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霜》 楔子 冰雪初融,春意料峭,那是小姑娘第一次见到那个不凡的少年,那时他还不叫后来的那个名字。 小小的她和妹妹一起躲在娘亲身后,透过层迭的树叶间隙瞧见了他清瘦的身形,其实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腊梅自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小姑娘瞪大了双眼。 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才不到知学之年,举手投足间却不卑不亢,与往日她见到的那些胸无点墨的世家子弟不大一样。 少年不经意间往她所在的方向一瞥,分明没在看她,她的脑子里却忽地腾起了热气,一片空白。 只消一眼,便误了数年。 -- 第一章花魁 是夜,寻常人家都早早进入了梦乡,烟花柳巷处,九萼斋却仍灯红柳绿,毫无入夜后寂静的模样。 莺莺燕燕,娇侬软语,多少富豪公子、英雄豪杰在此沉醉不知归处,直怨春宵苦短。 况是大伙都听说今儿个是长安第一花魁阿橘演出的日子,九萼斋前更是门庭若市,人们相互推搡着,都想一睹姑娘的倾世容颜。 “独有凌霜橘,荣丽在中州;从来自有节,岁暮将何忧,将何忧……” 只见戏台上的阿橘抱着琵琶,美眸如水,秋波连绵,脚尖打着旋儿,纤纤玉指轻拢慢捻,琵琶声声缠绵。 一首南北朝的《橘诗》竟被她唱得如此婉转动人。 她勾起唇角,扭动着可堪一握的腰肢,一袭红纱蹁跹,似是那西域壁画上的九天玄女。 屋檐上一只黑猫边踱步边静静听着,不小心踢翻了几块砖瓦,只是九萼斋内热闹,一时无人发觉。 “好!好一个凌霜橘!心高气节,姑娘此番唱的,实则是她自个儿啊……” “这花魁美貌,自是那江南桂和漠北楸想比也及不上的!” 九萼斋阿橘传言风华绝代,当朝太子都为她倾倒,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风流才子们谈论着阿橘姑娘此番唱的诗别有含义,胸无点墨的粗人们只想把眼睛都送到戏台上去。 阿橘将一绺汗湿的碎发拨至耳后,眼底是柔柔的笑意,公子们眼睛都看直了,心早已被俘获,谁都愿为了美人一掷千金。 众人叫嚣着,一个抬价比一个高。 只见那榆娘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她收着大把的赏钱,却娇笑着嗔道: “这阿橘啊,是咱们九萼斋的清倌,怕是要扫了各位公子的兴啦!” 公子们闻言都失望地叹气,纵千般不舍,也只能目送那天仙般的阿橘姑娘在婢女的簇拥下,轻挪莲步向房中走去。 这般美人,连太子都只曾与她下过棋而无其他,总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一曲舞罢,香汗淋漓。阿橘坐在妆奁前,拨开面上覆着的金珠翡翠珠帘。 胭脂水粉抹去,摘下繁重的耳饰发冠,浑身一轻,铜镜里的人也终于是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她瞧了许久,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 “阿橘姑娘,可以沐浴了。” 恰好婢女小岚将木桶搬进来,水汽氤氲,桶里飘着花瓣,心情也因此好了一些。 她褪了纱衣坐进桶中,不由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叹。 “你出去吧,我今儿想自己泡会。” 她是信天道好还这一说的,有些事,只是时候未到。 不如先既来之则安之,况是榆娘和这里的人对她都还不错。 阿橘双手拂了拂水,窗户恰好“吱呀”了一声,她回头去看,但什么也没有。 恰好方才水声太大,许是听错了,她又往下沉了几分,让热水漫过肩头。 泡一回澡,也算是她这漫长冬夜里唯一的慰藉了。 蓦地,窗门砰一下被破开,阿橘猛地睁眼,面前竟立了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浑身散发寒气,只留出一双剑眉星目。 她惊得红唇微张,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该遮哪里,僵着身子动也不动。 男子垂眸不看,似是没想到眼前这般香艳场面,也怔在了原地。 “追!继续追!” 外头传来官兵头子恶狠狠的声音,让两人都回了神。 阿橘才想起自己未着寸缕,倏地缩起身子,将男子从脚打量到头,最后落在他紧蹙的眉头上。 纵是心里有些怕,也不敢发声。 她一向惜命,因她怕痛;就算已是贱命一条,还有心愿未了,她更怕死。 来不及了。 卫煊环顾一周,将她从水里一把拎起,扯过边上挂着的纱衣将人裹得动弹不得,继而十分不温柔地扔到床上,吹灭烛灯,再将床帏放下欺身上来,一手抓住她的双手手腕压在头顶,另一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阿橘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搞得很懵,八尺男儿手大,连她的鼻子也一同捂住了,她差点喘不过气来,哼唧了几声,急得落了滴眼泪。 身下的人扭来扭去,卫煊手下动作却不松,鼻中重重呼出热气扑在她额头上,很是不耐烦。 阿橘“唔唔”地就着他的手从喉间小声道: “奴不会出声的,劳烦公子下手轻一点。” 怕他不懂又顺势嘟了嘟嘴,再摇摇头。 卫煊只觉得手心痒了一瞬,似是被猫爪轻挠。身下的人诚恳地眨着眼,一双琥珀瞳眼睛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漉漉的,甚是可怜。 他顿了顿,两只手都松了松,身下却压得更紧了些。 阿橘长吁口气,脖颈却忽地一凉,她垂眸,竟是换了把匕首抵着。 “……” 阿橘瘪着嘴,不禁翻了个白眼,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 卫煊默默将她的小表情都看在眼里。 “哎呀各位爷慢着,来咱们九萼斋的都是正经公子王爷,奴都认得的,哪有你们说的什么朝廷要犯呀!” “爷管你正不正经,瓦子勾栏谁不能进!爷今日一间间房都要查!” “好嘞!各位爷要查便查,办完事儿了早些回去歇息,”榆娘贴到头儿耳边,悄悄道,“只是楼上还有贵客在,休怪奴没提醒。” 榆娘娇娇的嗓儿和官兵铁靴铠甲的声音相碰交织,阿橘耳灵,只抓住了“朝廷要犯”这个词眼。 她侧目瞥了一眼身上的人,这朝廷要犯全身绷着,眉头皱得更紧,一副剑眉星目,长得倒是还不赖。 到了这个地步,不妨做戏做全套。 卫煊听着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干脆将唇贴在了阿橘清晰分明的锁骨上,暗暗的苦橙花香萦绕,身下的姑娘颤了颤身子,嘴唇的温热濡湿在颈边冰冷的匕首的比对下格外明显。 恍惚间,官兵猛地踹门,把阿橘吓了一跳。 房内有月光洒进来,却恰好将榻上两人身影映在床帏上,鸳鸯交颈,阿橘只曾在榆娘给她的春宫上见过。 到底是未出阁不经人事的姑娘家,她瞧着这影子有些羞,红着脸微微侧过了头。 卫煊的唇紧紧贴着她,呼出的热气濡湿了大片雪肤,继续往下吻她的身子,才发现方才给她裹的纱衣薄如蝉翼,甚至还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 被前襟半遮的两朵红梅点缀在高耸的玉乳上,颇有番任君采撷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便不再去看,欲从一对玉乳中间向下吻去。 “什么畜生!胆敢惊扰本太子春宵一刻!” 他口唇贴着她,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喘息声急促,阿橘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太子殿下?官兵们面面相觑。 九萼斋素来声名在外,我朝太子是经常出入这里,只是隔着帘帐不知真假,此刻是该进还是该退成了难题。 阿橘也是个聪明的,见这情形,她配合地细喘了几声,胸口起起伏伏,胸前美景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卫煊眼底暗色涌起,抬眸只见美人眼角含泪,发丝凌乱,面颊潮红,他不由得身子一僵。 见他只顾着瞧她,她有些心慌。 一是她现下这幅狼狈模样实在让人羞得很,二是外头站着的几十号人又半信半疑,若是九萼斋落个私藏罪犯的罪名,榆娘和她们一众姐妹算是活不成了。 阿橘顾不得太多,猛地一把搂住眼前人的脖子,双腿自然地缠上他腰际。 这番动作让卫煊牢牢地埋首在了她胸口,唇齿恰巧撞到了阿橘左侧红梅,浓郁的橙花香将他包裹,他赶忙将唇移开一寸到了她的乳肉上,阿橘瑟缩了一下,只觉乳珠有些疼,又有些痒。 “殿下难得来,却总有不识眼力见儿的人打扰,不如…”她主动凑到他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地笑嗔道,“殿下砍了他们的头,挂在我黎城城墙上示众,怎么样?” 床帏上是耳鬓厮磨的模样,卫煊配合地笑起来,一对丰满的雪乳贴在他胸口,阿橘凑得近,只听到震耳欲聋的腔鸣闷声,他一把拉过她的双腿,将她扯向自己。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抵在了她的腿心…… “好,你说什么本王都依你,只是,咱们得先再来一回!” 我朝太子骄奢淫逸、声色犬马是出了名的,官兵们一听要被砍头,哪还敢打扰太子享乐,别说掀起床帏去看,此刻立在这房中都有些惊恐。 此番若不是太子,床上之人也就落个冒名顶替罪名;若真是太子,怕是他们有十个脑袋也掉不完,还是不要赌这一把的好。 “太子殿下恕罪,小人只不过是奉命办事,哪曾想扰了殿下雅兴,小人这就带兵撤离。” “滚!” 稍后,房内只剩两个人。 两人紧紧贴合,官兵已走,男人的呼吸却依旧有些急,身下滚烫贴着她的私密处,乳珠隔着薄纱衣随呼吸而动,轻蹭那他粗糙的夜行服,小腹逐渐热热的,有什么从阿橘腿心流了出来。 她倏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又羞又怕——她竟对一个陌生男子动了情,而这位登徒子此时还将匕首抵着她。 阿橘有些气,侧目不去看他。 “公子可否从奴身上起来?”说罢还大力地推了一把他的胸膛。 “抱歉。”男子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终是收回匕首,撑起身子。 阿橘眼尖,只见匕首柄上雕刻精致,一看就是件不俗的兵器,虎纹图案间刻着个“泫”字。 可惜,不俗的兵器配个大俗人,登徒子。 她撇嘴,扯过一边的被子将自己裹好,身上很烫,似乎还留着他唇舌地温度,从头顶到脚尖。 一双小猫般的琥珀瞳眨巴眨巴打量着榻边的人,他的慌乱只有一瞬,此刻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衣服,将那匕首收回腰际。 “今日谢了,日后另寻机会报答。”卫煊言毕,转身向窗门走去。 “你等等!哎哟!”阿橘见他要走,猛地从榻上弹起来,谁知力气太大,被子又裹得太紧,一时跟不上动作滚到了地上。 窗边那个黑影倒好,脚步是顿住了,头都没舍得回半下。 她一手撑地,一手拢在嘴边,悄声道:“奴不会说出去。” 自然,她也不会敢说出去。 月光下影影绰绰,她细细小小的气声,轻得只有他们俩能听到。 卫煊颔首,侧了侧身。 “奴叫阿橘,敢问公子叫什……” “卫煊。” 没等她说完,他只丢下两个冷冰冰的字,掀开窗门一跃而下,厢房内整洁如初,好似不曾有人来过。 阿橘心头存了一丝疑惑,自地上爬起,腿间湿腻腻的,澡算是白洗了。 她站起来,低头见自己身上清晰可见风光的纱衣,又想起方才的那番旖旎场景,不觉脸又烫了起来。 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掉。 “泫”和“煊”的读音分明不一样,她也是读过书的,应当不会记错。 -- 第二章魏泫 zùóγóùsんù.čóм 洛橘穿戴好亵衣亵裤在小桌边坐下,觉着有些口干舌燥,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杯凑到唇边,她双眸有些虚焦,口中情不自禁地呢喃道 : “卫煊……” 总觉得这名字她曾叫过,那柄精致匕首上所刻的“泫”字,她必定也是见过的,再甚,连那副剑眉星目都觉着有几分熟悉。 碧螺春入口微烫,这壶还是小岚为她备洗澡水时煮的,此刻还冒着热气,透过水汽氤氲,洛橘的目光落在桌旁一个落了灰的锦盒上。 