻这种身份地位的人,领这种差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 做好了,那是本分,不会给他记功,但是出了纰漏,他却得跟着担责任。 秦颂这话,明里暗里都多少带着嘲讽。 祁欢立刻感觉出来了—— 这两个男人前后两次当着她的面交锋,彼此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 未免殃及池鱼,她得赶紧溜,就又对秦硕道:“那就祝秦二公子能够旗开得胜,金榜题名,我们先走了。” “你先别着急走!”秦硕方才没好意思大老远嚷嚷,这回好容易当面堵住人了,自然借题发挥,当着没让,“大哥,我就说了我不能娶她了,三更半夜,她跟个外男在大街上勾勾搭搭……你还要装没看见吗?”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贡院大门口有段距离,考生的队伍靠着右边贡院的围墙排的,这条大街很宽,他们几个都靠左边。 其他人也都扎堆聊天,倒是没人能听见这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这一群穿着体面非富则贵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揣测。 祁欢也不生气,反而一挑眉,直言不讳的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勾勾搭搭了?” 秦硕理直气壮,瞪着她和杨青云:“你二人若是没有私情,怎么会出双入对,一起出现在这?” 他看见杨青云拿在手里的号牌,自然知道祁欢他们出现在此的原因。 这春闱会试,三年才轮一次,又是多少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的机会,通常是一人应考,全家人跟着紧张。 今天这贡院前后三四条街都排满了人和车马。 考生多,陪同过来相送的家眷亲人更多。 有妻儿子女,有母女兄弟,自然也有别的亲戚。 杨青云考前投奔在长宁侯府,冲着杨氏这个姑母来的,祁欢作为他的亲表妹,在这样大考的关键场合过来送他…… 实在不值得被人非议。 秦硕自知强词夺理,故而就把腰板儿挺得更直,以壮胆气,嘴上还是不饶人:“别人都是妻子送夫婿,他来应考,你凭什么来送?” 祁欢觉得这小子着实有点欠。 而杨青云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要不是忌惮着自己是应试士子,不能在贡院门前打架闹事,早一拳捶过去了。 顾瞻也没想到秦硕一个家世良好的世家子弟,居然会当面对着一个姑娘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 偏…… 秦颂居然冷眼旁观,还不曾制止他? 两个男人都暗暗捏紧了拳头…… ------题外话------ 祁大小姐:找老公嘛,年龄什么的不重要,要的就是这个安全感! 秦二公子:就你这样的,鬼才要你→_→ 第067章 信物 祁欢却没给他们任何人爆发的机会。 她面上礼貌微笑的表情甚至都还保持不变,人畜无害的冲秦硕眨眨眼:“我的未婚夫不是秦二公子你吗?既然我送表哥你觉得不合理,那就当我是特意来送你的不就成了?” 他俩是有婚约,可秦硕是始终没承认过的。 甚至—— 也从没想过要将她当未婚妻看待。 此时,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笑得春光明媚的提到两人婚约…… 秦硕心里一慌,脸一直红到耳根子后面,越发气急败坏的低吼:“你……你无耻!我……我早说了我不会承认咱们两家的婚约的。而……而且,谁……谁要你送!” 到底只是小破孩儿一个。 祁欢一直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竟是直接将这位秦二公子笑急眼了,又气又羞窘,话都说不利索了。 祁欢压根就没把他当个男人看,一个幼稚懵懂的熊孩子而已,即使他一再出言羞辱,她也都当耳旁风。 完全不往心里去,自然更谈不上受伤…… 甚至哪怕只是生气。 她这样始终不温不火,态度良好的模样,横竖是把那另外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都给看纠结了。 因为—— 秦硕说话真的很过分,换成任何一个姑娘当面被人这样羞辱,怕不是都得悲愤自戕去了。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管是装的,还是只是为了面子强行伪装出来的…… 总之,这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祁欢毫不避讳盯着他,秦硕脸上就越烧越热,无计可施之下竟是生生败下阵来,往秦颂身边退了两步。 秦颂脸上本来是个似笑非笑看热闹的表情,但是显然—— 祁欢的反应和反击速度再次刷新了一轮他的下限。 他眼中,已经隐约可见几分躁郁之色…… 却是顾瞻先开了口,冷然斥责:“武成侯,贵府也算是高门大户,体面人家,你身为一家之主,对自家子弟的言行都不予约束管教的吗?令弟如此作为,我若告到主考官面前,我看今天这贡院他也不用进去了。” 读书人,从来都自命高人一等。 秦硕这样口无遮拦,当街羞辱同为官宦人家的女眷…… 品行一旦被人诟病,也足够闹出一场风波,甚至被剥夺他应考的资格。 秦硕本来也是被自家老娘和大哥逼着前来凑人头的,他自己就很不情愿来,也知道考了也是白考,但他自己不想考,和被人强行驱逐出考场,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是不成器,但也不想给家里丢人,甚至成为别人攻击和嘲笑武成侯府的那个把柄。 若是换个人,他也当场就想方设法反驳了。 可偏偏—— 对面的是比他身份高出许多的平国公府世子。 秦颂倒是始终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凉凉道:“我们两家是多年的交情,家里同辈的子弟之间互相吵闹拌嘴两句,从来不当真,顾世子倒是大可不必小题大做。” 他这话说着,视线却一直落在祁欢脸上:“前几天祁大小姐还因为一言不合就与本侯当面顶撞,事后……本侯也不曾计较追究不是?” 这话,看似是在堵顾瞻的嘴。 可是落在祁欢耳中,那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反正在他面前都已经原形毕露了,祁欢其实毫不介意当面再和他杠一场。 可是—— 这个时间地点不对,她就再次被这坑爹的小侯爷给拿捏了! 祁欢与他四目相对,终是不能当着顾瞻和杨青云二人的面与他叫板。 她这个人,也算能屈能伸,当即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更明显的笑容来。 不过,却是绕开秦颂,直接对顾瞻道:“顾世子,方才人多,我们不小心与家里人走散了,既然此处是您负责巡防主事,应该熟门熟路,能否劳您帮着找找?” 她跟秦家两兄弟怎么闹都无所谓了,但怎么都不能连累无辜。 顾瞻明白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不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找。” 言罢,又冷冷看了秦家兄弟一眼,与他们错身而过。 祁欢和杨青云也立刻跟上。 大庭广众之下,秦颂也听之任之,并没有继续纠缠。 他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倒是秦硕探头探脑的频频回头,看着祁欢几个人走远了些,就还是不忿抱怨:“我都说多少遍了,这个女人不能娶,你看看她,说话口无遮拦,不知羞耻,我要娶了她,迟早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至于秦颂说祁欢顶撞过自己的事,他则是压根没信,只当是秦颂信口胡诌,拿来堵那个多管闲事的顾瞻的。 要知道祁欢居然连他哥的板都敢叫…… 这倒霉孩子可能得当街打滚也要求着他哥必须马上解除婚约。 这边顾瞻没驳祁欢的面子,领着他表兄妹二人朝街尾的方向走。 因为祁欢一直跟他保持距离,他也不好做出两人熟识的模样,所以始终也没回头。 杨青云原也不想当着顾瞻的面说家务事,可是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也终是忍无可忍,拧着眉头低声提醒祁欢:“秦家那个小子不靠谱,不管怎样,都劝姑母早日解除两家的婚约吧。” 也不仅是秦硕,还有武成侯府那位当家的小侯爷。 那位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表妹若真嫁去了那样的人家,没事儿还好,若真有点什么事,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祁欢下意识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顾瞻。 本来家务事的确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讨论,但是她和秦硕的婚事迟早要吹,顾瞻总会知道,并且她和这人几次接触下来的经验判断—— 这位顾世子为人还是厚道的,不是那种会背后论人是非的人。 所以,为了叫杨青云安心,她也没避讳,直言道:“我知道,我母亲最近已经在着手处理此事了,这事表哥你就不用挂心了,你还不了解我母亲吗?只要是我不愿意的事,她就是自己赴汤蹈火,也会顺我心意的。所以,方才的事,你也不要再跟她说了,我们都心里有数。” 杨青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最终也只暗恨自己不争气,现在才刚走到科举入仕的起点上,面对武成侯府的强权,想为姑母和表妹做些什么都不能。 祁欢本来喊顾瞻帮忙,就只是个借口。 可杨氏的马车本来停在这条街的街口,等他们一行人找过去,马车却已经不在了,只有云娘子等在那。 “人越来越多,夫人怕马车堵在这,一会儿回去不好走,就叫老井先赶去前面街上了。”她解释,看见杨青云拿在手里的号牌,便也稍稍放心:“表少爷的行李还在车上,是现在取了过来排队吗?” 看见领着祁欢二人过来的顾瞻,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前几天在自家门口见过这人,她也还记得。 祁欢这才想起来,因为前面苏秦年出现打了岔,她都还没给杨青云解释过顾瞻身份。 “哦,表哥,刚还忘了给你介绍,”顾瞻屡次施以援手,她也只得客气待着,“这位是平国公府的顾世子,上回你们就见过了。” 杨青云早就大概心里有数,当即客气作揖:“上回我初进京,见得匆忙,并非有意怠慢,还请见谅。” 云娘子也没想到祁欢会结识了这号人物,却是不由的心下一惊,又再多看了他两眼。 顾瞻也不挑理,只给杨青云还了礼:“本来也是我唐突叨扰,杨二公不必介怀。” 祁欢想着他送到这里就差不多,回头看看已经不见秦家兄弟踪影,她心中略一权衡,便对杨青云二人道:“云姑姑,您先陪表哥去取行李吧,一会儿我寻到队尾去与他会和。” 云娘子何等老道精明,自然一眼看穿她这是要支开自己二人。 但杨青云比她更识趣,已经同顾瞻作揖道别:“今日你我各自有事在身,就闲话少叙,我这里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顾瞻依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微微颔首:“请便。” 云娘子带路,领着杨青云先走了。 祁欢脚下也跟着走了两步,拐过街角。 她依旧避免一切可能造成的麻烦,防着自己再被秦家兄弟盯上。 顾瞻一眼洞悉她的用意,也配合着举步跟上。 他说:“秦二公子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他的性子不稳,又有些被武成侯夫人骄纵坏了,和叶府三小姐的事更是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这事,错处本不在你,但……” 他大约是不擅长背后说人坏话,语气倒是略见尴尬的顿了一下,方才继续:“我是个外人,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武成侯与我算是旧相识,他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武成侯其人少年成名,心气儿颇高,可能会有些护短。但他这个人,不管行事手段如何,至少还是有涵养的,按理说,他不该如此。他若就是刻意为难,拿着退婚一事挟制你府上,我可以处理……” 之前杨氏拜访武成侯府,甚至于秦颂和祁欢单独在后巷见面,以及秦硕追到祁家去找茬儿这些事,顾瞻其实都知道。 从种种迹象显示,他大概也猜到了是秦、祁两家的婚事上出了问题,但那两家人都十分谨慎,每次会面都是密谈,事情具体闹到什么程度,他就不清楚了。 现在就冲秦颂的态度…… 他其实也有些奇怪,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会公然刁难一个姑娘。 可是单从秦颂和祁欢各自的态度来看,他依旧判定秦颂是还没发现那晚祁家庄子上真正的猫腻。 否则—— 他就不该是刁难祁欢,而该直接找上自己来秋后算账,针锋相对了。 他顾瞻,真不是个会逃避责任的小人,现在若是秦颂发现真相来找他求证,他一定会认…… 可现在对着祁欢,他真的没法主动开口澄清事实。 毕竟—— 人家姑娘瞧着对他也是没半点心思,甚至于根据池云川的说法和推断,她当时极有可能是病得神志不清,并非掩饰伪装,是真不记得他和当夜发生的事了。 这种情况下,他主动跑出来认亲…… 这不等于给人家姑娘身上抹黑和制造麻烦吗? 顾瞻觉得他这辈子,就算是第一次上阵杀敌都没这么紧张和纠结过,此时面对祁欢,却是有种难言的愧疚和难堪。 祁欢只是没想到他开口会先关心起自己的私事来。 又见对方表情严肃认真,仿佛十分诚挚的模样。 她也有些哭笑不得:“我们两家的私事,还是自行私下处理,就不给顾世子添麻烦了。” 她其实有点看出来了,那位秦小侯爷和这个顾世子,似乎不对盘。 所以,就顺理成章把顾瞻的立场理解成要打击报复秦颂。 虽然…… 这位顾世子看上去一副纯洁“老实人”的模样,可她却半点不想站队,甚至给人当炮灰。 这个话题,她直接一掠而过,就又正色说起真正的要紧事:“我冒昧留顾世子单独说话,是有件事觉得应该当面跟您解释说明一下。” 顾瞻还纠结在自己的难题里,一时没走出来。 闻言,只下意识脱口道:“你说。” 祁欢深吸一口气:“就今天晚上,我府上出了点麻烦,情急之下我叫人去请了同济医馆的胡大夫帮忙看了两个病人。但后来闲聊中无意提起……她似是误以为咱们两家熟识,是看了顾世子面子才对我们额外关照。咱们两家,毕竟在朝堂上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虽无深交,但也犯不着交恶不是?所以为了避免误会,当时我也不曾对她澄清解释。我虽是无心利用世子的名望和便利,可到底这回也是打了您的名号,所以觉得有必要当面告知一声,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你海涵。” 顾瞻这连着几日都在忙着布置贡院的巡防措施,已经有整整三天不曾回府,他安排盯梢祁家的眼线虽然一直都在,但今晚祁家紧急发生的事他的确还不曾听到消息。 听闻此言,他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同济医馆胡家的人是我旧交,与朝堂家世都无关,而且他们本就行医救人,说看我颜面不过一句客套,大小姐其实不必特意与我知会,都无妨的。” “那就好。”祁欢只是不想背后偷偷占人便宜,话说开了,她便坦然,“还有方才也要多谢世子替我们兄妹解围,您既然有公务在身,我就不叨扰了。” 她说着,屈膝福了一福,便自行转身走开了。 顾瞻拧眉看着她背影,想到秦颂方才的神情态度,却是越想越不放心。 “祁大姑娘。”心里一急,他又骤然出声叫住了祁欢。 祁欢止步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也诧异于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 但是话已出口,他也再无迟疑,大步追了上来。 伸手去腰间想要扯自己的玉佩,可临时发现不妥,又径自摸向腰间,将收在腰带暗兜里的一枚男人拇指大小的长方形玉饰掏出来。 祁欢看见他递到眼前的玉饰,瞬间有些怔忪。 顾瞻表情还是儒雅俊秀中透着点一丝不苟,他说:“你先收着,可以防个万一,最近这段时间我应该不会离京,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你叫人带这个去国公府传个口信即可。” 祁欢当然不会去接,还有点小尴尬:“这……不好吧?你我不过泛泛之交,又是你的贴身之物。” 顾瞻却明显会意错了重点,解释:“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女子之物。” 一开始他是想解自己的玉佩,但是想着若是叫人发现祁欢那里藏着男人的玉佩会给她惹麻烦,这才临时想到自己母亲留下的遗物。 祁欢一时还是没敢去接,但她垂眸细看,果然那玉饰上面雕刻的是凤纹而非龙纹。 可是得知是顾瞻母亲的遗物,她就更不敢拿了。 毕竟—— 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情,真没到这份儿上! 这一回,顾瞻倒是果断,指尖迟疑着动了动,便是心一横,隔着袖子拉过她手腕,将那块小巧的玉佩塞了过去。 该是怕被人瞧见,对她名声不好。 他做贼似的,动作飞快,等祁欢反应过来,手心里已经躺着那一小块沾染了陌生人体温的玉佩。 顾瞻还在自顾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也不要过分介意,你若无事,自然是好,如有需要,尽管找我就是。” 说完,许是怕祁欢还会拒绝,他仓促便要转身。 祁欢当时也不知是怎的,就觉得这位明明很是沉稳儒雅的顾世子看上去很有那么几分憨憨的慌乱。 她也是没过脑子,突然调侃了一句:“那万一要是你离了京城呢?” 天地良心,她就是一时嘴贱! 却不想,顾瞻居然很是认真的思忖了一下。 祁欢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误,刚想道歉把东西还回去,就听他一本正经道:“这信物,我姐姐也认,若我不在,你也可直接递进宫去寻她。” 祁欢:…… 我怎么就这么嘴欠呢! 第068章 这对儿母女太阴险(二更) 这位顾世子的姐姐是当朝皇后,一国之母。 一把摸到当前女性权力天花板上的人物,祁欢心情激动到有点手抖。 可是,她毕竟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灵魂,遇到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更是瞬间警惕。 她手里拿着顾瞻的玉佩,垂眸思忖片刻,再抬头时,已经一改平时的温婉和气,表情也变得无比认真严肃起来。 “无功不受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顾世子之间并无深交。”她当面问顾瞻,“前后不过数面之缘而已,你却屡次关照于我,现在……更是将皇后娘娘都拖下水,敢问顾世子,可是对祁欢或是我府上有所图?” 如果说以前顾瞻提点和帮她的都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但她现在手里这块玉佩的分量就实在举足轻重。 顾瞻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较真,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他欠祁欢一个解释,也想给她一个交代,可是事情不仅难以启齿,现在这时间场合也不对。 “是有些原因,但我现在不便详谈,总之我绝无恶意,这一点请你无需怀疑。”所以,他就含混了一下概念,给了个大概的说法:“再有就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与武成侯之间有些过节,既然你府上与他也不和睦……你就当是我有所图吧。总之东西你收着,用不用全在于你,我不强求。” 大概是发现祁欢警惕性太高,怕她仍有顾虑,他语气一顿,又再说道:“据我所知,你们祁家门里也不太平,就当所给自己留条路,也是好的。” 祁欢不愿意掺合别人神仙打架,更不想冲上去当炮灰。 可是蛇打七寸—— 顾瞻这最后一句话,的确戳到她痛处了。 武成侯府方面的压力姑且不论,但就是在祁家门里,她如今也是全靠杨氏撑着才暂时苟住了这条命。 她这个祁家大小姐看似挺得笔直的腰板儿,其实全因为所有的压力和阻力都由杨氏替她扛了。 暂时祁正钰是还想留着脸面,没有直接捅破窗户纸,要真闹到翻脸那一步…… 她甚至担心自己母子三人的人身安全。 现在就算顾瞻抛给她的是一块挂在勾上的饵,她也跃跃欲试,想咬上一口。 “那行吧。”祁欢心中飞快的权衡,随即便有了决断,利落将那小小的玉佩收进荷包里,“我相信顾世子的为人,不至于苦心孤诣算计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这个……就当我先承您一份人情,但我也有言在先,若是有事,也请世子先与我知会。我母亲身体不好,请您体谅,莫要吓到她。” 说到底,她依旧还是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帮她的。 顾瞻心中有苦难言,只能顺着她话茬应下:“好,一言为定。” 条件谈妥,祁欢就重新挂出她那仿佛定制面具一般的笑容来:“那我就不耽误世子公干了,下回见。” 她转身,继续往结尾的方向走。 顾瞻原是不放心,想跟过去送她与祁家人会和,但是想到她忌惮秦颂,自然也不想让秦颂看到自己与她交往过密,斟酌之下,也只得作罢。 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脚步轻盈,一路走到街巷尽头,拐上了另一条街。 顾瞻转身,刚要回贡院那边,就迎着取完号牌的秦颂两兄弟过来。 他们的车马行李,也都留在前街那边。 再次狭路相逢,秦颂便是出言讥讽:“顾世子这趟公职当的,可真有够清闲。” “倒也还轮不到秦小侯爷你来教导顾某如何做事。”顾瞻反唇相讥。 径自绕开他兄弟二人,走了过去。 秦硕刚才被他挡住了视线,此时便扯着脖子四下张望。 之前祁欢跟着顾瞻走了,他就以为方才他们会一直待在一起。 约莫是觉得错过了又一个捉奸指证未婚妻的机会,所有探查无果之后,秦二公子精神就又有些萎靡了起来。 祁欢又走过一条街之后,终于在街边找见了自家马车。 大约是为了等她,杨青云还没把行李搬下来,正站在马车下面和车上的杨氏说话,约莫还是劝着杨氏先回去之类的话。 见着祁欢过来,两人便停止了交谈。 杨氏笑眯眯的看过来:“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这大晚上的,怎能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 想是杨青云在场,云娘子还没来得及跟她咬耳朵。 否则—— 依着她主仆二人关系铁的那个程度,祁欢半点不怀疑云娘子立刻就能把自己给卖了。 毕竟—— 她和顾瞻私下说“悄悄话”,这举止太可疑了。 “这里虽然人多,却都是前来赶考的应届士子和他们的家人仆从,我能出什么事啊。”祁欢也贫了他两句,回头看看街角那里冒出一点头的队伍,又对杨氏说道,“方才过来这一路我仔细看了,贡院前后这几条路街面都很宽敞,虽然人多,但也还好,一会儿我们马车就直接跟着表哥往前走,到时候在公园门前掉不过头来,直接前行从另一边的巷口出去也是可以的。” 她是不会做无用功劝着杨氏先回去的,因为知道不看着杨青云进了贡院,杨氏是不能放心回去的。 杨青云心里也是有数,当即点头赞许:“这样也好,姑母进就在车上坐着吧。” 他顺手把号牌丢给云北:“你先去排着。” 然后,抢过老井手里马鞭,一跃坐到车辕上:“我来赶车。” 作为一个没受过封建礼教荼毒约束的现代人,祁欢其实很欣赏他这个洒脱不羁的劲儿的。 她一眼嗔过去:“你倒是先让我上车啊。” 杨青云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忘了。” 又再跃下车,殷勤的亲自替祁欢开了车门:“表妹和姑母深夜出门来送我赶考,劳苦功高,请吧。” 杨氏看他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应考的心态算是极好,当下又更放心几分,也跟着笑了。 一家人正在惹人闹闹的说笑,就看秦家兄弟从旁路过。 杨氏就倚在窗边,秦硕一眼看见她…… 他到底还是有些家教,知道尊敬长辈的,又自知他在有婚约期间去示好叶寻意的举动不地道,心虚之余,立时缩了缩脖子,主动停下来作揖见礼:“世子夫人好。” 杨氏以往偶尔见他一次,没当着叫自己满意的未来女婿看,也是当成自家子侄看待。 可如今,对这个荒唐不着调的小子,也是百般不待见。 她脸上微微冷下来,直接晾着了秦硕,目光却是转向秦颂说道:“我那刚得了些好茶叶,有你母亲喜欢的君山银针,小侯爷何时公务不忙,记得过去拿些给她。” 这话说的,就很有艺术性了。 她若要送茶给武成侯夫人,直接派人送上门去就是。 就算两家因为退婚的事,闹了个大红脸,她不乐意安排人,那么也该是让秦颂差人去取。 所以—— 这就明明白白是在提醒秦颂,尽快将她上回提起的交易给个决断出来。 杨青云不明所以。 祁欢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秦颂表情不变,甚至连唇角那个标志性疏冷的弧度都没动容丝毫。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佯装没事人的祁欢,对杨氏倒也是客客气气,颔首道:“世子夫人有心,本侯得空会去的。” 杨氏便没再有后话,放下了窗帘。 祁欢没理他兄弟二人,也自顾登上马车。 杨青玉大概是属于那种什么都会一点的,赶着马车,居然很稳的往前走。 后面隔了六七辆马车,就是秦家的车马。 秦硕在家过得精致无比,锦衣玉食,武成侯夫人亲自张罗,给他准备了一堆东西,所以虽是秦颂送他来的,后面却也跟着马车,拉了有半车的东西。 秦硕且走且回头。 方才杨氏没理他,他感受到了落差,心里又难免臊得慌。 说起来也奇怪,他当着祁欢的面,就敢放肆嚷嚷,什么出格的话都敢说,可是到了杨氏面前,反而开始要脸,十分乖巧的想要讨个好。 这也就难怪,这么些年,杨氏对他印象一直还算不错的。 毕竟—— 他乖啊! 秦颂看他心不在焉,就踹了他一脚:“拿件衣服,排队去。” “大街上呢,大哥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秦硕苦着脸:“而且你让简星海他们去给我排队就行,哪用我亲自去。” 秦颂却不吃他这一套:“你自己去,没人伺候你。” 他开车门,从里面扯出一件单片披风丢给他。 秦硕却仍是不高兴:“那你回去呗,大晚上的你还陪我等整夜啊?” 秦颂于是冷笑:“我回去了你跑了怎么办?过几天难道叫我去酒肆娼馆捉你?” 秦硕:…… 行吧,秦颂没提之前,他确实没敢这么想,秦颂一说,他心思也瞬间活络起来。 只可惜—— 晚了。 秦颂自己也取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坐到车辕上闭目养神:“还等我叫人押着你才去吗?” 秦硕实在没那个胆气硬抗他个,憋屈的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慢吞吞去排队。 因为要对考生们挨个搜身,即使大门两边两条队伍同时进行,速度也块不到哪儿去。 祁欢和杨氏在车上枯坐了小一个时辰,一直排到五更左右,才听云北喊杨青云。 杨氏应该是紧张过度,看着还好,祁欢当时已经困得脑子有点迷糊了。 听了动静,她赶紧拍拍自己脸蛋儿,把自己给揉搓清醒了。 云娘子从外面开了车门,拿东西。 杨青云带的东西不算多,除了笔砚烛台蜡烛这些必需品和两身换洗衣物,再就是一副皮毛护膝和一条毡毯。 祁欢跟着下了车,把让厨娘准备的另一个篮子也拎下来,帮他把所有东西都倒腾在一起。 里面一套锅碗瓢勺,木炭都是带着的。 杨青云看她拎了一袋米出来,目瞪口呆:“你还真准备我在里面过日子啊?不就九天么,怎么不能讲究过来。” 祁欢平时跟他闹归闹,她是分得清楚轻重的:“连着吃九天二十几顿冷硬生食,你试试到后面还能有心思写文章不能。生火煮饭你应该会吧?厨娘给你把食材都处理好了,都选的是些能存放的住的,腊肉腊肠都已经煮水之后切成现成的了,你放热锅里直接煸炒出油,扔点别的蔬菜进去就行,不会调味也不用特意调,加点酱油和盐,就能吃。就是……不管是饭还是菜,火候一定要过足,吃了夹生的容易闹肚子。” 反正那一篮子,照着九天的量,食材能处理的都一缕给处理过,除了米和菜,另外还有一些点心糕饼,考虑到这是个大胃王,祁欢还让厨娘特意给她烘制了各种肉干,这个比较能顶饿。 杨青云看着这逃荒似的给她准备的一套行头,感动不是没有,但他实在更想笑:“拿这一堆吃的,我哪还有心思做文章?” “行了,你别贫了,把你东西拿好了,过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祁欢检查过他东西没有遗漏,就开始催促。 “小丫头,你是真长大了,人都很贤惠了。”杨青云有感而发,赞叹一声,又想伸手揉她脑袋。 祁欢瞪了他一眼。 他意识到这里人做眼杂,就顺势摸了摸鼻子。 前面隔着三四个人就轮到他,祁欢不好跟着往贡院大门口凑,就站在原地等他。 秦硕跟他们隔了十几个号,但是这里人挤人的排队,其实也没隔多远。 他倒是不羡慕祁欢给杨青云搬来的那一堆锅碗瓢勺,只是想想自己篮子里他老娘给他花样准备的清一色的点心,想到后面连着九天只能啃那些玩意儿,已经开始觉得噎的慌。 然后,再看向祁欢和杨青云那边的时候,目光就不自觉怨念了。 秦颂的马车也跟着过来了,只他离着稍微远些,是没听见祁欢和杨青云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么…… 贡院里的情况和规矩他都懂,两人嘀咕的什么,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是越看那个祁欢,就越觉得那丫头邪门,每回觉得要将她看透了的时候,她都能后续马上再给他找点新惊喜。 他这里,刚是不屑的冷嗤一声,偏简星海还爱琢磨个事儿,在他耳边碎碎念:“侯爷,照这个意思,祁家世子夫人应该是会将这位大小姐嫁回她娘家去吧?你说祁大小姐私底下的事,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那岂不是在坑自家侄子?这对儿母女就太阴险了。” 第069章 护送 简星海这时看杨青云,已经满眼的同情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他头顶绿油油的一片风景。 杨青云那里心满意足,笑得越开心,他就觉得这人越可怜。 秦颂的脸色却是忽的沉下来。 上回他们议论这事,他不过一笑置之…… 只要祁欢不进自家的门,那么她爱嫁给谁都跟他没关系。 这一晚上瞧着他们表兄妹默契十足的模样,再细思起这一种可能,他却莫名觉得看见这俩人很碍眼。 但又不得不承认,简星海说的就是事实。 祁欢退了一次婚事之后,后面想要再找到门当户对的好婆家,几乎不可能,那么把她嫁回杨家,就是杨氏最好的选择。 上回杨氏找他,虽然面上没提祁欢私下不检点,打了他家脸面的事,但只从对方孤注一掷,舍出一半的家财仓促去找自己谈退婚的情况来看…… 杨氏其实已经是慌了! 所以,秦颂心里是有数的—— 祁欢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并且应该还不是她自主察觉,而是那天在望仙湖畔起了冲突之后,祁欢为了寻求她的庇护和统一战线而主动对她坦诚的。 这样一来,在明知道自家女儿身上有个致命污点的前提下,杨氏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祁欢,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 那个丫头,那般癫狂放肆,有恃无恐,最后反而真要叫她全身而退了? 真是个笑话! 秦颂冷笑:“回头等事情败露,杨家知道了实情,就怕他们连亲戚都没的做。” 心中不快,他说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简星海却很诧异:“不能吧?侯爷您让属下去核查杨氏名下产业情况,以及杨氏一族的底细,初步拿到的消息是杨氏手上一共四条商线,除了她允诺将与咱们平分的两条,另外两条这五六年内已经陆陆续续交接还给了长汀镇的杨家,由杨家长公子负责打理。但是杨家现在除了杨氏这个高嫁了的姑奶奶,在官场上毫无根基,起码短时间内都要仪仗杨氏。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吃了哑巴亏,他们也没有底气和杨氏母女翻脸的吧?” 侯爷,这些话都是这两天您隐晦暗示过的。 所以,您之前不是那么说的啊?! 简星海以为自己的理解分析能力有问题,看着他家小侯爷,就一脸谦虚求教的表情,无比认真。 秦颂被他看得无比恼火,狠狠瞪了他一眼。 简星海就越是理解成因为自己分析错了问题,而引发了主子不满,态度就显得越发谦逊诚恳起来。 然则—— 秦小侯爷哪有说错话的时候? 秦颂冷冷的移开视线,依旧是玉带嘲讽道:“不能公然翻脸断交,却并不代表亲戚情分还在。” 简星海恍然大悟:“也是。” 他看向远处杨青云:“就算这次应考成功,杨家这位二公子能够顺利入仕,可是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想要爬到能反过来挟制祁家世子夫人的位置,起码要十几二十年起步。而且到时候,只怕祁家老侯爷也早该作古。祁家就算降爵成了伯爵府,世子夫人也成了祁家无人再能约束住她的伯爵夫人,杨家还是很难奈何的了她。” 反正思来想去,杨青云要真娶了祁欢,那就只有窝囊一辈子的命了。 简星海是底层出身,否则不会很小就被卖去秦家做下人,想着杨青云要混出头也不容易,他心中是真有几分同情的。 前面贡院门前,杨青云已经过完搜身检查这一关,重新把自己东西收拾回篮子里,转身跟杨氏母女道别。 确定他这里不会再有问题,祁欢也就彻底放心:“那我和母亲就先回去了,表哥你照顾好自己。” 杨青云颔首,示意她先上车。 祁欢不与他客套,依言转身登上了马车,从窗口再往外看。 杨青云咧嘴一笑,刚要转身进去…… 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又回首,冲这边大声喊道:“小表妹,九日之后记得来接我。” 祁欢其实知道他应该还是放心不下自己母女,和今晚祁家留下的那个烂摊子,在变相提醒她们母女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亲人之间,就该是这样时时互相惦念着,关心彼此的。 她心中略感温暖,便也就扬眉一笑;“知道了,到时我一定准时来接你,亲自来!” 杨青云这才满意,洒脱的挥挥手,拎着行李转身进了贡院大门。 祁欢退回车里。 杨氏吩咐外面的云娘子:“回吧。” 云娘子坐上车辕,老井赶着马车,径直朝街巷另一端走去。 简星海看着这一幕,就越是觉得杨青云像是个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的二傻子。 不过—— 这样被卖,其实他也不亏,实在是杨氏给的太多了! 这几天他调查杨氏资产,发现杨氏手里那几条商线的确都如她所说,虽然算作她的嫁妆,但是当初却没有写在送去祁家嫁妆单子上,这也就是祁家人没有办法明着谋算抢夺的原因。 并且事实上,她交还给杨家的那两条里,东南跑海外商船的才是所有里面最值钱的。 如果赶上风调雨顺,不出海难和海盗劫船的事故,那条线上的收益可以抵过余下三条的总和了。 这些家底,虽然都是杨老太太过世之后留下的,可是平心而论,这些年如果没有杨氏守着,杨家的孤儿寡妇几个拿在手里也玩不转,早该化为乌有了。 所以,杨氏对杨家人也真是舍得的。 作为回报,杨青云受点委屈,娶她女儿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这里正在一厢情愿替杨青云找借口,试图掩盖其头顶帽子颜色,然后就听身边秦颂又突如其来道了句:“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咱们就且先看杨家小子这次会试的结果吧。” 眼看也快轮到秦硕了,他说着,已经一撩袍角跳下车,腾出地方让底下人给秦硕搬行李。 简星海看着立在贡院门前台阶上,一脸正气凛然的苏秦年,又再忖道:“咱们不是查到苏太傅此次回京,阴差阳错搭了杨二公子进京队伍的便车么?那会儿陪二公子取号牌时我听别的士子议论,都说苏太傅对他很是另眼相看。苏太傅在朝中虽无党派支持,但陛下对他甚是倚重信任,若是得他提携,拉扯一把,这杨家二公子没准真有些造化?” 秦颂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祁家的马车逐渐拐出巷子,消失不见,却很是不以为然:“那你就多想了,苏秦年其人,你几时见他为人情折腰?一点小小的人情而已,他记得,那是他为人的秉性与良知,要他为了区区人情,以权谋私,绝无可能。” 这里他话刚说完,苏秦年也便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贡院院内。 另一边,祁欢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很有些百无聊赖。 杨氏精神强撑到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却有些熬不住,开始皱着眉头不住的捏眉心,一面还喃喃自语:“但愿云儿这孩子争气,这次春闱会有好消息!” 祁欢知她期望,随声附和:“应该……没问题吧,我看表哥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种大考,心态其实很重要的,他不紧张,首先写文章时候的思路才能清晰。” 不过会试的中率不高,这次是一千六百多个士子争抢那七八十个名额,录取率不足百分之五。 并且这类大考,也不全是实力说话,多少还要拼一部分运气的因素。 祁欢想想话也不能说太满,就还是先试图开解杨氏:“表哥明年才及冠呢,他这个年纪,去年乡试一次考中了举人就已经很优秀了,其实今年中不中都没关系,为来年积累一下应考经验也不错的。” 杨青云的秀才功名,其实是十四岁就考中的,当时据说排名很靠后,是勉强吊了车尾的。 之后,大约是信心不足,就连续几年都没有去乡试上试。 是一直到去年那届乡试,他才重新报考,并且这一次成绩很是不错,挤进了当地的前五。 祁欢觉得杨家和杨氏这是想趁热打铁,火速疏通关系,给他报名,拿下了今年会试的应考名额。 但是说实话,他这个年纪上的人,毕竟阅历经验都有限,要引经据典纸上谈兵可以,真要论及朝政甚至天下事,恐怕火候不足。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杨氏向来宠女儿,这一次却听不得祁欢泼冷水,当场嗔了她一眼。 祁欢当然不会往心里去,直接打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母亲您跟舅母他们莫不都是官迷?” 本以为杨氏要反驳,不想,杨氏眼中却瞬间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祁欢想要捕捉时,已经没有抓住任何痕迹。 就听她悠悠说道:“当官自然有当官的好处……” 祁欢觉得她话里有话,不由的皱起眉头,想要听她细讲。 结果杨氏与她对视片刻,最后却是欲言又止:“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懂这些。” 许是真的不想与女儿探讨这个话题,她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神情就突然欣慰的添了几分暧昧:“我是想着啊,云儿这次如若能中,咱们就双喜临门,我去寻你舅母……” “母亲!”祁欢被她突如其来的又吓一跳,赶紧掐断她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跟表哥的事,您可千万别再提了。” 杨氏却不是说笑的。 她表情很认真:“看武成侯今日的这般态度,秦家那边基本没问题了,你的年纪确实也不宜继续拖着。我瞧你跟云儿这几日相处也是融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至于嫁回你舅舅家的益处,也就不需要我再对你多说了吧?” 这件事,必须要和杨氏一次说个明白,彻底打消她的念头。 祁欢也摆正神色,一板一眼和她搬事实,讲道理:“母亲,我知道您都是在替我的将来打算,可是咱们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为了你我的一己私心就坏了咱们和舅母他们多年的情分,不值得的。其实只要表哥争气,日后能博个好前程,就算我不嫁去杨家,就凭着您跟他们之间的交情,将来他们也会倾尽所能照拂于我的。”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杨氏陷在两难之中,却依旧还是觉得女儿想法太简单,“等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人了。杨家这终究是隔了一重的,名不正言不顺,怎么名正言顺的给你撑腰?” 至于能名正言顺给她撑腰的娘家祁家,杨氏压根没抱着指望,所以直接忽略不提。 祁欢下定决心要一次说服她,就蹭到她身边去搂着她撒娇:“那咱们就找个门第比舅舅家低的,到时候仗势欺人,死死的拿捏他!” “噗……”杨氏一个没绷住,失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又觉得女儿拿终身大事开玩笑,着实有些不成体统,就又板起脸来训斥:“又浑说!” “我这不是跟您才说的心里话吗?”祁欢拿出死皮赖脸的功夫开始磨她,“我和表哥之间,只是兄妹之情,我盼着他好的感情是真的,即使母亲不在乎将来得罪甚至挟制舅母,我却不想坏了和表哥这些年的兄妹情分。再者说了,我的事,要真哪天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会怎么看我?即使面上不翻脸,只怕也是心里膈应。您愿意叫我憋憋屈屈的看别人的脸色凑合过日子吗?我要跟了别人家,婆家给我脸色看,可以吵可以闹,可若是对着舅母和表哥他们……我可抹不开这层脸皮。所以,母亲您仔细想想,您若真要逼着我和表哥成亲,这到底是帮我呢,还是害我?” 人都是趋向于利己主义的,哪怕没理,也能争出三分,更别说这就是个官高一级压死人的环境。 其实打从心底里杨氏承认祁欢说得对,以她如今的这个情况,只有低嫁才是最保险最稳妥的。 女子嫁人图个什么?她们母女不缺银子使,还不是图个顺心遂意,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吗? 嫁个自家能稳稳拿捏的人家,女儿就有一辈子的保障。 若在以前,祁欢病恹恹的朝不保夕时,她可能一咬牙一闭眼,也就随便凑合了。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聪明伶俐又生机勃勃的女儿,却又总叫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随便找个普通人家就把女儿这后半辈子给打发了。 但是杨家这事儿…… 祁欢一再坚持反对,她却知道不能再强求。 于是,就拉过女儿的手握在掌中,叹息道:“和杨家的事,你要真不乐意,那便算了。至于……算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还是等先把秦家的那份婚书拿回来再说吧。” 听她终于给了准话,祁欢也才终于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就听后面传来一片清脆的马蹄声,听那声响动静,应该是一队人马。 祁欢能感觉到老井特意将马车往路边赶了赶。 杨氏母女本来自顾说话,也没当回事。 却不想,马蹄声逼近之后竟也缓下了速度,有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客客气气发问:“敢问是长宁侯府的车驾吗?” 外面回话的是云娘子:“是我家世子夫人出行,送家里的表公子赶考,正准备回府。看诸位也是打贡院方向来的,该是今夜贡院值守的御林军?不知我们是……” 御林军是宫城的护军,出宫办的也都是皇帝御旨交代下来的差事,即使是官宦人家也都很少能与他们搭上边的。 御林军突然主动找上门…… 杨氏都忍不住紧张了一下。 外面那人该是察觉了云娘子的不安,连忙解释:“这位娘子不要误会,我们是看到马车上的族徽,顺口问问。既然是府上女眷出行……正好我们这一队人要回宫换防,与你们同路,顺便护送你们一程吧。” 云娘子没有马上回话,显然是犹豫不知能否答应。 慎重起见,杨氏便掀开了窗帘望出去:“多谢这位将军好意,只是我们这车马走的慢,不知会否耽误了诸位公干?” 祁欢也从她身后瞄了一眼外面。 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方脸汉子,满面英武之气,说话爽快干脆,但…… 态度那也是真客气。 这人她没见过,但既然是贡院过来的御林军,那就必然是那位顾世子手下。 那人面对杨氏,也是客气中带着不卑不亢的军人气势:“顺路而已,世子夫人不必介怀,府里女眷出行,还是应该多加小心才是。” 他话已至此,杨氏再推脱那就属实不识好歹。 所以,她也便欣然应承下来:“那就有劳了。出门有些仓促,确实忘记多点几个护卫带上了。” 她也不合适长时间抛头露面,言罢,便放下窗帘退回车里。 心里却是纳闷:“这些皇家卫队向来眼高于顶,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祁欢心虚的低头摸了摸荷包,直接没敢接茬。 现在她也着实是摸不准那位顾世子到底什么意思了,又是替她解围,又是送信物给她防身,现在还特意支使手底下人追来护送她们母女回家? 要说人家献殷勤,她当然没那么自不量力和厚脸皮,可是这个节奏若不过度解读的话…… 那可真是怎么看都像是在追求! ------题外话------ 顾世子大概是准备先默默地拿下丈母娘了,但是秦小侯爷还在不断作死-_-|| 第070章 顾府往事(二更) 暂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祁欢斟酌着问杨氏:“母亲,平国公府的事……您知道多少?” 这话题扯得实在太远,杨氏一个没反应过来:“平国公府?怎么的突然提起他家?” 她跟顾瞻当街交谈的事,没法瞒着杨氏,云娘子不是云兮和星罗,她可控制不住。 而且这位顾世子频频示好,又真实意图不明,她也不敢半分风声都不透给杨氏知道。 毕竟—— 他们母子三人视为一体,万一她一时不慎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或者麻烦,是势必要连累到杨氏的。 不管怎样,杨氏都有知情权。 但是她也知道杨氏十分紧张和她有关的一切,所以祁欢就仍是尽量谨慎的斟酌遣词用句:“平国公府的世子爷,最近回京了。” 后面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杨氏已经接茬:“是吗?这我倒是不清楚,年节前后一直都忙,后来你们姐弟俩又相继生病,我都忙昏头了,除了初三咱家给二丫头办了个及笄礼,宴了一些亲朋,年后应酬的帖子我是一个也没接。” 杨氏能以一介妇人之身纵横生意场的,交际能力自然一流。 想着年后因为家里频频出事,自己可能错过了不少京中消息,她多少也有点警惕…… 这个京城的勋贵圈子,关系十分复杂,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强硬的后台,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掌握的信息越多,才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错误和麻烦,少走弯路。 但平国公府与自家八竿子打不着,对于有关他家的消息,杨氏确实没太当回事。 只是话到了这里,她就多说了两句:“平国公府的那位世子……我记得当是与云儿同年,明年及冠。不过他是下半年的生辰,比云儿要小几个月。这个孩子,好早就跟着老国公去了边关,我记得上回见到他,那应该还是在三四年前皇后娘娘三十整寿的寿宴上的事了。” 当时虽然男女同殿宴饮,可他们两家的位置离得远,匆匆一瞥…… 现在让杨氏细想,她都想不起来那位顾世子的样貌长相了。 从模糊的回忆里抽离出来,杨氏才又疑惑看向女儿:“他回京就回京了,你问他作甚?” “我认识她。”祁欢实话实说,却又避重就轻,“见过两三面吧。第一次是上个月去同济医馆送诊金,他好像跟胡家医馆那两位大夫相熟,当时刚好就在。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他人倒是很和气,打了招呼走的。然后前些天我去望仙湖畔赴秦小侯爷之约,他又刚去找秦小侯爷谈事情。凌妙妙不是闹出事端了么,是顾世子叫手底下人帮忙救的人,还送了我们回府。再然后就是今晚在贡院门前,秦家那个秦硕挑衅,他刚好在这边公干,就又帮着说了两句话。” 杨氏听得眉头直皱。 祁欢继续道:“我是记得咱们两家没什么交集来往的,是不是?” 长宁侯府是杨氏管家,府里府外的人家关系,不管是后宅女眷之间,还是朝堂官面儿上的,她都一清二楚。 “他们跟咱们确实没有什么来往。”杨氏不怀疑女儿会说谎杜撰出这番经历,但她甚至比祁欢更困惑,“他家老国公带着世子常年驻守边关,几年都不回一趟京城,京中国公府就留了个空架子,家里也没有女眷主持府务,出来应酬。就不说是和咱家,与京城里别的勋贵人家,他们也几乎不打交道的。” 祁欢这就听出点兴趣来了。 原著里的东宫太子二月初就挂掉了,皇后太子,连带着他们身后的家族都被作者边缘化了,祁欢看了七八章的内容,除了写到二皇子与四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背景时提了一笔挂掉的正牌太子,再就没有提到皇后身后这一支的任何内容。 之前初识顾瞻,祁欢没想过后续还要和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没动任何瞎打听的念头。 “母亲说平国公府在京没有女眷?是他们都跟着国公爷驻守边关去了吗?”祁欢问道。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一般来说,武将驻守边关,把老弱妇孺留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是基本操作。 总不能因为顾家的女儿做了皇后,皇帝就拿着自己的皇后和太子作为牵制平国公府的砝码了吧? 然则提及顾家的过往,杨氏却颇为唏嘘。 “他家没有女眷了。”她说,“顾世子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一出生就是由老国公夫人抚养的。可是两年后,西北边境外敌进犯,朝堂打了极其惨烈的一仗,国公夫人也是将门出身,跟着国公爷和儿子一起上的战场,结果她与世子……哦,就是他家现在那位顾世子的父亲,双双战死沙场。” 祁欢两世为人,都是父母双全的,听到这样的故事,一时也颇有几分无措:“也就是说顾瞻他现在是子承父,接的他是父亲的世子之位?平国公府的国公爷是他祖父?” “嗯。”杨氏道,“当年那一战,虽然朝廷险胜,但是平国公府一门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平国公夫妻俩感情甚笃,成婚数十载,就那么一个儿子。战后,老国公扶了妻儿灵柩回京,多少有些心灰意冷,辞去朝职,在京守了妻儿灵柩三年。有传言说,那时他曾一度萌生退意,打算将爵位传予旁支了,可是没想到为亲生父亲守孝出来不久,平国公府那位掌上明珠嫡小姐却突然嫁入宫中,做了陛下继后,并且次年就生下一对儿龙凤双胎。” 祁欢了然:“就因为顾世子的嫡亲姐姐入主中宫,成为了当朝国母,所以哪怕只是为了保全她与陛下的颜面,平国公府的爵位也绝不可以旁落?” 杨氏点头。 顾家这段往事发生时,她刚嫁进京城不久,正忙着扎根巩固自己的地位,前前后后其实也有很多事都是大听途说。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妨碍她提起此时时的唏嘘。 她说:“后宫和朝堂势力向来都是彼此簇拥,不可能分割开来。在继后之前,皇帝早有已故的嫡后,虽说嫡后没有留下子嗣,但她在位时,却扶持族妹豫嫔为她生下了二皇子。陛下执意立了继后所出的嫡子为太子,朝中各方势力就更是分裂的厉害。该是为了保全孙女儿和外曾孙吧,老国公一把年纪了,却是再度披挂上阵,又回了西北战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皇后娘娘入宫之时与他老人家起了嫌隙,他后来一走这十多年,就一次也没有回过京城。” 杨氏说着,停顿片刻,又感慨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都说陛下也曾数次降旨,想要召回平国公回京小住一段时日,他也一律未予理会。” 祁欢没见过这位平国公,更谈不上会有什么感情。 但是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一份存在于骨子里对保家卫国的军人的敬畏。 试想,一位花甲老人,一度送走了挚爱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是足够他沮丧和消沉的了,可是为了他身为武将的责任,和继续守护他身后仅剩的亲人,他却又再一次策马提枪上了战场,回到那个曾经葬送了他妻儿性命的地方。 或者,在那个的地方生活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可是…… 又不敢回头了。 毕竟就算回了这锦绣帝都繁华的京城之地,也只空留了一座空荡荡的宅子,和里面蒙了尘的冰冷牌位。 不是不想衣锦还乡,安享晚年,实在是…… 早已无家可回了吧。 这就是独属于铁血军人的苍凉与悲怆。 祁欢心中颇为触动,情绪也不禁跟着有几分低落。 沉默缓和了片刻,她才又重新问杨氏:“那顾世子呢?老国公回了西北战场,他那时候……是六七岁?” 杨氏道:“平国公府这一辈也就只有他和皇后娘娘两个孩子,何况还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那时候他还太小,别说老国公有了前车之鉴,该是也不想叫他再上战场,就算想带他去,他那时候也太小了。于是,皇后娘娘就将他接进了宫里,在自己膝下,和太子一起养育。” 由于自家和平国公府确实没有来往,杨氏说起他们家事,都要不断的回忆和思索。 她认真的又再想了想:“他去西北从军,应该是十四五岁那会儿吧。” “皇后娘娘也愿意?”就顾瞻和云湛的关系来看,他和顾皇后的姐弟感情应该也不错。 杨氏依旧是拧眉在努力回想当年的蛛丝马迹:“涉及到朝堂和后宫的事,大家在外面传的消息大抵都是道听途书,对于顾世子从军一事,皇后娘娘好像是没说什么,反倒是陛下心有不忍,劝过几次。” 祁欢耸耸肩:“老国公都一把年纪了,这个担子,总不能叫一个老人家一直扛在肩上吧。” 所以,顾瞻会选择从军,是必然之举。 只是现在祁欢对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平国公府是开国功臣,武门世家,以她的身份地位,即使当年因为守孝,耽误了两三年,可是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议亲也完全不在话下,她怎么就执着于进宫去了呢? 怀着一心憧憬去搞宫斗的脑回路,怕是只有言情小说才会那么些。 将门出身,又出了满门忠烈的家族,怎么都不该养出个满目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来。 现在只苦了年迈的平国公,一把年纪了还风餐露宿,守在疆场。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杨氏也有感而发。 讲了半天故事,她也终是想回点儿现实的问题上来:“你说顾家世子回京了,那他这趟该是被皇后娘娘叫回来的吧。虽说照着京城官宦人家子弟普遍成亲的年纪,他现在还不到着急的时候,可是他家的情况特殊。武将人家的子弟,还是要早早娶妻生子,延续了香火才好。这次啊,八成皇后娘娘是想要替他张罗这事儿才硬是把他传召回来的。” 平国公府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换成谁家,谁都得紧张。 祁欢虽然不能苟同什么“香火传承”这等屁话,但是综合平国公府人丁凋零的现状,她其实是能理解的。 血脉传承还是其次,这一门忠烈,总不该落得个后继无人的下场吧。 这么一想—— 顾家未来的世子夫人在生育方面压力山大啊! 而她初次遇见时还点评人家只算个“大男孩”的顾世子,原来真的已经到了成家立室,承担里里外外重担的时候了。 相形之下,她还是个混吃等死,只想苟命的废柴。 果然人与人不能比,比得多了—— 得扔! 祁欢心里乱七八糟发了一顿牢骚,之前的一点小情绪也不翼而飞,继续拐弯抹角套杨氏的话:“照您这么说,顾家和武成侯府秦家之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这一次,杨氏想也不想就肯定的点头:“据我所知是没有。” “那就奇怪了。”祁欢道,“那位顾世子看着稳重,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他为什么与我那么说?” 杨氏微微一怔,随后终于也反应过来,狐疑不解的一只一句话试探:“他与你说?” 祁欢正在想着顾瞻撒谎的可能,心不在焉,随后便应:“嗯,他亲口与我说的。” 要这么说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人家一个名门公子,半生不熟的,怎么会当面跟一个姑娘家随便议论这种话题。 杨氏心跳微微一滞,骤然紧张起来。 她身子瞬间绷得笔直,待要细问,祁欢那里却一股脑儿全招了…… “难道是借口?”她抬起眼睛,表情认真与杨氏探讨,“秦硕出言不逊,奚落我和表哥,他站出来打圆场,我就觉得很奇怪,大家非亲非故,他何必得罪了秦小侯爷来替我们出头,然后我就私下问他了,他跟我说是他和秦小侯爷有过节,不是帮我。” 祁欢是个现代人的思维,虽然她知道现在的大环境是提倡避男女大妨,可她光明正大,正常交流跟个别男的说两句话,是真做不到为了这种事就检讨自己德行有亏。 杨氏看着女儿这一脸认真又无邪的表情,心里虽然纠结扭成麻花了,却看着她这张脸,却也实在狠不下心来苛责,最后只道:“人家也许就是好心给你找了个台阶。” 不过她也是对顾瞻其人毫无了解,所以暂且还是持警惕态度,想着以后的仔细了解一下,可别真招惹上什么麻烦。 被祁欢这一打岔,这一路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混了过去。 等再听见外面云娘子的说话声,母女俩才惊觉这都已经快到家了。 “这位军爷,我们拐过前面那条胡同就到了。”云娘子的声音含笑,却也十分客气,“这一路多谢诸位护送,就不再耽误诸位公干,这里一点碎银,夜里天凉,给诸位打壶酒吃。” 那带队的的校尉也是极会做人,爽朗一笑,直接收了:“不过就是顺路,那便谢谢世子夫人了,这趟倒成我们占便宜了。” 送到这里,其实已经不是顺路了,明显是他们绕路特意互动自家车马到了侯府附近。 只是车里杨氏一直也没出言询问,云娘子也就默许叫他们跟了一路。 他校尉也不磨蹭,收了云娘子递过去的荷包,就招呼手下直接打马而去。 祁家的车马单独拐进侯府所在的巷子。 至此,祁欢也完全笃定—— 这一趟真不是什么凑巧,就是顾瞻特意交代这些人送了自家人一程。 她暂时想不通顾瞻意图,也就不做无用功了。 只是快到家了,又想起家里那一堆破事儿,她便起了几分顽劣心思,托腮冲着对面的杨氏明知故问:“母亲,继续说说在那么家里的事儿吧。祖母那么不着调,祖父又明明对她厌烦至极,早没了半点夫妻感情,可是好奇怪啊……他为什么还一直把这么个人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样隔三差五的就要惹事闹一闹,谁都不得清净呢。” 第071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由于她这笑得不怀好意太明显,杨氏也一眼洞穿她那点小心思。 倒了杯水润喉,她便好整以暇,冲女儿反问:“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留着她……”祁欢笑得就越是见着几分狡黠,“自然要有留着她的好处咯。”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越是要存心使坏,就仿佛越是能展现出超级强韧的生命力来。 杨氏想到多年以来总是病得提不起任何精神的女儿,竟有种恍然隔世一般的错觉。 但这一刻,她总归是心里踏实的,也愿意配合对方:“比如?” “留着……恶心您!”祁欢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 女儿如今身子有了起色,渐渐地也愿意关注一些身边的人和事,这都是杨氏原因看到的好现象。 她对祁欢的犀利点评,也不意外。 只喝了口水,嗔了一句:“鬼精灵。” 祁正钰留着余氏在府里,其实还是为了用来牵制杨氏的。 他不喜欢余氏是真不喜欢,支持杨氏管家也是真支持,可是—— 他到底还是知道制衡的。 要给儿媳妇点压力,也给老太婆一点希望。 老太婆时不时的闹一闹,刷刷存在感,给杨氏添点堵,也就能提醒杨氏,让杨氏知道这个家是姓祁的,不是姓杨的,她杨氏不能肆意妄为,也不能完全玩弄于鼓掌之间。 物尽其用和机关算尽这八个字,在老爷子身上可谓体现的淋漓尽致。 反正表面上,一个明事理,宽宏大度的长辈都由他做了,所有的好人也都由他做了。 留着余氏在府里…… 甚至,关键时刻还能拿来背锅! 一开始,祁欢初来乍到,只当他是个典型的封建家长和大男子主义,有人管着后宅,家里一切安稳,他便心满意足,不屑于插手。 可是—— 后面却经不起推敲,越观察破绽就越多。 对于长宁侯府这样的显贵人家而言,府里和睦,平平稳稳,何等重要? 只有家里安稳了,男人们在朝堂上才能更专心的钻营事业不是? 他明明只要找个借口把余氏送到庄子上荣养起来,就能换家里一个安静祥和的好气氛,免去所有人的后顾之忧…… 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 若他就是同余氏父亲感情深厚,舍不得,那还另当别论。 可他不是! 在这个长宁侯府里边,怕是没人比他更厌烦余氏的了,俩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也都是能避则避,尽量连面都不肯见的。 就这样…… 他却非要将这个作精老太婆留在家里,反反复复的折腾所有人! 他这要么就是老糊涂了,要么就是故意的。 祁欢观察试探了一圈,可以十分肯定—— 他是后者。 而当着杨氏这一试探…… 果然,杨氏也泰然处之,显然早就心中有数的。 她看向祁欢,神色之间便有几分寂寥与自嘲:“我初嫁过来那几年,是因为心里没底,谨慎起见就多留了个心眼。当时的打算是等生下个一儿半女,在这府里地位稳固了再说。看是后来……被老太婆闹的,我第一胎没保住,偏……” 虽然那都是过去快十二年的往事了,杨氏提起来也难免神伤。 仿佛是有些冷,她捡起旁边的披风裹在肩上:“偏你舅舅又突然没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家人靠不住。不是我非要跟他们存着二心过日子,而是因为我看透了……我若掏心掏肺,把手里所有的都亮出来给了他们……没了你舅舅在背后给我撑腰,牵制他们,而你父亲……又是个不顶事儿的,谋财害命这事儿他们不是做不出来。” 她当时明面上写在嫁妆单子上带来祁家的真金白银就有不少。 余氏根本就不是个管家的料,她给人做儿媳妇时,其实一直都是太夫人管家的。 可是后来太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突然暴毙,她深受打击,自那以后就撒手不管,专心礼佛去了。 余氏是从那时候才如愿拿到了管家权,也就短短几年的工夫,就将长宁侯府公中的账面弄的一塌糊涂,到处都是窟窿。 要不然是因为这样,祁正钰也不会被钱财所动,顶着被人嘲笑戳脊梁骨的压力娶了杨氏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老姑娘做他们长宁侯府的嫡长媳。 杨氏进府之后,一来是那时候府里账务太乱,他确实需要一个冤大头任劳任怨出人出钱的给他修补这些漏洞,二来是杨氏精明干练,打理的府里井井有条,解了她后顾之忧。 杨氏瞒着没跟他交代杨家手里新建那几条商道的事儿,绝对是明智之举。 她的嫁妆如只是银子,那都是押在侯府门里的,横竖就那么多东西,以后也是留给儿女孩子们的,不需要额外算计。 祁欢知道,这事儿真不是杨氏危言耸听—— 若她早早将商道的事情说了,祁家是真有可能动杀人夺宝的心思的。 也得亏杨氏是个精明的商人,而非满脑子贤良淑德思想的传统妇女,否则现在可能真的连渣都不剩了。 祁欢对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是佩服和心疼的。 古代封建制度下的女子,就是这么悲催,杨氏凭一己之力养活了祁家这一家子,供着他们荣华富贵二十年,可是熬到最后…… 她在这个家里,也依旧只是被压榨理应价值的外人。 偏…… 她兄长没了,背后连条退路也没有。 再加上怀璧其罪,又每一日都活在身边人的算计觊觎之下。 祁欢挪到她身边,探出双臂圈住她瘦弱的肩膀:“母亲您做的没有错,错的是住在这个宅子里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这些年,也是女儿不争气,让您格外的辛苦,以后不会了。有我在您身边,我会陪着您,守着您,不会再叫您一个人了。哦,还有小不点儿,不管别人怎样,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一样也能好好过日子。” 以前的女儿,十分的多愁善感,不是不体谅她,只能说是自顾不暇。 杨氏倒也没指望她什么,毕竟她身为人母,自认为理所应当替孩子们承担,扛下所有的一切。 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 孤军奋战了这些年,身边突然有了一点依靠……哪怕它就只是单纯心灵上的慰藉,那也是极好的。 她神色,慢慢从苍凉转为温柔,手指绕过女儿鬓角一缕发:“这些年都过来了,只要你们姐弟俩都好好的,我便也没什么好怕了。” 她深吸一口气,扶正女儿的肩膀,收拾准备下车:“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武成侯那边的态度松动了,等着他正式点头应下这笔买卖……家里他们那些人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满眼贪婪利益之人,以己度人,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人会舍得把手里下金蛋的母鸡送人。 而现在,秦颂拖着不肯松口解除婚约,又恰是给其他人都制造了视觉盲区—— 让他们眼见着杨氏为了给女儿退亲的事忙碌奔波,却始终不得结果,就更不会想到她是下了怎样的血本去退这门亲。 等到真相大白之日…… 老头子就是暴跳如雷,追悔莫及也无用。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只看谁的道行更深了! 杨氏领了女儿自车上下来。 云娘子敲开大门,却是桂月跟着门房守夜的婆子小厮一起过来迎的她们。 见着杨氏,桂月便主动禀报:“金妈妈和许妈妈已经带人彻查了全府,是发现有几人手脚不干净的,但是和那香粉有关的线索却是断了,府里男女老少,没有一人那里藏着这种水粉。” 杨氏领着一群人,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问:“二夫人那怎么说?” “半个时辰之前二夫人和二小姐已经陪着二公子前往贡院了。”桂月道,“她走得匆忙,说既然是您管家,这事儿还是禀报给您去处置吧。” 都是这家的儿媳妇,这就是管家和不管家的区别。 不管家的,随时可以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推给管家的去做,责任也是想不负就不负。 杨氏对此倒是泰然处之—— 这是岑氏一贯的作风,不主动给她惹事,但真遇到事儿,也不会帮她承担。 妯娌之间,面上和气就行,真论起来,不过泛泛之交,谁对谁都没什么真用心。 杨氏回到安雪堂,金妈妈也没有休息,还在等着,又仔仔细细把搜查的结果都禀了一遍。 说法,与桂月交代的无异。 但最后,她又拿出一份名单和一包东西:“府里有人不安分,有人私藏禁物……” 因为祁欢就在旁边,她说这话似是有所忌讳,只一语带过,手更是捂着抱在布包里的东西,没有亮出来给杨氏过目。 祁欢有点无语。 她又不是无知少女,单看金妈妈这鬼祟的样子和说话支支吾吾的态度就知道,无非就是男女之间私相授受,藏个春宫画之类的事…… 可的人家避讳她,她也只能摆出一副天真的无知表情来配合演出。 杨氏自然也不想女儿接触这些污糟事,她手里捏着帕子按了按太阳穴:“你处理吧,该惩戒的惩戒,该警告的警告,实在过分的便逐出府去。” 祁欢见她心情烦躁,就放下刚喝了两口的水,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帮她按揉太阳穴。 杨氏确实精神疲倦,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也就由着她按了。 “是,那奴婢稍后就酌情处理了。”金妈妈应下杨氏的话,就又从那堆东西里摸出一样。 这回,她却是递到祁欢面前:“另外还有这个物件,奴婢瞧着眼熟,拿去给云兮和星罗两个看,她们已经确认,是约莫一年以前大小姐房里遗失的,不知道大小姐可还有印象?” 杨氏闻言,立刻就睁开眼睛。 祁欢既没去接那镯子,也无需辨认。 她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是从二妹妹房里那个云芷那儿寻来的吧?” 杨氏平时要管的事多,也不能面面俱到,祁欢这么一提她才想起来,前阵子星罗说过,云芷倒卖从祁欢那里顺走的首饰,已经被祁欢追到。 只是事后祁欢特意找到她说,不叫她管,她凡事都顺着女儿的,就也没有过问。 她觉得是祁欢顾念姐妹情分,不想让祁长歌下不来台。 现在旧事重提,杨氏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哪个管家管事儿的,知道手底下人手脚不干净,都会膈应。 何况—— 这脏手还是一再伸到她女儿身边去了。 杨氏当即就要发怒,却是祁欢不温不火道:“金妈妈给她送回去吧,就说是你看错了。” 高门大户里用下人,尤其的主子房里人,最忌讳的就是手脚不干净。 金妈妈觉得这大小姐未免大度过头了,迟疑着去看杨氏,不敢应。 杨氏也拧眉看向女儿:“不用你出面,长歌那里,我给给她递话儿的,她自己御下不严,都连累到你房里了,还能有什么话说!” 祁欢这便开始有些好奇,调侃道:“母亲怎知不是二妹妹指使?” 杨氏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就知她这又是故意调皮了,便是没好气道:“那丫头虽不是我亲自教养,可这些年在吃穿用度上我也不曾苛待了她们,再是眼皮子浅,她也犯不着做这种事。” 有的府邸,嫡女苛刻,庶出子女的日子过得跟丫鬟差不多,又不给教读书习字,讲规矩,确实有可能养出秉性极差的女儿来。 远的不说,就说他们祁家自家,虽然老侯爷祁正钰主张即便是女儿也要读书习几个字才好,但因为余氏容不下庶出的子女,祁家的二姑奶奶祁文娴就被养的谨小慎微,很是小家子气。 祁长歌,杨氏虽然也区别对待她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但也是照着府里正经姑娘主子的份例养的她。 又因为祁欢常年生病,总是闷在屋里,祁云歌一心巴结老太太,远着这边,所以杨氏请人来教导自己女儿什么,都会把祁长歌叫过去一起,好给女儿做个伴儿。 总之,不管她的初衷动机如何,祁长歌在祁家也是娇生惯养的主子,没叫她真的受过苦。 杨氏说完,看着女儿,还等祁欢给她一个合理的可以说服她的理由。 祁欢道:“那丫头手脚不干净,顺我的东西出去倒卖都不是一两次了,我之前查到她的时候,有些被她倒腾出去的物件就已经难以寻回。所以就先留着她吧,以后万一那些东西给惹出什么麻烦来,好歹顺藤摸瓜回来也能有个现成的说法和解释。” 这里,她还是无比介怀叶寻意高价买走的那对儿耳坠子! 只是,不好跟杨氏明说。 现在也是个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杨氏这些年给女儿塞了首饰衣裳无数,若要弄丢个十件八件,很是寻常,毕竟不能每一件都算她贴身之物。 但现在,既然祁欢谨慎,非要多留一重小心,她也就无二话的顺着了。 她再给金妈妈递了个眼色:“那就照欢儿说的办吧。” 随后杨氏又问了一次祁元旭目前的状况,听金妈妈说他服了药,症状有所缓解,并且陈大夫一直守在二院,杨氏也就暂时没管。 这会儿天色已经将明未明。 祁欢坐回凳子上,稍稍正色道:“母亲,此事追查的线索断了,您后续准备如何处置?” 杨氏对待此事,似乎并不太上心,冷然道:“如实禀了你祖父,他若不满,他有本事就叫他接着查去,横竖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些年,家里的无头公案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她前面之所以一直积极追查,甚至伏低做小,其实还是为了安抚杨青云的情绪,怕她背负嫌疑,被杨家人阻挠耽误了会试。 祁欢猜也是这个样子,努力忍着笑:“就算祖父肯于含混了事,这次二哥哥吃了大亏,二婶儿那里怕是不肯善罢甘休吧?” ------题外话------ 真不是我祁大小姐有被害妄想症,实在是老头子的所作所为经不起推敲……哎! 第072章 又见顾世子(二更) 祁元铭被弄得差点没能去应考,现在就算勉强去了,他身体不适,也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发挥的。 这对二房而言是天大的事。 想必不仅是岑氏,连祁文昂知道都得一肚子火。 可是,各家自扫门前雪…… 谁在乎! 杨氏道:“除非他们能拿出铁证来,指摘此事与咱们这院子里头扯上了关系,否则……要兴师问罪,他们也问不到我的头上来,你也不必理会。” 来了这些天,祁欢一直都有暗暗观察。 杨氏和余氏这个婆母都冲突数回了,可是她和二房之间却一直和睦往来,二房那边也安分守己,妯娌双方,一个多月下来,就连最微末的争执冲突都没有一回。 但祁欢却一直记得她刚来那会儿,从云兮嘴里套出来的话。 云兮当时说,金妈妈她们私下提醒,叫她们也要防着二房一些,并且不要和二房的祁欣走太近。 而这些天过去,祁欢自己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推论。 她手指状似无聊的拨弄着茶盘上的几个精致小杯子,语气随意道:“母亲,其实父亲才是祖父的嫡长子,并且都已经上禀朝廷,领了世子头衔,可是祖父那里……您不觉得他对二叔过分器重,并且他父子二人之间也太过亲近了吗?” 每日一同出门上朝,晚间有无应酬都互相知会一声。 并且祁欢知道—— 祁文昂还经常被祁正钰叫到书房,帮他在公务上出谋划策,或者一起议论朝政,交换意见。 祁欢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杨氏的反应。 果然,就见杨氏端着都已经递到唇边的杯子猛然顿了一下。 即便她掩饰的很好,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的喝水,并且随口敷衍:“他二人都在宫里办差,衙门又离的近。” 祁欢却没有就此打住,继续玩味道:“是啊,二叔掌的是实权官位,而我父亲只是个逢年过节写祭文,跑腿办事儿的,二叔那里有朝政可以论,所以他需要祖父的指点和扶持,我父亲领着个无关痛痒的闲置,横竖都是混日子。” 她这话,听着是随口抱怨祁正钰对两个儿子态度不公,并且表情也真的只是小姑娘随口发牢骚的样子,可—— 杨氏就是觉得她这又在拐弯抹角的话里有话。 自从上月初在庄子上吃了一次亏之后,杨氏就发现女儿近来的脾气变得刚硬了好些,还总爱跟着自己一起琢磨事情,并且看待很多事情的眼光也变得相当犀利。 她心中警觉,并不敢当祁欢只是一句牢骚,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欢于是终于重新抬起眼睛。 母女两个,四目相对。 少女的唇角,依旧带着一个温软的,仿佛很是漫不经心的笑纹,她说出来的话也似玩笑:“我就是觉得,也许从祖父的角度来选,他会觉得二叔更适合继承这座府邸和祁家家业。” 杨氏勃然变色,捏在手里的水杯都跟着微微一震。 祁欢看她的表情,便了解到这件事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洞悉到。 所以,她表情也慢慢严肃下来:“母亲您也发现了,不是吗?” 杨氏的嘴唇微微颤抖。 包括皇帝的皇位江山在内,历来家族传承,都是传嫡传长的。 这虽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但谁家若是不守这个规矩—— 皇帝会遭到朝臣的施压,围堵,官员则一定会被文官弹劾,就是普通的百姓人家家产继承没按照这个规矩来,嫡系子孙也常有状告到官府去要求朝廷给主持公道的。 何况—— 祁文景这个侯府继承人的身份,是在先帝那里报备过,并且得到认可的。 祁欢突然将这事扒开来说,吓得杨氏胆战心惊。 明知道房门是关着的,她还是本能的立刻又看过去一眼确认,之后便一改常态,严厉的告诫女儿:“这话,不可以再说,就是跟你屋里最亲近的那两个丫头也不许说,知道吗?” 祁欢一个小姑娘都能出来的事,她在这个侯府管家二十年,又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祁欢不答,只是目光清明,表情平静的望着她。 杨氏终是有些急了。 她嘴唇开开合合几次,最后居然起身避了开去,冷着声音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是禀过了朝廷的,你父亲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将来自然就会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业。即使你祖父后悔……此事也只能如此,不会有丝毫改变。” 祁欢依旧坐着没动。 其实杨氏的底气不足,都不需要她再去戳破什么。 想必在祁家这么多年,她对祁正钰这个人究竟底线在哪里,也完全没有把握。 祁欢不想过自欺欺人的日子,她更不想让杨氏把什么事都自己藏在心里扛着。 最终,还是她先站起来,绕到杨氏面前,再次打破沉默:“我只是在说这一种可能。母亲,就像是祖母一直在给予余姨娘母子不切实际的希望一样,祖父这样的态度,您不觉得很危险吗?他对二叔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就哪怕他什么都不明说,二叔心里就不会有别的想法?” 余氏是私心和如意算盘,算是人所共见。 她就是想让祁文景的庶长子,从余姨娘肚子里出来的祁元旭继承家业,好这座侯府。 可是这家里,根本就半点不由着余氏做主,所以余氏这些年,做的才如是跳梁小丑一般,大家看看笑话也便算了。 尤其—— 现在有了祁元辰,祁文景有了正室嫡妻给他生的嫡子。 他的衣钵,就更没有任何理由传给庶子继承了。 可是—— 很多人都忽视了,存在于这个家里的另一重威胁。 余氏打如意算盘的时候,前提是祁文景这个世子将来能顺理成章的承袭爵位,可如若爵位承袭,在这个环节上就首先出现问题呢? 而这些事,杨氏也并不是从没想过的。 祁欢走到她的面前来,叫她避无可避。 她眼中现出明显的挣扎之色,却依旧还在试图把这种可能圆过去:“他心里有想法又如何?这件事只能如此定论。” 除非祁文景犯了什么大错,叫皇帝下令掳了他的世子之位。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这个谁做错点事就株连九族的法度之下,祁文景要真做出什么会惹怒皇帝掳他爵位的大事来…… 那怕是祁家剩下的人也不用再操心爵位归属问题。 因为,这个爵位八成都直接被收回去了。 可是杨氏不肯面对,却也不排除还有另一种可能—— 万一祁文景在袭爵之前人没了呢? 祁欢不确定祁正钰会不会为了成全一个他器重的儿子,就对另一个他不喜欢的儿子下狠手,但胡大夫的话提醒了她…… 她依旧不避不让,与杨氏面对:“是,父亲的世子之位是先帝钦点,也许没的改了,可是母亲,现在您有了辰哥儿,我们挡在了别人的路上了,您知道吗?” 杨氏脸色刷的一白,脚下更是直接一个趔趄。 好在祁欢早有准备,连忙一把扶住她。 她将杨氏扶到桌旁,重新坐下,又要倒水给她。 杨氏却惶惶的一把死死攥住她的手,声音虚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是不是又私下听到什么风声了?” 因为祁元辰还小,她要操心处理的事情又太多,前面确实还没来得及想那么长远。 祁欢如今一提,确确实实叫她慌了神。 祁欢被她抓得指尖有些疼,只是依旧面不改色:“那倒没有,就是今晚突然出事,让我隐隐有些不安,不免多想了些。以前咱们跟二房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和平相处,但是这次二哥哥出事,却像是拉开了一道口子……所以母亲,就算我们问心无愧,此事处理起来我们也要慎重,暂时尽量稳住了二房,莫要与他们起冲突。” 杨氏一只手按着胸口,不住的按压,以此来缓解心慌气短的不适感。 却仿佛是为了回应祁欢的话,外面就听云娘子来敲门:“夫人,大小姐,你们歇了吗?二夫人和三小姐过来了。” 这八成就是来兴师问罪,要说法的。 杨氏深吸一口气,刚要强打起精神去应付,却被祁欢强势按回凳子上。 她默不作声,冲杨氏摇了摇头,然后语气慌张冲外面喊:“云姑姑,快点,叫人去请大夫,母亲她好像不太好了……” 云娘子连忙推门进来。 门外站着的果然还有岑氏和祁欣。 她母女俩应该是刚从贡院回来,身上还披着外出时穿的披风,当真是一刻也没耽搁。 杨氏的病容是真的。 她的反应也是极快,意识到祁欢是叫她装病,正好她这会儿脑子里也正乱糟糟的,提不起力气应付别的事,索性将计就计,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桌子,面色看上去十分痛苦。 岑氏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吩咐祁欣:“别愣着了,赶紧叫人去前院喊陈大夫过来。” 她自己则的随后跟进来帮忙,几人一起先将杨氏扶到了榻上躺着。 “大嫂这是怎么了?”岑氏倒是没怀疑杨氏这病有假,因为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有时候劳累过度,或者遇到什么事急怒攻心,就经常要闭门养病,缓上几日。 祁欢忧心忡忡一直握着杨氏的手:“二院那边的事还没查出个眉目,又加上出去一趟辛苦劳累,母亲可能是有些体力透支?我也不晓得她怎会如此。” 她说着,便是慌张看向岑氏:“二婶儿,我母亲该是不会有事吧?” 岑氏能说什么?自然是拿好话宽慰着她。 一屋子人忙忙乱乱的,好在陈大夫来得够及时,一番诊脉,熬药,等杨氏服了药,症状稳定了歇下,都已经日上三竿。 岑氏也不好再提兴师问罪要说法这茬儿,只能是带着女儿先走了。 母女俩从栖霞园出来,她还一直面色如常,等倒进了自家院子,她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她这病的倒真是时候!” 许妈妈从旁宽慰:“她原来身体就不好,当年第一胎小产落下的毛病,后面却非要拼着命的又生了俩,如今啊,也不过点灯熬油的耗着,三不五时就病一场。” 其实杨氏若不是这么要强,安心保养,倒也不至于把自己身体拖垮。 岑氏同为女人,并非完全没有共情,只可惜—— 道不同,杨氏甚至挡在了她的路上,她怎么可能真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昨天夜里,祁文昂是过了午夜才回的,也是守着儿子,直到岑氏母女送了儿子去贡院,他因为今日还要早起上朝,便回房睡了两个时辰。 岑氏母女此时回来,他人自然早就已经走了。 祁欣一直话不怎么多,沉默跟着母亲回房。 岑氏吩咐人去准备早饭。 祁欣坐在旁边,手指拨弄了腕上一串紫玉佛珠良久,终于从失神状态中慢慢复苏,认认真真的问岑氏:“母亲,我这次归家,怎么觉得大姐姐的性子变了许多呢?” 岑氏愣了愣。 但随后,她也很快跟上思路,略显烦躁道:“那是她以前老闷在屋里,你又不爱过去,接触的不多。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有那么个精明厉害的娘,言传身教之下,又怎么可能会是个傻的?” 祁欢的变化确实有些大,但是他们看到的最多还是在她的病情上。 以前的祁欢一直闷在屋里养病,根本不出来见人,大家跟她接触都少,她究竟是个什么性格脾气…… 其他人真的只是一知半解。 祁欣虽然起了疑惑,但岑氏的解释有道理,她再三思忖之后就也不再执着。 杨氏那里,说是装病,可事实上她这阵子的确心力交瘁,埋了很大隐患。 自从祁元辰生病,祁欢又出事之后,她也不是自己就一直没问题,只是两个孩子一直不好,她忙着到处扑火,自己就根本不敢病,全靠惊人的意志力撑着。 这会儿找到缺口,以及击溃,吃了陈大夫开的药就彻底昏睡过去。 祁欢守了她一会儿,又花了些时间哄住了祁元辰,陪他吃完了东西交给刘妈妈带着,这才得空回了春雨斋。 云兮急急忙忙跑进里屋去铺床,祁欢却只洗漱了一遍让自己清醒些,就找来金妈妈问话。 她从金妈妈那要了昨晚厨房搜到的空药包,便换了身不甚起眼的素色衣裳,叫老井备车出门。 “这个时候,出门好吗?”星罗十分忐忑,“小姐要办什么事,还是奴婢去吧?” 祁欢道:“我答应过表哥,要查明真相,还大家以清白的,总不能食言。既然这件事上唯一的线索指向彩蝶轩,那就去彩蝶轩碰碰运气吧。那家的东西不便宜,一般这样的铺子,都会有特别详细的出货账目。” “可是这样的账目,至多也只会写哪天出了什么样的胭脂水粉,难不成还会记上是被谁买走的吗?”星罗觉得这就是一趟无用功。 祁欢其实又困又累,不是很有精神说话。 但她为了提神,却故意让自己多说话,以保持头脑清醒,莞尔道:“你说买胭脂水粉的一般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大姑娘?小媳妇?要么就是有些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账房先生?”星罗不假思索。 四下无人,祁欢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是啊,应该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可如果是哪位公子买了送给相好的……在一个总是大姑娘小媳妇出没的胭脂铺里,掌柜和伙计会不会印象深刻呢?” 星罗的第一反应是自家小姐开这样的玩笑不合适,眉头一下子拧得死紧。 然后反应过来,却是惊得差点惊呼出声,捂着嘴巴做贼似的低声道:“小姐,您该不会怀疑是大公子或是二公子他们谁吧?” 祁欢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她带了星罗丫头上车,又点了四个护卫随行,便出了门。 至于为什么又扔了云兮在家看门—— 那丫头反应总是慢半拍,带着她出门办要紧事,怕她掉链子。 马车上,祁欢也一刻没闲着,在脑中反复整合各种线索,寻找蛛丝马迹。 星罗则是因为她前面的言论,整个人都不太好,一直紧张兮兮,不错眼的盯着她看。 等到了地方,祁欢让老井将马车停在街口,她徒步领着星罗去找胭脂铺,结果没走两步先遇到一个包子铺,星罗肚子叫的特别响亮,当场窘得脸通红。 祁欢这才反应过来,她一晚上都跟着金妈妈折腾,该是还没腾出时间吃饭。 这都已经快到晌午了…… “也不急在一时,进去吧,先带你吃点东西。”祁欢笑笑,领着星罗进店,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下。 这家蒸的是北方大包,她要了两个包子,又点了两碗汤面。 星罗虽然觉得和她坐一桌不太好,但是出门在外,私底下倒也不是很拘谨。 祁欢在家陪着祁元辰吃过早饭了,就将面条又分了星罗大半。 主仆两个填饱肚子,祁欢领着她出来,顺理成章走过去掏荷包给老板付账。 正在数铜板,站在她身后的星罗却拿手指直戳她腰眼儿…… 祁欢狐疑扭头,就看顾瞻带了几个人刚进店坐下。 祁欢一晚上没睡,脑袋多少有点不够使,她甚至盯着顾瞻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反应过来—— 这家彩蝶轩,好像就在贡院附近? ------题外话------ 本来想断在4k字,留个一千存稿……想想算了,还是让你们继续见顾世子吧-_-|| 第073章 少年心动,偏爱! 由于她这趟出门不想太招摇,就穿的比较素净。 又加之是在最里面的柜台,背对着门口结账…… 顾瞻被一群人拥簇着进来,也是自顾不暇,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 可是他军旅之人,天生比旁人更为警觉。 几乎是在祁欢看过来的瞬间,他就已经有所察觉。 何况—— 她还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顾瞻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居然会两次遇见她,仓促之间莫名又有点局促。 然后跟着他一道儿过来的那群人里,也有人发现了。 一群大大咧咧的行伍之人,对规矩没那么敏感,好几个人都陆续朝祁欢主仆看过来。 顾瞻意识到不妥,这才大步走到祁欢面前。 站的位置,堪堪好挡住一群好事的大老粗视线。 虽然他知道祁欢不太愿意和他公开来往,甚至还有点避嫌,故意远着他的意思,这回却是不得已。 祁欢倒不是非得对他退避三舍…… 她不愿意牵扯是真,可人家几次三番遇见都是帮她的,至少目前为止没坑过她什么,她却也不会恩将仇报,不识抬举。 既然遇上了,便也直接扯出了笑容来。 刚要打招呼…… 顾瞻已经率先开口,道:“贡院大门落锁之后不可随意开启,是定要九日之后才会重开的,你这会儿过来作甚?” 祁欢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愣了一愣。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位顾世子是误以为她不懂规矩,去而复返,又来看杨青云了? 再看他微微拧着眉头,说话都刻意压低声音的严肃劲儿…… 他这别还怕自己会仗着彼此有点交情,为难他非要放她进去,或者给杨青云额外送个饭什么的? 祁欢一时有点想笑。 确实也没忍住,本来只是客气挂在唇角的一个弧度,这便实实在在化成眉目间溢出来的点点笑意。 她解释:“贡院的规矩我知道,我这趟不是来寻表哥的。临时想到要买点东西,下了车才发现那家铺子刚好在这附近。” 早知道,早上那会儿就晚个把时辰回去,直接过来问了。 也省得来回又多跑一趟。 她这一笑,整张面孔都生动起来。 顾瞻幼时就进宫跟着嫡姐一起生活,皇后娘娘的凤鸣宫,从来都热闹非凡,世家的宗妇千金们时常因为各种原因被召见,可哪怕是出身将门的姑娘,有了尊贵的身份约束之后,言谈行事上也都会分外在意仪态—— 笑只有三分,含蓄而规矩。 话,更是点到为止,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是顾瞻先后见过祁欢几次,倒不是说祁欢的仪态不好,或者不够名门千金的规矩…… 就她言语行动之间与别人都不太一样,更加洒脱自在,一举一动就格外真实些。 顾瞻承认,他对祁欢最初的好感,还是源自那个冷雨凄凄的夜里,她灵活机智救他一命的那场邂逅。 虽然无法宣之于口,就是每每想到那个夜里少女眼中狡黠明亮的光,那般生机勃勃的模样,便会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跟着明亮增色不少。 而人心的偏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一旦形成,再看这个人时就有了天然的滤镜。 坏的,成了偏见。 好的…… 也便自然成了偏爱! 顾瞻知道自己这样偏颇的心思其实不好,何况…… 它还隐晦,有点见不得人。 祁欢笑得越是明快坦荡,他在每次见到她时反而就会拘束紧张。 于是—— 他成了那些被规矩和身份紧紧束缚住的“千金闺秀”。 每说一句话,甚至每换一次表情都要仔细斟酌,谨小慎微。 祁欢却没有过分解读这位顾世子脸上严肃的表情,只当他就是颇为内向规矩的那么一个人。 所以,见他不语,她也没多想,瞧一眼他身后那两张桌子上的人,便主动识趣告辞:“不耽误你们用饭了,后会有期。” 她将数出来的铜板拍在柜台,转身领了星罗就走。 星罗却是颇为忌惮顾瞻身份,规规矩矩的又给施了一礼,这才小跑着快步追她。 这里离着长宁侯府不近,虽然只看到她主仆二人,顾瞻猜也知道她必定坐了马车出行,肯定还有家仆就等在附近。 但是看她们两个小姑娘走上街去,他心下仍是略感不安,便就回头匆匆交代了声:“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年轻尊贵的世子爷,主动走过去和人家小姑娘搭讪,并且他俩眉来眼去对视半晌…… 在场的这些人,平素都是守着一座宫城没完没了的巡逻,日子过得无聊透顶,当下就有明白人起哄,乐呵呵道:“世子爷您尽管忙去,没您陪着咱们也吃的下饭。” 其他人原是不敢打趣这位跟他们还不算熟悉的皇亲国戚,有人起了头,气氛瞬间就缓和起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又聊起来。 不过世子爷毕竟是世子爷,这可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嫡亲弟弟,众人都在宫墙边上讨生活,知道分寸,凑一两句便罢,随后便岔开话题,也没人敢过多议论顾瞻的私事。 祁欢对这附近并不熟悉,出门之后依旧仔细沿路寻过去,找彩蝶轩的门面。 然后—— 顾瞻就大步从后面跟了上来。 这回,还是星罗先发现的他。 没办法,她这个丫鬟做的太尽职尽责,出门在外,就唯恐祁欢有个什么闪失,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行。 她当即又扯了祁欢的衣裳一下,提醒:“大小姐,顾世子。” 祁欢顿住脚步回头。 以为顾瞻是有什么事,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坦荡直接…… 顾瞻又是一个没接住,本能的回避了一下。 但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顾世子,明面上祁欢实在没看出他露怯,就见他一本正经的站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道:“这几天附近官兵很多,省得冲撞,你们若是就在附近走动,那我陪你去吧。” 祁欢没想为了这种小事麻烦他,反问道:“你们不是要用午饭?”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贡院大门落了锁,不是不得随意进出?” 顾瞻对她自是有耐性的,解惑道:“大门是落了锁,却不是完全不能进出,只是程序上会比较麻烦。不过我不想被关在里头,所以一开始就在外面。兵丁守卫分了三重,里面有,贡院外有,围绕这整个街区还有一重。” 他不怕透露这些给祁欢知道,因为历年贡院开考之后的守卫都是如此,稍有些经验的考生乃至于附近住家的百姓都知道,算不得什么机密。 贡院里那些应试考生,都是来博前程的,别的事情一般也不会有,主要是防着他们作弊才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 祁欢点头表示自己受教。 顾瞻却催促起她来:“走吧,你要去哪家铺子?我送你过去。” “据说就在附近。”祁欢左右看了看,还是继续婉拒,“我要寻一家叫彩蝶轩的铺子,看些胭脂水粉。那地方不适合男子出入,就不劳烦世子了。” 像是长宁侯府这样门第的人家,家里女眷,不管是挑首饰,做衣裳,还是买胭脂水粉这些,大抵都不会亲自出门来挑,一般都有长期供货的店家亲自带了样品上门,任她们直接在后宅选购即可。 当然,也偶有女眷为了有个由头出门走走,也会亲自出来铺子里挑。 可是—— 依着祁家这位大姑娘的性子,她可不像是那种没正事儿,会为了一盒胭脂特意跑半个城亲自来买的。 顾瞻深深的看她一眼,疑惑的挑了挑眉。 祁欢当然不会跟他解释内情,只露出个明显应付事儿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以为顾瞻会走,不想对方却继续抬脚往前走:“走吧。” 祁欢:…… 这还非要送啊…… 盛情难却这回事,确实换个人也不好这么不识抬举。 祁欢想想反正该说的她说了,该劝的也劝过,人家不听而已…… 星罗有些惶惶的不知所措,一直在扯她袖子。 她却已经坦然,跟上顾瞻步子往前走。 顾瞻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所以,他步调刻意放慢了一点。 祁欢没有追上去与他并肩,看着他款步而行的大长腿,心里暗暗琢磨—— 她这个身体今年十六了,到底彻底停止发育没?她不太喜欢娇小瘦弱的体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长高…… 顾瞻自然不知她思维已经跑偏至此。 前面隔了七八间铺子,就瞧见了彩蝶轩。 这是家老字号,显然是因为生意好,店铺近年来才刚扩大翻新过,大门都拓成了邻里的两倍宽。 他到了地方,见祁欢还没跟上来,就从容往那一站。 等着。 正午时分,铺子里客人不是很多。 伙计何等耳聪目明,当时乍一看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公子停在了自家门前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后面错开几步跟着个慢悠悠的漂亮姑娘,立刻冲出来揽生意:“公子、姑娘,进来选选胭脂水粉吧?我们铺子是多年的老字号,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在我家采买,尤其最近新到货了几个款式,可是时兴呢。” 这伙计也是个人精,这样年轻的男女一同上街,若不是兄妹,那必然就是情侣。 可若是兄妹,一般不会这样拘谨,走路还刻意错开来两步的距离,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过分交谈。 而祁欢梳的并非妇人发髻,可见也还不是正式夫妻…… 这约莫,就是一对儿郎有情妾有意,还不及捅破窗户纸的小情人儿?也或者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只是相处不多,彼此都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不管他们关系是哪一种,伙计看到的是这俩人虽然穿着打扮上都比较低调,可是用的衣裳首饰全都是好东西,并且女的还带着丫鬟服侍,这一看就是好忽悠的大主顾。 伙计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分外热情。 顾瞻其实很不习惯,并且他也有所感觉—— 这伙计定是在背地里揣测他与祁欢的关系了。 他虽是有些不为人所知的心思,可是有人暗中胡乱揣测祁欢,却叫他心里极不舒服。 所以他表情其实不太善良,身姿笔直,站着没动。 伙计原是殷勤站在他旁边,瞧见他没有表情的俊美侧脸,却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旁边退开半步,脸上笑容都不期然收敛了几分。 且在惴惴不安时,祁欢也到了近前。 她是有备而来,自然顺坡下驴,走过去就顿住了脚步,笑道:“既是东西好,那便进去挑两样吧。” “姑娘里边请。”小二立刻忽略掉心上刚被人震慑住的那种不安,瞬间又满脸堆笑的把她往店里引。 祁欢从顾瞻面前走过,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 看他那个样子,多少也能猜到他八成是后悔多管闲事了。 这个礼教约束之下的时代,可不比女人逛街男人拎包的和谐现代社会,尊贵的顾世子被人这样围观,怕就差不多搞成大型社死现场了。 “行了,你忙去吧,我自己进去逛逛就好。”她适时给了个台阶。 不过—— 这话说的随意,却是有意为之,打算也将这位顾世子物尽其用一番。 果然,此言一出,伙计立刻心领神会,又大着胆子回头偷瞄了顾瞻两眼—— 就这个随意自然的交谈方式,怎么可能不是一对儿呢? 可是男的不跟进来,女的银钱带足了没啊? 伙计一边热情招呼祁欢主仆,一边心里暗暗打着小算盘。 祁欢也以为顾瞻会走。 不想—— 他却在她错身而过之后,仿佛顺理成章一般也提脚跟了进来。 只是这回他错后两步,落在了她身后。 当时店里还有另外七八个女眷也在挑胭脂,顾瞻这样貌身形本就十分出挑,他人往这店里一进,原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时停了一下。 再然后,众人发现失态,重新装模作样选东西的时候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些,还是不时往这边偷看。 本来正在柜台里面清点货架的掌柜听闻动静不对,转身一看,便是眼睛一亮:“公子,给这位姑娘挑些胭脂还是水粉?我们还有各种香料……也拿给您看看?” 顾瞻身姿笔直的站在柜台边上,表情寡淡又刻板。 祁欢明明白白看出了他的勉强和不自在,但他还是从善如流的“嗯”了一声,直接把腹稿都打好准备套话的祁欢给整不会了…… ------题外话------ 偶遇的次数多了,这缘分不就来了么╭(╯^╰)╮我果然是亲丈母娘! 第074章 世子爷,我劫个色!(二更) 祁欢明显一愣。 顾瞻这一声,却引得老板更加热情的招呼他俩:“顺子,将那边架子上的那几盒先拿过来给公子和姑娘看,还有那个二层上……不是那个……旁边……对对对,就是那几盒!” 转眼工夫,柜台上就已经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精致的小盒子和瓶瓶罐罐。 顾瞻是肯定不会挑胭脂的,他只是负手而立,一本正经的站着,给老板和伙计们树立起这是一位大客户的招牌来。 祁欢原来的打算就是想要利用一下这块招牌。 毕竟这店里人多,虽然她擅长拿银子砸人,可若是明晃晃的当众砸,很快便会闹得满城风雨,消息若是传回了祁家去,那这银子也等于白砸了。 现在摆好了局,顾瞻没走,她也骑虎难下了…… 不过么,她现在除了比较在意杨氏和祁元辰,旁的事上从不瞻前顾后,她也是不介意拉着顾瞻当面演的。 所幸这些古代人早慧,这位顾世子的心理年龄上怎么都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真男人了,顺手用一下应该也不会给他造成心理阴影。 所以,她面上始终含笑,表情都没带凝滞一下的,就轻快道:“我的确是听了认识的手帕交引荐,说你们这家铺子的胭脂香粉都是极好,才特意大老远过来的。便宜的地摊货我可不要,掌柜的莫要吝啬,将你们店里品质好些的多拿点我看。” 这位姑娘,看着高贵典雅,像是个名门闺秀,可这一开口…… 怎么就暴露出暴发户的土鳖气质来了? 掌柜的下意识侧目去瞄了一眼顾瞻。 顾瞻依旧没有言语。 一张清俊的脸上,虽然表情平淡,没什么特殊,但祁欢看得鲜明—— 他唇线绷直,微微抿着。 想来是为了配合她,还在强撑着这个场子。 这毕竟是个临时拉来的群演,大道具,祁欢不想过分为难他,立刻对那掌柜道:“你看他做什么?我说买哪个就买哪个,他又不会挑这个。” 一男一女一起上街,看上去还是那种关系,那必然就得是男子掏银子买了礼物赠予女子了。 顾瞻虽然没说话,但掌柜看他耐性仿佛还在,心平气和的等着,并没有嫌弃这姑娘粗鄙,这才心思稍定,又给伙计使眼色,示意他多拿了些东西过来,继续摆上。 直到柜台上琳琅满目,摆了有四五十盒的各种胭脂水粉。 祁欢是一副兴致勃勃扫货的富家女模样,还在支使那掌柜:“挨个给我报一下价格吧。” 掌柜这回,却这么看她怎么觉得不靠谱了。 但是贵气逼人的顾世子这块活招牌在旁边站着,他又想着反正都已经折腾起来了,那就有枣没枣打三竿,没准人家真买呢,也就耐着性子一一报给祁欢听了。 可是祁欢一直没去动他这些东西,看着就不像是诚心买,他便试探着提醒:“这些胭脂水粉虽然不能试,但我这都有已经打开过的样品,姑娘瞧上哪个了,可以点出来,我拿予姑娘试试颜色?” 祁欢依旧还是那一脸喜气洋洋的笑,随手划拉一个圈,将其中一些排除在外。 掌柜看的一愣,隐约怀疑她这别是来闹事儿的吧? 正且犹豫不决时,就看这姑娘豪气一挥手:“那一堆,还有那一堆,都是二两银子以下的对不对?还有哪些是,都给我捡出去,我不要。” 掌柜的从没看过这样买胭脂的姑娘,已经面容扭曲,没心思再去揣测她到底会买还是不会买:“您这是……” 祁欢道:“就这些,这桌上二两银子以上的都给我包起来。” 整个长宁侯府搜遍了,却没找到这盒香粉,那就只能说明这东西是事发前不久才从外面带进府里去的,而如果是在药房临时抓的,也不可能染上那么持久的香粉味。 草药和香粉,怎么会长时间放在一起? 这样祁欢就不由的想到一种可能,她怀疑那包脏东西是在她两个哥哥之中,哪一个的相好那里藏过的。 而那两位少爷—— 一个是二房的一根独苗,一个是老太太余氏的心肝宝贝儿,哪个都不是缺银子使的主儿,他们若是送了相好的香粉…… 都来了这样的老字号店铺了,总不至于还挑几钱银子,甚至几十个铜板的便宜货。 “这里胭脂水粉加起来……得有二十几盒,您都要了?”掌柜的又掉回这姑娘是拿他在开涮的怀疑中,不得不再次确认。 “是啊,我都要了,全部给我包起来。”祁欢道。 掌柜的再去看顾瞻。 顾瞻倒是没多想,立刻表态去腰间摸钱袋。 然后—— 他指尖触到腰带,突然狠狠一顿,尴尬了。 他身上压根没带钱。 也不是一时疏漏,是之前数年他都一直混迹军营,没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偶尔回京一趟,也无非就是赴赴宴,上上朝,或者进宫看望一下他长姐,也是没有需要花费银子的地方。 何况—— 一般这种情况下,身边也都会带上个把侍卫和随从。 顾瞻动作一僵,强撑着的心态到这时便彻彻底底绷不住了。 他当时脑中唯一掠过的想法就是—— 不能叫祁欢下不来台! 可是—— 现在跑回包子铺找那些半生不熟的同僚借银子,也是伤她的面子…… 只不过,他虽是心里慌了,表情上却依旧矜贵儒雅,没露半分破绽。 掌柜见他依旧没有甩袖而去的意思,也算定了心,喊伙计给自己取算盘来,一边脸上笑开了花:“我们家东西,确实是顶好的,姑娘尽管买回去用……就算拿去送人,那也是极体面的。” “嗯。”祁欢随口应了他。 全部铺垫好,她这才自袖中摸出那个皱巴巴的纸包。 那纸包上面的香粉味道的确沾了很重,一直到这会儿还是能闻出来的。 她随手将那半页纸丢到掌柜面前:“掌柜的闻闻,这上面沾的香粉是哪个,麻烦你给挑出来。” 掌柜的不明所以,不免迟疑。 祁欢还是那么一副骄纵的暴发户气质:“旁人也就罢了,我可不与身边认识的人用同一款的胭脂水粉,凑到一起,大家身上都一个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份香粉我们分着用的呢。” 她这话说的虽然很欠,但也不是没道理…… 年轻的小姑娘喜欢独树一帜是有的,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别人和自己穿同样的,用同样的。 掌柜的自然不会将到手的生意再给砸了,立刻赔了笑脸:“姑娘说的是。” 他态度也格外殷勤起来,将祁欢扔在柜台上的半页宣纸捡起来仔细闻了闻。 然后—— 果真是从桌上那几盒香粉里挑出一盒。 刚要收回里面的柜台里,却又被祁欢拿了回去。 她看也没看,甩手丢给星罗:“这个给你了。” 这一盒香粉可不便宜,足足五两银子的高档货,够星罗这样大户人家的大丫鬟不吃不喝赚两年了。 掌柜的有点被这豪气闪瞎了眼,又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这时,伙计已经从里屋取了算盘回来。 祁欢就挑了挑眉:“这盒香粉的价钱别忘了算进去。” “好……好好!”掌柜的连忙答应,开始低头噼里啪啦打算盘。 祁欢看似等得无聊,就从桌上随意拿了一小罐胭脂,撕开封在上面的纸条,打开来。 这应该是一款面脂口脂通用的,做成微微湿润的膏状。 颜色很鲜艳,是艳红色的。 祁欢拿小指挖了一点,随意蹭在唇上,凭着感觉用指腹微微蹭匀。 顾瞻一直也没问她究竟意欲何为,这时却见她猝然转身,冲他粲然一笑,语气娇嗔明媚:“我涂这个颜色,好看吗?” 原主的身体底子实在太差,这并不是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养回元气的。 其实她的面色唇色,细看都会有种异于常人的苍白,只是她这个性格太过洒脱有活力了,所以不管是顾瞻还是秦颂这些人平时与她照面,都没有注意过她这种病态的苍白和脆弱。 此刻,艳红的胭脂自少女丰润的唇瓣上化开,映着她灿若暖阳的笑,明媚而招摇。 那一点醒目的红,蓦然就有些动人心魄的美。 顾瞻长这么大,从没试过对任何一个女子起遐思。 他以前对祁欢有好感,觉得她与众不同都是真,但那就是一种很直接,很清晰的感觉,单纯就只是觉得她好,又想自己也对她好一些。 但是这一刻,祁欢冲他展颜一笑,他竟是心下狠狠一慌,呼吸都瞬间敛去。 甚至更是蓦然想起青龙节的那个雨夜里,那个依在他怀里的少女。 那时她发着高烧,面色很是艳丽。 因为他的一句调侃,软软的笑趴在他怀里。 那时候,旁的感觉都被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给冲淡了,只隐隐觉得庆幸又有趣。 之后时过境迁,因着那些唐突之举,他觉得愧疚,便又刻意在脑中摒弃了那段过往的细节,从不让自己回想,以免亵渎。 而这一刻,他又突然记起他辗转印于少女眉心的那个吻。 后知后觉的骤然发现,当时能骗过了秦颂完全就是必然。 就像是现在,祁欢这样肆意张扬的问他她新涂的口脂好不好看,别说是局外人…… 他这样看着她脸上笑容,听见她亲昵娇俏的声音,都会产生一种他们应该就是最亲密的人的错觉。 前一刻的尴尬与局促,统统不再。 优雅矜贵的顾世子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从善如流的颔首赞赏:“好看。” 只是如果细听,他的声音其实是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嘶哑和颤抖。 祁欢当然听出来了,但她理解成是这位临时演员的正常发挥。 作为总导演总编剧,她立刻超常发挥来弥补对手戏演员的不足,听到他说“好看”,脸上笑容就更是明媚灿烂几分,刻意抿了抿唇,将那口脂给蹭匀称了,重又把注意力移回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上。 星罗在她身后全程看她演戏,本来觉得自己会觉得尴尬,结果不知怎的就看了个面红耳赤,就仿佛自己是个杵在小姐和姑爷房里的大烛台,应该戳瞎双目,被远远地赶出去。 而这整个铺子里,觉得顾世子演技欠佳的大概真就只有祁欢一个了—— 包括掌柜伙计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被他俩这眉来眼去的小情调搞得不忍直视,偏又忍不住频频侧目偷窥。 掌柜的和伙计倒是还好,就苦了那些正挑胭脂水粉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忍不住眼红,心里犯酸…… 这什么世道啊,眼瞅着这姑娘放肆张扬还炫富,品行性格看着一点也不着调,偏就有温润如玉的富贵公子肯买账! 掌柜的却是不管这个,一边算账,一边整个人都快乐的想要飘起:“公子和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璧人。” 因着祁欢才是挥霍无度的那个大客户,他就尽量挑她会喜欢听的说:“姑娘您可是好福气,公子还亲自陪着您逛铺子,买胭脂。” 祁欢脸上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很是受用,随后反问:“你们铺子名气蛮大的,东西确实也不错,平时应该也时常会有夫妻俩一起过来挑胭脂水粉的吧?” 这家铺子,档次比较高。 地摊上有廉价的胭脂水粉,一般最贵几十个铜板,甚至可能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 会来这家店里的,要么就是官宦人家,有钱人家,再或者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丈夫,口挪肚攒几个月,腾出几十文的闲钱,买了送给妻子的。 前者,家里的男人一般都重身份,哪肯随便陪妇人出门选胭脂? 后者,反而偶尔会遇到一个半个,但却也不值一提了。 掌柜的直接将这样的人家忽略不计,摇了摇头,仍是可劲儿拍马屁:“还是你家这位公子最体贴,是个好脾气的人儿。” 他将算好了的账目递给顾瞻。 祁欢都用了人家顾世子做道具,可不敢再没脸没皮的劫色之后再劫财,劈手就夺过来。 当时顾瞻已经伸手要去接那账单了。 祁欢看过去,却瞥见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将系在腰间的那块佩玉解下。 祁欢思绪飞快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这位贵公子怕是跟原主一样,都没有出门要带钱傍身的意识,这是要拿自己的贴身佩玉押在这给她解围了? 他们这种人,一块贴身佩玉的价值可是上不封顶。 祁欢觉得他这是实诚疯了! 她当即不动声色往顾瞻面前一挡,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两张五十的银票,同那账单一起豪气往柜台一拍,话却是对顾瞻说的:“你忘啦,银票都塞我荷包里了!” 她本就是想要挡住顾瞻的动作,但是这样往他面前一站,两人离的太近,在旁人看开就隐约有一种是顾瞻将她护在怀里的错觉。 只是,祁欢背对着他,倒是毫无所察。 她仍然抓住最后的机会还在套话:“你家的东西这么好,这里离着太学好像不远,应该会有些风流雅士贵公子过来买了送人的吧?” 她拿了柜台上的胭脂水粉一共大小二十六盒,最贵的六两四钱,最便宜的二两,零零总总算下来,一共花了七十四两八钱。 掌柜的很有眼界,直接抹掉零头,收了七十四两。 这样的大客户,这一年也就遇上这么一个了,老板和伙计个个心情好,便是旁边在招待别的客人的一个伙计主动说道:“那倒还真有,就姑娘您……” 他指了指星罗拿在手里的那盒香粉:“那是上上个月吧,就有一位公子拿了一盒那种香粉,那个香粉是那会儿刚上来的新品,价钱也不便宜,要五两呢,加上我们这铺子里平时女客光顾的多,那又是位公子亲自来买的,我记得特别清楚。” 得!就是这个小道消息,这趟出门果然戏没白演,银子也没白花! ------题外话------ 星罗:一嘴狗粮!没成亲就这样……要么你们直接把我杀了祭天吧,感觉这丫鬟没法当了!!! 第075章 一袋散钱,赔你的清白! 祁欢心下稍定,面上还是一副骄纵表情,散漫道:“哦?那是位什么样的公子?比我们家这位公子还好么?” 她这话看似问得随意。 可落在旁人耳中—— 就实在是有些暧昧露骨了。 顾瞻身体蓦然一僵,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烧。 “那姑娘可是说笑了,”那伙计也是乐呵呵的,赶紧奉承,“谁也比不上您身边这位公子的用心和体贴啊,何况二位还如此登对儿。” 鉴于前面祁欢把个“炫富”“炫夫”的刁蛮劲儿渲染到位,这铺子里众人并未多想,只当她就是个好攀比的刺儿头。 尤其掌柜和伙计,更是竭尽所能哄着这位出手大方的大客户。 祁欢却是撇撇嘴,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 伙计察言观色,赶紧又补了两句:“您二位出手阔绰,公子还亲自陪着您来选胭脂,那位公子满打满算却也只拿了一盒。” 祁欢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手里把玩着那盒口脂,仿佛十分介怀,较真又道:“那他长什么样儿啊?” 这个姑娘,真的胜负欲太强,也未免太难缠了! 偏就她身边这位公子—— 那脾气好的没话说,出门在外的,居然就这么由着她闹腾。 掌柜的拿着找零的小额银票和一些碎银过来,又给伙计递眼色。 伙计就又仔细回忆了片刻,继续满足她的好奇心:“大高个儿,穿了一袭青衫,哦,就太学学子们常穿的那种,看不太出家世,长得……倒也很是体面俊美呢!” 他那边忙着给客人拿样品,也不太顾得上,就又随口笑道:“小的嘴拙,您若非要问他长什么样子,我可说不明白,不过他若是下回再来,我指定还能认出来。但他应该也不会再来了,毕竟我家的胭脂水粉真的不算便宜。” 祁家的基因底子好,单从长相上论,祁欢那俩便宜哥哥都算蛮出挑的。 他只提供了这点儿线索,确实不够祁欢做出最后判断的。 但祁欢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刨根问底。 继续深究下去—— 就该暴露真实目的了。 “算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管他是个什么人呢。”她无所谓的哼了一声。 伸手去拿桌上掌柜打包好的那些胭脂,却抓了个空。 东西被顾瞻抢先一步拎在手里。 祁欢眼里,他只是个道具,方才她一直忘情表演,都几乎忘了这个人。 此时骤然回神,不免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顾世子还是先前进门时候的模样。 芝兰玉树的贵公子范儿,不苟言笑,长身而立,却怎么看都会叫人觉得是个耐性极好,好脾气的人。 祁欢做戏做全套,瞅见了他,便又是粲然一笑:“那我们走吧。” “嗯。”顾瞻点点头,却是先站着没动。 祁欢是永不怯场的,便是指尖绕着自己一缕头发,脚步轻快的先行走了出去。 星罗却是犯了难,不知道是该立刻跟上去,还是等顾瞻先走。 好在顾瞻无意给她出难题,手里拎着东西,紧跟祁欢也走出了铺子。 星罗赶忙埋头跟上。 她三人走后,这笔生意才算是真的落定,掌柜的彻底舒了口气,然后—— 这铺子里的整个气氛就变了。 有几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开始酸溜溜的品评起方才那姑娘的轻狂和不识大体,又捶胸顿足的遗憾,与她同来的那位贵公子,瞧着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好,选了那么个货。 总而言之,精辟总结出的中心思想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 祁欢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一群吃饱了撑的的无聊妇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可她对此浑不在意。 从铺子里出来,依旧做招摇过市状,又走了一段…… 等离着那家铺子远些了,方才停下。 彼时,顾世子还拎着一大包胭脂水粉,沉默跟在她身后。 祁欢止步回头,跟他道歉:“抱歉了世子爷,我方才言谈举止都有些唐突,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却难免有污人清白之嫌。您这男子汉大丈夫的……虽是有些难堪,但是还请您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作风依旧是果断直接。 星罗看她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跟人家说这话,当场就想背过身去蹲地上挖洞来钻。 她家主子,这真的都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简直是完全无法直视了! 祁欢已经一改前面游戏人生的姿态,表情诚挚而恳切。 前后两个画风突变—— 却不想,顾瞻丝毫没变。 顾世子还是保持着他一贯谦逊儒雅的作风。 祁欢以为他被人利用,至少也该问个缘由,不想,他却心平气和道:“我不介意。” 那语气,平静淡定的就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这一点,祁欢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虽说他是男子,传出一两件风流韵事之类,对他影响不会太大,何况这还是个匿名演出,可…… 这是在礼教森严的古代! 尤其,他这种家世清白的名门公子,这样的人家教导子弟一定是家风严谨,将规矩看得极重的。 祁欢不禁仔细观察了他一下。 可是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语气都平静无波澜,越是一本正经,就越是看不出任何口是心非的迹象。 两个人,四目相对。 许是因为这位顾世子的目光太真诚了…… 心思不怎么正的祁大小姐反而渐渐生出了几分羞愧之心。 “那个……”她目光微微闪躲,不敢再去和这位温润真诚如白纸一般的顾世子正面对视。 可是,关于胭脂铺子里的事,她也依旧没打算给他透底。 顾瞻其实是期待着她能解释一二的,不过她没说,他却也不介意。 眼见着大晌午的,日头渐烈,他也就主动四下寻了一圈:“你的马车在哪儿?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他们就等在街尾,我自己走过去就行。”祁欢忙道。 她伸手去要被顾瞻拎在手里的那包东西。 二十几盒胭脂水粉包在一起,还是蛮重的。 顾瞻手下迟疑了一下,然后淡淡挑眉,冲祁欢身后的星罗递了个眼色。 星罗仍是忌惮他身份,但反应还是极快的,赶紧走上来两步,双手将那包东西接了去:“还是奴婢来拿吧。” 祁欢手下落了空。 她从小到大受到的家庭教育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也没个一起长大的小竹马什么的,这是第一次被人这般细致的关照到这样微末的细节上。 一时难以适应,祁欢反而越是尴尬了下。 “呵……”她干笑了一声掩饰,手指下意识蜷缩,收了回来。 再抬头时,目光不经意一瞥,就瞧见被顾瞻仓促收在袖子里的那块佩玉的穗子。 又是一阵过意不去。 她飞快定了定神,这会儿是真连假笑都做不到。 于是,略略斟酌,就打开荷包,从里面拎出自己的零钱袋子,递给顾瞻。 顾瞻拧眉不解。 因是她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来的东西,他一时犹豫,便慎重的没好意思去接。 祁欢道:“里面一点铜板和碎银。世子不是和手底下人一起出来用午饭吗?虽说肯定会有大把人都想伺机巴结您,可人情债最是麻烦难以偿还的。何况您身为上封,交际应酬场合上也自有它的处世之道,适当的小恩小惠,也便于打点和底下人关系不是?” 顾瞻这种身份的贵公子,他就算身上一个铜板不带,也不耽误好吃好喝游遍整座京城。 他前面发现自己没带银子时,第一个想到是不能让祁欢丢脸,可事实上一会儿回了包子铺,这也是个难题。 祁欢不说他也明白,虽然十几个人吃一顿包子的钱,他那些同僚下属哪个都掏的出,可是吃人家的嘴短。 他以前混迹军中,也需要处理人情世故,休战时当将帅的请下面士兵将领吃酒,便是收买人心,调和上下级关系的最直观手段。 其实—— 他本来的打算是先送走了祁欢,然后他回贡院找苏秦年借钱出来结账的。 现在祁欢主动递了零碎银子过来,还半真半假“教给”他一些道理。 可是—— 方才在胭脂铺,就是祁欢自己掏银子买的东西,现在让他一个大男人还反过来拿她的银子…… 顾世子心里有个坎儿。 他眉峰微蹙,仍是面有疑难:“你银子给了我,那你呢?” “我这就回家了。”祁欢道,又甩了甩拎在手里的小小零钱包,“这里面就放了些散碎银子和铜板,我嫌将它们直接扔在荷包里,翻找起来不方便,我荷包里还有银票。” 顾瞻听她这般解释,又趁机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抿抿唇,伸手拿了她那个小钱包。 那布包小小一个,只她的巴掌大小。 做的也很简单,就是用单色的绸布缝了个圆兜形的小布袋,上面连个图样都没绣。 袋口那里用同色布料做了根抽绳,绳子两端往手里一拎,袋口就直接拉紧封死了。 东西虽然小巧精致,但是放在她身上,却是简陋至极了。 顾瞻将那东西握在掌心,才又看向祁欢道:“那……这个算你借给我的。” 祁欢于是就又不拘小节的笑了。 她心情一放松,就容易嘴上没把门的,大大方方的摆摆手:“算啦。方才世子帮了我的忙,而我却连累你名声受损,这个就当补偿吧。” 星罗当场就有点慌了,抱紧怀里胭脂水粉,又去偷窥顾世子的脸色—— 她家小姐可真什么话都敢说,她那荷包里也就三五两碎银,堂堂平国公世子的名声清白,还不抵一盒好胭脂值钱? 但好在,顾世子脾气好,他似乎并不算这笔账。 他只是握着手里钱袋子默了片刻,便是点头:“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祁欢喜欢心胸开阔,能开得起玩笑的人,所以就故意忽视掉这其中的不合时宜,领着星罗绕开他先走了。 星罗紧张兮兮的,步子都比平时有点小。 祁欢走得快,她就几乎是小跑着跟,又时不时三心两意的回头再看看身后那位顾世子有没有什么后续反应。 等走出一段,觉得顾瞻该是听不见了,她方才心有余悸的小声抱怨:“大小姐,您今天可真过分了,虽……虽说顾世子脾气好,没跟您计较,可这要是被胭脂铺里的人传出闲话来可怎么好?” “他们又不认识我是谁,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来光顾他家。”祁欢却是不以为然。 这是古代,又没个随拍随发的社交软件,传谣全靠一张嘴和两条腿,京城这么大,她又不是经常出门晃悠,各回各家之后关起门来,谁认识谁啊。 “那您也不能弄出这种误会啊!”星罗急得直上火,却又没法给她说教,最后瞧着实在说不通她,又抱着怀里一堆东西怨念了,“还有这堆东西您打算怎么办?胭脂水粉您平时又不怎么用,这些得用到猴年马月去。” 虽然夫人手里不缺银子,可大小姐却是货真价实的败家! 回回有点什么事,就拿银子疯狂出来砸…… 祁欢倒不觉得为难,抬手捏捏她脸颊:“那就拿回去分了呗。云兮,木香木蓝她们,分不完的话就给母亲院里也拿去点儿,桂云桂月她们的脸不是脸啊?” 杨氏御下有方,她和杨氏院里的丫鬟其实都不需要再额外笼络。 不过,这也就是一顺手的事儿,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个不爱美呢? 她不能只教顾世子怎么做个好上封,当老板的偶尔给员工发点福利也是处世之道。 星罗却依旧难以释怀,这几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涂她脸上她也肉疼。 她主仆两个,说这话儿,一路走远。 星罗以为顾瞻听不见自己主仆交谈,事实上她还是低估了习武之人的耳力,顾瞻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差不多。 一直到她们主仆走到街尾,叫来在路边茶寮喝茶等候的车夫和护卫,上了马车离开,顾瞻这才重新低头看向手里那个零钱袋子。 那袋子其实做的还是挺精巧的,针脚细密工整,有模有样。 只是—— 也不难看出,那不是绣娘或者针线房下人的手艺。 想到一种可能,顾瞻难得的直接勾唇轻笑了一声。 然后,他将那钱袋子拎在小指上,招摇过市,大步走回了包子铺。 ------题外话------ 顾世子:第一次陪媳妇逛街,居然是反向被包养……这就尴尬了不是-_-|| 白小四、大延陵,宋某某,殷某某,某某越以及某樾:tui!你个不要脸吃软饭的! 第076章 可恨的顾世子!(二更) 回去的路上,星罗还一直陷在自家小姐折腾顾世子的怨念里。 虽然那位顾世子看上去脾气特别的好,并未有所介怀,可他身份毕竟在那摆着,要真折腾出点儿闲话或者麻烦来,惊动了皇后娘娘,怕是得招来灭顶之灾。 星罗来来回回这些话,一直在给祁欢说教。 祁欢何尝不知道这位世子爷的后台不能惹?可是几次三番紧要关头都给遇上了…… 又便宜不占,王八蛋! 何况,那位又是上赶着帮忙的。 她知道拿这些“歪理邪说”给星罗说不通,一边倒了杯水塞给她润嗓子,一边开启大忽悠模式:“是哈,按理说我跟他也不熟,前后就见过那么两次面,他就算脾气再好,也不该听之任之,随着我这么折腾他。诶?他该别是对我一见倾心了吧?” “噗……”星罗一口水差点呛死。 为了不想喷祁欢,仓促之下就喷了自己一身。 星罗连忙抽了帕子,手忙脚乱擦弄湿的车厢毡毯,一面惊魂未定,苦着脸赶紧劝自家小姐:“您跟秦家二公子还有婚约呢,自从叶家闹出事之后,现在估摸着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顾世子肯定也知道。” 她倒不是觉得自家小姐有哪里不好,只是大家族婚嫁,都讲究门当户对的。 毫不客气的说—— 那位平国公府的顾世子,现在可以算是全京城除了几位皇子之外,炙手可热的第一贵公子,连那些王府和公主府的郡王都未必有他的风光。 自家这个门第,比他就先差了一大截。 尤其—— 自家小姐身上还有过一次婚约了。 顾世子要议亲,首先要过陛下和皇后娘娘那一关,为了皇家的颜面,那二位也不可能给他指个退过一次婚的女子。 这事儿,连自己一个小丫鬟都看得清,那位顾世子会眼瞅着是个不可能有转折的火坑还故意往里跳? 祁欢瞧她这样,反而笑得更是没心没肺:“我那婚约迟早是要退的,而且……万一人家不在乎呢?” “小姐……”星罗愁的直接想哭了。 她是真担心她家小姐少女春心萌动,会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到时候是要吃亏受伤的。 于是,劝起来就更是苦口婆心:“平国公府,位列四公之首,历来都以家风严谨方正著称,尤其近年来随着顾世子的嫡姐被册立为后,更是水涨船高。他家都养出了能入宫为后的姑娘了,足见礼仪规矩也都是极重的,否则皇后娘娘不会年纪轻轻就可完全震慑住后宫,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叫朝臣们都寻不出她的错处来。顾世子生于这样的人家……纵是他对小姐……” 有些话,其实哪怕是私底下,也是说都不该说的,毕竟事关自家主子的闺誉名声。 但是现在可恨—— 那位顾世子,明知道自己哪儿哪儿都好,出门在外还不避讳着点儿,这样招蜂引蝶的做老好人,哪个姑娘不心动? 这可真真是祸害人! 星罗终是不能看自家小姐跳下火坑而不管的,所以拼着逾矩,还是努力试图将她往回拉:“奴婢瞧着他就是家教好,涵养好,又乐善好施……毕竟……毕竟和小姐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怕您下不来台,这才顺手帮了一把的。” 她算是绞尽脑汁的想到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词儿来劝:“今儿个他对您十分善意,没准儿平时对其他姑娘也都这样呢?” 一边说,一边目光炽热又急切的盯着祁欢的脸,想看她迷途知返。 祁欢可是喜欢她这个人间清醒的劲儿! 这世道,皇权压人,高官压人,也就会导致很多人被纸醉金迷迷了眼,看见高枝就想攀。 就譬如是祁文姮母女…… 就算她们母女俩不清醒,身边但凡有个懂事儿点的心腹帮着泼泼冷水劝着些,也不至于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所以,祁欢并不觉得星罗多嘴,反而觉得她这样特别可爱。 见着对方恨铁不成钢的就恨不能打她一顿了,她也就不再逗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他要是对哪个小姑娘都这样,我可得躲得他远远地。这要是谁倒霉嫁给他,那将来家里还不得弄一群姐姐妹妹的妻妾在一起打擂台啊。” 星罗见她知难而退,总算松一口气。 却是—— 没敢接茬。 而且,听祁欢这么随意点评那位顾世子,她其实莫名的,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平心而论,那位顾世子人真的是极好的,家世好,样貌好,性格也好。 只可惜…… 自家是注定高攀不上了。 祁欢退了,星罗这会儿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儿,想来又不禁替自家小姐感到遗憾。 可是受门第所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所以,她压根就没敢再提醒祁欢—— 平国公府的旁支不论,但是他家承袭爵位这一支,往上数四代,从开国那位到顾世子的父亲,家里都是只有一位正妻,除非是正妻过世娶续弦,否则四代国公爷,哪位也没纳妾。 却不知道是仅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品性好,不重男女之事,还是平国公府就有这样的家训。 然则这事儿不想还好,想到这就更替自家小姐惋惜了。 明明自家这门第也算清白,小姐人好,相貌出挑,性格也好,可怎么就还是配不上呢! 也就是这么一打岔,后半程上祁欢的耳根子彻底清净,只是她倒也没想到—— 从始至终她自己就是句玩笑,却当真把星罗整抑郁了。 马车回到侯府,已经是下半晌。 老井刚驾车拐进巷子里,祁欢突然想到之前因为她出门没带祁元辰,那孩子就跑到大门口等她的前车之鉴。 唯恐他又心血来潮想不开,就忙是撩开窗帘探头先朝大门口看去。 好在祁元辰这次没闹别扭,不知道是被刘妈妈看住了,还是因为杨氏病了他没心思。 祁欢还不及细想,这一看,却见一妇人状似不安的在自家府外徘徊。 听见这边马车拐进巷子的响动,她明显是慌了,手足无措的原地踟蹰片刻,便仓促转身朝另一边疾走。 这个情况,明显有问题! 祁欢当机立断,冲外面跟车的侍卫道:“追上那边那个人,问她有什么事。” “是。”侍卫应诺一声,当即打马去追。 虽是隔半条巷子的距离,但是一个小妇人,脚程能快到哪儿去? 那护卫很快将她堵住。 但那妇人该是有所抵触,因为她既是女子,又是府里人,护卫也不好贸然动手去拉扯,故而就只挡住她去路,两人僵持下了。 老井也很懂变通,问祁欢:“要直接把马车驾过去吗?” “不用。”祁欢道,“你还是在大门口停了就行。” 老井依言将马车听到府门前。 星罗要去收拾堆在桌上的胭脂水粉,祁欢拦了一下没让,直接领着她下了车,然后吩咐老井:“你们先将马车赶紧去,在院里等我片刻,我东西还在车上。” 老井和另外几个护卫叫开了侧门,将车马先往门里赶。 祁欢则是领着星罗径直去到那妇人面前。 那女子应该年岁不是很大,也就十八九的模样。 身段儿高挑细长,丹凤眼,高鼻梁,长的颇有几分姿色,神情却是闪躲瑟缩。 祁欢目光扫过她身上穿着,和梳着的妇人发髻。 那护卫首先禀道:“大小姐,这妇人瞧着鬼祟,问她话她也什么都不说。” 祁欢注意到,在护卫唤她“大小姐”时,一直低头避人的妇人突然看了她一眼,但又很快再度躲开了视线。 她有所猜测,面上却未显露,只问那妇人:“你刚刚在我家门前转悠作甚?是想来寻什么人吗?” “没……没有!”妇人矢口否认,“我……只是路过。” 但就因为否认的太急,反而叫人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而她后面的声音,更是因为底气不足,细若蚊蝇。 祁欢于是又往她面前走了两步,露出和气的笑容:“这个巷子里就我们一家,你一直在门前转悠,怎么可能只是路过?” 她这样子,毕竟只是看上去还有些青涩的小姑娘,并且说话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根本造不成压迫感。 侍卫挡着又不让走,那妇人与她对视一眼,这才断断续续开了口:“我……我夫君与你们府上两位公子是同窗,本来约定好了昨夜一起去应考,结果贡院门前等了半宿,却只见你家二公子,不见大公子前来。他……我夫君嘱咐,叫我过来问一问,不知……不知大公子因何缺考。” 她话说的断断续续,显然现编现凑的。 并且—— 她说她那“夫君”与祁家两位公子相熟,那既然都看见祁元铭后来去了贡院,想知道祁元旭为什么没去,直接当面问他不就得了? 由于这谎话说的是在漏洞百出,星罗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眉头直皱。 她心里也隐隐明白—— 大小姐之前戏言大公子和二公子没准哪位有买了香粉送相好的,而这位,八成就是那个“相好”了。 而且—— 还是大公子的! 只是她明白,既然人都送上门了,那直接拉进府里去,和大公子当面对质不就行了? 祁欢却还很有耐性,笑得越发和气:“哦,我大哥确实没去贡院应考。” 妇人似是一惊,张了张嘴,又后知后觉,不想表现的太急切,便又缓了缓表情,僵硬道:“那不知……大公子因何未去应考?” 祁欢有问必答:“他昨夜突发疾病,病倒了。” 妇人的面色明显一白。 这一次,连控制情绪都顾不得,连忙道:“那他病得很重?” 话已出口,才发现不妥,但是已经收不回来,她神情越发显得紧张和尴尬,低头不住的揪的衣角。 祁欢若仿若单纯到完全没发现她的刻意,随后还出言安抚:“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吃坏了肚子,家里长辈们不放心,就说反正他也还年轻,养护身体要紧,等着再考下一届也成。” 话落,妇人面上表情也明显跟着一松。 按理说,话到这个份上,她就该赶紧走了,却不知为何,她仍然是踟蹰在原地。 祁欢于是又道:“那你要进去探他的病吗?我可以带你进去。” 妇人连忙抬眸看了她一眼,但随后却是面色僵硬的摇头:“不。不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而且……我又不认识他,是……是我家夫君嘱咐。” 这时候,她也仿佛是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给祁欢施了一礼:“打扰大小姐了,我先走了。” 这回,祁欢没叫护卫拦她。 夫人仓惶转身,朝着巷子外面疾走。 祁欢目不转睛望着她的背影,却是笑着对那护卫道:“误会一场,你也忙去吧。” 她用的护卫,虽然都是杨氏比较信得过的,但是太私密的事,她依旧不会轻易让这些人碰触到核心。 那护卫很很是规矩,应诺便先行回去牵马进了府门。 祁欢依旧在看那妇人背影。 她问星罗:“你刚刚闻见她身上香粉的味道了吗?杏香味道特别明显。” 杏香做主料,又调了别的辅香进去,正是星罗这会儿揣在袖子里的那盒香粉的味道。 星罗一直在注意祁欢的言辞举动,倒是忘了去闻那妇人身上香味,祁欢一提,她仔细回想了下,心下却不太拿得准,立刻掏出袖中那盒香:“是这个吗?” 祁欢却是一把夺过香粉,眼见那妇人已经拐出了巷子,她便收回视线给星罗使了个眼色:“你去,跟着她,别叫她发现了,看她住在哪儿。” 星罗突然明白她方才为何没有直接点破这妇人身份了,要是贸贸然拽进去,她和大公子双方面都矢口否认彼此关系,又有老夫人维护,这事儿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可是如果掌握了她的落脚点,周围邻里也可拉出来作证据,这样才能做到人赃并获。 “奴婢明白。”星罗立刻打起十分精神,拎起裙角就跑了出去。 这边祁欢自己独自转身进了府门,去马车上拎了那一大包胭脂回安雪堂看杨氏。 ------题外话------ 星罗:顾世子太可恨了,明知道自己哪儿哪儿都好,还出来招蜂引蝶带偏我家小姐! 顾世子:所以……过分优秀是我的错咯→_→ 第077章 苦肉计 祁欢进得府门,就只当那小妇人所言皆是属实,半点动静也没闹。 她只随口问了门房当值的婆子一句:“我不在家这两个时辰,可是有谁来咱们府上寻过什么人?” 那婆子一脸疑惑道:“不曾。” 祁欢没再多说,上马车将那包胭脂水粉取回,打发老井把车马赶回车马房去。 她拎了东西要往内院走。 那婆子却在敞着大门张望,这时便又赶紧绕过影壁追上来问:“大小姐,星罗姑娘不是随您一道儿出府了吗?她没一块儿回?” 祁欢道:“我临时想起来又个东西忘了买,就叫她折回去买了,她晚些时候会回来,你记得给她留个门。” 那婆子便没有再多问,答应着回去关了大门。 这边祁欢拎着东西,没从大花园里走,特意穿过内宅进的栖霞园。 杨氏那里病着,她不放心,就没回春雨斋。 结果刚进安雪堂院里,一抬头却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余姨娘母女。 祁欢一夜没睡,脑子却是反应比平时慢些,当时便是微微一怔,只以为这俩母女是听说杨氏病了,假借探病为名前来看热闹的。 她心中不悦,当即皱了眉头,问守在廊下做活儿的两个大丫头:“她们在这杵着做什么?没的给母亲添堵!” 杨氏病着,不愿意房间里有人,两个丫头却也不敢走远,所以就坐在门廊下的阴凉处做针线。 本来正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专心研究刺绣的花样,祁欢又是一个人,脚步轻,都没发现她已进了院子。 “大小姐回来了。”两人连忙起身。 见她手里拎着东西,桂云连忙迎上来帮着拿了。 说话间,祁云歌听见祁欢的声音,立刻就回头,含怨带恨的瞪了一眼。 祁欢这才注意到,应该是日头晒的久了,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又因为比较娇气,可能是受了累,面色都显得很是疲惫憔悴了。 祁欢这才猛地想起昨夜前院杨氏说过的话。 桂云也帮着解释:“夫人昨夜不是撂下话来,叫余姨娘和四小姐以后每日过来站规矩么?结果今儿个夫人身子不适,睡了一上午,没顾上这茬儿,姨娘和四小姐……大约也是忘了。夫人便遣了金妈妈去将她二位唤来,说是今日在多罚一个时辰。” 因是在自家院里,桂云说话也没逼着余姨娘母女。 说话间,瞧了瞧天色,又道:“这会儿还早,起码还得一个半时辰。” 祁欢从那母女俩身边走过,不免又瞧了余姨娘一眼,却见她也是面色微微发红,额上出了点儿汗,一副咬牙强撑的样子,脸色十分难看。 这母女俩,一看就是不服的。 祁欢便觉得她们也说只是欠收拾。 既然委身给人做了妾室,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和自觉,是肯定要被正妻收拾的。 以前是杨氏懒得跟余氏计较,只要她们不直接惹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就随便他们怎么样了,结果这母女倒好,真以为这个家里可以没上没下没规矩了? 杨氏昨夜当众说的明明白白,叫她们今日起过来站规矩,她们居然还当成耳旁风,睡一觉起来就以为自己已经避过去了,拿着主母说话当当屁! 这纯粹就是找死! 桂月没说金妈妈是如何兵贵神速,冲夏月轩叫这母女俩压根没机会去求余氏庇护就把人捉来了。 但她们这群人的德性祁欢心里有数,猜也能猜个差不多。 她只一边走,一边问桂云:“母亲这会儿醒着吗?” 桂云道:“晌午那会儿醒了,喝了药,问了下大小姐行踪……” 顿了一下,这才刻意压低了点儿声音,给祁欢提醒儿:“这会儿该是没睡呢。” 这个时候,祁欢独自出门去了,想来杨氏也是放心不下。 祁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推门进去。 屋子里依旧残留了一些药味没散。 中药吃在嘴里多是苦得难受,可是草药自有那么一股子药香,祁欢对这个味道倒是不讨厌。 杨氏靠在床榻的软枕上,原是闭目养神,该是听见院子里祁欢的声音,就已经睁开了眼,只是还是恹恹的,一脸病容,很没精神。 祁欢往屋里扫视一眼:“小不点没在?” 这话,原是问的杨氏。 但桂云很有眼力劲儿,瞧着杨氏病成这样,该也不想说话,就连忙答道:“刚过午那会儿睡醒是过来呆了一会儿,但夫人怕过了病气给他,就叫刘妈妈几个领着小少爷去您那了。” 杨氏这院子里也不是没地方给祁元辰玩,只她在罚妾室和庶女站规矩,想来…… 这样的事,她是并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一直看着。 说话间,桂月已经从小厨房端了茶水进来,又问:“大小姐要午饭吗?” 祁欢倒是不饿。 她走到杨氏身边,在她床沿上坐下,温声问她:“母亲午间用饭了吗?” “夫人今儿个一直没什么精神,午间只吃了小半碗汤水。”答话的依旧是桂云。 杨氏怕她担心,虽然没力气,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不妨事,我缓一缓就好。” 祁欢于是转头对桂月道:“去问问陈大夫,母亲现下合适吃什么,然后让小厨房做了送进来。” 杨氏着实没什么胃口,刚想说不用折腾了,祁欢又道:“我在外面午饭吃的不可口,也没吃多少,一会儿和母亲一块儿再吃点儿。” 杨氏闻言,便没做声。 桂月放下茶盏,拿了空托盘出去。 桂云也将手里那包东西往桌上放。 祁欢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冲她抬了抬下巴:“那个里面是胭脂水粉,除了有一罐我开了的胭脂你捡出来,剩下的你先和桂月拿去给这院里的丫头们挑,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云兮他们。” 桂云雀跃一声:“奴婢替姐妹们先谢过大小姐赏。” 祁欢笑着挥挥手。 桂云便眉开眼笑的抱着那包东西出去了。 杨氏一直盯着她出门,待到房门被被从外面合上,她才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祁欢。 实在是病得没力气,便是话都没说。 祁欢明白她的意思,从袖袋中摸出那盒杏香:“我去了彩蝶轩一趟,寻了这盒香粉回来。” 杨氏嗅到那个味道,立刻也便心里有数。 若不是她就这样病下了,是断然用不着女儿这样辛苦奔波这样的家务事。 她面上略浮现出一丝无奈,有气无力道:“其实你倒也不必如此费心去查,做凡事都必有动机,即使没有真凭实据,这事儿的由头也必是出在咱们府内的。” 她管家这些年,心里明镜儿似的。 之前没说,只想含混过去,是因为没拿到真凭实据在手。 再者—— 也是对这个长宁侯府冷了心,也不愿意费心费力,甚至吃力不讨好的给这些人寻什么真相,找什么清白。 “母亲您早就心里有数了?”祁欢看她这样的神情态度,也并不奇怪。 但她语气闲散平和,杨氏倒是有了几分兴致,反而含笑看向她,不答反问:“那你倒是先说说你都查出些什么来了。” 祁欢不会为了这种事和她斗心眼,便是直言:“及母亲说得对,凡事必有动机,有人既然冒险在这宅子里动了手,却又下的不是致命剧毒的黑手,那便说明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奔着要谁的命去的。可是事情发生在春闱这个节骨眼上,针对的又是家里三个将要入闱的应试士子,目的便十分明确……那便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或者他们之中某一个,某两个去考试。” 杨氏并不言语,只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祁欢道:“这个并不难猜,连余氏她们都第一时间想到了,并且立刻将矛头直指表哥,可是我们都心里有数,这事绝对不可能与表哥有关。然后咱们再来说家里的另外几伙人,首先,在祖父的立场上,他必是希望两个孙儿都能顺利参加科考的,多去一个,对整个家族而言,乘算便大一分,所以,不管他更喜欢谁,或者更不喜欢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使这种手段。” 杨氏脸上,渐渐带了几分笑容,是个鼓励的意思。 祁欢又道:“那剩下的,就是二房一伙,与余氏那一伙了。余氏那边很明显,是希望大哥哥一鸣惊人,以此增加他成为父亲继承人的筹码,所以,如果是他们下毒想绊住二哥哥,这是有明显动机的。再至于二房……他们虽然一直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可早上那会儿咱们就说了,因为祖父偏爱的态度,二房的人也未必就是没有野心的。” 杨氏此时才终于接茬:“可是据我所知,二房铭哥儿的天赋才华极是不俗,旭哥儿却是远不及他的。” 祁欢虽然没和这俩便宜哥哥有多少接触,但是本着知己知彼的处事原则,她多少也了解过这俩人。 她说:“所以,母亲的推论是,因为大哥哥自知高中无望,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导演了一出苦肉计?只要他们都无缘此次春闱,那起码三年之内都分不出个高低胜负来,以此来耗着二房?” 至于为什么没怀疑余氏和余姨娘母女也参与在内…… 那几个是真没这个脑子,城府,甚至以身做饵的魄力和狠心。 杨氏默认。 她眼神冷了冷,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云儿跟他们都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即使高中,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想来这次就是阴错阳差,叫他承受了无妄之灾了。” 好在是杨青云运气好,昨晚就刚好没喝那一盅汤。 杨氏心里早有想法,可是因为杨青云已经摘出去了—— 她为什么做这个恶人,去得罪余氏或者二房其中的一方,进而替另一方打压对手?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是她刚嫁过来那会儿,年少无知时候才会一腔热血切做的事。 祁欢其实能够理解杨氏此刻的心态—— 她对这个祁家心灰意冷,如今只想明哲保身,旁人的争端,她已然是能避就避了。 祁欢沉默了一阵,却还是再次打破沉默:“那二哥哥那边呢?” 杨氏这便显得意兴阑珊。 她也没必要继续在女儿面前装糊涂:“要么就确实是他运气好,刚好逃过一劫,险险的的过了关,要么……” 杨氏的话,只到这里,随后眸色晦暗的冷笑了一声。 “要么就是他其实已然有所察觉,却将计就计。”祁欢接过她的话茬,“虽然付出了一点代价,但如若能借此将事情彻底闹大,这样毁整个家族前程的事,祖父绝不会容忍。何况,因为表哥被牵连在内,依着母亲您护短的脾气,也极有可能揪住不放。这样一来,他们二房就可借刀杀人。祁元旭重则直接被划出族谱,驱逐出府,轻则……也要被祖父彻底的厌弃。咱们辰哥儿还小,这样一来,二房在方方面面就都可死死碾压我们大房。” 更何况,还有送到杨青云那里的一碗参汤。 如若真被祁元辰给吃了…… 这件事,并非简单的只是一起堂兄弟之间谁要毁谁前途的斗殴事件,若是往最坏处想,它背后阴谋甚至阴暗血腥到叫祁欢胆寒发抖。 杨氏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这些事,她也都有猜测,只是不想入局给人当枪使,所以也没打算深究。 祁欢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将放在手边的那盒香粉捡起来:“这盒香粉的来处我查到了,并且用这个香粉的女人,不知是凑巧还是人为,总之也被我撞见了,这会儿我叫星罗跟着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她落脚的地方。” 杨氏如何不明白这后背的牵扯? 她倒是没想到祁欢真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线索,登时也顾不上病痛,挣扎坐了起来。 约莫是心中过于紧张,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话来。 祁欢如实告知:“该是大哥哥在外金屋藏娇,这次事件的起因八成也在他那。” “那……”杨氏当下却迟疑了一瞬,但她没有喝止祁欢,而是斟酌询问了女儿意见,“你想揭破他?” 拉下祁元旭,收益最大的绝对是二房。 子不教父之过,祁元旭金屋藏娇是小,他毁兄弟前程,这才是祁正钰绝不能忍的,届时迁怒,他便只会更加偏袒二房。 祁文景,以及整个大房的人,在他眼里就只会变得更加不堪。 这是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也难怪杨氏之前只想不了了之,含糊了过去。 而她,现在,依旧不想追究。 只是,看女儿如此积极追查此事,她又不想一意孤行,完全不顾女儿的意愿,强迫她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杨氏心中颇为纠结,目不转睛看着女儿。 祁欢却是始终平静。 她笑了笑:“女儿不想委曲求全,但也不想往自己眼里揉沙子。祁元旭固然自作自受,罪责难逃,可我仍介怀二房在这一局当中真实的立场和态度。若二哥哥真的只是一时不察,进而遭了无妄之灾,那么便是我们大房清理门户,给他做了主,事后我们被祖父厌弃,我也无所谓。就怕是他二房也在将计就计,算计着我们。那样的话,咱们母女可不都得呕死了?” 暴露再明面上的敌人,固然该杀,但却不是最可怕的。 藏在暗处的,才是! 祁欢自诩不算是个蠢货,所以相比于被自不量力的蠢货连累,她更不想自己稀里糊涂的做冤大头。 杨氏此刻也紧紧的皱了眉头。 母女两个相顾无言。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那边过来问要不要摆饭,祁欢才道:“这事儿我们先不声张,后面看看再说。” 她叫厨娘摆了饭,直接用一张小桌子摆在杨氏床上。 杨氏原是没什么胃口,但是又不想让女儿担心,便也勉强吃了一些。 事后桂云刚将桌子端走,星罗就满头大汗的闯进来。 第078章 泼醒(二更) 祁欢正好站在桌旁,给杨氏倒水漱口。 见状,就先倒了一杯递给她:“你急什么?跑成这样。” 星罗顾不上说话,先将抓在手里的一张纸塞给她,然后才端起杯子,牛饮而尽。 “这是那小妇人住处。”她气喘吁吁。 原是想进一步解释,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杨氏屋里,眸光微微一闪,就没继续说下去。 祁欢手里拿着那张纸,突然也明白过来这事儿怕是有什么曲折—— 若是星罗顺理成章追到了对方行踪和落脚点,那直接回来口述告诉她是在什么的地方就行,何必还要先写在纸上带回来。 瞧出了星罗的难言之隐,祁欢便也没将纸张拆开来看,而是顺手塞进了荷包里。 她继续倒了杯水,端去给杨氏,一边吩咐星罗:“你去桂云那,看她们若选好了,就把剩下的胭脂水粉拿回来。” 星罗应诺而去。 杨氏漱了口。 因着她才刚用了饭,祁欢怕她不好消化,就没让她趟,仍是往她腰后垫了几个软枕,给她调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杨氏看着女儿认真忙碌中的侧脸,眼中浮现点点笑意。 以前的女儿,脆弱的让她时时刻刻揪心,虽然从没嫌弃过,可是为了看护好女儿,劳心劳力又提心吊胆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如今祁欢自己支棱起来了,甚至反过来照顾她。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滋味儿,就连祁家那些各怀鬼胎的妖魔鬼怪似乎也没那么闹心了。 “旭哥儿那事儿,你尽量还是不要管了。”斟酌再三,杨氏还是忍不住劝她。 知道女儿有些较真了,她原是还想再劝…… 却不想,祁欢竟然立刻应了她:“好,我们暂时就先管好我们自己,最起码再表哥他们回来之前,这事儿我是不会提的。不过母亲您也答应我,这阵子您也不好再操心府里这些琐事,难得闲下来,便索性好生养养身子。” 暂时不声张,那便是找到时机了还是要管? 杨氏心中无奈,却有知道,如今的女儿也很有主见,她若真想做什么,除非自己强硬制止,否则怕也不好劝。 可是—— 她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就以死相逼吧? 所以,既然暂时还有余地,她便也忍下了,没再提;“好,我都听你的。” 祁欢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都听我的就好。我昨晚跟胡大夫说好了,等您先缓一缓,改天咱们找个日子,我陪母亲过去找她,让她给您好好看看。” 杨氏本能的抗拒,拧眉道:“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休息几日,养养就好,而且咱们家里就有大夫……” “所以我才没说把胡大夫再请家里来。”祁欢打断她的话,“咱们自己过去。” 杨氏的反应向来不满,立刻有所顿悟,表情立刻严肃下来:“你这是怀疑陈大夫?可是昨夜之事还有什么隐情你没跟我说?” 兀自想了想,她还是下意识否决:“不可能的,陈大夫在咱们十几年,我待他不薄,而且他的亲人家眷我也都拿捏在手里,他不会的。若他真是生了二心出来,这些年他给我开的药方无数,要害我,早便得手了。” 祁欢牵动嘴角,依旧笑得风轻云淡。 她说:“杀人放火这种事,又哪是人人都做得的?我不是怀疑陈大夫会害您,只是母亲,他在咱们府上待的时日太久,久到知道咱们家许多隐蔽之事,甚至将阖府上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拿捏的极是准确了。您说他不会害您,我相信,可他却不见得会全心全意的帮衬咱们了,更多时候,他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陈大夫真是死心塌地站在杨氏这边,那么—— 胡大夫提醒她的那些话,陈大夫就自当私底下告知杨氏的。 可是,对方没有。 说白了,陈大夫就是在祁家待得太久,已经将祁家生物链的串联规则研究透彻了。 安逸日子过得久了,便也开始玩起了制衡之术。 反正他的主业就只是看病,知道杨氏在这府里并不能只手遮天,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明哲保身的和稀泥,得过且过。 祁欢不能说他选择自保的方式有错,可这人既然不能称作心腹了,那杨氏这病…… 自然也不能继续毫无芥蒂的只托付在他手里。 杨氏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 祁欢道:“昨日那参汤里的药下得极重,若是辰哥儿误食会有什么后果?他是医者,对这样的事,应该最是敏感,可事后他却什么也没跟母亲说。他应该是觉得胡大夫作为一个外人,更会选择明哲保身,不会主动掺合到咱们这样人家的内斗里来。母亲,若这陈大夫只是外面医馆里的一个普通大夫,他这般行事,没有任何错处,但是……您不能再将他当做心腹了。” 杨氏这一天一夜,也是脑子持续有点乱。 她甚至有点乱了方寸,目光游移不定的一时找不到落点。 祁欢握了握她的手:“您的病,咱们还是再去找胡大夫看一看,就算只是女儿的小人之心,您也就当是换我一个安心,好不好?” 杨氏这身体是多年沉疴,她自己都没想着还能起死回生,再有什么起色了。 这些年,也没想着要寻医问药,多看几个大夫,因为她也有所忌惮,不想叫人知道她身体的确切情况。 而她一开始抵触去寻胡大夫看病,也是因为这个。 祁欢握着她的手,神色认真且执着。 杨氏看着女儿年轻充满活力脸,突然头一次,生出了巨大的对生之向往。 她点了点头:“好。” 祁欢于是就勾唇笑了:“那我去安排,这几天咱们就去。” 她安抚好杨氏,这才起身出来。 彼时,星罗已经等在门外的廊下了。 余姨娘母女,依旧面有怨色的看着。 祁欢心里明白,杨氏这么罚他们,其实也不乏有因为祁元旭的所作所为而迁怒的。 她不想给二房当枪使,所以不便去针对处置祁元旭,偏余姨娘母女还不知死活的想把屎盆子往杨青云头上扣,她便索性重罚她们母女,好歹也能相对的出口气。 祁欢与杨氏立场一致,面无表情的看了二人一眼,就径直带了星罗往院外走。 却不想,本就站得来回直换脚挪重心的祁云歌,突然白眼一翻,朝着她身上栽倒了下来。 祁欢想都没想,直接快走两步,往旁边避开。 连衣角都没叫她沾上一点。 祁云歌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夏月轩跟过来的两个奴婢惊慌失措,尖叫着跑过来:“四小姐……四小姐晕倒了,快扶回去请大夫。” 余姨娘也连忙跪下来,一边伸手去搀扶女儿,一边立刻哭上了:“我的云姐儿,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啊?” 她身边那娘子,则的趁乱居然就想往外跑。 毫无疑问,这是要去搬救兵的。 祁欢眸光一冷,寒声道:“把她按下!” 星罗当即抢上去一步,抬脚先将她绊倒。 反应稍微慢些的两个婆子从闻讯从耳房里跑出来,也不管前因后果,只听见大小姐一声令下,立刻上前将那娘子给拿住了。 余姨娘瞧见这个阵仗,顿时恐慌起来,看向祁欢惊悚道:“你想做什么?” 她身边那娘子见状,则是直接高声嚎叫起来:“救命……要杀……” 话音未落,这时在侧院做事的金妈妈已经闻讯赶来,抬手就一巴掌将她声音打回去:“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夫人且在病中,你这是居心叵测。” 她下手极重,那娘子被打了一嘴的血水,一时险些呛着,立刻再顾不上呼喊。 祁欢冷冷瞥过去一眼:“把她绑了,交给前院管事,安排她去做杂活,先观察几日,若是还敢胡言乱语,就发卖了出去。” 杨氏生着病,婆子们都很谨慎,一个婆子当即撕下她身上外褂子给堵了嘴。 余姨娘被激起了脾气,扶着膝盖爬起来怒斥:“你们谁敢?这是我娘家给的陪嫁,我的陪嫁,杨……夫人她也无权处置。” 这种陪嫁丫鬟,一般都是身契捏在主子手里的,否则用着会不安心。 祁欢道:“我今天就是当场打死她,你不得乖乖掏出她的身契来掩饰太平?你敢把家丑外扬拿到这府邸外头去说?祖父发起怒来,处置就不止是这区区一个奴婢,甚至你了。” 祁正钰才不会和儿子的一个妾室置气,余姨娘再敢作妖到他面前,他只会直接把账算到余氏头上去。 余姨娘心中明了,脸色顿时一白。 以前祁欢病着,不出来见人,所有人都当这大小姐就是个死人了,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丫头病一好,这个厉害劲儿居然完全不输给杨氏。 余姨娘手抖着捏帕子指着她,却是嘴唇蠕动半晌,一个反驳的字眼也说不出来。 祁欢却也懒得理她,拿脚尖碰了下倒在自己脚边的祁云歌。 祁云歌一动不动。 她目光四下一扫,便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树下,从那里浇花用的水桶里拿水瓢舀了半瓢水过来。 余姨娘还不及阻止,她已经扬手泼在祁云歌脸上。 祁云歌身子颤抖了一下,依旧紧紧闭着眼,不动。 余姨娘那里则是惊呆了,直接眼睛瞪得老大,却忘了说话。 祁欢居高临下看着祁云歌,凉凉道:“你再不起来,我就叫人拿整桶水泼你了。” 祁云歌眼皮颤了颤,仍是咬牙不肯动。 余姨娘再度恼羞成怒,惊呼道:“你疯了不成?这是在做什么?” 祁欢没理她,却是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继续对祁云歌道:“泼醒为止哦!” 祁云歌还记得昨夜挨过的巴掌。 她这大姐姐,最近有点癫狂,发起疯来仿佛不是人。 祁云歌是打从心底里相信她的恐吓的,虽然很丢脸,但还是咬咬牙,爬坐了起来。 她不敢跟祁欢闹,就扑过去抱住余姨娘大腿委屈的哭起来:“娘,女儿真的熬不住了,都是府里的姑娘,凭什么我要在这站规矩?” 余姨娘何尝不恼火? 祁长歌也是个庶出的,她那姨娘路氏也是妾室,甚至身份完全没法跟自己比,杨氏也没叫那娘儿俩一起站规矩。 这分明就是羞辱自己母女二人的。 她心中有苦难言。 却是祁欢又再冷冷质问:“你方才叫小余氏什么?” 祁云歌的哭声戛然而止,抱着余姨娘更紧了些,只敢扭头过来偷偷看她。 祁欢也不指望她自行悔悟,索性说给她听:“你还敢问为什么你要站规矩?还不是因为你没规矩?小余氏既然给父亲做了妾室,那她就是府里的半个奴婢,你该叫她姨娘,她可不是你娘。” 她说的这些,余姨娘母女都知道,只是她们恃宠而骄惯了,所以才口没遮拦,从没忌讳过这个。 母女两个脸色铁青。 祁云歌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余姨娘气不过,愤愤道:“纵然我是府里半个奴婢,可云姐儿却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你糟践我也便算了,她到底是你亲妹妹……” 祁欢其实真的不愿意为难小姑娘,她都一把年纪了,和个小姑娘过不去,自己都觉没意思。 可这母女俩却是回回不知收敛的撞上来。 “这你也别怪我。”祁欢道,“纵然她算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却架不住她生母不正经不是?” 余姨娘被她当面骂傻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怎么就不正经了……” “那你下辈子就长点记性,切忌莫要再给人做妾了。”祁欢才不听她叫嚣,直接打断她,“你进我家为妾时,难道就不知道这一脚踩进来,就从正经儿家的女儿变成我家的半个奴婢了吗?今天我也不妨将话当面跟你说开了,就算祖母对你保证过,将来一定会找机会将你扶正,可她自己尚未活明白了,又怎么给你带路?你自己往这满京城瞧瞧,别说是咱们这样搞满大户的勋贵人家,便是普通市井人家,也只听说过续弦,没见谁家有将个妾室扶正做正妻的。你与其在这记恨我母亲,记恨我……不若还去恨那个将你引入歧途的人吧。别说我母亲身子安泰,绝不会给你腾地方,就算有朝一日这地方腾出来,你也不是腾给你的。你若从今日起就安分守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这长宁侯府不缺多养你这张嘴,你若还是这般张狂,执迷不悟……也随便。” 余姨娘当初就是被余氏给怂恿了,并且又因为她拿到了庶长子这张大牌,就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希望被扶正的。 她们祖孙三代人,一直自欺欺人二十余年,都是在这条康庄大道上互相鼓励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戳破她的没能与幻想。 余姨娘慌乱不已,眼神乱飘,心中怒意翻涌了许久,却是声嘶力竭吼出一句话:“你这是挑拨离间,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回头我就去告诉老太太,叫她处置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丫鬟。” 祁欢听见这话,就直接笑了。 笑道洋洋洒洒,花枝乱颤。 “处置我什么?这些年她不是一直都想处置我吗?成事了吗?”她说,这时候,也不再理会余氏,而是蹲下来,抬手拍了拍祁云歌的脸,语气莫名温柔下来,慢慢地道:“听姐姐一句劝,以后千万别走你姨娘的老路,妻妾二字,天壤之别。不在乎是否能够锦衣玉食,那是猪狗最在意的东西,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尊严,宁可堂堂正正当家做主,做别人的正妻,也绝不要做一个摇尾乞怜的妾室。你姨娘能活这么久,只是因为咱们的母亲心性儿好,从不与她一般见识,否则……她这样的,早被拖去乱葬岗喂狗了。” 她这说得是越来越不像话,余姨娘两个一开始还气氛,到后面却听得完全没脾气了。 祁欢说完,就已经拍拍裙子站起来。 余姨娘母女俩还是虎视眈眈等着她,仿佛防备的紧。 祁欢也瞬间又冷了脸,厉声道:“继续站你们的规矩,三个时辰不站足了,谁也别想走。” 至于这母女俩回去之后,会不会再起找余氏告状,她却是完全不在乎的。 星罗看着自家小姐这变脸跟翻书一样的功夫,都是不禁暗暗咋舌。 见她要走,就赶紧跟上。 结果,主仆来一脚刚踏出大门,却见祁长歌主仆俩脸色怪异的就站在外面。 显然—— 已是站了多时了。 ------题外话------ 我祁大小姐,其实真的算是个用心良苦的好姐姐了…… 第079章 豪掷千金赎美人,佳话! 祁长歌的脸色极是不好,仿佛是在走神。 祁欢站在她面前。 因着是在台阶上,便有一小片阴影从上面打下来。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叫祁长歌很不舒服,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则,祁欢似乎只是无意,脚步顿了一下之后就直接走下台阶。 她主动开口询问:“二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语气平静温和,态度落落大方,还是平时那个和气却又有点疏离的大姐姐模样。 祁长歌脸上僵硬的一时并做不出什么复杂表情,她只飞快的定了定神:“听说母亲病了,我过来探病。” 开口的语气,也十分勉强,神思不属。 祁欢于是继续笑道:“母亲刚喝了药,又睡下了,这会儿该是不便见你。” 杨氏是不是真睡了不知道,但她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就是直接打发人走。 祁长歌主仆全都心领神会。 祁长歌于是屈膝一福:“好,那我明日再来。” 说完,就仿佛落荒而逃一般,匆忙转身走了。 她俩住处在相反的方向,祁欢也转身走了另一边。 星罗怀里抱着那包胭脂水粉,撇撇嘴道:“小姐您这个大姐姐当的也是够操心,却不知道这招杀鸡儆猴,人家二小姐会不会领情。” 祁欢失笑,侧目看她一眼:“这话怎么说的?” 星罗这就觉得她有点低看了自己的智慧,高高的抬起下巴:“您早发现二小姐来了吧?方才那些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姓余的那一家子油盐不进……她们没脑子的,老侯爷厌弃他们这么些年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您跟她们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何况大公子才闹出事儿来,您气他都来不及,哪儿会那么大度,还想着提点余姨娘她们悬崖勒马。” 自家小姐的心性儿,如今她也差不多看透了。 不惹事也不愿意管闲事是真,但前提是—— 旁人也不要主动惹到她的跟前来。 否则,她便小心眼的很,睚眦必报。 “一顺手的事儿,路姨娘当年的情况毕竟是与小余氏不同,她们母女,多少也算身不由己。”话已至此,祁欢便没有否认,微微叹了口气道,“横竖我能做的也只这么多,该劝的劝了,就看她自己能不能听进去吧。” 她虽然是个穿越的,但却也并不认为自己就是高人一等。 说教这回事,原也是不愿意做的,毕竟祁长歌也不是她闺女,她自认为也是没资格立场去给人家的人生指手画脚的。 只是方才在院里,祁云歌又作妖,她刚好瞥见门外祁长歌的裙角,便临时发挥了一场。 原书里,祁长歌这妹子极是凄惨。 一个庶女,美貌算是她最大的资本了,可她偏偏想不开,要去攀武成侯府那根高枝,还招惹到女主叶寻意头上去。 然后第一次和交手,就被叶寻意设计毁了容。 后面祁欢虽然没继续看下去,但依照作者的风格,她后面必定还得接着作死,接着被虐。 祁欢对书里的纸片人不会有什么感情,可是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至少这妹子目前为止还算一正常人。 大家好歹一个姓,想着不过举手之劳的事,便点拨一下试试吧。 如果能拉回来最好,实在不行—— 她也是个炮灰女配,自然也不会大包大揽的去试图逆转剧情。 至于祁长歌的生母路姨娘…… 这里便涉及到一桩曾经轰动京城的往事了。 路氏据说当年也是富庶人家的女儿,被教养的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有才情,可惜刚到了及笄待嫁的年纪,因为家中亲族里头有人犯了案,株连下来,他们一家也跟着获罪。 那年她被充入教坊司,竞价**那天,巧是杨氏去谈一桩生意,傍晚回程时候从那门前路过,一眼看中,豪掷千金赎了她回来。 当时就为这事儿,京城里还被传为美谈,大家都笑称祁文景有福气,夫人极是贤惠大度,居然豪掷千金给他买了美人儿回府服侍。 当然,这话里,有人是真羡慕,却也更多人是阴阳怪气的挖苦。 而杨氏之所以这么做,也肯定不是真的贤惠大度博美名。 那时候她千辛万苦才刚怀上祁欢,家里余氏和余姨娘她们虎视眈眈,她为了不要重蹈第一胎的覆辙,便想了个借力打力的法子…… 买了个风情万种,各方面都比余姨娘强上数倍的新姨娘回来跟她争宠。 这样一来,余氏和余姨娘她们有了别的事情做,反而没工夫花太多心思来打她的主意。 通俗点说—— 她当初重金买下路姨娘,就是拿回来挡枪的。 而路姨娘进门之后,确实也不负众望。 她人本就生的娇媚异常,懂诗书,通音律,在教坊司那段时间还被传授了闺中秘术,要拿下祁文景这样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刻板的读书人,完全不在话下。 这么多年过去,祁文景和杨氏的关系冷淡,他又打从心底里对余姨娘厌烦不喜,反而依旧最乐意去路姨娘处。 只要不是余姨娘在余氏那里堵住了他,仗着老夫人的施压把他领回去,他若宿在栖霞园里,几乎都是在秋馨居的路姨娘那。 并且,因为路姨娘得宠,祁文景又爱屋及乌,待祁长歌反而是几个女儿之中最亲近的。 如此一来,祁家大房这一家子妻妾子女之间的关系就很有意思了。 杨氏谁也不靠,只靠自己手里的银子过活儿; 余氏母子三人,则是依仗着老太太余氏,不断在府里兴风作浪; 而路姨娘母女…… 祁文景再是不管事儿,他好歹一个大男人,又是侯府的世子爷,真要袒护一个妾室和庶女—— 只要杨氏这个正妻不出来搅局,他也还是做得到的。 诚然,路姨娘人都是杨氏特意为他买回来的,她心思又压根不在与妾室争宠这种事上,肯定不会作梗。 然后,这栖霞园里就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奇景。 只不过,路姨娘虽是个宠妾,却不作妖,杨氏不用妾室给她站规矩,每日请安,她便乐得清闲,深居简出。 同在一个后院里住着,祁欢一共也没见过她几回。 反而祁长歌一个小姑娘,穷极无聊,时不时就跑去春雨斋坐坐。 祁欢一个现代人思维,她知道在这个封建朝代里,妾室的地位是合法的,可是打从心底里,她就是有偏见,并且不予接受。 有时也庆幸—— 还好她这穿成了正室的女儿,万一穿成个庶女,还不得直接抑郁自闭了。 所以,她也承认,她一再针对余姨娘和祁云歌,确实也夹杂了部分个人情绪的因素。 做妾你就老老实实做呗,偏还不安分,总想着坑害正室,取而代之…… 这就等于是在她的双重雷区上蹦迪。 而路姨娘么…… 祁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路姨娘最近都在干什么?” 星罗道:“她还是老样子,关在屋子里,看看书,做做针线什么的。世子爷这阵子事忙,加上表公子借住在咱们府上,他该也是怕下人传闲话,落到表公子的耳朵里去不好,所以从月初表公子过来之后便一次没在后院留宿。余姨娘还特意送过两次糕点过去,但路姨娘向来是懂分寸的,她也没遣人往前院去献殷勤。” 想了想,又觉奇怪:“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这位路姨娘,虽然得宠,可是在这个后院,确实没多少存在感。 祁欢道:“二妹妹眼见着也到了议亲许嫁的年纪,我是想着她这个做亲娘的怎么都该着急了,可她又一次也没找母亲来提过。” 她当然也可以找祁文景吹枕边风,可是家中儿女婚嫁之事,却还是掌握在嫡妻主母手上的。 尤其是在这个祁家门里—— 祁文景怕是做不得主! 这位路姨娘对杨氏的态度,祁欢有点拿不准。 虽说当年算是杨氏把她赎出了火坑,至少在这一点上,杨氏对她算是有恩的,可她显然也不傻,进府之后也很快弄明白,杨氏买她回来也非单纯是什么好心肠,而是拿她来当挡箭牌的。 应该就是为着这个,这些年在这个后院里,她与杨氏之间的关系很冷淡。 算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在这件事上,祁欢也说不上她俩谁对谁错,要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也行,所以—— 她现在是真有点怕祁长歌作死。 路姨娘这些年,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是疼爱的紧,要她女儿不得善终,搞出点什么事情来,她怕也就不能继续岁月静好下去了。 星罗倒是没想得这么深远,随口回了句:“她一个妾室,府里姑娘的婚嫁之事,本来也轮不到她说嘴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一个人,总会有一两样特别在意的人或事,压抑平静的久了,真很容易翻船。 家里杨氏现在的情况也不好,祁欢觉得自己可能压力太大,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最近总是疑神疑鬼。 她用力甩甩头,暂时摒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就又想起星罗带回来的纸条。 从荷包里摸出来打开。 上面写了,永乐坊,鱼尾巷。 并且潦草的居然还画了张那附近的建筑草图,标注出那小妇人的准确住处。 而那字—— 虽是写的不怎么好看,又明显是仓促写成,可是以祁欢这样一个学过国画美术生的经验,这笔锋和走笔的力道,却一定是出自男人的手笔。 她脚下顿时停住,警惕的转身问星罗:“这怎么回事?” 星罗正低头看胭脂,一个不察,差点撞她身上。 连忙后退两步,停稳。 再看见祁欢拿在手里的图纸,脸色顿时也紧张忧虑了起来。 瞧着四下无人,她才面有愧色道:“奴婢奉命去追那妇人行踪,不想她脚程极快,却又不晓得是不是奴婢不够谨慎,被她给发现了,我只追了她三条街,就被她甩出去好远。眼见着是要跟丢了,奴婢也疑心别是已经被她发现,正想着要么就先回来禀了小姐知道,您也好有个应变,重新拿个主意,结果刚要遇到个人。奴婢当时都累惨了,只顾着喘气,都没反应过来,可他却看出了我在跟人,便说他替我去追。” 由于这趟差事办得实在不像样子,星罗说着,脸都垮了下来。 祁欢可不想这事儿在这时候闹大闹开,闻言,眉头也越皱越紧。 星罗苦着脸,继续往下说:“奴婢当时就吓一跳,看他眼熟,也没多想,结果想攥他都没攥住,那人一溜烟就跑了。我看他居然真去追那妇人了,也就不敢再贸贸然回来,就原地在路边等着,那时候才想起他是顾世子身边的随从。” 顿了一下,又补充:“那日在望仙湖畔,见过一面的。” 祁欢立刻有所警觉。 她和顾瞻之间数次偶遇,虽然她没发现任何刻意为之的迹象,可—— 如果连下人都神出鬼没在自家府宅附近…… 这事情好像想要叫人忽视都难。 她脸色微微一沉:“什么意思?平国公府的人在跟踪你?” “啊?”星罗这倒没多想,冷不丁被祁欢这么一提,她也狠狠受了惊吓,仔仔细细再回想了一遍当时遇见顾瞻那个护卫的细节,便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当时他是迎面从奴婢对面走过来的,后来奴婢也怕他找回来时候见不到奴婢,直接来府里寻人,就一直在那街边等着。一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吧,他匆匆回来便塞了这张纸条,又说自己还有公干,急急忙忙就走了。” 所以,平国公府从上到下都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 这事儿祁欢怎么想怎么可疑。 再问星罗:“你们具体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都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顾上说,那人也什么都没问啊。当时遇上,他就问了句你是在盯梢那妇人?奴婢点了头他便说他去追,再等回来,他又很着急要走,塞了纸条给我,然后就一个字没多说。至于那个地方……离着咱们侯府后面隔了三条街,那间雅乐居附近,那地方离着咱们府上好一段距离了,应该就是凑巧遇见的吧?”星罗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国公府的人盯梢的价值。 诚然,祁欢也不觉得自己有被顾瞻这样算计的价值。 所以—— 这真的只是一桩幸运的巧合? ------题外话------ 啊,实不相瞒,我真越来越喜欢杨氏了,妥妥人间清醒的大女主人设哇!!! 第080章 生疏(二更) 平国公府的人一再出手相帮,带给受益人的体验并不好。 这位顾世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跟自家没缘分…… 这不气死个人嘛! 星罗掐着纸条回来的一路上,其实都很有怨念。 可是这话,却不能对祁欢说,自己憋在心里,都快抑郁了。 而此时的另一边,云芷也很怨念,不满的跟祁长歌抱怨:“大小姐的行事近来越来越猖狂,听说昨儿个夜里在前院,当着侯爷和老夫人的面连打了四小姐两个耳光,就连今儿个余姨娘受罚,都是她撺掇着夫人罚的。也活该是秦家二公子看不上她……我看她没准也就是因为自己婚事不顺,这才故意撒泼,拿了别人来撒气的,夫人把她宠成这样,谁敢要她?” 杨氏去秦家商量退亲之事,目前家里知道的人还没几个。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在有了定论之前,也不适合张扬。 “胡说什么呢?”祁长歌不悦的扭头斥责,“大姐姐是咱们祁家嫡出,与他们秦家门当户对。而且这门婚事,当年由两家长辈所定,是早就有的。秦家便是对她再有不满,也该先来退婚。现在秦家二公子和那个叶寻意才是胡来,你以为他们这样就单是打的大姐姐脸面吗?这阵子,外头那些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家呢。” 秦硕放着他们家金尊玉贵一个嫡女不要,非要上赶着去讨好叶家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庶女,这事情难道很光荣吗? 一家子的姑娘,她虽是与祁欢地位天壤之别,心里也时常觉得不公平,有怨气,可到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点轻重道理,还是分得清的。 云芷却仍是不以为然:“可是事情弄成这样,她和秦家的婚事还能成吗?那天在望仙湖,秦小侯爷都当面发火了,事后夫人去他家道歉,回来也没个明确的说法。若是大小姐被退了婚,这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届时小姐您多少也要跟着受牵连。” 她也是越说越气,几乎喋喋不休:“本来这处境就已经不好了,如今她还是不知收敛,在家里耀武扬威的欺负人,凭什么啊?” “凭什么?”想想祁欢方才教训祁云歌的那个神气,祁长歌心中却是百味陈杂。 她微微冷笑一声:“她说的没错啊,就凭她是祁家的嫡女。” 嫡庶尊卑之别,仿佛是一座大山,只要横在了面前,就再也迈步过去了。 云芷被狠狠噎了一下,又张了张嘴,却到底是没敢再说什么。 路姨娘的出身来历,全京城都知道,这不是秘密。 她在祁长歌面前,可以肆意议论杨氏和祁欢,可不敢提及路姨娘的短处分毫。 主仆两个一路往回走。 祁长歌的脸色和心情都一直也不算上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不期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云芷,却见着对方依旧脸色阴郁,表情沉重。 这会儿她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些下来,也就想透了原委,沉声道:“你是为着昨儿个夜里金妈妈险些冤了你的事?” 当时金妈妈带人搜屋子,瞧见云芷戴在衣裳里面的镯子,二话不说就撸了镯子,命人将她拖走关了整个后半夜。 祁长歌当时也是气恼,因为她压根没怀疑过自己的贴身丫鬟会有什么不妥。 可金妈妈是杨氏心腹,说句不客气的—— 在整个栖霞园里都是只手可遮天的人物。 她理论无果,又被路姨娘拦着,不准她去找杨氏闹。 当然,那会儿杨氏也不在家。 结果杨氏早上回来,却是第一时间将云芷放了回来,还是金妈妈特意去她面前说明原委,说因为觉得那镯子像是很久以前夫人给大小姐的,拿去给大小姐看过之后,大小姐却说不是。 金妈妈亲自去给她解释,道歉,祁长歌也不能不识抬举,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云芷此刻心里想的,自然也是这事儿。 但是金妈妈把她拖走关起来,她简直吓破了胆,只以为这次指定完了。 也是侥幸,她最近几次跟祁长歌去祁欢那里,都没再得机会摸到些什么,而之前拿到的那些又处理谨慎,几乎都是拿到手里便尽快找机会出去变卖掉了,这才没被搜出别的更多的罪证来。 这个镯子,实在是因为她喜欢,想着正好能藏在衣裳里面戴,就冒险留下了。 而金妈妈后来说祁欢亲自确认,这东西不是她房里的,云芷倒是真的相信的—— 那大小姐房里的好东西多了去,堆山码海的,这个镯子她稀罕,可是在大小姐的首饰里面却算是成色最差,最不值钱的,又是两三年前的旧东西,她大概都没正眼看过,会没有印象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这事发生之后,她劫后余生,心里却不免有了疙瘩。 祁长歌问的突然,云芷几乎下意识捂住袖子底下戴镯子的位置,猛地抬起头:“小姐说什么?” 自己房里的人受了冤屈,祁长歌自然也一直介怀。 可是—— 能怎么办? 她只正色警告对方:“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你要怪就怪我不是从嫡母肚子里出来的。至于方才诋毁大姐姐那些话,以后最好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说。” 云芷以前也在背后议论祁欢,替自家主子鸣不平的。 但那时候她说话还没这么刻薄,直接。 她撇着嘴道:“奴婢还不是替小姐您不值?” 祁长歌已经不想讨论这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只是再度告诫:“所以我才叫你谨言慎行,你方才那些话若是被传到母亲耳朵里,我可救不了你。”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杨氏将自己的女儿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的袒护,余氏和祁文姮她们欺负了都不行,更别说一个小丫鬟了。 云芷是从自家主子晦涩的眼神里缓缓恢复了理智,后怕了一下,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小声道:“奴婢知道了。” 祁长歌领着她继续往回走。 她心中却仍是越想越憋屈,这回没敢再提祁欢,却是喃喃的道:“小姐您容貌无双,在这京城里数一数二,将来一定要嫁得高门贵婿,到时候咱们就都能扬眉吐气了。” 祁长歌一直觉得自己房里的丫头,私底下主仆之间没外人在,发两句牢骚没什么的。 此时闻言,她却忍不住再次回头,拧眉看了这个丫头好几眼。 这天晚间,祁文景终于回来。 在门房听禀了家里消息,先去二院看了自己的长子,出来又去二房找了祁文昂,兄弟俩互相说了两句宽慰的话,然后才来的安雪堂探杨氏的病。 余姨娘母女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原还想着赖在杨氏这,碰碰运气,万一祁文景来了,她们就能现成的给上个眼药,告个状。 结果祁欢掐着点儿,就按杨氏说的,叫她们立了三个时辰规矩,然后就再连一刻钟也不让她们在院子里多呆,就把人赶了回去。 由于杨氏有言在先,禁了她们的足,不让她们再随意往福林苑去。 甚至于,这栖霞园整个都被杨氏的人把持着,夏月轩的下人想溜出去给余氏报信都不行。 娘儿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瘸一拐挪回房,一面叫下人给捏肩捶腿,一面又关起门来咒骂了杨氏母女一通泄愤。 祁文景过来安安雪堂时,祁欢也在。 当时天已经暗了,杨氏吃了药,就又睡下了,她领着祁元辰在厢房里吃饭。 祁文景往房里看了杨氏一眼,又问了下丫鬟具体的病情。 因着杨氏一直没睁眼,仿佛是睡得很熟,他也没打扰,转身便出来了。 这时,祁欢已经领着祁元辰等在院子里。 彼时天色已暗,门廊下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曳,一双小儿女站在一起,烛火的光亮映在他的身上,那景象其实颇为静谧美好的。 祁文景看在眼里,不禁怔了怔,再想到屋子里病得起不来神身的杨氏,竟又莫名的悲从中来。 “父亲是刚从衙门回来吗?我们正在用饭,您要不要一起?”祁欢客客气气的问他。 她是早过了需要父爱呵护的年纪了,并且对自己这个便宜爹没感情,可是祁元辰还小,又是个男孩子,想想成天叫他跟着自己和杨氏在一起,对他其实也不好,便想他若是愿意,就叫他多和祁文景亲近亲近。 以她的标准来看,祁文景自然算不得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可说到底,他就只是软弱无能了一些,并算不上罪大恶极。 祁文景走过来。 看着她规矩又疏离的态度,只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勉强挤出一个力不从心的微笑来:“这几天衙门缺人手,我就是回来看一眼,一会儿还得走。” 他正视祁欢,又嘱咐:“好生照料你母亲。” 多余的话,也不是没有,只是…… 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杨氏这里就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于—— 最近有时候他还会觉得自己来了这里,与他们母子三人之间是格格不入的。 本来想说“有事去衙门叫我”,可话到嘴边,自己就先觉得多此一举,也便咽了下去。 祁欢对他本就没什么要求,所以也不挑他的毛病,只顺从点头:“好。” 祁文景便索然无味的走了。 因着杨氏病在床上,祁欢怕祁元辰受影响,晚间就在安雪堂这边一直带着他,一直到把他哄睡了,自己又进屋去看了杨氏一趟,这才回的春雨斋休息。 之后两天,亦是如此。 杨氏称病,卧床不起,栖霞园里里外外的事都是祁欢在帮着打理,如此一来,二房那边就算再怨念,终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过来追着她要说法。 于是—— 祁元旭和祁元铭那事儿,暂时也便搁置了。 待到第三天,祁欢早上过来照顾杨氏用早饭时见她气色稍见着比前两天好些了,便想张罗一下带她去同济医馆。 结果,她这边还没吩咐下去,门房却带了帖子来,说是武成侯夫人听说杨氏病了,前来探病。 杨氏上回去秦家,是秦颂母子两人与她一起对话,谈的事情。 虽然他家如今是秦颂主事,但祁欢和秦硕的婚约尚在,祁欢却私底下与人有了首尾,她虽是全程没怎么说话,脸色却着实是难看。 这—— 便已经等于两家交恶了。 现在说她来探病? 自然,只是个借口罢了。 祁欢与杨氏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数。 杨氏立刻打起精神来,挣扎着要下床:“扶我起来,给我更衣梳妆。” 祁欢抿唇略微斟酌,又问那婆子:“是武成侯夫人一个人来的吗?” 那婆子道:“是小侯爷陪着一道儿来的,奴婢刚有些犯愁,这会儿大白日上的,侯爷和世子他们都不在府里……但好在他们是来探病的。” 杨氏生病,探病也轮不到秦颂一个外男过来探。 但好在他在杨氏这里也算是个晚辈,既然自家的爷儿们主子都不在,那么将他和武成侯夫人一起请过来也行。 至多就是将他招待在花厅喝茶,不叫进屋里就好。 杨氏料定秦颂此来,事情必有定论,自然是不会拘泥于这等细节,当即便道:“既然是来探病的,那……” “那就请武成侯夫人过来同母亲说说话。”祁欢抢过她的话茬,直接吩咐那婆子,“母亲近来一脸病容,也不方便见外男,你请秦小侯爷在外院厅上喝茶,稍后我自会前去解释赔罪。” 祁文景不在,又不是什么游园宴会的场合,确实—— 秦颂还是不来后院最好。 那婆子对此深以为然:“是。” 打发了她走,祁欢回头看杨氏,杨氏眉头早已经拧成了疙瘩:“你的事,如今他家庞氏已然做不得主。秦颂那小子特意选了这个时辰过来,就是料定了家里男丁都不在,他是来与我谈事情的。” 祁欢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微笑,却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 她亲自过去,扶着杨氏起身,给她套上绣鞋,扶她下床,语气温和又冷静:“双方的条件你们上次不都开好了,可是谈生意这个事儿,也是要讲究气势的,母亲你如今一脸病容,省得他趁火打劫,又再坐地起价。您就只管在这和武成侯夫人喝茶聊聊天,秦小侯爷那里,我自己过去和他谈。” ------题外话------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祁大小姐就是这么刚! 第081章 见他,还要换衣裳? “这怎么行?”杨氏自然反对。 祁欢跟她说的庄子上那件事,她是连云娘子这样的心腹都没告诉的。 事关女儿清白,这事儿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风险。 此时,她话才出口,刚好桂月带着个小丫头进来送洗好的衣裳,她便立刻打住。 等她们把衣裳放好,方才吩咐:“你们都下去,准备好茶水点心,再叫云娘子带人过来,替我更衣梳妆。” “是,夫人。”桂月应诺一声,带着小丫头往外走。 祁欢明白杨氏的顾虑。 在此事上,她自己也一样谨慎,就又嘱咐了句:“房门带上,母亲如今吹不得风。” 两个丫头关了门出去。 杨氏紧紧抓着祁欢的手。 虽然照祁欢的说法,那件事是秦颂单方面误会了,可即便如此,现在秦颂既然认定了她名节有污,势必心中是会有些成见和看法的,即使现在双方即将达成合作契约,他不再当面拿着此事刁难,可…… 让祁欢和他直接去见面,那对祁欢这样的小姑娘而言也是一件极难堪的事。 杨氏自是不肯叫女儿去受这份侮辱与折磨。 她才要阻止,祁欢已经抢先开口道:“按常理来说,我与秦二公子退婚一事,由武成侯夫人前来与母亲交涉便已足够。秦小侯爷到底是个大男人,并且还是秦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他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特意请了他来后宅与母亲见面……回头等祖父他们回来,就一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并且横加揣测。” 杨氏嘴唇动了动,却被她这话给堵了嘴。 祁欢继续安抚她:“祖父一旦恼羞成怒,会做出什么事来,咱们谁都不知道,所以能避的话咱们就还是尽量先避着他一些吧,好歹也给秦家和咱们自己多一点时间,把手上事务交接好,那么以后纵然祖父发现了真相,木已成舟,他便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祁欢的逻辑思维不差。 杨氏心中认同,也清楚她的顾虑都是对的。 只是—— 她仍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你一个小姑娘……” 祁欢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那形容举止间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淡然:“女儿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由您出面庇佑。这次我去见秦小侯爷,事情由我出面和他谈,咱们府上人多,各方眼线也多,纵然知道我去见过他,也不会往更深处琢磨。最多也就只会以为我是心中不忿,去找他厮闹理论的。”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十六岁待字闺中的少女可以自己出面和别家家主,而非主母,去商议有关自己退婚一事的事宜! 这就是个大多数人的认知盲区! 杨氏瞧见了她眼中坚定。 于是,也由衷的相信,祁欢这并非一时冲动,她是真的胸有成竹,并且也坚定的想要自己出面解决这件事。 可是,她依旧觉得亲自去面对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来说…… 太过残忍了。 她心中不忍,就握着祁欢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倒也由不得她过多犹豫,云娘子就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了。 杨氏不好再说什么,祁欢就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抽回手,给云娘子腾了地方。 她在旁边守着。 云娘子亲自给杨氏梳头,丫鬟们又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替换,装扮上。 其实,若依着秦、祁两家以前的关系,她既然人在病中,武成侯夫人过来探病,她倒也不必这般隆重的准备。 只是—— 今时不同往日,两家的关系变了。 以后即使非敌,那也不再是友。 必要的排场和压力,都是要给到对方的才行。 这边她刚收拾准备完,门房的婆子就去而复返,领着武成侯夫人庞氏到了。 杨氏坐在外间屋子的桌子旁边,没有起身,脸上神色冷淡。 祁欢却依旧是收放自如,面带微笑迎了她:“我母亲近来身体不适,怠慢之处,侯夫人莫要见怪。” 祁欢一共见庞氏不过两面。 上回庞氏见她时候,还对她颇为满意,怎么看怎么顺眼,满心满脑子打算的都是娶媳妇的事儿。 如今再见—— 这姑娘依稀还是与那日一个模样,却…… 怎么看就怎么样的心里别扭。 她脸上表情,立刻不自然的僵硬起来:“咱们两家相交多年,也没得那么见外。” 祁欢将她让了进来。 杨氏依旧是一张冷脸,不见了上回的热络。 上回她去秦家谈退婚的事,武成侯夫人便是这般脸色对她的。 如今,便是风水轮流。 武成侯夫人一个名门闺秀出身,虽然也给秦家做了二十余年当家主母,可秦家的环境简单,她是没经历过杨氏那么多破事儿,除了寡妇的头衔不好听…… 确实没受过别的太多的曲折和委屈。 这样的局面,杨氏可以面不改色的应对,她一时却有点力不从心,自己走过来坐下,心中已然十分的尴尬。 待她坐定了,杨氏才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冷淡道:“我这一次旧病突发,实在是身上不得劲,怠慢你了……还劳你特意走一趟。” “应该的。”武成侯夫人随口应付了一句。 她心里想的却是被挡在前院的秦颂。 本来给小儿子退婚之事,她完全可以做主和杨氏来谈妥的,奈何现在里面夹杂了巨大的利益牵扯,这便不在她这个深闺妇人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按理说,本就是杨氏暗示叫秦颂来的,现在她又避而不见…… 难道她是反悔了? 武成侯夫人心里瞬间便过了无数念头。 其实她也不是开不了口当面直接问了,可杨氏似乎没打算清场,这屋子里一堆的丫鬟婆子站着…… 这里,她且在心中惴惴,又听门口刚引了她进来的祁欢笑道:“听说秦小侯爷也一并来探我母亲的病了?” 武成侯夫人精神一震:“他今日刚好休沐在家,我便叫他陪我一道儿来了……” 正待要接着往下说,祁欢已经兀自打断她:“母亲,今日祖父和父亲他们都不在,实在不凑巧的很,我去给小侯爷解释一下,顺便致歉吧。” 事情她都已经提前跟杨氏打了招呼。 杨氏此刻也便心一横,直接点头应允。 武成侯夫人略感诧异,张了张嘴…… 还是因为这一屋子的下人,进而无法开口。 正好丫鬟进来上了热茶,杨氏便招呼她:“夫人请喝茶吧。” 武成侯夫人口中发涩,终也只能勉强点头:“好……好。” 这边祁欢从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立在门口等吩咐的金妈妈:“小余氏母女呢?” 杨氏说的是叫她们每日都来站规矩,第一天和第二天是被硬拖来的,昨天倒是知道逃不过,她们自己来的,结果这才过一天,今天就又没见人影了。 金妈妈也是因为武成侯夫人突然到访,暂且没顾上这茬。 闻言,便也立刻跟着皱了眉头。 可是杨氏这里今日有客,她回头看了眼屋里,犹豫道:“夫人这里这会儿也不太方便,要么今日……” 祁欢想也不想就打断她:“规矩就是规矩,她来了,母亲这里不得空,免了她的是一回事,她自己又擅做主张,耍懒不来,那便另当别论。就事论事,有错就得罚。你带人过去,今日不叫他们来母亲这里,就在夏月轩叫她们站,再加罚一个时辰,叫她们长长记性。” 余姨娘那母女俩,似乎和余氏都是一个毛病,吃多大的亏,都是屡教不改。 金妈妈对自家大小姐的话,自是毫无犹疑,也没再跟杨氏确认,便应诺领下差事:“是,奴婢省得了,这便去办。” 在自家院里,祁欢也自认为做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她也没避讳,说话还是寻常的音调语气。 屋子里的武成侯夫人上回见她,也只觉得她是安静沉稳,但是待人的态度上略有几分被杨氏宠出来的骄傲和疏离。 那时,对她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确实也不反感。 她却真没想到,杨氏这个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私底下处理起家务事来居然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脾气。 这气魄,别家管家几十年的当家主母…… 当也不过如此了。 当真是好厉害的一个丫头! 武成侯夫人忍不住往院子里多看了好几眼。 但祁欢似乎并未在意身后屋子里的她,交代完事情,脚下步子都没停,便施施然离开了。 武成侯夫人从院外收回目光,再看向杨氏时,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只由衷的赞了句:“欢姐儿如今是真长成大姑娘了。” 杨氏以前娇养女儿,是因为女儿身子骨儿弱,实在折腾不起。 她倒是并不觉得女孩儿强势泼辣一点是什么坏事,只如今…… 女儿却是被家里各种烂事儿逼着快速成长至此,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心疼和舍不得。 只不过么—— 当着武成侯夫人的面,她却也半分情绪不显,只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表情,点头道:“是啊。” 这一笑,她面上表情才算是彻底舒展开。 只她依旧没有屏退左右的意思,只一味地招呼武成侯夫人吃茶。 这边祁欢领着星罗和云兮两个自安雪堂院中出来,就径自往前院方向去。 云兮低头盯着她飘飞的裙裾好一会儿,方才试着询问:“小姐您真要去前院见秦家小侯爷吗?是不是先回房换件衣裳?” 祁欢在家,会穿的比较简单。 尤其是这几日,她经常得在杨氏院子里照顾杨氏,兼之主持大局,就更嫌弃繁琐的衣裳。 此时身上一条褶裙,两件叠穿的窄袖褙子,利落洒脱。 就是这衣裳全是织暗纹的料子,浑身上下,除了一个满绣的荷包比较显眼,再就连一朵小绣花都没有了。 发髻也梳的简单,简单盘了个小发髻,点缀了一支珍珠玛瑙做的玉簪花。 这簪花还不是外头铺子定制买来的,是她自己闲时,拆了一些不用的旧物,拼拼凑凑给做的。 也不说不值钱或者不好看,就…… 一个花样年华的千金小姐,这一身打扮,确实有几分潦草了。 祁欢脚下步子轻盈,继续往前走,却没半点自觉:“我去见他还用换什么衣裳?我就是打扮成个仙女儿……他该看我不顺眼,还是不顺眼的。” 她跟秦颂见面,不掐架就谢天谢地,又不是去相亲……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再去掐,难道掐赢的概率会更大一些吗? 那就是多此一举。 云兮向来是个没多少城府的,听她这样说,就自然接受了她的逻辑。 星罗原是没太在意祁欢的穿着,被云兮一提…… 暗暗打量她两眼,多少也觉得不够庄重。 见自家亲戚姐妹也就罢了,可那位是武成侯府的小侯爷! 本来就被人家看不顺眼了,还不盛装打扮一下,撑一撑场子么? 她心中觉得不妥,但祁欢话既然已经撂下了,她便也忍着没好再说什么。 主仆一行去到前院。 秦颂这样的贵客到访,门房第一时间就会告知管家,这会儿管家已经亲自带人上了茶。 并且因为后院没说谁来招待他,管家只能冷汗岑岑的站在厅中陪着。 秦颂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他的这个没什么表情,其实已经满面寒霜,大为不快了,任凭管家在旁陪着小心说什么,他都一语不发。 他今天是来见杨氏的,杨氏那边却传话,单独把他挡在了前面? 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就看到祁家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脚步轻盈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秦颂彼时坐在客座的首位上,是听见院外把守的婢女唤“大小姐”,他方才扭头看过来。 他目色微微一沉。 但见是她一人前来,突然就有点要被气到发笑的感觉。 这丫头可真是别具一格,回回都能给他来个神来之笔! 管家见着是祁欢前来待客,其实也很是意外,赶紧自厅里迎出来,拱了拱手,还不等说话…… 坐在厅里的秦小侯爷已经先发制人:“祁大小姐出来招待本侯,怕是不合适吧?” ------题外话------ 祁大小姐:走啊,找秦小侯爷掐架去!!! 第082章 怒火(二更) 确实不合适! 不仅身份不合适,他俩之间还有嫌隙。 秦颂少年成名,又是走的武将荫封的路子,虽然年纪尚轻,身上却已经带有那种上位之人的压迫感。 管家听着背后他的声音,顿感头皮一麻。 可是,家里今儿个老侯爷他们都不在,满打满算就一个病的下不来床的祁元旭在府上,总不能把他从病床上抬过来待客。 管家背后,瞬间又汗湿了一层,正琢磨着怎么致歉打圆场…… 祁欢却仿若无事一般,直接一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厅里。 冲着明显是在发怒的秦小侯爷,她家大小姐只是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小侯爷大驾光临,是专程为着我的事,我若不亲自来迎您一趟,岂不是显得我们祁家礼数不周?” 数次交锋,如今秦颂也算知道了这个丫头的秉性脾气。 除非他真能一怒之下揭了她的老底,让她直接身败名裂,否则—— 她真就这么有恃无恐! 他倒并非是有什么恻隐之心,或者怜香惜玉之类的心思,实在是两家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他堂堂一个武成侯,朝廷重臣,就为了泄一时之气便言语报复,毁一个小女子的终身甚至危及她性命…… 这等没格调的事,他确实不屑于去做。 只是现在倒好,他都一再忍让,给这丫头留着面子了,偏却好像反而被她给抓住了这个漏洞契机,她还折腾起劲儿了? 秦颂听她这样大言不惭,瞬间便是心中一怒。 他顺手将茶盏丢回桌上,却是怒到极致,没忍住,直接冷笑了一声出来。 茶水泼在桌上,茶碗在桌上打了个璇儿。 管家被这声音听得心惊胆战,心里叫苦不迭的才要转身告罪,祁欢却已经直言赶人:“母亲这几日卧病在床,有许多事照管不上,周管家下去多盯着点儿吧,这里不用你来招呼。” 她语气冷淡而平静。 那个态度—— 仿佛是和厅上那位煞神一样的小侯爷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 管家自是不信她能招待好这位,可现下这个局面,他又处理不得…… 不想跟着陪葬,也只能心一横,眼不见为净:“是,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然后,回头多看一眼都没敢,疾步下台阶就出院子去了。 祁欢倒也不怕他去找人告状,因为余氏就是个不着调的,府里稍微带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所以,但凡有事,绝对没人敢去找她救场,因为一旦叫她掺合进来,不仅不可能解决掉任何问题,没准还要再弄出更多的麻烦来。 二房的岑氏虽然也在家,可是与祁欢有关的事,也不会有人敢越过杨氏,反而去找岑氏说道。 祁欢毫无后顾之忧,说话间已经走过去。 看秦颂扔了茶盏,她便亲手将茶盏扶正,重新摆回碟子里。 彼时,院子里几株桃树,桃花开得正烈。 秦颂冷眼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 她的骨骼纤细,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指尖沾了点茶水,衬出指甲莹润粉白的一片色泽。 不抵这季节里的桃花色彩艳丽,却比桃花更加妩媚增色。 明明桌上一片狼藉的茶水和茶叶,就生生叫他看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目不转睛,盯着女子跃动的指尖。 祁欢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去擦桌子,她将茶盏扶正之后,就往旁边踱开了步子,一边扯出帕子擦了指尖上沾的茶水,一面侧目给跟过来的星罗二人使了个眼色。 云兮也有点被秦颂吓住了,暂且茫然。 星罗心领神会,立刻拽着她,又顺带把院子里原来等着伺候的几个丫鬟都赶了出去。 之后,她就和云兮两个亲自守在院子门口。 厅里,秦颂一直是一张冷脸,毫不避讳的盯着祁欢的一举一动在看。 祁欢见他没有继续发作,这才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两人中间隔了整个大厅,立场泾渭分明。 她开口便直切入正题:“小侯爷今日亲自登门,该是我母亲之前与您商谈之事,您已经有了定论。不是我们故意慢待于您,纵然您小侯爷位高权重,比我们母女底气更足,应该也不想让我祖父他们立刻察觉此事。我母亲近来身体不适,也来不得前厅见您,所以权宜之计,今日我也不便引您去后宅与她当面商谈。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知晓,咱们长话短说,您的决定为何,给句痛快话吧。” 她将这话,说得十分周到圆滑。 秦颂心里怒气本就已经消了一半…… 其实对于杨氏卧病在床的消息,他原是没太相信的,只以为是祁家宅子里又出了什么麻烦,杨氏故意称病躲清闲。 现在杨氏没来,却是祁欢代为过来见他。 毕竟背后牵扯着那么大的事儿,若不是杨氏真的来不了,不至于会让祁欢出面。 意识到杨氏是真的病了,他也就没理由继续刁难。 只—— 祁欢在他眼里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还不够资格跟他来谈正事。 所以,他真就长话短说:“那你便转告世子夫人,日前她开出的条件,本侯答应了。” 他原意是,告知了杨氏他的决定,回头待杨氏身体状况好些了,自然会再去寻他,双方做最后的谈判和交接。 而祁欢—— 不过一个传话的。 可是,他话说完,祁欢却还稳坐不走。 她神色恬静而正式,一板一眼的反问:“那您的条件呢?” 秦颂不悦拧眉,又带上他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蔑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最后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明显讥诮的弧度来:“你要跟我谈?” 他这人就这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还天然觉得她就只是个丫头片子,与他不配对等说话。 祁欢甚至能够理解,他屡次恶趣味,拿庄子上那桩“丑事”找自己麻烦的所作所为。 他那约莫就是将她当成是个好玩的小动物,逗着拿来取乐的。 他打从心底里没将她看眼里。 可是在她眼里—— 这男人又何尝不是幼稚可笑,不可理喻的哪一个? 所以,现在她已经对秦小侯爷这种纯粹侮辱性的眼神彻底免疫了。 她面不改色,再重复一遍:“我母亲身在病中,不方便。” 这话,拿来堵秦颂的嘴,已是相当够用。 秦颂眼中略见了几分烦躁,只能按捺着与她接着说:“照世子夫人之前说的,我接手她许诺的那条商道,此后咱们双方合作,本侯会以武成侯府的名义,顺道护持你们母女手上生意。” 话到这里,他到底还是觉得跟这么个姑娘谈这些事,很不得劲,语气微微停顿片刻,方才重新提了口气道:“你与我二弟的婚约,咱们和平解决,我同意你们退婚,但我有个要求……这门亲事,现在先不要退。” 虽然他的态度始终有点欠抽,但祁欢却不是来与他置气的。 她垂眸认真思索片刻,也便心里有数:“因为……叶家三姑娘?” 她的视线,再度直直的看过来。 秦颂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做声,便是默认。 只是可能依旧觉得丢面子,最后还是往旁边微微错开了一下视线。 “可是你既然收了我的家好处,这事儿总得明确给个期限。”祁欢沉吟。 她仍是很慎重的在权衡利弊。 依着目前的情况,他们两家都对对方不满,这门婚事是势必要退掉的,他并不觉得秦颂会想继续保留这份婚约,只是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所有事都还是要明确的有个约定才好,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秦颂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脱口道:“你肯答应?” 按理说,他找了她这么多次麻烦之后,她心里应该是十分忌惮且忧虑的。 这事儿难道不是越早解决越好? 她居然信得过他?不怕事情拖下去,他又出尔反尔? 一直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秦小侯爷,第一次感觉到了未知的困惑。 他视线开始一瞬不瞬,胶着在祁欢脸上。 对面的祁欢依旧很平静,公事公办的与他说道:“既然以后大家还是要来往甚至合作的,情理之中,给您行个方便也不无不可。” 秦颂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跟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在这一板一眼的…… 谈她的婚事? 他心里觉得荒唐好笑,可是面对对面表情一直严肃的祁欢,却也笑不出来,甚至是连以前那个习惯性轻蔑的表情都调动不出来。 这种被人反过来影响了节奏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努力忽视掉这种不快的感觉,继续说正事:“我尽量争取一月之内,最迟不会超过两个月。” 他原是不需对祁欢解释什么的,语气一顿,却又再说道:“等这次春闱的结果出来,我为阿硕寻一外放,将他打发出京。” 叶寻意也满十五了,总是要议亲成婚的。 秦硕那小子如今钻进死胡同里不肯出来,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可是对方却着了魔一样,软硬不吃。 这样一来,就只能是将他远远地打发出京避一避。 一任不行就两任。 叶寻意就算特立独行,还在待价而沽的拖着议亲之事,她能拖过三年,还能拖过六年九年去吗? 祁欢跟这位秦小侯爷气场不对付,所以一直心存芥蒂,但她也承认—— 秦颂确实自有他自己的优点在身上。 作为一家之主,他担得起武成侯府的重任,同时,他也是个好儿子,好兄长。 只—— 脾气太差,又太过骄傲自负,对外人过分苛刻了。 他对秦硕一事的处理方式,祁欢没立场,所以未予置评。 秦颂自己说完,其实立刻就有几分懊恼。 他犯不着跟她交代这些的! 而祁欢没接茬,这就更是助长了他心中不快。 他脸色一下子就又冷了几分下来,站起身道:“等阿硕离京,我会请我母亲再登门,届时走个过场,你让世子夫人点个头就是。” 京城里的风流韵事,远不止秦硕追求叶三姑娘这一件。 只要他离了京城,从这个漩涡中心抽身而退,人们也很快不会再关注。 其实就冲秦硕现在闹出的这件事,祁家拿这个做理由去退婚,就天然的占着理,说要等到秦硕离京,再由秦家来说不想耽误祁欢…… 明眼人都会明白,这就是两家顾全彼此颜面,唱的一出双簧。 如此安排,已经算是十分周全。 对这位一直咄咄逼人的秦小侯爷而言,也是极大的让步,他已经最大限度上照顾了祁家的脸面。 祁欢这个人,多少有点吃软不吃硬。 