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金枝》 楔子 嘉和六年,八月初八,整座盛京城笼在一团喜气中。 街头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高头大马,百里红妆,百姓如潮涌般挤上街头,欲一睹当朝护国公主和亲西凉的盛况。 李太微手执纨扇,掩面端坐,发间凤穿牡丹金冠夺目璀璨,一袭金丝凤袍嫁衣,将整个人衬的明艳逼人。 今日风有些大,听着车外人群熙攘,李太微不由蹙眉,幽幽叹了一声,问: “大福,你快瞧瞧,还有多久才到成贺门?” 大福怀里抱着凤鸣剑,低低应了一声,侧身透过鲛纱帘子望出去,片刻,用西凉话回道: “公主,才到长安胡同,离成贺门还有小半个时辰。” 一开口,嘶哑的嗓音如破损的风箱,惊的身旁奉茶的喜嬷嬷一颤。目光悄然落在大福布满疤痕的半边脸上,只敢一瞥,便匆匆垂下眼睑。 李太微闻言静默了一瞬,咬牙撑着酸胀的手臂。 太后说,新妇左手执扇,可为夫家挡煞,新嫁娘皆是如此。和亲事关两国体面,一再嘱咐太微务必遵从,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规矩个屁! 李太微狠狠磨着牙,索性将纨扇呼呼摇了起来。 喜嬷嬷怔了一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张了张嘴,又转脸去看肃穆而坐的大福,话到嘴边儿转了一圈,终是没敢开口。 这位太后跟前都能手砸权臣的护国公主,绝不是她能招惹的。 李太微有些烦躁。 今日寅时刚过,太后带着一群宫女嬷嬷接连催妆,小皇帝又率文武百官亲自将李太微一路送到宫门长街,折腾到眼下,她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车队浩浩荡荡,方驶出成贺门,李太微果断甩了手中纨扇,落在车壁上,啪的一声脆响,喜嬷嬷险些跳起来。 “殿下,殿下!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李太微撩开袖口径自倒了茶,闻言抬了眼皮,一个眼神瞥过去,喜嬷嬷吓得脸色煞白,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大福抱着剑,扫了一眼抖抖索索的喜嬷嬷,面上便是没有任何表情,也因着那道巨大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李太微才端上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殿下,前头是昌平王的人马。” 侍卫隔着锦帘来报,端着两份小心翼翼。 李太微瞬间一口气憋到了心尖儿上,指尖都轻颤了起来。 “这个竖子!” 李太微板着脸, “法华寺的禁军都是摆设么!一个瘸了腿的老鳏夫都关不住!养着这群饭桶等着凑牌九不成!” 侍卫闻言,心头跳突的厉害。 心想您口中这个瘸了腿的老鳏夫可是当朝摄政王,先帝亲封的镇国大将军。皇帝见了都得亲亲热热的喊一声“舅父”,您就是给禁军赐一饭桶的胆儿,他们也不敢跟摄政王叫板呐! “这……殿下息怒……” 李太微心中将钦天监那帮老混账大骂了一通,算的什么狗屁吉日! 半晌才平复心情,咬牙道: “今日本宫大喜,他若敢造次,叫马车只管碾过去就是!也算他昌平王给本宫添份儿喜气!” “殿……殿下……” 侍卫都快哭了。 “呵!寻常妇人这把年纪只怕孙子都有了!那西凉王真是瞎了眼才同意选你和亲!” 侍卫尚不及应声,便听得一道揶揄的男声,不由抽了一口气。 众人回首,只见身着紫金蟒袍,头束金冠的昌平王陆萧骑着一匹骏马,从垂首避让的一众侍卫中悠然跺过来,一脸肆意。 马蹄在离车十来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陆萧隔着锦帘与李太微遥遥对峙,腆着一张丧尽天良负心汉的脸,满面嘲讽之色。 “你说那西凉王若见你年老色衰,突然后悔了,再派兵把你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陆萧眯眼,摇晃着脑袋,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啧啧……你说本王为保大周颜面,是战呢?……还是不战呢?……” 李太微闻言,一张脸骤然乌云密布,只差一道惊雷! 她生平最恨人拿她的年纪嚼舌根子,尤其恨这毒舌的老鳏夫! 她就是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又如何! 她外祖母是大周开朝第一位嫡长公主,下嫁西凉为后。她母亲是西凉嫡出的,也是唯一的小公主!景盛元年和亲大周嫁与她父亲,而她如今又贵为大周护国公主,今日再次和亲西凉。 一门三代和亲公主,遍访大周,哪个不赞一声忠勇高义! 偏这竖子属驴! 这些年与她李家从朝堂杠到和亲,平日里没少给她添堵! 当初她应下这门亲事时,皇太后可是捶着胸脯答应将这竖子传召去法华寺为先帝守灵半月的! 为叫李太微满意,太后还执意让小皇帝压上八千禁军镇守。 八千禁军呐! 那都是她这些年拢在手里的精锐!就是镇守一只神兽,剁!也得把这老鳏夫剁碎了! 她大喜之日怎能容这竖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张狂! 李太微冷着脸,目光转向面色阴郁的大福。 大福紧了紧手中凤鸣剑,朝外头望去,转过脸来口型微动,李太微瞧明白了,她说:金吾卫。 李太微心头一惊。 这老鳏夫是疯了不成? 金吾卫若敢对上禁军,这便是造反!诛九族的大罪! “昌平王!” 李太微扬声道, “本宫今日大喜,念你为国尽忠瘸了一条腿的份儿上,你下马给本宫磕个头聊表心意就成,不必眼巴巴的赶来相送。” “待本宫成了西凉王后,回头再赐你几个命硬的美人儿,总不至于叫你陆家绝了后便是!毕竟好不容易踩着父兄尸骨得来的爵位,总不能到头来只守得自个儿一身荣禄,连个养老送终的人也没有!” 果然,陆萧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不待众人反应,陆萧利落的翻身下马,全然不像瘸了腿的模样。 “站住!” 几十来个守在李太微马车前的西凉护卫上前,目光警惕的打量着陆萧,用生疏的汉话朝陆萧扬眉道: “不得对王后无礼!” “王后?” 陆萧见状,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抬脚就往李太微车前走。 西凉护卫互相递了个眼色,刷的抽出剑来。 陆萧负手在后,脚步略有些蹒跚,却丝毫不见慌乱。 片刻,只见四周一片银光闪闪,刺耳的拔剑声扎的耳朵一阵翁鸣。 西凉护卫懵了。 这哪儿能想到,自个儿奉命兴冲冲来迎个亲,也能叫一万金吾卫围着拔剑玩儿? 西凉人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看了。 可这剑拔都拔了,现在收回去……是不是……是不是显得他们西凉男儿忒没脸面了些? 正两难之际,陆萧已然立在李太微车驾前,与她只隔着一道半透的帘子。 原本还算清朗的天气逐渐暗沉下来,风突然有些大,扬起沙尘剐在脸上,带着几分刺痛。 陆萧抬手,正打算撩开车帘,便听得李太微厉声喝道: “老鳏夫!你敢轻薄我!” 陆萧怔住。 喜嬷嬷都要吓哭了,朝着外头陆萧的身影直磕头: “王……王爷,您万不可从外头揭帘呐!这……这是到了西凉,国君才能揭开的!” 新娘的轿撵只能是夫君从外头揭开,公主和亲事关两国体面,若是出了差错,她一个奴婢便是活剐了也难辞其咎啊! 陆萧顿了顿,冷哼一声,甩了袖子道: “那行!李太微你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李太微嗤笑: “本宫堂堂护国公主,西凉王后!与你一个老鳏夫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你若肯给我磕个头,本宫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陆萧一听这话,气的脸色都变了,恶狠狠瞪一眼车里端的人模狗样的李太微,抬手就揭开了车帘。 刹时,狂风卷着沙尘遮天蔽日般袭来,黄沙遮目,天地间立时一片混沌。 风沙惊了马,一阵兵荒马乱,人群尚不及反应,李太微的车驾突然嘶鸣起来。 陆萧瞳孔骤缩,一手攥紧了车帘遮住车厢,一手抵在车壁上,下意识喊了一声: “阿鸾——!” 第001章 祥瑞 李太微紧紧攥着拳头,眼睁睁看着一只粗粝而修长的爪子从外头撩开了车帘。 她一手抄起茶盏刚要发作,外头突然狂风大作,只觉得眼前一暗,马儿陡然嘶鸣起来。 高大的鎏金马车被拉扯着猛烈摇晃了几下,小几上的金器瓷罐咕噜噜滚了一地,天地瞬间昏暗下来。 尚看不清那老鳏夫的脸,一阵狂风卷着黄沙,从揭开的车帘空隙钻了进来,带着几分摧枯拉朽之势,车厢内顿时迷雾飞沙,睁不开眼。 喜嬷嬷捂着脑袋,脸贴着车壁惊叫起来。大福被风沙呛住,垂头一阵咳嗽,又伸手去摸李太微。 李太微顾不得与那老鳏夫斗气,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子。 可这是八匹马拉的车驾,受惊的马胡乱冲撞起来,李太微一手攥着车帘,坐在车内不敢动弹,一手用袖子捂着口鼻,微眯着眼,只能模糊瞧见车前一道身影抵在前头,似在拼命稳住马车。 突然,车身猛的一晃,李太微身形不稳,朝后头直直载了下去。 那一瞬,她耳边尽是大福惊恐而嘶哑的叫声。 仿佛还有谁,隔着万水千山,唤了她一声, “阿鸾~” 脑袋磕在车壁上的瞬间,李太微眼前黑了一小会儿,心中倒是没闲着,理出了前三个该拖出去砍头的钦天监主簿。 就这也叫黄道吉日?!还说今日天降祥瑞? 白眉那个老混账!这是用脚指头掐算出来的? 待喘匀了气儿,眼前隐约开始见了亮。 好像外头风声一时竟也没那么大了,只是车内沙尘尚未平息,车身倒是稳稳停了下来。 车内是大福带着惊慌的咳嗽声,哑着嗓子唤了她几声公主。 “阿鸾!阿鸾!” 车外有人唤她乳名。 李太微怕被呛着,一时只能屏住呼吸,眯着眼,两手沿着车壁迅速摸索起来。 小几上的瓷罐竟摔的一个都不剩,着实找不到趁手的武器,李太微心中大为惋惜之时,突然摸到自己掉落的鞋,嘴角这才扯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待面前一亮,车帘再次被扯开时,李太微立马一个起身,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手里的鞋用力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准确砸在了刚探进来半个身子的陆萧面上。 陆萧僵了一瞬,顿时气炸了! 顶着脸上一道鲜明的红印,咬牙切齿: “老妖婆!” 李太微一咬牙,反正今日面子里子都不顾了!这老鳏夫敢撺掇着金吾卫来给她添堵,丢了大周的颜面,皇上太后自会为她做主! 她今日若是不趁乱揍他一顿,她就不姓李! 一个虎扑过来,李太微两手死死掐着陆萧的脖子。 陆萧哪里料到她能有这架势? 毕竟顶着护国公主的头衔,又是个女流之辈,哪哪儿都不好下手,陆萧一时处于下风,只能下意识往车厢外退。 这一退眼瞅着要将李太微拖着摔下车,陆萧又险险停了脚,身子抵在马车前,任由她半赖在他身上,掐他脖子。 李太微因愤怒而胀红的俏脸怼到陆萧跟前时,陆萧这才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顾不上掐在他脖子上那双皙白的手,瞪大了眼,颤声唤了一句: “李……太微?” 李太微早已杀红了眼,听他声线似是软了下来,哪里肯放手,磨牙道: “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这老鳏夫!” “李太……太……你看……你……” 陆萧被她掐的气短,话都说不利索了。 风声很快平息了下来,沙尘散落,方才慌乱的人群一下子静默下来。 马车里钻出一张圆润娇憨的脸,此时正惊讶的合不拢嘴。 一旁的侍卫也怔住了,众人齐齐盯着李太微那一双掐在陆萧脖子上的手。 “公……公主……” 大福用不太利索的汉话叫起来,舌头都打结了。 李太微手中正忙着,头都没回,一面咬牙继续掐脖子,一面斥道: “慌什么!快!拿御赐的凤鸣剑来!替本宫砍了这老鳏夫!” 大福正顶着一张嫩白的圆脸凑到李太微跟前,撸起袖口,两手微圈着,大约比划了一下陆萧脖子粗细,犹豫着要不要上手一起掐,闻言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用西凉话问: “公主,凤鸣剑……不是在夫人手里吗?” 李太微刚想骂她是不是魔怔了,她母亲昭和公主都过世十五年了! 一转脸就对上一张圆润白皙的脸,嫩的能掐出水来。 大福正眨巴着眼,牢牢盯着她掐在陆萧脖子上的手,眸子里闪着两分跃跃欲试,只等李太微开口,就能立马送他走。 李太微顿时腿一软,倒在了陆萧怀里。 “大福……你……你的脸……” 大福愣了一下,忙抬手摸自己的脸,又诧异的看着姿势奇怪的二人。 陆萧反应极快,一手搂着李太微腰身,牢牢将她圈在怀里护住,神色警惕的望着周遭。 “嘶……”周围一阵抽气声。 谷雨抖着唇,整个人都要石化了,好半晌才颤声唤了一句,“世……世子……” 陆萧眼神扫过来,落在他身上,明显带着惊诧。 李太微寻声望过去,险些惊的背过气去。 这……这…… 本宫的百里红妆呢?高头大马呢? 本宫的禁军护卫呢? 怎么……怎么就这么些个侍卫…… 再一细看陆萧,李太微险些没跌下车去。 眼前的人分明是陆萧,却又不一样。 他的紫金蟒袍不见了,盘龙金冠也没有了,此时穿着与那些侍卫一般的银甲,面上虽多了一道红印,竟是年轻了不少! 李太微震惊了。 低头一瞧,身上只一件碧色镶银边云锦罗裙。 这......她的金丝喜袍呢? 抬手一摸,果然凤冠也不见了…… 她发间竟然梳着双螺髻,上头别着一只珠钗,钗头上端镶着一粒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这……这……” 李太微彻底慌了。 这还是她尚未及笄时的装扮,她这莫不是……在做梦? 等等!莫不是是这老鳏夫耍诈,特意来戏弄她的? 李太微眸中带火,杀气腾腾的扭头瞪向陆萧。 陆萧才从她魔爪下缓过神来,见状一双狭长的凤眸微闪: “不是我……真……真不是我……”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睁眼就……” 陆萧说着话,抬眸就看到了马车后头“成贺门”三个硕大的金字。 可他们此时的方向,并不是出城的,而是……入城的! 陆萧扫过四周,这样的场景,这些人马,这副模样的李太微……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脑海中如天雷滚滚! 李太微也察觉出几分异样来,俩人一对眼,不由惊呼: “景盛十五年!” “景盛十五年!” 这是……这是十五年前,他们同日入京,在成贺门陆萧惊了她马车的那回?! 李太微突然想起前日,白眉那老匹夫撵着胡须煞有介事地说起天降祥瑞一事,她那会儿只当这厮十分讲究的放了个屁。 莫非竟真有这样的机缘……让她重回十五年前?? 吸气……吸气…… 她李太微凭一己之力摸爬滚打十五载,好不容易混的权势滔天,马上又能成为西凉王后! 这唾手可得的荣禄,竟在一场风沙中化为乌有了? 可重点是即便能得了这样的机缘,那也是原本属于她的祥瑞! 如何能叫这老鳏夫沾了光?! 她不能忍! 待她逮住白眉这厮,再仔细问个究竟!既能回,定能出! 念及此,李太微心思大盛,一脚踹开原本半扶着他的陆萧。 在陆萧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李太微俯视着他,冷笑一声: “惊了本郡主的马车,还敢直呼本郡主名讳!昌平侯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陆萧心中陡然警觉,暗叫一声不好! 十五年前的他......尚还横不过这老妖婆! 第002章 母亲 忠勇侯府里,昭和公主正盯着刚出锅的奶酥芙蓉糕发愁。 “金嬷嬷,你快看看,怎这芙蓉糕做的与以往有些不同了呢?” 金嬷嬷是昭和的乳母,闻言嗔笑: “夫人自郡主去了西凉,得有小半年未曾下过厨了吧?这糕点极讲究发酵火候,缺一点儿都不成,还是老奴来吧。” 昭和顿时有些泄气。 阿鸾幼时便极爱这道糕点,在府中时,每年中秋都央着她做。自己也就小半年没下厨,这手艺竟也生疏了。 “那嬷嬷仔细着些,记得出锅后洒上一把桂花糖霜,阿鸾口甜,可少不得这个。” 昭和耐心吩咐着,转脸又问念夏: “郡主房内可收拾妥当了?新裁的衣裳可够?” 不及念夏开口,又蹙眉道: “也不知她长高了多少,明日叫锦绣坊和宝庆阁再来一趟,中秋宫中夜宴,阿鸾总不能少了称心的衣裳首饰。” 念夏笑着一一应下,替昭和打着扇子道: “锦绣坊先裁了四身新衣送来,只等郡主回府,就遣了最得力的裁缝来,离中秋尚有几日,便是尺寸不合,叫绣娘们日夜赶工,也定会在宫宴前置办妥当。” “老夫人那里先前差人送了两套鎏金头面,昨日二夫人又叫人送了十只珠花步摇,奴瞧着都是极好的。” 昭和闻言这才安下心来,望着失手的糕点,叹了一声: “再着人去问问,郡主几时能回府。这芙蓉糕若凉透了最是粘牙,阿鸾不喜的。问好了定要知会金嬷嬷一声,好叫她算好时辰入锅。” 金嬷嬷与念夏应声称是。 念夏方搁下团扇,就见绘春火急火燎的从外头跑进来,不等通禀就撩开了湘竹帘。 金嬷嬷板起脸刚要斥她没规矩,就见绘春胀红了脸,急声道: “夫人……夫人,不好了!咱们郡主让人给打了!” 昭和闻言没缓过神来,犹疑道: “你……你再说一遍,是谁被打了?” 金嬷嬷急道: “你仔细着说,莫惊着夫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是谁打了郡主?眼下郡主身在何处?” 绘春急红了眼,被金嬷嬷一通问下来,这才定了定神,道: “禀夫人,方才门房传话来,说郡主刚进了成贺门,便叫昌平侯世子惊了马车。郡主不过与他理论了几句,他竟从马车里把郡主生生拖了出来,还对郡主动了手!” “方才门房叫了侍卫,往成贺门那边去了,眼下尚不知郡主如何……” “你说昌平侯世子……打了我的阿鸾?” 昭和蓦地站起身,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摇晃了两下,堪堪被念夏眼疾手快的扶住。 “夫人!夫人莫要动气!仔细身子啊……” 金嬷嬷忙上前仔细查看昭和一番,白着脸,朝绘春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人去宫里递信儿,请相爷速速回府一趟!” “再叫门房把府里侍卫全都叫上,务必护得郡主妥当!”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绘春顾不上行礼,转身就往屋外跑。 “走!跟我去祠堂!” 昭和缓过来,沉着脸,咬牙道: “我倒要看看昌平侯府的骨头能有多硬!” “夫人!夫人!侯爷说过,凤鸣剑轻易动不得呀!夫人……” 金嬷嬷拦在昭和跟前,连声劝道。 “眼下尚不知原委,若是一场误会,岂不是平白叫两家起了龃龉?” 这凤鸣剑是当年昭和的母亲——颐安长公主和亲西凉时,先帝爷御赐的。 彼时大周远不如眼下强盛,先帝爷感念颐安长公主为国受屈,便赐了这方宝剑伴身,直言若是谁叫颐安不痛快,便可先斩后奏! 颐安长公主外嫁西凉,这把宝剑自然没有多少用处。后来昭和公主和亲大周,颐安长公主便将这把宝剑传给了昭和。 昭和肃着脸,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金嬷嬷的手,怒道: “能有什么误会?!” “若是旁人倒有可能,只这昌平侯世子定是错不了!” “盛京城谁人不知昌平侯生了个混账!若是误会,这竖子能叫昌平侯扔到军中多年?” 昭和撩起裙摆,疾步往祠堂去,一身的杀气。 “这竖子平日胡闹便罢了,如今竟敢动我的阿鸾!今日我便替昌平侯做主,活剐了这祸害!” 金嬷嬷眼看着拦不住,忙朝身后一个小丫鬟使了眼色,道: “快去找人通禀相爷,叫相爷不必回府,速速去成贺门!” 小丫鬟惊魂未定,一面跑一面点头。 昭和取了剑,等不及马车,提剑跨了马就往成贺门去。 西凉儿女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昭和的骑术自不必说。 但大周显有女子骑马,大户人家女眷出入都坐马车遮挡。昭和这般身份贵重的女子,如此行事简直惊呆了一众路人。 金嬷嬷急的团团转: “这……这可怎么是好!快!快上马!务必保护夫人!” 昭和快马骑了半程,才过了西柳胡同,便远远瞧见了李太微的马车,前后拥着不少侍卫,昭和一颗心悬了起来。 驾车的侍卫也一眼就看见了骑在马上的自家夫人,惊得险些跌下去,匆忙勒停了马车。 “又怎么了?” 李太微隔着车帘,焦躁道。 “郡主,是夫人……夫人来了!” 驾车的侍卫磕磕绊绊道: “夫人骑马来的!” 李太微一怔,尚没回过神来,便听得马车外头昭和颤声唤道: “阿鸾!……我的儿……” 这一声唤,叫李太微的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大福吓了一跳,忙挑开车帘。 昭和公主一袭玄色华服,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漂亮的叫男儿都汗颜。 “公主殿下!” 大福用西凉话唤了一声,心中自豪极了,西凉女子身上总有大周女子比不上的洒脱。 帘子被揭开,昭和一眼就瞧见坐在马车里望着自己落泪的李太微,心都揪疼了。 “我的儿,谁欺负了你?” 昭和快步上前,提着剑进了马车,搂着李太微四下查看。 发髻松了,衣裳也脏了。 见李太微咬着唇,眸底涩然,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昭和的眼圈立时就红了。 她的阿鸾一向是矜骄的,肆意的,何时如此狼狈过,昭和心中越发笃定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鸾,怎么了这是?谁把你弄成这幅模样?” 被昭和圈在怀里的李太微,身子僵了一瞬,便伏在昭和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阿娘……阿娘……” 李太微自小性子就要强,六岁后哭过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昭和哪里见过这般模样的女儿,心都要碎了。见李太微哭的不能自已,只好红着眼朝大福道: “你来说!郡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昌平侯世子?” 大福第一回入京,根本不认得谁是昌平侯世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确实有人唤那男子世子,便点了点头。 “他惊了我们的马车却不肯赔罪,郡主说了他几句,他竟直呼郡主名讳!后来钻进马车跟郡主吵架,郡主拿鞋子砸他,他就把郡主拖出去了。” 大福想了想,用西凉话接着说: “郡主掐他脖子,他……他就抱了郡主!” 第003章 委屈 昭和一听,气的浑身发颤,斥道: “他如此欺负郡主,你们就不知道动手?!” 外头侍卫闻声跪了一地。 “夫人息怒!方才不知为何起了狂风,沙雾弥漫,属下们才睁开眼,便瞧见郡主与世子起了冲突。” 见昭和动了怒,李太微从她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扯了昭和的袖子,哽咽道: “阿娘……不怪他们……我没受委屈……我……我就是……就是太想阿娘了……” 昭和见她这般模样,方腾起的怒火便瞬间息了一半儿。 “没受委屈?那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昭和心疼不已,一面用帕子给她擦脸,一面柔声哄道: “你莫要怕,只管说与阿娘听!阿娘与爹爹自会为你做主!不就是个昌平侯府,阿娘今日便是替你一刀砍了那混账,你皇祖母与皇阿舅也不会怪罪!” 李太微擦了脸,渐渐止住了哭声。 抬眸果然见昭和提着高祖御赐的凤鸣剑来,心头酸胀的只差溢出来。 她的阿娘就是这般性情,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及自己闺女一根手指头重要。 若是年少时的她,自然不肯放过这般机会教训那老鳏夫。可今日之事她心中有数,自然不能撺掇她娘行事出格。 她思念了十五载的阿娘,面容一如记忆中鲜活明艳。她以往从不敢想,如今终得一见,怎能叫她授人以柄。 “阿娘,” 李太微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红的如兔子一般,翁声道: “我当真无妨,阿娘莫要动气。” 话音刚落,耳旁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 “夫人!是相爷到了!” 外头侍卫通传。 “夫人,阿鸾怎么样了……?” 忠勇侯李盛身兼丞相之位,外头人都唤一声“相爷”。 李盛身着官炮,面露焦急。 上前撩开帘子,见母女二人相拥而坐,眼底的惊惶这才淡了几分。 “阿鸾可还安好?” 李盛的目光落在红肿着眼的李太微身上,心头一跳。 “这是怎么了?是谁招惹了我家阿鸾?” 李太微看着父亲官袍底下的泥点子,便猜到他是下朝回来的路上,径直折返而来的。 他面上惶然尚未褪去,眸中流淌的关切那样鲜明,李太微禁不住又红了眼。 她眼神晦涩地望着十五年前的父亲,心中如针扎一般,混着疼痛和酸涩。 对李盛,她曾有过滔天的怨恨。 前世,母亲心灰意冷之下在京郊别苑养病,谁知不久京郊就爆发了瘟疫,若不是他执意不开城门,母亲兴许就能迈过那倒生死坎。 她当年夺了凤鸣剑,亲自去闯朝奉门,可李盛就孤身站在那里,他眼底掀起她看不懂的悲悯。 后来母亲病逝,她亲手杀了他的妾室泄愤,她再也不在乎他眼底的绝望与悲凉,转身去了西凉。 整整五年,她与侯府彻底断了书信。 再回盛京时,她才晓得,父亲已入法华寺修行多年,而她,从未探望。 后来她插手朝堂,大权在握,成了大周朝威风赫赫的护国公主。 祖母病逝前才私下告诉她,当初整个李家与徐家敢赌上全族的前程合力保她,都是她父亲从中斡旋。 那一日,她在李家静坐了许久,一颗心如煎在油锅里一般,血肉模糊。 她再见李盛时,他已病入膏肓,记不得从前的事儿,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声声唤她 “阿蛮”…… 那是她母亲的乳名。 他走后,她再不曾入过李家门。 老天给了她重活一回的机缘,她心底微动,这一世,是不是……能活的有些不同…… “阿鸾?阿鸾?” 昭和的身形紧绷起来,望着失神的李太微,急道: “你莫要顾忌,有什么委屈都说与你爹爹听!你爹爹是当朝丞相,咱们李家不惧他昌平侯府!” 昭和凝眉想了想,又宽慰道: “你爹爹便是打不过那昌平候,咱们家还有先帝爷御赐的凤鸣剑,料他昌平侯也不敢还手的!就是闹到你皇帝阿舅跟前也不怕,左右那昌平侯是说不过你爹爹的!” 李盛见状原一颗心还悬着,闻声险些被气笑了,清了清嗓子,柔声唤了声夫人。 昭和一颗心都挂在李太微身上,自是不搭理他,板着脸朝大福道: “你把方才的话说与相爷听听!” 大福心中正暗赞一声相爷俊美,与公主真是般配的一双!闻言这才回了神,忙朝李盛行了礼,磕磕绊绊将方才的事儿又说了一通。 李盛听着听着,脸色就越发沉了下来。 “昌平侯世子陆萧?” 李盛咬牙, “这个竖子!他竟也敢!” 李盛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堪堪走了两步又停了脚,返身折回来,道: “夫人你带阿鸾先行回府,我去一趟昌平侯府,会会陆擎那老贼!” 李家世代书香,家风极严,从他口中能听得一句诨话,昭和便知他是真动了怒。 昭和抽回揽着李太微的手,刷的一声拔出凤鸣剑,递到李盛跟前,给了个不嫌事儿大的眼神,道: “夫君带上它!若是昌平侯敢不认,用它将陆家那个孽障压到陛下跟前!看她昌平侯府还有什么话说!” 李盛见状怔了一下,直愣愣盯着昭和手中的宝剑。 片刻,抬眸无奈又宠溺的睨了她一眼,拢着她的手,把剑收了回去,低声哄道: “夫人宽心,我去去就回,定不叫咱们阿鸾白受了委屈就是。” 昭和尚不解气,闻言就想起李盛在朝堂之上,凭一己之力舌战一群武将,力挽狂澜的战绩,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晌午,昌平侯府。 陆擎刚刚回府换了衣裳,侧室罗氏便沏了茶进来,递到他手边,柔声道: “侯爷,世子爷方才回府了。” 陆擎垂头理了理袖口,点头应了一声,在太师椅上落了座。 罗氏又叫人摆上了两道茶点,眉宇间欲言又止,道:“只是……” 陆擎刚端了茶,听得罗氏这一声“只是”,头皮不由一紧,手中顿了顿,绷着脸朝罗氏看过去。 “怎么?萧哥儿又闯祸了?” 罗氏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方张了嘴,便听的外头小厮匆匆来报。 “侯爷,李相来了。” 陆擎怔了片刻,与罗氏对视一眼,转脸朝小厮疑道: “你说谁?李相来了?” 小厮躬身应了一声,面色有些发紧,低声道: “相爷带了好些人马来……” 陆擎眸中疑惑更盛,匆忙搁下茶盏。 罗氏矮身为陆侯抚了衣摆,夫妇二人怀揣不安,迎了出去。 第004章 黑状 “李相今日怎得空来我这寒舍?” 陆擎扫了一眼尚未换下官服的李盛,面沉如水,心中便有些打鼓。 他与李盛共事多年,文臣武将之间鲜有争执,历来两家虽不亲近,但也算的上和气。 今日这是…… 罗氏见状,忙上前福了身子,又转身命下人送些茶水糕点进来。 李盛颔首,算是与她打过招呼,又朝她摆了摆手。 罗氏会意,遣了一众仆妇下去。 陆擎十分诧异,方欲开口,便见李盛冲他抬了抬下巴,只差拿鼻孔怼他,扬声道: “怎么?陆候尚不知情?陆世子没与你开口?” 陆侯闻言懵了一下,转脸诧异的看向罗氏,罗氏面色一紧,陆侯心里顿时像是叫人砸了个冰窟窿,咔嚓一声。 “也是!堂堂七尺男儿,竟与我家阿鸾动了手,想来也是没有颜面与人提及的!” 李相瞪了陆侯一眼,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刷的打开,惊的罗氏一激灵。 陆擎也吓了一跳。 “你说……我那逆子……与郡主动手了?” 陆擎上下打量着一派风骚的李盛,惊讶道: “相爷,这……这怕不是弄错了?” “我这逆子寻常是胡闹了些,可向来不与女眷为难的……更莫提是动手了……” 他的混账儿子,养在圈里这么些年,他多少还是了解的。 “陆侯这意思是说我家阿鸾,一个娇滴滴的郡主,招惹了你家世子,这才挨了顿打?” 李盛闻言,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一张脸只差怼到陆侯跟前,没好气道: “陆侯竟是如此偏袒自家儿子的?难怪陆世子小小年纪,在京中的名气竟比他爹都响!” 陆擎是武将,口舌上哪里比得过李盛?一时被李盛这张开过光的嘴,堵的气短。 罗氏忙赔了笑脸,亲自端了茶来,道: “相爷莫恼,咱们侯爷向来心直口快,还请相爷细细说来。咱们两家向来和气,可不能为了一桩误会伤了颜面。” 李盛接了茶,黑着脸别扭道: “我不与他说!大福,你来!把方才的话说与陆候与夫人听听!” 大福从外头进来,给陆候夫妇行了礼,将今日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因着今日一连说了三回,这一段汉话倒是流畅了不少。 陆擎与罗氏却是越听心越凉,越听越后怕。 这李相的闺女可不是寻常贵女啊! 她外祖母是大周先帝嫡长公主颐安,和亲西凉为后,生下三子一女,嫡幼女昭和公主又和亲大周,嫁给丞相李盛,眼下只得了一女李太微。 此女出生时,先帝尚在世,见她眉眼娇憨更是龙颜大悦,便以自己的字,赐她为名,从此可见荣宠非凡! 也正因此,李太微的名字除却陛下与太后,就连李家的人都不敢轻易叫出口。 先帝驾崩后,皇帝又亲封李太微为重华郡主,赐了一等荣禄。 一门两代和亲公主,李太微的身份贵不可言! 这丫头从小就被后宫娘娘们捧在手心里长大,日后若不是配给太子,怕也有望许给西凉做王后的。 可陆萧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但唤了她的名讳,还骂了她“老妖婆”! 陆侯的头顿时有些疼。 李相饮着陆府上好的雪芽,满意的看着陆候越发苍白的脸色,心中很是解气! 大福说的绘声绘色,提及陆萧抱了李太微那段时,李盛险被茶水烫了口,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连连摆手叫大福退下。 陆侯听着脸都绿了。 这又是拖又是抱的,这个竖子!竟真就对重华郡主动上手了! 罗氏听在耳中,也是惊吓连连,眼见着陆擎就要发作,忙缓声劝道: “侯爷,咱们是不是也听一听世子之言,若是这其中尚有误会呢……” “误会个屁!” 陆擎气的咬牙切齿! “这孽障从小就给老子惹出多少事端,旁人不知,你还不晓得!” 罗氏被陆侯当着李相的面儿揭自家的短,面上有些挂不住。 “你这就去!叫这个孽障马上给老子滚过来!今日他若是说不出个好歹来,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陆擎身子健硕,声如洪钟,这一声吼,惊得枝头麻雀纷纷拍起了翅膀。 不一会儿,陆萧换了身衣裳进来。方才洗漱过,头发还未干,肩头尚有水迹。 一进门,抬眼就瞧见黑着脸的自家老子,陆萧身子僵了一瞬。 李相端着茶,正脸色古怪的盯着他。 陆萧回神,这才心知大事不妙,暗骂了一声李太微不厚道!面上确是不敢露出分毫来,恭敬地上前行了礼。 李相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他原准备了一肚子刻薄的话,在看到陆萧被揍得跟乌眼儿鸡一般的脸面时,这字儿就卡在了喉咙里,上下不得,噎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陆侯也是惊了一瞬,盯着陆萧眼角红的发紫的鞋印子,喝道: “你这是叫人用鞋底子暗算了?” “你老子苦心积虑的教了你十六年的武艺,你竟连只鞋都躲不开?” 罗氏见状,悄悄拉了拉陆侯的袖子,示意他先问清楚了再说。 陆侯强忍着怒火,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压低了声音,道: “逆子,我来问你!你今日可是对重华郡主无礼了?” 陆萧活了小半辈子,突然被人当面叫了一声逆子,一时有些受不住的红了耳根子。 陆侯冷脸一瞧,便以为他理亏默认了下来,这火气就滋滋的往外冒,转身就从奉桌上抽出了家法。 “你这个孽障!” 陆萧这才回神,忙跳脚躲开: “我……我不过是好心帮她拦下了受惊的马车,何时对她无礼了?” 陆侯推开拦在跟前的罗氏,指着陆萧骂道: “老子还指望你这趟从军中回来能长进了!竟不知你如今还有脸面为难个小姑娘!还敢做不敢当!” 陆萧顿时一脸的憋屈。 “我真不曾为难她!我是怕她在马车里摔着,这才想着进去看一眼,然后……就被她拿鞋子砸了出来,她……她还掐我脖子来着!您怎么不说她的不是?” “你还敢说!重华郡主的闺名也是你个小崽子能叫的?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的很,不拿刀子丢你,都是你祖上积德了!” “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手上能有多大劲儿?你就是让她掐一会儿又能如何?若能掐死你,你老子倒省心!” 陆侯越骂越气,颠了颠手里的家法,觉着不够分量。扭头又从刀架上拔了一把硕大的金丝大环刀,提在掌中又颠了一颠,眸底这才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陆萧听着陆侯一番戳心窝子话,脸都绿了。 见自家老子当真提了刀来,便晓得今日这事儿定是难了了,他能站在这儿等死?陆萧不忘朝李相拱了拱手,转身一溜烟儿就往外头跑。 陆擎哪里肯放他一马,提气就追了出去,只留罗氏神色尴尬的立在堂内。 不一会儿,只见两道身影在侯府里飞檐走壁。侯府下人哪个敢管?又哪个管得住?纷纷退出了院子。 陆萧不敢暴露太多功力,只能咬牙硬抗了几下,疼的龇牙咧嘴的骂他老子一把年纪,好赖不分! 陆侯揍的就更起劲儿了! 这一通打骂,叫李相瞧着,心中极是熨帖。 再耐着性子吃了一盏茶,见火候差不多了,李相起身便与罗氏告辞。 罗氏小心陪着说了几句软话,亲自送李相出了门。 马车尚没走远,便听得内堂瓷器瓦片的破碎声传来。 罗氏转身,目光幽深的看了过去。 第005章 得手 李太微随母亲一道坐着马车回府,马车摇摇晃晃,穿过了长柏街,绕过福禄胡同的长巷,眼前景物逐渐清晰起来。 这条蜿蜒的回家路,曾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回。 马车才停下,金嬷嬷带着念夏与绘春,还有一众婢仆簇拥了过来。 “夫人!夫人!您可吓着老奴了!” 金嬷嬷将昭和仔细看了又看,眸中稍安,目光又落在昭和身后的李太微面上,眼睛就湿润了起来。 “郡主回来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快,咱们赶快回府,嬷嬷给你做了最爱吃的奶酥芙蓉糕。” 念夏与绘春也一脸喜色的望着她。 李太微眼睛一热,看着一张张故人的面孔,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众人扶着李太微母女下车,才迈进门,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袅袅婷婷。 李太微脚步一滞,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夫人,郡主安好,” 来人笑吟吟的望着众人,朝着李太微母女福了福身子。 “姨母听闻郡主回府,叫我特来迎一迎。” 昭和朝她颔首,复又看了一眼金嬷嬷。金嬷嬷抿着唇,暗自点了点头。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绕过老妇人,自然是行不通的。 昭和垂脸,叹了一声,问: “阿鸾才刚回府,尚未歇过,母亲这就叫我们过去?” 那女子捏着帕子浅笑道: “姨母半年未见着郡主,心中思念的紧。方才已叫孙嬷嬷来门房等了两回,见夫人郡主迟迟未归,很是忧心。这才叫我亲自走一遭,务必等了郡主与夫人一道去华安堂。” 言罢,她转脸看向眼睛红肿的李太微,触到她眼中的厉色时,眉心不由颤了一下。 “郡主这是……” “薛表姑怎么还在我们府上?” 李太微打断了她的话,蹙着眉头问了一句。 这话很是不客气,叫众人一惊,却是不好作答,薛素琴闻言怔住,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李太微鄙夷: “我记得离府前薛表姑就来了我们府上的,怎么?这大半年你们薛家都不来接人,莫不是你那兄嫂心眼儿小,竟如此容不下你一个老姑娘?” 众人听闻,立时面色各异。 金嬷嬷忙看了看昭和脸色,念夏与绘春对视一眼,眸底满是惊色。 薛素琴叫李太微当面儿劈头盖脸的一通编排,脸上血色尽褪,面白如纸,偏是回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咬唇死死攥着帕子,整个身子都颤起来。 “你这泼皮,这又是闹的哪出?” 昭和伸手在李太微脑门儿上亲昵地点了一下,牵着她的手,带着众人径直绕过薛素琴,往华安堂去。 薛家小姐为何长居李府,众人心知肚明,不过是顾及李老夫人的脸面,没有点破罢了。 今日被李太微当众戳穿,昭和的心里是又酸疼又痛快。 “你多少收敛些,一会儿到了祖母跟前可不许胡来!” 昭和忍着心中酸涩,低声提点李太微: “便是祖母说了不中听的话,你也不可顶嘴,她是你父亲的阿娘,咱们不能叫你父亲为难。” 李老夫人是李太微嫡亲的祖母,自小管束子孙严苛。可李太微自打从昭和肚皮里钻出来,那活脱脱与昭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老夫人对她向来是又爱又恨的…… 晌午时分,华安堂里人影攒动,供桌上燃着檀香,烟丝袅袅。 “老夫人!夫人带着郡主回来了!” 孙嬷嬷喜出望外,上前给李太微母女问安,又牵着李太微的手进门。 李老夫人歇在卧室外的贵妃榻上,闻言却是没有出声。 昭和领着李太微上前行礼。 先前在马车上,昭和已替她重新梳了头,虽不曾换了衣衫,瞧着倒还算体面。 李太微上前给李老夫人磕了头,起身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众人吓了一跳,李太微自打启蒙,哭过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李老夫人也惊着了,捻着紫檀佛珠的手指都停了下来,前倾身子着问: “怎么了这是?” 李太微迷蒙着泪眼,起身扑倒李老夫人怀里,哽咽道: “祖母,阿鸾好想你……” 李老夫人原本阴沉的脸,因着这番小儿女的肺腑之言,松动了不少。 这猢狲自小挨了她不少训,与她并没有多少亲昵的时候。可毕竟是她嫡亲的孙女,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心中多半是念着她这个祖母的。 昭和诧异的望着李太微。 这丫头又自小被娇惯的紧,受不得拘束,寻常见了她祖母躲都来不及,今日这是刮的什么风? “你还知道想祖母?我看你是想着跑回来闯祸,给我添堵的!” 李老夫人话风利落,却是一手抚在了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今日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姑娘家,竟还与人动上手了!” “你这郡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将你父亲的颜面,我们李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李太微掩了眸中波光,一把赖在老夫人身上,撒娇道: “祖母,阿鸾知道错了……阿鸾以后定会守规矩,不给李家丢人。可是祖母……今日这事儿,当真怪不得阿鸾!” 李老夫人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昌平侯世子惊了我的马车,非但不赔罪,还言语挑衅!咱们家虽是文臣,可那里比不得他们武将金贵?我若不还手,才是真正丢了咱们李家的脸面!” 李太微顿了顿,又红着眼眶道: “当年他祖父害死我大伯,他们昌平侯府连半句愧疚的话都没有!今日他言语挑衅,又落在我手里,莫说我打了他,便是活剐了他,阿鸾都不怕!” 没有预兆的,突然就提及她英年早逝的嫡长子,李老夫人身形一僵,眼眶立时就红了。 当年老侯爷还在世,她的大郎李谦说什么也不肯走读书入仕的路,一颗心向着考武举人。 那样出色的孩子,寒窗苦练,不分昼夜。她如今想来,心都是疼的。 后来老侯爷拗不过他,托了时任镇北将军的陆常海,也就是如今昌平侯的父亲,陆萧的祖父,指望他将李谦带入军中,时加提点磨炼。 可谁知后来遇上北胡攻打荆州,她年幼的儿子被指派为前锋突袭,竟生生折在了那一场浩劫里。 虽说保家卫国,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这事儿怨不得旁人。 可她总忍不住会想,若是陆老将军当年肯将她的大郎护在身旁,兴许……就不会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老夫人这些年心中深埋的愧疚,悔恨,早已揉做一团怨念。如同一根刺,狠狠扎在她的心窝里,鲜血淋漓。 她将自己的不敢恨,不能恨,深埋在心底多年,将这道伤口捂得溃烂,生疮…… 如今被李太微当面提及,她心头的脓疮,似是被人亲手剖开剜了出来,疼的她直掉眼泪。 “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儿心……” 李老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终是哭出了声。李老夫人这一哭,满室的仆妇都跟着掏了帕子。 昭和直愣愣的望着被李老夫人搂在怀里的李太微,半晌回不过神来。 待李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李相后脚回了府,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在老夫人这里用了饭。 李盛原火急火燎的赶回来打算救场,没曾想自己老娘宠溺的给李太微又是布菜又是盛汤,直拿眼珠子问昭和,这怎么回事儿啊? 昭和也懵着,夫妻俩一对眼,吃了饭就匆匆回了正房。 用完了饭,李老太太见李太微一身倦色,便叫她早些回去歇下,改日再寻她来说话。 迈着规矩的步子出了华安堂,李太微缩着脖子四下看了看,一把将大福拉到廊下僻静处,急声问道: “如何?得手了没!” 大福连连点头,眉眼飞扬: “陆世子被陆侯爷揍的满院儿跑,我们出了巷子好远,还听得见打骂声……” 李太微听了这番话,很是舒了一口气,心中极是熨帖。 站在廊下得意了好一会儿,顶着肿如蟠桃的双眼,趾高气昂的回了长房的院子。 第006章 姑母 午睡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绘春捧着油灯进来,拨了灯芯,拢上了金丝百花罩,屋内柔柔亮堂起来。 念夏伺候李太微梳洗一番,又给她斟了茶。 绵州上好的青烟茶,入口清冽甘甜。 每年太后那里得了这贡品,都要包一盒给李家送来,这可是皇亲里的独一份儿! 李太微眯着眼,浅浅吃了一口茶水,只觉得通体舒畅的很。 不一会儿,绘春取了冰进来,裹在帕子里,给李太微敷眼。 八月的天儿,虽还有几分暑气,却到底是入了秋的。李太微只觉得面上冰凉刺痛,禁不住偏头躲开了绘春的手。 “郡主忍忍,奴再给您敷一会儿,不然到明日可消不了肿。” 绘春又将帕子贴了上去,劝道: “明日二夫人省亲也该回府了,若是二公子瞧见郡主这般模样,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您呢!” “他倒是敢!” 李太微嘶了一声,终是没有再躲。 李老夫人拢共生了两子一女,嫡长子李谦刚及弱冠,就随军上了战场,英年早逝。 次女李淑嫁给了汾阳王明淮为妃,长居平洲,与汾阳王育有一子一女。 三子便是李太微的父亲李盛,后来继承侯爵,成了如今的忠勇侯,又身兼丞相一职。 如今的二爷李勤么,其实并非她祖母所出,而是李老太爷的外室生养的。 当年李老太爷背着李老夫人,私下在外养了一房妾室,还生了个儿子,只比李太微的父亲大了一岁。 等到孩子十岁时,妾室病死了,李老太爷这才做主将外室子抱进了侯府教养。 李老夫人知晓后大闹了一场,却终究无可奈何,只能隐忍着将孩子带大。 可当年二老爷已经通人事,与李老夫人到底隔着一层,虽恭顺守孝却并不亲厚。 后来二老爷成亲,娶了永平伯府的嫡女白氏为妻。定亲前,老夫人做主将二老爷过继到长房,占了嫡子的名分,全了二老爷的脸面。 二老爷从此对李老夫人更加孝顺。 二夫人白氏自嫁进来之后,就陆续为李家添了二子一女。白氏对子女管教严格,极贴李老夫人的心意。 二伯娘白氏性子谦和,又是书香世家出身,对李老夫人一向敬重,伺候妥帖的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儿来,李老夫人越发喜爱二房。 相较之下,她的母亲昭和公主就显得不那么得李老夫人的青眼了。 当年昭和和亲大周,原是定好了日子的,西凉王却意外病逝。 昭和生生守了三年父孝才得以出嫁,好不容易嫁进李家,却又迟迟怀不上身孕。 前后吃了不少方子,直到婚后的第三年才得了李太微。偏生产时又遇上血崩,险险捡回一条命,自此这肚子便再也没有过动静。 昭和是西凉王的幺女,又是西凉唯一的小公主,自小便被西凉王捧在手心里。西凉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数,昭和行事又一向鲁莽直率,自嫁进来,就没少叫李老夫人操心。 二房虽更受宠些,但与她们长房倒是和气亲厚。 大堂兄李瑞上月刚刚成家立室,娶了户部尚书赵渊的庶女赵孟静,眼下在兵部任职,掌管文书。 四堂妹李瑶小李太微一岁,性子规矩娴静,像极了白氏,很得李老夫人欢喜。 只那二堂兄李璞,与李太微同岁,只大她半个月,活脱脱一只泼猴!常恼的李太微咬牙切齿! “怎么是你们伺候?田妈妈呢?今日回府尚没见着她。” 李太微睡意刚消,说话有些翁声翁气的。 田妈妈是李太微的乳母,自小照应她的起居,掌管她屋里的事儿。 绘春闻言指尖顿了一下,方欲张嘴,又转脸看了念夏一眼。 念夏正叠着铺上丝被,转身听得李太微一问,与绘春对视了一眼,才道: “田妈妈去了大姑奶奶那里,原也不知郡主今日就能回府,想来再过两日便也该到了。” 李太微前世怕赶不及中秋,是特意提了脚程回来的,倒是不记得田妈妈为何去的姑母那里。 李太微捧着茶盏,抬了眼皮,问: “去汾阳王府做什么?是姑母有事?寻常不都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孙嬷嬷去的么!” 言罢,念夏默了默,神色有些为难,似是在忖度着该如何说与她听。 李太微细细思忖了片刻,想起了什么,蹙眉道: “莫不是汾阳王又抬贵妾了?” 念夏一惊,绘春却脱口道: “谁说不是啊,这都第六房了!” “绘春!” 念夏扬声喝了一句,绘春吓得忙低头捂了嘴。 郡主尚未出阁,这事儿金嬷嬷千叮万嘱过,万不可在姑娘们面前提及。 “行了,田妈妈是我屋里的人,你们也莫要瞒我,这事儿老夫人那里尚不晓得?” 李太微吹了吹茶碗里的浮叶,尝了一小口。 念夏这才缓了脸色,道: “是王妃身旁的李嬷嬷偷偷叫人送信儿来的,说人一抬进门,王妃就病下了,尚不敢叫老夫人知晓。” “夫人不放心,金嬷嬷年纪又大了些,受不得奔波,便叫田妈妈跑一趟平洲,寻着机会宽慰王妃两句。” 光宽慰有什么用? 李太微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这个姑父汾阳王是个扶不上墙的,虽占了王室的名位,也只是圣上的远房堂兄。 这说起来原也是将门出生,功名没挣回来几个,贪恋女色的本事倒是见长!曾也在京城当差,后来办砸了差事,叫皇上撵到平洲领了个闲职。 自她姑母嫁过去,汾阳王第二年就纳了两个侧妃,后来又陆续抬了几房美妾,便是养在外头的妾室,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姑母的日子,就没顺心过! 听闻当年汾阳王不知从哪儿得了个美人儿,仗着宠爱没少刁难她姑母,险些逼得大姑母悬梁自尽! 若不是她母亲昭和公主挺着八个月的身孕,扛着御赐的凤鸣剑,单枪匹马的就硬闯了汾阳王府,只怕如今她姑母的坟头草都一人多高了! 也是因着这层缘由,大姑母待她母亲很是亲厚,而汾阳王府与她忠勇侯府却自此结了梁子,除却逢年过节送些礼品到老太太那里,寻常并没有多少往来。 这一回闹到母亲跟前来,竟又是为了娶妾! 李太微眯了眼。 想起前世,凭她的权势,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汾阳王这样的混账捻死,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愤懑来。 好在前世她这个大姑夫汾阳王没能折腾多久,她还没当上护国公主的时候就病死了,听闻是叫酒色掏空了身子,最终还是死在个姨娘的床上! 啧啧…… 李太微如今想起来就觉得可惜。 若是他能晚些死,也不至于叫她手里的凤鸣剑至今还是处子剑。 “郡主宽心,大姑奶奶这些年都熬过来了,眼下只等表少爷成了亲,袭了爵位,便能舒心些过日子了。” 念夏瞧着李太微脸色不大好,出声安慰道。 提及她大表哥明成,李太微心中一沉。 第007章 破绽 李太微依稀记得,前世便是在这一年的十月里,陛下的秋闱狩猎场上,大表哥明成骑马不慎摔断了腿,伤了膝盖,自此成了废人。 不但原定的婚约被退,就连世袭的爵位也叫庶长子顶了去! 大姑母因此生生哭瞎了一双眼,身子便彻底垮了。后来她母亲昭和去世,大姑母强撑了一年多,也郁郁而终,大表哥在汾阳王府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听闻后来还是她祖母亲自求到陛下跟前,才得了恩典,接明成回忠勇侯府养伤。 直到她从西凉回来,大表哥像是变了一个人…… 李太微叹了一声。 这一世,她定要提前筹谋一番,将这些里里外外的糟心事都捋顺了。 只不过…… 眼下倒还不是担心她姑母的时候,她这个薛表姑才真真是隐患! 算着日子,前世便是这个薛氏在中秋前爬上了她爹爹的床,才生生将她母亲气出病来! 李太微心中微动。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薛氏这个祸害除掉,或许……母亲这一世,命数就会不同了…… “去叫人盯着薛表姑那里,打探一下她今日午后去过何处,再去老夫人那里听听,有没有传出话儿来。” 念夏心底有些不安,犹豫着问: “姑娘可要先与夫人通个气?表姑娘搬进府中可不是一两日了,又是老夫人的贵客……” “她算得哪门子的贵客?” 李太微语气冷了下来, “一个被捂在手里的老姑娘,还妄想与我母亲攀比,胆敢觊觎我父亲,简直痴心妄想!” 这个薛氏不过是李老夫人娘家的远房侄女,为何会被请进府里长住,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是她母亲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李老夫人又只剩李盛这一个嫡亲的儿子,便是再中意二房的子孙,说到底也隔着血脉,李老夫人心中还是指望她们这一房的。 昭和身份贵重,与李盛夫妻和睦,感情甚笃,李老夫人不好撕破脸叫李盛娶侧室。便只好寻了得眼的侄女薛素琴入府,想寻个机会,将薛氏悄悄纳进李盛的房里,为李家长房开枝散叶。 这一点连个下人都看的明白,她母亲昭和又如何不晓得? 她不过是对夫君身怀愧疚,才不得已隐忍不发罢了。 李太微沉沦了一世,怎会不懂母亲眼下心境。 想起母亲前世遭的罪,她眼底立时掀起一片肃杀。前世曾一步步经历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此时化作无边的戾气,叫人不敢直视。 念夏心神恍惚的看着李太微,总觉得郡主此番回来……竟有些不一样了。 绘春拧着帕子,眸光一颤,忙掩了下去。 “薛表姑那里……可听闻我父亲怎么说?” 念夏为李太微打着扇子,闻言怔了一下,道: “相爷……相爷自是不愿的……” “郡主走后,听闻相爷与老夫人曾私下争执过几回……可老夫人这次是铁了心的……” 念夏叹了一声。 李太微心底有些诧异。 前世她在父母庇护下长大,性子天真娇憨。府里有些事儿也是刻意瞒着她的,因此她并不曾特意关注过薛氏这个人。 直到她这趟从西凉回来,长房才接连出了状况。 她前世眼睁睁看着薛氏被抬进门,又亲眼看着她母亲病下,只将这一切的错,都顺理成章的推到她父亲身上。 可她竟不知父亲为薛素琴的事儿,曾与祖母起过几番争执...... 那么前世,他为何又能默许薛氏爬了自己的床? 李太微掩过眸中顾虑,捏着杯盖,侧着脸问: “薛表姑寻常都与谁私下往来?性子如何?她身旁可还带了什么人入府?” 念夏微滞,似是没想到李太微有此一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 “这……奴婢倒是不知,不过薛表姑娘身旁有一侍女唤作碧云,听闻是薛家的家生子,与奴婢倒是打过几回照面。” “薛表姑娘自入府后便住在华安堂里,常在老夫人跟前侍奉,倒是鲜少来咱们正房。奴只听闻老夫人赞过她几句性子娴静,其他的,奴婢就不晓得了……” 李太微点了点头。 这薛氏既存了想攀高枝的心思,便定要在她祖母跟前做足了脸面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既要时常待在华安堂里侍奉,总不便擅自出入府邸。 李太微沉着眸子细细思量着,若她父亲当真对薛氏没有起过这份儿心思,那前世薛素琴是如何得逞爬上了姨娘的位子的? “挑两个可靠的,叫人仔细盯着些,尤其这几日,万不可叫她接近正房!” 绘春闻言手中一顿,隔着帕子按在李太微眼周的力道就重了几分。 李太微嘶了一声,蹙眉看过去。 绘春一惊,忙跪下道: “奴婢失手!求郡主赎罪!” 念夏吓了一跳,丢了手中团扇,忙上前仔细查看李太微的脸,确认面上没有伤痕,这才舒了一口气,板下脸斥道: “你这几日是丢了魂不成?若是方才不慎伤着郡主,你欲如何到夫人跟前交代!” 绘春吓的脸色发白,怯懦不敢出声,忙朝着李太微俯身磕了头。 李太微对镜照了照,面上并不打紧。 垂眸时目光便无意间落在绘春头上一根银丝蝴蝶簪子上。 那簪子小巧精致,藏在发间并不打眼,但李太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簪子是二伯娘赏你的?” 绘春怔了一下,攥着帕子道: “是......是奴婢为四姑娘绣了只香囊,二夫人瞧着还算入眼,便赏了奴婢......” 李太微颔首。 这簪子是年初花灯节,宫里一道赏下来的,原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只给女眷们图个新鲜凑个趣儿罢了。 刚到府里那会儿,母亲便叫她与四妹妹李瑶先挑了喜欢的去,剩下的便交给执掌中馈的二伯娘打理。这些簪子绢花,寻常用来打赏得力的下人再合适不过。 这只蝴蝶簪当时颇得李瑶喜欢,可惜边角有一处划痕,惹的李瑶很是遗憾了一番,因此李太微便留了印象。 绘春的绣工在一众婢女中算是顶出色的,二伯娘赏她只簪子倒也不稀奇。 “郡主,二老爷他们方才回来了,夫人叫奴来问一声郡主,可愿过去用饭?” 婢女打了帘子进来,打断了李太微的思绪。 今日老夫人伤了神,没有胃口,二房又齐整整回了永平伯府省亲尚未归来,晚饭就摆在了正房的云水居。 没成想二伯娘她们竟提前回来了,李太微想着,多半是听说了她与陆萧那厮打架的事儿...... 去! 为何不去? 李太微心中诧异,转脸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 得! 李璞这嘴少不了又得叫她添堵了…… 第008章 病倒 云水居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是微姐儿来了?快……快让伯娘好好瞧瞧!” 二夫人白氏从里屋撩了帘子,迈着碎步径直迎了出来,一脸忧色。 上前拉起她的手,将李太微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个遍,这才抚着胸口,连连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可吓坏伯娘了……” “你伯父一听你出了事,一路快马加鞭的,眼下我这心尚还跳突的厉害!” 白氏匀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我们微姐儿平平安安的!” 白氏生的貌美,五官端秀,尤其额间一粒观音痣,叫她看起来比寻常贵妇多了一分慈眉善目。 李太微被白氏拉着手进门,穿过抱夏在花厅里落了座。 李太微这才得空抽出手,与白氏见了礼,道: “叫二伯父与二伯娘担心了。” 白氏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连夸了几句乖巧的话,又冷了脸色,道: “那昌平侯府的逆子着实可恼!寻常在京中胡闹也便罢了,咱们家微姐儿是什么身份?他竟也敢!” 李太微听着这话,心中极是舒坦,毕竟眼下她的身份还是强压了陆萧那老鳏夫大半个头去的! 这京中贵女,若论起来,她排第二,就连陛下跟前的嫡公主长平都不敢排第一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将门行事向来鲁莽,若是真闹腾起来,到底还是你吃了亏去!” “你听伯娘一句劝,日后若再见着那陆世子,还是避着些好。” 李太微听着白氏的话,心里就有些添堵了。 她会怕陆萧那个老鳏夫? 笑话!今日若不是她受了惊,一时没回过神来,早就亲手掐死那个老混账了! 白氏跟前,李太微没有多言。 丫鬟打了帘子,昭和与李瑶相继出了内室。 李瑶喊了一声三姐姐,上前有些拘谨的给李太微许礼。 李太微笑着还了礼。 这个四妹妹生得与白氏极像,性子软,又文静,与李太微招摇直率的性情相悖,从小到大,二人倒是玩不到一处。 李太微有时觉得,这个妹妹在她跟前多少有些拘谨,仿佛总是隔着层什么,不如旁家姊妹亲昵,除却外出应酬,便是私下走动也是少数。 直到前世李太微母亲过世,下葬那日,李瑶走上前轻轻的抱了抱她,陪着她一道,大哭了一场。 后来她仗杀了薛氏,与李家决裂。坐马车回西凉的那日,她隔着帘子,瞧见李瑶远远跟在她的马车后头,一边跑,一边哭,跑了好久才停下…… 再后来,她成了护国公主,而她早已远嫁金陵,只在她行册封典礼时,隔着满朝文武,远远见过一面。只那时,心境已然大不如前...... 她以往倒不觉得,如今想来,这个四妹妹倒是个真心待她的。 李太微想着,便上前牵起了李瑶的手,笑吟吟的从念夏手里接过一对玉湖狼毫笔,递到李瑶跟前,极是认真道: “我知四妹妹极爱写字儿,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与妹妹,便亲手从西凉猎了匹银狼给妹妹做笔,我王舅私下问我要了好几回,我都没舍得,特意留与妹妹的!妹妹快瞧瞧可还入得眼?” 李瑶望着面前通体莹润的毛笔,先是愣了一下,再听得李太微如此一说,不由惊住: “这……这……” 昭和哪里不知道李太微的性子,抚着额头扑哧笑出声,道: “你莫要被这泼皮骗了!这丫头哪里有本事猎匹银狼给你做笔,便是如今连骑马都不曾学会……” 众人哄笑起来,李太微不依不饶的楼着昭和耍赖,全然一副小女儿姿态,李瑶也跟着轻笑起来,羞涩的道了谢,一时心境轻松不少。 李相与二老爷李勤一道,踩着笑声进的门。 尚不及开口,便见李璞从二人身后钻了出来,一溜烟儿凑到李太微跟前,手脚灵活的如一尾鱼。 “老三!老三!你……你眼睛怎么肿了?真叫陆家那小子给打了?” 果然!李璞一开口就能叫人跳脚。 放眼整个大周,就只有他李璞一个缺心眼儿的敢管她李太微叫“老三”! 李太微当下磨着牙,方要张嘴反击,便见一只修长的大手将李璞拎着衣领拽了回去。 “老三能是你叫的?” 李盛板起脸来: “你给你三婶娘请安了么?你三妹妹离家半年才回来,你空着手就来了?” 李盛是真气这混球不开窍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娇滴滴的闺女自小脸皮薄的很,这众目睽睽的......气的又朝李璞屁股上补了一脚。 李璞尚未站稳,便被李盛一顿编排的有点儿透不过气,还没回过神,又挨了李盛一脚,疼的龇牙咧嘴的,忙上前给昭和行了礼,揉着屁股站的离李盛远远的。 二老爷李勤笑的直摇头,李太微上前行礼,唤了一声二伯,李勤笑着应下,只简单问了她几句路上的事儿。 倒是二伯娘虽面上挂着笑,转脸就给了李璞一个警告的眼神,李璞最怵他娘,见状倒是不敢再放肆,规规矩矩的与众人一道入了席。 用完膳,李璞神秘兮兮的给李太微递了眼色。 李太微垂眸不搭理他,只当没瞧见。李璞假意咳嗽了一声,又在桌子底下踩她的脚。 李太微实在舍不得这双鞋,这才寻了由头打发他出来。 刚迈出门,便被李勤一把拖到花架下头,表情凝重: “老三,你与我说实话!你今日当真被陆家那小子打了?” 李太微直拿白眼横他: “他能有那个命?他们昌平侯府能有那个命?” 李璞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确认她不像是在说假话,这才拱手抱拳道: “姑奶奶,您霸气!” 细一思索,又觉得哪儿不对,拧眉道: “那你哭什么?” 李太微嗤了一声, “我哭我大伯!我乐意!” 李璞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面色古怪了一下。 “那……那你真没受委屈?” 李太微朝他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 “怎么,我若受了委屈,你能给我报仇?你打得过那老……竖子?” 李璞文言怔住,很是想了一会儿,认真答道: “那......应当是打不过。” 听闻陆萧那厮,当年只有十三岁,一人就挑了端郡王府那一帮孙子,李璞自问他还没那个能耐。 李太微方才险些口快喊成老鳏夫,见李璞气短了一瞬,有些气结,道: “你背着祖母偷偷学武,怎么着?这么些年……真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李璞一听这话,惊的跳起来,一把捂了李太微的嘴。 “嘘~” “姑奶奶!给你二哥留条活路吧!” 李太微混了半辈子官场,怎能轻易被他一个毛头小子拿住?反手从他腰上拧了一下,李璞没有防备,“嗷”一嗓子叫出了声。 果然,二伯娘白氏闻声沉着脸出来,对着李璞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李太微瞧着李璞越垂越低的脑袋,极不厚道的露了笑意。 突然,云水居内闹腾起来,李太微隐隐听着有人唤了一声“夫人!”,忙提了裙角跑进去。 白氏也听见了呼声,才转身,李璞就先他一步冲了进去。 云水居里头乱做一团。 李勤提着袍子,口中连连喊着:“快!快去请太医!” 李盛一把抱起晕厥过去的昭和,面色慌张的穿过众人,直接去了内室。 李太微只一眼就瞧见仰在李盛怀中,面白如纸的母亲,腿一软,就跌了下去。 “阿娘——!” 第009章 寻医 方太医来的很快,背着药箱佝偻着身子,几乎脚不离地的迈进了院门。 李太微尚未出阁,便只能与李瑶一道退出了内室,在抱夏里隔着一块鲛纱屏风守着。 她整个人有些脱力,半靠在大福身上,浑身还是颤的。 李瑶见她脸色极是不好,抿了抿唇,在一旁小声宽慰道: “三姐姐莫要担心,婶娘身子一向康健,寻常便是伤风都少有的,许是今日事杂,这才受了惊。” “太医既已来了,三姐姐便可宽心些,不妨先坐下歇歇,待太医诊了脉再去看婶娘。” 李太微白着脸,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这位四妹妹向来话少,倒是难得与她开口说这许多。 念夏心头有些不安,守在李太微身旁,犹豫再三,才道: “这几日夫人身上不太爽利,胃口也不大好,今日听着姑娘出事儿,险些晕过去,好在金嬷嬷宽慰一番,这才缓过来……” 这话落在李太微耳中,浑身都滋出一层冷汗来。 “你说什么?” 李太微瞪大了眼, “母亲身子何时抱恙的?太医怎么说?” 念夏道: “就这几日,就是身上……不大干净……” 姑娘们尚未出阁,李太微年纪小还未来葵水,念夏有些话不大好说出口,只含糊说了一句,又道: “方太医前几日才来请过平安脉,只说夫人身子虚寒,开了些滋补方子,叫夫人先照着吃几日。” 李太微怔住。 她记得她母亲昭和前世是在撞见她父亲与薛素琴的事儿时,才突然病下的。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薛素琴尚未抬进门,母亲就搬去了京郊养病,后来才染了瘟疫去世。 李太微心中仔细算了算,当年事发时,大约是在中秋的前一天,离眼下倒是还有些日子。 可为何母亲现在就病倒了? 莫不是她一早就患了病,只是尚未查出来? 李瑶见李太微面色又白了几分,刚要开口再劝上几句,便听的外头有窸窸窣窣脚步声,方太医出了院子,又转身交代了几句。 李太微隔的远,听不太清,待人走后,才从抱夏里走了出来。 李盛面色稍济,命人亲自送了方太医回府。倒是二伯娘白氏,瞧着脸色不大好。 李太微忙提着裙角迎了上去。 “父亲,太医怎么说?” 李盛见她额上尽是一层细密的汗珠,便晓得她方才受了惊吓,缓声安慰道: “阿鸾莫怕,你母亲一切都好,只是身子虚寒了些。方才太医把脉时就醒了,眼下吃了药刚睡下。” “你早些回去歇着,明日一早再来看你母亲不迟。” 这妇人的病灶,他一个男子自然不好细说与女儿听,只简单交代了两句。 白氏上前一手牵着李瑶一手挽着李太微,面上换了笑意,柔声道: “好孩子,今日吓着你们了吧?” “夫人眼下无妨,太医交代须静养些日子,你们早些回房,莫要在这里添乱,叫夫人好好睡一觉。” 李太微目光从白氏肩头穿过,落在内室前微微晃动的珠玉帘子上,点了点头,这才应声回了房。 夜里起了风,窗前低垂的梧桐枝子刮在屋檐上,沙沙作响。 李太微下午睡了半晌,因着昭和突然病下,此时倒也失了睡意。 她侧身躺了好一会儿,将前世此时的事儿里里外外回忆了一通,还是不明白母亲怎会突然就病倒了。 自她出生后,母亲便一直在调理身子,按理说十多年下来,这身子该好的差不多了才是,怎会病的这样严重? 李太微又细思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翌日一早,李太微就唤了念夏进来,叫她取了对牌入宫一趟,替她寻一个人来。 念夏闻言呆了一呆,讶异道: “郡主何时与这位容医女相熟的?夫人身子金贵,向来是方太医问诊,旁人……可不敢轻信了去……” 李太微搅着碗里的血燕,抬眸慢声道: “这容医女是先前长平公主与我说起过的,说她虽是医女但医术不俗,尤擅女子之病。方太医医术高超,可毕竟是个男子,问诊查验多少有几分掣肘。有容医女在,母亲也自在些。” “你去宫里请医女的事儿先不要声张,若是传到方太医耳中,只怕会多想了去。旁人若问起来,只说我从西凉给长平公主带了些玩意儿,叫你跑个腿。太医院里你也不要露脸,把口信递给公主,一切自有她来安排。” 念夏听李太微说的在理,这才安下心来。 既是能得公主青眼,这容医女的医术必是错不了的。 念夏将李太微的嘱托一一记在心中,辰时一到,就取了对牌坐马车出了府。 李太微今日起得早,便先去华安堂李老夫人那里请安。 李老夫人昨日很是伤心了一场,瞧着仍没什么精神,与李太微说了几句话,就叫她回院子好好歇着。 孙嬷嬷将李太微亲自送到廊下,这才拉着她的手,附在她耳旁,问了几句昭和公主身子的事儿。 “老夫人昨日精神便不大好,夜里又哭了一回,今日辰起也只肯用了小半碗米粥。” 孙嬷嬷面上有些赫然, “夫人的事儿,老奴便做主先瞒下了,免得老夫人又是一场挂念……” “祖母身子重要,嬷嬷这般安排甚是妥当。” 李太微道: “眼下我母亲病着,祖母可万不能再有闪失。昨日太医也来瞧了,说是并无大碍,叫母亲安心静养几日。没准等老夫人精神些了,我母亲也大好了,免了叫老夫人白白担心一回。” “老奴就是这个意思!倒是与郡主想到一处去了!” 孙嬷嬷这才笑开了,轻拍着李太微的手,赞道: “郡主真是长大了,老夫人昨日就夸郡主懂事,老奴瞧在心底也极是欢喜。” 李太微浅笑,道: “眼下祖母那里权指望嬷嬷多照应了,若是华安堂缺了什么,嬷嬷尽管开口,可不许瞒着。” 孙嬷嬷笑着道谢,直夸李太微明事理,又亲自将李太微送了一程。 李太微回了春园,脚不离地的就去了云水居。 第010章 问诊 昭和已经醒了,金嬷嬷正伺候她用早膳。 昭和瞧着没什么胃口,只每样用了少许,气色倒是比昨日稍好些。 李太微稍稍放下心来。 昭和一见她,忙叫她一道坐下,又命人布置了几道她爱吃的小菜,李太微自然没有推拒,多少又吃了一些。 “昨日吓着你了吧?” 昭和今早听李盛说起李太微昨日被吓的不轻,心中满是不舍。 “阿娘身子无妨的,许是昨日骑马受了些寒凉,你莫要放在心上。连太医都说母亲身子安好,你可不许多想!” 李太微伏在昭和膝上,点头称是。 “老夫人那里可是知道了?” 昭和有些担心。 自她生李太微时遇了血崩,李老夫人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阿娘安心,叫孙嬷嬷瞒下了,祖母那里尚不知情。” 李太微知道昭和的心思,她是怕祖母失望。祖母一心盼着昭和调理好身子,能在给长房添个子嗣,偏她肚子就是不见起色,又在这时病下了。 听了李太微的话,昭和放松下来,与李太微又说了几句闲话。 李太微不敢叫她操神,亲自扶她在罗汉床上躺下,坐在一旁握着母亲的手,说了些在西凉的趣事,哄的昭和眉开眼笑。 一直等昭和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才朝金嬷嬷使了眼色,退了出去。 “嬷嬷,母亲这些日子胃口一直不好?” 李太微想起方才早膳昭和用的极少,便蹙眉问。 金嬷嬷也没敢瞒着,点了点头,紧声道: “已有好几日了,这些天夫人吃什么都没胃口,今日若不是郡主来,只怕夫人还用不了这些。” 李太微颔首,低声道: “晚些时,我带一位太医局医女来给母亲看诊,听长平说此人极擅妇人之症,宫中不少娘娘不方便时,都私下唤她去问诊。” “有劳嬷嬷安排一下,届时房里不必留人伺候,免得传出去,叫方太医多想。若是母亲起身了,嬷嬷悄悄与她说上一嘴即可。” 金嬷嬷略一怔,听的长平公主作保,便点头应下了。 “公主!公主!” 门外是大福探出小半张脸,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 不等金嬷嬷斥大福没规矩,李太微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可是容医女到了?” 李太微小声道。 大福方要张嘴,便被李太微猜中了来意,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惊叹。 “公主怎么知道?” 李太微伸手捏了一下她圆润的脸蛋,笑道: “与你说了多少回,我是阿翁封的西凉公主,在大周可不许这么叫,免得招人闲话。” 大福鼓了鼓腮,却是乖巧的应下了。 回了芳菲苑,李太微顾不得喝茶,遣了伺候的婢女,便叫念夏把人带进来。 来人瞧着约摸只有十八九岁,穿着太医院的长袍,头上素净的连只珠钗都没有,面容拘谨的立在一旁,带着几分困惑,上前给李太微行了礼。 李太微笑着应下,侧身问念夏: “容医女入府,可有旁人问起?” 念夏想了想,道: “只有门房的人细盘问了一番,哦......奴方才经过半月居时,碰见了绘春,她倒是问了几句。” “奴都按照郡主之前吩咐的说了,只说是长平公主叫人送了回礼来,又听闻夫人身子不适,特命人来探望。” 李太微拧眉,问: “绘春怎会在半月居?” 半月居是华安堂里的一处院落,与春园只隔着一道水榭。 李太微依稀记得,前世李老夫人便是将薛素琴安置在那里的。 念夏道: “奴婢没问,不过奴瞧她手里提着食盒,许是二夫人那里叫人送了点心来。” 昨日二夫人回府,确是带了不少点心分发给各院,便是李太微那里也得了不少。 李太微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容芷听得李太微如此一番谨慎安排,心中疑惑更甚,却是垂首而立,没有作声。 李太微极满意的看着她,软声道: “容医女不必紧张,今日请你来只为给我母亲问诊。” 问诊?给昭和公主? 容芷猛的抬头,对上李太微笑吟吟的眸子,怔了一下,才不确定的问: “殿下是找奴婢……给夫人问诊?” 李太微郑重的点了头。 “殿下知道奴婢?” 容芷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她今日正在太医院当值,先是长平公主派人唤她去了栖梧宫,详细盘问了几句,她尚未回过神,又被人带到了李相府上。 眼下正懵着,却突然被交待自己要为昭和公主诊脉,这…… “奴婢只是太医院打杂的医女,夫人千金之躯,殿下怎可……” “无妨,本郡主曾听长平公主提及过你,你祖上世代行医,尤擅妇人之症。今日寻你来,你尽管放手一试。” 李太微从袖中摸出一张药方递到容芷跟前,道: “这是昨日方太医开的方子,你先看看。只记着一点,若是你诊出什么别的来,当着我母亲的面儿,只管照方太医的诊方说。” 容芷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药方。 “这是驱寒的方子,公主可有宫寒之症?” 李太微点了点头,将昭和生她时血崩的事以及这些年的调理细细说与她听。 容芷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几句对应的病症,李太微一一做答。 大福汉话懂的不多,听得一头雾水,唯有念夏吃了一惊。 听得李太微已然吩咐妥当,念夏也不好多言,领着容医女与李太微一道去了云水居。 云水居里,金嬷嬷事先安排妥当了,屏退了一众仆妇,只留了两个信得过的侍女守在门口。 昭和刚刚睡醒,正倚在贵妃榻上喝茶,见李太微带了容医女来,眉眼就露了笑。 她这个女儿当真是极贴心的,小时候是顽皮了些,不过此番去了一回西凉,倒是极懂得疼人了。 昭和心中一暖,就朝李太微伸了手。 李太微忙上前攥着她的手坐下,仔细瞧了她的脸色,许是睡了一觉,人看着精神了几分。 容芷上前恭敬的行了礼。 昭和笑着叫念夏搬了张团凳就着贵妃榻,请容止落了座,面上有些讶异这医女如此年轻便等得了长平的青眼。 “我这是旧疾了,这些年一直吃着太医院的方子,今日既是长平公主之命,你也莫要怕,寻常怎么诊,今日照旧就成。” 容芷紧张的面色发白,见昭和公主竟如此没有架子,心头才稍安,起身朝昭和公主福了一福,正色道: “能为夫人诊治,是婢女的福分,婢女定当竭力。” 昭和笑着点头,又说了几句叫她不必拘谨的话,这才伸出手去。 容芷伸手搭在脉上,凝神诊了许久,眉头突然蹙了起来,神色不安的看了李太微一眼。 第011章 喜脉 李太微心头一颤,却是没敢显露半分,佯装镇定道: “容医女,可诊出什么来?直说无妨。” 容芷起身,行了一礼,照着先前与李太微商量好的话,说了与方太医差不多的说辞,只多强调了一点:公主务必卧床修养,不得擅行。 昭和有些疑虑,但听着容医女与方太医所言又相差无几,也便没有放在心上,笑着道了谢。 金嬷嬷亲自送了人出来,李太微给金嬷嬷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径直把人带回了芳菲苑,大福守在外头。 “怎么说?可有急症?” 李太微声音有些发颤。 念夏倒了茶水,递到她手边。 李太微没有接,只牢牢盯着容芷。 容芷抿着唇,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徐徐道: “殿下,奴婢不敢妄断,但公主这脉象……像是喜脉。” “什么?!喜脉?” 李太微大惊,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水四溢,渐在了裙角上。 念夏也是一惊,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的拿帕子替她擦拭。 李太微全然不觉,震惊道: “你……你说喜脉?” 容芷点头,道: “只这喜脉脉象微弱,应是刚受孕不久,日子尚浅,奴……也不敢十分确定……” 李太微缓了口气,又问: “你有几成把握?” 容芷认真想了想: “六成。” 六成? 李太微前世便于容止相熟,她那会子已是太医局的长使医女,太后跟前的红人。不仅医术极好,性子淡,人也谨慎,极得宫中贵人的喜欢。 李太微自来了葵水,每当小日子来的时候,痛苦难耐,都是吃着容芷的方子调理。她今日原只是抱着一试的想法,叫她给母亲瞧瞧病症,可竟......诊出了喜脉。 难怪她母亲近来身子不适,原是有了喜! 便是眼下只有六成把握,还是叫李太微心头震惊不已。 母亲有喜,这么大的事儿,为何前世她会不知情? 不!不只是她不知情,就是整个相府都无人提过! 那她母亲当年到底为何而病?她腹中孩儿呢? 莫不是……她心灰意冷故意瞒着? 可这样大的事,便是她故意瞒着,金嬷嬷她们也定会告知祖母,怎会无人知晓? 李太微隐隐觉得不对,以她母亲的性子,便是对他父亲心灰意冷,也绝不会拿子嗣赌气。 除非…… 除非孩子没有保住? 是了! 当年薛氏爬上爹爹的床,正是叫她母亲撞个正着!自那天起,她母亲就病下了…… 李太微浑身颤起来…… “郡主……” 念夏见她如此面色,不安的唤了一声。 “郡主宽心……夫人有孕......这是喜事儿啊!” 容芷神色也不大好,闻声看了一眼仍在震惊中的李太微,如实道: “夫人当年血崩,损耗了不少精气,便是精心调理了十多年,如今底子仍旧不适孕育子嗣。” “公主这几日已见了红,奴婢有些担心……若当真是有喜,要保住胎儿无恙,夫人务必卧床静养,切不可伤神受惊,如昨日这般骑马纵行是万万不可的!” “且……方太医这驱寒的方子,也需改一改……” 李太微回神,母亲昨日突然晕厥......许是骑马动了胎气,难怪这事儿发生的与前世有些不同。 李太微心中仔细琢磨起整件事,直觉得哪里疏漏了什么。 突然脑中寒光一闪! 容芷既能诊出母亲有孕,那方太医呢?他可是太医院医正! 是因为喜脉不明显,他才疏漏了,还是有旁的原因?! 李太微咬着唇,眼底晦涩。 “这几日你暂留我府中,太医院那里我会派人与长平公主交代,你且安心住着。晚些时候,我再与你细说,方子你开好了交由念夏保管,此事暂且保密,除却我们三人,暂不可叫外人知晓。” 屋外,大福打了个呼哨,有人来了。 李太微浅浅交代几句,容芷忙应下,跟着念夏一道出了门。 “郡主……二夫人派人来请郡主晌午去秋棠院用饭……” 绘春推门进了耳房,往里头探了探身子。 李太微没有胃口,但二伯娘白氏待她素来和善,她也不好驳了白氏的面子,待平复了心思,便重新换了衣裳,梳了头,带着大福与念夏一道去了二房。 秋棠院前有一道水榭,廊下挖了一方清池,此时青莲水上漂,鱼儿水中游,便格外有一分意境。 院子里种了大片海棠,此时过了花期,结着圆润的果实,粉嫩嫩的一片,瞧着甚是喜人。 这秋棠院的名字倒也算与这景致相得益彰。 刚入月亮门,便瞧见李瑶在廊下守着了。 见李太微来,李瑶提着裙摆迎了上来,与她见了礼,笑道: “三姐姐可算来了,我二哥都念叨你半天了,方才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怕是有什么要紧的话与姐姐说。” 李太微嗤之以鼻,道: “他能有什么好话说与我听?他不气我就阿弥陀佛了!” 李瑶失笑,与李太微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李太微想起了什么,道: “我此番从西凉带了几只紫萱花香囊,香气极盛,大周许是并不多见,方才走的急,倒是忘记给妹妹带来了。妹妹若是得空,下晌不妨去我院子里自己挑个欢喜的。” 李瑶愣了一下,笑着摇头,道: “多谢四姐姐美意,只我幼时得过花疹,这身上便受不得花瓣香薰之物,若是戴久了手腕上极易起疹子,好几日都消不下去,算起来......已有好些年不曾配过香囊了。” 李太微闻言脚步一滞,不由转脸看了念夏一眼。 念夏怔住,倏然想起了什么,垂眸没有做声。 李太微不动声色,道了一声可惜。 “妹妹可还记得年初花灯节时,宫里赏下来的那只蝴蝶簪子?” 李瑶停下脚步,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可是边角有划痕的那只?” 李太微点了点头。 李瑶蹙眉,道: “倒是有些印象,好像......叫母亲送去了祖母那里,许是已经打赏给下人了,姐姐怎么忽然问起这簪子?” 李太微掩眸: “我记得你当初极中意那蝴蝶簪子,宝庆阁近日赶制了几只珠花送来,我想着若是那簪子还在,叫他们照样打制个一般模样的兴趣不是难事,可若已叫祖母赏了下人,便罢了......” 李瑶点头,笑着道了谢。 李太微转身,朝念夏递了眼色。 念夏颔首,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第012章 报仇 二夫人白氏见她们姊妹一路说笑着进来,面上也染了笑意,道: “微姐儿来了!” “今日伯娘给你做了最爱吃的糖醋鲤鱼,桂花糖藕,还有姜汁东坡肉,来,快些入座!”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掠了过来。 “老三!你怎么才来——!” 李璞一张俊脸拉的老长,凑到李太微跟前,不满道: “我都来回望了你三回了!若不是母亲不准我去春园,我一早就去寻你了!” 春园是她们长房的院子,白氏一见李璞这副没有规矩的样子,脸就绷了起来。 “昨日你三叔与你说的话全忘了?你婶娘身子不好,你可不许去闹她!回头叫你三叔扔进庄子里去!” 李璞最怵李太微的父亲,李相折腾人的本事那可是五花八门,能叫你防不胜防! 见李璞老实下来,白氏这才缓了脸色,一家人落了座。 仆妇摆上了碗碟,玉箸。 “二伯父今日怎不在府中用膳?” 李太微见主位空着,偏头问白氏。 白氏苦笑: “你二伯父这几日陪我歇在娘家,耽误了不少公文,今日天不亮就去了衙门。” 二伯父李勤在礼部当差,任侍郎一职,虽官职不大,却是个苦差。整日忙碌的很,尤其临近中秋,宫中祭祀繁杂,出不得半分差错,只怕这几日都要宿在衙门里了。 李太微点了点头,又问了兄长李瑞近况。 “我大哥就这几日能回府了,回头我与你细说!” 李璞从饭碗里抬起头,朝李太微眨了眨眼,又挨了白氏一记眼杀才消停。 “你母亲这几日静养身子,下人们未必真就伺候的周全,你就来伯娘这里用饭,左右不过多一双筷子,你千万莫要与伯娘客气。” 李太微笑着道谢。 白氏做事周到妥帖,人又和善,李太微倒是极愿与她亲近的。 昭和自生下她,便一直在养身子,这掌管中馈之事,便落到了她二伯娘身上。二伯娘谦和有度,凡有大事儿定要与她母亲相商,妯娌之间很是亲厚。 前世她母亲去世不久,祖母也病下了,整个侯府后院儿便是白氏一人扛在肩上张罗打理,样样周全。便是盛京城里,谁人不赞一句李白氏贤惠! 用了饭,李太微陪着白氏母女说了会子话,心中记挂昭和的身孕,便寻了由头回春园。 李璞主动提出送她回去,白氏拦都拦不住。 刚出了秋棠院,李璞上下打量着大福,好奇道: “这是你从西凉带回来的?” 西凉人长相与汉人有几分不同,肤色更白,眉宇间轮廓也更深些,尤其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晶莹剔透,涌着波光一般。 李太微的母亲昭和长得偏像她外祖母颐安公主,当年便是西凉第一美人,来大周和亲时不知惊艳了多少王公贵族! 李太微也有一双琥珀色眸子,她面相七分像母亲三分像父亲,除了皮肤比寻常汉人明显白皙一些,长相上倒是更接近汉人。 她这一张脸,可以这么说,若不是有这样贵重的身份护着,早不知道被别家抢了多少回! 不及李太微开口,大福看了一眼李璞,直白道: “这就是郡主说的......缺心眼儿的兄长?” 李璞呛了一下,连声咳嗽,一手指着大福朝李太微道: “你……你……你看她!是不是没规矩?若在秋堂院当差,指不定一天要被我母亲骂哭多少回!” 李璞说的极快,大福没能听明白,眨巴着眼,好奇的望着他。 李太微顿住脚,转头不怀好意的扫了李璞一眼,道: “大福是外祖母赐与我的近侍,她祖父是西凉苍南王,是我外祖父的堂兄,说起来……她的身份......只怕比你还金贵!” 李璞听完,愣了一下,忙缩回了手指,又瞄了一眼大福,心中不禁怀疑李太微这话有几分真假。 这胖乎乎的丫头,真能是个“郡主”? “说吧,你有什么事儿寻我?” 李太微此时一门心思在昭和身上,脚步加快了几分。 李璞正盯着大福看,待反应过来时已是落了好几步,忙大步上前凑过来,一手拢在嘴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 “想不想报仇?” 李太微一怔:“怎么说?” 李璞邪魅一笑,道: “过两日我大哥就回来了,听闻陆家那小子今年受诏回京,多半是要去参选金吾卫的……” “咱们大哥如今不就在兵部当差么?届时寻个由头……嘿嘿……轻而易举!” 李太微一听这话,眉眼就舒展开了! 她怎么就忘了,前世那老鳏夫不正是九月参选的金吾卫? 前世陆萧拔了头筹,很是风光了一番!从那以后,那老鳏夫一路高升,金吾卫就逐渐被他拢在手里了。 若是此番她能先下手为强…… 李太微也笑了起来,往李璞肩头拍了拍,满意道: “难得你有这份儿心!这事儿要是给我办妥了,便是日后叫祖母知道你学武的事儿,我也能给你想法子!” “当真?” 李璞大喜,瞪着李太微的眼睛都直冒星星了。 “老三!你可不许抵赖!” 李太微什么身份!打了陆家世子都能全身而退不说,还得了祖母一番夸奖! 再不济,她身后还有昭和公主与李相呢!只要李太微肯接下他这祸事…… 李璞越想越觉得靠谱,顿时挺胸: “老三!你就等着哥哥给你报仇雪恨!” 言罢,一溜烟儿的跑开了。 李太微看着他没个正形的样子直摇头。 “郡主......” 念夏从垂花门走近,面色有些发紧,左右瞧了瞧,才道: “郡主,奴婢方才去华安堂打听了一番,听孙嬷嬷说,年初宫里送来的那些首饰,老夫人半数赏给了薛表姑奶奶,剩下的尚未动过……如今还收在库里。” “奴又问了孙嬷嬷,这半年来,绘春并未从华安堂老夫人那里得过簪子……郡主……” 念夏咬唇,眼底染了惊惶。 薛素琴? 李太微眸中染了厉色。 如此说来......绘春头上的簪子,便只能是薛氏赏的! 她母亲房里的大丫鬟,竟瞒着众人,暗地里收了薛氏的礼...... 李太微前世没能察觉这事儿,如今想起母亲不为人知的身孕,眼底就冷了下来。 “郡主,绘春入府多年,又在夫人跟前颇得脸面,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 念夏有些不安。 她与绘春伺候夫人多年,二人寻常也算得上亲厚,她有些不敢相信,绘春竟能干出背弃主子的事儿来。可先前四姑娘一番话,确是叫她无法替绘春辩驳。 李太微绷着脸: “今日起不必叫她去云水居伺候,母亲有孕之事,也要暂且瞒着她。” “她若是个好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去,可若是真起了心思......” 李太微没有言语,望着风中颤动的枝头,眯了眼。 第013章 设局 前世昭和去京郊养病时,绘春原是跟在身侧伺候的,只中途又被人临时唤了回来,没多久京郊就爆发了瘟疫,朝廷下令封了城门...... 时间有些久远,李太微一时想不起那会子到底是谁叫的绘春回府。 她前世杖毙薛氏后,就与李家闹得决裂,心灰意冷之下回了西凉,没带任何李家侍女,唯有大福一人作伴。 再回燕京时,隐约听人提及,绘春配给了庄户上的管事…… 李太微前世权势滔天时,登门攀附的旧人险些踏破了公主府的门槛,如今细细想来,倒是没有再见过绘春一面。 李太微心头微动,倘若绘春当真是薛氏的人,当年能及时从母亲身旁摘出来,只怕并不简单...... 回了芳菲苑,绘春笑吟吟的迎了上来,伺候李太微梳洗,又泡了香茶给她过口。 “今日奴瞧念夏姐姐带了个生人进府,看着装扮倒像是宫里当差的呢!” 绘春挑了三只珠钗,摆在李太微跟前的妆台上,又转身取了团扇,似是不经意的问。 李太微垂眸,目光落在茶碗里沉浮不定的花瓣儿上,半晌才道: “唔,长平听闻母亲病了,选了个侍女来给母亲伺候汤药。过几日等母亲好些就该回了,中秋宫宴,宫里少不得人手。” 言罢,李太微转脸看过来。 “你今日去给薛表姑送糕点了?” 绘春替李太微打着扇子的手一顿,想起今日半道上碰见的念夏,神色有些不安,道: “是……是,二夫人昨晚带了不少糕点来,吩咐奴婢们往各处院子里分一分。奴见还剩了一些,就做主往半月居送了一点儿……奴不该擅自做主……求郡主赎罪……” 李太微吹了一口浮在上头的花瓣,抬眸道: “既是二伯娘的意思……几块糕点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 绘春才松了一口气,便听李太微问: “如何?可打探到什么?” 绘春一愣,忙紧声道: “奴……奴未曾见着表姑奶奶,只听她身旁的碧云说……表姑奶奶昨日午后就病下了,一直睡在榻上,连老夫人那里都没去,说是……说是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 李太微从妆台上捡了一只珊瑚排珠步摇,对镜照了照,倏然笑了。 下晌,李老夫人那里遣了人过来,说老太太刚起身,念李太微这些日子赶路疲乏,特意吩咐她这几日就不必去请安了,叫她好生歇着。 李太微心中有数,定是孙嬷嬷在老夫人面前替她说了不少好话,又防着祖母当面问起昭和的事儿,叫她不好作答,这才撺掇着祖母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李太微笑着应下,又问了几句祖母身子的话,便叫绘春亲自将人送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绘春打着帘子进来,喜道: “还是咱们郡主得老夫人的欢心,秋棠院那头可从没有过这份儿体面!” 李太微抬眸,定定的看着绘春,道: “你怎知秋棠院就没得过体面?” “我们长房与二房一向亲和,祖母宽厚,凡事从不偏颇,何来攀比一说?这话若传到外头,你叫外人如何看我们李家?” 绘春被李太微的目光看得发怵,闻言笑意就僵在面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惊惶道: “奴婢失言!郡主赎罪!” 李太微收回目光,神色淡淡的: “你如今是我房里的丫鬟,行事说话都要稳当些,若是行差踏错,丢的……可是我的脸面。” 绘春攥着帕子,忙点了点头。 “是,奴一定记着郡主的话,绝不敢再胡言!” 李太微颔首,语气这才轻松了几分。 “这一趟从西凉回来,外祖母叫我带了一尊碧玉观音赠与祖母,昨日事急,倒是忘了这茬。” 李太微转头看过来: “你亲自跑一趟华安堂,将这玉观音送去,替我陪祖母说会儿话,务必哄得她老人家开颜。” 绘春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 郡主这是抬举她呢! 西凉太后送的东西,怎会是寻常之物? 今日她若能在老夫人跟前说上几句讨巧的话,那这赏钱…… 绘春脸上又添了笑容。 “郡主放心,奴一定办好差事,定然叫老夫人知道咱们郡主一片心意。” 李太微也弯了嘴角,道: “你顺道从半月居跟前儿走一遭,也叫我那薛表姑长长眼!咱们李家,可不是她一个破落户能轻易攀附的!” 李太微睨了一眼绘春,拖长了话音: “你可明白?” 绘春一凛,忙道: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 李太微的笑意从绘春欢快的背影上一掠而过,清亮的眸中,渐渐笼聚着一层阴霾…… 绘春前脚出了院子,李太微便带上大福往云水居去。 进了卧房,见昭和半躺在罗汉床上,金嬷嬷与念夏正伺候着吃药。 金嬷嬷看了李太微一眼,眼中强忍着激动,李太微朝她悄悄颔首。 见李太微进来,昭和撑起身子,欲坐起来。 李太微忙上前止住,侧身坐在她床前小杌子上。 “母亲这几日定要卧床静养,切不可随意走动,若有哪里不妥,只管叫念夏去唤容医女来。” 昭和刚吃完药,正含了蜜饯过口,闻声讶异道: “容医女还在府内?” 李太微便浅浅交代了几句,说是长平公主的心意,叫容医女来侍奉汤药的。 昭和点了点头,道: “难得公主能有这份儿心,与你又是这般投缘,过几日中秋,你进宫定要替阿娘好好谢她。” 李太微撅嘴: “她定是故意叫我领了这份儿情的,谁不晓得她一直惦记我房里那套陇山端砚?我才不上她的当呢!” 昭和闻言就笑了: “长平好歹是个嫡出的公主,什么好物件儿没见过,怎就赖上你的东西了?” “瞧你这副小心眼儿的样子,左右不过是个摆件儿,难得长平喜欢,回头叫你爹爹再送你一块上好的砚台便是了。” 金嬷嬷与念夏也笑了起来。 母女俩说笑了好一阵,待昭和有了睡意,李太微扶她躺下,亲自替她盖好丝被,目光便落在母亲尚还平坦的小腹上。 一想起她曾或许有过一个未能出世的弟妹,李太微周身就笼了杀气,怕惊着昭和,忙遮掩着退出来。 第014章 遮掩 抱夏里,金嬷嬷屏退了众人。 茶几上切了小半块儿奶酥,一碟桂花糖藕,外加一小盏清茶,都是李太微寻常爱吃的。 李太微叫大福到门外守着,屋里便只剩金嬷嬷与念夏。 “郡主,念夏说的可是真的?咱们夫人……当真有了身孕?” 金嬷嬷再也忍不住,眼泪就滚了出来,念夏忙低声安慰了两句,递了帕子给金嬷嬷擦泪。 李太微也红了眼眶,哑声道: “嬷嬷,这事儿眼下可万不能叫旁人知晓,便是母亲那里也说不得!” 见金嬷嬷不解,李太微道: “容医女虽诊出喜脉,但日子尚浅,眼下只得了六成把握。若是错诊,惹了笑话不说,徒叫母亲空欢喜一场,只怕因此生了心结,反倒耽误了身子。” 金嬷嬷闻言,细一思量,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只面上仍藏不住的喜色。 “是是是,老奴实在是太欢喜了!反倒没有郡主想的妥当……” “那相爷那里可要交代一声?” 念夏是个心细的,问道。 金嬷嬷也看过来。 李太微眸中就浮了一层黯然。 前世父亲是默许了薛素琴为妾的,她虽不知那桩丑事是如何被母亲撞见,到底是薛素琴有心设计还是父亲自愿…… 但仅凭薛素琴能被抬进门这一点,李太微就从心底里排斥李盛。 “父亲朝中事杂,待过些日子,确诊了再说也不迟。” 念夏与金嬷嬷点头应下。 “郡主,绘春怎么安排?” 金嬷嬷今日听念夏一番话,心中很是吃惊。 绘春是夫人房中的大丫鬟,平日里颇得夫人喜爱,怎会干出吃里扒外的混账事来? “捉贼拿脏,若仅凭一只簪子就定她了的罪,倒也失了公允。况且她尚未犯事,便是收了薛氏的礼,也叫人论不出错儿来。” “再者,此事若是闹开了,只怕会遭薛氏反咬一口,届时祖母那里更不好交代,反倒显得咱们长房气短,况且……” 李太微眯眼: “她若真生了这份心思,又怎会只图这一只簪子?” 念夏顿悟: “奴婢这几日便叫人暗中打探,看绘春娘老子那里近来可得了什么惹眼的钱物。” 李太微点头。 “你去寻几个眼生的跟着她家里人,莫要叫她家中察觉,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可声张,先禀与我知晓。” “薛氏收买了绘春,偏又在母亲有孕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总觉着这事儿透着几分蹊跷,咱们不得不妨。” 念夏谨慎的点了头。 “我已叫大福这几日暗中盯着她,你们也留份心,母亲身子不宜受惊,莫要叫她与薛氏有机会混进云水居里。今日起,念夏就在云水居照应,过两日田妈妈回来,也一并来云水居伺候。” 李太微敛眉,接着道: “药食上先按容医女的方子来,行事隐秘些。容医女开的方子不可去太医局抓药,将药材分散到京城几个大药铺里,莫要叫人起疑。便是秋棠院与老太太那里问起,也不可露了口风!” “每日方太医的药照样煎好了端进来,房里只留你们二人伺候汤药,膳食上我会将容医女安排进云水居,你们照她的话做便可。只一点,母亲所有饮食务必谨慎些,万不可假手于人!” 金嬷嬷与念夏对视了一眼,惊讶道: “郡主何以如此安排?” 金嬷嬷与昭和亲如母女,前世伺候昭和养病,一道染了瘟疫,死在了京郊别苑里。 念夏是金嬷嬷的嫡亲侄女,自小跟着金嬷嬷入府。前世昭和与金嬷嬷病逝,念夏得了消息,大哭了一场,在昭和下葬那日,悬了白绫殉主。 这二人对长房忠心耿耿,李太微也没有打算瞒她们。 “嬷嬷想想,容医女能诊出的喜脉,方太医为何诊不出来?” 这话一出,金嬷嬷与念夏齐齐变了脸色。 “这……这……” “郡主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们夫人?” “何人如此歹毒!这可是相府!他们……他们怎么敢……!” 李太微敛眉,低声道: “眼下还不好说,容医女的意思,母亲这胎日子尚浅,方太医诊不出来兴许也是有可能的。” “既没有确凿证据,咱们只能再等上几日,待容医女确诊,再看方太医的意思……” “这几日你们警醒些,母亲房中离不得人,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即刻叫人来寻我,切不可耽搁!” “我原也不愿多想,但……若是有个万一呢?母亲若当真有孕,她这身子可经不起这个万一......” 李太微没有证据证据,但想到前世昭和突然病重,且不论是否有这身孕,心中总觉着与方太医脱不了干系。 念夏与金嬷嬷面色都不大好,闻言却是郑重的点了头。 “郡主放心!奴与嬷嬷定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绝不叫人伤了夫人一根头发!” 金嬷嬷眸中厉色大盛: “若谁敢动我奶闺女,老奴第一个撕了他!” 李太微点了点头: “切记,此事仅我们三人与容医女知晓,绝不可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倘若方太医当真是存心隐瞒,咱们正好顺藤摸瓜,定要把他身后之人揪出来……” 待安排妥当,李太微才带着大福回了芳菲苑。 因着昭和突来的孕事,前世精于算计的她心中竟有些忐忑。 屏退了下人,闭目靠在太师椅上,李太微静默着思索起眼下的境况来。 绘春勾结薛氏,方太医瞒下孕事…… 若这两件事都是真的......前世她未曾发觉,可如今连在一处看,倒越发觉得她母亲前世的死不像是意外! 念及此,李太微背后滋出一层冷汗…… 谁有能力在她相府后宅布下如此一局? 仅凭薛素琴那个破落户,能收买府中几个婢女尚有可能,但太医院院正方覃......可不像是她薛氏一门能攀附的上的! 何况她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西凉公主,便是许了方覃多少金银,他也未必有这个胆子敢冲她母亲下手! 李太微有些焦心,将前世这一年中秋前后的事情细细回忆了一通,却仍旧一无所获。 第015章 技痒 昌平候府里,陆萧俯身趴在榻上,侧脸望着门外谷雨映在窗纱上的身影,叹了一声。 他昨日才挨了他老子一顿打,今日又叫人关在房内自省…… 想他前世堂堂摄政王!权倾朝野!就是随便咳嗽一声,都能叫一屋子人颤得跪下! 眼下竟……如此憋屈...... “谷雨!” 陆萧梗着脖子扬声唤了一句, “给爷拿些吃的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谷雨探进来小半个身子,朝榻上张望了一眼,苦笑道: “世子爷,侯爷吩咐了......叫您自个儿出来用饭......” 陆萧顿时一口气憋得肝疼。 他若是能下得了床,还用叫人送饭进来? 凭他的身手,昨日大可不必吃了亏去,可他爹那是杀红了眼的,他若不放些水,只怕露了马脚。 陆萧吸气,稳了稳心神,咬牙道: “怎么?饿死了小爷,将来他能指望谁给他送终?” 谷雨连笑都笑不出了,苦着脸道: “侯爷说了,他还有二少爷......” 陆萧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他还真忘了这茬! “阿源人呢?” 提及幼弟陆源,陆萧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失落。 前世他父亲暴毙与府中,罗氏叫嚣着指认是他弑父,就连阿源都站在罗氏一边的...... 即便如此,他仍没有打算对她们斩尽杀绝,不过阿源......前世也算是因他而死,他这才成了众人中那个弑亲无情之人。 “回主子,二少爷前日就去了罗府,只怕尚不晓得您回来呢!” 陆源是侧室罗氏所出,却打小就与他亲厚,自小就崇拜兄长,去到哪里都粘在陆萧身后,像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自陆萧闯祸被昌平候扔进军中历练,二人已有整整三年未曾见面,若是知晓昨日陆萧回府,只怕九头牛都拉不住他。 陆萧凝神想了一会儿,这才记起来。 前世这会儿正是罗氏兄长过寿,陆源一早被接去了外祖家,给他舅舅贺寿。 腹中突然又响了一声,陆萧神色无奈地朝谷雨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过来!扶小爷起来!” 谷雨闻言都快哭了: “世子爷,侯爷还吩咐了,叫属下不许在床前伺候,不然就打断属下的腿!侯爷说是......让您自生自灭......” 陆萧扭头瞅了他一眼,气都不稳了: “你就没与他说说虎毒不食子的道理?......” 话都还没说完,谷雨就闪身退了出去,还顺带合上了门。 隔着门扇,依旧能听到谷雨为难道: “世子爷,侯爷还叫属下不得与您说话,属下方才......可是......可是为了您豁出去一回了......” “您......您好歹收敛些性子,这才回了盛京城,就招惹了重华郡主......不是属下说您......您这......这确实是撩着侯爷朝您动手啊!” 陆萧闻言脸都绿了! “小爷我招惹的她?” “瞎了你的狗眼!你没瞧见你家世子爷被那母夜叉险些掐死?” 谷雨撇嘴,只敢小声道: “那还不是您该!郡主一个姑娘家,亏您也下得去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又是骂又是搂的,合着您有昌平侯这个爹撑腰,不然早叫李相扒了层皮去! 谷雨哪儿能料到陆萧身上已有两世修为,凭他这内力深厚的,自个儿这两句话一字不落的落进陆萧耳中,之后被陆萧挖坑栽了多少回,这都是后话了! “世子爷,夫人方才叫人传话来,说是宫里来了人探望……问您……方不方便……” 外头有小厮小心翼翼来报。 半晌听不到屋里有动静,小厮额上开始冒了冷汗,与门外谷雨对视了一眼。 这世子爷……他……他不会想不开……出什么事儿吧……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谷雨不由瞪大了眼,推门一看,陆萧已然起身自行穿戴整齐了。 谷雨心中肃然起敬! 看着陆萧疼的微躬的身形,都觉得他家主子瞬间伟岸起来! 世子爷真乃神人呐! 照侯爷昨日那个打法,就是头驴也扛不住啊,可你瞧瞧世子爷,这恢复能力…… 就……就只那眼神瞧着杀气腾腾的,有些渗人…… “带路!” 陆萧黑着脸,狠狠瞪了一眼谷雨,跟在小厮后头,咬着牙抬脚迈了门槛儿。 笑话! 他堂堂能做得摄政王的人!还能叫人在床上看了笑话? 嘶——,得!步子跨得大了些,扯着臀上那片皮肉火烧一般的疼! 罗氏正陪着笑脸在前厅与人说话,见陆萧迈着略显凌乱的步子进来,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萧哥儿怎么亲自过来了……你这孩子……这身上还有伤……可不能逞强……” 罗氏一脸担忧的上前,又朝身后小厮道: “你们怎么伺候的?不知道扶着世子么?” 谷雨得了令,这才敢上前扶了陆萧一把。 陆萧冷着脸扫了一眼谷雨,突然扬眉朝罗氏拱手道: “多谢小娘挂怀,我这伤并无大碍,不知二弟何时回府?” 罗氏一惊,不由磕绊道: “这……尚……尚未回来,他外祖母留他……怕是要过几日了……” 陆萧轻笑,道: “也好,我曾应下二弟教他骑马,待他回府,倒是刚好了。” 罗氏闻言一凛,眼底闪过几分惊惶。 “你二弟他有哮症,骑马一事再缓缓不迟……” 陆萧望着罗氏浅笑,明明守礼有度,却叫罗氏当下白了脸。 “哟!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杜公公忙起身,望着身形僵硬的陆萧迎面而来,脸上笑意瞬间就散了。 “世子爷,您……您这脸上是……” 陆萧闻言就怔住了,他差点儿忘了自个儿脸上还有伤。 昨日脸上尚还没这么严重,隔了一夜,那清晰的紫印越发浓重,还好……还好已然瞧不出鞋印了…… 都怪李太微那恶婆娘!啊不!那母夜叉! 陆萧握拳到嘴边,清了清嗓子,佯装道: “无妨,昨日技痒……忍不住与家父切磋了一番。” 杜公公尚没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哦?那……那结果如何?” 陆萧险些没崩住,一个白眼就翻过去。 可去你奶奶的! 还能如何? 你是看不见老子这张脸么! 第016章 夜闯 “杜公公今日来,可是有事?” 触到陆萧那冷嗖嗖的眼神,杜公公一凛,这才回了神。 “是是是,您瞧奴才这个记性!” “昨日贵妃娘娘听到风声,说……说世子爷与李相家的千金起了冲突,特命奴才过来瞧瞧……” “娘娘还吩咐了,若是世子爷不便出面,娘娘倒是能替世子爷转圜一二……” 杜公公腆着笑,目光幽幽落在陆萧肿的青紫的半边脸上。 陆萧负手而立,闻言那脸色只差黑如锅底! 瞧个屁! 萧贵妃是他嫡亲的姨母,与他过世的母亲还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自小待他亲厚就不必说了。 他还以为姨母听说他挨了打,专程命人来探望他的。谁曾想竟是为了提醒他去给李太微那个恶婆娘登门致歉! 陆萧心中颇为膈应,才不过两日功夫,竟就风水轮流转了!他还得看她李太微的脸色过活了! 若真要论起来,他陆家兵权在握,又何须惧她李家半分? 陆萧阴沉着脸,想到前世她姨母苦心积虑的为六皇子筹谋,心中便猜出了几分。 李相乃文臣之首,他姨母到底不愿因他,轻易开罪了李家去。 “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陆萧一张脸拉的老长,又恢复了往日混账模样。 见二人僵持着,罗氏忙上前打了圆场。 “劳烦公公转达娘娘一声,就说侯爷的意思,等世子爷脸上好些,定会带着世子去相爷家登门。” 杜公公如释重负,忙道: “好好好!奴才这就回宫回禀了娘娘,辛苦夫人这几日照顾世子,贵妃娘娘说了,中秋宫宴那日,还请夫人早些去,也能与您说说体己话!” 陆萧闻言,抚在腰带上的手指微顿了一下。 罗氏自是满口应下,亲自送了杜公公出门,再返身回来时,陆萧已然没了踪影。 罗氏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眼底忽明忽暗。 ………… 夜如漆黑,月如银钩。 李太微散开长发,又换了衣衫,正打算就寝,就听得有什么东西砸在糊着高丽纸的窗棂上,发出清脆又细碎的一声响。 “谁?” 李太微警惕着唤了一声,耳房内没有人应声。 李太微这才想起,绘春去了大福房里为她对尺寸,明日要送到二伯娘那里裁身新衣。 眼下屋里便只剩她一人…… 李太微悄悄从枕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这是她前世遗留的习惯,枕下放把利刃,才能睡得安稳些。 “咔哒”,又是一声脆响。 李太微这回笃定是外头有人了,立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大呼一声救命,毕竟便是耳房没有人,她院子里还是有守门的婆子和值夜的侍女。 “李太微!老妖婆!” 窗外有人捏着嗓子,压低了声音唤她。 李太微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只一瞬,又高高悬了起来。 这深更半夜的,老鳏夫来寻她作甚?莫不是存了心的来毁她名节? 她一手将匕首藏在身后,一手从里面推开了窗。 果然,对上陆萧那老鳏夫一张精彩至极的脸! “老……” 才张嘴,便被陆萧点了穴,李太微心中直呼大意了! 手里的匕首紧了紧,李太微恶狠狠瞪着陆萧那厮,恨不能用眼神将那老鳏夫凌迟! 陆萧与李太微隔着窗户,伸手点完穴,才发觉李太微只穿着宽敞的寝衣,忙撇开了脸避开,神色尴尬道: “我……我就是来与你说一声,过几日中秋宫宴,入宫那日切不可穿鹅黄色衣裙,你可记住了!便是谁叫你穿,你都别答应!” 李太微瞪得眼睛都酸了,只等来陆萧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当下狐疑的望着他。 可陆萧什么话也没解释,伸手欲解开她穴道时,指尖又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色道: “昨日城门口,你马车受惊并非我所为。” 李太微冲他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那意思很明显,我信你个奶奶! 陆萧黑了脸,梗着脖子道: “我瞧见马腹上有道伤痕,虽不明显,但我怀疑马车被人动过手脚。你若得空,可暗中查一查,事关你自己的安危,你自个儿看着办!” 李太微难得瞧他这般正经与自己说话,这才缓了脸色。 她的马车被人动过手脚? 前世她只当是陆萧这丧尽天良的故意使诈!并未发觉过此事,可即便马儿受惊,便是没有陆萧这厮作梗,成贺门那么些侍卫拦着,也未必真就能伤了她的性命。 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成贺门…… 李太微陷入沉思,一时竟也忘了与陆萧斗气。 陆萧见她顺了毛,这才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月光微亮,透过梧桐枝叶撒在李太微身前的窗棂上,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丝缎一般的墨发拢在衣襟前,只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张脸,瓷白如玉。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清亮狡黠的望着他...... 狡黠? 等等!...... 陆萧做为武将的本能,叫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可惜还是晚了一瞬! 一把雪亮的短刃就架到了他脖子上。 大意了! 陆萧望着李太微隔着窗户吃力前倾的身子,眉头抖了抖。 “老鳏夫!胆子倒不小,敢到我跟前放肆!今日可是你自个儿送上门儿来的!” 李太微咬牙,眼中幽幽冒着绿光,心中飞快算计着将这老混账扎死后,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埋在府中哪处合适。 陆萧低头看了一眼李太微手里嵌着五彩宝石的匕首,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刀.....能杀人?” 他一个刀尖上打滚的人,看着这把处处透着“华丽”二字的武器,有些不能忍。 李太微冷笑: “陆世子不妨用脖子来试试......” 说着话,匕首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陆萧见这母夜叉竟来真的,自然不会叫她得逞了去,稍稍偏头,又往后退了一步。 李太微隔着窗棂高举着利刃的手,就这么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中...... 陆萧两手负在身后,眸中敞露着明晃晃的揶揄,侧首看着李太微气的愈发乌青的脸,只觉得这两日受的憋屈瞬间就散了个干净...... “郡主,您在与谁说话?” 绘春推了门进来,见李太微独自一人立在窗边,有些狐疑。 李太微转身,两眼烧的通红,手中握着一把金灿灿的匕首,气的直发颤。 绘春一惊,忙道: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李太微磨牙,好半晌才恶狠狠道: “练剑!” 第017章 试探 过了几日,方太医携了药箱来云水居,照例为昭和请平安脉。 金嬷嬷亲自奉了茶水伺候,念夏守在昭和身旁,二人神情复杂的听着方太医的诊断。 “夫人眼下一切都好,先前这驱寒的方子接着再服个三五日,老朽再为夫人重新开几副安神的汤药。” 金嬷嬷不由与念夏对视一眼。 “辛苦方太医了,我也觉着这两日身上松快了不少,想来必是太医的方子见效。” 昭和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瞧着精神了不少,笑着朝方太医道了谢。 方太医又嘱咐了几句,躬身退了出来。 金嬷嬷亲自送他出门,正巧迎面遇上了李太微带着大福过来。 李太微与方太医见了礼,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才进了昭和的卧室。 容芷刚从卧室屏风后走出来,正垂首为昭和把脉。 容芷仔细搭了好一会儿脉,才起身与昭和再三道谢。 昭和笑道: “大周女子学医本就不易,你虽有偷师之嫌,倒也与我说的磊落。若在西凉,我定为你做主拜个名医为师,正大光明的研学医术,何至于叫你受如此委屈?” 容芷动容,上前又拜了一拜。 李太微笑着走过去,给容芷递了个眼色,靠着软枕坐在昭和身旁,与容芷道: “这些日子辛苦容医女了,若我母亲此番得以康健,本郡主便许你一个心愿,你看可好?” 容芷闻言,突然猛的抬头,眼底闪着不安与欣喜。只一瞬,又垂首掩了下去。 “奴婢……奴婢……奴婢不敢,能为夫人诊治,是奴婢修来的福分。” 李太微笑而不答,半晌才道: “我既已开口,便做的数。你且回去想想,也不必急于一时。” 容芷谢过,神色不安地退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金嬷嬷寻了由头跟上来,悄悄将怀里的药方递给容芷,道: “郡主叫老奴送来给医女过目,有劳容医女给瞧瞧,这方子可算妥当,晚些时候郡主邀您一叙。” 容芷垂首应下,将药方偷偷藏进袖中,心中平复了好一阵,才迈开了脚。 晌午,李太微陪昭和在云水居用了膳,正说了会子话,院外便响起了脚步声,是二夫人来了。 “弟妹身子可好些?” 白氏面上挂着笑,映着眉中间那一粒观音痣,很是叫人亲切。 “这几日你病着,没敢来叨扰。今日厨房做了几道酱菜,我瞧着很是爽口,想着你大病初愈,许是吃着开胃,就拿了一些过来与你尝尝。” 白氏说着话,转身从秦嬷嬷手中接过食盒,搁在小几上,秦嬷嬷将盖子打开,一阵清香就飘了出来。 一碟清油拌野菜,一碟梅渍菜心,一碟芸丝酱黄瓜,外加小半碗炖煮粘糯的小米粥。 瞧着翠色喜人,叫人忍不住涨了食欲。 “二嫂这些小菜,着实太叫我欢喜。” 昭和忙起身迎了上去,扶着白氏在软榻上坐下。 李太微上前行礼,唤了一声二伯娘。 “只是……这怎么好叫二嫂操心?” 昭和很是过意不去, “我这几日病着,母亲那里听闻身子也不大好,府里上下全赖二嫂照料,哪里还敢叫二嫂受累为我准备这些。” “你说这些便是与我见外了,” 白氏笑吟吟道: “明日瑞哥儿他们回府,元贞素来吃的清淡,这些酱菜原也是一早就备下的,我不过是捎带一份过来,哪里就受累了?” “这粥是刚出锅的,尚还热着,你若有胃口,多少先用些。这几日瞧你都清减了不少,太医怎么说?” “叫二嫂挂心了!还不都是老毛病,这些年终是没有起色……” “二伯娘,是兄长与嫂嫂要回来了?” 李太微打断了昭和的话。 白氏笑道: “是啊,昨日叫人捎的口信。” “原本月初就该回了,可元贞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尚有些咳嗽,我便叫她暂歇几日。左右这一阵子都会在府中住着,等痊愈了再回不迟。” “元贞能得了你这么个贴心的婆母,真真是她的福气!” 昭和由心赞道。 白氏笑着与昭和说了几句,似是想起了什么,朝李太微道: “咱们微姐儿尚未见过你元贞嫂子吧?待她明日回来,定叫她补了见面礼给你!” 李太微不由想起那日李璞应下她的话,唇角就勾了起来,道: “我记得大堂兄原可答应了,待我从西凉回来再成亲的!谁知转眼就等不及了......我可不管,如何也得叫大堂兄补份厚礼给我赔罪!” “好好好,你明日不如去伯娘那里用膳,我定叫你兄长包个大份儿的给你!” 白氏笑出了声。 昭和面上颇是无奈,直言这丫头叫她惯坏了。 三人笑闹了好一阵,念夏上前道: “夫人,田妈妈回来了。” 昭和忙叫人将田妈妈请进来,金嬷嬷自然的接过食盒,合上盖子,将食盒提进了耳房。 秦嬷嬷站在白氏身后,不动声色的往金嬷嬷这边看了一眼。 田妈妈很快进来,给昭和与白氏磕了头,转脸泪眼汪汪的看着李太微,上前行了礼。 李太微自小是田氏奶大的,主仆情分自不必提。李太微笑着唤了一声妈妈,眼底有些湿,当着众人的面儿,倒是没敢露出半分来。 瞧见田妈妈风一身风尘仆仆,昭和叫人给她搬了矮凳坐下说话。 “大姑奶奶身子可好些了?” 昭和当着白氏的面儿问。 白氏一凛,道: “怎么?大姑奶奶身子也不好?” 昭和也没想瞒她,便把先前的事儿一一说与白氏听,只叫白氏暂时先瞒着,不能再叫老夫人知晓,免得华安堂里又是一番伤神。 白氏细细听了,唏嘘了几句,面色不大好,点了点头应下。 田妈妈这才叹了一声,回道: “大姑奶奶瞧着很是憔悴,后院儿里那些个侧妃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灯,王府里闹腾的厉害,整日乌烟瘴气的。” “上月王爷又硬抬了一门贵妾,偏是勾栏院里出身!大姑奶奶拦了多回,终是拗不过王爷。谁知这妾室入府没几日,竟趁王爷外出时,与府里侍卫有染,叫人当场捉了奸……王爷失了颜面,却怒斥大姑奶奶管家不力,夺了大姑奶奶的掌家之权,大姑奶奶这才气的病下了。” “混账东西!那汾阳王他怎么敢!” 昭和气的一拍桌子,好大一声响。 金嬷嬷脸都白了,急声道: “夫人尚还病着,可不能如此动气啊……” 白氏眸光一闪,又浅笑着宽慰昭和一番,叫她安心静养,大姑奶奶的事儿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直到日头偏西,白氏才领着秦嬷嬷起身辞别。 出了春园,向南拐进一条回廊,白氏脚步慢了下来。 四下无人处,白氏压低了声音,侧着脸问: “依嬷嬷看……她可像是察觉了什么?” 秦嬷嬷眉目低沉,跟在白氏身后脚步渐止,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 “尚不好说……不过按理说,这两日该见效了……” 白氏抬首,望着前方华安堂灰黑的屋脊,眸中忽明忽暗。 第018章 露馅 下晌,容芷进了芳菲苑。 “奴婢给郡主请安。” 李太微抬手止住,正色道: “如何?今日方太医的方子可有文章?” 容芷眼底闪过讶然,心中忖度了几番,才道: “方太医的药方确是固本培元的良方,也算对得公主寒症,只是……” 李太微凝眉,示意她说下去。 “只是公主体内虚寒已久,这药方虽能宁神滋补,到底凶猛了些,对寻常妇人自是无害,但公主尚怀着身孕……” 李太微指节攥的发白,颤声道: “你……你确定……我母亲,当真……” 容芷上前拜了一拜,道: “今日奴婢为公主号脉,夫人是喜脉确诊无疑。奴婢……愿替郡主与方太医对质!” “奴家中尚有一幼弟容矜,被婶娘卖与常寺卿府上为奴,若是奴婢不测……还望郡主关照……” 言罢,容芷撩了裙角给李太微磕了响头。 一想到前世母亲腹中骨肉死的不明不白,李太微深吸了几口气,忍住了眼底的湿意,抬手将容芷扶起身。 “人都有所求,我既已许你一个心愿,自当作数。你幼弟之事我会记在心上,你且放宽心。” “方太医那里我自有对策,眼下你只管照顾好我母亲的身子,保她大小平安,旁的事自有我来安排。” “这些日子你若需查阅医当典籍,只管写在纸上,叫念春着人去太医院取。” 容芷猛然怔住。 “郡主……不要奴婢佐证?” 她得了李太微一句诺,忐忑了一整个下午,连遗书都写好了压在枕头底下。未曾想,这重华郡主竟然没有叫她指证方太医的意思…… 李太微似是看出她眸中恍惚,笑了一声,道: “容芷,这世上多的是虎狼之辈,以卵击石是蠢人才会用的法子!” 言罢,转身定定的望着她,眼神张狂至极。 “我李太微,何须如此?!” 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来,映在她及地的玄色襦裙上,将李太微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微光。她眼底骤然掀起的狂澜,如一只嗜血厮杀的兽,嚣张的叫人不敢直视。 容芷从未见过这般明艳的美人,更未见过能有如此威压之势的女子,心中震撼不已。 良久,她抬臂举过眉间,又匍匐于地,淡声道: “奴,领命!” ......... 掌灯时分,田妈妈回了芳菲苑,亲自上前给李太微磕了头,又将大姑奶奶送的礼品呈上来。 李太微一手扶起她,眼热道: “妈妈舟车劳顿,不必如此大礼。” 田妈妈起身,眼中含了泪,将李太微仔细看了又看,这才拿帕子掩面,道: “奴听念春说了,姑娘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偏还遇上陆世子那个纨绔!若不是大姑奶奶府上走不开,奴一早就要往府里赶了!” “奴这几日心中焦灼的很,生怕姑娘受了委屈,眼下见姑娘好端端的,奴这心就放下了......” 李太微望着田妈妈眼底青黑,心头柔软不已。 整个丞相府里,众仆妇皆唤她一声郡主,唯有乳母田氏,话里话外总是管她姑娘的叫着。 她幼时昭和身子便不好,一直养在房里,李太微自小是在田氏看护下长大,与田氏亲昵起来总能叫昭和吃醋半晌。 前世她遭人暗算,在公主府中叫一场大火围困。田妈妈为救她,舍命冲进火海,将她与大福一道推了出来,自己却叫倒下的梁柱压着,活活烧死......大福也因此伤了脸面,熏坏了嗓子。 那一日,是她掌权后第一次狠下杀戮…… 待敛了思绪,李太微叫大福给田妈妈搬了凳子。 大福将团凳搁在李太微妆台边儿上,又给田妈妈倒了茶。 一手端着茶正不知搁在哪里才好,挠了挠头,转身将一张金丝楠木小几提了起来,摆到田妈妈身侧,将茶碗放了上去。 田妈妈唬了一跳。 这……这小几便是两个丫头合力都抬不动,大福竟一只手就能轻松提了起来…… 田妈妈讶异的打量起面容圆润的大福,惊道: “这便是西凉太后赐予姑娘的侍女吧?奴瞧着大福姑娘长得讨喜,这臂力也是惊人!” 大福上前与田妈妈见了礼,笑嘻嘻道: “大福吃的多,力气也大!” 李太微笑道: “我外祖母这些日子眼睛不好,疏秋与忍冬是阿娘跟前得力的,我便做主叫她们留在西凉伺候外祖母一阵儿,也算是全了阿娘与我的孝心。” “大福是自小在外祖母跟前长大的,外祖母怕我路上寂寥,便将她许给我做个伴儿。大福幼时学过几年拳脚,又有一把好力气,妈妈得空教教她府里的规矩,莫叫我祖母寻着错处来。” 田妈妈点了点头,赞赏道: “姑娘果然长大了,不仅做事妥帖,也晓得体贴夫人的难处了。奴瞧着,这心里别提有多欢喜!” 李太微含笑,朝大福使了眼色,叫她守住门口。 又俯身与田妈妈耳语一番,将昭和可能有孕一事与她细细说了一遍。 田妈妈闻言是又惊又喜,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姑娘!这……这……可当真?” 李太微点了头,道: “春夏秋冬原是母亲身旁贴身侍女,如今少了疏秋与忍冬,金嬷嬷年岁又大了些,怕是屋里伺候的不周。” “念夏性子稳妥,却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如妈妈稳当。我便做主将妈妈添到云水居去伺候,妈妈看可好?” 田妈妈闻言自然没有话说,眼下自然夫人身子最是要紧,如此安排,便是再妥当不过。 “郡主可在里头?” 门外是绘春的声音。 李太微与田妈妈方断了说话声,便听得外头大福憨直道: “嘿嘿,你猜?” 李太微失笑,扬声叫了绘春进来。 绘春正被大福一句话堵的怔住,听见李太微唤她,蹙眉瞪了大福一眼,抚了抚裙角,这才脸上堆着笑进房。 “呀!竟是妈妈回来了!” 绘春给李太微行了礼,目光从内室扫了一圈,落在田妈妈身上,笑着朝着田妈妈福了一福,喜道: “妈妈可不知,这几日郡主常念叨您呢。” 田妈妈朝她颔首,脸上也带了笑,道: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伺候郡主,再过几日中秋宫宴,郡主的衣裳首饰你定要仔细着些,万不可出了纰漏。” 绘春一听,眸光颤了一下: “怎么?往常这些不都是妈妈做主的么?” 田妈妈笑道: “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郡主叫老奴去云水居侍奉几日,芳菲苑里这里权指望姑娘照应了。” 绘春闻言,脸色变了几分,只一瞬又添了笑颜: “郡主这里向来是妈妈掌事,奴婢到底年纪轻浅,怕比不得妈妈周全。不如换奴婢去云水居里伺候吧,奴婢在夫人身旁待得久了,也知夫人喜好,定不会办砸了差事。” 田妈妈一听这话,眼底笑意就淡了几分: “这是郡主许你体面,哪里由得你这丫头推三阻四?” 绘春垂眸说不敢。 李太微挑眉,摇着团扇的手顿了一顿。 第019章 投饵 田妈妈见绘春不为所动,脸色就落了下来,方要开口训斥,却叫李太微出声打断了话头。 “金嬷嬷年纪越发大了,母亲那里怕是不能照顾的妥帖,念夏又年纪太轻,尚掌不得事。我思来想去,母亲屋里主事唯有田妈妈最合适。田妈妈既早晚要顶了金嬷嬷的差事,届时我这屋里就又缺了得力的掌事。” “疏秋与忍冬眼下都在西凉,归期未定。我跟前就只得你一个办事牢靠的,原还想着叫田妈妈这几日把我库房钥匙交与你手里,你既是这般推脱……那便算了,容我再想想还有谁更合适……” 李太微话音刚落,绘春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绘春满面喜色,恭敬地给李太微磕了头,涨红了脸道: “奴婢未曾想竟能得郡主如此器重,奴拜谢郡主赏识,只是.......事关重大,郡主能否容奴婢......好好想想......” 李太微敛眉,心头波澜微掀。 “无妨,我屋里你先伺候着,过几日再于我说也不迟。” 绘春激动的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李太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脸对上田妈妈惊诧的目光,她摇着团扇,回了田妈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绘春出了院子,一颗心尚还跳突个不停! 她在廊下攥着帕子来回跺步,终是捂着嘴欢喜的笑出声来。 她原还以为,这几日郡主是有意遣开她行事,是疑上了她!谁曾想竟是存了这般抬举她的心思! 那可是重华郡主屋里的一等掌事婢女!便是金嬷嬷的侄女念夏跟前,也要高了她一头去的! 绘春心头一时又甜又喜,两手都有些发颤,来回搓了又搓。 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转念又想起下晌时半月居那边传来的吩咐,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 她紧了紧手中帕子,眼中闪过几分局促,站在廊下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脚往半月居去。 ..................... 李太微歪在贵妃榻上剥着葡萄,见大福进来,便搁下银盘,坐直了身子,问: “如何?她当真去了半月居?” 大福点了点头,蹙眉道: “我亲眼看着她进去,郡主觉得……绘春姐姐不是好人?” 李太微抿唇,神色有些凝重。 许了绘春这般好处,她都不敢当面儿应下,转脸就去了半月居……多半是与薛氏商议了。 绘春叛主,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她眼下还不能动她…… 李太微掩过眸中杀意,朝大福吩咐道: “你这几日仔细盯着些,莫叫她有机会往云水居里去。” “明日起叫田妈妈开了库房,衣裳首饰,宫里裳赐的字画物件儿,命绘春对着册子亲自点数晾晒。” 大福鼓着脸一一记下,似是仍有些不放心。 “郡主将人留在自己屋里,会不会有危险?” 李太微如此安排,便是大福较常人木讷了些,也是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李太微冷笑: “眼下先留在院子里看着,我还有用处。” 大福点了点头: “大福有力气,能保护郡主,不叫歹人钻了空子!” 李太微压下眼底波光,吩咐道: “明日大堂兄回府,你替我跑一趟秋棠院,给二公子递个信儿,就说我有事寻他,叫他得了空就来春园一趟。” 大福应下,行了礼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郡主,老夫人请郡主去一趟华安堂。” 门外有侍女轻唤了一声。 李太微眯眼,掐指一算,这该来的到底是来了...... 华安堂内灯火通明,一众婢仆垂首而立,喏喏不敢作声。 李太微提了裙角进门,一抬眸便瞧见李老夫人坐在堂内,手中拄着拐棍,阴沉着脸色朝她看过来,面色比上回她与陆萧打了架还要难看。 孙嬷嬷立在李老夫人身后,抿着唇给李太微暗暗使了眼色。 李太微眸光一转,李老夫人下手果然坐着薛素琴。 她垂首坐在那里,俨然一副受极了委屈的模样,听见李太微的脚步声,这才抬眸,湿润着眼底,别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 李太微心中嗤笑一声,她原以为这个薛氏是个尚能沉得住气的,也才不过才两三日便告到了祖母跟前。 凭她这点伎俩,前世若是真能设计爬了她父亲的床,那她父亲得蠢成什么样!这丞相一职,怕是早就挪窝了! 那……便只能是他父亲也是存了这份儿心的?可上回念夏还说他父亲为薛氏与祖母起了几番争执,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太微敛了思绪,上前给李老夫人请安。 李太微规规矩矩地磕了头,却久久等不到李老夫人的应声。 李太微直起身子,又浅浅唤了一声“祖母”。 李老夫人冷笑: “你如今翅膀硬了,眼里怕是早已容不下我这个做祖母的了!” 李太微沉眸: “孙女不敢,不知孙女做错了什么,叫祖母这般气恼。” 李老夫人怒极反笑,一手指着李太微道: “你会不知情?” “前些日子你当着众人的面儿撵你表姑走,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太微扭头扫了薛素琴一眼,明明带着笑,只那目光却如刀刃一般剐在薛氏面上,叫薛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李太微笑道: “怎么?是薛表姑到祖母跟前告我的状了?” 这话说的极是孩子气,却叫薛素琴面上一热,忙道: “不不……郡主误会了……” “你薛表姑是我请来的贵客!孤身一人在府中住着,寻常你不帮衬着照应也便罢了,竟还出言不逊,言语冒犯长辈!” “且不说你前几日才与那昌平侯世子打了一架,我不与你计较便罢了!眼下竟又惹出这番祸事来!怎么?你母亲平日竟是这般教导你的?咱们忠勇侯府的姑娘,性子就这般粗莽?” 李老夫人见薛氏白了脸,缩着身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不由动了真怒,出口就顾不上轻重了。 李太微面上笑容就淡了,挑眉道: “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西凉公主,便是祖母您也是一品诰命加身!不知薛表姑在我李家,如何担的起一个贵字?” “薛氏一门与我李家早已出了五服,她一个大龄未婚之女,在我府上一住就是大半年,孙女也是好心为她薛氏一族的名声着想,祖母也不愿薛表姑日后叫人戳脊梁骨吧?” 第020章 冲突 “你——!” 李老夫人何时受过这等顶撞,只觉得七窍都要升烟了,将拐杖敲的咚咚响。 “你这个孽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么!” 孙嬷嬷忙上前打圆场: “老夫人息怒,郡主年纪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她年纪小?明年都能及笄了!哪家贵女有她这般性子!” “祖母,孙女不知哪句话顶撞了祖母,还请祖母明示!” 李老夫人眼瞅着李太微梗着脖子与她争论,偏她还得顾忌儿子与儿媳的脸面,不能将事情当着孙辈的面儿挑开了说,一时气的胸口都疼了。 李太微正面就跟李老夫人杠上了,莫说薛素琴,便是李老夫人跟前的孙嬷嬷都不敢想。 薛素琴被李太微当众点破,一张脸羞的通红: “姨母仔细身子,此事确是素琴的不是。素琴能得姨母如此爱重,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今日只为与姨母辞别,求姨母莫要为了素琴一个外人与郡主置气。” “郡主是相爷的掌上明珠,身份如此贵重,若是为了我一个低门小户之女伤了祖孙情分,素琴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薛氏抹着眼泪上前,给李老夫人磕了头。 李老夫人闻言更是火冒三丈: “她再金贵也是我李家的子孙!也得守我李家的规矩!……” “我今日便与你明说!你薛表姑迟早是咱们府里的人,你若再敢胡言我定不轻饶!” 李太微闻言,面色就沉了下来: “祖母慎言!” “事关薛表姑清誉,祖母可曾问过我父亲?” 一提及这个嫡子,李老夫人只觉得胸口又疼了起来。 这小半年里,她私下与李盛明着暗着提了多回,可为这事儿,母子俩每回都是不欢而散。 她今日才听闻昭和又病下了,心中琢磨这薛氏的事儿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到好,她才午睡起身,薛氏就来华安堂与她辞行,她细问了好一阵儿,才听下人说了李太微撵薛氏走的事儿,心底这火蓦地烧了起来。 这一个两个的......是故意叫她不得安生么! “老夫人,夫人与二夫人一道来了。” 李老夫人瞧着这些糟心事,脸色本就不大好,一听闻昭和也来了,这心气儿就更不顺了,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慌。 “母亲,这是怎么了?” 昭和气色不大好,与白氏一道上前给李老夫人行了礼,目光落在依旧跪在李老夫人跟前的李太微身上,脸色就沉了下来。 李太微没想到昭和会来,眸中满是担忧,喊了一声阿娘,朝她身后念夏递了个眼色。 念夏白着脸,朝李太微暗暗颔首。 “母亲,您怎么脸色这样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白氏上前行了礼,目光中透着几分关切。 李老夫人眉头这才舒展了几分。 放眼整个相府,唯有这个二儿媳妇最是叫她贴心。 “夫人,老夫人,一切都是素琴的错。” 薛素琴抹着眼泪道, “素琴再无脸面待在侯府,这就与老夫人辞别。” 言罢,给老夫人磕了头。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回去?马上就要中秋了,好歹也得在府里陪着母亲过了节再走啊。” 白氏怔了一下,眼底带着几分惊讶,上前挽起薛素琴的手,关切的问道。 李太微见状,眸光微动,却是没有做声。 “这话你得去问问薇姐儿!” 一提及这茬,李老夫人又板起了脸。 “她一个嫡出的郡主,竟对长辈大不敬,若是传出去,咱们家声何在啊?” 白氏微滞,劝了李老夫人两句,转脸去看昭和。 昭和是知道这事儿的,但见李老夫人如此偏袒薛氏,脸色就变了。 “母亲,阿鸾年纪小,行事虽莽撞了些,但到底也是您嫡亲的孙女,你怎能为了个外人如此作践她?” 