湮没的记忆被一同锁在里面,有悲有喜,但总是忧大于乐。 她朝那锦盒踢了一脚,踢到了更旁的一边去。 时过境迁,与其睹物思人,不如活在当下。 身下还有些难受,洛橘自个儿打了点热水又擦洗了一遍,披上外衣朝楼下走去。 各房的姑娘们歇息的歇息,还有的便是在伺候贵人,只有中堂的榆娘还“哒哒”地打着算盘。 “还没就寝?”榆娘抬头瞧她一眼,继续在账簿上记着今日流水,身子斜斜倚在桌上,“唱了半宿,你倒是不累。” 洛橘坐到榆娘身旁替她捏起肩膀:“要是唱两句便累了,这花魁的名头给别人也罢。”ⓎǔⓎёщёň.⒞οⅯ(yuyewen.com) “况是阿橘再累,哪有咱事事打点的榆娘累呀。” “就你嘴最甜。” 榆娘笑着拿毛笔杆子勾了勾她下巴,洛橘顺势从她手里拿过笔,从一旁找了两张白纸来,榆娘不知她要作甚,只见纸上蓦然写上了“泫”和“煊”二字。 “这是?”榆娘蹙眉不解。 两个都像是人名会用的字,第一个字她倒是晓得,第二个字却不曾见过。 “榆娘,我自认曾读过的书也不少,这两字虽少见,但我记得音调是不同,对不对?” “是了,「泫」字是入声,「煊」字是平声,自然不一样。” 洛橘眉头渐紧,一双美眸间似是凝了万千愁绪,果真,她的怀疑对了一半,卫煊应当并不是他的真名,「泫」才是。 榆娘见状,曲起手指敲了敲她脑门逗趣道:“今儿个是怎的了,好久没见咱们大小姐这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啦。” “莫非大小姐的情郎叫这个名儿?” 榆娘贱兮兮的凑近,面前是一张风韵犹存的美艳脸孔,洛橘笑着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将她的脸推得远了些,边打哈欠边不屑道: “榆娘一开玩笑便喜欢叫我大小姐,我可从来都不是大小姐。” 心头的疑惑解决,今晚也能睡个好觉,洛橘伸了个懒腰,转身便想上楼了。 约莫此刻已折腾到了寅时,可没把她累个半死。 “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名叫「泫」的。”身后风轻云淡的声音响起。 洛橘闻言困意已经消散了一半,猛地转身,叁两步便走到榆娘身边乖乖坐下,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榆娘笔杆子有节律地点点桌面,撑着胳膊好笑地看着她——花魁名头也好,贵人公子也好,她来九萼斋的这么多年对什么都不争不抢,这还是第一次见能有什么事让她放在心上。 “你倒是快说呀。”洛橘摇摇她手。 榆娘一脸神秘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只是这人,已经死了。” 她皱眉,榆娘也不再卖关子。 “我知道的这个人姓魏名泫,魏家曾为帝王家效忠,世世为将,代代忠臣,魏泫的父亲一生南征北战,曾为先帝收复多地,是先帝亲封的征南将军,” “魏泫也自小便爱舞刀弄枪,天赋异禀,不到知学之年便总跟着征南将军出征,着铠甲的勃然英姿,谁见了不叹一句不愧是魏家少年将军,若是魏父这辈子赤胆忠心,不去觊觎帝王位,想必这魏泫也会和他们祖祖辈辈一样,成为一代良将,” “旁的细枝末节我并不清楚,只听说当时征南将军出征已有叁月之余,竟还没将多摩罗攻下,先帝欲将他召回,谁知他已在先帝传召之前先带了叁十万兵马回京城,其中还有多摩罗的一位副统领带着五万精兵,” “一众大臣上奏折弹劾,道是征南将军不仅未有捷报传回,还勾结了多摩罗首领,意图谋权篡位,先帝当晚就下旨抓捕征南军,将魏府满门抄斩,男子处死,女子流放,” “天降大祸,而魏泫当时方才十五,多摩罗太远又一年四季暑气熏蒸,将军便没带他同去,要他留在府中跟着师父精进武艺,想必那晚便是死在了魏府的血雨腥风里。” 榆娘长叹一声,可怜了那旷世无匹的少年将军,因自己的父亲一时糊涂,自己本该璀璨的一生也被断送了。 榆娘的所言字字诛心,洛橘的手里攥着衣裙一角,越攥越紧,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眼前尸横遍地的场景一闪而过,隐约有几个声音交织着在脑子里响起。 “阿泫,你以后娶我好不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不会少了你的!” “谢谢你,小橘子。” 那时她不过七岁,整天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明明也就十五,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少年只说他叫阿泫,她听了这名字,只当他是个侍卫家仆什么的。 魏字复杂,泫字生僻,他曾写过,那时她也并不认得这两个字,原来他叫魏泫。 魏泫,卫煊,他还活着。 洛橘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似是身临其境一般,榆娘垂眸,漫不经心地在账簿上随意画上一笔,新帝登基,下旨让史官将征南将军的军功全部清除,只记上一笔谋权篡位,百姓们原是感激将军的,现下都只好缄口不敢再谈。 不只她,饶是谁听了这魏家的故事都会扼腕叹息。 “这么说来,我们都如同丧家之犬,倒是挺像。” 洛橘勾唇,冷冷的笑意却不及眼底,“呲啦”一声,纱裙竟被她生生抠破了。 “这人世无常,人心也莫测,这般的事世间还不知道多少,只是将军本该忠义英勇格外令人惋惜,你也别放心上,回去歇息吧。” 一个小荷包递到她手里,里边是重重的银钱,榆娘拍了拍她温柔道: “你这衣裙也穿了好久未曾置办新的了,明日去成衣铺子买几身新的,若是银钱还够,也顺便给我带一套。” 喉头像是堵了什么,她说不出话,只木然点了点头。 -- 第三章再逢 zùóγóùsℎù.čóⅿ 昨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也不知道几时才阖眼,今日愣是睡到日上叁竿还还没醒转。 用午膳的时辰都过了,小岚才堪堪将她喊醒。 此刻洛橘正打着哈欠走在街上,未来得及梳妆,便以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翦翦水眸。 见她浑身掩不住的疲色,差点被过路的野猫绊倒,小岚扶住她纤细的胳膊,关切道: “姑娘是累着了吧,晌午也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洛橘瞧着那只野猫,一窜进草丛便没了踪影,倒跟卫煊那人甚是相似。 “累倒不累,被只黑猫挠了而已。”她挑眉轻语,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朱唇畔。ⓎǔⓎёщёň.ℂοⅯ(yuyewen.com) 只是掩在纱下,小岚没看见也没听着,只当她不想多言。 不知道那只与她颇有缘分的黑猫,下回还能不能见着。 当垆卖酒的小娘子倚着酒柜懒懒叫卖着,糖画人车前围了许多小娃娃,脂粉铺子那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叽叽喳喳,许久不来,黎城街市还是这般热闹。 只是此刻,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不能吸引到洛橘。 肉香味挤开胭脂俗粉的味道,直直冲到她脑门,是牛肉烙饼! 小岚也闻到了,两人对视一眼,眼睛发亮。 “小岚,我好久不曾吃到肉了!” “小岚也好久没吃到了!” 在九萼斋时为了控制身形,榆娘不敢给姑娘们多吃肉食,洛橘作为花魁更要躬先表率,仔细算算,已是有约一月之余未食荤腥了。 这日子过得跟尼姑似的,做个尼姑还不用给男人们赔笑脸。 还未等洛橘说话,小岚已将榆娘给的荷包掏出来。 “姑娘,买几个?” “你一个我一个,不行,我们一人两个,”洛橘的眼睛紧紧盯着烙饼铺子,心里盘算着小帐,“然后给榆妈妈带一个,再买两个,我们明日偷偷地吃。” 剩下的银子应该恰好够买叁身衣裳。 小岚记下,赶紧捧着荷包去了,再晚一刻,姑娘的口水怕是都要流到地上去了。 彩衣阁走进一个满身肉味的女子,身旁带着个婢女模样的女孩。 洛橘戴着面帷不好吃食,只得将牛肉烙饼藏在胸前衣襟里好保温,丝丝的香气扑面,也好先解解馋。 女子衣角翩跹,眉眼盈盈,玉指纤似青葱,腰肢软如拂柳,纵是一身俗味只着白衫,看起来也是熠熠生辉的模样。 掌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打发了个机灵的店小二迎上去——有这般气质,想必不是皇家公主也是个贵人小姐,自然是要看最名贵的。 小二卑躬屈膝:“这位姑娘,小的带您去二楼瞧瞧,二楼都是些外邦布料制的成衣,只有那织金锦、花素绫,才配得上小姐您绰约姿态呀!” “不必了,锦绫太名贵,我自个儿看看绸缎的便好。” 说罢,洛橘便一个人往店里去了,意思是不用伺候着,独留小二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小岚,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也给你添件新衣裳。” 小岚又惊又喜,但还是下意识地推辞道:“姑娘,我就不……” 一记秋波横扫过来,洛橘嗔道:“姐姐给妹妹买有何不可,你小我两岁,同在九萼斋,我素来把你当妹妹。” “你敢拒,要么,你就是不屑将我这卖艺女当姐姐。” “小岚不敢!姑娘愿以姐妹相称,我开心得不得了!”她追上洛橘,小嘴仍嘀咕别扭着,“可是我从未穿过这么好的……” “年关将近,就当是姐姐赠你的,你再多话,牛肉烙饼也一并不给你吃了!” 洛橘盯着小岚娇俏稚嫩的小脸,微微颔首,有些要挟的意味。 小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算是接受她的说辞了。 洛橘拿过一身粉色的白绒绣花袄在她身上比了比,甚是满意:“去试试这件。” “谢谢姐姐。”小岚接过,有些害羞地快步跑了。 洛橘一晃神,十余年过去,好久未听见有人叫她一声姐姐了。 神思有些散乱,唇角也染上了几分苦涩,幸的全掩在了面帷下。 眼前成衣眼花缭乱,她随手挑了件大红云纹绉纱袍,瞧着瞧着,兀自又拿了一袭白玉兰散花纱衣。 红和白,大相径庭的两个色,一个是不得已,一个是本心。 小二眼尖,上前接过衣裳哈腰道:“姑娘,一楼试衣间满了,小的引您去二楼。” 洛橘轻轻点头以示谢意。 试衣间窄小逼仄,虽靠窗,但冬日窗门紧闭闷热更甚,加上胸前滚烫的烙饼烘着,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她将面帷摘下挂到一旁。 袄子厚重,层层外衣逐一解下竟有些累了,身上仅脱剩一件大红肚兜,胸前绣着棵橘树。 肚兜有些紧小,却将那玲珑的身段勾勒地淋漓尽致。 蓦地,外边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没成想,这黎城数一数二的彩衣阁里还会有耗子。 洛橘呼出了一口气,斜倚着墙想要休息须臾,买新衣裳这事竟也吃力。 下一刻,方才那作祟的“耗子”便从天而降,一副昨日刚见过的剑眉星目,还有的是脖颈间熟悉的冰凉触感。 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卫煊眉间也闪过一丝讶异,手下松了一松。 瑟瑟寒风呼啸着灌进来,把屋里的摆件灯串都吹得左摇右摆,洛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方才刚关紧怎的又被吹开了,看来这窗户得修了……” 本在收拾成衣的小二咕哝着又去将窗门关好,屋内重又归于平静。 “姑娘需要帮忙便叫小的,小的先下去禀掌柜的报修。” “哎。”洛橘盯着眼前人,细声应道。 他今日没戴面罩。 —————— 今天黑猫成了大黑耗子 卫煊:又是你?得想个办法灭口。 阿橘:又是你?果然是我命里注定的老公呜呜_(:з」∠)_ -- 第四章试衣 记不清多少年前,洛橘曾在一个皇宫的宴会里见过他,那幅挺拔如松的身姿和不卑不亢的气宇,她是这辈子也忘不掉的。 当时离得远,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觥筹交错之间,只他一人负手立在腊梅树下,就听得旁人唤他魏泫,而此时此刻,这人就在她身前。 终于看清他相貌,与记忆中的两个人影重迭,于梅花下,在尸海中。 魏泫、阿泫、卫煊,皆是他,他还是如第一次见他那般清风朗月,或可以说更甚从前了。 薄唇挺鼻,眉峰如青山,内敛沉着之气由内而外散发,就算不掷一词也让人不由心慌,一双眼睛黑沉,只是暗暗的没什么生机。 男子能有这样的俊美又硬朗的容貌,也是世间难得。 