没想到秦颂会突然让步至此,她反而无所适从的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就也有点不好太过针锋相对了。 看秦颂这架势,是话说完便准备要走了。 她也跟着站起来,稍微缓和了语气,往他面前走了两步:“这事儿你与侯夫人商量过吗?她也舍得将二公子送出去?” 为了能把秦硕和叶寻意彻底断开,秦颂但凡打算送他走,那就一定会安排的远远地。 如果放在三五天就能往返京城的范围内…… 那便等于白玩。 提及此事,秦颂便不由皱了下眉头。 事情他还没跟武成侯夫人说,但是他家里,母亲确实一直娇惯二弟,到时山高水远的把秦硕送走,她晓得轻重,未必会阻拦,但此后数年之间,势必日日牵挂,提心吊胆。 他心中烦躁,语气就也跟着不怎么好了:“这便是我家家务事了,用不着你来操心。” 祁欢碰一鼻子灰。 但她能理解秦颂此时心情。 既然大家是在探讨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也就尽量忽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去与对方置气, 所以,她面上只是略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然后,稍稍正色道:“秦二公子的事,府上可以慢慢处理,我自然无权过问,不过倒也犯不着这么麻烦,即使他不离京也可,这门婚事,可以由我家出面来退,两个月之内,小侯爷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叫人过来知会一声即可。” 虽然秦硕在外闹出了笑话,可两家的婚约存在多年,这是一份信誉契约。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主动提出退婚的那一方,是多少要受些诟病的。 毁诺之人的名声,可不好听。 秦颂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又将这个黑锅揽回去,神色之间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与警惕:“是世子夫人的意思?她还有另有打算和安排?” 祁欢摇头:“不,这是我给秦小侯爷和府上的承诺。” 此刻,她表情已经变得无比认真与庄重。 秦颂看着她明明那么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孔,却瞧见她眸中暗藏的内敛克制的光。 祁欢说:“届时我母亲会说,是因为我身体有疾,不想拖累你家,咱们两家互相体谅,废止之前的婚约。并且今天我私下向你保证,之后我会尽量少在人前露面,并且起码三年之内,不会再议亲事,配合双方将这个谎话圆满的圆过去。” 秦颂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丫头疯了! 然后,完全没来得及掩饰,他就用那种完全看二傻子一样的表情望定了祁欢,不可思议道:“为什么?” 再然后—— 不及祁欢回答,他脑中立时又掠过那夜在祁家庄子上看到的那一幕。 这丫头拖着不成婚,是为了继续与那个男人厮混? 她居然还真有脸,敢当面跟他来提这样的要求? 而这种事,杨氏怎么可能也由着她? 除非杨氏也跟着她一起疯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是被祁欢给耍了,秦颂一瞬间怒火中烧。 ------题外话------ 秦小侯爷:乳臭未干的臭丫头→_→ 祁大小姐:幼稚的狗男人→_→ 第083章 那个男人能等你三年? 祁欢却没等他将情绪完全调动起来,就已经说道:“我可以替你秦家将里子面子都做全了,但也要换小侯爷一言九鼎的一个承诺,那便是以后无论如何,万事都不要再折腾到我母亲跟前去。我今天不妨实话跟你说,她患有隐疾多年,身体状况极是不乐观,已经不适合再操劳,我希望这次退婚,是她替我所承担的最后一件事。” 她以前虽然看的出来杨氏的身体状况应该不太好,可是对方没倒下之前,她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杨氏若不是外强中干的在强撑、掩饰,她不会因为装病往床上一躺,就真的三天都没见着起色。 不得不承认,这两天祁欢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些乱也有些慌的。 她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之后,若不是有杨氏一直替她撑着,面面俱到的维护,她可能也会惶惶不安,没这么快适应。 杨氏不是她的母亲,却是她的主心骨。 她不能叫这个女人有任何的闪失! 祁欢的目光沉郁,望定了秦颂。 秦颂与她四目相对,心中却有些不合时宜的触动。 一直以来,在他的眼里,祁欢就是个仗着杨氏的宠爱而肆无忌惮的惹祸精。 也许她是有些小聪明的,可她却更加的任性,无知又猖狂。 他甚至笃定,她这样不知轻重的一再闯祸,终有一天会是将杨氏给拖垮,拖废了的。 可是这一刻,看着少女眼中坚定的,甚至带了点施压意味的那种光芒,他却不得不收起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屑,开始重新审视她。 祁欢定定的望着他,在等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秦颂明明话到嘴边,却不期然转了个弯,冷声反问:“将这等隐蔽之事透露给本侯,你就不怕我见财起意,趁虚而入,顺势夺了你母亲手中所有产业?” 这个丫头,是真没将他放在眼里。 与虎谋皮的道理她不懂?谈判桌上连藏拙都不晓得? 他武成侯—— 看着像是那种温良和顺的“好人”吗? 也许她对杨氏是有些孝心在的吧,可行事上,终究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幼稚的很! 秦颂的唇角,重新挂上一个轻蔑的弧度来。 祁欢却没有半点与他玩笑的意思,莞尔勾唇道:“小侯爷若是想要,犯不着那么麻烦,您现在跟我明说一声,两条商道我都给你。” 她的面容平静,语气顺理成章,毫无滞涩。 痛快果断的就好像他与她在谈的就是三五两银子的一件小玩意儿。 可是—— 秦颂却又看得出来,她确实没有在玩笑。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言以对。 眼中戏谑的神采尽数收敛,又再深深的打量起眼前这个花样层出不穷,甚至叫他应接不暇的祁家大小姐来。 祁欢就坦坦荡荡的让他看。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秦颂甚至有了一种荒唐又可笑的怀疑—— 是不是在她眼里,自己根本就不算是个男人? 别说她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就算是一成婚多年的妇人,与一外男这般单独相对,也该觉得难为情的。 可是,祁欢没有。 甚至他拿出了他人上人的气势,暗暗施压…… 她也不曾退让畏惧分毫。 于是,秦颂便终于懂了—— 这位祁大小姐,确实是没把他当个男人看,因为她同样也没把她自己当女人,从两人初次正面交锋开始,她就清醒的认清了现实,果断将两人划到对立的立场里。 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商场上,都只有对手和同盟之分,又哪有什么男人和女人之分? 可是—— 这个养在深闺的丫头,凭什么如此自信,能与他成为对手或者盟友? “你不懂那两条商道意味着什么!”秦颂最终判定。 她若是懂得其中轻重,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的出此狂言。 “能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也不愿意吃糠咽菜。”却不想,祁欢的眼中并未见疑惑,她只是扬起唇角,肆意洒脱的笑了:“我承认,我也贪财,但是钱财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就行。这些年,我们母女总是还有些别的积蓄的。说实话,那两条商道,都是烫手的山芋,小侯爷您今日敢接,难道不是因为您有足够的信心自己可以吃的下吗?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端的起多大的饭碗,就吃多少饭,命始终更重要不是?我们家的情况,秦小侯爷您应该也是心中有数的,自然也就知道,以我们母女今时今日的处境而言,那东西对我们来说,的确可有可无。” 要不是因为处境岌岌可危,那两条商道反而成了烫手山芋,杨氏就不必找他谈合作了。 而杨氏那次找过他之后,为了谨慎起见,秦颂便让简星海派了心腹暗中又摸了一遍杨家和祁家双方的底。 所以,这一刻,秦颂倒是丝毫不怀疑祁欢说这些话的真实性。 可—— 杨氏被逼让出一条商道,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替女儿遮丑,这纯粹是被逼到绝境,不得已而为之。 而现在,祁欢明显没被逼到那个份上。 就为了换他一句承诺,不再为难杨氏?她就肯这般轻易撒手? 钱财乃身外之物? 这话说起来谁都会,可是人人都有贪念,真要有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抓在手里,又有几个人是真能说放就放开的? 祁欢仍是一脸正色,在等他的回答。 秦颂看着她的脸…… 他突然发现,这个他本来自以为可以肆意掐在股掌之间随意揉捏的丫头,瞬间自行断掉了拴在他指上的那些傀儡线,完全脱离在了他掌控之外。 她爱财,但是不贪财。 现在唯一对她算作软肋的,就是杨氏的性命了,可他总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继续牵制她,就去要杨氏的命吧?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丫头,就活得这样超脱肆意,谁都拿不住她了? 她凭什么呢? 秦颂再一次觉得荒唐可笑。 放弃了手中巨额的财富,被自己的家族视为没有任何价值的弃子,只守着一个病弱的母亲和年幼不知事的弟弟,她真的以为这样的日子是可以过的? 哦,也不! 退了和自家的婚事,又失去杨氏手中的金山银山做支撑,她的确是连一门像样点的婚事都谈不到了,可是—— 她似乎仍觉得自己还有后路可走? 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 秦颂心中又是玩味许久,忽而嘲讽起来:“你能等三年,你那个男人能等你三年吗?” 祁欢:…… 她觉得这位秦小侯爷的思维真的很跳脱,关注的重点永远不在当前的议题上。 但鉴于这是在谈判桌上,祁欢也就忍了,嘴角扯出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这就是我的私事了吧?” 秦颂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与僵硬,总算也再度发现这丫头也并非铁板一块。 瞧吧,她面上装得再是镇定自若,无所畏惧,也到底还是有怕处的。 他冷冷的看着她,冷笑不语。 祁欢只能勉为其难,再立下一重保证:“我保证,在我正式议亲成婚之前,绝不会露出这桩丑闻,叫你秦家跟着蒙羞。” 倒不是她真被秦颂给唬住了,主要是这事儿想暴露出来都难,毕竟—— 她自己都不知道当事人是谁。 而知道这件“奸情”的唯一知情人又是他秦小侯爷,除非他亲自爆料,否则的话…… 这丑闻想现世它都现不出来! 反正就是个顺水人情,既然他耿耿于怀,那就送给他,叫他开心开心呗。 所以,祁欢这话可谓说得相当顺溜,毫无压力。 然而,秦小侯爷并不领情,当即又是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看来你还真打算与他共修百年之好?” 祁欢:…… 这个坎儿,怎么就绕不过去了呢?! 您说您这堂堂一个小侯爷,又不是妇联主任,干嘛非盯着我这点破事儿不放?而且当初要不是您大半夜里不睡觉,去扮敢死队追杀什么人,我至于这样么我? 这个问题,祁欢跟他确实探讨不了,接二连三被他整的都有点自闭了。 她牙疼似的吸了两口气,只能尽量跟对方打商量:“小侯爷既然这样说,那这个三年之约,我们就当达成。之前我母亲与您谈妥的那条商道,交接的事务她应该已经全部办妥备下了,我这便回去跟她说一声,届时文书契约等物就直接交由武成侯夫人带走。” 她抿抿唇,态度还是尽量争取好一些:“另一条,因为事先我没与她打过招呼,她那里没准备,您多给我两日时间,我……” “不必了!”秦颂极是不喜她这个公事公办与自己说话的态度和语气,突然出声打断她:“就照咱们之前说的行事即可。” 祁欢一愣,狐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被逼放弃这座金山,是因为力不从心,想竭尽所能先保杨氏,可是以这位秦小侯爷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和足够大的胃口,他也会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推? 她的神色,不可避免就带了几分明显的戒备。 秦颂看在眼里,神情反而显出了几分愉悦。 他踱步朝她走来。 祁欢向来不怯场,也便定住脚步,不予退让。 可是这人越走越近,最后只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祁欢眉头皱得死紧,心中也越是防备起来:“小侯爷还另有指教?” “指教倒谈不上,”秦颂道,此时他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游刃有余的轻松愉悦。 突然抬手,将她发间玉簪花上不知何时落上去的一片花瓣拿走。 祁欢看到他擎在指尖的粉色花瓣,不由的一愣。 秦颂却是再度站直了身子,已经转身走开了。 他说:“本侯对祁大小姐的‘私事’着实很好奇,既然你不肯说,那咱们便搭个伙一起做生意想必也很有趣,总有一天你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本侯就等着看你将如何收场。” 说话间,他人已经大步跨过门槛儿,走到了院子里。 祁欢视线追着他背影看过去。 院子里起了风,桃花树上,不时地一串粉色漩涡卷过,往他肩头扫落几片花瓣。 他人走得很是干脆,头也不回的又道:“既然老侯爷和世子爷都不在府上,本侯也不便久留,劳烦大小姐回后院转告我母亲一声,我在府外候着她。” 等在院子外面的星罗和云兮连忙后退行礼。 星罗想了想,还是追出去亲自送他出大门。 云兮则是第一时间跑进来,过来扶了祁欢的手:“大小姐,您这……没什么事儿吧?” 方才她俩隔着整个院子,根本不知道祁欢和秦颂之间究竟都谈了些什么,可是那位秦小侯爷,云兮是每次见他都觉得他有点吓人,就自然以为祁欢会受他打压甚至欺辱。 “能有什么事?”祁欢笑了笑,先安抚住小姑娘。 转开视线,却忍不住暗骂了一声神经病! 想着后院杨氏应付武成侯夫人这么久,应该也累了,既然此间事毕,她也就没在前院滞留,赶紧回去了。 安雪堂里,武成侯夫人已经喝到第三杯茶了。 杨氏既不肯屏退左右,也不与她谈正事,她那里已然是被熬得如坐针毡,可是前院秦颂也一直没个消息送过来,她也不好起身告辞。 她虽是不觉得祁欢去前院能和秦颂之间谈妥了今日正事,但是瞧见祁欢回来,也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先打招呼:“欢姐儿回来了?” 祁欢并不与她为难,直言道:“小侯爷说他一会儿还有公干,不方便在外滞留许久,他叫我捎话问夫人要不要随他一起回去?” 武成侯夫人皱了下眉头,她直觉是和杨氏之间那事儿算谈崩了。 但这事不是她能管的,此时她也只想脱身:“嗯,你母亲身子不适,也该休息了,我下回再来看她。” 祁欢与她说话期间,已经不动声色与杨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氏心领神会,便抬手招呼身边云娘子:“里面,那我柜子里的黄花梨木盒子,是我准备要送给武成侯夫人的茶叶,去拿过来。” 武成侯夫人断不曾想到这事情还居然成了,一时表情控制不及,便是狠狠一愣。 云娘子依言去将那个盒子取过来,递到她手上。 她也不好当场打开看,拿在手里才慢慢回过神来,不免神色颇为复杂的又看了杨氏母女好几眼,这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那我就先告辞了,世子夫人你保重身体。” 两家人,如今已经不是真正的朋友关系,祁欢也没必要太把她当回事,就推辞说自己要照顾杨氏歇下,打发了云娘子送她。 武成侯夫人自祁家出来,一直到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整个人都还有点云里雾里,浑浑噩噩的。 等冷静下来,打开那盒子看了。 里面的契约,账册,以及各种资料齐全,甚至于牙行和官府的印鉴,以及杨氏的私印也都齐全妥帖了,她就更是有些难以置信。 忍不住掀开窗帘,叫了外面的秦颂:“颂儿,你上车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秦颂这一路上也一直心不在焉,思绪被打断,微微沉吟一声,便叫停了马车,自己下马上了车上。 一眼看到被武成侯夫人放在桌上的那些东西,他眸色也是不由再沉淀了几分下来,盯着桌上东西许久,武成侯夫人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他都只是随口应付,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母子二人回了府里。 武成侯夫人先回了后院,秦颂拿着那个盒子也从马车上下来,往自己的外书房去。 简星海亦步亦趋的跟着,不住去瞄他拿在手里的那个盒子。 几次斟酌着有点好奇他今日去杨家是怎么谈定的事情,秦颂脚步拐过回廊,却突然转头问了他一句:“祁家丫头……” 他其实想问,祁欢那个相好的究竟是谁? 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没说出那几个字,换了个问法道:“她那边,没再有什么动静吗?” 第084章 铺路(二更) 简星海一时也未曾多想:“祁家……也就前几日那件事,后来世子夫人病倒,她们家后宅这几日便彻底消停了。” 秦颂脚下步子原是已经顿了片刻,这时却又继续抬脚往前走。 简星海也算了解他,见状,便多少察觉了他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 可他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还有遗漏:“是……属下哪里还有疏失吗?” 秦颂实在不想亲口询问这样的问题,可祁欢那里却像是云遮雾罩的一个谜团。 这种在迷雾中摸索,却触不到对方底牌的感觉,他实在不喜欢。 又再沉默着走了一段,他也终是开口:“你去查祁家这么久,就没发现与她暗通款曲的男人是谁?” 祁欢的那件事,整个秦家,也就简星海和武成侯夫人知道。 武成侯夫人虽然心里有怨气,可两家毕竟只是有婚约,人家姑娘也没正式嫁进她家,不是她家的人,又加上她自己的儿子也同样做了不体面的事,她的想法也简单,大家都在京城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即使结亲不成,也没有必要互相诋毁攻讦,把双方都闹成了笑柄,反而叫不相干的人看笑话。 所以,秦颂提点她祁欢有问题之后,她也当机立断,将这事儿在自己这里直接掐断了,连身边最心腹的人也没说。 而秦颂之所以跟她说,是因为他敬重自己的母亲,又事关秦硕的终身大事,他得叫武成侯夫人心里有数。 至于更细节的事…… 譬如他是怎么发现祁欢私下不检点的,抑或与她相好的男人是谁,他都没深谈。 而武成侯夫人显然十分有分寸,也没有追着他仔细打听。 所以,相较于武成侯夫人,对祁欢的事,简星海相对的知道的还要多些。 可是这事儿—— 秦颂平时不会拿来做谈资,只是他们主仆心照不宣的知道有这么回事,简星海都没想到他今日还会再度问起。 实在是事出突然,这回又换简星海沉默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整合了自己所知的所有线索,如实道:“这个……属下真没发现。” 可是他确定,那天晚上他们去的就是祁家的庄子。 并且—— 还是秦颂亲眼瞧见,并且确认了那屋子里的姑娘就是祁家大小姐。 这事儿也没得作假。 简星海左想右想,兀自忖道:“说起来这事儿也奇怪,自那夜之后,祁家宅子里也没再听到与此事有关的任何动静,青龙节次日,是祁家世子夫人亲自去庄子上接的那位大小姐,应该是因为咱们误闯进去的事儿,处置了好些人,可是打杀的就只是小姐院里的两个二等丫头。其他的,或是打了板子,或是发卖。” 这事儿不细想不觉得,越想就越是蹊跷。 简星海也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而且这些年祁大小姐一直称病,深居简出,一年到头不出门的。要说她那相好就是祁家院里的下人,也不像。因为世子夫人带她回京之后,虽然很快整饬了一遍后宅,撤换了府里好些人,可也都是打板子或者发卖。该是……与大小姐那事儿无关的。” 依着杨氏对她那女儿宝贝的劲头,要真是府里哪个下人污了她女儿清白,还不得被她大卸八块? 这种事上,就别说什么她宠女儿,会看女儿的面子从轻发落。 女子的清白,是何等大事?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忍不了这种事。 祁大小姐若是和哪个门当户对的公子私定终身了,杨氏看着木已成舟,没准也就忍了,顺水推舟给他们完婚,可要只是他们府里的下人…… 那人就必死无疑! 这话倒是不用简星海来分析,依着秦颂和杨氏母女俩接触下来的了解,他也觉得不会是祁府的下人。 杨氏忍不忍的了这口气,暂且不说,单就祁欢—— 那丫头要真是深宅大院里关了十几年,关成个单纯无知的性子,会被哪个下人花言巧语给骗了身子,那还有可能;可是看她那个精明厉害劲儿,除非是她自己不甘寂寞,倒过去骗人,否则谁能花言巧语骗的了她? 可哪怕是她主动骗的府里下人…… 杨氏知道了,一样得将那人给剁碎! 至于秦颂主仆为什么自始至终没怀疑过顾瞻…… 那晚祁欢房里,两个人郎情妾意的调笑声真真切切,明显两人是心甘情愿,又熟悉的很。 而祁欢常年不出府门,顾瞻又去了边疆多年,他俩连认识都不可能认识。 再者说了,就算祁欢胆子确实比一般姑娘大些,行事也更乖张些,可她平时行事,至少表面上也是个妥帖的正常人。 作为一个正常人,要三更半夜有个身受重伤的陌生人突然闯进你房间,你会是个什么反应? 反正绝不可能是当晚他们在祁欢房里看到的那个场面和动静。 再有后来在望仙湖畔,祁欢和顾瞻见面时候的事。 两人各自都是神态自若,一点演戏的迹象也看不出来,那天秦颂虽是先抱了秦颖上马车,可是他人在远处的路边却一直在注意观察岸边动静,虽是顾瞻叫手下人帮着祁欢从水里捞了那个惹祸的凌妙妙上来,可私底下她俩也没有任何眉来眼去的交集。 男女之间,若真有点不可言说的关系,那么即使嘴上不说,动作和眼神之间,总归是要露出点什么来的…… 所以—— 这事儿还当真成了无头公案不成? 秦颂心里莫名的烦躁,脚下步子走得很快。 简星海几乎要小跑着去跟他了,也便立刻有所领悟:“那要么属下叫人去盯一盯他们府上,或者试着往他府里去探听一下,看能不能查出点儿蛛丝马迹来?” 秦颂于是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寒声道:“本侯才刚拿了她杨氏的好处,你还去节外生枝吗?” 这事情是不能查的,万一一个不甚,叫祁家其他人有所察觉,必将杨氏母女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秦硕说罢,大力将手里那个盒子砸给简星海,自己一撩袍角,先进了书房院里。 简星海被他砸的胸口险些吐血,龇牙咧嘴揉了揉,拿着手里盒子,也是觉得自己这一下挨的莫名其妙。 祁家大姑娘居然敢做出那种事,就迟早要承担事情曝光的风险,自家没主动揭破,就已经够仁义了,难道从此以后还要帮着瞒? 就因为拿了祁家世子夫人的好处? 可是这好处,分明是要利用自家小侯爷来抗衡祁家那些恶狼的,又不是单纯的封口费。 自家小侯爷几时开始对旁人的事都这么小心和好心了? 简星海觉得,他家主子今儿个心情不好,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他百思不解,也就不敢再招惹,闷声不响把盒子给他拿进去,放在桌案一角,然后退出来守在了院子里。 祁家这边,杨氏应付了武成侯夫人一通,虽然没费什么心思,但她这几天身子不适,确实已经开始觉得疲累。 祁欢叫人替她宽下外衫,又亲自将她扶回床上安置好。 杨氏对前院的事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又握了她的手:“怎么说的?” “谈妥了。”祁欢笑笑,给她拉好盖在腿上的薄被,“秦小侯爷答应了,以后我们的商道也由他一起庇护,并且我与他家二公子的婚事也给我们退掉。” 杨氏却拧着眉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婚书呢?他没还给你?” 这一点,祁欢倒是真没想到。 她不禁一愣,但随后就又无所谓的笑了:“这事儿,可能得拖上一两个月再说。” 一般的事,她都不想瞒着杨氏,于是就将秦颂要将秦硕外放出京的打算简单说了:“既然以后两家是要继续来往合作的,我便想着也不差这一两个月,索性应承下来,送那秦小侯爷一个顺水人情。” 杨氏听着秦颂的安排,点了点头:“咱们母女势单力薄,家里这边能一直瞒着还好,若是被他们发现了端倪,势必得要借着秦家的势力掣肘。那个秦颂,虽然行事乖张又强势了些,但我瞅着也总不该是言而无信,你既已经应承他了,那便这么办了,确实也不急在一时。” 祁欢看她神色放松下来,这才半真半假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母亲,既然是要送人情,那不如送他们一份大的,这门婚事,由我们出面来退如何?” “他家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咱们何必上赶着去做这个恶人?”杨氏自是直觉的反对。 祁欢尽量软了语气好言相劝:“是我的问题。那位秦小侯爷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度量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大,今日我与他见面,瞧着他……对我私底下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我便想着,索性拖一拖吧。届时母亲主动过去退亲,就与他们说,是女儿身子病弱,暂时成不得婚,不耽误他们。事后我出京避一避,躲个两三年,届时时过境迁,他家二公子也娶妻生子,一切安稳了,秦家也就不好继续揪着我这点旧事继续斤斤计较。” 杨氏自是打从心底里不赞成:“你今年都十六了,再过两三年……” 祁欢立刻打断她:“其实就是我想再拖一拖。” 她凑到杨氏身边撒娇:“母亲,您是过来人,您比我更清楚,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我前些年一直身子不好,如今才刚见了起色,也依旧还是虚弱的很。不管我是嫁去谁家,一旦成婚了,他们不也得立刻就逼着我怀孕生子吗?我真有点担心,怕我这身子受不住。正好趁着秦家退婚这个引子做借口,您再养我两年,咱们还能借机送那秦小侯爷一个人情,何乐不为呢?” 古代孕妇产子时的死亡率,想想就吓人。 祁欢知道自己“大龄不婚”赖在娘家,会给杨氏造成很大的压力,可她依旧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己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身体也没长好,就去成婚生孩子,拿着自己的命去拼…… 一个女人,得多爱一个男人,才能心甘情愿为他怀孕生子? 何况,就她现在这个状况,十五六的小姑娘和十七八的小男生,说什么爱不爱呢?她们懂得什么叫爱吗? 所谓婚姻,不过都是家族利益联姻和传宗接代的要求罢了。 祁欢知道,人既然穿越了,就该入乡随俗,可是她现在既然有所仪仗,就还是想尽量顺着自己心意一点,多给自己的未来铺路打算一下。 尤其—— 杨氏的身体这样,祁元辰又那么小,要她抛开她们嫁人去,她也不放心。 索性就拿秦家这事儿借题发挥,软硬兼施,做通了杨氏的思想工作。 杨氏倒不是很怕秦家对她们母女有看法,可祁欢说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便等于戳中她的软肋了。 她一筹莫展,权衡斟酌了许久,依旧还是有过顾虑:“再拖个两三年,等你年岁上来,这亲事怕就越发难议了。” 她肯这样说,已经基本等于妥协。 祁欢心里舒一口气,脸上终于彻底绽放了笑容:“那我就招个上门女婿,母亲您财大气粗,您女儿长得又不丑,您还真怕我没人要啊?” “又浑说,我看你近来倒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杨氏忍无可忍,又嗔了她一眼。 “我也就在母亲跟前才这样……” 杨氏确实还是忧心,要真留着女儿到十八九岁上去,女儿是一定要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 可是她自己这辈子嫁人嫁得就勉强,打从心底里倒是真不觉得嫁人就一定是女人最好的归宿。 尤其—— 她也是真的担心祁欢如今这个身体状况承受不了怀孕生子的风险。 再三斟酌—— 就走一步算一步了,了不起就像祁欢说的,到时候实在议不到合适的人家,就挑个人品样貌都差不多的,招个上门女婿算了。 祁欢是自知她又拿亲情绑架了杨氏一回,心有愧疚,就刻意卖乖,又陪了她好半天,一直到吃完中午饭才领着祁元辰回她自己院子睡午觉。 晚间祁正钰归家,果然管家第一时间亲自过去禀了他,白日里武成侯秦颂亲自登门的消息。 这天,父子俩都没有应酬,祁文昂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 一起来的他书房,准备说点事。 祁正钰先是没说话,反倒是祁文昂顿住已经递到唇边的茶盏,看过一眼:“他说他是陪着庞氏一起来探大嫂的病的?” 管家毕恭毕敬的垂眸站在刚进门处:“是,因为侯爷和二老爷你们都不在,世子夫人便传话只请了武成侯夫人去安雪堂,小侯爷则让小的招呼他去厅上喝茶了,后来大小姐过去走了一趟,说是替世子夫人道谢和告罪的。小的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为着大小姐和秦家二公子的婚事什么的……小的不好一直在厅上守着,就先退了,不过秦家小侯爷看着不大高兴,一杯茶都没喝完就走了,走的时候小的出门去送,见他脸色也不好,却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祁正钰一直没说话,祁文昂又等得片刻,便挥挥手打发了管家下去。 这边管家刚走,祁正钰就抬眸给自己的亲随递了个眼色。 那亲随颔首下去,他便拿出两封公文和祁文昂说起了公务。 等这边父子俩讨论完,亲随也回来了:“侯爷,问过了,武成侯夫人是来探病的,世子夫人约莫是因为上回去他家,两边没谈拢,这次态度极是冷淡,俩人只客客气气说了点场面话,武成侯夫人实在坐不住,也就回了。” 祁正钰到底是一家之主,她想探问一下安雪堂里确切的消息,自然是有门路的。 杨氏和庞氏之间什么要紧话也没谈,秦颂来了,也没进后宅。 至于祁欢—— 祁文昂笑着摇了摇头:“大嫂宠孩子,大哥是该好好约束一下他那个欢姐儿了。” 诚然,她再是泼辣厉害,也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谁也不会觉得她有那个能耐去和秦颂那种人一板一眼的谈什么正经事。 加上事后祁正钰确认过,秦颂的确是这天刚好休沐,他对武成侯夫人又是真的孝顺,会亲自护送她出门,也不算什么离奇事件,此事至此也便过去。 继续风平浪静了几天,三月十七,春闱会试的最后一天。 贡院被封死的大门会在日暮时分重新开启,祁欢借口杨氏要顺路去两家铺子查账,临近中午就叫人备车出门了。 这次因为是白日里出行,只好是将祁元辰也一起带着。 “小不点儿是男孩子,其实有机会的话,还是该多带他出门玩玩的。”祁欢亲自扶着杨氏出了门,话自然是说给府里下人听的,“今日出门,我们找家饭庄用午饭吧,家里厨娘的手艺天天吃,都吃腻了。” 杨氏对她自然无有不依:“你不早说,不提前叫人过去打招呼定个雅间,这会子直接过去,未必有地方。” 管家贵眷,不是不可以去饭庄酒楼吃饭,只是肯定不能抛头露面和一群人一起坐在大堂里。 母子三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离开。 祁欢这一趟自然是要去同济医馆的,说吃饭只是借口,一行人去到城南同济医馆后面一条街,那里有家云鹤楼,装修的很有排场,在京算是颇有口碑的。 一行人在那大门前停下,云娘子先进去定雅间和席面。 祁欢扶着杨氏刚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车辕上的祁元辰却脆生生喊了一嗓门:“三叔!” ------题外话------ 秦小侯爷:我好像。。。背锅了? 第085章 祁三爷因何未娶? 小家伙向来都是文雅乖巧的。 这一嗓门,着实是将杨氏和祁欢都吓了一跳。 两人循声看去,是费了点眼神才从人群里瞧见了正在远远朝这边走来的祁文晏。 祁家的马车,排场略扎眼。 祁元辰虽是小小一只,但是站在车辕上翘首以盼,祁文晏还是立刻意识到方才那一嗓门是有人在叫他。 他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家里人,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阴郁。 但这情绪转变很快,也就一错眼的事。 等他不徐不缓走到近前,就还是祁欢平时认识的那位清冷孤傲到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自家三叔。 祁文晏今日的穿着,比平时在祁家遇见他时更简单。 一身青灰色的棉布长袍,布带束发,身无长物。 所以,人都说人靠衣装,这话是不假的,就他这样卓尔不群的一个人,这么一身装束走在人群里…… 方才若不是祁元辰眼尖喊了一嗓子,祁欢和杨氏都完全没注意到他。 他走到近前,就冲杨氏作揖见了礼:“大嫂。” 还是他以往的风格,简单,疏离,多一个字都没有。 祁欢也尤其不擅长以热脸帖人家冷屁股,所以她也有样学样,屈膝福了福,也只给了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见过三叔。” 祁欢想,如果只是他俩见面,这场面必定得尴尬死。 身边的杨氏却是游刃有余,笑道:“又是有日子没见你了,近来可是一切安好?” 祁文晏不爱回家,这一点是大家互相默认的事实,所以她开口也不说虚的。 祁文晏对自己这个长嫂,一直都还算给面子,便是乖巧的回:“一切都好。” 本来,对他来说这样也便够了。 但可能是杨氏的脸色憔悴的太明显,他也没忍住,竟又主动开口:“倒是听说大嫂这几日身体不适……” 祁欢注意到,他似是犹豫斟酌了一下,然后又道:“有病还需早治,春闱会试今日结束之后,大哥应该得闲,太医院的太医该比普通大夫手段更高明些。” 祁欢于是就懂了—— 或者他一开始是想说,他有门路可以请太医回去帮着瞧了,但又立刻发现不妥,所以改口说让祁文景去请。 可祁文景是个死读书的,在朝中的人脉关系经营的可不好,要请到有名望和医术高超的那几位太医…… 若不过祁正钰的路子,那只怕也得是找到他的面前才能行。 所以—— 谁说她家这位三叔就是冷漠到不近人情了? 或者,他只是从小被府里排挤,环境使然,导致他不善于也愿意对人表现出热情而已。 这样的言下之意,祁欢都能看的明白,杨氏自然也懂。 她出门在外,不敢吹风,就拿帕子一直掩着口鼻,温和笑道:“老毛病了,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我再歇息上几日,也便好了。倒是你,若是自己不得空,便差个人回府一趟,近日府上添置夏日的新衣裳,你的前两日欢姐儿都安排人送你房里去了。” 杨氏主持之下,祁家的日子过得阔绰。 一年里,至少是每次换季都要给阖府上下每人添置几件新衣裳的。 不管是处处给她使绊子的余氏,还是从没将她这个嫡母看在眼里的祁云歌,当然也包括这位都几乎等于在外自立门户了的小叔子,她都照顾的面面俱到,从无遗漏。 当然—— 她又不是圣母,给的东西也会根据亲疏关系有个优劣之分的。 这些天杨氏病着,祁文晏的衣裳是过了祁欢的手,检查无误之后才差人送去他院里的。 杨氏给他用的料子,和祁文景,祁文昂兄弟一视同仁,都是极好的。 祁欢于是就略能够理解,为什么对家里人全部冷淡疏离的这位三叔,上回明知杨氏利用,却依然没驳自己这长嫂的面子,顺水推舟了一把。 杨氏又给他在府里做了衣裳,祁文晏并不奇怪,但他闻言,却不由的先瞧了祁欢一眼。 祁欢赶紧递出个笑脸相迎。 祁文晏才又拱手对杨氏道谢:“又劳大嫂费心了,晚些时候我会差人回去取的。” 这时云娘子也订好了雅间从云鹤楼出来,先给祁文晏行了礼,又对杨氏母女道:“雅间和席面都安排好了,今日巧是他们人不多。” 杨氏该是因为知道祁文晏的脾气,所以直接就没问他要不要一起用饭。 云娘子自然也不会多这个嘴。 “行,那你有事便忙你的去吧,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杨氏只是微微颔首,别的都不多说。 自家这个小叔子,年纪真的不算小了,的的确确该议亲娶个媳妇了。 可家里跟他的关系那样…… 祁正钰都管不得他的事儿,杨氏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给他做几件衣裳就格外脸面大些。 她心里隐约叹了口气,就由云娘子扶着转身往那饭庄里面走。 祁文晏待她转身之后,也就要举步离开。 祁欢伸手去抱还站在车辕上的祁元辰。 结果—— 小东西扭了下身子,躲了。 而祁文晏那里,抬脚也没能走的了。 他眉心似是隐约一跳。 祁欢与他各自垂眸去看祁元辰,就看他小手扯了祁文晏一片袖口,在那扭扭捏捏的。 他该是也有些惧怕这位不常见面又不苟言笑的三叔,这会儿有点儿怯怯的样子,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对方瞧,脸蛋儿微微涨红。 到底是自家子侄,又是对他都还不错的大哥大嫂的幺儿,祁文晏该是没好意思直接把袖子抽回去。 但又显然—— 他也不习惯这么个小小不点儿主动与他亲昵。 眉峰明显蹙起,都显得颇有几分无所适从了。 因着祁元辰在有祁欢在场的情况下,一般都只黏祁欢,根本不让别人带,加上门口又有车夫和丫鬟婆子好几个人,杨氏就没管他们姐弟,已经进了店里去了。 祁欢无法,只能替她那有贼心没贼胆的便宜弟弟开口试探:“这个时辰三叔应该也没用午饭吧,若是没有紧急公务要办,莫不如进去同我们一起吃了。” 她觉得祁文晏应该是不愿意的。 可祁元辰还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他叔侄俩互相僵持片刻,终是祁文晏没挡住人类幼崽攻势,妥协下来“嗯”了一声。 祁欢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再次伸手要去抱祁元辰下车。 他瞧了眼娇小瘦弱的侄女儿,便又更加勉为其难的将祁元辰给抱了去。 祁欢看他动作明显十分僵硬抱着孩子走的模样,觉得真是难为他了,忍不住抿唇偷笑了一声。 然后叫星罗掏了一角碎银给老井,让他和随行的护卫也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去,这才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也进了云鹤楼门里。 马车停在人家饭庄门前,有点碍事,老井便赶到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死胡同里暂放。 他们也不敢走远,就在路边找了个摊子,要了点稀粥烧饼什么的坐下来吃。 这附近几条街,铺子很多,相对的人就也多。 祁欢没太在意街上人流,更不知道他们一家在路边叙旧说话时就被隐在人群里的人给盯上了。 叶寻意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向来冷漠的眼眸当中难得浮现出丝丝兴味。 她的婢女见她停了许久,本是规矩不多话的,却终于忍不住狐疑:“小姐您在看什么?那个好像是长宁侯府的杨氏夫人,跟着她的……眼生的很,但奴婢听说她家那个一直病歪歪的大姑娘最近病情有所好转,好像陆陆续续开始出来见人了,看他们亲亲热热一起出门的样子,应该就是她了吧。” 话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个内情,又突然倒吸一口气,低呼道:“呀,奴婢想起来了,那位总是阴魂不散缠着您的秦家二郎,据说是和这位大小姐之间定了婚约的!” 叶寻意本来看的也不是祁欢,倒也没往她身上多想。 闻言,眼中霎时闪过一丝寒芒,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那个秦硕,就纨绔子弟一个,她有的是要紧事做,根本理都不想理,可那小子跟快狗皮膏药似的,还不会看人脸色,三番两次的纠缠,已然是叫她不胜其扰。 平时不提,她也就当没这么个人,一旦提起来…… 又怎么可能不闹心! 婢女自知失言,脖子一缩,连忙告罪:“奴婢只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个事儿……” 叶寻意毕竟不是一般人,只冷冷的横了她一眼。 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人物身上,哪天秦硕真惹得她忍无可忍,她有的是法子一劳永逸的将他彻底解决掉,根本也不值得烦心。 “谁管他们那些鸡毛蒜皮?”她冷冷的开口,唇角却是带着个颇为愉悦的弧度,冲云鹤楼方向努努嘴:“那个人,去年中秋宫宴,我们进宫时在宫门附近远远的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他指的是那边刚好抱着孩子进了云鹤楼的祁文晏。 祁文晏其人,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方面都很是卓尔不群,十分出彩。 婢女一开始没认出来,是因为压根注意力没往他身上搁…… 他今日穿得实在太低调普通了。 叶寻意一提,她便登时眼睛一亮:“是大理寺风头正盛的那位祁大人,听说去年年底他又升一级,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正四品。哦,他也是长宁侯府祁家的,不过因为是老侯爷的外室所生,身份十分尴尬不讨喜,据说他与本家人的关系都很冷淡的。” “冷淡吗?”叶寻意勾着唇角缓缓而笑,“瞧着倒也不像。” 婢女回想了下他抱着祁元辰和祁欢一前一后走进云鹤楼的那个情景,也有点心生疑惑:“难道外间都是谣传?” 侧目去看自家小姐,却蓦然发现对方笑得高深莫测,甚至很有几分瘆人。 婢女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这位祁三爷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叶寻意又再笑了笑。 这会儿婢女细看,她的面目又恢复了平淡如水的那种清丽。 她抬抬手,招呼了婢女往前走,大约是真的心情很好,便不似平时那般惜字如金,还在继续说道:“就是觉得这位祁三爷可能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婢女又不是没见过祁文晏,想想那人比自家小姐还冷的那副面孔和脾性,又是一阵恶寒,”奴婢就觉得他一定是很不好相处的人。” “何以见得?”叶寻意今天确实心情很好,居然又含笑反问了起来。 婢女认真忖道:“他中进士应该是六年前,那时候奴婢还小,都知道这位祁三爷大名曾经轰动一时,按理说他如今年岁不小,早该成婚生子,安定下来了。若不是实在性格古怪,难以相处,以他的品貌官职和地位……又会是因何至今未娶?” “是啊……”叶寻意对此倒是颇为赞同的样子,意味深长的也跟着感慨起来:“这位祁三爷,因何至今未娶呢?” 她平时私底下,话真的特别少,婢女也终于发现了异常,忍不住道:“小姐对这位祁三爷感兴趣?” 叶寻意看她一眼,却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觉得这个祁家没准会很有意思。” 说完,高深莫测的眨眨眼,继续快步朝自家方向走去。 祁欢并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街上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被她最忌惮的人给盯上了。 一行人上楼进了雅间,杨氏瞧着祁文晏居然破天荒的也一起来了,心里其实很是诧异了一下。 但她反应很快,立刻含笑招呼他坐,又吩咐云娘子:“下去吩咐厨房再多加几个菜,文晏喜欢吃什么来着……” 鉴于祁文晏这些年在家用饭的次数,满打满算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她几乎是绞尽脑汁的想,才记得六年前对方去放外任之前那个年关的年夜饭上,似乎是吃一道酱肘子和松鼠鳜鱼多一些,就赶紧吩咐云娘子去叫厨房加上。 诚然,记住家里每一个重要成员的口味喜好,这只是杨氏作为一个精明能干的当家主母的基本功。 祁欢却注意到,在杨氏报了这两道菜名之后,祁文晏眉眼明显一淡。 ------题外话------ 祁大小姐:女主出没,瑟瑟发抖…… 第086章 快跟小舅子学撩妹!(二更) 他垂眸,飞快的掩饰了下。 但是随后,也什么都没说。 祁元辰看着还是有点怕生的,虽然开席前一直围着他身边在磨蹭转悠,是个明显讨好的意思,但也不说话。 这倒是合了祁文晏的脾气—— 他本就不擅长哄孩子,并且也不爱多说废话。 只是杨氏不好晾着他,还偶尔与他论几句家常,打打圆场,好叫这屋子里气氛别那么冰冷诡异。 不过她一直很注意避着祁文晏的忌讳,绝口不提长宁侯府门里那一摊子烂事,至多也还是嘱咐对方一个人在外,行事不可过激,又兼之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之类的话。 在座的两位都是长辈,并且家庭关系还很奇葩,祁欢便安静喝茶,并不掺合。 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吃饭,自然没什么讲究,她知道祁文晏的脾气,也没有再叫人添置酒水,就四个人坐在一起用了个便饭。 以往吃饭,祁元辰都是主动挨着祁欢坐的,这次却自发的坐到祁文晏身边。 祁文晏便再是冷淡,不近人情,小侄子坐在身侧,席间他也不得不偶尔照顾一下,往那小东西碟子里布菜。 祁元辰吃饭很懂规矩,认认真真,安安静静。 祁文晏暗暗观察他许久,唇角都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轻声赞道:“辰哥儿被大嫂养得极好,也不挑食。” “以前也挑的。”杨氏含笑应了,瞧了眼乖巧的儿子,眉目染上柔和的笑意,“最近确实叫人省心不少。” 祁欢知道自家三叔说这一句,已经极是难得,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应付敷衍自家人的。 她虽然遇到任何事基本都能做到不怯场,可治愈某些人的心理阴影和创伤…… 却自认为没那个技能。 于是就一直只顾埋头吃饭,做好祁家规矩本分的嫡长女。 祁元辰毕竟只是那么小一只,饭量确实没法跟成年人比,吃到一半,他便吃饱放下了筷子。 云娘子湿了一方帕子,给他擦了小手和嘴巴。 他在家也这样,先吃完,就坐在旁边自己玩,不会撇了旁人擅自离席。 祁欢和杨氏都没管他。 然后就看他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手帕,铺开在桌上,开始一块一块的往上面垒桌上那盘五色点心。 动作小心翼翼的,又特别认真。 这孩子,平时可没有囤粮的习惯…… 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他一次吃完,下次有就吃,没有也不会再特意闹着跟家人要。 祁欢看他几乎将整盘点心都收拾了,心里奇怪,便忍不住问他:“你很喜欢这个糕点?” 祁元辰自顾忙碌,头也没抬:“喜欢。” 祁欢于是就更奇怪了:“这都是甜的,你平时不是不太喜欢吃甜食吗?” 尤其,这家糕点其实做得还有点甜过劲儿了,祁欢倒是能吃几块,可这真不是祁元辰的口味。 许是察觉到祁欢在刨根问底,小东西终于从桌子对面慢慢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慢慢地道:“我看见乔家小姐姐的铺子在路边,我拿给她吃,好吗?” 杨氏听得云里雾里,一时显然还没弄明白他说的谁。 “那你拿吧。”小孩子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她,祁欢也不好说什么。 先应了他,才顾得上跟杨氏解释:“是胡大夫的女儿,小姑娘姓乔,今年七岁了,她家的铺子就在我们刚刚过来的街角。” 她没避讳祁文晏。 祁文晏这人,避那座侯府大院里的人跟避瘟神一样,祁欢料定就算他知道自己带杨氏出来看大夫,也不会多事。 何况—— 这一圈几次观察下来,她还发现这位三叔对自己一家并无恶意。 祁文晏那里,果然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只慢条斯理的继续用饭。 而他的饭量也相当可以,并不似一般读书人那么矫情克制。 这饭庄用的都是彩釉的精致小碗,他一连吃了三碗饭,顺带着将杨氏特意给他点的两道硬菜收拾的差不多。 祁欢觉得杨氏看他,多少就有点看待自家子侄那般的欣慰了,眉目间都是慈爱的笑。 一行人用了饭从云鹤楼出来,老井等人估算着时间,已经重新将马车赶过来,停在了饭庄门前。 祁元辰就暗戳戳一直在扯祁欢的手指头。 祁欢低头去看他,他就仰着小脸儿,把自己抱在怀里的那包糕暗戳戳展示给她看。 那意思很明显—— 让祁欢带他去胡家的铺子。 杨氏忍俊不禁,看了儿子两眼,又对祁文晏道:“这孩子闹着要去给住在这附近的小姑娘送糕点,我要带他们过去走一遭。正好,叫马车先送你吧。” 她依旧是不想叫过多的人知道自己出来寻大夫看病的事。 云娘子和星罗、云兮他们都是心腹,自然不打紧,老井也靠得住,可底下那些护卫…… 虽然面上看着也都是忠心的,私底下扯下这层皮,谁又知道谁究竟是人是鬼? 这些人,杨氏以前都是选择相信的,可是自从日前被祁欢揭破陈大夫的弊端之后,她却不免更加谨慎,多少也有点疑神疑鬼起来。 这便是找了个借口,要将这些人都暂且支开。 这么一点小伎俩,不可能瞒过祁文晏。 但他果然还是顺水推舟的配合了:“好,那便谢过大嫂了。” 言罢,便一撩袍,登上了马车。 自家这位三爷年轻有为,为人又极是威严,老井对他毕恭毕敬:“三爷,是送您回衙门吗?” “嗯。” 祁文晏的声音自车厢里传来,淡淡的一声。 杨氏又吩咐几个护卫:“护卫好三爷的安全,早去早回。” 待他们一行人走后,杨氏便徒步领着一双儿女往街角的同济医馆去。 时值正午,铺子里没有病人,也没人看管,只后院间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祁欢当先走过去,打起门帘往后院看。 就见那个叫做乔樾的小姑娘正挽着袖子,坐在水井旁洗碗。 母女俩应该也是刚吃完午饭,胡大夫在旁边翻晒架子上的药材。 小姑娘极是警觉,祁欢一探头,她也便发现了,果断叫了一声:“娘。” 胡大夫回头,见着是祁欢,就露出了笑容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因为早有约定,一见祁欢,她也就明白了对方来意。 立刻去打水洗了手。 原是准备回药堂这边来,但心下略一斟酌,就又说道:“令堂也一道儿过来了是吧?进屋来吧。” 药堂那边虽然也有个单独的小隔间,用来给伤患上药或者看些隐秘病症的病患,但还是欠缺一些隐秘性的。 杨氏这样身份的妇人,她显然格外重视。 祁欢明白她的好意,也不推脱,使了个眼色叫星罗和云兮留在前面,她与云娘子陪着杨氏进了后院。 祁元辰不用别人安排,他已经迈着小短腿跑到乔樾的面前去。 那小姑娘很高冷,只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就又自顾低头继续洗碗了。 胡大夫将杨氏三人让进屋里去。 她家里地方还算宽敞,就是房子有些老旧,屋里收拾的十分简洁,但是家具很少,瞧着有些简陋了。 杨氏交际应酬的能力卓绝,也不需要祁欢再多嘴。 她先陪着杨氏进去,大概扫视一眼屋子,不免随口问了句:“池大夫今日又不在吗?” 胡大夫刚从一个箱笼里拿了新的脉枕出来,闻言笑道:“他近年来在军中任职,很少会在京城久住,这些天都忙着去复诊一些旧患,所以不常在家。” 祁欢想到她刚认识池云川那会儿,他给那个伤了腿的男孩动刀子切除腐肉时胸有成竹的干练劲儿,突然有所顿悟—— 平国公府是治军的,他又跟顾瞻交好,那么显然就是有编制的随军大夫了。 战场上治的多是伤兵,这就难怪他处理外伤的手法那么游刃有余。 而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兵将受伤残疾了,不能继续在军中服役,自然就会遣返原籍,或是送回京城,根据个人功绩和才能,也会酌情安排些别的差事。 池云川去看的,就应该是这样的“旧患”。 祁欢一个和平年代出生长大的人,实在不愿去多想战场的惨烈,这个话题也便点到为止。 杨氏有云娘子陪着,她又知道大夫看病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转身就从屋里出来,倚在门边看院子里那俩小的。 乔樾没主动搭理祁元辰,小家伙可能多少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脸都憋得有点红了。 他比乔樾小三岁,小小的个子,乔樾坐在板凳上和他差不多高,就弄得好像人家小姑娘欺负他罚站了一样。 祁欢突然就有点恶趣味…… 正在等着自家小老弟被窘哭,就看那小子顽强的终于鼓足勇气把拎在手里的糕点捧过去:“我请你吃糕点。” 他那个荷包和装在里面的帕子,都是平时给他带着玩的,身边随时都有丫鬟婆子跟着,根本用不上。 所以,用来包糕点的手帕其实是崭新的。 小姑娘抬眸瞥一眼他捧在手里的东西,还是那个高冷范儿。 祁元辰连忙道:“甜的,好吃。” 顿了一下,又道:“你吃。” 明显是紧张得很,说话就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却又显出几分急切来。 小姑娘多少是有点心软,没好再晾着他,便又再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在干活儿呢。” 如此冷遇,祁欢觉得这回总该哭了…… 然后就看那小子手忙脚乱把包着糕点的手帕往井台上一放,又跑回来,局促往小姑娘面前一站:“我帮你洗。” 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又再挑起眉梢,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狐疑道:“你会?” 祁元辰斩钉截铁的点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头,一张小脸儿憋得快滴出血来,心虚的小声道:“我……我可以学的……” 祁欢忍无可忍,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却不想,有人比她笑得更大声更畅快淋漓的走进院子。 池云川肩上背着个药箱,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边走边打趣儿:“哎哟哟,了不得啊了不得,这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出息了……” 祁欢被他一打岔,想想这是自家的熊孩子,就立刻收敛了表情,没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一起嘲笑。 循声望去,却见跟着池云川一起走进院子的还有顾瞻。 顾瞻显然是看到前面药堂里的云兮二人就知道她必然在这,一进院子,已经先朝她看过来。 却没等他说话,池云川那里就回头冲他挤眉弄眼的调侃上了:“瞧瞧人家,你要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老大不小了都没个着落,还得皇后娘娘隔着千里之外总替你操心终身大事。” 这位顾世子,显然不习惯有人与他开这样的玩笑,一瞬间羞恼的表情露出来,脸色都奇迹般的微微涨红。 他沉声呵斥池云川:“休要浑说。” 眼角余光,不自在的偷瞄了祁欢一眼。 “怎么就浑说了呢?”池云川明显与他私下关系极好,毫无收敛之意。 顺手卸下药箱,他便挽了袖子走去井边:“去去去,都一边去。” 他先是赶开了乔樾:“有小公子献殷勤,还不赶紧接着,吃你的糕点去。” 然后,顺手也把祁元辰也轰走。 却是侮辱性极强的将他往顾瞻面前推了推:“赶紧跟人家祁小公子请教请教怎么哄小姑娘开心,这近水楼台的机会可不多得。” 他这话,一语双关。 顾瞻心里一慌,不由的连忙又看了祁欢一眼。 可是—— 祁欢显然没明白,她只以为池云川单纯是在打趣祁元辰与顾瞻。 但祁元辰应该是没懂他在说什么,顾瞻却明显又恼又气,整张脸都红了。 池云川则是自顾坐下,已经开始洗碗。 其实他与顾瞻,年纪相仿,又是老交情,互相之间开个玩笑,祁欢倒不觉得怎样,可那位顾世子明显脸皮薄,也可能是家教太好,没遇到过这样的泼皮朋友,整个人都快暴走了。 掐着拳头,面红耳赤站在原地…… 竟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祁欢本来不尴尬的,被他这么一弄,也不免跟着尴尬起来。 于是她踱步上前,往这两人中间挡了一下,也是笑眯眯,气定神闲的反问了池云川一句:“在献殷勤这方面,我瞧着池大夫似乎更有心得,却不知……收获几何啊?” 果不其然,池云川手里拿着个饭碗,脸上表情一僵,竟也明显露出几分尴尬来。 池云川的那点儿小心思,顾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他站在祁欢身后,瞧见对方吃瘪的模样,也是没忍住,闷笑了一声出来。 池云川:…… 不带你们两口子一起挤兑我的!!! 第087章 长辈 倒不是池云川这人肆意调侃,内心戏太过,而是他认识顾瞻多年,一直觉得他在男女之事上不开窍。 将来必定是皇后娘娘看不下去,给他指婚一个家世相当的姑娘,俩人举案齐眉的凑合过一辈子的命。 后来这次回京,原是他俩走一路的。 结果当晚在投宿的驿站里,突然听闻了一个消息,说是太子在皇陵遇险,危在旦夕。 他俩这趟回京本就是为着采办药材的,轻装简行,一共就带了七八个人。 要赶去皇陵救驾,显然人手不够。 可是大半夜,一行人一起赶路又容易暴露,顾瞻就安排他带人留在驿站,他自己趁夜抄近路赶回京城搬救兵。 结果—— 没想到早有人掌握了他们回京的行程,并且设好了埋伏,守株待兔在等着他了。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后半夜,顾瞻总算是搬到救兵,带人赶往皇陵解救太子,同时又因为分身乏术,叫人捎信过来给了祁家庄子的地址,叫他假装趁夜赶路的郎中,立刻过去瞧瞧。 那庄子上的姑娘,高烧不退,病得很重。 当时过去送信的心腹说的是那姑娘病情紧急,已然昏迷,当时顾瞻又是趁夜闯入,她庄子上的其他人不知情,未免冒犯唐突,反而引起下人警觉,进而纠缠耽误了救治,这才叫他撒了个谎,伪装了再去的。 这些安排,池云川都能理解。 毕竟—— 人家姑娘总是得要名声的,总不能救了他,他反而无所顾忌,肆意将人家拖入险境吧。 不过,这事儿说复杂也不算复杂,顾瞻说当晚是他误打误撞闯进了祁家姑娘屋里,那姑娘替他隐藏行踪,进而躲过了武成侯府的追杀搜捕,可事后他替他登门治病,又帮衬那姑娘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真要就事论事,双方大可以两清了。 何况,人家姑娘事后也根本不记得他了。 就此一拍两散,此后大家各走各路,两不相干,也是明明白白的。 可是—— 顾瞻偏不! 一边说是不能主动相认,以免将人家姑娘引入危险之中,一边又暗戳戳的叫人去盯梢长宁侯府,明里暗里的献殷勤…… 那心思,都快扭成麻花了! 池云川一个过来人,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单是看这位在军中也算少年成名顾世子,在对着人家姑娘时候那个畏首畏尾的谨慎劲儿,也知道这是真的走了心了。 十九年来,第一个叫他动心的姑娘…… 他这就算再不争气,就仗着这份品貌家世,成事也是迟早的。 就是吧—— 他如今这个扭扭捏捏的墨迹劲儿,也是愁得池云川都替他脑阔疼。 而院子里,顾瞻这一笑,总算是彻底打破僵局,化解了前一刻的尴尬。 池云川一脸吃瘪的表情,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你们都躲一边儿,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我干活儿。” 然后就自顾埋头,哼哧哼哧的洗碗。 祁元辰约莫还是没懂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心思纯粹又执着,跑过去将那包糕点又捧到乔樾的面前,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像是唯恐对方还是拒绝他。 乔樾终究只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看着帕子里那些漂亮的点心,不免有些心动。 她却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毫不矫情。 看着欢喜,就拿了一个来吃。 然后顺手把祁元辰领到离着水井远一点的磨盘边去。 她将那包糕点接过去,放在磨盘上,又指了指旁边的长凳,示意祁元辰去坐。 祁元辰乖乖走过去坐下,两只小手儿放在膝盖上,跟个认真上课的小学生看黑板似的,目不转睛还是盯着小姑娘看。 等着乔樾一块糕点下肚,他才吞了口口水,依旧十分紧张恳切的试着问:“好吃吗?” “嗯。”小姑娘很实诚。 又挑了一块别的颜色的糕点,拿在手里又瞧见他一眼,然后就又多捡了一块,走过去递给他。 祁元辰犹豫着接了。 乔樾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规规矩矩往旁边挪了挪,给腾了点儿地方出来。 然后—— 两小只就排排坐在长凳上,津津有味的分着糕点吃。 祁欢看着他俩,觉得极是有趣,眼角眉梢的笑意就越是渲染开来。 祁元辰很乖,也不用她时刻盯着。 这时她便想起初九那个黎明,顾瞻特意差人护送她们母女回家的事儿。 虽然后来又偶然见了一面,但是因为事出匆忙,也没来得及道谢。 她这个人,是不太能昧着良心一味收受旁人单方面给予的善意或者好处的。 所以,她主动回转身来,对顾瞻的态度依旧格外和善些:“世子爷近来不是有公职在身吗?今日怎么会得闲又来了这里?” 说话间,她用眼角的余光悄然打量了顾瞻一遍。 上个月初见他时,他隐约是听见池云川嘱咐他要注意伤口什么的…… 但是看他如今这个身姿挺拔,面色红润健康的模样,也不像是伤势还未痊愈的样子。 “哦。”顾瞻原也是若有所思在盯着那边两小只看的,思绪被打断,他连忙收回视线,“我祖父麾下曾经一位副将旧疾复发,有些严重,京中太医又都不擅长处置他那伤病,今晨他家里人寻到我那,我便临时告假出来了一趟。” 话至此处,他突然有所顿悟:“今日贡院重新启门,晚些时候你是要去接令表兄吗?” 祁欢失笑,脱口反问了句:“你怎知我会去接他?” 她这一笑,十分的灿烂随意。 顾瞻用了极大的定力克制,才没有回避视线,却是用垂在身侧手用力捏了捏手指。 “那日在贡院门外送他时,听见你答应他了。”他倒是实话实说。 那晚贡院门前人很多,后来祁欢的注意力都在杨青云身上,倒是真没注意那会儿他是否就在附近。 这么一提,她便又立刻想起正事儿:“那天……” 刚想为了护送一事道谢,屋子里云娘子刚巧打开门帘出来:“大小姐……” 方才她听见院里说笑声热闹起来,因为知道这家还有池云川这么个男大夫,所以听见男人的声音也没多想。 此刻定睛一看,见顾瞻和祁欢站在一起,就忙是正色见礼:“见过顾世子。” 顾瞻其人,上回在贡院门前她就见过,后来归家也找机会跟杨氏交流过,告知了前次祁欢游湖也是被这位世子爷亲自送回府的事。 杨氏当时已经被祁欢提前洗脑上过课了,主仆两个互相交换了信息,觉得祁欢所言合情合理,事后就谁也没再多提。 现如今—— 这却已经算是第三次,云娘子亲眼所见,平国公府这位尊贵的世子爷又和自家大小姐单独站在一起说话。 若是一次,可以是巧合…… 这样三番两次的,换成是谁,都要多想的。 她垂眸见礼时,终是忍不住又暗中打量了那位顾世子好几眼。 祁欢已经举步朝她走来:“可是已经诊完脉,看好了?” 云娘子立刻收摄心神:“好了。” 这位胡大夫,是自家大小姐找的,现在带杨氏来看完病,要谈论病情时,自然不能再越过大小姐去。 云娘子原就是想要出来叫祁欢进去,一起听胡大夫说话的。 此时见了顾瞻,便觉不妥,反而一转身又进了屋里去。 祁欢倒是未曾多想,立刻抬脚也要跟进去。 顾瞻却明显有所领会,连忙先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穿戴是否妥当。 然后,他才刚重新拍平了衣袍上的一点褶皱,屋里云娘子已经扶着杨氏走了出来。 祁欢刚走到门口,就被她们堵了回来,也连忙伸手去扶杨氏:“母亲您怎么这就出来了?” 杨氏顺势拍拍她手背,却是直接越过她去,走到院中。 “我听说胡大夫这来了贵客,总不好避而不见,出来打个招呼。”她径直走向顾瞻。 祁欢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想明白了—— 虽然旁人见了她那便宜老爹也要尊称一声“世子爷”,可自家这个马上就要降爵的落魄侯府的世子爷,和人家当朝一等公爵府,又是身为皇亲国戚的平国公府的“世子爷”中间…… 品级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她见顾瞻,入乡随俗的见礼打个招呼,都当是正常社交礼仪了,没从过多在意,反正她心里其实从来都是敷衍的。 可是现在反应过来—— 按照身份,她娘杨氏也是得给这位顾世子见礼请安的! 这坑爹的尊卑等级制度,她可真不适应! 祁欢心里登时满是尴尬,但又没道理阻止。 就看那位顾世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先抬手挡了杨氏一下:“夫人千万不可。” 毕竟礼仪规矩横在上面,他倒也不好直接碰到杨氏。 杨氏膝盖还不及弯下,就先被他逼退了半步,也是不由的一愣,诧异不解的抬眸看向他:“尊卑有别……” 顾瞻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尴尬,拿眼角的余光瞄了祁欢一眼,然后飞快的定下心神,强自镇定:“我与令嫒也算认识,夫人您是长辈,如此这般,倒是要叫晚辈无地自容了。” 他是真的急,甚至显得颇有几分手忙脚乱。 杨氏何等精明一个人,自然分辨的清楚虚情与假意。 横竖他们两家非亲非故,论不上任何的亲戚。 若这位顾世子是一般的勋贵人家子弟,他非要谦逊的以晚辈自称,杨氏也便坦然受了,可…… 旁的都可不论,他却还有一位当朝皇后的嫡亲姐姐。 他要这么个论法,那不等于是将顾皇后在自己面前都硬拉着掉了辈分么? 有些事,深究起来,可不得了。 杨氏心中忐忑,又不好与顾瞻当众撕扯争执,就侧目去看自己女儿。 祁欢当时真的就是不想守这个坑爹的尊卑规矩,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顾瞻今天要受了她老娘的礼,那她下回再见这位世子爷,怕不是就得当场跪下说话了…… 所以,明知道在这鬼地方,皇权尊卑是凌驾于年龄辈分之上的,她也昧着良心装傻,佯装不知事的垂下眼睑。 杨氏见她如此,心中就更是又添一丝疑惑。 自己这个女儿,虽然近来行事颇有主见了一些,却也是极懂分寸,知道审时度势的,这种情况下,她可不该是这么个态度。 这里,她且在震惊狐疑,顾瞻也是怕极了她会较真非得跟自己论个尊卑出来。 那样—— 他以后可真没法见祁欢了。 “私底下,夫人确实不必拘礼。”于是,当机立断的岔开话题:“夫人此来,可是身体有所不适?京中太医晚辈也识得几个,如有需要……” 他常年不在京城,京城太医,只怕他一个也不熟。 可但凡是他有需要,皇后娘娘一道口谕下来,整个太医院都能给他搬来,这话倒是不夸张。 杨氏自是不敢承他这个人情,才要婉拒…… 旁边哼哧哼哧只顾埋头洗碗的池云川不干了,直接呛声道:“人家客人冲着我家医馆的牌匾来的,世子爷您这是瞧不上我家的手艺?” 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胡大夫也收拾完从屋里出来。 她倒是一眼看出顾瞻的局促与慌乱,瞪了池云川一眼。 池云川立刻老实,又低头继续洗碗。 她确实是个脾气极温和的人,随后替顾瞻解围道:“太医院的太医,医术手段比我们小医馆好的自然比比皆是,不过杨夫人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毛病,犯不着劳动太医那么麻烦。而且我与夫人一见如故,我们妇人之间诊诊病,说说话儿,都更方便随意些,这趟就省下世子爷的人情吧。” 她这话,说的随意,半开玩笑就把场面圆了过去。 顾瞻也是前一刻慌乱过度,此时闻言便是懊恼—— 以长宁侯府的门第,要真想请太医,也不是请不到,杨氏之所以来了胡家的医馆,很明显就是没想过要让太医瞧。 其实这事儿,从他一脚踏进医馆,看见祁欢那两个丫头就想到了。 结果…… 胡大夫这话,他不好接茬,就只抿了唇,再就缄口不言。 胡大夫比他大了六岁,虽然平时接触不多,但也差不多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便是动了恻隐之心,转头对祁欢道:“我给令堂诊了脉,夫人是陈年的旧病,暂时是没有什么大妨碍。你若信得过我,今日便将她暂且交予我这,我先给她调个药浴,刮刮痧,先打个底子。” 杨氏病了多年,包括她自己和祁欢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要这病好治,也不会断断续续这些年一直拖着,靠汤药过活儿。 所以,胡大夫这话,便也说得很有分寸,没拍板保证什么。 并且,当着顾瞻和池云川这两个外人的面,也没过多吐露她的真实病况。 可药浴调理和刮痧这两样,都是要费时间的! 杨氏笑笑,便要推脱:“我今儿个还有些事情要办,要么改日……” 池云川这就很会来事儿了。 他洗完了碗,直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晃悠过来:“有事那就让大小姐去办嘛,正好您在这治着病,等大小姐办完事,顺路再来接了您回去,两不耽误。” 杨氏本来是打算要去看两家铺子的,可这不是必须去,主要还是傍晚那会儿得去贡院接杨青云。 铺子里的事,祁欢又不懂…… 她心中斟酌再三,还是有些不放心祁欢:“若是这样,那两家铺子你今日便不需去了,晚些时候去贡院接一下云儿也就成了,只是……” 池云川当机立断,把顾瞻往前一推:“去贡院啊?那正好,我们世子爷正好也要回贡院当差,还能顺路护送一下大小姐,等她再回来接夫人您的时候,又有您家表公子同行,指定来去都平安!” 说着,拿手肘又撞了撞顾瞻后背。 言下之意很明显—— 只能帮你到这了! ------题外话------ 池云川: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胡大夫:我们都尽力了,你可自己争点气吧孩子! 祁元辰:难道我的示范还不够明显? 顾世子:……突然觉得我是个废物! 第088章 潋滟(二更) 祁欢和杨氏都是聪明人,即使胡大夫的建议可以理解成一番好意…… 池云川这人,跳脱的就实在太明显了。 杨氏心中一阵悬空,警惕着,下意识去看了眼顾瞻反应。 这位顾世子的身份,属实不一般,她即使平时宠女儿宠上了天…… 脑子没有坏掉,也很清楚这是自家不可能高攀上的人物。 并且—— 她也打从心底里,并不想女儿去攀这根高枝。 所以,现在反而担心池云川口无遮拦,惹了这位皇亲贵胄的不痛快。 但一眼看去,顾瞻仍是那么一副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竟连推诿拒绝都没有。 祁欢倒是压根没觉得顾瞻会当面驳斥池云川的提议,叫她们母女下不来台,即便她也很明白的发现了这位池大夫妄图乱点鸳鸯谱的嫌疑,但是她与顾瞻也算有过几次接触,自认为还算了解—— 这位顾世子基本上就是个老好人人设,脾气好的过了头,又仿佛压根不会拒绝人。 顾瞻就那么站着,完全没个态度。 眼见着杨氏疑心渐起,她自己赶紧先应承下来,若无其事的抬眸问顾瞻:“会不会给顾世子添麻烦?” 顾瞻原还有点忐忑。 因为池云川的动机太明显了,他怕她有所察觉之后便会刻意远着自己。 闻言,心下微微一个怔愣,然后又立刻定下心神:“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方才在大门前没瞧见府上的车驾,需要我替大小姐安排吗?” 云娘子是明显觉得这事情的发展不太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紧张的侧目与杨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祁欢对这个京城里的地形和交通情况都还不是很熟悉,就只能转头跟杨氏询问:“三叔的衙门离着这里远吗?井叔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瞧她这意思,倒是不介意跟着顾瞻走一路的。 杨氏纵然悬心,也不便当众驳了女儿面子,略略估算了下道:“算时辰,没什么事情耽搁的话,应该就快回了。” 祁欢还没再说话,却是顾瞻接茬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等你吧。” 他都已然“平易近人”到了这般地步,杨氏现在不管再找任何借口不准女儿去了…… 都多少有点不识抬举。 只她表情难掩的会有些僵硬不自在,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会不会太麻烦世子了?” 因为方才池云川把话茬儿挑起来了,顾瞻虽是因为她一声尊称还是觉得心里不太妥帖,但也不好再刻意讨好,便只客气礼貌的回了她的话:“夫人客气了,不过就是顺路而已。” 大家毕竟是不熟,话到这里,彼此双方就都有点词穷。 祁欢是见不得他们这个尬聊的难受劲儿,瞥了眼天色,就问顾瞻:“顾世子这个时辰过来,是不是还未曾用过午饭?要么您与池大夫……” 池云川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似的拒绝:“我不喜欢吃外面的饭。” 然后问胡大夫:“家里中午煮我的饭了吗?” 胡大夫笑道:“饭倒是给你留了,不过不晓得你究竟何时回来,就未曾温在灶上,你要吃便自己热热吧。” 顾瞻军旅之人出身,自是不挑食的。 闻言,就要跟着池云川去厨房。 却不想,池云川却护起食来:“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煮饭的量向来都是照着人头算的,你跟过来我就不够吃了。” 说着,就一脸义正辞严的支使祁欢:“你们不是一会儿要出门嘛,街上饭庄酒楼多的是,哪里不能对付一顿?” 顾瞻被他一挡,立时心上就又添了几分尴尬。 胡大夫也瞧出来了。 她虽然也是看明白了顾瞻对祁欢的那点小心思,有意想顺水推舟的帮一把,可谁曾想这孩子脸皮居然这么薄? 而祁欢又是个姑娘家,像是自家师弟这样口无遮拦,怕是最终得要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瞧着祁欢的情绪尚且还好,她便就劝着杨氏道:“既然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那夫人便还是随我进屋去吧,需要的时间会略长些,省得晚间大小姐回来咱们这边还没完事。” 对着顾瞻,杨氏自认为是没资格摆长辈谱儿的。 这时候,也只能是眼不见为净。 只是到底不放心,就还是嘱咐了祁欢一句:“一个人在外,莫要乱逛,就接了云儿便回来。” “好。”祁欢笑着应下。 杨氏看她神态自若,仿佛游刃有余的模样,这才相对又放心了些,转身先随胡大夫又回屋去了。 祁欢收回视线,冲顾瞻递了个眼色:“方才过来时候确实看见这附近有几家饭庄酒肆,既然顾世子不着急回贡院,那我陪您一起找地方用个便饭吧。” 顾瞻心中略感不妥,不免犹豫了一下。 他看向不远处的池云川。 祁欢就也循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笑问:“我请客,池大夫一起去?” 池云川做贞洁烈夫状,抱胸后撤,更加义正辞严的拒绝:“我自己家里有饭吃。” 想想新仇旧恨,又不免唠叨了两句:“而且祁大小姐您贵人事多,我今儿个要再吃了你的,那又成吃人的嘴软了,指不定以后还要怎么给您当牛做马来还。” 竟—— 还是小气记仇,气的是祁欢在清水镇上套路他的旧事。 那件事,祁欢多多少少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刚要转身招呼顾瞻走人,却不知祁元辰是何时跑过来的,双手拽着她不让走。 祁欢垂眸去看,就见这小东西仰着一张小脸儿,拧着小眉毛,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云娘子原也是因为祁欢随后要出去,这才等在院子里想看孩子,见状就快走两步过来哄他:“小祖宗咱们今天不闹了,大小姐一会儿要出门办事,接表少爷回来。您最喜欢杨家的二表哥了不是?” 若在平时,这孩子还是很容易讲道理的。 可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他就跟个铁了心的小王八似的,双手死死坠着挂在祁欢手上,一声不响,就是不撒手。 祁欢无奈,只能示意云娘子退下,自己捏捏他的脸颊,反牵了他的手:“算了,母亲这里也不方便,您进去陪着母亲吧,我带着他就好。” 这也不是祁欢第一次单独带着祁元辰出门,云娘子倒是放心的。 并且—— 多带个孩子,总好过自家小姐单独和那位顾世子在一起相处,好歹能避避嫌。 云娘子乐见其成,含笑应了便转身进屋去。 然后—— 池云川又不乐意了。 赶紧招呼乔樾:“丫头,别啃糕点了,几块糕点有什么好啃的,这两位贵人要下馆子,还不赶紧跟着去,这混吃混喝的机会,可不多得。” 乔樾手里还拿着糕点在啃,闻言,小脸儿皱起来,满眼的嫌弃。 池云川却挤眉弄眼,跟她交换了一些祁欢都没看懂的眼神。 然后,小姑娘就不情不愿的放下糕点,慢吞吞走过来。 她倒是没来缠祁欢,更没找顾瞻,就径直一把牵起祁元辰的手。 祁元辰挣扎了一下,明显意外之余还有点无所适从。 小姑娘还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你们去吃好吃的,不能带我吗?” 祁元辰仿佛初次见她,就很有想要讨好她的势头。 小姑娘不由分说,牵着他的手先进了前面的药堂,他就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走了。 祁欢是尤其喜欢看这两小只互动,心情愉悦不已,也笑眯眯跟着走了。 顾瞻没说什么,更没理会池云川给他暗送秋波递的那些眼色,也跟了她往前面去。 星罗和云兮两个因为瞧见了顾瞻到来,虽然没敢往后院里跟,却一直扒着药堂和后院之间那道门,也是瞧了许久的热闹,这会儿赶忙退回去,规规矩矩站在门边等着。 乔樾扯着祁元辰穿过药堂,先走到街上。 被迫营业,小姑娘多少有点生闷气,一直拉着脸,走路又极快,祁元辰跟不住她,几乎是被半拖出去,粗暴无比。 但是小东西居然很会看她脸色,遭受如此暴行,更是老实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管祁欢了,跟在她身边乖乖看她脸色。 祁欢和顾瞻一前一后也从铺子里出来,见她站在街上,就走过去问她:“你想吃点什么?” 小姑娘脸色很臭,低头看了眼被她拽在手里的祁元辰,闷声闷气的道:“上次的糖葫芦很好吃,我找找看有没有卖的。” 她扯了祁元辰要走。 祁元辰明显不愿意,更想跟着祁欢,结果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他又不得不结束挣扎,不情不愿跟着走了。 且走,又且是不住的回头看这边门口的祁欢与顾瞻。 祁欢忍着笑,示意星罗和云兮:“你们俩跟过去吧,盯紧点,别让他们走太远,早点领回来。” 顾瞻侧目往旁边扫了一眼。 那里他的一个随从和一个贴身亲卫正站在拴马桩旁边聊天。 “世子。”见他看过来,亲卫赶忙挺直了身子站出来一步。 顾瞻道:“你也跟过去吧。” 两个小孩子在街上,确实不太安全,尤其俩孩子都还长得很好,别的不怕,就怕遇到拐子,那些人花样百出,又心狠手辣,真被他们盯上了,星罗和云兮那样的两个小姑娘恐怕是看不住的。 “是。”亲卫躬身应下,转身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祁欢原也没多想,此刻却盯着那人背影看了又看。 俩人说好了是出来找地方陪顾瞻吃午饭的,但她站在这大门口不动了,顾瞻却也没催,就耐性十足的站在她侧后方一步左右的地方,不骄不躁。 一直过了有小半盏茶的工夫,祁欢才收回了视线。 她转身,望定了身后的顾瞻,心里那么想的,就不加掩饰的直接问了出来:“顾世子最近是叫人在盯我的梢吗?” 神色如常,语气就更是寻常,就好像是跟一个熟人随口感慨了句“今天天气不错哈?”这样的闲话。 顾瞻那个亲随,当时就有种不忍直视的冲动,想一脑门磕晕在拴马桩上一了百了。 可是,两个当事人都很镇定。 当然—— 一个是真的镇定,另一个就多少有点装了。 顾瞻当时心跳就漏了一拍,一口气一直卡在喉咙里,有绵长的那么几息的时间里,他是真的连呼吸都敛去了。 祁欢个子比他矮了差不多有一个头,两人站在平地上,他是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她的。 而祁欢为了与他直接面对,是微微向上扬起了脸庞的。 她的目光清明冷澈,像这个季节里冰雪融掉之后的湖面,在阳光下,泛着潋滟的光芒。 微微苍白脆弱的肤色,更是被阳光晒得近乎透明。 她就这样望定了他。 突如其来的,便在他心底激起涟漪一片。 她其实应该是在严厉的质问他…… 可顾瞻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突然很想抬手触摸她的脸颊。 然而,还是靠着仅存的理智克制,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悄然将右手背到身后,手指用力捏住。 祁欢表情认真,还在等他一个回答。 肯定的,或者—— 否定的。 她发现顾瞻没有丝毫回避她视线的时候,其实也有一瞬间的怔忪和不可思议。 然后,顾瞻的唇没见动作,她却听他肯定的“嗯”了一声。 祁欢原以自己多少是该有点愤怒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惊诧于这个人的坦诚…… 她真实的情绪,居然半分波动也没有。 这种感觉,不太对劲。 她不该对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这样放松警惕! 这种诡异的感觉,叫她错乱之下微微有些失神,再下一刻,就皱起了眉头,继续问个究竟:“为什么?” 就顾瞻的那个亲卫,她第一次见那人是在望仙湖畔,当时他追随顾瞻一起出现。 第二次,就是在这里。 而照着星罗之前的描述,之前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长宁侯府附近,帮着追人的也是这个人。 可是—— 这人明明该是有军职,形影不离追随顾瞻的,但是她在贡院附近前后两次遇见顾瞻的时候,这个人却都不在他身边。 反而今天,他又出现了! 乍一看,仿佛一切正常,可如果换个角度想想—— 顾瞻出现的时候,他并不是每次都同时出现,反而有她露面的时候,这个人出现的几率还更大些! 祁欢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她有绝对的理由相信,最近这段时间这个人一直“追随”的人其实是她,而并非顾瞻这个主子! ------题外话------ 祁大小姐:你派人跟踪我? 顾世子:嗯。 嗯,我的男女主,就是这么和谐! 第089章 姑娘心仪怎样的男子? 换个人,遇到这事,总得抵赖一下。 最不济—— 也要立刻找借口推脱解释一番。 可是,这位顾世子,他居然没有!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承认了。 要不是确定自己与这人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利害牵绊,并且在这位尊贵的顾世子眼里她也不会拥有任何的利用价值,祁欢甚至要怀疑他这个态度仅是因为两者身份分相差悬殊,人家觉得拿捏她了若指掌,这才压根不屑于在她面前隐藏任何。 即使再冷静,她眉头也隐约皱起,继续等顾瞻给她一个解释和交代。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 有那么无数个瞬间,顾瞻其实很想和盘托出,告诉她真相的。 可是—— 那晚发生的事,她确乎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女子的清白,是何等要事?尽管他也的确是想“趁火打劫”,负起这个责任…… 可是,却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用她的清白名声做借口,来绑架逼迫她就范的事。 越是真心爱重、喜欢的人,就也越是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任何的拙劣与不堪。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他几乎是在苛求,强迫自己在祁欢面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不要带上任何功力的目的与瑕疵。 “卫风我不会撤回来,会将他继续留在侯府外围照应,大小姐若有需要,尽可吩咐他。”最后,他只是表述了自己进一步的决定和打算。 这明明是个很强横,又很不可理喻的做派。 但也可能这人自始至终给她印象都很好,祁欢居然破天荒的并没有感受到多少被冒犯到的不悦。 反而顾瞻不肯主动解释原因,她却脑中思绪飞转,忽而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再次确认:“你之前说你与武成侯府的秦小侯爷之间颇有嫌隙,监视监视我家的动静,难道……也是因为他?” 那天事出有因,其实祁欢对这话根本没全信。 她以为这位顾世子当时也是为了敷衍她,叫她不必有心理负担才信口胡诌的。 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区区一个长宁侯府跟他八竿子打不着,更不可能被他看在眼里,如果单冲着这个祁家,他确实没理由还派心腹的跟踪监视。 主要也是—— 他即使派了人出来暗中盯梢,起码目前为止,祁欢是没察觉他有任何的恶意的。 那么思来想去—— 可能真的就只能从自家的人际关系上找原因了。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顾瞻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回避。 他觉得自己这不算说谎,故而倒也心安理得:“我知你、乃至于府上,明里暗里都与武成侯府之间有些牵扯。这事儿是我所为,但我与秦颂之间仅是私怨,暂且与朝堂政事都搭不上边,更无意牵累府上。所以,你心中无需有所负担,如有需要,你唤卫风一声,余下的事我自会出面与秦颂直接解决,若是相安无事……那便更好,你就只当是不知道有这回事。我的人,不会主动现身给大小姐添麻烦的。” 祁欢:…… 她方才出言质问时,还觉得自己站在道德和理论的制高点上,怎么都有点好整以暇。 可是这位顾世子的这番言论,概括起来大概是—— 我跟秦颂有点私人恩怨,不涉朝政,也不会连累你们家,虽然借你家大门口盯个梢,但跟你家没关系,要真出了事,我也立刻揪他去外边打架。并且,我不但不会进你家门把麻烦引进去,甚至如果你家有事我还能帮一把。 祁欢甚至不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 因为—— 只要他没真的越界,把麻烦招惹进自家门里,那便确实,祁家管不着他是让自己的亲卫在街上溜达,还是直接蹲在长宁侯府门口等秦颂。 更何况—— 人家顾世子真的没有自恃身份,这说明原委的态度也是相当礼貌相当好。 祁欢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是如何接茬了。 说的难听了,只要顾瞻的人没进祁家门,他甚至都没必要跟她解释。而现在人家都态度好来好去跟她解释了,她要再“不近人情”的非要把卫风赶了,那才是直接引战,变相护着秦家,而跟这位顾世子过不去了。 祁欢当然也没刨根问底,他跟秦颂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因为关系立场都不到位,她更不想掺合人家神仙打架。 两人之间,这场面突然就有些尴尬。 祁欢目光闪了闪,正想微微别开视线掩饰。 对面顾瞻却是酝酿许久,终于暗暗提了口气,态度更加慎重的开口:“恕我唐突冒昧,想问姑娘,您……心仪怎样的男子?” 祁欢一把年纪的人了,放现代也是个大龄未婚,被人问到这种问题,早过了羞涩脸红的年纪。 只是这话题,一下子就岔到十万八千里了。 祁欢直接没跟上,不禁目露疑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指更加用力的攥紧。 而祁欢看到的,仍旧是他温文尔雅的面孔上那副认真又诚挚的表情。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情绪又稳重的说:“若是我说我倾慕姑娘,想着人登门提亲,不知……可否?” 祁欢:…… 老阿姨当街被认识才一个月并且前后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小青年表白了该是个什么心情和反应? 祁欢私以为这该是个天雷滚滚的狗血小剧场,非得当场暴走不可。 可是—— 或许是眼前的小青年眼神太过郑重纯粹了,叫她丝毫感受不到对方是戏言或者一时冲动的迹象,这神情态度,反而无形中给她心上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她表情一僵,竟下意识莫名的开始反思。 顾瞻与她四目相对,看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这个反应…… 虽然符合她一贯泰山崩于前而无动于衷的做派,也哪怕他只是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白示好,而没有任何的经验,他也顷刻了悟—— 她对他,竟是半分那样的想法也没有的。 心里也不是没有灰心和丧气的,但他依旧神色泰然,表情真挚又平和继续等着,等她的后话和反应。 然后果然不出所料,祁欢抿着唇,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阵,便是面色歉然的反问:“可是之前我的作所作为让顾世子误会了?那天……” 她自然想起那天在彩蝶轩里发生的事。 在她看来,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她似是忽略了这是个人们思想都比较封闭和纯粹的封建时代。 顾瞻看起来再是少年老成,他也只是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 若不是流连花丛的浪子,她那样的言语举动,确实很误导人。 祁欢心里,极是过意不去。 顾瞻终于看到她真实的反应,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但他表情依旧不变,维持着他温润如玉的惯有做派,直直的截断祁欢话茬:“不是因为那天的事,当时我便说了,我并未介意。” 祁欢并不是感情迟钝的那类人。 回想那日情形,她也就突然懂了顾瞻那日的话里有话—— 他说他不介意,原来并非只是一句客套话,之所以不介意,当是因为那时候他便已经对她存了些暧昧的想法,所以,那也不仅仅只是不介意,反而更是甘之如饴的被她利用。 如此一来—— 这情况还远比她以为的更为棘手一些。 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提祁欢如今身上绑定的那桩婚约,因为彼此都清楚,那一纸婚约不是问题,它很快即将废止。 祁欢心里还是有点发蒙。 她又垂眸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方才重新抬头对上顾瞻的视线,再次确认:“所以,顾世子屡次对我关照有加,都是事出有因?” 她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往的脾气,旁边那随从都快以头抢地了,顾瞻却没觉得丝毫意外。 “嗯。”他也没回避。 但话,也只有这么简短的几个字。 倒不是他就是口拙至此,只是因为他自己首先就很清楚,他二人相识时间毕竟还短,祁欢性子又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儿,她太过理智清醒了,单就目前这个情况而言,纵然他把那些倾慕的情话说的天花乱坠,也非但不会取悦她分毫,甚至更有可能适得其反,叫她感觉到轻率和不可靠。 而果不其然,他这般惜字如金的慎重态度,就又一次将祁欢狠狠的噎住了。 她没觉得顾瞻不好,并且这个时代的世俗,根本也容不下独居女人,所以她虽然全力游说杨氏,叫她暂时放弃了给自己找下家的念头,心里也明白,她迟早也得寻个可靠之人给嫁了的。 只是—— 这部分打算,起码还不在眼下的计划清单里。 家里杨氏病着,祁元辰又小小一只,不能自理,其他人都是牛鬼蛇神,随时随地放个大招就能把她打趴下,这可不是她能分出精力去风花雪月的时候。 尤其,她还无比清晰的认知倒在这个男婚女嫁尤其将就门第的大环境之下,顾瞻这样私下对她的表白—— 再诚恳也不作数的。 甚至,还有可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暂时不想分心去理会这样的事,所以也勿须考虑他最初的心动的动机和理由,就只当机立断的掐了这个伸出来的枝丫:“我家中诸事,想必顾世子也都清楚,实话予你说,婚嫁之事,我暂时是不予考虑的。并且你我二人,好像所知甚少不说,也的确是门不当户不对。顾世子的厚爱,祁欢领情,可是抱歉……你我二人,该是不合适的。” 她这个人做事向来果断,说完,就低头从荷包里翻出顾瞻那枚玉佩还给他。 两人之间,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这东西就太过敏感了,实在不合适继续留在她这。 可是—— 顾瞻没让。 他抬手,手掌触到她指尖,直接将东西推拒回来。 祁欢蹙眉,认真观察他没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要借此推断这人真实的意图和想法。 可是—— 这位顾世子脸色那张温和雅致的面具,就放肆是焊死在他那张俊朗无双的面孔上了,无论是表白,还是被拒之后,都没有丝毫损毁撕裂的迹象。 甚至于,他的眼神也都一直是平静如水的。 祁欢探不到他内心任何真实的想法,这种完全没有掌控力的局面,叫她心里也终于跟着有些迷茫慌乱起来。 未知的感觉,太糟糕了。 顾瞻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的,他说:“玉佩你收着,待到姑娘成婚前夕还我不迟。” 言下之意,他是没打算就此放弃收手的。 这一点,祁欢并不意外。 毕竟是一段感情,哪怕只是昙花一现的春心萌动,从花开到花谢,也总归是要有个接受和适应的过程。 可是他这话,又说得克制,并没有死缠烂打的嫌疑,反而是在暗示,一旦她名花有主,他便也就退了。 祁欢手里捏着那块玉佩,一时踟蹰。 顾瞻见状,终于是自己动手,先将玉佩送她指尖抽走,又再上前半步,低头塞回她荷包里。 他做这事儿时,态度鲜见的有几分强横,也完全没给祁欢拒绝的余地。 只—— 事情做完,就又立刻退回原来的距离之外,保持着原来长身而立的姿势和表情,再无半分的纠缠与僭越。 就这么个人,祁欢觉得如果真横起来,自己指定完全不是对手,他现在隐忍克制,也仅是因为风度好,不愿意闹得大家彼此脸面上都过不去。 而她自己—— 总也不好没事找事,主动把事情闹大闹难看了。 犹豫再三,她也索性心一横,也尽量保持客气礼貌的态度,打发他:“那……世子另有公务,您就请便吧。” 既然是没准备勾搭人家,还是不宜继续牵扯不清。 这是原则! “顾某有言在先,既然答应了令堂会护送姑娘前往贡院,就还是要办到的。”顾瞻目不斜视,这回视线都没往她脸上落,只就不徐不缓的跟她讲道理:“今日你既明言拒我,祁大姑娘心怀坦诚,我顾瞻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只是送你去贡院,这事儿是我答应世子夫人在先,你我也总归相识一场,即使祁大姑娘无意于我,以后也难免再碰面,总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 祁欢:…… 行行行,你态度好,你教养好,你说的都有理,爱咋咋地吧! ------题外话------ 祁大小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好想跟秦小侯爷痛痛快快的掐架…… 秦小侯爷:…… 第090章 糟糕,好心虚!(二更)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祁欢虽然瞬间已经绝了以后继续麻烦他的心思,但是人家又不是作奸犯科的坏种,以后两家人在官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确实没必要因为人家给她表个白就弄到杜绝往来的。 只是这事儿出了,祁欢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现在她要非得避着顾瞻,转回药堂里去,跟杨氏解释不了,杨氏又免不了跟着担心。 所以,这事儿还是直接捂在她与顾瞻两人之间,干干脆脆的了结掉便好。 既然顾瞻不觉尴尬,她也便强撑下来。 重新背转身去,不再与他相对。 两人之间,又退回前一刻的状态—— 顾瞻站在她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两不相干的各自静默。 祁欢猜不透这位顾世子此时确切的心思,但见他一切如常,泰然处之,便想着这事情许是也没那么严重,毕竟…… 他俩之间,真算不得有多少交集。 “如此,我就不能单独陪同世子进出饭庄用饭了。”所以,她也尽可能的恢复正常,公事公办。 有点想回头去看顾瞻的反应,但是忍住了。 旁边顾瞻的那个亲随,都快用鞋尖在地上抠出个老鼠洞了,实实在在替他家世子爷感受到扎心。 然后,又过得片刻之后,顾瞻仍是无波无澜的“嗯”了一声。 祁欢不说陪他去吃饭了,他自己也便直接没再打算去吃。 俩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同济医馆门前站着。 又等了有将近一刻钟,老井那一行人便驾车回来了。 他们都不识得顾瞻身份,只看自家大小姐与一年轻公子站在一处,那位公子又生得丰神俊朗,器宇不凡,心知对方身份肯定也是非富则贵,也就都格外小心谨慎些。 “路上都还顺利?”祁欢问了一句。 老井答道:“是。” 关于家里三爷的事,他也尽量回避没提。 祁欢转头看向街道一侧,想寻祁元辰的所在。 顾瞻这时才走了一步,站在与她并肩处道:“我那个亲卫还算可靠,有他跟着,府上的小公子当是安全无虞,你若着急寻他……” 他转头,又去唤他那个亲随:“长月!” “不用了。”祁欢此时已然十分谨慎,再不想给他添半点麻烦,心中略微斟酌权衡了一下道:“那小子难得出门一趟,就叫他随便在附近玩玩吧,劳你稍等片刻,我去请池大夫稍后关照一下我们就走。” 虽然她信得过顾瞻的保证,可祁元辰那小东西,也算是她与杨氏的宝贝金疙瘩了,她要就这么走了,总要告知杨氏和云娘子一声,叫他们稍后记得找下孩子,以防万一才行。 祁欢转身又进了医馆,只跟云娘子说是他们在门口等马车回来的空当,祁元辰和乔樾跑到街上玩了,这会儿她着急走,孩子顾不上找,如若两个孩子迟迟不归,就叫云娘子早点给找回来。 云娘子也晓得不能为了自家的事,过分拖累那位顾世子的行程,自然没有多想。 祁欢出来,就又顺势忽悠了老井等人一把;“我们走吧,先去贡院等着接表哥,晚些时候再回来这里捎上母亲和辰哥儿他们即可。” 就让这些下人以为杨氏是被祁元辰给拉着在附近滞留,这才绊住了就好。 横竖杨氏平时是最惯孩子的,老井等人果然都被误导,谁也没再多事。 祁欢现在是和顾瞻都尽量少接触,吩咐完自家人,就拎了裙角登上马车。 顾瞻转身去旁边牵了马,直接跨上马背,跟在了马车旁边。 老井略有几分为难:“这位公子……” 顾瞻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气场没秦颂那么吓人,但通身矜贵的气质使然,也有种高高在上,叫人不可直视的压迫感。 他那个随从长月也连忙牵马凑过来,态度十分和气的自报家门:“这位大叔,我们是平国公府顾家的,上回在望仙湖畔,我们见过,那回也是我们世子护送的贵府车驾回去,您忘记了?” 老井自然记得这茬儿,只不过当时祁欢心情不好,还当众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到家就直接瞥了顾瞻主仆走了,他至今还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位贵公子究竟什么身份。 “记得记得。”老井当场吓了一跳,再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带着几个护卫都给顾瞻行礼赔了罪。 顾瞻约莫是被祁欢拒了,多少也有点心情不好,不看人也不做声。 他那亲随便忙前忙后的继续周旋解释:“是这样的,我们世子爷和这家的大夫是旧相识,今儿个过来办事刚好又遇到了府上的大小姐。我们也要去贡院,你家世子夫人临时有事绊住了,便将大小姐托付了我们世子爷,咱们走一路。” 这解释,合情合理,老井等人更是不敢怀疑。 瞧着顾家的世子爷也不是很有时间闲逛的模样,就赶紧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当即启程。 祁欢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要不是出了顾瞻这事儿,她得注意避嫌,其实她自己三两句话也就将自家人安抚住了,倒犯不着这么麻烦。 她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从始至终都没听见顾瞻的一言半语。 虽然以他的身份,确实也犯不着和自家下人多说一个字,可是不知怎的,祁欢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并且进一步揣测…… 他应该心情极是不好。 倒不是她有多高看自己,而是顾瞻做为天之骄子的平国公府独苗,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想也知道他这小二十年里绝对没人敢给他受这种委屈,心里没个落差那都不正常! 祁欢自己作为罪魁祸首,就心虚的很。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当断则断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可顾瞻不纠缠,不吵闹,甚至都没有负气一下甩袖而去,这反而弄得她始终觉得心里不得劲,一路上都猫在马车里,甚至往窗外看顾瞻一眼都没有。 浑浑噩噩,熬到贡院附近,老井便犹豫着收了缰绳,放缓速速。 祁欢骤然惊醒。 她大概能想到这会儿贡院附近的情况,必定又是几条街上都是车马和人群,约莫是不太好往里面走。 刚想爬到没有顾瞻的那边窗口往外面看看情况,这边顾瞻却居然自顾扣响了车窗:“祁大姑娘。”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平和又客气。 祁欢硬着头皮,只能凑过去,掀开窗帘,打开窗户。 顾瞻策马就走在她马车旁边,他没有特意弯身下来,祁欢看到的就只是他精干的小蛮腰。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自上方传来:“你们跟着我往里走,直接将马车停去贡院大门前就好。” 今日这些前来接人的车马和人群,几乎都被御林军挡在了两条街以外,以免他们吵闹喧嚣,影响了里面还在作答考生的思路。 若在今日之前,祁欢可能还会客气推脱他一下,可是现下—— 他既提出来,她就照做,尽量不与他纠缠,少打交道。 “好。”祁欢应承下来,直接吩咐老井:“井叔,咱们跟着顾世子走。” 马车直接停去贡院门前,回头等杨青云出来,也更方便相认,能省下不少时间。 祁欢不知道顾瞻有没有察觉她这刻意的“避嫌”,但他依旧一切如常,打马走在前面给他们一行人引路。 马车拐进贡院门前那条街,周遭环境便安静了下来。 再有一个时辰左右,贡院就会启门,顾瞻有很多事要去安排布署,就去忙他的正事去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因为顺路,这才带了祁家的车驾过来一样。 祁欢坐在马车里,便破天荒的也一直没露头。 傍晚酉时三刻,贡院大门重新开启,祁欢这才从马车上下来,翘首以盼,等着杨青云出来。 里面的人,是又过了有一刻钟左右,这才陆陆续续往外走。 这时候,这些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就多少有点惨不忍睹,判若两人了。 蓬头垢面都算轻的,更有人九天时间没洗脸没换衣裳,一脸胡子拉碴,更是精神涣散的晃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精神病院给病人放风呢。 “大小姐,要么您还是去车上等吧?”老井瞧着这些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人,不免忧心祁欢别被冲撞了。 彼时贡院大门一开,顾瞻就站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他手提长剑,面容冷肃,和平时端方和气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一尊煞神一样在那杵着,纵观全局,随时警惕着这巷子内外的一切动静。 祁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朝他看过去一眼。 本来这里就人群扎堆,他又站在最显眼处,不时地就有人好奇打量他。 祁欢以为自己不过其中之一,不曾想—— 在她目光投射过去的几乎是同时,顾瞻便也目光犀利的直接回望过来。 彼时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他站在门檐下的光线已经不是很好,有些晦暗的斑驳影子落在他眉宇间,让他的面容有一瞬间不是那么真切。 祁欢还不及反应,就听见面前的人群里一声欢呼:“哎呀,小表妹你果然言而有信,还真的亲自接我来了。” 杨青云已经趁她失神的片刻恰好出来。 他一手还是拎着他那个篮子,但里面东西明显清空了大半,另一只手伸手就要来揉祁欢脑袋。 他这个人就这样,惯是爱与自己兄妹胡闹,逗个乐子的。 本来他被关了这些天出来,祁欢是该顺着他一些的,可是对着人群那边站在台阶上的顾瞻,她却没来由的心虚,赶紧往旁边躲开了。 杨青云一个粗线条的,还不死心,又靠过来:“干嘛?满打满算才九天连八个晚上没见,你这就与表哥生分啦?” 依着祁欢以往对他的态度,她其实想踹他。 可居然又是觉得自己下午才刚义正辞严拒了那位顾世子的表白,现在却和表哥在街上打打闹闹,会显得表里不一,一身婊气…… 她心里虚得厉害,就又再次躲了杨青云,手忙脚乱的赶紧双手捞过他的篮子,拿来挡住他:“干嘛呢?大街上都是人。” 杨青云以往愿意和她闹,是因为觉得与她志同道合,大家都是不拘小节的人。 此时他环顾四周,瞧着贡院门口熙熙攘攘涌动的人头,终究也是懂得何事可为,又何事不可为。 既然祁欢突然矜持起来,他也就极有分寸的配合她…… 伸手去的爪子抓了抓自己头发,乐呵呵道:“那就回吧,别叫姑母等急了。” 东西他是不好意思让祁欢提的,顺手又抢回去。 祁欢也没与他客气,也没敢再回头,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顾瞻还是在看她。 她埋头飞快的上了车。 杨青云随后也跟了进来。 祁欢当时条件反射的,就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但好在一眼瞧见他那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反应过来自己这趟就是来接他的,这才给忍了。 毕竟—— 在贡院关了整整九天,又是白天黑夜绞尽脑汁的做文章,杨青云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让他坐在车辕上,他要精神放松下来一个犯困,还不得栽下去? 勉勉强强让他上了车,祁欢就自己尽量缩在角落里,给他多腾出点地方来。 杨青云的确精力透支,十分困顿,上车都根本没在意自家表妹这神经兮兮的有多反常,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直接抱胸靠着车厢打起盹儿来:“熬不住了,我先睡会儿,到家了你再叫我。” “知道了。”祁欢拿了件披风丢给他:“你盖着点儿东西,别着凉。” 杨青云这会儿也没顾上再跟她贫嘴,眼睛都没睁,只胡乱把披风往身上一裹就继续睡。 马车里,依旧是桌上那颗巨大的夜明珠照明。 马车缓缓启程,因为人多,就一点一点走的很慢。 祁欢缩在角落里,一直又过许久,马车外面喧嚣的人声渐消,她才忽而察觉自己这做贼心虚一般的窘态…… 登时又大为光火! 干嘛这是? 她不过就是坦坦荡荡,理智又睿智的拒绝了那位明显很不成熟的顾世子的示好而已,一没偷,二没抢,三更没欠他什么,这怎么搞得就还心虚起来?就好像自己有多对不住他似的! 祁欢心里烦。 马车里回响着杨青云细微的鼾声,这就吵得她更烦了,这就导致她有气没处撒,怨念的瞪了睡得不省人事的杨青云一路。 ------题外话------ 顾世子:我表白失败了吗?然而……又好像并没有! 嗷呜,这个感情戏写的我好磨叽,明天赶紧绕回去,接着撕逼写剧情~ 第091章 下饵 祁欢十分怨念,但是无辜躺枪的杨青云睡得不省人事,毫无所察。 等到马车拐了两条街出来,跟车的护卫又凑过来小心翼翼的敲了敲车窗。 杨青云该是累极了,依旧睡得很死。 祁欢收摄心神,爬过去,将窗帘掀开一角:“何事?” 护卫道:“后面有一队御林军跟着,人不多,只有七八个,小的特意过去问了,他们领头的说是平国公府的顾世子吩咐,叫他们跟着护送咱们直到回府。” 祁欢探头往后看去,果然就见有一队人马坠在自家马车后面。 这回甚至干脆都不装了,既没找借口来套近乎,也没拉开了距离避嫌,就直接和自家的护卫混在一起,打成一片了。 所以—— 这是表白之后就开始明目张胆的示好和追求了? 祁欢顿感头疼。 她实在有点理解不了现在的小年轻都怎么了,你说你这堂堂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条件大好,前途无量的…… 这得是有多想不开,非得要朝着舔狗的方向发展呢? 十八九的小年轻,果然不靠谱,心智太不成熟了! 护卫见她神色不太对劲,也不免有些惊慌,将声音压低了些:“对方是一番好意,只说是奉命行事,帮着护卫一下女眷,他们态度也是极好,小的倒是不便拒绝了。” 那位顾世子的态度,就叫人很为难,他要直接明着说他就是对她有想法,想要死缠烂打,祁欢也就明目张胆的再次直接拒他了,可现在这样…… 他就只打着两家认识的旗号这般继续示好,反而叫人没法“小题大做”了。 祁欢也只能摆摆手:“算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祁欢在同济医馆门前接到杨氏母子时,天就已经全黑了。 看到跟在马车后面的那一队御林军,杨氏自然意外,等着老井等人解释一番,她又不免亲自道了声谢。 外面长时间的说话声总算惊醒了杨青云,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要下车:“姑母……” 杨氏直接又将他挡回去:“还没到呢,你这孩子,怎么在车上就睡了,也不怕着凉。” 杨青云探头看见外面同济医馆的招牌和同样立在车下的胡大夫母女,也便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见着人多眼杂,他便也没有多说。 祁欢赶着时间回去,这回就没特意下车,扒在车窗跟胡大夫道谢:“今日天色已晚,我们着急回去,改日我再过来寻胡姐姐说话。” 杨氏具体的病情状况,她还是要当面亲自与胡大夫谈的。 胡大夫含笑点了头。 两人约定好,杨氏母子就也上了马车。 祁元辰直接爬到祁欢身边去,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祁欢对下午将他丢下,也略有几分过意不去,就把他抱在膝头,捏捏小手,又摸摸脸颊,逗着他玩。 杨青云那里,和杨氏打了招呼,又继续接着睡。 杨氏又多拿了件披风再给他盖上,心里却总记挂着坠在后面的那几个御林军。 悄然观察了女儿许久,她方才旁敲侧击的开口:“今儿个下午一切都还顺利?” 她这一问,祁元辰也立刻抬头,眼巴巴去看祁欢的脸。 祁欢只当他是无意,可是被小孩子纯洁无瑕的小眼神这么一刺,也立刻心虚。 她用手将祁元辰脑袋掰向一边,脸上若无其事的跟杨氏打哈哈:“顺利啊,借了那位顾世子的面子,我们的马车直接停到贡院门前,然后接了表哥就回了。” 杨氏看她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承了顾瞻的人情,她却不能视而不见,不禁忖道:“这样一来,改天我得叫人备上一份礼物去平国公府答谢一下那位顾世子了。” 两家如果只是正常往来,那交际应酬一下自然是好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可是现在—— 要真搭上平国公府这条线,祁欢可怕得很将来这份人情没法还。 这世上,最不能算计利用的便是感情债。 她聊做不经意的提醒:“祖父这阵儿正盯着咱们呢,而且人家顾世子也就举手之劳,送了个顺水人情,许是根本也没多想。若是我们再出面主动结交,引得祖父忌惮怀疑……给人家弄出麻烦来就不太好了吧?” 她这话也说得合情合理,杨氏依旧挑剔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他们自己家里的那一摊子破事儿,当真是谁沾上都免不了要惹一身腥。 杨氏有私心,甚至她比祁欢更清楚,她们母女现在需要结交更强大的人脉,甚至寻找过硬的靠山,可…… 强行拉人下水这事儿却是做不得的。 搞不好,还容易弄巧成拙,平国公府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 祁欢既然这样说了,她便暂时也没了后话。 因为他们绕了路,一行人回到侯府时,刚好二房岑氏母女去接祁元铭的车驾也才到家。 双方在大门口遇见,不免互相打了招呼,寒暄了一下。 祁元铭当时因为是带病去的贡院,关了这些天出来,他那模样瞧着比杨青云更要憔悴一些。 俩人也互相客气的说了两句春闱期间的事,但是两人都各自困倦又疲惫,也就是圆个场面而已。 大家一起将他们送回二院去,杨氏母子三人进了杨青云的屋子,岑氏母女则是跟去了祁元铭那里。 春闱会试,是家里的大事,可是在放榜之前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接了两位应试士子回来家里自然不会不合时宜的还摆什么宴席之类,不过杨氏倒是提前吩咐厨房那边给他们备好了饭食热水。 等杨青云匆匆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筷,杨氏就带着祁欢姐弟出来:“你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儿个能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早上就别着急起来了。” “好。”杨青云自然应承下来,送了杨氏母子三人出来。 彼时,正好对面屋子里祁元铭也送了岑氏母女出来。 大家说的话都差不多,岑氏无非也就是嘱咐儿子要好好休息,先养回了精神。 只—— 她神色之间远没有杨氏的泰然镇定,想是因为祁元铭之前带病进的贡院,她此时十分担心儿子的会试成绩。 这是杨氏病下之后,妯娌俩人首次再碰面。 岑氏心中有怨气,便就当场问道:“大嫂,这些天你病着,我也不便过去打扰,就我们铭哥儿和旭哥儿那桩事,当真便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了结了吗?” 杨氏病下之后,祁欢就开始装傻,不再提那件事了。 所以,虽然料想祁正钰那边也已经放弃,但是明面上杨氏这边却还没有当面过去跟他交代,“结案”。 杨氏道:“当日事情是弟妹你房里出人与我这边一起查的,线索就那么些个线索……倒不是我轻慢了这两个孩子,实在也是力不从心……咳……” 她掩唇,咳了两声。 岑氏脸色都绷不住的有些阴沉起来。 杨氏却一直态度温和又良好:“我这病,一时半会儿也不见有大起色,这些天我那园子里的庶务都还是欢姐儿给帮着处置的,她一个小姑娘,以前没沾手这些,园子里都尚且一团乱。弟妹那边若能腾出精力和人手,要么就你先出面接着追查一二,需要人手,或者有需要帮衬的地方,我再叫欢姐儿给你打打下手。这样的事,要她来主持,她怕也是有心无力,办不了的。” 当天的那把火,横竖没真烧到杨青云头上,岑氏也知道,杨氏这是在敷衍自己。 可现在这个情况就是—— 火炭掉在谁的脚面上,谁才知道疼。 又没有证据可以把杨氏拉下水,她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冲着杨氏来。 一行人说着场面话,相继从这院子里出来。 祁欢原是牵着祁元辰的手,走在最后的。 后来她便一把抱起祁元辰,塞给云娘子:“天黑了,他自己走路容易绊着,云姑姑给抱着吧。” 云娘子也没多想,依言接了孩子回去。 祁欢便顿住脚步,又折回了院子里,径直走到祁元铭门前。 彼时祁元铭也才刚转身,想要回屋。 “二哥哥。”祁欢叫住他。 他便止步回头,表情平和的露出个笑容来,也不假装没听见岑氏她们方才的对话,反而是面有歉色,诚恳道:“我母亲因为我的事情着急,并不是冲着大伯母的,大妹妹不要介意。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儿,大伯母也是不想的,何况当天事情还差点牵扯到杨家表公子,多少也影响到他后来去应考的心情了。回头我会劝说我母亲的,咱们府里又不是审案的衙门,有些事,确实也是强求不得。”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一天不查个水落石出,我都觉得后怕。”祁欢莞尔。 只她这个笑容,看在祁元铭眼里,多少会有种敌友莫辨的感觉。 祁元铭以前也没怎么在意过自家这个总是病在房里的堂妹,却是从初八晚上出事那时起,便再不敢小觑。 他眸中依旧含笑,话却不肯贸然开口多说了,也是极为谨慎的。 祁欢道:“不过我母亲最近一直病着,这事儿我们是真没办法,祖父又不肯让家丑外扬,还不能报官处理,我便想着,或者咱们可以跟我父亲还有二叔商量下,叫他们看看去问下三叔。断案缉凶,三叔经验足,没准能帮着找找破绽,拿下主意?” 祁元铭面色立时见出了几分为难:“三叔年前才刚升迁,这几个月都忙的脚不沾地,家都没怎么有空回了……你莫要善做主张,真有打算还是先问一下大伯的意见比较好。” 他这情绪和表情都是真的,祁欢也并没有把这理解成是他的心虚,而是这一家子全都心知肚明,祁文晏和家里关系冷淡,真要为了家里这样的琐事求到他跟前…… 他肯不肯帮忙不好说,但一定不会得他什么好脸色。 弄不好,还要碰一鼻子灰。 更会直接因此而惹怒了祁正钰。 因为—— 祁正钰势必是不肯将这丢人现眼的污糟事摆到这个他最不待见的庶子面前去。 祁元铭这番言语,反而可以理解成完完全全的好意。 “好像也是。”祁欢也没装听不懂,反而感激的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个事儿……就初九那天白日里我从外面回来,遇到有个妇人在咱们府门外徘徊,问了才知她夫婿是您与大哥哥的同窗。她说是那天你们与她夫婿约好了一起在贡院门前会和,可结果好像错过了没看见。我当时脑子没太转过来,就也忘了问她夫家姓甚名谁……既然是哥哥们的朋友,又是约定好的好友,二哥哥您应该知道她是谁家的吧?” 祁元铭面露疑惑,认真思索了一下,却是摇头:“我事先没与哪位同窗有过约定啊。” 仿佛也是没多想,他后又笑道:“那可能是大哥的朋友吧,你没去问他?” 祁欢回头看一眼斜对面祁元旭已经熄了灯的屋子,摇头:“大哥的病情前两天才刚稳定下来,还一直卧床休养呢,而且横竖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便也没有特意过去告诉他。” 她说着,就也云淡风轻的笑了:“今日天色晚了,那我改天再过来问问他吧,二哥哥你早点休息。” 说完,一边转身往院子外面走,一边又兀自嘀咕着轻笑出声:“也是奇怪,她明明说是与两位哥哥都相熟的,早知道真该问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找到咱家门前来了,总不至于找错了门吧?” 祁元铭一直目送她出了院子,脸上表情也一直平静如许。 然后,关上门进屋。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沐浴时候的水声。 这边祁欢从院子里出来,云兮是个缺心眼的,早跟着云娘子一行走了,但星罗第一时间便发现她掉队,安安静静等在了院子外面。 见她出来,就过来扶了她的手。 主仆俩都没说话,一直到走上回廊,四下无人,星罗才终于低声问道:“咱们不是早打听清楚那妇人是大公子的相好?怎么小姐您还怀疑二公子也有不妥吗?” 祁欢脚步轻盈,目不斜视往前走,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有或没有,一试便知,下了饵,撒好网,这事儿拖得这么些天,今儿个所有当事人总算都回来了,是该要个结果出来了。” 顿了一下,又嘱咐星罗:“这事儿先别跟母亲说。” “是。” 而杨氏屋里这会儿主仆俩谈的—— 却是她和顾瞻。 ------题外话------ 祁大小姐:来来来,继续搞事业,事情全部搞起来! 第092章 没缘分(二更) 祁欢回到栖霞园还是不很放心,还是特意先往安雪堂走了一趟。 确定杨氏和祁元辰都无事要她帮忙,这才回的自己那边。 而祁元辰跟着乔樾在外面疯跑了一下午,想是累惨了,回来也一点没黏人,就叫刘妈妈带去厢房哄睡了。 云娘子服侍杨氏宽下外衣,又帮她卸了钗环首饰,顺带着按揉头皮解乏。 杨氏嗅着自己身上明显的一股子药味,不禁调侃了一句:“瞧着二房的今日明明是满心的不乐意,却到底连言语上都没敢跟我说几句重话,想是闻到我身上这股子药味,以为我将要病入膏肓了吧?” 云娘子知她并非那种悲春伤秋的性子,就也跟着笑了:“泡了药浴之后,夫人可是觉得身上松快些了?” 杨氏便仔细回味了一下:“平日里就是泡个热水澡,也能舒服一些。暂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能得睡一觉起来才见效果。” 她对胡大夫的医术,没抱着什么特殊的期待。 但却因为这到底是祁欢的一片孝心,去看了胡大夫之后,心里总是有些受用的。 这么一提,云娘子自然就想到在胡家院里顾瞻提到帮忙请太医的事,便就迟疑着开口:“今日在胡家医馆里遇到那位顾世子,奴婢之前与您提过,这几次三番的对咱们姑娘都十分关照。说是这年轻人心肠好,也不至于这么细心周到的……咱们姑娘私下就没与您说些什么?” 杨氏闻言,也立刻睁开了眼。 她是一座大府邸的当家主母,平日里交际应酬,见多了勋贵子弟和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最是有修养,或者最是心地好的孩子都是什么样,她心里门儿清。 单纯出自心地善良,对谁都好的那种人,通常都是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的。 可是顾瞻那种—— 说话做事都收驰有度,并且还是个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的武将,回京之后更能独当一面领了御前差事的世家子弟,他怎么都不可能是那种烂好人。 她眼睛又没瞎,自然看出了这位顾家世子爷对自家人刻意释放出来的善意。 这是冲着谁的? 总不能是冲着她,或者是这个和顾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长宁侯府吧? “那孩子的事儿,欢姐儿主动跟我提过一次,今儿个在回来的路上我又刻意试探,瞧着……她对那孩子倒不像是有什么想法的。”杨氏私下和云娘子说话,并不藏着掖着,“我这把年纪的人,看她小姑娘的心思总还是探得准的。” 云娘子也跟着认真想了想:“是因为这个门第的事儿吗?咱们姑娘是个心思通透的,本来国公府就门第高,加上咱们与秦家现在还有个婚约未退,姑娘心里若是有这个顾虑,自是难免。” 提起这个门第之差,云娘子也是打从心底里替祁欢觉得惋惜。 说着,就不由的叹了口气:“那位世子爷虽是不常在京城露面,但是奴婢见过他这次,真是觉得是个谦逊守礼的好模样。年纪上只比秦家那个大一岁,为人却要沉稳踏实许多,当真是没法比。” 杨氏只含笑听着她说,明显是压根从没把顾瞻这号人物往未来女婿的方向去联想考察。 云娘子感慨过后,瞧见镜子里她的脸,不免有些诧异:“您是不喜这位世子爷吗?” 难道是私底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就是和咱们家没缘分。”杨氏道,“门第之差就不说了,本来就不匹配,回头等欢姐儿退了婚,那就更是额外的又差了一截。何况……” 杨氏说着,表情是到了这时就完全严肃下来,叹惋一声:“他家是武将。平国公府这一代上,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了。偏偏顾家的长女还入宫做了皇后,生了皇子。他家这日子早就身不由己了,就单为着皇后和太子,他平国公府一门这辈子也必须要掌兵权,上战场的。” 她回头,看了云娘子一眼。 云娘子于是了然,便知道她这个做母亲的,可能早在发现那位顾世子好处的同时就已经想了一辈子那么长远了。 云娘子沉默下来,无话可说。 杨氏重新转开视线,再闭上眼,却还有点意犹未尽的继续道:“大姑奶奶嫁了个武将人家,虽然姑爷争气,面上看着风光,可也就是余氏那种没心肝儿的才会觉得这是门顶好的婚事,好到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在记恨。我若是她,姑爷常年驻守边关,刀光剑影的讨生活,怕是这日子一刻也过不安生了。” 提起余氏那个奇葩,云娘子也无话可说。 但依着杨氏的心思,她却很明白—— 别说自家大小姐和顾家那位世子在门第和身份上就已经不匹配了,就哪怕是顾家和皇家都不介意这些,杨氏应该也确实是不看好顾家世子的。 而事实上,杨氏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她手上攒足了可供女儿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去花销的嫁妆,可不想她嫁个戍边的武将人家,成天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也好在是看祁欢那样子,应该也没对顾家那小子动什么心思。 所以—— 这事儿在她这里,自然是希望就此打住便最好。 而她此刻最大的期望,依旧还是杨青云得一举高中,无论如何,这一脚也得先踏进官场里头去。 云娘子给她按了头,又伺候她换了寝衣躺下,这才熄灯退出了屋子。 杨氏睡了一宿,这一夜倒是睡得出奇安稳。 次日一早祁欢过来看她,都明显觉得她精神好多了:“母亲您今日瞧着气色好些了,看来是胡大夫瞧对了症?她有给您调个药方吗?” 杨氏这会儿已经起身了,净了脸走过来:“确实觉得身上送快些了,身上也没那么乏了。药方她倒是没给我开,说是不晓得我以前的用药,不好随便开方子,以免冲撞。再加上昨儿个时间紧,我着急回来,也没顾上与她多说。” 祁欢也洗了手,坐下等吃饭:“那我一会儿再去她那一趟,您让云姑姑把您之前服药的方子都找给我,我拿给她瞧瞧,再问问以后您这病该怎么治。” 因为在胡大夫那瞧了之后确实颇见成效,杨氏自然没理由反对,就唤了云娘子去找药方。 又过了不一会儿,祁元辰也起床洗漱好过来了。 母子三人一起用完饭,余姨娘母女也到了。 祁元辰听说祁欢还要去同济医馆,立刻黏上来。 杨氏笑道:“昨儿个看他跟着医馆的樾姐儿玩得挺好。” 如今常来常往的,她也很放心让祁欢单独带着祁元辰了。 然而今日祁欢却有为难。 祁元辰人精似的,见她面露迟疑,就直接抱住她硬缠:“我要跟阿姊出去玩!” 杨氏有所察觉,朝祁欢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却又无所谓的笑了:“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咱们有言在先,阿姊稍后还有个别的地方要去,到时候你就在医馆里等着,和乔家小姐姐玩,行不行?” 祁元辰原来可能不想答应,但又觉得他答应,祁欢肯定就不带他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点了头。 杨氏这会儿心里却起了疑惑,又问祁欢:“你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等我回来再与母亲说。”祁欢却打了个马虎眼,直接含糊过去。 祁欢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衣裳,所以这会儿又带祁元辰去厢房给他换了出门的衣裳,这才领着他走的。 星罗和云兮两个已经在车马房那边备好了车等着了。 姐弟两个做上马车,直奔同济医馆。 胡大夫没想到她今天就又过来了,倒是有些意外:“你着急吗?我这还有两个病人,不着急回去的话,就等我先看完。” “不急。您先忙,我等着你。”祁欢给她一个笑容。 这里毕竟是药堂,过来看病的人多少都有些焦虑,她不好在屋里乱溜达,就坐到角落里帮着乔樾一起拣药材。 祁元辰一个人,也不乱跑,也跟着俩人一起拣。 乔樾还是老样子,不爱主动跟人聊天,这天却是看着祁欢手下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很中肯的点评了一句:“你还挺聪明。” 被人夸奖了,祁欢自是眉开眼笑。 她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亲昵的捏了捏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还是没有你能干。” 小姑娘虽然很高冷,却毕竟只是个孩子,并不排斥她善意的亲近,只是骄傲的将下巴抬得高高的。 顾大夫那里的两个病人,有一个比较麻烦,身上有处以外割伤,需要处理创口的脓血。 她将人领去小隔间里诊治,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再出来,药堂里就有两个病人在等了。 祁欢于是拍拍手站起来:“要么你先忙,我还有点别的事先去办一下,回来咱们再谈。” 话音才落,在后院晾好了草药的池云川就拍打着身上草屑走了进来。 瞧见祁欢,他登时目光就闪了闪,扬声对胡大夫道:“那个……我约了病人……” 昨夜顾瞻已经进宫复命,交了贡院那趟差事,这会儿必定闲得很,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他得赶紧去通风报信,把人喊过来趁热打铁。 “我跟欢娘有话说,你别躲懒,过来替我一会儿。”胡大夫对他可谓相当了解,当即把人给拿捏了。 池云川确实不敢在她面前顶风作案,嘿嘿干笑两声,摸着下巴乖乖去坐堂看病了。 胡大夫洗了把手,领着祁欢去了后院。 天气晴好,两人就直接坐在了院里的石桌旁。 胡大夫从厨房提了一壶药茶过来,给两人分别都斟了一杯。 祁欢喝了一口,有点苦,但是细品味道却又带了几分甘甜的余味,她倒是不讨厌这味道,就趁热又喝了一口,然后问她:“我过来是问我母亲的病况,昨日经你诊治,她今日起身,便说是好多了。我也拿了她以往服药的几个药方,请你一并帮着看看。” 她掏出药方递过去。 胡大夫接着,一一展开来看了。 看过之后,她却是先问祁欢:“你是怀疑这些方子会有问题吗?” “方子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我家那个大夫,我母亲用了他十几年,也算知根知底。”祁欢并不觉得陈大夫会明目张胆的害到杨氏去,到底他家人被杨氏掐在手里,他怎么都要顾忌,“不过我母亲信任他,大多数时候,药方他是给力,但是药也是他配好拿给房里丫头去煎的。我母亲的脉您昨日也诊过,我信得过您,还请您有什么话都直接跟我说。” 她这样说,多少还是因为对家里那个大夫不太信得过。 胡大夫心里有了底,这才正色道:“我诊过世子夫人的脉,昨日也问过她一些具体的情况。恕我直言,你外祖父母生她的时候年岁都比较大了,高龄产子,世子夫人虽然乍一看去也算健康,但身体状况多少是不如人家壮年产子时候生出来的孩子底子好。这些都是埋了隐患下来的,后来她新婚小产又伤了一次元气,病根就作下了。这本来就是个外强中干之势,可这些年她又劳心劳力……这些药方都没有问题,我查她脉象,最起码近一两个月之内用药也都是对症的。只是我们医家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夫人这病总是拿汤药一直压着,终非长久之计。这次她骤然病倒,想来你也有所警觉了。她的身子本来就虚,应该多注意保养和休息,实在不宜再操劳了。至于汤药这个东西……她但凡是不发病,我的建议还是少用为妙。如果方便的话,你每隔七日,便带她来我这里一次,我替她舒活一下经脉,或者泡泡药浴,对她也有好处。” “好。”祁欢痛快的应承下来,“我母亲这些年确实太劳神了,我会劝着她,叫她注意保养身体的。你这里方便吗?或者每隔几天,我叫人过来接你过去我们府上?” 胡大夫失笑:“我倒是没什么,只你们府上不是就有大夫,我要是经常过去给世子夫人看诊,就怕是他要多想。” “那位大夫是我府上花银子养着的,还没听说过谁家的掌柜要看伙计脸色行事的。”祁欢半真半假与她开了一句玩笑。 虽然胡大夫说那些药方没问题,也没察觉杨氏近期服药有误。 可是照着她的说法,杨氏这个毛病是该重调养的,那这样以来那位陈大夫却一味地给她开药,灌药吃,到底只是无意还是有心? 诚然,这些疑虑,祁欢是不会和胡大夫一个局外人分析的。 商定好了杨氏的事,也确定了杨氏暂时身体不会有大碍,祁欢也算放了心,就站起来道:“我要去个地方办点事,我弟弟我看他挺喜欢跟你家樾姐儿一起玩的,可以让樾姐儿帮我带上个把时辰吗?” “行吧。”胡大夫向来好说话,“樾樾也总是一个人闷在这药堂里,你若信得过我,就将小公子放着好了。” 祁欢颔首致谢,出去交代了祁元辰一声,又把云兮一起留下来帮忙照顾他。 祁元辰约莫还是有点想跟着她去的,但是察言观色,觉得她一定不肯带自己,也就没有硬缠。 祁欢带着星罗上了马车。 老井本来以为她该回府了,瞧见祁元辰被扔在了药堂里,不禁奇怪:“大小姐不回府吗?” “先不回去。”祁欢道,“我们去一趟太学。” 老井依旧心有疑惑,却没有再多言,驾车往太学方向去,后面跟车的几个护卫也都一脸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觑。 ------题外话------ 顾世子:纳尼?我居然被丈母娘嫌弃了?!!! 第093章 收网 眼见着祁欢走了,铺子里的病人也都送走了,池云川就又想溜。 胡大夫回头瞪他一眼:“你就不能消停些?” 池云川倚着门框做怨妇状,很是不服气:“我这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做善事。我承认我是有私心,那小子毕竟难得有看上眼的姑娘,可咱这也不算仗势欺人啊。那姑娘身上现在还背着一门不靠谱儿的婚约,回头等着婚事退了,她再找婆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怎么就不能叫咱们世子爷近水楼台捞个便利?” “话是这么说……”胡大夫却仍是不松口,抬眸看向外面祁家马车消失的方向,片刻之后却是摇头笑道:“那姑娘的性子极好,又不是个扭捏作作的,可由不得旁人左右。她若是没那个意思,你在这添油加醋的折腾,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若是叫她误以为是顾世子死缠烂打在纠缠,到时候弄出什么误会来,还不是帮倒忙?” 池云川撇撇嘴。 他又不是没跟祁欢打过交道,那姑娘的确是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实在是太有个性了! 胡大夫这么一提,他顿时就也不敢太乱来了。 目前来看,顾瞻那小子确实对这祁家姑娘极是上心,万一真因为他处置不当给搞砸了,那到时候就真没法交代了。 他摸着下巴,重新晃回铺子里,摇头晃脑的琢磨办法。 不期然—— 就瞧见跟在乔樾身边拣药材的祁元辰也正表情颇像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在看。 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奶娃娃,露出这样小大人一样的表情来,着实十分有趣。 池云川本就是个好事儿的,当即眼睛一亮,兴高采烈跑过去。 他弯身下去,惊奇无比的盯着小娃娃的眼睛,声音里都透着隐约的兴奋:“你是不是听得懂我们说话?” 惹得乔樾也停了手里的活儿,转头看过来。 祁元辰还是原来那副表情与池云川对视,很认真也很郑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歪了歪脑袋,拧着眉头道:“你是在说我阿姊的坏话吗?” 语气严肃,声音却还是奶声奶气的。 池云川:…… 他说的虽然不算什么坏话,可背后议论一个姑娘的终身大事…… 严格说来,也等于是嘴碎说人闲话了。 好在—— 这小东西还太小,应该是还不太明白这些。 “呵呵……嘿嘿……”池云川摸着下巴干笑两声,就又佯装无事的起身走开了。 祁元辰却不干了,他又转过头去,表情严肃的问乔樾:“他是不是说我阿姊的坏话了?” 乔樾处理这事儿的方式很冷静,很直接—— 放下手里的活儿,直接牵着他走过去,伸手跟池云川要了一把铜板:“走,带你去对面买桂花糕吃。” 祁元辰走的时候,还是不死心,一步三回头的一直在看池云川,又看得池云川一阵心虚,头皮发麻。 而等到再回来的时候,他也就只顾着埋头啃桂花糕了。 还是颠儿颠儿的跟在乔樾屁股后面,一根小尾巴似的,又乖又顺从。 这边祁欢去到太学山门外,一眼看过去就是巍峨占了整个山头的盛大学院立在这京城繁花锦绣中间。 这座太学,算是经过大觐朝半个官方认证的教学机构,所有学子梦想中的顶级学府。 虽然朝廷方面不直接插手管制,但所属领地受朝廷官方保护。 在此任教的先生们虽无官职,也是由朝廷出资奉养。 官方的口粮不是那么好吃的,可想而知,这地方便算是天下渊博的大儒云集之地,用祁欢当代的话说就是师资力量天下第一雄厚。 同样的,因为条件好,它入学的门槛也就相对比一般的私塾学堂都要高上很多。 学子们要经过各地有名望的学堂和官府层层举荐上来,并且入学前更要经过一轮面试筛选,合格了方可被收录。 当然,又因为和朝廷官方牵扯上了,那就也必然少不了要给予勋贵和部分官宦人家子弟以特权。 只是么—— 太学是天下文人汇聚之地,相对底线还是颇高的,就算给官宦人家的子弟开了后门,这尺度也是有限,被送过来的子弟一样要过一遍考核,好歹是明面上不离大体…… 不学无术的草包,是万万不会收进来败坏名声和拉低整个太学档次的。 举个实例说—— 祁欢那个便宜大哥祁元旭,在读书这方面就属于资质平平的,但那也是五岁启蒙,熟读圣贤书,可以按部就班写写文章,和引经论道做做学问的。 而武成侯府秦家的那位二世祖,秦颂则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开始就没想把他送过来碰壁和自取其辱。 祁欢领着星罗在山门前下了车。 星罗看着矗立的高大山门,不禁心生敬畏,表情略见了几分小心翼翼的问祁欢:“据说太学这里的规矩严,咱们又是女眷,怕是轻易也进不得。” 她扶着祁欢的手往台阶上走,待到把老井那些人都撇远了,就又将声音再压低些:“而且,咱们来这里能做什么?您不是都知道大公子养的那位小夫人住处了吗?” 祁欢但笑不语,只领着她继续往里走。 这山门白日里是开着的,但确实规矩重,门后的耳房里有一位老者带了四个书童打扮的年轻人守着。 见着祁欢主仆过来,甚至都没等她进门,老者便已迎了出来,探问她们来意。 祁欢微笑道:“我们是京中长宁侯府的,我家两位哥哥都在这里读书,我长兄近来身体不适,不巧还错过了春闱会试,很是郁郁寡欢,打发我来替他取几本书回去看看。老先生行个方便,您知道他住处吗?麻烦给我指个路?” 星罗对自家小姐这种撒谎信手拈来的技能已经屡见不鲜,只微微垂眸,扶着她手,安分在旁跟着。 “原来是长宁侯府祁家的千金。”老者听闻她是侯府的千金,态度上就又更和气几分,却还是为难的拦着路劝诫:“小姐恕罪,不是小老儿不通融,而是这太学有太学的规矩。您也知道,在这里教书读书的都是男子,姑娘一个贵眷出入多有不便。这里地方大,人又杂乱,万一有个什么冲撞闪失……那便不好了。” 虽然会试已经结束,但太学里仍是许多人。 因为并不是每个学子都有资格参加这一届春闱,并且还有些外地进京求学的,昨日春闱考完自然也是回了这里,休息下来继续等放榜。 老者看向长长的台阶底下她们方才过来的地方,提议道:“咱们这也是通情达理的地方,姑娘没有家人陪同,实在是不方便。或者……您差手底下一个小厮或者护卫,小老儿叫人领了他进去拿您要的东西?” 祁欢也露出为难之色:“家里下人都是些粗人,他们不识字的。” 老者见她态度谦和,更不能直接赶人,就仍是好言相劝:“真的不能放您进去,这也是为了小姐好。” 祁欢却是不死心的:“那或者能否麻烦老伯亲自给我引个路?由您陪着,总不至于再出什么闪失了?” 这老者年迈,腿脚难免有些不便,在这里守个山门,平时只是学子们进出,这活儿很是轻生。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之时,背后突然有人蹭蹭蹭的跑上台阶来。 老者扫过去一眼,登时表情一松,喊住了来人:“会安小哥儿。” 祁欢主仆回头。 祁元铭的那个书童会安也瞧见了她们:“大小姐?星罗姑娘?” 于是,脚下也转了个方向,凑了过来:“大小姐怎么在这?” 祁欢还没说话,却是那老者笑道;“你们是一家的,这便好办了,姑娘说她是来替你家大公子取些物件的,他的住处你该是晓得,便带你家姑娘进去吧。” 会安脸上明显露出几分疑惑,不由的多看了祁欢两眼。 祁欢掩饰着尴尬扯了扯嘴角:“我今日刚好有事出门,就在这附近。早知道你也过来,我就省得走这一遭了,我来替大哥拿几本书。” 她跟祁元旭私下根本毫无接触,这些天就昨日进了一次二院,可当时祁元旭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连话都没说上…… 现在替祁元旭来取什么书? 会安对她的解释,明显起了戒心,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直接戳穿,就只提议:“大公子要拿哪几本书?这进去要走很长一段路,正好小的也要去给二公子拿东西,顺便帮您捎下来?” “要的挺多挺杂,还是我跟你进去拿吧。”祁欢自然不肯,“横竖也是无事,走走也好。” 会安见她态度坚决,毕竟也不敢真拧着她来,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那好吧。” 他在前面带路,祁欢主仆跟在后面。 学堂分布在山腰上不同的位置,错落有致,但学子们的住处却安排在山脚下。 只是这太学学子过千人,这里又是个体面的地方,为了体现一视同仁的处事风格,都建的是一样的院落屋舍。 院子成片成片的建,每个院里六间房,每个房间住两人。 这个时间,没参加会试的学生都还在上课。 而昨日刚从贡院回来的,要么还在睡觉,要么就闲下来做些别的,有人晒书,有人浣衣,也有人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蹴鞠或者投壶消遣的,宿舍区这一块却是比平时更热闹。 会安轻车熟路带着祁欢主仆穿梭在各院子中间。 这太学,平时也不是没有大户人家的夫人过来探望自家子弟的,但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直接过来毕竟还是少见,所过之处,总不免有眼尖的人好奇的多看上几眼。 虽然只是隔着院门观望,或者在她们走过之后背后谈笑议论两句…… 星罗也觉得不自在,也总算明白了看山门那老头为啥不肯放她们主仆单独上来。 这要是个矫情些的闺阁女子,这会儿都得羞愤欲死了吧。 好在自家小姐内心强大,脸皮厚,一路旁若无人的就是个走。 会安七拐八拐把两人带进一个院子,指了最角落一间:“大公子就住那一间,他同屋的不是京城本地人,昨日也刚从贡院出来,这会儿屋里肯定有人。小的也去给二公子取一下东西,过会儿还来这院子里接您。” 祁元旭住的那屋子,有点背阴,位置不是很好。 祁欢叫住他,面露疑惑:“怎么大哥哥和二哥哥不住在一起?” 不是一个屋子就算了,院子都没安排在一个院子里? 家里一起把他俩送过来,按理说为了方便互相照顾,是该安排在一处的。 会安笑道:“两位公子原是住在一起的,不过这个屋子朝向不好,后面还有个池塘,大公子的一个同窗有风湿,住在这里总是发病,大公子就主动与他换了屋子。” 他交代完,就赶着去给祁元铭拿东西。 祁欢带了星罗过去敲门,那屋里人倒是已经起床,应该是趁着闲暇正在整理箱笼。 祁欢道明来意,他也就客气的把人让了进去。 祁欢瞧着属于祁元旭那半边屋子,稀稀拉拉摆在书架上的几本书,和掀开了只见被褥却几乎没有衣物的箱笼,唇角了然的勾了勾。 她还没等去套话,同屋那人已经疑惑不解的主动道:“祁兄不是住不惯这里,家里给他在附近置办了宅子吗?除非哪天有晚课赶夜路不方便,他才会回来将就一夜,姑娘要替他寻什么?我都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姑娘是要替令兄来拿什么东西?” 祁欢对他,就直接是鬼话连篇的敷衍了:“就拿几本书。” 说着,就从书架上将都已经落灰的书本随便捡了两本递给星罗。 星罗拿帕子仔细擦了擦灰,又用帕子掩着抱在了怀里。 祁欢聊做不经意的又问:“我今天出门急,都忘了问我兄长他那宅子的具体地址,这位公子可晓得他那个住处在哪儿?我得照着他给的书单,再去他那宅子里继续找找。” 对面那位就老实实诚一读书人,哪里懂得跟她这样的小姑娘斗心眼,不假思索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有次放假和同窗去永乐坊附近闲逛,瞧着他是进了鱼尾巷的,应该就在那附近,那条巷子很好认,姑娘过去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好,多谢公子提醒。”祁欢道了谢,就带了星罗出来。 又在院子门口等了一会儿,会安才抱着一堆东西过来,应该是替祁元铭取了被褥和压箱底的衣物,回去晒洗。 祁欢两人仍是跟着他,原路从太学里出来。 待到出山门,走回自家马车旁边—— 会安是骑马来的,他拿这么一大堆东西不太方便,就巴巴的看向祁欢的马车。 祁欢却不等他开口,就兀自堵了他话茬:“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你别让二哥哥等急了,先回吧。” 说完,就带星罗登上马车离开。 之后也没直接回同济医馆,而是让老井驾车去了永乐坊。 就像是真不知道祁元旭的内情一样,装模作样带着星罗在附近打听问了一圈,最后顺利找到那小妇人住处,却只是停在门外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敲门进去,又转出了巷子,让老井回同济医馆接祁元辰去。 星罗一开始跟着她这一通折腾,心里还很是莫名其妙,等回到马车上,心里也逐渐迷雾拨开,略有些紧张道:“小姐您是做戏给二公子他们看的吗?您怀疑会安在跟踪我们?” 祁欢没说话,因为这事儿她暂时也还不能确定。 但她脑子里却突然有个想法—— 顾瞻的那个亲卫卫风此刻应该也在尾随他们,她若是现在叫了对方出来,应该当场就能知道答案了! 当然,她并不可能这么做。 最后,只是无所谓的冲着星罗露出个笑脸:“父亲忙了这些天,近期应该会休沐个一两日,晚上回府你去打听清楚了,这张网铺出来,不管二房的上不上套,也都应该先把网收了。他亲儿子做出来的好事儿,总得叫他这个亲老子出面料理了才行,咱们都别越俎代庖!” ------题外话------ 我祁大小姐也是天赋型女演员呢!!! 第094章 你不许喜欢他! 祁欢回到同济医馆,祁元辰已经在胡大夫处蹭完了午饭,更跟在乔樾身后去井边打水洗手。 祁欢很是过意不去。 胡大夫却明显很喜欢他,反而笑道:“你家小公子养得确实极好,这么小小的孩子,又乖巧又听话,还不挑食。” 杨氏不缺银子,在养孩子方面,衣食住行自然都往精细处安排。 祁欢以前没太在意这些,现在回头想想—— 祁元辰在家锦衣玉食的日子能过,仿佛出门在外也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 胡大夫家里,虽然不至于衣食短缺,但是在饮食上跟自家府里的小厨房肯定是没法比的。 祁欢对自家小不点,一向喜欢的紧,就也与有荣焉的跟着笑了:“他是男孩子嘛,太娇气矫情了不好。” 胡大夫侧目看见她脸上的笑,想起池云川说的话,就稍稍正色,迟疑着开口:“问你点儿私事?” 祁欢回头。 见她神色颇为郑重,也不由的收起几分散漫之心:“什么?” 两人虽然明面上差了十岁,可从心理年龄上算却是妥妥的同龄人。 胡大夫也是觉得与祁欢屡次接触下来,对了脾气,沟通无障碍,所以有话也便直言不讳的与她当面说了:“平国公府的世子爷,对你颇为眷恋,这事儿……你应该是心里有数吧?” 何止有数,当面都直接聊过了好么! 祁欢只是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聊这个,不期然的反而一愣:“是……他托付您来做说客的?”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 那位顾世子,当面告白的事情都做了,明显不缺那个独当一面,自力更生的心理素质。 现在再找中间人来说项…… 可就显得本末倒置了。 “那倒不是。”胡大夫瞧着她的反应,心里就越是有谱儿:“这种事,关乎你的名声清誉,他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自是私下也不会同我们说这些。” 祁欢听得越发不解,皱了眉头。 胡大夫道:“这种事情,言谈举止,甚至是眼神之间……又哪里是能藏得住的?我们与他算是旧交,他小我几岁,虽然见面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打从心底里将他做弟弟看。那孩子是个稳重知分寸的的,若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是断然不会暴露的这么明显,叫我们这些局外人都看出来了。” 说话间,刚好最后吃完饭的池云川从厨房端了一盆锅碗瓢勺出来洗。 她看过去一眼,又重新收回视线继续与祁欢说道:“这种事,我知道外人掺合都无用,只是你我也算投缘,就多事问你一句……却不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祁欢与人交往,喜欢这样直来直往不做作的人。 “我看你对他颇为冷淡,是介怀门第出身?还是……就单是觉得与他并不投契?”胡大夫问的直白。 祁欢认真思忖着,就也坦坦荡荡认真的回她:“我的事你是知道的,顾虑门第的原因自然是有的。而且……” 她说着,就又半真半假的笑了:“我与那位顾世子才认识多久?不过只有书面之缘,彼此说过几句话而已。咱们认识至今,胡姐姐也该看出来了,我这性子必是做不来那样贤良淑德的高门主母。有些委屈,我不想受,也受不得。所以不是说那位世子爷不好,只是私心上讲……我不会考虑他这样的人。” 她说着,语气略一停顿,之后就笑得更开了:“平国公府那样的家世背景以及门第,我想她也不会想要我去高攀的。” 所以,至于顾瞻对她的示好表白,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她甚至都完全没计较也没关心过。 因为—— 这个人,就不符合她择偶的最初步标准。 胡大夫认真听着她说,心里也略感震撼。 这样清醒坦率的姑娘,的确是不多见的,她甚至越发理解一直在感情之事上木讷迟钝,甚至表现的可有可无的顾瞻,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位祁家的姑娘倾了心。 怔愣过后,胡大夫就也跟着笑了,又顺带着调侃:“终身大事上就只权衡利弊?” “权衡利弊就很重要。”祁欢实话实说,“咱们女子的命运,多半都要受人掣肘,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这一步一旦跨出去,再想走回头路,那就只会更加的千难万难。不过么……也得看是遇到了谁,凡事无绝对,若是哪天真能有那么一个人能叫我觉得为他打破了所有的规则去喜欢,去追随,也都值得,那也不是不能妥协的。” 话到这里,许是觉得这话说的拗口,她就又兀自笑了个花枝乱颤:“如果真是有了这么一天,那又何尝不是另外的一种权衡利弊呢?” 在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之前,考虑自己的所有利益和需求,不为了任何人去妥协冒险; 而一旦有一天,遇到喜欢的人,感情成了最高的需求,那其它的条件就都会变得不值一提,这依旧是在追逐自己的最高利益。 祁欢一直是个很随性的人,她生活美满幸福,没有苦大仇深,更没受过情伤,所以她并不会认为感情无用,一定要为别的利益让步。 只是因为她比一般的人更清醒,更理智,所以对待感情问题会格外慎重一些,不会对谁有点好感就一脑门扑过去。 爱情,是个挺唯美的东西。 也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当然,它也不该被锁在某些条条框框里。 所幸,她自己并不是个恋爱脑,所以哪怕对感情这回事有所期许,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埋没了理智。 她不想过多的谈论顾瞻,所以对这个问题,她也点到为止。 水井那边,池云川已经熟练的在洗碗了。 祁欢看了他一会儿,也是意有所指的努努嘴:“说了半天我的事,胡姐姐你呢?恕我冒昧,小樾的生父……” 之前的交往中,她一直把握分寸,并没有触及过胡大夫的隐私。 只是她一个女人,带着女儿独居,祁欢心里也是有揣测和想法的,觉得她约莫该是个寡妇。 胡大夫面色淡然,笑了笑,转身进了屋里。 祁欢也放下门帘,转身跟进去。 胡大夫从放在墙根底下的桌子抽屉里拿了一个牛皮纸包出来,然后才平静说道:“我父亲早年一直追随老国公在军中效力,云川是随军出征时遇到流民,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父亲觉得我是个女孩子,不想我跟着她颠沛流离,就用毕生积蓄在这里开了一家医馆,由我母亲打理,带着我和云川在京城过活儿。云川比我小几岁,八年前我家人那会儿他才十二,我拿他当小孩子看的。” 对于池云川,她也没有刻意回避或者羞于启齿,只是说起自己的父母,却难免伤感,表情明显的暗淡下来。 “我怀樾姐儿那年,我爹因为战事中间急着救治受了重伤的将领上了战场,结果死于敌军的流箭之下。我娘患有心疾,噩耗进京,她人也没了。”女人眉目平静,唇角却隐隐挂上一个惨烈无比的弧度。 那对她来说,是一段极其灰暗的日子,即便过去数年,也依旧惨痛。 祁欢突然有点后悔,问了她的私事。 正犹豫着该不该打断,但也许是因为压抑太久,进而有了倾诉欲望,胡大夫却继续说下去。 她说:“我怀着孩子,险些小产,后来勉强撑到足月,又遇难产,孩子是生下来了,但也损伤了身体,以后……再次怀孕的机会渺茫。” 这个时候的人,都重子嗣。 祁欢于是就懂了:“那姐姐你是……和离了?” 越开她父母那段往事之后,胡大夫的面目就又恢复了平淡如水的那种泰然:“本来也没想着和离的,毕竟人家也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那户人家就在城北,家里有两个铺子,算是个殷实富足的人家。我又贴补了一些银钱,替她张罗着纳妾……可是他们对樾樾不好。五年前,我父母孝期未过,又拿我无法替夫家绵延子嗣这事儿挟制,想让我将这间药堂变卖出去贴补家用。所以,我就带着樾樾回来了。” 而当时,她父母双亡,被夫家盯上了手里的产业,一个孤弱的女子想要和离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在是平国公府的人出面,这才叫那家人签了和离书出来。 可即便是这样,长贫难顾,那些人也时常登门找茬。 尤其是在池云川日渐长成,他们师姐弟同住一间屋檐下,就更是老被那家人拿出来说事儿,指桑骂槐。 只是这些糟心事,她便没有说予祁欢听。 再至于,后来替她父母守孝出来,时年不过十七岁的池云川突然对她表明心迹要娶她,又因为她的拒绝,一怒之下也跑去了西北军中从军这事儿,她也就更没有对祁欢细说的必要了。 而她话到这里,祁欢也就明白了她与池云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时候的人,不止是胡大夫的前夫家,是在世人的眼光里,都极为看重子嗣的。 就算以池云川的心态来讲,他并未介意这个,可作为曾经拿着他当家人和兄弟看待的胡大夫…… 要她昧着良心拿他当避风港和挡箭牌,她其实应该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祁欢没再刨根问底,她对池云川现在究竟只是姐弟之情,还是有了男女之意,因为心里明白—— 越是互相在意对方的人,就越是容易站在自己的角度替对方着想。 所以,这俩人之间这道越不过去的坎儿,便是胡大夫自己的心结了。 虽然在祁欢看来,不过就是个二婚,只要当事人彼此愿意也就行了,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世俗—— 这个大环境里的规矩,就是这样! 胡大夫将那个油皮纸包塞给她;“上午看你吃我煮的药茶仿佛很喜欢,给你拿一包,回去自己煮了吃吧。不过隔三差五煮一点就好,我还是那句话,这是药,没病没灾的,不宜多吃。” 祁欢没有客气,道了谢,拎着东西出来,然后便带上祁元辰回府。 祁元辰仍然很乖巧,祁欢之前单独扔他在医馆时他没闹腾,现在叫了他走,他也没耍赖。 祁欢坐在车上,想想胡大夫的经历,心里多少有些压抑和不舒服。 然后就察觉他爬到自己面前,一边摆弄着手指头一边小心翼翼又断断续续的问道:“阿姊……不喜欢昨天那个人,对吗?” 他这奶声奶气的,祁欢很难集中精神和他交流,是很反应了一下子才隐约明白他指的—— 该是顾瞻? 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孩子,问她这种问题,叫她一时很有点无所适从。 祁元辰却执着起来,干脆仰起小脸儿来盯着她:“你喜欢他吗?” 祁欢面对胡大夫时,可以坦然谈论自己的感情观,可是面对这么个小不点儿…… 她反而心有几分尴尬可羞怯。 只能转移话题,哭笑不得道:“怎么这样问?谁跟你说什么了?我几时说过喜欢他了?” 难道是池云川那个大嘴巴,当着孩子的面说了什么? 祁欢一时很有几分凌乱。 “阿姊不许喜欢他。”祁元辰这回却耍起赖来,扑到她怀里,搂住她的腰。 她把脸,藏在祁欢腰腹间的位置,祁欢甚至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只能任他赖着。 且在无所适从时,又过一会儿,就听他又闷声道:“母亲也不喜欢他!” 祁欢:…… 所以,不是池云川,是昨晚回去之后杨氏私底下又提起顾瞻的事,被他给听见了? 看来她是得提醒一下杨氏,以后说话一定尽量避讳着点儿这个小东西了。 他总是这样冷不丁的乱传话…… 听着可怪吓人的。 祁欢当然没法跟他解释和讨论类似的问题,见他也安静了,就摸摸他的小脑袋,含混了过去。 回府之后,祁欢佯装无事,直接回了栖霞园。 之后星罗就盯着前院打听消息,得知两日后祁文景休沐,那天一大早她就去了二院,半点弯子没绕的直接找了祁元旭。 ------题外话------ 继丈母娘不看好之后,小舅子也不看好,我世子太难了。。。 第095章 连环堵,人赃并获! 祁元旭上回是险险的捡回一条命,一直过了四五天陈大夫才说他彻底没了生命危险。 但是前面上吐下泻,肠胃伤得极重,连日里也无法好好进食,到如今还是一脸菜色,病歪歪的养在床上。 余姨娘母女,天天在杨氏那站规矩,自顾不暇,这阵子也没来看他。 而余氏,上回憋了气,又嚷嚷着不舒服,却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总归也是不可能来守着他的。 不过祁元旭倒是无所谓。 他自己身边这些大大小小的女人都是什么货色,他又不是不知道,来了也无非是咒骂杨氏狠毒,老爷子好坏不分,要不就是哭哭啼啼…… 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闹得他不能安心养病。 所以,余氏那些人全都顾不上他,他这几天反而落了个耳根清净,吃不好,至少能睡足了,也养回了几分精神来。 祁欢过来时,他也才刚一觉睡醒。 被自己的书童伺候着如了厕,又洗了脸,正被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朝床榻边上走。 祁欢从外敲门,他便打发了书童去开门,自己仍是佝偻着腰身慢慢挪动。 “大小姐?”书童开门看见是祁欢,诧异之余,直接低呼了一声出来。 祁元旭也转头看来。 祁欢没与他们主仆客气,直接绕开书童走进门来。 祁元旭与自己这个大妹妹之间平时连交集都谈不上,更不可能有任何的冲突嫌恶,但也同样的,没有任何交情。 祁欢这样纡尊降贵亲自来了他房里,他脸上立刻多了几分戒备:“妹妹怎么突然到我这来了,瞧我这刚起身,衣衫不整的……” 祁欢随意扫了眼他这间屋子,眉目之间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明亮笑意。 她说:“我听说父亲今日休沐,想着也有几日没见过他了,就赶早来请他回园子里用早饭。刚好想起个事儿,就过来跟大哥哥说一声。就春闱开考那天,白日里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有个小妇人在咱家门外徘徊,问起来,她说她夫婿是两位哥哥的同窗,因为在贡院门前没瞧见大哥哥,所以特意过来问情况。” 祁元旭的表情略显僵硬了一下,但又飞快的掩饰。 他手扶着床板,慢慢坐下去:“太学学子过千人,我与元铭熟识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过阵子等我病愈,回去打听一下是哪位同窗,询问就好。” 他也是心虚,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了祁欢一眼,又再试探:“既然是初九那天的事了,妹妹怎么没有早与我说?” 祁欢道:“大哥哥这阵子不是一直病着吗,一开始那几天,陈大夫交代不让我们打扰。再加上这阵子母亲也身体不适,后来我忙着忙着就忘记了。今天过来这边,进了你这院子才突然想起。就想着过来问问……你那位同窗如今也该归家,人家关心咱们一场,大哥哥是知否需要我差个人过去帮忙说明一下情况,顺便也问候一声?” 祁元旭已然是紧张过度,都忘了前面自己已经解释过一遍,又再说道:“我也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位同窗,等回头得空,我自行处置就好,就不劳烦妹妹为了我这些琐事费心了。” 这一点上,他倒是胸有成竹,他养的那个外室即使见过祁欢也不会露他的底。 祁欢有备而来,自是将他这些细微动作间的小细节尽数收入眼底。 而戏演到这里,也已经足够。 “也好,反正你们书院的人我也不熟。”祁欢笑道,“那我不耽误大哥养病了。” 她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突然沉吟一声,猛地回转身来。 祁元旭才刚放松下去的表情,一瞬间又面皮僵硬的绷紧。 祁欢却是拧着眉头兀自忖道:“不提这事儿我之前还没太在意,怎么现在回想……那天遇到那位小妇人身上的香粉味道,好像正与初八那晚金妈妈她们在厨房搜到的纸包上的雷同?” 祁元旭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却还强行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各种香粉的味道都差不太多吧,而且又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妹妹许是记错了。” 祁欢沉默着思忖片刻,这才耸耸肩:“也可能吧。不过回头大哥哥你寻到你那位同窗了,不妨知会我一声。是我多心了自是最好,要不然……初八夜里那事儿如今可还是件无头公案呢,何况那妇人确实也很有几分可疑。” 她说完,倒也像是随口一说的样子,转身便走了。 而彼时祁元旭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更兼之人在病中,体力透支,身体直接垮塌了一般的瘫坐在了床上。 书童见状,赶紧关了房门,然后才跑过来服侍他。 祁元旭却为了判断祁欢话里真假,抬手示意他暂且不用管自己,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祁欢是真的去找了祁文景,跟他说有日子没有一家人一起用饭,祁元辰想他了,叫他过去杨氏那里用早饭。 事实上,她也观察出来了,祁文景这里只许是杨氏不搭理他,否则无论何种情况,但凡杨氏开口,不管是安排他做什么,或者叫他过去,他都是随叫随到,从不推脱的。 这一趟,还是祁欢这个亲闺女亲自来请,祁文景更是无有不应,换了件外衫就与祁欢一道走了。 父女俩说着话,出了院子,祁欢侧目给星罗递了个眼色,站在院子外面等着的星罗就自然继续隐匿到墙角,没有跟回后院去。 祁欢叫祁文景一起用早饭的事,她提前让云兮过去知会了杨氏。 杨氏瞧见祁文景,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已经吩咐小厨房又多做了两个祁文景爱吃的小菜。 一家四口难得凑在一起用了个早饭,祁元辰可能是有几日没见父亲了,还很配合的围在祁文景身边转。 杨氏也与他闲话了两句家常,其间不免提到了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祁文晏的事。 待到用完了早饭,坐着喝茶时,祁欢才对祁文景道:“父亲今日没有特别的行程安排吧?” 祁文景不是官场上很混得开的那种人,虽然有时候也有应酬,也都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僚好友互相之间的走动,并且这种情况,一个月里平均有个三两次也就差不多。 祁文景浅啜一口热茶汤:“今日无事,怎么?” 祁欢道:“那父亲带我出趟门吧,最近我带辰哥儿写字,发现这笔墨纸砚的优劣对写字的好坏影响很大,但是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也不会挑。父亲常年做学问,应该有比较熟悉的铺子,您帮我去挑着买一些好吗?” 祁文景这人做的真不能算是成功,家里这些个儿女,就几乎没有十分亲近他的。 这约莫算是女儿头一次主动对他提要求,又何况他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也没多想就应承下来:“好。” 祁欢于是高兴起来:“那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回来寻父亲。” 杨氏如今对女儿的心性可谓了若指掌,瞧着她这无事献殷勤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必定又是在琢磨些什么。 祁欢转身的瞬间,母女两个的视线对上。 杨氏无奈的瞪她一眼。 祁欢反正知道她会顺着自己,就干脆只是厚脸皮的扯着嘴角笑了。 反倒是在旁边玩的祁元辰眼珠子一转…… 今天没去扑祁欢,而是直接蹭过去扑在祁文景膝头:“带我去!” 祁文景被他撞的,险些掀翻了茶汤,就赶忙撇了茶盏来抱他。 他这边逗着儿子玩了一会儿,祁欢便回来了。 与此同时,院子里余姨娘母女也卡着时辰过来站规矩。 祁文景瞧见女儿回来,正待要起身,杨氏却先从他手里强行把祁元辰接了过去。 祁元辰不死心,自是挣扎不肯。 祁文景也有些不解:“今日天气好,带他出去走走也无妨吧?” 他是没怎么带过孩子,可家里的事儿他大概也都知道,祁欢还时不时单独带着祁元辰上街的,今天他们父女俩带这么个小的,总不会有问题。 杨氏却道:“云儿这两日也歇够了,眼见着天气越发暖和,他这在京起码还得再住上个把月,我约了裁缝过来给他量尺寸做几件衣裳,正好辰哥儿年后也长个儿了,也给他顺便添置两件。” 诚然,这只是个借口。 祁文景信以为真,祁欢却知道她根本没约裁缝。 祁元辰挣扎片刻,但见着大家都没有迁就他的意思,也就识趣的消停了。 祁文景单独带着祁欢离去。 金妈妈望着杨氏怀里已经安静下来的祁元辰,忍不住笑道:“小少爷这性子倒是随了世子爷,极是温和好说话的。” 祁文景听见了,并没有回头。 倒是杨氏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露出个笑容来。 院子里恹恹站着的祁云歌见着父亲,却登时来了精神,眼泪汪汪的叫了一声:“父亲。” 原意是想诉苦求个情,不想—— 祁文景脸上本来还是轻快随和的表情却瞬间紧绷起来。 “嗯。”他很快的应了一声,然后仿佛是怕极了余姨娘母女会借机纠缠他一样,脚下步子都没停的直接快走出了院子。 祁云歌那里情绪刚酝酿到一半,却整个无从发挥的卡壳了,表情僵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祁欢看着祁文景快步走在前面的那个背影,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说起来,她这个便宜老爹日子也是过得够拧巴的。 正妻与他离心,平时都不耐烦应付他,老娘非要塞个表妹过来搅和得他后宅不宁,两边受夹板气,虽然有路姨娘那么个温柔乡吧,可偏大家心知肚明路姨娘就是他嫡妻弄回来应付他的,更是他夫妻不睦的典型标志,想来他对着路姨娘应该也不怎么得劲儿。 所以,齐人之福还真不是那么好享的! 祁欢快走两步追上他:“父亲要不要回房换身衣裳?” 祁文景身上穿的就是在家穿的便服,想想这是头一次独自带女儿出门,是该体面些,就带着她回二院书房去换了件更体面些的袍子。 祁欢站在院子里等他。 杨青云和祁元铭这几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明显这会儿都还没起身,祁元旭那屋子也是房门紧闭。 等祁文景换好了衣裳,父女俩就坐马车出了门。 祁文景报了个铺子的大概位置给老井,好巧不巧—— 京城里比较好的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都分布在太学附近,也就是离着祁元旭金屋藏娇的那个鱼尾巷不远。 马车上,祁文景没话找话,就问起了祁欢和秦硕那门婚事张罗退婚的具体情况。 祁欢与他确实没什么真情实感,但是看得出来他这算是竭尽所能的找话题与女儿亲近,也就端正了态度应付他:“事实上母亲和武成侯夫人都已经谈妥了,只是秦家那边想找个机会给秦二公子安排个外放,送出京去避一避,他们便与母亲商量,说这个事情再拖一拖。咱们两家也算官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母亲也觉得没必要为了退一门婚事就闹到两家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答应了他们。不过谨慎起见,在尘埃落定之前,她说先不予家里知会,省得传了风言风语出去,对大家也不好。” 祁文景点头:“你母亲做事的考量,向来周到。” 至此,也就再无话可说。 父女俩去到一家叫做文轩阁的铺子,祁文景应该是经常光顾,与这家的掌柜很熟,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待,将他们父女带到楼上雅间,又叫人搬了好些东西给二人挑选。 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书房常用的笔架,笔洗和笔枕这些物件。 祁文景谈到这些东西,总算是有了话题,也有了个侃侃而谈的架势。 祁欢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俩人父慈女孝的选了不少东西,笔墨纸砚都是祁文景做主挑的,而那些小玩意儿,则是祁欢挑着喜欢的形状颜色随便拿了一些。 祁欢本就是拉着祁文景出来别有所图的,压根没指望她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便宜爹会识得人间烟火,都准备自掏腰包付银子了,却不想祁文景趁着回去换衣裳的空当特意拿了银钱傍身,已经先掏出钱袋子给了掌柜的拿去结账。 趁着结账的空当,他的长随也把买的东西搬上车。 祁欢陪着祁文景从楼上雅间下来,一眼就看到已经站在门口的星罗。 主仆俩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星罗就冲她重重点了两下头。 祁欢不动声色,继续走到祁文景身边去。 祁文景是压根没注意到女儿身边这个贴身婢女是后来才出现的,还以为是一直跟着的,等父女俩上了马车,他也没多想。 可是明明得走半个多时辰的路程,马车却只走了一刻钟左右便停了下来,他便立刻警觉的掀开窗帘往外看。 看见陌生的街景,狐疑的皱了眉头:“老井……” 老井已经将马车靠边停了。 祁欢这时候就先下了马车,站在下面冲他笑道:“我们先不回家,有个事情可能需要父亲先出面处理一下。” 祁文景看着她脸上恬淡冷静的表情,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仿佛不知何时,自家的娇娇女已经成长到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不过,他这个人的确是好脾气,虽然心里疑窦丛生,也还是跟着下了车。 马车就停在鱼尾巷外面,星罗带路,将他们父女领着往里走,然后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扣响了大门。 过了一会儿,有个粗手粗脚的婆子过来开了门。 她是个做杂活儿的,因为后天声带受损,不会说话,并且脑袋反应也不太灵光,看见门口站着的几个陌生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指手画脚的比划了一些祁欢完全看不懂的手势。 祁文景一头雾水。 祁欢却是好脾气的笑道:“我看不懂你在比划什么……” 可能是因为门口的动静时间有点长,屋里的小妇人也狐疑走了出来。 祁欢便直接指着院子里对那婆子道:“我找你家这位小夫人。” 这话婆子是听得懂的,见她是个穿着体面又笑吟吟的小姑娘,本就不设防,立刻往旁边走开了。 她身体胖重高大,本来是将祁欢主仆都遮挡在外的。 此时挪开,那妇人也刚好走近了过来,一眼认出祁欢,便是登时脸色一白:“大……大小姐?” 整个人瞬间就慌乱无措起来,再看一眼祁欢身后眉头紧皱的祁文景,就更是神色惶惶。 祁欢却毫不觉得拘谨,顺便还好心给她介绍:“这是我父亲。” 妇人瞧见祁文景的样貌和穿着,又见他是与祁欢同来,其实心里多少已经有了揣测。 只猜测和现实毕竟还是有差距的,她面色顿时又白几分,怔愣片刻之后,连忙屈膝见礼:“世子爷……” 如此一来,就换祁文景整个人都怔愣了。 祁欢却是一副进了自家后院的样子,依旧笑得轻松自在,还问那妇人:“我们可以进去坐吗?” “啊?啊!”妇人匆忙反应了一下,这才赶紧侧身让路,请了几人进来。 临了,又更是惶惶不安的不住往门外张望。 祁欢进了她那屋子。 这就是个带个套院的一进宅子,但祁元旭得余氏多年贴补,手头也算宽裕,屋舍和院子都很宽敞,屋子里也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 祁欢将祁文景领进屋,安排他坐下。 转头见那妇人还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就又唤她:“你等的人还要过会儿才到,我们来都来了,不请我们喝杯茶吗?” 妇人匆忙回神,也没吩咐那婆子,自己进了厨房去沏茶。 祁文景坐在那屋子里,也是十分局促不适,此时才忍不住问女儿:“这里是谁家府宅,你这七拐八绕把我带到这里作甚?” “算……咱们家的吧。”祁欢笑了笑,却没深入解释。 厨房里的热水是现成的,妇人很快沏了几碗茶汤过来。 祁文景自是没这个心情喝茶的,她站在旁边惴惴不安,几次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 可,祁欢就是不开腔。 她甚至坐都没坐,反而在这屋子里逛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桌上抽屉,不紧不慢的翻出一盒香粉来。 按理说,她这样进人家家里乱翻,是十分不礼貌的,那妇人却始终只是神情紧张又惶惶的看着,并未阻止。 祁文景看得云里雾里。 就见祁欢将那香粉盒子打开,凑近鼻尖嗅了嗅,然后突如其来的转头问那妇人:“我大哥那里的藜芦和恶皂荚粉,都是你给他找来的吧?” 祁文景虽然不管内宅的事,但他的庶长子这次因为突发状况,春闱都耽误了,事情的原委他是清楚的。 闻言,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那妇人更是面色惨白—— 还不及双方各自说什么话,虚掩着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祁元旭被书童搀扶着踉跄走了进来。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去。 祁元旭本就体力不支,看见祁文景居然站在屋里,一颗心顿时一凉到底,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嗫嚅道:“父……父亲!” 祁文景脑子里瞬间炸开一道响雷,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却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院子里又有了动静,竟是老侯爷祁正钰也紧随其后,一并带人杀到! ------题外话------ 便宜爹:我被套路的好惨…… 第096章 子肖其父?赶出家门! 第076章子肖其父?赶出家门! 祁正钰来得突然,并且杀气腾腾。 星罗都瞬间胆怯,站在祁欢身边,不由用力抓紧她手臂。 祁欢在瞧见祁正钰出现的瞬间,眼底飞快闪过一线寒芒,但情绪却也立刻收敛,仿佛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祁元旭看到他,则是冷汗直接冒了一脑门,同时更是体力不支,瘫坐在了地上。 那小妇人暂且不明所以,还在发愣。 祁文景嘴里嘶嘶的抽着凉气,却是飞快的打起精神来应付。 他转向祁正钰:“父亲您这是……” 听到他称呼,小妇人才恍然大悟,也终于支撑不住,连忙跪倒在地。 祁正钰带了七八个心腹护卫,进门就直接将院门关了,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茫然站在院中的哑婆子给推进了厢房里,绑在了里边。 他举步进得这屋子来,当先却是狠狠剜了祁欢一眼。 然后,冲着祁文景不答反问:“我倒是要问问你,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跑到这犄角旮旯的市井地方来作甚?” 祁文景只是不擅长官场上的钻营,本质上人却是不笨的。 看到这里住着的小妇人,再看祁元旭匆匆赶来之后那个心虚惶恐的模样,也猜到是儿子背着家里养了外室。 他这时,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儿子治家不严,这里的事我会自行处理,请父亲您息怒,莫要为此伤神伤身。” “你自行处理?”祁正钰冷笑一声。 之后便是目光冷厉阴森,刀子一般,刷的又再射向了祁欢:“你怎么说?” 在祁文景眼里,自己的女儿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女,可能是因为意外发现了长兄的“奸情”,这才拐弯抹角带他过来,为的就是不惊动家里的祁正钰和杨氏等人,让他出面把这事儿解决了。 在他看来,祁欢能这么想,这么做,已然是顾全大局,十分替他着想了。 眼见着祁正钰冲祁欢去了,他便立刻走上前去,挡了一下:“这事儿跟欢姐儿没关系。” “没关系?”祁正钰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一把将他推开一边,走上前去将被祁欢攥在手里的那个香粉盒子劈手夺下。 他站在祁欢面前,苍老的脸上,表情阴鸷又冷酷,再次针锋相对的严厉质问:“这又是什么东西?” 星罗纵然再是忠心,这时候已经被他吓得—— 别说出头替自家小姐扛事儿,直接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欢倒是不怕他。 并且—— 她本来也没打算替祁元旭背黑锅。 只是碍于这个祖孙的辈分,她对着老头子还是尽量保持一个乖巧顺从的形象,轻声的道:“是刚才从那个首饰匣子的抽屉里找到的,彩蝶轩的杏香香粉。” 祁正钰并没有立刻发作,又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久到星罗憋气憋得都差点背过去…… 才听他冷冷的撂下几个字:“吃里扒外,轻重不分的东西!” 挨他两句骂,祁欢是无所谓的,所以只识趣的没吭声。 好在祁正钰今天的主要目标不是她,骂两句出了气之后也便转身走开了。 星罗紧紧抓着祁欢的手臂,一脸戒备,低声叫了声:“小姐……” 祁欢拍拍她手,暂做安抚。 祁正钰转头就冲着门外一招手,那些个护卫便是一拥而入,开始里里外外的搜屋子。 陈大夫混在其中。 他虽是在长宁侯府做事的,可因为是杨氏找回来的,家里其实一直默认他是杨氏的人。 被祁正钰硬扯来这里,此时当着祁欢父女的面,他也多少有些尴尬,回避着视线不敢看人。 一群人如入无人之境,放肆的四下翻找,祁元旭与那妇人也都谁也没做声。 最后是在院里一间厢房的墙上找到了一些挂在那的未及研磨处理的藜芦枯枝和恶皂荚。 护卫把陈大夫叫过去辨认之后,才敢拿进来给祁正钰过目:“侯爷,正是藜芦与恶皂荚。” 在这院里能搜出这些东西,祁欢并不怎么奇怪,因为当时事发时陈大夫就给分析过,说这些东西虽然可入药,但是按照朝廷法度规定,正经的医馆药房买药都是按照药方抓的,像这样单独采买,还是一次性过量采买一两样特殊药材的情况…… 但凡是有点医德和怕惹祸上身的医者都不敢卖的。 所以,这情况就极有可能是一个懂得药理的人自行去采的药材回来,又私自炮制。 并且—— 发现祁元旭的这个外宅之后,祁欢也叫杨氏动用关系去打听查证了,祁元旭的这个外室家里原就是行医的。 她父亲前些年得人引荐,甚至进了太医院,结果刚履职没几天就被人栽赃陷害,替人背了锅,因为开给宫里贵人的一个药方有些差池,他父亲被逼自尽替人平了祸事,家里人倒是没有因此受到株连,甚至还额外得了一笔银钱,可是她继母却收拾细软带着一双亲生子母卷了银子连夜跑了,留下她一个孤女无处可去,流落街头。然后,机缘巧合,遇上了祁元旭,就被祁元旭金屋藏娇,养在了这里。 算下来,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了。 陈大夫话音才落,那小妇人就挺身而出,想要说话。 但祁正钰却已经先行开口,冷冷的呵斥祁文景:“难道还要在外面丢人现眼吗?还不把这个谋害人命的小畜生绑回去?” 那晚的事,虽然最后阴差阳错是祁元旭作茧自缚,遭难最重的是他自己,可二房的祁元铭虽然运气好,也被他影响了去应考的状态,说他是谋害人命毫不为过。 祁文景无话可说,只能默许护卫绑了祁元旭回去。 而他那个外室袁氏,算做帮凶,自然也是被塞进马车一起带回去了。 祁正钰闯进来,拿证据,抓人回府,一整套事情做下来一气呵成,气势汹汹而来,又气势汹汹而去。 祁文景落在后面,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副痛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祁欢走过去,小声叫他:“父亲?” 祁文景飞快的收摄心神,他倒确实没觉得是祁欢在算计谁,反而叫女儿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反向安慰了祁欢两句:“没事,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管,也别往心里去。” 然后率先出门,也带了祁欢登上马车回府。 回到侯府,天色还未过午。 祁文景是因为前阵子连轴转的忙,所以他上封才特意准了他今日休沐,这大白天的,二房老爷祁文昂自然是不在家的。 祁正钰把人都带到了二院祁文景的书房,又派人去把杨氏、岑氏,余氏,余姨娘,以及祁元铭这几个相关人等都找来。 祁欢既然已经掺合进去了,自然也顺理成章的跟了过去。 进院子时她还有点担心,结果却看杨青云那屋子房门依旧紧闭,仿佛是人不在…… 她便猜想是被杨氏支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祁正钰黑着脸坐在案后,等着人相继到齐。 余氏进门看见跪在地上的祁元旭就怒火中烧,心疼的什么似的:“你这病着还没大好呢,这地上凉,跪着作甚?” 祁元旭霜打的茄子似的,既不敢起身,也不敢解释。 刚巧住的最远的杨氏和岑氏也前后脚进了院子,祁正钰便将放在桌上的那把干草药拂袖全部兜头砸了过去:“你做的丑事还不自己坦诚,难道还要我传唤了人证进来替你说吗?” 余姨娘是跟着杨氏来的,本来还纳闷,祁正钰特意点名叫她作甚。 进门就看到儿子挨训,她当即脖子一缩,别说求情质问了,是恨不能自己直接不存在,立刻躲在了杨氏身后降低存在感。 祁元旭如今已是一脸的倒霉相。 事情被揭穿之前,他每日提心吊胆,就唯恐被人发现了他暗藏的龌龊,如今被抓包揪出来,反而整个人都迅速麻木了。 只是祁正钰在这个家里向来强势,他打从心底里惧怕这个祖父,所以一时瑟缩,竟然没敢答话。 却是跪在他身侧的袁氏膝行爬出来两步:“我……那草药是奴婢准备的,年后考期将近,大公子读书压力大,夜里经常急喘,隐有心悸之症。奴婢看过几本医书,听说藜芦研粉冲服能缓解压力,治这样的毛病……” 祁元旭出事之后,做贼心虚,怕被人盯梢,甚至都没敢打发心腹的书童去给她说明一下具体状况。 那日她又在贡院门前看到祁元铭进了贡院去参加会试,就只以为是祁元旭自己服了那些药粉。 而她这一说话,余氏才注意到大乖孙身边还跪着这么个不起眼的妇人,再听她说话和看她打扮,登时警惕起来:“这是哪儿来的外人?眼生的很,谁把她带这里来的?” 袁氏一时尴尬,无地自容。 祁元旭还在惶惶的不敢开口承认什么。 祁欢眼见着祁正钰那脸色已经濒临暴风雨爆发的边缘,索性一语阐明原委:“这妇人袁氏,是大哥哥养在外宅的小夫人。我无意中发现了她行踪,本来不想惊动祖父和家里,想叫父亲过去处理,没想到最后还是劳动了祖父。祖父在她住的宅子里,不仅搜出了之前险些害了大哥哥和二哥哥的藜芦和恶皂荚这两样东西,她那首饰匣子里也恰好是有彩蝶轩卖出的那种香粉。” 这件事查到这里,实在是人赃并获,完全不容任何人狡辩。 余氏始料未及,顿时一个倒仰。 谷妈妈赶忙将她扶到旁边坐下,帮着抚胸口顺气。 岑氏为这事儿介怀多日,此刻便是忍无可忍的冲上前来,厉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所以那日险些害了我儿的便是你们大房的这个孽障了?” 余姨娘本是不敢说话的,听她骂的自己儿子难听,忍不住小声嘀咕:“二夫人莫要胡乱攀扯,那妇人不都认了是她胡乱用药,害的人吗?二公子好歹有惊无险,没什么妨碍,我们大哥儿却差点为此断送了性命。” 她一个妾室,这时候说话,已属僭越。 岑氏一记眼刀扫过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积压多日的怒气一股脑爆发出来,她便恶狠狠的逼视祁元旭:“旭哥儿你自己说,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认? 即使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认和不认也是两回事。 何况,眼前不还有个现成的替罪羔羊吗? “这里也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余氏缓过一口气来,也是厉声何止了岑氏,她指着额头触地跪在那里的袁氏,“你又不是医者,这药是能随便乱开给人吃的吗?你险些害了我家两条人命,又毁得我们旭哥儿连会试都没能去考……红颜祸水,蛇蝎妇人,说的就是你。老爷,将她送官究办……这个小贱人,诱得咱家好好的孩子不学好不说,还险些命都葬在她手里!” 这事儿最后想要息事宁人,继续做和气的一家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罪责都推在这袁氏身上。 这回倒不是余氏突发奇想,是大宅门里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这些人心里都有数的。 祁欢对祁元旭养外室这事儿,本就打从心底里觉得厌烦,所以对他这外室也一并的有些瞧不上。 可现在,这袁氏跪在地上,再就一句狡辩也没有,大有豁出命去替祁元旭承担一切的架势,却叫她心里有了几分不是滋味儿。 余氏只想快刀斩乱麻,将自己的宝贝乖孙从这事情里摘出来,跳脚起来继续催促:“还等什么?把她押送报官……这样不守妇道又谋害人命的贱蹄子,是定要将她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千刀万剐了才行!” 可是这事儿闹到官面上,自家子弟在外养外室,还险些弄出人命,依旧是个天大的笑料。 可袁氏不是家里签了死契的那些奴婢,可以由他们捂在门里打死,以余氏目前最好的打算便是将这妇人逼得自寻短见,人死万事休,这事儿也就可以直接翻篇了。 所以,她便叫嚣着拼命将这话往难听里和严重里说,就想迫着袁氏自行了断。 其他人都没做声。 袁氏一个人跪在这一大家子中间,身形本就十分瘦弱渺小,这样一眼看去,更是孤立无援的像是一座孤岛。 祁欢不是不明白在这封建制度之下,女子的命运多的是这样轻贱不值钱的,当初这袁氏跟了祁元旭,也是被逼无奈,现如今,出了事她却豁出一切站出来替祁元旭顶雷,至少她对祁元旭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祁欢忍无可忍的站出来:“大哥哥……” 刚想说话,却被祁文景一把拽住。 祁欢被他拉到身后。 他收紧有点大,甚至抓的祁欢腕上一疼。 然后一个怔愣,就看祁文景已经踱步走到祁元旭面前,居高临下的开口:“男子汉大丈夫,有错便认,知错即改,就这样叫一个妇人替你赴汤蹈火承担了一切,你这后半辈子就能心安理得的过日子了吗?” 他本来就不算是个多严厉的人,语气实在也称不上有气势。 祁元旭抬起头,不知何时,眼睛里已经蒙了一层泪光。 余氏心道不好,站起来就想冲过去搅和。 可还是晚了一步。 祁元旭膝行向前,一把抱住祁文景的双腿痛哭出声:“父亲,孩儿知道不应该,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知道我考不中的,就算再读上个十年八年,我也未必考的中,我不敢跟您说,也不敢跟祖父祖母说,我更怕元铭一朝考中了进士就更把我比得一无是处,所以才出此昏招,想拖着他一起干脆都不要考了。” 只是他也真没想到事情会差点玩脱,送了自己的性命进去。 岑氏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啊!果然是你,你自己没出息,就想拉着我儿子给你垫背,大哥大嫂,这事儿不能这么罢休,你们今天必须要给我铭儿一个交代和说法!” 杨氏事不关己,自然不会上去替这个没有半点情分的庶子承担什么。 岑氏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她恨恨咬牙,心一横,就快走两步也跪到了祁正钰面前:“父亲,这事儿事关我家铭儿的前程性命,我绝不允许他们宽进宽出的大事化小。” 余氏也颤巍巍的奔过来,指着她怒骂:“那你还想怎样?都是一家子兄弟,家丑不可外扬,你难道还想告到官府去不成?” 岑氏最在意的就是儿子的前程,以往都是让着老太婆,凡事不予计较的,此刻端的是寸步不让的冷笑:“家里若不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我何止是告到官府,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你……”余氏被她顶得,又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你敢!” 她婆媳两人,吵闹的不可开交。 祁正钰反倒是冷眼旁观,目光阴沉沉的只一味盯在祁文景父子身上。 这时,他也完全忽视掉那针锋相对的两婆媳,只冷冷的质问祁文景:“子不教父之过,你是他的亲长,这事儿你拿主意,给个说法吧。” 余氏二人闻言,也立刻停止了争吵,不约而同全部转头去看祁文景。 本来这事儿与祁欢关系不大,可是她却注意到祁正钰此话一出,就连杨氏都神情一凛,表情莫名紧张了一下。 祁欢突然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方向有点超出自己预期。 一屋子的人全都紧盯着祁文景。 祁元旭也停止了啜泣,惶恐又茫然的仰头眼巴巴看着他。 祁文景唇线紧绷,在沉默中极尽挣扎了片刻便是断然开口:“父亲说得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没有教导好他。现在既然大错已经铸成,我也别无推脱。” 他垂眸,正色看向自己软弱的长子:“男子汉大丈夫,最不济也要有身为男人的担当,你既做错了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偏颇,横竖你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既然人选也有了,那么这个月之内我叫你母亲给你择一吉日,你便成婚搬出府去单过。” 此言一出,余氏第一个凄厉的嘶吼出声:“你是疯了不成……” 她跟余姨娘齐齐都慌了。 余姨娘甚至也顾不得僭越,冲出去,抱着儿子嚎啕大哭:“不行,老侯爷健在,表哥你也健在,这断没有将旭哥儿分家出去单过的道理,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祁欢是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这并非仅仅是让祁元旭分家出去单过那么简单,一旦祁元旭在这时候被赶出家门去,那便等于彻底断了他将来继承家业的可能。 祁文景没说把他剔除族谱,也仅是留着最后一点的父子间的体面而已。 但祁元旭这么被赶出家门,余氏和余姨娘多年的指望和如意算盘就等于彻彻底底落空了。 祁正钰站起来,直接从案后走出。 祁文景面对余姨娘的哭诉和余氏的咒骂,是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 可是祁正钰走到他面前,却顿住脚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同时阴阳怪气的冷笑道:“子肖其父,这话不假,你这儿子真不愧是你儿子,好的不学,就这样有辱门楣的事儿学的可颇得你真传!你跟他,全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扔下一屋子鬼哭狼嚎的女人,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 第097章 困兽,他还可以去死! 祁正钰一走,余氏就揪住祁文景捶打起来:“他是你的亲儿子,你还有没有有点良心?虎毒不食子……你真敢把他赶出家门,我……我也没你这个儿子了。” 余姨娘倒是不敢以妾室之身冲上去与他撕扯,只抱着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 这一屋子,闹得实在是不好看。 尤其当着岑氏母子的面—— 祁欢都觉得这对一向好面子的读书人祁文景而言,就是个大型社死现场。 还是杨氏走上前来说道:“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夫妻管教不严,让旭哥儿走了弯路,又叫铭儿这孩子跟着受了苦,这个不是,我们认。但好歹是没有真的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这笔账你们二房尽管先记下就好,只要是夫妻力所能及的弥补,有需要你们开口,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她并不想管祁元旭。 因为有余氏这个祖母在上头撑腰和搅和…… 祁长歌对她这个嫡母,好歹是尊重的,可余姨娘这一双子女却从不将她这个嫡母当回事,晨昏定省请安的事都没有。 本来庶出的子女和她之间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再加上都不来往,甚至是敌对和互相仇视的,又哪儿来的任何感情和责任? 祁欢看的出来,她此时站出来,很大程度上也是提着祁文景解围的。 杨氏说着,又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祁元旭,继续好声好气与岑氏道:“这个孩子再有不是,他自己也吃了苦头,等于受过一次罚了。咱们平心而论,世子爷再给出这样的处置,已然是毫无偏私。是,铭哥儿当日没受到大的牵连,那只是因为他运气好,我现在这样说你难免要觉得是我们夫妻强词夺理。可是这关起门来,咱们到底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你若实在还不满意……便只能是将他告到公堂上听从律法发落了,就算是这样,他做的这事儿,也罪不至死。” 祁元旭要是下的砒霜鹤顶红,你可以说他蓄意杀人。 可他用的那两样东西,明显初衷就不是为着要人命的。 主要是—— 祁元铭他确实没事儿! 岑氏心疼儿子,这口气自是轻易难消,她却也不得不承认杨氏说的都是事实。 继续闹下去,把祁元旭送官究办,是能搞对方一个身败名裂,但她儿子如今好端端的站着,却把堂兄往绝路上逼…… 这传出去吗,难道名声就很好听吗? 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就算祁元铭以后进了官场,又有谁敢毫无芥蒂的与他结交? 更何况—— 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些年两房之间关系一直维持的不错,他们二房非要咬住此事不放的话,那两家人就只能彻底翻脸了。 祁文景是个没太有脾气的人,杨氏翻脸起来却是只母老虎。 现在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祁文景,虽然老侯爷尚在,可杨氏真要被逼到撒泼,两家翻脸,硬要闹着这时候分家,最坏的结果就是将他们二房一家扫地出门去。 聪明人,得知进退,更要懂得适可而止。 岑氏手里捏着帕子,尚且还咽不下这口气,但名下已经没有再回嘴。 这时候便是祁元铭走上前来,扶了她手臂道:“母亲,大伯母说得对,再怎么样我与大哥而已是兄弟,他就算一念之差犯了错,现在大伯和大伯母也都已经罚过了。而且大伯和大伯母向来都是慈爱识大体的,此事也非他们所愿,就到此为止吧。” 道理,岑氏自己就是全部都懂的。 她只是心里依旧气不过。 此时儿子站出来打了圆场,她才生生咽下这口气,缓和了一下面色:“大嫂您也多担待,咱们都是有儿女的人,我们铭儿苦读十几年,得这么一次春闱会试的机会,我确实是心中激愤难平,一时说话也有点过儿。但我论事不论人,并非是冲着您与大哥的,您也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杨氏的态度依旧良好:“本就是我们的不是。” 事情闹到这里,也的确是足够了。 何况老太婆还在不依不饶的纠缠祁文景。 岑氏自知自己再不走,老太婆逼不得祁文景改口,便极有可能扭头冲自己来,也便见好就收,被祁元铭亲自扶着走了。 祁欢一直站在战火波及不到自己的边上没动,冷静的看着这屋子里一群人表演。 她盯着祁元铭已经看了许久。 并且—— 她也确定自己这样明目张胆的审视,祁元铭必定早有所察,可对方就是从始至终,一个正眼也没有转过来看她。 这边杨氏打发了岑氏母子,余氏与余姨娘还在闹,吵得她着实有点头疼。 她这阵子病得浑身发力,也不爱管事,就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祁文景心中多有愧疚,可是自己的老娘和妾室都拖后腿的,关键时刻她也只能是指望着杨氏,就咬牙道:“这个孩子劳夫人暂时安顿一下吧。” 他指的,是还跪在地上的袁氏。 杨氏微微点头,才要说话,却是祁欢抢先说道:“既然这个月内就要办喜事,那大家还是谨慎些的好,没必要弄的传出闲话去,落人口舌,她也不宜安置在咱们府上。我先把人领去我那坐会儿,安抚一下,回头……” 她也看了祁元旭一眼:“父亲和大哥哥说完话,大哥哥记得过去领人。” 这话不说还好,余氏姑侄两人就只顾着撕扯祁文景。 余姨娘在祁正钰面前的时候,恨不能挖个地缝来钻,此刻却突然自觉形象高大起来,本来是在抱着儿子哭,这时候却转身就给了袁氏一巴掌,面目狰狞的叫骂:“办什么喜事?谁说要办喜事了?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娼妇,就是她……引诱的我儿子不学好。” 袁氏本就生得比较娇小,没有她养得壮硕,又加上毫无防备,直接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 但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总比养尊处优着更懂得隐忍克制。 她脸上明明痛得火辣辣,眼里也蓄了泪,却居然也没有直接趴在地上哭,而是强撑着力气爬起来,又重新跪好。 余姨娘不依不饶的还要再动手。 这回不仅是祁欢,杨氏也看不下去。 她微微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 立在门外的金妈妈赶紧带着星罗进来,两人不动声色挡开余姨娘,把人抢了过来。 袁氏显然是十分惶恐不安的,被扶着往外走,还不住回头去看祁元旭。 奈何祁元旭自顾不暇,却无法分心过来顾她。 祁欢吩咐星罗:“你先带她回春春雨斋吧,安顿她在厢房歇着。” 余氏两姑侄,就是两个名副其实的泼妇,袁氏人又不是个蠢笨无知的,这时候明知道她们眼里都容不下自己,自然也不会自讨苦吃的非要留下来演什么苦情戏,忐忑又顺从的还是跟着星罗走了。 余姨娘本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奈何哭了半天,哭到脑子发蒙,一下子没站起来,便就叫袁氏顺利脱身而去。 她无计可施,转头又抱着儿子继续哭。 祁文景在妻女面前,也是有种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见余氏和余姨娘还在扯着他厮闹,他便面红耳赤对杨氏道:“你还在病中,这里的事我会自行处置。” 然后又吩咐祁欢:“送你母亲回房。” 祁欢早不耐烦听余氏这老太太胡搅蛮缠的撒泼,自然从善如流,过去扶了杨氏便走。 杨氏和她该是差不多的心态,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当即便溜了。 临走—— 虽然院子里就只有祁文景的一个心腹亲随在,祁欢也还是很“体贴”的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余氏已经撕扯的祁文景身上衣裳都乱了,涕泪横流的继续叫骂:“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的亲儿子你都不要了,看来我这个老娘在你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你把他赶出去……你要么干脆把我也一起赶出去算了,你这是逼着你的亲儿子去死你知道吗?” 余姨娘那里,这会儿却已经不再哭闹,坐在地上,眼珠子乱转。 她在想袁氏的事。 袁氏那么个小妇人,连个娘家都没有,祁文景让儿子娶这么个女人,以便于息事宁人,可她儿子要真娶了那个女人,就等于彻底断了岳家帮扶这条路! 这样毁前程的事,怎么可以做? 本来儿子就是个庶出的,资质又一般,可祁元辰毕竟年纪还小,如果儿子有个好岳家扶持,就总还是有机会的。 她此时想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结果掉袁氏那个不检点的小贱人才好。 这边她兀自盘算,那边余氏还在捶打祁文景。 从祁欢关了房门之后,祁文景脸上就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冷漠。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突然苍凉的一声冷笑:“母亲您以为父亲他现在就不是在逼着他的亲儿子去死吗?” 他是个温和宽厚读书人,在家对着余氏,秉承孝道,基本都是能顺从就顺从,争执都很少有的。 此时这一声,虽然音调不高,那语气却冷漠至极,透出一股刺骨的凉。 余氏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 瘫在地上的祁元旭和余姨娘也都泪眼婆娑的齐齐仰头看向他。 祁文景木着一张脸,重新睁开眼。 他用一种冷漠至极的消极眼神,望定了余氏道:“今天我不把他赶出去,那么被赶出去的就只能是我,或者母亲您并不介意,因为老二也是您的亲生儿子,甚至他比我更出息,更有能耐,将来由他袭爵,继承了家业,对您来说一切也都没有任何改变。” 余氏的脑袋,压根没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张了张嘴,看着自己的儿子是一副见鬼一样的表情,脱口还在质问:“你在说什么?” 祁文景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父亲今日是在逼我,您看不出来吗?这个侯府的爵位,他早就后悔记在我名下了。如今旭哥儿闯下大祸,我若不能下狠心给二房一个交代堵了他们的嘴,那便就只能拿家里的爵位去替你余家血脉的乖孙换条命回来了。母亲你确实无所谓是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或者您也与父亲一样,心里是更希望老二能得这个爵位的?” 有些事,他从没对任何人吐露倾诉过,却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就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祁正钰对他的不满,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到达了巅峰。 他之所以如今还顶着长宁侯府继承人的名头,那是因为上头还有皇权压着,祁正钰要是皇帝,他们家传承的要是皇位的话,他这个所谓的继承人早就被他没二话的给废掉了。 祁文景不想争,但是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无缘无故的他怎么让? 是装疯装病,从此变成个废人,一蹶不振?还是一了百了,干脆一死,好给自己的亲弟弟腾了位置出来? 便是蝼蚁,也尚且想要偷生几日,何况—— 他还是个人! 这一刻,男人的眼睛赤红,像是一头濒临发狂的困兽,死盯着眼前洋相百出,还对着他不依不饶的他的亲生母亲。 余氏向来拿捏这个大儿子手到擒来,此时却生生被他这染了血的目光逼退一步。 她嘴唇颤抖,满眼都是恐惧,脑子却依旧还是反应不过来的:“你……你这是在吓唬我吗?你这爵位是过了先帝的案头,御笔亲封的。” 祁文景于是就惨淡无比的笑了。 他甚至走上前去一步,将余氏直接逼退到角落里:“我还可以去死啊,我死了,这个爵位就顺理成章可以传给老二了。” 余氏被他逼的退无可退,一屁股怼在了椅子上。 祁文景却又回转头来,看向瘫坐在地上的自己的长子,表情越是见着惨烈问道:“或者你不离开这个家,我死后,你去试着与你二叔争一争?” 争,怎么争? 他二叔已经是官居从三品的准侍郎了,他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中。 而如果又如他父亲所言,祖父其实是想让二叔承袭爵位的,别说他是跟二叔争,就算是他的存在那都成了一种罪过,区区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儿子,如果父亲都能被他们逼死,他被作为挡路石踢开那还是人家动一动手指头的事儿? 第098章 话里有话,疑窦丛生 整个屋子,陷进了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怖的诡异却又静默的气氛之下。 祁元旭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面对的是什么。 他当即不再迟疑,再次膝行爬到祁文景面前,扯着他一片袍角,坚决道:“我都听父亲的,我会娶徽娘,搬出府去好好过日子。” 余氏此刻整个心思都乱了,正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琢磨祁文景这些话的可信度。 余姨娘却是心焦起来,也爬过去扯住祁文景的袍角,哀求道;“表哥,不能啊。你就算是要打发旭哥儿出去自立门户,也……也要处置了那个小贱人。” 她虽事先没有了解过袁氏的身份背景,可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人又怎么可能任由她沦落做了自己儿子的外室? 这样的女子,纳进门做妾都嫌寒碜,更别说祁文景的意思还是让儿子去明媒正娶了。 余姨娘满腹的委屈和怨言:“旭哥儿再有不是,他也是你的亲骨肉,叫他娶了这样的女子,你这便是要断送他一生。” 终究还是不死心,想给儿子找个好岳家,也方便蓄力,将来再伺机杀个回马枪。 而她这般拙劣浅陋的妇人心思,祁文景自是一眼看透。 余姨娘的眼界和头脑,与他自己那个亲娘真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 她们仿佛只活在自己给自己设想的世界里,从来不会审时度势,也看不清眼前的利弊。 此刻的祁文景,身心俱疲。 他也没那个精神再去教导蠢货,或者扶起任何一滩上不了墙的烂泥。 所以,几乎是抱着个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他并未理会余姨娘,而是又看向了祁元旭道:“你自己怎么说?” 此时的他,眸光一片暗淡,眼神里充斥着浓厚的死气。 祁元旭看的莫名胆寒。 他隐隐的有一种感觉—— 现在的父亲,仿佛还在尽最后一点父子情分,想保他个稍微体面些的结局,如若他也与祖母和生母那般冥顽不灵,那么父亲便真就不会再管他了。 祁元旭浑身血液冻住了一样的冷,但是这种充斥在血管里的寒意,却叫他头脑分外清醒,脑筋转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也都灵光。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我愿意娶徽娘的,娶她做正妻。” “我看你是被那小娼妇迷昏了头!”余姨娘也顾不上自己身份,直接打了儿子一巴掌,“就不说她家世如何,就冲着她心甘情愿给你做外室这事儿……这样的女人,你娶她做正妻?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这辈子都要被人耻笑,也再别想要有好前程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色令智昏的蠢货!” 祁元旭对自己这姨娘,一早就有些看不上。 而且他现在又尤其听不得余氏等人在他耳边念前程。 他自己什么斤两,自己知道,要不然也不至于吓得出此下策给自己下了药。 其实他做那件事,想拉祁元铭一起垫背的心思的确也不是没有,但更主要还是自己实在没勇气去考那个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会试,这才破釜沉舟给自己弄了个借口出来的。 而现在,他一身病痛,又被折腾的几乎虚脱,着实也是没什么耐性去装孝顺儿子,索性也豁出去,回转身来脖子一梗:“方才二婶儿他们不依不饶揪着要我偿命的时候,徽娘二话不说就愿意替我顶罪赴死,当时姨娘你在做什么?” 余姨娘被他噎得,险些一口吞了自己的舌头。 说什么死不死的,就算是她的亲生儿女,她也从没动过替谁背锅或者去死的念头。 祁元旭的一声质问,弄得她心虚不已,当即眼神乱飘。 祁元旭看在眼里,却更多几分底气,冷笑起来:“我即便是个蠢货,也看得见谁是真心待我。” 余姨娘被他连番讥讽,又无力反驳,登时又耍起了绝招,抹着眼泪再次哭闹起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你亲娘,怀胎十月生了你,又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争气做了蠢事,还想逼着我去死,你还想要我的命不成?” 祁元旭到底是做人儿子的。 而且他性格仿佛是大半随了祁文景,也不是很抹得开面子和自己亲娘对抗。 方才说了几句过头话,这会儿任由余姨娘撕扯,也就只顾着躲避,既不还嘴,更不敢还手。 祁文景瞧着余姨娘胡搅蛮缠的撒泼模样,也是厌烦到极致,冷声喝止她:“你若还想待在这个侯府,就得守住了这个侯府的规矩,给我消停些。也或者旭哥儿成婚之后,你也可以直接搬过去与他们夫妻一起过,我绝不拦你。” 余姨娘立刻噤声,惶恐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祁元旭也明显受了惊吓,一瞬间脸都吓白了。 祁文景镇住了他们一时,终于是忍无可忍,一转身便是甩袖而去。 亲随要跟,他也抬抬手阻止了,自己一个人出院子,进了大花园。 今日出了这档子事,他着实是无颜面对妻女,一个人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半晌,终究还是厚着脸皮去了栖霞园。 安雪堂里,祁欢陪着杨氏一起回房,在院子里也没瞧见杨青云和祁元辰就随口问道:“小不点儿和表哥呢?” “你还有脸说?”杨氏宠溺的白了她一眼:“你这个无利不早起的性子,早上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要出幺蛾子,我打发云堇领着他俩直接去裁缝铺了。” 母女俩如今也算对彼此的性情和底线都了若指掌了。 祁欢撇撇嘴,被数落了也不心虚:“那您当时不拦着我?现在等我惹出了事儿您又回过头来数落。” 杨氏懒得跟她计较,使眼色叫桂云她们都退出了屋子。 祁欢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她。 母女俩挨着桌子坐下,她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也就严肃了表情:“事情是我故意挑起来的,本来带着父亲单独出门就是想试一试二房确切的意图和态度,现在看来真不是我多心。