昭和上前扶起李太微,半搂着将她护在怀里,冷声道: “阿鸾一个郡主,便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您关起门来打骂也便罢了,怎能如此狠心罚她在一众下人跟前跪着?” 李老夫人闻言,气的脸色乌青: “你……你这是在与谁说话!你眼中可还有我我这个婆母!” “我作践她?我再不管教她,她哪里还有半分贵女的模样!若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娇惯,她又何至于此啊!” 孙嬷嬷一看老夫人收不住,忙要上前拦着,可老夫人骂红了眼,哪里肯停,敲着拐棍道: “外人?我今日便当着众人的面儿与你说清楚!素琴既得了我的眼,早晚是我们李家的人!” “你多年无所出,若是个明事理的,早该站出来为你夫君抬门妾室开枝散叶!又何须我老太婆一把年纪,还要替儿子操心子嗣的事儿!” “母亲……母亲先消消气,这事儿日后再议不迟……” 白氏忙上前,搀着李老夫人劝慰。 可老夫人今日既撕破了脸面,便起了不管不顾的架势,指着昭和道: “日后?微姐儿今年都多大了?盛儿多大了!我老太婆还能活个几年?” “我若不趁着尚有一口气在,日后还能指望谁能给你小叔迎门像样的妾室?” “堂堂一个公主,竟如此不懂情理,当真是气死我了!” 昭和红着眼圈听着李老夫人训斥,面色煞白,一双手攥的李太微生疼。 婆母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可到底没有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有些事她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相爷有意,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可眼下李老夫人是面子里子都不顾了,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儿就与她撕破了脸,她如何还能忍的下去! “薛氏既得了老夫人如此青眼,我便做主将这正房夫人的名份让与她又有何妨!” “老夫人既嫌我不懂情理,我这就带阿鸾入宫,求陛下降旨和离!我们母女即刻动身回西凉,好叫老夫人早日称心如意!” “你……你竟敢!……” 李老夫揉着胸口,气的直喘气,方要再训斥几句,便见昭和突然身子一软,朝后直直倒了下去...... “夫人!——” “阿娘——!” 第021章 交底 大福与李璞远远便听到堂内的惊呼声,前后脚奔进了华安堂。 华安堂里炸开了锅,主子奴婢惊作一团,李太微眼睁睁看着昭和倒在念夏怀里,面色惨白。 “快!快抱夫人进内室!” 李老夫人慌了神,手有些颤。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方太医!” 白氏冷了脸训斥,忙上前扶了一把李老夫人。 堂内立马来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欲伸手来抱昭和。 “放肆!” 李太微眸中杀气大盛,只两个字便叫上前的婆子软了手脚,跪在了跟前。 “祖母这里既没有我母女的容身之地,我母亲就不劳祖母操心了!” 李老夫人闻言,一口气卡在胸口,气的猛烈咳嗽起来,指着李太微的指尖直发颤。 白氏忙俯身与她顺气,又忍不住抬首劝道: “微姐儿不可莽撞,眼下你母亲身子要紧!” 李璞从未见过李太微如此神色,眼见事急,这满屋子又只他一个男子,便径自上前挽了袖口,欲试着将昭和抱到云水居去。 才伸了手,便见大福半蹲着身子,两手轻轻一抬,就将昭和稳稳抱在了怀里,抬脚就跨出了华安堂的门槛。 李璞惊的忘了收手,尴尬的悬在那里。 众人呆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忙跟在大福后头,紧张的护着昭和一行往云水居去。 华安堂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出奇的安静,烛光将众人的影子拖的老长。 薛素琴面色有些发紧,攥着衣襟,神色不安的看了一眼李老夫人。 许是方才咳嗽了一场,李老夫人面色胀的通红,由孙嬷嬷伺候着,揉着胸口歪在太师椅上顺气,目光却牢牢的望着华安堂方向,口中喃喃道: “这个孽障!真是气死我了......” 白氏见李老夫人面色稍缓,不放心道: “母亲,这里有薛表妹照应,儿媳还是去一趟春园吧。相爷尚未回府,正房眼下只得微姐儿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个什么,儿媳也能帮衬一把。” 李老夫人闻言,幽幽叹了一声,神色疲惫的点了头道: “也好......你去看着,别叫微姐儿捅出什么乱子来......” “这个孽障......我李家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呀......” 白氏低低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又朝薛素琴递了个眼色,这才抬脚出了院门。 ....... 云水居里,金嬷嬷屏退了众人。 念夏白着脸,与金嬷嬷细细说了方才的事,若不是昭和这里离不得人,金嬷嬷气的只差要去华安堂找李老夫人讲理去! 昭和昏睡在罗汉床上,脸色极是不好,容芷正垂首为她把脉。 不一会儿,又褪了裙带,为昭和细细查验了一番,才面色稍缓,道: “还好没有大碍,夫人只是受惊晕厥......” 李太微守在昭和床前,眼底厉色尚未褪去,闻言稍稍宽心几分。 “可是郡主,夫人尚在孕中,若是几次三番折腾,只怕身子......迟早受不住啊。” 容芷立在一旁,依稀听得念夏与金嬷嬷一番耳语,小声劝道。 李太微如何不晓得她母亲的性子,今日受辱,若是待她醒来,只怕真能做出御前求和离的事儿。祖母那里向来强势,如今又当面儿捅破了薛氏这层窗户纸,定要到父亲跟前闹上一场。 李太微前世见惯了风浪,听闻昭和眼下无碍,焦躁的心绪便很快平静下来。 她原想着将母亲的孕事悄悄按下,只为查出前世昭和的死是否有人暗中动过手脚。可眼下事不由人,只有将母亲的孕事公开,才能解了祖母的心结,也能叫母亲爱重身子。 最重要的,是能暂且拦下薛氏入府的事儿,她决不能在这个当口,叫薛氏如愿! 李太微垂眸,待周身散了戾气,才哑声道: “容芷,我叫念夏陪你亲自跑一趟太医院,你从今日当值的太医中挑出几人请来,你可明白?” 容芷眸光一闪,郑重的点了头。 白氏入门时,刚好与容芷擦肩。 容芷侧身行了礼,白氏不由顿住脚步,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想起什么,方欲开口,便叫李璞上前遮挡了视线。 “母亲!您快去内室瞧瞧三婶娘吧!” 李璞年纪轻了些,又是个毛头小子,哪里经历过这些事儿,惊惶二字就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三婶娘前几日才晕过一回,今日怎么又......我瞧老三脸色极是不好,您快进去看看......” 白氏收回目光,与他仔细交待了两句。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房来报,说相爷回府了,径直去了华安堂老夫人那里。 白氏眉头一蹙,思索了一瞬,返身就往华安堂去。 “母亲!” 李璞惊讶的唤了一声,白氏脚步匆匆,却是没有回头。 李璞从未见白氏如此失态,忙跟了上去。 华安堂内冷冷清清,烛光映着李老夫人的身影,有些恍惚。 薛氏退了出去,堂内只留孙嬷嬷伺候,她亲手沏了茶端上来,屋内一时静谧。 “母亲,莫说夫人为我拼死生下了阿鸾,便是她一无所出,儿子也绝不会再迎娶妾室进门!” 李盛敛了周身戾气,与李老夫人沉声道。 “你!你这逆子!” 李老夫人气的直跳脚。 “你媳妇闺女个个敢顶撞我!如今你倒也敢......” “阿娘!” 李盛唤了一声, “当年得知父亲养了外室,阿娘心中可曾痛快过一日?!” 提及当年的事,李老夫人身形颤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是许久没有说话,方才的气焰也瞬间消散了不少,指着李盛,痛心道: “你......你怎么敢!” “阿娘,儿子不愿取妾的心意,阿娘应当最懂儿子才是!” 李盛直直望着李老夫人,不肯退让半分: “阿蛮向来性子憨直,虽不比二嫂叫母亲贴心,可心底一直敬重母亲。当年阿姊受辱,母亲病重,她便是硬挺着八个月的身孕就杀去了汾阳王府上给阿姊撑腰!” “母亲……单凭这份儿心,母亲今日就不该在众人面前落了她的脸面!” “这些年她私下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少罪,阿娘都是看在眼里的。阿鸾如今也长大了,有些话我今日不得不与阿娘交个底!” “我从无纳妾之意,薛氏若得母亲欢喜,母亲只管认作义女便是,不必再提旁的!” 李老夫人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正色,李盛这番话在她心头滚了几圈,烫得她心口都疼了。 她拄着拐杖,指着李盛咬牙道: “可你不能没了香火,日后这爵位……” “爵位传给瑞哥儿便是,再不济,咱们还有璞哥儿......至于香火……儿子有阿鸾足以……” “母亲,儿子这一生能有阿蛮作伴,过得很快活!儿子只求妻女平安顺遂,求母亲长命百岁,咱们李家世代昌盛便足矣……” 白氏候在华安堂外,隐约听得传来的只言片语,只觉得身子如僵住了一般,一颗心坠进了冰窟。她浑身冷的厉害,胸口处如破了洞,疼的她直不起腰,不由一手抚着心口,疼痛便从指尖蔓延开来...... “母亲怎么了?” 李璞见白氏面色如此,有些慌。 秦嬷嬷忙扶着白氏,眼底透着心疼,道:“无妨无妨,夫人是累着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小厮高声来报: “相爷!老夫人!” 李盛闻声吓了一跳,生怕昭和有个不好,忙起身迎出去,才跨了门槛,便听得小厮激动道: “相爷,老夫人!大喜啊!方才太医说......咱们夫人有喜了!” 李盛脚一滑,一头载进了小厮怀里。 第022章 翻车 李璞眼睁睁看着他三叔父李盛像只瘸了腿的公鸡一般奔了出去,直到人跑的没影儿了,这才反应过来小厮方才说了什么。 “母……母亲,刚......刚才是说三婶娘有喜了?” 李璞今日一连受了几番惊吓,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木着脸问白氏。 白氏面上血色尽褪,若不是秦嬷嬷扶着,早已站不稳身子。 她一手扶着廊柱,眼神死死盯着李盛跑出去的方向,咬的唇角见血都不自知。 “夫人,夫人......” 秦嬷嬷脸色也极差,担忧的唤了两声。 白氏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见李璞一脸忧心忡忡的望着她,眼底这才勉强露了笑: “母亲这几日有些疲累,不妨事的......” “你三婶娘那里才遇了喜,你可不许去春园添乱......” 李璞见白氏这般气色,自然不敢胡闹,乖巧的点了头。 “慧娘......你方才可是听真切了?” 孙嬷嬷扶着李老夫人,颤着身子走出来。 李老夫人瞪大了眼,指着春园方向,不放心道: “方才......可真是说昭和有了喜?” 白氏望着李老夫人眼底的紧张,脸色又白了几分,忍着心头钝痛,哑声道: “母亲,儿媳听见了,是说三弟妹遇了喜......恭喜母亲,咱们侯府又要添丁了......” 李老夫人怔住,突然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 “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啊!” 李老夫人双手合十,对着老天爷拜了又拜。 “快!快些领我去瞧瞧......” 李老夫人连拐杖都顾不得取,抬脚就往春园赶。孙嬷嬷忙伺候着跟上去,又返身看了一眼白氏,忧心道: “二夫人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秦嬷嬷忙脸上堆着笑,道: “可不是,咱们瑞哥儿夫妻明日要回府了,太太这几日里里外外忙得就没歇过......” 孙嬷嬷扭头望了一眼李老夫人急切的身影,急声道: “那璞哥儿赶紧扶你母亲回屋歇着,若是哪里不适还是请太医瞧一瞧安心些......眼下春园有相爷与老夫人在,出不了叉子!” “二夫人只管顾好自个儿身子,明日瑞哥儿回来,指不定还要忙上一阵子......” 白氏诺诺应下,孙嬷嬷朝她福了一福就匆匆追出了院子。 李老夫人赶到春园时,云水居外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来道喜的下人。 长房十多年没有传出过喜讯,今日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讨赏钱的机会。 李老夫人见状,自然满脸喜色,朗声道: “好好好!都有赏!今日个个儿都有重赏!” 众人闻言欢欢喜喜的磕了头,又纷纷给老夫人让出一条道儿来。 李老夫人脚步却顿住了...... 今日婆媳二人才当众撕破了脸面,她这就急冲冲的赶来探望......她可是做婆母的人,这叫她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李老夫人这会子才缓过神来,一时有些骑虎难下,只好佯装镇定,等一等身后的孙嬷嬷。 云水居里,丫鬟禀告了一声,却迟迟不见李老夫人进来。 李盛闻声,从熟睡的昭和脸上收回了目光,顿了顿,转脸去看李太微。 “阿鸾去迎一迎你祖母。” 李太微绷着脸,端着茶没有做声。 金嬷嬷忙上前劝道: “郡主,老夫人既然亲自来了,您好歹出去迎一迎......都是一家人,您就是不为夫人考虑,也得念着夫人腹中的弟妹吧......” 提及昭和与孩子,李太微脸色才缓了下来。 前世母亲腹中胎儿死的不明不白,眼下祖母又与母亲当众撕破了脸...... 李太微历经两世,早已看开了许多事。眼下只要昭和安好,她倒是不在意与李家再次决裂。 大不了带着昭和一道回了西凉,那里有她皇外祖母,有她皇舅,便是一无所有,她都不愿叫昭和此生过得如此不痛快! “你祖母今日是叫你气的乱了分寸,” 李盛见李太微脸色松动了几分,才温声道: “我方才与她说好了,待过了中秋,就送你表姑回去......你莫要再与祖母置气,都是要当阿姊的人了,凡是要为你母亲多想一些。” 李太微抬眸,眸光清亮的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犹疑: “父亲当真要送薛表姑走?” 李盛似是没有想到她有如此一问,愣怔了一瞬,神色有些不自然,撇嘴道: “怎么?光你们娘儿俩,还不够我操心的?” “你母亲这个性子,若是闹腾起来,府里屋顶都不够她一人掀的!如今再加上个你!你爹我是有多想不开,还要再娶一房妾室来折腾自己?” 李太微讶然,凝神想了一想,越发觉得前世的事儿如今瞧着竟处处透着蹊跷...... 李老夫人等的腿都酸了,终于见李太微打了帘子出来。 “祖母。” 李太微屈膝,脸色有些勉强。 李老夫人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抬脚就往里头走,一面走一面问道: “如何?你母亲可曾醒了?太医怎么说?身子要不要紧呐?” 李相从内室迎了出来,见李太微没有答话,睨了她一眼,朝李老夫人道: “母亲莫急,方才太医诊脉时醒了一会儿,只说头有些晕,便又睡下了,眼下她还不知自己有喜的事儿。” 李盛说着话,脸上就染了笑意, “儿子正要去前厅看太医怎么说,母亲若得空,便代我照应一下阿蛮......” 李老夫人自然点头应下,催着李盛快去快回。 因先前一番争执,屋子里一时有些尴尬,李太微盘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也不与李老夫人说话。 李老夫人见她如此,心中有些发堵,当下却也不好发作,只闷闷的望着内室晃动的珠帘。 绘春紧着脸色上了茶,李老夫人端在手里,似是想起了什么,侧身问孙嬷嬷: “怎么不见慧娘?她方才不是在华安堂的么?为何没有过来?” 孙嬷嬷道: “奴瞧着二夫人脸色不大好,便叫璞哥儿送她回去歇下了。” “秦嬷嬷说二夫人许是这些日子累着了,明日瑞哥儿新妇又要回府,只怕又是一阵儿忙碌呢......” 李老夫人微怔,倒也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李太微闻言,蓦地抬了眼皮,烛火映着琥珀色珠眸,半晌没有出声。 “老夫人,郡主……” 婢女脚步匆匆来报: “相爷要奴婢来禀告一声,方才有人来报,说方太医的马车不慎翻进了护城河,眼下生死不知。相爷带着人马一同去了,叫老夫人今夜早些歇着,就不必等了。” “啪——”,绘春身形一晃,撞翻了小几上的茶壶,一声脆响,瓷片碎了一地。 绘春仓惶着脸,跪了下去。 第023章 剖心 这一夜,云水居里的灯火一直燃到丑时李盛回府。 李太微守在昭和卧房外头的抱夏里,寸步不离。 若说先前她还抱有迟疑,眼下却是笃定昭和前世的死,并不简单。 金嬷嬷年纪大了些,受不得累,李太微便做主叫田妈妈与念夏守在昭和房里伺候。为防万一,容芷就暂歇在耳房,随时听候差遣。 大福与绘春陪着李太微守在抱夏里,听着外头脚步声,绘春一凛,魂不守舍的上前撩了帘子。 “相爷。” 绘春白着脸唤了一声,与大福一道行了礼。 “父亲!” 李太微起身,蹙着眉头迎上来: “方太医如何?眼下可还活着?” 李盛没想到李太微这个时辰还在云水居,怔了一下,才道: “护城河水流湍急了些,兵马司的人打捞了两个时辰,只寻着了车夫的尸身,方太医眼下尚不知去向……” 怕李太微吓着,李盛顿了一下,又道: “方太医也未必真就有事,待天明时,兵马司还会命人再打捞一回,兴许是叫水流冲到哪里的岸上了,明日一早就能寻着也不一定。” 李太微垂眸,心中却是笃定方太医是凶多吉少了。 她想起前世,方太医明明活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并没有过如此一劫。 莫非是因她改了昭和的命数,才叫方太医提前遭人灭口? 李太微敛眉,正欲开口时,内室里有了响动,昭和醒了。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染了什么重病?” 昭和瞧着齐整整站在她屋里的人,脸色有些发紧。 李盛面色瞬间松动下来,上前坐在她榻旁,眼底满是柔和的笑意: “都多大的人了……自己又做了母亲都不晓得,难为阿鸾守着你一宿,便是母亲都才回去不久。” 昭和闻言尚有些懵着,待她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众人。 昭和目光从田妈妈与念夏含着眼泪的笑容上掠过,落在同样眼底湿润的李太微身上。 “阿鸾……” 昭和突然就有些哽咽,一手抚在小腹上,一手就朝李太微伸了过去。 “可……可是真的?……” 李太微上前,握着昭和的手,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翁声道: “阿娘,是真的……我要当长姊了……阿娘,我太欢喜了……” 昭和眼底一热,泪水就流了出来。 “夫人这一胎尚未坐稳,切不可喜忧过甚。” 容芷上前,轻声提醒道。 昭和吸了吸鼻子,忙收了眼泪,惴惴不安的望向容芷: “太医怎么说?我这身子……可要紧?” 不待容芷应声,昭和正色道: “不论用什么法子……务必保住我腹中孩子平安!” 李太微见昭和如此谨慎,不由想起前世她撞破夫君丑事,又痛失孩儿,双重打击之下才垮了身子……眸底就染了戾气。 众人劝慰了一番,昭和这才收了忧思,安心歇下。 夜已深,李盛不大放心,亲自送了李太微出来。 行至一半时,李太微思索再三,还是止住了脚步。 “大福,绘春,你们先行一步,我有话与父亲说。” 李盛诧异的看过来。 大福返身,行了一礼,将手中灯笼递到李相手中,拖着一脸郁色的绘春往芳菲苑去。 “怎么?可是为了你祖母的事?” “父亲觉得方太医的事儿……可是意外?” 李太微踌躇再三,还是隐晦的问出了口,落在李盛耳中,却叫他听出几分不一般来。 “怎么说?” 李太微思忖一番,才徐徐道: “今日入府的三位太医,是我命容芷亲自去太医院请的,刻意避开了方太医的人……这才诊出了母亲的孕事。” 李太微顿了一顿,接着道: “可就这么巧,方太医早晨才说母亲只是寒症,晚上就翻车掉进了护城河里,生死不明……” “父亲觉着……这事儿……可有蹊跷之处?” 李盛沉眸,当即目光炯炯的看过来: “你是何时疑上方太医的?如何会知晓避着他的人?” 李太微不由眼皮一跳,舔了舔唇,她这个父亲向来是精明的。 “容芷入府那日,便……疑上了……” 李太微垂首,心底多少有些发虚,在一国之相跟前耍心眼儿,确实得有强大的心理支撑。 李盛闻声一手抵在额上,只想了片刻,便猜的八九不离十,转脸脱口道: “容芷入府那日便诊出了你母亲的喜脉?这样大的事儿,你竟瞒着我?!” “你可曾想过,若是真有人欲从你母亲身上下手,仅凭你如何护得了她!” “你既有了怀疑,却为何不来告诉我?若不是方太医遇难,你打算瞒我到几时?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这个做父亲的?” 李太微记忆里从未见过这般厉色的父亲,便是前世她杖毙了薛氏,与李家闹得决裂时,他都不曾这般言辞犀利。 她此时心中懊悔万分,若她早些时将线索告诉父亲,兴许能在方太医被人灭口前先行一招,也不至于叫她眼下茫然无措,生生错失了先机! 触到李太微眸中悔愧,李盛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放轻了声音,道: “阿鸾,不论什么境地,你与你母亲都是我最后的底线!若是有人敢动你母女一分一毫,爹爹就是舍了这身荣禄,也要他挫骨扬灰!” “阿鸾,终有一日你要嫁为人妇……但你记着!李家永远是你的依仗!不论你将来面对的是什么,只要爹爹活着一天!李家就是你的踏脚石!不论你想爬的多高,只要你想!李家便任由你差遣!” 李盛这一番剖心之言,如一把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窝里,疼的她直不起腰。 这种失而复得的血脉温情,胀得她心头酸涩不已。 “爹爹,是阿鸾的错……” 李太微咬着牙,眼圈通红。 前世的委屈,怨恨,不甘……在此刻皆数化作泪水,冲淡了心中深埋的遗憾。 李盛揽着她,眼眶微红,静默着站了许久…… “眼下方太医的事儿,暂且压着别叫你母亲知道,她如今双身子,受不得惊。” 李太微点了点头。 李盛极有耐心的哄着,将李太微一路送到芳菲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忍不住一阵失落。 转身时,小厮挑着灯笼迎了上来。 李盛敛了一身孺慕,眉眼冷峻: “命人唤文修先生连夜入府,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第024章 登门 翌日一早,三五只喜鹊落在相府门前的梧桐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门房小厮才抬头望了一眼,就听见了敲门声。 小厮不敢怠慢,扬声应了一句,匆匆抽了门栓,便见外头立着一银甲侍卫。 侍卫朝他躬身抱了一拳,又递了拜帖,道: “昌平候府求见相爷,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小厮一惊,转眼一瞧,果然是昌平候夫妇从马车里下来,忙回了礼,火急火燎的往里头通传。 今日休沐,李盛与文修先生挑灯谈了一夜,才合眼没一会儿,就叫人扰了轻眠,心头正堵着。 一听来的竟是昌平候陆擎,睡意便瞬间消了大半。 “这个老匹夫!这是生怕我推拒,一大早的就来我门前堵着了......” 李盛翻了个白眼,脸色不大好看。 昭和倒是醒的早,窝在被子里抚着小腹,她到眼下都不敢相信,等了十多年,终于又有了身孕。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叫她心中恍惚了半晌,一时又如蜜甜。 昭和闻声就蹙了眉: “怎么?那昌平候莫非还敢来府上闹事不成?” 李盛一听就笑了,将昭和搂在怀里,手掌轻轻覆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揶揄道: “他倒是敢!” “念着本相今日大喜,不与他一个莽夫计较!夫人先歇着,为夫去去就回!” 昭和命人伺候李盛穿衣梳洗,临行前,又攥住了李盛的袖口,嘱咐道: “夫君可不能轻易放过那陆家小儿,如何也得叫咱们阿鸾解气才是!” 李盛怔住,眯起眼细一思量,唇角就扬了起来。 “夫人尽管宽心!” 言罢,又朝外头吩咐道: “去请郡主来!” …… 陆擎与侧妃罗氏坐马车先行一步,人都在府门口站着了,陆萧才骑马姗姗来迟。 陆萧方一下马,就被陆侯爷狠狠剜了一眼。 “怎么?如今连马都不会骑了?莫不是要与老子共乘一骑,老子亲自教教你?” 陆萧绷着脸,没有吭声。 这也没法吭声! 他叫他老子那一顿胖揍,至今半个屁股还肿着,他能跨上马背就不错了。 陆萧板着脸,跟在陆侯身后,不情不愿的进了门。 正厅在云水居南侧,掩在几块太湖石后,瞧着清雅别致。 很快,侍女上了茶,摆了几样精致糕点。 三人正心不在焉的吃着茶水,外头就逐渐有了动静。 五六个小厮扛着几只红木架子进来,还生怕陆候眼瞎了看不见似的,刻意放在陆侯身侧。 架子上整齐的码着一排刀枪棍棒,外加一只体型格外粗壮的鸡毛掸子。 陆萧的脸立时就黑了: “相府待客真是......颇为讲究......” 小厮闻言,冲陆萧龇牙一笑,行了礼道: “回世子爷,咱们相爷吩咐了,候爷与夫人难得登门一回,总得叫侯爷尽兴!” “……” 陆擎端着茶,被这话气的险些呛住。沉着脸扫了一眼木架上的家伙什,目光又幽幽落在陆萧身上,眸中满是警告之色。 陆萧咬牙别过脸,一副不想多言的架势。 不一会儿,李盛穿着一身宝蓝色锻袍进来,满面喜色,一张脸上只差写着“意气风发”四个大字! 陆擎挑眉,见这老小子今日穿的如此骚气,心中很是讶异了一番。 “侯爷来了!” “相爷!今日叨扰了!” 二人互相拱了拱手,陆萧起身朝李相行礼,唤了一声相爷。 李盛从他褪去青紫的脸上扫了一圈,目光饱含几分遗憾。 陆萧憋屈着垂首,只能装作没瞧见。 罗氏上前福了一福,李相颔首。 “怎么不见李夫人?” 陆候落了坐,有些奇怪。 他今日是带着内眷来的,按理说,李相如何也不好叫他的侧室干坐着。 李盛一撩袍子坐下,眉眼就飞扬起来。 “内子身子不适,今日就歇在房中了,夫人莫怪。” 想他陆家世代将门出身,沙场睥睨无敌,却在这女眷方面儿的心眼儿基本都独缺一份儿。 罗氏眸光一闪,看着李相一脸喜色,不由猜出了几分。 眼瞅着陆侯爷蹙着眉头,就要将“你媳妇儿身子不好,你怎还这么喜庆,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的话脱口而出,忙道: “呀!夫人莫不是......遇了喜?” 李相面上,当即就笑开了。 陆擎闻言猛然咳嗽了两声,忙端起茶水掩饰,颇是感激的望了一眼罗氏。 陆萧闻声一凛,突然抬眸看过来。 “遇喜?什么喜?” 陆候端着茶的手一抖,险些泼出去。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陆擎的儿子.......还真就......随了他这个爹....... 李相的脸当即就冷了下来,一双眼阴恻恻的盯着陆萧看。 陆萧一激灵,心中顿感大事不妙。 罗氏忍不住睨了一眼陆萧,尴尬道: “你这孩子,自然是相府要添丁之喜......” 陆萧怔住,很是吸了一口气。 添丁? 李太微竟有尚未出世的弟妹? 陆萧心中仔细回想前世,李家当年似是并未有此一喜啊! 这怎么…… “相爷,郡主到了。” 外头侍女通传了一声。 陆萧立时头皮一紧! 他今日这么早登门,寻常姑娘家梳洗打扮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吧?他怎么有种......李太微得知他来赔罪,爬起身薅了两把头发就杀过来的心理阴影? 片刻,李太微果然端的人模狗样儿的进来,目不斜视地给陆候夫妇行了礼。 李太微生的一身好皮囊,不由叫罗氏眼前一亮,对着李相就大赞了一番李太微美貌乖巧的话,就连陆侯都跟着连拍了李相几句马屁。 李相自然很是受用,目光再从陆萧身上扫过时,看向陆候的脸色就带了两分怜悯。 果然,陆候真就面色不善的看过来,对着陆萧清了清嗓子。 陆萧转脸看了一眼冲她高抬着下巴,如斗鸡一般的李太微,眼神就复杂了起来。 无奈,禁不住他老子锋利的眼刀子,陆萧咬着牙起身,朝李太微拱手赔罪,道: “李……” 才一个字儿,就叫陆侯咳嗽着打断了。 陆萧侧首,只见陆侯用杀气腾腾的眼神问候道:小崽子!你今日敢说错一个字儿,老子就剁了你! 陆萧吸气,平复了好一番,才板着脸,接着道: “郡主……当日在下鲁莽,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海量……莫要介怀!” 李太微眼瞅着陆萧用便秘一般的脸色与他赔罪,眼角就扬了起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陆世子……这是空着手来的?” 陆萧抬眸,神色戒备的看着李太微。 他老子都登门了,自然不能是空着手来。罗氏一早备下了不少礼品,眼下大大小小的箱子全堆在外头,她李太微是眼瞎了才故意问的这话? “也不知郡主平日喜欢些什么,妾身就随意备了些礼品,若是郡主有中意的物件儿,只管说出来,咱们……” “那不成!” 罗氏话没说完,就被陆萧冷声打断,尴尬的愣住了。 陆萧眉目不善的瞪着李太微,他就知道她李太微没安好心!两世为人,却对他手里那庄子,一直蠢蠢欲动! 李太微绷着脸,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李相。 李相蹙眉,又睨了一眼陆侯。 那意思很明显:我姑娘被你那混账儿子当面儿驳了面子,你好意思在我这儿干坐着? 陆侯恨的是牙都痒了,蓦地起身,转身就去架子上寻趁手的家伙什…… 父女俩这才不约而同的露出满意之色…… 第025章 赔罪 陆萧几日前还与小皇帝一道端坐在金銮殿上,威风凛凛的受百官朝拜。没料想眼下就当着外人的面儿,被他老子拿鸡毛掸子追着打!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可旁人不知他底细也便罢了,偏偏当着她李太微的面儿!这叫他如何能忍? “相爷!兵马司派人来了……” 陆萧刚欲发作,便见他老子收了手。 “怎么?盛京城出了什么乱子?” 陆候放下手里鸡毛掸子,转身诧异的问李相。 兵马司隶属兵部管辖,按理说不该到相府来。 李盛敛眉,搁了茶盏。 “请进来吧!” 罗氏略一怔,起身上前,福了福身子,浅笑道: “妾身尚未去老夫人那里拜见,就要中秋了,府中做了些莲蓉月饼,也不知老夫人合不合口味。” 李盛颔首: “多谢夫人有心了。” 转脸朝李太微吩咐道: “阿鸾送陆夫人过去,我有话与陆候说。” 李太微心中有些急切,却是没有反驳,朝陆候行了一礼,便于罗侧妃一道出了门。 “父亲,我与小娘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陆萧眼瞅着这事儿不对,忙躬身行了礼,不待陆候反应,抬脚就跑了出去。 陆候冷着脸嘶了一声,倒也没拦着他,一个小辈儿登门,着实该与老夫人行礼的。 众人一走,李盛脸色就沉了下来,将昭和查出有孕以及方太医昨日翻车的事儿与陆候简要说了几句。 陆候脸上也端肃了起来。 “竟有这事儿?” “你觉着......这其中尚有文章?” 陆萧嫡母当年也是怀着身孕过世的,虽过去十多年,这事儿却一直是陆擎心中一根刺。眼下昭和公主在这当口遇喜,偏偏方太医又出了这样的事儿......陆擎心中倒是能理解李盛此时心境。 李盛眼底敛起波澜,道: “若是能寻着人,兴许还能查的出一二来,否则......就难说了。” 陆擎捻着胡须,点了点头。 方覃是太医院院正,莫说宫里多少娘娘贵人都是他在看诊,便是外头王公贵室,也与他有诸多交集,这若细查起来......牵连甚广,只怕真如大海捞针。 何况……尚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三分怀疑,衙门也不好立案彻查。 “卑职宋韬参见相爷!” 小厮领了一人进来,方面大耳,穿着兵马司的官服,进门就给李盛行了礼。 “有劳宋参军,起来说话。” 宋韬起身,抬眸见陆候也在,方要再拜却被陆擎抬手止住了,郑重道: “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快说说方太医的事儿查的如何了?” 宋韬脸色有些不大好,拱手道: “卑职无能,兵马司连着下游河道搜了整整一夜,眼下......仍一无所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盛饶是昨夜就料了个大概,眼下听得宋韬如此一说,心中还是一沉。 李盛与陆擎对视了一眼,事关他妻儿性命,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那车夫尸身可叫人验了?有没有线索?” 宋韬拱手,道: “回相爷,昨夜已传仵作连夜验尸,说是此人死前饮过不少酒水,怀疑是醉酒之下酿成惨祸。此案今日一早已交由京兆府处置,若是没有旁的佐证,只怕多半以此结案。” 李盛拧眉,又细问了几句,便与宋韬道了谢,叫人亲自送他出府。 下人进来添了热茶,李盛屏退侍女,与陆擎又低语了一番。 华安堂内,李老夫人昨日守了昭和半夜,今日晨起时脸色就不大好。听闻昌平侯府来了人,不由想起那日陆家小儿欺负了李太微的事儿,眼底就冷了几分。 “妾身拜见老夫人!” 罗氏登门就行了大礼,李老夫人这才缓了脸色。 李太微也上前给李老夫人磕了头,李老夫人的心气儿立时就顺了不少。 “不必如此客气,陆夫人入座,来人,上茶。” 李老夫人又朝李太微道: “你母亲可醒了?眼下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李太微因着昨日的事儿,脸色有些僵,但李老夫人问起,当着外人的面儿,自然也不好不答。 “回祖母,听金嬷嬷说,母亲早些时就醒了,气色还好,晨起时用了小半碗血燕,只是有些惫懒,这会子怕是又睡下了。”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心头稍安了几分。 罗氏笑道: “今日妾身一进门就听闻相府如此喜事,老夫人又添金孙,真真是大喜啊!” “这初孕时身子就是这般困倦的,夫人既能吃得下便是极有福气的!想当初我刚怀了源哥儿那会儿,什么都吃不下不说,还孕吐的厉害,我们源哥儿出生时,只得巴掌大小。咱们夫人是个有口福的,这一胎准能给老夫人添个大胖金孙!” 李老夫人闻言,面上就添了笑,直夸罗氏会说话。 二人说笑了几句,便听得下人来报,说昌平候世子来了。 李老夫人收了笑,凝眉望了过去。 侍女方打了帘子,便见陆世子提着一只硕大的坛子进来。 陆萧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袍,头上束着银冠,面若冠玉,颇有潘安之貌,只这一身装扮与那只瓷坛有几分格格不入。 李太微也唬了一跳,谨慎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陆萧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轻轻放下瓷坛,朝李老夫人恭敬的行了礼,道: “陆萧拜见李老夫人!” “前些日子惊扰了府上马车,冲撞了重华郡主,今日特来府上请罪!” “听郡主说老夫人极爱金陵的桂花酿,便着人亲自跑了一趟,正巧赶上今年老金记新做的一坛,就带来请老夫人尝个鲜!” 李老夫人方还蹙着眉,闻言眼前一亮。 “是金陵响水的老金记?” “听闻那铺子早就不做了,金家后人换了营生,你是如何得来的?” 陆萧浅笑,一张老脸隐隐冒着丧尽天良负心汉的光芒: “是响水县的老金记,金家确实不做酒了,这一坛原是酿给自家人饮的。我与金家后人有些交情,便得了这一坛,老夫人若是饮着顺口,改日我再命人取些来。” 李老夫人立时眉眼就舒展开了。 “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儿心......你与微姐儿都是好孩子......” “当日的事亦不必再提了,日后你们以礼相待,恪守于礼,咱们两家还是亲厚的。” 李老夫人心中极是熨帖,她没曾想微姐儿寻常瞧着是个粗枝大叶的,竟还这般记挂她这祖母的喜好,一时也竟忘了问李太微怎会与陆萧私下说起这事儿的。 罗氏却倏然抬眸,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二人。 第026章 私谈 李太微心中咬牙,她着实没料到陆萧这个老混账,竟能在她祖母跟前如此放得下身段! 堂堂摄政王,亲自扛着酒坛来赔罪……我呸!王八都没他这么能屈能伸的! 她几时与这老鳏夫提及过她祖母的喜好?这金陵响水的桂花酿,她自个儿都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可眼下被他捎带着自己当众说出口,她还偏偏不好回嘴,只能悻悻压在心头不发作。 陆萧似是料到什么,侧脸朝她得意的一扬眉,转身朝李老夫人时,又换上一副翩翩君子的假模样。 “老夫人说的极是!小辈定当谨记,万不敢造次!” 李老夫人左右瞧着这昌平候世子竟是个如此知好歹的!心中不由有些疑虑,当日城门口真是他无端招惹了李太微? “老夫人,” 丫鬟隔着帘子来报, “太后娘娘得知夫人有孕,命人送了不少东西来,眼下相爷与侯爷在前厅议事,苏嬷嬷正侯在外头......” 李老夫人一惊,忙道: “快!快些将人请进来!” “来人,去请二公子来,陪陆世子逛逛园子!” 李老夫人又朝罗氏道, “咱们在这儿说话,别拘着孩子们。微姐儿若是愿意,也一道去,替我摘些金桂来,插在瓶中供菩萨。” 罗氏笑着应下。 李太微亦不好拒绝,起身称是。 陆萧先出了门,二人行至外间时,陆萧扭头扫了一眼跟在李太微身后的大福,才与李太微正色道: “你母亲那里......究竟怎么回事儿?” “还有方才兵马司的宋韬……我怎么瞧着……这有些不大对啊!” 李太微两手抄在袖中,只顾低头前行,懒得搭理他。闻声抬了眼皮横了他一眼,语气薄凉道: “我府上的事儿,与你一个老……老匹夫有何干系!” “你赶紧琢磨琢磨怎么对付你那后娘吧!方才她看我的那眼神,可带劲的很呐!” 陆萧一顿,立时一双凤眸就染了笑意: “啧啧……真看不出,就你这个德行如今还知道关心人了……” 李太微黑脸,突然一个转身,抬脚就踩在了陆萧的脚背上,又使劲儿撵了两下,龇着牙两眼放光道: “老鳏夫!我看你就是找死——!” 陆萧哪里料到她好歹一个金枝玉叶的贵女!光天化日的,说动脚就动脚啊! 他一个武将出生,下意识抬手就挥拳过去,待反应过来时,生生撤了九成力,险险擦着李太微的鼻尖停了下来。 李太微惊得脸都绿了! “大福!给我揍他!狠狠的揍!往死里揍!” 大福下了一跳,得令两眼冒光的虎扑过去。 陆萧一看这架势,忙抽回被李太微碾压的脚,又怕把李太微摔着,抬手扶了她一把。 大福卯足了力气,出手极重!饶是陆萧这样儿的沙场老手,硬碰上都觉得虎口震的酸疼。 眼瞅着一会儿李家老二就要赶来,陆萧只能赶紧应付了几下,随手就点了大福的穴位。 大福立时瞪大了眼,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神色惊恐的望着陆萧。 陆萧皱眉甩了甩手腕,嘶了一声,朝气的脸色乌青的李太微道: “你这丫头是吃什么长大的?就凭这把力气,日后在我麾下当个前锋,倒是不在话下!” 李太微一见大福落了下风,心气儿都不顺了!左右望了望,犹豫着要不要豁出去脸面喊人来,就见陆萧突然朝她俯身拱了拱手,苦笑道: “姑奶奶,您就消停一会儿吧!” “我就问问你府上的事儿,你母亲眼下这身孕……你怕是也没料到吧?” “这事儿总不能是凭空蹦出来的,你且仔细想想,从前……可有什么征兆没有?还有今日兵马司登门,我瞧着事急……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陆萧见李太微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扭头瞅了一眼身后僵着身子的大福,索性将李太微拉到一处垂花门后阴凉地儿站住,接着道: “想仔细了!这些变数或许事关咱们俩日后的前程,你可得心里有数!” “若是一个不好,咱俩日后都落在仇家手里……我倒是无妨,大不了发配边关干些苦力!再不济还有一身功夫足以自保!可你就……” 顺着陆萧的话想下去,李太微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不可否认,陆萧的话也是她所担心的。 前世她母亲没有传出孕事,而方太医也没有翻车落水。眼下只改变了一件细小的事儿,竟能带动旁的变数…… 李太微心中也有几分打鼓。 一想起前世被她踩在脚底下摩擦的那些个祸害,兴许有可能这一世蹬上她的脸! 李太微就不能忍了! 她板着脸瞪了陆萧一眼,不情不愿的把昭和前前后后的事儿与陆萧说了一通。 陆萧越听脸色越沉,李太微甚至听见他拳头紧握发出的咯吱声。 “这样大的事儿,你那晚怎么不早些说与我听?” 李太微伸手掸了掸方才被陆萧扯皱的衣裳,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嗤笑道: “你爬墙头逃走之前知会我了?” “怎么?我得练多久功夫才能爬的上你昌平侯府的墙头?简直笑话!” 陆萧闻言,一张老脸有些微红,转身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得!这事儿倒是怪他想的不周全了! “这样,我将白露留在你身旁,日后也方便你我通气,你意下如何?” 李太慢条斯理的理着袖口,继续嗤笑: “笑话!我凭什么留你的人在身旁,还要与你通气?……” “嗳?等等!” 李太微僵了一瞬,突然瞪大了眼,惊得理袖口的手指都顿在半空,道: “白露?” “莫不是你幽冥十二卫……其中的一个?” 陆萧难得瞧见李太微这副没有见识的模样,眼底露了些许无奈,一甩袖口,撇开脸道: “怎么?不要拉倒!” 李太微此时倒也顾不得什么威仪了,一把就攥住了陆萧的袖口,死乞白赖道: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啊!堂堂摄政王!说话还带反悔不成?” 陆萧险些被气笑了,垂眸看了一眼紧紧攥着他袖口的白嫩手指,唇角就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咔嚓——” 远处清脆细微的一声响,叫陆萧瞬间冷了眉眼。 他竖指抵在唇上,朝李太微简单比划了一下,李太微尚未回神,便见陆萧足尖点地,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 第027章 打架 李太微尚不解发生了什么,犹疑着立在垂花门门楣下头,探出小半个身子望过去。 大福不知何时被解了穴,活动了一番手脚,忙四下去寻李太微的身影。 李太微瞧见了,朝她招了招手。 “郡主!” 大福跑过去,见李太微好端端的站着,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脸色这才缓了下来,只眼底仍有几分惊惶: “那人有没有对郡主无礼?他竟敢在咱们府上动手,咱们这就告诉相爷,再叫人将他打出去!” 大福一张圆脸气鼓鼓的。 李太微倒是难得见大福动怒,一时也不知如何与她解释自己与陆萧之间的深厚孽缘,只好低声安慰道: “他们昌平侯府祖上就是草莽出身,粗鄙惯了,整个盛京城都晓得,你且莫往心里去!” “你方才可瞧见他往哪处去了?” 大福摇了摇头。 她方才只感到腰上一麻,一颗小石子就落在她脚旁。下一刻,她整个身子就松动了不少,确是没瞧见这人是从何处动的手。 “嗷——!” 有人一嗓子叫出来,下一刻又仿佛被谁捂了嘴。 李太微对这声儿可太熟了! “大福,快些随我过去看看!” 李太微提起裙角就往前头去,穿过一道太湖石假山,果然见李璞那个缺心眼儿的被陆萧一只手反压着抵在假山石上。 他身后跟着小厮画平,此时正眉眼惊悚的望着陆萧,身子僵着一动不动。 “老……陆世子住手!” 李太微憋着气, “我二哥若是伤着半分,陆世子只怕今日莫想全须全尾的出我忠勇侯府的大门了……” 陆萧正一脚踏在李璞脸侧的石阶上,闻声朝李太微瞥了一眼,这才悻悻松了手,又抬手解了画平的穴。 李璞立时胀红了脸,转身指着陆萧的指尖都发颤! “你……你……” 陆萧掀了眼皮,正两眼囧囧的盯着他: “技不如人,还想来阴招?” “这么大石块揣怀里,李二公子也不怕闪了腰?” 李太微讶异的看过去,果然见李璞怀里鼓着硕大一块包。 “胡说!我家公子才没有揣石头!” 画平缓过神来,一把挡在李璞跟前。 不是石头? 李太微瞠目结舌的看过去。 只见李璞脸色突变,低头一看,黄绿色汁液浸透了青衫,突然一阵恶臭就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快!快走!” 李璞苦着脸,一手护在胸前,抬脚就往前跑,忍不住回头又狠狠瞪一眼陆萧: “你……你给小爷等着!” 画平白着脸,神色慌张跟在李璞身后追过去。 陆萧眉心抖了抖,三两步走到李太微跟前,扭头忍不住道: “就这货……日后竟能当的公子楚?” 没等李太微吭声,又用一种“我读书不多,你莫要诓我”的复杂眼神看过来。 “从我手里抢了燕云十三州的公子楚……就凭他?” 李太微一张老脸真真叫李璞这个败家子儿丢光了! 她撇了撇嘴,一个能揣着臭鸡蛋来给她报仇的兄长,她还真不能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李璞虽然眼下是有些缺心眼儿,可他长成后倒真算的上是李家这一辈中的脊梁!日后又有大堂兄的长袖善舞,李璞几乎可以说是一飞冲天的! 她前世能将大周朝的文臣皆数拢在手中,除却倚靠徐家鼎力,还有这两位堂兄的帮衬。 李太微这个人护短的很,输人不能输阵!朝陆萧挑眉道: “怎么?陆世子这是嫉妒我李家手足相亲?” “啧!也是……想想你那几个弟兄日后……” 李太微忍不住露了鄙夷神色,陆萧脸色眼瞅着就沉了下来。 “你能耐?你能耐你母亲有孕你能不知情?” 陆萧上赶着给李太微添堵,梗着脖子道。 李太微横了他一眼,气的转身就走,却被陆萧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大福在一旁把风,离得远听不清二人对话,神色戒备的盯着陆萧,生怕他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陆萧清了清嗓子,颇不自然道: “人我给了你,你可想好了如何收进府中?” 李太微闻言这才缓了脸色,思忖了片刻,绷着脸道: “先送去颐和庄吧,我这里正缺侍女,金嬷嬷过几日会叫牙婆带人来。” 陆萧点了点头,又问: “马车的事,可查到些什么?” 李太微蹙眉,摇了摇头: “马匹是驿站换下的,早已牵了回去,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陆萧道: “你想想……那会子可有出过什么差错?比方丢了什么物件儿……或是身旁的人有些不对的?” 李太微与陆萧碰头那晚就很是想了一番,前世并没有因为马车受惊这事儿叫身旁的人有什么差错。 可物件儿? 李太微凝神想了一会儿,隐约记起了什么。 “碧玉观音!” 若说物件儿有什么不对劲的,想来便只能是这尊碧玉送子观音! 她当年奉外祖母之命送进宫里,呈给了太后。可没过几日,就听闻慈安宫里杖毙了一个宫女……而太后待她的态度也自此越发微妙了起来…… 如今想起来,李太微总觉着前世被忽略的这些事儿,竟无形之中被连在了一处…… 这玉观音她原想着既不得太后喜欢,这一世便送到了祖母那里…… 眼下她须得想个法子,尽快摸清楚缘由。 少了李璞作陪,二人不便长谈,李太微捡几处要紧的与陆萧说了一嘴。 临走时,陆萧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李太微,低声道: “切莫忘了我那晚叮嘱你的话……” 李太微一怔,倏然想起那夜陆萧叫他万不可在中秋宫宴穿鹅黄色衣裳。 这几日她忙着昭和身孕的事,倒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今日叫陆萧这一提及,不由蹙眉看过去,方要开口相问,便远远瞧见一道浅紫色身影。 李太微眯了眼,薄唇微抿,嘴角下一枚梨涡若隐若现。 陆萧前世可太熟悉她这副模样了! 收拾宫里那帮老娘们儿时,从他手里抢燕云十三州时,往他身上泼脏水时……都是这个表情! 陆萧睨了她一眼: “怎么?这人不妥?” 李太微眸中闪着细碎的光,盯着绘春越发走进的身影,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 第028章 反杀 自方太医出事,绘春便有些心神不宁。 受命连着几日整理晾晒芳菲苑的库房,她忙的脚不离地,连喝口水的时辰都没有。 好容易抽了空,正打算往半月居去,走到花园时隐约瞧见了几道人影,她刻意缓了脚步。待走近了些,却只瞧见正摘花的李太微与大福。 绘春心中讶异,悄悄四下张望了一番,才上前给李太微许礼。 “你来的正好,祖母要我摘些金桂去敬菩萨,大福不如你心细,你来瞧瞧哪些枝头的花儿长得好看些。” 绘春应诺称是,从大福手里接过剪子,仔细挑选了十来只花枝,递到李太微跟前。 “成了,就这些吧。” 李太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 “这几日库房可点数清楚了?方才宫里来了人,应是太后娘娘送了不少赏赐,你若不忙,随我一道去华安堂瞧瞧祖母那里可有需要帮衬的。” 绘春脸上当即堆了笑,道: “郡主放心,奴这几日已将库房中的字画儿首饰都亲自点数了一遍,便是郡主后日的中秋宴衣赏首饰也都拾掇好了!眼下得空,若是老夫人那里有什么需要差遣的,奴自然不敢推辞。” 李太微夸赞了几句,绘春心中很是得意,一时也淡忘了先前的焦躁。 三人回到华安堂时,罗氏与太后娘娘派来送赏赐的苏嬷嬷都已离府。 李老夫人有些乏,歇在绣着石榴百籽图的贵妃榻上,孙嬷嬷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 薛氏不知何时来的,带着侍女碧云,就着内堂里的小几,亲自为李老夫人烹茶。 见李太微进来,薛氏眸光微闪,搁下茶盏站起身,略带两分郁色望着她。 李太微瞥了薛氏一眼,没有做声,对着李老夫人屈膝行了一礼,唤了一声“祖母”。 李老夫人睁了眼,眸中满是疲惫,朝她点了头。 “今年的金桂开的格外好,香气扑鼻,瞧着真叫人心中欢喜。” 李太微笑道。 “谁说不是啊,咱们府里的这棵金桂还是老太爷在世时亲自载下的,这算起来......大约得有三十来年了吧!” “那会子相爷还年幼,奴记得一到金桂花开的时节,就吵着闹着要摘花儿给老夫人戴......” 孙嬷嬷自然的接了话,李老夫人听着,就想起了陈年旧事,脸上不由露了笑。与孙嬷嬷说了几嘴李盛儿时的趣事,一时屋内就添了笑声。 绘春与大福也上前行了礼,李太微从绘春手中接过金桂花枝,亲自插在了奉桌上的花瓶里。 借着摆弄花枝的功夫,侧脸仔细打量起一旁的碧云观音像来。 这尊碧玉送子观音是西凉天山宝玉所制,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很是难得! 她外祖母特意寻了宫廷匠人打造这么一尊观音像,光雕刻就足足用了半年。 这样一件宝物,便是在她眼里都算的上精品,她不明白,前世为何不得太后喜爱? 李太微忍不住疑惑,不由探出身子凑近些瞧。 突然! 李太微手中一顿,一颗心狂跳起来。 “郡主?” 李老夫人正说到兴头上,便被绘春一声唤吸引了目光。 “郡主怎么了?” 李太微回过神,脸色有些苍白,心中却是飞快盘算起来。 待平复了一番,才道: “祖母……这碧玉观音我瞧着……有些不妥……” 众人闻声,不由齐齐望向供桌上那只巴掌大小的碧玉观音,正是前几日李太微命人送来的那只。 李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对礼佛一事很是慎重,闻声不由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观音像,好半晌才问: “怎么?哪里不妥?” 李太微伸手指着观音侧脸,道: “这菩萨面上像是被磕出了一道印子来……” 众人一听,忙仔细看过去。 果然!那观音左侧眉眼下,有个明显的印迹,形似梅花,乍一看,仿佛是观音大士破了相一般。 孙嬷嬷当即就变了面色,白着脸唤了一声老夫人,将玉观音亲自取了,递到李老夫人跟前。 李老夫人面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观音像是谁人净扫的?” 众婢仆一下子就慌了。 “老夫人,这观音像是奴婢亲自打点的,自入门拢共就擦拭过一回,且当日孙嬷嬷也在场,奴绝对不曾磕碰过,求老夫人明鉴!” 红朱白着脸面上前,给老夫人磕了头。 李老夫人面色依旧难看,但红朱是她跟前的一等婢女,向来做事极有分寸,华安堂叫她打理也算妥帖,她是信得过的。 孙嬷嬷上前,笃定道: “老夫人,奴那日确实在场,红朱手脚向来轻巧,确是未曾磕碰过。” “且这奉桌上的物件儿样样精贵……除了奴与红朱,寻常也不会有旁人去碰。” “怎么?难不成是菩萨自己磕的?” 李老夫人沉着脸,语气不善。 婢女们吓得纷纷跪下,却是无人敢应。 李老夫人气急,一双眸子就落到李太微身上。 “绘春跪下!” 不待李老夫人问话,李太微一声喝,叫众人惊了一惊。 绘春猛然被叫了名,惊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颤着身子跪到李老夫人跟前。 “不是奴婢……与奴婢无关呐……求老夫人,郡主明鉴!” 李太微板着脸道: “那日是你亲手开了箱笼取的,也是你亲自送到华安堂的,老夫人这里既然没有差错,怎么?你还敢抵赖不成?” 绘春吓得面无血色,软着身子匍匐在地,哭求道: “奴……奴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了这样的宝贝……郡主,真的不是奴婢……求郡主为奴婢做主啊……” 李太微依旧冷着脸,道: “这尊碧玉送子观音是西凉天山宝玉所制,世上唯此一件!当日你从库房过手时明明是完好无缺的,如何到了老夫人这里就出了这样的疏漏!” “你可得想仔细了,那日除了你,途中可曾假手于旁人,或是出过什么差错?” 薛素琴静默的立在一旁,尚不及反应,便听的李太微如此一说,只觉得眼皮骤然跳了一下。 果然,绘春闻言就渐渐止住了哭声,似是想了起什么,这才直起身子,朝着她这边伸手指了过来。 “碧云!是薛表姑娘屋里的碧云!她碰过这尊观音像!” 第029章 内讧 碧云一惊,下意识转脸去看薛素琴,面上一片惊惶。 “不……不......不是我……” “放肆!” 孙嬷嬷敛声斥道: “主子面前,竟敢不自称奴婢,没有规矩!” 薛素琴闻声,立时烧的脸面痛红,忙斥了一声碧云不知礼数。 碧云这才反应过来,神色不安地跪下给老夫人磕头,口中叫着冤枉。 李老夫人敬佛虔诚,面上倦色未消,此时又添了几分郑重。 “绘春,你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绘春身形有些颤,面色惶然,一颗心犹如丢进了油锅里。 她怎能想到,这送佛也能送出祸来? 当日这尊碧玉观音确是她亲自从库房的箱笼中取出来的不假,可她当时只顾着去华安堂老夫人跟前讨赏,哪里顾得上瞧个仔细? 这烫手山芋竟就无端落在了她手里! 绘春心底直打鼓,这尊碧玉观音是西凉王室的宝物,老夫人又是这样的性子,今日若是真叫她担了责,怕绝不只是吃一顿板子的事儿,她下晌就能叫人发卖了出去! 绘春越想越怕,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后背也濡湿了大片,衣裳粘腻在身上,难受的紧。可她眼下顾不得这许多,心中只飞快盘算着,该如何撇了这一身腥。 直到李太微开口提了一句,绘春这才如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再也顾不上旁的,下意识就供出了薛素琴身旁的婢女碧云。 薛素琴的脸色当即难看的很,朝绘春这里瞥过来时,眸中带着震惊,只一瞬又渐渐笼成一团愤恨。 绘春只觉得头皮一紧,鬓角的汗珠沿着下巴滑落,滴在靛蓝色襦裙上,很快便晕染开。 “奴......奴当日奉郡主之命送玉观音来华安堂,经过半月居时遇上了碧云姐姐,就与她进屋闲聊了几句……” “碧云姐姐问起这尊观音的来由,奴便与她随嘴说了几句……碧云姐姐很是好奇,这才央着奴婢取出来看一眼……” “老夫人!” 碧云吓的脸色煞白,抖抖索索道: “老夫人,都怪奴婢眼皮子浅,可……可当日奴只是拿在手中瞧了一眼!绘春……绘春姑娘也在场,奴婢绝没有碰坏那玉观音半分啊!求老夫人明鉴......” 绘春一见碧云将此事推个干净,一颗心便坠了下去。 她死死咬着唇,抬眸悄悄朝薛素琴瞥了过去,心中犹如淋了热油,半晌,才嗫嚅道: “可......可是薛......表姑娘也碰过那玉观音......奴那会儿去耳房喝水,并未守在跟前……” 薛素琴一听,陡然面白如纸,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绘春姑娘……我与你往日素无冤仇!你怎能胡乱攀诬与我……” 薛氏方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望着李太微神情怯怯,道: “我知郡主并不待见我……可素琴饶是出身低微,也懂得瓜田李下之嫌,怎会轻易去碰老夫人的物件儿?” 薛素琴朝李老夫人柔柔跪了下去: “请老夫人为素琴做主,还素琴主仆一个清白……” “薛表姑的意思,是我叫绘春故意攀诬了你?” 李太微冷笑起来: “说句不中听的,便是将你薛家囫囵卖了,只怕也抵不上我这一尊碧玉观音!薛表姑竟是哪里来的脸面与底气,敢当着我祖母的面儿,往我身上泼脏水!” 李老夫人面色当下也不大好看了,李太微毕竟是她膝下唯一的嫡孙女,身份如此贵重。 薛素琴这一番话,若是传出去,便是重重打了她的脸面,打了忠勇侯府的脸面!甚至……还打了皇家的脸面! “不过是下人手脚没个轻重,你又何须多想了去?” 李老夫人语气生硬。 薛素琴自知失言,面色不由白了几分,颤声道: “是……是素琴一时心急失言……求老夫人莫怪……求郡主莫怪……” “这是怎么了?” 白氏带着秦嬷嬷进来,径自撩开了帘子,给李老夫人许礼,目光从屋内转了一圈,落在满面泪水的薛素琴身上。 “母亲,这怎么都跪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白氏起身坐到李老夫人身旁,孙嬷嬷叫婢女上了茶水,又将事情来由说了个大概。 白氏听了一会儿,脸色微变,睨了一眼绘春,又朝着薛素琴淡笑道: “这事儿眼下既无对证,多半是奴才们手脚不仔细,薛表妹无需与孩子置气,更不必放在心上。” “这观音既是母亲的心头好,回头儿媳叫宝庆阁的工匠仔细修补一二便是,准保瞧不出痕迹!母亲莫要动气,仔细身子要紧。” 白氏处置向来周到,八面玲珑的叫人挑不出错儿来。此言一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郡主也莫要懊恼,眼下既生了这档子事儿,不如交给伯娘做主。你母亲尚在孕中,依伯娘看,此时不宜大动干戈见了血光,不如凡过手这物件儿的侍女,罚三月月例,以示惩戒,你看可好?” 李太微望着白氏慈善的脸庞,心绪一时有些复杂,掩了心中疑虑,淡声道: “二伯娘,不是侄女计较,若是旁的东西倒也罢了,偏是这顶要命的送子观音……” “菩萨跟前无小事,这送子观音毕竟是我外祖母亲自求的,才到府中我母亲就传出了喜讯……凡事讲究个缘法,若是有人恶意为之,故意寻了我母亲的晦气,那可不能轻饶了去!” 众人听闻,不约而同心头一跳,更有那胆大的,径直朝薛素琴望过去。 念及昭和腹中骨肉,李老夫人脸色也沉了下来。 白氏闻声身子僵了一瞬: “这……依郡主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呢?” 李太微绷着脸: “这事儿既是因绘春不慎而起,便不必罚旁人的月例了,绘春明日去云业庵为我母亲祈福消灾两月,满业后方可回府。” “至于薛表姑……也有约束下人不力之嫌……我母亲如今尚在孕中,受不得分毫冲撞,住在春园只怕不大合适。” “二伯娘看,可否暂将薛表姑安置在秋棠院里,由二伯娘亲自教导照应,也免得我祖母日日挂心。” 立时,薛氏与白氏都怔了一下,唯有李老夫人点头拍了板: “莫要争了,就按郡主的意思,眼下一切以昭和的身子为重。” “过几日宫里中秋宴,昭和这身子怕是去不得了,慧娘你辛苦些,带着微姐儿与瑶姐儿一道去,衣裳首饰都仔细着些,莫要出了差错。” 众人俯首称是,白氏欲言又止的愣在那里,半晌才回了神。 第030章 印记 回了芳菲苑,李太微一颗心尚还跳突个不停,心中一直牵挂着那菩萨面上的印记。 这印记的位置特殊,旁人不晓得,她却是知道的。 她前世听外祖母说起,先帝尚未登基前,曾有过一位感情甚笃的元配夫人朱氏。好巧不巧,她左侧眼角下便有一枚梅花状印记。 当年先帝揭竿而起,将家眷都留在了平南。后来遭小人告发,这位结发之妻就死在了乱世里。 先帝痛心疾首,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追封朱氏为孝慈皇后,还将她的画像悬挂在了太庙之中,受香火朝拜。 如今的太后算的上出身名门,却到底顶着继室的位份,每逢皇家祭祀,都要对着孝慈皇后的牌位跪拜。 便是每年孝慈皇后的祭日,先帝都叫宫中禁荤食舞乐,为先皇后守丧。太后心中因此不满多年,对先帝与朱氏的过往尤为忌讳。 前世收了她这样一份“别有心意”的礼,难怪后来太后会一直给她小鞋穿。 可李太微清楚的记得,从西凉返朝时,外祖母亲手交给她这尊玉观音,很是嘱托了一番,彼时面上并没有这样一枚印记。 她外祖母与太后是嫡亲姑嫂,就算是为着昭和与她这个外孙女着想,也断不可能去捅这个蜂窝,叫太后心中不痛快。 那……便只能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一路上都由西凉护卫护送,且每只木箱上都贴着封条,若是被动过手脚定然能叫人察觉。 只有入京时,西凉护卫返朝,京城侍卫换守时,封条才会被揭下点数。 是了! 定是那一日在成贺门,惊了马车的那一回! 彼时风沙极大,她又因着误会与陆萧大闹了一场,才会叫歹人钻了空子! 可背后会是谁操控着做了这番手脚?企图离间太后与李家……甚至是与西凉的关系呢? 动手的人是藏在西凉护卫里,还是在京城守卫中? 李太微心中难安,偏这件事生的蹊跷,她眼下尚不好与旁人说起。凝神思索一番,终是不得要领,只好压在心头暂且不提。 过了一会儿,侍女送了甜汤进来。 李太微敛了思绪,朝大福道: “今日二公子吃了暗亏,你去秋棠院瞧瞧他可在府里?若是得空寻他过来一趟,顺便问问,我大堂兄与嫂嫂今日回府了不曾。” 大福脚程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请来了李璞。 李璞沉着脸进来,方才梳洗过,新换了一身衣裳。 “老三,你叫人寻我何事?有话快说,爷还有要紧事儿!” 李璞一张脸拉的老长。 “怎么?丢人都丢到昌平侯府去了,你能有什么比自个儿脸面还重要的事儿?” 李太微睨了他一眼,继续训道: “你这个兄长可真给我长脸呐!” “用臭鸡蛋偷袭……你给我说说你怎么想的呢?” “便是做了,还能叫人家当场发觉揪出来……亏得那老混账识趣没有声张,不然我忠勇侯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李璞被李太微夹枪带棍的一通训斥下来,有些恍神,盯着李太微半晌,才道: “老三……我怎么瞧着……你说话这么像祖母了呢?……你以前可不这样儿……” 李太微被噎了一下,一时有些无语。 李璞接着道: “哥哥原是想给你一雪前耻!你是不知道我的准头……” “谁知那小子!他……他身手竟如此了得!明明是他偷袭的我!” “那陆世子身手确实厉害!我也打不过他......” 大福也赞同的点了头。 李太微瞧着这二人长他人志气,恨的牙都酸了。 “怎么?他还敢跟你动上手了?” 李璞突然瞪眼看过来。 李太微生怕大福说漏嘴,忙道: “你还好意思问!你出了丑,说走就走了,可想过我与大福如何自处?” 叫李太微如此一说,李璞还真有些心虚的厉害。 他当时也是慌了神,胸前偏又捂着一堆臭鸡蛋,叫陆萧那个混账一推搡,破了个大半,浸湿了衣裳不说,叫他生生洗了几遍澡,可身上怎么闻着都仿佛还有那个味儿! “我……” 李璞方要狡辩,便被李太微堵了话头。 “你都练功几载了?” “你若再不成气候,依我看以后也莫要习武了,不妨去熟读兵书,钻研兵法布阵,日后能做个军师,也算是条出路!” 李太微旁敲侧击的提点,果然叫李璞眼前一亮。 “老三,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我年初时方得了一本兵书,一番观摩下来,倒也得了不少心得……” “老三!你赞成我学兵法?” 李太微摸了摸鼻尖。 前世与李家断了书信的五年里,她倒是不清楚这个二堂哥是如何磨砺成器的。只后来听大堂哥提及他拜了鬼谷子为师,潜心研究《诡道》,不然后来哪儿来的大周上达天听的公子楚? “你能不能成我不好说,但眼下总比习武强。咱们李家祖上世代书香,不比武将出身,你又是中途偷师,只怕早已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饶是再用尽心力,也只能事倍功半。” “但若比起习武,研习兵法布阵,只怕更合适些……早前听闻前朝时鬼谷子留下一本惊世之作,名为《诡道》,你若有兴趣,回头我托父亲替你寻一寻……” “再说父亲与祖母若是知道你肯用功读书,定是一番夸赞的,总比你成日里偷鸡摸狗的练功要强!” 李璞一张俊脸胀的通红: “老三,你真是哥哥我的知己啊!” “你放心……日后待哥哥学成,你就是上刀山下油锅……” “打住!” 李太微撇嘴, “也不必等日后了……咱们就说眼前的!” “我问你,你与常寺卿府上的公子可有相熟的?” 李璞正说的兴头上,闻言愣了一下,瞪眼道: “大理寺卿常海府上?” 李太微点头。 李璞挠头,细细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与那常家三公子常林倒是同窗,不过那小子常与端郡王府的人混在一处,我与他私交不多……你怎么突然提及常家来?” 第031章 疑心 常家与端郡王府是姻亲,端郡王嫡亲表妹又是如今宫里的锦妃娘娘。 锦妃原并不得宠,可这肚子是真给端郡王府长脸!为皇上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这才母凭子贵当了四大嫔妃之首。 常家也因此与端郡王府一道,站锦妃娘娘的四皇子这边,而李家向来支持东宫太子,因此与常家私下并不走动。 前世四皇子逼宫倒台后,端郡王府第一个被抄家问斩,连带着常家受牵连,一个都没跑得掉。 李太微不愿动用父亲的关系去常家要人,以免日后牵扯,便想着叫二堂兄李璞出面,将容芷的弟弟容矜想法子弄出来。 李太微叫李璞入座,侍女上了茶点,李太微将容芷的事儿简单说了几嘴。 李璞听完倒是满口应下: “小事儿一桩,待过了中秋,哥哥一准儿就给你办了这事儿!” 李太微想着这事儿交给他确实再合适不过,就叫大福取了五十两银票,递到李璞跟前,嘱咐道: “咱们可不能白要了人来,该给的银两一分不能少!身契也得从官府过一趟,免得日后麻烦。这银子你且收着,请常家公子吃酒应酬兴许用的着。” 白氏管束严苛,对李璞手中的钱银向来把控的紧,李太微出手就是五十两,便是从常家买五个容矜出来,也用不了这么些! 李璞立马眉眼都笑弯了,豪气道: “老三!日后若有什么用的着哥哥的,你尽管吩咐!” 李璞手脚麻利的将这滚烫的银票收入袖中,倏然想起了什么,抬眸道: “昨日方太医的事儿,眼下可有眉目了?” 李太微闻言,脸色有些不大好,道: “方才叫人问过父亲,兵马司至今仍没有寻着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璞闻言有些唏嘘,道: “倒是可惜了,这方太医常给我母亲问诊,医技不俗,人瞧着也和气,没曾想竟遇上这么一劫……回头我得告诉母亲,叫人送些礼品去方家探望才是......” “方太医常给二伯娘问诊?” 李太微挑了眼皮看过来。 “是啊,我娘生李瑶时月子里落了头风症,这些年都是方太医看诊的。” 李璞说着,脸上就爬满了愁思: “也不晓得以往的方子可还存着,日后若是换了大夫,怕是比不得方太医的……” 李太微敛眉。 绘春眼下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可二伯娘今日的反应......却叫她有些想不通。 昨日母亲与祖母起了冲突,她后来问过念夏,是二伯娘去云水居报的信,这才叫她母亲不顾身子,火急火燎的赶来华安堂。 当日也是二伯娘从中周旋,才留薛氏在府中过节,而母亲诊出喜脉时,二伯娘却突然病下了...... 今日华安堂里,二伯娘一番话,明着是为她做主,可私底下更像是在老夫人跟前帮衬了薛氏一把。 李太微有些意外,按理说,二伯娘与她长房亲厚,更明白祖母留着薛氏的用意,她原不该插手才是...... 李太微蹙眉,可她明明记得前世祖母提及过,自她母亲去后,他父亲一心向佛,曾有意将爵位传给二伯父。可二伯父与二伯娘抵死不肯,直到他父亲病故,才由祖母做主,叫大堂兄李瑞接了这忠勇侯的爵位。 若说二房有所图谋,除了这爵位还能有什么? 再说二伯父性子忠厚,二伯娘也并不像那贪图富贵之人,便从她悉心教导的三个儿女就可见品性端正。 她未曾疑心过二房,也是因着前世若不是得了二房鼎力,她李太微也爬不上护国公主的位置…… 李太微心中想着,莫非是她因着昭和的孕事紧张过了头,才草木皆兵了? “昨晚听闻二伯娘身子也不大好,后来可叫太医去瞧了?方才在祖母那里见着伯娘,瞧着气色尚可,想来应是没有什么大碍吧?” 提及昨日白氏反应,李璞摇了摇头: “母亲昨日原本好端端的,人已到了云水居打算探望三婶娘的,后来听闻三叔去了祖母那里,母亲就折返追了过去......许是怕三叔气头上冲撞了祖母......” “后来母亲的脸色就不大好了,秦嬷嬷说这几日母亲操劳,应是累着了,回去就早早歇下,也没叫请太医。” 李太微蹙眉,二伯娘白氏向来是举止娴雅的,倒是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不过昨日家中正乱着,这也说得过去。 “眼下我母亲卧床安胎,府中都靠二伯娘操持,务必叫她仔细身子才是。” 李太微宽慰了李璞几句,便听得侍女来报,说大公子携新妇回府了,眼下正在云水居里,昭和差人叫李太微去给大堂嫂见礼。 李璞闻言,一双桃花眼瞬间被点亮了,抬脚欲过去。 李太微忙拦下他,道: “陆世子参选金吾卫的事儿,你且莫与兄长提及。” 李璞今日才受了气,哪里肯应,梗着脖子道: “小爷今日奇耻大辱,怎能不报?” 李太微道: “那陆世子可是诨名在外的,我就是怕你惹急了他!回头将你今日的丑事宣扬出去……届时祖母跟前领罚不说,你这李家二公子的脸面,日后还如何在盛京城混的下去?” “反正山高水长的,他总还有犯在咱们手里的时候,再说兄长眼下虽在兵部当差,可他上头还有兵部尚书,听闻与陆候可有过命的交情。你才得罪了陆世子,兄长就立马朝他下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怕因此无端牵连了兄长。依我看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李璞听着,倒也觉着几分道理,忍了几番,才恨恨的跺着脚走了出去。 李太微失笑,转身叫大福开了箱笼,取了合适的礼品捎带往云水居去。 才出了垂花门,便见李璞低垂着脑袋立在竹林后头,躬身一副挨训的惨样。他对面立着一人,叫竹影遮住了大半身形,看不出模样,但依稀瞧着像个男子。 李太微有些好奇,这府里除了她爹爹李盛,李璞倒是少有这般畏缩的时候。提了裙角走过去,绕过一片紫竹,才转脸便瞧清了这人的模样。 “黎文修!” 李太微瞳孔骤缩,声线似从粝石上打磨过的利剑,带着森森杀气。 一时,对面二人都僵着身子看过来...... 第032章 细作 李太微一身煞气,瞪着眼前身量不高的男子,双眸烧的通红! “老......老三......怎可直呼先生名讳?” 李璞惊的舌头都打了结,木着脸望向李太微,又忐忑的看了一眼身形微僵的文修先生。 黎文修穿着一身青灰色素袍,身形瘦削,高束着发带,显得脸颊狭长。 闻声怔了一下,带着几分疑惑,抖了抖衣袖,上前拱手道: “见过郡主,郡主......认得在下?” 李太微目光森然的盯着他。 如何能不认得? 他就是化成灰都能叫她辨出来! 就是这个黎文修!前世在太子薨逝后,撺掇着监国的二皇子应下北朔联姻,将嫡公主长平下嫁给了北朔安王。 安王年纪比皇上都大,性情暴戾狠辣,长平嫁过去不足两年,北朔国就发了丧文,说长平公主得了疟疾,久治不愈...... 李太微登上护国公主之位后,曾私下命人去北朔一探究竟,竟查出长平当初是被安王活活勒死,且她当时,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待她寻到证据,第一个想对黎文修发难时,他却突然消失了...... 后来叫陆萧那个老鳏夫查出,此人与北朔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极有可能是北朔的细作......只可惜却是再不曾寻到他的下落。 李太微后半生也算的上杀人如麻,经她手的人命,多的连她自个儿都记不清楚了。唯此人终究未能手刃,一直叫她惦念至今! 眼下这人竟就活生生在她跟前站着,而李璞还毕恭毕敬的唤他一声“先生”? 先生? 李太微讶异。 “老三?你......你莫不是魔怔了?” 李璞蹙着眉望过来,见李太微神游天外,一时唤出了声。 “这是文修先生,府内门客,万不可无礼啊......” 李太微一凛,只觉后脊发凉。 这人......竟是她父亲的门客?为何她前世竟从不知情啊! 她父亲贵为一国之相,手腕了得,如何能叫一个细作遮了耳目,潜入府中还做了幕僚? 这事儿不对! 可她眼下不能声张,便是父亲那里也说不得,只能压下猜忌,朝黎文修点了点头。 李太微敛起心底惊骇,睨了一眼李璞,盯着躬身的黎文修,平复了声线,道: “听闻文修先生棋艺精湛,连我父亲都不是敌手,可真有此事?” “我父亲一手棋艺便是放眼整个大周都难寻敌手,我是不信先生能赢过他的!” 二皇子明楼是个棋痴,黎文修前世便是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才得了二皇子青眼。二皇子那手棋是李盛手把手教的,明楼既能将此人收入麾下,必然棋艺不输她父亲! 李太微如此一说,俨然一副小女儿家赌气姿态,倒是叫人察觉不出方才的煞气来。 黎文修听得李太微如此一言,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方才那一声唤,带着十足的杀气,叫他忍不住心头震颤了一番,眼下才听明白竟是因着这么一出...... 黎文修忙拱了拱手,带着几分笑,惭愧道: “在下着实是气运好了些,否则必不是相爷的敌手......” 李璞这才笑道: “先生莫要推谦,您这棋艺就连我叔父都说自愧不如......我家三妹妹性子直率,可不是有意冲撞了先生。” 言罢,李璞朝李太微使了个眼色,叫她与先生道个不是,毕竟她一个姑娘家,方才是这般确是无礼了些。 黎文修笑着,方要道一声不敢,便听得李太微板着脸,扬声道: “哦?真有此事?我确是不信的,不知先生可敢于我对弈一局?” 李璞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老......老三......你这手臭棋连我都不如......” 李太微扬眉: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一趟西凉就足足去了大半年,你怎知我眼下不是你对手?” 李璞撇嘴,方要再与她辩上几句,便听得黎文修笑道: “能得郡主垂青是在下的荣幸,郡主若得空,不妨移步朗心亭,在下愿请郡主赐教。” 李太微扭头冷笑一声,在李璞震惊的目光下,抬脚就往朗心亭去。大福不明就里,欢欢喜喜的跟在后头,唯有李璞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迈腿跟上。 侍女撤了亭内石桌上的茶具,摆了棋盘,李太微手执黑子,先行一步。 洋洋洒洒十几颗棋子落下来,李璞看得直堵心,两手抄在袖中,来回踱着步子,撇嘴道: “老三,就你这棋艺......你也好意思拿到先生跟前显摆......” 李太微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回嘴。 黎文修笑而不语,接着落子。 一连又落了十五子时,李璞瞧出不对劲了,瞪大了眼,直直的盯着李太微,惊讶道: “老三......你这棋......倒是刁钻的紧呐......” 黎文修也察觉出几分不对来,不由抬眸谨慎的望了一眼对面的少女,正是豆蔻年华,此时满眼含笑的望着他,只那笑意竟不达眼底,仿佛......透着一股戏弄。 黎文修原想着陪小主子练练手而已,此时确是敛起了陪玩儿的心思,认真对待起来。 又落了五子,黑子杀势见拢,白子未落下风。 李太微沉眸,盯着局中黑白二子,心中倒也感叹,能在她手中三十子还不露颓势之人,这黎文修确是个能人。难怪她父亲能相中他做了门客,更难怪他日后能搭上二皇子这条船,平步青云。 耳旁脚步声渐近,是李盛带着大堂兄李瑞来了。 “三叔!大哥!你们快来看,老三这棋艺可了不得!” 李璞一见来了人,忙迎上去,神色激动道: “她尽能在文修先生手中落了三十来子!” 李盛一听,不由与李瑞对视一眼,眼底带着笑,心中想着多半是文修哄着这丫头玩儿呢。 “相爷!大公子。” 黎文修起身忙朝二人行礼。 李盛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下棋。 李太微扭头,笑着唤了一声大兄,倒是没有起身行礼。 李瑞与她自小亲厚,也不计较这个,揉了揉她的头顶,目光就落在她面前的棋盘上。 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盛也是一惊,望着盘中黑子,诧异道: “这是......阿鸾下的?” 李太微捻着黑子,正凝神想着如何破局。 眼下她父亲来了,她如何也得叫这黎文修在她手中跌一回脸面。 再落子时,就招招狠辣起来,黎文修连连招架,脸色一时也难看起来。 众人都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生怕打破了这杀局。 半晌, 李太微指尖一子落地,嘴角牵起,道了一声 “先生承让!” 第033章 堂嫂 李太微这一手棋,得益于她在西凉的那五年。 她小舅舅西凉敦亲王有个不为人知的嗜好,收集各类古书。 敦亲王府有座藏书楼,光棋谱就装满了足足两间屋子,整整三千六百九十六本。 那意志消沉的五年里,她常待在藏书楼里,一坐就是整个下晌。 收藏棋谱的屋子在西侧,靠着一片竹林,窗口敞开时,满眼细碎的叶片翻飞。闭着眼,那一阵窸窣的声响,让她不由想起……远在盛京的家…… 为了消磨时光,她一本接一本的看。 曾经父亲说她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就是性子浮躁,总是沉不下心。等她失去一切,才体会人生的百般无奈,而看书,成了唯一忘却世间烦恼的法子。 三千多本棋谱,她足足看了三年,开始时每一本都细细研磨,后来倒也融会贯通,一日能看上好几本。 终有所成时,却也少了年少时的那份雀跃心境。 凭她这份天姿,自是杀遍西凉无敌手。就是他小舅舅敦亲王,一边儿翻着棋谱,一边儿落子,都不再是她的对手。 …… 黎文修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灰白,他愣怔的望着棋盘中存着摧枯拉朽之势的黑子,生平第一回感到羞耻与绝望。 是的,绝望。 他心头一跳,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会突然闪现出这两个字。 自他启蒙起,无不踏着他人的艳羡前行,这一手棋艺,他自诩是能傲世天下的! 而如今,他竟输给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 若不是他方才亲自经历一场厮杀,他断不敢信,这世上竟有如此能人!他的胸腔顿时像叫人掏空了一般,有几分难以自持的慌乱。 黎文修抬眸看向面前端坐的重华郡主,她分明眉眼含笑,可那一声承让,他却听出了掩藏在骨血中的蔑视与嘲弄。如同一个耳光,响亮的扇在他的面上,却叫他无处可躲! 李太微满意的将黎文修的狼狈之色收入眼底,抚过裙角,朝他轻笑道: “黎先生……可要再来一局?” 黎文修眸光一颤,却是起身作揖,苦笑道: “黎某拙技,甘拜下风!” 李相抚掌,大笑起来。两位堂兄立在一旁,盯着棋盘的眼睛都发光一般,大赞妙也妙也! 大福跟着傻笑,她倒是从不知郡主棋艺竟如此厉害! 李太微起身,瞟了一眼俯身的黎文修,眸底敛起杀意。 这一世,这些恶人,她要一刀一刀……慢慢儿剁! …… 云水居里,昭和左右等不到李太微来,便叫念夏去亲自去催。 念夏跑去芳菲苑却扑了空,返身回来时正遇上几个立在廊下说话的婢女,略一打听,才晓得李太微方才下棋赢了文修先生的事儿。 这可不得了! 念夏虽不懂棋局,但听闻相爷都曾败在文修先生手里,心中就惊叹起来,这不真应了那句老话,虎父无犬女么! 正欣喜着,几道身影哄笑着由远及近,正是李太微一行。 相爷面上止不住的笑意,大公子与二公子则是满脸惊叹,文修先生脸上依旧挂着笑,却瞧着略显勉强。 唯有赢了棋局的李太微,眉眼低垂,神态自若。 念夏心中念了声阿弥陀佛,忙上前行礼,朝李太微道: “郡主,夫人请郡主过去,大少奶奶已在房里久侯了。” 李太微颔首,与李盛一行行了礼,就随念夏往昭和寝室去。 内室里,妆台上插着新鲜的月季,鲜丽耀眼。昭和歇在榻上养胎,金嬷嬷正伺候她吃安胎药。 大堂嫂赵孟静闻声从团凳上起身,瞧见李太微容貌很是吃了一惊,忙朝她欠了欠身子。 李太微还礼,唤了一声大嫂。 赵氏肤白,当即羞红了脸,笑着应下,又给她包了一份大礼。 李太微谢过,又叫大福取了一只万福玉如意,递到赵氏跟前算是回礼。 赵氏一瞧,吓了一跳,忙摆手道: “这可怎么成?这……这太贵重了......” 李太微心中一直记挂着黎文修的事儿,闻声才回过神来,浅笑道: “嫂嫂这是与我客气了,你与大哥送了我这样重的礼,我也是略表心意。这万福如意不过图个好彩头,愿嫂嫂与大哥平安顺遂,百年好合。” 赵氏当即脸色涨的通红,她虽是家中庶女,却也是见过嫡母手中饰物的。 这柄玉如意通体脆绿,成色非同凡品,便是供到太后娘娘跟前都够分量,她怎么受的起? 可李太微一脸和善的望着她,叫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局促不安的望向昭和。 昭和见李太微拿出了这柄如意,眸中也是一惊,片刻就染了笑意,对赵氏道: “难得见我家阿鸾大方一回,可见是对你这嫂嫂极满意的……” “你也莫要推拒,她屋里的好物件儿多的是,日后她若送你什么,你都只管收下,都是一家人,切莫见外了去!” 赵氏闻言很是感动,朝昭和与李太微福了一福算是谢过。 李太微面上也染了笑,调侃道: “嫂嫂既收了我的礼,日后我若被祖母罚了抄书,嫂嫂可不能袖手旁观咯!” “以往大哥尚未当差,得了空就帮我抄上一些《女诫》存着,眼下他忙的整日见不着人,往后我可权指望嫂嫂了!” 昭和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来,直骂李太微泼皮! 赵氏也笑开了,却是满口应下,再不见方才拘谨。 三人说笑了一番,念夏上前换了茶,便顺嘴将李太微今日大杀文修先生的事儿说了一通。 昭和听闻这事儿,很是讶然。 “可是真的?阿鸾何时棋艺如此了得了?” 念夏笑道: “夫人是没瞧见,咱们相爷笑声就没停过!就连大公子与二公子都一个劲儿的赞叹咱们郡主厉害呢!尤其二公子,一直赖着咱们郡主,说非要拜郡主为师呢!” “哎!可惜奴婢不懂棋,不然指不定能给夫人说说咱们郡主这盘儿棋!” 赵氏在闺中时也曾学过一些棋,但算不得精通,执子时每每输给李瑞,在她心里李瑞的棋艺就足以高超了。 可李瑞却说,他这水准尚还不及李相一半儿!如今李太微竟赢了比李相还厉害的文修先生……赵氏心头立时对李太微存着几分肃然起敬了。 “阿娘莫要听这丫头胡吹,我这手棋艺还是爹爹亲手教的呢!” 李太微把玩着团扇下系着的丝绦,似是漫不经心道: “今日我瞧着那文修先生不过尔尔,父亲那几回输棋,许是叫他占了先机罢了。这棋局也颇讲究运道,您瞧我今日不就轻松赢了他么?” 白氏方从华安堂那里过来,刚迈进云水居内室,就听得李太微这话,不由脚步一顿,攥着帕子看过来。 第034章 早茶 一连几日,李太微都没睡好,越想越觉得此事可疑。 从她母亲有孕被瞒下,到方太医出事,再到今日的黎文修......她心底隐隐觉得不安,仿佛有人在她相府布下一张大网,可她眼下偏是一无所知。 她私下问过父亲,这文修先生大约是半年前与父亲结识。此人在京城一家书院教棋,虽为相府门客,可寻常宿在书院,因此李太微倒是未曾见过。 得空时,黎文修也受命教李璞下棋,难怪昨日李璞见着他,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可惜前世她暗查此人时,未叫旁人知晓,不然她一早就能知道这人曾在她府中待过。 她心中揣摩这黎文修日后能搭上二皇子这条船,不知是否有他父亲从中助力。 想到此人身份难测,日后又是大患! 李太微心中有些急,可这事儿眼下没有证据,她尚不好与父亲说。 天蒙蒙亮时,李太微再无睡意,起身穿好了衣裳。 念夏睡在耳房,听闻屋内动静,忙点了油灯,批了衣裳进来。见李太微眼底青黑,惊诧道: “郡主怎么这时就起了?可是叫梦魇着了?” 念夏睡眼惺忪,松散着发髻往窗外望了一眼。 天空泛着鱼肚白,瞧着寅时刚过的模样。 昨日绘春下晌就被送去了云业庵,昭和不放心李太微这头,便将念夏指给了她。 “你去与门房说一声,一会儿套了马车随我去一趟碧香居,金嬷嬷那里你也与她说一声,若是母亲问起来,也好作答。” 念夏拢了拢肩头衣裳,闻言手中一顿,诧异道: “郡主现在就去?” 李太微颔首,道: “我去西凉半年,倒是许久没吃上翡翠豆腐脑了,心中惦念的紧。” 念夏失笑,这碧香居的翡翠豆腐脑配羊肉馍确是京中一绝。 “郡主也不必亲自去,奴婢这就叫人跑腿捎带回来就成。” 李太微摆了摆手: “捎带回来可没有现做的鲜美,我在西凉是就与大福说起过这道早点,她眼馋多时了。左右今日得空,便带她去尝尝。” “你今日且去母亲跟前伺候,替我问一声金嬷嬷,何时叫颐和馆的牙婆送些婢女过来,眼下少了绘春,连累你两头跑了。” 念夏笑着说不敢,手脚麻利的为李太微梳了头,又吩咐外间的侍女打了水来伺候梳洗。 李太微带着大福出门,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停在了碧香居跟前。 清晨空气湿润,鼻尖满是豆乳的清香,大福眼馋极了。 掌柜的一见相府马车,忙撂下账本亲自来迎。 “有劳掌柜,要天字号雅间。” 李太微淡声吩咐。 掌柜满脸堆笑,忙高声应下,亲自将李太微一行送上楼去。 今日来的早,楼上雅间尚还没什么人。进了天字号,李太微就着窗口坐下,叫大福推开了窗。 天子号雅间的窗口,刚好侧对着昌平侯府的正大门,李太微扫了一眼侯府朱门紧闭,便猜到陆萧尚未动身。 陆萧尚未进金吾卫,眼下还在军营当差,大约辰时就要动身去城外军营。 她今日来碧香居,自然不是为了这顿早点,只为见陆萧一面,与他说道说道这事儿。可她 前世黎文修是他一手命人暗查的,此人到底是个什么境况眼下只有他最清楚。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端了两碗翡翠豆腐脑与羊肉馍进来。 刚出锅的豆腐脑冒着热腾腾的蒸汽,羊肉馍被炸的金黄,肉香扑鼻,馋的大福口水都要流下来。 李太微瞧她这般模样就露了笑: “坐下先吃,这豆腐脑凉了就没这等鲜美了。” “一会儿吃完,你替我去昌平侯府门前守着,若是见着陆世子,请他上来一趟,我有话与他说。” 大福方笑眯眯的落了座,闻言就犹豫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道: “郡主要找陆世子?” “可是为了前几日二少爷那顿打?” 除了为李璞报仇,大福倒是想不出李太微能有什么缘由特地来见陆萧。 大福垂首看了看面前的吃食,捂着胸口,颇有些心慌的问: “郡主莫不是......打算毒死那陆世子?” 李太微笑不出来了,瞥了她一眼,道: “我倒是想!可毒死了他,尸首往哪儿藏?” 大福这才安下心来,美美的吃了一碗。 昌平侯府朱门才启,陆萧便见着了守在门前的大福,心中讶异,不由瞥了左右一眼,撩了袍子上前。 大福将陆萧领进雅间时,李太微正心不在焉的搅着碗里的豆腐脑。 陆萧一撩袍子在她对面坐下,抬眸便瞧见李太微眼底的青黑,再看了一眼她碗中被搅的稀碎的豆腐脑,疑道: “怎么?遇着什么事了?” 李太微搁下瓷勺,转脸瞧了一眼门口,大福正守在门前。 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你可记得黎文修这人?” 陆萧一滞,凝神想了片刻,才道: “二皇子明楼的那个幕僚?” 李太微点头。 陆萧敛眉,道: “此人户籍岭南郡,自小是个孤儿,被寺中住持养大,寻常并不与人深交,当年岭南执事也未传回有用的消息。” “听闻城府极深,深居二皇子府邸多年,寻常并不见旁人。若不是你当初叫人暗查长平之事,只怕还牵连不到他头上。” “我后来也只查到他与北朔宫中似偶有书信往来,倒是没有实质证据。当年事发时,他脱身极快,且查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可见此人身份并不简单。” 陆萧疑道: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人?莫不是......你见着他了?” 李太微神色凝重,道: “此人眼下就在我府中当差,是我父亲麾下门客。” 陆萧一惊,奇道: “李相如此老......”奸巨猾...... 三个字尚没说出口,李太微便瞪大了眼,带着三分杀气看过来,陆萧忙改口道: “老谋深算......” 陆萧不由瞟了一眼李太微,见她面色稍缓,才接着道: “入府前李相想必早已仔细盘查过此人底细,又怎会叫人轻易钻了空子?” 这也正是李太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饶是此人心机深沉,若是来路不明也断不会叫他父亲这般安心留做己用才是。 见李太微眉头深锁,陆萧伸手从盘中捏起一块羊肉馍,安慰道: “如今人在眼皮子底下站着,还能飞了不成?我这几日叫人暗中盯着些,咱们占了先机总会查出些马脚,你莫要轻举妄动,回头等我消息。” 话音刚落,李太微抬手就从他手里抢了羊肉馍,冷声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事儿还没办成,想吃自己买去!” 陆萧横她一眼,没几下又夺了回来,一口塞进嘴里,嗤笑道: “你从不吃羊肉,老子夺你哪门子的好?” 李太微叫他一语戳中,气的翻了个白眼,道: “我可以喂狗!” “......” 出了门,李太微才觉察出不对,这老鳏夫怎知她不吃羊肉? 第035章 中秋 转眼到了中秋这日,相府早早就忙碌了起来。 芳菲苑里,念夏与大福伺候着李太微梳洗。 念夏从雕着玉兰花的樟木衣橱里取了五件新衣,摆在榻上给李太微挑选。 李太微尚有些起床气,见着衣裳突然想起陆萧叫她别穿鹅黄色衣裙的话来。 这几日她忧心昭和的身子与黎文修之事,上回碰面竟忘了问这茬。 略一思索,前世她因昭和病下,并未去参加宫里的中秋宴,不晓得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能叫陆萧这般叮嘱。 她与陆萧眼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那老鳏夫也不至于在这事儿上坑她一把,便转脸朝念夏道: “着人去秋棠院里悄悄打听一下,看四姑娘与嫂嫂今日穿的什么色衣裳,与她错开些好。” 念夏怔了片刻,想到自家主子肌肤如雪,又生的貌美,若是与四姑娘穿的同色,定要力压了四姑娘的风头,不由露了笑。 “还是姑娘想的妥帖,奴这就叫人去问问。” 李太微倒没想这个,闻言点了头,随手指了一件杏色滚金边罗裙,便闭着眼任由念夏给她梳头。待敷了粉,点了胭脂,再戴了朱钗首饰,这才算首饰妥当。 不一会儿,婢女来报,说四姑娘今日穿的浅粉色衣裙,大少奶奶赵氏穿的紫色,李太微这才安下心来。 到了前院时,白氏带着李瑶与大堂嫂也是前后脚刚到。 二伯父这些日子忙碌的很,一直宿在衙门里,只昭和传出喜讯时,特命人回府,叫二伯娘送了贺礼来。 往年宫宴都是李盛陪着昭和母女,与二伯娘母女一道前往。昭和眼下有孕在身,今日便只有李盛一人等在门廊下。 他穿着银丝鹤文锦袍,头束玉冠,身形如松,见李太微款步过来,便朝这边扬了唇角,抬手将李太微耳旁碎发别再耳后,柔声道: “今日你母亲不在身旁,可得听你二伯娘的话,宫里不必府内恣意,莫要闯祸。” 言罢,又朝白氏拱手,道: “有劳嫂嫂替我照看阿鸾。” 白氏由李瑶扶着上前,望着李盛的目光柔柔亮了起来,声音竟有些颤: “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自是应当的......” 白氏朝李盛福了一福,李瑶与赵氏也行了礼。 唯有李太微眸光清亮的看着白氏,心底掀起疑惑,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李盛骑马在前,李太微一行坐车,行至宫门前,便分开了方向。 女眷往皇后娘娘的栖梧宫去,李盛则要去陛下的太和宫。 白氏眼角一直望着窗外,直到马车调转了方向,才缓缓收回目光。 李太微抿着唇,拨弄着系在腰带上的如意扣,眉眼低垂。一想到就要见着前世里叫她弄死的那些个阴损的名门贵妇,她心底蓦然升腾起一种白忙活一场的空虚感来…… 李瑶向来不爱这种场合,坐在白氏身侧低声与赵氏耳语几句。赵氏是家中庶女,虽养在嫡母跟前,却从未去宫中赴过宴,攥着帕子的指节有些发白。 白氏看出了儿媳的紧张,温声安慰了两句,赵氏脸色这才缓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栖梧宫时,宫内已到了不少官眷,满室锦绣,远远听着笑声盈盈。 各宫娘娘未至,宫里一时有些闲散,官眷们三五成群的低声聊着客套话,见李太微一行进来,目光就粘了上来。 “重华郡主,李夫人......” 吏部尚书徐蔚的夫人,穿过一众女眷走过来,见人三分笑,一副与李家热络至极的模样。 “听闻昭和公主有喜,可是真的?我当日方得了这消息,就到菩萨跟前上了香,保佑她这一胎平安稳健。” 李太微见她就烦! 前世若不是要借徐家的势,她早就收拾了这位徐夫人! 见李太微没有要搭话的意思,白氏心中讶然,忙朝徐夫人福了一福,笑道: “正是呢,前几日太医才诊出的喜脉,真是托了您的福,眼下一切都好呢!” 闻言一众官眷上前道喜,李太微一行一一谢过,一时氛围就热络起来。 “听闻重华郡主前些日子与陆世子打了一架,我却是不信的!” 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响起,李太微没抬眼皮也晓得是谁来了。 “定是那些奴才长舌!重华郡主可是贵女中的金枝,怎会当街与男子打架?” “何况那陆世子听闻武艺超群,若是真的,郡主怎会毫发无伤?可见传闻不可尽信!” 当日之事叫陆李两家联手压了下去,才没有叫这事儿露出风声来。可醇清王之女怡安郡主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堂而皇之的当众说出口,众女眷闻言脸色就精彩起来。 白氏当即沉了脸,李瑶与赵氏神色不安的望向李太微。 李太微端着仪态,瞥了一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怡安郡主,挑眉道: “怡安郡主这是从哪儿听的墙角?奴才们也不知道掌伞伺候着,你这脸面可经不住晒啊……” 这话一出,怡安的脸色突变,众女眷面色倏然古怪起来,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怡安郡主明妍五官娟秀,也算的上美人,偏天生肤色不够白皙,生生折损了几分明艳,这事儿一直是她心头逆鳞,谁都碰不得! “你——!” 怡安立时涨红了脸,恶狠狠盯着李太微。 “怡安,不得胡闹!” 淳亲王妃由掌事嬷嬷扶着进来,脸色清冷的扫了李太微一眼,朝怡安郡主道: “重华郡主身兼西凉血统,你与她比什么?哪家贵女能有这般颜色?” 怡安一听,怒火就息了大半,眼角含着嘲弄看着李太微。 淳亲王妃这一番话是拐着弯的骂李太微蛮夷出身,叫众女眷惊了一瞬,目光就纷纷落在李太微面上。 “王妃,不过是孩子们几句玩笑,您又何必当真……” 白氏上前打圆场,却叫淳亲王妃打断了: “怎么?李夫人倒是说说,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白氏一凛,神色难堪的立在当下。 李瑶咬着唇,上前拉紧了白氏的手。赵氏见婆母当众被落了脸,心中一急,方张了嘴,便叫站在人群中的嫡母瞪了一眼,赵氏心头一颤,垂下头去。 李太微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这里头能叫出名儿的,前世有两成都死在她手里。 今日这场景…… 李太微心底冷笑: 倒是不急,改日等攒齐了,再杀一回…… “王妃这话自是有几分道理,” 李太微扬起唇角,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嫣然笑道: “听闻王妃生母戚氏亦有胡人血统,兴许怡安郡主这相貌……就是多随了外祖母吧……” 此言一出,淳亲王妃猛地看过来,脸色立时煞白,满面震惊的望着李太微: “你……” 李太微朝淳亲王妃微微屈膝: “我这也是道听途说,这话当不当真……还得问王妃您了……” 第036章 古怪 淳亲王妃是宁远伯府高氏女,自小养在正房嫡母名下,少有人知她其实并非正房所出,而是她父亲宠幸了府邸一位胡姬,这才有了她。 听闻当初高家主母并不打算留下这母女二人,幸遇游历的高僧点出此女命格极旺伯府,高家主母这才点头将此女养在自己名下,亲自教养直到她攀上淳亲王府这门亲! 此事辛秘,李太微也是前世偶然打探得知。 到底是隔着肚皮的假母女,淳亲王妃出嫁前终是察觉了此事,可这位高家主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么多年竟一直将那胡姬控制在手里,以防淳亲王妃高嫁后不愿受她宁远伯府摆弄。 若不是这淳亲王妃高氏太过张狂,敢当着她的面儿撒野,她倒没打算今日当众就捅破这一层。 果然,高氏脸色一变,眼底透出几分惊惶。 此事高家上下瞒了几十年,眼下仅她与嫡母知晓,除却高家几个尚未去世的老奴仆,外人断不可能猜到。可李太微偏偏当众说出了她嫡母的姓氏......高氏心底颤起来,再不见方才的傲慢。 怡安郡主显然并不知道这一层,上前就扶着高氏的手臂,方要开口怒斥李太微信口雌黄,却叫高氏一把攥着袖子,紧声道: “可见传言不能轻信......怡安也是!都多大的人了,言行这般莽撞,还不给重华郡主道个不是?” 怡安抬眸,惊讶万分的看向淳亲王妃,收到高氏眼底的警告,这才红着脸上前,朝李太微福了福身子。 李太微冷笑着应下,却是连礼都懒得回,转身牵着李瑶与赵氏就往座位上去。 众人心中讶异,却不敢问出声来,只能私下递了个眼色。 白氏面色稍缓,转眸诧异的望向李太微。 有人刻意岔开了话头,与白氏攀聊起来,栖梧宫一时又热闹起来,仿佛方才的纷争压根儿没发生过一般。 唯有淳亲王妃神色郁郁的应付着一众女眷,怡安脸热未退,想着方才高氏的反常不由心头大骇,藏在袖中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一时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今日李太微这番话不论真假,都会在京城女眷中悄然传开。她寻常自恃淳亲王府嫡女身份,在京城横行,一心与李太微比个高低。可若这事儿是真的......莫说在京城,就是在淳亲王府,她与母亲都将沦为笑柄!更不提父亲那里,兄长要如何自处? 怡安心头不由有些发颤,再望向人群那端众心捧月一般的李太微时,眼底就染了戾气。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定是李太微胡乱攀诬! 李太微神情自若的落了座,以往按着惯例,李太微与白氏母女是分开坐的,毕竟二伯父李勤的官职不高。今年因着昭和不能来,太后便特意吩咐了宫女,将白氏母女与李太微一道安排坐在了最前头,以往昭和的位置。 赵氏与李瑶都有些受宠若惊,尤其赵氏今日第一回入宫,竟能坐到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跟前,心头很是不安,白着脸问: “郡主......这使不得......瑞郎与公公官阶不高,咱们万不能逾矩才是......” 李瑶也忍不住点头,以往她都是与母亲坐在后头,有什么事儿她尚能躲着些,今日坐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只怕...... 李太微瞧出了二人的紧张,笑道: “既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你们且安心坐着,若是驳了太后娘娘的美意反倒不好。” “再说......你们总不能丢下我一人独坐吧?若是这般,待我回了府,可是会到母亲跟前告状的!” 二人听着李太微理直气壮的威胁,禁不住笑了起来。 李太微接着道: “皇后娘娘和气,自不会为难你们。今日设宴又有太后娘娘在场,各宫嫔妃亦不敢造次。再说了......有我在,哪个敢动我们忠勇侯府的人?” 李太微虽语气淡然,可毕竟历经两世,无形之中透出的威严,叫赵氏与李瑶不由挺直了脊背。 不一会儿,白氏笑着走过来,径直坐在了李太微身侧,朝李瑶嘱咐道: “今日你三婶娘不在,母亲要照应你三姐姐,你便与嫂嫂一道坐,宫里规矩多,可要记得处处提点你嫂嫂。” 李瑶愣了一下,不由看向一身霸气的李太微,眉头稍稍纠结了一瞬。 怎么瞧,她这个三姐姐都不像是需要被照应的人啊! 可一想到方才的事儿,尽是朝着李太微去的,李瑶忙乖巧的应下,与赵氏一道坐在了紧挨着李太微的旁侧条桌后。 李太微侧脸看着白氏极是自然的坐到自己身侧,以往昭和的位置,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白氏不比昭和,没有诰命加身,按理说不该主动坐到她右侧,紧挨着长平公主的位置。可毕竟白氏又是长辈身份......李太微心中思量几番,此举倒也算不得逾矩。只因白氏向来谦逊守礼,今日这番......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白氏端坐着,脊背挺的笔直,面上隐隐透出潮红,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 “三姐姐,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你怎知淳亲王妃生母的事儿?” 李瑶想起方才李太微那番话,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问。 赵氏同样好奇,也稍稍往这边探了探身子。 “我也是从西凉回京的路上偶然听人说起过,方才也是气急了才随嘴一说。” 李瑶凝神道: “我瞧着那淳王妃方才脸色......此事兴许......” “皇后娘娘驾到——” “长平公主驾到——” 内侍监公公尖着嗓门儿唤了几声。 李瑶忙噤声坐好。 赵氏面色紧张,却仍是坐直了身子,隔着人群,望了一眼坐在后头的娘家嫡母。 众官眷起身行礼,高呼“娘娘千岁,公主千岁”。 片刻,各宫娘娘齐齐到场,但这等宫宴,能来的也只有四大嫔妃与萧贵妃娘娘。 李太微有些讶异,今日却只来了四位娘娘,独独少了娴妃。 长平落了坐,朝李太微挤挤眼儿,隔着白氏,笑嘻嘻的望着她。 李太微回神,一时眼底有些泛酸。 长平小她半岁,是她最亲密的闺中挚友。这一世才与她相隔半年未见,可上一世,却是生离死别整整九年。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说今日身子有些乏,就不来栖梧宫凑热闹了。请皇后娘娘主持宫宴,就不必等了.....” 李太微心中一动。 今日娴妃没来,连太后娘娘也不来了,莫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 果然,长平收回目光,一脸担忧的望向皇后娘娘。 第037章 小产 皇后才笑吟吟的落了座,闻言脸色僵了一瞬,只片刻,又扬起笑来,道: “替本宫向母后问安。” 内侍官行了大礼,躬身退下。 各宫娘娘不由私下交换了个眼色,人前仍是端庄模样。 皇后娘娘起身,朗声致了中秋贺辞,众女眷高呼千岁。 舞乐一起,栖梧宫里又是一派祥和。 李太微想起了什么,抬首朝宴席上看去。 目光所及,倒是没瞧见穿鹅黄衣裙的女子,李太微心头思量着,老鳏夫那日一番叮嘱,眼下倒叫人猜不出头绪来。 “本宫好些日子未曾见过重华了,郡主这性子倒是沉静了不好,你母亲身子可好?” 皇后娘娘笑着看过来,望着李太微,又朝长平公主嗔道: “你也该学学重华,都多大的人了,整日里胡闹。” 李太微回神,朝皇后娘娘躬了躬身子,笑道: “承蒙皇后娘娘挂念,我母亲一切安好。娘娘方才谬赞了,今日我母亲不在,我是怕闯了祸没人给我担着,回去还得叫父亲罚了抄书。” “长平公主自小性子娇憨,又有陛下与皇后娘娘护着,便是闯了祸也不打紧......再说,就是真被罚了,还有几位皇子表哥帮忙一道抄书......” 李太微露出极羡慕的表情,惹的皇后开怀的笑了出来: “你这丫头......” 长平是唯一的嫡出公主,自小被皇后护在手心里长大,模样甜美,性子也讨喜。各宫娘娘十分宠爱,便是几个皇子跟前,也十分疼爱她。 长平幼时曾有一回摔碎了太后宫里一盏琉璃灯,被皇后娘娘罚了抄书。长平抹着眼泪,到各位皇兄跟前哭哭啼啼一番,拢共被罚了二十张女诫,生生收回来五十多张,这事儿传到陛下耳中,惹的众人开怀大笑一场。 坐在一旁的娘娘们也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乐了,拿帕子掩着嘴,笑道: “便是今日昭和公主不在,还有皇后娘娘于你撑腰,重华郡主大可不必吃长平公主的味儿......” “是啊,再不济还有我们呢......哪个敢叫咱们重华郡主不痛快.......” 李太微难得的露出女儿家娇态,起身一一谢过。 长平叫众人笑的脸热,撅着嘴不满道: “阿鸾,你上回抄书,还是我帮的你呢,揭人不揭短啊!” 众人闻声又哄笑起来。 李太微笑着赔罪道: “回头我把那套陇山端砚取来,给您赔罪!” 长平眼睛就亮了起来,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皇后笑着睨了她一眼,目光就落在了白氏母女身上。 “听闻你府上新娶了儿媳,本宫瞧着模样真是好,还有府上的四小姐性情稳妥,你是个有福的......” 白氏红着脸与李瑶,赵氏一道起身行礼,却叫皇后娘娘止住了。 “今日中秋家宴,不必讲究虚礼,也叫孩子们莫要拘谨了去。” 白氏点头称是,面上喜不自禁。 酒过三巡,气氛一时烘了起来。华妃娘娘提议,叫各府千金若有擅歌舞器乐的,都可登台一曲。 一时底下蠢蠢欲动。 李太微前世对这些个贵女什么德行能耐都了如指掌的,自然没什么兴趣,朝长平悄悄使了眼色。 长平会意,与皇后娘娘耳语几句,就与李太微前后脚退了出去。 到了偏殿一处僻静的凉亭,长平叫宫女在外头守着,拉着李太微坐在了石凳上。 “你都回来小半月了,也不晓得来宫里寻我,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 长平一上来就抱怨连连,李太微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娇美鲜活的脸,心中一暖。 “我才回来就遇上母亲遇喜的事儿,太医说我母亲这一胎需格外谨慎些,我不放心,便一直守着,今日这不一得空就来了么?” 长平闻言点了点头,若是她母后有孕,她也会这般谨小慎微的,提及孕事,长平眉眼又耷拉下来,叹了一声。 李太微察觉有异,便道: “怎么?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我瞧今日宫宴少了娴妃,太后娘娘也没来......莫不是关雎宫里出了岔子?” 长平眼睛一亮,很快又熄灭下去,苦着脸道: “哎,别提了——” “娴妃娘娘前几日摔了一跤,小产了......皇祖母非要怪罪到我母后头上......” “可娴妃这胎是瞒着众人的,便是我母后那里也是事发后才得了信儿,这怎好牵连到我母后身上?” 李太微讶然。 娴妃娘娘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听闻当年险些就做了皇后之位的。嫁入宫中多年,圣宠不衰,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子嗣。 太后这些年为娴妃这身子操碎了心,这回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竟然生生摔没了.......难怪太后心中不忿,娴妃没有子嗣,皇后便更是坐稳了中宫的位置。 娴妃瞒着身孕,只怕多半也是为了防着一手,可没曾想竟还是出了意外。太后娘娘有气没处撒,只能变着法儿的给皇后穿小鞋。 李太微眯眼,前世她因着昭和抱恙,并没有参加宫宴,也不晓得娴妃有过身孕这回事儿。但皇后娘娘这个人,她还是心中有数的。 前世太子染了天花薨逝,宫中传言是大皇子明翔带了染疫的侍卫入宫,这才冲撞了太子殿下。陛下盛怒欲苛责大皇子,还是皇后娘娘亲自求的情。 她强忍着悲怆,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从始至终没有动过大皇子分毫,甚至连大皇子身旁的侍卫奴婢都未曾受过半分牵连,直到病重过世...... 后宫倾轧,向来埋藏着多少腌臜事儿,皇后娘娘深陷漩涡中心,却能保持一颗赤子心,可见人品贵重。 李太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长平,只好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 “太后娘娘多半只是一时想不开,待这事儿查清楚了,自会给皇后娘娘一个交待。” “都说日久见人心,皇后娘娘什么性子,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你不必多虑,待过些时日,这些事儿就都淡忘了。” 长平点了点头,眸底怅然。 “对了,你先前找我安排的医女,如今可还在你府上?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方太医......”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不待长平说完,外头宫女隔着半透的锦帘道。 长平蹙眉: “今日好不容易与你见上一回,这才说了两句......” 李太微笑道: “娘娘唤你,想必是有事儿,你且过去瞧瞧。我过几日进宫寻你,叫金嬷嬷给你做些芙蓉奶酥糕带来。” 长平这才笑了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叫李太微说话算话。 李太微无奈的笑着,亲自送她走了一小段儿,转身唤了大福与念夏,陪她去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身衣裳。 三人说笑了几句,才转过回廊,迎面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手一歪,托盘上的茶水就朝李太微泼了过来。 第038章 设计 李太微尚来不及反应,大福一个箭步上前,飞快的抬手挡了一下,茶盏便倒向宫女那端。 只听得一声脆响,瓷片碎了一地。 小宫女腿一软,白着脸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求郡主息怒.......” 念夏也吓白了脸,忙上前看看李太微身上可有伤着,见她安好,这才缓了口气,转身又去看大福。 “大福,你可伤着了?” 念夏担忧的问。 大福掸了掸被打湿的袖口,望向念夏,摇头笑了笑。 “你是哪个宫里伺候的?行事如此莽撞!你们掌事嬷嬷呢?” 念夏冷下脸,厉声斥道。 小宫女吓的簌簌发抖,垂首磕头道: “奴......奴婢是揽月宫的.......奴婢刚入宫不久......求郡主赎罪......” 李太微盯着匍匐在地的宫女,眉梢微扬。 “既入宫不久......你如何认得我是郡主的?” 小宫女抖的就更加厉害了: “方才......掌事嬷嬷悄悄将贵人们一一指给奴婢们看了......郡主肤色白皙,奴婢这才一眼认出的.......” 李太微敛眉,望了一眼这小宫女身上叫茶水溅湿了大半,淡声道: “罢了,你且下去换身衣裳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磕了头忙退下。 念夏蹙眉扫了一眼地上瓷片,讶异道: “郡主,这小宫女连收拾都顾不上,何以惊惶至此啊?” 李太微望着小宫女踉跄的背景,道: “大福不熟悉宫里地形,你去悄悄跟着她,看这小宫女去见了谁,不必跟的太近,莫要露出马脚,早去早回。” 念夏露出凝重的神情,点了点头,转身就跟了上去。 李太微抿唇,望着念夏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这才收回目光,对大福道: “你袖口湿了不少,去换身衣裳吧,我就在前边凉亭等你。” 大福望了一眼凉亭方向,靠着掖亭湖,周遭只有一两个来回巡视的宫女,有些不放心道: “我陪郡主一道去凉亭歇会儿,湖北风大,一会儿吹吹风,衣裳就干了。” 李太微见她袖口湿的也不多,便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才到凉亭坐下,便起了一阵风,将四角高悬的双鱼宫灯吹灭了几盏,凉亭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李太微也没在意,一面与大福闲话几句,一面张望着念夏方才走出去的方向。 “郡主,你看!有人坐船过来了!” 西凉河滩极少,大福从未坐过船,不由兴奋道: “咦?船上像是陆世子!” 大福在陆萧手中吃过亏,有些警惕的压低了声音。 李太微顺着大福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瞧见掖亭湖中果然划来一只扁叶小舟。船上只有两人,站在船头的陆萧,手中颇是罕见的摇着一把折扇,锦袍银冠加身,瞧着人模狗样的。 身后还有一人在卖力的摇桨,就是瞧着身量不高,只到陆萧半腰处。 竟是个孩子? 这个老匹夫竟然要个孩子给他划船? 李太微撇嘴,心中不由问候了陆萧祖先一番。 掖亭湖横在太和宫与栖梧宫之间,按理说这老鳏夫不该来女眷这边才是。 李太微正想着什么,那小舟越发近了。 突然,听得前方“噗通”一声,便有侍女惊叫起来: “姑娘——!姑娘——!来人呐——!快来人呐——!” 李太微与大福一惊,不由站起身来望去。 此时正有一女子落入水中,正巧靠近陆萧船头。 李太微倾身望过去,隔得远又是天黑,那女子瞧不清模样,却是依稀能瞧出来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她显然不会水,两只手在水中胡乱扑腾着,不时冒出头来,惊慌失措的喊了几声救命。 岸上的侍女也惊惶极了,尝试了几次往水里去,水漫过了腰身也够不着那水中的女子的衣角,只能尖叫着朝河中央立在船头的陆萧求救。 李太微懵了,这是什么情况?这个姑娘从哪儿冒出来的? 再往周遭一瞧,方才还有挑灯巡视的宫女也不见踪迹,整条长廊上,除却她与大福,眼下竟空无一人。 不对,这事儿透着古怪! 此时站在船上的陆萧也僵住了身子,一脸警惕的盯着水里扑腾的女子,脸色煞是难看。 他身后的小童也惊的忘了划船,几步跑到陆萧跟前,小舟猛然摇晃了几下,他忙一手攥着陆萧的袍子,才勉强稳住身形,怯懦的望着水中挣扎的女子,颤声道: “兄长,咱......咱们不救人吗?” 陆萧冷着脸,抬眸四下里望了望,并没有瞧见旁人。李太微那边隔着些距离,宫灯先前叫风吹灭了,隐身在暗处倒也不大叫人发觉。 陆萧沉着脸,刷的一声收了折扇,随手别再腰间,转身抽出船桨,递到那落水女子跟前。 那女子下意识就将木浆牢牢攥住,这才将头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又因呛了水,一个劲的咳嗽起来。 岸上侍女见状,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一半,方要高声道谢,便叫陆萧一眼瞪的噤了声,身子都僵住了一般。 陆萧冷眼盯着湖中仍旧惊惶的女子,又转头扫了一眼缩在他身旁的幼弟,脸色阴沉的厉害。 李太微难得见陆萧吃瘪,心中不由畅快起来! 真真是想不到啊!这老鳏夫也有被人算计的一日! 今日若是救下这落水姑娘,且不论人家是什么身份,老鳏夫都非娶了不可! 啧啧...... 李太微不禁张嘴笑了出来,突然呛着风,弯腰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待她拿帕子捂着嘴时已然来不及了。 陆萧闻声足尖一点,身子就腾空而起,在水面上轻点几下,稳稳落在了凉亭内。 李太微捂着嘴神色尴尬的抬眸,果然见陆萧那厮黑如锅底的脸色,一身煞气。此时认出李太微,眸中又顿时清亮起来,原本阴沉脸色也松动了几分。 “你怎会在此处?” 不等李太微答话,陆萧又蹙了眉: “这莫不是你安排的?” 李太微一听这话就拉下脸来: “我呸!你这是属扫把星的?每回遇见你准没好事儿!” 扫了一眼水中扑腾的倩影,李太微又扬了唇,发自肺腑的道了一声: “不过......倒是恭喜陆世子了!” 陆萧险些气成河豚! 见李太微悄悄给大福使了眼色,二人眼瞅着打算脚底抹油,陆萧冷笑一声,咬牙道: “李太微!你今儿若敢出了这个凉亭,我就将你一起扔进水里,反正娶一个是娶,两个还是一道娶!也叫你沾一沾小爷的这份儿喜气!” 第039章 落水 李太微这刚迈出去的脚就颤了一下,猛然回身盯着陆萧,瞪大了眼: “你敢!” 陆萧睨了她一眼,一副不信你就试试看的架势,反倒叫李太微心里有些发怵了。 她转脸看了一眼大福,又朝周遭望了望...... 若论起这武力值......她眼下确实不占优势啊! 这厮若真是不要脸不要皮起来......她......她日后这名声...... 李太微面色铁青,磨牙道: “陆世子意欲如何?” 陆萧垂眸,目光落在李太微气的泛红的光洁脸颊上,极不厚道的笑了一声,道: “那就有劳重华郡主搭把手了......” 李太微气的呕血,隐隐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 陆源一眨眼的功夫,眼睁睁看着自家兄长飞身出去,手中突然一沉,那木浆的另一头就无端落在了自己手里。 他年纪小,身量尚未长开,若不是他方才反应的快,立即两手死死攥紧了木浆,只怕那落水的姑娘又得再受一遭罪了。 那女子一见他兄长离开,瞬间慌了身,又在水中拼命扑腾起来。陆源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只能赖着屁股死死拽着木浆,一面唤道: “兄长——!” 就在他耗尽了力气,几欲脱手的那一瞬,他兄长终于落在了船头,不过他身旁......突然多了个很好看的姐姐。 不过那姐姐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恶狠狠的盯着自家兄长,若不是她脸色白了些,兴许是很威慑人的。 陆萧一把握住了船桨,轻轻一拽,那女子便被拉到了船头,两手攀在了船沿上。 “站远些!” 李太微几乎从牙缝里发声。 陆萧扭头看了她一眼: “你确定?” 言罢,朝旁边挪了两小步,小舟瞬间摇晃起来。 李太微方才被她搂着腰身,从岸边飞掠过来,心还跳突个没停。这一晃根本站不稳,还未等惊呼出声,便又被陆萧一把捞了回去,瞬间整个身子就贴了上去。 陆萧也没料到姑娘家身子能有这么软,立时耳根子有些发烫,怔怔的望着李太微,手中纤腰盈盈一握,不由自主的收紧了几分。 李太微回神,瞪着陆萧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气的脸都绿了,顺手就掐上了陆萧的脖子。 陆源唬了一跳,险些没叫出来。 陆萧抬手招架了几下,这才逃脱虎爪,脸上微微发热,极不自然的望了陆源一眼,道: “看什么?还不把人拉上来?” 陆源惊的嘴巴都没合上,便听得李太微冷声道: “对着个孩子呼来唤去的,你可真能耐!” 陆萧清了清嗓子,难得的没有回嘴,背着身子将船桨别过脸轻步走到船尾,背对着众人。 李太微气的肝都疼了。 无奈这水里还泡着一个弱女子,只能压下心头这股气,与陆源一道合力将水下的姑娘拉上了小舟。 陆源才九岁,忙学着哥哥模样转过身去。李太微解下披风,罩在了落水女子的身上。 “金四姑娘?” 李太微唤了一声。 那女子浑身湿漉漉的,松散的长发贴在面上,浑身脱力一般瘫坐在船头。听得李太微这声唤,这才抬眸看了李太微一眼,身子一颤哭出了声。 姓金的官员盛京能有百来个,但能来参加中秋宫宴的,只有御史大夫金正峰府上。 金四姑娘名唤金玲,是金大人的老来女,又是嫡出身份,在京中除却李太微与长平,金玲也算的上是贵女中的翘楚。 “金四姑娘,你先莫哭,方才是怎么回事?你好端端怎会落水?” 金玲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缩着身子哽咽道: “方才我与常六姑娘舞了一曲,正出来换衣裳,迎面来了一个宫女,说太后娘娘召我过去说话,我便没有多虑......” “行至湖边时,那宫女突然脚步匆匆,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我与侍女察觉不对,正打算往回走,却突然闯出一名黑衣人,一把将我推进了湖里......” 金陵眼下回想起来,仍觉两股颤颤,脸色惨白。 李太微听在耳中,不由一凛。 什么人敢在中秋宫宴上设计金家? 小舟靠了岸,金家侍女浑身都在哆嗦,上前一把揽着金玲,主仆又哭了一场。 “我这侍女会些功夫,我让她先送你们去暖阁换衣裳......” 李太微将披风上的罩帽戴在金玲头上,遮住她潮湿的长发。 “记住,若是路上遇见谁,都只说是你们姑娘在河边崴了脚,弄脏了衣裳,旁的什么也不要说。你可明白?” 金玲垂泪,紧了紧身上李太微暗红色披风,朝她福了一福。 “多谢重华郡主出手相救!改日我定登门致谢!” 不等金家侍女磕头,李太微忙抬手止住了: “宫里人多眼杂,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快帮你们姑娘收拾妥当,莫要落人口实。” 金家主仆感激的看了一眼李太微,又朝陆萧的方向微微屈膝。 陆萧没有下船,稍稍颔首,陆源乖巧的站在陆萧身侧,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略带羞怯的回了礼。 “等一下!” 李太微倏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金玲跟前,凝神问: “金四姑娘,今日我记得你来时并未穿这身鹅黄衣裙,你何时换下的?” 金玲怔了一刻,道: “今日中秋,我与常六姑娘献舞《霓凰》,便换了这身衣裙......” 李太微深吸了一口气: “那常六姑娘呢?她穿的什么衣裙?” 金玲愣愣道: “自然也是鹅黄,我与她皆是领舞,舞衣式样虽不相同,但都是一色的。” “这舞是中秋前华妃娘娘着人安排的,衣裳也是承安宫一早就命人送来的……” 李太微一颗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常六姑娘她眼下人在何处?” 金玲想了想,道: “我与常六姑娘前后脚出的栖梧宫,她此时兴许也在换衣裳吧......” 李太微猛然回身看向陆萧,陆萧眸底幽深,似是猜到了什么,面色沉凝。 突然,暖阁那头隐约听见了几句嘈杂声。 不一会儿,有侍女陆续提了宫灯,将前头柔柔照亮了起来。 第040章 对弈 待李太微与大福回到栖梧宫时,白氏离席去换衣裳,内廷歌舞未歇,但华妃娘娘的座位空置着。 皇后绷着脸,原本立与她身后的掌事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再看常家女眷那边,常夫人已然离席,但几个庶女仍在席上低眉浅笑,显然尚不知情。 大理寺卿常海嫡女常妍落水,叫游船经过的大皇子明修救起的事儿,果然如前世一般悄然按下了。为保皇家与常府颜面,这婚事过了中秋,在太后寿辰上才定下,定在了明年的三月里。 但前世,大皇子娶的是今日被她与陆萧联手救下的金玲。 李太微端了茶,心中细细琢磨着今晚这事儿。 方才听陆萧说起,他前世也不曾来这中秋宴,更不知能有落水一事。只后来彻查大皇子贪腐案时,才在案卷上看到明修身旁的死士招供,曾在景盛十五年的中秋宴上,奉命设计了身着鹅黄衣裳的官眷。 前世这事儿久远,也与贪腐案无关,他当初只匆匆扫了一眼,只留下这么点儿印象。 可今夜二人才得知,华妃娘娘竟为大皇子同时挑选了两个目标。 无论今日叫大皇子救起的是金玲还是常妍,明修此番都得了极大的助力。 可叫李太微有些想不通的是,大皇子今年十九了,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身为皇长子,陛下一定会给他指门得力的亲事,华妃娘娘何以如此着急下手? 论起身份,只怕华妃更中意金玲。今日若不是陆萧那个老鳏夫突然半道上杀出来,无意间搅了局,只怕也不会有后来常六姑娘落水的事儿了。 “三姐姐......三姐姐......” 李太微回神,见李瑶紧声唤她,才抬眸看了过去。 “锦妃娘娘唤你......” 李太微侧身望过去,锦妃穿着紫色华服,冲她掩唇笑了笑: “重华郡主这是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李太微敛眉,起身福了一福,笑道: “今日御膳房这道莲蓉月饼做得极好,方才在想如何能跟皇后娘娘讨上一份,带回去哄我祖母开心。” 众人掩嘴笑了,皇后脸色稍缓,正欲开口,便叫锦妃娘娘抢先道: “咱们重华郡主孝顺,今日也不必与皇后娘娘讨了,我宫里就有几分,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去。” 李太微讶然,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微沉的脸色,却也只好躬身谢了锦妃。 锦妃娘娘满面喜色,道: “明珏近日新得了一副雪玉棋,成色极好,若是得空,不妨来我宫里与你四表哥手谈一局......” “太子殿下驾到——” 锦妃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得外头内侍官高声来报,一时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皇后平复了心情,看着跟着太子身后进来的一众少年,脸上扬起了笑。 众人上前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又朝各宫娘娘以及官眷问安。 座上不少未出阁的少女一下子红了脸,垂首端坐。 李太微目光扫过几位皇子与各府公子,落在陆萧那厮身上时,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老鳏夫换了身绛红色袍子,面若冠玉,眉目清冷的立里在那一众少年中,甚是扎眼。 察觉到李太微投来的目光,他淡淡睨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微微扬起的嘴角,显出几分心情舒畅的样子。 皇后娘娘叫人安排了位置,一众少年有些拘谨的入座。 “锦妃娘娘方才在聊些什么?” 太子眉目温润,一身书卷气,便是没有带笑,那双眸子也含着几分文雅。 锦妃略带尴尬的笑了笑,方要开口,就听得长平道: “皇兄!锦妃娘娘说四哥得了一副雪玉棋,想邀阿鸾姐姐手谈一局呢!” 四皇子明珏擅棋,宫里除却二皇子能与他打得平手,其他几位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常得陛下夸赞。 锦妃面色讪讪,但论棋艺,她心中还是底气很足的,满是骄傲的望了一眼立在下头的四皇子明珏。 明珏今年十六,与陆萧同岁,五官也算清秀,但身形微胖,又足足比陆萧矮了大半个头,在一众少年里就显得平庸了许多。 听得长平公主如此一说,明珏眸中一闪,含笑望着容貌出色的李太微。 太子闻声笑了一下,朝李太微道: “表妹棋艺可有长进?” 李太微一噎。 前世她这会儿棋艺不大好,因着自己被娇宠惯了,这棋品......也不大好...... 以往去长平那里,偶有与太子对弈的时候,基本都要太子让她十个子儿,中途还得悔棋几步...... 陆萧才抬眸看过来,便听得李太微不要脸道: “回太子殿下,父亲说我棋艺大有长进!” 众人没想到她会如此一说,愣了片刻不由哄笑起来。 李太微脸不红心不跳的坐在席上,喝着茶水,一脸无所谓的任由众人打量,就连皇后都叫她这番话惹了笑。 唯有李瑶与赵氏肃着脸,一脸崇拜的望着李太微,陆萧眉眼含笑,垂眸不语。 她这话,可没有半分掺假,那是句句属实的! 白氏才换了衣裳入席,便听得女眷席中有人嗤笑道: “重华郡主好大的口气,在皇后娘娘跟前还敢大放厥词?” 李太微端着茶水的手一滞,心中无奈,淳亲王也算的上老谋深算,淳亲王妃更是个厉害的,怎么就生了个如此蠢顿的女儿? 先前载了一回跟头,这会儿还上赶着凑热闹......李太微转眸一瞧,淳亲王妃果然冷了脸,狠狠瞪了怡安一眼。 “我不过据实一说.....” 李太微看向怡安,实诚的点了点头,道: “怎么,碍着怡安郡主了?” 收到李太微挑衅的目光,怡安胸口那团火一下子就蹿出来,顾不得淳亲王妃的眼神,脱口道: “重华郡主可敢与我对弈一局!” 李太微抬了眼皮: “不敢……” 正当幸福来得太突然时,怡安又听得李太微幽幽道: “怕郡主输了哭鼻子……今儿可是中秋,大喜的日子,怪不吉利的……” 怡安气的脸都绿了,就是淳亲王妃脸色也沉了下来。 “重华郡主,可愿赏脸与在下对弈一局?” 对面,淳亲王世子起身,冷着脸看过来。 第041章 彩头 李太微顶瞧不上淳亲王这一家子。 淳亲王这个人不大好相与,城府深且心术不正,利用权势在京郊圈了许多肥田,在亳州城还私下豢养了不少府兵。明面儿上支持太子,暗地里却与二皇子勾结,前世险些混成摄政王,还好陆萧这厮一肚子心眼儿,才力压了他一头,将二皇子一党皆数斩杀。 淳亲王世子明宇是个小肚鸡肠的,跟他老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为人奸猾事故,在一众皇子中混的游刃有余。 他与怡安郡主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因着怡安与李太微不对付,寻常也不曾给过李太微什么好脸色。但到底因着李家势大,李太微身份深受皇宠,平日里也不敢轻易与李家正面结了梁子。今日若不是李太微这一番激,他也不至于当众就与李太微叫板。 陆萧板着脸,抬眸扫了一眼淳亲王世子,捏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转脸朝身后一名不打眼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悄悄退下。 李太微搁下茶盏,浅笑道: “原是我们姑娘之间闲话,没曾想世子爷竟要出手......莫不是欺负我没有嫡亲兄长相护?” 这话一出,众女眷窃窃私语起来,眼下这境况,可不就是淳亲王府上一道欺负了重华郡主么? 皇后蹙眉,神情有些不悦。 李太微虽娇宠惯了,可方才并未逾矩,反倒是怡安言辞激烈,淳亲王世子偏又在这时站出来......皇后看了一眼一脸愠色的淳亲王妃,淳亲王妃一凛,忙垂首躬身。 一众少年望向淳亲王世子的眼神也带了两分复杂,明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方才也是一时气愤,可眼下这境况...... 锦妃飞快的递了个眼色给四皇子明珏,明珏起身,温声道: “表妹虽没有嫡亲兄长,还有我们这些表哥呢.....” 长平心中翻了个白眼,飞快的打断了四皇子的话,道: “就是就是,我太子哥哥棋艺也好,不妨叫他替你与堂兄下一局?” 皇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明华睨了一眼自家妹子,没有说话,只笑着望向李太微。 四皇子有些尴尬的落了座,眸中多了两分愤懑。 “重华郡主多虑了,怡安郡主只想与你切磋一二,重华郡主既瞧不上怡安郡主棋艺,还能瞧不上淳亲王世子么?” 底下一名贵妇徐徐开了口,不一会儿又有几人附和。 淳亲王妃面色缓了一缓,朝那妇人露了笑。 李太微抬眸看向对面身着品绿色华服的妇人,正是潘太尉的正妻朱氏,她目光幽冷的看过来,一副看戏模样。 朱氏身旁坐着嫡长女潘玉梅,次女潘玉兰,二人模样周正,姐姐擅琴,妹妹擅棋,号称京城双姝。 潘玉梅与淳亲王世子自小定了娃娃亲,两家既是姻亲关系,自然没有冷眼旁观的道理。 嫡长女潘玉梅眉眼生的与朱氏极像,此时冷着脸,望向李太微的眸光多了两分寒意。 潘玉兰倒是与这对母女不同,眉眼含笑,身上丝毫不见戾气,很是亲和的朝李太微颔首。 李太微笑了笑。 潘家姑娘里,还属这个潘二姑娘最不简单。这个潘玉兰原是庶出,养在嫡母名下而已。前世潘玉梅虽与淳亲王世子有婚约在先,可后来爬上淳亲王世子妃之位的,却是这个潘玉兰。 “孩子们玩闹而已,哪儿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左右不过是图个热闹,潘夫人这话就严重了。” 潘太尉夫人朱氏没曾想会有人明着顶撞她,蹙眉看过去,竟是御史大夫金正峰的夫人董氏,不由暗暗挑眉,一时却也不好接话。 李太微朝董氏颔首一笑。 董氏应是得了金玲落水的消息,望向她的眼底满是感激,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几位朝中重臣的夫人唱起了对台戏,底下其他女眷纷纷有些不安起来,生怕站错了队。唯有几位武将夫人神色坦然的看戏,昌平候侧室罗氏隐在一众女眷中,谨慎的观望局势。 “两位夫人所言甚是有理,淳亲王世子既邀我对弈,我若不应倒是叫人小瞧了我们李家人。” 李太微起身,朝众皇子福了福身子,嫣然笑道: “多谢各位殿下美意,不过入宫前我爹爹说了,今日我母亲不在,若是谁欺负了我,就叫我欺负回去。” 这话说的极是孩子气,惹的众人笑了起来,一时剑拔弩张的形势松缓下来。 众人心中一时感叹,到底是身份不一般,这种话也敢当着皇后娘娘与太子的面儿说出来,又觉着这重华郡主着实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心思单纯不说,简直有点傻过头了。 唯有陆萧眉眼冷峻的望着李太微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气,极是满意的又捏了一块糕点。 “不过......今日对弈,没有彩头可没意思......” 李太微说着话,朝长平使了眼色。 长平立马会意,忙笑道: “方才锦妃娘娘说四哥得了一副雪玉棋,不知四哥可舍得拿出来做彩头?” 四皇子一怔,见众人望过来,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锦妃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看了,可碍于颜面,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皇后娘娘笑着斥了一声长平没规矩,确是从手上取了一只碧玉镯子递给内侍,道: “那本宫也来凑个趣儿。” 皇后这一开头,几位娘娘自然不好落下,纷纷取了金饰递上去。 静默坐在李太微身侧的白氏起身,朝皇后娘娘福了一福,道: “既是我们郡主的棋局,还请娘娘允准臣妇也添份彩头。” 皇后自然没有话说,白氏便取下一根赤金步摇,递到内侍官手中楠木托盘上。 接着李瑶与赵氏也起身,褪了金饰递上去。 金夫人紧接着也站起了身,放了一只祖母绿戒指。 紧接着一众女眷纷纷效仿,内侍官捧着满满一摞金贵首饰走到皇后娘娘面前,皇后就露了笑。 “看来今日这一局棋,可不简单呐。” 太子等人不由去瞧明宇的脸色,淳亲王世子望着满满一摞女子首饰,牙都疼了,他若赢了这盘棋,带一堆女子饰物回府算怎么回事,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念及此,明宇上前躬身道: “皇后娘娘,今日只图一乐,这些彩头不如赏给输家以示安慰可好?” 皇后不语,笑着点了点头。 李太微眼睛一亮,扬声道: “世子爷可想清楚了?这些首饰都是女子贴身饰物,世子当真有此意?” 明宇冷笑一声,朝李太微抬手: “郡主请!” 第042章 打脸 内侍官很快摆了棋盘,李太微一手托腮,却是没有起身的意思,指尖在木几上点了点,抬头朝淳亲王世子道: “世子可会盲棋?” 明宇一愣,嘴角就扬了起来: “略知一二......郡主要与我下盲棋?” 