卫煊此刻正敛着眸子低头瞧她,一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住,一手握着匕首,见她身上只穿了件橘树肚兜,那肚兜还格外贴身,昨日他吻过的一对挺拔雪乳呼之欲出,他有些意外。 试衣间实在太窄小,他寻了一圈也不知道视线该放哪,干脆死死盯着她头顶的墙壁。 “魏泫。”洛橘心绪交织,情难自禁,竟将心中的名字呢喃出了声。 卫煊蓦地眉头一紧,匕首狠狠抵在她身上入肉叁分,他杀意显露在外,若是再多一分力道,嫩白的颈间怕是就要多一道血痕。 “奴没记错的话,公子是昨儿自个儿说叫魏泫呀。”洛橘赶紧朝他绽开一个讨好的笑,她自知失言,脑海里天人交战一回,作了个自己的打算,决定先不告诉他。 “是卫煊。”颀长身形略微弯腰靠近,像是要看透她心,压迫感愈加重了起来。 “果真吗,”洛橘往后退了小半步,目光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嘀咕道,“原是奴记错了,煊是平声。” 玉背上只有一根肚兜的细绳颤巍巍地挂着,身后是瓷砖冰凉,她细细的胳膊登时寒毛直耸;身前的八尺男儿浑身热气,鼻息喷在洛橘头顶,颇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意味。 两次见面,她竟然都衣衫不整,总不能给他留的映像都是这般狼狈。 洛橘计上心头,柔若无骨的小手摸上来轻扯了他一下,却发觉他身体精壮有力,她根本拉不动。 苦橙香暗暗缠绕上来,她见卫煊耳朵根逐渐泛红,便干脆覆上他手,瘪起嘴可怜巴巴道: “公子纵不信奴,也要先让奴穿好衣服。” 她声音又小又颤,一双柔荑触在身上冰冰凉凉,无一不在告诉卫煊,她确实又冷又害怕。 他抽开两手,无言地背过身去。 洛橘轻勾起唇角,拣了那件白玉兰散花纱衣穿好,随后,她伸手拍拍高大的男子,示意他可以转过来了。 卫煊应该不知道,他的双耳依旧红得滴血。 他扫了她一眼,心里衡量着,见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应是也没有用匕首的必要了。 昨日不经意见到她唱曲儿时一袭红衣惹眼,没想到白玉兰在她身上竟更衬得人清丽出尘,多了几分禁欲的味道。 洛橘眼神跟着他收刀的动作道:“朝廷要犯又做了什么好事,竟躲到这试衣间来了?” “小偷小摸。”卫煊垂眸,“哒”的一声,匕首入鞘。 当年意气风发的将门之子会做偷摸生意?她反正是不信的。 洛橘斜睨他一眼,嗔道:“奴还以为,公子是专门的采花大盗呢。” “抱歉。”卫煊垂首作揖。 洛橘话中有话他并非听不懂,再次扰她,不仅又是在她尴尬的时候,还次次都拿匕首相对,他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洛橘主动靠近他,前胸贴上他身子,伸出两根青葱般的手指晃了晃, 道:“那公子可要记得,欠奴两个人情。” 白纱拂过卫煊手腕有些痒意,他点头应下,沉声道:“平语相称便好。” 男子体热,吸引着她靠近,洛橘身子前倾,只差一分便要贴上他的。 小岚穿着绣花袄在楼下踱来踱去,已经候了洛橘许久,似乎还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她朝楼上喊道:“姑娘,要不要小岚帮忙呀?” 洛橘忽地回神,终于想起来在这试衣间该干的正事,她昂起脖颈,提高音量道:“不必了,我快穿好了,你在下面等着我!” 小岚应了,言毕,洛橘扯过另一件大红云纹绉纱袍,手忙脚乱间把原先穿的袄子也带了出来,前襟藏着的七个牛肉烙饼掉了一地,香味扑鼻。 “……” 两人相顾无言,她什么尴尬事都被卫煊碰上了,女儿家在胸口揣肉饼的事只有她洛橘做得出来,还一揣就是七个。 揣饼事小,就怕他以为她一顿要吃七个饼,饕餮都望而不及。 洛橘脖子一哽,蹲下收拾起来,尬就尬吧,她不打算多做解释了,此番怎么着都是此地无银叁百两。 “咕噜咕噜……” 长长的沉默中,一声绵长的腹鸣显得尤为清晰,卫煊蹙眉,面上闪过一丝异色。 洛橘暗自狡黠一笑。 这下可不是她的,还好今日肚子争气,回去得多奖励它些吃的。 这回合算是扯平了。 卫煊不去看她小人得志的表情,他兀自听了一会外边的动静,似乎没什么响动了,便打算走人。 “哎!”洛橘意识到他要走,左手将他一条手臂死死抱在胸前,右手提着叁个牛肉烙饼,下巴扬起点了点。 只她见着的,不过几个时辰就被追杀了两回,他的日子定是有上顿没下顿,她不想再见他苦。 “不用。”卫煊不想欠她第叁个人情。 他意图挣脱了要走,可洛橘死皮赖脸的,竟是腿脚并用挂在了他身上。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橙花香将卫煊包裹,吐气如兰,音调软软糯糯,就在他耳侧。 卫煊不动。 “你觉得我穿白玉兰更好看,还是那件大红绉纱袍?” 沉默了几秒,兀自在心中对比了她那晚红衣的模样后,卫煊沉吟道:“白。” 洛橘轻轻放开他:“真是多说一个字都费劲。” 正欲轻功出去,身后的人一把扯过他衣带,将什么热腾腾的东西塞到了他腰侧,他心内暗道不好。 方才在楼下站定,卫煊便将那东西掏出来——果然,是叁个牛肉烙饼。 他抬眸向彩衣阁二楼望去,身着白玉兰纱衣的姑娘推开窗,懒懒倚在台上朝他挥挥手,琥珀瞳里笑意璀璨,竟要比那冬日的暖阳还耀眼几分。 脑中登时思绪缠绕,眸色也晦暗不明。 只一瞬,卫煊便将烙饼收好,疾步隐去在熙攘人群中。 洛橘托腮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出了神——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人情味。 但经历了那样的事,想必是想有人情味也难了。 旁的梅花树叫风吹得受不住,也凄凄惨惨地凋零了几朵,她轻叹一声,呼出的白气顷刻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大地,随着腊梅汇入呼啸寒风,叫嚣着往北边去了。 洛橘关起窗,给榆娘挑了袭雅致不失美艳的紫袍,思索了片刻,重又换上自己的袄子,复拿起那件没多少布料的红皱纱,试也没试便去结账了。 -- 第五章缠斗 自那日和卫煊彩衣阁一遇后,洛橘便再也没见过他。 眼下快要年下了,大寒节气实在是叫人受不住,黎城内血虐风饕,将屋檐上挂的红灯笼都吹得东倒西歪,看起来有几分萧条。 靖亲王府内。 “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 靖亲王妃颤抖着声音扑过去捂住丈夫的伤口,他怒目圆睁倒在血泊里,应是被人一击毙命,喉侧动脉处被捅了个大窟窿,深色的血汩汩溢出手向外流,止也止不住。 不过须臾,靖亲王府里的一众侍卫已气势汹汹地将后院围墙上的人包围,双方对峙着,只要动一下,几十把长刀便会立马捅进他的胸膛。 残阳西下,卫煊一身玄衣孑然独立,狂风卷起衣带,隔着面罩也抽得脸颊生疼。 底下混乱一片,他手里一柄长枪此刻还滴着血,本看来粗制滥造的兵器竟平添了几分杀伐神武。 卫煊眼眸低垂神清漠然,双目不曾眨一下,好似暖阁里躺着的人不是他杀的, 但周身气势凌然,狠意掩不住分毫。 侍卫们不由地有些怕,却不知上面的人心中诸多烦躁。 他脑中浮现起那张印了飞鹰纹章的纸条—— “腊月二十,仅靖王与其妻二人,杀靖王,速战速决。” 想必是雇主情报有误,这下酬金不增,反倒还要费一番力气多杀几个人,真是麻烦。 血色余辉下,卫煊终于打量起对手。 他状若不经心地眯了眯双眼,挽了个漂亮的枪花蓄势待发,像极了觅到食物的饿狼。 头头与身旁的小将对视后点头示意,侍卫们也摆出一副待战的架势。 “你这歹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下一秒,那抹玄色身影轻松跃下,不等众人反应,卫煊已然闪身到头头身侧,凝了十足的内力将长枪捅进他左胸,拔枪时,鲜血登时四处喷溅,红缨的颜色也被染得更深了一度。 “头儿!”小将急得大喊。 刹那而已,枪下的人直直倒下,一声也没出,已然没了鼻息。 见此人手段迅疾狠戾,侍卫们动也不敢动,后面年纪小的连握刀的手都在颤,甚至偷偷退后了一步。 寻常亲王府的侍卫本就是绣花枕头,看着威武可没什么实际功夫,卫煊根本不放在眼里。 见此番已将他们吓得不敢动弹,他缓缓收枪。 能少杀一个便少杀一个,能省一事便是一事,攒起来若省上百事便是赚了。 卫煊听觉训练得极为灵敏,正准备走人,只闻身后不远处响起了轻微的异动。 是利箭划过空气的声音——距离仅一尺了。 他瞬间绷紧全身,猛地侧首,似是猜到了他动作,那长箭堪堪擦过脖颈,麦色肌肤上赫然一条擦伤。 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人想杀靖亲王。 十几个身着铁铠的人从暖阁西面一跃而出朝卫煊奔来,所用武器不尽相同,幕后主使敢派这么几个人,定然比王府侍卫厉害不少倍。 他歪头摸了摸颈边的血,“啧”了一声,今日这笔倒霉买卖真是亏大了。 弯刀已直直劈向他面门,卫煊抬手拦住,然一挑,枪头闪着寒光晃出数道虚影朝那人下肢扎去,那人反应迅捷闪身躲过,将数道招式一一拆解后,还颇为挑衅地冷哼一声。 与这位弯刀高手拆招之际,还要不忘躲暗处射来的羽箭,他们底细莫测,长兵短器皆有,卫煊不禁有些头疼。 刀枪相撞的声音在耳侧像是坚冰锤打在磐石上,一声比一声洪亮。 铁铠军看似强势,实际实力参差,一旁已然倒了好几个人。 天色渐暗,卫煊与剩下的依旧打得难舍难分,以一敌众打了半个多时辰,他体力逐渐有些不支。 再怎么样,双手也难敌众拳。 对手似乎也累了,气氛正当焦灼,竟颇有默契地一同停下来歇了数秒。 霎时间,身后一阵劲风,四支羽箭齐射向下肢而来,中间距离不过几尺,他与弯刀较不出个高下,一时腾不出手去挡,只能一个大跳翻滚向后,此番上身防备全无,落了个把柄在人手里。 靖亲王府的侍卫早已逃了大半,打头的小将还抱着师父的尸身,一动不动。 见敌人软肋暴露,红了眼的小将找准时机冲过去,大声嘶吼着,恨恨地将长刀插进了卫煊的左肩。 他险些被顶得站不住脚根,闷哼一声,剑眉蓦地收紧。 见状,一柄长矛凌厉刺来,卫煊竟然徒手接下了这一招。 他抓住了矛头用力将人扯得一个趔趄,随后拎着矛画了几个花,对面的人任他拖拽着,身子险些被打个结,只得悻悻放手。 卫煊将长矛旋正,眸中敛起血色,一个跨步便将长矛掷了出去,长矛破开气流,“咔嚓”声清脆,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明明各人都喘着粗气,只是这一瞬,天地间都好似寂然无声。 矛尖正中额间,穿过头骨,他将那小将,硬生生地钉在了柱子上。 虽滴血未流,场面却异常残暴,卫煊提枪,头也不回。 弯刀又上来与之缠斗,不同方才,愈发阴毒,招招致命,他垂眸看了眼扔扎在体内的长刀,有些招架不住。 在此拖延了太长时间,靖王府外脚步声沉重。 卫煊从未有一刻如此期盼衙役的到来,再晚一炷香,怕是今天就要葬在这了。 铁铠军们无人再管他的死活,皆急匆匆地开始收拾着残局,背起地上的兄弟四处逃窜。 他冷冷瞥了一眼,独自跳上围墙,往王府后门去了,伤口没什么知觉,瞳孔也聚不起光,惟有一双腿木然走着。 可现下这副唬人样子,他实在不知该去向何处。 神识涣散之际,脑中闪过了张暖阳下灿烂的小脸,那张脸上总是凝着人畜无害的笑意,硬塞给他叁个烙饼。 睡意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而来,卫煊管不得那么多,只加快了速度朝南边的九萼斋疾步而去。 -- 第六章受伤 经过护城河时,卫煊顿了顿足,踌躇再叁,还是将胸口的长刀拔出来丢进了河中。 饶是个猛汉来见这血腥场面,下一秒必定就要去报官的,更别说是养在秦楼楚馆里细皮嫩肉花魁什么地,若是吓晕她就是徒增烦扰了。 细皮嫩肉这个词一掠而过,蓦地让他想到了些什么。 思绪被什么侵占,是软玉温香的酮体如无暇的白璧,是一对雪峰和两粒红莓点缀,是橘树在肚兜上郁郁苍苍,是衣物也盖不住平坦的小腹和盈盈一握的纤腰。 意识到不妥,卫煊掐了把腿肉—— 死里逃生,逃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细长的指节断然握上刀柄,缓缓抽离,皮肉也随锋刃绽开,寒风刮过刺骨更甚,他凝眉咬紧下唇,硬是将都剧痛都吞进了喉咙。 水面结住的薄冰被破,一条裂缝蜿蜒至对岸。 长刀悠悠下沉,涟漪浅浅漾开,好似一个秘密被藏匿到了更深处。 朔风呜咽着拍打门窗,妄想从各个缝隙里挤进来,正挨着小桌上打盹的洛橘猛地惊醒,梦被打断,她陡然坐起身。 梦里只见少年将军,血海滔天。 窗棂震颤,洛橘恐没关牢上前查看,猝不及防地,一只宽大的手掌扒上窗台。 “啊!”她掩唇惊叫一声急忙上前,双手并用想赶紧掰掉手指。 榆娘说近日黎城治安松散,采花贼频频现身,果不其然。 倏尔,另一只大掌覆上她手背制住。 气力差不多流失殆尽,若她再这样掰他,他真有可能要掉下去。 只见那人抬起头来,剑眉入鬓,上一刻还在她梦里漠然幽暗的俊脸映入眼帘。 