祖父不会无缘无故派人盯我的梢,因为他从未将我这样一个姑娘家看在眼里,从头到尾我只是佯装露了几个线索给祁元铭,他却不负所望的步步设陷,直至最后找来祖父,摆了我们一道。母亲,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我们愿不愿意与人为善的问题了……” 祁欢说着,顿了一下,神情之间不免越发显得凝重:“我确实没有想到祖父的反应会这么大。相比于父亲,他更喜欢二叔,这一点我能理解,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对父亲已经不是不喜那么简单,反而已经可以说是十分恶意了。” 这一点,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祁元旭确实犯了大错,可是这事儿及时捂住了,就连祁元铭推波助澜也只仅限于将事情曝光在了自家门里。 祁正钰会震怒,会大发雷霆,这都不奇怪。 可是—— 祁欢理解不了的是他为什么从始至终都那么恶意苛刻的冲着祁文景去了。 是,祁元旭品行不端,祁文景这个做父亲的是有责任,可是祁正钰从头到尾的表现却并不像是一个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训儿子,反而像是什么天大的仇人冤家拿住了对方的把柄,就想要趁火打劫的把对方往绝境上逼。 杨氏眉目之间也染上一丝浓重的忧色:“今天的这个动静我也着实是没料到,老侯爷瞧不上你父亲,这事儿是自古有之的,并不奇怪,可他们毕竟也是亲父子。你父亲的为人谨小慎微,他就是在仕途上再不争气,对老侯爷也是孝顺恭敬的。这些年里,我也不是感觉不出来他似乎是更想把家业和爵位都托付给二房的,可是像今天这样有意为之的迁怒加发难……” 想起祁正钰今日的态度以及所作所为,杨氏都跟着有些后怕和胆寒。 但是她又怕自己的不淡定会间接引起女儿恐慌,就低头喝了口水掩饰,压下有些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我甚至觉得要不是你父亲的反应够快,当机立断决定将旭哥儿赶出府去,并且塞了那个袁氏给他,也一并断了余氏和余姨娘等人的念想,以此来堵了大家所有人的嘴……那么今天若是想要彻底平了此事,他是会直接捅破窗户纸当场逼着你父亲承认拿出爵位来换旭哥儿的命的。” 这一点,祁欢也是认同的。 祁文景性格软和得很,这些年得过且过,对任何人都不苛责。 祁元旭是他的长子,有多年的父子情分在那摆着,若是余氏和余姨娘等人全部联合起来以死相逼,祁正钰再从整体上施压逼迫…… 祁文景但凡有个一念之差,可能真得松口答应拿爵位来补偿和平息二房的怒火了。 好在他今天够聪明,反应也够及时,用了一招以退为进。 也更庆幸,当初事发之时二房的祁元铭基本等于躲过一劫,既没有真的误了考期,也没危及他性命…… 今日老爷子步步紧逼的借题发挥,其实反而也是在无形中推波助澜,故意想把事情继续闹大,一旦祁文景顶不住他的威压,进而阵脚大乱,他就可以再度借题发挥。这样,即使祁元旭本来的作为还罪不至死,可如果祁文景处置不当,一味地求情护短和维护,老头子就给他们父子找到了更大的罪过和连坐整个大房的理由。 余氏和余姨娘还在一味的计较祁元旭将要被家族舍弃的事,杨氏和祁欢这里却是明明白白看到自己大房这一家子刚才险险的躲过了一场差点全面被颠覆的危机。 而就整个局面而言,祁欢也越发觉得问题棘手。 她对祁文景虽然没父女感情,可是祁文景和杨氏还有她,有夫妻、父女的名分在,就注定了他们的利益绑在一起。 唇亡齿寒—— 老爷子的心思经过今日一事,算是暴露无遗了。 “可我还是觉得这事情很诡异。”祁欢思虑再三,依旧还是费解:“就像是您说的,祖父和父亲毕竟是亲父子,而且父亲又一向孝顺,还不是个多强势的人,就算祖父就是偏心,又觉得二叔更适合继承这个爵位,其实只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私底下好生与父亲商量……依着父亲的性格和为人,也未必就不能体谅。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强势算计呢?” 有些问题,就是经不起深究和推敲。 方才回来这一路,祁欢脑子里其实一直在琢磨祁正钰甩袖走人之前说的那两句话。 她拧眉看着杨氏,一脸的郑重其事:“母亲,我怎么觉得他之所以对父亲这样的态度,这其中应该是藏了什么隐情的,可是父亲之前有做过什么特别离谱儿的事,踩到了祖父的底线或者逆鳞?” 如果不是中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重大矛盾,以祁文景的性格,确实不该把自己老爹得罪成这样。 杨氏也是一筹莫展:“能有什么事?这些年来还不一直都是这样?你父亲那性格你又不是知道,他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出大格的事。” 她仔细回忆,确乎是从她嫁过来之后看到的祁文景父子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 祁正钰看不上祁文景,并且偏心二房…… 祁欢趁她回忆失神,偷偷看她的脸色,斟酌再三还是直接道出了心中疑惑:“那会儿祖父骂父亲的话母亲应该也听清楚了吧?他说大哥哥是‘子肖其父’,‘好的不学’,又说他是跟父亲学了有辱门楣。祁元旭这次一共就干了两件蠢事,一件是手足相残,另一件就是养了外室。以父亲的性格,以及他与二叔三叔他们这些年的关系来看,残害手足的事儿肯定跟他不沾边……” 她到底是个做人家女儿的,故而就特意还将各种用词拿捏着尽量委婉一些。 一边斟酌一边试探着慢慢地道:“祖父那人,又显然不会特意停下来说废话,他那样话里有话,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母亲,我父亲他会不会也和大哥哥一样,在外金屋藏娇了?” “噗……”杨氏刚好又喝了口水。 闻言,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题外话------ 祁大小姐:啊……我疑似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杨氏:我这养的是女儿么?简直是冤家! 祁文景:我才是大冤种吧┭┮﹏┭┮ 第099章 这一步,他绝不退让!(二更) 她匆忙拿了帕子去擦,脸色已经变了,不满的斥责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成天的都想什么呢?他是你父亲,不准这么口无遮拦。” 祁欢反而还是一本正经,不以为然道:“您就那么信得过父亲的人品?” 杨氏没怎么把祁文景当回事,这是一定的。 祁欢甚至确信,要不是因为古代这个大环境使然,不到万不得已,她必须得给两个孩子留个名正言顺的爹,她都早不肯受祁家这个窝囊气,与祁文景和离走人了。 就他们这样的夫妻关系,祁文景若是在外面真有情况,她未必就会知道。 甚至也有可能,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无所谓,所以就懒得去拆穿而已。 这会儿起了八卦之心,祁欢就不动声色观察起杨氏的微表情来,想要寻找蛛丝马迹。 “不是你父亲的人品就有多高尚,是不可能有这回事。”杨氏是觉得这女儿如今越发的不像话,居然背地里都说起亲爹的闲话来,可是到头来也只是被她气笑了。 祁欢还是不死心:“为什么?” 杨氏是真怕她这胡思乱想之后又去惹出事儿来,无奈之余也只能是耐着性子解释;“纵然我不顺她的心,小余氏也不是个能叫他如意的,可家里也总还有一个称心又如意的路氏在。最好的都给他弄回来在家摆着了,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做些不体面的事?他一个读书人,还要顾及着官声和脸面。这事儿你别再胡乱揣测了,我敢打他的包票,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祁欢百无聊赖,托腮又想了想:“这么一说也是,路姨娘人长得美,还多才多艺,不仅性格好,还会哄人,这大概是所有男人心目当中理想型的女人了,我父亲都得了这么个大宝贝了,再看外面哪些还不个个都是庸脂俗粉?” “你还说?”杨氏这回是真有点被她气着了,“他是你父亲,不准你没大没小的背后说他的闲话,这要是叫外人知道,成何体统?” “这不是因为没外人在么……”祁欢深知她不会真的与自己生气,依旧毫不在乎。 “你……”杨氏正要继续教训女儿,就听见院子里桂云大声通禀:“夫人,世子爷过来了。” 祁文景和杨氏之间关系再冷淡,他们也毕竟是正头夫妻。 祁文景只许不来杨氏这里,他若过来,底下人就万没有拦着他还要另外等通禀之说。 杨氏警告的瞪了女儿一眼。 祁欢咧嘴一笑,就乖巧的站起来去开了门:“来了。” 祁文景的脸色不太好,见着女儿,立刻又想到之前难堪的一幕,视线都不禁闪躲了下。 祁欢无意叫他难堪,也不等他重新振作,就先找了借口:“母亲,我房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言罢,又规规矩矩给祁文景见礼:“父亲,女儿先行告退。” 祁文景目送她远去的背影,一直到看着她出了院子,方才收回视线。 女儿识趣的避开了,这多少减了他内心几分尴尬与难堪。 他重新定了定神,走进门来。 杨氏面上表情淡淡的,站起身来,便算是迎了他一下,又给站在门口的桂云递了个眼色。 桂云连忙点头:“奴婢去沏茶。” 她没有劈头盖脸的兴师问罪,祁文景心里反而越发不是滋味儿。 杨氏坐下之后,也不遮掩兜圈子:“旭哥儿的婚事算是商定了吧?世子爷过来是为了这个?” 祁文景身边的同僚以及他所认识的人,但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家中也都是妻妾齐全,大家全都心安理得,十分坦然…… 祁文景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他每每回到这个后院,见着如此这般“贤惠”的杨氏,心里却总是不舒服。 他想了二十年,最后将这归咎于自己年少不懂事那会儿,不该愚孝又禁不住余氏的威逼和闹腾,而先纳了小余氏进门,以至于以后在强势的妻子面前就从没有抬起头来。 可是大错在初始时候已经酿成,小余氏儿子都给他生了,还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他也做不来翻脸无情把人赶出家门这种事。 所以,这么多年,也都得过且过,和杨氏之间凑合过了。 此时他坐在杨氏面前,又像是犯了大错的人。 张了张嘴,想道歉,又觉得自己虚伪…… 妾室是他点头纳的,儿子也实打实就是他的,这些全都无从狡辩。 他原是开口便想先予杨氏道歉的,可是话到嘴边—— 开口也是公事公办:“就照我之前说的,本月之内就给他们完婚吧。” 杨氏背地里查过袁氏的事,她也不屑于瞒他:“那袁氏的出身虽是差了些,但家里的天灾人祸无可避免,也不是她犯下的错。就冲她今日能挺身而出维护旭哥儿的举动,最起码也说明她不是个无情无义的孩子。只是……” 她手上拿着桌上那只茶盅,微微晃了晃:“她的出身确实不好,婚事我是可以替他们张罗,母亲和小余氏那里……” 这样的婚事,不符合余氏两姑侄的预期,她们必定百般阻挠,不肯答应的。 祁文景若是制不住她那老娘和表妹,老太婆最后还得来闹她。 祁文景也是听到自己老娘和余姨娘的名字就心烦,冷着脸道:“她们那里你不用有所忌讳,这事儿由不得她们插手干涉。” 顿了一下,终也还得求到杨氏面前来:“小余氏不知进退,没轻没重的,在大婚之前那个……” 毕竟是今天才刚知道有了这么档子事儿,他确实一时没想起来袁氏的姓名来。 杨氏点头道:“我会派几个得力的人过去看护好袁氏,不会叫小余氏做出糊涂事的。” 一边思忖,就索性一股脑和祁文景把这事儿都论清楚了:“城北鱼尾巷的那个院子是小了些,这几天我叫人去那附近看看,叫人给他们置办个两进的院落。公中这边,到时候给他们一间小铺面和二十亩田产,时间仓促,袁氏又没有娘家人帮衬着打理,嫁妆聘礼这块就从简吧。” 给他们一间小铺面,终于能不能做起来,就看他们夫妻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运气。 如若不是这块材料,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踏踏实实过日子…… 住的房子是现成的,又有二十亩田产傍身,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吃不上饭。 再至于祁文景和余氏还有余姨娘那边,他们心疼祁元旭,愿意贴补多少杨氏是不管的。 她作为一个精明的嫡母,想叫她对庶出的子女与自己的亲生儿女全都一视同仁,那是不可能的。 祁元旭闯了这么大的祸,她一没追究,二没借题发挥的闹事,反而事后还心平气和的帮着收拾烂摊子,打算到这个地步…… 其实对祁文景而言,反而还不如她恶语相向的闹一场,这样他心里反而能更好受些。 可是杨氏安排至此,已然是周到的叫他再无话可说。 在这里继续坐是坐不下去了,他便站起身来,咬牙道:“具体的日子你定,也不需要大操大办,就请亲朋好友过来吃个席面即可。” “好。”杨氏点头应下。 祁文景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终还是再次顿住脚步。 杨氏见他转身,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文景看着她冷淡平静的眉目,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辛苦你了。” 杨氏笑了笑,没说话。 祁文景就火烧屁股似的赶紧走了。 桂云端着托盘才刚走到门口,沏好的茶端在手里,一时却不知道该不该往里送。 刚好金妈妈从院外进来。 她是迎着瞧见祁文景出去的,快走过来从托盘上端了一碗茶进来拿给杨氏,顺手打发了桂云下去。 杨氏接了茶汤在手,趁热撇了撇浮沫饮了一口:“欢姐儿那里没什么事吧?” “没!”金妈妈道,“那袁氏还算规矩,没吵没闹的,大小姐叫奴婢先回来,奴婢也就回来了。” 杨氏道:“晚些时候叫旭哥儿把她送回原来的宅子去,你安排几个人在她那宅子附近守着,别叫小余氏对她下黑手。夏月轩……那两母女冥顽不灵,以后也别叫她们来我这站规矩了,我看的他们心烦。另外府里也叫人盯一盯余氏和小余氏,一定不能叫袁氏出事。” 也不是她就有多善良,多好心,而是这门婚事必须成了。 就像是余氏两姑侄认为的那样,祁元旭本来就资质平平,再娶个没有任何娘家背景的妻子,他这辈子也就注定不能再翻身了,这是在毁他。 可现在,若是不这么“毁”了他,堵不住老爷子的嘴,二房那边也余怒未消,这事情就势必还得再摊开来闹。 “奴婢明白。”金妈妈谨慎应下,却又不免忧心:“可是大公子就这么搬出去,没了他在前头顶着,以后咱们小少爷岂不就直接成了人家的眼中钉?夫人,奴婢瞧着这对咱们而言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杨氏苦笑一声,情绪却没见什么明显的波动:“只有余氏那两个糊涂的,才会一直觉得祁元旭有希望继承家业,事实上他算个什么东西?若是有人觉得咱们大房碍事,那么一早盯上的也必是我的辰哥儿,有他没他都一样。” 金妈妈默了默,没敢再说话。 杨氏此刻却一改前一刻的淡然,显得颇为心事重重。 这边祁文景从栖霞园出来,也没去路姨娘处寻安慰,而是又原路回了前院。 他离开之后,余氏等人已然没有了继续赖在他外书房的理由,这会儿已经散了。 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这一刻,所有的信心却都是坚定的。 祁正钰对他的不满已经日积月累,到达了不可调和化解的地步,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甚至也明白,其实只要识趣些,主动退出仕途和让出爵位,叫二弟祁文昂继承了家业,从此以后也就可以解脱了。 甚至于—— 其实在杨氏生下他的嫡子之前,他已然很有一段时间都是消沉沮丧到对一切都无所谓的。 可是人啊,就是不能有什么过于美好的念想。 一旦有了念想,就容易滋生欲望,生出太多对未来的幻想和渴望来。 看着乖巧聪明的幼子一天天长大,他心里其实是无限欢喜的。 那是他的嫡子,血脉传承,最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是无能,也绝不能将本该是属于这个孩子的东西拱手他人! 他的确是个庸碌无能之辈,比不得自己的二弟那般优秀出色,可是做父亲的,再是懦弱无能也不会允许叫自己的孩子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所以,这一场看似毫无意义的抗争,他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这边祁欢回到春雨斋,知道金妈妈和星罗将袁氏安排在了厢房休息,暂时便没管她,自己回房找了点东西吃了填饱肚子。 等到吃饱喝足,漱了口,星罗刚好进来禀报:“小姐,大公子来了,说要接袁氏走。” “嗯。”祁欢立刻站起来,“你叫他等一下。” 祁元旭已经搬出了栖霞园多年,此时过来,哪怕是来自己妹妹的院子,也不好贸然往里闯,就等在院子外面。 大白天里,院门没关。 祁欢从屋里出来,两人就互相看见了。 可是祁欢没理他,自己径直进了安置袁氏的厢房。 袁氏坐在屋子里,脸上被余姨娘掌掴的地方这会儿已经现出明显的巴掌印。 她的神色惶惶,十分焦灼。 听见开门声,一抬头看见祁欢进来,就连忙局促的站起来,嗫嚅道:“大小姐……” 祁欢看她这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我父亲既然允了你与大哥的婚事,这事儿也便成了,但是大哥犯了大错,作为惩戒,你们将来是指定不能住在家里的。这会儿大哥过来接你,你还是回你原来住的地方备嫁吧。” 祁文景当时逼着祁元旭承认说娶她,袁氏自己都不信这事儿能成的。 她毕竟是自甘下贱给人做了外室的人,说什么被逼无奈,这事儿也是真的。 有了这段经历,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翻身? 祁家这位嫡出的大小姐,在她看来是颇有心机,又很精明的人,她只以为祁欢这是试探,便就低下头来,小声的道:“我不配!” 在祁欢看来,她配祁元旭,倒真不算是委屈了祁元旭。 祁元旭除了家世好些之外,再不见任何出类拔萃的地方。 不过她又不是牵线的越老红娘,也不想安慰开导这么个陌生人一样的未来嫂子,所以只告知对方一声家里的决定,就直接问了自己想问的:“我有个事情问你,你家以前是行医的,你既然敢给我大哥配药,想必确实是懂得一些药理的。你给他药粉的时候,没跟他说该放多少的量就能达到目的吗?” 袁氏对她心存芥蒂,闻言,只以为她还是旁敲侧击来拿祁元旭害人的罪证的,当即矢口否认:“药粉是我善做主张配了拿给大公子的,他又不懂这些……” 竟还是想帮着祁元旭把责任都往身上揽。 祁欢直接打断她:“就算大哥犯了错,该追究的我父亲已经追究过,该罚的也自有家里长辈处罚她,轮不到我这个做妹妹的出面。我找你,不是为着追究他的,我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发生的前因后果。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我大哥那晚在参汤里下了你给他的那包药,他险些一条命搭进去。要不是我们府上就住着大夫,不眠不休的守了他数日,帮他调理,他现在人都没了。” 袁氏听到这里,终于二胺抬头,惊恐的脸色煞白:“这……这怎么会?” 她神情慌乱起来:“我……我很小心的,给他的药粉特体调了量,因为他跟我说他知道自己考不中,实在不想进贡院,只是想找个由头。” 她这样说着,便匆忙跪在了祁欢面前,拉住祁欢的手澄清:“我不会害他的,害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且当初要不是他救我……” 祁欢于是彻底印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推论—— 她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你害他,那自然就还有别人了!” 第100章 风波起,三爷归家!(三更) 袁氏惊疑不定:“是谁要害大公子?” “既然成婚之后你们是要搬出去单过的,那么这里头内情也就自此与你们无关了。”祁欢却不打算与她深讲这里头利害,“我大哥哥该受的罚也都领了,以后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自然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寻你们的麻烦。” 她示意星罗过来帮着把袁氏扶起来。 至于袁氏事后会不会去和祁元旭说起这些话,她是无所谓的。 祁欢亲自领着,把原是送出院门。 祁元旭一声不吭,领了袁氏便要转身离去。 祁欢却突然出言叫住他:“今日之事,大哥哥恨我吗?” 袁氏闻言,便是头皮一麻,身子微微一个颤抖。 祁元旭咬咬牙,是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抬起头来正视她。 他脸上,也并非全无怨愤之色,冷冷的道:“你是为着三弟,你们才是亲骨肉,血脉相连,我无话可说。” 今天的事,是祁欢先挑起来的,带着人过去抓了他一个现形。 要说他心里毫无怨言,那就太过虚伪。 而祁欢本也不是为了求他谅解的,闻言,反而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便就好。” 说完,就率先转身进了院子。 祁元旭盯着她的背影,眼中光线明明灭灭的变化。 袁氏从旁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心惊胆战。 忍了许久,方才试探着扯了扯他袖子,轻声道:“大公子……” 祁元旭的思绪被打断,便立刻收了眼中戾气,转身拉了她的手:“走。” 带着人径直回二院他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袁氏看他吃力,就赶紧扶他坐下,自己动手帮着他收拾,一边却难免忐忑的道:“大公子这就要搬出去吧?这样……不太好吧?” 祁元旭一脸的沮丧,苦笑道:“弄成这样,我还哪有脸继续留在这侯府?” 他再是没出息,也是要脸面的。 一念之差也罢,蓄谋已久也好,做了那件事之后,他与祁元铭之间的兄弟就完全没法做了。 俩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是个斜对门…… 这日子可是一天也没得过。 袁氏依旧觉得他就这样草率的搬出去不妥,有心想讲些道理劝一劝,这事儿好歹要去和长辈打声招呼,又觉得自己这身份也没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且在犹豫为难之时,却是金妈妈从院外走了过来。 袁氏认出她是杨氏身边的那位管事妈妈,登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局促的站直了身子。 祁元旭反倒无所谓了,佝偻着脊背坐在床榻上,只是抬眸看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金妈妈没进他这屋子,只站在门槛外面,语气公事公办,喜怒不形于色:“夫人差遣奴婢过来传个话儿,她说袁氏可回鱼尾巷的宅子备嫁,但是谨慎起见,这段时间大公子若是不想继续住在家里,那便请您暂且委屈些时日住到太学去。” 斜对面祁元铭去了岑氏那,一直没回。 她侧目看了眼那边,意有所指:“以前的事,大家都是口说无凭,已经翻片儿了。可是您得罪了人,从今以后更当谨言慎行,一定不能再给人当场拿住小辫子了。” 祁元旭神情一凛,背后猛地爬上一层冷汗来。 袁氏那里,也是捏着手指,一阵的紧张。 金妈妈看向她,倒是略缓和了几分语气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要脸面的,大公子的婚事还是办在府里,夫人作为嫡母,会出面代为张罗,回头等找人算好了日子,自会告知二位。另外,鱼尾巷的那个宅子未免寒酸,她会重新给大公子置办一处院落,办完了喜事,你们次日搬过去即可。房契地契,连带着给大公子备下的一间铺面和二十亩京郊的田产,届时也会一并交予大奶奶。” 过多的客气话,也不需要多说。 杨氏做这些,也是为了她自己和整个祁家的面子过得去。 至于—— 祁元旭两口子领不领情,她完全不在意。 袁氏也不敢接茬。 祁元旭却深知这一切的安排都没有他自己半分置喙的余地,只可有可无道:“好。金妈妈替我谢过母亲。” 金妈妈颔首告退,也再没有后话。 祁元旭又坐了一会儿,看袁氏将他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去喊了等在院子外面的书童进来,打发他先把东西搬去装车。 他自己,则是整了整衣袍,往祁文景紧闭大门的书房去。 袁氏不安的叫了他一声:“大公子……” 祁元旭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我要离家,总得去当面跟父亲交代一声。” 他拨开袁氏抓着他衣袖的手,径自过去敲开了祁文景书房的门。 祁文景开门让了他进去,父子俩倒是单独没有在一起待太久,祁元旭便退了出来。 袁氏拎着最后的包袱,另一手搀扶着体虚的他离开。 大门口,车马已经备好,他的私人物件单独装在一辆马车上,无非就是些贴身衣物和笔墨纸砚之类,再就是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一些银钱。 马车上,袁氏虽是有一肚子的话,可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一直踟蹰不敢贸然开口。 祁元旭霜打的茄子一样,则是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他让车夫先送了袁氏回鱼尾巷。 一直到马车在巷子口停下,他方才睁开眼。 袁氏局促的也还坐在马车上,神情惴惴不安的盯着他的脸。 祁元旭想了想,拿过袁氏最后替他带上车的放置贴身衣物的那个包袱,取出里面的檀木盒子递给她。 他的东西都是袁氏帮着收拾的,她自然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祁元旭所有的家当。 震惊之余,袁氏只是愕然瞪大了眼睛,一时迟疑着没敢去接。 祁元旭拉过她的手,强行把盒子塞给她,这才催促:“回去吧,后面马车上的东西都先放你那,我父亲和嫡母都算言而有信之人,他们承诺之事都会兑现,回头等家里的宅子置办好了,东西再都搬过去。” 袁氏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盒子,却依旧是没动。 又过好一会儿,她才一寸一寸慢慢的重新抬头看向祁元旭,艰难问道:“你信我?” 她问的郑重其事,手指攥着那个盒子,明显用力过猛,指关节都掐得苍白。 祁元旭却是无所谓的扯着唇角笑了一声:“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算你卷这些东西走了,父亲也不会看我饿死。反正我也是没出息,以前他们都逼着我上进的时候,我过的也没意思,现在就更无所谓了。” 他是读过书的,很多道理,余氏和余姨娘不懂,他其实是明白的。 就算他是长子又如何?除非是他父亲这辈子都生不出嫡子来,否则任凭余氏和余姨娘怎么折腾,最后做的都是无用功。 而叫他去下狠手,动他父亲的嫡子,他又没那个胆气和狠心去做…… 偏就余氏和他姨娘还一味地逼迫他要努力,要上进,将来要撑得起一家之主的身份和地位来。 他就是没出息,就是不成器,怎么就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废物? 现在被从家里赶出来了,反而一身轻松。 两辆马车一起停在这巷子外面,难免有些惹眼。 见着袁氏一直不动,祁元旭就又挥手催了催:“回去吧,我最近不能再过来了,回头等家里定好了日子,我嫡母应该会派人过来操持婚事相关的一切事宜。” 袁氏的眼泪,这时候终于开始一颗一颗的落。 砸在手里的木盒上,她又连忙抬手去擦。 等把脸色抹干净了,她才宝贝似的抱着那盒子下了马车:“那我等着你那天来接我。” 祁元旭点点头。 袁氏左右一看,见着街上已经有人驻足观望,就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进了巷子里。 祁元旭的书童安排祁家跟来的人留下,帮着把后面那辆车上的行李都先搬去袁氏那里,他自己则是上了马车,陪同祁元旭回太学安置。 这边侯府之内,余氏姑侄二人从祁文景的书房回到福林苑,就再没顾得上去管祁元旭那边的动静,甚至连他已经火速打包搬出去了都毫无所察。 余姨娘之前被杨氏看管住,有日子没来余氏这里,这会儿就捏着帕子坐在她屋里一个劲儿的哭:“姑母,你倒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啊?表哥要真把旭哥儿赶出去,那以后我和旭哥儿还有什么指望?当初可是您哄着叫我嫁过来侍奉表哥的,说什么这整座侯府将来有朝一日都是咱们的。我忍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被杨氏磋磨……我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啊!” 余氏那里已经闷了许久没做声。 一边想事情,一边满眼嫌弃的盯着她看。 奈何余姨娘现在是一门心思的只想给自己要说法,哪里会去管她的脸色。 她这里哭哭啼啼好半天,见着余氏一直不接茬,终是忍不住凑过去:“您倒是说话啊?现在可怎么办?表哥现在还要逼着旭哥儿娶那个袁氏……” 余氏嫌弃的一把将她推开,压着嗓音怒斥道:“那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哭?还不赶紧想法子结果了那小贱人?” “啊?”余姨娘这半辈子只知道拈酸吃醋,使点小手段来争宠,她最大的能耐也仅限于打骂下人出出气,手上几时沾过人命? 听着余氏这是叫她动手去杀人,她整个人都错乱不已:“您叫我去?我……我怎么……” 余氏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不是跟了旭哥儿有段日子了嘛,她那里必然会有一些旭哥儿的物件,这不就是现成的由头?便说她是个骗子,偷盗了家中财物,绑去衙门。” 余姨娘却是一脸抗拒:“这……老侯爷最是好面子的人,我要闹到官府去,事情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老侯爷还不得恼了我?再者说了,那妇人又不是个哑的,真把她拉去过了堂,她再把和旭哥儿的事往外一说……旭哥儿的名声以后也彻底完了。” 她满以为这老太婆是脑子糊涂了。 却见着于是阴恻恻的冷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说你是个蠢货你还不承认,京城里的衙门多了去了,你绑了她直接送去大理寺给老三。” “三爷?”说起那位不近人情,连老侯爷都拿他没辙的三爷,余氏就更是不想招惹了。 余氏道:“他再不济也是姓祁的,不管他愿不愿意……他自己尚未议亲娶妻呢,家里侄儿再闹出养外室的丑闻来,他难道想打一辈子的光棍?何况,他与家里虽是不睦,和老大之间总还是有情分在的,这个忙他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余姨娘对她的话虽是将信将疑,奈何余氏一直催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战战兢兢的正待往外走,又想起祁文景之前说的话,便又折回来,再问余氏:“姑母,你说表哥是不是在吓唬咱们?他到底是老侯爷的长子,虎毒不食子,老侯爷就是再不待见他,这爵位……他还真想传给二房的不成?” 余氏心里其实也一直为了这事儿在嘀咕。 祁文景不是个会信口开河的人,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综合这些年祁正钰对两个儿子的态度,以及家里种种,余氏很恐惧的发现祁文景所言—— 居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虽然两个都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如果让她选,她还是希望祁文景继承爵位。 二房那个有出息是有出息,但也更有主见,只跟祁正钰亲近,眼里根本没她这个当娘的。 将来若是叫他当了家,自己这个所谓的太夫人,只怕也依旧还是得看岑氏的脸色,当不了家的。 但是还好,爵位继承的事,祁正钰说了不算,得过御前那道关! “真的假的跟你有关系,还是你能做的了主?”她也是厌烦了余姨娘在她面前唠叨,冷下脸来打发了对方,“先去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再说。” 余姨娘吃瘪,又不能与她顶嘴,只能不情不愿的出来了。 结果刚进栖霞园的大门,还没等往自己的夏月轩去寻人手,迎面就看到一双鞋头点缀了珍珠的绣鞋凭空出现在视野里。 余氏神思不属,木冷冷的抬头,映入眼帘却是一张清冷的,又明显带着恶意表情的年轻面孔。 这阵子她每日往杨氏院里站规矩,每天都要见祁欢好几次,也吃了不少祁欢的苦头。 何况—— 现在她还是被这丫头莫名其妙的堵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想也不想的就要转身跑,不想守门的两个婆子却直接迎上来,一左一右把她拿住了。 “你做什么?”余姨娘惊呼起来。 祁欢走过去,冷冷的道:“我本来也不想动你的,但是看你这样子是这辈子也不会再长脑子了,与其这样,就别留在府里惹是生非了,我给你寻个地方,你直接颐养天年去吧。” 跟余氏和余姨娘这种人斗心眼,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两个蠢货,只会不断的制造麻烦。 余氏当然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越发不可思议的尖叫:“你凭什么动我?我……我是你庶母,是长辈,就算要处置我也轮不到你!” 祁欢懒得与她废话,直接挥挥手:“那你就去找比你位分更高的长辈告状去吧,什时候时候找到了人替你做主,没准也就把你放回来了。” 金妈妈走上前来,拿布巾绑住余姨娘的嘴巴,带人直接抄小路把她从后门送了出去。 园子里少了这么个人,自然不可能谁都不惊动,余氏寻过,祁云歌也闹过,都是祁文景出面善后,她们怎么追问,就一个解释,余姨娘因为儿子的事伤心过度,突然病倒,为了不耽误府里办喜事,他做主把人送去安静的地方养病了。 因为是他出的面,余氏如今拿他没辙,祁云歌就更不敢忤逆她,这事儿就暂且不了了之了。 杨氏给祁元旭大婚选定的好日子是三月二十六。 虽然时间上十分仓促,但还在被种种原因限制,这桩喜事本来也不能大办。 之所以给他办—— 也仅是遮掩家里的丑事,不想把他谋害兄弟的隐情暴露出去,叫外人看了祁家的笑。 横竖他就是个庶子,又众人皆知祁文景家里妾室和一双庶出的儿女经常没大没小,不得杨氏这个正室夫人的待见,现在祁元旭娶的妻子也甚背景,家里给他简单操办了也无可厚非。 当然,他婚事成得这般突然,多少也会惹人揣测这中间是有什么隐情,但是猜来猜去拿不到切实的把柄和证据,流言也很快烟消云散。 杨氏对外的说法是袁氏是从外地一个远方表亲那里嫁过来的,家人都不在京城,就将她安排在城北新置办的那座宅子里出嫁。 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喜娘嫁妆什么的也都是杨氏叫人准备的。 然后大婚当天一大早,祁元旭就踩着吉时从侯府这边带人过去迎亲。 家里办喜事,祁文景的同僚,以及祁家的亲友自然全部通知到了。 这毕竟是家里男丁娶妻,就连一向和娘家不怎么亲近的大姑奶祁文婧都带着一双儿女回来了。 余氏看不上这个孙媳妇,又闹起来,装病躲在福林苑不见人。 杨氏忙不过来,便是祁欢出面去陪的这位身为将军夫人的姑母和表妹。 然后她这边一通忙碌下来,等再回头,却发现一直跟着她的祁元辰不见了。 “小少爷刚去那边席面上拿了一把糖果,然后出了园子,好像是往前院去了。”问了一圈,总算是从往花园里送水的一个小丫头那里打听出了一点线索。 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可是今天客人多,就单是家里也不全是好人。 祁欢心焦不已,赶紧带着云兮一路寻了过去。 一路走,一路找,一直找到大门口也没寻见人。 而彼时的大门口,祁文景这个喜主亲自迎客,正忙的焦头烂额,跟着他帮忙的管家却欣喜提醒:“世子爷,三爷回来了。” 不止是祁文景,就连刚刚登门的客人也都齐刷刷回头看去。 就见一顶官轿落下,穿着一身便服锦袍,丰神俊朗的祁三爷下轿走了过来。 祁文景和杨氏都知道祁文晏不愿意回这个家,所以虽然也送了帖子去大理寺给他,却真没指望着他会回。 这位祁三爷,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只他为人冷淡,很多人平时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 今日在他家里遇上,不免纷纷主动上去寒暄。 祁文晏虽是反应冷淡,但应该是挨着家族颜面,倒是耐着性子应付了一遍。 之后,祁文景就拽了他,转进了通往大花园的回廊上:“你公务繁忙,我跟你大嫂都知道,送了请柬过去给你也只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你倒也不必特意回来。” 祁文晏长身而立。 他与祁文景站在一起,鲜见的,表情都不那么冷酷刻板了,这时候唇角甚至扬起了近乎可以理解成顽皮的笑纹来…… 突如其来发问:“近日的这场风波,又是因为我的事吧?” ------题外话------ 大哥:我终于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废物了…… 啊,这章又多写了一千字,然后提前标题没起好,想了我足足二十分钟,导致更新又迟到了呜…… ps:不出意料的话,明天我应该还加更,敬请期待哦! 第101章 兄长 “近日的这场风波,又是因为我的事吧?” 祁文晏这般说了,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笃定。 甚至—— 很不合他平时风格的,带了几分明显的戏谑与嘲讽。 祁文景脸上却再次现出多日前的那种难堪之色,矢口否认:“是我教子无方,而且这个家里不消停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吗?”祁文晏侧目。 眉目之间那种嘲讽的意味越发鲜明了起来。 祁文景与他对视。 兄弟两个,眼中各自鲜活的情绪都无声中缓慢的消退,直至最后,又默契的各自沉寂了下来。 祁文景终是没有再接他的话茬,选择了沉默。 祁文晏也重新移开了视线。 他望着眼前风景别致秀美的大花园。 两人站在回廊底下,阳光不及处。 今日府上有客,花园另一端,有一群姑娘在嬉戏扑蝶。 欢声笑语隔着老远由风声带过来,却仿佛是从另一个与他们不同的世界传过来的,显得那么的突兀和格格不入。 一直又过了许久,祁文晏才打破沉默,重新开口。 “旭哥儿想入仕吗?”他问祁文景,语气淡漠薄凉,又是他往常与谁都不多露一分情绪的冷淡模样,“他好歹也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身,反正都是从底层做起,举人也好,进士也罢,这中间差别倒也不大。他再不成气候,也毕竟是你的长子,不管是外放还是在京,安排他去补个缺都没什么问题。” 若是此刻祁欢在场,必定会大为惊讶。 在这府里,人人都怕的这位祁三爷,据说冷酷到近乎六亲不认的大理寺少卿大人,可以三过家门都不入的她的这位三叔…… 居然有朝一日会主动请缨,想动用私人的关系给她老爹的不孝子谋差事?! 也不只是祁欢,他兄弟俩的这番对话,无论是落在任何第三者的耳中,那人都一定会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而祁文景看上去,却并不惊讶。 他只是看着自家三弟的侧脸,苦笑:“这个风口浪尖上……” 自然是要拒绝的! 祁文晏却是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我横竖是无所谓的。我不给他添堵,他看我也不会更顺眼几分。” 这话说的,就怎么听怎么透着几分恶意了。 “你……”祁文景蹙眉,嘴唇嗡动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面轮廓,又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算了。旭哥儿如今这性子还不稳,你就算给他安排了差事他也未必能够胜任,到时候再坏了你的口碑也不好。叫他冷静冷静,磨磨性子,多读两年书再说不迟。” 这些年祁文景一直夹在中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尽量在调和他与家里的关系,这一点祁文晏如何不懂? 虽然在他看来,这是十分可笑的想法和举动。 可是—— 当初如果没有这位兄长,他现在还能否活在人世都尚未可知。 他不能苟同祁文景的那些所谓孝道,遇事时的软弱和避让,但…… 他会选择尊重。 现在,他当然也明白,祁文景拒绝他的援手,很大程度上只是不想加重他与祁正钰之间的矛盾,以及对彼此的怨恨。 也即便—— 事到如今,他这位兄长给予他的这些所谓“保护”和“维护”,都已经形同笑话。 可是—— 他也依旧选择领情。 “好。”祁文晏并不纠缠,言简意赅的结束掉对话,“如有需要,兄长你随时知会一声,我来办。” “嗯。”祁文景僵硬的点头应付了一声。 这时,就看祁文晏已经转过身来,挑眉看向他身后。 对方的表情闲适,并无恶意。 祁文景也未有多加警觉,只狐疑循着他的视线转身,就看靠近大门口那边回廊的入口处刘妈妈正焦急的翘首以盼。 很显然,她是想过来,却又因为看见自己兄弟二人在这里谈事情,故而不敢贸然打扰。 祁文景是这时候茫然的一低头,才看见自己的幼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跑了过来,这会儿正蹭在他的身边,借着他的身体做遮掩,又探着半颗脑袋在偷看祁文晏。 祁文景松一口气,将他扯出来,往前推了一步:“怎么跑过来也不吱声,还不给三叔问好?” 祁元辰还是小小的一只,眼睛又大又亮,但性格仿佛是有些腼腆,不太爱说话。 他小孩子,人小,脚步又轻。 祁文景没发现他过来,其实祁文晏是在他刚跑上回廊就发现他了。 只是这小东西很有意思,明明是寻着他兄弟二人跑过来的,可是到了近前发现他们在说话,却又没有直接上来打扰,而是趴在旁边的栏杆上拿着糖果在那逗花园里的一只野猫,一直到他转身去看他,小东西才有点怯怯的贴到了祁文景身后。 “三叔……”这会儿被推出来,祁元辰倒是没怎么怕生,又扭捏了一下,就埋头从荷包里又摸出一颗糖,摊开小小的手掌递给他:“给你吃糖。” 小小的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无形中就顺带着叫人心上都跟着也柔软了些许。 祁文晏摸摸他的脑袋,态度也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三叔不喜欢吃糖,你自己吃。” 他确实不是个很合格的长辈,应付了祁元辰一下,就又自顾与祁文景说话:“上回我遇见大嫂带着辰哥儿上街,这孩子的性情温和,好像也是更像兄长多些。” 祁文景低头看一眼嘴巴里塞了糖果,一边腮帮子鼓出一个圆圆疙瘩的幼子,神情之间却没调动出来那种属于父亲的骄傲情绪来。 片刻之后,悠悠的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他能像他母亲。” 祁文晏并不会安慰人。 虽然他很明白祁文景心里真实的想法和顾虑。 可是—— 感情淡漠如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气氛,莫名尴尬了一瞬。 “一会儿就要开席了,别在园子里闲逛,你母亲呢?”祁文景也知道他的难处,随后就岔开了话题。 他转头,叫了刘妈妈过来:“夫人是不是今天不得空?把他送去给欢姐儿带着。” “我不。”却不想,方才还很乖巧的儿子却突然闹起了脾气:“阿姊那里都是姑母、姨母、婶婶、嫂嫂还有姐姐妹妹,我不与她们在一起。” 他这么大小的孩子,吃席都是跟着家里女眷的。 何况今日祁文景是喜主,忙着招待客人尚且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带孩子? 刘妈妈心领神会,上来要将他抱走。 祁元辰飞快躲了一下,趁势一把抱住祁文晏大腿,“我不要去找阿姊,我跟着三叔!” 自家三爷,实在是不够平易近人,刘妈妈手伸出去都不敢靠近他三步之内,就生生僵住了不敢动。 祁文景更了解自己这三弟性情。 他们兄弟之间虽然是有情分在的,可他也不好麻烦祁文晏给他带儿子。 刚要叫刘妈妈直接强行把闹腾的儿子带走,祁文晏却居然弯身抱起了孩子。 他面上神情依旧寡淡:“大哥去忙吧,我带他去男宾席上。” 说完,就径自抱着祁元辰走了。 刘妈妈心里叫苦不迭—— 她实在是怕极了这位三爷,现在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祁文景那里明显也很是意外了一下,但随后心情却瞬间愉悦了三分,看刘妈妈苦着脸还杵在那,就吩咐她道:“就让他跟着三爷去吧,回头等散了席,我会送他回去。” “是……”刘妈妈应诺一声,也算是松了口气。 祁欢这会儿也才刚寻到这边回廊上,刘妈妈见了,赶忙迎上去,与她说明了情况。 虽然在祁欢的概念里,祁文晏那种人怕是不会带孩子的,但想想这是在自家院内,祁文晏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起码祁元辰跟着他是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回头他若实在带不得了,自然会把孩子送回后院去,她也就没再继续去找。 “那便回吧,今日事多,你去母亲那看看有没有需要帮衬的。”她带了刘妈妈,又原路回栖霞园。 祁文景紧随其后,也从回廊上下来,回到前院继续迎客。 刚是重新往门口一站,就看武成侯府的车马到了。 祁文景本以为他家至多也就是庞氏过来充一下门面,却不想亲自押车的居然是小侯爷秦颂。 而从马车上下来的除了武成侯夫人庞氏,还有打扮的青春靓丽的秦颖。 今日喜宴,男女分席。 女宾席开在栖霞园里,而男宾席则是直接在前院。 祁文景本来都已经准备打发丫鬟领了武成侯夫人直接往后院去了—— 看见秦颂,又赶紧亲自迎出门去。 “犬子区区一桌喜宴,没想到小侯爷还亲自来了,有失远迎。” 两家人的关系,现在毕竟是有几分微妙的,虽然上回秦颂登门做客,话说的还比较客气,这会儿祁文景也不敢托大称长辈,依旧是态度谨慎的招呼他。 秦颂看在眼里,也没刻意说什么,只随口与他寒暄:“本侯不请自来,世子爷应该不介意吧?” 他来的晚了一步,虽然人来人往的回廊上一眼就认出了祁欢的背影,但那丫头走得飞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拐了个弯不见了。 秦颂也不知道自己要盯她作甚,就是晚了这一步,心里莫名就有些恼怒。 祁文景陪着客气:“哪里哪里……里面马上就要开宴,来人,快引小侯爷入席。” 秦颂脸上也不见个笑容,套话却还是在说的:“那就叨扰府上了。” 因为成婚的只是祁文景一个庶子,老侯爷祁正钰又在恼着他们父子,今日这宴席的排场确实不算大,秦颂便算是身份最尊贵的贵客之一了。 祁文景顺带着给引路小厮吩咐:“引武成侯去三爷那一桌。” 秦颂本来都已经准备借口送母亲和妹妹去后院走一趟了,骤一听闻那位出了名难结交的祁三爷居然也回来吃喜酒,就改了主意,直接跟着去了席上。 管家又另外打发婢女给庞氏母女领路,送她们去栖霞园入席。 京城这里一般大户人家男方家里摆喜宴有个习俗,喜宴一共分前半席和后半席,喜主家里提前计算好新郎官接亲回来的时辰,前半席招待客人们吃好了,中间新娘接到,大家正好观礼顺便消消食,等新人拜堂完毕之后再重新入席,继续吃这个后半席。 所以,虽然祁元旭去接亲还没回,算着时辰,这确实马上也要开宴了。 后宅这边,杨氏忙得脚不沾地。 本来祁欢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大可以躲懒去和亲朋家的姑娘们一起玩,但她实在见不得杨氏在那忙,自己却闲在旁边吃吃喝喝,就也尽量帮着杨氏招待一下客人。 看见秦家两母女到了,她便主动过来迎:“侯夫人到了,我母亲那里正忙,您二位随我入席吧。” 秦颖因为那次望仙湖畔的事,多少有点记仇,冷哼一声,就撇开她跑进园子里去找祁文婧的女儿高云渺玩去了。 武成侯夫人现如今每次看见祁欢都觉得尴尬,可偏偏这丫头脸皮却厚的很,自己半点不自觉。 武成侯夫人看着面前少女坦荡惬意的一张笑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儿,只能勉强应付着笑笑:“好。” 祁欢多少能理解她的这种心情,也不主动和她套近乎,给她们母女安排好了座位就走开了。 然后,等到开席时却有了个小插曲—— 本来祁家这边没准备秦颖会来,既然她来了,为了不打乱原先的安排,按照惯例就是在武成侯夫人旁边给她添把椅子便好。 可是,这姑娘似乎和高云渺很是交好,非要去高云渺那一桌。 那一桌,杨氏原是安排祁欢带着一众自家和亲戚家的姑娘坐的,排得满满当当。 她往那里一挤,就把本来留给祁欢的座位给占了。 而二房的祁欣仿佛也和高云渺十分要好,这时候便假装看不见。 一群姑娘坐在一起没事人似的说笑,气氛却已经于无形之中变了…… 高云渺,祁欣,祁云歌,秦颖,甚至和秦颖结了梁子的凌家两姐妹都隐隐有点等看笑话的意思。 另外还有包括祁长歌在内的几个,大概是觉得坐到别的桌去也没个熟人会不适应,也都各怀心思的谁也没有主动让个位子出来。 这样明显的挤兑,祁欢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但她懒得和一群小姑娘斗这种毫无意义的心眼,只当机立断的交代祁欣:“那这桌就由三妹妹负责照看一下吧。” 说完,也不管祁欣愿意不愿意就径自去了里面第一桌,找杨氏撒娇:“母亲,我坐你这吧。” 这一桌上,也都是她们自家的女眷。 杨氏娇养女儿,大家早都见惯不怪,一开始还以为是祁欢恃宠而骄,再往外面姑娘们那桌一看也就大概明白了。 明明是自家设的宴席,女儿却被挤兑的连个桌子都没的坐? 杨氏当时脸色就见着几分不好看了。 祁欢知道她心里有火,但又确实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闹,就仍是佯装撒娇跟她打哈哈:“辰哥儿都去前院找父亲了,我想跟着母亲一起坐。” 这一桌上,都是长辈,其实她坐这,也不太合适。 杨氏才不去看旁人脸色,当即叫人搬了椅子过来,又拉着女儿的手笑道:“这桌都是你的长辈,怕你跟我们说不上话,坐在这里无聊。” “那我就吃东西好了。”祁欢继续插科打诨哄着她。 杨氏知道这是女儿劝她息事宁人,便也忍了脾气,没再发作。 岑氏那里,沉默着低头夹菜。 若在平时,她可能还要责怪自己的女儿这时候也不懂事儿,但现如今两房的关系恶化,她心里还怄着气没处发火呢,对此也是熟视无睹。 倒是坐在杨氏对面的大姑奶奶祁文婧,表情颇有兴味的盯着祁欢这个“陌生”的侄女儿多看了好几眼。 上半席顺利吃完,整体气氛不错,然后卡着吉时前院的鞭炮声响起。 众人起身跟着杨氏一道去前院喜堂看新人拜天地。 祁欢混在人群里,看见人群外围祁元辰紧张兮兮扯着祁文晏的袍子,寸步不离,生怕被人群冲散了。 祁文晏显然就是回来替自家兄长撑门面的,并没有兴趣观礼。 可是注意到祁元辰一直也不敢离他左右,也就勉为其难的抱起孩子,也站在了宾客之后。 他本就属于生得身材颀长那种人,祁元辰坐在他臂弯里就能看见最里面新人拜天地的场面了,高兴的咧着嘴笑。 明明是很温馨的一幕,祁欢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画面不协调。 再看自家三叔那张冷脸,也不得不赞她那小老弟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盯着那边祁文晏叔侄俩看热闹,秦颂孤身坐在院子里不起眼一角的凉亭里,冷眼旁观,却也将她给当热闹看了。 虽然长宁侯府的这桩喜事办的是一家人各怀心思,可场面做得好,喜堂上依旧是一派热闹,其乐融融。 之后以将军府高云泽和自家祁元铭为首的一群年轻公子哥儿甚至起哄,一起拥簇着新人入洞房去了。 因为是大房办喜事,虽然二院地方也足够宽敞,但用做新房来迎新人确实不够体面,杨氏就临时叫人把夏月轩布置出来,安排给祁元旭夫妻暂住一夜。 一群年轻的公子哥儿和姑娘们全都闹哄哄的跟着过去凑热闹,祁欢坠在最后,等人家都走远了,这才不紧不慢也朝后院的方向走。 进了栖霞园之后,走的也是夏月轩的方向。 只是—— 她只走过两条小径,就停在一处拱门后头。 这地方离着新房和宴席两边都有段距离,难得是闹中取静,甚至被前院的鞭炮声反衬的有点冷清和瘆人了。 祁欢站在拱门朝阳的一侧,倚着门边惬意的闭眼晒太阳。 过了倒是不多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从拱门另一边快速逼近。 她一时也没动,直到来人穿过拱门,她看见背影认准了人方才突然出声叫住对方:“二哥哥请留步!” 祁元铭心不在焉的演了半天的戏,本来就有点心浮气躁,更没有想到这周围静悄悄的居然还会有人特意躲在这门后等他,登时被吓了一个激灵。 他目色一寒,仓促转身。 看见是祁欢,眼中寒意散去,戒备之色却是不减。 然后,唇角挂上一丝笑容来:“我刚还纳闷怎么在夏月轩独独没瞧见你,你怎么在这?” 祁欢是这时候才不慌不忙站直了身子,一边踱步过来,一边笑问:“所以,二哥哥是特意回头寻我来的吗?” 她这笑,乍一看还挺美,可是细看之下却怎么都有点皮笑肉不笑之嫌。 祁元铭心中越发警惕,一时就没做声。 祁欢却又继续笑道:“不是也没关系,反正我是特意在这等你的,谁主动点儿都一样。” ------题外话------ 你们喜欢的三爷来了,秦小侯爷也露脸了,世子的戏份还远吗? 嗯,作者严肃的告诉你,这一场没他…… 毕竟小侯爷是沾了二货弟弟的光,是来看“未来弟媳妇”的,世子能看谁呢╭(╯^╰)╮ 第102章 先撩者贱,他活该!(二更) 她这笑容言语之间,确实都是不怀好意。 祁元铭已经完全戒备起来,试探着慢慢地道:“你特意来找我?所为何事?” 祁欢拍了拍自己肩上在墙壁上沾染的灰尘,却是脚下转了个弯,朝旁边的花间小径上走去。 走了两步,见着祁元铭并没有跟上来,就又回头冲他勾勾手指头:“换个地方聊吧。” 虽然她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单看身高就比自己低了将近一个头,祁元铭却从她这近乎有恃无恐的态度中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有一种无形的危险正在快速朝自己笼罩下来。 出于防范的本能,他脚下稳稳地扎根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动。 这时候,又有谈笑声由远及近的从附近的小路上传来。 祁欢脸上笑容就越发显得别有深意:“这里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万一咱们聊到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我是无所谓,若是连累到二哥哥你跟大哥得了一样的下场,那多不好?” 如果说,前面她说的那些话就都只是阴阳怪气的试探,那么—— 这一句,就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理智上,祁元铭并不觉得这丫头能拿到自己什么把柄。 可是—— 祁欢这样嚣张狂妄的态度,却在很大程度上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压迫感。 她一个婚事都只配被家族做棋子,身不由己的小丫头,真豁出去和不肯豁出去,结果都差不多,可是他自己不一样。 祁欢说完,就仿佛是料定了他必会跟上来一样,又继续往前走去。 祁元铭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最终只能跟了上去。 同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戒备着周围的环境。 这小花园的最里面有个不大的池塘,池子虽然不大,水却挺深,里面养了几尾鱼。 祁元铭一路跟着祁欢走过去。 却是在离着这个池子三丈开外地方的开阔处就已经站住了脚步。 这一路走来,他都注意观察了附近,确定祁欢没在这里暗中藏人,此时心倒是放了一大半下来,冷声叫住她:“别走了,这都已经到头了。” 祁欢于是顿住脚步转身。 两个人,隔了差不多两丈远的距离各自站定。 正面相对,泾渭分明。 因为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丫头的来者不善,而且此处四下无人,祁元铭也没那么好的耐性和脾气再和她扮什么和和气气的好兄妹,只就公事公办的冷冰冰道;“有什么事值得你故弄玄虚,还非得把我叫到这僻静处来说?” 祁欢背了手,表情轻快的与他对视,却先是不痛不痒的反问了一句:“二哥你站的离我那么远,难道不是因为心知肚明你得罪我了,所以做贼心虚的提前就开始提防我了吗?” 祁元铭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他确实还是想不明白祁欢这样私下见他的原因。 但是这样一个小丫头,他倒确实也不怕,所以依旧保持冷静:“我得罪了你?大妹妹指的是什么?” 他仔细想想,推己及人从祁欢的角度考量,沉吟道:“是因为大哥出事之后我不曾大度站出来替他求情?” 虽说祁欢替祁元旭出头,没这个道理,可祁元旭这一出事,等于连累了整个大房…… 他思来想去,这丫头今天阴阳怪气的来堵他兴师问罪,也只可能是为着这一出了。 却不想,他话音才落,祁欢已经冷冷的道:“他那叫先撩者贱,别说还侥幸捡了条命回来,就算不治身亡也是活该!” 祁元铭其实没太听懂她最前面那句话。 可是,后面两句太直白,他是听明白也看明白了。 只是他也万没想到祁欢敢当着他们的面,这样毫不掩饰的表述出来对于祁元旭的恶意。 人人都知道,大家族里为了家业之争,嫡支和旁支之间都是波涛暗涌,势不两立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这样的事,哪怕是到了最后鱼死网破那一刻,也少有人会宣之于口的。 这个丫头—— 着实是有几分疯癫的! 祁元铭微微倒吸一口气,表情也越发警惕冷硬起来:“那你找我是……” 祁欢道:“祁元旭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就想问二哥哥,你我之间无冤无仇,却处心积虑算计利用了我一把,这笔账,该怎么算?” 祁元铭看着她脸上瞬间彻底消减的笑意,瞳孔微微一缩。 他依旧矢口否认:“此话从何说起?” “从十六你归家那日就开始在府里府外四下打听我那前面半个月的行踪动静说起,从你早就知道祁元旭在外金屋藏娇却秘而不宣说起,也从你差遣会安尾随,跟去太学故意放线索给我说起,还可以从你给祖父告密,引他到鱼尾巷将我们父女兄妹全都一网打尽说起。”祁欢口齿伶俐的反驳。 她每说一句,祁元铭的眼神就更冷硬一分。 直至最后,他攥着袖子底下的手指,面上却像是听了个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妹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莫不是又老毛病犯了,发热烧糊涂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祁欢却仿佛早料到他不会认,脸上却是无所谓的:“你没关系,你自觉是你利用了我,又焉知我不曾反过来利用你?” 祁元铭只当她是吃了暗亏,强行挽尊,冷哼了一声,未予置评。 祁欢却又说道:“咱们大家都还是不要自视甚高,自作聪明的好。你有脑子,我脖子上的这个也不是摆设,我不妨实话跟你说,那个袁氏,从我见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并且也很快就查到了她所有的底细了。你的消息,是从府里护卫那边问出来的吧?你打听到事发之后,我曾去过彩蝶轩附近,又精准问到了我和袁氏在府外交谈的内容,于是就顺理成章的以为我只是拿到了部分线索,并且还没有放弃对那日之事的追查。于是你就推波助澜,派了会安出来,假装无意的透露给我更多的线索,引我出面去替你将祁元旭的老底全部掀出来。” 祁元铭原就只是随便应付她,听着她一番话说完,居然真就无限逼近事实了—— 他这才不得不承认,以前或者真是他轻看小瞧了这个平时都不怎么见得着面的堂妹。 他缓慢的深吸一口气,仍然没有暴露出任何心虚和慌乱的情绪,只是不紧不慢的反问:“所以,十六那日你是故意跟我说起袁氏的事?” 祁欢莞尔,但笑不语。 祁元铭这才彻底警醒起来:“那你又是为什么?” 这丫头在想什么? 如果她早就拿到了祁元旭的所有把柄,那么趁着他被关在贡院那段时间,大可以快刀斩乱麻的打发了袁氏,将一切尾巴都给断干净了。 所以—— 现在的情况是,这丫头故意按兵不动,就在等着他回来? 算计了这一场,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什么也没得到啊! 祁元铭心中再次起疑,一时又开始分辨不清祁欢这话里真假。 “你猜?”不想,祁欢却起了玩心,故弄玄虚的反问了一句。 祁元铭喉咙里被噎了一口气,说不出的难受。 却不待他发作,祁欢已经彻底冷下脸来。 她举步上前,又主动走回祁元铭的面前来,微微抬起脸庞与他面对:“还是继续说说你和祁元旭吧。” 祁元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她只是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丫头,可是她往自己面前一站,他仍是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舒服。 但是为了不输气势,他还是掐住了手心,稳站不动。 他冷笑:“你不都说了他只是活该?那我与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祁欢却突然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反问道:“可是当天你想让他死,他最终却是没死成,二哥哥你应当会觉得很遗憾吧?” 祁元铭的整个表情,瞬间在脸上僵硬长了一张面具。 祁欢看他这反应,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踱步朝着旁边走去:“你不仅早就知道祁元旭在外金屋藏娇,更是在事发之前就察觉了他想拖着你一起错过应考时机的意图,所以你选择将计就计,继他之后,又在当晚的参汤里加量,又做了一重手脚。你找借口,浅啜两口,这是一出苦肉计,为的是利用大多数人思维的盲点,好第一个把你撇清了出去。” 祁元铭没说话。 祁欢回头看他一眼,也不介意,索性自己接着说:“能对别人下狠手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以身做饵,对自己也下狠手的,那才是真正的狠人。二哥哥你觉得你该算是哪一种?” 祁元铭终于缓慢的抬起视线,表情阴郁的再次与她对上。 他却是不答反问:“你这都只是揣测,你有证据吗?” 祁欢道:“我问过袁氏了,她懂得药理,何况当时那药是准备给祁元旭的,她当然不会疏忽到加重了几倍的量。陈大夫虽然守口如瓶,只想安心的做个好人,可是我有熟悉的大夫,她与我说,那日参汤里的药量,足以致死了。祁元旭是个窝囊废,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胆的事也就是拉着你一起进不来考场,省得将来被你比下去。可是二哥哥你不然啊,你却顺水推舟又加了把劲儿,想直接将他置之死地。” 祁元铭没有直接否认,但也也就不会承认。 他反问祁欢:“你信那个袁氏?一个以色侍人的孤女,你信她?却反过来怀疑我?” “所以我在等啊,一直等到今天才来寻你。”祁欢道。 祁元铭拧眉不解。 祁欢也就顺势替他解惑:“她与祁元旭的事情败露之后,我故意告诉她我已经知道有人加重了混在参汤里的药粉剂量,幕后凶手差点背了一条人命在身上。如若她心里有鬼……” 她转头,隔空看向远处夏月轩的方向:“我想她一个毫无背景依仗的妇人,断然不会有这个胆量还光明正大的嫁进了咱们这府门里头。甚至于,哪怕她是你的同谋,她都也早就逃之夭夭了,否则……岂不是随时都有被杀人灭口的风险。” 祁元铭嘴唇动了动,竟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但是祁欢只是私底下找他来说这事儿,而没有去找祁正钰他们当众揭发,这却又恰恰说明这丫头只是口说无凭,毫无证据。 总的来说,祁元铭的心还是定的。 他也露出个半真半假的笑容来:“好吧,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这里面真有我的手笔,你一开始也就说了,是他祁元旭先自不量力,出受害人。怎的……照着大妹妹这意思,是只许你们大房的杀人放火,却不准我点灯自救?这世上,也没这个道理吧?” 祁元旭就是咎由自取,他既然动了害人之心,就得承担随之而来的所有后果。 包括—— 报复! 所以,别说祁欢没有拿住他反向设计祁元旭的任何真凭实据来,就算她拿得出来…… 他也不怕! 祁元铭的眉目之间,此刻反而多了几分有恃无恐的挑衅。 祁欢看着她眉眼之间属于祁家人特有的那种俊朗,目光却在顺利收冷。 “那天,你想杀的真的就只是祁元旭吗?”她一字一顿的咬牙质问。 祁元旭触及她冰冷的眸光,终于再一次有了被人揭老底的无措与恐慌。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 祁欢也不等他找出说辞来搪塞:“我确实是一开始就说过,祁元旭自不量力,他先起了害人之心,哪怕他只是想害你,而你却变本加厉想杀他……正常的收利息嘛,这也无可厚非。可是那一晚,你真正想杀的人,难道真是他吗?如果你只是恩怨分明的想要报复他,他为什么要在三份参汤里都一并做了手脚?” 祁元铭心里莫名的紧张,张嘴就要辩驳。 祁欢却直接抢白,没给他自说自话的机会:“别跟我说你是不确定最终哪份参汤会送去祁元旭房里,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管你受了怎样的威胁和委屈,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这种想法本就罪大恶极。何况……但凡是你不想我表哥受连累,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你找个由头过去与他聊两句,把他绊住,或者哪怕的过去假装打翻了他的汤碗呢?” 这一次,祁元铭干脆就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祁欢却也没打断适可而止。 “祁元旭与我母亲之间没什么母子情分在,若只是他也人出事,我母亲绝不会不惜一切的替他出头,甚至于只要与我们无甚利害关系,她就算知道是你下的手,也只会装聋作哑。毕竟咱们两房的关系,与我们和小余氏母子之间的关系要亲厚多了。”祁欢道,“放我表哥一马,对你而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可是……你却毫不手软,依旧想要将他也一网打尽,这是为什么?你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 将计就计增加药量谋害人命这事,其实从始至终祁元铭也没有直言承认。 所以现在,祁欢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他也索性继续缄默。 祁欢却是步步紧逼,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 她目光一瞬不瞬,逼视祁元铭的面孔,一字一句的再开口:“你不害我表哥,甚至于祁元旭最后到底死不死,你也根本就没太介意,因为那一晚你孤注一掷,真正想要一句灭之的根本就是我们辰哥儿,是与不是?” 最后一句话,她突然加重语气。 言辞犀利的仿佛一柄钢刀,直接从祁元铭头顶劈了下来! 第103章 比狠,手把手教你如何算计我!(三 那晚的事,他先是用一招苦肉计,混淆视听,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摘出来了。 甚至,还预设了祁元旭那么一道屏障,以防万一东窗事发,还可以推出来做他的替死鬼。 这样的安排,几乎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 可—— 祁欢还是直接找了上来! 若说是祁元铭此刻,心里毫不畏惧,那是假的。 但他自认为祁欢这样的小姑娘,就算她猜透了所有玄机,拿着自己也是无计可施的。 所以,祁元铭仍是强装镇定:“你有证据吗?” 祁欢道:“或者……二哥哥身边的会安就是证据。” 祁元铭瞳孔剧烈一缩。 但仅仅是下一刻,他便又有恃无恐的坦然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拿了他说话,反而要口说无凭的来找我呢?” 祁欢觉得跟这种只会拐弯抹角玩文字游戏的人打交道,实在是费时费力很没意思。 “因为我就算逼出了会安的口供也无用。”祁欢道,“甚至哪怕我不过府里任何人的手,直接绑了会安拿着他亲自画押的口供去报官,祖父也会亲自出面,当众宣布我是得了癔症,胡说八道。” 她语气顿得一时,又再逼近了祁元铭一步:“你敢在全家人眼皮子底下动这种手段和心思,难道依凭的不是这个?” 祁元铭真的不怕万一呢?万一失手,把他自己赔进去? 他当然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只是—— 他心里太明白祁正钰的立场和态度了。 哪怕老爷子没动过亲手掐了大房血脉的丧心病狂的心思,可如果事情一旦真的发生了,他也只会不遗余力的设法遮掩丑闻,并且顺水推舟的继续扶持二房。 毕竟,他对祁元辰也没有多深的祖孙情。 当然,对祁元铭而言,最好也还是不要暴露。 因为老爷子虽然属意他们二房,可谁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孙子的真正要求是什么,是喜欢有所底线和情义的,还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 所以,祁元铭做这事儿…… 他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是赌了一把。 以前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一家人都各自有分寸,全都心照不宣的当面演戏。 现在祁欢既然把话说开了,祁元铭也便暗暗提了口气,整个神情都放松了下来:“所以,从头到尾你跟我说这么多有什么意义?是当面宣战吗?” “当然是宣战。”他本就只是一句戏言,不想,祁欢却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祁元铭一怔。 祁欢又道:“我说过,先撩者贱。是祁元旭先招惹的你,你要以牙还牙,怎么报复到他身上都不为过。可是二哥哥,你也越界了。” 少女的眉目,清秀雅致。 明明该是毫无攻击性的一个存在,可祁元铭看在眼里的却更像是一只长着尖牙的小兽。 祁欢冷眼看他,口齿依旧伶俐又清晰:“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或者惩戒祁元旭,那么既然提前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你完全可以去找我父亲母亲,甚至是祖父,揭发他的恶行,我相信他们任何一人都愿意重处祁元旭,替你讨回一个公道,甚至出了这口恶气的。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从始至终,祁元旭都没被你看在眼里,你真正想要拿捏和重创的是我们整个大房。,第一次试探着毒杀辰哥儿未遂,紧跟着又利用我,摆了另一个黄雀在后的局,把祖父引过去鱼尾巷,为的……自然也不单纯是揭祁元旭的短,你是要借此叫祖父迁怒,引发他对我父亲,对我们大房的不满。” 祁正钰对自己长子的不待见,这种心态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只因为某一个因素就迅速成型,并且根深蒂固的,凡事都要有个过程,这其中必定是有许多微末的细节拼凑,一点一点将他的失望攒到了极致。 可是他再对祁文景不满意—— 最起码,在祁元旭出事之前,也还没有下定决心直接当面撕破脸皮。 祁元铭这一次做的,如果单看这一件事,确实不算很大,可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战了祁正钰和祁文景父子之间的关系。 也许,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能取得这样突破性的进展。 可哪怕是歪打正着—— 他也依旧还是做到了! 而事实上,祁元铭也确实没想到老爷子会因为祁元旭养外室的事情暴露就和自家大伯彻底翻脸,甚至于这些天他自己也十分纳闷,他甚至觉得这其中可能还是因为祁元旭毁他前程的事更触老头子的底线。 总之歪打正着也好,谋划得当也罢,这一局,他都收获颇丰。 “所以呢?”祁欢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他也索性不装了,“你既然明知道奈何不得我,还敢过来跟我摊牌说这些?说句难听的,在这个侯府里,你就算生了颗七窍玲珑心,能一眼将我看穿,你也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哪怕这会儿祖父就在旁边亲耳听见你指控我的种种,你他处置的也只会是你。” 家族里,女孩子们的婚事的确是来拿来联姻,做筹码的。 可归根结底,女生外向,姑娘们一旦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只有男丁才是一个家族长久存在甚至繁荣下去的根本。 即使祁欢现在在人前,是一个比他更耀眼的长宁侯府的长房嫡长女,可是就目前祁家门里的真实情况而言,一旦他俩之间有所冲突,祁欢也只会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 并不是祁元铭就有多自不量力,而是因为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事实。 所以,这一刻在他看来,祁欢这种来找他当面对质的做法也简直的蠢透了。 如果说一开始祁欢揭穿他的时候,他是有过恐慌也有过无措的,这一刻,反而那些情绪全都彻底平复了下来。 他冲祁欢抬了抬下巴,表情也变得好整以暇:“后面你还待要如何?大伯和大伯母应该会信你之言,你是准备找他们去说?” 他这话,说的就不怎么高明了。 分明就是在试探,试探祁欢到底会不会继续把事情闹大。 所以说,一个读了十几年书,二十岁还不到的小年轻,为什么就不能干干净净安安分分的过日子,非得要自不量力的玩阴招呢? 祁欢对这一家子人,着实是很无奈。 她若真的想把事情闹出来,直接闹就是了,又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单独把他约出来说话? “咱们兄妹也都老大不小了,凡事打不过就找家长,那是祁元辰那个年纪的奶娃娃才会去干的事儿。”祁欢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这话,便属于攻击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的了。 祁元铭脸色勃然一变。 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既然二哥哥你喜欢往背后暗算这种招数,那咱们就探讨交流一下呗?” 祁元铭听着她这越说越是没正经,便是没有耐性再跟她耗下去。 他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祁欢却是站着不动,并不去追他,只冲着他的背影,凉凉道:“你这一局,用来算计祁元旭甚至我们大房,其实并没有达到最大成效,你知道你失误在哪儿吗?” 这是什么意思? 别人算计她,她还嫌人家功力不够,没算计到位? 祁元铭再是有心机,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多少还有些不够沉稳老练的少年心性。 他脚步不由的顿住,沉着脸回转身来。 却是不说话,只是目光冷飕飕的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祁欢。 “二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这一次你只有一念之差就能成功了的。”祁欢道:“一点点,就差这么一点点,我们整个大房就彻底出局了。” 她说着,甚至伸出小指,比划了一下。 一副信誓旦旦,所言非虚的模样。 祁元铭被他掉漆了胃口,却还强撑着面子,再次冷笑:“哦?大妹妹另有高见?那么愿闻其详!” “因为这出苦肉计,你演得还不够彻底,不够投入。”祁欢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不懂吗?你懂,可是你又太爱惜你自己了,根本就不肯以身犯险。其实你那晚但凡能再对你自己狠一点,喝了那碗参汤,弄成个和祁元旭一样的下场……那么最后除非是我父亲让出爵位,否则这事儿祖父都绝对不会让它就此过去。” 祁元旭的目光沉了沉,没有接茬。 但是显然,他在认真思索祁欢这话的可信度。 “祖父的死穴在哪里,你其实很清楚的。”祁欢也不管他,接着往下说:“他看重你们二房,对二叔寄予厚望,同时爱屋及乌,更盼着你能青出于蓝,在二叔之后,继续光耀门楣,将祁家推上另一个高峰。如果那天你真能豁出去不去考那个试,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拔了祖父的逆鳞,他会当场震怒暴走,甚至亲自着手去查,并且在祁元旭浮出水面的第一时间就会逼着我父亲拿出爵位来换我们大房一家脱身。” 祁正钰之所以更看重祁文昂,主要原因还是祁文昂在官场上比祁文景更混得开。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兵不甘心于守着一个日渐落魄的爵位,靠着朝廷的施舍过日子。 祁元铭起初是对祁欢的话将信将疑,可是她话到这里,祁元铭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自己这个堂妹,似乎比自己更擅于揣摩人心。 甚至于,她这主意出的…… 怎么说呢?叫祁元铭心里很是难受。 他当时压根没往这个角度想是真的,可就算现在重来一次,已经有人提醒他了…… 他再去破祁元旭那个局时,他好像也依旧是斩钉截铁的依旧不会选择祁欢这条路。 这就好像是有人摆了个大元宝,明明白白放在你面前,可是又因为中间隔了一道悬崖,脚下一个踩空就会粉身碎骨,也许有人见钱眼开,会舍得拿命去赌,但他一点也不想。 虽然—— 那一锭金子,也确实是看的他心痒难耐。 祁欢这番分析,才是真真正正揭到了他的短处,揭到了一个他祁元铭自己都一直忽视了的短处。 这样明显的暴露,几乎一瞬间就叫祁元铭恼羞成怒。 他的面目,就在这样的刺激之下逐渐变得狰狞。 “你加大了药量,只想让祁元旭自食恶果,要他的命。”可是祁欢看在眼里,却仿佛半点也不畏惧,依旧还在侃侃而谈,“你对别人狠,可是却对你自己过于仁慈了,你这样的人,这辈子的路注定走不远的,因为你只配欺负一下祁元旭那种心机手段都不如你的草包,一旦遇到心狠手辣有谋略的对手,你绝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你说完了没有?”祁元铭忍无可忍,终于暴怒的朝她冲过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走了两步,脚下就又猛地顿住。 祁欢看在眼里,也顿感有些难办,于是变本加厉的继续嘴炮攻击:“我之前问你,能对别人下狠手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以身做饵,对自己也下狠手的,那才是真正的狠人,二哥哥你是哪一种?你回答不出来是吗?我倒觉得二哥哥你属于第一种,不过纸糊的老虎,泥塑的金刚罢了……” 祁元铭明显是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压抑着声音,却又几乎可以称之为歇斯底里的怒吼:“你闭嘴!” 可是,脚下却仿佛受了什么魔咒制约似的,依旧迟疑着久久不愿往前挪动。 却是恰在此时,他们堂兄妹两个之间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得他身后不远处的花木后头传来朗朗得说话声:“老侯爷,您这行色匆匆的,去哪儿啊?” 这个声音,离着他们并不远,甚至离着祁元铭的距离比他和祁欢之间隔的距离都近。 如果这个人不是刚刚逼近了此处,而是在那里藏身已久,那必然是将他与祁欢之间的这番对话全程给听了墙根去。 祁元铭心思大乱。 可是这道嗓音对他来说太陌生,仓促之间,他只能分辨这该是个年轻男人的嗓音。 可是—— 这声音祁欢熟啊! 可不就是那位自视甚高,又总爱没事找事儿的武成侯府小侯爷秦颂吗? 骤然发现有人偷听,她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慌了一下。 但等下一刻,反应过来这人是秦颂—— 然后破罐破摔的奇葩心态作祟,她登时就又彻底躺平,任何是不适感都烟消云散。 花丛树木那边,秦颂突如其来喊了一嗓子,就把从小花园里路过的祁正钰给惊动了。 老爷子乍一见他出现在自家后院,并且还是鬼鬼祟祟藏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顿时心生警惕,就直接快步朝他走了过来:“武成侯过府做客怎么不在席上吃酒,反而走到我家后院来了?” 他心中十分警惕,边说,边是四下探望起来。 秦颂这人胆子正,并不会因为面对是只比他道行更深的老狐狸就露怯。 他脸上洋洋洒洒一片假笑,谎话也是张嘴就来:“哦,晚辈是看你家一群小郎君和姑娘们都跟着往后院闹洞房了,我这也不比他们虚长几岁,一时好奇心起,就想着……也跟过来瞧个热闹。” 他这人,不至于面对祁正钰就怯场。 可是这句话,恰到好处的卡壳了一下,祁欢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贼心虚,她居然觉得这人是故意把话说给她听的。 那边,秦颂语气一顿,还在继续漫天忽悠:“可是您家这园子太大,我又是头次来这边,走到半途迷路了,就想着随便赏赏景儿也好。” 祁正钰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遍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迹象。 他两人,虽然年纪上差了一大截,可要真论品阶,秦颂这个侯爵,甚至是高他一等的。 他纵是心里生疑加不悦,没抓住什么把柄就什么也不便发作,只道:“那本侯送你过去?” 秦颂哪有那个闲心去闹什么洞房,自然拒绝:“还是算了,耽误到这会儿,等我过去人家也该散了。后半席是不是开了,晚辈去席上陪老侯爷喝两杯?” 竟是—— 非但没拆穿他们,反而“好心”的把祁正钰给引开了? 祁欢并不觉得这人真会又什么好心,他要不为着惹事,方才大可以直接别开腔,就让祁正钰直接走过去。 但是花木那边,他二人确实是说着话,脚步渐远。 却也就在秦颂和祁正钰“相谈甚欢”之际,便听得身后水塘这边扑通一声。 没人呼喊。 但是这个动静…… 秦颂脸色一变,当即一撩袍角,撇了祁正钰,几步穿越花圃,冲到了水塘边上。 ------题外话------ 欠欠儿的秦小侯爷又上线了→_→ 第104章 鲜血 秦颂承认,他当时那一瞬,头脑空白,心慌到不行。 三两步冲到池塘边。 那水里有个人正在往下坠,甚至连挣扎扑腾都不会。 可—— 那是个男人。 是—— 祁元铭。 秦颂心里悬空的感觉一时还没缓过来,本来伸出去想拉人的手指尖已经触到水面。 冰凉的触感,仿佛一下子直击,点在了心头。 他竟出其不意的,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失态之感。 而也就在他失神不知所措的这个间隙,祁正钰也随后赶到。 看见沉在水里的人,他是真的惊慌失措,甚至身份都顾不得的一把将碍事的秦颂推开一边。 秦颂一个年轻力壮的习武之人,本来绝无可能被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推动,却因为神思不属,又毫无防备,竟真的被推了个踉跄。 而且就是祁正钰的这一推,才将他从那种感知的怪圈里也一把给推了出来。 头脑顷刻间恢复清醒和冷静。 水里的只有祁元铭一个人,那么—— 这个人是如何“失足落水”的,可想而知。 他目光敏锐的立刻回头搜寻祁欢所在。 果然,就看那丫头是猫着腰,拎着裙角,趁乱就想溜走。 这种情况下,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救人,她要走自然不敢走那条花圃间的小路,以免被人堵个正着,这会儿已经摸到了最右边的墙根底下,准备遛墙根,穿树丛。 而且,也马上就要顺利脱身了。 秦颂当即一个箭步掠过去,抬手一抓,精准无比的稳稳攥住她的手腕。 祁欢当时整个人其实都已经进了树丛,冷不防被他抓住,她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蛋了…… 这位秦小侯爷心思恶劣的很,俩人之前的关系又不好,他一个打击报复的念头冒上来,就能顺手把她薅回去,甚至也丢水里。 可是这习武男子的手劲儿,根本完全不由她挣脱。 甚至是秦颂抓住她手腕的刹那,那力道就掐得她腕上一麻。 祁欢当时也是真的整个慌乱,就唯恐秦颂得整她,仓皇之下,视线往回一扫,突然注意到他今日为了赴宴,长袍之外是另加了一件广袖氅衣的。 而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他这左手的手腕上居然还绑了一束袖箭机关。 危急关头,祁欢的所有动作也都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完全不过脑子。 她顺手拔了他腕上一支短箭,胡乱就朝他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上划去。 原意,是想逼他撒手。 却不想,秦颂却是压根没防她,也或者说他甚至是眼睁睁看她抢了自己腕上短箭,却还是根本没去联想她下一步的动作居然敢直接拿这箭头往他手上划。 祁欢的动作稳准狠,下手毫不滞涩,可谓极快。 霎时一道血线飙起,秦颂手背上就多出一道两寸余长的伤口。 可是,疼痛的感觉却来得明显迟了半拍。 祁欢当时已经愣了,猫着腰在树丛里,呼吸都下意识的静默。 秦颂那一瞬间,脸上情绪也暴怒的非常明显。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祁欢甚至清晰看到他眼眸深处一瞬间骤起的风暴。 那气势—— 让她怀疑自己下一刻就得被他撕碎了。 却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那边祁正钰伏在池边捞了祁元铭两把无果,非但没能把人拉上来,甚至还有一下被祁元铭攥住了手指,险些将他也一起拉下水。 老头子意识到自己没有救人的能力,便是仓促回头就近找寻帮手。 只是转头一看,却见那位秦小侯爷不知为何居然已经退避三舍,躲到了右边的墙根底下。 “快来帮忙救人!”老头子哑声嘶吼。 秦颂已于瞬间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完全挡住了身后的人。 他手上伤口的鲜血,也是这时候开始溢出来,点点血珠迅速汇聚,渗入指缝里。 祁欢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出手伤人,毫无经验。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齐胸襦裙,也是为了配合庄重的场合,外面又罩了两件叠穿的大袖衫,可是里面那套裙子的上襦却是那种轻薄料子的小窄袖。 秦颂抓她手腕,是隔着那层衣袖的。 感觉到他的血沿着指缝已经染在了自己的衣袖上,祁欢突然由心而生,感知到了一种陌生的恐惧,开始剧烈挣扎。 秦颂面上表情云淡风轻,无动于衷的应付着祁正钰:“这个晚辈还真是爱莫能助啊,我也是只旱鸭子,不会水的。” 这帝京地处北方,又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谁没事光膀子去学什么洑水? 而事实上,像是秦颂这种勤奋上进的世家子弟,凡是有用的技能,都会尽力去学。 他这纯粹就是不想帮忙。 说话间,他甚至还忙里偷闲,又拿眼角的余光回望了眼身后树丛里的祁欢。 然后却惊愕的发现,这丫头约莫伤他真非故意,这会儿瞧着他手背上的伤口,不好去掰他手指也不敢贸然拍打,惊恐之下脸上血色都没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下意识松了手。 祁欢一得解脱,本能的第一反应自然还是开溜。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抓一把裙子,立刻就跑。 秦颂于是手腕一翻—— 又一把攥住了她里面那层大袖衫的袖口。 他其实有注意到,她那套齐胸裙的上襦是很透的薄纱面料,这种料子夏日在闺房里单穿图个凉快,出了房门就绝对没脸见人了。 而显然,祁欢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虽是个现代人,大夏天里短裤吊带衫出街都是常态,可现在这大环境不允许! 尤其今天,园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 秦颂若是拽的她外层那件大袖衫,她也就二话不说直接脱了,现在那厮明显使坏…… 他伤口渗出来的血珠很快又染在了那件衣裳的袖口上。 两个人,背地里正在较劲拉扯…… 这边祁正钰却是不疑有他,又眼见着水里的祁元铭跟个秤砣似的,已经半天没露头,水面之下他脸都已经呈现出一种鬼气森森的颜色来,心焦之余,老爷子气血逆涌,自己身子也晃了晃,摇摇欲坠。 他还是惜命的,意识到自己身体不适,就连忙先爬起来,后退两步,坐在了旁边一块大石上,离着水塘远一些。 秦颂看在眼里,一边和身后树丛里的祁欢极限拉扯,一边竟又起了恶劣心思,当即扬声大喊:“附近有人没?快来人,此处有人失足落水!” 祁正钰自己也不是不能呼救,只是一开始手忙脚乱,又加上有点身为一家之主的偶像包袱,觉得喊破喉咙的大声呼救很掉架子。 而到后来,却是他自己胸闷气短,两眼昏花,想喊也没那个体力了。 秦颂这一嗓子,他还是领情的。 暂时说不得话,还是感激的看过来一眼。 今日家里人多,这里又是去夏月轩的必经之路,附近有人听见喊声,很快便议论着朝这边赶来。 祁欢再度心慌不已。 她实在拿不准这位秦小侯爷下次恶劣起来还会出什么损招,情急之下又瞥见自己抓在手里的那支短箭,于是当机立断的扯紧袖口,刺啦一划。 秦颂随身携带用来伤人的暗器,自然锋利无比。 秦颂察觉手里攥着的布料被人扯紧,又听见身后裂帛般的一声,心道一声不妙…… 可是这一次并非是他主动撤手,手里又抓的祁欢那袖口极用力,布料顷刻撕裂,他脚下不受控制的一个趔趄。 等再站稳了身子,就只瞄见花木丛中那女子矫捷窜逃的一点背影了。 秦小侯爷低头看一眼还抓在手里的一截断袖,当真是有些猝不及防的被她气笑了。 随后他又眉目一冷,就着那一片碎布胡乱两下把伤口缠了。 自己的广袖垂下,便将那血腥味隐去。 他抬脚,大步流星的走回小路上,行过祁正钰面前,匆忙道了句:“我再去多喊些帮手来。” 这时候,离得最近的两个园丁已经赶了过来。 就看这位秦小侯爷逆着他们过来的方向,一脸肃杀之气,目中无人的飞快冲了出去。 祁欢这里急于奔命,脱身之后,也是不顾形象,跑的飞快。 一来怕被人发现她出现在祁元铭落水的案发现场,二来也怕秦颂追上来兴师问罪,三来—— 她得赶紧回去把衣裳换了。 所以,大家闺秀的祁大小姐这会儿拿出了高考时候跑八百米的气势,拎着裙角一路狂奔…… 然则,她这般努力,也只是堪堪冲出了小花园的那个案发现场,就在旁边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又被秦颂给追上来拦住了。 没办法…… 这位小侯爷不讲武德,他翻墙走捷径出来的。 秦颂两步追上前来,一个闪身,就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祁欢的反应很迅速—— 去路被堵,她便当机立断的刹住脚步,转身就跑。 她以往遇见这位秦小侯爷,有时候“没大没小”的怼两句,但那也绝对都是看着动静下菜碟,今天她失手伤了他,对方这会儿又在气头上,她根本就不敢惹这个晦气。 秦颂本来追出来的时候还没怎么生气,但见她扭头又跑,却当真瞬间勾起了火气。 他也不再费力去追,只冲着她背影寒声道:“你再跑一步,本侯即刻喊人过来。” 祁欢头皮一麻,有种浑身血液都瞬间冻住的错觉,只能咬咬牙,再次顿住了脚步。 这时候,她是真的很犯愁。 若秦颂只是偷听到了她和祁元铭之间的掰扯,她倒是不怕和他当面对质,毕竟现在大家搭伙做生意,勉强算是有个统一战线做保障…… 秦颂和二房那边又没什么交情,最多也就是和以往一样,拿这事儿背地里挤兑她几次。 可是现在,她情急之下失手误伤了他…… 依着这位小侯爷高人一等的自尊心,这个梁子怕是结大了,轻易不好交涉的。 因为一时还没想到应对之法,所以她停是听秦颂的停下了,一时却迟疑着没敢转身。 秦颂等得一时,见状,便是冷嗤一声,主动又走了过去。 他站在她身后,带来的压迫感已经铺天盖地。 “伤了人,就想跑,说起狠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本侯看你也不过一只只会拿嘴皮子唬人的纸老虎。”他开口说话,依旧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祁欢不得已,只能深吸一口气,重新回转身来。 她快速调整好了表情,又恢复成了她冷静自持的大家闺秀模样,诚恳的给秦颂屈膝福了一礼:“方才我只是一时慌乱,急于脱身,并非存心刺伤小侯爷的。我给您赔礼道个歉,您就当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一般见识了?” 秦颂看着她这张一秒正经下来的面具脸,再一对比前一会儿猫在树丛里惊慌失措的少女,顿时又是心里来气。 他俩正面打交道,前后算下来也有几次了,合着从头到尾这丫头都拿他当猴耍,觍着张假脸对他。 “你还真是个小人不为过。”秦颂的面色,非但不见缓和,反而越发多了几分冷酷的怒意。 他抬了抬自己裹着布条的手,眸子都危险的眯了眯,突然又举步再次朝前走来。 本来两人就已经面对面的站着了,祁欢这会儿可不敢和他硬碰硬…… 又不让跑,她就只能是被他逼得含蓄着步步后退。 然后,秦颂就从她这种节节败退被碾压了的气势中,莫名寻到了些微乐趣,一字一句冰冷的质问:“你今天是一次又被本侯抓了两条小辫子,并且还出手伤人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今日我非得与你一般见识,你打算怎么办?” 他手上伤口没用金疮药,血色已经浸透布片透了出来。 祁欢一眼认出,他那包手的布条就是自己割裂的那一截断袖。 彼时,她手指也正紧张的捏着自己缺了一块的破烂袖口,意识到这个东西不该落在对方手里,她脑子里登时就只就一个念头—— 能不能先把我袖子还给我? 当时过度紧张,就几乎脱口而出了…… 好在秦颂身后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并且先她一步开口:“你们俩在这做什么?” 第105章 抱大腿的正确打开方式,三叔v5!( 祁文晏手里抱着个孩子。 说话的语气,甚至是比前一刻的秦颂都更沉,也更冷。 祁欢自己的是真的很慌,却不知道秦颂是不是也因为正在盛怒之下,进而无暇分心…… 总之,他这出现的突然,着实是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人自秦颂背后现身。 祁欢先看见的他。 这一刻,也不管他是何时出现,又或者是怎么出现的,就有一种看到了救星的大解脱的心情,欣喜的连忙叫了一声:“三叔!” 而秦颂在发现身后有人出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迅速转身,甚至不动声色抬手拨了一下,将祁欢推到了自己的正后方。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一瞬间戒备的姿态拉满。 祁欢只顾着死里逃生,无所察觉,祁文晏的目光却往他身上定了一下…… 他看的分明,不管前一刻两人之间是个什么气氛,就方才秦颂转身这一刹那的那个动作,是个下意识保护的姿态。 并且—— 虽然秦颂手收的快,衣袖又掩住了伤处,他也早就敏锐的一眼注意到了。 秦颂挡了她的视线,让祁欢很没有安全感,她不由多想的立刻就从对方身后走出来,两三步迎到祁文晏面前:“三叔,你们怎么也走到这里来了?” 祁文晏嗅到她身上一丝血腥味。 眉头本来已经下意识皱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程度的味道,血应该不是她的,聚拢起来的眉峰又于无形中飞快的舒展。 他瞧见了侄女儿眼中看自己仿若看救星的那种亮晶晶的欣喜眼神,所以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眼手里抱着的祁元辰道:“我衙门还有事,后半席就不吃了,辰哥儿你带去给你母亲吧。” “好。”祁欢自是欣然允诺。 她抬手要去接祁元辰,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现在不方便,毕竟…… 内衣袖上染了血,还缺了一块儿。 她这里略一迟疑。 却不知祁文晏是耐性耗尽,还是单纯只为迁就她,下一刻就已经弯身把祁元辰放在了地上。 祁元辰跟着他的时候,很乖,现在被放下来,却也不过分黏人。 祁欢借着自家三叔打掩护,连忙牵起他就要开溜。 秦颂看着她那刻意头也不回的举动,就知她还是做贼心虚。 祁欢确实心虚—— 秦颂这人性情喜怒无常的,她是生怕对方当着祁文晏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可是这人她自己又着实应付不来,这会儿也只想得过且过的装鸵鸟算了。 结果—— 秦颂倒是没主动拆她的台,祁文晏见着他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家侄女身上,反而率先发难,语气不善道:“前院后半席已开,武成侯还不过去?” 他遣开了祁欢,自己却站着不动,大有一副亲力亲为在这堵着秦颂的意思。 居然—— 还毫不违和的摆起谱儿来,甚至比祁正钰更像个长辈模样。 之前在前院的席上,两人之间也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场面话,打过招呼的。 秦颂也素来知道祁家这位三爷,才华斐然又颇具风骨,性格十分的冷淡又自傲。 可是好巧不巧…… 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性格! 祁文晏这等压制之举,着实又激起了他几分脾气。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却是反问:“贵府的二公子不慎失足落水,生死未卜,就在前面的小花园里,三爷不去看看?” 祁文晏还是稳稳地挡在他面前不动,冷淡道:“我不得空。” 不得空去看落水的二侄子,却很有闲工夫杵在这里看管你大侄女儿? 俩人明显就是在较劲。 祁欢自知这个罪魁祸首不好当,昧着良心,拽上祁元辰赶紧走。 却不想,秦颂的声音居然阴魂不散的直接又缠上来:“祁大小姐请留步!” 祁文晏挡在他面前,他倒是没有直接强闯越过来。 但是这个明显不知进退的态度却着实叫祁文晏着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祁三爷,眸色隐约又是一沉。 祁欢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张假笑的脸再次回头:“小侯爷有何指教?” 秦颂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冲她挑了挑眉:“你拿了本侯的东西还没有还,是想留着做纪念吗?” 祁欢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被他连番折腾,着实有点不堪重负,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她直觉上就是这个人在找事儿…… 一时间,神色茫然。 秦颂见她不解,却是颇为满意的…… 随后,他抬起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祁欢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算有颗强大的老阿姨的心脏,脸上那张假笑的面具也都维持不住了。 如果只有她和秦颂两人在场,她反正在这人面前已经彻底摆烂了,大不了还可以破罐破摔,这时候却心脏一阵紧缩,猝然侧目先去看了眼祁文晏的反应。 她跟自家三叔虽然接触不多,但是看的出来,对方是个非常严厉刻板之人,初见那次还训斥她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往外跑。 出手伤人—— 这当真不是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会做的事。 祁文晏摆着的,依旧是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他没做声,倒暂时也看不出太过具体明显的情绪。 祁欢经秦颂一提也才后知后觉,前面她只顾逃命,仓惶之间右手的广袖之下还死死攥着划伤他的那支袖箭。 这东西,他若不开口索要,过后她甚至都不好随便扔了。 现在—— 自然是得当场还回去! “抱歉。”祁欢心中一阵尴尬,一边瞧自己三叔的脸色,一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回去,抬手将那支袖箭递出。 祁文晏隔在两人中间,祁欢拿他当屏障,也没想要越过他去。 而彼时—— 祁文晏的神色已然十分不耐。 秦颂踱步上前,也刚要抬手来取祁欢这手里的东西。 千钧一发,祁文晏突然抬手,左手扣了祁欢手腕一下。 祁欢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紧跟着他身形一侧,右手就着那短箭的尾部一掌拍了出去。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行云流水一般,迅捷又果断。 袖箭脱手而出,祁欢只觉得掌心里火辣辣的一疼…… 再看,就只见咻的一道寒光自她掌心射出,直朝着秦颂胸膛刺去。 这是—— 要杀人? 祁欢脑袋一空,刹那间就是一身冷汗。 她甚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要尖叫…… 祁文晏这出手突然,秦颂也始料未及,并且当时他离着这叔侄二人也就两步远了,匆忙之间,连忙侧身闪避,那箭头也还是紧贴着他胸膛蹭了过去。 然后,啪的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一根树干上。 祁欢眼力不行,只以为他是险险的躲过了。 只有他自己看的分明,染了血的箭头上又削下他衣袍的几缕布丝。 所以,他这衣裳只是看着没破,实际上已有残损。 秦颂的目光骤冷。 祁欢手掌倒是没受伤,祁文晏明显控制了力道,只这会儿还且丝丝缕缕的疼。 她屏住了呼吸,这疼痛倒是叫她时刻清醒,这时候才忧虑的低低叫了一声:“三叔……” 徒手推射出了一支短箭,这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所能做到的。 但祁欢此刻却顾不上管这个,她更担心这一下把秦颂彻底惹恼,她不想当这个导火索。 祁文晏冷眼盯着秦颂,没等她说完就冷声斥道:“还不回你母亲那里去?” 他这给出的威压感太强,祁欢既撑不住这个场面又不想自不量力的硬撑,所以咬了咬唇,只又匆忙的看了秦颂一眼,便顺从的走开了:“是。” 她领了祁元辰,快步离开。 祁元辰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样子,乖乖的,又很顺从,完全不晓得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奇的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祁文晏,不解道:“三叔不跟我们一起吗?” 祁欢不确定那俩男人随后会不会继续掐起来,但她确信祁文晏在自家院里不至于吃亏,最不济他喊一嗓子,那边一墙之隔的小花园里祁正钰就带着一大票人冲过来了。 她自己劫后余生,还有点小兴奋,一直拉着祁元辰转过一个路口,隔绝了背后的视线这才停下来,弯身捏了捏小道具的脸蛋儿:“臭小子眼光不错,这次多亏你了,抱大腿就得抱三叔这样的,关键时刻才能扛事儿!” 祁元辰一脸的天真无邪,沉默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抱大腿?” 祁欢:…… “算了算了,你不懂。”祁欢没空给他解释,也解释不清,就牵着他继续走。 祁元辰却被打开了话匣子:“我抱三叔大腿了,比你的粗。” 诚然,他这个所谓抱大腿,那肯定就是最表面的意思。 祁欢:…… 行吧行吧,你说的应该也没错,以后再接再厉! 这边目送祁欢姐弟离开,秦颂却也没再有别的举动。 两个男人,面对面的站着,却都保持着半侧身站在这小径上的角度,这是前一刻,他们一个出招,一个破局造成的局面。 祁文晏仿佛是完全忽略掉了秦颂这个武成侯的身份,出手伤人之后也不见丝毫的惭愧,哪怕是一点点的忐忑。 只听着祁欢姐弟俩的脚步声走远,他也是先于秦颂而放下了戒备的姿态,依旧是态度强势的冷声道:“别人家的后院,不是武成侯该随便闲逛的地方,没什么事就早回前院去吧。” 遇到这种事,是个人面子都会挂不住,尤其还是秦颂这种心高气傲的。 但却不知怎的,他脸上冷若冰霜的寒意却是瞬间化掉,抬手拍了拍胸前,把还挂在衣物上的几根布丝抚掉,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款步踱到路边,抬手将嵌入树干的袖箭拔下。 那箭头上的血渍,蹭了一点在树上。 他手指漫不经心的又抚了抚锋利的箭头。 随后,唇角竟还挂上几分兴味甚浓的笑意,缓缓的道:“凭借科举入仕的大理寺少卿祁三爷,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以前是本侯眼拙……你们这长宁侯府的后院真挺有意思的,多谢三爷赐教,本侯这一趟确实不白来。” 他也没再将那袖箭收回腕上的箭套,而是直接握在手里,然后严谨郑重的拱手作揖:“官场上您是前辈,您的指教,本侯受教,告辞!” 言罢,也便径直转身,走到外面人多的路上光明正大回前院去了。 祁文晏则是又在花丛掩映间驻足了片刻,也转身沿着小路走了,到底也是没兴趣进前面吵吵闹闹的小花园里去看一眼。 至于他在秦颂面前露了底的事,他自然也没当回事。 若是害怕被对方发现—— 他方才不至于那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他两人一前一后回的前院,都没再去席上,而是直接出府门。 虽然秦颂早走一步,但祁文晏抄的是近路,反而先他一步出的门,坐上轿辇回大理寺。 秦颂晚他一步走出府门,只看到巷子口那顶官轿拐出去的一点残影。 他目光落在那边,不禁多看了好一会儿,神情若有所思。 正在自家车马旁边和车夫小厮一起嗑瓜子聊天的简星海见他现身,赶忙迎上来:“侯爷,这时辰还早,您怎么这就出来了?侯爷……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秦颂的思绪被他打断,这才快速收回目光,举步走下台阶。 简星海道:“您是这就要先行回府吗?” 可是夫人和小姐她们都还没出来。 “不着急。”秦颂却道,款步走向马车。 不着急回去?那您这么早出来干嘛?是祁家的饭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 简星海隐隐觉得他这波操作有点迷,心里嘀咕,嘴上却没敢说。 但秦颂也随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作为极不合理,就随便推说了个借口:“方才席上多喝了两杯,我先回车上打个盹儿。” 打盹儿?祁家连个招待客人的客房都不给安排吗? 这番说辞,依旧没有任何说服力,但简星海还是尽职尽责的给他开了车门。 本来没想搬垫脚凳,秦颂也没想矫情,结果他一甩袖子刚想撑着跳上车,却发现自己一手带伤,一手还抓着那支染血的袖箭,不禁一愣。 简星海也瞬间紧张起来:“您受伤了?谁这么大胆,敢在长宁侯府的宴上伤您?要不先回去请大夫包扎一下吧?” 谁这么大胆?祁家胆子大的当然有,还不止一个呢! 这个伤受得显然是叫秦颂心情很不错,他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了,一点皮外伤。” 车夫已经帮忙摆好了垫脚凳,他一边上车一边阻了简星海要跟上来给他处理伤口的企图:“有金疮药吗?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简星海是个护卫,习武之人都有随身携带金疮药的习惯,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秦颂坐到马车里,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随便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就又重新把布片拢上系紧,之后就捡起扔在桌上的那支袖箭,靠在车厢上无聊把玩。 那个祁元铭指定是祁欢给推下水的这点准没错,但那丫头的举动和祁元铭在水里的反应都很透着几分蹊跷。 他琢磨半晌,也没太能琢磨出那丫头的意图。 想了想,就撩开窗帘喊了简星海:“祁家二房的那位公子,回头替我去好好查查他,本侯……总觉得今天这事儿有几分不对劲。” 祁元铭落水,动静闹得不小,这时候消息已经在府里府外传开了,简星海这边也都听说了。 他虽是不知内情,但这个节骨眼上秦颂叫他去查,他自然知道对方关心的重点在哪里,当即应诺答应下来。 这边后院,祁欢也是一路抄小道,带着祁元辰回春雨斋换衣裳。 ------题外话------ 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三叔要是个女的,我是不是就可以凑两对儿了?毕竟相爱相杀什么的,也是很香的。。。。 第106章 又是想招赘的一天!(三更) 春雨斋除了留下两个小丫头看门,其他人全被遣去了席上帮忙,院子里很是清净。 祁欢没用两个小丫头服侍,只带着祁元辰进屋,叫他在外间等着,自己找了衣裳拿到屏风后面以最快的速度换好。 星罗不在,染了血和弄破了的衣裳她都暂且塞到脚踏下面的暗格里,然后便又带着祁元辰往宴席上赶。 这一来一去,总归还是耽误了时间的。 杨氏见她迟迟没有回来入席,甚至暗中打发云娘子去寻她了。 好在祁欢手里有祁元辰这个万能小道具:“三叔衙门有事,临时找了我去,叫我把辰哥儿带回来。” 新人拜堂那会儿,祁文晏抱着祁元辰出现在喜堂上观礼,这事大家有目共睹。 杨氏也没追究什么,只把祁元辰接过去:“快坐吧。” 至于祁欢身上的衣裳换了…… 她并非今日的主角,又加上本来也只是寻常打扮,今天家里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没人会别特在意她穿了什么。 当然,也是有人注意到了。 比如杨氏,也比如—— 大姑奶奶祁文婧。 杨氏心里自有她的揣测和想法,女儿有意掩饰不说,她自是不会还额外当众追问,只含笑给一双儿女布菜。 祁文婧那里…… 可能是因为对娘家的事本就不在意,所以从头到尾就只是借着吃酒的间隙又多瞧了对面的侄女儿两眼,也没有多言。 祁欢这会儿的胃口不太好,只将就着吃了些东西圆了下场面。 她的情绪是已经平复了,可是之前划伤秦颂见了血。 在花园里那会儿心情紧张反而无暇胡思乱想,这会儿平静下来,却是回忆起那些鲜红黏腻的液体沾在皮肤上的感觉就有点难受。 不过她一个小姑娘,跟家里这些半生不熟的长辈又不经常坐一起吃饭,大家也只默认是她胃口小,对于她少吃几口饭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在意。 杨氏有所察觉,但碍于是在席上,也依旧没说什么。 祁欢却瞧着斜对面岑氏之前坐的位置微微失神。 祁元铭出了事,岑氏必定没心思继续留在这里吃席,而是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祁欢当时逃离案发现场之后就没再回头去打听后续的情况,但她有把握,祁元铭一定不会有事。 本来她把祁元铭往僻静处的水池边上引,又前前后后说了一堆废话刺激他失控,就是想扔他进水里冷静冷静的。 她一个和谐社会长大的大好青年,就是心里再气,也做不到瞬间黑化心理阴暗到要杀人泄愤。 可是祁元铭这次的作为,也确实叫人火大,起码得给他个警告,叫他知道怕。 若是这次叫他全身而退,他还真当在这座侯府里有老头子那么个拉偏架的长辈保驾护航,他就能肆无忌惮的出手算计人了。 祁欢是之前偶然从杨氏那里听到过一些消息,这才刻意引他去的水边。 一开始她是想把他扔水里警告一番,了不起最后叫他吃够了教训,就亲力亲为的再把他捞出来。 可是后来秦颂和祁正钰的意外出现,打破了她原来的计划。 当时她也不是因为慌不择路,而是冷静权衡过的—— 没理由她声情并茂演了一出戏,甚至还叫秦颂这个外人看了笑话去,最后却被打乱阵脚,白忙一场。 所以,她依旧还是趁乱把祁元铭扔下去了。 横竖—— 祁正钰就在旁边,第一时间就能赶到,总不会真叫他最器重的孙子给淹死了。 祁欢这会儿转头去看,发现之前姑娘们那桌上也少了包括祁欣在内有一半的人,那些人之前好像都跟着去夏月轩凑热闹了,那么回来路上路过那个小花园,顺道再另看一场也不奇怪。 “是这会儿的这几个菜不合胃口吗?”祁欢心不在焉,忽听得对面有人唤她,“欢姐儿瞧着是吃的不如上半席顺口了。” 祁欢连忙收摄心神。 祁家的大姑奶奶祁文婧得太夫人亲自教导,和祁家另外的两个女儿都很不一样,再加上嫁得好,打入了上层勋贵圈子,整个人雍容典雅,气势就很不一般。 她说话时,唇角会微微带上一个弧度,增加了亲和力。 但是涉事深些的人细看,也能发现这位将军夫人的神情颇为倨傲…… 最起码,祁欢是感觉的出来,她对自己祁家这些晚辈就没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的亲近和喜欢的,即使偶尔说两句话,甚至是夸赞的言语,都十分的流于表面。 她此时的神态,瞧着也不过顺口一问。 祁欢露出个乖巧安静的微笑来:“我本来也吃不了多少,上半席其实已经差不多饱了。” 祁文婧于是招招手。 立在她身后的婆子走上前来,她抬起捏着手帕的左手掩唇,那婆子附耳下来听她交代了几句话,然后便快步走开了。 祁欢很有分寸的并不去打听她的事儿,继续埋头又吃了几口菜。 不多时,那婆子去而复返,端了一壶酒又拿了个酒盏过来。 祁文婧递了个眼色,她便绕过桌子,将酒盏搁在祁欢面前,斟了一杯酒。 杨氏和祁欢俱都一愣。 祁文婧笑道:“这是今儿我带过来的,家里自酿的桃花酿,少吃一两盏一般吃不醉人的,我瞧欢姐儿脸色不太好,小姑娘家家的喝一点,暖暖身子。” 杨氏表情略显紧张了一下。 倒不是觉得祁文婧这酒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这个女儿自幼就经常生病,好好养护都尚且来不及,她还从没给祁欢沾过酒。 杨氏提了口气,刚要推脱解释,祁欢却嗅到那杯中微微清冽的酒香。 “谢谢姑母挂怀。”盛情难却,祁欢已经痛快的端起酒杯。 她自己也心里有数,这个身体以前滴酒不沾,不确定酒量之前就只浅啜了一小口。 细品其味,的确该是家酿的清酒,度数不高。 觉得味道尚可,就又多尝了两口。 祁文婧看在眼里,倒是有些高兴,唇角的那一点笑容就真实多了。 杨氏瞧着女儿这样,头次喝酒就跟个小酒鬼似的,顿觉又好气又好笑:“你少吃两口,没得一会儿吃醉了出洋相。” 祁欢连着品了那佳酿几口,之前她在花园里受了秦颂好大的惊吓,多少有点后遗症,喝了两口酒,加速血液循环之后确实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有感而发,反而端着酒杯转头问杨氏:“这酒入口甘冽,酒味却不很重,还挺好喝的,母亲您要不也来一杯?” 杨氏还没说话,却是站在她身后的金妈妈笑道:“大小姐这是吃两口就醉了?您忘了,大夫嘱咐,叫夫人忌口,不让饮酒的。” 祁欢听了胡大夫的话,回来做通了杨氏的思想工作,反正现在就是尽量从旁帮手,减轻她的压力,正常她不发病的时候日常的汤药其实是已经停了的。 但她这身子骨儿确实不抗折腾,日常禁忌还要严格遵守,以防万一。 杨氏的身体差,这在全京城都不是秘密,所以她面上也是神态自如,又嗔了女儿一句:“行了,我都省给你喝了。” 这么一打岔,原本桌上大家全是假笑的寒暄气氛倒是跟着变得真热闹了不少。 祁文娴也趁机凑了一句:“既然大嫂舍不得喝,那我厚着脸皮讨一杯来尝吧?” 与她坐对面的祁文姮翻了个白眼。 祁文婧到底是有涵养的多,面上神色不变,她那个心腹婆子就端着酒壶过去,含笑也给祁文娴倒了一杯。 其实这桌上本来也准备了适合女子饮用的酒酿,祁文娴这确实是借口与自家嫡长姐套近乎的,不过这样的场合上,也确实无可厚非。 所以,祁家那两位嫡出姑奶奶的格局和人品,便是高下立判。 祁欢还是担心这个身体不胜酒力,先只是喝了半杯就暂且搁置在一边,又逗着祁元辰吃了会儿东西,没感觉酒气上头,就又接着把剩下的半杯也喝了。 那酒壶就搁在她手边,她喝完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当成饮料慢慢地喝。 祁元辰大约是好奇,小孩子又馋得很,时不时就盯着她手里酒盏看。 这酒的度数极低,小孩子吃一点点不会有事,祁欢就趁杨氏不注意飞快倒掉他水杯里的水,偷偷给他倒了薄薄一层桃花酿在杯底。 祁元辰做贼似的偷偷喝了,姐弟两个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暗爽偷着乐。 杨氏回头看了一眼,没弄明白俩孩子搞的什么名堂,就收回视线继续与人说话。 祁欢捏捏祁元辰嫩嫩的脸蛋儿,佯装无事的继续吃酒。 祁文婧瞧了他们半晌,也有些忍俊不禁,今日也是难得肯于多说两句道:“欢姐儿喜欢这酒?再过几日我家渺姐儿及笄,你带家里的姐妹一道儿过去,到时我叫人给你备两坛子带回来。” 上回祁长歌的及笄礼,杨氏是选在三月三女儿节那日给将就办的,但高云渺是将军府的唯一姑娘,还是正室嫡出,自然更受重视。 她生辰是四月初七,祁文婧到时肯定会给她在生辰当天风光大办的。 届时—— 帖子也肯定会送回娘家来。 但是这位大姑奶奶性子孤傲,送帖子回来和她当面开口邀请…… 这其中还是很有些差别的。 祁欢懂了,有些受宠若惊的自然也不会不识抬举,连忙应承:“好啊。好些年没去过姑母家了,姑母可不要嫌我们几个吵闹才好。” 祁文婧怎么都是祁家嫁出去的女儿,即使她在婆家过的顺风顺水,娘家也还是她的根基,所以冷淡归冷淡,双方逢年过节的来往走动样样不落的,只是祁欢的身体不好,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关在家里养病,杨氏和祁文景去她那边却是不少。 杨氏也道:“你还给她送酒?女孩儿家家要养成个贪杯的毛病可怎么好?” 祁文婧今日却是心情不错,又再笑道:“论贪杯,姑娘里头我家渺姐儿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只她酒量差,就这个桃花酿,超过三盏,一准醉个不分东南西北。在家还好,出门在外,我还得不错眼的盯着她,也真真是头疼。” 这一桌,都是自家人,她随口调侃自己女儿两句也无甚要紧,惹得众人一阵笑。 祁文姮事事比不过自己长姐,偏是个又菜又爱比的脾气,当场阴阳怪气起来:“大姐姐你这是偏心,过年那会儿我说咱们一起去你家的温泉庄子住两天,你说受不得孩子们吵闹,这会儿才刚冬去春来,你这脾气改的也快。” 此言一出,满桌子的人,顿时默了一半。 祁欢都觉得自家这位小姑母屡教不改,真不愧和余氏是亲母女。 按理说杨氏作为东道主,该出来打圆场的,她却仿佛视而不见,端起茶盏喝起茶来。 祁欢且还纳闷,就见祁文婧云淡风轻的侧目看向自己妹妹,语气不咸不淡道:“今日见着你也好,省得我再特意叫你过去我那说话了。我今日回来刚与父亲说了会儿话,他说下一任想安排妹夫去外放,叫我捎信给你姐夫,叫你姐夫也盯一盯外地的缺。这事儿倒也用不着你姐夫拿主意,黔州和甘州的主事我家都能说上话,你回去问问,随便他挑一个,到时候你给我回话就成。” 黔州和甘州,一个东南烟瘴之地,一个西北荒芜之地,并且两个边境都是常年战乱不断。 祁文婧的夫婿便是镇守在黔州的,而西北甘州…… 就是平国公的驻地。 戍边的将领,跟当地主政的官员自然关系密切,而同是军旅之人,他们两家彼此之间也必是有些交情和来往的,所以祁文婧这话没有半分夸大,这两个地方六品左右的闲缺也就是他们将军府一句话的事儿。 祁文姮不确定祁正钰是否真的打算过自家大姐夫的手给她那个不争气的夫婿安排调度,但是无疑—— 祁文婧当众这番话算是狠狠打了她的脸,还叫她连回嘴的余地都没有。 她手里捏着筷子,脸色一阵红一真白,有几次都几乎按耐不住脾气,想摔了筷子走人。 可是祁文婧神情警告的冷冷盯着她,她又不敢造次。 她要老实呆着,祁文婧未必会真的插手进来整她,她要是今天但凡敢跟自己这长姐闹,祁文婧可是个说到做到,六亲不认的主儿。 所以,她瞪着眼,跟只生了气的蛤蟆似的忍了又忍,最后到底也是咬住了嘴唇,一声不吭。 闹到这里,眼见着也差不多。 刚好丫鬟又给上了两道菜,杨氏就若无其事的继续招待大家:“今日这虾仁是大清早采买的鲜虾现剥的,瞧着厨子做的颜色也鲜亮,都尝尝。文娴你碰不得河鲜,你吃那个……” 祁文姮是个有人给搭台阶也不愿意顺着下的人,奈何祁文婧对她是降维打击,压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她不想忍也得忍,这事儿便也就这么含糊了过去。 女宾席这边,因为都不怎么饮酒,散的也比前院更早。 岑氏不在,祁欢就陪着杨氏一起送客,给她打下手。 需要等前院爷们儿一起走的先安排到安雪堂吃茶休息,想要自行归家的就直接送走。 等忙活完,她扶着杨氏往回走。 回廊上,杨氏有意给她补个小课堂,就半真半假的逗她:“方才席上瞧着你那两个嫡出的姑姑掐架,我看你私下是不嫌事儿大,还高兴的很?” “哪有?”祁欢当然不认。 “真的没有?”杨氏如今也几乎从不相信女儿的鬼话连篇了。 祁欢确实也是在回味俩姑姑掐架的事儿,此时便是有感而发:“我只是突然觉得,咱们女人,嫁得好真挺重要的,看看大姑母,腰杆儿挺得直直的,嚣张跋扈如小姑母也得忍气吞声看她的脸色。” 这话,又等于戳在杨氏的痛处上了。 杨氏眼神一黯,还不及感慨,她却已经自己摇头晃脑给否了:“不过呢,我在这方面肯定是没这个指望了,以后还是招赘吧,招赘进门不用受气。” 杨氏:…… 这傻孩子心总这么大可怎么好?! ------题外话------ 祁大小姐:又是一心想要招赘男人回来拿捏的一天…… ps:又是努力三更的一天,血条已空,明天开始恢复咱们正常的节奏一天两更,暂定还是老时间,下午4点和晚上10点各一更,么么么么哒我的小可爱们~ 第107章 恐惧 有些事,杨氏暂时还没办法跟她说清楚,并且即使说了也无用,没有解决之道…… 说了还不如不说。 她看着身旁说说笑笑,仿佛对任何事都浑不在意的女儿。 再想想两月之前,那个病得随时都叫她担心会香消玉殒了的女儿,杨氏就也没什么看不开的了。 就当现在女儿这健康快活的每一天都是额外赚来的,再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至于愤愤不平。 “你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一扫前一刻的忧虑,杨氏重新露出笑容来,拍了拍女儿挽着她胳膊的手。 祁欢知道她这便宜娘在宠女方面有执念,虽然她一再给对方洗脑,叫杨氏暂且打消了把她嫁回杨家的念头,可是心里也清楚—— 一个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很难被完全拔起,杨氏的妥协就只是暂时口头上的。 未免母女冲突,最近她都绝口不提这事儿,以做回避的。 这会儿见她居然主动提起表态,祁欢反而十分意外:“这事儿以后真能听我自己说了算?” 杨氏侧目,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脸。 心中无奈,便是有感而发,一声感慨:“如今我也算想明白了,这人呢,总归是不能太贪心。这一辈子,是不可能事事都如意的,只要你们姐弟两个健康平安就好,至于别的……我也不强求了。” 话到最后,她眼底明显又浮现一丝暗芒。 但却又更明显的—— 她不想将这种情绪完全暴露在女儿面前,只下一刻,就已经飞快敛去。 杨氏有心事,祁欢知道,祁家这一家子牛鬼蛇神不省心的,个个都足以叫她心烦。 见着对方情绪隐隐又有些不对,她也见好就收,识趣的也没再多说。 因为安雪堂还有客人,母女俩不便在别的地方徘徊,就直接回去了。 时间倒回祁元铭出事之后的二房院里。 因为祁元铭出事,第一个惊动的就是老侯爷祁正钰,这样一来,动静直接便闹到了最大,消息很快在阖府上下传开。 得知儿子出事,祁文昂也第一时间从前院赶了回来。 祁元铭确实如祁欢所料,被搭救的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吓,又在水里泡着憋气了不短的时间,导致他被捞上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木的。 祁正钰命人就近把他送回二房院里,安顿在了岑氏屋里。 陈大夫被叫过来,初步诊断之后,祁正钰确定他并无生命危险,就黑着一张脸走了。 今日府里在待客,好端端的祁元铭搞出这种事…… 这虽不是什么会连累到名声和前程的大事,可总归也是件丢脸之事,事后少不得要被旁人拿来取笑议论一段时间了。 祁元铭给他的解释是,席上吃了酒,在水边吹风醒酒,然后刚好听见他和秦颂在附近说话,匆忙想要起身过去请安,脑子一个昏沉没站稳。 当时那水池边就他一个人,祁正钰直接没有怀疑。 毕竟—— 如果非要计较,当时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是秦颂,他总不能是和秦颂在“私会”,被发现之后还偷偷摸摸不敢承认吧? 老爷子走时的脸色,祁文昂夫妻都看见了。 祁文昂有心跟出去劝慰一二,但又格外担心儿子—— 他膝下就只一双嫡出的儿女,祁元铭是不可以有任何闪失的。 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先顾儿子这边。 陈大夫给开了驱寒和定惊的药,又给祁元铭推拿和施针活血,好一顿折腾,一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摸着祁元铭的脉象终于趋**稳,这才告辞离开。 祁元铭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 他人没睡,可是知道祁文昂还在,就故意没有睁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岑氏守在儿子床边,给祁文昂递了个眼色,轻声道:“这里无事了,我看着就成,你先回宴上去吧。” 虽然今天是大房办喜事,祁文昂只是个陪衬的,可是他夫妻二人之间是有默契的…… 老头子生了好大的气,只是没有发作出来而已,得赶紧安抚,叫他消气。 祁文昂的脸色,其实也不好。 又看了眼床上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这才转身走了。 外间屋子里,祁欣赶回来之后,因为大夫在里面给祁元铭推拿,她就没好进来。 本来高云渺那几个也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 后来这边耽误的太久,宴席上她们的家人又纷纷叫人来催,得知祁元铭无事之后,那几个就回席上去了。 祁欣捏着帕子坐立不安,也是焦急的很。 见着祁文昂出来,就赶忙迎上去:“父亲,哥哥他怎么样了?” 祁文昂还没说话,却是岑氏听了动静从里屋出来。 祁文昂见状,便直接抬脚走了。 岑氏面有忧色,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女儿:“你哥哥没事了,叫他先休息,你也回席上去吧。我这会儿脱不开身过去,你好歹过去帮着盯一盯,别叫人挑出咱们的理儿来。” 祁欣是二房的嫡女,也是从小就得岑氏精心的教养栽培,颇为早慧。 这样的道理,她是懂的。 虽然心里隐隐的发堵不舒服,到底也没犟:“好,那女儿就先过去了。” 一月之内,祁元铭连着出了两次的事…… 虽然这一次祁元铭说是因为他自己不小心,祁欣也总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特别的不高兴。 小姑娘家家的,她城府比祁长歌那里两个更深一些,也到底有限。 所以,虽然面上尽量没有表现出来,再回到席上,话却明显少了,甚至也不怎么坐得住了。 可偏偏,好不容易熬到散席,祁文婧要去福林苑看望余氏,高云渺与自己的外祖母不亲近,非要拉着她一起,她还不好拒绝,只能陪着一起过去,又被拖住了。 而这边,岑氏打发了祁欣,是站在外间一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确定女儿是真的走了,这才走过去上了门栓,然后才又折回了里屋。 这时候放眼望去,祁元铭已经睁开了眼,正双眼无神的盯着床帐发呆。 岑氏走过去,一直到了他身边,他双眼才终于重新聚焦,朝岑氏看来。 岑氏眉头紧紧的皱着。 此时房里就母子两个,她嗓音依旧刻意压抑,开口的语气却是七分忧虑里夹带了三分指责:“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跑到那犄角旮旯的水池边去?” 她这不说话还好,刚一开口,祁元铭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 他挣扎着爬起来。 岑氏刚坐到床边,儿子就扑到她怀里,压抑的失声痛哭。 岑氏心头的那三分怒火,瞬间也就被冲刷干净。 她抬手抱住儿子,拍抚他的脊背。 祁元铭只是无声的哭,她也只是无声的安抚。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非常,只断断续续不时响起一两声呜咽。 祁元铭这一通情绪挥洒,久久不停。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都到了可以成家立室独当一面的时候,并且世家子弟启蒙早,通常还比较早慧,心智也格外成熟,以往的祁家二公子本就是其中佼佼者了。 此时他这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着实太不像样子。 岑氏却非但没再苛责,反而不停的低声安慰:“没事了……别怕,已经没事了,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祁元铭明显就是在发泄情绪,这一通哭了许久。 直至许妈妈过来敲门:“夫人,大公子还睡着吗?汤药煎好了。” 因为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她也以为祁元铭是睡了,故而敲门声和询问声都刻意放轻。 祁元铭此时已经可以重新控制情绪,连忙自岑氏怀里退出来。 岑氏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他。 他胡乱的飞快抹净脸上泪水,然后侧身朝里,躺回了床上。 岑氏给他整理好被子,又四下环视一圈,却定屋子里没留什么破绽,这才一边将手帕塞进袖子里,一边快走过去外间拉开门栓,将许妈妈让了进来。 许妈妈轻手轻脚跟她走进里屋。 岑氏指了指床头小几,也是轻声的说话:“放那吧。” 许妈妈将药碗放下,见着床上祁元铭一动不动,就提醒:“陈大夫说了这药要趁热喝。” “嗯。”岑氏点点头,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去院子里看着点儿,我这就叫他起来吃了。” 许妈妈并不多言,转身便退了出去,顺手合上房门。 听见外面关门的动静,祁元铭已经自行起身,坐了起来。 岑氏端过药碗,依旧坐回床边递给他:“小心烫。” 许妈妈做事很是仔细,这汤药已经晾过片刻才端来的。 祁元铭尝了一口,是还略有些烫,但已经是入口可以接受的程度,他便不再迟疑,仰头一饮而尽。 岑氏伸手要去抽帕子给他,想起袖袋中的那条已经脏了,就起身重新去抽屉里拿了条新的,顺便倒了杯水过来。 祁元铭漱了口,嘴巴里面的苦味散去,他却突然长叹一声,颓然垂下脑袋,一脸的沮丧。 岑氏看在眼里,眉头就又重新皱了起来,坐回他身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平时都很谨慎,绕着有水的地方走的。那地方那么偏僻,你怎么会一个人去了那里?” 听这话,显然—— 他们母子之间是互相守着一个秘密的。 甚至于—— 这事儿祁正钰不知道,就连祁欣和祁文昂也都是不知情的。 想起自己沉入水中之后感受到的那种快要窒息了一般的铺天盖地的的恐惧,祁元铭突然就又恐惧的颤抖起来。 他浑身发冷,手脚发凉。 就连肠胃里刚刚灌进去的那一碗热汤药也仿佛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效用。 他骤然抬头,一把抓住岑氏的手,颤声道:“是祁欢!母亲,是祁欢!” 这个名字蹦出来的突然,岑氏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顷刻间也是勃然变色,怒声道:“你是说……是那个丫头将你推下水的?” “不是推……她……她就是趁乱绊了我一下,但……她是故意的。”祁元旭努力回忆着当时事发的情况,语气也由断断续续,变成斩钉截铁,“是,她就是故意的!” 他眼中,该是瞬间就漫上仇恨的情绪来。 可是—— 恐惧的情绪太浓,反而将这仇恨也也在了更深不可触的地方。 “那个丫头……她怎么敢?她是疯了不成?”岑氏怒火中烧,登时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毫无疑问,此时若是祁欢就在眼前,她能立刻扑上去将对方撕碎。 祁元铭的脑子里,还在不断的回想当时事发的经过。 秦颂的声音突然传来,把她与祁欢都惊了,当时两人的想法不约而同,就是赶紧开溜。 祁正钰好秦颂在通往水边唯一的小路上堵着,他当时才被祁欢揭了底,心慌不已,颇有些不知所措,但见那丫头正朝墙根底下的花圃里蹿,登时反应过来,也连忙抢过去。 他人高马大的,自然这一抢就抢在了祁欢前面。 然后—— 脚下就被绊了一下。 混乱中,祁欢又推了他一把。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怀疑这只是个意外,可是他不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回忆,祁欢刻意把他叫到有水的地方,并且几次三番言语刺激的引诱他…… 这些种种,都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即便不是秦颂的突然出现打了岔,他也想明白了,那丫头一开始就是打算着把他往水里推的。 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再度彻底将他包裹。 祁元铭几乎是情绪有些狂乱的平明抓着头发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岑氏当时一怒之下,已经蹭的站了起来,几乎就要冲过去找祁欢当面对质了。 可—— 她毕竟也不是什么蠢人。 若是毫无缘故,祁欢那丫头最近行事虽是有些偏激的,但也不至于贸贸然就下此狠手。 就算真的要打仗,那也得准备完全,有理有据了再去。 岑氏强压下心中怒火,终是又坐了回去,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劝服他冷静下来:“你先别慌,告诉母亲,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祁元铭感知到了她手上的热度,重新转头看过来。 祁欢这次已经开始对他展开了报复,那么他确实也不能再瞒,于是就只能将他设计祁元旭和祁元辰的事情说了。 这段隐情说完,他就又难免想到祁欢信誓旦旦威胁他的那些话,又开始暴躁起来:“我以为我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可没想到还是被那丫头察觉了,她找上我,要跟我算账。” “你这犯的什么蠢?”岑氏听完,震惊之余狠狠捶了他一下,“拿着自己的身子作践,那种东西是能乱吃的吗?万一有个闪失,你这届会试就考不成了。大房那两个,一个是去废物不成器的,一个又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娃,哪一个也构不成你真正的威胁。你能得个好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你居然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去做这种事?” 祁元铭此时也是后悔的。 但他后悔的不是反向算计了祁元旭甚至给祁元辰下套,而是—— 因为这事儿被祁欢拿住了他的把柄。 他又抓了两把头发,越发的沮丧起来:“我只是想加一把火,帮一帮父亲。祖父虽然器重父亲,可大伯父那边只要不犯大错,祖父也出师无名。他年纪大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万一他一朝驾鹤,这座侯府依旧是大伯父的。祁元旭终究只是个庶出,名不正言不顺,他挡不着咱们的路。我是想,如果大房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了,大伯父后继无人,这也是个正经由头,祖父就算拿着到御前去说话,也是正当理由,这个爵位才能名正言顺的被咱们收入囊中。” 这样一来,就算不废了祁文景的世子之位,可祁文景膝下已空—— 他人还在时就叫他让位给自己的父亲,这希望不太大,可哪怕是过继呢?祁家虽然也有旁支,可是依着祁正钰的心态,他却是绝对不会让这个爵位旁落。 如此,他祁元铭,就是祁家爵位唯一的继承人了! 这样的利诱和理由,难道还不值得他铤而走险吗? 第108章 她活不到出嫁那天!(二更)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事情没成就算了…… 现在,却还给弄出了尾巴来。 岑氏心里也是又气又乱,可是现在儿子撑不住了,她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她找你去问的时候,你认了?” “我怎么可能亲口承认?”祁元铭当然明白她什么意思。 只是想想当时的情况,非但没找到任何的底气,反而更崩溃了。 他用力攥着岑氏的手,眼神乱飘寻不到踏实的落点:“可是我怀疑我跟那个丫头说的话,都被武成侯听见了。” 岑氏如遭雷击,猛地屏住呼吸:“你说什么?” 祁元铭又努力回想了两遍当时事发时候的细节,秦颂开腔时候那声音几乎就差贴着后他脑勺直接说了。 他整个人都神思不属:“我虽不确定他究竟听了多少,但他肯定是听到些什么了。母亲,怎么办?” 怎么办? 岑氏也想问这句话。 他们和大房的事情,不管闹多大,只要是捂在自家门里的,有老爷子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家这边,最终怎么都是大房输,情况永远不会太糟。 可是传进了外人的耳朵里——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把柄。 尤其—— 还是秦颂这样位高权重的人。 别说想办法灭口了,就是想低声下气求到他面前去,请他高抬贵手都找不到门路。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岑氏也跟着慌了。 祁元铭眼睛通红,六神无主:“现在怎么办?他要把这事儿捅出去,哪怕无凭无据,就单是凭着他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天然也会有人信的。一旦他抖出去,那我就完了。” 大家族里的家产之争,弄到头破血流,互相下黑手甚至伤及人命的事情,几乎哪家都有。 只要不闹到明面上,谁也无话可说。 可如果秦颂存心整他,把他的事情往外一宣扬,这次科举无论他考中与否,都再无缘官场,搞不好…… 甚至还可能性命不保。 祁元铭是真的怕。 岑氏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好几圈,再三的权衡利弊:“应该不会。他如果想多这个事,今天就不会一声不吭的直接走了,既然当时没声张……咱们家的家务事,与他毕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他何必做那个恶人?” 祁元铭却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母亲忘了,大房那个丫头与他家二公子之间有婚约。一旦两家联姻,纵使咱们家已经今非昔比,可是从他秦颂的立场,应该还是会觉得由三弟袭爵,对他们更有利,不是吗?” 提起祁欢的这门婚事,岑氏却是胸有成竹:“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虽没与那位武成侯打过交道,但与杨氏做了二十年的妯娌,她是什么秉性脾气我总是能够拿捏的。秦家二郎的笑话闹得满京城都是,杨氏可正在气头上呢。之前你要准备科考,我怕你分心就没跟你说家里这些琐事,她都已经亲自登门秦家去退欢姐儿的亲事了。” 祁元铭依旧惶惶:“那为什么还没退?是秦家不想退?” 这样一来,秦家肯定还是会帮着大房的! 岑氏却道:“我没陪着她一起去,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我想应该是秦家觉得被我们悔婚太损颜面,所以暂且没答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秦家那位小侯爷,虽然年纪尚轻,却颇为强势。他都亲眼目睹那个丫头出手谋害你这个亲堂哥……他们秦家人又不会嫌命长,又怎么敢还要坚持娶了这样歹毒的丫头进门?” 她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正在给女儿相女婿,给儿子物色媳妇儿。 娶妻娶贤,这话永远不过时。 哪怕祁欢是事出有因,可是一个小姑娘家家,有事不去找家中长辈说理、做主,却是心狠手辣的把人约到暗处去下手谋害。 她这样的,秦家还要把她娶回去? 尤其秦硕现在就已经弄出叫她颜面扫地的事了,秦颂和庞氏就不怕她发起狠来直接一碗砒霜把秦硕给送走? 祁元铭听她分析到这里,总算是略恢复了几分底气。 可是对秦颂究竟会如何做,他依旧拿不准:“万一呢?万一他就是要毁我那怎么办?要么找父亲……不,这件事不能让父亲知道。” 至于祁正钰,那就更不能叫他知道了。 老头子规矩重得很,他们在家怎么闹,只要不直接损害到他的利益,那祁元旭有把握,自己这边绝对不会有事,因为—— 老头子也根本没得选。 祁元旭是个不成器的,现在还被赶出了家门,祁元辰才那么丁点儿,在他作古之前能长到几岁都为未可知,他又怎么会把宝押在祁元辰身上? 可是现在,他的把柄落到了秦颂这个外人手里,那也是实打实触到了老爷子的逆鳞与核心利益。 叫他出面去封秦颂的口,他会去,但是自己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从此以后也只配蹲在他的黑名单上了。 他祁元铭也不是大无私之人。 他处心积虑,甚至铤而走险做的这些事,说是为了他们二房,但更是为了他自己。 现在—— 他甚至也不敢冒险叫祁文昂出面找秦颂协调,给他擦屁股。 父亲对他,虽然不会像是祖父那样薄凉和绝情,可一旦有了这么大的一个疙瘩卡在那,他也保证不了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还能剩几分。 毕竟—— 他的父亲今年才三十有六,对男人而言正是年富力强最好的年纪,想要找几个女人另外生几个儿子出来重新培养,那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一茬,祁元铭就又再度想起了身上藏着的那个秘密和把柄。 “母亲!”他脸色再次变得苍白一片,“今天那丫头故意把我往水边上引,她……这绝不是巧合,她一定是知道了那件事,她是故意的,就为了将我置于死地!” 在床上也终于坐不住,他跳下床,一把抓住岑氏的手臂:“母亲,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她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我的事……万一,万一她一不做二不休的告诉了祖父和父亲他们……母亲……” 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脆弱防线,再度全面崩盘。 祁元铭的眼泪又瞬间流了满脸。 他缓缓跪倒在岑氏面前,抱住她的腿,失声痛哭,仿佛自己就只是个脆弱无助的孩子:“祖父生平最恨废物,他和父亲现在器重我也仅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我足够优秀,他们要是知道我这么没用……母亲,我不想成为弃子!” 祁正钰是什么人,大概除了少不更事的祁元辰,在这个家里的其他所有人都清楚。 他只想复兴壮大这个家族,为此他野心勃勃,所有能成为他帮手的人,都能得到他的扶持和无底线的庇护,譬如祁文昂,而所有挡他路或者拖他后腿的人,比如祁文景,就会被他视为眼中钉,并且想方设法的想要将其舍弃掉。 祁元铭怕水,这是他幼年时候作下的隐疾。 不是一般的怕,是怕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别说大的湖泊河流,就是家里的水塘甚至水井,他都要退避三舍。 甚至—— 他沐浴时都从来不敢进浴桶。 接近有深水的地方,他就会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曾经还小的时候,他甚至有一次差点把自己溺死在明明只到他胸口那么深的浴桶里。 原因无他,只因他在水里会更加恐惧,手脚仿佛是被什么鬼怪束缚住了一样,恐惧的只会往下坠。 如果有人想要杀死他,哪怕是把他扔进一个小腿深的河沟里,他都必死无疑。 这是个不攻自破的弱点。 祁正钰和祁文昂,都不会容忍自己的继承人暴露出这样明显又脆弱的死穴来,他们更不会放心把家业和爵位传给他这样的人。 他们需要的—— 是无限趋近于完美的继承人! “弃子”这两个字,更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也一并压在了岑氏的心口。 她现在的处境和心情,其实都不比儿子更轻松。 自从祁元铭有了这个隐疾之后,他母子二人就一直过的都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好在祁文昂对男女之事没那么热衷,又兼之当年他娶她算是高攀,前面有十多年里都受的是她娘家的挟制,再加上她苦心经营,与娘家人软硬兼施,才算是牢牢的将这个男人稳住了。 这么些年了,祁文昂房里是有几个通房丫头,但是一个也没抬姨娘,她也没允许她们生下一男半女。 又因为祁元铭争气,小小年纪就表现不俗,所以祁文昂在子嗣一事上虽然也颇有怨言,总体上对他们母子还是满意的,时不时再看看隔壁因为妻妾乱斗乱成一团的他大哥那个反面教材…… 这么些年来,他也就一心一意的栽培祁元铭这个优秀的唯一嫡子了。 岑氏这些年之所以把祁元铭的这个毛病捂得严严实实,又何尝不是怕自己和儿子会成为祁家父子手里的弃子? 当年她生下祁欣之后,就没再怀过孕,一晃十几年,如今年岁又逐渐上来了,想来再生的希望就更是渺茫了。 她这辈子,注定也就祁元铭这个儿子了,这是她所有的赌注和希望。 越是到了这时候,她就越是不能叫祁元铭有任何的闪失。 岑氏咬咬牙,勉强冷静下来,又搀扶起儿子。 她拿了帕子,擦干净儿子脸上滂沱的泪痕:“不怕,这些年咱们母子不也都熬过来了?你祖父老了,没理由咱们反而败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至于大房那个丫头那里,你也不用怕,她之所以只敢私下去找你,还不是因为她心里也门儿清,事情闹到明面上来她也讨不了好?而且,这次她对你下了黑手,这就也是她落在咱们手里的把柄,这会儿她心里也指不定怎么害怕呢……到了这会儿都没动静,我看她也是不敢闹的。” 祁元铭将信将疑:“那大伯母呢?祁欢一定会把事情告诉她的!” 岑氏这便冷笑起来:“她可比她那女儿更沉得住气,也更懂得审时度势,他们手里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闹出来就是两败俱伤,她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话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松了口气:“你就庆幸吧,幸好是你没能得手,没有真的叫大房那个小的出事,否则这府里才是早就天塌地陷,被杨氏给闹翻天了。” 杨氏的底线,明明白白就是她那俩宝贝金疙瘩似的的孩子。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执着,明明自己的身子就不怎么好了,还要拼着要死要活的生了这俩孩子,现在弄得病恹恹的力不从心,偏还得日日为了这俩孩子操劳。 岑氏这么一说,祁元铭甚至怀疑祁欢在找他之前就已经和杨氏透过底了,是杨氏不肯出面替祁元辰讨公道,那丫头才会恼羞成怒,自行跳出来。 “那……真的不会有事?”他的情绪,终于再次冷静了几分下来。 “大房那边暂时该是问题不大,杨氏就算为了保她这个女儿,也不敢再将今日之事拿出来说的。”岑氏道,“至于武成侯那边……你说得对,暂时还是不要惊动你祖父和父亲,咱们先看看再说。” 祁元铭却依旧还有后顾之忧:“万一那丫头再算计我怎么办?她胆子可是大得很,疯起来不要命一样。” 他现在主要还担心祁欢那个疯丫头一次杀他不成,后面还要继续找机会下黑手。 随时活在死亡阴影笼罩之下的日子可不好过! “她也猖狂不了多久了。”岑氏又如何不恨祁欢对她儿子下了此等狠手,眼中浮现出鲜明的厉戾气,和平时那个寡言少语,谨慎和气的二夫人判若两人,“无论如何,那丫头绝活不到嫁出这座侯府的那一天!” 她这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了浓厚的期待之意。 “什么意思?”祁元铭之前岑氏为了叫他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读书上,是很少当面和他说起家里这些隐情的。 现在他受了惊吓,惶惶不可终日。 也是为了安抚他,岑氏才道:“这座长宁侯府,除了这座宅院和记在公中账上的百亩良田,早就是座空壳子了,这么些年,全靠杨氏的嫁妆撑起来的。我虽不晓得她手上银钱挥霍至今,究竟还能剩多少,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那么宝贝她那两个孩子,是势必会给两个孩子存下一些的。多的不说,起码得保证他们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吧?” 祁元铭到底是一颗读了书的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他眼睛一亮:“大伯母疼爱女儿比儿子更甚,如若祁欢出嫁,保守估计她至少要带走大伯母手里一半,甚至是大半的钱财产业……” 后面的话,关乎长辈,他却有点不好直接说出来。 岑氏却是百无禁忌,点头道:“老侯爷绝不会允许这笔钱财出了长宁侯府这座府门,所以,我现在反而不希望她和武成侯府的那门婚事退掉,她成亲越早,就会死得越快!” 所以,年初祁欢在庄子上险些出事的消息一传回来,她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杨氏不比她笨,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所以,回来就大闹一场,虽然因为无凭无据最后只能忍了这口恶气,但那又何尝不是杀鸡儆猴,在给予老头子警告呢? 可是,警告也没用! 不管有没有人敢于承认,祁正钰就是一头恶狼,利益面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咬死哪怕是他自己的亲骨肉! 杨氏再是强势,在这个家里家外,她都没能力和老头子抗衡。 何况—— 她还是那么个身体状况! 只要祁欢一死,她势必也就直接跟着去了。 甚至为了保险起见,将来真到了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的节骨眼上,岑氏甚至觉得老头子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关起门来对那母女两个一起下手! 平复了祁元铭的心情,又安抚他睡下,岑氏才自行从屋子里出来。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的面目也顷刻变得狰狞。 许妈妈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夫人,您这是……” 岑氏一巴掌压抑着拍在墙壁上,眼中凶光毕露,咬牙切齿道:“是大房那个死个丫头做的!” 祁欢险些要了她儿子的命,这一笔仇,算是直接刻在她心上了,怎么能说气消就气消?! 第109章 背影 祁欣好不容易摆脱了高云渺的纠缠回来,第一时间自然还是赶回来看祁元铭的。 结果—— 才刚走到前后两院中间的天井里,隔门便听见了院里说话的动静。 岑氏的情绪极尽压抑,也是害怕隔墙有耳,话就只这么一句,就被许妈妈劝着给扶进了厢房。 祁欣身边丫鬟朱砂也是个机灵的,登时双眼圆瞪,差点惊呼出声。 祁欣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拉到门后躲避。 等岑氏主仆进了厢房,她才转身带着丫鬟回到前院,进了左边单独给自己圈出来的小院子里。 等回房关上了门,朱砂还是惊魂未定,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夫人刚才是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咱们二公子今天是被大小姐害的吗?” 祁欣面色有些阴沉。 侧目,横了她一眼,警告道:“这话你以后就算给我烂在肚子里,也不准再说出来。” 这种事,别说没有真凭实据,就算真的拿住了手腕…… 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时候也是难得糊涂。 做为祁欣的贴身丫鬟,这样的轻重和道理朱砂自是懂得,连神情都瞬间谨慎起来:“是,奴婢知道的。” 祁文婧与余氏之间,虽然也是亲母女…… 但是用祁欢的话说就是三观不合。 她母女二人话不投机,祁文婧似乎也不想掺合娘家这些烂事儿,所以说是过去看余氏,就是走个过场,打声招呼给自己圆圆面子而已。 余氏有意想让她出面去给老头子施压说项,毕竟…… 她夫家硬气,虽然她与老头子的父女关系也不算多亲厚,但是两座府邸既然是联姻,总有些利益挂钩,她这个将军夫人在老头子面前还是很能说上话的。 “老夫人叫大姑奶奶屏退左右,说要与她说说悄悄话,大姑奶奶却当面推脱,说自己不胜酒力,不能再坐,带上表公子他们便走了,居然是连个场面都不肯做的。”星罗带消息回来,说到自家这位强势的大姑奶奶,小丫头脸上也满是向往之意。 杨氏那正屋里面正在待客,祁欢不想陪着一群中年妇女闲坐,被他们当面打量说道,也是推说自己不胜酒力。 正好祁元辰午觉没睡,这会儿也困了。 她便自告奋勇,把祁元辰带回厢房来亲自哄睡。 这会儿祁元辰已经睡了。 她坐在床边捏着孩子软软的小手把玩。 喝了差不多一壶的桃花酿,她非但是没有丝毫困顿,反而被究竟刺激的格外精神兴奋几分。 闻言,也不过早知如此的耸耸肩:“余氏想找大姑母说项的无非两件事,一件事祁元旭,一件是祁文姮,祁文姮那事儿本来都淡了,但她今天回来不是又借故去余氏面前哭诉委屈了么?想是又搅得老太太心软了。她一共就这么两件心头宝,相继的都被老爷子划为拒绝往来户……大姑母不听她说是对的,这要沾上手,那才里外都不是人。” 不帮吧,孝道上头说不过去,她亲娘都声泪俱下的求到她面前了。 帮吧—— 老头子势必反感。 即使父女之间没什么深厚的情义,但至少在利益上的平衡关系不能被打破。 所以,祁文婧相当于十分清醒精明的那种人了。 她直接就不听余氏的唠叨,我都不知道你家里有什么事,不帮岂不是顺理成章,而且我醉酒了身体不舒服,你当母亲的若是不顾及我的身体,非要强留我下来掰扯…… 那可就是你不对了! 母慈子孝,母慈子孝,母不慈,子就没必要孝! 反正这个脱身,算是相当干净利落的了。 星罗想得也许没这么深,可是神态之间对自家大姑奶奶还是一脸的佩服:“反正老夫人被她堵了嘴,又是当着几个小辈的面,不敢过分发作,待到大姑奶奶走后,又砸东西又是骂人的发了好一通的脾气。” 那场面,祁欢只用想的都能想象到。 其实余氏以前在家闹,可不会管她和祁云歌这些小辈的在不在场。 说到底—— 那老太太虽是个拎不清的,可是却还没算蠢到底,涉及她自己的切身利益时她还是有顾忌,会收敛的。 在这座侯府里,只要老侯爷故去,她就是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太夫人,两个儿子都得把她供起来,谁也不敢怠慢。 为什么呢?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 他们若想安安稳稳的在外做官,就谁也不敢拿自己这个做娘的怎么样。 所以,在儿子儿媳,甚至孙女儿面前怎么作,她都没有后顾之忧,不带怕的。 可是今天祁文婧带着一双儿女去看她,高云渺就不说了,高云泽就是未来将军府的接承认和高氏一族的家主,这个外孙子的身份很有分量,并且还不是姓祁的,如果说祁文婧算半个外人,那高云泽就算大半个外人了,和她之间的关系那可是说断就能立刻断的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的女儿嫁得好,对她自己身来说,怎么都是个倚仗,现在她能按部就班扮演好一个长辈的样子,将来外孙子总也是她在这个家里地位稳固的一重保障。 说白了,她是偏心祁文姮和祁元旭,但这俩人加起来的分量也不抵她自己的利益。 祁欢想想祁正钰那两口,还觉得颇为好笑:“祖父和祖母啊,他俩也算是一对儿绝配了!” 一个上蹿下跳,精致利己;一个隐忍凶残,六亲不认。 也得亏是这俩人凑一块儿,就省得别家再被他们祸害了。 只是—— 却苦了自己这一宅子身为他们亲眷的人了。 祁欢按了按太阳穴,本来喝酒没什么副作用,可是想到家里这个乱糟糟又波涛暗涌的局面,反而脑瓜子嗡嗡的。 “哦,对了。”然后,星罗就又想起了自己观察到的另一个小道消息:“奴婢刚才去大门口替夫人送客,刚好和大姑奶奶他们一前一后。不知道小姐是否记得,月初那会儿咱们去望仙湖那次不是远远地瞧见秦家姑娘和路边一辆马车上的人说话吗?结果看见咱们过去,那辆马车便直接走了。那天车上的,应该是高家表小姐,奴婢方才在大门口瞧见她家的马车了,就是那一辆。” 再怎么说,高家与自家的关系也该更亲近些。 那天高云渺是没认出来后面过来的马车是她舅舅家的吗? 就算她没看见,马车旁边跟了十几二十个的丫鬟仆妇和护卫,这其中也没有一个认出来并且提醒的? 而且,她和秦颖之间打得火热,路上遇见了都要刻意停车下来扒着车窗聊上许久,就秦颖那个大小姐性子,嘴巴会那么严,聊天过程中不说自己那天是在等谁? 这真不是以恶意度人心,而是—— 高云渺那天必是看见了祁家的马车过去,特意避开了不见,紧赶着离开的。 不说祁欢私下和她之间的表姐妹关系怎么样,毕竟两家算是最亲的亲戚了,遇到了不打招呼还刻意避开,她高家的姑娘不懂事就算了,这还是在大街上打祁欢和大房的脸呢。 星罗对这事儿,颇有怨言。 只是碍于身份,就只陈述了事实,倒是没敢妄加评论。 “她跟秦家姑娘的关系好,在咱们这家里,又明显是喜欢三妹妹更胜于我,凡事都有迹可循,没什么好说的。”这座宅子里就一堆事儿,祁欢半点也不想再去计较别的。 只是想想过几天还要去高家做客,就还是提醒了一句:“既然知道人家最咱们不喜,以后无论何时遇见了,说话行事都要格外谨慎些,旁人的事,我们管不了,管好我们自己便是,知道吗?” 小姑娘之间,互相拉帮结派,孤立她们不喜欢的人…… 高云渺这些姑娘从年清算就是中学生的年纪,这属于正常现象,祁欢实在没那个闲心去和一帮小姑娘互别苗头斗这种小心眼。 星罗知道自家主子心宽体胖,自然认真谨记,应承下来。 前院有些男人在酒桌上斗酒,等到这一日的喜宴彻底结束,天都已经擦黑。 杨氏打发金妈妈和云娘子她们去前院安排人收拾,并且结了临时请来帮佣的短工和仆妇的工钱,她自己这边却已然是疲乏至极。 祁欢叫厨房烧了热水,亲自伺候她沐浴。 一边给她捏肩,一边提议:“今日忙完了,明天或者后天,我再陪母亲去同济医馆泡个药浴吧?” 最近这十来天,家里虽然在忙着筹备祁元旭的婚事,但这事儿祁欢是没落下的,中间已经陪着杨氏去了一次。 本来确实也可以把胡大夫请来家里,可是这样虽然她们自己更方便更惬意,来回一趟却耽误人家工夫。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体谅和尊重都必是相互的才能长久,祁欢不愿意随便使唤人。 “最近还好,缓个几日再去不迟。”杨氏泡在热水里闭目养神,闻言也没睁眼,“倒是你,特意留下给我献殷勤?有话就赶紧说吧,说完我好睡觉。” 祁欢干笑两声,本来也是来给她招供的,腹稿都打好了,自是实话实说:“祁元铭那,今天是我做的,没想要他的命,就想给他提个醒儿,警告他以后莫要再作妖。” 祁元铭怕水这事儿,虽然岑氏母子瞒得很是严实,可是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 一个秘密,隐藏一月,一年,甚至三五七年,都有可能,可是持续十多年下来,这侯府内院又是把持在杨氏手里的,总有些秘密是要落到杨氏眼皮子底下的。 祁元铭七岁多的时候,跟几个男孩子在大花园里追逐打闹,小孩子们没什么恶意,他只是意外被拖到水塘边上,但是整个都吓软了,瘫在那里,不知道哭也动不了,刚巧云娘子路过附近,瞧着不太对劲,就过去把他给抱开了。 其他人也都没多想,只以为是他们男孩子之间起了什么冲突,打了他,或者把他推倒吓着了。 但是云娘子为人十分细心精明,总觉得他当时的状态有些诡异,回来就与杨氏说了。 后面杨氏又注意观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发现他在家活动都是刻意避开有水的地方老远走的,心里大概也就有数。 而一旦有了线索—— 祁元铭这毛病的由来,她叫人顺藤摸瓜去追查,自然也很快明白了前因后果。 只是她自己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就算知道了岑氏母子的秘密,也没想过要去为难或者揭短,推己及人,她能明白岑氏的苦衷,也有些可怜祁元铭的情况。他们两房之间,虽然这些年一直都有些暗中较劲的意思,可也没什么大的仇怨,她也就从没想过要拿这事儿去攻击岑氏母子。 只是,她如今与自己的女儿关系更亲近了些,祁欢也愿意私底下缠着她聊家常,这个秘密她也就随口说予女儿听了。 现在祁欢做了这事儿,杨氏却是反应平平。 她唇角甚至冷硬的勾了一下:“做了也便做了,但是以岑氏母子隐忍多年的这个作风……会被你的警告镇住的可能性不大,反而可能招致他们的记恨和进一步的打压报复才是真的。” 祁元铭丧心病狂到想害她的儿子,别说女儿对他没下狠手,就算真把他怎么着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她杨氏做人有原则有底线,不主动对别人的孩子下手,如果这样就换来别人对她的子女下毒手,那大家就都别讲什么原则和道义了。 现在也就是祁欢当初和她说的含蓄,说有可能连累到祁元辰,并且今天和祁元铭当面对质之后,也没告诉她祁元铭那天确确实实就是想害祁元辰的,怕她受到刺激,扛不住。 至于秦颂又抓了她把柄的事儿—— 自然自然也准备一并隐下。 这一点上,她和岑氏的看法不谋而合,秦颂既然当场没发作,那就说明他不想揭发祁家的这件“家务事”。 并且祁欢与他打交道也算有几次了,平心而论,她确实觉得这个人强势霸道,很多时候仗势欺人的时候还欠欠儿的,还爱恶趣味的私底下挤兑人,可是到底,他没有真的仗着拿了自己的把柄就做出什么丧心病狂出格的事儿,就是拿去堵他嘴巴的那条商道也是杨氏爱女心切,主动送上门的。 只要他不把事情闹开闹大,影响到杨氏和祁元辰…… 私底下,挨点挤兑就挨了吧,反正她皮厚心大也不在乎! 杨氏的这种反应,也在祁欢预料之中,她便笑嘻嘻半真半假说了重点:“我知道,所以特意过来给母亲打个招呼,回头您记得嘱咐刘妈妈他们,以后在家的时候要比出门在外更小心些的看管咱们辰哥儿,当心被打击报复了。” 警告祁元铭一次,她其实也没抱希望能彻底把对方吓住,因为这个口子一旦撕开,两家的爵位之争就由暗转明,这是势必要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 招致报复性反弹的可能性,自然也是极大。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祁元铭连续害人之后还洋洋自得的装没事人?想得美! 她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就算是能给他吓得病一场,那好歹也能出出气。 至于争斗由暗转明—— 人家都已经下过一次杀手了,打击报复算什么?老实呆着难道他们就不会变本加厉,觉得你又傻又好欺负,再给你来一次? 这事儿至此,也就告一段落。 次日一早,祁元旭两夫妻极是自觉,早起等着给祁文景夫妻敬了茶之后便去外书房打包了祁元旭最后的一些东西,搬去了城北他们自己家里。 二房那边不出所料的确实没闹,但祁元铭确实次日就说是着凉发了热,之后连续闭门养病了好几天。 四月初七那天,男人们上衙门当差,没必要为了一个外孙女或是外甥女的及笄礼就特意告假,是杨氏与岑氏一起领着家里的孩子们过去观礼的。 祁元铭称病,没见着。 高家的这场及笄礼办的的确十分盛大,虽然家主不在家,但依旧是高朋满座,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为此,祁文婧还采买了大量的成品花卉移栽,在花园里摆了个赏花宴。 祁欢是学过国画的,花鸟都是入门的基础。 而要想画好一幅画,首先要做的就是仔细观察实物。 高家这院子里栽了许多新奇的品种,这季节正是牡丹花开的时候,艳冠群芳的牡丹就成了主角,光是以前只听名字未见过的品种,这天在高家的花园里就出现了七八种。 祁欢找到了一种老鼠掉进米缸的快乐,索性自己跟自己玩起了游戏,别人都是单纯的在赏花,她却开始猎奇,在花园里四处搜寻罕见品种的花卉。 不过出门在外,她心里还是格外谨慎,再怎么走,也随大流,不离开大部队的范畴。 “小姐,那边那一簇里面,是不是有黄颜色的牡丹?”云兮和星罗也没见过这些颜色新奇的牡丹花,也都格外兴奋。 祁欢抬眸去看,那花丛里的确掩映着两三朵黄色的花,只是离得稍远,尚不确定是什么花。 “是姚黄吗?”正待走过去细看,就听隔着花圃的小路上有人说话。 这边花园里,是一群姑娘们在赏花,听见那边似是男人的声音,他便下意识循声看了一眼过去。 当时那一行两人,已经从那边的小路上走了过去。 并且角度关系,很快被假山遮挡。 仓促之间,祁欢眼底只捕捉到两人的背影,应该是两位年轻公子。 走在前面一点的那个她直接没看清,但后面那人的背影一闪而逝,她心里却莫名蹦出个想法—— 觉得那背影有点儿像顾瞻。 可是待要细看辨认,却又早寻不见人了。 两个小丫头跑到前面,见她还没跟过来,云兮就又跑回来喊她:“小姐?小姐您看什么呢?” 祁欢一激灵回过神来,连忙掩饰着干笑:“没。就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 这个谎脱口而出的撒完,她自己都郁闷了。 其实她和那位顾世子自从那次贡院门前一别,就再没有过任何的联络和交往,而且当时话都说清楚了,人家又教养良好的半点没跟她闹…… 依着她一贯的想法和心态,这事儿至少在她这里是该完完全全的已经翻片儿过去了! 可是现在却不知怎的,她却是谈到这人就心虚,就仿佛她是个抛弃良家妇男的渣女似的…… 明明从头到尾大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操作嘛! 她这是心虚个鬼?! “没事了,走,看花儿去!”摆摆手把这种诡异心虚的情绪甩掉,她赶紧拉了云兮就走。 第110章 娇娇柔柔,她打人的!(二更) 家里给女孩办的及笄礼,对尚未定亲事的女孩儿来说,通常也是父母用来物色女婿人选的相亲会。 高云渺这次的及笄礼,虽然比祁长歌那次排场要大上许多,但是按照惯例—— 除了自家长辈之外,其他亲友里面来的一般都是女眷。 当然,还有好些各家未曾婚配的男孩子。 已婚的女眷都被祁文婧请去了后院花厅喝茶,少有的几个高家本家的长辈,则被她安排去了正前厅招待。 与此同时—— 少男少女们在开宴之前她也安排的是分开招待,家里一大一小两个花园,一边一个。 因为女孩子比较多,祁欢她们就被安排在大花园,高云泽负责招待一群年纪相仿的大男孩在旁边小花园里耍。 中间只隔了一道拱门,还专门安排了仆妇看着。 两边能大概的互相听个动静,可是一旦有人试图越界,就会被那两个仆妇和颜悦色的劝返。 星罗观察半晌,趁着自家主仆站在角落里,四下无人,就对祁欢道出了心中疑惑:“按理说大姑奶奶今儿个请了这么多人来,是为了给表公子和表小姐相看合适的人家吧?可那边还特意安排了婆子把门,谁走到那附近都要被赶回来。面都见不到,这还相个什么劲儿?” 祁欢抿着唇角忍笑:“这不明摆着嘛,这人家是由姑母出面相看的。” 星罗似乎还是没太理解。 她又耐心接着解释:“姑丈是戍边的将领,这个身份相对敏感,高家这样的门第,给表哥和表妹他们定亲事,定的自然不可能单独是哪个人,更重要的是门第。姑母今儿个说是相人的,这样的事,提前她心里不定都已经思忖权衡了多少遍人选了。今日的午宴是男女不分席的,她想看哪个,或者想让表哥和表妹过目哪一位,宴上看一眼即可。” 男女分开了招待,这处事可谓相当严谨了。 一群情窦初开的是少男少女凑在一块儿…… 虽然大家绝大部分人都是受过教育的,却也总难免有几个心术不正,或者明知故犯的,这要给弄出来个不清不楚的闲话,做为主人家总免不了要受些牵连。 如今祁欢的将军姑丈不在家—— 就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姑母祁文婧确实十分用心的在主持庶务,是多一点的风险和麻烦也不想叫人招惹。 所以,看人的时候不能只看到别人的“好运气”和光鲜亮丽的前程。 人家再好的日子,也是自己呕心沥血给经营出来的。 嫁得好,也得要懂得经营,也得有这个能力经营。 祁欢确信—— 哪怕当初叫祁文婧和祁文姮两姐妹互换了夫婿,她俩现在过的日子和现在一定也差不多。 大姑丈在战场上拼命杀敌,弄个祁文姮那样的媳妇天天在家里给他捅娄子,他还怎么安心打仗?战场上刀剑无眼,搞不好一个分心,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建功立业,夫荣妻贵? 而小姑丈出身寒门,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哪怕他确实只是个花架子,如果身边有个识大体的妻子扶持开导…… 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三十好几就已经过上躺平等死的日子了。 当然,这些也不过就是假设。 就祁文姮那样的人品心性儿,大姑丈疯了才会把她娶回来。 而大姑母,也不会眼瞎到只看脸就匆忙嫁了凌家那么个废物。 星罗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还是不很明白:“这么说大姑奶奶心里其实早就有人选了?不知道瞧上的会是谁家?” “这我就不知道了。”祁欢摸摸她的头,“不过有一点,起码不会是掌重权的人家里头出类拔萃的子弟或者受宠的女儿。” 星罗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年纪,仿佛被打开了八卦世界的大门,又穷追起来:“那又是为什么?” “刚说了啊,武将的身份敏感,尤其还是戍边,手握重兵的武将。”祁欢道,“烈火烹油的日子不好过,当今的皇帝陛下耳聪目明的,强强联姻的话,容易招来祸患,这样的道理我都懂,姑母自然比我更明白。” 当今的皇帝据说身体不太好,但是多年来,这个国家在他的治理之下也算国泰民安。 能稳定朝政十几二十年的皇帝,在祁欢的概念里他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这样的帝王,不会粗枝大叶到愿意看见两个权臣人家联手起来动摇他的半壁江山。 想及此处,祁欢就不得不又想到那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殿下。 原著上写,他二月初就挂掉了,可是现在一晃两个月,都春暖花开进四月了—— 按理说坟头草都该长起来的人了,现在可还活蹦乱跳呢,听说上个月还替身体不好的皇帝主持了春猎。 要不是和叶寻意直接相关的事桩桩件件都在按部就班的发生,祁欢简直怀疑自己点背,穿书都穿了本盗版书! 她这里正在纠结纳闷那位太子殿下到底什么时候死…… 星罗被她这一番解说,却开始举一反三:“咦,这么说来平国公府也是握有兵权的戍边将领,他家那位世子爷定亲岂不是也得往门第低些的里头找?” 祁欢才刚因为自己想到顾瞻的事莫名心虚了一把,冷不丁的她又提? 祁欢隐隐觉得自己肝儿都疼了:“小丫头,你跑偏了好吗?上回你还耳提面命的教育我,让我不要痴心妄想的,这才过去几天,忘了啊?” 星罗倒是理直气壮:“奴婢这不是看表小姐这都开始相人了,替您着急嘛。” 主要是那位顾世子吧…… 除了门第叫人高攀不起,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好的,错过了就觉得遗憾。 祁欢失笑:“别瞎想了,他那样的身份,就算往门第低了找,寻的也得是清贵人家,身上清清白白,毫无瑕疵的女孩子。” 这倒不是她自嘲。 实在是—— 豪门这碗饭不好端的,想想顾瞻还有个做皇后的亲姐姐,就叫人头皮发麻。 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自然得严于律己,也包括管束自己的娘家,他家的日子还真未必好过。 不是还有一句经典名言么——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结婚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顾瞻那样的,就得配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以做金字招牌挂出来的那种! 星罗闻言,就又多少有点沮丧起来。 祁欢刚想再逗她两句开开心,就看祁云歌和凌家那俩妹子雄赳赳气昂昂,朝着通往小花园的小门那里跑去。 祁欢心道一声不好,连忙赶了过去。 好在高家看门的仆妇们没有玩忽职守,已经将她们拦下了。 但是那三个还不服气,仗着是高家主母的娘家人非要搞特殊。 祁欢赶过去的时候,双方已经争执上了。 凌妙妙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们就是过去捡个蹴鞠,我姨母还能不答应?你们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 凌娇娇依旧是一副小女孩憨憨的模样,神情上是有些畏惧和难堪的,却还是紧跟在姐姐身边。 祁云歌也在旁边帮腔,反正就是要求去对面花园里找她们的球。 祁欢走过去,没管凌家那俩,直接往祁云歌身后一站:“那蹴鞠是你从家里带来的,还是姑母这里的?” 祁云歌前面只顾着对付那俩仆妇,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过来。 祁欢的声音贴着她极近,几乎是贴着她头顶压下来的。 她吓了一跳,登时打了个寒颤。 匆忙回头,看见是祁欢,便是脸色微微一白,眼神也心虚的立刻闪躲起来。 前面一个月,她在祁欢手底下吃亏无数,没学乖也知道怕了,几乎是个老鼠见了猫的样子,不假思索的脱口就回话:“是姑母这的。” 话一出口,发现自己的过分顺从,又悔恨不已。 祁欢忽略掉她脸上纠结的那些小情绪,依旧是公事公办,冷冰冰的语气,再次质问:“就非得要那个不可?叫下人给你重新找一个来也不行?” 祁云歌鹌鹑似的,明明心里想顶嘴,可自己这嫡姐给她的阴影太重,她就是一句逾矩的重话也不敢往外说。 凌妙妙见她如此没用,便是挺身而出,不悦道:“谁要你多管闲事?这里是我姨母家,又不是你家,你管得着吗?” 祁欢实在不愿意和小女孩斗嘴,奈何就有人非想要挨怼。 她冷眼瞥过去:“不用我管你,你现在还在望仙湖里泡着呢。” 那件事,终究是件丑事,并且凌妙妙还丢了好大一个人。 再泼辣的小姑娘脸皮也薄,她当场便是变色微微张红,神情也慌乱了一下。 祁欢已经不想理她,重新收回视线:“而且我也不耐烦管你,我在管教我祁家的人,我们姐妹说话,外人管什么闲事?” 她确实上来就直接没理凌妙妙,凌妙妙又被她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嘴。 祁欢再问祁云歌:“问你话呢?你非要原来那个蹴鞠不可?” 凌妙妙黑着脸,拼命给她递眼色施压。 祁云歌被逼无奈,只能带着哭腔嗫嚅:“我……想要,刚才已经用顺手了。” 凌妙妙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挑衅的冲祁欢扬扬眉。 祁欢视而不见,得了祁云歌的回话,就径直对两个守门的仆妇道:“我妹妹年纪小,略有些娇气,她既是非要那个球不可,就劳烦二位唤对面园子里的下人帮着找到送过来吧。她们几个小姑娘,力气大不到哪儿去,应该就掉在墙根底下这附近。” 两个仆妇开始还生怕她会把自己二人支开,否则这期间要有人从这门里过了,也算是她们的疏失。 见她考虑如此周到,两人脸上甚至都挂上了劫后余生的微笑,态度也越发客气恭敬许多:“是,表姑娘,劳您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带人去找。” 其中一人屈膝福了福,转身进了对面园子。 隔着院门,见她喊了附近几个端茶送水的小厮和丫鬟…… 其实那球真不难找,只是看门这俩仆妇也心知肚明,这几个姑娘只是想借故进对面的园子,所以也没有多此一举的提议自己帮着寻。 这边凌妙妙见着计划落空,便是怒了:“你……谁要你多管闲事?我就是要自己过去拿,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打出来啊!” 她拎着裙子,气势汹汹,作势就要往对面冲。 可是祁云歌在祁欢面前,跟只听话的小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当真一动不敢动。 凌娇娇年纪小,见状,整个人又不安和彷徨起来。 祁欢脸上表情闲适的站着,凌妙妙走了两步,又回头吼祁云歌:“你干嘛听她的?她只是比你大两岁而已,你们都是长宁侯府的姑娘,你怕她作甚?” 祁欢并不言语,也不试图阻止。 祁云歌抬眸偷看她一眼,总归是没敢动的。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进园子那仆妇就拿了一个系着红绿两色丝带装饰的蹴鞠回来:“几位表姑娘丢的球是这个吧?” 祁云歌和凌妙妙都没吭声。 祁欢就上前一步,把那蹴鞠接了,塞祁云歌怀里:“东西拿到了就玩儿去吧。” 祁云歌就跟一个被她装了发条的木偶傀儡似的,听话的转身抱着球一步一步走了。 “你……”凌妙妙怒不可遏,还想揪着祁欢算账。 祁欢却已经转身走了,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凌妙妙的意图明显—— 想拉着祁家的姑娘一起和她作伴,她也知道自己亲娘被姨母压制,并且姨母也不待见她们,若单是她们姐妹犯错,之后很难收场,可如果拉了祁家的姑娘一起,姨母处置起来就得看她那外祖父老侯爷以及大房舅舅舅母的面子,反而就得大事化小。 现在祁云歌被祁欢三言两语就收拾的打了退堂鼓。 那两个仆妇多少看出些门道,这会儿反而门神一样抬眸看天了,一副就算她过界也不准备拦的样子。 凌妙妙心里懊恼非常,可是要她自己过去她也不肯,最后不得已,只能一跺脚也走了。 追上祁云歌去,就气急败坏的指责:“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你们是同辈的姐妹,她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就那么听她的话?” 祁云歌心里何尝不恼不气,闻言竟然直接被刺激的哭了出来,眼泪汪汪道:“她是不能吃了我,但她真的打我。” 而且还往死里整,可疼了! 凌妙妙:…… 凌妙妙被她噎得一时无话可说,两人对视片刻,她便气鼓鼓的拎着裙角走了,不再理会这个没用的废物。 此时一墙之隔的对面花园里,沿着墙角的小路上,高云泽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喷了。 笑过之后又觉不妥,就又欲盖弥彰的连忙给身边的顾瞻解释:“抱歉抱歉,家丑……家丑,你就当没听见也没看见,他们小孩子家家的,亲姐妹之间打打闹闹的事儿也很正常不是?” 他大舅舅家那个娇娇柔柔的表妹,通常都是见不着面的,前些年母亲偶尔提起时也多是感叹说她病得随时可能就不行了,谁曾想这一朝病愈,会是这么个画风? 顾瞻负手而立,面上神情寡淡,倒完全不像是看了别人家一场笑话的模样。 “你们家里今天挺热闹的。”他说,“行了你不用送了,你忙你的,我认识路,自己出去。” 高云泽小时也曾是太子的伴读之一,加上两人都是武将世家出身,比较投契,所以私下也一直有来往,关系还很不错。 高云泽呵呵一笑:“那怎么好意思,我家设宴,你送了那么重的礼,自己不留下来喝一口就走?” “又不是送你的。”顾瞻笑道,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便独自继续往前走了。 行过那道拱门前面,他侧目,往对面园子里看了眼。 高云泽的随从小厮探头探脑走上来,也是一脸的八卦好奇,暗戳戳道:“顾世子到底相中哪家的姑娘了?至于谨小慎微,这么神秘的吗?” ------题外话------ 余姨娘大约生了俩又怂又菜的憨憨,望天-_-|| 第111章 投其所好,送酒! “我也好奇啊!”高云泽咂咂嘴,之后又意味深长的笑了,“反正不可能是咱家的。” 小厮不解:“怎么就不能是咱们姑娘了?咱们两家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但好歹顾世子和咱们姑娘也是打小儿就认识的。” “打小儿就认识的多了,还非得都凑一对儿啊?你这什么歪理?”高云泽心情明显不错,居然当场和小厮凑了起来。 小厮不服气的还在试图找证据:“可是咱家姑娘贪杯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他在咱们姑娘及笄这日搜罗了那么些适合女子饮用的好酒送过来,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高云泽,他摩拳擦掌,眼睛都亮起来:“说的也是,一会儿宴上把这些好酒都摆上,咱们好好观察一下是谁家养出个酒鬼来。” 顾瞻的家世、人品等等,各方面的条件都是出类拔萃的,小厮多少还是偏袒自家小姐,被公子用一盆加一盆的凉水泼的,实在难免沮丧。 “好了,不与你玩笑了。”高云泽回头看他一眼,表情这才略微严肃了三分,“朝堂上的道理你不懂,咱们两个掌兵权的人家,怎么可能放肆联姻?若真凑在一起,他顾家未必会有事,但是咱们高家便算是走到头了。烈火烹油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些道理,没人提及,小厮的确是不懂的。 此刻闻言,便是表情一肃,心头猛跳。 高云泽见状,就又轻笑起来:“做人呢,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知道哪里是禁忌,不去触碰便是,事情倒也没那么严重的。快去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几时见过顾瞻那小子主动上门求人的?还不赶紧把顾世子交代的事儿给办了去?” 朝堂局势,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他也不欲多说。 反倒是顾瞻的事儿—— 弄得他心里痒痒的,总想探个究竟。 按理说,他真看上哪家的姑娘,上门提亲就是,甚至他自己都不必出面,进宫跟皇后娘娘交代一声,什么样人家的姑娘都娶得的。 现在弄成这样?过来自家一趟,还做贼似的来去匆匆,说什么人家姑娘不喜,不想见他? 不见就算了,还非得觍着脸来倒贴这么憋屈? 谁家姑娘谱儿这么大啊? 不过他与顾瞻自幼相识,彼此之间没那么多束缚和虚礼,顾瞻说不用送,他就当真没客气。 打发了小厮去帮忙布置午宴,自己脚下则是转了个方向,往小花园深处一群公子哥儿斗诗、投壶,玩闹的场地上去。 这边顾瞻只是隔门朝大花园里看了一眼。 当时祁欢还没走远,袅袅娜娜的一个背影立在繁花似锦的花丛中间…… 他脑中又浮现之前从另一边小路上行过时候,看到她正面立在花园里眉目绚烂的样子。 唇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扬。 脚下却是没停,从背后高云泽的角度去看,他就是目不斜视的径直出府去了。 大花园这边,即使有人刚好往这边看过来,也只看见一个年轻公子的侧影飞快的路过了一下,连脸都看不清,祁欢自然也毫无所察。 她只带着两个丫鬟又慢慢溜达回到大院里的人多处。 星罗因为方才的小插曲,心生芥蒂,还时不时转头往人群里搜寻凌家姐妹的所在,忍不住道:“小姐,凌家那位表小姐好不安分,她不会不死心的再搞出什么事情来吧?” “高家的人看管极严,惹事应该不至于叫她惹出事来了。”祁欢道,“最主要是不能叫她拉了祁云歌那个蠢的去挡枪。” 星罗眉头紧皱,明显对凌妙妙极为不满;“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在外都丢过一次人了,望仙湖畔那次要要不是您出面主持了大局,她没准都淹死了。” 上回那事,凌妙妙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又被湿漉漉的捞上来,名声自然是有所损毁的,并且被围观的人们津津乐道,很是传了一阵子的闲话。 但当时好在是全程都是祁欢指挥自家的丫鬟婆子在捞人,好歹没弄出和外男肌肤之亲怎样直观的丑事来。 最后秦家那边,秦颂都对他们凌家看不上眼,兴师问罪都是找的祁家。 别人不知道,星罗却知道因为那事儿牵连,自家小姐受了秦家多少挤兑和为难。 她甚至以为—— 祁欢这婚事一直退不掉,就是因为秦家还在为了那天的事置气,故意卡着这事儿为难自家小姐的。 更别提,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凌娇娇还口无遮拦,扣了顶推亲堂妹下水的屎盆子下来…… 纵使后来杨氏明里暗里都散了些消息出去,说是凌家的问题,甚至有那天祁正钰打包将凌家人赶回去的事实作为佐证…… 可是也仍有好些人永远就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祁欢一样还是受了连累和影响的。 今天这一出,也算新仇旧恨了,星罗便是心中义愤难平。 祁欢看她那气呼呼的模样,便觉得这小丫头护犊子起来样子还蛮可爱。 闲来无事,便有意逗她:“既然看出来了她是打算故技重施,那依你看,她这又是为什么?大姑母这内院守得极严,有目共睹,她为什么非得顶风作案,来碰这个壁?” 主人家可以将男女宾客分开招待的,凌妙妙却非要找借口往隔壁闯,她想要过去做什么……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星罗闻言,这才开始深入思考。 这个小丫头,向来都是精明干练的,片刻之后就是愕然道:“老侯爷说了,下一任上就叫她们母女都跟着凌家老爷去放外任,她这是铤而走险了?今天要真出点什么事,就因为是件丑事,就只得是将计就计的尽快完婚以平息事态。官员调任的文书,要等这月下旬春闱放榜之后才会陆续下来,只要她能赶着在这事前找到一婆家,完婚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留在京城了。” 高家的门槛高,今日受邀前来的,大部分都还是高门大户的子弟。 凌妙妙如今应该是病急乱投医,她未必就是真的已经打算好直接盯上谁了,只要能混到对面去,随便碰瓷一个…… 家世背景也不会太差。 本来以她一个六品官家女儿的身份,就算仗着有长宁侯府这么个靠山,她现在身上也背了瑕疵的,肯与他们议亲的也没什么太像样的人家。 想来以她们母女的心气儿,也瞧不上,所以才打了这样的主意—— 今天来高家随便抓一个倒霉蛋,都比能正经议到的亲事强。 祁欢道:“更有甚者,赖定了一门婚事,她如果拖到下半年去完婚,那么连带着小姑母就也可以需要替女儿筹备婚事做借口,顺理成章留在京城了。” 星罗是此时方才大惊:“您是说这事儿可能是小姑奶奶指使她的?她怎么敢?” 一个当娘的,给女儿出这种馊主意?真不是毁人吗? 星罗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大姑奶奶本来就很烦她了,她今天在高家表小姐的及笄礼上闹这事儿,大姑奶奶指不定得生多大的气呢。” “所以我才会猜她是故意的。”祁欢眨眨眼,莞尔勾唇,“反正大姑母与她关系也不亲厚,今天这事儿若是成了,不仅凌妙妙有了归宿,还能顺带着狠狠打了大姑母的脸。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可她们姐妹毕竟同出一门,今天凌妙妙要真出了丑,她的名声一败涂地的同时,多少也要牵连高云渺和咱们祁家的姑娘,后面大姑母给高家表妹议亲的时候,没准都要受阻。” 通过自毁,来坑别人。 这做法看似不可理喻,但是—— 以祁欢对余氏那个阵营里一群猪队友的了解,这还真就是他们短视又狭隘的眼光和心胸之下,所能做出来的事。 这么一说,星罗就更紧张了。 她回头去看两院中间那道宫门,刚想说,要么自己过去帮着一起盯一盯吧,就看那边从对面园子里又过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健壮婆子和两个干练利落的小厮。 小小一道宫门,六个人往那一站。 突然之间,安全感爆棚。 想来这是方才事发之后,高家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临时加派了人手。 祁欢见她顿住不动,也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看过之后也只剩无语了。 祁文姮那母女俩,出门做客吃了席都吃出了人人喊打的阵仗来…… 这母女俩也算是得天独厚的人才了! 不过高家既然严防死守起来,星罗也总算不用再担心自家小姐受连累,众人又逛了会儿园子。 祁欢的运动细胞不发达,就没有参与姑娘们蹴鞠,投壶,踢毽子的游戏。 大家又玩闹了一阵,待到了提前算好的吉时,就有人过来请,引着大家去观礼。 祁欢对古典文化是很感兴趣的,高云渺这场及笄礼事无巨细,无疑做的也属教科书级别,她全程形式盎然,看得津津有味。 杨氏目光聊做不经意的扫过全场,却是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后来有几次,都仿佛是想跟女儿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回回都是欲言又止。 及笄礼上一切顺利,之后是午宴设在一个专门为举办宴会之类所建的院子里。 那院里的厅做的很大,同时容纳一两百人宴饮不在话下。 祁文婧让人用屏风做了装饰阻隔,临时将整个大厅分了两区,她在里面招待长辈和平辈的亲友,外间由高云泽兄妹带着一众少男少女宴饮。 今天杨氏一直把祁元辰带在自己身边,因为祁欢以前因为身体原因基本没来过将军府,她便有意让女儿自己多玩玩。 宴席桌上给上了酒,祁欢起初并未在意。 因为还有很多姑娘秉承着大家闺秀的做派,在外的滴酒不沾的,甚至直接都没去碰桌上酒壶。 祁欢以为高家拿出来招待女宾的还是上回祁文婧特意带回娘家的桃花酿,就自顾倒了一杯来饮。 入口,确实不是什么烈酒,但却不是桃花酿,而是透着一股清甜的果香。 当然,口感那也是相当不错的。 第一口没尝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就又仔细品了品,发现是香蕉味的。 诚然,她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家大姑母就好折腾这一口,觉得好喝,便就着小菜自斟字酌的慢慢饮。 结果她这一杯尚未饮完,就有婢女鱼贯而入,又往每人案上送了一个另外形状的酒壶。 并且—— 她们还没把前面的酒壶收走。 祁长歌和祁欢坐一桌,右手边就是祁欣和祁云歌。 祁云歌年纪小些,迄今为止是滴酒不沾的,而祁长歌和祁欣则是出门在外比较矜持,也怕万一不胜酒力,会闹笑话,都不贪杯,只倒了一杯酒放在手边,偶尔意思意思的抿一小口。 而席上大部分的姑娘其实都与她们差不多。 这酒一上来,当即便有人在疑惑之余玩笑起来:“高云渺,我们知道今日是你成人礼的大日子,可就算是为了庆祝,你也不用把我们都灌醉在你这酒桌上吧?” “真喝醉了也是你没口福,有的喝,你便喝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高云渺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性子又高傲,下巴抬得高高的,眼中更是眉飞色舞的颇有几分几分炫耀之意。 这话,却是说一般藏一半的,明显在吊人胃口。 祁欢对她说了什么没太有兴趣听,就又拿了新上来的酒壶,又倒了一杯酒。 这次一尝…… 嘿,又是樱桃味的。 她虽然对酒不太懂,也没什么研究,但口感优劣却是能够本能的分辨的。 平心而论,这两味果酒的口感不仅不比之前喝的桃花酿差,甚至似乎还略胜一筹。 然而这还没完,杏花味的,苹果味的,葡萄味的,青梅味的,陆陆续续的又上了好几样。 宴席过半,祁欢面前小几上已经摆了六个形状各异的酒壶。 反正,她是每一种都喝,每一种都尝。 看得旁边祁长歌直皱眉,小声提醒她:“大姐姐,你可别吃醉了,一会儿我扶不动你的。” “我还好。”祁欢笑笑。 她要不是担心喝醉,就不是每样浅唱一盅了。 高云渺的话说的没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今天错过了,下回不定什么时候还有机会。 席上的姑娘们姑娘们,好酒的不多,但确实也有行家。 有个姑娘也是一种不落的常到第六种,终于回味过来,惊喜道:“我就说前面有两种酒水入口的味道仿佛似曾相识,这几种果酒,好像只在皇后娘娘的宫宴上尝过一点,据说是陛下为娘娘特意养在宫里的酿酒师傅的绝技。你家这个……味道也不差啊,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此言一出,大家眼睛都亮了。 即使之前矜持着不肯喝酒的姑娘,也都跃跃欲试的倒了一些品尝。 祁欢没理她们,反正她就是个又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这时候与其废话,不如多喝。 高云渺闻言,终于露出了准备已久的高高在上的骄傲笑容:“是我哥哥为了今日的宴席特意托了朋友寻来的,今日你们也算来着了。” 这话说的含蓄,但是稍微聪明伶俐些的都不难猜到—— 皇后娘娘的宫里的东西,不会随便赏人,这话便不好明说,如果说是谁能轻易去她那求来了…… 以顾、高两家的关系,高云泽为了自己的妹妹去找顾世子讨人情,这却是不难的。 可是今日这席上,顾瞻并未出现,即使猜到内情的人也不曾多加联想。 听说这酒是从宫里出来的,对面男宾席上就有人眼红,冲着高云泽抱怨:“高云泽,不带这样的,大家都是一个席上坐着的,凭什么你家招待她们更用心啊?我们这就清一色一壶女儿红打发了?” “哈哈,僧多粥少,肯定得先顾着各位娇客了,哈哈……哈哈哈。”高云泽不是礼貌的微笑,打着哈哈把场面圆了。 同时,心里却万分纠结的盯着下首她祁家表妹埋头喝酒的发顶看…… 别喝了丫头,你抬头看看,看看我啊! ------题外话------ 欢欢:来,再来干了这一杯,喝酒喝酒喝酒! 高表哥:我好方…… 第112章 命中犯表哥!(二更) 高云泽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很多事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顾瞻今天来得确实突然,并且开门见山,说是想借自家的宴会给他心仪的姑娘送点东西。 然后,就从宫里搬了几十个酒坛子过来。 毕竟顾瞻这人少年老成,性格又极是内敛,反正高云泽认识他到今天,是从小到大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的,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算是开了眼界了。 然后—— 就只顾着看稀奇。 现在回头想想…… 上月底他去长宁侯府吃喜酒回来,去过一次太子设的骑射局,当时顾瞻也在。他们一群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凑一块,闲聊时他就随口提过,说过两天要去自家城外庄子的酒窖里取些好酒回来,准备自家妹子的及笄礼,顺便多捎两坛子,因为她母亲许诺要送给祁家表妹的。 当时是为了半真半假的问问,看自己交好的那些世家子弟里有没有人这天想过来凑热闹的。 顾瞻当时都没说要来,他也直接没往这上面联想。 现在若要细究起来—— 顾瞻如果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并且想借机献献殷勤,也不该如此冒失,随随便便就求到自家宴席上。 除非—— 那姑娘是和自家关系很是亲近不一般的! 否则,他这般作为,如若自家人口风不严给泄露出去,是会于人家姑娘名声有损,并且闹笑话的。 总之…… 这会儿高云泽是看着坐在席上美滋滋喝酒的祁欢,一阵头疼。 祁欢却是一心只为着占便宜,更不会去在意自家这个表哥是在做什么。 不过,她却也并非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吃酒上,其间也注意了一点别的有意思的事。 今日这设宴的大厅一共三个出口,每个门口都守了数名看上去颇为干练的仆妇,美其名曰—— 怕是各位娇客吃了酒,在他们府上走迷路,若是有人要去更衣,好帮忙搀扶顺便引路。 而从开宴到散席,凌妙妙前前后后出去了四次。 三个出口,分别试了个遍。 祁文婧完全不在意她们母女会不会不高兴,应该是开宴之前特意交代过,别人出去都是一个人跟着伺候,却是回回凌妙妙一有动作,就至少得两人寸步不离的跟着。 偏这凌妙妙还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第一次从正门出去,说是去如厕更衣,被两个仆妇全程跟着,盯的死死的,她没能作出妖来,还不死心,过一会儿又把酒水洒在了裙子上,说要找地方换衣裳。 这一次更好,直接站出来四名仆妇。 有人陪着她去后院客房,也有人替她去府外马车上取她的备用衣裳,总之寸步不离。 最后,又是无功而返。 再后面,她又不死心的从另外两道门都试了,无一例外都被看得死死的。 再然后,这姑娘约莫是被整崩溃了,就去了被屏风隔开的内间找祁文姮咬耳朵求助。 祁欢的这位奇葩小姑母,更是顽强,当即亲自出马,扶着额头装晕起来,弄得里面好大的动静。 祁欢没有特意跑过去看,却也听了个大概。 祁文姮“虚弱”不已的装病:“大姐姐,我方才可能是喝急了几口冷酒,这会儿头晕目眩的,实在不舒服。未免失态,你给安排个厢房,让妙姐儿陪我过去浅睡片刻缓一缓吧?” 然后—— 祁文婧对付她,还是只用了一招:“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回吧。咱们自家姐妹,没什么好见外的。我们云渺是晚辈,你来露个脸,就是给她撑了场面了,我们一家都是领情的。” 言罢,直接喊人:“来人,替我送妹妹他们出府。记得拿一份我准备的回礼。” 她这样的态度对自家亲妹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姐妹之间关系不睦。 可是相差这样悬殊的门第关系之下…… 将军夫人这般态度又仿佛无可非议。 祁文姮看着这满堂贵客如云,脸上挂不住也只得忍着不便发作,还在试图挣扎:“不用不用,我歇一会儿就好。” 祁文婧懒得继续与她周旋:“还是先回吧,你的身子要紧。” 说着,竟还周到的转头与杨氏道:“大嫂那边不是有咱们自家的大夫吗?劳烦大嫂差人回府去请一下,送去凌家给三妹妹好生诊一诊,有病就要早治,省得拖出更大的麻烦来。” 杨氏自是配合的,当即便给身边云娘子递了眼色:“那你就去安排叫人传个话回去吧。” 话到这个份上,祁文姮反倒是没脸继续在席上坐下去。 凌妙妙和凌娇娇两个更是丢脸的快哭出来,娘儿仨灰溜溜的被“送”了出去。 她们走后,这席上就又额外和谐好多。 祁欢仍然是抓紧时间品酒。 她酒量在姑娘里面算是很不错的,加上自己贪杯,确实喝了不老少。 祁长歌从旁都看傻眼了,中间劝了好几回也没劝住。 宴席散时,已经是未时末。 祁长歌甚至胆战心惊…… 她和祁欢坐一起,只有她知道祁欢一共喝了多少。 今日高家一共准备了十种酒,她从头喝到尾不说,还挑着口味最喜欢的梅子酒和梅花酒又多喝了些。 祁长歌生怕她一起身就得栽一跤,是全神戒备扶着她起身的。 祁欢这会儿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但是坐着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站起来才发现脚下好像虚浮,控制不了走直线了。 她是个识时务的,见状不妙,当即反客为主,抓住了祁长歌手臂借力。 手下也多少有点醉得没个轻重,抓得祁长歌身上一疼。 祁长歌惊慌失措,赶忙压低了声音问她:“真醉了?要么你先坐回去,我去喊云兮她们进来扶你?” “别。”祁欢很是窘迫,“你还想叫她们一起把我抬出去啊?那就太丢人了,我没什么大事儿,就……你扶着我点儿便好。” 祁长歌看她说话口齿还清晰,并且条理分明也没撒酒疯的迹象,这才稍稍放心,尽量放慢了脚步扶着她往外走。 之前这厅里开宴之后,未免杂乱,姑娘们带来的婢女和公子们带来的小厮就都被提前打发出府去等候了。 杨氏还在里面帮着祁文婧安排送客,祁长歌一路扶着祁欢,两人慢慢地走。 祁欢本以为吹吹风能清醒些,结果被午后的太阳一晒,本来还很清醒的脑子都隐约有点犯迷糊了。 好在是这院子离着大门口没多远,俩人也顺利出来了。 祁欢自己还好,祁长歌却出了一身的汗,抽出帕子一边擦一边抱怨:“席上提醒好几遍叫你少喝点了,丢不丢人啊?” “我又没倒大街上。”祁欢多少是有点喝高了,嘴一咧,这一笑就透着点儿憨憨的傻样儿,“这不是顺利出来了么。” 祁长歌还要说话,门里杨氏和岑氏带着祁元辰和祁欣那几个也出来了。 杨氏方才席上在屏风那边,并不晓得女儿在这边都干了什么,见她脸上红彤彤的一片,登时也有点气不打一出来:“你这……方才在席上喝酒了?” 祁欢这回是真有点心虚了,狡辩道:“就喝了一点。” 转身还想拉祁长歌作证,祁长歌却早防着这个烂酒鬼还要连累她,已经躲到马车另一边了。 祁欢脑子发晕,一时没瞧见她,正要原地转圈找她…… 高府门内高云泽就带着一串儿五六个人出来了。 “大舅母,欢儿表妹留步。”他快走两步直接追出来。 杨氏看到身后那几个小厮,人手两个酒坛子,不由的蹙眉:“你这是……” 高云泽笑道:“我母亲说上回在侯府答应了表妹,今日备上两坛好酒给她带回去。” 宫里出来的东西,都是比较精致讲究的,没有很大的坛子,就最宽处两尺周长的那种酒坛子,可他这带了五个人,足足抱了有十坛,这规模还是有点忒大。 祁欢醉得不怎么清醒的人了,都明显感觉出了不妥:“姑母给我这么多?这是拿来喝的还是拿来泡澡的啊?” “胡说什么?”杨氏沉声呵斥醉酒乱说话的女儿,示意星罗她们赶紧把人扶上车,后又对高云泽解释,“她想是贪杯,在席上吃醉了,嘴上说话也没个谱儿,你们都是自家兄妹,别与她一般见识。” 祁欢那酒,就是高云泽眼睁睁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喝的。 杨氏的神色凝重。 倒不是因为祁欢没个轻重在高家席上喝醉了,而是这些酒…… 今天她们长辈桌上喝的是和姑娘们一样的酒,她当然知道这酒的来历。 顾瞻虽然没出现在宴席上,可是他早上来高家还特意由高云泽带着去后宅给祁文婧打招呼请了安的,当时她也在场。 前两回他从贡院特意差人护送自己母女二人,这就已经是明显的别有所图了。 现在还特意进宫讨了皇后娘娘的珍藏过来—— 要不是他特意嘱咐借了高云泽的手,杨氏可不相信高云泽哪怕是祁文婧会这么大方,把这么难得的东西给自己女儿,还一给就是十坛这么多。 只是,她心里有所揣测,却还不能问。 高云泽自然也是演戏演全套的:“就是嘛,都是自家人,舅母就不要客气了。这既然是我母亲事先允诺表妹的,就给她带回去吧。” 祁欢和祁长歌已经上了马车,他不好叫小厮直接给搬车上去,就示意人把酒坛都摆在车辕上。 事情弄到这个份上,便是盛情难却了。 杨氏也无法推脱,只能示意星罗她们给挪进车里去。 祁欢坐在马车里,还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又从窗口探头出来:“那表哥就替我先谢谢姑母吧,下回有机会,我再当面谢她。” “好。”高云泽含笑答应,顿了一下又道:“你酒喝完了,再跟表哥说。” 这话祁欢可没敢应。 就算她喝多了,也知道这不应该。 本来就已经一地鸡毛了,再弄个贪杯烂酒鬼的名声,她得把杨氏愁死。 那十个酒坛子往马车里一搁,还不敢叠着放,直接就占了好大一片地方。 祁云歌站在车下,嫉恨交加,皱着眉头抱怨不肯上车:“这车里这么挤,还能坐得下人吗?” 她意有所指,转头去看二房岑氏母女。 很明显,想去坐二房母女的马车。 结果祁欣的脸色居然也是显而易见的不好,当即扭头自顾上车去了。 若在以前,岑氏是愿意做做好人的,可如今她为了祁元铭的事也对大房极为仇视,便也没做声的上了车。 祁云歌站在车下,一时茫然 祁欢醉得没力气说废话,却是祁长歌语气不善问道:“你不走?” 祁云歌无法,只能也委委屈屈的跟着上了马车。 高云泽站在自家门前,一直目送祁家的车驾仆从拐过街角,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挥手打发了跟着出来送东西的人都先进去。 他贴身的那个小厮还亦步亦趋跟着他,略有几分担心:“公子,您都没试探舅夫人或是表小姐两句,怎么就敢确定顾世子这酒是要送给祁家表小姐的?那些东西可是有市无价的,这万一要是给错了……” 虽然就算给错了,顾世子也不可能叫自家赔他,可是想想那么些宫里出来的好酒就这么送出去了,还是肉疼。 高云泽却深有信心:“你几时看你家公子办错过事儿?” 说着,又兀自自得的笑了起来:“顾瞻拿来的是四果酒,四花酿,我给他二一添作五,凑了个十全十美……呜,他俩这是怎么对上眼的?” 百思不解,思忖着转身进了府门。 这会儿其他的宾客也都已经送走,他问了下人,下人说主母已经回房,他就脚下没停,又去了后院。 祁文婧宴上也喝了些酒,这会儿酒劲上来,正靠在暖阁的炕上揉着太阳穴醒酒。 听闻儿子过来的脚步声,她才睁开眼,又端正的坐直了身子:“你出门去送祁家的人了?” “啊。”高云泽坐下,接了婢女送上来的茶,“您之前不是交代要我给大舅舅家的欢儿妹妹拿些桃花酿嘛,刚好今天顾瞻又送了些果酒和花酿,就一起给她带回去了。” 他原就只是随口回了母亲问话,可是话一出口,又后知后觉,不太对劲。 侧目去看,就见自家老娘脸上一副高深目测又仿佛颇为满意的表情,正低头拢着杯中茶叶。 高云泽的反应不算慢,当时就没心情喝茶了:“不是……您要给祁欢那丫头送酒,也不必非得支使我亲自出门去送,而且您平时不都一贯是冷着侯府那些人么,这怎么就对那丫头刮目相看了?” 这种事,祁文婧不可能瞒着他私自做主就给办了。 她这才抬眸,表情含笑又玩味的问自己儿子:“今日园子里的事,是你着人报予我知道的,这个欢丫头啊,我虽然一共见她也没几面,但近来这两次瞧着倒是很合眼缘。” 话说到这份上,意图就再明白不过。 高云泽整个人都凌乱了—— 我不是个牵红线的准红娘么?这怎么一转场,就也成当事人之一了? 他手里端着茶碗,有好一会儿没从角色中转换过来,整个人都纠结的愣在那。 祁文婧见他神色不对,还当他是因为祁欢那些事有所顾虑,还在耐心开导:“武成侯府的那个小子,太荒唐,你大舅母是无论如何也会把与他家的婚事退掉的。虽说姑娘家家的退一次婚,这名声不太好听,可是这府宅里头,一家人过日子过的却是里子而非面子。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行事为人都不算卑劣,教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论婚事,彼此知根知底的最好,我是觉得这欢姐儿还不错,你的意思呢?” 高云泽:…… 我的意思?我觉得顾瞻得砍死我! ------题外话------ 欢欢子:糟糕,我可能命中犯表哥! 高云泽:我依稀已经看见顾瞻的四十米大刀了…… 第113章 先来后到,欲擒故纵? 祁文婧见着儿子沉默不语,脸上表情还显得颇为凝重,心里也起了一丝疑惑:“怎么?你是觉得娘的这个决定草率了?确实,那丫头以前身子不太好,总是养在深闺,你们虽是表兄妹,却也没见过几次。以后……” 高云泽赶紧打断她:“母亲,这事儿您还没跟大舅母当面提过吧?” 祁文婧道:“我总得先问过你的意思,才好再去找你舅母说话。再者说了,那丫头身上如今尚且还有一件婚约未退,现在我就去商量这事儿,也不好看。万一不甚传出什么风声去,是要闹笑话的。” 话到这里,她见儿子还是一副牙疼似的表情,就更是奇怪。 自己的儿子她是了解的,绝非是那种眼皮子浅,又人云亦云,会只因为祁欢前面定过一门亲事就存有偏见的。 毕竟—— 她一个小姑娘,定娃娃亲那事儿又不是她自己出面去定的。 家里的长辈看人不准,说到底,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祁文婧在这方面还是豁达的。 身为女子,她更晓得女子生存于世的不易。 婚事不遂这事儿,对任何一个姑娘来说都是噩梦,可是每每出了这样的事,不管谁对谁错,却永远都是女子承担了这世道上最大的恶意。 “你倒是说话话啊?”见着儿子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祁文婧思绪回拢,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莫不是心里另有打算?已经有看中的姑娘了?” 高云泽道:“不是我有看中的姑娘,是顾瞻。” 自家母子私底下商量儿子的婚事,跟顾瞻这个外人八竿子打不着。 祁文婧一愣,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高云泽实话实说:“今儿个顾瞻送来的那些酒,不是我假公济私非要拿给表妹的,我是替他送的。” 祁文婧那么遇事不慌,处事不惊的一个人,都不由的微微屏住了呼吸。 顾瞻今早来的突然,过来给她问好。当时当着杨氏得一众客人的面,高云泽虽然没有详细解释,可女儿这场及笄宴是她自己张罗安排的,若真是高云泽了给妹妹撑场面,请顾瞻帮忙去宫里弄的好酒出来…… 高云泽一定会提前跟她说,这样宴会上提前布置了,也不会手忙脚乱。 自家的儿子,不是那么没计划和打算,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现在细想,祁文婧也是了悟:“是了。早上那会儿这孩子过来见我,还特意跟大嫂打了招呼,我当时还纳闷他们两家是何时有的交情。” 顾瞻虽然很少回京,但是老国公一直不肯回来,他每隔个一年半载的,总免不了要回来一趟,好歹叫顾皇后看他一眼,好安心。 杨氏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有机会进宫的机会去参加皇后各种私宴,或者大型宫宴。 顾瞻会见过甚至认识她,都不奇怪。 可是今天—— 自家这厅上,归客如云,身份地位比杨氏都更显著的大有人在,顾瞻他除了自己之外,却又独独特意跟杨氏问好打了招呼? 当时人多的时候不曾有时间细想,此刻回忆—— 那便是相当的有迹可循了。 可是祁文婧还是越想越是觉得这事儿不合理:“也是奇怪了,那丫头病好并且开始在人前露面才多久,他们怎么就……” 提起这事儿,高云泽更好奇的好么? 手里的茶汤端到这会儿,终于觉出手臂僵直了。 他这才赶紧饮下一口热茶压压惊:“祁家那位表妹我是没见过几次,但顾瞻我是了解的。他并非那种只图一时兴起就处处留情,给小姑娘献殷勤的人。” 何况,这先殷勤都献到未来丈母娘跟前了! 这态度,可谓相当的认真且坚决呢! “今日虽然他来去匆匆,我还没找到机会细问,但母亲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可真不会是胡闹的人。”祁欢到底好不好的,或者哪里好的,都可以暂且抛开不提,既然人家已经有人蓄势待发的先下手了…… 先来后到这个原则,高云泽还是能死死拿捏的。 别说就目前而言,他也只把祁欢当亲戚,当妹妹,退一万步讲,要真有点什么想法…… 难道还要为了这种事和一起长大的朋友翻脸吗? 所以,现在他行事的重中之重,就是赶紧把自己老娘也拉回统一战线上来。 祁文婧难得看上谁家的姑娘,这冷不丁还被人捷足先登了。 她遗憾之余又不免觉得好笑:“那你去送酒,那丫头是个什么反应?” 说起这个,高云泽也心里抓心挠肝儿的好奇,拉下脸来:“我就是觉得奇怪啊,顾瞻早上来找我的时候,吞吞吐吐,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他有个中意的姑娘,但那姑娘对他似是有些回避。他知道人家好酒,并且今日会来咱们府上赴宴,就特意进宫找皇后娘娘讨了来。结果酒送来了,他自己却直接回避,连去席上露个面都没敢。刚我去大门口送客,那丫头有些喝高了,不过她以前总闷在家里,我猜她是压根就不晓得这酒水出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挺高兴的。反而是大舅母……她该是有所察觉和领悟吧,神情之间颇见忧虑。” 想想祁欢那醉得晕头转向的样子,高云泽还有点啼笑皆非。 虽说两家是亲近,她不把自家当外人,今天这也…… 顾瞻难不成还看上了她的不成体统? 杨氏的这般反应,祁文婧却是半分不奇怪的。 闻言,倒是轻笑起来:“你大舅母向来疼爱这个女儿,顾家的门槛儿高,要说她不看好顾家那个小子,却是不奇怪的。” 高云泽却觉莫名其妙:“谁家嫁女儿不是往高处寻人家?这怎么家世好的反而成了短板了?” 自己看好的准儿媳被人捷足先登了,祁文婧失望是有那么一丝,但这事儿初见苗头,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此刻论起祁欢的终身大事来,也是个旁观者心态,心平气和。 闻言,她嗔了儿子一眼:“有些事,你这辈子是不会懂的。” 男人,哪怕是将来做了父亲,也极少会有人能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女人的心思和顾虑。 男人眼里更看重的名利地位和所谓的面子,可是—— 绝大多数母亲,却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顺心如意,平平安安。 高嫁了女儿,到了夫家,凡事就都只能靠自己了,这一点上,没有人比她和杨氏更有发言权了。 现如今—— 她们自己吃过的苦,又怎么舍得叫女儿再去吃。 高云泽确实是一脸懵懂的模样,目不转睛盯着她,还在等她的后续。 