李太微点了点头,笑道: “那真是巧了,我也恰巧略知一二。”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变了变。 太子眸光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朝李太微道: “重华郡主可知,明世子的盲棋可得过太傅赞誉。” 李太微摇了摇头,老实道: “我打听他做什么?” 眼瞅着明宇越来越黑的脸色,李太微接着道: “再说......我的盲棋,也得我小舅舅赞誉。” 太子闻言失笑,确是没有再拦她,转头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的望了李太微一眼,给长平递了个眼色,叫她一会儿给李太微兜着点儿,别真叫她落了脸面,毕竟是个姑娘家,今日又当着满朝勋贵的面儿...... 长平面色有些难看,李太微的棋艺她多少是清楚的,寻常连她都下不过,今日怎敢托大与淳亲王世子杠上了,还敢拼盲棋...... “今日都依郡主,郡主想怎么下,我奉陪到底便是,不过......咱们得说好了,郡主若是输了可不能哭鼻子......不吉利......” 明宇心中冷笑,便用李太微先前的话堵回去。 怡安眼底满是得意,恨恨的望着李太微,就等她出丑!今日可是她自寻死路! 李太微倒是不见半分气恼,扬眉道: “世子这话当真?真能按照我的意思下?” 明宇道: “我堂堂七尺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太微笑了笑: “世子爷爽快!” “来人!取五十只茶碗来!” 内侍官一愣,不由看向皇后娘娘。 “取茶碗做什么?” 皇后讶异。 众人也不解的看过来。 李太微道: “明世子既愿按照我的意思下盲棋,咱们便立个规矩,每步棋以斟满一碗茶水的时间为限,慢着为输。输棋者将倒出的每一碗茶饮尽以示惩戒,不知世子可敢应战?” 明宇蹙眉,心想这李太微莫不是疯了,还能这么下棋? “世子若是认输,只管带着这些首饰回府即可,我也不为难你......” 见李太微如此一说,明宇哪儿有不应的道理,当即落了坐。 宫内又上来两位内室官,捧来纸笔,将二人所述棋局一应记下。 中间两位内侍官按照二人口述,代为对弈。 众人都惊呆了,那里见过这等对弈的法子,不由伸长的脖子去看。 明宇朝李太微抬手,示意让她先行。 李太微望了望小几上的糕点,挑了一块捏在手中,随口就落了第一颗子,言罢就旁若无人的尝起了糕点。 内侍官抬手,开始往第一只茶碗中倒茶。 明宇叫李太微这目中无人的样子气的心头堵的慌,见茶碗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斟满,忙敛了心神应对起来。 淳亲王妃心中虽对儿子的棋艺满是信任,但李太微这对弈的法子太过诡异,一颗心悬了起来。 众人更是秉着呼吸,一边听着内侍官复述二人口中落子位置,一边盯着棋盘上的落子,又看向一碗碗瞬间斟满的茶碗,一场棋竟也看的众人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 白氏紧张的不行,噤声望着一心认真吃糕点,随心应对棋局的李太微,诧异的不行。 李瑶与赵氏也不敢出声,目光紧紧盯着李太微,心中是又骄傲又担心。 “这桂花糕稍甜腻了些,但口感极好.......” 李太微转头,借着淳亲王世子尚未落子的机会,扭头与李瑶道。 李瑶看着李太微的眼神,就多了两分敬畏,忙不迭将自己盘中未曾动过的糕点推了过去。 一连落了二十子,明宇额角渗出汗来,李太微依旧一副轻松御敌的架势,顺道叫宫女给她倒了一碗茶。 内侍官手中的茶碗眼瞅着又要斟满,明宇紧张的口干舌燥。 这时,一位宫女上前,为明世子添了茶水,明宇聚精会神的想着棋局,随手接过,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胸中舒畅不少。 越往后,李太微杀的越急,几乎明宇才说出了落子的位置,她立马就张嘴应对出下一步,然后接着认真吃茶挑糕点。 长平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忙抬手唤了宫女,叫御膳房把会做的糕点都一盘盘端上来,万不能打乱了李太微的思绪。 宫内众人望向李太微的神色,更多了一份郑重,果然是李相家的千金呐!不可小觑! 唯有陆萧一人,与李太微一般,一边吃着茶水,捏着点心吃,不时望向李太微的眼神满是笑意。 再落了五子,明宇浑身汗水涔涔,手脚却是冰凉一片。 他虽记忆力比常人好,可李太微见缝插针的打发,叫他顿时手忙脚乱。不单单是她记忆惊人,棋艺竟精进到如此地步,叫他心中慌乱起来。 他脸色苍白的招架着,不知为何,望着内侍官已然倒满四十多碗茶水的杯盏,他竟有种李太微故意拖延战局的恐慌感。 果然,他的想法最终还是得到了印证。 第五十碗茶水倒满时,他输了棋局。 望着面前整整五十碗茶水,明宇一颗心凉的彻底。 淳亲王妃与怡安郡主尚没回过神来,就见李太微起身,朝着明宇抬手,浅笑道: “明世子,请吧!” 明宇面色煞白的站起身,已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是一场玩闹,郡主何必当真了去......” 少年中有人站起身来,是潘太尉之子,潘文清。 “潘公子是觉得明世子输不起?还是你愿代他喝茶?” 李太微声音冷了下来,一时周身拢了戾气,那瞬间迸发的威压之势叫潘文清呆了一瞬,终是矮身坐了下去。 明宇输了棋,本就丢尽了脸面,在众人面前哪里经得住李太微如此一激,胀红着脸将茶水一碗接一碗的往口中倒。 好在茶碗不大,但整整五十碗灌下来,还是叫他腹部撑的难受,他神情阴郁的瞪了一眼李太微,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李太微确是朝她屈膝,发自肺腑的赞了一声: “明世子海量!” 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明宇气的脸色铁青,一甩袖子就要走,便听得长平道: “堂兄莫要忘了这些彩头啊!方才还是你自己求来的呢!” 众人立时哄笑起来,淳亲王妃与怡安面色煞白,就连潘家母女面上也挂不住,寻了个由头告退出来。 明宇脚步一滞,捂着腹部,只觉得肚子隐隐疼了起来。 第043章 出丑 “今日这场中秋宴可真是没白来!” “你刚才可瞧见了……那重华郡主棋艺当真是了不得!......” 坐在陆萧身旁的曾少卿正说的眉飞色舞,转脸瞧见陆萧面前空空如也的点心盘子,不由愣了一下。 一脸咋舌的望着他,拧眉道: “你......你不是不吃甜食么?” 陆萧把指尖最后一块糕点丢进嘴里,朝李太微那边看了一眼,拍了拍手,起身道: “今日这糕点做得委实不错。” 言罢,在曾少卿讶异的目光中,一撩袍子,径直出了栖梧宫。 出了门口,拐过一道长廊,有位内室官正与他迎面而来,就要擦肩而过时,内侍官突然扭头朝北边儿看了看,又径直走远了。 陆萧眼眸一暗,脚步未停,转过垂花门往北边儿去。 北面一处偏殿是男子们更衣休憩之地,此时淳亲王世子明宇已跑了两会净房,铁青着脸,踹翻了一旁伺候净面的侍女。 “没用的东西!” 明宇才起身,又觉着腹中一阵绞痛,身子不由躬了起来,抬脚就往净房走。 陆萧长腿一伸就挡在了前面。 明宇一愣,捂着鼓胀的腹部,抬眸望了一眼陆萧,忍者疼道: “陆世子有事?” 陆萧眸光冷冷的从他面上扫过,点了点头,道: “明世子要去何处?” 明宇沉了脸色,他腹中绞痛的厉害,自然是要去净房。可眼下突然与陆萧说这个,又觉得方才在栖梧宫丢了的颜面,又叫人当面捅破了一般,便敷衍道: “是有些急事儿要办,陆世子请随意。” 言罢,瞪了一眼笔直挡在自己跟前,身形纹丝不动的陆萧,明宇捂着疼的翻搅的小腹,咬牙道: “陆世子这是何意?” 陆萧倏然认真的看了一眼明宇,幽幽道: “我也有桩急事要与明世子说。” 明宇疼的脸都白了,他虽与陆萧私下没什么交情,可这厮在京中混世魔王的名声,便是端郡王府的三公子都盖不住,他并不想无端招惹了昌平侯府这位拳脚不长眼的世子爷。 今日他突然来寻他,兴许真有什么大事。明宇急促的喘了两声,努力稳住身形,想叫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陆世子请讲。” 陆萧神色有些为难的扫了一眼明宇身旁伺候的宫人,才道: “这话......事关明世子与淳亲王府颜面,还是叫她们避一避吧。” 明宇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想起方才殿中出丑的事儿,心中虽有些恼怒,倒也好奇陆萧要与他说什么紧要的事儿,只好扭头对一旁伺候的宫女道: “都退下吧!” 宫人们如释重负,忙退了个干净。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明宇额上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紧声朝陆萧道: “陆世子赶紧说,究竟什么重要的事儿?” 陆萧挑了眉,佯装讶异道: “怎么?明世子脸色瞧着不大好?可要请太医来?” 明宇疼的浑身鸡婆疙瘩都立起来了,闻言腿肚子颤了颤,都想骂娘了: “无妨!陆世子若没大事,不如改日再聊!我有急……” “明世子可知我与那重华郡主大有过节之事?” 陆萧打断了他的话,眉宇间一副与他交心至极的模样。 明宇怔了怔,方要迈出去的脚,又生生收了回来。 李太微与陆萧在成贺门起冲突的事儿,虽叫陆李两家联手压制下来。可毕竟是城门口闹事,他多少还是听到几嘴闲话的。 一想到这事儿,明宇的眼睛亮了起来,强忍了忍腹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陆世子不妨直说!”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陆萧既在她李太微跟前丢过脸面,又是这样一副混世魔王的脾性,若是今日能助他教训一顿李太微,叫她在众人面前落了脸面,谁还能记得他自己今日这番事儿! 陆萧见明宇憋红的脸,肃着脸,接着道: “明兄有所不知,我那日便是在口舌之争上不慎着了她的道......没曾想今日明兄方才在栖梧宫里,也险些酿成大祸!” 明宇脸色变了又变,一颗心悬了起来,死死捂着小腹,忍不住道: “这......怎么说?” 陆萧讶异的望着明宇,脸上明晃晃的挂着“你闯下这么大的祸,竟然自己不知道?”的神情。 明宇压根要的酸疼不已,心中都要骂娘了,这才听得陆萧凑过来,面上极是认真道: “六尺。” 明宇猛然抬头,一脸莫名的盯着陆萧正色的脸,简直懵了: “什么?......你说什么六尺?” 陆萧挑眉: “明世子方才自己说过的话,竟不记得?” 明宇身子有些颤,还是艰难的咽了口水,恍惚道: “还望陆世子提点。” 陆萧很是长叹了一声,才幽幽道: “栖梧宫内,方才可是世子在众目睽睽的之下,直言自己七尺男儿......” “可明世子身量明明只有六尺......” “这番话若叫人较真起来,传到陛下跟前......此处可是皇城!天子脚下,这可是欺君之罪,事关你淳亲王府的名声与存亡呐!” 明宇就差吐出一口老血,满面震惊的盯着陆萧,恶狠狠道: “陆世子......竟只为了与我说这个?” 陆萧抬眸,似笑非笑的任由他干瞪眼,依旧做足了好人姿态,道: “怎么?你以为我当初如何败在她重华郡主跟前的?还挨了我父亲好一顿重罚!” “这女子城府极深,明世子定要小心应对才是!若是日后见着,奉劝世子一句,莫要妄动,以免引火烧身。” 明宇身形晃了晃,终是忍不住道: “行了!多谢陆世子提点......” 言罢,再不去看陆萧,扶着墙壁,两腿交叠着艰难的往前挪着步子。 “明世子......真不要我替你寻太医来?” 李太微朗声道。 明宇躬身往前走,脸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着赶紧望净房去。 好不容易就要绕过廊柱,往净房拐时,只觉膝盖弯结处一麻,身子就跌了下去,顿时......再也绷不住,泄了满裤兜子...... 明宇大惊,身子都僵住了,一阵恶臭从身下散发出来,他已然不知眼下该如何才好,惊惶之下大声喊了几句“来人!快来人!” 却在这时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太子殿下带着一众世家公子走了过来...... 第044章 投诚 淳亲王世子失禁的消息,在这个中秋宴的尾声悄悄传了出来。 淳亲王妃那脸色就不要提了,若不是定力够好,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怡安郡主一张脸臊的通红,恶狠狠盯着李太微,心中笃定若不是因着方才输棋一连喝了五十碗凉茶,她兄长何至于出尽了洋相! 潘太尉家母女三人神色各异,潘夫人沉着脸,没有与身旁搭讪的夫人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潘玉梅自得了消息就一直绷着脸,耳根子烧的通红,不一会儿就起身退出去,避开众人别有深意的目光。 唯有潘玉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容得体的应对众人,仿佛从没听说过此事。 李太微垂眸,心中有些奇怪这淳亲王世子方才不就是喝多了些茶水,怎么还能出了这么大的丑? 正思量着,念夏回来了,脸色不大好,朝李太微福了一福,暗暗摇了摇头。 李太微猜到她是没有查出什么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眼,见她换了一身衣裳,就连头发也重新梳过了,心头微微讶异,倒也不方便多问。 一直到宫宴结束,李太微才得空听念夏草草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小厮来报说相爷那边酒席还未散,叫她们先行回府,李太微点了点头。白氏怅然若失的立了好一会儿,才由赵氏扶着上了马车。 到了府里,见时辰尚早,白氏便带着李瑶与赵氏一道,去云水居瞧瞧昭和。 今日李太微在宫宴上出尽了风头,就连一向内敛的李瑶都忍不住要与昭和说一说这场精妙的棋局! 李太微心中藏着事,此时倒也不好推拒,便随二房一行人,一道去了母亲那里。 昭和正倚在榻上,看着金嬷嬷把一件件婴儿的贴身小衣摆在眼前,眼底满是柔软。见李太微与白氏母女一道进来,忙叫人看座倒茶。 李瑶与赵氏上前见了礼,目光就被昭和手里的小衣吸引了过去。 “呀!这些衣裳可真好看!” 李瑶随手拿起一件小小的白色绣鲤鱼肚兜,这料子柔软滑嫩,上头绣着两尾红色锦鲤,针脚绵密,活灵活现。 赵氏也看直了眼,这些小衣样样精美,不仅面料讲究,这绣工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绝非凡品。 昭和见二人对婴孩的小衣爱不释手,不由笑道: “这些都是阿鸾出生时穿过的旧衣,我今日闲的无事,叫金嬷嬷拾掇出来瞧瞧,还有哪些能用的上的。” “听嬷嬷说孩子穿百家衣才长得好,我们阿鸾当初件件都是宫里置办的,好多都只穿过一水,想来这些日后孩子都能穿的。” 言罢,昭和笑吟吟的朝赵氏道: “我瞧侄媳妇极喜欢这些小衣,待你日后有了喜,你尽管挑些喜欢的去。” 赵氏当即羞红了脸,笑着躲到了白氏身后。 白氏拿帕子掩着笑,上前问了几句昭和身子的话,便与她说起今日李太微与淳亲王世子对弈一事。 昭和听得一脸震惊,看着李太微,问: “可当真?阿鸾何时棋艺精进至此?” “我记得……你以往可是连长平都下不过的……” 昭和原以为上回能赢得文修先生不过侥幸,今日这一出着实叫她意外的很。 李太微坐在昭和对面,正好奇的看着自己幼时穿过的衣裳,闻声抬眸道: “在西凉时,常去小舅舅的藏书楼,里头堆了满满两屋子的棋谱……” “闲来无事时常与小舅舅对弈,许是棋谱看的多了,也便生出些想法,确实小有所成。” 昭和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就平添了几分骄傲,道: “那淳亲王府的人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寻常个个眼高于顶的,今日你若在他们跟前受了气,你爹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瑶点头附和道: “何须三叔出手?三婶娘不知道,今日那淳亲王世子可丢了大脸……” 白氏睨了李瑶一眼,李瑶忙捂着嘴噤声,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开口说起明宇失禁之事。 李瑶这一停嘴可叫昭和好奇怀了,不由看向李太微。李太微从小就没被昭和拘束过,凑到她耳边就将淳亲王世子丢脸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通,惹得昭和大笑起来。 “竟……竟还有这样儿的事儿……” 昭和这一笑,屋里伺候的婢仆也跟着捂了嘴笑起来。 田妈妈端了刚炖好雪燕进来,听着屋内嬉笑声,却是没有扬眉,悄悄给李太微递了眼色。 李太微将手中小衣放下,陪着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白氏起身说要回去了。 待李太微亲自送了白氏一行出门,田妈妈才寻了由头,将李太微拉到僻静处,悄声道: “姑娘,鱼儿果然如你所料,上钩了!” 李太微弯了唇角,道: “过了明日,她怎好一直赖在府中不走?狗急跳墙也不稀奇……” “怎么?碧云与你说了什么?” 田妈妈左右张望了一番,道: “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寻着机会就与碧云私下聊上几嘴,前几日塞了一把银瓜子给她,她原先不肯收,后来听说是姑娘有意抬举她,这才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今日下晌她偷偷来找奴婢,说薛表姑奶奶那里,清早有人送来两盒香,一盒用红漆木盒装着,一盒用黑漆木盒装着,看着很是贵重的模样。” 李太微拧眉: “可曾说了什么香?” 田妈妈摇了摇头: “碧云只说这香叫薛表姑奶奶收起来了,她没有见着,也不晓得那香到底是做什么用。” “不过……薛表姑奶奶提及,说这红色木盒里的香明日要用,叫碧云听候吩咐。” 李太微一凛。 “明日?” 李太微隐隐觉得不安,问: “还有一盒香呢?做什么用?” 田妈妈道: “碧云说薛表姑奶奶没有吩咐,她也不敢多问。” “奴婢赏了她一锭银子,叫她明日有事儿尽早来报。” 李太微垂眸细细思量着,明日恰逢休沐,她爹爹不上朝就在府中待着。 若是那香有问题,这事儿便极有可能是奔着她爹爹来的! 李太微不由想起前世,薛氏爬上了他爹爹的床,莫不是就对她父亲用了这种香? 李太微眸光一寒,道: “明日无论谁来请,都不能叫我爹爹往华安堂去!” 第045章 秘折 田妈妈听出几分不寻常来,有些忧心: “郡主是说这香.......是要用在咱们相爷身上的?” “她怎么敢!郡主......这事儿可要报给相爷知道?抓她个人赃俱获,看她还有什么话讲!” 李太微跺了几步,走到花架下,停下脚步抬眸道: “不可!碧云虽已投诚,眼下却不能全信了去!万一叫她主仆二人联手倒打一耙,咱们无端沾了一身腥不说,反倒在她要离府的节骨眼儿上生出事端,闹到祖母跟前咱们也不占理。” “再说她既已搬到二房,咱们没有证据,万没有去二房搜屋的道理。这事儿先按着,你一会儿悄悄去一趟门房,打听一下今早是谁送的东西给薛表姑奶奶,有没有留下什么印信。” 田妈妈应了一声,抬脚就往门房去。 李太微才回了昭和卧房,便听得小厮来报,说相爷回府了。 李盛怕酒气熏着昭和,特意梳洗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进来。 昭和见他脸颊微红,便叫金嬷嬷端了温在锅里的醒酒汤来。李太微起身,唤了一声父亲。 李盛端着汤碗,笑着睨了她一眼: “今日咱们阿鸾可真威风啊!连陛下都听闻了明世子输棋的事儿,淳亲王方才被叫去了上书房,那脸色......” 李盛啧啧两声,一脸揶揄。 昭和想起明世子出丑的事儿,不由笑了起来,道: “这事儿可是他们淳亲王府自找的,愿赌服输,他淳亲王府还能跟我们阿鸾叫这个真不成?” 李盛摇头笑了两声: “你啊,真是慈母多败儿!”言罢,又朝李太微瞥了一眼,道: “明世子误食巴豆一事,可与你有关?” 李太微一怔: “巴豆?” 知女莫若父,李盛见她这反应,心头倒是安定不少。 “若不是误食巴豆,他明世子多大的人了,怎会无端闹出这种事儿来?” 李太微恍然,她也觉得奇怪呢,几十碗凉茶,也不至于叫明宇憋不住失禁吧,竟是有人给他下了药! 昭和却蹙了眉,忧心道: “皇宫里还能出了这档子事儿?那淳亲王世子可会赖上咱们阿鸾?” 李盛将碗里的醒酒汤一饮而尽,道: “那倒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对弈,茶水又是宫里内侍官亲奉的,如何能牵扯到阿鸾身上?” 昭和这才放下心来。 李太微突然想起一事,该叫父亲提前知晓,便吩咐金嬷嬷去外头守着。 昭和见李太微如此郑重,不由纳闷道: “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宫宴,有人刁难你了?” 李相见状,立时眼底一片清明,神色不安的看过来。 李太微摇了摇头,将今日金玲与常六姑娘落水的事儿,仔仔细细说了一通,自然是把陆萧的出现抹了去的。顺便也把今日自己叫一个小宫女差点儿泼了茶水的事儿说了一嘴,李盛听着脸色就冷了下来。 “你说此事是华妃设计?” 昭和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儿险些陷入一场设计,心头挑突的厉害。 “舞衣是华妃送的,二人又都无端落了水,偏偏是华妃娘娘的大皇子救起了常六姑娘,这事儿若说与华妃无关,总是说不过去的。” 李太微安抚了昭和几句。 “华妃她何须急于一时?大皇子年底必然是要指婚的......” 昭和不解,却听的李盛撩了袍子坐下,幽幽道: “前些日子,中书令收到一封秘折。” 李太微与昭和不由看过去,心中无端擂起鼓来。 “秘折上有人控诉大皇子在别苑豢养娈童......” 李盛沉着脸,接着道: “此事尚未报到陛下跟前,大皇子的别苑便走了水,这事儿便叫中书令先按下了。” “华妃今日这番设计,只怕多半与此事有关。” 娈童?大皇子竟有这个癖好? 李太微凝神听着,这些事儿她前世都不知情,她只能依稀想起来,前世大皇子与金玲成亲后,夫妻感情倒是不大好,一直到她出嫁前,金家还在与大皇子闹和离的事儿。眼下这么一捋,有些事儿就顺理成章了。 “华妃这是破釜沉舟了,今日二人不论得了哪一个,大皇子都多了一份助力......可她怎么敢动我们阿鸾的心思!” 昭和攥着李太微的手,一脸厉色。 李盛看了李太微一眼,女儿大了,有些话,他这个做爹的倒是不好当着女儿的面儿开口。 “她是不敢,但......若是有人想趁机浑水摸鱼,就不好说了。” 李太微目光沉沉,笃定道。 李盛的目光亮起来: “阿鸾何以见得?” 李太微略一思索,便道: “华妃这个人出身不高,是有些小聪明,可惜胆识不够。她今日肯破釜沉舟这一回,多半还是怕大皇子的事儿拢不住,这才硬着头皮铤而走险。” “常金两家虽身份不低,但文不如我爹爹,武不如昌平候,便是与他们其中任何一家做亲,一不会得罪东宫太子,二不会叫陛下忌惮。她若是有胆子动我的心思......那我还真得高看她一眼了......” 李太微这番话说的极是随意,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前世掌管内庭的余威来,叫李盛夫妇心神恍惚了一下。 李盛看了昭和一眼,试探道: “那阿鸾觉得......太子殿下如何?” 阿鸾明年就要及笄了,这事儿陛下私底下与他迂回的提了几次,每回都叫他不着痕迹的挡了回去。 李家兴盛,但也不需要拿他唯一的女儿去换。 这事儿他与昭和商量了多回,夫妻俩都觉得,还是要问一问李太微的意思。 昭和没想到李盛这么直白的就问出口,有些紧张的看着李太微。 李太微却脸色如常,丝毫不见窘迫,认真想了想,道: “他这个人......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李盛与昭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齐齐望向李太微。 “阿鸾说说,太子殿下如何就......不怎么样了?” 李太微挑眉,这个太子他......他命短啊! 前世都没能活过二十岁,她可不想日后变成寡妇啊。 可面对父母这般眼神,她只能酝酿了好一番,才道: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却与陛下一般心在朝政,日后为平衡各方势力,迫不得已也是要迎娶多位嫔妃的。” “您看皇后娘娘自打嫁入皇家,可曾有过真正快活的时候?每一日都在殚精竭虑的活着,就怕一个不好行差踏错。”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宁愿这般自由自在的活着,一直守在阿娘身旁,待弟妹出世,哪个敢他们不快,我便一顿板子打回去......” 昭和本就不舍得李太微入宫,可她身份在那里摆着,婚嫁之事只怕也轮不到他们做主。今日听得女儿一番肺腑之言,心中委实酸涩又踏实。 李盛心头如落了一块大石,方要与李太微说什么,便听得金嬷嬷隔着纱帘,慌张道: “相爷,夫人,方才二房那里传了消息来,说二夫人突然心悸晕了过去,这会子已经去请太医了......” 第046章 圈套 昭和执意起身去秋棠院看白氏,李太微拗不过她,只能陪同前往。 一进内厅,李瑞与李璞一脸忧心的守在那里,见李盛与昭和亲自来了,忙起身行了礼。 昭和颔首,方要进去便被金嬷嬷拦下了。 “夫人怀着身孕,可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万一冲撞了小主子可怎么得了......” 李太微也劝道: “母亲身子要紧,我与容芷进去瞧瞧二伯娘,一会儿太医也该到了,母亲大可放心。” 李瑞与李璞也不敢叫昭和惊扰了身子,跟着劝了几句。 昭和不愿这时给二房添乱,便顺从的点了头,与李盛一道坐在外头等。 李瑶与赵氏守在白氏榻前,见李太微与容芷进来,忙抹了眼泪起身相迎。 李太微冲她们摆了摆手,看了一眼白氏苍白的脸颊,叫容芷上前把脉。 “二伯娘什么病症?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李太微将李瑶拉倒一旁,小声问。 李瑶脸色发白,含着泪道: “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了,我才回屋歇下,就听侍女敲门,说母亲喊了几声胸口闷,人就晕了过去。” “秦嬷嬷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李太微点了点头,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帘子便叫人从外头揭开了。 薛氏捏着帕子进来,对上李太微的目光,不由一颤,垂首道: “听闻二夫人病了,我......我来瞧瞧二夫人.......” 李太微没有做声,望着薛氏略显慌乱的眼神,心中总觉得有古怪。 赵氏起身迎了上来,对着薛氏略一屈膝,道: “薛表姑有心了,婆母还没醒,金嬷嬷已经去请太医了。” 薛氏点了点头,上前看了一眼白氏,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 “二夫人今早还好好儿的,怎么一回来就......” 李瑶又跟着红了眼,担忧的攥着白氏的手,问容芷: “容医女,我母亲这是怎么了?” 容芷收了手,面上也是不解,道: “二夫人脉象平和,倒不像是得了什么急症。奴婢才疏学浅,还是等太医来瞧瞧吧。”赵氏谢过容芷,容芷行了礼退出卧室,便遇上了来看诊的林太医。 自方太医出了事儿,相府就由林太医接诊。 林太医恭敬的行了礼,仔细为白氏把起了脉,得出的结论却与容芷差不离,说白氏是风邪入体,伤了心神,需要静养几日。 接着又为白氏施针,白氏这才幽幽醒了过来。 李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伏在白氏身前哭出了声,赵氏也拿帕子抹了眼泪,却是小声劝了几句李瑶,叫她莫要惊着白氏休养。 白氏目光从屋内转了一圈,落在了薛氏身上,突然瞪大了眼,眼底露出惊惶来。 “唔——” 白氏望着薛氏,想开口却发不出声,动了动手指,整个身子如冻住一般,使不上力气。 不一会儿,眼睛一翻,又晕厥过去。 众人吓了一跳,不由去看林太医。 林太医也惊住了,上前再次为白氏诊脉,仍旧诊不出是哪里不妥。 李瑶急的哭了起来,哭声引得外头李瑞与李璞再也顾不上旁的,一撩帘子就闯了进来。 “如何?林太医,家母这是怎么了?” 李瑞急的满头大汗,目光落在白氏僵直的身子上,慌了一瞬。 林太医汗涔涔的抹了一把脸,紧声道: “夫人脉象平稳,却突然动弹不得,不能言语,这症状老朽却是从未见过,不妨多请几位太医来一道会诊。” 李璞听闻慌不择路的跑出去,将状况一五一十的说与李盛听,李盛当即叫管家取了腰牌,再入宫去请太医来,又嘱咐小厮,一并通知二老爷,请二老爷速速回府。 昭和面色惶然,方才白氏还在她屋里有说有笑,怎么突然人就病倒了? 华安堂里也得了信儿,老夫人忙穿戴整齐往秋棠院赶。一见白氏病重如此,李老夫人脸色都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这样了.......” 李瑶哭的说不出话来,赵氏在一旁劝着。 薛氏忙上前扶着李老夫人的手臂,温声宽慰一番,又转脸去劝昭和早些回房休息,莫要动了胎气。 李太微冷眼看着薛氏的反常,心中隐隐觉着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不一会儿,李勤前脚风尘仆仆的赶到府里,后脚太医院又来了几位当值的太医。 李老夫人见二房正乱着,又怕白氏的病气冲撞了昭和的身子,便做主叫李太微先陪昭和回去歇下。 李太微看昭和脸色不大好,生怕她动了胎气,只好陪着母亲回了春园。临行前叫容芷与田妈妈守在秋棠院里,若是有事,也能搭把手。最重要的,是避免他父亲中了薛氏的算计。 白氏病的蹊跷,方才她苏醒那一瞬,看向薛氏的眼神别有深意,李太微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翌日一早,白氏的病情依旧尚未明朗,几位太医熬了一宿,仍未查出病因,只能先开了几幅调理的方子,固本培元。 李勤守了白氏一夜,见白氏依旧没有苏醒,便叫小厮去衙门里告假,好在昨日中秋已过,衙门里还算清闲。 这几日在衙门里连轴转,又一宿没睡,李勤的眼底一片青黑,头有些晕沉沉的。 李瑞与李璞也一夜没睡,但到底年纪轻,并不打紧。见李勤脸色不好,兄弟俩便劝他去厢房休憩一会儿。 李瑶与赵氏昨日半夜回房歇下,天刚亮就起身过来了,李勤见孩子们都在,这才肯去睡一会儿。 李勤屏退了下人,独自进了西厢房,里头窗户紧闭,不知何时燃了安息香,清香缭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便如腾云驾雾一般,飘飘欲仙。他一边解开外袍,一边往内室去,内室里香气更加浓郁了,将他这些日子身上的重担瞬间抽走了一般,整个人轻松且恍惚。 待褪了中衣,他突然觉得身上燥热起来,便索性脱了里衣往榻上躺了下去。许是累极了,片刻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便觉得身上如火烧一般难受。 李勤刚爬起身,恍惚间见从外室走来一名女子,朝着李勤福了福身子,柔柔唤了一声老爷。 李勤只觉得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突然铮的一声断了…… 第047章 脸面 李太微守在云水居一整日,也没见薛氏那边传出什么动静,心下狐疑,便叫田妈妈寻个由头去秋棠院瞧瞧。 田妈妈张罗好昭和的安胎药才出了院子,华安堂就来了人。 李太微见是孙嬷嬷亲自来了,心底有些疑惑,隐隐察觉发生了什么。 孙嬷嬷到昭和屋里请了安,问了几句近日胃口可好的话,目光扫向了坐在外间练字的李太微,犹豫了几番也没说什么,嘱咐昭和好好养身子,转身就去了李盛的书房。 不一会儿,李盛神色凝重的与孙嬷嬷一道去了华安堂。 华安堂里,李老夫人闭眼捻着手中佛珠,面容憔悴。李勤垂首,静默的坐在李老夫人下手,脸色有些发白。薛氏红着脸颊,坐在李勤一侧,惴惴不安的盯着李勤的衣角。 李盛进来时,孙嬷嬷遣开了伺候的下人,华安堂内安静得掉根绣花针都听得见声响。 “母亲。” 李盛上前躬身唤了一声,目光从李勤与薛氏面上扫过,蹙眉没有再作声。 李老夫人睁了眼,深深吸一口气,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来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李老夫人气急,将佛珠重重磕在身侧八仙桌上,砰的一声响,李勤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这一个个的,还要不要脸面!慧娘如今人还没醒,你们这就……” 李老夫人这一声喝,明摆着是冲薛氏去的,说到最后,自个儿都接不下话去。 薛氏缩着身子不敢吭声,只拿帕子悄悄抹起了眼泪。 李盛垂眸,看着兄长越发苍白的脸色,只好低声劝道: “母亲息怒……事已至此,还是早些安置的好。” 李老夫人木着脸,狠狠剜了一眼薛素琴,心中气闷的紧,这可是她为长房千挑万选的妾室人选呐! 亏得她半年前就将薛氏接近府中亲自教养,谁曾想她竟生出这般龌龊的心思…… 一想到薛氏险些被她执意纳入长房,李老夫人就后怕的很。这么不要脸面的女子,连给昭和提鞋都不配! 呸!真是个腌臜货! 李老夫人心中将薛氏狠骂一通,今日这二人竟在主母病重时苟合,虽说李勤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可毕竟过继到她的名下,李老夫人只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老二!你自己说说,你打算如何安置薛氏!” 李老夫人厌恶的很,连薛素琴的名字都不愿提及。 “若是慧娘醒了,你欲如何与她交代?还有她娘家永平伯府那边……当初可是你自己立誓说此生不娶妾的……” 李勤头垂的很低,李老夫人的话如钉子一般,一下一下敲进他心口,他指尖疼的颤起来。 薛素琴见他不发一言,眸底慌了几分,泪眼婆娑的望着李勤,嗫嚅道: “二爷……您……您为妾身……说句话吧……” “您若不要妾身……那妾身……妾身只有死路一条了……” 言罢,薛氏捂着唇呜呜哭泣起来。 “兄长,眼下如何打算……还需你说句话才是……” 李盛看在眼里,叹了一声。 “一切……求母亲做主吧……” 好一会儿,李勤才缓缓开了口。不过短短几个字,他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慧娘那里……我去说……” 薛氏闻声立马止住了哭声,望着李勤的眸子亮了起来。 李老夫人转过脸去,不再看着他二人,心绪平稳了好一会儿,才道: “那我这就修书一封给薛家,择日抬进门吧!” “可今日这事儿,你们且烂在肚子里,不能露出半分口风,不然我李家的脸皮可经不起外人的口水!” 薛素琴得了李老夫人这句话,忙感激的磕了头,又惴惴不安的望了一眼李勤。 李勤站起身,却是没有去扶薛氏,僵着身子艰难的往外头挪着步子,浑浑噩噩的,仿佛身子有千斤重一般。 李盛见他背影踉跄,失魂落魄的,有些不放心,才要抬脚去追,便听得李老夫人道: “三郎,且由他去吧,白家的事儿,只怕还需你出面转圜……” 言罢,李老夫人瞪着跪在地上的薛素琴,怒道: “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滚出去伺候二爷!” 薛氏一凛,又磕了几个响头才躬身退了出去。 李老夫人见这二人狼狈模样,眉头只差拧成结。 “母亲……今日这事儿可有蹊跷之处?” 李盛见二人走远了,才叹了一声,道: “我瞧二哥没有半分欣喜之色,再说便是他有意薛氏,也断不会挑在嫂嫂病下的时候……” 李老夫人今日可算是颜面扫地,没好气道: “哪个晓得他们!” “下晌可是他自己求到我跟前的……他若没那个心思,谁还能逼着他不成!” 这话李盛不好接,只能劝道: “母亲莫动怒,仔细着身子。待二嫂好起来,永平伯府那边,我亲自跑一趟便是。二哥这里,这几日想来也不好过,母亲莫要再气他。” 李老夫人望着令自己骄傲了半生的嫡亲儿子,眼底就莫名湿润起来: “这府里府外,如今权靠你撑着,真是辛苦我儿了……” 李盛鲜少听自家母亲说起这番孺慕的话,当下颇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道: “好在阿鸾长大了,这孩子心思清明,又有主见。这些日子二嫂养病,母亲不妨将中馈之事暂交于阿鸾与侄媳妇打理。” “她性子还没收的住,不给我老婆子添乱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她管好府里的事儿?” 李老夫人面上挂着你莫要与我说笑的表情。 李盛苦笑两声,将昨日阿鸾力战淳亲王世子的事儿以及识破华妃设计之事,大致与李老夫人提了几句。 李老夫人听的惊住了: “你说微姐儿……她竟能有这份儿能耐?” 这个孙女自小聪慧不假,可这心思就从没用对过地方,怎的去了一趟西凉,竟就突然开窍了? “宫里近来竟也不太平啊……” 李老夫人愁眉不展。 “老夫人……方才秋棠院传话来,说二夫人醒了……” 孙嬷嬷嬷隔着黑漆云纹门扇,朝屋里唤了一声。 李老夫人不由与李盛对视一眼,忙起身推了门,由孙嬷嬷虚扶着,抬脚就往秋棠院去。 第048章 苦水 白氏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来时仍有些恍惚,望着李瑶喜极而泣的脸,久久回不过神来。 “阿娘.......” 李璞忍不住唤了一声。 白氏这才回神,张嘴咳嗽了几声,嘶哑着嗓音,道: “怎么了这是?” 众人见白氏能开口说话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几位太医得了信儿忙从外头进来,又给白氏诊了脉,问: “夫人可还有哪里不适?” 白氏茫然的摇了摇头,脑海中渐渐清明了几分,就着李瑶的手撑起身子坐起来。 “太医,家母可是大好了?” 李瑞也从外头赶来,见白氏能坐起身,朝太医们行了一礼,问道。 几位太医一商议,才道: “夫人这病症来的蹊跷,去的也快,眼下已无大碍了,老朽再开几幅调理的方子,夫人照着再吃几日,届时我等再来为夫人请脉。” “有劳林老太医了!” 众人这才安心了几分,李瑞亲自送了太医出门。 “你们父亲呢?” 白氏揉了揉昏沉沉的头,丝毫想不起方才做了怎样一场梦,只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李瑶抹了眼角泪水,道: “昨日父亲守了母亲一宿,天亮了才去厢房睡下,眼下还未过来。” 白氏揉着鬓角的手一顿,目光突然直直看向李瑶,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煞白: “你说什么?” 李瑶叫白氏这模样吓了一跳,忙安慰道: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你昏睡了一夜,方才醒来,可不能......” “快!去命人请你们父亲过来!” “薛氏呢?她眼下在何处?” 秦嬷嬷正端了药碗进来,听见白氏的声音,忙道: “夫人醒了?怎么了这是?” “嬷嬷!” 白氏一把攥过金嬷嬷的手,惊惶道: “二爷!快去瞧瞧二爷!” 秦嬷嬷一颤,想起了什么,药碗里浓稠的汤汁泼了大半撒在托盘上。 “老奴这就去请老爷来!” 众人不解的望向白氏与秦嬷嬷,方要开口问,便听得外间奴婢道: “老爷来了。” 李瑞与李勤前后脚进了卧室,白氏见李勤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瞥见李勤苍白的脸色时,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李勤听闻白氏醒了,脚下生风的赶了回来,可刚踏进卧房,一颗心就揪了起来,脚步如有千金重一般。 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白氏的眼睛。 “二爷......” 白氏一颗心狂跳起来,颤声唤了一句。 李勤的脸色更白了,他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慧娘......你......你可好些了?” 白氏含着泪点了点头,望着李勤的目光没有躲闪。 “二爷方才去了何处?” 李勤目光顿住,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瑞见父亲神色不对,有些忧心,道: “父亲可是哪里不适?可要太医......” “不必.......” 李勤打算了他的话,闭眼似是努力压抑着痛苦,许久才道: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与你们母亲说......” 众人不解,可白氏一颗心猛然沉了下去。 “二爷要说什么?” 白氏直直望着李勤,身子颤起来。 “我......” 李勤只觉得浑身冰凉彻骨,他垂首避开了白氏的目光。 众人都瞧出有些不对,正要退出卧室,有人从外头撩了帘子进来,径直走到李勤身侧,朝着床榻上的白氏跪了下去。 “薛表姑......你这是......” 赵氏方惊讶的唤出声,白氏抬手扬起手边的药碗朝着薛素琴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药碗砸在了薛氏身侧,瓷片碎了一地,黑色汤汁泼了薛氏满身。 李瑶惊叫起来,上前一把搂住了白氏,急声唤道: “母亲......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你——!” 白氏瞪大了眼,指着薛氏的指尖颤起来: “你竟然敢——!” 薛氏朝着白氏磕了几个响头,抹着眼泪道: “夫人......都是贱妾的错,与老爷无关......求夫人责罚......求夫人......” 这一番话叫众人不由愣住了,李瑞与赵氏对视一眼,神色惊惶。李璞在一旁也听得莫名,看了看白氏,又扭头去看李勤。唯有李瑶目光触及薛氏梳起的妇人髻时,脸色苍白如纸: “你......你们......” “不......这怎么可能......” 李勤望着白氏惨白的脸,眸中交杂着歉意,心疼与绝望。 “父亲!这......这怎么会.......” 李瑞沉着脸,望向寻日里儒雅谦和的父亲,一颗心如坠进了冰窟。他如何也不能相信,父亲能在这个时候,与薛氏混做一对...... “父亲......这是怎么了.......” 李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质问道。 李勤肩上如抗了千斤重的担子,儿女与妻子的目光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原不想在今日与白氏说起这个,可他与白氏相濡以沫的这些年,他早已知晓什么都瞒不过她...... 薛氏伏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的哭着,李勤只觉得心乱如麻,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秦嬷嬷神色惶然的看向白氏,想劝却不知该从何劝起。 她与白氏千算万算,竟没成想薛氏这个小贱人竟将主意打到了自家老爷身上!亏的白氏如此为她筹谋一场,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嬷嬷眼光如刀子一般剐着薛氏,可薛氏俯首哭泣,什么也没瞧见,金嬷嬷急的心口都疼了起来。 “夫人.......” 秦嬷嬷忍着心疼,唤了一声神情从悲怆到木然的白氏。 白氏仍不敢相信,她竟活生生陷入一场噩梦,而这噩梦......还是她亲手所筑...... 她一颗心仿佛被人生生剜出来一般,汩汩流着血,她从未在李勤身上体会到如此的疼痛与绝望,她亲自倒了一碗苦水,最终却是自己尝了去。 “滚......都给我滚出去!” 白氏从未如此歇斯底里过,她的柔顺,她的贤淑,此时都化作无边的戾气。 “慧娘......” 李勤眼里蒙了一层水汽,他几近哀求着望向白氏。 李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前一把拖起薛素琴就往外推,哭喊着: “你给我走!走的远远的!滚——!” 赵氏忙上前抱着李瑶,将她拦下,搂着她直掉眼泪。 “四娘,四娘你别这样......” 薛氏被李瑶推倒在地,她流着眼泪,惊慌的攥着李勤的衣角,神情哀怜的望着李勤。 李勤只觉得浑身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白氏看在眼里,眼前一黑,就仰面倒了下去。 第049章 双胎 一连几日,秋棠院里乱做一团。 李太微从田妈妈那里得知薛氏竟爬上了二伯父的床,震惊不已。 这些日子,她将春园守的如铁桶一般,可千算万算,尽未曾想这薛氏居然另辟蹊径,盯上了二伯父! 想起二伯娘当初执意留薛氏在府中过节,不惜将薛氏接到秋棠院里住下,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太微有些感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昭和听闻后,也是一阵唏嘘。 “嬷嬷得空再替我去秋棠院劝劝二嫂,别叫她憋坏了身子。二爷当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不成......怎能干下这种荒唐事......” 昭和调养了些日子,身上爽利多了,容芷许她下床走动走动,但碍于白氏那日病症来的凶猛突然,太医们至今没有查出病因,金嬷嬷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去秋棠院。 金嬷嬷前日才去的秋棠院,白氏一连几日都没有见人。秦嬷嬷亲自来春园打了招呼,同为女子,昭和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一再嘱咐秦嬷嬷务必照应妥帖,临走还送了几只老山参给白氏补身子。 秦嬷嬷走时,瞧着昭和的眼神一言难尽。 “哎,老奴下晌再去瞧瞧......” 白氏待人谦和,这些年与昭和相处融洽,金嬷嬷哪有不应的道理。 “今日给郡主做了芙蓉糕,等起了锅,奴就过去。” 话音才落,李太微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 “母亲。” 见田妈妈正为昭和梳头,见李太微来了,脸上就添了笑: “姑娘来了,金嬷嬷才说今日做了芙蓉糕,咱们姑娘就闻着味儿来了.......” 昭和也笑了,将八宝铜镜搁在梳妆台上,道: “阿鸾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李太微笑了笑,上前坐在昭和对面,亲自为她捧着铜镜,道: “我有件事儿想与母亲说。” 昭和抬眸,示意她说下去。 “容芷家祖上行医,她父母病逝后家中薄产都叫她大伯侵占了去。容芷原还有个亲弟弟叫容矜,今年才十二岁,叫他大伯一家发卖到常寺卿家当差,前些日子容芷求到我跟前,想将她弟弟赎出来。” “中秋前我曾托二哥与常家三公子商量,将容矜的卖身契赎回来,前些日子从官府过了印,今日就能将人接出来。可这孩子若是回了容家,只怕又要叫他大伯打上主意,我想与母亲说一声,将人接到我们府里来,也能与容芷有个照应。” 昭和听闻眉头都蹙了起来: “世上还有这种血亲!竟连个孤儿都容不下?” “此事都依你,容芷是个品性好的,她那弟弟定也差不了,你今日就将那孩子接进府中,一会儿叫田妈妈给他安排个住处,回头问问容芷的意思,她若愿意,就叫她兄弟在府里寻个差事做做。” 田妈妈忙点头应下,道: “夫人您瞧,咱们姑娘真是越长大越明事理了,亏得心地还这样纯良,日后谁若娶了咱们姑娘,那真是他家祖上烧了高香的!” 金嬷嬷望着生的越发明艳的李太微,眼角也满是欣慰。 昭和抬手将李太微耳旁碎发拢到她耳后,望着姿色出众的女儿,心头很是骄傲。可田妈妈这一番话,又叫她有些忧心李太微日后的婚嫁,眉宇间就笼了一层黯然。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李太微叫大家伙儿盯的脸热,想了一想,又道: “嬷嬷可是说今日叫颐和馆的牙婆带了新人入府的?” 金嬷嬷怔了一瞬,两手一拍腿,道: “哎呀呀,你瞧老奴这个记性......是是是,说是辰时能到,老奴这就去前厅瞧瞧......没准儿人已经来了......” 金嬷嬷迈着碎步往外头去,不一会儿,容芷来为昭和请平安脉。 昭和的身子明面儿上是由太医院的人看护,但私底下还是吃着容芷的方子。 “容芷,你来。” 昭和朝容芷招了招手。 容芷眸中闪过讶异,还是规矩的给昭和与李太微行了礼,上前躬身侯在一旁。 这些日子,昭和对这个医术出众的医女满是好感,笑着叫田妈妈给容芷赐座。 容芷说不敢,推脱了好一番,才谨慎的坐下。 田妈妈便将李太微的话说与容芷听,容芷听完手指都颤起来,俯身给李太微磕头。 “郡主大恩,奴婢愿为郡主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李太微眼底含笑的望着她,道: “起来说话。” 容芷又俯身朝着昭和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含着热泪起身。 李太微道: “不过举手之劳,今日也是问问你的意思,是将你弟弟留在我府上当差,还是你有旁的打算,不妨直言。” 容芷屏息想了一瞬,有些胆怯道: “若能留在郡主府上便再好不过,但......奴婢有份儿私心......幼弟自小聪慧好学,奴婢想......若不是当差时,能否亲自教导幼弟读书识字,日后也好将容家祖上这份医术传与他......” 李太微看向昭和,昭和笑道: “难为你做长姊的能为幼弟考虑至此,读书这事儿你也不必操心,二公子眼下就在青溟书院念书,身旁再添一个书童也不为过,你若放心便叫他跟着二公子做个书童,伺候笔墨。” “你寻常若是得空,常唤他来春园说说话,教教他做人的道理,他一个半大孩子在外头定吃了不少苦头,你做长姊的也要多照应她。” 容芷眼泪簌簌而落,朝着昭和拜了又拜。 “夫人与郡主大恩,容芷此生定当谨记!” 李太微想起前世她未能与幼弟再有团聚的时候,心中那份遗憾便释然不少,她郑重道: “容医女救下我母亲腹中孩儿,便是与我有恩,今后我母亲这胎就权指望容医女照应,万不可出差错。” 容芷躬身领命,擦了眼角泪水,道: “奴婢为夫人请脉。” 昭和点了点头,伸出手去。 容芷凝神把了好一会儿,脸色有些沉。 “怎么?我母亲可有哪里不妥?” 李太微心中有些发紧。 昭和一听,也紧张的看向容芷,一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 容芷没有出声,又屏息把了好一会儿,抬眸是眼底已是笃定,道: “夫人这胎......应是双生子......” 双生子!? 李太微呆呆的看着容芷,有些反应不过来。 昭和又惊又喜,眼眶湿润起来。 两个孩子! 她腹中竟有两个孩子! 容芷敛眉,正色道: “夫人身子重创过,原并不适合此时有孕,眼下调养得当倒也勉强撑得住,可双生子不比单胎......生产时......只怕命悬一线......” 李太微一颗心沉了下去。 第050章 义兄 晌午,昌平侯府。 陆萧今日休沐,武将身份习惯早起,今日他老子喊他一道练功,又比平常早起了小半个时辰。 练功时饶是他再注意隐藏身手,有些本能反应还是露出些许,陆擎讶然他这一趟从军竟有如此长进,心中很是熨帖,将陆萧大大夸赞一番。 父子二人难得和气的用了一顿早膳,罗氏看在眼里,不由就蹙了眉,朝陆源看了一眼,柔声道: “源哥儿近日字写的不错,诗也背的极好,得了先生不少夸奖,源哥儿给父亲背一段《山行》可好?” 陆源点了点头,很是乖巧的放下碗碟,用稚气的童声认真的背起诗来。 陆家世代马背上打滚,陆擎打了大半辈子的仗,糙人一个,哪里懂这些诗词。见儿子认真的模样很是讨喜,忍不住在他头上揉了一下,笑着也赞了两句。 陆源眼睛亮了起来,望向父亲,讨好道: “父亲,孩儿都长大了,何时能与大兄一样学骑马射箭?” 罗氏也看向陆候,眸底闪着期盼。 陆擎的手僵了一瞬,从陆源头上收回,圈在嘴旁咳嗽了两声,道: “源哥儿莫急,待你再养养身子,身子强壮些就能骑马射箭了。” 每回陆擎回复的都是这几句话,陆源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就连罗氏都垂下了目光。她立在陆擎身侧,从瓷碟里夹了一块糖糕,递到陆源碗里,温声劝道: “源哥儿乖,听爹爹的话,再长大些就能学骑马了。多吃一点儿,才能长得好。” “哦。” 陆源沮丧的望了一眼罗氏,仍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坐在座位上,闷声吃着糖糕,不发一言。 陆萧抬眸看了他一眼,搁下碗筷,扬了嘴角,道: “今日兄长休沐,你快些吃完,一会儿兄长带你去骑马。” 陆源从碗里抬起头,瞪着圆圆的眼睛,惊道: “兄长......当真?” 陆萧笑了笑: “兄长何时骗过你?你把碗里的都吃完,我就带你去,吃不完就不作数了啊!” 陆源笑的嘴巴都合不上,重重的嗯了一声,便大口的吃起糕点来。 “这不成!” 罗氏变了脸色,见众人朝她看过来,这才平息了一瞬,缓声道: “阿源还小,身子没养好之前,太医说不能骑马的......” 陆源才吃完最后一块糕点,闻声怔住了,哀求着看向罗氏: “母亲......”“有兄长在,阿源会听兄长的话,不会胡来的......” 罗氏听着儿子的话,一颗心都揪起来。 兄长兄长!他心里就如此信任这个兄长! 自打陆源早产出了娘胎,身子虚弱,又得了哮症,就没怎么离过罗氏的眼。罗氏跟看眼珠子似的把他守到这么大,这几年哮症虽发作的少,但她如何也不能安心将陆源交到陆萧手中,若是一个不好,那她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罗氏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陆萧,又朝陆源道: “阿源听话,待过了明年,你再长高些......” “萧哥儿既得空,便叫他带着阿源试试吧!” 陆擎出声打断了罗氏的话。 罗氏一惊,怔怔的看向陆擎: “侯爷......源哥儿他......” “养了这些年,也该叫他活动活动筋骨,再说有他大哥在,你怕什么!” 陆擎深深看了一眼陆萧,放心的把陆源的小手交到他掌心,笑道: “你幼弟胎里落下的疾症你都有数,一会儿仔细些带着他。” 陆萧难得收到自家老子这般柔软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嘴里哼了两声算是应下了。 陆源欢天喜地的一下子蹿到陆萧身上,亏得陆萧武将出身,下盘稳,一把将他捞住,佯装嫌弃的要把他丢出去,惹的陆源惊笑起来。 “兄长!走!咱们骑马去!” 陆源迫不及待的拖着陆萧的手,赖着小屁股,生怕他父亲后悔了一般。那副谨慎的小模样惹的陆擎大笑起来,陆萧也揉了揉他的发顶,一把将他抱起扛在肩头,兄弟俩风风火火的去骑马了。 罗氏一张脸惊魂未定,望着陆萧将陆源高高扛起,一颗心只差蹦出嗓子眼儿。 “侯爷......这......这使不得......源哥儿他身子如何受得住?” 陆擎一撩袍子起身,望着罗氏的担忧,笑道: “有萧哥儿在,出不了叉子,他们兄弟本该如此,你无需忧心。再说源哥儿都九岁了,又不是奶娃娃,风还能给他吹跑了不成?” 就是有萧哥儿在,她才更不放心呐! 罗氏这话卡在喉头,如何也不能说出来。 “侯爷,盛公子来了。” 小厮在外头禀告了一声。 陆擎垂首掸了掸袍子,闻声忙道: “快请进来!” 罗氏眸光一亮,面上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盛如柏躬身进来,将手中礼品递给侍女,又朝着陆候与罗氏行了礼。 “义父义,母近来可安好?” 陆擎脸上扬了笑,忙抬手扶起他,将盛如柏好好打量一番,由心笑道: “都好都好!柏哥儿又长高了,比以往黑了却壮实了不少!” 罗氏脸上也堆了笑,扫了一眼丫鬟手里的狐皮披肩,赞道: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客气!回府还带这些来......这皮子成色上乘,莫不是你亲手猎来的?” 盛如柏脸上挂着浅笑,点了点头,道: “在沧州时偶然猎得,我瞧着做件披风再合适不过,就带了来赠与义母。” 白氏笑着道了两句有心。 “这趟沧州之行可有收获?” 陆擎示意盛如柏入座,便问起了这趟行程。 盛如柏面色轻松,道: “托义父的军威在外,北朔倒是消停不少,这几月并没有南犯。今年收成不错,沧州百姓想来能过个好年。” 陆擎听闻心中很是安慰: “那就好,那就好!明日我书信一封,叫人送去沧州龙将军帐下,叫他不可掉以轻心,北朔狼子野心,沧州防御不能松懈半分!” “义父说的是!” 盛如柏话音刚落,罗氏从下人手中接了茶水,糕点,摆在盛如柏身侧,朝陆擎道: “侯爷,孩子才回来,您好歹让他歇歇。萧哥儿与源哥儿许久未曾见过义兄了,叫他们弟兄三个好好说说话。” 陆擎笑了笑,点头称是。 陆萧正搂着坐在他身前的陆源骑马,马儿行的很慢,陆源攥着缰绳,又紧张又欢喜,口中不停问着: “兄长,这......这样可对?” 陆萧扶着他的身子,笑着应了几声。 抬眸时,远处一道青灰色身影朝他走来,眉目刚正,身形瞧着与自己倒有几分相像。 陆萧望着前世言辞凿凿指责他弑父夺爵的人,眯起了眼。 第051章 射雁 盛如柏是盛辉的嫡子,盛辉曾任军中副将,在陆擎手下当差,与陆擎亲如手足。 十年前一场恶战中,陆擎身负重伤,是盛辉拼了性命将陆擎从鬼门关生生拉了回来。后来盛辉战死,陆擎便将他唯一的嫡子接入府中,当亲儿子一般教养。 盛如柏年长陆萧四岁,今年刚好弱冠,在府中这些年与陆萧相处也算亲厚,若不是多活了一世,陆萧也想不到这个为人本分的义兄,竟藏着狼子野心。 望着由远及近的身形,陆萧嘴角扬起一模薄凉的笑。 “萧哥儿,源哥儿!” 盛如柏笑着,远远唤了一声。 陆源正一颗心挂在骑马上,闻声怔了好一会儿,才惊喜的应了一声: “柏大哥!” 陆萧勒着缰绳,往盛如柏那里跺过去,却是没有下马,俯视着他,语气淡然: “如柏兄,许久不见,何时返京的?” 盛如柏望着陆萧,总觉得这个纨绔世子有些不一样了,可那模样分明没有什么变化,身上却平白生出几分气势一般。 盛如柏回神,热络的拱手道: “昨日夜里才回的盛京,夜里太晚了,就没有登门。” 陆萧点了点头。 为方便盛家女眷进京看望盛如柏,陆擎在京中给他置办了一处小宅院,盛如柏回京时,有一半儿时间是住在自己院子里的。 可说起昨夜才回的盛京?陆萧笑了笑,没有多言。 自他重活一世,便着力安排了人手,这位盛公子首当其冲是他重点要关照的对象,对他在外的行踪早已了如指掌,更别提人已然回了京城,他陆萧眼皮子底下,还能容他闹出花儿来不成! “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源哥儿可要看看?” 盛如柏朝坐在马背上的陆源温声道。 陆源一听就要下马,挣扎了两下却叫陆萧死死按住了身子,陆源不明所以的回身,喊了一声: “兄长......” 陆萧垂眸,板着脸道: “你今日才得了父亲允准来骑马的,你可想好了,再有下回可不知道什么时候。” 陆源一张小脸当即皱巴起来,忙朝陆萧表忠心: “我听兄长的,我要骑马!” 言罢,朝着盛如柏拱手,歉意道: “柏大哥,有劳你先等我一会儿,我与兄长骑了马就去寻你!” 盛如柏还是第一次在陆萧跟前碰了软钉子,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陆萧,寻常他可从未与源哥儿这般亲近过...... 盛如柏眼底染了一层疑虑,口中确是直言无妨。 待陆源骑够了马,才在陆擎的书房里又见着了盛如柏。 “父亲!父亲!” 陆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飞奔进书房,连规矩都忘了,惊叹道: “父亲!我大哥可真厉害!” 陆擎正与盛如柏谈边关军情,见小儿子一路跑进来,满脸汗水,倒是没有因为失礼而怪罪他。 叫小厮去打了盆水来给陆源净面,才缓声道: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陆源正兴奋的手舞足蹈,忙朝陆擎比划道: “父亲,我大哥方才骑马射下三只大雁!” 盛如柏从小厮手里自然的接过帕子,给陆源擦了脸和手,笑道: “你大哥军中苦练多年,射只大雁的功夫自是有的,瞧给你乐的,都找不着北了!” 陆源仍旧一脸兴奋,道: “可是我大哥每一只都射中了大雁的眼睛,是不是很厉害?” 盛如柏微躬的身子就突然僵了一瞬,陆擎也愣了一下,看向满面喜色的小儿子,问: “哦?你大哥人呢?” “就在湖边呢!” 陆源激动的涨红了脸: “方才张管事说他儿子要娶亲了,叫大哥帮忙射下一对大雁来,不能射死了,翅膀也不能伤着,最好射腿,大哥应下了。” 陆萧的箭术是陆擎手把手教的,他听着倒是十分意外,一连三只大雁都射中了眼睛,就这本事连他这个做老子都不能十拿九稳的,这小子能行? 陆擎起身,朝盛如柏道: “走,看看这小子去!” 盛如柏笑着道了一声好,心中也极是好奇。 陆萧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但他也不差,幼时二人常被拿做比较。但陆萧自小贪玩,不受管束,而他勤奋练习,不分昼夜,自然武艺上要略胜陆萧一成。 今日这一出,倒叫他生出几分意外来。 二人在陆源的带领下,来到了府中青鹭湖边,陆萧正立在一棵柳树上,举着弓箭对准天空高飞的大雁。今日风有些大,柳树枝头晃动,陆萧的身子却如磐石一般稳健。 突然铮的一声响,手中箭矢飞速冲入半空,眨眼间一只大雁哀鸣了两声,从空中坠落。 陆萧提气,脚尖在枝头一点,身形便高高跃起,一把接住了坠落的大雁。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陆擎也惊住了。 他一撩袍子上前,见那大雁果然被一箭贯穿大腿,再看一旁的张管事,手中已然捧着另一只同样伤了腿的大雁,满脸喜色的朝陆萧道谢! 盛如柏拧眉,望着被谷雨提在手中另外三只被射中眼睛的大雁,心中有些发沉。 “好小子!这都是你射的?” 陆擎朗声一笑,抬手拍在陆萧肩头,得意道: “老子送你去军中四年,果然是大有长进!” 言罢,又转身拍了拍盛如柏,笑道: “当年亏的是你进言将他丢进军中历练,要不然哪儿有这小子的今日!” 言罢,又朗声笑了起来。 陆萧猛然抬眸,目光落在盛如柏略显尴尬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他一把将手中的弓利落的抛给谷雨,上前几步,在盛如柏面前停了下来,盯着盛如柏的眼睛,朝他拱手道: “如此说来......真要多谢如柏兄长了!” 盛如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忙垂首掩过,朝陆萧躬身回礼道: “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兄弟,世子这话倒叫为兄很是惭愧了......” 陆萧笑了笑,朝盛如柏道: “我记得义兄以往武艺不俗,今日可愿与我切磋一二?” 陆擎抚掌,笑道: “也好!今日难得你们兄弟凑到一处了,如柏,你可别像以往那般藏着掖着,这小子如今武艺大有长进,你今日不妨挫挫他的锐气!” 盛如柏眼底凝起郑重,确是笑着朝陆擎拱手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052章 碾压 陆萧与盛如柏比试的消息传到罗氏耳中时,罗氏忙丢下了手中绣活,来不及换身衣裳就往外头去。 练武场上,陆萧与盛家公子都换了一身宽松短袍,二人身形翻飞,招招都往要害去。 府内一众下人都屏息,凝神的望着台上比试的二人。陆远站在陆侯身侧,目光紧紧黏在台上二人身上,连罗氏来都未曾察觉。 罗氏赶到时,方要行礼便被陆擎抬手止住了。陆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以木剑相搏的二人,朝罗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罗氏抬眸,心中不由掀起一阵惊骇。 陆萧与盛如柏剑速极快,木剑破空时耳旁迎来一阵嗡鸣声。 罗氏看不清二人招式,只听得木剑相击时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声响。 谷雨守在台下,难掩震惊,少主剑术如此高超,他这个贴身侍卫怎么丝毫没有察觉?莫不是他故意瞒着自己? 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谷雨聚精会神的望着陆萧凌厉的身手,看得热血沸腾。 二人身量差不多,手中速度也不相上下。比武场上只见衣袂翻飞,几十招下来,陆萧出手依旧刚猛有力,招式游刃有余。相比之下,盛如柏却逐渐露了下风,堪堪只能招架抵挡,只守不攻。 陆萧漆黑的眼底掀起玩味,瞬间提速,将手中木剑舞得瞧不清剑影。盛如柏惊了一瞬,忙使出全力招架,腰腹处却还是一连挨了好几下。 陆萧并不打算痛下杀手,将盛如柏一剑击杀,而是不停的用剑身抽打在他腰身与胸腹处,戏弄一般,叫盛如柏瞬间杀红了眼。 盛如柏乱了心神,手中便顾不得章法,不管不顾的厮杀架势叫陆萧逮住机会,一连在他后背抽了十来下。 罗氏隔着十来丈,仍听得木剑抽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心头陡然慌乱起来。 她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的功法路数,前些时候听得陆侯夸赞陆萧大有长进,却也不曾多想。可时至今日与盛家公子一番比试,罗氏才意识到陆萧军中打磨四年,这身功夫竟有了如此造化,藏在袖中的指尖,不由轻颤起来…… “侯爷……” 罗氏上前,才唤了一声,便听的台上传来“咔嚓”一声。 罗氏一惊,抬眸望去,盛如柏手中的木剑被陆萧一招斩断,陆萧那一剑运足了力,劈断了盛如柏的木剑后,顺势砍在了盛如柏肩头。 盛如柏整个人被剑气压制半跪在陆萧跟前,来不及反应,手中仍保持抬剑阻挡的动作,下一瞬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一手捂肩,露出要害。 陆萧利落的转身,猛然飞起一脚,将盛如柏重重踹落下台。 陆擎突然飞身上前,大手一挥拢在盛如柏后背,替他生生卸下几分力道,盛如柏这才险险落地,稳住了身形。 陆擎愣愣望着台上一身杀气的陆萧,心中升起几分莫名的不安,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自豪。 “萧哥儿使的这套剑术……可是失传的伏魔剑?” 陆擎话音刚落,盛如柏一惊,捂着剧痛的肩膀仰望着一身青衣的陆萧,风舞起他的发丝,狂乱的撒在肩头,他一手执剑立于高台之上,眸底深邃,神邸一般。 伏魔剑法? 他使的……竟是伏魔剑法! 陆萧满意的将盛如柏慌乱的表情收于眼底,脚下轻点,人就稳稳落在二人跟前。他一手运力,往侧身一送,手中木剑刷的一声,直直插入一旁木架缝隙,分毫不差! 陆萧上前,朝陆擎躬身: “回父亲,正是伏魔剑法。” “我在军中时,曾奉命偷袭北朔军营,偶然见北朔国一名副将用这招式,我见此人剑法精妙,便与他过了几招,又将这些招式记于心中,反复研磨一番,也只学的几分皮毛。后来才得知,此人乃北朔耶律炎。” 言罢,笑着朝一身狼狈的盛如柏拱了拱手,懊恼道: “方才与义兄切磋,一时心热下手重了些,不知可伤着义兄了?” 盛如柏深深看了一眼陆萧,一时竟也分不清他是诚心还是假意,犹豫之间,仍是眉头舒展,温声道: “不妨事,短短四年不见,世子武艺精进至此,果然是难得的练武奇才!不知……世子是何时与耶律炎交的手?” 陆萧抬眸,定定的望着盛如柏: “义兄为何问起此人?” 盛如柏眼底闪过一丝什么,快的叫陆萧没来得及看清,便听得盛如柏道: “听闻此人狡诈,武艺不凡,一手伏魔剑使得出神入化……世子日后遇上定要小心才是……” 陆萧眼角含笑,点了点头。 盛如柏接着道: “世子武艺超群,今日我输的心服口服,侯爷衣钵,侯府荣禄,日后权系世子一身了!” 陆萧望着他,半晌才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声义兄承让! 陆擎抚掌大笑,一把将身侧的陆源抱起来,朗声道: “日后你们弟兄三人定要互相照应,护得大周百姓平安,才是咱们陆家的荣禄!” 陆萧与盛如柏抱拳称是,陆源学着哥哥们模样也抬了抬手,惹的陆侯又是一阵大笑。 大丈夫抱孙不抱子,罗氏见陆擎少有的将陆源抱在怀里,面上难掩激动。可收到盛如柏眸中警告时,罗氏一凛,抚了抚裙角,忙上前笑道: “侯爷,您瞧都晌午了,叫孩子们换身衣裳,早些用膳吧。” 陆擎这才放下陆源,对盛如柏道: “你马上还要入宫一趟,今日就不留你用膳了。换身衣裳尽早去吧,晚些时候再来我书房。” 盛如柏躬身,与陆擎和罗氏行了礼才退下。 用了午膳,陆萧被陆擎叫进了书房。 陆萧看着自己老子掰着手指认真数着什么,片刻又目光沉沉的朝自己望过来,眉宇间满是正色,嘀咕道: “你倒是有小半个月没给老子惹事儿了……” 陆萧嘴角抽了抽,心想他是不是变化太大以至于叫老头子察觉了什么,还没待他细细思量,便听的陆擎道: “明日我去与兵部尚书说一嘴,你过几日去金吾卫领个差事吧。” 陆萧猛然抬眸,一副受惊模样: “离金吾卫的考核……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陆擎白了他一眼,用近乎薄凉的口气,嗤笑一声: “就凭你老子……进金吾卫还用得着考核?” 第053章 围堵 陆萧直愣愣盯着自家老子看了半晌,不由想起前世自己参加金吾卫考核时,他老子当年苦口婆心,千叮万嘱: “咱们家祖上武将出身,万事得凭拳头说话,你别指望老子给你徇私枉法,你就是爬!也得给老子爬上台去……” 可怜他那会子身负内伤还硬着头皮拿下了武试第一,这才得了他老子一张好脸色!可回了府,榻上躺了足足三日才能下床。 陆萧想着这些,今日突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金吾卫的差事,眼下都觉得不那么香了。 回了屋,谷雨伺候陆萧换洗,见陆萧闷闷不乐的,有些好奇,道: “世子爷今日赢了盛家公子,可是出了一口恶气!为何一脸郁色?” 陆萧躺在榻上,两手枕在脑后,闻言没有吭声。 谷雨就更诧异了: “世子爷……莫非……也受了伤?” 谷雨将陆萧打量一番,见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心中更加笃定了几分,悄悄合上门,凑上去问: “世子爷……莫不是伤在了不能说的地方……?” 陆萧闻声猛的转头,狠狠瞪了谷雨一眼。 谷雨吓的一缩脖子,嘀咕道: “这事儿可大可小……世子爷可不能瞒着!万一……” “万一个屁!” 陆萧咬牙,一骨碌坐起来,盯着谷雨没好气道: “我看你就是闲的慌!白露的事儿可安排妥当了?” 谷雨见陆萧方才身手如常,不像有异的样子,这才憨憨笑了两声,道: “世子爷放心!人一早就入了相府,准保出不了岔子!” 陆萧点了点头,仍是黑着脸嘱咐道: “日后她若传回消息,务必尽早叫我知晓。” 谷雨拱手称是,想了想,又道: “惊蛰一直暗中跟着百川书院的黎文修,已有两日没有传回消息了……世子爷,您瞧这会不会……” 陆萧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两步,神色谨慎,道: “再等两日……” “惊蛰轻功了得,那黎文修一届书生又不通武艺,必然察觉不了。过两日若还没有消息,就叫寒露来见我。” 谷雨敛起玩笑神色,应了一声。 “主子叫惊蛰出马,这个教书先生莫非很不一般?” 这些日子,陆萧行事一反常态,谷雨好奇之下还是问出了声: “主子近日动用了不少暗卫,就连宫中的……主子可要先与侯爷禀明一声?” 陆萧垂首理了理垂在腰带上的玉牌,挑了眼皮看像谷雨,半威胁道: “老头既将人许给我,怎么用自有小爷说了算!你若再碎嘴,就把你丢进雅筠馆里去!那里的小馆可最爱话多的人……” 谷雨撇嘴,有些委屈的望向陆萧,却是不敢再问。 陆萧没好气的盯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坐在桌前,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 “今日盛京可有什么异动?” 谷雨仔细想了想,道: “除了城西一家香粉铺子走水,京城各处一切如常。” “香粉铺子?” 陆萧蹙眉,望向谷雨: “可查过是哪家名下?” 谷雨道: “已经安排神足去查了,尚未有答复。” 陆萧颔首,仰头喝了一大口茶水。 “哦!对了……方才探子来报,说淳亲王世子的人把李家二公子堵在长安胡同了……” 谷雨表情轻松道,陆萧却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李家二公子?你说李璞?” 陆萧呛的一连咳嗽好几声,脸色通红。 谷雨目瞪口呆的点了点头: “这……怎么……世子爷……这事儿很要紧?” 陆萧起身,拿袖子一抹嘴,瞥了谷雨一眼,丢下一句“你可真够缺心眼儿的”,一眨眼的功夫,身形一晃,人就走远了。 留下谷雨一人神色不安的杵在原地,口中直嘀咕: “不……不是说重华郡主的事儿才要立即禀报吗?这……李家二公子也得说?” 京城人流如梭,骑不了快马,陆萧一路轻功从房檐上掠过,他身形极快,脚下生风,只听得耳旁呼呼的风声,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赶到了长安胡同。 胡同里挤得黑压压的人头,陆萧脚上几个起落,才俯身瞧见被人围堵在最里头的李璞。 李璞发丝凌乱,嘴角处也破了皮,他身前只得两三个李府侍卫挡着,在他抬手护着身后一个面色惶然,身量不高的半大小子。 胡同里全是淳亲王世子的人,他们推搡着李府家丁,口中骂骂咧咧,李璞等人身后就是一堵高墙,眼下已然退无可退!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当街绑人不成!” 李璞脸色铁青,应对突如起来的一帮歹人,显得几分仓惶。 “你们可知我府上是谁!” “呸!” 迎面一个龇着黄牙的打手从人群中走上前,啐了一声。这人力气极大,一只手就将挡在李璞面前的家丁推得跌坐在地上爬不起身。 望着死死将容矜护在身后的李璞,张嘴大笑起来: “老子管你是哪家府上!今日惹着你爷爷不快,老子就拿你小子消遣消遣!你又能耐我何?” 言罢,一众打手肆意笑起来,胡同外间偶有路人经过,也叫这些歹人吓得不敢吭声,飞速的跑开。 李璞扭头看了一眼跌在地上,磕破了额角的家丁,满脸是血的奋力爬起身,依旧努力的护在他面前,只觉得胸口叫一阵戾气胀满,当即攥紧了拳头,红着眼,朗声一喝: “我叔父乃当朝丞相!尔等敢于盛京城滋事,就不怕家族连坐么!” 众人叫他这一声喝怔住,不由面面相觑。 “咱们身后站的谁?还能怕了他李家?!” 那黄牙又吐了一口浓痰,嗤笑道: “今日咱们又不取他性命,只扒了他衣裳裤子,将他光溜溜的扔在大街上就成!” “怎么?你们谁先银子少,趁早给老子滚!老子白得这份儿赏银,能在春风楼里快活个把月!” 众人一听,眼底就露出明晃晃的贪恋,忙一拥而上的朝李璞扑过来。 李璞会些武艺,无奈叫人围堵在墙角,奋力难行,他若执意一人先走倒是能脱身,可他身后还有容矜,还有府上这些忠心的家仆…… 李璞不忍心,攥紧了拳头,瞅准机会一拳挥在来人面上…… 眼看着李璞就要叫人拿住,陆萧抬脚就将墙上砖块踢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黄牙捂冒血的鼻子,杀猪一般叫开了: “谁!谁敢暗算老子!” 第054章 暴揍 黄牙话音刚落,迎面又飞来一块转头,照着门面砸过来,那速度太快,又是一声闷响,黄牙捂着嘴弯下腰,抖抖索索的摊开手一看,两颗门牙和着血肉躺在手心里。 黄牙眼底的惊恐瞬间从人群中蔓延,众人纷纷停下手,顺着砖块飞来的方向看去。 陆萧立在墙头,随手掸了掸锦袍,脚边摞着两块松散的砖头,歪着脑袋俯视众人,跟个二世祖似的。 打头的黄牙一见陆萧,哆嗦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陆......陆.......” 刚掉了两颗门牙,世子俩字儿怎么说都漏风,黄牙一脸惊惶的望着陆萧,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陆萧离京四年,后头的新人并不认得他,瞧着黄牙方才还一副嚣张模样,对着个富贵公子就软了骨头,不由嗤笑一声,道: “马爷方才还说要去春凤楼快活,怎么就叫个黄毛小子吓破了胆儿!” “是啊!这是哪家不长眼的公子哥儿,我们主子的事儿也敢插手!” “呸!真是不要命了!” “哥儿几个,走!咱们给马爷露一手!” 言罢,三五个人作势要跃上墙头,才迈开腿,就叫迎面而来的砖头砸在膝盖上,纷纷倒在地上,疼的嗷嗷直叫! 底下二十来人瞬间傻了眼,怔怔看着陆萧从墙头一跃而下。 他负手而立,挡在李璞前头,朝着众人冷笑了一声: “小爷多年未在盛京城露脸,怎么?都叫尔等杂碎眼生了?” “也罢......今日左右小爷得空,咱们重新认识一番.......” 言罢,不由分说就飞身上前挥起了拳头...... 众人哪里见过这般先礼后兵的架势,忙抬手就挡,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 李璞尚还懵着,身后的容矜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怯生生道: “公子,这......这人可是来救我们的?” 李璞下意识的上前,遮住了容矜的视线,将陆萧狠辣的身手挡在外头。 李璞僵着身子,眼睁睁看着陆萧将一群暴徒揍的满地打滚,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状的崇拜之情。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陆萧望着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众人,这才满意的收了脚,转身朝李璞这边走来。 “李公子可还好?” 陆萧问着话,目光却探向李璞身后。 今日多亏遇上陆萧,便是前日有些旧怨眼下都不值一提,李璞忙上前拱手致谢: “多谢陆世子出手,今日多亏遇见世子,不然.......” 李璞想起方才黄牙那一番话,一张脸顿时通红。 抬眸见陆萧并没有半分嘲笑的意思,而是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身后的容矜,便道: “这是我府上医女的幼弟,今日我是替三妹妹来接人的,没曾想竟遇上这帮歹人!” 言罢,朝着陆萧行了大礼,道: “多谢世子仗义相助,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陆萧定定的望着缩在李璞身后的容矜,似是仔细辨认了一番,幽幽道: “你是容芷的弟弟?” 听陆萧一口说出长姊的名讳,容矜愣住了,抬眸看了一眼李璞,稳了稳心神,才上前给陆萧行了礼: “正是!敢问公子如何认得奴才的阿姊?” 容矜有些困惑,陆萧这身打扮一看便知不是寻常贵胄。他阿姊只是太医院当差的小小医女,自己虽与长姊长得颇像,但哪里能得贵人这般挂怀? 李璞也愣了一下,不解的看向陆萧: “陆公子也认得容芷?” 陆萧眼底敛起什么情绪,快的李璞没有抓住,便听他叹了一声,道: “曾听李.......你三妹妹提起过。” 陆萧府上没什么女眷,罗氏那边一准是不会帮他遮掩的,他便索性将李太微扯了出来。 果然,这番说辞没叫众人打消疑虑,容矜与李璞不由对视一眼,心中讶异这个人只听李太微提过一嘴容芷,是如何把容矜认出来的? 还不等李璞开口,陆萧回身望着满地倒下的打手,忙道: “今日这事儿,李公子看怎么了了才好?” 李璞果然立马就被带跑偏了,拧眉道: “我虽不认得他们,但今日这些人明显是奔着我李家来的......” 李璞想了想,方才那为首的黄牙唤了一声“陆世子”,可见是认得陆萧的,忙问道: “陆世子......你可认得这人?” 陆萧顺着李璞手指的方向,一脚踢在了黄牙胸口处,嗤笑道: “起来回话,装什么死?” 黄牙险些没忍住一嗓子嚎出来,捂着胸口瑟瑟望向陆萧,颤抖着身子道: “奴......奴才见过陆......陆世子......” 陆萧冷哼一声,朝李璞道: “李公子有话便问吧,一会儿若他主子跑了,你今日可就白白受辱一回。” 李璞一惊,朝黄牙肩上踢了一脚,将黄牙踹翻在地,冷声喝道: “快说!你主子是谁?今日谁叫你在太白楼引我入局!” 黄牙弓着身子,趁着被李璞踢出一脚时,逮住间隙拔腿就往外跑。才跨了两步,便叫人一脚踹中后心,他整个身子飞出去几丈远。 陆萧负手走上前,一脚踩在他脖子上,笑了笑,露出森森白牙: “你猜明宇敢不敢为了你一个杂碎,得罪了小爷我?” 黄牙听着,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忙哭着求饶: “世子饶命!陆世子饶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李璞几步上前,怔了一下,脸色极是不好: “明宇?你是淳亲王世子的人?” “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 李璞瞬间想起了什么,白着脸斥道: “就为着他输了我三妹妹一场棋?他自己丢人现眼还嫌不够?” 李璞越想越气,若不是陆萧今日赶巧,他险些就载在了这些杂碎手里! 方才这黄牙说不打算伤他性命,只为将他扒光了衣赏扔到大街上......李璞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攥紧了拳头,兜脸就是一拳,揍的黄牙鬼哭狼嚎,直呼饶命。 “堂堂六尺男儿,输场棋局也能如此记仇......明宇他竟也配做人!” 听到“六尺男儿”时,陆萧猛然抬眸,朝李璞投去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赞赏眼神。 李璞又揍了几拳,直到黄牙两眼一番真的昏死过去才罢手。 “李公子看......今日这事儿是打算私了,还是往大了闹?” 陆萧见李璞这气撒的差不多了,才淡声道。 李璞扫了一眼满地的淳亲王府爪牙,眼睛幽幽亮了起来: “他淳亲王府不是小看我李家么?今日就让他见识见识我叔父的手腕......” 第055章 破局 李太微下晌才得了消息,便叫容芷先去瞧瞧容矜,自己带着大福赶去云水居。 李璞青紫着嘴角歇在花厅喝茶,旁边儿坐着大堂兄李瑞和堂嫂赵氏。 这几日白氏情绪低落,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二房为此愁云惨淡,李瑞夫妇得了消息怕图添了白氏忧心,便带了换洗的衣裳到春园瞧李璞,眼下只留了李瑶守在白氏卧房外。 念夏与田妈妈打了水来,替李璞擦拭了脸上伤口,上了些药。李瑞催着李璞去厢房换了身衣裳,念夏又为他重新束了发。 李太微刚撩了帘子进来,便见着昭和从卧房过来,与堂兄李瑞说了几句。 李瑞与赵氏面色不大好,李太微左右看了两眼,没见着李璞身影,唤了一声母亲,犹疑道: “大兄,嫂嫂,我二哥人呢?可伤着了?” 赵氏起身,与李太微互相见了礼,道: “二叔方才去梳洗了,只是蹭破了些皮肉,倒是不打紧的伤,方才已经上了药,郡主快些坐。” 李太微缓了脸色坐下,睨了一眼赵氏,笃定道: “叫这么多人围在胡同里打了一顿,怎么能不要紧?” “依我看还是请太医来瞧瞧,万一伤在暗处眼下是察觉不到,过几日才显露出来......索性今日这事儿既要往大了闹,咱们可不能吃了暗亏。叫林太医把名贵的药材都开上一份儿,回头把方子呈到宫里陛下跟前去,他淳亲王府还敢抵赖不成?” 赵氏一听,惊在当下,不由转脸去看李瑞。 李瑞一听这话,眼中浮出一抹幽光,笑了笑道: “三妹妹这话甚是有理,来人!去请太医,就说二公子突感不适!” 门外小厮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的就往宫里去。 昭和眼底盛满了戾气,怒道: “这淳亲王世子如此不成器!堂堂一个嫡出世子,竟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真真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亏的咱们璞哥儿今日遇上贵人,若不是陆世子出手,咱们璞哥儿今日可吃了大亏!” 李瑞沉着脸点了点头,李璞尚未弱冠却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今日若真叫人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日后叫他怎么做人?叫李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好在三叔带人去了,有陆世子佐证,这一遭决饶不了他!” 李太微挑了眼皮看过去,惊讶道: “陆萧今日也在?” 方才只听侍女说了几嘴,只说李璞叫人路过救下,却没说的清楚是哪家公子。 李璞刚好梳洗完进来,一见李太微便凑过去道: “老三!你是不知道陆世子这身手......” “打住!” 李太微板着脸,盯着他青紫的嘴角,叹了一声,才道: “今日这事儿就打算这么了了?” 李璞怔住,莫名道: “怎么?三叔不是已经待人去了京兆府了么?有三叔亲自出马,还能叫淳亲王府跑了不成?” 李太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今日从常家三公子手里接了人,才在太白楼宴请完,就被人诓去堵在了长安胡同,这事儿......你不觉着巧了些?” 李璞眼前一亮,犹如醍醐灌顶,激动道: “你是说常家三公子也参与其中?” 李太微冷笑: “淳亲王世子眼高于顶,既连我父亲都不放在眼里,还会在乎多得罪一个常寺卿?今日不偏不倚刚好在你与常三公子话别后拦下了你,怎就这样巧合?” “你与常三公子昨日才定下的约,这事儿也未惊动咱们府里的人,他淳亲王世子今日一早就知晓,还提前布了局,就凭他那个鹌鹑脑子,能神算到这个地步?” “那常三公子寻常与端郡王府的人混在一处,端郡王世子与明宇有些私交,端郡王那老贼又向来与我父亲不睦,常家与端郡王府同穿一条裤子,坐山观虎斗的局,怎少得了他府上掺和一脚?” “只可惜了……” 李太微手中捻着纨扇下垂着的流苏,倏然笑了起来, “待常家嫡女嫁入皇室,端郡王这里只怕要少了一半助力。常家想搅浑水,得渔翁之利,也是痴人说梦!” 李瑞闻言拧眉,道: “常家嫡女要入宫?这话怎么说?” 前世大皇子的婚事是在十月里太后生辰上定下的,李太微也没有瞒着李瑞的必要,便将中秋宴上常家六姑娘落水的事儿前后说与李瑞夫妇听。 赵氏听完震惊不已,抚着胸口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瑞蹙起眉头,片刻又舒展开: “今日常家既如此精心算计,咱们李家也得回份儿像样的大礼才是……” 李璞是个聪明的,当下就听了个明白,一想到今日受此大辱,磨着牙就想着亲自往外头跑,却被李瑞一把拉了回来。 “一会儿太医还要来把脉,你给我爬回榻上去装装样子……拿出你装病躲过先生罚抄那回的架势就成,能讹淳亲王府多少银子,就看你了!” 李璞被噎了一下,但一想到能叫淳亲王府吃瘪,眉梢又扬了起来,朝众人得意一抱拳,气势汹汹的走回自己院子。 昭和瞧着李璞孩子心性,不由笑了起来,道: “璞哥儿这孩子心性纯良,平日里虽没叫嫂嫂少操心,却也是个惹人疼爱的。” 李太微哼了一声,心想再过几年您等着瞧吧,放眼整个大周朝,就属您这侄子心眼儿最多! 提及白氏,李瑞的脸色有些发沉。 昭和看了一眼赵氏,温声道: “怎么?你婆母还不肯出门?” 赵氏转脸看了一眼李瑞,才点了点头。 昭和叹了一声,眼底也露出心疼来: “这事儿不怪你母亲……是要怨你父亲糊涂……” 赵氏神色有些尴尬,李瑞绷着脸,没有作声,心中却是默认了昭和的话。 时至今日,他想了许久都不明白,他父亲待母亲一往情深,若是想抬妾室进门,何必等到今日,又怎会在母亲病下的节骨眼儿上? 可他作为晚辈,并不好过问父亲房里的事儿,只与父亲私下提及时,李勤颓丧着脸认下了这事儿。 李太微凝神望着李瑞神色郁郁,半晌,才犹豫着问: “大哥……可听过城西的戴记香粉铺?” 第056章 挑破 李瑞眸光闪了闪,神色诧异的看向李太微: “香粉铺子?” 赵氏也有些愣怔,不解道: “郡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昭和也搁下了茶盏,朝李太微这侧探了探身子,问: “你这孩子,这是与你大哥打的什么哑谜?” 李太微屏退了伺候的下人,顿了顿道: “昨日金御史府上递了帖子到门房,说金四姑娘邀我去府上赏花。小厮送帖子来时凑巧与我提起中秋那日一早,城西一家香粉铺子给薛表姑送了一份熏香来。” “我想着薛表姑虽入京半年,却鲜少出府,京中也没听闻有什么手帕交,寻常便是要买胭脂水粉也会就近选城南的商铺,怎会远行城西?还是个不知名的小店面……” 李瑞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三妹妹是说……这香有问题?” 赵氏吸了一口气,攥着帕子,紧声道: “郡主,事关公爹名声……这……这话可不能乱说……” 就连昭和都露了惊色,握着李太微的手,嘱咐道: “阿鸾不可胡来,这事儿可事关你二伯后院……” 李太微敛起神色,正色道: “就是事关二伯与二伯娘,我才与你们说这一嘴……” “薛表姑才收了熏香,二伯娘当晚就倒下了,偏偏连太医都查不出缘由!可巧第二日竟又遇上了二伯父……” 李太微一个未出门的大姑娘,这话不好再往下说,欲言又止的看向李瑞。 “我就是觉得这些事儿着实忒巧合了些!” “薛表姑明明过了中秋就要被送回薛家的,偏偏在最后一日留了下来……何况二伯父与二伯母感情甚笃,二伯父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李瑞越听越觉得此事心里发凉。 他那日曾私下找人问过,薛表姑原住在西侧厢房,后来搬去了北苑。 那日说是去西厢房取之前落下的绣棚,这才与他父亲遇上……恰巧那天白氏突然病重,秋棠里都乱了套,西厢房的侍女都被临时调去了南苑她母亲屋里侍奉,这才出了这档子丑事! 他与父亲说起这事儿时,李勤满面羞愧,却是一口咬定都是自己的过错。 可若是那香有问题呢?若是这一切果然是薛氏一手设计的呢?若他父亲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呢? 李瑞突然站起身,脸色煞白: “若此事当真……那薛氏……绝不能留!” 赵氏担忧的拉住了李瑞的袖口,颤声道: “夫君莫要心急,这事儿尚没有证据,咱们总不能去薛表姑房里搜香啊……” “再说这都过了好些日子,这香就是真有问题,只怕早就被人处理了,哪里能留下证据被咱们寻着?” “何况薛家昨日已然回信,应下了这门亲事,薛表姑择日就要被抬进后院儿……她毕竟是公爹的妾室,夫君万不可意气用事,落人口舌啊!” 昭和也有些慌神,忙劝李瑞先坐下: “这事儿尚只是你三妹妹一面之词,她也只是凭空猜测尚做不得数!你切莫当真,还是先寻一寻这香的来历再说不迟!” 言罢,递给李太微一个嗔怒的眼神,接着劝李瑞: “此事可大可小,你把事儿先藏进肚子里,若是不做数便就此罢了,若是真查出不妥,你尽早禀给你三叔知晓……” “眼下秋棠院儿里正乱着,你母亲伤了心神不说,你父亲这几日只怕也不好过,这话你万不能叫旁人知晓,若是传出去,指不定能惹来多大祸事!” “璞哥儿还小,眼下二房里里外外权仗你与侄媳妇撑着,你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叫人看了笑话……” 李瑞听着昭和几番提点,这才缓了脸色,稳了稳心神,递给昭和一个心安的眼神。 “三婶娘,我省得!” 李瑞朝昭和拱了拱手,道: “侄儿这就去查一查这铺子,母亲那里若有事,还望婶娘照应一二。” 昭和哪里会不应下,眼瞅着李瑞夫妇前后脚出了垂花门,昭和板起脸,怒气冲冲的看向李太微: “阿鸾随我进来!” 昭和向来是最娇惯她的,印象里少有这般冷脸时刻。李太微摸了摸鼻子,回身朝大福耳语了几句,就乖巧的随昭和进了卧室。 田妈妈侯在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与念夏对视了一眼,蹙着眉就要进去劝几句,却被昭和下令都赶了出来。 李太微关上门,屋里只有她与昭和脸对脸站着。 昭和今日才诊出双胎,李太微自然不敢气着她,忙从桌上端来一碟点心搁在昭和妆台上,又倒了一杯茶,上前扶着昭和的手臂,腆着脸道: “阿娘先躺着,莫要惊着弟妹。” 昭和哪里是真的气她,就是怕她惹祸上身,伸出手指,点在李太微脑门上,斥道: “你呀——!就是叫我惯坏了!这样大的事儿,你怎可信口开河?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可怎么了得!你祖母那里第一个就拿你问罪!” 李太微扶着母亲半躺在罗汉床上,又在她身后垫了团枕,这才坐在床侧,浅笑道: “这事儿事关二伯父名誉,大哥与嫂嫂不会外传,祖母那里便不会晓得……” “再说母亲怎知是我信口开河?” 昭和坐直了身子望过来。 李太微知道有些事儿早晚瞒不住,便将田妈妈收买了薛氏侍女碧云的事儿说了出来,也将碧云那日的言辞一一说与昭和听。 昭和听着就白了脸色: “这些事儿你竟叫田妈妈背着我?若是出了乱子可怎么好?你一个姑娘家,怎好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母亲!” 李太微正色道: “若这香真有问题,母亲当真觉得薛氏原就是奔着二伯父去的?” 昭和怔住,愣愣的望着李太微。 “论才貌权势,我爹爹哪一样不比二伯父强?再说薛表姑本就是祖母为父亲挑选的,她若能钻了空子就此攀上我父亲,眼下二伯娘的境况不就是母亲要承受的么?” “母亲想想,这个薛表姑能在最后一日用这种手段攀上了二伯父,她又怎会没有生出过算计我父亲的念头?” 昭和张了张嘴,一时竟驳不出半句话来。 李太微缓了声线,道: “母亲眼下身子不比以往,有些事儿我不与母亲说,只怕母亲伤了心神……” “这事儿眼下交给大哥去查再合适不过,咱们一来不算插手二房事务,二来也算为二伯娘尽了份儿心。若果真是薛氏生事,二伯娘也能借此发难,早早铲除了这个祸害!” 昭和心绪难平,攥着李太微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的阿鸾,是真的长大了…… “夫人,相爷派人来请郡主带容芷姑娘去一趟京兆府衙门,说是去做个佐证。” 田妈妈从外间隔着门扇,有些忧心道。 第057章 罪名 李太微与容芷容矜一道,在侍女仆妇的簇拥下出了门,一抬眼便瞧见守在马车前的黎文修。 李太微眼底敛起波澜,待黎文修上前抖了袖口,躬身行了礼,才淡淡道: “文修先生怎么在此?” 黎文修目光扫过容芷姐弟二人,又落回李太微面上,正色道: “回郡主,相爷命属下在此等候......郡主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李太微心中猜着,多半是父亲要与她提前通个气,便朝念夏与田妈妈使了眼色。 田妈妈将伺候的人屏退,亲自守在一旁。念夏提着食盒先进了马车,将点心茶水一并摆在了车内小几上。容芷带着容矜坐上了后面的马车,低声嘱咐起幼弟。 李太微与黎文修又往旁侧走出几步,立在门廊一角处。 黎文修四下望了望,确认没有人盯着此处,才敢压低了声音道: “相爷叫属下与郡主提前说一声,一会儿去了京兆府衙门不必害怕,一切照实说就成。” 照实说? 李太微蹙眉,若是照实说就成,她父亲何必叫黎文修特意跑这一腿?就为着安抚她,叫她当着一众官员的面儿不必害怕? 李太微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问: “我父亲给淳亲王世子安的什么罪名?” 黎文修顿了顿,谨慎的望了李太微一眼,才徐徐吐出两个字: “谋反。” 李太微一凛,如何也没想到他父亲竟有如此打算,目光紧盯着黎文修。 黎文修不紧不慢的抖了抖袖口,望向不远处容芷姐弟的马车,缓声道: “淳亲王世子被拿进京兆府时已然慌了神,相爷一早就设了局,又有昌平候世子佐证,那明世子见抵赖不成,情急之下只好改口说原是常寺卿府上的小厮开罪了他,今日也只是奔着那小厮去的,却未曾想误伤了二公子。” “相爷的意思,若淳亲王府上是个知好歹的,此事也能化小了去......若是这番执意与咱们为敌,自然也能闹到御前去......” 李太微愣怔了一瞬,眉眼就舒展开了。 这个明宇也当真是运气不好,他并不认得容矜,原指望能将祸事引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厮身上了事,却未曾想容矜有个在太医院当差的嫡亲姐姐。 三年前,隆安王造反,私自扣押了太医院里奉药内室官的亲眷,往皇上的汤药里偷偷投毒。亏的发现及时,皇上才险险捡回一条性命,盛怒之下,将隆安王满门抄斩不说,还悬在武门暴尸三日。 陛下自此也落下心病,很是忌惮朝太医院下手的近臣。 今日这事儿落在他父亲手中,有的是法子叫淳亲王府脱不开身。何况淳亲王本就经不住查,他养在亳州城的府兵,圈禁的肥田,这一桩桩若叫人刻意归拢到一起,再捅到陛下跟前...... 李太微满意的眯了眼,与黎文修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由田妈妈扶着上了马车。 黎文修暗暗打量着李太微的背影,方才听自己说出如此一番话,她面上非但没有半分惶恐,甚至能瞧出一丝快慰,黎文修心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 这丫头棋艺精湛,心中格局异于常人,今日可见不但聪慧,且胆识过人......黎文修垂首掩过眸中忧虑,望着愈行愈远的马车,心中细细琢磨起来。 李太微到了京兆府,下了马车,抬首望着门匾上三个鎏金大字,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前世为帮小皇帝稳住朝堂,太后刻意巴结李家,亲赐她协理六宫之权,还特许她在京兆府旁听之能。那会儿朝堂上有李瑞坐镇,后宫有李璞与大表哥明成相帮,她顶着护国公主的头衔,哪一回走到京兆府时不是前呼后拥的排场? 容芷见李太微面上晦涩,心中有些疑虑,还不等开口,便见两名身材高大的衙役上前行了礼,亲自引她们一行往里头去。 李太微敛了心神,神色自若的经过一排排身着飞鱼服,肃穆而立的侍卫跟前。容芷入宫多年,对这种场面虽不至于惊惶,却也不敢抬首,牵着手脚冰凉的容矜,规行矩步的走着。 到了内堂,李太微扫视一圈,除了京兆府尹裘天德端坐堂上,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她父亲与淳亲王。见李太微过来,李盛和蔼的望着她,递给她一个凡事莫怕的眼神,淳亲王脸色阴沉难看,扫了李太微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容芷姐弟身上。 李太微往下首一瞧,除了淳亲王世子,常家三公子也在场。 明宇脸色铁青,看着李太微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常家三公子一见李太微,眸光瞬间就亮了起来,愣怔的望着她,直到一旁的陆萧清了清嗓子,才醒悟过来一般,红着脸移开眼去。 李太微瞥了一眼陆萧,见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 “臣女见过裘大人!” 李太微敛了心神,盈盈拜了下去,容芷姐弟上前也磕了头。 “重华郡主快快免礼!” 裘天德翘着两撇小胡子,忙出声道: “今日请郡主来,只为了解案情,烦请郡主如实作答!” 李太微看了一眼父亲,朝裘大人颔首。 裘天德这人李太微可太了解了,外表看着圆滑世故,实则心中极有底线,前世一直得她重用,算的上是可信之人。 一番盘问下来,李太微如实交待,很是顺利。 裘天德又将目光落在容芷身上,道: “堂下何人?” 容芷上前磕头,紧声道: “回大人,奴婢容芷,是常寺卿府上小厮容矜的嫡长姊......” “胡闹!上衙门带亲眷来作甚!” 不等容芷说完,淳亲王就绷不住了,指着容芷喝道: “来人,将这婢女押下去!” 衙役闻声上前,看向坐在正中的裘大人,裘天德身形一滞,又转脸去看李相。 李相端着茶,眸光沉沉落在盏中升腾的热气上,顿了一顿,才道: “说下去。” 只三个字,便叫衙役抱拳又返身回去。 淳亲王气的脸色都变了,可无奈谁叫他儿子惹上了相府呢! 淳亲王有气没处撒,磨着牙恨恨瞪了一眼明宇。明世子自然不敢吭声,缩了缩脖子垂下目光。 容芷朝着李盛这边又磕了头,道: “奴婢在太医院当差,中秋前得太后娘娘恩典,今是太医院一等医女。” 话音刚落,淳亲王蹭的站起身...... 第058章 讹钱 内堂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突兀站起身的淳亲王身上,他苍白着脸,神情尴尬的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明世子可有话说?” 李相吹了吹浮在盏中的水汽,挑眉看向呆立在堂下的明宇。 “世子瞧仔细了,这医女的幼弟,可是当日开罪过你的常府小厮?” 明宇自然明白过来什么,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神色紧张的望向淳亲王。 不等淳亲王开口,李相幽幽道: “明世子方才认下今早安排了人手埋伏,只为绑了这个常家不起眼的下人教训一番......这会子莫不是又要改口说不认得这小厮吧?” 淳亲王被李盛一言堵的胸口疼,可眼下该怎么办? 今日他兴冲冲赴宴回府,便被京兆府的衙役请来喝茶。细问之下才晓得是明宇闯了祸事,竟私下派人将李家二公子给打了。 这个孽障! 前些日子才在宫里丢了人不提,竟然还不消停,又惹上了李家! 亏的他还算机灵,将此事推脱到一个奴才身上,左右赔些银两,再不济他亲自登门,李相也不至于为个奴才驳了他的脸面。 但此时回过神来才晓得,李盛今日这是有意设局,引君入瓮啊! 李相这个人,寻常瞧着书生气十足,见谁都是一副儒雅模样,暗地里可是个狠角色! 他儿子今日若是认下这一桩,李盛明日就能叫御史台那几个老东西捅到陛下跟前去...... 淳亲王想着,额上立时滋出一层冷汗来,私绑医女亲眷,图的什么?这里头的事儿可就大有文章了......那可是陛下的逆鳞。 淳亲王眸中掀起巨浪,目光愤恨的看向了认真喝茶的李相。 “常三公子不妨来替明世子辨一辩,此人可是曾在你府上为奴,得罪过明世子?” 见淳亲王世子哑口无言,裘天德将目光投向了常三公子。 常三公子名为常永清,是常府庶出的公子,自小并不得嫡母待见,他不得不依附于嫡出的兄长,常与端郡王府的公子们混在一处。 近日李家二公子特来寻他,只说看中他府里一个小厮,想收回去做书童,还约他去太白楼吃席。常永清少有这般扬眉的时候,一时逞能就将此事说露了嘴,谁曾想叫端郡王世子听了进去,又将这话传到了淳亲王世子耳中,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今日他惴惴不安,在外头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京兆府的人请了过来,府中只怕还不晓得他出了这档子事儿。 好在这小厮已然被他转卖给了李家,他原想着定能撇了干净,却没曾想淳亲王世子话锋一转,就将火烧到了他这里。 常永清在众人的注视下胀红了脸,神色不安的瞥了一眼淳亲王,又忐忑不已的望了一眼李相。 他一个庶子,哪里得罪的起两方权贵,若是一个不好,闹到父亲跟前,还不知道要怎样一顿重罚。 略一思量,常三公子咬牙道: “回大人,这小厮确是曾在我府上当差,但是否得罪过明世子......在下常在书院读书,却是不知情。” 裘大人又看向淳亲王世子。 明宇的脸色白的可怕,他不明白今日这事儿如何就成了眼下这般境况! 他明明安排的天衣无缝,足足三十来人!竟然能在眼皮子底下翻了船不说,还将他生生拖下了水! 明宇恶狠狠瞪着一脸风轻云淡的陆萧,恨不能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今日若不是他搅局,哪里会平白生出这些事端来?还有那日他在栖梧宫出丑那回......如今想来,也定是他使了绊子故意拖延!才害的他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明世子看我做甚?” 陆萧扭头目光坦荡的瞪回去,眼底满是挑衅: “裘大人问你话呢!” 明宇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道: “许......许是在下认错了......” 裘大人扶额,朝容矜道: “你呢?你可认得明世子?” 容矜吓白了脸,老老实实的磕头,道了一声不认得。 言罢,明宇禀着一口气,朝李盛拜了下去。 “今日鲁莽得罪了二公子,还望相爷不计前嫌,高抬贵手......” 淳亲王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得已朝李盛拱了拱手,沉声道: “相爷,今日犬子言行无状,冲撞了贵府公子,改日定登门负荆请罪!” 裘天德见淳亲王亲自下场服软,抬手扶了扶头上乌纱,朝李盛笑道: “既是如此,依相爷看......” 李盛搁下茶盏,并未起身,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淳亲王许久,凉凉道: “天子脚下,明世子一句认错了人,就将内侄围堵毒打了一顿......今日我也算是苦主,裘大人看着判就成。” 裘天德怔了一下,苦笑着回身望了一眼淳亲王越发黑沉的脸,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明宇想起自己手下被揍的那副惨状,脱口道: “今日有陆世子在场,李二公子并未受伤,何来毒打一说?” 言罢,只见淳亲王额上青筋直跳。 李太微有些想笑,淳亲王这个老货怎么就生了这样蠢顿的儿子? “哦?” 李盛抬眸,冷笑着望着明宇,又朝李太微道: “你二哥如何了?” 李太微当即会意,神色戚戚,摇了摇头道: “回府时还能走几步路,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我来之前才咳了血,太医已经去瞧了......” 言罢,拿帕子垂首捂着脸,再抬眸时,眼眶通红,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李盛立马一脸忧伤的看向裘天德,裘天德端着茶杯的手都不稳了。 陆萧一看这架势,忙扭头望向别处,眼底憋着笑。 明宇见状脸都绿了,这李家父女可真是搭台唱戏的好手! 淳亲王气的肝疼,却也晓得今日这事儿如何都不能闹大,更不能闹到圣上跟前去,心中忍了好几番,才朝李盛温声道: “相爷,这事儿确是我管教不周,您看怎么来都成,咱们两家私了,莫伤了和气......” “二公子所有诊金都由我府上来,待二公子好些,我叫犬子登门谢罪,求得二公子谅解,您意下如何?” 李盛叹了一声,似是为难道: “这事儿既是孩子们惹下的,还是叫孩子们做主才好。” 言罢,朝李太微撂下话: “阿鸾与她二堂兄最是亲厚,你替你堂兄看着办吧。” 众人目光又齐齐看向李太微。 今日蒜汁是大福沾的,用料过猛,李太微的眼泪就没停过,忍了好一会儿才红着一双兔眼,抬起头来,楚楚可怜道: “我兄长平白受此一难,此番身心受创,若是明世子当真诚心悔过,就将你府上那座赤金弥勒送与他消灾吧。” 这话一出,淳亲王父子齐齐抽了一口气。 第059章 舍利 忠勇侯府内,李璞瞪着这尊金灿灿的赤金弥勒佛有些傻眼。 他揣着袖子,围着佛像转了一圈,抽了抽嘴角,朝李太微道: “老三,你可真够狠的,你这是挖了淳亲王府的镇宅之宝啊!” 听闻这尊金佛原是先太妃的陪嫁,当年淳亲王大婚时,先太妃将私库里的宝贝都传给淳亲王夫妇,其中就属这尊赤金弥勒最为珍贵。 这弥勒憨态可掬,眉眼温润。约有十来斤重,用的是前朝失传的工艺纯金打造,放眼大周也只此一座。 听说淳清王妃原打算待明世子成婚,就将这家传之宝赠与他夫妇的,谁曾想手一滑,转眼就落进了忠勇侯府的口袋。 看着李璞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李太微捏了一块桂花糕,扬眉道: “不挖他淳亲王一块心头肉,怎知咱们忠勇侯府不好惹?” 李璞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可这金灿灿的物件儿搁他一个大小伙子屋里也不合适啊,再说今日这事儿他母亲尚不知晓,若是叫她瞧见这金佛,指不定又要如何伤神一番。 李璞犯了难,瞅了一眼李太微,道: “这......这金佛如此贵重,可搁我屋里不合适啊.......” 这金佛虽值钱,毕竟是先太妃之物,再说如此扎眼,他也不能拿到当铺里换了银子花,这不是打淳亲王府的脸么?可搁在自己屋里就是一尊招摇的摆件,显然不大合适。 李太微笑了笑,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糕点碎屑,道: “你若嫌碍眼,我就替你跑一腿,送到华安堂祖母那里,顺带替你把今日这事儿与祖母说道说道,免得她日后念叨你。” 李璞一听,眉眼就舒展开了,笑道: “老三,哥哥今日可是为你豁出性命的,你可得记着哥哥的好!” 李太微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还有脸说?就这么些个杂碎,险些叫你丢了脸面!” “回头叫我爹爹给你安排两个护卫,日后出门多长些心眼儿,都多大的人了,还能叫人三言两句的就诓骗了去!” 李璞一噎,倒也驳不出话来,悻悻送了李太微出门。 大福一手托着金佛,跟在李太微身后往华安堂去。 到了李老夫人这里已是掌灯时分,孙嬷嬷才摆了饭,就见李太微过来,讶异的迎了上去: “郡主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用了饭?” 李太微笑着喊了一声孙嬷嬷。 李老夫人刚从内室走出来,瞧见李太微这时候过来,也是一脸惊讶。 “微姐儿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李太微上前请了安,扶着李老夫人在软塌上坐下,将今日与淳亲王府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又叫大福将金佛呈了上来。 李老夫人听闻将拐杖敲的咚咚响: “淳亲王府竟也能养出这样儿的世子,真真是丢了他祖宗的脸面!” 李老夫人话一出口,才想起来淳亲王府与当今圣上是同宗,不禁咳嗽了两声掩饰,又指着大福手中的金佛,对李太微语重心长道: “咱们府上还能缺了这份儿银钱不成?你要这个作甚?” 李太微替祖母抚了抚后背顺气,眼底幽幽亮了起来: “祖母可听说过大衍舍利?” 李老夫人一愣,木着脸道: “大衍高僧的名讳,岂能随意提及?” 言罢,李老夫人忙双手合十,口中祷告一声阿弥陀佛。 这大衍和尚原是百年前的得道高僧,传说圆寂后留下一枚通体赤红的舍利,被佛家奉为至宝! 传闻这瑰宝极为灵验,百年前曾供奉与皇家寺院,后来毁于战火。新朝初立后,便再不见这枚舍利现世,当年曾有传言,说得舍利者得天下,这大衍舍利既不现身,可见大周新帝不得天命,为此当年先帝爷很是苦恼一番。 眼下李太微突然提及这大衍舍利......李老夫人这才发应过来,蹙着眉问: “微姐儿为何突然提及这佛祖舍利?” 李太微眸光流转,指着这尊金佛道: “我在西凉时,曾在舅舅的藏书楼里无意间翻到一本古书,上头有一段关于大衍舍利的记载,言此物当年并未损于战火,而是叫内卫偷偷存封与金佛之中,与其他珍宝一道私运出宫。” “书中记载着金佛的样式与大小,我瞧着与淳亲王府的这一尊弥勒倒是有些吻合。又听闻先太妃出身将门,当年她府上曾奉命查封过不少京城当铺,我猜着这尊金佛许是会与前朝内庭有关。” 李老夫人吃了一惊,瞪大了眼仔细打量起这尊金佛,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话可当真?若......若里头真藏了这样的宝物,那可不得了!” 李太微点了点头,道: “这事儿眼下尚只是孙女的猜测,我记得祖母常去法华寺上香,若是得空可将这金佛带上,叫普慧主持仔细瞧瞧,若是里头真藏有这宝物,咱们还需尽早禀告宫里知晓才好。” 李老夫人凝神想了想,觉得李太微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左右不过是辛苦一趟跑一腿法华寺,近日家宅不宁,她原也是要去寺里拜一拜的。可若是真得了这样的机缘,从弥勒里寻出了佛祖舍利,这对李家而言却是大功一件! 李老夫人不敢耽搁,叫孙嬷嬷安排好马车,明日天一亮就出城。 李太微又叫门房上安排了不少侍卫,护送李老夫人一行,惹的孙嬷嬷又是一番夸赞,连带李老夫人面上都染了满意之色,留李太微在华安堂用饭,又说了会子话,才叫她出了院子。 大福今日得了李老夫人好一顿赏,喜滋滋的摸着挂在腰上鼓鼓的钱袋,笑弯了眼。 “郡主真厉害!比神仙还要厉害!” 李太微听着大福的马屁,也笑的眉眼弯弯。 这金佛里的秘密是她前世命人查抄淳亲王府时意外发现的,这舍利藏在金佛中的事儿,连陆萧那个老鳏夫都不晓得。想着今日他听闻自己要了这么一尊金佛,那诧异又困惑的样子,李太微的心情就舒畅不少。 前世她凭自己爬上高位,这一世......她定然能将李家推向更高的位置! “郡主......” 月亮门外,立着一名婢女,神色慌张的望着李太微,小声道: “奴婢白桃,大少奶奶请郡主务必来一趟秋棠院,大少爷刚刚回了府......” 李太微敛了神色,朝那侍女探过身去。 第060章 走水 盛京城大半个月没有落雨,秋棠院里的海棠蔫儿着叶子,斜斜倒向一旁。悬在回廊的灯笼穗子褪了颜色,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廊柱上朱漆斑驳,就连池畔里的浮萍都遮住了大半水面。 李太微瞧着二房没有了二伯娘打理,失去了往日的规整,不由想起先前李盛有意叫她与赵氏学着掌家的事儿来。 略一思索,脚步就顿在了垂花门下。 “郡主?” 白桃见李太微没有跟上来,返身望过去。 李太微回神,朝白桃笑了笑,才提了裙角,便听得身后大福奇道: “咦?那不是秦嬷嬷么?” 李太微顺着大福的目光看过去,那人走的极快,拐过回廊往二伯娘的回香园去,李太微只来得及瞧见一片青布衣角。 “怎么?有哪里不妥?” 李太微随口一问。 大福看了看探身过来的白桃,没有多言,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太微没有放在心上,跟着白桃行至大堂兄李瑞的青绿居,大嫂赵氏已然在门口等着了。 李太微尚未来得及行礼,便被赵氏抬手止住,她面色焦急,四下望了望,牵起李太微的手就把人往屋里请。 “今日事急,有劳郡主跑这一趟。” 李太微说着自家人不必客气,跟在赵氏身后,加快了步子。 赵氏自小在嫡母手中教养,规行矩步,能叫她这般顾不得礼仪,李太微心中笃定大堂兄必是查出了什么要紧事。 果然刚到李瑞的书房,赵氏就遣散了伺候的侍女,又叫白桃守在外头。李太微朝大福使了眼色,大福点了点头,与白桃一道退了出去。 李瑞面色凝重的坐在雕着鹤纹的金丝楠木桌前,望着李太微鼻尖上的细密汗珠,软声道: “辛苦三妹妹亲自跑一趟,这事儿原不该牵连妹妹,可眼下秋棠院里正乱着,春园里三婶娘身子重了,祖母那里更是惊动不得……我思来想去,唯有三妹妹能于我商量一二。” 李太微才落了座,便听得李瑞如此一言,抬眸道: “兄长可是查出了什么?那董记香粉铺子莫非真有猫腻?” 赵氏亲手沏了茶端上来,一盏搁到李太微手旁的茶几上,一盏递到李瑞跟前,又安静的站到李瑞身侧,替他将手旁的文书简单整理一番,摞在一旁。 李瑞接了茶,叹了一声,道: “我晌午亲自赶去的城西,却还是晚了一步!那家董记香粉铺昨日竟走水烧了个精光,就连住在铺子里的两个伙计都无一人生还。” 李太微眸光一闪: “那掌柜呢?可有查到这铺子是哪家的产业?” 李瑞摇了摇头,沉声道: “管事向周围的店家打听了,只说掌柜姓周,平日里鲜少露面儿,且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自铺子烧毁之后,此人便再不曾出现,听周围人说许是怕东家怪罪,这才卷铺盖跑了。” “可我命人私下查了一通,那铺子是盛京一刘姓商户的私产,这家自祖上起便在京城行商,说铺子租给姓周的掌柜时,只听说是荆州人氏,替东家来京城卖货,且爽快的付了一年的租金,没曾想才过了半年,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李瑞目光黯淡下来,若有所思的望着李太微,眼底满是愁绪,道: “眼下这事儿尚没有眉目,倒是不好轻易说与三叔听,便是我父亲那里暂时也提不得。” “我细想了一番,按理说薛家的手再长也不足以伸到京城来,何况为了这姨娘的位置也抵不上杀人纵火的大罪,可我总觉得……天底下也没有这样赶巧的事儿……” 李太微细细听着李瑞一番话,眼底也露出几分犹疑来,略一沉吟,便道: “兄长可命人去兵马司衙门查过?” “荆州地广,且这人若真有问题只怕所言当不得真!” “不过……这周掌柜既不是盛京人,入京前定有指印文书留存兵马司衙门。他与刘家签下租约时想必也按了手印,兄长不妨带着租约上的名字手印,去兵马司衙门里查一查这周掌柜的来历。” “左右现在死无对证,可若能查出这个姓周的户籍文书,便能摸清他在哪家府上当差,届时交由当地府衙查办,此事尚有明朗的可能。” 李瑞一听这话,只觉醍醐灌顶! “对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李瑞猛的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惊讶道: “三妹妹怎会知道兵马司的事儿?” 李太微端茶,随口搪塞道: “也是偶听父亲与大人们商谈时提及,兄长就在兵部当差,这事儿办着也顺手。” “不过……这香若真有问题,此事绝不会是薛家人的手腕。兄长说的在理,薛家没这份儿实力,更没这份儿胆识,也断不会为了忠勇侯府一个姨娘之位犯下这等大罪。” 言罢,李太微抬眼,目光幽亮的看着李瑞夫妇。 “此事若真与薛氏有关,只怕另有内情!兄长还需从薛氏身旁的人查起。” 李瑞与赵氏对视一眼,赵氏咬了咬唇,有些为难,道: “这……这合适么?她毕竟是公爹的妾室……” 李太微吹了吹茶水沫子,挑眉道: “薛家虽应下了这门亲,到底还没行礼,眼下她还算不得正经妾室,嫂嫂不必掣肘。” “再说……便是抬进了门,她一个妾室在府中只算的上是个体面的奴婢,还能越过嫂嫂与二伯娘不成?眼下二伯娘病着,你一个正房夫人给她屋里添人,伺候她起居,她莫非还敢跟你撂脸子?” 李太微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道: “正好再过几日薛家也该来人定下这门亲事了,大嫂不妨趁机与薛氏的娘家人套套话,看看薛家在京城可有往来的熟人,有些事儿大哥与二伯父不便出面,还得嫂嫂出马才是。” 李太微一番话交代的事无巨细,听得赵氏面红耳赤。她紧了紧手中帕子,抬头看了一眼李瑞,这才郑重的点了点头。 眼看时辰不早了,李太微不便久留,赵氏亲自送了李太微出门。 绕过垂花门前一座太湖石,李太微顿了顿,走到赵氏身旁,压低了声音道: “嫂嫂既嫁入我李家,就是我李家的人。行事举动随心即可,不必事事受人拿捏!” 言罢,侧脸望了一眼跟在后头的白桃,又深深看了一眼赵氏。 赵氏脸一白,忙垂下头去。 第061章 发病 今日皇上留下朝中一众武将,商议北朔近来调兵频繁,似有异动之事。 陆候掌灯时分才回的府,换了身衣裳就往陆萧的院子里去。 不等谷雨禀告,抬手一推门,就扯着嗓子道: “你说......那淳亲王世子是吃屎长大的么?” 陆萧正提笔练字,虽早早就听见老头子的脚步声,却还是叫他这洪钟般的嗓门惊了一惊,稍一愣神,一滴墨汁落在了宣纸上,很快晕染了一片。 陆萧无奈,抬眸看了一眼进屋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陆候,搁下了笔。 陆候一副怒其不争的架势,喝了一口茶水,接着道: “跟个女娃儿对弈,输了盘儿棋还能拉自己一裤兜子......皇后才下了禁令不许此事宣扬出去,他倒好,后脚就去刁难李家人,可真出息......李相那老狐狸也是他能招惹的?” 陆候咂嘴,摇了摇头: “亏得淳亲王那老货心大,这要是我儿子,非得吊在房梁上,拿皮鞭抽上一宿.....” 陆候自顾自的说着话,言罢才转身对上陆萧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呆了一呆,道: “怎么?老子说错了?” 言罢又想起方才李家派人送了谢礼来,千恩万谢的,不由脸上就露了笑: “你这小子......以往京城哪回打架都少不了你,你老子也没少给你擦屎屁股......今儿倒是头一回因打了架,还给老子挣了面子......” 陆候洋洋得意的笑了两声。 陆萧起身,亲自给他老子斟了茶水,似是不经意道: “就是搁以往,哪回打架我也没输过呀,您便是替儿子兜着,也没叫您落了脸面。” 陆候端着茶,略一思量,那还真是不假!这小子从小虽没少给他惹祸,但这武艺上,确是从没丢过他陆家的脸面! “你还练上字儿了?” 陆候伸长了脖子,往陆萧书桌上探了探,奇道: “你寻常不是最瞧不上那些舞文弄墨的么?怎的这一趟军中回来,倒像是变了个人?” 陆萧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清了清嗓子,看向陆候道: “原打算下月参考金吾卫,文试一科最重笔墨,闲来无事时便练了几回。” 陆候听完很是欣慰,搁下茶盏,起身走到书桌旁将宣纸一手提了起来,望着纸上苍劲有力的行书,瞪大了眼: “这字儿能是练了几回就成的?” 陆候是个糙人,不通文墨,却也瞧出这笔力不一般来,回身目光炯炯的望着陆萧,一副你老子读书少,你莫要诓你老子的神情。 陆萧扯了扯嘴角,刚要开口,便叫外头小厮打断了话: “侯爷,世子!” 小厮一路小跑过来,待喘匀了气,道: “二公子方才突发哮症,夫人请侯爷速速回锦园......” 陆候一凛,与陆萧对视一眼,匆忙放下手中宣纸就往外去。 陆萧朝谷雨递了个眼色,也与陆候一道快步出了院子。 锦园里,罗氏守着脸色苍白的陆源,满面泪水。 陆候进来,一眼便瞧见陆源满头大汗的趟在榻上,张大嘴奋力呼吸的模样,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源哥儿许久未发病症,怎么这会子突然病下了?” “太医呢?可叫人请了?” 陆候说着话,几步上前握着陆源的小手,冲侍女大声道。 侍女吓了一跳,忙跪了下去,颤着身子道: “回侯爷,二少爷方才还好好的,央着奴婢打个五彩穗子,说世子爷身上的旧了些,要给世子爷换个新的......奴婢才去取了丝线,回来时就见二公子躺在地上,直言透不过气来......” “奴婢立马禀告了管家,已经去请太医了......奴婢该死......求侯爷夫人恕罪......” 陆候沉着脸,朝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侍女哆嗦着身子,千恩万谢的退出门去。 “大......大哥......” 陆源稍稍转脸,瞥见陆萧的身影,朝他伸出手去。 罗氏身子一僵,望向陆萧,眸底满是惊惶。 陆萧上前,握住了陆源的手。他指尖冰凉,此时大汗淋漓面白如纸,可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依赖。 陆萧的心颤了一下: “阿源乖,有大哥在,一会儿病就好了,大哥就在这儿陪着你......” 言罢,扭头朝外头道: “来人!去取我的对牌,速去李相府上请医女容芷入府!” 罗氏攥着帕子,脱口厉声喝道: “这怎么成!一个医女如何能为源哥儿医治?” 陆候看了一眼神色激动的罗氏,朝陆萧犹疑道: “可是为昭和公主安胎的那个一等医女?她能治源哥儿的哮症?” 陆萧没有理会罗氏的失态,郑重的点头道: “先前听重华郡主提及,容家祖上世代行医,擅妇女与小儿之症。这容医女保下了李夫人的身孕,又才得了太后娘娘封赏,不妨叫她来试试,左右离得近,先太医一步入府总是对源哥儿好的......” 陆候听着,点了点头,朝外头道: “还等什么?拿我的拜帖去!快马加鞭,速去速回!” 罗氏含着泪,刚想张嘴,却叫陆候一眼瞪的垂下头去,只能担忧的望着陆源越发虚弱的身子,死死咬着唇。 李家与陆家相隔不远,晚上行人少,陆府侍卫马术了得,来回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就将容芷请进了府。 众人抬首一瞧,后头竟还跟着李家大公子李瑞和重华郡主李太微,刚要起身相迎,就见李瑞拱手道: “先给二公子看诊要紧,侯爷不必多礼......” 李太微是女眷,不便进陆源内室,只好在外间候着。陆家婢女上了茶水糕点,李太微透过绞纱屏风依稀能看见里头晃动的人影。 陆候点了点头,将容芷打量一番,这才让开半个身子,叫容芷上前把脉。 容芷面色微紧,抬眸时与陆萧对上,便听得陆萧条理清晰道: “申时刚过用了晚膳,吃了糖醋鲤鱼和油焖青笋,喝了一碗芙蓉鸡汤。酉时末突发哮症,他屋里从不点香薰,院子里也没有种植飞絮之物,一切有劳容医女了。” 容芷颔首,一手托在陆源脖子后头,仔细检查了口鼻处,这才坐下为陆源仔细诊脉。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陆源病症突然加重了不少,长大了嘴却像是提不上气一般,浑身抽搐起来。 罗氏惊叫一声,就要倾身上前,却被陆萧抬手拦下,冷声道: “小娘莫要慌乱,若扰了容医女心境对阿源更不利!” 罗氏死死盯着陆萧,余光瞥见容芷取出银针,朝着陆源腕上就扎了下去。 “不要——!” 罗氏猛然推开陆萧,尖叫起来。 第062章 要礼 李太微候在外间,只听得内室突然一阵喧哗,不过瞬间又平息了下去,不由起身,诧异的盯着内室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片刻,陆萧撩了帘子从里头出来,看向一身浅粉色团花束腰罗裙的李太微时,眸光柔柔亮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言罢,又觉得自己这话似有些不妥,手指圈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有些别扭道: “晚上露水重,方才行车又快,若是郡主受了风寒,我府上可担待不起。” 李太微睨了陆萧一眼,难得见这老鳏夫说句像样的人话,想着刚入府的白露,又念着今日他帮衬了李璞一把,便也没有与他计较。朝内室那侧望了望,问: “二公子眼下如何了?” 陆萧闻言,面色松动了几分,道: “方才容医女施了针,这会子顺气不少,脸色好了一些。” 李太微颔首,朝左右侍女看了两眼,对陆萧道: “今日多谢陆世子相助,我二哥听闻陆二公子身子不适,要我带了几只老山参给二公子补身子,方才走的急,倒是落在车上了,世子可方便随我取一趟......” 陆萧心知李太微这是有话要与他私下说,便拱手道: “多谢李二公子好意,郡主这边儿请!” 李太微跟在陆萧身后出了锦园,绕过垂花门,走到一处水榭,陆萧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 今夜月光明亮,柔柔照在眼前少女身上,亭亭玉立。 突然画风一转,这姿色明艳的少女三两步上前,一把攥住陆萧胸前衣襟,凶神恶煞道: “你如何知道容芷能治哮症?今日容矜说你当街就把他认出来了,老鳏夫!你给我说清楚了!前世你与容芷什么关系!” 陆萧见李太微瞬间扑向自己,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扯着自己衣襟的白嫩指尖上,耳根有些微红,侧过脸赌气一般: “老妖婆,你给我撒开手!这可是我府上,一会儿叫人瞧见,我看你一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面!” 李太微可不吃他这一套,陆萧这厮既敢带他来此处说话,便是万无一失的,放肆一笑: “我怕什么?我只要叫一声非礼,你爹指不定能把你揍成什么样儿!” “我与你在城门口打了一架都能被两家压下去,就是在你府上丢了名声,你爹敢叫人宣扬出去?” 陆萧闻声,只觉得胸口堵的慌,这老妖婆还真算的分毫不差。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明眼人都瞧得出,东宫太子妃之位空悬多年,只等着李太微明年及笄。就是他爹,也万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两家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如此一想,陆萧只觉得心头更堵了,黑着脸没好气道: “护国公主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怎知容芷这些事儿?” 李太微见陆萧认怂,这才息了半分气焰,敛眉思索了一阵,惊道: “她曾是你的人?” 陆萧朝她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太微有些心惊,突然想起了什么,刹时又扯了扯陆萧的衣襟,咬牙切齿道: “那你岂不是知道我......” “你什么?” 陆萧歪着脑袋,眼底透着几分揶揄,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李太微顿时气短。 前世她的身子都是交由容芷调理的,她既是陆萧的人,那她身上事无巨细的事儿,不都叫这老鳏夫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每月来小日子时疼的起不了床,因月事不准还有不慎弄在身上的时候,还有她曾叫容芷有意探出陆萧未婚妻有孕,满天下昭告摄政王曾被绿过一回的事儿...... 李太微抽了一口气,想起前世还有许多栽赃陷害陆萧的情节,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当时没有刻意避开容芷......念及此,李太微略有些心虚的收回了手。 陆萧磨着牙,冷笑道: “怎么?重华郡主这才想起来,有多少回对不住我的时候?” “你能有那份儿良心?不能啊,你李太微有长过那玩意儿吗?” 李太微目光闪了闪,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道: “那也敌不过你的小人行径!你堂堂一个摄政王,居然在我眼皮子地下做这种事儿......” 陆萧也不打算与她客气,板着脸道: “那我也不及护国公主阴狠,往我府上送小倌......你怎么想的?” 李太微横他一眼: “不是你与皇上说不要女人,那......那小倌也不要,莫不是喜欢太监?你要早说明了,我能送你一屋子!” 陆萧听着她这扎心窝子的话,气的别过脸去,一副不想与她多谈的架势。 李太微望着前头有些声响,心中猜着多半是兄长要走了,顾不上旁的,忙问: “我今日见着黎文修了,他那里可查到什么眉目?” 陆萧下晌在京兆府也与此人打了照面,想起早上谷雨说的话,便道: “我命人一直暗中盯着,但这两日没有传回话来,再等一等,有消息了我叫白露告诉你。” 李太微点了点头,理了理衣角又瞬间端起了威仪,刚打算抬脚就被陆萧一把拦了下来,瞪着她一字一顿道: “李太微,想过河拆桥?” 李太微不解的望着他。 “你二哥尚还晓得念着情谊送我二弟补品,你呢?空着手来的?” 李太微难得的被噎住,直愣愣望向陆萧,道: “先前我府上不是送过谢礼了么?怎么?陆世子想讹我?” 陆萧失笑,瞪了她一眼,扬了扬腰间的玉牌,道: “喏,可瞧见了?” 李太微一脸无语的望着他。 气的陆萧一连吸了好几口气,道: “我穗子旧了,你这么大眼珠子看不见?” 李太微有些懵,敷衍道: “就这事儿?成,我改日送块儿新的给你!” 陆萧拉下脸,语气不善: “这玉牌是我母亲所赠,穗子也是她当年亲手编的......” 李太微盯着他手中玉牌好半晌,讶异道: “你不会是......叫我......亲手给你编穗子吧?” 她用一种“你也配?”的目光看过来,那白眼儿翻的跟樟脑丸似的,陆萧只差气成河豚。 “不应拉倒!明日我就叫白露回来,黎文修那儿你自个儿找人盯着!” 陆萧一撩袍子就走,惊的李太微一把攥住他袖口,咬牙道: “老鳏夫!这可是你自己求的!我要是亲手给你编上穗子,你可敢日日带在身上?” 陆萧一梗脖子: “笑话!这天底下还有老子不敢的?” 李太微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老鳏夫,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给我等着!” 第063章 中毒 翌日一早,华安堂李老夫人那里就派了人来问话,得知陆家二公子平安,李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侍女和侍卫,浩浩荡荡坐车往法华寺去了。 李太微刚用了早膳,金嬷嬷就带了个面容清秀身形挺拔的丫头进来。 白露规矩的上前给李太微磕头,唤了一声郡主。 李太微点头应下,叫大福搬了凳子给金嬷嬷坐下说话。 金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又问起昨晚陆家二公子的病情,李太微与她说了几句,金嬷嬷这才抚着胸口道: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昨日陆家来人火急火燎的,老奴这心一宿没踏实......” 白露闻声眸光一顿,又垂眸恭敬的立在当下没有做声。 金嬷嬷瞥了一眼白露,心中极满意,笑道: “咱们郡主就是眼光不俗,那么些个丫头里只挑中了白露,这几日奴婢亲自教导她府里的规矩,这丫头悟性极好,手脚也勤快,奴瞧着确是个实在的,怕郡主这儿缺人手,这就提前送来了。” 言罢,金嬷嬷又肃起了脸面,与白露道: “你这丫头运气极好,既得了我们郡主青眼,日后可得小心伺候。府内人多事杂,你务必谨言慎行,切不可与那些个婆子嚼舌根子,扰了主子们的清净!” 白露上前行礼,谨慎道: “多谢嬷嬷指点,奴婢定然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金嬷嬷脸上这才显了满意之色,又朝李太微那边探了探身子,道: “老奴记得二房大少奶奶身旁也有个丫头叫白桃的,与这丫头倒是有些重名,未免日后麻烦,郡主不如给这丫头重新赐个名儿吧?” 李太微点了点头,摇着团扇看向白露: “你祖上姓什么?家中行几呀?” 金嬷嬷闻声一凛,忙道: “郡主......这可使不得......丫头哪儿有冠姓的道理?” 李太微笑了笑,看向白露没有做声。 白露抬眸,看着姿容绝色的李太微目光颤了一下,声音平静道: “回郡主,奴婢原是孤儿,不晓得家中行几,只记得最初买下奴婢的牙婆说起,奴婢祖上......像是姓花。” 一听白露说起身世,金嬷嬷眼底有些讶然,片刻面上就染了几分怜惜。 “既如此......你日后便叫花烟吧,人间烟火气,最是动人心。日后你就在我院子里当差,也不必做些洒扫的活儿了,就与大福一道在我屋里伺候吧。” 言罢,李太微与金嬷嬷道: “母亲那里缺不得人,我今日既得了人手,下晌就叫念夏回云水居伺候母亲吧。这些日子难为她两头跑,往后母亲身子越发重了,你与田妈妈只怕忙不开手脚,有念夏帮衬我也放心些。” 金嬷嬷细一想起昭和身怀双胎,身旁的确缺不得得力的人,这几日白露表现的又十分老实,这才点了点头,道: “还是郡主想的周到,如此便按郡主说的办。” 临走时又郑重嘱咐白露道: “你这丫头真是祖上烧了高香的,郡主如此抬举你,你可得万事以主子为重,切莫坏了我府里的规矩!” 白露俯首称是,金嬷嬷这才放心的迈了门槛。 待金嬷嬷走远了,李太微叫大福遣散了屋里的侍女,将白露留在屋里说话。 “你可听说过幽冥十二卫?” 李太微倚在贵妃榻上,仔细打量着白露的反应。 白露怔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看向李太微,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太微心中掐算着,前世她是爬上了护国公主之位后,才挖出了陆萧隐藏的势力。当年声名赫赫的“幽冥十二卫”,是多少京中显贵的噩梦......想必眼下尚未能成形。 李太微细细琢磨起来,若是能趁着那老鳏夫尚未计划周全,她先将他的人马笼络过来,也未尝不可啊! 如此想着,李太微眼睛就幽幽亮了起来,问: “你武艺如何?以往在老......在陆世子那里当的什么差事?” 白露认真想了想,道: “回郡主,奴婢武艺尚可,以往当差......恕奴婢不能据实已告。” 李太微撇嘴,老鳏夫可以啊!还瞒她一手! “行了,这几日你在我府上学规矩,也认得府中各处了,今日我有件差事要交予你办,你且附耳过来。” 李太微低声嘱咐了一番,白露听完面色如常,朝李太微点头应下,转身就出了院子。 下晌时李太微正午睡,念夏从云水居过来,见只大福一人在屋里,四下望了望,小声问: “新来的婢女呢?怎么没在屋里当差?” 