是卫煊。 洛橘手下僵住,呆愣着退后了一步,他随后慢吞吞地爬上来站定。 直到寒气扑面,那感觉实在不假,不然她还以为自个儿在做大梦呢。 黄醺醺的烛光跳动,笼着卫煊一身深色玄衣,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直勾勾地盯着她脸。 洛橘被他幽深的眼神看得发怵,虽不知怎么,却总是不肯服输,她仰起小脸回视着他,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窜。 见卫煊薄唇微微翕动,她视线被吸引过去,终是忍不住开口,许是刚睡醒,音调也有些娇娇的:“你怎么……” 未等洛橘说完,他已然直直地倒在她身上。 男子身高体重,撞得她左右踉跄了几步,只得伸手到他腰侧借力稳了稳。 不远处的铜镜反射出两人的模样,像是恋人凑在彼此耳边呢喃情话。 洛橘身子发烫,总算拼出句完整的话。 “你……想做什么?” 没有章法只乱了的鼻息就喷在她耳垂,沉重濡湿,扰得她又痒又羞,直缩起脖子。 放在他身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脑海里只剩一片浆糊在搅。 忽地,有种设想一闪而逝。 榆娘曾说,男子及冠后都有需求,九萼斋里除清倌便是花妓,花妓便是要伺候男子、满足需求的,而在卫煊那方来看他们相见不过第叁次,却每每肌肤相亲,此次他主动爬她窗…… “你当我是什么?”洛橘低斥。 她黛眉凝了怒意,却还有几分苦涩—— 或许是总还以为自己是阿泫的小橘子的落差感,都置身花楼了还在他面前故作清高,都是讨生活,花妓和清倌又有什么区别,真是矛盾又可笑。 卫煊仍旧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她暗自与他较起劲想抽身出去,可发丝被那颗脑袋死死压住扯得生疼,只能抬手用力推他肩膀。 “嘶……” 卫煊闭眼倒抽了一口凉气,左肩一阵钝痛,痛感甚至蔓延至右肩。 他终于有了反应,将她的手反剪至身后紧紧扣住,脑袋在她肩上轻蹭道:“别动。” 他声音低沉喑哑地可怕。 忽觉推过他肩的手湿冷粘腻,洛橘心下一惊垂眸去看,血滴顺着他衣角淅淅沥沥地滴在毛毯上,腥味钻进鼻腔,约是她房内熏香太浓才一直未闻到。 “这是……你的血?” 卫煊摇头。 洛橘松了半口气,意思是,不是他的血? 可他分明是受了重伤、丝毫没有轻松的样子。 “也不止我的。”言毕,卫煊喉头腥甜,又呕了一口出来。 “……” 洛橘无言。 不顾脏血污了她房,她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臂绕过自个儿的肩膀,将人架到了她床上躺平,凑过去查看他左肩伤势。 他着的玄色极深,若非仔细根本看不出被血浸透,上边还粗粗缠着下衣撕下来的布条。 “为何不早点说?”害得她方才还不懂事地打了他两下。 洛橘不知从何下手,心疼又有些气结,她取来干净的白布和金创药,言语中有指责的意味道:“你是不想活了?” “……嗯。”确实常有自我了结这种想法,他语气淡淡。 失了家的少年、本该金戈铁马的将军臣子,如今每日为了不知什么事情四处逃窜……可他倒是坦然。 因难过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洛橘不说话,只将白布一根根分剪开来。 她一时没了动静,卫煊侧首。 只见女子眉眼低垂,忧思满脸,胸前沾满了他的血,像是要哭了。 十年前的烈烈冬日,也曾有一个人这样待他,他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卫煊撇过头,下意识启唇道:“死不了。” 柔弱无骨的小手摸上他胸前想将前襟解开,卫煊抓住她手,沉声道:“我来。” 一来伤口唬人,二来她毕竟是女子。 “后背也你来?” 洛橘淡淡地睨他一眼,眸中是不容拒绝的倔强,卫煊喉头一紧——这样的神情,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见她手下动作不停,他举着的双手慢慢放回身侧。 男人的躯体呈麦色,因自小习武,身段笔直,恰到好处的肌肉结实分明,双肩宽阔如山,胸膛精壮有力,上面一道前后贯穿的刀伤看得人胆战心惊,没差多少便是心脏。 洛橘盯着他伤处瞧了须臾,落在他眼里定是在端详他身子,她回神,不由有些脸红。 顾不得这么多,她轻手轻脚地凑上去将金创药撒上伤处,刹时卫煊左肩痛苦地抽搐,肌肉猛地绷紧。他紧抿着嘴唇,面上沁出冷汗,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流至胸膛。 几个时辰过去,上完药然包扎好已是子夜时分,洛橘满身疲意,卫煊鼻腔里不再是血腥味,而是她身上的橙花香。 “又欠了你个人情。”明明不想与人有过多纠葛,这下已经欠了她第四个,还是个大的,能抵十个的那种。 卫煊的痛觉似乎失灵,许是已然疼得麻木了,他竟撑起身子想起身走人,免得再徒增要还到不知什么时候的人情。 “那就好好休息,别给我添麻烦,” 洛橘将他摁回床榻,嗔道,“就当还了这一个。” ———————— 阿橘:你……你想做什么? 卫煊:我什么也不想(睨她一眼) 阿橘:可是我想和你做(???????)! PS:最近忙过年的事到处跑来跑去好忙,po还连不上,终于写完立马发上来啦~来不及抓虫,明天重新看了改改!就是说明明知道气氛很紧张还是忍不住写一些香艳场面,逻辑已死哈哈哈~ -- 第七章共眠 洛橘自作主张将卫煊的血衣扔进火盆里烧了,转身过来给他盖上棉被。指尖拂过那具仍旧裸着的胸膛,温热紧实的触感惹得她气息乱了一乱。 她握拳轻咳,正声道:“好好休息一晚,对你总没坏处。” 卫煊还想坐直,洛橘欺他伤重,竟伸出小手悬在他伤口一毫之上。 意思是若再敢起来,她便会摁上去。 又被这个女人威胁了。 不知为什么,她身上总带着股骄气。 卫煊皱起眉,黑沉的眸子幽幽凝着她,她却扬起小脸赌他不会敢,丝毫没有怕的意思。 心里盘算着什么,他重又躺下,见洛橘神情得意,卫煊忽然很想看看她落败是什么样。 骤然间,他故意一抬身子似是要贴上她。 棉被掉至腰间,精壮的胸膛就在眼前,洛橘一慌,忙抽开手,羞得满脸通红。 见他唇边淡淡促狭的笑意,她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卑鄙!”洛橘不禁有些恼怒,琥珀瞳满是愠色地瞪着卫煊。 直至他薄唇逐渐抿紧,她才反应过来—— 他方才是笑了? 第一次见他笑,总是凌然的气息和总携厉色的眉眼温和了不少。虽然只有一瞬,但却是从前阿泫身上都不曾见过的,切切实实的笑意。 洛橘怔了许久,想从他脸上再去找一点蛛丝马迹,可他早已回归平常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卫煊懒得管她,许久没睡过床,不睡白不睡。他只管将棉被扯过盖好,上面竟全是她身上的气味。 沉吟片刻后,他问道:“你呢?” “什么?”洛橘终于回神,只见卫煊下巴点了点身上的被子,她明了,“哦,我还不困。” 他一向不怎么顾别人,但香气将他裹着,总让他想到欠她不少,莫名有些烦躁。 见卫煊身子朝床边挪了挪,洛橘便也不矫情,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跨过他在里侧躺下。 当中可谓泾渭分明,隔了十万八千里。 暗暗长夜里只余彼此呼吸声,床上两人却都睁大了眼睛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卫煊率先打破寂静,道是肯定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人说话怎么老是不说完? 又是许久许久的沉默。 “你……”卫煊眼眸似闭非闭,声音低沉沙哑,这次换了疑问句,“可以信吗?” “你信便是可信,不信便是不可信。” 洛橘瞥了他一眼,只见那双本紧握匕首的手渐渐松了。 察觉到她视线,他淡然耸肩:“习惯了。” 洛橘翻了个身面对他,双手合十枕在脑下,瞳孔映着月色,描摹过他额际的绒发,高耸的驼峰…… 视线停在他两片薄唇上,过了戌时未曾吃晚饭,肚子也有些饿了,莫名想到那日馋了许久又没吃到的肉饼。 “对了,我给你的牛肉烙饼,好吃吧?” 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那可是我这个月唯一一次开荤,净省给你了。” 想到这回事,卫煊顿了顿。 瞥见小姑娘眼睛亮亮的,下意识要说的话硬是吞回腹中,他故作镇定双手抱胸:“是还不错。” 某人眼神一瞬躲闪,她精准逮到。 洛橘眯了眯眼,了然于胸。 一看就没吃,还好意思说不错,真是大言不惭。 不时,不屑又逐渐变成了对他的疼惜。旁人好心给的食物都会因疑心不敢吃,不知这些年他一人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的这种生活,有意思吗?” 她声音轻轻的,像一根羽毛落地。 卫煊仔细想了想,道:“你觉得有意思便有意思,没意思便没意思。” 他将她的说法还了回去,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良久都没人说话,困意慢慢袭来。 睡意朦胧间,洛橘蓦然又想到了什么。 “会不会痛?”话到嘴边,第二句话也顺着脱口而出,“一定很累吧。” 卫煊一愣。 左肩的伤一时不怎么疼了,反而是心口像是被人攥住一般,细细密密地难受起来。 “不得已罢了。”他闷声答。 洛橘早就闭上了眼睛,怕是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她竟仍点点头,还软声赞同道:“唔……我也是。” 下一秒,脑袋一歪便去梦周公了。 方才打盹时被中断的梦竟又继续了下去,这回的梦里,少年已长成八尺男儿。 男子高骑赤马,银铠前系了朵大红的绣球。 他踏着尸山血海而来,身上镀了层柔柔的光,黑沉眼眸不再,换而盛的是亿万星辰,夺目又耀眼。 他唇畔含着肆意的笑,朝她伸手道:“答应了娶你的,本将说到做到。” 一夜好眠,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几朵薄云慢慢染上红晕。 洛橘还想着什么事没做,嘤咛着伸了个懒腰,顺手摸摸身旁,唯剩下冰凉凉的床榻。 她蓦地清醒,心下疑惑起来。 将血衣烧了是怕他再惹祸上身,反正干净的男子衣裳花妓那里总是有的。 这人倒是落拓不羁,怎地裸着上身就直接走人了? 想到他也许狼狈的模样,洛橘轻笑出声——想必是不想欠她第五个人情吧。 就是不知怎么,身上竟是卫煊盖的被子,她自己的那条可怜地在脚边团成一团。 某人倒神清气爽,卫煊只睡着了上半夜。 本就岁暮天寒,昨日她又忙着给他处理伤处,估摸是忘了给暖盆添柴火。夜愈深,露更重,凉风将房里原本的暖意都挤走了。 洛橘缩起双腿,恨不得将脸都埋进被子里。 想动一动身子,旁边物什总是碍得她翻不过身,她睡得恍惚,支楞起来过去摸索了一番,只觉得什么东西格外烫手。 卫煊蓦地惊醒,一手抓住那只在他胸膛作祟的柔荑,竟然冰得沁骨。不知道洛橘想做什么,他阴沉着脸,一手摸上匕首。 大掌忽然覆上她手,像是捂上了个汤婆子,洛橘更不愿放。 汤婆子不安分地想动,她黛眉一蹙,手脚并用将其困在了怀里。 真暖和啊……洛橘迷迷糊糊地想着,最好让汤婆子将她身子也烫一烫,便紧紧把它攥在了胸口,循着热源挨过去。 脑中窜出一个词:取暖? 握惯了生冷的兵器,手背上的触感竟然软得出奇,卫煊神色一凛,抿紧了双唇,垂眸是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与他近在咫尺。 洛橘似乎做了个美梦,面上凝着笑意,兀自与他愈贴愈近。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思绪有些混乱——明明只需稍稍使点力便可以推开她,可他并没有。 他脸色沉了几分,然直至洛橘连人带被子整个地钻进他怀里,他也未有一个动作。 “嗯啊……” 怀里的人舒服地吁出一口气在他胸膛上,像是声娇吟,发丝直挠得人发痒,胸膛的主人呼吸一窒,左手终于松开匕首,绕过来将两人肩上的被角掖了掖。 卫煊侧首不去看她,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算了,就当还她的。 原想再睡会,可身上的人是一点儿也不愿安分。 许是趴着不舒服,洛橘一会转脖子一会抬腿,卫煊面色凝重有些烦闷,实在是很想立马将她拎起来扔下床。 下一秒,她的膝盖重重地顶在了他腿间。本就是睡醒蓬勃的时候,洛橘还又试探性地地提了提腿弯,像是在轻揉他腿根。 愕然间,似乎只疼了一瞬,难言的快感自小腹袭卷而来,卫煊曲起身子,难忍地闷哼了一声。 眸色逐渐染上墨色,他毫不犹豫地起身推开她—— 算了,下次再还也成。 -- 第八章买卖 zùóγóùsんù.