祁文婧失笑,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行了,既然是下手迟了,那也没办法,此事便就到此为止吧,你便当我什么也没说。” 高云泽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嬉皮笑脸起来:“母亲您这就有点胳膊肘向外拐了吧?迟了一步又如何?好歹咱们还有近水楼台不是?反正大舅母也不看好顾瞻那小子,您就不撺掇您儿子再努力一下?这么轻易服输的可不像是您的性子了。” 祁文婧私下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是极宽容,被儿子调侃打趣了她也不生气。 “这事儿啊,你还真抢不过人家。”她笑道,毫不留情的当面打击儿子的自信,“顾家那小子进宫去讨了皇后娘娘那些珍藏的好酒,即使他不说原委,你当皇后娘娘的东西是可以白拿的?” 顾瞻本来就到了该是议亲成婚的年纪,顾皇后怎么可能不着急? 怕是半分苗头都不肯放过的! 高云泽恍然大悟之后,又是愤愤的一脸鄙夷:“我就说这小子不厚道吧,面上装得多温良恭谨,合着背地里早算计着欲擒故纵的搬救兵了!” 如果顾皇后出面,也就是一道懿旨的事。 整个祁家都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但是—— 所有问题还是最初的那个问题,祁欢身上那桩婚约就是个最大的污点。 本来祁家的门第就不会是顾皇后给顾瞻物色世子夫人的理想门第,再加上这一点…… 顾皇后对此事的反应,恐怕不容乐观。 祁文婧母子心里都各自有数,但是有关皇后娘娘的话题,母子俩都有分寸,默契的便没有再继续议论。 高云泽从祁文婧院里出来,正要往前院去,就看见在前面小花园里守株待兔等着他的高云渺。 “你站这干什么?”他径直举步走过去。 看这样子,妹妹也不是来见母亲的,否则不会站在这。 高云渺黑着脸,劈头盖脸就是质问:“听说你把顾世子拿来的果酒花酿分了好些给祁欢?” 顾瞻送是送了不少过来,可是今日宴席上就喝了大半。 剩下的一共十几坛子,还被高云泽“慷慨”的挑着各色齐全的都送了祁欢。 她刚得了消息,去酒窖看剩下的,剩下的五坛也就只有三种口味了,立刻就有种自己的捡了祁欢挑剩下东西的落差。 只是—— 她多少是有些分寸的,为了这种事,她闹归闹,却避着祁文婧,只单等在院子外面堵高云泽。 高云泽看着趾高气昂的妹妹,忍不住的头疼。 但是这个情况,她真不能昧着良心哄,就语重心长道:“我的傻妹子,你真当你哥那么大脸,就为了给你充面子就能搬空了皇后娘娘的窖藏?” 高云泽上午跟她说的就是顾瞻交代的套话,只说自己为了妹妹这及笄宴的牌面,请顾瞻给弄来的好酒。 高云渺当时只顾高兴,自然信以为真。 “你什么意思啊?”此时闻言,她也敏锐的察觉了兄长的话中有话。 高云泽拍拍她的肩膀:“还没看明白吗?这酒是顾瞻主动送来的,不过就是借我的手过一下,我自然得挑最好的留下来给正主儿了。” 高云渺震惊之余彻底失态,一双眼睛无限瞪大,几乎是尖叫起来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你是说……这酒本来就是顾世子要拿来送给祁欢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顾瞻要兜这么大圈子,就单单是为了给祁欢送酒? 高云泽不能昧着良心胡乱哄她,还是实事求是:“咱们也没吃亏不是?人家就是借你哥的手送了心仪的姑娘几坛子酒,却顺带着叫你的及笄宴办的风风光光,喝皇后娘娘私藏贡酒的及笄宴,除了皇后娘娘的嫡公主将来可能超过你,你这绝对也是满京城里的头一份了。何况……剩下的我都全部给你留下了么?一滴都没舍得再给旁人。” 天之娇女的高大小姐,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一气之下,眼睛立刻就红了。 高云渺预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条感,见好就收,把话说完立刻就溜了。 高云渺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在原地跟一只胀了气的河豚似的。 高云泽脚下生风。 就在他将要窜出小花园时,果然是听见身后气急败坏的一声尖叫。 祁文婧院里也听见了动静,赶紧叫人出来看,高云渺却撂下一句和哥哥吵架了,跺着脚转头便走了。 回到屋里转了一圈,想想还是不解气,就又冲到酒窖。 她的婢女察言观色,见她用要杀人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几坛子酒,便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姐若是觉得憋屈,那……奴婢命人把这些都搬出去砸了?咱们眼不见为净。” 高云渺苦大仇深的回头瞪她一眼,仍是气不打一出来:“都给我搬房里去,我全喝了它们。” 婢女:…… 但是主子的命令要严格执行,还是叫人过来帮着把几坛酒都送了过去。 高云渺越想越生气,也不让厨房给弄几个下酒菜,拍开一个酒坛的封泥,直接抱着就牛饮了两大口。 婢女刚出去给她拿酒盅回来,就看她已经不省人事的醉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嘟囔:“凭什么给她那么些……” 婢女:…… 只得是小心翼翼把她这些宝贝再搬回酒窖里,妥善保管,又叫人帮忙将她扶上床去睡了。 这边回府的马车上,祁欢也是没走多远就睡了个不省人事。 杨氏叫两个庶女帮忙给多腾了点儿地方,扶她躺平在最里面的一张小榻上,看着醉酒的女儿,表情也是一言难尽:“她这是喝了多少?” 祁长歌也是忍不住一脸的嫌弃:“大姐姐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十个酒壶,她全喝遍了,女儿劝了多回,劝不住。” 杨氏知道自己女儿如今的德行,她拧巴起来,自己都拦不住,更别说是祁长歌了。 所以,她也没有苛责庶女的意思,只是看看马车里堆着的那些酒坛子,便觉闹心。 后面的马车上,祁欣却是鲜见的一直沉着脸,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她平时是很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这一次,态度着实反常。 可岑氏此刻关注点不在女儿身上,竟是始终没有注意,反而思忖半路,喃喃的道:“我总觉得今天这事情不太对。你还记得上月十六咱们接你哥哥回家那日吗?当时大房母女车驾后头跟了一队御林军护卫,她推说是平国公府的世子爷瞧着她们女眷出行,随手指了几个人护送。当时我也没多想,看是今儿个在你大姑母那,那位顾世子去后院见你姑母时却还特意跟大房的问好打了招呼。”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可以当成只是巧合,可是接二连三下来…… 那就怎么都不能再用巧合来糊弄解释了。 杨氏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有些宴会应酬的场合,尤其是宫里的,她有资格出席,岑氏却没有,所以,若说是杨氏和顾瞻认识,她倒是没多想。 可是—— 以杨氏的身份,怎么值得堂堂平国公府的世子爷特意当面问候的? 哪怕,只是简短的几个字! 祁欣的心思明显与她不在一处,今天也显得尤其不耐烦,岑氏与她唠叨,她干脆眼一闭,将脑袋偏向一边,佯装自己不胜酒力:“不知道,我有些头疼,先睡会儿。” 祁欢那里醉得十分明显,岑氏便当女儿也是喝了酒,就拿了披风给她裹着,叫她好好休息。 这边祁欢回到家,直接已经不省人事。 杨氏无法,只得是喊金妈妈直接把她用披风裹着抱回去。 他们马车在大门口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二院的大门敞着,正在院中舒活筋骨的杨青云瞧见动静跑过来,看见祁欢那个烂醉如泥的样子也是直接无语。 只他有意帮忙,又因为男女授受不清,插不上手。 杨氏见他面色为难,眸色沉了沉,终是咬牙道:“你跟我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杨青云见她连醉酒的女儿都顾不上了,便知这是必有要事。 二院里还住着祁元铭,杨氏便直接领着他进了大花园,走到回廊中间的开阔处。 杨青云多少还在担心祁欢的状况,不免有些走神:“表妹她没事吧?” “没事,她就是席上贪杯。”杨氏道,她明明是有话要说,可是不知道为何,却仿佛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杨青云这才察觉她的反常,正色道:“姑母有话直说就好。” 杨氏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咬了咬唇,方才凝重的道了一句话:“那家人,确定是要回来了。” ------题外话------ 高家也是有故事的人,所以戏份也要有,然后。。。这章欢欢就只露了个脸。。。顾世子依旧是无处不在的只活跃在台词里。。。 第114章 也只剩这一点心气儿罢了!(二更) 杨青云明显早有准备。 闻言,默得一时。 之后,他便认真思索忖度起来:“这次会试,我虽不敢说十拿九稳,但是起码自信发挥也未有失常。只要不是运气差到和阅卷官的个人喜好相悖……只求一个榜上有名,应该不成问题。” 他的天赋不差,又从小刻苦。 加上家里重金聘请良师一对一的教导,他若不是为着藏拙,再早个四五年去参加乡试都未必落选。 而这一次,备战此次春闱,更可以是严阵以待。 这一两年里,陆陆续续的他试着答了好些前面几届的考题,由杨氏和祁文景托关系,请了历届阅卷官点评,收到的反馈评价多是不错的。 那些做学问的文臣大儒,个个脾气硬,不用担心他们听说是长宁侯府子弟的文章就刻意逢迎,点评多是犀利又中肯的。 所以,这里并非是杨青云盲目自信。 可是—— 春闱会试的角逐从来都异常残酷,其中也掺杂了各种的主观因素,在这件事上他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些道理,杨氏自然也都是懂得的。 她叫了杨青云过来说话,也并非就是要给外甥施压,只是…… 事到临头,心里的焦灼压都压不住。 她用力捏着手里的帕子,神色凝重又忧虑的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接茬。 杨青云知她心中不安,只能再次主动打破沉默:“知道他此次回京将要履职的确切差事吗?” 杨氏脸上控制不住的浮现出几分恼意和躁色,虽是不愿意承认,却也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如果不出意外,将是右都御史。” 这个职位,已经是从一品。 只差半步即可登顶。 杨青云心里,也有那么顷刻之间直接被压得没能喘过起来。 但他面上却是不显,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大度模样,冷笑道:“前面连任了两届外任的巡抚,此次回京,再升一级也算顺理成章。” 杨氏心中说不上的压抑和不安。 她不是个多醉心名利与官场之人,可眼下的这个处境,却逼着她心里近乎疯狂的日日祈祷…… 祈祷无论如何,杨青云这一脚一定得是要先顺利的踏进官场里去。 那人进了督察员和御史台,她都怕,右都御史主要负责的还是地方上的官场,本就算杨青云一朝高中,她也不会放心让他去放外任,是无论如何,动用一切的关系手段,也得把人留在京城的。 天子脚下,才是相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那人就算做了右都御史,也还不是最坏的,前方总还是有路走的。 现在真就唯恐是…… 杨青云万一不幸落第,以后对方一定会从中作梗,下一届只怕他连参加会试的机会都拿不到。 而这些话,不用她说,杨青云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见状,反而无所谓的爽朗一笑,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啊姑母,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您这外甥不争气,断了踏进官场这条路,但咱们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咱们了,未雨绸缪忍耐了这些年,一番布署下来,自保也总是没问题的。” 他们杨家,搬到长汀镇之后,就开始广结善缘,乐善好施的名声惠及乡里。 谁说无权无势的人,就只能任人宰割? 真逼到一定的份上—— 推翻皇权的也往往都是民心和民意。 依着杨家在当地的根基地位,还真没有人能借莫须有,就在离京这么近的长汀镇对他们下黑手。 只是—— 一直这般被动的日子,到底也是不好过的。 杨氏心乱如麻,此时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茬道:“是啊,尽人事,听天命吧。咱们这一家人,虽是算不得什么善人和好人,可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恶事。为今所剩,也仅是这一点子心气儿了。但愿……就但愿吧,否则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晓得怎么去见你外祖母和父亲了。” 她实在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情绪所致,便忙是拿了帕子去压眼角:“我就是跟你提个醒儿,以后你在京的行事也要更加小心才好。另外,这事儿你也尽快捎信告知一下家里。欢儿那里喝多了,我不放心,先回去了。” 许是继续对着杨青云,她情绪这要彻底控制不住,话音未落,就匆匆忙忙的瞥下杨青云回去了。 杨青云没有追她,也没有拦她。 只是看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眼中神色一寸一寸的暗沉凝重了起来。 直至最后…… 那张从来都是阳光灿烂的脸庞上,已经是一片山雨欲来之前的风雷之势。 他抬脚,也快步走过回廊,回了二院自己的房间。 云北原是跟着他的,后来见杨氏单独叫了他去说私房话,就守在了大花园入口戒备。 此时见他神色不对,也是瞬间心弦紧绷,整个人都莫名紧张起来。 杨青云前脚进去,他就反手关紧了房门。 杨青云坐到案后,撸袖子去提笔;“研墨。” 云北将房门插上,也顾不上去打水,就着桌上杨青云喝剩下的半碗冷茶汤,到了一点进砚台,手脚麻利的干活儿。 杨青云写家书,未曾避讳他。 云北是识字的,从他旁边看着家书内容,便是惊骇不已。 杨青云尽量言简意赅的把事情交代了,又去箱笼自己的行李里取了信封和火漆印章,将私信用火漆郑重的封了:“今天天色已晚,赶夜路不安全,明日一早……这封信你亲自回家去送。” 顿了一下,又是由衷的常长出一口气:“好在是这会儿大哥新婚燕尔,这阵子都不曾再出海。” 云北却是为着他信上措辞依旧心惊,忍不住含蓄问道:“二公子,您也说了咱们大公子正是新婚燕尔之际,这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吗?就单冲着咱们杨家在长汀县的威望和根基,至少也没人敢于轻举妄动吧?再退一万步讲……这里不还有姑奶奶这个勋爵人家的世子夫人……” 他花未说完,就被杨青云严厉的打断了。 他神情透着明显的不悦,沉声警告:“就是因为姑母和表妹他们,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们全家,姑母何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嫁到这样的人家来,过这样糟心的日子。前面二十余年,我们杨家祖孙三代的风浪都是她在前面替我们挡的,事到如今,她处境何其艰难?这次表妹退婚之后,再想要高家寻个得力的婆家庇护怕是很难了,我们一家龟缩在长汀县,只要不冒头,的确保个平安富贵是无虞了,可姑母他们母子三人却离不了这个京城和这个长宁侯府的。” 这二十多年的艰辛和委屈,自他父亲过世之后,姑母就再连个倾诉委屈的人都没有了。 可她依旧是竭尽所能,护持了自己母子四人这些年。 杨青云自己其实是个十分感性的人,他心里也很明白,但凡是他自己不愿意,杨氏也逼不得他来走官场仕途这条路。 甚至于—— 他也明白,杨氏这样做,多少也是有些私心的,她想借着培养他,想要以他之力将来再反过来护持一下她自己的两个孩子。 人人都会有私心的,可是生而为人,却总不能为了旁人偶尔的一点私心算计就全盘抹煞了他曾经对你的恩。 也许,旁人不是这样的。 可是—— 他们杨家的人就是这么“傻”。 便像是杨氏这些年所做的一样,如今他也想不遗余力的试一试,倾尽所有的试一试,看他们兄弟能不能也反过来成为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倚仗和壁垒。 云北瞧见他眼中浮现的水光。 同时,也更加清楚的看到了那层水光之下,他的坚定和决心。 自知说错话,云北连忙跪倒在地请罪:“是小的失言,信明日一早小的就回去送,一定亲手交到大公子手中。” 杨青云没有说话。 外面的天光逐渐黯淡下来,就如是他此时眼前一眼看不到底的前程和去路。 可是—— 他依旧在坚定不移的等一个天亮。 这边栖霞园里,祁欢醉得不省人事,杨氏心里实在是又乱又不踏实,虽然知道云兮她们一定能照顾好她,却还是执意把人留在了自己房里,由她自己守着。 这一夜,她心绪不宁,直接连寝衣都没换,就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一直守她到天亮。 祁欢是从下午回来的路上就开始睡,这一觉足足睡了六个时辰还多。 等再口干舌燥的睁开眼,屋里点了整夜的烛火都已经烧到尽头。 窗外的天色只透着几分微亮,万籁俱寂。 她这个身体的酒量尚可,应该只是以前不常常喝,还没适应,这才睡了好长一觉,这会儿睡醒,也就深思清明,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宿醉的头疼不合适。 就是昨晚没有洗漱就直接睡了,这会儿一身酒气,嘴里又苦又涩。 这会儿她自己都嫌弃自己,皱着眉头刚翻了身要起来,却发现手掌被人握。 屋子里光线暗,她尚没反映过来这是在杨氏屋里,登时吓了一跳,连忙弹做起来。 杨氏本来就没睡,见她生龙活虎的醒过来,就也微笑站起身来:“睡醒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酒醒了没?” 她转身走到墙角的盆架那,打湿一方帕子拿过来。 祁欢下意识接过去,使劲的抹了两把脸。 感觉脸上糊了一层的酒气散去,她也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在那里,再看杨氏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衣裳,却又当先皱了眉头:“您守了我一夜?怎么不把我送回春雨斋去睡?” 心里却是无限懊恼起来。 知道杨氏疼女儿,她早该注意,不该贪杯的。 杨氏把帕子从她手中抽走,随意扔在旁边的凳子上,依旧没丝毫苛责之意:“早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祁欢一瞬间心中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儿。 她上辈子的妈,太倡导独立自主了,好像从她记事起就没这么“肉麻兮兮”的关心过她。 倒也不是说教育子女早点独立是什么坏事,就是跟杨氏在一起,她仿佛陆续体会到了更多叫人心生柔软的感动。 杨氏站在床边,等她的回答。 屋子里本来就没怎么有光,祁欢甚至看不清她脸上确切的五官和表情。 但她爬起来,跪着在床上伸手搂住了杨氏的脖子,顺理成章的耍赖撒娇:“母亲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食。” 女儿身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中衣印刻在她掌心里,这种温暖又踏实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杨氏木然的脸上,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个弧度,嘴上却是嫌弃将她赶开了:“一身酒气臭烘烘的,还往我身上蹭。” 这点自觉,祁欢是有的。 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一身的味儿,更不会觉得因为她顶着杨氏女儿的身份,杨氏就能喜欢了。 于是嘿嘿干笑两声,便趴下床去洗脸漱口。 之后又叫人重新打了盆水进来伺候杨氏洗漱,顺便换了身衣裳。 祁元辰今天起得也比平时略早了半个时辰,穿好衣裳就从厢房蹭蹭蹭的跑过来。 祁欢带着他玩了会儿自娱自乐的小游戏,姐弟两个坐在饭桌前等吃饭。 杨氏从里屋看在眼里,含笑的眉目间总控制不住的浮现几抹心事重重的忧虑。 等到吃完了早饭,她便直接挥手打发了祁欢:“既然没事了就回你自己那边去吧,别在这吵我了。” 祁欢自然也好几腾地方给她休息,顺手把祁元辰也牵上了,却是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母亲,昨天高家表哥不是送了我好些果子酒么?您放哪儿了?可别是放到公中的库房里去了。” 万一被别人拿去喝了,总不能真是再觍着脸跑高家去要吧? 杨氏还不及说话,云娘子先忍不住笑道:“大小姐还记着这茬儿呢?昨天可差点就闹出笑话来了。” “哪儿能呢?”祁欢多少是有几分心虚的,面上却是嘴硬,低头揉了揉祁元辰的脸蛋儿,“我心里可有数着呢。” 提起那些酒,杨氏就不可避免又想到顾瞻的事。 她和祁文婧的想法一样—— 顾瞻既然从顾皇后处要了那么些珍藏出来,那么不管他说没说实话,顾皇后都很快就能知道那些好酒都被他用在何处了。 她心中顿感忧虑,有意想提点祁欢两句,在宫里有了明确的态度之前…… 好像也是无从说起。 好在祁欢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她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得过且过:“昨儿个就直接叫人都给你搬过去了,现在就回去接着喝吧,好好一个姑娘家,跟只醉猫儿似的,好看吗?” 祁欢自己理亏,知道她是挤兑自己也不好回嘴,仍是假笑着领着祁元辰走了。 之后连着几日,杨氏都心浮气躁,吃不好也睡不着,整个人又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祁欢带她去了同济医馆一趟,胡大夫给她诊脉之后说是忧思过剩,引发的了气血滞涩,给扎了针,又开了些消火去燥的药,却也都是收效甚微。 祁欢知道这是放榜的日子将近,她怕是为着杨青云会试的成绩担心。 可是这事儿劝不得,也帮不了,她也只能是每天带着祁元辰多在杨氏那待会儿,闹一闹,说说笑话,逗着她乐一乐,也好分了心思,别一直想着那件事了。 四月初十那日,第一次放榜,总算是定了杨氏的心。 长宁侯府祁家先后收到两份报喜文书—— 寄住在府上的表公子杨青云,与他们自家子弟祁元铭双双取得了一日之后入宫参加殿试的资格。 第115章 大怨种和傻白甜! 此次获准参加殿试的准进士共计七十三人。 虽然最终的名次和定等,是要看了殿试的文章之后才能盖棺定论,但初十这天通知殿试的文书出宫的先后顺序,就默认是春闱会试上个人成绩的初次排名。 自最末等起放…… 也就是会试七十三名至第一名的文书,逐一送出,会由有司安排差役根据各位准进士进贡院应考时候填写的落脚地址送到当事人手中。 每逢这天,出宫的必经之路上都会有考生,或者家境好些的考生遣了奴仆守在路边等第一手的消息。 祁家这边,杨氏和岑氏该是不约而同的彻夜难眠,这天天还没亮就分别差人出去听消息了。 反而是杨青云和祁元铭屋子里迟迟不见动静,静悄悄的,就那么一直挨到天色大亮。 祁欢在这方面,着实没有杨氏那样的执着和狂热,没心没肺的一觉睡到自然醒,爬起来洗漱之后就晃来杨氏这里等吃饭。 杨氏却是心焦的连饭都吃不下,弄得她都跟着有点紧迫感了。 “母亲您提前也没叫父亲托关系打听一下吗?按理说,又不是作弊改成绩,就是问个大概的名次,这样也通容不得?”封建君主制度之下的人情社会特征更显著,虽说律法是律法,规矩是规矩,可是只要你身份地位够了,有很多事情就多多少少是会另有余地。 “往年确实可以托托关系提前探听一下,可是这次的主考官是左都御史出身的苏太傅,他为人极是方正刻板,谁敢往这个枪口上撞?”杨氏道。 实在吃不下,索性就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想去看看杨青云,又怕姑侄两人凑在一起会格外紧张,也只能忍着,暂时不要往前院去。 岑氏和祁元铭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但祁元铭的成绩靠后,排了五十多,只在祁欢这边用过早饭不多时,公文便送到了。 岑氏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喜笑颜开,拍着胸口赶到前院招待打赏前来送公文的差役。 杨氏身为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必须出面陪着她一起料理。 招待差役喝了茶,府里公中出了一份,岑氏私人又包了一份,用两份喜钱把人送走。 祁欢跟着去前院看热闹,却见杨青云仍是一副心大的模样,还能神态自如,乐呵呵的给祁元铭道喜。 祁元铭原也是有几分欣喜若狂的,可是对着杨青云这张不拘一格的笑脸…… 莫名的,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 甚至,比他自己尘埃落定,拿到文书之前的心态更紧张。 以前杨青云初来乍到,借住在自家的时候,在他眼里就是个彼此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外人,可是现在—— 在潜意识里他却已经将对方划入对手甚至敌对的阵营里去。 此刻,他便十分忐忑,有种隐晦又强烈的心思,只希望杨青云一定不要榜上有名。 否则—— 他的文书已经到了,杨青云只要是不曾落榜,那就必是压他一头,排在他之上的。 一旦带了这种功利之心,他脸上表情就很难维持。 偏这时候祁欢还过来了。 他想是被祁欢吓出后遗症了,如今再看见自家这个堂妹,眼神竟是下意识的闪躲回避。 甚至于在杨青云骤然发现之后的审视中,他也来不及过分隐藏,匆匆应付了一声就转身走开了。 反观祁欢,却是一脸没事人的表情,款步进院子,走到杨青云面前。 杨青云冲她挤眉弄眼,努努嘴:“怎么回事?你是把他怎么着了吗?” 祁家内院的“家务事”,杨氏和祁欢都默契的从不会主动说予他听,而在杨青云看来自家表妹的确是个性比较强,却是真的半点没把祁元铭上回出事往她身上联想。 “你心真大。”祁欢自然翻了个白眼,“人家这会儿心里指定是抓心挠肝的咒你名落孙山呢,你还有闲心恭喜人家?跟个傻白甜似的!” 话才出口,她便意识到这样说不吉利。 刚要改口圆一圆…… 不想,杨青云更是个天大的奇葩,关注点与众不同,开口就问:“傻白甜是什么?” 祁欢:…… 他问的诚恳又天真,这表情…… 就更像了。 祁欢心里一梗,但转念一想又豁然开朗—— 这货这样的心态多好啊,至少不用担心在他身上会发生范进中举而疯的人间惨剧,千古笑话。 所以,她也当即摒弃成见,扒拉着手指头跟杨青云解释起来:“傻瓜?白痴?就你现在这样,别人背地里嘲讽你傻瓜白痴的时候你还笑得一副天真无邪,甜甜蜜蜜的模样。” 杨青云理解能力不算差,虽然这解释颇有歪门邪道断章取义之嫌,但总归他也立刻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脸当场拉下来:“你是我亲表妹吗?这时候还挖苦我?” 一脸的委屈巴巴。 祁欢见他还有心思继续开玩笑,就也放心大胆的跟他继续凑起来:“那你哭给我看啊?” 杨青云:…… 杨氏送了客回来,隔着院子看见他表兄妹二人玩闹,心中颇是无奈:“这两个孩子啊……” “表公子面上再是不显,心里又怎能不忐忑紧张的?大小姐这是故意开解他呢,这样闹闹也好,时间总是好熬些。”云娘子道。 祁欢的意图,杨氏又如何看不穿? 但这一天的时间,却是注定了难熬,她不想再额外给杨青云压力,便没再进二院,而是径直回了栖霞园。 之后祁元辰闹着找祁欢,也跑来了杨青云这。 祁欢干脆叫人找来一副叶子牌,表兄妹三人大开着房门玩牌打发时间。 他们闹腾得实在太厉害,祁元铭在对面屋里被他们吵得越发心浮气躁,又因为悬心杨青云会后来居上压上自己一头,反而是把自己突围高中该有的喜悦全部冲刷得一干二净。 最后,实在在屋里也待不下去,便推门出来回后院去了岑氏那。 杨青云的文书是差不多熬到中午才终于送到。 杨氏派出去盯消息的小厮和云北兴冲冲的先赶回来报信,杨氏这里手忙脚乱的刚赶到前院,送信的差役也便到了。 前院的炮竹声再次响起时,正在后院房屋里说话的岑氏母子也便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岑氏一门心思只在意自己的儿子,一时还未多想。 祁元铭听着那鞭炮声,却是静默不动,在心里更是一声一声的数过去。 直至最后,他突然开口,却是直直的问了句:“是第多少名?” 这一问,都把站在屋里伺候的许妈妈给问懵了。 岑氏很快反应过来,隐约明白了儿子的心思。 她立刻摆出笑容来,温声安慰:“不管他排多少,这个名次又不作数的,后天的殿试成绩才能决定最终的优劣,你不要太在意。” 本来心里还不觉得怎样,可是想想杨青云压了自己儿子一头,便也等于是自家被大房他们压了一头,岑氏心里也开始不是滋味儿。 正在旁边煮茶的祁欣拧着眉头看他们:“他又不是咱们祁家的人,哥哥何必与他相较?” 在她看来,这种比较根本就毫无意义。 以杨青云的资历和阅历,他再出色,也进不了三甲,横竖不过一个进士。 春闱每三年一次,每次都能有个百八十人上榜,不说烂大街吧…… 和这全天下屈指可数的侯爵世家子弟怎么比? 她尚不知道父兄母亲他们都已经是在谋夺这个侯爵之位了,可就凭着祁元铭这个长宁侯府嫡出二公子的身份,他只要顺利过了会试这关,以后祖父父亲各种帮扶,还有这座侯府的庇荫,仕途都会顺风顺水,跟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杨青云比?岂不是自贬身价? 祁元铭没说话,面色却愈发显得凝重。 岑氏照顾儿子的情绪,便是瞪了女儿一眼:“你懂什么,你哥哥谋求上进有什么不对?” 看着祁元铭的情绪实在是不好,她也唯恐在祁欣面前露出些什么来,干脆就赶了祁欣出去:“我还要嘱咐你哥哥一些后天进宫要注意的事项,你先回你院子去吧。” 祁欣如何看不出母亲这是故意要支开自己,心里有些落差,可到底也是有分寸,顺从的起身先走了。 她这一走,岑氏便也一并打发了许妈妈出去。 之后,她便执起儿子的手,仍是耐心劝慰:“无妨的,会试上你那是身体不适,带病去的,发挥失常肯定也是有的,回头等到了殿试上,肯定能压过他。” 祁元铭搁在膝头的手,手指慢慢攥成拳头,眼神却依旧有些飘忽和慌张。 过了许久,方才坚定的点点头:“嗯。” 可话是这么说,他此时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早失了平常心,甚至是恨透了杨青云的。 如果没有杨青云在这里做对比,他只要榜上有名,就再无后顾之忧,毕竟祁元旭那个废物就是他现成的对照组,与那个连考场都没勇气进的大房的废物比起来,他简直是再优秀不过,祖父和父亲,都会对他满意的。 可是现在好死不死的弄了个杨青云在这…… 他此时担心的并不是隔日之后的殿试自己能不能扳回一局,而是晚上祖父和父亲归家,知道他被杨青云这个他们都瞧不上的杨氏的娘家的子弟压了一头,只怕立刻就要对他心生希望,甚至是不满了。 以前的他,还不是这样。 就前阵子出事之后,就越发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杨青云这边,得了通知殿试的文书,也是整个松了口气,由云北蹲在街上挨个数出来的名次,他这会试的成绩是排进了前二十了。 这是个什么概念? 在祁欢的概念里,那就是全国统一高考,全国排名前二十,妥妥的一代学神,当时看自己这个大冤种傻白甜表哥的眼神都不免带了几分明显的崇拜。 杨青云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你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着怪吓人的。” 惹得杨氏在旁边越发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安雪堂,一院子的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金妈妈提醒:“要不要这就去个信给舅夫人先报个喜?” “先不用了吧?”杨青云忙道,“好歹等殿试之后,正式的成绩出来。” 杨氏却道:“报!赶紧叫人去。” 说完又教训杨青云:“你母亲和兄姐她们这阵子也必是提心吊胆,日日盼着呢。这进了殿试名单,就等于是稳妥了,只要榜上有名就是喜讯。跟自家人之间,用不得这么谨慎小心的,还非得等个最终结果。” 道理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杨青云便也不再驳她。 金妈妈喜滋滋的安排人回长汀镇报喜送信去了,临去时,杨氏又提醒了一句:“告诉报信的人,先不要张扬,只把信送去嫂嫂那里就好。” 对外的消息,还是要等皇榜出来,处理的谨慎些才稳妥。 “奴婢心里有数!” 这事儿闹了一下午,等到晚间祁正钰等人归来,家里也便消停了。 杨青云毕竟是客居于此,而且他会试成绩还压了祁元铭一头,杨氏不好喧宾夺主,所以就连在府里摆一桌大宴庆祝一下都没有。 她是顾全大局,不想公开扫了祁正钰和整个祁家的颜面,毕竟她还是这家的儿媳,可是她不张罗,这事实也终究是事实…… 祁正钰那里倒是还好,听了消息还当着祁文昂的面赞了孙子两句,可祁文昂这边回到后院脸色却不太好了。 思来想去,对后天的殿试也不是很放心,还特意把儿子叫过去耳提面命的“教育提点”了一番。 反倒是祁文景回来之后,居然破天荒的自己主动找来了杨氏这,难掩的一脸喜气。 没瞧见家里摆宴给两个孩子庆祝的,还纳闷责问起杨氏来。 杨氏今日心情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两句。 祁欢坐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觉得—— 她这便宜老爹也像个傻白甜。 之后一日,风平浪静。 十二这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杨氏就安排好车驾护卫护送两人进宫参加殿试。 而家里她自己也没闲着,用完早饭就张罗带着祁欢出门:“咱们去永嘉坊的宅子瞧瞧,云儿他现在只是借住在咱们府上,等他有了正经的功名之后总不好继续客居在此,那边的宅子是现成准备好的,你陪我去看看有哪里需要修缮和添置的,最迟这个月底之前也要帮他张罗着搬过去。” 杨家在京城是有不少产业的,永嘉坊的宅子三进,比不了长宁侯府这样的规模,但是对一个新入仕的单身汉杨青云来说也是尽够了。 祁欢陪着杨氏过去,给他观摩打算半天,临近中午,估算着他差不多也该出宫了,杨氏就打发祁欢直接去宫门接人,把杨青云也叫过来一起商量。 可是她们母女对这方面都无甚经验,祁欢紧赶慢赶的过去,还是险些迟来一步。 当时杨青云他们一行七十三人,在内官的引领护送之下井然有序的一起出宫。 祁欢到时,已经有一半的人陆续出来,上车上马或是直接徒步离开。 她当时也有些眼花缭乱,好在是认得自家车驾,看见车马都还等在外面,便知杨青云二人还不曾出来。 马车不能逼近宫墙十丈之内,祁欢便下了车,尽量往前走了走。 里面的人还在陆续往外面走,她看见了祁元铭,祁元铭也看见了她。 但是意外之余,他却随后视而不见的冷冷别开了视线,与相识的士子交谈回避。 他们堂兄妹两人之间的仇已经结下,他这反应实属再正常不过,祁欢也毫不在意,只翘首以盼在后面的人群里搜寻杨青云踪迹。 结果这些准进士们陆续出来,她才隔着长长的门洞瞧见还站在宫门之内与内官单独交谈的杨青云。 因为距离隔得太远,又兼之门洞里光线不及,略显昏暗,她甚至完全看不到杨青云确切的表情,可是她清楚杨青云不是那种咋呼不知轻重的人,同行的其他人都出来了却唯他一人滞留不去…… 这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可是—— 这里是皇宫,杨青云一个初次进宫参加殿试的新人,也不可能得罪人啊,这是出什么事了? ------题外话------ 科举这块,又是我自己杜撰的,本来就是本故事纯属虚构,其实历史上各朝代的科举制度,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大家就看个热闹好了,不要太严谨的代入,么么哒! 第116章 报官(二更) 祁元铭也刚从宫里出来,他有可能知道究竟何事…… 可是以两房现在的关系,他却一定不会说。 祁欢很有自知之明,也不去碰壁自找没趣儿,连忙三两步追上最后两个出来的准进士:“两位郎君,恕我唐突,请教一下。” 她这样的穿着打扮,并且还堂而皇之出现在宫门附近,即使不认识她的人也能一眼判定这姑娘家世非富则贵。 而且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客客气气的主动搭讪,是个男人就很难拒绝。 那两人顿住脚步。 但是马上要入官场的人,在宫门外这样敏感的场合,两人态度也都格外的严谨不轻佻。 两人作揖回礼,由看上去比较外向健谈那人接茬:“姑娘何事?” 祁欢指了指拱门之内杨青云和那内官的身影:“里面那位与你们一起进宫参加殿试的是我兄长,我看他迟迟也不出来,你们知道他那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和杨青云之前都不认识,可是以后马上就要同朝为官,这一趟进宫,稍微有点眼力劲儿和上进心的都也尽可能多的互相认识和混个脸熟了。 这人倒是真与杨青云互换过姓名,认得对方:“哦,那位杨兄说是弄丢了什么物件,好像是想托内官帮忙找找。” 也不是他们事不关己,不想帮忙,主要这是皇宫,大家都是初来乍到,难免谨小慎微,实在也是不敢多加滞留。 “那我知道了,谢谢二位。”祁欢道了谢。 见着那边杨青云仍是与那内官站在一处纠缠…… 皇宫里最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尤其是一些身体有残缺的内侍或者被困宫中多年不出的老宫女,心理上还容易扭曲变态,杨青云这样的新人想麻烦他们办事? 怕是艰难! 可是这宫里的事儿,祁欢也不敢托大,贸贸然就去掺合。 她这里且在为难,会安已经找了过来:“大小姐,这天都已经过午,二公子问您,您与杨家表公子还要否与他一道儿回府?” 早上来的时候,总要在外人面前表现个和睦的样子。 虽然杨青云习惯骑马,但祁元铭习惯坐马车,他俩人还是装模作样一起结伴来的。 祁欢回头往马车停靠的地方看过去一眼。 祁元铭已经上了车,并未见他踪影。 祁欢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便随口道:“你们先走吧,我跟表哥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暂不回府。” 会安应诺一声,赶紧快跑回去回话,祁元铭那一行人便先回去了,只留云北一人守着他们主仆的两匹马。 他之前坐在路边的树下与人说话,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家公子滞留宫中,一直到此刻见着祁元铭撇下他们走了,匆忙回头,这才发现祁欢居然也过来了。 宫里杨青云一直也没出来。 如果真是丢了东西,那显然丢的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否则他不会为了无关痛痒一个小物件与宫里内官纠缠。 祁欢心里又急又乱,可是隔着这样的距离,她贸贸然开口喊他,杨青云都未必听得见,再弄个在皇宫门前喧哗吵闹的罪名出来,那就更不好了。 “表小姐……”云北跑到近前,左右一看也才后知后觉,其他的准进士大人们都陆续走了,即便是远处的路边,剩下的车马轿子也都是在这外宫城里当差办事的高官们的了。 “我们公子还没出来?”云北顷刻间也急了。 祁欢道:“我问过别人,说是掉了什么东西,想求宫里的内官帮着找找。他人在那边,这宫门我也随便进不去……” 云北却是眼珠一转:“表小姐您先等会儿。” 然后快跑回路边的树下,找到方才和他聊天说话的几个人,与其中一年纪稍长者指着这边说了两句话,那人便随他走了过来。 祁欢看那人的第一眼,就觉眼熟。 但是印象不算深,一时间竟也没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云北忙道:“表小姐忘了?这位是苏太傅苏大人家的黎管事,我们公子进京那日在侯府门前打过照面的。” 然后又将姿态放得更低顺些,与那位黎管事道:“黎大哥,实在是不得已,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表小姐怎么都是侯府千金,我们也不会闹事,就劳您引个路,领她过去把我们公子劝出来。” 云北脑子是相当灵光的,他也了解自家公子,知道这种情况下杨青云滞留宫中必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若是只叫苏家的人进去喊他,他未必会立刻跟出来,便求着这位黎管事直接把祁欢带过去。 万一真有什么棘手的事,她仗着侯府出身的这个便利,总比自家人行事更容易些。 那黎管事带着自家的轿夫都才刚刚吃了一顿云北去打包买回来的中午饭,再加上之前回京路上双方结伴走了两日,相交也比较投契,还是肯于帮忙的。 那人的态度甚至还很是谦和,与祁欢拱手道:“我家老爷在这宫门每日进出,小的好歹也混一脸熟,小姐随我来吧。” “多谢先生。”祁欢连忙道谢,“方才有些着急,虽是瞧着先生有些面善,确实一眼没认出来,请您见谅。” “哪里哪里,小姐客气了。” 黎管事前面引路,带着她朝宫门走去。 这道宫门通的是前朝的外宫门,进去一片广场,两边先是分布有督察院、大理寺和六部等职权部门集中理事的衙门,再往里,过另一道宫门,进去才是皇帝上朝的宫殿和日常理政的御书房这些地方。 虽然自外宫门开始,就是非宫里人和朝廷要员不可进出的地方了,但是这道宫门的守卫相对还有通融的余地。 黎管事确实是这里的熟面孔,领着祁欢过去和和气气的跟守卫的御林军解释了缘由:“是长宁侯府的姑娘,她就是来接里面那位准进士大人的,我带她进去问个缘由,很快就出来。” 祁欢一个小姑娘,又不进内宫里去,守卫自然要给苏家人这个面子。 黎管事仍是亲力亲为,领了祁欢穿过阴凉的长长的门洞往里面去。 杨青云是侧后方对着这边站的,又加上心里着急却还不得不赔着好脾气与那内官说话,所以未能及时注意这边。 祁欢走近就听那内官用古怪的公鸭嗓很是烦躁的说道:“这一路走过来这么长的路,你们还从前朝的毓秀园里穿行而过,谁晓得你那佩玉是真落在宫里了还是根本就没带。这一路给你找回去,你晓得得需要多少人手,又浪费多少时间的吗?不是咱家不通情达理,这宫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差事,要为了给你寻这劳什子的物件耽搁了正事儿,打板子,罚月银,哪个吃罪的起?” “那劳公公通融一二,给带带路,我自寻回去一趟也行?”杨青云知道不能与他们横,态度都刻意谦卑了许多,也不可谓不憋屈。 那内官才要拒绝,便瞥见这边有人来了。 门洞里光线暗,他一眼没先认出来黎管事,反是瞧着祁欢这个贸然出现的姑娘扎眼,当即翘着兰花指尖声怒斥:“大胆!你是哪儿来的小女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谁让你进来……” 话音未落,也看清楚了黎管事的脸,声音便是戛然而止, 然后,又于瞬间变脸挂上了谄媚的笑容:“哟,黎先生,今日太傅陪同陛下一同主持殿试,这个时辰没出来,想是被陛下留下一起用膳了,您怎么还寻进来了?” 黎先生应付起他也是游刃有余,笑容可掬道:“我知道我们老爷今日必定事忙,这位姑娘是我们老爷认识的小辈,过来寻人来着,我给带个路。” 杨青云着实没想到祁欢会找到这来,紧张之余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表妹?” 苏秦年身为这届主考官,身份十分敏感,黎管事就特意绕了一下,只说是认识祁欢,而刻意没有表露杨青云与苏秦年之前也是认识的。 那内官再看向杨青云兄妹时,态度立刻便好上很多,只依旧没有松口帮忙的意思:“公子,确实不是咱家刻意为难,您也不确定这东西具体是遗失何处,咱家只是个跑腿办差的,实在爱莫能助。” 祁欢朝杨青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杨青云面有忧色,言简意赅的解释:“我的佩玉,我清清楚楚记得自文德殿出来的时候摸了一把还在,可就在刚刚要出这宫门之时再摸……便不见踪影了。” 说话间,他将一直攥着的左手拳头飞快摊开给祁欢看了眼。 他掌心是青蓝色的一些被划断的丝线碎屑。 祁欢顺势往他腰间细看,见他腰带上和袍子下摆上也都沾了一些。 心中也是明了—— 这不是遗失,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失窃了。 明显是被人割断了腰带上的穗绳,给顺走了。 而祁欢也明白,他为什么对这内官只说是遗失,而未言明是失窃—— 宫里这些人矫情的很,你好声好气求着他们,他们许是还会通融一二,你要开口就说他们的人偷窃,那只怕就连多说两句的机会也没有了。 杨青云赖在这里与他纠缠,约莫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玉佩若实在找不回,那好歹尽可能把这儿闹的多几个人知道,那毕竟是他的贴身之物,回头若真的不幸牵扯进什么麻烦里,这里多一个人听说过这事儿,他就还能多一分辩驳证明自己的机会。 祁欢咬了下嘴唇,正在斟酌是否要求黎管事继续帮忙断了这事儿的后顾之忧,刚好赶上这宫门守卫换岗。 一位方脸英武的校尉带着一队御林军从卫所方向大摇大摆的过来。 “你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不是?”瞧见祁欢,他脸上登时笑开了花,一边挥挥手示意手下人去换防,自己却大步径直走到祁欢面前来。 祁欢这回的反应不慢…… 这正是上月初九后半夜替顾瞻送她和杨氏回府的那位校尉,杨氏还给了他酒钱答谢。 “长宁侯府?”那内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后反应过来,脸上就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您瞧瞧这误会闹的,既然是侯府的千金,姑娘怎么不早说。武校尉,这……您与姑娘相熟?” “诶!别胡说,人家一个闺阁千金,和我这种粗人相什么熟。”武校尉虎了脸,严肃纠正。 之后一抹脸再面对祁欢时,立刻就又笑成一朵花儿:“您是来寻我们世子爷吗?他寻常可不在我们御林军当差,不过他今儿个……” 他兀自抓着脑袋想了想,转头去问自己手下:“进宫来了没啊?” 祁欢:…… 黎管事一头雾水,那内官听到这里已经整个凌乱了…… 长宁侯府实在是没什么了不起,可这先来一个苏太傅手底下的心腹,再来一个宫里当差的校尉,现在又来一个世子爷…… 这说的是哪位世子爷啊? 想问却也不敢,背地里却再不敢掉以轻心,甚至是提心吊胆起来,眼巴巴等着武校尉再说下去。 祁欢可不想跑到皇宫门口来闹什么绯闻,立刻抢白道:“武校尉误会了,我不找他,我表哥今日进宫参加殿试,我母亲不放心,叫我来接的。” 她也是有意误导,装出个和这武校尉很熟的样子。 武校尉倒是没计较这个,只是摸摸鼻子,也恍然意识到自己大庭广众这么大嘴巴对人家姑娘名声不好,讪笑着掩饰了过去。 那内官没得个究竟,可不耽误他态度转变,便是主动道:“这位公子方才是说是有物件遗失,可是这一路走来皇宫这么大……” 态度是要有的,但是这忙—— 依旧还是不会帮。 武校尉很是热情,立刻接口道:“你们丢东西了?” 杨青云心头一喜,刚要说话,却被祁欢往前挡了他半步,不痛不痒道:“我表哥方才出宫路上丢了一块玉佩。算了,回头重新再买一块好了,就不给宫里添麻烦了,毕竟是大海捞针,那东西也不好找。” 杨青云心里一急。 但再转念一想,也便泰然。 他本来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这样,多叫几个人知道了这事儿,做防备就好。 现在祁欢纵然和宫里这人有些交情,确实也不好半生不熟的就随便使唤人给她办私事。 人情债,人情债,一但欠下,就难还了。 武校尉却是从没想过叫祁欢和长宁侯府欠自己人情,他是冲着顾瞻的,倒是有那个意思要帮忙,却是不等他开口,祁欢已经再次说道:“我既然都过来了,武校尉能叫人引路送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吗?我家二哥哥和表哥都考中了进士,近期家里肯定要设宴,我顺便去跟三叔说一声,问他有没有空回去。” 武校尉对京城里的官职人物都是门儿清:“哦,是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吧?这个时辰他确实应该还在宫里。” 那内官这时才又悚然一惊,想起已然没落的长宁侯府还有位风头鼎盛,在官场上可谓叱咤风云的祁三爷。 他连忙示好:“咱家引路送小姐过去吧?” 祁欢依旧是和和气气的微笑:“内官大人是伺候陛下和后宫的人,我们的一点琐事又哪敢劳烦,而且在这外宫衙门走动,还是武校尉遣个人给我带路更方便些。” 她这态度客客气气,叫人挑不出毛病,但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哪能领会不到其中的挤兑之意? 那内官无从发作,看着她身边这一堆人,更不敢再贸然得罪,也赔了个笑脸连说:“还是姑娘心善,会体谅人儿。” 换岗之后,武校尉不能擅离职守。 祁欢跟黎管事再次道谢之后,就由他点的一个侍卫领着穿过大广场朝左边去。 六部衙门其中五部在进门右手边,而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都在左边。 这里不是他们平时底下官员审案断案的场所,各职权部门在京城里都另有专门开辟的衙门,宫里这个通俗点说就是个办事处,只有各部门天花板级别的大佬们才有资格进驻和出入。 那侍卫引着祁欢兄妹俩走到大理寺门口,那院里刚好祁文晏拿着一打卷宗出来。 瞧见自家侄女骤然出现在宫里,他眉头不由的一蹙,快走两步迎出来,不悦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顿了一下,不等祁欢回答又道:“家里出事了?” 他侧目看向旁边领路的御林军侍卫。 “多谢这位大哥,我们记得回去的路了,稍后会自行回去,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祁欢依旧客客气气给人道谢。 那侍卫连称客气,被祁文晏身上的气场压得,都没敢正眼看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便就拱了拱手,转身匆匆走了。 杨青云不晓得祁欢这是要做什么,心里也是既尴尬又紧张。 祁欢正色看向祁文晏,道:“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祁文晏见她脸上神色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这才冷着脸把他们让进了院子里。 这院子里有他大理寺的衙役把守,也有同部门其他当值的官员。 见着一个将要去面圣的人去而复返,还不合规矩的带了两个小辈的进来,众人不免纷纷侧目揣测。 祁文晏却很有几分不耐烦,催问道:“究竟何事?” 祁欢道:“我们来报案!” 此言一出,包括祁文晏在内,院子里经过的所有人都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盯着她表兄妹二人看。 祁文晏的第一反应是这丫头在胡闹,但他到底是心理素质可以封神的那类人,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具体说说。” 祁欢左右看了眼,依旧是一本正经:“三叔带我们去堂上,顺便叫人记录案宗吧。” 祁文晏眉心又是隐约一跳,终于确定这丫头不是胡闹来的。 他转身,吩咐人把右边一间厢房腾出来,叫了衙役和主簿,自己坐到了案后。 祁欢将杨青云推出来,详述了他玉佩遗失的经过,出宫所走的路线,以及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和事。 最后,祁文晏叫人当场取证,查看了他腰带和袍子上残留的那些丝线碎屑,并且留存下来,和案卷一起收录在案。 这事儿,要查,就只能进宫去搜了,并不能当堂判案。 将所有的程序走完之后,祁文晏便打发了其他人先行退下。 他自己从案后再次踱步出来,站在了祁欢面前,笃定道:“你来寻我,不是为着找这块玉佩的?” “玉佩不玉佩的无所谓。”祁欢有自知之明,向来不在聪明人面前打马虎眼。 她说:“这块玉佩,以后不出现最好,万一被卷进什么麻烦里,表哥好歹还有个说理的地方去。而且这东西丢在宫里,如果只是哪个宫人贪财给顺了去,那也无所谓,我是怕万一会牵扯到别的事……东西三叔不用兴师动众的帮我们去找了,但是……” 她说着,咬了咬唇,终于也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表情来:“我能不能再求三叔办件事?” 第117章 剁了! 从大理寺出来,祁文晏带着他的卷宗,走了内宫方向赶着去面圣。 又怕两个小辈的节外生枝,便喊来他那个亲随,亲自领着把两人送出宫。 杨青云想着祁欢最后大言不惭要求祁文晏帮她办的那件事,有种被她领着一步登顶,瞬间走上人生巅峰的云里雾里的那种不真实。 可是人在宫里,又不好随意交谈…… 一路上就欲言又止的时不时侧目瞄她一眼。 祁欢也不理他,只是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往前走。 一行人回到宫门处,那位武校尉仍还是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隔着一段距离就主动打招呼:“大小姐回来了,这位小哥儿是祁大人亲随?将他们交予本官就行,我送他们出去。” 祁文晏的亲随,受他熏陶,与他性格极为相似。 他似也完全不好奇这位武将因何如此好说话,闻言,只是恭恭敬敬对祁欢二人道:“大小姐,表公子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那小的便回去给三爷复命了。” 祁欢微微颔首。 他这才又对武校尉躬身作揖:“有劳大人。” 武校尉始终乐呵呵的:“好说好说。” 亲随转身原路回去。 祁欢和杨青云都知这宫门之内并非久留之地,也直接抬脚出宫去。 那武校尉却居然亲力亲为,当真就亲自引路送他们。 祁欢心里有些无奈。 以她对顾瞻的了解,别说她都明着拒他了,就哪怕他二人之间真的私下有所来往暧昧,以他的为人,他也断不会到处与人招摇乱说的,这对女子而言,毕竟是关乎名声脸面的事。 但应该也就是因为他平时的刻板内敛…… 以至于就因为他的一点风吹草动,反而更容易就引起身边人的关注和猜疑,从而引发轩然大波。 这位武校尉,明显就是被他之前的那次作为误导了。 可是依着这个古代的风俗,有关这方面的事,大家又都不会当面聊,言谈之间也含蓄的不得了,这反而弄得她也不能当面主动澄清了。 这能咋说呢? 告诉他,你误会了?我跟顾瞻没在搞对象? 或者说,顾瞻确实跟我表白了,但是我俩不合适,我已经拒绝他了? 这话说出来,怕不是要被誉为惊世骇俗了吧! 而且—— 人家顾世子,难道不要面子的? 她拒绝人家一次,人家事后也规规矩矩,并没有死缠烂打,她要是反过来主动到处宣扬对方“被甩”的事迹,这就忒不厚道了。 所以,反正这里的人说话都含蓄,那就互相含糊着打马虎眼,总有一天等她与顾瞻各自有了归宿,谣言也就不攻自破,这事儿便过去了。 祁欢略感糟心,心不在焉的又被送出了宫门。 “多谢武校尉了。”祁欢再次庄重了神色给他道谢,顿了一下,又再面有难色说道,“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表哥今日在宫里丢了块玉佩,翡翠质地,鹤鹿同春的纹样,虽然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也不敢特意惊动了宫里的贵人去寻,可到底也是他佩戴了多年的。武校尉常在宫里走动,能否劳您跟手底下亲信之人交代一声,方便的话就替我们留意一下,若能寻回,我们必有重谢。” 这事儿她明明已交代给祁文晏了,杨青云一时未解她这因何又要再麻烦这位半生不熟的武校尉一趟。 不过出门在外,他依旧还是隐忍为重,没有贸然多言。 而祁欢这话,本就是随口交代了一声。 却不想,那武校尉依旧是热情非常,反倒认真思索道:“这个是没问题,要么麻烦你家表公子将玉佩的具体形状纹样画出来。我手底下一群粗人,单是口述,怕他们没脑子分辨,您给画出来,我拿给他们瞧上一眼,便是一目了然。” “这样也好。不过我表哥初入仕途,也不想为了一块玉佩就弄得太过招摇惹眼了,这东西最后找到找不到的随缘就好,您可千万别声张。”祁欢闻言,也未曾犹豫,又道:“武校尉明日几时轮值当班?回去我表哥画好了草图,我叫人送过来。” “您二位的顾虑,武某明白。”武校尉目光闪烁,嘿嘿笑道:“既然您不急在一时……府上两位公子高中,您前面不是说近期府上要摆宴吗?武某没别的嗜好,就是闲来贪杯,好喝两口。我这厚着脸皮跟大小姐讨张请帖,到那图纸我亲去府上拿?” 祁欢:…… 我有那闲工夫特意给你送请帖,还非得再费事叫你过去拿张图? 不过这事儿是她自己先主动招惹上身的,做了有求于人的事,现在反而不好反过来拒他。 祁欢于是笑笑:“好。武校尉家住哪里?回头我家里定好了设宴的日子,我叫人把帖子和图纸一并送去。” 诚然,这武校尉就是“欺负”她小姑娘,未必有应付无赖的经验,这才插科打诨讨个便宜。 此时闻言,便是面上表情一僵。 反而—— 略有几分尴尬。 祁欢想的是没错,若是祁家都不嫌麻烦特意找人给他送请帖了,又何必叫他亲自跑去府上再取什么图纸? 他倒是不觉得顾瞻会看上个脑子慢半拍的傻姑娘,赌的却是姑娘家脸皮薄,毕竟祁欢是先有求于他的,被他反将一军,即便她察觉自己是趁火打劫要请帖,也是不好意思回绝,按照常理也只能含糊着给了。 现在,祁欢却大大方方当面点破了他意图。 但同时…… 她却又毫不吝啬的答应给请帖。 发现他耍心机,却不动声色,连气恼都不曾? 啧啧,这小姑娘够冷静,够心胸啊! 反正不要脸都已经不要脸了,武校尉干笑两声,也厚着脸皮继续豁出去了:“城南,永安坊,长福巷。” “好。”祁欢仍是和和气气的含笑应了。 杨青云也与他作揖道别,他表兄妹二人便转身离去。 云北跑过来,跟杨青云禀报了一声之前借苏府人情带祁欢进宫门的事。 杨青云商贾人家出身,虽是从小就制定了人生目标要走官场的路子,可是耳濡目染,他交际应酬的能力也是一流。 当即亲自过去,又当面正式同黎管事道谢一遍。 寒暄过后,他也放弃骑马,跟着一起上了祁欢的马车。 宫门那边,这一波当值的守卫都是武校尉手下。 等着祁家的马车离去,就有人终于肆无忌惮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头儿,你这也太丢人了吧?哪有当面觍着脸跟人家讨酒喝的?不臊得慌吗?” 武校尉却是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小兔崽子懂个屁,老子这讨的是酒吗?那讨的可是人情世故。” 说着,竟还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是一副颇为骄傲的神情,又转身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洞里。 这边,杨青云坐到了马车上,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正待要对祁欢发问,却已经被她先发制人。 “表哥,你这趟进宫……中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可有跟什么人发生冲突,或者是得罪人了?”祁欢脸上表情此时也早就严肃下来。 杨青云的话尽数被她堵在喉咙里。 他一时被噎得难受,不免卡壳了一下,之后便是想也不想的摇头:“怎么会?我又不是不晓得今天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全程都是小心谨慎,从始至终,一步也未有和其他同僚分开,所有行动都是随大流的。而且我们这趟进宫是为着答题做文章的,进宫直接就被内官带去了文德殿面圣,之后便是在那殿中一坐两三个时辰,一动不动。” 为了尽可能的少惹麻烦,祁文景甚至特意指点了他和祁元铭,叫他们自昨日起饮食就务必清淡,然后少喝汤,少喝水。 虽然宫里文德殿外准备了给他们更衣如厕之处,看是对于这些新晋的进士而言,有些人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一次面圣的机会了,自然是要慎之又慎,为此,杨青云可是连单独离开如厕都不曾的。 他自己也是绞尽脑汁回忆了无数次——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人可疑,除了送他们出来的那几个内官,然后就是路上遇到的那前后三拨宫女,两拨太监了。 当时他们这一行人从文德殿方向出来,因为是一大群人,浩浩汤汤的,迎面遇到的宫女太监全都隔着一段距离就自觉退到路边,低头让路,等他们先行。 可如果真的是这些人里有人手脚不干净,能做到让杨青云这个失主毫无所察…… 这人也必非等闲,起码该是个三只手里的行家了。 “这就奇怪了。”祁欢觉得自己多少可能有点被害妄想症。 遇到这样虽然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却明显不合情理的事,她永远不会第一时间去选择相信巧合。 她拧眉看着杨青云:“你们一行七十三人,他谁都不偷,偏偏只顺了你的?” 杨家豪富,杨青云那块玉佩确实价值不菲。 可是今日这批人里面,也不乏还有别的世家甚至官宦人家的子弟。 男人们贴身的配饰,通常一块玉一戴就是一辈子,谁家都舍得花这个钱,远的不说,就祁元铭身上的就不比杨青云那块差。 她这一股脑儿把所有该操的心都操完了,反而是把杨青云心里酝酿了多时的所有问题都瞬间浇灭了。 他突然便什么也不想问,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只是,重又恢复了那副爽朗不羁的模样:“反正你这前前后后安排了数道屏障,就算不幸真的是有什么人针对我,将来但凡他出招,都只有自投罗网的份,别再想了。” 话到这里,杨青云突然表情一僵。 后知后觉的再次小心翼翼试探着观察祁欢脸上表情:“你这一气儿做了这么些,就是为了请君入瓮的?” 祁欢的表情依旧严肃。 她既没有回避杨青云的审视,也没回避问题:“如果只是个见财起意的偷儿,那我无话可说。可但凡这事就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有后手……我的原则是,咱们不主动出手害人,旁人若是主动把脏手伸过来,那就剁了!” 少女的面容宁静,甚至于她的眼神里也无丝毫戾气。 就是这样从容不迫的几句话,于无形中霸气侧漏,杀气腾腾。 杨青云心中百味陈杂,却唯独不见慌乱。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漂亮乖巧的小表妹,语气平静的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来,真就很离谱儿。 可是就这么个瓷娃娃一样的人儿坐在面前,却是莫名叫人觉得踏实啊! 仿佛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违和,反而都是顺理成章的。 杨青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又都是数次欲言又止。 同样的,祁欢也没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若说是他们祁家,可能在京城甚至宫里,都是有可能得罪个把人的,可是杨青云初来乍到,一身清白的,怎么可能得罪人得罪到门禁森严的皇宫里去了? 如果一定要说今天的宫里有谁是对他存有敌意的,那…… 就只能是祁元铭了。 可是别说是祁元铭了,就算是她祖父老侯爷都没这个本事把手伸到宫里。 而且—— 他们疯了吗?自家院里发生的事,还能自行捂住了遮丑,去宫里搞宅斗?这是嫌命长,还是想破罐破摔,让这座长宁侯府早点消失了清净? 没有嫌疑人,难道真就是个误打误撞的偷儿? 祁欢思忖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最后,突然想起个事儿,就嘱咐杨青云道:“按理说以我母亲的性子,她也不可能得罪到宫里的人,横竖这事儿都已断绝了后顾之忧,回头咱们就先别跟她说了,省得她也要跟着一起悬心。” “好。”杨青云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 只是祁欢心不在焉,并未发现他的这一点反常。 两人去了永嘉坊的宅子,与杨氏找来的匠人一起,商量了部分院落建筑的改建计划,一直忙到入夜才回。 这个点,府里大厨房也只有剩饭了,杨氏便带着他兄妹三人都回了安雪堂用饭。 祁欢在外跑一天,累的都没什么胃口,将就着吃了半碗饭就先回去了。 杨青云一个大男人,吃饭本该是不矫情的,可今天却吃的格外慢些。 杨氏心领神会,又叫厨娘去多给他炖个汤做夜宵。 炖汤是需要时间的,他留了杨青云在房里等,自己趁这个工夫先把儿子哄睡。 可祁元辰平时睡觉很乖,只要杨氏吩咐,他就乖乖跟着刘妈妈回厢房了,今天却因为杨青云在后院,死活的闹腾,缠着杨青云不肯去。 杨青云是个好脾气的,干脆把他举高高,抱着又玩了好一会儿,直接把他累趴,没等着带下去洗漱,就直接睡他怀里了。 只是小东西玩疯了,睡着了还紧抓着杨青云的袍子。 杨氏试了一下,没能把他抱走,干脆也就这样了。 她坐回凳子上,正色问杨青云:“是今日在宫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杨青云这时却仿佛已经忘了白天祁欢嘱咐他的事,居然一五一十将宫中之事对着杨氏和盘托出了。 杨氏前面听得可谓胆战心惊,一直又听他讲述了祁欢的种种临时应对之法,抓着桌布的手指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姑侄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神情阴郁道:“会是承德宫的出手了吗?” “也许是,但也许只是个巧合。”杨青云道,神色之间却是颇见忧虑,“表妹的种种处置得当,就算是她,问题也应该不大。主要是表妹托付祁三爷那件事……他真的会依言去办吗?” “文晏那里你不用担心,他若不想办,自会当面拒了你们。既是他应承下来的事,就定是不会食言的。”这一点,杨氏倒是毫不怀疑。 杨青云与她对视,眼中忧虑之色于是缓缓被恶意取代,一字一句道:“若是有了这一重保障,那我反而希望是他们!” ------题外话------ 祁大小姐:我明明是个主力输出,可是老娘和表哥组团打野不带我嘤嘤嘤…… 第118章 死因(二更) 祁文晏这边,深夜才回到官邸自己的房间。 大理寺在城中的衙门这边,平时审案也就用一两个公堂和几间厢房,这里地方很大,更是闲置了许多院落和房间,他便就近挑了个院子住下。 大理寺上上下下,从大理寺卿到最下面的衙役小吏,衙门编制之内的人员不少,只是除了个别当夜值守的衙差,绝大多数人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 但凡家里有片瓦遮身,都不会入夜还留在这。 原因无他—— 大理寺衙门,一年到头断案无数,积年累月下来,斩杀的犯人更是不计其数,实在是晦气的很。 甚至于,关在暗牢的那些囚犯,还经常熬受不住,大半夜里鬼哭狼嚎,实在瘆人。 按理说,祁文晏这么一个新科进士出身的文臣,即使做了这刑狱官…… 圣贤书读得多的人,反而更应该敬畏鬼神才对。 可他偏不! 自从回京履职进了大理寺之后,就带着亲随,主仆两个在这院里常驻了。 你要说他是因为和长宁侯府祁家的人不合,故而无家可归吧,去年他因为办案有功被皇帝破格提拔为大理寺少卿时还顺手赐了他一座宅子,可他却连看都没去看一眼,还是我行我素继续住在衙门里。 祁正钰当时为了这事儿还是生了一肚子闷气。 本来他一个祁家子弟,又尚未婚配的,就该是住在家里,皇帝赏了宅子下来,多少是有那么点敲打警告祁家的意思,等于变相替他出头了,这已经是叫祁正钰略感惶恐。 结果宅子赐下来,他还不肯搬过去住? 祁正钰觉得这个孽障就是刻意与自己作对,给他找难堪的,时时刻刻提醒着全京城的人—— 他祁正钰品行不修,并且还苛待庶子。 可是上面有皇帝镇着,他心里就算气得吐血…… 甚至都还不能找这个庶子回去骂一顿出气,别提多憋屈了。 而祁文晏这边,全然不顾家里那个被他气得快翘辫子的老爹,住在衙门里,愈发的惬意。 有时候大半夜突然兴起,还叫上夜里当值的衙役再去牢里加个班,审审犯人什么的。 绝对是京城范围内,官场上的一朵奇葩。 这天主仆俩回来,就连院子里唯一一个负责打扫的老仆也去睡了。 祁文晏这个人,没有那些世家子弟骄奢淫逸的矫情毛病,在院子里打了井水直接冲澡换了身衣裳也便将就了。 他那亲随将他换下来的衣裳都收进木盆里,留给老仆人明日清洗,又转去厨房给他端了饭菜过来。 大理寺是有自己的厨房的,主要是供应一应人等的中午饭。 早晚饭会在这里用饭的人少,又加上厨子已经习惯了这位早出晚归,吃饭不照正点儿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现在每晚都会给他们主仆留饭,甚至有时候闲了,还单独炒两个小菜拍拍马屁。 这天夜深人静,也没有外人在场,祁文晏就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那亲随坐下来一起吃。 这亲随还要年长他几岁,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了他,之前他去放外任,有时候为了办差风餐露宿…… 主仆之间的情谊深厚,反而有点亦仆亦友的关系。 亲随私下也不觉惶恐,主仆两个静默吃饭,饭桌上的“食不言”的礼仪规矩倒是守得很好。 一直到用完了饭,亲随收拾碗筷时才问:“白天宫里的事儿是有些蹊跷,如果说只是单纯的失窃,未免太过巧合,可杨家那位公子进京才刚月余,又大多数时候都呆在侯府,出门闲逛都很少,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更何况……还是在宫里。” 祁文晏起身去净手,脸上始终是一副一如既往冷漠的表情:“不是心仇,便只能是旧怨了。宫里何等地方,就算是那个手欠的……他偷我的都比去偷一个初次进宫的愣头青更保险。万一这个新人不懂规矩,当场在宫里闹起来,事情就闹大了。” 祁欢那丫头去找他报备了这桩“窃案”,抱着的是小心谨慎的心思,有备无患。 可他却不是那个单纯的丫头,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此事里头必有蹊跷。 亲随静默一时,没再接茬。 被收好的托盘暂且先放一边,又端了沏好的浓茶等着。 祁文晏洗了手,转身踱步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茶汤漱口。 亲随才又说道:“这事情,瞧着很是蹊跷呢!” 不像是针对长宁以侯府的,否则下手的对象就该是祁元铭,而不可能只是和祁家有亲戚关系的杨青云了。 “既然不是祁家的事,那就无外乎是冲着大嫂,或是她身后的娘家了。”祁文晏道。 “那……”亲随察言观色,“这事儿……主子您要过问吗?” 祁家的事,除了大房祁文景的,其他的他也全都不肯过问,现在如果是杨氏娘家的麻烦…… 仿佛,他就更没有没事找事的道理了。 “事情出在宫里,我力所不及,纵是一桩窃案,也轮不到我插手去处置。”不想,祁文晏对这事的态度却完全出乎他衣料。 亲随一个始料未及,暂时不由的微微一个怔愣:“您……要管?” 祁文晏道:“不管是大嫂的事,还是她娘家的事……她锦衣玉食养了长宁侯府那整一宅子的人二十余载,旁的那些姑且不论,但就兄长而言,纵使不论夫妻情分,此刻大嫂便是有任何的事,也都是该油兄长出面,不遗余力替她承担的。” 但是杨氏或者是杨家的祸事,竟然惹到了宫里。 想来杨氏也压根没对祁文景抱着指望。 现在既然他这兄长护不得她…… 这事也总得有人出面替她承担的。 不管杨氏这些年隐瞒了祁家什么,她真金白银保下整个祁家二十年荣华富贵这都是事实。 虽然就祁文晏个人而言,他受杨氏的恩惠可以算是整个祁家最少的,可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尝,这是做人的底线,不能用一句“他本是薄凉”之人做借口,就能心安理得的抹煞了。 何况—— 也不单单是冲着杨氏,更是为祁文景。 他这兄长曾经给他的可不只是小恩小惠! 既然他力所不及,那自己出面护他妻女也是应当应分的。 祁文晏道:“明日开始,叫人盯一盯祁家方面的动静,尤其是兄长和大嫂那边,如有什么特殊的动静,立刻报我知道。” 亲随自然明白他与祁文景之间的兄弟之义,见他拿了主意,也就不再质疑:“是,属下立刻就下去安排。” 祁文晏临时想起了什么,却又额外叮嘱了一句:“哦,还有那个丫头,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也给我一并盯着点儿。” 这话,可不算什么好话。 但是此刻从这位冷心冷肺的祁三爷口中说出来,却听不丝毫的恶意,反而…… 有那么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甚至是骄傲?! 亲随觉得自己一定是太困,理解错了,应诺一声,赶紧端着托盘退了。 祁家这边,杨青云最终也没能摆脱小磨人精祁元辰,与杨氏说完话,试了几次也还是没能不自己的袍子解救出来。 他倒是能脱了袍子脱身。 杨氏这里也有祁文景的一些衣物,可以拿给他替换应应急…… 可到底是大晚上的,即便是自己的亲侄子,在她这里换了衣裳出去也不太妥当。 最后实在无法,杨青云就只能是把孩子直接顺走,端回前院,自己搂着睡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也无伤大雅。 之后府里这两房人不免又都默契的又静默着紧张了起来,等着殿试之后的最终成绩。 祁欢依旧是对这事儿不执著,在她看来,只要杨青云的这个进士头衔稳了,那也就等于完成终极目标了,不管排第几,反正都有官做。 而至于官场上的门道,非她所长,她也没那个心气儿去操闲心,反而注意听着宫里的动静,以防玉佩那事儿还有后续。 结果那事儿仿佛就真的只是一出临时起意的偷窃案,之后就石沉大海,什么事也没再发生。 杨氏这边却显然与她的想法不同,期间还特意让厨娘做了几个祁文景爱吃的小菜,把他请来,当面要求他找关系尽量疏通,无论如何也要给杨青云在京城里谋个差事职位。 祁文景本就是将杨青云当自家子侄看的,何况杨氏破天荒的对他提了这一次要求,他自然毫无二话,满口答应下来。 而要他去疏通关系,他手上掌握的关系有限,自然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家三弟。 次日就去跟祁文晏提了这事儿。 这一次他去的理直气壮,倒不是挟恩图报。 之前祁文晏说可以给祁元旭谋个差事,他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因为知道祁元旭的资格不够,让祁文晏办这事儿那完完全全就是靠着对方在官场上的人情面子去买差事做的。 可这次杨青云不然。 他本就凭本事考中了进士,朝廷本就理所应当得给他安排正经差事。 杨氏又不要求非得是什么肥缺,或者是钦点庶吉士这样抢破头的好差事,就是不放心他不满二十的年纪就去外放,想尽量留在京城而已。 反正同样品级的差事,外放其实是比较捞油水的,他不愿意去,总有人还抢着去呢。 这事儿并不费祁文晏什么人情。 祁文景过来,将话说的很诚恳:“你大嫂这人要强的很,要不是万不得已的事,她甚至都不会跟我开这个口。她也就是对着这些孩子,会格外心软些,云儿那孩子今年才十九,她肯定是不放心的。而且……” 话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早些年她兄长便是放外任的时候在外头没的,她心里难免会有这个疙瘩。我也问过云儿了,他自己的意思也是愿意留在京城的,他长兄不常在家,他就近方便照顾家里。反正他也不指望靠着俸银养家,职位上面无需太过计较,吏部和翰林那边你有能说得上话的同僚,便替我们打个招呼。” 说着,就从袖中先拿了一叠银票出来,放在桌上推给祁文晏。 “官场上行事,你性子也不要太冷太强了,该疏通的关系尽管疏通。”祁文景道,“你大嫂说了,说是需要置办别的礼物或者物件的,你千万不要自己破费,叫人回去捎信说一声,我们来置办。” 祁文晏进官场之后,祁正钰恼羞成怒,自是对他一毛不拔,但祁文景总是隔断时间就过来塞银子给他。 祁文景手上确实也有部分产业,但更多的还是杨氏拿给他的。 祁文晏倒是不需要花他们夫妻的银子,只…… 这世上还关心他会不会官场艰难,没银子使的也就这一双兄嫂了。 他觉得自己这心态都有些扭曲和怪异了,明明不需要,可每回祁文景给他塞银子来,他都是鬼使神差的照单全收。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将厚厚的一打银票捏在手里,塞进袖袋中。 祁文景头次求到他门上,虽然不算什么难为人的大事,心里却也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 见他收了银票,心里反而更显踏实了些。 “你的事情多,我就先走了。”他站起身来,告辞。 祁文晏起身亲自送他,兄弟俩一前一后刚走进院子里,祁文晏却又突如其来的问道:“大嫂的那位兄长……当年因何亡故?” 这话题起的着实突然,祁文景整一个愣住。 他顿住脚步,看向自家三弟,拧眉道:“十五年前,那会儿你还小,他去关东云都郡放外任,那年秋天当地出了一件命案,说是死者尸体滋生了很厉害的疫病,他查案过程中不甚染病,之后很快便染病过世了。” 对于自己唯一的大舅哥的死因,即使过去多年,祁文景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当时也得亏他的几个孩子都小,北方又气候寒冷,夫妻俩怕孩子受不住,他的结发妻子才没有带着孩子随行。 此事过去多年,祁文景知道杨氏唯一的哥哥突然暴毙对她打击很大,可是当初他就什么也做不了,此事提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勉强定了定神,不禁奇怪:“你问这作甚?” “没什么。”祁文晏道,“就那时我年纪还小,想起这事儿不晓得前因后果,随口问问。我这还有公务要忙,就不送大哥了。” “送什么,你这里我也是常来常往的。”祁文景并未多想,笑了一声便自行离去。 祁文晏却是站在院子里,并没有马上进屋。 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突然目色一凛,转头吩咐亲随:“带我的令牌,去吏部还有咱们自己的库里,调杨家那位舅老爷身亡前后这两个地方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事记录和卷宗来。” 他这亲随极是警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您是怀疑他这死因有所差池?” “暂时还说不上来。”祁文晏负手而立,眼神幽冷,深不见底,“先去把相关的卷宗资料都调来,我看看再说。” 杨氏的兄长是办案的时候被连累,虽然死因是病死,但是与案件有关,地方上就要记录在那件案件的卷宗里,递送进京,结案以后便会在大理寺卷宗库房里留档。 而他在当年是受朝廷任命,去放外任的父母官。 他这样在任上突然病死,礼部那边也会有相关记录。 亲随知他雷厉风行的个性,再就片刻也不耽搁的进屋取了令牌去办事。 十几年前的卷宗,并不好找,他带了两个心腹帮手,先去的吏部,找了借口调用那期间外放人员名录,因为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档案了,再过几年也是要销毁腾地方,所以看管不是很严,他顺利就拿了原件出来。 再带着人去大理寺库房里找卷宗,直翻到第二天下午。 相关卷宗是找到了,看是涉及朝廷命官一条性命的事,在那件案子里的记录居然就只寥寥一笔—— 己亥年八月十三日,云都郡长史杨郁庭,触腐尸而染疫病,殁! ------题外话------ 啊啊啊,我来晚了,为了给杨舅舅起个名字。。。太难了。。。 第119章 懿旨 一个朝廷命官,因公殉职,吏部档案上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不足为奇。 可是—— 上报进京的大理寺相关案件的卷宗里,居然也是用这么草草几笔就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没有详述事发的具体经过,随行人员都有哪些,又是经哪位大夫诊治,最后不治身亡的? 祁文晏靠在椅背上,修长漂亮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座椅的扶手,脸上表情倒是与往常无异,只视线一直落在桌上的那份卷宗上。 他那亲随有点莫不准他情绪,只能试着先开口:“可能是因为这位杨大人就只是办案的官员,并非是真正牵涉到了案件中的相关人等。当初这件案子的卷宗送进来京来复核,大理寺经手官员关注的重点也在案件本身的牵扯上。相对的……没有太过在意杨家舅老爷的相关信息,这也说得过去。” “通常感染疫病身亡者,只许是当地官府和朝廷不知道,否则其尸身处理都是不允许正常入殓安葬的,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焚烧下葬。”祁文晏终于开口,语气却明显透着玩味。 别说祁正钰那种人,自私自利根本就不会去替儿媳妇出头,并且祁文景也不是能管这种事的人。 杨氏当初没闹是对的。 京城离着关东,快马加鞭也得十来天的路程,等她和杨家人得了噩耗赶过去,杨郁庭连遗体都被焚毁了,即便他死的突然,甚至也可以说是蹊跷,又能怎么办? 亲随听出了他的意思:“您还是怀疑杨家舅老爷当初的死因有问题?” “毕竟时过境迁了,现在说什么都属枉然。”祁文晏是个文官,但是并不迂腐。 哪怕是身临其境,他也是个果断杀伐之人,从来不做婆婆妈妈的事儿。 对这件事,他突然起了怀疑,调任调来卷宗档案来查,是因为不想得过且过,糊里糊涂。 可是现在既然找到的各种线索证据比不足以支持他深入再探此案,他也果断撒手,不把自己困在一个没用的圈子里。 他重新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过放在手边稍远地方的吏部人事档案。 刚要合上册子,叫亲随拿去还给吏部…… 却是目光微微一凝。 当时为了不暴露具体的目标也意图,亲随去吏部找文书时调的那三年整一个外任上所有官员的档案,加起来抬回来一整个小箱子。 亲随上前,已经准备要接了这本册子好帮着码放回箱子里,却见自家主子又拿着这份名册记录没撒手。 他一时不解,就又收回手去:“怎么了?这份档案您方才不是已经过目,确认无虞吗?” 祁文晏没说话。 目光冷静的在那册子和桌上案卷之间来回切换数次,最后便是豁然开朗的哑声一笑,将那册子扔回桌上。 他靠回椅背上,冲亲随递了个眼色:“你再仔细瞧瞧,吏部是留档文书和咱们自己库里的这份卷宗之间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亲随紧皱眉头,慎重将两份东西都拿在手里,仿佛比对。 有了祁文晏的提示在先,他在看到第六遍的时候便的倒吸一口气:“确实不对!” 他说:“吏部出的补缺云都郡长史的记录,应该是和大理寺这份结案卷宗晋江向后差不多的时间,纵使这卷宗会晚几个月,等到年底和同年的其他卷宗一起送过来,但前后相差也绝不超过三个月。可是明显的,吏部的文书上无论是墨迹还是纸张,看上去都要比咱们这边的卷宗更陈旧一些。” 祁文晏是个敏锐又严谨的人。 至此他也没有随便下定论,只道:“纸张和用来书写的墨不同,一定程度上也会有影响。你再去库房,找那一年云都郡呈报进京的别的案件卷宗,若是没有用这同一种纸张的,找那前后临近年份的也可,尽量多找几份过来。” “是!”亲随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领命去办。 因为前面已经大规模的翻过一遍库房里陈年的卷宗,这回他已然知晓云都郡那些年份里相关卷宗存放的位置,所以这趟来去很快,又拿了六份卷宗回来。 有两份是和杨郁庭那案子同一年的,另外四份是在那前后年的。 地方衙门写了准备呈报进京的卷宗,都比较重视,用纸用墨都是当地比较有名的那种,同种纸和墨,可比性很强。 比对之后,祁文晏就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来。 他你亲随十分惊诧:“这是……这份卷宗后期被人掉包,或者篡改过?” “这事儿有意思了。”祁文晏勾了勾唇角,表情上显得兴味很浓,“事发之初,没有一次抹掉后续所有可能惹来麻烦的记录,看着纸张新旧程度起码应该是在四五年之后换掉的?人呢,是个极谨慎的人,可如果是我,既然都摸进这大理寺的库房里去了,我会直接一把火全部烧掉。” 亲随:…… 是是是,您狠,您清高! 大理寺存放卷宗的仓库,可是机密重地。 是,您能摸进去把卷宗全烧了,可事后脱身怎么办?谁又能保证弄了这么大动静出来就不会留下任何的尾巴线索,反而叫人顺藤摸瓜的暴露了自己? 其实过去好些年的卷宗了,当时都没彻查下去,之后再被翻出来旧事重提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了,谁闲着没事总去翻一些早定案的旧案呢?对方还特意回来改了卷宗,抹掉相关记录,这已经算是做到极致的谨慎了。 不过亲随还是了解自家这个主子的,祁文晏这人一旦阴阳怪气起来,你就最好不要接他的茬。 亲随识趣的沉默片刻,整合好思路之后又再道出心中疑惑:“他既然都能把手伸到大理寺的卷宗库房里来篡改调换卷宗了,那又为何要等了几年之后再来?当时一次性做不好不是更保险吗?” 祁文晏道:“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大嫂当时这个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叫对方有所忌惮,在案卷经大理寺复核并且彻底入库封村之前,他不敢这么明着只手遮天的胡乱抹煞案情经过,只能等着风声过去,也等着大嫂最初的怒气散去,放松了警惕之后再动。再一种就是……事发时,他的身份地位还不够叫他能肆无忌惮将手伸进大理寺的库房里来,他只能忍着,等到自己有了这个能耐之后再做。” “如果是前者,当年朝廷重视之时,世子夫人拿着详细的卷宗都没能翻案,那便说明确实是证据不足的。当时都无可奈何的事,再过这些年,各种线索证据只会更加模糊,就更不可能被翻过来了。”亲随忖道,“那人非得来换了卷宗,多半还是做贼心虚。这么看来,您的怀疑可能真就不是空穴来风,杨家舅老爷的死许是另有隐情。” 祁文晏又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吏部的文书都给他们送回去。” 然后他亲自动手,将云都郡那几份卷宗暂且拢到一块儿,却没说要如何处置。 只是随后又再吩咐:“就当没这回事,此事莫要声张。” 他突然有种感觉,十五年前的这件人命案和最近杨青云在宫里的风波闪失,可能牵扯的是同一件事,或者是同一群人! 所以,他那大嫂和这个杨家背后究竟是藏了怎样巨大的隐情和秘密? 祁文晏这边,只是个小插曲,事过之后,没有任何人有所察觉和联想,一切还是风平浪静。 四月十六,春闱放榜。 祁家大房和二房两拨人,又是假惺惺的凑在一块儿,组团去看榜。 这中场合,长辈主母们是不要端着大家风度,不好猴急的跟着小辈们一起跳脱,便是祁欣陪着祁元铭,祁欢和祁元辰陪着杨青云,这天祁长歌也有点坐不住,也一大早找到杨氏那里“请安”,要硬凑这个热闹跟着去。 杨青云顺利踏入官场,杨氏最近心情愉悦,自是满口答应。 杨青云骑着马,其他人坐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去。 他们出门不算早。 过去时,皇榜已经帖完了,附近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杨青云倒是不甚着急,其他人却是按耐不住。 总不好叫姑娘们自己去往人群里挤,杨青云只能叫了跟车的护卫过来帮忙开路,护着姑娘们们。 他自己则是直接把祁元辰拎起来,骑在脖子上。 祁欢上辈子一个死宅,其实打从心底里不好这个热闹,混在挤来挤去的人群里,这边被人推一把,那边被人踩一脚,当真有几分欲哭无泪。 好在是有人保驾护航,还是顺利挤到了前边去。 看榜这个事儿吧—— 大家都有默契,不约而同从最后一名开始扒拉着往前数。 然后—— 没数两个,二房祁元铭两兄妹就齐齐变了脸色。 尤其,祁元铭。 祁欢也看见了榜上名单,祁元铭会试初试拼着身体不适进的考场,好歹还考了个五十几,祁欢原还以为这次殿试他只要正常发挥,名次只有可能更往前进的,结果他们就真只数了两个,就看到祁元铭的名字挂在倒数第三的位置。 祁元铭整张脸迅速的黑了,表情从愕然,怔愣,不可思议逐渐变成了尴尬和恼怒。 旁边去祁欣也有点无所适从。 这个时候,如果换做是祁欢,既然心态不好,心理防线已然崩溃,她肯定立刻埋头装鸵鸟,转身就走的。 祁元铭当时怒火攻心,的确已经挪动脚步想要挤出人群去了,可又突然不甘心,便硬着头皮留下来,继续挨个往前看榜,去榜单上寻他认识的人的名字,以做比较。 尤其—— 是杨青云的。 杨青云初考成绩是排在第十八。 祁欢看繁体字还有点费劲,故而看的比较慢。 他自己先一扫而过,看见自己名字了却没声张。 反倒是拉着祁欢手的祁长歌先兴奋的叫嚷起来:“二甲第九名,那个是表哥吗?” 祁欢本来已经看得眼花心烦了,闻言,赶紧从头去数,果然看到杨青云排在二甲第九名的名字,并且确认他祖上凉辈人的名字无误。 杨青云成绩好些,杨氏就会更高兴一些。 祁欢爱屋及乌,亦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脸上露出笑容来:“是了。” 但许是祁长歌一个小姑娘突然太高了声音说话,惊动了旁边同样挤在人群里看榜的人,一年轻公子皱着眉头扭头看过来。 秦硕经过贡院九日游之后,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今天这里自然没他什么事儿。 但他在京城的二世祖们中间晃悠这些年,却很是结交了一些人,今日上街闲耍,正要遇到昔日玩伴,就被人拖来一起看榜了。 本来也正数着榜单上认识的人名看的兴味盎然,听见旁边的姑娘喊二甲第九名,他自然也瞟了一眼过去,发现是祁欢的那个表哥,当即就扭头看过来。 祁欢这会儿心思不在周遭的围观群众身上,加上她旁边还隔了个祁长歌,根本没发现这个活冤家也在。 秦硕本来也不打算走科举仕途的路子,所以看榜就看个热闹,即使他自己就是个废柴本柴,也毫无心理负担,可乍一看祁欢和杨青云他们“眉来眼去”“说说笑笑”的高兴样儿,却突然有了羞耻心。 他心里一怒,刚要找茬,祁长歌侧后方却不知是谁突然推了她一把。 本来这里就人多拥挤,她一个小姑娘,寻常站着,底盘不稳,本能的往旁边踉跄两步,可是不期然裙摆却又被人踩住。 这一下,一个站不稳就朝旁边倒去。 秦硕也没多想,冷不丁有人朝他撞过来,他本能的伸手就扶了一把。 当时现场混乱,祁欢听见祁长歌低呼,已经第一时间抢了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扶过来,扯到了自己身后。 祁长歌刚才被人抱了一把搂在腰上,吓得不轻,一整个花容失色,慌张的脸都白了,下意识扯住她袖口:“大姐姐!” 而把她从中间这一挪开,祁欢才和秦硕正面对上。 祁欢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当先就是一愣。 但是秦硕的反应却很快,本来他情急之下抱了一个姑娘一把,自己心里也觉得后悔和不妥,可是一看祁长歌躲到祁欢身后叫“姐姐”,就于瞬间理直气壮起来,瞪着眼睛道:“原来是你,我就说大白天的谁家姑娘这么不检点,胡乱撞人!” 周围人多,但好在大家都在热议黄榜上的名次,加上秦硕只是阴阳怪气的嘟囔,也没有大肆宣扬叫嚷,就只有最旁边的人听了一耳朵,不由的朝几人看了一眼。 祁长歌脸一下子通红,又羞又恼,差点哭出来,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秦硕冷笑,明显不买账。 祁欢知道祁长歌这是遭了自己的连累,她对秦家这个熊孩子二世祖从来没抱什么指望,没等他再开口就先冷笑了一声:“你撞了我妹妹就道歉,再多说一个字,下回我就去找叶家姑娘当面聊聊了。” 秦硕这种恋爱脑小舔狗的软肋在哪里,她是一拿一个准的。 反正就是互相伤害啊,那就彼此哪儿痛踩哪儿好了。 秦硕一瞬间惊愕不已,再下一刻就又气急败坏起来:“你……你敢!” 祁欢不与他废话,只是再次:“道歉!” 他们说话时间长了,秦硕旁边的人和杨青云他们也都察觉不对,纷纷凑过来。 秦硕是拿叶寻意当宝贝似的珍惜,现在叶寻意就对他爱答不理,要是让祁家这个疯丫头再去风言风语的挑拨两句,那还得了? 他脸涨得通红,倒是能屈能伸的,咬牙又瞪了祁长歌一眼,闷声道:“刚才我只是看你要摔了,想帮忙才扶了一把,唐突之处请见谅。” 虽然没有引起大面积的围观,和旁边还是不时有人侧目看一眼。 祁长歌紧张不已,支支吾吾道:“没,没关系。” 秦硕又被祁欢挤兑丢了面子,气呼呼的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祁欢也不想在这鬼地方继续挤着呢,就对杨青云道:“名次也看到了,母亲在家等得该着急了,咱们回吧。” 也不知道是一时忘了还是纯属故意,她领着祁长歌转身走,却直接撂下二房那来,连问一声都不曾。 祁元铭这时候盯着榜上杨青云的名字,脸色已经难看到近乎扭曲,对这边发生的事反而完全忽略不见。 却是在祁欢一行人开始原路挤出去的时候,祁欣不悦的侧目瞪了刚刚从人群里绕着挤回自己身边的朱砂一眼。 朱砂吐吐舌头,倒是没怕。 之后,主仆两个互相也没说话。 不过因为知道祁元铭现在见不得杨青云,祁欣便没有急着叫他走。 这边祁欢也没有等他们的意思,反正一辆马车坐不下,他们来时就是分坐的两辆马车。 回去的路上,祁长歌似乎还心有余悸,手指一直揉搓着自己的裙摆,偷瞄了祁欢好几眼,十分忐忑道:“大姐姐,刚才我真的是不小心。” 秦家二公子和自己这大姐姐有婚约,纵然她也有所耳闻,嫡母是对这个未来女婿不满意,正与秦家周旋着想退婚,可是别说现在名分还在,就算真的解除婚约了…… 祁欢要是小心眼点儿,怕是也得介怀自己的庶妹和曾经的未婚夫有所接触的。 这里的规矩,祁欢是懂的。 她也不想跟祁长歌普及什么女德之外的超前知识,只道:“那小子心有所属,着急跟我退婚呢。他嘴上欠的很,但刚才也不是冲着你,你别理他就是。” 祁长歌看她这神情语气,该是真的不曾介意,这才稍稍放心。 只是她偶尔虽然也去祁欢那里玩会儿,却不会当面询问祁欢婚事的问题,现在祁欢主动提起,心里实在按耐不住,还是忍不住八卦起来:“母亲……真的准备给你与秦家退亲吗?” 秦家这位二公子,虽然太不着调。 可是退了婚之后,祁欢再议亲却有更大的阻力。 祁欢不想和她说这个,直接一笑含糊过去:“不退怎么办?别说我也没看上他,就算真看上了,人家不愿意娶,我还死乞白赖赖着他家吗?” 话到这里,就顺口指点一下小姑娘:“嫁人嘛,要么就得是他人品好,要么就得是他真的心里有你,但靠着家世怎么过日子?” 祁长歌没接茬,不知道是不赞同,还是没理解。 一行人回了府里,还是一起去安雪堂见的杨氏。 听说杨青云排名很是不错,杨氏果然十分高兴,当即赏了整个院子一圈。 放榜之后,今年皇帝该是心情不错,下了一道旨意,说是四月十八这日要在宫中设琼林宴,再次召见这届的所有进士。 旨意是这天下午送来的,结果日此一早,祁家又再接到一道懿旨,这回是点名给祁欢的,说是皇后娘娘将于同日设百花宴,请祁大小姐入宫赴宴。 ------题外话------ 为了赶剧情,总是写着写着,字数就超了。。。 第120章 嫡系为尊,她凭什么?(二更) 宫里来的旨意是要当事人当面去接的,祁欢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机会直接接触帝后这个级别的人和事儿。 在这个君权至上,皇权至上的大环境之下,她懵逼之余属实是颇有几分胆战心惊。 而杨氏这个闺女,养在深闺十几年,从来都是觉得她能少生病保住命也就行了…… 并不是长宁侯府的嫡系唯一的嫡出姑娘以前就丝毫找不到进宫的资格和机会,而是大家心思都不在这里头。 听了门房的婆子前来报信,杨氏也颇为错乱了一下:“人家,先请进来了没有?” “管家已经亲自迎了人去厅上了。”门房的婆子倒是笑容满面,一脸的喜气,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前来下宫帖和传皇后娘娘懿旨的不是宫里内官,是一位嬷嬷,瞧着那气度排场,应该起码也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 杨氏眸色微动。 以前她也不是没去过皇后所设的私宴,只要不是年关或者中秋这样日子的大型宫宴,皇后设宴宴请命妇,的确一般都是由她宫里的内官出来传旨的,最后把将要入宫者的名单送一份去有司备案也就是了。 可是这京城这么大,出宫传旨虽是个体面并且有油水可捞的差事,也毕竟是辛苦活儿,所以这事儿通常都是内官干的。 现如今却往自己遣了一位嬷嬷? 杨氏心里有所联想,但也不好妄自揣测。 转头,见祁欢还愣在那,就催促她:“你这身行头不能见客,赶紧回去拾掇一下,换身衣裳。” 祁欢难得的开始怯场,确认道:“那一会儿母亲陪着我一起去吗?” 皇权这玩意儿,她可不敢拿来玩的。 那可是一句话说不妥当,就有可能掉脑袋,甚至连累全家的危险玩意儿,她一个不懂规矩的外来者,一点也不想往这种人跟前掺合。 杨氏道:“你就是想自己去我也不放心,你赶紧的吧,耽误的久了,人家以为咱们是托大拿乔了。” 祁欢闻言,这才心思稍定,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回春雨斋换衣裳。 这边杨氏想了想,仍是觉得对待宫里来人一定要尽量隆重,尤其这来的还不个内官,可能是顾皇后身边亲近的嬷嬷,她便差人去把二房母女,以及自己的两个庶女都叫上。 诚然,这其中并无半分显摆炫耀之意,单纯就是为了凸显祁家对此重视的态度。 祁欢任由星罗给选了一身适合她这个年纪姑娘穿的颜色鲜亮些的衣裙,头发是来不及重新梳重新盘了,就另选了套钗环重新装饰了。 杨氏领了家中一众女眷一起赶到厅上。 坐在那里用茶的嬷嬷身材略有些发福,有些富态,一眼看去,不像是宫里当差的奴才…… 祁欢甚至觉得人家那范儿直接甩了自家丢人现眼的余氏几条街,当真是端庄又有气势的贵妇感。 杨氏显然是认识她的,认出她之后表情立刻又更显得郑重了两分:“焦嬷嬷,这传旨的差事怎么还是您亲自来了?这可是折煞我们府上和小女了。” 祁欢对宫里的人际关系一抹黑,闻言反而愈发愁得慌…… 杨青云前几天进宫就招惹上事儿了,她其实是真不想领这道皇后的懿旨。 那位焦嬷嬷放下茶盏起身,却没有仗着自己是皇后身边的人就妄自尊大,反而是照着惯例给杨氏见了礼:“老奴不过娘娘身边一个当差的,什么差事办不得,世子夫人这般说来倒是叫我不敢当了。” 她看上去的样子应该有五十岁上下了,笑起来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假,却反而透着从里到位的慈祥和善。 杨氏应对起来慎重归慎重,但是并不怯场,继续笑道:“这不是怕累着您老么。” “我也不瞒您说,去年下半年我这回乡省心,也是在外头闲的心都野了,回来这阵子了也有些在宫里待不住,这差事倒是我主动讨来的,替娘娘办了差事,也顺道出来松快松快。”焦嬷嬷很好说话的样子,只这番话里就着实听不出几分真几分假了。 与杨氏寒暄完,她又看向跟在杨氏身后的众人,又与岑氏道了句:“这是府上的二夫人吧?倒是老身惊动了诸位。” 祁文景的世子之位是得先帝亲封御准的,相对的杨氏在皇室那里就是有正经姓名和名分的人,而岑氏虽然与她是妯娌,嫁的也是祁家的嫡出儿子,在外人那里的身份地位却是截然不同的。 面对她时,焦嬷嬷的称呼就已经改了。 虽然她态度上一视同仁,可是尊卑高下还是一目了然。 岑氏对她只会比杨氏更慎重也更尊敬些,连忙也是扯出笑脸来:“应该的,长者为尊,焦嬷嬷过来是我们府上的福气,是该带着孩子们过来给您请安的。” 她有意是想要祁欣露个脸,却又到底不会彻底失了分寸的主动推了祁欣出来拜见。 这话杨氏听懂了,焦嬷嬷自然也懂。 但是—— 她只当没懂。 只是将视线移到几个姑娘身上,又问杨氏:“哪位是长宁世子爷的嫡长女?” 祁欢一直在低着头发愁,这回歪打正着,从进门起她就是最“规矩”的一个,甚至连好奇去多看一眼皇后娘娘身边哄人的好奇心都没调动起来。 其实从她姐妹四人走进院子开始,单从她们走的先后位置和穿着举止来看,焦嬷嬷就已经心里有数。 祁欢的反应还是很快的—— 被点了名,她可不敢等杨氏再喊她,当即站出来,又走了两步上前给堂上这位来头不小的嬷嬷屈膝见礼:“臣女祁欢,见过嬷嬷,嬷嬷福寿安康。” 依旧是垂着眸子,只说话,不抬头。 过来这一路上,她陆陆续续也想了很多事,也不得不有所联想…… 顾皇后特意派了身边嬷嬷来自家传旨,这其中会不会也和顾瞻有关?该不是她那里听到了有关自己和顾瞻之间的什么风声动静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就更加排斥进宫了。 因为以顾皇后的身份立场,一般来说她是不可能对私下和自己亲弟弟传了绯闻的“轻佻”姑娘有好感的。 如果只是给个下马威,敲打一下,那还好,万一是个鸿门宴…… 明天还能活着回来吗? 她嘴上说着话,站得规规矩矩,心思却天马行空,都纠结着扭成麻花了。 焦嬷嬷只含笑瞧了瞧她,既没有摆长辈谱儿勒令她抬头细看,也没在言语上含沙射影,只是笑道:“听说这姑娘以往是身子纤弱些,就被世子夫人藏在闺中,不常带出来见人,真是埋没了这一副好相貌。” 她只一个眼神,立在旁边的宫人就将端着的托盘呈上来。 她亲取了上面一封帖子递过来:“明儿个娘娘宫里设宴,来的都是你们一群年纪相仿的姑娘,这封帖子给你,趁着天气好,也出门走动走动。” 祁欢拎着裙角跪下,双手抬起,恭恭敬敬的接了帖子:“嬷嬷谬赞了,臣女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焦嬷嬷笑了笑,便就没再与她多说。 杨氏不动声色上前,扶了一把叫她起身,祁欢就拿着帖子又低眉顺眼的站到了原来的位置去。 包括祁欣在内的三人,都忍不住侧目去瞄她手里那帖子,只是—— 有人隐忍,做的含蓄不显,有人则是直接把嫉恨交加四个字写在了脸上,捏着裙子的手指都要将布料掐破了。 堂上焦嬷嬷没多坐,又与杨氏含蓄了两句就起身道:“长宁侯夫人听说病了多日了,你们府上想必也是事忙,我便先走了,还要去送下一家。” 杨氏也不虚假留客,只递了个眼色,待她们将要出门时立在门外的云娘子就将手里捧着的一个朴素的木盒子献上。 杨氏笑道:“这里两罐今年新近得来的春茶,拿给您老尝尝。” 焦嬷嬷这样分身地位的人,稍微有点眼力劲儿的,便不会将银钱看得太重。 祁欢虽然对她完全不了解,但是看杨氏的举动就知道这位嬷嬷该是有个饮茶的嗜好。 “从来都听说世子夫人会挑东西,那老奴就却之不恭了。”焦嬷嬷也是丝毫未有推辞。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祁家的世子夫人就是个活财神,从来不用将就东西,这种场合她送出来的东西,必定也是精品中的精品。 跟随侍候的小宫女立刻上前接了。 杨氏仍然带着众人一起出门送客,一直等她坐上轿子离开,这才进府关了门。 几个姑娘包括祁欢在内,心情都不太好,就谁都没说话。 杨氏做场面,还是跟岑氏道谢,毕竟这趟是为了自己女儿的事给她们母女添了麻烦,岑氏嘴上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说应该。 一路同行,回到后院,大家也就默契的各自散了。 云芷瞧着祁长歌脸色不好,自然抓紧机会从旁撺掇,又酸了好一通。 最后祁长歌听烦了,用一句“谁叫我不是嫡母肚子里爬出来的”彻底怼死了。 祁云歌回房骂骂咧咧砸了点儿东西,想想还是气不过,就去福林苑找了余氏哭诉世道不公。 可是嫡庶这个事儿,她也没辙,尤其是这回见人下菜碟的还是宫里…… 祁云歌这就是没事找事儿的难为她,给她添堵,结果倒是把老太太弄郁闷了,反过来把她骂了一顿。 中心思想就是:“有本事将来就嫁个位高权重的好夫婿,把这口气挣回来。” 而二房祁欣这边,平时再是自命清高,这回也委屈的没忍住,虽是没有跟岑氏哭闹,回房之后却关起门来红了眼睛。 朱砂自然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赶紧试图帮她顺气:“小姐您明明也是府里的嫡出姑娘,咱们老爷又比大房的世子爷更得重用,以后……以后总有机会轮到您的。” 祁欣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眼睛通红,几乎表情控制不住显得狰狞的自己,脑袋却是无比清醒的冷笑:“嫡出的小姐有什么用?除非我父亲能封侯拜相,否则哪怕他现在已经官居从三品了,这种事情也轮不上我。你当她祁欢凭的是什么?嫡系为尊,她不过就是凭着个嫡系嫡出的身份。在这座侯府里头,大伯就算再是平庸无能,祁欢她再我行我素没规矩,大伯母的出身再上不得台面……我们祁家的正统都是他们大房,我们永远都是旁支。” 这世道,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她哥哥,因为殿试发挥失常,放榜之后她那祖父老侯爷的脸色就不悦起来,连着对他们整个二房都没什么好脸色。 说她父亲在老爷子跟前再得宠,那也是虚的。 老头子一旦过世,他们一家甚至立刻就要被扫地出门,再也不是这侯府里头的人了。 祁欣这些年,一直以嫡女的骄傲自居,她瞧不上也看不起大房那几个庶出的,甚至还一直认为自己要比那个病恹恹的祁欢优秀许多…… 以前祁欢病得半死不活,门都出不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而现在,这样的事只需遇上一次,也立刻打碎了她多年虚幻维持的骄傲的自尊心,让她不得不承认所谓的嫡女与嫡女之间,也可以完全没有可比性。 是,这只是一次进宫赴宴的机会,得不到也无伤大雅,毕竟整个京城里能得此殊荣的姑娘也就那么二三十个。 可是她此时真正恐惧的是她不敢去面对,有朝一日一旦他们一家脱离了这座侯府之后,她所要面对的日子! 大房这边,祁欢也没高兴。 杨氏领着她回到栖霞园,就直接去春雨斋,翻箱倒柜的亲自给她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裳。 祁欢左思右想,还是尽量瞎打听:“母亲,方才那位焦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极亲近的人吗?她亲自过来传旨,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杨氏手下动作一顿,又立刻恢复正常。 明天进宫的事是无法推脱的,既然如此她就尽量不给祁欢造成心理压力和负担,所以也不提自己心中猜疑的那部分,只道:“她是平国公府跟进宫去的,连着带大了皇后娘娘和……那位顾世子。按理说她这样的人都可以获封诰命,有朝廷供奉,回家颐养天年了,可是这些年却一直跟随在皇后娘娘左右,从平国公府到宫里。” 祁欢又道:“那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性格好吗?是强势的那种,还是……” 本来想说“背地里蔫儿坏”,想想这是大不敬,未免吓着杨氏,又咽了回去。 杨氏自然也是担心女儿初次进宫,心里没底会失了分寸,也是尽量与她多交代:“平国公府是武门世家,他家出来的姑娘,自然颇具将门之风。这位皇后娘娘是陛下继后,与陛下之间差了些年岁,虽然进宫十几年了,但帝后之间感情却一直很好。皇后娘娘嘛……她治理后宫的手段颇为利落,加上还为陛下生了太子,地位也极是稳固。她不是那种苛刻之人,明日进宫,只要你循规蹈矩,别冒尖儿,别出头……该是无事的。” “正常情况下,不会被针对,那……”祁欢咂咂嘴,还是决定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那个问题,“要是皇后娘娘觉得有人私下引诱她唯一的嫡亲弟弟不学好呢?” 杨氏:…… 母女两个,四目相对。 杨氏心里怕的又何尝不是这个?她平时见到的顾皇后,都是端庄大度,国母风范十足的。 可是又没有机会深交,谁知道私底下处理似是又会怎么样? 杨氏被她往痛点上这么一戳,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黑着脸一屁股坐下了。 祁欢围着桌子蹭过去,又拉了拉她的手:“其实吧,我觉得就算皇后娘娘相见我是与那位顾世子的事有关,她应该确实也没打算将我怎么样,如若是想给我个教训,叫我知难而退,直接喊我一个人过去就是。这次不是说拿了贴子的一共二三十人吗?我觉得吧,这其中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她当着我的面给顾世子挑个方方面面都远胜于我的世子夫人,这事儿也就结了。” 杨氏原是为她操心都快愁的不想吃饭睡觉了,听她一番分析…… 想想也是。 皇后毕竟是皇后,而且祁欢和顾瞻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暧昧关系,哪怕她确实听了一些风吹草动,总不至于凭着捕风捉影的一点消息就真把自己女儿给怎么着了吧? 杨氏的面色,渐渐地缓和了几分。 祁欢又冲她眨眨眼,这才彻底把她逗笑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和我闹!” 祁欢也不想闹,但是她紧张啊,紧张之余就想找点事儿,逗一逗杨氏也能顺带着放松下。 杨氏对此还是很谨慎的,给她选好了衣裳首饰,又亲自教了半袖进宫可能会用得着的礼仪规矩,最后累惨了就直接睡在了女儿屋里。 次日祁欢和杨青云还有祁元铭都要入宫,就结伴走的一路。 只是杨青云他们要从前朝那边的宫门进,祁欢则是直接去后宫,到了皇宫附近一个岔路口,双方便分道扬镳。 杨青云也是不放心祁欢,特意打马过来,瞧瞧她的车窗。 祁欢掀开窗帘探头出来,就见他面有忧色道:“后宫该是比前朝更加复杂凶险,这次姑母不能随行,你一个人千万要小心,陌生人搭讪,千万不要信,行动上尽量随大流,避免落单,还有……能不说话的时候就少说……” 祁欢:…… 祁欢怀疑他这喋喋不休是被上回进宫的事给弄出阴影了,赶紧打断他:“该注意的我母亲都嘱咐过我了,我知道的,你快去吧,再晚你就随不上大流了。” 杨青云知道自己不能耽搁,又道:“那出宫的时候你就在宫门外等我,等我出来就过去接你,然后一起回家。” 祁欢满口答应了他,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打马走了。 杨氏嘱咐祁欢的话,其实跟杨青云差不多,特别提点,这种皇后宫里下帖宴请的场合,凤鸣宫会派人在宫门等着接引,让她跟紧了接引的人之后,再就寸步不要离开对方视线。 祁欢想着杨氏的嘱咐,刚要放下窗帘退回车里,却见那宫门之内祁文晏走了出来,并且径直朝自己这边来。 祁欢只能叫老井暂且停车等着他过来,“三叔,您这是要回城里的衙门?” 祁文晏身上穿着官服,这是祁欢第一次见他穿官服的样子。 气场全开,有种超出他年龄许多的那种惊人气魄。 祁文晏没有回她,只道了句:“坐车就坐车,莫要胡乱张望。” 然后自行坐上车辕,吓了老井一哆嗦:“三……三爷!” “走!”祁文晏冷声催促。 老井赶忙收摄心神,赶车朝另一边路上拐过去。 祁欢心里不解,就还是偷偷从窗口往后张望,就看祁文晏那亲随带人抬着他的轿子跟在身后。 一行人,绕了四分之一座宫墙,去到另一处宫门。 祁欢从车上下来,因为第一次来这地方,不免举目四望,先熟悉周围环境。 结果这一看,就看见顾瞻牵着马站在他们方才过来路上的一株柳树底下。 距离有点远,祁欢看不清他的脸,但他面朝这边,她就直觉的觉得他是在等自己。 ------题外话------ 世子最近不露面,我感觉你们都被熬到自闭,话也爱不说了→_→ 第121章 满弓 祁欢平时本能的躲他,可今天…… 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她几乎可以笃定今日顾皇后传召自己入宫一事是与他有所关联的。 祁欢反而想要先从他这问个内幕消息,以便于稍后入宫心里有谱儿。 “三叔。”她叫了祁文晏一声。 祁文晏回眸看她,目光如炬。 祁欢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忽悠祁家所有人,可是祁文晏除外。 祁文晏虽然也从没当着她的面露出凶残可怕的一副面目来,可那应该是出于灵长动物对危险的本能认知,祁欢就是对自家这位三叔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忌惮和敬畏,每每照面,都下意识让自己表现的像个听从长辈训导的乖乖女。 祁文晏这一眼看过来,祁欢就是表情一僵。 舌头几乎是立刻被打了个结,人也变得底气不足起来,小声试探道:“那个,我……您是特意抽空来送我的吗?到这里可以了,都到宫门了。” 话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仿佛是主动在他面前找抽! 顾瞻站在那里,方才马车自他面前走过时,祁文晏肯定看见他了。 看见了,却连做个面子情招声呼都没有…… 这难道不是故意的? 祁欢真不觉得自己和这位顾世子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牵扯,就是正常见了几次面而已,不知道这些人都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这是把他俩当奸夫**给围追堵截了的架势。 祁欢面对自家三叔的这张冷脸,一颗心砰砰直跳,像是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小孩似的,直接心虚紧张起来。 祁文晏盯着她看了两眼,那目光如有实质。 “走。”最后,他冷冷的撂下一个字,率先抬脚朝宫门走去。 祁欢本能的不敢忤逆他,只能放弃顾瞻那边,乖乖跟着他走。 心里的盘算很简单—— 她这三叔再牛也不能跟着她一起出入后宫,但顾瞻应该可以,顾瞻如果想找她,随后还会跟上来的。 应该就是因为皇后宫里设宴的关系,这日的宫门开着。 门口的阴凉处站了个内官,他身后门洞里还规规矩矩站了两排宫女太监,应该就是杨氏说的凤鸣宫里派出来接引宾客之人。 祁文晏在官场的名声很好,他走过去,当值的宫门守卫立刻主动搭话:“祁大人,您今日得闲?这是……” 祁欢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 祁文晏道:“陛下今日于承禧殿设琼林宴,宴请这届新科进士,昨日李公公传旨,叫本宫今日入宫作陪。” 呃…… 他这是,也要跟着自己一同进宫? 祁欢始料未及,表情动作来不及控制,猛然抬头看向他。 然后,又下意识转头去远处寻了一眼顾瞻身影。 顾瞻应该就是为了避讳祁文晏,所以一直远远站在那个地方,没有主动走近。 可这要是事先没机会跟他问问内部情报…… 祁欢突然有点抓狂似的心里没底。 祁文晏那里从容不迫,已经和顾皇后凤鸣宫的大太监交涉上了:“我家侄女儿得了皇后娘娘恩典,今日也要进宫拜见。她是头次进宫,本官早来一会儿,送她一段,顺便与她讲讲宫里规矩,请公公行个方便。” 见着祁欢没动,他便侧目,递过来一个眼神。 祁欢连忙收摄心神,将自己手里的宫帖递过去。 祁文晏的面子,那大太监是肯给的,瞧了她的帖子,确认无误,就和气的笑了:“祁大人您受累,不过这届入官场的新人们有福了。” 祁文晏少年得志,在官场上混的可谓顺风顺水,对初入官场的新人而言的确是正面典型,能得他传授几句经验,也算是造化。 祁欢被自家三叔防贼一样给看管的死死的,这会儿整个人都凌乱了。 按照规矩,即使有祁文晏陪同引路,大太监也还是点了个小太监给他叔侄二人带路。 祁文晏身姿笔直,步调有些悠闲,整个态度却并不松散的踱步在前。 祁欢也不敢再光明正大回头去看顾瞻了,只能是硬着头皮跟上他。 她心不在焉,一路上连御花园里的风景都没兴趣多看一眼。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祁文晏是个满嘴跑火车功力与她不妨多让的,说什么讲规矩,路上他一个字也不说,明明白白就是个监视熊孩子的家长模样。 祁欢闷声跟在他身后,也没心思主动与他搭话。 一行三人,中途行过一个单独隔开的园子时,忽听得那里面一声喝彩。 动静有点大。 祁文晏本来是目不斜视,毫不为外物所扰的。 但祁欢与那个引路的小太监都没控制住好奇心,齐齐顿住脚步,转头去看。 那园子里搭建了一座三尺多高的台子,台上置了武器架和靶子这些习武之人常用的物件,除了来往服侍的宫女太监,台下还站了两排禁军侍卫以防万一。 台上有几个人,似乎是在比试弓箭。 祁欢看过去时,正好见一锦袍玉冠的年轻男子挽弓射了一箭出去。 祁欢并不懂弓箭技巧,但是她学美术的,对人体仪态的美学有所领悟和钻研,不难看出这人拉弓射箭的这一整套动作英武熟练之间又不失文雅,他不仅一箭中的,动作也极具观赏性。 这一箭射完,他转身过来,与旁边背对园门这边站着的一个姑娘交谈起来。 那姑娘个子比他矮大半个头,一身劲装打扮,但是身姿在女子里面也依旧算是高挑的。 因为隔得远,并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祁欢看他们只是交谈了两句,男人便将长弓交给了姑娘。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另外两三个人也都凑上来,说说笑笑的该是在调侃什么。 那姑娘拿了长弓在手,先是拨弄弓弦试了试,然后便走到合适的位置,摆好了架势尝试拉弓。 她站好位置时,祁欢也看清了她的侧脸。 年纪不大,五官清秀漂亮,很精致的一张脸。 那把弓看着比一般常用的长弓会更大上一号,姑娘架势虽然摆得好,可是搭箭试了两次,弓弦也堪堪只开了小半。 旁边陪着的几人朗声笑着又与她说了些什么。 祁欢觉得他们应该彼此很是熟悉,在一起闹着玩的,要不然几个穿得人模狗样非富则贵的大男人,再是小心眼也不至于当面刁难一个姑娘。 总之,从祁欢一个外人的角度,她是觉得那台子上的气氛很和谐。 姑娘试了三次依旧没将弓弦完全拉开,一开始拉弓的男人就伸手将长弓取了回去,拿在手里珍惜的抚摸,同时还在跟姑娘交谈。 祁欢看了会儿热闹,心情也放松了几分,刚要收回视线叫上祁文晏继续走,就见那姑娘似是恼羞成怒,劈手又一把将长弓抢回手里。 旁边的人还要说话,就看她直接抬腿,凌空一个一字马。 长腿笔直,脚踩弓身,以腿上力道一脚撑开长弓。 同时取箭在手,反手自背后搭箭在弦。 长弓拉满弦,一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滞涩。 下一刻,羽箭离弦而出,于空气中带起一声鸣动,然后啪的一声,在正中远处靶心的同时更是借着强沉的弓力,直接将整个靶心射脱了出去,钉在了台下一处草地上。 姑娘拉弓射箭时候的侧影,又飒又美,同为女子的祁欢都忍不住疯狂心动。 而她射了箭之后,却是毫不吝惜的甩手将长弓掷于脚下,冲旁边几人撂下句什么话,转身便走。 三两步奔到高台边缘,张开双臂,平衡住身体,一个轻盈跳跃便稳稳落地。 之后便是大步流星,潇洒又从容的朝这边小花园的出口而来。 她这一连串的举动,就没有哪一个是按常理出牌的,而且看似姿态从容,脚步却是极快。 祁欢几人都且还杵在这花园外面,没来得及回避,她人已经到了近前。 背着手,略一低头自拱门里过来。 给祁欢二人引路的宫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态逾矩,立刻便是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直接谦卑的以头触地。 祁欢初次进宫,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晓得这姑娘是何方神圣。 看着在宫里肆意走动的这个洒脱劲儿,至少也是个皇亲国戚,可皇亲国戚家的姑娘,谁进宫来会这么不讲究,就这么一身的装束打扮。 祁欢一时愣着,未敢轻举妄动。 因为少女自那花园里出来,除了疑惑对方的身份之外,她却又赫然发现—— 这姑娘右一边脸上自眉骨处起始,居然有斜贯了半边脸颊的一道陈年旧疤痕,生生将她本该俏丽完美的脸颊撕裂开来。 这姑娘瞧着也不过与她差不多的年纪,女子从八岁到八十岁,就几乎没有不重视容貌的。 她一张脸毁成这样,祁欢看见,心上就是本能的一颤。 就连惯会隐藏情绪的祁文晏,都不禁微微蹙了下眉头。 但也可能是因为她眉宇间的英气太盛,面上表情又自信骄傲到近乎张狂。 所以,即便是顶着这样一张脸…… 祁欢不知道祁文晏做何感想,反正她个人的情绪却被对方逼迫带动,那一瞬间竟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忍或惋惜。 这个姑娘身上的气势太特别,那是一种被强大内心硬撑出来的光环。 其实,当一个人足够自信,自信到她自己都已经对世人通俗眼光中的那些缺陷能够坦然面对,并且毫无负担时…… 就已经再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站在上帝视角对她指点品评了。 这一刻的祁欢,从这个初次相逢的姑娘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别样叫人愉悦的感染力。 跪在地上的宫人诚惶诚恐,可能是因为恐惧过度,跪下去了却迟迟没有开口告罪或者说话,倒是这姑娘坦然自若,神色轻慢的扫了祁欢二人一眼。 她该是知道今日宫里帝后分别设宴的事儿,漫不经心的开口便是调侃:“进了宫还结伴走一路……” 本来是想问“你俩是一对儿?”,结果话到一半,才去瞥祁文晏的脸,发现他俩长相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特征,就临时改了口:“你们是兄妹?” 祁欢知道自家三叔性子冷淡,跟自家人都不爱说话。 何况—— 这姑娘开口就出言不逊。 怕他着恼,说出什么叫人下不来台的话,就赶紧抢答:“不,我们是叔侄!” 少女闻言,就又盯着祁文晏上上下下毫不避讳的打量了一边。 最后,给出一句中肯的评价:“长得确实像一家人。” 说完,也没有与她二人过多交集之意,抬脚便走。 这时候,之前应该是被她震在那边台子上,故而反应慢了半拍的两个年轻人刚好追出来。 那俩人一看也就是兄弟脸,不是同一个爹也是同一个妈生的。 祁欢虽然也没见过他们,但见二人身上,或是衣物或是饰品上面多少都有点明显的龙纹标志,也立刻猜到这二位身份—— 必然就是女主叶寻意那条主线故事上,两个自以为是主角,正互撕得热情高涨,最后却被教做人,实力证明他们都只是炮灰的两位尊贵的皇子了。 祁欢暂时还分不清他们哪个是哪个。 那两人追着少女出来,原是想开口叫她的,可是骤然发现外人在场,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也先没顾上和祁文晏打招呼,追在前面那位直接抬手把少女给拦下了,语气颇为无奈的好言相劝:“你这怎么说走就走,今天……” 少女冷嗤一声,冲他挑了挑眉:“愿赌服输,我赢了,要你管我?” 两位自信的炮灰都明显对她有所忌惮,直接被她噎得没有接茬。 场面尴尬了一瞬。 这少女却是个利落性子,直接绕开挡路的那位继续走了。 只是临走,却特意回头,视线越过祁欢去又明目张胆扫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祁文晏,鼻子里哼出三个字:“老男人!” 然后就是头也不回的朝着出宫的方向,扬长而去。 祁欢:…… 这是在骂谁?是在骂自家三叔吗? 这什么仇什么怨又是什么梗啊? 她家三叔年轻有为,全京城都得尊他一个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之名,风华正茂的年纪,样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出众,这怎么就沦落成遭人当面吐槽的老男人了?!! ------题外话------ 祁大小姐:挡人桃花遭天谴,现世报来了吧,呵呵,老男人!!! 三叔:…… 顾世子:从头到尾,祁家门里就没我一个队友,这特喵的要怎么攻略这一大家子?他们这样严防死守,我连媳妇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摸不到啊啊啊! 过气六人组:我们就厉害了,媳妇家里要么全部死光光,要么剩下仨瓜俩枣也特别好说话→_→ 第122章 似曾相识的气息(二更) 祁欢整个都凌乱了,匆忙回头去看祁文晏的反应。 祁文晏虽然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冷脸,但是从他沉淀到深不见底的眸色里,祁欢还是领悟到—— 他此刻的心情必定也是不很十分愉悦的。 可是当着剧本主要配角演员的面,她这个炮灰是有自觉不敢乱说话的,一时也不好主动开口劝慰。 好在那两位还是有意向结交一下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的,便是之前走在后面的那位款步走到二人面前,笑道:“那丫头向来口无遮拦,祁大人雅量,就当给本王个面子,莫要将那丫头的胡言乱语放心上。” 他这么一说,前面那位也回神凑了过来,同样是打圆场:“今日父皇设宴宴请这届新入官场的进士们,听说是请了祁大人过来作陪,顺便传授他们为官之道,这会儿时间还早,祁大人要么先进园子里喝杯茶,晚些时候大家一起过去。” 那花园里的台子上,还有一位年纪小些的,单看年纪该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六皇子,还在那里射箭练习。 而附近的凉亭里,则是有宫人在煮茶候着,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 祁文晏不出所料的拒绝:“多谢二位殿下盛情。微臣这位侄女儿初次进宫,还不太懂得宫里的规矩,家里长辈不放心,微臣得先亲自送了她去凤鸣宫。” 他没说一会儿回来,拒绝之意便是相当明显。 祁文晏这人,在官场上属于各边不沾的,过手的任何案子都是秉公办理,谁的人情也不看,谁的面子也不给。 但是因为他能力强,深得皇帝的赏识…… 这两位皇子殿下即使拉拢不到,也不是很介意。 横竖—— 只要他不倒向对方一边,对自己而言就不算是必须要铲除的绊脚石。 云峥二人是直到这时,才终于得空仔细瞧了眼祁欢的长相。 算是给祁文晏面子吧,瞧着更儒雅的二皇子云峥还赞了句:“是祁世子的嫡长女对吧?长辈关照晚辈,应该的,祁大人请随意。” 因为父母双方的遗传基因都给力,祁欢的容貌在京城闺秀中绝对能排得上前十,但也没有达到一眼惊艳的程度。 所以,在两个一心一意抢女主搞事业的男配眼里,她确实就是一个可以直接被边缘化的炮灰。 叔侄俩面上把礼仪做足,分别给二位皇子见礼作别。 然后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摆脱威压爬起来,脚下小碎步挪得飞快,带着两人继续朝凤鸣宫方向走去。 被这么一打岔,祁欢就已经顾不上想顾瞻的事,满脑子都是疑惑—— 刚才那姑娘谁啊? 怎么居然还搞得两位皇子殿下都仿佛心中颇为忌惮,当面不敢直呼其名的? 他们对皇帝和皇后,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是那姑娘脸上的个人特征明显,如果还有尊贵身份加成的话,祁文晏一定知晓她的身份来历。 祁欢这次一个好奇没忍住,就悄悄扯了下自家三叔的袖子,贼兮兮的跟对方打眉眼官司:“三叔,方才的……那是谁家姑娘?” “老男人”大概被扎心了,眉头不由的蹙了一下。 祁欢眼巴巴的等他给自己传递一点小道消息,满足好奇心。 他却冷冷的扯回自己袖子,面无表情道了句:“不知。” 祁欢:…… 嫌你老男人的是她又不是我,您这冲我甩什么脸子?! 祁欢认为自家三叔就是小心眼了,迁怒故而不愿意告诉她,所以也就识趣闭了嘴不再烦他。 可事实—— 祁文晏也是真的不知道,以前更没见过! 但他人生阅历和经验比祁欢要丰富太多,根据细节迹象分析整合,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答案。 并且—— 也后知后觉意识到皇帝今日设的这场琼林宴,目的似乎并不单纯。 但是,他显然也没有揭破什么,或者跟祁欢这样不知事的小丫头吐露自己猜测的意思。 而他这一路走,居然当真是亲自陪着将祁欢送到了凤鸣宫的宫门之外。 然后,言简意赅的嘱咐:“宫里的规矩你母亲应该都仔细嘱咐过了,你照着她说的去做就是。午宴过后,还在这里,我过来接你。” 他说,等到宴会结束还会过来认领自己回去? 还得是老男人更靠谱啊! 祁欢心里突然就更踏实几分,也立刻有了更多底气。 她眸子肉眼可见的明亮几分,欢欢喜喜的露出笑容来:“好,谢谢三叔。” 祁文晏微微颔首,转身便原路走了。 祁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等他走的远了方才收回视线,重新转身。 结果一抬头…… 前面给她带路的那个凤鸣宫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顾瞻长腿迈过门槛儿,自那宫门之内走了出来。 这可是绯闻对象! 祁欢吓一跳,登时紧张起来:“你怎么……” 开口才想明白,这后宫的格局路线,他自然比祁文晏更熟悉,虽然祁文晏从中作梗,将他甩在了宫门之外,不准两人接触。 可是只要他想,那么随后抄个近路,自然轻而易举可以先行一步到这里守株待兔。 祁欢是后知后觉,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堂堂皇后寝宫的大门口,今天这样的日子场合居然连守卫都没设…… 这不太合常理。 显然,这人也应该是被顾瞻给遣开了。 顾瞻见她神情紧张,甚至略见了几分惶恐,便是不动声色暗暗提了口气,款步下台阶朝她走来:“换个地方说话吧,今日这里人多。” 本来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祁欢其实不愿意现在还瓜田李下的单独跟他私下接触。 也可能是顾瞻这人对她来说太没有威胁性了,她心中忐忑,直接没过脑子先问了句:“我跟你走了……皇后娘娘不会觉得我行为不检,秽乱宫闱,叫人把我打死吧?” 顾瞻:…… 他初次见祁欢的时候就知道这姑娘有时候思维会比较跳脱,否则那天她都不该鬼使神差的救他。 可她现在在凤鸣宫门口,又是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顾瞻眼皮一跳,下颚的线条紧绷,维持住表情,肯定的道:“不会。” 他肯如此保证,祁欢也就放心了。 做贼似的左右看看,还是担心会被人发现,就赶紧将裙角拎起来一点,快步跟着他走了。 顾瞻对这凤鸣宫周遭环境的确轻车熟路,带她拐了个弯,又沿着围墙走了一大段。 凤鸣宫的侧后方,有一座竹园。 他提前从里面把平时不开的小侧门开了锁,这会儿那小门虚掩,他推门领了祁欢进去。 祁欢一路跟着他,一路分心观察左右环境。 然后—— 她就有了个怪异的想法,觉得他俩就像是晚自习背着老师偷偷钻小树林约会的小情侣。 就这种行为举止,好像会被盯上也没毛病了。 “那个……”祁欢意识到这个情况不对,立刻叫住他,“你那会儿在宫门外也是特意在等我的吗?” 顾瞻顿住脚步,回头,斟酌了一下,却是从她身边错开又走回去,把小门合上重新上锁。 竹林小径上一片的幽深寂静,祁欢不可避免的又慌了一下:“你做什么?” 顾瞻并没有因为她的误解而不快,锁了门之后,又转身与她耐心解释:“前面那里另有一道正门,连着凤鸣宫的大花园,其他人都在那边,一会儿你从那里直接过去就好,今日你是独自来的,她们会以为你是在这边闲逛回去。” 言罢,又重新沿着小路朝前走去:“别站在这里说话,往里面走一走。” 一墙之隔,外面如果有人路过,不难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祁欢并不觉得他有必要骗自己什么,但还是略微提高了几分警惕,跟上他。 她虽是不觉得顾瞻会坑她,可是这是皇宫,人多眼杂,还不知道住在后宫的都是人是鬼,她是比较担心这竹林里会藏了什么人。 顾瞻领着她,穿过林荫小径,走到一片建在旁边的回廊上。 回廊朝向东南方,这个时辰,上午的阳光洒在上面,一大片金灿灿,暖洋洋的。 祁欢身体底子不行,相对的比较畏寒畏水,她便径直挑了个阳光充裕的地方站着。 顾瞻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虽然他确定今天上午不会有人进来这里,但是谨慎起见,所站的位置还是从外围视角上形成了一个死角,用自己的身体将祁欢挡住。 祁欢依旧开门见山,郑重的问他:“皇后娘娘这次为什么会特意给我送了帖子?是……因为你吗?” 她本来想问“是因为咱俩的事儿?”,可是看顾瞻这个样子,也实在不像是那种会枉顾她意愿,而擅自去找家长自曝的人,就临时改口,含蓄了一下。 “抱歉。”顾瞻也还是他一贯的风格,态度鲜明不撒谎。 他说:“是我考虑不周,行事上出了点问题,但是长姐不是促狭不讲理的人,我想她只是单纯想要见见你,不会带有任何恶意和企图,你且放宽心就是。” 祁欢也不是不想怀疑他耍心机,可是你就看人家堂堂位高权重一个高富帅,又诚恳又谦逊的这种有错认错的态度…… 想怀疑他居心叵测都有心理压力的好么。 祁欢抿着唇,认真思索片刻:“在这之前,她应该是先找你谈过了吧?顾世子您是怎么说的,先跟我通个气,串供一下我好心里有数。” 顾瞻大约是被她用的这些破烂词给刺激了,眉心又是不受控制的隐隐一跳。 祁欢表情认真严肃,等他的回答。 他说:“我叫她不要管。” 祁欢:…… 就这?瞧瞧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别说她还是当朝国母,尊贵无比,就哪怕单是你长姐,在你们这个嫡长为尊的游戏规则之下,你也不该这么敷衍她! 祁欢觉得这孩子实诚过头了,导致间接给她造成的压力好大的。 她可不敢这么随便对待当朝皇后,仔细权衡之后还是试图与顾瞻商量对策:“那我怎么办?装傻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如果实话实说……” 没有人会喜欢被人当成傻子糊弄,可是她一样不认为叫皇后娘娘亲耳听到自己这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不识抬举的拒绝了她唯一的宝贝弟弟,会是一件能让对方更高兴的事儿。 顾瞻看着面前神采奕奕的少女,却是一点气性也调动不起来的。 她上回明言拒绝了他,之后就一心一意恪守着自己说过的话,她是真的以前从未考虑过他,并且迄今为止也没打算考虑他试试。 态度鲜明,言出必果。 可能就是因为太欣赏她的这种条理分明的个性了,所以即便他自己成了她这些原则信条的受害者,都也恼火不起来。 他抬脚跨过栏杆,面朝回廊外面,坐在了栏杆上。 然后才又慢条斯理的开口:“她不会当面问你的。” 所以,就是可以顺理成章的装傻了? 祁欢见他坐下了,一时就也不好擅自离开。 阳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坐在回廊的栏杆上,那坐姿,多少带几分憋屈。 没了正事之后,祁欢心中依旧是隐隐的心虚不得劲,于是没话找话的主动搭讪他:“我表哥他们今天又进宫了,听说陛下今日也在宫中设宴,一会儿你也要过去吗?” 一直都很乖巧好说话的顾世子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转头看向了她道:“前面园子里她们该是有一两轮的才艺比拼,你若是感兴趣,现在便过去吧。” 古代大户人家教养女儿,学管家理财,但是有条件和天赋的也学琴棋书画,陶冶情操。 这四样里头,祁欢好歹也是占了其中一样,没有成为大家的潜质,至少也算是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出门行走,不至于太丢人。 可是这又不会算在高考加分里,一群姑娘凑在一起非要压彼此一头,争个输赢胜负,以求在上位者面前留个好印象,这跟斗蛐蛐有什么区别? 祁欢既不想出人头地,也不想给人当乐子耍,这种局子赶她去参加她都不肯去。 “我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她干笑一声,“就不给家里丢人了。” 顾瞻于是想到自己怀里那个小钱袋子。 那光秃秃的一只,一点绣花都没有,虽然缝制时候的针脚还算细密规整,但也真的只能自己拿着用,要想做了送人…… 这种程度的手艺,确实是要闹笑话的。 他深以为然,不禁笑了声:“说的也是。” 祁欢自己说自己不行,那是自谦,可是他这会心一笑,反而是将她弄的略有几分尴尬了。 不过祁欢的脸皮总是比那些传统大家闺秀更厚些的,既然一时不想走,她也坐在了栏杆上。 为了避嫌,刻意坐到离着顾瞻四五尺开外的另一边去。 她本来是面朝回廊里面坐的,坐了一会儿觉得晒太阳不太全面,就也学着顾瞻,跨过栏杆,朝外坐着。 她是有意和顾瞻保持距离,所以就没主动找话题。 顾瞻更是惜字如金的主儿,俩人就沉默着各坐各的。 安静下来,隐约是能听见大花园里偶尔一两声小姑娘清脆的笑声或者说话声,竹林里鸟雀则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里的环境,是静谧又美好的。 祁欢夜里被杨氏拉着教了半宿的规矩,一共只睡了两个时辰多点儿,之前精神紧绷的时候不觉得困,这会儿晒着太阳竟然奇葩的把自己晒睡着了。 鸟雀的鸣叫声,声声悦耳,也不会叫人觉得吵。 她这个盹儿打得颇为惬意,中途觉得倚在脑袋旁边的回廊柱子还挺舒适,还刻意蹭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紧了,稳稳当当的,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可是大白天在外面睡觉,她天生有些警惕,也睡不了太死,等到一阵风拂面吹来将她惊醒,她睁开眼,看见天上的太阳已经明显挪动了位置。 方才有风吹过,带到她鼻间的一点气息,似曾相识。 祁欢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脑子里懵了好一会儿,等到慢慢回神,立刻转头去看顾瞻。 可是—— 顾瞻先前坐着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题外话------ 啊,我的乖女婿,丈母娘为了给你加戏,这一张磨了将近四小时啊。。。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第123章 冤种太子,专业救场 人不见了,他身上之前穿的那件外袍却因她骤然一个动作自她肩头落在了地上,以这件衣裳的存在宣告那个人之前真真切切出现过的事实。 祁欢坐着又茫然的继续缓了一会儿,等到身上完全恢复了力气才起身,跨过栏杆回到了回廊上。 她弯身,将地上那件袍子捡起来,拍掉灰尘,将就着叠了叠却犯了难。 后面她还需要在宫里呆上起码两个时辰左右,这么大一件衣裳,总不能带在身上。 她要是拿着顾瞻的袍子回前院,那里几十双眼睛看着,她怎么解释? 可是想留在这回廊上,又怕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这衣裳万一被旁的居心叵测之人捡去,到时候说不清楚,没准还得引出麻烦来。 祁欢手里拿着那袍子正发愁,就见不远处的小径上有人从大花园的小径上行过。 她手里拿着件男人的衣袍,被人撞见了自是不好,就赶紧退了两步,想往廊柱后面一躲。 等再细看…… 却认出那人正是昨日一早前去自家传旨的焦嬷嬷。 杨氏说过,这位嬷嬷是顾皇后心腹,并且还是看着顾瞻长大的,那就至少必定不会借机坑他才对! 她深吸一口气,赶紧走出去,沿着回廊迎上去。 “焦嬷嬷。”她喊了一声。 焦嬷嬷顿住脚步,转头看来。 祁欢于是飞快找了个出口,绕下回廊走到她跟前。 焦嬷嬷一眼认出她来,露出个笑脸:“你是长宁侯府的大姑娘?” 祁欢心里其实仍有几分忐忑,顾瞻是说顾皇后不会为难她,可那也仅仅是他片面的看法,他是人家亲弟弟,顾皇后舍不得责难他,也并不代表她对旁人也都能一并宽容。 因为关系的亲疏,人人都难免会有一定程度的双标。 祁欢自己的亲娘杨氏就是最好的佐证,她做什么,杨氏都不会苛责,可是换个人,绝对变脸。 “焦嬷嬷好。”祁欢大着胆子,规规矩矩给她行礼,为了避免她有时间猜疑,当即便双手捧着将那件袍子呈上:“这件衣裳是臣女方才在那回廊上捡到的,附近也没看见有旁人在,就交给嬷嬷吧。” 之前她不是从大门进的这凤鸣宫,顾皇后可能不会注意这种细节,可是她身边的人绝不会犯这么大的疏漏,祁欢觉得这位焦嬷嬷对她和顾瞻之前的行踪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她心中略感不安和忐忑,面上只尽量维持着规矩冷静。 焦嬷嬷将她手里衣袍接了去,依旧只是笑了笑:“好。” 她这样多一个字也没问,祁欢于是越发笃定她对这一切就是心里有数。 “那……”但是焦嬷嬷也再没有会出后话来,她便只能佯装无事的硬着头皮再次主动开口,“那臣女就先回院子里去了。” 焦嬷嬷道:“我引你过去,顺便将这衣裳收一下。” 说话间,她抖了广袖一掩,就将搭在手上的衣裳遮住了。 “有劳嬷嬷。” 祁欢觉得她该是怕自己还会不懂规矩的到处乱跑,所以才要亲自押着自己回去。 但她是无所谓的,只要对方别为难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焦嬷嬷带路,将她从这竹园里领出去。 前面的大花园里,宫人往来伺候,一群打扮的光鲜亮丽的闺秀们齐聚一堂。 这会儿时间还好,顾皇后并未露面,只吩咐宫人准备了茶水点心和一些消遣用的道具。 可是一群大家闺秀,总不会在凤鸣宫里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斗鸡遛狗玩蹴鞠…… 所以,正如顾瞻所言,她们这些人正凑在一起拼才艺呢。 面上看着是互相恭维,闹着玩的,实际上就是较劲。 当然,也有琴棋书画养养都不出挑的,如祁欢那位高家表妹高云渺,就憋屈的老老实实坐着喝茶。 焦嬷嬷只把祁欢引到这边,就在外围顿住了脚步:“姑娘们都在那边,你也过去寻她们玩耍去吧,不必拘谨。” “好,多谢焦嬷嬷指点。”祁欢再次给她施了一礼道谢。 焦嬷嬷便拿着那衣裳先走了。 她一路走,穿过前殿,进了后殿顾皇后寝宫。 凤鸣宫是后宫之中最大的一座宫殿,虽然一群姑娘在前面花园里玩闹,可是声音却传不进这座后殿。 这阵子,天已经逐渐热起来,宫人敞开着窗户,顾皇后坐在小书房的桌案后头处理宫务。 顾皇后闺名顾晚晚,嫁给皇帝那年刚满十七,正月底成的婚,年底冬月末就一举得了双胎。 当时她与皇帝也还正属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加上这得的是皇帝第一个嫡子,所以皇子满月就被正式册封了太子。 如今的顾皇后,也才刚三十出头的年纪。 又因为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容貌上也依旧是光彩照人的。 只是她气质沉稳,眉目间乍一看去会显得过分严肃,很有威严。 彼时,小书房里就她一个人,宫女们全都候在院子里。 听闻脚步声进来,顾皇后停笔,抬眸朝她看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焦嬷嬷垂下袖子,露出拿在手里的衣裳。 之前顾瞻过来,自是先来见了她的,顾皇后一眼认出那是他今日穿的那件外袍,一时不解其意,不由得一愣:“这是……” 焦嬷嬷道:“跑了。” 顾皇后默得一时,没说话。 焦嬷嬷道:“俩人在竹园的廊上说了会儿话,又坐了好一会儿,世子是个脸皮薄的,老奴也不好意思靠近去听墙根。守在那园子入口,隔着老远瞧了两眼,两人虽是私下见面,但也未有逾矩。瞧着……像是人家姑娘没那个意思。” “那可就难办了。”顾皇后沉吟,“那小子本就是个不开窍的……” 目光又瞥见焦嬷嬷拿在手里的衣裳,就更是奇怪:“那你手里这衣裳是?” 焦嬷嬷这就连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了:“俩人在那廊上隔了丈远的坐着,又都不说话,把姑娘熬困了,咱们世子爷这才偷摸解了衣裳给披了御寒。老奴瞧着他坐过去,没好意思再看,回避躲开了。结果等再回去……”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衣裳,也是叹气:“人没了,就剩件衣裳。” 她就站在竹园的入口处,倒不是为了堵顾瞻和祁欢,主要是怕大花园里有哪个不安分的乱跑,冒冒失失闯进去。 顾瞻应该是从竹林那边翻了墙,没再从这边园子里过。 焦嬷嬷又将遇见祁欢之后祁欢的言行都一一转述了一遍,最后才道:“那姑娘老奴前后见了两次,要说性子木讷本分,那肯定不是,就冲着今日这行事,心眼子转的还是挺快的。而且说话做事,颇有几分条例和打算,应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至于说祁家这个姑娘为什么对攀上平国公府没什么兴趣…… 虽然绝大多数人遇到这样的机会,绝对会趋之若鹜,想也不想的直接乐开了花,可是脑袋足够清醒和冷静的人是会从长远打算和权衡利弊的。 祁家的世子夫人杨氏就是不顾门第高嫁进京的,这些年她过的什么日子,外人不知道,祁欢这个她的亲生女儿却是受她耳濡目染,会进而对门不当户不对的一门婚事有所顾虑和排斥,这不足为奇。 即便有时候当浑浊已成为一种常态,也不妨碍这一片纸醉金迷之间还有一二清醒之人,想要逆流而上,去走属于自己的路。 顾皇后一时又是沉默,久久无言。 焦嬷嬷却开始犯愁,试着提醒她:“需要老奴叫人去把世子爷再追回来吗?” 顾皇后回神过来,却是摆摆手道:“算了,他自己不乐意,本宫还能叫人把他硬绑到席上去吗?走就走了吧。” 今日的宴席,她提前没跟顾瞻打招呼商量,但事后去叫人传口谕叫他今日过来。 想当面见见祁欢是其一,也是觉得自己这弟弟磨磨唧唧太不争气了,窗户纸一直不捅破,怎么可能有进展? 所以,今日这凤鸣宫里所谓的百花宴,就是她特意给顾瞻准备的变相的相亲宴。 她看看祁欢,也叫顾瞻再看看别家姑娘。 不管怎样,也不管朝哪个方向发展,但是好歹得有点进展不是?他又不能长时间的一直留在京城,老爷子一个人守在西北边境上,谁都心里不踏实。 现在好了—— 她是没打算为难祁欢,顾瞻这个冤家去给她出了难题,撂下个烂摊子。 焦嬷嬷也是为了稍后的宴席发愁:“那就这样了?” 这次宴席本来就是以顾皇后个人的名义办的,虽然没人能挑出她的什么不是来,但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突然叫了一群姑娘来,还叫的都是待字闺中的,并且人选上还没按照家里官位等级往下撸,随心所欲挑选的迹象太明显了,总有人会背后揣测这其中的用意的。 顾皇后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略斟酌了片刻便是笑道:“你去陛下那里一趟,午宴期间叫他把太子给我放过来吧。不就是个相看么,顾瞻不肯,那就叫他来相。” 横竖太子的年岁也到了,与其叫那些认居心叵测的在背后疑神疑鬼的揣测,她是宁愿把事情都明明白白摆上台面,任他们去看,去品的。 焦嬷嬷觉得冷不丁被亲娘拖出来做挡箭牌的太子有点惨,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大家都习惯了,于是就先把顾瞻那衣裳收进箱笼,就去办这事儿了。 顾皇后这边,也没被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影响太久,重新提笔继续处理宫务。 花园里这边,祁欢走过去。 今日来的这些姑娘里她大概扫了一圈,只认识三个人—— 高云渺,秦颖和叶寻意。 高云渺和秦颖都属于琴棋书画学是学过,会也会一些,但是都不擅长也不出众的,平时在家自己自娱自乐的玩玩可以,现在要叫她们当众与人比?那是万万不行的! 俩人默契的坐在一起,和另外两个姑娘在一起吃茶聊天。 女主叶寻意,照原著里她的自述,她本来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和自己的姨娘被关在别院自生自灭十几年,后来家里需要联姻做棋子,才把她弄回来的,她那个姨娘出身也不好,自然也教不得她,所以她的第一世回家之后除了一张还算漂亮的脸蛋,再就一无是处,就这样,也还是被京城第一美人的她嫡姐在容貌上死死的压制了。 但是后来,她嫁给了四皇子云珩,凭借着灵活的脑瓜和聪明才智,协助云珩铲除异己多去皇位的同时,更是玩了命的学习各种才艺,琴棋书画,甚至是歌舞,不遗余力的讨好和取悦对方,前后用了二十多年,把自己练成了一个面面俱到的满级号。 然后—— 满级被屠号,重回新手村。 她现在的状态,就是个披着新手外衣的怪物boss! 此时,她是被几个挤兑她的闺秀撺掇着在一起抚琴的,那几个因为她一个粗鄙的庶女却同时得了两位皇子殿下的青睐,气得牙根痒痒,拉着她抚琴想看她出丑。 结果她刚一曲气势磅礴的军旅曲目奏出来,把所有人都虐成了便秘脸。 祁欢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对方弹琴弹的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也听不懂。 而且她还有觉悟—— 遇见这个女主一定要绕道! 所以,进了花园,就目不斜视的直接朝高云渺二人走过去。 她其实也可以一个人呆着,可是这样的场合,不合群也得硬合上,她不是女主,没有女主光环可以支撑特立独行的王霸之气,搞特殊就等于是找孤立,甚至是找死。 这边她目不斜视避开了叶寻意,叶寻意却眼观六路,抚琴的时候都不耽误注意到她。 今日她来的早,在这里明明没看见祁欢过来,可是方才却见她被凤鸣宫的嬷嬷从旁边的竹园里领出来,这不能不叫人起疑啊。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比自己还早?可是她一个人在那个园子里做什么了? 凤鸣宫的人把她领出来,并且扔下她就走了…… 叶寻意是个不怕事的女主,她最近一直在背地里钻研长宁以侯府的“家务事”,对祁欢这个自诩高贵的暴发户的女儿也不太看得上眼。 眼见着祁欢居然故意对她视而不见,走去了高云渺她们那边坐下,就也主动站起来,跟了过去:“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吧?方才见你从那边的园子里出来,哪里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高云渺和秦颖也都不待见祁欢,见祁欢居然这么厚脸皮找她们来了,本来也是话里话外的挤兑。 祁欢也想脸皮这么厚,但是没办法,但她也不能跟小姑娘没来由的斗嘴吵架,所以就高云渺她们说她们的,她就一副你们说谁呢,反正我听不懂的表情,稳坐不动。 高云渺和秦颖都快被她折磨的没脾气了,突然这个叶寻意夹枪带棒的上来找茬,两人反倒是都懵了,齐齐扭头朝叶寻意看去。 叶寻意这边刚一发难,顾皇后就被人拥簇着居然提前进了这园子里来。 “皇后娘娘万安。”先瞧见她的姑娘们连忙屈膝见礼。 其他人听见动静,也都连忙停了手里的事,齐齐转身行礼。 祁欢混在人群里,暂时只规矩的低着头,并没有好奇去观察这位传说中的皇后娘娘的长相。 顾皇后虽是没听见这边她们说了什么,但是那里又不是彼时琴棋书画的台子,一群姑娘挤在一起…… 她也是从小姑娘时候过来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最容易出什么状况,她心里都门儿清。 只她也没点破什么,只瞧了眼另一边摆着的古琴道:“方才的曲子谁弹的?小女子手下却能奏出风雷之音的可不多见。” 众人恍悟—— 这位皇后娘娘将门出身,慷慨激昂的曲子自然更得她高看一眼。 和叶寻意不睦的那几个,脸色已经有人绷不住的难看起来。 叶寻意倒是不慌不忙的又将膝盖蹲的更深些,落落大方承认:“皇后娘娘谬赞,方才抚琴的是臣女。” 顾皇后视线移过来,看她一眼,又顺带着扫了眼后面低着头,连脸都没露全的祁欢。 她原来的确是循着那琴音来的,此刻却突然兴致聊聊的道了句:“小姑娘家家的,戾气太重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过刚易折,你们都是最好的年纪上,小孩子家家的,还是修心养性,心平气和些更好。” 她说第一句的时候,大家以为她在特指叶寻意。 但是听了全部,又觉得她这样是在教导指引所有人。 毕竟嘛—— 当朝皇后,她这样的人,不至于和叶寻意这么一个丞相府的庶出女儿过不去,更别说还针锋相对了。 众人诚惶诚恐,连忙再跪下:“是,臣女谨遵皇后娘娘的教导和指教!” 顾皇后微微颔首:“都起身吧,继续玩你们的去。就是觉得难得的天气好,本宫看着你们这些小姑娘们心里欢喜,也跟着出来晒晒太阳。” 平国公府,他们这一支上就只剩她跟顾瞻两个人,所以这天顾家并没有姑娘进宫。 宫人飞快的搬来座椅和华盖,顾皇后却示意他们将华盖挪开,她就那么坐在阳光下,表情恬淡的喝茶。 可是她人一出现在这里,所有人就都不约而同的拘谨起来,说话都不敢放肆大声的说了。 祁欢站起来之后,仍是坐回原来的石凳上去,接着喝茶。 高云渺和秦颖本来还犹豫不知道还能不能坐了,见她这样,顾皇后那边也没什么反应,这才大着胆子也坐回去。 叶寻意那边也站了起来。 刚才顾皇后的那番话,她确定对方就是针对她的。 上辈子她跟这个女人就打过交代,那时候她庶女之身,嫁给了云珩,云珩又看不上她,导致她很自卑,并且宫里这些贵人们还捧高踩低的都瞧不上她,所以她和这位顾皇后证明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是这个女人强势又霸道,尤其她儿子死了之后,失去了倚仗,整个人封魔了一般的针对云珩和云峥这几个皇子,她不仅是后宫的皇后,手更是伸到了朝堂之上,甚至几度给云珩造成了巨大的危机。 叶寻意上辈子是年过四十才被暴露了真面目的云珩以及叶寻惠害死的,有很多她早期刚回相府时候发生的事,不是切身相关的,她其实也记不得那么清楚了。 可是有一件事她是记得的—— 今年年初信王余孽在皇陵作乱,太子是应该被杀死在那里的,并且不仅这样,几乎是用一时间,顾皇后的弟弟,平国公府的那位顾世子也在回京的途中遇刺身亡了! 她回来之后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所有大事件都是照着她记忆里的走向发展的,却唯独这件事偏离了轨道,至今也没有得到验证。 叶寻意微垂着眼睛掩饰情绪,神色阴郁的暗中打量这位顾皇后。 第124章 杨家女(二更) 叶寻意作为兢兢业业推动大剧情的大女主,顾皇后这种级别的人物出现之后,她立刻也就对祁欢那些偷偷摸摸的小疑点完全的失了兴趣。 祁欢见她安静下来,不找茬了,暗暗松了口气,十分感激顾皇后救场教科书级别的现身。 可是她们坐的这张桌子,离着顾皇后所在处不远,高云渺和秦颖两个却都不自在起来。 本来挑着喜欢的水果都吃的大大方方,很开心,这会儿却是连喝茶都端着个茶碗,低头小口小口的抿。 别人这样,祁欢也没觉得怎样,可她跟这俩还算熟悉,看她们这扭扭捏捏的样子都觉得憋屈的难受。 “那边不是有投壶的场地吗?正好也没人跟我们抢,去玩会儿吧?”既然呆的难受,那就变通一下嘛,祁欢试着提了一句。 高云渺和秦颖都算是将门之女,又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家里长辈比较纵着,私底下都比较好动好玩。 在琴棋书画和蹴鞠投壶之中选,平时的话她俩早就跑去玩了。 今天之所以前面一直没动,是因为别的闺秀都不玩的,她们只是出身将门,又不是出身乡野,该懂的规则规矩都懂,谁会无所顾忌的在这宫里撒欢? 两人扭头去看看设在花园最边上的投壶场地…… 与其坐在皇后娘娘跟前这么拘着困着,还不如去那边放松一下呢,了不起就是尽量克制着举止文雅一些好了。 秦颖还在记仇,并不太想与祁欢为伍,神色略显纠结。 但高云渺受够了,当即提溜一下裙子站起来:“好,我们去。” 这被拘在凳子上,跟受刑一样,她宁可挂一张假脸去跟祁欢一块儿玩了,也不要继续坐在这。 秦颖胆子比她小,一看要落单,自是什么情绪都没了,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祁欢看着这俩半大不小的姑娘…… 你说她们是半大的孩子吧,一个个的都在议亲准备嫁人了,可你要说她们都长大成人了,为了一点小摩擦小偏见就孤立挤兑人,又能因为一点小事,立刻什么原则脾气都没有了。 自己要真的动真格的去跟她们置气较劲,那还不得累死? 所以,得过且过,凑合过吧。 之前与高云渺她们坐在一处的另外两个姑娘,也都是琴棋书画不太拿得出手的,见状也附和着起身准备一起溜。 结果一行人刚站起来要组团撤了,花园正中那几张桌子那边却有几个姑娘直直走了过来。 为首那个,一袭白衣,仙气飘飘。 行走间,莲步轻移,容貌清秀漂亮,只是瞧着十分清高。 “我刚才听人说你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她人居然是冲着祁欢来的。 祁欢感觉本就敏锐,再加上人家这敌意就差直接刻在脸上了…… 祁欢连她人都不认识,只能暂且不动声色的警惕起来:“姑娘哪位?我以前不常出门,恕我眼拙……咱们好像不认识?” 她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态度虽然略疏离了一点,却也绝对称得上是礼貌客气。 毕竟人家都先来者不善了。 祁欢不会主动惹事,可是事儿主动找上门来,她总不能人家要打左脸,她却什么缘由都不问的直接把右脸一起给了吧? 本就是正常交涉,却不想那姑娘见她态度也不谦逊,居然立刻就隐隐的变了脸色。 但好在她还知道这是什么场合,生生的控制住脾气,继续道:“我们在那边写诗作画,看几位妹妹坐着无聊,你们也一起来吧?” 祁欢当然拒绝她。 可对方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又再说道:“贵府的老侯爷在翰林任职,府上的二爷和三爷也都是科举入仕,这样算来,你们府上也是书香门第,听说……这次你家一位公子也第一次入闱就考中了进士。你家二房有位姑娘,我以前也见过她两次,她诗词写的……还算不错,想来你这个做姐姐的,应该更胜一筹了?” 小姑娘们,大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激将法。 祁欢倒是能抗住。 而且他们那一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她也不是很在乎给他们在外面丢丢脸。 可是—— 人家主动打上门来了,送了脸上去给人打,那也得是实在无力还击的前提下,没理由就二话不说的豁出去受打啊。 这里她们几个姑娘之间,火药味渐浓。 顾皇后递了个眼色。 她身边立着的一位女官就快走两步过来,笑道:“姑娘们怎么在这里站着说话?” 还没等打圆场的话说出来,那白衣仙女儿就先发制人:“祁家妹妹说要与我们一起探讨一下诗词画作,我们都是头次和她一起玩,期待的紧呢。” 这敌意来得太汹涌,祁欢也就直接张开双臂拥抱了。 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作诗我确实不在行,画倒是还会画两笔的,这位姐姐若是不嫌我技艺拙陋,我跟大家一起玩玩也可,我与姐姐也是一见如故呢。” 她俩针锋相对到了这个份上,女官反倒没了用武之地。 她暗暗侧目去求顾皇后的旨意,顾皇后只是如常饮茶,示意她不需再管,。 然后,状似随意的轻笑一声道:“小孩子都贪玩,就叫她们玩去吧,稍后也将她们的墨宝都拿来本宫看看。” 此言一出,本来没掺合进来的姑娘们也有几个眼睛瞬间冒绿光,一脸的跃跃欲试。 那位“仙女儿”显然不认为祁欢能有什么真才实学,表情越发的高傲不可一世,转头就走。 祁欢追上她去。 不碰她,明明是个疏离的态度,她嘴上却笑得很甜:“这位姐姐还没告诉我贵姓芳名呢,咱们初次见面,姐姐一眼就认出我来,这可真是莫大的缘分。” 她今年都十六了,因为病情耽误的,这才没嫁人。 这姑娘喊她妹妹,只可能年纪比她还大。 其实,如果她只是上来找茬那一下,女官出面调停便适可而止了,祁欢不会这么大恶意的反击她,往她痛处去挤兑,可这位明显就是不依不饶,蹬鼻子上脸的! 她又不动手,不是愿意挤兑人吗?那就大家一起耍嘴皮子吧。 那姑娘确实是比祁欢大几个月的,正月里的生辰,过了年马上就十七,她本就因为婚事一肚子火,祁欢这样一口一个姐姐就等于是一把刀,直往她心上插。 可是,顾皇后的那位女官跟过来了。 面对这口蜜腹剑的丫头,她还不得不应付,冷冰冰道:“我父亲时任礼部侍郎,祖父曾经官拜翰林学士。我家姓于,于霏霏。” 祁欢确实没接触过这号人家,但是根据她近期恶补的常识,翰林学士是翰林院最高长官,官居从二品。 这个于家的老爷子自从二品的实权职位上致仕荣休,绝对算得上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这样的人家,该是清流家族才对。 这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干嘛没事儿找事寻了自己来掐架? 祁欢一脑门官司,却不得其解。 高云渺她们遇到这事儿,自然也没了投壶的兴致,全都跟了过来。 听见于霏霏自报家门之后,她却像是突然有所领悟,勾唇冷笑了一下。 本来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再看那位仙女儿一样的于家小姐,眼神却多少带了几分鄙夷。 顾皇后这边,她身边另一女官闻言,便也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顾皇后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花园的中间,排了一大排桌子,之前已经有好些人作了诗,写了字,或者画了画的…… 弹琴下棋都需要心静,今天这里人多闹哄哄的,其实并非最好的场合,姑娘们比试,也就写写画画的最省事。 祁欢和于霏霏等人过去,原来站在那附近的人立刻主动腾了位置出来。 祁欢却故意绕过桌子,走到另一边去,停在了原本站在那里的两三个人旁边。 她是从来不怯场的,伸手去桌上取了合适的毛笔,拿在手里观察笔锋时却是聊做不经意的侧目去问旁边站着的姑娘:“恕我唐突,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她不主动掺合别人的事,却不代表她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之前和高云渺她们坐在一起,也是一刻不敢松懈的注意其他人的动静。 于霏霏那一身白,实在是太扎眼,本来就容易吸人眼球,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是可以确定在于霏霏冲上去找她挑衅时是跟“置身事外”的这一位站在一起说闲话的。 她绝对有理由怀疑,于霏霏的敌意和怒火都有受人教唆挑拨之嫌。 此刻站在她旁边的姑娘,属于长相十分一般的。 不能说丑,就是比较普通而已。 可是,如果站在今天这一群大部分都是容貌出众又盛装打扮过的少女面前…… 那便着实有几分其貌不扬了。 这姑娘胆子也是正,眼见着祁欢过来,并且站定在她旁边,她甚至都没有回避一下,还是泰然自若的继续修饰她那刚刚成型画出来的画作。 那是照着这园子里远处一座水榭荷塘临摹出来的实景图,以祁欢从专业角度分析—— 水平很高。 祁欢骤然发问,她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有点不确定的转头看过来,拧着眉头,略见了几分不可思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啊。”祁欢笑道。 她有意掩饰情绪的时候,绝对可以笑得人畜无害,糊弄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唬一个准儿。 那姑娘与她对视片刻,然后友好的扯出一个笑容:“杨盼儿。” 祁欢对这样的回答,自然不满意,还是眸光纯澈的“善意”望着对方。 她说:“杨姓很常见啊,咱们京城的官场上姓杨的人家应该也不少吧,实不相瞒,我母亲娘家也是姓杨的,您不告诉我令尊具体的官位,以后再见面,我要弄错了可是会失礼的。” 杨盼儿前一个笑容,还能拿捏的状似自然。 但是此刻,她整张脸上却明显见着僵硬了,答非所问的含糊:“是吗?那太巧了……” 她旁边与她一起的姑娘,约莫只是觉得祁欢这样太过自来熟和咄咄逼人了,又见杨盼儿似是不想应付她,就快刀斩乱麻的代为回答:“盼儿的姐姐便是陛下的文妃娘娘。” 杨盼儿谦逊的微微颔首笑了笑。 祁欢回了她一个笑容,继续低头去选笔,同时—— 心里也认真的记了一笔。 如果她之前的感觉没有错,是这个杨盼儿挑唆的于霏霏找自己的茬儿,同时再把杨青云上回丢东西的事也往这宫里人身上联想…… 嗯,可以凭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杜撰一篇悬疑小说了! 她心里这么想,套了需要的信息也就不再把杨盼儿当回事。 也不管于霏霏她们那些人打算怎么办,拿镇纸推平一张纸,就开始埋头勾勒。 反正对方就是觉得她应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包,叫她出来走两步,好顺理成章的嘲笑的,她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证明自己不是草包,祁家也没养出来啥也不是的废物,这事儿就算对付过去了。 她不想抢杨盼儿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只想混个及格线,不难的。 是的,知道杨盼儿有个做文妃的亲姐姐,她也就知道这家人大概的来历底细了。 毕竟一门出两位名动京城的才女的人家—— 也不好找! 祁欢这边刷刷刷低头作画。 旁边杨盼儿手里也还捏着笔,可是这一番交谈下来,她已经是一手心的冷汗,手指僵硬不听使唤到根本就不敢再贸然下笔了。 她的画作,还未最后修饰完。 侧目去看旁边奋笔疾书的祁欢,心里却是越来越慌,最后精益求精的她也实在顾不上自己尚不完美的画作,稳住最后的力道搁了笔,转身走开了。 祁欢作画的时候就差不多进入工作状态,精神极度集中。 她并未在意身边这个陌生人的动静,只是笔锋流畅,行云流水的勾勒好一副画作就痛快搁了笔。 她转头时,于霏霏和另外几个想露脸的姑娘还在埋头苦干。 礼貌还是要有的,她于是主动给几人留了话:“我呢算是学艺不精,今日这样的场合,只是看大家都有雅兴,所以跟着一起凑个热闹,诸位才名在外,莫要笑我画作拙劣。你们继续,我先带表妹她们玩投壶去了。” 说完,又跟顾皇后的那个女官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就从容绕过桌子,扯上高云渺走了。 高云渺这次很给面子,居然当众没有排斥她的碰触。 她姐妹俩拉拉扯扯的走在前面,秦颖那几个对写字作画都没兴趣的自然也赶紧跟上,几人还是照原来的想法去到花园边上的投壶场地。 祁欢属于运动细胞也不怎么发达的那种人,而且投壶这个东西,她只是在高家那次看别人玩过,自己也没上手。 这会儿百无聊赖,也不怕丢人现眼,捡起一根筹子试着扔了一下。 毫不意外的,别说投中了,那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连边都没蹭到。 高云渺嫌弃的撇撇嘴,也自拿了根筹子,看似随意一扔,啪的就落进看着小小的壶嘴里。 祁欢看在眼里,这才后知后觉有了几分羞耻心,干笑两声:“要不说术业有专攻呢哈!” 高云渺觉得她这又是嘴贱在暗戳戳挤兑自己舞文弄墨的本事不行,但这次却破天荒的非但没计较,反而一脸得意的冲祁欢挑了挑眉:“想知道她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 祁欢循着她目光看过去,确认道:“你说那个于霏霏?你知道原因?” 第125章 烂桃花 她确实纳闷的要命,真的是八竿子打不着。 高云渺就不是那种能沉得住气的人,当即也没绕圈子,冷哼道:“那姑娘诗词写的好,素有才名在外,又仗着家世,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一直也议不到合适的亲事。我也是听我娘说的,他家老爷子想把她说给三舅舅的,就去年年初那会儿吧,她本人应该也是相中了的,可是于老太爷叫三叔过去他家吃了顿便饭之后就没下文了,之后他们一家也就再绝口不提此事了,你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被祁文晏严词拒绝了呗! 也不是高云渺骄傲和祁欢自夸,就他们家三舅舅和三叔这条件…… 她俩要是没个血缘关系和辈分在这上头挡着,都恨不能自己上了! 于霏霏这种的,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抓住大龄剩女行列的尾巴了,偏她为人清高,眼光也高,对象不好找,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的吧…… 还被人家给拒了! 偏偏这种事,还是有苦没处说去,这憋着一口气,不找茬才怪! 祁欢是真没想到自己今天是被自家三叔的烂桃花给绊了一跤,这么一想,对祁文晏亲力亲为护送她进宫的事儿也就顺理成章的坦然起来。 趁着这会儿高云渺心情好,还愿意搭理她,祁欢赶紧再问:“那那个呢?杨盼儿,说是宫里文妃的亲妹妹,你跟她熟吗?” 高云渺眼神怪异的瞪了她一下:“你还挤兑我没完了是吧?我要跟她们熟了,现在还用跟你一起玩?” 那一个两个的,都是名声在外的才女,可是瞧不起她们这种“不学无术”的了。 高云渺也是为了这事儿糟心的很,她要是有那个才华,当然也想要个好名声,可是学了几年也都不出挑,除了放弃还能怎样? 她被惹恼了,大小姐脾气上来,就又不理人了。 祁欢横竖是脸皮hold全场,被自家表妹甩了脸子也无所谓。 高云渺她们几个兴致勃勃的玩投壶,她就站在旁边的树荫底下躲懒看她们玩。 秦颖偶尔看过去一眼,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站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像也怪可怜的。 而且—— 她不喜欢祁欢归不喜欢,大家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推己及人…… 祁欢现在还被自家二哥嫌弃而不想履行婚约,在外面示好别家姑娘,这么羞辱打她的脸…… 但再转念一想,上回就是对方差点把她弄水里去,也就赶紧收起了同情心。 另一边,因为顾皇后的一句话,本来是于霏霏单方面想让祁欢出丑的挑衅已经变了性质。 包括于霏霏这个当事人在内,这会儿已经没人在乎祁欢的所谓画作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了。 大家都在铆足了劲儿展示自己的才华,写诗的写诗,作画的作画,誊写名家名作的也不遗余力,只想在皇后娘娘面前拔得头筹。 若是能得皇后娘娘亲口一句赞,那就是以后议亲上面最大的资本。 嗯,顾皇后今天叫来的这二十几个姑娘,绝大多数都是不曾定亲事的,有几个正在议亲,还有一两个有婚约的,也主要是为了拿来给祁欢作伴,让她显得不要那么突兀。 开宴之前,顾皇后就一直在院子里坐着。 等那边姑娘们陆陆续续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女官就将这些新做的,还有之前桌上的那些一并收拢起来,拿给她过目。 之前她没有明言叫姑娘们比试,所以这会儿也没叫人过去听点评,就她自己闲来无事一般,含笑一幅一幅的翻过去。 然后,看到其中一副画作,便是动作一顿,诧异的转头问女官:“怎么这丫头今日回宫了吗?” 女官走近一步,探头去看。 就见那画作右上角,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两个大字—— 满弓! 画纸之上,周围景物简单勾勒,却能一眼看出是搭在云腾园的演武场。 画上主角,是个一脸英气颇张扬,容貌秀丽精致的少女。 祁欢一个专业画手,这方面熟能生巧,虽然画不出什么传世名作来,但她画人画动物这些却能相当传神,容貌特征和微表情都拿捏到位。 她跟之前园子门口遇见的少女虽然只有匆匆一面之缘,但是当时惊鸿一瞥的那一眼,印象深刻。 方才仓促提笔,脑子里一闪而过就是对方挽弓射箭时英姿飒飒那一幕。 只恨自己手里只一支画笔,没有个摄录设备,明明动图更带感。 而现在,这画纸上勾勒出的就是少女满弓射箭,刚将箭弦拉满,欲射还没射的那个瞬间。 不是面部特写,只是大全景,面部特征已然十分传神。 顾皇后和她身边的人都是一眼认出画中人,两个女官却都齐齐一愣:“这……奴婢没听说啊……要么现在去打听……” 话没说完,正好焦嬷嬷去而复返。 她先是听见了顾皇后主仆交谈,走近又看了眼顾皇后手中画作,不禁赞了句:“这是谁画的?可真像。” 顾皇后收摄心神,转头看向她。 焦嬷嬷笑道:“奴婢方才在陛下那里才得来的消息,说是陛下给哄回来的。今儿个琼林宴,还特意请了前面两届特别出息的那位大理寺祁大人……陛下这也不能不说是用心良苦了吧,结果咱们那小祖奶奶一听是为这事儿,就当场不干了,陛下打发了二殿下他们去拦也没拦住。” 她往园子里搜寻一圈,找到正站在角落里的祁欢,又继续道:“祁大人领着长宁侯府这位姑娘往咱们这边来的路上说是还跟公主殿下遇见了,结果还被她迁怒,当面讥讽,叫人家老男人,骂完人就跑了。” 顾皇后一直听着她说,神态之间也没什么,直到听说祁文晏被自己的宝贝女儿无理取闹给骂了,这才不悦的皱了下眉头。 但这情绪也不明显,随即也就被她压了下去:“那陛下那里后来怎么说?” “派人去追了。”焦嬷嬷道,“可是也没追到,军营的人说咱们那位小祖宗压根就没回去,追着世子爷出城剿匪去了。” 顾皇后低着头,笑了一声。 手指轻轻抚上画中少女完好漂亮的半张脸庞,眼中溢出无尽温柔的情绪。 她对这事儿的过程和结果,似乎都不甚在意。 又过了一会儿,便将那卷画纸慢慢卷起,递给了身边女官:“这一卷留下,别的先收到一边,回头等她们出宫之前都还回去。” 姑娘们的画作,随便遗落在外,被居心叵测之人得了去,也不妥当。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后还是叫她们各自收回去的好。 女官刚刚应诺,将她递过去的那卷画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皇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李公公却赶了过来:“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何事?”顾皇后微微抬了抬眸子。 李公公的表情明显带了几分讨好,胖胖的脸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咱们公主殿下的事儿想必方才焦嬷嬷都已经给娘娘传过话了,陛下听说您这边顾世子也没看住,现在两个正主儿都跑了,太子殿下却只有一个……陛下叫奴才过来跟娘娘商量商量,您看……今儿个这午宴,要么咱们两边将就将就,就凑在一块儿给办了得了?横竖您这里地方宽敞,人多了,也能热闹些。” 皇帝那边给宝贝闺女找来一堆青年才俊,打算当场选女婿,结果,宴还没开,人却跑了; 皇后娘娘这边又满京城挑选出来了一批闺秀,准备给自己相个弟媳妇,结果还是一样,宴没开,正主儿已经没影了。 偏她还先开的口,要借亲儿子太子殿下过来救个场。 皇帝那边若是留住了公主,自然也就不在乎他这儿子在哪儿了,现在总不能当真就他一个老头子带着一群小年轻喝酒了事吧?场面着实有点不那么好看。 皇帝陛下给闺女安排相女婿的事,事先没给皇后娘娘打招呼,李公公自知理亏,全程说话都陪着小心。 一张白面馒头似的脸,生生给笑出了一堆包子褶儿。 顾皇后倒是没闹什么情绪,看他这样,反而忍不住一乐,抿了抿唇叹道:“那就过来一起凑一席吧,横竖大家都是成事不足的瞎操心,谁也不比谁更有面子。” “娘娘说的是。”李公公连忙恭维,得了她的准话,也便心满意足的回去复命。 他走后,顾皇后就继续示意宫人将那些墨宝都先收了,后面剩下的,她也没了兴致继续翻看下去。 至于她那本该金尊玉贵娇养在宫里的一个女儿,却跟着顾瞻出城剿匪去了,她竟也没表现出半分愤怒,哪怕是忧虑的情绪。 附近暗暗观察她的姑娘们看见她没将那些书画看完便命人收了,不确定自己的作品有没有被她看到过,有人失望,有人忐忑,也有人依旧满怀着憧憬和希翼。 因为皇帝陛下临时决定要带他手底下的新晋天团来蹭饭,皇后娘娘只能命人提前准备起来。 把原来准备设在偏殿的午宴,给挪到了荷花塘中心的水榭里去。 祁欢看着宫人们马不停蹄的前后一顿忙活,很有几分是被这个阵仗给惊到了。 纵使宫里生活奢靡,皇后娘娘排场也大,用这个规格来招待她们一群没什么正事儿的丫头片子…… 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像鸿门宴? 她这里疑神疑鬼,天马行空的一通揣测,然后等到午膳时分,看见皇帝带着太子,太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又带着其他皇子和祁文晏、杨青云等一众人等浩浩荡荡赶赴这边宴上时,就恍然大悟了。 二十几号精挑筛选出来的名门闺秀在这席上,坐等太子殿下到来检阅…… 这不明明白白的相亲模式吗? 皇帝陛下叫了杨青云这些人进宫,怕不只是个幌子,拿来给太子殿下壮声威与胆气的吧? 这也就是太子的亲爹亲娘才能搞出来的阵仗! 她这里正在感慨皇家的豪横,以及帝后二人的用心良苦…… 而彼时正朝大家走来的太子殿下,如沐春风的儒雅外表下也带着一种飘飘欲仙的酸爽—— 一人出面相了亲舅舅和亲妹妹两个人的亲,最终还是本宫凭一己之力,扛下了所有! 嘿,大家快来看,带整个男宾天团出场相亲的,本宫我可真是高调有排面哈! 云峥和云珩作为陪衬,脸上表情控制的虽然都是影帝级别,但是叫他们陪着太子来相人,而这一批闺秀还都是顾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家世显赫者大有其人,两人心里不可能没有压力和想法。 太子云湛今年虽然才只有十五,可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是帝后唯一的嫡子,自然所有最好的资源都要紧着他先挑,帝后如此安排仿佛也无可厚非。 席上,两人言笑晏晏,与众人之间觥筹交错,表现的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内里却是波涛暗涌,各自恨得牙根发痒。 祁欢混在人群里吃席。 可能是因为在宫里的缘故,高云渺多少有点分寸,知道祁、高两家是姻亲,不能叫外人看笑话,这回没有搞小团体,反而顺理成章和祁欢坐一起的。 可今天就算有熟人在身边陪着,祁欢也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很不自在。 太子要相亲,把她弄来凑人头,这选妃团队里的注水量可就着实有点大了。 她这样的…… 充其量只算是因为顾瞻的关系给夹带的私货了吧? 这身份,坐在这,可是十分的格格不入。 为了降低存在感,她就埋头只顾专心干饭。 皇帝的身体不太好,日常比较注重保养,从不饮烈酒,今日酒水他尝了两口,不太满意,就转头问身边顾皇后:“你那个梅花酿呢?朕还是觉得那个口味最好。” 顾皇后笑道:“没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要什么有什么,可能没试过被亏嘴的待遇,居然为了这一点酒水刨根问底起来:“去年冬日朕有次过来,看见他们往酒窖里搬了,年后又没什么大宴,怎么就喝完了?” 顾皇后亲自往他碟中布菜,随意道:“月初的时候臣妾整个私窖里好的果酒花酿都被顾瞻一次搬空了,剩下的都是些封存不到日子的新酒。” 皇帝对自己唯一的小舅子还是十分了解的:“他一个从小混军营的,喝什么果酒……” 顾皇后答:“可能拿去送人了吧。” 她夫妻二人就是寻常交谈,没有刻意扬声震慑谁,也没有隐晦低声的避讳谁。 若在寻常场合,这么大一个水榭里,百十来号人一起的宴席上,主位上的两人寻常交谈,祁欢坐的这个位置很难听得见。 可是今天这样的场合,大家都谨小慎微,当着帝后二人的面,就是几位皇子私下交谈都刻意小声些,再至于其他人,则是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了。 祁欢的思维向来习惯举一反三。 从高家搬回去的那些酒坛子,她宝贝似的直接收在自己院中,哪天兴致来了,睡前还偷摸吃上一盏,别提多欢乐了。 听了顾皇后的话,她立刻有所联想,猛然意识到那些酒水来路有问题。 一个震惊过度,就被口中食物呛了一下。 大庭广众,又不敢咳嗽,她仓惶抬起袖子遮掩口鼻,把头转向一边,使劲的抚胸口。 等到把这种噎得半死的感觉给顺下去,一张脸已经因为难受涨得通红。 高云渺从旁,却看出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一边慢悠悠递了杯水给她漱口,一边冷哼道:“干嘛?你装不知道啊?” 祁欢一口水刚含到嘴里,又是猛地一呛,第二次险些失态。 天地良心,这事儿就没人跟她提过好么? 高云渺明显对她抱有敌意,祁欢自知解释了也会被对方当成是狡辩,一时之间满心的凌乱不已,是到了这会儿她也终于想明白了为啥皇后娘娘会发现她和顾瞻之间的“奸情”,并且还特意把她叫过来的。 所以—— 那位顾世子,你这究竟是故意的啊?还是故意的啊?还是故意的啊! 她表姐妹两个之间交头接耳的这点小摩擦,其实也不显眼,然后就好巧不巧的被坐在帝后下首,百无聊赖的太子殿下给瞄见了。 云湛看见祁欢的第一眼,是觉得有点眼熟。 他这会儿实在没什么正事可做,就发扬钻研精神,又多看了两眼,然后就乐了—— 嘿!这不就是当初在长宁侯府门口对本宫爱不搭理,玩什么欲擒故纵的姑娘么?! 看看,这回在宫里了她还装不认识本宫,还敢说不是欲擒故纵?实锤了好么! ------题外话------ 祁大小姐:中二太子欢乐多! 太子殿下:终究,还是本宫扛下了所有…… 顾世子:什么欲擒故纵,那是你舅妈→_→ 第126章 殊荣(二更) 这是在宫里,高云渺便是心中再不痛快,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闹。 就是—— 越看就越是觉得对方不顺眼。 祁欢自己有口难言,却也不知道顾皇后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特意把她叫过来,难道不是为了问点什么?或者当面敲打几句吗?现在这么一副四不管的态度算怎么回事? 这样心事重重的,后半席上她就没了胃口。 勉强熬到宴席结束,顾皇后示意身边女官去将之前姑娘们留下的墨宝都拿来。 祁欢原还以为这是要上主菜了,毕竟—— 这既然是给太子殿下选妃,那么之前让姑娘们展示的才艺自然要给正主过目,得到认可的就是加分项。 并且—— 与她有同样认知和心思的人不少。 包括—— 二皇子云峥以及四皇子云珩。 那两位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去偷瞄叶寻意,想是怕自己看中的真命天女被太子后来者居上给截胡了去。 叶寻意对这俩人是厌烦透顶,偏他俩还跟两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于是纵观全场—— 女宾席这边就叶家三姑娘一个人是真淡定,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局外人架势,垂着眼眸,自顾饮茶。 至于原因么…… 她进宫之前就猜到顾皇后突如其来点了这些闺秀进宫的目的,就是欲盖弥彰的要张罗给儿子相看未来太子妃和侧妃的人选了。 所以她有先见之明,被人当面挑衅了也只比琴技与对弈,书墨这些压根没沾手。 现在在场的姑娘们大部分都留下了墨宝,这会儿全都紧张的跃跃欲试。 高云渺那几个,也不说不遗憾,可是本来就不擅长这个,阴差阳错的没写没画,也说不上是该懊恼还是该庆幸,毕竟没有作品,就等于直接弃权,可就算写了画了也是给人家作陪衬的…… 既然自己没机会,那就看热闹,等别人的结果吧。 一群姑娘,眼睛一个比一个亮,都眼巴巴的等着。 结果—— 皇后娘娘却没叫传看她们的作品,而是直接由女官将她们的墨宝返还回来,都没给太子殿下眼皮底下过一下。 这些作品上,都是有署名的,个别忘记署名,或者耍小心机,故意没留名的,也被女官展示到她们面前,要她们当场认领。 并且,很体贴的解释:“姑娘们的墨宝都是私物,倘使被从这宫里流出去,落到不轨之人手里,恐是会于名节有亏,所以请各位务必留神,一定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随身携带回去才好。” 这个操作,就多少有点迷了。 可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众人也不敢当面质疑。 就连一直事不关己的叶寻意,都难得不解的拧起了眉头。 祁欢自认为今天这事儿,与自己没半分关系,她是无所谓的,可是看着女官手里的纸卷一卷一卷物归原主的还回去,最后两手空空了也没把她那幅画拿回来,这才开始着急。 举目四望,别的姑娘好像都没有遇到和她一样的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想冒尖。 好在墨宝返还完毕,顾皇后便宣布午宴结束,叫人指引他们离开了。 姑娘们的坐席,都在靠近更里边的地方。 依照次序,是坐在更外面的男宾先走。 而男宾大部分都是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其中三甲和被皇帝特意请来的祁文晏是被安排在比姑娘们更里边,与太子和诸位皇子他们坐在一起的。 外面的人依次出去。 祁欢跟着大家一起早早的站起来,却一直没动。 高云渺走了两步见她杵在那,也只能退了回来,扯她衣袖:“走啊。” 祁欢还没说话,更里边的祁文晏等人也相继出来。 他行过祁欢二人面前,也顿住脚步,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会儿席上,就只主位上还坐着帝后二人。 她俩似是有什么话没说完,这会儿还在彼此交谈。 祁欢脸上尽量控制着表情,示意祁文晏二人等她一会儿,然后脚步尽量轻些的快走到方才负责返还她们东西的女官面前,客气询问:“这位姑娘,之前在园子里我也有一幅随手涂鸦的画作的,是否有所遗漏,刚刚并没有还给我。” 那女官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带些少女的调皮。 闻言,就抿着唇笑了:“祁大小姐那卷画,我们娘娘很是喜欢,今日当面跟您讨了,留作私藏,您可不许小气。” 顾皇后身边的得力女官,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声音爽朗清脆。 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说话音调如常,自然不会刻意遮掩。 此言一出,耳力好些的和走在最后的有些人听见,便忍不住好奇,驻足回望。 祁欢一脸懵逼。 座上正在与皇后说话的皇帝闻言,显然也十分诧异。 当然—— 他关注点不在祁欢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身上,只是好奇,这是一副怎样的墨宝,竟能叫将门出身对舞文弄墨兴趣不大的皇后入眼,并且还破例留下的。 他夫妻二人是有默契的。 这边他面露疑惑朝皇后递过来一个眼神,皇后就微笑着扬起唇角,招了招手。 祁欢那幅画作,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并且送去找工匠装裱,是跟其它那些一起被带到了这水榭上的。 焦嬷嬷快走两步到旁边,将单独收在一个托盘上的画卷取来。 顾皇后展开来给皇帝看了。 皇帝看后,明显先是一愣,但随后便是失态的抚掌大笑起来,调侃道:“这个丫头啊……” 太子是个少年心性,见状,立刻跑回来,也凑了脑袋过去看。 看过之后,却露出一副囧囧的表情。 云珩等另外几个皇子由他领头,也都跟着大大方方的折回来。 他们一家子,六颗脑袋凑在一起研究那幅画,场面别提多和谐了,云珩和云峥两个随后也声音朗朗的笑了起来,直呼—— “你别说,这画的还挺传神。” 祁欢知道这场面跟自己的画技无关,应该关键还是在画的内容上,心里越发好奇那姑娘身份。 高云渺那里更是好奇的都快挠墙了—— 祁欢作画的时候她全程站在旁边,看见她画的是什么了,不就是个小人儿在射箭么?难道这还有什么神话典故不成?居然惹得这皇室一家子如此夸赞? 水榭门口那边,还有些人故意慢吞吞的走,也在好奇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奇景。 祁欢不敢继续滞留下去,趁着帝后一家子正笑得热闹,就再与那女官屈膝福了福,声音放得低低的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识,那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她这边麻利的准备开溜,却不想皇帝陛下眼观六路,突然说道:“你这既是留了人家姑娘的画作,便好歹给找个补,给份回礼吧?” 话,自然是对顾皇后说的。 祁欢头皮一麻…… 她真的一点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却还没等她推辞,顾皇后已经痛快道:“下回吧,今儿个事出突然,本宫这里临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说着,她便含笑看向了祁欢:“本宫欠你一份回礼,今儿个先记着,以后找机会补给你。” 帝后等人明显是对她画中之人有种特殊喜爱的情愫,祁欢很明白她自己自谦可以,却是不敢贬了自己那画的,于是规规矩矩的赶紧再度施礼:“能得皇后娘娘赏识一二,便是臣女最大的福气,臣女不敢讨赏。” 顾皇后也瞧出了她的紧张和不自在,这会儿心情正好,也乐于替她解围:“先去吧。” “是。” 祁欢松一口,脚步也不敢迈太大,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祁文晏跟前。 祁文晏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动的那种人,见她回来,方才重新踱步,带着她跟高云渺朝出口的水上回廊走去。 其他人陆陆续续已经走远了些。 祁文晏还是谨慎的,边走便是目不斜视的又问祁欢:“你那画上画了什么?” 高云渺也竖起耳朵听。 祁欢很郁闷:“就咱们过来路上遇见的那个姑娘,当时觉得她拉弓射箭的模样与众不同,特别得劲儿。后来来了这边,有人非要拉我一起去作画,就顺手画下来了。” 祁欢想想还是不死心,又往前追了一步:“三叔,那姑娘到底谁啊?” 祁文晏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开始不讲武德,直接不理她了。 高云渺这里也抓心挠肝的好奇,与祁欢对视一眼,就动起了心思:“三舅舅,你猜今天是谁刁难表姐,非要拉着她去比试笔墨的?” 祁文晏自然也不会理她。 高云渺也习惯了他性子冷淡,故而也不受伤,继续道:“前翰林学士于秉义于大人家的于霏霏。” 祁欢本来也是起了点儿恶劣心思,想看自家三叔失态时的反应。 可是—— 祁文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仅没回头,甚至连脚下步调都没有乱上一丝一毫,就仿佛这事儿真就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惹得祁欢突然开始怀疑,是否高云渺的情报有误? 八卦之心,胜过一切,她心里怀疑,就开始转头用不信任的眼神上上下下谴责高云渺。 高云渺怒上心头,突然恶劣的一挑眉,却是凑过来撞了撞她的肩膀:“唉,刚才在席上,我也不方便问你,你跟平国公府那个顾瞻,是几时互相看对眼的?” 祁欢悚然一惊。 下一脚跨出去,就差点一脑门撞在猛然停住脚步的祁文晏背上。 祁文晏转身,表情冷肃又威严。 祁欢就跟早恋被抓包的高中生似的,连忙矢口否认:“你别胡说。” 高云渺终于见她慌了,反而颇有成就感,不嫌事大的反问道:“那他拐弯抹角的来皇后娘娘这里求了好酒送给你?” 祁欢:…… 这特喵的百口莫辩了好么! 祁文晏目光严厉的盯着她审视。 祁欢被气得快哭了。 祁文晏注视她片刻,却没有继续追究,只冷声道:“走吧。” 重新转身,领着惹事的俩侄女儿,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岸上那边,先出来的杨青云和秦颖都站在岸上等着他们,唯独不见了祁元铭身影。 祁欢怕他在宫里乱走会出事,就问了句:“我二哥呢?没跟你一块儿?” 杨青云笑道:“他说他下午与人有约,赶时间,就先走了。” 放榜成绩不理想之后,祁元铭这两日瞧着是有些抑郁了,不愿意搭理杨青云,几乎都快写在脸上了。 既然他是先随大流出宫了,祁欢也就懒得多管他。 祁文晏领着他们这几个,又由凤鸣宫提前安排好的小太监相送,一行人也结伴出了宫门。 高云渺和秦颖走一路,他们两家府邸在同一个方向,并且早上出门家里也都各自安排了得力的护卫护送,出来就上马车走了。 祁文晏格外多瞧了祁欢一眼,嘱咐:“直接回府,不要在街上乱晃。” 言罢,就朝自己的官轿走去。 祁欢心中斟酌片刻,还是示意杨青云稍等,拎着裙子追上他去:“三叔!” 祁文晏止步回头。 他也不主动问什么。 祁欢正色看着他的眼睛:“我与那位顾世子之间是有点事儿,可也不是高家表妹想的那样,总之这件事我是有分寸的,一定会处理好,不会连累家里的名声。所以……您能不能别同我父亲说?” 祁文晏对家里的事,向来不插手的,尤其小辈们的婚嫁之事,就更是与他无关。 现在祁欢当面说起,他才勉为其难的说了两句:“顾氏平国公府府这一支,素来以家风严谨著称,他家的世子我虽没见过几次,但是小小年纪知上进,为人还是比较稳重的。若你高嫁……大嫂想必会很欣慰。” 祁欢却是不以为然的苦笑了一下:“顾家是武将,我娘才不会愿意呢。” 祁文晏闻言一愣。 又过片刻,他才又淡淡的开口:“这不该是你一个小孩子自己拿主意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尽快回去与你爹娘他们商量。” 现在的小姑娘,简直都无法无天起来,终身大事就敢瞒着家里,自己在这做主琢磨上了?! 他这样说,便是答应不会去找祁文景告密了。 祁欢放心下来,面上乖乖巧巧的应了:“我知道了。” 祁文晏于是不再管她,径自上轿离开了。 祁欢回到马车上,杨青云也跟了上来,无非也是方才他先走一步,好奇后面水榭里祁欢引起皇室轰动的那幅画。 祁欢言简意赅与他解释了一番,又问他知不知道哪位皇亲国戚家的姑娘尚武,并且脸上有道疤的。 杨青云入官场是做了充足准备的,可是确实也对此一无所知。 表兄妹二人回到长宁侯府,家里杨氏已经带着人忙了一整个上午,将杨青云的东西打包收拾好,准备帮他搬家。 他现在是正经有了功名的人了,等封官的文牒下来,还要摆酒设宴,这个已经是不合适在祁家门里办了。 而且他之前来祁家,也只是以走亲戚的名义,倒也没什么讲究。 昨天晚上就已经当面去拜见了老侯爷祁正钰,并且道谢,也跟祁文景交代过。 今天白天他们都不在家,就由杨氏母女带人帮他把东西都挪去了永嘉坊他自己的宅子里。 至此,杨氏一族,算是正式开始在京城扎根下来。 晚上回家,祁欢没说顾瞻的事,却是赖在安雪堂,把剪掉顾瞻镜头之后白天宫里发生的事都大致对杨氏交代了。 杨氏听说女儿画作得了帝后赏识,自是骄傲的:“你这也算歪打正着了,这倒是一场造化。” 女儿在帝后跟前露了脸,留下了姓名,并且得了个好印象,这多多少算是一重保障。 她在京中周旋挣扎这么些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造化和殊荣。 祁欢又同她问了宫里遇到的那个姑娘的情况,可杨氏也道是不知道有这么号人物。 这三番两次下来却当真弄的祁欢心里痒痒的,越是对此好奇起来。 可是问了一圈,大家都不知道,她也没辙,就只能暂时先转移了注意力。 “母亲。”她手里端着杯热茶,晃着碧绿的茶汤散热,“皇帝陛下有位才名在外的文妃,您以前见过吗?” 杨氏已经洗漱过了,正坐在妆台前面梳头。 闻言,她手指骤然一掐,竟生生将手里篦子的梳齿掐进了指甲里,霎时刺出了一缕鲜血。 第127章 仇家 十指连心。 这一下,扎的杨氏却毫无反应一般。 一直到血滴冒出指尖,滑到指缝里,她才连忙抽出帕子裹住。 祁欢跟她提文妃这事,是没什么预设立场的,只纯粹是疑惑好奇,随便瞎打听。 所以,并未全程注意她的反应。 只是话说完,迟迟没听见杨氏回答,方才抬眸朝对方看过去。 灯影下,杨氏借着夜色遮掩,没叫祁欢看见她手上异样。 她只是反问女儿:“怎么又问起她来?今儿个在宫里遇见了?” “那倒不是。”祁欢道,“就是……我觉得应该不是我多心,那个于霏霏为难我的事儿,我总感觉像是文妃家里另一个姑娘,叫杨盼儿的撺掇的。” 这回,她是目不转睛认真看着杨氏的。 杨氏也皱起了眉头:“这又怎么说的?” 祁欢就将自己怀疑的依据告知于她。 杨氏听了,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些。 祁欢正色起来:“所以我想,殿试那日表哥在宫里遗失物件如若也不是巧合,会不会是与这对儿姐妹有关的?午宴上我试着跟高云渺打听了一下,她说这个杨家家主前面两任都在外地,杨盼儿也是近期才回的京城,并且暂时是寄居在文妃的承德宫里的。” 她天马行空的联想起来:“那么巧,他们家也是杨姓……” 这个脑洞实在是开得有点大,祁欢自己说着就先玩笑起来:“他们那个杨,跟您还有舅舅这个杨,该不会还有什么渊源吧?” 杨氏对自己女儿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如今已然十分的熟悉。 祁欢这个神情语气,的的确确就是不走心的在随口玩笑。 知道她并非是在诈自己的话,杨氏心下总是安定几分的,略微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认了。 “嗯。”她说,“在迁居来京之前,咱们两家,算是同乡吧。” 祁欢:…… 我以为我脑洞大开,杜撰了一本无逻辑小说,结果亲娘您却上来就给我官方正版认证啊? 祁欢着实没想到会有这重隐情,整张脸上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不由的僵了好一会儿。 她也没心思喝茶了,就将茶盏放下,蹭到杨氏身边去。 拖过一个锦杌坐下。 “所以,咱们两家不会还有什么过节吧?”如果真的有迹可循,那么杨青云那事儿恐怕就更不可能只是巧合了。 杨氏不动声色垂下手去,捏着受伤的手指,同时用衣袖掩住。 她的面部线条坚毅冷硬起来,居然等于再一次承认了:“算是吧。他家早了咱们许多年入仕,你舅舅还在的那会儿……两家不和睦,还有点互别苗头的意思……本来这些年过去,我以为凡事也早该烟消云散了。” 就目前种种迹象显示,祁欢的所有猜测都一语中的。 就算他们不记前仇,那一家人也从来就没想过要与他们共存。 所以,她不能叫女儿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毫无防备,人家宫里有人,朝堂上也有人,想要暗算祁欢一个小姑娘,到处都是机会。 可是—— 同样的,暂时杨氏也还不敢贸然将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 她自己这几十年都为了这家人的存在,时刻忧心,提心吊胆的不好过,多一个知道,也只会多一个人困扰。 杨氏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冷静些,继续道:“照你说的,这两次宫里发生的事确实都有蹊跷,说是那家人从中作梗,也不无可能。别的我暂时说不好,但总归有一点……他们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家里,你们这些小辈的有出息的。” 祁欢觉得杨氏这话里有些自相矛盾。 她说两家人不睦,互别苗头? 可如果只是普通的互别苗头,怎么至于叫对方记恨到见不得自家人出人头地? 杨氏是堂堂正正的嫁人,杨青云也是凭真本事考科举入仕的。 这中间只要不是隔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那个杨家凭什么这么霸道,见不得自家小辈刻苦努力争前程的? 可是—— 祁欢了解杨氏,杨氏既然刻意这么说,那就是不想告诉自己更详细的内情。 她不死心的还是试探:“那他们家也未免太霸道了吧?我表哥是凭真本事考中的进士,他们却有可能是想暗中使坏,坏他的前程?这样毁人,何其恶劣?还有今天我在宫里,又看我是第一次进宫,想趁我不懂规矩挑唆我闹事,万一我触犯宫规或是触怒了宫里的贵人,可能这辈子也就完了?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杨氏的眸色,是控制不住的越是又见了更深的几分冷凝。 她甚至比祁欢更清楚,他们表兄妹两个一旦着了道儿,会落个怎样身败名裂的凄惨下场。 “人家霸道,自然有人家霸道的资本和依凭。”但是再开口,她依旧选择忽略掉祁欢问她的问题,强压着怒火道:“他家进官场,早了咱们将近二十年,不仅老头子马上就要回京履职从一品的右都御史,还有一个做了皇妃并且生了皇子的女儿。” 祁欢被她噎得一时无言。 高云渺只是个深闺娇小姐,她能知道一些文妃姐妹的事就顶天了,白天聊的时候可没说过人家“那个杨家”这么牛气的! 杨氏说这些话时候,咬牙切齿,多少带些愤愤不甘的怒意和火气的。 祁欢哪里看不出来,不仅“那个杨家”对他们来者不善,她自家老娘也是一副恨不能将对方撕碎生咽了的架势。 这怎么看也怎么就是个苦大仇深的架势! 杨氏的情绪不对,她就识趣的暂时没有接茬。 杨氏兀自缓了缓,看女儿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她,顿时心中懊恼自己不该这么的沉不住气。 她勉强定了定神,缓和了语气又嘱咐祁欢:“反正咱们跟他家关系不好。你前面说的那些事,暂时也查无实据,所以你莫要声张,只以后出门,自己多几分小心,但凡遇到他家的人,格外提防一些总没错的。” 好在杨青云进了官场,活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而他们母子三人,暂时也还有长宁侯府这张门面招牌挡着。 那一家人也有他们自己的顾虑和短板,投鼠忌器,所以轻易也不敢硬刚上来。 这会儿就只得是谨言慎行,尽量不要叫对方找到可乘之机了。 “嗯,那我知道了。”祁欢顺着她的意思应承下来,想了想,又道:“那表哥呢?他知不知道咱们与这家人有旧仇?是不是也得给他提个醒儿?” 杨氏目光闪躲了一下,但是借着灯光遮掩,却没有太明显。 她说:“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家子人的,回头找机会我再提醒他一下吧,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哦。”祁欢耸耸肩,见着杨氏心情不好,就又觍着个笑脸凑上来,“那我今晚还睡您这好么?” 杨氏今晚可没心情应付她,直接冷下脸赶她:“去去去,都要张罗着嫁人的人了,还总赖在我房里睡,这成什么样子,赶紧回你自己院子去。” “好……”祁欢于是从善如流的站起来,“您赶我走那我就走了。” 低头拍着裙摆上的褶皱,突然想起了“那个杨家”的事,就又忍不住问道:“母亲,文妃的那个杨家,她家除了他们这一支,还有别的同姓族人吗?还有,文妃她们姐妹之间就差了十六岁,而且她家老爷子做到如今这个官位,也应该很大年纪了吧?文妃的兄弟们都是做什么的?有入仕的吗?” 杨氏不肯给她透所有的底,那她也得尽可能多的了解仇家的底牌。 无论自保还是还击—— 知己知彼,都是基本功! “那老头儿,去年就花甲了。”杨氏明显对那一家人十分厌恶,提起那位右都御史大人似乎都觉得脏了嘴。 只是—— 这会儿,她神情却莫名透了几分恶意满满的愉悦,凉凉道:“他家没别的旁支,只有一个小他几岁的同胞妹子,原是嫁在地方上一个盐商家里,后来守寡,带了一双儿女来了京城投他,嫁给了一个鳏夫做填房。前几年再度守寡,但她那夫家官位做得不高,正四品致仕。至于杨淮礼自己……这些年通房妾室一房一房的抬,前前后后女儿生了十好几个吧……” 她说到这里,就差笑出声来了。 祁欢大囧:“所以,他是孜孜不倦的拼命生女儿,就一个儿子也没有?” 祁欢个人痛恨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可是也不得不承认现实,在当前这个大的社会环境之下…… 生不出儿子,真的就是男人女人一生最大的败笔。 “那个杨家”的家主,都做到从一品的右都御史了。 这可是个高风亮节,最该注意个人操守的官儿,却依旧不能免俗。 为了生儿子,一房接着一房的纳妾,却构不成官声上的污点。 毕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是在为着自家祖宗尽孝呢! 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还在争分夺秒为了生儿子而努力奋斗…… 祁欢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情滑稽又搞笑。 杨氏却是直接冷笑出声:“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可能是老天看不下去,要罚他们断子绝孙,百忙一场。” 话刚出口,她又立刻想到什么不好的事,略感惶恐的咬了咬唇,就不想再跟祁欢说下去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睡了。” 她今晚的情绪本来就一直都不太对,最后这一出祁欢也没多想,只嘱咐她好好休息也便走了。 杨氏却是坐在妆镜前,神色一时有些忐忑与惶惶。 她指尖的血,这会儿已经自然止住了,只情绪冷静了些,反而疼得越发鲜明。 她也没去管,把染血的帕子随手丢在桌上。 左手覆着右手上一枚老玉镶嵌的金戒指,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的嘀咕了许久。 而彼时的皇宫。 文妃的承德宫里,趁着夜深人静,“那个杨家”的姐妹二人也坐在文妃的寝殿里说悄悄话。 白日里,祁欢去作画时主动搭讪,问了杨盼儿的姓名来历,杨盼儿一直惴惴不安,唯恐她是知道了些什么内情,后面会反过来找自己的茬儿。 可是那后半程下来,祁欢却再没有主动和她有过任何接触…… 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心虚所以多心了。 毕竟—— 祁欢的底细她是知道的。 一个养在深闺十几年的病秧子,纵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孙女儿,也不过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她能有多精明明锐的? 只是,事情发生在宫里,杨盼儿是不敢瞒着自家嫡姐的。 等到夜里文妃遣散了宫人,她就将白天的事情说了。 她们姐妹的颜值差不多水平,文妃打扮起来也不过勉强一个中人之姿,当年纯粹是靠着才名和贤惠被选入的宫中。 她闻言,就不悦的皱了眉头:“你做这事儿,提前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怎么胆子这样大,就敢善做主张了?” “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杨盼儿咬着嘴唇,垂下眼睑揪着手里帕子,“我只是告诉于霏霏那个是长宁侯府的大姑娘,闲聊嘛……我只是没想到那个祁欢会注意到我,还主动凑上来询问我姓名。” 她知道长宁侯府的长房嫡女今日也在进宫之列,所以到了凤鸣宫之后就一直十分注意打听哪一个是祁欢。 后来盯准了目标,又因为知道于霏霏曾被祁文晏拒婚,很是怀恨…… 她们两个“才女”是有私下交情的,她主动找对方攀谈,“闲聊”间也只提了一句,说那位是长宁侯府的嫡出姑娘,她有位才华出众的三叔,想必文采也不错的。 所谓的言者无心嘛…… 至于之后找茬闹事,都是于霏霏自发自主的,她可一句也没从明面上帮着出主意。 就算当时闹出了什么事,皇后追究,她都不怕当面对质。 只是—— 这样的心思作为终归是隐晦甚至恶劣的,她一个小姑娘,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被祁欢刺探了两句之后就难免一直惦记着。 文妃也不敢掉以轻心,又问了她当时祁欢具体的神情语气。 杨盼儿心中不安,不敢有丝毫隐瞒,全部一五一十的说了。 文妃听后,又琢磨权衡许久,得出的结论与杨盼儿无二:“照你说的,那丫头应该就是寻常搭讪?你不是说她画作尚可,也可能是瞧着你画的好,想要互相混个脸熟。祁家的这个姑娘,病了这些年,长宁侯世子夫人养她养的也娇气,捧在手里还怕摔着……咱们两家的旧怨,想也不会随便与她说,还怕吓着她这宝贝女儿呢。” 只是妹妹这次的作为,确实不妥。 她语气顿了一下,又再沉着脸嘱咐了一遍:“你以后不要再善做主张了,尤其这还是在宫里,万一有个什么差错闪失,惹上什么麻烦,我都保不住你。你回京之前,祖母是怎么嘱咐你的?” 提起家里长辈,杨盼儿表情就更是瑟缩了一下。 “是我今天莽撞了。”她小声的说,又再问道:“姐姐,父亲和祖母他们还有几日方能抵京?” “算行程,就这三两天了。”文妃道。 瞧着妹妹心虚的模样,终是不忍心,又放柔了语气安抚:“你今天做的事,我不会同他们说的,但你以后也再不可擅自行事了,知道吗?” “我也只是想替你们分忧。”有了这重保证,杨盼儿才终于如释重负的露出笑脸来,“姐姐,咱们跟长宁侯世子夫人的娘家到底有什么旧怨,为什么祖母和父亲就那么容不得他们?” 自家人和长汀镇的那个杨家是水火不容的仇家,但官场上以权谋私给对方使绊子是大忌,所以为了父亲的官声,这事儿祖母和父亲他们也守的挺严的。 可是,作为家中唯二的嫡出女儿,她们姐妹二人还是被提点警告过的。 所以,杨盼儿是从懂事开始就牢记着这一点—— 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与自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遇到她和她身边的人,一定要格外谨慎小心。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件事上,文妃知道的和她差不多,“反正现在就是个你死我活的立场,不趁早把他们按下去,一旦他们崛起,就该轮到我们被人拿捏了。” 好在杨氏虽然嫁得好,但也只是个后宅女子,长宁侯府祁家那些人也没人肯替她卖命的。 早些年,杨氏这个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着实很有一段时间压得家里喘不过气来。 但是现在—— 风水轮流转! 她们的父亲已然官居一品,她也有了皇妃的身份,和皇子傍身。 现如今,无论是朝堂后宫,都只有自家人游刃有余制约和打压杨氏等人的份! 此时的文妃,神情高高在上,杨氏都构不成她的威胁了,更何况—— 还只是她家的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杨盼儿想到的,却是白天在凤鸣宫里祁欢歪打正着所出的风头:“可是白天那会儿她画的那幅昭阳公主的肖像,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夸赞和欢心……” 当时祁欢作画的时候,杨盼儿本来是在旁边的,可是她心虚的一刻也不能和对方待在一起,后来就躲开了。 而在那宴席上,她自然也是没资格凑上去看祁欢画卷上的内容。 可是—— 文妃的六皇子却把确切消息带了回来。 因为昭阳公主身体有缺陷,幼时被损毁了容貌,她平时不爱呆在宫里,帝后二人对她也极尽纵容和保护,什么事都由着她。 对外的说法是公主身体不好,多年来一直住在温泉行宫休养。 宫里她们这些后妃及其心腹是认得公主的,可皇帝陛下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将公主之事拿来说嘴。 前两年就有陛下的一位愉嫔和心腹私下议论公主,当场被陛下褫夺封号,寝宫变为冷宫,勒令她禁足思过。 而皇后娘娘得了消息之后,则直接带人杀过去。 再然后…… 愉嫔人就没了。 事后皇帝陛下非但没有斥责皇后,还亲自替她出面善后,夫妻俩珠联璧合的把这事儿圆满的料理干净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包括文妃在内的所有后妃和皇子们才都深刻的意识到—— 帝后二人才是正配的夫妻,他们的子女才是与众不同的正统! 因此,文妃这些年在后宫的行事也更加谨慎低调了些。 “不过随口赞了一句,陛下与皇后娘娘贵人事忙,转头也就忘了。而且父亲也说了,他的年纪大了,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也不在与那家人较劲上。”文妃压下心里的那些恐惧和不适,继续训导妹妹,“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长宁侯府那姑娘是姓祁的,就算她得了几分机缘,出几日的风头又何妨,你不要再揪住这些细枝末节不放了。” 有些事,杨盼儿还小,她不懂,可是文妃心里门儿清—— 她们的父亲没有儿子,她却是替皇帝生下了皇子的。 虽说目前皇后太子的地位稳固,可是不走到最后一步,谁又知道最终谁会是赢家?! 第128章 惊天猛料,凌妙妙优秀!(二更) 琼林宴的次日,包括杨青云在内的二甲进士四十六人,又去参加了一场考试。 这一次,是角逐进翰林的机会。 大觐朝的科举制度,每次科举,前三甲和二甲第一名的传胪才有资格直接被赐封官职。 二甲其他人,再讲过一轮筛选,争夺进翰林的机会,也就是所谓的庶吉士身份。 这个身份,虽然连个正经品级都没有,但却与储备干部类似,如果发挥稳定出色的话,也是科举入仕途的这批人里晋级的捷径。 所以,每逢这一轮考核,大家也是抢破了头。 当然—— 这一次复试的资格,是为二甲进士专设的,剩下的祁元铭那些三甲的二十几人是摸不到边的。 这天一早,杨氏就又去了永嘉坊。 杨青云那宅子正在进行部分园林和建筑的修葺,又加上陆陆续续的添置东西,杨氏觉得他一个粗心的半大小子不懂这些,就总难免跟着操心。 祁欢本质上还是个死宅,头天才刚出了一趟门,这天她不想往外跑,也是合了杨氏的心意,大清早就把祁元辰塞给她带着。 祁欢把祁元辰领回春雨斋,仍是叫人在地上铺了席子,搬来小几,教他写字打发时间。 郑妈妈去前院的大库房找夏日的竹帘,回来顺便带了个消息:“二夫人备了车马回娘家了,该是为了给二公子谋官职的事。” 祁元辰安安静静的埋头鞋子。 祁欢歪在旁边托腮看着他,一边不甚在意道:“二哥哥殿试发挥失常,只勉强得了个三甲,还是吊车尾的,祖父这几天就差把‘废物’二字写在脑门上了。回头等庶吉士的名额定下来,剩下的职缺也得是二甲的先挑,挑剩下的才轮到三甲。” 当朝有关科举制度的相关法度,祁欢最近是有恶补过的。 她对祁元铭的前程是好是坏都不关心。 虽然彼此有了过节,但是一码归一码—— 如果祁元铭就此收手,知错改错,不再来招惹他们大房,而他又有本事能在官场上走顺了,走好了,那便是人家的本事。 人生一世,谁都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真没必要把人往死里逼。 何况—— 官场上的事,别说她没那么高的心气儿,就算真想毁人去…… 她也没那个本事呢! 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新找出来的帘子暂时还不用换。 郑妈妈示意丫鬟们给先搬到空置的厢房里,又过来盛了碗绿豆汤给祁欢:“排在后头的进士老爷们就只能去外放了,二夫人也是个疼孩子的,想是舍不得放二公子走。” 岑氏会被逼着回自己的娘家去搬救兵,想来是祁家这边两个能动关系给祁元铭谋个京职的都不赞成他留京。 祁欢并没有贬低女人的意思,但是却不得不承认—— 在官场上的眼界和远见,岑氏确实不如祁正钰父子的。 她依旧是一副局外人心态:“二婶儿疼儿子,我能理解,但是咱们就事论事,现在确实是把祁元铭送去外放,比把他人强留在京城里强。” 京城里是个锦绣繁华之地,大部分进了官场的人的终极目标都是溜达一圈下来能回京来做个京官,顺理成章的享受这人世繁华。 可祁元铭这次成绩不好,这是他的硬伤。 的确,以长宁侯府的根基与人脉,祁正钰和祁文昂若就是想要把这个孙子留在京城,某个差事是不难的,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一个三甲还倒数第三名的成绩,祁家就算有人脉有关系…… 疏通着给他弄个有前景的好差事,别的同科进士肯干吗? 搞不好,再被御史弹劾,甚至告到皇帝跟前去。 到时会一家子都不讨好。 可如果只是随便弄个下等差事,起步这样,难道要混三年的日子吗? 刚起步就过躺平的日子,祁元铭眼见着也不是个抗压的,这辈子怕不是就要废在起跑线上了。 反而不如出去放个外任…… 官职低些没关系,好歹脚踏实地做点事情,混一些阅历也业绩出来。 说的难听了,山高皇帝远的,他就算没业绩,祁正钰真想帮他,私底下动用各种关系给他“冲”一点虚假的业绩出来,下一届也能体体面面把他再弄回京城来发展。 