大福正歇在外间,趴在桌子上打盹儿,闻声揉了揉眼睛,迷糊道: “姐姐问花烟吗?晌午就出门了,像是替郡主办事儿去了。” 念夏讶异了一刻,没成想这丫头才进门就得了主子差事,点了点头转身去抱夏里开了箱笼。 李太微睡的浅,听见声响就坐起身子,瓮声问: “可是念夏来了?” 念夏忙应了一声,进了内室,给李太微行礼,蹙眉道: “怪奴婢手重,惊着主子了。” 李太微抻了抻身子,眯眼道: “无妨,可是母亲叫你来取什么?” 念夏道: “郡主可是将金御史家四姑娘的邀约忘了?” “金四姑娘邀您明日去金府赏花儿,奴婢怕花烟姑娘手生办不妥帖,特来瞧瞧。” 李太微恍然,揉了揉脑袋,道: “我倒真是忘了这茬,花烟出门给我买万福糕了,晚些时回来,衣裳首饰还是你看着办吧。” 念夏点了点头: “奴婢还是先伺候郡主梳头更衣吧......” 李太微才收拾妥帖出了卧房,有小厮在院子外头叫门,声音听着有些惶然: “郡主,瞧着像是秋棠院大公子身旁的人。” 大福朝外头望了一眼,对李太微道。 “快请进来吧。” 李太微坐在花厅,念夏泡了香茶端上来,还没端上手,就见小厮躬身进了门,朝着李太微这边儿噗通跪了下来: “郡主......您......您快去瞧瞧吧,薛表姑娘出事了......” 李太微与念夏对视一眼,念夏忙道: “你先莫慌,慢些说,薛表姑娘怎么了?” 小厮白着脸,道: “大少奶奶今早才指了个奴婢送到薛表姑奶奶屋里伺候,下晌薛表姑奶奶午睡一直没醒,方才她身旁的婢女碧云去瞧了了一眼,才发现她躺在床上,枕头上呕了不少血,人已经晕过去了......” “大少奶奶请了大夫来,说是薛表姑奶奶中了毒......可碧云却说今日的午膳是大少奶奶的人亲自伺候的......眼下这事儿尚不敢叫二夫人晓得,偏老夫人与大少爷又不在府里,这……” 李太微一凛,起身道: “走,随我去秋棠院瞧瞧!” 第064章 手腕 秋棠院里,北厢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奴仆,窃窃私语。 李太微带着大福与念夏刚进门,就瞧见里头乱哄哄的。 念夏板着脸上前,斥道: “放肆!都拥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个儿的今日都不必当差了?” 念夏是长房的大丫头,在府中颇得脸面,二房众人闻声惊了一惊,又见郡主亲临,忙上前给李太微磕了头,这才唯唯诺诺的退到一旁。 李太微匆匆扫了一眼,望向缩在人群中的白桃,目光犀利: “你在外头做什么?大少奶奶人呢?” 白桃看着李太微的眼神有些慌乱,忙躬身道: “回郡主话,大少奶奶在里头,大夫正给给薛表姑娘看诊,奴......奴婢......奴婢是来迎一迎郡主的......” 白桃说着话,偷偷瞥了一眼李太微,面色微红。 念夏一瞧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眉头就蹙了起来,可白桃毕竟是二房大少奶奶从赵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她犹豫了几番却是不好出声。 李太微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未露出分毫来: “随我进去瞧瞧。” 白桃舒了一口气,忙起身在前头引路,念夏几句话就将围在门前的侍女哄散了,跟在李太微身后进了门。 卧房里,薛氏直挺挺躺在榻上,脸色惨白,若不是还有进气,瞧着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碧云跪在榻前哭肿了眼,抽噎着望向俯身开药方的大夫。 赵氏攥着帕子,静默立在一旁,脸色很是不好。她身侧跪着一名侍女,正颤着身子小声哭泣。 见李太微来了,赵氏眼底透出几分期盼,也顾不上礼数了,上前攥着李太微的手,眼眶立时红了一圈。 李太微见她这般模样,忙在她手心重重按了一下,又给她递了眼色,示意她心安,切不可在奴婢面前失了当家主母的威仪。 赵氏收到目光,心神一凛,神色这才渐渐平稳下来。 “郡主......大夫说薛表姑是中了毒......可绿倚今早才进屋里伺候,又是祖母赐给我的人.....怎会......” “郡主!” 碧云哭着朝李太微这边连连磕头,打断了赵氏的话: “我家姑娘早起时还好好的,可叫绿倚姑娘伺候......用了午膳睡下就再没醒过来......定是有人陷害,求郡主为奴婢做主啊!” 赵氏脸色一下子灰白起来,张口就要辩解,却被李太微一个眼神止住了。 李太微侧身定定望着满脸泪水的碧云,冷声道: “念夏,给我掌她的嘴!” 念夏一惊,抬眸看了李太微一眼,便挺直了腰板,上前甩手就是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脆响,打的碧云懵在原地,直愣愣的望着李太微,也惊的赵氏身旁的白桃浑身一颤。 碧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颤声道: “郡......郡主......” 李太微眉眼间染了两分戾气,琥珀色眸子里盛满了威压之势: “主子说话,哪里有你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这一巴掌是叫你记着自己的身分!这里是李家,是相府,可不是你一个薛家小奴能撒泼的地方!” “大夫尚未言明你家姑娘何时中的毒,又是因何而中毒?你一个奴婢却言辞凿凿,恨不能将脏水全泼到主子身上,你安得什么心?” “还是说......你看见过什么,知道些什么内情?否则你哪里来的胆量敢指责我祖母的人下毒害了你家主子?” 碧云叫李太微一番话怼的哑口无言,直朝李太微磕头求饶。 李太微话锋一转,拧眉看向白桃: “方才你主子叫个奴婢如此指责欺侮,你身为主母身旁的一等婢女竟不晓得替主母出气,还跑到外头躲懒!二房留着你何用!” “来人!将这奴婢绑了,扭送赵家,叫赵夫人好好调教一番!” 白桃尚来不及反应,刚想开口就叫外头来了两个粗使婆子堵了嘴,一顿绑了起来了。 白桃惊恐的望向李太微,又转脸去看赵氏。 赵氏身子一颤,脱口道; “郡主......使不得......” 李太微抬眸瞪了赵氏一眼,赵氏一凛,话到嘴边又惊的咽了回去,怯生生的望着李太微。 李太微朝粗实婆子冷声道: “还愣怔作甚?今日若不是大嫂求情,这种刁奴定少不了一顿板子!” 粗使婆子见李太微动了气,当下不敢耽搁,一左一右架着白桃,跟拎小鸡似的拖了出去。 厢房内外一下子安静下来,原在外头伸长脖子偷看的下人忙退了个干净。就是厢房里头,一众侍女也不敢抬首吭声。 李太微抬了眼皮,望向一旁额上生汗的大夫,问: “有劳您跑一趟,眼下这状况......可还要紧?” 大夫躬身,抬手擦了一下额上汗珠,道了一声不敢当,又接着道: “这位姑娘误食了噬魂草,这才中了毒。” 众人吓了一跳,赵氏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李太微看向大夫,示意他说下去。 大夫道: “这草虽毒性强了些,却不足以伤人性命,会有呕血晕厥之症,但若服了药,过两三个时辰就能醒了。方才我为姑娘把了脉,索性姑娘中毒不深,照着老朽的方子吃上三五日,便差不多能痊愈了。” 听大夫这么一说,众人心中这才落下一块大石,碧云的脸色也稍缓。 “这噬魂草哪里来的?府中怎会混进这种东西?” 李太微看向仍跪在地上的绿倚。 今日薛氏这餐是她伺候的,若是吃了什么才中的毒,绿倚不会没有察觉才是。 绿倚浑身一颤,忙磕头道: “不是奴婢......绝不是奴婢......” “郡主......今日的饭菜都是膳房送来的,奴婢初来尚不知表姑奶奶喜好,原是不敢伺候的,是薛表姑奶奶亲指了奴婢侍奉......奴婢这才......” “再说奴婢侍奉时,碧云姑娘就在边儿上......薛表姑奶奶吃了哪些,她都瞧的一清二楚......” 绿倚哭着把话说完,碧云的面色也惶然起来,张了张嘴,看向李太微时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太微转身,看着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薛氏,眸光倏然亮了。 有点儿意思...... “都起来吧。” 李太微稍稍弯了嘴角,朝外头吩咐: “命人去衙门请二老爷来,今日这事儿尚需他做主。” “不必请二爷!” 李太微话音刚落,李瑶扶着白氏,从外头撩了帘子进来...... 第065章 不对 白氏关在屋里多日未肯见人,眼窝凹陷眼袋浮肿,眸中满是血丝,纵是穿着一身殷红色云纹花团长裙,又用厚粉敷了面,瞧着仍是一派沧桑之感。 李太微顿了顿,上前行礼,唤了一声二伯娘。 白氏像是大病了一场,脚步有些虚浮,朝李太微颔首,勉强笑道: “好孩子,辛苦你跑这一趟。” 言罢目光穿过李太微肩头看向赵氏,赵氏回神忙上前给婆母请安。 “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好避着我?反倒叫微姐儿一个姑娘家里外操心。” 白氏睨了一眼神色不安的赵氏,柔声怪罪了两句。 赵氏白着脸,垂下头去。 李瑶左右看了看,上前唤了一声嫂嫂,又与李太微见了礼。 李太微颔首,朝白氏道: “二伯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嫂嫂也是怕扰了伯娘静养这才寻我来商议,眼下既然薛表姑无妨,伯娘也不必忧心了。” “今日这事儿生的蹊跷,大夫说薛表姑是误食了噬魂草,这才中了毒。可府中服侍的都是信得过的老人,我想着还是叫二伯父回府一趟才好。” 白氏胸中平息了一瞬,转脸看向榻上沉睡的薛素琴,目光如刺。 “我既来了,此事就不必惊动二爷了......” 白氏脸色不大好,朝身后秦嬷嬷使了眼色,嬷嬷上前,从袖中摸出一把银瓜子递到大夫跟前,道: “今日我们姑娘吃错了药材,这才身子不适,有劳大夫看诊......这是我家夫人赏的,还望先生守口如瓶。” 大夫哪有不接的道理,忙躬身应了几句,又朝白氏道了谢,这才背着药箱由秦嬷嬷亲自送了出去。 “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没有去春园看你母亲,听闻她这一胎怀了双生子,真是叫人高兴......” 白氏笑的勉强,上前轻轻拉起李太微的手。 白氏手心冰凉,李太微笑了笑,说了几句客套话。 “厢房还乱着,郡主不妨与瑶姐儿去花厅喝茶吧,这里有伯娘在就好。” 白氏笑道。 听白氏如此一说,李太微自然不好多留,回身望了一眼薛氏,朝白氏福了一福: “既然伯娘来了,我这就回春园了,今日还未曾去瞧我母亲,改日再与四妹妹一道喝茶。” 言罢,又朝李瑶道: “前日里金御史家四姑娘邀我明日去府上赏花儿,还有一张帖子是给妹妹的,这几日忙着也没顾得上送来,四妹妹若是得空不妨同我一道去。” 李瑶看了看白氏,咬唇道: “三姐姐,我母亲身子才见好,我还是下回再陪姐姐去吧,有劳姐姐替我多谢金四姑娘美意。” 李太微点了点头,没有勉强。 白氏没有多留李太微,叫李瑶亲自送了她出门,只留下赵氏在里头说话。 一直送出了秋棠院,李瑶这才返身回去。 李太微回身望了一眼,朝大福道: “你脚程快,赶紧去春园瞧瞧花烟回来不曾,若是回来了,叫她把糕点直接送去我屋里。” 念夏闻声笑了一下,只以为李太微嘴馋了。 “这里无妨,你去云水居瞧瞧我母亲,若她问起方才的事儿,你据实说了就好。” 念夏点了点头,将李太微送到芳菲苑,这才返身回了云水居里。 不一会儿,大福领着花烟进了院子。 李太微吩咐大福将糕点送去小厨房里蒸着,又将屋里的侍女遣了下去,只留下花烟为她重新梳头。 待人都走开了,李太微问: “如何?可有查出些什么?” 花烟一面利落的为李太微挽了个垂云髻,一面低声道: “回郡主,恰巧世子昨日刚派人查了那董记香粉铺。那掌柜的姓周名有才,原在荆州一户董姓府上当差,后来犯了事叫主家赶了出来,做了几年江湖营生,来京城不足一年。这铺子是他顶用前主家的名义盘下来的,尚不知幕后主家是谁,前日铺子走水后,周有才便躲进了鬼市里,眼下尚未能寻到。” 李太微吸了口气,老鳏夫也在查此人,这么巧? 想到花烟对陆萧的事儿守口如瓶,她也不打算碰这个软钉子,便道: “这事儿你盯着些,若是有消息了,及时与我说一声。” 花烟挽好了发髻,又为李太微仔细插上了朱钗。 李太微想了想方才二房的事儿,又回忆起二伯娘方才的眼神,便与花烟道: “还有一事,你去寻个眼生的小厮到礼部衙门寻我二伯父,就说府上出了事儿,叫他务必尽早回府一趟。” “这事儿得办的隐秘些,你莫要从正门出去,切不可叫旁人察觉......” 花烟手中一滞,点了点头。 掌灯时分,二爷李勤快马回府,李瑞得知此事,也匆匆赶了回来。 恰逢薛素琴喝了药,方才苏醒...... 很快,秋棠院又闹腾起来。 李盛才回府换了衣裳,远远听着秋棠院那边儿闹哄哄的,与昭和细一打听才晓得府里竟出了这样的事儿。左右是李勤后院儿里的事,李盛也不变插手,就叫门房留神听着,若是二房派了人来,不必耽搁,速速禀到云水居来。 李太微在秀楼上探着身子朝秋棠院方向张望,过了好一阵儿声响才平息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花烟从树丛中闪身过来,朝李太微行了一礼,道: “薛氏醒了,与二老爷说府中有人容不下她,她一个失了身的姑娘没有脸面活下去,方才撞了柱子,却叫婆子拦下了。” 李太微听着花烟没有丝毫起伏的声线,有些不得劲儿,仍是不甘心问: “后来呢?” 花烟顿了顿,接着道: “她还说她便是入了门,也不知哪日就能叫人悄无声息的害死了,求二老爷做主,让她搬到外头去住,二老爷没出声。” 李太微撇嘴,这个薛氏还真是个不简单的,给自己下毒再嫁祸给二房主母。今日不论是二伯娘还是大嫂,都摘不干净。 可李太微细想,又觉得不太对。 薛家尚未来人定下这门亲,薛氏此时还算不得正经姨娘,在二房伏低做小都来不及,怎敢如此与二伯娘明着较劲?她就不怕惹急了二伯娘,阻了她进门? 且......早不闹晚不闹,偏在董记香粉铺走水之后...... 李太微心里闪过一丝什么,快的她险些没抓住。她猛然抬眸,目光灼灼盯着花烟问: “二伯娘呢?她怎么说?” 花烟叫李太微这一眼瞧得莫名生出两分心悸,紧声道: “二夫人自然没有许她搬出去,却应下薛氏,待她娘家来人,就做主将她抬了贵妾......薛氏这才没有再闹下去......” 李太微心底仿佛叫人戳了个洞,面色煞白。 “你这就去告诉陆世子,叫他不论如何速速将周有才挖出来,千万要留活口!” 花烟见李太微面色不好,便晓得事态紧急,不敢耽搁,瞬间就翻身出府。 李太微盯着秋棠院点点灯火,心中平复了好一阵,朝门外大福道: “去云水居请金嬷嬷过来,我有话与她说。” 第066章 心思 今晚是田妈妈当差,金嬷嬷正落得清闲,听闻李太微寻她来芳菲苑说话,心下诧异,便与念夏关照了几嘴,脚步匆匆的赶来。 李太微叫大福摆了茶水,一碟子软糯的糖糕,便屏退了众人,只留金嬷嬷在屋里说话。 金嬷嬷见状很是讶异,问: “郡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闯了什么祸?” 儿时李太微每每闯了祸,不敢叫昭和知晓,便偷偷寻了金嬷嬷来商议对策。 李太微脸色微紧,亲自给金嬷嬷倒了茶,道: “实不相瞒,今夜请嬷嬷来,却有一件着急的事儿想问问嬷嬷可知情?” 金嬷嬷见李太微如此郑重,倾身道: “郡主有话尽管问,老奴若是知晓,绝不敢隐瞒。” 李太微颔首,道: “嬷嬷可知这些年二伯娘待我母亲如何?” 金嬷嬷没想到李太微问的竟是这个,仔细想了想,道: “二夫人恭和谦顺,性子也好,这些年对咱们夫人也是敬重的,妯娌之间从没有过红脸的时候。虽说眼下是二夫人执掌中馈,可若有个拿不准的时候,也是来请咱们夫人定夺的,老奴瞧着......二夫人是个心善知礼的......” “就是郡主落地后,二夫人对郡主也是疼爱有加,老奴记得郡主幼时曾出过热疹,那会子夫人身子不好,太医又说郡主极有可能是染了天花,相爷下令务必在夫人跟前瞒的严严实实……是二夫人不顾身子亲自来春园照应郡主,直至郡主痊愈......那会子四姑娘落地不久,二夫人才出了月子......” “自那以后咱们夫人对二夫人也是没话说,凡是郡主有的,四姑娘那里必然也有一份儿,就是二房的哥儿们,咱们夫人也是尽心栽培的。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咱们夫人没有怀上这一胎,日后这忠勇侯府的爵位,夫人也属意侯爷传给二房。” “咱们两房亲厚无间,那可是多少名门望族都不敢比的,都说家和万事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你瞧瞧咱们李家如今在京城,那多威风!哎,只可惜了二夫人,若不是老夫人糊涂弄来一个薛氏,咱们府里哪会出了这些事儿......” 金嬷嬷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才回过神来: “郡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李太微细细听着金嬷嬷的话,只觉得与她前世的想法一模一样。 白氏掌家贤惠,对她母亲敬重,对她自己也是视如己出。就是她后来从西凉返回京城,也得了白氏颇多照顾,就连他父亲修行时常用的砚台杂物,都是她悉心备下的。 也正是因此,她从未想过白氏能有什么不妥!若不是薛氏这番中毒给她提了个醒儿,她尚被蒙在鼓里...... 薛氏趁着大嫂出手安插人进来,算准了这事儿闹大了定会惊动二伯父,便提前使了一出苦肉计,演给二伯娘看…… 董记香粉铺子突然走水,人去楼空……薛氏定然也收到了消息,生怕有人对她也来个杀人灭口!薛氏……她这是想借此敲打二伯娘,莫要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否则今日二伯娘不会那般仓惶过来,还阻止自己去请二伯父回府! 是了!以二伯娘的主母身份,绝不可能会在此时向个妾室服软,还应下她贵妾的身份! 可叫李太微想不通的是……二伯娘不为着爵位,钱财.……如此一个心善大度的妇人,有什么理由冲她母亲下手? 李太微敛了心神,没有回金嬷嬷的话,接着问: “嬷嬷可听祖母跟前老人提及过,母亲嫁进李家之前,二伯娘待人如何?” 金嬷嬷微怔,笑道: “夫人未嫁进来之前,老奴也不在府上啊......不过,老奴倒是听老夫人跟前的孙嬷嬷说起过一嘴……” “说老夫人当初一眼就挑中了永平伯府的三姑娘白氏为媳,原属意二夫人嫁进长房的,听闻两家就要下定时,陛下的赐婚旨意落了下来,这婚事才改到了二老爷头上......” “就为这事儿,老夫人始终觉得亏待了白家,便做主将二老爷过继到长房,全了两家的脸面。好在二夫人与咱们夫人没有落下心疾,妯娌之间很是亲厚......” 李太微听在耳中,面上血色尽退。 她不由想起那日中秋赴宴,白氏粘在李盛身上的目光……还有母亲查出孕事时,二伯娘突然的病下! 她当日只觉得哪里不对,却未曾往这一层去想……李太微浑身颤起来,如此就说的通了! 金嬷嬷吓了一跳,攥着李太微冰凉的手,惊道: “郡主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可要叫太医来瞧瞧?” “嬷嬷!” 李太微拉紧了金嬷嬷的手,声音有些颤: “从今日起,若是秋棠院送了什么东西到云水居,嬷嬷都千万小心,切不可叫母亲沾手!” 金嬷嬷神情紧张起来,朝门口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 “郡主这是说的什么话?二夫人还能害了我们夫人不成?这话若是传出去......可了不得!” 李太微稳了稳心神,道: “嬷嬷只管记得我的话,回去就将二房平日里送来的东西都收好,特别是入口之物决不可端进母亲房里!” “不瞒嬷嬷,薛表姑的事儿透着古怪,我怀疑方太医的事儿与二伯娘也脱不开干系!” 金嬷嬷一颗心悬了起来: “郡主......郡主莫不是魔怔了?二夫人她......她怎么可能......” 李太微眼底露出厌恶之色,咬牙道: “若是她对我父亲.....一直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呢?” 金嬷嬷闻言心头一跳,险些打翻了手旁的糕点碟子,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郡主的意思......” “事关相府名声,郡主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李太微点了点头,笃定道: “我若没有眉目,也不会今日特意寻了嬷嬷来说话。嬷嬷心中得有个数,这事儿先瞒着我母亲,明日我要去金府赴约,改日与父亲通个气,也叫人暗中查一查,若是得了实证,再与母亲说不迟。” 金嬷嬷白着脸,为难道: “这样的事儿......郡主一个姑娘家,如何与相爷开口啊?” 李太微端起茶,掩过眸底杀意: “兴许用不着我开口,自有人会送上门来。” 金嬷嬷一愣,心中满是担忧,再三嘱咐道: “老奴虽不知郡主为何有此一虑,但这事儿郡主可得三思啊......且不说咱们与二房多年情谊,便是这事儿当真,郡主也要拿捏好分寸,一个不好传出去,指不定能叫天下人戳咱们李家的脊梁骨啊!” 李太微敛了心思,郑重的点了头: “嬷嬷放心,这事儿我省的!” “郡主!郡主!相爷请您立马去一趟云水居,好像是说老夫人派人来了.....” 大福从外间进来,嘴角还沾着糕饼屑,胡乱拿袖子抹了一把。 金嬷嬷突然起身,有些手足无措道: “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李太微闻言却缓缓露了笑,笃定道: “嬷嬷莫慌,这回......可是好事儿!” 第067章 算计 “相爷,夫人,郡主来了。” 念夏撩开帘子,引了李太微进门。 书房里曾燃过沉香,鼻尖隐约尚能闻见缕缕香气,因着昭和在此,李盛便叫人将香炉移了出去,又将四下窗棂打开通风。 李太微算着两世,倒真有多年未曾来过李盛书房,房内熟悉的桌木字画儿,都引得她心头一阵感慨。好在这一世守的云破日出,她与父亲,与李家再不必走上从前的荆棘之路。 敛了心神,李太微上前给父母请了安。 昭和笑着从李盛身旁移步过来,面上尽是欢喜,亲昵的拉着李太微的手,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落了座。 念夏往昭和座椅上铺了一层软垫,又将四下窗户合上,这才行了一礼退下。 “阿鸾可知,方才你祖母叫人来说了什么?” 昭和一脸喜色,杏眸里满是笑意。 李太微自然晓得那金佛里藏着大衍舍利,却不想扰了昭和眸中的欢喜,便道: “祖母命人来了?可是说了什么喜事儿?” 昭和忙道: “自然是大喜的事儿!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你立了头功!” 李太微有些心虚,目光瞥了一眼坐在书桌后的父亲,正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昭和没有注意到李太微的神色,接着道: “你可知你从淳亲王府讹来的那尊金佛里竟藏着大衍舍利!” “你祖母今日一早去了法华寺上香,请了普慧主持亲自验过,真真是那久不现世的佛祖舍利!下晌才快马加鞭叫人回府送信儿,阿鸾这回可立了大功!” “你父亲方才将消息递到宫里头,这一回可好......那淳亲王府只怕更要气的呕血!” 昭和眉眼满是骄傲,抚了抚李太微白嫩的脸蛋,笑道: “阿鸾这一趟去了西凉,倒真是叫人不敢认了,非但棋艺了得,竟还如此长进!连你小舅舅的藏书都研读起来......我得修书一封,谢过你小舅舅才是......” 李太微生怕叫昭和拆了台,忙拦下道: “母亲,这事儿不急......父亲既把消息递到宫里头了,陛下那里可传出什么消息不曾?” 昭和目光顿了顿,回身看向一直静坐的李盛: “夫君,陛下那里怎么说的?” 李盛手中的扇子一顿,睨了一眼李太微,道: “陛下派了一千禁军连夜赶去法华寺驻守,封赏的事儿只怕要明日才能下来.....” 言罢,李盛深深看一眼李太微,与昭和道: “时辰不早了,你身子要紧,早些回房歇着吧。我与阿鸾说一说明日的事儿,若是封赏下来,你明日还要辛苦一阵子。” 昭和情不自禁的一手抚在小腹上,点了点头,笑的眉眼弯弯。念夏上前扶着昭和,正打算出门,便听得李太微起身吩咐道: “明日府上人多事杂,叫容芷务必在云水居贴身伺候,母亲跟前离不得人!” 念夏垂首称是,昭和掩唇笑道: “不过是忙碌小半日,怎就值得你这般草木皆兵的?” “你与父亲说会子话,也早些回房歇着,明日待你祖母回府,指不定又要拉着你说话。还有金御史府上的邀约,你下晌还得去一趟......” 李太微点了点头,望着昭和气色红润,心中稍安。 待昭和走远了,李盛叫李太微坐到跟前来,盯着李太微半晌,才幽幽道: “说吧,舍利的事儿你如何知晓的?” 知女莫若父,她这个父还是当朝丞相,举国心眼儿最多的那一个! 李太微晓得左右绕不过李盛去,摸了摸鼻尖儿,腆着笑道: “父亲英明神武,果然什么都瞒不了您.....” “这金佛里的秘密是那日陆世子登门赔罪时说与我听的,我原也没当真,恰巧那日淳亲王府落在咱们手里,我寻思着不妨试上一试,左右不论真假咱们也吃不了亏去。” 李盛一听这话,眉头就蹙了起来,一手合上折扇,疑道: “昌平候世子?他怎会与你说起这个?” 李太微历经两世,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徐徐道: “那日祖母叫二哥陪陆世子在后院儿赏花,二哥挺缺德......拿臭鸡蛋偷袭陆世子,却叫陆世子逮个正着,还揍了一顿......” “那日恰巧我也在场,陆世子见事情兜不住,生怕我到祖母跟前告他一状,这才与我说了这个秘密,以此交换,叫我不能将二哥的事儿说漏嘴......” 李盛听的嘴角直抽。 李璞那个二愣子能做出这种缺心眼儿的事儿,他倒是信的,可陆萧为何会与李太微提及淳亲王府的事儿呢? 李太微拖陆萧下水,那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看出李盛眸中疑惑,便索性道: “淳亲王府上的怡安郡主,与我一直不对付,经常在我背后嚼舌根子,我想收拾她也不是一两日了......” “就这回中秋宴上,她们阖府上阵给我添堵,这事儿二伯娘与嫂嫂都晓得,否则也不会有后来与明世子对弈一事了......” 李太微说的堂堂正正,可落在李盛耳中就生出另一番滋味来...... 李太微与怡安有过节,这本事女儿家的小事儿,可昌平候世子就将淳亲王府这样大的把柄递到李太微手中来......李盛抬眸,望着李太微越发出众的面容,心中酸气直冒! 这小子是投其所好,想打她闺女主意呀! 李盛心中平复一番,仔细打量李太微提及陆萧时,并未露出半分女儿家的娇态来,心神这才稳了下来。 “日后若是旁人问起来,你还是照着先前那番说辞,莫要说漏了嘴,更不能牵出昌平侯府来......你舅父那里,我会与他交待好......” 李太微眼神亮了起来,忙点了点头,有父亲为她善后,她再轻松不过。 “父亲觉着......此番陛下可会朝淳亲王下手?” 李盛闻声瞪了李太微一眼,朝堂之事,陛下心思,怎好随意说出口去? 李太微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起身就要与李盛道别,朝着李盛福了福身子。 “明日去了金御史府上,你不妨将金佛的事儿与金家姑娘说上一嘴......” 李太微闻声抬眸,略一思索,眼底波光流转,无声笑了起来。 相府与淳亲王府上才起了冲突,眼下若是她父亲贸然出手,倒有栽赃之嫌。 淳亲王私藏多年的金佛里,查出这样一件事关国运社稷的宝贝,还是从先太妃手中传下来的......这要是叫金御史参上一本,能叫淳亲王惹的一身骚不说,陛下心中也会就此埋下忌惮。 这姜......还是老的辣呀! 父女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互相拱了拱手...... 第068章 密谋 夜里,李太微辗转反侧。 先前与李盛一席话,她动了几次念头......可二伯娘对他隐藏爱慕一事,话到嘴边,李太微终是有些说不出口。 一想起前世她叫人前温柔恭顺的白氏害的家破人亡,李太微心中气血翻腾的厉害。 她倏地坐起身,耳房外就有了动静。 片刻,花烟推了门进来,手里捧着油灯。 李太微随意拢了一把乌黑柔亮的青丝,望着一身夜行衣的花烟,琥珀色珠眸泛着温润的光泽。 花烟身形轻巧的将油灯搁在桌上,朝榻上半遮在被中的少女行了一礼。 抬眸看去,烛光照在少女莹白的面上,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娇艳,花烟晃神间,听得李太微道: “辛苦你了,周有才那人可有消息?”花烟顿了一顿,道: “世子得了郡主消息,已然加派暗卫去寻了,想必明日能有消息传来。” 李太微颔首,心想这老鳏夫可真不赖,到底是将门出身,身旁如此多的得力人手,真叫她莫名有些眼红! “你方才进来可曾惊动了大福?” 李太微朝外间探了探身子,有些不放心道。 花烟语气平静道: “大福姑娘睡的熟,奴婢方才点了她的穴位,眼下醒不过来。” 李太微点了点头,见花烟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问: “怎么?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花烟摇了摇头,道: “主子想见一见郡主,有事要与郡主相商。” 李太微一愣,想起今日在父亲面前拉他下水一事,觉着还是有必要与他通个气的,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不及李太微反应,花烟几步走至窗边,径直推开了窗户。 陆萧一个利落的翻身就稳稳落在了李太微的闺房内...... 一时除却花烟,李太微与陆萧都怔住了。 陆萧呆了好一会儿,僵着身子,扭头看向花烟。 李太微如何也没有料到陆萧此时就在她屋子外头,就是见面......也好歹等她起床换身衣裳吧?李太微吸了一口气,脸色惊诧的看向花烟。 花烟见二人都看过来,目光一顿,似是领会了什么,忙一拱手,径直退了出去,顺带贴心的关好了门窗。 陆萧吸气,望着紧闭的房门,一时有些愣怔。 他方才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李太微气息都不稳了,随手抄起靠枕就砸了过去,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道: “老鳏夫!你好大的胆子!” 陆萧伸手一捞,抱着沾有女子体香的软枕,耳根子有些发红。 李太微穿着轻薄的里衣,方才因着一动,隐隐透出颈下如玉般的肌肤......陆萧吸了一口气,忙别过脸去,心中骂了一声“造孽啊”! “我......我真不是......是白露领会错了.......我明日定然好好说她......” 陆萧侧着脸解释,磕磕绊绊的,落在李太微眼中更添了实证! 此时半拢在被中的李太微显然不占优势,她憋了一口气,随手抓了妆台上一件外衣,批在身上,又努力的低头去系带子。 可她李太微自打出生起,就没自个儿穿过衣裳,这么多复杂的盘扣和带子,她一时有些对不上,不由嘶了几声,懊恼的抓了抓头发。 陆萧余光瞥见李太微一脸受挫的样子,闷声笑了起来。 李太微一抬头,恶狠狠瞪着陆萧,斥道: “堂堂世子爷!竟总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没脸没皮的!” 陆萧一听,也顾不上避讳了,沉着脸看过来,道: “郡主这意思......要不我出去,从大门再进来一回?” 李太微见这厮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时气的噎住,没好气的剜他一眼,又不自在的拉了拉被角。 想她李太微!前世在大周呼风唤雨的人物,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陆萧望了一眼李太微微红的脸颊,顿时歇了戏弄她的心思。目光落在她胸前系错的带子上,眼底闪着几分揶揄,心中不自觉的猜着,若是他此时上前为她系好了,会不会叫李太微剁了手脚...... 正想到迤逦处,便听李太微劈头盖脸的说起了金佛的事儿,顺带表达了一下对拖他下水的小小歉意。 陆萧顿时脸就黑了,上前拎起一把椅子就坐在了李太微榻前,瞪大了眼,道: “李太微!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李太微叫她这番操作烧红了脸,忙往床里头缩了缩身子,憋着气道: “老鳏夫,你坐这么近作甚!我怎么你了?能叫你少块肉了?” 陆萧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无奈的白了她一眼: “金佛的事儿我先不与你计较,你把这事儿胡乱按我头上,日后你父亲该如何想我......” 李太微挑眉: “我父亲能怎么想你?再说......你何德何能,还能叫我父亲惦记上?” 陆萧叫李太微几句话怼的心头发堵,不打算与她再做口舌之争,左右他也争不过。 忍了又忍,问: “你近日为何要查董记香粉铺子?还有你府上二房,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李太微下意识的就朝陆萧翻了白眼,一副关你屁事的模样,可略一想,又怕陆萧真撤了人手不给她帮忙,便只好将她查到的事儿与陆萧说了一嘴。 陆萧听完,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眼角就扬了起来: “你爹可以啊!还能有这.......” 剩余的话,在李太微杀人一般的眼光中,只能忍气吞进肚子里。 “总比某些人被绿了的好!” 李太微不甘示弱,直戳陆萧脊梁骨。 陆萧闻言却并未发作,只淡淡睨了她一眼,道: “周有才这事儿,我明日给你办妥,若这人真是你二伯娘的人,你欲如何?” 李太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卷翘如扇子。 她心知这事儿就是查出来了,也只能烂在府里,决不能传扬出去。此事不但涉及她父亲官声,还事关二房几位兄妹的前程...... 前世心狠手辣如她,也在血脉之情上,有些束了手脚。 陆萧见她忧伤了一瞬,整个人都有些蔫儿了,方要出声安慰几句,便对上了李太微清亮的眸子。 她定定望着陆萧,像是终于做了决定,缓缓吐出一个字: “杀!” 第069章 封赏 天蒙蒙亮时,李太微叫大福唤醒了。 “郡主,夫人那里传话来,一会儿宫里传旨的公公就要到了,叫郡主早些起身准备。” 李太微困倦的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迷迷蒙蒙的从被子里坐起身。 “咦?郡主怎么穿着外衣入睡?” 大福瞧见李太微身上压皱的衣裳,惊讶道。 李太微瞬间清醒不少,低头一看,可不是昨晚临时套的衣裳么? 昨夜她穿的费力,脱的也麻烦,索性套在身上睡了一宿。 李太微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道: “昨夜有些凉,见你睡得香甜就没叫你,套了身衣裳睡的。” 大福有些羞赫的垂首,揉了揉脑袋,道: “昨日奴婢真是睡实了,确是没有听见声响......” 李太微心虚的移开眼,问: “二房可得了消息?” 李家长房与二房尚没有分家,宫里来人宣旨,二房也需到场磕头。 大福茫然的望着李太微,道: “这......奴婢就不知了......方才是念夏姐姐来传的话,只说顺便去将容芷挪到云水居侧院住下。” 李太微点了点头,心想念夏是个可靠的,日后待金嬷嬷养老时,她必是母亲跟前最得力的人。 “你叫念夏交待完这些亲自去秋棠院跑一腿,旁人的屋里也不必去了,叫她直接去大堂兄的青绿居......嫂嫂初来乍到,对这些个规矩并不清楚,叫念夏与她细说一番,免得一会儿出了岔子。” 大福得了吩咐,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险些撞上打水进来的花烟。 花烟行了礼,神色尴尬的看了李太微一眼,若不是昨日后来主子说了她一番,她尚未能反应过来自己错在何处。 她一个刀尖儿上行走的人,自小与旁的暗卫一道养在军营,哪里理的清这些规矩......再说,她昨日也是问了郡主意思的。 李太微倒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叫花烟伺候着梳洗一番,又换了衣裳,简单吃了几样点心,就听得外头侍女禀告,宫里来人了。 到了前厅时,李太微见着一身华服的昭和以及身着诰命服的李老夫人。 二房的人也到了个齐全,见李太微由大福虚扶着过来,众人惊叹的目光齐齐看了过来,唯有二伯娘白氏脸色灰白,眼神复杂。 李太微忍了好一番,才敛了周身杀气,没叫旁人瞧出什么不妥来。上前与众人一一请安,便听得皇上跟前内侍官高公公捏着嗓子,将自己大赞了一番。 李太微笑着行礼,唤了一声高公公。 高公公忙躬身道了一声不敢,又对着李盛赞了一声“相爷有福啊!” 李盛眉眼含笑的看了一眼退到昭和身旁的嫡长女,与高公公寒暄了几句。 末了,高公公宣旨,众人跪拜,高呼万岁。 李盛被封睿王,赏金银各千两,良田百亩,还有几车珠宝华服。 李家众人听闻,齐齐抽了一口气。 高公公笑着上前扶起李盛,笑道: “相爷可是咱们大周朝开国以来首位异姓王,可见陛下荣宠非凡!望相爷助陛下匡扶社稷,造福万民!” 李盛眸底满是惊色,与身旁李勤对视一眼,躬身拒不敢受! 高公公眼底流过满意之色,却与李盛道: “相爷,这可是陛下恩旨......相爷可不能叫杂家为难......” 李盛起身说是,看了一眼身后的昭和与李太微,转身与二伯父李勤一道,引着高公公往厅堂去。 李太微立在当下,有些心绪难宁。 前世从未有过异姓王一说,陛下今日这道圣旨,可谓将李家瞬间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众人面上喜忧参半,白氏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大哥,那咱们侯府......日后得更名为王府了?” 李璞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侧身问李瑞。 李瑞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抬眼看向昭和与李老夫人,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们二房是今早才得了消息的,尚没从惊叹中缓过神,陛下就赏了如此大的恩典,二房的人都有些愣神。 赵氏惊的脸色都白了,朝李太微悄悄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白氏自昨日数落她一顿后,尚未与她开口说话,若不是今早念夏来青绿居仔细交待一番,她险些忙的手足无措。 “都回去吧......这事儿还得听三郎的......” 李老夫人见众人杵着也不是个事儿,又顾及着昭和的身孕以及白氏大病初愈,便发了话道。 二房的人给李老夫人行了礼,回了秋棠院。 “你如今是双身子,又折腾了这许久,早些回房歇着吧。双胎可不比怀微姐儿那会儿,自个儿仔细着些身子。” 李老夫人嘱咐昭和,又朝李太微道: “微姐儿留下来,陪祖母说说话。” 昭和看着李老夫人眼底的青黑,有些讶异婆母偏要在这时留李太微说话,当下也不好推辞,便行了礼返身。临走时,朝李太微使了眼色,叫她不可言行无状。 李太微笑着应下,随李老夫人回了华安堂。 红朱打了水来,伺候李老夫人梳洗,又换了件儿雅青色的衣裳。 待收拾妥当,李老夫人端着茶,坐在李太微身旁,又叫孙嬷嬷屏退了下人,才低声道: “陛下今日如此恩赏,你怎么看?” 李太微抬眸看了一眼满面倦色的祖母,倒也没有藏着,坦言道: “陛下打算朝淳亲王下手了。” 李老夫人心头一跳,眼底却是流出一抹赞赏来: “微姐儿这话怎么说?” 李太微道: “大周九郡十三洲,大部分早已叫几位亲王瓜分的差不离,陛下手中哪里来的多余封地给我父亲这个异性王?” “今日陛下所赐良田皆在淳亲王封地周边,孙女猜着……只怕陛下早就有此打算,大衍舍利的事儿,不过是恰巧给了陛下一个发难的借口。” “且不只是淳亲王府……只怕所有亲王手里的封地都该动一动了……诸王各自为据,蚕食大周基业,陛下虽将亲王们控制在京中,但毕竟年岁不饶人,太子又根基尚浅,我猜陛下定会在太子登基前收拢皇权,给太子一个清明盛世……” “砰”的一声,李老夫人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不待孙嬷嬷上前收拾,李老夫人一把攥着李太微的手,颤声道: “你若是个男儿身……成就定不输你父亲……” 李太微眉眼含笑,久久没有作声。 第070章 婚事 “阿鸾......” 李老夫人定定的望着李太微,有些欲言又止。 “祖母还有话问你。” 李太微讶异,自记事起,李老夫人少有唤她乳名的时候,抬眸瞧见祖母眼中郑重之色,便道: “祖母请讲,孙女儿听着。” 李老夫人似是斟酌了一番,才犹豫着道: “我听你父亲说......你不愿入宫,可是当真?” 不待李太微点头,李老夫人又接着道: “陛下此番如此抬举咱们李家,除却因着你父亲深的帝心,还有一层......便只能是你了!” “你母族强盛,西凉王又赐你公主头衔,你的身份贵不可言,可不比京城里头旁家贵女!” 李老夫人捻起了手中佛珠,叹了一声: “这话原不该由我这个做祖母的说与你听......眼下你的婚事虽尚未定下,但陛下那里只怕早已将你看做东宫太子妃的不二人选,祖母与你说这一番话,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母亲性子直率,向来骄纵你。你父亲又将你视若珍宝,只要你说一个不字,她们便是舍了这身荣禄,也要换得你顺遂喜乐......可是阿鸾,你身后还站着李家宗族,还有西凉王室,此事若一个不好,牵连甚广呐......你可得深思熟虑,切不可随着性子来。” 李太微静默的听着李老夫人一番肺腑之言,坐直了身板望着祖母,问: “那祖母怎么想?可舍得阿鸾入宫?” 李老夫人微怔了一下,望着窗外梧桐枝上挂满了微黄的叶子,才徐徐道: “祖母知道深宫寂寞,那般吃人吞骨的地方,但凡有法子,我都不愿你父亲将你送入宫去!咱们李家的荣禄,不必用子孙的一生去换......” “但......便是你父亲有法子推了这门皇亲,你日后......又该如何自处?你可想过,还有哪家门第敢与咱们府上做亲?” 李老夫人的忧心不无道理。 眼下李家势大,又颇得盛宠,若是李太微没能嫁与太子,再与旁的权贵结亲,只怕会遭陛下忌惮。 毕竟,君心难测啊...... 前世李太微在昭和灵堂之上手刃父亲妾室,到底伤了名声,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她回西凉五年,再入京时太子殿下已染疫薨逝,她年岁又大了些,倒是没有遇上这等烦心事...... 李太微垂下眼睑,拨弄着腰间玉佩垂下的流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眸道: “这事儿......祖母先容我仔细想想......” “我确是不愿嫁入皇家的,可这事儿若是为咱们府上招来祸患......孙女嫁与谁......总归都是一样的......” “再说母亲就要为我添上一双弟妹了,就是为着他们......孙女也绝不会胡来......” 李老夫人听着李太微一番话,只觉得心头熨帖的很。 原以为李太微不愿嫁入皇家是生了旁的心思,叫李老夫人暗暗忧心了好一阵儿。可眼下这一番话,李太微说的直白又坦然,李老夫人心中一块大石终是落了地。 这个自小叫她又爱又恨的嫡亲孙女果然是长大了。聪慧过人又明事理,李老夫人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懊悔来......这些年是不是对李太微过于严苛了?以至于祖孙间少有这般亲昵的时候。 再一想,李太微过了今年就满十五了,到了明年十月及笄,许就要嫁出府去。若是当真嫁入东宫,日后连回府省亲都不能,也再不能在她跟前变着法儿的撒泼耍赖了...... 李老夫人抬手在李太微头上抚了抚,眼底有些湿润: “左右这事儿还没定下,兴许陛下那里会有变数也不一定。” “再说......就凭你这份机敏与果敢,你身后还有我们李家,还有西凉王室,便是当真入主东宫,你也莫要忧心旁的,就是太子跟前你也不必矮了一截儿去!” 李太微点了点头,这些道理她都晓得。 只是吧......这一世突然面临可能要嫁给太子......李太微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 且不说太子前世短命的事儿这一世能不能改,便是能长命百岁,他与她之间能不能和谐的搭伙过日子都难说。 她自小在宫中走动,也常与太子明华见面,可她心中向来将他当做兄长看待,还真没对明华生出过几分少女该有的心思来..... 再说太子这个人恪守于礼,端和正派,一门心思都赴在朝政上,面对她李太微这一张倾城绝世的脸,目光坦荡的跟看白菜豆腐似的。 李太微还记得幼时挨了罚,捧着一堆宣纸求长平替她抄书,太子恰巧路过时,叫长平催着一道帮忙。明华当时看她的那个表情......李太微几乎那一瞬就觉着这人难堪大任!与她过不到一处去! 李太微顺了顺气,想着左右太子瞧着不像是个好女色的,若是她当真成了太子妃,日后遇上那么些个妾室敢上前给她添堵的......她私下一一杀个干净......依照太子那个性子,兴许未必能发觉后院儿少了几个女人吧? 如此一想,李太微倒也觉着心绪平稳了许多。 “你今日下晌还要去金御史府上赴宴,衣裳首饰可备妥了?” 李老夫人见李太微沉默了一会儿,便转了话题。 李太微回神,点了点头,道: “母亲叫念夏都置办妥当了,礼品也一早就备下了。” 李老夫人颔首,转身吩咐孙嬷嬷今日早些摆饭,又留李太微在华安堂里用膳。 孙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忙出了前厅张罗起来。 见下人们都退尽了,李老夫人想起了什么,凑近了道: “你可知我昨日在法华寺遇见了谁?” 李太微抬眸望着李老夫人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些意外。 “祖母遇见谁了?” 李老夫人眼神里立时放出光彩来: “大理寺卿常海的夫人!” “她带着府上六姑娘......好像叫个芳姐儿的,在法华寺清修几日,那日恰巧与我碰上,浅聊了几句......” 李老夫人说道此处,不由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道: “说得好听!来替家中长辈祈福......谁不知是丢了天大的脸面,来寺里躲懒的?” “古人说的好,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怪他府上门风不正,这些个后辈里竟是些偷奸耍滑的!若不是他们家存了心的挑事儿,你二哥那日也不至于险些吃了大亏!” 李太微心中晓得,老太太这是因着常三公子那回与淳亲王世子联手堵了李璞,心中憋着怨气呢! 常家六姑娘失足落水叫大皇子救下的事儿,多半是大堂兄后来叫人传出去的。常家既存着心思想搅浑盛京城这一池水,怎好叫他独善其身? 眼下常寺卿日子定不好过,原本傍着端郡王府这棵大树,站四皇子这头的,转眼就将女儿送到了大皇子的枕边儿......端郡王这个人可不是善茬呐! 李太微眯眼笑了笑,才打算出声安慰两句,便听得李老夫人幽幽道: “这说起来,那日还真是多亏了人家昌平候世子......那个后辈呀不但模样好,气度不一般!听你二哥讲,武艺也超群,啧啧......真是个不错的......” 李太微听着有些堵心,心想您老人家这是又惦记上金陵的桂花酿了吧? 撇了撇嘴,这话自然不敢说出口,李太微随手捏起一块糖糕,狠狠咬了一口。 第071章 捉拿 今日午膳,李老夫人执意将李太微留在华安堂早早用了,孙嬷嬷吩咐红朱到云水居禀一声,叫昭和那里就不必等了。 李盛随高公公一道去了宫里,给陛下磕头谢恩,婉拒陛下盛宠,云水居里,便只得昭和一人用膳。 昭和得了消息,愣了半晌,与田妈妈面面相觑。 金嬷嬷伺候昭和午膳,挑着昭和平日里爱吃的几样,夹了几筷子搁到银盘里,递到容芷跟前。 容芷取出银针一一查验,又小心翼翼的切了一小块亲自尝过,才敢送到昭和面前来。 “夫人莫要忧心,方才红朱不是说了,老夫人有我们郡主陪着,欢喜的紧呢!” 金嬷嬷宽慰道: “咱们郡主大了,如今越发知礼孝顺……又毕竟是老夫人跟前儿唯一的嫡孙,哪儿有不宠着的道理?” “您呐,一颗心就揣进肚子里,好好儿的给咱们相爷添个小世子,老夫人指不定能将咱们郡主捧上天去!” 红朱凑在田妈妈身旁看她绣花儿,也笑着附和道: “嬷嬷这话说的在理儿!” “咱们老夫人一直将郡主疼在心里的,郡主如今越发出息了,老夫人恨不能日日将郡主捧在手心儿里呢!” 昭和点了点头,面上带了笑,就着金嬷嬷的手,尝了两块西湖醋鱼。 田妈妈闻言就笑开了,重新穿了根红色丝线,将绣花针捏在指尖,递到发间蹭了蹭,扎在了绣架上绷着的雪缎上。 夫人这一胎是双生子,李太微幼时的衣裳只怕不够穿。且若是添了小世子,这些衣裳又是要重做的! 宫里的绣娘虽活儿细,但也不好随意指定夫人喜欢的花样子。田妈妈这几日得空时,便照着昭和喜欢的式样,绣了几件婴儿小衣与一双虎头鞋。 “哎,奴婢真是越发老咯,眼力大不如前不说,这才绣了几针呀,这胳膊就跟抬了千斤重的担子似的……” 田妈妈叹了一声,苦笑道: “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红朱笑吟吟道: “妈妈还不曾上了年岁,怎就说起这番话来了!这绣活儿啊可真不是人人能干的,就拿奴婢来说,便是这会子亲手绣了,只怕也不及妈妈十之有一。” “以往要绣个香囊荷包的,都是私下托了绘春帮忙的,她那一手绣工,怕是宫里的绣娘都比不得!话说起来……如今绘春离府有些时日了,也不晓得在庵里过得如何……” 田妈妈扯着丝线的手一顿,扭头看了一眼红朱。 红朱一凛,忙一手轻拍在唇上,垂首道: “奴婢失言……求夫人恕罪……” 金嬷嬷睨了一眼红朱,扬声道: “绘春身为奴婢,既犯了错就该受罚!若不是郡主念着她在云水居里伺候的旧情,当初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那可是西凉至宝,就是卖了她十辈子也抵不上那一尊碧玉观音!何况夫人正在孕中,若是冲撞了菩萨,这样的罪业她可承担得起?” “如今不过是叫她到庵里为夫人祈福,念念经,拜拜佛,肩不用扛手不用提的,怎么?还委屈她了?” 金嬷嬷一通话说的掷地有声,红朱不敢辩驳,喏喏称是。 昭和闻声,想起了什么,道: “那日的事儿也不能全怪她,去叫人问问郡主的意思吧,若是差不多了,就叫绘春回来伺候。” 红朱眼睛一亮,静默着没有作声。 金嬷嬷与田妈妈对视一眼,躬身应了。 ……………… 用了午膳,李老夫人倦的厉害。 昨日折腾了一宿没睡好,三更时便起身往府里赶,忙碌了大半日,到底年纪大了,有些扛不住,与李太微说了两句就回屋歇着了。 李太微出了华安堂,早已守候多时的花烟从水榭迎了上来。 “郡主。” 花烟行了礼,看向李太微身后的大福,欲言又止。 “大福是自己人,不妨事。” 李太微轻声嘱咐,却抑制不住心头躁动: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回芳菲苑吧。” 花烟颔首,与一脸莫名的大福一道,跟在李太微身后,快步回了院子。 “怎么说?” 刚阖上门,李太微迫不及待的问出声。 “人可抓到了?” 花烟躬身,郑重的点了点头,道: “天不亮时,主子命谷雨亲自动的手,眼下人已关押起来……这人怂的厉害,尚未用刑,便全都招了。” 李太微一颗心跳的厉害,震得她胸口都有些生疼: “招了什么?可是我二伯娘?” 花烟点头,又蹙眉道: “周有才说,香粉铺子的东家……是永平伯府的三爷……” “永平伯府三爷?白敬东?!” 李太微蓦然起身,两手紧握,指甲扎进肉里都不自知。 花烟接着道: “周有才招供,为掩人耳目,方便与白氏私下联络,白家三爷这才盘下了这间铺子。寻常做些零碎生意,账面上所有银子,都流进了方太医的口袋。” “周有才还说,自夫人诊出喜脉,方太医便终日惶恐不安,有了退缩的念头……直到那晚府上从太医院调了旁的太医来,诊出了夫人孕事,方太医怕东窗事发,便驾车想来府上请罪,却叫白三爷的人从半路截杀了……” “中秋那日,也是白氏趁府上空虚,安排人送了迷香入府,打算叫薛氏寻着机会用在相爷身上……却没想到被薛氏倒打一耙……白氏惊怒之下,为怕薛氏反口,便清理了店里的小厮,纵火烧了铺子!” “这周有才见势不对,生怕白三爷对他也起了杀心,便提前躲进了鬼市,这才逃过一劫……” 李太微听着花烟一字一句,只觉得心口都要灼出个窟窿来! “白氏的娘家庶兄……就凭他区区一个庶子!他竟也敢!” 李太微眸中迸出滔天的怒火,恨不能当下就将二人撕碎! “郡主……” 大福汉话虽长进不少,花烟这一番说的又急又快,却也听太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担忧的唤了一声。 李太微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努力压下胸中翻腾的杀意,咬牙道: “你去叫陆世子把人给我看紧了!白家三爷那里切不可露了风声……” “等过了今日,我自有法子叫这些个牛鬼蛇神一一现了原形!” 第072章 赴宴 金家住在城南的花瓶胡同,离相府也只得小半个时辰的路途。 马车缓缓停在了金府大门前,李太微叫大福与花烟搀扶着下了车。大福上前敲了门,又递了拜帖。 金家小厮忙一溜烟儿的跑进府里禀告,不一会儿,金夫人带着金四姑娘,亲自迎了出来。 “怎么不见府上四姑娘?” 金夫人是个心细的,见李太微只身一人前来,朝马车上那边张望了一番。 李太微上前给金夫人请了安,又与金玲见了礼,笑道: “我二伯娘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四妹妹放心不下,就在府里守着二伯娘了。叫我特与四姑娘告个罪,说改日邀金四姑娘去我府上吃茶。” 金夫人忙道: “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四姑娘是个孝顺的,二夫人可真是有福气!” 李太微听着金夫人夸赞白氏的话,眼底暗了暗,却是笑着应下了。 “郡主莫要在这儿站着了,快些请进吧!府中几位姑娘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金玲笑吟吟道。 金玲面容清秀,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银线镶边长裙,腰间银线绣着石榴花图案,趁的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雅秀丽。 李太微赞了金玲几句,便惹的金夫人笑开了,牵着她的手往府里去。 金御史是个极讲究雅致的文人,府中庭院两侧载满了一人多高的金桂,正值八月,苍翠之中一点金黄,鼻尖萦绕桂花清香,称的秋色都明媚起来。 绕过一道回廊,再穿过垂花门,眼前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一方硕大的清池旁叠着几块太湖石,两旁种着密集的玉竹,顺着石阶而上,一座精巧的六角凉亭就立在上头,依山伴水,煞是可人。 园子里头,几名少女倚在桥上木栏旁,一面投食喂着锦鲤,一面嬉笑着说话。见金夫人母女带着李太微入内,忙理了衣裙迎了上来。 “参见重华郡主......” 少女们上前行了礼,李太微颔首,福了一福算是还礼。 金玲上前一一介绍道: “这是我府上五妹妹金萱,这是我大表姐郑兰,三表妹郑玉,这是郎中令魏大人府上的嫡女魏宛。今日来的都是自家人,郡主大可不必拘谨。” 李太微颔首,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 金萱生的与金夫人母女不大像,穿着也不如金玲华丽,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带着几分拘谨,李太微猜着应是家中庶女。 郑兰与郑玉这对姐妹,李太微倒是有些印象,她们是工部侍郎郑国安之女。郑国安是个忠臣,做实踏实,又任劳任怨,就是有些死心眼儿一根筋。 前世为着盖公主府的事儿,险些与她撕破脸,公主府的工期就此耽搁下来,害的李太微只能临时宿在宫里。后来郑国安不知为何得罪了陆萧这厮,叫陆萧一顿收拾的服服帖帖,一路快马加鞭的把公主府盖好了。 李太微收回心神,目光落在几人中姿色最盛的魏宛身上,眼角就止不住的扬了起来。 要说这个魏宛可不得了! 啧啧......李太微从心底给她竖起大拇指。 这姑娘是个好样儿的,前世就是她把陆萧那老鳏夫活生生给绿了! 这等于是亲手递了把刀给她,猛戳陆萧脊梁骨啊! 李太微十分满意的看了一眼魏宛,许是眸光太亮,叫魏宛怔了一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既是自家姐妹,你们一处说说话,我去瞧瞧厨房晚膳如何了。” 金夫人温和的笑了笑,道: “听闻重华郡主极爱甜食,我府上正好有一位擅做甜羹的厨娘,一会儿郡主可要多用些......” 李太微谢过金夫人,便与金玲一道,穿过九曲木桥,登上了往凉亭去的石阶。 凉亭内早早布好了几道精美的糕点,切成梅花状的秋梨,粒粒莹润的葡萄。 李太微坐在凉亭内,倚在美人靠上,抬眼可见玉湖花海,府内景色尽收眼底,先前心头烦闷顿时一扫而空。 “郡主喜欢花茶还是碧螺春?” 金玲笑着问。 李太微转过脸来,客气道: “我与金四姑娘年纪相仿,四姑娘唤我一声微姐儿就成。” 言罢,看了一眼侍女手中白色瓷瓶里盛满了粒粒金黄色的桂花,煞是喜人,便道: “这可是府中金桂?” 金玲仍是不敢逾矩,点头道: “我府上这金桂是父亲命人从岭南老家移来的,京城怕是不多见呢!” “我们岭南的桂花要比旁处的香气浓郁,尤其以金桂最为上品……就是做成花茶,也平添了一份回甘,郡主不如尝尝?” “四姑娘祖上是在岭南郡?” 李太微扬眉,倏然想起陆萧那日与她说起过,黎文修也是岭南人。 金玲笑着点头,亲手为李太微泡了一盏桂花茶,递到她手边,道: “正是……说起来我们岭南有个习俗,中秋之后将桂花摘下晾干,做成香囊戴在身上,最是驱邪避秽呢!” 李太微捧着茶碗,一丝沁人心脾的清香就从升腾的水汽中悠然飘出。 李太微不由赞了一声,道: “我府上也常做桂花香囊,倒是不谋而合了。” 金玲摇了摇头,道: “我们岭南的桂花香囊可大有讲究!” “用过的香囊不可随意丢弃,要放在奉桌上敬菩萨,待过了整整七日,再将香囊挂在府中高枝上,切不可沾泥,便能心想事成。” 李太微打趣道: “竟还有如此一说?若是沾上泥了呢?” 金玲瞪大了眼,认真道: “那可是沾了晦气呢!岭南人家很是讲究这些,便是路旁乞儿都不敢如此大意!” 李太微失笑,却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凉亭的帘子叫人撩开,其他几位姑娘喂完了鱼,陆续落了座。 “郡主可要好好尝尝玲姐儿的桂花茶,这等好茶在京中可是不多见......” 魏宛朝李太微这侧探了探身子,看着她手旁的桂花茶,便笑了起来。 这姑娘五官柔美,笑起来很是亲切,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气息。 话音未落,便听得郑兰笑了起来: “宛姐儿最是爱拿人打趣,重华郡主什么样儿的好茶没喝过?” 郑玉也道: “我瞧着许是宛姐儿自个儿嘴馋了,想与玲姐儿讨一杯茶喝吧?” 众人笑了起来,又相互打趣了几句。 郑家姐妹与魏宛言语间极是亲昵,便是金玲也与她姐妹相称。 魏宛父亲是金御史的下属,今日这家宴原是金府特为李太微筹办的,来的又都是自家亲戚,独独叫魏宛这个外人掺进来…… 李太微心中想着,这个魏宛倒是不简单呐! 正想的出神,便听得郑家姐妹道: “你们近来可听说了常六姑娘与大皇子的事儿?” “呀——!” 金玲正为魏宛沏茶的手一顿,茶汤泼在桌面上,溅在了手腕处,立时就烫红了一小块。 第073章 有意 众人立时惊慌起来,侍女白着脸上前仔细瞧了,忙端来凉水叫金玲将伤处浸着。 过了一会儿,红痕消退了不少,隐约瞧不出什么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侍女重新整理收拾一番,换了新茶,递了帕子到金玲手上。 金玲接过帕子,仔细擦干了手,勉强笑道: “不妨事,是我方才大意了……” 魏宛的目光从金玲面上细细停留一瞬,倏然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问: “我记得中秋那日,常六姑娘是与姐姐共舞一曲《霓凰》的,那时姐姐可曾瞧出什么来?” 郑玉也看了过来: “四姐姐莫不是知道些什么?常永芳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会无端就落了水?我是不信的……” 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金玲瞬间有些慌神,红着脸有些无措的攥着帕子。 “那晚四姑娘与我栖梧宫廊下碰见了,一道喝茶聊天儿,倒是不曾听见常六姑娘的动静。” 李太微看向众人,神色坦然道: “眼下坊间虽有传闻,常六姑娘的婚事却并未定下,这等道听途说尚不足为信,事关皇家名声,再说大理寺卿常海府上可不是谁都能招惹的,诸位姐妹还需言行谨慎些好……” 叫李太微如此一说,姑娘们自然不敢造次,忙歇了这话题,尴尬的端了茶。 唯有金家五姑娘金萱,点了点头,道了一声郡主说的是。 金玲缓了面色,感激的看了一眼李太微。 这一幕恰好落入魏宛眼中,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但碍于李太微在场,她自然不敢多问。正如李太微所说,常家六姑娘虽被这谣言毁了名声,可大理寺卿也绝不是她府上能招惹的…… 在盛京城,能有招惹常家底气的,寥寥无几。而在座的,却有一人! 魏宛掩了眸中嫉恨,默默的喝起茶来,心中算计着如何能借力金府,攀上李太微这棵粗脖子树! 可李太微不比寻常贵女,一身气度不凡,眼瞧着不是几句话就攀附上的……如此一想,魏宛口中香茶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姑娘,夫人说晚膳摆在落月台了,叫姑娘们得空早些过去。” 凉亭外,有侍女禀了一声。 亭内氛围这才松动几分,金玲重新扬起笑脸,邀众人去落月台赴宴。 落月台是建在水中的一处八角方亭,四周伴水。月光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很有一番意境。 亭中摆了一张百福圆桌,上头布满了各色菜式。 李太微身份贵重,金夫人邀她一道坐在上席。 李太微推辞几番才落了座,便听得金夫人扬声道: “今日相府大喜!我倒是才得了消息,你这孩子,这样大的事儿,竟也不与我们说上一嘴,也好叫我们沾沾喜气呀……” 众人一听就看了过来,眸中满是惊讶。 李家在京城已然如日中天!前不久才传出昭和公主的孕事,眼下还能有怎样的喜事儿能叫金夫人掩不住的惊叹? “母亲,郡主府上有什么喜事儿啊?” 金玲看了李太微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笑着问金夫人。 金夫人笑道: “相爷为陛下寻回了失传的大衍舍利,今日陛下颁旨,册封李相为睿王!这可不得了!这还是咱们大周开朝的首位异性王呢!日后忠勇侯府,得更名为睿王府咯!” 众贵女惊叹起来,不由窃窃私语,大衍舍利现世,难怪李家这等荣宠!忙举杯朝李太微道喜。 李太微笑着应下,浅饮了一口,又与众人一一道了谢,心中却顾虑着父亲今日入宫,想来是没能求得陛下收回成命。 看来陛下此番是铁了心的要动亲王的势力,真打算第一个拿淳亲王开刀了…… “郡主快与我们说说,是如何寻到大衍舍利的?” 郑家姐妹最是心急,不由问出声。 金夫人笑着斥了一声没规矩,也含着几分好奇,看向了李太微。 李太微便将与李盛先前备好的说辞,细细说了一嘴,惹的众人啧啧称奇。金夫人暗暗留了心思,又给众人斟满了酒杯。 宴席上都是各家贵女,金夫人自然不敢真的拿酒出来,便以果子茶代酒,起身敬了李太微一杯: “重华郡主,多谢你照应我家玲姐儿,这一杯,我代我家老爷一道,敬郡主!” 李太微听出金夫人这是因着中秋节金玲落水一事朝她道谢,忙起身道: “我与四姑娘原就相识,互相帮衬一把本就是应该,怎敢得夫人与金大人如此挂怀?” 金夫人眼底满是感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李太微也满饮一盏,才与金夫人落了座。 众贵女有些莫名,却也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席间互相笑闹了一阵,这才散了席。 魏宛心中隐隐觉着,金玲定是在中秋宫宴上发生了什么,可一时又猜不到半分,眼神有些郁郁的。 “我带郡主去厢房换衣裳吧?” 金玲起身,主动拉起李太微的手,眼底藏着几分小心翼翼。 李太微前世阅人无数,瞧出些什么,便应了一声,于她一道往厢房去。 进了内室,金玲屏退了下人,看向李太微的眼神有些躲闪。 李太微会意,转身吩咐大福与花烟守在外头。 “四姑娘有事,但说无妨。” 李太微从妆台上抽出一把桃花折扇,拿在手中展开,又把玩了一番,扭头看向金玲道。 金陵脸色绯红,磕磕绊绊道: “郡主……郡主……与他……是否相熟……” “四姑娘问的谁?” 李太微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诧异的看着金玲。 金玲一张脸立时烧的通红,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她攥着指尖,声音都有些发紧: “昌……昌平侯府……陆世子……” 言罢,她忙垂首,不敢去看李太微的眼睛,耳根子都灼的发烫。 老鳏夫? 李太微险些叫出这三个字来…… 金玲如此模样,她李太微两世为人,怎会瞧不出来? 李太微倏地一手合上折扇,只听得“刷”的一声。 金玲猛然抬头,见李太微面上满是惊色,惶然道: “郡主……这是怎么了……” 李太微只觉得自个儿心头有些堵的慌,一时也说不上自己是怎么了,稳了稳心神,敷衍道: “倒也算不得多熟,半个月前才打与我了一架……” 金玲闻声呆了一呆,不由想起落水那晚,李太微似是掐过陆萧的脖子,而陆萧也是与她反唇相讥。 金玲神色有些尴尬,道: “那……那郡主……觉得……陆世子为人如何?” 李太微攥着扇子有些牙疼,都说打了一架了,还能如何? 但这话问她……倒也算是问对了人! 她与陆萧这厮斗了两世,对他这个人还真是了如指掌的! 李太微磨着牙,阴测测总结道: “他这个人哪……一肚子坏水儿,为人刻薄又奸诈!除了一身武艺,一无是处,绝非良配!” 第074章 马脚 李太微回了府,就直奔云水居去。 昭和正吩咐田妈妈将秋衣拾掇出来,见李太微回来,眉眼就带了笑: “阿鸾回来了......” 昭和伸手叫她坐下,问了几嘴今日金府赴宴的事儿,目光瞥见大福手中一只硕大的锦布包袱,好奇的问: “这是藏的什么?” 李太微叫大福拿到昭和跟前来,打开了包袱,露出里头一只只精巧又别致的香囊,一阵桂花清香迎面扑来。 “这是金家四姑娘叫我带回府的,说是能驱邪避秽,一会儿叫念夏给府中下人门分了去吧,也算是应个景儿。” 昭和点头笑了笑,叫念夏收了起来,道: “这金家四姑娘倒是个实心眼儿的,这一大包香囊,得花府里不少绣工啊,竟一股脑儿都给了你......” 李太微点头称是,左右不见李盛的身影,问道: “父亲还不曾回府吗?今日陛下那里怎么说?” 昭和朝田妈妈看了一眼,田妈妈会意,将伺候的人都遣开了。 昭和这才道: “你父亲晚膳前就回来了,这会子正在书房与文修先生谈话......陛下那里执意要授王爵之位,你父亲以安南郡大旱为由,拒不肯收田地与金银,陛下这才应下了。” 昭和朝窗口探了探,又压低了声音,与李太微道: “淳亲王府一早得了金佛里藏有大衍舍利的消息,今日天不亮就在奉先殿前跪着了......你父亲回府时,听闻人还在宫里呢......” 李太微扬眉。 这个淳亲王倒是机敏,也当真放得下身段......只可惜陛下这一番筹谋已是板上钉钉了,此时卖惨倒也无法改变什么。再说淳亲王手脚本就不干净,陛下属意第一个拿他开刀,便可见心中是恨极了的。 “其他亲王那里可有动静?可有人到陛下跟前替淳亲王说情?” 李太微想了一会儿,问道。 昭和也是听李盛回府时简单说了几嘴这事儿,眼下并不知道的十分清楚,摇了摇头,道: “倒是没听你父亲说起这事儿,不过下晌时奕亲王府上倒是派人送了贺礼来......” “奕亲王?” 李太微拧眉: “他与我们府上寻常往来不多,今日怎会这般殷勤?” 奕亲王是皇上的堂弟,手中不掌实权,是个闲散王爷,平日里也懒得与朝中权贵结交。正因此很受陛下待见,常唤他入宫伴架,便是太后娘娘的慈宁宫里,也常寻奕亲王妃说话解闷儿...... 前世太子薨逝,前朝大乱,陛下悲痛不已,私下处置了不少亲王显贵,独独这个奕亲王能置身事外,安然无恙。后来李太微与陆萧掌权,把持朝政与后宫,这奕亲王越发成了个摆设。 但李太微依稀记得,这奕亲王私下应是与淳亲王走的挺近的。金佛是她从淳亲王府讹来的,又为淳亲王府捅出这样大的篓子,这奕亲王怎会在这个时刻,来给她府上送礼? 昭和托腮想了一瞬,道: “我也觉着诧异,寻常除却宫中宴请,倒是少见这位奕亲王妃,今日真是稀罕了......” 李太微怕她孕中伤神,便岔开了话题: “除却奕亲王府,今日可还有旁的人家来?” 相府今日才受封赏,消息在京中彻底传开也需一两日,今日来道贺之人多半是李家亲眷。 “永平伯府下晌就来了人,我那会儿正午睡,你父亲又入了宫,便叫你二伯娘将人接到秋棠院去说话了,好在今日你二伯父也在府里。” “我睡醒时才听说这事儿,便叫金嬷嬷代我去秋棠院走一遭......眼下金嬷嬷还没回来,只怕永平伯府的人尚在府中呢。” 李太微一听永平伯府白家来人,眉眼就冷了下来。 “母亲可听说白家来的谁?” 昭和没有注意李太微变了脸色,凝神想了想,道: “听说是白家三爷带着夫人一道来的,门房来报说永平伯府送了好大一份儿礼......你父亲自回来便一直在书房忙着,这说起来,倒是有些失礼了。” 李太微闻言眸中凝了一层冰霜,不敢叫昭和瞧出来,便起身道: “爹爹乃一国之相,要务缠身,可不比旁人清闲,白家那里自不会怪罪。” “我既回来了,眼下时辰尚早,还是亲自去一趟秋棠院给白家三夫人请个安吧。” 昭和眼底立马染了笑意: “你这孩子,打小不喜礼数,如今越发懂事了......也好,你亲自去一趟,自是比金嬷嬷去更好些。” 昭和亲自将李太微送出门来,念夏点了灯笼,又将李太微送出一程。 经过李盛书房前的院子时,李太微瞥见投在窗户纸上的两道模糊身影,暗自皱了眉头。 这个黎文修养在父亲身旁日后必是大患! 待她先行除了白氏一党,定要将这个人背后的势力连根拔除! 出了春园,大福接过念夏手中的灯笼,走在最前头为李太微照路。 李太微见四下无人,朝身后的花烟招了招手,与她耳语了一番。 大福回身时,这才发觉花烟不见了,面上露出诧异来。 李太微晓得花烟的身手迟早瞒不过大福,便低声用西凉话将这些事儿简略说与她听,并叫她务必保密花烟的身份。 大福听的直捂嘴,连连点头,尚来不及细问,二人就走到了秋棠院门前。 守门的小厮一见李太微就上前行了礼,躬身引她进门。 花厅那边灯火通明,李太微隐隐听着说笑声,这才敛了心神。 “郡主来了!” 秦嬷嬷眼尖,见李太微一行过来,忙朝厅里禀了一声。 李太微刚撩开帘子进来,白氏就起身迎了上来。 “微姐儿怎么来了?” 白氏眼眶浮肿,面上敷了厚重的香粉,因着薛氏那事儿伤了不少神,笑意有些勉强。 “快来见过你三舅舅与三舅母......” 李太微定定瞧了白氏一瞬,仿若她眉间那粒观音痣都失了以往的亲和,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这是她一直放在心中敬重的长辈,两世为人,她真是眼盲心瞎!到如今才瞧出这张菩萨面下,竟藏着毒辣心肠...... 白氏叫李太微这一眼瞧得莫名,疑惑间听得李太微道: “二伯娘这几日脸色不大好,万事勿往心里去,可得仔细身子......” 白氏叫她这话戳中心口,一时有些语塞。 李太微转身,目光从花厅里扫视一圈,屋里除了二伯父与二伯娘,永平伯府三房夫妇,还有大堂兄李瑞夫妇作陪。 李太微上前屈膝朝众人行礼,看向白家三房时,忍了又忍,才没有露出杀意来,遥遥唤了一声“三爷,三夫人。” 白家夫妇浅浅应了,白三夫人起身将李太微很是夸赞了一番。 白氏跟上来笑道: “都是自己家人,不必拘着。” 白氏才叫人给李太微搬了凳子坐下,花烟从外头走了进来。 李太微蹙眉望过去,面色不悦: “如何空着手来?东西呢?” 花烟朝众人行了礼,躬身道: “回郡主,方才街上有官兵纵马,听说是去曲柳司那头抓了什么人,这才耽搁了......小厮去时,太白楼刚刚打烊了......” 白家三爷倾身正要去端茶,闻声身子一僵,猛然转脸看过来...... 第75章 下手 盛京城的曲柳司,民间俗称“鬼市”,常年聚集着一些三教九流之人,私下做着各类违法的营生。 白家三奶奶闻言呀了一声,惊道: “听闻那鬼市里尽是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也不晓得今日是为了哪般?” “这若是说起来,朝廷早该将这些纳污之地就此铲平,还盛京城一个盛世清明......” 白三奶奶话音刚落,就叫白三爷瞪了一眼,斥道: “无知妇孺,怎敢妄议朝政?” 白三奶奶叫白敬东当着众人的面儿下了脸面,一时怔住,脸色烧的通红,只得别过脸去讪讪道: “我也是瞧着......都是自家人......” 李瑞忙朝赵氏使了眼色,赵氏会意,便朝李太微道: “郡主方才叫人去太白楼做什么?” 李太微扭头看向赵氏,无奈道: “听闻永平伯府的老夫人极爱太白楼的翠玉花糕,我原打算借花献佛,请三夫人带些回去给老夫人......眼下可倒好,叫人空欢喜一场了......” 赵氏闻言,拿李太微打趣道: “我猜外祖母定不会在意,倒是你自个儿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众人这才笑了起来,方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难为郡主能有这份儿心了,咱们家老夫人今日就是没能吃上这一口糖糕,这心里头呀,都是比蜜甜的!” 白三奶奶顺势而下,缓了脸色,又朝李太微道了喜,问起了大衍舍利的事儿,直呼淳亲王府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时气氛又恢复如初。 李瑞朝赵氏看了一眼,眸底藏着笑意,赵氏脸一红,忙羞怯的垂下头去。 唯有白氏笑容勉强,拿帕子掩了嘴角,悄悄与白家三爷对视一眼,眼底露出几分恐慌。 李勤神色郁郁的,不时装作无意间瞥向白氏,只一瞬又转开脸去。偶尔与白家三爷说上几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太微见白家三奶奶一直没有提及薛姨娘的事儿,心中笃定白家尚不知情。 叫一个妾室用见不得人的手段爬上了丈夫的床,还让她蹬鼻子上脸,许了个贵妾之位……想来这事儿,白氏也是没有脸面主动与娘家人说起的。 李太微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又与白三奶奶说了几嘴闲话就起身告辞。 白三奶奶嘱咐了几句叫昭和仔细身子的话,与白氏一道送了李太微出门。 过了一会儿,白家三爷也起身与李勤拜别。 李瑞夫妇跟在白氏身后,亲自送了舅父舅母出门。 白氏转身叫李瑞夫妻早些回房歇着,又拉着三奶奶的手说了几句私房话。 借着三奶奶先上了马车的光景,白氏吩咐秦嬷嬷上前与三奶奶攀扯一番,这才悄悄拉了三爷白敬东到一旁,急声道: “那人......你不是查到躲在曲柳司么?眼下可会出了岔子?” 白敬东忙抬手止住她的话,左右看了一眼,才谨慎道: “阿姊莫要自乱了阵脚......他躲在曲柳司里不是一两日了,怎会轻易叫人查出来?再说那鬼市里满是贱民,多半都有案底在身,官府拿人也未必会与他有关。” “阿姊且安心,我明日再着人暗中打听一二,届时再叫人报与你知晓......” 白氏听白敬东如此一说,这才稍稍稳了心神,沉着脸色目送他夫妇离开。 秦嬷嬷随白氏一道转身回府,白氏才提着裙角迈进大门,脚步一滞。想起方才李太微看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对...... “夫人这是怎么了?” 秦嬷嬷上前,凑到白氏身旁问。 白氏有些心神不宁,扭头朝秦嬷嬷悄声道: “嬷嬷你这就亲自跑一趟门房,打听一下郡主方才可当真叫人去了太白楼……” 秦嬷嬷眼皮一跳: “夫人疑心郡主方才……是故意的?” 白氏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但又细想着,李太微自小众星捧月般长大,性子执拗的很,并不是个有心机的…… 白氏摇了摇头,缓缓吸了一口气,道: “你且去打听打听再说,眼下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秦嬷嬷点头,行了礼转身就往门房去。 白氏回了院子,在房内守了一会儿,秦嬷嬷才脚步匆匆赶来,面色平缓。 “如何?” 白氏上前紧声问。 秦嬷嬷仔细将门阖上,才压低了声音,道: “老奴打听了,郡主确是叫人跑了一趟太白楼,那小厮也着实没有买回糕点……” 白氏这才露出安心的神色。 “夫人……” 秦嬷嬷有些欲言又止,垂首端着袖子: “老爷他……宿在书房了……” 白氏闻言,指尖一颤,抬手拢了拢鬓发,别过脸掩饰道: “由他去吧……” 秦嬷嬷看着白氏落寞的脸,急在心头。白氏是自小她奶大的,秦嬷嬷待她比自个儿的亲闺女都上心! “夫人!” 秦嬷嬷心疼道: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啊……” “那日的事儿只怪咱们算漏了那小贱人!……怨不得老爷啊!夫人何必将老爷推出门去……” “嬷嬷不必再劝了,” 白氏攥紧了衣襟,咬牙看向窗外。 园子里的灯笼灭了,四周漆黑如墨,黑夜似没有尽头一般,笼上心头。 “嬷嬷……” 白氏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中疼痛: “当年……我若没有嫁进李家……那该有多好……” 秦嬷嬷身子僵了一瞬,垂下肩膀,语气哀凉道: “夫人……何必再想当初呢……” “这都是命啊……” 白氏闻言立时湿了眼眶,仍望着漆黑的窗外,倔强的没有转身,死死抿着唇…… 是命吗? 大约是吧…… 那年误入杏林街,一眼撞见探花郎…… 这一切,都是命吧…… “夫人!夫人!” 门外侍女焦急的拍着门扇,发出沉闷的声响。 秦嬷嬷吓了一条,敛了心神正要斥上一句没规矩,便听的侍女急声道: “夫人……夫人快去瞧瞧吧……” “薛表姑奶奶方才趁乱偷偷摸进了老爷书房,叫二少爷撞个正着!老爷发了好大的火!说……说要将薛表姑奶奶杖毙了……” “什么!” 白氏惊叫一声,面上血色尽褪。她身子晃了晃,抵在妆台上,险些跌下去,叫秦嬷嬷上前一把搂住了。 秦嬷嬷也变了脸色,担忧的望着白氏: “夫人可不能垮了身子!孩子们……孩子们还要指望您呐……” 白氏依在秦嬷嬷身上,闻声这才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是的,二郎! 她的二郎还在书房……撞见这样的事儿,二郎这心里…… 白氏努力站直了身子,眸底翻涌着戾气。 薛素琴……这个贱人! 她一忍再忍,可她若敢动了她的孩子…… 白氏匀了一口气,眉目森然的推开了门。 第076章 杀机 李勤的书房依着秋棠院南边儿的水榭,与白氏的院子隔着一座小花园。 秦嬷嬷命人点着灯笼前头带路,自己搀着白氏疾步跟在后头。 白氏大病了一场,这几日人也清瘦了一圈儿。秦嬷嬷揽着白氏单薄的身子,不由蹙起了眉头,低声劝了几句慢些行。 白氏当下哪里顾得这些,只觉心中焦灼翻腾的厉害,隐隐感到后背滋出汗来,脚下仍是不肯放慢半分。 进了书房外的院子,一眼瞧见门口有小厮把守着,白氏心头一跳,却遇上匆匆赶来的李瑞。 白氏看了一眼李瑞身上起皱的衣角,便晓得是方才得了消息,起身批了衣裳就来的。 白氏神色惶然的朝李瑞身后探了探,还好......赵氏不曾跟来...... 可转念一想......小夫妻俩睡在一个屋里,这事儿又怎能不惊动了儿媳? 白氏眼底露出几分羞愧来,侧脸避开了李瑞忧心的目光,不发一言,抬脚就进了书房。 李瑞额上急出一层汗来,张嘴刚想唤一声母亲,见白氏脸色苍白的进了书房,忙疾步跟了上去。 书房内,李勤铁青着脸,扶额坐在正厅。李璞垂着脑袋,缩着手脚站在下手,面上尴尬又惶然,耳根子烧的通红。 见白氏进来,父子二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瞬间眼眸亮了起来。 “母亲——!” 李璞上前,紧紧攥着白氏的手,寻着救星一般!方想开口告状,可这事儿偏偏又叫他羞于启齿......一想起母亲眼下的处境,李璞的脸色沉了下来,心疼的望着白氏。 白氏握着儿子冰凉的指尖,心中犹如钝刀生生划过。 她胸口胀疼的厉害,却不敢露出分毫来,只得在李璞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克制着心头翻腾的酸楚,柔声哄道: “璞哥儿听话,先回房歇着吧,明日要去书院了,功课上可不能落下......这里有母亲在......” 李璞垂眸,目光落在母亲微颤的指尖,忍了又忍,刚想张嘴,瞥见李瑞站在白氏身后,朝他悄悄摇了摇头。 李璞咬了咬牙,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李勤一眼。 里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白氏缓缓吐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错开脸没有去看李勤,走到里屋门前撩了帘子。 薛素琴叫两个婆子堵了嘴,捆了手脚推倒在地上,身上只穿着一层轻薄如纱的丝裙,脸上胭脂香粉早已叫泪水浸透,如泥巴一般糊了满脸。 见白氏进来,薛素琴眼底闪了闪,冲着白氏呜呜叫了起来。 白氏不为所动,薛氏不由面露急色,挣扎着爬起身子,想跪到白氏跟前来,却叫两个婆子上前一把薅住头发,连拉带扯的拖了回来。 薛素琴又跌倒在地上,丝裙划出一道大口子,露出雪白刺眼的肌肤,瞧着狼狈不堪。 婆子们见白氏来了,胸中更是添了底气,推搡着薛氏,口中骂道: “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贱蹄子!竟敢跑到我们夫人跟前放肆!穿成这副模样,竟还有脸面出门!” “呸——!” “真是脏了我们哥儿的眼!” 白氏气的浑身发颤,指甲扎进肉里渗出血来,她盯着薛氏眼中的惶然,咬着牙,斥了一声: “住嘴!” 两个粗使婆子一愣,齐齐看向震怒的白氏,忙跪下磕头。 “老奴们僭越了.....求夫人恕罪......” 婆子们垂首求饶,心头却惊诧不已...... 按理说这薛氏背着主母勾引二爷失身在前,眼下尚未抬进门又做出这等下贱之事,偏偏还叫二公子当面撞破,主母如何都不该容得下薛氏才是啊! 白氏秉着呼吸,血珠沿着指节滴落下来,溅在青石板地面上,触目惊心。 秦嬷嬷脱口叫出了声: “夫人——!” 顾不得礼数,秦嬷嬷径直越过李瑞上前,从袖袋里抽出帕子,将白氏的手指掰开仔细裹上,眼泪就落了下来: “夫人,您这是何苦啊......” 李勤也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走到白氏身后,望着白氏叫帕子裹住的手,握了握拳,声音有些颤: “夫人......” 李勤唤了一声,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嘶哑的厉害,喉中像是叫什么卡住一般,泛着酸疼: “夫人......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这人!我断不会收进房里......” “老爷!” 白氏冷声打断了李勤的话,闭上眼没有回头,一手扶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 “老爷回房歇着吧......” “瑞哥儿陪你父亲说会儿话......母亲一会儿就过来......” 李瑞攥了攥衣角,抬眸担忧的望着父母,想着这后院儿的事儿也确实该由主母出面,便应了一声,上前拉住了李勤,将他请出了书房。 李勤一颗心悬在胸口,脚步沉重的跟在李瑞身后,一步三回头的挪着步子。 快要出了院门时,一记响亮的耳光从内室传出来,李勤顿了顿脚望过去,终是叫李瑞拉出了院门...... “你竟也敢!” 白氏目光如刺,盯着面上映着血红指印的薛氏,一字一顿: “你要入门,我应了......贵妾之位......我也许了......你竟如此不顾脸面,闹到我儿跟前来......” 白氏气的牙齿都打颤,指着薛氏的污秽的脸,只觉胸口恶心的厉害。 薛素琴今日豁出了脸面,只穿着一层薄纱,方才在地上又跪了许久,初秋的夜里渗着凉气,薛氏浑身颤抖着向白氏磕头求饶,无奈口中叫人塞住,呜呜发不出声来。 二老爷自上回与她圆了房,便对她再不曾过问不说,从那以后竟就宿在了衙门里,连家都不回了! 白氏虽应下她贵妾之位,可自打董记香粉铺子无端走水,她这颗心就没有安稳过…… 原指着今日老爷宿在书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能收了李勤的心!毕竟哪个男子能不偷腥,且白氏的年岁也大了…… 可薛氏如何也没料到,她才摸进房门,二公子就来了……李勤惊怒交加,当下就叫婆子绑了她不说,还口口声声要将她撵出府去! “薛氏……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白氏眼神阴冷的盯着她。 薛素琴闻言怔怔的望着薛氏,手脚发颤。 “夫人……” 秦嬷嬷叫婆子们守在书房门口,上前与薛氏低声耳语道: “薛家人动身赴京,算着日子还有两天就该到了……” 薛氏闻声,面色这才松动了几分。她若有所思的望着薛氏,眼底凉薄,半晌才徐徐道: “眼下这丑事已然闹开……你若不想叫你娘家人领回去,明日去华安堂,求一求老夫人吧……” 薛氏猛然抬头,对上白氏一双泛着幽光的眸子…… 第077章 下套 深夜,秋棠院那边刚刚消停下来,春园芳菲苑这里灯火未息。 “郡主。” 花烟翻身入院,身形稳稳落在李太微屋里,躬身道。 “一切如郡主所料,薛氏去了书房,只不过……未等奴婢出手,二公子也来了......” 烛火“噼啪”炸了一下,大福拿了剪子上前,片刻,屋内又柔亮起来。 李太微目光幽深的望着花烟,怔了一下: “我二哥去了书房?” 花烟颔首道: “二公子像是去寻二爷说话的,正巧就遇上了......” 李太微敛眉不语。 她先前叫花烟偷偷返回秋棠院,待白家人离府后又潜去了北厢房薛氏的住处,悄悄寻了她身旁的婢女碧云,叫她将二伯父独自歇在书房的话传到薛氏耳中。 果然,薛氏按奈不住,终是起了心思...... 她原打算叫花烟在薛氏进了书房后,弄出些声响来,故意惊动白氏,没曾想李璞竟意外出现,撞破了薛氏的好事。 “无妨,” 李太微叹了一声, “如此一来,倒更加天衣无缝了......” 花烟闻声点了点头,看向李太微的眼神,带了一丝赞叹。 这白氏果然是个不简单的,若不是先前郡主吩咐她做足了准备,险些叫秦嬷嬷从门房那里问出岔子来...... 眼前少女不过二七年华,又是养在深闺众心捧月中长大,竟能有这般玲珑心思,果真是个厉害的! “白氏后来怎么说?” 李太微凝神问道,连“二伯娘”三个字都觉着心中厌恶,叫不出口。 花烟忙敛了心神,蹙眉道: “二夫人掌掴了薛氏,后来又叫薛氏明日去求老夫人。” 李太微挑眉: “去求我祖母?” 花烟点了点头。 大福诧异道: “二夫人为何如此打算?她就不怕薛氏告到老夫人那里?” 李太微也有些想不明白,沉思了一会儿,才道: “她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到万不得已,白氏为保全自身,不会轻易朝薛氏下手......” “听闻薛家这两日就要入京了,薛氏许是攥着她什么把柄,这才叫她忌惮着不敢重罚......今夜这事儿终究纸包不住火,白氏又不想叫人起疑......薛氏若不想被撵出府去,便只能去求我祖母。” 李太微顿了顿,目光看向大福: “你明日一早跑一趟云水居,叫田妈妈她们这几日警醒些,母亲那边切不可叫人钻了空子!” 大福郑重的点了点头,道: “郡主放心,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李太微脸色这才松动几分,又朝花烟道: “你去告诉你主子,明日照计划行事。” “是!” 花烟抱了一拳,飞身消失在暗夜里。 今夜没有月光,李太微望着浓黑如墨的夜空,久久没有回神。 翌日一早,白氏就起了身。 昨日李勤歇在了李璞的院子里,父子俩彻夜长谈了一番,直到天色见谅才沉沉睡去,此时尚未起身。 秦嬷嬷端了血燕进来,屏退了左右,面露喜色,朝白氏小声道: “夫人,方才三爷派了人来,说寻着周有才下落了......” 白氏眸光亮了起来,激动道: “怎么说?” 秦嬷嬷合上了窗户,才走到白氏身旁,道: “三爷说昨日官府去鬼市拿人,惊动了周有才,他连夜逃到了教坊司,眼下藏身在东风客栈的柴房里。” 白氏眸光流转: “你可叫三爷问清楚了?这事儿可出不得半分岔子!” 秦嬷嬷谨慎道: “夫人放心,也怪这周有才气运不好!听三爷的人说,这东风客栈原就有咱们三爷投的暗股,里外都是自己人......三爷得了消息,一早就带人亲自去了,想必晌午前就能有准信儿传回来......” 白氏蹙眉,总觉得今日这事儿来的太顺畅了些,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想着这事儿需早早了结,眼下白敬东又亲自去了,一颗心就落了一半儿...... “既是这般,你这就将东西送到薛氏屋里头去,避着些人……” 秦嬷嬷点头,转身从里屋取出一只黑漆描银边的锦盒,朝着薛氏躬身行了一礼,便出了院子。 北厢房内,薛氏彻夜未眠。 碧云用凉水浸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为薛氏敷面。一夜下来,红肿的半边脸稍稍消退了一些,却仍是泛着青紫。 薛氏羞恼的一抬手,将铜镜打翻在地,放出刺耳的声响。 碧云攥着帕子,心惊胆颤的望着薛氏。 不等薛氏发作,秦嬷嬷敲了门进来,手中端着一只锦盒。秦嬷嬷朝碧云使了眼色,碧云转身看了一眼薛氏,这才行了礼守在门口。 薛氏面色一白,忙垂下掩眸,规规矩矩的上前给秦嬷嬷屈膝,颤巍巍的唤了一声嬷嬷。 秦嬷嬷掩过眸中鄙夷,盯着薛氏福下去的身子,冷声道: “老奴一个贱婢,怎担得起薛表姑娘的礼?” 薛氏脸色又添了几分惶然,咬着唇不敢作声。 秦嬷嬷敛了戾气,叹了一声道: “咱们夫人与你同在一条船上,没曾想薛表姑娘竟干的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儿来,全然不将咱们夫人的脸面放在眼里!” “昨日这事儿叫哥儿们撞见,夫人也无力遮掩,命老奴来送一份头面与姑娘,权当是圆了与姑娘一场缘分......老夫人素来心气儿高,眼里容不得沙子,还望姑娘收拾体面些,能不能留在府中,就要看姑娘的造化了......” 言罢,秦嬷嬷将锦盒搁在妆台上打开,露出一只做工精巧的珍珠头面,虽不算华丽却很是雅致。 薛氏一眼便知,这头面是老夫人喜欢的式样。白氏这是在提醒她,今日务必哄的老夫人点头才行,否则谁也帮不了她。 薛氏跪了下去,流着泪磕头道: “求嬷嬷转告夫人,全是贱妾一时糊涂,这才闯下大祸,求夫人......网开一面......” 秦嬷嬷冷哼道: “夫人念旧情,只要今日老夫人点头应下,这事儿就有转圜的余地。薛表姑娘可得想清楚了,老夫人跟前什么话当说不当说......” 薛氏忙道: “贱妾明白,贱妾绝不敢妄言!” 秦嬷嬷这才点了点头,吩咐道: “如此老奴还要去回禀夫人一声,薛表姑娘这里还是早些收拾好吧,再有小半个时辰,老夫人那里也该起身了......” 薛氏起身,叫碧云亲自送了秦嬷嬷走。自己返身回到妆台前,取出头面仔细打量一番。 白氏果然心机深沉,连老夫人的喜好都算的分毫不差...... 待碧云返身进来,薛氏吩咐她为自己梳妆,将香粉厚敷了一层,遮住青紫的脸颊。又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裙,将白氏送来的珍珠头面带上,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薛氏对镜照了照,这才稳了心神,孤身去了李老夫人的华安堂,在内堂提了裙角,跪了下去...... 第078章 锦盒 李老夫人这几日身子有些乏,今日比寻常晚起了小半个时辰。 红朱才伺候着梳洗一番,孙嬷嬷就紧着面色进来,在李老夫人耳旁低声言语几句,李老夫人的脸色倏然一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这怎么会......” 孙嬷嬷面色为难的朝李老夫人道: “薛表姑娘眼下就在内堂跪着呢,已经一个时辰了......” 李老夫人气的脸色乌青,恨恨的一拍桌子,道: “亏她干得出这等荒唐事!竟还有脸面求到我跟前来!我当初真是眼盲心瞎,才瞧上薛家这门亲!亏得没有叫三郎抬进门,这若是传出去,叫他堂堂一个丞相,如何能有脸面在朝堂里立足?” 孙嬷嬷见李老夫人一早上的就咒上了自个儿,忙道: “老夫人息怒啊!” “眼下这事儿虽未生在咱们长房,可到底事关相府脸面,老夫人瞧着该如何处置才好?明日薛家人就要进京了......若是此时叫人闹了出去,只怕咱们二爷官声难保啊......” 李老夫人一颗心沉了下去,张了张嘴,问: “二房怎么说的?慧娘呢?这是她内院儿的事儿,她怎么想的?” 孙嬷嬷叹了一声,道: “方才奴婢叫人去秋棠院里打听了,秦嬷嬷说二爷昨日大发雷霆,怎么都不肯叫薛表姑娘进门了...... “二夫人一夜没睡,担心这事儿闹出去不但丢了相府的脸面,也叫二爷日后难做人,便想打落牙齿和血吞......秦嬷嬷劝了一宿,这会子二夫人才肯睡下。” 李老夫人眼底露出心疼来: “慧娘真是个贤惠的,这事儿......当真是为难她了......” 孙嬷嬷躬着身子,赞同的点了点头。 “走,咱们出去瞧瞧......我倒要看看这个没脸没皮的求到我跟前还能有什么话说!” “若她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我便是舍这张脸面,也要叫薛家将人带走!决不能叫慧娘日后难做人!” 孙嬷嬷低声劝了几句,这才扶着李老夫人出了卧房。 薛氏跪足了一个时辰,身子有些受不住,仍是竭力的维持恭顺模样。见李老夫人从里屋出来,忙泪眼汪汪的给李老夫人磕头,口中叫着冤枉。 李老夫人叫红朱屏退了下人,冷冷打量着收拾得体的薛氏,眼底收了几分戾气,道: “你叫的什么冤?昨日那么些人在场,还能错怪了你不成?我竟不知你能不顾脸面到这个地步!” 薛氏含着泪,神色哀怜道: “回老夫人,贱妾冤枉,贱妾就是有一个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行事啊!” 李老夫人落了座,示意她说下去。 薛氏又磕了一头,才道: “自我与二爷那日犯下糊涂事,二夫人便生了心结,二爷更是多日不曾回府......贱妾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便想着能与二爷说上一嘴,求得夫人原谅。” “贱妾才进了书房,就遇见了二公子,不由分说误会贱妾心思不纯......贱妾......贱妾真是百口莫辩呐......” 言罢,薛氏捂着脸痛哭起来,抽噎道: “夫人前日已然抬举了贱妾......贱妾怎敢在此时生出非分之想?还望老夫人明察......替贱妾做主啊......” 李老夫人听着这话,不由与孙嬷嬷对视一眼,眼底有些犹疑。 薛氏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白氏既然应下她抬进门做个贵妾,眼看着薛家明日就来人将这桩亲事定下,薛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敢在这个当口生事? 按理说不应该啊...... 闻言,李老夫人的面色松动了几分,可这事儿若是真如薛氏所言,怎会惹的李勤这般动怒? 李老夫人心中有些没底。 红朱悄悄瞥了李老夫人一眼,上前躬身道: “老夫人......这事儿既不好叫二夫人来过问,老夫人可要请夫人来商量一二?” 李老夫人闻言,眼前一亮,忙道: “也好,你这就亲自去云水居里瞧瞧,看夫人起身了不曾......” 红朱行了一礼,躬身退出了院子。 ................. 李太微心中有事,今日倒是起了个大早,来云水居陪着昭和一道用早膳。 红朱来请昭和时,见李太微也在,思忖着有些不好开口。 李太微见状与昭和打了个马虎眼,说昨日应下金家四姑娘下晌要送一份棋谱过去,这会儿要去芳菲苑里找一找。 昭和没有多想,点头应下了,这才叫了红朱进来问话。 李太微出了云水居,并未走远,在朗心亭落了座。 她晓得红朱此番必是为了昨夜薛氏的事儿而来,心中隐约有些不踏实,便朝大福道: “你带着几只昨日金四姑娘赠的香囊去一趟秋棠院,看碧云在不在北厢房,寻着她悄悄问一嘴,看白氏是否吩咐了薛氏什么事儿?若有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要你去二房送香囊的......” 大福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春园。 李太微心头有些打鼓,不晓得陆萧那里眼下可还顺利,转身问了花烟一嘴。 花烟神色未变,笃定道: “郡主不必忧心,世子既应下,必出不了差错。” 李太微听了这话,含糊的应了两声,心头有些泛酸,这手里有人到底是不一样啊...... “你去门房盯着些,若是陆世子那里有什么回话,也能及时报与我知晓。” 花烟听李太微如此吩咐,自然躬身应了。 不一会儿,昭和梳妆一番,带人出了云水居。 李太微在郎心亭内瞧着田妈妈一行人跟在她后头出了门,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大福一路小跑着过来,脸色通红,额上全是汗。 “郡主......” 李太微递了一杯茶给她,道: “喝口水慢些说......可是查出了什么?” 大福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拿袖子一抹嘴,道: “碧云说,二夫人一早叫秦嬷嬷送了一套珍珠头面来,叫薛氏收拾妥当再去老妇人跟前磕头......” “送她珍珠头面?” 李太微歪着脑袋看过去,面上满是讶异。 “嗯!” 大福点了点头,又蹙眉道: “不过......碧云给我看了装那头面的锦盒,我瞧着竟有几分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 李太微眼睛一亮,问: “你且仔细想想,你何时见过白氏的东西?” 大福坐在石凳上,很是细想了一瞬,突然一拍脑袋,起身道: “我想起来了!” “那日大少奶奶叫白桃来请郡主去大公子那里,我在垂花门下时远远瞧见了秦嬷嬷,她那日急匆匆的,神色很是紧张,那会子她怀里就抱着这样一只锦盒......” 经大福这么一说,李太微倒是想起来,可惜那日她慢了一步,只瞧见秦嬷嬷一片衣角,倒是没看清她怀里的东西,忍不住心头一阵细想。 “不好——!” 李太微蓦地起身,眼神惊慌: “快去请容芷!叫她速速来华安堂!” 第079章 禁药 李太微再也顾不上礼仪规矩,一把攥着裙角就往华安堂跑。 大福吓了一跳,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她倒是从未见李太微这般失态过,眼睁睁看着李太微消失在回廊尽头。 大福笃定事况紧急,顿时心如擂鼓,卯足了劲儿就往云水居侧院容芷的屋子里去。 今日容矜第一回随李璞去书院伴读,容芷亲自送了容矜去秋棠院,又好生嘱咐了一番,此时正在屋内研读医书。 突然外头一阵极重且急促的脚步声,容芷不由蹙眉,才放下医书起身,黑漆云纹门扇就人从外头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容芷愣了一下,愕然的望着从中间断裂的门栓,尚未回神就被大福一把抓着手臂,连拖带拽道: “快!有人要害我们夫人!郡主叫你这就随我去华安堂!” 容芷闻言心头一跳,顾不上撞坏的门扇,忙提起裙角就与大福一道跑了出去。 二人脚程不慢,与李太微几乎前后脚进了内堂。 “微姐儿怎么这会儿来了?” 李老夫人一见李太微一行突然闯进来,眉头就蹙了起来, “我与你母亲有话要说,你一个姑娘家听不得这些!来人……送郡主回房……” “慢着!” 昭和目光落在李太微皱巴巴的衣角和额头的冷汗上,有些担忧道: “怎么这副模样?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李太微顾不得行礼,深深看了昭和一眼,见她眼下安好,便三两步上前,指着薛氏对容芷吩咐道: “快!把她头上珠钗头面仔细查验一番!” 又朝昭和身旁的田妈妈与念夏道: “你们速将夫人扶出内堂,在院子里侯着!没有传话不得入内,更不许叫任何人接近夫人!” “微姐儿这是做什么!” 李老夫人吃了一惊,可瞧见李太微一脸肃杀,并不像是胡闹的样子,不由与孙嬷嬷对视一眼,懵在当下。 红朱眸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的站在李老夫人身侧。 田妈妈得令,忙与念夏一道牵着昭和就往院子外头去,众侍女面面相觑,也是抬脚跟了出去,听田妈妈的吩咐,将昭和围在中间守着。 昭和惊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口中一直叫着李太微的乳名: “阿鸾……阿鸾……这是怎么了……” 李太微远远递了一个叫她安心的眼神,昭和这在平静下来。 薛氏吓了一跳,一脸莫名的盯着走到自己跟前的容芷,脸色都白了: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容芷上前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得罪,便伸手去摘薛氏的珠钗头面。 薛氏惊叫一声,下意识就往后退,避开了容芷的手…… “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拿下她!” 李太微动了怒,一股煞气喷涌而出,周围婆子吓了一跳,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薛氏按住! “大胆!微丫头!你莫不是魔怔了……” 李老夫人拄着拐杖站起身,红着脸斥了一声。 李太微没有理睬,眼神示意容芷继续动手。 容芷颔首,上前迅速摘下薛氏头上的首饰,拿在手中细细打量起来,片刻,又放到鼻尖,凑上去闻了闻……脸色突然煞白,看向李太微,颤抖着唇,道: “郡主……这头面上镶嵌的并非珍珠……倒像是往生珠……” 李太微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李老夫人: “祖母……” 李老夫人闻声,整个人都呆住了,手里的拐杖没拿稳,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把手上的鹤首摔成两截,脸色刹时白了下去: “你……你说什么?” 孙嬷嬷忙上前搀扶李老夫人,声音都是颤的: “这……这怎么会……这可是禁药啊……” 众婢女面面相觑,不解的望向容芷手中的珍珠头面。 容芷忙叫人取来一只木盒,将头面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又寻来一条厚重的布巾,连同木盒一道结实的裹了好几层,再叫人打了水净手。 忙完这一切,容芷才朝李老夫人跪下,磕头道: “老夫人!奴婢才疏学浅,只从医书上读到过关于往生珠的记载,并未亲眼见过。为求万全之策,请老夫人派人去宫里请几位太医来,一验便知!” 李老夫人看向院子里不明所以的昭和等人,与立在堂下一身戾气的李太微对视一眼,肃着脸扬声道: “来人!取我的对牌,进宫请太医!” 小厮隔着人群遥遥应了一声,前厅顿时忙碌起来。 “容芷,我母亲方才可要紧?” 李太微白着脸问道。 容芷躬身道: “夫人才到内堂一会儿,且门窗都敞开着,奴婢瞧着眼下应当无妨……” “为保夫人万全,此地不宜久留,奴婢这就请夫人回春园,为夫人诊脉。” 不待李太微应声,李老夫人忙道: “好好好,夫人身子要紧,你速去伺候夫人,若是夫人万安,我有重赏!” 容芷忙道了一声不敢,起身走到院子外头请昭和回房。 昭和离的远,尚不知堂内发生了什么,听得容芷一言脸色都变了。事关腹中孩儿,她自然不敢大意,与李太微遥遥看了一眼,便由众人扶回了春园。 薛氏再蠢此时也看出些什么,摇着头惊惶道: “不是我!不是我!” “这头面是二夫人今早叫秦嬷嬷送来的!老妇人若不信可问我的婢女!” “住口!” 李老夫人咬牙,狠狠瞪着薛氏: “你竟还有脸攀污二房主母!好大的胆子!” “今日你就是能说出朵花儿来,也莫要指望再能入我李家门!” “昭和是西凉皇族,谋害王室论罪当诛九族!如若此事当真,便是你薛家人一个都别想脱身!” 薛氏闻声脚下一软就跌了下去,面上血色尽褪,摇着头拼命否认: “老妇人明查……真不是我……我怎么敢害夫人……” 李老夫人不想再听,方要叫人堵了薛氏的嘴,便听的李太微道: “祖母,往生珠乃前朝禁药,凭她薛氏一个破落户,只怕还花不起这份儿银子吧……” 李老夫人闻言猛然抬眸,怔怔的望着李太微,好半晌才指着她,颤声道: “你……你可知你说的什么胡话……她可是你……” “祖母!” 李太微冷着脸,打断了李老夫人的话。 “薛氏既然供出了始作俑者,是与不是,祖母不妨叫人过来,当面问上一问,也好叫薛氏死个明白!” 第80章 对峙 孙嬷嬷亲自去秋棠院请的人。 白氏佯装躺在内室没有起身,隔着门扇,依稀能听见秦嬷嬷与孙嬷嬷的说话声。 秦嬷嬷拉着孙嬷嬷在外室坐下,腆着笑道: “嬷嬷,您可是老夫人跟前儿伺候的的老人了,就没听老夫人提起此时唤我们夫人去做什么?” 孙嬷嬷看了秦嬷嬷一眼,不动声色道: “薛表姑娘的事儿,老夫人已然晓得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叫二夫人过去说说话,明日薛家人就来了,这事儿今日得拿个主意才好......” 秦嬷嬷点头,顿了顿,又试探道: “我们夫人心中苦闷的厉害,偏又得顾及二爷的颜面......昨儿遇上这事儿可叫她伤透了神,方才刚睡下一会儿......” “我瞧夫人憔悴的厉害,只怕满肚子的苦水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老夫人不如去请长房夫人商议一二,左右都是一家人,此时也不必讲究什么脸面了......” 孙嬷嬷闻声抬眸,目光幽深的望着秦嬷嬷,好一会儿才道: “老夫人一早就请夫人去了,方才夫人身子不适,才回了春园......老夫人见这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才叫老奴来请二夫人去......” 秦嬷嬷眼神亮了起来,方要开口,就听得内室传来珠帘晃动的清脆声响。 白氏脸色微白,穿着一身素净的罗裙,整个人瞧着清瘦的厉害。 孙嬷嬷忙起身行了一礼,愣愣的望着白氏憔悴的面容,道了一声: “夫人受苦了......” 话音未落,白氏几步上前,一把攥着孙嬷嬷的手,急声道: “嬷嬷,弟妹眼下如何了?” 若是没有方才那一出,孙嬷嬷只怕又要大赞白氏贤惠,妯娌情深......可...... 孙嬷嬷怔了怔,深深望一眼白氏,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 “这......奴婢尚不清楚,老夫人先前命人去请太医了......” 一听昭和那里竟要动用太医,白氏的目光亮的惊人,她不由与秦嬷嬷对视一眼,又在屋内来回跺了几步,才道: “嬷嬷这就为我梳洗更衣,我得去春园瞧一瞧弟妹才安心......” 孙嬷嬷闻言一凛,眼中露了嫌色,白氏此时心绪不宁,倒是没有瞧见。 “二夫人还是随老奴先去一趟华安堂吧,老夫人那里还等着夫人呢......再说薛表姑娘已经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了......” 一提及薛氏,白氏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她平息了一番,才道: “是是是,你瞧我,这一心挂两头的......也不知弟妹眼下如何了......罢了,咱们还是先去母亲那里问安吧.......” 孙嬷嬷点了点头,肃着脸,没有接话。 秦嬷嬷有些讶异,总觉得那里不对,偷偷侧着脸瞥了孙嬷嬷一眼,想与白氏提上一嘴,可孙嬷嬷一直在旁侯着,倒也没有寻着合适的机会与白氏开口。 白氏心绪翻搅的厉害,简单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件儿石绿色的衣裳,这才带人随孙嬷嬷出了秋棠院。 一行人才迈进华安堂的院门,就遇上了背着药箱,脚步匆匆的林太医。 许是事态紧急,经过白氏身旁时,林太医脚步未停,只匆匆与白氏颔首,算是打了个照面。 白氏讶异了一瞬,她扭头看了一眼秦嬷嬷,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进了内堂,李老夫人在上首端坐着,手中撵着佛珠,脸色阴沉的厉害。 白氏四下张望一番,没有见着方才进门的林太医,也不见薛氏,唯有李太微一人坐在李老夫人下手喝茶。见白氏过来,李太微转头,只眸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竟没有起身行礼。 白氏眉心一蹙,稳了心神,上前给李老夫人行礼,又转身朝李太微道: “微姐儿怎么在此?你母亲如何了?” 不待李太微答话,又朝李老夫人道: “母亲,怎么不见林太医?薛氏人呢?” 李老夫人眼神定定看向白氏,目光里失了往日的暖意,似是在审视一般,许久才道: “薛氏叫我命人关在耳房了,林太医在花厅。” 言罢,李老夫人深深望着白氏,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寻常叫她挂在嘴边赞叹的儿媳,竟有可能暗中谋害长房...... 白氏尚不知情,听得李老夫人一言,不由朝花厅探了探身子。 “母亲,林太医去花厅做什么?” 话音刚落,内堂侧门叫人从里头推开了,林太医捧着一只用布巾包裹严实的木盒出来,神色惊惶: “老夫人......却如容医女所言......” 霎时,李老夫人手中一顿,引线突然断开,指尖佛珠滚滚而落,散了一地。 李老夫人朝林太医摆了摆手,林太医会意,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白氏一颗心没来由的跳突起来,白着脸唤了一声: “母亲......这是怎么了?” 李老夫人眸中迸出浓烈的杀意来,她看了一眼眸中露出惊色的白氏,朝下人吩咐道: “来人!将薛氏带出来!” 不一会儿,薛氏叫两个婆子从耳房拖了出来,她口中塞着布条,叫不出声来,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脚步踉跄着出来。抬眸看向白氏时,眸中难掩厉色,突然朝着白氏这边扑过去,叫婆子们一把按下了。 白氏吓了一跳,猛然朝后退了几步,方要开口训斥,目光掠过薛氏披散的头发,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秦嬷嬷也吃了一惊,目光呆滞的望向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看着白氏,沉声道: “薛氏今日戴的珍珠头面上,镶着往生珠,她说这头面......是你今早叫秦嬷嬷送的......” 白氏一听,只觉脚下一软,忙跪下道: “母亲!儿媳冤枉啊!此事与儿媳无关!定是薛氏蓄意陷害儿媳!” “儿媳向来与弟媳亲厚,怎会生出这种心思,求母亲为儿媳做主......” 李老夫人听在耳中,眼底厉色松动了几分。 李太微冷眼看着白氏这张伪善的脸,目光落在一旁摇着头呜呜直叫的薛氏身上,朝薛氏身旁两个婆子道: “解了她的布条,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白氏死死盯着薛氏,浑身颤起来...... 薛氏叫婆子抽去了口中布条,大口喘了几声,朝着李老夫人就跪了下去,再也顾不得旁的,大声道: “老夫人!这一切都是二夫人设计!是她......” “住口!” 院子里有人喝了一声。 众人望过去,二爷李勤带着大公子李瑞夫妇走了进来。 白氏望向几人身后一道天青色身影,顿时面白如纸,身子颤的摇摇欲坠。 “是相爷来了......” 人群中有人唤了一声。 李太微满意的眯着眼,看了过去。 第081章 揭底 二爷李勤撩了袍子进来,不由分说上前挡在白氏面前,朝李老夫人行了礼。 “二爷……” 薛氏一见李勤来了,流着泪唤了一声: “二爷救救妾身!” 李勤转脸厌恶的瞪了一眼形容狼狈的薛氏,神情激动,朝李老夫人拱手道: “母亲……您莫要听她信口雌黄!此人卑贱无耻,意欲攀污慧娘,简直一派胡言!” 李太微闻言笑了笑,道: “二伯只怕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吧?” 李勤看了一眼端坐的李太微,又诧异的看向李老夫人,脸色微红,有些汗颜道: “不是……不是为了昨日的事儿么?” 李老夫人蹙着眉头,没有作声,扭头看向了立在身旁的孙嬷嬷。 孙嬷嬷会意,将众侍女婆子遣了出去,关上了门扇,只留两个信得过的守在门前。 李盛进了内堂,看了一眼李太微,目光落在李瑞夫妻身上。 李瑞夫妇上前行了礼,朝他摇了摇头,他们方才听闻薛氏被祖母拿下的事儿,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太微起身上前,朝父亲与二伯行了一礼,又与李瑞夫妻相互见了礼。 “坐吧。” 李老夫人语气疲惫,又朝孙嬷嬷道: “你将方才这些话,说给他们听听……” 白氏被秦嬷嬷扶起,在太师椅上落了座,额上冷汗沿着鬓角滴落在石绿色衣裙上,晕染出一小朵墨色。她手脚冰凉的听着孙嬷嬷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只觉得心口处破了一个洞般,浑身冷的厉害。 孙嬷嬷话音刚落,李瑞蹭的站起身子,惊怒道: “这不可能!祖母!我母亲不是这样的人,您可不能听信她一面之词!” 赵氏闻声吓了一跳,抚着胸口,担忧的看了一眼婆母。 李勤脸色煞白,也上前道: “母亲,当日都怪我糊涂,才叫这个贱人扰的家宅不宁……慧娘是我发妻,她的为人我怎会不知……您万不可轻信旁人!” “再说这薛氏枉顾礼义廉耻!绝不是可信之人!” 薛氏一听李勤当众将她数落的体无完肤,当即变了脸色,含着泪嗤笑一声,冷冷道: “二爷说我不顾礼义廉耻?……你可知你的枕边人日日魂牵梦萦的是谁?” 未等薛氏继续开口,秦嬷嬷上前就是两个耳光,打的薛氏跌坐在地上爬不起身。 薛氏双手仍被束在身后,挣扎着爬起身,却叫秦嬷嬷狠狠掐住了脖子,口中叫嚣着: “你这个贱人!我们夫人待你如何……竟养出你这吃人不吐骨的白眼儿狼……” 薛氏倒在地上,叫秦嬷嬷掐的透不过气来,扭动着身子,脸色胀的通红! “放肆!秦嬷嬷这是想杀人灭口不成!” 李太微扬声一喝: “大福!将她给我拿下!” 秦嬷嬷身形一顿,尚未回神就被大福一个擒拿翻身扣在地上。秦嬷嬷到底上了年岁,哪里经得住这般推搡,顿时口中哀嚎起来…… “主子跟前岂由得你放肆!” 大福啐了一声,手中暗暗使劲儿, “嬷嬷若再不老实,奴婢只能斗胆将嬷嬷的嘴堵上了!” “住手!” 白氏惊叫着上前,一把推开大福,将秦嬷嬷死死护在身后。她转脸看向李太微,目光如刺: “微姐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杀人灭口?……你为着一个外人……如此诛心的话也说的出口?” “二伯娘寻常待你如何?待你长房如何?……微姐儿莫不是如此铁石心肠,竟轻信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 “她作茧自缚犯下如此大罪,又是人赃俱获!眼下空口白牙胡乱攀污,也值得你这般为难你嫡亲的二伯娘……” 李勤几步上前拉起白氏,朝李太微撂下脸,斥道: “微姐儿休要放肆,怎可如此与你伯娘说话!你……!” 李盛的眉头蹙了起来,看向李勤的目光不自禁的带了几分威压之势,叫李勤顿时噤了声,讪讪的别过脸去。 李瑞也铁青着脸,却是不发一言。 赵氏为难的看看李太微,想劝上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又去转脸看李瑞。 李太微冷笑起来: “衙门断案尚要讲个问询画押,且不说这薛氏到底可不可信,眼下二伯娘却是分明不愿叫薛氏有开口的机会……这叫我瞧着,总是不大合适吧……” “都说帮理不帮亲,今日若不是我拦的及时,只怕我母亲与腹中弟妹早已遭人毒手……二伯娘与二伯父不妨设身处地的为侄女儿想一想,这事儿可需问个清楚明白?” 白氏紧紧攥着李勤的衣袖,目光透着慌乱。李勤的脸色白了几分,扶稳了白氏,下意识去看李盛。 “好了!都少说两句!” 坐在上头的李老夫人敲着拐杖,喝道: “薛氏!你且将事情细细道来……如若有半句谎话,你可信我老婆子虽吃斋多年,也能叫你薛氏满门一个不留!” 薛氏才从秦嬷嬷手中逃脱,猛烈的咳嗽几声,眼角呛出泪来。大福一手将她拉起来,待薛氏平顺了气息,才将她压着跪在众人面前。 薛氏听闻李老夫人一言,只差瘫在地上,她伏下身子,将额头抵在地面,颤声道: “贱妾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半分……” “今日贱妾所戴珠钗头面,皆是二夫人所赠,昨日也是二夫人授意,叫我来华安堂求老夫人恩典……此前贱妾从未听闻什么往生珠,更不知它作何用……” 李勤方要开口斥责,就被李盛抬手敲了敲桌面止住了,脸色憋的通红,瞪着薛氏的那一双眼,几欲喷火…… 薛氏抬眸,看着神色愤然的李勤,一颗心冰凉彻底。再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白氏,倏然又弯起嘴角,冷笑道: “二爷不信贱妾?……无妨……” “二爷可知二夫人暗地里都做了什么?……她收买方太医多年,故意隐瞒了夫人的身孕,还叫我用迷香诱惑相爷,待爬上长房姨娘之位,好叫夫人惊怒之下一尸两命!” “你住嘴!” 李勤暴怒之下脱口而出。 薛氏却流着泪笑了: “二爷可还记得你我同房那日?” “就是我用了二夫人所赠的催情迷香……我当日偷偷更换了夫人屋里的安息香,叫夫人昏迷不醒,我才有机会爬上二爷的床榻……这一切,全拜二夫人所赐!” 李勤闻言,整个人都怔住了……难怪那日,他会情不自禁犯下这等荒唐事…… 李勤转脸,神色木然的看着身旁白氏。 “简直污言秽语,一派胡言!” 李瑞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薛氏道: “我母亲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不会用什么迷香……” 薛氏扬起脸,冷冷道: “大公子该问……你母亲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 白氏再也绷不住,欲扑到薛氏跟前,却叫大福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薛氏惊恐的瞪着白氏,几乎尖叫起来: “相爷!她是为了相爷!” “二夫人所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心中迷恋相爷多年!” 第082章 认情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李勤怔在原地,直愣愣盯着半缩着身子的薛氏,一字一顿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瑞神情激动的上前,却叫赵氏一把抱住手臂。赵氏面色苍白,朝他摇了摇头,又看向坐在一旁面露惊色的李相,小声道: “夫君莫要动气,有公爹与三叔在……” 李瑞气的青筋直跳,却是没有在上前半步,指着薛氏斥道: “满口胡沁!满口胡沁!” 薛氏从臂弯里抬眸,盯着被秦嬷嬷护在怀里的白氏,满面泪水: “左右我也活不过今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白氏!就是她允诺我……只要爬上相爷的床榻,助她除了夫人母子,就分我掌家之权!便是我薛家日后,也可平步青云!” 秦嬷嬷脸色青白,松开了揽着白氏的手,伏在地上攥着李勤的衣角,大声道: “二爷!二爷!您绝不可信这贱人胡言呐!” “咱们夫人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晓得?她这是陷害三夫人不成,意欲栽赃我们夫人呐!” 李勤垂首看了一眼秦嬷嬷,眼中闪着犹豫,僵硬着身子,又看向坐在身后的李盛。 李盛仿佛尚未回从这场荒唐中回过神来,看着摇头垂泪的白氏,又看向一身狼狈的薛氏,满面阴郁。 薛氏见李盛看过来,瞪大了眼,激动道: “相爷!证据……我有证据!” “我屋前柳树下埋着那日尚未用完的迷香!” 李瑞一听这话,胀红了脸道: “便是挖出迷香来,你如何能证明此物是我母亲的?” 白氏身形一顿,攥着帕子看过来,眸光微亮。 果然,薛氏脸色灰白下来,是啊,她证明不了是白氏的手腕,就如同今早的头面,她一样说不清楚…… 白氏心绪很快平稳了下来,悄悄朝秦嬷嬷使了眼色。秦嬷嬷刚要开口,见薛氏猛然抬头,大声道: “匣子!夫人床榻之下,藏着一只樟木匣子!” 白氏一听这话,身子就软了下去,她张了张嘴,却是生生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我买通了二夫人房里的丫鬟……她说二夫人床下藏着一只樟木匣子,寻常背着人时,独自在屋里偷偷翻看……” “求老夫人派人去查,定会与此事有关!”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白氏面上,她额上满是汗珠,惊惶的说不出话来。 李瑞心头不由猛的一沉,李勤沉着脸,看向白氏的目光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失望。 李老夫人瞧着屋里乱糟糟的一切,头疼的厉害,她忍了又忍,朝孙嬷嬷吩咐道: “你亲自带人去一趟二夫人屋里……” 孙嬷嬷担忧的望了一眼白氏,躬身应下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孙嬷嬷碰着一只樟木匣子进来。 匣子被用一层锦布细细包裹着,可见寻常爱护。孙嬷嬷打开锦布,露出一只黑漆木匣,上头挂着一把精巧的银锁。 李老夫人扫了一眼匣子,看向白氏,眼底清冷: “慧娘,这匣子可是你珍藏之物?钥匙在何处?赶紧打开吧……” 白氏浑身哆嗦起来,她死死咬着唇不敢上前。 秦嬷嬷怔怔的望着白氏,眼底满是震惊,颤声唤了一句: “夫人……你……” 李太微等得心急,朝大福道: “大福,你去打开!” 大福应了一声,上前一把攥着银锁,轻轻一扯,啪的一声响,银锁连同锁扣被生生拽了下来。 众人目瞪口呆的望过去,孙嬷嬷稳了稳心神,打开了木匣,露出里头厚厚一摞字画儿来…… “不——!” 白氏尖叫着上前,却叫李勤伸手挡住了,他目光灼灼的望着白氏,却是侧脸朝李瑞道: “你去看看……匣中存着什么?” 李瑞心疼的看了一眼白氏,躬身应了。从孙嬷嬷手中接过一张张字画陆续打开,扫了一眼落款处,竟都是同一人:清朗。 清朗,这是他三叔的字。 李瑞从字画中抬首,满目震惊的看向白氏,手指都颤了起来。 李勤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脸色越见灰白,久久凝视着白氏,红了眼眶,抬手指着薛氏,与白氏道: “她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 李勤语涩,一滴热泪就滚了出来,砸在青石板地面上,并不显眼。 可白氏却浑身一颤,这热泪仿若烙在她心头一般,疼的她蜷起身子来。 “是奴婢!是奴婢收的这些字画,与夫人无关……求二爷……” 秦嬷嬷冲上前朝着李勤一阵猛磕头,话音未落,便叫李勤一个耳光掀翻在地,疼的她直不起身子。 白氏惊呼一声,扑上去扶起秦嬷嬷,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是我……都是我……” 白氏哭着认下一切, “她说的都是真的……是我设计昭和……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夫人!” 秦嬷嬷半边脸肿的老高,她顾不得自个儿,拉着白氏的手,惊叫一声: “夫人糊涂啊……” 白氏却流着泪笑了: “嬷嬷,我隐忍半生,今日终于能说出口了……” 她转头看向李盛,目光缱绻,泣不成声: “当年若不是昭和奉旨和亲……我便是你的妻……” “杏林街上,你曾是我一眼认定的探花郎……便是姻缘天定,我也执意嫁入李家……只为能日日守在你身旁……” “李白氏!” 李盛蓦地起身,攥指成拳,森然打断了白氏的话: “我曾敬你如母!却不知你如此龌龊心思,险些害我妻儿性命!” “国法家规,天理不容!” 李盛一甩袖子: “你既认罪,此案变交由大理寺查办吧……” “叔父!” 李瑞一撩袍子跪到李盛跟前,红着眼眶求道: “叔父……此事全是我母亲一时糊涂……求叔父高抬贵手,饶她性命……” 赵氏也上前跪下,给李盛磕头道: “叔父……此事事关李家名声,求叔父网开一面……” 李太微突然冷笑起来,她踱着步子上前,望着李瑞夫妇道: “大哥是觉着白氏谋杀我母亲未遂,便能将此事轻易揭过去了?” 李瑞噎了一下,脸色灰白,嗫嚅道: “我母亲是魔怔了……可她的确尚未害人性命……” 话音未落,门外小厮急匆匆来报: “相爷,京兆府方才派了官差来,说白家三爷供出了谋害方太医的事儿,请二夫人一道过去问话……” 白氏听闻,竟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第083章 恶果 永平伯府的白老太爷今日一早约了张少府家的老爷吃茶,特命人将白氏回府省亲时送的青烟茶拿了出来,惹的张家老爷好一通赞。 白老太爷听着很是受用,几杯茶下肚,也与张老爷滔滔不绝的夸起了自个儿的女儿女婿来。 白氏是嫡出幺女,又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儿,自小性子柔软娴静恭顺,与李家二爷正是夫唱妇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眼下李家如日中天,白家能攀上这门儿亲事,那还有什么话说? 张家老爷不吝言辞的将二人吹捧一番,话音未落,便有小厮匆匆跑来。 白老太爷略一打量,见小厮面露焦急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就添了堵,不由板下脸来斥了一句: “着急忙慌的做什么?没有规矩!” 小厮诺诺的缩了脖子,仍是躬身望着白老太爷,不敢开口。 白老太爷心下狐疑,瞪了小厮一眼,起身与张家老爷拱手告罪道: “许是夫人寻我有事,你先在此处喝茶,等我回来再与张贤弟手谈一局。” 张老爷忙起身拱手相送,口中道着无妨。 白老太爷与小厮绕过一道石墙,在垂花门下停了下来。 白老太爷睨了小厮一眼,催促道: “到底什么事儿?叫你这般慌张?” 小厮四下瞧了瞧,才哭丧着脸: “老太爷,出事儿了......三爷叫京兆府的人抓起来了.......” 白老太爷险些竟掉了下巴: “你......你说什么?京兆府?平白无故的抓老三做甚?” 小厮白着脸道: “说是三老爷谋害了方太医......眼下已被衙门收监了......老太爷!您......您快去瞧瞧吧......” 白老太爷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在园子里等候的张老爷,抬脚就往前厅去。 白家大房,二房,以及白老夫人已然在前厅焦急的等着了,见白老太爷过来,忙一窝蜂的凑上前,如热锅上的蚂蚁。 “老大!” 白老太爷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朝白家大爷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老三他怎能惹上人命官司了?” 白家大爷白敬福亲自上前扶了白老太爷在椅子上坐下,紧声道: “儿子也是才听说,尚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可听官差的意思,是老三自己招供了......” “什么?” 白老太爷身形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亏的白家二爷白敬如手快扶住了。 “老三招供了?这......这怎么可能?他好端端的去谋害方太医作甚?” 白敬如也惊白了脸,缓声道: “父亲,我与大哥一会儿亲自去京兆府看看情况......您看这事儿是否要与妹妹府上通个气儿,毕竟京兆府尹在相爷手下当差......” 白老太爷一听这话,当即道: “对对!你速速亲自跑一趟相府,务必叫你妹夫出面.......” 话音未落,门房来报,说是李家来人了。 白老爷蹭的站起身,与众人对视一眼,眸光亮了起来。 孙嬷嬷带着一名侍女进门,白家老夫人见了,忙亲自迎了上去,脸上堆着笑: “嬷嬷可是稀客,怎么这会子亲自来了?” 孙嬷嬷抬眸看了一眼白老夫人没有做声,带着李家侍女朝众人行了一礼。 白老太爷见孙嬷嬷脸色不对,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孙嬷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孙嬷嬷目光扫过白家众人,顿了顿,正色道: “老奴今日奉老夫人之命前来,有要事与贵府相商,闲杂人等......还请回避......” 白老夫人一惊,与白老太爷对视一眼。 白老太爷心中记挂白敬东的事儿,略一思忖便道: “今日犬子遇上些事儿,嬷嬷若是不急,不妨等......” “白老太爷安心,相爷与二老爷都去了京兆府,眼下贵府三爷尚平安无忧......” 不等白老太爷说完,孙嬷嬷淡声道。 白老太爷一听这话,眉头就蹙了起来,今日孙嬷嬷说话句句透着疏离,叫他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老夫人忙朝二房媳妇使了眼色,片刻,前厅侍女退了个干净,只留下长房与二房夫妻。 孙嬷嬷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白老夫人听完,当即晕死过去,吓得两房媳妇尖叫起来,忙唤了侍女将白老夫人抬回屋里去。 白老太爷若不是身子还算硬朗,险些与白老夫人一道晕过去。 他由白敬福扶着,颤巍巍站起身,望着孙嬷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白老太爷才攥着拳头,颤声道: “我亲自去京兆府......我要当面儿问问慧娘......” “父亲——!” 白敬福望着白老太爷苍白的脸色,担忧的唤了一声。 白家老太爷静默着朝他摆了摆手,才迈腿走了两步,人就直直载了下去...... “父亲——!” “老太爷——!” 众人惊叫起来,忙伸手去扶,却见白家老太爷抽搐了两下,竟就当场断了气息。 前厅顿时炸开了锅,哀嚎声,哭闹声响彻云霄,惊的在后花园静候的张老爷一个激灵。 ........................ 京兆府内,裘天德左右等不到永平伯府的人,揣着袖子在内堂来回踱步。 今儿这事儿可了不得! 白家三爷伙同李家二夫人,联手暗害了太医院院正不说,还差点儿害死相爷夫人,西凉昭和公主! 裘天德望着一旁静默坐着的李相与李家二爷,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来人......在去白家催一催......” 裘天德等的不耐烦,朝外头吩咐一声。 话音未落,衙役就带着人进来了,正是白家大爷白敬福与二爷白敬如。 裘大人方打算开口,却见白家两位老爷都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不由呆了一呆。 李勤目光呆滞的望着白家两位舅兄,木着脸起身: “这......这是.......” 白家两兄弟朝李勤拱了拱手,红着眼眶道: “家父......方才怒急攻心......走了.......” 李勤身子一颤,也红了眼眶,垂首好一会儿,才道了一声节哀。 李盛抬眸,面色悲悯的看了二人一眼,没有做声。 白家二爷上前,白着脸躬身道: “裘大人,相爷......我家妹妹与三弟......这事儿可会另有隐情?” 裘天德心中唏嘘一阵,将早上捉拿白三爷的事儿与众人细细说来,末了,正色道: “当时人赃俱获,白家三爷欲朝周有才下手,多少人都瞧见了......白敬东已然伏罪,手下人供出了他暗杀方太医的事儿。周有才又将藏匿的账本呈了上来,里头......就记有李二夫人的暗股......” “方才我已命人查探一番,如今认证物证俱全,李二夫人这里......也招供了......” 白家两兄弟对视一眼,一颗心沉了下去。 “大人......我能否见一见我弟妹?” 白敬福仍抱着一丝幻想,他要替父亲自听这二人说一句,哪怕只有一句! 裘天德怔了一瞬,侧身看了一眼静默的李相,这才点了点头。 白家姐弟身份特殊,被京兆府单独收押在偏院一处监牢。 白敬福兄弟二人朝裘大人抱了一拳,身着刺目的丧服,走了进去。 片刻,牢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084章 灭口 李璞得了消息,一路快马加鞭的就往府里赶。 方一进门,就遇上了守在门口的李瑶。 “二哥!” 李瑶哭着扑上去,哽咽道: “二哥......你怎么才回来......母亲她......” 李璞将李瑶揽在怀里,抚了抚她的后背,哄了两句,道: “你先别哭,与二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璞只听说母亲与舅舅犯了事儿,却不知具体缘由,拉着李瑶就往内室走,迎面遇上了赵氏。 “小叔回来了……” 赵氏脸色不大好,此时也顾不得避嫌,瞥了一眼周遭下人,缓声道: “小叔与妹妹去青绿居坐坐吧,我有话与你们说。” 李璞点了点头,牵着李瑶与赵氏一道回了院子。 “大嫂,我母亲与舅舅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怎会叫京兆府拿了去?” “我父亲呢?三叔呢?他们可知情?” 李璞心中急切,一股脑儿问出声。 赵氏张了张嘴,神色有些为难的看了李瑶一眼,这才咬着牙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李璞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说我母亲……” 下面的话,李璞如何也说不下去,他眼眶烧的通红,望着赵氏含泪默认,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她绝不是这样的人!她怎会……” 李瑶上前攥着李璞的指尖,哭着道: “二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母亲该怎么办……” 李璞尚回不过神来,怔怔的望着李瑶,脸色越发苍白。 赵氏抹了眼泪,肿着眼眶道: “公爹与夫君一早就去了京兆府,眼下尚没有回来……祖母今早也病下了,小叔,咱们该如何是好?” 李璞猛然跌坐在凳子上,神情恍惚的望着李瑶与赵氏,久久没有回神。 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盛京城人人都赞他母亲恭顺娴淑,她又怎会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不……不会的…… “李太微!” 李璞蓦地起身,红着眼道: “我去找三妹妹!我去求三婶娘!她们定有法子救母亲……” 李瑶也回过神来,她上前拉着李璞的衣袖,笃定道: “我也随你一道去!我们去给三婶娘磕头……” 赵氏望着兄妹俩,眼神有些犹豫。她想起早晨在华安堂里,李太微看向白氏的眼神杀意凛凛,不由攥紧了帕子…… “大嫂可愿与我们一道去?” 李瑶看向赵氏,翁声道。 赵氏定了定神,终是点了头。 ………………………… 云水居里,李太微正陪着昭和用晚膳。昭和没有胃口,李太微劝了几回,才肯用了小半碗米粥。 不一会儿,婢女禀了一声,说二公子,四姑娘与大少奶奶一道来了。 一时屋里静默下来。 因着今日白氏的事儿,眼下长房的人对二房心存忌惮,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李太微看了昭和一眼,朝外头吩咐道: “请进来吧。” 二房三人齐齐进了花厅,朝着昭和方向就跪了下去。 昭和心中一震,一手抚在尚不明显的小腹上,终是叹了一声,道: “都起来吧……” “左右都是大人的事儿……倒是为难你们这些孩子了……” “田妈妈,扶他们起来。” 田妈妈应了一声,方要上前,李璞便朝着昭和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立时青紫一片。 “婶娘,求您……救救我母亲……” 李瑶也给昭和磕头,流着泪道: “三婶娘,我母亲是叫猪油蒙了心,才会闯下如此大祸……求您念着往日情分,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回吧……” 赵氏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流着泪。 李瑶与李璞自小是昭和看着长大的,情分不比旁人。见二人如此,昭和心中酸涩又无奈,看着跪在跟前的几人就红了眼眶。 李太微起身,走到李璞跟前,亲自伸手扶起了他: “二哥……方太医是朝廷命官,事关人命,这事儿既已闹到京兆府,便不是我母亲能随意插手的……” “可……可京兆府……不是三叔掌管……” “二哥!” 见李璞还不死心,李太微终是沉下脸来,她盯着李璞,字字诛心: “二哥可知那往生珠作何用?如若今日一个不慎,此时我母亲就与腹中胎儿一尸三命!届时……二哥可会为了还我母亲一个公道……大义灭亲?” 李璞顿住,望着李太微的眼神绝望又悲凉。 “夫人!” 红朱抹着眼泪进来,看了一眼二房三人,朝昭和磕头,道: “夫人……方才孙嬷嬷从永平伯府派了人来,说……说白家老太爷急火攻心……没了……” “什么!” 李璞上前一把攥着红朱的手臂,红着眼道: “你说我外公怎么了?” 红朱掩面痛哭起来: “永平伯府乱了套,老夫人叫二公子快去瞧瞧吧,也算……送老太爷最后一程……” 李璞在李瑶的痛哭声中,缓缓跌坐下来。 “我要见母亲……” 李璞死死攥紧拳头,忍着泪道: “对!我要去见母亲……我要问问她,为何要如此……” 言罢,李璞突然起身,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快!快叫人跟着二公子,万不可出了闪失!” 昭和见李璞神色不对,慌了起来。 红朱眸光一闪,忙领命追了出去,李瑶也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李太微望着几人背影,若有所思的眯了眼。 ………………………… 京兆府大牢里,白氏形容枯槁,发丝凌乱,方才狠狠哭了一场,此时倒在铺着干草的阴湿地面上一动不动,整个人瞧着如绷断的弦。 “阿娘——!” 白氏听着这声唤,眼珠倏然滚动了一下。她翻过身,果然瞧见李璞隔着木栏红着眼唤她。 白氏眼底这才露出一丝微光,她奋力撑起身子,挪到李璞跟前,抬手摸上李璞的脸颊。 “阿娘……” 李璞隐忍许久的泪水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他从木栏缝隙中伸出手,将白氏紧紧搂在怀里,鼻尖仍是母亲的味道,却又物是人非。 “阿娘……是儿子不够好吗……” 李璞泣不成声,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口中一再重复道: “是儿子不够好吗……阿娘……儿子以后听话……阿娘……儿子以后会听话……” 白氏干涸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用力的回抱着李璞,侧脸贴在李璞面上,死命的摇头: “不……不……我的璞哥儿最好……不是你的错……全怪阿娘……是阿娘不好……” 李瑶与红朱后脚跟了进来,望着白氏面如死灰的模样,李瑶再也绷不住,跪在白氏跟前,隔着木栏抱住了她,泪如雨下。 “母亲……我去求三叔……我去求陛下……” 白氏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搂在怀里,深深的看着李瑶,泪流不止: “你以后……要好好听祖母的话,才能嫁个好人家……” 李瑶咬着春死命摇头: “不……我只要母亲……我只要母亲……” 母子三人哭作一团,白氏一颗心都碎成了几瓣儿。 待狱卒催促了几番,李家兄妹才肯离去。 红朱最后上前给白氏磕了头,再抬眸时目光昕亮。 “夫人保重,奴婢会替夫人照应好两位主子。” 白氏猛然顿住,眸中最后一滴泪,终是落了下来。 第085章 失算 昨夜李盛回来的晚,与李太微简单说了几句京兆府的事儿。 白家三爷与白氏认了罪,只等明日堂审,便可论罪结案。 可李太微这一夜都没睡踏实,总觉得算漏了什么。 天蒙蒙亮时,花烟从外头推门进来,唤了一声郡主。 李太微没睡好,脑袋有些沉,侧身看了花烟一眼。 她背着光,李太微瞧不清她脸上神情,只警觉的听出她方才语气有些不大对。 “怎么了?” 刚出声,才发觉嗓子嘶哑的厉害,李太微坐起身,清了清嗓子,花烟倒了热茶递到她跟前。 李太微浅饮了一口,润了嗓子,转脸时瞥见花烟微红的眼眶,像是方才刚哭过一场。 李太微蹙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花烟接过茶盏,搁在榻旁妆台上头,顿了顿,道: “方才京兆府里传了消息来,说二夫人夜里......割腕自尽了......” 李太微一凛,脑中顿时清明过来,怔怔望着花烟,惊道: “什么?何时的事儿?眼下人怎么样了?” 花烟摇了摇头: “发现时身子都凉了......狱卒说二夫人身份金贵,昨日因着白家老太爷突然没了,裘大人便推迟了堂审,尚没有定罪。狱卒便没有除了她的发钗首饰,二夫人是半夜用发钗割破了手腕......” “消息方才传回府,秋棠院那里彻底乱了......老夫人带着孙嬷嬷亲自过去了,相爷得了消息也去了二房,此时只怕正在商议白氏的丧仪该如何操办......” 白氏罪大恶极,又涉嫌谋害朝廷命官,这事儿虽叫李家暂时压下了,但若论起来,白氏是不能在李家设灵的。 李太微想了想,问: “我母亲那里如何了?可叫人守着?” 花烟道: “田妈妈与金嬷嬷都守在夫人屋里,念夏与大福去秋棠院帮忙,探望二公子与四姑娘了......” 李太微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花烟,道: “你方才为何哭过了?” 白氏罪有应得,与李太微而言心中除了对二房兄妹的怜惜,倒是不会生出多少难过来。何况花烟本就不是李家人,断不会为了白氏的死而掉眼泪。 花烟吸了吸鼻子,倒也没有掩饰,低声道: “天未亮时,主子叫人传了信来,说跟踪黎文修的惊蛰多日未归,昨夜叫人悄悄搜寻时,在书院后山崖下发现了他,人已重伤昏迷,眼下生死不知......” 惊蛰与花烟一样,自小养在陆家兵营,身为暗卫,有着足以互托生死的情分。 可黎文修一个书生,怎能轻易伤了老鳏夫的人,还是如此重伤? 李太微面色一沉: “惊蛰武艺如何?” 花烟思索片刻,翁声道: “暗卫里除了谷雨,便数惊蛰武艺最好,且若论起轻功,惊蛰远在谷雨之上。” “陆世子可查到些什么?” 花烟摇了摇头。 李太微敛眉,细思了一番,如今惊蛰未醒,倒是查无所查了。 莫非那黎文修周围还藏了不少高手? 可身为相府内宾,他身旁定会安插父亲的人手,怎会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再说这个惊蛰……李太微依稀记得,他前世在谷雨死后,接任禁军副统领一职,手腕了得!若是死在此时,倒真是可惜了...... “今日府中乱着,我也不会出门,你寻个空子去瞧瞧惊蛰,” 李太微吩咐道, “我私库里的药材,补品,需要多少你尽管拿,不必顾虑。若有旁人问起来,你只管说是我叫你取了,看望陆家二公子的。” 花烟怔了一瞬,感激的给李太微行了礼。 李太微点头应下: “替我梳洗更衣吧,我去母亲那里瞧瞧。” ............... 云水居里,昭和红着眼歇在榻上,不发一言,整个人看着憔悴了许多。 田妈妈与金嬷嬷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都说这是白氏的恶报,叫昭和不必往心里去。 见李太微进来,田妈妈脸上才露了笑,忙叫厨房端了银耳莲子羹来,又悄悄给李太微使了眼色。 李太微暗暗点了头,走到昭和身旁坐下。 “母亲可还在为白氏的死忧心?” 李太微抚上昭和的手,劝道: “都说因果报应......母亲可想过,如若昨日叫她得了手,此时便是女儿与父亲肝肠寸断时......” 昭和一听这话,就紧紧攥了李太微的手,眼底满是哀伤,许久才道: “我也知她罪大恶极,可到底与我跟前装了这么多年的妯娌情深......难为二房的几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如今白氏这一去......只怕咱们与二房彻底落了心结......” 李太微不由想起前世,两位兄长为她赴汤蹈火,心中一时也添了感慨: “白氏犯下罪孽,今日一死便一笔勾销。我们待二房情分依旧,若是他们需要帮衬,咱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昭和点了点头,缓缓舒了一口气。 “咱们姑娘就是心善!” 田妈妈将侍女端来的莲子羹搁在桌上,朝李太微招了招手,道: “若是旁人,遇上这般心如毒蝎的,便是活寡了她都算轻的!” 金嬷嬷也点头附和道: “亏得昨日咱们郡主多个心眼儿,若是夫人与小世子有个闪失,岂不是真叫她遂了心去!” “也不知相爷与老夫人商议的如何?若叫老奴看,白氏如此丧尽天良,就不配在咱们李家设灵!” 李太微不愿昭和再挂念白氏的事儿,便起身坐到桌旁用汤羹,歪着脑袋浅笑道: “嬷嬷怎知我母亲这一胎定是小世子?” 金嬷嬷闻声也笑了: “咱们夫人是个有福的,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定有一个是哥儿!” “绘春去云业庵替夫人祈福时,老奴私下给添了二十两银子香油钱,定会保佑咱们夫人一举得男,给相爷添个小世子!” 提及绘春,田嬷嬷脸色沉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昭和,与李太微道: “依郡主看......绘春可还留得?” 昭和诧异道: “绘春怎么了?” 田嬷嬷叹了一声,就将绘春吃里扒外的事儿说了一嘴。 昭和尚未出声,就听得金嬷嬷怒道: “这种贱婢怎还能留着她?当初就该乱棍打死!” 言罢,顾及昭和身孕,金嬷嬷又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依旧恨恨道: “便是死罪能免,活罪也难逃!” “那日红朱还来夫人跟前替她说情,没曾想竟是个如此不知好歹的!” 李太微眸光一颤,搅着莲子羹的手就停了下来,问: “红朱来替她说情?” 田嬷嬷点了点头,将那日的事儿大致说与李太微听。 昭和见李太微面色有异,担忧道: “怎么?可是有哪里不妥?” 李太微倏然起身,丢下一句我去秋棠院瞧瞧二哥,就跑了出去。 昭和不放心,忙要田妈妈跟着。 李太微才迈进秋棠院,便瞧见一身孝服的李璞,目光呆滞的望着挂满白色素缟的庭院。 “二哥!” 李太微一把拉过李璞,急声问: “昨夜可是红朱随你去的京兆府?她可曾见到白……你母亲?” 李璞脸色苍白,望着李太微好一会儿才回神,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 “我们走时,她才上前给我母亲磕了头......” 李太微一凛: “红朱现下人在何处?” 赵氏刚巧路过,听见李太微的说话声,走过来道: “红朱先前去柴房送饭给秦嬷嬷去了......郡主这是怎么了?” “不好!” 李太微大惊: “快去救秦嬷嬷!” 第086章 余孽 李太微这一声惊呼,惊动了秋棠院不少人。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不敢耽搁,急匆匆赶到关押秦嬷嬷的柴房时,终是晚了一步。 秦嬷嬷叫一根白绫挂在了屋梁上,眉目狰狞,身子微微晃荡着。 侍女们纷纷尖叫起来...... 田妈妈后脚跟过来,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抬头就看见秦嬷嬷的尸身悬在半空,脸上乌紫,眼球凸起,舌头伸的老长,似早就端了气。 田妈妈惊叫一声,忙哆嗦着上前欲捂了李太微的眼,却叫李太微侧脸避开了。 她目光沉沉盯着秦嬷嬷的尸体,怒道: “来人!速去全府搜寻红朱下落!” “将此事禀告我父亲与二伯父知晓,官府来人之前,谁都不准进来!” 慌乱中有人应了一声,才转身就撞上了跟过来的李璞,小厮苍白着脸匆匆告罪一声,抬脚就往外头跑。 李璞拧眉不语,迈进房门就见着如此一幕,惊得倏然跌坐在地上爬不起身。 “这......这怎么会......” 李太微转身,淡淡看了李璞一眼,笃定道: “此事只怕与红朱脱不了干系,便是你母亲之死,多半也与此人有关……” 李璞惊的说不出话来,再也忍不住腹中翻腾,快步跑出门,扶着廊柱干呕起来。 李太微走到他身旁,递了帕子给他,又低声安慰了两句,便见李盛与李勤赶来了。 二人进房看了一眼,出来时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李勤,浑身颤的厉害。 李盛瞧见立在廊下的李太微与李璞,快步走了过来,一手抚在李太微额上,关切道: “阿鸾可吓着了?璞哥儿怎么样?” 李璞尚有些腿软,靠在廊柱上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的朝李盛点了点头。 李太微摇了摇头,攥着李盛的手,急声道: “父亲!此事多半与红朱有关,我已命人在府中全力搜捕,若是寻不到此人,父亲可能调动禁军与京畿营?” 李盛闻言吃了一惊: “你如何晓得此事与她有关?” “便真是红朱下的手,何以惊动禁军与京畿营?阿鸾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李太微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父亲昨晚与我说起,白三爷虽认了罪,却独独不知这往生珠的事儿!他的手下也招供没有经手过此物,那么白氏的往生珠是哪里寻来的?” “那日听林太医说起这往生珠原是前朝宫廷药师研制,通过气味就能叫怀孕妇人流产,因药性猛烈,后被列为禁药,且自前朝覆灭后,这配方早已失传,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稀罕物......” “白氏一介妇人,常年深居府内,身旁又有丫头婆子伺候,如若没有白三爷的帮衬,便是连迷香都未必能悄无声息的弄到手,何况是往生珠……” “我方才问了祖母房里的人,昨日薛氏去华安堂请罪时,是红朱提议去请母亲来商议的,昨晚又是红朱亲自陪着二哥与四妹妹去牢里探望白氏......” 李太微顿了顿,接着道: “我曾听祖母提及,红朱是五年前入的府,父亲可还记得五年前,京城发生过什么?” 李盛细细听着,眼神就冷了下来。 “景盛十年,前朝崇安太子携神道作乱,后被禁军剿灭......” 李太微点了点头。 那年盛京大乱,倒处是神道作乱的人,若不是陆候带兵返朝及时,只怕大周朝早已叫神道颠覆。 李盛眼底幽深: “你怀疑......红朱是前朝余孽?” 李太微点头,眸光清亮的看着李盛: “若非如此,白氏哪里得来失传已久的往生珠?” “白氏虽罪孽深重,可若我李白两家顾及名声与颜面,她也不是非死不可的......却偏偏昨日见过红朱后,割了腕......秦嬷嬷想必也是知情人,红朱这才朝她下了狠手......” “我方才瞧了秦嬷嬷的尸首,衣裳平整也不见挣扎伤痕,室内也没有打斗痕迹,倒像是自愿了断的。能逼得白氏与秦嬷嬷弃性命于不顾,足可见此人背后势力......不论此事是否与前朝有关,父亲都当谨慎,不可小视啊!” 李盛深深看一眼李太微,心中震惊不已。 她所言句句在理,却每一句又都叫他意外。 “郡主,相爷!” 小厮来报: “奴才们翻遍了整个相府都不见红朱姑娘踪迹!方才问了门房的人,说是瞧见红朱姑娘匆匆出了府,尚没有回来......” 李盛与李太微对视一眼,沉声道: “来人!取本官的相符,传令京兆府与兵马司立即封锁城门,全力搜捕逃奴红朱!” “备马!本相要进宫面圣!” .......................... 昌平侯府里,陆擎正练剑,听闻李相亲点了京兆府与兵马司的人手满京城搜捕府中一个逃奴,又想起了昨日京兆府传出来的消息,便知事情不妙,随手套了件衣裳就骑马往宫里去。 陆萧晌午才从金吾卫当差回来,用午膳时不见陆候身影,便问罗氏: “今日休沐,我父亲不在府中?” 罗氏正立在一旁布菜,闻声手中顿了顿,才将陆候入宫的事儿说了一嘴。 陆萧想起方才路上确实遇见不少兵马司的人,略一细想,顾不上用膳,起身就往外头去。 罗氏连唤了两声都不见陆萧回头,心中隐约察觉发生了什么,便朝身旁侍女低声几句,叫她将这事儿悄悄告与盛公子知晓。 陆萧一路策马,径直来了相府。 相府今日闭门谢客,陆萧一早收到白氏自尽身亡的消息,也深知不好多留,报了名讳与门房,只说是来谢李家那晚派医女救陆源之恩的。 门房小厮诧异的瞟了一眼两手空空的陆萧,目光又探向立在他身后的谷雨。 谷雨只能红着脸转过身子,被自家主子这扯谎都不带打腹稿的本事,尴尬到脚指头猛抠地。 门房小厮与陆萧打了两句马虎眼,正要关门时却叫一只白嫩的小手拦下了。 陆萧眼睁睁看着大福只伸出两根手指头,就截住了门房小厮双手用力推门的动作,眼皮不由跳了跳。 大福掸了掸袖子径直走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陆萧手中,神色郑重道: “世子,我家郡主说事情紧急,叫我在此等候世子。” 陆萧颔首,垂眸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顿了顿又问: “你家主子可还安好?” 大福点了点头,很快又蹙眉摇了摇头。 “夫人无妨郡主就安心些,不过......方才老夫人下令只许在府内为二夫人设衣冠灵,不准二夫人遗体入府……” “四姑娘就冲进了郡主房里,哭求郡主出面,郡主没有应下,四姑娘就与郡主大吵了一架,还推倒郡主屋里的屏风……索性没伤着人,方才叫二公子架回去了......” 陆萧拆开信封,抽出信纸的指尖一顿,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冷来笑,露出森森白牙: “李瑶?她倒是敢!” 第087章 起疑 陆萧看了信,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神道覆灭整整五年,当年仿若一夜间全部消失个干净,这几年朝廷从未搜寻出有关神道教徒的踪影,怎会在此时突然现身盛京城? 陆萧拧眉,想起前世也并未牵扯出神道的人,心中隐隐觉得这事儿不大对...... 李太微在信中还问起了惊蛰的伤势以及黎文修的底细,陆萧看完草草将信收进怀中,压低了声音与大福道: “回去告诉李太微,叫她放宽心,晚些时我叫人告知白露。” 大福懵了一下,这才想起白露就是花烟,便道: “花烟一早出府了,好像是郡主吩咐的......” 陆萧蹙眉,叹了一声胡闹,利落的翻身上马,带着谷雨往兵马司去。 ................ 御书房里,皇上绷着脸大发雷霆,拍着桌子骂李盛: “自己瞅瞅!你这相府漏的跟筛子似的!......你可是朕的一国之相!你叫朕如何将匡扶江山社稷之责托付与你?” 李盛躬身: “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陆擎是个粗人,隔三差五的就会被陛下拉进御书房耳提面命一番,这拍桌子,砸御笔都是常有的事儿!说起来倒还是第一回见李盛吃瘪! 陆擎心头才嘿嘿一笑,便见陛下指着他鼻子骂道: “还有你!” “这几年没叫你上马打仗,你就连马鼻子都够不着了?” “朕将盛京城的安危托付与你,你就是这样为朕分忧的?神道的人都能混进丞相府了......你居然都未曾察觉!” 陆擎闻声噎了一瞬,心想老子就统管个禁军,这又没人打进京城来......再说这些捉拿奸细的事儿,也不归老子管啊!你怎么不朝京畿营与兵马司那几个老东西开骂? 自然这话也只敢心中想想,陆擎肃着脸上前,抱拳道了一声: “臣办事不力,求陛下息怒......” 皇上这才泄了几分心头火,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神色阴郁的盯着二人。 太子忙上前亲自为皇上斟茶,又扫了一眼底下干站着的李相与陆候,缓声道: “父皇,神道教徒众多,当年虽皆数绞杀,难免会有漏网之鱼......若这事儿当真与神道有关,也怪不得相爷与陆候。” “所幸昭和姑姑安然无恙,此番若非重华郡主机警,只怕咱们日后更是损失惨重......” 提及李太微,皇上这才缓了脸色,抬眸睨了一眼李盛。 这丫头真是不错,不但模样生的好,更难得的是与她老子一样,是个聪慧机敏的!她身后又站着西凉王室,若是嫁与太子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可这几年他暗中与李盛提过几嘴,都叫这老狐狸不着痕迹的挡回去了....... 一想起儿媳妇儿还没能拐进门,皇上心里就虚了几分,清了清嗓子,朝二人道: “传令京畿营暗中排查,莫要惊动京城百姓引发恐慌!兵马司与京兆府这几日加强戒备,不可叫细作钻了空子,若有消息直接禀给李相。禁军这里......陆候多留心些,给朕把京城守牢了,随时听后差遣!” “臣遵旨!” “臣遵旨!” 皇上颔首,叫陆擎先行一步回去布防,独留了李盛说话。 “你府中的事儿,朕已知晓......这事儿李侍郎虽无辜,却也有治家不齐之罪,他的官职需要动一动了,你可明白?” 李盛抬眸看了皇上一眼,沉声道: “臣明白......” 皇上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又道: “永平伯府那头......你自个儿看着办,这事儿事关你官声,不宜再闹大,叫京兆府处理干净些......” 李盛感激的行了礼,道了一声谢陛下。 出了御书房,见陆候还等在外头,李盛走了两步,挑眉望过去。 陆候朝着李盛嘿嘿一笑,麻溜儿地凑到他跟前来: “老李......你府中那事儿,可是真的?” 李盛抬了眼皮,看着陆擎两眼放光的八卦模样,心底就来了气,揣着袖子朝他瞪了一眼: “干你何事!” 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擎也不生气,眯眼捻着胡须,朝着李盛的背影,酸溜溜的道了一声“该!” 这老小子年轻的时候抢了他多少风头,看吧看吧......如今都人老珠黄了,还能惹了一身桃花债......啧啧,可不就是该么! .................................. 芳菲苑里,念夏亲自指挥着丫鬟们收拾着屏风碎片,小厮三五人一道,小心翼翼的将摔碎的秀山云石屏风抬出院子。 李太微瞧着满屋狼藉有些心烦,便带着大福沿着小花园,走到靠近北厢房的花廊下散散心。 大福将方才陆萧的话说与李太微听,李太微摇着团扇没有做声,静默的思索着最近府里发生的事儿,有些出神。 “奴婢见过郡主!” 两个丫鬟捧着几摞书经过花廊,朝李太微躬身请安。 李太微回神,问: “这书是哪儿来的?” 丫鬟们道: “文修先生这几日就宿在北厢房,说书本有些犯潮,叫奴婢们拿出来晾一晾。” 一听是黎文修的书,李太微手中团扇一顿,朝小丫鬟们招了招手。 丫鬟们捧着书册过去,李太微随手抽出一两本来,打开仔细看了看,都是些策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便失了兴致,将书册交还到丫鬟手中,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两句关于黎文修起居的事儿。 丫鬟们一一作了答,就要行礼退下。 “慢着!” 李太微盯着其中一名婢女腰间香囊,慢声问: “你这香囊是哪里得来的?” 这香囊颜色样式李太微都十分熟悉,正是上回去金御史府上那日,金四姑娘叫她带回府中的。 包袱里拢共四十来只,当日交给念夏时,又均分了些给华安堂与秋棠院。她们长房所剩不多,她依稀记得念夏说起,只赏给了云水居与芳菲苑的下人们。眼前这个小丫鬟是在北苑当差,应当得不着才是。 果然,小丫鬟下意识垂首看了腰间香囊一眼,忙跪下道: “郡主......这香囊是奴婢从文修先生屋外草丛里捡的,奴婢还特意问了先生,确是先生不要了的......” “奴婢绝不敢偷拿府里的东西,求郡主明察......” 李太微颔首笑了笑,道: “你莫怕,我就是随口一问。” 话音刚落,突然脑海中划过什么,快的李太微险些没抓住! 她倏然站起身,瞪大了眼,朝着小丫鬟一字一顿的问: “你方才说......这桂花香囊是文修先生不要,扔在地上的?” 小丫鬟惊白了脸,喏喏点了头: “先生说他不喜桂香,就......就随手扔在了外头,奴......奴婢见这香囊很是精巧,这才捡了来......” “原是如此......” 李太微缓缓吸了一口气,遥遥望着北苑屋脊,眼底幽幽亮了起来。 第088章 对错 黎文修这个人身份不简单,前世叫他溜了一回便再没有查到踪影。此人一直是李太微心中一根刺,不连根拔除,心中终是难以安稳。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花烟去了大半日尚没有回府,李太微着急将心中猜测告知陆萧,却也不便此时出府寻他。 仔细想了一会儿,李太微决定先按兵不动,待李相回来再与他说上一嘴。这事儿眼下到底是她猜测,尚没有实证,也不好轻举妄动。 李太微定了定神,稍坐了一会儿,华安堂就来了一个小侍女,朝李太微行礼道: “郡主,老夫人请郡主去一趟。” 李太微颔首,心中想着多半是方才李瑶与她起冲突的事儿,叫祖母知道了。近日府中不宁,李太微挂念祖母身子,倒也没有多想,带着大福就往华安堂去。 掌灯时分,华安堂里尚没有摆饭,周遭静悄悄的,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烟火气。 堂内跪着一道人影,叫烛光将影子拖得老长。 李太微上前给李老夫人行了礼,又转身唤了一声二伯父。 李勤没有应声,纹丝不动的跪着,像尊死气沉沉的石像。 李太微转脸去看祖母,她脸色阴沉的厉害,胸口起伏明显,显然才动过气...... “祖母此时寻我,可是有事?” 李老夫人敛了戾气,看向李太微,关切的问: “方才瑶姐儿去你房里闹腾了?还砸了东西?可曾伤着你?” 李太微心中感念祖母挂怀,面上却是故作轻松,摇了摇头哭笑道: “不妨事,不过是些不重要的物件儿……四妹妹只是伤了心神,我不怪她。” 李勤听了这话,眼底松动了几分,侧身李太微道了一声抱歉,又垂首不语。 李太微瞧着李勤这副样子,心中就猜到了几分。 “二伯父也是为白氏的丧仪来求祖母?” 李勤听得李太微口中一句“白氏”,身子轻颤了一下,闭了闭眼,落下一滴泪来。 李老夫人气的直咬牙: “你这个孽障!你可知白氏犯下多大的祸事?你这是叫什么蒙了心智?竟还有脸来为她求情!” “我若不是念在几个孩子的面儿上,便是她的衣冠都入不了我李家门!” 李勤朝着李老夫人就磕了头,沉声道: “母亲......红朱尚未捉到,万一......万一她是受人逼迫呢?” 先前他听闻李太微与李盛一席话,心中便存着几分幻想。白氏与他走到今日,他如何都不愿相信,自己的枕边人,贤内助,竟存着如此心思...... 李太微深深看一眼李勤,眼中带着无奈。这位温和敦厚的二伯父,一夜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即便是受制于人,她觊觎我父亲,二伯父怎么解释?” “白家三爷呢?他亲口认下的那些事儿,哪一桩不与白氏有关?” “倘若白氏没有生过邪念,又怎会受人逼迫以至于丢了性命?” 李太微一番话,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径直戳进了李勤心口。他惨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太微叹了一声,接着道: “二伯父若当真要接白氏棺椁入门,我倒是有个法子。” 言罢,李勤与李老夫人都惊讶着看了过来。 “微姐儿!你不可……” 李老夫人吃了一惊,刚要开口,就听的李太微掷地有声道: “分家!” 分家?? 李勤与李老夫人齐齐抽了一口气,脸色都僵住了。 李太微笃定的点了头,道: “若是分府别过,二伯父爱怎么着都成,我长房与祖母断不会再过问……” 李勤抬首望着李太微,双唇抿的发白。 这…… 不能分家。 此番白氏落了如此罪名,他的官声早已不保,可李瑞还有前途啊…… 璞哥儿尚未弱冠,日后若没有李盛庇护,经此一事,两兄弟将如何在朝中立足? 还有瑶姐儿!她才十三岁…… 顶着如此名声,若是没有昭和替她操持,哪里还能嫁的出去?她日后又该怎么办? 李勤如此想着,脸色越发灰白,似是耗尽全身力气,嗫嚅道: “不……不能分家……” 李太微盯着跪在堂下缩着肩膀的二伯父,冷笑道: “二伯父的意思,既要拿刀子戳了我长房的心窝子,还要继续沾我长房的脸面?……二伯父,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吧?” 李勤叫李太微直截了当的一番话,烧红了脸面。李老夫人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愣愣的望着堂下眉目凌厉的李太微。 “方才四妹妹来求我,我没有应下,二伯父可知为何?” 李勤颤着身子看过来。 “二伯父怕是不知道吧,若是我母亲这胎生不出世子,我父亲早有意将爵位传给大堂兄!此事白氏生前就晓得,二伯父若是不信也可去问一问我二哥哥!可即便如此,白氏还是朝我母亲下了毒手!……此事并非侄女铁石心肠,只因白氏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二伯父身为臣子,怎能枉顾国法家规?便是李瑶尚拐不过弯儿来,您也该言传身教,叫子女明白什么是黑白对错!” “今日我若是叫白氏棺椁进了门,明日我父亲就能叫天下人戳脊梁骨!……还是说二伯父心里,只顾着你们二房喜乐,全然不将我长房荣辱放在眼里!”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惊的李老夫人说不出话来! 李勤全身酸软,似是连一分力都使不出来,面色颓然的跪坐在地上。 “父亲……” 门外,李瑞推了门扇进来,轻声唤了一句,颤声道: “父亲……您不该应下妹妹来求祖母的……” “三妹妹说的不错,母亲她……终是犯下大罪……父亲便是再心疼妹妹,也不该……伤了三叔与三婶娘的心,更不该叫祖母为难……” 李勤抬眸,望着长子眼底的青黑,热泪就滚了下来。 “瑞哥儿……你……” “父亲……” 李瑞上前将李勤扶起,望着他鬓角斑白,也红了眼眶: “元贞有喜了……您就要做祖父了……” “三妹妹说的对,咱们应该教会子女,什么是黑白对错!即便李瑶眼下不能理解,她终有一日也会明白……” 李勤颤了一下,哆嗦着唇角,说不出话来。半晌,终是流着泪,沉沉点了点头。 李老夫人激动的站起身,片刻又跌坐下来,眼底满是失落。心中想着,若是没有白氏这件事儿,二房便也算圆满了…… “老夫人!二老爷!不好了!” 外头小厮慌慌张张闯进来,叫门槛绊了一下,猛的跌在地上,他顾不得摔疼的腿,面色惊惶道: “不好了!白家四爷回京了……方才带人闯进了秋棠院……说要砸了二夫人的灵堂!您快去瞧瞧吧……” 第089章 打砸 李勤闻言,脸色白的可怕,他身子晃了一下,叫李瑞一把扶住了。 李瑞脸色也沉了下来,一想到赵氏才怀了身孕,这会子就守在白氏灵堂里,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父亲!您慢些行,我先去瞧瞧!” 言罢,李瑞一手撩起袍子就奔了出去。 李老夫人瞪了一眼尚未回神的李勤,怒其不争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人去瞧瞧!元贞才怀了身子,若是冲撞了,你二房日后可怎么好!” “来人!来人!给我把侍卫都叫到秋棠院去!敢到相府来闹事......他永平伯府真是反了天了!” 李老夫人怒不可遏,浑身颤起来。 “再叫人将消息速速传给相爷,叫他立即回府一趟......” 外头小厮慌乱了一瞬,忙应了一声,就往门房跑。 李勤这才醒悟,佝偻着身子就往外头去。李老夫人叫孙嬷嬷扶着起身,脚步急匆匆的,行至李太微身旁时,顿了顿,道: “秋棠院里乱着,微姐儿就不必去了,一个姑娘家,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好.......” 白氏的灵堂,李太微原也没打算去,就朝李老夫点了点头,又嘱咐大福跟着,不论如何也要护着祖母与赵氏。 大福应了一声,怕事态紧急,便先老夫人一步出了院子。 李太微听着华安堂那头隐约传来的吵闹声,眯了眼。 这个白家四爷白敬海是个暴脾气的,却也是个愚孝之人,与白家三爷白敬东一般,也是庶出。永平伯府福如东海四个兄弟不论嫡庶,彼此间很是亲厚。 白敬海也是兄弟四人中唯一没有选择入仕,而是从军的,李太微依稀记得他应是在亳州任宣抚使司佥事。想必是昨日收到白老太爷的丧讯,今日才从军中赶回来的。 白老太爷因白敬东与白氏暴毙,永平伯府出了这样大的丑事,白敬东眼下又被关押在京兆府,白敬海便只能将气撒在白氏身上。 李瑞赶到白氏灵堂时,早已满屋狼藉。 不仅香火烛台被砸个干净,就连绑在梁柱上的白色素缟都叫白家四爷撕了个干净! 李瑶怀里紧紧抱着白氏的灵牌,哭得不能自已。 赵氏惊魂未定的将李瑶护在身后,望着挡在自己身前,被白家四爷揍的满脸是血的李璞,浑身颤抖着。 “四舅!” 李瑞大喝一声,见李璞胸前孝布叫鲜血染的通红,忙上前一把拦着白敬海,挡在与他对峙的李璞跟前。 “四舅!你这是做什么!” 白敬海早已杀红了眼,因着先前与李璞一番打斗,衣衫凌乱,此时恶狠狠盯着李璞,咬牙切齿道: “你母亲......她也配有灵位?” “她这种害人害己的毒妇!她也配有灵位?” 李璞一只眼早已湮没在血水中,他满脸青紫的回瞪着白敬海,如一只被激气血行的狼崽子,嘶哑着声音道: “不准你......侮辱我母亲!” “我侮辱她?” 白敬海冷笑一声,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李瑞,上前一步,俯视着李璞,青筋暴起: “若不是她居心叵测,你三舅如何会因她坐牢?外祖父如何会因她而亡?我们白家如何会因她受尽千夫所指!!” 李瑞被推了个趔趄,才稳住身形,眼看着白敬海一手攥了李璞的衣襟,二人又要厮打起来......白敬海从军多年,又是成年男子,李璞哪里能受得住? 李瑞再顾不得旁的,纵身扑了上去,赵氏惊了一瞬,尖叫起来。 白敬海高高扬起的拳头,却没如意料中落下来,众人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白敬海被人从身后抱住,一把扔了出去,砸在了白氏的灵台上,奉桌被砸断了腿,倒了下来。 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大福来回拍了拍手,挡在李瑞与李璞跟前,虎视眈眈的盯着跌在地上的白敬海,冷冷道: “我们郡主说了,二夫人再不对,二房仍是我们李家人!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我秋棠院一人!” 李勤才从外头进来,听到这一句时,一张老脸烧的通红。 便是李瑞与李璞也愣了一瞬,周遭戾气一时消散个干净。 李瑶的哭声渐止,她抱着白氏的灵牌,伏在赵氏怀中默默流泪。 赵氏脸色仍白着,看到李瑞毫发无伤,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白敬海爬起身,一张脸涨的通红,方要再上前时,门外瞬间涌入十来个相府侍卫,执刀而立。 白敬海大喝一声,就要暴起反击,就听得外头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老四!老四啊!” 门外飞快跑进来两道白色身影,将白敬海一左一右紧紧抱着。 “老四!你看看兄长!” 白敬福身着孝服,红着眼眶看着秋棠院被砸的不像样子,又瞥见李璞一身鲜血的站着,急的眼泪都落了下来,他捧着白敬海的脸,逼着他看向自己, “老四啊——!你看看兄长,你可不能再犯糊涂啊——!” “咱们白家可受不住再生事端了!” 白敬如也死死抱着白敬海,颤着身子劝道: “老四......你尚没有回家给父亲磕头......你还没有回去看一眼母亲.......” “老四,你可万不能在犯浑,咱们白家再不能少了谁啊......” 白敬海闻言,绷紧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看着披麻戴孝的两位兄长,白敬海眼底这才清明过来,抱着两位兄长,忍不住大哭起来。 “兄长......我......我都没见着.......见着父亲最后一面.......我......我没能给父亲送终啊.......” 李老夫人才进门,就见着这一幕,下令捉拿的话,倒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很快,李盛带着京兆府的侍卫赶回来,陆萧那边也收到了消息,马不停蹄的带着兵马司的人也赶了过来。 见着这一幕,众人都没有说话。 待事情平息下来,白家三兄弟上前给李老夫人磕了头,又朝李相告了罪。 李盛看了一眼被砸的七零八落的灵堂,又看着一身血迹的李璞,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敛了周身杀气。 他朝京兆府与兵马司的人摆了摆手,与李勤道: “此事便交由兄长发落吧,我去瞧瞧昭和。” 李勤什么话都没说,朝着李盛的背影,躬身一拜。 云水居里,李太微守着昭和,很是安慰了一番,听得秋棠院那头安静下来,二人才缓了脸色。 昭和听闻赵氏才查出了身孕,有些不放心,吩咐念夏去秋棠院瞧瞧。 念夏才出了院子,便见李盛回来了,眉宇间仍满是戾气,念夏行礼唤了一声相爷,便不敢再问。 李盛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才进了院子。 昭和迎上前来,问起了秋棠院的事儿,李盛扶着她坐下,与她交待了几句。抬眸便见李太微欲言又止的望着他,李盛会意,借着问李太微与李瑶起冲突的事儿,将她叫进了书房。 才关上门,李太微就凑到他跟前,谨慎道: “父亲,你可曾叫人细查过黎文修这人?” 见李盛讶异的蹙眉看过来,李太微接着道: “我怀疑,这个黎文修......是个假的!” 第090章 和离 这几日接连发生了许多事,李盛眼底满是疲惫,听闻这话时,眉头就蹙了起来。 “你说文修先生是个假的?这话怎么说?” 李太微道: “前日我去金御史府上作客,听金四姑娘提及,金家祖上刚好是岭南郡,而文修先生恰巧也是岭南人......” “听金四姑娘说,岭南有个习俗,中秋后不论男女老幼都随身佩戴金桂香囊驱邪避秽,且这香囊不能沾土,便是路旁乞儿都怕因此沾了晦气。可下晌时,我听北苑婢女说文修先生将这香囊竟随意丢在地上.......” “父亲,这文修先生的来历,你可曾叫人细细查过?我担心此人有问题,更怕他是顶了原来黎文修的名,混进了咱们相府的......” 李盛盯着李太微看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 “就凭一只香囊?” 李太微点了点头。 李盛道: “阿鸾这一趟从西凉回来,倒是越发不一样了......” 李太微心头一颤,望着李盛的目光添了两分心虚。 “且不说黎文修的事儿,便是今早秦嬷嬷的死,阿鸾瞧着都很是镇定,更能顺藤摸瓜揪出红朱......” “还有先前的往生珠......” 李盛定定看向李太微,目光犀利问: “短短半年不见,阿鸾如此变化.......可要与父亲交个底?” 李太微敛眉,心中晓得以李盛的精明终有一日会察觉出什么,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破绽。 她定了定神,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将重生之事与他说开了,便听得外头闹腾起来。 李盛一惊,朝外头朗声道: “何事喧哗?” 守门的小厮闻声忙跑到前厅去查看,片刻又赶了回来,喜道: “回相爷,是汾阳王妃来了,还有表少爷......” 李太微一愣,竟是大姑母和大表哥来了? 李盛也怔了一瞬,忙起身迎了出去。 李太微也跟在后头,心中想着前世时,至她母亲病故也只有大表哥来祭拜一番,那会子听闻大姑母身子不好,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眼下怎么亲自来了? 压下心头疑虑,李太微跟着父亲一路行至前厅,果然见大姑母李淑一脸病态与大表哥明成歇在前厅太师椅上。 见李盛带着李太微亲自来了,李淑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明成忙上前行了礼,唤了一声三舅舅,又与李太微见了礼。 李太微瞧着姑母与表哥,心中也很是高兴,朝李淑行了礼,笑吟吟的站在父亲身侧。 “阿姊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听下人事先通禀一声。” 李盛坐到李淑身旁,面上也难掩激动,见李淑脸色极差,又忧心道: “阿姊脸色这样差,可是路上受累了?” 说话的功夫,李太微打量着前厅来回搬运行礼的小厮,眼尖的瞧着小厮们小心翼翼的抬着一座红珊瑚屏风,眼底就露了疑惑。 这珊瑚屏风极其珍贵,还是大姑母李淑当年出嫁时的陪嫁。李太微曾听昭和提及过,府上曾有一座价值连城的珊瑚屏风,通体赤红,很是珍贵。当年她祖父尚在世时,叫李老夫人添进了大姑母的嫁妆单子里,给大姑母撑足了脸面。 李淑闻言怔了一瞬,脸上笑意就落了下去。 李盛见她没有答话,心中讶异了片刻,便看向了立在一旁的明成。 明成抿唇,看了一眼母亲,脸色有些尴尬。 李盛就更疑惑了,抬头看了一眼来回搬运的小厮,抬着几十只楠木箱子进门,李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阿姊莫不是叫汾阳王那混账赶回来的?” 李盛极少骂人,又骂的是汾阳王,李太微挑了眼皮看过来,觉着今日这事儿不简单。 果然,明成听李盛骂了他父亲一句混账,张了张嘴,脸色白了一瞬,垂下头去。 “舅舅......是......是我母亲要与父亲和离......” “什么?” 李盛惊讶的转头,看向陡然间落下泪来的李淑,问: “阿姊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太微悄悄命人关上门,又亲自为李淑与明成倒了茶水。 李淑感激的接过,攥着李太微的手,问了几句昭和身子的话。 李太微晓得,大姑母这是有话不好当着她的面儿说。她心中猜着,多半是汾阳王后院儿又生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儿,不好叫她一个姑娘家晓得。便唤了明成,先带他去华安堂向祖母请安。 明成与李盛道别,跟着李太微走在回廊上,望着略显陌生的一切,神色郁郁的。 因着汾阳王与李家不睦,他以往少有机会来外祖母家,便是来了,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外祖母与两位舅舅,住不上几日就要回府。 母亲这番与父亲闹了决裂,这日后......他怕是再难见上母亲一面了....... 正想的出神,便见秋棠院那边,门前小厮来回收拾着什么,瞧着府中乱糟糟的,便问: “表妹,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李太微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明白了什么。略一细想,这事儿左右也瞒不过他去,便将这几日府里的事情一一说与明成听。 明成面上顿时褪了血色,惊道: “你......你是说二舅母没了?” “她......她怎能干出这种事儿!” 李太微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来,扭头看了明成一眼,道: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这一生,哪儿有那么多顺遂的时候.......” 话锋一转,又朝明成道: “汾阳王后院儿又起火了?” 明成闻言,烧的耳根子都红了。 李太微自小性子直率,又叫他三舅舅与三舅母娇惯坏了,说话倒真是直接的很。明成抬眸看了一眼李太微,小声的应了一声。 “嗯。” 李太微叹了一声,径自在假山旁的一处石凳下落了坐,歪着脑袋道: “表哥坐下说说吧,你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明成有些羞赫的望着李太微,这话叫他怎么与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出口呢? “我......我们还是先给祖母请安吧.......” 李太微就瞧不得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上前几步就拉着他的手臂,欲叫他坐下来细说。 这手才搭上明成的袖口,便听得假山后一道男声,阴恻恻道: “李太微,这光天化日的......你能要点儿脸么?” 第091章 冤家 李太微对这声儿可真是太熟悉了! 用不着回头,就冷笑一声,道: “老匹夫!你这听人墙角的功夫,是跟勾栏院里哪个姑娘学的?” 明成原就吃了一惊,听得李太微一番话,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片刻,陆萧穿着一身银甲,摇头晃脑的从假山后头踱着步子出来,杀气腾腾的睨了一眼立在李太微身旁的明成,又朝李太微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儿,嗤笑道: “你管的着么?老妖婆!” 李太微嘶了一声,尚未来得及开口反击,便见明成立马挡在自己跟前,朝陆萧冷声道: “这位公子慎言!此乃相府,岂容你放肆!” 明成自小在梅州长大,并不识得陆萧。瞧着面前银甲少年气质不俗,却言行无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陆萧瞥了他一眼,拿眼神问向从明成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的李太微: 你这表哥抗揍不? 嘿!李太微这暴脾气可憋不住了! 四下瞧了瞧,没有寻着趁手的兵器,这小花园收拾的连个小石块都没有....... 李太微不服,下意识低头一看,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足尖绣着两粒东珠的粉色绣花鞋上,才弯了腰打算脱鞋,便叫陆萧一个闪身上前,抬手止住了动作。 陆萧黑着脸,瞪了一眼站在李太微身旁的明成,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 “李太微......算你狠!” 李太微嗤笑: “想来陆世子也不是第一回领教了......” 言罢,朝陆萧冷哼一声,趾高气昂的带着明成就往华安堂去。 行至一半,才想起来陆萧这老鳏夫怎会此时出现在她府里? 还有,方才光顾着斗气了,黎文修的事儿还没与他说呢! 李太微突然转身,朝一脸莫名的明成道: “表哥你先去祖母那里请安,我还有些事儿.......” 明成愣怔了片刻,就见李太微攥着裙角跑没了踪影...... 李太微一路跑回方才的小花园,却怎么也没瞧见陆萧的身影,心中很是着急。 难得他入府一回,黎文修的事儿今日叫大姑母回府打断了,也不知父亲放没放心上......这事儿还是该与陆萧提前说一嘴的。 李太微懊恼的攥了裙子,原地跺了跺脚,便叫一粒软物弹上了脑门儿。她下意识揉了揉额头,垂首一看,地上落着一枚拇指大小的花骨朵儿。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李太微闻声望去,陆萧不知何时端坐在假山上头,正两手抱胸,眼底含笑的望着她。 此时倒也顾不得与他斗气,李太微朝两旁看了看,见无人在侧,便三两步上前,朝陆萧扬起了虚伪的笑脸,招了招手,道: “老鳏夫......你下来啊......” 陆萧望着她起皱的裙角,嘴角就不自觉的扬了起来,却仍是故意一梗脖子,别过脸去: “老子偏不……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话音刚落,一只脚就叫人毫无防备的死死拽着,若不是他下盘稳,早就跌下去了。 “李太微你.......!” 陆萧气的无语,这母夜叉的生猛他真不是第一回见,忙求饶道: “行行行......母夜叉算你狠......我......我这就下来.......你先撒开手.......” 李太微睨了他一眼,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看陆萧一跃而下,稳稳立在自己跟前。 想着黎文修如今就住在她府里,这事儿也断不能叫外人听了去,李太微四下探了探,决定拉着陆萧躲到假山后头说话。 陆萧看着她抓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只手,白若凝脂,眉眼就弯了起来,满意的跟着李太微躲到了假山后头,又替她将碍事的枯枝折断几根。 “我与你说.......我知道为什么你与我父亲都查不出那黎文修的马脚了!” 李太微眸子里亮晶晶的,带着几分雀跃,道: “我怀疑那黎文修是个冒牌儿的!他不是真正的黎文修......” 陆萧听着这话,心中方才那点儿迤逦心思就收了起来,蹙眉问: “假的黎文修?这话怎么说?” 李太微就将先前与李盛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与陆萧听。 末了,带着几分笃定,道: “他身旁若有高手环绕,我父亲那里也不至于毫无察觉......还有惊蛰受伤,我觉着此人极有可能会些武艺,没准儿还是个高手!” “你若寻着机会,不妨先试探他一二,这人若真是个深藏不露的,还需尽早下手解决才好,以免日后留下大患!” 陆萧凝神想了一刻,点了点头,又问: “这事儿你可告诉你父亲了?他怎么说?” 李太微眼底就晦涩起来: “他倒像是早就疑上我了,咱们这事儿......只怕还真瞒不了他多久......我想着这几日寻个机会,将原委说与他听,你觉着可妥当?” 陆萧垂眸,目光落在少女莹白的面上,看着她认真与自己商量的模样,眉梢就扬了起来。 “这事儿你做主就成,我听你的。” 李太微眸光一顿,瞪大了眼,脱口道: “真听我的?” 陆萧心情甚好的点了点头,眼底的笑意快溢出来,却听得李太微趁火打劫道: “那成!你将你手里那庄子卖给我?” 陆萧顿时黑了脸,扭头就走。 李太微一把将他拽回来,瞪着变脸比翻书都快的陆萧,莫名道: “老鳏夫!你什么意思?我又不白要你的!” 陆萧也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冷声道: “老子能缺你那点儿银子?” 李太微一听这话就来气了,伸出一根手指,就戳上了陆萧的心口处,咬牙道: “老鳏夫......你就是故意跟我作对是吧?” 陆萧垂眸看着指在自己胸口处的白嫩指尖,倒是狠不下心走人了,无奈的看她一眼,问: “你老惦记我那庄子作甚?你李家就没庄子?” 李太微不服,却又无奈道: “放眼整个京城,就你那庄子里有温泉,我凭什么不能惦记?” 陆萧淡淡看她一眼,道: “那就更不能给你了......我得留着以后跟我媳妇儿一道泡着玩儿......” 李太微脸上顿时露了鄙夷: “陆萧,你可要点儿脸吧!你这辈子能不能娶的上媳妇儿都两说呢.......这要是再被人绿一回......啧啧......” 一说起陆萧被绿这事儿,李太微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两眼放光地攥上了陆萧的袖子,神秘兮兮的问: “你猜我前日去金御史府上遇见谁了?” 陆萧一看她这副模样,就晓得准没憋什么好屁! 可目光落在袖子上的那只手上时,这脚下跟生了根似的,偏又舍不得挪开半步了,只好僵着脸色,朝李太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李太微憋不住,捂嘴笑道: “你的老相好......魏宛!” 陆萧懵了一瞬,脑中盘旋着着“老相好”三个字,倒是一时没想起来她说的是谁,待反应过来时,却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叫李太微心中很是失落了一阵。 “怎么?” 李太微惊讶的上下打量着陆萧,问: “如此深仇大恨......摄政王莫不是打算这辈子再叫她绿上一回?” 陆萧难得看到李太微脸上能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忍了忍,才道: “也是......这事儿吧.....也该提前应对......” 言罢,不怀好意的睨了一眼李太微: “我替你查黎文修,都伤了一个手下了,这份恩情老妖婆你得报答吧?” 李太微警觉的缩回身子,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陆萧凑上前一步,睃了她一眼,别有深意道: “魏宛这事儿......你就替老子看着办如何......” 第092章 丑事 因大姑奶奶李淑突然回府,今日晚膳就摆在了李老夫人的华安堂里。 秋棠院里自白家人走后,一直忙着整理凌乱的灵堂,二房子女又要为白氏守丧,便都没有过来。 李老夫人看着空置的几张椅子,眼眶微红,又垂首叹了一声。 “母亲......” 李淑才听说了二房的事儿,想着李家近来诸多事宜,心中更觉着羞愧难当, “母亲,都是女儿不好......只是女儿......实在是.......” 昭和一见李淑掏了帕子,便板着脸道: “大姑奶奶何错之有?若不是我这身子不便,上回就该亲自去汾阳王府将你接回来了......” “那汾阳王就是个扶不上墙的!依我看......大姑奶奶早就该与他和离了!” 言罢,又朝李盛一本正经的问: “夫君你说是也不是?” 李盛瞥了一眼脸色微红的明成,将碟中挑了刺的鱼块递到昭和跟前,柔声道: “夫人说的有理......当年父亲在世时定下这桩婚事,便是指望阿姊一世安稳的,眼下境况,倒是早些断个干净的好......” “阿姊出嫁前的屋子一直都还空置着,李家可不多你一双筷子,阿姊随心住着就好......” 李淑闻言,热泪就落了下来,脸上确是带着笑,气色瞧着比刚回府时红润了几分。 李老夫人感激的看了一眼昭和,攥着李淑的手,心疼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睿王府就是你的家!有母亲与你胞弟在,你永远都是李家大小姐!哪个敢说半句你的不是,便叫你胞弟打断他的腿!” 李淑被李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如安慰孩子一般哄着,心中是又酸又疼,忙拿帕子拭泪。转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明成时,眼底满是忧心: “可成哥儿怎么是好.......” 明成脸色也黯了下来,却仍装作没事一般,安慰李淑: “母亲不必担心我,我不妨事的。” 李太微看在眼里,心中想着汾阳王那老混账多半犯了什么大事,不然以她姑母的性子,绝不会这般决绝的离家,更不至于谈到和离这份儿上。 再看祖母与父亲的意思,也是站大姑母这头,再想起先前明成与她提及这事儿时的窘态,李太微更加笃定汾阳王这事儿多半还闹得上不了台面。 一想起大表哥明成前世便是在十月里摔断了腿,从此就成了废人,李太微眉头就蹙了起来。 前世尚有大姑母在汾阳王府坐镇,他都能出这档子事儿,若是如今失去大姑母庇护,汾阳王府那些个不安分的,只怕能将她表哥吃的骨头都不剩! “依我看,大表哥也不必走了......就陪着姑母在咱们府上安心住下来......若是汾阳王问起来,只说我祖母身子不适,大表哥留在府中尽孝。” 李太微喝了一小碗汤,拿帕子擦了嘴道: “下月十八,正好陛下的金吾卫选拔,我记得表哥自小学过些功夫,不妨去试试。若是选上了,日后就可常留京中,也不必与姑母分离了。” 言罢,李淑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与李老夫人对视一眼,神情激动道: “若是这般......那......那可就太好了......” 明成眸中亮了一瞬,片刻又熄灭下去。面色有些尴尬,为难道: “若论骑射倒是尚可,可这武艺......我也只是略懂些皮毛......” 陛下手中的金吾卫皆是精锐,以一敌百,以他的身手,如何能参选的上? 李太微不以为意,支起胳膊托着下巴,望着明成满是嫌弃道: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王府世子.......怎么一点儿事故都不懂?” “听没听过朝中有人好办事儿?” 言罢抬手一指李盛,与明成道: “喏,你有个位高权重的丞相舅父,还怕弄不进区区金吾卫?” 李太微这副泼皮耍赖的样子,落在李老夫人眼底,竟破天荒的觉着可爱起来。 她抬手轻点了一下李太微额头,口中斥着没规矩的话,眉眼确是笑开了。 李盛也叫李太微这副样子惹笑了,摇了摇头,无奈道: “为父只管文官,武将那里......还需陆候点头才可。” 一想到这事儿归陆萧他爹管,李太微心中多少就有了底气,道: “爹爹不妨与陆候提上一嘴,左右我们家容芷才救了他家二公子,这点面子总不能驳了爹爹去!再说了......陆世子还没参试,眼下已然在金吾卫当差了.......总不能只他儿子走得后门儿吧?” 李盛失笑,他这个闺女精明起来,连他这个老子都自叹不如。 李老夫人见这事儿十拿九稳,面上就添了喜色。 李淑也拉起明成的手,眼底满是泪花。 明成脸上也添了喜色,只是听闻李太微提及“陆世子”三个字时,想起先前在小花园里对李太微出言不逊的少年,眼底就冷了几分。 今日这顿晚膳,倒是这几日李老夫人吃的最舒心的一回。 虽说这几日叫白氏闹的家宅不宁,可若真说起来,也只是白氏罪有应得!早日将这条毒蛇抓出来,与她李家而且确是好事一桩! 眼下长房平安无虞,昭和身子又越发安稳,待王府添了小世子,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呢? 用完膳,李老夫人留李淑歇在华安堂说话。 自李淑嫁出门,母女间便少有这样的促膝长谈的时候,李老夫人很是珍惜。 李盛今日奔波的辛苦,昭和又怀着身孕,便早早回春园歇着了。 李太微告别祖母与大姑母,回到芳菲苑时,花烟尚没有回来,李太微便吩咐大福去云水居寻田妈妈过来说话。 今日大姑母归家突然,又铁了心的与汾阳王闹和离,李太微猜着这事儿定不一般。 不一会儿,田妈妈来了,来不及行礼就叫李太微抬手拦下了,径直问起了大姑母的事儿。 田妈妈神色有些为难,可一想起李太微的聪慧与手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这事儿原不该叫郡主一个姑娘家知晓,可惜咱们夫人身子不便,郡主也到了学着掌家的时候,老奴这才敢与郡主说这一嘴。” “听大姑奶奶说,那汾阳王爱寻花问柳也便罢了,前些日子偏偏招了金陵两个瘦马作陪,谁知……竟染上了花柳病!府里但凡侍奉过的侍妾侧妃,都陆续遭了殃……” “汾阳王府里乱了套,亏得咱们大姑奶奶与汾阳王分住多年,才算逃过一劫……” “这事儿大姑奶奶原还打算替汾阳王遮掩一番,可那汾阳王忒不要脸了些!为防医馆大夫将他这丑事宣扬出去,竟强要了人家闺女做妾,还逼死了当家夫人!如今叫人一纸诉状告上了衙门!大姑奶奶这才心灰意冷,与汾阳王闹起了和离......” 李太微听得咋舌,她还真是小看了那汾阳王的无耻!亏的她表哥明成没有养成他爹那般性子...... “大姑母这事儿......可叫二房知晓了?” 田妈妈摇了摇头,道: “大姑奶奶这趟回来,尚没有去过秋棠院,二老爷那里也没有派人过来,想必今日叫白家这一闹,尚顾不上这头......” 李太微点了点头,与田妈妈又说了几嘴,便亲自送了她出门。 返身再回屋时,花烟已侯在房里了,瞧着神色不大好。 还不及李太微开口,花烟上前行了礼,躬身道: “郡主,红朱捉到了......” 第093章 中箭 “捉到了?” 李太微大喜,忙问: “如何?她眼下身在何处?可曾招了什么?” 花烟拧眉道: “红朱是叫京畿营的下晌时人在城隍庙里捉住的,看样子原是打算从城北码头坐船逃走,好在京城封堵及时,她这才受阻躲进庙里,只可惜......寻着她时,她已经遭人暗算,胸口处中了箭,尚有一口气在......” “京畿营的人方才将她拖回京兆府,这会子怕是正在医治,但能不能救得回来......就难说了。” “中箭?” 李太微恨的是咬牙切齿, “她身旁就没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 花烟摇了摇头,道: “城北本就鱼龙混杂,城隍庙里又多的是贩夫走卒,眼下尚无从查起......” “世子叫奴婢与郡主说一声,近来京城不宁,叫群主尽量呆在府里,黎文修那头他会亲自去查。” 李太微颔首,问花烟: “惊蛰眼下如何了?” 花烟闻声眼底一黯,却是比早起时面色平稳一些: “惊蛰内伤极重,好在眼下性命无忧,只是尚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李太微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惊蛰未醒,那黎文修的事儿便少了佐证,眼下还得想个应对的法子才好。 李太微叹了一声,想起前世的她因昭和病下,竟忽略了这么多疑点,心中便生了几分懊恼与烦闷。 花烟见李太微面色凝重,便试探着问: “依郡主看......黎文修可会与那红朱是一伙的?” 李太微摇了摇头: “尚不好说......不过.......从红朱逼死白氏与秦嬷嬷来看,倒不像是个会武的。” “若是惊蛰当真伤在黎文修手中,他有如此武艺傍身,只怕红朱沦为弃子后,才出府门就该活不成了,断不会容她跑去城隍庙......” “红朱在我祖母身旁足足待了五年,除却此番对我母亲下手,倒是未见什么旁的动作,寻常又接近不了我父亲书房,若真是神道命她潜入府中,意欲为何呢?我总觉着此事委实可疑......” 花烟顿住: “郡主是怕她另有所图?” 李太微叹气,这些事儿缺了些线索,眼下倒也查不出什么来。抬眸见花烟满面风尘,便晓得她奔波了一日,尚未歇过。 “此时也急不得,你且下去梳洗歇着吧,待明日京兆府有了消息再说。” 花烟躬身应下,行了礼才推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福打了水进来伺候李太微沐浴。 李太微闭目浸在浴桶里,水汽氤氲,心情倒也不如方才郁结。 大福拿起梳子为她整理头发,指尖一捧青丝柔亮顺滑,大福赞道: “郡主这把头发养的可真好!” 李太微眯着眼,笑了笑没有接话。 大福替她仔细梳着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道: “郡主,奴婢先前听孙嬷嬷提起,说薛家人原本今日该入京的,只怕是因着城门封闭,这才受阻歇在京郊了,明日一早就该到了......” 李太微闻声睁开了眼,她倒真是忘了这茬! 白氏的事儿这两日京兆府就该结案了,不过这薛氏尚还叫她祖母扣押在府中呢。 薛素琴虽是叫白氏利用,到底也干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李老夫人未叫京兆府将人押走,也是怕李家内院儿的事儿,叫薛氏嘴瓢捅出去...... 见李太微没有出声,大福犹豫着问: “郡主,这薛氏......当如何处置才好?” 李太微在水中舒服的抻了抻身子,幽幽道: “且宽心吧,祖母不会叫她离开京城的......” 大福手中一顿: “啊?可二老爷瞧着是断容不下她了.......” 李太微嘴角弯起一抹冷笑: “想入我李家门?她这辈子都别指望了!......能否在我祖母眼皮子底下囫囵活着,都得看她造化......” 大福想了一瞬,很是解气道: “郡主说的是,这人心眼儿忒坏!恶人就该遭报应!” 若说起恶人,这白氏才是最大的恶!若不是看在二房她几位堂兄妹的份儿上,这白氏便是死了,她也能将她挫骨扬灰! 李太微想着,便侧过脸来,看着大福问: “你下晌可去秋棠院看过我二哥?他伤得如何?” 大福怔了怔,道: “二公子受了些皮外伤,倒不打紧,左右养些时日也便好了......倒是四姑娘瞧着......像是变了个人......” “奴婢下晌去的时候,她抱着白氏灵牌,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奴婢的时候,眼神跟刀子似的......” 大福想起李瑶的神情,有些担心,道: “郡主,你说四姑娘为何变成如此?这事儿原就是她母亲作恶,四姑娘寻常又最是知书达理的人......怎就如此想不开呢?这日后.......” 李太微垂眸。 前世李瑶远嫁,她与她之间倒是没什么牵绊,能依稀记得的,也只是李瑶在她丧母时给予的一点温暖。 可叫她意外的是,经历白氏一事,这个往日里温顺娴静的四妹妹,竟是个如此偏执的性子。李太微不由想起白氏来,这母女二人,多少有些相似啊...... 不过......她李太微自认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如若李瑶这一世能安分的过,她自会许她一世安稳。可若如白氏一般,是个心思不纯的,她也有的是法子叫她痛不欲生! “无妨,秋棠院里你叫田妈妈她们多留个心眼儿,眼下不比当初,不必因顾忌二房脸面而束了手脚。咱们如今关起门来过日子,若还真有人上赶着挑事儿的,你家郡主我便叫她后悔来这世间走一遭!” 大福一听这话,心神一震,看着李太微的眼神简直能放出光来。 “郡主真厉害!” 李太微被她这表情逗笑了,吩咐道: “听闻大嫂有孕,你明日替我送些补品去青绿居,顺道也打听一下白氏何时出殡。” 大福点头记下了,随后伺候李太微穿衣,又绞干了头发,芳菲苑的灯火这才熄了。 ........................... 彼时相府书房内,烛火明亮。 李盛绷着脸,眉眼凌厉的盯着下方跪拜之人。 “相爷……属下失职!求相爷责罚!” 一名黑甲侍卫恭敬的跪在地上,黑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右眼眼角处有一小块月牙形疤痕。 李盛敛了戾气,面色阴沉: “不论用什么法子,我只要活口。” 简单的一句吩咐,叫黑甲侍卫心神一震,抱拳领命: “是!” 李盛目光沉沉,看向书案上一份褐色封皮文书,道: “府上下人,三日内务必查验身份,有疑虑者可先行关押候审,若有逃匿之行者,杀!” “另,命人暗中彻查黎文修,眼下切莫惊动他,若有异常速速来报。” 黑甲侍卫闻言一惊,却是没有过问半句,躬身退了下去。 入夜微凉,李盛抬首,望着窗外月下飞檐,眼底深邃。 第094章 薛家 翌日一早,薛长青夫妇就入了京。 夫妇二人带着子女,驾着一辆还算体面的马车,行至长安胡同时,一颗心还是颤的。 也不知昨日京城发生了什么,就突然封了城门。今日他们天不亮就起身,排到长长的入城队伍中时,已然瞧不清守门侍卫的五官了。 好在一切顺利,因着递了相府的帖子,守城侍卫对他们一家很是优待,叫他夫妇二人很是长了脸面! “夫君,你瞧瞧这京城,多气派啊!” 薛长青夫人柳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入京,看什么都觉着新鲜。 “咱们小姑真是好命,摊上相府这样的门第,便是做个姨娘都高了许多夫人一头去!啧啧......” 柳氏心中泛着酸,再看向薛长青时,眼中就露了鄙夷。 当年薛家老太爷在世时,他薛氏一门也算的上梅州翘楚,可落到薛长青手中时,家族败落的就仅剩下还算能撑门面的祖屋与百来亩田地,便是连一间像样的铺子都拿不出手来。 薛长青这个人又是个自命不凡的,空读十年诗书,仅是个名不经传的秀才。偏还瞧不起那些种田经商的,这薛府的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李家老夫人瞧上了她家小姑,只怕她这辈子都莫指望能踏进京城半步! 薛长青最是听不得柳氏讲这种话,整日开口闭口的将姨娘二字挂在嘴边儿上,逢人就提薛素琴要被相府抬进门的事儿,真真是不知所谓! 可眼下薛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供薛素琴入京,他花了不少积蓄为她添置衣裳首饰。如今府里日子,是指望着柳氏嫁妆过的。 薛长青悄悄睇了一眼柳氏,僵硬着身子道: “一会儿进了相府,你可不能如此言辞,叫人看了笑话。” 柳氏垂首逗弄着儿子闺女,心不在焉道: “省的省的!小姑即便只是嫁入李家二房,那也是值得!只要能与李家沾上亲,日后定能为你寻个好差事,届时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薛长青眼底这才露出满意来,柳氏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一个姨娘之位能给他薛家带来什么光彩?薛家的将来还是得靠他薛长青! 有了相府这门亲,还怕他弄不到个一官半职的? 如此想着,薛长青的脸上这才添了喜气,叫车夫扬鞭一挥,马车飞快的跑起来。 到了相府门前,抬头一看,三个硕大的鎏金字险些闪瞎了二人的眼! “睿王府?” 薛长青有些愣神,心头嘀咕着不该是忠勇侯府么? 柳氏不识字,将一双儿女交给坐在车前的婆子,转脸问薛长青: “怎么?莫不是咱们走错地方了?” 话音刚落,从里面走出个衣着光鲜的小丫鬟。 柳氏见这小丫头穿的竟比自己身上的料子都好,忙上前拦着,腆着笑问: “敢问这位姑娘,这里可是忠勇侯府?” 那小丫鬟蹙着眉,将柳氏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又朝她身后的薛长青看了看,道: “咱们忠勇侯府前日里已被陛下亲封为睿王府了,夫人竟没听说?” 柳氏心头一跳,忙朝身后的薛长青递了个眼色,面上掩不住的惊喜。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柳氏掩唇笑起来,又朝那丫鬟解释道, “我们才从梅州过来,尚不知这事儿,今日定要好好向老夫人道喜才是!” 这小丫鬟一听眼前妇人竟提及老夫人,不由疑道: “夫人是梅州哪家府上的?不知我们王府近日不见外客?” 柳氏愣住,攥着帕子惊道: “不见外客?这怎会?......我们可是梅州薛家,祖上与老夫人是表亲......” 那丫鬟一听这话,当即变了脸色,冷声道: “原是薛表姑奶奶府上......” 言罢,不等柳氏反应,便返身叫出一个小厮来,与他耳语了几句,又朝柳氏道: “薛夫人进去吧,莫叫我们老夫人久等了。” 这小丫鬟撂下一句话,朝薛家夫妇浅浅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就出了门,留下薛长青与柳氏面面相觑。 “请吧!” 小厮看向二人,面上并不热情,薛长青甚至觉察出一丝耻笑,他有些莫名,却又不好问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只能理了理衣裳进门。 小厮将薛家车夫引进院子,安排他在一间小花厅吃茶,抬首问柳氏: “夫人可要将公子与姑娘留在此处歇脚?” “不不......孩子们离不得我跟前儿......” 柳氏早已盘算好了,孩子尚小,又是第一回登门,李老夫人那里如何也得塞份像样的见面礼才是。 小厮见她如此一说,便也没有强求。柳氏领着一双儿女,又叫婆子提着礼物,跟在薛长青身后。 这李家,可不是一般的气派啊! 雕梁画栋,回廊九曲,一路看的柳氏目瞪口呆。 听见西边儿院子里传出些声响,柳氏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去看。 “敢问小哥,那边儿是哪户人家在办丧事么?” 小厮脚步一滞,看了看秋棠院那头,又扫了柳氏一眼,冷笑道: “那是我们二老爷的秋棠院,今日在给二夫人办丧事。” 柳氏心中感慨,这李家真是财大气粗,西边那样大的院子,竟也还是相府的! 薛长青却听出些什么来,诧异道: “你方才说......二夫人没了?” 小厮哼了一声,也没说话,别过脸去。 柳氏只觉眼前一亮! 她小姑不正是要被抬进二房了么?可眼下二夫人没了,那她......她岂不是有机会做了填房? 柳氏眸中喜色太过显眼,薛长青忙掩唇咳嗽一声,柳氏这才回了神。方想去悄悄拽了薛长青的袖子,与他耳语几句,便叫小厮催促几声。 柳氏无奈,只得压过心头激动,牵着一双儿女,规规矩矩的跟在薛长青身后。 走了好半晌,才到了李老夫人的华安堂前,柳氏盯着三进深的院子两眼直放光! 乖乖!她家小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嫁的如此人家! 莫说是个姨娘,就是个丫鬟,也比旁家小姐瞧着金贵! 薛长青瞪了一眼上不得台面的柳氏,恨恨咬了牙。 小厮进院禀告了一声,片刻,便有两名侍女迎了出来,朝夫妇二人行了礼。 一人上前将婆子与孩子们引到抱厦里吃点心,一人在前带路,将夫妻二人领了进去。 柳氏朝孩子那边探了探身子,见相府如此讲究,自然不敢多嘴,便接过婆子手中的礼盒跟了进去。 夫妻二人才抬脚跨了内堂门槛,便听得李老夫人冷声道: “来人!将薛氏给我押进来!” 柳氏脚一软,捧着礼盒就跌了下去...... 第095章 下场 听着“咔嚓”一声脆响,柳氏心中便知大事不好了。 顾不得旁的,柳氏慌忙爬起身,将锦盒打开一看,一柄白玉如意从中间断成两截,柳氏惊惶的抬眸去看薛长青。 薛长青果然脸色铁青的瞪着他,那眼神恨不能将她撕了! 柳氏心虚的合上锦盒,颤着身子,不知该如何与李老夫人交待。 这礼尚未送出手,就......偏送的还是如意,这不是诚心给李老夫人添堵么? 柳氏缩着身子站着,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薛长青咬了咬牙,上前给李老夫人行了礼。柳氏白着脸,只好捧着摔坏的礼盒,朝李老夫人福了福身子。 李老夫人怒极反笑,望着如此沉不住气的薛家夫妇,心中更是懊悔当初怎么就眼瞎心盲,相中了薛素琴这个祸害! “老夫人......舍妹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薛长青方才入府时就察觉出几分不对来,眼下听得李老夫人一言,心中更加笃定薛素琴定出了什么事儿! 他略一思忖,心头就慌乱起来。 莫不是......莫不是与二夫人的死有关?这丫头不会觊觎二夫人的位置,犯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 如此一想,薛长青脸色白了下来,忙道: “老夫人.......舍妹年纪小,若有冒犯二夫人之处,还望老夫人海涵......” 李老夫人突然冷笑起来,盯着薛长青一字一句道: “她若是能冒犯二夫人......倒好了!” 薛长青望着李老夫人,眉头只差拧成结。 这......这话怎么说的? 柳氏方才慌了神,此时才察觉出不对来,尚未开口,便听得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薛家夫妇二人转身,望着叫婆子堵了嘴又束了手脚的薛素琴,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薛长青才白着脸问: “老夫人!舍妹到底犯了什么罪,您要这般待她?” “当初人是您做主接进京的,亲事也是您亲口应下的.......这......这怎么就成这样了?” 柳氏心虚的看着李老夫人不怒自威的仪态,又朝薛素琴那边儿探了探,总觉着这事儿有古怪! 这个小姑子的性情,她可是太了解了......柳氏听的薛长青如此一言,忙上前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口,又朝他使了眼色。 薛素琴叫两个婆子强按着跪在地上,听见兄长替她开口,眼底露出几分感激来。可一听兄长竟开始指责起李老夫人来,薛素琴就慌了神,忙朝他摇头,口中呜呜的叫着。 薛长青见状,心中更是不舍,一想起今日从入府时就受了李家冷遇,薛长青只觉面上无光!抬手甩开了柳氏攥着袖子的手,朝李老夫人拱手道: “还望老夫人还我薛家一个公道!” 李老夫人冷冷盯着他,叫婆子解了薛氏口中布条,又让孙嬷嬷上前把薛氏如何设计爬上了二爷的床,以及险些害的昭和一尸三命的事儿当面儿说了出来。 薛氏连连求饶,只道是自己鬼迷心窍才酿下大祸,话音未落,就又要婆子堵了嘴。 望着薛家夫妇惊白的脸色,李老夫人沉声道: “方才京兆府传了话来,白家三爷被判了斩监候!这还是陛下龙恩浩荡......” “若不是念在永平伯府的白老太爷有从龙之功,光凭谋害昭和这一桩,白家就该被株连九族!” “你小小薛家......竟敢跑到我跟前来讨公道?” 李老夫人冷笑一声,望着身子颤的摇摇欲坠的柳氏,道: “若不是我念在与你薛家老太爷的往日情分上,你薛氏一门昨日就该叫人押上刑场了!” 柳氏闻声忙跪了下来,朝李老夫人磕头道: “老夫人......此事......此事与我薛家无关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我们可绝不敢生出这样儿的心思!都是我小姑......不不!都是薛素琴!是她叫猪油蒙了心,与我薛家无关......求老夫人明鉴呐!” 柳氏慌的无语伦次,一把攥着薛长青的衣角,哭道: “老爷!您.....您倒是说句话呀!” “这可事关咱们一家人的性命,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薛长青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震惊的望着一身狼狈的薛素琴,叫柳氏大力一拉扯,险些稳不住身子。他抬起袖口抹了把额上冷汗,遮在衣袍底下的小腿直打颤,咬了咬牙,朝李老夫人跪了下去: “老夫人......此事确与我薛家无关......求老夫人高抬贵手......” 李老夫人望着堂下软了骨头的夫妻二人,心中叹了一声,淡声道: “薛氏尚未过门却破了身子,眼下又是戴罪之身,依你们看......当如何处置才好?” 薛长青哆嗦着身子,想了一瞬,抬首道: “一切......但凭老夫人做主......” 话音刚落,薛氏眼中就落下泪来,朝着薛长青的方向呜呜直叫。薛长青额上冷汗直落,心虚的没有回头看薛氏一眼。此时他早已顾不上旁的,薛氏是她咎由自取,他如何能为薛氏一人螳臂当车? “哼!” 李老夫人冷笑一声,眸中露出鄙夷来, “都说血浓于水,薛氏与你一母同胞,你倒也真割舍得下!” 在薛长青苍白的脸色下,李老夫人幽幽道: “也罢,她既是二爷的人,叫你接回去也并不合适......就让她在家庙里剃度出家吧......” 薛长青顿时僵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家庙不比庵里,与坐牢几乎没有差别。 “怎么?薛氏能得如此下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老夫人眉眼皆是戾气,薛长青哪里敢不应下。 柳氏见状忙道: “是是是,都听老夫人的......左右能饶了她一条性命,老夫人已是仁慈万分......来日小世子定有福报!定有福报!” 李老夫人眼中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朝薛长青道: “这事儿日后若有旁人问起来.......你可知道该如何说?” 薛长青艰难的吞咽了一下,颤声道: “舍妹......无缘红尘......执意修行......” 薛氏闻声,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端茶朝二人道: “近日府上有丧,就不留你们了......” 薛家夫妻二人忙磕头与李老夫人告辞,出了院子才方觉身上早已湿个透彻。 柳氏牵着孩子出门,直到坐上自家马车,才敢一嗓子哭出声来...... 李太微收到消息时,嘴角就止不住扬了起来。 前世她因这薛氏曾落下不孝的名声,这一世倒是摘了个干净!可见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才浅饮了一杯,便有侍女推门进来,垂首就朝李太微福了一福。 李太微转脸看去,只瞧见她梳着单罗髻的发顶,轮廓有些眼生,倒不像是府里的奴婢...... 愣神间,那侍女倏然抬起脸来,朝李太微捂嘴笑出了声。 李太微起身,不由惊叫起来: “长平!” 第096章 露馅 “你怎么来了?” 李太微忙迎上去,将长平上下打量一番,惊道: “堂堂一国公主,竟作如此打扮,若叫皇后娘娘知晓,你可少不得一顿板子!” 长平公主捂着嘴直乐,朝李太微勾了勾手指头,悄声道: “我今日可不是偷溜出宫的,是太子哥哥带我来的。” “太子也来了?” 李太微蹙眉,想着陆萧说起这几日京城不宁的事儿,眼中就露了担忧, “陛下可晓得?金吾卫可派了人暗中跟着?” 长平眼睛亮了起来,揶揄道: “李阿鸾.....你可是在担心我太子哥哥安危?” 李太微顿住,望着长平,朝她翻了个白眼儿,道: “太子殿下在我府上,我能盼着他出事儿?我能有这么想不开?” 长平掩唇轻笑,走到李太微身旁的位置坐下,自顾自道: “哎呀,我太子哥哥这个人看着是无趣了些,可他真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呀!” “再说了,他长得不差,又是一国储君......李阿鸾,他可是天底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你当真就不动心?” 李太微抬手揉了揉长平的发髻,心想你这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呢,还能操心起我的事儿来,便岔开话题道: “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太子殿下人呢?” 长平果然就忘了方才的话题,支着下巴道: “是父皇叫我太子哥哥来瞧瞧李相,我便趁机央他带我一道来了,太子哥哥眼下正在书房与李相议事呢!” 言罢,长平想起了什么,拉起李太微的手,义愤填膺道: “你府上的事儿我可都听说了......那个李白氏寻常看着贤良淑德,竟是个黑心肠的!亏得表姑母福大命大,照我说就该将她鞭尸示众!” “父皇得知此事,发了好大一顿火,若不是我皇叔奕亲王亲自求到奉先殿,只怕永平伯府都保不住了......” 李太微睨了她一眼,问: “奕亲王?是他替永平伯府求的情?” 长平公主点了点头,道: “是啊,皇叔说当年我父皇能顺利登基,永平伯府的白老太爷出了不少力,念在白老太爷暴毙,未能善终的份儿上,叫我父皇饶了永平伯府的人。” 李太微敛眉,奕亲王这个人向来不问政事,此番不但在他父亲荣封睿王时送了贺礼来,还管下了永平伯府的事儿......这倒是蹊跷了...... “阿鸾,我都好久没出府了......你陪我去京城里转转呗......” 长平见李太微出神,上前攥着她的手,左右摇晃道。 “我叫太子哥哥拨几个金吾卫暗中护着咱们,定出不了差错!” 李太微一见她这泼皮样就笑了: “这几日京里可不太平,再说万一太子不便久留,咱们没有及时赶回来可如何是好?” 长平撅着嘴,指了指自己身上这套装扮,道: “哎呀,能出什么事儿啊,我都穿成这样了,若方才蒙着脸,连你都未必能认出我来!若是咱们没能赶回来,我就在你府上住一日呗,表姑母还能不收留我?” 李太微笑道: “你就吹吧!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李阿鸾!这话可是你说的啊!我这就化给你看......” 言罢,竟真就不要脸不要皮的赖在地上装尸体,李太微脸都黑了,她怎么就忘了这死丫头儿时能有多淘! “赶紧给我起来!” 李太微抬脚轻轻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长平,无奈道: “你说说,你与太子都是从同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兄长这么装模作样老气横秋的,你怎就跟个泼猴似的呢?” “我都怀疑,莫不是皇后娘娘生你的时候,嬷嬷一个不留神把孩子扔了,把胞衣养大了?” 长平一听李太微这话,躺在地上咯咯直笑,好一会儿才坐起身道: “我母后那会子定是整日对着肚子念道,小老二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是个皇子,日后样样都捡你皇兄旧的用,如若是个公主,除了母后这肚子是旧的,旁的都是新的!” 言罢,二人都笑起来。 “咳咳”门外一阵咳嗽声,屋里笑闹的二人顿时一愣,便见太子殿下板着脸踱步进来,垂眸瞪了一眼赖在地上的长平,冷笑一声道: “这身衣裳可是你自己腆着脸求秋嬷嬷借来的,若是弄脏了......” 话音未落,便见长平哧溜爬起身,连连掸了掸裙子,然后一脸惊恐的望着太子,求道: “太子哥哥,咱俩什么关系!你......你定不会出卖我的,对吧?” 最后两个字,长平问的有些没底气,惹的太子身后一人闷笑出声。 李太微扬眉瞪过去,竟是陆萧这个阴魂不散的。 太子睇了长平一眼,长平顿时就蔫儿了,跟个鹌鹑似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李太微心中叹一声,长平你好歹也是个能横扫后宫的人物!怎就独独怕了你这嫡亲哥哥?你就撒泼耍赖闹到底了,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许是李太微眼中的惋惜太过显眼,太子凤眸一挑,朝她看了过来。 李太微忙敛了心神,上前给太子殿下请安,浅笑道: “太子殿下何时过来的?” 原也就一句客气话,谁知陆萧那老鳏夫笑了一声,不嫌事儿大道: “就你方才说太子殿下装模作样老气横秋的时候来的......” 李太微吸气! 这......这叫她怎么接...... 太子抬眸,目光幽亮的盯着她,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 李太微噎了一下,立时决定战略性转移话题! 当即就朝陆萧挑眉道: “你来做甚?本郡主的闺房岂是你一个侍卫能进的?” 陆萧愣了一下,垂首看了看身上的金甲,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咬牙道: “护卫殿下,职责所在!” 李太微朝他翻了个白眼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与太子商量道: “殿下,您看我这府里近日家宅不宁的,特别需要一个如陆世子这般尽忠职守的侍卫......您看要不......” “做梦!” 陆萧负手而立,一脸欠揍的表情。 太子明华见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倒是想起了不久前他们曾在成贺门打过一架的事儿来,眼底就露了笑: “这事儿嘛.....倒也不是不成......” 李太微眉眼带笑的看过去,就听得太子慢条斯理道: “不过这求人的事儿.....连杯茶水都没有?” 李太微忙点头说有,可想了一会儿又不记得茶叶叫花烟收在何处了。 犹豫间,便见陆萧长腿一伸,径直走到侧柜旁,伸手从左边第三个柜门里,摸出一包青烟茶,随手递到李太微跟前。 李太微黙了一瞬,脸都绿了。 陆萧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再对上太子那不可言喻的眼神时,后背冷汗都渗出来了...... 第097章 针锋 长平看的是目瞪口呆,挠了挠头,欲言又止的望了一眼太子,又转脸去看李太微,心中暗暗琢磨着什么。 李太微黑着脸,恨恨的从陆萧手中一把夺了裹着油纸的青烟茶,便听得陆萧故作镇定道: “自个儿柜门都没关严实,白长那么大眼珠子......” 听闻这话,长平很是松了一口气,太子倒是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 李太微猜不出陆萧这话有几分真假,思忖着这厮拢共也只来过自个儿屋里两回,总不能真连这个都晓得吧? 如此想着,倒是稍稍宽了心,白了陆萧一眼,难得的没有与他斗嘴。挽了袖口,亲自为太子和长平煮起茶来。 青烟茶是御赐贡品,珍贵非凡,又极讲究火候,每一泡都要拿捏得当。 众人瞧着李太微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顿时有些傻眼。 太子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清亮茶汤,呆了一瞬,忍不住道: “重华郡主......竟还会煮茶?” 长平此刻也满是震惊,李太微自小与她玩在一处,她尚不知李太微竟还藏着这一手!忙取了杯盏推到李太微跟前,讨一杯茶喝。 李太微又为长平斟了一盏,轻笑: “曾闲暇时随母亲学过一些。” 太子闻言就更诧异了: “表姑母也会烹茶?” 李太微手中一顿,想想还真不能怪太子殿下这般吃惊,她母亲是西凉公主,一身骑术只怕大周少有男儿能及,可若论起琴棋书画,倒是样样摆不上台面。 那会子她外祖母瞧着总不是个事儿,便着人教她烹茶。 没曾想这动手的事儿,竟极得昭和喜欢,一手茶艺练的是出神入化,便是连她父亲李盛都赞不绝口。 李太微自小在母亲身旁耳濡目染,若真论起来,这烹茶的手艺在京城贵女圈中,也算得上翘楚。 “我母亲一手茶艺可是得过太后娘娘盛赞的,太子殿下怕是日理万机,未曾留心过。” 李太微笑着打趣太子,抬手示意他尝尝看。 太子还没来得及伸手,陆萧就抢先端了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浅尝了一口,入口清香甘冽,果然好茶。 在太子古怪眼神的注视下,陆萧端的是一本正经,道: “为殿下试毒,乃臣子本分。” 太子侧过身子,眸光凉凉扫他一眼,挑眉道: “孤怎么记得......方才在李相书房时,你可没有如此尽过本分呐......” 陆萧端着茶的指尖僵了一瞬,叫太子一言堵的心口疼。 尚未寻得出借口搪塞,门外就添了个更叫他心堵的人来。 “见过太子殿下!长平公主!” 明成躬身一礼,目光落在一身金甲的陆萧身上时,眸光就沉了两分。 “明成?” 太子眼前一亮,起身迎过来,拍了拍明成的肩头,笑道: “你何时入京的?孤怎么也没听人说起?” 明成脸上堆了笑,只一瞬又黯淡下去。 “回殿下,昨日下晌才到,尚未来得及入宫请安。” 长平也上前许了礼,欢欢喜喜的唤了一声堂兄。 太子看了明成一眼,察觉出什么来,扭头看向李太微,问: “你府上可是还有事儿瞒着孤?” 李太微见太子如此意外明成身在李家,便晓得她父亲尚未与太子提及姑母与汾阳王闹和离的事儿。 想到汾阳王这老混账惹的事儿的确搬不上台面,这里又有长平在,自然不好说开了。再说她父亲既没与太子提及,便自有他的顾虑,李太微心思一转,朝太子笑道: “我表哥此番进京是想参选下月的金吾卫选拔,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太子明华一听李太微这话,心中就起了疑。 明成不比陆萧将门出身,他本就是皇族后裔,又是汾阳王世子身份,将来自能袭了爵位的,如何需要入金吾卫搏条出路? 再一细看李太微神色,倒不像是在与他说笑的样子。 明华略一思索,不由想起多年前叫他父王撵到梅州的汾阳王,眉头就蹙了起来。 他心中直觉,明成入京参选金吾卫,只怕多半与他这个不靠谱的王叔有关。李太微不提这事儿,只怕明成尚有难言之隐。 明华定定望着明成,问: “你可想清楚了?金吾卫是父皇亲卫,军中可不认你世子头衔,更不看你王室爵位,日常操练辛苦异常,此事……你可要与王叔再商量一二?” 明成听太子提及父亲,不由沉下脸,抱拳道: “殿下,此事无需商议,臣愿为陛下分忧!” 明华见明成如此决绝,心中更加笃定方才猜测八九不离十。 见太子脸色松动几分,李太微悄悄给长平递了眼色。 长平会意,上前挽着太子的手臂,讨好道: “皇兄……你就应了明成堂兄吧,日后咱们宫中行走也多份照应!” 明华颇为嫌弃的抽开袖子,睨了一眼长平,道: “是你自个儿日后行走方便吧?” “怎么?上回偷偷溜出宫的事儿,你真当孤不晓得?” 长平闻言表情僵了一瞬,立马干笑了两声,别过脸哼哼道: “都是自家兄妹,揭人不揭短啊……” 明华倏然笑了: “我倒是想揭点儿长处给人听听,你有吗?” 长平转脸,愤愤的瞪着太子! 咬着牙很是想了一瞬,可一时还真没想得出有什么拿手的。但气势已然烘到这个地步了,再不说点儿什么,她嫡长公主的面子该往哪里放? 想到这里,长平猛一转身,朝李太微信任的一点头,那意思很明显:今日就靠你给本公主长长脸! 李太微愣了一瞬,也没来得及多想,脱口道: “公主爬树那真是一绝!” “五丈多高的树,没几下就上去了!” 陆萧喝了口茶,闻声险些呛住,目光凉凉扫了一眼长平,颔首道: “这话不假……上回险些没把北朔太子砸成残废……” 长平公主难以置信的看看李太微,又看了看陆萧: “你们俩……如今一伙儿的?” 李太微瞪着陆萧,目光跟刀子似的,磨牙道: “来人……给我取鹤顶红来……本郡主要亲自为陆世子泡茶……” 第098章 轻功 陆萧睇了一眼李太微,居然没回嘴,一仰头将盏中茶水饮尽,又阴森森的扫了一眼明成。 明成被他这一眼看的莫名,还没等回过味儿来,便听得内侍官隔着门扇来报: “殿下,方才淳亲王世子派人来,说请殿下去太白楼吃酒。” 太子眼底笑意未退,闻言愣怔一瞬,问: “你说明宇?” 内侍官躬身一拜,小心翼翼道: “回殿下,正是。” 太子脸色冷了下来,道: “他倒是对孤的行踪了如指掌啊......” 内侍官一听这话,忙跪下磕头,惊惶道: “殿下息怒,明世子说今早去东宫寻殿下,却扑了个空,这才问了皇后娘娘,特意寻到相府来的......” 明华闻言,这才敛了戾气,叫内侍官起身退下。 明成尚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见太子一脸不悦,便朝李太微道: “莫不是明宇堂兄犯了什么事儿?” 李太微笑了笑,想起淳亲王前些日子一连在陛下门前跪了三日,幽幽道: “他这个人呐,旁的本事没有,就是比较废爹......” 这话一出,长平公主立马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原还绷着脸的太子眼底都露了几许无奈。 陆萧身形笔直的站着,闻言也露了笑。 明成听的云里雾里,却也从李太微的话里,隐约猜到淳亲王府惹了圣怒。再一细想前些时传的沸沸扬扬的佛祖舍利现世的事儿,心中便大概有了轮廓。 明成定了定神,问太子: “殿下,明宇堂兄既派人来请了,您可要过去瞧瞧?” 太子脸色微滞,一时没有接话。 明成看着太子,接着道: “臣弟曾听太后娘娘提及,当年先帝能从劣势下力挽狂澜打下大周江山,便是明家上下一心,且抱了赴死之志才成事的!” “如今大周江山稳固,国泰民安,殿下切不可操之过急,叫皇室宗亲悬心难安......” 这话一出,陆萧猛然转脸看向李太微,眸底满是震惊。 李太微却是不动声色的弯了嘴角,挑衅的拿眼角余光瞥了陆萧一眼。 太子也是陡然正色,望着明成坦然的目光,抿了抿唇,好半晌才道: “照你的意思......孤该去这一趟?” 明成点了点头,道: “陛下在朝堂难免有束手时,所谓恩威并施,殿下何不趁此之机为陛下分忧?” 太子深深看一眼明成,连连点头: “金吾卫之事,孤会与父皇说一声,这成与不成还得看父皇与陆候的意思,你可明白?” 明成躬身一礼,感激道: “多谢殿下!” 李太微眼底露出满意之色。 前世里她便想过,若不是明成叫人陷害成了残废,性子也不会变的阴狠扭曲,或许他的成就会远在李璞之上。 “皇兄!我也要去!” 长平一把攥着太子明华的袖子,央求着,转身又看了一眼李太微与明成,接着道: “李阿鸾与明成堂兄也一道去吧!” 太子笑着睨一眼长平,屈指在她额上敲了一下,道: “没有规矩......重华大你一岁,怎可直呼名讳?” 长平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脸上带着坏笑,揶揄道: “哎呀——不急不急,指不定哪天就得改口了......” 这话叫长平大喇喇说出口,李太微一张老脸顿时微烫,饶是做好了可能嫁入东宫的心理准备,叫长平这个大嘴巴当众说出来,还真有两分不自在。 太子眸光幽深的看了一眼李太微,倒是没有说话,伸手拧了长平的耳朵,长平疼的龇牙咧嘴的连连求饶。 明成只怔了一瞬,看着长平大呼小叫的模样,摇了摇头,无奈的笑起来。 唯有陆萧,一张脸沉的能拧出水来!阴恻恻的瞪了一眼长平。 李太微见时辰不早了,便清了清嗓子,与长平道: “殿下要与明世子议事,咱们就不必跟着了,我带你去奎光巷的翠茗斋,有你喜欢的金玉满堂和姜汁鱼片,若是去得早,还能听上一段百晓生的评书......” 话音未落,长平就跑向李太微,一把攥着她的手,欢喜的直跺脚,迫不及待道: “走走,咱们这就去......” 李太微被她拉的一个趔趄,险些撞着桌角,亏得太子伸手拦了一下,才险险避过。 太子瞪了一眼冒失的长平,倒是没注意陆萧死死盯着他揽在李太微肩头那只手上,杀气腾腾的。 李太微叫大福亲自去与父亲说了外出的事儿,李相应下之后才叫门房备下车马。 明成婉拒了两回,还是被太子拖着随行,众人分坐两辆马车,陆萧骑马跟在旁侧。 李太微望着守在马车前后的金吾卫,心头直泛酸,想想前世,自个儿手里也攥有两万禁军啊...... 长平一路上欢欣雀跃,叽叽喳喳说个没停,直到马车停在了太白楼前,又吵嚷着要吃如意酥饼。淳亲王世子一早得了消息包下整栋酒楼,亲自守在太白楼前,将太子与明成迎了上去。 长平嘴刁,极在意调料分量,李太微无奈,只得亲自下车带着大福去太白楼里为她买饼。 陆萧侧身看了一眼李太微背影,走到长平马车跟前,压低了声音道: “公主可听闻太白楼乃盛京城第一高楼,立于楼顶能将京城美景尽收眼底?” 长平正眼巴巴盼着李太微回来,闻言愣了一下,瞪大了眼,喜道: “当真?” 陆萧故意道: “公主想看?臣倒是有法子。” 长平一听这话,眼底就亮了起来,忙点了点头,在陆萧的示意下蹭蹭下了马车。 脚刚落地,就叫陆萧拎着衣领,身子顿时腾空飞了起来..... 长平吓白了脸,嗷一嗓子还没叫出声,就被陆萧点了哑穴。 等两脚踩在太白楼屋脊上时,耳旁都是呼呼风声,长平腿都软了,吓得忙要去抓一旁陆萧的衣襟,无奈那人四肢修长,长平颤巍巍干划了好几下,偏偏捞不着人家半片衣角...... “公主可还满意?” 陆萧一袭金甲,沐浴在夕阳金光之下,宛如战神。 长平此时哪里顾得什么美景?脚下是三寸来宽的青砖小瓦,若不是陆萧拎着她衣领,她一个不慎就能去见她皇爷爷了...... 陆萧见她眼泪都飚出来了,白着脸点头如捣蒜,这才露出满意之色,冷笑道: “臣送公主下去?” 长平才长了嘴,陆萧就攥着她衣领直直跳了下去...... 落地时,长平腿颤的都站不住了,生生灌了一肚子风,顾不上旁的,扶着马车就弯腰吐了出来...... 李太微才买了饼出来,就见长平吐的不成样子,忙拿眼刀子戳陆萧。 陆萧两手抱胸,睨了李太微一眼,转身上楼,凉凉丢下一句: “瞅我作甚?她晕轻功.....” 第099章 杀人 李太微带着长平坐进翠茗斋二楼的雅间里时,长平的脸色尚未缓过来。 先前的酥饼一口没吃得下,全丢给大福了。都说吃人嘴短,大福见长平难受的紧,便亲自下楼叫掌柜的先送了两份甜汤上来,给长平过过口。 一小盅甜汤见底,长平心头果然舒坦许多。 李太微用脚指头也猜到这丫头定是着了那老鳏夫的道!心中很是不齿陆萧那厮竟朝个女流之辈下手, 不由在心底默默问候了他祖宗一番。 可略一细想,又有些疑惑……就她去买个酥饼的功夫,这丫头如何就得罪了陆萧? 方才长平吐了一路,她倒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嘴。 尚不及她开口相问,便听得楼下人声熙攘。 李太微侧身,叫大福将窗户半开,又放下帘子,就着半透的窗纱望下去......原是百晓生登场了。 长平一下子来了兴致, 望着楼下朝观众抬手作揖的说书人, 眸中亮晶晶的。 见她眉目生动,脸色也缓了不少,李太微这才放下心来。 这百晓生是盛京城顶有名的说书人,四十来岁,身量不高,一身青布褂子,眉眼生的很是和气。 甫一亮相,座上观众顿时热情高涨,尚未开嗓,便有人扔了碎银子上来打赏。 百晓生身旁一小厮忙托着个银盘躬身上台,将银子皆数收在盘中, 又朝着观众席施了一礼, 这才退到一旁。 百晓生撩了袍子落座, 稍稍撸起一侧袖口, 抬手拍了醒木, “啪”的一声脆响,这才缓缓开了嗓: “要说今日可赶巧儿了诸位!京中一连发生两件大事儿!” “其一,相府二房黑心夺爵终伏法!其二,皇长子赐婚常六娘喜良缘!……” 底下一下子炸开了锅,相府的事儿近来虽有苗头,百姓却不知底细,今日能听得百晓生一论,这顿茶钱可真是值了! 望着底下黑黢黢的人头,百晓生又拍了一回醒木,这才洋洋洒洒说起书来…… 长平眉眼一下子耷拉下来,心中失望极了,这些事儿她都晓得,真真是无趣透了! 原以为能来听上一段儿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哪怕是悍林恶匪都行,没曾想百晓生今日竟说起了这个…… 长平撇撇嘴,不由想起了什么,转脸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太微一眼,试探道: “他们这么评说李家的事儿,你就不难受?” 李太微垂眸望着楼下,正听着百晓生津津有味说道: “那李家二房主母白氏,恶从胆边生, 竟伙同庶弟买通了太医,欲朝相爷孕妻下手……” 底下人听了,无不咬牙痛骂白氏姐弟心黑无耻! 李太微敛眉,闻声轻笑了一下,转眸朝长平道: “观音千手且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我操的哪门子心?” “再说了.......这又不是骂的我......” 李太微说着话,不由想起前世她手刃薛氏后,这百晓生的话本子可比这段儿听着精彩多了...... 可惜她那会子没多久就回了西凉,后来还是长平在书信中告诉她,翠茗斋的老板不知因为何事冲撞了陆萧这个煞神,叫他一夜之间给人连锅端了......百晓生这个人更是自此从盛京销声匿迹...... 念及此,李太微叹了一声。 长平回过味儿来,有些忧心道: “日后你与二房的堂兄妹......只怕难相处了......” “母后私下与我说,昭和表姑身子不便,若你有难处,便可随时入宫找母后或是皇兄帮忙。” 二房的事儿,李太微倒没有多少担心的,闻声朝长平道了谢,又想起方才百晓生提及大皇子赐婚一事,问道: “陛下缘何今日下旨赐婚?” 前世明明是太后寿辰上才定下大皇子的婚事,这一世虽叫她堂兄李瑞出手搅局,可毕竟是皇长子的婚事,如此仓促......倒更像是做实了谣言...... 长平谨慎的瞧了眼左右,探身凑到李太微跟前,压低了声音道: “是常寺卿昨日亲自求到父皇跟前的,听说常六姑娘不堪流言,欲绞了头发出家当尼姑去......常夫人为这事儿很是憔悴,成宿睡不踏实,整日守在常六姑娘身旁,生怕她想不开......” “父皇听闻此事,便宣了母后商讨,这才得知那晚常六落水之事乃华妃故意设计,盛怒之下将华妃娘娘狠斥了一番,还罚她禁足在自个儿宫里,不许任何人探望。今日一早,父皇就下旨赐了婚......” 李太微这才明白过来,皇上这是一石二鸟啊! 一来解了常家的燃眉之急,叫常寺卿感恩戴德,同时还叫常家与端郡王府生了罅隙;二来敲山震虎,不着痕迹的落了大皇子的脸面,叫其他皇子不敢再轻易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李太微眯了眼。 常家六姑娘常永芳与她皆数京城贵女,前世是金家四姑娘中计嫁给了大皇子,而常永芳后来嫁入端郡王府,成了端郡王世子明安的嫡妻,与李太微也曾打过不少照面。 前世端郡王府倒台,府内乱做一团时,唯有常永芳镇定自若,指挥府兵暗中突围,后来终是寡不敌众,死在金吾卫的刀下。 李太微眼底闪着微光,这个常家六姑娘,以她的了解,绝不是个软弱至此的...... 能叫大理寺卿常海不顾脸面,求到陛下跟前请旨赐婚,多半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了......李太微依稀觉着这事儿,想是与端郡王府脱不了干系。 正想的出神,便听得楼下陡然哄乱起来。 李太微与长平探身往下瞧,果然底下人头攒动,像是在围观什么。就连百晓生都停了下来,站起身往台下看过去。 “杀......杀人了!杀人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 顿时人群慌乱起来,纷纷大叫着往外头跑。 掌柜的尚未来得及上前看一眼,便叫人群生生挤了出去。台上百晓生也是愣了一瞬,见状颤着身子,顾不得桌上赏银,与小厮一道抱着头就往外头狂奔! 人群散了一半儿,李太微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一人,一动不动。胸口处插着一把短刃,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大片衣襟,已然是活不成了。 长平一声尖叫还未出口,一只冷箭从人群中射了过来。 “不好!” 李太微眼疾手快的拉过长平,只听“嗖”的一声,箭头没入窗棂,狠狠扎在长平方才的位置。 长平叫李太微用力一拉,顺势跌坐在地上,惊的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李太微眸底杀意骤拢,扬声喝道: “金吾卫听令!速速护驾!” 第100章 突围 李太微话音刚落,大福抄起桌上一只茶壶,猛的砸向支起窗棂的木托,木托断裂,只听砰的一声响,窗户来回撞击了几下,堪堪合上。 刹时, 又有几只短箭呼啸而来! 这箭虽较寻常箭矢细短,但后劲极大,噌的一下穿破窗户,深深钉在墙头。 李太微盯着墙上五寸来长的短箭,不由心头一颤。 五六个金吾卫几乎同时破门而入,将李太微与长平护在中间,齐齐往外头退,楼下也顿时响起了兵器相击的打斗声。 “公主!郡主!” “可曾受伤?” 李太微朝领头的侍卫摇了摇头,指着墙头短箭,冷声道: “他们随身藏有短弩,欲朝公主下手,必是有备而来!眼下情况不明,切不可恋战!命人即刻通知太子与禁军,若遇阻......格杀勿论!” 李太微历经两世,周身掩不住的霸气与威仪,叫金吾卫首领愣怔一瞬,忙沉声领命。朝外头打了一声呼哨,隐约有一道身影迅速从楼道掠过。 长平方才受了惊吓,手脚酸软使不上劲儿,李太微叫大福扶着长平走在前头, 自己紧紧跟在她二人身后。 才出了门口拐入楼道, 身后雅室窗户猛然叫一名身着粗布褂子的男子大力撞开, 片刻,又有三五人飞身上来。 三个负责断后的金甲侍卫不由分说,挥剑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 擦出急促而刺耳的动静,不过几十个来回, 一阵利刃入肉的闷响。 李太微随几个金甲侍卫行至楼梯,再回身时,只见两个冷面杀手,一身浴血,从雅间持刀而来。 李太微一凛,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有刺客!护驾!” 有侍卫高呼一声,却只上来两名金吾卫,李太微心头一沉。 今日太子拨了一半儿的金吾卫给她们,加上府中护卫,拢共能有四五十人。金吾卫皆是个中好手,眼下却与这些杀手武力不相上下! 李太微额上急出一层冷汗,心中只盼着今日带出来的侍卫能以众敌寡,可下了楼梯才发觉形势不妙! 楼下大厅竟突然涌进来三五十个杀手,原守在门口的金吾卫与相府侍卫纷纷拔剑,奋力搏杀。 为守护李太微与长平,侍卫不约而同拢向楼梯这侧,为李太微等人留出一条道来通向门口。 李太微不敢耽搁,紧紧跟在大福身后, 护着脑袋躬身从侍卫身后快步穿过。 所经之处溅起一阵血雾, 混着面上汗珠,众人只觉眼前一片鲜红之色。 长平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险些载下去! “大福!” 李太微大叫一声! 大福会意,一个反身将长平背在肩头,足下生风一路跑出了门口。 李太微也紧随其后,就要跨出门口时,一把利刃穿破侍卫皮肉,直直朝她戳过来…… 李太微深吸一口气,脚步一滞,眉目森冷的瞪着持刀抵着侍卫,正向她这侧猛撞过来的刺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太微反手从袖口悄悄拔出一把短刃,猛然上前一步,略一侧身险险避开杀手的长剑,抬手朝着那杀手的颈脖处狠狠划了下去! 顿时,一股热血陡然喷在她衣襟上,灼得她浑身一颤。 那杀手缩手捂着脖子,身子扭曲了几下,眸中尚含着惊讶便直直倒了下去。 方才叫他刺破皮肉的侍卫顾不得回身看一眼李太微,自己一手从伤处拔下长剑,又往前冲杀上去!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很快激励了其他侍卫,众人赤红着眼,死死守着底线,绝不肯后退一步! 李太微深深看一眼众人,脚下不敢耽搁,奋力冲了出去。 好不容易跨出门口,还没看清眼前,就叫一名护卫两手一托,一把将她推上了马车。 下一刻,侍卫闷哼一声,垂首可见一把大刀贯穿前胸。 他身子颤了一下,口中喷出血沫,却咬牙使出最后一把力气,反手将长剑刺向身侧与另一侍卫缠斗的刺客后心…… 李太微只觉眼前一黑,身子猛然磕在什么硬物上,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没等她坐稳,外头侍卫挥起了长鞭,马儿嘶鸣一声,猛然朝前方奔跑起来。 “郡主!” 见李太微就要稳不住身子直直载下去,大福一手扶着瘫软的长平,一手朝李太微伸过来,在她就要跌下去的一瞬,险险扶住了她。 马车摇晃的厉害,李太微顾不得身上酸疼,忙借着大福的手臂,挪动身子靠在车壁上,这才喘息一阵,大声道: “长平如何了?你呢!可有受伤?” 大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冷汗,朝李太微摇了摇头: “公主受了惊吓,浑身使不上力气……奴婢没受伤!” 日头沉了下去,马车里没有燃灯,李太微依稀能瞧见长平惨白的脸颊。 马车后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依稀还能听得见厮杀声,李太微心头顿时猛跳起来。 她一把拉开车帘,见驾车侍卫受了重伤,胸前正汩汩流着血。 他应是也听见了身后追兵动静,奋力从怀中摸出一只箭筒,方要对着天空,便被李太微一把拦下,冷声道: “不可!若是放出烟花,禁军那里便顾不得太子殿下!今日怕是调虎离山,他们并非意在公主!” 言罢,果然见城南太白楼方向,刹时亮起一朵莲花状烟火,映得半边天火红一片。 侍卫愣怔间,李太微返身钻入车厢,伸手拉着长平冰凉的指尖,在她耳旁大声道: “明玉!我知道你怕的很!可你必须撑住了!撑到你活着回宫!见你母后!” “眼下尚不知太子殿下那里如何,你若能多撑一会儿,咱们便多一分胜算!太子那里也才会多一份生机!” “奎光巷附近就有兵马司守兵,听到动静一定会来护驾!马车行速太慢,很快会被追上!咱们只能骑马!你记住了!一直往兵马司方向……绝不可回头!” 长平怕的想哭,可也晓得事态紧急,只能死死咬着唇,一个劲的点头,不叫自己哭出声来,泄了力气! “停车!咱们换马!” 李太微拍了拍车壁,朝外头侍卫吩咐。 第101章 谋反 太白楼顶,夜幕初降,天空中烟花消散后的痕迹犹存。 盛京城各方兵马躁动起来,百姓纷纷关门闭户,整座盛京城仿若拢在一团肃杀之气中。 陆萧立在楼顶,依稀可见从东南两侧举着火把而来禁军骑兵。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拳头, 身体绷得如一只拉满的弓,死死盯着奎光巷那方。 突然,太白楼周遭从四面拢聚了百来个手执利剑的刺客,很快就与楼下守卫的金吾卫厮杀起来。 陆萧拧眉,深深看一眼翠茗斋那头,足间一点,几个起落就返身回了三楼的天子号雅间。 “陆校尉!果如您所料, 他们意在太子!公主那头怕真是调虎离山!” 一名金甲侍卫刚从楼下飞身上来, 朝陆萧一抱拳, 眼底满是后怕。 方才接到长平那边的金吾卫来报,说公主那里突遇大批刺客,已然折损了不少侍卫,眼下生死不知。 太子惊怒之下便命人速去支援,却叫陆校尉拦下了。 亏得陆校尉神机妙算,不然太子这里就大不妙了...... “陆萧!眼下形势如何?长平那边......” 太子话音未落,便听得楼下厮杀声近了一些,顿时面色白了几分。 刺客已然攻上二楼了! 陆萧朝身旁侍卫略一颔首,周围十来个侍卫领命,朝他一抱拳,纷纷拔剑冲下楼去。 “殿下安心, 我已召唤禁军前来救驾......他们今日意在殿下, 公主那边不会安插过多人手,殿下不必忧心!” 陆萧朝太子拱手道。 虽是安慰的话, 可太子瞧见他眉宇间难掩的厉色,便晓得形势紧急。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眼下自身难保,此时也无力多想。 陆萧从腰间迅速抽出一把短刃, 一扬手,丢给了还算镇定的明成,语气冷硬: “保护殿下!若是除我以外任何人闯进来,杀!” 明成抬手接了兵器,朝门外陆萧拱手,郑重的点了点头。 陆萧颔首,目光落在雅间内坐立难安的淳亲王世子身上...... 明宇听着楼下搏杀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跟筛子似的。 陆萧眸中寒光一闪,朝明成叮嘱道: “殿下若有不测,先杀明宇!” 众人愣怔时,陆萧已然翻身下楼,立时,楼下响起一阵惨叫声。 明成立即上前插紧了门栓,又拖了柜子抵在门后,这才转过脸来,与太子对视一眼。 明宇额上冷汗就没停过,听闻陆萧这一句吩咐, 人都懵了。 他张大了嘴, 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太子, 又颇不放心的盯着离他几步之遥的明成,震惊道: “我?我......我冤枉啊殿下.......这真不是我干的......” “此事绝对与我无关.......殿下你可要相信臣弟......” 太子明华冷冷看着明宇,嘴角掀起一阵嘲弄。 陆萧方才一席话,只怕不是心血来潮! 明成顿时想起了什么,紧着面色朝明宇问: “你今日可去过东宫?” 明宇怔了一下,浑身还颤着,脸上却露出困惑的表情: “未......未曾去过......” 明成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咬牙道: “那你如何得知太子今日身在相府?” 明宇一惊,脱口道: “是……是我父王说......” 才吐出几个字,明宇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歪,猛得跌坐下来。 他震惊的望着太子,摇着手,口中连连道: “不!不会......我父王他不会.......” 明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紧了紧手中利刃,冷笑道: “淳亲王可真是下得了手!嫡亲的儿子都能当做弃子!真真连禽兽都不如!” 明宇脸色惶然,怔怔的望着当面辱骂他父王的明成,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驳不出口。 他不由想起今早离府前,淳亲王将他叫到书房,和声细语的与他说了好一番话。 自他外祖母的胡人血统叫人查实之后,淳亲王便越发冷落了他母女三人,他原还以为父王对他仍有期望,谁知竟是…… 今日若是他父王能成事,他必然死在明成刀下,为太子陪葬!若是他父王不成……淳亲王府便是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明宇浑身力气仿若叫人抽干了一般,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口中喃喃道: “怎会如此……怎会......” 太子明华眸底幽深,淡淡看了明宇一眼,没有发话。侧着身子凝神听着外头动静,又悬心长平那头是否平安,明华心中焦灼万分,脸色更是阴沉的厉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厮杀声依旧惨烈,明华一颗心悬了起来。底下杀手人多势众,而他身旁此时仅有三十来个金吾卫,能不能撑到禁军前来救驾,尚不好说。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外急声道: “殿下开门!禁军来了!陆校尉唤我等速速护送殿下离开!” 明华心头一动,下意识就问: “陆校尉眼下如何?” 话音刚落,明成飞身上来,瞬间将太子扑倒,大喝一声“殿下当心!” 果然,数只短箭穿破门扇,朝着太子方向齐齐飞射而来。 明成带着太子就势一滚,这才险险避开箭雨躲到桌子底下,抬手一推,将桌面朝外挡在面前。 顾不得身旁惊惶大叫的明宇,明成一手扶起太子,将他护在身后,转脸一看,太子方才所立之地,早已叫十来只短箭射的密密麻麻。 明宇蹲下身子,抱着脑袋大叫起来: “我是淳亲王世子!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头踹开,连同抵在门后的柜子,轰然倒在地上。 从外头闯进来五个身材魁梧的杀手,目光森然的从屋内扫视一圈,瞪向掩在桌后太子这边时,眼底露出兴奋之色。 明成紧紧攥着短刃,屏息一瞬,已然存了赴死之心。 “别......别杀我......别杀我......” 明宇跌坐在地上,软了手脚,如何都爬不起身,狼狈的朝杀手颤声求饶。 那领头的杀手看向明宇时,目光顿了一下,带着几分鄙夷,又转脸盯着明成与太子的方向拔了剑,声线阴冷与身后人道: “主子吩咐,不必强留太子活口!”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执剑,冲向太子这侧...... 明成顾不得其他,铆足了力气翻身一脚踢在木桌上,桌子被大力掀起,砸向杀手这边。他们顿时停下脚步,齐齐执剑挡了一下,桌子瞬间被劈的七零八落。 眼看这些人身手如此了得,明成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明成!” 太子深知明成以一敌五,根本搏不过这些人,不愿见他因此枉送性命。可触到明成眼中坚定时,太子眸光一颤,话到嘴边,终是化作一句: “多谢......” 明成侧脸,朝太子坦然一笑,猛然出招迎了上去! 刹时,眼前银光一闪,两颗人头就落了地。 剩下的三个杀手尚来不及反应,便见身后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人! “陆萧!” 太子眼前一亮,不由叫出了声。 陆萧执剑,一身浴血,眉目森然的看向愣怔的杀手,宛如杀神临世...... 第102章 剿杀 领头的刺客望着杀气大盛的陆萧,眉心颤了一下,身旁两个同伙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浓稠的血水沿着陆萧额发一滴滴滑落,他眸中掀起巨浪般的杀意,满身血腥,眉梢确是高高扬起。 刺客们盯着他袍子边缘溅落的一汪鲜血,心中正思忖着这厮方才到底杀了多少人, 却听得陆萧嘶哑着嗓音,冷冷道: “禁军已到,尔等可愿束手就擒?” 三人闻言一怔,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身,眼底露出犹豫之色。 谁知陆萧话音刚落,竟瞬间暴起, 提剑直直杀来! 电光火石间, 三人只觉一股强大的剑气扑面而来!他剑速之快,三人根本无力招架, 寥寥十来招,便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陆续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那领头刺客口中汩汩冒着鲜血,一手指着陆萧,眸中满是震惊: “你......” 陆萧噌的一声收剑入鞘,利落干脆。望着将死之人,眉眼波澜不惊: “例行一问罢了。” 言罢,踩着尸身走到太子跟前,拱手道: “殿下!禁军已到,恕臣不能亲送殿下回宫!” 明华这才从厮杀中回神,忙道: “无妨!你速去翠茗斋救人!!” 陆萧侧身朝明成递了个眼色, 返身时已有大批禁军冲上楼来护驾, 待禁军踏入门槛那一刻,陆萧朝着仅剩的几个金吾卫, 朗声一喝: “金吾卫听令——!随我来!” “得令!” 言罢,众人骤然提气,跟随陆萧朝着窗外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明成攥着短刃的指尖还再微颤,若不是他方才亲眼所见, 他绝不敢相信,这世上能有人将剑术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不过一个失神,陆萧的身影便消失在暗夜里...... 明成心头浮上一抹苦笑,想起李太微口中陆萧是走了后门才进的金吾卫,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萧足下生风,身形极快的穿梭在屋檐之间,他耳旁满是呼啸的风声,却仍听得道自己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的他耳膜生疼,仿佛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跑过如此之快。 身后的金吾卫被他甩开一大截,可他心中依旧焦灼难耐,恨不能插上翅膀再快一些...... 突然,城西夜空中升起一朵赤色莲花,陆萧心神一凛,顿时瞳孔骤缩...... 李太微看着腾空而起的烟花,心中默算着禁军也该赶到太白楼了, 若是能瞧见她这信号, 兴许还能赶得及救她。 可身后越追越近的马蹄声, 生生断了她这份念想! “郡主......是......是属下拖累你了.......” 李太微闻声,后背仍旧绷的笔直,她努力回想着大福在西凉时教她驾车的技巧,可算起来已有两世之久,眼下也只能想起些模糊的印象。 她死死攥着缰绳,急促的喘了几声,试图叫自己放松下来。顾不得看一眼身旁的侍卫,急声道: “拖累倒谈不上,我只是不会骑马......但凡我会那么一丁点儿马术,我都会丢下你赶紧跑.......” 言罢,那侍卫顿时没了声音,李太微怕他真被自己这大实话气的背过气去,于心不忍,忙又道: “但......但是吧......我定会寻到救兵赶回来接你.......” 果然,那侍卫咳嗽了两声。 活着就好,李太微在心底默声道。 因着先前解了两匹马,叫大福带着长平先逃,寻着救兵再来赶回来救她。眼下这马车仅剩下两匹马拉行,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两旁林立的商铺酒楼纷纷闭店打烊,盛京城从未如眼下这般空荡。 李太微听着近在咫尺的马蹄声,一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 身旁侍卫气若游丝,确是奋力攥紧了长剑,朝李太微颤声道: “若是......若是一会儿叫他们追上......郡主寻个空子就跑,切莫回头.......” 李太微飞速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怒道: “放屁!” 身旁侍卫静默了一瞬,便听得李太微咬牙道: “我就是不回头又能跑得了多远?” 话音刚落,只听得箭羽破空而来,侍卫忙伸手拉了一把李太微,短箭铮的一声钉在她身后的车壁上,箭身颤抖。 李太微大惊,这些人今日分明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眼瞅着贼人就要追到身侧来,当下再也顾不得旁的,李太微松开缰绳,从头上拔下两只金钗,朝侍卫道了一声抓紧,奋力往马屁股上扎了下去...... 马匹吃痛受惊,猛然撂开蹄子狂奔起来! 李太微稳不住身形,陡然倒向后侧,身子撞在车壁上,砰的一声响,疼的眼泪都掉下来。 那侍卫欲伸手来扶她,无奈自己伤的太重,够了几次仍没能触到李太微衣角。 李太微仰面倒在车箱内,两眼发黑,尚未等她挣扎两下,马匹突然叫什么绊住了,瞬间载到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将车厢陡然掀起,李太微眼前才见了亮,身子就叫一股力道猛的甩了出去...... 李太微心中绝望而无奈,她还没来得及荣登宝座,叫天下万民敬仰......真真是......便宜陆萧那老匹夫了! 下一瞬,身子便陡然撞上一道结实的胸膛...... 陆萧喘着粗气,稳稳落地,垂眸望着怀中双目紧闭的李太微,两只手仍在颤着。 若是他方才再晚来一刻,哪怕就一刻! 身后金吾卫陆续赶来,飞身救下了马车上晕死过去的侍卫。 片刻,兵马司与京兆府的人马也前后脚赶到,立时拔剑与刺客厮杀起来。 “阿鸾......阿鸾......” 陆萧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酸涩的紧。 李太微头晕的厉害,浑身都疼着,鼻尖满是浓重的血腥味,呛的她透不过气来......她幽幽睁开眼,眼前有些恍惚,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撞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叫她足足恼恨了两世的脸。 她忍着疼伸出手去,吃力的抚在陆萧冒出胡茬的下巴上,蹙着眉头将他的脸......生生掰过去,嫌弃道: “你......真臭......” 言罢,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陆萧心神大乱,抱着李太微飞身上马,转头看向兵马司副统领窦桓,冷声道: “所有刺客就地剿杀!一个不留!” 窦桓一惊,望着寡不敌众的刺客,眼底露出犹豫: “世子,这......” 陆萧眸光森然,深深看了一眼窦桓。 窦桓当下一凛,背上生寒,忙躬身领命道: “是!” 目送陆萧扬尘离去,窦桓返身,朝身后侍卫一挥手,冷然吐出一字: “杀!” .............. 李太微迷蒙中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疼的厉害,她哼了两声,没有人应。 今日这床板不知为何特别硬,硌的她浑身不舒服,正想朝外翻个身,下一瞬却砰的一声摔了下去。 李太微整个人懵了...... 外头有人闻声推门进来,立时一个丫鬟扯着嗓子喊起来: “世子——!不好啦——!郡主摔下床拉——!” 第103章 竖子 李太微被这一嗓子号得瞬间惊醒,脑袋清明了许多。 她瞪大了眼,扭头四下瞧了瞧,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是何人?” 才出声,喉咙犹如烧焦的木炭,疼痛难忍。 李太微再低头一看,身上只着里衣, 竟还是一件崭新的......男人的里衣? 只这一眼,李太微额上冷汗都渗出来了!忙伸手进去一摸,还好......肚兜尚在...... 李太微定了定神,稍稍侧过身子欲爬起来,才一用力,牵扯后背皮肉撕裂般的疼, 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嘶了一声,又跌了回去。 “郡主!” 那丫鬟嗓门极大,快步走向李太微身旁,惊惶道: “您怎么......?”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快似闪电闯了进来,身侧带起的风将小丫鬟卷的一个踉跄。 “李太微......” 陆萧俯下身,惊魂未定的望着半卷着被子,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李太微,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可要紧?” 李太微疼的脸色都白了,一连细喘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她转过脸来,震惊的瞪着俯身朝他伸手过来的陆萧,喝道: “老匹夫——!嘶——” 嗓子干裂嘶哑,李太微疼的眉头蹙成一团, 仍保持方才的姿态, 颤巍巍从被中伸出一只手, 指着桌上茶壶: “水.......” 陆萧顿悟,忙收了手转身去取茶壶。给李太微倒了满满一杯水,巴巴的递到她面前来,扶着李太微,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惊的小丫鬟都傻了,嘴巴张得老大。 李太微润了嗓子,这才缓了几分脸色,看向陆萧的目光依旧杀气腾腾的,哑着嗓子质问道: “说!我怎会在你府上?” 陆萧端着茶杯呆了一瞬,有些心虚的清了清嗓子,脸色别扭道: “你昨日伤的重......我就怕你死在半道儿上......就没来得及送你回府......” 李太微一听这话脸都绿了!那眼神恨不能将他咬下一块肉来,声音都颤起来: “你......你敢咒我?” 尽管此时伏在床侧榻板上,也挡不住一个女人复仇的心!她颤巍巍朝陆萧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他胸前衣襟,简单一个动作又叫她一连嘶了好几声,才咬牙道: “你这......什么意思?我就是死还不能死自个儿家里.......非得死你府上?” “你是我什么人呐......非得给我送终?” 陆萧叫她这话堵的心口疼,端着茶盏蹲着半晌,臭着一张脸也不敢乱动,生怕扯到她背上伤口。 身旁小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忙上前两步朝李太微行了礼,急声道: “郡主!我们世子昨日带您回府时, 您都晕过去了, 夜里还起了烧,我们世子守了您一夜......” 晕过去了? 李太微这才猛然想起什么,攥紧了陆萧的衣领,急声问: “长平如何了?还有大福呢?” 陆萧见她真急了,僵着身子身形未动,忙抬手将手中茶杯递给丫鬟,道: “你莫急,她们都没事。” “长平只受了些惊吓,叫兵马司护送回宫了。大福听说伤了手,应当没有大碍,昨日就回相府歇着了。” 李太微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仔细想了想,仿佛疏漏了什么,刚打算问话,房门就叫人推开了。 田妈妈一进门就见李太微跌在地上,身上半裹着锦被,一手正死死攥着陆萧的衣襟,脸色难看。 田妈妈只觉脑中轰了一声,天塌了下来!整个人瞬间炸了! 大吼一声上前,猛一把推开陆萧,将李太微身上的被子拢了拢,死死护在身后,瞪着陆萧怒斥道: “放肆!你这登徒子!你们昌平侯府竟是如此不要脸面么!胆敢对我们郡主无礼!就不怕我家相爷撕了你!” 亏得陆萧是武将出身,底盘稳......田妈妈方才这一推是用了全力的! 陆萧身子晃了晃,顺势就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望着伸手只差指着他鼻尖的田妈妈,绷着脸竟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李太微吸气,看着陆萧吃瘪的模样,顿时觉得胸腔里气息都平顺了许多...... “怎么了这是?” 罗氏带人端着血燕来探望,才道门口便听到里头动静,忙急急推门进来。 目光从屋内扫视一圈,脸色都变了...... “世子怎么能在此?” 罗氏急声道: “姑娘家闺房,你怎能......” 陆萧叫一屋子女人瞪的有些心慌,可他堂堂摄政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稳了稳心神,咬牙瞥了罗氏一眼,赌气道: “我自个儿房里如何来不得?” 李太微一听这话,惊的气息都不稳了,磨着牙道: “你的房里?......” “老匹夫——!你敢坏我名声?” 陆萧闻言噎了一瞬,硬着头皮,不嫌事儿大道: “名声?你有那玩意儿么?......” “你这个竖子!” “你这个竖子!” 话音未落,门外陆候与仍趴在地上的李太微几乎同时骂出声来...... 话刚出口,二人又都齐齐噤声。 陆候身形顿了一下,面色都古怪起来,待定了定神,朝里头高声喝道: “陆萧!你给老子滚出来!” 陆萧只觉头皮一紧,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垂眸淡淡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李太微,又隔着屏风瞅了瞅站在门外气急败坏的自家老子,只觉得额角突突的疼起来...... 叹了一声,终是抬脚走了出去。 小丫鬟怎么瞧着都觉得今日世子爷背影......格外悲壮了些...... 陆萧这一走,失去了共同讨伐目标,屋内气氛就一时尴尬起来。 罗氏白着脸,忙招呼丫鬟们把李太微扶上床。 田妈妈脸色难看的紧,可对着罗氏这个后娘却是不好发作,话到嘴边忍了又忍,才与丫鬟一道将李太微轻手轻脚的抱上了床。 李太微一想起这是陆萧的床铺,眉头拧的比麻花还紧。 陆萧这老鳏夫这是铁了心的要与她作对不成? 罗氏见李太微面色不郁,心中计较一番才道: “郡主背后撞伤严重,太医说须得将养好一阵子才能下床,暂时不宜挪动......昨日也怪我们世子爷慌了神,听闻救下郡主时一直昏迷不醒,这才唐突了郡主......” “不过郡主放心......此事已叫两家瞒下,绝不敢叫人传出去......” 李太微躺在陆萧的床上,哪哪儿都觉着不顺心,尤其这床板,硬得像块骨头,硌的她浑身都疼。 听罗氏这一番话,偏又不好发作,只能朝罗氏敷衍道了一声谢,又扭头去问田妈妈: “妈妈怎么来了?我父亲可知道我在陆家?我母亲那里可叫人瞒着些?” 田妈妈这才缓了脸色,心疼道: “郡主昨日可吓坏相爷了!” “相爷来时郡主还未醒,偏宫里催的又急......相爷一直等到太医一句只伤着筋骨没有大碍,才随侯爷一道快马入宫......老奴方才过来时,相爷尚未回府呢......” “夫人那里相爷叫人瞒着,只说长平公主受了惊,要留郡主在宫里歇几日......昨日叫念夏与容芷连夜守着郡主,老奴过来前,她们二人才刚刚歇下......” 李太微点头,稍稍宽心,朝田妈妈问: “花烟呢?怎么不见她来?” 田妈妈闻言脸色一沉,看了一眼罗氏,为难道: “花烟......叫相爷的人......抓起来了......” 第104章 真心 陆萧被他老子叫到书房,才关上门,陆候抬手就砸过来一只砚台,叫陆萧长手一捞稳稳接住了。 陆候气急败坏,随手抄起一根鸡毛掸子,一边追着抽陆萧,一边扯起嗓子开骂: “你这小兔崽子!你是嫌你爹这一身荣禄得来太容易, 还是嫌你爹命长?!” “老李家的姑娘!啊?你想都不想就给老子弄家里来了......你是没瞧见她爹昨夜看我那眼神儿啊!亏得你老子是个武将,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爹我如何与皇上交待?如何与太子交待?” 陆萧一边躲一边忍不住回嘴: “你说你堂堂昌平侯!镇北大将军......你怕一个书生作甚?嘶——疼疼......” “再不济......小爷娶了她便是......” 陆候一听这话,打的更起劲儿了,怒道: “你个小王八羔子!敢挤兑你老子了?” “老李家姑娘多金贵?你想娶?......那老李能答应?陛下能答应?太子他能答应?......” “你小子也不照照镜子!你在京里那什么名声自己没点儿数?老李他能瞧上你?” 陆萧晓得今日不挨他老子几下,这事儿可就难了了,可一听他老子这番话,心底就不乐意了,猛然停下脚, 吓的陆候一怔,举着鸡毛掸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小爷能配不上她?” 陆萧挑眉,定定的望着自家老子,咬的牙都酸了。若不是怕吓着他老子,险些脱口就把自个儿是未来摄政王的事儿说漏嘴了,忍了又忍,才恨恨道: “小爷堂堂金吾卫校尉,昨日才救得她性命,叫她以身相许不应该?” 陆侯表情沉痛的一捂心口,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来!深深看了陆萧一眼,当即丢下鸡毛掸子,返身满屋子找兵器...... 陆萧见他老子动真格的, 一个转身就打算往外头跑, 才到门前, 又生生停下脚步,表情凝重的思索了一瞬。 李太微眼下还在他屋里,若是叫她听见动静,那他这张老脸...... 痛定思痛,陆萧一咬牙,返身朝陆候直直跪了下去: “父亲息怒......儿子是真心想娶李太微,您可得帮儿子一把,莫叫太子捷足先登了去!” 陆候闻言险些惊掉了下巴!僵着身子朝陆萧道: “你......你再说一遍......你要娶谁?” 陆萧抬眸,目光坚定: “儿子想娶李太微。” 陆候吸气,静默了一瞬,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跺了几步,转身又定定的望着陆萧: “这话当真?婚姻大事,可做不得儿戏!” 陆萧点头: “儿子此生非她不娶,若是她另嫁他人,咱们昌平侯府日后这爵位可就断了......” 陆候顿时黑了脸: “老子还有一个儿子!你若不争气,老子就将爵位传给你二弟!” 陆萧身板儿绷的笔直,闻言睨了陆候一眼,语气薄凉道: “父亲觉得......就凭阿源,能从我手里抢了这爵位?” 陆候气的脸色乌青,指着陆萧破口大骂: “你......你这是威胁你老子?” 陆萧一梗脖子,也不与他理论,一副你说是就是的架势。 陆侯气的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堵的肝儿都疼了。 “侯爷!” 外头侍卫隔着门扇来报, “李相来了, 正在世子房里探望郡主......” 陆候吸气, 憋了半晌,走到陆萧身旁,狠狠瞪了他一眼,磨牙道: “杵在这儿作甚?还不滚过去讨好你未来老丈人?” “老子今日给你把话撂这儿!你要是敢断了老子舍命换来的爵位,老子给你天灵盖儿拧下来!” 陆萧愣怔一瞬,倏然眉眼飞扬,朝陆候恭敬的磕了头,道了一声多谢父亲! 陆候默默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中喜忧参半。 才到了盛园,这份忧就丢到了身后,陆候眉眼带笑朝李相贴了过去。 “啊呀!李相!得您大驾,真是蓬荜生辉啊.....” 李盛才从李太微屋里出来,迎面就见陆擎这老小子热情万丈的跑过来,掐指一算,他俩才从宫里为淳亲王这事儿争的面红耳赤,尚不足一个时辰,怎么就...... 