čóм 纵赤裸着上身,因多年习武,内力深厚,也不觉得冷。 好在天未大亮,道上没什么人,洛橘的金创药也颇为有用,卫煊快步往城郊的木屋去了。 有人已早早地候着。 “煊哥,方接到你消息,我就来等着了。” “嗯,有劳。” 将阿桨备好的衣物套上,顺手接过他带的几瓶药粉。 见他面上波澜不惊,也没有想说什么的意思,即使再好奇他为何受了重伤还一夜未归,阿桨也没多问。 阿桨是几年前卫煊执行任务时偶然救下的一位江湖人士,醒了以后怎么着也非要跟着他,嘴里念着劳什子江湖规矩,救命之恩需得结草衔环相报。 两人都无家可归,倒不如同舟共济,互助共利。 卫煊便由着他去了。 其实是阿桨见他武艺超群崇拜得奉若神明,便自顾自地叫上了哥。ⓎǔⓎёщёň.⒞οⅯ(yuyewen.com) 忽地想到什么,阿桨一拍脑袋。 “对了,堂主那边传,说有位雇主想见你,明日午时,残月阁。” 换药的动作一滞,卫煊神色不明道:“可曾说是哪位雇主?” “不曾,”阿桨无奈摊了摊手,“我问过了,只是这人似乎格外神秘,一点风声也不走漏。” “知道了。”卫煊敛眉。 做这门子生意的一般都有掮客在其中联系,杀手与雇主彼此不可知道身份,此番竟有人破了规矩要见他。 默了几秒,卫煊抬首认真问道:“我让你查探的人,可有消息?” “难上加难,到处寻访总无消息,”阿桨摇头叹了口气,只见卫煊脸色沉了下去,他迟疑道,“……恐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卫煊双拳握了握又松开,本就无生气的眸子更添几片阴霾。 “罢了,无事时再找找吧。”语气淡然,情绪莫测。 阿桨明了地颔首。 从相识开始,他便一直这样。 卫煊愈是坚持不懈,阿桨愈是心痒痒——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他不死心地找了这么多年。 就冲着满足自个儿的好奇心,纵然是刨坟,他也得把这人给刨出来。 残月阁。 卫煊如约而至,入内需得收敛兵器,侍卫伸手出来取那银枪匕首。 他眼尖地发现了他手腕处有个小小的飞鹰纹,与先前之前上的飞鹰纹章如出一辙——是靖亲王府的那笔买卖。 抬脚步入阁内,四下无窗,阴风阵阵,眼前只有个修长的男子,身着石青色长袍,负手背对他立在堂前。 闻声,沉循转过身。 他笑着春风拂面,却幽然开口道:“你来了。” 卫煊不语,暗自将他打量了个透。 那是一张柔美似女人的俊脸,细眉入鬓,凤眼里含着笑意但不及眼底,还有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阴鸷,如日中的残月阁深处一样瘆人。 走动间,长袍拂过脚面,靛蓝色的靴子影影绰绰,隐约可见上面的图案。绣的是四爪蟒。 是太子! 太子杀了靖亲王。 卫煊心下一惊,敛眸回视沉循,神色仍旧不动,然而心里已经将此事盘算了好几回。 “靖亲王一事,做得很好,”沉循先开口透露了自己身份,顿了顿又道,“果然是你们堂主口中,最迅猛果断的杀手。”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卫煊不以为然。 沉循笑意更深,执玉扇在手里敲了敲,见此人从容,赏识更添了几分。 “听闻后来你被人截住,可还要紧?” “无碍。” 沉循端详他全身,确实是无事的样子。 “那便再拿钱办事一回,”沉循将玉扇背在身后,随即,掏出一个包裹在他面前晃了晃,“一百两白银。” “如何?”他又将包裹收回去。 他没说清何事,卫煊看都没看那荷包一眼,也不说话,只直直盯着他看,沉循从里头看到了绝然。 不错,无情无义的杀手就是该如此。 沉循只觉得自己真是知人善任,慧眼识珠。 “不是什么大事,也无需你杀人,”他转过身背对卫煊,“大年初叁,皇帝会来民间巡访,你只要配合我演一出戏。” 现如今的皇帝是太子的舅舅,天下皆知,太子已经二十五,好不容易等到先帝薨逝,却又等来了舅舅即位,如今他心里怎么想,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不多时,卫煊了然,点点头便应下了。 此事不仅对他无甚坏处,还能为他往后要做的事铺条好路。 “好!好啊!真是豪爽!”遂了他心意,沉循放声大笑,拍掌叫好。 “事办成了,一百两便是你的,若是不成,”沉循一步步贴近他,面色阴郁继续道,“你定是聪明人,想必会怎么样,不用我多说吧。” 倏尔,卫煊哑声笑着拱手:“卫某无亲无故,公子放心。” 无亲无故便是没有牵挂,古往今来的死士都当如此。 沉循对他的赏识更甚了几分。 交代完事情,他心情甚好,命侍卫取了几瓶上好的跌打药给卫煊,自顾自地摇着玉扇便走了。 -- 第九章依偎 zùóγóùsんù.čóм 恰逢九萼斋歇业,洛橘翘着腿舒服地窝在房里,边翻看让小岚好不容易买回来的史书,边捧了块梅花糖糕啃。 糖糕也是卫煊从街上给她带的。 将那块糕点翻来翻去左瞧右瞧,想到他冷硬却耳软的侧颜,笑意渐渐攀上她唇角。 那日她说,若是信便是可信,卫煊选择了信她。 他城郊的木屋实在太远,九萼斋处于黎城交通要塞,通行十分便利。 偶然结束任务方便,卫煊会去洛橘那歇一脚,一来一去之间他发觉,小姑娘的开心似乎很简单。 卫煊记着某人抱怨没吃着牛肉烙饼就顺路给她捎了过来,她又惊又喜,琥珀瞳闪闪发光,一口气就吃下去了叁个。 洛橘吃饱喝足后抚了抚饱胀的肚皮,那模样像极了餍足的猫咪,于是卫煊每每见了什么好吃后也会给她留上几样。 上到珍珠翡翠汤圆,下到粗米豆面饽饽。 他总是不甚在意地将吃食丢给她,淡然道:“我吃剩的。” “那就谢谢公子啦,总算还是惦记着小女子。” 洛橘语调百转千回,一整盘子好好的,信他才怪,她心里明镜似的偷乐。ⓎǔⓎёщёň.ℂοⅯ(yuyewen.com) 卫煊连睡觉都要握着匕首,可在她那里,总能不设防地度过一夜。 洛橘牙尖嘴利,大多时候也不怎么说话,两人各自做着自个儿的事。 或是子夜时分他靠她的小桌合衣而眠,她还傻笑着读新来的话本不舍得睡;或是他独自默默处理伤口,她只管在一旁扭着腰肢练新曲儿。 唱的是《牡丹亭》,美人娇莺啼婉转,柳腰若扶风。 “寻常人踏破我九萼斋门槛都见不上,倒是便宜你了。” 收起折扇,洛橘扬起小脸骄傲地轻哼。 “嗯。”是还不错。 卫煊若有所思,小姐杜丽娘一颦一笑的姿态被她演活了。 她好像,天生就该是个官家千金。 没料到他竟会应,洛橘朱唇微张,讶异地转头去瞧他。 可那人只往身上抹药膏,思绪都敛在眉眼里,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这样的相处像是无依无靠的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却又跟他和阿桨的互利互助不同。 多年独来独往惯了,其实他还是不全信她的。 但手无寸铁的小女子还能怎么样,若到时真能害他,杀了她便是。况且,能相信一个人的感觉还不错。 古怪又有几分温情,卫煊想。 …………………… 洛橘百无聊赖地翻着册子。 史官所记丹青史书都只歌颂历代君王励精图治、雄才大略,因为能让世人看到的,或者说想要让人记住的,也只有这些。 “笃笃”两声房门被敲响,洛橘看得入迷,竟没听见声音。 那人兀自推门进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若霜?”是住在她楼下的花妓。 洛橘疑惑地望向她。 “阿橘姐姐,原来你在呀,方才敲门你不应,还以为没人呢,”若霜柔柔地笑开,只见手上提的什么,朝火盆扬了扬,“这不天寒地冻的,榆妈妈让我给各位姐姐们多添些炭火。” 洛橘了然,笑道:“那便多谢你了,榆妈妈也是费心。” “姐姐客气了。” 说罢便任若霜动作,洛橘自顾自地翻页,连她什么时候走的也没发觉。 看到了什么,她顿然将糖糕整块塞进嘴里,两手拍掉细屑,指头挨着行小字仔细瞧着,口中轻声念道: “恭定四十叁年八月,征南将军篡夺皇位败,褫夺封号,剥其官职,赐自尽,享年35岁。魏氏一族,女子流放,男子赐死。” “……恭定四十叁年十月,武成帝因病薨,终身仁厚节俭,抚定内外,从谏如流,文成帝追封其为敦仁皇帝。” 洛橘皱紧了眉头,魏父被杀和先帝薨逝,中间竟只隔了两个月? 而先帝薨逝后两天,白事礼节还没办完,现如今的文成帝奉遗诏便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若没记错的话,那时的太子沉循已十七岁,虽未及冠,但若承袭皇位也不算幼帝了。 沉循是先帝的骨肉,先皇后的嫡亲子,而文成帝,纵与先帝关系亲近,也是先帝的庶弟而已。 还有卫煊的父亲,她从小便听说征南将军远驻边关、赤胆忠心,又怎么会一朝变性,去觊觎起了沉家的江山。 可史书难买,皇家之事也不得妄议,世人对此都叁缄其口,洛橘疑心顿起。 只怕其中另有蹊跷。 她把册子合起来收好,默默将内容记进心里。 小岚兴奋地抱了外头晒好的衣裙进来,边收拾边嘱咐道:“榆妈妈说,今晚太子殿下要来看望姑娘!” 洛橘颔首,她皱了皱鼻子,只觉今日房内熏的香相较平时格外浓郁。 “太子殿下总想着姑娘,想必是把姑娘放在心尖尖上的。” 小岚迭着衣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脸颊肉肉的,身上是新买的白绒绣花袄,活脱脱一个奶白团子。 洛橘满意地将她端详了一番,心情也变得甚好。 然,她轻嗤一声,不甚在意道:“我不过花楼里的人,再心尖尖又怎么样。” “以后出了什么事儿,有太子相护总是好的,”小岚觉得自己聪明极了,随后又觉不对劲,赶忙补了一句,“呸呸呸!我净乌鸦嘴了!” 见她小脸皱着自个儿苦恼的样子,洛橘彻底乐了。 而后,小岚从篓子里拎出一件纯黑的外衫,满脸困惑地看向洛橘——方才洗衣服的时候她便想问了。 她记得姑娘是从不爱穿深色衣服的,且这件出奇的大,不会是姑娘的,那是不是和其他人放错了? 正欲开口询问,洛橘神色一敛,眼疾手快地朝她作了个噤身的手势:“别问!” 她叁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就将那衣衫夺过藏在了身后,面上已然布满了红晕——是卫煊忘记拿的外衫,她顺手丢进脏衣篓,早就忘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下一刻,小岚就知道了,衣服并没有拿错,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段时间姑娘总不要她关窗。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先后从窗口翻了进来,稳稳落在了她们面前。 小岚嘴都合不上了,看看卫煊两人,再看看她,四人立在房中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洛橘无言地闭了闭眼,只希望他别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有件外衫落在你这了。”卫煊先开口。 “……” 洛橘险些站不住脚,扶额汗颜。 他还真是……直奔主题。 而且这次还带了别人来,真把她这当旅馆了? 洛橘不语,面上带了愠色,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 卫煊见状扭头,阿桨一张灿烂的笑脸正对他绽开,他神色一僵:“不是让你在下边等我?” “啊?”阿桨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没听见欸。” 其实听见了,但他实在很好奇,卫煊来翻黎城第一花楼的窗是想干什么。 随后,阿桨又朝洛橘和小岚笑开,招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是卫煊的小弟,我叫阿桨!” “你……你好……”小岚呆愣着回已一个笑容,面颊粉扑扑的。 洛橘静静站着,除了小岚便没人理他了。 阿桨只觉得身边阴风阵阵,有道冷峭的目光盯着他。 他自觉越矩没敢看卫煊,嘿嘿笑着作了个揖:“那我就先走了!两位姑娘,有缘再见!” 然后他奔向窗棂,一跃而下,见状,小岚也默默退开了。 今日房里不仅香味更浓,怎么还格外热? 还有点挤。 洛橘的脸异常的红,她盯着卫煊,这人岿然不动,身形颀长,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吸引她靠近。 —————————— 家人们除夕快乐!!年夜饭都吃了什么~有没有放烟花呀~ 更新完了我去看春晚啦~~ 祝大家虎年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 第十章催情 暗香浮动,烛影重重,暖黄的光点笼在两人身上,空气里都是暧昧的味道。 卫煊注视着眼前的人。 她小嘴微张急促地呼吸,丹唇皓齿泛着水光,一步一步向他靠过去。 