郑妈妈对这其中门道是不太懂的,但祁欢既然这样说,她也就深信不疑。 “不过岑家自从他家老太爷过世之后,那边两个舅老爷一个做的正三品的外放,另一个虽然在京,可现在也不过是在六品上。”郑妈妈不免又唠叨了两句,“若是咱家老侯爷不点头,那边纵然有劲儿也不敢随便使吧?” “管他们呢。”祁欢笑笑。 她吃了两口绿豆汤,又去看身边聚精会神写字的祁元辰,一时兴起就干扰孩子学习,拿手指戳戳孩子的脸颊,“小不点儿,有些人是挤破了脑袋的想做官,你呢?你长大了想不想做官啊?” 祁元辰转头,眨巴着眼睛看她,一副纯真无邪的表情。 郑妈妈从旁看得忍不住露出笑容:“咱们小少爷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怎么都好。” 书读得好了,可以去考科举试试,若是读得不好,反正还有个爵位托底。 在外人看来,祁元辰这个小东西的前程是一眼能看到头的,前路一片通途。 可就是祁家现在这么一个波谲云诡的大环境,祁欢却当真是为自己母子三人未来的命运捏了把汗。 她伸手把祁元辰抱过来,摸了摸他软软的滑嫩的脸颊,只微笑着与他说:“我们将来呢,做不做官都不重要,其实就算是商贾人家也好,做哪一行都不丢人的。只要你持身端正,努力上进,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好了。” 祁文景自身难保,谁都说不准哪一天老头子就彻底失去耐性,将这个长子给彻底舍弃了,祁欢从来都不敢将母子三人的指望放在她这便宜老爹身上,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祁元辰听得似懂非懂,也没说话。 郑妈妈从旁听的着急。 在她看来,这侯府的爵位顺理成章就由世子手里再传到小少爷手里,大小姐这话纯属歪理邪说。 可是看她只是逗孩子玩的,自己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太较真,便也忍着没说什么。 杨氏那里,呆在永嘉坊的宅子里,却一直心绪不宁。 一来悬心杨青云今日去复考能不能稳定发挥,二来又怕就算杨青云这边不出差错,那家人也要从中作梗,想方设法把他挤兑出京…… 即便祁文景再三跟她保证,已经托祁文晏帮忙盯着打点关系了,她都始终免不了悬心。 杨青云上午去应考,中午便和一群同榜的进士相约一起吃酒去了。 这是他踏入官场的第一步,经营人脉是必修课。 等他微醺着回来,太阳已经西斜。 在大门口看见杨氏的马车,酒立刻就醒了,问门房的小厮:“是姑母和表妹过来了吗?” 小厮道:“世子夫人早上就来了,表姑娘和表少爷没来,她说叫您回来了先去见她。” “好。”杨青云一撩袍角,进门直往杨氏所在的院子走。 走到半路,闻见自己身上的酒味,脚下就先转了个方向,回卧房洗脸漱口,换了身衣裳才去见的杨氏。 杨氏想见他,一来是问他今天发挥的感觉怎样。 二来—— 就是为了提醒他昨夜祁欢说的那件事。 那件事上,他们只是不约而同瞒着祁欢两姐弟,彼此之间说话很痛快,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杨氏只需是把昨天杨盼儿在宫里撺掇人去挑衅祁欢的事告知,杨青云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之后见着天色渐晚,杨氏也就启程回府了。 杨青云亲自到大门口送她,一直目送她的马车拐出巷子,这才转身重新进了家门。 云北颇有几分胆战心惊:“那家人到底想要怎样?竟是对着表小姐都算计起来?” 杨青云眼底神色一片阴暗冰凉,脚下不紧不慢的走在邻水的回廊上。 西斜的太阳余晖落在水面,将血色一般的光芒反射到他线条流畅刚毅的面庞上。 他眼底暗色又被铺上一层仿佛是血光的色彩。 “他们自然是想斩草除根,可惜这天下不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说了算的。”他说,“不到最后一刻,没人愿意鱼死网破,可若真是将来到了那一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杨家便是豁出去落草为寇,屠了他们那一窝披着人皮的畜生又如何?” 想他们杨氏一族,也是相传几世的清白人家。 他们务农经商也好,科举入仕途也罢,这一路走来流的都是自己的血汗。 这世上,每个人都向往一个清白美好的前程未来,若能在史书上留一笔,那也便再无憾事了。 自他祖母开始,他们杨家就在商道上跑了几十年,黑道白道上总归都是有些手段可使的。 尤其是近年来,自他大哥接手家业以后,更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和安排。 杨淮礼再是仕途通达,位高权重,他也不过一介文臣罢了,自家若真想和他同归于尽,能留他家里一个喘气儿的都算发挥失误。 只是—— 不真逼到无路可走,谁也不愿意这么做。 一个人豁出去不难,难的是身后一大家子都要一起被献祭牺牲掉。 所以现在,大家还是彼此掩饰太平的继续先耗着吧! 这边杨氏回了家,吃完饭时候祁欢自然问起杨青云去复试的情况,杨氏转述的是杨青云的原话—— 尽人事,听天命! 他那人向来乐观豁达的,祁欢想,就算错失庶吉士名额,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打击。 但显然,杨氏对此还是颇为期待的。 二房这边,祁文昂这日回来的比较早。 岑氏去自己娘家找她兄弟商量给祁元铭谋差事的事,那边果然是推诿,说是叫她先回来跟祁正钰父子商量,娘家那边出面总是不好的。 岑氏为了儿子,只能再回来与祁文昂商量:“铭儿今年才十九,叫他一个人背井离乡去放外任,我是真的放心不下。” 本来这届祁元铭如果成绩初衷,家里是准备借势给他议亲了。 可现在这个样子—— 议亲也挑不到什么家世太出挑的姑娘。 这一点上,岑氏和祁正钰还有祁文昂父子的想法倒是一致。 娶媳妇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与其随便将就一个,不如再等等看。 现在,祁文昂健在,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道理跟着儿子去放外任,要走便只有祁元铭一个人走了。 “男子汉大丈夫,叫他出去历练历练是好事。”祁文昂道,“这事儿你别管,我与父亲自有打算。” 祁元铭考了个倒数,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脸上无光。 要不是涵养好,又压得住脾气,早把人叫过来当面训斥打一顿了。 所以,祁文昂这会儿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 岑氏眼见着说不通他,就开始掏出帕子抹眼泪:“你们所谓的打算就是把他远远地赶出京城去,自生自灭!不就是科举没考好吗?再是不好,他也中了,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给人做父亲和做祖父的。你没看那孩子都自责成什么样了吗?你们还逼他?” 祁元铭最近极为消沉,几乎整日不出房门的,偶尔看见他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岑氏不提还好,提起这茬儿,祁文昂的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他猛地拍案而起,怒骂道:“还不都是你惯的?男子汉大丈夫,赢不了也得输得起。他考成那个样子,我和父亲有当面说过他一句重话吗?可是你看看他是个什么鬼样子?别人都在外忙着交际应酬,拉拢同僚关系,为着仕途做准备,他却一蹶不振,一副窝囊样。现在不把他送出去历练,留在家里迟早被你养废了!” 岑氏原是硬挤出来的眼泪,被他重话一骂,就当真绷不住,大哭起来:“那是我儿子,我心疼他还有错了……” 他俩人争执起来,一个哭哭啼啼,一个跳脚大骂,实在闹得难看。 却谁也没注意,这会儿门外祁元铭其实刚好过来了。 他原是因为听会安说这两天母亲为了他的事都已经求到舅舅家了,他比岑氏更清楚,祁正钰和祁文昂决定的事,他们母子扭转不了,是想过来表态把这事儿定下来的。 结果,被祁文昂隔门一通骂,也没脸再进去,又闷声回了前院。 次日一早,祁文昂上衙门之后,岑氏还是不死心,肿着眼睛坐上马车回娘家去了。 祁欢算算日子,知道杨氏最近心思都在杨青云那,在家也未必呆得住,就撺掇着母子三人去了同济医馆给杨氏泡药浴去。 这天,却是适逢老侯爷祁正钰休沐,小姑奶奶祁文姮一家四口齐齐登门辞行。 姑爷凌至诚的外任定下来了,往吕州府任通判,还是正六品。 老头子近年来不仅彻底放弃了这个小女婿,并且还对他越来越不满。 按理说祁文姮一家都登门了,他不高兴也该做做样子,可老爷子在太有大家长威严了,不喜欢这个小女婿,就直接推脱自己另有应酬,竟是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摔门而去。 凌至诚在官场混了多年,多少也有几分文人倔气的。 再者—— 如今他也不指着岳家扶持,就连本来可以留在京城安心养老的好日子都被老丈人搅和了,非要让他去放外任,他也一肚子火,随后也找借口直接回了。 余氏那里叫骂一通,却还是吩咐人备了席面好生招待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女。 祁文姮母女在祁家徘徊,一直到日落时分才走。 祁欢下午陪着杨氏又去看了两个铺子的生意,耽搁了时间,就干脆在外面把晚饭也吃了。 当时天色已暮,他们马车拐进巷子时候,正好看见大门祁文姮母女上车离开。 她们走的是巷子另一边,因为双方关系不好,祁文姮看见杨氏的车驾过来反而催促着自家人赶紧走。 杨氏也不以为意。 母子三人下车进府。 往后院走的路上,祁欢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是因为小姑丈放外任马上要离京吗?怎么他们一家不是一起来的?” 星罗心领神会,立刻去打听了消息。 等她回来,祁欢已经洗好了头发,正坐在梳妆台前绞干。 星罗说凌至诚受了祁正钰冷待,先走了,这一点祁欢能理解:“那傍晚是他们母子三人一起走的?可是之前在大门口我怎么好像只看到小姑母带着凌娇娇上了马车?凌妙妙呢?” 当时天色都不怎么好了,星罗并未注意这些。 仔细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什么,只能忖道:“可能是提前已经在车上了吧?” 但是自家小姐,不是那种空穴来风的性子。 谨慎起见,星罗便道:“那要不,奴婢再去门房仔细问问?” “算了。”祁欢想想又觉得自己够无聊的,这疑心病可能得治治了,摆摆手道:“管她做什么?凌妙妙要是真丢了,自有小姑母去操心着急,我们瞎管什么闲事。应该就像你说的,我们看到她们的时候,她就已经先上车了。” 在外面跑了一天,祁欢也是累得慌。 等到晾干了头发,就早早上床睡了。 本来是想一觉睡到自然醒,结果天才蒙蒙亮,就听见急切的拍门声:“小姐,小姐睡醒了吗?快起来!” 祁欢没有让人睡在她房里给她守夜的喜欢,所以晚上都是把星罗他们赶走的。 她迷迷瞪瞪爬起来,随手捡了件衣裳披上。 星罗喊的这样急,她本能的反应就是杨氏身体不舒服,或者祁元辰出什么事了,人瞬间就彻底清醒了。 跑过去开门,一边又把胳膊往袖子里塞:“什么事?是母亲……” “不关夫人的事。”星罗道,“是前院,那边闹起来了。夫人带着云娘子已经赶过去了,让人传话,叫您去安雪堂,一会儿看着点儿小少爷,叫你们千万别往前院去。” 这阵仗,显然是出什么大事了! 既然不是杨氏的问题,祁欢暂时也就不那么急了,赚回屋子里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裙,抓起一根发簪随手挽了个发髻就赶去了安雪堂。 过来喊杨氏的人动静太大,一并把祁元辰吵醒了,杨氏怕下人哄不住,这才叫人赶紧过去喊的祁欢。 这会儿那小东西还在房里洗漱穿衣裳,祁欢就揪住把守院子的金妈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金妈妈脸色铁青,虽然不想跟她说这样的事,但也不能瞒着,只能闷声道:“凌家表小姐,昨儿个夜里和二公子睡一屋里去了。” 祁欢:…… 我勒个去! 这特喵的什么惊天猛料! 凌妙妙优秀啊,这花样层出不穷,终于被她开出把大的,人才啊! 第129章 休书 金妈妈是怕她还想往前院去凑热闹,又连忙劝着:“姑娘您还是未嫁之身,出了这样的污糟事,可千万不能往前院去。这个时辰,家里的所有长辈都在,夫人也只因为是当家主母,出了事必须过去露个面,也不会吃亏的,您尽管放心。这次的事,挪不到咱们手里,二房的自行就会处置。” 这一宅子的人,谁都知道自家那小姑奶奶和她教出来的那个女儿有多不着调。 别说二房夫妻俩,就是祁正钰都对祁元铭报以厚望的。 凌妙妙弄出这种事来—— 他们哪一个都会冲在自家大房的人前头。 所以,金妈妈真不是诓她,这次的事都轮不到杨氏接手。 杨氏赶过去,只是因为她顶着个管家的名头,不能在关键时刻躲清闲而已。 说白了—— 这事儿就算她想出面去处置,二房的人也不肯的。 还怕她会偏私使坏,向着凌家那边不是? “好,我不去。”祁欢看出了金妈妈的心慌,并不为难对方,又转身走回院子里,进堂屋去。 她虽然也好八卦,但是对于现场观摩捉奸在床之后的撕逼大戏,确实兴趣不大。 观赏性太差,技术含量也太低,估计去了也就是看小白莲哭惨,以及泼妇悍妇一起骂街掐架了。 可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确实很不体面,闹心的很。 星罗这样的小丫头,头次经历,心里没底,跟在她身边忧心不已的问:“小姐,二夫人应该是绝不可能答应叫二公子娶凌家那位表小姐的吧?” 二老爷祁文昂是祁文姮的亲哥哥,是凌妙妙的亲舅舅。 并且一般出了男女之间不清不楚的事儿,世俗上就是默认女子吃亏,而男子是需要负责任的一方,这样星罗就对祁文昂的态度持保留意见了。 “要不就说小姑母是被老太婆给养废了呢,除了一味地骄纵任性,再就一点脑子也没有。”在祁欢看来,这事儿的结果毫无悬念。 星罗还没想明白,这回是云兮抢先问道:“那他们会让二公子纳表小姐做妾吗?” 倒不是她这回反应有多快,而是家里就有余姨娘那么一个现成的教材,这丫头是当场举一反三了。 星罗也看着祁欢,等着听她的分析。 岑氏不会让凌妙妙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这一点毋庸置疑,就那丫头的德行…… 要真娶回来,祁元铭这辈子就真没什么指望了。 家世上帮扶不了仕途,又不学管家理事,只被宠的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幺蛾子都敢出。 甚至于—— 她这以身试法,用女子清白来谋算婚事的手段,用的也都不是第一次了。 祁元铭这充其量算是个倒霉的备选,谁家疯了才会娶这样的姑娘给儿子做正妻! “对凌家母女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二房点头让祁元铭纳凌妙妙做个妾室了。”祁欢道,却是对也并不乐观,“但是我父亲就是前车之鉴,余姨娘就是现成的榜样。二叔和二婶儿他们但凡不是气得当场脑子不清醒了,便是连个妾也不会答应让她做,否则就只会后患无穷。” 弄个和家里沾亲带故的妾室回来,后台还挺硬…… 余氏和余姨娘那两个活招牌都还立在这祁家门里呢,别说祁文昂夫妻俩本来就不是蠢人,哪怕是俩糊涂的,看余氏和余姨娘折腾这些年里大房的光景,他们难道学不乖? 云兮脑子直,自家小姐说了,她当场便坚信不疑。 咋舌道:“那表小姐闹这一场又图什么?岂不是白折腾了?” 她跟星罗住一屋,祁欢不让她们守夜之后,俩人就结伴住在了祁欢那屋隔壁的书房里,晚上方便随时起身伺候。 因为那屋子太大,晚上空荡荡的,有点吓人。 昨晚祁欢质疑过凌妙妙的行踪,晚间两个小丫头躺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星罗自然也就说到了这一茬儿。 所以,今早一听说凌妙妙在祁元铭那,她俩也立刻猜了个大概的真相出来—— 无非就是小姑奶奶母女串通好的,借着回家辞行,那表小姐躲在了府里没回去,然后又找机会进了二公子房里去。 这事儿老夫人有没有参与其中,尚不好说,但是小姑奶奶绝对是同谋。 否则—— 她一个活生生娇滴滴的宝贝女儿失踪了一整晚没回家,她都不找不闹的? 这不活见鬼了吗?! “要不说她们没脑子呢。”凌家母女把这事儿办的,也是叫祁欢实在无语,“这个计划本身吧,它其实是有很大成算的,毕竟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男女之间一旦有了首尾,那就默认是女子吃亏,而男子合该负责的,何况两家还是姻亲,甚至关起门就更可以算是一家人。现在出了不体面的事,自然更该互相体谅,结个亲事一起把丑事遮掩过去。甚至于凌妙妙都耐着性子呆了整晚,现在才闹出来,这就是为了把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尽量拉长,证据确凿,叫二房的人不得不认下。可她们母女就一点没想清楚……” 不仅如此,凌妙妙这闹出来的时间显然也是精心打算过的。 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 她跟祁元铭呆了整夜,祁元铭就是浑身是嘴都没办法说清楚了; 而选再这个时间发作,并非等到祁正钰父子三人出门之后…… 这父子三人上朝的时间不能耽误,个个又气又着急的,趁着他们失去平常心,又着急遮家丑,凌家母女才更方便趁火打劫! 可见—— 这事儿也绝非是临时起意,而是祁文姮母女二人仔细打算计划好的! 两个丫头眼巴巴的看着她。 祁欢最后只能是为蠢货叹了口气:“这个家里真正能当家做主的从来都是祖父,而不是那个肯替她们出头,向着她们的老太太。老爷子本来还对祁元铭寄以厚望呢,外人毁他,可能还要考虑各方关系,和权衡利益,抹不开面子直接翻脸,可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给他弄这事儿……” 老头子这会儿只怕已经暴走了吧! 所以,祁文姮母女以为她们计谋得当,这是在毁人,其实上基本等于自毁了! 而福林苑这边,老头子也确确实实正在暴走。 凌妙妙掐着点儿闹的,天色将亮不亮时,主子们都还睡着,府里下人才刚起来洗了把脸准备干活儿,她就在祁元铭屋里嗷的一声惨叫。 祁元铭昨晚喝闷酒,正在宿醉头疼,反应比平时慢了可不止半拍。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凌妙妙已经胡乱裹了件外衣冲出他房间。 往院子里,依旧是目标明确—— 直奔了祁文景外书房,哭喊着疯狂拍门。 近几年祁文景与杨氏夫妻之间的关系越发的冷淡,甚至形同陌路,虽然栖霞园里他有温柔乡,但家里人都知道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睡外书房的。 祁文景也正睡得香,连忙披衣出来。 这时候前院的下人已经听见叫声和哭喊声,跑过来好些。 祁元铭才刚跌跌撞撞走到自己那房间门口,两眼尚且茫然空洞,凌妙妙却是抱着祁文景嚎啕大哭…… 一个侄子,一个外甥女儿,衣衫不整的先后从一个屋跑出来,祁文景一个过来人,又有什么不懂的? 他当时脑瓜子就炸了。 那反应也是相当快的,直接勒令自己的亲随:“快,院门关上。” 这种事,稍微明白点的人都懂得利害。 他那亲随当即冲过去,和会安一起,把已经闻讯冲到这院子内外,并且肯定看到这里情况的下人全部推进院里,然后直接关门,把知情人暂且全部扣在了这个院子里。 那些先跑过来的下人,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 府里的用人杨氏很谨慎,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签了死契的。 通常高门显贵家里出了见不得人的事,封口甚至灭口都是常规操作。 这些人哪个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凄凄惶惶的立刻自主自发的全部压低了脑袋跪下去,心里开始骂娘骂晦气。 祁元铭是到了这会儿才有点醒过酒来,踉踉跄跄的冲进院子里,见鬼一样的指着凌妙妙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 他刚开始只是脑子反应慢,并不是没看清楚状况。 凌妙妙上半身只穿个肚兜从他被窝里爬出来,然后尖叫着就披了件衣裳跑了,再低头看他自己,也是个光着膀子衣衫不整的模样。 祁元铭对昨晚凌妙妙进他房间的事完全没印象,但这事却绝对不是他想看到发生的,整个人瞬间就崩溃了。 凌妙妙扑在祁文景怀里,揪着祁文景的衣裳一边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偷看祁元铭的反应,一边嘤嘤的哭:“大舅舅……二表哥昨儿个喝醉了,他……他……我怎么办啊?” 她脸上眼泪是真的,倒不是因为演技就有多好。 这事儿她虽然敢做,可是自己也清楚这是赌上了自己的整个后半辈子,成事了她就可以留在京城,并且顺利嫁回侯府来做二房的少奶奶,如若有个闪失…… 后果她却是想也不敢去想的。 所以,心里怕是真的怕,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羞愤的很,眼泪就水洗一样的流,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还真当她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了。 祁元铭虽然记不得昨晚事发的经过了,可他又不是不认识凌妙妙,更是从没想过要和自己这表妹结夫妻。 他此刻的心情,远比凌妙妙更羞愤,面红耳赤的怒吼:“你这是血口喷人!” 现在这个情况,他根本解释不清,说的都等于是废话。 凌妙妙也不急着回嘴,就是个哭。 祁文景甩手掌柜做了这么些年,总算遇上了棘手之事。 这两个小辈的做出了有辱门楣之事,还当着下人大吵大嚷的当面争执…… 他一张老脸却羞得无地自容,压着声音寒声斥道:“都给我闭嘴,不嫌丢人吗?” 他顺手把凌妙妙关进自己身后书房。 又快走两步过去把站在院子里没头苍蝇似的的祁元铭扯回他自己房间,满脸嫌弃道:“嚷嚷什么?这是什么光彩事吗?” 这个院子里,因为住的都是爷儿们,平时夜里都只留各主子的心腹伺候。 这会儿虽然院子里也关了几个跑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祁文景却没脸喊她们去服侍衣衫不整的凌妙妙了。 可是他一个做舅舅的,过来亲自帮着捡外甥女儿里里外外的衣裳…… 祁文景几乎是捏着鼻子,拿手指头捏着,看都没敢看的把地上疑似是凌妙妙衣物的几件捡起来。 临走,又冲祁元铭叹了口气:“还不把衣裳穿好,拾掇一下?我叫人去喊你爹娘过来。” 回去把自己书房拉开一道门缝,把凌妙妙衣裳丢进去。 之后,仍是他自己亲自坐镇,守在这个院子里,遣了自己的亲随和会安分别往后院去报信。 这事儿一出,不仅关乎两个小辈的终身,与此同时—— 整个祁家的名声也一并牵连在内。 所以,不仅得叫二房的人来处理,喊杨氏过来帮忙善后,就连祁正钰都得一并叫过来。 会安顾不上别的,自然一直线冲回二房喊祁文昂和岑氏。 祁文景的亲随则是先去安雪堂叫的杨氏,之后回来路上才顺路去福林苑喊的祁正钰。 祁正钰和余氏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觉少,这会儿已经分别起身了。 都知道家里侯夫人不靠谱,这消息亲随本来是单独报给祁正钰的,可是他们夫妻虽然分房睡,却是住在一个院子里。 这福林苑在第三进院子,和前面二院就隔一道院墙,那里闹起来,这边已然是听到了动静。 余氏自发的冲出来看,也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这不出现还好…… 祁正钰正一个怒火中烧,听了那亲随禀报,反手就是一耳光。 老太太身子虚得很,又是毫无防备,当场被他掀翻在地。 却是还没等哭嚎上…… 掐着和凌妙妙计划约定好的时间登门“寻人”的祁文姮就到了。 她敲开府门闯进来,第一时间不是先去二院堵人,而是还在拙劣又假惺惺的演不知情的戏码,先奔着福林苑来搬救兵。 计算着拉了余氏一起过去给二房的施压。 结果—— 一脚跨进院子,就看自己年纪一大把的老爹如有神助,一巴掌将她亲娘呼在了地上。 “母亲,我的妙姐儿……”她是念着台词冲进来的,像是一只正在打鸣却突然被人掐脖子提起来的公鸡,登时就打住了。 祁文景那亲随见状,立刻就遛墙根先跑了。 祁正钰眼神阴寒无比的刷的射过来。 祁文姮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冲上去要扶余氏:“母亲……” 结果往前才刚冲过去两步,却被祁正钰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那眼神,阴狠的像是野兽在看什么美味的食物一样。 祁文姮噤若寒蝉,一瞬间不敢动了。 倒在地上的余氏那里已经懵了好一会儿,这时候眼泪往外一涌,就要哭嚎:“你……” 祁正钰没理祁文姮,却是刷的一道眼刀削过来,恶狠狠的质问:“这事儿是你跟她们母女一起撺掇的?” 他们夫妻父女关系都不好,祁正钰不给她们好脸是常事,可是直接动手打骂,甚至用这样苦大仇深的眼神打量她们的这却是第一次。 余氏再是泼妇,喉咙里也像是被塞了个鸡蛋,噎得她死死的,一时恐惧的没能说出话来。 祁正钰似乎也没在等她的回答,二话不说,甩开祁文姮的手,又转身进了书房。 祁文姮一身的冷汗,揉了揉手腕,赶紧跑过去。 “母亲,妙姐儿昨儿个席上不是说吃了点酒,头晕不舒服,早早的离席找地方休息了吗?后来我走的时候在您这边厢房里没寻见她,想着她该是被底下人安排去别的房间了。”也顾不上扶余氏起身,祁文姮先是抱着她哭上了:“反正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她既然不舒服就让她在这睡一晚也无妨。可是她喝了酒,我回去想想又不很放心她,实在等不得天明就赶着过来了。可是才进门,却听他们前院都在议论,说……说是铭哥儿趁着妙姐儿醉酒,半夜把她拖房里去了……您看看,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件事里,余氏确实不是她们母女的同谋。 但是祁文姮心里很确定,母亲是向着她的。 哪怕她先斩后奏,现在过来拉了余氏过去,余氏也会不遗余力的给她们母女撑腰,促成了和二房的婚事。 本来她也没把女儿的婚事往娘家侄子身上瞄,但是祁正钰赶他们一家出京,眼见着行程在即,实在是等不得了,这才出此下策。 余氏莫名其妙跟着她挨了一巴掌,心里且在升腾怨气,又听她这番一说…… 就像是她的女儿了解她一样,她也了解这个女儿,再糊涂也知道这都是女儿和外孙女的手段。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自然就是解决问题。 当着下人的面,她一时也不好开口斥责女儿,只能暂且咽下这口气,只嗔了一眼,就要挣扎起身,奔赴二院战场去战斗。 却在这时,她人还没爬起来,祁正钰已经去而复返。 手里一张纸,狠狠往她脸上一甩。 那纸上字迹他一蹴而就,仓促写成的,墨迹还没干,冷不丁糊了余氏一脸。 而他一出现,余氏母女就自然收敛几分。 祁文姮垂下眼睑,都不敢正眼看他。 余氏狐疑捡起那张纸一看—— 上面赫然一封休书! 她整个人都瞬间颤抖起来,不可思议的抬头凄厉尖叫起来:“祁正钰!你是疯了吗?” 这一声实在太过难听,祁文姮也察觉不对,想从她手里拿过去看,余氏却恼羞成怒的三两下将那休书撕的粉碎:“你凭什么休我?我是为你父母守过孝的……你敢休我,我……我去衙门告你去!” 祁文姮猛然意识到父亲这是动了真格的,心下也是一咯噔,连忙上前:“父亲……” 祁正钰二话不说,一巴掌甩过去。 这一把掌,又是积怒已久。 祁文姮是比余氏硬朗些,但是立刻便被扇了一嘴血。 她捂着脸,整个人都呆住。 祁正钰却恶狠狠盯着她们:“毁人毁到我长宁侯府院里来了是吧?要上衙门还是要告御状的,你们尽管去。吃里扒外,不知羞耻,你们母女两个给我一起滚!” 祁文姮事先不是不知道自家老爹一定会为此动怒,但是真没想到他会怒成这样,竟还直接给了余氏一纸休书。 她跟女儿定的这个计谋,本来就是拿着祁正钰重视名声这一点做筹码的,如果老头子豁出去连一起过了几十年的妻子都要休了,那这还要什么脸面? 祁文姮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计仿佛使空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适得其反了? ------题外话------ 便宜爹:有这样的亲戚好嫌弃,但是捏着鼻子也得把这事儿给管了……第一次hold全场,终于知道我媳妇每天处理这些烂人和烂事儿有多糟心了! 第130章 不贞(二更) 老太太下不来台,也不想这把年纪被赶出去。 至于所谓的打离婚官司—— 那是祁欢那个年代的事,她真的就只是嘴上发狠,随便说说而已! 这个境地之下,实在无法收场,她便是两眼一翻,晕过去了事。 祁文姮一看自己老娘晕着就遁了,第一反应也是跟着装晕…… 可她装晕了,老爷子未必买账,而且后面的事情谁来处理? 且在犹豫不决之时,从后院赶过来的祁文昂吩咐了岑氏先敢去二院,自己半路却先顺便来了福林苑。 祁正钰是一家之主,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着他,他本来只是来打个招呼的。 结果—— 正瞧见这院里乱糟糟的一幕。 自己的儿子着了别人的道儿,祁文昂这个做父亲的也觉愧对祁正钰,黑着一张脸,脸色出奇的难看:“父亲,是我们没有看管好门户,一时疏忽。请您息怒,保重身体要紧,这事儿……” 说着,狠狠剜了祁文姮一眼。 继续躬身一揖:“我们会妥善处理,尽快给您一个交代!” 如果这事儿是和别家姑娘出的,他多少要自谦是自己家教不严,可是跟凌妙妙…… 用脚趾头想想知道是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幺妹整出的幺蛾子! 祁正钰正在气头上。 小辈们中间出了这样的家丑,如果还要他亲自过去处理,那他这个一家之主也索性别当了。 他冷哼一声,对素来器重的次子都没有丝毫好脸色,转身甩袖回屋去了。 祁文昂又何尝不气? 他甚至都没多看一眼躺在地上装晕的自家老娘,只警告的瞪了祁文姮一眼:“还不跟我走?你是想我把所有人都交到这里来说吗?” 言罢,转身便当先离开了。 至于余氏…… 以前他只是一味地看不上自己这个拎不清的亲生母亲,到了今天惹火烧身,就直接可以说是怨念了。 若不是这老太太助纣为虐,一直宠爱纵容祁文姮母女,这两个“外人”又怎敢公然闯进自家门里,算计到他的头上来了? 余氏做出的糊涂事越多,就越是时时刻刻在警告他—— 自己的儿子娶媳妇,绝不能娶回这样的。 祁文昂此时对那个外甥女凌妙妙,可谓深恶痛绝。 但祁文姮一听他喊自己一起去处理这事儿,登时便的心里一阵亮堂。 她挨了打,她不怕,甚至她老娘弄成这样也无所谓,只要凌妙妙这事儿能成,所有这些暂时受到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她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出了这种事,男方这边为了遮丑,必定只能结亲了事。 更何况—— 她和祁文昂还是兄妹! 再怎么样,祁文昂也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 她心中一喜,立刻就跟上祁文昂脚步往前院去。 祁文昂脚下步子飞快,连回头看她一眼也不曾。 等他兄妹二人相继赶到二院门前时,岑氏已经叫开院门进去了,祁文景被他换了出来。 杨氏那边得到消息,和岑氏是来了个前后脚,岑氏只顾着院子里面的事,杨氏则是带着自己的心腹,命人将这院子外围再封了一重,并且第一时间筛查,看还有哪些方才可能瞅见了内情的,全部搜出来暂且按下。 不是为着二房,也不是为着祁文姮…… 凌妙妙虽然姓凌的,但是她和祁家也还是最近的血亲,她爬自己表哥床的丑事要是泄露出去,祁欢姐妹几个的名声多少要被她连累。 并且也不止是祁家的这些姑娘,还有大姑奶奶祁文婧家的和二姑奶奶祁文娴家的,家家都有正在议亲的待嫁姑娘。 祁文姮要不是捏着这么大的把柄,知道这事儿牵扯巨大,祁家八成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她也不敢出此下策,公然回娘家来算计。 这会儿祁文景夫妻俩都在二院门外守着。 “大哥大嫂,受累了。”祁文昂脸上挂不住,走过来先给两人告不是。 杨氏道:“弟妹先一步过来了,她说这事儿算你们二房的私事,想要你们自行处理。所有的知情者我都命心腹的拉到后面文晏那院里的空屋里关起来了。” 她这态度,也就是不想插手。 但是现在她就算想插手,祁文昂也是不愿意的。 他脸上勉强维持着表情,再次拱手道谢:“有劳大哥和大嫂了,扰了大家清梦。一点子小事,我们夫妻处理一下就好,就不再给大哥大嫂添麻烦了。” 祁文景平时只是不爱管事,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 他扼腕叹了口气,又不悦的看了眼后面跟来的祁文姮,道:“行吧。我跟你大嫂就在我书房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再喊一声。” 把门的婆子这时才开了门,一行人又进了院内。 岑氏这会儿正和祁元铭一起,在他房里查问事情原委。 他那房门开着,隐约可听说话声。 杨氏对这些细枝末节没兴趣,和祁文景一起进了最里面祁文景的书房。 祁文景开门,就看眼睛都哭肿了的凌妙妙有些惊慌的从门边退开。 显然,她方才是贴着门边在偷听的。 做出了这等事,她自是心虚,瞧见祁文景夫妻,当即眼神闪躲着垂下了头去。 祁文景虽是个好脾气的人,可祁文姮母女这般行事,全家就属他最头疼,因为就他女儿最多,这事儿瞧着凌妙妙也着实给不出什么好脸色,只沉声道:“你母亲到了,你们去铭儿那屋商量怎么解决吧。” 凌妙妙往院里一看,果然看间了祁文姮,当即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扑在了对方怀里:“母亲!” 祁文景没再管他们两边如何争执,直接关了房门,眼不见为净。 杨氏很少来他这书房。 关起门来,他竟像是来了客人似的,莫名的局促紧张,站着很是茫然了一瞬间,这才又扯出笑容来:“坐吧,二房那边他们会妥善处理的。” 杨氏却是比他随意自在的多,依言,捡了把椅子就坐下了。 祁文景没好挨着她边上坐,反而只坐到了对面去。 祁元铭那边隐隐传来争执哭闹声,他突然想起就前面几天杨青云还借住在这个院子里。 凌妙妙为什么来这一手,他也是知道原因的,突然后怕—— 还好杨青云是搬出去了,现在这个麻烦是二房的,否则如若是叫她给讹上了杨青云去…… 那他跟杨氏这日子就真没法再过下去了。 祁文景免不了一阵心虚,为了掩饰情绪,就没话找话:“昨儿个我回来的晚,就没去寻你,回来的路上遇见文晏了,他说云儿那孩子留京的事情该是准了。苏太傅苏大人替他说了话,点庶吉士都有指望的。” 杨青云的前程,现在是杨氏关心的第一大事。 她当即追问:“那位苏太傅,不都说他为人最是刚正清廉的么……” 他怎么…… 会公然替自家侄子说话。 祁文景笑道:“他回京路上不是搭了云儿的便车,说是通行过两日,也交谈过,觉得此子为人爽朗正直,性格也豁达。你知道的,他那样的人随便说一句话,抵得上咱们说上十句百句。也就是因为他过往为人清廉口碑好,轻易不会替谁出头说话的,这次替云儿说的这一句就格外的有分量。何况……这前后三次过考场,云儿的成绩也的确的拿得出手。” 还是那句话,旁人想帮着疏通,甚至拉一把,首先得你自己的实力差不多。 杨青云的会试殿试成绩都在前十几名里,这本身就已经是实力的证明。 前面两场,他都是凭自己的实力,一直到昨天去看第三轮筛选他们做的文章时,苏秦年这才“偶然”提了这么一句。 庶吉士的人选,本来就是无硬性规定名额的。 就算本来杨青云的名次差那个三两名,有他这一句话…… 上面的人想通融,再多取他一个,就算说到皇帝面前也没人能说着是徇私舞弊。 杨氏闻言,眸中都难得漫上几分罕见的笑意来:“看来他今年这趟进京的运到当真是不错的,还给遇到了贵人。” 听说祁元铭这里出事,杨氏的第一反应也是后怕,庆幸杨青云还好是搬走了。 躲过一劫不说,官场上还得了苏秦年这样的人物替他说了话。 祁文景也怕她是空欢喜,连忙又嘱咐:“文晏就是跟我说了这么个事儿,依着我经验,云儿这情况是有很大希望被点庶吉士的。不过一切还是要等朝廷钦点的名录出来,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省得是一场空欢喜。” 顿了一下,又补充:“就算差一点,进不了翰林,回头我再去跟文晏商量一下,应该是能谋个不错的职位。” 他们夫妻,仿佛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这么和风细雨的聊聊家常了,这屋里气氛是鲜见的和谐。 而彼时另一边,祁元铭那却是另一番光景。 凌娇娇把脸藏在祁文姮怀里不敢看人,就是个哭。 二房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祁元铭这会儿已经彻底酒醒,并且捋明白了牵引后果,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阴郁的盯着她母女二人,一语不发。 祁文姮一边护着凌妙妙在怀里,一面佯装惋惜的叹了口气:“二哥二嫂,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你们也是不想,可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总归是要解决的……” 她这里,一边说一边继续酝酿后面的话。 不想,祁元铭却突然站起来,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娶她的!哪怕你们把我打死……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娶她为妻!” 这世上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被人算计上门来了,还得被硬逼着咽下这个哑巴亏? 本来他仕途上面不得志,最近已经是水深火热了。 现在这叫什么—— 祸不单行? 若还是在之前,祁元铭还是那个天之骄子,他可能真的会特别害怕被祖父父亲厌弃,害怕自己会为了私事毁掉名声,可是现在…… 反而无所谓了! 他是宁肯破罐破摔,也绝不会娶凌妙妙这种女人做妻子! 照着凌妙妙方才断断续续的说法,她是昨日吃酒吃的头疼,稀里糊涂就在这院里找了间空屋子睡下了,结果半夜睡醒,起来想去找余氏,就被刚好醉酒的祁元铭给强行拖回屋里,推倒了。 横竖不过欲加之罪,这事儿他争辩不清,也不想争辩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 他绝不可能乖乖就范,去娶凌妙妙。 凌妙妙的哭声戛然而止了一下,但随后就又更大声的哭起来:“母亲,我怎么办?我跟表哥……我都这样了,我不活了吧?” 祁文姮也没想到祁文昂夫妻还没说话,“犯了错”的当事人居然就先这般强硬起来。 她也是狠狠一愣。 然后,在女儿的哭喊声中又重燃斗志,冷冷的道:“铭哥儿你也被说气话,你小孩子不懂事,又是吃了酒的,酒后乱性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都尚且还没责备你的意思。这事儿不是你能做主的,你跟妙姐儿之间……有了……这事儿总得……” 她话音未落,这次打断她的是岑氏。 岑氏站起来,又把怒气冲冲的儿子挡回身后去。 她冷眼看着那对儿哭惨的母女,反问:“你说着连个孩子之间有了什么?” 祁文姮皱眉,觉得她这明知故问就很没意思了,但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也算能屈能伸,皱着眉头道:“两个孩子都睡在一起了,二嫂还非要我再将这话拿出来说一遍吗?事儿他们都做了,现在还是说点实在的,定个日子,给他们办了婚事,咱们彼此双方皆大欢喜。” 若在平时,凌妙妙成事的机会还没这么大,可是最近祁元铭正消沉呢,每天关在房里借酒消愁…… 岑氏气得牙根痒痒,费了所有的自制力控制,才没当场动手。 “我们铭哥儿不是负不起责任的人,可我们祁家娶媳妇起码也得娶个清清白白的。你说他们二人有了首尾……可是我刚看了这床榻之上可是连落红都没有。”她看着那双母女,反而还能阴冷的笑了一声出来:“好啊,三妹妹,你这是自己女儿在外面偷汉子失了贞,却算计到我们头上,想拿我们铭哥儿当冤大头呢?” 祁文姮:…… 凌妙妙:…… 这跟我们提前计划好的发展它不一样啊啊啊?! ------题外话------ 月底啦,大宝贝们如果没有更爱的作者,就把手里的月票和评价票都扔一下我家女鹅吧,毕竟我这个亲丈母娘还是很勤奋滴,评价票一定要五星好评哟,不要浪费嘛,么么么么么么哒! ps:大家不要嫌弃这个鸡毛蒜皮的宅斗剧情,毕竟我还算个剧情流的作者嘛,还没到感情线的主场,再忍一忍,后面再过大概两个剧情我就转下一卷,重点给你们掰扯男女关系! 第131章 送走,不寒而栗! “二嫂,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怎能血口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祁文姮当即也站了起来,与她针锋相对。 这个时代的礼教森严,未婚男女在大街上拉个手被人瞧见,都要被认定是绑在一块儿的。 何况—— 祁元铭和凌妙妙黑灯瞎火,在同个被窝里躺了一宿。 当时祁元铭烂醉如泥,要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也不会给凌妙妙溜进来的可乘之机。 凌妙妙一个小姑娘,这种事又不能喊帮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就是扒了两人的上衣,躺一块去了。 再至于别的…… 祁元铭醉成那样,她一个人也办不了。 并且,她虽是胆子大,刁钻的敢于以身试法,也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凌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贵,却也是正儿八百的官宦人家,祁文姮又是出身侯府的,再是骄纵任性,胆大妄为,也舍不出脸皮去教授女儿床帏之事。 本来这事儿,俩人被衣衫不整堵在一个屋里,就已经是百口莫辩的事实了。 谁曾想—— 岑氏居然更豁得出脸皮来,竟是泼了这样角度刁钻的一盆脏水过来。 祁文姮眼睛瞪得,眼珠都仿佛是要脱眶而出。 凌妙妙受此侮辱,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又是捂着脸羞恼的大哭起来。 “你一口咬定是我儿子碰了你女儿,想让我们负责,可是我们祁家凭什么娶个不清白的儿媳妇?”岑氏此刻是吃了这小姑子的心思都有,打定了主意寸步不让,“我不过就事论事,咱们一起把这事说说清楚!” 祁文姮进退两难。 无计可施,又暗中掐了自己女儿一把。 凌妙妙年纪小,当着两家长辈的面,此时已然是羞愤欲死了。 可是已经走出这第一步了,她也没有别的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撑下来,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母亲,表哥昨天喝了好多酒,他……他就是将我拖到榻上,脱……脱我的衣裳,后来……后来他醉酒,便不省人事了。” 祁元铭只是眼神阴恻恻的盯着她,却没有与她争辩什么。 虽然他确信凌妙妙绝对不是他主动拖进来的,但对方明显是要以此讹他,他就是争论也无用。 “即使这样,他们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呆了一整夜,这已然是有了肌肤之亲了。”祁文姮还在据理力争,“男女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妙姐儿以后还怎么嫁人?这事儿,必须是由铭哥儿来负……” “给你们母女两条路。”她话没说完,一直冷脸坐在后面的祁文昂终于拍案而起,一锤定音。 凌妙妙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祁文姮也立刻眼睛一亮,满怀期待的看向自己二哥。 祁元铭仿佛已经麻木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只是一味死死的盯着凌妙妙。 岑氏慌了一下,唯恐这关键时刻自己夫君这胳膊肘向外拐:“老爷……” 祁文昂却没理她,只就不容情面对凌家母女道:“你把她领回家去,侯府这边,我们负责封所有知情人的口。你或者是把她带回去立刻找了婆家,远远地打发出去,这辈子不准她再出现在京城,我们二房这边出一份添妆给她;要么,就剪了头发,送到城外的庵堂去,从此一了百了。” 凌妙妙惊恐不已,猛地一把揪住祁文姮的衣角,又哭了起来:“母亲,我不要做姑子……” 至于把她打发出去随便嫁人? 她则是直接忽略不计,就当没听见!如果只为了随便嫁个人,她又何至于豁出去脸面做这事儿? 祁文姮自也是不肯的:“二哥,这事儿终究不是我们妙姐儿一个人的错……” 祁文昂对这事的态度是在来这的路上就已经定了,言语态度之间毫无商量余地:“你选是不选?你若不肯,那她今天便不要走了。” 他两步走到旁边,一把扯下一条帐子,劈手扔在凌妙妙面前:“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咱们这一屋子的人全都心知肚明。既然你们母女不顾廉耻,回娘家来讹上了我们,此时也休怪我不顾兄妹情分。你们若是非要敬酒不吃,那这丫头今天也便不要出这道门了,直接吊死在这屋子里,她的后事,我给她风光大办。” 凌妙妙手脚发软,在椅子上几乎坐不住。 “二哥……”祁文姮则是凄声尖叫起来:“咱们可是骨肉血亲,她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儿!” 祁文昂一语直中要害:“你们做出这等事来,就已然是没把我们当骨肉了。今日以后,别说是骨肉,咱们两家连亲戚都不是。你选吧,我与父亲还急着去上朝。” 至于叫祁文姮把凌妙妙领回去,他确实一点也不担心祁文姮敢把这丑事往外宣扬。 就算她不在乎自己两个女儿的下场和后半辈子,出去毁了祁家的名声,祁正钰是真的会与她彻底断绝母子关系的。 之前虽是放了狠话,非是逢年过节的场合不准她再回娘家,可到底也还是留了余地。 凌至诚要去放外任时,心里再对岳家不满,也还是得看祁家的脸色,规规矩矩的带着妻女过来拜访辞行。 若是祁文姮真敢出去败坏家里的名声,逼着祁正钰彻底和她公开翻脸—— 凌至诚那里忍了她这么多年,恐怕二话不说就会甩她一纸休书! 到时候,她不仅女儿嫁不出去,自己也会把娘家夫家一起失了。 就算是还留有一些嫁妆傍身…… 一个孤身女子,还带着两个名声败坏的女儿,她是连活都没法活下去的! 这些事情,祁文姮心里都是知道的,她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靠的不过是这府里还有个护短,又无条件给她撑腰的老娘,以及赌的祁家人得要面子! 此刻二房的态度一边倒,她虽是不甘心,可也明白,自家这个二哥官场上得意,可不像是大哥祁文景那样性子软和好说话的。 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自己若不服软,凌妙妙可能真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而且—— 不管他们二房承不承认,这事儿不该发生也发生了,她二哥二嫂就祁元铭这么一个儿子,这短处是死死捏自己手里了。 留得青山在…… “妙姐儿,咱们走!”权衡再三,祁文姮心一横,就伸手拉起凌妙妙,抬脚便走。 岑氏此刻却突然上前一步,横臂将两人也拦:“这绝对不成!” 祁文昂只想赶紧压下此事。 自己这个妹妹骄纵成性,他知道。 可是她和自己老娘一样,都是个窝里横的。 在他看来,只要态度坚决的压下此事,祁文姮翻不了天去。 可是眼见着事情就要了结,自己的妻子却又不依不饶的跳出来? 他恼怒的眉头一蹙。 祁文姮忌惮自己的兄长,对着嫂子却是趾高气昂,抬起下巴冷笑一声:“二嫂还有何指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的什么主意,这个丫头做出如此害人害己的蠢事,还不是受你教唆指使的?”岑氏瞪着她的眼神里都要淬出毒药来,咬牙切齿,恶狠狠道,“这样的蠢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指望我会信你?你可以走,这个丫头给我留下。” 凌妙妙一脸的鼻涕眼泪,看着凶相毕露的二舅母…… 这次她是真的怕了,瑟缩着就本能的抓紧祁文姮衣角朝她背后躲了躲。 岑氏却是不由分说的一招手:“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给我按下,堵了嘴,绑上。” 知道儿子这里出了事,她赶来这边是特意带了得力的人手的。 许妈妈当即带着几个婆子冲进来。 祁文姮母女养尊处优,毫无反抗之力,凌妙妙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给按下了。 同时,胡乱挣扎叫骂的祁文姮也被控制住。 她挣脱不了,就大吼大叫:“你要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祁文昂也走了过来,神色谴责的看向妻子。 岑氏却因为祁文姮是他亲妹妹,也一并迁怒了他,看都没看他,直接对祁文姮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这个丫头做了天大的丑事,咱们两家都是要遮丑的,我会托付我兄长找一门远亲给她定了终身。她不是着急找婆家吗?今日我便把她送出去,送去哪里你也不必知道。你们母女不就是要赖上我们,想让我们管上这丫头的后半辈子吗?行,这丫头的婚事我做主给她办了。” 她这样把凌妙妙绑走,说要找人家嫁了,那肯定是送到穷乡僻壤的地方,甚至都不会找什么体面的人家。 祁文姮在京城里仗着长宁侯府的面子给凌妙妙议亲,官面上能寻到的最好的婆家人选也只是个从三品官家里不受宠的庶出子弟。 岑氏托她的娘家人去找?那找的会是什么不堪的人家,也是可想而知了。 母女两个都被吓疯了…… 不,她们是觉得岑氏疯了! 祁文姮尖叫:“岑氏,你疯了!你这毒妇,妙姐儿身上怎么都流着祁家的血,你敢这么糟践她……你敢……” 话没说完,已经有人也拿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跟她这种人,讲道理或者争辩都属于浪费口水,岑氏便直接瞥了她,走到凌妙妙面前。 凌妙妙被堵了嘴,只是拼命的摇头。 这会儿是真的只剩下怕了,恐惧几乎是从眼神里溢出来。 “女子的名节脸面最要紧,现在你自己先舍弃的这两样东西,把自己变成个一文不值的破烂货。”岑氏此刻也勿须在她面前装什么慈祥的长辈模样,一字一句,有如刀锋般犀利,句句扎心,“有头有脸的人家你是别指望了,出京去,我给你找个山高水远人少的地方,保证没人认识你,你也跑不回来。不过只要你安生老实的在那待着,会有你一口饭吃的。” 要不是不想手上沾血,依着她此刻心思,是恨不能将祁文姮这两母女给活吃了。 祁文姮这时,竟是凭着蛮力,用舌头生生将塞嘴的布团吐了出来。 她知道岑氏这是恨死她们母女了,不再抱着指望,又转向祁文昂叫骂求救:“哥哥,哥哥!我们是一起从小长大的亲兄妹,二哥哥,你不能任由这个毒妇在咱们家里头撒野……” 岑氏冷冷看向祁文昂:“你这妹妹是个什么德行,我比你清楚。看看你亲娘吧,你就能一眼把她这辈子都看到头了。你若是心软留下这个丫头,那就是明摆着毁你儿子!” 祁文姮母女也是不会改好的,她们自认为抓住了自家的把柄,如果不能永绝后患,她们以后一定还会借题发挥,继续拿着这事儿威胁自家。 而祁文昂,在骨子里受亲生父亲的耳濡目染,和祁正钰的行事如出一辙。 他是从一开始就没心软过的,只是没太想明白亲妹妹的德行,想镇住她们这事儿也就平了。 但是不得不说,如果凌妙妙生活在眼皮子底下,一个祁文姮加一个余氏,她们迟早还会再折腾出事儿来。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就认同了妻子的做法,冷冷的别过脸去,看都不看祁文姮一眼:“送走吧。” 凌妙妙嘴巴被塞了,叫喊不出,呜呜的乱叫,恐惧的眼泪鼻涕越发糊了满脸。 祁文姮几经挣扎,到底也是毫无作用,眼见着一个婆子直接把娇滴滴的凌妙妙往肩上一扛就弄了出去。 岑氏是要快刀斩乱麻的,直接也跟了出去,当场安排凌妙妙的去处。 “祁文昂,你不是人……”祁文姮实在无计可施,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按着,最后就只能嚎啕着叫骂。 被自己的亲妹妹口不择言的辱骂,也不是一件会叫人觉得愉悦的事。 何况—— 祁文昂这些年还养成了和祁正钰一模一样的脾气,在家里,他除了顺从老爷子之外,几乎也是唯我独尊的。 他走到祁文姮面前。 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我不是大哥,余姨娘当初走过的路,在我这里走不通。反正你也不是个真心疼孩子,肯为孩子打算的好娘亲,这戏演到这里也就够了。” 他的目光,像是一条剧毒的蛇,冰凉没有温度,特别瘆人。 祁文姮像是被他掐住了脖子似的,只是被盯着,喉咙里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祁文昂道:“把她绑上马车,我回房换了朝服,上朝之前亲自去凌家把她送回去。” 送回去? 这是要送她吗?分明是还要去找凌至诚当面再告她们母女一状,顺便警告凌至诚的。 祁文姮虽是对凌至诚一直不满,夫妻感情也是极淡泊的,可是凌至诚再不如意,他也是她背后的一重倚靠。 现在她刚得罪了娘家人,如果凌至诚也都进一步厌弃了她,这对她的境遇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这是她二哥对她的报复! 他们二房这夫妻俩,甚至都并不是只想压下这件丑事了事,他们还要变本加厉的打压报复。 可是这个仇已经种下了,此时她纵是求情也无用。 几个健壮的婆子把她再次更结实的堵了嘴,先绑去车马房装车。 祁文昂从祁元铭屋里出来,先去祁文景的书房再次道谢,同时交代杨氏:“岑氏这会儿去处理别的事了,扣住的那些人,请大嫂的人还是暂时代为看管,我这会儿要赶着去上朝,等她腾出手来叫她去处置。” 签了死契的下人还是好拿捏的,只要警告一番,他们自然不会乱说。 比较麻烦的是,那里面还有两三个受雇在府上的,可能就只能恩威并施的收买了。 这府里,后宅用的丫鬟婆子,基本都是签的死契,但是前院的侍卫和园丁、小厮这些里面,他们通常只在外院,接触不到太隐秘的事,反而没管那么严,谁曾想,这次居然把这样隐秘的事在外院闹开了。 “好。”这样的顺水人情,杨氏没什么理由不送。 祁文昂作揖之后,离开。 她也转头对祁文景道:“时辰不早了,既然家里没什么事了,你也赶紧出门上朝去吧。” 说完,又去后面祁文晏那院子里交代了一下看守的人,这才回的后院。 祁文昂这边,只叫人去告知了祁正钰一声他们夫妻处事的结果,今天便没有和祁正钰一道上朝。 虽是拿了要去凌家做借口,多少也有点避风头,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祁正钰碰面的意思。 安雪堂这边,杨氏回去时,祁欢已经带着祁元辰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了,见她回来,赶紧让厨娘把预留的饭菜也一并端上来。 当着祁元辰,祁欢也不好细问,只道:“前院的事顺利解决了?” “嗯,二房的出面找关系,远远地将那丫头送出去,眼不见为净吧。”杨氏被祁欢提过一两次,叫她说话尽量避着点祁元辰,所以,这时候也是比较含蓄。 祁元辰这小子,虽然见着旁人话少,也不乱传话,可是分明脑瓜很好用,私底下祁欢已经领教过他好几次的语出惊人了,也不得不加倍谨慎些。 这会儿他正低着头,自己拿着勺子,专心致志的吃粥,不知道是对母亲和姐姐的话根本不感兴趣,还是又在偷偷往cpu上拷贝了。 祁欢看着他乖巧安静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脸上,洋溢着一片喜欢的笑。 杨氏看在眼里,却颇有几分后怕和力不从心。 凌妙妙这事一出,她就难免想到女儿之前那事儿,虽说事发的诱因不一样,可是两件事却如出一辙,好在秦颂拿了她的好处,如今看来也算守口如瓶了。 否则…… 今日看见凌妙妙的下场,她都不寒而栗。 偏她这个女儿还心大的很,好像真就过去了便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杨氏心事重重,早饭都用的少了。 祁欢看出来她情绪不高,还当她只是为了家里又出了污糟事烦心,这次…… 倒是真的没往自己身上去联想。 岑氏处理这事儿的后续遗留动作也很快,回房写了封书信,甚至都没过京城岑家她三哥的手,而是将这事儿托付给了在外地的她二哥,快刀斩乱麻的就办了。 只一个时辰之后,装着凌妙妙的马车就已经走在城外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了。 本来走官道会更快也更安全一些,可车里的凌妙妙被绑着,她又极不配合,虽然人牙子买卖人丁是常事,可是为了祁元铭的名声,岑氏却是慎之又慎,唯恐有人认出凌妙妙来,便嘱咐人挑僻静的小路走,她自己这边则是火急火燎又赶回前院处理那些被扣住的下人。 杨氏对此也未再过问,祁欢也只当没这回事。 然则入夜,在荒山野岭的小路上,装着凌妙妙的马车却被一伙人给截停了。 押车的人看清来人之后,却没有声张。 凌妙妙被拉下车拖走,他们继续驾车沿着原来的计划和方向赶路。 就仿佛—— 这中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题外话------ 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确实恶人只有恶人磨! 嚯嚯,凌妙妙母女这点破事儿终于是处理完了,下章继续走我们欢欢的剧情去! 第132章 走啊,捉奸去!(二更) 长宁侯府这边,除了二房处理关在祁文晏院里的那些知情者之外,阖府上下一整天都安安静静,也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晚间,祁正钰三父子陆陆续续的回来。 祁元铭经此一事,反而定了心思,没等祁正钰和祁文昂把他找过去训,就主动找过去跪在了祁正钰的书房外头:“祖父,我想明白了,我愿意去放外任,去哪里或者做什么都好,孙儿一定脚踏实地好好的做,不会再给家里,给祖父和父亲丢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凌妙妙这事给刺激了,他此时反而痛定思痛。 如果说这天之前叫他去放外任,他确实多多少少都是不甘心的。 现在—— 却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祁正钰先是没说话,任由他在自己书房外面跪了半夜。 后半夜岑氏实在是心疼的熬不住,硬是扯了祁文昂找过去,一起求情。 祁文昂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宝贝似的疼爱,即便再是严格要求,也是为了儿子好的,心里再怎么气,也还是心疼的。 半推半就的跟着岑氏过去。 他去敲祁正钰的门,祁正钰这才重新出现,站在门内又看了眼跪在院子里的孙子,对祁文昂道:“吏部那边我早打好招呼了,有三四个职位可选,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既然想好了,明日你便带他去,再犹豫几日,就真的只能捡别人剩下的了。” 纵使祁元铭这次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但是他也没办法直接放弃掉。 大房已经废了一个祁元旭了…… 现在如果他再年轻十岁,还可以赌一把,将最小的祁元辰抱过来重新培养,可是他如今的这个年纪却已经叫他开始本能的恐慌。 祁元铭还是要尽量保住的,做两手准备! 至于祁文晏…… 他打从心底里压根就没认过!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有一刻想要真正承认对方是祁家子的身份的,那就是在祁文晏春闱高中的消息传回府来的那一刻! 可是随后那个孽种就甩了他响亮的一巴掌,彻彻底底断了他在对方身上的所有指望。 所以,现在他给祁元铭谋定职位,并非敷衍,也的的确确是用了心思的。 祁元铭抿抿唇,还是识时务的,当即磕头表决心:“多谢祖父,孙儿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从福林苑出来,祁文昂跟儿子约定了明日出门的时辰就自己先回后院去了。 岑氏陪着儿子回了二院的屋子。 祁元铭临时已经换了隔壁的另一间屋子居住,想想凌妙妙在这个屋里呆过,他心里就发狂发躁,一刻也静不下来,不仅搬了屋子,还叫人把他原来屋里的枕头被褥全部烧了个干净。 岑氏知道他受大记不轻,只命人帮着他收拾了。 这会儿过来,拿了药油就想给他揉,却被祁元铭挡开了:“天晚了,母亲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 岑氏何尝不知,现在躲出京去是对儿子最有利的安排? 老头子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祁文昂又望子成龙,过分严厉…… 儿子受了连番打击,出去避避风头对他是有好处的。 岑氏叹了口气,把药酒交到他手上:“那好吧,你也别想太多了,放外任也没什么,你二舅舅这些年一直都在外任上,反而是比留京的你三舅舅出息了不止一点半点。” 提起自己的二舅舅,祁元铭眼神不受控制的变了一变。 但他掩饰很快。 加上岑氏自己也心事重重,便没有怎么在意。 他说:“这些道理我都懂,母亲不必再为我操心了,我不会一蹶不振的,我才多大年纪,我后面的路还长得很。” “嗯。”岑氏听他能够心平气和的说话了,心里也就踏实多了,这才起身回去。 而祁欢这一整日的心情,也实在称不上好。 凌妙妙这事,放在她原来的时代,无非就是个一夜情事故,既然祁元铭这边咬死了态度不肯娶,她既然在本地坏了名声,那就换个城市照样可以一切开始,只要改过了,还可以重新做人。 可是在这个受礼教约束的古代大环境之下…… 出了这种事,她不仅婚事再也做不得主,甚至于连性命都给旁人彻底拿捏了。 若不是因为她是祁家的外孙女,祁文昂夫妻再恨也得顾上几分情面,她可能真的就会无声无息的把命搭进去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祁欢倒不是有多同情或是可怜凌妙妙,而是凌妙妙这件事仿佛一面镜子,叫她越发能够看清和感受到杨氏对她近乎拼尽了性命的那种爱。 但凡杨氏再自私一点,也或者她哪怕只是有一丁点儿的重男轻女—— 她在庄子上出了那件事之后,保险起见,杨氏也早在第一时间给她随便找个什么人家,远远地嫁出去了。 可是杨氏没有,不仅没有责备过她一句,甚至在她被人抓住了把柄之后拿出压箱底的财富给她去处理善后! 任何时候,杨氏都没有哪一刻是闪过要放弃她这个女儿,去自保的念头的。 有她这样的母亲,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大的环境背景之下,祁欢当着觉得自己就是那条撞了大运的锦鲤了。 而作为回报,她也越发坚定了要和杨氏母子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决心。 凌妙妙这事,没能给祁家造成任何明面上的伤害,只在暗中翻了个浪花就被彻底压下去了,最起码在祁欢看来是这样子的。 但是凌家那边据说闹得不轻。 当天晚上星罗就带了睡前小故事过来:“小姑奶奶现在不敢登咱家的门,方才入夜却派了心腹的偷偷过来给老夫人捎信,叫老夫人想办法救命。早上那会儿二老爷亲自押了她回凌家,因着表小姐的事当面把凌家姑爷数落的抬不起头,结果等二老爷一走,姑爷扭头就把小姑奶奶打了一顿。”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别人家的赘婿不好当呢。”祁欢泡在温水里沐浴,也拿这当笑话听了,“小姑母本就是个被宠坏的了,给人做妻子也从来没着调过。以往别的事,碍于她是咱们侯府出去的姑娘,凌至诚忍得可不少。虽说打女人的男人都是渣滓,并且凌至诚一开始还是个吃咱们家软饭的……” 越说越觉得不对,立场会跑偏。 “算了算了,不说了,反正他们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祁欢索性也不说了,“互相锁死就对了,要不然当年就又多了一个好姑娘和好儿郎要被带沟里。” 不管是放在现代还是古代,祁文姮这种媳妇娶回去都是要祸害门庭,乃至于下一代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凌至诚当年之所以肯娶,也无非就是看中祁家的门第,能在仕途上扶持于他…… 双方也等于是互相明码标价了。 现在祁正钰放弃对凌至诚的培养了,凌至诚躺平之后也终于爆发,给了败家媳妇一顿。 他俩谁也不占理。 星罗道:“老夫人这会儿自顾不暇,大清早那会儿老侯爷休书都丢她脸上去了,这会儿她得了小姑奶奶的信也没吱声,就打发人回去了。” 还是之前说的理由,一般情况下,祁正钰是不太可能真的休掉这个妻子的,但如果余氏一而再再而三的踩踏他的底线,逼急了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她这会儿安静下来,显然意识到自己自身难保,又把脑袋怂回去了。 祁欢洗完澡就上床睡了,结果没想到这事儿还有续集。 次日一觉睡醒,星罗的小道消息又来了:“凌家姑爷今儿个天一亮,城门刚开就打包了行李去走马上任了。小姑奶奶带着凌家的二小姐还留在凌府,说是伤了又病了。” 二房的人不放心,派了人在盯着凌家的动静。 消息传回来,岑氏虽然气还没消,立刻打发许妈妈过去查看状况,防着又是祁文姮耍花样。 结果—— 祁文姮虽然不乏耍赖的成分,但是被打的也是真惨,鼻青脸肿的模样,起码是个把月没脸出门见人的。 凌家那边,昨日夫妻干架,惊天动地,邻里都十分警觉,如果接二连三的再弄出大动静,难免有眼尖的人要开始揣测内情。 横竖罪魁祸首的凌妙妙已经送走了,岑氏这会儿倒也不是很急,就继续叫人盯着凌家了,等祁文姮伤养好了,再把他们母女给凌至诚送过去。 杨氏和祁欢这边,却在当日就收到一个好消息—— 吏部给这届新晋进士安排差事的文书陆陆续续下来了! 最先公布颁的是庶吉士名额,杨青云的名字赫然在列。 杨氏几乎可以说是狂喜的,得了消息就开着琢磨要怎么帮他办宴席。 这也并不是杨氏不够低调,实在是金榜题名乃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必须得庆祝。 也不仅是杨氏在帮杨青云张罗,祁欢这边当天就得张祁文景亲自拿来的帖子…… 他一个旧时同窗的儿子也中了进士。 名次虽然只排在二甲最末的几名上头,但属于超常发挥,一家人都很满意,并且那家早知点庶吉士无望,早就脚踏实地的选好了去放外任的差事,次日家里就大摆宴席庆祝,拿了帖子叫祁文景带家里人过去凑凑热闹。 他特意找了借口过来,也是想借着杨青云做引子,再缓和一下与杨氏的关系。 杨氏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当着一双儿女的面也很给他面子,就心平气和的与他聊上了:“永兴伯府与咱们长宁侯府都是开国初年获封的爵位,算下来到你这位同窗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好在是他家的这个孩子争气。这个爵位在他作古之后,就会被朝廷收回去了,后面这些孩子的前程就只能是靠自己打拼了。” “是啊。”祁文景笑是个实心眼的,倒是真替自己的好友高兴,“他家嫡长子前些年靠着荫封在御前求了个差事,就一直不温不火的做着。这个小子倒是极有志气的,上一届没考中,又回来苦读三年,这一次总算是登科了。喻常明那个家伙啊,还是跟当年在太学读书时候一样,有点好事儿就压不住的想显摆,自从初次会试放榜开始,他那嘴巴一直在耳根上咧着了。今儿个还是亲自给我去送的帖子,叫咱们一家都过去吃酒。” “那就一起去吧。”杨氏很久没听他一次说这么些话了。 二十多年的夫妻,纵是现在看透了,关系也冷淡了,可新婚燕尔那会儿也总有过甜甜蜜蜜和满是憧憬的好日子。 这一刻,看着面前明明都生了皱纹,却笑得眉飞色舞,恍若当初少年模样的男人…… 她心中没来由的感到几分凄凉。 想想人生这一辈子,也就这几十年光景,能有几回这么高兴的,也就顺着他了:“我那库房里记得是还有两套不错的文房四宝,叫他们拿来你看看,觉得合适就挑一套,正好拿去送礼。” “行啊。”让祁文景挑这些,属于专业对口。 祁欢带着祁元辰在旁边玩,她又禁不住想—— 她这便宜老爹脑子里有时候是真的不过事儿,他给同僚的儿子送礼,杨氏从自己的私藏里拿给他,他都乐呵呵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光顾着高兴了吧? 她这边眼神不太对,祁文景且在傻乐没瞧见,杨氏却是不动声色横过来一眼。 祁欢立刻收敛,咧嘴笑了下,把视线转开了。 祁文景夫妻之间的气氛难得今天比较好,吃好了水果之后祁欢就识趣的拎着祁元辰走了。 杨氏自然知道自己这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却也没点破。 于是,这一晚祁文景就破天荒的终于睡在了安雪堂。 当然,这个睡,也就是字面意思的睡。 她俩人虽是正牌夫妻,可是长久的冷淡下来,彼此感觉都生疏了,再次相处起来反而彼此之间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客气。 祁欢次日一早再把祁元辰拎回来时,见着祁文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他整个人都精神好些。 但杨氏还是往常那副模样,冷艳高贵,没什么特殊的变化。 今日设宴的那位永兴伯喻常明,与祁文景志趣相投,都是家里有爵位要继承,把读书当乐趣,但是本人又能力平平的那种人,所以两人私交十分不错。 因为,两家人的来往也不十分拘谨。 杨氏这个嫡母还是大度的,另外两个女儿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每逢这种场合,她都是自发自觉的把三个女儿一起带上。 从昨夜和祁文景商定了今日行程,就已经叫人分别去夏月轩还有秋馨居给两个庶女打招呼了。 祁长歌二人平时出门可没有祁欢那么随意,京城里的绝大多数闺秀和她们都差不多,甚至于别家庶女连她们的待遇都不如,所以每次出门的机会两人都十分珍惜,也是早早的起来挑衣服装扮起来了。 祁欢的妆容衣裳都是云兮和星罗给她收拾的,她平时在家比较随意,喜欢自给自足,怎么方便怎么打扮自己,出门在外俩丫头都嫌她寒碜。 所以—— 姐妹三个今天就等于不约而同的盛装出行了。 季节也正好,三个人穿的都是料子轻盈亮丽的春衫,齐齐往那一站,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一道天然的风景。 祁文景看着都生出种独属于老父亲的骄傲情绪来。 因为出行的人多,这天就分坐了两辆马车。 祁文景夫妻带着儿子坐在前面的车上,祁欢姐妹三个同坐在后一辆上。 但是祁云歌明显不太高兴,因为—— 姐妹三个往一起一站,祁长歌那张妖精似的脸直接艳压群芳,甚至祁欢都比她更出彩,反衬之下她出门赴宴的好心情就全没了,一路上也不说话,只祁欢和祁长歌随便聊了两句。 永兴伯是真的很高兴,这次宴会办的十分高调,据说是给所有能扯上关系的亲朋还有同僚都下了帖子,这天他府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祁欢一家被迎进府里,先跟着杨氏去给喻家太夫人请了安。 杨氏带着祁元辰留在太夫人屋里说话,下人就将几个姑娘领去了后花园。 那里已经聚集了好些少男少女,品茶,作诗,还有投壶划拳玩游戏的。 祁欢本来心情还不错,但是在人群里看到一张高傲冷脸的女主叶寻意时,立刻有种如临大敌之感,再也不敢放松玩乐了。 她坚持原则,躲的叶寻意远远地,找个比较角落的位置看几个姑娘踢毽子。 过了一会儿,祁长歌突然找过来,拉了她的手就走:“你跟我来。” 祁欢被她拉着小跑了两步,刚好遇到祁云歌。 祁云歌就找茬起来:“祁长歌你们咋咋呼呼的跑什么?这么没规矩的吗?” 祁欢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不分家里家外的小庶妹,刚想说话,祁长歌已经怼回去:“我内急,着急去更衣,拉大姐姐做个伴不行吗?要么你陪我去?” 祁云歌嫌弃的立刻退避三舍。 祁长歌就扯着祁欢,三两步拐出了花园。 祁欢和祁长歌这个有姓名的女配已经混得算是比较熟了,虽然还没从对方身上激发出隐藏属性或者剧情来…… 反正目前为止,她对这姑娘印象尚可。 并且,也不觉得这突如其来对方会对她有什么恶意。 喻家这花园本就不如祁家的大,加上人多,这一路上断断续续几乎走几步就能遇到人,也不担心祁长歌会把她暗中怎么样了。 可是—— 她这里对人家越放心,却发现这姑娘竟真是拉着她越走越僻静。 喜欢心里开始警惕开始慌,停下脚步,反将她回来:“你带着我往这犄角旮旯里钻什么?有话就说。” 祁长歌脸上笑容,不能说是毫无恶意,但是那明媚灿烂之间却是更有深意。 她勾着艳丽的红唇,冲祁欢眨眨眼:“你急什么?最精彩的好戏通常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看到的,咱们是姐妹,我还能坑了你不成?” 一个家族里的姑娘,名声都是拴一块的。 这个道理,祁云歌不懂,祁长歌却是有数的。 祁欢一时找不到理由驳她,再看看不远处不时就有人进过的小径,索性心一横就继续跟她走了,只是不太友好的有言在先:“但是出门在外,别惹……” 祁长歌拉着她又走了两步,结果没等她说完就捂住她嘴巴,将她拉到路边,直接带进了花园里。 她将栀子树拨开一点,给祁欢腾了地方。 祁欢狐疑的凑过脑袋一看—— 秦硕和叶寻意! 我勒个去!还说你不惹事,这是带我来捉女主的奸啊?! 第133章 管好你的未婚夫! 祁欢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反应就是—— 快跑! 然后她拎起裙角,扭头就真走了。 可是—— 祁长歌没跑! 她不仅没跑,还撩开栀子花树的遮挡,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彼时,叶寻意正在被秦硕纠缠,不胜其烦。 她也不知道这纨绔子弟怎么回事,自己从来没给他什么好脸,并未也明确表态拒绝过他了,这秦硕却每每遇到都还是会死皮赖脸的上来纠缠。 因为知道秦硕不通水性,就在刚刚,她把对方带到这边都准备把他按水里恐吓一番,彻底了结这个麻烦了…… 结果,冷不丁有人闯了过来。 祁长歌做足了战斗准备,入场就开撕。 笑吟吟的看着他两人,讽刺的挑高了眉梢:“我当是谁,大白天的非要躲在这犄角旮旯里说话。二位都是大家出身,这样瓜田李下的多不好?” 叶寻意是认得她的,以前在别家宴会的场合见过一两次。 长宁侯府在朝中没什么太大的话语权,叶寻意原是不屑于注意这家的姑娘的,她对祁家唯一有兴趣的是他家那位风头无两的三爷祁文晏。 但是没办法,祁长歌这张脸生得太招摇了! 要不是叶寻惠仗着出身的优势,又有才女人设加持…… 其实客观点说,单就容貌而言,祁家这个庶女的容貌是更胜她那虚伪的嫡姐一筹的。 并且,祁家这个庶女,仿佛还仗着有张狐狸精一样的漂亮脸蛋儿,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性情颇为张扬高傲的。 总之,就是个叶寻意明明看不上眼,却又会很自然的注意到她的存在。 叶寻意眼睛眯了眯,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却没有做声。 秦硕自然也是认得祁长歌的,当场便做贼心虚的慌了,“你……你不要乱说话。就你说的,此处光天化日之下,我与……叶三小姐只是偶遇,说两句话而已,什么瓜田李下?你莫要胡乱揣测,污人清白!” 祁长歌一开始无意间看见他们,当时就兴奋了,然后回去拉了祁欢一起来“捉奸”。 如果他俩只是偶遇,客气两句,这一来一去的工夫早该分道扬镳了。 这位秦二公子这话,说出来分明就是糊弄鬼的! 祁长歌翘着嘴角,脸上明显一副冷蔑不信的表情:“半盏茶之前我从附近路过,就瞧着二位站在这里了,可是……” 秦家拖着和自家长姐的婚事还没退,这位秦二公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下与别家贵女勾勾搭搭,这实在是把他们祁家的脸面往地上踩,欺人太甚! 可能是因为女主与女配之间的气场天生不合,总之祁长歌这是第一次和叶寻意正面接触,已然是有种水火不容,看对方极不顺眼的心态。 她这里才想搬出祁欢来说事儿,狠狠打这对儿“狗男女”的脸…… 祁欢实在不得已,最终还是去而复返。 没办法,原书里叶寻意的报复心太强了,动不动灭人全门全家的,当真一个佛挡杀佛魔挡杀魔的大无敌存在,这回要让她俩干起来…… 她可没女主那么高的心气儿,只想苟住一家人性命,踏实过日子。 一个同样是炮灰的男配,有什么好争的? 她这匆匆折返,从方才祁长歌藏身的栀子花树后头走出来,适时的一把拽过祁长歌,没事儿人似的笑道:“聊天嘛,人多一点才热闹,不过这个地方不太好,要不……咱们挪一挪?” 在场的,一个女主,一个男配,一个女配,就她一个炮灰…… 人家三个兢兢业业准备走剧情,她却得跳出来搅局,这角色配比简直叫人蛋疼。 但是—— 女主真的不能惹!!! 祁欢是不介意给他们打个圆场,化解这场尴尬的。 祁长歌一看她竟如此没出息,登时气得眼睛冒火,还想冲上来,却被祁欢死死的攥着手腕,卡在自己身后。 而秦硕看她出现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彻彻底底的慌了。 他是没想过要和祁欢履行婚约,可是毕竟两家也还没退亲呢,他确实是有种私会被正房堵了的心虚羞耻感。 他原以为祁欢就是来找叶寻意的茬儿的,都做好了挺身而出,维护心上人,自己承担一切暴风骤雨的准备了…… 祁欢冷不丁给他来了个急转弯,他心上也顾不上狂喜,只连忙顺杆下:“是啊是啊,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几人站在这里,动静已然是有点大了。 附近溜达逛园子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有注意到这边,驻足下来观望,更有在水边散步的三两人直接寻着说话声从隐蔽的小径上走了过来。 秦硕和叶寻意的流言,曾经一度风靡全京城。 现在看他们二人被祁欢堵在这,有人都开始热血沸腾了。 可是,祁欢没准备开撕。 她面带微笑,大方得体的假惺惺冲着叶寻意释放善意。 秦硕袖子底下捏着拳头,满手都是冷汗。 叶寻意瞥了祁欢一眼,终究还是觉得不胜其扰,冷冷的道:“管好你的未婚夫,下不为例!” 祁欢:…… 老嫂子你脑子没什么问题吧? 纠缠他的是你,不是我?! 你俩每回见面都是在打的我脸,虽然我知道你很烦,可我才是最佳受害者好么? 围观众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这是怎么了,叶寻意这一句话,成功将所有人一起误导了—— 这还真成了祁欢带着庶妹来捉奸闹事儿的现场了。 谁叫所有人都知道,是秦家二公子死皮赖脸单方面一直纠缠和追求叶三小姐呢? 于是,他们心中就有了不约而同拼凑起来的事实! 秦二公子再次自不量力的纠缠叶三小姐,但是他的未婚妻祁大小姐不干了,不揍渣男,却无理取闹跑来折腾无辜受害的叶三小姐?! 这个流言一旦风靡起来…… 那么就算将来两家退了亲,中间内情也会被传得不堪入耳,祁欢的名声最低也是个不顾脸面纠缠不喜欢她的未婚夫的泼妇了! 叶寻意撂下一句话,然后就事不关己的抬脚便走。 祁欢:…… 嘿,我敬你是女主,你却拿我当冤大头?当面黑我一把,引导完了舆论就开溜? 真当炮灰都是没脾气的?! 这个祁欢不能忍! “叶三小姐说什么?”她没放叶寻意走。 但是知道这个女主手段阴,没准会恶狠狠直接把她的手折断,所以她也没有自不量力的伸手去拦。 只是,她语气不善,甚至音调都高了叶寻意三度。 就叶寻意如今这个满心优越感又唯我独尊的脾气…… 祁欢确定她忍不了! 忍不了,有别人用凌驾在她之上的语气跟她挑衅! 然后果然,叶寻意顿住了脚步。 她转头看过来,终于第一次十分认真仔细的打量了眼前的祁家大小姐。 按照她大女主的人设—— 当她开始有兴致仔细记住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个人要倒霉的开始。 祁欢也是有脾气的,她只是尽量不想主动招惹对方,可她又不是女主的舔狗们,也没有处处忍着她让着她的自觉。 女主的黑名单…… 上就上呗!反正照着原书的设定,他们一家子好像最后也没落跑! 她不避不让,冷了脸下来,与叶寻意正面对峙。 叶寻意眼神幽冷而深邃,口齿清晰的又重复了一边:“你的未婚夫,纠缠骚扰我不止一两次了,我说……请你管好他!我的耐性有限,再有下一次,我就不保证你们还能全身而退了!” 她这话说的狂妄又狠毒,在旁人看来,也许这只是一个不胜其扰的女子一时口不择言放出来的狠话。 可祁欢知道—— 只要叶寻意真动了杀意,她就会直接想办法搞翻自己祁、秦两座府邸! 斩草不除根,向来不是她手拿复仇剧本大女主的风格。 秦硕当着祁欢的面被喜欢的人这般警告,整张脸迅速涨得通红,明明已经很难堪了,却依旧没舍得用谴责的眼神去看叶寻意一眼。 他只是不安和乞求。 可是,叶寻意压根当他是个道具,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但是,这一次话说完,她也没急着走。 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突然进入视野的祁家大小姐,似乎并不如以前听闻中的软弱和没有存在感。 这女人面对她如此刻意的施压和打压,居然面不改色,神色丝毫不乱的还能继续与她抗衡。 “叶三小姐,己所不欲……”祁欢确实被她激起了脾气,同样冷冰冰的反问,“我以前没得罪过你吧?” 祁欢本人,这才是与她第二次见面。 叶寻意自己也承认,她对祁欢当时第一眼看见就不喜,那里面是有很大一部分迁怒的意思。 因为—— 秦硕! 秦硕一直烦她,而祁欢和他又是绑在一起的,这就导致叶寻意在看到祁欢时候就自动代入了对秦硕的恶意。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偏见。 可是—— 她无所谓! 反正她也从没想过要和祁家这位大小姐交好,或者往来。 对方喜不喜欢她,她都无所谓。 祁欢这么当面一问,她一时无从回答,表情依旧镇定自若,却也不会有任何的心虚。 上辈子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都经历过了,现在又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的一句质问给搞乱了阵脚? 秦硕自知理亏。 他不敢去劝叶寻意,却在暗中扯了扯祁欢的袖子,低声恳求道:“你别说了!” 祁欢才不管他,继续针对叶寻意道:“方才我与我妹妹路过此处,见你与秦二公子在这边站着说话,我妹妹闯过来,也只是提醒你们,此处太过僻静,说话就去人多处,也好避嫌,是与不是?” 祁长歌确实是来找事儿的,并且当时开口就是恶意。 可是谁管这些?毕竟她就没机会真的把事挑起来。 叶寻意并不想和秦硕私下接触,是秦硕纠缠的她实在受不了,这次原是想教训他的,结果被祁家两姐妹打乱了计划。 但她和秦硕被堵在这里,却也是铁打的事实。 叶寻意是不在乎外人风评和眼光的,她一个重生女主,她只要复仇,只要赢,别的都无所谓。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她就心甘情愿的吃哑巴亏。 她脸色一瞬间冷凝起来,眼神都更冷厉了几分。 秦硕见状,都快哭出来了,赶紧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不关寻……不关叶三小姐的事,是我把她诓到这里来的,你有话,跟我说!” 嚯嚯!瞧瞧这三角关系! 这要拿到霸总文里,又特喵写烂了的一个梗儿! “你滚一边去,你是我什么人?我跟你说,怕也说不着!”祁欢也是被这熊孩子二世祖折腾的够够的,没好气的扯回自己袖子。 她仍是面对叶寻意:“叶三小姐,我本意不想与你为难的。这世上,有难处,身不由己的不止你一个。咱们女子生来就比男人的路要窄的多,谁不是举步维艰,小心翼翼的活着?你我同为女子,你难道不知这世道之中对女子名声的苛责?也许秦二公子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伤到你,所以,他单方面纠缠你,你就迁怒,又来单方面的毁我名声?难道就因为你不痛快了,便要毁我一生给你做垫背吗?” 叶寻意在秦硕面前,确实占理。 可是在祁欢面前—— 她不占! 祁欢据理力争。 叶寻意可能上辈子当皇后,上位者当习惯了,她甚至是不屑于同祁欢这样的小女子针锋相对的争执的,四两拨千斤的冷嗤一声,便要功成身退:“牙尖嘴利!” 祁欢却也不惯她这毛病。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犯贱,先主动招惹得罪的人家,那人家反手打脸,抽她两巴掌,她无话可说。 现在这算个什么事儿? 祁欢往她面前一站,这次直接堵死她去路,“纵使我牙尖嘴利,也是在与你讲道理的。我不管你与秦二公子之间有何牵扯,至少对我,是你出口伤人在先。你对秦二公子不满,那是你们的事,彼此之间要如何解决是你们的自由,但是现在,我觉得叶三小姐合该先给我道了歉再走!” 叶寻意眉头微蹙。 她处理过挺多不知死活当面挑衅她的所谓大家闺秀了,可她们之中,尖酸刻薄,无理取闹者居多。 像是祁欢这样,拿着条条大道理,长篇大论与她折腾的,还是头一次。 打不得,退不得! 当然,她叶寻意的人生信条里,也从来没有“退”这个字! ------题外话------ 祁大小姐:行吧,是祸躲不过,我摊牌了,彻底摆烂躺平了,来啊女主,互相伤害! 祁长歌:这明明是我的剧情,你这叫抢戏!抢戏懂么! 第134章 正面刚了女主,好怕怕!(二更) 叶寻意面不改色:“如果我不道歉呢?” 祁欢也料到她态度会是这样。 她也不恼:“那我就继续和叶三小姐讲道理。” “哦?”叶寻意反而来了几分兴致,勾唇轻笑了一声。 祁欢承认,她这种无所畏惧,特立独行的作风确实挺飒的,也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在这本书里那么多男配都对她欲罢不能了。 那些皇子啊,贵公子们,平时见惯了对她们顺从逢迎的闺秀,难免觉得无趣。 突然遇到叶寻意这么有个性的,并且她还聪明能干,有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能力,可以助力他们完成大业。 兴趣加利益,在男人眼里就是最大的吸引力! 等他们夺得皇位,单纯长得漂亮的女人想要谁就要谁,可是叶寻意这样的“大杀器”却世间唯此一件,现在自然是要不顾一切的疯抢的。 所以,那两位争得最凶的皇子殿下,对这个女主的是所谓爱情么? 可能即便叶寻意是重生了,他们对她的争夺里面也是想要利用的成分居多,也正因如此,最后他们都没能打开叶寻意被仇恨塞满的那颗真心。 同为女人,祁欢并非不同情叶寻意上辈子的遭遇,三十载痴心错付,最后又死的极惨,换做是谁,都要不惜一切如果有机会重来,都会不遗余力的报复。 但是,她看书时没看下去,就是因为她无法苟同这个女主对周遭出现的所有人的无差别攻击。 但凡有人不喜欢她,或是对她表现出一丝半点的恶意,她立刻就会狠手报复回来,搞对方一个非死即残。 祁欢是个乐观开朗的正常人,共情不了叶寻意这样的心态。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可以作弊,一开始就计划讨好叶寻意做靠山,却又从没动过半点这种心思的原因。 她跟这个女主,其实三观不合。 她是很惜命,但却不想为了苟命去违心的迎合谁,崩坏自己守了二十多年的初心与原则! 现在既然和这个女主之间的冲突躲不掉,祁欢也放平心态,坦然接受。 “夫为妻纲,古来正理。”祁欢说,“叶三小姐方才是警告我,叫我该去管束好秦二公子是吗?现在别说我与这位秦二公子之间就只有多年前两家长辈口头约定的婚事,还未曾正式定亲,就哪怕我们三媒六聘定过亲了,甚至哪怕是已经成亲了……几时又轮到我来管束他的所作所为了?你对他不满,可以去他府上,找秦太夫人和秦小侯爷做主,甚至再气不过,也可以直接去衙门告他纠缠良家女子,平白无故攀扯我这个局外人,是不是就有点欺负人了?” 作为重生女主,叶寻意这辈子本来就已经完全不信伦理纲常了。 所以,她做离经叛道的事是家常便饭,如今的所有行事都为了快意恩仇。 她一切的言语行事,全然无所顾忌,所以,自然也不可以用现在通用的道理来讲。 就这样,反而是被祁欢咄咄逼人的给问住了。 但是“道歉”这么掉身份的事,不是她一个拥有强大灵魂的重生大女主会做的事。 所以,她就只是表情冷漠,眼神幽暗又冰凉的死死注视着祁欢:“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却不依不饶,拦住我去路说了这么多,最后还说是我欺负你?” 祁欢从来就不承认什么“夫为妻纲”的狗屁道理,但是她不认归不认,该拿出来当武器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不含糊。 现在反正是已经和叶寻意对上了,祁欢也不再委屈自己,索性就把她得罪到底了。 “道理当然得是用讲的,我承认我话多些,可是我真的是在和你讲道理啊。”祁欢道,“咱们就事论事,还说秦二公子之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刚才那话到底什么意思?至少我从小到大,家中长辈没有任何一个人教导我女子是该颐指气使,呵斥甚至是管束夫婿的。” 祁欢说着,顿了一下。 然后,她神情语气都越发显得虔诚恳切:“这样的话,别人说了,我只会当他是大放厥词,不会当真,可叶三小姐您不一样。叶丞相是朝中文臣之首,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最是通情达理,他的行事作为当为世人榜样。难不成你们丞相府的家风与我们这些人家都不一样?丞相大人日常在家是要反过来聆听丞相夫人的管教和训斥的?” 叶才植是寒门进士出身,科举中榜之后就顺利迎娶了自己恩师的千金。 虽然他确实才华横溢,朝堂之上又颇有见地和手腕,但也无可否认—— 他在仕途上是受岳家提携良多的。 这件事,几乎算是叶才植的黑历史,他自己都十分介怀的。 叶寻意能这么快扳倒自己嫡母等人,也没少利用这一点,激化矛盾,拿了叶才植当枪使。 否则,以她小小一个庶女,想要直接针对丞相夫人和府里嫡出的子女,轻而易举就被他们碾死了! 因为丞相夫人家世强硬,叶才植这些年连纳个妾都小心翼翼看妻子的脸色,当年就是因为丞相夫人不喜叶寻意,找了个理由推说叶寻意的生辰八字和她的掌上明珠叶寻惠相冲,叶才植就二话不说,将这一妾一女给送出了府去。 也就是因为这样,叶寻意就算在重生之前的那一世,其实也对她的这个亲生父亲极端的不满和看不上的。 有人讥讽叶才植,她该是觉得畅快的。 可是祁欢却借着她这个丢人现眼的父亲,一并在打压羞辱她…… 这一点,又是她不能接受的。 于是她拿出女主气场,声色俱厉的冷叱一声:“我父亲是堂堂丞相,朝廷命官,你敢以下犯上,如此诋毁羞辱于他?” 她上辈子做了许多年叱咤后宫的皇后,气势惊人。 换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她这一声呵斥,怕是得当场腿软畏惧。 “我记得上位者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是历代帝王都认可的。”可是,祁欢也不是被吓大的,不卑不亢的再次反唇相讥,“怎的,现在这京城之内是你叶家一手遮天,一家独大了?只许你叶三小姐出口伤人,随意践踏诋毁旁人名声,旁人与你讲道理,却说不得你家?你们丞相府好大的官威呢……” 她不与叶寻意论朝堂,说的都是胡搅蛮缠的小女子道理。 叶寻意腰杆儿硬,是仗着叶才植和云峥云珩那两兄弟都在争抢她当智囊,他们都会护着她。 可是只要争执的层面不在朝政上,祁欢就确信那些人也抓不住自己什么把柄。 而且—— 长宁侯府虽然日渐没落,也没什么实权,可到底也是开国皇帝亲赐的功勋人家,在京城里是老牌世家。 京城里的这些土著世家,也是相当排外的。 平时他们互别苗头,互相抢风头,可真要被叶家这样的所谓“新贵”“外来户”给强行打压了,很多人都会唇亡齿寒,一群老东西,抱团起来倚老卖老,皇帝都得头疼。 反观叶家—— 不过一个后起之秀的寒门。 叶才植还是个半入赘的孤家寡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家族根基还薄弱的很。 本来有个出色的嫡子,可以继成衣钵,发扬光大…… 可叶寻意回来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不仅把这个嫡亲兄长废了,丞相夫人娘家有出息的叔伯兄弟也陆续被她算计的差不多了,她就是要搞垮自己的老爹和整个叶家,乃至于她嫡母的娘家也一个不留,以报他们上辈子对她的轻视和利用之仇。 当然,丞相夫人的娘家也不冤。 为了对付叶家一个庶女,他们家整一个家族几乎倾巢出动,却又因为轻敌,被逐个击破,一一反杀…… 那场面,也不可谓不盛大滑稽! 而现在,祁欢利用的也是叶寻意轻敌这一点。 这本书的男主出场很晚,前面很大一部分剧情都是女主在复仇宅斗,叶寻意一路披荆斩棘到今天,从一个不得不隐藏锋芒扮猪吃虎的小庶女,到现在叶才植都要公然忌惮她三分的地位,她是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把祁欢这号人物看在眼里。 直至现在—— 被祁欢反将一军,彻底将死! 现在她想反击,也为时已晚,周遭众人已然是在窃窃私语,说他们叶家那些也算不得秘密的闲话了。 何况—— 叶寻意也不想替自己那个禽兽父亲正名,半点也不想。 她依旧面不改色与祁欢对峙,眼中寒气肆虐,甚至是杀意纵横了,脸上表情却依旧不为所动,反而无所谓的还能继续笑道:“祁大小姐口齿伶俐,仿佛有学问的很,您既然如此喜欢坐而论道,那不如寻个机会找我父亲当面请教去吧,我想……他也一定会十分乐意指教您。” 说完,这会儿直接动手拨开祁欢挡在她面前的身子,脊背笔直,不徐不缓的离开了。 她心里素质的确过硬,方才这一番争执,周围闻讯过来围观的不下二三十人,她愣是熟视无睹,傲视所有人,一路目不斜视的行过了。 秦硕焦急万分,下意识的想去追。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明显还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不免踟蹰了一下。 再然后—— 看向祁欢,眼神就越加的怨念了。 祁欢料理完叶寻意的事,这时也终于得空,主动收回视线看向了他。 还不等秦硕说话,她就主动质问:“叶三小姐最后那话,是在威胁我,是吗?” 她表情很冷静,眼神却冷澈清明,略带了几分纯真的疑惑。 秦硕被她问的,结结实实一愣。 祁欢道:“叶相位高权重,即使我有几分口才,又岂会轮到他纡尊降贵,亲自指教我?” 她自己兀自说着,声音就结巴哆嗦起来,喃喃的有了论断:“是了,叶三小姐讲道理讲不过我,我把她惹恼了,她这是要回去告状,叫叶相大人亲自收拾我和我们家了吧?” 说着,又像是慌张不已的拉起祁长歌,唠唠叨叨的埋头往外走:“舌头无骨,却最是伤人,虽然是她出口伤人在先,我也该忍住的。糟糕了,祸从口出,我这是闯祸了。” 众人看她一副惊惧过度,仿佛是被吓得神志不清的了模样,全都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再上来就势打趣儿,反而纷纷让了路。 祁长歌一脸懵逼的被她拉走,一直到出了喻家府门,坐上马车,祁欢神叨叨的勒令车夫驾车回府,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大姐姐……”以祁长歌认识的祁欢,她觉得对方不该这样。 尤其—— 刚刚的唇枪舌战,明明她占上风的,叶寻意都败北而走了,她怎么可能又立刻被吓得魂不守舍了? 祁欢一口气话说了很多,坐下之后就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喝了水,脸上表情也就恢复如常,皱着眉头冲祁长歌扬扬脸,“以后能不能别自作主张?” 祁长歌:…… 果然是装的! 但是此刻她却也顾不上和祁欢讨论这些。 她脑子不笨,从喻家出来这一路上已经把祁欢说的话琢磨了数遍,此时也隐隐的胆战心惊,试探着正色道:“大姐姐,叶丞相真的会公报私仇,针对咱家吗?” 所以,祁欢才故意做出被恐吓到了的模样,当众那么一宣扬,那么即使叶家父女俩心中记恨,至少—— 明面上,不管是在朝堂还是私事上,反而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找祁家人的麻烦了。 “他们父女俩的心眼都没那么大。”否则也不会彼此暗中较劲,斗得你死我活了。 祁欢道,“不过叶相属于隐忍之人,尤其他们读书人,还要顾及名声脸面,至少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之下,他不敢公开报复的。” 叶才植在等着待价而沽,将来谁得了皇位,他就投靠谁。 而现在,祁欢所知道的是竞争力最强的三个人里,云峥和云珩都在叶寻意的黑名单上,这两人都不是最终的赢家,而另一个,就是太子…… 但是按照原剧情设定,太子是个早死人设啊! 还有叶才植,他是叶寻意最恨的人之一,叶寻意或者会利用他来报复自己,但是这个人,最后也一定不得善终。 现在她已经利用舆论,先限制了对方的手脚,所以暂且也是不足为拒的。 这样一来—— 关键的关键,还是在这本书的男主身上! 祁欢一遍一遍咬着嘴唇,反复思索。 以前她是想着尽量避开叶寻意这个大雷区,不去招惹就好,所以她问过杨氏一次,杨氏说朝中没有有名望的姬姓传承,她也就没再继续刨根问底。 现在的话,恐怕还是得先找出叶寻意这个男主的真身来才好。 知己知彼,才不至于太被动。 或者,先发制人,阻止一下男女主之间的勾搭? 对了,原书的男主叫什么来着? 她当时跳过去看的最后一章,那时候男主已经执掌天下,作者一直用新皇陛下来称呼他的,言辞之间提的是姬氏一族,叶寻意称呼他也都是戏称陛下,只有一次好像叫了名字——从羽! 却不知,这究竟是真名,还是表字! 祁欢心中此刻千头万绪,想的着实闹心。 祁长歌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便了沉下脸来:“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看不惯,那两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你的脸面,你就真的不生气吗?” 祁欢思绪被她打断,痛定思痛的拍拍她肩膀:“妹子,你这不是帮我捉奸出气,咱们这叫组团送人头,懂么?” “送什么?”祁长歌一脸懵懂的疑惑。 她不是没听清祁欢说的那俩字是什么,就是一整句连在一起,暂时没能理解明白。 闺阁女子嘛,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血淋淋的人头? “没听懂就算了,但是咱们提前约定下好吗?”叶寻意的事,祁欢也跟她说不清楚,就算她说这女人很邪门,连皇子皇帝都敢杀,对方也只会以为是她失心疯了。 所以,祁欢只能尽量稳定内部,好言相劝,“以后出门,千万离着这位叶三小姐远一点,最好是看见她就绕道走,别去招惹她,行么?” 从把她拽出去,她却张嘴就认怂想溜开始,祁长歌就看出来,自己这大姐姐一开始确实是特别不想和那位叶三小姐为难的。 祁欢看着她的目光,恳切无比。 祁长歌突然就良心发现,觉得有点对不住她,点出了一个事实:“虽然一开始是我先冲出去的,可刚刚一直是你在跟她对骂,她可能……也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吧?如果需要小心,是不是大姐姐你更该小心些?” 难道叶寻意还能找人暗中打她们闷棍不成? 一个大家闺秀,斗嘴两句,她至于么? 祁欢:…… 行吧,我特喵的就是个冤大头,我头大,我头铁,有人头也是我先送! 她突然也就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 姐妹二人回到家,也差不多晌午了。 出去了一趟也没吃上席,就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白忙活了的感觉。 祁欢领着祁长歌去安雪堂,本来主子们今儿个都不在,厨娘都没准备开火,这才临时又忙活起来,给她姐妹俩弄了点儿吃的。 吃完饭,俩人也就散了,各回各院。 祁文景和杨氏都没有立刻追回来,虽然喻家院里消息传得很快,包括祁欢和叶寻意之间互相争执的内容,都几乎被人照搬着四处散播了…… 杨氏和祁文景分别听了消息,也都只含糊着打圆场:“小姑娘们之间斗斗嘴而已,口无遮拦的,回去可得好好说说她。” 叶寻意那边,叶才植脱不出身,不能谁家的宴会都参加,而丞相夫人只剩半条命,躺在床上休养,叶寻意如今举足轻重,就是他家的代表。 她为人太冷傲了,在闺秀们中间实在没什么人缘,当然也不会有人当面再去问她这件事,却免不了互相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横竖是不在意旁人议论的,依旧镇定自若的喝茶吃席。 祁欢在她走后,又胡言乱语摆她一道的事儿,她随后也就听说了,心里憋屈的同时…… 也不过冷笑一声! 区区一个有点奸诈狡黠的侯府千金而已,不就是会耍些心机手段吗?她还不至于将对方看在眼里。 反倒是秦硕…… 庞氏得到消息大为光火,也没忍到回家去,当即把他叫到无人处揪着耳朵教训了一番。 秦硕自知闯祸,灰溜溜的,这天秦颂即使不在,他也没敢顶嘴。 但是祁欢受他连累,被“吓跑”了,他心中多少有几分愧疚,后来也没再去找叶寻意,灰头土脸吃了顿饭,也就匆匆回家了。 祁家这边,下午祁文景夫妻回来,自然也是把两个女儿叫来当面问情况。 按理说,大家闺秀在外面和人唇枪舌战,多少是有些坏了规矩,回家怎么要都适当敲打着罚一罚的。 可杨氏疼爱女儿,是一个指头也不舍得动祁欢。 祁文景更是得过且过,不会为了这种事和她对着来。 然后,祁长歌也跟着逃过一劫,两人顺便在杨氏这里蹭了晚饭才又各自回房的。 再到后来,这事儿就在京城传开了。 叶才植遇人打趣,也笑吟吟,“大度”的推说是小孩子互相斗气,不必当真。 至于他回府之后关起门来有没有和叶寻意再说什么…… 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四月的下旬里,京城里各种人情往来不断,去喻家吃席之后仅又隔了两天,长宁侯府也大摆宴席,庆祝自家子弟登科。 祁正钰虽是嫌弃孙子的这个名次,但是宴客是最重要的交际手段之一,只有各家互相走动联络了,才能更好的报团取暖,争取各自利益,所以庆祝只是其次,重要的是要互动走动人情。 这一次,因为是为着祁元铭的事,就主要是二房的出面张罗,杨氏只是派了几个人过去,便算是帮衬过了。 祁家这天设的是晚宴,因为主事的不是杨氏,祁欢也乐得清闲,一直到下午,前院大花园里的笑闹声都传到栖霞园来了,她这才慢吞吞的挑了衣裳,打扮好往花园去。 然后,刚从回廊上绕下来,就第一个被表情严肃的秦硕给堵了。 喻家那天发生的事,要说祁欢一点不怪他,那绝对是假的,但是该骂的骂了,该还击的也还击了,她现在着实不想再继续跟这傻子打交道。 “别挡着我……”她没好气的瞪了眼,就要绕开秦硕。 然后,一抬头,就看这傻子他哥也从回廊另一头款步走了过来。 第135章 秦小侯爷的素质 你们家找茬,还带组团车轮战来的?!!! 眼见着绕不开,祁欢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再拿出好脾气来。 她顿住脚步,不耐烦的瞥了眼秦硕:“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这前后态度自行转换太快,秦硕不解,怔愣一时。 但他明显警惕性不够,见着祁欢肯于好好说话,也不深究她态度转换的原因,就绷着一张脸,严肃道:“那天在喻家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连累到你……你若是心里有气,要打要骂,或是要记恨,都冲着我吧。” 明显来之前打过腹稿的,说的还挺流利。 祁欢于是明白,他这所谓的道歉—— 其实还是为了保护他那心!上!人! 不过当天,她里子面子场子全部一次性当场找回来了,虽然落了个牙尖嘴利甚至是刻薄的名声,可是说到底…… 最后比较吃亏,和损失更大的都是叶家父女俩。 秦硕这时候还知道来找她道歉…… 这显然是检讨过的。 由此可见,这孩子偏执和坏可能都不至于,就是恋爱脑,又真傻罢了。 秦硕身后,秦颂大步流星的,脚下却没什么声音,很快便也到了近前。 但他在离着两人五六步开外的地方就站住了,面容转向花园方向,负手而立便不再挪动…… 表现出一副你们先聊我排队等的优秀素质来! 祁欢还惦记着上回他来自家时候彼此结下的梁子…… 她于是定了定神,一语道破秦硕初衷:“你特意来跟我道歉,是怕我以后继续去找叶三小姐的麻烦?” 虽然那天确实是她占上风,可这傻孩子的恋爱脑滤镜怕不是太厚,当真是对自己心上人的真实实力一无所知啊。 祁欢到底是他名义上正牌的未婚妻,秦硕与她当面聊这个,脸色又是窘迫的微微发红:“事情确实是因我而起,错也在我,而且……最后你不是也没吃亏?” 祁欢本来不愿意跟智障儿童一般见识,闻言,却真有几分愠怒。 她不由的冷笑了一声,反声诘问:“那你知道那天若我不反驳于她,以后我会是什么名声下场吗?” 秦硕即使一开始不懂,那天祁欢跟叶寻意吵架叫板的时候也都一一说了清楚。 秦硕脸色更加涨红了几分,一时语塞。 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才会害怕祁欢因此记恨,于是硬着头皮今天主动登门,想来化解此事。 “你是要与我退婚的,还要因为叶寻意迁怒,便纵容她肆意诋毁了我的名声。秦二公子,你不喜欢我,这不是你的错,人人都有选择自己心悦之人的权利,所以以前即使你当面出言不逊,我也从未与你计较。”祁欢再开口时,语气控制不住的冷了几分,可依旧还保持着心平气和,“可是是非对错,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底线,如果你现在还觉得就因为你心仪叶三姑娘,那么叶三姑娘即使出口伤人,毁人名声前程也都无关紧要,那我无话可说。你秦家的婚事,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去见双方长辈,咱们即刻退掉。恕我直言,会因心中偏见就一叶障目是非不分的人,品行堪忧,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在祁欢看来,秦硕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熊孩子。 他二人的婚约之事,和他说不着,自有庞氏和秦颂出面做主。 所以,前面几次遇到秦硕犯浑,她也都当是关爱智障儿童了,插科打诨玩笑几句打发了他就是,也懒得与他说这么重的话,据理力争。 秦硕被她点在心虚处,倒也没敢反驳。 他也尽量做到不回嘴,反而姿态放得极低,继续试图替叶寻意辩解:“那天她只是被我惹恼了,一时情急,也许……并非有心。” “这话你自己信吗?”祁欢反问,“叶三小姐归家这些日子,叶丞相府,还有叶夫人娘家宁氏一族都出过些什么事,你当真就没有半点耳闻?” 秦硕目光闪烁,瞬间便急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寻意是个好姑娘,是她嫡母对她不善,叶丞相又偏心,她是被逼无奈,难道叫她只能逆来顺受任人欺负吗?” 所以,就因为叶寻意在叶家不受待见,被放出门来就能化身疯狗乱咬人,而不必负责任? 这要不是叶寻意心理变态,那就是秦硕这个二傻子三观也跟着他的爱情一起崩坏了。 “有人欺负她,她就得还以颜色,甚至变本加厉,的确这也算恩怨分明,我们既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判官,谁也没有资格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去论人家的是非。”祁欢强忍着脾气,深呼吸了两次才能继续保持冷静,“咱们只说咱们自己,说说你。” 秦硕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意识到了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眼神里满是防备。 祁欢道:“你想跟我退亲,然后去叶家下聘娶她。咱们姑且不论叶家或是她叶三小姐答应你求娶的几率有多大,就只退一万步讲,就当是你最终能抱得美人归。可是你府里,令堂,秦小侯爷,还有你家秦三小姐对她都是个什么态度,这个你该比我更清楚吧?” 叶寻意是个只想复仇,完全不在乎虚名的人。 她重生之后在叶家的战斗无往不利,从没吃过亏,但也同时—— 叶家三姑娘除了被那两位皇子争抢的厉害之外,已经被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列入结亲黑名单了。 那两位皇子殿下需要一个厉害角色,帮着他们谋划抢皇位,别家可没这个需求,家宅安宁,甚至保命都更要紧些! 别人家的媳妇,娶回来有什么不对付的,最多闹心闹腾;这叶三小姐可了不得,娶回家一个跟她不合,就是非死即残! 虽然叶寻意做事也都是算计,并不会叫人抓住切实的把柄。 可京城里这些世家的家主夫人们,哪个也不傻。 丞相府的日子本来风调雨顺,过得好好的,自从接了这个庶女回府,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凶案不断,每回她都牵涉其中,又偏偏回回倒霉的都是别人,就她一个全身而退的…… 想也知道,这些邪门的事必然和她脱不了关系。 庞氏对叶寻意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早就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秦硕每提一次,她都暴跳如雷,气得半死。 秦硕虽然能够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叶寻意即使做了什么狠心的事,也都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 可那也只因为目前的受害者里没有他自己身边的人。 祁欢的话,如是一根针,刺破他装在心里最隐秘角落里,不愿意面对的另一部分事实。 他脸色发白,又神色惶惶,还在本能的替心上人狡辩开脱:“我会说服我母亲他们的……” “怕也没那么容易吧?”祁欢笑了笑,觉得他也不是真的天真,“在喻家,就因为你纠缠她,她立刻迁怒,要把咱俩绑在一起,一块儿灭了。这么大气性的姑娘,若是将来婆婆给她立几次规矩,小姑子刁难几句,甚至还有大伯哥冷嘲热讽的处处针对她……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祁欢并不想背后诋毁人,可杨氏现在和秦颂之间算合作伙伴了。 祁家门里的状况又复杂,不容乐观,她们母女在一定程度上是需要和秦颂保持良好的关系,关键时刻多少算个倚仗。 秦硕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然是触到叶寻意的底线,继续纠缠下去,随时有可能被对方抹杀掉。 如果她能给这傻小子当头棒喝,将她从一厢情愿的爱情美梦里拉出来,那么—— 秦小侯爷就等于欠她一个人情了! 是的,祁大小姐也是个斤斤计较,心眼完全不比叶三小姐少的,就是因为秦小侯爷在旁监工,她才玩命表现。 毕竟—— 上回她划伤那人的手,还被他揪了小辫子,这都是债,要还的。 秦硕捏着拳头,耷拉着脑袋,神色一时茫然又一时纠结。 祁欢猜这傻子还是抱着最后的幻想,在试图估量出自己能调解了心上人和家里亲人之间矛盾的可能性有几成。 “母子亲情,兄弟恩义,还有兄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十几年的感情,这些都不如你心上的那个姑娘重要?”祁欢很冷静,语重心长的继续做心灵导师,“武成侯夫人和秦小侯爷他们对你不好吗?” 秦硕抬眸看向她,却是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感情这个东西,甚是玄妙,也并不是有血缘的天然便会有感情。有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年甚至几十年,也觉得不过泛泛,可有可无。但是有些人,只需一眼,就足以惊艳余生,念念不忘。可是感情这东西,总归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得圆满的。”祁欢其实不明白秦硕对叶寻意那种穷追不舍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她尽量努力试图去开解,“退一万步讲,就哪怕是叶三姑娘很重要,而你就是对家中血亲彼此之间没有亲情,就冲着这些年他们对你的养育和照拂,这些恩情加起来,也还是不抵一个心上人的分量?” 所以醒醒吧,骚年! 别人家娶个败家媳妇,最多闹心,你现在想娶回家这个,可是实实在在的要命! 爱情这个东西,祁欢以前没遇到过,所以一直认为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舍弃一个挚爱之人,或者真的会很痛苦吧? 可是有时候,在爱情和别的之间是要有取舍的。 秦硕的原生家庭,对他并不算不好,祁欢赌这傻孩子至少还不是个可以为了爱情疯魔的冷血的疯子。 秦硕一直也没说话,表情却在不断的变来变去,没个着落。 不得不说,祁欢这样一针见血的提醒,叫他多多少少有点开始恐慌,然后就开始沮丧了。 别说他现在追到叶寻意的希望渺茫,就像祁欢说的,哪怕是真得上天垂怜,抱得美人归…… 他母亲,兄长,甚至是那个有些任性的妹妹,他们任何一人对寻意的态度他都是没把握去扭转和改变的,寻意又是那么恩怨分明,眼里不容沙的一个人。 如若真有一天落到这样的局面里…… 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未来? 他现在只是个少年心性,喜欢一个姑娘就热烈追求,不顾一切,还从没想过这么长远。 “我跟你的婚事,我会退的。关于你和叶三姑娘之间的事,我原是没资格说的,现在多嘴,也就只说这么一次。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祁欢也没太多时间教他做人。 语重心长叹了口气,然后径直绕开他走到站在后面几步的秦颂面前。 她面上笑容,依旧是标准的落落大方,却又明显透着虚假。 秦颂扯着嘴角,表情似笑非笑,眸色深沉的看着她。 仿佛—— 还在审视着,权衡该给她方才的费力表演打几分。 祁欢依旧是直来直往,往他面前站定,便就挑了挑眉:“好了,现在轮到你了,请问秦小侯爷您又有何贵干?” 秦硕是听了这话才骤然一个激灵,仓促收摄心神。 回头,这才发现他大哥不知何时居然也过来了,此刻就站在他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 那么—— 就是自己刚才和祁欢交谈的所有内容,都被他听见了? 秦硕知道秦颂很反感自己对叶寻意的心意,并且也一直不肯松口叫他跟祁欢退婚。 现在,他一次触碰了对方两条禁令! 秦硕脸上瞬间浮现出恐慌的情绪来,忐忑的试着开口:“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可是,他大哥看上去却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秦颂非但没劈头盖脸的教训他,反而云淡风轻的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先走吧。” “啊?”秦硕一愣,暂时没听明白,自然也不会有反应。 秦颂又道:“你不是想要解除旧时婚约吗?我替你跟祁大小姐好好聊聊这事儿。” 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轻松。 秦硕这才确定,他应该…… 真的没有生气。 可是—— 为什么呢? 他以前软的硬的都用过了,求了自己兄长好几次,对方都始终不松口让他退婚,现在怎么态度掉了个个儿? 难道是因为看祁欢对他也没那意思,他大哥觉得强扭的瓜不甜? 应该是了,毕竟他大哥一直都是个极要强和要面子的人,对这种明明家世不如自家却还看不上自家的女人,他应该也不会强求。 多日以来的夙愿终于达成,秦硕“哦”了一声,慢吞吞的从两人身边走过,沿着回廊回花园里去。 按理说没了这桩婚约的束缚,他该高兴的蹦起来,但是这一刻,因为对自己和叶寻意的未来产生了迷茫,解除婚约好像对他来说意义也不大了,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秦颂侧目,盯着他无精打采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等他走远些了,视线方才重新落回祁欢的脸上。 他今天的心情,仿佛是真的很不错,居然也没阴阳怪气,反而略含了几分不太明了的笑意:“我发现你的口才是相当不错。” 祁欢心道不就忽悠你家那个二傻子么,那还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么? 为表谦逊,她还是扯着嘴角,尽量委婉了说辞:“那是令弟比较天真无邪。” 秦颂:…… 你不就是想说我们家养了个一根筋的傻子么? 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绷直了一些,也不想再提自家那个糟心弟弟,就绕开了这个话题:“也不止是今天,听说前两天在永兴伯府祁大小姐舌灿莲花,可是威风,都把当朝丞相叶大人说成了京城笑柄,叶相这几日出门都不敢抬头看人了。” 他眉峰微挑,上上下下的打量祁欢,揶揄:“你时不时就装的谨小慎微,仿佛很是畏惧本侯的模样,你这莫不是都在逗着本侯玩呢吧?” 祁欢:…… 小侯爷您可别自谦了,您还真不把您自己当盘菜啊?从咱俩头次见面开始我被你吓出了多少次冷汗你是不知道…… 祁欢干笑两声:“小侯爷说笑了。不过您来了,咱们就算算账吧,您看啊,永兴伯府那日我受了令弟连累,将叶相父女一并得罪个彻底,今日又再以德报怨,还替您和秦太夫人做了回说客,教导令弟改邪归正。这样算下来,该是足以抵偿上回您来我府上时我记在您这里的两笔旧账了吧?” 秦颂那日手上的伤口被划得不浅,脱痂才没几日,此时手背上的疤痕还是鲜红一片。 他抬起自己的手,垂眸看了眼。 祁欢的姿态就更放低几分:“您应该也不喜欢那位叶三小姐吧?还有一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怎么样咱们之间也还有的谈不是?” 叶寻意的事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对方一定会把她牢牢地记在黑名单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实施报复的。 如果秦颂能与她统一战线,她至少会多几分安全感。 秦颂对叶寻意,不能说是不喜欢,甚至可以称之为厌恶至极。 他脸上表情瞬间冷了冷,语气倒是见着缓和了:“你若真能劝着阿硕绝了对那女人的心思,我确实应该好好谢你。” 方才他在旁边听了半晌,此时也有些了悟。 秦硕也不是完全叛逆不讲道理的那种纨绔,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没用对方法。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做大家长习惯了,总是冷言冷语直接压制,强迫他回头;庞氏作为母亲,也十分情绪化,秦硕只要一提叶寻意,她立刻就暴走,甚至要死要活的威胁;而秦颖,自己都是个不着调不靠谱的,也只会不断在秦硕耳边说叶寻意的坏话…… 适逢秦硕情窦初开,正是对叶寻意迷恋疯狂的时候,旁人越是不允,他便越是叛逆执着。 他其实并非就是将男女情爱看得会比这些相依为命多年的家人更重要,只是家里这些人都是一味地逼迫他就范,只求目的,而从没有人这样静下心来,推心置腹的和他一起分析利害讲道理。 秦颂了解自己的亲弟弟,看秦硕方才的反应,他知道这小子的内心是开始动摇了的。 这一点上,他确实该感激祁欢。 祁欢观察他的神色,知他并非说笑,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她脸上重新挂上更自在些的笑容,也稍稍正色:“小侯爷找我到底什么事?您总不会是尾随令弟,怕我跟他打起来吧?” “他还不至于那么下作。”秦颂冷嗤一声。 还要继续往下说,回廊那边就看祁元旭领着个眼生的锦袍年轻人找了过来。 祁欢看那人第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但又肯定以前见过。 因为—— 确实有几分眼熟。 ------题外话------ 祁大小姐:秦小侯爷的素质?那就是没素质! 第136章 敌意(二更) 祁元旭自知成了老头子和整个家族的眼中钉,成婚之后就没再回来讨嫌。 但祁家并未公开与他断绝关系,他也仍是祁家子孙,面子上的很多事他也还是要按部就班做的。 就比如—— 他堂弟金榜题名,家中请客庆祝登科,他这个做兄长的就必须得要回府吃酒道贺。 在尊卑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下,家族就是一个人的根基,和最大的倚仗。 没有人敢于轻易断绝舍弃。 而至于为什么是他带人过来,而非祁元铭…… 祁欢心里有数,祁元铭现在可能是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动手掐死她,又怎么可能替她跑腿儿! 秦颂顿住话茬,与祁欢一同转头看过去。 祁元旭领着那男子,两人一路交谈着快步行来,看上去很是相熟。 远远地看见祁欢和秦颂单独站在一起,虽然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也没什么逾矩的动作,祁元旭心中也难免有几分警惕和诧异。 “见过侯爷。”他与那男子一起跟秦颂作揖打了招呼。 秦颂淡淡的“嗯”了声,态度傲慢的很。 虽然他身份在那摆着,不还礼也无可厚非…… 可祁欢就是有种直觉,他这态度仿佛是有意为之,无形之中对祁元旭二人带了几分敌意。 诚然,他这样的人,实在犯不着和祁元旭过不去。 祁欢目光瞥了祁元旭一眼,又不动声色打量与他同来的那位。 话,还是对祁元旭说的:“大哥哥过来这边是要寻我的?” 这回廊后面就是栖霞园,祁元旭又不住后院。 虽然这回廊两边通,走到尽头,也能拐去二房和别的地方,可今天二房是喜主,祁元铭更是当事人,这时间他们一家肯定都在前院待客,也不需要刻意带客人往后院来寻。 “哦……”祁元旭刚要回答。 却是秦颂抢白道:“你不认识他也对,这位是永兴伯府的五公子,喻怀瑾。” 他挑着眉梢,明明是一副与喻怀瑾不想结交,也不太瞧得上的表情,却偏要抢着替祁元旭说话:“五公子前来,该是为着前几日你府上设宴时候的风波致歉吧?府上还当真是礼贤下士,大度客气的很呐!” 喻怀瑾是永兴伯的嫡次子,但他上面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姐,所以在家里排行是第五的。 祁欢去他家赴过宴,对他的情况大概了解一些。 他今年二十有二,和祁家那两兄弟一样,都是在太学读书,他们算同窗。 这位喻家五公子,长得不算丑,但也不出众。 浑身上下是那种属于读书人的,儒雅中又透出几分风流从容的气质。 又因为是世家子弟,教养极好,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 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青春活力的时候,认真拾掇起来,给人的第一印象都不会差。 祁欢总结出四个字—— 一表人才! 秦颂对他出言不逊,喻怀瑾也尔雅以对,脸上带着和气谦逊的笑,“侯爷所言不差,确实是为着那事儿。” 他目光这才看向祁欢,又再郑重的拱手作揖:“那天是我家招待不周,没有兼顾好府上宾客。家父与令尊乃是故交好友,事后听闻两位祁姑娘在我们府上受了牵连和委屈,也十分的过意不去。正好借着今日的机会,我备了两份礼过来,想当面给二位姑娘赔罪,聊表歉意。” 他说着,便自广袖之下掏出两个一模一样长方形的檀木小盒子。 盒子上面有雕花,很是细致精美。 他是客客气气,双手将盒子呈着递过来的。 明明眉眼温顺,也无任何放肆逾矩之处,祁欢却敏锐的注意到他将东西递过来时微微有一刻的停顿。 似是—— 迟疑。 旁边的秦颂是一张高傲惯了的冷脸,居然也是难得有兴致,目光有些凉意的也在看喻怀瑾手里的东西。 祁欢这人向来是好说话的。 人家带着善意而来,她抬手便接过去。 两个一起。 一边信手打开来瞧,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呀?” 喻怀瑾收回手去,态度依旧文雅客气:“只是只几支螺黛,我祖母偶然得来,家里又没有适用的姐妹,索性便借花献佛,拿予两位姑娘做赔礼了,祁大小姐莫要嫌弃浅薄。” 螺黛出产于波斯,古代女子用来描眉之物,极是罕见难得。 喻怀瑾家里是有庶出姐妹的,他说不适用,也不过就是个托词,就算没有嫡出的姐妹,他嫡长兄却是有妻女的。 祁欢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当着他的面就将两个盒子都逐一打开来看了。 两份礼物,是一模一样的,每盒六支。 旁边的秦颂没再说话,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当着人家送礼之人的面“验货”,眼神越发的不善。 祁欢拿了东西在手里,只顾把玩。 她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就有些尴尬。 祁元旭先觉出了不自在,便对喻怀瑾道:“那要么……” 该办的事办完了,那便走吧。 杵在这,也怪难受的。 喻怀瑾唇角扯出一抹平和的微笑,从善如流的也便要随他去,祁欢却又啪的一声合上了盒子,转手又把东西递回来。 喻怀瑾一愣,犹豫没有去接。 祁欢莞尔:“那天的事儿,原就是我们姐妹莽撞给府上添了麻烦,五公子和令尊未曾怪罪,我们姐妹已经很是感激了。” “不……”喻怀瑾见她推辞,微微一个激灵,连忙还要把责任往自家身上揽。 祁欢却没给他机会,直接话锋一转:“不过既然咱们两家的父辈是故交,我也就无需与府上客气了。” 她将那两个盒子,一并塞回顾怀瑾怀里:“不过我这人平时也不爱描眉画面,就不糟蹋府上的心意,东西算我收下了。连带着我的这一份……大哥哥,还是劳您带五公子去寻了二妹妹吧,她应该会喜欢这个。” 喻怀瑾捧着怀里的东西,有些木愣愣的。 祁欢却也不再管他们。 她转身,正好看见回廊另一头有个人影走过去,像是祁文婧,就直接抬脚去追:“你们聊吧,那边的好像是大姑母,我今天还没见过她,去给她请个安。” 她走得极是爽快利落,三个男人表情各异的却明显都有几分没反应过来。 秦颂又盯着喻怀瑾怀里捧着的两个木盒子看了两眼,眼底不屑的冷意倒是无形中散了好些。 喻怀瑾抱着那两个不大的盒子,暗地里却是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窘迫的耳根子微有几分发热。 祁元旭除去见识了自己这个嫡出妹妹依旧我行我素的张狂劲儿,倒是没有别的感觉。 秦颂已经转身走了两步,下回廊,走进了花园里:“本侯还有事,不奉陪了。” 他这一走,祁元旭二人也回过神来。 “我大妹妹就这样,被母亲宠得性子有些过分直爽了,你别介意。”祁元旭看了眼喻怀瑾怀里的东西,昧着良心替祁欢打了个圆场,“那要么……我再陪你去寻一下二妹妹吧?也或者,你把东西给我,回头我叫人替你送过去?” 他在祁欢手上吃过亏,现在几乎形成了一种本能,只要是祁欢说的话,都会格外的走心。 本来他都应喻怀瑾之请,带他来亲自见了祁欢了,话也说开了,那就直接接了喻家的礼,叫下人送去给祁长歌也就成了。 可祁欢特意说了,叫他们去寻祁长歌,他开口便顺着话茬主动问了句。 喻怀瑾连忙调整好表情:“那就去寻一下二姑娘吧,反正离着开席还早,我在你府上也只是闲逛。” “也好。”祁元旭不疑有他,当真便领着他又往花园里去了。 这边祁欢脚步走得飞快,一来跟那位秦小侯爷待在一块儿,她总是很有压力,并不好受,二来…… 也是有意成人之美。 这个喻怀瑾,她之前确实不认识,但秦颂一报他家门来历,她就立刻想起来了。 前两天她在永兴伯府闹完事,拉着祁长歌“落荒而逃”时,是在人群后面的隐蔽处远远瞧见过这位喻家五公子一眼的。 当时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没多在意,但是有点印象。 想来他当时作为东道主,是听说那里出了事,赶着过去平息冲突的。 结果到了之后看见是两个小姑娘吵架,偏袒哪边也不对,索性也便没有出面。 至于今天他所谓的送致歉礼物…… 当时掐架闹事的是她祁欢,祁长歌充其量一个背景板,他言辞之间却不动声色的一直宣称是给“两位”姑娘赔礼来的。 祁欢自认为情商还是及格的,虽然不知道是否也是妾有意…… 既然是郎有情了,那么做回好人又何妨? 这个鬼地方的大环境之下,盲婚哑嫁是常态,就算喻家这位五公子是见色起意,若是等家里给祁长歌议亲,也只能是祁文景夫妻给她选定了女婿,再挑个黄道吉日就给她把婚事办了。 祁欢无力改变这个大时代里的规矩传统,她也就是运气好些,所以在这方面自己还有余地。 说句不中听的话—— 祁长歌嫁谁不是嫁呢? 这位喻家五郎,好歹是个家世不错,又上进又有功名的。 当然,如果祁长歌自己就是不愿意,她也管不上,更不会去管。 这边她心不在焉,循着祁文婧的背影一路追,拐了两个弯,却进了最后面的第五进院子。 那院子里,除了太夫人遗留下来的小佛堂,和几个堆放杂物的院子,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改建成下人房了,算是府里最脏乱的地方。 祁欢往那院子里一站,略略思忖就猜到祁文婧是去了何处了。 她这大姑母是太夫人膝下养大的,这会儿该是去佛堂睹物思人,给老太太上香去了。 祁欢原来说是找她,就只是个借口。 但是想想横竖这会儿也是无事可做,索性就真的举步朝小佛堂走去。 那个院子的院门果然是开着的,里面没什么声音动静。 祁欢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里面屋子的房门虚掩,过午之后,屋子里的光线就更显暗沉。 只见,里面祁文婧拿着帕子,正在一点一点仔细擦拭供奉在供桌上的那尊金身佛像。 她背对着这边,祁欢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得清楚她动作之间小心翼翼的那种轻柔。 这佛堂虽然现在没人在用了,但是请进府里的佛像不容亵渎,依旧会有下人每日过来打扫,顺便早晚上一炷香。 可是无主的地方,下人也难免偷奸耍滑懈怠些。 祁文婧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尊不是很大的佛像前前后后都擦过一遍。 之后,她保养的很好的纤秀指尖微微流连,摸了摸挂在佛像手中的一串老旧佛珠。 明明没看见也没听见她的任何表情言语,祁欢却莫名感受到了某种十分凄凉的滋味来。 祁欢不是个喜欢伤感的人,她斟酌片刻,抬脚走了进去:“我听说这尊佛像是曾祖母在时亲自请进府里供奉的,姑母是又想起她老人家了吗?” 祁文婧骤然被人打扰,却也没慌。 她回头看了眼,见着是祁欢,便将最后的一点戒心也全数收了起来:“是你啊。” 眼角有些湿气泛起,弄得人不太舒服。 她下意识想拿帕子去擦,却发现帕子脏了。 祁欢走过去,抽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祁文婧也不觉得尴尬,接了她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又还回来。 她目光仍是流连在那尊佛像之上,唇角绽开寡淡又有些伤感的一抹笑,平静的叙述:“小时候经常跟着祖母在这佛堂里一坐半日,原是受不得这屋子里太过厚重的香火气息的,可是自她走后,再来这里,闻不见那股味道了,就总觉得这家里也不像是个家了。” 最亲近的一个人离开了,于是这座府邸就只成了个住所,不再是让人有所依恋的家了。 祁欢见祁文婧一共也没几次,却知道她是个理智豁达的人。 突然这样伤感起来,叫人看着也怪难受的。 祁欢不知道如何宽慰她,突然就有点后悔这样贸贸然闯了进来。 然则祁文婧却并不介意。 也可能是太久没提起故人了,骤然有个人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她反而也想说一说。 她目光柔和的又望向那尊佛像:“我是被祖母抚养长大的,她虽然待我极好,也教会我好多东西,可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她是极痛苦的,可能……如果我不在她身边,还会好一些。” 祁欢想起了曾经听过只言片语的那些往事:“是因为那位早逝的姑祖母吗?我听我母亲提起过一二,说她曾经是这京城里极是出色的一个姑娘。容貌生得好,人也果敢聪慧,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骑射之术都擅长。” 祁正钰有个嫡亲的妹妹,与他一母所出。 但是她红颜薄命,去得很早,自那以后,太夫人就郁郁寡欢,也不管家了,吃斋念佛,大半的时间都窝在这佛堂里替女儿祈福。 “说起来那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莫说你母亲……”祁文婧唇角的笑纹依旧惨淡:“我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她故去那会儿我才刚出生不久,还不记事。但祖母身边的潘妈妈曾经与我说过,祖母以前也是个雷厉风行,肆意洒脱的性子。她出身将门,小姑姑的骑射便是她教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女儿突然没了,对她的打击太大。若不是郁郁寡欢……她应该可以长寿的。我是托了小姑姑的福,顶了她的缺,得了祖母的怜爱。年幼时还曾想着等我长大以后定要好生孝顺她老人家的,可到底也是没等到。” 往往随着故人离开的时间越长,活在世上的人对他们的感情也会日渐变得稀薄。 可是曾经有过的那些情愫,到底是镌刻于灵魂深处的。 活着人,一直都在往前看,往前走,可一旦哪一天回头,再碰触到曾经那些最深触动过他的感情,它还是那样浓烈和不可替代。 祁文婧说着,眼眶已经通红一片。 她大约也是觉得都一把年纪了还当着侄女儿的面哭不好,就匆忙的拿袖子又按了按眼角,然后重新对祁欢笑了笑:“算了,这些旧事也不提了。对了,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本来是在回廊上散步,远远地瞧着一个人像是姑母,就想跟过来看看。”祁欢实话实说,“上回我去您府上,您送了我不少好酒,我还没当面向您道谢呢。” 提起那茬儿,祁文婧眸中就略带了几分深意。 她笑容也变得爽朗一些,倒是不予祁欢当面点破,只道:“你喜欢就好。” 祁欢不接茬,是不知道怎么回她。 那酒分明是顾瞻借着高家做幌子送来给她的,她之前是不知道,所以可以毫无负担的泰然处之,现在面对祁文婧这样的长辈,反而就有些心虚和不自在。 祁文婧瞧在眼里,也不拿她打趣儿,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也别在后院闲逛,早点回前面去。” 她没邀祁欢一起,该是因为自己情绪不好,所以不想应付人,便就一个人略显匆忙的走了。 祁欢又在屋子里站了会儿,走过去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给插在香炉里。 她想祁文婧过来本该是要上香的,因为一时伤感才忘了。 她这边虔诚的拜完佛像,正要出来…… 一转身,就看秦颂不知何时出现,正长身而立站在院子中间。 祁欢拧了眉头,出去带上门,走到他面前,不悦道:“你跟到这里做什么?” 秦颂目光有些幽深,视线还落在被她合上的那两扇门上,慢慢地道:“本侯也曾听家里长辈说过,长宁侯府上上辈里曾经有过一位极是出色的姑娘,若非十四岁上就香消玉殒了,她原是极有可能被许给逆王做侧妃的。” 所谓的逆王,就是当初的信王。 当今陛下同父异母的兄弟,意图染指皇位,在先帝重病垂危之时逼宫篡位,事败被杀。 据说—— 二月初在皇陵意图行刺太子的就是他的余党。 祁欢心头微微一颤。 祁正钰一直有野心将长宁侯府发扬光大,但她却并不知道早些年,祁家也曾离着皇权中心的那帮人那么近。 一时不太能消化的了这些讯息,她不禁愣了愣。 秦颂也将视线收回,落在她脸上,打趣着揶揄笑了声:“不过也好在她去得早,若真等着再长两岁进了信王府……” 他目光环视这座老旧的,与侯府格格不入的院子,语气有意加深:“现在的京城里就早没有这座长宁侯府了。” 祁欢的心上,再次剧烈一颤。 她甚至是有了一瞬间无比恐慌的情绪。 那么巧吗? 三十年前,她那位祖姑母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十四岁上,后面只隔了半年不到,信王逆案就爆发了! 第137章 东窗事发 阴谋论再次卷进她脑海,祁欢却自知追究这些前尘过往就是没事找事。 好在,秦颂话至此处,也不知道是他那时候也尚未出生,不知内情,还是单纯只是不想多说…… 总之,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祁欢暗暗深呼吸了两次,强行压下脑海中那个阴暗又可怕的念头,只问秦颂:“小侯爷还特意追到这里来,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哦。”秦颂对祁家的旧事不过顺口一提,那毕竟是与他无甚关系的。 他说:“方才你走的太急,话没说完。你倒是大方又好心,对旁人心思反应敏锐的很,可是只顾着成人之美,却不想想你家二老的心思?” 祁欢皱着眉头,忍不住又将他打量一遍。 这位秦小侯爷是越来越无聊了,以前只是找她个人的茬儿,现在居然连祁长歌的事都开始感兴趣。 吃饱了撑的吗? 她这情绪,不加掩饰,直接就写在了脸上:“我家二老?” 她那对儿爹娘是彻头彻尾的两条心,就从没走在一个频道上,没理由他们商量了什么事儿,会被秦颂察觉,却又瞒着自己。 秦颂看她约莫是真的没想到,心情就又莫名转好几分。 但他卖了个关子,在院中漫不经心踱着步子,慢慢地道:“喻五那人,人品性情约莫都还算不错吧。他家的爵位传了三代了,按照朝廷法度,待现在的永兴伯故去之后就要被朝廷收回。你知道的,由奢入俭难,人性如此,想要反其道而行之挺难,单从这一点看,喻怀瑾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 祁欢一直觉得这个奉父母之命的古代婚姻制度,十分潦草,尤其是对女子而言。 喻怀瑾虽是眼见着对祁长歌有那么点儿意思…… 两家如果真要结亲,也总还是要尽量先查一查对方的人品之类。 她跟祁长歌之间,算不得有怎样深厚的姐妹情分。 但是同为女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祁长歌在原书的设定里虽是个惹是生非的女配,可起码迄今为止祁欢是没看见她作恶的。 既然大家都不容易,又何必刻意的互相为难呢? 秦颂这么说,祁欢确实感兴趣,就敛了心神认真的听。 其间,秦颂侧目看她一眼,也是觉得颇有兴味。 一般来说,女子都善妒,比衣裳,比首饰,比容貌,比身份…… 祁欢虽然样貌生得就不算差,可是她做为府里金尊玉贵的唯一嫡女,偏要在这方面被自己的庶妹压上一头,一般不去找茬欺负人就算不错了,哪还有人设身处地替对方操心,还盼着对方能有好前程的? 这也不就单是冲着长宁侯府说的,所有世家大族当中都是这样的风气。 于男子而言,是前程,对女子而言,是婚事…… 好的出路就那么几条,谁不是抢破脑袋先顾着自己? 否则,又哪儿来的嫡庶尊卑的地位之分? 如若祁欢之前没跟自家那混账弟弟定过一次亲,又闹出了叶寻意的笑话,她确实是不屑于跟祁长歌去争顾怀瑾这种条件的男人,可她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所能选择的余地也不大了。 秦颂见她感兴趣,就继续说下去:“喻五的天资算一般偏上,但是为人周正,读书刻苦。他上一届春闱就去应试了,没考中。依着他的年纪,前两年就该议亲成婚了,但也据说是他自己说的,不想分心,还想再全力以赴试一次科考,便拒了家里的安排。好在……这一次没白折腾,得了功名了。” “世家子弟里头,还能如此清醒知上进的,确实不多。”祁欢也深以为然。 反正祁欢自己就没那个心气儿,知道自己老娘是个壕无人性的富婆,她窃喜之余也只想躺平,混吃等死做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了。 喻家的爵位虽然将要被朝廷收回,可喻怀瑾作为喻家嫡子,将来必是能分得一大份产业的,本来其实倒也可以像他长兄一样,不必这么拼。 单从这一点看,这人起码就是肉眼可见的有可取之处。 祁欢思忖权衡过这一波,才又重新收摄心神看向秦颂。 秦颂眼底依旧是那种戏谑的,却不太怀着好意的一点微凉的笑。 他意有所指:“或者……祁世子与世子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祁文景怎么想的,不重要,可杨氏正为着自己女儿发愁呢,一时半会儿却是不会有闲心去特意替祁长歌打算的。 祁欢:…… 她好像听明白了。 不过就是带她们姐妹一行去喻家吃了顿席,他们至于这么无孔不入的替她找下家吗? 秦颂不说,她确实没往这方面联想。 若是细究起来,她却也觉得秦颂这想法靠谱! 在杨氏和祁文景眼里,等她退了婚事之后,基本就等于砸手里了,婆家不好找,自然遇见条件还不错的大小伙子就赶紧留意,有枣没枣打三竿,先下手为强总是没错的。 祁欢干笑两声:“两家人好歹还是有点儿交情的,我就不去祸害人了,何况……人家也没看上我。” 自从祁欢在他面前彻底摆烂之后,秦颂已然是习以为常。 他是没见过有谁家闺秀能心宽至此,脸皮更厚的没边了。 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 这样一来,私底下与她说说话儿,还挺有趣儿的。 秦颂嗤笑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祁欢没应声。 她觉得和这位秦小侯爷长时间呆在这个地方不太好,就自行截断话题:“没别的事的话,就回前面去吧,这里到底是我家后院,被人瞧见了对小侯爷的名声也不好。” “此处清净。”秦颂靠在老旧凉亭的一根柱子上,双手环胸,一副怡然自得,并不想走的模样。 顿了一下,又道:“适合与大小姐聊天。” 祁欢:…… 祁欢当然不会以为秦颂真的想和她发展点什么特殊的关系,他这明明白白是在讽刺。 但也的确,她落在他手里的把柄太多,也不得不咬牙忍着:“我最近……应该没再得罪过小侯爷吧?” 秦颂眯了眯眼,眸中闪烁的那一点微光,兴味盎然。 他唇齿微启,语速刻意拉缓:“上回你家二公子‘失足’落水之后,本侯察觉他在水里时候的情况很是反常,一时穷极无聊,就叫人去查了查他。” 祁欢眉心隐约一跳,立时对他戒备起来。 秦颂一直在饶有兴致的注意她的反应,见状,就更是愉悦起来。 他唇角噙上一抹笑:“我就说你这丫头诡谲,即使和那一房有过节,报复人又岂会是不痛不痒的随便把人往水里一按,原来……你家那位二公子是有隐疾的。” 后面一句话,他语调刻意放低,甚至有了几分说悄悄话的那种温柔。 他再次站直了身子,举步走到祁欢面前。 祁欢却是被他盯的毛骨悚然,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这跟小侯爷该是无甚关系的吧?” 虽然她确信秦颂不会把她的秘密往外抖,可他总拿这些把柄给她施压,这滋味儿也确实不好受。 秦颂说上一句话的时候,还刻意往前顷了一下身子。 祁欢本能的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秦颂于是就兴致越发浓厚的盯紧了她眼睛,声音低缓又恶劣的继续道:“那小子四岁上他母家的大舅舅因为意外落水溺毙了,之后岑家的家业和老爷子的衣钵就顺理成章都传到了岑家二爷手里。当时岑家人发现浮尸在水上的自家大爷时,家里闹了一整晚,当天夜里正在岑家给岑老夫人祝寿的祁元铭就病了,而且还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惧水的毛病就是那时便落下了。” 岑家的家事,祁欢毫无兴趣。 她既不会同情谁,也不想惩罚谁。 毕竟—— 她既不是判官,也不是救世主。 当初的岑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能除了获利的当事人之外,也就只有祁元铭母子二人是知道内情的,但那是他们家人的事。 祁欢勉强定了定神,佯装无事的反问:“对啊,我就故意的,这一点秦小侯爷不是当时就看出来了吗?当时您都没去告密,现在你替我保守秘密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怎的……小侯爷现在反而有兴趣掀我的老底了?” 那件事祁欢做了就是做了,可单纯出于女人小心眼的报复推人下水,和明知道祁元铭有隐疾,却刻意往这一点上戳…… 这二者之间,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祁欢是不在乎秦颂对她的印象的,反正她又没打算和他处对象,所以反而有恃无恐,十分坦然。 秦颂盯着她波光潋滟的一双眸子,却是非但没被激怒,反而有点被取悦到的架势。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朗声笑道:“本侯那个混账弟弟此次若是真能迷途知返,本侯自当记你一功。届时你再想退婚,本侯一定全力配合。” 从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丫头,若真嫁给他那弟弟,倒是屈才了。 如果秦硕不再执着于叶寻意,那也就不必送他出京,这退婚一事确实就可以随时随意操作了。 祁欢自然也是希望这事儿早点了结,好得个一身自在。 然则这边她还没说什么…… 下一刻,说话的秦颂自己却先不干了。 他又再次沉下脸来,眸色暗沉盯着她,咄咄逼人道:“你对喻怀瑾没兴趣,是因为心里还有别人?本侯还想知道,那天晚上在你帐中的男人究竟是谁?怎的,与我家退亲之后,你还是打算与他双宿双栖?” 最近他让简星海去暗中查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和祁欢那个“奸夫”相关的任何的蛛丝马迹。 明明祁欢退婚之后,再要与谁好,或者嫁予谁,与自家关系都不大了…… 可他就是想起这事儿便心浮气躁,仿佛着了魔一样的想要弄明白,她那个男人是谁。 不—— 也或者说是既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 就是每每想到这事儿,心里就莫名的躁怒。 他这变脸速度堪比翻书,还是在祁欢都没接茬招惹他的前提下…… 祁欢用见鬼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遍,又开始觉得他有病,揪着自己的私事不放。 诚然,这个问题她也确实回答不了,更不想回答,抬脚便走:“我的私事,与小侯爷没关系。” 但是转念想想,买卖不成仁义在。 她刚得罪了叶寻意,还是应该尽量对秦小侯爷态度好一点。 于是,就又顿住了脚步,郑重道:“府上若是介意,那我与小侯爷之前的约定还算,三年之内,我可以不成婚,等咱们两家旧事的风头过去。” 每次聊到那个男人,她都避而不谈。 秦颂在这件事上的耐性已然告罄,虽然明知道自己这纯属无理取闹,他还是一股子怒意冲上心头…… 一个没忍住,当即抢了一步上去,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极大,一把就将祁欢扯了回来。 这几日天气又热了一些,祁欢今日穿了件袖口略宽松的上襦,外配了半臂的短褙子,还是一套齐胸襦裙。 秦颂的手掌没有阻隔,直接握在她皮肤上。 祁欢却只觉到了疼。 她拧紧了眉头,还不待说话,却听见砰的一声,有人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右边厢房大门。 那门板年久失修,发出吱的一声怪异声响。 两个人都始料未及。 秦颂出于本能的反应,一个回身先将祁欢挡在了自己身后。 再去定睛一看…… 祁正钰脸色阴沉铁青的从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老头儿怎么会在这? 家里宴客,他这个一家之主,好端端的不在前院待客,怎么会藏在这间屋子里? 祁欢纵使胆子大,此时也是心脏一阵紧缩,刷的一下,脸色雪白。 汗毛倒竖的同时,出了一身冷汗。 就连秦颂…… 都是本能的后怕了一下。 他倒不是怕了祁正钰这个长宁侯,更不在乎自己和他家的孙女儿“私会”被他撞破,而是他与祁欢刚才说的那些话…… 那些加在一起,够祁欢死上好几回了,这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善类! 他非但不是杨氏,连祁文景都不是! “老侯爷当真是童心未泯,这是跟谁在捉迷藏吗?躲在这?”心中明明十分恼怒,却也无法表露,他只选择先发制人。 祁正钰的脸色此刻阴沉的完全能滴下水来。 他捏着袖子底下的拳头,一步一步走过来。 秦颂不敢杀他灭口,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同样的—— 他也奈何不得秦颂。 奈何不得,他就直接选择忽视,直接走向他可以拿捏的那一个。 这是穿越之后的头一次,在面对这个阴狠狡诈的祖父时,祁欢会打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切切实实恐惧的情绪来。 她甚至喉咙被恐惧塞得,连一句敷衍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正钰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她的脸,那片刻的工夫,却仿佛磨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然后,从牙缝里撂下几个字:“晚宴散后,去外书房见我!” 言罢,又看了眼秦颂掐在祁欢手腕上的那只尚未松开的手。 这一眼,又在祁欢心上狠狠刺了一下。 然则,还没等她缩回手去,老头子已经冷冷的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始至终,他都直接无视秦颂。 祁欢的背上都是冷汗,但她强撑着,稳稳站在原地。 她是个现代人,骨子里就没有一害怕便下跪求饶的那条基因,紧紧的抿着唇,飞快的想对策。 秦颂此时也颇是无措。 因为祁欢胆子大,他私底下有些恶趣味,愿意逗弄她,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将她的那些事抖露出去。 此刻东窗事发,他回头看一眼身畔脸色苍白的少女,懊恼愤怒的情绪在胸膛里冲撞。 他说:“本侯去找他谈谈。” ------题外话------ 嗯,你们的秦小侯爷终于作死到了新高度,闯祸闯破天了! 第138章 赌气(二更) 他的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下来。 祁欢鬓角的一缕碎发被汗水濡湿。 秦颂抬手,仔细轻柔的替她理了理,想要安抚她几分。 他的指尖,触在自己皮肤上的时候,祁欢才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 她果断将自己的手腕自秦颂掌中退了出来,表情严肃又沉着。 她说:“不用,我们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行处理。” 穿越之后,她也一直都有在积极适应当前环境下的生存法则,每出一件事,都会考虑好后果,和一旦东窗事发之后的应付之道。 她自己做的事,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方才那一瞬间的恐慌无措…… 只是因为杨氏和祁元辰他们! 因为,这些事一旦东窗事发,必不是她一个人承担后果,祁正钰本来就对杨氏虎视眈眈,这便是他趁火打劫的绝佳机会,他一定会死死咬住,将杨氏往死里逼的! 祁欢不愿意连累人。 尤其—— 还是两个当下对她来说最最重要的人。 但是不该发生,也已经事发了。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她也不再恼怒伤感,抬脚便走。 秦颂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祁正钰原就不是什么好人,又在觊觎杨氏的私产,这一次拿着祁欢这么大的把柄,就是直接将她母女二人逼死都有可能。 他心里莫名的也有几分恐慌。 下意识的,再次一把攥住祁欢的手腕,沉声道;“你别去。” 祁欢回头。 她的目色沉沉,是一种鲜见严肃的表情。 见多了她那种不怕死的玩世不恭模样,秦颂突然有点不想看见她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他心中又是一恼,嘴唇动了动。 虽然事情都是祁欢做的,可要不是他恶趣味的一直纠缠不放,也不至于招致这场祸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道歉的话几乎冲口而出。 可最终—— 强势惯了的作风使然,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祁欢也是难得看总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秦小侯爷,如此踟蹰为难的。 秦颂的心态和想法,她大概都懂。 要说她半分不怨恨这个人,那是假的。 可是—— 说到底,她自己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事,小侯爷与我非亲非故,没义务尽心尽力替我守住所有的秘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的事。” 她再次挣脱秦颂的手。 这一次,秦颂的手指本能的扣紧了一分。 他,不愿撒手。 祁欢没时间与他纠缠,就直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掰开他手指。 她重新转身走出了院子。 秦颂心里很恼火,因为—— 祁欢说这事儿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若是这时候她求他一句,或者问他一句能否帮忙,他也许都不会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非亲非故…… 可是这种被她泾渭分明当外人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 他心中且在烦躁恼怒,却又听见脚步声。 刚刚转出门去的祁欢,去而复返。 因为脚步太快,她长长的裙摆,摇曳漂浮,自嵌了珍珠的绣鞋鞋面上扫过,像是一朵飘动招摇的花。 秦颂愣了愣,抬头。 祁欢走到他面前站定,语气干净利落:“麻烦小侯爷一件事,现在,马上,追上去,替我拖延我家祖父一二,一刻钟即可。他刚走,现在还来得及,不需要您做别的,只拖着他叫他暂时分不开身来派人盯我就行。”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去做一些安排和准备,来迎接这场暴风雨。 幸好今天家里宴客,人多眼杂,祁正钰自己也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抓住她的把柄,最终的目的一定是要挟杨氏,而这件事—— 他是半点不敢透露在人前的。 所以,他才会隐忍,无论如何要等到宴会结束再处理“家务事”。 可是,祁欢也了解他,他是只心思细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在他发作之前,一定会派人先将她严密监视起来的。 要拖住他,秦颂的身份,刚好够用。 他不仅抓着自己和祁家的把柄,并且祁正钰还不敢在他的面前,大庭广众跟他横! 秦颂思维敏捷,听她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可是—— 拖这一点时间管什么用?杨氏确实护犊子,但是以她区区一介妇人,任凭手上有万贯家财,单凭着钱财,要与堂堂长宁侯府抗衡…… 依旧毫无胜算。 除非—— 鱼死网破。 秦颂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 祁欢紧跟着已经二度开口。 她说:“那晚小侯爷带人闯进我家的庄子,是要搜寻什么人呢?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好奇,所以回京以后我还特意观察打探了一下消息,那段时间京城动荡,有司衙门乃至于宫里却都不曾调出过追杀令给小侯爷您。所以,是不是您那一晚做的,也是一件绝对不能对外人道的阴私之事?” 少女面上神情冷肃。 但她唇角微微上翘,那扬起的是一个略带几分恶意的弧度。 秦颂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她这样不怕死与自己叫板的表情,并且—— 祁欢说这些话的内容本身…… 也没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可他一瞬间,也是恼怒的情绪直冲天灵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威胁我?” 祁欢莞尔,歪了歪脑袋:“您说是,那便是。这次我若能逃过一劫,咱们皆大欢喜,好歹咱们以后还要合作捞银子,小侯爷替我办完这件事,我保证,我与我母亲也会将您的这桩事烂在肚子里,永不再提。” 这回说完,她当真是不能再耽搁,转身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她方才,刻意说的是“我们母女二人”,提醒他,杨氏也是知情人,他就算在这里杀了她也没用! 秦颂捏着拳头站在原地,脸色阴沉,难看至极。 按理说,他的把柄和秘密都被人翻出来了,他应该是恼羞成怒,甚至立刻采取措施,扼住这个苗头的。 可是—— 这一刻,心里却只剩有沸腾的怒火。 祁欢这每一句话里暗藏的玄机和暗示,他当然都能听懂。 她不仅威胁他,还以为他会为了灭口,在这里杀她? 如果他真的对她抱有任何恶意的话,这么几次三番下来,她都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她居然—— 觉得他会杀她! 呵! 依着秦颂的脾气,他此刻该是一走了之的。 可是事不宜迟,他却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如祁欢所说,疾步往前院方向去追祁正钰。 这边祁欢也是脚下生风。 为了避开祁正钰,她没直接回前院,而是绕了一下,从一道小侧门先回了栖霞园一趟。 回安雪堂。 杨氏自然是不在的。 但祁元辰午睡刚醒。 母亲和姐姐都不在,他像是有点不乐意,刘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折腾了好一会儿给他洗漱更衣,因为他不配合,所以弄到这会儿还没穿戴妥当。 “小祖宗,别闹了好吗?”刘妈妈几乎都快给他跪下了,拿着小袍子要给他穿,他却拧着眉头双手死死攥着一块玉佩的穗子在那研究上了,“再不过去,夫人就该亲自找回来了。” 祁欢推门进去。 两个丫鬟连忙见礼:“大小姐。” 刘妈妈也苦着脸回头:“今儿个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祁元辰平时都是很乖很好哄的。 祁欢走上前去,没说话,先弯身蹲在他面前。 小东西抬起眼眸看她。 祁欢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伸出双臂,将他揽入怀中抱了抱。 她其实不是个特别温柔称职的姐姐,平时愿意带着祁元辰玩,也有一部分拿着他当道具和玩具消遣的意思。 这样突如其来一个柔柔的拥抱,弄得祁元辰似是不自在的有点发懵。 但祁欢没有拖泥带水,就抱了他一下便松开了,手指点点他的小鼻尖:“不准调皮了,快穿衣服。” 说完,她就再次起身,走到刘妈妈三人面前。 祁元辰年纪还小,尚且不到自立的时候,所以杨氏还没给他挑小厮,刘妈妈和这两个丫鬟,平时是专门负责伺候他起居的。 祁欢言简意赅的命令:“莫要声张,赶紧的替小东西收拾一下换洗衣物和贴身用品,别带太多。后角门,通后面第五进院子的那道门知道吧,收拾好了,就带上他先去那里等我。” 刘妈妈能得杨氏信任,把祁元辰交给她,自然也不是个蠢的。 再看祁欢神色凝重,不由的呼吸一窒:“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要问,照我说的去做,要快。”祁欢道,“我先去见一趟母亲,过一会儿咱们在后角门会和。” 栖霞园占地比较大,一共四个入口,一个正门,两道侧门,还有一个后角门。 除了正门和祁欢回来走的侧门,另外两道门平时都是上锁的,但是四个门的钥匙,除了专门负责看门的管事婆子以及金妈妈,杨氏那里都有一份备用。 她就是这么一个掌控力度极强的女人。 祁欢已经把她存放钥匙的小匣子一并拿来,她也不确定哪把钥匙是后角门的,就连匣子一起塞给刘妈妈。 最后,又回头嘱咐祁元辰:“听姐姐的话,不准闹,嗯?” 祁元辰确实很听她的话,这事儿不是今天才有的。 尤其她此时表情严肃,还挺有点压人的,小东西一声不吭,本能的就点点头。 祁欢于是又重露出个笑容,对他露齿一笑,便又带上门走了。 往前面去寻杨氏。 从栖霞园的正门刚出来,她就看到右边回廊上秦颂已经缠住了祁正钰。 两人驻足在显眼处,秦颂似乎在说着什么。 祁正钰背对这边,就瞧不分明了。 祁欢方才抖了秦颂的底“威胁”他,其实多少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 虽然她不习惯推卸责任,也打从心底里承认这桩祸事的根由都在自己,可如果秦颂低调收敛点儿,像她保守他的秘密一样守口如瓶,今天也没这事儿了。 所以,她明知道即使她不提条件,单纯“请求”秦颂帮她去拖住祁正钰,秦颂也一定会去。 并且,哪怕她真和秦颂摊牌了他的秘密,秦颂也不会杀她…… 她就是故意拿那些话来恶心他的! 谁叫他嘴贱来着! 祁欢也没多看,脚下果断走了另一边,进大花园。 结果走在半路,隔着假山林立的风景,又偶然瞥见祁元旭带着喻怀瑾正在花园里和祁长歌说话。 园子里一群少男少女嬉闹,他本就是来“道歉”的,倒也谈不上避嫌一说。 今日府上宾客比上回祁元旭成婚的时候多,前院的地方不太够用,晚宴是准备设在大花园这边的一座抱厦里。 丫鬟婢女小厮都在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已经在准备了。 那抱厦后院,小花园里另有一座小楼。 庞氏在前院忙着待客和张罗宴席,今日便是杨氏得闲,带着女眷们在那楼上吃茶闲聊。 祁欢刚一过去,就有人发现了她。 中年阿姨们,不管家里有没有儿子需要讨媳妇,都会对小姑娘格外关注,立刻就有几位拉着她手热络的说话。 当着杨氏的面,自然是要夸的。 祁欢不动声色,笑着敷衍过去,最后凑过去靠着杨氏撒娇:“母亲,我没挑到合适的首饰,您首饰匣子的钥匙,您叫金妈妈给我吧,我去您那再翻翻。” 杨氏心领神会,这是找她有事。 母女两个配合天衣无缝,她含笑戳了女儿额头一下:“就你事儿多。” 说着已经起身,领着她从屋里出来。 其实金妈妈就守在楼下的院子里,杨氏喊一声就成,甚至于…… 祁欢想拿她房里的东西,金妈妈二话不说就会直接给钥匙,都不用来找她再问的。 可杨氏宠女儿,这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众人见状也只是借机调侃着凑上两句,却没人因此起疑。 祁欢牵着她的手从门里出来,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 这里,没有视觉死角,楼上楼下的情况全都一目了然。 杨氏知道女儿性子,这么拐弯抹角把她骗出来,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她表情已然严肃下来:“出什么事了?” 祁欢用力抿了抿唇,有那么一瞬间,因为愧疚,其实是不太有勇气去看杨氏的眼睛的。 但这不是婆婆妈妈瞎矫情的时候,她还是飞快的定下心来抬头,直言道:“我整治祁元铭,包括可能与人有染的事,祖父都知道了。” 杨氏眼前一晕,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险些直接一口气没上来。 祁欢有备而来,赶紧扶住她。 她自己也第一时间抓住旁边栏杆,指甲用力的掐进木头里,缓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我没事,纸包不住火,会瞒不住也正常。” 这时候了,她的第一反应仍是安抚女儿。 祁欢也依旧长话短说:“所以……母亲您应该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吧?” 杨氏是个负责任的好母亲。 如果是她自己的事,她也许被逼到绝境会丧气失去斗志,可祁欢知道,事关到她这个女儿…… 虽然她每次惹事之后杨氏最多就是嗔上一两句,然后说没事,可是背地里,她却一定会再做一次最坏的打算和考虑,筑起一道万一一朝东窗事发,用来保全自己和女儿的最后的防火墙。 祁欢问的笃定。 杨氏倒也不意外。 只她又再深呼吸了几次,便握住女儿的手,依旧是那句老掉牙的安抚的话:“没事,不怕,天无绝人之路,离了他们祁家,也总还有别的路给咱们母女走的。” 杨氏最后的一步棋是什么,祁欢也大概心里有数。 她只是还有顾虑:“那小不点儿……” 她是个女孩儿,尤其连续出事之后,风评也不怎么好了,对祁正钰来说,不仅没有利用价值,还有污点,她想断绝和这个长宁侯府的关系,特别容易,最后只看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可是祁元辰—— 他却是祁家的嫡孙。 在这个重男丁,重家族,重门第的封建制度下,祁正钰会放弃他的概率几乎不存在,只能是硬抢。 ------题外话------ 祁大小姐:嗯,我摊牌了,不装了…… 第139章 可怜 可就算是硬抢过来,他们母子三人顺利脱身了…… 失去长宁侯府的爵位和家业的继承权,这不算什么,杨氏和祁欢都不留恋,可是一个男孩子,被从家族上除名踢出去,以后就是孤魂野鬼,成了无根的浮萍,连一个能被人瞧得起的身份都没有了。 这一切,对祁元辰来说不公平。 他还那么小。 错也不是他犯的。 可是—— 他却连自主选择的机会和余地都没有。 比起杨氏,祁欢其实更觉对不住的是祁元辰。 而她能想到的这些,此前,杨氏已经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权衡和打算。 她看着红了眼睛的女儿,抬手拿帕子揩掉女儿眼角溢出的泪。 祁欢不爱哭,从她病好之后,这是杨氏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带他一起走。”杨氏说,态度坚决,斩钉截铁。 她的想法与祁欢一致,虽然这样对儿子来说不公平,可祁家这一家子的嘴脸她看得比祁欢更清楚。 她且在时,两个孩子都过得不甚如意,一旦她和祁家撕破脸之后,若只带着祁欢走了,以祁正钰的心胸,必定怀恨在心,迁怒之余…… 祁元辰能得什么好下场? 他们就不是有亲情,会善待孩子的人! 如果不是真逼到这一步,杨氏也没有这样的果决和勇气。 可是现在东窗事发…… 她反而是心安了。 知道自己面的的是什么,就只需全力以赴的应对,面对未知,才是最磨人也最恐怖的。 祁欢从她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也终于彻底定下心来,不再纠结犹豫。 她说:“我叫人过去暂时绊住祖父了,小东西那里也让刘妈妈给他收拾衣物了。” 杨氏并不讶异于女儿的果断,只道:“我早防着这一天了,我在城北那边,靠近皇城的地段置办了一套院子,事不宜迟,你先带他过去。” 杨氏拉了祁欢的手,要带她下去交代给金妈妈。 祁欢原来以为她可能会想着叫人先把祁元辰送去杨青云那,觉得不妥。 祁元辰毕竟是姓祁的,如果祁家这边真要强行抢人,杨家既不占理,也不占武力人手的优势,怕是挡不住,还得叫人把孩子给抱回来。 却原来,杨氏是真的有仔细打算过的。 她依旧是在利用祁正钰得要脸的这条底线,赌那老头儿在皇城边上不敢大肆动作,强行抢人。 可是—— 为什么不离开京城,走的远远地呢? 这个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长宁侯府再是不得势,那也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传承了三代之久的侯府。 祁正钰又是个阴狠之人,他疯狂报复起来,不择手段是起码操作。 所以,一定要留在京城。 天子脚下! 以此来牵制祁正钰,他反而没办法完全施展,肆无忌惮的乱来。 这一点,祁欢也是赞同的。 可是—— 这好像也依旧不保险,真闹到双方离婚抢孩子的地步…… 至少在抢孩子这一点上,祁家绝对占理。 这个男尊女卑的大制度下,女子可以被休弃,或者与夫婿和离,但却没有任何一条法度支持离婚分孩子的。 子嗣,都是默认要留在男方家里的。 当然,也有抛妻弃子的,可祁正钰不会。 哪怕只是为了挖杨氏的心肝儿,大概也就顾不上这吃相有多难看了。 祁欢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杨氏道:“我另有一个更妥帖的去处,我先去找人试试,如果不行,就照母亲的事先的安排,先把辰哥儿送去城北的宅子。” 杨氏听出了她言下之意,拧眉道:“你跟他一起走!” 祁欢摇头,涩然一笑:“我不能走,一会儿席上若见不到我,祖父立刻就会有所察觉。而且……他要抢的只是辰哥儿。” 祁正钰会抢男孙,这是一定的,哪怕只是为了用母子分离来报复打击杨氏。 可是…… 对祁欢,他可能更想让她死! 杨氏心惊肉跳,自是不得不防。 祁欢道:“祸是我惹的,总得承担,而且我也不放心留母亲一个人去面对他们,您不是都已经做过打算和安排了吗?我们母女两个,就一起赌一赌吧。” 这话说完,她没给杨氏再反驳的机会,用力反握住对方的手:“母亲,阿辰才最要紧,您说的对,我们必须得带他一起走,就当赌一把吧。先保住了他,我们母女才能摒弃后顾之忧,全力以赴的走出这个鬼地方。” 她冲杨氏用力点点头,态度坚决。 然后匆匆撂下杨氏,转身走了:“这里您先继续应付着,事不宜迟,我去安排一下把小东西送走。” 祁正钰现在面对秦颂必定也相当恼火。 他的耐性有限,便是秦颂的身份,也不可能拖他太久。 祁欢知道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有限,面上佯装无事,脚下却走得无比匆忙。 杨氏看在楼梯口,看着女儿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 这段时间,因为祁欢的存在,她确实得了太大慰藉和更强大的支撑。 本来二十年的侯府生活,磋磨的她已然是精疲力尽,仿佛就快丧失斗志,撑不下去了。 可是—— 女儿活过来了。 她生机勃勃,处理起事情来乐观大胆又游刃有余的模样,也给了她注入了新的生命里。 杨氏瞧着她风风火火,一往无前的模样。 即便眼前的漩涡与风暴,肉眼可见的正朝他们母子三人席卷而来,她心里倒也不是那么的恐慌的。 女人捏着手里的帕子,用力的抿抿唇,重新调整出最完美的状态。 她一点一点,先将掐在指缝里的木屑清理掉。 然后,若无其事的又回了屋子里,继续与客人们谈笑风生。 祁欢仍是取道大花园,往后门去。 路过栖霞园外面的回廊时,转头去看—— 那边廊上说话的祁正钰和秦颂已经不知所踪。 她也无暇去问,径直绕去了第五进院子,随手扔了一角碎银给看门的婆子小厮,叫他们窝在耳房里别出来。 她自开门进了后巷。 家里宴客,前门车水马龙,后巷里却清清静静,人迹罕至。 她先是在门口徘徊片刻,然后又徒步走到巷子口,站在那里,踟蹰张望了一会儿。 然后—— 卫风就带着个人,匆匆自侯府正门方向那边跑了过来。 祁欢原也是带了几分碰运气的思量在里头。 因为—— 顾瞻曾经说过,他会让卫风继续蛰伏在长宁侯府附近盯梢,不会把人撤走。 “祁大小姐。”卫风出现的时候,神情其实略有几分忐忑,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搭话。 他虽是奉命行事。 可自家世子纵是身份高贵…… 谁家姑娘应该也不会喜欢有人一直躲在暗处窥测她的行踪动静的。 这差事办的,他其实自己都觉丢人,每天都躲在暗处,在心里骂娘。 可是今天长宁侯府正在大宴宾客,其乐融融,祁大小姐一个人神色忐忑的从后巷溜出来,徘徊不止,这明显不正常。 被他派来盯后门的同伴跑过去跟他一说,就算是硬着头皮,他也第一时间找了过来:“可是有什么疑难,我们可以……” 一开始顾瞻给他派了这么个差事,他确实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家世子太不争气…… 那天在同济医馆门外当面表白被拒之后,顾瞻那小厮吓疯了,这话不敢找别人去说,随后就拉着他唠叨了半晌。 所以,这是他家世子爷的心上人! 被嫌弃了,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祁欢顾不上这事儿要不要脸,或者打不打脸,没等他说完已然开口:“帮我办件事。” 这献殷勤的机会哪儿找? 只恨自家世子运气不佳,不能身临其境! 卫风身板立马挺得比原来更直,义正辞严:“您吩咐。” 祁欢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地道,到底是抿唇又犹豫了一下,然后重新抬眸看向对方:“去弄辆马车来,我家里有点事,帮我把我弟弟带去国公府暂住几天。” 仓促之间要把侯府的小公子送走? 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儿? 卫风惊诧之余,不免一愣。 祁欢却当他是不敢做主,低头从荷包里翻出顾瞻给她的那块玉佩递过去。 卫风这哪儿敢接,吓得连忙后退两步,同时也回过神来,连忙道:“不。我们世子有言在先,您有什么吩咐属下等人照办就是。” 您这掏什么信物啊…… 他给你是定情信物,你给我?我要带回去,这差事怕是也得丢。 吓死人了! 卫风为了不砸饭碗,表现出超高业务能力,立时给旁边的护卫递了个眼色:“快去附近的车马行弄辆马车过来。” 他会这么痛快,这会儿反而换做祁欢愣了一下。 她盯着手里玉佩看了两眼,便开始觉得不得劲—— 顾世子像不像舔狗姑且不论,反正她现在就妥妥一个钓着备胎,却又厚颜无耻反过来利用人家的渣女! 这代入感,着实—— 有点诡异! 但她也由不得细想,把玉佩收好:“我去把孩子抱出来。” 她转身又折回巷子里。 刘妈妈办事利落,已经带着一对儿婢女和祁元辰在那小门另一边等了有一会儿。 今天府里办宴席,下人房里也都没人。 祁欢过去,领了他们出来。 卫风办事确实很利索,等祁欢带着孩子再出来,他和另一个护卫已经将马车停在了侯府的后门。 正在犯愁—— 祁大小姐托孤,他肯定不能拒绝,可是祁家那个只有四岁的小公子…… 他不会带孩子啊! 正犹豫着,祁欢已经二话不说,先催促刘妈妈三人:“你们跟着一起去,照顾好小不点。” 孩子是他自己抱着的。 刘妈妈并不知道这是要送她们去哪里,三个人脸上都有些忐忑,但也还是依言搬着祁元辰的东西先上了马车。 祁欢怀里抱着祁元辰,多少是有些舍不得的。 这么小的孩子,他还从没离过杨氏和自己身边几天的时间,怕他会不适应。 祁欢对卫风道:“就让他们在府上住几日,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好了,就过去接,在这期间,不要让他们出门,祁家若有其他人去要人,你只说不知道,千万不要把孩子给他们。” 平国公府的门第,比区区长宁侯府不知高了多少。 祁欢思来想去—— 这个剑拔弩张的危急关头,就她目前能接触到的资源,只有把祁元辰寄放在国公府才是最稳妥的。 祁正钰就算怒发冲冠,也哪怕他知道人就在平国公府,只要平国公府的人咬死了不承认…… 他还敢带人公然闯进去搜府不成? 卫风一看有人跟着过去看孩子,登时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满口应下:“好,属下明白,除非祁大小姐亲自去接,否则一定不会再将小公子假手于人。” 可越是这样,也越是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他再问祁欢:“大小姐,府上……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是有点事。”祁欢没工夫跟他解释,转身把祁元辰放在车辕上。 那小东西一直很安静,但明显也是察觉出了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又有有点紧张,小手儿死死的捏着袍子,并不往车里去。 祁欢又抱了抱他,在他儿头上亲了亲,摸着他光滑的脸蛋儿安抚:“你听话,咱们马上要搬家,我找个地方你跟刘妈妈他们先过去住两天,等我与母亲收拾好了,就去接你。” 祁元辰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 祁欢就又笑了笑:“跟着刘妈妈,在别人家要懂事,不准随便发脾气,不准闹。” 也不能耽误太久,她咬牙把孩子塞给刘妈妈:“快走吧。” 那护卫伸手去关车门。 祁元辰窝在刘妈妈怀里,倒是没挣扎吵闹。 只是车门关上之前,他拧着眉头重祁欢奶声奶气的说:“阿姊要早点接我回家。” 明明也没到生死离别那么严重,可下一刻,车门合上的那一瞬,祁欢突然眼中泪意上涌。 她没来的点头,车门就彻底合死了。 卫风却是很不放心:“祁大小姐,您这……” 祁欢道:“我这不用你管,替我护着我弟弟就行,回头……等你们世子爷回京,我会亲自给他道谢和解释的。” 在京城里,本来也不该有什么事,可是祁家这小公子很是金贵。 卫风得人托付,自得全力以赴,只能听祁欢的,先同他那伙伴一起护送祁元辰回国公府。 祁欢站在门前,等他们马车拐出巷子,涌入人流,这才又关上门,转身回去了。 耳房里,几个婆子小厮很规矩,得了赏钱就安静窝着,谁也没出来偷听偷看。 祁欢从小角门,取道栖霞园,还是往大花园去。 结果在栖霞园里,却遇见了祁长歌。 她手里拿着那两个盒子,表情若有所思。 因为盯着手里的东西太专心,等发现祁欢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面对面。 祁长歌明显慌了一下,下意识想去藏那盒子,但是想到祁元旭说祁欢推拒了礼物不要,又觉自己这样欲盖弥彰有点滑稽,索性也就没放弃了。 祁欢今天很忙。 但是想想她与自己这庶妹,今天可能这也是见的最后一面…… 她也便拿出点耐性来,不等祁长歌尴尬梳理完情绪,率先开口:“那位喻五郎,方才我找人问了他一两句,他人你是见过的,伯爵府嫡次子,此次科举中榜,也有了功名,为人勤奋上进……你若是有意,回头就叫父亲替你再仔细留意打听一下。” 祁长歌原本脸上并没见多少娇羞,只瞧着颇有心事的模样。 此时,祁欢如此直白一提…… 她是蓦然红了脸,咬着嘴唇,拧眉道:“大姐姐你怎么知道……” 那位喻家五公子,对她有好感,从方才的接触和交谈之中,她是有所感觉的。 只是“郎情妾意”这种事,彼此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何况初次见面而已,哪怕是互相有点好感,也都像是镜花水月一般朦胧。 “我又没瞎。”祁欢调侃一句,盯着她拿在手里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妈子。 可毕竟这个家里,好像除了祁长歌,她要走,也再没有第二个人需要办一场告别仪式的…… 既然是唯一一个,也就拉开话匣子多说两句:“你别怪我说话直接难听,在这世道之下,咱们女子活得,的确尤为艰难,男人看见小姑娘,会见色起意,热血冲动,这都是有的,此时此刻也未必就没有真心。只是……人心这个东西,善变的很。而感情,也会被各种因由打击消磨。可女子这一嫁,就等于是把后半辈子的命运押上了赌桌,无论如何,都是慎重些好。” 她并非是在给祁长歌泼冷水,可是封建男权制度下的女子命运真的是何其悲催? 杨氏这样有底气有手段的富婆,一生筹谋都尚且下场凄惨。 祁长歌的容貌太出众—— 总叫人担心,觉得这别是个红颜薄命的预警吧。 祁长歌拧着眉头,听她一通胡言乱语。 祁欢又觉得自己有病! “喻五郎各方面条件倒也不错,咱们两家又有交情,趁着他正一腔热血的时,叫父亲去说,应该是能拿下他的正妻之位。虽然目前他官位不高,但只要努力上进,以后也总还有出头之日。”反正祁长歌早晚都得嫁人,她自己百般顾虑,踟蹰不前,总不能鼓动人家土生土长的姑娘和她一样瞻前顾后都熬成老姑娘等一个万无一失的真爱。 祁欢看一眼她手上拿着的盒子,索性好人做到底。 她扯了祁长歌回春雨斋,又叫来给她看屋子的星罗:“收拾一下我的衣裳细软,尤其是金银首饰,全部打包装箱,一件也别落下。” 然后转头对祁长歌道:“你在这挑吧,到时候看上哪套就拿哪套,姐妹一场,就当我给你的添妆陪嫁。” 这回—— 就连祁长歌都觉得她有病了。 自己这八字还没一撇,祁欢这就把嫁妆都给她安排上了? 诚然,这姑娘也不傻,甚至还有几分小精明,不由的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祁欢笑而不答,拍拍她的肩膀:“随便挑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先回大花园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 星罗对她言听计从,虽然也觉这事儿突然,还透着几分叫人紧张的诡异,但还是立刻找了院子里留守的几个人过来帮着,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这边祁欢回到大花园,原是想去找杨氏的。 结果走到半路,正好看见他老爹和几个同僚朋友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谈笑风生的吃茶。 夕阳西下,他笑得都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了。 想想今晚将要发生的事,祁欢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心下略略斟酌,便抬脚走了过去。 ------题外话------ 啊啊啊,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更晚了,抱歉抱歉。 先看着,虫可能比较多,我一会儿回来捉! 第140章 和离(二更) “父亲。”祁欢站在亭子外面,隔着半个花圃唤了他一声。 祁文景闻声回头。 见她站在那里,似乎没打算再往这边走,就放下茶盏,与其他人告罪一声,起身走出亭子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辰儿同你母亲呢?”他问。 祁元辰年纪小,又黏祁欢这个姐姐,家里没有同龄的孩子陪他玩,通常这种场合,他都是跟屁虫一样跟着祁欢的。 这会儿没见,祁文景难免奇怪。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 祁欢就越是觉得他可悲又可怜。 他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也不算是个好父亲,但是这些年算下来,怎么也算是个平庸至极的老实人了。 现在,家快散了,危难之际媳妇儿要带着儿子女儿跑路,却独独是毫不留恋的就要舍弃他! 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 虽然有点自作自受,可人过中年却突如其来的妻离子散,体验一把过山车一样的人生变故,也是实惨! 祁欢收起自己不合时宜泛滥的同情心,也直接忽略掉他的问题,微微露出笑容来:“永兴伯府的那位喻五郎今日登门了,我瞧着他言谈神色之间似是对二妹妹颇有几分眷恋之意,父亲不妨替妹妹留意一下。您不是与永兴伯是故交好友么,若是觉得那位五郎可靠,就尽早做主替长歌打算一下。虽说论出身,咱们可能是差了些,可是年轻貌美也是女子议亲时候的资本不是?二妹妹若是去了他家,趁着热乎劲儿,没准能嫁。” 她所说的嫁,自然指的是正妻了。 虽然有很多人家,都拿着庶女当物件,喜欢送给更高门第的人家去做填房,甚至做妾,就为了拉拢关系,甚至得些好处的…… 可是在这方面,祁文景和祁正钰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 这一点上,祁欢倒是确信,她这便宜老爹至少是个人,能送自己女儿去正经人家做妻,就绝不会随便当个物件送人。 可是—— 祁文景却结结实实被她这番话给噎了一下。 要知道,喻怀瑾是他最近盯上,想等祁欢退亲之后撮合给祁欢的。 祁欢年岁到了,正好喻怀瑾还是要去放外任的,届时退婚之后就可张罗着给他们办了。 祁欢过去,跟着他在任上住几年,过几年等喻怀瑾官位升上来,他们再回京…… 不仅风声过去了,也什么事儿都没耽误! 这打算,原就是极好的。 这事儿他甚至还跟杨氏商量过,杨氏虽然很谨慎的说是要先看看再说,可明显也是有几分意动的。 可是现在—— 他这给嫡女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跟庶女看对眼了? 虽然祁长歌的婚事,他是可以越过杨氏,自己直接拍板做主的,可现在却不敢随便应承祁欢的。 祁文景面上闪过一丝明显为难的情绪,他含糊道:“喻家那个哥儿,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孩子是极好的,但是此事……回头等我与你母亲商量了再说吧。” 祁欢知道,他不会再有机会同杨氏商量这事儿了。 但她还是微笑着点头,说:“好。” 然后冲着祁文景屈膝福了福:“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了,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走。 以往女儿身子不好,总是关在房里不出来,祁文景一个做父亲的,不能总往女儿闺房里跑,后来这几个月祁欢病好了,也愿意四处走动了,可他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总有种近乡情怯的尴尬,也不怎么回后院…… 事实上,祁文景对自己的这几个孩子都很陌生。 看着祁欢此刻在她面前温顺乖巧的样子,他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一般的错觉。 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突然叫他心里直觉的有点不踏实。 可是—— 眼前岁月静好,他也着实没觉出什么不妥来。 “欢儿。”他下意识的开口叫住祁欢。 祁欢止步回头。 祁文景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是个好孩子,回头等秦家那事儿的风头过去,咱们再好生挑个人家。” 祁欢只笑了笑,没接他话茬。 祁家今日的宴席,男女宾虽是分别排的桌子,但是那抱厦里头地方够用,就摆在了同个屋檐下,只是中间以一条过道分开,男左女右,分了两边。 祁欢黏在杨氏身边,坐在里面第一桌上。 祁正钰隔着人群看在眼里,只认定她这是惶惶之时,扒着杨氏当救命稻草的。 而杨氏面色如常,还在觥筹交错间招待客人。 这女人向来如此,很是稳得住,这也不奇怪。 傍晚那会儿,他刚摆脱了秦颂,就立刻派了心腹的盯着杨氏母女,因为依着他对杨氏的了解,知道祁欢出了事情之后,杨氏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会先把女儿送出去避祸的。 一来,他没想到杨氏竟狠得下心肠,计划把祁元辰也一起抢过去,二来—— 杨氏和祁欢都还在府上,他直接就不觉得这种时候,杨氏会不先琢磨着保祁欢,反而有闲心先把祁元辰给偷出去了。 而且,祁元辰一个小孩子,杨氏能把她交给谁? 至于祁元辰为什么没被带来席上,杨氏跟人解释是他今天闹脾气,就不把他抱过来添乱了,这话祁正钰是不信的,他认为这是杨氏已经慌了的前奏,这会儿只顾一个祁欢就够她忙的,她该是没心思再哄孩子,这才故意没叫人把祁元辰领过来。 与此同时,男宾席那边,秦颂借着举杯与人饮酒做掩饰,也时不时侧目来瞧祁欢。 虽然那丫头镇定自若,仿佛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心里却清楚这事情有多严重,总觉得心中躁郁难平,隐隐的还透着几分懊恼和不安。 没心思应付酒桌上的人,谁敬了酒都照单全收,一杯接着一杯的饮。 祁长歌与一群姑娘坐在一桌,不好往这边凑。 席间,她也忍不住时时朝着祁欢这边张望。 傍晚那会儿祁欢的言辞举动反常,现在也不正常,她也隐隐意识到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是,他们这一群人暗揣着心思,却是与大局无碍,一席晚宴吃下来,宾主尽欢,满堂和谐。 宴席散后,祁正钰亲自送了他自己的几个故交与同僚。 之后,便没再回来。 家里其他人也都忙着送客,祁欢寸步不离跟在杨氏身边,站在抱厦门口。 秦颂一直在里面坐到没什么人了,这才抖了抖袍子起身,款步踱来。 他在祁欢面前顿住脚步,眸色有些复杂的望她,“今日这事儿,本侯至少占一半的责任,不若我陪你去见长宁侯吧?” 虽然没什么立场和理由,可…… 他知道,祁欢若想度过今日这一关,过程也必定九死一生,十分惨烈。 杨氏也回头看过来一眼,拧着眉头,神情狐疑之中又带几分防备—— 祁欢还不曾得空跟她详述事情经过。 祁欢却还是断然拒绝了秦颂:“不了,我们自家的家务事,若扯上小侯爷了便更不好收场。小侯爷的好意,祁欢心领。夜黑风高,您回府的路上小心。” 她态度又恢复如常,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和莽撞犀利。 说完,便径自移开了视线,又去帮着杨氏招呼旁人。 傍晚那会儿,最初的气急败坏过后,秦颂其实也慢慢回味过来,祁欢这次大约是真被他气的很了,所以才也故意说了那些话来气他。 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确实,她再怎么生气都正常。 后来他去找祁正钰,也没法怎么解释,只就半真半假的给对方透露,他只是和祁欢闲肆意闲聊,可能是有些口不择言…… 这多少表明了他的态度,却不知道—— 对祁正钰能起到几分的牵制作用。 现在他若要强行留下来掺合,正如祁欢所言—— 没立场也没理由,祁正钰都能义正辞严叫人把他轰出去。 秦小侯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却是极少遇到这样进退维谷的两难处境。 他杵在这里不动,外面庞氏带着一双儿女等了他许久不见他出来,便打发秦硕回来寻他。 秦硕此时再看祁欢,还是有种本能的心虚,缩了缩脖子,从她面前过时还特意绕了一脚,这才蹭到秦颂身边:“大哥,你站这里干嘛?母亲还当你醉倒在酒桌上,出不去了呢。” 他大哥是挺冷淡的一个人,今天在祁家的宴上却来者不拒,灌了好多酒,秦硕在别的桌上都看傻眼了,可又知道他脾气,都没敢上来劝的。 此时看他站的稳稳地,目光沉毅理智,这才放心扯了扯他袖口:“走啊。” 旁边的祁欢一直没再回头看他,秦颂这才被秦硕领着出了门。 外面的马车上,秦颖也趴着车窗等了许久,不满的嘟囔:“大哥你怎么这么慢啊?人家都困了。” 秦颂有点魂不守舍。 庞氏才要吩咐车夫走车,秦颂却突然声音沉沉的道:“我喝多了酒,这会儿有点头晕,你们先回吧,我先缓一缓。” 庞氏紧张儿子,立刻有些慌张:“那就上车来吧?” 连忙就要腾地方。 秦颂摇头拒绝:“吃了酒,闷在车上头晕。” 他转向秦硕:“你先护送母亲和颖儿回去,我在后面走一走,醒醒酒就来。” 一家人看他眉头微蹙,脸上确实见着几分难受的模样,倒也不疑有他,只嘱咐他注意安全,也便先走了。 秦颂牵马,带着简星海,徒步慢悠悠的朝巷子外面走。 长宁侯府的大门之内,把所有客人都送出家门之后,祁欢也没急着听吩咐去外书房找祁正钰。 反正是去挨收拾的,没必要这么上赶着。 她依旧是跟着杨氏,又陪岑氏一起安排人收拾善后,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雇来帮佣的人打发了,府里下人也全部赶回下人房睡觉去…… 岑氏如今在大房的人面前都属强颜欢笑:“今日又辛苦大嫂了,为着我们的事奔忙了一整天,天色不早,欢姐儿早些送你娘回去歇着。” 杨氏还没说话。 已经在远处等了有一会儿的祁正钰的那个亲随就跑过来,“世子夫人,二夫人,侯爷叫您二位带着大小姐一起去世子的外院书房说话。” 处置家里坏了规矩的晚辈,是需要把所有有话语权的长辈全部叫过去的。 当然—— 在祁正钰的概念里,祁文晏除外。 杨氏于袖子底下执起女儿的手,牵在自己手里,神色如常。 岑氏则是明显的诧异。 她先是去看大房母女俩,见她二人的神情,就更奇怪了:“都这个时辰了,是有什么事?” 今天的宴席办的很顺利,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妥。 那亲随也不敢说话,只赔了个笑脸。 岑氏于是就知问不出什么,三人一行往那院子里去。 祁元铭那屋子没点灯,显然是被清场赶出去了,整个院子里就祁文景的那间书房还有光亮。 她们进得院子,那亲随便将转身出去。 随后,一气儿冲进来二十多号人。 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手持棍棒,扎在院子里。 祁正钰那亲随过去关了关门,双手揣在袖子里,门神似的堵在了大门口。 另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直接围在祁欢三人旁边。 岑氏一看这个阵仗,受惊不小,当场倒抽一口气:“这是做什么?” 杨氏没说话,牵着女儿朝里走。 那几个婆子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祁文景书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杨氏推门领了祁欢进去。 祁正钰坐在案后主位上,祁文景和祁文昂在左右下首,一边一个。 祁文昂拧着眉头,表情严肃,神色倒是还算镇定,祁文景却明显有点不安,在看见祁欢也来的瞬间,他就更是可以称之为惊恐了,不由的脱口问道:“父亲,您这是……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祁正钰瞥他一眼,不曾理会他,只示意杨氏与岑氏:“你们两个也先坐下。” 杨氏什么也没多说,私底下又捏了一下女儿的手指才松开。 她在祁文景这边,却没过去挨着他,直接在离着祁欢最近的地方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反而是岑氏那里不明所以,迟疑着又打量祁欢母女好几眼,这才慢慢走到祁文昂旁边的椅子坐下。 跟进来的四个婆子关了门。 祁欢稳稳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关门声刺激的祁文景心上又是一惊,他险些直接跳起来。 他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现在祁正钰把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喊来,摆出个三堂会审的架势…… 屋子里就只看了他的嫡女。 他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冲着祁欢的。 “父亲……”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屁股底下如坐针毡。 祁正钰自祁欢出现起,阴恻恻的视线就一直逼视她的脸,见她居然毫无惧色一脸坦然的站着,酝酿了一下午的火气,就着祁文景这一声“父亲”直接登顶。 他抓了个镇纸朝祁欢砸过去:“你还有脸站着?败坏门风的东西!” 祁欢本来是想躲的,可是老头子年纪大了,手上没什么准头,又加上盛怒之下手抖得厉害,扔出来的东西准头太差…… 眼见着砸不到自己,祁欢就索性没动。 祁文景终于忍无可忍的一下子站起来。 祁欢斟酌了一下,倒是拎着裙摆,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她也没等祁正钰再行叱问,依旧是打直球,自己当先什么都招了:“祖父叫我跪,我便跪了,但您要说败坏门风……孙女儿冤枉,却是不能认的。” 祁正钰怒极:“你还狡辩!” 他知道祁欢这丫头被大儿媳养得骄纵,却真没有想到她在做了如此蠢事之后,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还能面不改色的这般狡辩。 一时之间,忽而也意识到事情发展有点偏差。 就他心里这一起疑怔愣的功夫,祁欢已经继续说道:“不是狡辩。祖父动怒,不过因为两件事。第一,第一二哥哥上回失足落水,确实是我推他的……” 她话才开了个头,岑氏也猛地窜起来,惊惧不已的瞪大了眼睛:“你……” 祁文昂倒是确实不知此时,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祁文景是下意识想替女儿说话求情的,祁欢也没叫他出面,继续往下说:“我推他下水,是事出有因。起初是我大哥惧怕春闱不中,又被二哥哥压上一头,所以在参汤下药,可他只是下了微量药粉,只想拖着二哥哥不能去考试,二哥哥一早察觉此事,不仅将计就计,加大了数倍药量,报复大哥还有情可原,他甚至想一并毒杀辰哥儿,并且嫁祸我杨家表哥。我承认我推他下水,恐吓于他了,但是事出有因,所以,我这也算替府上清理门户。” 祁元铭行事的内情,岑氏的已然知晓。 听着祁欢一股脑揭了老底,她一个毫无防备,神色就先慌乱的变了数次。 祁文昂起初以为祁欢是在胡扯,攀诬他们,但是只看自己妻子的反应—— 他心里也是一凉,立刻明白这事儿八成都是真的。 并且—— 仿佛他这妻子和儿子都还联手瞒着他。 可是这时候,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唯一的儿子给祭出去的,便是沉了脸道:“欢姐儿,你二哥待你纵使不够亲厚,但也没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做了错事,我们尚且没说要追求,你便要先倒打一耙?” 祁欢不能给祁正钰这个“判官”偏袒他们的机会,直接回怼祁文昂:“但凡行事,必定就有蛛丝马迹留下来,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二叔不信,可以把大哥大嫂,还有二哥和他的书童会安都一起叫过来,大家当面对质。当初这事儿,因为确实是我大哥先起的坏心思,所以即便他被反噬,吃了苦头,甚至差点丢掉性命,我都没声张,也是为的一家和气。我教训二哥哥,是因为他不该也一并对辰哥儿下手。二叔二婶儿,我甚至都没将此事告知我父亲和母亲,如此行事,还不算给足你们二房颜面了吗?事到如今,你们闭嘴也便罢了,非要不知好歹……那我就去报官,咱们去官府公堂上,叫京兆府尹仔细断一断这桩案子,自然可见分晓!” 反正大家就要一拍两散了,就谁也别在谁的面前装长辈了。 祁欢说话,当真是毫不留情。 祁文昂夫妻,一来碍于面子,二来她说话确实太绝…… 祁元铭才刚得了官职,这时候闹上公堂,别说这丫头信誓旦旦,他们已然信了确有其事,就算哪怕侥幸是她胡扯,祁元铭一旦被告上公堂,也要名声扫地。 他夫妻二人,各自有顾虑,一时竟谁也没有回嘴。 祁欢看着脸色阴沉,目光更显阴鸷的祁正钰,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是秦小侯爷污蔑我与人暗通款曲。祖父知道,我不满与他家二公子之间所定的婚约,可是想与他家退婚,他们又觉得有伤颜面,那位小侯爷性子桀骜,所以口出恶言,羞辱于我,他的话,如何当真?孙女儿身为侯府的嫡出,自然知道何为礼义廉耻,我也绝没做过任何叫家族蒙羞之事,祖父若是不信……就叫人验我的身吧!” 女子清白,何其重要? 在这个老封建的制度下,验身就是对一个女人的终极羞辱,哪怕最后验出她仍是完璧,损失掉的尊严也再无法挽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可是生不如死的,甚至比发毒誓还狠! 可是,祁欢不怕! 就当请人做了个妇科检查呗,如若能一招制敌,打肿这些人的脸…… 还挺划算的! 她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验吧,万一验出个完璧之身,杨氏还不跳起来揭了房顶? 主要是这丫头信誓旦旦,一副大义凛然的贞洁烈女状,看的大家都心里没底。 祁文昂夫妻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咬着牙没出这个头。 祁正钰却是冷笑一声:“好……”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然断绝了回旋的余地,不管祁欢有没有失身,这验身的人从他这里出,结果都是一定的。 他表情阴森的近乎疯狂,可是一个字才吐出一半,杨氏已经一甩袖将桌上茶盏掀了。 她猛地站起来,走到祁欢面前一把将女儿拎起来,扯到自己身后。 没冲着祁正钰,只对那里尚且无措的祁文景厉声道:“今日谁也别想动我女儿一个指头,你们这一家子,不过就是欲加之罪。这样的羞辱,我们母女当不起,你们祁家的人,不当也罢。不用你们在这里假惺惺的问讯什么,别说她没做错什么,就算是真有什么过错,你们又不是官府衙门,没资格把她叫过来当犯人审。至于长辈……祁文景,你我夫妻二十载,我杨墨音自认为对你,对你们祁氏一门也算仁至义尽,咱们好聚好散,我与你和离。你们既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我这个满身铜臭气的市井妇人生的孩子,欢姐儿和辰哥儿,不用你们负责,我也一并带走,从此以后,咱们各自得个清净。” 祁文景才刚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酒,酒精上脑的喜庆劲儿还在血液里乱窜,却冷不定从头顶劈下一道灭顶惊雷来。 他似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嗫嚅了一声:“夫人……” 其实多久了,他们夫妻关系冷淡到,他甚至连“夫人”二字都许久不曾启齿。 偶尔见上杨氏一面,都尴尬的不知如何称呼了。 可是,他们是夫妻啊! 无论怎样的生疏冷漠,他都从未想过会有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冲击太大,祁文景一时有点傻在那。 杨氏对他却未有丝毫眷恋,紧跟着已经再次看向祁正钰,冷冷道:“从今日起,我杨墨音还有我的两个孩子与你们祁家再无半分关系,侯爷若是还要追究我们母子三人什么,那就尽管去官府递状书,凡事咱们公事公办,拿朝廷律法来公断,容不得你们祁家一群人私设公堂来折辱我的女儿!” 言罢,抓了祁欢的手,转身便走。 ------题外话------ 祁大小姐:来我,反正老娘脸皮厚! 杨氏:来啊,互相伤害,反正老娘钱多血条厚! 祁元辰:我……先撤了? 祁文景:???我咋办??? 第141章 诛心 屋子里和院子里,有两重守卫屏障阻隔。 或者,院子外面还会有一道。 杨氏想要这样走,是肯定走不掉的。 祁正钰稳坐在案后,不动。 甚至于,他连一句命令也没下,之前跟进来的那个几个婆子已经往前一站,以她们宽厚敦实的身板儿造出一道人墙。 早在意料之中的事儿,杨氏与祁欢心里都早有准备。 杨氏回头,神情愠怒:“堂堂侯府,难道还成了有进无出土匪窝不成?老侯爷当真是连这最后一点脸面和体面都不要了吗?” 称呼上,已经划清了界限! 她没冲着祁文景。 因为明白,在祁正钰面前,就从来没有祁文景说话做主的份儿。 她不过求个脱身而已,现在再为难他,当真半分意义也没有。 而整个祁家,包括祁正钰在内的所有人,却是谁也不曾想到杨氏一闹,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要和离? 在这个时候,她居然冒冒失失的提和离? 她在祁家熬了二十载,所有的艰难坎坷,该熬的不该熬的全都尽数熬过了,几乎等于耗尽毕生心血。 实在没有人会蠢到,到了这个时候,才血本无归的放弃全盘。 当然,同时也没人觉得杨氏能从祁家全身而退。 祁正钰定住心神,面上还是一副执掌全家的运筹帷幄的一家之主的气势,寒声道:“你是去是留,我祁家无权拦阻于你,但两个孩子是祁家血脉,由不得你来做主!”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祁文景整个慌乱不已。 他还是了解杨氏的,这些年,杨氏在这府里过得不如意,她之所以一直得过且过的隐忍,就是为了两个孩子。 甚至于—— 当初祁元辰出生之时,他也曾无比的窃喜和庆幸过。 杨氏对他早就没什么耐性了,有了这个嫡子,他们夫妻之间彼此才都更有指望。 而现在,杨氏打算至此,那便就一定是痛定思痛过后的决心已定! 都这时候了,一家人全部软下态度来劝,她都不会回头,他这父亲却还口出恶言的咄咄相逼。 当然—— 比起杨氏,他更了解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祁正钰为何如此,如果说杨氏的决绝舍弃,是多年积怨之后痛定思痛的结果…… 那么他这老父亲,则是筹谋多年,一朝破釜沉舟的爆发。 当时他们家看上杨氏的是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现在—— 若是放了杨氏全身而退,这座长宁侯府只会加快萧条的速度,并且立刻乱成一锅粥。 所以,杨氏可以走,祁正钰至少得让她先剥下一层皮来! 看吧,他们这一家人,就是这样的龌龊不堪。 当所有掩饰太平的面具被撕开,私底下的这幅嘴脸…… 杨氏母女此刻的表情态度,就是对这一切最大的讽刺。 杨氏依旧是将女儿护在身后的。 既然和和气气一家人的面具被彻底扯破,她也不再给祁正钰留半分情面,讽刺道:“吃你祁家米粮长大的才算你祁家的人,老侯爷您也是官场上有排面的人,扪心自问,我这一双儿女,从小到大是吃过祁家的一粒米,还是穿过你祁家的一尺布?何况孩子是我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纵然身上流着你祁家的一半血脉……这二十余载,我用我的嫁妆银子往你们长宁侯府这座大宅子里贴补了多少,老侯爷又岂会心里没数?便当是买了你祁家这一半的血脉,也绰绰有余。” 岑氏一直紧张的揪着帕子,并未做声。 要说现在杨氏若真是与祁文景和离了,这整个屋子里最难受的就是她了。 因为—— 她是既强烈的盼着他二人一拍两散,又无比惧怕杨氏甩袖而去。 立场坚定的人,不会痛苦,只有贪心不足,想要两全其美的人才最难遭。 杨氏如果真的被扫地出门,祁文景在这府里的地位只会一落千丈,更加的不堪,再加上老头子还要为了杨氏迁怒于他,这样自己二房这边就等于看到爵位传承的曙光了。 可如果杨氏走了,这偌大的一座侯府的花销谁来出? 她虽然也有些假装傍身的…… 难道还要她像杨氏一样,自掏腰包养这一家子人? 就因为心思都扭成麻花了,岑氏便一直缄默不语。 祁文昂见杨氏这话说的难听,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大嫂,过头话可不好随便说。我们祁家这些年,确实承蒙您多关照,阖府上下都自是领情的。可是血脉传承,事关两个孩子的前程和未来,您纵是要与大哥,与咱们这家里置气,也不要拿着孩子的事情乱说话。” 他这个人,在官场上混得开,虚与委蛇的官话自然也说得顺口。 杨氏心意已决,今日便不是来与他们任何人逗心眼,耍嘴皮子的。 她对祁文昂的话,置之不理,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曾,只对祁正钰道:“我不与旁人废话,老侯爷您给个准话吧,今日我母子三人要走,您允是不允?” 祁正钰眼角直抽。 他虽然也知道,杨氏对他从来都是表面恭敬。 可真到撕破面正面硬刚这一刻,心里落差巨大,还是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愤怒。 祁欢看得清清楚楚,灯影下,映得他那张伪善的老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显得狰狞。 他盯着她们母女,咬牙切齿道:“你可以走,两个孩子留下。” 言罢,也是耐性耗尽。 一个眼神横过去。 门口立刻有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擒住了祁欢肩膀。 他们人多势众…… 而且,但从吨位上看,也不是一个战斗等级。 杨氏与祁欢亦是有备而来,母女两个谁都不做无用功。 祁欢没有做徒劳的挣扎,杨氏也未阻拦,她只是用同样一寸一寸阴寒下来的目光,死死盯着祁正钰。 这个局面,怎么看都是她处于劣势的。 祁文景眼睛通红,忍无可忍的刚要往剑拔弩张的父亲与妻子中间挡…… 外面突然有人连着拍门:“侯爷,侯爷……小的有要事禀报。” 这个时间,若不是出了妨碍全局的大事,没人敢往这道门边凑。 杨氏母女一直都太镇定了…… 祁正钰后知后觉,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眼角一抽,沉声道:“进来。” 把门的婆子拉开门栓,他那亲随埋头走进来。 路过杨氏身边的时候,神色复杂又戒备的侧目看了眼,然后径直走到祁正钰案边,耳语将实情告知。 说完,他便匆匆退开一边。 祁正钰却在他退开的瞬间,突然拍案而且,怒不可遏道:“孩子呢?” 傍晚和刚入夜那会儿,因为府里有客…… 杨氏那院子里都是她自己的心腹,若是派人去抢孩子,势必不可能毫无声息,一旦闹到前院来,就会尽人皆知。 所以,祁正钰也是一直忍着,等到客人全部送走,关了大门,他过来牵制兼处置杨氏母女,与此同时也派了人去安雪堂。 两个孩子里面,杨氏是更宠溺女儿一些,可她一样不可能放的下儿子。 只要拿着祁元辰在手,她就势必要妥协退让。 她既然想走,祁正钰确实也不想留她。 因为年初毒杀祁欢的那件事过后,他心里对杨氏已经越来越不放心了,这个女人的行事也越来越放肆偏激,继续留在家里,迟早要出事。 正好借此机会,拿捏住她的两个孩子,再将她扫地出门—— 这样里子面子,还全都是他祁家的。 甚至于掐住了这两个孩子,就等于掐住了杨氏的命门。 尤其是祁欢还露了致命的把柄出来,只要他以此要挟,杨氏为了保全女儿,总得大出血才行。 可谁曾想,祁欢上了就来了一招反客为主,把责任全推干净了。 现在—— 祁元辰也没找到! 翻遍了整个栖霞园上下,好端端一个孩子,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祁文景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这父亲居然同时还打了自己幼子的主意,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又凉了一片。 杨氏迎着祁正钰的视线,不避不让:“我说过了,我与你祁家和离,两个孩子我都要带走!以往咱们是一家人的时候,吃点亏,上点当,都无所谓,我也懒得计较。可真到了要分家明算账的时候……老侯爷,您一世精明,也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她转身,走过去两步,将押在祁欢肩上那两个婆子的手一一拍掉。 然后拉着女儿的手,重新抬头再对上祁正钰的视线:“我知道老侯爷您意欲何为,你们长宁侯府的门第高,打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杨家的门第,看中的不过就是我的嫁妆丰厚,可以贴补你们罢了。现在我只想与你们好聚好散,老侯爷却还想撕我一块肉下来?您要留我这两个孩子,无非是想借他们做筹码,逼着我再留下大笔银钱供养你们。您不好意思说,我替您说,但今天我也不妨把话放在这……两个孩子我都要带走,以前我扔在你们这道门里的银子我不计较,但是从今以后,你们也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一厘。” 这层遮羞布,可算是挡着整个长宁侯府最后的尊严和底线了。 如今当面被撕开…… 祁正钰腮边松弛的肌肉痉挛抖动,一双浑浊的老眼之中杀意纵横。 他捏着拳头,一字一句的,还是再次质问:“孩子呢?” 杨氏冷嗤一声,不予理会。 他那随从这才又偷偷看了祁欢一眼,低声道:“过去搜园子的人说,下午开宴前半个时辰,大小姐有从后门进出过两次,但是她塞了银子,门房的人全被她支开了,所以……并不晓得大小姐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从头到尾查一遍,唯一的疑点只能找到这。 祁正钰突然想到秦颂不合时宜追上他纠缠说了一通模棱两可废话的事…… 他目光从杨氏那里移到祁欢脸上,像是一条在观察猎物的毒蛇,那视线绵绵密密的打量她。 祁欢一直都不喜欢自己这个阴狠又虚伪的祖父,此时便觉得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都很脏。 她于是坦然承认:“辰哥儿是被我送走的,祖父不用白费力气了,您找不到他。” 这会儿天都已经到了下半夜,杨氏也不想再与他们纠缠,拉了祁欢便要闯出门去:“老侯爷也无需再行算计,你做前面二十年,我会如此行事,也是您把我教得精明了,是个人吃了亏就能学乖。时候也不早了,欢儿我们走,回去收拾行李。” 她说着,终于又回头看了祁文景一眼,面无表情道:“和离书你来写,回头我叫人来取,或者我写好,咱们挑个日子一起拿去衙门画押入籍。” 这里的事,仿佛一直没有祁文景置喙的余地。 他跟一个道具背景一样,一直站在旁边。 此时闻言,脸色又是刷的更加苍白几分。 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叫杨氏,最后也只觉无力的仿佛只能放弃。 门口的四个婆子,还堵着门不让行。 祁正钰那里失了最后的把柄,终于也是不再有任何的退路和犹豫,咬牙道:“上行下效,这丫头胆大妄为,不仅戕害手足,还做出失贞失节的丑事来。杨氏你身为人母,如此教导女儿也属罪大恶极,今日,我便家法处置了你们!” 反正杨氏的身体也不好,打杀了她,对外就称病逝。 祁欢那里,暂时可以隐瞒不报,就说悲伤过度病了,等过阵子,也可以用病逝做借口,再宣布出去。 虽然这做法不太严谨…… 但好在杨氏那个兄长早不在了,小辈的一个杨青云,虽是入了官场,但是才刚入仕的毛头小子而已,自家动用所有关系,还是有很大成算的。 只要杨氏死了,祁元辰可以慢慢找。 等到把孩子找回来,杨氏在祁家是有传承的,她的嫁妆杨家那边也没理由来讨。 祁正钰还是个要面子的人,要不是到了最后关头,他不会用明抢这一招! “父亲!”祁文景又是当场一慌。 祁正钰冲着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外面拿着棍棒严阵以待的家丁护卫登时破门而入,冲了进来。 “老侯爷还想谋财害命不成?”杨氏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回头目光锐利的再次冷冷一笑:“我说过了,你精明,我也不傻。您算计我不是一天两天,我自然防您也不是一日半日。这些年你祁家用了我多少嫁妆银子,我全部录了账,交予心腹的存在外面了,并且揭你祁家一门龌龊事的状子写了不下十份,但凡今夜我们母女不明不白的死在你这长宁侯府院内,明日就会有一群人往京城里大小的衙门敲登闻鼓,告你祁家谋财害命之罪。” 此言一出,都已经碰到她母女二人衣角的家丁,不期然全都瑟缩了。 岑氏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杨氏,你是疯了吧?” 杨氏要真的这么闹起来,整个祁家都要遭殃,他们二房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祁正钰瞳孔剧烈收缩,捏着袖子底下微微发颤的手指,一字一顿道:“你唬我?” 杨氏反问:“老侯爷是今天第一日认识我吗?” 她杨氏,也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善茬儿,否则她也做不了祁家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将这座侯府里里外外经营的有模有样。 祁正钰直觉上,是相信了她的话。 只是筹谋了这么多年,要他现在断然放手—— 他也舍不得。 