李盛拉下脸来,睇了陆擎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这是喝了多少?” 陆擎丝毫不顾李盛眸中明晃晃的嫌弃,一把拉过身旁陆萧,往李盛跟前推了推,满脸洋溢着老父亲的骄傲,朝李盛道: “这是我儿子陆萧,李相看着如何?” 陆萧尴尬的脚指头能抠出一座坟来,可事已至此,只能佯装镇定配合他老子,朝李盛躬身一拜: “参见李相!” 李盛面露惊诧的看着这父子俩,憋了好一会儿,才侧脸问陆萧: “你爹这是打算告老还乡......把爵位传给你了?” 言罢,又蹙眉嘀咕起来: “不能吧......先前在御书房......也没听他跟陛下提啊......” 这话陆萧也不知该怎么接,只好僵着身子侧脸看向他老子。 陆擎也不恼,笑呵呵的拍上了李盛的肩头,和气道: “今日在御书房,我觉得李相那个提议极好!走,李相尚未用膳吧?今日就在我府里一道......” 李盛扭头瞪着陆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才打算婉拒就被陆擎一手箍着肩头,半拖半拉的往花厅去...... 陆萧望着他老子如此出力,心中很是快慰,才转身就见小厮抬了五六只箱子往他屋里去。 他刚打算进屋,就见田妈妈从里头出来,指挥小厮将箱子放在外间。看见陆萧,田妈妈仍是没给好脸色,转身就进了屋,随手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陆萧憋了一口气,犹豫一番,还是忍不住拦下一个小厮,问: “方才这箱子里抬的什么?” 小厮朝陆萧躬身行了礼,才道: “回世子,说是郡主这两日的衣裳首饰......” 陆萧吸气,眉心颤了颤: “两日?” 小厮点了点头,老实道: “两日!听说还有两箱鞋子,要下晌才能送来......” 陆萧闻言很是静默了一瞬,朝小厮道: “吩咐管事抬几个衣柜送进去给郡主放衣裳。” 小厮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陆萧回身看了一眼自个儿的房门,心中忍不住嘀咕一声:就两日......这老娘们儿能穿这么多衣裳? 心中话音刚落,就听得里头噗通一声,接着田妈妈惊叫起来: “郡主!郡主!” 陆萧下意识要推门,手才搭上门边,便听得李太微咬牙切齿道: “什么破床......这么窄......疼......疼死我了.......” 陆萧回神,不由想起李太微闺房里的那张床来,确实要比自己这张略宽些,吸了口气,又忙朝小厮招了招手: “叫管事弄张最宽的新床来,送到我屋里头......” 第105章 表白 夜里,李太微刻意早早支走了田妈妈,叫念夏歇在外间伺候。 到了该就寝的时辰,李太微却坚持穿戴整齐的躺着,念夏心中很是讶异,忍不住凑上去问: “郡主,可是有哪里不妥?” 李太微面露难色, 犹豫着道: “我……有些冷,衣裳就先不脱了……我看会儿书,你先去睡吧……” 念夏瞪大了眼: “姑娘伤成这样……还要看书?” 若不是太医说郡主伤了筋骨不宜挪动,相爷早就将郡主接回府了,可郡主这会儿还能看书? 李太微心中苦笑,面上却故作正经道: “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子倒是不困……你先去睡吧, 有事儿我自会唤你……” 念夏见左右拗不过她,便只好嘱咐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 外间隐约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李太微搁下书本,惊讶的朝外间稍稍探了头。 这么快就睡着了?老鳏夫这迷香可以呀…… 为防万一,李太微将书扔在地上,噼啪一声响,外间仍是没有响动,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才伸手打算灭了妆台上的蜡烛,给外头陆萧递个信号,这老鳏夫竟从窗户径直蹿了进来,那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萧脸色有些发紧,回身关好了窗, 朝李太微道: “怎么?方才可是磕着哪儿了?” 李太微后背尚不能动,僵着脖子指了指地上的书, 不满道: “不是说好灭了一盏蜡烛你再进来么?若是叫人察觉可怎么好?” 李盛今日来瞧她时,特意带了十来个身手不错的侍卫。 陆萧怔了一瞬, 上前拾起书本,搁在了一侧条桌上。 他眸中映着烛火细碎的光, 瞧着竟与平常有些不同。 “放心吧,你父亲的人手叫谷雨引开了……老子的院子,还能出了岔子不成?” 言罢上前,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李太微榻旁,将李太微细一打量,嘴角就抽了起来。 李太微绷着脸,冲他一扬下巴: “怎么?” 陆萧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道: “也……也没怎么……” “就是……你这一身齐整的,直挺挺躺我榻上,我怎么看着……那么像敛衽好的尸首呢……” 李太微就知道这厮没憋什么好屁!闻言抓过身旁一只软枕就朝他扔了过去! 谁知一个用力过猛,扯到后背伤处,又一连嘶了好几声。 陆萧忙敛了笑凑近,见她额上都渗了汗,脸上就露了慌色: “怎么?真有这么疼?” 李太微都懒得搭理他,若不是为了花烟的事儿,就这样嘴欠的,她用一只鞋就能撵出去! 她稳了稳心神, 板着脸道: “你可知花烟被我父亲的人抓了?” 果然, 陆萧一凛: “何时的事儿?” 李太微没好气道: “早些时听田妈妈说, 是昨晚被抓的……今日罗氏在屋里, 我爹爹不便久待,尚未说是什么缘由……” 陆萧凝神想了想,道: “怕是因着红朱的事儿,你父亲在暗中彻查府里的人。以李相的精明,花烟……怕是藏不住了……” 李太微大惊: “那可怎么好?花烟她可会有危险?” 陆萧突然目光直直看过来: “这事儿……你想怎么办?” 见李太微面上困惑,陆萧圈起指尖,清了清嗓子,又换了个问法: “太子那里……你打算如何?” 李太微就更懵了: “这与太子何干?” 对上李太微毫不遮掩的视线,陆萧突然心跳的极快,他能感到手心有些出汗,耳朵也烫的厉害。 他悄悄攥紧了拳头,看着李太微,放轻了呼吸问: “你……你可想嫁给太子?” 李太微觉得这老鳏夫今日莫不是魔怔了? 她明明在与他说花烟的事儿,如何就扯到她与太子的婚事上了? “我问你,你可会嫁给太子?” 见李太微没有回应,陆萧下意识往前探了探身子,又郑重问了一句,眸中满是小心翼翼。 李太微与他博弈了两世,倒是从未见过陆萧这般神情,生怕这事儿重要,不由蹙眉认真想了想,淡声道: “我心里自是不愿再入宫的……可我祖母说,我的婚事未必能由得了自个儿心意……若左右是要嫁人,嫁与谁……兴许都差不多吧……” 陆萧眸底立时亮得惊人,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口中却是笃定道: “放屁!这能一样?” 李太微被他莫名奇妙的怼了一句,心里那团火噌的一下冒了出来,一手揪着陆萧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磨着后槽牙恶狠狠道: “老鳏夫……找死是吧?” “我若现在一嗓子喊出声,你……” “你喊!老子娶你……” 李太微话音未落,陆萧眼神定定看着她,丝毫不见玩笑模样。 趁李太微愣神间,陆萧就势俯身望着她,认真道: “李太微……你……要不就嫁与我吧……” 他眸光太亮,惊的李太微下意识缩回手。 陆萧身形未动,微躬着身子,单手将李太微抵在床榻间。 他与她如此之近,鼻尖能嗅到她身上的女儿香。 陆萧只觉面上烫的厉害,心头却如一弯清泉淌过,酣畅淋漓。 李太微身子僵直,脑子仿佛叫雷劈生生了一回,尚是懵的! 待缓过神来,眼前少年眉目如画,三分含情七分忐忑。 李太微只觉心头突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伸手抵在陆萧胸前。指尖立时传来少年擂入战鼓的心跳,震得她鬼使神差的心神恍惚起来。 “李太微,你……你可答应?” 陆萧耳尖通红,眸中透着急迫: “我……我把庄子给你……” 提及庄子……李太微瞬间清醒过来,指尖顺势滑到陆萧脖子上,一把死死掐住,惊的陆萧一个激灵。 “李太微你……” “一个庄子就想诓了我去?老匹夫!我看你就是诚心想给我添堵……” 李太微手上又加了把劲,陆萧叫她掐的气短,忙伸手拨她手指,又怕下手重了伤着她,气闷道: “臭婆娘!母夜叉!你给我撒开手……” 李太微手上用了劲儿,带着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疼,饶是这般,她仍旧咬牙坚挺,就是不放手…… 她今日险些叫这个竖子调戏了去!叔可忍婶不可忍! “老妖婆……” 陆萧呼吸都困难了,咳嗽了两声,道: “我把幽冥十三卫给你……还有金吾卫……都给你!!你给老子撒开手……” 李太微闻言果然手中一顿,犹疑的望着陆萧: “你当真?” 陆萧脖子上松动些许,忙趁机拨开李太微钳制的手,连喘了几口气,粗声道: “你若嫁……老子就给!” 第106章 喊人 李太微怔怔望着陆萧被她掐红的脖子,心中不由思忖着老匹夫这话能有几分真假...... 眼下自己手里没人,昨日又险些丢了性命……日后这千秋大业可不待人呐! 陆萧揉着脖子,见李太微面色松动几分,手中动作就停了下来,忙凑上去趁热打铁道: “这事儿你可得想清楚了!你若嫁入东宫,且不说日后莫指望再能踏出宫门一步!便是及笄前这大半年都得困在府里学规矩......” “再说了......那太子能活几年还未可知, 你若早早守了寡,这前朝后宫的事儿......可就都由不得你插手了......” 见李太微听着他的话,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陆萧心中一喜,决定再添把柴火: “你若嫁入我府上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日后兵马人手任你调用不说!就凭咱俩混迹朝堂这么些年......颠个皇权都不在话下吧?” 一听这话,李太微眼睛就幽幽亮了起来, 她强忍着激动,伸手紧紧攥了陆萧的袖口, 颤声道: “那......那若是你死的早......日后昌平侯府的权势可都归我?” 陆萧见她伸手过来, 原还一颗心跳的欢快,闻言险些没一口气背过去...... 他猛一甩袖口,脸色黑如锅底,磨牙道: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老子命硬得很!若不是那日着了你的道儿重生一回!老子堂堂摄政王!再熬死几个皇太后都不在话下!” 李太微撇嘴,鄙夷道: “啧啧......瞧瞧你这德行!还堂堂一摄政王,就只配熬死人家孤儿寡母的......” 陆萧叫她这句话堵的气短,连吸了好几口气,忍了又忍,才回头软了语气道: “你给句痛快话......就说嫁不嫁吧?” 李太微嗤笑: “笑话!本郡主凭什么非你不可?” “就算没有太子,盛京城多的是权贵!......再者说,我若真嫁了太子,你日后见着本郡主都得磕头行礼,区区金吾卫我迟早拢在手心里,为何要舍近求远呐......” “你做梦!” 陆萧一梗脖子,眼睛瞪的老大: “老子能给你磕头?” 李太微白了他一眼,瞅着陆萧气急败坏的模样,笑的那叫一个铁骨铮铮! “行!李太微......你当真不肯嫁是吧......” 陆萧恶狠狠瞪着李太微, 突然阴恻恻道: “你今日若不答应.......老子就喊人了!” 李太微闻言都懵了,笑意瞬间僵在脸上,将陆萧上下一打量,不确定道: “你........你说什么?” 陆萧起身,在屋里来回跺了几步,扭头朝她邪魅一笑,道: “你眼下可在老子房里!老子若是运足了内力,这大半夜的......你猜猜......能不能把你爹叫起来......” 李太微震惊的瞪着一脸得意的陆萧,张了张嘴,竟第一回叫这厮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敢!” 陆萧倒是人狠话不多,伸手就解了外袍挂在屏风上,立马翻掌提气...... “老鳏夫!你等会儿!等会儿!” 见这厮今日是铁了心的跟她过不去,李太微大惊失色! “你......你容我再想想......” 李太微背上汗都滋出来了,朝陆萧的方向艰难的挪了挪身子...... 她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碰见泼夫啊! 大意了! 原以为这厮还能算个无耻之徒中的正人君子......这......这真真是大意了! 陆萧见李太微真急白了脸,心下不忍,可箭在弦上!成败在此一举啊!说什么这会儿也得绷住了......于是又挑衅的抬了抬手,用眼神示意李太微“时不待人,你可得快点儿想!” 李太微鬓角都落了汗, 脑中飞快的算计起来,想了一瞬, 抬眸问陆萧: “老鳏夫......你这图的什么?你不妨与我直说......” 陆萧怔住了,如何也没想到李太微能当面儿问他这个。 “我.......” 李太微更没想到一句话就能把陆萧问懵了,眼底不由露出鄙夷来,道: “你总不能......是真看上我了吧?” 陆萧叫李太微挑衅惯了,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就脱口道: “放屁!老子能看上你?” 话一出口,才晓得坏了!恨不能立马咬了自己舌头! 李太微闻言确是放下心来,淡淡哼了一声,道: “那行,你且直说吧......你打算怎么着......” 无缘无故的,就突然要与她谈起婚嫁来......这大半夜的,还不要脸不要皮的威胁她喊人...... 李太微眉头蹙了起来,老鳏夫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陆萧提着气的手掌还没放下来,身形僵的跟雕像似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心中呕血,偏放不下老脸,只能往李太微跟前挪了两步,神色尴尬道: “那个......李太微......你......你要不重新问我一回?” 李太微愣了: “什么?......” “问你打算怎么着?” 陆萧张了张嘴,语气艰难道: “不是......是......是上一句......” 李太微本就憋着气,闻言一双眸子都要喷火了: “老鳏夫......大半夜的......你玩儿呢?” 陆萧眼瞅着李太微就要动气,一咬牙又脱了一件衣裳! “李太微......你......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李太微心头一跳,笃定这老鳏夫今日定是中邪了!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腰腹处渗出的血水上,怔了一瞬,道: “你这是......受伤了?” 陆萧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不在意道: “区区皮外伤不妨事......你......你可想起来了?” 李太微顿时一脸挫败的看着陆萧,心中直后悔今日叫念夏中了迷香...... 突然一声轻响,窗户叫人从外头推开。 谷雨一个翻身从外头滚了进来,一抬眼就见榻上穿戴整齐的李太微,与......自家脱得就剩一件里衣的世子爷...... 谷雨面色艰难的吞咽了一下,颤声道: “世子爷......这......这不大合适吧......” 李太微一惊,顿时羞的满面通红,两手从床上胡乱摸索着,寻着什么就砸向陆萧这边。 陆萧狠狠瞪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罪魁祸首!又怕李太微伤着身子,忙一边儿招架着接东西,一边儿套着衣裳,一张脸沉的能拧出水来,喝道: “滚出去!” 谷雨立马死死抱着陆萧大腿,都快哭了: “爷!您这身上还带着伤......可......可扛不住侯爷揍啊......” “那可是郡主......您别看李相是个斯文人......他手底下的人可真不弱......方才足足追了属下九条街......属下这腰都快折了......” 陆萧吸气,闭了闭眼,心头默默回忆着,那一掌能掀开天灵盖儿的招式叫什么名儿来着? 第107章 身价 翌日一早,林太医又来昌平侯府为李太微诊脉,容芷与念夏侯在一旁。 李太微见林太医脸色平缓,忙问: “有劳林太医,不知我今日可能回府?” 一想起昨夜老鳏夫那中了邪的架势,李太微有些招架不住。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的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林太医拱手道了一声不敢, 缓声道: “郡主这伤虽不要紧,可到底伤了后背筋骨,这几日还是切勿搬动的好,否则极易加深病情,且疼痛难忍。” 李太微闻言脸色就沉了下来,咬牙忍了忍, 又问: “那......那依您的意思......我还需几日才能回府?” 林太医也明白李太微的尴尬,他也想不通这陆世子怎么想的,把重华郡主一个姑娘家直接带回自个儿府里不说,还径直放进自己房里了......这若是传出去,郡主名声可就...... 林太医怔了一瞬,安慰道: “郡主且耐心些,依老朽看......尚需三五日便可试着下床走动了,届时再回府不迟......” “郡主这几日需安心静养,民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郡主莫要急躁,熬过最疼的这几日就好。” 李太微叹了一声,她还能在昌平侯府静养?不被陆萧这个老匹夫气到呕血都属她命硬了! 敛了神色,李太微朝林太医道了谢,叫念夏亲自送了他出门。 想着眼下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李太微始终心头难安,思忖着还需尽快拿个法子应对才好。 她僵着身子睡了一夜,此时后背酸胀的厉害,稍稍侧了侧身子,后背立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叫她连吸了好几口气。 容芷见她陡然白了脸色, 忙上前按住了她, 道: “郡主身子未愈,切不可随意挪动啊!” 待李太微稍稍缓过来,她瞅了一眼容芷,语气僵硬道: “那个.......你晚上同我一道睡吧......我.......” “放屁!” 话音未落,就叫外头一道冷厉的男声打断了, “老子的床,凭什么给女人睡?” 李太微一听见陆萧的声音,周身就拢了戾气,背上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个竖子! “老匹夫!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说谁不是女人!” 李太微咬牙侧过身子,疼的她声音都颤了起来,饶是气势不减,恶狠狠瞪着门扇上落下的模糊身影怒斥! 陆萧站在门外,一时噎住,突然就明白为何自己老子在朝堂之上总是争不过李相了......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哼!那是他们没遇上李家这样开过光的嘴! 念夏方送了林太医返身回来,就听得自家郡主劈头盖脸的把陆世子骂了,站在门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尴尬的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世子。 门两侧不远处还站着四个守门的侍卫, 一半儿是陆家的, 一半儿是李家的。 闻声也是一惊! 侍卫们身子不敢动,余光确是齐齐瞥向陆萧这侧,用眼神无声的交流起来...... 陆萧果然拉下脸来,却是没有发作,清了清嗓子,朝里头催促道: “李太微!给老子开门,老子有话与你说......” “说个屁!” 李太微隔着门扇咬牙的声音清清楚楚透出来,陆家守门的侍卫顿时眼冒精光...... 这重华郡主......霸气啊!连他们世子爷都敢怼...... 李家的侍卫顿时腰板儿一直,就是心中颤了一下,犹豫着这话......可能传到相爷耳中? 陆萧黑着脸,不由嘶了一声,两手负在身后,一梗脖子道: “老子要与你说淳亲王造反这事儿.......你不听拉倒!” 言罢,欲一甩袖子就走。 “你……你等会儿!” 果然屋里传来李太微犹疑的声音,不一会儿,容芷从里头打开了门扇。 四个侍卫闻言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这光天化日的......听闻郡主还躺着不能动呢,能叫陆世子进去? 陆萧眉眼舒展,才趾高气昂的迈进自个儿屋子,就听的容芷行礼道: “世子,郡主请您歇在外间说话……” 李家侍卫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陆萧咬了咬牙,头一回觉着回自个儿房里是真心累啊,跟翻越千山万水似的! 一直走到外间里头,隔着一道屏风朝歇在内室的李太微没好气道: “淳亲王造反这事儿你知道吧?” “昨日事急,我倒是忘了与你说......陛下前日连夜派兵赶去亳州,将淳亲王养在亳州城的府兵皆数缉拿......你猜猜,那日是何人自发请命去亳州城缉拿叛贼?” 李太微方听了一句“昨日事急”,眉头就拧了起来,亏他说得出口! 然一听陆萧这句问,心神就敛了回来,她眸光一闪,道: “永平伯府四爷白敬海?” 陆萧顿了顿,眼底就添了笑意,这老妖婆聪慧机敏,难怪前世能与他在朝堂争上一争! “白敬海这事儿办的不错,想必今日回宫,陛下那头定有重赏......我猜着,白敬东的斩监候怕是要生变数了......” “这事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李太微听出陆萧最后这一句语气不善,便知他这是在暗问自己,白敬东是否要留活口...... 李太微心底提了一口气。 京兆府守卫虽不如大理寺诏狱森严,但到底是京城布防重心之一,老鳏夫才入了金吾卫,竟能有这个本事悄无声息的入狱杀人? 嘶......幽冥十三卫尚未成形,这老鳏夫手中莫不是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精锐? 李太微眼底亮起来,不由想起昨夜陆萧与她说的那个提议......嫁入昌平侯府.......想来还是可行的...... 且不说陆家兵权在握,就是他外祖萧家,上月也才封了鸿胪寺卿,算着年底前也该从焦州入京了。 萧家百年书香门第,一门曾出三代帝师,可谓桃李满天下,在大周朝极富盛名。 按理说萧家儿郎早该入朝为官,可不知为何祖上却传出个萧氏一脉不得从政的祖训....... 陆萧外祖父萧仲文是个明事理的,以身为训,直言他身故后,沈家子孙不必再受祖训约束。也正因此,在为萧老太爷守孝三年后,萧家大爷萧云景才敢接了陛下的恩典,成了新任的鸿胪寺卿,只待规整一番,年底携家眷赴任。 陆萧两家原是姻亲,陆候敬重发妻,更是以妻姓为陆萧取名,可见两家亲厚。 宫里的萧贵妃亦是陆萧母亲一母同胞的双生妹妹,待萧云景入京......李太微掐算着,陆萧这厮身价也算是水涨船高了啊...... 陆萧哪里能料到,他短短几句话,竟能叫李太微这老娘们儿弯弯绕绕想出这么些来? 左右等不到李太微回话,陆萧有些心急,在外间来回跺了两步,抬手就推开了李太微内室的门扇。 “放肆——!” 门外有人朗声一喝,惊的陆萧一缩手。 容芷白着脸跪了下去: “相爷息怒.......”” 第108章 惊喜 晌午未至,李太微没料到她父亲这会子能过来,听得外头动静,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李盛刚下朝就来探望李太微,尚未换下官袍,此时一张脸冷的吓人。 他扫了一眼跪在外室瑟瑟发抖的容芷, 目光落在陆萧身上时,杀气腾腾的。 饶是陆萧前世见惯了杀伐血腥,在李盛目光如炬的注视下,也陡然莫名心虚了几分...... “昌平侯竟是这般教导世子的?” 李盛三两步上前一把关紧了内室的门,虎视眈眈瞪着陆萧,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一字一顿, 斥道: “本相念你与阿鸾有救命之恩,才放心将女儿暂托你府上照料!陆世子这是想趁人之危, 存心毁我女儿清誉不成?” 言罢,李盛不由分说一把攥起了陆萧的衣襟,将他拽到门口,正巧遇上后脚回府的陆擎。 李盛是文臣,手里倒没多大劲儿,陆萧看着与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李相怒发冲冠,自然不敢还手,不但不能还手,还得配合着李相的步伐,叫他把自个儿拖到外头去。 “你们就是这么保护郡主的?!” 李盛一手攥着陆萧衣襟,一手指着外头侍卫,眼神凌厉。 周围瞬间拢过来十几个侍卫,齐齐跪倒: “属下该死!” 守门的两个李家侍卫,心慌的要命。 但......这可是在侯府, 他......他们也总不能硬拦着人家世子吧...... 陆萧长这么大还没叫外人当面儿这么埋汰过,尤其还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即一张老脸有些烧的慌。 陆候远远听到声响,忙脚步匆匆过来, 一见陆萧心甘情愿叫李盛攥在手心里,跟个鹌鹑似的窝囊样儿,心中突然冒出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恐慌感来...... 陆侯狠狠剜了一眼陆萧,腆着笑脸迎上前,道: “老李,你这……这是怎么了?” 李盛正愁这事儿没处说理去!一见陆侯主动送上门儿来,忙将陆萧往他跟前一推,道: “你养的好儿子!” “若是我方才晚来一刻,他就……” 李盛气急,这话当着这么些侍卫与下人的面儿还真不好说出口,只能恨恨一甩袖子,脸色铁青的瞪着昌平侯父子。 “爹爹……” 内室隐约传出李太微一声唤,李盛这才敛了戾气,转身进了屋子。 陆侯尚未等到李相下半句,便直愣愣的看向陆萧,问: “你小子又给老子惹什么祸了?” 陆萧脸色憋的有些古怪,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 “我……我就是……推了门……” 推门? 陆侯怔住,好一会儿才拐过弯儿来…… “你!你……你真推门了?” 陆侯神情复杂的深深看一眼陆萧, 沉着脸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声: “该!” 活该你讨不到媳妇儿! “你老子教了你这么多年兵法……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陆侯气的牙痒痒, 又一连骂了几句才觉得心中痛快了些。 不一会儿, 便听的里头李相冷声唤了句: “请陆侯与陆世子进来。” 陆侯心头一跳,警惕的扫了陆萧一眼,言不由衷道: “那……那李相可是个讲理的人!那什么……你走前头……” 陆萧睨了一眼陆侯,静默片刻,这才转身提了袍子进门。 陆侯跟在后头进了外间,父子俩头一回有种在自个儿府里如坐针毡的感觉。 “老李啊……你……你看这都是孩子们玩笑……” 陆侯才张了嘴,就见李盛眼神复杂的看过来,忙噤了声。 “花烟是你的人?” 李盛盯着陆萧,目光灼灼: “陆世子在我府上安插人手?” “什么?” 陆侯惊了,扭头看向陆萧。 在相府安插人手……这事儿若捅出去可就大了! 陆萧闻言也是一惊,想着昨晚与李太微尚未达成一致,她今儿就将事儿捅到李相跟前了?还挑了这么个时候…… 陆萧定了定神,迎上了李相的目光。 “是!” 李盛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心口,表情沉痛: “胡闹!” “你们既有这份儿心思,怎可背着父母?找个丫头鸿雁传书……若是行差踏错,你可想过阿鸾的名声?” “嗯——嗯?” 陆萧愣怔,惊讶的望着李相。 “她……她怎么说的?” 李相扎心似的痛,很是嫌弃的睨了一眼陆萧,心中直叹自己如珍似宝娇养大的闺女,竟能看上定北侯府这么个声明狼藉的小子! 陆萧渐渐从李相的目光中咂出什么味儿来……眼眸陡然灿若星辰,紧张的舌头都打结了。 “李相……她……她……” “她什么她!” 李盛一颗心还疼着,冲陆萧没好气道: “这事儿我还没答应!她母亲也没答应!” “阿鸾还小!她的婚事我还打算缓两年!你小子切莫一头热!” 陆侯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陆萧,只差把那句“你小子可以啊!”脱口而出! 忍了又忍,陆侯上前激动道: “我说老李老李!这事儿可万万拖不得!” “陛下才封了亲王爵位给你,他打的什么主意……莫说你我,只怕满朝文武可都心知肚明!” “咱们两家寻常往来虽不多,倒也算的上知根知底的,孩子们既有这份儿心思,咱们可得未雨绸缪一番……可不能白白断了一段儿姻缘!” 李盛一听这话,真真是扎心的很! 他与陆擎都算得上陛下登基前的心腹老臣,追随陛下至今,荣禄堆了一身不说,也是陛下跟前为数不多能说的上体己话的人。 李太微虽身份贵重,除却太子……满京城还真挑不出第二个比陆家更能叫陛下放心的人选来! 前些日子,他刚从自己母亲那里听闻李太微愿为李氏一族入宫的事儿,心头是既安慰又心疼。可今日从女儿口中得知她与陆萧的事儿……他这心就疼得更厉害了些…… 陆擎这个大老粗的为人他心底有数,可若说起这个陆萧……他的名声可就…… 陆萧正一颗心滚烫! 这……这真是又惊又喜啊……李太微竟然答应了? 瞅见李相眸中一闪而过的犹豫,陆萧忙抬手躬身,敛眉正色道: “李相宽心!一年为期,我必登上金吾卫统领一职,风光迎娶李太微!” 陆侯大惊: “这……这话可不敢在李相跟前胡说!” 金吾卫不比禁军,那可是帝王亲卫,手腕与圣心兼得方可,哪里是他一个毛头小子就能夸下海口的!尤其还当着李盛这个未来岳父的面儿! 李盛闻言,倏然就阴森森的笑了: “陆世子夸下的海口……可不止这一桩啊……” 陆萧一听这话,不由头皮一紧…… 完了…… 李太微这老娘们儿只怕扯出了什么连他都不晓得的荒唐话…… 完犊子了…… 第109章 入赘 陆侯的心也跟着一颤,只觉得比自个儿当年求娶陆萧他娘时还要紧张! 看了同样神色不安的陆萧一眼,嗓子都有些发酸: “他……他还说什么了?” 李相睇了陆侯一眼,凉凉道: “你猜猜?” 陆侯这暴脾气! 当下横了一眼陆萧,想到李太微尚在里屋养伤,不得已压低了声音喝道: “小崽子!你给老子说清楚了!莫不是还应承了郡主什么胡话!” “我陆家一门忠勇,说出去的话可得作数!你若敢随意诓骗了人家, 莫说李相!你爹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陆萧憋的脸色都变了,他哪儿晓得李太微与她爹说了什么? 可......可事已至此,这......这总不能露了馅儿吧? 陆萧心头掂量再三,才敢开口,与李盛郑重道: “我既应承郡主,自当作数。” 陆候下意识看向李相, 李相果然眼前一亮: “哦?” “你当真肯入赘?” 陆萧闻言脸色大变, 一口气只差没提得上来....... “放屁!” 陆候气的够呛, 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陆萧就要开骂! “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还将爵位传给你,你......你这就连祖宗都不要了?” 陆萧脸色僵的跟木头人似的,他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她李太微能下手这么狠! 看着自己老子暴跳如雷,这......这眼下这叫他怎么接话? 李盛伸手拦了一下几欲朝陆萧动手的陆候,嫌弃道: “你急什么?又没叫你入赘!” “再说了......本相还没应下这门亲,你瞎叫唤什么?” “放屁!你就是同意,老子都不能答应!” 陆候气的肝都疼了,指着陆萧又要接着骂。 李盛板下脸来,冷冰冰道: “阿鸾说你儿子都应承了,她娘这胎若是没生下男丁,日后就从你孙子里挑一个姓李,继承我李家香火,怎么?本相这亲王爵位不比你这侯爵贵重?叫你陆家吃亏了?” “啊......啊?” 陆候怔住,原是这么回事儿...... “那......那若是弟妹给你添了世子.......” 李盛白他一眼: “那能与你有何干系?你还能吃着碗里的, 想着锅里的?” 陆候一听这话, 顿时熄了火。 若说李太微这丫头,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 样样儿都算的上儿媳的上上之选!不然陛下那里也不能惦记这么些年的...... 若是旁人,便是许个皇位,他陆家都不稀罕!自个儿的孙子,凭什么随外祖家姓? 可再一想,老李家这情况不一般! 若不是此番李家二房出了这幺蛾子,老李倒也不必全指着他媳妇儿这一胎!大不了将爵位传给侄子就是了!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只怕两房情分到底不比从前了...... 如此一想,陆候看向李相的眼神就添了几分怜悯。 啧啧,生不出儿子,也怪可怜的...... 李盛叫陆擎看这一眼,顿时就气炸了: “你那什么表情?” “我说同意了吗?那可是我闺女!你有能耐你自个儿也生一个?” 陆候被堵了一下,当下也不敢回嘴,他这辈子倒是一直想添个闺女的,哪儿晓得连生了俩臭小子! 陆萧听李相如此一说,心里一块大石倒是落了下来,就是多少有些膈应。 这么一说,那他可就算不得入赘了! 再说......若是李太微她娘这一胎生个男丁, 那等于没有这档子事儿了! 只要能先定下这门亲事, 日后这爵位什么的都可从长计议...... 如此一想, 陆萧眼底就添了喜色。 他方才还想着,他与李太微这私定终身的戏码,怎么着也不至于叫李相如此淡定啊? 拿捏人心这一套,果然还得数她李太微在行! “老李......那......那你看我儿子都这么懂事儿了......这婚事.......” 陆擎平息了一番,朝李相腆着脸笑道。 李盛脸色还绷着,没好气瞪了陆擎一眼,道: “你急什么?这事儿我不得回去与她母亲合计合计?” “我就是答应了,陛下那里你去说?” “再说了.......你儿子方才可是夸下海口要当上金吾卫统领的!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你倒还急上了......” 陆擎叫李盛当面儿一顿数落,摸了摸鼻子,倒也觉着句句在理。 “那成,这事儿你回去与弟妹商量商量,若是能成,你给我句准信儿......陛下那里我去求旨赐婚,定不叫你为难......” “我这个儿子以往是顽劣了些,可这趟从军回来就大不一样了,不然我也不能叫他入了金吾卫去.....” “你放心!我定然好好管教他,若能嫁与我府上,绝不叫你姑娘吃亏!” 李盛睨了他一眼,见陆擎这老小子还算识相,脸色这才缓了几分。 “相爷!” 门外侍卫通禀一声,听着有些事急。 李盛脸色微顿,提着袍子起身,走到外头。 “何事?” 侍卫朝他身后陆候父子探了探身,神色有些犹豫。 李盛看了一眼陆候,朝侍卫道: “但说无妨!” 侍卫躬身道: “相爷,方才汾阳王入府了......带了不少人来,说是要带王妃与明世子走!” 李盛一凛,眼底陡然露出几分担忧,紧声道: “夫人呢?可叫人护着?” 昭和性子急,如今又怀着身孕,本就与汾阳王不对付,今日汾阳王敢带人闹上门来,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得了! “相爷放心,夫人无碍,就是明世子与汾阳王的人起了冲突,受了些伤......属下已命人去请太医了......” 李盛顾不得与陆候打招呼,提着袍子就往外头走,眸中戾气大盛: “找死!” 陆候与陆萧对视一眼,连忙吩咐侍卫招呼一队人马守在相府外头,若是李相用的着,随时碾压汾阳王的人马。 他们武将出身,旁的本事没有!这打架斗狠还不是信手拈来? 陆萧想了一瞬,觉得这事儿还是得知会李太微一声,正欲返身回屋,却被陆候拽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去?还想推人家姑娘门?” “这事儿你与她说起不合适吧......你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陆萧朝自家老子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你是不晓得你这未来儿媳妇儿的厉害,她李太微要是发起狠来,汾阳王能不能活着走出相府大门都两说呢! 果然,陆萧才进屋与李太微说起这事儿,就听得李太微阴森森道: “汾阳王真是活腻歪了,弄死他.......” 第110章 出手 陆萧听了李太微一番话,眉心直跳。 “竟还有这事儿?” 李太微点头: “淳亲王前世是与二皇子一道倒台的,眼下陛下虽有拿他开刀的意思,可依着淳亲王的城府,大可不必何急于一时,非反不可!” 陆萧敛眉: “你是说这事儿......与汾阳王也有关?” 李太微抻了抻身子,陆萧忙取了软枕垫在她身后, 又顺手替她揉了两下肩,垂眸问道: “就凭那日刺客手中的短弩,你就能确定那里头也有汾阳王的人?” 李太微半倚在软枕上,想了一瞬,道: “有一事你应尚不知情,前世公子楚......并非只李璞一人。” 陆萧刹时身形一顿, 看向李太微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公子楚……还有明成?” 陆萧惊了一瞬, 不由想起先前明成与太子的那一番对话来,明里暗里,他身为亲王世子,竟然赞同陛下收拢皇权! 李太微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 “公子楚上达天听,手中握着重臣私隐与朝廷机要,若是没有皇族中人,陛下也断不会安心叫我李家独占先机!” 陆萧闻言,眸中仍是难掩惊叹! 难怪公子楚手腕了得,不但处事机警还能处处周全......前世竟能从他手中夺了燕云十三洲的管辖权! 这公子楚一职......原竟是两人! 李太微接着道: “前世明成伤了腿,便开始暗中查探背后缘由,机缘之下竟查出他父亲汾阳王在蜀中藏着一支府兵,且这种短弩就是他们特有的兵器。” “我曾瞧见明成书房里挂着这种短弩,探问之下才得知此事,也因此留了些印象。” “汾阳王为制出这把短弩, 花费了不少心思,光铸铁匠人就有百来个,燕山精铁更是堆满了一整仓……” 陆萧拧眉,这短弩设计精巧,极易携带, 且射杀力极强,连他都是第一回见! 有了这样的兵器,难怪淳亲王敢起了造反的心思,赌上身家性命,破釜沉舟一回! 若不是那日碰上他与李太微临危不乱,只怕太子早已惨遭毒手!届时若是二皇子趁机起兵夺权,那大周朝……可就要陷入一场内乱! 陆萧心知此事严重,静默了一瞬,问: “可前世……汾阳王私藏蜀中的这只府兵,为何从未现世?” 李太微淡淡看了陆萧一眼,没有作声。 陆萧顿悟: “是明成……他暗中除掉了汾阳王的爪牙?” 李太微叹了一声: “前世的明成因腿伤成了废人,遭了不少罪,加上后来姑母病逝……他变得阴郁嗜杀,好似换了一个人。” “他铲除的不单单是这只府兵,就连汾阳王的后院儿,最后……也没剩几个手脚齐全的……” 陆萧沉思了好一番,道: “可淳亲王已然伏法, 眼下却并未曾招出汾阳王……这事儿倒是透着古怪!” 李太微颔首,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淳亲王兵败,此事定会牵扯出京城不少兵马,就连宫中内侍都免不了一场血洗……二皇子那里可传出异动?” 陆萧冷哼一声,道: “二皇子可精着呢!这小子一直是个深藏不露的……否则前世也不能熬死了太子,还独揽大权!” “不过……汾阳王事你可想清楚了?” “这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将汾阳王捅出去,你表哥那里……只怕因此受了牵连……” 李太微抬眸,目光清亮: “明成这个人纯良正直且心怀天下,前世若不是境遇凄惨,也不至于伤了心神……” “他向来最见不得汾阳王那老贼的为人,父子间更是少有亲近的时候……再加上我姑母此番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汾阳王和离,我瞧着他心里是赞成的。不然也不至于冒着大不孝的罪名,亲自护送我姑母回李家。” “前世他虽未朝汾阳王直接下手,但早已断了汾阳王的爪牙,叫他活的生不如死……临了,也算得上不得善终……” “这老混账今日既自寻死路,我何不顺手捎带他一程?再说……他既生了这等祸乱天下的心思,我难不成留着他当柴烧?” 陆萧仔细想了一番,两手抱在胸前,睨着李太微,问: “若不是今日汾阳王自个儿找上门儿来?短弩这事儿……你打算瞒我到几时啊?” 李太微顿时心虚了一瞬,下意识捂着心口,言不由衷道: “我……我这不正要寻个时机与你说么?咱俩如今可在一条船上,这事儿我哪儿能瞒着你?” 陆萧扭头看着李太微,轻笑了一声,也不点破她。想着今日她竟能应下这桩婚,心底如吃了蜜甜。 忍了又忍,才道: “你……你今日如何就应下这婚事了?” 李太微目光一顿,跟看个傻子一般看着陆萧: “我这不还是为了救你一命?” “否则你觉着以我爹爹的手腕,你能活到你舅父进京那日?再说了,花烟你打算怎么弄出来?” 没头没脑的,突然就提起了他舅父……陆萧顿时警觉起来: “我舅父?” “李太微……你莫不是又打了什么鬼主意吧?” 李太微这回倒也没与他藏着掖着,一双琥珀色的珠眸盛满了晶莹,直言道: “听闻你有个表哥叫萧炎的,不但满腹诗书,还生的风华绝代,回头……给我引荐引荐?” 陆萧闻言,顿时一张脸就沉了下来: “滚!” “你给小爷趁早死了这份儿心!” 李太微顿时拉下脸来: “怎么?长平堂堂一国公主!还能配不上你表哥?” 嗯?长平? 陆萧噎了一瞬,忙变脸道: “行行行!这事儿都听你的!等他一进京我就给你把人绑来!” 李太微这才缓了脸色,满意的哼了一声。 陆萧生怕这祖宗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忙转了话题: “汾阳王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咱们总不能直接捅到陛下跟前吧?” 李太微闻言就笑了,朝他勾了勾手指,叫他附耳过来。 陆萧忍着一颗躁动的心凑上前去,少年的悸动尚未流淌出眼底,就叫李太微的话惊得嘶了一声: “你......你这法子......是不是忒阴损了些?” 李太微朝他一挑眉: “陆世子若是为难,本郡主可以找太子殿下帮忙......” 陆萧一听这话就板下脸来,咬了咬牙,恨恨道: “成!你给小爷等着!” 言罢,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念夏刚从外间进来,见陆萧气冲冲的出去,有些不放心道: “郡主......您与陆世子当真......情投意合?” 看这样子倒不大像啊...... 李太微被这句情投意合恶心了一下,倒也不打算与她多做解释,与念夏吩咐道: “你叫容芷这就回府侍奉,母亲那里我终是不放心......青绿居那头也叫人知会一声,嫂嫂有孕在身,切莫冲撞了去。” 念夏点头应下,才要转身就听李太微想起了什么,唤住了她道: “抽空嘱咐门房一声,采买一身孝服,几捆纸钱,晚些时……大表哥兴许用得着……” 第111章 求人 下晌时,花烟来了。 念夏撩了帘子,瞧见她很是惊讶,压低了声音道: “花烟......你怎么来了?可是相爷吩咐你来伺候郡主?” 花烟面色一滞,犹豫了片刻,才与念夏道: “是相爷命我回府的......” 回府? 念夏绣着锦帕的指尖一顿,探过身去: “这......你是说......你叫侯爷撵出来了?” 花烟神色尴尬的点了点头, 问: “郡主可起身了?” 李太微一心记挂相府那头,自然睡不踏实,闻声便朝外头唤了一声: “叫花烟进来说话。” 念夏应了一声,推开了内室的门,又为李太微奉了一盏香茶。 花烟进门,脸色有些发紧, 朝着李太微就跪了下去: “属下无能!求郡主责罚!” 李太微见状轻笑了一声, 道: “起来吧, 这事儿也怨不得你......若我父亲连你都查不出来,岂不白当了这么些年的丞相?” 言罢,又朝花烟问: “你方才可是刚从府里过来?府里眼下如何了?” 花烟起身道: “汾阳王今日带了好些人马来,执意带走王妃与世子,这事儿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夫人与老夫人惊怒之下叫了侍卫与汾阳王对峙,两边儿险些打起来!还是明世子上前解围才平息了一瞬,可后来却不知为何,明世子叫汾阳王当众打了耳光......幸得相爷及时赶来,否则......” “这个老混账!” 李太微气急。 念夏原听着花烟的话吓的直捂嘴,突然听李太微这句,惊得忙上前唤了一声“郡主”! 李太微冷着脸,又问花烟: “汾阳王眼下人在何处?我父亲能容他在府上如此放肆?” 花烟道: “奴婢来之前,相爷已叫人将汾阳王押到宫里去了......同去的还有汾阳王妃与世子,想必是闹到陛下那里了......” 李太微仍是不解气,心头不由惦记陆萧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陆世子呢?可在府上?” 花烟想了一瞬, 道: “世子晌午前出的府,眼下尚未回来, 郡主可有事要交待?” 李太微想着汾阳王这事儿眼下尚不能与旁人说起,便道: “若是世子回来, 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花烟点头,倏然又想起了什么,道: “郡主,先前世子爷传了消息来,说红朱没能救活,死在京兆府了......” “死了?” 李太微一惊,眼底露出遗憾来,如此一来红朱这里的线索就全断了...... “那惊蛰呢?可醒了不曾?” 红朱这里行不通,便只能看黎文修这头能不能探出什么来。 花烟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无奈: “惊蛰内伤好转些许,就是人尚未清醒,军医说......只怕还需一些日子......” 李太微心头躁动不安,总觉着淳亲王造反之后,盛京城尚还酝酿着一场大祸。 “郡主可醒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罗氏的声音。 李太微忙朝花烟使了眼色,花烟领悟,端着茶壶往外头去。 念夏亲自开的门, 罗氏提着裙角进来, 身后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 花烟与念夏上前给罗氏行了礼,罗氏目光落在花烟面上, 微顿了一下。 “你......” 罗氏蹙着眉,似是有话要问。 “夫人来了?花烟,快请夫人进来......” 罗氏刚开口,便听得里头李太微的声音,忙笑着应了一声。 “郡主睡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坦?” 一面说着话,罗氏就提了裙角往里屋去。见李太微面色好了许多,脸上笑意更胜: “听闻郡主爱吃甜食,妾身就叫厨娘蒸了一碟秋棠糕,郡主正好尝尝可合胃口?” 罗氏虽是陆候妾室,可也是侯府唯一的女主子,满府上下都唤一句夫人,可以说这罗氏虽无正妻名分,但已然与正妻无异。 李太微这几日得她不少照料,脸上也便添了客气: “我已拖累府上几日,怎好再麻烦夫人?” 罗氏一听这话就叹了一声: “郡主这么说,可就叫妾身难安了......” “咱们侯府只得了两个公子,妾身与侯爷无福,竟也没能添个闺女,咱们这府里常年不见旁的女眷,妾身这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你母亲了......” 李太微笑着道了一声夫人谬赞了,就着丫鬟打开的食盒,叫念夏伺候着用了一小块糕点。 “郡主觉得可还入得了口?” 罗氏小心翼翼的着看向李太微,得了一句极好才露了笑: “郡主喜欢就好......改日我再叫人多做一些送到你府上。听闻府上二房还有一位四姑娘,想来与郡主年纪相仿,口味许是也差不离......” 李太微抬眸,目光直直看向罗氏,道: “我四妹妹倒是不喜点心这些,平日里也不大爱吃甜食,夫人有心了。” 果然,罗氏一听这话,眼底就露了几分不自在。捏着帕子思索一瞬,还是忍不住与李太微开了口: “实不相瞒,我们源哥儿今年九岁了,自小身子不大好,便一直养在府里,读书识字也是请先生上门教授。” “这几日听闻与他同岁的魏家六公子,下月就能入青溟书院念书,很是与妾身求了一番......妾身也是没有法子,想着能不能请您府上二公子出面,替源哥儿引荐一二?” 大周朝初立时重武轻文,加上武将言语粗鲁,言行无状,很是得罪了不少文臣。青溟书院是盛京城除国子监之外最好的书院,自创院之初就定下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向来只收文官之子,少有武将能入。 陆萧身为侯府世子,自小是与皇子们同在国子监读书,可陆源毕竟是庶子出身,自然是不够资格去国子监的,青溟书院倒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李太微略一思索,与罗氏道: “夫人可与陆候商议过这事儿?” 罗氏面露难色,道: “侯爷是武将之首,向来看不上吟诗作对这些,哪里肯拉下脸面去求人?” 李太微颔首,道: “夫人莫急,这事儿倒不难办,不过......事关二公子前程,夫人还是先与侯爷通个气才好......” 罗氏听闻,眼前一亮,喜道: “呀!若是这般,可太好了!妾身替源哥儿先谢过郡主。” 罗氏提着裙角上前,朝李太微福了一福。 李太微忙朝前探了探身子,道: “夫人不必如此......” 罗氏站在榻前,二人离得极近,李太微突然鼻尖一动,这香气...... 第112章 自尽 陆萧又是夜里偷溜进来的,来时手里还提着一小筐清洗干净,沾着水珠的葡萄。 李太微望着筐里紫润润的葡萄,顿时眼睛就亮了,不禁朝床外探了探身子,问陆萧: “酸么?” 陆萧闻言就笑了: “你倒是真不与我客气,也不问问这葡萄哪儿来的......” 李太微嗤笑一声, 道: “这个时节只有我西凉的葡萄才长的这么好,还用的着问?” 陆萧失笑,论起吃来,他真是敌不过李太微。 走到她榻旁搬了张凳子坐下,将手里葡萄递到李太微跟前,道: “我尝了, 不酸。” 李太微看了一眼葡萄, 没动。 陆萧不解: “怎么?你不是挺爱吃葡萄么?今儿转性了?” 李太微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从被子里伸出两只白嫩的手,杵到陆萧跟前来。 “怎么?” 陆萧呆了一瞬,仔细看着这双嫩如葱根的手有些担心,脱口道: “你手断了?” 李太微嘶了一声,蹙起眉头没好气道: “你是不是瞎?没瞧见我刚染的丹蔻?” 陆萧被噎了一瞬,这才探身又看了一眼她指尖,果然朱红莹润。 “那......那我给你剥?” 陆萧下意识问。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了一瞬,顿时撇开脸,面上有些不自在。 李太微脸色微红,仍是忍不住嫌弃道: “谁稀罕你剥?谁知道你洗没洗手......” 这话语气不如方才刚硬,落在陆萧耳中倒似几分娇嗔。 他清了清嗓子,眸底带着笑, 随手就挑了一颗最大的葡萄,仔细剥了起来,欢喜道: “洗了洗了.....小爷能是这么不爱干净的人?” 言罢,三下五除二就将葡萄皮剥了个干净, 朝李太微道: “张嘴!” 李太微还没反应过来, 就叫陆萧一手捏着下巴掰开嘴,猛然塞进一颗圆滚滚的葡萄肉。 陆萧手速太快,惊的她猛然咳嗽起来,一手指着陆萧,憋红了脸斥道: “竖子!你这是要毒死我?” 陆萧有些慌神,忙拿帕子擦了手,控制着力道,在她背后拍了两下。 李太微好不容易咽下葡萄,一张小脸就皱了起来: “你不是说不酸么?” 陆萧怔了一瞬,捻起一颗葡萄直接丢进嘴里,一脸无辜道: “酸吗?不酸啊!” 李太微嫌弃的叫他把葡萄挪远点儿,问: “我先前叫念夏回府打听时,我父亲尚未回府,汾阳王这事儿......陛下那里可传出什么话来?” 陆萧将葡萄搁在桌上,深深看了一眼李太微,与她心有余悸道: “要说你爹那是真狠呐!” “汾阳王好歹也是个皇亲,叫你爹一路绑到奉先殿不说,连嘴都堵上了......啧啧......” “到了陛下跟前, 汾阳王一个字儿还没来得及说, 就叫你爹撺掇着几个言官连参数十本!将汾阳王往日里那些混账行径查的是点滴不漏......” “加上你姑母一番哭诉,陛下听得脸都绿了,当即就准了和离这事儿不说,还罢了汾阳王的爵位,叫你表哥顶上了......” “嘿!要说陛下这事儿办的也真绝!老子还在世,就叫儿子顶了爵位......” 李太微蹙眉听着,不由问: “就这样?那我早上与你说的那事儿......” 陆萧听着就敛了神色,与李太微正色道: “那事儿办不了了!” 李太微一愣: “这话怎么说?” 陆萧叹了一声,沉声道: “下晌时,淳亲王在诏狱里自尽了......” “什么?” 李太微大惊, “陛下尚未下旨判刑......大理寺的狱卒就没能仔细看守?岂能容他死的这么顺畅?” 陆萧道: “他是咬舌自尽的,淳亲王妃与世子尚关在大理寺,眼下还不知情......” 李太微一颗心提了起来: “你说这事儿......可会与汾阳王有关?” 陆萧也面露难色: “这事儿是有些赶巧,汾阳王今日入京,淳亲王就死了......” 李太微原还打算拿汾阳王与淳亲王妃那点儿旧事来做文章,逼着淳亲王将汾阳王参与造反的事儿抖出来,眼下可好,淳亲王就这么突然死了...... “陛下接连招了好几位大臣觐见,李相与我父亲眼下都在宫里没回来呢。” 陆萧说着话,看李太微脸色不大好,忍不住安慰道: “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些事儿先别操心,左右你姑母与汾阳王已然摘干净了,明成又得了爵位,总是比前世好的太多......” 李太微仍有些不放心,如今这些事儿可与前世大不一样了,京城几经突变,总是透着一丝不祥。 “淳亲王这事儿,陛下就没查出什么旁的来?他那些手下就没一个招供的?” “大理寺的那些刑罚……是不是没使劲儿用啊?” 陆萧起身在屋里跺了几步,道: “那日刺杀太子的人,是一早就被淳亲王分批安排入京的,否则也不能躲过禁军与京畿营的人。虽只有几百人,却个个是死士,嘴硬的很。” “再说……你只晓得这短弩是经手汾阳王,也不能保证里头就定有汾阳王的人参与了造反。这事儿若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淳亲王一死,汾阳王未必就能沾上腥……” 李太微顿时有些泄气,虽说叫汾阳王丢了爵位,可一想起他手里尚攥着一只府兵,真是有些不甘心呐…… 再说这后患不除……只怕日后酿成大祸! “听花烟说,红朱死了,你可查出什么旁的来?那日在城隍庙是何人朝她下手,可有神道的线索?” 李太微静默了一会儿,扭头问陆萧。 陆萧摇了摇头,道: “城北鱼龙混杂,红朱所中之箭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尚未查到神道消息。” “不过......据探子来报,你父亲好像朝黎文修下手了......” 李太微一惊: “他可查出什么来?” 陆萧苦笑: “怕惊动了你父亲的人,没敢跟的太近,但只要李相出手了,定然不会跑空,你且等着看吧!” 李太微一张脸又扬了起来: “这办事儿还得是我爹爹靠谱……不像某些个人……” 陆萧睨她一眼: “你能耐你上!我还险些损了一个暗卫呢!这账咱俩算算?” 李太微可不吃他这一套,阴险的笑了笑: “这要说起来……你这抠搜的性子是随了谁?你爹都比你大方!你府上姨娘用的玉露香,那可价值千金!” 第113章 归家 淳亲王谋反一事,被皇上以雷霆手腕迅速镇压下去,京城看似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模样。 淳亲王自刎谢罪,子嗣被判斩立决,女眷被皆数发配漠北。一时间李家二房的事儿,早已被百姓忘在脑后,酒馆茶肆里, 说书先生又绘声绘色说起这一段轶事。 李太微在昌平候府足足养了五日的伤,待身子能挪动了些才回的相府。 芳菲苑里,昭和与李老夫人刚得了消息就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昭和是前一日刚从李相口中得知李太微在陆候府上养伤的事,急的眼泪直掉,一宿没睡好。见李太微清瘦了一圈儿,眼眶就又红了几分。 “阿娘, 你莫担忧, 女儿这不是好好儿的?” 李太微见昭和又要哭出来,生怕这事儿惊动了尚不知情的祖母,忙出声安慰道。 昭和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平复了好一阵才道: “你也真真是个胆子大的.....那样凶险的时候,你竟也不顾着些自个儿.....” “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叫阿娘与你爹爹怎么办......” 李老夫人听说了那一日李太微舍身掩护长平的事儿,心中也是后怕的紧,攥着李太微的手,一个劲儿道: “咱们李家子孙忠勇,微姐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事儿陛下虽不能明赏,却是叫皇后娘娘送了不少赏赐下来......” “可你娘说的有理,凡事也得顾着些自个儿......咱们李家可再不能少了谁......” 李太微也晓得那日凶险,若不是陆萧来的及时,她只怕早已见了阎王。 “祖母宽心,那日也是事急,再说也怪孙女不会骑马,否则也不能受了些轻伤......” 李老夫人又将李太微的伤势仔细问了一遍, 见她气色瞧着还算不错, 这才放下心来。 昭和却是晓得李太微伤在背上, 待李老夫人走了,才叫念夏伺候着, 执意要李太微解开了衣裳,让她看看伤势。 李太微拗不过她,只好顺从的褪了衣裳,看着雪白的后背上映着大片青紫,昭和眼泪陡然落了下来。 “怎么能伤成这样?......淳亲王那个混账......这么轻易叫他死了,真真是便宜了他!” 李太微见昭和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忙劝道: “这淤青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太医说今日已能下床走动,再养个小半月便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田妈妈与金嬷嬷也红了眼,道: “幸好没伤着骨头,郡主这伤可得仔细养着,莫要日后落了病根儿才好。” 昭和忙叫金嬷嬷将太医说的仔细记下,又嘱咐念夏将李太微近日需忌口的知会膳房一声。 “郡主!” 门外大福欢欢喜喜的唤了一声,念夏去开了门。 李太微才穿好衣裳,大福就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搂住, 碰到李太微背上淤青, 顿时疼的她龇牙咧嘴的。 众人惊呼起来,忙将大福拖开。 昭和吓的冷汗都出来了,才要开口训斥,就听李太微忍着疼,苦笑道: “无妨无妨......你手上这伤可还要紧?” 大福这才明白李太微伤在背上,忙规规矩矩站好,给李太微赔不是道: “奴......奴婢是见着郡主太高兴了......方才可弄疼您了?” “奴婢的伤不打紧,就是擦破点儿皮.....皇后娘娘赏了上好的金疮药,一点儿都不疼了......娘娘还赏了奴婢好些名贵的首饰.....” 李太微这才笑着点头,道: “那日是你以命相护,娘娘这些赏原就是你应得的,你可得收好了,以后添在嫁妆里定能叫不少人眼红......” 大福憨厚的笑起来,道: “二公子说了,这些首饰能换不少好吃的.....奴婢想过了,先挪一半儿出来,把京城里好吃的都吃一遍再说.....” 众人一听这话不由笑出了声,昭和也是无奈的看了大福一眼,道: “这倒真是个想得开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念夏去开了门,唤了一声“大少奶奶”。 赵氏立在李太微门前,却是不肯进去,叫丫鬟将炖好的鸡汤递到念夏手里,神色尴尬道: “我这身上带着孝,就不进屋了,劳烦姑娘替我将这鸡汤送与郡主。” 李太微一听是赵氏,忙圾了鞋叫田妈妈搀扶着出了内室。 “大嫂来了,快进来坐。” 赵氏见李太微清瘦了不少,眼底就露了担忧,却依旧不肯进门,立在门前道: “我就不进门了,郡主伤在何处,可要紧?” 言罢,见昭和从里屋出来,赵氏忙朝昭和行了大礼,唤了一声婶娘。 昭和颔首,目光落在念夏端进来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上,与赵氏平和道: “侄媳妇有心了,你自个儿尚怀着身子,可得顾及着孩子。” 赵氏感激的福了一福,道: “多谢婶娘挂怀,前些日子金嬷嬷送了不少补品来,侄媳惭愧,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赠与婶娘与妹妹.....只在闺中时,这炖汤的手艺尚得过嫡母几句称赞,一会儿三妹妹尝尝可还喜欢。” 李太微笑着应下,问: “我二哥的伤势可大好了?四妹妹呢?” 赵氏闻言,脸色白了几分,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昭和,道: “小叔养了几日伤,眼下倒是不打紧了,再过几日便能入学。不过......小姑她......瞧着不大好.....” 李太微与昭和对视一眼,问赵氏: “四妹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好?叫太医看过不曾?” 赵氏有些为难,可也不好瞒着,硬着头皮道: “小姑自婆母过世,很是伤心了一场,自此精神就不大好,整日不出屋子,就连性情也变了许多......” “夫君放心不下,请了几回太医,可......可都叫小姑拿杯子砸出去了.....” 李太微瞧赵氏脸色有些不对,蹙着眉问: “她与你动手了?” 赵氏一凛,忙道没有,可身后的小丫鬟却急声道: “怎么没有?大少奶奶昨日险些被四姑娘推倒了......还是二少爷在跟前拦下的......” 赵氏白着脸忙斥道: “香菱多嘴!” 昭和闻声脸色就沉了下来,道: “你尚怀着身孕,她竟敢朝你动手?她莫不是魔怔了!这事儿瑞哥儿可晓得?他怎么说?” 赵氏眼眶立时有些微红,垂首攥着帕子道: “夫君近来忙碌......这事儿.....我尚未与他说起......” 李太微绷着脸,想着那日李瑶来她屋里砸了屏风,眼底就拢了戾气,与赵氏道: “嫂嫂先回房歇着,这事儿我回头与大哥提一嘴,四妹妹若是生了心病,还是不宜拖着,得趁早叫太医看了才是......” 赵氏点头称是,才叹了一声,便听得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少奶奶......不好了......四姑娘不见了......” 第114章 寻人 众人一听,顿时慌乱起来。 昭和抚着心口,急声问: “什么叫不见了?方才是谁伺候的四姑娘?” 一个身量不高的丫鬟从院子里跑进来,给昭和磕了头,哭着道: “回夫人......奴婢香兰......今日是奴婢值守,方才四姑娘说要作画儿,叫奴婢去书房取了纸笔来, 可等奴婢回了房里,就没瞧见四姑娘......” “奴婢忙叫人在秋棠院仔细找了几遍,可始终不见四姑娘踪迹,奴......奴婢这才赶来,求夫人做主......” 话音刚落,小厮喘着粗气进来,磕了头道: “夫人,郡主......方才门房传话来, 说并未见着四姑娘出府......” 李太微绷着脸, 斥道: “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你们多叫些人去找!秋棠院,春园,华安堂,都仔细的找!老夫人那里先不要惊动,再叫后院儿守门的婆子过来问话!” 众人应了一声,忙四下去寻人。 不一会儿,来了个身材高壮的婆子,上前行了礼,道: “夫人,郡主......老奴未见着四姑娘离府啊.....” 李太微想了一瞬,问: “你且仔细想想,下晌时可有人从后门出府?” 婆子顿了顿,很是想了一番,惊道: “先前倒是有个丫鬟出府, 头上戴着帷帽, 说是秋棠院的婢女叫香兰的, 先前叫蜜蜂蜇了脸,去外头寻个大夫给瞧瞧......” “奴婢见她拿着二房的对牌, 手里又是空的,便许她出了门......” 李太微与昭和对视一眼,心头悬了起来。 “速速叫人出府去寻!这事儿需隐秘些,切不可叫旁人知晓......” 李太微朝下人吩咐道, “四姑娘才出府不久,应当跑不了多远,叫人快马先去永平伯府知会一声,若是四姑娘去了白家,务必让他们传个话来!” “祖母那里先瞒着,叫门房立马通知二伯父与大公子回府,叫二公子也骑马沿路去寻......事关四姑娘名声,若有人敢露了风声,便拿命来抵!” “是!” 众仆妇跪了一地,忙颤身去寻。 昭和心里焦急不已,李瑶是她看着长大的,向来胆子小,寻常更是少有出门的时候, 今日怎会独自离家? 不一会儿, 李淑与明成也赶了过来。 李淑白着脸, 拉着昭和的手道: “我才听闻了瑶姐儿不见了,这.....这可怎么得了?” “她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若是在外头遇上歹人......” 明成忙唤了一声母亲,李淑顿时想起昭和与赵氏如今都怀着身子,受不得惊吓,这才讪讪噤了声。 “三妹妹伤势未愈,还是先歇着吧,我这就带人出去寻一寻,若有消息就叫人报与你们知晓。” “嫂嫂与舅母仔细身子,母亲不妨去华安堂陪着外祖母吧......万一这事儿叫外祖母知晓了,指不定又要如何伤神......” 李太微与明成道了一声谢,便叫了几个侍卫跟在明成后头去。 直到掌灯时分,仍是没有李瑶的消息传来,昭和与赵氏急的不行。 李太微不能久站,倚在内室美人榻上等消息,念夏端了药进来,才伺候着李太微吃了一口,便听得外头小厮来报。 “夫人,郡主......四姑娘寻到了......” 赵氏蓦地站起身,陡然头晕了一瞬,亏得身后丫鬟手快扶住了。 昭和惊道: “你尚怀着身子,怎能这般急躁,快些坐下......” 赵氏揉了揉额角,忙朝外头问: “如何?四姑娘可平安?” 小厮道: “四姑娘平安无虞,是盛家公子护送四姑娘回府的!” “盛家公子?” 昭和疑惑道, “哪个盛家?” 赵氏听闻也有些脸色发白,李瑶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怎能与个公子扯到一处去? 小厮忙道: “回夫人,是兵马司参军盛如柏盛公子。” 昭和顿了一下,看向赵氏。 李太微在屋里听见小厮说话声,不由惊了一瞬,推开了念夏手中的药碗。 盛如柏? 昌平候的义子,陆萧的义兄...... 前世叫陆萧五马分尸的那个? 李太微挑眉,朝念夏道: “替我梳妆更衣,我去瞧瞧四妹妹......” ............... 夜里,昌平侯府。 陆萧正在自个儿屋里练字,提笔一连写了好几张,总觉得不大满意。便索性丢下笔,在屋里来回跺着步子。 李太微的箱子搬走后,卧房里显得空落落的,被褥上似仍有少女身上香甜的气息。 陆萧目光落在侧柜脚边,一把掉落的木梳上头,上前弯腰捡了起来。 乌色檀木上刻着锦鲤戏莲图案,精致又小巧,陆萧握在手中,鬼使神差的想起前世李太微出嫁那日,喜婆婆为她梳头的场景: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彼时他就立在帘子后头,看着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捻着樱桃,无奈又急躁的催促道: “生个屁,我都没见过那新西凉王......差不多就成了......赶紧走!万一叫姓陆的撵上来多晦气......” 喜婆婆闻声手一抖,险些没把梳子摔了。 李太微径自取了凤冠戴上,对镜照了照,很是咬牙道: “你说那陆老贼是不是眼瞎了?他敢说我丑!” 满屋仆妇纷纷跪了下来,颤着身子不敢作声。 她倏然一转身,明眸皓齿,娇艳欲滴。 一袭鲜红的嫁衣,险些灼了他的眼...... “世子!” 门外有人唤了一声,陆萧陡然回神,是花烟的声音。 陆萧走到外间,叫她进来。 花烟进门行了礼,道: “下晌时李家四姑娘私自出府,相府派了不少人暗寻,方才叫盛公子送回去了......” 陆萧一怔,眼底就露了杀意: “盛如柏?” 花烟颔首称是。 “可查到李瑶为何出府?” 花烟道: “尚不知情,不过......听闻四姑娘因白氏的死,性子有些不同以往了......” 陆萧想起那日大福与他说起过李瑶砸了李太微屋里的屏风,还险些伤了人。 顿了顿,与花烟道: “她府里的人,咱们先莫要插手,她自个儿心里有数。盛如柏那里,叫人盯紧些......” 花烟领命称是。 “陆萧!” 话音刚落,陆候扯着嗓子推门进来。 陆萧一惊,下意识一个翻身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等反应过来时,正见自家老子从屋里出来,两手负在身后,别有深意的盯着自己...... 第115章 风波 陆萧稳了稳心神,上前唤了一声父亲。 陆候瞪了他一眼,倒也不戳破,语气古怪道: “这么晚了......还练功呢?” 陆萧紧了紧拳头,神色尴尬的回了一句是。 父子俩就立在屋檐下头,望着薄暮缭绕的夜色,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聊起来。 “淳亲王这一倒台, 潘太尉府上倒是真急了......” 陆萧顿了顿,想起潘家与淳亲王世子曾有过婚约,便道: “潘太尉这人向来见风使舵,此番未受波及,已属他祖上积德了......” 陆候对他这话深以为然,想了一瞬又冷笑道: “你猜猜那潘老贼今日到陛下跟前求了什么?” 潘太尉去求陛下? 陆萧侧过身子, 讶异道: “莫不是还为淳亲王府的事儿?” 陆候睨了他一眼,道: “他是替他那尚未嫁入淳亲王府的嫡女求陛下赐婚的......” “说他闺女过了年都十六了......他也晓得自个儿闺女因淳亲王这事儿损了名声,就想从京中名声不大好的儿郎里挑一个出来, 求陛下赐婚......” 陆候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盯着陆萧: “你猜猜,这盛京城的纨绔里头,谁排第一啊?” 陆萧一听这话就气短了,清了清嗓子,心道世上哪儿有这么埋汰亲生儿子的老子? “那......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儿了......” 陆萧气哼哼别过脸去。 陆候这一听,就龇牙冷笑了一声: “那也没法子......谁叫你陆阎王的名声太响,至今没人敢超呢?” 陆萧怔了一瞬,忙问: “那......陛下怎么说?” 陆候哼了一声: “那能怎么说?” “老子都有一个如此名声的儿子了,他能忍心再给我添一房败了名声的儿媳添堵?” “今日那潘老贼被陛下那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呀,连折子都甩他脸上去了!陛下这几日为淳亲王造反一事烦着,正愁气儿没处撒呢!” 陆候露出解气的神情来,得意道: “你小子总算是给老子长了回脸面!” “太子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儿,将你护驾那回很是夸赞一番!你是没瞧见潘老贼那脸色......啧啧......跟浸了染缸似的......” 陆萧自小挨了陆候不少打骂,倒是少有这般夸赞的时候,看着陆候如此畅快模样, 眼底也便露了笑。 “李家那头......你真是铁了心的要娶重华那丫头?” 陆候敛了笑,神色郑重的侧身看向陆萧,道: “你也知这丫头身份不一般,可想过陛下与太子那里如何自处?” 陆萧黙了一瞬,道: “陛下那里还需劳烦父亲先通个气,至于太子这头......儿子会寻个机会,亲自与他说清楚。” 陆候点了点头,道: “好!倒是个有担当的!” “不过......你这未来岳父尚没给个准话儿,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咯!” “你小子倒真是胆儿肥!敢往李相眼皮子地下添人......亏得李家那丫头肯替你遮掩,不然你这身皮指不定能被李相那老小子扒下几层来......” 陆候想想就后怕,他原以为自家这小子还没开窍,哪儿晓得都能暗地里拱人家白菜了!幸亏李相家那丫头也有意,不然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陆萧眼底露着笑,这事儿李太微既应下,便出不了多大岔子。 念及李太微,陆萧倒想起一事来,问陆候: “舅父那里可有信来?算着日子也该要动身入京了......” 陆候顿了顿,道: “中秋前你舅父叫人送了信来,说你外祖母染了风寒, 要歇上一阵子再动身......” “外祖母病了?” 陆萧讶异道。 他外祖母身子一向康健, 前世这会儿也并未传出过染病一事...... “我明日命人送些补品去吧, 顺便问问萧炎大约何时动身。” 陆候颔首: “也好......还有陛下为你舅父新辟的宅子,你这几日抽空也去瞧瞧,看看还有哪处不妥当的,叫匠人们用心些......” 陆萧自然应下这事儿,见夜色不早,父子俩简单说了几嘴就各自回房歇下了。 夜里陆候辗转反侧,与罗氏随嘴说起了陆萧这门亲事来。 罗氏一听,身子就僵住了。 “侯爷是说......世子瞧上了重华郡主?” “那......那郡主那头怎么说?相爷答应了不曾?” 陆候含糊道: “女儿家脸皮薄,她肯与李相亲口提了萧哥儿这事儿,便已是难得.......李相那头还得回去合计合计,重华这身份不同寻常贵女,李家哪儿能那么快应下来......” 罗氏拧眉想了一瞬,李太微在她府上住了这几日,也未曾与她露过这分小儿女的心思呀...... “侯爷,这事儿您怎么想的?” “妾身也知这重华郡主身份贵重,这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是太子那里只怕也生了心思的......这门亲事,侯爷可得三思啊!” 陆候侧过脸,望着罗氏笑了笑,道: “我原也不放心萧哥儿,就怕他胡闹惯了......可你瞧瞧他回京后,如同变了一个人,他既是与李家丫头两情相悦,咱们陆家又不是配不上李家......” “再说李相那头还没应下,我改日进宫与陛下先通个气儿,探探陛下的意思再说不迟。” 罗氏轻轻叹了一声,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可这一夜都没合得了眼。 清晨伺候好陆候起身,待他用了早膳上朝去,罗氏才叫人安排了马车,悄无声息的出了府。 京城椿树胡同,盛家小院。 盛如柏今日休沐,早起练了一会子剑,歇在树荫下看书。 见罗氏马车过来,忙丢下书本,亲自迎了上来。 “义母怎么来了?” 罗氏下了马车,脸色有些不大好,盛如柏怔了一瞬,请了罗氏进房说话。 “义母,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盛如柏试探道。 罗氏坐下,除了帷帽,脸色有些发紧。 “陆萧要与李家重华郡主攀亲了!” 盛如柏闻言怔了一瞬: “什么?这是何时的事儿?可做得准?” 罗氏道: “昨晚你义父亲口与我说起的,怎会有假?” “原指望他能死在军中的......我们源哥儿也算能熬出头,可你看这......” “义母莫恼,这事儿容我先想想。” 盛如柏打断了罗氏的话,犹疑道: “上个月这二人不是才在成贺门起了冲突么?怎么转眼就能谈婚论嫁了?” “我昨日才去的李相府上,也未曾听人提及此事......义母先莫忧心,这婚事既尚未定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罗氏眼前一亮,道: “你有法子?” 盛如柏敛眉,眼底幽幽亮了起来。 第116章 掌家 李瑶私自出府这事儿,终是没能逃过李老夫人这关,被罚关在闺房足足半月都不准出门。 饶是众人如何逼问,李瑶终是不肯说出那日到底去了何处,只说在街上走的失神,才遇见了盛家公子。 李老夫人听闻她自白氏过世后,整个人变了性子, 当下也不敢用强,吩咐了几个粗使婆子守在她房里,又叫李瑞替她请了太医看诊。 这一回,李瑶却是出奇的安静,配合太医问诊不说,连吃药都十分乖巧听话。 赵氏看在眼中,很是高兴, 过了几日见李瑶心绪平和的在房里练字,便亲自去了华安堂,求老夫人撤走屋里的看守婆子。 李老夫人见赵氏带着身孕求到自己跟前来,也不好当众驳了赵氏的脸面,只好默许了去。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尚怀着身子,还要操心一双弟妹,若是忙不过来,就叫你姑母分担些,可不能伤了身子。” 李老夫人叫人给赵氏端了几碟点心,又奉了一碗羊乳上来。 赵氏一闻到羊乳的腥气,胸口有些发闷,抚着心口别过脸去。 李老夫人见她害喜这般严重,忙叫侍女将羊乳端了下去,道: “这可怎么好,你怀个身孕眼瞅着瘦了一大圈儿, 还要操心这里里外外的事儿......” 赵氏缓了缓,才道: “祖母, 不妨事的......太医常来请脉, 说孙媳这胎好的很......” “听我姨娘说, 当年怀着我时也是害喜厉害, 可我生下来足有七斤重呢......” 李老夫人笑着说了两声那就好,又嘱咐赵氏不可操劳过甚。 二人才说着话,李太微与昭和一同进来给李老夫人请安。 李老夫人盯着昭和已然稍稍显怀的肚子,眉眼就舒展开了,忙止住了二人,叫她们坐下。 赵氏欲起身给昭和行礼,也被李老夫人叫住了。 “你们都怀着身子,这些虚礼就不必讲了......” 昭和笑着赞同,又问了几嘴赵氏的身子,这才与李老夫人道: “母亲,大姑姐身子不大好,尚需将养一阵子,元贞又同我一样怀着身子,儿媳与夫君商量了,想将这掌家的事儿暂且交到阿鸾手中,母亲看可好?” 李老夫人一听这话,怔了一瞬, 道: “这事儿三郎同意了?” “说起来微姐儿今年也十四了......也到了该学掌家的年纪......” 昭和笑道: “这事儿原还是夫君同我提起的呢,母亲也晓得我这个人惫懒, 日后阿鸾嫁出去, 这掌家的事儿还得落到元贞身上去。” “眼下先叫阿鸾顶着,待元贞生下孩子再接过手去......” 李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便听得赵氏婉拒道: “使不得使不得......元贞多谢婶娘抬爱,可我一个庶女怎能担得起如此重任?” 李太微晓得赵氏这是因着白氏的事儿,心存忌惮,便道: “嫂嫂莫要推谦,你既嫁入李家,又是二房主母,怎好再拿出身说事儿?” “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两房既没有分家,嫂嫂可不能躲懒......” 赵氏叫李太微这番话说的既感动又好笑,红着眼眶就笑出了声。 李老夫人很是感慨: “你婆母心生魔障,这事儿与你们这些孩子无关,你三叔与三婶娘更不会因此冷落了你们二房......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好好养身子,为二房多添几个哥儿姐儿才是......” 赵氏红着脸点头。 李老夫人又看向李太微,心中就犯了难,道: “你这泼猴,从来都耐不住性子,如今就要学着掌家,可得用心些!明日起来我房里,祖母亲自教你。” 李太微看着赵氏欲言又止,道: “四妹妹与我年纪相仿,祖母不妨叫了四妹妹来,与我一道学着掌家吧......” 赵氏感激的看了李太微一眼,与李老夫人求道: “祖母......小姑突然失了母亲庇护,许多事儿我这个做嫂嫂的也是力不从心,还望祖母多费些心力教导......” 李老夫人想着赵氏这话有理,便点头道: “明日就叫她一道来吧,但有一条......门禁还是得守!除却来华安堂,她只能呆在自个儿屋里,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赵氏忙点头称是。 从华安堂出来,赵氏就径直去了李瑶的院子,见李瑶正盯着墙角院子里一棵茂盛的枣树出神。 “小姑......在瞧什么呢?” 赵氏轻唤了一声。 李瑶一惊,白着脸道: “没......没有什么......” 赵氏上前挽了她的手,喜道: “祖母叫你明日去华安堂,与你三姐姐一道学着掌家.......” 李瑶猛然抬眸,甩开了赵氏的手,冷声道: “我才不要与她一道!” 赵氏眼底露了担忧,道: “小姑,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事儿还是你三姐姐亲自替你求的......” 李瑶冷冷看向赵氏: “为何我就非得受她摆弄?” “我曾求她替我向祖母说句软话,许我母亲灵柩入门就好......可她冷眼旁观,还羞辱我母亲自作自受......我凭什么要听她的安排?” 赵氏望着李瑶,软声道: “小姑......这事儿与你三姐姐无关呐,错在我们二房,你怎可......?” “你住嘴!” 李瑶陡然厉声喝道: “你竟敢指责我母亲?亏得我母亲待你如女儿一般上心,你一个庶女竟如此不知好歹,生出这般这般吃里扒外的心思.......” “放肆!” 门外一声怒喝,惊的李瑶瞬间白了脸色。 李瑞尚未来得及换下官袍,上前就打了李瑶一个响亮的耳光,指着她斥道: “你寻常就是如此对你嫂嫂说话的?” “你心中敬重的母亲,就把你教成这副是非不分,目无尊长的模样?” 赵氏见李瑞真动了怒,不由吓了一跳,忙上前攥着李瑞的袖子,将他往院子外头拽。 李瑞怒极,一手扶着赵氏,额角青筋暴起: “李瑶!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知书达理的模样!” 李璞从外头路过听到院儿里声响,忙冲进来,一看李瑶红肿的半边脸,当下就与李瑞吼道: “你有话好好与她说!动手做甚?” 李瑞冷笑一声: “我不打她,她能清醒的过来吗!” “她与你嫂嫂动手的时候,你就该替为兄扇她一耳光!” “目无尊长,擅自离家......你看看你妹妹......她还是从前的李瑶吗!” 李璞听着李瑞这番刺骨的话,如兜头淋了一盆凉水,顿时静默了下来。 “我去......” 李瑶捂着红肿的侧脸,冷冷盯着赵氏与李瑞, “我明日会去华安堂,与祖母学掌家......” 第117章 看账 夜里起了风,刮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瑶躺在榻上,望着窗外鸦黑的夜色,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突然,外头隐约听着有什么动静。 李瑶起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守在外间已然熟睡的香兰。 推门走到院中,借着廊檐下的几盏灯笼, 隐约瞧见了墙角那棵枣树上,枝头赫然绑着一条红色丝带。 李瑶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蹲下身子,死死捂着嘴,才没有哭出声来。 望着枝头随风飘曳的丝带,心里似有什么震动了一下,倏然将她这些日子的怨恨,委屈, 绝望, 撕开一道口子,叫她终能痛快的哭上一场...... 待哭够了,她上前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将丝带取下,攥在手心里,只觉得周身都温暖了起来。 “姑娘?您在院儿里做什么?天凉了,怎么也没添件儿衣裳?” 守门的婆子听见响动,批了件外衫走出来,见李瑶批头散发的站着,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姑娘莫不是魔怔了?” 守门婆子话音未落,便被李瑶狠狠瞪了一眼,忙噤了声。 李瑶什么话也没说,将丝带悄悄塞进袖口, 转身回了屋子。 ....................... 翌日一早,李瑶早早来了华安堂给李老夫人请安。 李太微昨日下晌听闻了李瑶被打的消息, 目光扫过她略显肿胀的脸颊, 眼底仍是淡淡的, 没有作声。 “郡主, 这可怎么好?四姑娘只怕记恨上咱们春园了......” 念夏瞧着李瑶眼神冷厉,仍有些不放心,将李太微偷偷叫到角落里低声说了一嘴,想到以往白氏的手段,有些担心李瑶会不会就此步了白氏的后尘。 李太微轻笑了一声,道: “人呐,各有各的活法儿......她若执意钻了牛角尖,谁也不能帮得了她......” 念夏叹了一声,心道是这个理儿。 “你们都过来吧,” 李老夫人从卧房出来,手里攥着两本账簿,叫孙嬷嬷一人一本交到李太微与李瑶手中,道: “这两本是我屋里今年的进项与出项,你们且先看着,若有不懂的就问祖母......” “都仔细着些,日后你们嫁出去,府里各项进出都得交由你们手中, 若是遇上些偷奸耍滑的奴才, 可得瞪大眼看清楚了……” 李太微与李瑶颔首称是, 捧着账本坐到抱厦里仔细看起来。 李太微前世把守国库, 常与户部尚书等老臣核对宫里各项进出,就连陆萧的军费支出也是娓娓道来。 这本账簿对她而言,当真是小菜一碟,仔细翻了一遍就放在一旁吃起茶水来。 李瑶抬眸悄悄瞥了她一眼,又垂首仔细看起账簿来。 隔了一盏茶的时辰,李老夫人亲自走到抱厦里头,见李太微竟伏在桌上睡着了,再一看李瑶仍是兢兢业业的看着账簿,眼底就露出不满来。 “微姐儿!” 李老夫人沉声道,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可是做姐姐的人,尚还不如妹妹坐得住……” 李太微只是闭目养神,闻声就睁了眼,抻了抻身子,软软唤了一声祖母。 李瑶放下账簿,规规矩矩的坐着,看向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心底叹了一声,问李瑶: “瑶姐儿,可看懂了?” 李瑶起身,朝着李老夫人福了一福,道: “祖母,瑶儿看懂了,母亲曾教过瑶儿一些……” 提及白氏,李老夫人眼中便染了郁色,装作没听见道: “好,你与祖母说说,你这本进项中可有不妥之处?” 李瑶怔了一瞬,有些茫然的看向李老夫人。 她只听祖母说看账本,可没说还得挑错儿。 “这……祖母……瑶儿没有瞧出错处来……” 李老夫人颔首,她原也没有指望她们今日能看出多少门道来。顿了顿,又转脸看向李太微,脸色绷了起来: “微姐儿看得如何?” 李太微伸手将账簿递到李老夫人跟前,翻到第四页,道: “祖母这本出项拢共错了三处……” 李老夫人一听这话,眼睛就瞪得跟铜铃似的: “三处?” 这一本出项她是亲自核对过的,怎会有错处? 李太微指着第七行字,与李老夫人细说道: “这一笔是年初时发放的下人月例,每人除了自己例银之外,还按照婢女等级分发了三两到五两不等的赏银。其中华安堂有两个婢女从二等降为三等,但赏银依旧按照二等发放,这是第一错。” 李老夫人有些不能信,将账本拿在手里瞧了又瞧,还真是叫李太微这丫头说中了。 李太微不急不躁,又将其他两处错一一指给李老夫人看,惊的众人都探了身子过来。 李老夫人将李太微来回打量个遍,又将李瑶面前的进项账簿递到李太微手中,道: “你再瞧一瞧这一本,看看可有错处?” 这一本里,李老夫人故意记漏了一处,想来考验二人一番的,李瑶既没能看出来,李老夫人就动了考验李太微的心思。 李太微将账簿逐页翻了一遍,不但将李老夫人设计的错处轻易就寻了出来,还有挑出了另一处连李老夫人都不曾注意到的错处,这一下,李老夫人不能淡定了。 她将李太微瞧了又瞧,问: “微姐儿这看账的本事,可是你母亲教授过?” 言罢,李老夫人自个儿又琢磨一番,想着昭和那个性子只怕还不如李太微坐得住。 李太微闻声露了笑,随口编道: “在西凉时,外祖母曾教过一些。” 李老夫人讶然,西凉王后尚在闺中时就算的一手好账,难怪微姐儿能有如此长进! “好好!” 李老夫人露了笑, “如此倒是省了祖母一番心力,明日起祖母再教你些旁的……” 李太微含笑称是。 李瑶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嫉恨,很快又垂首掩过。 “郡主,相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大福从外头进来,给李老夫人请了安。 “既是你父亲寻你,你这就去吧,” 李老夫人又扭头与李瑶道: “瑶姐儿留下,祖母再与你说说这些细账……” 李瑶起身称是,余光瞥见李太微的背影,眼底就染了一层阴郁…… 第118 苏醒 李太微才出了华安堂便被大福拉到僻静处,道: “郡主,相爷不在府里,方才奴婢出门买花糕时碰见花烟了,她交给奴婢一封信,说是十万火急......奴婢这才与老夫人扯了谎......” 十万火急? 李太微一凛,莫不是惊蛰醒了?忙急声问道: “只这一句?可还说了什么旁的?” 大福摇了摇头, 一头雾水的望着李太微,道: “花烟只交给奴婢一封信,叫奴婢速速教与郡主手上,旁的就没与奴婢多说......” 大福将信悄悄递到李太微手里,李太微瞧着封面上是陆萧的落款,怔了一瞬, 忙将信件藏入袖中。 想到念夏跟在后头,这事儿尚不到详说的时候,就与大福敷衍道: “许是事关那日太子遇刺之事, 这事儿先不要声张,咱们先回芳菲苑......” 二人急急回了房,李太微寻了由头叫念夏去云水居布置午膳,待安排妥帖才拆开信封,细细将内容看了一遍。 大福不识汉字,有些焦急的问: “郡主......这上头可说了什么?” 李太微敛眉,没有做声。 信上说惊蛰醒了,只说那日他潜入黎文修房内时,发现火盆内信纸的残片,他欲查看时却叫人发觉,但与他动手之人却并非黎文修...... 李太微又从信封内抽出一张画有古怪字符的信纸,眉头皱成一团。 信纸说当日事急,惊蛰只来得及从残片上看到这一个字...... 可是这个字很是眼生,瞧着并非汉文,也不是西凉文, 更不像是北朔文...... 大福见李太微没有应声, 忍不住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 脱口道: “太!” 李太微扭头: “你说什么?” 大福指着信纸上的那个字符, 道: “这是西凉古文,是个太字!西凉一些老部族仍在用这些古文......” 李太微眼前一亮: “你可能确定?” 大福点了点头: “儿时安达教过一些,奴婢学的不多,但这个字儿认得!” 李太微面露惊色,她记得前世这黎文修被认作北朔奸细,可如何会收到西凉信笺? 此人......莫非会与西凉有关? “太”字应做何解?太子? 惊蛰遇袭确是在太子遇刺之前,难道说淳亲王谋反,还能与西凉有关? 李太微立时惊出一身汗来...... “可知我父亲去了何处?” 李太微脸色有些不大好,一面匆匆收了信,又叫大福取了纸笔来,亲自给陆萧回了一封信。 大福道: “相爷方才好像去了礼部,听说是二老爷不慎崴了脚......” 崴了脚? 李太微笔尖一顿,抬眸望着大福: “是谁回来报信儿的?怎么没人报到华安堂里?” 大福想了一瞬,道: “好像是二老爷身旁的小厮回来报的信儿,相爷说他亲自去一趟,就不必叫老夫人忧心了。” 李太微凝神想了一瞬,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二伯父崴脚只管叫个太医去瞧了就好,再不济抬回府里休养一阵子, 何必眼巴巴的报到府里来,还叫她父亲亲自跑一趟礼部? 李太微将写好的信折进信封, 递到大福手上,嘱咐她道: “这封信你亲自跑一趟昌平侯府,除却花烟与世子,旁人都不能给!” “再命人去问问门房,大公子可去了礼部。” 大福不敢耽搁,才将信收好,念夏打了帘子进来。 “郡主,夫人请您去云水居用午膳......今儿小王爷与大姑奶奶都在......” 李太微应了一声,叫念夏伺候着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件衣裳就往云水居里去。 到了云水居时,昭和正陪着李淑说话,明成坐在一旁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李太微问过才晓得,竟是与明成定亲的刑部尚书陈家,嫌弃汾阳王后院儿这些丑事,起了悔婚的心思。私下请媒人找到李淑这里,想叫两家和气些解了婚约。 李淑愁的急掉眼泪: “你说说......我们明成日后可如何是好?” 昭和劝慰着说了几句,也晓得明成这婚约若是出了岔子,以后只怕更难找到门当户对的贵女。 李太微想了一瞬,明成眼下虽得了爵位,却不过是个空壳,封地与府邸皆在平洲,再说汾阳王仍在世,与妻子和离,又被儿子顶了爵位,陈家姑娘若是嫁进门,日后能有好脸子给她看? 不过......前世里明成摔断了腿,这陈家也是未曾派人探望,当即就退了婚,李太微倒觉得此时与这样的人家断了也好。 “表哥可见过陈萍儿?” 李太微突然出声问了一嘴,叫明成愣怔了一瞬。 “陈萍儿,你未婚妻!” 李太微见他没反应过来,又提醒了一回。 明成顿时红了脸,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哦,她这个人呐长的倒是一般,就是脾气不大好......” 李太微细细回忆着, “曾与吏部尚书徐大人府上的三姑娘,为件衣裳争执过一回,还叫人打了徐家的下人,差点儿没被徐三姑娘撕了......” 话音刚落,李淑就止住了眼泪,众人齐齐看过来,就连明成都面露惊讶。 “这......这事儿可当真?” 李太微看了一眼大姑母,道: “就是去年在端郡王府百花宴的事儿......多少姑娘都瞧见了,就这样的人家,倒也不值得姑母如此伤心。” “表哥风度翩翩,什么样儿的媳妇儿找不到?陈家既生了这般心思,趁着陈家姑娘尚未见过表哥,姑母趁早断了陈家的念想才是......” “姑母怕是不晓得,若是陈家姑娘见过大表哥,只怕您拿棍子都撵不走她了......” 这话存了几分打趣明成的意思,昭和没忍住笑了起来,明成一张脸烧的通红,颇有些无奈的睨了李太微一眼。 李太微很是郑重的与明成道: “京中贵女我大都相熟,表哥寻常若是得了什么有趣儿的好物件儿,多想想你妹妹我,回头我定替你张罗一门好亲事来!” 明成只差被她气笑了: “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臊得慌!” 李太微撇嘴,理直气壮道: “我也就只剩你与李璞两个没成亲的哥哥,若是你们娶了厉害的进门,我不得多费心思收拾她们?这倒头来累的不还是你妹妹我?” 众人哄笑起来,就连李淑都缓了脸色,心头顿了一顿,看向李太微的眼神就微妙了起来。 第119章 东宫 下晌时李相回了府,李太微心中记挂黎文修的事儿,便亲自去了云水居,没曾想竟扑了个空。 田妈妈见她跑的急,鼻尖渗出一层汗来,忙叫人打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汗。 “你父亲去秋棠院了, 阿鸾可有急事儿?” 昭和叫李太微坐下,又让金嬷嬷端了奶酥上来。 李太微倒没什么胃口,捻了一块在指尖,问昭和: “听闻二伯父崴了脚,还叫父亲亲自过去瞧了,可是伤的不轻?” 昭和眉心蹙了一瞬, 道: “脚伤应是不打紧,接回来歇上几日就是了......” “不过……” 昭和看了金嬷嬷一眼,金嬷嬷会意, 将屋里伺候的侍女遣了下去。 李太微见昭和如此谨慎,便晓得二伯父今日这事儿不简单,将奶酥搁在碟中,朝昭和那侧探了身子过去。 昭和手执纨扇,挡着侧脸,压低了声音与李太微道: “不过你二伯父脸上这伤……怕是太过惹眼,多半要歇上小半月才好……” 脸上还有伤? 李太微惊诧道: “二伯父莫不是叫人打了?” 昭和垂下眼睑,叹了一口气。 “若是瞧见是谁出的手倒好了……” “母亲这话怎么说?” 李太微想了一瞬,又道, “可是因着白氏的事儿,叫陛下降了官职,二伯父才叫人欺负了?” 昭和没有应声,看向李太微的眼神却很是笃定。 “说是今早巡检秋祭礼器时,叫人故意绊了一脚,眼角撞在廊柱上磕破了皮, 肿了好大一块。” “听闻脚踝也扭伤了,肿得不能动弹, 还是你父亲亲自将他接回府的呢, 瑞哥儿替他去衙门告了假……这事儿尚没敢惊动你祖母。” 李太微闻言,神色有些黯然。 京兆府授圣意,以白氏联合庶弟谋夺李家爵位定了罪。李盛是文官之首,昭和身份又如此特殊,李勤自被连降两级,罚奉一年后,便受了不少冷遇。在礼部的日子,越发艰难起来。 不只是李勤,就连李瑞在兵部也是步履维艰,时常遭人冷眼,再也不复李家大公子时的荣光。 这事儿说起来,真真都是白氏造下的孽! “母亲对二伯父可有怨恨?” 李太微指尖在酥饼上戳了戳,抬眸问昭和。 昭和摇着纨扇的手一顿,似是怔了一瞬,道: “你二伯父是个忠厚的,我怎会因为白氏歹毒而迁怒于他?” 李太微苦笑,想着二伯父那日为白氏棺椁入府求到祖母跟前, 无奈道: “二伯父他……只怕是忠厚过了头……” “自白氏死后, 李瑶这里只怕也是怨上了咱们……母亲身子越发重了, 咱们春园日后还是需谨慎些好……” 昭和也听闻了李瑶昨日被李瑞掌掴一事, 不由惊道: “怎么?瑶姐儿为难你了?” 李太微摇了摇头,道: “母亲安心,她便是存了那份儿心思,尚还没那个能耐!” “二房眼下正遇难处,大堂兄与嫂嫂都是好的,二堂兄虽性子不定,却也是个识情理的,唯有李瑶……” 昭和目光沉了下来: “咱们没有对不住他二房的地方,瑶姐儿若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你也不必顾忌……咱们李家家规也不是摆设!” 李太微颔首,吃了几口糕点就没在动,因着背上淤青还没好全,起身往软榻上躺了一会儿。 昭和叫人切了秋月梨端到李太微身侧小几上,又亲自坐到李太微身旁,握着她的手,软声问: “我听你父亲说……你看中了昌平侯府的陆世子?还与他鸿雁传书?” 李太微正清脆的咬了一口梨,闻言险些呛住,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可这话是她当日为替陆萧遮掩胡乱说的,这会子到也不能在昭和跟前否认,一时脸色憋的有些古怪。 “怎么?与母亲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昭和只当她是害羞,在李太微鼻尖轻点了一下,笑道: “咱们阿鸾总算是开窍了……女儿家有了心上人是好事儿啊!” “虽说这陆世子以往名声不大好,可听你父亲说,自他从军回来倒是长进了不少!这回太子救驾有功,可得了陛下好一番赞!都说虎父无犬子,想来这陆世子也不会太差……” “这说起来……陆世子与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李太微有些吃惊: “母亲竟觉得陆萧不错?” 她依稀记得她与陆萧打架那日,她母亲可是提着凤鸣剑去的…… 昭和看着李太微,眸底露着笑: “我听你爹爹说,你受伤那日是陆世子亲自救下的……他是金吾卫校尉,理应护送太子回宫复命才是。可他却为了你,只身赴险……” “阿鸾……阿娘瞧着,他心里是有你的!” “不然哪家儿郎能应下子随母姓?他还亲口允诺你爹爹,一年内坐上金吾卫统领一职,不叫你受委屈……” “说句实话,阿娘与你爹爹都舍不得你嫁入宫里,更舍不得你嫁回西凉……权势,名望,咱们李家不缺,阿娘只愿你嫁个能爱你如命的如意郎君……” 前世昭和过世的早,从未有人与她这般说过话,就连外祖母与舅母,都一心盼她高嫁…… 可高嫁了又能如何? 守着一方朝堂,一把青丝换成霜,冷的终究还是自己的心肠…… “阿娘,” 李太微靠进昭和怀里,翁声道: “阿娘……若是我嫁错了该如何?若是他待我不好呢?” 昭和笑着抚着她乌黑的发顶,眼神昕亮: “大不了咱们去陛下跟前讨说法!论理,陆侯不是你爹爹的对手,论武,咱们家还有先帝爷御赐的凤鸣剑……” 李太微听完,眼底也蒙了一层笑意,她的阿娘真真是西凉奇女子! “夫人,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金嬷嬷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发紧,与昭和道: “来的是玉嬷嬷,送了一对儿龙凤呈祥的紫金镯子……” 昭和有些愣神: “皇后不是前几日才叫人送了赏赐来?今儿怎么又送了镯子?” 李太微眉心一跳,龙凤紫金镯……这可是历来只传东宫太子妃的宝物! 皇后娘娘这是打算亲自出手,试探李家的意思了? 第120章 定情(谢谢春花秋月打赏) 玉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乳母,在宫里地位可不比旁的奴才! 昭和带着李太微亲自迎了出来,将人请到花厅里入座。 玉嬷嬷上前恭敬的行了礼,昭和忙叫金嬷嬷将人扶起来。 “玉嬷嬷快坐,念夏给嬷嬷上茶。” 昭和笑着吩咐。 玉嬷嬷将昭和上下一打量,目光落在她已稍显了身形的肚子上,惊了一瞬, 道: “老奴记得……夫人应有两个月身孕了吧?倒是显怀早了些,想来定是小世子健壮……” 昭和笑而不语,金嬷嬷亲自从念夏手上端了茶,递到玉嬷嬷跟前,满面笑意: “玉嬷嬷好记性!咱们夫人确实才怀了两个多月身子……” “嬷嬷怕是尚不晓得……我家夫人这一胎呀,是双生子!这才较旁人显怀略早了些!” 玉嬷嬷闻言惊得长大了嘴,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一拍手道: “啊呀!这真真是不得了的大喜事!夫人真是瞒的紧,竟连皇后娘娘那儿都没叫人知会一声……” “娘娘若是晓得了, 指不定要多欢喜!” 昭和拿帕子掩了笑,道: “原是想叫人私下禀一声太后与皇后娘娘的……可听嬷嬷们说,尚未满三月,还是莫要说出口的好……” 玉嬷嬷忙道: “对对对!是有这么个说法儿!你瞧瞧,老奴着实欢喜坏了……” “夫人这一胎可金贵的紧!万事马虎不得!啊呀!相府这一回要添上两个小世子,老夫人不晓得要欢喜成什么模样!” 众人都陪着笑,唯有李太微敛眉,目光落在玉嬷嬷身后,宫女捧着的乌金百宝盒上。 盒子上头雕满了龙凤呈祥,一把赤金的盘龙锁尤为扎眼。 李太微心头一跳,顿时确定皇后这把是来真的了! 果然,玉嬷嬷看向李太微,又将她那日掩护长平的事迹大赞了一番! “老奴来之前,公主与太子殿下是千叮万嘱的,叫老奴务必当面谢过郡主!公主听闻郡主那日受了伤,很是放心不下, 叫老奴带了不少血燕, 人参, 给郡主好好补身子……” 李太微忙起身谢过,又问了几句长平身子的话,便听得玉嬷嬷道: “公主那日受了惊吓,一连烧了好几日,前些日子才刚好些,偏昨日又染了风寒,眼下歇在宫里呢!若非如此,今日定是要闹着与老奴一道来的……” “长平染了风寒?可要紧呐?” 昭和有些担心, “太医怎么说的?” 玉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平复下去,敷衍道: “不打紧,太医开了药,吃上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 昭和点了点头,又嘱咐金嬷嬷装了几盒奶酥带回去给长平解馋, “长平极爱这糕点,嬷嬷带回去给她尝尝,待阿鸾身子好些, 我叫她入宫瞧瞧长平去……” 玉嬷嬷忙提长平谢过昭和,这才转了正题道: “今日老奴奉命来替皇后娘娘送……” “郡主……” 大福从外头匆匆跑进来,朝众人福了一福,道: “郡主,陆世子来找您,说有急事儿,人就在前厅侯着呢!” 玉嬷嬷怔了一瞬,诧异道: “哪个陆世子?” 昭和淡笑道: “是昌平侯家的世子,叫陆萧的……” 玉嬷嬷恍然,赞道: “呀!是陆校尉啊!听太子殿下说起,那日可不得了!陆世子真是好身手啊!” 昭和听着,面上笑意更盛,与李太微道: “既是世子来了,你且去瞧瞧有什么急事儿……” 李太微忙应了一声,又与玉嬷嬷许了礼,才领着大福往前厅去。 刚出了院子,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李盛。 “阿鸾急着找我何事?” 李太微也顾不得礼数,拉着李盛的手退到一旁,将玉嬷嬷的事儿与他说了个大概,叫李盛帮忙想想法子。 李盛倒是有些时没见着李太微如此模样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 “这事儿你可想清楚了?你真不后悔?” 李太微咂嘴道: “那不能够!” “我阿娘说了,论理,陆侯斗不过您,论武,咱们家有凤鸣剑……可我若真嫁入东宫去,咱们家可就落了下风……” 再说了,太子能活几年还未可知呢…… 李盛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他夫人的路数永远这么一针见血! “那也不能这么说,太子忠厚,未必就会叫你受了委屈……你可知东宫太子妃一位,叫盛京多少贵女惦记……若是错过这一回,日后你便是哭鼻子都求不到了……” “阿鸾绝不后悔!爹爹快去吧!若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李盛见她下定了决心,便也不再相劝,深深看了她一眼,提了袍子就进了云水居。 李太微朝大福招了招手,道: “你一会儿悄悄给玉嬷嬷身旁的小宫女塞把金瓜子,向她打听一下长平公主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福不明就里,还是点头应下了。 李太微一步三回头的往前厅去,刚进了门,就见陆萧一身软甲,绷着脸将她上下一打量,神情紧张道: “如何?你可收了皇后的礼?” 李太微哼了一声,也不拿正眼瞧他,兀自坐了下来,道: “怎么?这礼我收不得?” 陆萧一听就急了: “李太微!你可别给我装糊涂!这镯子……你知道皇后打的什么主意!” 李太微睨他一眼,起身欲走: “你来找我就这事儿?” 陆萧忙一把拦下她: “你到底收没收?给句准话!” 李太微可真烦他,当下没好气道: “没收没收!我怕守寡……” 陆萧听完,倏然眉眼就染了笑。 少年面若冠玉,眉宇间英气勃发,定定看着李太微,从怀里掏出一只硕大的鲛珠,塞到她手里。 “这是做什么?” 李太微瞪着手中流光溢彩的珠子,惊了一瞬,这鲛珠成色极是罕见,又大又圆,怕是千金难寻! “定金!” 陆萧脱口道,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又慌忙改口道: “定情定情!” 李太微愣住,陆萧看她跟托塔李天王似的僵住了,清了清嗓子道: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不比那镯子寒碜!” 李太微尚说不清心口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便见陆萧朝她伸了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李太微盯着这双手有些出神,耳旁便响起了陆萧磨牙的声音: “李太微……想耍赖不成?” “说好给我编的穗子呢?” 第121章 中邪 “穗子?” 李太微才想起这事儿来,上回陆家二公子发了哮症那晚,她倒真是应下陆萧给他编个穗子的。 可后来府里事情多,二房那里又接连出了不少状况,这事儿还真就被她忘在脑后了…… “一个穗子,还能赖了你不成?过几日就给你……” “这鲛珠我不能收,咱俩八字儿没一撇的事儿, 你胡添什么乱……” 陆萧睇了她一眼,语气硬邦邦道: “我爹方才去陛下跟前求旨赐婚了……你这什么意思?想反悔?” 李太微顿时露了惊色: “陆侯他……我父亲可还没答应呢……” 陆萧拢在袖中的指尖紧了紧,别过脸道: “皇后这意思还不明显?我还能再等?” 李太微看着陆萧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咋舌,细细想了一瞬,与他正色道: “这事儿咱们可提前说好啊!若是能成……日后咱们还如前世对半瓜分朝堂……禁军归我,金吾卫归你!还有……你那庄子归我!” 陆萧扭头瞪她一眼: “你这什么意思?莫不是要与老子做假夫妻?” 李太微听他这话,立时烧得耳朵都红了: “你……你这不要脸的老色胚!”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没瞧上我么?咱们凑一对儿不就是为了日后争权方便?你还敢存了旁的心思……” “那我……那我还不如这就去收了皇后的镯子……” 李太微红着脸一跺脚, 转身就走。 陆萧忙身形一晃挡在她跟前,一双凤眸满是无奈: “我那日……我那日不是还没与你说完就叫谷雨那个混账打断了……” “成成……眼下都听你的!” 李太微抬眸,面上红晕未消,目光穿过陆萧肩头,远远瞧见两道身影走来,忙伸手推了一把与自己离的过近的陆萧。 软甲之下,少年绷直的身形坚实硬挺,李太微的手如被灼了一下,忙藏进袖口。 陆萧听到身后动静,稍稍偏过头,眼底掩不住的笑意。 “三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瑶上前,望着背对自己而立的陆萧,眼神带了几分挑衅与试探。 李太微顿时有些羞恼,面色沉了几分,直截了当的回道: “四妹妹不是叫祖母禁足了么?眼下怎有空来春园?账本都看明白了?” 李瑶被她这话当面一激,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陆萧转过身来,扫了一眼李瑶,又看向李太微, 似是察觉出什么, 朝李瑶略一颔首,唤了一声四姑娘。 陆萧不仅是昌平侯世子,眼下更有官阶在身,按理说应是李瑶先行礼的。 李瑶回了神,忙朝陆萧屈膝行礼,又神色戚戚的与李太微道: “是……是我父亲崴了脚,我来请田妈妈开了地窖,想取些冰给他敷用……方才经过前厅,见姐姐在,这才……” “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打搅了姐姐与陆世子……” 李太微盯着李瑶楚楚可怜的表情,越发觉得与白氏那张伪善的脸生的极像! “李瑶……” 李太微声线冰冷,听不出起伏, “我幼时与你玩不到一处……你兴许还不大了解我这个人……” 李瑶闻声抬眸,不解的看向李太微。 “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倒是不大在乎旁人性命……” “你这样儿的……若不是与我沾亲带故,我不会容你好端端的站在我跟前回话……” 李瑶目光陡然一凛,嗫嚅道: “三姐姐……你……” 李太微弯了嘴角: “所以……趁早收起你这些小心思……你这道行尚浅,与你母亲比起来……可差得远了!” “这话我只与你说这一回!若再惹着我……不妨想一想你母亲的下场……” 李瑶浑身颤起来,死死盯着李太微, 眼眶微红,又深深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陆萧,良久才福了一福,道了一声: “李瑶……受教了……” 言罢,带着丫头转身退了出去。 陆萧看了一眼李瑶脚步慌乱的背影,侧身与李太微道: “你这个四妹妹倒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李太微轻轻摇了摇头: “是有些可惜,前世……我原以为她能是个好的……” 陆萧见她叫李瑶扰了心境,便换了话题,压低了声音道: “你的书信我收到了,黎文修那里……你怎么想?此人可会真与西凉有关?” 李太微回神,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人来路不明,眼下竟又无端牵扯西凉……若再不出手,唯恐酿成大患……” 陆萧闻声一顿: “这事儿……你可要再与李相说一声?” 李太微颔首: “今晚我定与他提一嘴,若他执意不信……只能你先动手!” 陆萧点了点头: “你若得了准信儿,我便亲自去办!” “过几日便是初九,金吾卫选拔……你可会过来?” 李太微微怔: “金吾卫选拔……我去做什么?” 陆萧眸中满是得意: “前世你未曾得见小爷一举夺魁,这回还能错过?” 李太微白了他一眼: “你这一大把年纪,竟还有脸与些个毛头小子争名,也不嫌寒碜!” 陆萧闻言也不恼,仍笑道: “那日京城贵女皆数会来,听闻以往尚有相中魁首,直接使诈设计拉为夫婿的……你若不来,我怕未必能全身而退……” 李太微颇为嫌弃的看他一眼: “你这就纯属多虑了!就凭你在京中这名声……她们就是闭上眼也不敢冲你下手!” 陆萧眼底含笑,也不与她置气。 李太微又问了几句惊蛰身子的话,见天色不早,陆萧不便久留,李太微叫人送他出府,待回过神来,才发觉手中沉甸甸的…… 这鲛珠…… 李太微有些为难,方才倒是忘记还他了…… 陆侯就是入宫求旨,陛下那里只怕也未必能痛快答应。 “郡主!” 大福寻了过来,将李太微拉到软椅上坐下,谨慎道: “郡主,奴婢方才打听到了……玉嬷嬷身旁的小宫女说,长平公主怕是中了邪,这才病下了……” 李太微抚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颤: “你说长平中邪?” 大福重重的点了头: “听宫女说,长平公主前儿夜里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第122章 结亲 李太微攥着袖中鲛珠,目光沉沉,示意大福继续说下去。 大福凑到李太微耳旁道: “奴婢听那小宫女说,郡主前夜原本睡得好好儿的,到了半夜突然就尖叫了起来,说是看见窗外头有人影飘了过去,还听见外头有婴儿的啼哭声……” “宫女们将栖梧宫内外都找遍了, 哪里有半分人影?嬷嬷们推说是猫儿叫春,这才惊着了公主,可公主偏不信,非说是亲眼瞧见了身着紫衫的女子,从她窗户跟前飘过去了……” “当天夜里公主又起了烧……这事儿皇后娘娘叫众人瞒着,只说公主染了风寒, 谁也不许漏了口风……” 紫衫女子?婴孩? 李太微有些懵。 长平胆子虽不算大,可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能将她吓出病来, 莫非真是中邪了? “玉嬷嬷可还在府里?” “奴婢来时玉嬷嬷刚走,相爷叫管家亲自送出府的。” 大福想了想,又道: “玉嬷嬷走时,怀里还抱着个黑色锦盒,瞧着很是珍贵……” 李太微听闻大福如此一说,便猜到她父亲终是没有收下龙凤紫金镯,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父亲眼下在何处?” 李太微挂心黎文修的事儿,想着尽早与李盛说一嘴才是。 “相爷方才叫老夫人唤去华安堂了……老夫人还叫人传话来,说今晚叫两房都在她那里用膳。” 李太微觉着有些奇怪,自白氏过世,祖母还没有过叫两房在一处用膳过。 倏然又想起李勤今日才受了伤,晚上不晓得能不能遮掩过去…… “也好,你先随我回芳菲苑吧,把念夏叫来, 让她备些丝线,一会儿教我打络子……” 大福听闻,嘴巴张的老大: “郡主要学这个?” 李太微睨她一眼: “怎么?” 大福忙道: “奴婢听田妈妈说起, 郡主自小不善女红……” 李太微眼睛一楞: “打个络子, 能有多难?” 然而……这话真说早了些…… 芳菲苑里,念夏看了一眼李太微手里的半成品,心头噗通一声,面儿上倒是没敢露出分毫来。 “要不……奴再教郡主个简单些的?” 李太微只想胡乱对付一下就成,她要操心的事儿可多着呢,哪儿能叫这个绊了手脚? 当即一摆手,道: “不用不用,就这个了!我瞧着挺好……” 大福好奇的凑上前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道: “就这……陆世子不能戴吧?” 李太微瞪眼: “他爱戴不戴!” 言罢,又将打好的络子拿在手里左右瞧了瞧,朝念夏道: “要不……把你那只也给我吧……” …………………………………… 因打络子耽搁了些时辰,晚膳时,李太微去的稍晚了些。 华安堂里坐着不少人,却是少了寻常的热络,李太微目光扫视一圈,果然不见二伯父与李瑶明成被太子特招入金吾卫,这几日事忙,倒是常不在府中用饭。 “微姐儿怎么才来?快些入座吧!” 李老夫人催促道。 李太微上前与众人行了礼, 坐到了李璞身旁。 多日未见,李璞清瘦了一圈,个子似也蹿高了不少,下颌隐约冒了些胡茬,瞧着倒真有几分男子模样了。 “二哥,” 李太微轻唤了一声,凑到他耳旁低声问, “二伯父的伤可还要紧?” 李璞眼底有些拘谨,勉强笑了笑,与她摇了摇头: “不打紧,已经上了药,歇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听闻你也受了伤,我还没能去瞧你……” 李璞说着话,眸中露了两分失落, “你可是大好了?” 李太微晓得,因着白氏的死,两房到底回不到从前了。白氏身为罪妇,棺椁不得入府,就连尸身也未获准埋进李家祖坟,而是祭在了云业庵里。 李璞要为白氏守孝,自然不好到春园来。 李太微心头惋惜,便故意道: “背上的伤尚未好全,仍有些疼,听闻你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回头匀我点儿?” 李璞一听这话,忙道: “成!我一会儿就叫容矜送去,我那药是真好用,每回挨了打,第二日就能好全了!” 李太微眼底透着笑,李璞仍是孩子心性,只三两句话,仿佛又能回到从前。 “你们两兄妹在嘀咕什么呢?” 李淑朝这边看过来,笑道: “莫不是微姐儿又闯了什么祸,叫璞哥儿私下帮着抄书?” 众人面上就露了笑,不及李太微解释,李淑又道: “若是抄书也叫上你表哥一道,你们表兄妹本就该亲近些……” 这话一出,李盛夫妇与李瑞夫妇齐齐变了脸色。 昭和看了一眼李盛,又看向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下晌时听闻玉嬷嬷送紫金镯来,便叫了李盛过去问话,李盛就将李太微与陆萧的事儿与她细细说了,又问李老夫人可赞成李太微这桩婚事。 原本因着李谦的事儿,李老夫人心里一直有些不郁。可听闻陆萧那晚舍身去救李太微,甚至许下诺言愿将嫡子随李姓一事,心中就舒坦了许多。 想起陆萧不定时的给她私下捎了几坛金陵的桂花酿,竟是奔着微姐儿来的……李老夫人倒也歇了拿乔的心思。 思来想去,陆侯深得帝心,不但手握重兵,陛下还将禁军许到他手里,足可见信任。 李陆两家若能结成姻亲,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且免了不少后患…… 下晌一番长谈,李老夫人终究没能说出驳斥的话,默许了李盛与昭和自己做主。 可眼下李淑这一句话,却叫李老夫人心头一跳。她转脸看了李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叫孙嬷嬷开始布菜。 李淑叫李老夫人这一眼瞧的莫名,她下晌才听闻李盛婉拒了皇后娘娘欲与李家结亲的意思,按理说……明成应是不二人选才是…… 压下心头不安,李淑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与昭和说笑了两句,就亲自伺候李老夫人用膳。 赵氏自然听出李淑话里的意思,默默看了李太微一眼,又在桌下悄悄扯了扯李瑞的袖子。 李瑞不动声色的看了赵氏一眼,没有说话,为她碗里夹了一块莲藕。 李太微猜出了几分,自然不好点破,这事儿反正里外有她爹娘做主,她也用不着操这份儿心! 待用了晚膳回春园,李太微敲开了李盛的书房。 第123章 走水 李盛书房烛光明亮,室内燃着檀香,烟丝缭绕,娴雅静谧。 书房正中雕花镂空条桌上,摆着一块黑漆木盘托底的乳白色太湖石,造型别致,如月如云。 “父亲, ” 李太微上前行了礼,目光在太湖石上停留了一瞬,浅笑道: “这块石头是您新得的?瞧着真是雅致……” 李盛闻声搁了笔,将手里文书摞好,整齐码在一旁,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石头, 轻哼一声道: “昨日陆侯才叫人送来的……” “那老小子!我这还没答应呢,他下晌就跑到陛下跟前请旨赐婚了……” 李太微没曾想一块石头竟能聊到自个儿婚事上去,眼底略有些不自然, 忍了一会儿,问道: “那陛下怎么说?” 李盛睨她一眼: “能怎么说?肯定没应呗!” “陛下属意你当这太子妃可不是一两日了,皇后娘娘才命人送了镯子来表明心迹,他立马就去求旨赐婚,东宫这脸面该往哪里放?” 李太微敛眉。 陛下便是没应,但李家却是明明白白退了东宫的礼,就这一点,陛下心里就该有数了。 反正她还有一年才及笄,眼下这婚事倒也不急,倒是黎文修的事儿再耽搁不得! “父亲,文修先生的事儿可有眉目?” 李太微径直问出了口。 李盛拨弄着观烟盒的手顿了顿,抬眸看过来,神色不大好,眉宇间仿佛在犹豫该不该与李太微说起这个。 “这人确有不对?” 李太微见父亲眸中露了谨慎,便猜到他定是查到了什么。 这黎文修是她前世遗憾之一,一日不除, 她心难安! “你猜的不错, 他确实冒名顶替了黎文修的身份, 且并非大周人士……” 李盛为难道, “此人眼下已叫我捉拿,但……” “父亲!这人若是留不得,您还需早做打算……” 李太微眸中杀意大盛! 前世他怂恿二皇子夺权,又逼得长平远嫁惨死,这哪一桩都叫她不能忍!这人非死不可! “阿鸾……他是你大舅舅的人。” 李太微话音未落,李盛敛眉道。 “什么!” 李太微大惊, “大舅舅?” 李盛有些无奈,点头道: “西凉太子之位空悬多年,你外祖父如今年事已高,皇储之争迫在眉睫……可你大舅舅他……终是太心急了些……” 李太微怔住。 她外祖母当年和亲西凉时,外祖父才刚刚称王,在与外祖母成亲前曾有过一位大阏氏,育有长子叶赫其渊。 后来大阏氏病逝,外祖父一统西凉,外祖母和亲后陆续生了三个舅舅与她母亲。 但若依西凉规矩,嫡长子叶赫其渊才是太子之选, 且此人深得西凉旧部拥护, 极具声望。 可她大舅舅叶赫文殊毕竟身份贵重,又极得他外祖父看重, 这些年,外祖父迟迟没有定下皇储,西凉朝堂也暗藏风波。 叶赫文殊曾私下请李盛斡旋,想求陛下出手,助他登上西凉王位。 但大周朝根基才稳,皇上并不想插手西凉内务,更不愿因此与西凉旧部交恶。 这事儿李盛原也不大赞成,毕竟西凉王室更看重血统纯正的叶赫其渊,若大周贸然插手太子之争,一个不好,反倒伤了多年经营的情谊。 可他大舅舅竟如此不顾脸面!为争夺皇权,竟将奸细安插到了自个儿妹夫府邸,时时打探大周朝政动向…… 他可曾想过,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她父亲便能轻易叫人坐实了叛国之罪,整个李家都得为他陪葬! 李太微稳了稳心神: “父亲如何能确定,他是大舅舅的人?” 西凉书信来回最快也得小半月,若是这黎文修故意使诈,岂不中了圈套? 李盛静默了一瞬,垂首从书桌柜子里,取出一只血玉扳指。 李太微上前仔细瞧了瞧,心头一沉。 这血玉扳指外侧有一块赤色虎形图案,内圈刻着文殊二字,确是他大舅舅的信物,且这枚扳指……还是他父亲当年亲自赠与大舅舅的。 “我已命人递了密函给文殊,过几日也该有回信了……” “此事若当真,大舅舅这是早做了打算的……” 李太微脸色冷了下来。 若黎文修所言不假,叶赫文殊将这枚扳指交到他手中,便是防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后,能叫李盛看在姻亲的份上,放他一马…… 难怪! 难怪黎文修能收到西凉文的密函! 李太微心底打起了鼓……大舅舅到底还藏着什么旁的阴谋不成? 前世他父亲出家修行,这黎文修见李家指望不上,转身又傍上了二皇子……叶赫文殊不惜搅乱大周朝局,只为一己之欲…… 李太微咬牙,大舅舅这个人野心太盛,前世却并未坐上西凉王的宝座。如此处心积虑一场,挑起朝堂纷争,无辜枉死了多少冤魂! “父亲……若这黎文修所言不虚,父亲打算如何处置?” 李太微定了定神,指尖来回摩挲着扳指,琥珀色的珠眸杀意暗涌。 李盛眸底敛着戾气,与李太微嘱咐道: “此事父亲心中有数,这事儿暂且瞒着你母亲……” 李太微点头,倏然想起惊蛰受伤那日看到的那张残片,仍有些不放心: “父亲可问过那黎文修,上回太子遇刺之事……可会与他有关?” 李盛静默了一瞬,道: “太子遇刺前,此人已叫我暗中看管起来,眼下查实并未与此事有关……” 见李太微神色紧张,李盛蹙了眉: “阿鸾为何如此一问?” 李太微稍稍宽了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陆萧暗查黎文修的事儿与李盛说一嘴,便听得外头突然吵嚷起来。 李太微吓了一跳,与李盛对视一眼,忙转身推开房门。 这一眼,险些叫她吓出一身冷汗! 城中皇宫方向,天空叫火光映得赤红一片,隐约可见滚滚浓烟…… 片刻,外头响起了急促的敲锣声!是禁军封城了! 紧接着,阵阵马蹄踏过,夹杂着侍卫略带惊慌的叫喊声。 “哎呀!瞧着像是宫里走水了!” 府中下人脸色惊惶,聚在一处,指着火光方向道, “火势竟这样大!这瞧着可不得了了!” 李盛立时惊的脸色煞白,忙朝外头朗声一喝: “来人,速速备马!” 第124章 冷宫 玉嬷嬷下晌时回了宫,便径直去了皇后娘娘的寝殿。 皇后正与锦妃坐在一处说话,见玉嬷嬷回来脸色不大好,心头便隐约猜到了什么,脸色微沉。 锦妃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突然沉默不语的皇后,余光瞥见从外头进来的玉嬷嬷,心下了然, 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告退。 皇后脸上重新扬了笑,叫人亲自送了锦妃出门,又让玉嬷嬷遣了侍奉的宫婢,与她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睿王府没收?” 玉嬷嬷脸色有些发紧,担忧的看了一眼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相爷亲自出言婉拒了……说重华郡主性子跳脱,并非太子妃上上之选,还说改日亲自到娘娘与陛下跟前谢罪……” 皇后朝玉嬷嬷摆手,止住了她后面的客套话,凝眉问: “依嬷嬷看……李相可是有何顾虑?” 陛下早有聘重华郡主为太子妃的意思,也曾私底下多次暗示过李相,可李相皆以重华年幼,暂不急婚嫁为由推脱…… 可眼下太子都十八了!李太微明年就能及笄,这事儿如何也不能再拖了…… “莫不是他瞧不上明华?” 皇后心底疑惑,按理说这太子妃之位荣宠之至,如何也配得上李太微的身份才是! 玉嬷嬷忙道: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李相向来对太子殿下称赞有加,怎会轻看了殿下去?” 皇后蹙了眉: “那嬷嬷说说……这李相竟是怎么想的?” “重华性子就是再娇惯,就冲她以命护下长平的情分,本宫也定不会叫她嫁进来受了委屈……” “再说明华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自小学识都是李相手把手教的,且不说他与重华也算的青梅竹马的缘分……就是看在李相为师的份上,也不绝会怠慢了重华……” 玉嬷嬷叹了一声,神色有些为难道: “只怕并非娘娘想的这些……” 皇后抬眸, 惊讶道: “嬷嬷这话怎么说?” 玉嬷嬷垂眸: “奴婢去睿王府时, 昭和公主应是明白老奴来意的……可突然陆世子造访, 昭和公主还是叫重华郡主去见了客……” 皇后一凛, 头上步摇垂下的穗子晃了晃: “你是说……昌平侯府上?” 玉嬷嬷点了点头: “昭和公主提及这位陆世子时,满脸笑意……奴婢走时,听闻这陆世子还在府上呢!”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不能够吧?本宫也从未听说过两家有结亲的意思啊!” “再说听闻重华这孩子不是才与陆侯家的闹了不快?依着重华的性子……她能看上陆萧?” 玉嬷嬷也很是不解,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了动静。 内侍官上前磕了头,恭敬道: “启禀皇后娘娘,方才昌平侯入宫,求陛下赐婚重华郡主。陛下命奴才来问一声娘娘,下晌时李相那边儿可有回信儿?” 皇后怔了一瞬,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说昌平侯亲自入宫请旨赐婚?” 内侍官俯首称是。 “你……你可听清楚了?真是求的重华郡主?” 皇后有些不能信,她才叫人去试探李相的意思,陆侯这就进宫求旨了? 皇后与玉嬷嬷对视一眼,紧声道: “陛下那里怎么说?可应下了?” 内侍官没有抬首,仍跪着道: “回皇后娘娘,陛下叫陆侯先回府,说这事儿得与李相商议过再说不迟……” 皇后放下心来,可一想方才玉嬷嬷说起睿王府对陆萧的态度,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皇后抿唇思索一番,才道: “你去回禀陛下,就说李家推拒了。” “奴才遵旨!” 内侍官又行了大礼, 躬身退到门口,才敢转身出去。 皇后抚着额头,心中烦闷至极。 “皇后娘娘!不好了!公主殿下方才又起了热,都在说胡话了……” 一个小宫哭丧着脸奔进内殿,跪下磕头道。 “什么!” 皇后大惊,蓦地站起身,脸色都变了: “不是才吃了药么?怎么又起烧了?太医可在?” 小宫婢忙道: “回娘娘,太医方才去了,正替公主殿下把脉呢!” 皇后闻声提了裙角就往外头去: “摆驾!本宫这就去看看!” “来人,再去太医院多请两位太医来……” “这事儿暂且压着,万不可传了出去……否则本宫重罚!” 栖梧宫顿时人仰马翻,玉嬷嬷不敢耽搁,扶着皇后就往长平的崇喜殿去。 崇喜殿里,长平病恹恹的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瞧着虚弱的厉害。 “长平——!” 皇后迈着急步过来,额上都渗了一层汗珠,上前一把攥了长平的手,将她半揽在怀中,忧心道: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快与母后说说……” 长平有些无力的靠在皇后肩头,轻轻摇了摇头: “母后……” 只这糯糯一声唤,就叫皇后心头一酸,当即落了泪,她手心抚在长平额上,果然滚烫的厉害,嘴唇都干燥脱了皮。 “太医!” 皇后扭头急声道: “公主高热不退,这是何故!” 太医见皇后动了怒,忙吓得跪下磕头道: “回皇后娘娘,公主邪风入体,这才病情反复,微臣方才已为公主重新换了方子……” “皇后娘娘!” 太医话音未落,外头内侍官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来不及磕头道: “皇后娘娘!不好了!方才凌霄殿走水了!” “什么!” 皇后惊道: “何时走的水?可叫侍卫去了!” 凌霄阁是宫中一处废弃多年的冷宫,向来少有人去,怎会无端起了火? 内侍官吓白了脸,颤声道: “陛下方才已叫潜火军与金吾卫一道去了……可凌霄阁火势太大……陛下叫娘娘速速着人将毗邻的宫殿腾出来,以免伤及无辜!” 皇后吸了一口气,垂眸深深看了一眼躺在怀中浑身滚烫又昏睡过去的长平,咬了咬牙,终是松开了手。 “来人!召集各宫宫女与内侍,随本宫去凌霄阁!” “传令下去,将庆云殿与朝凤殿速速清空!” “谨遵娘娘懿旨!” “谨遵娘娘懿旨!” “娘娘!” 玉嬷嬷倏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把攥了皇后的手,脸色惊惶,凑到她耳旁小声道: “娘娘……凌霄阁!” “静嫔娘娘当年……正是穿着紫衫去的……” 第125章 接人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叫整个盛京城的人心悬一夜,然到了半夜依旧火光冲天,竟丝毫没有减弱的架势。 直到天边见了鱼肚白时,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潜火军协同金吾卫一道奋力扑火,这才险险平息了下来。 李太微守在昭和房里一夜没有合眼,直到早膳时李相叫人传了话来, 说宫里一切安好,只烧伤了几个宫婢。 昭和挂念李盛安危,然架不住有孕在身,叫李太微劝着,半梦半醒的睡了一夜。 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金嬷嬷将李盛的话说与昭和听,又叫她再睡一会儿养养神。 “阿鸾何时走的?她可曾歇过?” 昭和显然没睡好,眼底有些青黑,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仍是不放心道。 金嬷嬷替她掖好了被角,轻声道: “郡主守了一夜,天亮时回房歇着了,她年纪小,一会儿补上一觉就好......您可是有身子的人,切莫操心旁的,再好好儿睡一觉吧。” 昭和安下心来,这才沉沉睡熟了。 不多时,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金嬷嬷蹙眉,回身望了昭和一眼,生怕惊扰了她,忙轻手轻脚的走到外室去开了门,朝外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绿倚正与田妈妈说话, 才问着昭和起身了不曾,便见金嬷嬷开了门,忙压低了声音问: “嬷嬷,夫人可是还未起身?” 金嬷嬷轻轻合上门,拉着绿倚往廊下走了两步,才轻声道: “夫人先前醒了一回,昨夜折腾一宿没睡踏实,方才睡熟了......怎么?莫不是老夫人那里有急事?” 自红朱出了事儿,绿倚便接了华安堂掌事婢女的活儿,听金嬷嬷一言,眼底就露了为难: “方才永平伯府大老爷与夫人来了,说是来探望老夫人与夫人的......老夫人想请夫人过去作陪......” 金嬷嬷抬眸,冷冷笑道: “白家来人做什么?也不知安了什么心,他白家还有脸面来探望咱们夫人?” 绿倚脸色也不大好看,四下瞧了瞧,与金嬷嬷悄声道: “奴婢方才听了一嘴,瞧白夫人那意思,白家大爷是想接四姑娘去永平伯府住一段日子......” 金嬷嬷思索了一瞬,道: “夫人尚怀着身子,又才刚睡下,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你不妨请大姑奶奶去瞧瞧?” 绿倚眉梢耷拉下来: “大姑奶奶不放心小王爷, 一早就去宫里探望了......奴婢原想请大少奶奶去的,可二老爷昨日才受了伤, 大少奶奶那里怕是少不得照应, 她又才怀了身子......” 金嬷嬷闻言叹了一声,无奈道: “那......我去唤夫人吧......” “嬷嬷慢着!” 田妈妈忙伸手扶住了金嬷嬷的胳膊,道: “早起时郡主吩咐了,若是今日白家来人,叫咱们不必扰了夫人休息,命人知会她一声就成。” 金嬷嬷看了绿倚一眼,与田妈妈犹疑道: “郡主?郡主如何晓得今日永平伯府会来人?” 田妈妈看了二人一眼,眼底露出几分鄙夷来: “嬷嬷怕是尚不知情,昨日大福去门房时,亲眼瞧见四姑娘的人趁乱往白家去递信儿了.......” “呀!” 绿倚捂着嘴,眸中露了惊色, “竟是四姑娘亲自叫人去求的?” 金嬷嬷脸色也沉了下来,怒其不争道: “四姑娘当真是个糊涂的!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睿王府可落得个刻薄二房的名声......” “且不说她一个姑娘家才私自出府被罚了禁足,就是永平伯府眼下这名声......四姑娘若沾上又岂是好事儿?” 田妈妈心中也是不快,赞同的点了点头: “郡主既然吩咐了,嬷嬷就不必叫夫人起身了......夫人怀着双胎,便是不露面儿,他白家还敢指责咱们夫人不成?” 金嬷嬷一听是这个理儿,便叫田妈妈与绿倚亲自跑一趟芳菲苑,务必照应郡主妥帖。 李太微担心了一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便听到田妈妈的脚步声。 她起身揉了揉眼睛,瓮声道: “白家来人了?” 田妈妈应声说是,将方才绿倚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接人?” 李太微揉着眼睛的指节一顿,珠玉般的眸子露着两分冷意: “这个四妹妹......倒真不是个安生的了......” “郡主打算怎么办?” 田嬷嬷有些忧心,这个四姑娘自白氏死后,犹如变了一个人。 李太微望着田妈妈没有出声,她昨日才警告了李瑶一番,没曾想她终是没有听得进去。不论此番她所求什么,今日都不能叫她得逞! “嬷嬷替我梳妆,咱们先去瞧瞧。” 屋外雨声减小,房檐上滴落的雨水如珠子一般清透晶莹。院中梧桐枝叶被洗的鲜萃欲滴,苍翠的青竹也瞧着越发喜人。 李太微仰头看了看浸在雨水中的府邸,心头微微感叹幸得老天保佑,否则昨日这一场大火,指不定能闹出多大祸乱! 大福替李太微罩了一层披风,这才撑开了油纸伞,可到了华安堂时,仍是打湿了鞋面儿。 李老夫人见是李太微来了,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片刻就平复了下来,叫李太微上前给白家大老爷与白夫人见了礼。 “怎么是你来了?你母亲身子可有不适?” 李老夫人有些不放心,当着白家人的面儿问了一嘴。 李太微颔首: “母亲昨日守了一夜,天亮才睡下,我见她脸色不大好,就没忍心唤她......” 言罢,转脸看了一眼白夫人,话风一转道: “想来白夫人定不会怪罪吧......” 白夫人文氏突然被点了名,怔了一瞬,忙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夫人尚怀着身子,怎好随意惊动了去?” “也是我们来的唐突,昨夜宫里无端走水,只怕郡主与夫人都受了不少惊吓......” 文氏迅速看了一眼自家老爷,又笑着缓声道: “我瞧着府里忙碌,眼下夫人身子越发重了,便想着将瑶姐儿接到府里住上一段日子......” 李太微转脸看向李老夫人,见她面色端凝,便猜到祖母尚没有应下。 “倒是不巧,我二伯父昨日才崴了脚,眼下正歇在府里呢......嫂嫂又才怀了身孕,怕是照顾不过来,只怕四妹妹暂且还离不得府......” 文氏闻言愣怔,不由蹙眉看向了李老夫人。 第126章 规矩 李老夫人眼皮一跳,惊道: “你二伯何时崴了脚啊?怎么也没人报与我知晓?” 李太微道: “二伯昨日巡检时不慎伤了脚踝,爹爹怕您操神,就叫人先瞒下了......眼下伤势倒是不打紧,就是不好随意挪动,受些罪罢了......” 白家大爷闻言,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昨天夜里收到李瑶命人传来的口信儿, 说自白氏过世后,二房在李家越发艰难,她们兄妹几个在府中受人冷眼不提,李老夫人更是将她关了起来...... 方才李老夫人这副浑然不知的反应,不更是坐实了李瑶的说辞么? “老夫人!” 白敬福沉声道, “瑶姐儿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侍奉妹夫多有不便, 再说璞哥儿不也在府中么?叫他搭把手不就成了?” 