想到午时若霜来她房内添炭火的事,洛橘一滞。若霜是太子在九萼斋 宠爱的花妓,而今日太子又要来……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什么打算。 而卫煊甫一进来就发现了。 房内熏香浓的异常,中间夹着一丝催情香的味道,若非仔细闻则根本不会发觉。 洛橘蹙紧了细眉想走,可她双脚根本不受控制,下腹像有一团火在烧,以烈火烹油之势蔓延开来,烫得她浑身难受。 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卫煊第一次遇这样的事,再冷然的杀手在此时也有些无措。 不等他多作思索,柔若无骨小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臂膀,洛橘盯着他,总是骄傲的眸子里带上了祈求。 她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湿漉漉的,像大雨天无家可归的小猫在朝他摇尾巴。 “又不说话,”洛橘埋怨一般地瘪起嘴,摩挲着他上臂结实的肌肉,“你总是不理我。” 一双柔荑轻抚着他,触感奇异地让他舒畅,卫煊幽然凝着她道:“你也没说。”她方才一直静静站着没说话来着。 “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洛橘轻捶了一下他胸膛,语调软地出奇,像是在撒娇,卫煊只觉得有只猫爪子在他身上挠。 不回答她,就当他默许了。 脑子里的什么男女大防礼义廉耻都已轰然崩塌,这时的洛橘好像是她,又不是她。 她只想要他。 倏然间她扑到了卫煊身上,双手紧紧环住他胸膛。 “嗯啊……”洛橘舒服地嘤咛出声。 他的衣衫冰凉,将她身上的火也降了一分。她侧首,耳朵贴紧了他听他的心跳,卫煊的呼吸乱了一乱。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声蓬勃有力又不乱分毫。 美人在怀,他怎么能纹丝不动? 洛橘有些挫败想凑到卫煊脖子边去亲他,他薄唇紧抿,下意识便扭头躲开。 她愣了愣有些气恼,随后心一横,将双手挂到他脖子上去,又踮起脚尖,将小嘴玄在他的唇前。 灼热濡湿的鼻息悉数喷洒在人中,他们只能听见对方沉沉的呼吸,好像世界都只余下彼此。 “哎哟!”洛橘惊呼,作势崴了脚要摔,卫煊明知她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托住她的腰。 他的大掌恰好能握住洛橘纤细的腰肢,甚至绰绰有余,滚烫的温度透过她轻薄的纱衣,熨在她心上。 洛橘以余光打量了他一瞬,朱唇移到他脖颈上,揶揄低笑道:“卫煊,你耳朵红了。” 她感觉到了什么,虽然幅度小到难以发觉,但许是因为贴得太近,男人的身子终于颤了颤。 偏头端量着卫煊颈侧的擦伤,痂已然脱落,看上去已经好了个大概,心酸又安慰的异样感觉涌上心头,洛橘的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卫大杀手也会害羞,看来……”洛橘怜惜地吻着他的伤痕,随后,她移到他喉结上伸出舌头勾舔了一下,用娇软的气声说道: “……你只是戴着冷傲的面具。” 没料到她动作,卫煊一声粗喘猝不及防地溢出喉咙。 洛橘狡黠一笑,唇齿间晶莹的银丝闪闪烁烁。 “你这是,将我看透了?” 卫煊表情晦暗不明地挑眉,他微眯了眯双眼,黑沉的眸子里深色起伏,放在她腰上的大掌不曾放开,甚至无意识收得更紧。 洛橘扬着小脸道:“那是自然,我早就看得透透的啦!” 颈侧沾了她的津液,经风一吹后凉凉的,喉间痒意涌动。 或者说,痒的不只是喉间。 身上的热意传递到卫煊那儿,将他身上唯一的一点寒气都挤走了,洛橘想要的更多,不安分地胡乱扭起来,喘息着去扒他衣衫。 卫煊神色一凛,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禁锢了作祟的两只小手,沉声道:“我不是什么君子。” 本想看看她能怎么放肆,没想到她远远比他想的大胆的多。 “我还巴不得你是小人呢。”洛橘嘻嘻笑道,动作一刻也不消停,手被擒住高举起来又如何,她挺起前胸的柔软贴到卫煊身上。 卫煊此番没有一丝防备,他诧异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手劲不觉小了一半,洛橘趁机挣脱,顺手勾上他的脖子。 还嫌贴地不够紧密,两条修长的双腿也一并盘上来夹住他劲瘦的腰,胯下的灼热坚挺顶着她,洛橘难耐地摇了摇腰肢。 卫煊此时也不算太镇定。 适才的一点诱惑他可以抵挡不作反应,便以为此催情香只对女子有用。应是他内力深厚解掉了许多药力,此刻,终于对他也起了作用。 “啊唔……”洛橘皱着小脸,咬着下唇娇吟,舒服地仰头吁出一口气。 她面颊异常潮红,花心已然泥泞一片,正往外汩汩流着热液,想要更多,想要他,想要他的阳根塞进她的花心。 实在太热了,像被扔在蒸笼里一般。 洛橘自顾自地脱起了上衣,房里有火盆本就穿得少,被她胡乱一拉过后身上只剩了一件薄薄的亵衣,她愈着急便愈解不开衣带,急得大力扯了扯,半边雪乳弹了出来,丰满圆润就在面前,映入卫煊眼帘。 “洛橘。”卫煊剑眉敛起隐忍地抓住她手,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唤着她名字,本是制止,听在洛橘耳中倒成了诱惑。 她抱怨地睨他:“不让我脱你的,我脱自己的还不成?我都快热死了!” 卫煊无言地收回手。 肤若凝脂,莹洁光滑,一粒朱色红莓可怜巴巴地立着,任谁见了都想狠狠蹂躏一番,卫煊也是男人,他也不例外。 感觉到外衫竟被她花心深处流出的花汁浸湿了,他眼底暗色更加涌动,身下的阳根也更硬了一分。 “唔……我好难受……卫煊……”洛橘软软地攀着他脖颈,掐的出水的声音就在耳侧,隔着衣物磨他的阳根,他那处可真大,若捅进她花穴,定可以止她的痒。 卫煊也好不到哪去,大掌虚扶着她腰,粗沉沉地喘着气。 卫煊还想推她,可这催情香实在厉害,叫人力气都使不上了。 “阿煊……别推开我……求你……”洛橘呜咽着舔他耳垂,雪乳死死压在他身上,形状都变得扁圆,都是以前榆娘教过她让男子欲罢不能的把戏。 “就当还我的人情,”小手摸上他的腿根揉了一把,叫他那处勃发兴奋地跳了一跳,“你不是不想欠我吗。” 说罢,洛橘便要去脱卫煊的亵裤。 卫煊只觉除了她抚摸的地方都噬骨挠心地的受,神思已被这香击得散乱,就快被她的言辞说动了。 蓦地,外头小岚小声的提醒响起:“姑娘,太子殿下就快过来了!” 卫煊的眼底已然一片清明。 -- 第十一章怒意 “阿煊……帮帮我……” 洛橘眸含春水还迷糊着,一双游走乱摸的小手刹时被卫煊抓住。这回他抓得牢牢的,叫她再也动弹不得。 她疑惑地睁眼:“卫煊?” “忍一下。”沉着低哑的声音响起。 宽大温暖的手掌继而往细细的腕骨间探了探,随后摸上她颈侧点上穴脉,将她气脉里四处叫嚣的浊气先封住。 四肢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大掌上薄茧的触碰稍纵即逝,蹭得人发痒的感觉却经久不散。 体内热意逐渐平息,半边雪乳还露着,洛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散乱的神智总算慢慢拼凑完整,她垂眸,面色一僵。 此刻仍挂在卫煊身上,腿根抵着他依旧勃发涨大的滚烫,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洛橘偷瞄他一眼。纵阳根如烙铁一般又热又硬,他也依旧不动声色,脸上没有半点情欲的成分。 洛橘想到了她的梦。 卫煊若是位将军,想必就算敌方千军万马,他依旧能如此般从容淡定,泰然自若。 而相较于她…… 想到方才自己做的和说的,洛橘简直想拿了卫煊的匕首捅死自己算了。 干脆将错就错不想面对事实,以是她难为情地将脑袋埋进卫煊的脖间装死。 “对不起,我方才……我……”她声音又闷又小,实在说不出口。 “无碍,”卫煊轻摇头将炭火盖灭,蹙眉又道,“是催情香。” “我知道。”但是不知道香效如此快,待到发觉已经覆水难收。 经了方才那样旖旎的情事,洛橘本都不知道两人接下来该以何状态如何相处,可见他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她决定也将那事忘了。 可洛橘其实不愿的,心头甚至还有点怒火飘然萦绕上来。 “你先下来。” 卫煊拍了拍她腰。 扰乱的气脉已然封了,她再这样缠在他身上便有些暧昧过头了。 闻言,洛橘立马乖巧地跃下,低眉顺眼呼吸静静的,连脊背都看不出什么起伏。 她径自转身穿衣服,想到方才小岚在外头传的话,卫煊敛眸若有所思问道:“是太子?” “不知道。”洛橘冷声道。 她穿戴好了也没转身,语气忸怩不再,反而换上了满是怄气的味道。 烛光都被洛橘挡了,他站在暗处瞧着背对着他的身影暗忖——不仅吃相像猫,和猫性子也一样,骄傲又倔强、吃亏不得半分,连不爽都这么明显。 她娇小纤弱的背影被光包裹,连发丝都泛着暖黄黄的灯光。 卫煊只觉得有些好笑,双手抱胸斜斜靠在她的小桌上道:“赌什么气?” 小心思立马被拆穿,又听出来他话里调笑的意思,她猛地转身瞪他,音调都不觉提高了几分:“谁赌气了!” “我,我赌气了。”他洒然道。 凝着怒气红彤彤的小脸不服输地昂着,卫煊轻勾起唇,眸中染上了促狭的笑。 黛眉拧成了麻花,洛橘怒视他,这怒意来得莫名,她自己都弄不清是为何生气,只觉得心里的窝火更甚了几分。 洛橘手里随便捡了个茶杯便朝卫煊狠狠地丢过去,只见他伸手的速度迅疾如风,睁眼闭眼间,茶杯已然稳稳落在他手中。 修长的手指将茶杯轮转了个圈又放回桌上,卫煊挑眉笑她:“恼羞成怒?” 洛橘气结,实在很想问候他一句你令堂的。 无意间垂眼,卫煊黑色衣衫下腿间的胀大依旧清晰可见。明明早可以点她的穴却非要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动作,然后自个儿一副淡漠清冷的样子。榆娘果然说的不错,男人就是会装。 洛橘也轻勾朱唇回嘴:“我气……”她故意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胯下,叹气道,“不争气啊。” 卫煊一震,感受到某束目光,他眸色微沉——胆子确实不小,也果然不愿服输。 霍然,他侧耳听了须臾后正色道:“有人来了,应是你的太子殿下。” 洛橘急忙将他那件忘了的黑色外衫丢给他,只见他随后环顾四周,叁步并作两步躲进了她的衣橱里。 “你还不走?”洛橘睁大了眼睛小声叫他。哪有人要拿的东西到手了还不走的? 还有,什么叫你的太子? 没等他回答,沉循人未到声先至:“独有凌霜橘,荣立在中州!” 洛橘正慌忙补着唇上亲花的胭脂,房门已然被推开,浓烈的酒气随之汹涌而来。 “太子殿下。”洛橘福了福身子。 “阿橘,快起来,”沉循将她扶起来,玉扇挑起她端详片刻,随后满意地敲了敲她下颌爽朗笑道,“本王听说你将《橘诗》唱得像是虞羲为你写的,心总是惦记得痒,这便见你来了!” “殿下这是捧杀我了,若是想听,奴现下就能为殿下唱一曲。”洛橘柔柔地笑开,引着沉循到小桌边坐下,为他斟了一杯碧螺春。 沉循摇着玉扇制住她,就着她手喝了口茶,阴柔的脸上满是风流倜傥的轻佻意味:“你倒没情调了,曲儿什么时候都能听,本王最近忙得很,此番可是特地来的。” 衣橱里满是她身上清新的苦橙花香,卫煊身高体壮艰难地窝在里面,听到沉循的话,他眉头凌然皱起,不知洛橘会怎么说。 洛橘倒是处变不惊,她兀自放下茶杯,笑着嗔他一眼:“殿下才没情调呢,平时听曲儿都是唱给众人听,今日,奴可是只唱给殿下一人的……” 说罢,洛橘清了清嗓端起架势要唱,沉循一双阴鸷的眸子眯起,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手掌摩挲她娇嫩的小脸。 “不仅唱给本王一人听……”沉循贪婪地将她的花容收入眼底,指节蓦地捏住她下颌,酒气尽数喷洒在她脸上,“也让本王做你唯一的男人。” 强忍不适,洛橘小手用足了力气推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道:“殿下……奴月事……” “本王每次来,你不是月事就是身子不适,”沉循淡淡笑着,却更用力地捏她,像是要把她下颌骨都捏碎,他眸色蓦地收紧,“纵是清倌,你清高到哪里去?” 平常洛橘借口颇多最多也就与他下下棋谈谈诗,可今日分明叫若霜来放了催情香,沉循以为此次势在必得了,可她怎得还与寻常一样一点反应都无? 洛橘被他用力甩到地上,听到声响,卫煊双拳蓦地攥紧。 她吃痛地轻叫一声,已然挤出几滴眼泪,看在沉循眼里是美人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他心疼起来,将洛橘复又抱在怀里,放柔了声音道:“本王是太子,阿橘,你为何不愿意……” —————— 沉循:头像是我,你不满意?.jpg -- 第十二章推拉 “望殿下恕罪,奴体内气血不调,月事常在身,并非不愿……” “一会本王去吩咐榆娘,给你寻位名医调理。”