杨氏继续道:“再等,天就亮了,我再问老侯爷一遍,今日我们母女是能走不能?” 和离,让她带走一双儿女,从此前债前孽,一笔勾销。 要不然—— 那就一起鱼死网破! 正常人都会选前者。 可是,祁文景这把年纪与结发妻子和离已经够丢人,孩子还破天荒让女方带走了?这岂不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且不说以后这一家没了杨氏的嫁妆贴补,日子怎么过,单就这损毁的名誉,就能叫他们一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是,现在好像除了放他们走,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祁正钰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杨氏的脸,突然恶劣的一声诡笑:“你想走便走吧,但是……望你不要后悔!” 说完,他意有所指,深深瞧了眼祁欢。 他这意思,杨氏懂,祁欢也懂。 但是两人也是走投无路,暂时不想去顾虑这些。 门口的家丁护卫,自觉退回院里,让出路来。 祁文昂却在这时候走了出来,叹气道:“大嫂,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纵然你对我们再有不满,也不能牵连孩子。历来就算是夫妻和离,也没有嗣子随母离家的道理。你现在为了赌一时之气,打走了两个孩子,外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男方家里会放弃孩子的,无非就一种理由。 无非是—— 孩子是出身血统存疑。 这些事,杨氏不是想不到,只是为了保全女儿性命,她已然顾不上了。 祁正钰最后肯松口,也不过是想到了这一点,想用这个作为对她最后的反扑和报复。 但是祁文昂懂得杀人诛心,他当面说出来,直戳在杨氏是痛点上。 杨氏要和离,要孩子的初衷,都是为了孩子…… 祁欢感觉到了,祁文昂这话一说,杨氏握着她手的那只手,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祁文昂语重心长的继续道:“欢姐儿和武成侯府的婚事,怕是不成了,以后怎么重新议亲?辰哥儿还小……一旦从这侯府里走出去,旁人诟病他的出身……” 杨氏以及这一双子女,以前算是活在云端上的人,有多少人看不起她的出身,有嫉恨她曾经的荣光,那么一旦一招失势,就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的来踩上一脚。 一个幼小的孩子,被人追着背后喊野种,取消辱骂和蔑视的滋味儿…… 做母亲的人,不用经历,想想都心痛如刀绞。 祁文昂一字一句的说:“大嫂,你要三思啊!” 杨氏的眼睛,不经意见已经变得血红一片。 祁欢反握住她的手,轻声的催促:“母亲,我们走。” 如果这一次回头,以后祁家抓着她的这个弱点,只会变本加厉的欺压针对他们母子。 这样的道理,杨氏自然也是懂的。 她狠狠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时,目光又重新变得清明坚定。 “那也比继续做你祁家的人好!”她说,生咽下齿缝间咬出来的鲜血,瞪了祁文昂一眼。 祁文昂见她再次决绝转身,不禁一愣。 但是这一次,杨氏还是没走成。 她手腕猛然被人扣住,动弹不得。 祁欢见她止步,也跟着回头。 却见祁文景不知何时追到了面前,拽住了杨氏。 杨氏也不是铁打的人,被祁正钰父子联手相逼,眼睛里已经是强忍的泪水。 此时她好无奈性,压着嗓子斥道:“松开!” 祁文景是羞愧的不敢去直视她的面孔和眼睛的,视线匆匆一瞥,却没有撒手,只转头看向了远处的祁正钰。 他说:“父亲,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夫妻不睦,家宅不宁,这些归根结底其实也都不过是我的过失。您不必迁怒他们母女,杨氏要搬,您便叫她搬出去。明日一早我便写折子面呈陛下请辞……我辞官致仕,将这府里爵位让予老二。我们一家自这府里搬出去,从此以后,荣辱各人承担,我这一房,就不再劳父亲替我费心了。” 第142章 舍弃(二更) 他说话的音调,隐忍克制。 却一字一句,稳稳地,掷地有声。 他方才面对杨氏时,是羞愧到几乎不敢用正眼去看。 此时看着祁正钰,神色之间却是一片坚决。 祁文昂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岑氏则是激动地鼻翼颤动,眼里的精光都快要如有实质的冒出来。 屋里和院子里的婆子护卫,齐刷刷自主跪在了地上。 整个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站在案后的祁正钰,脸色更显阴沉,眼神也更添几分毒辣。 如果说杨氏近乎鱼死网破的据理力争,是在一次次当面打他的脸…… 那么这个当口,祁文景的倒戈相向,则是用尽全力在薅他的逆鳞! 甚至于,哪怕祁文景是祁文晏,今天他这般言辞行事,祁正钰都不会受到如此的冲击和冒犯,毕竟—— 那个小子,天生反骨,他早习以为常了。 可是—— 祁文景不行! 他这个一直以来老实的近乎窝囊的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毅然决然的反叛,站在了杨氏母女一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要为了忤逆了他的那双母女来与他抗衡! 这才是他最最无法容忍的。 这个爵位,他的确早就后悔传给祁文景了。 甚至从很久以前,也一直在谋求一个能不伤筋动骨,将爵位从长子手里移给次子的可能,只是一来皇权在上头压着,二来祁文景没什么大错,他为了面子,也不能强行逼迫。 按理说,现在祁文景主动开口放弃…… 开怎样的条件他都该欣然接受。 甚至于—— 哪怕杨氏一个铜板不留的撇了祁家,也都是可以的。 毕竟,钱财可以用权力地位来敛,只要长宁侯府能够起死回生,重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以后又何愁没门路和渠道捞银子。 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一辈子蝇营狗苟的算计,为的也是叫家族蒸蒸日上,东山再起。 他阴狠的目光,落在祁文景脸上。 祁文景这一次,却铿然顶住了,半分没有避让。 杨氏一时怔忪,没太反应过来。 祁欢则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祁正钰自案后绕出来,站在了祁文景面前。 二话不说,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把掌,自是动了雷霆之怒。 啪的一声。 祁欢离得近,被这声音震得,便是头皮微微一麻。 杨氏也一个激灵,又回过神来。 祁文景的脸,被打的歪在一边。 祁欢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 只见,他缓了一下,重又挺直了脖颈,再次对上祁正钰的视线。 祁正钰面上凶相毕露,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再说一遍!” 祁文景没有再说一遍,他只是迎着他这老父亲暴怒的视线,自嘲的苦笑出声:“这些话,父亲抹不开面子来讲,我不过替您讲出来。这个爵位,我让给老二,我会上书给朝廷,说我是因为身染恶疾,不堪重负,从此辞官归隐,替家里演好这场戏。” 祁正钰没逼出他的服软改口,心中怒意更盛。 腮边肌肉不受控制的不停抽搐,瞳孔也还在持续收缩,那表情阴狠的,仿佛是要吃人。 祁文昂是想站出来说点什么的。 可是—— 祁文景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开口推辞,非但挽回不来兄弟情分,更加了几分虚伪,他便就没做声。 祁文景也没冲着他。 他就对着祁正钰道:“父亲,儿子无能,这些年惹您不快,实在抱歉,但我本就是个平庸之辈,事已至此,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念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您便当是儿子恳求您……” 他说着,撩起袍角,跪在了祁正钰脚下:“杨氏的性子刚烈,您知道,儿子所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就当我求您一次,此事到此为止!” 杨氏烈性的很,若真将她逼到无路可走之时,鱼死网破的事,她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祁正钰逼她,一则为了出气,彰显他一家之主的权威,二则……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求财。 现在杨氏被气的狠了,就为了争这一口气,也绝不会叫他得到半点好处,可祁正钰又岂是个大度之人?今日就算叫杨氏母女反出了家门去,日后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复回来。 都没了一家人的门面做挡箭牌,他以后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祁文景知道,他此刻才想到要站出来,其实于杨氏而言,已经是毫无意义。 可—— 这也是仅剩的一点他所能做到的事了。 舍弃他的爵位,换杨氏母子三人一个全身而退。 祁正钰再次抬起手来。 祁文景这样三番两次的顶撞忤逆,也已然将他逼到了极致。 他想动手,可是对上他这个素来窝囊软弱的儿子此时目光,也清楚的意识到,若是懦弱之人唯一的一次鼓起勇气来做的事,它是无法被撼动的。 “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最后,他还是将手指捏成拳头,狠狠的瞪了祁文景一眼,甩袖而去。 临走,警告屋里屋外所有人:“管好你们的嘴巴!”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这里是祁文景的书房,他这一走,祁文昂夫妻也不好再留,便也一声不吭的紧随其后离开。 那些婆子护卫,都是祁正钰的人。 见状,自然也是麻利的退了出去。 前后不过片刻工夫,这屋里屋外的人就都走了个干净,只剩大房的一家三口。 杨氏神色复杂的盯着祁文景跪在她前面的背影,一时没有动作。 祁欢于是走上前去,将祁文景搀扶起身:“父亲。” 祁文景也算一把年纪的人了,官场上都混了二十几年,如今还要众目睽睽之下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听训,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丢脸的事。 可是——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没什么尊严脸面可言。 他扶着膝盖站起来。 他个子明明比祁欢高一些的,祁欢却没觉得他有多高大,反而只注意到他那被岁月琐事磨出来的满面的沧桑。 杨氏抬起眼眸,对上祁文景的视线,终于嘲弄着扯了下嘴角,开口道:“你倒也大可不必如此。” 祁文景同样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脸,展开一个笑容。 但是这笑容蔓延到脸上,却又变成了一种比哭还难看的涩然。 他的语气,近乎是带着乞求的道:“我知道我不配说这些话,可是怎么都好……我怎么都好。不要签这一纸离书,哪怕就只对外留个夫妻的名分,我跟着你们在一起,总归是名声好听些,就当是为了欢姐儿和辰哥儿。” 没有父亲的孩子,被逐出家族,血统出身受到诟病和怀疑的孩子…… 是很难在这天地之间立足的。 可是,杨氏宁肯让她最疼爱的孩子承受这样的处境,也毅然决然要与他们祁家一刀两断。 祁文景由此便知,她是对他们这一家子还有他,当真是失望痛恨到了顶点,才会做此抉择。 可是现在,他却还不得不觍着脸,求她暂且留着这个夫妻的名分,带着他一起走。 看上去,特别的懦弱无耻吧?! 也或者会被误以为他是舍不得放手杨氏手里的钱财,想要继续扒着她锦衣玉食的过完余生。 祁文景也是前所未有的痛恨这样平庸无能的自己! 可是,半生已过,他生来便是这样平庸无用的一个人,也谈不上什么忏悔和补偿了。 给孩子们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倒成了他这个身为人父之人唯一能替妻儿做的了。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 杨氏倒是不怀疑他这是为了扒着自己再得什么好处。 二十年的夫妻,纵使关系冷淡,也足够了解,她嫁的这个人,除了平庸软弱一些…… 单从品行上,大抵还算是个脚踏实地的好人。 平心而论,孩子是她的软肋,单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将来,祁文景的这个打算是对她绝对有利的。 可是—— 却要他舍弃爵位,甚至直接辞官致仕来换…… 若是他们夫妻鹣鲽情深,情真意切,对方这样的牺牲应当应分,可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却本就极致冷淡,如此这般,倒是叫杨氏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了。 她迟疑片刻,但终还是软了几分语气道:“这事儿我不逼你,你莫要一时冲动,再考虑清楚吧。” 然后,转身仍是握了女儿的手:“事情闹成这样,这长宁侯府咱们是不能呆了,未免夜长梦多,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尽早搬吧。” 祁欢以往对自己这便宜爹,一直也是有诸多的看不上,看他都破釜沉舟,做到这个地步了…… 反正杨氏的孩子就是她的天,知道她也有意动,祁欢便主动做了这个和事老,问祁文景:“那我也叫人过来替父亲收拾行李吧?” 祁文景骤然抬起几分眸光,略显紧张忐忑的去看杨氏。 杨氏一时还是没松口,只皱紧了眉头。 祁欢又装模作样试着问她:“母亲,还有夏月轩和秋馨居……” 虽然这是个叫她闹心的话题,但是没办法,祁文景的那两房姨娘和庶女,可比她来得早的多,客观存在的一群人,现在总不能当是没她们这些人。 诚然,祁欢真不是为了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的。 但祁文景明显心中有愧。 闻言,顿时目光闪烁,神情更加的忐忑紧张了起来。 他确实不算什么良人,好夫婿,对杨氏不算,对路姨娘和余姨娘她们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归宿。 现在他自己死乞白赖要跟着杨氏母女一起搬出去,还要要求带上妾室和庶女,就更是厚颜无耻;可若是将妾室和庶出的子女扔在这侯府,又算怎么回事? 祁文景无地自容,整张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又变慌乱起来。 好在杨氏原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淡淡的道:“那就叫人去问她们一声,她们舍得离开这侯府的就赶紧收拾了,同我们一道儿搬,舍不得的……也随便。” 说完,便没再看祁文景的反应,拉着祁欢走了。 祁文景愣愣的往院子里跟了两步,最后站在门边顿住了脚步,脸上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越是疲惫起来。 他倚着门框,瞧着外面清冷一片的月色。 良久,靠着门框,苦笑出声。 杨氏拉着祁欢回栖霞园。 祁欢知道,她说愿意走的就带走,指的是路姨娘母女。 路姨娘是祁文景的妾室,如果祁文景夫妻搬出去了,她就没有住在侯府的道理,而她要走,祁长歌自然也得一块儿。 至于那个不愿意走的—— 祁云歌! 那妹子脑子一直不大好,如果祁文景没了爵位继承权,还要被扫地出门赶出侯府,她肯定会扑到余氏怀抱求庇护,而绝不会选择跟着失势的父亲和嫡母走。 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做。 祁欢知道杨氏经过这一晚,必定心力交瘁,她现在都是在强撑。 不忍她再劳累,回去祁欢就自行吩咐底下的人连夜收拾整理行李,并且派人分别去夏月轩和秋馨居传信。 这个时辰,路姨娘已经睡了一觉,半夜被吵醒。 祁长歌则是直接没睡,大半夜在园子里溜达,盯着栖霞园入口的方向,迟迟不见杨氏母女回来,眼见着都四更天了,她越发觉得不妙,猜也知道杨氏等人滞留前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桂云去秋馨居传信,是半路遇见她被她亲自领回去的。 祁欢也没跟丫鬟详细交代,桂云只道:“府里要分家,世子爷和夫人方才已经同侯爷谈妥了,夫人重新置办了宅子,咱们大房的要搬过去。夫人叫奴婢过来知会姨娘和二姑娘一声,您二位若要跟着一道儿搬,就尽快拾掇整理一下行李。” 纵然心里有所准备,这个变故也着实有些惊人。 祁长歌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惶惶起来:“怎么回事?” 她父亲是侯府的世子爷,爵位的继承人,就算分家,也该是二房三房的搬。 现在他们大房要被扫地出门,这显然是出了巨大的变故了。 祁长歌慌慌张张抓住路姨娘的手:“姨娘,咱们去找父亲和嫡母问问具体情况吧?” 路姨娘那张华美却冷淡的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没什么表情,只颔首对桂云说道:“姑娘去回了夫人,就说妾身和二小姐知道了,这便开始收拾。” 桂云传了话,便走了。 祁长歌一颗心却砰砰乱跳:“姨娘,真的不先问清楚缘由吗?” 路姨娘站起身来,把披在肩上的外衫开始往胳膊上套:“问什么?问与不问,都是这么个结果,问出了缘由,难道去留还真能由着你来选?赶紧收拾去吧。” 一个妾室,一个庶女,别说没的选…… 家中出现变故之时,主母还记得要带上她们一道儿走,没直接当成累赘物件舍弃了,就得感恩戴德。 路姨娘的心态很平和。 虽说她是半个奴婢,而祁长歌是府里正儿八百的小姐,可因为从小生活在一起,祁长歌私底下对自己的生母还是十分敬重的。 听她这般说着,也不好再争辩什么,就也回房喊人帮着收拾行李。 祁云歌这边,是晚宴过后回房就洗洗睡了。 桂月去给她传得信,她咋咋呼呼的揪着桂月问原因,桂月只道不知,传了话便走。 祁云歌如今是看见祁欢就绕道走,所以也没去安雪堂问原因,而是穿上衣服就跑去福林苑找余氏哭去了。 余氏现在自身难保,明知道这府里是要变天了,也只得把脑袋缩回来,过问都不敢。 祁云歌挨了一顿骂,却是打死也不肯跟着祁文景一家被扫地出门的,委委屈屈的就直接赖在她房里保命。 另一边,祁文昂夫妻自二院出来,匆匆行至无人处。 岑氏激动的呼吸声都明显急促起来,拉住了祁文昂道:“老爷,这事儿这回算是准了吧?大哥亲自开了口……可是公爹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这该不是到头来他反而要反悔吧?” 祁正钰最后那话确实挺耐人寻味的。 但祁文昂还是了解他的,忖度片刻道:“比起杨氏与他唱反调,父亲更难容忍大哥对他的忤逆。爵位这事儿,他筹谋已久,现在算是得偿所愿,按理说是该顺水推舟,但……” 他话到一半,又打住了,拧着眉头又重新权衡起来。 岑氏眼巴巴的看着他。 盯了半晌,祁文昂才道:“你先回去吧,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也暂时先不要透露口风给两个孩子知道。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是要谨言慎行,不能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败在好大喜功上头。我去福林苑,再见父亲一面,探探他的确切态度。” “好。”岑氏满口答应下来。 捏着帕子的手却不住的拍抚着胸口,安抚自己由于兴奋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夫妻两个,分道扬镳,各走一边。 福林苑,祁正钰的书房里。 祁文昂略有忐忑的端正好仪态,推门进去。 祁正钰面对着外面黑漆漆的窗口已经站了许久。 “父亲,大哥和大嫂那边都在收拾行李了。”祁文昂陈述事实。 多少,是个变相试探的意思。 若在平时,他不会试探自己这父亲,祁正钰也不会如此敏感多疑。 但是此刻大家各怀鬼胎,便格外容易催生冲突。 祁正钰骤然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祁文昂连忙收敛目光,心脏也跟着一阵紧缩。 好在祁正钰的指望还在他身上,当面便斥责起来:“你我父子之间,也要玩这些尔虞我诈,言语试探的把戏吗?” “是儿子今日心乱,有些沉不住气了。”祁文昂立刻告罪。 躬身,郑重的一揖到底。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祁正钰冷嗤一声,目光越发变得森冷骇人,也完全没避讳他,直言道:“这长宁侯府之内,有我一日,就由不得他们这般为所欲为。他们想要全身而退?绝无可能!至少,得把拿丫头的性命给我留下!” 杨氏要跟他横,祁文景还想掺合进来唱反调? 长宁侯府的爵位本就不是祁文景的,他收回来天经地义,至于杨氏的钱财…… 杨氏非要舍命不舍财,那就叫她把祁欢的命留下! 祁文昂也断没想到老头子居然马不停蹄的还在琢磨后招,免不了悚然一惊:“父亲需要儿子做什么吗?” “还不急。”祁正钰冷冷的道,回头又看一眼尚且暗淡的天色,“他们收拾行李起码得小半日,再等会儿,等天亮!” 最后几个字,他咬音极重。 仿佛,是想将什么人嚼碎了,吞咽下去! 彼时的街面上,万籁俱寂,只隔老远隐约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吆喝声。 长宁侯府巷子外面,街口对面有一茶棚。 老板就住在旁边的小院里,所以入夜也未收桌椅。 半弦月光,挂在东边的天际,光影被凉棚遮去大半,坐在底下的人影几乎整个隐在黑暗中。 他不动,也不做声。 即使有人从旁走过,甚至都不会发现三更半夜,那茶棚里还坐着一个人。 简星海往长宁侯府里潜去,探听了半天的消息才回。 他倒是进茶棚,精准找到秦颂所在的位置:“侯爷?” ------题外话------ 我亲爱的大宝贝们,端午安康呀! 每天赶着时间码字,都昏头了,前天的儿童节没顾上,下午那会儿也忘了跟大家说,记得啃粽子哦,么么么么么么哒! 第143章 当真,要与祁家退亲? 熬到这个时辰,还以为秦颂会借着酒劲儿打盹儿。 简星海原还担心他会着凉。 没曾想对方虽然单手撑着脑袋歪在桌旁,却是目光如炬,眼神一直清明的盯着街上石砖的。 “那边怎么样了?”但他似是有些后知后觉,直到简星海叫他,他方才沉吟一声发现对方。 跟着,坐直了身子。 “有惊无险,祁大小姐该是全身而退了。”简星海道,“这会儿栖霞园和祁家世子爷的外书房里,下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瞧着祁家大房的人是要搬出这侯府去的。” 秦颂眉头拧得死紧,显然是对他这打探回来的消息不满意。 夜色里,看不见对方脸色,但出于对危险的警觉,简星海是能感知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两道视线微凉。 知他不满,简星海只能硬着头皮如实道:“客散之后,他们一家带了祁大小姐在外书房说话,那院子里好些人把守,堵得水泄不通,属下原是想要潜上屋顶仔细听听,可是才刚绕到边上,却发现对面的屋顶上也藏了人。想是那老狐狸也有防备吧……未免弄到大打出手,属下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伏在了外围观望。” 事到如今,他大概也看出来了自家小侯爷是对那位祁大小姐的事格外关注。 顿了一下,又再强调一遍:“总之祁大小姐无事,这会儿正在安雪堂带人帮世子夫人收拾行李。” “呵……”秦颂嗤笑一声,倒是满意了,起身拍拍袍子,“她这本事,还当真是越来越大。” 祁家究竟是如何收场的这场风波,简星海虽没探听出全貌,但是听着祁家门里现在的动向,他大概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不管祁文景或是杨氏母女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总归那丫头确实化险为夷,逃过一劫了。 没用他的援手,自力更生! 秦颂此刻的心情,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 说不上高兴,但也不能算是不高兴。 总归—— 意兴阑珊! 他踱步出茶棚,解开拴在路边的马。 攀上马背,带着简星海,悠悠的打马回府。 路上,他只是打马徐行,本来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却走了整一个时辰还多。 到家时,天色已经朦朦胧胧见着几分清明了。 秦颂坐在马背上,盯着天际的那一点天光,是目不转睛又看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下马,进的府里。 打发了简星海先下去。 他自己却既没回房,也没去寻庞氏等人说话,而是脚下漫无目的,就近转去了前院的厅里。 大开着房门,坐在那里。 夜宴上吃了许多酒,也不就是半点醉意也无,又兼之在街上坐了许久,吹了半夜的风,此时酒劲上来,他脑袋重的很,太阳穴两边还隐隐有点疼。 明明该是个极其困倦的状态,却又没有丝毫睡意。 他就坐在厅里,看着院子里的天光…… 从天际,爬上山头,再一点一点跃入自家围墙。 可是今日这天色,很有几分怪异。 瞧着—— 不像会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武成侯府后院。 她这长子少年老成,向来做事有分寸,庞氏很少操心他,是以昨夜回府之后,因着也在祁家吃了一点酒,也便直接歇了。 一觉睡醒,天还未曾大亮。 庞氏起来叫房里守夜的丫鬟拿水来喝,顺口问了句:“昨夜颂儿是几时回来的?” 丫鬟却道:“未曾听闻小侯爷回府的消息。” 好端端的,怎会夜不归宿? 想着秦颂昨夜是有些饮酒过量的,庞氏惊得不轻,赶紧穿了衣裳出来。 去秦颂院子找,果然是人没回。 差点就派人出府去寻了,门房那边才道是闹了乌龙,说小侯爷四更过半才回的,有人看他进门直接去了厅上。 庞氏急吼吼的寻来,就看她这儿子坐在缓缓降临的天光里。 一夜没睡,他脸色瞧着不大好看,整个人也有几分颓然。 但总归是看到人好端端的在这了,她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缓了几分步子进来,坐在了秦颂旁边的椅子上,责难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吃了酒就早些回房歇着,坐在这里作甚?” “酒喝多了,反而有些睡不着。”秦颂倒是没晾着她,敷衍了一句。 本来想坐直了身子说话,却又实在懒得动弹,就冲门外站着的婢女递了个眼色:“本侯今日身体不适,叫简星海往吏部递个告假的帖子,今日不去上朝了。” 婢女应诺一声,赶紧去了。 庞氏皱起眉头,伸手来试他额头温度,却被秦颂偏了偏头躲过了。 他笑了笑:“没什么事儿,总不好说我是因为宿醉,没精神去上朝。” 庞氏看他这思路清晰的样子,也不像是真的生病,才又重新放下心来。 平静下来之后,她又不禁好奇:“你昨儿个后半夜是又遇到什么人还是办什么事去了吗?怎么那么晚才回?” 秦颂的性格强势,又兼之父亲早逝,他是家中长子,他太明白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所以从小就很要强 十几岁上,就求了皇帝的荫封,在城郊大营摸爬滚打的练本事。 吃了苦,受了伤,亦或是以后渐渐升迁,有了威望,又办了什么差做了什么事,这些他从不回来跟庞氏说。 一开始庞氏还担心,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她知道儿子行事有分寸,如今一般也不会过问他经手的事,就算是秦硕和祁欢的那桩婚约,他插手之后,庞氏也都听他摆布了。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可是今天的秦颂,明显有些消沉和不对劲。 “没见什么人,就是无聊,在街上多走了会儿。”秦颂道。 他原也是习惯性不想对庞氏多言,可是一个人,把太多的事情都堆在自己心里太久太多,也会有想要找人倾诉分担的时候。 “母亲……”所以,片刻,他又重新侧目看向庞氏,迟疑着,喃喃的道:“你说……咱们和祁家的那桩婚事,当真……是要退掉吗?” 明明只一句话,他却辗转于舌尖,同时于脑海中过了几个来回的思忖,这才慢慢的说完。 他靠坐在椅子上,态度明明不是那么正经,这般言语出口…… 却叫庞氏听出了十分严肃和慎重的意味来。 她一时也没多想:“这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想到一直躲着祁家门的秦硕昨天居然主动要求去了祁家,又担心别是这小子惹了什么祸,她便又紧张起来:“是祁家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了?” 秦颂难得的有心情想与她多说两句:“确实可能要有变故了……” 话音未落,门房小厮便跑了进来:“太夫人,小侯爷,长宁侯府方才有人前来传信,说是祁家大小姐有要事,想请小侯爷务必过府一见。” 小厮手上是空的,连张帖子也没拿。 此言一出,庞氏立时拧眉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以她的名义请你去他们家?” 说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秦颂原是没什么精神的脸上,却是忽的浮现一抹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 他说:“是啊,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彼时的长宁侯府,祁文昂还一直在祁正钰的书房滞留不去。 祁正钰派了心腹的,将自己的安排吩咐下去。 心腹的带人分头准备去了,祁文昂却左思右想都还觉得这计划有点想当然的不靠谱:“父亲,您以那个丫头的名义去请武成侯,去的又不是她身边之人,武成侯再是大意莽撞……又怎会上这种当?” 在他看来,就算要骗秦颂前来,也该是用祁正钰和长宁侯府的名义。 虽说以祁欢的名义传信,对后面的行事会更有利,可…… 这本就于礼法不合,甚至是在道理上都讲不通的,稍微有点脑子的普通人都不会上这种当,更何况是秦颂?! 祁正钰到底是年纪上来了,熬了一整夜,这会儿虽然也睡不着,可也到底精神不济,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闻言,他倒是泰然处之,并未睁眼,只哑着嗓子嗤笑道:“就是有意为之,赌他会来。” 祁文昂不解其意。 祁正钰却也不再多说了。 这的的确确是一场赌,秦颂若是不来,他也无计可施。 可若是他真肯来…… 昨日他是听说祁文婧去了佛堂,有点不太放心,就寻了过去,原是想盯自己那长女的梢的。 结果去了却发现祁欢早他一步,正在佛堂里和祁文婧说那些陈年往事。 于是,就没能挪动脚。 结果,听她俩说话说到一半,院外又有脚步声逼近。 他当时也没想到会是秦颂,只以为是哪个下人偶然过来。 可是他一个长宁侯,堂堂一家之主在这听自己女儿和孙女儿的墙根,难道就很光彩吗? 仓促之间便暂时躲进了厢房里。 结果,后半段墙角被秦颂替他听了,不仅如此,秦颂也在院子里躲得一时,待到祁文婧走后,却居然又和祁欢聊上了。 秦颂会和祁欢私下会面,已经是叫他大为惊讶,没曾想聊的话题更是一个比一个更为石破天惊。 若不是这一场阴差阳错,他确实不知,曾经那个在他眼里连个傀儡都不如的娇弱的长孙女儿,居然还藏了另一张面孔。 甚至于—— 在那面孔之下,更藏了一颗叫他都生出忌惮的心! 小姑娘,快意恩仇,若只是因为祁元铭差点祸害了她幼弟,她挟私报复,祁正钰只会心中不喜,并不止于忌惮。 可是秦颂说她私下与人有染,她且都面不改色的默认…… 若不是心志极坚,心肠极硬的小姑娘,谁能将这事儿瞒得滴水不漏,又仿若毫不在意? 更有甚至—— 她还私下和秦颂游刃有余的周旋。 秦颂那样的人,连他这个长宁侯与之打交道都且要小心翼翼的权衡着,顾虑许多。 所以,当时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这个离经叛道又行事乖张的孙女儿,是一定不能留了。 当时便冲了出去! 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而是—— 当着秦颂的面撞破,这就是个祁欢抵赖不掉的人证和把柄,他在抢占先机。 是的,从他破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决心,务必要锄掉这个孙女儿了! 后来,秦颂追上去找他时,他没太有心思应付,并且满脑子都在计算晚间处置杨氏母女二人的计划,草草便将人摆脱打发了。 但是经过这一夜,却缓慢的回味过来…… 秦颂是在维护他那个孙女儿! 本来只是祁家的家务事,秦颂是个外人,他平时又不是个多热心肠的人,现在却主动往别人家事里掺合,这说明了什么? 祁正钰扯着嘴角,冷冷的又笑了一声出来。 祁文昂看在眼里,虽然知道不该再多问了,可终究是心里不踏实。 他忍了又忍,终还是再次开口:“父亲,您别怪儿子沉不住气,我确实有些担心。秦家那个小子,虽然年岁尚轻,却自有些城府和手段,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朝中立稳了脚跟。这次把他拉下水,其中但凡出现半点偏差,不能一句灭之,以后必成心头大患!” 祁正钰又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抬起眼皮。 他依旧靠在椅子里没动,心里一边琢磨着自己那个赌局,一边道:“我在后院瞧见他与大房那个丫头私下会面,眼见着是交情不一般。” 他的用词是“私下会面”而非“私会”,这还是相当严谨的。 毕竟男女私会的话,怎么都得有点亲亲抱抱诸如此类的肢体接触,但那俩人…… 真的就只是会面而已。 但祁文昂理解的显然就是另一层意思,他面露惊讶:“怎么会?那丫头跟秦家二郎是有婚约的……” 秦颂再不着调,他堂堂一个武成侯,也不会荒唐到对自己的弟媳见色起意。 “没到你说的那一步。”祁正钰嗤笑一声,这会儿倒是愿意说了。 他眯了眯眼,窗外的天光照进来,却还没落到他所在的这块地方,这让他熬了一夜的脸色看上去格外灰暗几分。 他说:“不过,我是眼瞅着秦家那小子是有些看重那个丫头的。” 祁文昂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您才赌他会明知道这是您给他下的请,也依旧前来会您?” 昨天私会之事被撞破,但凡秦颂有心,就且一定是会记挂着祁欢此时面临的处境。 祁正钰这般鬼祟的约见于他,也正说明祁家没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直接放过祁欢。 祁正钰不语,算是默认。 祁文昂却依旧是不确定的,他问:“那万一他不来呢?” “不来……”祁正钰眸光又再冷了冷,“不来,我也试探出了他对那丫头的确切态度,总也不算白忙。如果那丫头对他来说,都不值得他再来一趟咱们家,那我也不是非要拉他下水不可的,他不来也便不来吧。” 他之所以甘冒奇险,拿秦颂来算计,就是因为后知后觉的发现秦颂对祁欢的态度不一般。 无论是祁文景还是杨氏,他想拿捏,都总也还是会有机会和办法的。 可—— 秦颂不然! 若是叫祁欢搭上了秦颂做靠山,那大房才有可能真的完全反出他的掌控。 现在是正好昨夜他掣肘杨氏的计划失败,就顺手拿这个秦颂来另起一局。 秦颂若来,那便说明他确实看重祁欢,这样就正好借着祁欢把他一起扳倒,绝了这个后患! 秦颂若不来…… 那就说明祁欢对他来说也不甚要紧,这样自家无论收拾大房还是祁欢,也都无需更多顾虑。 总归,这一场,不白忙。 祁文昂听他解释一番,这回定下心来,陪着他一起等。 这会儿天色尚早,祁正钰并不知道秦颂会告假不去上朝,是算准了赶在秦颂出门的时间之前叫人去送的口信。 至于为什么是口信—— 他不能落下白纸黑字的实证! 片刻之后,福林苑的大门口,埋头拎着裙子慌张往外跑的祁云歌,和刚好走过来的祁长歌不期然撞了个满怀。 第144章 千钧一发 大房一家要搬出去,祁长歌虽然不明原因,但她到底没有祁欢那样的背景和底气。 想着做为晚辈,临走总要过来给祖父祖母磕个头,全了礼数。 所以,等着天亮了,就换了衣裳抽空先过来了一趟。 祁云歌跑的太急,还没太有声音,做贼一样。 两人撞得极狠。 她自己还好,祁长歌是被丫鬟扶着慢慢走的,直接被她撞翻在地,脚踝磕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瞬间就疼的变了脸色。 “你有毛病啊?大清早乱跑什么?不会好好走路吗?”横竖两人天生就不合,加上一晚上没睡,本就容易上火,祁长歌直接骂了一句。 “谁叫你走个路都走不稳的?”祁云歌顿住脚步,立刻顶嘴回来。 但只回了这么一句,她就缩着脑袋,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撇下祁长歌,拎着裙子继续跑了。 云芷将祁长歌搀扶起身,弯身去拍打她裙子上的尘土,一边不满的抱怨:“她姨娘都没影儿好长一段时间了,生死不知,她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到处生事。” 祁欢的婚事眼见着是要黄,家里又时常有事,乱糟糟的。 以前祁欢那边待人冷淡,又受万千宠爱,瞧着事事如意时,祁长歌确实时常也会心浮气躁的不不服气。 但是现在,眼见着大家都有难处,祁欢也远不如眼前看到的那般顺心遂意,祁长歌近来反倒心静气了不少。 只是,相对的,她身边这个丫鬟云芷却仿佛越来越刻薄。 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过分苛责。 此时不悦的皱了下眉头,低声警告;“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敢乱说话?” 这里是祁正钰和余氏的地盘,也便等于是祁云歌的主场。 她们主仆在这数落祁云歌的不是,倘使被余氏身边的人听了一句半句,可是够大家喝一壶的了。 云芷自知失言,立刻耷拉了脑袋,偷偷四下里观望。 祁长歌原也就是下意识的自保,斥责的丫鬟,话说完…… 她却一愣,脚步顿住了。 “小姐怎么了?可是磕伤了脚踝,走不得了?奴婢都说了叫您不要来了。”云芷立刻蹲下去要替她查看。 祁长歌却是转头盯着祁云歌跑开的方向,沉吟:“不对啊,照这丫头的性子,方才虽是她跑出来撞的我,没理由不卖惨一场,借题发挥。” 现成的机会送上门,她却不要,反而急吼吼的跑了? 这可不符合祁云歌一贯的作风! 祁长歌若有所思,这会儿突然没了去给祁正钰夫妻请安的心情。 她避开云芷要来扒她鞋袜的手,递了个眼色过去:“你跟过去瞧瞧,看她是在搞什么鬼。” 云芷不太情愿,但也还是撇撇嘴,追着祁云歌离开的方向跑了。 祁长歌心不在焉的刚要再低头去揉脚踝,福林苑里,祁正钰的那个亲随已经在一个婆子的指引下追了出来。 两人先是往远处张望,没见到人。 那亲随这才神情戒备的看向祁长歌:“这个时辰,二小姐怎么在这里?” 祁长歌瞧他脸色,也意识到这情况不对。 她不敢掉以轻心,立刻解释缘由:“下半夜的时候我母亲突然叫人传信,说要收拾搬家。祖父和祖母都起身了吗?我想着该是过来给他们磕个头辞行。可是走到这门口,却不慎崴了脚。” 那亲随却没回她的话,仍然目光有些阴沉,狐疑盯着她,继续试探:“二小姐方才可有迎着什么人从这院里出去?” 祁长歌心上一颤。 却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本能的就撒了谎:“没有啊。” 旁边的那婆子脸上慌了一下,唯恐自己要被追究,连忙道:“老奴方才明明听见这里有人说话。” 既然谎话已经开了头,祁长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敷衍:“哦。我的婢女没扶好我,害我伤了脚踝,我骂了她两句。谁想那丫头也是气性大,跟我顶嘴之后便跑了,想是我平时太纵着她了。” 府里二小姐因为自恃美貌,性子高傲,并且她身边那个大丫鬟云芷也有几分刁蛮和狗眼看人低,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这解释,似乎也无懈可击。 并且,如果婆子刚才看到跑出去的人是祁长歌,祁长歌之前是怎么的进的院子去?以她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在福林苑里自由来去而没人过问的。 那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亲随还的保险起见,未敢贸然放祁长歌离开。 他侧身让了路:“二小姐随小的进去吧,老侯爷已经起身了。” 祁长歌确实后悔自己一开始的嘴快了,她也着实没理由替祁云歌挡事儿。 但是此刻骑虎难下,只能强作镇定的微微颔首,跟着进了院子。 亲随没带她去见余氏,而是领着她与那婆子一起去了祁正钰书房。 叫祁长歌在院子里等着,反而领那婆子先进的屋内。 随从详细禀报完事情的原委,那婆子则是进门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见祁正钰父子二人朝自己看过来,她方才战战兢兢道:“奴婢当时刚从后院出来,的确瞧着有个人影从侯爷这院里飞快的跑出去。可是这天色太暗了,老奴又老眼昏花,没看清人,只是从身形和穿着来看,应该是个小丫头。” 祁正钰今日在筹谋大事,他这院子里的心腹基本都派出去了。 又因为是一大早,下人们也才刚起床的时间,大家估摸着主子们都未起身,就难免懈怠疏漏。 否则,门户看管上不会出这样的疏漏。 那亲随也道:“曾妈妈看她往前院跑了,小的跟着一并去追,看院门没关,就当她是出去了。可二小姐说她没撞见有人出去,也可能……是跑别处去了。” 这福林苑里,前院,后院,书房,侧院,加起来一共五六个,如果是一个小丫头慌不择路的话,也说不准会钻到哪里去。 祁正钰面色不悦。 随从也自知办事莽撞了些,垂下头来,不再言语。 祁文昂道:“院子里的二丫头……” 就算祁长歌一开始不曾牵涉其中,可是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下来…… 那丫头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她又是大房的人,万一一时憋不住话,回去报个信。 祁正钰冷眼睨了那婆子一眼,“她不是说崴了脚吗?带她去前院的侧院查看一下,顺便先关起来。” 对祁长歌这里,他也还是谨慎的。 那婆子应诺下去,说老侯爷让带她去侧院看看脚伤。 这样的殷勤,可不是她那祖父平素里待她的作风! 祁长歌越发意识到情况不对,自然是婉拒,可是对方坚持说是老侯爷的意思,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跟过去了。 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她前面摔那一跤,虽然没有大的妨碍,但脚踝上确实青紫了一块儿,还有一点破皮。 婆子确认之后,再回来给祁正钰回话。 祁正钰只叫暂时先扣着她,回头再说。 云芷那边,追了祁云歌一趟,没跟住,回秋馨居却发现祁长歌没回去,就一路寻了回来。 结果再到福林苑门外,就发现那院门已经关了。 天都亮了,这边反而关了大门,分明有些反常。 可是她又不敢直接拍门,进去寻味祁长歌下落,斟酌着也便只能再次回转。 再次回到秋馨居,祁长歌依旧是没回。 路姨娘也是一个早上没见女儿,亲自寻到了祁长歌房里:“二姑娘呢?你不是陪着她去福林苑拜别侯爷与侯夫人了吗?” 云芷心下有些慌,本能的就跪下了,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临了又兀自揣测:“奴婢寻了两趟都没见着二小姐,会不会是去逛园子了?” “这个时候,逛什么园子?”路姨娘霎时冷了眉眼。 她也未再为难云芷,被自己贴身的婢子扶着自那院里出来。 那婢子自她入府就一直伺候她,如今也有些年纪了,是看着祁长歌长大的,算是母女二人的心腹。 婢子道:“这事情……瞧着是不是不太对?咱们要去福林苑问问吗?” 路姨娘道:“你去安雪堂。” 婢子不由的更敛紧三分神色:“奴婢怎么说?就说行李收拾好了,但是却寻不见二姑娘了?” “不,实话实说。”路姨娘却否了她的提议,“先去找夫人和大小姐,若是见不着,或者她们不管,就再去找世子爷。” 早上那会儿杨氏派人来让他们收拾东西,祁长歌随后就将自己察觉到的异样都与她说了。 路姨娘在这院里,虽然是个吃闲饭不管事的,人却比余姨娘通透聪明太多。 眼下多事之秋,府里这乱的不是一星半点。 祁长歌就算不受宠,也是府里有姓名的姑娘,怎么会突然寻不着踪迹? 谁能叫她无缘无故的突然消失? 哪怕—— 只是暂时的! 这答案,不言而喻! 这时候,路姨娘心里其实是已经慌乱的隐隐发抖了。 后宅女子之间斗心眼的那些手段,用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那婢子瞧着她虽是还算稳得住,但分明脸色已经微微透出几分苍白,也意识到事情紧迫,就马不停蹄的赶紧去了。 祁欢院里需要带走的东西,无非就是成堆的衣裳首饰,主要是杨氏这里的东西多。 不仅安雪堂里有单独一个院子的几个屋子里都堆着好些珍藏,前院府里的大库房也还有她存放的许多东西。 她这搬家,是个大工程。 按照杨氏和祁欢的打算,打铁要趁热,她们今天肯定就搬出去。 但是东西太多,后面可能还要陆陆续续再回来搬,这会儿就得大概把要紧的物什都先清点出来。 祁欢不忍杨氏持续劳累,就将她堵在房里,自己带着一群人,忙的团团转,所有能用的人手都用上了。 不仅是杨氏安雪堂里的人,就连对杨氏忠心的一些前院的护卫和小厮也都调动起来。 人多力量大,争取最大限度的节省时间。 她这里忙的脚不沾地,早饭都没顾上吃…… 路姨娘的那个婢子就找来了。 她神色焦灼,将事情经过与祁欢说了,然后就跪在了祁欢面前:“我们姨娘也不敢冒冒失失往福林苑去寻人,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二姑娘肯定也不会不知轻重的在哪里闲逛。大小姐,您说……这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尤其这两天府里还乱,我们也是没办法,求您……请夫人出面帮我们拿个主意吧。” 路姨娘这是怀疑祁长歌的行踪不明和福林苑有关? 可这个节骨眼上—— 祁正钰动祁长歌做什么? 照着云芷的说法,当时形迹可疑是祁云歌! 难道是云芷走后,祁长歌又做了什么,把祁正钰给惹了? “祁长歌呢?”祁欢思忖着问道,顺手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拍打褶皱。 “云芷那丫头说是她听二小姐吩咐,往后院追过来,寻到夏月轩去也没瞧见四小姐。”那婢子回道。 “这事情是有些奇怪。”祁欢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杨氏的房间,不得已的叹了口气,吩咐金妈妈:“你去把母亲叫起来吧,我带人去寻一寻长歌。” “谢谢大小姐。”那婢子连忙磕头道谢。 祁欢转头却又振臂一呼,点了院子里帮忙抬箱笼的几个护卫:“你们几个,先跟我走,抄上家伙。” 众:…… 金妈妈吓一跳,都禁不住结巴了:“大小姐,您这是……” 祁欢可不敢高估了她那祖父的人品。 他老头子现在正拿她当眼中钉,并且—— 如果祁长歌的莫名失踪真与他有关,他都在家里对祁长歌下了手,难道还会对自己这个眼中钉手软? “非常时期,小心为上,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祁欢笑笑。 不想吓着她,也不想让杨氏过分担心。 她带着一行六个护卫,云娘子瞧着这个阵仗,反而越发不放心,也跟了去。 祁欢带着他们,先去了夏月轩。 结果—— 祁云歌果然不在,院里的下人说她下半夜跑去福林苑就没回来。 祁欢边走边斟酌。 云娘子提醒她:“就算二姑娘的行踪真和福林苑有关……您还能直接找上门去要人吗?” 这一点,祁欢也在权衡:“无凭无据的,我贸然找上门去那就是授人以柄,无异于自找麻烦。” 她叹一口气:“咱们还是先去找父亲吧,有他出面,去见祖父,总归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她这便宜老爹,关键时刻,偶尔确实也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祁欢私心里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地道—— 一边嫌弃祁文景没用,一边有事了还得厚着脸皮把他拖出来冲锋陷阵。 她这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前院走,却不知,安雪堂外从天没亮开始,就已经有人暗中窥伺,盯了她不下两个时辰。 实在没找到她落单的机会,这会儿正灰溜溜的往祁正钰那报消息。 “世子夫人院里的人素来谨慎,尤其还是现在这个局面之下,小的实在也不敢贸然去诓了大小姐出来。”那人差事没办成,说话也无底气,躬着身子站在刚进书房的地方,“万一她们不上当,反而会打草惊蛇,也怕坏了侯爷的事儿。” 如果说杨氏精明,那祁欢就可以说是刁钻了。 以前家里大家维持表面和气的时候,你去骗她,她都要先转一百八十个心眼子,更何况现在。 那人还唯恐祁正钰觉得他办事不力,赶紧的又再补充:“而且搬箱子需要劳力,安雪堂里这会儿还有好些小厮护卫在,确实……” 连那大小姐的边儿都占不到! 总不能冲进去硬抢吧?! 这府里的情况,祁正钰和祁文昂都清楚。 虽然他们各自都有铁杆儿的心腹之人,可杨氏这些年的中馈也不是白掌的,她在府中也自有她自己的一部分势力和死忠于她的人手。 祁正钰想暗中行事,不难。 可若想要只手遮天—— 却是不行的! 老头子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祁文昂察言观色,替他打发了那人下去。 待人退出去之后,他才走到祁正钰面前,焦急道:“府外传来的消息,武成侯上钩了……现在正是临门一脚的时候,难道这事情要败在咱们自家门里?” 一开始,他是赞同祁正钰算计秦颂的,觉得招惹那样的人,容易得不偿失。 可是听了祁正钰分析了一番利弊,此时也深以为然,觉得秦颂也是新头大患! 现在现成的机会放在眼前…… 祁正钰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一道眸光,主意也拿的迅速:“若实在不行……就用前面侧院的那个丫头顶上吧!” 秦颂明知有诈,却还是为着祁欢来了,就光冲着这一点事实,眼前的这个计划也势在必行! “那个丫头?”祁文昂迟疑了一下。 倒不是不舍得祭出祁长歌去,而是这离着祁正钰原始的计划出了偏差,他怕效果要打折扣。 祁正钰却不由分说,给自己那亲随递了眼色:“算时辰,秦家那个小子差不多快到了,照我之前的吩咐,你去办。” 亲随领命出去,祁文昂也便没有再说话。 这边祁欢带着人,往二院去找祁文景。 行至半路,迎面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行色匆匆朝这边来。 他跑的太快,上了回廊才看见祁欢从对面过来,便顿住脚步,低垂着脑袋暂且停下,站到了最边上。 这是常规操作,奈何祁欢此时精神高度紧张,错肩而过时又敏锐扫了他一眼。 然后便一眼认出,他是昨夜出现在二院里的护卫之一。 是—— 祁正钰的心腹! 一个护卫,穿的却是小厮的衣裳? 祁欢先是不动声色,带着人从他面前走过去。 等他放松警惕,也重新直起身子要继续往前跑时,祁欢已经低声短促的吩咐身边的两个护卫:“把那人拿下,别叫他喊。” 那人背对着他们走,又毫无防备,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就被两个护卫扑上去给按在了地上,同时卸了他的下巴骨。 两个护卫随后把人拖回祁欢面前,按着他跪下。 祁欢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是去给祖父报信的?什么事?” 那人脖子一梗,一副宁死不屈模样。 祁欢无暇言行逼供,索性也不浪费时间:“不说算了。他穿的门房小厮的衣裳,你……去门房附近瞧上一眼,我在前面的路口等着。” 她随手点了个护卫去探消息。 不想浪费过多的人手,便叫人把拿住的这人直接打晕,附近找个隐蔽处先塞过去。 云娘子瞧着这个架势,心中越发感到不安:“大小姐,奴婢去后院再多调些帮手过来吧。” “快去快回。”祁欢神色凝重的略一颔首。 这个节骨眼上,祁正钰非但没消停,反而是马不停蹄的还在折腾什么事儿,那这就一定不会是小事儿。 祁欢暗怪自己的大意,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她这垂垂老矣的老祖父战斗的决心和战斗力,他竟然是一刻也不闲着的。 之后,祁大小姐的眉头便没再舒展过,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只是目的地已经不是二院祁文景的书房了。 她从前面一个出口拐下回廊,在路口附近找了个隐蔽处站着。 派去探听消息的护卫不多时回转,神情明显十分讶异和费解:“门房内外今日加了好些守卫,小的未敢声张,走的远了些越上墙头去看……好像是武成侯府的秦小侯爷来了,府外停着他家的车马和不少护卫。” “秦颂?”祁欢微微屏住呼吸,着实也有点懵了。 这大清早的,他不去上朝,又来自家作甚? 而且秦颂这人自傲的很,他本身就是习武的,所以平时在京城里走动,一般都带简星海一个近卫跟着,不会大张旗鼓。 祁欢脑中思绪飞转,同时脚下已经转了个方向,疾步朝花厅的方向走。 方才那个小厮打扮的护卫,应该就是从门房去给祁正钰报信的,那就说明秦颂应该也是刚到! 不管祁正钰是在谋划什么—— 趁着他现在还没得到秦颂已经进府的消息,应该还来得及补救。 她脚下步子很稳,心下却难掩的十分慌乱。 以往的祁正钰对秦颂的身份是忌惮的,现在如果他都公然把主意打到秦颂身上了…… 这样破釜沉舟一般的行事,所做的事也一定十分可怕。 但秦颂也不是傻子,祁正钰算计他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所以,应该是会按部就班的先把他往引到前院正厅去招待。 祁欢带人赶过去时,却发现那院子里外无人。 几没有护卫过来,甚至连伺候的婢女丫鬟都不曾出现在附近。 她身边有人,胆子便格外大些,此时争分夺秒,也容不得多想,示意护卫冲上去撞门。 那护卫冲上前去,铆足力气一脚踹在门上。 却不想,那门从里面上了栓,也好在是他爆发力足够,砰的一声,直接将门板撞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 祁欢定睛一看—— 那门里,祁云歌匆忙掩住刚解了一半的衣襟,骤然转身,花容失色的瞪大了眼睛。 可能是过于恐惧,一时竟是忘了尖叫出声。 他身后,秦颂趴伏在桌子上,地上是一个打翻的茶盏。 应该是从他手边被抚落的。 屋子里的视野开阔,一目了然。 看见只有他二人在,祁欢这才放心冲了进去。 “你……你做什么?”祁云歌一个小姑娘,无论她方才是想做什么,可是衣衫不整时被人闯进来撞见,这会儿都羞愤欲死,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 那语气,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恐惧告饶。 祁欢对这个蠢货,早就放弃替她治疗的打算,现在与她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浪费。 她一把拨开祁云歌,走到秦颂面前。 原以为秦颂是晕了,但他却还神志清明的看过来。 只是好像浑身乏力,强撑着也坐不起来。 他应该是气得不轻,脸色也有些憋得通红。 尤其是在见到祁欢的那一瞬间…… 祁欢却无暇理会他的难堪,四下一看,就飞快走到旁边,扔掉一个瓷器里的水培植物,端了水过来,往他脸上撩了两把。 那容器里的水还是前两日的,一股青苔的腐臭味道。 秦颂忍着被她泼了几把,在她停手后才攒着力气道:“不是蒙汗药……” 祁欢:…… 行吧,不是就不是吧! 事不宜迟,她立刻改变策略,上前去试着搀扶秦颂。 “简星海呢?”她问秦颂。 按理说简星海是该寸步不离跟着他的,秦颂可能是没想到堂堂长宁侯会在自家府里设这样下三滥的局。 可—— 如果有人要同时强行拿下简星海,也多少的费点劲的吧? 秦颂苦笑:“他没来。” 秦颂此刻也顾不上脸面和难堪的事儿,咬紧牙关,全力配合,奈何他中了软筋散,药效正在猛烈之时,拼尽全力的坐起身子,下一刻…… 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祁欢肩上。 “帮忙啊!”祁欢咬紧牙关,忍着脾气冲那几个还在发愣的护卫吼。 那几人这才如梦初醒。 也顾不上考虑这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过来两个人帮着从祁欢手里接了秦颂,一左一右的把人架起来。 “走!”祁欢二话不说,亲自引路,带着他们就走。 祁云歌捂着衣襟,怀疑自己可能是个不存在的东西,从始至终,祁欢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在瞟她一眼。 这里离着前门最近,祁欢此时也不顾上再掩人耳目,只尽量争取时间,朝大门方向去。 秦颂自己是无力行走的,但他本就是意志力惊人之人,被两个护卫搀扶,自己也咬牙撑着。 一行人脚下飞快,冲到大门口时,那里果然是增加了许多祁正钰的人守着。 这些人,虽是唯祁正钰马首是瞻,也得了祁正钰命令,今日不得他亲口指令,这道门里不准放任何人进出,可—— 祁正钰要做局,自然是越少人知道内情越好,他不会把今天究竟要发生何事与这些人说。 半刻钟之前,这些人是亲眼看着秦颂进门的。 当时人还玉树临风,好好的。 可这一转眼—— 就满头大汗的得被人架着才能走路? “大小姐……”这位的身份不简单,众人不免立刻紧张起来,“秦小侯爷这是……” “开门!”祁欢不与他们废话。 这里大部分人不知内情,但却依旧是有两个祁正钰的心腹,当即站出来阻拦:“秦小侯爷是身体不适吗?这个时候送客人出门岂是待客之道,大小姐把人交给小的……” 两人暗中交换了神色,不由分说,上来就要抢人。 祁欢心口一直压了一口散不出去的浊气。 千钧一发,她当即抢了两步上前。 她个子娇小些,灵活的一个走位,将原来扶着秦颂左臂的护卫替换下来,自己顶上。 女子瘦弱的肩膀扛上男人半边胸膛的同时,她动作干净利落的抬起秦颂的左手…… 连续两下扣动机关。 就听咻咻两声,两道寒芒字秦颂袖间飞射而出。 祁欢的手法不算准,却奈何秦颂这袖箭的机关做的爆发力惊人。 其中一人被射在胸口,当场惨叫倒地。 另一个被射中肩膀,也是生生被逼退好几步。 下一刻,就神色惊惧的捂住了伤处。 祁欢拖着秦颂那只手腕,冷眼扫过在场众人,再次寒声命令:“开门!” 这些人是护卫,不过混口饭吃,谁也没听说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做护卫是要动辄就见血丢命的。 祁家的大小姐,一张堪称绝艳的脸上,泛起浓厚的怒意与杀机。 这冷箭又是从秦小侯爷袖中射出来的…… 他们这样的人,死也是白死! 二三十人的守卫守这一道门,就生生被祁家大小姐的气势镇住。 祁欢递了个眼色,她的护卫前去开门,其他人也只防备的看着。 竟是—— 谁也不敢贸然阻止。 祁欢要把把秦颂扶出门去。 简星海去给秦颂递告假的折子回府,听说他来了长宁侯府,后脚就马不停蹄的寻了来,方才听着门里的动静不太对,已经凑过来了。 看见秦颂满头大汗的被架出来,顿时大惊失色:“侯爷?这……” “什么都别问。”祁欢将秦颂退给他,又帮着他把人扶下台阶,“赶紧走!” 好在秦颂今天身体不适,出门时没有骑马,是坐的马车。 秦府的人上来帮忙,赶紧将秦颂扶上马车。 秦颂自车上将窗帘撩开一角,还没说话,祁欢却冲他扯了下嘴角:“我替府上跟小侯爷先说声抱歉,我那婚书,回头我叫人去府上取回!” 于是,秦颂的话,就被她生生堵了回去。 简星海那里则是又气又怒,还想再问些什么:“祁大小姐……” 这会儿,长宁侯府门内,已经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隐约之中,祁欢听见了祁正钰暴怒的声音。 她面色一冷,不由分说,再次催促简星海:“他们追出来了,快走!” 简星海虽然不知具体是出了什么事,但是自家侯爷在祁家门里被弄成这副鬼样子,显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从此以后—— 就只有水火不容一个结局。 虽说祁正钰敢在这京城之内公然对自家侯爷下杀手,这事儿说起来就荒唐,可如果已经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现在秦颂这样,他们若不一句灭之,难道还等秦颂缓过劲儿来反扑报复吗? 简星海心里打了个哆嗦,仿佛是从祁欢的表情中已经猜出了这样的局面。 “那大小姐您先保重!”自家主子的安全要紧,他也由不得多说,当即跳上车,狠狠扬鞭:“驾!” 秦家的车驾呼啸而去。 随后,果然是祁正钰亲自带人追了出来。 正看见那队车马拐上大街,没了踪影。 他敢在自家关起门来肆无忌惮的算计秦颂,却断然不敢公然派人去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截杀武成侯的。 此时,他目光移回祁欢脸上,目赤欲裂的甩了一巴掌。 ------题外话------ 这是个将近九千字的大章,所以,即使我更晚了,依旧理直气壮╭(╯^╰)╮ 第二卷的最后一章,明天转第三卷! 第145章 掀桌干架,都别过了! 祁欢前后活了两辈子,虽然到目前为止,命都还不算长…… 这却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 她没躲。 倒不是躲不及,而是因为清楚祁正钰此刻想要撕碎她的绝狠心境。 她若是躲了,只会越发激怒对方,届时就不是一个巴掌的事儿了。 祁正钰下手极狠,她嘴巴里被牙齿硌出了血。 当时的感觉便是那半边脸颊直接疼到麻木了。 祁欢头一次知道…… 所谓的被人打蒙了,究竟是一种怎样身临其境的体验。 祁正钰淬了毒似的的目光恶狠狠盯着她。 一大清早,祁家这门前巷子里虽然少人来往,可外面的大街上早起做生意和出行的人却络绎不绝。 方才秦家的一行人马自这巷子里冲出去的阵仗很大,惊了街上行人。 许多人都聚拢在巷子口扯着脖子张望。 又见这长宁侯府门前,也似是起了乱子冲突,门里冲出来一群家丁护卫。 祁正钰还是要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的,咬着牙沉声怒喝:“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她给我押进去。” 祁欢身边这会儿虽然也有几个人,但抵不过人多势众。 双方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 可—— 杨氏手底下的人,这么些年也是以长宁侯府中人自居。 眼前面对着一家之主的老侯爷,众人心里本能就不免有几分露怯。 脸上被打了的感觉实在是不好,祁欢收摄心神,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活动了一下腮帮子,清声道:“不用你们碰我,我自己走!”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当先也便自行上台阶,进了大门。 祁正钰也不想把这个脸丢在大街上,见她不吵不闹,顾不上多想,也立刻带人尽数退回了门里。 对面那户人家的一片屋顶上,卫风带着自己一个同伴伏在那。 昨夜长宁侯府之内一场风波,他潜入府里,在祁文景书房外围戒备了半夜…… 原是看着天亮消停了,退出来,叫了个同伴过来配合着,俩人轮流打盹儿。 却不想—— 长宁侯府门内,这冷不丁的又闹了一出。 祁欢被当街甩了一巴掌,两人都惊了。 卫风脑子里翁的一声,当时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冲下去,却被身边的同伴拽了一把。 也就这么一个拉扯的工夫,祁家的人就已经都回去了。 他身边那小护卫被他吓出了浑身的冷汗,压着声音惊恐道:“头儿,你干嘛?那可是长宁侯府的大小姐,您这冲下去……难道是要在人家大门口公然抢人吗?”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你跑到人家家门口来,当街掳了人家姑娘…… 这可是板上钉钉的重罪! 疯了吧! “别说在他家大门口,这就是冲进去也得把人抢出来啊。”卫风啐了一口,“柳乘风呢?他轻功好,你叫他先潜进去盯着府里动静,那位祁家大姑娘若有不测……无论如何,先把人给保住了。” 他翻了个身,跟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自屋顶滑下。 回头又嘱咐了一句:“记得蒙脸。” 还真冲进人家家里抢啊…… 小护卫赶紧也爬到屋檐,探头追问:“那你呢?你这就跑啊?” 卫风紧了紧腰带,徒手已经翻过围墙:“我回去再调点儿人手来。” 光天化日。 京城,天子脚下! 虽说冲进当朝侯爵府邸强抢人家贵女,这事儿听着就有够丧心病狂…… 可还能咋办? 昨儿下午临时传的信,他们主子若是剿匪进山了,怕是这会儿都还没收到。 总不能叫他出去跑趟差事回来,心上人没了吧? 到时候咋交代?! 闯祸就闯祸吧,闯了祸,反正有他回来收拾,人要没了…… 那就是真没了! 卫风心里骂骂咧咧,脚下却半点不敢耽搁的飞奔出巷子,跨上马背赶着回府搬救兵。 心里一边碎碎念—— 我要真被逼着掳人成功,以后落草为寇,下回世子爷您再剿匪不会就剿我了吧…… 这他娘的当的什么鬼差事! 这边,一墙之隔的长宁侯府院内。 祁欢和她带着的那几个护卫被祁正钰的人押着,刚绕过影壁,走进前院…… 杨氏就点齐了手底下所有可用的人手,连带了拉了半路遇见的祁文景一起,夫妻俩也带人杀到了。 长宁侯府在这京中屹立百年,怎么也算是个体面人家,今日这府内,却是父子之间点兵似的搞出了这等阵仗! 祁正钰眼皮一跳,去路被阻。 祁欢由于一开始就极度配合,又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她被一群彪形大汉拥簇走在中间,所有人都未曾防备。 她原也是走的心不在焉,瞧见了杨氏夫妻过来,立刻蹿了出去:“母亲!” 等祁正钰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人已经被杨氏揽入了怀里。 刚挨了打,脸还没肿起来,但是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皮肤娇嫩的很,那个巴掌印子,清晰可见。 杨氏心脏一阵紧缩…… 昨晚剑拔弩张,那么大的场面她都应付如常,此时一口心头老血顶上来,却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她这女儿,就是她的心肝儿! 从小到大,别说被人碰一指头,就是天灾人祸的生个病,回回都折磨的她心疼。 杨氏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又被怒气冲撞,一时间反而无从反应。 祁文景意识到女儿挨了打,也是猛然一惊,不满的当场质问祁正钰:“父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又是何故?” 杨氏眼见着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就下意识的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妻女面前。 祁正钰眼皮又是剧烈一跳。 祁欢放走了秦颂,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祁家必定是后患无穷。 他现在已然是奈何不得秦颂,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也便只想泄愤,就还是抬手一指祁欢:“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这个丫头胆大妄为,几次三番做出出格之事,又一再的忤逆长辈,我若不处置了她,外人还当我长宁侯府是没家法的!去,给我拿白绫来,这就给我锄了这个祸害!” 昨夜他针对杨氏母女,还顾虑着口碑和说法,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 可是这一转眼才几个时辰过去…… 突然就不管不顾,连个明确合理的理由都不给,就要强行结果祁欢的性命? 祁文景甚至觉得他这老爹是年纪大了,神志不清。 他不可思议道:“即使欢儿做错了事,您可以训斥责罚……她一个姑娘家……” 再如何,也犯不着动用私刑。 更是罪不至死的! 祁正钰的人,不由分说就要上来抢人。 杨氏这会儿缓过一口气来,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湿气,也是怒火中烧:“给我打出去!今天谁也别在我的面前倚老卖老,称什么长辈。侯爵府邸,功勋世家,枉你长宁侯府披着这么一层人皮,竟然对自家骨肉都能做出私刑打杀的事情来,还真当这帝京之内,没有天子王法了不成?” 她一手护着祁欢,已然是气到面目狰狞,大声叫喊起来:“打出去,我们去宫里敲登闻鼓,告御状,我要找陛下评理去,看你祁老侯爷有什么天大的道理,竟由得你关起门来对自家孙女儿下毒手。” 祁正钰仗着一家之主的威势,杨氏则是财大气粗又彪悍…… 双方人马各有倚仗,手持棍棒顿时大打出手,场面乱成一片。 仓促之间,祁文景手忙脚乱。 自知这个局面,劝架是劝不得了,只能是挺身而出,挡着杨氏母女,尽量将她们往无人处推。 如果在这之前他一直是碍于伦理纲常,对祁正钰这个父亲打从心底里是存着几分敬畏的,这会儿却已经不得不坚定的站在妻女一方。 在他的认知里,祁欢这样一个小姑娘,她能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值得祁正钰这个一家之主如此丧心病狂的针对她? 祁文景是打从心底里了解自己这个父亲的—— 自私,有野心,又唯我独尊。 老头子这分明是没能压制住杨氏,又自认为是被他忤逆了,怀恨在心! 老头子这分明是不想看自己一家人全身而退,所以才借题发挥,要拿祁欢来出气,顺带着打击杨氏! 他都已经答应放弃爵位了,这还不够吗? 就因为没能如愿以偿,扣下杨氏的私产,就值得他这般不依不饶? 这分明—— 就是个赶尽杀绝的架势。 根本就等同于强盗无异了! 祁文景此时的心境,用“怀疑人生”四字来解释都不为过。 院子里喊打喊杀声响彻一片。 祁欢却很冷静,百忙之中又回头吩咐云娘子:“云姑姑,你带人去前厅找一下,祁云歌应该还在那,把她拿住扣下来。如果她已经跑了,就赶紧找,务必把人控制在咱们手里。” 祁正钰忙着来堵截秦颂,应该暂时是顾不上祁云歌的。 而且—— 祁欢也十分笃定,祁云歌的作为绝不是祁正钰的计划! 祁正钰冒着树武成侯府为敌和彻底得罪秦颂的风险,难道就为了给他一个蠢货庶出孙女儿制造爬床和攀高枝的机会? 所以,祁长歌主仆撞见祁云歌时,应该就是她偶然听到了祁正钰针对秦颂的打算,然后就异想天开的截胡了对方的计划,借此攀上秦颂去! 祁欢对祁云歌的所作所为,没什么额外情绪,只觉得她蠢罢了。 但她要这个人! 因为祁云歌一定知道祁正钰最原本的计划! 掐住这一点,就等于掐住了祁正钰这条毒蛇的七寸! “好!”云娘子应诺,招呼了几个婆子,赶紧趁乱离开。 杨氏侧目,瞧见女儿脸上的指印,心脏还是忍不住的抽疼,但见她目光清明,还能理智的吩咐云娘子做事,心下也略安心了几分,谴责道:“他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吃这个苦做什么?” 祁欢笑了下,算是安抚她,没说话。 躲了后果更严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这也是她的苦肉计! 祁正钰现在摆明了是个赶尽杀绝的态度,既然退一步也换不来海阔天空,那这一步也没必要退了,她得借这个机会彻底把祁文景的立场掰过来! 祁正钰因为只得了爵位的承诺,没捞到杨氏的钱财,故而贪心不足,变本加厉的继续使坏针对他们…… 肉包子打狗的事儿,干嘛要做? 这个爵位,烂也让它烂在自己这便宜爹手里吧,凭什么委曲求全的给他们?! 是的,祁欢也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 以前她只想苟着性命,脱身逍遥去,可是祁正钰欺人太甚…… 既然不叫他们一家好过,那索性掀了桌子,大家都别过了! 这院里,双方正打的热血沸腾,如火如荼。 杨氏如今对这家人是当真没什么耐性,咬牙道:“咱们从后门走……” 祁文景回头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情绪。 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湮灭于无声。 杨氏拉了祁欢便就要走,这时候却突然听到影壁那边传来轰隆隆的砸门声。 因为院里打了起来,门房那里无人看守。 这动静实在太大,惊得院中众人齐齐停手。 杨氏与祁文景齐齐戒备起来。 祁正钰使了个眼色,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看。” 那亲随匆忙跑过去,却才刚绕过影壁,就被横在颈边的一把长剑给押着逼了回来。 却原来是趁着大门无人把守,武成侯府的两个护卫翻墙进来,已经自行拉开门栓,重启了大门。 祁欢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是她认得他们身上的装束,就是早上跟秦颂过来的那帮人。 祁正钰气急败坏的转身奔过去。 却见大门口,武成侯府的车马去而复返,有人将秦颂自那车上又扶了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他显然是没回侯府救治,只半途使了什么法子,略缓和了症状就又立刻回转。 这会儿面上表情疏冷淡漠,还是以往那个桀骜不驯的模样。 要不是他下车是被护卫扶着,祁正钰都差不多要以为他下在对方身上的软筋散因为存放太久,根本没起效用。 秦颂站在大门口。 他方才轰门的动静太大,已经引来了周遭大片的人群围观。 他双手拢在广袖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直接闯进门来,而是望定了门里的方向,扯着唇角凉凉道:“听动静,长宁侯你这府里热闹的很。” 祁正钰站在门内,双眼危险的眯起,咬着牙道:“你不是走了吗?” 他两人站的位置,分明祁正钰居高临下。 但这可能就是垂垂老矣之人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云淡风轻之间,秦颂的气势就的稳稳地压住了他。 秦颂勾着唇角,直言不讳:“今早府上招待本侯的茶汤有问题啊,虽然祁大小姐及时发现,带人送了本侯出来叫本侯赶紧去求医,可本侯这人小心眼的很,还是对府上的待客之道耿耿于怀。实在气不过,就还是先折回来寻老侯爷讲讲道理了。” 他说着话,却依旧还是没有进门的打算似的,冲祁正钰挑了挑眉:“叫府上搬两把椅子来,咱们坐下来聊聊?” 这样含沙射影,足够引起旁人无尽的揣测了。 祁正钰见他没当面发难,就猜他还是想私下解决这事儿。 现在秦颂也是无凭无据,何况他送信去秦家的时候是以祁欢的名义,祁欢牵扯其中,料想秦颂也是有顾虑的。 祁正钰心思瞬间过了几遍,脸上也只能强忍着怒意:“武成侯说笑了,还是里边请吧。” 秦颂确实不想在大街上跟他互相骂街。 那样,毫无意义。 他从善如流的抬脚往台阶上走。 祁正钰目光阴森,却一直咬牙忍着情绪。 却是在抬脚过门槛时,秦颂忽的又顿了一下,笑问道:“本侯现在过你长宁侯府这道门槛儿,当真是心里不踏实,老侯爷不会叫我有进无出吧?” 他这声音,不高不低,寻常说话而已。 却是叫门口围观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里顷刻间爆发出一片沸腾的议论声—— 知道的这是武成侯来长宁侯府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进什么蛇穴狼窝呢! 祁正钰一张脸,瞬间黑成锅底灰! 第146章 捉别人的奸,吃自己的瓜(二更) 祁正钰这样的老狐狸,几十年混迹官场下来,练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 这个瞬间,他也几乎差点没崩住。 好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议论声还时刻提醒着他保持理智。 他再次要紧牙关克制,也只是沉着脸,冷冷的道:“这样的玩笑,不要乱开!” 以前秦颂在他面前,即使不敬重,但好歹以晚辈自居,也算是给了面子。 此刻,已然水火不容,以“本侯”自称。 祁正钰长了他几十岁,此等羞辱,已经是明目张胆到叫他心里呕血。 可是大庭广众,他却又完全不能发作。 “那就好!”秦颂微微颔首,这才继续抬脚走进门去。 祁家门内,之前被祁欢情急之下仓促射杀的那个护卫尸体还在,没来得及收拾,只被拖到了耳房边上,不起眼的地方先放着。 秦颂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过去,眼底眸光就又更冷了三分下来。 他脚下步子飞快绕过影壁。 这回有备而来,大街上数数百双眼睛看着,也不怕祁正钰再使阴招。 然后就看到祁家院里剑拔弩张斗殴的场面。 他这一来一回,耽误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大房的一家三口却还被堵在前院,可见祁正钰是为放走了他而迁怒。 人群之后,祁欢站在角落的位置,其实并不显眼,他还是一眼瞧见。 再看她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子,心跳却骤然一滞…… 心脏像是被谁骤然一把攥住了一般,一瞬间难受的厉害,又仿佛情绪间夹杂了无边的怒意,瞬间将他整个理智淹没了。 也不仅仅因为她是受他连累挨了打…… 这些年,他秦颂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也算一身傲骨,从不服输的,又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他会须得用到区区一介小女子的援手搭救。 何况—— 在这以前,他跟祁欢之间确实也算不得有多好。 祁欢今日这般待他…… 完全算是以德报怨! 羞愧,懊恼,甚至—— 还有点无地自容。 秦颂的情绪瞬间就变了几变,下意识就要走过去。 然则,祁欢若是若无其事的稍稍偏头,将那那边脸孔避开了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自门口折回来的祁正钰也阴沉着语气开腔:“武成侯一个早上来来去去,数次进出我的府邸,也不要太放肆,我祁家可不是随便任你来去的地方!” 秦颂去而复返,无非为着兴师问罪。 横竖是梁子已经结下,所以—— 他决定恶人先告状。 反正一大早去秦家传信的人打的是祁欢的名义,秦颂过来之后,他祁正钰也未曾亲自露面接触过。 虽然是个互相打名牌的局,但这事儿想要蒙混过关,他也只能如此…… 就当自己的全部知情的! 秦颂的思绪被打断,他侧目看了祁正钰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这老家伙是厚颜无耻想脱身。 这里,他才要说话,却是祁欢当先抢白道:“有话不要在这里说,去厅上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祁正钰眼中瞬间又漫上一片杀机。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朝她看来。 他们全都站着不动…… 祁欢是在场最不怕将事情闹大的那一个,她立刻直言不讳:“之前我去厅上时,秦小侯爷刚吃了咱家的茶汤,被人下了限制行动的药,动弹不得。四妹妹关了大门,独自在厅上,对小侯爷欲行不轨之事。” 秦颂:…… 祁正钰:…… 祁文景:…… 他三人的脸色,一个接一个,瞬间变得且白且红,精彩纷呈。 秦小侯爷受到奇耻大辱,又被公之于众,整张脸上破天荒红的将要滴血。 祁正钰沉着脸,一语不发。 只有祁文景忍无可忍,低低的骂了一句:“荒唐。” 祁欢道:“秦小侯爷何等身份,我原也是为了维护我们祁家的名声,不想叫四妹妹自取其辱,这才趁着大错不曾酿成之前赶紧将小侯爷请出了府去。这事儿本来就是咱们祁家的不是,既然小侯爷不依不饶要追究,我们是该给他一个交代。” 在今日之前,因为这个以孝道为先的大规则限制,她虽是心里瞧不起祁正钰这样的人,面上也都得过且过的敬着。 而自此刻起,已经是完全无所谓了。 说话做事,我行我素,半点不将祁正钰再当长辈看。 她目光轻蔑的扫了祁正钰一眼:“秦小侯爷的身份尊贵,更在祖父您之上,只得您亲自出面招呼,您请吧!” 祁正钰咬着牙。 虽然还想摆长辈谱儿,可他现在里外不是人。 杨氏一头护犊子的母狼似的,严阵以待防着他,眼前还有个秦颂…… 他要紧牙关,只能耐着性子抬脚先朝正厅那边走。 祁文景这时已经不敢随便多清闲了,立刻跟上他去。 秦颂故意慢了一步,等到最后,才径直走到祁欢面前。 他的身量高,长身而立时候看祁欢,这便个居高临下的视角。 目光落在她已经微微见着红肿的脸颊上,心中千般滋味儿交织,最后辗转舌尖许久,方才嗓音压抑的明知故问:“他打你的?” 祁文景也许不够疼她,但也绝不会轻易动手。 这整一座长宁侯府之内,能这般对她的—— 就只有祁正钰了。 “走吧,先办正事去。”祁欢扯了下嘴角,自从回避了话题。 祁正钰打了她,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难道要她看见个人,就冲着人家哭惨闹上一通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任何事都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和决心,半分也不能指望别人。 她扶着杨氏手臂,仿若没事人一般的转身走了。 秦颂从没试过叫一个小姑娘代自己受过,若她责难抱怨两句,或者直接委屈的哭一场…… 他心里应该都会比此刻更好受些。 此时此刻,却是如鲠在喉。 站在原地,又踟蹰片刻,方才重新振作精神,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到前厅附近,就看那院子另一边,云娘子带人拎着哭哭啼啼的祁云歌迎面过来。 想来—— 这丫头是反应过来已经意识到要跑,又被云娘子及时带人给追了回来。 祁正钰原是想不明白祁云歌怎么也会搅和到这件事里,但是祁欢这丫头诡谲的很,这种关头,不可能信口开河。 她说有,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然后走这一路过来,祁正钰也就想通了—— 祁云歌昨天下半夜跑去了余氏那里,他知道,后来他自顾谋划自己的事,自是没再留意这个丫头,再加上曾妈妈说早上看见有人自他书房的院子蹿了出去,祁长歌又闪烁其词的遮掩说没碰到人…… 这种种迹象联系起来,不难判断,曾妈妈看到的那个人影应该就是祁云歌这丫头! 这丫头偷听到了自己要真对秦颂的计划,却不知道她听了几分去! 祁正钰眼底杀机,再次鲜明的浮现出来。 一行人进了厅里。 秦颂已然是毫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往主位的椅子上衣一靠,祁正钰当场就被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但是依着秦颂此时的心境,已经可能听他倚老卖老。 他生生忍住了脾气,坐在了同在主位的另一张椅子上,立刻就想先唬住了祁云歌:“四……” 祁云歌却是被拎进来就第一时间扑倒在祁文景脚下,抱着他大腿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父亲,你救救我,是大姐姐不问青红皂白的冤枉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刚好过来,看见小侯爷独自在这厅上,他情况不太对,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她这一抢白,祁正钰反而一愣,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祁欢见缝插针,立刻冷笑反驳:“你想怎么帮忙?发现秦小侯爷情况不对,你不去喊人不去叫大夫,却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这是打算帮什么忙?” 祁云歌脸羞的通红,不敢去看任何人,只抱紧了祁文景的大腿就是个哭:“我没有,是大姐姐胡说八道。” 祁欢只为了不给祁正钰开口的机会,当机立断又看向了秦颂道:“她说她没有,秦小侯爷当是看清楚了,她里头肚兜是什么颜色花纹?” 秦颂原是好整以暇,一副任其发挥,自己看戏的姿态。 祁欢冷不丁抛出个问题过来,还是这种问题…… 他登时一恼,近乎怒火中烧。 杨氏都实在看不下去,低低的拦了一声:“欢儿……” 祁正钰更是拍案而起:“你一个闺阁姑娘家,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祁欢直接无视他。 她只想快刀斩乱麻,尽快还原一下整个事情的真相,她只是公事公办的再问秦颂:“小侯爷是没看清吗?” 祁云歌那里边衣裳,她也看见了,甚至于当时被她带过来的几个侍卫应该也都瞥见了,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又紧急,却不晓得那些粗人会不会注意到。 秦颂是所有人里面和祁云歌接触时间最长的,所以祁欢确信他一定记得。 秦颂自然知道她并非消遣自己,此情此景之下,终是用几乎能碾碎人骨头似的的的衙役口吻,简促道:“鹅黄底子,绣的白蝶穿花图样吧。” 说完,便像是受了莫大侮辱的小媳妇似的,冷冷的别过脸去。 祁欢的动作迅速,也不叫旁人动手,自己把祁云歌从祁文景腿上扒下来,扯开她领口,揪出肚兜一角。 祁云歌年纪小,又受了惊吓,浑身虚软,完全反抗不得。 祁欢得了答案,也便松手放开了她。 她重又爬回去,抱着祁文景的腿呜呜的哭。 祁文景那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祁欢觉得他现在该是很想两个指头将这个离谱儿的女儿拎着给扔了,却又碍于自己是个父亲的身份,而不能这么做…… 秦颂生着闷气,照着他惯常的脾气,就该甩袖而去了。 可是今天这事儿是他一时大意,着了祁正钰这老匹夫的道,祁欢已经替他解围一次,他总不能还由着自己脾气,现在还从头到尾叫她提他张罗着讨回什么公道吧? 是以,短暂的做好心理建设,秦小侯爷也恢复了一张冷静的冷脸示人。 他说:“长宁侯,本侯早上来你府上,有人把我领到这厅上,上了杯茶,本侯吃了你这杯茶之后就开始浑身乏力,手脚不听使唤了。然后紧跟着你这孙女儿就闯进来自荐枕席……我说你家奉上来的茶汤里头有问题,这不算冤枉你家吧?” 之前他打碎那个茶盏,不及收拾,此刻还在地上。 他足尖踢了一块碎瓷片,表情玩味中又透着鲜明的冷意,“茶就这一杯,趁着水渍未干,长宁侯若是不认,咱们这就去宫里请太医来验!” 祁云歌没供出他来,祁正钰现在要做的—— 自然就是杀人灭口! 他毫不迟疑的也是一声冷笑:“那就算是我家教不严好了,这个丫头自不量力,冒犯到武成侯,我这就将她处置了……来人!” 他那亲随立刻带人冲进来,伸手就要将祁云歌拎走。 祁欢眼疾手快的往前挡了一下。 秦颂使了个眼色,简星海也抢了两步过来,将人拦下。 祁云歌目瞪口呆,顶着满脸泪痕,哭也忘了哭。 祁欢立刻火上浇油的恐吓道:“你知道什么还不说?说了至少我可保你的命,没看见祖父是要将你拖出去灭口吗?” 众目睽睽,她这话说的,当真就是半分遮掩也没有。 祁正钰像是当面被人甩了一记耳光,脸上勃然变色。 祁云歌本来偷听到了祁正钰父子的密谋,就已经是吓得半死,但是她又不知轻重,想着如果能趁火打劫拿下秦颂,冒险也值,这才脑袋一抽筋,做了件铤而走险的蠢事。 可她再蠢,也知道家里的祖父有多可怕。 再被祁欢当面恐吓,脑子里不及多想,立刻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我在祖父书房外面偷听到他和二叔说,他们以祁欢的名义骗小侯爷过来,然后又给了底下人软筋散,叫下在小侯爷茶水里,说小侯爷如果来了,就可一箭双雕,一次把他和祁欢两个都解决了!” 秦颂:…… 他之所以会来,是以为祁正钰是故弄玄虚,单纯想试探他的态度。 昨日因为是他亲口将祁欢的秘密暴露出来的,他心里一直不得劲,便想着将计就计的过来,跟这老头子谈谈,敲打警告一下,好歹能保上祁欢一保,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祁欢:…… 捉了别人的奸,最后吃瓜却是吃的自己的? 这特喵的什么神操作! 自造她和秦颂两个人的奸情?这能有多大的杀伤力?就因为她现在还顶着个秦颂准弟媳的头衔,然后参奏秦颂霸占弟媳,道德败坏? 她家老成精的老头子,会做这种小儿科的局? 她跟秦硕又没成亲,秦颂还是光棍汉一个,到时候逼急了,秦家换个人和她履行婚约,最多不过是被人背后议论嘲笑一阵罢了。 老头子难不成是做媒的瘾上来,不惜给自己树敌做代价? 总之这一回,是难得秦颂与祁欢都被镇住了,俩人不约而同都被窘到无语。 祁正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也就不慌了,有恃无恐的冷冷道:“武成侯待要如何?难道到了御前,本侯的话,还不抵一个居心不良的丫头片子的话更值取信?” 祁云歌爆的这个料,确实很滑稽。 秦颂和祁欢面面相觑。 祁云歌则是死死抱着祁文景哭:“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一事想岔了,可是……看是我纵是想……我,我怎么骗小侯爷来,我又怎么给他茶水来下了药啊?” 这些都不是她力所能及之事,她只是异想天开,想捡漏而已。 秦颂闭了下眼,稳住心神,再次冷眼看向祁正钰:“那无色无味的软筋散可是稀罕物,本侯也甚是好奇府上区区一个庶女是从何得来。长宁侯既是想要自证清白,那不妨允我叫人在府里搜一搜,看看这等好药,究竟是何人的私藏?” “想搜我的侯府?”祁正钰自然也是寸步不让的一声冷笑,“你去找陛下请了圣旨,我自然打开大门恭迎你进来搜!” 没有物证,单凭着祁云歌这一个本身就品行不端的庶女的话,想搬到他,还远远不够! 祁欢此刻却有些烦躁。 很显然,不是祁云歌没说实话,而是这蠢货听了一些消息,却没能捕捉到其中精髓。 她坚信,祁正钰这么大张旗鼓的算计秦颂,绝不会只是为了造出一场捉奸在床的戏。 这样一场戏,他作为长宁侯府的一家之主,用这个理由来作为杀她,的确足够;但是拿来对付秦颂—— 就等于给他挠痒痒!并且还要将他激怒! 得不偿失啊! 整个厅里的场面,渐渐地僵持下来。 恰在此时,有个门房的小厮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侯……侯爷,世子爷,宫……宫里……” 他跑进门来,因为太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之后,就干脆跪在地上。 却偷偷抬眸先瞄了祁欢一眼,又再伏低了脑袋在地上,继续禀报:“皇后娘娘懿旨,请咱们大小姐进宫见驾!” ------题外话------ 嗯,大家不要嫌弃我的秦小侯爷抢戏,男配也不一定就非得渣的一无是处不是?现实中更多人的错过,也仅仅只是因为彼此不合适,并不是每个前任或者遇到的人都要渣的不得好死的呀。前两卷,我顾世子的戏份确实比较少,因为剧情设定的问题,还没到他的主场,后面会陆续补起来哒。么么哒,安抚一下那些看不上我男配的小可爱,稍安勿躁! 第147章 蛊惑 也不怪小厮沉不住气,实在是家里剑拔弩张闹成这样…… 门口的血迹都未清理干净,这个时间宫里传了旨意出来,换谁谁都得慌。 厅中众人齐齐默了一时。 先还是杨氏担心女儿,再次询问:“凤鸣宫的旨意?何人前来传旨,可曾说过所为何事?” 家里闹了这么大的事,她现在是唯恐祸不单行。 小厮道:“宫里的内官,小的不识。来人自称是凤鸣宫的,姓贾,好像……说是皇后娘娘有什么赏赐要给大小姐。” 此言一出,祁欢便当先反应过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 “哦。”她沉吟一声,“上回进宫,皇后娘娘赞了我的一幅画作,确实说过要赏我。” 可是怎么这么巧,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圣旨到了? 祁欢脑中思绪非转,又过了一遍当日进宫的种种细节。 确定当时在宫里,自己确实没有做出什么会给人留下把柄之事,这才稍稍放下戒心。 一厅的人,全都缄默不语。 她径直抬眸看向祁正钰:“祖父,皇后娘娘传召的口谕,我可以去吗?” 这时候,与其说是请示询问,倒不如…… 说是示威好了! 祁欢原也不想这么怅惘,和他一个做长辈的闹这么僵。 可是这个人,一再的为老不尊! 既然双方已经彻底翻脸,到了互相不死不休的地步,她现在自然是不惜一切,对她这祖父能打压,则打压,能震慑,则震慑了。 省得他一直肆无忌惮,真以为他占个一家之主的身份,就能为所欲为的操纵算计别人。 也不在乎是借谁的势了! 祁正钰能说什么? 给她编排个理由,不准她去? 宫里的旨意传召,只要人不是病得在床上起不来身,那通常都是爬也要爬过去的,谁敢随随便便的抗旨不遵? 祁正钰单手收到身后,手指用力的捏成拳头,以此来压抑动顶到胸口,却发泄不出的怒火。 祁文景还从不曾这般忤逆过自己这父亲,虽然从昨晚到现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事件已经把他折腾麻了,但这一家子就属他是打从心底里接受严格的尊卑礼教约束的。 他忐忑提醒:“父亲,您今日既然在家,是否出面去接一下旨?” 祁家三父子,今天是谁也没那个闲心去上朝了。 正好前一日,他们休沐的休沐,告假的告假,今日一早便纷纷又都写了告假的折子递了上去。 没商量,但口径一致—— 就说家里有事。 因为,总不能一门父子,同时病三人,这种情况,就除非是老爷子要驾鹤西去了! 还是那句话,宫里的旨意,只要人没死,爬也得爬去接了。 杨氏这才想起来,他们这一帮人占了这正厅…… 她追问:“你刚说是凤鸣宫的哪位内官来的?把人请到哪儿去了?” “管家出面,将人请去了烟云轩那院子的花厅喝茶。”小厮道,“宫里的人小的确实识不得,那位公公自称姓贾,瞧着……是有些年岁了。” 杨氏这些年陆陆续续也往凤鸣宫走动过几次,知道顾皇后凤鸣宫的太监大总管就是姓贾的。 宫里这些内官,断了血脉传承,又不甘心,便流行认干儿子。 她原先听说姓贾,也只当是个随便跑腿的。 再闻言,一家人都不免紧张起来。 祁正钰抬脚要走,临时想到这里还有未尽事宜,便是回头,恶狠狠的又瞪了秦颂一眼。 秦颂原是正在走神。 见状,也飞快收摄心神,依旧是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府上尽管先去接旨,本侯就在这里等着,咱们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呢!” 他眼角一挑,简星海立刻带他自己的人上前,将祁云歌先接手扣下了。 当真是好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祁正钰忍着脾气,却是顾不上他,愤愤的甩袖而去。 祁欢瞧着他那连续几次忍气的模样,不禁起了几分恶趣味。 她想—— 她这祖父怕不是癞蛤蟆转世吧?一把年纪了,这肺活量得多惊人,才能到现在都还坚挺着,没被气死? 他们一家三口,跟着祁正钰,浩浩荡荡往烟雨轩去。 烟雨轩也是前院辟出来的一个小院子,平时不怎么用,就是个备用的会客厅,就是防着万一哪天家里连续有客,可以拿来应应急。 路上,杨氏忧虑的侧目看向祁欢的脸:“你这脸上……” 这样肿着脸去见宫里的人,实在是不太妥当。 祁欢莞尔:“挨打又不是我愿意的,没事儿。” 祁正钰敢打她,她还怕替他宣扬,展示给人看吗? 杨氏知女儿心里这是又在憋坏,可她自己也正气得火急火燎,想想祁欢这花不无道理,索性也便听之任之。 一行人去到小偏厅,那位贾公公已经坐着喝茶了。 他起身代传了顾皇后口谕。 这个人身量很高,可能是为了掩饰身体的缺陷,他说话也不像别的内官故意拿腔拿调,反而有些刻意放平了音调,语气简洁犀利,尽量显得稳重低沉一些,更趋近于一个正常男人。 祁欢偷偷抬眸瞧了他一眼,他肤色也不很白,整个人看上去不苟言笑,甚是威严。 若不是下巴过分光滑,没半点胡茬…… 就这么个人,穿常服走在大街上,她绝对看不出来这是位宫里出来的内官。 上回焦嬷嬷过来,杨氏应付她时尚且应付的游刃有余,彼此谈笑风生,但是今天面对这位,明显压力有点大,大家都格外小心翼翼的。 祁正钰过来,只露了了脸就不做声了。 杨氏试探着道:“有劳贾总管亲自为小女跑这一趟,不过小女晨起还未梳妆,可否容我带她回后院拾掇一下,稍后尽快送她过去拜见皇后娘娘?” 这位贾公公的目光犀利,进来也便瞧见祁欢脸上伤了。 但他不动声色,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此时便一抖袍子,又坐回了椅子上,淡淡的道:“世子夫人尽管带小姐下去准备就是,今日娘娘一时兴起,偶然想起还欠着你家姑娘一份赏赐,今儿个就只见她一人,咱家也没别的差事,就在这里等着。” 这话,又仿佛无形中一记下马威,沉甸甸的又压在了祁正钰心口。 他强打起精神,带头拱了拱手:“那就有劳总管大人了。” 言罢,再就多一刻也不想在这厅里多呆,带头告辞离开。 这到底是宫里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内官,祁文景硬着头皮想留下来待客,对方却疏离又客气道:“世子爷您忙您的,府上这地方清净,咱家喜好一个人呆着。” 不管他是真喜欢假喜欢,但话至此处,祁文景都得照办。 尤其,他原也就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也拱了拱手。 告辞出来,便由衷的松了口气。 祁正钰恼怒非常,自烟雨轩出来就想要溜,祁欢冲着他的背影适时提醒:“祖父,秦小侯爷还在正厅等着您给的交代呢。他那个人,年少轻狂,不服管束的,您这事情办一半……这个时候叫他在府里闹开,便不太好了吧?” 说着,意有所指,回头看了眼身后烟雨轩的大门方向。 祁正钰此时别说动她,就是当面再打她一顿都不敢。 束手束脚…… 给予的最重的还击也不过是狠狠的又瞪了一眼。 最后,折回来,行过祁文景面前时,骂了祁文景一句:“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祁文景皱了下眉头,憋屈的跟着他又回那正厅去。 杨氏拉着祁欢回后院梳妆更衣,口中还念念有词:“宫里这道旨意倒是来得巧,当真一场及时雨。” 宫里皇后娘娘何等身份,这倒不用怀疑人家会拐弯抹角的算计她这女儿。 今日这天气十分不好,太阳挂在半天上,却被大片灰蒙蒙的云层遮挡,天地间一片潮湿的水汽,却又下不下雨来,就看的人心里有些发闷。 祁欢心不在焉的仰头看了两眼这天色,半途又顿住脚步:“母亲先回去帮我选衣裳首饰吧,我还有两句话没与父亲说,我去找他一趟,很快就来。” 说完,拎着裙子就转身跑了。 这会儿杨氏心里很踏实,知道有了宫里这道旨意,祁正钰就再是丧心病狂,起码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再动祁欢一根汗毛,一把没攥住她,遂也就随她去了。 祁欢跑回厅上时,祁正钰父子二人也才刚到。 祁正钰屁股才刚落到椅子上,一抬头,就看院子里她又跑了过来,登时就拉下脸来:“眼瞅着我这府里是装你不下了,乱跑乱窜,没规矩的东西!” 秦颂身上软筋散的药效还未完全散去,本来就是强撑着又一道回马枪杀回的长宁侯府。 这会儿又兼之心里有事儿,他其实兴致缺缺。 祁欢前面一走…… 他已然是不想再应付祁正钰了。 眼见着她去而复返,一路小跑着回来。 可能当真是青春无敌吧,明明穿的一身不算艳丽和华丽的衣裙,昏昏沉沉的天色中,这少女脚步轻盈,有些莽撞的冲进视野里,也有种明丽的叫人眼前一亮的欣喜。 秦颂霎时提起几分精神,原本撑着脑袋恹恹坐在桌旁的身子也下意识坐直了几分。 祁欢跨过门槛,却是直接无视祁正钰。 她径自走到祁文景面前,问他:“父亲,您辞官请辞的折子在写了吗?” 祁文景一愣。 祁正钰则是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瞳孔剧烈一缩。 “别写了,写了多少都烧了吧。”祁欢仍是对他视而不见,只是神色清明,语气果决的教她这便宜爹做事,“父亲您正值盛年,凭什么舍弃自己的官场仕途,反去成全了不值当的那些人的狼子野心?” 祁欢打从骨子里,确实就是个得过且过的躺平党。 她长宁侯府院内的阴谋诡计,她烦的很,最初是想着保命要紧,甩了这些烂人,做个快乐富二代去也不错。 可是既然老头子不依不饶,非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她说着,便又扯出个只在表情之间的笑容,侧目看向了祁正钰,一字一句的继续道:“这爵位应当应分就是您的,父亲您膝下又不是没有血脉传承,就算哪天真到了辞官致仕的年纪,要传也是传给辰哥儿的。甚至就算如果辰哥儿志不在此,将来不想袭这个爵,您也还有别的嗣子,怎么着也不至于让予旁支。” 做人,总归不要太贪心。 做事,也不当是做的太绝! 祁正钰腮边肌肉又一次因为愤怒,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起来。 “这次进宫,女儿会当面与皇后娘娘禀明,咱们一家四口,全都无病无灾,身体康健,如遇什么天灾人祸,必是遭歹人暗算。”祁欢见他如此,就越是变本加厉,“也不知道运气好不好,今日进宫,若能在娘娘宫中再遇到皇帝陛下,那便更好了。上回……还是陛下金口玉言,亲自提醒的皇后娘娘要记得赏我!” 拉大旗作虎皮嘛,真论起不要脸起来,狗仗人势的戏,她也能演! 祁正钰捏着袖子底下的拳头,整个人都已经隐隐看出来在轻微的发抖了。 当然,他肯定不是吓得,他只是气得。 祁欢拿帝后来压他,不过就是挑衅和警告而已,这是宣战! 即使帝后真的对她高看一眼,也不可能随便掺合臣子家事,做了她一个一无功德,二无高贵血脉加持的小丫头的靠山去! 可是,祁欢这话,搬出了帝后来,他又一个字也不能反驳。 因为—— 稍微出言不逊,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被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秦颂坐在旁边,冷眼看着。 按理说,他该是喜欢看这丫头耀武扬威,这般挤兑祁正钰的痛快场面的,可是这一刻…… 心里却也并不比祁正钰更好受,只觉堵得慌,脸上都同时见了几分阴沉下来。 秦颂一个失神。 “秦小侯爷!”祁欢怼完祁正钰,却又转眸看向了他。 秦颂微微抬起眼眸,对上她笑意张扬的脸。 祁欢冲着他,绽开一个更加恶劣的笑容来,一字一顿道:“现在您欠了我的人情……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说着,意有所指,又瞥了旁边的祁正钰一眼。 祁欢此时肿着半边脸,着实称不上有多好看。 可她这一刻搅风搅雨肆无忌惮的模样,却当真跟个惑乱天下的妖精似的! 秦颂再是糟心不痛快,也终是没崩住,唇角下意识牵起一个弧度,颔首道:“好!” 嗯,秦小侯爷承认这一刻他是被她蛊惑了。 于是,心甘情愿被她牵着鼻子走,配合她搅风搅雨的一起演戏。 哪怕—— 达到的最终效果,充其量也不过气气人! 幼稚可笑,却又…… 甘之如饴! 祁正钰至此,已经忍无可忍,也顾不上继续和秦颂掰扯,蹭的站起来,甩袖而去。 那位贾公公还在等着,祁欢着急回去收拾,眼见如此,也是冷嗤一声,又提醒了祁文景一句:“二妹妹可能被祖父关起来了,父亲稍后记得寻一下她,如果找不见,就直接找祖父要人吧。” 说完,扬长而去。 早上那事,虽然秦颂心知肚明是祁正钰要算计他,可是祁正钰不认,又被祁云歌窜出来搅和了,没能直接拿住他的手腕,现在他一口咬定是祁云歌做的荒唐事…… 秦颂又不可能真的带人冲进来搜他的侯府,这事儿确实也没办法继续追究了。 祁欢走后,秦颂就又再次丧失斗志,颓然靠回了椅背上。 祁文景坐立难安:“武成侯……” 秦颂侧目看了他一眼,态度倒是好的:“祁大小姐替本侯解围,本侯自是领情的,不会恩将仇报,为难世子爷的。您府里事多,便去忙吧,本侯这会儿有些疲累,借府上的地方坐一会儿再走。” 祁文景不可能还把他往外赶,只能替自己小女儿赔了不是。 瞧着秦颂也没那个雅兴亲自追究祁云歌,便就试探着叫人把祁云歌拖了出去。 秦颂没拦。 他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祁家的人陆续退了出去,秦颂却坐在他这厅上,久久不动。 简星海看他面色略显苍白,又透着明显疲惫的神态,心里很不踏实:“侯爷,您身上药劲儿还没过去呢,既然此间事毕,那便先回吧。” 和长宁侯府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以后于公于私…… 依着自己侯爷的性子,是定会和这位老长宁侯死磕的! 也不急在一时。 秦颂之前着急回来,半路缓过一点劲儿来,就当即勒令停车,就近敲开路边一家医馆的门,捉了大夫帮忙。 软筋散不比别的,通常只能等它药效自动散去,症状也便自行解除了。 仓促之间,想要立竿见影的效果,就只能是往几大要穴紧急放血。 但是以银针逼出药血,也是个又慢又精的细致活儿,秦颂等不得时间叫那大夫处理第二轮,索性便直接在自己手腕拉了一道…… 一面继续释放药血,一面借着痛意,也能刺激体力。 折腾这么半天,简星海一直提心吊胆。 可是当着祁家众人的面,又不敢表露出来,这便端起他手腕查看。 拉起袖子,就看他裹着伤口的那块帕子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也得亏是穿的神色外袍,广袖上的血迹才没明显露出来。 这会儿事情暂缓,简星海才敢掏出金疮药,给他伤口止血,又换了自己的帕子给他重新裹了伤口。 秦颂一直兴致缺缺的任他摆弄,仿佛没事儿一样,从头到尾,眼皮都没动一下。 简星海替他处理好伤口,又再催促:“咱们回吗?” 秦颂却像是这时才突然又回过神来一般,问他:“宫里那道旨意怎么回事?” 简星海是知道一些原委的,如实道:“就宫里琼林宴那天,凤鸣宫里同期设百花宴,也给祁大小姐下了帖子。咱家小姐进宫回来,好像提过,说是出了点儿坎坷,有人拉着祁大小姐比才艺,她画了一幅画,被皇后娘娘收在了宫里。” 秦颂平时公务也忙,他虽是对祁欢很感兴趣,却也没那个闲工夫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干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以,上回祁欢进宫的事,他确实不知道。 此刻,却是不免拧眉盯上了简星海。 简星海心里一个咯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再说一点:“那天的午宴是陛下带着新晋进士和入宫的闺女们一席吃的,后来外间都在揣测,说好像是皇后娘娘要给太子选妃,但是暂时没明说,便找了个由头掩人耳目,实则是为着给太子相人的。” 秦颂却是随即目光一沉,突然站了起来:“不,不是给太子设的,是为顾瞻!” 那天顾瞻有进过宫,他知道! 然后,他突然就后知后觉的想通了一些事情! ------题外话------ 祁大小姐:我进宫你不知道,顾瞻进宫你就知道,你俩才是真爱吧…… 第148章 深情(二更) 即使祁欢上回进宫,结下了机缘,可顾皇后这个节骨眼上一道口谕宣她进宫…… 这也绝不是巧合。 并且给出的那个理由,乍一听合理,实际上—— 如果只是要兑现之前许下的赏赐,人都派出来了,直接把东西送上门来就是。 何必还要特意传一道旨,再把祁欢叫进宫里去领赏? 但是,多走这一道程序,却是实实在在给了祁正钰震慑,叫他先冷静下来掂量着以后的行事分寸。 简星海那里一头雾水。 秦颂脸色却于瞬间就变了几变,又再问他:“顾瞻回京了?” 简星海摇头:“这……没听说啊。前两日传了捷报回来,说是匪患已除,但后续肯定还有些善后事宜,要回……现在可能正在回京路上。” 秦颂说是问他,但又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想听他什么回答。 此时,便又斩钉截铁的自顾说道:“不!他一定是回来了。” 突然之间,就神叨叨起来。 简星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已经一掀袍角,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宫里那位贾公公纡尊降贵,正在府上候着,祁欢不敢怠慢磨蹭。 杨氏先她一步回去,叫人将刚打包装进箱笼的衣裳首饰又都翻出来,替她选了一身行头。 这来回一翻找,整个屋子就成了仓库,堆的衣裳首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祁欢临时也顾不上再沐浴焚香,只匆忙洗了把脸,打湿帕子擦了擦汗,就重新梳妆更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又火急火燎的往前院赶。 大门口,那位贾公公得了消息,已经出门候着。 他也不似是一般内官的矫情虚弱,出宫传旨,直接带了一队人马,很符合顾皇后出门将门的排场。 “有劳公公久候了。”祁欢先走过去,见礼给他道了谢。 “奉旨办事而已,姑娘勿须客气。”贾公公微微颔首。 却是又额外多瞧了眼她那半边脸颊,但视线也及有分寸的没多滞留,随后便若无其事的翻身上马。 祁欢转身要上马车,就见旁边秦颂的车驾也还停在那。 她举步走过去,敲了敲车厢:“秦小侯爷,今日之事,抱歉的很。这会儿我着急出门,来日方长,咱们有话改日再说吧。” 她虽然不知道秦颂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去而复返,但是这天底下就没有平白无故便能达成目的的事,想也知道他该是仓促之间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否则—— 不可能立竿见影,恢复的那么快。 祁欢心里确实有几分过意不去,故而尽量客气一下。 不想,秦颂却自车上掀起了窗帘一角。 他神色冷淡平静,已经恢复如常:“你要进宫不是?我送你。” 宫里有人来接,她自己府上也备好了车马护卫…… 这个所谓的“送”之一字,实属多此一举。 祁欢自认为对这位秦小侯爷的脾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所以她直接便问了:“您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这个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打直球。 秦颂望着她的眼睛,面对她清明坦荡的眸光。 他心里却是瞬间就斟酌忖度了无数个版本的遣词用句,最后…… 他亦是选择问了他最介意的:“你与平国公府那个顾瞻,私下一直有来往?” 他视线片刻不离,盯紧她脸上每一点细微情绪的变化。 祁欢愣得一时。 她虽是诧异秦颂会在这个时间地点,突如其来问这个,但脑海中第一个掠过的却是顾瞻说他二人之间有过节之事。 刚刚经过祁正钰这一手折腾,祁欢自认为已经与秦颂正式达成了统一战线。 盟友需要她证明立场,这是必要的程序。 她略略垂眸掩饰了一下,后又重新抬眸笑道:“我是与他相识,也偶有一些来往……我现在赶时间,这些以后再详说吧。” 她说话,依旧直来直去,神情之间也坦坦荡荡。 秦颂虽然竭力想要找到一些她是在当面演戏诓骗自己的痕迹,却又怎么看都不像。 他表情严肃的盯着她的脸。 祁欢被他瞧得都隐隐有些不自在了,他方才移开了视线,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上车吧,我送你!” 祁欢:…… 那位贾公公,因为等得久了,已经回头看了这边一次。 祁欢不能再继续同这小侯爷极限拉扯,也便只能随他了。 她没做声,转身登上自家马车。 秦颂自然就当她是默许。 贾公公带着一队宫里的内侍和御林军护卫自前方开路,祁欢的马车紧随其后,再后面就坠着秦颂的人马。 他早上那会儿,也是防着祁正钰会使诈,所以往长宁侯府去时,故意大张旗鼓,还点了一队府兵侍卫随行。 此时这一队人马走在街上,阵仗就颇有点浩大,引得路人时时驻足观望。 祁欢窝在马车里,眼不见为净。 她这马车上,星罗跟了来,云兮只跟着杨氏将她送到了大门口,之后便回去了。 虽是走在了进宫的路上,祁欢心里片刻不停琢磨的还是自家的家务事。 她又向星罗打听了一些小道消息,重新整合信息做安排。 因为照她看来—— 祁家的内斗这才堪堪正式拉开帷幕而已。 祁正钰这些年在家里称王称霸,唯我独尊惯了,有些人吃一次亏,就会痛定思痛的学乖,可他这种人却只会被激怒,进而变本加厉的再次铆足了力气反扑。 从某种意义上讲…… 他和余氏还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以前是不想跟他对着干,现在既然局面已经拉开…… 祁欢并不是个毫无打算,会甘心坐以待毙的人!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在宫门前停下。 星罗先跳下车,又扶着她踩了垫脚凳下来。 祁欢回头去看,秦颂仿佛真的只为了护送她一程,这会儿他的车驾连带着那队人马都停在了后面稍远的地方。 并且,他也没露面,似乎是也没打算下车。 祁欢站稳脚步就松开星罗的手,又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后,她随贾公公等人进宫门,星罗则是转身跑向秦颂的车驾:“秦小侯爷,我家小姐说她另有件急事想请您帮个忙。” 祁欢没管宫外星罗去同秦颂交涉的结果,进了宫门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心一意应付宫里的行事。 她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顾皇后召见她,未免过分巧合了,并且还要特意把她叫到宫里来领赏? 可又实在想不出,人家堂堂一国之母有什么理由还要谋算她什么…… 既然想不通,那便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懒得费心去琢磨。 今日可能是因为顾皇后就传召了她一人过来,物以稀为贵吧,待遇还比较好,她进了宫门,贾公公就安排了一顶轿子给她坐。 祁欢倒是能走…… 大家闺秀会被限制出行自由,不能随便出门去玩,祁欢这几个月最常做的运动就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遛弯,锻炼脚程了。 但是皇后娘娘体恤她,她不能不识抬举,也便从善如流的体验了一回坐轿子的乐趣。 宫里的路,又平又稳,倒是丝毫不颠。 就一点不好,她前面一天一夜没合眼,又兼之和祁正钰斗智斗勇刚打了一场硬仗,坐在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再这么一晃就有种坐摇篮的感觉,昏昏欲睡。 为了不亵渎皇恩,这一路上祁欢从捏手指到捶胳膊,再到掐大腿…… 来来回回把自己折腾个遍,总算是清醒的熬到轿子在凤鸣宫外落地。 有小太监上来掀开轿帘。 之后还是那位贾公公亲力亲为,引路带着她往里走。 今日没了上回设宴时候的热闹喧嚣,偌大的凤鸣宫里,只偶尔听见花园里几声鸟鸣,显得空旷又肃静。 贾公公带着她,却没往殿内去拜见皇后,而是沿着花园外围,径直拐进了上回那竹园里去。 这凤鸣宫别的地方,还有宫人来回走动忙碌,多少带点人气,唯独这片竹林最是僻静清幽。 尤其今日天气还不大好,绿油油一片窜天高的竹子林立之间,恍惚有种进了深山老林寻仙的错觉。 祁欢觉得这情况很是不对劲,然则—— 又不好质疑询问。 心里刚起了几分防备,就看走在她前方的贾公公忽而止步,然后侧身走到旁边,一声不响的转身又迎着她往回走。 祁欢吓了一跳。 待他身形挪开,目光慌乱一扫,这才看见前面居然站着焦嬷嬷。 这样,她便没有再随贾公公回头,而是顶着更多疑惑走上前去,屈膝见礼:“焦嬷嬷好。” 不敢光明正大的四下乱看,只借机拿眼角的余光敏锐扫视周围…… 皇后娘娘这什么癖好?喜欢这样的天气逛深山老林吗? 焦嬷嬷也没给她时间叫她胡思乱想,含笑将捧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祁欢一愣,这才认清她手里东西似曾相识。 再细看两眼。 嗯,是上回顾瞻落在这竹园里的那件衣袍! 祁欢心里略感不安…… 这啥意思啊?秋后算账吗?上回碍于人多不好追究? 她心里一时有点悬空,有点怕,就防备着迟疑,一动都没敢动,只是面上竭力保持镇定乖巧的模样,轻声的道:“皇后娘娘传召臣女入宫,娘娘她人是在……” 焦嬷嬷却拉过她的手,强行将那衣袍塞给她,面上始终挂着和蔼慈祥的笑:“娘娘说你们年轻人的事,她不掺和。这衣裳上回是您亲手托付老奴的,替您存了这么久,今儿个物归原主,还是姑娘收回去自行处置吧。” 言罢,也不给祁欢反应和想明白的机会,也径自绕开她身边先走了。 祁欢手里捧着那件衣袍,一脸懵逼。 上回她把衣裳上交,是为了避嫌,也是怕给顾皇后这宫里惹事儿,天地良心,那思虑多周全啊? 这回,顾皇后特意把她叫进宫里,又塞了件男人的衣裳到她手里…… 这操作,怎么看都怎么有点迷! 如果想坑她,现在派人冲进来,一抓一个准儿,物证都是新鲜热乎的,她绝对百口莫辩! 当然,顾皇后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祁欢目送,眼见着焦嬷嬷是真的头也不回的又出园子去了。 她只能收回目光,捧着那衣裳,循着记忆里上回她走过的路,从林间小径上寻过去。 今日天阴着,加上这林中竹枝茂盛,水汽还格外重些。 偶尔就有一滴露水自高处的竹叶尖端坠落。 水汽在袍子的纹理上晕开,祁欢下意识将衣裳抱在怀里。 然后离得近了,就嗅到那衣裳上面若有似无的一些残存气息。 还是上回梦醒时候嗅到的那股味道,像是淡雅的松香。 她此时才意识到这约莫该是顾瞻衣袍上的熏香…… 这件衣袍在顾皇后这放了许久,即使只是压在箱笼里便没再动过,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祁欢手里抓着衣裳,且走且沉思…… 她总觉得这盈入鼻息间的味道似曾相识。 仿佛,曾几何时,她嗅到过更浓烈的,更近距离的,也时间更持久的香。 可是,这种香料,多是男子用的。 她上辈子没接触过有熏香这么高雅爱好的男人,这辈子…… 高雅的倒是见过那么几个,但是这坑爹的男女大防啊,拉个手都要传绯闻,她也没钻谁怀里去抱着人嗅来嗅去啊! 正且心不在焉的走着,拐上前些天那条回廊,抬眸就见等在廊上的顾瞻。 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然后…… 她这一路走来,发生的所有事就都全完合乎逻辑了! 祁欢登时松了口气,快走几步迎上去,却有几分哭笑不得的当场质问:“是你找我来的?兜这么大圈子干嘛?” 上回在这里匆匆一别之后,祁欢后续并未打听过顾瞻的行踪。 但是那天在喻家,却听旁人闲聊提了一两句,说顾世子最近出京剿匪去了。 祁欢此时定睛再看,就发现他身上还穿着一套软甲。 瞧着是有擦拭整理过,还算整洁干净…… 但下一刻,她还是直觉的皱了眉头,又道:“前两天听人说世子出京剿匪了,您这是……刚回来?” 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一件?至于这么赶? 顾瞻接到卫风传信时,的确已经是在回京的路上,然后便撇了大部队,连夜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他当然也可以直接冲到长宁侯府去…… 本来等着祁欢过来的这个过程里,他心思也是千回百转,忐忑非常的。 酝酿了千言万语,想着总算有机会一次对她全部坦白了…… 结果,祁欢这上了就反客为主一通问。 顾瞻被她噎得不轻,之前想好的措辞开场白,统统没用上,只能重新定了定神:“时间赶的不太巧,听说你那出了事……” 他话没说完,祁欢先心虚起来,正色道:“那个……我弟弟这会儿暂住在府上,当时事出紧急,情急之下我也寻不到别的更好的去处安顿他。没有提前问过你,实在抱……” 她说着,就又埋头掏了荷包里的那块玉佩出来。 顾瞻就势握住她的指尖,将她动作阻了回去。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 裹住她指尖的动作,很仓促,却不显得野蛮粗鲁。 祁欢的后半句话,就这样生生被他堵在了喉咙里。 她怔愣一时,缓缓抬眸。 视线从他握着她指尖的手,再上移到他脸上。 顾瞻的目光,沉毅中依旧是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和真挚。 他就这样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祁欢的手就一时有些忘了缩回来。 “该说抱歉的其实是我。”顾瞻竭力控制着表情,不想叫自己露出半分不稳的情绪来,就为了显得自己很可靠。 祁欢眨眨眼,她意识到这位世子爷是不死心的要二次表白了。 毕竟这个前奏…… 就已经很深情,很感人了! 然则,顾瞻却一脸真诚又满怀愧疚的说:“你身边这次招致的祸事,归根结底,根源其实在我。” 祁欢:??? 这回真正该怪的,难道不是秦小侯爷嘴贱么? 顾世子我知道你是还对我有好感,可是咱这么优秀的官二代,就不要为了做舔狗这么自贬身价了好么? 你现在是少年冲动,一腔热血,等以后心智成熟了,冷静了,想到今日种种掉份子的举动,我怕你为了挽回面子对我打击报复! “那个……”祁欢对这位顾世子的印象,着实是不错的,就因如此,面对对方的穷追不舍她才会心虚不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的事儿……” 是,你是没来得及神兵天降,第一时间做我的盖世英雄,可是也别信口开河,随便把这种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好么? 祁欢一手下意识的抱着他那衣裳,一手开始从他掌中把手指往外抽。 这位顾世子是最近不在家,不知道经此一事,她这名声会烂成什么鬼样子…… 她自己想想都头皮发麻! 坚决不能祸害五好青年! “是你不记得我了。”然则顾瞻手没松,她看他面孔微微涨红,仿佛极难启齿的苦笑了一声,“青龙节那晚,秦颂要杀的是我!” 祁欢:…… 抱在怀里的袍子上,仍有阵阵松木香气外溢。 祁欢深吸一口。 然后,终于把断片许久的那段剧情给脑补完整了! ------题外话------ 秦小侯爷:???助攻竟是我自己?这坑爹作者给了我半本书的戏份,就是为了拿我当助攻??? 端木美人儿:这剧情我熟啊!!!兄弟,做为过来人,哥劝你一句,快快躺平,好歹苟条命!!! 秦小侯爷:滚→_→ 小昀子:听他的,快躺平,朕一个皇帝都苟了,你有啥拉不下脸的? 秦小侯爷:…… 第149章 非分之想 和已经确定脾气的确是很好的顾世子搂搂抱抱,甚至睡过一个被窝…… 这些都不要紧! 可祁欢当时最直观的感受,依旧还是—— 我这是要完犊子! 她立刻想到的就是她今日入宫前,秦颂突如其来查问她与顾瞻私交情况的事。 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也立刻变得意图清晰明了,一切有迹可循了! 本来今日顾皇后传召的这道口谕就来得蹊跷,偏她昨日一气之下没沉住气,还跟秦颂透了底。 以那位秦小侯爷的脑子,该是已经理出青龙节那晚所有事情的真相了。 早不出,晚不出,偏在她刚与秦颂达成统一战线,磨刀霍霍准备对抗家里老头子的这个当口上,曝出了真相! 尤其—— 那位秦小侯爷和眼前这位顾世子,看上去也不是一般的过节。 秦小侯爷都提刀将顾世子追杀到了她的床榻之上,这就是个不死不休,要命的敌对立场! 一边是一直以来关系都处的不错的追求者,一边是才一起经历生死,达成统一战线的盟友…… 这俩人现在如果非要逼着她选边站的话,她就只得是鸡飞蛋打,重头开局了吧? 贼老天不带这么耍人的! 祁欢觉得很糟心。 糟心之余,整个人都怨念了。 眼前的顾瞻说出真相之后也万分紧张,几乎是敛去了呼吸,就只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她对这事儿的反应。 祁欢的确是有反应的—— 震惊,了然,后怕,颓废。 她眼中情绪飞快的变了几变,然后重新对上顾瞻视线的时候就彻底幽怨了:“你怎么才说?” 顾瞻这几个月,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 一则觉得愧对她,一则又有顾虑,可谓万分煎熬。 但他承认这所有的责任都在自己,眼中神色带着掩饰不住的愧疚:“这不是我的本意,当初在同济医馆偶遇,我就想当面跟你道谢了,可当时姑娘的态度很疏离……那晚的事……”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 尤其—— 现在面对的还是自己心仪的姑娘。 青龙节那晚的事,他是兴庆的,遇见她,认识她…… 可是自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她之后,那个晚上的事又叫他时常会觉得忐忑和懊恼。 他不应该叫喜欢的姑娘陷入那般境地,甚至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和麻烦。 “原就是我莽撞了,对你不住。”顾瞻语气顿了一下,若是不祁欢神色如常,并无羞愤或是恼恨之意,他可能都不晓得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这,对一个姑娘而言,毕竟是关乎名声和终身的大事! 顾瞻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烧,但他还是尽量拿出最大的诚意来解释:“我一开始以为是事关女儿名节,你不愿旧事重提。虽说是我损你名节在先,理应负责,可是在整件事上却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你心有顾虑,不愿提及,我也总不好强行相认,恩将仇报。直到后来在画舫上二次遇见,我才确定那晚该是因为你人在病中,记忆不太清晰,你是真的没有认出我来。” 祁欢与他相见的次数是数得过来的,不算很多次的接触,又都是发生在这三个月内的,除了第一个晚上那次,后来的每一回,具体的经过细节她都还记得。 试着回想一下,的确是从同济医馆的那次不期而遇开始,她就已经察觉这位顾世子对她的态度怪怪的。 曾经百思不解,现在却是明明白白。 祁欢张了张嘴。 原是想埋怨他的,可是这位顾世子是讲道理的,他这说的好像都没错。 她一时无从反驳,更不好强词夺理,于是只能有素质的闭了嘴。 既然话说开了,顾瞻自然也不想她再对自己有任何误解。 见她不语,他便有些急切的继续解释:“再到后来,发现你与……秦家二郎是有婚约的,我就更不好主动相认,给你徒增困扰了。再加上我与秦颂的关系……我也有顾虑。本来那晚若不是遇见你,他就势必已经得手,万一叫他有所察觉迁怒……”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秦颂前面之所以处处针对祁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那晚庄子上的事。 秦颂虽然没有认出他来,却显然是误以为祁欢房里私藏男子,行了不轨之事,这才瞧不起她,甚至纵容秦硕言语抨击和为难她。 这中间,若是为着别的事,他顾瞻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不会叫一个姑娘替他受半点过的。 可是那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特殊,叫他难以启齿。 尤其是在他试着对祁欢表明心迹又被她明确拒绝之后,他就更是找不到开口的理由了。 他喜欢她,是出自真心,却又总不能为着她的拒绝,再搬出那晚的事,拿名节做借口来逼她就范吧? 他可以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但喜欢一事,定要是堂堂正正的。 越是喜欢,便越要尊重她的意愿和想法! 祁欢这人,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 要不是因为中间夹着一个秦颂,她怕因为立场问题得挨削,她都完全不会在意那晚和顾瞻之间的事。 现在,顾瞻站在他面前,言辞恳切,目光更是透着明显的忐忑,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等着她来审判的大男孩。 祁欢于是就想—— 当初反正是自己先拖他上床的,算了算了。 她左手还被顾瞻牵在手里。 祁欢反应过来,就又试着往回抽了一下。 顾瞻身体本能的反应是指尖再度发力,想要抓牢她。 但是下一刻,反应过来,便也心情忐忑的咬牙松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交谈的内容太劲爆,祁欢觉得自己被他握过的这只手,格外热得皮肤都有点灼人。 可是当着他的面,她忍住了,没去揉,只是顺势将手臂垂下,用袖子掩住了。 然后,也飞快的调整好心态,再次抬眸对上顾瞻的视线。 “所以,顾世子后来说心悦于我,就是因为那晚的事?”她问,表情看上去认真,实则那眼神…… 又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似的! 顾瞻觉得,她这态度和反应与自己预期中的都差了太多,很不可思议。 而事实上,祁欢确实是抱着几分想吃瓜的热情才问她的。 她不是会遵从三从四德的古代女子,与谁拉过手,有过一次拥抱,就非得遵从世俗,与他缔结良缘,走到一起。 在她而言,上回她拒绝顾瞻表白时,就已经是权衡过各方面的原因,选择的答案。 话早就说开了,她与这位顾世子之间就没有任何的感情纠葛。 忍不住想问,纯粹是心下好奇对方的心态…… 都说古代人受封建礼教约束荼毒严重,这位顾世子该不会就是因为和她逢场作戏了一次,就有了情侣滤镜,觉得他俩合该是绑在一起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 想想就一身恶寒,还是赶紧叫醒他吧! 顾瞻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依旧实话实说:“是……我承认是有一部分那样的原因,但也不全是。” 祁欢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于是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为了积攒更多的勇气似的。 他却又终是强忍着,一刻也没有将视线自她脸上移开。 他说:“起初两次见你,我想与你相认,想与你说明真相。那时候我想,你既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我之间……有有了肌肤之亲,只要你点头,我是愿意,也应该对你负责的。” 但那时候,他对祁欢抱有的感情,充其量就是感激之余的一点好感。 祁欢还是不太能适应古代人在处理婚姻问题上的逻辑和观点,她是认真的细品了一会儿,方才领回透彻顾瞻这话里的真实涵义。 为了还人情,和初见时候的一点好感,是可以许诺终身,来负这一场责任的! 就婚姻来讲,这样的决定未免草率了,但是出于责任和担当,在当前大的社会环境之下,顾瞻这般打算,好像也没有任何问题。 祁欢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顾瞻拿不准她究竟什么意思,他继续往下说:“但我后来发现,你没认出我,也不需要我对你负责时……也许你觉得我们相识的时间尚短,我不过是一时意气之言,可是我后来再去寻你,我说心悦于你的那些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我承认,我对姑娘最初的好感是源于青龙节当夜的那场邂逅,但我今时今日站在你面前,与你说这样的话,却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我能明白我心里的感受,我是真的爱慕喜欢你,想要与你共度一生。” 少年的眸色幽深,专注的目光中铺天盖地,漫上来的是一种仿佛浓烈到化不开的炽热的情愫。 祁欢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带着满心满眼的热情去看一个人,以前也不曾被任何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她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小半步,一时之间仿佛胆怯了似的,第一次有了慌乱无措的感觉。 她动作的幅度,其实不大。 但是这个退避的举动落在顾瞻眼里,他眼中灼热燃烧的光芒就瞬间泯灭了些许。 少年的眸光,微微暗淡下来,眼底闪过明显受伤的情绪。 祁欢于是就更慌了。 她下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还是觉得他眼里方才的那束光,有她无法承受之重:“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一个现代人,既没有别家闺秀从小练就的十八般武艺,那般有内涵,思想行为更是粗鄙又放肆,即使受困于身份,形势所迫,偶尔的一点温和顺从也只是装出来的。 这倒霉孩子别是审美畸形吧?! 比起家世上的门当户对,其实思想水平上的门当户对,才最重要不是吗? 顾瞻的唇角扬起,那个笑容却是真实又温和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不是不好,可是见过你之后,我会觉得一个生动洒脱,活得清醒明白的姑娘更难得。如果我只是需要一个妻子,我会选她们,随便是谁都无所谓,可是现在……” 他走上前来,之前一直严苛守着礼法,半分不肯逾矩,此时终是鼓足了勇气抬手,指尖轻轻将她鬓角被露水打湿的一缕碎发理顺。 祁欢身子僵硬,有那么一瞬间不知作何反应。 只是微微仰着头,心绪有些起伏的看着少年呈现在她视野里的那张脸。 顾瞻的动作,专注又细致。 他说:“你对我,明明也是有好感的,不是吗?你不肯要我,只是因为你在权衡利弊,你不愿活在我的家族的庞大阴影之下。祁姑娘……祁欢,人无完人,我,和我的家族,我们确实也都有诸多弊端,不够完美,你有顾虑,是应该的。我不强迫你,但至少……在你寻到当真能叫你满意的那个人之前,也不要因为我对你抱有非分之想就远着我,可以吗?” 少年的面庞清俊,溢满柔情的黑眸之中所承载的情愫仿佛能将人当场溺毙。 祁欢一瞬间就有种郁卒的悲催感。 这要是在现代,管什么天长地久,管什么门当户对,她当场就能反扑,直接把人给按下了。 既然彼此有好感,就当及时行乐,先痛痛快快腻腻歪歪的谈个恋爱嘛,以后相处久了,各种现实问题困扰,实在磨合不了就分手,横竖不吃亏。 可是现在—— 她不敢! 还是那句话,这可是个牵了手就要负责一辈子的封建社会,她不得不一次性考虑长久,考虑很多现实的问题。 在离婚不能自由的年代,就只能从结婚这个环节上严格把关,杜绝悲剧发生啊! 高嫁的悲剧,杨氏给她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是多么惨痛的现场震撼教育? 顶级高富帅主动撩骚表白却不得不忍痛拒绝是什么体验? 祁欢从来没有这么纠结遗憾过…… 可是当顾瞻的手指得寸进尺,自她鬓角往脸颊上磨蹭时,她当即悬崖勒马,啪的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你别蹭了,涂了半盒粉才盖住的,你给我蹭掉了,一会儿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家暴我了!” 顾瞻:…… ------题外话------ 啊,感情戏写的不太顺,先凑合看吧,回头我再精修一下这一章 第150章 那晚,他吻过她两次。(二更) 祁大小姐有汉不能撩,欲求不满之下,口不择言。 但好在顾世子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祁欢那一下,下手极重。 顾瞻愣了愣,狐疑问她:“家……暴?是什么?” 祁欢:…… 顾世子挨了打,面对她时还是一脸纯洁的求知欲。 祁欢憋半天也没憋出个合理的解释,就顾左右而言他:“你借皇后娘娘的名义邀我前来,就是为了与我坦诚这件旧事不是?” 顾瞻看的的确是她脸上的伤。 祁欢的化妆技巧尚可,用了脂粉遮掩,盖住了巴掌印子,但脸上浮肿却是一时难消,盖不住的。 她自己看上去不甚在意的模样,顾瞻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儿。 “以往是因为武成侯的关系,为了不想置你于险境,我不好贸然登门。”他说,“以后咱们应该可以寻常往来了吧?” 祁欢:…… 这是重点么?我在跟你说这个么? 早上回来那会儿,顾瞻本该是直接去往长宁侯府的。 可是碍于祁欢之前对他的态度…… 他没敢。 她当面说过对他无意,他若是单方面强行上门纠缠,难免招致旁人的揣测,猜疑两人关系。 他是不介意的,可—— 依旧不想借着舆情发酵,来间接的逼她就范。 顾瞻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所做与所想,自相矛盾,很是不可理喻,一面心心念念,想尽了法子希望拉近与祁欢之间的关系,一面却又谨小慎微的各种顾虑,生怕贸然会做出什么叫她为难和不喜之事。 现在好了,存在于祁欢面前最大的威胁秦颂已然知晓了一切缘由,他反而是不必再瞻前顾后的猜疑各种危机出现的可能。 而祁欢现在则是提起他和秦颂之间的矛盾就头疼。 这两个人撞在一起,就是神仙打架的级别的冲突,她虽不会自不量力的去掺合,却也不想一无所知的做炮灰! 祁欢心中微微斟酌,再次回避了顾瞻的问题。 她表情慎重,不答反问:“我能不能问一句,你跟秦小侯爷之间,究竟是何冤仇?” 两个人,四目相对。 顾瞻不语,只是眸色深深,望定了她。 祁欢就本能的又开始心虚,脱口澄清:“我没有要干涉的意思,只是我们家与武成侯府之间一直都有些渊源来往,所以……” 这一次,顾瞻断然截断她的话茬:“若我与他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呢?” 祁欢:…… 这特喵的就是童叟无欺的送命题! 毫不夸张的字面意思那种! 祁欢怕的就是这个。 她对顾瞻的印象一直都不错,自是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有事。 而秦颂—— 她与那位秦小侯爷虽然不对付,还经常针尖对麦芒的互相恶心攻击对方,那也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过节,实在没有深仇大恨到要盼着对方去死。 祁欢尴尬的又扯了下嘴角:“我就是随口一问。” 然后,就下意识回避,躲开了视线。 顾瞻前一刻,确实有意为之。 早上那会儿祁家发生的事他从卫风那里听说了,虽然他能理解,依着祁欢的脾气性情,遇到祁正钰算计秦颂她会出手相帮,这是必然。 可他就是介意了! 介意了她与秦颂之间,这几乎可以称之为过命的一场交集。 顾瞻闭了下眼,强行压下心里那浮动不平的一股怒意。 “他那针对的不是我。”就在祁欢已经准备打住了话题时,他却又软了语气,再一次心平气和的开口,“那晚太子在皇陵遇险,他应该只是为了阻止我搬兵救驾!” 祁欢:??? 所以,我一直在纳闷剧情走向,坐等太子领盒饭的神展开,早就因为我自己搅局,把剧情给篡改了? 祁欢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她骤然抬眸,不可思议的看向顾瞻:“什么意思?那晚在皇陵行刺太子的不是信王余孽吗?” 因为她阴差阳错,帮着顾瞻躲过了秦颂的追杀,顾瞻躲过一劫之后,进而又顺利搬兵抢回了遇险的太子? 祁欢看原书的时候,里面只提过一笔太子的死因。 因为原书的主剧情是围绕女主叶寻意和她身边的男人们展开的,信王余党虽然刺杀了太子云湛,但也只是个打酱油的存在,书里就只提过那么一笔。 再至于顾瞻—— 他是在从边关回京的路上出的意外,而不是死在去营救太子的路上,故而书里没把他和太子云湛之死联系到一起。 又因为太子既然已经不在,他的支持者平国公府也后继无人,从此注定了退出历史舞台,所以,那书里走剧情的时候就连顾瞻的名字都没提过一笔。 严格说来,平国公府的顾世子和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都一样,是被边缘化到直接省去了姓名的炮灰。 如果单从这方面来算…… 祁欢终于觉得她是配得上顾瞻的了。 炮灰配炮灰,也算门当户对了不是? 但是祁欢此刻所关注的重点也不在这里,她拧眉看着顾瞻,艰难道:“武成侯府……是逆王党羽?” 这样的话,那从头到尾一直在作死的就是那位秦小侯爷了! 勾结逆党,行刺太子! 这事情一旦败露,不仅他要死,他们武成侯府一门都得被推上断头台。 祁欢没经历过灭门惨案,因着她与秦家一家都认识,免不了当场一个激灵。 可是也不对! 顾瞻当初明明跟她说,他与秦颂是私人恩怨? 而且,如果秦颂真是逆党,顾瞻明知道他包藏祸心,没理由不去揭发举报他啊? 这真相有点太刺激,祁欢一时应接不暇。 “当年不是。”顾瞻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虽然现在十分介意她关注秦颂有关的事,也还是勉强耐着性子替她解惑,“现在……可能只有秦颂本人最清楚他确切的立场了。” 祁欢却是被他越说越糊涂:“这又是什么意思?他都配合信王的人去谋害太子了……” 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党羽? 顾瞻勾了勾唇。 祁欢发现他态度确实极是奇怪,说起这样的秦小侯爷,也未见出几分对待不忠之人的正义凛然,只轻描淡写的道了句:“有可能是同谋,但也有可能只是顺水推舟和趁火打劫吧?” 话至此处,祁欢终于后知后觉—— 顾瞻这似是有些内情难于启齿,故而说的含糊其辞,话里有话。 她不愿意刨根问底的纠人隐私,何况—— 她凭什么呢? 所以,她只问了她能问的:“你不打算向朝廷检举他?” 她是真的很在意他对秦颂的态度! 或者说,她是真的很在意秦颂的生死和下场。 顾瞻唇角弯起一个不甚愉悦的弧度,语气半真半假,却明显冷了下来:“你要一直与我聊武成侯吗?” 祁欢能明确感知到他情绪的喜恶。 她虽然确实只想专注于大局,可顾世子找她的初衷是为了“风花雪月”,她这样一直揪着秦颂的事问,他不乐意也正常。 祁欢尴尬的笑了笑:“那就……还是说我们吧。” 她稍稍正色:“青龙节那天的事,说实话,我生病了,脑子烧糊涂了。是因为我阴错阳差帮了你,顾世子你才第一次对我有了好感的不是?可事实上……我应该真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如果当时我就意识到救你要承担那般巨大的风险,我当时应该就不会那么做了。” 这是实话! 当时她敢那么乱来,甚至自嘲的做好了被人一刀扎死的准备了,就因为当那是在做梦,整个放飞自我了。 这次帮秦颂,是因为知道就算她放走了秦颂,也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救顾瞻那次,却是有生命危险的。 平心而论,她真不是个什么会见义勇为,甚至舍己为人的好人。 戳破美少男对爱情最初幻想出来的样子,虽然有些残忍,但祁欢不想作秀一样,以一副别人想象出来的模样存在。 顾瞻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是再次笑了。 “我知道。”他说,仿佛是打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愉悦的模样。 他再次往前凑了半步,站在祁欢面前。 抬起手,拇指的指腹落在她眉宇之间,缱绻的蹭了蹭,仿佛是在回味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流连于他唇上的滋味儿。 那一晚,他吻过她这里两次。 前一次,是当着秦颂的面做戏,可又何尝不是情绪所致呢? 再到后来,劫后余生,秦颂的人走后,祁欢病得糊涂,滚到被子里睡熟了。 他起身将她挪回被窝里安顿好,借着夜色瞧见她恬静的睡颜。 临走之前…… 再一次情绪所致,忍不住又偷偷亲了她一下。 那时候他就想,回京以后他一定会去找她的。 可是—— 等打听到她的身份来历时却一并打听到她和秦硕已有婚约,并且两家还在张罗着准备定日子完婚的消息。 曾经他一度以为他与这个姑娘之间非比寻常的一场邂逅,就在他偷香窃玉留下的那个吻里定格成最后的回忆了…… 这一刻,他手指摩挲在她皮肤上,是有种柳暗花明,失而复得的那种窃喜的。 “便是你现在与我说的这些,我都是喜欢听的。”顾瞻道。 他声音略压低了些,嗓音醇厚好听。 因为离得近了,祁欢鼻息间又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松木熏香的气息。 他垂眸望着她,那种愉悦的心情完全不加掩饰:“你不讨厌我,就会对我释放善意,你不喜欢我的家世出身,就立场鲜明的拒绝我。即使拒绝了我,你明明还可以挟恩图报,可你依旧提醒我,让我不要被恩情与美色所迷,上当受骗。我不用你对我比对你自己更好,你能这般坦诚真实的待我,这已经是我从别处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与真情。” 有些男人,会觉得千依百顺的女人最好。 可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千依百顺,予取予求时,又能从何处去分辨真心与假意? 又有谁能知道,她的所谓这些顺从和美好,有哪些是真的,又有哪些只是为了迎合而伪装出来的? 人无完人,他顾瞻就是认为像祁欢这样有立场有态度的姑娘就好的恰如其分了。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顾世子的这一番表白太动情,祁欢觉得自己脑门被他手指揉搓的地方隐隐烧得厉害。 可他手掌扣着她脑门,她又退不得。 最后实在被撩的受不了,她就报复性反弹,闷声道:“你这样就像是被谁喂了情蛊似的你知道吗?世子爷,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就拉你上床了,你难道不该觉得我行为不检,举止轻浮,不是什么正经人吗?” 顾瞻整个人都瞬间一僵。 祁欢趁机从他掌控之下一矮身,溜了出来,往旁边走开几步。 回头再看,就见顾瞻脸都已经红成一片。 “你不是说你当时生病,头脑不清醒吗?”他抿了抿唇,后又很认真的问了一遍:“或者……你需要我对你负责吗?” 祁欢:…… 祁欢知道,他这样的世家子弟是最重操守和规矩的,这话确实有点戳他雷区。 而事实上,祁欢自己虽然思想不像这些古代人这么保守,她也不是那么随便无节操的人。 可她是打死也不会告诉顾瞻,她当时那是以为在做春梦,想将他推到占便宜的。 “我与你说实话,那天的事,我确实脑子有点不清醒,但事实上,如你所见,我其实也并未介意,现在说开了也好,我们便就此揭过吧。”祁欢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她目光扫视一眼身后的竹林,正色道,“这次你叫我过来,原意是借势皇后娘娘,替我解围,我明白的,我也领情……” 她低头,看向手里捏着的那块玉佩。 顾瞻这个人,各方面的条件真的无可挑剔了,最重要—— 他是喜欢她的! 那种纯纯的,又带着小心翼翼呵护姿态的喜欢…… 是个女人都要无法自拔的疯狂心动的吧? 祁欢亦不是铁石心肠,只恨这个封建社会太坑人。 她犹豫再三,还是将玉佩捏回了手心里,重新抬眸看向顾瞻:“我们先都各自冷静冷静吧,我家里最近事多,我想先处理一下。” 顾瞻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似不动声色…… 但见她迟疑之后终是又将那玉佩收了回去,本来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慢慢落回了实处。 如果这一次,祁欢再态度鲜明的拒绝他一次…… 他可能就真的不知道该是如何再继续下去了。 不是不会死缠烂打,而是—— 不想做会让她生厌的事! 他将自己的那些忐忑与欢喜,全都尽数收敛整理好,小心的收藏起来,面上神色柔和微微露出一点笑:“好。” 这一个字,也仿是落在了祁欢的心尖儿上。 不知为何,听了这个字,她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生活上,她都不喜欢被人咄咄相逼的那种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她看来,保持距离和分寸,是必要的。 顾瞻走上前来,自她手里拿回自己的衣袍:“你等一下,我送你出宫。” 说着,便动手解了身上甲胄,将长袍换上。 他里面还穿着中衣深衣的,但是祁欢入乡随俗,还是侧身避嫌了。 等听着身后的动静他该是穿得差不多了,这才弯身帮着他把扔在旁边栏杆上的皮甲部件一一捡起。 那一身,落在手里挺重的,又因为是从剿匪的战场上直接穿下来的,上面疑似是还沾了些血迹之类的污渍。 “很脏的。”顾瞻穿好衣裳,劈手将东西都抢过去自己单手提着。 他又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去,原是想牵祁欢,可是手伸到一半又觉唐突。 所以指尖微微蜷缩,又收了回来,只道:“走吧。” 祁欢以为他会避人耳目,走竹园的小侧门,但是跟着他,却是从凤鸣宫正门出去的。 顾瞻拎着一身甲胄走在前面,她闷声跟在后面。 凤鸣宫里的宫人便是再有规矩,遇见了也都免不了偷瞄上一眼。 等到走出凤鸣宫的大门,祁欢才反应过来问顾瞻:“我方才来的时候皇后娘娘不曾见我,就这样走了……可以吗?” 顾瞻闻言,却是特意止步回头,扯了下唇角:“你要想见她,我带你过去?” 祁欢自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气中读出一句画外音—— 走啊,见家长去! “不是我想不想见,我只是怕不合规矩。”祁欢道。 这宫里的规矩多,人也多,人多眼杂之下,她小心谨慎是应该的。 “走吧。”顾瞻是有分寸的,并不会拿这种事刻意逗她,还顺带着安抚了一句,“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忙,不得空的。” 这回叫祁欢过来,是他主动求的顾皇后出面,但上回祁欢过来…… 那便是他那长姐自作主张,那天连他自己都是被临时骗过来的,来了之后见到她这一宫的莺莺燕燕方才明白她的意图。 所以,匆匆私下见了祁欢一面就赶紧走了。 他领着祁欢,一路从后宫出来,他不说话,祁欢也不主动找话题。 待到出了宫门,祁欢正要酝酿措辞与他道别,结果一抬眸—— 却见她自家的车驾一旁秦颂居然堂而皇之就等在那! ------题外话------ 啊,万恶的感情戏,这个极限拉扯太难了嘤嘤嘤…… 欢欢子为了顾世子疯狂心动,我是卡文卡的我疯狂崩溃! 第151章 三人行,你俩别拆我马车! 祁欢的第一反应是侧目先去瞧了眼顾瞻。 顾瞻比她还先瞥见示威一样站在长宁侯府马车旁边的秦颂,原是眼神微冷,且在不快,却又生生被她这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取悦了。 他步子缓了一下,是个让祁欢先走的意思。 祁欢的确不曾想到秦颂会一直等在宫门外。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若无其事的开口:“小侯爷怎么还在这?” 秦颂的目光盯着的一直是顾瞻,眸色是毫不掩饰的冷厉阴沉,杀气腾腾。 顾瞻的那个随从小厮负责照顾他日常起居,这次剿匪也是跟着去的,之前祁欢进宫匆忙,没太注意这宫门附近的环境,原来他那小厮一直都是等在宫外的。 见他出来,此刻便是牵了马,小跑过来:“世子爷。” 接了他手中拎着的甲胄,扔到马背上。 顾瞻则是神色如常,一副态度随和,不温不火的模样,也仿佛挑衅一般的回瞪着秦颂。 祁欢是生怕他俩新仇旧恨,这就当场撸袖子打起来。 可是她的身份立场尴尬,也不能劝,只能全程假装没事人。 她单独面对顾瞻的时候不尴尬,不就是个亲亲抱抱挤被窝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什么抹不开面的。 以前私下和秦颂叫板的时候,也不怕他,毕竟他秦小侯爷哪根葱,管不着她的私事。 可是现在…… 却恍惚错落时空再相逢的一个大型捉奸现场…… 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祁欢这会儿着实有点心理压力,几乎吃不消,只能尽量给个好态度:“小侯爷……” “你不是进宫领赏来的吗?”秦颂终于结束了和顾瞻之间“含情脉脉”的对视,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挤兑起来。 他话中意有所指。 祁欢拿眼角的余光又瞄了眼顾瞻,心道…… 我这怎么就不算领赏了?我要说皇后娘娘把她亲弟弟赏给我了算了算? 当然,开玩笑也分场合,这话是不能说的。 进宫一趟,祁欢早也忘了领赏那一茬儿,这会儿就只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含糊其辞:“这天阴成这样,今日怕是少不得要下场雨,我先回府了。” 她绕开秦颂,也管不上这俩人随后要不要掐架了,只想眼不见为净。 可是—— 秦小侯爷阴魂不散,居然也直接举步跟了上来。 并且—— 还自来熟的就要上她的马车。 祁欢大惊失色,连忙横臂拦了他一下:“你干嘛?这是我家的马车。” 说话间,目光四下一寻…… 却发现秦颂的车马和随从,包括简星海在内,却是全不见了。 她再后知后觉的往自家车马附近找了一圈,就更懵了。 于是问老井:“星罗呢?” 老井刚要说话,却是秦颂抢白:“祁大小姐忙得很,一面进宫领赏,一面你不是还不忘支使本侯替你去办事。事不宜迟,省得夜长梦多,这事儿也不必等到入夜,我差简星海带人去了,如果顺利的话,此刻应该差不多已经得手。” 他说着,便已经登上了祁欢的车驾。 这时还不忘冷冷的又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顾瞻:“事不宜迟,咱们走吧,先把正事儿给办了。” 早上祁正钰出的幺蛾子,祁欢笃定了必定还有内情。 杨氏那里虽然有可靠的人手可以给她用,但是有些龌龊,在她甄别出确切信息之前,并不想随便让杨氏知道。 杨氏的身体不好,她是想尽量叫对方少受刺激。 想想这事儿里头,秦颂也是最直观的受害者,他该出一份力…… 所以,进宫之前她就理直气壮的让星罗传话给他,叫他出人出力,帮忙走一遭。 只是照着祁欢的想法—— 月黑杀人夜,怎么都该熬到晚上去再动手。 现在既然秦小侯爷是这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她自然也无异议。 “那好。”祁欢当场应承下来,拎着裙角才要上马车,突然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就面色歉然的回头:“我还有点事,先……” 话音未落—— 顾瞻那小厮也不甘示弱,整理好主子的甲胄,眼珠一转,当即翻身上马,一声不吭赶着两匹马撒丫子狂奔而走。 连句话都没留,就单是把他那尊贵的主子扔大街上了。 祁欢:…… 顾瞻对他那小厮的所作所为,仿佛浑然无所察。 他举步走到祁欢面前站定,然后顺理成章道:“你送我一趟吧。” 话,是和祁欢说的。 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和秦颂针锋相对的对在一起。 秦颂约莫是没料到顾家主仆俩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玩赖,可那小厮跑都跑了…… 他人已经前先一步坐在了马车里。 见状,便是冷嗤一声,不等祁欢说话就立刻拒绝:“我们还有事,不方便。” 顾瞻:“我不耽误你们,你们可以先办正事儿。” 说白了,就是不仅要蹭马车,还要全程监视呗! 他说着,视线也终于移到祁欢脸上,认真询问:“忙完了再送我就行。” 祁欢:…… 祖宗!你俩还不如当场打一架,或者直接弄死我算了! 顾世子的态度礼貌又恳切,十分的…… 不好拒绝。 祁欢能够鲜明的感受到自己身后秦小侯爷钉子似的钉在她后脑勺上的两道视线…… 权衡之下—— 应该是顾世子比较善解人意,好说话。 “那个……”刚要婉拒一下,顾世子却果然特别善解人意的提醒她,“祁小公子还在我那,稍后忙完了,你要不顺路去看看他?” 祁欢:!!! 这特喵的,他还有人质的啊!!! 秦颂事先倒是不知这一茬儿。 一来昨天事发之后,他心烦意乱,没想到祁欢的动作这么快,要和祁家切割时候的准备会做的这么迅速全面的,二来就算后来他派了简星海去盯着打听祁家门里的动静…… 当时她家里人仰马翻的,一群大人就闹得不可开交,这种场合之下,任凭是谁也不会特别去注意一个吃奶的孩子在干嘛。 却原来,不动声色之间,祁欢和顾瞻之间的牵扯与来往已经远超他想象! 秦颂的视线,不由的更加冷厉三分。 祁欢知道他俩这是仇人见面,却拿她当炮灰在较劲。 这个极限拉扯,她彻底忍无可忍,直接摆烂,招招手道:“走了走了!” 爱咋咋地吧! 拎着裙子上马车。 顾瞻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本来没多大点儿事,那垫脚凳的台阶本就有点陡,加上她今日为了进宫,穿的裙子裙摆宽且长,确实也不很方便…… 有人来扶,祁欢也没多想,下意识已经伸手出去。 千钧一发,秦颂一道冷厉的视线刷的扫过来。 祁欢对危险的感知力敏锐,心里一个哆嗦…… 顾瞻的反应却是要快上她太多,没等她缩回手去,就五指骤然一捉,捏住她指尖,另只手又顺手托了一下后腰,稳稳地将她扶上了车去。 祁欢不用特意抬眸去看都能想象得到—— 秦小侯爷现在看他俩的眼神一定妥妥是在看奸夫淫妇! 她倒是不脸红,就是闹心,索性耷拉着脑袋装死。 马车最里面的那张小榻已经被秦颂先入为主的给占了,祁欢怕他一个忍不住掐死自己,也不敢离他太近又,因着顾瞻也要上车,得要给他腾地方,她就尽量贴着小桌一边,捡了个缝隙把自己塞在那了。 顾瞻随后上车。 他倒是克制守礼的,直接整理了一下袍子,一腿伸直,一腿弯曲,坐在门边的位置,把车门给挡了。 秦颂斜倚在小榻上,表情又冷又嫌弃的盯着顾瞻。 确切的说—— 是盯着顾瞻方才碰过祁欢的那两只手。 此时此刻,他其实有一万句难听挤兑人的话,可以当场挖苦的顾瞻与祁欢二人无地自容…… 可是,他却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 顾瞻没理他。 他也在看自己那手。 两只手轮流着,反反复复,饶有兴致的看…… 就像是能从他那手指缝里长出花儿来似的。 好吧,祁欢承认他那双手确实生得很好看,指骨修长匀称,即使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长了很厚的茧子,也依旧不影响这得天独厚的美感。 当然,当着秦小侯爷的面,她只是偷瞄了一眼,没敢多看。 马车里的气氛,在两个男人诡异的对峙当中,变得寂静非常,只听见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响有节奏的往耳朵里钻。 祁欢这马车,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宽敞。 因着他俩各自划分领地,占据一方,又兼之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确实占地方,祁欢一下子都觉得这车上变得拥挤起来。 她半蹲半坐在夹缝里,特别有种冲动想跳到桌子上一枝独秀的也蹲出一片领地来,假装自己和他俩不在同一时空。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祁欢怨念的一直低着头,最后还是脾气比较好的顾世子良心发现,突然问她:“你早饭是不是没吃?” 从昨晚的晚宴散后,祁家门里就一刻也没消停。 顾瞻虽然不曾参与其中,但是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是顾不上吃饭休息的。 祁欢当然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关心秦小侯爷…… 刚要说不饿,秦小侯爷已经冷冷的反问:“要不现在先放祁大小姐下去吃个饭?” 祁欢憋了半路,此时终于忍无可忍,悠悠的抬起头来,试着跟这俩祖宗商量:“我倒是可以回避一下给二位腾个地方,可这是我家的马车,你们要打能不能移步下去打,别把我马车拆了?费点银子没什么,主要是重新打造一辆需要很长时间的。” 祁欢是个能屈能伸,个别时候脸皮都能厚的出奇的“大家闺秀”,这一点上,秦颂与顾瞻是有共识的。 可是—— 她居然认为他们两个会幼稚的公然打一架? 真当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了? 秦颂冷嗤一声,突然就没了脾气,冷着脸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顾瞻也勾着唇角笑了下,没说话。 调停矛盾不成…… 祁欢识趣的重新闭上嘴,继续蹲在她的夹缝里。 因着祁欢怕他俩打击拆马车,秦颂后面便收敛许多,不再拿眼神放刀子,死盯顾瞻不放。 他身上软筋散的药效依旧没没有全散,乏得很,索性便闭上眼小憩片刻,养着精神。 顾瞻是不想让祁欢为难,视线一直落在别处,只偶尔会偷看她一眼。 马车一路回到长宁侯府,走的是后巷。 彼时,侯府那后门外头,秦颂的车马都停在那。 只留了一人看守,其他跟车的人却是全都不知所踪。 老井将马车赶进巷子,隔着一段距离停稳。 假寐中的秦颂忽的睁开眼。 顾瞻转头朝祁欢看过去。 祁欢则是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窗子,掀开窗帘探头往外看。 老井原是不明所以,不知家门口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且在混乱迷茫之时,就听门内有人卸了门栓,然后星罗探头探脑的出门观望。 见到祁欢回来,脸上原是紧张不已的表情瞬间被轻松取代,直接打开了门跑出来,转身招呼身后的人:“快。” 她朝祁欢跑过来。 那门里,简星海带着秦颂的几个护卫,清一色都穿的祁家下人的衣裳。 几人合力将一个蠕动的大麻袋抬了出来,塞进了秦家那辆马车上。 祁欢递了个眼色过去:“走!” 麻袋里的人不老实,一直在试图挣扎,保险起见简星海指了两个护卫上车去按住了他。 没见到秦颂,他不放心,还是特意走到祁欢这边问了句:“大小姐,我们侯爷呢?” 行吧,秦家的人,她确实支使不了。 祁欢侧身让了让地方,掀着窗帘给他看。 秦颂靠在榻上,懒洋洋的,也没想下车,只给简星海递了个眼色:“跟着走吧。” 简星海见到他人,心里这才踏实,转身回去驾车。 摸进祁家来绑个人,用不了太大阵仗,人太多了还容易暴露目标,所以从宫门回来的路上,简星海已经打发了大部分的人先行回府,只留了几个最得力的跟着。 星罗绕到自家马车前面,想上车来找祁欢。 一把拉开车门,就瞧见顾世子横在面前的一双大长腿。 星罗吓一跳,干吞了口口水,再往车厢里细看—— 就见她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这会儿正可怜巴巴的缩成团蹲在角落里,车厢里横七竖八,都是秦小侯爷和顾世子的大长腿。 小姑娘何时见过这等阵仗,一张小脸儿刷的一下,通红。 祁欢倒是过了随随便便就脸红的年纪,她只是觉得苦逼尴尬,咧嘴一笑:“走吧,我永嘉坊。” 星罗回过神来,做贼似的赶紧又把车门合上,跟着老井坐在了车辕上。 天色阴沉沉的,仿佛这雨水随时都有可能下来。 今日街上摆摊叫卖的人全都没有出摊,就连路人都没几人。 一行人,两辆马车,还是尽量挑着人少的街巷穿梭,去到永嘉坊的杨府。 杨青云最近很忙,虽然还未正式走马上任,但他交友广阔,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应酬,所有能搭上边的同榜进士,谁家设宴请他他都去。 今日他又出门赴宴,人不在。 但杨氏母女来他这里也与回自家无异,瞧着是祁欢带了人来,门房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开门掩护他们进去。 简星海带人将那麻袋里的人也扛下来,一行人就进用了前院一间闲置的空屋。 祁欢没让杨家的人插手,到地方就将他们遣退。 顾瞻不晓得她这究竟是弄的什么玄虚,路上因为秦颂在场,他也没好打听,此时便拧眉戒备的看着。 简星海解开麻袋,里面的人挣扎露出面孔。 面目狰狞,满眼怒意,却是—— 祁正钰的那个亲随! ------题外话------ 这一卷刚开始,写的不太顺手,我要顺一下思路。 所以今明两天暂时不双更了,都是只更下午4点这一章,晚上大家不要熬夜等二更。 10号我会更四章给你们,补全这两天欠的,爱你们哦,啾咪! 第152章 小侯爷如今欠我一条命! 大宅门里,各主子身边最心腹之人,在府里的地位通常都不比管家低的。 毕竟—— 做为主子近前的心腹,你惹到他,他时不时给你上个眼药,你这个管家就指定是做不长久了。 祁欢如今公然绑来了祁正钰的亲随,着实有点匪夷所思和胆大妄为。 顾瞻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干,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简星海拿掉那人的堵嘴布团。 那亲随一眼认出祁欢,不禁叫了声:“大小姐?” 又兼之他每日跟随祁正钰上朝上衙门,认得秦颂,也见过顾瞻。 再下一刻—— 看自家小姐身旁一左一右站着的这两位,便是彻彻底底的心下一凉,连话都不敢贸然说了。 祁欢指使人拿他的程序其实很简单,借着星罗的身份便利,先找了几套家里下人的衣裳给简星海几人换了,然后冒充府里人,由她轻车熟路带进府去,瞅着这亲随一落单…… 冲上去,简单粗暴把人往地上一按一捆,拿麻袋装了就扛出来。 祁正钰算是祁家一霸,并非是他这亲随有多难抓,以前没人这么干,只是怕被他秋后算账。 没逼到你死我活的当口,谁去他那虎口里拔牙作甚? 何况—— 就算人绑出来,逼供也是个天大的难题,很容易就白忙一场。 这几日家里有事,这亲随能得祁正钰信任倚重,自然不笨。 虽然当时简星海等人的动作迅捷,连星罗都没正面露脸,可是在马车上颠簸这一路,也够他想明白的。 他那主子老侯爷不消停,连续对大房一家下狠手…… 只不过,他原以为会铤而走险绑她出来的是杨氏。 见到是祁欢,只是略感意外而已。 可祁欢的背后推手不是杨氏,而是两个身份贵重的外人…… 这便着实叫他震惊和胆寒的了。 他目光闪躲着,下一刻便闭上了嘴巴,缄口不言。 祁欢站在面前,挑眉笑了笑:“想来你是知道我因何绑你过来的。” 祁正钰这个亲随管玉生,十二岁上就开始在他身边打杂做事,被提上来做心腹亲随却才刚有七八年,他今年也只二十有六的年纪。 祁正钰的亲随前面陆续换过三个,他是第四个。 老头子城府深,还是很会挑人用的,前面几个也并非犯错才被撤换,而是身边人经常需要跑腿儿,年岁上来,活动上就没那么灵便了。 偏他自己跟只老王八似的,可能活了,亲随通常都是用个几年观察品行能力,二十几岁提上来委以重任,用个十年八年,因为年长或者受伤等种种原因不能继续委以重任,便退居二线了。 管玉生算是上岗转正比较早的,小小年纪,少年老成。 他自知这个节骨眼上,自家大小姐搞出这种事,他是很难全身而退,这时也不敢嘴硬拿乔,还硬扯出一个笑容道:“小的只是个当差跑腿的,老侯爷乃一家之主,大小姐近来纵是受了什么委屈……您就算打杀了小的,小的烂命一条,也是于事无补的。” 这样的奴才,知道的事情多,通常也会有把柄和弱点抓在主子手里,轻易是宁肯舍命也不会背叛的。 想要撬开他的嘴巴,并不容易。 顾瞻心里有数,便就上前一步,劝着祁欢道:“这事儿既然是秦小侯爷经手,那便叫他一手办吧,你先出去等着。” 严刑逼供这活儿又脏又累,主要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姑娘家,瞧了那样的场面也不好。 秦颂这回倒是没有反驳,冷笑一声,算是默许。 “大小姐……”管玉生惊呼一声,“小的是长宁侯府的人,若是惹您不快,您要打要骂小的都任由您处置,直到您消气为止,可是您这……却断没有将小的交予外人私刑处置的道理!” 秦颂今日精神倦怠,又加上心里有事儿,便极是欠缺耐性。 他低头把玩着自己腕上袖箭的机关,冷冷的道:“你家主子今日对本侯做了何事,你是知道的,便是我将你拎到他面前,当他的面一刀一刀片了,他敢站出来给替你说句话吗?” 管玉生被他狠噎了一下,脸色瞬时雪白。 张了张嘴,后面就没能说出话来,只慌慌张张,又再看向了祁欢。 秦颂见着祁欢不走,也不耐烦的侧目朝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严刑逼供什么的,又慢又不可靠。”祁欢却是耸耸肩,径自走到墙根,拿脚踢了踢扔在那里的另一个麻袋。 她回头问简星海:“这个也是你们的人替我送来的吧?” 他们带着管玉生过来时这个麻袋就已经在了,和一堆杂物扔在一起,所以大家谁都没在意。 但是简星海到时,看到比他们先到一步过来,被杨家人谨慎扣在门房的另外两个护卫,并且已经与他们交涉过信息。 “正是。”他点头。 也无需祁欢再吩咐,径自过去,扯过麻袋解开,又从里面扒拉了一人出来。 那人瞧着不惑之年上下,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泯然众人的长相。 但细看五官,与管玉生却是能瞧出几分相似的。 只是他人却是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死活不知。 管玉生看清那人样貌,顿时就想膝行扑过去,却又被人死死的按住。 他仓惶扭头看向祁欢,嗓子都有点喊破了音的凄厉起来:“大小姐,纵然我是府上奴仆,可我的家人不是。他们都是良民,规规矩矩的平头百姓,就算您是侯门贵女,你动他们也是触犯律法的。” 为了逼口供,拿人家无辜的家小做威胁…… 这手段确实是有些阴损下作了。 虽然事出有因,可这事儿由祁欢来做% 秦颂与顾瞻虽然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这样的事他们自己经手没什么,现在看祁欢这样,两个心里都莫名的有几分异样的不舒服。 只不过—— 祁正钰做事太绝,她前面受了太多委屈,纵然此时手段过激一些也有情可原。 所以,他两人又不约而同的默许,齐齐的没有做声。 祁欢面对这般指责,既没反驳也没解释。 她弯身蹲下,慢悠悠道:“谁说我要动私刑了?我叫人带他过来,只是想看看他的手。” 那人是管玉生的嫡亲哥哥管玉平,今年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岁。 他兄弟二人是二十一年前逃难进的京,如管玉生所言,他家除了他卖身在长宁侯府,哥嫂都是良家身份,一家人靠着他的卖身银子和这些年不菲的月例在城郊买了几亩地,有儿有女,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人是被秦颂的人直接从田里打晕绑来的,手上都是脏污的泥土。 祁欢也不嫌弃,兀自拉过他的右手。 他那袖子本就是挽起来的,赫然可见手腕上一道一寸有余的狰狞旧伤疤。 所有人,包括管玉生在内,全都一头雾水。 只有祁欢,看见了这道疤,也便彻底满意了。 她唇角噙上一抹笑,转头又看向管玉生:“二月初在清水县城替你跑腿儿,买通洪大勇夫妻将我身边郑妈妈构陷入狱的就是他吧?” 祁欢的病当时是池云川跑过去治的,顾瞻对她那次生病的原委一清二楚。 闻言,心跳便猛然漏掉了一拍,再看向昏死在地的男人时,眼神已经变得冰冷。 秦颂不明所以。 管玉生脸上血色也于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目光闪烁,矢口否认:“小的不知道大小姐在说什么。” 祁欢也不着恼,只就拍掉裙摆上的灰尘站起来。 她面上依旧带着和煦如春风般淡淡的笑意,语气冷静又平缓的慢慢道:“祖父先是趁我外出之前找机会换了我要带出去的熏香,后来凭着运气,熬到我在庄子上生了病,这时候他就还需要一个人去清水县城绊住郑妈妈,拖延她给我请大夫救治。这个人,必须得是你们十分信任,并且也永远不会泄漏你们秘密的人,但是又不能用府上的面孔,因为一旦我因病而死,我母亲势必彻查原委,万一叫她顺藤摸瓜,查到了这一条线索,她带着洪大勇夫妻回府挨个认人,那便不好了。你为了替祖父办好这趟差,所以找了你在京的家人出面,既可靠,又不怕被查。” 自从她发现当初想害她的人其实是祁正钰,祁欢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早就开始注意祁正钰身边的人了。 而她既然要查,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管玉生。 他五岁上家乡水患,父母长辈全部没能活下来,他跟着唯一幸存的哥哥逃难进京。 他当时是年纪小,后来又进了侯府当差,加上他人又机灵聪明,口音也潜移默化成了一口标准的京腔。 但是他那兄长,当时都已经长成,加上人也比较笨拙,所以在京这些年也还是带有明显的外地口音。 祁欢最先掐到的,就是这一点线索。 因为管家兄弟感情好,管玉平偶尔便会去侯府给管玉生送衣裳或者吃的,星罗随随便便和门房的婆子小厮聊聊天,就能套出这样明显的特征信息来。 只是祁欢知道,单凭着管家兄弟,想要扳倒她那祖父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她也没腾出手来折腾这事儿,便没有打草惊蛇的直接找上门去查。 本来今天她让秦颂叫人去把这管玉平绑来,也是抱着几分碰运气的心思。 如若是他,那便最好。 如若是她判断失误—— 了不起就叫秦小侯爷受累,严刑逼供好了。 祁欢踱步,走回管玉生面前。 秦颂之前在宫门外,陆陆续续才刚捋顺了祁欢和顾瞻之间的事,他知道祁欢那时候是刚好在庄子上养病,却当真不知那居然也是一场凶险,险些要了命。 此时看着面前,几乎可以说是张扬跋扈的鲜活少女…… 他忽而就恍惚了一下。 门外的雨,是这时候才仓惶的开始往下落。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雨势惊人,噼里啪啦的雨点冲刷在刚刚换过的窗纸上,扰得人格外容易心慌。 管玉生死咬着牙关,自然还是轻易不肯认的。 祁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她唇角扬起的弧度不变,眼底的温度却已散尽:“这件事不需要你承认,只要我去找了洪家夫妻前来,你这兄长身上一桩杀人重罪便逃不掉了。你跟了祖父这些年,你明白我并非是在危言耸听。以他一个平民之身,他要害我……以他一人的性命,拿来抵偿我一个受宠侯府嫡长女的命,那是万万不够的。” 朝廷律法就是这样,以民告官,都且还要先滚个钉板,挨上一顿板子。 人命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管玉生知她并非是在危言耸听,用力咬着嘴唇,心中挣扎之时已经有血滴滴落在衣襟上。 祁欢知道,他此时的心理防线已然摇摇欲坠。 她继续往下说:“我今天一个指头也不会动你,你若一心要做祖父的忠仆,一会儿自可以完好无损的回去,回去数着人头买好棺木,等着替你一家收尸。我这个人心眼不大,这你也是知道的,连坐你兄长一家替我抵命……我觉得够了,我母亲甚至都未必满意。” 一个人,生在这世上,总会有一两样能牵绊住他的东西。 管玉生在祁家为奴,替祁正钰卖命,就是为了带他相依为命的兄长一家过好日子。 也许他和祁正钰之间也是有主仆情分的,但这情分—— 想必是不值得他拿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来换。 管玉生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终是一寸一寸缓缓抬起视线,声音虚弱忐忑的问祁欢:“大小姐想知道什么?我若说了,您发誓不会追究我兄长一家?” 祁欢侧目看一眼角落里昏睡不醒之人。 但她没有指天发誓:“我只要听你嘴里的实话,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你若答了我的话,他怎么来的我一会儿还叫他怎么回去,他以后也不会知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 祁欢这么说,管玉生是打从心底里本能的愿意相信她的。 因为如果祁欢真的就为了挟私报复,她既然早怀疑上了他家,那便早就可以动手了,不必等到今天。 更主要的是—— 他现在也没的选,只能赌。 信了祁欢,还能赌她言而有信,有一半的赢率。 若是替祁正钰死扛…… 祁欢说的没错,她曾经一条命差点交代在他们兄弟手里,今天再激怒她,她要报复回来,半分也不为过。 至于他背叛之后,祁正钰会如何…… 暂时也顾不上了。 外面下着雨,这屋子却反而更加闷热。 管玉生脸上全被汗水糊了,终于颓败的咬咬牙:“大小姐想知道什么?” “三个问题。”祁欢道,“第一,青龙节前后,你们除了针对我身边的人和事做手脚,是否同时也同时打过辰哥儿的主意,刻意拖延他的病情?” 这件事,她只是猜疑。 因为祁正钰要暗算她,杨氏就是最大的障碍,想要绊住杨氏…… 正好祁元辰那一场病病了许久,生生逼着杨氏不敢叫她回京。 管玉生绝没想到她连这种事都会注意,心惊之余就越是不敢再有丝毫的侥幸。 他说:“小少爷永远都是祁家的人,老侯爷并无害他之心,只……世子夫人前面请的两位太医,在用药之时老侯爷都刻意提点,说孩子小,肠胃又弱,叫他们千万慎重些。” 天花和痘疫这些,在古代医疗环境极其不发达的情况下,都是很容易要命的。 祁元辰当时那一场天花,来势汹汹,也病了好长时间。 如果真到了需要铤而走险,需要以毒攻毒博一把的时候,祁正钰却为了拖延时间,故意给太医一个隐晦的暗示,太医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 那病,救不活很正常,可若真因为他用药不当而出的事,祁家事后追究,他们身上背的就是一条人命了,还是长宁侯府的长房嫡孙。 只能说是祁元辰的运气好,阴差阳错的,最后还是熬过来了。 祁欢那时候虽还没见过那小东西,此刻也是怒意上涌,忍无可忍甩了管玉生一巴掌。 管玉生没敢躲。 顾瞻和秦颂也谁都没有动。 只星罗嗫嚅着凑到她身边不安的叫了声:“小姐……” 祁欢闭了下眼,抬了抬手,示意她没事。 随后又缓了片刻,待到情绪重新冷静下来,她依旧是思路清晰,语气平静的继续问:“第二个问题,这些年,祁正钰有没有在我母亲的病情上动手脚?” “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挨了打,管玉生怕继续将她给激怒,当即否认。 随后对上祁欢面无表情的脸,他又立刻意识到这样会惹得对方怀疑,又连忙解释:“小的绝无虚言,最起码在小的替侯爷办事这几年里,是没有经手过这样的事的。世子夫人的为人精明,大小姐您知道的,即使……即使侯爷有什么想法,轻易也不容易得手。他是个绝对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贸然去做的。” 他说这话,祁欢是信的。 杨氏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到的人。 甚至于祁正钰利用祁元辰的病,也都做的叫人拿不住他任何把柄。 毕竟—— 他提点太医那两句话,本身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就算当面对质,也没人能指摘他是图谋不轨。 确定杨氏没遭了老头子的暗算,祁欢也总算是情绪彻底恢复正常。 雨势雨来越大,天色也越发的暗沉起来。 “好,我姑且信你。”祁欢不想再拖延下去:“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早上你们诓了秦小侯爷过去,究竟意欲何为?” 这一次,管玉生的目光又本能的开始闪躲。 祁元辰的事他都毫不犹豫的认了,现在却不敢说这件事? 是怕秦小侯爷打击报复? 还是—— 这件事本身就比祁元辰那事儿都更恶劣? 秦颂主仆全都拧紧了眉头,严阵以待。 管玉生忍不住偷瞄了秦颂一眼。 祁欢道:“我说过了,我只要听你的实话,你不过就是奉命行事,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保证没人会动你!” 意识到对方真正忌惮的是秦颂,她紧跟着又话锋一转,再次警告:“不要拿什么捉奸在床,损毁名声名节的借口糊弄我。你们要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的确绰绰有余,用这种伎俩试图扳倒秦小侯爷甚至武成侯府……这理由拿去骗傻子还差不多!” 祁正钰之所以敢直接算计到秦颂头上,就一定是做好了打算,可以一击必杀,直接叫秦颂翻不了身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管玉生眼角的余光暗中扫过在场的一群人。 这事情祁正钰做了,他现在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说出来都觉难以启齿。 可是瞧一眼旁边他那昏迷不醒的兄长,也知道耽误下去的后果自己受不住,这才眼睛盯着地面断断续续道:“的确没有四小姐以为的那般简单,侯爷原来的计划,是将武成侯与大小姐绑在一处,造成他轻薄并且失手误杀您的现场,然后以此告上朝廷……” 话没说完,简星海就狂躁的一大脚踹过去。 管玉生整个身体都飞出去,直接被踢到了墙根底下。 他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却直接狗搂着身子,不敢动了。 简星海暴跳如雷的叫骂:“怪不得人都说文臣阴险,这个老匹夫,连这种损人不利己的阴招都想的出来……” 他反倒是有些词穷,着实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人的阴狠无耻了。 整个屋子里,气氛默得一时。 秦颂脸上且红且白,眼神凶狠的仿佛要吃人。 顾瞻那眼神,也丝毫不比他更善良,同是脸色铁青的一语不发。 反倒是祁欢,沉默过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才对! 就说祁正钰既然对上秦颂了,就绝不可能做那种后患无穷的蠢事。 得了这个真相,她反而豁然开朗。 以她的名义约秦颂登门,祁正钰不露面,待到事发之后,到了御前争辩,他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全不知情,也可以说她叫秦颂过去,是为了说两家婚约之事,然后秦颂一时兽性大发,见色起意…… 任凭他是朝中新贵,风头无两的堂堂武成侯,“奸杀”人家侯府嫡女这个罪名,也足够叫他身败名裂,甚至人头落地了。 至于祁家,自家女眷成了受害者,虽然是个极不体面的死法,倒也不至于太损名声。 主要是—— 这一招他一箭三雕啊! 既免除了秦颂这个后顾之忧,还能将祁欢这个不服管束,不受他祁正钰控制的棋子直接踢出棋盘,从此一劳永逸,并且,给予杨氏沉痛的一击! 祁欢转头去看秦颂,面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一字一顿,意味深长:“如此看来,小侯爷今日可是欠下我一条命了!” 甚至于,是整个武成侯府满门的荣辱与将来! 秦颂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难堪之色,只有劫后余生之时的那种意外之喜。 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疑惑这丫头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遇到这种事,她本该比他更难堪也更愤恨的! 可是,祁欢是无比冷静的。 反倒是简星海在屋子里跳脚。 有气没处撒,恨不能蹿上去拆了屋顶,就冲着管玉生又要冲过去。 管玉生捂着胸口惊惶叫嚷:“大小姐,您说了不会追究小的……” 于是,秦颂就一把掐住了简星海手腕。 他视线一直有些复杂的落在祁欢脸上。 祁欢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道:“我说话算数!” 秦颂这会儿自是气的,甚至是此生前所未有的胸中怒意沸腾。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对祁欢说,只冷冷的命令下去:“收拾善后,听祁大小姐吩咐。” 然后便是一刻也再待不下去的甩袖而去。 ------题外话------ 嗯,今天虽然也没二更,但是这章字数够多,突然觉得我亏了呜! ps;明天四章的更新时间,0点,10点,14点和22点哈! 再然后,潇湘的小伙伴们,网站留言系统恢复了,还没跑的可以试着出来点卯吐槽了哇,爱你们~ 第153章 邪念 鉴于祁欢对祁正钰的人品下限已经不抱任何指望,虽然对方出了这种损招,确实有点超乎她预期,她确实也算不得多震惊和难以接受。 只是—— 猛然想起一件事。 她不由的微微倒吸一口气,拧眉又问管玉生:“长歌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管玉生十分忌惮暴走中的简星海,捂着胸口依旧蜷缩在墙根底下不动。 强忍着疼痛道:“侯爷原也没抱着百分百的指望武成侯会来,后来小的派人去栖霞园转悠许久,您一直呆在安雪堂内,实在寻不着机会……侯爷便说机不可失,退而求其次也可。正好我们扣了二小姐,是准备拿她顶上的,但是您突然发难……也没来得及。” 祁正钰这次行事,注定是要把秦颂给得罪惨了。 管玉生别无选择,只能知无不言,尽量争取以良好的态度从祁欢这里求个保全家人。 他又偷看了祁欢一眼,主动继续道:“早上您进宫之后,世子爷过去要人,已经把二小姐领回栖霞园了。” 本来他们是怀疑祁长歌知道了些什么,后来证实听墙根的是祁云歌…… 这样一来,祁正钰确实没必要非得将祁长歌给灭口处置了。 虽说家里的庶女,不怎么起眼,可也毕竟是条人命,勋爵人家也不是法外之地,弄不好就要惹出后续的麻烦来。 听了这话,祁欢才算彻底放心下来。 她暗暗吐出一口气,冲管玉生抬了抬下巴:“你可以走了。” 管玉生难以置信的骤然抬头,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又不敢随意开口。 祁欢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她就是什么也不再多说,只嘲弄的冷笑一声:“怎么,你要等着跟我一块儿走?” 管玉生现在视她如蛇蝎,哪里还敢沾她的边儿。 忍痛,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屋子里还站着凶神恶煞的简星海和秦家的另几个侍卫,他只敢遛墙根走。 临走,又面有忧色,迟疑着回头去看他那人事不省的兄长。 祁欢于是对简星海道:“这个人哪儿绑来的还送回哪里去。” 简星海现在是有种看见祁正钰身边的人就忍不住想要撕碎的冲动,但是秦颂有言在先,他不好忤逆祁欢的意思,便还是逆来顺受的叫自己人将那人重新塞回麻袋里扛走了。 前后算下来,这人从失踪到被送回去至多俩时辰。 一个去了田间劳作的成年人,纵然下雨了没有及时归家,一般家里人也不太会当回事,更不至于把事情闹大报官。 祁欢没打算拉管家兄弟去告祁正钰的状。 一来,管玉生这些事也是口说无凭的,闹上公堂甚至御前,只要祁正钰矢口否认,就没有任何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二来—— 这坑爹的封建制度,就算她不在乎家族名声,可以肆无忌惮的跟祁正钰对簿公堂,晚辈状告长辈也是大不敬,滚钉板挨板子都得结结实实先过一轮,她疯了才去受这个苦。 管玉生战战兢兢,扶墙而出,很快也离开了。 星罗上前扶了祁欢的手,忐忑道:“他回去不会到侯爷面前告状吧?” “他不敢。”这一点,祁欢无比笃定。 以祁正钰的心胸脾气,知道管玉生泄密背叛了他,无论出于任何的理由,都一定会叫他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正是祁欢为什么连暴打管玉生一顿,给他些教训都没有的原因。 不管管玉生愿不愿意,从今以后,都要受制于她。 在祁正钰身边留这么个人在,总有用得着的地方不是? 星罗还是不放心:“我们绑他出来这么长时间,侯爷在府里寻他不见,就不会起疑吗?” “看他自己的本事吧。”祁欢对此不以为意,“瞒得住,咱们皆大欢喜,瞒不住……他们主仆翻脸,他还敢拎着这人再去找我当面对质不成?” 但是私心上,她却觉得管玉生应该能糊弄过去。 要是连个把时辰的行踪他都掩饰解释不了,也不可能在祁正钰手底下得了多年的信任和重用。 星罗也是不笨的,虽是想不了她这么周到长远,但经她一提,心里也就陆陆续续有数了。 外面的雨,呈瓢泼之势,铺天盖地的下。 这里已然无事,简星海便带着秦家人先撤了出去。 星罗回头看门外天色时,却发现顾瞻还在,于是立刻就谨小慎微起来,轻声的道:“小姐您先等会儿,奴婢去找两把伞来。” 祁欢回眸往外看了眼。 这院子不大,几步就能跑出去。 再外面—— 就有回廊遮挡了。 “也没几步路……”她下意识就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 星罗提醒:“您身子骨儿又不好,可不敢随便淋雨着凉。” 原主的这个身子确实过分娇弱了些,祁欢十分惜命,闻言便老实呆着了。 星罗转身,埋头冲进门外雨幕中。 祁欢这时候无聊的四下扫视,这才发现顾瞻还在。 这都四月下旬了,天气已经很大程度的回暖,按理来说他一个习武之人该是不怕淋点雨的。 但祁欢再转念一想—— 人家好歹是个官二代,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矫情讲究一点也正常。 “顾世子如果不着急的话就也等会儿吧,星罗去拿伞了。”鉴于这位顾世子人比较内向,祁欢主动搭讪。 说完,就径自走到门口站着。 顾瞻跟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侧目去看,就见她神色如常,面容平静的样子,仿佛无事发生。 祁正钰的计划虽然最后没能达成,可是那些所作所为是叫人听来就觉胆寒愤怒与后怕的。 顾瞻准备了许多措辞,想要安抚她。 可她这样……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有脾气你就发吧,不必有所顾虑。”最后,顾瞻还是忍不住开口。 祁欢转头,就看他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满眼忧色的望着自己。 十分的…… 呃,纠结,和郑重其事。 他这是在担心和关心自己,祁欢知道。 但她确实不怎么需要,于是调侃反问:“你是想看我哭吧?” 顾瞻确实觉得她现在的正常反应是该大哭一场的。 可是她的眸光清亮又明媚,没有任何伪装坚强的痕迹。 他心中不解,就越是将眉峰蹙紧:“不委屈吗?” 祁欢闻言,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 她觉得这位顾世子这副认认真真大男孩的模样,有时候看着真解压,真舒坦。 “要说生气和恶心,还是有的,但是委屈……却真谈不上。”笑过之后,她也实话实说,眼底戏谑的神情敛去大半,也稍稍严肃起来,“你别不信,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因为打从心底里我也从没将他当至亲的长辈看,所以不管是算计也好,利用也罢,他使什么手段对我,我都无所谓。” 没有“感情”做基础的关系,即使崩塌了,也不配她浪费感情来填。 祁欢不是那种特别大线条,对旁人情绪感知过分迟钝的人,只是她相对理智和克制,在感情方面就显得尤为吝啬。 亲情也好,友情也罢,更或者是爱情…… 她秉承的原则都是别人给多少,她便还多少。 并且,她还属于被动接受那类人,佛系的很,从来不会主动去强求什么。 这一次,若是杨氏放弃她,她可能真的会心疼难受到得要消沉好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可是来自祁正钰的伤害就属于纯物理性质的攻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以后找到机会,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还给他就是。 顾瞻与她四目相对。 他忽而便有些明白,为什么秦颂以前屡次为难她,她却仿佛从来都不计前嫌,甚至到了生死大局面前还能挺身而出,拉了秦颂一把。 因为没放在心上,彼此之间只算身份利益…… 所以,她没苛求过秦颂对她的态度。 可是—— 秦颂毕竟是个外人…… “他毕竟是你祖父。”顾瞻非但没有被开解到,反而从她这爱憎分明的态度里品出了另一种心酸。 他眼神都跟着又柔软了几分下来,“骨肉血亲之间,他本不该这样对你的。” “可能……有的人生来冷血,永远以利益为先吧。”祁欢笑道,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劲。 她就又重新抬起视线,对上顾瞻的目光:“在这一点上,我是不是也有些像他?” “不。”顾瞻毫不犹豫的打断她,他眸中的情绪浓烈又深刻。 “你不像他,你也不会是他。”他说,抬起手指,指尖轻轻触上她眉峰的轮廓,神情却明显见出几分愉悦,“你又在拐弯抹角的吓唬我,想劝我知难而退,但凡你有半分像他,此刻都不会这般态度对我。” 祁欢于是就想—— 人有时候太聪明,心思太细腻明白了,也有点麻烦。 这位顾世子现在看她,可能是戴了显微镜配置的情侣滤镜,跟个又纯又直白的恋爱脑似的。 本来他手伸过来的时候,祁欢知道自己是该躲开避嫌的。 可是—— 在他这般纯粹直白的眼神之下,没抗住! 此时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祁欢强忍着扑倒他的冲动,整个人都怨念了,牙疼似的吐槽:“你别用这种看小可怜儿的眼神看我成么?弄得好像我想欺骗你感情似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骗我?”原就不过一句玩笑,顾瞻却忍俊不禁的轻笑了一声出来。 他顺势上前一步。 祁欢依旧是一个迟疑没躲…… 下一刻,他才敢抬起手臂,轻轻将她拥入了怀抱之中。 不算放肆的一个拥抱。 祁欢的鼻尖触到他肩头,又嗅到他身上松木香合着汗水甚至可能还夹杂了些微血腥味的气息。 她有轻微的洁癖。 但是,这味道,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仓促之间没反应过来,竟是没叫她生厌。 顾瞻的一只手落在她背上,另一只手轻揉了她脑后发丝两下。 祁欢满脑子都在纠结我是继续拒绝他还是放弃长远打算及时行乐…… 他却已经克制的又退后一步,松开了她。 祁欢错愕的抬起眼眸看他。 顾瞻的神色认真且真挚:“以前是我顾虑太多,做得不好。你说的对,长宁侯那样的人他不值得你伤心难过,以后我会竭尽所能,护着你的。” 祁欢与他两两相对。 脑子里还回旋着方才那个想把人扑倒的想法,此刻相形之下,突然就有点无地自容。 以前,她觉得因为门第关系,她与这位顾世子并不匹配。 可是现在—— 她甚至自我鄙夷到觉得单冲着这份看待感情的态度……她也不配啊! 星罗擎着雨伞从院外跑进来。 刚好瞧见自家小姐和顾世子抱在一起又分开的画面,惊慌之余,及时止步背转身去。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四溅起来的水花也连带着冲淡了祁欢前一刻旖旎的心思。 她再看顾瞻时,依旧是觉得有些心虚,强装镇定的扯了扯嘴角:“咱们走吧,今天的事我不想被我表哥回来撞见。” 星罗闻言,这才也勉强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举着伞快跑过来。 祁欢抢着就想跨过门槛,走进她的伞下。 但是顾瞻一个风骚的走位,不动声色将她隔了一下,抢在她面前先一步出门,并且顺手拿过星罗抱在怀里的另一把雨伞撑开。 星罗也被他撑伞的动作自然而然的隔开一边。 他这才侧身,将自己的伞底让了大半出来,示意祁欢:“走吧。” 祁欢知道拗不过他,并且为了这么点小时也不值当浪费时间纠缠,也便大大方方出门走进了他伞底。 天知道她这会儿只想赶紧走吧,态度都十分敷衍,一副摆烂随意的架势,顾瞻却在她出门的瞬间又细心的替她拎起了裙角。 祁欢垂眸看见他修长指尖有些笨拙,却明显透着小心翼翼姿态替她扯着裙摆,就越是控制不住的生出邪念来,想把他扑倒…… 越是这样,越是觉得自己龌龊,不可理喻。 恼怒之下,她索性一把扯回裙摆,将偌大的混乱胡乱一收拾,全部抱在怀里就大步往外走:“走。” 顾瞻愣了一下,赶紧给她撑伞跟上去。 院子里积了水,她一绣鞋踩下去鞋袜就湿透了。 这时候也无暇顾及,就只顾埋头大步往前走。 星罗从背后看着她捧着裙摆,大步流星淌水的豪放模样,心情可谓一言难尽…… 顾世子是瞎了吧!!! 她家小姐也太不争气了! 一行三人各怀心思的出了杨府大门,祁欢原以为秦颂该早走了,结果却看他的马车居然还停在外头。 简星海见她出来,敲了敲车厢提醒里面:“侯爷……” 正在车里闭目养神的秦颂掀开窗帘一角,然后一眼看到走在顾瞻伞下的祁欢。 她那抱着裙子,一脸晦气的模样,着实没有半分美感可言,可就这么堂而皇之与顾瞻并肩而立的样子…… 却又着实刺眼的厉害。 秦颂瞳孔微微一缩,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瞬间就又阴沉了几分下来。 祁欢才要说话,却是顾瞻先行开口。 问的,是一个看似和他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祁大小姐与你武成侯府的那桩旧时婚约,据说已经说好了作罢,如今武成侯与祁老侯爷已然交恶,这事儿便不宜继续拖着,小侯爷准备何时将此事了结?” 秦颂虽然还有些拿不准祁欢对顾瞻的确切态度,可—— 顾瞻对祁欢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甚至于,这位顾世子那么平素里凡事低调的一个人,此刻瞧着是恨不能将他那点儿心思想法都直接写在脸上了。 成人之美? 又起是成全了他顾世子的事儿,照着秦颂一贯的心思,他就算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拖着两家的这件婚约了,现在也一定反口,膈应着顾瞻的。 因为提到了自己的事,祁欢闻言,也直直的蓦然抬眸看过来。 她确实也十分意外顾瞻会当面与秦颂叫板说这个,眼中甚至是闪过一丝讶异的惊慌的。 她—— 也怕自己会反悔的吧? 秦颂看着她瞬间紧张警惕下来的神色,原本已经辗转于舌尖的话便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没理会顾瞻,只对祁欢说道:“婚约近日我便登门去退。” 这话出口,心里却瞬间被塞了一口闷气,突然有种近乎喘不上气来的窒闷。 他居然没有借题发挥的继续为难? 祁欢反而大为意外,狐疑盯着他又看了好几眼方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哦,多谢秦小侯爷。” 秦颂这会儿又脾气上来,不想理她了。 她目光移到顾瞻脸色,冷讽开口:“顾世子还不打算走吗?” 顾瞻与祁欢这会儿正站在杨家大门口的屋檐下,但他依旧擎着伞,寸步不离守在祁欢身侧。 闻言,勾唇微微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我等祁大小姐送我。” 顿了一下,没等秦颂再说话,又是话锋一转,半真半假道;“秦小侯爷的车驾,我可是不敢坐的。” 秦颂上回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话,倒也没错。 祁欢立刻又紧张起来,生怕他俩一言不合就又要掐起来。 但好在秦小侯爷只是又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冷嗤一声,放下帘子退回了马车里:“回府。” 雨势太大,简星海不放心旁人驾车,亲自驾车,打道回府。 目送了秦颂离开,祁欢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对顾世子的非分之想,也着实不想长时间和对方待在一起,刚在想着要么就叫马车先送顾瞻回去,她自己在杨家这里等着…… 就看雨幕之中,有一辆青篷小马车驶了过来。 车还没到近前,车里的木香就已经跳下马车,徒步冲了过来。 “木香?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星罗一惊,连忙上前给她打伞。 “云姑姑说大小姐人在这里。”木香却是顾不得,直接挡开她的手,冒雨冲上台阶。 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仿佛十分忌惮在场的顾瞻和杨家门房的下人,便拉着祁欢到旁边。 “怎么了?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祁欢立刻意识到家里可能是有事发生,也顾不上先听她细说,拉着她就下台阶往马车方向走。 木香急得眼泪已经在合着雨水一起往下掉,“快回去,家里出事了,夫人……” 身后顾瞻又打了伞追过来,撑再了祁欢头顶,木香的后半句话就又生生咽了回去。 听说是与杨氏相关,祁欢已是六神无主,也顾不上多问,直接拉着木香就登上马车,只匆忙与顾瞻说道:“我家里有事,你叫我表哥这里会你准备车马回去吧。” 说完,就钻进了马车里。 第154章 哥?叔!(二更) 顾瞻打着伞将祁欢送上车,又顺手拿过老井手里马鞭,径自坐到车辕上赶车时,谁也没敢拦他。 星罗拉着不知所措的老井,坐到青篷马车上,坠在后面。 当时为了尽量掩人耳目,越少人知道她今日的行事越好,祁欢回家那趟就已经把护送她进宫的自家护卫尽数打发了。 两辆马车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周遭是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马车里木香哭个不停。 祁欢心乱如麻,掏出帕子胡乱给她抹着眼泪:“母亲怎么了?是又被气病了吗?” 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宿,今早又是剑拔弩张的闹了一场,杨氏虽然表面看上去一直都算还好,祁欢也一直悬心她的身体。 有些情绪,她一直不发作,积压在心里太多,也很容易急怒攻心。 “不……不是生病。”木香一边哭…… 另一边情绪所致,就哭得更大声了,断断续续道:“就刚头半个时辰之前,三爷该是听闻了家里有事的消息,趁着午间衙门无事,赶回了府里一趟。世子爷……世子爷当时被老侯爷叫去了,我们都不知道。三爷往栖霞园里去寻人,就去了夫人那……” 小丫头说着,就语无伦次起来:“后来老侯爷就带人过去,直接二话不说封了安雪堂。” 因为心里又慌又乱,她抓着祁欢的手太过用力,指甲都在祁欢手背上掐出了指甲印来:“三爷才刚进去,就不可能有事的嘛,老侯爷非说……非说……大小姐,怎么办啊?云姑姑当时没在院子里,自外头瞧着他们闹起来,才刚顺手揪了奴婢叫奴婢来寻您,然后就也被老侯爷的人给拿下了。” 木香是因为年纪小,脸皮薄,有些话难以启齿。 再加上她是自小被杨氏挑出来送给祁欢的丫鬟,对杨氏忠心又信任,根本就觉得这样的指证荒唐。 总之这一番话转述下来,磕磕绊绊,几次差点哭晕过去。 祁欢耐着性子听。 很快就整合出了关键信息—— 无非就是祁正钰又出阴招,给杨氏强加了一项欲加之罪! 指摘杨氏和祁文晏有染? 亏他想得出来! 一天之内,昏招频出,他也不嫌累得慌? 祁欢也有点被气着了,一瞬间有些气息不匀。 她默默地闭眼按了按胸口,暂且平复了心情,理顺了思路问木香:“那父亲呢?” “不知道呢。”木香道,“云姑姑只叫奴婢赶紧来寻您,奴婢哪里还敢再跑去安雪堂看,躲在花园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云姑姑抓走,就赶紧溜出来了。” 本来栖霞园里各院都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家了,可祁欢临时得了传召进宫,杨氏也改了主意,叫她们先把东西都放回去。 正值晌午,木香要去厨房取她们几个小姐妹的中午饭,结果半路刚好被匆忙躲避的云娘子遇见,这才顺手给抓了壮丁。 小丫头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只知道女子名节大过天,哪怕明知道这是诬陷…… 一条“通奸”的罪名压下来,对杨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所以,这一路出来坐在马车上,就是哭了一路,眼睛都肿了。 这会儿她扒着祁欢,还是个哭:“大小姐,怎么办啊?老侯爷这明显是要冤死夫人,他会不会……会不会……” 栽赃儿媳通奸这回事,别说就只是明目张胆的栽赃,哪怕是真的苦心孤诣设个局,做成捉奸在床的现场…… 通常这种事,也只会在家族内部自行处置,谁也不会往外张扬。 “不会!”祁欢斩钉截铁打断她,“他不敢!” 木香终于止了哭声,眼巴巴看着她。 祁欢从身后的柜子里又翻了条手帕出来递给她。 她现在虽是没什么心思哄小姑娘,也还是敷衍了两句:“祁家这些年花了母亲的嫁妆无数,这些都是查有实证的,老头子若是真敢对母亲起杀心,他祁家的名声从此只会一败涂地,在这京城里再无半点好名声。何况他硬栽了这样的一个罪名下来,也是绝不敢与咱们对薄公堂,把事情往外宣扬的,现在充其量就是家里闹一闹。” “可是……”木香不太懂这里头关窍,就又抽搭起来,依旧不太确定道,“真的就只是闹一闹吗?” 祁欢没说话。 但她知道,祁正钰向来不做无用功,他既然又出手了,就绝不会只是单纯为了闹一闹这么简单。 昨晚彼此摊牌的时候,杨氏就说了,但凡自家母子三人有任何损伤,她都早有准备,会叫长宁侯府吃官司。 祁正钰不至于那么健忘。 别家弄出叔嫂通奸的丑闻来,一般都是逼死女方,赶走男方,就此将事情隐下。 现在祁正钰又逼不死杨氏,并且—— 他居然再次铤而走险,把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的祁文晏一并算计在内了…… 要毁祁文晏的仕途吗? 不可能的! 他要真豁得出去以这样的罪名去朝中参奏祁文晏一本,整个祁家也就跟着祁文晏一起废了。 老头子还没到穷途末路之时,他犯不着这就急吼吼的鱼死网破。 可既然逼不死杨氏,也整不倒祁文晏,他眼下折腾这一出又能得什么好处? 被这老头子连番折腾下来,祁欢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觉得脑子不够使。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示意木香:“反正出不了人命,你别哭了,让我安静的想一想。” 木香得了她的保证,放下心来也开始懂事,挪到她身后帮她按头解乏。 祁欢没再去继续揣测杨氏和祁文晏这事儿,横竖就算现在想通透了也不能一下子飞回去。 她前面一晚上没睡,又被祁正钰折腾的心烦意乱,索性便静下心来,借着赶路这半个时辰抓紧了时间休息。 睡不着,就尽量放空了心思养精神。 大雨天,街上行人都没几个,一路上畅通无阻。 等到马车再次停下,祁欢便果断睁开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进入紧急战斗状态。 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顾瞻已经摆好了垫脚凳,又撑了伞在外面等着接他:“有雨水,当先脚下打滑。” 他伸了手过来。 祁欢也没矫情,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方才是顾瞻在赶车,她是知道的。 虽然没有刻意探头往外看,但是依着顾瞻的性子和对她的那份心思,她知道他不会放心就那么扔下她自己走了。 而至于他会“偷听”到自己和木香谈话的内容…… 叫他听见,总比叫府里下人听见更叫她放心。 所以,这些事,祁欢都是默许的。 顾瞻将她从车上扶下来,知她着急,一边打伞护着她往门口走,一边方才询问:“让我陪你进去吧?” 星罗已经小跑过去拍门。 为了进出方便,顾瞻是自作主张将马车赶到了后巷的。 “不用。”祁欢心里有些乱,还是尽量耐着性子解释,“我母亲和三叔都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至保个全身而退该是稳妥的。你若跟进去,老头子面子挂不住,才更容易丧心病狂的乱发疯。” 有些事,自家人之间闹,最后为了共同的利益和脸面,是容易掩下来,不了了之的。 可一旦是露到了外人面前—— 那才容易骑虎难下,彻底将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种简浅的道理,顾瞻自是懂的。 并且有些利害关系,不用祁欢分析,他自己也心里有数。 祁正钰在这个长宁侯府,的确没有办法做到只手遮天,无论是杨氏还是祁文晏,对他都能起到一定的抗衡与牵制作用。 可—— 心里清楚一切,却依旧不妨碍他担心祁欢。 她一个小姑娘,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上,却叫她不断的奔波,去面对和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就应该吗? 顾瞻抿紧了唇,不做声,却只恨自己现在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可以挡在她面前替她去承担。 因为下雨,里面门房的婆子有些耍懒,是耽误了一会儿方才骂骂咧咧过来开的门,“这样的鬼天气里也不消停,谁啊……” 话到一半,拉开门,看到站在雨幕中的星罗就立刻闭了嘴。 星罗拉下脸来骂了一句:“管好你那张臭嘴,是府里没给你发月例还是你自己不想干了?” 她侧身让了路。 那婆子再瞧见站在台阶底下的祁欢,立时一惊,就连忙跪下了。 祁欢未曾与她计较。 星罗刚要把伞给她撑过来,顾瞻却拉过她的手,将自己擎在手里的伞塞给她。 祁欢从在杨家院里开始就一直由他护着,基本没淋到雨,但她鞋袜湿了。 方才马车上虽然有备用的,但她没心情折腾,便也没有找出来替换。 脚上冷,她身体又虚,寒意蔓延,这会儿指尖都有点微微发凉。 顾瞻触到她手上的温度,便是心脏猛烈一个收缩。 知道没什么用,却还是下意识用自己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起来,握了握,仓促之间只想尽量给她暖一暖。 祁欢也只当他就是给自己递伞而已,本还下意识的想客套推诿一下,此时转头看他才发现他之前因为赶车,身上已经从头到脚都淋透了。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世子也赶紧回府换了衣裳暖暖吧。”祁欢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嘱咐了一句,又回头喊老井:“井叔,一会儿你送顾世子回去。” 老井应诺一声。 顾瞻知她心里着急,不好再耽搁她时间,松开她手时又顺手从腰间摸出一物塞进她另一只手里:“卫风他们还在,你有事便给我传话。” 那东西做的小巧精致,只有成人拇指大小,应该是藏着什么机关可以传递信号的。 祁欢不及细看便塞进荷包收起来:“好。” 顾瞻这才放心,往后退回了雨里。 他说:“我先回去一趟,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祁欢没做声,转身进门。 前脚刚跨过门槛儿,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就又止步对他道:“阿辰那里我今日该是腾不出手去接他了,还得劳你再替我带一带。” 不提祁元辰还好,提起祁元辰,她登时心中警铃大作—— 祁正钰在这时候诬陷杨氏和祁文晏叔嫂之间有奸情,别不是居心叵测的还要拿着祁元辰做文章吧? 如果真是这样,杨氏怕不是得被他当场给气疯了! 祁欢心里一慌,就也顾不上再等顾瞻应她,转身便匆忙的走进了院子里。 栖霞园的小后门是从园子里面上的锁,并且祁欢身上也没带着钥匙,抄不得近路,就只能疾步绕着园子外围走正门回去。 祁正钰该是只带人围了安雪堂,栖霞园大门的看守并没有换他的人。 祁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调家丁和护卫过来的打算,只吩咐了木香一句:“你淋了雨,先回春雨斋换衣裳吧,别着凉,安雪堂里的事就当你也不知道,再不准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知道吗?” “奴婢晓得轻重的。”木香点头如捣蒜。 事关杨氏的清誉名声,祁欢确实也不担心她会随便透露消息,打发了她便带着星罗直奔安雪堂。 彼时那院门紧闭,门口四个家丁把守,整一个闲人退散的架势。 祁欢径直走过去:“开门!” 祁正钰的人,自然不会听她支使,其中一人道:“侯爷和世子爷他们正在里头说事情,请大小姐回避。” 祁欢没有硬是往里闯,只侧目吩咐星罗:“去叫人来,给我打进去!” “是,小姐。”星罗说着话,转身便走。 祁正钰玩的是阴招,确实不敢大肆宣扬,哪怕是在府里。 经过昨晚和今天一早的事,府里下人都对自家大小姐有些发怵,这位大小姐平时看着乖巧,凡事不争不抢,可她恼怒起来却是会直接杀人的。 这要由着她闹,事情指定捂不住。 几人哪敢担这个责任,当机立断也便妥协:“大小姐想进便进去吧,但是小的有言在先,稍后侯爷他们怪罪下来,大小姐莫怪小的们不曾提醒。” “开门!”祁欢懒得与他们废话,再次勒令。 几人知她软硬不吃,也便不再试图阻拦,开了门,却又将星罗挡在了外头:“大小姐可以进,你得留在外头。” 星罗眉毛一竖,当即就要与他们理论。 祁欢已经果断道:“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虽然是祁正钰的欲加之罪,但这事儿栽在杨氏头上,也是莫大的侮辱。 祁欢虽是不怀疑星罗的忠心,可是这事儿还是能少一人掺合便少一个的好。 她撑着伞走进院子,第一眼先看到的就是院中祁文晏立在雨中的背影。 他该是中午回来的仓促,身上还穿着大理寺少卿的官服。 也不知是在雨中立了多久,衣裳全湿,紧贴在身上,显得身形又高又瘦削。 身后开门的动静其实不算小,哪怕有雨声干扰,他这样站在院子里也该听见了,可他却像是立在这雨中的一尊雕像,一动未动,更别提回头看一眼了。 祁欢对自家这位三叔,一直是仰慕之中又带着几分深深的敬畏的。 瞧见他的背影,脚步都下意识放得更加规矩轻缓一些。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行至祁文晏身旁便顿住脚步先打了招呼:“三叔!” 祁文晏闻言,侧目瞧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冷又仿佛很空洞。 侧脸的轮廓刚毅冷酷,雨水沿着线条精致流畅的下巴线成股的往下滑。 没入衣襟,再和落在身上的雨混淆在一起,顺着衣裳往下淌。 他只看了祁欢一眼,又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继续身板笔直的站着。 祁欢与自己这三叔虽然接触不多,但她知道,三叔的性情桀骜又有主见,他是从没把祁正钰看在眼里的。 今天这本就是一桩冤案,她不懂,为什么向来强势而不可一世的祁文晏会甘于做出这个被审判者的姿态就这样站在雨里,仿佛生生受了祁正钰对他的折辱。 可是—— 她同时也看到了,看到祁文晏唇角始终噙着的那个桀骜又嘲讽的弧度。 他像是在等待审判,却又更像是在冷眼旁观看一场与他无甚关系的戏。 祁欢一眼看不透他的立场和情绪,心里更记挂着杨氏的处境,见他不语就直接进屋去了。 正屋的门大开着,充斥在屋子里的也是一股湿漉漉的雨水气息。 屋子里也就三个人,祁正钰,祁文景和杨氏。 但是—— 他三人之间的局面很奇怪。 祁正钰负手而立,冷着一张老脸站着。 祁文景跪在他面前。 杨氏却是避开了他父子二人,隔着屋里屏风,堂而皇之的坐在里屋的那张圆桌旁边。 杨氏这院子很大,加上雨声也大,他们应该是之前正在争执,所以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见着祁欢进来,第一个发现他的祁文景便是骤然一惊:“你……你怎么过来了?” 也顾不上祁正钰在场,他当即爬起来,就想将祁欢往外面挡。 祁欢却已经自顾收了伞,好奇的往屋子里四下张望。 祁正钰第二个看见她,但只冷冷扫了一眼就只当她不存在。 