李老夫人没料到白敬福这是铁了心的要接李瑶回外祖家, 眼底就露了几分不悦,将李瑶那日私自出府的事儿与白家人提了一嘴,谁晓得白敬海当场就急了,蓦地起身道: “那日是慧娘头七!瑶姐儿不过是想去云业庵给她母亲烧些纸钱......老夫人莫不是连她这份儿孝心也容不下?” 白夫人文氏一听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忙一把上前拉了白敬海坐下,又连声与李老夫人打招呼道: “老夫人切莫见怪!我家老爷这是担心过了头......” “瑶姐儿这孩子自小性子乖巧听话,那日真真是个误会......” 误会? 李太微不禁与李老夫人对视一眼,冷声道: “这就怪了!” “四妹妹自那日罚了禁足,便一直呆在府里从未外出,不知白老爷与夫人......如何知晓这事儿的?” 这话一出,白家夫妇俩面色都有几分发紧,李老夫人怔了一瞬,也探身看过去。 李太微冷笑一声: “四妹妹一直闭口不提那日出府究竟所为何事,却独独与您提了这事儿……莫不是四妹妹对祖母心存不忿,私下里向白家告了我祖母的状?” 文氏见李老夫人果然板了脸, 忙出声道: “郡主错怪了!瑶姐儿可不敢生出这等心思……” “那白夫人倒是说说, 这到底是怎么会一回事儿……” 李太微直直看向白文氏。 白夫人当即胀红了脸,扭头剜了白家大老爷一眼, 一时噎着声儿,也说不上话来。 “是我告诉大舅与舅母的……” 门外李璞撩了袍子进来,急声回道。 众人转脸看去,李璞身上叫雨水打了个半湿,一看就是急着赶来。 容矜高举着伞跟在后头,连唤了好几声二公子。 “祖母!” 李璞喘了几声上前请安,又与白家夫妇许了礼,道: “是孙儿忧心瑶姐儿憋出心病来,这才私下求了舅舅舅母接她回外祖家小住几日,就当给她散散心吧……” 白夫人脸色这才缓了过来,接过话道: “老夫人……这事儿从头到尾全是慧娘不对,我们白家也遭了不少报应,就连我公爹他……” 白夫人喉中酸涩有些说不下去,缓了缓,才接着道: “白家上下感念老夫人明理,没有将慧娘休弃……可瑶姐儿毕竟年岁小,又才失了母亲,尚未能转过弯儿来……” “求老夫人看在慧娘这些年为府里操劳, 对您恭顺的份儿上, 让我们接瑶姐儿回府住些日子吧……” “妾身一定耳提面命, 教她好好做人,定不会叫她生出旁的心思来……” 李老夫人听着这话,眼底就松动了几分,又看了一眼躬身站在跟前的李璞,沉吟了片刻,转脸与李太微道: “这事儿……微姐儿怎么说?” 李璞探身看向李太微,眸中满是恳求。 “这事儿若老夫人能答应,我与二爷说一声就成了,如何要问一个晚辈?” 白家大老爷有些讶异李老夫人对李太微的态度,白夫人闻声脸色慌了一瞬,忙拉了白老爷的袖子。 重华郡主身份不一般,谁不晓得陛下都属意她当太子妃……偏她家老爷性子憨直,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 李老夫人淡淡扫了一眼白老爷,道: “老身这几日正教微姐儿与瑶姐儿掌家,三郎与昭和都属意叫微姐儿暂管中馈。白老爷切莫心急,便是微姐儿今日说错了什么冲撞了您,还请多担待!” 白夫人一听老夫人这语气不善,忙打了圆场道: “老夫人,瞧您说的!也就您能有这份儿福气,咱们府上的三姑娘与重华郡主同岁,眼下还只会绣花儿逗鸟儿呢!” 李老夫人面上这才勉强添了笑意,与白夫人道了几句家常,众人目光又落到李太微身上。 李瑶突然急切的想回白家去,不仅向白家长房递了信儿,还与李璞通了气…… 除了想免去祖母这顿罚,李太微心头总觉得她还憋着什么旁的事儿。 “近日祖母正教我与四妹妹掌家,这事儿府里上下都晓得……依我看,瑶姐儿既想出门散心也不急这一两日,待祖母将账务教的差不多再去不迟……” “且四妹妹尚在禁足中,白夫人也知她年纪尚小,更应受些约束,便是无意犯了错,这国法家规也不能尽如摆设……白夫人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白夫人眼底一颤,忙道: “郡主说的极是……” 李太微目光坦荡的看向白家大爷,道: “我二伯父眼下歇在府中养伤,白大老爷便是瞧在四妹妹的名声上,也不该立时就接她回永平伯府才是……” 念及名声二字,白敬福一凛。 自白氏犯下大罪,白家几代经营数十年的名声一夜间倾塌,早已成了京中人人嘲弄的笑话! 见白敬海不吭声,白夫人文氏忙道: “是是是,还是郡主想的周全,那……咱们就再等半个月后过来接人……”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白家夫妇自然不便多留,起身与李老夫人告辞。 刚出了门,迎面撞上青绿居的小丫鬟,哭哭啼啼的跑过来。 “香菊,出了什么事儿?” 李璞认得这是大嫂赵氏跟前的贴身丫头,眼底露了几分慌色。 “二少爷!老夫人!你们快去青绿居瞧瞧吧……” “大少奶奶娘家来了一位教养嬷嬷,说是替娘家夫人管教大少奶奶的……今日一早就让大少奶奶立了规矩,小半日了也不叫歇着,方才大少奶奶撑不住,突然晕过去了……” “什么!” 白家大老爷一听这话险些炸了! “前边儿带路!” 第127章 姨娘 李太微扶着李老夫人往青绿居去,李璞与白老爷走在最前头,白夫人脸色有些发白,死死攥着白老爷的袖子,低声宽慰,叫他切莫在相府动怒。 才进了院子,就见一位五旬上下穿着体面的老妇人站在花厅外头, 絮絮叨叨的与丫鬟吩咐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老妇人这才停下话头,扭头看过来。 一见来了这么些人,老妇人面上露了一丝惊惶,亲自迎上来几步,朝着众人福了福身子。 “老奴见过各位贵人!见过老夫人,郡主!” 白家大爷冷着脸,将这老妇人上下一打量,喝道: “就是你叫我侄媳妇立规矩的?你们赵家的规矩可大过天呐!元贞才怀了身子, 若是有个闪失,你们赵家担待的起吗!” 这老妇人垂首而立,脊背确是绷的笔直,闻言冷冷看了白家大爷一眼,端着脸道: “白老爷这话可就说岔了!我们夫人说了,若不是亲家夫人突然没了,原也轮不到我们夫人来管教姑娘......” “我们姑娘年纪轻浅,尚不经事,夫人也是怕姑娘走了歪路,坏了府里的名声,才叫老奴来提点一二......” 白敬海叫这老奴当面儿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怼的脸色都白了,愤愤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白夫人脸色也沉了下来, 拽了拽白老爷的袖口, 用眼神示意他切莫与个奴婢动怒。 “元贞怎么样了?可叫太医来瞧了?” 李老夫人叫李太微扶着疾步走上前,盯着神色倨傲的老妇人,紧着脸色问, “你是赵夫人身旁的桂嬷嬷吧?元贞她尚大着肚子,如今养胎都来不及,还要立得什么规矩!” 方才言辞凿凿的老妇人见状,身子不由躬了两分,腆着脸道: “老夫人好记性,正是奴婢......夫人也是不放心姑娘,叫奴婢来瞧瞧,奴婢只是与大少奶奶说了几句,可不敢立什么规矩......” “大少奶奶方才久坐,许是起的急了,这才晕了一会儿,眼下已然无妨歇在榻上了,老奴方才叫人请了太医来给姑娘瞧瞧......” 李老夫人闻言与李璞道: “你亲自去外头瞧瞧太医来了不曾,你嫂嫂这身子可不敢耽搁!” 李璞应了一声,撩着袍子就跑了出去。 李太微站在李老夫人身后,定定的看了一眼桂嬷嬷,转身问绿倚: “赵家派嬷嬷来管教嫂嫂?这事儿......怎么也没听赵夫人提前与祖母说起过?再说嫂嫂都嫁了人, 赵夫人何须如此?” 绿倚想了一瞬,垂首道: “回郡主, 前几日是大少奶奶与老夫人提起,想请了娘家嬷嬷来房里帮忙照应的......老夫人见大少奶奶怀了身孕,多有不便,这才应下了。” “嫂嫂自己请的?” 李太微眸中染了疑惑。 先前她才帮着赵氏撵走了赵夫人安插在她身旁的白桃,怎么眼下她又亲自将赵家的嬷嬷请来了? 白家大爷与白夫人也露了惊色,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层。 桂嬷嬷脸上就显了几分得意: “大少奶奶醒着呢,老夫人快请里头坐。” 李老夫人不放心赵氏,带着李太微与白夫人进了房。 赵氏躺在榻上,脸色微白,人却是清醒的。 见李老夫人亲自来了,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行礼,叫白夫人止住了。 “侄媳妇,你尚怀着身子,可万万使不得!” 李老夫人坐到她榻旁,攥着她的手,连连点头道: “元贞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方才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赵氏看了一眼撩开帘子进来的桂嬷嬷,眸光一黯,忙摇了摇头,道: “叫祖母担心了,孙媳一切都好,就是方才头有些晕,眼下已然不打紧了......” 白夫人扭头看了一眼桂嬷嬷,转脸与赵氏道: “侄媳妇,你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憋着气!今日有老夫人替你做主,有什么委屈你尽管说!” 桂嬷嬷眉心蹙了蹙,仍是笔直的站着,丝毫不露怯。 赵氏忙道: “叫舅母挂心了......我当真不妨事......” 话音刚落,太医就进了门,李太微与白夫人退到外间。 不一会儿,太医出来开了调养的方子,只说赵氏不打紧,安心静养便好。 李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这桂嬷嬷既是赵氏自己的意思,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细细嘱咐了下人一番,又叫人取了几只老山参来给赵氏补身子。 白夫人陪着说了一会子话,就起身告辞了。 李老夫人也要回房,正好顺道送了白家夫妇出门。 桂嬷嬷送走了李老夫人,返身回屋时见李太微仍旧坐在赵氏卧房里,瞧着没有要走的意思,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个重华郡主不久前叫人将白桃扭送回府,当着众人的面儿指责赵家下人没有规矩,险些气病了赵夫人!这会子竟又赖在赵氏房里不走...... 桂嬷嬷思忖一番,上前陪着小心道: “郡主,这里有老奴伺候,郡主不妨回去歇着吧......” 话音未落,李太微扬手就将茶盏砸了过去,砰的一声响,惊的桂嬷嬷身形晃了晃。 “郡主......” 赵氏也吓白了脸,望着李太微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一个外家奴才!在我府上还能撵我走?好大的胆子!” 桂嬷嬷哪里料到这重华郡主竟是这样的性子,白着脸道: “郡主......奴婢可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见李太微脸色阴沉的厉害,忙又道: “郡主请自便,老奴这就退下......” 言罢,将脚边瓷片略收拾了一下,就颤着身子退了出去。 李太微侧脸看向赵氏,一双如琉璃般清透的眸子直直盯着赵氏眼睛,道: “嫂嫂这是嫌二房还不够乱?” 赵氏心虚的垂眸,手指攥着被褥,指尖微微发白。 李太微敛了戾气,见赵氏如此软糯,不由叹了一口气: “自你婆母过世,二伯父就如天塌了一般,二房再没能立的起门户......嫂嫂既是铁了心的要依仗娘家,日后我也不必再过问你们二房的事儿,免得白做了仇人......” 赵氏闻言忙抬首道: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太微脸色平静的看着赵氏: “你这嫡母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是瞧不惯她将手伸到我李家来搅事儿,才将白桃撵了出去......眼下嫂嫂竟又将桂嬷嬷接进府中,怕是也有自己一番计较。嫂嫂若不愿提及,我也不会多问,但从此以后,嫂嫂便自求多福......” 李太微起身,刚要走却被赵氏攥住了裙角,她红着眼眶急声道: “姨娘......她们关了我的姨娘......” 第128章 掌掴 李太微怔住,转身看向赵氏。 赵氏是庶出,虽自小养在嫡母跟前,但赵夫人那个人心眼儿极小,赵氏从小也受了她不少磋磨。 前世就因着赵夫人过分插手李瑞房里的事儿,叫赵氏与李瑞生了嫌隙,夫妻二人逐渐离了心, 后来才生出了李瑞与花魁如烟的事儿来...... 李太微忍不住叹了一声,赵氏性子忠厚,因自小被赵夫人拿捏,对赵夫人很是惧怕,加上她身母郑姨娘一直被赵夫人攥在手心里,更是对赵夫人的话唯命是从。 “你姨娘怎么了?” 李太微返身坐下, 静静的看着赵氏。 赵氏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道: “娴姐儿原正与潘太尉府上说亲, 两家都已换了庚帖,可潘夫人因二姑娘与淳亲王世子的婚事没能成,便起了心思与赵家换亲......” “我嫡母自然没有应下,那潘夫人便以八字不合为由,一口回绝了娴姐儿这门亲事。可不知为何这事儿就传了出去,说娴姐儿命硬克夫,伤了娴姐儿的名声......” “我嫡母认定是我姨娘作梗,便将人关了起来,又安排桂嬷嬷来立规矩,逼我姨娘认下罪名......” 李太微闻言就笑了,这个赵夫人真是个欺软怕硬的! 赵孟娴是赵家嫡女,这伤她名声的事儿多半与赵潘两家没能谈成亲事有关,可赵夫人不敢与潘夫人硬碰,只能拿自己府里姨娘出气,叫郑姨娘顶罪, 好为她女儿洗了名声。 若是以往,这赵夫人想动郑姨娘还需掂量掂量, 可如今白氏倒台,李家二房丢了名声,赵夫人便不管不顾起来。 “嫂嫂如何打算?就叫人一直如此拿捏着?” 李太微看向赵氏。 赵氏脸色颓然,道: “我原想着能叫嫡母消了气,再……再与她求求情......” 李太微摇了摇头,怒其不争道: “且不说你已经嫁出府,娘家与你而言只该是助力而非牵制!再说即便你这番低了头,那下回呢?” “若是你嫡母以你姨娘为要挟,插手你房里的事儿,你又能如何?” “她今日敢叫桂嬷嬷来你房里立规矩,明日就敢在你房里安排通房侍妾,你还能一直忍下去不成?” 赵氏闻言倏然脸色胀得通红,惴惴不安的看向李太微: “这......这......” 李太微深深看一眼赵氏,淡声道: “你嫡母敢轻易两头拿捏你们母女,便是仗着二房如今失势,更是料定你不敢忤逆她!” “嫂嫂若再不抬起头来,日后莫要指望能在赵家扬眉吐气,你姨娘也将一世被赵夫人踩在脚底下任意践踏!” 赵氏望着李太微, 愣怔许久。 “郡主……我……我该如何是好……” “嫂嫂若信得过我, 我倒真有个法子……” 李太微望着赵氏眼底逐渐清明, 心中也有了主意。 “不过……也要嫂嫂能狠得下心肠才好……” 赵氏立时目光炯炯的看过来,听到李太微后半句,一时又生了退缩之意。 “嫂嫂可得想清楚了!是一辈子任人拿捏,将李家与大堂兄置于两难境地,还是愿意放手一搏,为自个儿图个日后安稳……” 李太微也不着急,徐徐道。 赵氏沉默了许久,再抬眸时眼底一片清明,笃定道: “我信郡主!一切……都听郡主的!” 李太微点头,眼底露了笑: “好,你且附耳过来……” 桂嬷嬷攥着帕子,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太微出来,心里有些打鼓。 这偏又不是在赵家,左右都有李家婢仆看着,她也不便去听赵氏的墙角。 又过了好一会儿,卧室里有了动静,李太微抚了裙角出来,笑着与赵氏话别。 桂嬷嬷朝李太微福了一福,待香菊送了李太微出门,转身就进了赵氏卧房。 “郡主方才与姑娘说了什么?” 桂嬷嬷当着赵氏的面儿毫不避讳的问出了声。 赵氏没有吭声,翻身朝向床内,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桂嬷嬷才受了气,又在赵氏这里碰了软钉子,当即就板下脸来,冷声道: “奴婢劝姑娘莫要受人挑唆!姑娘就是看在郑姨娘的份儿上,也不能叫夫人寒了心!” 赵氏藏在被子里的指尖紧了紧,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眸光昕亮的盯着桂嬷嬷: “嬷嬷怕是忘了,我早已嫁入李家,不是什么赵家二姑娘了……” “嬷嬷既来我府上探望,还望谨守本分唤我一声大少奶奶,莫叫人以为赵家没有规矩,再看了咱们夫人的笑话!” 桂嬷嬷一听这话,眼底就露了凶光,冷笑一声: “呵!二姑娘这是跟老奴摆架子了?” “姑娘莫不是指望李家能给你撑腰?你也不看看现在二房什么光景!你当真以为郡主与李家老夫人还能真心待你不成?” “老奴劝姑娘一句,擦亮眼看看这世道!你只有盼着娴姐儿好,赵家好!你与郑姨娘日后才有仰仗,切莫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要劝着郑姨娘认罪,老奴倒能替你在夫人跟前好言几句,届时郑姨娘在府里才有活路!” 赵氏怔怔望面露厉色的桂嬷嬷,缩在被中的指尖狠狠掐进肉里。 桂嬷嬷一个奴婢既已把话挑开到这个份儿上,可见她生母郑氏在府中卑贱到什么地步! 她冷冷看着桂嬷嬷,想着李太微方才的话,心中越发添了底气。 “嬷嬷跪下!” 赵氏坐起身,拢在被中的半个身子仍在发颤,她咬牙稳了稳心神,面上添足了戾气。 “什么?” 桂嬷嬷愣住了,满脸难以置信: “姑娘敢要老奴跪下?” “来人!” 赵氏朝外头高声喝道。 话音刚落,立时从门外进来两个婆子,香菱也跟着进来,瞧见赵氏一脸怒容,谨慎的扫了僵着身子的桂嬷嬷一眼。 “给我掌她的嘴!” 赵氏朝两个婆子一指,婆子会意,一脚踹在桂嬷嬷膝盖弯儿里,桂嬷嬷尚未回神便跪了下去。 “你——!” 桂嬷嬷震惊的瞪着赵氏,一手指着她,刚要开口就被婆子两个耳光打得懵在当下! “嬷嬷记住了!我如今是李家二房主母!不是任由你们拿捏的物件儿!” “劳烦嬷嬷今日就带句话给母亲,若是我姨娘少了一根头发,我就将娴姐儿被退婚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嬷嬷今日倒是说对了!我们二房里外没了脸面与名声,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赵氏越说越急,将深埋心底的怨恨恐惧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只觉心头畅快淋漓。 桂嬷嬷越听脸色越白,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氏扭头看向呆愣的香菱,道: “叫门房这就套了马车,送桂嬷嬷回府!” 第129章 板子 桂嬷嬷才叫两个婆子架出了院子,尚惊魂未定,迎面走来一个肤白圆脸的西凉侍女。 只见她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目光落在她红肿的面上顿了顿,扭头与身旁两个婆子交代道: “郡主有话要这位嬷嬷转达赵夫人,有劳两位妈妈将人带到芳菲苑来。” 婆子们自然满口应下,桂嬷嬷纵然心有一百个不愿, 无奈叫婆子压着,也只能跟着往春园去。 到了芳菲苑,李太微正坐在院中花架下头剥着蜜橘。 桂嬷嬷脚步踉跄着进了院子,身形比初来相府时矮了一截儿。 “郡主……” 桂嬷嬷上前垂首轻唤了一声,压低了脑袋,想遮掩面上红痕。 李太微也不应声,将橘肉一瓣一瓣剥开,仔细去了上头白色茎脉, 才抬头看了桂嬷嬷一眼。 这一眼平静又冷厉, 叫桂嬷嬷不由缩了脖子,陡然想起先前李太微砸到自个儿脚边的那一只茶盏来。 “郡主……您……可是有何吩咐……” 李太微轻咬了一口蜜橘,汁水微酸,不由蹙了眉,随手将橘子搁到一旁,又拿帕子擦了手,才徐徐开口道: “今日劳烦嬷嬷跑这一腿,有句话要托嬷嬷带与赵夫人。” 桂嬷嬷忙欠身道: “不敢不敢,郡主请讲,老奴一定将话带到……” 李太微定定看了一眼桂嬷嬷,转脸朝身旁婆子使了眼色。 不多时,两个婆子抬了一张长凳出来。 桂嬷嬷一瞧便知大事不妙,惊恐的瞪着李太微: “郡主……你们……你们怎么敢……” 话没说完,就叫身旁粗使婆子堵了嘴,两手被反扭到身后,两个婆子上前将桂嬷嬷架上了长凳。 桂嬷嬷大惊, 吓的呜呜直叫, 望着李太微的眼神满是骇然! 李太微看着桂嬷嬷越发苍白的脸, 冷笑道: “上回我让人将白桃扭送回去,你们赵夫人想来是没看明白……今日就有劳嬷嬷吃些辛苦,再给你们夫人递句话……” “我睿王府的门第再不济,也容不得旁人插手!赵夫人若是再敢伸了爪牙进来,如今的永平伯府便是你们的下场!” 言罢,李太微余光瞥了一眼两旁的粗使婆子,厚重的板子就陆续落了下来。 桂嬷嬷尚还来不及提一口气,就叫婆子们打的瘫软下来。 整整二十个板子,桂嬷嬷只剩半条命吊着,额头汗水混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婆子们嫌弃的上前拔了她口中布条,桂嬷嬷这才悠悠喘了一口气…… “你……你们……竟敢……” 桂嬷嬷疼的睁不开眼,气若游丝道。 李太微见板子停下了,这才抬了眼皮看过去,见桂嬷嬷背上衣裳已透了血水,眸底波澜无惊。 “太和八年,卢安湖上……” 八个字一出,桂嬷嬷立时浑身一颤, 猛然惊恐的睁开了眼。 汗水糊了她的双眼,她浑身疼的厉害,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力眨了眨眼,却仍旧瞧不清李太微寒霜的脸颊。 “你……你……” 桂嬷嬷挣扎着看向李太微,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 李太微倏然笑了: “今日这顿板子……想来嬷嬷吃的不亏吧……” “回去告诉赵夫人,我嫂嫂挂念她姨娘,叫她三日内将人送到青绿居……若是晚了一日,百晓生的故事,可就精彩了……” 言罢,李太微提了裙角起身,神色悠然的回了绣楼。 婆子们七手八脚的将桂嬷嬷抬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颠簸着往赵尚书府上去。 到了赵府门前,门房小厮久久不见桂嬷嬷下来,好奇的凑上前一看,桂嬷嬷奄奄一息的趴在马车里,背上渗着血水,当下就惊呆了,忙连滚带爬的奔进府里禀告赵夫人。 赵夫人听闻这事儿整个人都傻了,带着仆妇们亲自迎了出来,上了马车,揭开帘子一看,桂嬷嬷果然如小厮所言,眼瞅着就剩半条命! 赵夫人当场就炸了!咬着牙问: “嬷嬷!是谁打的你!莫不是静姐儿这个孽障?”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桂嬷嬷叫马车颠得浑身都快散架了,牵扯背上皮肉撕裂,疼的她险些晕过去。 耳旁听得赵夫人这一声唤,桂嬷嬷就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夫人……夫人……” “嬷嬷!究竟是谁将你伤成如此模样?我定要亲手撕了她!” 赵夫人怒不可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桂嬷嬷抽泣道: “是……是重华……郡主……” 什么! 重华郡主? 赵夫人惊在当下: “重华郡主她……她为何朝你动手?” 桂嬷嬷额上冷汗淋漓,疼的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愣怔了一瞬,不由想起上回也是重华郡主叫人将白桃扭送回来一事,还当着众人的面儿数落赵家奴婢没有规矩,狠狠打了她的脸! “这个孽障!她这是仗着自个儿身份不一般,处处与我作对!” “静姐儿莫不是以为攀上了李家,就能对我这个嫡母的话置若罔闻了不成?” 赵夫人恼羞成怒,大声喝道: “来人!给我带齐了人马!咱们这就去睿王府找重华郡主讨个说法!” “是!” 小厮齐齐应了一声。 赵夫人铁青着脸才转身,便叫桂嬷嬷死死攥了袖子。 “使不得……夫人……使不得……” 桂嬷嬷艰难的抬起头,神色狼狈的拽着赵夫人,不让她离去。 “嬷嬷莫怕!凡事有我在……绝不叫嬷嬷白遭这一回罪!” “她便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又如何!打了我的人,还指望能全身而退不成?” “再不济我就将这事儿捅到太后娘娘跟前……定要治她的罪不可!” 赵夫人越说越气,恨不能当场手刃了李太微! 这丫头一贯目中无人,连她与庶女之间的事儿都要插上一手! 上回看在李相与昭和公主的份儿上便不与她计较罢了!今日她竟蹬鼻子上脸,将她的乳母打成这幅模样,她如何能忍? “夫人!不可!” 桂嬷嬷见左右拦不住赵夫人,用力攥紧了赵夫人的袖口,急得脱口道: “平哥儿!她知道平哥儿的事儿!” 赵夫人闻声,仿佛叫五雷轰顶一般,在众仆妇的惊呼声中,从马车上跌了下去…… 第130章 心结 下晌时,整个睿王府的下人都听说赵府嬷嬷因对大少奶奶不敬,被重华郡主打了板子的事儿。 田妈妈与金嬷嬷可吓坏了,嘱咐云水居的下人无论如何先瞒着夫人,再一细想,若是老夫人那里得了信儿可怎么了得? 忙催了念夏先去华安堂里与孙嬷嬷通个气儿,想着若是一会儿赵家来人闹到老夫人那里, 好叫孙嬷嬷早做打算。 可从晌午等到掌灯时分也不见赵家来人,华安堂那头更是平静如常,田妈妈与金嬷嬷就起了疑,莫不是赵家夫人转性了? 这不能吧? 听说当年大少奶奶在赵家时,可没少受这位嫡母的摆弄。 可眼瞅着天都黑了,这赵家人也不能为等着时辰,点着火把来造势吧? 睿王府的下人心悬半日, 终是落了下来。 可再一回头想想, 重华郡主真真是霸气啊! 赵家嬷嬷! 那还是当家主母身旁的奶嬷嬷! 就因着对大少奶奶不敬,被郡主说打就打了!半分犹豫都没有! 你再看看这赵家! 连上门放个屁都不敢! 这不是怵重华郡主,怵咱们睿王府,还能是什么? 这份儿得意很快也传到了二房青绿居里。 香菱端着温热的饭菜,送到赵氏榻旁,温声劝道: “大少奶奶,您多少用些吧……这天儿都黑了,赵家今日定是不会来人了……” 赵氏仍心有余悸,缩在被褥里没有动弹,闻声半撑起身子,与香菱道: “你说……你说郡主……她怎么敢……” 香菱面露喜色,道: “大少奶奶,今日郡主真是替您狠狠长了一回脸面呢!” “如今不止是满府的下人不再敢轻视咱们二房,就连赵家……日后都未必再敢任意拿捏您……” “大少奶奶,您今日也真是好样儿的!先前郡主提前安排了婆子们侯在外头,就等您一声令下……您是不晓得……奴婢有多怕您又软了心肠……” 赵氏一生都没如今日这般畅快过,听得香菱一席话,激动的眼圈都红了, 面上却是笑开了。 李瑞才回府就听闻赵氏今日身子不适, 又叫赵家嬷嬷冲撞的事儿,脚下生风的就往青绿居赶。 才撩开帘子进来,就见赵氏坐在榻上,又是哭又是笑的,一颗心只差没蹦出来! “元贞!” 李瑞连官袍都没换,疾步走到赵氏身旁,神色紧张的打量着她, “你……你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了你?是不是你母亲?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赵氏怔怔看着脸色苍白的李瑞,直到他真要返身出去才回过神来,忙一把攥住了李瑞的袖子。 “夫君……” 赵氏才喊了一句就哑了声,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李瑞一瞧更是慌了,忙坐到她身旁,将她揽到怀里,低声哄道: “元贞,你莫哭……与我说说可是叫那恶婆子伤着了?你身子可好?孩子可好?” “你母亲那里不必顾忌,她若敢叫你不痛快,我这就去找岳父理论!” “你既已嫁我为妇,我定会护你与孩子周全……我晓得你以往在赵家受了不少委屈……可你眼下不是孤身一人, 你还有我……” 赵氏听着他在耳旁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终是忍不住, 伏在他怀里痛快的哭出了声。 郡主说的不错,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委屈…… 是她自己太傻,将所有委屈藏着掖着,从不肯在他面前提及,生怕叫他看轻了去。 可到今时今日她才明白,他一直都把她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因此看轻过她…… 赵氏紧紧抱着李瑞,哭的不能自已,李瑞实在怕她这般伤着身子,犹豫了一番,在她耳旁低声道: “元贞……我……我这官袍……明日上朝还得穿……” 赵氏问声怔了一瞬,突然就笑了起来,这又哭又笑的,叫她自个儿都烧红了脸,躲在李瑞怀里不敢抬头。 李瑞见她如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无奈的搂着赵氏,有些脸热的看向站在一旁,惊得忘记退出去的香菱,清了清嗓子问: “大少奶奶叫人欺负,你们就没告诉老夫人?” 香菱都看傻了,正捂嘴偷笑,突然被李瑞这一问拉回了神,忙道: “回大公子,用不着告诉老夫人了,赵家嬷嬷叫重华郡主一顿板子打回去了!” “微姐儿?” 李瑞一脸震惊, “她与赵家人动手了?” 香菱狠狠点了头,绘声绘色的与李瑞讲了李太微如何教赵氏反击赵家,又是如何将桂嬷嬷一顿板子打的下不了地,叫人抬上马车送回赵家去的! 李瑞听在耳中,是又吃惊又感动。 赵氏缓缓平复了下来,顶着一双红肿的眼,与李瑞哽咽道: “我母亲她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郡主她……会不会因我闯了大祸?” 李瑞看着赵氏哭的楚楚可怜模样,哪里敢再叫她担忧,忙安慰道: “微姐儿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她长这么大,我就没见她哭过几回……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多半就是叔父惯出来的……” “你莫要为她操心,她背后站着叔父与婶娘,就是天塌下来还有西凉王替她顶着……赵家就是闹上门来,你瞧她都不带半个怕字的!” “你且先梳洗歇着,今日这事儿也多亏了微姐儿,我得亲自跑一趟春园,当面儿谢谢她……” 赵氏这才收了眼泪,催促着李瑞换身衣服再去。 李瑞虽是哄了赵氏半晌,这心里还是没底…… 赵夫人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他早就略有耳闻,自赵氏进门,她就没少因为郑姨娘的事儿折腾赵氏。 哎……也不知道赵家今日为何突然就没了动静……总不会憋了个大招,等着秋后算账吧? 可今日若不是李太微解开了赵氏的心结,他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与赵氏开诚布公的说说话。 李瑞怀揣不安,敲开了芳菲苑的门。 憋了一肚子的话尚不知如何开口,才进门就见大福举着一张硕大的石凳,咔嚓一下砸开了搁在地上的核桃。 念夏从一堆碎屑里挑出果肉,吹了又吹,才递到躺在美人榻上的李太微跟前。 李太微神色悠然的捻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又捧了一把果肉递到李瑞跟前…… “大堂兄,吃核桃……” 李瑞突然觉得……他其实真没有替李太微担心的必要啊…… 第131章 送人 盛京城一连下了三日大雨,待雨过天晴,赵家马车突然停在了睿王府门前。 门房小厮谨慎的看了一眼,见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石绿色衣裙的妇人,身后跟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 来人很是客气的递了帖子,门房打开一看,来的竟是赵家的姨娘郑氏! 小厮怔了一瞬, 赵家姨娘怎会独自来相府? 那丫鬟似是看出了小厮疑虑,凑上前行了一礼,温声道: “这位小哥,我们姨娘是二房大少奶奶的生母……” 小厮一听这话,当即就将人迎了进去,又叫人飞奔去秋棠院给大少奶奶赵氏报信儿。 赵氏正歇在花廊下, 指挥下人侍弄花草, 一听到消息,整个人都傻了! “你说什么?我姨娘来了?” 门外小厮笑着应了一声。 赵氏仍有些不能信,丢下手中玉兰花苗,提了裙角就往外头去。 香菱忙跟在后头,一面劝着赵氏仔细脚下,一面替她撑着伞,生怕枝叶上残存的雨水叫赵氏受了凉。 赵氏才出了秋棠院,尚未到门房,便远远瞧见郑姨娘带着画眉等在回廊下头,赵氏猛然脚步一滞,眼眶立时就湿润了。 郑姨娘也看到了亲自迎出来的赵氏,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提着裙角匆忙跑上前,一把揽着赵氏抱在怀里,一遍遍唤着赵氏的闺名: “元贞……不!大少奶奶!你……你怎么能亲自来?” “这外头才落过雨,地上滑的很……你若是摔着可怎么得了?” “你是如今已是正房夫人, 怎能亲自出来迎个姨娘……” 郑姨娘是又惊又喜, 心头慌的厉害,絮絮叨叨说着话,生怕在李家人跟前丢了赵氏的脸面。 赵氏伏在她怀里,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流,好一会儿才挽着郑姨娘的手,吸了吸鼻子,翁声道: “姨娘怎么来了?母亲那里可晓得?” 郑姨娘闻言身形微顿,与画眉对视一眼,又诧异的看向赵氏: “不是你向夫人求情,才许我来伺候你身子的么?” 赵氏愣怔,想起那日与桂嬷嬷那般厉色,几乎与嫡母闹了决裂,又怎会与她求情? 郑姨娘见赵氏分明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一颗心就颤了起来,白着脸与赵氏低声道: “莫不是……莫不是夫人又生了什么旁的心思……” “姨娘怎么都不打紧……可不能连累了你啊!不行……我……我这就回府……” “姨娘!” 赵氏一把攥紧了郑姨娘的手,眼泪又落了下来。 自她嫁出门大半年,还是回门时悄悄与郑姨娘碰了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今日好不容易才见了面,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走? “姨娘莫慌……” 赵氏倏然想起那日李太微将桂嬷嬷打了板子的事儿,忙收了眼泪与郑姨娘道: “姨娘既已来了, 就先到我房里坐着, 我这就叫人去问一声郡主,这事儿许是郡主安排的……” 郑姨娘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方要开口就见画眉上前行了一礼,提点道: “姨娘,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姨娘还是先回屋再与大少奶奶细说吧……” 郑姨娘忙点头称是,扶着赵氏一道回了秋棠院。 这睿王府气派华丽,足有赵府三个大! 郑姨娘跟着赵氏进了青绿居,一双眼睛险些看花了! 赵氏将她拉进卧房,又吩咐香菱亲自跑一趟芳菲苑探探情况。 郑姨娘与画眉看着赵氏屋内贵重摆设,面上就露了喜色。 “自从听闻你婆母犯了事儿,我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 “今日见府里下人对你敬重有加,只要你在李家过得如适,姨娘就是明日叫夫人打死……也能闭眼了……” “姨娘!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赵氏闻言又红了眼眶, “眼下咱们二房虽大不如前,可老妇人与三房待我们情分如旧,就是那日桂嬷嬷来刁难,还是郡主亲自出手替我做主……” 提及桂嬷嬷,赵氏忧心道: “姨娘,那日桂嬷嬷挨了打,夫人可拿你出气了不曾?” 郑姨娘摇了摇头,面上也很是不解,道: “我那日与画眉一道叫夫人关进了柴房,直到下晌被放出来时才听说了桂嬷嬷挨打的事儿……” “可不知为何……自那时起夫人竟再没有罚过我,就连饮食穿戴也如常……” “后来我叫画眉出去悄悄打听了一番,竟听闻夫人从桂嬷嬷的马车上摔了下来伤了腿,这几日府里接连换了好几位太医看诊……” “今日天不亮,夫人院里来了个丫鬟,吩咐画眉收拾些衣物,就叫我来相府伺候你……” 郑姨娘此时心头还是有些恍惚,她做梦也不敢想这一生还能再迈出赵家的门槛儿,还能到元贞的屋里看一眼…… “夫人伤了腿?” 赵氏面上难掩惊讶, “莫不是因此……她才腾不出手闹上门来?” 画眉心底琢磨了一番,才敢上前道: “大少奶奶,奴婢瞧着倒不大像……” “便是夫人伤了腿脚,府里还有大公子在!若是夫人执意闹起来,这事儿岂能是轻易揭过去的?” “再说夫人并未为难姨娘,今日还特意备了马车叫人送我们来李家……临行前,夫人身旁的桃红对奴婢与姨娘还很是客气了一番……” 那这事儿可就透着古怪了! 赵氏思忖着,那日她虽掌掴了桂嬷嬷,直接与赵夫人撕破了脸面,但凭她嫡母的手腕,便是饶了郑姨娘这一遭,也绝不会对她生出几分客气来,更不可能叫人送了郑姨娘来李家! 那……那便只能是郡主了…… 定是郡主做了什么,才叫赵夫人如此忌惮! 果然,香菱从外头一路跑了进来,撩开帘子,满脸喜色道: “大少奶奶!郡主方才说了,叫郑姨娘宽心住着,想住多久都成!” 屋内三人顿时眼睛齐齐亮了起来! 赵氏立时难掩喜色,站起身神情激动道: “郡主可还说了旁的?” 香菱想了想,道: “郡主还说,叫大少奶奶安心养胎,说赵夫人是个明理的,必不会为一个刁奴闹上门来!还说赵夫人今日能送了姨娘前来,便足可见贤良大度!” 赵氏闻言,扑哧笑出了声。 第132章 王八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这一日。 李太微才用了早膳,大福就带了一人进门。 抬眸一看,来的竟是花烟。 花烟仍如往常般神色淡淡的,只是眸中微露着笑意,叫人看起来很是亲切。 “花烟,你怎么来了?” 李太微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自花烟被他父亲撵出府, 就明令禁止不许她再入门,可方才她却是被大福领着从正门进来的。 花烟上前行了礼,尚不急开口,便被大福抢了先: “郡主!是花烟姐姐在门房等着奴婢时,恰巧遇见了夫人,夫人特许了花烟姐姐进府的!” 李太微蹙眉: “我母亲去门房做什么?” 一提这话,大福就捂嘴笑了起来: “田妈妈说夫人许久未曾出府,心中憋闷的厉害, 这几日总爱去门房晃荡……” 李太微也笑了起来。 她母亲自小在西凉的草原上野惯了,就是没怀身子之前也是时常出府的,要么去宫里寻太后娘娘或是皇后娘娘说话,要么拽了她父亲,背着祖母悄悄去外头逛逛…… 这算起来,倒是有整整一个多月没有出过门儿了,难怪她坐不住了…… “你今日来可是有事儿?” 李太微看着花烟,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说话。 花烟仍旧规矩的站着,道: “回郡主,是世子命奴婢前来,提醒郡主莫要忘了下晌的金吾卫选拔!” 李太微忍不住挑眉: “你们世子……还能带这么不要脸的?” “他怎么不干脆说让我捎带个舞狮队,给他当面儿道贺去?” 话音刚落,花烟的脸色顿时古怪了一下,她怔怔望着李太微,神色为难道: “世子他……也确实这么说了……” “……” 这回轮到李太微噎住了…… he~tui!(拟声词) 可去他奶奶的吧! 大福吃惊的捂着嘴,激动道: “心里有牛!这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心里有牛?” 花烟饶是再性子冷淡, 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无奈道: “那叫心有灵犀……” “对对对!” 大福眼底亮晶晶的, 看向李太微道: “郡主郡主!咱们去吧!看陆世子打架!” 李太微看大福这吃里扒外的模样就肝疼,当初那个看着陆萧就一脸戒备的机灵丫头哪儿去了? 当即黑了脸,扭头道: “不去!那能有什么好看的?” 花烟见状,也不急恼,躬身道: “郡主……世子说了,若是您能去,晚些时就将庄子的地契送来……” 李太微闻声就立马看了过来,眸底幽光闪闪: “当真?他真这么说的?” 花烟颔首称是: “世子还交代……请郡主把答应他的东西也带上才作数……” 答应他的东西? 李太微想起那个一早就备下的络子来,眼底露了笑: “那成!你等着,我这就叫大福取给你……” 李太微朝大福使了个眼色,大福笑嘻嘻的回屋开了箱笼,不一会儿取出一只粉色锦缎袋子递到花烟手中。 花烟没有多留,行了礼就躬身退出了院子。 “你去准备一下,咱们用了午膳就入宫……” 李太微与大福吩咐道,顿了一瞬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 “再叫人去烟雨楼,问一声大姑奶奶可要同往?今日金吾卫选拔,大表哥也定会下场……” 大福响亮的应了一声, 仔细拾掇起李太微的衣裳首饰来。 过了一会儿,侍女进来回话: “郡主, 大姑奶奶说她今日有些头疼,就不去了……” “不过,大姑奶奶还吩咐奴婢转告郡主一声,说四姑娘眼下得空,叫郡主不妨带着四姑娘一道去,路上也能做个伴儿……” 话音刚落,大福阖上了箱笼,直起身子道: “四姑娘想与郡主同去?” “这……这怎么成?谁知道她安没安好心?” 李太微睨了大福一眼,转脸与小丫鬟道: “你去回禀大姑奶奶一声,就说我晓得了。” “等用了午膳,再去一趟四姑娘那里,就说长平身子不好,我急着去看她,下回再带她入宫吧……” 丫鬟应声退了出去。 “郡主真不带四姑娘去?” 大福高兴道。 李太微点头,没有多言。 这个李瑶自打上回叫她阻了回白家的道儿,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 这几日在祖母那里表现极是周到乖巧,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样子,哄得祖母解了她的禁足不说,听闻还赏了她一套头面首饰。 最近又到大姑母那里猛献殷情,今日竟诱得大姑母与她开口…… 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李太微见多了牛鬼蛇神,还能中了她一个小丫头的计不成? ………………………… 李瑶陪着李老夫人用了午膳,回到屋里就开始仔细装扮起来。 待全都拾掇好了,左右不见李太微派人来请,心里就露了急。 她先前才砸了她的闺房,眼下也拉不下脸面眼巴巴的跑过去…… 正急躁着,外头有了动静,是芳菲苑的丫鬟来了。 李瑶忙亲自迎了出去,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道: “有劳你跑一趟,咱们这就去吧……” “四姑娘……” 那小丫鬟径直挡在了李瑶面前,有些为难的将李太微一早吩咐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瑶的面上顿时青白交加: “你说什么?她……她自个儿就这么走了?” “她不是应下了大姑母要带我去的么?还是你亲自与大姑奶奶说的!” 小丫鬟诺诺应了一声,只说郡主就是这么吩咐的。 李瑶脸色顿时阴沉的可怕,猛的推了一把小丫鬟,怒斥道: “滚!你给我滚出去!” “从今往后!春园的人……不许进我的院子!” 小丫鬟吓了一跳,抹着眼泪就跑开了,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和着李瑶的咒骂声,叫小丫鬟忙加紧了步子。 李太微这厢才到了宫里,还没来得及去瞧瞧长平,就被迎面而来的陆萧拽进了一处偏殿。 “恶婆娘!说!你这是不是故意的!” 陆萧从怀里掏出一只五彩络子怼到李太微面前,正是她前几日亲手编的那个,黑着脸磨牙道: “你说说这上头编的什么玩意儿?啊?王八?你就编了这么个玩意儿糊弄老子?” 李太微一听脸都绿了,这……这大福怎么错拿了自个儿编的这只给花烟?不是说好了拿念夏那只么? 可抬眸对上陆萧气的冒烟的模样,李太微就不能忍了: “什么王八!你莫不是瞎了眼了?这是老虎看不出来?” “头上这是个王字,明眼人一看就是只老虎!底下那也不是八字儿啊,是眼睛!眼睛!” 陆萧被李太微这一顿暴跳如雷的架势唬住了,心虚的捏着络子又细细看了看,别说,还真有点儿像,不过…… “这能是眼睛?这么小?” 陆萧还是觉得这老虎脸上王八俩字儿跟故意设计似的,明晃晃的,刺的他额角突突直跳。 李太微这就不能忍了: “这不是仿你眼睛编的么?谁叫你是丹凤眼!” 第133章 宫女 陆萧一口气憋在心头,噎得难受。 愣愣看着满面怒容的李太微,又不大敢回嘴,只好悻悻收了络子。 “啊……那……那既是如此……” 陆萧略有些紧张的看了她一眼,打岔道: “你方才这是要去何处?” 李太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与你何干……” 陆萧敛眉,想着方才是在去崇喜殿方向的路上拦着李太微的, 便道: “长平的事儿……你可听说了?” 李太微闻言就愣了一下,想起那日大福打听到长平中邪一事,眉头就蹙了几分: “怎么?长平有何不妥么?” 陆萧眼底这才敢露了几分卖弄之意,压低了声音道: “你没听说……近来宫里闹鬼的事儿?” 李太微睇他一眼,面上露着鄙夷: “鬼神之说,这你也信?” 她又不像他在宫里当差, 亏他一个堂堂金吾卫校尉,整日里尽听写偷鸡摸狗的事儿…… 陆萧挑眉,还是忍不住与她细说道: “听说长平前些日子夜里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大病了一场……” “可自那日凌霄殿走水后,长平却突然好了起来……宫里谣言传是静嫔冤魂索命,大火烧了凌霄殿,这才驱散了静嫔的魂魄,救了长平一命……” “静嫔?” 李太微陡然拔高了声音,木着脸看向陆萧, “五年前投井的那个?这事儿怎会无端扯到她身上?” 陆萧道: “听宫里的老人说,静嫔投井那日穿的就是紫衫……说是与长平那晚瞧见的鬼魂一样……” 李太微张了张嘴,这事儿……倒是叫她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便真是静嫔索命,如何也惹不到长平身上才是!” “锦妃呢?这事儿冤有头债有主的,宫里传成这般模样……她还能置身事外不成?” 五年前,锦妃尚怀着七皇子,在御花园赏花时,不知为何突然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差点儿小产。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儿,锦妃非说是走在她身后的静嫔推了她一下!静嫔当然不能认,与锦妃的人争执了几句。 可这事儿闹到太后跟前时,静嫔身旁的小宫女突然反口, 竟然帮着锦妃说话! 静嫔顿时百口莫辩,太后娘娘为了平息此事,便罚了静嫔禁足凌霄殿整整一个月。 等到最后一日时,静嫔竟突然投了井,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这事儿虽凑巧了些,但李太微倒是不大信的。 静嫔若真有冤魂存世,早就该掐死锦妃那个罪魁祸首了,怎会无端惹了长平? 陆萧摇了摇头: “我也就随意听了这么一嘴,哪儿能操心到她身上去?” 想他前世堂堂摄政王,打了半生的仗,军情战报都来不及看,哪儿还有闲工夫管这些后宫里的老娘们儿过招? 再说了,前世这后宫被李太微拿捏得死死的,哪宫主子也不敢强冒了头出来,他就更不必顾虑身后,直把北朔打的抬不起头来…… 若不是收到风声说李太微要和亲西凉,他那一仗险些叫北朔俩字儿从舆图上消失了! 李太微哪儿知道这些,正用一种嫌他成事不足的眼神扫过去,正要开口戳他心窝子,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及李太微反应, 陆萧下意识就点了李太微的哑穴,搂着她腰身,纵身一跃攀上了房梁。 李太微一嗓子惊呼卡在喉中,憋的脸色都白了。 她垂眸看了一眼脚下仅有两尺来宽的房梁,离地面足有五六丈高的距离,顿时腿都软了! 下意识就抱紧了陆萧,两手攀上他的脖子,死死攥着他不撒手。 陆萧正一手揽着她腰身,凝神探向门外,哪里料到李太微突然整个人贴了上来,顿时惊的面红耳赤,险些没站稳。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两个宫女。 走在前头的年纪稍长,穿着一身绛色宫服,眉眼冷厉,看着像是哪个宫里的掌事嬷嬷。 另一个倒是年纪轻浅许多,唯唯诺诺的跟在后头,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 陆萧稳了稳心神,忙朝李太微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收到李太微那翻的比樟脑丸还大的白眼儿时,才会意自个儿多此一举了。 李太微方才叫他点了哑穴,此时倒是叫不出声来。 二人定定站了一会儿,确认过四下无人,才往殿内里又走了两步,恰好站在房梁下头停了下来。 “先前吩咐你的事儿可办妥了?” 年长的宫女压低了声音道。 那小宫女吓得一哆嗦,忙跪了下去,颤声道: “嬷嬷饶命……奴婢……奴婢……” 那年长的宫女见状很是生气,抬脚就踹在了小宫女心口处,疼的小宫女死死捂着嘴抽泣了几声。 “你最好想清楚了!你娘老子如今可还在宫外……若是因你连累,少了手脚……” 年长的宫女陡然停下声来,冷笑了两声,又厉声道: “你可不要怪嬷嬷心狠!” 小宫女当场吓白了脸,爬到年长的嬷嬷跟前,一把攥着她的裙角,压抑着哭声求道: “嬷嬷……奴婢都听您的……都听您的!求您……求您放过奴婢的爹娘……” 小宫女微仰着面,倒是看不到房梁上头的人,但李太微稍稍扭头,却将这小宫女的面容看了个清楚。 咦?这不正是中秋夜宴那日,险些将茶水泼在她身上的小宫女么? 那晚她叫念夏偷偷跟在她身后,可念夏到底不如她熟悉宫里地形,没拐几个弯儿就跟丢了人,还摔了一跤,弄脏了衣裳。 陆萧见李太微神色有异,凑到她耳旁用气声道: “你认得?” 李太微正凝神望着下头,陡然耳旁一阵热气,立时烧的的她满面通红。 她猛一转脸,就正对上陆萧微微倾身凑过来的脸颊,她与他离得那样近,几欲碰着鼻尖。 少年利落的下颌上隐约冒着胡茬,高挺的鼻梁,一双凤眸里满是她的影子。 李太微下意识两手松开抵在他胸前,陆萧猛然回神,生怕她掉下去,揽着她腰身的手又不自觉的紧了几分。 二人紧紧贴在一处,李太微只觉得浑身如着火一般滚烫。 尚不及她破口大骂陆萧混账,便听得脚下人冷声道: “你放心……这事儿不会要你性命!” “你寻个机会,将药粉倒进长平公主的汤羹里就成……” 长平?! 李太微倏然惊出一层冷汗! 第134章 投药 陆萧闻声面色也沉了下来,漆黑的瞳仁敛着锋芒,仔细盯着下头动静。 只听小宫女惊惶道: “嬷嬷……奴婢……奴婢已经听您的吩咐……往公主碗里添了两回药粉了……” “奴婢……奴婢实在是怕的很……” 什么! 已经添过两回了? 李太微抵在陆萧胸前的纤细指尖不自觉的攥紧,背后一阵寒意顺着脊梁攀爬,心慌的厉害。 陆萧转脸看她一眼,读到她眼底的焦灼,忙伸手在她背上来回摩挲了两下, 似是安慰。 “你慌什么!” 那年长的嬷嬷当即板下脸来,厉声斥道, “叫你做什么你只管去做!方才不是都与你说了不会有事!” 那小宫女伏在地上哽咽了两声,俯首称是。 “行了行了!你赶紧拾掇一下趁早回去,一定记得下晌添进公主的汤羹里!” 那嬷嬷显然已经失了耐性,一连催促了几声。 小宫女不敢耽搁,忙拿帕子擦了脸,又忍着疼抬手抹了胸前脚印子,这才朝嬷嬷行礼退了出去。 李太微突然有些急躁, 恨不能立马上前拿下这二人! 谋害嫡长公主!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们怎么敢! 陆萧揽在她腰上的指尖微微用力,李太微抬眸,见陆萧微微抿唇,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打草惊蛇。 是了! 她需趁此良机,将这幕后之人一并铲除才是! 梁下那嬷嬷站了一会儿,待小宫女走远了,才理了衣衫头饰,推门慢步出了偏殿。 李太微这才松了一口气,陆萧带她又静默的站了片刻,待确认妥当才从梁上一跃而下,又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你去崇喜宫瞧瞧长平,我这就叫人跟着那老宫人。你莫心急!这几日太医日日问诊,长平若是有个不妥, 他们定不至于瞧不出来!” 陆萧望着李太微微白的脸色, 忍不住伸手飞快的握了握她的指尖,道, “你放心……一切有我!” 言罢,撩了袍子闪身出去,李太微还没来得及反应,指尖仿佛仍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转身时早已不见陆萧踪影。 她愣怔的抬手看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提着裙角出了偏殿。 大福等在不远处回廊下头正着急,见李太微回来脸色有些不大好,凑上前刚想问话,就叫李太微抢了先。 “大福,你方才在这里可见到一个小宫女?大约有这么高,瘦瘦小小的……就是……就是上回中秋宫宴那晚,险些将茶水泼到我身上那个!” 大福闻言呆了一瞬,摇了摇头,又指着崇禧宫方向道: “方才是有个身量不高,身形清瘦的小宫女朝那边儿去了……奴婢方才没有细看,倒是没注意她长的什么模样……” “郡主……这小宫女可是又冲撞你了?” 李太微来不及与她多说, 提着裙角急急就往崇喜宫去。 “快!去崇喜宫!长平有危险!” 大福心神一颤,忙健步如飞的跟在李太微身后。 崇喜宫内, 长平正歇在榻上养神,听闻李太微来探望,立马来了精神坐起身道: “快快!请郡主进来说话!” 李太微款款入了内室,脸色仍有些不大好,顾不得行礼,上前攥了长平的手,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紧声问: “你这几日身子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长平见她如此紧张,便笑道: “前些日子发了热,这几日已然好多了,若不是母后非叫我躺着休养,我早就能出宫寻你了......” 想起那日李太微舍身相护,长平眼底满是感动,回握了李太微的指尖,瓮声道: “那日真是多亏了你......” 李太微倒是来不及与她客气,朝外头扬声道: “来人!请太医来给公主看诊!” 门外宫女吓了一跳,生怕公主有什么闪失,应了一声就往外跑。 长平身旁伺候的秋嬷嬷忙打了帘子进来,慌张道: “怎么?公主可是哪里不适?莫不是又起热了?” 长平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莫名的看向李太微。 李太微叫大福守在卧室外头,压低了声音将方才与陆萧碰见的事儿仔细说与秋嬷嬷与长平听。 二人听完脸色都变了,秋嬷嬷立时两腿发软,跌坐下来。 “公主......这......这可怎么好?” 李太微沉声道: “嬷嬷这会儿先别慌,我瞧长平眼下好好儿的,一会儿来了太医先瞧瞧再说,你这就亲自跑一趟栖梧宫,将这话悄悄说与皇后娘娘听,切莫打草惊蛇。” “郡主的汤羹寻常经过那些人手,你需心中有个数!一会儿请皇后娘娘派人暗中盯着些,务必拿个人赃并获!” “方才陆世子已叫人暗中跟着那嬷嬷了,今日定能将人揪出来!若是查实了此事,一切交由皇后娘娘做主!” “是,公主这里烦请郡主照应着些,奴婢这就去栖梧宫!” 秋嬷嬷不敢耽搁,匆匆行了一礼就往外头去。 长平也被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如纸,手脚冰凉。 李太微紧紧攥着她的手,与她低声宽慰几句,话音刚落太医就到了。 长平眼睛一亮,忙伸了手与太医。 前来问诊的太医似是察觉到什么,诧异的问: “公主可有哪里不适?” 长平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有劳太医给请个平安脉,我瞧公主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 李太微淡声道。 太医一听这话就露了郑重之色,忙替长平仔细把了脉,良久才起身拱手道: “回郡主,公主一切都好。” 李太微与长平对视一眼,蹙眉道: “可当真无妨?太医可要再瞧瞧?” 太医眼底才露了讶色,外头内室官尖着嗓子报了一声 “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忙起身去迎。 太子脚步略有些急,径直撩了帘子进来,看着长平无虞这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楚太医,长平眼下如何?” 楚太医忙起身道: “启禀殿下,公主一切平安,殿下宽心。” 一切平安? 太子蹙眉看向李太微,心中犹疑,不是说歹人已在长平汤羹里放了两回药粉了么?怎会查不出来? 不待李太微出声,外头就喧闹起来。 “殿下!人捉住了!” 太子眼底幽寒: “来人!去请我母后!” 第135章 无毒 皇后来得很快,带着一众宫婢守在崇喜宫外,玉嬷嬷扶着她,径直进了卧房探望长平。 李太微见皇后疾步进来,连指尖都是颤的,忙出声安慰道: “皇后娘娘莫忧心,太医方才验过汤羹了, 没有毒,公主无妨......” 没有毒? 皇后一颗心落了地,仍有些后怕的看向太子: “你这孩子......这样大的事儿,如何能瞒着本宫?” “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何人敢在长平的汤羹里做了手脚?” 太子朝皇后躬身一礼,缓声道: “母后恕罪......方才儿臣去栖梧宫的路上恰巧遇到秋嬷嬷,得知此事便叫她先瞒着, 待儿臣先过来瞧个究竟......” “太医方才验了汤羹确是无毒, 只是叫人多添了一味天山雪莲,方才那动手脚的小宫女已叫儿臣的人当场捉住了......正等着母后来审......” “天山雪莲?” 皇后惊讶道, “如此精贵的药材,她为何要背着人偷偷下在长平的汤羹里?” 太子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人已押到偏殿了,只等母后来一道审问。” 皇后定了定神,亲自安抚了长平一会儿,转身与李太微道: “重华郡主若是得空,也随本宫一道去瞧瞧......看看这人可是你方才遇见的宫女......” 李太微自然应下,她与长平从小情分不一般,皇后既然开了口,她万没有推辞的道理。 太子侧身看了一眼李太微,眸光幽深: “郡主方才与陆萧在一处?” 这话一出,内室就陡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齐齐看向李太微。 饶是李太微前世坐镇后宫多年,当下被一群人盯着......尤其还是因为陆萧.....不由生了几分脸热。 “是,” 李太微低低应了一声, “方才在偏殿时碰见了。” 太子颔首, 目光顿了顿, 没有再出声, 抬脚出了内室。 皇后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太微,此时倒也不便多问什么,领着她一道去了偏殿。 偏殿幽静,方才叫宫人打扫过,光滑的青石砖上水迹未干,隐约能照出人模糊的轮廓。 两名金甲侍卫威严肃穆,身前跪着一名身材瘦削的小宫女,颤着身子泫然欲泣。 见皇后与太子亲临,小宫女浑身颤的厉害,眼泪簌簌往下落,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本宫问你,是谁指使你往公主的汤羹里做手脚的?” 皇后眉眼冷厉,盯着伏身贴地的小宫女,沉声道。 “回......回娘娘......奴婢......奴婢......” 小宫女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 李太微却是能确定,先前撞见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宫女。她上前两步,放柔了声音道: “你莫要怕,你爹娘在宫外叫人挟持这事儿皇后娘娘已然知晓,只要你照实说,娘娘自会与你做主。” “我瞧你年纪不大, 许是才进宫不久,若是叫人利用伤了公主,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莫说你爹娘,就是同族亲眷也免不了一死.......” 那小宫女闻言猛然抬起头来,愣愣看着李太微,哭求道: “奴婢……奴婢没有法子……” “是……是钱嬷嬷……是她逼着奴婢的……” “哪个宫里的宫婢?” 太子冷声道。 “是……是瑶华宫……瑶华宫裴昭仪的掌事嬷嬷……” 小宫女吓得面白如纸,身子抖得厉害,磕磕绊绊才把话说完。 “来人!给本宫传裴昭仪!” 皇后攥着指尖,脸色有些发白,仍是遮不住一身戾气。 话音刚落,金吾卫便押着一人进来,正是瑶华宫的钱嬷嬷。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属下奉陆校尉之命将此人押来,求娘娘定夺!” 金吾卫朝皇后与太子行了大礼,躬身道。 “好!” 太子朗声赞道, “将人带进来!” 钱嬷嬷发髻松散衣裳褶皱,很是狼狈的被押进殿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扭头瞥见同样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额上汗珠滚滚而落,惊惶着叫了一声: “皇后……皇后娘娘……” 皇后冷笑: “你倒是认得本宫!说!是谁给你的胆子谋害公主!” “娘娘!” 钱嬷嬷俯身磕头,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两下,颤声道: “娘娘,娘娘明鉴!奴婢……奴婢怎敢谋害公主殿下……只是……只是叫人给公主添了些补身子的天山雪莲……奴婢……奴婢绝不敢生出谋害公主的心思啊!求娘娘明查!” “娘娘——!皇后娘娘——!” 门外是裴昭仪的声音,她一进殿门就跪了下来,用膝盖挪着步子求到皇后跟前,哭着磕头道: “皇后娘娘……这一切都是臣妾的罪过……求娘娘恕罪……” 皇后怔怔望着跪在跟前的裴昭仪,不由与太子对视一眼,似是没想到这裴昭仪竟如此轻易的认了罪。 皇后吸了一口气,厉声道: “裴昭仪!你给本宫从实招来!若敢有半句虚言,本宫今日绝不轻饶!” 裴昭仪忙朝皇后磕了个响头,这才哽咽着道: “娘娘……臣妾与已逝的静嫔是手帕交……当年她叫人逼迫,含恨而死……臣妾……臣妾无能……不能替她洗清冤屈……” “前几日宫中谣传公主殿下中邪,似是看见了静嫔的冤魂……后来凌霄宫又无端起火……臣妾……臣妾便命人偷偷往公主的汤羹里投放些天山雪莲的粉末,想叫公主尽快好起来……更加坐实了公主生病是因静嫔冤魂不散的说辞……” “臣妾……臣妾只想叫锦妃娘娘受些流言,叫她夜夜难安……绝不敢有谋害长平公主的心思……求娘娘明查……” 这话一出,皇后的眉心蹙了起来: “长平那晚受惊,可是与你有关!” 裴昭仪忙惊惶着摇头道: “不不!娘娘……臣妾……臣妾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公主殿下生病那几日,臣妾尚不知情,且那会儿日日都与徐良媛一道忙着绣太后娘娘生辰的百福图,绝没有叫人踏出过瑶华宫半步!娘娘若不信臣妾,大可叫人去问徐良媛!” 事关长平安危,皇后自然不肯轻信,朝身旁内侍官使了个眼色,叫人去请徐良媛来…… 内侍官才躬身应了一声,从殿外传来小宫女惊惶的哭声: “皇后娘娘……不好了……徐良媛……她……她投井了……” “什么!” 皇后大惊! 李太微眸底幽光一闪: 这后宫……倒是比起前世,更有意思了! 第136章 狠揍 后宫嫔妃间的事儿,李太微眼下并不方便插手,便寻了个由头退了出来。 皇宫西侧有一处游龙台,今日的金吾卫选拔就设在那里。 李太微带着大福到场时,女眷这侧已然座无虚席。 大周朝民风开放,男女同席倒也不必遮帘,这金吾卫选拔就成了各家相看儿媳/女婿的最佳时机。 能被选入金吾卫的儿郎, 不但身手不凡,就连家世也大都不错。 李太微望着这黑压压的人头,一时就失了兴致,有些后悔答应陆萧跑这一趟。 还不如歇在长平那里喝茶吃点心呢…… 正懊恼着,便听到一声唤。 “郡主!” 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朝李太微这边挥了挥手。 李太微定睛一瞧,竟是香菱! 香菱身前端坐的赵氏也看向这边, 朝李太微笑着招手, 叫她坐到身旁来挤挤。 让李太微没想到的是, 李瑶竟然就坐在赵氏的身旁,见状忙朝旁侧悄悄挪了挪身子,占了原本就不多大的空位。 李太微敛眉,珠玉般的眸子立时冷了几分。 “郡主!贵妃娘娘请您这边坐!” 李太微侧身,一名穿着竹青色宫装的侍女恭敬的上前行了礼,又抬手引路道。 大福也瞧见了李瑶方才的小动作,气的脸都红了,见状忙拉了拉李太微的袖口: “郡主,咱们坐到那处去!气死她!” 李太微定定站了一会儿,她本就生的出色,今日穿着一身海棠红罗裙,立在女眷这侧越发显得扎眼。 不少官眷都注意到这边,陆续起身与她打了招呼,或真心或假意的邀她同坐。年纪清浅些的姑娘们, 不时投来惊艳或嫉妒的眼神。 就连对面男子那席也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看过来,曾少卿瞄了一眼女眷这头,就拿胳膊肘捅了捅立在他身侧的陆萧, 憋着坏道: “你瞅瞅......多少人惦记你媳妇儿......” 曾少卿是兵马司都指挥使曾豫的嫡长子,自小与陆萧混在一处,情分不比旁人。 陆萧求娶李太微这事儿也没瞒他,一听他这话里的媳妇二字时,陆萧嘴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远远看了李太微一眼,稍稍歪头与曾少卿道: “一会儿若是抽中你我同台......哥哥让让你?” 曾少卿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几分,也不与他计较年岁问题,当即朝他郑重一抱拳道: “兄弟这话可得算数啊!一会儿若真对上......可得给为兄留几分颜面!” 陆萧原比他还小上一岁,可无奈人家自小功夫就俊,自称一声哥哥,曾少卿还真不敢与他计较! 想来二人初结识时才八九岁,那会儿年纪小,也怪曾少卿这人嘴贱,可没少因此挨陆萧的拳脚。 曾豫与陆擎那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儿时每回曾少卿挨了揍,到曾豫跟前哭鼻子, 曾豫也不搭理他, 只怪他自个儿功夫不济!而陆擎得知陆萧闯了祸,每回都能拿鞭子追他二里地...... 后来两人倒是打成了知己,成了无话不说的莫逆之交。 就连当初陆萧一人挑了端郡王府一窝儿子那日,曾少卿也站在一旁鼓掌来着......后来这事儿叫人捅了出来,那日曾少卿险些没被他老子打死...... 在曾少卿心里,他与陆萧之间,那也得算的上是过命的交情! 陆萧目光粘在李太微身上,见她穿过众人坐到了离自个儿不多远的萧贵妃身侧,才悄悄别过脸去。 李太微与萧贵妃一道坐在高台之上,视野自然是比旁处要好得多。 她抚裙端坐,威风凛凛的扫视了一圈台下众人,目光落在李瑶微白的面上时,刻意停留了一瞬,眉目寒霜的盯了她一眼。 李瑶立时垂下头去,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嘴唇抿的发白。 李太微这才满意的移开眼,转脸看向对面整齐而立的金吾卫待选侍卫,目光一一掠过时,不由一顿! 她倒是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重华郡主瞧什么呢?” 萧贵妃笑吟吟道。 言罢又往李太微这边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道: “今日倒是难得能与郡主坐在一处……本宫还奇怪,萧哥儿怎么亲自来永安宫请本宫务必来捧场,原竟是冲着郡主的面子……” 李太微回神,叫萧贵妃调侃的脸热,一时有些尴尬: “多谢娘娘抬爱……” 话音刚落,紧凑的鼓点声响了起来,李太微与萧贵妃敛了神色正经端坐,看向高台之上的比武场,金吾卫选拔开始了…… 众女眷一下子来了兴致,面上满是雀跃,又忍不住窃窃私语,相看着哪家儿郎今年能夺了榜首! 李太微抬眸望去,待选的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儿郎,百来人身披银甲,列队整齐的上了游龙台,瞧着也算颇有气势。 “太子殿下驾到!” “大皇子驾到!” “二皇子驾到!” ...... 太子新换了袍子,在其他皇子的簇拥下而来,陆续坐在了高台最上首的位置。 不一会儿,兰妃也来了。 众人起身行礼,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道了一声平身,又致了赞辞,众人这才落座。 萧贵妃看着只兰妃一人前来,眉心微微蹙了一瞬,很快就平复下去,飞快的朝身后的掌事嬷嬷使了眼色,又热络的招呼着兰妃坐到旁侧来。 底下官眷纷纷朝台上看过来,见今日只来了萧贵妃与兰妃,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底就默默盘算起来。 李太微余光瞥见掌事嬷嬷瞧瞧退了下去,便猜着萧贵妃应尚未得知徐良媛投井一事。 娴妃因中秋前落了孩子,一直歇在宫里养身子。华妃却因设计大皇子婚事一事,叫陛下罚了禁足,至今没能出来。而锦妃......她今日自个儿掌管的瑶华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自然是来不了了。 李太微敛了心神,侧头低声与大福耳语了几句。 这时鼓声一顿,众人纷纷敛了心神,目光又投向了高台之上的银甲侍卫。 十名内侍官捧着银盘上来,每只银盘里整齐的摆放着二十只反面朝上的名牌,银甲侍卫上前一一取了握在手中,这名牌上头便是今日与自己第一轮的交手之人。 陆萧正凝神望着台上动静,余光瞥见大福朝自个儿这边来,便寻了个由头悄悄退到高台之下。 大福走到角落,对着陆萧福了一福,小声道: “世子,郡主叫奴婢传个话来......说这待选的侍卫里头,有个叫夏铭的,叫世子一会儿狠狠的揍!” 第137章 赌局 夏铭? 陆萧不由挑了眉梢,心头讶异这人是谁? 能叫李太微忍不住下手的......他居然两世加起来也没听说过这人...... 见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陆萧略一思索便朝大福颔首应下,返身又回了高台。 陆萧是跃过参选直接入了金吾卫的,虽得了个校尉职衔,却到底因着年轻,底下偶有不服的声音。 陆候的意思, 叫他此番以金吾卫身份参选,自然.....是要比直接参选吃些亏的。但若是表现的好,也能直接崭露头角,堵了旁人的嘴! 今日百来名待选侍卫经过第一轮比试后,太子殿下会直接按照武艺表现,从中挑选五十人留下, 且会给前二十名发放红筹。 拿到红筹之人将会逐一与陆萧过招, 太子从中再择优选出十五名留用,且挑出榜首前三予以嘉奖,而之前剩下的三十人会再经过两轮比试,只选其中五人留用金吾卫。 能参选金吾卫的百来人都是已经经过层层筛选的,个个武艺不凡。以一敌二十,不仅仅是武艺的考验,更是耐力上的较量。 若是陆萧途中不敌,便由金吾卫都尉代替。 以往也曾有过如陆萧这般境况的例子,最厉害的.....也只能撑到力敌十五人。 鼓声再次响起,银甲侍卫每两人一对,五队为一组,按照次序上游龙台比试。 待双方站定,各自选了趁手的兵器,内侍官躬身看向太子。得了太子示意,便尖声唤道: “奉太子口谕,比试开始!” 顿时,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 底下众人秉着呼吸观望台上十人的动静。 “依我看,今日必是俞大公子拔的头筹!” 底下一位华衣妇人谄笑着看向护军参领俞猛的夫人,因离李太微所坐的高台不远, 声音倒是清晰的传了过来。 俞夫人今年三十五六,曾与俞参领戍守边关十载,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因此瞧着比旁家同龄的夫人老态些。 她今日穿着一身琉璃蓝的锦衣,眸光昕亮的看着嫡长子在台上与人比试,面上满是得意。 闻声稍稍侧脸看向身旁的夫人,神色倨傲的道了一声谢。 旁边其他府上的几位武将夫人,亦是附和称是,俞夫人面上就更添了几分傲慢。 李太微抬眸看去,高台之上,俞家嫡长子俞启越确实身手不俗,与他对峙之人才过了短短数十招就落了下风,叫他一个飞身,一脚将人踹下了高台。 顿时众人欢呼起来,俞启越成了第一个得了胜局之人,自然也得了太子垂青,拿到了第一枚红筹。 俞夫人立时激动的站了起来, 叫萧贵妃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 忙又俯身坐了下去,只脸上洋溢的得意如何都掩不住! 李太微神色淡漠的瞥了一眼俞夫人, 才努力回忆着她前世是不是死在自个儿手里时,就听得兰妃笑道: “依郡主看......今日谁能拔的头筹啊?” 兰妃话音刚落,女眷这边就纷纷看了过来,属俞夫人的目光最为炽热。 李太微看了兰妃一眼,眸底就敛了波澜。 兰妃当着众人的面儿如此一问,便是故意给她下套儿了,她就是答谁都不好,总会得罪了旁家夫人。 萧贵妃闻声看了一眼兰妃,嘴角依旧噙着笑,眸光却是凉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李太微清了清嗓子,看向兰妃徐徐道: “兰妃娘娘问起这个......莫不是要做局赌些彩头?” 夫人们私下常有做局赌彩头的时候,也算是添些喜气儿。闻声眼睛就亮了起来,更有几个大胆的低声请求兰妃娘娘出面做局。 兰妃怔了一瞬,眉头微蹙。 金吾卫选拔是国家大事,今日皇后娘娘没来,她怎敢领着一众官眷设局赌彩头? 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要少不了一顿责骂…… 兰妃才欲开口推脱,便听得萧贵妃笑吟吟道: “郡主今日便是猜了谁都不落好……兰妃姐姐既要重华郡主做了这恶人,又连份彩头都舍不得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兰妃闻言脸色都僵了,她没料到一向八面玲珑的萧贵妃,竟然直接怼到她跟前来。 众官眷一听这话自然起了哄,兰妃骑虎难下,此时收回那句话不是自己打了脸么? 兰妃顿了一瞬,只好硬着头皮笑道: “如此……便由本宫做局,各位夫人都可添些彩头,咱们今日只是逗趣儿,夫人们都可猜上一猜……若是谁猜中了便能得了这些彩头去!” 李太微轻笑,既然大家伙儿都参与了,便是随意说了谁,也不会惹得旁人猜忌。 目光从兰妃头上扫了一眼,李太微眸中悠悠亮了起来,故作惊讶道: “呀!娘娘头上这步摇可真是好看!” 兰妃没来由的心头一颤,果然听得萧贵妃自然的接过话道: “还是郡主有眼光!兰妃头上这只逐月点翠步摇可是陛下赏赐,叫我们多少人都眼红……” 李太微当即露出遗憾的表情: “那……娘娘怕是不舍的拿出来做彩头了……” 众官眷也立时看向兰妃,兰妃脸都要绷不住了! 这重华郡主竟是何时与萧贵妃掺和到一处去的?二人联手唱双簧,若是不答应……这……这叫她如何下得了台面? 兰妃吸了一口气,脸上笑容都要挂不住了: “无妨……既得郡主亲眼,本宫哪儿有什么舍不下的?” 兰妃从头上卸下步摇,递到内侍官手中的银盘上,指尖都微微发颤。 萧贵妃从腕上取下一只羊脂玉镯子,递了上去。 兰妃一瞧萧贵妃这镯子品相不凡,倒是与她的步摇不相上下,心头这才平衡了几分。 众夫人自然不肯失了颜面,纷纷卸下了身上最贵重的首饰递上去,不一会儿内侍官手中的银盘就盛满了。 兰妃稳了稳心神,想着一会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面上就又露了笑意: “郡主这回可能说说,猜的哪位公子会赢呀?” 李太微眉梢扬起: “俞大公子武艺不凡,英勇无双,在这一届待选侍卫中可视为翘楚……” 底下众夫人闻言无不点头称是,纷纷压了俞大公子赢,那俞夫面上更是与有荣光,一惯骄冷的面容看向李太微的眼神都满是柔和。 李太微从腰间褪下一只通体莹润的东珠挂件递到内侍官的银盘中。 虽不如陆萧上回送与她的鲛珠珍贵,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在一众夫人的注视下,淡定的开了口: “我赌陆萧赢!” 第138章 比试 兰妃一听这话,险些没笑出声来。 赌陆萧赢? 这陆萧在盛京城素有诨名“陆阎王”不假! 可他毕竟才是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他今日便是能凭一己之力扛过二十人对峙,太子可还是会从那二十人中选出个榜首来的,如何也轮不到陆萧头上去! 俞夫人尚未回神,好一会儿才目光幽冷的看过来,眼底露着与兰妃如出一辙的嘲弄。 其他武将夫人怔了一瞬, 不由掩唇轻笑。 赵氏面露担忧的看向李太微,方才她未曾参与其中,却也见不得李太微受人嘲弄。 “臣妾也压陆世子赢!” 不待李瑶反应,赵氏起身朝着众人盈盈一拜,将头上珠钗褪了下来,内侍官身形一顿,目光探向萧贵妃与兰妃那边。 赌局都已开始了, 按理说……不该这会儿参合进来才是…… 兰妃面上笑意更盛,朝内侍官道: “李家姑嫂情深, 自是好事儿啊!本宫哪儿有不应的道理?” 内侍官这才上前接了赵氏的珠钗,一并放进银盘里。 李瑶脸色胀的通红,愤懑的瞪了一眼赵氏,却也碍于场面,不敢说出有损李家颜面的话来。 萧贵妃笑道: “我们萧哥儿既得重华郡主如此看重,本宫自然也压萧哥儿赢……” 这话一出口,兰妃笑得更得意了: “既是如此,那本宫就压俞大公子吧……左右今日碰碰运气。若是一会儿输了……郡主可不许哭鼻子哦!” 众女眷面上又露了嘲笑,只是碍于李相与昭和的颜面,不敢径直表露,刻意拿帕子掩了掩。 李太微挑眉,眸光森森看向高台之上,身如劲松的陆萧。 陆萧功力深厚,听力自然也叫常人灵敏许多,虽目不斜视, 却一早就将女眷那边儿的动静听了个大概。 方才听到李太微压自个儿赢的时候,险些没笑出声来,碍着太子在场,只能圈着指尖抵在唇边假意咳嗽几声掩饰。 许是心有灵犀,李太微咬牙切齿看过来时,他刚好与她对上目光,收到她眸中浓浓警告,陆萧朝她飞快的轻笑了一下。 少年唇角微微一勾,明眸皓齿,俊俏无双。 李太微心中似有什么突然破土而出,发出轻微的声响,叫她怔了一瞬,有些恍惚的看着前方。 李瑶似是察觉到什么,顺着李太微的目光看去。 高台之上,整齐站着不少金吾卫,唯有陆萧一人身姿绰约…… 第一组比试结束,接下来便是第二组,第三组…… 五组比下来,太子与其他皇子看得十分满意,亲赐了二十只红筹。 内侍官又捧了银盘上来,里头背面朝上放着二十只号牌,叫各位入围的侍卫陆续随意选取。 曾少卿好不容易奋力拿到了红筹, 尚来不及欢欣雀跃,垂眸看着手中第六号号牌,再抬眸看了一眼眸底拢着煞气的陆萧,有些犯了难。 顿了顿,他果断决定利用自己老爹的职权,与拿到第二十号号牌的侍卫调换了一下,结果很顺利,曾少卿也很满意。 金吾卫自创立以来,最好的战绩是撑到第十五位,他排最后……怎么着也算是安全了吧? 陆萧两手负在身后,眉眼微挑看着游龙台上一众跃跃欲试的小崽子们,目光落在那个叫夏铭的侍卫身上刻意停留了一瞬。 啧啧……还真拿到红筹了……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上场…… 不待陆萧畅想,鼓点再次落了下来,他一把扯下身上玄色披风,露出一袭金甲,足尖一点就稳稳落在了游龙台上。 男子那席有了声响,蝗虫一般嗡嗡的: “呀!这陆世子好俊俏的轻功!”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陆阎王,能没有两下子么?” “说的也是……听闻没少叫陆侯操心,还是走的后门儿才进的金吾卫……怎么是他亲自上场了?” “且看着吧!多半也是虚有其表的纨绔……毛头小子一个,能撑个三五人就算没给陆侯丢脸了……” 女眷这边反馈可不一般! 陆萧离京四年,模样轮廓倒真不如他那诨名叫人印象深刻! “这是昌平侯世子?那个陆阎王?怎会生的如此俊俏?” “是啊是啊!能入的金吾卫,这一身功夫想来也是不错的!” “我瞧着台上竟没一人能比过陆世子相貌……” “嘘……别胡说,太子也在台上呢!” 俞夫人当即沉下脸来,目光炯炯的瞪了一眼说话之人,女眷这边才算消停下来。 鼓点声停了下来,拿到一号牌的银甲侍卫上前,与陆萧互相拱手报了名讳,便亮了兵器。 陆萧也没回头,顺手从身后兵器架子上抽了一根木棍,拿在手中掂了两下,以眼神示意对面之人可以动手了…… 那银甲侍卫当场就傻了,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自个儿手里握紧的金丝大环刀,再瞧瞧陆萧手里的木棍,犹豫着放回架子上,也取了一根木棍与陆萧对峙。 曾少卿无奈的一手捂眼,心中道了一声: 兄弟……走好! 果然,堪堪二十来招……那银甲侍卫眼睁睁看着自个儿连人带棍被踹下高台,一口气险些没提得上来! 底下静默了一瞬,顿时就炸了! “二十招!二十招就把人给打下去了?” “这陆世子功夫不容小觑啊!” 李太微算上两辈子,还是第一回真正瞧见陆萧与人动手,见状也是呆了一瞬。 方才与他对手的那侍卫功夫不弱,先前还得了太子几句夸赞,竟没能接下他三十招! 方才压俞大公子赢的夫人们尚未回过神来,就见陆萧一脚把人踹台下去了,纷纷抽了一口凉气……又齐齐看向做局的兰妃…… 兰妃脸色自是不大好,但能坐上妃位,可比这些个夫人要沉得住气,见状幽幽道: “急什么?这才第一位……后头还跟着十九位呢……” 众夫人稍稍宽心,又瞥向俞夫人。 俞夫人脸色阴沉,却并未露出慌色,众夫人心中隐隐有了底。 可后头又陆续上了九位侍卫,竟无一人能接过陆萧五十招往上…… 这……众夫人的冷汗都下来了…… 第十一位,是俞大公子上场了。 兰妃与众夫人眼底露着明晃晃的期盼!毕竟……自己方才押上去的首饰可不便宜啊! 俞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持剑而立的嫡长子,指尖紧紧攥着衣襟下摆…… 第139章 脸面 经过方才观战,俞启越面对如此劲敌自然不敢轻视,他紧了紧手中的剑,心头飞快算计着方才陆萧招式中为数不多的破绽…… 陆萧一连战了十人,鼻尖上蒙了一层汗。 这一届的金吾卫身手不凡,与记忆中所查无几。除了淳亲王倒台后,又换了几个旁家侍卫顶上, 但个个身手几乎都能与惊蛰比肩。 大周朝人才辈出,他心中颇是安慰…… 直到他听俞启越报了名讳,眼底就冷了下来……这就是方才女眷们拿他与自己比的俞家小子? 啧啧……模样长得不行……这握剑的手势也不到位…… 俞启越方才明明感到迎面扑来一阵杀气,突然又对上陆萧挑剔的小眼神……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鼓声一停,意味着比试开始。 俞启越忙敛了心神,朝陆萧提剑就刺了过去。 陆萧依旧持棍, 见状飞快的侧身的挡了一下, 那剑贴着棍子一边险险擦过。 俞启越又灵活的一个转身,那剑如长了眼般直逼陆萧后心…… 盛如柏从兵马司匆匆赶了来, 才登上高台一角,映入眼帘的,便是陆萧忽然将手中木棍武得密不透风,他甚至没有回头,就将俞启越手中的剑尖叮得一声弹开了。 俞启越原对这一剑存了八成的信心能一击即中!没曾想陆萧竟然连头都没回,身子也没避开半分! 他这是存了十分的自信能避开他这一剑! 底下也立时炸开了锅,有人禁不住鼓起掌来,叫太子殿下瞪了一眼,倏然缩了肩膀。 如此紧要关头,怎能随意惊扰了台上之人? 李瑶远远看见了盛如柏模糊的身形,眼底陡然一热,她攥着帕子掩唇,好在众人正紧紧盯着场上形势,倒是无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趁着赵氏也全神贯注的盯着台上,悄悄压低了身子退了出去。 香菊此时也看得入迷,与其他三五个奴婢凑到一处紧张的看着陆萧与俞大公子比试, 只觉得这一段定比百晓生的话本子还要叫人惊心动魄! 饶是俞启越如何变化剑术,始终功不破陆萧的棍法。 他越战越急, 越急越快! 陆萧以棍为防,也顺势将手中长棍武得叠影重重,二人手中速度之快叫人应接不暇! 李太微从没见过这样的陆萧。 他嘴角似隐隐噙着笑,目光犀利的盯着渐露疲态的俞大公子,竟突然又加快了手中棍法的速度! 俞启越心中顿感不妙! 他突然有种被陆萧戏耍的感觉!仿佛先前他与那十人对战时,故意露出破绽叫他看见一般! 这个念头猛然从他脑海中绽开的一瞬,他手中的利剑犹如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 刹那间,他的剑身竟然被陆萧手中木棍拦腰斩断! 他尚未能看清陆萧手中木棍使得什么招数,只能勉强看到那木棍虚影一晃,竟锐利如刺! 剑身断裂的一瞬,他头上猛然挨了一棍,下一瞬只感觉一股从中途生生撤了半成力道的内力将他从高台之上震飞了出去。 俞启越猛然倒地的一瞬,俞夫人突然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了嫡长子。 “越哥儿,越哥儿!” 俞夫人惊恐的叫着俞大公子,仿佛生离死别一般,吓坏了一众女眷! 俞启越全然没有半分反应,如死了一般任由俞夫人摇晃着身子。 俞夫人彻底崩溃了,她眉眼尖厉的瞪着高台上的陆萧,发出刺耳的叫声: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越哥儿!我要你偿命!”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放肆!” 太子醒过神来, 高声呵斥了一句,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两名太医忙上前查看,其中一人抽出一只银针,对着俞启越的人中就扎了下去。 俞启越这才一口气缓了过来,蓦地睁开了眼…… 俞夫人见嫡长子死而复生,一把搂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两位太医看的直蹙眉,躬身朝着太子一礼,道: “启禀殿下,俞公子方才只是闭气晕厥,并无大碍!” 俞夫人这才止住了哭声。 可眼下头发散了,妆也花了,因着方才跑的急,外衣都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凌乱不堪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满是鄙夷。 俞启越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死死抱着自个儿的母亲,在一扫众人反应,一张脸烧的通红,他咬着牙与俞夫人道: “母亲……您……您究竟在做些什么!” 俞夫人宛如叫人当众扒了衣裳……她颤着身子跌坐在地上,想着自己方才的咒骂,在众人面前丢了天大的脸面,不由呜呜哭了起来。 此时莫说太子与几位皇子都看不下去,就连萧贵妃与兰妃面上都挂不住了。 “来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俞夫人请下去梳洗!” 萧贵妃眉眼寒霜。 内侍官与宫女一听,纷纷上前将俞夫人扶了下去。 俞启越胀红了脸,朝太子殿下请罪。 大丈夫征战沙场,随时准备为国捐躯! 可放才那一幕……太子仿佛叫人恶心了一下,再也提不起兴致,朝他挥了挥袖子,叫他下去。 俞启越一颗心猛然沉了下去,身子僵直着,只能朝太子行礼退下。 陆萧从台上俯视下去,看着俞启越落寞的背影,眼底的寒意稍稍淡了几分。 他微微侧脸,朝李太微的方向,浅浅露了笑。 众人只以为他看的是萧贵妃,忙一溜烟儿的去拍萧贵妃的马屁。 兰妃就坐在萧贵妃身旁,却径直被无视了一般,勉强端着威仪,唯有一颗心在滴血…… 那点翠步摇,可是她在一众妃嫔跟前炫耀的宝贝!若不是今日这番场合……她是万万舍不得戴的…… 李太微心绪复杂的端坐着,余光无意间瞥到李瑶空置的座位,再看一旁赵氏面色惶然的四下寻人的样子,眸底就幽冷了几分。 鼓声再次响起,踏着鼓点来的是一位相貌清秀的银甲侍卫。 “在下骁骑校尉夏骏之子夏铭,请陆校尉指教!” 来人按照章程,自报了家世与名讳。 陆萧挑眉,似是有些吃惊,又问了一声: “什么?你是哪家府上的?” 夏铭愣怔,只好再报了一遍。 陆萧倏然一笑,冲他露出森森白牙: “夏铭?一会儿……可要得罪了……” 第140章 殴打 夏铭立时瞪大了眼,一脸莫名的看着陆萧眉宇间的寒气。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鼓点声停了下来。 夏铭一凛,忙敛了心神,才攥紧了剑方要出招,抬眼就见陆萧就猛然攻了过来。 夏铭顿时心头一跳,暗叫一声不好! 先前每一局, 陆萧都未曾主动出手,便是对着他们这一届里功夫最强的俞启越都一视同仁,却独独对他一副斩尽杀绝的架势,夏铭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陆萧一个旋身飞来,手中长棍武的叫人看花了眼。夏铭堪堪接了几招,肩头与腰腹上就重重挨了几下, 立时疼的额上冷汗都下来了。 夏铭不敢大意, 面对陆萧步步紧逼, 只能被动以守为攻。可无奈陆萧这人招式诡谲,身形又快!他将毕生所学都使了出来,仍也挡不住陆萧接连落在他身上的棍子。 疼的夏铭五官都要皱成一团! 他才险险避开迎面带着呼啸声而来的棍子,下一刻大腿旁侧就生生挨了一下。皮肉仿佛瞬间分离的痛感,叫他脑子都有些恍惚起来…… 可陆萧并未趁他不敌时,将他一棍子挑下台去,而是就势绕道他前方又捅了他一棍子…… 夏铭疼的浑身都颤起来,他死死咬着牙,脸上冷汗淋漓,生怕一张嘴就能叫出声来。 陆萧明明能轻松赢了他,可竟不下死手,转朝人身上最疼的部位下手! 他此时才算是明白,方才陆萧为何问他怕不怕疼,竟是存了这份戏弄他的心思! 可……可他分明没得罪过这陆阎王,为何陆萧独独对他使了阴招? 夏铭正百思不得其解时,陆萧又舞着棍子飞身过来…… 底下人也看的目瞪口呆! 众人眼睁睁瞧着夏铭被陆萧揍得鼻青脸肿,打在他银甲上的棍子不时发出沉重的闷响,明明瞧着招招都能致命, 偏偏在最后关头生生收了力道, 又拐着弯儿的揍上他的腰腹处…… 这……这到不像是彼时,像是赤裸裸的殴打呀! 偏夏铭这人不认怂,那么些棍子硬抗下来,牙都咬出血了,仍是不肯认输! 接连又挨了十来棍子,夏铭整个身子都有些站不稳,偏陆萧还一副照打不误的架势,这会儿就连太子都有些看不下去……扭头朝击鼓的金甲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忙抽了鼓锤,猛然击响了战鼓。 那鼓点急促而有力,带着一种摧枯拉朽之势。 催战鼓? 陆萧挑眉,眼神飞快的看向太子这头。 这催战鼓是用在势均力敌暂时分不出胜负的情况下的,催促二人在鼓声停下前,必须分出胜负的意思。 可夏铭明明是挨打的那个…… 底下人瞬间领会了太子殿下的意思,这真真是连殿下都看不下去了…… 陆萧听着接近尾声的鼓点,一鼓作气将木棍武的密不透风,一个利落的翻身,一棍狠狠击在夏铭肋下两寸处…… 夏铭终是忍不住一嗓子嚎了出来, 整个人从台上飞出摔了下去……刹时鼓声立止! 太医匆忙赶到跟前时,夏铭倒在地上, 浑身颤的厉害,连连抽气!脸上青紫一片,手腕上处处是伤,明明皮肉未破,可肌底却通红一片! 两位太医一对眼……只怕这银甲之下也没几处好的! 李太微极是满意的扫了一眼过来,眼底掩着锋芒! 赏他一顿打而已,真真是便宜了他!若要依着她性子,就算将此人生生剥皮,活活拆骨,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前世若不是他先招惹了长平,后又另娶她人……长平怎会心灰意冷之下应了北嫁之事! 长平前世惨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郡主……” 大福见顾不得李太微一身戾气,跑到她身旁悄声道: “郡主,四姑娘找到了,方才已叫大少奶奶提前带回去了……” 李太微问声,这才敛了眼底寒意,稍稍侧脸一瞧,赵氏的位置果然空置着。 “大少奶奶叫奴婢与您说一声,她先行回府,就不等您了……” 李太微挑眉: “可知瑶姐儿方才去了何处?亦或是见了什么人?” 赵氏寻常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也最是守礼。今日虽未能与她一道入宫,却是不会轻易丢下她先行回府的……必是瑶姐儿那里出了什么岔子,才叫她不得不先走。 大福蹙眉,摇了摇头。 想着今日宫中人多嘴杂,便是真生了什么事,赵氏也不敢轻易与大福说出口的。 李太微颔首,没有再多问什么,掩了面上犹疑,重新看向游龙台上。 陆萧一袭金甲,迎着太阳,周身似是镀了一层金光。 他眉宇间不露丝毫疲态,面无波澜的看着动弹不得的夏铭被侍卫架上担架抬走。 底下窃窃私语声一片,突然不知是谁带头鼓了一声掌,立时众人附和而上,更有甚者高呼太子千岁,大周强盛! 太子眸底松动,朝侍卫摆了摆手,击鼓声再次传来。 陆萧竟又一口气又连挑七人! 场内顿时欢腾起来,就连一众金吾卫都惊呆了! 陆校尉可是打破了以往力敌十五人的先例! 武将心中,暗存弱肉强食之识。原以为这陆家世子不过是蒙受家族庇佑,哪里能有多大本事? 可今日一看,这陆萧瞧着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实在是了得! 众将士不由相视一笑,对陆萧隐隐生出几分敬意! 眼看着众人眸中热情高涨,更有几家胆大的姑娘,竟顾不得避讳,红着脸径直将身上香囊解下扔到了台上…… 曾少卿紧紧攥着号牌,脸都要垮了…… 他如何也不敢想,陆萧这小子叫他爹扔进军营里走一遭,这武艺就能有如此造化! 看他今日轻松对阵,他便晓得这小子尚还藏着掖着,没能使出全力呢! 早知道!早知道他……他还不如第六个上呢! 陆萧这混账将气氛挑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他才不要最后压轴,叫众人日后提及这事儿就戳他心窝子! 无奈鼓声陡然响起,曾少卿憋了一肚子气,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陆萧眼瞅着曾少卿黑着脸上来,眉梢就扬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 “放心,小爷说话算话,今日让让你……” 第141章 打劫 曾少卿揉着被陆萧踹疼的屁股,指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险些大骂出声! 陆萧!说好的让让我呢?啊? 这……这才堪堪过了七十招!这就把我踹下台了? 曾少卿气的脸色乌青,心中直懊悔当年陆萧单挑端郡王府那帮孙子的时候,他就不应该给他鼓掌打气! 才一转身,就对上自家老子炯炯的眼神,曾少卿险些腿一软跪了下去。 “父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曾少卿神色不安的看了一眼自家老子, 声音里透着几分底气不足。 曾豫盯着曾少卿看了好一会儿,面上倏然露了笑,眼底掩不住的激动,道: “听闻你方才竟能接下陆萧七十招?” 曾少卿噎了一瞬,可看着自家老子一脸得意,自然不敢袒露实情, 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应了两声。 “嗯……啊……” 曾豫立时两眼放光,一拳捶在曾少卿肩头, 高兴道: “好!好!今日回去叫你母亲多加几个菜,为父亲自替你犒劳一二!” 曾少卿从小到大没少因与陆萧打架遭父亲训斥,印象中更是少有这般扬眉吐气的时候,当下就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此时到也记不得方才陆萧那一脚之仇了,笑眯眯的跟在曾豫身后,趾高气昂的穿过人群…… 游龙台下欢腾一片! 唯有太子一人黑着脸面,狠狠剜了一眼陆萧这罪魁祸首! 这怎么弄? 说好的前三名呢? 今日他钦点的前二十名,眼下竟连一个好端端能在台上站着的都没有! 这叫他怎么选?这不是故意杵煞他么? 陆萧这个混账! 今日只顾着自个儿出尽风头,好歹给他留几个人充充门脸也好啊! 内侍官好死不死偏偏这时候凑到他更前来,高声道: “请殿下赐名!” 立时一阵有力的鼓声响起,方才底下还激动得连声喝彩之人立时静默了下来,齐齐看向高台之上太子这边。 鼓声渐止,内侍官上前朗声道: “赐一甲~” 太子脸都绿了! 这怎么赐?赐个屁! 台上连个待选侍卫的人影儿都没有,他还不如一人赐块儿牌位通通拖下去埋了! 真真是越想越气啊! 太子咬牙,阴沉着脸,指着陆萧就要开口骂道: “你……” “臣——谢殿下恩赐!” 陆萧上前冲太子一抱拳,又行了大礼,高声应道。 台上众人齐齐愣了一下, 几个皇子不由看向太子…… 太子方才……是这个意思? 怎么瞧着这脸色……倒是不大像啊! 太子叫陆萧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是惊住了, 指着陆萧的手都僵直着忘了收回,耳旁就听的内侍官尖声喜道: “太子殿下赐一甲陆萧——” 场下倏然欢呼起来,发出一阵阵激动人心的叫好声! 太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指间都颤了…… 这臭小子! 这又是摆了他一道啊! 可眼下陆萧确是众望所归,今日除了他,的确无人能占了这魁首之名! 太子气得肝疼啊,却又只能顺势勉强赞了陆萧几句忠勇可嘉的话。 一众皇子忙上前与陆萧道贺,皆是眉眼带笑,与他同站在游龙台上,接受底下众人欢呼,竟莫名生出几分与有荣焉之感! 李太微瞧着陆萧上赶着抢了榜首的样子,险些笑出来。 这老匹夫真真是个不要脸面的!就这也能用强! 与旁人欢欣鼓舞不同,兰妃吃惊的望着陆萧果真夺了魁首,惊得脸色煞白! 若不是她今日自个儿亲自做局,定要以为李太微与陆萧私下勾结,故意落了她的脸面! 内侍官捧着满满一盘子的贵重首饰过来,谄笑着与李太微道喜。 先前压了首饰的夫人们到底是武将门上, 看得陆萧这一番精彩绝伦的比试, 自然输得心服口服, 隔着半人高的石台, 起身与李太微道喜,大赞重华郡主眼光独到! 李太微忙起身行礼,一一谢过,抬首时恰巧对上陆萧一双温润含笑的眸子。 他身披金甲,立于天地之间,宛如战神临世,耀目的叫人睁不开眼。 李太微心神恍惚了一瞬,不自觉的弯起了唇角。 大福上前接过了内侍官手中满当当的银盘,看向李太微。 李太微垂眸,道: “先将萧贵妃娘娘的镯子挑出来……今日这喜亦有娘娘一份儿……” “不必不必!” 萧贵妃起身笑道, “兰妃娘娘今日可送了份儿大礼给你,本宫怎能落下?” “这镯子便当是许给你的见面礼吧……” 李太微转脸,撞进萧贵妃一双别有深意的眸子里,脸颊不由烧红了几分,忙道: “这……这使不得……” “如何就使不得?” 萧贵妃笑着睨了一眼僵坐在原地,木着脸色的兰妃,道: “莫不是重华郡主中意兰妃娘娘那只步摇,就瞧不上本宫的镯子了?” 李太微忙道不敢,又与萧贵妃推谦了几回,萧贵妃自然不让。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不好再推辞,李太微便朝大福使了眼色,大福欢欢喜喜的托着银盘退到一旁。 兰妃的目光紧紧盯着盘中自个儿那只步摇,听着萧贵妃方才一言,气得只差呕血! 她原指望李太微能看在陛下亲赐的份儿上,能将这步摇退还与她,她也只需顺势客气几句就能收回来,再不济,另赏些旁的物件儿也便罢了! 可萧贵妃这是存了心的给她添堵啊! 眼下她如何能与李太微再开口半句? 李太微余光瞥见兰妃青白交加的脸色,心头暗暗嘲笑。 论段位,兰妃还真不是盘儿菜!起码与萧贵妃一比,真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一场叫人拍手称绝的比试终是落下了帷幕,李太微辞别了萧贵妃与兰妃,与大福一道坐着马车回府。 才出了宫门一会儿,刚拐过长安大街,进了马蹄胡同,倏然一道人影从墙头跃了下来,径直挡在了马车跟前。 车夫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才险险拉停了马车,刚要叫侍卫上前拿人,被一袭金甲的陆萧一眼盯在了当下,怯懦不敢出声。 李太微叫方才这一下险些磕着脑袋,当即就板脸迟到: “怎么回事儿!” 陆萧穿过一众侍卫,径直走到李太微这侧,抬手就揭开了窗帘,眉眼含笑道: “打劫!” 第142章 分钱 窗帘突然被人从外头揭开,李太微吓了一跳,大福下意识就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李太微方要唤侍卫拿人,就见陆萧这厮眼含春风,笑得跟朵桃花儿似的杵在她马车外头,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顿了顿,念在他今日出手揍了夏铭的份儿上, 打算不与他一个莽夫计较! “陆世子寻本郡主有事?” 陆萧见李太微故意端着架子,不由扫了一眼身旁离他几步之遥的李家侍卫。 侍卫们也才听说了这陆家世子身手不凡,方才一举夺魁,真真是叫多少儿郎叹服!此时看向陆萧的眼神就更多了两分敬重。 陆萧敛眉朝众侍卫拱了拱手,道: “我与你家郡主说几句话就走,望各位行个方便!”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 又朝李太微那侧探了探身子, 见李太微没有反对, 这才与陆萧行了一礼退到一旁去。 陆萧扭头看了李太微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张地契递到李太微跟前。 李太微愣怔,接过来一瞧,眉眼就露了笑: “陆世子今日威名远扬,本郡主祝世子前程似锦......” 陆萧一手撑在车身上,微微低头看着李太微眸中绽开的笑意,唇角就弯了起来。 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话,眼底仍敛着笑,目光瞥向车厢里李太微赢的那一箱珠宝上头,顿了一顿,道: “重华郡主这声贺,瞧着倒是没什么诚意啊......” 李太微挑眉: “世子这话怎么说?” 陆萧道: “郡主拿在下做局,赢了这么些珠宝, 这就打算独吞了?” 李太微扭头看了一眼装盒的珠宝,又怔怔望着陆萧: “陆世子这是想分一杯羹?” 陆萧坏笑,道: “怎么?小爷不配?” 李太微倒是难得的叫陆萧这厮堵的噎住,眸光一闪,试探道: “你......你莫不是缺银子吧?” 眼巴巴到这儿来堵她, 这老匹夫今日莫不真是为了打劫她而来的? 陆萧叫李太微一语道破, 脸色微僵,仍是梗着脖子逞强道: “笑话!小爷什么身份?能缺你这几个银子?” “方才替你揍了夏家那小子一顿,这份儿情......以郡主的为人,还能白占了去?” 李太微似是嗅到了什么,眸光闪闪的盯着陆萧,撇嘴道: “我这一箱珠宝,便是在京中买个宅子都足够了......” “世子今日是出了些力不假,可这算起来若是要了我一箱珠宝去……未免就有些狮子大开口了吧?” 陆萧圈着指尖,假意咳嗽了两声,压低了声音道: “一人一半儿……如何?” 李太微眼皮一挑,心头忍不住嘶了一声……这厮今日还真是奔着她这箱珠宝来的! 眼瞅着李太微沉了目光,陆萧立马心虚改口道: “四六分也成……” 李太微仍是没有作声,一双眸子含着几分戏谑死死盯着他。 陆萧一咬牙: “三七!三七总行了吧?” “李太微你可别太过分了啊!还真成铁公鸡了?” 这一幕叫陆萧不由想起前世二人拍着桌子,争执军费的情形来…… 李太微倏然笑起来,眼底满是精明: “世子想要我这箱珠宝?也好说……” 陆萧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几分,稍稍朝车厢探了探身子。 “世子不妨与我说说……想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处?” 李太微眉眼弯弯, 笑的很是和善。 陆萧一见她这副表情, 心头不由警惕了几分,睨了李太微一眼,眼神不由瞥向别处,口中含糊道: “就……随便买处宅子……” 买宅子? 在盛京城,他昌平侯府可不比睿王府逊色半分! 听闻他府上后花园连着一小片湖泊,冬可赏雪夏能拾莲……他竟要再另买处宅子? 李太微眼底就露了几分怀疑,倏然想起了什么! 他……他莫不是要学那些个京中纨绔……金屋藏娇吧? 如此一想,李太微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陆萧瞧她那脸色就晓得她想歪了,忙道: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儿啊!” “我……我买了还是给你,这可行?” 买给她? 李太微又蹙了眉,看着陆萧面露焦急,心中如何也猜不透这厮今日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眼瞅着天色暗了下来,二人不便在此处多做逗留。 李太微略一思索,看在陆萧今日才送了一座宅子给她的份儿上,便叫大福先将萧贵妃的镯子与兰妃的步摇挑了出来,将剩下的珠宝分出一半儿来交到陆萧手中。 萧贵妃的镯子既说了是赠与她的见面礼,自然不不方便交予陆萧。而兰妃的步摇么,她还另有用处...... 陆萧哪儿懂得女人家的首饰如何区分贵重,见李太微如此爽快的匀了他一半儿珠宝,自然没话说,一手托着箱子,正要与李太微道别,却叫李太微伸手一把拽住了箱子那头。 陆萧怔住,还以为李太微后悔了,下意识就将盒子往自个儿身前拽了拽,却听李太微神色谨慎道: “明日辰时你可有空?” 陆萧手中一顿,抬眸看她。 “我有事要与你说,辰时在你府前的碧香居碰面,你可方便?” 那可太方便了! 陆萧忙颔首应下,又警惕的看向两旁,见无人察觉才与李太微嘱咐道: “你平日出门时务必多带几个侍卫,明日我叫花烟暗中护着,寻常你若有事儿寻我,就叫大福去榆钱胡同的东篱客栈找姚掌柜。” 榆钱胡同? 李太微依稀记得,这地儿倒是离睿王府的福禄胡同不远,眼底微微露了讶色。 陆萧这厮竟是何时都将手都伸到她眼皮子地下来了?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陆萧不便久留,便匆匆与李太微话别。 待李太微的马车遥遥驶出了巷子,陆萧这才从隐身的树上跃了下来,跨马挥鞭...... 李太微才回了芳菲苑,赵氏就叫香菱过来与李太微亲自打了招呼。 “郡主恕罪,先前事急,我们大少奶奶这才先行回府的……” 李太微与大福对视一眼,淡声问: “怎么?莫不是四妹妹出了什么岔子?” 赵氏倒没有叫香菱瞒着: “四姑娘今日午后便求着大少奶奶,带她一道去宫里看金吾卫选拔,大少奶奶经不住四姑娘软磨硬泡这才应下了……” “可看到一半儿时,四姑娘就不见了人……大少奶奶忙带着奴婢们悄悄去寻,在承熙宫的偏殿外头竟瞧见了四姑娘与……与一名男子在说话……” 第143章 猜测 李瑶竟在宫里与男子私会? 李太微闻言吃了一惊,眼底幽幽亮了起来: “可瞧清了是谁?” 香菱摇了摇头,努力回想着: “离得太远,那人又半隐在角落里,看不分明……只依稀瞧着是个身形高大的侍卫,穿着一身银甲……” 银甲? 那就不是金吾卫里的人了…… 可宫中侍卫万千,李瑶到底是去见了谁呢? 想起这些日子李瑶的反常, 李太微不由细细思忖起来。 先是悄悄递了信儿叫白家来人接她,后又讨好了祖母与大姑母,今日又求了赵氏带她入宫…… 李太微拧眉: “回来大少奶奶……就没问起四妹妹这事儿?” 事关李瑶名声,不论她私下见了谁,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二房眼下又是如此光景,只怕她日后更难嫁人了…… 香菱忙道: “大少奶奶在回来路上就小声问了, 可四姑娘什么也不肯说……” “方才回府,还不等大少奶奶再提这事儿,四姑娘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里,谁也不肯见.....大少奶奶生怕把四姑娘逼出个好歹来,就没敢硬闯,叫奴婢来与郡主说一声,看这事儿可要报与老夫人知晓?” 呵!反了她的! 李太微绷着脸,刚要斥上几句,却猛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李瑶向来少出府门,莫说什么侍卫,就是手帕交也没几个......但半个月前却是因着要给她母亲白氏做头七,私自出府了一回,还是盛如柏给她送回来的...... 那盛如柏眼下好像是在兵马司当差,任个参军,今日那身穿银甲之人......莫不是他? 如此一想,李太微心中倒是越发觉得可信! 可那盛如柏前世不知为何惨死在陆萧手中, 这一世只怕也不能安稳,李瑶若是与此人牵扯上,必落不到什么好儿! 李太微想了想,与香菱道: “这事儿暂且缓一缓, 祖母那里先不必去说,莫叫嫂嫂日后不好做人......” “明日我二堂兄休沐,待他回府我先与他说一嘴,叫他私下去与四妹妹问问情况。” 香菱一听这话,脸色就松动了许多,忙朝李太微行礼谢道: “郡主说的极是!二少爷与四姑娘向来兄妹情深,定然比我们大少奶奶出面更合适......” 李太微受了她的礼,又嘱咐道: “四姑娘那头,你还得关照嫂嫂一声,务必叫人看牢了!院子里多派几个婆子守着,莫要叫她生出上回的事端来。” “还有......派几个得力的暗中盯着些,四妹妹总不能是今日恰巧与那侍卫碰面,这些日子定有人传了消息的。” 香菱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 “郡主是说四姑娘她与人......”私相授受? 香菱毕竟是个奴婢,自然不敢说下去,忙拿帕子捂了嘴,垂首噤声。 念夏刚好打了帘子进来,见香菱脸色不大好,犹豫着上前行了礼: “郡主, 大姑奶奶方才派人来,请您去烟雨楼说话。” 李太微有些诧异,大姑母怎会这个时辰寻她?又一细想,只怕多半是为着今日金吾卫选拔一事,便叫念夏伺候着重新梳了头,往烟雨楼去。 李淑泡好了茶,等在小花厅里,见李太微来了,面上就扬了笑。 “微姐儿快来坐......” 李太微上前行了礼,敛了裙角坐在李淑对面儿。 李淑递了一盏泡好的毛尖茶到李太微面前,笑道: “这茶叶是你大表哥前几日才叫人送来的,说是差事办的不错,太子殿下亲赏的,你快尝尝.....” 李太微不敢推辞,清浅尝了一小口,赞了几声。 李淑面上笑意更盛,问: “你今日去了宫里,可曾瞧见你表哥了?” 李太微摇了摇头,道: “表哥今日并未参选,我这一趟入宫也未曾碰见他。” 李淑讶异了一瞬,蹙眉问道: “他未曾参选?” 李太微想了想,明成武艺一般,若是今日参选只怕挨不了几轮,可她大姑母这个人有几分好面子,今日她没去宫里,多半是怕自己与汾阳王和离的事儿叫明成当众受些非议。 李太微理清了思绪,便道: “许是太子殿下吩咐了旁的差事给表哥,这才不得已错过了吧。表哥左右已经进了金吾卫,这参选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姑母不必放在心上.....” 李淑颔首,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忍不住又偏过头来问李太微: “今日是哪家公子夺了榜首?” 李太微如实道: “是昌平侯府的陆世子。” 李淑目光一顿,脸色就凝重了几分: “是他?” 再一细看对面端坐的李太微,见她神色平静,并不像提及自己心上人那般脸红心跳,李淑有些坐不住了,攥着帕子试探道: “微姐儿觉得......你表哥为人如何?” 李太微立时敏锐的捕捉到李淑眸中的深意,想了一瞬才道: “表哥性子端和,是个难得的君子。” 李淑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分: “那微姐儿可愿......” “姑母!” 李淑话未说完,就叫李太微打断了。 李太微目光坦荡的看着大姑母,毫不避讳道: “姑母是看中阿鸾这个人?还是看中阿鸾身后的势力?” 李淑没能想到李太微能当面挑破了这层,直接问出了口,惊的她脸色通红,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启齿道: “自然是......” “姑母若是看中阿鸾这个人,当初表哥与旁家姑娘定亲时,姑母就不该应下......” 李太微仍是没给李淑说下去的机会,心绪平稳道, “若姑母是为大堂兄前程打算,那也不必指着联姻这一层,表哥身后定有我李家全力支撑!莫说我父亲那里照应嫡亲侄子义不容辞,就是阿鸾也必会帮衬着表哥拿回属于他应得的权势地位......” “至于旁的......大姑母还是莫要多虑的好,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表哥年少有为,心思清明,将来定能娶得如意美眷。” 李淑怔怔望着李太微不怒自威的仪态,如何也不能将儿时那个顽皮娇惯的小郡主与眼前矜贵的少女联系到一处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什么话也没再能说出口。 喝了一杯茶,李太微起身与李淑道别。 才出了烟雨楼,迎面走来一个丫鬟,朝着李太微盈盈一拜: “郡主,四姑娘请您去一趟秋棠院.....” 第144章 说亲 李瑶要见她? 李太微提着裙角从烟雨楼的石阶上下来,闻言身形一顿,垂首看着伏身行礼的小丫鬟,眼底就浮出一抹寒意来。 她端着威仪,冷笑一声道: “这倒怪了!” “你们四姑娘下晌才将我的侍女轰出门去,还扬言叫我春园的人都不许进她的院子!这会子竟又巴巴儿的叫人来请我过去.....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做人……得有些骨气!” 小丫鬟一听, 当即吓白了脸,跪在地上喏喏不敢出声。 大福鄙夷的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跟在李太微身后,头也不回的往芳菲苑去。 秋棠院的小丫鬟瑟缩着身子回了李瑶的秀楼。 李瑶见只她一人前来,不由撂下手中纸笔,朝她身后探了探身子,问: “怎么?人没请到?” 小丫鬟给李瑶行了礼, 咬着唇犹豫了一番,才敢将李太微的原话转述了一通。 李瑶听完当即羞红了脸,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气的浑身发颤! “她……她怎么敢……” 香兰听了小丫鬟一言,忍不住上前劝道: “姑娘,您……您莫要再与郡主置气了……” “郡主毕竟是相爷嫡女……咱们二房日后还要指着相爷,您若与郡主对上,日后吃亏的可是您自个儿啊……” “住口!” 李瑶厉声喝道,眸光犯着凶狠, “凭你一个奴婢也敢来教训我?” “春园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竟叫你如此吃里扒外!你若想攀附春园的人,你自个儿去便是!我这儿可不留你!” 香兰闻言惊白了脸,忙跪下猛磕头道: “奴婢……奴婢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求姑娘明鉴……” 李瑶见香兰额上已见青紫,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指尖松开时,掌心已是见了血。 “姑娘——!” 香兰见李瑶伤了手,忙跪着扑了上去,抽出帕子将她的手仔细包裹了, 哭着道: “姑娘……您……您这又是何苦啊……” “若是夫人在天有灵,看见您这幅模样……夫人定不知要如何心疼的……” 提及白氏,李瑶眼底猛然涌出泪来,她倔强的咬着唇,死死不肯哭出声来。 她自小是被白氏护在臂弯里长大的,她们二房虽不及正房富贵显赫,却也算顺遂和睦。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上头两个哥哥都远不如她在父母跟前得宠。寻常穿戴饮食,母亲向来不叫她受了半分委屈,李太微有的,她也基本上都能有。 从前二哥一旦犯了错,就会求到她跟前来,叫她到母亲面前替他说句好话……大哥那里便是得了什么宝贝,也总是先想着她。 母亲教子严苛,却待她百般娇宠,她自小性子乖巧听话,总是府邸最招人疼的那个! 便是李太微人前如何风光得宠,她也从未艳羡嫉恨。只要有母亲在,她的心就是踏实满足的。 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母亲竟能因三叔而生了心魔…… 一夜间,二房的天,塌了一般…… 她枕边再不见母亲打扇,雷雨夜里, 也再没有母亲披着衣裳来探她...... 父亲更是自那以后,再不曾来她屋里看望,她曾在墙角下听底下婢女悄悄说起,父亲许是不想再见她这张与母亲如出一辙的脸...... 多少夜里,她哭湿了枕巾,却再也听不到母亲柔声细哄。 这一切,都因正房而起! 她母亲便是有错,却并未能害得正房分毫.......而她母亲为李家整整操劳十多年,如今就连身死,正房都不准她的棺椁入门,更不许她母亲葬入李家祖坟...... 就连母亲头七,府中竟也无人提及,还是她偷偷出府...... 如此羞辱......早已叫她的心中千疮百孔,更是寝食难安! 她不明白为何大哥二哥如着了魔般站在正房那头,死的......可是生养他们的亲生母亲啊...... “四姑娘可在里头?” 外间传来绿倚的说话声,李瑶忙止住了眼泪,叫两个丫头起身。 香兰匆匆应了一声,忙替李瑶简单梳洗了,才撩开帘子迎了出去,朝着绿倚许礼,道: “绿倚姐姐来了......我们姑娘方才回府有些累着了,才梳洗了一番,叫姐姐久等了......” 绿倚凝眸将香兰上下一打量,见她面色不大好,额上又青紫一片,心头不由一沉。 想着四姑娘性子变了不少,绿倚面上就添了几分小心,淡笑道: “不妨事......是老夫人命奴婢来请四姑娘过去说话。” 香兰怔了一瞬,生怕今日四姑娘私会男子之事叫大少奶奶捅到了老夫人跟前,忙试探着问: “我们姑娘才从宫里回来......姐姐可晓得老夫人那里寻我们姑娘所为何事啊?” 绿倚将碎发拢到耳后,面上笑容未减,眉目中却透着几分疏离,浅声道: “主子们的事儿,我一个奴婢怎会知晓......你还是尽快伺候好姑娘吧,莫叫老夫人久等了......” 听绿倚如此一说,香兰自然不好再问,才应了一声,就见珠帘晃动,李瑶从里屋走了出来。 绿倚忙上前行礼,唤了一声四姑娘,抬眸时见李瑶眼眶红着,似是方才哭过,心中正有些讶异,便听得李瑶和气的笑道: “有劳你跑这一趟。” 绿倚忙道一声不敢,躬身走在李瑶身后,与她一道回了华安堂。 李老夫人正坐在亭中喂鱼,见李瑶来了,就丢下手中鱼食,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李瑶后背绷的笔直,见李老夫人面上带笑,心中这才稍稍安稳了几分,上前规矩的行了礼,唤了一声祖母。 李老夫人叫她坐到身旁来,笑着道: “今日去宫里可瞧着什么新鲜没?” 李瑶想了一瞬,这才与李老夫人说了几句宫中趣闻。 李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道: “你自小性子软和乖巧,几个孙辈里祖母也是最疼你的......今日叫你来,是有桩事儿先问问你的意思......” 李瑶抬眸,心中微紧,总觉得老夫人今日有什么大事要说。 果然,李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与她温和道: “前几日通州老家来了信儿,说孙郡守家的嫡子今年十六,尚未婚配,我瞧着与你也算......” “不要——!” 未等李老夫人说完,李瑶突然起身大叫了一声,惊的李老夫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145章 牵扯 李老夫人怔怔望着李瑶,脸色就沉了几分。 李瑶自知失态,忙掩了眸中厉色,跪在了李老夫人跟前,含泪道: “祖母既最心疼瑶儿,又怎舍得将瑶儿远嫁通州?瑶儿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守着父兄与祖母……” 李老夫人见状,看了孙嬷嬷一眼, 孙嬷嬷会意,上前扶起了李瑶,柔声哄道: “四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夫人自然是心疼姑娘的......咱们李家老宅本就在通州,离京城也不过百里之遥,哪里就算的上远嫁?” “再说老奴也算与这孙郡守家同宗,前几年回通州时尚还见过这位孙公子, 长得那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您就是日后嫁过去, 通州仍有咱们李家宗族亲眷在, 定然不会叫姑娘受了委屈……” 孙嬷嬷话音刚落,就见李瑶眼泪落了下来,抬头翁声道: “既如此之好,祖母为何不叫三姐姐嫁过去?还是说在祖母心里,我与三姐姐本就亲疏有别……” “放肆!” 李老夫人没能想到一向守礼的李瑶竟然公然顶撞她,面色就彻底沉了下来,直言道: “你这是在指责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 “你可知如今你在京中是个什么名声?能有哪家门第敢娶了你做宗妇!” “这孙家眼下虽官职不高,但我叫人特意打听过,他家也是书香门第,孙郡守官声极好,再过两年等你及笄,孙家兴许也能入京搏个京官儿……” “再说那孙公子资质不错,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祖母!” 李瑶哭着打断了李老夫人的话, “瑶儿年纪尚小,不愿早早定亲……求祖母莫要逼迫瑶儿……” 李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李瑶颤声道: “你说我逼迫你?……” “好好好......你这真是翅膀硬了!连祖母的话都听不得了!你这就回你的院子去......改日我也与你父亲明说了, 你的婚事叫他自个儿看着办, 我绝不会再插手便是!” “老夫人!” 香兰眼瞅着李老夫人动怒,忙跪下磕头道: “老夫人......我们四姑娘年纪小,真是舍不得离家......求老夫人您见谅,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李老夫人却是不愿与她多说,扭头看向旁处,又朝她们主仆摆了摆手,叫她们退下。 李瑶死死咬着唇,攥得手中伤口又隐隐渗出血来,见孙嬷嬷与她递了眼色,这才与香兰一道给李老夫人行了礼,苍白着脸退了出去。 孙嬷嬷看了一眼李瑶绷直的脊背,有些忧心的与李老夫人道: “哎~奴婢瞧着,这四姑娘倒真是变了样儿了......” 李老夫人气的面色铁青,不由想起前月里她也曾与李太微提及过婚事,当日李太微就肯顾全大局,为着李家兴亡甘愿入主东宫的事儿来。 这一对比,李老夫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了起来,叹了一声道: “以往瞧着瑶姐儿懂事儿, 实则心里与她母亲一样,只顾着自个儿眼前那点得失......到底是个难成气候的......” 孙嬷嬷浅浅应了一声,又给李老夫人添了新茶…… …………………………………… 栖梧宫里,皇后端坐在凤椅上,望着底下跪了一地的宫女,冷着脸道: “怎么?都没有话说?” “瑶华宫里这么些宫人,真就没人瞧见徐良媛是如何投井的?” 底下宫人身子颤的厉害,诺诺不敢出声。 皇后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看像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锦妃,蹙着眉道: “你是瑶华宫一宫之主,人是在你宫里出了事儿的,这事儿你怎么说?” 锦妃起身一手搭在宫女手臂上,撩了裙角就跪了下来,惶恐道: “皇后娘娘……此事都怪臣妾管教不力,才酿出这样大的祸事来……” “求娘娘给臣妾一些时间,臣妾定然会给娘娘一个交代……” 兰妃挑了眼皮,扫了跪在地上的锦妃一眼,语气微凉道: “依臣妾看……人是在锦妃姐姐宫里没的,这裴昭仪往公主汤羹里做手脚,原就是冲着锦妃而去的……事关裴昭仪清白与徐良媛一条人命,锦妃姐姐还是该避嫌的好……” 锦妃闻声猛然抬眸,满面厉色瞪向兰妃,冷声道: “兰妃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怕本宫陷害裴昭仪不成!” “事关人命!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宫……本宫还能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栽赃了裴昭仪不成!” 兰妃冷笑道: “我也是为锦妃姐姐着想,眼下这两桩事儿接连出在姐姐的瑶华宫里,这二人寻常又与姐姐颇多微词,难保旁人不会说锦妃姐姐你蓄意谋害……姐姐自然是将自己摘出来的好……” 锦妃气色脸色乌青,方要指着兰妃开怼,就被皇后肃着脸色拦下了: “好了!都少说两句……当着这么些宫人的面儿,你们还要不要嫔妃的脸面!” 二人闻言这才别开脸,气闷着不再言语。 皇后叫锦妃起身,又转脸看向萧贵妃,道: “此事……贵妃怎么看?” 萧贵妃端着茶,细细斟酌了一番,才淡声道: “皇后娘娘,臣妾倒觉得兰妃妹妹说的不错……今日之事接连发生在瑶华宫,锦妃妹妹确有治下不力之嫌,这事儿若再交于她查实,只怕难平悠悠众口……” “萧贵妃!你!……” 锦妃狠狠瞪向萧贵妃,却被皇后当众剜了一眼,攥着指尖不敢再出声。 萧贵妃看了气焰矮了一截的锦妃,接着道: “但这事儿若是交到旁的嫔妃手中,只怕锦妃妹妹也要叫屈……依臣妾看,皇后娘娘不妨将这案子交于大理寺彻查,也算对两边儿都有了交代……” 这话一出,锦妃眉头就蹙了起来…… 大理寺卿常海嫡女已与大皇子定亲,与端郡王府多年情谊终究生了嫌隙……这事儿若是交于大理寺办理,多半会对她不利! “皇后娘娘……” “启禀皇后娘娘,娴妃娘娘到了。” 锦妃才要来口,就被外头内侍官的禀告声打断了。 “娴妃来了?” 皇后怔了一瞬,道: “请她进来吧……” 第146章 合力 娴妃今日穿了一身桃粉色绣银边云锦长裙,许是因着从未生养过,娴妃身姿窈窕,容貌在一众妃子中亦是最为出挑的。 她扫了一眼满地而跪的宫人,朝着皇后盈盈拜了下去: “皇后娘娘万福,诸位姐妹安好……” 皇后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疏离的客气, 叫宫女为娴妃赐了座,又轻声问道: “你身子养的如何了?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娴妃看了皇后一眼,垂下眼睑道: “谢皇后娘娘挂怀,臣妾已然大好……方才也是听闻瑶华宫出事,这才过来瞧瞧。” 皇后颔首,略一思忖,道: “娴妃既听说了这事儿,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众人目光不由落在娴妃身上。 娴妃抚了抚鬓旁珠钗,顺势看了锦妃一眼,笑道: “依臣妾看,这事儿锦妃妹妹多半是叫人陷害了……” “哪儿有人冲自己宫里下手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拿脏么?” 这话一出,兰妃当即变了脸色。 锦妃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忙点头附和道: “还是娴妃妹妹看的明白!这无妄之灾落到臣妾头上,臣妾真是百口莫辩……” 娴妃笑的温和,朝锦妃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道: “当年静嫔投井的事儿是有宫婢目睹为证的,且又是太后娘娘亲断……” “这裴昭仪便是存了心结,也该开诚布公来与皇后娘娘交代,然她却拿此事做幌子,擅自动了公主的膳食不说,还恶意散播谣言意欲陷害锦妃,是为大不敬!皇后娘娘理应重罚才是……” “再说这徐良媛之死……依臣妾看也未必就是旁人陷害, 许是与裴昭仪也脱不了干系……” “这二人住在瑶华宫相邻的偏殿里, 若是裴昭仪寻常有个动静, 只怕多半避不开徐良媛的耳目……兴许是这裴昭仪为怕扮鬼吓公主的事情败露, 先杀了徐良媛再来皇后这里哭诉也不一定……” 众人闻言, 倒也觉得娴妃这话有几分道理。 毕竟裴昭仪动了公主膳食一事,也是她亲口认下的……怎就这样巧合,她的人才叫太子殿下捉住,她就跑到皇后跟前认罪了,偏偏这时与她相邻的徐良媛殒命…… 这事儿,可就蹊跷了! 萧贵妃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娴妃,垂眸没有说话。 兰妃有些坐不住了,梗着脖子道: “娴妃妹妹这话怕就以偏盖全了!” “臣妾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裴昭仪能有杀人的胆子,就冲她住在瑶华宫里这么些年,若真有杀心,只怕锦妃姐姐早就死了一万回了……何必如此迂回往公主的膳食里添这么好的药材?” “再者说她不过区区一个昭仪,哪里来的能耐避开了瑶华宫这样多的眼线,能将徐良媛神不知鬼不觉的溺毙在井中?” “话说回来……能在瑶华宫如此行事之人,只怕屈指可数吧……” 言罢,兰妃幽幽看了气急败坏的锦妃一眼,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你——!” 眼看着锦妃就要发难, 皇后咳嗽了一声, 众人敛息看了过来。 “依众位妹妹看……眼下此事如何了解才好?” 皇后看着后宫无休止的争斗,面露疲惫。 “皇后娘娘, 臣妾倒有一个法子……” 娴妃叫兰妃怼了一通,面色不变,仍笑吟吟的与皇后道: “听闻今日下晌时,昌平侯世子陆萧一举夺魁,真是英雄出少年!……” 娴妃话音未落,萧贵妃陡然警觉的看过来,眉目不善。 果然,娴妃瞥了一眼萧贵妃冰冷的脸色,接着道: “金吾卫本就对后宫有守卫之责,且听闻今日裴昭仪的爪牙也是陆校尉命人捉住的……依臣妾看,这事儿不妨交由陆校尉酌情查办,不必惊动大理寺了……” 娴妃刚一说完,锦妃就赞同的附和道: “皇后娘娘,臣妾复议!陆校尉年轻有为,此事交于他手中,臣妾无话可说!” 皇后颔首,又看向兰妃与萧贵妃。 “两位妹妹怎么说?” 兰妃想了一瞬,这事儿只要不落到锦妃自个儿手里就成!再说这陆校尉可是萧贵妃嫡亲的侄子,还能向着锦妃不成? 如此一想,兰妃爽快道: “臣妾并无异议,一切旦凭娘娘做主!” 萧贵妃目光幽深的看了娴妃一眼,也只好点头应下。 既如此,皇后就命人宣了陆萧觐见。 陆萧今日出了一身臭汗,才洗了把澡,正歇在金吾卫指挥所凌云阁吃茶。听得皇后娘娘传召,忙又穿好了金甲,往栖梧宫赶。 才到了内宫,见坐着满满一屋子嫔妃宫女,心中就犯了嘀咕。 待他行了礼,皇后才将今日之事一一与他交代了,并言明将这个案子交于他彻查,陆萧眉头就拧了起来。 这一帮老娘们儿窝里斗的事儿他可不在行,这事儿你得找李太微啊! 若依着他的性子,将这些个参与其中的全都杀个干净不就成了?看谁日后还敢不消停! “怎么?你不愿意?” 皇后见他面露不悦,眉头就蹙了起来。 萧贵妃忙朝陆萧使了眼色,叫他切不可妄为。 陆萧沉默了一瞬,朝皇后抱拳道: “臣不敢!” “不过……今日之事还是重华郡主警觉,这才发现了裴昭仪的马脚……臣不敢独自领了功去……” “皇后娘娘,此事事关后宫女眷,微臣行事只怕多有不便……若娘娘允准,能否请重华郡主协助臣一同彻查?” 陆萧这话一出,众人看向皇后的表情就微妙了起来。 陆侯入宫请旨赐婚的事儿,虽叫陛下刻意瞒下了,可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在这深宫内院儿里,无风都能三尺浪! 众人不过是顾及皇后的颜面,这才装作不知情罢了。 果然,皇后的脸色沉凝了几分。 萧贵妃扫了陆萧一眼,起身进言道: “皇后娘娘,陆校尉这话说的在理!” “重华郡主聪慧果敢,倒有几分李相的影子。再说郡主与长平公主自小玩在一处,情分不比常人,交于她手中,娘娘与公主应更加安心才是!” 皇后听得萧贵妃这话,眉头这才舒展了几分。不由想起那日李太微舍命护着长平一事,今日又是因她才拿住了裴昭仪…… “也好,此事便依你吧!” 皇后终是松了口,陆萧也徐徐松了一口气,眸底掩不住的欢喜。 内侍官赶到睿王府宣读皇后懿旨时,李太微眼底幽幽亮了起来。 这个老匹夫……到头来还是得仰仗她吧…… 第147章 有鬼 皇后突如其来的一道懿旨,叫李家众人惊了半晌。 李老夫人抚着胸口,神色不安的看向李太微,问: “微姐儿!这事儿与你何干呐?皇后娘娘怎会叫你去查案?” 李老夫人眉头拧成结,心中很是不解。 李太微身份贵重不说,又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这后宫里死人的事儿, 怎好叫她出面? 昭和面色也极是不好,上回李太微才受了伤,险险捡回一条命来,如何能叫她再入险境? 再说这后宫倾轧,一个不好就能惹火上身……她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 如何能游走于各宫之间不受牵连? 念及此, 昭和拉了拉李盛的袖子,用眼神无声的叫他想个法子,切不能让李太微涉险。 李盛下晌时就得了消息,今日陛下留他在御书房议事,方才回了府,尚不及与李太微问起这事儿。 他瞥了昭和一眼,叫她安心,又朝李太微睨了一眼,道: “阿鸾说说,今日宫里这事儿怎就叫你碰上了?” 李太微无奈,便只好从她与陆萧无意间撞见两个宫人的,后又窥破了裴昭仪的事儿,与众人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嘴。 昭和不禁有些后怕,攥着李太微的手连声道: “你这真真是个胆子大的!若是碰见起了歹意的恶人该如何是好?” 李太微想也没想,脱口道: “母亲这就多虑了……有陆萧在, 自然他顶着!母亲宽心,他这人命硬的很,轻易死不了!” 昭和闻言面色微僵, 这话倒不晓得怎么接才好。 李老夫人也是才听说了这陆世子今日大展拳脚,竟夺了金吾卫魁首之事, 闻言就露了惊色: “皇后娘娘将这事儿交于你二人手中,只怕也是无奈之举。你若入宫务必一切小心,宫里水深,可不比家中自由,你切莫惹祸上身!便是真查着什么,也需先叫你父亲知晓,切不可莽撞行事!” 这些李太微自然晓得,与李老夫人郑重点了头。 李盛半晌没有说话,待李老夫人回了华安堂,他倏然扭头看向李太微,眉梢微挑: “你与陆萧为何会在宫里撞见?” 李太微见父亲目光灼灼,不由心虚了几分,抬手摸了摸鼻尖,刚要想着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听昭和吃着葡萄,口中含糊不清道: “自然是两情相悦,有话要说啊……夫君你不记得当年你……” 昭和话音未落,就叫李盛上前一把捂了嘴, 怒其不争道: “夫人,口下留情啊!” 昭和懵了一瞬,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微红,朝李太微尴尬的笑了笑。 李太微趁机脚底抹油,与李盛匆匆打了几句招呼就跑回了芳菲苑,气的李盛干跺脚,身后满是昭和畅快的笑声。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如今叫人当众打趣起来,还真是有些脸热。 李太微拿袖子扇了扇风,脸色这才缓了过来。 夜里起了风,又下了一场小雨,雨点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太微累了一整日,却是如何都无法入眠。 前世一幕幕从脑海中闪现,她蜷在被中,突然觉得这一世竟活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轻松畅快。 伴着雨声,她望着闭合的窗户,意识逐渐恍惚起来……突然!一道黑影印在了窗户纸上。 李太微陡然警觉的睁开了眼,指尖下意识摸向枕下短刃。 “什么人!” 李太微突然大喝一声,惊醒了歇在外间的大福。 那黑影陡然一闪,消失在窗前。 大福吓了一跳,忙一骨碌从榻上跳了下来,奔进李太微房中,将她护在身后。 “郡主……” 大福方才受了惊,身子有些发颤,她朝外头扬声喊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外头守院的几个侍女与守门的婆子就都被惊动了,捧着油灯陆续冲进屋里,一脸惊慌的看着李太微。 “郡主……郡主怎么了?” 屋里叫灯火照亮,李太微心头的恐惧瞬间被驱散大半,她胡乱套了衣裳,朝众人镇定吩咐道: “方才有人来过我的院子,外头下雨,泥土松软,你们莫要乱跑,混淆了贼人的踪迹反倒失了线索!” “骆妈妈与含翠去门外唤侍卫进院守着,再吩咐人去通知我父亲带人过来,多叫几个侍卫守着我母亲,若是调虎离山,万不能中计!” 守门婆子一颗心跳的厉害,哪里听得懂李太微说的什么计,忙应了一声出去寻人。 两个小丫头守在外间,内室里大福陪着李太微缩在床头。 “郡主……可会是陆世子?” 大福将手拢到嘴边,小心翼翼的问。 李太微蹙眉,闻声摇了摇头。 陆萧每回来都会拿小石子砸她窗户,或是弄出些旁的动静,生怕她不方便或是惊着她。 可今日那道黑影却是径直贴在了她的窗户上,似一道魅影,在窥探什么…… 这种感觉叫她背上生出一股凉意,顺着脊背攀爬,如缠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侍卫点了火把,火光照亮了整座院子,李盛来的极快。 “阿鸾!” 李盛推门进来,气都没喘匀,直直朝李太微这边走来。 他身上只批了一件单薄的长衫,墨发松散,额上却满是汗珠。 他上前一把攥着李太微手臂,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紧声问: “阿鸾!你可伤着哪里?吓着不曾?” 李太微忙摇头,起身拉着李盛做到梳妆台旁侧,递了帕子给他擦汗,正色道: “我无妨,爹爹快叫人查一查我窗户前可有人走动的痕迹?我方才瞧见一道黑影站在我窗户旁……” 李盛接过帕子擦了额上冷汗,闻言就朝外头冷声吩咐了几句。 外头立时有侍卫应了一声,接着火光在院中四处游走起来,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会儿,有侍卫立在外间禀报道: “回相爷!属下已将整座院子查验完毕,并未发现可疑踪迹!” “窗户外侧属下都已仔细检查,确实不见足迹!” 没有足迹? 李太微眉头蹙了起来。 她明明如此清晰的看见一个黑影立在她窗前,外头下着雨,怎会没有足迹? 外间站了一屋子侍女,闻声不由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道: “莫……莫不是……有鬼?” 第148章 人影 田妈妈刚从云水居过来,闻声不由厉声怒斥道: “住口!郡主闺房,怎容你胡言乱语!” 