沉循伸手揩去美人眼角的泪珠,随后执起她的柔荑,将一个轻吻落在掌心。 洛橘方松了一口气,谁知他心念一转舔了舔下唇,邪邪笑道:“月事又如何?” “浴血奋战”行闺房之事他还未曾尝试过,此番倒起了几分兴致。 洛橘大骇赶忙行了个跪礼,惊道:“月事脏污,怎能辱了殿下万金之躯!” 沉循将人揽入怀中,双手托上她挺翘的臀。 “是你的话,本王不在意。” “殿下叁思,皇上若知晓殿下流连花楼必定会严惩,若惩罚奴不要紧,可若连累了您……” 字字都是为他,可句句都直戳他的心窝子。 “你胆子可真是大,敢拿皇帝压本王。” 沉循冷哼却不甚在意,狞笑着一步步靠她更近,洛橘亦步亦趋地后退,直到后背贴上窗棂。 “可你告诉本王,本王为什么要怕他?”不过是捡了个皇位坐的废物皇帝罢了。 “奴拙见低微,不敢妄论。”洛橘低垂着眉眼,柔柔弱弱。 沉循沉吟了片刻,自顾将她乌青的发丝缠绕在指上把玩,而后,猛地将一绺青丝用力扯向自己。 洛橘眉头一皱,霎时被扯得一个趔趄,痛得“嘶”了声,跌倒在他怀中。 沉循手下使了力道迫得她不得不贴近,男人的唇近在咫尺,她眸底闪过寒光,双手紧握成拳抵在他胸口。 眼见两片嘴唇就要贴在一起,退无可退了。 洛橘心生一计,陡然从发髻上抽下一支银簪将他手中乌发划断,银簪尖上寒光熠熠,似划清界限一般横在两人之间。 沉循转而掐上她的脖颈,长长的发丝应声而落,他眯紧了一双阴鸷的凤眼,面上瞬时阴森可怖。 “奴卑贱之身,实在不值殿下如此,奴愿已死谢罪。” “呵。” 洛橘扭着头,连看都不愿看他。 沉循顿觉无趣放开手,拂了拂衣角灰尘又摇开玉扇,再抬首时已是春风拂面的模样了。 “罢了,强人所难也实非本王所为,本王更想等你心甘情愿的那天。” 洛橘将银簪插回髻中垂首恭顺地立着,暗自腹诽道,你可不就是这样的人。 “殿下果然豁达大度。” “从来自有节,岁暮将何忧!传言不错!”沉循抚掌大笑,将洛橘为他斟的碧螺春一饮而尽。 “江边的凌霜橘树不畏严寒,倔强高尚,经得住岁暮磨练,奴也愿有此坚贞气节。” “寻常小诗被你这样一说,倒也不寻常了。” 谈及诗词,洛橘小脸微扬,眸中星星点点。沉循就是喜欢她有才有貌,牙尖嘴利又识时务,偏还是个难拿捏的硬骨头。 他迟早要叫这硬骨头变成绕指柔。 “本王还有事,择日再与你谈诗论道。” 言毕,沉循便拂袖去了。 待他走了,洛橘神色倏的冷下来,眉间微凛,捻起那个他喝过的茶杯掷进了渣斗中,清脆一声,陶瓷四分五裂。 脚步声渐远,卫煊紧蹙的眉心终于缓了缓,将抽了一半的匕首收入刀鞘中。 “怎么没走?”听见身后异动,洛橘平息了心绪,回首笑道,“该不会是,担心我?” 卫煊不语算是默许,身上也沾染了她衣橱里的橙花香。 “经常这样?” “算是吧,”洛橘想了想又摇头,“也不算,平常只止于虚表不会如此强来,此次恰好被你撞上了。” 卫煊垂眼,心中思绪万千,却只见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在九萼斋时这样的事不算少,长此以往,她早就练成了一身推拉太极的本事。 想到方才他还在衣橱里,洛橘抬手擦去薄汗后长吁出一口气。 “害怕?” 见她惊魂甫定,低沉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安慰。 洛橘点头道:“但不是怕他,是怕你。” “怕我?” 卫煊布满惑色的眸子对上她幽幽的琥珀色的瞳孔。 “我怕,你会出来将他杀了,”洛橘笑得苦涩,“但转念想,你不会为我滥杀。” “是不是很自作多情?” “杀他不算滥杀。”卫煊没否定。 他匕首都握在手里蓄势待发,若是沉循还要继续,他确是会杀了他。 杀一个叁脚猫功夫的太子而已,除了后事麻烦,没什么难度。 洛橘一怔,还以为又不屑理她,谁想他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为我……杀他么……” 她轻声自言自语,恰好阿桨的声音响起,卫煊并未听到。 “煊哥!解药!” 两个药瓶自窗外被丢进来,阿桨短刺头发的脑袋冒出来一半。 他好奇心不死,一直扒着窗台听着墙根呢,发觉煊哥和美人都中了招,便先急着寻催情香解药去了。 将药瓶分了一个给洛橘,阿桨还不走,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卫煊淡然朝窗棂看去,阿桨只感觉到一个凌厉的眼刀朝他飞了过去。 他讪笑道:“哈哈,我马上走!” 说罢,那颗脑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免费精彩在线:ρо①㈧c℃.cом(po18) -- 第十三章身世 就着茶水服下解药,两人都默了许久。 洛橘面上无悲无喜,想是早已习惯了,卫煊紧紧攥着杯子,莫名的情绪起说不清道不明。 有股微不可察酸涩与同情涌上心头,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不成想,洛橘竟宁死不从敢与太子周旋,最令卫煊吃惊的是,她还敢自断青丝以表决心。 太子的心狠手辣人尽皆知,若是今日他不在,这便是个赌局,赌太子会不会要他的命。 一个小小的女子罢了,竟有如此胆量…… 不同他刀剑相向,本以为她是花魁必定是好吃好喝养在秦楼楚馆,其实是世道艰难,每个人都不易。 身在乱世若想要活下去,唯有隐忍妥协,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将地上的断发拾进渣斗,耳边的青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侧脸,洛橘发觉他欲言又止,便径自问: “想说什么?” 卫煊是想到先前她娇软的赞同,他怔了须臾,随后将心中所想缓声道:“你说的不得已……是什么意思?” “我何时说过?” 洛橘浑然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懵懵地盯着他瞧,只见卫煊神色一暗,一丝尴尬爬上面庞。 他握拳到唇边咳了咳,冷然正色道:“罢了。” 愈是见他这般便愈是好奇,洛橘皱着小脸奋力回想起来,蓦地,她一拍脑袋: “哦!是那日咱们同床而眠,快入睡的时候!” 卫煊说他是不得已,她只迷迷糊糊地下意识点了头说自个儿也是。 某人根本不记得自己一晚上小动作没消停过,倒是还好意思大剌剌地说出口。 见他不语,洛橘上前轻扯了下他衣袖,颇有小女儿的娇态。 “是不是?” “……嗯。”卫煊沉声应她。 “……说来话长,我娘……” 她思绪了良久,垂眸哑声一笑,将碎发拨至耳后娓声道来。 “也曾是九萼斋的花魁……” 卫煊微惊,直觉她的身世并不简单。 “我娘生的极美,在当年名动四方,黎城……不止黎城,但凡见过我娘的男子都为她倾倒,我爹也不例外,” “听乳母说,我爹赴宴时对我娘一见钟情,从此痴恋于她,日日纠缠,我娘当时不过十五,哪能抵得住我爹穷追猛打,便将攒了好几年的银子赎了身,空身一人便嫁了我爹,我爹当时还未娶妻封了我娘做大房,可她终究是妓出身,” “我娘还先于二房生下了我这个大小姐,二房是世家小姐,自然不服,处处设计陷害我和我娘,我亲眼……亲眼看着我娘被二房诬害而死,我爹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言语至此,洛橘已然有些哽咽。 卫煊面色沉凝,斟了一杯茶递去,在她接过的那一刻,他虚握住了她的小手。 大掌干燥温暖的包裹让洛橘安心了不少,晶莹的泪珠如一汪清潭噙在眼里,她深吸一口气。 “而后想去找我爹理论,谁想听到他和二房要将我也一并斩草除根,我惶恐不安,连夜逃了家,恰好遇到了我娘在九萼斋时的姐妹榆娘,榆娘便将我收留了……” 卫煊的猜测不错,她先前果然是个官家千金,否则那些莫名的傲骨和典雅气质,皆是为妓所不该有的。 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小姐沦落花楼,忠臣曲为罪人,这世道真是颠倒阴阳,不分黑白。 洛橘收紧了双手,蹙拢的黛眉间尽是恨意——恨善妒毒辣的二房,恨她那胆小怕事成不了大器的爹。 二房以家世匡助相逼,她爹只顾仕途,视而不见,任二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她娘生生鞭笞而死。 她娘至死都为她爹着想,整整六十下鞭子一声不吭地受了,最后落得一副皮破肉烂的残躯,毫无尊严地咽了气。 她被迫在一旁看着,长鞭应声落下的破空声现在都犹在耳侧。 定了定心神,洛橘轻声问道:“你呢?你……有什么不得已?” “家人都死了,接些活谋生。” 分明知道答案,可也未曾想,卫煊竟用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将那些血海滔天都统统带过了。 “为何想过死?” 先前问他是不是不要命了,他“嗯”过一声。 “了无牵挂,活着有何意义,”卫煊手掌摩挲着刻了「泫」字的匕首柄垂眸反问道,“你未曾想?” 洛橘想也不想就答道:“不曾,越要我死,我越要好好活着。” 他猛地一震,抬首是那张那与自己极为相似,甚至更甚他几分的倔强眉眼。 声音细声细气,却格外坚定决然。 洛橘侧头盯住他,男人眼中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惹得她强忍着的泪珠终于潸然落下。 柔荑攀上他的大掌也虚握了握,她郑重其事轻声道:“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纵使他还不愿与她交心,洛橘隐约能猜到因果,也猜得到他想要的是什么。 热热的泪珠滴在卫煊手背,他仍沉沉想着她方才说的,此话便成了耳旁风,一听而过。 “你爹……” 见他踌躇了须臾迟疑不语,洛橘先他一步答道:“我爹是秦坤。” 卫煊大骇,秦坤为两朝丞相,文成帝垂爱他平叛有功,只是这人亲近小人、收敛贿赂,是远近闻名的贪官。洛橘,竟是秦坤之女。 “我的事无甚意思,家丑罢了。卫煊,我方才就一直在想, ”她洒然擦了泪珠,认真道,“若我们设计将你举荐给太子,你待如何?” “?” 卫煊滞了滞,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武艺超群,必能得太子重用,再不用每日提心吊胆了……” 还有一点,他一定是要掌握皇帝家动静的,与太子亲近,消息便不会闭塞,百益而无一害。 谁知他竟直截了当地摇头拒绝:“不必,我自有打算。” “若你想报仇,我倒可以助你杀了他们,只是……”卫煊眉间凌厉转为戏谑,他微微勾起唇角,“付够酬金便好。” 闻言,洛橘轻笑出声,凝重的气氛缓和不少。 “我自有打算。”她也学他回答。 卫煊愣了愣,随即,两个皆背着国祸家仇的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面前的人笑得八颗小牙露在外面,淡色的瞳孔暖光流转,他竟意外地觉得有几分熟悉。 蓦地,门外惊叫声传来: “不好了!若霜姑娘七窍流血,暴毙房中了!” 洛橘一愕,又觉此事不出意料。 太子的事若是没办好,别说只是个相好的姘头,灵猫九命都不够用。 她爹对她娘的种种行径让她明了,对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所以洛橘才敢与沉循博弈,而事实证明,她赢了。 —————— 两个人的身世终于都交代完啦! 写完以后自己都觉得橘橘和阿煊都好惨,本来没想好结局,现在已经不舍得让两个小可怜be了…… -- 第十四章铁匠铺 正月,星河灿烂,明月也悄然爬上柳梢,黎城的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皆着了锦衣华服,燃起六街灯火。 醉仙阁二楼,沉循支着右腿,一面端着叁脚酒盅,一面欣赏着万象初新的美景,唇边挂着抹阴冷的淡笑,嗤道: “如此花好人间,可惜摊上了个废物。” 对面坐着的黑衣男子不置可否地沉默,他轻轻搁下拭好的长枪,布巾复又擦上匕首,瞧向窗外。 彩灯明亮,金火晃晃,略有些斑驳的白墙倒映上了叁个人影,是一个高个男子领着两个娇娇的姑娘,卫煊只觉得这叁人分外眼熟,眸光追着影子过去。 那红衣女子在寒冬也只着薄纱裙,身姿摇曳婀娜,脚步轻盈,手里举着串糖年糕,边啃边和旁人说说笑笑,她眉眼娇俏,就算戴着面帷也能一眼认出来是洛橘。身边的男人是挂着巨大笑脸的阿桨,还有一个是……叫什么来着?应是她房内的婢女。 阿桨什么时候和洛橘这么相熟了? 卫煊将袖中暗器都整理完毕,一副浓眉不动声色地敛起。 只见叁人并肩同行,谈话间,便一并走入了一家铁匠铺内。 木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冷兵器,内室仅点了一盏烛台,但跳跃的烛光反射到锋锐的尖刃上泛出寒光,昏暗的内室也蓬荜生辉了起来,一位白发老朽置若惘然地打着铁,火花四溅,哐哐作响。 