杨氏随后也听见动静,慌张的程度与祁文景不妨多让,也顾不上再置气,连忙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边拉着她一边低声责难:“回来了就回房歇着,一晚上没睡……还来我这里作甚。” 他们不约而同,都在她面前极力掩饰什么! 这很不正常。 祁文景的心思拿不准,但祁欢知道,杨氏瞒她也一定是为她好。 可是她不想稀里糊涂的被他们隔离在真相之外,也便直接戳破窗户纸:“我听说祖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三叔不过回家来顺便拜见一下兄嫂,他就带头捕风捉影的说闲话?既然糊涂成这样,要不考虑早点告老致仕吧。” 封建社会制度之下的长辈地位崇高,以前她一直秉承入乡随俗的态度,明面上该给祁正钰的尊重都给足了。 现在既然这老头子为老不尊…… 反正大家已经是个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她说话自然怎么气人怎么来。 祁文景夫妻闻言,当先已经齐齐被她噎了个半死。 祁正钰眼中却是瞬间又漫上冲天的杀机与怒意,但他强行忍下了将要冲上来动手的冲动,只是冷冷的看着祁文景道:“我的耐性也有限,既然你还想继续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也还想承袭我祁家祖上的爵位,那就必须得守我的规矩,在这妇人与那孽障之间,选一个吧!” 说话间,还意有所指,又瞟了眼院子里的祁文晏。 祁文景的脸色,刷的一白。 他当时正握着祁欢的手臂,祁欢甚至被他抓得疼了一下。 杨氏有所察觉,连忙将她抢出来,忍气吞声了半天的脾气,这时候也终于按捺不住的彻底爆发,恼羞成怒道:“你不过就是看不惯他这次维护了我这个外人罢了,也不必再往我们母子身上泼脏水,想将我扫地出门,我认了就是,总归我是问心无愧。” 说着,便扯了祁欢,又是急吼吼的要走。 祁正钰这次却是一反常态,既没动怒也未阻拦,只是森冷无比道:“既然你自认了要离我祁家的家门,那就将祁元辰改了姓名,自此从我祁家的家谱上除名!” 居然—— 还真是把主意打到祁元辰头上去了? 祁欢倒抽一口凉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杨氏和离,带着祁元辰一起走是一回事,但是被勒令改换姓名—— 那便就等于明晃晃的昭告天下,这个孩子的身份存疑,出身血统有问题。 “父亲……”杨氏还没说话,祁文景已经激动的颤抖起来,“辰哥儿是我的骨肉,亦是您的血脉,咱们父子一场,您当真要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的眼睛赤红,已然一头被逼的濒临崩溃的野兽,冲着祁正钰大声质问。 这才是他那个一无是处的长子该有的模样! 祁正钰看他这个模样,终于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面上无动于衷的看着祁文景夫妻,唇角牵扯出一个更加冷酷的弧度来。 然后,目光又越过他们夫妻,再次看向了院子里站着的祁文晏,一字一句的反问:“当初你带这个孽障回来的时候是如何同我说的?为了你的名声,我替你遮掩至此,还不够顾念父子恩义,仁至义尽了吗?如今这妇人与这孽障做出丑事,你还想两全不成?既然都是你的骨肉,你便先吧。这孽障与那个小的,必须得有一个给我滚出家门!” 祁欢的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祁正钰这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口中的那个孽障,很明显指的就是院子里的她三叔祁文晏! 老头子说,她这三叔当初是被她便宜爹带回来的?说祁文晏和祁元辰都是祁文景的血脉? 所以…… 这当初是祁文景养外室生了崽儿,但是为了稳住杨氏这个富婆,所以老头子挺身而出替他认了? 难道她喊了这么久的三叔,其实…… 应该叫哥? 怪不得祁元旭养外室的事情曝光,老头子会是那般暴跳如雷,几乎所有的怒气都冲着祁文景去了。 祁欢犹记得他当初骂祁元旭的话—— 子肖其父! 原来为的就是这一茬儿? 现在,祁正钰这是因为记恨祁文景维护她们母女的事来打击报复翻旧账了。 就因为他抓着祁文景这个现成的把柄,所以才敢连局都不设,就这么堂而皇之又信口开河的往杨氏还有祁文晏的头上扣帽子…… 这特喵什么家庭伦理八点档的狗血大剧啊啊啊! 祁欢自认为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此时也忍不住整个凌乱,完全的不知所措。 ------题外话------ 四千字又没卡住,因为男女主的感情戏上线了,得细写他俩,就导致我为了赶剧情,这章又字数写超到六千五去了,喜欢看短章的宝贝们忍忍吧,我就是这么的废┭┮﹏┭┮ 第155章 身败名裂又如何?(三更) 且不论祁文晏究竟是她哥还是她叔,但祁正钰此时发难的目的明确—— 这明明白白就是一出反间计! 因着这一次,祁文景出面维护了自己与杨氏,他恼羞成怒,继而采取的报复措施。 此时,他脸上直接就洋溢着一种报复得当的快感,势在必得的继续给祁文景施压:“这世上就没有两全,你既是要当家做主,便拿出你的气魄与决断来,那个小子和这个孽障,我只替你保全一个!” 选了祁文晏,祁元辰就要被当做身世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被逐出祁家族谱。 而如果选了祁元辰…… 事到如今,祁正钰显然已经不能大张旗鼓去宣扬他的身世做文章,但是父子纲常在上,他却可以继续施压,逼着祁文景去胁迫祁文晏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彻底掐断并且毁灭他的仕途。 祁文晏这些年,与家里其他人都不亲近,唯一算是保持正常来往的就是祁文景。 何况—— 照着现在的爆料来说,他俩的真实关系甚至不是兄弟,而的父子。 这样一来,祁文景的话,就必是会有惊天的分量的。 这一招,挑拨离间,倒也不可谓用的不算高超! 舍弃大的,祁文晏前途尽毁。 这些年因为祁文晏不将他放在眼里,我行我素积累下来的旧仇,也就一并报了。 而若是舍弃小的…… 祁元辰不会是祁正钰的终极目标,但祁文景若是选择牺牲掉祁元辰,那就等同于再次选择与杨氏彻底翻脸,将他与大房这一天一夜拼尽全力挽回的颓势一次性全部放弃。 所以,老头子一开始的话才会是—— 叫祁文景在杨氏和祁文晏之间选。 所以,他开局就一盆莫名其妙的污水泼在杨氏和祁文晏头上。 什么叔嫂通奸的罪名,他自己一开始就没指望拿这个来糊弄人,这只不过是个引子,以此来挑拨祁文景夫妻之间的关系和同盟。 这个选择,对祁文景而言,的确两难! 院子里,祁文晏还是一言不发,静默站在劈头盖脸的雨幕里。 祁欢心里有些急。 本来此情此景之下,这里是没她开口的余地的,但眼见着祁文景若是绷不住,这局面就要彻底翻车失控,她也便只能是心一横,站出来道:“这样的挑拨离间有意思吗?您老人家不就是看不惯我父亲忤逆您,选择了维护我们母女一次吗?老侯爷您也是纵横官场几十年的人了,有什么话大家面对面的讲道理就是,何必总是使这些阴招,您不过就是想往我母亲心中扎下一根刺,害我父亲一个妻离子散,一无所有的下场。既是这样,你直接冲着他们夫妻作妖就是,何必还要拖了三叔下水?” 不管祁文晏到底是不是祁文景的私生子,至少—— 这件事明面上是绝对不能认的! 祁正钰这一招,最损的就在这里。 祁文晏那里,其实他是拿不准的,那个小子被领回来的时候七岁,但是十分早慧,已然是不能糊弄了,又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直接就是个养不熟的,跟家里的所有人都不亲近。 就是现在—— 他说是逼着祁文景拿亲父子的名分压制对方,其实心里也没谱儿,祁文景的话到底能有几分分量。 毕竟—— 祁文晏现在已然是脱离了祁家的庇护,前程大好,在朝堂之上,祁家任何一个人都要避其锋芒,他若就是不肯再受这个父子名分的约束了…… 祁家的所有人也都拿他没办法! 外室之子算什么?只是说出去不太好听罢了。 可是事实上,祁文晏已经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么他不管是祁文景的私生子,还是他祁正钰的,都已然没有什么分别。 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 祁文晏还是老样子,受人耻笑更多的只会是他们长宁侯府。 可是—— 祁正钰依旧选择这么做了! 一来祁文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就叫他忍无可忍,但更主要的也便是祁欢所说…… 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在离间杨氏和祁文景翻脸。 纵然祁文景也看穿了他其实奈何不得祁文晏,果断选择了杨氏母子,可是突然爆出来他居然瞒了杨氏这些年,在她眼皮子底下养了祁文晏这么大一个儿子…… 从祁文晏的年纪来算,他甚至比祁文景现在的长子祁元旭都还要早几年出生! 本来他在娶杨氏为正妻之前就已经有了妾室和庶子,这事儿就有够膈应人了,结果过了二十年,却发现他居然在婚前还有更大的龌龊? 这种事,再是没脾气的女人都受不得,更何况是杨氏这种火爆脾气的。 这不明明白白,就等于是骗婚吗? 这种情况之下,即使祁文景还想和杨氏继续过下去,杨氏能答应? 只要杨氏和祁文景闹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祁正钰这算计,其实也几乎就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但是被祁欢当面无情的拆穿,他心中依旧还是蹿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忤逆长辈,屡教不改。”祁正钰终究是难以忍受一个晚辈一再在他面前放肆,冲上来两步便又要动手。 祁欢早上挨他的那一下,为了做苦肉计,刺激杨氏和祁文景的。 这回已经没必要再吃亏。 她立刻便就要躲。 但杨氏的反应比她更快,直接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揽过,护在了怀里。 祁文景也惊慌失措,连忙移步往她母女二人跟前挡了一下。 祁正钰那一巴掌就又甩在了他的脸上。 屋子里就这样闹了起来。 祁欢自杨氏怀里匆忙抬眸看了一眼,却见院子里的祁文晏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甚至于—— 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都一成不变。 只—— 那眼神里冷漠之外的空洞,边成了深恶痛绝的悲怆。 祁欢有点搞不明白他今天在这里究竟是何种心态。 她都明白,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祁正钰根本奈何不得他,按理来说,他但凡不想受到折辱,直接离开便是,谁还敢强留甚至软禁他不成? 可是—— 他却偏是逆来顺受的站在这里,等着这一家人的裁决? 他图什么? 杨氏眼见着女儿又差点挨打,也终于忍无可忍。 她将祁欢挡在自己身后,也上前来一步,不管不顾的对着祁正钰怒目而视:“你不过就是想赶我罢了,有些事好聚好散之时,我也无所谓,但老侯爷你这样一再相逼,就未免欺人太甚了。你不就仗着我们夫妻二人还有幼子需要顾忌,凡事都要投鼠忌器吗?你要拿着三爷的身世做文章,那便尽管出去宣扬就是,不过就是我我们大房添丁的喜事罢了。你要毁人不是?你敢说出去,我就将这事儿风风光光的办了,正好这府里的爵位名正言顺的在你百年之后传给了文晏,我们夫妻离京所居也便是了。” 杨氏在祁家做当家主母这些年,战力自然不俗。 蛇打七寸的功夫,练得也是炉火纯青。 祁正钰记恨祁文晏那般出色,却又不听他操纵,便将他视为眼中钉。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曾遗憾过…… 若祁文晏当真是他的儿子,这个儿子培养起来,可比祁文昂更叫他省心和满意。 只可惜,他是祁文景名不正言不顺生在府外的野种。 本来,祁文晏作为他名义上的私生子,上面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在排队,这里的无论是爵位还是私产,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的。 可照着杨氏的说话—— 若是祁文晏被他们大房认回来,将来等爵位到了祁文景手里,他再愿意传给谁,确实就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了,旁人都管不着。 虽然杨氏这很大程度上就只是一句气话,却是实实在在打了祁正钰一个措手不及。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一时忘记了反应。 然后—— 外面站在雨里的祁文晏,却缓缓的仰起头,迎着漫天大雨,他笑容泛滥的无声嗤笑起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但祁欢看见了。 他看着那男人放肆绽放起来的笑容,那张本就风华绝代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表情癫狂的居然有些妖异的狷狂。 然后,他一声不响的径直转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悄然无声的一步步走了。 院子里被清场,一个下人也没有。 他兀自开了门。 “三爷?”院外的几个守卫大惊失色,见他一身狼狈的模样,又没见其他人出来,下意识就迎上来阻拦。 却还不等他们动手,祁文晏已经动作迅捷,如包子扑食一般,一脚踹飞一个侍卫的同时,五指猛然扣住另一人的脖子,直接将人卡到了门框上。 祁欢看得胆战心惊,只以为他将要扭断那人的脖子,吓得瞬间有些白了脸。 但是千钧一发,祁文晏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了。 也不知他心里确切是怎么想的…… 下一刻,他却只抬起一记利落的手刀,将人砍翻在地。 这事情只发生在须臾之间,四个守门的护卫就生死不明的被他掀翻了两个。 另外两个直接吓得不敢上前,本能的后退。 他便旁若无人的继续出门走了。 屋子里,祁文景夫妻还在剑拔弩张的和祁正钰对峙。 祁文景着实是被他这老爹连续伤得不轻,早上那会儿还想着尽量做孝顺儿子,这会儿也筋疲力竭,无所谓道:“父亲对我不满,是要掳我的继承权还是想动家法,都请您上禀朝廷,随意处置吧。” 事到如今,他确实也无所谓了。 祁正钰不过就是为了这个侯府的爵位,再加上贪图杨氏手里的产业而已。 杨氏的产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自己这父亲同流合污去谋算的。 再至于这个爵位—— 对方愿意怎么折腾都随意! 可是,这话出口也无异于当面叫板。 因为人人都知道,得了朝廷许可钦定的爵位继承人,不死不伤不犯大逆不道的重罪,就是轻易动不得的。 祁正钰两眼冒火,还要继续发作。 祁欢也看烦了他这倚老卖老的混蛋样,适时出言提醒:“三叔走了,这场戏里他才是正角儿吧?你们要不要把他绑回来再接着掰扯?” 几人不免齐齐一惊,不约而同朝院子里看去。 果然就看院门大开,门边歪倒了一个护卫,大门外的水洼里还一个,另外两个则是面面相觑,傻子似的。 祁文晏—— 已然不知所踪。 祁文景呼吸一滞,连忙抬脚就要去追。 临时想起了什么,又是面上一窘,有些心虚的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杨氏。 杨氏仿佛是没脾气的,直接递了个眼色给他:“你去吧。” 她越是这样,祁文景就仿佛越是无地自容。 但他着实是对祁文晏很不放心,当即也便顾不得其他,一撩袍角,快步冲进雨幕,追了出去。 祁正钰脸上颜色一时铁青,又一直涨红,气得来来回回的变换。 杨氏冷笑的看着他:“世子爷人不在,老侯爷还在我这滞留,怕是不合适的吧?” 她而已不顾什么言辞,开口就又刺了祁正钰一下。 只要她的态度坚决,对祁文景“不离不弃”,祁正钰就拿着他们毫无办法。 这一场折腾下来—— 似乎是除了刺激并且彻底得罪了祁文晏,他就再没得任何其他的好处。 又是一场白折腾! 他恨恨瞪了杨氏一眼,顺带着也没往捎带上祁欢,然后便是甩袖,愤然而去。 杨氏没再管他,紧跟着已经柔和了面色,替女儿理了理鬓边被雨水濡湿的碎发,温声道:“又吓着你了吧?” 吓着倒是没有,但确实受到的冲击不小。 祁欢摇了摇头,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又不免紧张了一下:“云姑姑……” “哦,她没事。”杨氏笑了笑,瞥了眼厢房方向。 祁欢于是就懂了。 她知道杨氏这里现在也需要安慰,但心里却更记挂祁文晏,就咬咬牙道:“我去看看父亲,看三叔走了没,给他送把伞。” 杨氏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思,只微笑颔首:“好。” 祁正钰和祁文景他们过来的时候,都打了伞,可是走的匆忙,都谁也没顾上。 祁欢于是捡起门边自己的伞,又顺便多拿了一把,这才跑了出去。 杨氏也从门边捡了把伞,自行过去开了厢房门,把关在里面的云娘子等人都放了出来。 这会儿的雨势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凶猛,祁欢撑着伞一路找出栖霞园,然后在园子门口就看远处的回廊上祁文景已经将祁文晏拦下了。 本来经过这么大的一场诬陷风波,大家心里应该都不平静,可是瞧着他二人却都是全没激动的样子,正面对面的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祁欢收了伞,慢慢走过去。 祁文晏刚淋了半天雨,他虽是身体好,不惧寒,但是在雨中站得久了,面上也呈现出几分苍白的脆弱。 祁文景声音低迷又透着明显的紧张,在试图安抚他,并且解释:“你别往心里去,今日这事儿……是我连累了你,叫你受了迁怒……” “是迁怒吗?这些年里,他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整治我吗?”祁文晏的脸上,竟是鲜见的没了一贯的意气风华和运筹帷幄。 他像是个受尽委屈又愤愤不平的大孩子,神情悲愤之中又带着浓浓的嘲讽。 祁文景张了张嘴,话却被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他讷讷的道:“以后会好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是等他死吗?”祁文晏远比他要直白大胆许多。 说着,眼中甚至迸射出强大的怨念和仇恨来。 但是,他又分明是在竭尽所能的压抑情绪,不叫自己彻底爆发出来。 他看着祁文景,看着这个一直竭尽所能在给予他庇护的兄长,有些话,压抑太久了,本来也不想说,但总也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兄长,我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劝慰我的。你叫我不要想的太多,不要顾虑太多,你跟我说,以后这一切都会好的。我曾经愿意相信的,不,即使我从没信过,可我也愿意一直假装相信你的话。我凡事不与他计较,我假装看不到他的虚伪与薄凉,阴暗与狠毒,我也不想叫你为难。可事实上,我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知道,要不是因为他,我母亲不会颠沛流离,吃那么多年的苦,最后更是早早的丢了性命。兄长,你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你,我曾经有无数次都想直接动手杀了他的!” 他此时还是在尽力克制情绪,仿佛不想在祁文景面前暴露的太多。 他知道,他这兄长是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也在竭尽所能的去做。 不,他其实是做不到的。 因为存在于骨子里的愤怒和仇恨,他根本无法摒弃,他甚至是在当年见到祁正钰的第一眼时就想给他一刀的。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忍耐了下来。 做不了一个宽和大度的人,他就用演的,用淡漠来掩饰那些仇恨和不平。 就因为他这兄长希望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平安顺遂的生活下去。 他太清楚,祁文景为了保全他所付出的代价了。 要不是因为自己,至少祁正钰即使对他不满意,不会失望厌弃到如此地步。 他这兄长,在骨子里就不是个多么强大和有主见的人,可唯独对他—— 这个男人,半生懦弱,却将唯一最坚强的一次挺身而出的勇气给了他来遮风挡雨。 冒着风险,带他回家,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并且一路护持,用那本就不多的人脉关系,一路看护他走到现在。 这份恩情,是值得他以死相抵的。 可是,每时每刻都夹在恩义与仇恨之间的日子,他确实也过的万分煎熬。 本来这一次祁正钰这么明显的算计,他可以直接不予理会的,但是那个瞬间他突然身心俱疲,巨大的逆反心理上来,他突然也想赌一赌…… 赌一赌到了两难的境地之下,他这兄长会不会一如既往的维护他。 其实,身败名裂又算什么? 即使祁文景最终为了妻儿而选择放弃了他,他也甘受千夫所指的,只是自此以后,或者他便不必再受这亲情恩义的束缚,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了。 那时候,他站在雨里的心情,自己都无法形容。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和怜悯了,可是在等着祁文景选择的时候他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悲凉。 他在等着解脱,却又带着强大的不甘和忐忑,不想做被放弃的那一个。 十七年过去了,这一天他站在祁文景的面前,依旧还像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孩子,一面抗拒这个祁家,一面又忐忑的等待一份救赎。 祁文晏说到最后,眼底已经浮现出汹涌的泪光。 祁文景在他的生生质问之下,却是词穷,无话可说,轻轻地道了句:“原就是祁家对不住你们母子。” 看见祁欢自后面过来,祁文晏许是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的狼狈,便是惨然一笑,别过了脸去。 祁文景有所察觉的回头。 祁欢脸上也不好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只道:“我来给三叔送把伞。” 祁文景还没说话,祁文晏却是径直转身:“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祁文景站着没动。 祁欢有些奇怪的朝他看去:“就这么叫三叔走吗?他情绪瞧着很是不好?” 祁文景脸上也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望着祁文晏的背影,一直看他走出去老远,方才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没事,叫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他收回视线,随后神情就又忐忑了起来,迟疑道:“你母亲……还好吗?” 祁文晏这事儿,突然曝出来,实在叫他在妻女面前无地自容。 祁欢方才听了他与祁文晏之间的几句对话,得到了一些讯息,但是时间仓促,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暂时便没有纠结,只是斟酌着语重心长道:“这话,原是不该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说的,可是父亲,您与母亲是夫妻,她是您的枕边人,你们的日子若是还要过下去……有些事,我可以不问不管,可是……您是该给母亲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代的。” 祁文晏这事,暴露的突然,祁文景此刻也心乱如麻。 一时半刻的,他自己都且静不下心来,更不知贸然之间该如何再去面对杨氏。 他目光闪躲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道:“晚些时候再说吧。” 因为知道女儿和妻子的关系更亲近些,他仿佛是怕祁欢再给他说教一般,说完就拍拍祁欢的肩膀,然后便逃也似的走了。 祁欢没看他。 任他离开之后,想了想,就还是追着祁文晏离开的方向去追。 虽然追上对方的几率不大,但是祁文晏那个样子离开,跟一只从笼子里挣脱的困兽似的,着实叫她心里不安的很。 这边,祁文晏字长宁侯府的大门里出来,却没有马上离去。 他那个随从,当是被祁正钰扣下,暂时关了起来,这会儿不知道在那里,原来拴在门口的两匹马也不见了踪影。 他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本该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脚下却不自觉的顿住步伐。 再次转身,缓缓仰起头,看着门前巍峨的侯府大门。 雨水冲刷而下,自他的眉眼下来,滑过脸庞,冲刷过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湿漉漉的衣领里。 本来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站在门庭高大的长宁侯府门前,相形之下却是渺小落魄如蝼蚁尘埃。 苍茫的天地之间,便有一女子擎着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裙裾翩然而来。 她这样走近,祁文晏很轻易就能察觉。 但是他没心思理会。 然后,叶寻意就顺理成章站在了他的身后。 伞面轻移,露出她清丽的脸庞,盈盈笑道:“祁大人,有兴致站在大门口淋雨,想来是今日公务不忙。既然得闲,那不如咱们聊聊?” ------题外话------ 三叔单从战力上讲,绝对是个怪物级别的,但这货的心理健康很成问题,所以这里的矫情不是我剧情出问题,是他本身就这个德行,没崩没崩没崩哈! 啊啊啊,我就是卡不住四千字的章节,每回都得写超,抑郁了! 第156章 邪祟(四更) 叶寻意回到相府之后的行事从不低调,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但已经迅速跃居京城贵女榜首,成为了风云人物。 其他都可暂且不论,单就两位皇子殿下为了抢夺她,闹得明面上就水火不容之事,已经足够轰动。 祁文晏与她,偶尔会在各式各样应酬的场合打个照面。 但他在朝中不站队,与这女子之间也就绝无任何的利益交集,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私下来往。 就是这样一个陌生人,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摆出一副旁观者高高在上的姿态,施施然出现…… 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巧合偶遇。 祁文晏的脑子,本就异于常人的灵光。 只—— 他今日突逢变故,心情着实不佳,便就连敷衍着搭理对方一下都不肯。 所以,他直接视叶寻意为无物。 只当对方是空气,微微闭了眼,任凭雨水冲刷在脸上。 叶寻意遭到冷遇,却不气馁。 她观察注意这位祁家三爷许久了,虽然这是第一次主动面对面的打招呼…… 可她是不做无用功的。 选好了时机,有备而来。 那便自然—— 不肯无功而返。 这个男人,此刻浑身上下都满布着颓废的戾气,消沉之余,又潜藏着巨大不甘的爆发力。 她现在靠着在云峥与云珩两兄弟之间斡旋,叫他们互相牵制,以达到某种暂时性的平衡来自保,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她还需要在朝堂中培植其他的势力,为己所用。 这位祁家三爷,就像是一柄利器,她势在必得。 祁文晏的态度不好,也未劝退她分毫,她反而极有耐性的保持微笑,语气平和的徐徐图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个长宁侯府对您究竟如何,旁人看到的都是表象,只有您祁大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人的出身纵然不可选,但后半生的路却是靠自己搏出来的。现在您在官场上仕途通顺,风水轮流转,本来也该是到了叫他们反过来看您脸色的时候,又何必委曲求全的继续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 叶丞相家的这位三小姐,就是个不信命的。 她凭着一介庶女之身,容貌不如她嫡姐,才华名声不如她嫡姐,就硬生生的逆风翻盘,将叶家所有挡她路的人全部或是一脚踢开,或者踩在了脚下。 单从这一点说…… 她是有绝对资格给同样身陷泥潭的祁文晏做引路人的。 既然整个天下背弃你,那你便逆天改命好了! 祁文晏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虽是对她不感兴趣,可是对她的为人经历也十分清楚。 “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人,往往都会作茧自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原是不想理会此人,却生生被叶寻意激起了脾气,秉承着最后的涵养冷声警告:“旁人之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前来点评,离我远点!” “那么自欺欺人的人呢?”叶寻意莞尔,对终于撬开了他的嘴巴感到十分满意。 只要他肯于交流,她便就有绝对的把握说服他,叫他为自己所用! 她撑着伞,干脆从祁文晏侧后方走到他身旁。 然后侧目去看,就发现这男人生得当真姿色绝丽,十分出彩。 她喜欢跟人上之人打交道,心情就更是愉悦几分,继续道:“我本来也没想得什么好下场,所以无所谓。” 祁文晏与她话不投机。 要不是自身的涵养使然,他从不对女人动手,当真是会给她一巴掌。 六亲不认,处处树敌,难道就是什么很光彩并且值得炫耀之事? 人,可以自以为是,也可以没有自知之明,旁人管不着她。 但是上赶着找上门来犯贱? 那便是找死了! 祁文晏不想去看这个与己毫不相干的女人嘴脸,他重又闭了闭眼,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 男人微微仰起头时,滂沱的雨水自他精致到线条近乎完美的下颌线成股的汇聚流下。 如果祁欢在场,她会说这是be美学的极致发挥。 即使叶寻意这样没有超前词汇库的土著…… 这一刻,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也有了瞬间失神。 她背地里关注他许久了,这个男人,有能力,有手段,有野心,除了出身实在不堪,他几乎是完美到无懈可击了。 可是以她所知的,他上辈子的经历和作为…… 他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但凡是他有意,全京城未嫁的大家闺秀都会趋之若鹜的主动投怀送抱吧? 可是—— 他偏偏明珠暗投,和自己的长嫂有了首尾? 这得是有多想不开?! 以往冷眼旁观,叶寻意只是对他满心鄙夷。 此时近距离看着男人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却是不免生出几分暴殄天物的惋惜和遗憾来。 何必呢?是不是! 但是她这次冒雨前来的目标明确,惋惜的情绪只是一瞬,祁文晏对她不予理会,她也不以为意,重新收摄心神,继续从容笑道:“祁大人真的不打算与我好好聊聊吗?我可是知道您所有的秘密的。” 祁文晏冷然不语,依旧对她不予理会。 叶寻意并不气馁,反而越发的自信起来,唇角扬得高高的:“也许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可是这种事情必然会被世俗所不容。即使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方才在这道门内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祁家父子现在之所以不张扬,也不过是因为不想家丑外扬,进而强忍下来的,但是今日之后……你只会更加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就更容不下你了。你已经别无退路,他们迟早都不会放过你!” 祁家门里的事? 那本就是一桩祁正钰信口开河的欲加之罪! 可是—— 听这女人的语气言辞,她却信以为真,并且还想拿这个做把柄要挟他? 祁文晏本来是连理都不想理这个脑子有病一样的疯女人的,此时闻言,他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叶寻意兀自说的得意,胸有成竹。 这样的事情她并非第一次做,云珩是个近乎病态的控制狂,上辈子自他登临帝位之后,就用暗卫搜集了京城各家官员府邸的隐秘资料,以方便掌握各家的弱点,控制利用。 得益于这一点,她也知道这京城里很多人家不为人知的隐秘。 包括—— 这个没什么用的长宁侯府祁家的。 云珩搜集到的资料里写,这位祁三爷外室所出,又性格桀骜不服管束,惹得老侯爷祁正钰极是不喜,后来又因与自己的长嫂杨氏有染,事情败露。 最后祁家虽然为了掩盖家丑,并未将此时对外宣扬,但是事发之后,杨氏羞愤自尽,这位在当时风头正盛的大理寺少卿大人也辞官隐退,自此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 当初她看到这些东西,都是事发之后好多几年了。 因为这个祁家确实是个在朝堂上无关紧要的人家,她拿了资料在手也只是一扫而过,对事发的具体年月日期已然记不太清楚。 她重生之后,积极整理自己所知的各种信息隐秘,当时便对这位能力卓绝的祁三爷有了兴趣,觉得此人可以拉拢利用,所以一直暗中注意观察。 终于—— 如约而至,等到了今日的契机! 昨晚到今晨,祁家闹了挺大的动静,这位向来待人冷漠的祁大人得了消息果然按耐不住急慌慌的赶回来。 叶寻意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以为他是冲着杨氏,怕杨氏吃亏。 然后他回府之后,亲随被扣,马匹也被牵走,行踪隐藏。 虽然前面这一个多时辰祁家都是大门紧闭,没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现在失魂落魄一个人被赶出来…… 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件丑事东窗事发了! 叶寻意知道很多人的黑资料和隐秘,也曾如法炮制,当面挟制或恐吓过不少人,包括她自家的嫡母和嫡姐。 他们被抓到了最隐私的秘密,无一不是诚惶诚恐,对她仇视又忌惮,进而被她顺利利用这种心态,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横加利用之后再狠狠的报复打压下去。 通过拿黑料来威胁控制利用旁人,这几乎是她手上无往不利的杀手锏! 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会失手! 然后,她话音才落,果然就看到前一刻还对她爱答不理的祁文晏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兴趣。 男人骤然回头,明显是被她这番言语拿捏刺激到了的反应。 叶寻意微微扬起头,秀美的脸上是一副闪烁着自信光芒的那种高高在上,骄傲的神情。 她在等着这个男人对她俯首称臣…… 然则,两人第一次目光正面直接对上,她却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祁文晏的一双眸子,漆黑幽深,目光带着寒入骨髓的凉意,直刺过来。 他脸上,既没有秘密败露的惊慌失措,也没有丑事被人知晓了的那种无地自容,他只是目光深邃又锐利的反过来审视她片刻。 叶寻意嘴唇蠕动,努力甩掉那种由心底滋生出来的很不合时宜的恐惧情绪,还想要继续先发制人…… 祁文晏却冷然质问了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 祁家门里的事,才刚发生。 并且祁正钰是那种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方才那屋内就只有他和大房一家人。老头子谨慎至极,院子里外都清了个干净,就连他自己的心腹都是赶到院子外面把守的。 所以,方才那院里发生的一切,绝不可能泄露一个字给局外人知道。 可是—— 这事情多诡异啊? 祁正钰临时起意杜撰强按在他身上的一桩罪名,话刚说完,却从叶家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疯女人嘴里又说了一遍? 总不见得祁正钰出此下策之后,是了立刻派人紧急去通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吧? 祁文晏的判断力警觉又敏锐! 所以,他问的这句话,就是最字面上的意思—— 因为眼前的叶寻意这一瞬间在他看来就不正常,更像是个通晓什么旁门左道的邪祟! 他不觉得她是个人,而该是个什么“东西”。 叶寻意这一路走来,大杀四方,已然是赢局成瘾,即便祁文晏的反应超出她预期,她却依旧不信这男人能逃过她的手掌心。 所以,她却是压根没多想的…… 只以为这男人是恼羞成怒,骂了她一句脏话,嫌她多管闲事。 可她上辈子是上位者,这辈子又做惯了赢家,被一个出身不堪的外室子一再言语攻击,也甚是着恼。 她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我已然知晓你的秘密,祁大人对我说话,还是客气些好。我对祁大人,并无恶意,否则也不会特意过来当面找你来谈了。祁家容不下你,我却可以帮你。” 祁文晏冷冷看着她,心中还在暗暗揣测她身上的诡异之处。 叶寻意盲目自信,又哪里想到这个男人一瞬间思维跳跃就高出她预设的场景数个层面,几乎等于已经在直接窥视她的内心了。 见他不语,也只当是他冷静下来之后已经开始权衡利弊。 所以,她继续游说:“今日之后,这个长宁侯府不仅再无你的容身之处,甚至为了遮丑,他们一定会将你除之而后快的。我想,坐以待毙并非是你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的风格,对吧?我帮你吧?你我合作,我帮你彻底免除后顾之忧?” 她话到这里,就停住了,开始好整以暇,等着祁文晏接茬。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她话到这里,对方就该主动追问了。 可是—— 没有! 祁文晏依旧还是那张冷的冰块一样的冷脸,神色冷凝,甚至是略带几分阴鸷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他这样的态度,虽然不算完全的无视,但也的确不是叶寻意想看到的。 她心里已经暗暗的十分恼火,只是尽量压制情绪,决定快刀斩乱麻。 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主动说下去:“你与这个祁家已经不可能共存了,你若不想死,就得毁了他们。我可以帮你,将这座名不副实的长宁侯府彻底颠覆,推翻,让他们所有人都被你踩在脚下,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够折辱于你!” 想想祁文晏这些年虽然不靠着祁家,却一直没有狠心和祁家彻底割裂翻脸,他约莫是还有种想要扒住自己的根的归属感…… 叶寻意语气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年,他们根本就从未将你当做一家人看待,事到如今,你还要妇人之仁吗?尤其现在你还做出了这种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看祁文晏这个反应,她也没打算当场就说服对方。 可是—— 这件事发生之后,杨氏绝对没脸活了,祁家也不会给她活路,她是必死无疑的。 回头,只要听到杨氏被逼死的消息,祁文晏的态度还会动摇转变。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抢先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给对方分析好,推上一把,就可以坐等祁文晏倒戈来寻她了。 她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人帮衬。 云峥和云珩,跟两条癞皮狗一样,对她紧咬不放,她虽然有的是手段对付他们,可他二人的身份特殊,想要彻底扳倒他们,光是靠着闺中的一些手段是不够的,还是需要朝堂上的力道。 皇帝不会因为皇子们的一点私事就对他们痛下杀手,但却绝不会容忍他们搅乱他的朝堂和天下! 祁文晏这人的背景和能力,就正是她所需要的。 拿捏住他,然后利用他! 叶寻意一口气将话说完,看他面色着实不善,也便想着见好就收:“别急着拒绝我,我知你现在情绪不平,你好好想……” 话音未落—— 回应她的,只有祁文晏斩钉截铁一个字:“滚!” ------题外话------ 叶寻意:祁大人,咱俩同病相怜,我给你开挂,你跟我混啊? 三叔:滚! 叶寻意:??? 这咋跟说好的不一样?我是女主啊! 祁大小姐:??? 这咋跟说好的不一样?她是女主啊! 三叔你居然也作死,所以我们一家都是炮灰是么?这么跟女主刚…… 第157章 欢喜 祁文晏冷冷转身,大步朝巷子外面走去。 他最后留给叶寻意的那个眼神,冷厉阴鸷之间又带着鲜明警告的意味,看得叶寻意心下莫名一颤。 她手上抓了这男人天大的把柄,按理来说他是绝不该有胆量这般态度对她的…… 祁文晏走得很快,却是毫无顾忌的样子,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 遭此冷遇,实在是出乎意料。 叶寻意原地愣了半晌,有些无措的没反应过来。 祁欢是这时候才追到门房。 结果绕过影壁就看两个当值的小厮脑袋挤在门缝里,贼兮兮往外瞧。 祁欢一个小姑娘,脚步也轻,走过来他俩都毫无所察。 “看什么呢?”祁欢一直走到两人身后才蹙眉问了句。 两人慌忙回神,瞧见他来,立刻老实下来,对眉顺眼的恭敬喊:“大小姐。” “你们方才在看什么?”祁欢狐疑的又顺口问了句,“三叔是不是出府离开了?” “是。”小厮忙道。 知道她是要找祁文晏,就赶紧帮着打开了大门。 彼时,叶寻意且还站在大门口发愣。 冷不丁长宁侯府的大门再次开启。 她飞快瞥了眼,认出了祁欢来。 然后—— 心头又是微微一紧,匆忙压低了伞面挡住脸,佯装路过的模样,转身脚步匆忙的走开了。 虽然她做事情一直很有计划,游刃有余,是绝对沉得住气的,但是不可否认,祁文晏今日这番态度确实可恶,挫败之下也有点扰乱了她的平常心。 所以,祁欢从门里出来的瞬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怂恿祁文晏叛离家族,甚至是对长宁侯府众人举刀相向…… 纵是心理素质再好,这时看到祁欢她也免不了一阵心虚。 紧张之余,转身就走。 祁欢满打满算,前面一共也就见过她三次,本来是不熟的。 可她这做贼心虚的太明显,却直接惹得祁欢起疑:“那人是谁?刚才你们是在看她?” 街角那边,祁文晏走得很快,只她与小厮说话的工夫,他人已经拐出了巷子。 小厮知无不言:“小的们不认识,该是个年轻姑娘。头前儿三爷自府里出来,小的们瞧着他脸色不好又没带伞,有些不放心,就扒了门缝。三爷在门前站着,那姑娘就主动过来搭讪了。” 祁文晏为人很是冷漠,脾气也不好,这侯府里头众人惧他更甚于祁正钰这个一家之主。 所以,即使看着他状态古怪,也没人敢主动献殷勤给他送伞去的。 这俩小厮瞧着他觉得奇怪,也只敢扒门风偷看两眼。 “主动搭讪?”祁欢立刻警惕起来,“三叔跟她认识?” 祁文晏确实早到了议亲娶妻的年纪,可是家里管不了他,他自己那里又一直没什么动静…… 祁欢的第一反应是他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小厮却道:“瞧着不像啊。” 两人对视一眼,还直接分析上了:“三爷站在那淋雨,她自己打着把伞,都不晓得给三爷折一折。而且俩人前后一共也没说上两句话,小的瞧着三爷极是不耐烦……这也不知是谁家姑娘,脸皮这么厚,大白天的追到咱家门口纠缠。” 另一人也连忙负荷:“对对对!那女人打着伞,瞧不清脸面,三爷可是极不耐烦的。要不看她是个女的,总觉得都想动手了。” 也难怪这俩人扒门缝扒得那么起劲儿,八卦这事儿的确是不分性别年龄的。 祁欢在脑子里将自家三叔陷入热恋的绯闻部分默默擦除,可是盯着那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却是越看越不对劲…… 再然后,她就认出来了—— 靠!叶寻意! 祁欢三两步冲下台阶,但还是反应过来的太晚,眼见着叶寻意已经从巷子另一端离开,在巷口登上了马车。 巷子外面,刚巧又有别人打伞朝这边行来。 大雨天的,她也不好去追,就忙是折回去再三跟小厮确认:“你们确定看清楚了,三叔没搭理她?” “是没理啊。”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就那女人缠着三爷一直在不停地说……要真能聊一块儿,现在也不会是两人各走一边的吧?” 祁欢:…… 被追着不停地说…… 祁欢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在这一点上,她和祁文晏的想法不谋而合—— 哪有什么巧合,叶寻意在这个时间出现,明摆着是掐好是时机,有备而来。 她为着祁文晏来的…… 这就是赤裸裸的游说! 哎呀我去…… 我们一家子,就出了这么根正苗红独一份的一个人才,你都不放过? 这个女主挖墙角都这么明目张胆的吗?公然跑到自家门口来撬?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啊啊! 出门遇到要被她迁怒泼脏水,龟缩在家里都躲不过,她还要找上门来欺负人? 还阴魂不散了是吧? “你去送把伞给三叔。”祁欢心里立时有了紧迫感,将抱在怀里的雨伞塞给小厮,又转头对另一个道:“还有你,快快快,拿把扫帚,去把门口那女人刚才站过的地方给我扫扫干净。” 这特喵的也太晦气了! 招蛇虫鼠蚁都比招了女主的惦记强! 两个小厮觉得她神叨叨的,却不敢忤逆她意思,听吩咐,连忙分头去办事。 祁欢站在台阶上,拧眉盯着叶寻意消失的街角,心里很不踏实。 她确信这一次并非是她自作多情—— 这个女主是开了天眼,有先知技能的,祁文晏又确实能力卓绝,十分出众,叶寻意若是上辈子听了什么小道消息,逮住自家三叔和家里的矛盾做突破口,想把他拉拢过去做潜力股培养…… 祁欢对叶寻意的复仇大业毫无兴趣,可这个女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果真叫她趁机把祁文晏拉沟里,她势必是要拿了祁家这一大家子去祭旗的。 原书里不就写—— 最后杨氏手里的产业都被她拿了去吗? 这就是长宁侯府势必走向家破人亡结局的真实写照! 祁欢心里瞬间忐忑不已。 因为所有的心思和关注点都在叶寻意身上,她是眼见着巷子口那边一前一后两个人撑伞走过自家门前都没认真看人的,直到那个拎着扫帚扫水的小厮惊讶叫了声:“小公子?” 祁欢骤然回神。 再定睛一看,就看方才那两人此刻正站在自家门前。 是顾瞻领着他那个小厮。 不,更确切的说—— 是三个人! 因为顾瞻此刻单手撑伞,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抱着个孩子。 这会儿雨已经下的没中午那会儿那么大了,但是天地之间潮气很重。 祁元辰就很鸡贼的老实窝在他怀里,避着伞外的湿气侵袭。 一把大伞之下,面容儒雅干净,身姿挺拔笔直的少年安静的站立。 他的神色,平静而淡泊。 偶尔有风掠过袍角,一眼看去,整个人像是一幅镌刻于天地之间隽永的水墨画。 这样美好的少年,手里端个孩子,却又没有败了这幅画的和谐美感,反而无形之中又渲染上几丝更加叫人觉得更加温和舒适的烟火气。 前一刻,因着叶寻意而带来的不适感瞬间消弭于无形。 祁欢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快步下台阶走过去:“你怎么又过来了?” 两人手里都拿着伞,走不了太近。 顾瞻目光飞快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就皱起了眉头:“不是叫你早些换了湿衣裳吗?” 她目光落在地面上,瞧着祁欢裙裾之下露出的绣鞋鞋尖。 祁欢莫名觉出了一丝的不自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用裙摆将鞋子完全挡住,干笑道:“家里有事,还没顾上。” 想着顾瞻去而复返,必是担心她这边事情的处理结果,就又主动解释:“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又走上前来一步。 祁元辰那小子,虽然小小一只,但是对她来说其实还是挺有分量的。 现在顾瞻单手抱着他,像是抱了个轻飘飘的毛绒玩具般轻松。 祁欢耍懒,也没去接他过来,只笑着抬手捏了捏他肉肉的脸颊:“小不点儿,想姐姐没?有没有好好听刘妈妈的话啊?淘气没?好好吃饭没?” 一天一夜没见,这会儿再看见她这弟弟,确实是越发觉得亲切几分。 祁元辰也不知道不是因为觉得被顾瞻抱着他更有安全感,居然也没有主动要回她这里,就带点奶声奶气,一板一眼的回:“听话了,没淘气,饭好吃。” 祁欢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又听他补了一句,生意有点闷闷地道:“不想你!” 说完,一扭头把小脸儿躲在了顾瞻颈边。 祁欢愣了愣。 随后就反应过来他这是闹脾气了,埋怨自己和杨氏随便把他丢在别人家。 “小东西,人不大,还学会记仇了。”祁欢忍不住嘟囔着吐槽了一句。 顾瞻作为一个抱孩子的工具人,瞧着他姐弟二人之间这般互动,眸中就又染上更多的柔色来。 他也忍俊不禁,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他确实很乖巧,世子夫人将他教养的很好。” 祁欢想起来还没为了这事儿当面给他道谢,就稍稍正色道:“昨天是事出突然,提前也来不及征询你的意见,给你府上添麻烦了。” 顾瞻眸中笑意就越发泛滥了几分。 “其实我很欢喜。”他说。 祁欢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免不了心跳微微一滞,不期然的有了几分局促。 顾瞻却是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她,字字珍视的又解释了一遍:“那样的时候,你能想到要寻我,我真的很欢喜。” 祁欢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茬。 其实以她的行事准则,在明知道顾瞻对她有想法,而她又确实不想与对方有进一步发展的情况下,她有任何的麻烦都是不该去麻烦和骚扰人家的,拿人做备胎,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可昨天,她确实想不到比平国公府更好的去处安顿祁元辰了。 祁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她现在心里对这位顾世子已经有了点儿改观的念头和想法了,可毕竟也还没太拿定主意。 顾瞻见她目光闪躲,心里失望肯定是有的,但他面上却依旧什么也表现出来,甚至还很体贴的自行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我方才过来看见的好像是叶才植家的那个姑娘,她是来了你家吗?” 他转头看向街角的方向。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知道,肯定不是的。 如果叶寻意是真长拜访长宁侯府,没必要偷偷摸摸把马车停在巷子外面隐藏行踪。 并且—— 就他所知,叶、祁两家也没什么交情和来往。 甚至他今天回京之后听小厮禀报他离京这几日的消息时还听说祁欢和叶寻意前两天在永兴伯府起了冲突。 提起叶寻意,祁欢也立刻再次慎重起来。 循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巷子外面:“她可能是有所图谋吧。” 同时心里却在计较,无论如何,得想法子稳住她那三叔的立场。 祁文晏虽然瞧着是对祁正钰有怨恨的,但起码还不至于恨上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并且他自己也说了,看在祁文景的面子上,他是愿意一直隐忍退让的,这就说明他和家里的关系还有救。 可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将他推到叶寻意的阵营—— 他以后会怎么对待家里可就不好说了。 她心思转了几转,正巧去追祁文晏的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 看见自家大小姐站在街上与人说话,也还是径直走过来。 祁欢看到他手里的伞,不禁皱了下眉:“没追上?” 小厮道:“三爷走得太快了,小的追了两条街,倒是瞧见他的背影了,可是喊了两声他也没停,实在……实在跑不动了。” 于是,就只能回来了。 “我知道了。”实在没追上,那也是没办法。 祁欢打发了他,他却好奇的又回头偷瞄了顾瞻好几眼。 祁欢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斟酌片刻,还是面有难色与顾瞻商量:“我家里这边虽然没事了,但我母亲这两日劳神的很,我想让她好生歇一歇。今日……” 他看向祁元辰。 祁元辰跟只猴子似的挂在顾瞻脖子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赌气,没再回头看她。 祁欢道:“你府上方便吗?我弟弟能不能暂时还是先放在你那一两日?” 祁正钰连续出了两个大招,全部铩羽而归,现在指不定怎么样的暴跳如雷,她其实更担心最近祁家的这个大环境,那老头子狗急跳墙,生怕他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顾瞻想也不想的便就应承下来:“好。本来也是怕你挂心,待他过来给你看一眼,我还带他回去。” 他虽是想和祁欢再待会儿,但是一直惦记着她湿了的鞋袜和裙摆,说话间就示意身后小厮:“江玄。” 小厮江玄打着伞上前,祁欢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居然拎了个三层的巨大食盒。 “这又是什么?”祁欢自然知道这是顾瞻拿来给她的。 顾瞻道:“过来的路上顺便从池云川那拿了包驱寒的姜茶,还有几样云辉楼的小吃。” 他走时,祁家门里正有事发生,这匆匆一个来回才一个多时辰,想也知道即使事情解决完了,祁欢也必然还顾不上吃饭。 结果不出所料,别说吃饭了,她连湿了的鞋袜都没腾出时间去换。 祁欢这一刻的心情,也颇有几分复杂。 她从小到大都独立惯了,从七八岁上开始,因为学校离家不算太远,她自己上下学,有时候赶上下雨,爸妈工作赶不回来,她冒雨跑回家都是常事。 穿一会儿湿衣裳,对她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值得委屈和过分在意的事。 可—— 又有谁能否认,被人事无巨细的关心,的确是一件会从心底里感受到幸福的事呢? 祁欢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瞻却记挂着她那湿了的鞋袜:“你进去吧,我也该回了。” 他抱了祁元辰,当先转身朝巷子外面走。 祁欢抬眸去看。 这时,祁元辰便是下巴抵在他肩头,也巴巴的看着她。 但他没闹,也没吵。 雨势这会儿又开始慢慢大了些,祁欢于是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伸手要去接江玄手里的食盒,江玄也很体贴的躲过了:“还挺有些分量,小的给您拎过去。” 祁欢于是也没民强,拎了裙角上台阶。 江玄给她把东西送到门口,交给了祁家门房的小厮,这才一溜烟跑去追自家主子。 祁欢于是就也没去接手,心安理得的让小厮给她拎着食盒送回栖霞园。 这边祁文晏离了侯府,也没再叶寻意的事情上过分的纠结浪费精神。 他心情不好,明明听见小厮在背后追着他喊说祁欢给他送了伞,但他那会儿谁也不想理。 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想回衙门,就只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 他穿着官服,又意志萧条,跟只游魂似的,街上其实也不是全无行人的,别人不打伞都跑的飞快,就他仿佛全无所察。 所过之处,但凡有行人经过,总免不了多看他两眼。 他也毫不介意,就这么走着。 然后走到主街上,身后一队人马飞驰而过。 他听见了马蹄声,也没让路,对方却放缓了一些速度,绕着他从另一边走了。 只是街上积水多,还是不免溅了一些在他身上。 他也没在意,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在街上走。 然后—— 过了一会儿,本已经跑出去老远的人马却又冒雨转身折了回来。 ------题外话------ 看到有人吐槽逻辑,我设定里以叶寻意为女主的那本“原著”确实本身就有很大问题,前面也说了,属于是欢欢都看不下去的那种烂文。如果原书逻辑没问题,人设没问题,那就没欢欢什么事儿了,直接写叶寻意奋斗史行了。所以,有关叶寻意的部分,大家不要太较真哈,就当她是降智搞笑来的吧,重点看我欢欢子的剧情就好…… 第158章 娇贵(二更) 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折回,挡在了他去路上。 祁文晏抬起眼眸去看。 马背上的少女微蹙了眉头,神情却颇带着几分桀骜与不耐烦。 这样的雨天,她也和身边的随从护卫一样,连蓑衣都没披一件。 雨水打湿了铠甲,浸透了衣裳。 高高竖起的马尾,发尾乱发钻了一些进衣领里,瞧着那样子是狼狈又潦草。 只—— 却也掩盖不了军旅之人身上意气风发的气势。 祁文晏一眼认出她来,是因为她脸上那道疤痕实在太有辨识度。 但他神情恹恹的,随后就别开视线,准备绕路走。 昭阳公主一开始与他错身而过时是没认出他的,但是大白天一个穿着高阶文臣官服的人游魂一样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这实在是有碍观瞻,又损朝廷的脸面。 她打马过去之后,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本来她也不是个多热心肠的人,并不是谁的闲事都肯管的,但偏就认出这是前几天被自己迁怒无故挨了挤兑的人。 上回那事,她是气的皇帝不打招呼就擅自给她安排了相驸马,冲着祁文晏,纯属凑巧了。 本来就是受敌后宠爱独一份的尊贵嫡公主,很有些桀骜骄纵的脾气,顺口就拿着祁文晏撒气了。 后来冷静下来想想是不应该,可—— 她也没平易近人到会一直惦记着想去给人道歉的。 这会儿好巧不巧的遇上…… 这人又这么一副惨兮兮的鬼样子。 “哎!”她居高临下,喊了对方一声。 祁文晏本来也没心情理她。 他虽是第一次就猜中了这姑娘的身份,但她既然从未当面表露,就没必要非得拿她当公主捧着。 祁文晏只目不斜视绕开他们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然后便听那马上的小公主语气飒然道:“上回的事我出言不逊,给你道个歉。当时我是跟家里人置气,不是冲着你的,你别忘心里去啊?” 祁文晏闻言,这才再次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阴雨之下,眸光都显得格外暗沉,颓丧的没什么生气。 昭阳公主觉得大家萍水相逢,也不想管他的闲事。 但是这人直勾勾的看着她,也挺烦的。 “呐!”下一刻,她便捞过马上一酒囊,甩手扔过去,口中骂骂咧咧的嘟囔,“人生在世,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自苦自伤,那是懦夫所为。” 祁文晏的反应,有着习武之人本能的敏锐,下意识就抬手接了。 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马背上一脸嫌弃看他的少女。 少女见他接了酒囊,就又冲他抬了抬下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能回家去想,喝一口暖暖身子,然后赶紧找辆马车回去吧。” 说完,就又自顾利落的拉扯缰绳,调转马头,带着一队人马策马而走。 祁文晏手里抓着那个酒囊。 沉甸甸的。 她一个小姑娘,居然随身带着这个? 里面这会儿只余大半袋酒,但是拎在手里也有三四斤重。 小小年纪,居然是个酒鬼! 男人嗤笑一声,拔掉酒塞,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烈酒凛冽的气息。 雨势这会儿又缓和了几分下来,但是起风了,合着雨丝扑打在身上,只叫人遍体生寒。 祁文晏干脆也不走了,往旁边杂货铺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一口接着一口喝起酒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有点矫情,祁正钰是他的心结,有种源于骨血里的恨意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他,可他这一生,总不能是为了那么个衣冠禽兽而活的吧? 祁文景和杨氏他们,至少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待他的。 他亦是很多时候在试图说服自己不要苛求的太多,可—— 他就是不能见,甚至都不能想起祁正钰来,只要这个人一旦出现,他立刻就会变得狂躁易怒,心绪难平。 这会儿坐在街上,一口一口喝着旁人施舍的烈酒,身上的血液沸腾,很快便暖了,可人却依旧有种被困在死巷子里的感觉,心里压抑的厉害。 再然后,已经远去的马蹄声又一次的去而复返。 马背上的少女,神情中依旧透出几分不耐烦的怜悯来。 祁文晏喝了她的酒,这回倒是肯理人了,主动扯了下嘴角:“你怎么又回来了?” 少女翻身下马。 她的身量,其实不算很高挑那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此时一跃而下的动作更是干净利落,十分的熟练。 她三两步走上前来,又劈手从祁文晏手中将那酒囊抢了回去,没好气道:“这酒太烈,怕你醉死了,我身上平白多背一条人命。” 不过还好,他这会儿已经知道找个屋檐底下蹲着了。 祁文晏这人性情高傲,从小到大没在任何人面前付过软。 他虽是这会儿心情真颓废,可是一个大男人蹲在一个娇小的小姑娘面前…… 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的面子上挂不住,他也便重新爬了起来。 昭阳公主许是上回看到了他意气风发,官场得意的模样,这会儿就十分看不惯他这副倒霉相。 横竖这会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她说:“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去吧。” 转头狐疑去问身后的护卫:“这附近有没有车马行?” 护卫也不经常在京城走动,不免迟疑。 祁文晏道:“借我匹马就行。” 昭阳公主身边的侍卫,有军营里的下属,也有几个是皇帝不放心她在外行走,特意安排给他的内宫侍卫。 那几个人拿她当祖宗似的,面面俱到的照拂。 闻言,也不等她吩咐,立刻有人让了自己的坐骑出来。 祁文晏是个懂得隐忍和藏拙的人,他平时出门多是坐轿子的,昭阳公主看他的模样,也以为他是个孱弱不堪一击的文官。 但却见他骑术竟也像是颇为精湛的模样,翻身上马的动作丝毫不逊于常年沙场奔波的那些行伍之人。 不过么——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也很流行学习骑射之术的,这也没什么。 小公主也没多想,也重新爬上了马背。 点了两个侍卫随行,其他人打发他们先出城回军营待命。 祁文晏看着她小小年纪却一副挥斥方遒指挥若定的模样,觉得颇有兴味,居然就难得是有兴致从旁安静的看着。 昭阳公主安排好手底下人,方才重新回头问他;“你住哪儿?” 刚才她这一来一去的工夫,掂量着酒囊的重量,这人起码喝了她半斤以上的烈酒,这会儿他骑马等同于酒驾,小公主很担心他随时一大头栽下去,还是要给自己身上加条人命。 祁文晏却是目光清明,头脑更清明的。 只——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也不想回大理寺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稀罕长宁侯府那个家的,可也许—— “家”这个东西,是他内心深处最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就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这般介意,以至于耿耿于怀。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报了皇帝赐给他的那个宅子的地址。 许是早早混在了军营的缘故,金尊玉贵的昭阳公主很好说话,一行四人就这样一路冒雨找了过去。 大家本就彼此不熟,也无甚话题可说。 昭阳公主就一路紧盯着这位路边买醉的新秀文臣,唯恐他随时会从马背上栽下去。 祁文晏那宅子倒是不难找,可是到了地方几人才发现这个倒霉鬼手里连大门钥匙都没有。 两个人站在大门前。 因为情绪低落的缘故,祁文晏突然又有些沮丧。 昭阳公主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姑娘。 她将这男人最细微处的情绪看在眼里,当即也不含糊,从马背上解下佩剑,直接一剑劈烂了锁头,替他将大门撬开。 绕过影壁,正对着的就是一方荷塘。 闲置了三年的宅院,无人打理,屋顶和墙壁上都有杂草丛生,偏雨水冲刷之下池塘里一片郁郁葱葱,成片铺开的碧绿荷叶中间又时不时点缀一朵被雨滴击打着摇曳不止的愤恨荷花。 明明是很娇弱的颜色,却也仿佛在这暴雨之下倔强的开出了风骨。 昭阳公主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你这能住人吗?” 她甚至怀疑这男人别是使坏,诓骗她撬了别人家的锁。 祁文晏苦笑了一下:“该是……不能住的吧。” 三年没人打理也没人住过的房间,想也知道里面会是个什么样子,尤其还是在这样湿濡的阴雨天气里。 不过来这宅子一趟,他心情倒是莫名好了点。 旁边的小公主看着满院杂草丛生的原生态,表情却有些怨念。 祁文晏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两眼,又若无其事淡淡的转身:“算了,我还是回衙门吧,回头叫人来整理打扫了再搬。” 昭阳公主是这时候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人好像只是漫无目的诓着自己陪他四处闲逛散心的。 不过,她今天确实没什么事,再加上之前对他心里有歉意,想想人家心情不好,便就不曾计较。 两人绕过影壁,又回到大门口。 昭阳公主道:“你要没什么事,那我就回了。” 祁文晏此刻已然恢复了他平时处变不惊的作风,他微微点头:“好。” 昭阳又指了指外面的马:“那匹马借给你,回头你还到平国公府就行。” 她手里拎着马鞭,一身湿漉漉的就往外走。 祁文晏站在门里没动,却又突然叫住她。 “你该怎么称呼?”他说,“我去平国公府,该还给谁?” 少女止步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顾暄暄,你说给我的,他们就知道。” 她这一笑,洗去了些许桀骜轻狂,若隐若现露出两颗小虎牙。 祁文晏往前走了两步,再问:“怎么写?” 昭阳四下扫了眼,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直接拿手指在湿漉漉的衣摆上撸了一把,然后就着指尖的湿气在门口柱子上写下一个字—— 暄! 她的字,不算很漂亮,更是没有女子书法的娟秀,潦草中略带了几分男人才有的英气。 那柱子也是长久不用,上面一层灰。 字迹清晰可见。 昭阳公主,闺名小字取为云澄,与太子的“湛”字相辅相成,两人又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当初太子的名讳寓意了皇帝对这朝廷官场的渴望,而公主的闺名,大抵就只是帝后对女儿最美好的企盼了。 祁文晏明了,这是她在宫外行走的化名。 而这暄之一字,寓意太阳之温暖。 这个字,和桀骜骄纵的小公主其实一点也不匹配,可是在今日,在此时…… 又仿佛这名字取得恰到好处。 “好。”祁文晏再次点头,“我记下了。” 他不是个善于对人表达善意的人,明显又很是迟疑了一下,这才慎重说道:“今日,多谢你。” 昭阳见他这会儿终于像个正常人了,态度也便更放开了些。 她耸耸肩,没有谦虚推诿。 转身要走,但是想了想,又脚步顿住,回头又教训起这个男人来:“我虽然不知道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人生在世嘛,谁又能一直无波无澜,一帆风顺的。有人上过战场,丢了性命,有人虽是侥幸活着下来,却伤了眼睛,从此只能与黑暗为伍,也有人断了腿脚,从此只能挣扎于市井之中,拼尽了全力只能谋一日三餐果腹。你这好歹还是风光体面的朝廷重臣,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顿了一下,终于又是满脸写满了嫌弃:“就属你们这些读书人,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最是矫情娇贵了!” 说完,也当真是对祁文晏浪费她这么些时间很是不满,头也不回是出门上马,带着自己的侍卫离开了。 祁文晏站在门内,偶有几缕雨丝被风卷到檐下扑在他脸上。 他这样一个混迹官场数年,披荆斩棘无往不利的大男人,被一个小了他差不多十岁的小姑娘毫不留情的当面训斥…… 这对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体面之事。 好在,四下无人。 祁文晏在她走后,方才掩上大门走了出来。 走出宅子的那一瞬,他突然第一次有了个想法—— 或者真的不该再惦记那个祁家了,回头修一修这间宅子,他应该自己认认真真的安顿下来,有个像样的家了。 ------题外话------ 祁大小姐:【骄傲脸】我三叔绝对是个糙汉,力大如牛,干架贼溜那种! 公主殿下:【纯洁脸】啊?可是我都拿他当小娇娇那么宠的……反而觉得我比较糙吖! 第159章 不值钱的皇帝陛下! 昭阳公主无所事事,自那宅子离开,便准备照原计划出城回京郊大营。 她的侍卫消息比较灵通,深知那位大理寺少卿祁大人深受皇帝陛下赏识,便就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试探问她:“主子,您是与方才那位祁大人有挺大的过节么?” “我跟他能有什么过节?”昭阳公主略略回想,并不觉得自己方才有恶意欺负人。 “那您那么拿话刺人家……”侍卫道,主要是不想皇帝陛下难做,只能劝谏公主殿下莫要仗势欺人,“那位大人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纨绔二世祖,他出身不太好,长宁侯府的老侯爷十分厌憎于他,据说当初入太学读书都是祁家的世子爷实在看不过眼,给托的关系。后来科举入仕去放外任,也是吃了苦头才一步步爬上高位的,他可不是个矫情娇贵的主儿。” 顿了一下,又忖道:“咱们之前遇到他的地方离着长宁侯府不远,许是家里老侯爷又苛待于他了……您又挤兑人家干嘛?” 昭阳公主受帝后宠爱,日常行事我行我素,她不喜朝堂纷争,故而也不管朝中之事。 事实上—— 她连祁文晏姓甚名谁,官拜何职都一无所知,更别提他的出身和家世背景了。 只因着这人年少有为,上回见他又是意气风发带着自家侄女一起进宫的,她就顺理成章的以为他该是走捷径,受了家族庇荫的缘故。 “我哪知道……”小公主不悦的皱了眉头。 这算怎么回事儿?! 上回的歉今天才刚道过了,这紧跟着又欠下了一桩口业孽债?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都说读书人心眼小,又矫情又小气的…… 说他们娇气还冤了他们不成? 她突然心里有点烦。 那侍卫却是拉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给她普及了一遍祁大人身世的黑历史,主要是劝着小祖宗不要欺负老实人,惹得皇帝陛下难做。 当然,他所知,也不过就是这些年外间传闻的那些。 什么祁家三爷生母的出身如何如何不堪,又可能是因为哪些原因招致的祁家老侯爷不喜,再到他幼年归家之后受到的冷遇,明明天资卓绝却险些连书都没得读,又一直说到六年前他得传胪进士时候轰动一时的风光,又兼声名鹊起后继续与家族对抗决裂的种种…… 总之是闲来无事,就将大理寺少卿大人的闲话当话本子说了。 这回—— 倒也丝毫不觉这样背后揭短他人也是欺负人。 “父子之间何必如此?”昭阳公主瞧着兴趣也不大,只听完点评了一句,觉得祁家那老头子不可理喻,“他又不争不抢,不比我家那些糟心的兄弟强多了?” 祖宗诶!这话就更不能随便往外说了好么? 侍卫闻言,大惊失色的立刻闭嘴! 主仆三人一路打马走着,拐过下一个路口时,侍卫就察觉了不对:“主子不是要出城吗?” “不出了,找个地方蹭饭吃。”小公主手里甩着马鞭,面上神情百无聊赖。 侍卫依旧觉得这走的方向不对:“这也不是回国公府的路啊。” 宫里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她常年住在行宫休养,而事实上早在三年前她就回京了。 只是嫌宫里拘束,又因为她脸上的伤,里里外外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叫她觉得不自在,正好平国公府的宅子闲置,她便称是顾家的族亲,住了过去。 平时仍是冒充过来投亲的顾家女儿,借老国公的庇荫在京郊大营弄个差事,跟着跑跑腿练练兵,找点事情做。 甚至于去年年初,一时高兴还自作主张,千里奔袭跑去西北军营找她外曾祖父和顾瞻呆了两个多月。 后来还是皇帝陛下得到老国公的书信才知晓了消息,吓得魂儿都没了,紧急派遣亲卫过去,好说歹说给押回来的。 那事儿,至今却都还没敢跟皇后娘娘提过。 平国公府本家没什么人,但是在军中极具威望,所以即便昭阳公主化身前来“投亲”的旁支,军营里的人见她住都是堂而皇之住在国公府的,也便格外的客气关照些。 所以,她这样住在国公府,多少…… 也有点狐假虎威那意思。 昭阳公主道:“小舅舅不是没在嘛,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 侍卫没敢再问,因为又拐了个弯,两人已经发现她这是要回宫。 这个时辰,午膳已经过了,离着晚膳时间却还早。 昭阳公主手里有特许出入宫门的令牌,往来无需通传。 今日天气不好,过午之后皇帝陛下就回了寝宫,并且也没再传召朝臣前往议政。 昭阳公主进得他寝宫,先喊了李公公,让给她找身干净衣裳换了。 毕竟—— 她是来见驾的,而不是卖惨,虽然过来的意图十分敷衍,但态度上多少要更端正些。 李公公看她淋了雨一身落汤鸡一样,当场就心疼的差点心绞痛晕过去,都开始背过身去抹眼泪:“不在宫里住就不在宫里住,殿下怎的也不好生照顾好自己?陛下和娘娘瞧见了,可得多心疼。” 他人长得胖胖的圆圆圆的,一眼看去就特别软乎那种。 “这不是天公不作美,正赶上下雨吗?”昭阳公主是见不得他哭的,头都大了,赶紧道:“所以您赶紧给本宫找件衣裳换了再进去嘛。” 皇帝这里自然不会有她的衣裳,但李公公那有新裁的内侍服以备不时之需,赶紧找了身干爽衣服将小公主请到偏殿里换了。 衣裳不合身,但是衣袍的款式大同小异,腰带一扎,也能将就。 昭阳前去见驾时,皇帝歇午觉刚起。 本是精神倦怠,可见着女儿便立刻喜笑颜开:“你倒是会挑时辰过来……” 话音未落,瞧着女儿这身打扮,那表情可谓一言难尽。 可他对这个女儿,的确是极尽宠爱宽容的,愣是意思意思一句训斥的话也没说,听说女儿大早回京还没吃上饭,就忙是传令御膳房备膳。 昭阳公主混迹军营,对入口的东西并不挑剔。 御膳房紧着现有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上了一桌。 上回的事,皇帝陛下自觉理亏,当着宝贝女儿的面,明明是他被放了鸽子,差点没法收场,这时却心虚的提都不敢提,就更别说兴师问罪了。 拉着女儿嘘寒问暖了许久,等饭桌摆好,就更只摆出一副慈父不值钱的模样,亲力亲为,不停的给女儿布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以前爱吃的,最近这口味改了没啊?还有那个,把那盘挪过来,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厨子做的,口味可是极好,你尝尝。” 李公公也笑得合不拢嘴,不让底下人插手,自己围着饭桌一顿折腾忙活。 宫里的饭碗小,等到昭阳公主手里的饭添到第四碗饭时,进食的速速才见缓了些。 皇帝陛下察言观色,看出这是吃的差不多了,方才和蔼的开始唠嗑儿:“顾瞻那小子呢?办完了差事,也不过来给朕复命。” “我们今天才刚回嘛。”昭阳道,目光仍在桌上寻着可口的饭菜继续吃,“而且这趟差事又不是您亲派的,是地方上求到京兆府的疑难,回头他去和京兆府尹交涉即可。” 皇帝被她噎住,没说话。 李公公笑眯眯道:“陛下这是想念你们这些小辈的呢,说起来还得是女孩儿更贴心,咱们殿下这不就来了么?” 昭阳公主虽是盛宠骄纵,但是年纪小并不代表不识好歹。 上回她的确是不满皇帝自作主张给她办什么相亲宴,可放了皇帝鸽子之后,等气消了也晓得自己那般作为是很叫她这父皇下不来台。 只不过父女俩有点较劲,皇帝不提,她就也不主动说。 这会儿主动进宫,也算是她先行服软示好了。 于是,就只对皇帝说道:“父皇,你赐我个宅子吧?” “怎么,在平国公府住得不好?”皇帝挑了挑眉。 平国公府偌大一个宅子,以前她一个人住着,其实帝后二人都不太乐意。 觉得太空旷了,这样的环境不好。 现在好不容易顾瞻回来,算是舅甥两人互相有个伴儿了,这丫头反而要搬? 昭阳头也没抬,胡乱敷衍:“不是曾外公那里不好,就我小舅舅,他最近弄了个孩子回去养,可烦人了。” 皇帝闻言一愣。 第一反应—— 就是顾瞻这小子别是在边境上金屋藏娇,做出什么荒唐事了? 他转头去看李公公。 李公公也一头雾水。 顾皇后就顾瞻这么一个宝贝弟弟,最近还正为着他的婚事操碎了心,万一顾瞻瞒着她给做了什么先斩后奏的荒唐事…… 皇帝陛下爱屋及乌,对此还是颇为紧张的。 于是只能再看向了自己女儿,虚心求教:“怎么回事?他哪儿来的孩子?” 只有孩子吗?孩子娘是谁? 昭阳公主毕竟是年纪小,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敏感。 而且她这小舅舅本就是她随口推出来的挡箭牌,她也不愿多说,只道:“反正我要个宅子。” 皇帝陛下尤其宠爱这个女儿。 见她难得对自己提要求,也只得是先将顾瞻的事情放下。 “好好好。”他说,“回头朕叫内廷司的人拿所有在京闲置产业的册子来,亲自给你挑个地方。跟父皇说说,你大概喜欢什么样的,如果没有合适的,就选块地方,叫工部的人立刻着手给你去建。” 他心里自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这女儿日渐大了,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嫁是肯定不舍得远嫁的,现在建了公主府,正当时,回头等选定了驸马人选,随时方便办事。 “干嘛还特意建座新的那么兴师动众?”昭阳公主只顾扒饭,聊做不经意道,“就平康坊那,隔着皇城两条街那条河后面好像就有座闲置的空宅子,您把那给我就行了。” 平康坊正好在皇城东南角,紧挨着皇城边上。 若是公主府建在那里,离着宫里也近。 皇帝陛下满以为自己女儿这是长大了,知道体恤他这老父亲的一片慈爱之心。 但是他日理万机,不会知道朝廷还有多少宅子的产业闲在那里—— 万一那宅子有主儿,就得好生先去找房主协商,总不能明抢过来给自己女儿。 他再次回头询问李公公:“那是个什么地方?” 这回的问题在李公公业务能力之类,老人家憨态可掬的笑道:“殿下说的那个宅子,老奴倒是知道,不过那宅子去年下半年陛下您刚赐给了那位新晋的大理寺少卿,出身长宁侯府的那位祁大人了。” 这毕竟是才发生在去年的事,再加上皇帝每天上朝都见祁文晏,所以对这事儿记得还十分清楚。 李公公道:“您当时赐了宅子给他,还是为了敦促他早些成个家的,但是祁大人忙于公务……宅子好像他也尚未搬过去住。” 就因为这样,才被这小公主误以为是闲置的吧? 李公公提起祁文晏,皇帝就立刻想到前几天自己这女儿出口伤人,叫人家“老男人”的事。 总不好骂完人又抢宅子吧? 皇帝陛下还是要脸的,只能尽量放低了姿态跟自己女儿商量:“那宅子朕已经赏予旁人了,是对社稷有功的后起之秀,而且那宅子朕记得也就三进而已,配你是委屈了,咱们重新选个?” “我就要那个。”公主殿下却很嫌弃他的婆婆妈妈,吃饱喝足放下碗筷,径直给他出主意,“他不是还没搬进去吗?那正好,您再重新给他换个地方呗。” 皇帝陛下想想也是,总不好叫自己女儿不舒心。 至于他赏识的后起之秀…… 住哪儿不是住? “行行行,澄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陛下也没纠结,难得讨了女儿欢心,也是龙心大悦,更加积极主动的表现,对李公公道:“尽快带着工部和内务府的人去瞧瞧,需要修葺和添置的地方都打点一下,若是嫌地方不够,就再看看前后左右有没有地方扩建。” “是,老奴会尽快去办的,一定收拾的叫咱们殿下满意。”李公公满脸堆笑,又笑得不见自己眼睛了。 如果说皇帝陛下待自己这女儿的态度中是带了几分讨好的,那李公公看这位小祖宗的眼神就属于隔辈亲。 但昭阳公主的心思却原也不在什么宅子上,敷衍了两句就有点不耐烦了。 皇帝陛下察言观色…… 知道这是又待不住了。 于是赶紧提醒:“上回回宫就没去见你母后……” 说话间,小公主已经喝完茶,放下茶盏,拍拍衣袍站起来:“知道了,儿臣这就去给母后磕了头请了安再走。” 皇帝陛下原还想试着留她在宫里住一宿,这话便直接被堵回了喉咙里。 自皇帝寝宫出来,昭阳公主便去了凤鸣宫。 顾皇后是比皇帝陛下更了解自己这女儿的,母女俩说了会儿话,拿了些水果给她吃了,她说要走,皇后娘娘直接便痛快的没有挽留,只叫人找了衣裳出来,带她进寝殿换了身像样些的衣裳才给打发了。 这边的长宁侯府,门房小厮替祁欢拎着食盒回到后院。 祁欢还是惦记着杨氏,就先去了安雪堂。 云娘子自院中接了那食盒在手,瞧着不像自家的,不禁奇怪:“这哪儿来的食盒?” “别人给的。”祁欢笑了笑,没答,只问她,“母亲歇了吗?” 云娘子立刻也便严肃了神情,叹息道:“没呢,人在屋里。” 祁欢微微颔首,这才进屋去了。 杨氏是没歇下,可是连番的折腾也到底是神思倦怠,正撑着太阳穴坐在桌旁闭目养神。 “母亲。”祁欢叫了一声。 她睁眼看过来,也是第一眼就先瞧见云娘子帮着拎进来的那个食盒。 祁欢示意云娘子将食盒放下,云娘子将东西搁在桌上便也带上门出去了。 杨氏强打了几分精神起来,也不矫情的自怨自艾,直接先问了正事:“我正想找你呢,我不太放心,早上那会儿差人去了城北的宅子,他们说辰哥儿不在那。” “哦。”祁欢下意识看一眼桌上食盒,面上佯装无事道:“这一天一夜过分忙乱,忘了告诉母亲,小不点儿我没放他在您准备的那宅子,将他寄放在平国公府了。” 杨氏原还担心她别是擅自做主,把孩子送杨青云那去了。 闻言,却更是狠狠一愣。 祁欢道:“我也是怕祖父发起狠来拿他做文章,但他总不敢去国公府硬抢的。” 这话的道理是没错,杨氏却紧蹙了眉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顾瞻的事,祁欢知道迟早瞒不住,并且—— 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想隐瞒杨氏。 只是—— 尚且没太拿定主意…… 她手指轻轻拂过食盒上雕刻的纹路,斟酌着用词才犹豫道:“早上那会儿其实也是他喊我进宫的……” 她抬眸看向杨氏:“母亲,秦小侯爷已经答应近日他家便会登门与我解除婚约,那位顾世子,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当时,祁欢起初将要退婚之时,杨氏确实十分舍不得武成侯府的门第。 可这阵子被祁正钰连番的折腾下来,她却越是有点怵了,反而越发觉得祁欢当初说招赘的话靠谱儿。 “那个孩子,我一共见他没几次,暂时倒是没瞧出有什么大的毛病来,只他家是个戍边的武将人家,还有就是宫里……”杨氏迟疑。 单从大局来讲,如果顾瞻确实真心求娶自己女儿,她是没理由拒绝的,毕竟—— “那个杨家”始终是她的新头大患。 尤其…… 杨青云进翰林的事,对方居然按兵不动,没有出手阻挠,她便时刻悬心他们其实是在等着憋什么大招。 单从门第来讲,平国公府与她们母女而言便是雪中送炭的登天梯了。 可若只为着女儿将来的日子顺心…… 她对顾家又是有顾虑的。 “他说这事儿皇后娘娘不会干预,他能做主。”祁欢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生活在这个古代,女光棍都不是想做就做的,既然她的最佳选择是嫁人,那顾瞻无疑是最佳人选。 并且—— 她也确确实实对他有好感。 杨氏听她这样说,也不能横加阻拦:“主要还是看你的心意……” “您这么紧张做什么?”祁欢自是看得出来她这扯开的笑容里掩饰不住的勉强,“毕竟是终身大事,我又不是说非得嫁给他,就是觉得他人还不错,先跟您说一声。尤其咱们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杨氏心里确实很乱,现在让她仓促决定女儿的婚事,她都觉得会十分草率。 闻言,明显是表情一松。 这个话题,祁欢也便就此打住,又再正色道:“三叔已经回去了,我瞧着他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母亲……关于三叔这事儿……” 却不想,她话音未落,杨氏已经变了脸,冷冷的打断:“那些浑话,你听听也便罢了,还当真不成?” 祁欢:…… 所以,您这是知道什么内幕么?那他到底是我叔呢,还是我哥呢?! ------题外话------ 嗯,今明两天,又是只有一更,14号有个推荐,需要加更,但是万更党实在呕血也呕不出更多字来加更,所以,克扣你们两天的二更口粮,准备瞧摸挪到14号去发。。。虽然这操作有点不要脸,但我提前捂脸了,看在你们三叔老树开花的喜庆劲儿上,别打我。。。 ps:嗯,有宝贝说这一对叫“艳阳cp”嫩草宠老牛模式开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160章 孽债 “有关三叔身世的事儿,您是知道些什么?”祁欢顿时兴奋起来,“还是父亲之前就跟您提过?” 杨氏现在一肚子气,主要还是冲着祁正钰的。 她不想叫女儿受到她情绪牵连,就又立刻缓和了语气:“不用他对我说什么,不过就是老头子信口开河的事儿。文晏若真是你父亲……他直接领回来就是,犯不着拐弯抹角,这么瞒我。” 从杨氏刚嫁过来的次年,没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她就将祁文景的指望放得很低了。 不过就是个相敬如宾的过日子。 祁欢刚刚燃气的八卦之心,冷不丁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她想想也对:“是啊,您连余姨娘和祁元旭都忍了,若三叔真是父亲欠下的风流债,他直接过来跟您坦白,也总比还特意绕弯子去老头子那里自讨没趣强。” 祁正钰本来就对祁文景不满意,就冲他在祁元旭那事儿上发火的动静,也足见那个“养外室”的事拉低了祁文景在他面前多少的印象分。 想算计杨氏产业的,一直都是祁正钰,祁文景一个有些迂腐的读书人,在这方面还是知廉耻的。 那时候他带祁文晏回来,可能确实也有点难以对杨氏启齿,祁欢甚至怀疑他是先去见的祁正钰,然后祁正钰为了继续笼络杨氏,这才出的主意,主动要求把这比孽债记在了自己头上。 只—— 他又一直是个好面子的人。 虽然为了算计杨氏的产业,认了这事儿,却又一直如鲠在喉的记恨祁文景给他捅的篓子。 直至这一次,眼见着谋算杨氏多年,杨氏却依旧脱离他掌控…… 既然注定了要人财两空,他便索性抖出了这个秘密,出一口恶气的同时,更想拉着祁文景一起死。 虽然祁欢确信自己这样的推论应该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了,可是事关家里最出息最优秀的三叔,她还是持谨慎态度,还是试探着提议:“反正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母亲要么还是找父亲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杨氏看她一眼,却是无所谓的勾起一个笑容:“他若是想说,自会主动来寻我,若是仍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便随他吧。” 顿了一下,又解释:“你还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之事?即使是夫妻之间,也难免会有两三件不便与对方言明的私密。人无完人,过分强求,也未必可得好下场。” 祁欢对她这话不能完全赞同。 但是她和杨氏本就是属于不同时代的人,在这个男人纳妾养庶子庶女都合法合理的年代里,女人如果活得太明白,太斤斤计较,可能身心都只会更累。 何况—— 杨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心里,祁文景其实没占多大的分量,所以相对会格外宽容也正常。 伟大足够的反封建进程,进行了数千年才彻底推翻,都还仍有残余,她也不至于自不量力的跑到几千年前来呼吁传统父女解放思想。 没有办法达成思想统一的情况,祁欢直接就选择退了,打着哈哈半真半假道:“这么说母亲您也背着父亲藏了自己的小秘密?” 杨氏嗔她一眼:“你也差不多得了,别没大没小的,真是愈发的没有规矩了。文晏这事儿,便到此为止了,你也只当是没这回事,以后不准再提。” 事情是肯定不能再提的,可事情没个水落石出,祁欢心里总还是惦记。 “可是我还好奇嘛。”她托腮想了想:“听老头子的意思和我父亲的反应,三叔当年是被我父亲带回来的,这一点当是没错的。您说他不可能是我父亲的风流债,这个我倒也是相信的。那会儿我追去送伞,听了两句他与我父亲之间的对话,私底下他们还是兄弟相称的。” 杨氏立刻有所领悟,沉吟道:“你还是怀疑这事儿可能是老侯爷……” 祁欢再次提醒:“别的都姑且不提,您只看三叔与我父亲的样貌长相,说咱们不是一家的,也没人信吧?” 祁家这一大家子,在样貌上优势得天独厚,除了二房那兄妹俩因为岑氏相貌平平,拉低了颜值…… 其他人,包括祁文景三兄弟,也包括大房的这几个孩子,个顶个都是不差的。 尤其祁文晏—— 若不是他平时行事低调,又做着个叫人闻风丧胆,不敢直视的刑狱官,就那仪容气度,绝对可以拉风的艳冠全京城。 今日这风波起的仓促又突然,杨氏一直没腾出心思来细想背后牵扯。 此时闻言,便是微微倒吸一口气:“这……” “我听三叔言谈之间提起老头子坑害她生母吃苦早逝等等,并且十分痛苦怨恨的模样。”祁欢耸耸肩,“既然母亲您信得过父亲的为人,那左不过就真是老头子留下的孽债了吧?他那个人,明明阴损非常,从来就不是个好人,偏还要道貌岸然的死要面子。要说是他做了什么龌龊事,时候翻脸不认人,好像也不奇怪。” 祁文景那个性子,怎么看也不是个能惹,能担事儿的。 祁欢思来想去,整合他与祁文晏私下谈话的内容,也只能得出这一种结论—— 他这是替老头子背锅的。 杨氏的眉头紧皱,手指微微捏紧了桌布,沉默片刻,便是严厉提醒她:“那这事儿以后就更不要再提了,知道吗?” 如果真是祁正钰的孽债,他又祸害逼死了祁文晏生母,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祁文景要硬着头皮认下了这件风流债了。 以老头子的阴狠,十有八九是他是压根不知道祁文晏的存在,否则一定会斩草除根的。 “知道了。”祁欢自然应承下来。 本来昨晚她就想找杨氏来好好谈谈了,却一直没时间,此刻才慎重问道:“母亲,关于我父亲……咱们一家人还是能继续一起过下去的吧?” 杨氏刚拿了个杯子再倒水,闻言,手下动作一顿,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扯出一个笑容:“我是觉得他其实也不容易,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太管事,本性总也不坏的。如今一把年纪了,若遇个妻离子散的下场……是不是也挺可怜的?” 如果杨氏对祁文景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夫妻情,她是不会劝的。 可现在明显—— 杨氏前面十几二十年,也不过是挨着个父亲的名分和他将就过日子。 祁文景的确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可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坏人。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杨氏笑了笑,显然对此事确实并不纠结,“本来闹这一场也不是冲着他的,暂时就先这样吧。” 她跟祁文景怎样,无所谓,现在她更多考虑的还是两个孩子。 祁元辰太小了,不到万不得已,确实得叫他名正言顺的有个父亲。 再至于祁欢—— 不管她和顾瞻之间有没有可能,但是为着说一门相对好点儿的亲事,也无可否认,长宁侯府这块门面招牌还是好使的。 她答应的这么干脆,祁欢也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但就目前来说,她与杨氏的目标是一致的。 其实她并不十分流连这个长宁侯府嫡小姐的身份,但是当属于祁元辰的那份完整安稳的人生,她们都不能凭着一时意气就随便做主替他舍弃掉了。 祁欢道:“我跟顾世子说了,辰哥儿暂时还是先放在他那一两日,刘妈妈她们跟着去了,小不点儿在那边住的也还算安稳,母亲放心吧。这一天一夜,您也受累,正好得了清净,好好歇着。” 她起身,想拎着食盒走,临时想起了什么,就将食盒打开。 里面的酱肘子和蒸鱼这些,要么油水大,要么味道重,杨氏平时也不怎么吃,她便留了一盅鸡粥下来:“借花献佛,这粥还温着呢,现在入口正合适,孝敬您了。” 杨氏瞧着她那一食盒东西,再伸手摸了摸桌上汤盅。 入手温热。 她便也跟着笑了:“回去吃了也早点歇着,我这没事。” 祁欢低头扯了扯裙摆。 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她这裙摆其实早就脏污的不成样子。 她再次咧嘴一笑,便拎着食盒走了。 守在廊下的桂云和桂月见状,连忙过来帮她拿,亲自送回了春雨斋。 祁欢鞋袜湿到这会儿,双脚冷得格外难受,回房就赶紧先换了身衣裳。 星罗带人去给她烧热水泡澡,云兮就搬了小炉子进来,就地煮姜茶。 祁欢身上又裹了条薄被,坐在榻上抱着肘子啃。 等她吃的差不多,星罗也带着底下的丫鬟婆子给调好了洗澡水。 祁欢去泡澡,几个小丫头也就将她剩下的大半个食盒的东西给分着吃了。 屋子里一股大鱼大肉的香气,又充斥着姑娘们满足的谈笑嬉戏声,气氛十分的惬意和谐。 祁欢那脚上冷的太久,泡了热水澡出来,天色已经擦黑,但她总还觉得身上没有彻底暖过来,多少有几分不得劲。 然后,便裹着被子,端了碗姜茶坐到床上去慢慢地喝。 “都泡了澡了还冷吗?”云兮看她那样子,略感不安,“会不会着凉了?要不奴婢叫陈大夫过来瞧瞧?” “也没什么。”慎重起见,祁欢自己也试了试额头温度,“应该也没事,我喝点热的,先睡一觉看看吧。” 池云川那姜茶,说是姜茶,却是混合了数种草药配的药茶。 只是姜为主料,煮的一屋子姜味最重。 云兮道:“那奴婢去拿铺盖过来,今晚就在这屋里守着大小姐吧,您夜里若有不适,可早点喊我。” 原主的这个身体状况就是最大的坑,祁欢并不敢掉以轻心,也便应承下来:“也好。” 云兮转身去隔壁书房收拾铺盖卷,刚走没一会儿,星罗就推门带着祁长歌进来:“小姐,二小姐过来瞧您来了。” 因为云芷的偷盗前科,这丫头一直对祁长歌主仆心存芥蒂,说话冷言冷语的。 好在祁长歌也习以为常。 祁长歌左右看了眼:“你这屋里什么味儿?” 祁欢跟她是不客气的,窝在床上也没打算挪窝,只笑道:“煮了驱寒的姜茶,你要不要来一碗?” 祁长歌循着她视线看见座在屋里的那个小炉子,却是揶揄着笑了:“这个我能喝吗?听说是有世家公子冒雨给大姐姐送来的。” 说着,又煞有介事在屋里搜寻起来:“不是说一并送来的还有个食盒么?云辉楼的菜色一绝,我可是循着味儿来的。” 祁欢厚着脸皮干笑一声:“门房那帮人当真嘴碎,回头让母亲全部换了他们。” 这么一打岔,星罗的敌意倒是降了几分下去,走过去拿了个碗,倒了一碗姜茶给祁长歌送了过来。 祁长歌坐在桌旁,最接近祁欢床榻的那把凳子上,手里拿调羹心不在焉的在碗里搅动着。 祁欢使了个眼色,星罗带上门出去,顺便把等在门口的云芷一并领去了别处。 祁欢喝完手里剩下的一点姜茶,将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又冲祁长歌招招手:“你不是不爱吃姜?别糟蹋我的东西,给我。” 祁长歌顺手递给她,却是蹙了下眉头,微微诧异:“您怎知我不吃姜的?” 刚从砂锅里倒出来的茶汤,入口有些烫,但是饮入口中,热气却很快散入肺腑,祁欢倒是觉得身上终于暖和起来,舒服多了。 “跟你同桌吃过几次饭,看也看出来了。”她说,“你这时候来找我,不会是专为了打趣我来的吧?” 祁长歌抿了抿唇。 虽然天还没全黑,但是今日天阴,祁欢这屋子里早早的点了灯。 她垂眸时,长长的睫毛打下一层暗影,将眼底真实的情绪掩盖住了。 祁欢瞧见她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紧紧抓着裙摆。 又过片刻,祁长歌才忽的抬眸看向她,浓墨重彩的眉眼之间充斥着一种鲜明恐惧的情绪,迟疑道:“四妹妹被父亲关起来了,我虽是不知早上那会儿家里究竟都发生了何事,但是祖父的人当时已经冲进偏院的屋里要绑走我了。虽然后来有人传信,他们又及时的退了……” 她强到这会儿,声音终于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早上武成侯来过咱家,听说还起了冲突,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大姐姐你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吧?事后我问父亲,他也只叫我莫要多想。” 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有时候还是相当敏锐的。 祁正钰先是莫名其故关了她,后又疑神疑鬼的叫人过去言语试探,再到后来,在自家家里,有人居然试图偷偷摸摸绑走她…… 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去想,就实在是太恐怖了。 祁长歌也不过就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 祁欢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说说昨天我提的那件事吧?你如今年岁也到了,正好父亲与永兴伯交好,昨日我已经替你去试探过他的口风。喻五郎是要放外任的,快则这月底,慢也是下月初他便要离京,时间确实仓促有些赶……你好好考虑考虑?” 祁正钰阴损起来,六亲不认的,很显然,祁文景不足以牵制他。 祁欢自顾尚且不暇…… 虽然祁正钰算计人并非她的责任,但是说起来祁长歌今日差点遭遇无妄之灾,多少也是受了她的牵连。 祁长歌咬住嘴唇,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祁欢于是就又缓和了几分语气道:“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好,这事儿我也不逼你,就这么一说,最后拿主意还是看你。” 关于祁正钰的那些龌龊,她最终也是没跟祁长歌透底。 祁长歌又坐了好一会儿,等着心情慢慢平复些了,也便告辞离开。 祁欢喝了姜茶,这日也便早早躺下睡了。 另一边的武成侯府,秦颂冒雨从杨府出来的时候着了凉,又兼之他早上受伤放血,急怒攻心之类种种症状撞在一起,他在当夜倒是鲜有的发起高热,病下了。 因着夜里他屋里也是不习惯留人守夜,这症状还是次日一早到了该起床准备上朝的时间也没见动静,简星海进房间来叫他时候才发现的。 连忙又递折子去吏部给他告假,顺便张罗请大夫。 秦颂这一夜辗转,脑子里光怪陆离,一直在断断续续坐着乱七八糟的梦,其实也差不多是没睡着。 因着他从小到大都几乎不生病的,秦太夫人和秦硕秦颖兄妹得了消息全都吓得不轻,一股脑儿全部赶了过来。 等着大夫把脉开好了药方,几人又围上来嘘寒问暖。 秦颂神色疲惫的靠在软枕上。 若在平时,哪怕是在家人面前,他也是不肯露出这般疲态的,这会儿却有些筋疲力竭的不想顾及。 “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他们给你做?”秦太夫人坐在床沿上,心慌不已的去摸他的手。 他那手上,还有昨日放血划出的伤口。 秦颂下意识缩了缩手,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他确实看向了秦硕道:“和长宁以侯府的那桩婚约,一会儿你亲自走一趟,去退了吧。” ------题外话------ 明天四更哈,暂定还是0点,10点16点和22点,但是鉴于我也不太靠谱,不敢保证一定准时,宝宝们不愿意受等更折磨的,晚22点过来,肯定四章都有了,爱你们么么么么么哒! 第161章 退婚,讨好。 秦硕本能的怂了一下。 他退后一步,指着自己鼻子:“我去?” 秦颂有些不耐烦的闭了下眼,才又冷声说道:“到如今你还是敢做不敢当吗?那么下回再闯祸之前便记得仔细掂量好,想想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收拾残局的能力。” 他人在病中,加上头天失血过多,确实乏力的很。 秦硕还从没见自己的兄长这样,不过是训斥自己,情绪激动了些,结果说两句话就开始余力不足,脸色都涨得不自然起来。 秦太夫人也知自己这次子不靠谱,原是准备解围说自己去处理。 结果—— 听了这话,为了不继续激着大儿子生气,也便收了心思,没做声。 秦硕也有点受了惊吓,不敢再顶嘴:“知道了,我去就是。” 紧跟着,脸上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 秦颂又缓和了一下心情,继续叮嘱:“备一份礼,带过去,该怎么行事说话都有点分寸,亲事虽是退了,以后两家人也还是要寻常来往的。” 秦硕前面才刚挨了祁欢一顿教训,心里正不得劲儿。 永兴伯府发生的事,他为着叶寻意的言辞,也依旧觉得心里有愧。 这会儿自然也不敢有异议:“知道了。” 秦颂这才又叫来守在门口的简星海:“那封婚书在我书房多宝阁的楠木盒子里,你带他去取。” “是。”简星海低眉顺眼的应了。 秦硕赶紧逃也似的,跟着去了隔壁的书房。 秦太夫人对他这般行事,也未曾起疑,因为知道秦颂拿了杨氏一条商道的生意,虽然杨氏借自家的地位和人脉做庇护,可生意场上的事,自家人不如她,对她也颇多仰仗,秦颂不叫把和长宁侯府的关系弄僵,这也正常。 看着儿子实在操心,她也心疼不已,叹息道:“你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我去安排,顺便备一份礼。” 刚起身,想到了什么,就又说道;“退亲是件大事,只打发那孩子过去难免欠着妥帖,总得我亲自出面一趟才好。” “嗯。”秦颂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他此时的认知,其实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明了—— 祁家的这门婚事,他是打从心底里不想退的。 可昨天顾瞻当着祁欢的面拿话激他,逼着他不得不应承下来。 若是事情发生在昨日之前,哪怕只是为了和顾瞻较劲,他也绝不会松口,可…… 昨天顾瞻当面发难,他一眼对上祁欢的视线,然后就再也开不了口拒绝。 到了那般地步,顾瞻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自然不是为了成全顾瞻,而是—— 这退婚一事是他和祁欢之间有言在先! 若在往常,但凡是他反悔了,不愿意了,他是不介意做出任何出尔反尔之事的,可就是昨天,顾瞻伪装的清风朗月一般谦谦君子的模样替着祁欢出头…… 那混蛋甚至卑鄙的拿捏准了他当时的心思,就故意当面发难,叫他不得不接茬,叫他不得不当面许诺祁欢退亲。 因为—— 那一刻,他是想法无比鲜明的知道,他不想被顾瞻给比下去。 即使曾经已然覆水难收,做了太多在祁欢面前败好感的事,却唯独那一刻,思路清晰…… 他绝不可以让祁欢再将他当做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看待。 也不单是因为有顾瞻这个道貌岸然的参照物就杵在那,而是—— 打从心底里,他有些怕了,不想再惹了她的不喜和厌恶。 这些情绪,看似来得突然和莫名其妙,可是经过这一晚上的辗转反侧,他也大概理顺了自己的心情,一切的条理都变得有迹可循。 虽然说起来有些荒诞和难以启齿,但是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他似乎是在不知不觉的屡次冲突对峙中,一再不自知的被那个丫头吸引,在他以为那不过是穷极无聊的猎奇心理作祟时,他已经开始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昨天顾瞻提醒他退婚一事时,他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就差脱口而出—— 这一纸旧时婚约他可以出面替秦家履行! 并且,这样的条件,但凡他提,甚至整个长宁侯府上上下下都绝没有任何人可以有一个名正言顺反驳他的理由。 可到底…… 败在了祁欢忐忑朝他看过去的那一眼上! 那个丫头,心宽心大,又有主见的很,前面他俩人闹得几乎水火不容,又冲突频发,他在切实看清了自己心意的同时也更确定,她对他是没动半分那方面的心思的,纵使祁家上下都会屈从于那一纸婚约的束缚和他这个武成侯的势力…… 只要她不肯,这事情就不会有善终。 所以,多可笑? 他发自内心,所做的第一件想要讨好她的事,居然就是解除两家婚约! 秦颂闭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唇角扬起一个鲜明自嘲的弧度,低低,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这边,秦太夫人以最快的速度备了一份体面的礼物,都是适合姑娘家用的名贵布料和首饰。 秦颖跟着她去库房,看的直咋舌:“母亲你们是去退亲的,又不是下聘,至于大手笔给她送那么些东西吗?那两匹蜀锦料子,头前我跟您求了许久您都不肯给我。” 秦太夫人知道自己女儿年纪小,暂时性子还有些跳脱,口风不严,所以家里的要紧事一般都不会同她说。 这时,她也只是含糊其辞:“不是不给你,是这个花纹颜色给你穿不合适,没得糟蹋东西,你喜欢这料子母亲记得的,以后有机会,给你寻些合适你的花样。” 话落,见女儿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便又嘱咐:“你那性子也该收敛些了,即使你二哥和祁家退了亲事,以后咱们两家也还是要来往的,你以后出门遇见他家的姑娘,切不可小家子气,耍性子,知道没?” “我哪有……”秦颖终究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面上还很是不以为然。 秦太夫人今日也无暇与她细细的再讲道理,整理好物件,就命人备车,带着秦硕去往长宁侯府。 祁家门里,众人无病无灾,不能为了掐架内斗就持续告假不上朝。 所以,今日一早,祁正钰父子三人就都掩饰太平的出了门,该干嘛干嘛去了。 祁欢早起,可能是睡前喝了姜茶的缘故,并没有染上头疼脑热的毛病。 家里静悄悄的,她也就随便挽了个发,穿一件修身的橘红色长褙子,翠绿镶金丝的百迭裙,岁月静好,懒懒散散的往杨氏院里去蹭饭。 结果去时,却发现杨青云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已经乐呵呵的吃上了。 祁欢左右看了眼:“我母亲呢?” 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杨青云抬手招呼她:“说是前院库房里昨日清点,发现有些物件对不上,要过去去看一眼。” 祁欢走过去,却故意没挨着他做,坐在了他斜对面的凳子上,一边提筷子吃饭,一边不悦的上下打量他:“你今天没饭局吗?怎么大清早跑我家来了?” 杨青云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谁家设宴也不会设在大清早,昨天一整天没见表妹和姑母,如隔三秋……” 祁欢直接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我去你那的事,你还没同我母亲讲吧?” 他们表兄妹彼此知根知底,桌子底下那一脚,杨青云自然是躲过了。 但他随后也便收拾起脸上嘻嘻哈哈的不正经模样,肃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刻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祁欢见状,知道他没和杨氏多嘴,也就放心。 她给自己盛好了粥,一边搅动着晾凉,一边不甚在意说道:“绑了府上一个刁奴,逼问了两句口供,见没什么大要紧的,随后也就放了。” 杨青云却仿佛料定了她还有猫腻,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当真?” 祁欢这才又抬眸看向他:“绑过去的是我祖父身边那个管玉生,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总之你别跟我母亲说,省得她要悬心。” 祁正钰那亲随是何分量,杨青云心里有数。 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想责难祁欢两句莽撞,一时又不知为何没能说出口。 祁欢于是继续宽他的心:“没事啊,人手都是武成侯府的秦小侯爷出的,这个后台当面去和我家老侯爷叫板也够了,你怕什么?” 杨青云被她噎了一下。 但随后,他却非但没被宽慰到,反而脸上越见了几分一言难尽的忧色,磕磕绊绊的试探道:“你怎么跟他搅和到一块儿去了?你们两个不会……不会……” 噗! 祁欢刚吃了一口粥,险些被他呛到。 连忙抽帕子掩嘴,遮了丑将那口粥给咽了。 刚想拿杨氏和秦颂合作做生意来解释,就看云娘子从院外匆匆回来:“大小姐在这里正好,武成侯府的秦太夫人与他家二公子来了,带了当年的婚书和信物,过来商谈退婚之事。” 杨青云闻言,后半句话也直接憋了回去。 云娘子去杨氏的柜子里也找了那封婚书和信物出来—— 婚书是两家长辈当时面对面即兴写的,信物则是各自扯了当日身上的佩玉交换。 她转身从里屋出来时,祁欢问她:“需要我过去吗?” “夫人倒是没说。”云娘子略略斟酌:“不过武成侯府备了一份不薄的礼,还算是极体面了。” 祁欢于是便站起来:“那礼尚往来,我还是过去见一面吧。” 她这一起身,杨青云也坐不住了,连忙也放下碗筷跟了出来。 祁欢今日没准备出门,也没打算见客,身上装束比较潦草,又赶着回去加了件内褙子,多挑了两件首饰点缀修饰。 退婚这事儿,虽然是两家的家务事,但是做为祁、秦这样的勋爵人家,各种细节体面也还须得做在人前。 事情虽是庞氏和杨氏在府里正厅谈的,这会儿杨氏亲自送秦家母子出门,双方又刻意站在门口寒暄。 互相戴着高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彼此恭维着又说了一遍。 本来大清早,长宁侯府门前就停了武成侯府的马车,下人还兴师动众的搬了好几趟东西,这已经足够引起重视的,这会儿门前就更是聚了不少邻里行人看热闹。 秦硕脸憋得有点红,但还是尽量挺直腰板儿,跟在秦太夫人身边。 “见过秦太夫人。”祁欢和杨青云一道过来,给庞氏见了礼。 她编瞎话也是信手拈来的:“我昨儿个淋了点雨,今日身子略感不适,差点误了给太夫人请安,还请您见谅。” 因着祁欢的“黑历史”,庞氏如今每每见她也总觉心里不得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姿态也是做足了,和蔼的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以后你也与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用不着拘礼。” 她侧目,瞪了秦硕一眼。 秦硕暗暗咬了下嘴唇,也便憋得脸通红,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以前是我行事多有荒唐,很是对你不住,今日登门退了你我旧时婚约,以后就不耽误你了,你我彼此嫁娶,各不相干。还望你念在两家是故交旧友的份上,海涵,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退婚这种事,虽然对两家来说都不光彩,但往往也是对女方的名誉损伤更大。 秦硕作为当事人,当众这般言辞,当真也算尽力替祁家挽回一些颜面与名声了。 祁欢是不知道秦颂背地里如何整治的他这不着调的弟弟,总归她也是和气体面的接茬笑道:“二公子言重了。” 过多的话,她做为女方,也不好多说。 但秦硕毕竟还是有点孩子心性,大庭广众的,已经是自觉丢人到快要在门前挖了洞来钻。 秦太夫人却还维持着游刃有余的体面,又与杨氏多说了几句,彼此没事人似的又许下叫孩子们互相往来,多一起走动玩耍的约定,秦家母子才上了马车离开。 秦硕坐进马车里,脸上表情就立刻垮了下来,老大的不乐意。 秦太夫人又何尝好受,板着脸教训他:“现在知道丢脸了?当初怎么劝你都不听……” 秦硕立刻顶嘴:“这亲事又不是我要定的,能赖我吗?” 母子俩正说着话,车夫突然一个急扯缰绳,将马车往路边让了让,惊得马车剧烈一晃。 “怎么回事?”秦硕立刻就着心里的不快发起怒来,爬起来掀开窗帘往外看,就见一队人马与自家马车错身而过。 秦太夫人蹙眉:“宫里的内官,这也是要去长宁侯府?” 但他们的车马已经出来了,不好再刻意停下来观望,她便叫了个跟车婆子,吩咐她回头再去探听一下消息。 这边,她母子一行仍是直接回府。 长宁侯府这边,杨氏带着祁欢和杨青云也才刚进了府门。 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将将要散,就看着一队人马过来。 杨氏听了消息,连忙又转身迎出来。 这趟过来的还是那位贾公公,说是皇后娘娘许给祁家大小姐的赏赐。 单子列了挺长一溜,多数也是布匹和首饰,另外还有一些番邦进贡的新鲜瓜果。 这样的一份赏赐,已经可谓相当厚重了,惹出人群里一片激烈的热议声。 祁欢陪杨氏跪着听贾公公念礼单,心里很有几分忐忑—— 毕竟昨日她进宫,连顾皇后的面都没见到,那位皇后娘娘得是多把她当回事,还会记得今天又特意补了一份赏赐叫人送过来? 因为没有直接接触过,她着实拿不准皇后娘娘此时看她的态度。 心不在焉的接了礼单收了东西。 杨氏请贾公公一行进府喝茶却直接被他拒了,就只能是在大门直接送客,又看着他们回宫复命去了。 秦家送来的礼物和宫里给的赏赐,杨氏一样也没过手,都叫直接搬去了祁欢院里。 杨青云今日依旧还有应酬,蹭了个饭也便走了,临走,顺了一串祁欢新得的西域提子,拎到马背上,边走边吃。 然后—— 当天京城里就传出一则流言,上至王公重臣,下至平头百姓,满大街都在议论,说皇后和太子相中了长宁侯府的大小姐,还勒令武成侯府主动出面退了与她的婚事! 祁欢:…… 这特喵的好一个仗势欺人剧本! ------题外话------ 民政局从秦小侯爷家门口搬走了,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倒霉孩子。。。 太子殿下:我就说了那个姑娘欲擒故纵,他对我有意思! 顾世子:…… 第162章 甜吗?(二更) “外面谣言传的有理有据,还有人说秦小侯爷这连着两日不曾上朝,就是被这事儿气的。”时间尚未过午,云兮就把小道消息带了回来。 星罗昨日跟着祁欢外出,知道的内幕比她更多些。 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她虽说不准,但—— 要说秦小侯爷是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威逼挤兑气病了,这就多少有点胡扯了。 星罗知道,秦小侯爷自昨日一早来过自家之后,再见他时,他就像是身体有恙,不怎么提得起精神了。 但是昨天他们动了管玉生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星罗便没有做声,只在旁边默默收拾整理祁欢那些东西。 云兮却不死心,眼巴巴的看着祁欢,等她一句准话。 祁欢却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一边兀自切着一个蜜瓜,一边道:“秦小侯爷这两日没上朝,肯定不是受人胁迫威逼了,但是今日等这些闲话传到他那……他后面可能真得为了这事儿气得病上几天。” 秦颂那么心高气傲一个人,本来叫他秦家放低姿态来退婚,就已经有够叫他难受的了。 现在—— 居然还有人趁机造这种谣,可不得把他气个倒仰! 星罗看她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也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急了:“这些闲话外面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旁人议论也就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会不会以为这消息是咱们府里放出去的?” 万一被认为是居心叵测,故意放消息败坏皇后与太子的名声…… 那可就是祸事一桩了。 “应该……不能吧。”祁欢前面着实是没往这方面想。 可是平心而论,她对那位顾皇后还有太子的性情脾气都不了解。 星罗这么一提,她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恰在此时,院子外面听见刘妈妈的声音在喊:“小祖宗,慢点跑,水坑……有水坑,哎哎哎,别摔了!” 云兮立刻跑过去开门。 祁欢抬头一看,就见祁元辰迈着小短腿儿一手扶着门框,正在过门槛儿。 云兮迎出去两步。 但祁元辰保持一贯的作风,没让她沾身,依旧是自己拌着两条小短腿儿亲力亲为的跑进来。 祁欢放下手里水果刀。 但她手上都是切水果弄的黏腻的汁水。 眼见着祁元辰扑过来,便赶紧半蹲下来,擎着手…… 有两个晚上没在家住,祁元辰约莫也是倍感亲切,上来就搂住她脖子,扑了个满怀:“阿姊!” 祁欢单膝跪着,险些被他撞翻在地。 等到稳住了身子,又任他抱了会儿方才说道:“先松开,姐姐洗个手。” 祁元辰立刻松手退后了两步。 祁欢起身去盆架那洗手,星罗也走进院子查看状况。 刘妈妈是这时候才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走进院子,看见祁元辰安然无恙,这才放心,慢慢地挪动起来。 “怎么这就跑回来了?”祁欢净了手,走回来直接把祁元辰抱凳子上坐了,拿果签取了一块蜜瓜给他尝:“尝尝,甜不甜?” 小东西矜持的啃了一小口,然后就从她手里接过那果签,自己吃。 祁欢对他这种高冷的做派习以为常,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发顶。 她重新站直身子,刘妈妈才刚挪进屋里来。 祁欢见她身后再无旁人,便就问道:“你们是刚回来的?母亲叫人去接你们的?” 刘妈妈面有难色:“是国公府的世子爷送咱们回来的,说是怕您和夫人惦念。” 星罗两个炯炯有神,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祁欢被她俩绿油油的眼神瞧得面皮一僵:“他人呢?” “那位世子爷是外男,不好请进后宅里来,奴婢只得先请他去前院的厅上吃茶了。”刘妈妈道,表情一言难尽的又看向坐着吃水果的祁元辰,“奴婢原是想带着小少爷过去见夫人的,结果他进了园子就朝您这来了。” 顾瞻人还在府上,祁欢立刻明白他是刻意过来的。 她心下略略斟酌,就对刘妈妈道:“那你现在就去母亲那里传话,告知她一声吧,我先去厅上看看。” 刘妈妈虽是不知自家大小姐与那位国公府的世子爷有何渊源,但是他们却只因大小姐一句托付,就得了平国公府的人悉心照料,在人家府上寄居了两天,这已然是给了他们莫大的情面。 她对顾瞻的身份颇为忌惮,又心存感激,自是格外慎重。 “是。”应诺一声,转身要走,又回头去看祁元辰。 祁元辰别过脸去,众人便知他这是不要跟着走。 祁欢只能宠溺的又摸摸他脑袋,示意刘妈妈:“你去吧。” 待到刘妈妈离开,她就又弯身正视祁元辰的面孔问他:“我现在要去前厅见客,你就在这呆着么?” 祁元辰已经又啃完一块蜜瓜。 他趁机又往盘子里戳了一块,顺势自凳子上滑下,一副随时准备跟着走的架势。 祁欢忍俊不禁,目光瞥见桌上果盘,就给云兮递了眼色:“拿上吧,正好送去厅上待客。” 云兮看着那都明显不满一碟子的水果,面露惊悚:“这……要不奴婢再重新切一个吧?” 一整个水果都不到,还是小少爷吃剩下的…… 这拿去待客?还是待贵客?未免太寒碜了。 祁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古代交通不发达,纵使豪富如杨氏,也不是有银子就什么都能买到的,这蜜瓜和提子起码祁欢这都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 又不是直接抱着啃剩下的半个,是切好的果盘。 她耸耸肩,突然有了兴致逗小姑娘:“一共就俩,那个我原还想着留给你和星罗尝个鲜,你要不嫌麻烦,那便重新切吧。” 云兮到底是个直肠子,闻言纠结着不禁一愣。 星罗当机立断,扯了她就走:“走啦,哪有叫客人久等的道理?” 云兮却不愧是实心眼的,仍是觉得不妥:“这样……不好吧?” 星罗私底下戳戳她的腰:“你傻啊,那位世子爷想吃水果还用来咱们府上?皇后娘娘还能短了他的嘴?” 这么一说,云兮就也觉得有道理了,遂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但是祁元辰一路走一路吃,路上又啃了四块,等到了前院,本来就只有大半盘的水果,就确确实实只剩半盘。 云兮瞧着手里只铺了个盘底的碟子,站在那院子外面就不肯走了。 星罗相对还稳得住,面不改色接了盘子,快步跟上祁欢往里走。 彼时,那偌大一个厅里,顾瞻的确是坐着喝茶的。 管家亲自侍立在侧,表情拘谨又紧张。 “我母亲一会儿就来,你先去忙吧。”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大房和老侯爷闹翻了,祁欢索性做事我行我素,也不管府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管家原就招待不了顾瞻这样身份的贵客,何况又听出祁欢这语气里的不喜,忙不迭应承下来:“是。” 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院子。 祁元辰趁着祁欢说话这会儿的工夫,已经爬到和顾瞻并肩的主位椅子上坐下。 星罗昧着良心把半盘水果摆上。 顾瞻看了一眼。 祁欢面不改色在他下首的椅子坐下:“早上宫里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你要不要尝尝?” 顾瞻看着那个抠抠索索的盘子底。 星罗都开始隐隐后悔,不该贪小便宜的。 这弄得…… 似是有点下不来台了。 然后顾瞻看了片刻,他说:“甘州那边也产蜜瓜,日照充足,口味也是极好,下回再有信使往来,我嘱咐他们给你带些。” 他的表情,依旧是认真又诚挚的。 清润如水洗过后一般的眸光看过来,祁欢便忍不住的老脸一红,连忙敷衍:“不用了,怪麻烦的。我也不好这口,就是宫里送来的,图个新鲜,方才正好在切,就顺便给你端过来了。” 顾瞻这人,仿佛惯常与人相处的态度就是一丝不苟。 祁欢实在扛不住他这样的,不敢再跟他胡闹,就赶紧转入正题:“那个……早上皇后娘娘的赏赐,不会是你又特意去替我求来的吧?” 她这里刚与秦家退了亲,不管两家人表现出来的分手现场是何等和谐友爱,这事儿总不免要被人拿出来当闲话,奚落上一阵子的。 但是那么巧,宫里一份厚赏下来,堪堪是压住了她被退亲的风头。 其实东西送过来的时候,祁欢就已经在怀疑这是顾瞻有意为之的。 不想,顾瞻却是摇头:“不是我。” 祁欢对顾皇后看待他二人之事的态度不放心,这一点他是清楚的,否则昨天出宫时她不会谨小慎微的特意去问顾皇后那边需不需要见一下。 祁欢微微有些意外。 顾瞻又道:“你不必事事忌惮她,我长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她还是通情达理的。她现在暂不见你,仅是不想叫你为难,你若就是心中难安,我带你去见她就是?” 顾皇后那般身份,不需要自主回避见她。 顾瞻这话的意思很明白—— 这该是他的意思。 祁欢一直不曾明确表态,愿意与他共结白首之约,他不叫顾皇后单独传见于她,只是不想仗势欺人,借由皇家的身份给她压力。 顾瞻对她,严格说来,几乎可以算作死缠烂打了。 可偏偏—— 他做事又十分的克制有分寸,虽是穷追不舍,行事又明明白白卡在她的底线之上,压迫感有了,却又精确避开了不给她造成实质性的麻烦。 祁欢的脑子够用,虽然眼前的这位顾世子,一直都是温润儒雅,收驰有度的作风,可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谙世事那般纯洁,又毫无心机城府的? 只是,他这般行事下来,的确是很难会叫人觉得讨厌。 祁欢一时语塞,便有些接不了他这话茬了。 厅里气氛正待尴尬之时,就见云娘子自院外进来。 祁欢立刻转头看向她:“我母亲呢?” “见过世子爷。”云娘子进来,先给顾瞻见了礼,后才转向祁欢道:“夫人这会儿手头上有些急事处理,实在腾不出时间过来前院待客,特意遣奴婢过来予顾世子赔个不是。” 杨氏避而不见,这对顾瞻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心头微微一紧,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的捏成了拳头。 却见那云娘子又再微笑说道:“夫人说是实在过意不去,想问顾世子这个时辰过来可曾用过午膳了?若是不嫌我们府上饭食简陋,就在府上吃顿便饭再走?” 此言一出,就连祁欢都大为意外。 顾皇后不掺合,不见她,是个纵容顾瞻自由恋爱的意思; 现在她老娘也如法炮制? 这些做家长的,思想是不是有点太前卫了? 祁欢蹭的站起来,不免当先有几分慌乱了起来。 顾瞻却是飞快收拾起前一刻的忐忑与挫败,也跟着站起身来,和颜悦色道:“那就叨扰府上了。” 他既是这般说了,祁欢也不能再赶人。 云娘子已经对她说道:“小厨房的饭菜做好了,那小姐和小少爷就陪客人移步烟雨轩去用饭吧?” 人,是指定不能单独往后院领去。 再带上祁元辰这个小工具人,也算是个避嫌的意思。 杨氏这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祁欢完全无话可说。 云娘子传完话,就屈膝告退,又转身先行离开。 祁欢本来是不介意请顾瞻吃顿饭的,却奈何这个古代的大环境使然,留他在家吃饭,其实算是挺大个事儿。 她一时怨念,就杵着不动。 顾瞻却是如沐春风,已经是将祁元辰抱在臂弯里,款步朝她踱了过来。 他手中果签上取了一块蜜瓜,走到祁欢身侧脚步顿住,递到她唇边。 祁欢心不在焉,一口咬了去,鼓着腮帮子大嚼泄愤。 星罗和云兮两个从旁看得齐齐脸上一红,再然后—— 星罗为着她这不体面的吃相,丢人的不忍直视;云兮则是觉得自家小姐这还挺率真可爱的,抿着嘴巴傻乐。 顾瞻抱着孩子从旁看着,一直等祁欢吃完方才问道:“甜吗?” “嗯。”祁欢也没多想,脱口回了句:“是挺甜的。” 话落,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骤然回头,对上顾瞻蓄了笑意的眸子。 他颔首:“以后我叫人给你送。” 本来也算不得多亲昵的举动,祁欢那一瞬间被他看着,脸上却是瞬间烧得厉害。 她仓促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瞻瞧见了她神情之间那点难得的慌乱,却也不介意她这般刻意的疏离,只道:“你府上我头回来,也不熟,还是你带路吧。” 上回武校尉觍着脸求了一张请帖,本来是想借花献佛送给他的,结果刚巧他剿匪出京了,也没赶上祁家设宴。 两个人,四目相对。 祁欢的心跳莫名有点乱,她承认自己确实有被撩到了。 为了掩饰,她又匆忙别过头去,埋头领着顾瞻往外走。 杨氏叫云娘子过来询问意见就只是走过场,事实上云娘子过来传信的同时就已经叫人在烟雨轩的厅里把午饭摆上了桌。 二房的祁元铭其实是在家的,但是两房如今的关系不好,杨氏自是不会叫他来作陪,而大房这边再有的就是两个姑娘,若是叫几个姑娘一起陪着顾瞻用饭,就更不成样子了,她便索性只留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在。 顾瞻很自觉的把祁元辰摆在他与祁欢中间,一顿饭吃下来,他和祁元辰都吃的挺好,就祁欢心绪不宁,没吃几口。 顾瞻看在眼里,也未点破。 吃完饭他也没理由继续赖着不走,却又问祁元辰:“还跟我回去吧?” 祁欢此时也有点冷静了下来,立刻有点明白他的意图—— 他这还是要留人质,拿着祁元辰做幌子,后面随时想要登堂入室都有借口过来。 祁元辰以前是不喜欢顾瞻的,至少是不喜欢自己与他来往,祁欢是记得他曾奶声奶气的赌气,叫她不准喜欢这个人的。 祁欢此刻略有几分紧张的看向自己这混球弟弟。 然后就见他盯着顾瞻看了两眼之后,就朝他伸出了两条小胳膊:“也给找蜜瓜吃吗?” “好。”顾瞻失笑,一把将他捞过去,仍是轻松端在臂弯里。 祁欢:…… 这是什么混蛋弟弟?一点儿立场也没有! 而彼时的宫里,皇帝这天特意选在临近中午传召的祁文晏过去禀报公务,之后更是开了天恩,留他在御书房陪着自己一起用了午膳。 ------题外话------ 来来来,吃饭吃饭,大家一起吃饭,吃了一锅饭,没准以后就成一家人了! 第163章 撮合(三更) 午膳期间,饭桌上皇帝依旧是只谈了两句政务。 等到饭后坐着喝茶时候,他方才和颜悦色的开口:“祁爱卿,去年朕赐给你的宅子,听闻你还不曾搬过去住?” 祁文晏一时有些错愕。 那宅子,他昨天才第一次过去看。 这么巧,皇帝今天就找了他来问? 他立刻想到的就是同他一起去了宅子的昭阳公主,却有点拿不准这小公主会为了他那宅子和皇帝说些什么。 主要—— 这位皇帝陛下为人一向宽和,就是他将赐下的宅子闲置不用,也当时不至于小心眼的苛责于他。 祁文晏面上不动声色,不卑不亢回禀:“微臣忙于公务,又兼之孤身一人,想着宅子大,住进去毕竟冗杂事务也多,所以暂时确实还未挪过去。并非刻意辜负陛下的体恤关心,还请陛下恕罪。” 说话间,他便要搁下茶盏起身。 皇帝却是抬手虚拦了一下,笑道:“不必拘礼,朕不过就是随口一问,并无苛责爱卿之意。” 他女儿看中了人家的宅子,他要仗势欺人抢过去…… 皇帝陛下虽是个女儿奴,但做人的底本地线还是比较明了,尤其眼前的祁文晏还是难得自入官场就被他看好的后生臣子,皇帝陛下却是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出尔反尔的无耻了。 祁文晏官场上行事虽然严谨,却并非是个不懂变通和察言观色的愣头青。 皇帝今日待他的态度,虽然过分热情友好了,但瞧着确实不像是有恶意。 所以,他便大大方方的又坐回去。 皇帝端着茶盏饮茶,又继续说:“其实是那地方也不合你心意吧?” 祁文晏自然要说不是。 可是皇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仿佛也不是真的询问他意思,继续道:“朕这里还有几处闲置的宅院和园子,又重新给你挑了挑,崇明坊那有一处,比你现在这宅子更大一些,离着你当差的衙门也近……” 祁文晏这就听明白了—— 前面种种都是铺垫! 这皇帝陛下既非怪罪他晾着御赐的宅子不用,也非真考虑到他会不会是不喜欢那个宅子,他其实就是想重新给自己安排个住处? 这…… 唱的又是哪一出? 祁文晏不动声色。 从殿外仓促进来的李公公隔着老远给皇帝陛下挤眉弄眼的打暗示,奈何皇帝陛下太过专注于编瞎话,着实没分出精神兼顾他,还在继续往下说:“这样吧,你把你原来的宅子还回来,朕重新将崇明坊那里的遇春园赏给你!” 这语气有些强势,其实并非商量。 祁文晏听出来了。 然后还是不等他开口,情急之下的李公公就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 这咳的惊天动地,并且不合时宜。 他这样皇帝近身的老人儿,即使真是身体不适,忍也该有办法忍住不在殿前失宜的。 皇帝和祁文晏齐齐抬眸去看。 李公公就抬起半边袖子挡住脸,一边挡着祁文晏的视线,一边继续挤眉弄眼给皇帝陛下使眼色。 可这会儿殿内就坐着皇帝跟祁文晏两人,俩人又离得不远…… 他不能把皇帝叫出去说话,当面咬耳朵根子又属无效操作。 情急之下,也便觍着脸给祁文晏赔了个笑脸,乐呵呵的打哈哈:“祁大人,事情呢是这么个事情,皇后娘娘母家有个姑娘,孤身一人来京投亲,也没个住处,娘娘瞧着是个小姑娘,便格外宠溺些,也便许了她,京里闲置的宅子随便她挑,结果好巧不巧……您那宅子不是一直也没住进去吗?姑娘便误以为那也是个闲宅,当面跟娘娘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陛下不好驳,又正好那宅子您又没住进去……” 他暗中又给皇帝递了个眼色,这瞎话编排得确实丝毫不耽误:“这事儿确实有些对不住您,要不老奴再给您在原来那地界附近寻寻,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宅子能腾出来?” 皇帝那里被他突然抢白,说的一头雾水。 祁文晏却是瞬间懂了—— 那小公主心血来潮,要抢他宅子? 皇帝陛下虽然心里纳闷,但他与这位李公公主仆几十年,默契十足,直接就当是自己知情,也顺杆道:“这样也好。” 然后,祁文晏就站起来,拱手,义正辞严道:“可是那宅子陛下许诺微臣在先,微臣眼下已经聘好了工匠,正准备动工整修,现在反悔,怕是不太好?” 他请了工匠修房子,反悔都不太好…… 皇帝赐给他的宅子,现在要强行收回去给别人,这只会更不好。 当朝最年轻有为的刑狱官,在皇帝陛下面前义正辞严这般劝谏…… 皇帝陛下忍不住老脸一红。 李公公人老成精,圆滑的不得了,却是依旧笑得和蔼,协调道:“大人您也体恤陛下一二,皇后娘娘开了口,陛下都已经应承了。” 皇帝陛下端坐龙椅上,摆出一副朕就是有些惧内的礼貌而不失尴尬的表情来,任由自己的老仆发挥。 祁文晏抿紧了唇,不应声。 李公公喋喋不休的继续游说:“对方毕竟是个姑娘家,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要么……您若实在看中那宅子的地方,好歹也给隔出一半来?” 还有这种操作? 祁文晏蹙眉。 皇帝陛下更是“呜”了一声,表情差点没崩住。 奈何李公公脸上肉肉堆的多,脸皮也格外扛摔打,丝毫不理会大理寺少卿大人那副看登徒子一样见鬼盯着他的视线:“您方才也说,孤家寡人住那宅子,庶务多又杂乱,收拾起来耽误工夫不是?就这么着吧?宅子您隔出一半来,跟姑娘做个邻居,这样陛下对皇后娘娘也好有个交代。” 这主意,肯定是个馊主意。 但是皇帝陛下没打断,祁文晏这边眉头越皱越紧,一时却是既没松口,也没做声。 李公公道:“您那宅子一直也没搬,这会儿杂草丛生,也埋汰的很。祁大人您让一步,皇后娘娘自是要关照自家人,差人去给姑娘修宅子的。正好陛下也可从娘娘那里拿个人情,叫工部的人一并将您那半边府邸一起给拾掇出来,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帝陛下一心想嫁女儿,琼林宴那天,祁文晏本就是他特别看好,并且找借口破格叫进宫里来的。 严格说来—— 那天要不是他宝贝女儿不配合,搅和的整个宴会无疾而终,在他心里其他人其实大抵不过都是陪衬,一群新进官场的进士都是生瓜蛋子,会写几篇文章人长得也好的是有,看是没受过历练,谁知道是龙是虫,只有这位大理寺少卿祁文晏他是当真里里外外看着都满意的,其他人不过都是陪衬。 他便是一开始云里雾里,不知自己这老仆胡搅蛮缠为哪般…… 此刻,本来已经浇灭的心思也立时活络起来! 皇帝陛下大力抚掌:“那就这么定了吧,爱卿你也公务繁忙,你尽管忙你的去,那宅子朕叫人去替你休了。” 他话至此处,其实已然是不容人拒绝。 当然,祁文晏若就是想要拒绝,也并非拒绝不得…… 但他沉默了许久,却也默默地认了,拱手深深地拜下:“多谢陛下体谅,臣,遵旨!” 皇帝陛下有点小开心,嘴角扬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李公公两只小眼睛闪着精光,连忙又道:“那这宅院如何划分,兼之祁大人对园林家具的喜好,回头老奴安排好工部的人手,再喊您过去,当面指教。” 祁文晏是从小受惯了冷遇,也吃过苦的,生活细节方面的东西,他其实都不挑剔,就是大理寺衙门里头那个简陋的小院他也住的很好。 原是不必这么麻烦的,而且—— 他确实也没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可…… 他依旧是沉默了片刻,未曾拒绝。 待到将他打发送出了御书房,李公公再折回这殿内之时便是笑逐颜开,脚步都轻盈的就差飞身给皇帝陛下舞一曲了。 皇帝靠左在案后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 他自作主张安排祁文晏这个臣子可以没下限,可要轮到他自己那个宝贝女儿,便是再不敢托大,牙疼似的直难受:“朕知道为了澄儿那丫头,你与朕操的是同样的心,祁家这个老三,朕也着实觉得各方面条件都极是不错的,可那个丫头啊……这回不会又给朕来个下不来台吧?朕下不来台是没所谓,可那丫头要再一个不高兴,又挤兑人……祁家这个,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性子也颇是高傲。” 他那闺女老是出口伤人,祁文晏这样自尊心贼强的人,怕是经不住她几次伤的。 李公公是今儿个一早去祁文晏那宅子实地考察,顺便为了了解小公主心意,去同她的贴身侍卫打听了下,刚拿到的第一手消息。 这便事无巨细,将昨日之事与皇帝陛下一一禀了。 临了一句点评:“这就无心插柳了不是?” 皇帝陛下也未曾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相亲宴,连开局都没有便草草落幕,结果却柳暗花明,还有后续? 主仆两个贼兮兮的咬了半天耳朵。 皇帝陛下还是觉得这事情有点不靠谱:“那丫头脾气是当真有点大,也不是说不好,就朕的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吧……他那家世也有点特殊。朕起初是瞧上了他的性情内敛稳重,可是瞧你这说的,总不能调个个儿,反倒是叫朕的公主迁就他吧?” 祁文晏虽然出身不太好,甚至到目前为止都是个生母不详的,但这些在皇帝眼里都是可以被忽视的。 嫡庶出身,并非是各人所能选择,祁文晏身上仿佛是除了这个出身有些拿不出手之外,其他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 他那女儿,便是他的掌上明珠,选驸马肯定是要选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关键时刻能独当一面,替他女儿遮风挡雨扛事情的。 单就这一点来说,他就看祁文晏比那些只知道仗着架势享乐的勋贵子弟都靠谱儿。 “这位祁大人的脾气,有时候是略有几分古怪的。”李公公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奴倒是觉得,咱们小殿下虽是寻常多有骄纵任性的时候,心地上却是个极良善的。横竖陛下您一开始最为看中的就是这位祁大人,成不成的都撮合一下试试……试试,总也没坏处。” 皇帝陛下着实拿着他这公主也是束手无策。 这要是太子的婚事—— 管他乐不乐意,是他看好的,直接定了挑日子完婚也就齐活儿,可是对着宝贝女儿得哄着来。 昭阳公主突然跑来索要祁文晏那宅子的意图,皇帝陛下和李公公嘀咕半天,虽然思路是有点跑偏,但总归有一点判断没错,他们笃定了昭阳索要这个宅子,必是与祁文晏有关的。 不管她是与人作对作梗还是别的什么的,总归她愿意搭理人了,这便是好事情。 李公公对待此事,也是操碎了心,当即又跑了一趟工部,重新统一口口径,并且做安排。 皇帝寻常是不会随便留朝臣陪同用膳的,祁文晏在宫里吃的这顿饭,下午就在宫里宫外各衙门传遍了。 但是皇帝陛下用膳时遣散了所有宫人,究竟是为了何事单独留的祁大人,便无人知晓。 偏这祁文晏还是嘴严到近乎不近人情的,下午他的同僚上司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也一概推说无事,只是赶巧他在御书房禀报政务就赶上了午膳时间而已。 “老三这话,显然是不足取信的。”晚间自衙门出来,祁正钰和祁文昂父子仍是同路回家,祁文昂心里很是没底,“他当是不会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吧?” 祁文晏的身世,祁正钰是有跟他透过底的。 当年的确是怕杨氏受不了这个翻脸,祁正钰主动提议,将祁文晏记在了自己名下。 昨日他翻旧账,朝着祁文景发难,这事虽然是未叫祁文昂掺合,祁文昂根据种种迹象,大概也能猜到是除了什么事。 老头子冷着脸,一副阴云密布神情,冷嗤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除非他疯了!” 祁文晏的身世,一直是众人诟病的对象,可再是被人议论,十七年过去,过了新鲜劲儿,也什么大的影响和余力了。 可如果现在再爆出相关的别的猛料,那效果必定石破天惊,又与现在不同了。 祁文晏就算心里不忿,也不会这样没事找事。 祁文昂知道,老头子近来屡次算计都是铩羽而归,心里有气,也就不再上赶着自讨没趣。 父子俩自外宫门出来,登上马车。 他后知后觉发现已经有一整天没见管玉生,就又问道:“父亲身边换随从了?” 祁正钰道:“管玉生家里有事,说是他兄长田间劳作时突然昏厥,回去探病去了。” 祁欢虽然刻意避着,没让秦颂的人在管玉生身上留下明显外伤,但他挨了简星海一大脚,却是被踢出了内伤的,又加上一场风波过后,少不得需要时间调剂稳定心情,此时告假归家,用的借口还是真的,祁正钰的确未有半分起疑。 父子俩回到侯府,管家已经在门口亲自等待迎候。 这是长宁侯府的规矩,每天祁正钰这个一家之主回来,都是管家亲自等着迎的,如果当天家里有要事发生,那便禀报,若是无事,打个照面,祁正钰也好安心。 然后这日,管家刚迎着他父子二人进府,还不及禀报,却是祁正钰手下一心腹也找了过来,直接道:“侯爷,小公子的下落查到了,他人在平国公府。” 祁正钰脚步猛地顿住。 祁文昂仓促之间却没太反应过来,脱口问了句:“哪个平国公府?” 还能有哪个平国公府?整个大觐国土之前,就那么一座平国公府! 管家这时也忙不迭禀报:“中午那会儿平国公府的顾世子亲自带着小公子登门,回来了一趟,世子夫人没露面,却由大小姐招待他在外院用了午饭,饭后他取了小公子的几套换洗衣裳,就又抱着孩子走了。” 那心腹也垂下头去:“小的们也不好阻拦。” 祁正钰父子,这回是彻彻底底愣住了。 这一天到晚,出的都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奇葩事儿?! ------题外话------ 皇帝陛下:儿子可以随便娶,女儿一定要慎重嫁! 太子殿下:食物链底端,生无可恋ing~ 第164章 投其所好,献媚!(四更) 夜色之下,老头子的脸色有些看不分明。 管家硬着头皮,索性是将另外两件事也都一起禀了:“还有就是,早上武成侯府的秦太夫人带着他家二公子亲自登门,世子夫人出面,与他家解除了和大小姐之前定下的婚约。随后凤鸣宫总管贾公公亲临,又传皇后娘娘诏令,赐给了大小姐不少的赏赐。” 至于街头巷尾的议论,他却是不敢说的。 祁文昂被这一桩桩事情打击,已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可是当着管家和下人的面,却又忍着没有做声。 祁正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之后也直接抬脚回院子。 管家如蒙大赦,他那心腹下属却跟着回了福林苑的书房。 祁文昂这个时候,也着急听确切消息,自然一起跟了过去。 关上房门,他就迫不及待追问:“怎么回事?咱们和那个平国公府素无往来的……” 那心腹跪在地上:“这个小的们也属实不知,但是顾家那位世子爷亲自登门,小公子和身边伺候的刘妈妈都是跟随他一起回府,之后又跟着走的。小的一路尾随,亲眼所见他们是去了国公府,并且……小公子近身服侍的两个丫头也都在国公府。” 说着,偷偷去看了眼祁正钰脸色:“这两天我们寻遍了世子夫人和杨家在京的产业也未找见小公子下落,想必他就是一直都在国公府的。” 祁欢和祁元辰都是杨氏的软肋,但现在能称得上是真正弱点的—— 却只有祁元辰。 祁欢那丫头的行事,越来越放肆,已然达到了完全不服管束的地步,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拿着她来挟制杨氏的事,反而是…… 就算他们能拿住了杨氏,都未必能反过来牵制住那个狂妄的丫头。 祁正钰坐在灯影之下,一语不发。 祁文昂还是忍不住道:“咱们与那个平国公府,平时连点走动来往都没有,大嫂那边怎么能请动他家替她暂时收容孩子?” 至于他那大哥祁文景—— 祁文昂直接忽略不计,完全不必怀疑这些牵扯能是祁文景的手笔。 祁正钰依旧是没接茬。 那心腹就又斟酌说道:“今儿个一天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猜……可能是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相中了咱家大小姐。” 此言一出,终于激得祁正钰一声冷笑。 “胡说八道!”他怒斥一声。 但又立刻发现自己失态,便暂且压下脾气,吩咐那人:“你先下去吧。” 心腹心中忐忑:“那小公子的事儿……” 祁正钰这就有点压不住脾气了,嘶哑着嗓子阴阳怪气的低吼:“怎么,你还有那个本事提刀进国公府去抢人吗?” 别说两家的门第之差,就直接将他死死压制住了,绝不敢轻举妄动。 就哪怕他不顾尊卑身份,当真杀上门去—— 平国公府一门武将,家里看门护院的,据说连小厮老仆都是战场上厮杀退下来的旧部,凭着自家这些个花拳绣腿的护卫,去送人头还差不多。 杨氏敢叫她那宝贝儿子露面,与其说是无心之失…… 不如说是挑衅示威好了! 顾瞻这一露面,别说他明知祁元辰的下落而不敢妄动,甚至于在这府里,他再要挤兑大房一家子,也得要先仔细掂量掂量了。 虽然连个照面都没和顾瞻打,但那竖子小儿也着实弄得他此刻相当狼狈。 “小的不敢,小的告退。”心腹缩了缩脖子,暗恨自己多嘴,连忙便退出了门去。 房门再次关上,祁文昂却十分不安:“父亲,欢姐儿……不会真是攀上了宫里的关系了吧?” “动动你的脑子!”祁正钰忍无可忍的又骂了他一遍,“你没脑子,不代表皇后和太子都没有,要入宫封妃,也不掂掂自家门第值个几斤几两吗?” 他祁家的姑娘们,确实多多少少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可宫里的皇后与太子又不是肤浅的傻瓜,满京城德才兼备的姑娘不选,非要来挑祁欢? 就不说祁欢前面还定过一次亲,这就已经很不体面了。 单就以自家的家世—— 在这一点上,祁正钰还是清醒的有自知之明的。 皇帝的后宫和皇子们的联姻对象,说是挑样貌才情,那都是为着说出来好听,实际上这些全是其次,主要还是看家世背景。 皇帝明显对太子报以厚望,若真是给太子选妃—— 全京城的姑娘们筛个十轮八轮,也绝不可能选到祁欢头上来。 祁文昂本来已经是慌了一下。 他心里毕竟还惦记着自己的爵位,可如若是叫祁欢攀上了高枝,大房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这个爵位他就更不好得了。 闻言,他也立刻自我安慰起来:“太子今年才刚十五,本来就还没到着急选妃的年纪。而且,就算陛下为了替他巩固势力,想要早些重置朝堂格局,那么他现在选妃,无论是正妃侧妃,都一定得是侧重于家世来挑的。” 所以,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太子对祁欢有什么想法…… 也绝不会本末倒置,在这个时候就大张旗鼓的示好笼络。 帝王之家,所谓的风花雪月,都只配用做大权在握之后的调剂,没有人会蠢到在根基未稳之时先去玩物丧志。 是的,长宁侯府这个门第,说出去,在平头百姓中间看似高不可攀,可若真拿到那些掌权者的面前去—— 他家连被笼络收买的资格都没有,家里的姑娘们也只配称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这也就是为什么祁正钰家里明明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他却没怎么动拿这些孙女儿去填补人情,或者向谁献媚的心思。 因为—— 这条路,在他年轻气盛时候,已经试着走过了! 结果非但没能借此飞黄腾达,还撞进了死胡同,并且险些栽了个永难翻身的大跟头,现在想来都后怕的紧。 也就是自那件事之后,他才看清—— 在积攒出绝对的实力之前,就想着拿家里女孩儿们的美色去攀高枝一步登天,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自家比上不足,好歹还有个传承百年的爵位,没必要上赶着去给谁当炮灰! 他脑中思绪飞转,听着祁文昂兀自的揣度,突然有些嫌恶起来,冷冰冰的打断他:“你也不用高兴的太早,顾氏所出的这位皇后可不是什么花架子,近日里几次三番派亲信的登门,纵是不为太子,也自有她真正的用意。” 否则,谁闲着没事,三番两次特意过来抬举祁欢? 祁文昂刚平复的心情,登时又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祁正钰索性把话说透:“她除了有亲儿子,还有个亲弟弟正在着急议亲的年纪上,难道他们顾家姐弟做到如此,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祁文昂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猝不及防就整个僵成了面具,挂在脸上。 祁正钰这会儿却有些不想看见他,“那丫头近来越发的有恃无恐,原来症结是在这里,她这是找着倚仗和凭靠了。” 祁文昂依旧是有诸多想不通:“可……可是顾家那个小子这才回京多久……” 话音未落,他也便想起岑氏曾经给他提过,就三月十六考生出贡院那日,杨氏母女是被御林军护送回府的。 并且—— 说是平国公府那个顾瞻派的人! 当时他们夫妻说起,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 祁文昂心里又是一凉,就兴致缺缺的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祁正钰心里也很是不解,但不管顾瞻和祁欢之间是如何结对了眼缘,搭上的关系,总归眼前种种迹象表明…… 她这个孙女儿的确是有望攀上平国公府这条高枝,从此都要站在高处颐指气使的俯视他了。 他心里有火,却发不出来,最后只近水楼台的迁怒了祁文昂,冷冷的警告他:“欲速则不达,近来是我激进,反而着了那个丫头的道儿。不过她既是有所打算和图谋,就也势必有所顾忌,不敢真闹到家丑外扬去。就算她不要脸,那个顾家,乃至于皇家都还得顾着体面。最近就先这样吧,容我再仔细考量考量。” 祁欢若是真想高嫁,就不敢肆无忌惮的把家里的名声搞臭。 其实祁正钰行事偏激,他自己何尝不知,他有很多事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才是这座长宁侯府的一家之主,他就是有这个全力为所欲为。 现在,虽然有很多会被世人唾弃之事是他做的,可他代表的就是整个长宁侯府,祁欢不想拿她自己和整个大房的人都给他陪葬,也一样要给他留着余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仅是一家子姑娘的名声绑在一起,只要他们同为一家人,就都是绑在一起的。 那丫头真敢跟他玩横的,还得怕他一怒之下捅出个什么诛九族的大篓子来,拉着全家一起死! 所以,现在大家双方也不过就是心照不宣的互相牵制罢了。 只不过—— 顾瞻这事儿暴露的太明显,确实暂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是自家的架势和纷争,可如果是顾皇后的娘家人掺合进来了,也就很难保以后帝后就一定不会过问。 所以,以后他的行事,恐怕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必须得要更加慎重才是。 “是,儿子明白。”祁文昂态度立刻又更见着收敛几分,“父亲近日十分操劳,还是应当保重身体才是,这些事确实也不急在一时,您也早些休息。” 祁正钰心情不好,他也不再继续自讨没趣,带上门出来,就回了后面自家院里。 直接—— 自然就是去找岑氏问白天家里发生的事,同时重新查问那晚御林军送杨氏母女回府的细节。 白天大房那边很是风光体面了一把,岑氏这一整天也颇是煎熬,正等着他回。 她房里饭菜这已经是热了第二遍,听门房报信说祁文昂已经进府,就命人摆上候着了。 “知道你去了公爹房里说话,还以为你要多耽误一会儿。”岑氏亲自拧了湿帕子给他。 祁文昂擦了手脸,瞧了眼桌上饭菜却没什么胃口,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榻上,长长的出了口气,神情疲惫。 岑氏眼神驱赶了屋里婢女,自行走过去给他捏肩,“昨日大房那丫头进宫空手回的,不想今儿个一早宫里皇后娘娘又差人特意不送一份丰厚的赏赐过来,下人们都在揣测议论,别是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相中了那丫头,可是白天平国公府的世子爷过来,大嫂虽是没露面,却刻意安排留他在府里午饭,是欢姐儿和辰哥儿陪着一起吃的,这意图……实在是过分明显了。” 外人的不明就里,她和杨氏妯娌,一个宅子里住着,对杨氏的行事和意图,自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见解。 祁文昂闭着眼微微点头,也是一筹莫展:“方才在父亲那里说的也是这个,那个欢姐儿,不显山不露水的,这眼瞅着是攀上高枝了,你都这样说,那想来是没跑了。” 岑氏心下一个悬空,手上力道也跟着失控,抓得祁文昂肩上一疼。 他忽的睁开眼,正对上岑氏惶惶不安的眼神。 岑氏道:“若真叫她得了国公府做靠山,那府里这爵位……” 不想,祁文昂对此却是胸有成竹。 他抖开岑氏的手,冷笑:“以前我还怕父亲的立场动摇,经此一事,他与大房那边可谓水火不容,我反而安心了。” 他是不方便在妻子面前说自己亲爹的闲话,可是这几十年父子做下来,他最是了解祁正钰不过。 老头子刚愎自用,在家里说一不二成了习惯,这一次大房一家联合起来与他抗衡…… 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他是势必要将自己那大哥拉下马的。 否则—— 不足以平了心里这口怒气! 祁欢如果老老实实,能任他拿捏,他或者还没那么容易气急败坏,祁欢越是攀上高枝,有可能威胁到他,老头子就越是不能忍。 岑氏略想了想,也就大概明了他的意思。 现在大房那边,风头正盛,自家当然是避其锋芒最好,索性就先看着老头子去折腾他们,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好了。 岑氏重新定了心神,又试着说道:“还有铭儿的事,他这两天在收拾行装了,说想尽快走,可他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我总有些放心不下,家里外院的守卫我也不熟,不知道怎样的好,老爷你看看要么给他寻摸三两个身手好些的护卫……” 话没说完,祁文昂已经不耐烦,蹭的站起来:“别人家家境普通些,没有专门的护卫,就不出门不放外任了?他去任上,走的是官道,拿的是官府文牒和上任文书,沿路住的是朝廷所设驿站,能有什么事?好好一个孩子,都被你宠坏了!” 岑氏哪想到他反应会如此激烈? 被他一顿数落,回嘴的话一时还没上来,祁文昂已经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他如今,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也是越来越没有耐性了。 岑氏站在原地,捏着帕子,胸口起伏,眼中漫上一片恼恨的红。 顾瞻来长宁侯府拜访一事,随后也露出了风声去,也在外面开始传,次日外面的风向就有所反转,众人又开始议论,皇后娘娘看中祁家的大姑娘是真,但似乎不是为着太子殿下挑的,而是为了她唯一的胞弟,平国公府那位世子爷。 事情得到的最大佐证—— 便是这两日,顾世子总带着祁家的小公子上街闲逛。 有时候去戏园子听戏,有时候去酒楼大吃大喝,有时候又去与顾家相熟的那间同济医馆,一坐半日的。 就因为…… 祁家的小公子喜欢跟那医馆里的小姑娘一起玩! 这投其所好,投得不要太明显。 并且,他俩每每下馆子出来,还要再打包一个食盒,命人送去长宁侯府给祁大小姐。 太子殿下平时不好八卦,得到这个相关消息相对滞后,查了查顾瞻行踪,这天下朝就敢去云辉楼的雅间就将顾瞻给堵了。 与此同时,蹲坐在家里静待流言过去的祁大小姐却破天荒收到一封来自四皇子府上的帖子,邀她隔日去王府吃四殿下的寿酒。 ------题外话------ 别人都是追媳妇,有些人只配追小舅子。。。 ps:祁家老爷子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不是人,但事实上该有的脑子和判断他都有,这就是为什么他发狠起来会算计杀孙女祭旗,却还从没设计过拿哪个孙女儿去搞联姻铺路的原因。 第165章 千呼万唤,快把男主挖出来! 云辉楼里,顾瞻那雅间里坐的还不止他和祁元辰两个。 祁元辰拐带了一个乔樾。 乔樾身边又自动跟过来一个厚脸皮的池云川。 四人围了一桌,高高兴兴的吃东西。 云湛推门进来。 顾瞻与池云川齐齐起身。 私底下,云湛与顾瞻关系好,并不十分拘泥于礼数,两人便只是拱手一揖,算是全了礼数。 云湛摆摆手:“罢了罢了。” 祁元辰和乔樾坐在一起,俩人坐着特意加高的椅子,也只比桌面高出不多,各自捏着筷子,专心致志的吃点心。 听见开门的动静,俩人齐齐扭头看过来。 但因为顾瞻二人都没具体的称呼,两个小的只都眨巴着眼睛打量了太子殿下两眼,就再次转开视线,继续埋头吃东西。 云湛直接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捡了把椅子坐下,又盯着这俩小的看了两眼,实在是有些搞不懂顾瞻这操作,沉吟道:“小舅舅,你这回京了也不上朝,成天带着个孩子满街闲逛,前两日父皇刚得了消息,还以为你是金屋藏娇,先斩后奏,给干出了什么蠢事来……愁的他躲了一整天都没敢去见母后。” 噗…… 池云川一个没绷住,好在掩嘴及时,才没把这一桌子饭菜全喷了。 旁边两个小的,不明所以,又齐齐眨巴着纯洁的眼神齐刷刷去看他。 池云川赶紧低声安抚:“没事……没事,你们吃你们的。” 两小只对他都是满脸的嫌弃,又默默地低头继续吃东西。 池云川在太子殿下不好抢白,也故作矜持沉默的继续提筷吃东西。 顾瞻将一笼新出炉的蒸饺挪到祁元辰两个面前,随后问云湛:“你到这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没啊。”云湛乐呵呵的,“就是隔日老四生辰,他府上准备设宴,问你要不要去。” 平国公府作为顾皇后母家,立场无比鲜明,这个全天下都有目共睹。 云峥和云珩以前是欺着云湛年少,在朝堂上活跃的少,又总觉得天有不测风云,自己是有机可乘的,所以一直以来蹦跶的都格外活跃。 现在眼见着云湛一日日长成,皇帝又明显是一心扶持这个嫡子…… 他们虽然都在想方设法的拉拢助力,却没人会做无用功,去往顾家人身上打主意。 换而言之—— 顾瞻是连和那二位之间的面子情都不必顾及的。 太子能够顺利登基称帝,这是他们顾氏满门的荣耀,一旦太子不甚倒台…… 平国公府就默认是要跟着被打压,直至倒台的。 云湛这说的,纯属废话。 顾瞻不悦,微微拧起眉头,看着他。 云湛被看得不自在,干咳两声,端起茶盏掩饰:“就……他那帖子据说也送去了长宁侯府祁家。” 听他提及自家,祁元辰就停下筷子,转头看过来。 顾瞻有所察觉,将要出口的话就暂且咽了回去,只温声嘱咐他:“趁热,快吃。” 太子殿下早起去上朝,通常都是下朝之后,或是去凤鸣宫,或者回自己的东宫去用早膳,见着顾瞻在孩子面前有所顾忌,也不再肆无忌惮的开口。 一行人吃了饭,顾瞻下楼,江玄已经拎着后厨单独准备的食盒在等。 见着云湛,先拱手作揖。 然后对顾瞻道:“小的全程盯着做的,没问题。” 顾瞻颔首。 他这两天确实都在攻略自己的准小舅子,有时候单独带祁元辰上街,会直接骑马,但今天为了接乔樾,就安排了马车。 池云川很有眼力劲儿,酒足饭饱的一出门就拉上乔樾:“我们店里事多,少陪,就先走了。” 乔樾大大方方的冲祁元辰挥挥手。 祁元辰也没趁着她闹。 云湛没看过这么小的孩子之间是怎么相处怎么玩的,只觉得很有趣,就饶有兴致的立在街边看。 江玄把食盒放到马车上。 顾瞻也弯身把祁元辰抱上车:“自己坐车有没有问题?要不要叫江玄上去陪你?” 祁元辰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很稳重,一般不胡闹,顾瞻也很放心。 安顿好对方,他便翻身上马,和云湛一路走。 云湛很感慨:“小舅舅,不是本宫说你,你这娶个媳妇,至于这么费劲吗?长宁侯府又不是什么地位敏感的门户,你既是属意他家的姑娘,直接登门提亲就是。” 他之前也就见过祁欢那么两回,在宫里那回又只顾着看画,现在他只记得那姑娘对他甚是无礼,一度让他怀疑对方是对他有点什么想法的…… 此时,印象着实不太深了。 但依稀有印象的是—— 长宁侯府一门,无论男丁女眷,样貌确实都生得出挑。 “婚嫁一事,总得要彼此心甘情愿才好,岂是儿戏?”顾瞻对他这说法不能苟同。 云湛心里也清楚,自己这小舅舅,开窍晚,这也就注定了他对待此事的态度会与寻常不同。 但他确实理解不了—— 对着顾瞻,祁家上上下下,包括祁欢本人,他们有什么可挑剔的? 家世? 人品? 能力? 样貌? …… 他小舅舅哪样都出挑,配长宁侯府的姑娘,绰绰有余啊! 一行人过了两条街,顾瞻自然是要长宁侯府去的,眼见着云湛也没有分道扬镳的打算,他便挑了挑眉:“你跟着我作甚?” 云湛也甚是坦白,笑道:“本宫和你那位祁家姑娘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两次,都快没什么印象了,跟你一起过去再看看嘛。” 顾瞻这就有点直接被他气笑了:“有你什么事儿?” 外面的舆论风向才刚有了变动,这要让他跟着一起再去祁家晃悠一趟,这个风向马上又得被扇回去。 顾瞻神色不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再拐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知难而退:“那个,突然想起来了,本宫还有政务要赶回去处理,先走一步哈。” 顿了一下,又打趣:“明日你们若是要去四哥那里,记得知会我一声。” 然后,策马扬鞭,带着自己的护卫先走了。 顾瞻带着祁元辰再次来到长宁侯府时,早饭的时辰已经过了,但用午饭的话又嫌太早。 前面两天他来,祁欢都没见他,他放下食盒也便走了。 本来就算他对人家姑娘有意,现在这样没名没分的,也不好天天登门见面。 食盒送过来,扭转流言风向的效果也就达到了。 祁家门房的人都小心翼翼捧着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世子也要进去坐坐吗?不过我们侯爷和世子爷也都不在家。” 顾瞻想的是隔天云珩府上的宴会。 在小厮伸手来接食盒的时候,他示意江玄没有交出去:“我前面搁了几个食盒在这边了,替我传个话,请祁大小姐那边给送出来吧。” 门房的下人,都选的为人圆滑,处事灵活的。 小厮哪有不懂他这意思的,赶紧大开了府门将他往里让:“那请世子爷进去厅上坐吧。” 顾瞻没去前院正厅,而是就近要求等在了烟雨轩的小厅里。 祁府的下人没敢驳他,一面叫人给他上茶,一面赶紧派人去后院…… 传信是不敢直接传给祁欢的,是去禀的杨氏。 正巧,祁欢就在杨氏那。 杨氏有几日没见儿子了,虽说人放在顾瞻那,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也不用怀疑顾家的人会不会薄待了,可是做娘的总归是心里过意不去。 杨氏当机立断站起来:“我过去看看吧。” 祁欢叫了星罗带人回去取前面顾瞻送过来的那几个食盒,自己先陪着杨氏去了前院。 顾瞻见她进院子,就立刻放下茶盏站起来,甚至还飞快的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袍。 祁欢看在眼里,莫名替他尴尬了一下,绷直了唇角,朝旁边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 “见过夫人。”顾瞻很客气的给杨氏见礼。 杨氏上回见他,他执意见长辈礼,她且心里不踏实的很,如今知他这是对自己女儿“图谋不轨”也便坦然,微笑道:“世子不必拘礼,最近是我这府上事多忙乱,本来上回你来我就该当面给你道谢了。欢儿行事莽撞,倒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十分过意不去。” 祁元辰这几天没见她,也变得格外粘人,已经蹭到她身边去抱大腿了。 顾瞻也得体的绽开笑容来:“夫人不必客气,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令郎十分的乖巧。” 他家里没有长辈在,阖府上下,除了个寄居的不着调的昭阳公主,就再没有第三个主子,别说祁元辰确实不闹腾,他就算是再难带…… 一整个国公府的人带他一个孩子,也是哄的住的。 只顾瞻这番说话,有些扬长避短,没提这茬儿。 他顾氏一门,虽然看似显赫,但人丁不旺这个事却是实打实的短板,他虽是避而不提,心中却难免忐忑,生怕是杨氏对此过分介意,进而心里有了隔阂。 但杨氏面上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宠溺的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笑问:“有没有淘气,给人家添麻烦?” “没有。”祁元辰脆生生的回。 杨氏这才又重新看向了顾瞻道:“小孩子都不好带,这回确实是麻烦顾世子了。现下我府上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这回就把他留下吧。” 虽然祁元辰看着不是很黏人,但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不宜长期离开母亲身边。 “好。”顾瞻不能驳她,“晚些时候我回去,再叫人把刘妈妈和小公子的东西送回来。” 杨氏并未推诿,又再道了谢,便转眸看向自己女儿。 祁欢是一直杵在旁边替顾瞻尴尬,冷不丁对上她的视线,脱口道:“星罗回去取食盒了,我等会儿送顾世子。” 杨氏于是就没再说什么,领着儿子先行离开。 她人一走,这厅里就只剩祁欢与顾瞻二人,祁欢立刻就不自在起来,左右瞧了眼问:“你今日又是特意来见我的?” 顾瞻定了定神。 他私下单独和祁欢见面,还略自在些,现在院子里杵着婢女,反而更受约束。 他说:“你明天要去瑞王府吗?” 皇四子云珩,封号为瑞! 原书里,他是叶寻意的第一号死对头,复仇对象。 祁欢其实对他是敬而远之,不想蹚这趟浑水的。 而且,以前瑞王府的宴会,从没往自家送过帖子,这一次却特意给了她帖子,不用想也知道和这几天外面揣测她与顾瞻,甚至是太子云湛之间的那些流言有关。 事实上—— 在这之前,她还没太拿得定主意,要不要去。 现在顾瞻过来,倒是正好。 祁欢主动带他坐下,开始物尽其用:“瑞王府设宴,叶相家的那位三小姐定会到场吧?” 顾瞻属实没想到她开口会先问这个,不由的一愣。 “帖子肯定会下往叶相府上,至于他家到底谁会赴宴,这就不好说了。”顾瞻道,“前两天在你家门前见过她之后,我着人去探听了一下,叶家那个姑娘……” 他似乎是不太擅长背后议论人的,略顿了一下,才斟酌着用词道:“她对外的风评不太好。但是叶家众人,尤其叶才植对她的态度很奇怪。有几件事……先是刑部积压了数年的一件灭门案,去年偶然被叶才植拿了线索,一举侦破,后又连续拿到线索,找回了六年前被劫的一票赈灾官银。再到夏季时北方几州遇灾涝,叶才植说是有相熟的修道之人观天象,较之钦天监更早的预测了灾情,提前数日命官府出面强制农户抢收,挽回了不少的损失……” 祁欢了然—— 别人看到这些事,可能只会觉得奇怪,她却知道,这就是重生女主金手指的常规操作。 “满京城都有目共睹,叶夫人和她整个娘家近年来的灾祸几乎都与叶三小姐关系,可偏偏在这种局面之下,叶相却选择舍弃了岳家和一双嫡出的子女,反而处处维护这位屡次闯祸,并且恶名在外的三小姐。”祁欢道,“所以你推断,叶相这一两年里的诸多功绩,有可能是得了叶三小姐的点拨提醒?” 以至于叶才植开始依赖,甚至离不开叶寻意了。 如果没有叶才植的保驾护航,叶寻意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叶夫人靠着一整个强大的年纪,想要关起门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了她区区一个庶女,完全不在话下。 顾瞻点头:“叶才植这人,本身也就颇有才干,本来也是得陛下倚仗赏识的,只这几件事,发生在他身上属实突兀的很,我也只是揣测。” 叶寻意借叶才植的手,不管的笼络人心还是铲除异己,这些都与祁欢无关,她也不想自不量力的去过问。 可是那女人登堂入室,来找她三叔—— 这事儿着实是叫祁欢很有危机感。 顾瞻见她面色鲜见的凝重起来,也有联想:“那姑娘的心性儿偏激,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尤其宁王与瑞王都在为了她暗中较劲……她可能真有过人之处吧。” 论样貌,叶寻意是输她嫡姐叶寻惠一大截的,但是一个被扔在别院自生自灭长大的丫头,却通六艺,懂骑射,样样拔尖儿出众,这本身就不合情理。 云峥和云珩两个,会被她才情吸引,这也说得过去。 可能叫他俩不惜一切去抢夺的—— 在顾瞻看来,这两位皇子都不是情圣,与其说他们争的是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争的什么更有用的东西。 然后,再综合叶寻意回到叶家之后,叶家人身边发生的事,他就有了揣测。 “我知道了。”祁欢道,“那我明天还是去一趟瑞王府吧。” “嗯。”顾瞻沉默下来,并未劝阻。 祁欢得了他的消息情报,突然就又想起另一件事,问他:“对了,再问你件事,咱们朝中近一二十年内,可曾出过风头较盛的姬姓大族?” 这话,倒是把顾瞻给问的愣住。 祁欢皱眉:“没有吗?” 怎么可能呢?一本书里,男主却查无此人,闹着玩也没有这么闹的! “姬姓很少见,”顾瞻道,“我觐朝确实没出过这样的门户,但南边邻国大成曾一度奉姬姓为大姓。只是这近三四十年,他朝中皇权更替频繁,又每每都要出乱子,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也不免遭到牵连,他朝中姬姓贵族如今也没落了。据我所知……现在好像也没有太上的了台面的了。” 好嘛,就说这堂堂男主,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辈…… 合着是女主的业务能力太强—— 这都发展到跨国融资去了! 祁欢一瞬间,只觉乌云盖顶,压力山大! 第166章 旧事,端倪。(二更) 顾瞻见她失神,也觉奇怪:“你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个?” 祁欢既然打算自他这里套消息,便多少有几分不忍心欺负老实人的良知。 她大概的润色了一下,编了个瞎话:“还是与那位叶三小姐有关,上回在永兴伯府,偶然听她与人交谈时候似乎提到了类似有关的话题。后来我问我母亲,我母亲却说她并不知晓有这号门第,我实在有些好奇,刚才想起来就顺便问问你。” 既然是她想知道的事,顾瞻又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是她们闲谈聊起来的,那约莫说的该是近四十年前的往事了。” 祁欢立刻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顾瞻道:“四十年前,东南沿海曾经一度海患严重,海冦在沿海一带横行,烧杀抢掠,甚至势力最大的两股扩大到了上万人的规模,后期又连续抢占沿海的城镇,想要自成一国,阻断内陆地区和海外的一切来往。咱们大觐和大成,都有大片沿海疆土,但是当时两国的水战都经验不足,打的很是艰难,遂就达成约定,联手抗击海冦。但是大成的船只制造也不行,主要还是依仗着咱们的多,加上长期以来,两国边境其实也持续不断的有冲突,那时候是先帝在位,为了有所保障,就同他们要了一位质子过来。” 古代两国联手抗击外敌,为了防止对方背后捅刀子,会要求交换质子以表诚意,并且以质子互相牵制,这是常有的事。 祁欢道:“大成的皇族是宇文氏。” 顾瞻点头:“但是他国中当时手握重兵的第一门阀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姬氏一族。先帝当时想看他们的诚意,索要的是大成皇帝唯一的嫡子,十二岁的太子宇文昇,镇国将军为表忠心,却是将自己嫡系里面最得宠的幼孙,陪同太子宇文昇一起送了来。” 祁欢虽然对政事所知不多,但是一家子男人都是混官场的,她多少也看过几本野史,打听了一些闲话。 大觐与大成边境,自十五年前那惨烈一战之后,现如今可谓水火不容。 但早在三四十年前,双方关系还没到这么恶劣时,联手抗击外敌的往事她也有所耳闻。 何况—— 敌国太子在大觐这京城里一住就是八年,在当时绝对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很是为人所津津乐道。 祁欢斟酌道:“大成镇国将军府送过来这位幼子有什么不妥吗?还是……后来出什么事了,也或者他留在了我朝?” “都没有。”顾瞻却是笑了,“对方遣送质子过来,是一份诚意,先帝既然没打算出尔反尔,自然会好生厚待他们。只不过姬氏的那位小公子,来时才刚六岁,实在太小。宇文昇在我朝八年,八年之后,海患逐渐平定,又兼之他国中老皇帝重病垂危,派人来接……当时先皇身子也不大好了,陛下……” 现在的皇帝是他亲姐夫,又兼之君臣有别,他私下说起,也有顾忌,语气就缓了一下:“陛下的性格过于温吞随和了,当时信王虎视眈眈,咱们自己朝中也是人心惶惶,自顾不暇。大成来人,先帝便痛快准了他们所求,归还了他们那位太子殿下。至于镇国将军府的那位小公子,自然也是全须全尾的跟着回去了。” 三十年前的旧事,他知道的这些也全部都是道听途说。 “六岁时被送过来,八年后……那他回去时,也不过才十四岁。”祁欢却在暗中估算姬氏这位小公子在京留下风流债的可能。 “应该是吧。”顾瞻道:“大成朝中这几十年里确实一直相对混乱,宇文昇九死一生,千里迢迢避开庶出兄弟的截杀回国,继承皇位之后,仅仅六年也就暴毙。但是他唯一的幼子便是出自镇国将军府的姬贵妃所生,姬氏一族,自然全力辅佐幼主。但他那一族,又实在过于庞大,家族内部勾心斗角也是不断。二十年前曾经大放异彩的姬氏最后一位家主姬云骁,据说就是曾经追随宇文昇来我朝为质的那位小公子。” 可能是同为武门世家,大成姬氏一族的陨落,多少叫他有几分感同身受,顾瞻的神情之间逐渐便见出几分暗淡。 “十七年前,纵使镇国将军府姬氏一族拼尽全力相护,宇文昇的儿子也没能坐稳那个皇位。出自宇文氏旁支的云安王举兵造反,夺下了大成帝位,姬氏族内也遭遇反叛,小皇帝被圈禁,身处帝京的镇国将军府一脉遭遇灭门之祸,直系血脉,无一幸免。”既然话题拉开,顾瞻就继续往下说,“现在他朝中剩下的姬氏族人,应该都是倒戈向了云安王的那些了,但是里面没了出类拔萃的人才,只剩些溜须拍马,曲意逢迎之辈。姬氏镇国将军府的头衔与封号,当年也一并被废止了。” 顾瞻交代的这些,信息量有点大。 祁欢一时整合不起来,也不好晾着他,就抛开不提。 既然顾瞻提到了大成那个乱糟糟的朝廷,祁欢也免不了多问:“大成现在的国君语文沧,不也是前两年经兵变登上帝位的,他也不是云安王嫡系那一支的吧?” 顾瞻扯了下嘴角,这却不曾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他说:“云安王好战,尤其十五年前,与咱们边境一役,取我朝三座城池,此后更是好大喜功,四处征战,又想要往北继续朝我国领土推进,却屡屡不能如愿,据说是有些急怒攻心累下的宿疾,他也只在皇位上坐了四年便驾崩了。后来继位的皇帝贪图享乐,只想守成,纵情酒色,也没活几年。上一任皇帝还是云安王一脉,但已然被架空皇权,做了傀儡。他国中乌烟瘴气又乱了十来年,现在的语文沧……也算应运而生吧。” 祁欢扒拉着手指头数:“这三十年,我朝的皇权就牢牢的被咱们陛下握在手中,大成那边……这是已经换成第七个了?” 皇帝可真是个高危职业! 现在想想,她这穿的还挺有水平,穿在了国泰民安的大觐朝。 这要是一脚踩偏去了隔壁…… 尤其是生在勋贵人家,只怕都跟着这一茬一茬的皇帝做了几次炮灰了吧! 顾瞻这回是当真连逗她两句的心情都没有,苦涩道:“帝王之位,就那么一个,总有人是不信天命,想要自己去搏的。” 大觐国中,虽然这三十年,就只在先帝驾崩之际出了一个信王的逆案,然后就一直风平浪静到现在。 可是—— 皇帝的皇子们渐渐地大了,现在这朝中的局面属实不乐观。 要真叫他们闹起来,谁也不能保证后面三十年,大觐不会变成另一个大成。 祁欢原是不关心这些的。 她一个大家闺秀,一无实权,二不参政,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对古代的女子而言就是屁话,她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还指望她们去保家卫国啊? 但是祁欢同时又知道,身在顾瞻这个身份地位上,这些责任却是无法回避也不能逃避的。 “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太子殿下也在逐渐长成,其实单就目前而言,这朝中局势还是乐观的不是?”她软了语气,出声安慰。 照着原书的剧情,大觐朝后面确实很快就乱起来了。 好像是因为太子遇刺身亡之后,帝后二人都受了不小的刺激,尤其是皇帝,受到巨大打击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当时朝中只有云峥和云珩有能力角逐皇位,因着皇帝也再别无选择,他二人就肆无忌惮的明争起来。 然则,他俩要谋的是皇位,叶寻意却蛰伏在后,不断从中作梗,谋他们的命。 祁欢虽然拿不准原书的男主此刻究竟是在何处,但是有一条逻辑她是彻底理顺了的—— 叶寻意和云珩之间苦大仇深,不死不休,所以她恨屋及乌,最后联络外敌把整个大觐云氏的政权推翻了,这个逻辑是完全成立的。 再至于那位迄今还身份神秘的男主—— 照顾瞻所言,他应该就是大成镇国将军府的遗孤了。 镇国将军府虽然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可曾经威名赫赫,手握重兵的大成第一门阀的余威也是不容小觑。 按照正常逆袭小说的逻辑,那位男主现在指不定蹲在哪儿卧薪尝胆,随时准备着联络家族旧部,绝地反击呢! 男主恨的是大成的宇文氏皇族,女主恨的是大觐的云氏皇族…… 然后两人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索性联手推翻了大觐和大成的现有皇权,建立起属于他们自己的崭新国度,从此皇帝和皇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后—— 祁欢作为一个炮灰,实在是没那么容易想得开。 甚至于她突然有个不太成熟想法…… 如果目前男女主还未胜利会师,是不是先发制人把叶寻意干掉,大觐就没有灭国风险了? 不不不,这不是在玩通关游戏,这个想法很异想天开,很危险。 现在两位皇子殿下都是叶寻意的疯狂粉丝,丞相大人叶才植也指着叶寻意助力他飞黄腾达,她要是出主意干掉叶寻意,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这三方势力给撕成渣。 舍生取义这回事,祁欢着实没那么高风亮节去做。 但她和叶寻意之间多少也是结了梁子了,干脆也不兜圈子,直接提醒顾瞻:“那个……我说这话你可能觉得是我小题大做,叶家那位三小姐既是和宁王、瑞王都有牵扯,你是不是也提醒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一下,叫他们多少也有个提防?” 如果叶寻意只是为了反抗叶夫人的压迫,在叶家门里折腾,只要不是想娶她的人家,没人在意她都做了些什么。 可如果此女的手真伸到了朝堂政务之上,确实就该引起重视了。 顾瞻并非盲目听从祁欢的指引,他慎重颔首:“我会提醒他们的。” 祁欢手上没证据,也不能多说。 她要说叶寻意将来会颠覆大觐朝廷,只怕叶寻意还没怎么样,她就会先被当成妖言惑众给抓起来。 两人聊了这么好半天,星罗是到了这会儿才慢悠悠的带人把那几个食盒给搬了过来。 祁欢看着桌上顾瞻今日新拿过来的那个,试着与他商量:“其实我母亲小厨房的厨娘手艺不错,你不用经常往我这送吃的。” 她其实明白,顾瞻的本意也不在送吃的上。 可他老是这么兴师动众的往自家跑,祁欢着实心理上有压力。 “好。我知道了。”顾瞻倒是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祁正钰等人都不在家,他不好一直在祁家这么干坐着,看看天色,便站起来道:“明日你几时出门?我来接你。” 祁欢:…… 那你还不如每天来给我送食盒呢。 她没敢表现的太明显,只面有难色道:“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顾瞻明白她的顾虑。 横竖现在祁欢和秦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她又不反感与自己来往,他反而心平气和,什么都不急了。 “那好吧。”他说,“那我就先走了。” 祁欢原还怕他会不高兴,但是暗戳戳的察言观色,依旧只觉得他这脾气是好的出奇。 她带着人,亲自去大门口送他,顾瞻就搬着四五个偌大的食盒上马车走了。 等到折回门里,星罗就忍不住问祁欢:“这么说来,明日瑞王府的寿宴,顾世子也会去了?” 祁欢觉得顾瞻也是肯定会去,但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古代人相对保守,男女之间不方便单独约会,可是不约会,不接触,就凭着彼此的一点好感就一步到位的直接定亲成婚…… 这程序她又接受不了。 现在就有一种她跟顾瞻是网友奔现了之后的那种半生不熟的怪异感。 家里祁云歌暂时被祁文景关起来了,该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她,因为这妹子实在是和余氏余姨娘一脉单传的没脑子。 通常别人家姑娘做了丢人现眼的事,都像岑氏处置凌妙妙那般,找个犄角旮旯远远地嫁了,毕竟吃了亏总要学乖的,就等着她认清现实,老实做人。 可祁云歌这样的,祁文景都怕好心给她找个婆家,她依旧不分轻重,嘴上没个把门的,继续给家里抹黑招祸。 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置她,听说这几天都愁的睡不着觉了。 祁欢觉得这样很好,多少得叫他有点生存压力,不能凡事总指望杨氏和自己替他扛。 但是,她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还是叫上了祁长歌。 祁长歌这几天也精神萎靡,躲在屋里不出门,也是受到了巨大的人生冲击。 姐妹俩装扮一新,正往前院走,祁元辰就小尾巴似的追了出来:“阿姊出去玩,我也去。” 祁欢耐下性子哄他,跟他解释自己这不是出去玩,可好说歹说半天,这小东西就是不听。 要是去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去瑞王府赴宴,祁欢是绝不可能带他的。 最后愁的实在没办法,都打算自己也不去了,就带他出去玩一趟吧…… 结果,他们姐弟三人正闹腾着,却见祁文晏从二院出来。 两姐妹立刻给他见礼:“三叔。” 祁文晏身后,除了他那个亲随手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还跟了四个人,搬着两口大箱子。 祁欢立刻意识到他这是要彻底从家里搬出去,心里不免紧张了一下:“三叔……” 她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 别说祁文晏遇到这种事,如果换成是她,也早彻底断了和这奇葩一家人的来往,从此可得清净。 祁文晏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几个晚辈解释什么,只瞧了她们的装束一眼;“要出门?” 话音才落,方才还缠着祁欢的祁元辰却突然跟点了火的小炮仗似的,蹭的扑过去,又抱住了祁文晏,委屈巴巴的告状:“三叔,阿姊坏坏,她们去玩不要我。” 祁文晏自然知道两姐妹是去出局子,带个拖油瓶才奇怪呢。 他今日瞧着心情似是不错,祁元辰又狗皮膏药似的抱着他不撒手,他便弯身把孩子捞起来,径直绕开祁欢二人往外走:“今日我休沐,我带他半日吧。” 祁长歌从没见过自家三叔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不由的咋舌:“辰哥儿是吃了老虎胆吧?” 居然敢主动往三叔身上扑?就不怕被一脚踹飞啊?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走吧。”祁欢还怕自家三叔被上回那事儿刺激黑化了,看他这般也不像是会把祁元辰带出去卖了,却是彻底扫清了心上多日的阴霾,神清气爽。 姐妹俩登上马车朝瑞王府去,祁欢都做好了过去“偶遇”顾瞻的准备,结果…… 刚下马车,却被秦颂给叫住了。 第167章 红颜祸水?她可不像! “祁欢!”秦颂直接喊了她名字。 祁欢微微一愣,循声回头,等看到是他,就更是诧异。 只这人瞧着还是以往那副冷淡疏离的矜贵模样,精神也很好…… 却肉眼可见的较之前些天清瘦许多。 之前武成侯府的秦太夫人登门,是有说过秦颂着凉生病,神情言语之间满是忧色,后来外面传闲话的时候又说他因为被宫里逼着退婚的事,气病了,这话祁欢就只一笑置之。 但—— 外面传,说他有几日不曾上朝,这却应该是真的。 “上回秦太夫人过府,听她说秦小侯爷病了。”祁欢尽量伪装真诚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如今看着应该大好了吧?” 秦颂也算看透了她的本性,她说话是真是假,他一目了然。 他负手踱步走到近前,保持在一个三步之外,相对礼貌的距离站定。 唇角勾了勾,语气却微透出几分嘲讽:“假惺惺的话说来可没意思,本侯与你还不算熟?若是当真有半分关心,怎不见你去探病?”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这么个不近人情的臭脾气。 祁欢被他噎了一下。 但是小孩子才没事找事,和他这种人抬杠斗嘴。 她只干笑一声,直接掩饰过去:“我家里最近事情也多,自顾不暇。” 这话出口,却又顶得秦颂胸口一阵窒闷。 他明知道她就是个寻常的托词,并无任何映射与深意,可—— 这几天坊间传言,以及她与顾瞻之间来往的种种,他是尽数知晓的。 她的确是事情很多又很忙,顾瞻每天都往她府上跑。 虽然秦小侯爷不苟言笑,仿佛生来就是一张冷脸,可在其他场合,或者对着旁人,他伪装情绪也都是游刃有余,收放自如的。 却独独…… 现在在祁欢面前,总是容易情绪波动,并且很难掩饰。 祁欢明显看见他脸色又沉了几分下来。 但随后,他却并未发作。 秦颂只是深吸一口气,表情又强行冷静下来。 他神情慎重的正视她的面孔:“之前种种,是我刚愎自用,行事过于偏激了,很有些……对你不住。” 他这—— 守株待兔等在这,居然是特意为着来道歉的?!!! 这还是那个从来狗眼看人低,高高在上的秦小侯了吗? 祁欢大为意外,一时接不上茬儿。 她身边,祁长歌则更直接,盯着秦颂在看的眼神活像是在看鬼! 诚然,秦小侯爷确实不是个习惯服软之人,他所谓的道歉…… 也仅限于此! 要他直接说“对不起”“原谅我”之类的话,大概无异于活剐了他! 所以,紧跟着他话锋一转,继续道:“还有前几天的那件事,本侯说话算话,欠着你的人情不会赖,你有需要,尽管说话就是。” 祁欢闻言,立刻点头:“好啊。” 其实秦颂道不道歉,她从来就无所谓。 只是…… 这回她真把祁正钰惹毛了,很是需要秦小侯爷这个统一战线来提升安全感,他没打算赖账,那便最好不过。 秦颂看的出来,说这话时,她一双眸中的光彩瞬间就被点亮几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最真实的愉悦和欢喜。 但是这里人来人往,祁欢也不便与他多说:“今日也不很方便,旁的事,咱们以后再聊吧。” 说着,想到了点什么,忍不住又隐晦的提醒了一句:“我祖父近来年岁大了,脾气更是见长,小侯爷留神。” 那老头子才不会消停。 现在和秦颂之间结了仇,保不齐又要想什么阴招,先发制人。 秦颂扯了下唇角。 上回的经历的确叫他如鲠在喉,很是不愉。 他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 祁欢于是又道:“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可是,秦颂站着不动,似乎也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祁欢狐疑四下扫了眼,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还停着武成侯府的马车。 这是—— 有女眷随行? 祁欢不由的更加诧异,试探提醒:“怎么,秦小侯爷今日也是来瑞王府吃寿酒的?” 秦颂挑了挑眉,没言语,算是默认。 祁欢心里便微微开始有点慌:“这……不太好吧?” 秦颂这人,在朝中也属于和自家三叔一样,比较有个性的那种,只兢兢业业办自己的差事,从不站队。 他手握着京畿防务,虽说只是个副指挥使,也是握有实权,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 甚至于—— 在两位皇子眼里,他可比祁文晏要吃香的多,是他们正想拉拢的对象。 今日他来云珩府上赴宴,不管他自己是怎么想的,落在外人眼里,都会觉得这是释放了某种信号。 然后—— 祁欢同时想到的还有顾瞻所说,上回他沿路设伏截杀,意图将太子置之死地一事。 祁欢心头一紧,心里立刻就又开始有些乱。 秦颂面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扯了扯嘴角,刚要说话,随后却是目光一冷,视线直直看向她身后方向,凉凉道:“这地方,顾世子都来得,本侯就来不得了?” 祁欢下意识回头。 果然就看顾瞻从巷子另一边打马过来。 他翻身下马,却直接从瑞王府的大门口穿行而过,先走了过来。 祁欢不知道这俩人之间真正的过节和彼此的想法,如今是一看他俩撞在一起就头皮发麻。 “见过顾世子。”是祁长歌先行见礼之后,祁欢才如梦初醒。 顾瞻却是自出现开始,视线就锁定在她身上,没等她开口,便是垂眸温声道;“来多久了?” 祁欢本能的回:“也就刚到。” 顾瞻:“那进去?” 祁欢点点头,转身就跟着他走。 诚然—— 这会儿她是紧张的脑子几乎忘了转,全是本能的反应。 没办法,顾世子的神情语气都温和的太能蛊惑人了! 秦颂登时目色一寒,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 祁长歌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不禁有点慌了,暗中去扯了扯祁欢袖子,低声叫她:“大姐姐……” 祁欢如梦初醒,骤然一个回神。 她脚步刷的顿住。 顾瞻侧目,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祁欢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秦小侯爷现在一定是正在试图用眼神杀死她! 可端水大师这活儿,她着实做不了,就只想先把自己摘干净了:“您二位不单独聊聊吗?一会儿进去了,就是人家的地方,动起手来……怕是不太好?” 诚然,她这陈述的绝对是客观事实。 此言一出,顾瞻与秦颂就齐齐变了脸色。 祁长歌更是羞窘的脸上通红,差点没晕过去…… 恰在此时,巷子外面又有轿子抬进来。 有人噗嗤笑了一声。 轿子落地,有护卫掀开轿帘,着蟒袍玉带,束着金冠的二皇子云峥走了出来。 顾瞻和秦颂于他而言,都是老熟人。 他视线却先刻意扫了眼“闲杂人等”的祁家两姐妹,眼中略略闪过一丝惊艳,但这神情也不动声色的飞快收敛。 最后,还是望定了顾瞻与秦颂二人,笑道:“老四这府上今日好大的面子,顾世子与武成侯都来了,这可……当真是稀客!” 他那语气,就拿捏的很耐人寻味。 刻意缓了一下,有意咬重了最后几字的读音。 顾瞻原也不需要澄清自己的什么立场,可即便他就是为着祁欢来的,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公开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所以,他说:“太子殿下被陛下留在了宫中议事,要晚些过来,托臣先行过来替他打个招呼。” 秦颂也道:“素日里卫所杂物繁多,微臣也是脱不开身出来闲耍,正好今日因病告假,就随舍妹出来走走了。” 他依旧是没有站队的打算。 就算云峥怀疑他也没关系,今日他既来的是瑞王府,下回他宁王府有事下帖,也去走一趟就是。 一碗水端平,之后他依旧可以独善其身,冷眼旁观这两位皇子殿下斗法。 云峥笑了笑,也不打算过分纠结他二人的托词。 只…… 祁欢方才的话,产生了歧义,他款步上前,视线就又落在了祁家姐妹面上:“你是……” 他对祁欢的这张脸,多少有些印象。 上回在宫里,因为那幅画作的事,祁欢留在了最后。 虽然当时大家都忙着迎合帝后心意,并未过多关注这个姑娘,可云峥云珩这些人都不是草包,眼观六路是起码素质,还是有记住这个姑娘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 祁欢大大方方的带着祁长歌见礼:“臣女姐妹是出自长宁侯府的祁氏,见过宁王殿下。” 如今退去了病容,祁欢的容貌在京城闺秀中绝对算的上出众,何况身边还站着个艳压群芳的祁长歌。 男人大抵好色,这是如何掩饰都掩饰不掉的毛病。 云峥与她问完话之后,目光明显又在祁长歌面上多流连了片刻。 与男人的好色相辅相成的…… 女子对男人太过侵略性的眼神也极为敏感。 虽然这位宁王殿下面相看似端方,目光甚至可以说是坦荡无比的,祁长歌还是心里感到了不适,下意识的垂眸,微微用力抓住了祁欢的手臂。 祁欢不动声色挽了她的手,直接就对几人屈膝一福:“不打扰殿下你们叙旧,臣女二人告退。” 顾瞻二人都站着没动,云峥纵然有一刻被美色迷了眼,也不至于本末倒置,扔了他俩在这兀自去追美人儿。 祁欢领着祁长歌顺利脱身,在王府门口的管事那里递了帖子,奉上带来的一份礼物,就有婢女引路,带她们往花园里去。 祁长歌平时出门少,但是她容貌确实出众,事实上每回出来出局子都免不了被人打量。 这种事情,她习以为常,方才觉得害怕是因为云峥的身份属实太高了些,压迫力实在太强。 等着离开了对方的视线范围,她也就很快恢复正常。 四王府这日的宴席也办得盛大,朝臣中,云珩一党的自然必须前来捧场,中立党派,有些人并非真的正直,只想两边不得罪,也会为了做面子情前来,再有太子和云峥的人,有些为了探听消息之类,也会露面…… 总之这开宴之前,他王府里已然是宾客如云,热闹非常。 婢女将祁欢二人领到大花园的入口处便就退下了:“诸位姑娘公子们都在园子里游玩,我们王爷说今日诸事随意,请二位姑娘不必拘礼。园子里穿粉色和橘色的都是府上仆婢,姑娘如有需要,随便吩咐他们即可。” “好,多谢姑娘替我们引路。”祁欢客气与她道了谢。 四王府里的规矩到底是没有宫里严苛,今日是准许带贴身的仆役入内的。 这王府的园子也不是随便就有机会来的,祁欢自然不会便宜外人,再加上她对云芷那丫头也信不过,所以就带了星罗也云兮两个。 两个丫头,虽然一个精明,一个呆萌,但是无一例外,都是知规矩懂分寸的,跟着出门全都规规矩矩,断不会惹事。 进了园子,两人也是紧跟祁欢身后,只是有些兴奋的四下打量而已。 祁长歌忍了半晌,这会儿避开了王府的婢女,这才半真半假的打趣起祁欢来:“大姐姐,你不担心顾世子和秦小侯爷真打起来啊?老实说,他俩今天该不会都为着来见你的吧?” 这言语之间打趣的什么,祁欢甚是明了。 顾瞻对她有意思,就差昭告天下了,至于秦颂…… 他近来态度转变有点大,她也不会察觉不到。 “那是他俩原来就不对付,打起来也跟我没关系。”祁欢不想跟她这个小丫头片子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打着哈哈一语带过:“而且我自己几斤几两难道不清楚吗?你看我长得像是红颜祸水?” 祁长歌很认真的看了她两眼。 她自家大姐姐确实生得不丑,就这个性格作风…… 那位顾世子和秦小侯爷的品味和眼光多少有些与众不同吧,要不然怎么都觉得她这性格会败男人好感! 于是,祁家二姑娘很是实事求是的中肯评价了一句:“好像……还是我比较像……” 噗! 身后两个小丫头闻言,顷刻间笑了个花枝乱颤。 祁欢也忍俊不禁,上上下下的打量起对方。 祁长歌平时也不敢肆无忌惮开这种玩笑,但她最近心情抑郁,今日出了门,开朗多了,多少有点放飞自我。 可祁欢这么一打趣儿,她却登时又有些受不住,拿着帕子去捂对方的嘴:“哎呀,你们小点声……别闹啊!” 羞的脸通红。 主仆四人闹在一起,正且开心时,星罗却于瞬间敛了笑容,扯了扯云兮,示意她注意仪态。 然后走上前去,又低声提醒祁欢:“是三小姐。” 祁欢二人止了玩闹,循着她视线看过去,还当真是看见了祁欣也在园子里。 祁欢倒是还好,祁长歌脸上笑容却于瞬间淡了下来。 她看见跟祁欣在一起的高云渺:“她是搭了高家表妹的路子来的?” 她虽然不知道家里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冷下来了,几乎已经断了明面上的来往,这一点却是瞒不了人的。 四王府的门槛儿,不是这么好进的。 他们帖子送去长宁侯府,也只点名是给祁欢的。 若在以前,祁欢是会主动叫人去问,祁欣若是想来,也不在乎带一个还是两个…… 这次,一来是两家关系不好了,二来也是她自认为这次寿宴也不是什么好场合,所以就没理祁欣那边。 但是现在,这个祁欣也很有意思! 本来家里就是因为二房不安分和老头子偏心,才引得两房之间起了嫌隙,她们一屋子姐妹到底还没过直接冲突和翻脸的时候,自家有门路她不用,却绕着家里去找了高云渺借光。 这是生怕外人不知道家里两房闹翻了,还是明明白白给了个下马威? 第168章 凭什么这么狂?(二更) 二房一家,一直龟缩躲在祁正钰的身后,严格说来,迄今为止还没有真的跳到明面上与大房针锋相对。 当然,这也并非是他们有什么底线和羞耻之心,而是—— 他们所谋,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在算计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然也不好意思跳出来明刀明枪的明抢。 祁欢原也觉得这些都是长辈们一意孤行要做的事,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是无可奈何,她最近虽是开始防备,远着二房的人了,倒也没想过非得要和祁欣之间水火不容。 祁欢上回进宫,见过一些人。 在场的贵女们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她来,低低的议论:“那两个是长宁侯府祁家的姑娘吧?” 也不仅仅是因为上回在宫里见过面,主要这阵子外面的流言也传得实在精彩。 这位祁家大姑娘,绝对算的上一鸣惊人—— 绯闻对象从太子到品国公府一脉单传的世子爷…… 远的不说,就单是这两天,祁欢自己都自信她这知名度绝对可以跃居榜首,都能暂时压下叶寻意一头了。 虽然……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有人提了醒,立刻就有更多人看过来。 祁欢任由他们看,唇角噙一抹笑,就不远不近盯着和高云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祁欣。 高云渺也听见动静看过来,见到祁欢居然带着祁长歌出现,明显很是意外,呢喃道:“祁欢?” 祁欣则明显是表情一僵。 以前祁欢身体不好,深居简出,京中公子贵女们时常就举行的诗会、雅集,游园、踏青这些活动与她毫无关系。 而在长宁侯府整个门里,有些勋贵人家操办的宴席聚会,只有她这个长房嫡女是唯一够身份参加的。 她既是来不了,家里其他的姑娘自然也就沾不到光。 可—— 这些年来,祁欣出席这样的场合却是不少的。 都是另辟蹊径,走的高云渺这边的路子。 这事儿她不是第一次干,游刃有余,也就因为她经常出席这样的场合,早就混了脸熟,在场的有人认出了祁欢之后,目光立刻在他们堂姐妹之间犹疑猜测。 祁欣是唯恐祁欢会拆她的台,做出苦口伤人之事,连忙站起来,含笑过来:“大姐姐……” 她想说不知道祁欢也收到了帖子。 祁欢却没给她发挥的余地,自行笑道:“路上我带二妹妹去买了点儿东西,好在是叫你先跟着高家表妹过来了,若是一家子姐妹都来迟了,未免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 祁欣的托词被她生生堵了回去,虽是竭力控制表情,也有些不受控的皱了下眉。 她僵硬的只能顺着祁欢的话说:“那也是大姐姐设想周到……” 高云渺是个性子比较直的,听的一脸莫名,云里雾里。 当时,高云泽正好也在附近,与几个相熟的公子哥儿高谈阔论的说着什么。 瞧见这边动静—— 他可不是高云渺,立刻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祁欣愿意来这样的场合,又从小就和高云渺关系好,而且她本身出门在外也知书达理,不惹事…… 他对祁家这两个嫡出的表妹是一视同仁的,甚至以前祁欢总病着见不到人,打从心底里还会格外偏袒祁欣一些。 也就是多带一个人少带一个人的事,小姑娘家家的,喜欢热闹甚至爱好虚荣,全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他也无所谓的。 可—— 若是祁欣借着自家人,挑拨高家和他大舅舅一家的关系…… 那又另当别论。 高云泽眉心隐约一跳,跟那几位公子告罪一声,就笑吟吟走过来:“欢儿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正好有点事情想问你。” 他人走过来,就不动声色又支开了祁欣:“你们那边水沸了,不是在煮茶吗?” 祁欣心里,对这个风流倜傥的表哥也不是没有好感的。 只是她作为二房的掌上明珠,从小得岑氏悉心的指导和教养,知道不可能的事,也就不主动去肖想。 以高家的门第和高云泽的自身条件,他议亲时候选择的余地巨大,没必要非得再和外家的表妹亲上加亲。 高云泽此刻说话声音朗朗,面上表情也是一贯的如沐春风,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她心里却咯噔一下…… 很明白,对方这已经是心里对她生了不满。 “好。”她强撑着表情,该是乖巧温顺的笑了笑,又对祁欢道:“我们在煮茶,两位姐姐和表哥说完话就过来吃吧。” 祁欢做戏做足,也是冲着她展颜一笑:“好啊。” 祁欣抿抿唇,走回高云渺那边。 高云泽就带着祁欢几个往边上人少处站了站。 他表情严肃下来,稍稍斟酌之后才主动开口解释:“我们家就渺渺一个女孩儿,以往来这种场合,欣姐儿愿意来,我们就时常一起。今儿个一早她过去,我也没多问……确实不知道你们也会来。” 要说祁欣会不会也是不知道祁欢拿了帖子? 当然不会! 一个府邸里,但凡是同住着几房人的,那就是从门房开始,各家各院都会安排眼线,一旦有要紧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会报给自家主子知道。 岑氏又不是那种稀里糊涂不管事的,瑞王府的请帖送上门,祁欣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祁欢面上笑意不改,实话实说:“三妹妹她大概就是特别想来吧,这阵子家里闹出点儿事,大家彼此都不太高兴,她应该是怕我不肯带她一道儿。” 有些立场和统一战线,该拉还是要主动拉的。 有些眼药,该上还是要抢着上的。 虽然作为一个外嫁了的女儿,长宁侯府的爵位家产之争已经和祁文婧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高家在京的地位不俗,还是得叫他们知道祁家这边大概的风向和动静。 高云泽闻言,心里果然是咯噔一下。 不过他一个晚辈,也掺合不上这些事,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含蓄问道:“一切……都还好?” 他那外祖父看不上大舅舅,又一直偏心小舅舅,他母亲也早就断言家里迟早要闹出事儿…… 这当是应验了! “还好!”祁欢笑道,“一大家子凑在一口锅里吃饭,磕磕绊绊的事儿,谁家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最近没什么大事,表哥还是转告姑母,叫她不用惦记娘家,并且常常回去。” 祁文婧和祁正钰夫妻的关系都冷淡,甚至于和整个侯府的关系都冷淡,她这样的人自有她自己的立场,即使二房拉拢,她也绝不会掺合娘家的内斗,这一点祁欢是有信心的。 既然不是敌人—— 那就要尽量的释放善意! 虽然现在不指望对方站队,甚至帮衬自家什么,也难保以后没有需要互相帮衬扶持的时候。 高云泽心里越发重视几分,可是再看自己这表妹时,眼神却略减见了几分复杂。 他点头:“好,我会转告我母亲的。” 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 祁欢大概知道他是在寻什么人了,就还是主动说道:“顾世子也到了,布偶方才在大门口遇到了宁王殿下,好像……太子殿下也要来的吧。” 瑞王府的宴会,特意给她送的帖子,所有人都知道必是与顾瞻甚至太子云湛有关的。 高云泽没想到她居会对此毫不忸怩避讳的,反而是被她说的面上臊了一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哈哈……我就是有阵子没见他了,难免惦记。” 他们表兄妹说着话,花园入外围就又有了动静。 祁欢循声回头。 就看是瑞王云珩亲自作陪,引着宁王和顾瞻秦颂那一行人也进了园子。 但他显然是有更带排面的地方招呼这帮人,就没把人往这边人堆里领。 祁欢看向高云泽:“表哥你去忙你的吧,我们都有分寸,即使心里有什么,也不会在别人家胡来的。” 这话说的,着实又有几分直白露骨了。 高云泽的表情再次一言难尽,复杂的又看了她两眼,只能叹了口气,作罢:“行吧,你们玩你们的去。” 临了,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今日到场的还有好些朝廷官员,你们一群小姑娘在一起,也尽量注意下言行,都格外谨慎些。” “多谢表哥提点,我们会注意的。”祁欢带着祁长歌一同应下。 之后她们姐妹去了高云渺那吃茶,高云泽则是又回了之前那几个公子哥身边。 方才他们表兄妹几个站在一起说话,那边的一群人就都一直远远看着。 高云泽的这些狐朋狗友,基本不是家里有爵位要继承的官二代,就是有矿可以挥霍的二世祖,以纨绔子弟偏多。 待他回去,一群人就缠着他打趣:“高小将军你这不厚道啊,从来不知道你家的表妹居然是一个塞一个的美貌,大家是不是兄弟啊,居然藏着掖着今天才带出来?” “摸着良心说,你们亲友里头有才貌双全的好姑娘,会第一个想到我?”高云泽应付这种场合游刃有余,直接半真半假的给圆了过去。 他们一群大男孩,又因为家世好,平时肆意放纵,就完全不懂的低调为何物。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远。 但交谈的声音不低,祁欢等人在这版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闺秀,被人这样议论,其实并不是一个见会觉得很风光的事,最起码…… 祁长歌是有几分着恼的。 但祁欢无所谓。 而在场的,脸色最不自然的还属祁欣! 基因这个问题,就等同于先天性buff,虽然祁文景与祁文昂兄弟俩的颜值相当,可平平无奇的岑氏确实比同属明艳美人儿长相的杨氏和路姨娘差太多,这也就在颜值这一块上造成了祁欣天生的短板。 严格说来,她长得也不丑,在一众闺秀中怎么也能排个中上,但是人与人之间,就是经不住比较,一群姑娘坐在这里,也就属她最不起眼了。 她低垂着眼眸,佯装饮茶,不说话。 祁欢也没有拿热脸去帖人家冷屁股的习惯。 高云渺和秦颖两个大抵属于架势带来的自信,以至于没心没肺,一边吃茶还一边在那嘻嘻哈哈的做起了游戏。 尤其是高云渺—— 也不知是脑回路太长一直没反应过来,还是压根就没介意祁欣搭便车的行为,半点没冷着祁欣,还总想带祁欣一起玩。 祁欢就安心和他们在这亭子里坐着。 云珩特意给她下了帖子,大抵是好奇想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一个皇子,大家都是体面好,再好奇也不会把她特意叫过去看,所以重头戏肯定是在稍后的午宴上。 当然,祁欢在外的行事一直以来也都还算谨慎周全,再加上今日这样宾客云集的大场合,她倒不觉得等到了宴上有人会不顾脸皮的当众刁难她。 她这里百无聊赖,就从人群里一一看过去。 果不其然—— 叶寻意今天也来了! 她这个人自带优越感,又兼之才回京不到两年时间,一个孤家寡人的庶女出身,在京城这贵女圈子里瞧着是没什么太合得来的朋友,就自寻了一处僻静的石凳,也是坐着喝茶。 祁文晏本质上是个工作狂,这种场合他从来都是不来的,如果她还没死心,想使坏今天也找不到任何机会,祁欢一直注意观察她,还是想从她身边看看,试图搜寻与那位姬姓男主有关的线索。 结果也没等她发现什么,对面的秦颖就面有难色的低声询问:“喂,你们有没有人要去更衣啊?” 她们这一桌,坐的满满当当,还有几个是高云渺和秦颖的熟人,一共几个姑娘。 高云渺正和别的姑娘聊戏院新编的一出戏,正听到兴头上,不耐烦的打发她:“不是不去!” 祁欢出门在外,比较自律,方才茶水刻意的没喝几口,她这会儿也是没什么需求的,所以直接也没吭声。 然后祁长歌扯了扯她的袖子:“一起去吧?” 因为她庶出的身份,秦颖和高云渺她们又都高傲,多少有点排斥她,叫她单独和秦颖结伴去如厕,俩人肯定都不乐意。 祁欢想想也无所谓,就拍拍裙子站起来:“那就一起去吧。” 秦颖也有点不愿和她结伴,奈何祁欢脸皮厚,她又确实内急,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三个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一行六人也算浩浩荡荡。 随便揪了个婢女问好了路,就找了过去。 那地方肯定的离着人群,比较僻静的。 一路上秦颖都闷声不说话,一直等她如厕出来,与祁欢站在一起等祁长歌时,这才脸上老大不乐意的往祁欢身边挪了挪:“哎,我二哥确实是不怎么着调,我母亲和大哥也都骂过他好多次了,既然咱们两家好聚好散的退了亲事……我母亲说以后还是要正常来往的,你能不能别那么得理不饶人的还继续跟他过不去啊?” 这是哪儿来的指责? 祁欢失笑:“上回退亲之后,我都没再见过他。” 想想也就明白过来:“他今天没来?” 秦颖脸色就越是难看起来:“还说呢,他都好几天没出房门了。” 说着,语气又转为恨恨:“都怪叶家那个庶女!” 这就多少有点不讲理了…… 虽说叶寻意行事是极端了些,可秦硕这事儿,绝对是他屡次主动纠缠人家惹的祸。 祁欢还没说话,就听见身后屋子里有人推门而出。 叶寻意冷笑了一声,恰是出现在眼前。 祁欢见她,不由的微微一惊—— 她从花园离开那会儿明明看叶寻意还坐在那里的。 但转念一想,这瑞王府的地方这么大,人家叶三小姐上辈子又是这里的女主人,会抄个小路走个捷径哪怕是密道都不奇怪。 秦颖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立刻柳眉倒竖,气得脸通红:“躲在暗处听人说话,好没规矩。” 叶寻意以牙还牙:“背后说人闲话,武成侯府的家教也便如此吗?” “要你管?”秦颖立刻顶回去,临时想起来自己刚才就是说的这人的坏话,立刻又强词夺理起来:“全京城又不只你一家姓叶的,我就算背后说人闲话,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因为秦硕的事,叶寻意本来对她一家都没好感。 但是与这样的刁蛮娇小姐在这里争执,也没什么意思,她也就没再说下去,又再冷笑一声,径直绕开几人走了。 行过祁欢面前,她刻意顿了一下,侧目深深地看了祁欢一眼。 跟人逞口舌之快的事,祁欢更不会上赶着去做,也只当没看见。 秦颖却在叶寻意身后气得跳脚,瞪着祁欢数落:“你哑巴了?她刚刚在瞪你……” 直接轮巴掌打回来啊,她一个庶女,凭什么这么狂? 祁欢才不听她挑拨,但本着天下炮灰是一家的倒霉催理论,她还是提了一句:“以后少招惹她吧,你再把她惹毛了,当心她一怒之下真去给你当了嫂子!” 秦颖这样仇视叶寻意,明显是带着私人恩怨的。 要叶寻意给她做嫂子,她指定是看不上的,可现在是事实却是—— 叶寻意瞧不上她二哥! 这她凭什么啊! 祁欢对小女孩儿争强好胜的心思多少也懂点儿,就又说道:“她的身后,有丞相府和两座王府,就别给你家长兄惹事了。” 秦颖被她说的愣住。 正好祁长歌也出来了,祁欢便领着她俩原路往回走。 结果刚拐回花园里,前面就看一行人拉拉扯扯的朝挨着湖边的加假山后头走去。 里面—— 依稀是有叶寻意的影子! 祁欢心中立时警铃大作—— 有女主出没搞事情的地方,自动退散,这是作为炮灰的基本素养。 可她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秦颖那丫头可能是因为将门出身,身手比她灵活太多,加上才刚受了叶寻意的刺激,当即就两眼兴奋的蹿了出去。 祁欢心里骂了句娘,纠结了一下想扔了她不管…… 最后还是只能咬牙也跟了上去。 她过去的路上听见了几句争执声。 叶寻意今天没带婢女,拉扯她的那个姑娘却带了两个,主仆三人将叶寻意揪过去按在了地上,依稀是在质问:“你是故意泼水弄脏我衣裳的是吧?” 祁欢脑中突然电光石火的掠过一点印象—— 她刚才在净房看到叶寻意时,叶寻意身上长褙子好像不是她之前在花园里穿的那一件了,她在花园里的时候穿的是宝石蓝,后来却成了粉黄色。 而恰恰,刚才人影一晃,跟她拉扯那姑娘穿的却是宝石蓝。 那边的假山旁边,那姑娘是将叶寻意拖到了隐蔽处,正挡着湖中水榭的视角,而这边秦颖兴致勃勃摸过去,却是贴到了假山背面去看戏。 祁欢才刚来得及走近,就看花丛掩映后面,叶寻意露出冷笑的脸。 她手似是在身后乱石中摸索着掰了一下,巨大的假山石顷刻嗡鸣,陡然往旁边歪倒下去,直朝着秦颖躲藏的地方压了下去。 秦颖惊呼一声,从那山石旁边退开,也只来得及退开半步人就被冲力巨大的假山撞进水里,直接砸出去老远。 与此同时,山石移位,叶寻意和拉扯她那姑娘的位置暴露。 她也立刻一改方才的柔弱姿态,飞快的爬起来,直接冲上去抱着那姑娘就也一起砸进了水里。 第169章 水火 岸边这一幕,被水榭里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紧跟着,就已经有人冲到栏杆边上,想也不想的纵身跃入水中。 另一个与他同时抢到外面的人,该是不会水,却不甘示弱,扭头就喊了身边熟人和岸上的护卫下水。 几个人,目标明确,争先恐后朝叶寻意二人落水之处游来。 