那说话的小丫鬟当即瑟缩着低下了头,众人也吓得噤了声。 田妈妈板着脸瞪了她们一眼,隔着内室的门扇,唤了一声郡主。 片刻,大福亲自出来开门, 将田妈妈迎进了屋。 田妈妈上前行礼,又急急看向李太微,问: “姑娘可是做梦魇着了?” 李太微摇了摇头,笃定道: “妈妈,我瞧的很清楚,是有一道人影。” 方才她尚未睡熟, 那道黑影就清晰的印在她窗前, 这绝不会是错觉! 她方才也与李盛说了,可惜今夜没有月光, 印在窗户纸上的人影只能显出个模糊的轮廓,且只是一掠而过……但她隐约觉得,像是个女子的身形。 田妈妈见状,脸色就白了几分。 她方才在院子里就听侍卫说起,并未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府中侍卫将整座睿王府都仔细搜寻了一通,就连花园与后湖都没有放过,仍是一无所获。 田妈妈踌躇的看着李太微,心中不由想起方才那外室婢女的话,想着明日是不是要去庙里替郡主求一道平安符才好…… 正想的出神,门外侍卫又禀告道: “相爷,属下方才命人又将整座王府搜查了一遍,仍是不见异状!请相爷定夺!” 李盛端着茶,静默了一瞬, 转身看着外间垂首而立的婢女,眸光微凉。 “来人,将芳菲苑所有当值的婢女带下去一一问审!” 话音刚落,外头顿时就惊惶一片。 众婢女纷纷跪下身去, 哭求道: “相爷!相爷……不是奴婢啊……” “求相爷明查……真的不是奴婢……” “奴婢当真什么也不知情啊……” 侍卫见状,刷的一声拔剑,瞬间威慑众人。 “相爷只叫你们去问话,若尔等还有吵闹的,莫怪在下出手顾不得轻重!” 众婢女这才苍白着脸色收了眼泪,唯唯诺诺跟在侍卫身后陆续出了芳菲苑。 李太微蹙眉,神色不安的看向李盛,问: “爹爹觉得……会是我院子里的人?” 李盛将批在身上的衣裳拢了拢,若有所思的拍了拍李太微的肩头,见她神思清明,这才放心道: “是与不是,为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夜已深,你明日还要入宫协同陆世子查案,早些安置吧!” 言罢,转脸看向田妈妈,嘱咐道: “郡主方才受了惊,你叫人煮碗安神汤来,伺候郡主早些歇息……你今夜不必回云水居当差,就在郡主屋里守着她吧。” 田妈妈自然满口应下,叫人送了李盛出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 田妈妈亲自端了两碗安神汤来。 方才大福也吓得不清,田妈妈催促她们一人一碗,喝完早点儿歇下。自个儿叫人在罗汉床的脚踏上又扑了垫褥与被子,待二人饮完茶汤,这才吹灯歇下了。 李太微累了一日,方才这一折腾又是耗费了不少精力。一碗温热的茶汤下肚,才沾了枕头一会儿,就沉沉睡熟了。 这一觉就一直睡到了翌日巳时,还是叫大福唤醒的。 李太微脑子昏沉沉的,头仍有些晕,将身子蜷缩在被子里,不肯起身。 大福面露急色,忙伸手摇了摇李太微的身子,低声道: “郡主醒醒……郡主快醒醒……” “哎呀,郡主……这都巳时了……您……您不是约了陆世子去必香居碰面么?” 李太微心神恍惚了一阵,这才想起这事儿来,忙猛的坐起身子,哑着嗓子问: “这都巳时了?” 大福点头如捣蒜,一面伺候着李太微穿衣熟悉,一面念叨着: “也不知咱们这会子过去,陆世子还能不能在那儿等着了……” 李太微想了一瞬,笃定道: “他昨日才接下了皇后娘娘这桩差事,必要等着我一道查这案子……” 大福心头这才稍稍安稳几分,见李太微作业没睡好,脸色有些苍白,便径自开了妆盒,取出一盒芙蓉胭脂来,点在李太微面上,又仔细瞧了瞧,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李太微收拾妥当,田妈妈就端了一小碗血燕来,见李太微如此打扮,忍不住问道: “郡主这是要出门?” 李太微想着昨日既得了皇后懿旨,那她与陆萧私下碰面便也算不得逾矩,便扯了个幌子,说陆萧约她在茶楼碰面。 田妈妈眉头就蹙了起来,担心道: “郡主为何要与陆世子约在外头?” “上回太子遇刺,可把奴婢吓坏了……左右是皇后娘娘首肯的,群主何不将陆世子请到府邸来商议?” “正巧相爷今日休沐,歇在府中未曾外出,若是有事您与相爷也可商量一二……” 李太微一听这话,眼底就亮了几分。 对呀! 她怎么没有想到请陆萧来府中议事,又何须她亲自跑这一趟。 当即吩咐大福,叫她亲自去必香居把陆世子请来。 才舀了一勺燕窝,李太微抬眸看向田妈妈,问: “昨夜的事儿,父亲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话音未落,昭和就带着金嬷嬷与念夏,一道进了院子,李太微忙起身去迎。 “母亲走得这么急作甚?仔细伤着身子……” 李太微见昭和疾步过来,面上就露了忧色。 昭和虽说身子已然调养得当,可毕竟怀着双生子,丝毫不敢马虎才是。 金嬷嬷扶着昭和坐下,与李太微许了礼,上前将李太微仔细打量了,才道: “郡主有所不知,夫人天不亮就来郡主房里看过您一回了……见您睡得沉,就没忍心惊动了郡主,方才听田妈妈说郡主醒了,这才又过了来一趟。” 金嬷嬷言罢转身,很是无奈的看着昭和,道: “奴婢见郡主气色尚可,夫人这回总该放心了才是……” 方才走的急,昭和鼻尖上渗了汗珠。 早上虽是来过一回,可李太微那会子并未醒着,她也不好问话,直到此事瞧着李太微鲜活无恙的站在她跟前,她心头这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昭和伸手将李太微的指尖握住,才张了嘴,就听的外头侍女禀了一声: “夫人,老夫人与大姑奶奶来了……” 第149章 消失 众人又起身迎了出来。 李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才进了内室,就上前一把将李太微揽到怀中,轻轻在她背上抚了抚,连声道: “阿鸾莫怕,阿鸾莫怕……祖母在这儿,祖母在这儿……” 李淑上前与昭和互相见了礼, 见状有些无奈道: “母亲,阿鸾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孩童……” 李老夫人闻声这才松开了李太微,又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才睨了李淑一眼,振振有词道: “你哪里懂得这些,她再大也是个孩子,若是遇上些不干净的东西,勾了魂魄可怎么得了?” 李淑苦笑着看了李太微一眼,面上虽有几分不自然,倒是有些心有余悸: “听说微姐儿昨夜瞧见了一道人影从窗户外头掠过,可有这事儿?” “我昨夜睡得早,倒是没有听见外头的动静……眼下可查出了什么来?” 李太微眼下尚不知父亲那头查的如何,与李淑点了点头,就看向了昭和这边。 “母亲,昨夜父亲连夜叫人提审了我院子里的下人,这会子可有眉目了?” 昭和脸色微紧,似有难言之隐。 李老夫人也神情紧张的看向昭和这边,瞪大了眼催促道: “怎么?莫非真是府里下人作祟?” “昨夜这样大的事儿,三郎怎好叫人人瞒着我?若不是孙嬷嬷听下人说了,我尚不晓得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 李淑在桌子底下,轻轻拉了拉李老夫人衣角,又与她递了个眼色, 叫她莫要着急, 先听昭和怎么说。 昭和静默了一瞬, 这才拧眉道: “昨夜相公宿在了书房里,我早起时听他模糊说了几句, 只说芳菲苑的下人们倒是没有查出什么不妥来,不过……少了一个叫映儿的侍女……” 李太微神色一紧,忙问道: “少了?这话怎么说?” 昭和忧心道: “听闻昨日并非她当值,下晌时与守门嬷嬷告了假,交代了要回家一趟探望父亲,说是今早回府。可眼看过了辰时仍不见她回来,守门嬷嬷这才禀道田妈妈那里……” “田妈妈亲自去门房问了,她确是昨日下晌离的府,后门各处也都并未再见过她……田妈妈不放心将这事儿禀到了你父亲那里。” “你父亲命人去她家中寻了,他父亲与兄长却说她昨日并未回家,眼下尚没能找到人……” 李太微眸中敛了波澜。 映儿是她院子里的烧火丫头,她依稀记得比她略大一岁,为人老实本分,寻常极少说话。 金嬷嬷前些日子还提及,这映儿母亲早亡,家中只得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子与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兄长,也是个可怜的, 想着待过了年,她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就求昭和将她配给庄子上的管事。 这事儿昭和也是点了头的,可映儿怎会突然没了? 前些日子因着白氏与秦嬷嬷的死,她父亲将府中之人彻查了一遍,就连花烟都能叫他父亲揪出来,何况一个烧火丫头?她能藏得住什么秘密不成? 李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与孙嬷嬷嘱咐道: “这事儿先不要声张,待三郎寻着人再说……” “昨夜这事儿叫底下人把嘴都给我闭严实了!切莫损了微姐儿的名声……若叫人传出一丝一毫去,即刻杖毙!” 孙嬷嬷躬身应了,退到外间将婢女们一个个耳提面命一番。 李太微面色不郁,总觉得疏漏了什么。 莫非是映儿故布疑阵跟守门嬷嬷告假,实则并未离府而是躲在了暗处?可府中下人出入,又怎会避过门房? 若昨夜真是她站在窗前,怎会没有留下脚印?莫非她会武? 可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大像。 去年有一回,她屋里的侍女去厨房端鸡汤时不小心打翻了炖盅,热腾腾的汤汁淋在了映儿的手腕上,她都未能避开,更不曾下意识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来…… 可若她不会武,是怎么能在睿王府凭空消失了呢?她如此所为,又是图的什么呢? 李太微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听闻三郎昨夜命人将府里都寻了一通,除了烟雨楼与华安堂,就剩下秋棠院那边儿没有惊动了,母亲看着是否叫人一并搜查才好?” “府里丢了人,总不能大半夜的自个儿跑出府去才是……” 李淑咕囔了一句。 李太微心头一跳: “昨夜父亲没叫人去查秋棠院?” 李淑讶异的看了李太微一眼,不解道: “自然是查了外院,可里头是你二伯父与兄嫂的住处,瑶姐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大半夜为个不见痕迹的影子,惊动了他们去?” 李太微眸底立时划过一丝精光,她倏然想到了什么! “晨起时可派人去查了?” 这……李淑倒是不知情,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昭和。 昭和想了一瞬,道: “听闻映儿不见了,你父亲一早就命人知会了你二伯父与大堂兄,已然都查了一通,仍是没有寻着……” 李太微几欲脱口道: 李瑶呢?她房中可仔细查了? 可略一细想,这事儿眼下无凭无据,她怎好当着祖母与大姑母的面儿,将这事儿与李瑶牵扯到一处去? 可直觉告诉她,这事儿若真是映儿所为,只怕她一人成不了事儿,府中定有人帮衬着她…… 放眼整个睿王府,如今也只有李瑶嫌疑最大! 可这话,她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出来…… “念夏,陪我这就去秋棠院一趟,咱们去看看四妹妹吧,这一早听闻昨夜这事儿,也不晓得惊着她不曾……” 李太微一刻也不愿多等,提着裙角起身,就与李老夫人和大姑母话别。 李淑叫她这一出惊了一瞬,想着昨日她未曾肯带李瑶去宫里,李瑶到她跟前很是哭诉了一通。还是她后来给李瑶出了主意,叫她去求赵氏带她同往…… 怎么看李太微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到真像是关心瑶姐儿呢?这两个孩子……这是念得什么经? 李老夫人对昨日两姐妹的争执尚不知情,见状却是伸手拦下了李太微,和颜悦色道: “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你这孩子,自己才受了惊吓,尚还晓得关心你四妹妹,真是极好的……” “但瑶姐儿昨晚就与我说好了,今日一早就去了她外祖家……” 什么! 李太微大惊! 第150章 嫌疑 待送走了李老夫人她们,李太微带着念夏直接去了门房,一问才知,李瑶天未亮就坐马车离了府。 “可瞧见四姑娘带了几个婢女走?” 李太微想了一瞬,拧眉问道。 门房小厮躬身道: “回郡主,四姑娘今早只带了两个婢女。” 两个? 李太微心中一动,接着问到: “带的哪两个婢女, 可瞧清楚长相了?” 小厮似没想到李太微能有如此一问,怔了一瞬,犹豫着道: “回郡主,这……小的倒是没看清,那会子天还未亮……” “不过……四姑娘今早说是崴了脚,吩咐将马车赶到五福轩上的车,小的也是听驾车的丁六提及, 四姑娘带了两人离府……” 崴了脚? 李太微抿着唇,眸光微凉。 五福轩是与回廊相连的一处亭阁, 背靠假山,天色未亮时若是藏个人在假山后头,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将车夫支开,一辆马车多藏一人,轻而易举。 “行了,你且下去吧。” 李太微敛眉,小厮这才行了一礼退下。 “你去秋棠院找管事嬷嬷悄悄打听一下,看今早四姑娘带了哪两人去的白家。这事儿你需寻个由头,切莫惊动了旁人。” 李太微侧脸与念夏吩咐道。 念夏一听这话,顿时会过意来,吃惊道: “郡主的意思是……” 李太微朝她使了个眼色,止住了她后面的话,嘱咐道: “你快去快回, 切莫打草惊蛇……” 念夏当即不敢多言,连连点头, 提着裙角往秋棠院去。 李太微才要转身, 正门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到了门口,马儿嘶鸣着叫人勒停下来,显然那人来的很急。 李太微惊讶的探过身去,还不急门房小厮盘问,陆萧随手扬了一块金吾卫腰牌,一阵风似的蹿了进来。 迎面碰上一身锦衣华服的李太微,险险止住了脚步,神情紧张的将她仔细打量一通,眸底就露了几分杀气,紧声问: “如何?人可捉到了?” 李太微没想到他能来的这样快,怔了一瞬才摇了摇头。 门房小厮险险接住了陆萧的腰牌,看了一眼,忙捧着递到陆萧跟前,白着脸唤了一声陆世子。 陆萧没有抬眼瞧他,目光一直粘在李太微身上,见她没有出声,不由担忧道: “怎么?昨夜惊着你了?” 当着门房小厮的面儿,李太微有些羞恼的瞪了陆萧一眼,撇了撇嘴,假意道: “陆世子,今日造访可是奉皇后娘娘之命, 前来寻本郡主商讨案情的?” 陆萧这才瞥了小厮一眼,朝李太微抱拳道: “正是,叨扰郡主了。” 李太微眼底这才露出几分满意来…… 话音刚落,大福也骑马赶了回来。 刚进了门,两眼放光的看着陆萧,与李太微激动道: “郡主郡主!陆世子的马术好生厉害!” 李太微睨了她一眼,看她这副神情就直捂额头,只差把“没出息”三个字儿刻在脑门儿上了! 陆萧见状这才敛了一身戾气,满面得意的看着李太微。 李太微无奈的很,只好将他领进前厅,又叫婢女上了茶水,摆了几碟茶果。 吃了一盏茶的功夫,李太微将昨夜事情前后仔细说与陆萧听,陆萧听完脸色阴沉的厉害。 “自上回出了白氏与红朱的事儿,我父亲便加强了府中守卫,按理说……应是少有人能有如此本事,在我府上出入自由才是……” 李太微正色道, “除了府里自己人,我倒是想不出还能有谁能悄无声息的摸进我院子里……何况就这么巧,映儿此时也失踪了……” 陆萧搁下茶盏,定定看着她: “这事儿倒是有些巧合……” 李太微抬眸看过去,陆萧这才接着道: “昨日下晌,皇后娘娘才颁了懿旨叫你我彻查徐良媛落井一事,夜里你就瞧见人影,还受了惊……” “若不是你警觉,昨夜尚不知能生出什么事端来,如果传了出去,只怕会有人借由此事大做文章!” 李太微闻言蹙眉: “你是说……这事儿竟能与宫里牵扯上?” 陆萧静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此事尚不好说,只是长平才因鬼影一事受惊,你昨夜竟又遇上了,这事儿……总是透着蹊跷……” “再说这事儿若真是映儿所为,你可拿得准她受何人指使?” 李太微颔首,方欲开口,就见念夏提了裙角进来。 看见陆萧端坐在李太微对面,念夏脚步一滞,带着几分探究看看向李太微。 “无妨,且进来回话。” 李太微朝她颔首,面色如常。 念夏顿了一顿,这才躬身进来,上前给李太微与陆萧行了礼。 “怎么说?” 李太微急声问, “可查出什么来?” 陆萧一听这话,便晓得多半与昨夜的事儿有关,转脸看向念夏。 念夏攥着指尖,蹙眉道: “回郡主,奴婢方才打听了,四姑娘今早确实带了两个婢女去的白家。” “一个是在四姑娘跟前贴身伺候的香菱,还有一个是昨日白家大夫人派来接四姑娘的宋妈妈。” “听说宋妈妈是昨日掌灯时才到的秋棠院,伺候四姑娘收拾了些衣裳首饰,今日一早才陪着四姑娘一道回的永平伯府……” 竟是永平伯府的下人? 李太微脸色微沉,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如此说来……李瑶倒是洗脱了嫌疑…… 若她真有胆子私藏映儿进马车,光是宋妈妈这关就过不了……何况若是叫人问责,宋妈妈一个外家仆人,必不会为她守口如瓶! 这事儿……莫不是她多想了? 陆萧听念夏说完,便大约猜到了李太微的意思。 他指尖捻了捻腰间玉佩,若有所思的看了李太微一眼: “若真不是李瑶……会不会与永平伯府有关?” 李太微抬了眼皮,眸中困惑: “你怀疑是宋妈妈?” 不待陆萧回话,李太微细细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道: “瞧着应是不大可能……她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妈妈,若是进我院子必有人通报,再说昨夜叫我察觉后,她一张生面孔,如何能从我院中蒙混出去?” 陆萧颔首,闻声却仍道: “不管是与不是,我叫人先查一查这宋妈妈的底细……” 第151章 内鬼 陆萧叫念夏将这事儿交代给守在外头的谷雨,又与李太微道: “你昨日约我碰面,可是还有旁的事儿要与我说?” 李太微闻言面上就露了谨慎,朝四下望了望,这才正色道: “是有件事儿要告诉你……关于黎文修的……” “黎文修?” 陆萧蹙眉,倏然想起了什么,道: “怎么?莫不是你父亲查出什么了?” 李太微顿了一顿, 才压低了声音道: “这人……是我大舅舅安插在相府的人……” 陆萧捻着玉牌的手一顿,惊讶道: “你说什么?黎文修竟是西凉人?” “你……你大舅舅莫不是疯了?这若传出去……” 李太微也叹了一声,忧心道: “我也没想到我大舅舅竟能如此行事……前几日才回了书信与我父亲,不但认下此事,竟还想着叫我父亲把人给他完好如初的还回去……” 李太微苦笑: “你说……这兴许就是命吧,他这样的人……前世注定与王位无缘,只怕今生也莫要再指望了……” 陆萧却拧眉问: “这事儿相爷后来怎么说?可应下了?” 李太微摇了摇头: “我父亲早就叫人把黎文修看管起来了, 只是顾及大舅舅的颜面, 尚未用刑罢了……” “大舅舅在信中说这黎文修也是个人才, 不能枉死,叫我父亲留他一命,他愿用千金来换。” 李太微忽然看向陆萧,眉宇间欲言又止: “这事儿我母亲尚不知情……” 陆萧看她这神色,就知道李太微没安好心,哼了一声,问: “怎么?想叫我做这恶人?” 李太微倒也不与他客气,忙点了点头,与他苦口婆心道: “你我都知这人不简单,搅乱朝堂,包藏祸心!兴许日后还与北朔勾结……若留下他,必成大患!” “再说你前世花了多少功夫寻这人踪迹,不是都无功而返么?你能咽的下这口气?” 陆萧捻了一小块糖酥丢进嘴里,转过脸来,朝她冷笑道: “说的好像你不想杀他似的……” “也不晓得前世是谁为找这黎文修, 叫三万禁军把盛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我还以为你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 自个儿当女皇帝呢!” 李太微当即白了他一眼,抚了抚发间海棠花簪子,端出前世护国公主的十分威仪,犟嘴道: “怎么?就凭本宫才智,若真有心……当不得这女皇帝?” 如此反话,落在陆萧耳中,只当玩笑一般,淡笑着望着她: “治国理政需文韬武略,文韬你有,武略可得看老子的……” “你若当得女皇帝,还是离不得老子……老子随你欢喜……” 话音刚落,李太微陡然怔怔看着陆萧,她万没想到他能有如此一说。 李太微一时莫名脸热起来,梗着脖子傲娇道: “你……你这什么意思?” “我大周朝人才济济……还能离不得你?” 陆萧一听这话就敛了笑,拍了拍手起身,作势要走: “郡主说的是,那黎文修这事儿,你爱找谁找谁去……大周朝人才济济, 哪儿能离不得小爷我?” 李太微下意识就拉住了陆萧的袖子, 脱口道: “可……可论起心黑来,倒是谁也比不得你啊……这事儿还是只能你去办!” 陆萧闻言身形僵了一瞬, 返身死死盯着李太微,朝她笑着露出森森白牙: “你方才……说我心黑?” 李太微一凛,心中飞快盘算着,她若是拿他前世逼死罗氏母子的事儿怼他,就凭她俩这薄如草纸的街坊情,还能不能在如今盛京城暗潮汹涌的局势中稳住局面…… 还没能理出个大概,李太微倒是陡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忙强拉了陆萧坐下,急声道: “我倒是还有一事儿忘记问你,你那义兄盛如柏,前世到底为何事被你五马分尸的?” 陆萧闻言脸色果然当场就黑了一半儿,只差磨牙道: “还能为着什么?我心黑呗!” 李太微叫他怼的噎了一瞬,攥着他袖子的手用力拉扯了两下,警告道: “与你说正经的呢!这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落在你手里?” 这幅娇态落在陆萧眼底,心头仿佛叫人撩拨了一下,脸色就缓了过来,无奈的睨了她一眼,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太微想了想,就将她疑心李瑶与盛如柏的事儿与陆萧提了一嘴。 陆萧猛然抬眸看了过来,神色有些紧张: “何时的事儿?” 李太微没料到陆萧能有如此反应,诧异道: “若昨日与李瑶在宫中碰面的男子果真是他,她二人多半从李瑶离家出走被盛如柏送回府中那日起,就私下有了来往……” “虽眼下尚没有证据,但我也算了解李瑶的性子……想着这人前世在你手中惨死,其中必有缘由……怎么?这事儿哪里不对?” 陆萧眸光沉沉看着李太微,好一会儿才道: “自你我重生那日起,我便叫人暗中盯着盛如柏……这二人若当真私下有来往,为何我会毫不知情?” 李太微心头一跳: “你是怀疑……你的人里……有内鬼?” 陆萧脸色微冷,指尖一下一下点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半晌没有出声…… “老三,嫂嫂说你有事寻我……” 李璞突然从外头进来,目光落在陆萧不善的脸色与李太微攥着他袖口的指尖上,愣怔了一刻。 “你……你们……” 李璞指着坐的极近的二人,脸色有些古怪。 李太微回神,忙缩了手,起身迎了上去。 “二哥,你怎么才回府……可用了午膳?” 陆萧垂眸,目光落在衣袖角落方才叫李太微攥出的细小褶皱上,微微蹙了眉。 心想这老妖婆与他说了这半日的话,怎么也不见她问自个儿用膳了不曾? 听着李璞絮絮叨叨的话,陆萧觉得心头极是焦躁。 方欲起身打断他们,田妈妈从外间走了进来,与李太微行了一礼,神色凝重道: “郡主,方才有人来报,说映儿寻着了……” 李太微与陆萧顿时一凛,忙问: “如何?眼下人在何处?” 田妈妈白着脸摇了摇头,道: “在杏花街后头的巷子里寻着的,人已经……没了……” 5.22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152章 皇嗣 李太微坐在入宫的马车上,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方才听田妈妈说,得知映儿昨日未曾归家,府里侍卫便沿着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扩大了搜索范围,逐一排查,果然一个时辰前在杏花街的后巷里寻到了她的尸体。 尸身已然僵直,侍卫初步判定映儿大约死了两个时辰以上。这事儿已经报给了京兆府调查, 眼下仍不知结果,只听侍卫讲,映儿身上的财物都不见了,瞧着像是劫杀。 劫杀? 她一个烧火丫头,哪里能有什么值钱的财物傍身?又怎会如此巧合在此时死于非命? 这一切,倒像是有人故布疑阵。 李太微心头不安,映儿一死,这事儿眼下倒是真没有头绪了……就如同当初白氏与红朱的死, 仿佛一切又绕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若不是方才皇后娘娘传召, 叫她与陆萧即刻进宫,她定是要与李盛商议这事儿的。 听前来传唤的内侍官口气,宫里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内侍官不便多言,只催促她与陆萧速速入宫。 李太微一颗心立时又悬了起来…… 到了宫门口,马车缓缓停下,李太微敛了心神,叫大福扶着下来。 陆萧早已下马站到一旁,瞧她脸色不大好,看了眼左右,几步上前小声安慰道: “我已着人去京兆府打听了,一有消息就知会你,这事儿若真与宫里有关, 不怕查不出马脚来。你且打足了精神,兰妃与锦妃那里,只怕不好对付……” 李太微颔首, 皇后才将这桩案子交到她与陆萧二人手中, 她府里就先闹了鬼影, 接着又出了人命……这一切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定了定神,李太微决定暂且将府中的事搁到一旁,这会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郡主,陆校尉!” 二人才刚站定一刻,远处走来一道身影,是锦妃身旁的掌事大宫女倚翠,上前朝着二人行了大礼,急声道: “锦妃娘娘请两位速速来一趟瑶华宫,娘娘有要事与二位交代……” 李太微与陆萧对视一眼,见这宫女面露惊惶,一前一后跟着倚翠往瑶华宫去。 瑶华宫里,皇后端坐在正首的位置,绷着脸不发一言。而锦妃坐在她旁侧,脸色黑沉的厉害,见李太微提着裙角进来,脸色稍缓。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锦妃娘娘。” 李太微上前行礼,却被皇后止住了,皇后叫了内侍官为她赐座, 又遣了众人下去。 李太微没有推拒,眼瞅着风雨欲来,瑶华宫的事儿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停得了的。 才落了坐,锦妃看了一眼皇后,就忍不住开了口: “重华郡主,这桩案子皇后娘娘既交由你与陆校尉,便足可见娘娘信任……” 李太微颔首,方要客气两句,就听得锦妃道: “昨日徐良媛投井,她身旁的贴身侍女推说不知情,可今日一早悄悄来寻本宫,说有要事禀告……她说徐良媛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李太微一惊。 这徐良媛若怀了龙种……如此一来,她应不可能自尽才是! “可叫人验过良媛尸身?怎么说?” 锦妃眉目低沉点了点头,忧心道: “徐良媛这身孕已然查实,可此事本宫确不知情!你昨日也看到兰妃她咄咄逼人……这事儿若是叫人背后刻意煽风点火,本宫还指不定要被扣上什么样的罪名!” “本宫已有了三个儿子,又不是生养不出!怎会去动谋害皇嗣的心思……” 看着锦妃忧心冲冲,李太微想了一瞬,径直问: “娘娘莫急,徐良媛这胎,可叫彤史核验过?” 这话叫皇后端着茶的指尖一顿,脸色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李太微毕竟尚未出阁,可瞧她这架势倒是丝毫不见扭捏,问的天经地义一般。 女官上前应了一声,直言无误。 李太微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事儿既牵扯未出世的皇嗣……只怕还需大理寺出面才好……” “不能!” 锦妃神色大变,起身道, “徐良媛瞒着身孕死在本宫的瑶华宫里,这事儿若是在案子查清前传扬出去,本宫一人难敌天下悠悠众口,届时百口莫辩呐!” 李太微看向皇后,皇后神色疲惫,肃着脸朝锦妃看了一眼,锦妃自知失态,忙向皇后告罪,坐了下来。 皇后这才看向李太微,神色黯然道: “徐良媛这胎本宫已命人私审了当值的太医,这事儿锦妃确实毫不知情……就连本宫都不晓得,可见她是刻意隐瞒……” “如今她无端丢了性命……这事儿若闹开了,莫说锦妃,便是本宫都难辞其咎……” 李太微倏然想起中秋前娴妃小产的事儿来,太后虽不好直面与皇后冲突,却也私下给她穿了不少小鞋。后宫一时暗藏风波,皇后多半也花费了不少精力压制。 今日这事儿若再捅出去,叫人稍加利用……锦妃处境只怕越发艰难,若是一个不好,那后宫局面顷刻就能变天! 有太后与娴妃在,皇后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毕竟这宫里可有太多双眼睛盯着皇后的凤椅了…… 皇后若是倒了,那太子…… 李太微敛眉,倏然明白今日皇后为何没有召见旁的嫔妃前来。 便是锦妃这里,皇后也是力保的意思。毕竟涉及皇位之争,宫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后并不想轻易打破眼下的平衡局面,嫔妃之间互相牵制,太子才能安稳登上宝座。 眼下这事儿,皇后不敢轻易传给旁人知晓,更不能叫母族亲眷插手,若是一个不好,只怕引火烧身。 静默了一刻,李太微抬眸问皇后: “皇后娘娘打算叫重华与陆世子暗查这事儿?” 皇后顿了顿,有些无奈: “此案本宫昨日既当着众人的面儿交于你二人,这时自然不好再改口,若是惊动了旁人反倒叫人起疑……” “此事本宫最多能压着三日,你与陆世子回府可与李相陆侯商议一番……这事儿需得速速了结才好。” 李太微顿时明白了皇后的难处,她并不敢指望她与陆萧能破了此案,而是寄希望于她二人身后的李陆两家。 两家联手,若能替皇后解了危局,便是美事一桩。如若不能,也拿不住皇后的错处……但这事儿眼下既摆不上台面上,李太微也不想叫两家冒然蹚了浑水。 何况……事涉后宫,这事儿只怕会碰了陛下逆鳞…… 李太微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水,看着皇后与锦妃,神色坦然道: “只怕此事未必能叫皇后娘娘如愿……若此事当真与锦妃娘娘无关,那徐良媛为何要藏起孕事?” “三日……只怕娘娘都等不得了……知情之人定会在徐良媛入葬前将此事捅出来……” 第153章 怀疑 皇后与锦妃一听这话,立时齐齐变了脸色。 李太微没有说错,徐良媛不论因什么缘由藏起孕事,都证明她在提防着谁。 可后宫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裴昭仪被李太微意外爆出动了长平的膳食后,徐良媛的突然落井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要坐实裴昭仪谋害公主的罪名,也有可能是与她怀了皇嗣有关! 除掉怀了皇嗣的徐良媛, 欲坐实裴昭仪的罪名,又能拉了锦妃下水,再叫皇后沾上一身腥…… 若李太微的猜测是真的,这人反应之快,可谓手腕通天! 那后宫这盘儿棋……下得倒真是叫人胆寒啊…… 皇后攥了攥指尖,脸色苍白的厉害。 自长平生病到凌霄宫走水, 多日来的操劳早已叫她耗费了大半心神。眼下后宫风波暗涌,她突然生出支撑不住的挫败感。 “皇后娘娘……” 锦妃有些慌神, 攥着椅子扶手,朝皇后这侧探了身子过来,道,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拿徐良媛的孕事大做文章,锦妃有些坐立难安。 李太微看着后宫中可谓坐拥权势的两个女人,在如此时刻都未曾寄希望于陛下,心中有些酸凉。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看来她不选东宫这门婚事,还是对的。 皇后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看向李太微,问: “依郡主之见,本宫眼下如何处置才是?” 锦妃也惴惴不安的看过来,眸中隐隐藏着失落。 李太微毕竟年纪小,虽是相女,可后宫倾轧可不是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能插手的。 皇后此时却是定定看着李太微,后宫里太多虚虚实实……一个不好就是满盘皆输, 眼下这事儿她确实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前有娴妃小产, 后有徐良媛一尸两命……皇嗣接连出了状况,而她这个一国之后总是拿不知情为借口,那陛下该怎么想她?满朝文武又会怎么想她? 太后那里就更加…… 李太微原就没有打算袖手旁观,她突然想起昨夜投在窗户纸上的那道人影……若是没叫她一早察觉,这人打算做些什么? 会不会如惊吓长平一般,只打算吓病了她,好叫她查不了这桩案子? 她若不来,皇后这头便失了李家的助力……陆萧一个男子,出入后宫本就不便,更别提查案了……这事儿到头来还得落到大理寺头上。 李太微眯了眼,心中飞快思索起来。 听陆萧说,那日提议让陆萧接下这案子的人是娴妃…… 娴妃是太后嫡亲侄女,当年险些成了皇后,这些年尽管没有子嗣傍身,仍是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 身后有太后撑腰,娴妃若是下得这盘儿棋倒也有可能。 但……以李太微对太后的了解,便是再爱惜本家侄女, 太后也断不会允准娴妃拿自个儿孙子的性命当筹码。 可若说这事儿是娴妃一人所为……倒也不大像。 李太微前世与娴妃打过不少交道,她这个人倒是能狠得下心肠冲怀有身孕的徐良媛下手, 但多少欠些谋略。 这是盘一石四鸟的局, 李太微总觉得若仅凭娴妃一人,应是布不了如此全面又如此精细的棋局。 李太微忍不住将事情前后细细在心中捋了一遍,倏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这徐良媛前世也并未诞下皇嗣,在后宫一直是个可有可无之人,可就在她登上护国公主的前一年,这徐良媛像大皇子下了毒! 是了! 这事儿正逢前世太后寿辰,叫当时掌管后宫的娴妃压了下来,因徐良媛并未得手,李太微才没落了什么特别的印象。 后来宫中传言徐良媛是替先太子与先皇后报仇,一时又将大皇子与华妃推上了风口浪尖。 如今想来……徐良媛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毒杀大皇子?莫不是与她腹中皇嗣未能活下来有关? 有了如此想法,李太微看向皇后,正色道: “皇后娘娘,臣女能否见一见裴昭仪?她日日与徐良媛相邻而居,二人又是无话不说的姐妹,若是她有心事……或许裴昭仪能察觉些什么……” 皇后与锦妃对视一眼,问道: “你不信是裴昭仪下手杀了徐良媛?” 李太微抿唇,片刻道: “徐良媛出事那日,裴昭仪的痛心与震惊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若她有心害徐良媛,也不会选在自己身陷囹圄之时……” “裴昭仪出身不高,若说破釜沉舟她未必能有这份儿底气!” 皇后闻言眸光微亮,点了点头。 裴昭仪眼下就关在偏殿,寻她来问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后朝身旁内侍官使了眼色,不一会儿失魂落魄的裴昭仪叫人押了进来。 是了! 这事儿正逢前世太后寿辰,叫当时掌管后宫的娴妃压了下来,因徐良媛并未得手,李太微才没落了什么特别的印象。 后来宫中传言徐良媛是替先太子与先皇后报仇,一时又将大皇子与华妃推上了风口浪尖。 如今想来……徐良媛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毒杀大皇子?莫不是与她腹中皇嗣未能活下来有关? 有了如此想法,李太微看向皇后,正色道: “皇后娘娘,臣女能否见一见裴昭仪?她日日与徐良媛相邻而居,二人又是无话不说的姐妹,若是她有心事……或许裴昭仪能察觉些什么……” 皇后与锦妃对视一眼,问道: “你不信是裴昭仪下手杀了徐良媛?” 李太微抿唇,片刻道: “徐良媛出事那日,裴昭仪的痛心与震惊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若她有心害徐良媛,也不会选在自己身陷囹圄之时……” “裴昭仪出身不高,若说破釜沉舟她未必能有这份儿底气!” 皇后闻言眸光微亮,点了点头。 裴昭仪眼下就关在偏殿,寻她来问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后朝身旁内侍官使了眼色,不一会儿失魂落魄的裴昭仪叫人押了进来。 “裴昭仪出身不高,若说破釜沉舟她未必能有这份儿底气!” 皇后闻言眸光微亮,点了点头。 裴昭仪眼下就关在偏殿,寻她来问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后朝身旁内侍官使了眼色,不一会儿失魂落魄的裴昭仪叫人押了进来。 第153章 胁迫 李太微见裴昭仪这般神情不似作假,顿了顿又问: “此事关乎徐良媛母子二人性命,也关系到你自个儿是否能洗脱嫌疑……你且仔细想清楚了,这些日子徐良媛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你与她相邻而住,昨日你离开时可曾发觉有什么不妥?” 裴昭仪深深看了李太微一眼,垂眸仔细思索起来。 她自入宫起就与徐良媛作伴,二人交情颇深, 几乎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可纵是这般,她的确不知徐良媛已然怀了身孕…… 良久,裴昭仪抬眸,怔怔望着李太微,道: “若说起来,臣妾倒隐约想起一件事儿……” 皇后与锦妃不由看了过来。 裴昭仪谨慎道: “昨日臣妾身旁的嬷嬷叫金吾卫的人拿住时,臣妾慌了神, 不慎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磕在地上时,徐良媛听见动静推门出来,臣妾伏在地上依稀瞧见她身后的屏风底下,露出一双靛蓝色宫鞋。” 靛蓝色宫鞋? 李太微扭头看向皇后。 娴妃? 各宫宫女衣裳首饰皆是按照品阶等级而定,唯有鞋子颜色是区分宫室的关键。 靛蓝色宫鞋乃娴妃的关雎宫特有…… 李太微拧眉,这事儿竟真会与她有关?那前世徐良媛为何会朝大皇子明修出手?难不成前世这桩案子另有隐情? 皇后绷着脸,神色紧张的朝裴昭仪这侧探了探身子,问: “你可瞧清楚了?确定是靛蓝色?” 裴昭仪忐忑的看了一眼皇后,笃定的点了点头,道: “徐良媛那时脸色不大好,臣妾以为她是叫金吾卫拿人惊着了,那时也顾不上与她说几句,急匆匆的去了栖梧宫。但臣妾确定,绝不会瞧错!” 皇后与锦妃对视一眼,脸色凝重: “为何你昨日不说?” 裴昭仪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太微一眼,垂首道: “回皇后娘娘,臣妾昨日心神大乱, 未曾想起这桩事儿来…… 锦妃闻言狐疑的看了一眼裴昭仪, 又看向了李太微,掩了眸中探究。 裴昭仪似是想起了什么, 又道: “臣妾想起,中秋前娴妃娘娘小产,徐良媛曾特意带了礼品前去探望,回来时眼睛红肿仿佛哭过,可任凭臣妾如何问起,徐良媛都闭口不谈。” “后来臣妾私下里问过她身旁的婢女,才听说她在娴妃娘娘的关雎宫里犯了恶心,吐脏了娴妃娘娘顶喜欢的一条石榴花地毯,这才叫娘娘狠斥了一番……” 锦妃立时看向皇后,道: “算着日子……只怕徐良媛那会子才刚刚一个月的身孕,若是因孕吐叫娴妃察觉……” 锦妃没有再说下去,皇后自然是听明白了。 毕竟娴妃向来性子骄纵跋扈,住在关雎宫里的低等妃嫔更是少有怀孕的,其中缘由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轻易道破罢了。 娴妃盼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怀了身子又小产了,若此时恰巧发现了徐良媛的身孕,她会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就难说了…… 皇后有些头疼,这事儿若是真与娴妃牵扯上,只怕这后宫又要闹的人仰马翻了, 如果拿不出确凿证据,单是太后那里就不好交代。 李太微面沉如水,细想了几番才与皇后道: “娘娘,事关皇嗣安危,臣女以为此事不宜久拖,应报与陛下知晓才是。” “若当真是与关雎宫有关,娘娘还是将此事尽早交予大理寺处置才好。臣女与陆校尉人微言轻,后宫之内颇多掣肘,反倒会误了时机……” 皇后看了李太微一眼,与锦妃使了个眼色,二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李太微说的不错,若是大理寺出手,刑罚之下必能查出线索来。若真是关雎宫的宫婢混进了瑶华宫内,那锦妃就有一百个法子将此事推脱到娴妃头上去。 李太微拜别了皇后与锦妃,与裴昭仪一道退出了正宫。 才绕过回廊,裴昭仪突然唤了一声: “重华郡主……” 李太微顿住脚步,回身看向裴昭仪。 她死死咬着唇,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李太微扭头看了大幅一眼。 大福会意,从袖袋里摸出两只沉甸甸的金元宝递到了看守的宫婢手中。 宫婢顿时面露惊色,很快转为大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福递来的金元宝,口中却是忐忑道: “郡主……这……这如何使得?” 李太微轻笑: “我来的匆忙,只当是请两位姐姐吃茶了……还望两位行个方便,叫我与裴昭仪说几句话,二位守在廊下就好,必不叫你们为难。” 两位宫女对视一眼,想着不过隔着十来步,裴昭仪仍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还能飞了不成,忙笑着应下。 大福与两位宫女退到一旁,热络的攀谈起来。 裴昭仪往身后看了一眼,见那二人应是听不到她与李太微说话,这才稍稍放了心,攥了攥指尖抬眸道: “郡主……臣妾已然知无不言,没有半句虚言,还望郡主放过我兄长……” 李太微淡笑道: “这事儿好说,我也有一事要问裴昭仪……你我素无恩怨,中秋宫宴那日,为何叫人冲我下手?” 裴昭仪闻言,猛然脚一软就要跪了下去,叫李太微一把扶住了。 “昭仪莫慌,我今日不是来寻你错处的,我只想问一句昭仪,你当日受谁指使?” 裴昭仪顿时脸色煞白,惊惶道: “是……是我自己一时糊涂……” 李太微定定看着她,淡声道: “若昭仪今日肯实言相告,你我之间恩怨便一笔勾销……可若你故意隐瞒,我这个人倒也没什么肚量……你兄长的事儿,还能瞒多久,就看昭仪的造化了。” 裴昭仪一听这话,浑身都颤了起来,她连吸了几口气,终是忍不住哀求道: “我说……我说!只求郡主高抬贵手,放臣妾一马……” 李太微冷笑: “那就要看裴昭仪的诚意了……” 裴昭仪脸色苍白如纸,小声的吐出两个字: “兰妃。” “是她打探到了华妃娘娘欲为大皇子设计常金两家嫡女的事儿,吩咐奴婢浑水摸鱼,将郡主身上打湿,好叫二皇子趁机……” 裴昭仪话音未落,倏然瞧见李太微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寒气森森的瞪着她。 “兰妃?” 陆萧磨牙, “她倒是个嫌命长的……” 第154章 凶手 出了皇宫,李太微与陆萧在太白楼寻了个雅间坐下。 自上回太子遇刺后,太白楼的生意一落千丈,此时正值晚膳时分,但整个三楼都是空荡荡的。 “徐良媛的事儿,今日可有线索?” 待掌柜的亲自送了菜品上来,陆萧伸手给李太微倒了茶水, 抬眸问道。 李太微便将方才关雎宫内裴昭仪的话与他说了一嘴。 陆萧讶异道: “如此重要的线索,她为何此时才说?” 李太微浅浅饮了一口茶水,抬眸看向陆萧时,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得意。 陆萧一瞧她这副模样,便猜到她手中定是握着裴昭仪什么把柄,才逼的她今日不得不说…… “我怎么记得这裴昭仪前世并未开罪过你?你怎能逮着她的错处?” 陆萧又往李太微盘中夹了块桂花糖藕,和声细语道。 李太微夹起糖藕, 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这才满足道: “你不晓得的事儿可多了去了!” “这裴昭仪虽未得罪过我, 可她后来却是站到兰妃身旁,这样的人……我怎能不查?” 陆萧晗首: “如此说来,前日你知道那小宫女是裴昭仪的人时,就猜到了中秋那日是兰妃要朝你下手。今日不论裴昭仪招与不招,你都心中有数了?” 不待李太微点头,陆萧倏然嘶了一声,神情不满道: “这样大的事儿……你竟打算瞒着我?” 李太微叫他这话说的有些莫名,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自个儿的事儿,与你说做甚?” “再说这裴昭仪的把柄你应当也晓得……” 陆萧一听这话就觉得奇了,放下碗筷听李太微娓娓道来: “裴昭仪有个嫡亲兄长叫裴郁,曾在锦州任卫千总,因误杀了湘王之子被判斩立决……这事儿你可还记得?” 陆萧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儿,那时它刚刚从军,偶然听人提过一嘴。 湘王之子明邢回京路过锦州时, 一时心痒, 乔装打扮进了妓院,因一位花魁与人产生争斗, 后死于非命。 他只依稀记得误杀明邢之人姓裴, 却不知竟与裴昭仪是这样的血亲。 那时湘王闹到了太后跟前,皇上为平息湘王之怒,便判了裴郁斩立决。 可裴郁不是已经死了?如何能成为李太微口中的把柄? 莫非…… 陆萧眼前一亮,惊讶道: “那裴郁莫非尚在人世?” 李太微这才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压低了声音与他道: “裴郁是裴家独子,与裴昭仪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裴昭仪当年不惜甘冒欺君之罪,重金收买了狱卒,使了一招偷梁换柱,替下了原本因被斩首的裴郁……” “我今日当着她的面儿,提了她父兄二字,她这才肯将实情和盘托出……” 陆萧心头暗暗咋舌,亏得他提议将李太微拖进宫里来,否则徐良媛之死,只怕又要淹没与后宫倾轧之中。 “你瞧今日这事儿,可能拖娴妃下水?” 陆萧提起筷子,将鱼腹上的肉夹到盘中,细心的剔骨,又递到李太微跟前, 随口问道。 李太微摇了摇头: “倒不一定, 虽说有裴昭仪为人证,但她自个儿还没摘干净,所言之词众人未必肯信。再说尚未寻着物证,便是陛下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不过……若是锦妃手腕了得,若想借此机会扳倒娴妃也不是不可能……” 陆萧挑眉,问: “哦?何出此言呢?” 李太微笑的像只狐狸,道: “因为徐良媛是娴妃的人……若是锦妃足够聪明,从徐良媛身上定能寻得蛛丝马迹,拖娴妃下水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若是再能从中添油加醋一番……左右徐良媛人已是死人,还能替娴妃辩驳什么不成?” 陆萧闻言惊了一瞬: “这……也是你前世查出来的?” 李太微冲他得意的一扬眉: “先前裴昭仪说,徐良媛曾在探望娴妃小产时孕吐,弄脏了娴妃的地毯,惹了娴妃不悦……你可知那娴妃那张石榴花地毯大有来头?” 地毯? 陆萧不由瞪大了眼……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哪儿能知道这个? 李太微撇嘴道: “这张石榴花地毯是当年北朔王命人所赠贡品,取百子千孙之意,还特意送到魄罗寺里开光。原是赠与太后娘娘的,后被太后转赠与娴妃……” “娴妃求神拜佛多年,自然极在意这些寓意吉祥之物,关雎宫内曾有一位身份高于徐良媛的卫婉仪,不慎打翻了茶水泼在地毯上,就被娴妃寻个由头叫人拖出去杖毙了……” “徐良媛吐在了地毯上却只落了一顿训斥……可见此人颇得娴妃看重……” “再说徐良媛向来与裴昭仪无话不说,可回来后却瞒着裴昭仪,不叫她知晓被娴妃训斥这事儿,就连身孕都瞒着所有人……” “若我猜得不错,徐良媛应是娴妃安插在瑶华宫的奸细。众人都以为徐良媛瞒下孕事是忌惮锦妃,殊不知她真正忌惮的人是娴妃!” “娴妃性子阴狠,自己痛失胎儿,必会迁怒她人!徐良媛怕怀了身孕,叫娴妃红眼,这才不得已瞒下此事……” 陆萧听得眉心直蹙: “徐良媛若真是娴妃的人,为何又会死在娴妃手中?那双靛蓝色宫鞋,会不会有人故意使诈,陷害娴妃?” 李太微脸色沉了几分: “裴昭仪摔倒瞧见那双靛蓝宫鞋应是意外,那人多半是娴妃叫人前来通知徐良媛的,可为何徐良媛后来突然会投井……这事儿着实蹊跷,我也说不好到底会不会与娴妃有关……” “不过……皇后既从太医口中得知了徐良媛怀有皇嗣,这事儿定然瞒不久……娴妃不会错过这个时机向皇后与锦妃发难!” 皇后执掌凤印,又有太子撑腰,而锦妃有三子一女,这两个女人在后宫地位举足轻重,更是娴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能扳倒了这二人,皇后之位对有太后撑腰的娴妃而言,简直唾手可得! “世子!” 雅间外有人来报。 听着像是谷雨的声音,大福收到李太微的眼神后,径直开了门。 谷雨入内朝二人行了礼,道: “世子,方才京兆府传了消息出来,说劫杀相府丫鬟的凶手寻到了……” 第155章 羞恼 李太微夹着鱼肉的筷子一顿,惊道: “京兆府这么快就捉到人了?” 谷雨点头,道: “回郡主,下晌时有人到城北的当铺当了那婢女的首饰,这才叫人顺藤摸瓜捉住了。不过那人尚未肯认罪,只说是自个儿捡来的饰物,更不知这首饰的主人已死。” “这事儿京兆府的裴大人正审着, 想来今晚就能晓得真假了……” 李太微看向陆萧,面上表情并不轻松。 陆萧心领神会道: “你先吃着,一会儿我送了你回府就去京兆府瞧瞧,即便不是这人,眼下多了一处线索也是好的。” 李太微想想也是,大福才为她舀了一碗鱼汤,就听陆萧问: “兰妃那里, 你怎么打算?” 李太微可不是个能忍的主儿,兰妃既然敢算计到她头上来, 岂能容她全身而退? 果然,李太微搅了搅碗中鱼汤,抬头瞥了陆萧一眼,眸中闪着精光: “她既如此心急想娶房儿媳……咱们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陆萧挑眉,眼睛亮了起来: “你是说……” 李太微朝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 “兰妃的事儿我自有安排,倒也不急于一时......眼下京中不宁,神道的事儿尚未摸到头绪,你自个儿还得排查内鬼……大周江山,朗朗乾坤,断不能毁在这些个蠹虫手里!” 陆萧望着她眉目如画,珠玉般的眸中英气飒爽,目光就立时柔和了几分,眼角含笑道: “都听你的......下月陛下围场狩猎,你可会去?” 李太微尝了一口鱼汤,想了想如实道: “应当会去吧......听我父亲的意思,兴许是要带我母亲一道去解解闷儿......”陆萧眉梢就扬了几分: “也好, 回头我猎几只银狐给你们母女做披肩......” 李太微忍不住抬眸看过去......心想这银狐可不好猎, 老匹夫这般讨好她,莫不是有所图谋? 尚不及她问出口,就听得底下喧闹起来。 有人尖着嗓子唤了一声: “我们姑娘就是要三楼的雅间儿!怎么?你们太白楼如今这么不景气,还敢得罪了客人不成?” 掌柜的忙作揖讨饶,低声安抚了几句,直言今日三楼叫贵客都包下了,确实不是有意冒犯。 那侍女仍是气焰嚣张的很,不依不饶道: “贵客?掌柜的莫不是诓我们姑娘?就凭如今太白楼在京城的名声,还有哪家贵客会包下你们整层雅间?” “我们姑娘若不是念在你们以往伺候得宜的份儿上,哪里会赏脸跑这一腿?我劝掌柜的莫要不识抬举,若是驳了我们姑娘的脸面,你们太白楼日后就莫指望还能在京城立足!” 掌柜的一早得了陆萧吩咐,自然不便说出贵客的身份来,那丫鬟见状更是以为掌柜刁难,当即沉了脸色,转身去门口与坐在马车里的主子耳语一番。 李太微尚不知陆萧竟包下了整层,原让出一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一听这丫头言辞不善, 心中就起了疑。 能在京中如此猖狂,她倒是有些好奇,这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李太微叫大福将窗户牙开一道缝隙, 垂眸望下去,果然见着两张熟脸。 潘玉梅听闻丫鬟竟在个掌柜跟前碰了软钉子,心中不服气的很,带着庶妹潘玉兰一道下了马车,径直进了太白楼。 此时一楼用餐之人寥寥无几,潘玉梅扫了一眼大堂,与掌柜颐指气使道: “卢掌柜,不知那位贵客出了多少钱银,本姑娘愿出三倍的价钱,有劳掌柜将三楼雅间这就腾出来......” “二姐......” 立在她身后的潘玉兰轻轻唤了一声。 潘玉梅哪里听得进去,执意要掌柜命人去楼上催促。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马蹄声,潘家大少爷潘玉鸣撩了袍子进来,见状问起了缘由。 婢女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潘玉鸣就蹙了眉头,与掌柜道: “劳烦掌柜通融一二,与三楼的客人打声招呼,匀给我们一间就成。” “大哥!......” 潘玉梅哪里肯依,却被兄长当众瞪了一眼,终是没有在说下去,恨恨的看了一眼太白楼的掌柜。 掌柜一见这潘太尉的千金今日怕是不好应付,正犹豫着是否叫人上楼问一问陆萧的意思,看能不能匀一间给这位潘家姑娘,就见李太微提着裙角下来,后头跟着冷面如霜的陆萧。 潘玉梅没曾想竟是陆萧与李太微包了楼上雅间,怔了一瞬,眼底戾气更盛。 她父亲曾到陛下跟前请旨赐婚,有意与陆家结亲,竟被陆候当面推拒,叫她父亲丢尽了脸面......这口恶气她如何咽的下去? 潘玉鸣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这二人,匆匆扫了一眼,上前拱手与二人打了招呼。 “陆世子,重华郡主......” 潘玉梅沉着脸色上前朝二人微微屈膝,潘玉兰也跟在她身后,与二人行了礼。 陆萧叫人搅了饭局,心中本就不痛快,见状板着脸面略一颔首,算是应付。 “陆阎王”的称号如雷贯耳,如今又才得了金吾卫魁首,陆萧正值盛宠,潘玉鸣自然不敢与他多做计较,面上讪讪。 李太微与众人还了礼,便听得潘玉梅阴阳怪气道: “我说今日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手笔,竟包了整层雅间,原是陆世子与重华郡主......也怪卢掌柜有意隐瞒,若晓得是您二位,咱们必不敢打搅......” 这话一出,一楼原就不多的客人顿时静默了下来,悄悄竖起耳朵探听。 陆萧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盯着潘玉梅的眼神满是警告。 潘玉鸣一凛,下意识上前将潘玉梅挡在身后,与陆萧拱手道: “听闻世子前日勇夺魁首,尚未与世子道喜!” 陆萧垂下眼睑,闻声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多谢。 李太微不欲与潘玉梅这人多言,与潘公子草草招呼几句就往外头走,却叫潘玉梅上前挡住了去路。 “重华郡主这么急着走作甚?不过是与陆世子私下用了顿饭,哪里就值得你这般羞恼了去?” 潘玉鸣没曾想这个嫡亲妹妹胆子竟这般大,方要打了圆场,就见李太微抬眸,冷飕飕的看了一眼潘玉梅,道: “想来潘二姑娘自是不认得这羞恼二字的,否则才死了未婚夫,这就招摇着上太白楼来......也真心宽的很......” 第156章 挑拨 自淳亲王造反倒台,淳亲王世子明宇被判斩立决,潘玉梅原与淳亲王世子的婚约便也就此作废。 此事曾将潘家一时推上风口浪尖,潘玉梅的名声也因此受损。潘夫人愁得整宿睡不着觉,这才有了后来催促潘太尉,想请圣上出面赐婚的事儿来。 潘太尉原打的与陆侯攀亲的心思,却在皇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徒惹了笑话不说,也叫潘玉梅高不成低不就的婚事越发成了难题。 潘玉梅先前就因淳亲王世子失禁的事儿成了整个贵女圈的笑柄,后又因淳亲王造反,沦为整座盛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淳亲王府”四个字早已化作她心中刻骨的怨念,轻易碰不得。 好在她父亲潘太尉也算得陛下近臣,寻常也没有哪家贵女敢当面拿这桩婚事去触她的逆鳞。 今日她没想到李太微竟真就当众与她撕破了脸面, 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留,顿时气的面色青白,连声音都发了颤: “你!……你竟敢……” 潘玉鸣闻声也沉了脸色, 上前与李太微道: “舍妹这桩婚约是太后娘娘做主退的亲,还望郡主慎言,莫要坏了舍妹名声!” 李太微冷冷看了他一眼,嗤笑道: “本郡主与陆世子奉皇后娘娘懿旨办差,令妹方才多番言语挑衅,潘公子莫不是以为我睿王府是如此好拿捏的?” 潘玉鸣叫李太微一番话说的有些心虚,潘太尉虽与李相同级,但李相毕竟是文臣之首,轻易得罪不得。 潘玉梅便是再恼恨,听李太微搬出了皇后,当下也不敢造次,忍了又忍终是别过脸去。 “郡主息怒......” 潘玉兰见状,上前盈盈一拜,与李太微谢罪道, “郡主,我二姐姐向来心直口快, 生怕郡主与世子叫旁人误会, 方才唐突了郡主......求郡主莫要见怪......” 李太微垂眸睨了一眼潘玉兰, 心道这才是潘太尉府上最厉害的姑娘,前世能抢了潘玉梅的婚事,今生多半也不是什么善茬。 如此一想,李太微面上就扬了笑,上前挽了潘玉兰的手,亲昵道: “我瞧着潘四姑娘倒是个通情理的,下月陛下围场狩猎,潘四姑娘若是得空,不妨与我做个伴儿......” 潘玉兰没料到李太微能当众如此抬举她,不由眸光一颤,下意识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潘玉梅,规矩的行礼谢道: “这......此事小女不敢应承郡主,还需问过嫡母才好......多谢郡主抬爱。” 潘玉兰是家中庶女,论理这等场合是不会被嫡母带在身旁的。 李太微故作惋惜的看了她一眼,撇嘴道: “那倒真是可惜了……那日长平公主也会到场,你这性子必会叫她欢喜……” 潘玉兰掩了眸中深意,忙垂首道了几句郡主谬赞。 潘玉梅见李太微与庶妹和颜悦色的说话, 径直将她这个正经的嫡出小姐忽视了,恼恨的瞪了一眼潘玉兰, 气的一声招呼不打,扭头就走。 潘玉鸣神色尴尬的与陆萧拱手道别,带着潘玉兰急匆匆的去追潘玉梅。 陆萧冷眼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潘家兄妹,低声朝谷雨吩咐了几句,谷雨点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陆萧侧过脸来,看向笑的如狐狸一般的李太微,叹了一声道: “果然还是最毒妇人心呐~” 潘家姐妹他虽不了解性情,也晓得前世相争淳亲王世子妃之位,今日叫李太微这么一撩拨,潘家后院儿还不晓得能生出什么事端来…… 李太微得意扭头看他一眼: “无毒不丈夫!咱们俩彼此彼此,谁也别谦虚……” 陆萧失笑,宠溺的看了她一眼。 一路将李太微送回了睿王府,陆萧这才返身回府,骑马行至一半儿时,谷雨跟了上来。 陆萧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 “办妥了?” 谷雨看了眼左右,捂嘴直笑: “那潘公子骑术着实欠佳,属下就弹了个石子儿惊了他的马,他一路嚎叫过去,那嗓门儿真真是……有辱斯文!” “潘二姑娘眼睁睁看着潘大公子骑马冲了出去,当场就吓白了脸,哭哭啼啼叫人去追……” 陆萧听着这话,面上未露喜色,朝谷雨招了招手,又与他在马上耳语一番,谷雨面上瞬间敛了玩笑,神色凝重。 世子方才告诉他,暗卫中生了内鬼,命他与刚刚复原的惊蛰暗中调查,暂不能打草惊蛇。 主子手中暗卫,是侯爷当初将世子扔进军营时拨下来的几人,随世子上阵杀敌,暗中护着世子周全,按理说这些人应当信得过。 世子回京后又陆续添了十来人,这内鬼到底有几人,又藏在何处呢? 谷雨心中有些犯难,自打陆世子叫人暗中盯着盛公子起,越发觉得侯府危机重重…… 陆萧才回了府,就被陆侯唤到书房,问起了宫里皇后交代的差事。 听说被李太微问出了什么,后又请命皇后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处置了,陆侯心中这才稍安。 他们将门世家,卷入朝堂之争在所难免,但若深陷后宫……这可绝不是好事儿啊! 父子俩商谈了好一会儿,陆侯见陆萧还赖着不走,有些讶异的挑眉问: “怎么?还有旁的事儿与我说?” 陆萧假意矜持了一下,转脸就凑到他老子跟前,犹豫道: “能不能……给我五千两银子?” 陆侯一瞪眼,大嗓门儿就号了起来: “你说多少?” 陆萧紧了紧拳头,心虚道: “那……三千两也成!” 他老子对他自小管束严苛,银两更是按月发放,生怕他走上旁门左道! “你要这么些银子作甚?” 陆侯隐隐觉得不安,倏然嘶了一声道, “你莫不是在外头又给老子惹祸了?莫不是……打死了人?” 陆萧一听这话脸都黑了: “您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李太微一个月的脂粉钱都有上百两,我堂堂昌平侯世子,您每月就给那么些银子像话么?” “再说了……您都舍得给罗姨娘买那么贵重的玉露香,怎么就不能待你亲儿子大方点儿?” 陆侯叫陆萧这一阵抱怨,有些摸不着头脑,顿了顿才与陆萧嫌弃道: “你若是个姑娘,老子也给你这么些银子买花儿戴!谁叫你是个不值钱的小子呢?” “什么玉露香?老子都没听过……” 陆侯话音刚落,陆萧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第157章 说破 李太微才到了府里,就急急去了云水居,没曾想却扑了个空,昭和与李盛竟都不在房里。 一问才知今日下晌时李老夫人突感身子不适,李盛与昭和都去华安堂探望了,连晚膳也摆在了李老夫人那里。 祖母身子抱恙,她这个孙辈自然得去探望。 李太微回了芳菲苑重新梳洗过, 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欲往华安堂去,迎面却碰上了李璞。 李璞瞧着脸色不大好,看着李太微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二哥怎么来了?” 李太微想起李老夫人的身子,又问, “方才听说祖母身子不大好, 二哥可去探望过了?” 李璞闻言点了点头: “下晌时就与大哥父亲一道去了, 祖母无碍,太医说是这些日子累着了……” 李太微稍稍宽了心, 见李璞此时来寻她必是有话要说,便领着他坐在院中花架底下,吩咐大福上了茶水。 “二伯父伤势大好了?前几日我叫人送的化瘀膏,二伯父可有按时敷用?” 李璞面色这才缓了两份,淡笑道: “多亏了你这药膏,我爹头上的伤口愈合的好多了……脚伤倒是早不碍事儿了,听他的意思,再过几日就能去衙门里办公了。” 李太微闻言点了点头: “那就好,二伯父是个勤快的,想来这些日子憋在府中养伤,已是叫他闷坏了……” “礼部那头我爹爹已命人交代过了,不会再出先前的事儿,就是大哥的兵部那边也与陆侯打了招呼……” 李璞闻言,眼底就露出感激来。 他心里有数,即便三叔此番没有亲自再交代一回,就凭上次他父亲受伤, 三叔肯亲自将人接回了府中, 日后他父亲在礼部行走也会轻松许多。 大哥那头虽不如父亲这般受人排挤,到底也受了不少眼色,三叔能为他二房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仁至义尽。 “二哥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李太微瞧出李璞面上仍有些闷闷不乐,便问出了声。 九月的天儿早晚有些凉,大福从箱笼里取了披风给李太微罩上,又给二人添了茶水,转身时看了一眼神色郁郁的李璞,眼底露了两分担忧。 李璞端着茶,垂首静默着坐了一会儿,才抬眸与李太微道: “下晌大哥回府时,我听他说了关于李瑶的事儿……” 李太微端着茶水的指尖一顿,抬眸道: “今日事急,这事儿也怪我没有寻着时机与你细说。既然你已知晓,还需与二伯父和大哥尽快拿个主意才好,四妹妹的事儿……怕是有些棘手……” 李璞一听这话,脸色就白了几分: “李瑶的事……暂且不能叫我父亲知道……” “你也知自母亲去世后,她性子大变……父亲自己尚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儿,眼下更是顾不上她……” “我与大哥都是男子,有些话与她也说不出口来,再说她也未必真就肯听……我心中更怕万一将她逼狠了, 再叫她生出旁的心思来……” 李璞攥了攥指尖,看向李太微的眼神,带了两分祈求: “自母亲去世,秋棠院已然成了她的噩梦……我想,她若愿意长居外祖家,能有舅母与外祖母严加教导,兴许能渐渐好起来……” 李太微顿时明白了李璞的良苦用心,只可惜……他尚不知李瑶极有可能看上的盛如柏,绝非良配! “二哥是想要我出面劝祖母松口?” 李太微吹了吹盏中热气, “白家如今是个什么名声,不用我说二哥自个儿心里也晓得……四妹妹若从此养在永平伯府,日后婚嫁为难时,被戳脊梁骨的可是我们李家。” 李璞闻言,不由垂下了脑袋,这些道理他自然都懂,可他眼下还能怎么办? 李太微没有顾虑李璞的难堪,接着道: “且不说祖母压根儿不可能应下这事儿,就是祖母应下了,你若说与二伯父听,他也不会允准……” “再说四妹妹如今私会之人尚未查出,若是个不可靠的……白家经此一事,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替你看护妹妹?” “况且……二哥觉得,若是白家人知晓四妹妹行事如此出格,当真会愿意接她入府常住,坏了自个儿府里姑娘们仅剩的名声吗?” 李璞听得这番一针见血的话,只觉得周身冰凉刺骨,下意识微微缩了肩膀。 李太微抬手给李璞杯中斟满热茶,又缓了声线,道: “昨日听孙嬷嬷提起,祖母原想为四妹妹说门亲事,通州老家孙郡守的嫡长子……却叫四妹妹一口回绝了。” “四妹妹如今着了心魔,能救她的人,兴许只有二哥你……” 李璞闻言怔了一瞬,他虽未想过叫李瑶尽早定亲,但孙郡守官声极好,又是孙家嫡长子……便是二房夕日荣光时,这份亲事也不算低嫁。 祖母能有这份儿心意极力促成此事,便是在为李瑶做最好的打算了……可李瑶为何…… 莫不是……李瑶当真与人有了私情? 李璞想到此处,额上立时渗出一层薄汗来…… 李太微见他如此神色,便晓得他猜到了几分,接着道: “我记得四妹妹离家那回是盛公子送她回府的,兄长不如从此人入手,寻个时机与四妹妹好好谈谈……” 李璞猛然抬眸,吃惊道: “你……你是说盛参军?” 李太微没有否认: “四妹妹寻常极少出门,我也只是一猜,是与不是,二哥还是问过四妹妹才晓得……” “不过……若真是此人,兄长打算如何?” 李璞被李太微问的心神恍惚,他神色不安的攥紧了膝上衣襟。 李瑶才十三岁,那盛如柏却早已成年!若当真二人有了私情,他大可请陆侯出面提亲,怎好蛊惑李瑶私会?不若是一个不好,李瑶的名声就…… “听陆世子说,这盛公子功夫不弱,你莫要莽撞行事,还是先探探四妹妹的口风才好……” 李太微见他面上染了几分厉色,忙出声道, “再说此事尚没有证据,若是闹开了对四妹妹的名声反倒更不利……” 李璞僵着身子,缓缓点了头。 李太微见时候不早,一会儿还得去华安堂探望李老夫人,便叫大福亲自送了李璞回去。 大福前脚才走,李盛后脚就来了芳菲苑。 李太微见他神色凝重,身后又不见母亲跟着,便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叫他可以支开了母亲。 果然,李盛将李太微叫到书房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卷好的画纸,递到李太微面前。 “你且瞧瞧,是一个时辰前京兆府才叫人送来的。” 李太微犹疑着接过画卷,徐徐展开,赫然出现的一张脸,险些叫她惊出了声! “这是……红朱?” 第158章 隐忍 李太微细细看着画卷上的女子眉眼,与红朱约摸能有六七分像,心头很是震惊。 红朱明明已经死了,当日还是孙嬷嬷带人亲自去京兆府验明正身,这其中定不会有诈!那这画上之人又能是谁? “爹爹,这画像是?” 李盛沉默了一瞬,道: “京兆府今日下晌捉住了一个当卖映儿首饰的小贼……” “据他招供, 这首饰是他从一位女子身上顺手偷来的……画师按照他的供述描像,模样竟与红朱相仿,这才送到我这儿来……” 李太微心头一凛。 红朱当年入府时以孤儿自称,当时神道猖獗,盛京正乱着,倒也没有若那小贼的话属实,画中女子模样与红朱如此相似, 多半与红朱是血亲。 红朱若是神道中人, 那这女子呢?她为何要朝自己院中一个不起眼的烧火丫头下死手? “杀人灭口?” 李太微蹙眉,眼下便只有这个可能。 “父亲先前叫人查过府中下人底细……这映儿应是可靠的才是,怎就无端惹了杀身之祸?” 李盛从书架上挑了一方墨块,习惯性的以指腹在两头蹭了蹭,这才抬眸道: “底细虽干净,只怕……也并非无端……” 李太微捧着画卷,不由惊道: “爹爹这话怎么说?莫不是今日还发现了旁的线索?” 李盛道: “昨夜虽未曾在你院中查到脚印,晌午时侍卫却在你厨房外头的柴禾堆旁寻到两块木板,一面潮湿沾泥,一面干燥光滑,隐约可见女子鞋印大小的泥印……” “昨夜在你院中的人影,多半就是映儿……许是没料到你能即刻察觉又叫了人,慌乱之下才将绑在鞋底的木板丢在了柴禾堆里掩饰。” “借着你院中乱着,混在侍女堆中出去报信,实则躲在了暗处, 寻着机会偷溜出府……” 李太微不由吸了一口气,这事儿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映儿为何要装鬼害她?她到底是受谁指使呢? 一个不会武的小丫鬟, 又是怎么逃出睿王府,死在了杏花街的后巷里? 李太微脑海中一时有太多的疑问,不知如何能解。 李盛瞧出她面上焦灼,不由宽慰道: “昨夜事发突然,你也莫急恼。我已叫管家将昨日起出入府门的下人一一筛查,看可有疏漏……” “事涉神道,我方才命人将画像拓印交与京畿营,城中也张贴了告示全城搜捕画像中人,只要此人尚在京城,总能露出马脚来……” 李太微颔首,心中仍是不安。 此事虽是她警醒,意外搅了躲在暗中之人的局,可她对背后之人的图谋仍一无所知,这种受人愚弄的恐慌感,让她心底倏然迸出一股戾气来。 夜已深,李相书房的灯火未熄,父女俩长谈了许久…… 潘太尉府上,此时正闹得人仰马翻。 潘二姑娘今日受了气, 将这些日子的委屈不甘一股脑儿都发泄了出来! 接连几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潘玉兰细嫩瓷白的面上, 顿时红肿一片。 潘玉梅仍觉着不解气,抬手就扬了案上茶盏, 正欲砸向跪在跟前的潘玉兰时,却叫乳母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下了。 潘夫人才从潘大公子那里过来,见状也吓了一跳,忙叫人先将潘玉兰带下去。这才上前将潘玉梅搂在怀中,抹着泪道: “我的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她毕竟是你庶妹,这如何使得!若叫你父亲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罚你……” 潘玉梅是潘夫人四十岁才怀上的老来女,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府中上下除了嫡长子,就属这位潘二姑娘最为金贵。 潘玉梅两眼烧的通红,欲上前再扇潘玉兰几个耳光,却因潘夫人拦着,寻不到机会下手,气得直跺脚! 婢女们手忙脚乱的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潘玉兰架了出去,生怕慢一步又叫潘二姑娘追出来打…… “潘玉兰这个贱坯!” 潘玉梅恨的直咬牙,冲着潘玉兰的背影骂道, “当着外人的面儿,竟不与我一条心!生生看了我的笑话不说,还腆着脸去逢迎李太微!” “母亲!您说!……我究竟哪里不如李太微那个贱人!她凭什么敢爬到我头上撒野?” “明明父亲与李相品阶不分上下,大哥瞧我受气竟不敢帮我出头!母亲……那李太微竟敢如此欺辱与我……” 潘玉梅越说越委屈,眼泪滚滚滑落,搂着潘夫人的腰身就哭了起来。 潘夫人心疼的紧,可朝政局势,哪里是她这个内宅妇人能说的清的? 李相此人原就满腹才华,是陛下跟前最为得宠的老臣,又有昭和公主娘家人撑腰,哪里是她们潘家轻易可比的? 见母亲眸中露了息事宁人之意,潘玉梅不满道: “母亲!今日之事可不能如此算了!那李太微欺辱我就罢了……先前大哥的马儿突然惊蹄,定是她与陆萧暗中作祟!” “明明先前是好好儿的,马儿怎会突然发了狂?反正我是不信!怎就那般巧合!” 潘夫人闻言,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潘玉鸣突然惊了马,侍卫们一直追到崇安门才险险拦下…… 她这嫡长子自小胆子就小,马术也只能算是勉强,方才这一路上受了惊吓,潘家大公子丢了多大的脸面,潘夫人想想心口就疼了起来…… 方才太医给瞧了,幸好只是擦伤些皮肉,没有伤着骨头,原以为不过一场意外,可一听潘玉梅这话,潘夫人心底就笼了冰霜! 陆萧这孽障在京中什么名声她能不知?若方才大郎的马真是他下的黑手…… 潘夫人眉头就拧了起来。 先推拒了梅姐儿的婚事,又戏弄了她的儿子! 潘夫人抚了抚潘玉梅的手,神色冷然道: “这事儿母亲自会替你做主,你且消停了,莫叫你父亲又逮了你的错处来……” 潘玉梅得了母亲这句话,这才肯罢休…… 潘府兰心苑内,吴姨娘哭红了眼,拧了冷水帕子替潘玉兰敷面。 门外小丫鬟敲了门进来,敷衍着行了一礼,道: “夫人叫奴婢来与三姑娘说一声,下月陛下围场狩猎,夫人要带三姑娘同行,这几日叫姑娘安心在闺房待着,不必出门了,潜心学好了规矩才是……” 方才眼底冷凝如霜的潘玉兰眼底顿时笼了一层水汽,朝着来人就盈盈跪了下去: “有劳姐姐替我多谢母亲……” 第159章 借钱 翌日一早,陆萧约了曾少卿在必香居吃早茶。 曾少卿眉开眼笑的与他聊起了昨日潘家大公子骑马受惊,险些没把半个盛京城的百姓惊动的事儿来。 “听说潘大公子与赵尚书家的嫡女议亲不成,暗地里使了些手段,坏了赵姑娘名声……啧啧……” 曾少卿一脸的鄙夷, “我瞧这人着实不怎么样,亏得赵家没与潘家牵扯上……” 陆萧扫了他一眼, 亲自给他斟了茶,道: “怎么?你若舍不得这赵家姑娘,自个儿娶了便是……也算与你府上门当户对,想来你爹也不会反对……” 曾少卿闻言立马慌了一下,连连摆手道: “别别!我也就这么一说,哪儿就能扯到娶妻上头?” 顿了顿, 又想到了什么, 凑到陆萧面前问: “对了,你可听说你义兄欲与魏家议亲的事儿?” 陆萧倒茶的手一顿, 挑眉道: “哪个魏家?” 曾少卿端了茶水饮了一大口,诧异道: “郎中令魏巍的嫡女魏婉啊!怎么?这事儿连你都不知情?” 陆萧微不可见的蹙了眉。 竟是她? 李太微才疑心盛如柏招惹了李瑶,他转身就要与魏家议亲……这个人……倒真是不简单。 “何时的事儿?他可曾应了?” 曾少卿把饮空的杯盏推到陆萧跟前,面上略有些得意: “这事儿八字才一撇,是陆侯托我父亲做的媒,才问了你义兄的意思,他说都听长辈的安排……” “这几日我母亲就要与魏夫人碰面,私下探探魏家口风……想来有你我两家保媒,这事儿应是错不了!” 陆萧满斟了一杯茶水,待曾少卿伸手来取时,却止住他的手。 曾少卿不明所以的看过去,就听陆萧正色道: “这事儿你得先拦着你母亲……” 曾少卿一怔: “怎么?有什么不妥?” 陆萧想了一瞬,简单与他说起了李太微疑心盛如柏与李瑶的事儿来。 曾少卿听完脸色都变了: “这……还能有这事儿?他若心里真有旁人,何必瞒着?” 陆萧松开了曾少卿的手臂, 与他正色道: “若是以往, 他自然会选李瑶,可如今李家二房什么光景, 他又怎会自毁前程?” 曾少卿一听这话就蹙了眉, 他晓得陆萧与他这位义兄有些不对付,但没想到陆萧竟会对盛如柏如此评价。 不待他细问,又听陆萧道: “魏家那姑娘也不是良善之辈,叫你母亲离她远些……你与你府中弟妹也交代一声,莫与此女沾边……” 曾少卿就更加讶异了,陆萧向来不与女眷为难,今日怎将这一双人说的一文不值似的。 陆萧被他这眼神看的没有法子,只好粗略道: “这个魏婉曾私下与我袒露情意,不是什么正派人……” 曾少卿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惊了! 陆萧这性子从不会拿这种事儿造假,他竟如此一说,那魏家姑娘只怕比他口中所言还要龌龊! 这事儿他回府后可得与他母亲好好交待一番…… 谈及亲事,曾少卿又想起一事来: “哎?这说起来……你与重华郡主的事儿可有下文?陛下没应,那李相怎么说?他可真舍得把女儿许给你府上?” “这说起来你何时看上李太微的?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这就突然要与李家联姻?跟太子殿下抢人,陆萧你真可以啊……” 陆萧抬眸睨他一眼: “真想知道?” 曾少卿点头如捣蒜。 陆萧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坏笑道: “也行……先借我点儿银子,回头与你细说……哥哥最近手头紧……” 曾少卿当即缩了肩膀, 眼神警惕的瞪着他: “借银子?你堂堂昌平侯世子能缺银子?我读书少, 你莫要诓我……” 陆萧手臂暗暗使力, 将曾少卿死死箍在臂弯里动弹不得吗, 面上仍是嬉笑道: “哥哥与你如此推心置腹,既与你开了口,你能不答应?” 曾少卿真想呸他一脸……但他不敢! 陆萧这厮明明比自个儿还小一岁,一口一句哥哥的自称,他可真要脸! 他还当今日陆萧怎么如此热情请他吃早茶,还亲自给他倒茶递水的,原在这儿挖了坑等着他跳呢! “要多少?” 曾少卿有些心虚的看着陆萧,陆萧可不像是缺银子的人,既与他开口,只怕缺的还不少。 果然,陆萧朝他竖了五根手指头…… “五十两?” 曾少卿松了一口气,五十两的私房钱他倒是不在话下…… 谁知陆萧朝他满含深意的笑了笑: “要不再想想?” 曾少卿闻言险些惊得跳起来: “五百两!?你……你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陆萧含糊道: “买处宅子……” 先前李太微分他一半儿珠宝首饰,也只够凑了个一千两。昨日他老子只应下了他五百两,他先前叫人打听了,那处宅子怎么说也得三千两,他自个儿私房钱能拿个一千两来,剩下的五百两就指望曾少卿了…… 曾少卿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他: “什么宅子要这么多银子?你这是打算另辟新府不成?” 陆萧撇嘴,这事儿眼下他还真说不得!嘶了一声,与曾少卿道: “打听这么多做什么?赶紧给我想办法凑银子去……” 曾少卿见他要的急,偏又遮掩着,便暗暗留了心思。吩咐人回府取了银票来,又叫人远远跟在谷雨后头,看陆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下晌跟踪的侍卫回府了,凑到曾少卿耳旁一阵低语,曾少卿听完脸都绿了! 瞪着回来报信儿的侍卫好半晌,才痛心疾首道: “什么!他竟拿小爷的银子去买了清风馆?” 清风馆是城南一处不起眼的男伎馆,规模不大,因有一处温泉汤池,到也算生意勉强。 曾少卿没能能想陆萧真能干出这事儿来,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他扭头看向身旁侍卫,欲言又止道: “不能吧?你看陆世子他……也不像是那种人吧?” 侍卫为难道: “爷,这事儿属下可说不好……但属下打听的实实在在,确是陆世子买下的清风馆无误!” 曾少卿张了张嘴,这事儿就蹊跷了!他与陆萧从小玩到大,也没见他有那方面的嗜好啊…… 再说,他存心要与李家议亲,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可了不得,不用李相动手,陆侯一人就能把他灭了…… 嘶—— 曾少卿一颗心蹦到嗓子眼儿了,忙于侍卫道: “你再去探探,摸清楚陆世子买下这清风馆意欲何为?这事儿得办的隐秘些,万不能叫旁人晓得!” 第160章 母子 潘家大公子昨日惊马出了丑的事儿,一早也传到了赵尚书的后院儿。 赵夫人头上束着深紫色抹额,发髻松散,眼窝凹陷,整个人病恹恹的躺在雕满花鸟的罗汉床上,望着鲛纱帐顶怔怔出神。 丫鬟喜鹊打了帘子进来,朝卧室里探了探身子, 与守在赵夫人身旁的杜鹃使了个眼色。 杜鹃会意,悄悄转头看了赵夫人一眼,与喜鹊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这是说夫人今日心情尚可的意思,喜鹊心中这才有了底,脸上带笑进了内室。 赵夫人自上回从马车上摔下来,就大病了一场,且不说已有大半月不露笑脸, 就是寻常走路脚步重了几分都会惹上一顿训斥。 夫人性情突然变了许多,就连赵尚书都受不了夫人的冷眼冷语, 有些日子未来夫人房中探望了。 “夫人,” 喜鹊眉眼含笑的轻声走到赵氏榻旁,柔声道: “夫人大喜啊!” 赵氏闻言眉头一蹙,扭头看了一眼喜鹊,面上冰冷道: “我都大半个月下不来床,还能有什么喜事?” 喜鹊忙道: “夫人!奴婢方才去百里斋替三姑娘采买宣纸,可听着一件大喜事儿!” “听说潘家大公子昨日骑马时,不知为何马儿突然惊了蹄,驮着潘大公子从太白楼一直跑到崇安门才叫人拦下!” “那潘大公子寻常最爱舞文弄墨,却骑术欠佳又胆小如鼠!竟然一路上嚎啕不止,惊着多少商户……听闻被崇安门的侍卫按下马头时,潘大公子嗓子都喊哑了,面上眼泪鼻涕混了一团……” “这事儿今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听说那潘夫人晓得这事儿没能捂着, 早上就气晕了过去……夫人您听听!可不就是大喜么!” 赵氏听完脸色果然松动了几分,略一思索忙支起身子,于喜鹊吩咐道: “你这就去叫人暗中散出话去,就说咱们娴姐儿那日没瞧上潘大公子窝囊样儿,这才叫人拿生辰八字做了文章……” “此事要快,趁着潘家人深陷泥潭,再给我踩上两脚,我定要叫那老婆子尝尝叫人剜心的滋味儿!” “快去!这事儿你若是办好了,夫人我有重赏!” 喜鹊一听这话脸上笑意更胜,忙朝赵夫人拍着胸脯道: “夫人尽管放心!这事儿奴婢定办的滴水不漏!定要为咱们姑娘出一口恶气!” 赵夫人脸上这才露了满意之色,待喜鹊退了出去,又扭头看向杜鹃,问: “桂嬷嬷这几日如何了?可叫大夫复诊了?怎么说的?” 杜鹃正眼红喜鹊得宠,闻声忙三两步凑到赵夫人跟前,谄媚道: “回夫人,大夫昨日才来诊的脉,说桂嬷嬷背上的伤好多了,只说再歇上半个月就能下床,大夫昨日又换了药方,夫人宽心,桂嬷嬷那头,奴婢们都尽心伺候着呢!” 赵夫人闻言, 眼底却又拢了一层冰霜。 还要半个月才能下床……这怎么叫好转? 李太微那二十个板子, 当日险些要了桂嬷嬷的老命! 一想起此女, 赵夫人是又恨又怕…… 她怎会知晓平哥儿的事儿?她明明还没有平哥儿大,怎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太和八年,卢安湖上…… 只想起李太微口中这八个字,就叫赵夫人面上血色尽褪! 那是她深埋多年的秘密,当年知情人都被她一一处理干净,除了自己与桂嬷嬷绝不会有第三个人晓得! 李太微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难不成是李相与李夫人知情,这才透露给李太微晓得的?那李太微可会将此事告诉静姐儿亦或是郑姨娘? 一想起事情可能败露,赵夫人心中如蚂蚁噬心般焦灼煎熬。 “夫人?” 杜鹃见赵夫人面白如纸,整个人又陷入恍惚一般,不由提了声音又唤了几声, “夫人……夫人……大公子来探望您了……” 赵夫人这才回神,望着门扇外头赵孟平模糊的轮廓,缩在被中的指尖都有些发颤…… “母亲……您可安好?” 赵孟平左右等不到赵夫人叫人开门,不由担心问出了声。 杜娟略带困惑的看着赵夫人,自打上回夫人落了马车,对大公子的态度,就越发冷淡了起来。 “夫人……” 杜鹃小心翼翼道, “大公子来了……夫人可要见见?” 赵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在被中攥紧了拳头,好半晌才舒了一口气,朝杜鹃点了点头。 杜鹃如蒙大赫,忙上前开了门。 赵孟平躬身进来,恭敬的给赵夫人行了礼,看向赵夫人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担忧: “母亲怎么清瘦了这许多?莫不是太医的药不管用?儿子这就替母亲去太医院再求一位太医来……” 赵孟平说着话就撩了袍子欲往外头去,却叫赵夫人出声止住了。 “平哥儿——!” 赵孟平回身,却见赵夫人眼神复杂的看向自己,这种表情他从未在母亲脸上瞧见过,心中莫名忐忑起来。 “母亲……莫不是有心事?” 赵夫人眸光一颤,眼圈就红了几分。 都说母子连心,可她与平哥儿这对假母子做了整整十七载,倒是与真母子无异了…… 这些日子,就连娴姐儿都只当她是伤了腿才提不起神来,唯有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假儿子,竟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的情绪。 赵夫人叹了一声,朝平哥儿伸了手,抚在他脸颊上,掩了情绪道: “母亲不妨事,就是许久未能下床,心中郁闷罢了……你这些日子书读的如何?可有受先生夸赞?明年就要下场了,可不能再贪玩儿……” 赵孟平听母亲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细细将赵夫人的话一一答了,又把赵夫人的手放进被中,替她重新掖好了被角,嘱咐杜鹃好生照应夫人。 赵夫人怔怔望着如此谦和恭孝的儿子,眼泪险些落了下来。 这是她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啊…… 这是她从他生母手中抢来整整十七年的儿子啊…… “母亲,你怎么……” 赵孟平见赵氏脸色不对,才要开口相问,就听得外头大叫起来: “夫人!不好了!娴姐儿在福禄胡同与潘家二姑娘打起来了!” “什么!” 赵夫人闻声险些滚下床去,赵孟平一把扶住赵夫人,宽慰道: “母亲歇着,儿子这就去瞧瞧!” 第161章 钟情 赵孟平出了房门,朝方要开口的丫鬟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一眼赵氏的卧房。 丫鬟会意,躬身行了一礼,跟在赵大公子的身后出了赵夫人的院子。 赵孟平拐过一道回廊,在月亮门下站定,反身望着面色惶然的小丫鬟, 紧声问: “方才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娴姐儿怎会与潘二姑娘起了冲突?” 小丫鬟名叫若柳,是赵孟娴身旁的三等婢女,见状白着脸道: “回大公子,奴婢方才守在福禄胡同的翠玉坊门外,等侯三姑娘挑首饰,谁知不一会儿遇上了后到的潘二姑娘……”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里头突然闹腾起来,奴婢只依稀听到三姑娘与潘二姑娘为了什么物件儿起了争执, 然后就打了起来!” “三姑娘身旁的若雨姐姐跑出来, 说奴婢脚程快,叫奴婢速速回府叫了人来,只说咱们姑娘被潘家二姑娘打了耳光……” 一听赵孟娴被人掌掴,赵大公子陡然冷下脸来,一撩袍子边走边道: “叫门房备马!我这就去瞧瞧!” 赵孟平到了福禄胡同时,翠玉坊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赵孟平叫几个家丁守在门前将人哄散,自个儿跟着若柳进了店里。 果然见赵孟娴叫两个丫头护在身后,她发髻松散,衣裳凌乱,浮肿的面上,清晰的显着赤红的手印子。她一手捂着脸,死死盯着对面的潘二姑娘,恨不能用目光将她凌迟! 反观另一头的潘玉梅, 只头面歪斜着挂在发间,衣襟处有几道抓痕,身上倒是还算妥帖。她面露得意的瞪着赵孟娴,口中正嗤笑她不自量力! 掌柜的与小厮惊惶的挡在二人中间, 既不敢动手又不敢劝和, 一个劲儿的朝二人拱手求饶。 突见一道湖蓝色身影进来,众人都呆了一瞬,目光直直朝赵孟平看过来。 赵孟娴一见是兄长赶来了,突然就委屈的哭出声来,上前伏在赵孟平胸前,哽咽道: “大哥……她……她抢我的玉簪……还打了我……” 赵孟平垂眸,看着赵孟娴红肿的侧脸,眼眸立时冷凝如霜,他目光灼灼盯着翠玉坊的掌柜,沉声道: “劳烦掌柜一会儿与京兆府的官差交代清楚!舍妹在你店中无端遭此毒手,掌柜与伙计可有话说?” 翠玉坊的掌柜一听这事儿竟捅到了京兆府那里,忙求饶道: “赵大公子饶命!此事绝对与我翠玉坊无关呐!是两位姑娘同时瞧上了一支玉簪……这……这才起了冲突……” “小的们苦口婆心的劝了半日……求赵大公子明鉴呐……” 赵孟平仍是寸步不让,盯着掌柜问: “掌柜的一会儿还是与官差说清楚些,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到底是谁抢了谁的物件儿,掌柜的莫要欺瞒才是!” 方才若柳既说是娴姐儿先来的翠玉坊,多半不该是她抢了后到的潘二姑娘的东西,再说娴姐儿的性子他晓得, 虽说叫母亲娇惯了些,但绝不会主动寻衅与人动手…… 果然,掌柜的脸色一白,神色不安的侧身瞥了一眼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潘二姑娘,嗫嚅道: “这……这……” 潘太尉乃正一品!他一个小小的翠玉坊如何敢轻易得罪了去? 不过……这赵尚书官阶也不低,且又与李相府上是姻亲,这事儿两头都不能得罪呀! 掌柜的手心都冒了汗,却是缩着肩膀,磕磕绊绊说不明白。 伏在赵孟平胸前的娴姐儿哭得梨花带雨,却是伸手将掌心半张提货单据递到兄长跟前,哭诉道: “大哥……是我先买下的这只簪子……潘玉梅偏要来抢……我不同意,她就打了我……还骂我们府上狗眼看人低……” 身旁的侍女若雨接过话,带着哭腔道: “大公子,我们姑娘都付了银子了……这潘姑娘却不依不饶,执意要以双倍价钱买下这只簪子,我们姑娘不肯,潘姑娘就撕了我们姑娘的单子,还动手推了姑娘……” “我们姑娘上前与她理论几句,却叫她当场打了耳光不说,还辱骂咱们府上……这事儿掌柜的与伙计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求大公子为姑娘做主啊……” 赵孟平轻轻拍了拍娴姐儿的肩膀,示意她莫哭,盯了一眼垂首不与的掌柜,又转脸看向一眼不发的潘姑娘,冷声道: “不知潘姑娘可叫了府中兄弟前来?一会儿当着衙役的面儿,姑娘只怕不便露面。” 潘玉梅身形未动,痴痴的望着温润如玉的赵孟平,傻了一般。 直到她身后的丫鬟伸手推了她一把,唤了一声二姑娘,潘玉梅这才回过神来。 她不安的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指尖,望着朝她怒目而视的赵孟平,只觉得心头跳突的厉害。 她下意识伸手扶了扶头上歪斜的鎏金头面,朝赵孟平羞怯的行了一礼道: “此事……此事全是误会……若赵三姑娘喜欢,这只玉钗权当我送给三姑娘赔罪了……”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抽了一口凉气,就连潘家婢女都险些石化了…… “姑娘……” 身后侍女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生怕自家主子不清醒了一般。 方才虽说是潘玉梅先动的手,可赵家三姑娘也开口嘲笑了自家少爷姑娘,不然也不会激得梅姐儿不管不顾的就与她动手! 谁知潘玉梅猛得抽了袖子,回身警告的瞪了一眼自家侍女,又与显然没能回过神来的赵家兄妹行礼赔罪道: “今日都怪我鲁莽,可方才赵妹妹也对我家兄长出言不逊……若是妹妹肯化干戈为玉帛,想要我拿什么赔罪,妹妹尽管开口就是……” 赵孟娴怔怔望着一刻前还揪着她头发,扬言要叫她不得好死的潘玉梅,此时竟当着她兄长的面伏低做小起来。 看着她眉目含情的虚伪模样,不由冷冷勾了唇角: “我劝潘姑娘死了这条心,我赵家绝不会与你家做亲!” 潘玉梅猛然抬头,因被赵孟娴一语道破,整个人脸色胀得通红,她咬着唇,死死攥着拳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丢下玉簪与银子,转身就走。 身后丫鬟尚未反应,待她走到门边才疾步跟了上去…… 潘玉梅才回了府,就径直闯进了潘夫人的卧房,不带潘夫人开口,潘玉梅直直跪下道: “母亲……女儿要嫁赵家大公子,求母亲设法成全……” 第162章 算计 潘夫人才得了潘玉梅与赵家三姑娘在翠玉坊动了手的事儿,见梅姐儿头发散乱些许,这一颗心尚未落下来,听得潘玉梅一言,惊得话都说不出口。 “你……你说什么?你说……你要嫁与谁?” 潘夫人艰难的抚了一下胸口,仍是掩不住一脸惊色。 潘玉梅红着脸抬眸,笃定道: “母亲, 女儿要嫁赵孟平,此生非他不嫁……” 潘夫人惊得连连吸气,好半晌才指着潘玉梅道: “你竟要嫁赵家?” “你……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莫不是……莫不是方才叫他占了便宜?” 潘夫人想不明白,先前被赵夫人驳了换亲的意思时,梅姐儿仍是与她一条心的!今日怎的突然反口,又非要嫁那赵家大郎不可? 潘夫人越想越不对,一把扶起潘雨梅, 声音都发颤道: “梅姐儿……你与母亲说……方才可是他伤了你名声?” “你若受了委屈可不能瞒着, 有母亲为你做主……你莫要怕……” 潘玉梅红着脸急声道: “不不!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我就是……就是觉着潘公子人瞧着很是合眼缘……” 最后一句时,潘玉梅满面娇羞,潘夫人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女儿竟对赵家大公子生了情谊? 潘夫人有些头疼,攥着潘玉梅的手,将她拖到妆台前坐下,紧声问: “你与母亲仔细说说……你……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你方才不是与赵家姑娘动了手么?怎么这会子竟又瞧上人家兄长了?” 潘玉梅闻言,面上就染了懊恼之色,她若晓得那赵孟平竟是这样公子如玉一般的人物,哪里还会与赵孟孟动手! 可事已至此,她已然赔礼道歉,见方才赵孟娴那软硬不吃的模样,潘玉梅顿时觉得委屈极了,红着眼眶与潘夫人道: “母亲……女儿两年前曾在鸣轩诗会上偶遇过他……只是……只是女儿不知她竟是赵家大公子……母亲帮我想想法子……女儿此生只想嫁与他……” 鸣轩诗会两年一办,京城才子尽聚于此, 此诗会为求公平,所有参赛之人全部头戴纱帽隐藏姓名。 潘玉梅曾在诗会上与赵孟平有过一面之缘,他曾捡起她掉落的诗集时,露出纱帽下俊俏的容颜。 自那一日起,他便成了她心底一抹遮不住的光。 因着与淳亲王府的婚约,她只敢将这份惦念深埋心底,直到今日相见,才察觉这份姻缘与她而言应是唾手可得! 潘夫人听着梅姐儿说话这般颠三倒四的,心头便暗叫一声不好! 梅姐儿这丫头情窦初开,向来又叫她娇纵惯了,只怕她心中这把欲念的火,不是自个儿一时能平熄的。 她安抚了潘玉梅几句,转脸问向梅姐儿的贴身侍女: “你们且说说……方才到底怎么了……” 侍女们对视一眼,不敢瞒着,陆续将事情缘由说给潘夫人听。 潘夫人听完脸色发青,她指着潘玉梅咬牙道: “母亲与你说过多少回……外头不比家里,若是你这悍妇的名声传出去,以后你再莫指望嫁人!” “我与你父亲为你的婚事丢了多少脸面……偏你还不知好歹!这番可好……你前脚才将人家闺女打了,后脚还指望能嫁到人家府上去……” “你莫不是魔怔了?且不说如此打脸的事儿……你可想过日后便是能嫁进去,奴婆母小姑能如何待你?” “就是咱们才伤了赵三姑娘的名声,赵夫人那个人心眼儿极小,断不会容你与她嫡子成亲!” 潘玉梅一听这话,不管不顾的摔了潘夫人一只茶杯,大声道: “我不管!我不管……此生我偏要嫁他!如若不成, 我……我就绞了头发到庵里做姑子去!” 潘夫人见她如此模样, 是又急又气,连声数落潘玉梅不懂事儿! 潘玉梅在潘夫人屋里大闹了一阵儿,见潘夫人如何都不肯松口,狠一跺脚就冲出了房门,正好遇见前来请安的潘玉兰。 潘玉梅正气头上,扫了一眼面上青紫的庶妹,自然没给什么好脸子,刻意撞了一下潘玉兰的肩膀,径直越过她跑出了院子,身后几个丫鬟忙惊慌着追了出去…… 潘玉兰叫潘玉梅方才这一撞险些摔着,好在身后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她稳住身形,转身看了一眼潘玉梅气急败坏的背影,眸中隐隐闪着精光…… “四姑娘……” 侍女神色担忧的看了一眼兰姐儿,没敢继续说下去。 潘玉兰自然晓得她担心什么,朝她悄悄摇头,待抚平了裙角褶皱,这才抬脚上前,心中却是细细琢磨起来。 方才潘夫人屋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就是不用问也晓得她此时心情极糟,此时去多半要承受夫人的怒火。 可她是庶女,怎能绕过与嫡母请安这一层去? 对潘夫人,她心中有着无尽的恐惧……她毕竟攥着她的婚嫁富贵,甚至是生死…… 可此时的她来不及恐惧,因为方才她依稀听见潘玉梅铁了心的要嫁进赵家去。 吏部尚书赵家? 潘玉兰嘴角隐着冷笑,望着潘夫人门前晃动的珠帘,屈膝行礼道: “母亲,兰儿来给母亲请安……” 片刻,她听见潘夫人内室传来细微的收拾瓷器碎片的声响。 好一会儿才有侍女打了帘子出来,神色漠然的扫了她一眼,语气冰冷道: “四姑娘,夫人请姑娘进去……” ……………… 潘玉兰足足满了一个时辰,才从潘夫人的院子里退了出来。 她揉了揉肿痛的膝盖,心地像是被什么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又疼又痛快。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竟是来到了潘玉梅的院子。 “二姐姐可在里头?” 潘玉兰伏低做小,面上装的关切又胆小,连声音都是颤的。 “给我滚!” 果然,里屋传来潘玉梅气急败坏的声音,接着夹杂各种辱骂与诅咒。 潘玉兰扶着门边,身形纹丝不动,她眸光闪了闪,轻声道: “方才见二姐姐走的急……我……我不大放心,想来瞧瞧二姐姐……” 潘玉梅正气头上,猛然从屋里蹿了出来,抬手就要给潘玉兰一个耳光,却听得潘玉兰急急道: “姐姐莫恼,我有法子助你嫁入赵家!” 潘玉梅高高扬起的手瞬间僵住,她狐疑的看着潘玉兰,问: “你这是何意?你……你能有什么法子?” 潘玉兰朝她狡黠的眨眨眼,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 “我的确有法子能助二姐姐达成心愿……只是……就看姐姐敢不敢走这一步棋了……” 潘玉梅放下手,谨慎的盯着她良久,忍了又忍,才板着脸徐徐道: “进来说话……” 第163章 兄妹 赵孟娴才回了府,就被赵夫人急急唤到房中。 赵夫人倚在软垫上,见娴姐儿红肿的半边脸,当即怒不可遏! “来人!去给我把老爷请来……” “她潘家真是好大的威风!抢了我们娴姐儿的东西不说……还将人打成这幅模样!” 赵夫人胸前剧烈起伏,杜鹃忙叫人取了冰来替娴姐儿敷面,一面低声安慰赵夫人几句。 赵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此时哪里能听得进去! “这天杀的孽障, 仗着潘家权势……竟如此目中无人!” “母亲……” 赵孟娴伏在赵夫人身前哭诉道: “母亲……今日若不是大哥及时赶到,女儿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 赵夫人闻言更是火上浇油,一手揽着娴姐儿,冷脸朝若雨等人斥道: “你们都是死的不成!娴姐儿叫人打成这幅模样,你们都不晓得动手打回去!” 若雨浑身一颤,忙跪下磕头道: “回夫人……潘姑娘今日带了不少人来……奴婢……奴婢们已经拦着了……” 寡不敌众不说,便是打得过……她们几个奴婢如何敢朝太尉家的千金动手? 赵夫人闻言气的脸色发白, 指着杜鹃道: “你这就去把老爷请来!快去!” 杜鹃见如何也劝不住赵夫人, 只好应声出了院子。 赵尚书方才回府,才换了衣裳就叫杜鹃请到了赵夫人房里。 一见红肿着脸面的娴姐儿,怔了一瞬,问: “这……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 娴姐儿哽咽着唤了一声父亲,一时哭得更伤心了。 赵夫人冷声道: “除了潘家还能有谁!” “潘夫人那个蛮不讲理的……生养的姑娘都这般粗莽,亏得我没肯应下换亲这事儿!不然咱们赵家可就真吃了哑巴亏!” “当初老爷还怪我目光短浅……您如今瞧瞧!那潘二姑娘可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再打听打听那潘大公子……昨日险些叫人笑掉大牙!” 赵尚书原是想与潘太尉府上结亲的,因赵夫人坚决不同意换亲一事,还为这事儿与她拌过几句嘴。 后来赵夫人摔伤了腿,性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赵尚书越发不愿与她理论。 潘玉鸣的事儿他今日一早也听人说了,如今这些个晚辈里,还真就没几个出挑的…… 眼瞧着赵夫人又拉下脸来,赵尚书立时有些烦躁,也不与赵夫人抬杠,叫人将赵孟平叫来,当面问了情况。 赵孟平换了身衣裳进来, 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说给众人听。 赵尚书听完脸色也不大好, 忍不住沉声道: “那潘家姑娘也着实忒没规矩了些……” 赵夫人一听这话, 又絮絮叨叨说着当日赵尚书埋怨她的话来,赵尚书听得厌烦,直接打断她的话,与赵孟平道: “平哥儿,你今日当真报了京兆府?” 赵夫人听着也不再作声,转脸看向赵孟平。 赵孟平顿了顿,躬身道: “回父亲,儿子只是见那翠玉坊的掌柜趋炎附势,这才故意拿京兆府说事儿……” 赵尚书连连点头道: “好好……吾儿做的对,这事儿虽叫咱们娴姐儿吃了些亏,可到底是女儿家拌嘴,若是较真起来,反倒伤了两家和气……” “再说那潘二姑娘既然肯赔礼道歉,咱们也不必得理不饶人……” 赵孟平眉心蹙了蹙,抬眸看了一眼脸色不善的母亲,只好垂首应了几声。 赵夫人陡然拔高了声音道: “老爷……这事儿您打算就这么算了?” “咱们的娴姐儿叫人当众打了脸面……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与她撑腰,竟还叫她忍气吞声?” “一根簪子能值几个钱银?咱们赵家的脸面就这么不值钱?老爷也不怕叫人笑话!” 赵尚书叫赵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怼的面上无光,不由也来了气: “你还想怎么着?总不能叫我与潘太尉为这事儿撕破脸面吧?……” “你若有心,当初潘夫人传出与娴姐儿不利的话时,怎么不见你与潘夫人较劲?拿个姨娘出气又算的什么!” 提及郑姨娘, 赵尚书又忍不住道: “你乳母也叫个晚辈打了板子,你不是一样忍气吞声……还将郑氏送到李家息事宁人,眼下倒说起我的不是来,真真是不可理喻!” 赵尚书言罢一挥袖子,直接推门出了院子,头也不回。 赵夫人叫他这些话斥得脸色通红,看着眼前一双儿女,不由死死攥了被角,却是一句话都驳不出来…… 赵孟娴垂泪安慰了赵夫人几句,与兄长一道退出了院子。 走到垂花门下,赵孟娴忍不住伸手攥住了赵孟平的袖子,泫然欲泣: “兄长……” 赵孟平怔了一瞬,忙掏出帕子与她拭泪,连声哄道: “娴姐儿莫怕,凡事有兄长在……定不叫你受委屈……” 赵孟娴顺势揽住赵孟平的腰身,埋在他衣襟前小声哭道: “兄长不准娶那潘玉梅……谁也不准娶……” 赵孟平叫她这幅耍赖的样子逗笑了,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总是哭鼻子,也不怕旁人笑话……” 见赵孟娴不依,又无奈道: “莫要胡闹……母亲不是回了与潘家的亲事,我怎会娶潘家姑娘……倒是你,因此伤了名声可怎么好……” 赵孟娴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 “那我就谁也不嫁……日后只与兄长作伴,咱们都住在府里,谁也不成婚……” 赵孟平只当她孩子气,又哄了几句才将赵孟娴逗笑了。 待赵孟平与她话别走远了,望着他高瘦的背影,赵孟娴瞬间敛了笑意,怔怔出神。 若雨白着脸上前,担忧的唤了一声: “姑娘……这大庭广众的,您已经及笄,日后可不敢在如此与大公子……” 话音未落,若雨就被赵孟娴狠狠瞪了一眼,忙止住了后头的话。 紧接着,赵孟娴终是说出了叫她胆战心惊的话: “那日你与我曾亲耳听到母亲与桂嬷嬷说了些什么……” “既然我与他并非真兄妹,我为何不能想……若是他有朝一日与我各归各位,那兴许……一切就能不同了……” 赵孟娴攥紧了指尖,不由想起今日潘玉梅看着自己兄长时的眼神,那样娇羞的神情叫她心中陡然蹿出一股戾气来。 她抚了抚被潘玉梅扇肿的脸颊,眼底笼了一层阴郁。 第164章 小倌 李太微这几日歇在府中,等着京兆府查案的结果,闲来无事时听念夏说起了前几日潘二姑娘与赵三姑娘为着一只簪子掐架的事儿。 念夏正说的兴起,门房小厮报信儿来,说花烟侯在外头,有事求见郡主。 李太微吩咐将人请进来,又叫大福给花烟搬了凳子。 花烟仍是规矩的站着, 将手中提着的一只硕大包袱搁在了李太微面前的八仙桌上。 “这是?” 李太微蹙眉,望着包袱诧异道。 花烟看了眼左右,含糊道: “回郡主,世子爷请郡主帮忙瞧瞧这些账簿……” 看账簿? 李太微心中就更诧异了。 她朝大福使了个眼色,将包袱打开,取了一本拿在手中翻了几页,怔了一瞬,不解的看向花烟: “这是……你们府上的出项账簿?” 李太微匆匆扫了一眼包袱里的账簿,约摸能有个二三十本…… 她忍不住挑眉, 陆萧这厮居然把自个儿府邸的账簿拿给她看?这安的什么心?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替他看府里账簿? 花烟颔首,顾忌旁边的念夏与大福,有些欲言又止。 李太微了然,缓缓舒了一口气,叫众人退下,这才与花烟道: “说吧,莫不是这些账簿有什么不妥?” 花烟道: “世子说……郡主曾提及罗姨娘用的玉露香价值千金,此番是想请郡主瞧瞧,这些出项中可曾被人动过手脚。” 李太微闻言一愣,想起自个儿的确曾与陆萧说过这话,心中就犯了嘀咕……这是要查罗氏的账? “怎么……这事儿问一问侯爷不就晓得,如何要查起账本儿来?” 花烟看了李太微一眼,垂下头去。 李太微倏然意识到什么, 眸光一亮: “莫非……你们侯爷竟不知情?” 不应该啊! 这玉露香价值不菲,即便侯爷不知情, 动用这么一大笔银子, 如何也瞒不过众人才是。 花烟正色道: “世子查了两日,没看出这些账本的错处……更没有查到这笔银子的支出……这才叫奴婢拿与郡主瞧瞧。” “世子说这是最近半年的账簿,若郡主看完叫奴婢再送些过来……” 李太微将手中账簿随手丢在桌上,忍不住撇嘴道: “打住……你们世子还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且不说我自个儿府里还有些麻烦需料理,这看账簿的事儿若是传出去,与我名声也不好听……” 花烟试探着看了李太微一眼,道: “郡主,世子爷说了……惊蛰的伤已养的差不多,若是郡主能帮这个忙,改日将人派来为郡主所用。” 话音刚落,就见李太微目光灼灼看过来,径直道: “那什么……把账本再拿给我瞧瞧……” ……………… 花烟回到府中复命时,陆萧正在后院练剑。 一套剑法行云流水的使出来,险些叫花烟看傻了眼。 陆萧收尾时干净利落的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递到谷雨面前,谷雨忙躬身接过,眉目中满是自豪。 “世子爷剑法何时这么了得了?那日金吾卫选拔,若是世子使出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真真是叫多少人惊艳!” 陆萧径直给自个儿倒了一碗茶水, 抬头一饮而尽,闻言扭头看了谷雨一眼, 道: “小爷能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寻常叫你长些心眼儿……你看你这幅样子,跟呆头鹅似的,日后准叫姑娘一骗一个准!” 谷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憨笑了两声。 花烟回过神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陆萧敛了面上玩笑,垂眸问花烟: “如何?她应下了?” 花烟点头,接着补充道: “是听说世子愿叫惊蛰过去,郡主才应下的……” 陆萧闻言有些心堵,他拿起汗巾愤愤擦了两把,不断安慰自己凡事得往好处想…… 眼下事不由人,只要她李太微应下这事儿……莫说一瓶玉露香,就是罗氏买过一张厕纸都能叫她扒拉出来…… 如此想着,陆萧心头稍安,才回屋换洗一番,就听谷雨猛敲房门。 陆萧忍不住嘶了一声: “敲这么大声,怕你家世子爷聋了不成?” 谷雨哭丧着脸推开门: “世子爷不好了……清风馆里的小倌们不肯遣散,也不知他们怎么打听到这宅子如今挂在了重华郡主的名下,这会子正要闹上睿王府讨说法呢……” 陆萧一听这话,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待谷雨说完,陆萧足下生风,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视野里……谷雨惊得合不拢嘴! 世子爷何时轻功竟到了如此修为? 此时往京柳胡同的路上,十来个穿戴华丽的小倌,个个生的是眉目清秀,身后带着几个伺候的小厮,二十来人浩浩荡荡走在盛京街头,果然频频引人驻足。 领头的小馆叫司音,算得上是清风馆的头牌,长相清秀肤色白皙。 他带着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是他故意耽误行程,实在是寻常养尊处优惯了,今日穿了这许多街巷,只觉得体力有些吃不消。 司音心头不由后悔起来,今日就不该听信那人的话,早知还是叫辆马车的好…… 可如今已然行至一半儿,若是临时叫马车来接,若是那人不肯付剩下的银子了,该如何是好? 痛定思痛,司音叫小厮扶着,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咬牙鼓励众人再坚持坚持,待到了睿王府就好了…… 街边有人听到这群小倌口中提及“睿王府”三个字,不由伸长了脖子打听道: “几位去睿王府做什么?” 话音刚落,旁边十来个摊贩与路人就忍不住围了过来。 见来人越来越多,为首的司音眼底就露了几分满意之色。 今日那位客官特意交代他们步行,不正是为了吸引众人目光,为把睿王府的重华郡主买下清风馆一事大肆宣扬出来么? 原本事涉睿王府,他们也是不敢的……可那人开出了天价,叫他们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不得不应。 再说……那人给他看了房契,明晃晃写着李太微三个字,上头还盖了官府的大印,这事儿还能有假? 他只需要带着众小倌去睿王府门前哭诉一场就能白得了这么些银子,这样的好事儿他若不应那可就是傻子! 再说这清风馆是重华郡主自个儿要买的,又不是他们下套儿逼着她买的,相爷只要查实,无论如何也迁怒不到他们头上来…… 司音想到此处,不由正了正衣冠,刚得意的露露了笑,人群中有人惊恐的指着他身后,颤声道: “阎王……陆……陆阎王……” 第165章 毒杀 司音惊了一瞬,猛一转头,身后哪里有陆阎王的影子? 正不解时,身旁其他小倌突然神情激动的一个劲儿的拽他袖子,司音朝着他们所指方向仰面望去,果然见一名身着青白色锦衣的少年,正负手立于屋檐之上。 那人身材修长, 面若冠玉,剪裁得体的锦衣下依稀能辨出紧实的肌肉线条,众小倌大多初来盛京没几年,并不认得这陆阎王,竟一时看得痴了...... 陆萧望着底下穿得花里胡哨的一群大老爷们儿,一个个面上敷着粉,唇上点着口脂,头发更是梳得整齐光溜, 只差能辫出俩小辫儿来, 顿时嫌弃的直皱眉头! 纵使隔着十来丈远,众人仍是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陡然扑面而来,禁不住往后齐齐退了一步。 方才还打算围着看戏的过路人忙匆匆四下散开,就连附近的商贩也齐整整收了摊子,一时间这条巷子里仅剩下这些小倌面面相觑,纷纷缩了脖子看向司音。 司音入京五年,虽听过这位陆阎王的名头,却从未与他打过照面,被众人看着一时有些心慌......不由犯了嘀咕,他应是......没惹过这位世子爷吧? 司音静默了一瞬,才朝着陆萧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一抬首陆萧已然身形稳稳立在他跟前,司音瞪大了眼, 吓得连连后退,险些没叫出声来。 身旁小倌们哪里见过这等轻功?不由捂着嘴纷纷后退一步,忐忑不安的看着眉目凌厉的陆世子。 “你是这儿的领头?” 陆萧阴恻恻盯着司音,连声线仿佛都染了几分寒气。 司音怔住,抖抖索索看着一身煞气的陆阎王,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 陆萧见他这副窝囊样儿就来气,扭头扫向众人,眼神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问询,众小倌忙连连点头,少有胆大的嗫嚅道: “是他......是他......” 见陆萧这冷厉的脸色,司音顿时脸都吓白了,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个儿何时的罪过这位煞神。 “小人......” 不待他开口,就听陆萧朝众人道: “都给我站着不许走动!” 言罢,一手提起司音的肩膀,瞬间带着他腾空飞起,一眨眼的功夫留越过了身后屋脊,消失在众人视野中,那速度之快直叫人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众小倌眼睁睁看着司音如个麻袋一般叫陆萧拎走了,只觉得凶多吉少,吓得腿都打颤!本就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此时竟再也站不稳, 噗通一声跌坐下来。 立时有旁人惊道: “快起来快起来!方才世子爷说叫咱们都得站着, 不许走动,你赶紧站起来,别连累了我们……” 片刻众人连连附和,就冲这陆世子这身手,他们若是一个不好,还能有命活吗? “司音到底为何事得罪了陆世子?”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顿时就有人抱怨起来, “都是司音的主意……害得咱们今日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不说,指不定还要搭上半条性命……” “就是就是……他这几日神神秘秘的,也不晓得是得了哪位金主青眼......自个儿拿了大头不说,竟叫咱们搭上性命......” 众小倌你一言我一语背后数落司音不是的时候,陆萧已然将他仍进了一条无人的狭窄后巷。 司音瘫坐在地上,腿软的厉害,耳朵此时还是嗡嗡作响,他苍白着脸忐忑不安的抬头望着离他几步之远的陆萧,眸中满是惊骇,他忙伏下身子,朝陆萧求道: “陆世子......世子饶命......小人不知哪里得罪了世子......求世子恕罪......” 陆萧淡淡看他一眼,眼底满是嫌弃,好好一个男儿身,真真是作践了! 闻着司音身上淡淡脂粉气,陆萧有些犯恶心,拿帕子遮在口鼻前,冷声道: “你不知道如何得罪的小爷?” 司音连连点头,额上汗珠滚滚落下,他却不敢抬手擦一把,脸色惶然的看着陆萧。 陆萧冷笑道: “那你怎知是谁买了清风馆?” 买卖清风馆的事儿是他叫谷雨私下办的,清风馆的东家得了谷雨暗示,自然不敢打听幕后买主姓名,那这小倌就更不可能知道才是。 除非......有人看过地契...... 为防麻烦,他叫谷雨当日就送去衙门将地契办好,一式两份,一份在他手中,另一份尚在衙门里头留存...... 陆萧眯眼,饶有兴趣的盯着浑身颤抖的司音,倏然俯下身子,冷声道: “若敢有半个字欺瞒,小爷今日就将你砍了手脚,丢进瓮中做成人彘,摆在清风馆里日日叫人围观,让你生不如死!” 司音闻言顿时哭了起来,一个劲儿磕头道: “世子爷饶命......小人不敢欺瞒......是......是一个年轻公子......不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公子......” “她戴着纱帽,还许给小人一千两银子......叫小人带人去睿王府哭求重华郡主收留......小人......小人也是鬼迷心窍才敢应下的......小人绝不敢有旁的心思......” 陆萧看着司音一个堂堂男儿,真就嚎啕大哭起来,忍不住嫌恶的睨他一眼,轻轻踢了他一脚,接着问: “来人戴着纱帽......你怎知是个女的?她可曾留下姓名?还与你说过什么旁的?” 司音不敢躲,忍不住拭泪道: “世子爷有所不知......小人这一行常与男子打交道,便是戴着纱帽,这体态身姿.......这种事儿怎能轻易瞒得住小人的眼睛......” “她未曾提及姓名......只拿了清风馆的地契给小人看了一眼,只说这事儿简单,先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定金,说办好了就给小人剩下的九百两......小人想着只是去睿王府门前求一求郡主莫要赶小人们走,这才敢应下......” 女的? 陆萧捻了捻腰间玉佩,正想的出神,突然见这司音小倌垂首跪在地上,浑身抽搐了起来。 “你怕什么?怂成这样......” 话音未落,陆萧猛然意识到不对,一把攥起司音衣襟,只见他口吐白沫,面目狰狞的看着自个儿...... 不好! 陆萧一个激灵才想设法给他祛毒,司音突然抬手伸向陆萧的脸颊,口中呜呜,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陆萧下意识猛一掌将他手腕击开,只听的骨头碎裂一声,司音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 第166章 噬心 谷雨轻功不如陆萧,赶到街边时只见一众小倌抖抖索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细问之下才晓得世子带走了其中一人问话。 谷雨想着陆萧定不会走远,就在此处守着,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陆萧回来了,远远瞧着脸色不大好。 谷雨连忙迎上去, 众小倌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 “爷,那小倌人呢?” 谷雨朝陆萧身后探了探身子,讶异道。 陆萧目光森然的从众小倌身上一一扫过,扭头与谷雨道: “死在后巷里了......” “我方才叫人去禀了京兆府,带仵作前来验尸,你将这些人看管起来,一会儿带去衙门审问。” 死了? 小倌们一听这话, 吓的六神无主...... 陆阎王当真杀了司音! 小倌们顿时乱成一团,纷纷跪下朝陆萧哭求道: “世子爷饶命啊......” “此事都是司音一人的主意.....小的们着实不知情啊......” “是啊是啊......求世子爷明察......留我们一条小命吧......” 陆萧叫这些红衣绿衫的少年叫的头疼,顿时沉了脸,厉声喝道: “瞎叫唤什么?给我把都嘴闭上!” 小倌们立时一个个红着眼眶,凄凄楚楚的望着陆萧,终是不敢再言。 想到这事儿就要瞒不住,陆萧脑仁儿都要炸了,他一会儿该怎么与李太微解释,他买了清风馆赠与她的事儿? 谷雨一听陆萧要唤仵作,便猜到了什么,正色道: “世子可要去清风馆查查......” 陆萧颔首,绷着脸色: “惊蛰已经去了……你且守在此处,我先去与裘大人交代一声。” 谷雨仍有些忧心,毕竟众人都以为司音是死在陆萧手里,且主子审问时,多半不会留旁人在场, 这可就难办了…… 陆萧倒是没为这事儿发愁,与谷雨匆匆交代了一声就往京兆府去。 裘大人才收到消息,惊得脸色都变了。当即调集侍卫与仵作,兵分两路往案发地与清风馆赶去。 此案事涉昌平侯世子, 裘大人不敢马虎,忙叫人备马,正欲亲自带人往街市上赶,才出了衙门就遇上了孤身前来的陆萧。 裘大人端坐在马背上,望着一身从容而来的陆萧怔了一瞬,又匆匆下了马,上前忍不住唤了一句: “陆世子,你……你就这么来了?” 陆萧被裘大人一行如此盯着瞧,倒是面色如常,上前与裘大人拱手道: “大人,我有要事与大人说,不知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裘大人看了眼左右,与陆萧引路道: “世子这边请……” 陆萧与裘大人进了书房,裘大人屏退了左右,脸色为难道: “世子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若是与案情相关的,世子需尽早说出来洗脱嫌疑才是……” 这清风馆的小倌虽是奴籍,可到底是光天化日的这么些人瞧着,又是天子脚下, 这事儿一个不好,这陆世子就惹了大祸啊! 陆萧倒是丝毫不为自个儿担心的样子, 他凑到裘大人身旁,低声问: “大人可知朝中有哪家府上养殖噬心草?” 裘天德闻言一凛: “噬心草?这……这可是前朝禁药啊……陆世子何有如此一问?” 陆萧看着裘大人没有说话。 裘天德倏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然有些发紧: “世子是说……那小倌中了噬心草的毒?” 陆萧颔首不语,眼神却是十分笃定。 裘天德后背立时滋出一层冷汗来,前有睿王府往生珠现世,如今又有噬心草……神道莫不是当真死灰复燃了! 裘大人稳了稳心神,仔细思索了一阵子,才道: “听闻这噬心草毒性剧烈,却是止痛的良药……先帝登基时曾下令将此物全部烧毁,只允准几位匡扶社稷的公卿世家留种几株用以入药,就连太医院都没有留存……” “这几家都是当年随先帝打天下,战功赫赫的武将,因伤病缠身,离不得这药草……” “当年这些人家都叫内侍官记录在册,先帝也曾言明,此物只能留为己用,不得流与外室,否则就以欺君之罪论处!” “隔着好几十年的事儿,本官也记不大清楚都有哪几家养殖过,不过……” 裘大人诧异的看向陆萧: “本官记得……世子爷府上就该有一株啊……莫非世子爷竟不知情?” 陆萧闻言神色淡淡,这事儿他前世就查过,自然晓得,便徐徐道: “听我父亲说,自祖父病逝后,那株先帝特赐的噬心草也逐渐枯萎了……” “这事儿当年还禀给了太医院知晓,是当时的秦院正亲手将残株焚烧殆尽……” 裘大人颔首,若那小倌当真是因此毒而亡……那这陆世子倒是能撇的开了…… 只要寻到那小倌服用药物的证据,陆世子有不在场证明,那这事儿也就差不离了…… “陆萧!” 突然外头有人声如洪钟,喊了一嗓子,震得人耳膜翁了一下, “小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陆侯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把裘天德惊得险些崴了脚。 裘大人连连轻拍着胸口,自我安抚一番,才定了定神,与陆萧前后脚出了书房。 陆侯是急吼吼提着家法来的,额上青筋暴起,看样子就气得不轻! 谷雨跟在陆侯身后,畏畏缩缩的,想拉着偏又不敢动手,只好朝陆萧使了个“世子爷,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得陆萧气短。 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陆萧也不欲与他老子顶撞,方要撩了袍子与他请罪一番,指望能先息事宁人,就见陆侯身后突然冒出个女子身影来。 陆萧眼尖,定睛一瞧,一张老脸立时有些臊得慌……来的竟是李太微! 这……这说什么也不能跪了…… 陆侯脸色气的铁青,见陆萧这逆子竟然梗着脖子站在前头,鼻孔里都只差喷出火来,武着家法就奔了过去…… “你这个小王八犊子,居然敢背着老子干出这等事儿来……” 陆萧听着陆侯骂人就忍不住抚额,连自个儿都搭进去的骂法儿,他老子也不嫌丢人! 一面儿手忙脚乱的招架着陆侯的招式,一面忍不住偷偷转脸去瞧李太微的脸色。 尚好尚好……瞧着她还算镇定…… 陆萧心中大石才落了一半儿,就见李太微冷笑一声,转身从身旁侍卫身侧抽出一把硕大的佩刀,两手高举着朝陆侯扬声道: “陆侯爷!您使这个!” 第167章 缘由 陆侯响亮的应了一声,返身接了大刀,拿在手中掂了两下,面上顿时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来。 陆萧脸上当即就有些挂不住了…… 裘大人早前就听闻陆萧顽劣,自小也挨了陆侯不少打,可竟不知陆侯居然真能朝亲儿子操刀,吓得忙叫侍卫帮忙拦下陆侯。 京兆府的侍卫看了一眼虎背猿腰的陆侯, 一把半人高的大刀,一只手就能武得虎虎生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神色为难的看了一眼裘大人,那意思很明显: 大人,您……您这不是拿我们兄弟们的性命玩笑么? 我们兄弟若能拦得住陆侯,还用得着在京兆府当差? 裘大人被噎了一瞬, 方要卷了袖子亲自上前与陆侯说教一番,门外突然来了侍卫,见在院子里比划招式的陆侯父子愣了一瞬,躬身道: “大人!仵作方才初步验尸,说清风馆的小倌死于噬心草的剧毒!” 众人一听这话,脸色齐齐变了! 噬心草? 这可是前朝禁药,他一个小倌……怎么能中的噬心草的毒? 陆侯与陆萧打的起劲,心中正感叹这小子内力何时竟如此了得……听闻侍卫这话,顿时生生收住了功势。 陆萧见他老子突然收手,这才跟着放松下来。 “你说什么?” 陆侯收了刀,几步上前,神色谨慎的问道: “你说那小倌中了什么毒?” 被问话的侍卫见陆侯突然朝自个儿这边走来,下意识往后就挪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忍不住脸热, 忙抱拳掩饰道: “回侯爷,仵作说了……是噬心草的毒……” 陆侯怔住,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忙转身将陆萧仔细打量一番,面上倒是难得露了忧色: “陆萧……你先前可碰过那人尸身?” 陆萧眼底松动几分,朝陆侯摇了摇头,淡定道: “他毒发时曾朝我伸手过来,叫我一时失手,打断了骨头……并未能碰着我分毫......” 嘶——,众侍卫心头齐齐抽了一口气,心想这陆家父子俩真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陆侯闻言却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好……你日后切记,这噬心草有剧毒,见血封喉!切莫大意!” 陆萧点了点头,神色平静的转脸看向李太微。 她目光蒙蒙的,似是沉思着什么,尚未回神。 陆萧朝谷雨使了个眼色,叫他暗中护着李太微些。 谷雨略一颔首算是领命,刚往李太微身侧走近了两步,就听得衙门外头又有马蹄声传来。 侍卫很快下马进来,行礼禀告: “大人!清风馆内并未查出毒源!请大人示下!” 什么?这就怪了!众人不解的看向裘大人。 裘大人也是一脸懵,蹙眉问道: “可叫人里里外外查验清楚了?” 侍卫抱拳道: “回大人,咱们十来个侍卫里外查了三趟,方才又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将死者生前所用器物一一查验, 仍是未能查出毒源……” 裘大人看向另一旁侍卫: “叫人去问问审讯处,同行之人可见过死者今日出过清风馆,或是他曾与谁人碰了面的,都叫人请到衙门来问话......” 裘大人有些心焦,若真查不出毒源,这小倌也算是死在陆萧跟前的,他今日怕是要留在衙门里过夜了...... 谁知侍卫才应了一声,外头又有人进来,朝众人行礼道: “大人!方才陆世子的护卫从清风馆井口处的青苔上发现了端倪.....他亲自下井查验,果然寻到一只破损的茶杯,井内岩壁上还有沾着毒汁的青苔,也叫他取下来做了物证......” 裘大人怔住: “陆世子的护卫?” 一个护卫竟能查出这么重要的线索? 侍卫道: “陆家护卫道,这噬心草之毒,遇青苔汁液即凝为赤色,且一旦沾上三日不褪......” “方才问过太医,此话属实......属下们将清风馆所有可疑之人一一用那青苔汁液浸手试过,尚未发现可疑之人......” 裘大人看向陆萧,不解道: “陆世子的人......认得这毒?” “先前听陆世子说,你府中那株噬心草多年前就烧毁了,不知世子今日如何识得那小倌中了此毒?”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一时都落在陆萧身上。 陆候脸色微变,看向陆萧时眸中也难掩诧异。 陆萧闻言顿时沉了脸色,抬眸看了陆候一眼,攥了攥拳头,眼中浮出一抹哀痛。 就在沉默的间隙,李太微倏然出声道: “是我曾说与陆世子听的......” 陆萧怔怔望着从人群中走来的李太微,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裘大人,臣女与陆世子奉皇后娘娘之命查徐良媛之死时,曾听太医院长医女容芷提及过此毒,臣女便与陆世子提过这一嘴……” 李太微生怕陆萧露馅儿,忙随便寻了个由头替他遮掩。 有重华郡主出面为证,众人倒是未曾多想。 不一会儿,李相也到了,他止住了众人行礼,与陆侯打了个照面,快步走到李太微身旁。 裘大人见两方家长都到齐了,忙将陆侯父子与李盛父女一道,请到内堂说话。 陆萧将前后经过说与众人听,裘大人眉头就蹙了起来: “听世子的意思,这小倌今日是被人算准了时机下毒,若非世子出现意外拦下,此时……应是毒发于相府门前?” 李盛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 今日若真叫这小厮闹到门上来,再死在自家门前……那阿鸾这名声…… “陆世子……本官有句话想问一问世子,你为何会买下清风馆赠与重华郡主?” 裘大人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一提这话,陆侯与李相齐齐瞪着陆萧,李太微眼底更是杀气腾腾的! 陆侯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逆子!哪儿有送人家小姑娘这个的? 陆萧见这事儿左右瞒不住,只好硬着头皮道: “先前郡主看中我手里一间带温泉的宅院,我便索性赠与了郡主……只那宅院恰与清风馆相连,寻常偶有行事出格之人……衣不蔽体……” “我怕惊着郡主,这才打算将这宅子买下来,待遣散了众人,再一并赠与郡主……” 陆萧说完,陆侯面色才缓了下来。 这宅子他晓得,当年是陆萧母亲的陪嫁,虽说面积不大,却有着盛京难求的温泉汤池…… 李相扭头看了李太微一眼,见她心虚的点了头,心中一时心忧参半。 裘大人不晓得说什么才好,目光从李太微与陆萧之间来回游移,似是察觉出什么,露出一个微妙的神情来。 突然有侍卫来报: “大人!涉案之人皆已到齐,大人可以审案了……” 第168章 抱紧 裘大人正色道: “可叫人拿青苔汁试过了?” 侍卫道: “回大人,方才都验了……没有寻着手上沾有赤色之人。” 裘大人敛眉,转身朝李相与陆侯拱手道: “两位大人,事关府上安危,二位可愿与下官同往审理此案?” 李相与陆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裘大人叫人搬了两张太师椅来,一左一右架在自个儿公案两侧, 又摆了两张小几供二位吃茶。 待一切安排妥当,裘大人朝李相与陆侯拱手道: “两位大人,请!” 李盛刚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大放心李太微,返身回来再三叮嘱她不可乱跑,又阴恻恻瞪了陆萧一眼,眸中满是警告意味。 陆萧无奈, 只好往后退了两步,与李太微拉开了一段距离,朝李相拱手行礼。 李相这才满意,转身与陆侯耳语几句,二人在堂上落了座。 李太微与陆萧前后脚出了大堂,立马上来两个侍卫,将二人引至偏厅休憩。 陆萧想了一瞬,扭头叫侍卫把侯在外头的大福与谷雨叫进来。 侍卫想着这两位怕是要避嫌,当即应了一声。 大福与谷雨先后进了内厅时,八仙桌上已叫人摆满了瓜果点心。 陆萧示意谷雨关了门,压低了声音与他二人道: “一会儿我带郡主悄悄去旁听案情,你们坐在此处喝茶吃点心,切记!莫叫旁人察觉我们不在!” 大福与谷雨听闻今日出了人命案子,自然晓得此事不简单,忙点头应下了。 李太微不由愣怔,呆呆的问陆萧: “咱们能去何处旁听?” 陆萧朝她勾了勾嘴角, 坏笑道: “随我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李太微半信半疑的跟在陆萧身后,走到一扇窗户前, 陆萧仔细听了听外头动静, 这才缓缓推开了窗, 外头正对着一小片竹林。 陆萧一手撑在窗沿上,稍一用力,整个身子轻巧的腾空而起,眨眼间就稳稳站在了窗外。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头也没回的朝身后伸出手去,还连招了两下,示意李太微快点儿。 李太微提着裙角站在半人高的窗户前,脸都僵了。 陆萧左右等不到人,这才转身看向一脸气闷的李太微,将她从上而下仔细打量了,诧异道: “怎么?你莫不是腿短够不着?不应该啊……” 若不是隔着窗户够不着,李太微可真想一脚踩在这厮脸上! 心中不由连连抽气,方才那中毒的小倌……怎么就不能顺手捎带他一程呢! 谷雨有些看不下去了,抹了把脸,含蓄的提醒道: “世子爷……这……也不是个个儿姑娘都能与花烟一样儿的……” 陆萧顿悟,一手撑在窗沿上,以极慢的动作给李太微又示范了一回。 青白色云锦长袍贴在瞬间紧绷的肌肉上, 勾勒出少年极好的身形, 陆萧心无旁骛,与李太微认真道: “这回可看明白……?” 陆萧站在李太微跟前,拍了拍手上灰尘,话音未落,就叫李太微一脚踩在自个儿脚背上,又来回使劲儿碾了两下。 陆萧下意识要出手,对上李太微那气势汹汹的小脸蛋时,生生撤了力,又不敢突然收脚怕磕着她,立时疼的龇牙咧嘴的,愤愤瞪着李太微。 “恶婆娘!你这是作甚?小爷何时惹着你了?” “敢说我腿短!” 李太微一连踩了好几下才肯罢休,恶狠狠道: “出去等着!” 陆萧被踩得一脸的莫名,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谷雨。 谷雨顿时扭头,有些不忍直视。 陆萧就更诧异了! 此时倒也不敢多问,只好听李太微的,又心虚的翻出了窗外。 李太微顺了气,叫大福搬了张凳子来。 陆萧眼睁睁看着大福先是扶着李太微稳稳站上了凳子,再攥紧了她的手,助她躬身踩上了窗台,待李太微站稳,接着又将凳子递给了站在外头的陆萧。 陆萧险些石化…… 心道翻个窗用得着这么麻烦? 收到李太微眼底的警告,陆萧忙敛了心神,片刻不敢耽搁,麻溜儿的把凳子摆好,又朝李太微伸了手。 李太微恨恨瞪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抓紧了他的小臂。 提起裙角,抬脚来回伸了几次,又堪堪缩了回去…… 陆萧眼睁睁看着李太微鞋面上的东珠来回晃了几下,就是不见她下来,犹疑的抬眸望去。 只见李太微脸色微红,鼻尖上渗出汗珠来,她微微嘟着嘴,有些懊恼道: “太……太高了些……” 陆萧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屋外头确实比里头高了几寸,但也就几寸!! 突然竹林那头响起巡逻侍卫的说话声,李太微上下不得,正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倏然腰上受力,瞬间两脚就离了窗台。 她尚来不及惊呼就叫陆萧抱了个满怀,自个儿也下意识两手攀在他肩头上。 下一刻,少年脚背一抬,将地上板凳瞬间提了起来,谷雨默契的伸手接过,顺势关上了窗户。 陆萧立时弓身一跃,抱着李太微轻松跳上了屋顶,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捂着她的嘴,示意她莫要出声。 李太微只觉得此时身子都是飘的,她怔怔望着少年刚毅的下颌线,突然有些脸热。 待底下巡逻侍卫走过,陆萧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险些被人察觉……再低头看向怀中罪魁祸首之时,陆萧却是怎么也沉不下脸来。 李太微许是怕叫人察觉,竟乖巧的缩在他怀里不敢动弹,两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一双琥珀色眸子里盛满了小心翼翼。 她肤色本就较常人白些,如此细看,肌肤真像是瓷娃娃一般细嫩光滑。 陆萧真就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李太微的脸蛋,惊的李太微颤了一下,却是没敢出声。 陆萧这才回神,猛然缩手敷衍道: “方才……有只飞虫……” 李太微半信半疑,红着脸阴恻恻瞪着陆萧,催促他快些走。 陆萧将她抱起身,李太微一见要从这么高的屋脊上跳下去,心里就有些发怵。 她伸手搂紧了陆萧的脖子,神情担忧的问: “你功夫如何?莫要摔着我……” 陆萧憋着笑: “眼下年纪清浅,自然不比前世厉害,你抱紧些,若是摔着可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