因为受礼教约束,古代的女子,尤其是名门贵女,几乎就没有会水的。 但叶寻意敢这么干…… 很显然,她一定是会的。 水下,她依旧是和那穿蓝褙子的女子纠缠片刻。 之后,就只见那女子露头,惊恐的在水中拼命的扑腾,叶寻意却在一次深入水中之后,没了踪影。 岸上,那女子的两个婢女也都不会水,只焦急的冲着水里扑腾的人大声哭喊的叫:“小姐……救命!快来人!” 场面混乱,水里的人又不止一个,显然她们究竟是冲着水里的哪个在喊是有歧义的。 祁欢脑中瞬间掠过几个念头,将今日叶寻意的反常全部串联起来,大概便明白她今日究竟意欲何为了。 那边的水榭离着这里也不算近,云珩带头游过来,暂时还未到。 祁欢不想掺合叶寻意的事,只瞧了她这边两眼就立刻扭头去方才秦颖落水的地方寻她身影。 秦颖被那突然移动的假山石撞飞,没有与叶寻意二人落在一块。 但是过来施救的那些人,目标明确,没一个是想管她死活的。 并且—— 她是从假山后面被撞飞的,那角度隐秘,远处的人应该也直接没看清她是谁,或者究竟是怎么落水的。 再加上也可能是刚被撞下去的时候受了惊吓,或者直接被撞伤了,这会儿她人在水里挣扎的幅度极小,水花都没激起多少,更是连呼救都喊不出声。 她那婢女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当场吓得腿软:“小姐……” 祁欢也容不得多想,转身飞快的往回走,行过她身边时冷冷瞪了她一眼:“还在这里哭?快去寻你家小侯爷过来,他应该也在对面水榭里。” 同时,脚下步子不停,拎着裙角绕湖边快走,朝离着秦颖落水处的岸边寻去。 秦家的婢女是看她带人过去,并没有扔下自家小姐不管的打算,这才有些找回了主心骨,一拔腿飞跑着去寻秦颂了。 祁长歌和星罗云兮她们也都吓得不轻,下意识只亦步亦趋跟着祁欢跑。 祁欢扭头吩咐星罗:“你别跟着我,快去咱们马车上取两件披风来。” 星罗虽不知她究竟能做什么,但姑娘家身上沾了水,一会儿等秦颖被捞出来,要不是第一时间拿干爽衣物给她裹住,被外男瞧了去也是不妥。 “是。”她应诺一声,也是拔腿就跑。 祁欢以最快的速度抢到秦颖落水点附近。 下水救人,本该我最大限度先除去身上负累,可现下这场面乱糟糟的,她也得防着自己衣衫不整的被人抓住把柄,所以只踢了鞋子,就要往水里下。 祁长歌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拉了她一把:“你干嘛?咱们还是叫人来吧。” “没事。”祁欢顾不上多说,拂开她手就下了水。 身体没入水中的一瞬,她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一句晦气—— 这湖底水源该是通着地下水的,水温较之正常这个季节的活水低上许多,冷的居然很有几分刺骨。 祁欢当时就心脏一个紧缩,打了个寒颤。 但是下都下来了,尤其不远处的秦颖这会儿已经连扑腾都不会了,湖水没过她发顶,她人直直的往水里坠去。 祁欢上辈子的水性不错的,但是这个身体少运动,又是头次下水。 只人在危急关头,潜力也是无限,她倒也顺利去到了秦颖身边,先扶住她身子,将她脑袋托出水面来。 但这小姑娘今天是盛装赴宴,一条裙摆又款又蓬松,此时被湖水浸透,白白的加了许多重量。 祁欢一手托着她,单手想要去解她这外裙,可她腰上还一圈配饰,各种系带绑了几层,仓促之下也解不开。 祁欢当机立断,也便放弃了这想法。 她能感觉到秦颖呼吸明显,但人是晕过去了,索性就咬牙铆足了力气只将人往岸边带。 然则,刚游出去没多远,却是觉得水下秦颖的裙摆似是被什么勾住了,拽着她直我往水里带。 祁欢救她,本来力气就不太够,见状,直接不用蛮力去拉她,而是直接松开了她,自己回身潜入水下去探明究竟。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 云珩与叶寻意在水下纠缠。 云珩的水性应该只是一般,拉扯之间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他那左手手腕上常年佩戴了一只闭口的金手镯,那东西做的十分精巧,上面还有几个倒扣机关之类。 叶寻意趁着纠缠之际,他力不从心,正揪扯着秦颖的裙摆要往云珩那手镯的机关上扣。 云珩看见叶寻意落水,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当仁不让当时是第一个下水游过来的。 他对叶寻意本就过分关注,从她今日一进府就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更是准确记得她穿了什么衣裳。 水榭那边离着这里的岸边,看不清人脸,但他知道叶寻意来了这边,又刚巧穿着她衣裳的人与人在岸边拉扯,双双落水。 云珩自然以为是她。 可是方才游过来,他也是第一个发现被抢在怀里的女人不是她! 他的反应也不算慢,立刻意识到又是这个狡猾的女人的算计,暗中便潜下水又纠缠了上来。 结果好巧不巧,又遇上了祁欢和秦颖。 他水性确实只是一般,加上刚才在另一边和云峥的亲信以及几个护卫较劲抢夺,耗费了过多体力,这会儿在水下便吃了叶寻意的亏。 明明白白看着叶寻意又拉着秦颖要算计他,他在这水下却施展不开。 眼见着叶寻意就要得手,将他和秦颖扣死在一块儿,他也是又怒又急,却又无计可施。 祁欢此时已然大为光火! 一把扯下直接发间银簪,潜到水下,用尖锐的末端狠狠朝着叶寻意正抓着秦颖裙摆的手上划去。 叶寻意的反应不慢,危险逼近,自是自保最要紧,只能立刻松手,往后游开些许。 再一瞧见祁欢,她就更是心上一怒。 祁欢知道她这人的性格,大概跟疯狗咬人差不多,一旦被她咬上,你不叫她撕下一块肉,出了这口恶气,她是绝不会满意。 祁欢对这个所谓女主,此时已经是积怨已深,自然乘胜追击,拿着发簪再扑过去,又补了一下。 这一次,直冲叶寻意面门。 叶寻意倒是不曾想她会不依不饶,还会主动对自己再下杀手…… 这一次反应慢了片刻,只仓促的偏了下头。 祁欢那簪子,就在她下颚到颈边开了一条两寸余长的口子。 血色瞬间在水中飘逸散开。 疼痛感袭来的瞬间,叶寻意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祁欢急着救人,无意继续与她纠缠,顺势再次浮出水面,拉过秦颖就奋力朝着岸边游去。 叶寻意自是不甘心吃这种亏的,下意识的反应是继续纠缠上去。 她比祁欢更谨慎,准备也更充分,身上随身携带的不仅有藏在发簪里的毒药,还有藏在腰带里的软匕首…… 却奈何恼羞成怒的云珩也再次纠缠上她。 她摸出匕首,只趁着对方不备,狠狠往他胳膊上扎了一刀,然后趁云珩吃痛,转身飞快朝远处游去。 这边祁欢没再回头,想也知道有云珩在,叶寻意无法分身。 她拖着秦颖回到岸边。 祁长歌和云兮两个已经跪在岸边交际等了好一会儿,大家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先把昏昏沉沉的秦颖拖上岸,腾出手来又把祁欢扶上去。 那水里又冷又闷,祁欢又累得够呛,爬上来只顾大口喘气,却是被湖面上吹来的冷风一激,又是冷的一个寒颤,险些一口气当场背过去。 她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只抖着声音叫云兮:“先给我件衣裳。” “好。”云兮从她下水就吓得一直想哭,这会儿眼睛里还噙着泪水,动作却很麻利的先将自己穿在外面的长比甲脱下来。 这个季节,大家穿的衣裳都已经不厚实了。 这比甲就薄薄的一层,还没袖子,着实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是聊胜于无吧…… 祁欢将她那衣裳披了,又撑着力气爬起来,试了试秦颖的鼻息,让祁长歌二人帮忙把她翻了个面儿,把人办拉起来,拿膝盖顶着她胸腔位置,试着帮她倒了倒口鼻里呛进去的水。 可能是因为秦颖被撞下水时,当场已经失了大半甚至,扑腾的轻些,并没有被呛太多水。 祁欢三人折腾了一会儿,她咳嗽着吐了两口水,人也就捂着喉咙痛苦的转性了。 恰在此时,星罗已经取了披风回来。 看见落汤鸡一样瘫在地上的祁欢,又心疼又惊惧:“小姐。” 祁欢从她手先抽了件披风,扔到秦颖身上。 离着他们这里稍远的岸边,之前被叶寻意扑下水的姑娘也已经被人打捞上来,又兼之大家一开始锁定的目标就在那里,此时那里人声鼎沸,闹腾得很。 祁长歌明白祁欢的意思,赶紧拿披风帮着把秦颖身体裹住。 祁欢已经找回自己扔在岸边的绣鞋套上。 云兮见她要起身,连忙上来搀扶。 星罗也第一时间将另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快披上。” 方才那水里的温度着实有些低,祁欢觉得自己这身体似是有些受不住,她快速将领口拢住,将那长披风裹得只露出自己一张脸。 再开口时,却是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星罗,你留下来守着,等秦家的人过来接手,我得先回去了。” “好,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星罗立刻点头应下。 过去,接替祁长歌照顾去秦颖来。 祁欢话落,却是片刻不再耽搁的便转身朝花园的出口方向走。 她身上湿透了,头发上的水更是直接往下淌,虽是裹了一件披风,可是这个季节用的披风不够厚实,很快也被潮气侵袭,差不多湿了透。 方才在水里的时候,祁欢还只觉得那湖水寒意刺骨,这会儿就觉得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直接灌透她身体了,她自己像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娃娃,又冷又难受。 加上走得又急,步子都凌乱不稳。 “大姐姐,你这样也不行啊,要么找个地方先换身衣裳吧?”祁长歌提提。 就算现在回去,路上得走大半个时辰,就这么浑身湿漉漉的泡着吗? 祁欢这会儿心里有火—— 被叶寻意气的! “是非之地,还是直接走了的好,再留下去,鬼知道会不会还有倒霉的事再直接找上来。”她情绪控制不住,语气也尤其恶劣。 打从心底里来说,她是一点也不想和叶寻意这个女主作对的,可那女人真的是叫人忍无可忍。 祁欢前面一直绕着她走的,并且对她与别人的恩怨也不甚关心,可就拿近在咫尺发生的几件事来看…… 上回祁长歌及笄礼那天,叶家出事,她出手算计她嫡姐叶寻惠和二皇子云峥,用的是个醉酒更衣,然后男女共处一室给撞破的算计; 这一次换汤不换药,基本上还是! 方才水里的那姑娘,祁欢虽然没看清脸也不认识,但想来该是单恋云珩的恶毒女配了,因为云珩一心迷恋叶寻意,又因爱生恨的针对叶寻意。 于是,被叶寻意设计弄脏了衣裳,并且换上了她自己今天穿的那个颜色,借以误导云珩。 可想而知,方才在水里,云珩游过去与那姑娘搂搂抱抱一番纠缠之后,显然就只有结亲来保清白这一条路可走了。 连续算计了两位皇子,都用的是男女授受不清,毁人清白的下作招数…… 说实话,祁欢一点也不想成为第三位受害者! 试想,她如果这会儿要还不急流勇退,还慢吞吞的留在这王府洗个澡,换身衣服…… 那就不是没事找事,而纯粹是找死了! 祁欢憋了一肚子气,脚步匆匆,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后刚刚绕过湖边,就又遇上了体力惊人,在远离案发地点老远地方登陆的叶寻意。 她明显是事先早有安排,也是躲在一处死角的假山后面出的水,她的婢女等着帮忙。 旁边的石头上,一个包裹,瞧那个蓬松程度和大小,该也是带的替换衣物。 方才湖边另一端闹起来,大花园入口这边很多人都赶着看热闹了。 这会儿四下还算僻静无人。 祁欢本来也没想搭理她,但她脚下走得不太稳,一个没留神,被裙摆绊了一下。 “小姐小心。”云兮叫了一声。 刚爬出水面的叶寻意立刻警觉。 她忽的站直了身子,看向与她同样落汤鸡一样狼狈的祁欢。 再下一刻,突然眼神一冷,抬手抚过下颚的伤口。 那伤口其实不深。 大家都是女子,又是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一张脸就等于半张饭票和门面,极是重要。 祁欢当时的确是气得狠了,想给她一点教训和警告,下的不是死手。 伤口被水泡过,这会儿也已经不流血了,只是留在女子娇美的容颜之上,瞧着还是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叶寻意直接抬脚走过来,自然是记了仇,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这一下子,我会记住你的!” 祁欢不愿意招惹她是一回事,既然屡次不可避免的被她盯上,自然也不怕她,当仁不让的回了她一个冷笑:“你跟瑞王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旁人管不着,你们之间是要互相捅刀子还是下绊子,全凭你们自己乐意,但是叶三小姐,我请你收敛一点。秦家姑娘是说了你两句闲话,她有错在先,也罪不至死吧?怎的,我没叫你淹死她,你便要连我也一同记恨?” 叶寻意不以为然的扯出一个冷讽的笑纹:“是你自己多管闲事在先,你想巴结武成侯府?还是仗着搭上了平国公府的世子爷?” 上辈子,云珩登基之后,武成侯府顺势归顺了,秦颂这个武成侯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 所以,重生之后,叶寻意的概念里就直接将他列为云珩的爪牙。 虽然目前秦家和瑞王府之间没有任何结盟的迹象,她心里也认定了秦颂和云珩迟早要联手。 所以,武成侯府秦家,是一早就在她的黑名单上的。 再至于顾瞻—— 她记得顾家这位世子爷是个短命鬼,虽然具体的死期时间过去太久,她记不得太清楚,可顾瞻没活过二十岁及冠,这个她无比笃定。 现在祁欢以为攀附上了顾瞻就有了倚仗? 简直就是个异想天开的笑话! “即使我不多管闲事,你就没想过暗中给我使绊子吗?”祁欢对这个浑身戾气的女主也已然是忍无可忍,“非要我把话说到明面上是吗?你我之间本来无冤无仇,你为什么私底下去找我三叔?” 那天的事,叶寻意其实一直怀疑祁欢会不会认出了她来。 但是之后祁家门里也没什么别的动静,她就放宽了心,觉得雨天视线不好,加上她闪躲及时,对方应该是看不清的。 只是,她本还抱有一线希望,等着事后祁文晏继续被祁家的人伤心,会去找她…… 结果等了几天,杨氏非但没有羞愤自尽,祁家上下,包括老侯爷祁正钰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狐疑不定,却并没有彻底放弃拉拢祁文晏的打算,这几日还在琢磨要选在什么样的时机再去找他谈一次。 现在,被祁欢当面揭破,叶寻意免不了就心虚了一下。 “你……”她矢口就要否认。 然后就听见有个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喊了一句:“阿姊!” 众人循声转头。 祁元辰当先扑过来。 因着祁欢全身湿透,他没好往身上扑,就皱着小眉头,扯住了她身上披风,一脸既悲愤又担心的神色。 与他一同过来的—— 正是祁文晏! 叶寻意呼吸一窒,话茬也被当场噎了回去。 然后突然意识到她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身衣裳全部紧贴在身上,身体的曲线暴露过分明显,就又是一恼,下意识双手抱住胸前,戒备的往后退了半步。 她那婢女也反应过来,来不及去包袱里拿衣裳,就也脱下自己的比甲给她先挡在身前。 祁文晏过来的第一眼,是看见了她的。 但也就是瞥了眼,他就面色有些冷硬的一直看的都是祁欢。 瞧着侄女儿这一身狼狈,极是不体面,他声音都冷得彻骨,不悦的责问祁欢:“怎么弄成这样?” ------题外话------ 嗯,我就是故意黑叶寻意的,不要怀疑这妹子的行事和心态,因为我给她的就是这样的人设,原书三观不正,这个重生女主戾气很重,上辈子的仇人要杀,挡她路的要杀,看她不顺眼挑衅找茬的要杀,人家喜欢她她不喜欢人人家的也要杀,她自己是一点亏不吃才行的,就行酱紫。。。 ps:今天只有这一更哈,晚上不要熬夜等,明天18号开始,连续三天有三更,大概是10点,16点和22点这样…… 第170章 撸袖子,一起跟女主拼了! 祁欢自知,今日之后,她与叶寻意之间必定水火不容。 她实话实说:“叶三小姐想要成人之美,设计了一位姑娘落水,引着瑞王殿下前去英雄救美,又顺手把之前说她闲话的秦家姑娘也扔水里了。我下水去捞秦家姑娘,她又恼羞成怒,想仗着自己水性好,将我们都拖到水底淹死。” 既然是要绝了叶寻意策反自家三叔的可能,祁欢自然也不惧添油加醋,将事态都往恶劣里说。 即使作为刑狱官的祁文晏不容易轻信任何人的证言,并不会立刻全信了她这般夸张又看上去匪夷所思的说辞…… 可她说的大半都是事实,她也就等着祁文晏后面去谨慎求证。 祁欢说着,又有恃无恐的冲叶寻意冷笑一声:“现在未能如愿,叶三小姐也是记恨上我了,对吧?” 叶寻意给自己的定位,大概就是个无所畏惧的复仇机器。 她不惧被任何人敌对与仇视,但—— 明面上她肯定也不会落下把柄,承认自己做下的孽。 这个时候,秦颂应该是赶过去确定秦颖无碍之后又紧赶着追了上来。 恰是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森寒至极,眸中也凝满凛冽的杀气。 叶寻意无所畏惧的扯着嘴角,还能兀自保持微笑,语气懒洋洋道:“祁大小姐,饭可以乱吃,话是不能无凭无据乱说的,刚才我也是被人推下水的,侥幸逃命而已。你要讨武成侯的欢心,也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使了个眼色,她那婢女才又回过神来,赶紧拿过旁边的包裹。 那里面放着的,除了一套衣裳,也有一件披风。 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叶寻意也旁若无人的将披风展开,从容裹住了身体。 她抬脚便走。 可站在小路上的几个人,谁也没主动给她让路。 祁欢脑子里突然就有画面了…… 妖艳嚣张的女配们,呼奴唤婢,再带上同阵营人高马大的恶霸们,一起把势单力薄又自强不息的女主给堵了。 这妥妥的就是一群自不量力挑衅围殴女主的炮灰啊,反派嘴脸杠杠的! 祁欢心里突然尴尬了一下。 然后—— 自强不息的女主果然不惧恶势力,冲不出重围也不躁不火,只环视一眼她们这些反派炮灰,高冷的又挑起眉头:“怎么,诸位是仗着人多势众,冤了我之后还想叫我死无对证?有本事你们就试试看,这里可是瑞王府。” 若是今日来王府赴宴的客人有所闪失,不管出什么事,都是瑞王云珩先要担责。 他为了撇清自己,肯定会刨根问底的追查真相的。 倒也不是叶寻意托大,确实没人敢在瑞王府里就轻易动手要了她的命。 只—— 这女人的想法真的很奇葩! 出点事,她不试图挽回局面或者化解“误会”,却上来就拿着人命做威胁,好像凡事一言不合,就必得是不死不休似的。 看她这般言辞态度…… 祁欢心里就越是警醒! 管他是一对一还是群殴,明知道干不过主角光环,不群殴难道等死么?她可是无比清楚的知道,从今以后在场的他们这些都会成为叶寻意黑名单里的人物,甚至是必须铲除的对象。 所以,她也不介意把这张已经撕破的脸皮撕裂的更丑陋一些,跟个刺儿头似的主动迎上叶寻意去。 二话不说,伸手就扒开对方裹在身上的披风,揪出她穿在里面的长褙子查看。 叶寻意见她动手动脚,登时也是怒上加怒。 她一手推了祁欢一把,一手扬起就要打下来。 祁欢此刻又冷又有几分虚弱,的确体力不支。 秦颂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捉住叶寻意手腕的同时,另一只手去要扶她,却是祁文晏冷着脸上前隔了一下,没叫他碰到祁欢。 祁欢脚下被推着倒退一步,险些摔倒,好在是被祁文晏抬手给撑住了。 秦颂一把甩开叶寻意的手,也将她甩了个踉跄,冷讽道:“你还不是瑞王妃呢,这里也不是你的地盘,由不得你作威作福的耍猖狂。” 他那手劲儿,自是不轻。 叶寻意捂着发疼的手腕蓦然回首,森然道:“武成侯怕是眼神不大好吧?方才明明是祁大小姐出言不逊还先动手的。” 秦颂这种人,就不是那种以德服人,会试着和她讲道理的。 闻言,也不过表情比她更森然也更恶毒的冷笑了一声。 湖面上又一阵风吹来,祁欢再次冷的发抖。 但她强撑着打颤的牙齿,还是别有深意的冲着叶寻意盈盈一笑:“叶三小姐你那褙子做的是两面可穿的两种颜色,我记得之前在这花园里坐着吃茶时,你穿的宝蓝色在外,可是方才在那湖边扑人入水时,就换了另一面来穿。” 她私下设计,诓骗那个姑娘换上了她之前穿的那个颜色的衣裳,当时祁欢和秦颖在附近,清楚看到是她主动扑的那姑娘下水。 可是—— 水榭上的人离的远,是分辨不出来的。 只能靠着对衣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判断双方身份。 到时候当面对质,她如果再换回蓝色的褙子过去,就可当面颠倒黑白,反控是那姑娘主动扑的她。 至于那姑娘身上落水时候穿的那件,祁欢不确定是不是在水里就被叶寻意强行取走了。 但—— 这也许是她一再想要一起解决掉秦颖的原因。 因为—— 不能多秦颖这么一个身份的证人出面指证她! 在叶寻意的逻辑里,秦颖是主动凑上去招惹她的,所以,也就死有余辜! 祁欢不会留在这跟随后还要跟叶寻意打口水官司,可秦颖吃了那么大的亏,秦颂是一定会揪住不放的。 所以,该留的线索,她还是要尽可能多的留下。 叶寻意闻言,果然是心虚,恼怒之余,下意识更是捂紧了衣襟,又拿披风将自己里面的衣着盖住,“随便你说什么,我不在这与你逞口舌之快。” 然后便匆匆撇了祁欢这一行人,带着自己的婢女快步先走开了。 祁欢没再继续与她纠缠,侧身让了一下。 秦颂看她一身湿漉漉的,脸色更是苍白,下意识又走过来两步。 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祁欢却道:“我有点不舒服,着急回去换衣服,小侯爷还是回去照看秦大小姐吧。” 祁欢虽然只匆忙看了一眼,可她依稀注意到那个设有机关的假山下面疑似是有条密道的。 也许—— 叶寻意今日也并非只想给云珩配个姻缘那么简单,也极有可能会给云珩开把大的出来。 她着急回家看病保命,这个热闹就只能是指着秦颂去凑了。 秦颂又没见过那假山下面的玄机,自然不懂她的真正用意,却只当她是心中不忿,暗示自己去盯紧咬死了叶寻意。 而这件事,是无需祁欢怂恿,他就要去做的。 所以,他也就千言万语都生生忍住了:“好,晚些时候本侯再带舍妹去府上当面道谢。” 祁欢颔首,也就不再管他,转身对祁文晏微微扯了下嘴角:“三叔……” 按理说祁文晏是不该来瑞王府的,尤其他今天还赶上休沐,不为着公干,就更不该这个时间出现在这。 祁文晏大抵是对她今日这个鬼样子不太满意的,脸色臭得很。 祁欢讨好的这一咧嘴,他那表情里嫌弃的就更厉害了。 祁欢话茬一梗,直接打算闭嘴。 他却伸手一捞,抱着自家一身狼狈的侄女儿大步流星的朝着花园出口的方向走。 祁欢脚下悬空,不由的脑袋也跟着一空。 但她水性尚可,好歹脑袋没进水,立刻就想到自己那便宜弟弟。 仓促自祁文晏怀里回头去看,就见那小东西自力更生的适应能力也是超级强,已经拌着两条小短腿儿哼哧哼哧的追着在跑了。 祁欢这会儿身上冷的只想缩成一团,看他能跟得上,遂就坦然。 至于祁文晏—— 自家长辈,又遇上事儿了,适当关照下子侄,也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 他们这一行人,行色匆匆。 另一个方向,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叶寻意主仆回头。 她目光阴恻恻的盯着祁家这一行人。 先是盯死了祁文晏笔直又高大的背影,后又去瞧跟在后面小鸭子似的摊开双臂摇摇摆摆一路飞跑的那个孩子,唇角就逐渐扬起一个更加恶意的弧度来。 有件事她之前一直没多想—— 按理说,以祁文晏那种冷傲又偏执的性情,他是不可能会对祁家这些阿猫阿狗有什么亲情的,如今这么关照祁欢,甚至还破天荒的替杨氏带儿子…… 她突然开始怀疑祁家这位小公子的身世了! 身边的婢女见她站着许久未动,有些担忧的催促:“小姐,找个地方先把衣裳换了吧,当心着凉。” 叶寻意思绪被打断,也就收回了视线:“走吧。” 这瑞王府,她再熟悉不过,哪里有空房间,又哪里是禁地,她都一清二楚,就近找了间稳妥的空屋子去换下了湿衣裳。 这边,祁文晏抱着祁欢刚从花园里出来,迎面就遇上抄近路匆匆赶过来的顾瞻。 他原也没想到祁欢会牵扯到湖边的落水事故里去,所以云珩和云峥纷纷抢着去英雄救美,他与秦颂都是稳坐钓鱼台,在那水榭里等着听消息的。 后来秦家的婢女匆匆赶过去,把秦颂叫走了。 当时那婢女也只哭诉是秦颖出了事。 是等到秦颂走后,他才后知后觉,隐隐的觉得不太对,追上去找到那个被秦颂甩在了半路的婢女追问细节,这才得知秦颖落水,还是祁欢打发她过来找的秦颂。 顾瞻后面火急火燎追上去,叶寻意二人落水的那一处,因为云珩带伤爬上岸,已经乱成一片,挤得水泄不通。 等顾瞻再找到秦颖那边时,已经发现自己去的太迟。 星罗跟他说了祁欢的大概情况,他就又赶忙抄了个近路找了过来。 祁欢原先是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被自家三叔捞出来也很坦然,可是遇上顾瞻…… 她却瞬间一慌,摆烂瘫在祁文晏怀里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整个绷紧。 顾瞻神色焦灼匆忙打量她一遍,屏住了呼吸:“伤着哪儿了没?” “没……”祁欢脱口回他,突然有点无措起来。 祁文晏何等敏锐的一个人,立时察觉自家侄女儿心思有异。 他是个相对刻板保守之人,当即垂眸看向祁欢。 祁欢当时正在尴尬,对上他的视线,根本没过脑子的就道了句:“我其实可以自己走。” 祁文晏纵然不混风月场,但他年岁毕竟是到了,脑子灵光的人通常在各方面的领悟力都是出类拔萃,立刻就辨出自己这侄女儿是抽的什么风了。 他虽无意干涉家中子侄婚嫁之事,但是当着他的面…… 大抵就是那种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长辈私心作怪,他脸色登时越是难看,警告的瞪了祁欢一眼。 祁欢正且没来由的心虚,被他一瞪,才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下意识又缩了缩脖子。 祁文晏没管其他,仍是目不斜视的一路将她带出瑞王府。 顾瞻不能从他手里去抢人,就顺手把气喘吁吁跑在后面的祁元辰拎了。 祁欢被塞到马车上。 祁文晏态度难得见了几分为难,拧眉问她:“自己回去能行吗?” 云兮和祁长歌两个已经去那小榻上扒拉被子,准备稍后给她裹上取暖。 “三叔有事您就去忙吧,我们自己回去,坐马车没问题的。”祁欢也不敢过分给他添麻烦。 抱着祁元辰的顾瞻于是走上前来道:“祁大人放心,我这里得闲,我送他们回去。” 祁欢倒不是非得要人送,但顾瞻这么说了,她便没有拒绝。 祁文晏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与顾瞻对视片刻就走开一边,算是默许。 顾瞻把祁元辰也递进马车里。 祁欢身上湿的,侧身躲了躲,省得把孩子身上也沾湿了,看着站在阳光下的祁文晏,她也这才终于顾得上问:“三叔,今天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您怎么会到瑞王府来?” 祁文晏看了眼马车里的祁元辰:“原是在大理寺的,他突然闹起来,嚷嚷着要找你,底下的人都哄不住,我就带他过来了。” 也是难为他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 祁欢转头去看祁元辰。 那小东西也不晓得心虚,已经是爬到旁边,摆弄桌上茶具去了,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大家在谈论的是他。 这孩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巧的,可偶尔就是会闹得谁也劝不住。 想想他一大早还闹了一场,今天约莫是脾气不太稳定罢了。 “他有时候发起脾气,确实不太好带。”祁欢知道自家三叔恨麻烦,面色歉然,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三叔您这便回大理寺吗?” 祁文晏道:“不,我今天还另有点别的事,约了人,一会儿直接过去。” 祁欢目光四下搜寻一圈,却赫然发现她这养尊处优的三叔今日居然是策马出街,都没坐他那顶拉风的很的官轿。 想来—— 是祁元辰闹得太凶了,实在折腾的他受不,便只想着赶紧送瘟神了。 “那我们就不耽误三叔了。”祁欢再次扯出一个笑容。 老井过来关车门,祁欢又临时改主意,将祁元辰推给了顾瞻:“那个……还是你带他一下吧。” 顾瞻一声没多问,自顾抱走孩子,关上了车门。 老井要来驾车,却也被他一并挡开。 他自拿了马鞭,抱着祁元辰坐在车辕上,赶车出巷子。 祁文晏负手而立,一动不动,直到目送祁欢这一行人拐出巷子,他却又冷着脸转身,又进了瑞王府院内。 ------题外话------ 祁大小姐:糟糕,此时画面感像是我带着一群不知死活的炮灰在围殴女主…… 第171章 想求太子殿下暴毙……(二更) 这边,祁欢姐妹回府的马车里。 祁云歌扯了榻上那张薄被过来,面有难色道:“你先裹一裹吧,聊胜于无,好歹挡一挡寒气。” 祁欢避开那被子,省得碰湿,转头打着哆嗦指了指角落的柜子:“那里面有备用的衣裳。” 这马车是杨氏用的最多,祁长歌偶尔坐一次,也不会乱翻,自然也不会知道她这车上都会有什么。 果然就看云兮从那柜子里掏了两三套衣裳出来,有祁欢的,也有杨氏的,甚至还有祁元辰的,只是应该不是今天出门才临时放进去的,衣料都还略厚实些,是初春那阵穿的。 祁长歌左右看了看—— 虽然这马车四面都有遮挡,可这是光天化日,还是在大街上,沿路行人的说话声争吵声都听得真切。 少女的面色瞬间窘得通红,她压着声音问祁欢:“你要在这车上换啊?” 全身湿透,这是要里里外外脱光了换啊? 祁欢那里已经自顾宽衣解带。 她身上又湿又冷的难受,可不想扛着遭这个罪,只半揶揄的怼了一句:“那你俩还不把窗户关好,窗帘掩严实了?” 祁长歌和云兮一左一右挪到窗边,明知道轻易不会有人来强行开窗,也还是将窗帘死死的用手捂在车厢壁上。 祁欢没的挑剔,也顾不上矫情,一股脑将云兮找给她的那些衣裳,能穿的全部套在身上,临了又扯了薄被,再把自己裹上一层。 可能是之间在水里泡的时间有点长,寒意仿佛长在了身上,这会儿都觉得有寒意从五脏六腑往外冒。 毫不夸张的说,她这会儿是当真的有点怕的,原主这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差。 而她过来的时日尚短,也还没养回来几分。 祁长歌想着方才看她更衣时候入眼的白花花的肉体,一张本就艳若桃李的脸上都羞的有几分荡漾了。 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了没事人似的的祁欢好几眼,最后所有的不适和怨念都化作了无理指责:“你马车上明明备着换洗衣裳,上回你就故意让凌妙妙挨了一路的冻回去?” 这马车柜子里随时放着换洗衣裳,不仅如此,车厢底下的隔板里还备着厚的羊皮垫子和被褥这些,以防万一,这些都是祁欢第一次用这马车杨氏就揪着耳朵给她科普过的。 祁欢并不觉得苛待凌妙妙有什么不对,裹着被子只露个脑袋出来:“她那就是欠收拾,我没把她扒光了扔出去都算手下留情了。” 祁长歌被她噎得不轻。 一则因她说话粗俗,二则…… 她其实莫名的相信,自己这大姐姐说得出来就真的做得到的。 上回凌妙妙做那事儿…… 确实挺欠收拾! 心里一阵恶寒后怕的同时,她就更加怨念了:“这么说来,我好像还真该谢谢大姐姐你手下留情了。” 嫡庶之间的隔阂天然存在,其实在哪家也都存着不可避免的冲突。 祁长歌因为除了这个出身,其他样样都比祁欢更出挑,这些年里却被迫生活在这个嫡姐的阴影之下,心里哪能没有怨念? 也就是最近,她和祁欢之间的关系才又见着亲近了些,以前貌合神离互别苗头的事情也不少。 祁欢这个身体的原主在时,是因为成天生病,病得都抑郁了,也没多余的精神去和这个庶妹斗法,至于祁欢…… 她自认为比祁长歌年长一些,为了些不痛不痒的事,也不愿意和小姑娘过分计较。 祁欢还没说话,云兮就接茬上来,深以为然道:“今天那位叶三小姐,她跟她家嫡姐不睦,就设计毁了叶大小姐名节,好好一个京城第一美人被送去叶氏家庙修行去了。不过没被赶出去之前,她就已经被毁了脸……” 言下之意,我们家真是太和谐太美好了。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祁长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又是一阵背后发寒。 祁欢是不知道叶家的内斗究竟是何种级别,反正她自家门里,就目前发生的这些事来看,她也只觉得一个祁正钰是真的心思歹毒到叫人恨不能叫他早日驾鹤,再至于其他人…… 各种各样的弊端有,毛病也有,但总归还罪不至死吧。 不过,原书里可能也是为了让女主虐着爽吧,叶寻意身边的那些男配女配,确实一个个性格也都蛮奇葩和极端的,他们互撕起来,血肉横飞甚至动辄要命都是常有的事。 祁欢忍不住又提醒了祁长歌一遍:“我还是那句话,以后遇到这位叶三小姐,哪怕是她主动挑衅,都能避则避。我与她的梁子,今天算是彻底结下了,她的手段如何,方才你也亲眼看见了。不是我危言耸听吓唬你,武成侯府的门第比咱们还要高上一大截,她家唯一的嫡女,叶寻意都说动便动,毫不手软,更别提是咱们了。” 虽然瑞王府这一场闹剧,还没最终落幕出结果,但叶寻意今天差点双杀的手段祁长歌是亲眼所见。 京中贵女们不必担心生计,吃饱了撑的,凑到一起拉帮结派,互相挤兑拆台都是常有的事,但却真的极少有人会因为一两场的冲突就直接算计人命的。 祁长歌又不是敢死队的,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面马车却突然停了。 从时间上算,这离着到家还早,祁欢不由的警惕,扬声道:“怎么停了?” “没事。”顾瞻的声音自车厢前面传来,“我打发江玄买点东西。” 祁欢于是也就没再多问,又过了不多一会儿,江玄就过来敲窗户:“祁大小姐,接一下东西。” 云兮赶紧爬过去开了窗户,江玄自外面护着递了一个大茶壶进来:“别烫手,一时半会儿也没时间等着他们熬姜汤,就要了壶热茶,里面多冲了一些生姜碎,叫你家小姐将就着先喝一点,好歹暖一暖。” 祁欢转头去看,看见路边是个门脸挺气派的酒楼。 云兮欢欢喜喜道了谢,拎茶壶进来赶紧先给祁欢倒了一杯热茶汤。 外面马车是这时候才开始重新启程上路,隔着车门又听顾瞻说话。 他该是在吩咐江玄:“你不用跟着了,去同济医馆请胡大夫去一趟长宁侯府。” 祁欢捧着杯子,慢慢啜饮,一副泰然处之,两耳不闻窗外事模样。 祁长歌暗暗咋舌于她的冷静,原还想调侃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今天机会不太好,就闭了嘴。 另一边,瑞王府今日开门设宴,本就迎来送往不胜热闹。 祁文晏虽是没有请帖,但是这样的日子他主动登门,哪怕是进进出出,门口守卫也不能拦他。 他第一次进府是叫小厮带的路,这回就自己轻车熟路,径直找回了案发地点。 那地方,被机关挪开的假山石已经被移回了原处。 岸边一群落汤鸡似的的人。 除了云珩,另有属于二皇子宁王云峥派系的两个世家子弟,以及他带过来的其中三个会水的侍卫。 再然后—— 就是今天的关键棋子,一开始和叶寻意在这岸边争执,并且被扑下水的那位姑娘了。 云珩身上披了件侍卫临时拿给他的披风,原来一丝不苟束起的发丝,束发玉冠早在水里脱落,发丝也在和叶寻意的纠缠争执之间弄散了,披了几缕下来。 而他手臂上,一尺多长的伤口,只临时撕了布条裹住,血还没止…… 着实狼狈不堪。 此时,他就更是表情阴郁,濒临盛怒暴走的边缘。 跪坐在他脚边的姑娘,也是在水下钗环扑腾没了大半,披头散发。 云珩显然对她也着了恼,并没有叫人管她,她身上就只仓促裹了自己两个婢女的外衫,以此遮掩身上湿透的衣衫。 一边却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揪着云珩袍角:“表哥,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怪我,都是叶寻意,是她要害我的!” 云珩其实是想先去换身衣裳,顺便收拾好自己,然后再体体面面的回来处理这件破事。 可是,被她拉着。 众目睽睽之下又拉不下脸将她一脚踹开,人也就绊住了。 祁文晏过去时,刚好和叶寻意一前一后。 叶寻意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虽然时间仓促,头发来不及绞干,去已经重新梳妆过,又换上了干爽的衣裳。 她明明闯了这么大的祸,却依旧从容优雅,踌躇满志的款步而行。 祁文晏连续两次,对她的印象可谓差到谷底,见她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再出现,眉头当即嫌恶的皱了一下。 叶寻意心里也清楚—— 即便她心里再是如何欣赏这位祁大人,觉得他会是一把好刀,但是照目前这个状况来看她已经不太可能拉拢到这个人。 她这个人,处事原则也简单—— 非友即敌! 所以,对上祁文晏冰冷嫌恶的视线,她当即就不甘示弱的反客为主,行过他身边时冷然勾了勾唇:“这里并非大理寺的公堂,怕是没有祁大人的用武之地,您也大可不必用这般嫉恶如仇的眼神看我。” 说着,也便施施然从他身旁走过,挤进了人群的里面。 太子云湛也是这个时候才自人群另一边出现,姗姗来迟。 众人连忙给他让路,又跪拜的跪拜,作揖的作揖,给他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了免了,今日是四哥的寿星,本宫是来贺寿的,可别喧宾夺主。”可能真的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说话工整,得体的很,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朗朗少年气,又生生将他这人衬得玩世不恭一样,不怎么正经了。 他这甫一出现,其他人就都立刻谨言慎行起来。 云湛没管瘫在地上的那姑娘,只看向云珩兀自托着的那只受伤的手臂,面露惊疑:“本宫只听说是这里有人不慎落水,四哥这怎么还伤着了?” 云珩对叶寻意,上辈子一心瞧不上,觉得她区区一个庶女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兜兜转转进了这一世,因为叶寻意样样都出类拔萃,偏又对他态度极冷,旁人看他都觉得他是对叶寻意情根深种,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这里面真心的喜欢能有几分,而又有多少是求而不得的男人自尊心和胜负心作祟。 可无论他对叶寻意的心思如何,也不能承认他是自己水下纠缠对方不成,反被对方给刺伤的。 他堂堂瑞王殿下…… 丢不起那个人! 云珩冷着脸,只勉强维持个还算平和的表情,潦草的解释:“方才下水救人,不甚被水底的乱石划伤了。一点皮外伤,不打紧。” 他的侍卫匆忙把他包扎,但却是用了金疮药的,确实只是皮外伤,不会有危险。 按理说,太子若真是单纯,又或者是真的关心自己这个四哥,这就该提议叫他去换了衣裳再说话了。 可是—— 没有! 足见,这位太子殿下并非是一眼看上去的那般纯良且无城府的。 叶寻意也忍不住多观察了云湛两眼。 因为重生,她知道很多人的黑料,手里又握着很多人的把柄,可就是这位太子殿下…… 他本该早死的啊! 本来时隔多年的事,她也不该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前世云湛身死就在她十五岁及笄之前。 及笄是一个女子一生中仅次于婚嫁的大事,而当朝太子遇刺身亡,这同样也是件天大的事,两件大事撞在一起,她印象就犹为深刻。 只不过她生辰是在七月里,上辈子叶家不是在三月三女儿节给她办的及笄礼,而是在七月里,所以她印象里也不是很清楚的知道云湛究竟是死在哪一天,只是笃定肯定是在上半年。 而事实上,叶家上辈子之所以没给她办及笄礼,就是因为太子刚刚薨逝,举国哀悼,这才不好张罗。 只那时候,她一个伏低做小,在人前话都不敢说的庶女,不会知道这些内情,家里叶才植和叶夫人也不会将府外和朝堂的大事与她去说。 现在眼看着已经四月底,云湛还活得好好的,其实…… 叶寻意现在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起来,不晓得是云湛的真实死期还没到,还是在这件事上破天荒的出了什么偏差。 上辈子的云湛死得太早,这就导致她手上有关对方的资料一片空白,她这一路走来致胜的法宝就是靠着未卜先知,掌握别人的秘密和弱点,这个风头正盛的太子殿下却成了她的短板和盲区…… 这让她十分烦躁和不安。 这里,她正微有些走神,云珩脚边那姑娘的婢女就发现了她,指着她突然尖声叫嚷起来:“就是她把我家小姐扑下水的,她是个疯子!” 另一个婢女也立刻帮腔:“殿下您要替我们小姐做主,在花园里是叶三小姐先拿茶水泼的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更衣之后只是觉得气不过,找到她想要理论,结果她却突然发疯,把我家小姐扑下了水。” 云峥当时也是看到穿蓝色褙子的女人被扑下水,以为是叶寻意。 但他不会水,更不会为了抢个女人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任何女人都不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只是也能看着这么好的机会落在云珩手里,所以当即指使了身边两个世家子弟下去跟云珩抢人,甚至为了最大限度坏了云珩的好事,连着自己身边会水的侍卫也都一并指使他们过去。 哪怕是当场哄抢,污了叶寻意的名节,大家三败俱伤都好…… 总之就是不能让云珩得到叶寻意! 当时,他的人和云珩在水里抢夺的的确都是穿蓝衣服的女人,可是等他赶到这边岸上,却不见了穿蓝色衣裳的叶寻意,反而只有被拖上来的云珩的这个表妹。 现在,既然云珩也没得手,宁王云峥也并不觉得怎样捶胸顿足,就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姿态,沉吟道:“是吗?本王和好些人当时在水榭里都瞧着了,叶三小姐穿的是件宝蓝色的衣裳吧,是穿浅色衣裳的女子……” 他说着,瞥了眼伏在云珩脚边那姑娘:“将她扑下去的啊?” 大家有目共睹,那姑娘身上现在穿的就是件浅色的衣裳! 云珩方才一直心不在焉,此时定睛一看也才发现—— 他在水里朝着穿宝蓝色衣裳的女人游过去时,才发现人是他表妹,然后扭头去水下追叶寻意,也确定叶寻意当时穿的才是浅色。 可是现在—— 莫名其妙的,他表妹身上衣裳却成了浅色? 这里众目睽睽,总不能是她大庭广众给换的吧? ------题外话------ 叶寻意:那个太子殿下到底什么时候死啊啊啊?!烦死了! 祁大小姐:唉!原来我跟女主也有共同话题的…… 第172章 护短(三更) 要不是云珩确信自己脑袋绝对没受创,可能都要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可是,他没有! 就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他表妹身上衣物换了个颜色! 云珩这表妹,明唤黎婉华,今年已经十七。 她前面先是没想到叶寻意这丫头这么疯,狠起来会直接拉着她一起往水里扑,呛水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后来,不仅被一群男人在水里拉扯,好容易被拖上岸,又大庭广众被堵在这里,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裳任人围观。 年纪轻轻的姑娘,别说是大家闺秀,就是市井女子也受不住。 她整个人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方才就只顾着求云珩保她,压根没注意自己身上衣裳这些细节。 她那两个贴身丫鬟与她都是差不多的状况和心思。 主仆几个闻言,也纷纷低头打量。 然后黎婉华的一个丫鬟反应最快,立刻惊呼出声:“哎呀小姐,您这衣裳……怎么……怎么……您落水之前穿的不是这一件吧?” 其他人都是后来聚过来的,黎婉华这俩丫头却一直焦急等在岸边求救,从头到尾没叫黎婉华离开她们视线。 只是前面大家都吓蒙了,确实回想不起黎婉华这身上衣裳什么时候换了颜色,可她二人十分笃定,在这期间黎婉华是绝对没有换过衣裳的。 黎婉华自己也懵了:“这……我穿的衣裳不是这个颜色啊……” 鉴于这情况太过诡异,她的婢女立刻跪地澄清:“瑞王殿下,这里头一定有古怪,我们姑娘落水之前穿的褙子就是这一条,但却是个宝蓝色的。” 衣裳上的花纹和细节,她都仔细辨认过,确定黎婉华身上衣裳没换,可就是大白天见鬼一样的,换了个天差地别的颜色。 她再看向叶寻意,指着对方大声道:“一定是你搞的鬼。殿下,之前在花园,我们小姐看着没人搭理她,觉得她可怜,好心过去陪她说话,结果叶三小姐一杯茶直接泼了我们小姐一身。后来王府的婢女过来,说是找件衣裳给我们小姐去换,小姐更衣出来,就又瞧见了她。” 她是边说边回忆,渐渐地也记起了一些细节,紧跟着眼睛一亮:“在花园里的时候叶三小姐穿的是件宝蓝色褙子,后来等我们我们再见她,她就穿了个浅色的了。然后就在这里,是她出手伤人,把我们小姐推下水去的。” 云珩与叶寻意在水里交过手,本来还有些摸不准她究竟意欲何为,听到这里…… 自是豁然开朗,一切都明白白了。 可是他信了,却并不代表这套说辞就能取信于在场的其他人。 他目光沉了沉,一时还没做声。 黎婉华也急了,又哭着扯住他:“表哥,之前花园里那么多人,她故意泼脏我衣裳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 叶寻意的人缘不好,京城贵女瞧不上她的多的是。 立刻便有人接茬:“是啊,叶三小姐今日来得早,我也记得她在花园里坐着的时候穿的是件宝蓝色的褙子。” 至于叶寻意和黎婉华之间起冲突的事…… 大家却是心照不宣,谁也没点明。 无非—— 就是为了抢姻缘,争风吃醋那些事。 黎婉华爱慕自己的表哥瑞王云珩,并且一心想往瑞王妃的位置上爬,奈何云珩却被“狐狸精”叶寻意迷住了,费尽心机想娶这位叶三小姐。 黎婉华不敢去找云珩争执,就每每针对叶寻意。 今天也是她一如既往主动找上叶寻意去的。 当时旁人都为了避嫌,不想被她们波及,没有往上凑。 虽然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但是想也知道依着瑞王殿下这位表妹的骄纵脾气,肯定是找茬儿挖苦叶三小姐,想要恐吓对方知难而退的。 结果,叶三小姐的行动一如往常,管她是不是王爷表妹,没说两句话…… 甚至都没刻意伪装一下手滑,明明白白一杯热茶水泼过去! 之后,她抚了抚自己袖子上溅上去的几滴茶汤,就撂下狠话走了:“别再招惹我,下回就不是泼你一杯茶了!” 鉴于这位叶三小姐实在是太有个性,回回与人掐架都根本不带掩饰,不顾名声的,她的这一举动还挺轰动,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却殊不知,叶寻意等得就是她们出面作证。 她从来不在乎名声,故而也完全不怕她尖刻甚至暴虐待人的那些事情外扬。 她是一直等到此时,方才似笑非笑开口:“那么敢问李小姐和方才在园子里的各位,你们都说瞧见了我与瑞王殿下的这位表妹争执,我当时穿的什么衣裳?” 她纵使人缘再不好,园子里那么些人里也有和叶才植关系无比亲厚的门生或者他们的家眷,总不可能人人都一边倒的帮着黎婉华说谎。 何况—— 黎婉华出身不怎么样,却总觉得自己将来会是当仁不让的瑞王妃,平时尾巴都翘上天了,她人缘也不好。 所以,当即也纷纷有人站出来证明:“叶三小姐当时穿的……确实是件宝蓝色的长褙子。” 黎婉华忍不住着急起来,尖声叫嚷:“那是在花园里,你后来就换了!” 叶寻意没再与她争执,而是伸手从她那婢女手里拎着的包袱里掏出了她那件宝蓝色的褙子,扔在了黎婉华等人面前。 她说:“这就是我被你扑入水中时候穿的那件褙子,明明是你想害我,你还恶人先告状?得亏是我从小不住在相府里,还算略通水性,眼见着郎君们下水搭救避嫌躲开了,否则现在岂不是被你害得名节尽失?” 黎婉华哪有她这般口才心机? 一时应对不上,只急得掉眼泪,又是死死抓着云珩的袍角哭:“表哥,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叶寻意那衣裳堂而皇之扔在地上。 这回连云峥的人都纳闷起来。 他们下水时听了云峥的吩咐,只奔着蓝色衣裳的姑娘去的,和云珩之间一番争抢,一个没顾上就叫那姑娘暂时沉入了水底,后来云珩不知怎的就在水里不见了,等他们再从水里往外捞人,就只捞到了黎婉华…… 几个人都不太记得她身上当时的细节,可宝蓝色太扎眼了,他们却可以确认,他们一开始抢夺的一定是穿宝蓝色衣裳的姑娘。 难道—— 是穿着蓝色衣裳的叶三小姐趁乱挣脱,潜水走了,所以阴差阳错,他们再去捞人的时候就捡上来了黎婉华? 可是现在,俩人的衣裳都在这里,即使几人都觉得不太对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祁文晏站在人群当中,并没有站出来。 但是他也看的清清楚楚—— 叶寻意这件衣裳之前被祁欢扒出来,分明是做的两面可穿的双层,而现在,却只剩下宝蓝色这一个单片儿了。 可是他虽没动,带着秦颖去换衣裳的秦颂这时却是带着虚弱的秦颖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了眼地上叶寻意那件衣裳,直接戳破她:“前一刻叶三小姐在别的地方破水而出时本侯也刚好在场,看的清清楚楚,你这件衣裳是做了里外两个颜色,带内里可以反过来穿的,怎么,拆了里面一层毁尸灭迹,现在过来拿这里的人都当傻子耍?” 叶寻意自知和他之间也不会有善终,反口就驳:“我还看见武成侯和长宁侯府祁家的大小姐私相授受的站在一起呢,祁大小姐与我有过节,她怀恨在心,当面指使你污蔑我罢了。你们这样联手欺负人,也未免太过分了。尤其是武成侯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此言一出,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却是云湛先不干了。 就看太子殿下踱步出来,面上依旧是少年朗朗的清爽模样,甚至依旧眼带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明显的苛责:“女子名节大过天,不可随意攀蔑妄言。你是叶相府上的三姑娘是吧?本宫依稀记得……就在前不久,已经有过前车之鉴,是有人提点过你的……怎的后来叶相也没得空再关心一下府中内务?” 他整个人看上去是天朗气清的一副好模样,可事实上作为当事人的叶寻意是有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者的威压的。 她不明白这小太子是怎么做到,居然能带给她压迫感的。 难道—— 仅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 但她也容不得多想,脸色微微一变,在云湛面前可半分不敢拿乔,连忙就跪下了,咬牙道:“殿下恕罪,臣女只是一时气愤,被人联手指摘逼迫……想必任何人都受不得这么大的委屈!” 却是避重就轻,还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同时,她心里却是又后怕,又恼火。 她知道云湛是为什么强出头的—— 是为了顾瞻! 他在护短! 若说上辈子的云湛之死,她还有明显的记忆,那个平国公府的顾瞻…… 就更是她认知的盲点了。 她就只知道平国公府一脉单传唯一的世子爷也是意外早逝,又因为老国公又兢兢业业的常年在边关戍边,在京城毫无存在感,也不掺合事儿,她就更不关心平国公府的情况。 直至几年之后,云珩终于在与云峥的角逐中胜出,然后便第一时间以平国公过于老迈为由,收回了兵权。 平国公只上了道折子,领旨谢恩。 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回京,告老请辞回了顾氏祖籍老家等着寿终正寝了。 而那个时候,在云珩登临帝位之前,顾皇后甚至是更早了皇帝一步,因为种种原因染上重病亡故了。 所以,这也就导致整个顾家和皇后这一脉,在她的概念里也就顾皇后算是个对手和人物,其他人等同于虚无。 也正因如此,她方才火力全开全力迎敌时,竟是直接忽视了这位现场最尊贵之人的存在,更是将平国公世子顾瞻正在频频示好追求祁欢一事抛之脑后。 虽然犯了大忌,可她到底也是上辈子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人,很快便又稳住了心神,只是态度没那么露骨的嚣张了的再次选择先发制人:“总之臣女问心无愧,也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攀诬陷害,请殿下主持公道。” 在她的概念里,她确实问心无愧。 因为—— 无论是黎婉华还是秦颖,她们都是主动先来招惹她的。 她们犯了贱,难道就不准她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 她叶寻意,就是个不认命也不服输的主儿! 这件事,她不惧于表现给当朝太子知道。 被秦颂领过来的秦颖见她如此厚颜无耻,已然忍无可忍。 她被假山石撞到,约莫有些伤筋动骨,现在腰侧肚腹之内,喘息急促一些都牵扯着微微发疼。 是以她白着一张小脸儿,当面指证:“你哪里问心无愧了?是黎婉华带着两个婢女把你拖到这水边的,你之前就摔在那里。” 她目光一扫,找到大概的位置抬手一指,“然后又趁着她们主仆不备,把黎婉华拖下水的,我当时就在这假山后面,我看的清清楚楚,当时黎婉华穿的宝蓝色衣裳,她站着的,是你起身主动推她下去的。而且……而且我也被你们连累落水了,要不是祁欢救我上来,现在只怕都没命了。” 叶寻意要设计黎婉华和云珩,自然选的地方是要让水榭里的人能看到她们争执的。 秦颖的这番说辞,显然是和在水榭里的众人看到的情况相符。 而秦颖自己—— 她的认知相对单纯,此时也没太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也被拍到水里去的。 好像是假山动了? 可—— 假山怎么会动? 应该是她当时惊惧过度,出现的幻觉? 可她这样想,云珩和云峥这些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却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云珩只以为叶寻意碰到那个密道机关,应该只是凑巧,可这个地方暴露,却叫他一颗心直接悬到了嗓子眼。 云峥则是盯死了那个地方,若有所思。 虽然当时他离得远,在湖心水榭上,可这里那么大一块山石轰然倒塌,自是一目了然,只是等他赶到这边的时候,这里已经复原,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她也以为是这几个姑娘争执时误触了云珩府上的什么机关,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记下了秦颖说的位置,准备随后叫自己安插在云珩府上的探子来探一探究竟。 叶寻意暗暗观察他的神色,确定他是对此走心…… 也便放心! 她不能叫人怀疑到她身上的妖异之处,故而也不能再明着去引导众人来搜云珩的密道,所以依旧扮演好一个睚眦必报的骄纵小女子模样,针锋相对的怼上秦颖:“我与黎婉华争执,连累你落水,你对我含恨,所以颠倒黑白污蔑我;祁欢救的你,你更对她感恩戴德……所以,你们兄妹都是听她的吩咐行事而已,这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你……你……”秦颖几时见过信口雌黄却如此理直气壮之人,本来脑子就转的不够快,又如何与她分辩? 一个气急,呼吸急促又牵扯到内伤,登时疼的脸上都是冷汗,弓着身子,捂住了侧腰。 云湛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出门在外从来都尽量避免招惹小姑娘。 所以,他只当自己是个少不更事的,没有任何言语。 云珩却不能视而不见:“秦小姐是身体不适吗?先去客房休息,本王派人去请个郎中。” 说着,就要叫人。 “不必麻烦殿下,我妹妹的伤,我们会回家自行医治。”秦颂却是断然拒绝,示意婢女先将秦颖扶走,“去马车上等我。” 他对叶寻意天生的不喜,现在更是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原是动她的东西就膈应的,这回却是硬生生克服了心理障碍,径自上前捡起叶寻意扔在地上的那件褙子。 叶寻意也不想自己的衣裳被陌生男人碰到,差点一跃而起冲上去抢。 但好在关键时刻反应过来不能再情绪过激,生生忍住了,只神情戒备的盯着秦颂的一举一动。 衣裳是她自己虚张声势,为证清白主动掏出来的,虽然秦颂真的拿去查看,这样很无礼…… 可她是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人呢…… 反而也不能拦着不让动。 秦颂将那衣裳拿在手里仔细瞧过一遍,再看向她时,唇角就勾起一丝冷讽的笑:“这衣缘上还有匆忙拆下的明显针眼和未及清理干净的线头在,你还敢狡辩这衣裳不是两色双面可穿的?是你用完之后,拿着更衣做借口,顺手拆下来里面浅色那层销毁了吧?明明是处心积虑,摆好了局等着算计人,现在还敢反咬一口,攀诬旁人?” 黎婉华都被他这说辞镇住。 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爬起来抢了那衣裳仔细看了看边缘,立刻也满血复活:“果然是……这些都是刚拆出来的针眼,你……你……” 她脑子确实一时跟不上秦颂的思路,想不明白,为什么叶寻意能这么精准又周道的布了一个局给她。 可如果不是秦颖凑上来看见是叶寻意主动推的她,秦颂又发现了叶寻意这褙子上的玄机…… 她今天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方才在水里,已经被几个男人近了身,云珩又本来就迷恋叶寻意,不想要她…… 她急切的将衣裳上面的针眼和没扯干净的线头展示给云珩看。 云峥也心系叶寻意,对她的事十分关心,就也跟着凑过来。 两人细细看去,果然是! 一般缝制衣服时候压的暗线,拆除之后衣裳放一阵,尤其沾了水之后,针眼也就会跟着消失不见。 现在,叶寻意这衣裳湿的,沿着一圈的针眼却都是新的。 更何况—— 她这样身份的千金小姐,又怎么会有下人给她送衣裳的时候不把线头都扯干净的? 叶寻意的婢女可没她主子那么强大的内心,自觉办事不力,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但是里面那层衣料,叶寻意确实已经处置妥当,不可能再被拿出来。 所以,她自然抵死不认,只四两拨千斤的冷静道:“全都是些牵强附会的托词罢了,谁的衣裳上面没个针眼?几位殿下难道就要因为这几个针眼便将一个害人的罪名硬栽在我头上?” 云珩这一刻的心情,着实想掐死她! 如果这次落水只是她与黎婉华争执时候的一个巧合意外,他不会见怪,可如果是在这女人来他府里之前就做好一整套详细的计划与安排,设好了圈套来算计他和黎婉华…… 那就另当别论了! 叶寻意能感觉到这男人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了一样的眼神,而她上辈子,最后就是死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 心中仇恨和悲愤的情绪铺天盖地,她突然失控,蹭的就站起来,寒声道:“你们众口铄金,随便你们怎么说,只是若要给我定罪……就拿真凭实据来吧。” 说着,就要挤出人群离开。 这时候,一直表现的事不关己的祁文晏却迎着她走了出来,挡住她去路的同时,又冲惶惶之中的黎婉华抬了抬下巴,淡淡的道:“你身上那件褙子也脱下来,事情闹成这样,事关数位官家贵女的名声与清白,便不能草草了之,微臣就当瑞王殿下做主报案了,这个案子,我来查。” 这件疑难的所有玄机和线索,无非就集中在这两件衣裳上! 想要解密而已,能有多难?! ------题外话------ 心肝儿们,月票呢,趁我加更,还不赶紧的!!! ps:这章其实本来写了八千多字,走完了叶寻意这次作妖始末的剧情的,但是我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怕明早的更新写不出来,就掐了一段下来。 说实话,这个断章我不满意!!!闹心的先去睡了呜,大家晚安! 第173章 想跟准妹夫拜把子嘤嘤嘤 黎婉华身上衣裳湿着。 祁文晏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不约而同朝她看去。 她脸上瞬间烧得通红,下意识抱胸挡了挡,但却又于混乱中想起一件事,大声道;“表哥,这褙子是你府上的下人拿给我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女,你把婢女都叫来,我能认出她来。拷问她,只要拷问她,就能知道是谁指使她的了!” 说着,便炫耀般又狠狠瞪了叶寻意一眼。 终于—— 也是找到了扳回一局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云珩闻言,脸色却又明显更加难看了几分。 甚至,若不是碍于今日高朋满座,在场有太多人,他又一直维持着一个本分谦逊的皇子形象,不想因此暴露本性…… 叶寻意确信,他几乎都恨不能将这个眼皮子浅的表妹直接亲手结果掉,以省得叫她继续拖他的后腿! 因为云珩的底细,和这个男人内心最深处的龌龊…… 只有她最清楚! 云珩的母族没什么背景,当初他母亲有个表舅是个正五品的京官,算是他们九族之内最位高权重的一位了。 这位五品官当时已经年迈,能力也发挥到了尽头,有一天突然就不想奋斗了,只想走捷径。 正好,他这个品级的京官刚够赴宫宴的门槛儿,偶尔能得一两次带家眷入宫的机会。 云珩生母黎氏,本是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 但是这家人与杨氏那样豪富几代的商贾人家还不同,就是一个走江湖的市井之徒,偶尔得机会发了点小财起家,积累了一些不厚不薄的家业。 这样的人家,是没什么底蕴和眼界的,明明家里条件尚可,却把女儿养成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 黎氏生在这样的人家,却都还不是嫡出,但是得益于她那个戏子出身的生母貌美,她也被生得极是美貌。 云珩的外祖父走偏门发的家,对此一直颇为信奉热衷,见着女儿渐渐出落得越发标志,就动了拿她攀附权贵的心思,早早将她记在了正房夫人名下,以此来提她几分的身价。 后来听说京城里的那位舅老爷在物色美人儿活络上封的路子,黎家也认为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二话不说就将女儿送进了京。 大觐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是个温吞守礼之人,并不十分看重女子美貌,却比较重视女子德修才情。 而这个黎氏,样貌随了她生母,性情却没随,为人是很有些老实木讷的。 本来她这样大字不识又出身卑微之人,是不该能有机会进宫侍奉天子的,可当时却当真是她的运道来了—— 皇帝的元后那会儿与皇帝成婚没两年,但她生大皇子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结果大皇子还是个先天不足的没能保住,眼见着宫里同样娘家硬气的贤妃已经生下二皇子云峥,这位皇后正着急借腹生子。 原本这种事,不管是在皇家还是在普通稍微有点地位家产的人家里都是很常见的—— 正室生不出孩子,多是家族里再选适龄的女子送去她夫家,姐妹共事一夫,一起巩固地位。 尤其,那时候元后一家要守的那还是后宫之主的皇后之位! 要争夺的—— 更是将来天下之主的皇位继承权! 可是那位皇后娘娘也不傻,她对自己的娘家有所忌惮,并不能够完全信任,担心家族里送去能生养的女孩儿,生了孩子之后她自己就会沦为家族的弃子,所以就一再拖延敷衍着娘家,自己在物色合适的肚子。 然后,云珩那位五品官的表舅公就毛遂自荐,搭上了皇后这条线,献上了云珩生母。 那位皇后娘娘对黎氏很满意,美貌却无心机,更没什么娘家背景做靠山,这样的人她用着最放心。 后宫的这种常规操作,皇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皇后生不出嫡子了,为了稳住地位,还是想要个儿子; 皇帝既然不想废后,也就注定了他不会有嫡子。 所以,庶出的孩子从谁的肚子里出都一样,也就顺了皇后的意,宠幸了云珩生母,并且生下了他。 后来,云珩出生不久,他生母也便去了。 对外的说法是生孩子亏损过大,没养回来,至于真正原因—— 那就没人知道了。 而他,则是顺理成章被先皇后养在了膝下。 只是,也许先皇后天生就是个无福之人,云珩才刚两岁她也就病逝了。 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孩子还是宽和的,一视同仁。 但他自己不会亲自带孩子,何况云珩只是养在先皇后那里,又并非真是嫡出血脉,先皇后过世之后他就被寄养在了刚刚夭折了三皇子的淑妃宫里。 皇帝的本意,是叫他二人互相有个慰藉,却奈何那淑妃是个歹毒的,一心只记挂着自己早夭的儿子,便常常苛待,拿着云珩出气。 上辈子她嫁过去之后,云珩为了借她拉拢叶才植,曾经拿着他幼年的那些经历很是在她面前卖惨过一番, 据他所说,他那时候,华服底下总是一身伤,淑妃稍有不顺心就能饿上他两三天不让吃东西。 偏那女人戏又演得炉火纯青,在皇帝面前总是唱作俱佳,一边装和善的好养母,私下又一边威胁恐吓他不准他去找皇帝告状。 他那时年纪小,又没有靠山,哪敢反抗? 而皇帝日理万机,自是顾不上去管每个儿子的饮食起居这些。 又加上他第一个皇后过世之后后位空置了整四年,淑妃自己就掌握了一部分的宫务,想瞒自己宫里这么点子事自然不在话下。 而后来,还是平国公府的嫡女顾晚晚入宫做了皇帝继后之后,又过了两年,她整饬后宫时候才揪出了淑妃恶行。 时间卡在这个点上,上辈子云珩对她说起时,也曾表情阴狠憎恶的嘲讽:“顾氏是个雷厉风行的个性,手段非同一般,她绝不可能是掌凤印两年之后才发现的这些龌龊。之前不说,是因为时间未到,两年后,等她自己生了皇嫡子,地位稳固了,找到合适的时机揪出陈淑妃那个贱人,杀鸡儆猴的大肆整肃后宫,培植她自己的威信与势力罢了。所以,本王当初脱离苦海虽是托了她的手段,我对她所有的,也只有恨!” 所以,她甚至私以为那时的顾晚晚年纪轻轻死在了皇帝之前,反而算是得了善终了。 不过淑妃的恶行揭发之后,皇帝倒是的确没有偏袒,盛怒废黜了淑妃封号,并且将她宫室封闭起来,勒令她终生闭门思过。 而淑妃的终生—— 则是在云珩十四岁上搬出宫去,自己开府立衙的前夕,戛然而止。 云珩虽然从来没跟她当面承认过淑妃之死,是他的杰作,但她与他几十年夫妻,越是了解他这个人,就越是能够清醒的认识到淑妃一定是被他结果的。 云珩,就不是个心胸豁达,有仇不报的人! 他一面记恨的恨不能将淑妃扒皮抽筋,一面在淑妃的娘家对他示好时,又表现的纯良无害,仿佛甘心做他们的傀儡似的…… 年幼时的姬珩,借着淑妃娘家的势力和人脉来稳固自己的根基。 其实,淑妃的娘家是一直想送一个女儿给他做王妃,来绑住他的。 但云珩的心大,直接跟那些人摊牌,说他志在皇位,暂时还需要拉拢更有用的人脉支持,然后那些人也都是利令智昏的野心家,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们都是在云珩背后积极支持并且帮着他谋划与自家结亲,以拉拢她那丞相父亲的支持的。 这辈子,目前云珩还在蓄力期,起码目前和淑妃娘家那边还是齐头并进的好盟友。 可是她却清楚的记得,上辈子云珩在她耳边说了那一家人多少坏话,又倾诉发泄了他心里的多少怨恨。 然后—— 在他登上帝位之后,一个是当即拿下了平国公的兵权,另一个就是火速将淑妃的整个娘家彻底铲平,九族之内,没留一个活口。 而现在的这个局面之下,却是云珩养母娘家那边的人很懂事,倒是他生母这边的草包表妹黎婉华异想天开谋算着要给他做王妃! 云珩的心里,其实也是痛恨着他那个出身低微的生母的,但他留着黎家,还一直给予他们殊荣,借以掩盖他内心真正的阴暗与狠毒,对外营造出一个他是重情之人的表象来! 而这些年,他自己一直克制本性,隐忍蛰伏着走到这一步,何其不易? 偏他这个人,又是心思极其阴暗又肚量狭窄的。 就因为他自己如履薄冰,过得艰难,就更是无法容忍旁人躺在他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 上辈子,她叶寻意为他当牛做马,做了一辈子的马前卒,他犹且嫌弃她出身卑微,得势之后,将她最后的利用价值榨干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换了她那个嫡姐,在外人看来完美无缺的京城第一美人上位,来取代了她。 云珩的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才需要用那样可笑的方式,向全天下去证明他自己! 叶寻意压根从没相信云珩最后抢了她的后位俸予叶寻惠,那会是因为爱叶寻惠。 二十几年的夫妻,她早将这个男人看透了—— 除了他自己,他根本就谁都不爱! 所以,现在这个局面在她看来就很可笑,黎婉华居然想借着表亲的关系,踩着云珩那种人来求得她根本就配不上的身份和殊荣。 这个蠢货,怕是连死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叶寻意直接避开了她的视线,嘲讽的勾了勾唇。 只是这动作幅度她有意压制,旁人几乎都没看出来。 云珩此时也表情阴沉的朝叶寻意立在那里的侧影看过来,想要说封府彻查…… 祁文晏再次不徐不缓的开口:“如若有人真是蓄谋而来,今日王府的娇客们身边带着婢女的比比皆是,在王府里收买一个婢女来配合陷害贵眷不容易,从外面带一个人进来冒充一下却是既方便又保险的。” 他看向云珩:“这个线索,价值不大,可以不用查了,这事若是我来做,这个人用完之后我必定会赶在东窗事发,这府里乱起来之前就先遣她离开了。” 叶寻意心中一直维持的游刃有余的冷静,是到了这一刻才终于突兀的,有了点儿被人击破的裂痕。 可是那又怎样? 即使这个男人再敏锐,也的确猜中了她的行事—— 她用的那个丫头的确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发走了,难道他们会为了找这么一个人就封城去挨家挨户的搜吗? 所以,她很快又冷静下来,甚至都没反驳一下。 祁文晏道:“王爷还是派人阖府查问一遍,看有没有婢女被人打晕或者软禁,再也或者谁的房里有换洗衣物被人盗用过。” 至于为什么没怀疑被夺了衣裳的婢女会被杀人灭口…… 实在犯不着! 叶寻意的原计划就是算计逼着云珩娶黎婉华这个废物点心的,要不是秦颖听了墙角,祁欢又看破了她的阴谋,这会儿所有人都会以为今天这里最大的事,就只是两个姑娘争执之引发的意外罢了。 既然能以一个意外事件做借口圆满的圆过去,那就没必要多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再凭空制造疑点。 云珩冷冷看了叶寻意一眼,吩咐自己的管家:“去查。” “是!”管家应诺立刻去办。 叶寻意也有些耐性耗尽,目光同样变得阴恻恻的盯上祁文晏:“今日瑞王府宾客少说也有一两百,事情明了之前,人人都有嫌疑,也人人都是嫌犯,我现在要回府,您该无权阻拦吧?” 祁文晏却压根没再理会她。 他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又再勒令了黎婉华一遍:“姑娘身上的那件褙子,脱下来,本官要带回去做证物。” 黎婉华满脸通红的再次捂紧衣襟。 她虽是心系云珩,又一心只想当瑞王妃的,可是对着大理寺少卿大人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听他这般言语…… 也是忍不住心生旖旎,脸红心跳。 黎婉华垂下眼眸,涨红着脸小声道:“那我去厢房换下。” “就在这里。”祁文晏道。 人群里一片倒抽气的声音,就连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都含蓄的咳嗽了两声,提醒大理寺少卿大人莫要如此狂放。 祁文晏始终面无表情:“省的有人事后狡辩是本官偷换证物,处事不公。虽然有些为难,但是为了自证清白,也请姑娘配合一下,就在这里,把衣裳给我。” 黎婉华面上依旧娇羞为难,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云湛却是个心思活络的,当即道:“去找个遮挡过来,其他人都背过身去。” 他是知道自己父皇的私心,看中了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想撮合给他皇妹做驸马。 祁文晏今年二十有四,属于大龄未婚。 可他胞妹年底才能满十五…… 虽然知道这位祁大人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但也总觉得起码在年龄上…… 就有点委屈自己那皇妹了! 这是第一次现场观摩办案,这位有没有机会成他妹夫先撇开不提,总之太子殿下是真真的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十分热情。 云珩也没叫人再去找什么遮挡物,顺手扯下身上披风。 黎婉华的两个婢女将披风举过头顶撑开,将她挡在与假山的死角里,其他人都背转了身去。 黎婉华在那披风后面硬着头皮忍着尴尬将那件褙子替换,暂且穿上婢女之前匀给她的两件衣裳。 婢女捧着衣物出来。 祁文晏却没伸手触碰。 人群那边,本来已经作势要走的叶寻意,虽是心里笃定他不可能拿到真凭实据指证自己,可看对方如此信誓旦旦的一番行事下来,也免不了开始起疑。 所以,没人拦她,她自己步子却死死定住,走不出去。 她神情戒备,盯着祁文晏的一言一行。 祁文晏道:“公允起见,三位殿下和武成侯分别派人跟随吧,趁热打铁去验一验这份证物。” 叶寻意不知道这件衣服到底能如何做凭证,却是难免的满眼戒备。 太子殿下的好奇心表达的则是很直接:“这……怎么验?” 祁文晏是到这时才意有所指,冷冷的瞥了叶寻意一眼。 叶寻意头一次有了这种被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的紧迫感。 她暗中捏紧了袖口,抿住唇。 祁文晏道:“据微臣所知,有些布料不易着色,勉强染色之后过水冲洗就会将浮色去了大半。也曾有民间杂记记载,有些东西混合在某些特制的染料里可以帮助固色,以此类推,自然也有些东西和染料混在一起,可以让不易着色的布料达到短期固色的效果……臣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不敢妄断,但是趁着事发时间尚短,将这衣裳拿去染坊叫有经验的老师傅瞧上一瞧,其中若有玄机,自然可以明辨。” 叶寻意布这个局,是花费了巨大心思的。 她自认为万无一失,甚至她是明知道秦颖凑过来了,也依旧肆无忌惮的实施了计划,仗着的就是以她相府千金的身份,只要人证物证缺一,就没人能把这个屎盆子硬往她头上扣这一点。 所以,秦颂的指证和云珩的恨意,她统统没放在眼里。 可祁文晏这话,却是狠狠的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瞬间狠狠掐住了掌心,以防止自己会有什么别的更过激的反应,直接暴露了心虚与恐慌。 然后就听祁文晏继续说道:“而且这特意做出来的一件衣裳,针脚又极是细密,边边角角总有些过水也冲洗不到的细微处,回头将它剪开,里面即使没有颜色残留也会有药粉辅料残留的。人是活的,一张嘴巴可以信口开河,但物证是死的,只要它在这里,就谁都无法抵赖!” 叶寻意自己的褙子上就有疑点,如果再证明这件衣服确实之前被染成过宝蓝色,又用特殊的方法叫它短时间内突然褪色…… 那就可以实打实的证明黎婉华主仆和秦颖的证词,是叶寻意故意寻衅,又从衣裳做文章布的局! 推一个不会水的黎婉华下水,或者还可以勉强解释成是小姑娘们之间的争端和好胜心作祟,可她设计叫云珩和黎婉华有染,手伸到去设计皇子的婚事上去…… 云珩若是非要追究,她和整个丞相府就怎么都得给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了! 这—— 果然就是多读书的益处吗? 太子殿下听君一席话,当即重重一抚掌,竟是忘记场合,直接兴奋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指着祁文晏,两眼放光:“祁爱卿博学!” 差点当场搂着祁文晏拜把子! 而叶寻意此时,心里已经彻彻底底的慌了。 ------题外话------ 太子殿下:突然想跟准妹夫拜把子了嘤嘤嘤,我喊他大哥,他也喊我大哥,我俩各论各的…… ps:这章写了点叶寻意和她的渣男前夫的恩怨,大家别嫌烦,毕竟这俩在原书里算女一和男二,前面一直也没怎么写云珩,这才算是头一次正面出场,后面也不打算多写他们,我知道重点,我们欢姐的一番地位稳稳哒! 第174章 强取豪夺剧本持有者(二更) 这可以说是她重生以后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 叶寻意极力维持着面上冷静,不要在这个时候露怯,进而露出更明显的破绽来。 可她现在,毕竟还不是前世那个一人之下,杀人都是云珩这个皇帝亲手给递刀子的皇后…… 多说多错,她还是很忌讳云湛这些人的。 所以,眼见着老底即将被掀开,她也不得不收敛,再不敢当面造次。 最后—— 还是不甘示弱的又瞪了祁文晏一眼。 “随便你们怎么查!”然后,就再也不去理会这些人,挤出人群,头也不回的匆忙离开了。 她的婢女跟着她一路步履匆匆的出来,整个过程中双腿已经在发软打颤。 叶寻意是有上一世的磨练,心智坚定,又胆子大的异于常人。 她这区区一个丫鬟,虽然跟在叶寻意身边这一年多,也见识了许多,到底是没法跟叶寻意比的,等到强撑着出来们,脚下就一个踉跄,先扑了一跤。 叶寻意当时也心绪不稳,也是一个没留神,连带着被她一起拖到在地。 而在她主仆身后—— 叶寻意走时,也没人拦她,自由着她去。 横竖你说她什么,她都是巧言擅辩,嘴硬不肯承认的,让她走了,她也飞升不了,事后真要追究,再去叶府拿她就是。 太子殿下此时被勾起了兴致,搓搓手,很是兴奋,对着他的大理寺少卿大人也格外热情些,“那咱们这就去断了这个案子?” 话落,又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便又转向云珩,试着商量:“四哥你这寿宴,还能继续办吗?” 按着一般有头有脸人家的作风,这时候是输人不输阵,现在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将宾客都留在府里,体体面面招待他们吃完午宴。 可—— 云珩此时一颗心悬着。 他眼角余光强忍着,没去瞥假山旁边那个机关。 因为心虚,这时候就只想清场,自己冷静的考虑一下下面该要如何善后和应对。 他面上露出几分虚弱,托着自己受伤那只手;“诸位都是为着本王的寿辰来的,实在抱歉,今日未能叫大家尽兴。本王这会儿身体不适,怕是力不从心,也招呼不得各位了……” 这个是个变相的逐客令,该懂的都懂。 也不算他托大,实在是—— 他这里有个毁了清白名声的表妹,等着他负责,或者等着他出面,推给旁人负责,再加上他受伤,又在水里泡过,现在这状态不佳也不需要全装,确实是不太好的。 “殿下贵体要紧。”没人会吃饱了撑的与他为难,“请殿下保重身体。” 云珩自然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诸如以后再赔罪云云。 但云湛心思已经不在这了,他自顾盯上了祁文晏;“祁爱卿,咱们走吧。本宫为了四哥寿辰,刚好跟父皇告假了,今日不用做功课也不用理政了,本宫亲自跟你去。” 他这样子,又像极了一个顽皮逃课的大孩子。 祁文晏对他,也不能算是不熟悉,只是私下没来往而已。 皇帝疑心扶持自己的嫡子,小太子是幼时刚会走路,就时常被他牵着一起去上朝,抱在膝上听朝臣禀报政务的。 后来太子年岁渐渐大了,从小耳濡目染,很具储君之风,能够独立上朝之后,在朝堂之上总是一副稳重的模样。 并且,皇帝给他安排的每日日程还满满的,早上上朝,去听太傅讲学,下午有时陪皇帝理政,有时还要练习骑射…… 其实好像除了在皇帝的御书房里,祁文晏也没就会在别处见过他。 却不想,他这私底下居然是这般活泼不正经。 被那么多的政务课业压着,又被几个兄弟虎视眈眈,当猎物一样盯着…… 亏他心态还能这般乐观阳光! 祁文晏面上不动声色,却忍不住于暗中重新打量评定了他一番。 然后他便觉得—— 帝后的这一双嫡出的儿女,都是不走寻常路,被养的略奇葩啊! 太子殿下一脸的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用明亮的小眼神期盼的盯紧他。 祁文晏面有难色:“微臣今日休沐,不上衙门,而且事先约了人,马上还要赶着前去赴约。既然有了明确的证物和线索,此案并不难查,殿下若是不介意……” 他看向自己的亲随:“风临,你回衙门禀了左少丞,叫他带上公文衙役,去将后续证据查实吧。” 他这听着是在征询云湛的意见,可若是细品—— 实则却不是! 言下之意…… 我今天休沐,急着办私事,你们感兴趣想观光,我安排下叫别人带你们去,反正我不加班。 至于—— 这种在太子殿下面前讨好和表现的机会…… 他似乎也完全不在意。 太子殿下主要还是被这个案子的后续吸引,倒不是非他不可,只就催促:“那也行,赶紧走啊!” 这种机会,太子都不避嫌的出面了,宁王云峥自然也不甘落后,也款步上前道:“太子无事了,本王今日也无事可做,那索性便跟着一起吧,过去开开眼。以前就是市场听闻祁大人有神断之称,正好见识见识。” 这事儿,虽然就目前来说,所有人的证言证词都指向叶寻意,可归根结底—— 还是云珩欠下的风流债,惹出来的冲突。 若真能板上钉钉的证明叶寻意是因为看不上云珩,不胜其扰,进而处心积虑设计出了这种事…… 这一巴掌也够把云珩的脸打肿,叫他颜面尽失,甚至威信全无的。 这种事情,他怎么能错过? 不仅不能错过,不跟上去煽风点火一番,都对不起叶寻意的这一番折腾! 云珩脸色阴沉沉的,没做声。 他知道,自从上回云珩在相府被设计,但叶才植却拒绝联姻,宁肯将叶寻惠送去家庙修行也不嫁他之后,云峥面上虽然还是极力表现的大度,试图继续拉拢叶才植,可是丢了那么大的人,叫他这几个月都没能再彻底抬起头来,他心里又怎能不恨? 若是这次,能借着叶寻意的折腾,将自己和叶才植一起搞臭…… 他自是巴不得的! 云湛不想搞臭谁,他只想探案听结果,兴冲冲的就赶紧催着大家走了。 秦颂也没有追随太子殿下套近乎的意思,告罪一声说要带秦颖回府请大夫,就留了简星海下来,让他跟着做个见证,顺便正好也可听听消息。 他们这群人,主意拿的快,商量的也很快。 祁文晏说着急赴约,在风临和云湛他们还商量着稍后行事时,就先请辞走了。 他这人高腿长的,虽然晚了叶寻意片刻,但是双方出门只是前后脚。 叶寻意摔在地上,她的婢女就顾不上自己磕到的膝盖,赶紧转身去扶她:“奴婢该死,小姐……小姐您还好吗?” 叶寻意手掌擦破了点皮,伤势不严重,暂时也没觉出疼。 但是低头看着手上的脏污和伤口,叶寻意突然鲜明的有了一种极是不好的预感。 她这一路走到今天,虽然荆棘丛生,但是无往不利,也可以说是走的很通顺了,可就是今天,就是现在…… 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心慌意乱,突然有种大厦将倾的近乎滑稽的危机感。 她拧着眉头,刚要说话,就看面前视野里突然飘入一片玄色袍角。 她立刻意识到来人是谁,猝然抬头。 祁文晏长身而立,站在她面前。 但他视线却直接没往她身上落,很是不屑一顾的态度,面庞冷峻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叶寻意看到他精致完美的下颚线。 他的语气言辞,和他的外表一样冷硬不近人情。 他说:“常在河边走,就没有不湿鞋的。我不管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若想仗着几分小聪明就为所欲为的随便耍弄旁人……并非人人都是叶才植与云珩云峥之流,好自为之!” 言罢,就仿佛是自说自话一般,直接绕开叶寻意主仆,抬脚便走了。 叶寻意坐在地上。 她那婢女一时也忘了扶她起身。 叶寻意手上的伤,是这时候才开始感觉出丝丝缕缕的疼。 “小姐……”婢女忧心忡忡的叫了她一声。 她忽的一把死死攥住手掌,目光瞬间恢复清明的兀自飞快的爬起来。 祁文晏是当真半分也没正眼看她,就仿佛她那些自认为完美无缺到可以载入史册的算计,在他那里都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般滑稽的把戏一般那般轻易…… 他这会儿已经骑上马,飒然打马朝巷子外面走去。 叶寻意从来不知道他居然也会骑马,他坐在马背上的背影,笔直又高傲…… 明明是个出身卑微的外室子,明明是个觊觎长嫂的龌龊之人,他却能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随便鄙夷践踏他人? 简直—— 可笑! 瑞王府的门内,又传来陆陆续续的交谈声,依稀是云湛和云峥他们的声音。 叶寻意已经受过一次羞辱。 而她现在这样的身份,站在云湛甚至是云珩的面前,都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 她并不想再留下来自取其辱。 于是,也等不得下人搬垫脚凳,转身手脚并用的匆匆爬上马车:“快走。” 等坐进了马车里,她那婢女听着身后云湛那些人在谈去找破案线索的事,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小姐,那位祁大人看穿您所用的手段了,万一那衣裳上面真留了线索……” “闭嘴!”叶寻意此时也是连呼吸都喘不匀称了,她死死的掐着手心,面孔阴狠的近乎狰狞,咬牙道:“不回府,父亲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宫里,去找他,我要让他带我面圣!” “啊?”婢女不解其意,又是一整个愣住。 这是疯了吗?这个节骨眼上,还主动往枪口上撞? 而且—— 皇帝陛下那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说见就能见的吗? 她严重怀疑自家小姐这是被吓疯了!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坐以待毙!”叶寻意却是对她毫不理会,面目阴狠的恨恨道:“必须先发制人,我要马上扳倒了云珩,才能绝地反击,将这件事情盖过去,懂吗?!” 婢女不懂,也不敢接她的话茬。 当然,叶寻意也不在乎婢女懂不懂,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给黎婉华穿的那件褙子上,她的确的动了手脚,乍一看去,没人会察觉到,但祁文晏看穿他了,他要抽丝剥茧一点点细节去取证,就一定会被他找到证据出来。 她算计皇子与京中贵女,虽然有云珩屡次骚扰她的前车之鉴,她有情可原,罪不至死,但皇帝也不会容忍她公然算计皇子…… 要压下一件很大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重点,以此为契机,制造出一件比这更大更轰动的事,彻底把这事儿的风头盖过去! 现在,她设计云珩这事的真相呼之欲出,已经等于是事实了,不容改变。 可—— 如果云珩就是罪大恶极,本就该死呢?! 全力以赴,不惜一切后果的给云珩致命一击,这是她现在面前唯一能够让自己全身而退的路了! 叶寻意命令车夫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皇城,找叶才植。 这边祁文晏拒绝与云湛等人同行倒也不是托词,他离了瑞王府,就径直赶去了平康坊他那座宅子。 因为在云珩那里耽误了时间,故而来的比约定的时辰略晚了半刻钟左右。 李公公已经急出了满头大汗,带着被他诓来的小公主将这宅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昭阳公主厌烦这些琐事。 何况—— 她当时心血来潮跟皇帝讨要这宅子,也不是真想要个宅子来住的。 现在李公公兴师动众的带了工部的人来,给她修宅子,还非得叫她过来,让她当面提要求! 老人家的面子,她不太好意思驳,就耐着性子陪着转。 等应付敷衍了他一圈,就一脸不耐烦的赶紧想遛:“都说了我不懂房子,也没什么要求嘛,李公公你自己看着办吧,它不就是个房子吗?你再修……还能给它修天上去?” 说话间,已经出了大门,在门前牵马了。 李公公跑着追出来。 所有能用的借口和说辞都说光了,他当真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抢了缰绳,硬拦:“再等会儿……等会儿……” 支支吾吾,后面却不知该是说什么好了。 就在即将扛不住的当口…… 街角那边祁文晏终于姗姗来迟,打马出现了。 李公公神情一松。 昭阳公主回头看见他,却是当场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心虚起来。 她要了祁文晏的宅子,现在堂而皇之两人在这门前撞上…… 这是又要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仗势欺人的黑历史吗? 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简直没完没了! 但是作为皇帝唯一的公主,又是最尊贵的嫡公主,昭阳是个坦坦荡荡,敢作敢当的。 所以—— 她心虚是真,看见祁文晏,既没跑,甚至连视线都没回避一下,索性就等着他过来了。 祁文晏不傻,皇帝和这位李公公上次的举止鬼鬼祟祟,说话又前言不搭后语,闪烁其词的,他心里很是明白这对儿主仆的意图。 所以,昨天李公公派人捎信叫他今天过来,说谈一下这宅子的分割事宜…… 他当时也便猜到,依着皇帝陛下的心思,昭阳今天一定也会来。 当然,她不会是为了分宅子来的,肯定是上当受骗来的。 这小公主骄纵,脾气不太好控制,他在瑞王府被绊住的时候着实有些心焦。 过来瞧见了她还在,倒是有些佩服起李公公了。 大理寺少卿大人打马过来,面上表情还是云淡风轻,严肃之中略透着几分严谨的冷傲。 昭阳公主心里不怎么高兴,脸上就也很严肃:“怎么又是你啊?” 祁文晏没做声。 他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立刻站出来道:“是这样的,姑娘您不是一定要这宅子么,可这宅子陛下之前已经金口玉言许给祁大人了。您知道的,君无戏言……但好在咱们祁大人好说话,陛下商量过了,他答应分这一半的宅子予您。” 昭阳公主愣了半晌,等仔细回味过来他这番言辞…… 她是不晓得自己那父皇会如此锲而不舍,这么看好祁文晏的,只当是自己非要这宅子,确实是叫她那老好人的父皇为了难,不得已才觍着脸出此下策。 可李公公当面这样说—— 这不就明摆着告诉祁文晏,是她要抢他宅子吗? 这什么意思嘛? 明明看见人家流落街头的落魄了,然后冲上来棒打落水狗,连他唯一一间破宅子都要抢走…… 恶霸也没这么欺负人的吧? 可是有些事,当真也是有口难言—— 她当时一时兴起找皇帝要这宅子,也是一时兴起,想想他那样子怪可怜的,弄个破宅子还烂成这样,住不得,想的是她将这宅子要过去,她父皇为了弥补,一定会重新给他选个更好的地方。 鬼知道她当时是发的什么善心,突发奇想,做出那种事情来。 本来就当是个施舍,做好事也没准备留名的,做完就功成身退了,现在倒好…… 明明白白给了自己一巴掌,反而成了强取豪夺的恶人了! ------题外话------ 叶寻意:快快快,压热搜!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第175章 追妻技术哪家强?(三更) 公主殿下觉得很闹心。 但是她不能拉下脸来,低声下气跟大理寺少卿大人说,本宫看不上你这破宅子,那就是为了施舍你! 不好冲着外人发火,她当即就选择了内部消化,扭头冲着李公公没好气道:“你们就那么抠门吗?这宅子既然我看上了,就不能另外给他换一间?” 就差指着她父皇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该省的时候穷大方,不该省的时候坑闺女的老神棍! 李公公陪着笑,替皇帝陛下生受了这份骂,也不能解释他们的良苦用心。 这小公主被宠的我行我素,任性惯了。 她不想做的事,别人要给她瞎安排了…… 好事儿也得变坏事! 何况,皇帝陛下确实有点太心急,选驸马的这个事情提上议程的确略有些早。 “可是祁大人答应了啊,要么……”您也将就一下? 昭阳不耐烦听他啰嗦,气闷之下就想走了。 祁文晏却突然开口:“其实倒也无妨。” 昭阳一时不解其意,脚步就又收住,拧眉看向他。 祁文晏道:“横竖我家里人口少,也用不了这么大一座宅子,而且陛下寻我商议此事时允诺,说姑娘答应修葺宅院时会顺带着将我这半边也给修了。” 昭阳微愣。 祁文晏表情严肃又正经,大抵上就一副好邻居明算账,我就是也想借多余的地皮顺便白嫖个装修那意思。 昭阳一时接不上话茬儿。 她确实不擅长与人你来我往的斗心眼。 祁文晏还在等着她答复。 她再转念一想—— 既然这人一心想省个修宅子的麻烦,自己顺水推舟给他这个人情,那他约莫…… 可能真的不会将自己抢他宅子的用意往太恶意处想? 只这宅子,她说要,也就那么随口一说,根本没打算后续修整,更没打算真的搬过来住。 现在这样…… 多少有点赶鸭子上架! 她在国公府住的好好的,并不想搬。 李公公见她还不松口,连忙见缝插针,“就是就是,陛下金口玉言,有言在先的事儿,既然是大家各取所需,就没谁欠着谁的一说。工匠师傅们都等着呢,正好大家当面商量清楚了,一起去看看这院子里头怎么分。” 昭阳公主还是心里不乐意。 她只是没想过单独建一座公主府,可如果是她真的需要自己的府邸,犯得着这么委屈憋屈的来与人分一个三进的破宅子? 但是眼前的祁文晏,显然很把这当回事。 公主殿下虽然骄纵,但大抵上出门在外也十分克制收敛,知道不能给她亲爹造成个皇室之家骄奢淫逸又为富不仁的名声来。 否则,她也不至于一直迁就祁文晏。 现在反正来都来了…… 她想想也便算了,闷声道:“那你们快点商量,我一会儿还有事。” “走走走,一起进去。”李公公笑呵呵的赶紧把他二人往门里请。 工部的人拿着纸笔在旁边跟着,一行人大概又将这宅子转了一遍。 李公公找机会扯住小公主咬了耳朵根子:“殿下您可别觉得是老奴多事儿,这宅子怎么都得赶紧修了啊,国公府那边听说世子爷有中意的姑娘了?这要是婚事定下来,他不能在京城久住,那说话儿就是要赶着办喜事的。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到时候您可就不方便了。” 昭阳之前没想这么多。 但李公公一提,她多少是知道一些,也突然想起来她小舅舅看中的那个姑娘…… 疑似是和今天这位祁大人是一家的? 怪不得被她抢了一半的宅子,这人却没半分脾气,合着这不就应该的么? 虽说就算顾瞻成亲了,国公府里也不耽误她继续住着,可是住别人的地方总不及在自己的地方那般自在随意。 这么想想—— 她父皇急着给她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像也有道理! “随便你们了。”这宅子她本来也只想糊弄着陪他们看完,之后谁爱住谁住,现在却眼瞅着可能真需要。 按照李公公的设想,大家一起进去转转,每走一处,关于园林或者庭院的整改意见,怎么都要各抒己见,互相沟通商量一下嘛,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的,怎么不得磨叽道天黑? 若实在统一不了意见,商量不完,次日还能再约…… 然则这两个正主却当真是对住所没啥要求的,大概转了一圈之后,俩人一拍即合—— 就从中间垒堵墙,原来的屋舍园林布局统统不需要另行更改,并且大家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一人一半,平分! 李公公这就对一根筋的祁大人很不满意了…… 我们公主殿下是不拘小节,可您一个大男人,好歹磨叽磨叽啊? 老人家操碎了心,于是从审美角度上拼命给祁大人暗示:“这宅子里面的庭院划分都是有章法的,就从中间一劈为二,省事是省事了,可它不好看啊。就比如说那个假山和上面的凉亭,刚巧就在中间这条线上,这难道也能劈开一家搬一半走?还有那个院子,九成都划在姑娘这边了,祁大人您就留个三尺的夹道?这像什么样子?园林布局什么的……都还有专门的典籍讲这些的,祁大人您博览全书,您该了解啊?要不……再仔细钻研钻研?” 可是这一番苦口婆心下来,祁大人依旧不解风情。 他说:“下官平日里多半时间都呆在衙门,院中精致如何,也无甚要紧,当真不必这般麻烦。就一堵墙隔开,届时两边多出来的院落围墙,拆掉便是。” 小公主则是直接不耐烦了,冲着李公公发起了脾气:“这宅子修出来是我住你住?你这么多事儿,我让给你吧?” 李公公当即闭嘴,只能心里暗恨祁大人太不争气。 一行人最后还是从正门出来。 李公公站在大门口,回看身后的宅子,忖道:“这府门原来开在正中,这样的话就叫人砌上,然后从两边重新选了位置分别再给你们辟个府门出来。” 昭阳对此没意见:“随便你怎么弄了。” 祁文晏站在门边,突然想起几日前的那个雨天,少女埋汰的在湿衣上搓搓手,然后用手指在廊柱上写字的情景。 如今雨水早就风干,他回头,那柱子上的“暄”字依旧还在。 于是他说:“不要拆,这道府门我要留下。” 这次,是李公公反应慢了一拍。 昭阳公主却登时不乐意起来:“什么意思啊?你是想叫我走侧门?” 原本这一座宅子,从中间一分为二,然后各自在自己那边重新开辟了门户出来,大家平起平坐,互相不耽搁。 现在祁文晏要占了这道建在中间的大门…… 他们这次分家分的简便,就只在宅院里砌一堵墙,外围墙没打算拆,也没打算重建,不明真相的人路过,只会当这还是一整个宅子。 若是昭阳那边挪到自己那边再重新开道门,在外人看来就当真是祁文晏走的正门,而她那走的就是道小侧门,明明白白被他压了一头下来。 她堂堂公主,可不吃这个亏。 李公公也觉得这样不对,连忙帮腔:“这样确实有失偏颇……” 祁文晏打断他,一本正经的信口开河:“风水布局下官还略通一些,这所宅子就这个门脸的位置朝向都选的最好,拆了不仅会败运道,还不吉利。” 李公公不懂这些,当场被他唬住,面有难色。 昭阳公主也不懂这些,但她不信风水,也坚决不肯走小门,“要分就照原来的分法,公平的一人一半,反正你休想占着这道门,叫我去旁边开小门!” 一把年纪的人,果然不能相处,刻板执拗也就算了,他们居然还顽固迷信! 李公公眼见着这是要谈崩,着急上火的当即一头冷汗:“再商量……祁大人,这还有的商量嘛……” 公主那边肯定没法劝,只能盼着这位祁大人关键时刻能懂点事。 毕竟这小祖宗,是不能惹的! 昭阳公主脸上已经见了怒容,瞪着祁文晏。 祁文晏却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半点没与她计较,他只是很认真的当场思索了一下,提议:“那要不就委屈你一下,两家共用这一道府门进出吧?” 他抬手指了指门内影壁:“这大门内外别的都不要动,从影壁里面开始砌墙,只是共用一下大门而已,门房两家人共用,大家进门之后就互不干涉,各走一边。” 还能有这种分法? 祁文晏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一脑门的汗,却是神情试探的去看他那小祖宗。 昭阳公主拧着眉头,盯着那大门斟酌片刻,想想好像这样也没什么…… “那就这样吧。” 李公公心里却有点犯嘀咕,不晓得能不能真这么干。 但两个人当事人商议出了结果,祁文晏冲他拱手作揖,主动告辞:“既然事情都商定了,下官也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言罢,才又意有所指对昭阳道:“这宅子,就有劳你了。” 宅子的大格局不必动,就是除除杂草,重置花卉,有老旧和残破的砖石和瓦片替换一下…… 满打满算,里面最大的工程就是中间那面墙了。 昭阳自己也没打算管,但她顺理成章的点了点头,也只想将这破事儿赶紧敲定,各回各家。 祁文晏这样来去匆匆,说走就走,全程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所以她是压根不曾疑心这男人在这里面会存什么额外的私心。 祁文晏一走,她也走了。 只留下个李公公,恨铁不成钢! 小公主年纪小,不懂事也便算了,这位祁大人怎么就跟个二愣子似的?平时那么聪明一个人,九曲十八弯的案子他拆办起来都游刃有余,这就是瞧不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大家都是赶着中午来的,肯定没用饭,这都忙过午后了,不知道提议带着我们公主殿下下个馆子啊? 怪不得光棍打到现在! 不过事情既然敲定了,他也不便在宫外逗留,急急地赶回宫里给皇帝复命。 主要—— 还是禀报一下这个“大门”的事儿,它到底可行不可行? 此时的另一边,在祁文晏和昭阳公主一起商量分房子时,祁欢一行人也回到了侯府。 顾瞻先把祁元辰抱下去,放在地上,这才回身亲自开了车门。 祁长歌和云兮本来准备先下车的,但见他堵在下面,就不好抢着先下了。 祁欢虽然喝了一路的姜末泡水,唯一的收获就是手上捧着热茶杯给焐热了,身上还是觉得冷的厉害。 她直接裹着薄被往外挪,看顾瞻长身而立堵在那,冲她伸了手,她就多少有点明白对方了的意思。 可是—— 她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就难得的扭捏,试着委婉的拒绝了一下:“倒也不用……其实我也没那么虚的。” 顾世子一向都是讲道理的,他说:“你这样裹着被子往里走,只会更难看。” 祁欢确实是准备就这么裹着被子回去的,她逞能的时候想的是人命关天,而且着凉感冒未必会死,可是当鼻塞耳鸣和头重脚轻的症状都隐隐浮现出来时…… 她就只想保暖保命了。 顾瞻这一提,算是提在了她的心坎儿上。 祁欢迟疑了一下。 顾瞻这才当她的默许,一把将她捞过去,抱着往门里走。 祁长歌和云兮都跟着脸上一红,但是这种事,就算不合规矩,人家当事人互相愿意,旁人也不好多管闲事的阻止。 祁欢倒是不脸红。 就正常谈恋爱暧嘛,亲亲抱抱举高高都是常规操作。 但她内里揣着一颗自强自立了二十多年的糙汉心,却莫名觉得这个公主抱待遇搞得人好羞耻。 顾瞻抱着她大步流星往门里走,她索性眼不见为净,扯了被子把自己脸也捂上了。 若在别的场合,她这样猝然露出娇羞的一面,顾瞻会很高兴的。 但她才刚着了凉,明显身体不好,他抱着她在怀里,又只觉得被子底下是很轻的一团…… 当真就是半点旖旎的心思也起不来,就只觉得揪心了。 杨氏前阵子被气着了,这阵子就一直闭门谢客,也不出门应酬,连杨青云也没去,在家里平复心情和养身体。 得知顾瞻抱回来的是自家大小姐,门房的婆子不敢有片刻怠慢,当即带路引着他往后院春雨斋去。 而另一边,祁长歌很识趣,拉着云兮领着祁元辰去了安雪堂,大概向杨氏禀明了事情原委。 杨氏立刻就赶了过去。 走得太急,进门险些被门槛绊到。 顾瞻将祁欢送了回来,不好长时间在她闺房滞留,所以安顿好她就暂且推到了外间。 见状,他连忙抢了两步上去,扶住杨氏:“夫人当心。” 杨氏心系女儿,也顾不上道谢,只问:“欢儿怎么样了?” 边说,边说边是急匆匆的往里间走。 顾瞻重又跟了回去。 祁欢裹着被子窝在床上,她跟杨氏无需见外,所以甚至都没从被窝里爬出来,只叫了声:“母亲。” 顾瞻代为解释:“肯定是着凉了,方才试着温度已经有点烧起来了。夫人暂且宽宽心,路上我已经叫人去请胡大夫,应该很快就到。” 被杨氏养在祁家的那位陈大夫还在,但是现在杨氏也多少对他有点不能完全信任了,祁欢这得的又不是急症,既然顾瞻说已经去叫胡大夫了,她也就没让叫陈大夫过来。 只是坐到床边,对着祁欢数落起来:“你自己的身子就不好,逞什么能?到底怎么样啊?哪里不舒服,是怎么个不舒服法儿?” “等大夫来吧。”祁欢提醒她:“您少说我两句行了,有人在呢。” 杨氏回头又看了顾瞻一眼,却没说要送客。 另一边,叶寻意在外宫门托当值的侍卫进去传信,说自己有急事必须要马上见到叶才植。 她过去时正值午膳时间,可以确定这个时辰,叶才植肯定没有在和皇帝议事。 叶家现在就剩他们父女俩互相扶持,叶才植听了消息,知道肯定是有事发生,连忙便赶了出来。 屏退左右,单独与女儿站在空旷处:“你怎么还找到宫里来了?” 叶寻意凝重又快速的说道:“父亲,我今天把瑞王给彻底得罪了,他很快就能拿住我的把柄,将我置之死地。我若出事,父亲您也逃不掉一个管教不严之罪,您经营这些年的好名声也会一败涂地。现在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得要先发制人,你马上带我进宫去见陛下,我也抓到瑞王致命的把柄了,咱们抢先一步,先扳倒她!” 她现在和叶才植说话,早没了女儿对父亲的态度,半点敬重之意也无。 父女之间,毫无情分可言,已经明明白白谈利益了。 所以,言辞之间,她也毫不掩饰的表示出叶才植若不帮她,她若出事就一定拖对方下水的意图。 叶才植的脸色极是难看,却也没顾上计较这些,只叶寻意说的话他没太听懂:“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去瑞王府吃寿酒的吗?” 叶寻意心急如麻,为了说服他,只能耐着性子,尽量言简意赅的将今日发生的事与他道明。 她说:“事不宜迟,等太子带着大理寺的人进宫面禀了我的罪证,我就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必须相信我,这两年我为父亲鞍前马后出了多少主意?这一次,我也有十足的把握,我绝对可以翻盘的,只要你马上带我去面圣!” 叶才植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虽然他不想被逼站队,可他也着实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儿来的心气儿和胆量,就为着拒婚,几次三番公然和当朝两位有权有势的皇子作对! 今天叶寻意捅出的这个篓子,让他出面去收拾,他是绝对收拾不了的。 并且—— 叶寻意虽是威胁她,但是说的却没错,她若出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会被她连累惨了。 文官清流的名声,就承载了他至少一半的仕途,他不能让它跟着叶寻意毁去。 他只能赌一把,赌叶寻意真能起死回生。 “先回府一趟。”他这个丞相也不是白当的,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心一横,就扯了叶寻意上马车。 叶寻意使劲挣脱:“父亲,时间来不及了!” “我说先回府。”叶才植也发了狠,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盯着她的眼睛警告道,“你要面圣,你给我回换身体面的衣裳再来,大理寺办案,要走流程,而且他们最后要面圣,也要先润色写好了奏折,还有时间。” 叶寻意怔愣片刻,思忖过后想明白了他所言非虚,这才跟着他先回了相府。 叶家的宅子,其实就在皇城边上,车夫快马加鞭,很快便到。 回到家,叶才植一直跟着叶寻意回了她院子,叶寻意也没太在意,只在进门前与他说道:“父亲稍等我片刻,我拾掇一下很快出来。” 叶才植却是黑着脸,一抬手:“把这个丫头给我处死!” 叶寻意本能的以为这个衣冠禽兽是要动她,伸手就去摸藏在腰带里匕首。 叶才植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一个大男人,力气怎么都比叶寻意大,叶寻意死死被他控制住。 然后就看到她那个贴身婢女被两个护卫揪住,直接按进了旁边养杠莲的水缸里。 ------题外话------ 顾世子:温水煮青蛙,终于抱到我媳妇了! 祁大人:扮猪吃老虎,我跟媳妇住一起了! 顾世子:我们光明正大,我有名分的! 祁大人:我不在乎先生米成熟饭,名分反正我们将来也会有! ps:前面云珩表妹的名字我改了一下,改成黎燕华了,后面再写到她的时候大家知道说的是谁就好哈! 第176章 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你做什么?你敢动我身边的人,你不怕我与你同归于尽?”叶寻意目赤欲裂。 事情发生的突然,她那个婢女来不及呼喊求救,直接被按入水里,激烈又徒劳的挣扎。 一向运筹帷幄的叶寻意第一次完全失态,她直接凄厉的惊呼出声。 叶才植此刻却根本无暇计较她竟然手持凶器意图手刃生父的举动,也不管她威胁自己的这些话有多可恨。 他只盯着叶寻意,腮边肌肉抽搐,阴狠的道:“你身边还有哪些奴才是替你办过事的,全部交给我,为父替你料理干净了咱们再进宫!” 叶寻意脑袋空了一下。 但再下一刻,她却本能的意识到叶才植这是要趁机铲除她! 这个男人,果然前后两世都一样的虚伪又狠毒,彻头彻尾一个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伪君子! 她眼中也焚起几乎想要将人当场撕碎的恨意来,比叶才植更阴狠的警告:“你以为你现在杀了我就能撇干净了吗?别做梦了!这段时间你借着我的帮扶做了多少事,还用我细数给你听吗?别的不说,言氏一族垮台,虽是我的杰作,但里头却不可或缺的带了你的手笔,可是他们家还没死绝呢。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们留活口吗?就是为了留下来对付你的。” 叶才植的原配夫人言氏。 言氏的父亲,在最鼎盛时,曾做到了六部之一的吏部尚书,把控天下官员的升迁评定之事。 可以说叶才植在官场上之所以能爬得那么快,他自己有真才实学,并且善于钻营是一方面,这其中还很是借了言氏娘家的力。 而言氏的一兄一弟却出人意料的没走他们父亲科举仕途的老路,而是去做了武官,并且前程也都很好,尤其她那个弟弟,在叶寻意被接回家之前已经是手握实权、掌管京畿防务的总指挥使了。 上辈子,云珩最终在夺嫡之战当中胜出,其实也不乏言氏一族的鼎力相助。 所以后来家里要送叶寻惠进宫,云珩说是为了应付言氏一族,不能寒了为他出过力的朝臣的心,她就信了。 而也就是因为言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所以言氏在嫁给叶才植之后一直在家里作威作福。 就因为她容不下庶出的孩子,当年叶才植就立刻狠心将刚生产完的叶寻意的母亲和她这个刚出生的婴孩一起丢去了别院。 叶才植借了妻子母族的势力发迹,本来以为容忍几年等老丈人故去,他也就能够翻身做主,扬眉吐气了。 可是—— 谁曾想大小舅子又继续给他上了紧箍咒。 以至于,他这个当朝左丞相在朝堂当中说是一人之下,后宅里面还要处处忍让妻子,甚至于他那一双嫡出的子女都亲近言氏的娘家人更甚于他。 也就是在这样长年累月的积怨之下,叶寻意重生复仇就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 一开始,她只是试探性,小打小闹的让嫡姐叶寻惠和嫡亲兄长叶颐南吃了些暗亏。 见着叶才植默许,又逐渐将矛头对上嫡母言氏。 她一面借着自己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博取叶才植的好感和对她的依赖,一面在家里制造各种事端,等言氏母子三人发现凭自己的力量很难锄掉她时,很自然就想到求助自己的娘家。 于是—— 她又循序渐进,将言家的人一个个引入战局。 言家人跳进来对叶才植指手画脚,甚至干涉他的家事,并且威胁他,这也将叶才植多年来的积怨激发出来。 加上叶寻意帮他出主意,确实叫他在朝堂上的风头更盛,他好大喜功之余就开始报复甚至铲除言氏一族,以摆脱他们对他多年的压制和束缚。 就这样,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叶才植和叶寻意父女俩联手,一个揪住言氏三母子这样的薄弱环节关起门来不断给他们挖坑,叶才植则是在朝堂上伺机而动…… 言家偶尔牵涉进一件小事,不足以伤筋动骨,却扛不住叶寻意日积月累步步紧逼的不断挑衅加码。 直至现在—— 言家大爷被贬了官,一大把年纪反而去了地方上做个小小知县,言家那位三爷却是酒后与一皇家宗室子弟争风吃醋,致使那人重伤,又借着酒劲口出狂言,犯下大不敬之罪,被掳了官职流放了。 再至于叶家门里,叶才植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能对妻子儿女赶尽杀绝,就只剩下叶寻意算计的结果—— 言氏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命,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叶颐南,腿上落了残疾,嫡女叶寻惠最轰动,不仅容貌被毁,还失了名声,被关去了家庙。 这些人的下场,全都明里暗里是叶寻意的推手造成的。 叶才植后来也逐渐发现,自己似是被这个庶女牵着鼻子给利用了,可是一来他的确受够了言家人对他的颐指气使,二来…… 到了那一步,他也没办法回头了。 所以,也就索性一条路上走到黑。 横竖—— 叶寻意得了两位皇子的青睐,并且她还说她会看相,能知天命,太子云湛活不过今年,将来的新帝一定是出自那二位之中。 叶才植是吃了太多她“未卜先知”能力的甜头了,对此自然也选择相信。 尤其—— 年初太子在皇陵遇刺,命悬一线,险些就直接交代在那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越发相信! 当时那票刺客没有全部伏诛,他在等着他们卷土重来。 然后,叶寻意对云珩和云峥现在的态度都很冷淡,他也自然相信这个女儿与他自己一样,是为了留着退路,对那两人待价而沽。 总之,曾经为人清廉又谨慎,一心一意搞政绩的左相大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是实打实被他自己的这个庶出女儿给忽悠瘸了。 其实,叶寻意这样狠毒又算无遗策,这期间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到底是否可靠,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等他开始反思的时候,已经被叶寻意牵着鼻子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了太远。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不如不怀疑,索性盲目的一直往前走。 而直到了这一刻,叶寻意亲口说出来了这样的话…… 这才逼得叶才植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之前的那些怀疑和不安的预感。 叶寻意只当这是自己求生的最后关头,自然抛出所有的底牌,肆无忌惮:“就算你杀了我,云珩和云峥在你这碰了多少钉子?他们有多恨我,就会有多恨你。你本来可以留着拿来做王牌的京城第一美人叶寻惠,她脸毁了,她已经被我废了。你即使现在想要选择他们其中一个投诚,你也失去了投诚的筹码。只要我死了,他们就一定会迁怒报复在你的身上。我的父亲大人……言家那些人,都只是被我废了,还都没死呢。您试想一下,你把他们逼到这般境地,一旦随后你倒台落魄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痛打落水狗,拼个鱼死网破的将你置之死地?” 叶才植就是个虚伪至极之人,在外面道貌岸然,内里的龌龊却是一样不少,根本也是个心思极度阴暗和精于算计之人。 叶寻意知道他这个人骨子里的软弱和怕死。 所以,生死关头,她就用这个做威胁的筹码。 “你不能杀我!”她说着,就忽的大笑起来。 明明眼神阴狠又恶毒,偏就要笑起来,那表情无比的狰狞丑陋。 但—— 她自己毫无所察。 她用最大的恶意回敬这个上辈子拿她当棋子的父亲:“你没的选,现在你帮我,还有机会等我为你杀出一条血路,我扳倒了云珩,云峥也会忌惮和收敛,这条路咱们还能继续走下去。我要是现在死了,你就等着他们两个一起联手将你置之死地吧!” 叶才植是个读书人。 他即使心里再恨一个人,但常年的身居高位,养成的习惯和保持的涵养使然,叫他轻易很是不想直接动手。 因为那样—— 太有辱斯文了。 可是叶寻意在这个时候发起疯来,还一再言语刺激他…… 他没时间同她在这里翻旧账,一把夺过她手里匕首扔在一边,然后抬手甩了对方一巴掌。 因着一会儿还要进宫面圣,却也不敢太用力。 但这一巴掌,也立刻叫叶寻意变得越发癫狂:“你这个伪君子,衣冠……咕噜噜……” 话没说完,叶才植也忍无可忍,揪着她将她也扯到那杠莲面前。 那水里,叶寻意那个婢女已经断气,脑袋和小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身体挂在水缸沿上。 “你给我清醒清醒!”叶才植将叶寻意拖过去,揪住她头发也将她按进了水里。 于是她辱骂他的那些话,就成了急促吐出来的一串泡泡。 叶寻意自然本能的挣扎。 但叶才植的目的的确不是叫她死,只是想要阻止她发疯,连着将她按入水下十几次,直到她因为缺氧和挣扎而筋疲力竭。 叶才植这才松了手。 叶寻意趴在缸沿上,一时没动。 她看见自己那婢女狰狞死去的模样。 叶才植以为她会被吓到,可是她的表情冷漠到仿佛她才是下了阴司的那个恶鬼。 又过了一会儿,她甚至还丝毫不抖的缓缓抬手,替她那死不瞑目的婢女合上了眼睛,抚平了狰狞苍白的五官。 叶才植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板开始无限的往上升腾。 他死死盯着叶寻意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她是在强装镇定的痕迹。 可是—— 没有! 有那么一瞬,他突然就冒出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当真想要弄死对方了。 因为他预感到,留着她,她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他! 可—— 前面叶寻意那些身败名裂和被云珩二人联手报复的威胁太严重了…… 这时候,叶寻意已经撑着水缸边缘缓缓站直了身子,一只落水鬼一样表情阴冷又萧瑟的盯着他。 她想说她不怕死人,因为上辈子见的太多,并且她自己最后的死法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惨烈…… 但是叶才植被她瞪着,打了个寒颤之后已经迅速冷静下来,再次问她:“疯够了没有?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同你废话,你身边还有哪些替你办过见不得人事的人,立刻都给我交出来,处置了他们,我好带你进宫面圣。” 叶寻意此时急怒攻心,甚至听不进去他的任何话。 她扯着嘴角冷笑起来:“你想趁机铲除我身边人,这样以后我就能做你手里的提线木偶,任你拿捏了是吧?随便你进不进宫吧,了不起……” 她声音,又突然变得越发冷厉起来:“就咱们一起死!” 这样的鸡同鸭讲,叶才植也已经忍无可忍。 他再次冲上前去,想动手,触及叶寻意那死人一样的眼神,立刻也没了打下去的兴致,只揪住她衣领,近距离逼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泄了底了,明白吗?别人的手脚都不干净,你只会比我们这些人加在一起更不干净。这个口子一旦撕开,你身边的这些个奴才被拖上公堂,甚至宫里的慎刑司,他们哪一个你是有把握他们能宁死不屈,替你保守秘密的?” 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从来都机关算尽甚至算无遗策的女儿会在这个时候变得初次蠢钝? 不管云珩有什么天大的罪行和把柄,她都说了她今天设计云珩和黎燕华的事情已经铁证如山,就算云珩会倒台…… 皇帝也不可能在处置了自己的儿子之后,就对算计了他儿子的人既往不咎! 叶寻意这一两年里,做了太多的事。 暂时还没露出马脚,却并不代表她就没有马脚,她最是经不起查的。 如果皇帝要带走她身边的人,随便给个什么理由都好,难道丞相府里还有人能拦着不让吗? 叶才植完全不敢想象,一旦叶寻意身边的人开了口,自己和他这个女儿会有怎样的下场。 叶寻意的思维一时没能转换过来,被他说得愣住。 她眼神茫然了一瞬。 叶才植却知时间不等人,索性就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没时间了,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有哪一件是经得起查的?这个时候不杀人灭口,等你进了宫,就没机会了。瑞王再是犯错,他也是亲王,是陛下的儿子,哪怕他是在背地里筹谋造反……只要一天他还没直接把刀架到陛下的脖子上,他就还是陛下的儿子。你现在要去当着他的面,诛他的儿子,我比你更了解他,不管你是成是败,他都一定会秋后算账,给你些教训和警告的!” 上辈子叶寻意做瑞王妃,并且开始和云珩一起谋夺皇位时,皇帝已经因为太子之死打击的病倒了。 他那时候心力交瘁,仿佛在云珩和云峥之间也没什么倾向。 所以,那时候云珩的对手一直都是云峥。 叶寻意几乎没和这位皇帝陛下直接打过交道,只是每月初一十五,陪着云珩进宫请安一次,再然后见他,就是在某些入宫赴宴的场合了。 可那时候帝后都因为太子薨逝而力不从心,其实宫里那几年除了年关的国宴不得不办,连中秋都不招他们进宫了。 又是一个认知盲区…… 叶寻意确实又有片刻迷茫。 叶才植说得好像有道理,毕竟皇帝就是天下之主,对任何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否则上辈子她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在云珩手里。 可是—— 她又不得不抱有一丝侥幸,同时怀疑是叶才植居心叵测,想要趁机剪除她的羽翼。 她表情终于恢复正常,只是神情纠结的迟迟不愿交人。 “这个院子里,所有服侍的奴才,全部先毒哑了,会写字的双手也打折。”叶才植却是耽误不起,干脆秉持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先下了令。 但他知道,叶寻意经营这么久,她在府里别的地方一定也还有心腹的钉子。 可是现在情况紧急,她不肯说,他也没时间再劝。 好在—— 府里其他地方的人没那么明显,整个丞相府上下两百多人,皇帝就选想揪叶寻意的小辫子,总不能没个目标就全部都绑过去问讯! “赶紧梳妆更衣,再晚……可就真来不及了!”叶才植气得跺脚,一口气顶在胸口出不去,他恨恨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觉得不解气,声嘶力竭的指着叶寻意怒骂:“蠢货!你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蠢货!轻重不分,莽撞无度,你……” 说到最后,也只觉丧气,长叹一声:“你跟我,都自求多福吧!” 以前,他只对叶寻意带给他的消息盲目信奉,此时大祸临头再回想—— 却当真发现他这个女儿确实就是个蠢货。 这天底下,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没见过第二个敢于这样频繁玩弄手段,挑战皇室和皇权的人! 她一个区区庶女,无权无势,无人脉,就凭着懂的一点玄学…… 不,她不是赤手空拳,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就是她手里的刀和马前卒! 要不是他自己没经受住诱惑,频频被蛊惑,叶寻意现在依旧只是个任由言氏拿捏的小小庶女,就算她有再大的心思,再多的想法,她也施展不出来。 所以,他这真的是牢牢的和叶寻意被绑在了一条破船上! 如今—— 悔之。晚矣。 半个时辰之后,叶家父女跪在了皇帝御书房的案前。 ------题外话------ 欢欢子家里暂时无逼可撕,就撕一下原女主吧,每次只有写撕逼戏码的时候我才热情彭拜,欲罢不能…… 第177章 告发(二更) 皇帝是刚用过午膳,准备小憩片刻的时候被从龙床上拉起来的。 叶才植说有事关社稷安稳的大事,必须要立刻面圣。 当时李公公不在,当值的小太监无法做出判断,更不敢贸然将堂堂丞相大人的话当耳旁风,当即便如实禀报了皇帝。 皇帝今日的要紧政务不多,赶在上午一并做了处理,本已打算好下午躲懒,歇上一歇。 然后,就又从寝宫匆匆赶回了前朝。 叶寻意跪在御书房,表情顺从又谦卑的“回忆”了一下在瑞王府发生的事:“当时黎家姑娘黎燕华又一次恶语相向,主动挑衅,臣女与之发生了一些口角,争执之下彼此都有些失了分寸,然后拉扯中不小心触到殿下那湖边假山底下的一块石头,那里开启一道密室,虽然里面阴暗,分辨不清……可臣女鼻子向来很灵,那里面散出了很浓的火、药味道。臣女起初也未多想,可不甚落水之后,瑞王殿下居然在水下意图将臣女杀人灭口,臣女是情急之下用随身携带防身的匕首刺伤了他,这才得以逃脱,保住了性命。” 她低着头,做出唯唯诺诺状,一直也不敢逾矩去看皇帝的反应:“后来,在回府的路上,臣女就越想越是觉得事有蹊跷。记得父亲曾经无意中提起,硫硝之物都是朝廷严禁私人持有或者收藏的,再联系瑞王殿下不合时宜的暴戾之举,臣女不敢将此事贸然隐下。就连忙中途改道去外宫门寻了父亲,询问此事轻重……” 说到这里,她才稍稍侧头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的叶才植的袍角。 然后,继续:“陛下说,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子民,首要的就是对陛下和朝廷忠心,此事无论是否臣女多疑,都不当隐瞒,定要禀给陛下知晓,由陛下前去查证,定夺!” 叶才植身为丞相,又一直得皇帝器重,因为在这御书房常来常往,故而也不十分拘谨,就身姿笔直的站着。 方才进宫的路上,他为了自己心里有底,又问过叶寻意到底抓着云珩什么把柄。 叶寻意道是云珩府中暗藏了大量的硫火之物,还有部分自海外偷运过境的火器。 为的—— 自然是以备不时之需,将来一旦大位之争到了白热化状态,这些东西都是极具杀伤性的。 而上辈子,这些东西也的确是帮了云珩的大忙。 叶才植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并不十分放心:“虽然朝廷严禁私人过手黑火药,可他毕竟是皇子,若只是私藏了小部分,他随便找个理由推脱搪塞……” 那时候,他就更是觉得叶寻意不靠谱,忧心道:“我还是那句话,他是皇子,与陛下是亲父子,我们对他……本身就处于劣势?” 叶寻意却是势在必得的冷笑:“我不做无把握之事,那是数量巨大的一批黑火,说能炸毁整座京城,的确夸张,他瑞王也没这个本事,可要用来夷平整个后宫,甚至大半个皇城,那绝对不在话下。” 上辈子,云珩虽然打从心底里将她厌弃到了极致,可因为她能帮到他,那时候叶才植也摆出一副是因为两府邸联姻了,也便支持他的态度…… 云珩对她虽然没有真心,但是两人夫妻一体,在做这些大事上一直彼此扶持。 这就导致,她叶寻意是知道云珩的所有底牌,和每一步打算的。 叶才植倒抽一口凉气,霎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寻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敢于信誓旦旦说这样的话,他本能的就是相信的。 只再转念一想:“你也说了他密道的入口设在了湖边,硫硝之物最怕受潮受湿,想必如此安排,也是瑞王为了谨慎起见。宫里不会没有他的眼线,为父带你只要一进宫门,他那边立刻就会听到消息……一旦他引湖水入密道,将那些东西全部沉入水底,那我们可就又成了诬告,死无对证了。” 他们父女俩谋算着绝地反击,可云珩也不会是个只会坐以待毙的傻子! 就算他真在府里藏了那么多危险的秘密武器,就一定会做两手准备,毕竟谁都惜命,谁也不嫌命长。 叶寻意唇角牵起越发嘲讽的冷笑来,斩钉截铁道:“他且舍不得呢!” 云珩之所以在湖边那里修建密道,设置了密道入口,的确是防范的这一点—— 万一在他用到那些东西之前,他私藏黑火之事暴露,就可以立刻炸毁那里,将湖水灌入密道,来个死无对证。 并且,那些东西怕水,其实他真正用来藏那些东西的密室,是离着那里很有一段距离的,湖边的那个入口,就为着以防万一好以最快的方法消除罪证。 其实叶寻意今天在瑞王府,就算开了他的密道入口,因为那些黑火存放的十分谨慎,做了数道屏障,她别说是嗅到味道…… 就算皇帝派人去搜,下到密道里,也得费不少周折才能摸索到密室的真正所在。 云珩可并不知道她重生的事实,并且这些东西他陆续准备数年,很是得来不易,依着叶寻意对他的了解…… 不到最后实在不得已的关头,他也不舍得毁弃的。 所以,现在兵贵神速,只要她能说服皇帝,皇帝的动作也够快的话…… 就能逮云珩一个正着。 甚至,哪怕他真豁得出去将黑火全部淹了…… 他那个密道和密室四通八达,在瑞王府还有另外两个出入口,只要有人愿意锲而不舍的搞死他,那也无非就是多费点劲儿而已,从别的入口下去,总也能挖出他暗藏黑火的铁证来。 当时叶才植见她如此笃定的模样,并且他自己确实无路可退,那便索性不再怀疑。 但他这个人,在朝堂上处事向来圆滑。 他只把叶寻意带过来,任凭叶寻意怎么说,他都一句也不开口掺合,权当自己只是个带路的工具人。 皇帝坐在案后,态度始终随和平静的就仿佛是有些高深莫测。 他一直听着叶寻意禀完,别说暴怒失控…… 他却是连最细微处的表情也没变过一下。 叶才植在他身边有些年头了,说实话,这位皇帝陛下虽然一般没什么脾气…… 可就因为他脾气太好了,以至于叶才植这种善于钻营人心的老狐狸都轻易揣测不透他的内心,拿捏不住他的想法。 直至此时,他才不得不也开了口:“微臣这个女儿,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尤其是事关皇室亲王,臣更相信她是晓得轻重的,公允和谨慎起见,还请陛下派人前去瑞王府上确认一番。若是另有隐情,或者只是一场误会,臣会代小女向殿下请罪,可若真是瑞王殿下私藏了黑火……还是早些查实清楚的好。” 他既然带着叶寻意进了宫,确实也没得退缩。 如果不合力扳倒了云珩,后面倒霉的就只能是他们。 “左相言重了,你素来沉稳谨慎,朕自然明白你并非信口开河之人。”皇帝终于开了口,那态度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在查问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说:“有疑不纠,难以服众,就算是朕的儿子,也不能跳出律法约束之外。” 叶才植的一颗心,却在听他说前半句的时候,就猛然一个悬空。 他说的是“叶寻意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可皇帝一接茬,就不动声色将这事儿的主角换成了是他! 不过也的确—— 若不是有他这个做丞相的父亲,若不是他带着,叶寻意这样一个闺阁女子,就没有跪在这里的机会,更别提前来检举旁人了。 叶才植咬紧牙关,垂危下眼睑,以此克制,不要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来。 李公公这会儿还不曾回宫,皇帝就示意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既然左相父女为人证,那便查一下吧。小苗子,今日禁军是哪位副统领当值?再传朕的口谕给兵部,火药火器这些事,向来都是他们负责管控,叫个懂的人跟着去……” 小苗子尚未回话,殿外刚好一脸兴致勃勃的太子与宁王走了进来。 皇帝偏宠自己的嫡子偏得堂堂正正,太子云湛是有特许,进出御书房与皇帝寝宫都是不必额外通传的。 今日云峥也跟着沾了光,兄弟俩一起说笑着过来。 结果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在这里给云珩穿小鞋。 云湛手里还拿着一叠大理寺出具的卷宗,进门见着叶才植父女,他面上笑意甚至都没有丝毫收敛和改变,就仿佛手里拿着的东西与叶家父女毫无关系一般,只是笑道:“哟,左相大人也在?” 叶才植连忙拱手作揖:“见过太子殿下,宁王殿下。” 叶寻意跪在地上没敢随便抬头,一颗心也是瞬间卡到了嗓子眼。 云湛二人这个时候赶到,这就是在堵她的路! 如果云湛先禀明了她设计云珩与黎燕华之事,皇帝一个先入为主…… “陛下!”她硬着头皮当即磕了个头,大声道:“臣女以性命担保,瑞王殿下在瑞王府的湖边密道里暗藏了黑火,这种东西出现在京城繁华之地,一个使用不慎,就将危害社稷民生。陛下金口玉言,既然已经决定要彻查……兵贵神速,还请您速速处置!” 皇帝的表情当时就没控制住,眉毛一个明显的上挑。 那意思很明显—— 哟,叶才植你女儿挺有本事,她这是在教朕做事? 叶才植吓得连忙跟着跪下。 还不等说话—— 云湛二人本来还正待给皇帝请安的,被叶寻意打断…… 云峥立刻抓到了重点,也没给叶才植开口的机会,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老四的事,事关皇室的清白与名声,虽说有人检举,是该查,但是暂时也不要大张旗鼓的好吧?方才儿臣在殿外也听了两句,父皇要派人去瑞王府……那不如儿臣跟着走一趟吧。是个误会就最好不过,若四弟那里还有什么别的话说,稍后儿臣也好带他过来面圣。” 叶寻意的话,与其说是在对皇帝请命,不如说就是说给他听的! 因为她知道,云峥一定会抓住每一个对云珩落井下石的机会。 而云峥又提了一遍皇帝的有言在先…… 这时候,叶寻意心惊肉跳,偷偷抬眸去瞄云湛。 不敢有太明显抬头的动作,她看不到对方的脸,却见他将拿着卷宗的那只手,不动声色给背到了身后。 果然—— 皇室之家无亲情! 这位太子殿下,也在盼着他那四哥倒台的! 瞧见云湛的举动,她这才也放心不少。 至于等云峥拿下了云珩之后,云湛还会不会继续揭她的老底给皇帝告状…… 她暂时已然顾不得了。 皇帝的确是有言在先的,并且云珩那里私藏黑火,他也的确不可能视而不见。 云峥挺身而出,他直接也就没驳,又给小苗子使了个眼色:“就照朕方才说的,吩咐下去,你也陪同宁王一起去吧。疑罪从无,朕就先不颁圣旨了,你去传话即可。” 小苗子是李公公给自己培养的接班人,虽然目前品级还不算太高,但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他亲自传旨,不会质疑这命令的出处。 云峥带着人一走,皇帝的表情又无比放松下来,看向自己的太子:“你不是今日不进宫吗?这个时辰又跑来扰朕作甚?” 叶寻意重生之后,虽然也进宫好几次,可还从没有机会近距离观摩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相处。 在她的印象里,上辈子的皇帝和云珩云峥这些儿子的关系都很平淡,偶尔见面,也都是应付些场面话,过问一下他们的某些私事,譬如子嗣。 可是现在—— 他对自己这位太子,态度轻松愉悦的仿佛就是一个市井人家的父亲对儿子。 这一重发现,叫叶寻意有些错乱。 云湛在皇帝面前也并不拘谨,但他依旧隐了那份卷宗,只是打了个哈哈:“都是些小事,四哥的事儿大,父皇还是先处理您的事吧,要不您与左相大人先议事?今儿个四哥府上的寿宴没吃成,儿臣去偏殿,您赏我顿午膳可好?” 他这话听似插科打诨,其实该与皇帝说的也算都说了。 叶寻意刚落回实处的心—— 下一刻又是猛的提了上去。 她怕极了皇帝继续追问,为什么瑞王府的寿宴没吃成? 但是—— 皇帝没有! 他只是态度和煦的摆摆手:“去吧。” 云湛谢了恩,便拱手退下了。 之后,皇帝似乎也没有刻意敲打或者晾着叶才植的意思,叫了他父女二人起身。 他没额外放话安顿叶寻意,叶寻意就在这大殿里站着,他自己则是拉了叶才植去旁边的暖阁对弈。 云峥这一去,自然不可能很快回来。 云湛大概是对两个老头子下棋没兴趣观战,后来皇帝见他迟迟不见人影,问了一句,底下的人说他在偏殿睡了。 皇帝便没再管他。 再然后,李公公回来。 见着叶才植在,有关昭阳公主的事他自然不能此时禀报,但他一个臭棋篓子,却似乎很有棋瘾,站在皇帝身边指手画脚,激动地口横飞,恨不能撸袖子自己上了。 皇帝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数次差点掀了棋盘,但居然就这样身份相差悬殊的三个人奇葩的凑在一起下了整个下午的棋。 云峥是一直差不多天擦黑才回宫复命的,一并跟过来的还有云珩。 云珩当时在叶寻意走后,他的确是心存侥幸,怎么都没想到叶寻意只触动了一下假山旁边的机关,就能洞悉他藏的最深的秘密。 那些东西,他得来不已,也是存了多年的家底,自然不会因为捕风捉影的一点猜疑就下狠心毁弃。 直至—— 云峥带着禁军和兵部的人登门,说奉皇帝旨意要查看一下他府上。 云珩府里,最经不住查的就是那批黑火。 他自知哪怕是自断臂膀,也必须得要将这些东西销毁了…… 直接引爆肯定不行,因为那个量,足够将他整座王府夷为平地了,所以他在门口拖得云峥一时,命人炸了湖边密道。 云峥听见响动,强行冲进府去。 那个密道入口被崩裂的山石堵死,又大半个没入湖中,显然不容易刨开。 但是好不容易抓住云珩的小辫子,他哪里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命人在瑞王府一寸一寸的找,终于找到了密道的另一个入口。 整个地下密道虽然灌满了水,但那边的出入口完整,他找了擅水性的下去,一点点摸索…… 用了一下午时间,最终还是找到了沉入水中的藏黑火药的密室。 又因为他带着皇帝的钦使小苗子公公和禁军过去的,云珩是不能公然抗旨阻他的。 这一折腾,等到证据确凿,他被提溜进宫,天都已经快黑了。 皇帝刚被李公公指挥着输了棋,骂骂咧咧的从暖阁出来,坐回案后去,看着灰头土脸跪在面前的自己的四皇子:“说说吧,你那些宝贝都是怎么运进京城来的?还有,你往府里放那些东西作甚?” 他语气散漫,懒洋洋的,虽然不怒而威…… 但依旧和叶寻意预期之中他该有的反应相去甚远。 而云珩,知道是叶寻意毁了他多年的筹谋,自进殿起,就几乎是明目张胆用一种冷厉又阴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叶寻意与他不共戴天,自是不惧被他以眼神凌迟。 云珩这时才恭恭敬敬给皇帝磕了个头,他说:“儿臣府上缺银子使,一时鬼迷心窍,囤积了一些硝磺之物,想要留在逢年过节时,制成烟花爆竹售卖……” 叶寻意愣了一愣! 她因为是事先知道云珩囤积这些东西的真正用途,是将来用来在城中布置,威胁皇帝,好逼宫夺位的。 这就是百死莫赎的重罪!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太深刻,她只信心满满等着云珩倒台,却居然—— 她都忘了云珩是会狡辩开脱的。 现在这个时间,云珩还没将火药布置在皇城,甚至后宫,他只是暂存在了他自己的府里,她就算跳出来说云珩囤积这些是要拿来造反的…… 皇帝心里也许会信,可是目前的这些证据并不足以证明这些东西是云珩要拿来弑君的! 所以—— 她可能…… 这次还并没有办法彻底将云珩置之死地? 再下一刻,叶寻意整个人就当真有了几分不知所措起来。 太子云湛是这时候睡饱了,在殿外伸够了懒腰才款步踱进来的,给皇帝见礼之后就站在了旁边看戏。 叶寻意紧张不已的盯着皇帝的反应。 这个性情宽和的皇帝陛下却果然没打算就此铲除自己的那个儿子,他沉下脸来,敲了敲桌子:“不要避重就轻,火药是禁物,朕问你的是你府里那些究竟何处得来的?” 云珩咬着牙,不肯说。 皇帝又责问了他两句无果,也没了耐性:“行了行了,你爱说不说吧,传朕的旨意,先将他关到冷宫旁边那个朝霞殿去,叫他闭门思过,自己想想清楚,什么时候想说了就找朕来说。李宝洪,传旨兵部、刑部、大理寺,给朕去把这事儿查查清楚!” “是。陛下。”李公公柔声应了,亲自走过去,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了云珩,“殿下,别叫陛下为难,您请吧?” 云珩又给皇帝磕了头方才爬起来,临走,又是明目张胆,狠狠瞪了叶寻意一眼。 叶寻意和叶才植都明白他这一眼里的警告之意—— 只要他不死,就算这次倒台,那么依旧就算将来要死,也一定拖上他们父女垫背! ------题外话------ 问:怎么干掉顾世子? 叶寻意:这题我不会,上辈子没做过! 问:怎么干掉太子? 叶寻意:这题我也不会,上辈子没做过! 问:怎么拿捏皇帝?走上人生巅峰? 叶寻意:这题我还是不会,上辈子没做过! 问:那搞死无权无势的祁大小姐的方程式怎么列? 叶寻意:上辈子我都没见过她,这题怎么做?!!! 总结:叶三小姐只是个伪学霸,只能在开卷考试里称霸,新题……一律不会! 第178章 捧杀(三更) 云珩没哭没闹,没求饶,十分逆来顺受的被带了下去。 他给自己找了个贪财,想发横财的借口。 因为她生母的出身,以及他年幼时候的遭遇…… 其实这也是在对皇帝使苦肉计。 但他同时也知道—— 他这么解释,皇帝是一定不会信的。 并且,皇帝点了兵部,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去查他那些黑火的来历,就势必会将他身后的淑妃母族,陈氏一族翻出来,并且拖垮。 皇帝虽然不苛责他们这些皇子,可他们自己心里也都十分清楚—— 皇帝是很忌讳他们这些庶出的皇子去和太子争的。 这一次,叶寻意把机会送上门…… 皇帝不会想着要他的命,但却一定会顺水推舟,剪除他的羽翼。 只要借着偷运黑火一事,将陈氏一族废掉,他这个瑞王,也就失去了背后最大的一股助力。 要说甘心吗? 那肯定是不甘的! 可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 聪明人,得知进退! 这个时候嘴硬抵赖,寻死觅活,只会最大限度的消耗皇帝对他的那点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 那么—— 后悔吗? 自然也是后悔的! 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弄死叶寻意这个卑贱的庶女! 曾经他想拉拢叶才植,所以没计较叶寻意是嫡出还是庶出,因为叶才植很宝贝叶家那个有京城第一美人称号的嫡女,他也知道这老狐狸瞧不起他的出身,他能娶到叶寻惠的几率不大,所以,也不在乎退而求其次,领个庶女回去。 何况—— 叶寻惠美则美矣,但是被浮夸不知进退的言氏养废了,草包美人一个。 云珩也好色! 但他从来都分得清楚轻重! 美色对他来说,只能是盛世里的点缀,在他蛰伏和发迹的过程中…… 叶家的两个女儿相形之下,他其实是真的更想要叶寻意的。 一开始,是觉得她只是个谨小慎微,十分本分的庶女,即使只是弄回去摆着,她至少不会闯祸拖后腿,而后来却发现此女子心性竟然与他一般的隐忍又阴狠,他就更想要她了,拉着她一起为他谋夺皇位。 而现在——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被这个卑贱的庶女反咬一口,非但没拉拢到叶才植,反而一下子失去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半壁江山。 自此以后,他再想问鼎帝位…… 别说是和云湛比,甚至和云峥比,都差了好大一截! 要说就此放弃,以云珩这种心性儿的人,他也是指定不会彻底放弃的,但这一刻—— 他最真实的想法,的确就是如果要死,也一定要拉着叶寻意垫背。 虽然他明面上什么也没说,可叶寻意也清楚收到了他的警告。 叶才植也感知到了明显的危机,更知道此时若不趁机要了云珩的命,他必定后患无穷…… 可是,他们确实没有云珩暗藏黑火是要用来谋逆的切实证据,他比叶寻意更谨慎,自然也不敢红口白牙的硬是把这样的罪名往一个皇子头上扣。 所以,他就只是扮演好一个忧国忧民的臣子形象,对皇帝道:“瑞王殿下行事糊涂,陛下是慈父之心,必定惋惜心痛,但江山大业在前,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先保重龙体。” 言下之意…… 我们父女今日告发瑞王,可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我们立功了啊。 皇帝刚刚处置了一个儿子,心情自然不佳。 他面上虽是情绪波动不大,但明显人是有些倦懒,缺了下午那会儿的精气神儿。 他可能是在思忖着,该怎么对付一下叶家这对儿父女…… 然后,太子云湛却开了口。 叶寻意注意到,他之前拿着的那卷案宗,此时已经不在他手上。 他轻笑了一声,提醒皇帝:“父皇,叶相这女儿胆色不俗,今日所为,算是不畏强权了吧?” 这是—— 替她说话? 叶寻意诧异之余,终是忘了身份尊卑的本分,猛然抬头看向他。 云湛却是一眼也没看她。 叶寻意于是突然明白—— 这位太子殿下应该并不是为她说话,他只是看自己坑了云珩这么大一跟头,觉得自己是把好用的刀。 他还想…… 留着自己继续用? 皇帝对自己这儿子的任何言辞,仿佛都不意外,只是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云湛又道:“但是她以闺阁女子之身,告发当朝皇子,确实是僭越。这事情也不好昭告天下,大张旗鼓的褒奖。但也总归……父皇您赏罚分明,多少也赏她点什么?” 叶寻意听了这话,就更是明白—— 这位太子殿下,确实并非对她另眼相待。 他甚至敲打警告了一下,她这是以下犯上,其实也是犯了大罪! 叶寻意抿紧了唇,暂时只静观其变,没敢贸然接茬。 叶才植却是诚惶诚恐,连忙推诿:“小女只是尽了为人臣民的本分,陛下不怪罪,臣就感恩戴德,万万担不起陛下的赏赐。” 还赏赐呢? 皇帝之前也不是不知道,云珩和云峥,为了抢夺叶家的女儿,私底下争得不可开交。 云峥一开始是冲着叶寻惠去的,可叶才植这老狐狸在待价而沽,他不松口。 后来叶寻惠遭了庶妹的几次算计,名声大损,甚至烧坏了脸。 然后,云峥就和云珩一起,越发的给叶寻意那里献殷勤,使手段。 皇帝没插手,是因为他懒得管这些丢人现眼的琐事。 反正在他看来,叶才植根基不够,唯一的儿子又废了,等他致仕之后,叶家在朝堂的影响力就会迅速衰败下去。 既然现在这老家伙还可用,那就先用着,以后不足为惧。 然后,他就发现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叶家那个庶女,居然完全没看上他这俩皇子,拿她算计后宅的手段来算计和摆弄他们! 丞相府小小的一个庶女? 他要不是因为太过了解叶才植这个人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和魄力,他几乎都要怀疑他这个皇帝是马上要换给叶才植来做了。 否则—— 何至于他家里一个庶女心气儿都高上天了? 当然,他依旧也没想过要动叶寻意。 一个小姑娘,不值得他一个皇帝亲自下海去与她斗心眼。 可那也并不表示他就会喜欢这个姑娘,并且赞同她的做法。 是,他那两个儿子,确实是用心不纯,欠收拾,但也没有不值钱到可以叫一个官员家的小小庶女拿着他们当傀儡,反复戏耍糟践的! 现在云湛提了,皇帝便呜了一声,像是尚在考虑思忖。 这时候,叶寻意又瞥向旁边站着的表情似笑非笑的二皇子云峥。 她突然意识到—— 自己进了死胡同。 这一次没能彻底锄掉云珩,云珩哪怕只剩三成势力,稍后恢复自由之后也会全力以赴报复自己父女二人。 而她那个老爹是靠不住的—— 纵观整个朝堂,他也意识到叶才植极有可能得要投靠云峥去自保了。 叶寻惠已经废了,云峥现在既然有的挑,就不会再委屈娶个毁了容的女人做王妃,那么…… 她就最有可能成为叶才植推出去联姻的纽带! 不!绝对不行! 上辈子,她就傻乎乎的做了别人几十年的棋子,这辈子绝不重蹈覆辙。 “陛下!”所以,叶才植拒绝了,叶寻意却当即仓促开口:“臣女想向陛下请赏。” 主动请赏这话,一般都是刚立了大功劳,并且也确实有紧急请求的功臣才偶尔会豁出去提的。 叶才植这女儿,这还当真觉得她是功劳卓著? 皇帝表情变得饶有兴味:“你说。” 就连前一刻为着云珩生的气也暂时消了。 只他这一刻,心情却无比复杂! 从这个举动看,叶才植的这个女儿可并不聪明,但你要说她是个蠢的…… 自己的两个儿子,却被一个蠢的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么久? 他岂不是还得承认自己生的那就是两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吗? 皇帝陛下,一瞬间很纠结,甚至露出了牙疼一样难受的表情。 叶寻意那边,叶才植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她一个头,庄庄重重的磕在地上:“臣女想求陛下一道旨意,准允臣女婚事可以自行做主。” 皇帝:…… 云峥:…… 叶才植:…… 殿中气氛瞬时默了一默,这三位的表情精彩纷呈,各有各的花样。 倒是太子殿下,始终一副乐天派,不被外物所扰的阳光微笑着的脸。 然后,还是叶才植先回过神来。 他也跟着跪了下去:“陛下,小女孩不懂事……” 叶寻意哪肯让他左右自己,再次抢白:“臣女身为女子,一生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嫁人。臣女将来想要嫁予真心仰慕之人,求陛下成全。” 云峥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变得很是难看起来。 他自然明白叶寻意此请是为了防范谁的! 这等于是这个女人又一次当众狠狠打了他的脸。 他用力的攥紧袖子底下的手指,眼神也控制不住的露出明显森寒之意。 皇帝那里又是无语默得片刻。 然后,他表情也严肃下来,语气还是平和的。 他说:“你这个请,朕不能允你。” 在叶寻意看来,这种事,对皇帝来说根本就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自己当面请了,他就不该拒绝的。 她再也顾不得礼仪,猛然抬头看过去,还试图动之以情:“陛下,臣女自幼身世飘零,深有感触,不想再为旁人左右婚嫁与终身。陛下身为明君,而且您也是有女儿的人,求您体恤怜惜一二。” 皇帝那女儿就是他的掌中之宝,别说他看不上叶寻意—— 就算是这天底下再好的姑娘,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与他的公主论长短。 叶家的这个女儿…… 属实放肆至极! 他这回,连声音都冷了下来。 本来还看叶才植一两分的颜面,这回便是连叶才植的脸面也不顾,反问道:“你所指旁人,可是指的你父亲?” 叶寻意自然指的是她那个衣冠禽兽的父亲。 这天底下,能用身份绑架她,有名正言顺理由逼迫她的—— 就只有她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叶才植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灰。 丢脸至极,他便闭了嘴,不去言语。 叶寻意也不能明着回答这话。 世人都重孝道,即使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如同笑话…… 她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叫嚣,说她心里从来就没把叶才植当父亲。 她用力的抿着唇,却是拿出最大的勇气,争取直视皇帝,以表明自己坚决的立场。 “婚嫁之事,遵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在家从父,这更是最起码的孝道。”皇帝与她对视,片刻之后又道,“你小小一女子,既然尊朕一声明君,朕又岂能不顾祖宗礼法,任你信口开河的求赏?别说是你,便是朕这皇室之家的晚辈,也没有敢逆祖宗规矩这一条的。你要违背祖宗礼法,还要诓朕金口玉言的旨意当挡箭牌?女儿家不分轻重,也不是这么个忤逆之法。今日朕若准了你,待到明日,全天下的女子都要自己做主,违背祖宗父母,那岂不乱套?” 皇帝,果然是搬出了孝道的大道理来压她! 其实依着叶寻意,她还是有说辞可辩的,比如为父不慈之人,不值得尊敬…… 可还是那句话—— 这时候,她还只是丞相府区区一个庶女,而不是可以做半个天下主人的云珩的那个皇后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她不敢! 可她依旧不死心,还是咬着唇,倔强的不肯松口。 叶才植见着脾气那么好的皇帝都鲜见的发怒,也再不能坐视不理,连忙叩首请罪:“陛下,是臣教女无方!” 皇帝冷冷道:“小女儿骄纵,朕能理解,毕竟朕也是有公主的人,私底下,人人都有一份慈父之心,纵容维护一二,无可厚非,有些话却断不该不分轻重场合,公然拿到天下人面前来说的。” 他前面的话,也听不出训的是叶才植还是叶寻意。 但随后,还是又对叶寻意道:“你换个要求吧。” 除了掌握自己的命运…… 别的,她什么都不需要! 叶寻意依旧死死咬住了唇。 云湛盯了她半天,这时就觉得这姑娘可能脑子不大好…… 她刚得罪了云珩,云珩现在怕是往死里整她的心思正浓,纵观朝堂,她可能只有仗着云峥也想要她,赶紧想办法进了云峥府里,这才能得个安身立命的稳妥去处。 现在这是干啥呢? 刚把云珩惹毛了,还觉得自己是抢手货,难道还怕云峥趁火打劫要了她去不成? 她不去云峥府上,难道能指着叶才植护她? 以前云珩那是对她多有眷恋,相比毁了她,更想得到她,这才束手束脚被她牵制…… 这傻子不会真以为他那四哥是爱惨了她,并且宁肯被她整死都绝不还手的情圣吧? 叶寻意死撑着不肯松口。 皇帝陛下对她的耐性却已告罄:“你在你父亲面前骄纵,朕不会插手丞相府的家务事,但是在朕这里,你的这个请求朕是绝不可能允你的。不过……待你出嫁之时,朕会许你一份丰厚的嫁妆,保你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叶寻意此时已然清醒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知道皇帝心意已决,她再多说只会更惹他不喜,甚至怪罪。 可是—— 她是重活一世,她本该手握胜局的。 这件事,在今天一早她去瑞王府赴宴时都还无比笃定,且信心十足的相信的。 这前后才几个时辰而已,这一天之内,她怎么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局面,直接被逼进了死胡同里? 她今天明明是去算计云珩的。 可是现在—— 她失去的远比云珩更多! 甚至—— 可以预见,在今日过后的短时间内,也会过得比云珩更惨也更艰难! 叶才植没她这样百折不挠的心气儿,最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 皇帝已然是被他这“大逆不道”的女儿气着了,他不敢叫叶寻意再继续闹下去,就忙是叩首谢恩:“臣谢过陛下对小女的赏识和厚恩,臣告退。” “去吧。”皇帝已经彻底冷下脸来。 叶才植忙是强行拉起叶寻意,告退出来。 云湛站着没动。 云珩看了他两眼,也就懂了,也给皇帝作揖:“父皇保重身体,莫要为了四弟的事情多加伤神,儿臣也先行告退了。” 皇帝颔首,他也紧随其后离去。 只有云湛浑然不知愁,还是一副笑吟吟模样,瞧着殿外叶寻意仿佛浑浑噩噩游魂一般离去的背影。 他凑到皇帝案前,竟是丝毫不顾储君仪态,直接大半个身子都趴在皇帝桌案上,笑嘻嘻道:“父皇您给的这个赏赐吧……它到底是捧杀?还是您心软了,当真还想给她留个活路?” 皇帝对他这样,似乎见惯不怪。 李公公却快走过去,合上了殿门。 云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就从袖中将他从大理寺带回来的那卷案宗给了皇帝,一边啧啧的感慨:“叶相的这个女儿,可真了不得,得亏儿臣严于律己,不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要不然啊……父皇您今天指不定还得生多大的气呢。” 皇帝暂时就没答他的问题,一目十行扫了下那份卷宗。 所有的一切都已查实,确实有经验老道的染坊师傅从黎燕华那件被子边角没有冲干净的残色里发现了一些混合了特殊药剂的宝蓝色染料,又有秦颂和秦颖兄妹指证事发前后叶寻意和黎燕华身上衣裳的差别,再有叶寻意自己那件被子上拆线的痕迹也都是铁证…… 如果继续查下去,找到做黎婉华那件褙子的人,和叶寻意用的那些稀缺染料和药剂的来处,也就人赃并获的将她按死了。 但是云湛不说,皇帝也知道—— 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之下,他都没拿出这卷宗,反而还替叶寻意求赏,他这太子便是不想让他继续深挖此事,进而直接将叶寻意捶死! 于是,他将那卷宗扔回云湛脸上,这才没好气的回答了他前面那个提问,说:“可以说是捧杀,也可以说是给她机会吧,和她一个小姑娘斗心眼,朕犯不着。” 叶寻意若是就此收手,找个与她身份匹配之人,老老实实的成婚生子,过安生日子去…… 他许诺的添妆会给她。 并且只要她人在京城,保她个性命无虞也不在话下。 毕竟—— 皇帝也承认,自己那两个儿子疯狂追着想强娶人家,的确也是不对。 当然,他对叶寻意也不会有什么良苦用心,就是最后一次还给了她个悬崖勒马的机会罢了。 但如果叶寻意自己非要一条道上走到黑,还要自不量力的去掺合不合她身份的事,甚至拿着他今日给的所谓的赏赐当殊荣,狐假虎威继续折腾…… 那他今日的网开一面和所谓奖赏,便算是对她的捧杀吧! 谁的路,不是自己选的? 又有谁脚上的泡,不是自己磨出来的? 云湛知道他父皇这会儿心情不好,就没有马上离开,厚着脸皮又蹭了一顿晚膳,然后饭桌上提到祁文晏,李公公又拉开了话匣子…… 再然后—— 他们主仆父子之间,凑在一起交流半夜,整合三方消息分析了一通,昭阳公主和大理寺少卿之间凑成一对的可能。 综合两人的性格,目前为止对彼此的态度,各种行事…… 昭阳公主年纪小,又是那么个性格,现在肯定是还没开窍的,于是研究的重点主要是在大理寺少卿祁大人身上。 太子殿下的意见是:“他这个人行事有理有据很有章法,心思缜密又细致,脑子显然够用的,就是太严肃规整了……不知道在……在那方面开不开窍啊?” 李公公也深表担忧:“他还特别迷信,就为了抢个门脸儿,就差点把咱们小祖宗惹毛了,好歹也让一让姑娘家嘛……” 于是太子殿下又道:“他年纪……是不是比云澄太大了点儿?” 皇帝陛下坚决反对他们以年纪取人,誓死捍卫自己挑女婿的眼光:“你们懂什么?男人还是要年长几岁的才更可靠。” 就差点骄傲的写脸上—— 朕和朕的皇后就是老夫少妻,你们两个没媳妇儿的,懂个球! 但是太子殿下和李大总管都属耳聪目明之辈,心领神会之余,也就不再揪着年纪这问题不放。 这一晚的大理寺院内,祁大人躺在床板上,喷嚏一直打到下半夜。 然后他想—— 就早上送祁欢上马车的时候,身上沾了点儿水,不至于这就着凉风寒了吧? 当然,祁大人没有感染风寒,真正感染风寒的是祁大小姐。 下午那会儿江玄带着胡大夫来长宁侯府给诊脉,顺便查看了一下病况,确定祁欢确实是身体底子比较薄弱,没一般人扛折腾,当真着了凉。 小姑娘家家的身子,比较金贵,她确定病情该是不很严重,就给用了个比较温和保守些的药方,先给她吃药,让她睡一觉,发发汗。 然后等祁欢一觉睡醒,重新诊脉,顺便又给现场调了个药浴。 杨氏虽然不曾主动给顾瞻下逐客令,但眼见着天色已晚,祁欢屋里还要张罗沐浴,他便不好继续赖着,好在是听胡大夫交代完病情,多少也放心下来几分,这才主动告辞。 当时天色也已经迟暮,他在祁家门前刚巧遇到赶过来的秦颂。 杨颖受了伤,大夫诊断,说她一根肋骨被撞出了裂痕,虽然情况不很严重,并且她年纪还小,骨头也可以很快长好,但是这样的伤,对一个金尊玉贵的侯府嫡女来说已经算是很严重了。 因为她这伤势,秦太夫人有些慌乱,秦颂脱不开身。 后来简星海回去禀报大理寺追查瑞王府事件的结果,又耽误了他的时间。 所以,等他腾出时间过来,就已经是这个时辰。 此时他与顾瞻在这个地方遇见—— 也是冤家路窄。 虽然俩人谁也没说话,可祁家门房里送顾瞻出来的小厮就是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有点冷了。 既然是冤家对头,顾瞻对秦颂的性情也是了解的,如果只是谢祁欢今日对他妹子的援手,秦颂不至于今天这么仓促的还要在这个时候赶来。 所以,他率先开口:“武成侯与我换个地方聊聊吧。” ------题外话------ 终于肝完了这几天的加更,明天回到下午和晚上一天两更的节奏,么么么么么么哒!潇湘这边最近月票双倍积分,有留月票给我的宝贝们记得趁这个机会扔一下,爱你们哟! 第179章 仇恨 他二人,互相之间不待见。 尤其—— 现在还因为祁欢…… 多少便有点分外眼红的意思。 秦颂一直冷着脸,没应声。 顾瞻道:“祁家姑娘染了风寒。” 秦颂是冲着谁来的,一目了然,这他言下之意,便是你进去了也见不着。 但是碍于祁家的下人在场,他还是要顾着祁欢的名声,好歹是没把话直接说出来。 顾瞻说完,也不再等秦颂的的回答,就自顾走过去牵马。 秦颂这趟过来…… 说为道谢,也不过是为了见祁欢的借口。 他眸色沉了沉。 这会儿,也着实暗恼。 白天在瑞王府,因为祁欢是被祁文晏带走的,他便没多想,现在撞见顾瞻从长宁侯府门里出来,这才后知后觉—— 祁文晏去而复返,他们一群人揪着叶寻意要说法的时候顾瞻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瞻对祁欢的心思…… 虽然两家人都没明着承认,可是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着实是他大意了! 秦颂并不是个没事爱胡思乱想的人,但这片刻之间,脑中思绪却来来回回绕了几圈。 顾瞻牵着马走了,祁家小厮还踟蹰等着。 见他终于重新朝自己看过来,立刻慎重起来:“秦小侯爷,您这……” 上回秦颂过来,家里翻了天,虽然绝大多数下人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可是当时甚至闹出了人命…… 再怎么看,两家如今这关系也该是交恶了。 虽然后来秦太夫人和秦二公子登门退婚时候,彼此面上看着和和气气,但是关于秦家退婚的理由外面又众说纷纭,总之现在祁、秦两家的关系绝对是微妙的很不正常。 秦颂道:“今日我妹妹多亏了祁大小姐救助,本侯是要过来道谢的,既然祁大小姐身体不适,那我便改日再来。” 说完,也是头也不回的牵着马走了。 祁家的小厮站在原地长出一口气,却只觉得逃过一劫—— 您来道谢空手来啊?而且就顶着这么一副臭脸色,说是上门来找茬儿反而更像! 总归秦小侯爷没进门,这对府里是好事,算算老侯爷他们如果没应酬,就差不多该回了,小厮也赶紧重新打起精神来。 日暮时分,整个城市里炊烟四起,道路上拥挤,尽是归家的行人。 这个时辰,饭庄酒楼也正是人多的时候,不适合谈事情。 两对儿主仆牵着马,徒步而行,顾瞻就近选了家门脸儿很大的茶楼。 京城之地繁华,茶楼里说书唱曲儿的都还有夜场,但是这个时辰相对清净。 顾瞻要了楼上最里边相连的两个雅间,和秦颂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江玄和简星海两尊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戳在门口,互相目不斜视的不搭理。 伙计先赶着送了一些现成的瓜果点心,又道:“茶水要现沏的,您二位喝点什么茶?我们这有……” “不必了。”秦颂心情不好,直接打发了他。 伙计也是个明白人,他二位穿着体面,举止不俗,一看就是非富则贵,这茶楼做迎来送往的生意,只看他二人进门却一起要了两间房就知道,这是为着谈事儿的。 房间要最边上的,隔壁还空一间,便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墙根。 “好,您二位慢坐,有什么需要就朝楼下喊一声。”伙计很是识趣,陪着笑脸便退了。 房门合上。 秦颂这会儿的心情很差,耐性更差。 他直接手指叩了叩桌面:“你想谈什么?有话就说吧。” “所有的话都一次说清楚吧。”顾瞻道:“上回你郊外截杀之事,我一直未曾深究,但你我之间,从来无冤无仇,武成侯你犯不着冒那么大风险去与我为难。事情发生在那个当口,我知你是冲着太子的。” 虽然顾瞻这个平国公府的世子也不是想杀就可以随便杀的,可是冲着他和冲着太子—— 这又是明明白白的两回事了。 无论他秦颂有何原因借口,他冲着太子去的,那就是弑君谋逆,可诛九族的大罪! 虽说这种事,即使被顾瞻看穿了…… 至少口头上,秦颂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面承认的。 可是—— 和有些人之间,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却藏着掖着才是最没意思的。 所以,秦颂虽然开口承认,但他选择沉默,似笑非笑的冷嗤了一声。 守在门口的江玄,先是听他家世子贸然当面揭了秦小侯爷的老底,这料爆得太猛,他骤然一个激灵,浑身每一根弦都绷紧了的转头去看身后的房门,想着秦小侯爷要是暴怒杀人灭口,他得冲进去帮忙干架啊。 然后秦颂这一个默认的态度摆出来…… 门口另一边的简星海也一个踉跄,也猝然回首,盯住了房门,掐着拳头做好了一旦顾世子冲出来就一拳头将他怼回去的准备。 可是—— 房间里的两位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动手,或者即将动手的迹象。 他两人在门外的视线彼此对上…… 里边没打起来,总不能他俩先干上! 互相尴尬了一下,就佯装若无其事的各自挺直了腰板儿退回各自的位置体面的站好。 房间里,秦颂这才冷笑着开口:“你又不打算去告发我,这话私下说来何用?难不成是想以此要挟本侯一些什么?” 这事儿发生之后,顾瞻第一时间就看穿了。 可是之后数次碰面,他都绝口不提。 虽说他没有真凭实据,这是一方面,可他那个嫡亲姐姐正得势,但凡他想揪住这事儿折腾点什么出来…… 他秦颂想要完美脱身,也是有难度的! 顾瞻以前没说,现在却找他来摊牌…… 大家都是明眼人,秦颂也很清楚,这里头是因为祁欢! 顾瞻是想拿这个做把柄,警告他远离祁欢的! 只是,他也没明着提祁欢的名字。 顾瞻懂他的意思,也懂他言语之间的讥讽之意,但也没有顺着话茬往下说,他还是绕回前面的话题上,冷肃再问秦颂:“我想知道你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原因。” “原因?”秦颂嘲讽的扯着唇角,一副不予配合的态度。 那天的事,其实很明确—— 信王余孽在皇陵围困准备置太子于死地,秦颂却恰到好处的带人秘密潜出京城,截杀准备前去救驾的顾瞻。 这样的事实面前,正常人的思路,都会直接判秦颂与那些逆贼是一伙儿的。 现在顾瞻当面这么问他…… 仿佛很多余! “当年的信王,就是想要靠着弑父弑君来夺得大位的,此举本就不被天理道义所容,最终,他事败被诛,受天下唾弃,这事已成定局。现在,他的余孽犹且心存不甘,还在暗中找机会,试图颠覆朝廷,可是别说信王当初是那么个风评,即使弑君成功,他也压服不了天下民心,他根本就坐不稳皇位,而现在,他那一脉的子孙也早就断绝,就算他的余孽侥幸行刺太子,甚至是陛下都成功了,这皇位抢过去给谁?经过这么多年,信王在朝的势力早就被肃清干净,再也没有了半点根基,他们纵然弑君成功,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顾瞻眉头微蹙,望定了他,表情一直很严肃:“你武成侯的年少成名,并不单单是靠着祖上遗泽,以你的头脑和眼光……你连朝中陛下几位皇子的拉拢都不予回应,就更没有理由去和信王余孽为伍了。” 秦颂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顾瞻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没有丝毫益处的事,我知道你不会做,何况你非孤家寡人,你的身后还有秦氏一门和整个武成侯府。” 秦颂索性闭上眼,仍是对他不予理会。 顾瞻也不在意,他继续道:“你不是信王余孽,但是你想趁火打劫的推一把,为他们的刺杀争取时间和机会,你就是想要置太子于死地,为什么?” 秦颂的举动,乍一看很是自相矛盾,可顾瞻就是能一眼将他看穿。 他不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他对他的家族和至亲还是顾及的,所以明面上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去设计或者参与朝廷的任何纷争,他连皇子们的夺位之争都不掺合,就更不可能主动弑君了。 但是那天—— 妄图拖死太子的事,又确确实实是他做的! 在外人眼里来看,这位武成侯该是个持身中立的纯臣,不拉帮结派,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上回的截杀事件一出,顾瞻才发现秦颂的心思很不简单。 他其实并不忠于朝廷,也不忠于皇帝的,只是迫于皇权压力和他的家族拖累,他才不得不戴上一副好臣子的面具。 当然,你也不能说他是个逆臣—— 因为平时无事发生时,他也在兢兢业业的为朝廷办事,经营他自己的仕途和家族。 而上回他做那事儿,明显就是有合适的机会刚好撞上来了。 他做那事儿,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当时成功得手,他再趁黑潜回城中,次日上朝,他依旧还是那个兢兢业业,忠君爱国的武成侯秦颂。 他的心里,对皇族,或者是对皇帝和太子他们,有着藏得很深的仇恨。 可是他又太清楚这份仇恨一旦暴露,将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反噬后果,为了保全他的家族和他自身…… 这仇恨,他其实是可以无限期的隐藏与搁置的。 也就是因为看明白了他的这份心思,顾瞻才没去向皇帝揭发,并且敢于私下开诚布公与他来谈。 但是秦颂不想谈! 有些事,他埋在心里,谁都拿他无可奈何…… 可诚如顾瞻所言,他身后还有他的整个家族和至亲需要顾忌,他不能将他们全部拖出来,架到火上烤了。 所以,他一直勉力压着情绪,对顾瞻的声声质问不予理会。 而顾瞻之所以会隔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开诚布公的谈,自然也是因为中间思量考虑和查证一些事情花费了时间。 他不打无把握之仗! 既然话题挑开了,顾瞻就仍是自顾说下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该是为了你家老侯爷当年战死南疆的旧事吧?” 这个话题,当真是不能提的! 秦颂一直压抑的情绪,终是在顾瞻提起他父亲的这一瞬,整个失控爆发。 他霍得睁开眼,拍案而起,目光凶悍的狠狠逼视顾瞻的面孔:“你想说我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是吗?还是你想说,战死疆场这种事,是每个武将家族都要承受的事?就比如你顾世子,更是从小就承受这些,甚至你为此失去的至亲要比我多的多?也或者你还想告诉我,我父亲的死,我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愤愤不平的,因为他以他一死,给我们秦氏一族挣了一个可以荣祥六世的爵位?” 秦颂越是越激愤,最后无处发泄,就抬手将桌上果盘挥了出去。 门口的江玄和简星海听见里面啪的一声碎响,齐齐的又是头皮一麻。 秦颂暴躁的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折回顾瞻面前,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顾瞻,你少在这里自作聪明了。” 秦颂这人,其实是个隐藏情绪的好手。 他这般失态,着实是有几分出乎顾瞻意料之外。 顾瞻也不想提沙场上那些惨烈的往事,这些事,对旁人来说,是一段传奇,一段历史,是勋章也是功绩,可是对他们这样失去了至亲的人来说…… 留下更多的就只有惨痛。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场战事下来,本就是胜负生死都难料的。”他说。 然后,秦颂就又洋洋洒洒的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用更加讽刺之际的语气,咬牙切齿道:“南疆的那座城池,守了那么多年,却偏偏在麟王守城的时候被破了,你真的就从没怀疑过,也当真觉得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吗?” 大觐大对数勋爵人家的爵位都是开国之初,各家先祖因为从龙之功得来的,武成侯府秦家却是秦颂的父亲秦豫丰十五年年战死南疆之后皇帝追封的。 当时那一仗是败了,因为那一道防线瓦解,甚至导致朝廷损失惨重,被大成一共抢夺了三城。 大觐的军队是一直退居到了现在的天险雁岭关,这才重新建立起新的防线,守住了南方边境。 再到后面,大成数十次试图北犯,也全部铩羽而归。 当年南疆的那一战,大觐的主帅是皇帝唯一的嫡亲弟弟,年纪上更是小了他整一轮的麟王。 那一战时,秦颂和顾瞻都还很小,只是听说那是极其惨烈的一战。 主帅麟王云镶和副帅带领万余守城战事血战三日,终是不敌大成大军压境,他们拼尽全力,争取了时间给沿途城池的百姓撤进雁岭关以内避祸,最后却是全军覆没,包括将帅在内,万人全部阵亡。 所以,这一战虽败,反倒彻底激起了大觐百姓的血性与怒火。 据说那一年里,甚至都没用朝廷强制征兵,那些从边城顺利逃进雁岭关的百姓当中,身强力壮的男丁几乎全部自请投身了军中。 朝廷也一直标榜,那一站,大觐是虽败犹荣的。 也是正因如此,秦豫丰才为秦颂留下了这个武成侯的爵位。 侯爵之位可传三代,之后降爵为伯爵府,还能再传三代—— 以他一人之死,换了家族六代的荣光。 其实,怎么算都不亏的! 但是此刻的秦颂眼里,已经焚满滔天的恨意。 顾瞻隐隐意识到他是要说什么,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 可是还不等他出言喝止,秦颂已经恶意满满的再度冷笑出声:“据说当年麟王殿下的尸骸是顾大小姐千里奔袭,亲往关外替他收殓的!” ------题外话------ 先更,一会儿回来改错字。 第180章 昏君?(二更) “据说当年麟王殿下的尸骸是平国公府的顾大小姐千里奔袭,亲往关外替他收殓的!”秦颂道,“你顾氏一门对那次战事就当真从未起疑?还是说因为顾大小姐做了当朝国母,你们平国公府成了既得利益者,你们也无所谓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秦颂!”顾瞻勃然变色,沉声怒斥:“你休要信口开河,污蔑我姐姐清白。” 秦颂的那个称呼,乍一听是会叫人产生错乱。 可顾瞻尚未婚配,平国公府门内,这二三十年就一位能被称为“顾大小姐”的,就是顾瞻唯一的嫡亲姐姐,现在宫里的顾皇后。 秦颂明显意有所指—— 用这个旧时称,来暗示一些陈年旧事。 顾瞻与顾皇后,姐弟之间差了十二岁。 虽然顾瞻才刚四岁上,他这姐姐就进了宫,可因为他母亲早逝,一直都是顾皇后抚养,将他带大的,他与自己这姐姐的关系亲厚,非同一般。 皇帝的那个嫡亲弟弟麟王云骧,比顾皇后大两岁,因为从小尚武,先皇又比较宠爱幺儿,就比较的纵容他。 他十二岁上就得了皇帝特许,去跟着平国公父子拜师学艺,习武之余兼之学习排兵布阵的技巧。 那前后有七八年的时间,他都拿平国公府当自己家,随意出入,甚至常驻下来。 西北战事吃紧,顾家父子驻守边境,他也跟过去。 年纪太小,上不了战场,平国公府也不敢随便让他上战场,他就在军营里看护后方补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着顾家父子得闲,就再教导他一些。 而顾瞻的母亲与他那个出身武将家的祖母不同,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身体不大好,时不时的就生病。 国公爷体恤儿子年纪轻轻就夫妻聚少离多,战事不忙的时就打发他回京住一阵。 先帝那时候已经上了年纪,自然也是挂念自己的幼子。 所以,每逢这时,云骧就也跟着顾家的世子爷一起回京。 但他是个十分勤勉之人,回京了和不懈怠课业,为了方便练功和随时像顾瞻父亲请教,所以那几年里,他即使在京,也都是住在平国公府的。 为了出入方便,也曾正式敬茶拜师,认了老国公做恩师。 不过么,他出身皇室,又是身份几位尊贵的嫡皇子,大家都清楚,顾家这就是担个虚名而已。 顾家的大小姐顾晚晚也日渐长成,但她不似母亲那般娇弱,反而随了家里男丁和她祖母的性格脾气,利索洒脱,又从小立志,总想将来跟着祖父父亲一起上战场。 可是顾家历代男丁死了无数,老国公和世子爷都是不肯答应的,做出的最大妥协,就是准她舞刀弄枪,学些防身自保的拳脚。 至于再多的…… 那便觉得不行了。 所以,云骧寄住在平国公府那些年,他两人是市场一起跟着顾瞻的父亲,已故的那位世子爷练功的。 顾瞻和秦颂那时候都是小孩子。 秦颂虽然开始记事了,可是两家有不熟,他不会关注到别人家大人的事。 而顾瞻—— 则实在是太小了,对自己亲姐姐的事其实也都是后来长大以后听人说的。 顾家的大小姐那时候,才貌双全,虽然习武却不泼辣,为人知书达理,又从小帮着国公夫人管家,名声在外,是当时京城里名声最响亮的大家闺秀之一。 再加上,她家的门第也无可挑剔,那几年在婚嫁市场上她可谓炙手可热。 虽然她与那位麟王殿下之间,没传出任何暧昧不清的闲话来…… 可是在女孩儿普遍十四五岁就定亲,一及笄便嫁人的大环境下,她一直拖到十七岁也没定个婆家下来,当时外间确实就有揣测,猜她可能是和那位麟王云骧之间两小无猜了。 可是当时的情况是—— 信王逆案过去没多久,民心尚且浮躁,皇帝又是个读书人的体格和脾气,虽说理政的手腕不差,可同时边境又战事频发,他着实是力不从心。 这种情况下,一般是不可能叫与他同为嫡出的亲弟弟去和手握重兵的平国公府结亲的。 正好当时南边战事吃紧,麟王自请前去边城驻守。 然后,他在那边也呆了半年,就在那一年上—— 大成新篡位成功的皇帝发动奇袭,趁着年关大觐边城军民守城都在松懈之时,大军压境。 战事在除夕那晚顺利拉开,前后不过三日,边城建阳被敌军所破。 秦颂的父亲在初一的守城之战上就殉国,云骧该是预感到这一战必定败北,当时便派人收殓了他的遗体,护送北上了。 而城破之后,他又率领残余部众,且占且退,足足又撑过了三天,死在了暗月峡谷的对垒当中。 当时是他率兵抢占优势地段设伏,阻断了士气正盛,一路北上的大成军队。 以寡敌众,注定了是个败局。 半夜战事结束,黑灯瞎火,那峡谷之地入夜又下起了雨,大成方面刚打了一仗,也是精疲力竭,便没顾上扫战场,先撤出峡谷整军休息。 可是次日,他们再去打扫战场时,却翻遍了堆叠如山的断肢残骸也没能辨认出哪一具是大觐主帅云骧的尸身。 但是这一战里,他们确定是将建阳城撤出的最后残部屠杀干净了。 对方主帅为了请功,也为了继续鼓舞士气,干脆就从死人堆里随便拉拉出一具看上去差不多的,拖回建阳城,大肆羞辱尸身庆祝。 可是有过两日,平国公府的大小姐顾晚晚却亲自扶棺跨进了雁岭关。 她带着自己的部众,连夜出关捡回了麟王残破的尸身,给守城官兵交代之后,一路将那个年仅十九岁的当朝身份最尊贵的皇族亲王的遗体带回了京城安葬。 那个正月,大觐举国大丧哀悼。 却也仅在替麟王治丧一月的流程走完之后,出来国丧的第二天,皇帝的一纸册封圣旨就进了平国公府,终于填上了他后宫后位空悬数年的那个缺。 当时这件事出的十分突然和仓促,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皇帝的圣旨,二月十四颁布,二月十八就举行了大婚和封后大典。 皇帝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一场举国哀悼的白事过后,要冲冲喜。 而且,他一个做兄长的,特旨为麟王守了一个月的国丧,这已经是破例的恩典,既然出了国丧期了,谁家的日子不得照常过? 而且,顾晚晚又不是什么风尘女子,或者带孩子的寡妇。 如果单论家世和个人条件—— 毫不客气的说,她要做这个皇后,满城京城待嫁的姑娘都只有让路拜服的份儿。 因为,她确实当仁不让,无可挑剔! 当时时间虽然十分仓促,但皇帝却将封后大典办得盛况空前,半分都不见潦草。 对一对儿新人而言,那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开端。 再然后,这之后的十几年,果然是敌后和谐,各司其职,前朝后宫都越发的平顺安稳,局面蒸蒸日上。 其实当时皇帝赐婚的圣旨下的毫无征兆,并且还卡在麟王刚死的那个节骨眼上,显得…… 颇是迫不及待的模样! 这事儿困扰和震惊了所有人很长一段时间。 可顾皇后待字闺中时,并未定过亲。 虽是有时她与云骧同个场合出现,会叫人暧昧的揣测他俩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可毕竟两人公众场合都安分守礼,从未逾矩,私底下也没传出什么小道消息…… 再有就是,皇帝陛下从做太子的时候开始,就是个宽容随和的老实人,即使有人不惜往最恶意处去揣测他,可是多揣摩几遍,却是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抢女人就插兄弟两刀的人。 更何况—— 现在秦颂是在暗指,皇帝为了抢夺顾皇后,进而设计了建阳城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事! 这个想法,不仅危险,还很疯狂! 顾瞻恼羞成怒,一个气不过,便彻底失态,一把揪住秦颂的衣领,警告的逼视他的双眸:“秦颂,我知你幼年丧父,这些年为了支撑家业吃了许多苦,你心中为此多有不忿,我也能理解。但是这种事……你要说就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这可不是谁家的私事,你我两族,都是军中发家,最是知道这其中的心酸与不易。当年建阳城那一战,葬送的上万英魂,为国为民,他们战死沙场,这是他们的荣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恶意揣测陛下是小,你这同样也是在侮辱他们!” 没能生在一个太平盛世,就是有些人须得负重前行,站出来,替更多人的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来。 那些整日在京城的锦绣堆里锦衣玉食,然后吃饱了撑的就去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人,不会懂! 史书上,留下姓名的良将能有几个? 可战场屠刀之下的累累白骨,却从来都不是数不胜数的。 如果可以活,谁又愿意去死? 尤其是那些最底层的士兵,既然他们都已经血战沙场了,即使不能青史留名…… 那么至少,也得给他们最后的尊荣。 顾瞻虽然只有十九岁,和当年那位麟王战死时候是一样的年纪,可是他从军早,已经看过了战场上太多生死离别的惨烈。 一个士兵,他为国为民战死,至少他还值得! 可若他仅是因为他们君王的一己之私,被算计丢了性命…… 那他们又算什么? 顾瞻的眼睛通红,里面充斥着滔天的怒意。 秦颂杀他,甚至差一点就将他置之死地之时,他都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 这一刻,情绪却委实是有些控制不住。 秦颂也不介意他这般动手动脚,只是不避不让的回视他。 唇角扬起的那个笑纹还在,眸子里恶意的笑却敛了下去,也被压不住的愤怒取代。 他同样也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轮不找你来给我讲大道理,我秦家虽不及你顾家发迹早,脊梁骨却不会比你家软,我只是想要我父亲死得值得。天下大义的道理不用你来跟我说,身为武将,谁在从戎赶赴沙场那一刻没想过会死?保家卫国,死得其所,我便认了,可是我父亲的命,绝不可以葬在一个昏君手里!” 他说着,这才一把拿开顾瞻的走,走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领口:“顾皇后是你亲姐姐,你要一叶障目,不去正视这些疑点和过往我也能理解。但是我秦颂眼里不容沙,我绝不会叫我父亲枉死!” 当年那一战,败得太奇怪了。 前面守了几十年的边城,一直都稳妥无事,偏就在麟王云骧的手里丢了? 云骧死时,顾瞻还太小,他甚至现在也只依稀记得有过那么一个人,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而后来,等他渐渐长大,懂事,已经时过境迁。 顾皇后和平国公他们,这些年谁都不会在他面前主动提起那个曾经和他们家关系匪浅的少年了。 仿佛—— 讳莫如深? 以前不往这方面细想,顾瞻也不觉得怎样,横竖逝去的故人,提起来就是一桩伤心事,任凭是谁都会不会有事没事把他挂嘴边上吧? 可是—— 那毕竟是他祖父曾经最看好的后生晚辈,是陪伴他姐姐最纯真美好时光里那段成长的同行者啊…… 顾皇后当年千里走单骑,亲自去替云骧收尸的事不是秘密,世人将那传为顾家人重情重义的佳话,曾经也很是被津津乐道。 至少这件事,顾瞻是知道的。 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她当年既然不辞辛苦与风险这样做了,那就说明,这个人对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了—— 不管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抑或真像是秦颂揣测的那样,他们彼此之间其实是萌生过男女之情的。 就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忌讳的话,总要偶然间怀念个一两次吧? 可是,没有!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祖父和姐姐,他们真的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和麟王云骧有关的任何陈年往事。 就仿佛…… 那个人,根本就从未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甚至,在他还小的那时候,他记得有一次凤鸣宫里的几个小宫女私下闲聊时谈起了那位先帝的幺儿,当时顾皇后倒是不在,那几个宫女却被焦嬷嬷逮住,狠狠的罚她们张了嘴,并勒令她们绝不准在宫里提起那个人。 顾瞻的脑子里,突然变得混乱无比。 这些年,他只顾着拼命习武,拼命的学习用兵之道,一心只想早点长成,能独当一面了,也好早一日将他年迈又满身伤病的祖父从沙场上换下来,以至于从来都没有额外去注意一下这些“琐碎小事”。 秦颂怀疑,当年他父亲和麟王的死,是皇帝的阴谋,要彻底报仇,就得弑君,而这样一个不甚,就要连累全家,所以即使心里再恨,他也不会公然那么做。 但终究—— 还是气不过的。 所以,上回得了机会,他便想顺水推舟一把,叫那些逆党杀了皇帝最为看重的唯一嫡子! 他的行为逻辑彻底解释通了…… 可是顾瞻回忆往年种种,他对皇帝的印象,他依旧不相信那位皇帝陛下会是那样的人。 而且—— 他姐姐秀外慧中,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他即使不相信皇帝,也确信,他姐姐不会蠢笨到被枕边人诓骗了十几年都一无索察。 秦颂从旁看着他的反应,不由的又是一声冷笑:“反正这事就是这样,你说我的盲目臆测也好,恶意度人也罢……或者想去那位陛下面前告发我,也无所谓了。” 虽说他轻易不会拿家人冒险,可既然事情不该做也做了,到这时候再假惺惺的忏悔求饶的事,他秦颂是做不出来的。 这些心事,这些年盘亘在他心上,压抑的厉害。 终于说出来…… 哪怕是对着顾瞻,秦颂也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顾瞻稳住心神,目光重新变得坚毅,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陛下的品行与人品,若他真是表里不一之人,我长姐特绝不会容忍他这么多年!” 秦颂倒是被他说的一愣。 但随后,他就又无所谓的笑了声:“也是,当年皇后娘娘入宫之时好像也没有任何的不情愿……也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是一伙……” 这话就等于直接触在了顾瞻的逆鳞上。 秦颂话音未落,顾瞻就一拳怼到他脸上! ------题外话------ 皇帝陛下:纳尼?原来我是大反派?可是我明明一心一意只想嫁女儿啊! ps:写男一和男二当面掰头,真的太费劲了,我还是爱写小姑娘或者大老娘们之间掐架,互怼可以骂的畅快淋漓,两个惜字如金配置的高冷男,掐的可难受死我了嘤嘤嘤! 第181章 是他,亲手将祁欢推到了顾瞻那里! 秦颂没躲避。 因为年初那会儿对顾瞻出手,确实是他迁怒之下的疯狂之举。 定要严格说来…… 除非真像他方才调侃的那样,顾晚晚与皇帝都与他父亲的死有关,否则的话,那一次是他欠的顾瞻。 当然,顾瞻这一下也不会像上阵杀敌那般下死手,即使盛怒之下也是有分寸的。 秦颂倒退两步。 偏头吐掉口中血水,又拿手背擦掉嘴角一丝残血,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又再与顾瞻面对面。 他眸色依旧冰凉,凝满深刻的讽刺之意,耸耸肩道:“你看,若不是自己也有了切肤之痛,这世上是没人能真正理解和在意旁人的苦楚的。所以啊,所谓的感同身受……就是句屁话!” 顾瞻冷着脸,一语不发。 秦颂又道:“你若是不打算揪我进宫去面圣,那我可走了?” 话是,这么说,他脚下却还是稳稳地站着没动。 顾瞻也是意识到自己方才是一时冲动了,不动声色将捏着拳头的那只手置于身后,他仍是目光冷沉的盯着秦颂的面孔,一字一句的警告:“我顾氏一脉的地位名声,都是数代先祖血战沙场拼回来的,旁支中人我不敢夸口,但我们国公府嫡系这一脉,无论男女老幼,也无论上过战场的还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我顾瞻拿性命担保,绝对人人坦荡磊落,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因一己之私做出背信弃义,于国于民有亏之事。所以秦颂,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准拿这样龌龊的用心来妄加揣测,诋毁我姐姐声誉。” 说着,语气又顿了一下。 秦颂说的那件事里,如果细究,的确是有些疑点值得深挖揣测的。 顾瞻虽然对皇帝的印象很好,可毕竟不是自家人,了解也没难免深,再加上…… 君心难测! 皇帝即使看上再是如何宽容温和的一个人,可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为天下之主,他也自有他的城府与内里乾坤。 顾瞻,是不敢贸然堵上一切给他打包票的。 所以,他说:“至于其他的人和事,无论你是要针对谁,还是要指摘谁,也都先拿出证据来,口说无凭,总不能你秦颂一个人是快意恩仇的痛快了,其他人却又承受不白之冤,白白丢了性命吧?” 他这话,就说的很刺人了。 虽然秦颂上回截杀他,现在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理由,可他说他父亲当年的死有蹊跷,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 别说那件事的真相,有待证实,就算真的证实确认是皇帝的手笔了,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他杀到太子甚至顾瞻身上来…… 如果硬要说父债子偿,也或者一人罪责,九族之内皆可连株,你不能说他没道理,可顾瞻和云湛这些人不肯主动受这个株连,也没什么错。 到时候,也只能说是大家所处的局面立场不同了而已。 上回截杀的事,秦颂心里不觉丝毫对不住太子,他与他父亲荣辱与共,太子与皇帝这对儿父子,自然也该共同承担皇帝造下的孽,可如果顾晚晚确实没有参与的话,他却把顾瞻也一并算计在内了,确实便有些牵强了。 秦颂虽然没上过战场,可是武将人家的热血与风骨,却都是一脉相承,可以被传承下来的东西。 诚如顾瞻所言—— 他顾氏满门,历经数代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都是拿命在拼的,这百余年来,战死沙场的顾氏血脉不计其数,也正因如此,平国公府一门如今才会认定凋零的如此厉害。 他们这样的人家,与高高在上,生来就只安坐在皇城里享受富贵的皇帝,还有云珩云峥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一个稍微有点良知和血性的人…… 无论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还是蝇营狗苟的匹夫,任何人都不该为一己之私,去亵渎血战沙场的将士! 秦颂心中有愧! 但他隐忍这些年,心中对皇帝的怀疑与怨恨也是与日俱增…… 所以他也没服软,他只是自嘲的反问:“真凭实据要怎么查?当年一役,建阳城一万三千余人,从主帅到最下面的伙头兵都无一幸免,全部战死了。我是能杀出雁岭关外,将他们都找回来,还是能走到皇帝陛下面前去公然质问?” 逝者已矣,他只是放不下而已! 故而,也就没办法放过自己! 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既然现在的皇帝他当得还算称职,眼下国泰民安,大觐国境之内风调雨顺,一片升平,他就应该当做没那回事,随波逐流就好。 兢兢业业的做个好臣子,护着身后家族的荣耀,为社稷民生出一点力。 难得糊涂嘛…… 人这一生,说长很长,但说短也很短,随便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可他就是有了心魔—— 自从六年前偶然听他母亲与一位故交闲聊时候提到过与麟王还有顾晚晚的那些往事之后,他就再也压不下那个念头了,每天一觉睡醒,都要扪心自问一遍,问他父亲和当初建阳城的一万三千英魂,到底是不是死得其所! 可是,没有答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又何尝不知道,只凭他自己的一番揣测与推论,就贸然想置太子于死,这做法有些草率和疯狂了? 可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真的就要疯了! 秦颂的眼中,充斥着隐忍的暴戾之气。 顾瞻与他对视良久,唇线紧绷,却是无话可说。 如果易地而处,他觉得自己是能理解秦颂此时的心情的,从军之人,会比旁人更重视荣誉和风骨,谁都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或者带着瑕疵。 也许他能做点什么…… 去找顾皇后当面求证吗? 不!他也没有那样的大公无私! 若是顾皇后当真有麟王有段旧情,对她提起那个人,就等于戳她的心窝子…… 就像是秦颂明明有满腔的怨恨,却为了自己身后的母亲弟妹也没动过公然去刺杀皇帝的念头一样,他也不想冒险,将自己的亲姐姐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 哪怕,只是可能! 毕竟,顾皇后和麟王云骧,未必有私情,皇帝也未必真像是秦颂怀疑的那样有问题。 人啊,一旦有了软肋,就一定会滋长私心,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 所以,他两人,只是针锋相对的…… 彼此。沉默。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尤其这屋子里只会黑的更快。 楼下的大堂里,伙计看楼上一直没叫掌灯,盯着那两间窗口黑漆漆的屋子,扯脖子张望了许久。 后来,喜好赶夜场的茶客陆陆续续登门,他便就无暇顾及楼上。 楼下渐渐地人生鼎沸,重又热闹起来。 简星海木头一样,杵着一动不动。 江玄实在忍不了了,就大着胆子,轻叩了两下房门:“主子,天都黑了……” 反正也是话不投机,你们也聊不下去了,掌灯是肯定无需掌灯了,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屋子里,顾瞻重新定了定神。 他原先叫秦颂过来,也是想要开诚布公,谈一谈祁欢的事。 但是弄成这样…… 仿佛也没了谈下去的必要。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但是在祁欢的问题上,秦颂比他更急,也更加的心里没底。 所以,这一次,是秦颂主动开口叫住他:“你特意叫我来,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 顾瞻本能的皱了下眉头。 他止步回头。 这会儿两人站的位置彼此离着有些远了,不太看得清彼此表情。 顾瞻暗暗提了口气,也没犹豫,他说:“你我之事,算是从祁家姑娘那里起始,但是这些恩怨与她没关系,并且……就算再怎么株连牵扯,也不该牵扯到她的身上去。只要你今后不再轻举妄动,你的事我会守口如瓶,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场合,都不要再把这事儿去为难她。” 他这样,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就生生将秦颂的身份隔离成了在他与祁欢之间的外人。 其实事到如今,秦颂虽然一直也没再开诚布公的去和祁欢核实过,可他大概也捋顺了那一晚所有事情的真相—— 祁欢不会是为了与他作对,这才故意救的顾瞻,但那丫头有时候胆子大的出奇,又有些时候思维会过于常人的天马行空,虽然就算现在想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怕是为了救人,就贸贸然将一个突然闯入她房间的陌生男人拉到床上去演戏,这作为也是荒唐的叫人匪夷所思…… 可就秦颂对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他又无比确信,这就是那丫头能干出来的事儿。 至于后来她和顾瞻之间,又是从何时开始相认,并且勾搭上的…… 他猜不到,也不想去猜! 她与顾瞻之间相处的细节,他膈应的很,也懒得去打听。 秦颂的心里一时又有几分窒闷,他冷笑了一声:“我要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来教,那丫头现在是你顾瞻的什么人呢?我与她之间如何相处,就不劳顾世子你来指教了!” 提到祁欢,秦颂心里就格外暴躁。 现在想来,倒是没来由的有那么几分后悔…… 那天要不是他出城截杀顾瞻,顾瞻顺利赶着回京搬兵救驾,也就不会被他逼入祁家的庄子上,更不可能与祁欢邂逅有所交集! 而他—— 也不至于误会她与人有染,进而步步紧逼,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弄成如今这样! 这甚至可以说,现在他三人之间的局面根本就是由于他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的。 一步错,步步错! 是他自己一次次的作所作为,将祁欢推到顾瞻那边去的。 但是好在…… 他们顾、祁两家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秦颂也还有机会! 秦颂说完,便径自先行开门走了出去。 他不想与顾瞻继续争执这件事,因为就目前来看,他就是处于劣势,他不想受这个刺激。 而顾瞻也未再另行纠缠是因为—— 不管出于任何原因,他都不愿意将祁欢挂在嘴上过分与人谈论。 那是他想捧在手上,放在心里好好相待的女子,而并非是与人斗气时候可以随便拿出来炫耀的筹码和工具! 再至于他和祁欢之间究竟怎样…… 这也都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该对第三个人反复提及,多提一分,都会让他觉得那是对祁欢的不尊重! 秦颂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带着简星海策马离去。 简星海憋了一肚子的话,即使这个时辰大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但因为涉及到皇帝陛下,他也忍着没敢问。 一直憋到回了武成侯府,进了秦颂的院子,他也才是隐晦担忧的提了提:“侯爷,顾世子那里真的可以放心吗?您今日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会不会……” 顾瞻若是进宫面圣,那整个武成侯府就要大祸临头了。 秦颂却是想也不想,笃定的截断他的话茬:“他不会,要去他早去了,不必等到今天!” 说完,就把简星海隔在门外,自己进书房关上了门。 简星海着实找不到那位顾世子替自家侯爷保守这么大秘密的理由,心里依旧将信将疑,但是兹事体大,他也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只能一边悬心,一边注意打听着顾瞻那边的动静和消息。 而顾瞻这边,等秦颂主仆二人走了,他这才从容出来。 他心情不好,就没上马,依旧牵马,领着江玄不紧不慢的前行。 江玄忍了又忍,终也是没忍住的开口:“世子,武成侯说的事……您要进宫向皇后娘娘求证吗?” 他年纪与顾瞻相仿,对于当年旧事,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但是照秦颂所言,那确实一件足以导致石破天惊的大事。 顾瞻面无表情,态度也是毫不迟疑的说:“武成侯的那些话你听听也便罢了。姐姐不是那种心里没数的人,不管当初那事儿到底是否另有隐情,相信她便好,不要随便去给她添麻烦。” 他是真的相信顾皇后一定不会做出有悖道义,让顾家列祖列宗蒙羞之事。 至于皇帝…… 不管他有事没事,他总不能凭着秦颂的一两句话就去怂恿顾皇后与皇帝对峙吧? 如果皇帝真有问题,那么事情一旦挑明,后果不堪设想。 而如若皇帝没问题…… 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一旦有了裂痕,以后就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顾皇后这些年在后宫兢兢业业经营出来的局面不容易,她与皇帝之间也一直相敬如宾,相处得融洽,私信上,顾瞻不会为了秦颂毫无证据的怀疑,就去毁掉他嫡亲姐姐平静的生活。 长宁侯府这边,祁欢病得昏昏沉沉,泡着药浴,在浴桶里就睡了一觉。 旁边的胡大夫和星罗她们一个没留神,还差点叫她滑到水底淹死。 一行人手忙脚乱把她捞出来,闹了个人仰马翻。 祁欢属实没什么精神,重新冲澡换了衣裳,也就继续上床睡了。 杨氏很是忧心,就面有难色与胡大夫商量:“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按理说一点风寒不算什么大毛病,可我这女儿自幼就身体不好,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今晚能不能劳烦你在我府上住着?我叫人去把你家樾姐儿也接过来。” 胡大夫倒是无所谓的:“我倒是没所谓的,夫人不放心,那我留一个晚上就是,樾姐儿那里……本来也没事,可这几天我师弟刚好又不在,她一个人在家,我确实放心不下,可能真得劳烦夫人派个人去把她也一并接来。” 杨氏安排她住在祁欢院里的厢房,又再次道了谢,就派人去同济医馆接乔樾。 一整个晚上,相安无事。 祁欢确实是身体原因,容易生病,病了还不太容易好,睡了一晚上都还依旧有点低烧,以至于次日起来,身体沉重的像是梦里去干了一晚上苦力似的。 胡大夫过来给她重新诊脉,调方子。 星罗拿着方子去抓药煎药,祁欢坐在床上,刚由云兮伺候着漱口,并且擦了手和脸,云娘子就带着顾瞻过来了。 ------题外话------ 秦小侯爷:杯具本具! 第182章 难哄(二更) 他这样出入祁家后宅见祁欢,原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过了杨氏那边的门路,倒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胡大夫一笑,就低头收拾脉枕和银针。 云娘子手里还牵着祁元辰。 祁元辰瞧见祁欢,就要上前。 云娘子却牵着他的手没让:“小少爷忘了答应夫人什么了?大小姐病着,今日不能陪着你玩。” 祁元辰的身体底子也不很好。 祁欢也连忙摆摆手:“这几天你先别过来了,等我病好利索了,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说着,连忙抬袖子遮挡口鼻。 祁元辰多数时候都听劝,也没闹。 说话间,厢房的门被推开,乔樾刚穿好了衣裳,脸上带着老大不高兴的过来。 这小姑娘向来都人小鬼大,说话办事小大人儿似的,这回却不理人,进门就扑到胡大夫怀里,抱着她撒娇:“娘……” 小姑娘昨天睡得晚,想是没太睡好,带着老大的不高兴。 胡大夫替她理顺有些乱的头发。 因着顾瞻来了,她心领神会,就又将祁欢的病情交代了一遍:“还是有点烧,大的关隘没有,但欢娘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发了热不容易退,最近这几日还是要将尽量小心些,别再着凉吹风了,得等着热度完全退下去了才好放心。” “多谢胡娘子。”云娘子道谢,继而话锋一转,又再笑道:“这一夜多亏您照料我家姑娘,夫人那边早饭摆上了,请您移步,带乔樾小姐过去她那边一起用吧?” 胡家母女吃个早饭倒是不想讲究。 可明显—— 杨氏这也是要支开他们母女,给顾瞻腾地方。 她垂眸,又顺了顺女儿的头发。 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起床气大,这会儿还整张脸贴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的蹭。 胡大夫面有难色,想说先带女儿回厢房继续再睡会儿…… 祁元辰却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探出小手,去握住乔樾的一根手指。 然后,见对方没甩开他,胆子打起来,就又多摸了一根。 他年纪小些,手也比乔樾小上一圈,最后也只是牵着对方的三根手指头,语气很认真的哄:“我母亲小厨房做的虾仁粥,可鲜了。还有蒸虾饺,香菇油菜馅的小包子,牛肉汤包要趁热吃……” 乔樾终于把埋在胡大夫怀里的脑袋慢慢地转过半边脸来,脸上还是不怎么太乐意的模样。 但显然—— 那张小脸儿也已经没有刚才皱得那么厉害了。 祁元辰又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牵了她一只,继续以美食诱惑之:“我叫吴大婶儿也给你做芋圆甜汤和芙蓉莲子酥。” 然后,乔樾就闷声不响的被他拉着走了。 虽然走得瞧着是跌跌撞撞,可是从头到尾,头也没回。 祁欢憋着笑,看这两小只相处,费了好大的劲儿,一直憋到乔樾被祁元辰牵着出了院子,终于噗嗤一声,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 顾瞻也有些忍俊不禁:“这小丫头眼瞅着是被池云川给带坏了。” 胡大夫知道他们都没恶意,也非是嘲笑。 就是当着自家侄子,所以看到小孩子才会亲昵的打趣两句。 所以,她也见怪,只笑着收拾好东西起身。 池云川和乔樾都是实打实的吃货,乔樾一开始是不待见祁元辰这颗小豆芽的,奈何这小子嘴不甜却很会投其所好,每回过去,不管是跟着谁去的,都给她塞好吃的,或者直接叫大人掏银子,带着她出去吃。 然后渐渐地,两小只的关系就变得特别和谐了。 池云川那个大吃货,是见着哪里能蹭饭,觍着脸就自主要求去了,就比如前几次顾瞻带祁元辰和乔樾下馆子,他都是不请自来跟去吃席的。 乔樾一个小姑娘,可比他脸皮薄,也讲究多了。 和祁元辰,这是因为年纪相仿,又混熟了…… 旁的,不相干的人,她是不会丢人现眼去蹭吃蹭喝的。 云娘子也觉得这俩孩子很有意思,被逗笑了,等胡大夫收拾完,就同她一道出了屋子。 胡大夫走过顾瞻身边,才发现他带了个食盒过来,于是又嘱咐祁欢:“吃了东西记得喝药。” “好!”祁欢自是应了。 云娘子等她将药箱放回厢房去,这才与她边说话,边领着她去了安雪堂。 待他们走后,顾瞻才转头问云兮:“有没有可以摆到床上的小饭桌?” “有……”云兮刚要去拿,祁欢却是出言阻止:“不用,就直接摆桌上吧,着个凉而已。” 又不是坐月子,至于吃个饭都要拿炕桌吗? 这时节,天气已经逐渐回暖,大家身上衣裳都已经不穿很多层了,一般就是一两层。 祁欢夜里发热捂汗,故而虽是在屋里,早起便已经擦身换过了衣裳,这才请了胡大夫过来。 她掀开搭在腿上的薄被下床,慢悠悠挪到外屋。 云兮在忙着摆饭。 顾瞻目光四下一扫,见着外间朝向院子方向的窗户半开,就立刻抢过去先给关了。 云兮听见动静,叫了一声:“胡大夫吩咐要给屋里透透气,不能让小姐一直憋着。” 顾瞻道:“等她回了里间再打开就好,今日外面的风略有点大。” 云兮认真想了一下,就实诚的笑了:“还是顾世子比较细心。” 这话听起来,多少都有点暧昧了。 “就你话多。”祁欢佯怒,横她一眼,“忙一早上了,你也下去吃饭吧。” 云兮吐吐舌头。 今日这样,也不好敞开着房门,所以出去也顺手带上了房门。 祁欢挪到桌旁坐下。 食盒提来的,再大的食盒,其实也带不了几样菜,那桌上主食是一盅炖的软糯入味的鸡丝青菜粥,另外一盅应该炖的是什么补汤,再就是四个小碟子的开胃小菜,都做的比较清淡的口味。 顾瞻自顾拿了只碗,先给祁欢盛粥。 祁欢病得浑身软绵绵的,就只想瘫着,好歹是想着在他面前多少顾及几分仪态,这才只单手杵着桌子撑着脑袋瞄他,调侃:“你还担心我没饭吃啊?这是你家的厨子做的?” 顾瞻道:“我府上别的都还好,就厨房那帮人的活儿做的潦草,你是病人,我哪能给你吃那个。” 顾家的情况,祁欢大概明白,他家好像绝大多数下人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 有的是年纪大了,有的则是受过伤,多多少少带点残疾,在外不太好找活儿干的。 横竖国公府是要请下人的,他们家主子们又常年不在京城,用一些自家的旧部,一来给他们个生计,二来…… 确实也比用些蝇营狗苟的市井之徒更放心些。 要说是做大锅饭的军中厨子管着他家厨房,说顾家的饭难吃,祁欢是信的。 粥顾瞻只盛了大半碗,递过来,才又接着回答祁欢的问题:“我知道你家里有饭吃,这不是看你生病,怕你万一睡过了时辰,醒来吃不上现成的。” 祁欢示意他直接放桌上,自己拿了勺子慢慢吃。 其实病没好利索,她这时候嘴巴里尝不出什么太精确的味道,但这粥起码煮的火候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很提胃口。 顾瞻这个人相对腼腆,一向话少的。 俩人也不能这么干坐着,祁欢就没话找话:“行吧,多谢世子想得这么周到,我领情了。” “你这话一听就口不对心,明明白白的敷衍我。”顾瞻这回却也没闷着,礼尚往来的也调侃了一句,“我若是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瞧你弟弟方才哄乔樾那小丫头,多好哄。” 祁欢嗤之以鼻:“那是那小丫头贪嘴,我小时候可精明了,也没她那么好骗。” 顾瞻眼底的笑意,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突然好奇起来:“那你小时候究竟什么样儿?” “我嘛……”祁欢跟他闲聊两句,也渐渐有了精神,刚被拉开了话匣子,想讲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可是话到嘴边,却猛然意识到是不能说的。 她小时候的那些事,说出来顾瞻只会当她是胡乱编故事,而原主小时候的事,她又不知道。 更何况—— 这丫头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得关在屋子里养病,这能有什么可说的? 刚起来的兴头就这么被浇没了,祁欢只敷衍着耸耸肩:“我胡说的。大家闺秀还不大抵都一样,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什么太有意思的事儿。” 她埋头,只顾吃饭。 顾瞻看着她的样子,却真真的是自从心底生出了巨大的遗憾来。 明明都生活在这一个京城里,怎么就没能在幼时便与她相识?那样的话,时常见着,陪伴彼此长大,这一路走来一定能留下许多许多的回忆。 不会像是现在—— 彼此都对对方的过往一无所知,聊起来也觉乏善可陈。 祁欢半碗粥吃完一直也没听他再说话,就有些狐疑的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竟是正目光一瞬不瞬的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你神情…… 瞧着,依稀是有些显而易见的……落寞? 祁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怎么了?是我哪里不对劲吗?” 顾瞻的思绪瞬间回拢。 见她粥吃完了,就又给她添了些。 祁欢却被他这样骤然多愁善感起来的眼神刺了一下,突然有点忐忑起来,还是坚持又问了一遍:“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顾瞻的唇角重新挂上笑容,“就是突然觉得挺遗憾的,明明咱们都在这一个城池里头住着,两家人也不能算是毫无交集的机会和可能,居然这么晚才遇见。” 祁欢:…… 这话怎么接? 这位顾世子,你说他为人腼腆拘谨吧,偏就是有时候一本正经说出来的那些肺腑之言最是撩人。 祁欢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谁在她面前演霸总,她能毫不做作的一巴掌把人扇飞,就是扛不住顾世子和风细雨润物无声这一款的! 她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这时候不吭声,气氛只会越加暧昧尴尬,她于是连忙敷衍:“其实我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成天闷在屋子里,你要认识我早了也是现在这样,没什么好遗憾的。” 原主的性格,祁欢多少也从云兮她们那里了解到一些,敏感脆弱时常自怨自艾,一点都不阳光。 倒不是祁欢自夸—— 顾瞻若不是只看脸,那他就算早点遇上原主,也未必真的能有火花。 “嗯。”顾瞻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可是,他依旧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遗憾的,甚至好奇,小时候的祁欢会是什么样子? 她长什么样子? 胖嘟嘟的还是干瘦的那种? 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吃什么? 她爱哭还是爱笑,撒起娇是不是也个软软的粉团子一样,特别的可爱? 他以前从来就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的执念,不过就是个一切随缘吧,人生的聚散都要随缘。 可是一旦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被她吸引时,就当真是再也不能平常心了。 但他心里也清楚,计较纠结这些毫无意义,于是也就岔开了话题:“池云川和胡姐姐都说了,你身体本身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些年断断续续病得久了,又少动弹,故而有些虚弱,仔细调养着,慢慢会好的。” 祁欢一开始是怀疑她和祁元辰别是有什么遗传病或者先天缺陷的,后来池云川他们给反复诊断过几次,都说只是老生病,又加上被家里养得太娇贵了,以后身子骨儿养壮硕了就好。 祁欢点点头。 见他就只干坐在一边,只是看着自己吃,就问他:“你早饭是不是也没吃?我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趁热吃了吧。” 这粥刚入口的时候还有点烫,不管他是从哪家酒楼买的,都应该是等着人家做好就立刻带过来了。 顾瞻看她只是吃粥,胃口确实是很不好的样子,知她并非口是心非,该是确实再吃不下更多,就又取了个碗,给自己也盛了粥:“那个盅里的是乌鸡汤,你这两天要服药,未免克了药性,我没叫他们额外放补药,吃完了粥再喝一点。” “好。”祁欢依旧是应了。 顾瞻提筷,一边开始用饭,一边才又解释:“食盒是昨晚叫人去回云楼订的,就在皇城边上,我下了朝顺路就取了,没耽误什么时间。” 迟缓刚递到唇边的勺子一顿,突然想起了正事来:“今天你去上朝了?” 再转念一想,他这个时辰过来,肯定是上朝之后了。 要不然—— 还不得一大早就跑来了? 顾瞻看她又见了几分精神,眸光都跟着她一起,更加清亮了几分,难得又有了兴致主动调侃了一句:“所以,这几日,你该是会盼着我天天来的吧?” 祁欢:…… 说正事就说正事儿,不带这么公私不分,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她干笑两声,不答反问:“我都忘了问,昨天瑞王府之事的后续怎么样了?” 顾瞻今天特意去上朝,肯定也是为了听这事的消息。 而事实上,顾瞻昨晚从长宁侯府回去就第一时间得了宫里的各种详细消息,只是当时时间太晚,祁欢还是个病中的状态,他也就没想立刻告诉她。 现在她问,他也就实话实说,将昨天事情的经过一概告知。 最后,他说:“黑火被翻出来,瑞王只一口咬定是为了谋财,就是陛下也拿他没辙,何况……叶三小姐这一两年的口碑确实极差,因着是她出面告发,陛下也是人,也有私心,本来该是严厉处置,这时应该也还想着差不多得了,尽可能放瑞王一马。不过嘛,这也仅限于保住他的性命和一生的荣华富贵,这样好的机会送到手里,他的党羽,是肯定会着手处置一大批的。但是这事儿急不来,还要等兵部和大理寺他们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才好发作。” 祁欢听完,简直热血沸腾! 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 我三叔威武! 要不是祁文晏揪住了叶寻意的小辫子,逼得她不得不狗急跳墙,云珩没这么快倒台! 可祁文晏一开始说要查叶寻意时,云珩却也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也在等着看叶寻意倒霉的。 祁欢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炮灰,是没理由侮辱和看不起女主的,可云珩和叶寻意这次闹的这事儿她能找出的最贴切的形容词就是—— 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