洛橘觉得那声音清脆好听地紧,又怕裙摆被烫出个洞,只好往陈列铁架那边躲了躲。 总是见卫煊只带着把匕首,话本里成大事的将军都需得配一把与人相辅相成的神兵,她决定送他一把。 洛橘颇为老成地背着手四处转悠,将架上的成品都欣赏了一遍,长剑、铁锤、长鞭、大刀……一样比一样锋利精致,直叫人眼花缭乱,对这些一窍不通的她只好求助地看向阿桨。 “阿桨你知道的,他用什么武器呀?你快帮我挑挑!” 好奇心作祟,阿桨百无聊赖之时总爱来找小岚打探卫煊和洛橘的消息,一来二去便和她们俩都相熟了起来。 昨日小岚出来找他,说她家姑娘要叫他帮个忙,想必就是这个了。 阿桨已经被这些锋芒逼人的器物迷得挪不动腿,他叉着腰想了想,认真肯定道:“煊哥最常用的就是刀啦!”说着他便想拎起一把来试试,是否真能削铁如泥。 洛橘脑海中浮现出画面,轻笑出声——卫煊会用刀?怎么感觉有点笨笨的? 小岚瞄了眼阿桨背上的阔刀,撇嘴道:“是某人自己想要吧!” “什么都逃不过你这机灵丫头的眼睛,”阿桨轻轻拍了拍小岚毛绒绒的脑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转向洛橘道,“他使的最好的,还得是银枪!” “……可惜他的那柄还是敌人那里缴获的。”阿桨叹了口气。 本见了他们打闹心情愉悦,闻言,洛橘黛眉又一蹙,迟疑道: “你们的日子……很拮据吗?” “不啊,我们的酬金可丰厚了,”阿桨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银袋,见小岚长大了嘴眼睛都看直了,他凑到她面前去,“小岚,今天想吃什么,爷都包了!” 小岚的脸蓦地红起来,打掉面前的大掌后开始掰起手指大声点菜:“那我要吃醉仙楼的天山雪莲炖雪蛤、黄焖鱼翅、水晶龙凤糕、玲珑……” “停!”阿桨头大地举起一掌,无奈地笑起来,“真要这么吃,我把人都给你好了!” 小岚乐呵呵的接过他的银袋打算一会去多买几个牛肉烙饼,见洛橘独自默默立着,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张了张口,又将话吞了回去。 倒是阿桨倏尔难得正经地沉声道:“他总有自己打算的,许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正经不到一秒,他又补了一句:“可能是想攒多一点,娶个漂亮媳妇!”说罢,谄媚地朝洛橘勾了勾眉。 洛橘被他的贫嘴逗笑,闭眼吁出一口气不再多想。 是啊,他总是有自个儿的想法的,罢了…… “那便劳你挑一个长枪的形制吧。” 阿桨颔首,犹豫踌躇许久,终于在一个铁架前停下了脚步。 那柄金枪仅是摆着便已是熠熠生辉,枪身的彩绘流光溢彩,枪尖鎏金闪烁,洛橘脑中已浮现出卫煊驰骋沙场的样子,配上这柄长枪,定可破乾坤、裂苍穹。 “这位师傅,这柄我要了。” 白发老朽慢悠悠地抬首瞧了一眼,摇首道:“这是宫里人要打的方天画戟,不能卖。” “那敢问师傅,可否劳烦您再打一把一样的?” “姑娘,这宫里的东西,可不兴有一模一样的啊……” 洛橘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已然觉得只有这样的金枪才能配得上旷世无匹的少年将军,可皇室的东西是万万要不得的。 想了须臾,她决定道:“那便劳您打一把形制相似的银枪吧。”金换成银,总不能说是一样了。 白发老朽赞同地颔首:“倒也可行。” “枪身需雕刻伏虎,虎头眉眼阖闭,但要有蓄势待发之感,红缨要朱红色,枪柄上刻一个小字「泫」……” “您记得住吗?”洛橘努力回想着卫煊那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又担心老朽年事已高进不了脑子,朝小岚招了招手,“小岚,给师傅写下来吧。” “不必,”白发老朽哈哈大笑道,“老朽虽半身入土,但灵台还算清明。” “有劳师傅了,这是定钱。”洛橘出手阔绰地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摆在了桌上。 “约莫叁月后,姑娘便可再来一趟取走。” 陡然,铁匠铺外传来惊呼还有物件碰撞声,洛橘一行人赶忙走到门口,只见人群都作鸟兽散,四处逃窜,乱作一团,不远处黎城正中的廊桥上,武成帝与一众侍卫本站在那里巡视百姓。 不远处,带刀侍卫正与一群蒙面黑衣人搏斗,黑衣人那边明显略胜一筹,招招直中要害,众人都看得出他们的目的是取武成帝首级。 武成帝贼眉鼠眼,大腹便便,眼看带刀侍卫不敌对手,即便他立着岿然不动也能看出手脚之间有些许慌乱。 -- 第十五章救驾 zùóγóùsんù.čóм 傍晚,丹霞的余晖让每一片白云都沾染上了朱红色,云朵的边角好似镶了金边,相融相合,灼灼生辉。 打架有什么好看,洛橘的目光完全被晚霞吸引,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瑰丽的场景,她讶异地轻掩薄唇。 醉仙阁二楼。 卫煊双拳紧握,时刻观察着文成帝那边的动向,余光又见铁匠铺有叁个脑袋陡然冒了出来,在门口探头探脑,某个一身红衣的女人格外显眼,正懵懵地东张西望着。 “好戏开场。” 沉循阴沉沉勾唇一笑,将最后一粒花生米夹在双指间弹向窗外。“呲”地小小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黑衣人们收到讯号,立马以摧枯拉朽之势跃进,攻势急转至带刀侍卫中心,对上面的文成帝步步紧逼,气氛愈加剑拔弩张起来。 沉循对卫煊使了个眼色,卫煊蓦地眉心一敛,明了颔首后摸上手边的长枪,冷冷瞧了须臾战况,便径自悄然从后窗暗门闪身而去。 见带刀侍卫不敌,文成帝急得破口大骂: “混账!混账!这群侍卫都是狗养的!” 长剑强袭而来,距他仅剩一尺,他双腿早已颤地站不住,剑气划过,扫得他面上珠帘玉冠也胡乱晃动。 身边小太监们闻声都一咬牙,倾身加入了战局。谁也没能注意到,廊桥一边的屋檐上凭空出现的一个墨色身影。 只有洛橘看到了。 方才她还在感叹今日黄昏的霞光真是美轮美奂,似乎……有一抹深融了进去?ⓎǔⓎёщёň.ℂοⅯ(yuyewen.com) 即便是蹲伏的姿势,却依旧能看出这人衣衫飘逸,身如青松般挺拔,又似磐石纹丝不动,好像只盯紧目标准备狩猎的伏虎,双目熠熠有神,伺机而动。 等等…… “卫煊?”洛橘一愕,疑惑地喃喃道。 可他怎么会在那? 在距文成帝不过五尺的房顶,以屋顶飞檐上的瑞兽嘲风像作掩体。 要不是她眼看晴天忽然注意到一角乱色,想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那边的房顶有人。 洛橘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人手持一柄长枪,一副剑眉星目冷峻漠,气质冷然……没错,分明就是卫煊! 卫煊脑中过了一遍沉循的嘱咐,紧紧握着枪柄,眼神时刻不离文成帝那边的动态。 几日之内打探踩点了多次,寻到这个位置是极好的,神不知鬼不觉便能摸进来,且敌方在明、我方在暗。 小太监被黑衣人掀翻在地,口中吐血,眼见剑尖直指面门,文成帝吓得长大了嘴,慌乱地挥舞双手。 就是此刻! 卫煊腾身一跃,衣袂拂翩,衫角飘逸,滞空的一瞬像是要给锦霞添上了一丝墨色。 他运足了内力灌注于枪尖,“叮”的清脆一声,那黑衣人手都没抓稳,连人带剑一并被震翻到了几尺之外。 人群中响起唏嘘声,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文成帝也长吁出一口气。 “还以为今日便要国丧了……” “嘘,嗨呀!你可别乱说话!” “你说,圣上为何不立马脱逃?” “今儿还是正月里,微服巡防是要看国泰民安的,哪能遇几个刺客就这么跑了!” “那御前侍卫也是的,奉银倒是不少,平常的武功不知道练哪去了!”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闲聊之际,黑衣人已然涌上前了不少。 卫煊目视周身,薄唇紧抿,提枪起来挽了个花,又双手将枪身旋舞起来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近身的几个小兵被尖锐的枪头捅了个千疮百孔,血水汩汩流出。 不过半柱香不到,黑衣人便死伤过了大半,剩下的不是放弃求生就地倒下,就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卫煊收枪至身后,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墨色衣衫毫无渍损,甚至连一滴血污都没落上。 几个小太监已然没了气息,只见那八尺身躯巍巍立在廊桥下,环顾一遍后,回身朝文成帝作了一揖。 洛橘微凛,暗忖道—— 就算是当年的征南将军尚不可如此,他如今仅区区布衣而已,怎能只对圣上行此轻礼? “那不是煊哥吗?” 阿桨瞪大了双眼,心头一紧。 方才才在感叹英雄使枪矫若游龙,与卫煊有的一比,这才发现,那可不就是本尊!他一向不在意这些规矩纲常,想必是不知道面见圣上要如何行礼…… 阿桨慌忙想上前去磕头跪请求圣上恕罪,小岚急得紧紧拉住他衣角,洛橘也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摇了摇头。 “……他总是有自己打算的。” 洛橘将阿桨片刻前说的话又还了回去,他想了又想,终于深吸了口气站定。 宫中的禁卫军收到速报后尽数赶来却见战局竟早已结束,只见廊桥下一位男子腰杆微曲,垂首而立,上面的文成帝毫发无伤,正悠哉游哉地收拾着自个儿的衣衫。 一时之间,黎城内寂静无声无人敢言,就连百姓们也提着一口气——众人深知,文成帝等候多年才得以上位,登基以来,他最深恶痛绝的便是目无礼法之人。 没成想这位皇帝竟咧开嘴豁然一笑,挥袖示意禁卫军,待他们皆退下后问道:“这位英雄着装飘逸非凡,不知是何许人也?” “草民一届江湖中人,无名小辈,不足为提。”卫煊垂眸拱了拱手,答得波澜不惊。 “你救驾有功,朕看你武功也十分高强,不如,”文成帝抚着颌下长髯思虑了许久,眯眼道,“封你为从五品游骑副尉,分拨一千兵马,你意下如何?” 人群沸腾起来,众人皆叹武将就是好做,文臣言官寒窗苦读十几载也可能白费,竟第一次见人能这么快就能封上官职了。 “草民谢陛下赏识,只是,草民四海为家,实在不敢负下如此重担。” 他敛了眼眉,言语间淡然之意,显得他格外不卑不亢、不衿不伐。 “陛下真不愧是陛下,随便逮了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就要封他做官了,这要是被多摩罗的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大越的人才不足齿数了,”沉循摇着玉扇自醉仙阁大摇大摆缓步而出,嗤笑道,“连个人才都是凤毛麟角,那大越也算……不用本王多说了!” ———————— 好久不见!咱们阿煊要当上官啦~ -- 第十六章比试 zùóγóùsんù.čóм 沉循怎么也在这? 洛橘微微怔住,怕是此事并不简单。想起那日与卫煊说将他荐给太子时他微妙的神情,想必他们已经相识。 文成帝见太子又与他唱反调更来了几分兴致,未承皇位时便如此,有血缘宗亲关系又如何,太子若往东,他一定往西。 “古有唐太宗李世民知人善任,任用魏征,用人不疑方能做流芳千古的好帝王。朕的好侄儿啊,就算仍是太子,这些也是要知道的!” 文成帝句句都带着刺,他油头满面,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那沉循闻言只凤眼一眯倒也不恼,勾唇笑起来。 “本王以为,用人存疑心才为对策。郑国公魏征乃是文臣,如今皇叔封的是武将,南北朝时为何因武将而世间大乱,皇叔一定心知肚明。” 文成帝不屑地轻嗤一声,哈哈大笑道:“若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无人可信,世间的能人菁英都要平白糟蹋了?” “虽说不可一概而论,只是就当前的时局来看,我沉家江山未稳,前朝的卫大将军勾结反叛,近臣尚不可信,更别说不知姓名的小鱼小虾。” 沉循一句话带过说得口轻飘飘,待他语毕,卫煊已然面色微变,牙关紧咬,双拳也狠狠攥住,只是他垂首立着,没人能看清他森冷的眼神。ⓎǔⓎёщёň.ℂοⅯ(yuyewen.com) “与其整日疑神疑鬼不得安宁,朕倒更愿信他一回!” 文成帝蠢笨,只一味知道与沉循作对,他思虑了须臾,眸光落在不远处城门处的一人身上。那人五大叁粗、高大魁梧,腰间挂着太子手牌——正是沉循的部下。 “不如,便让这位英雄与你的虎贲校尉石海比试一番,赢了便可取而代之,好侄儿,如何?” “这……怕是不妥。”沉循沉吟道。 他面露难色,实则心中窃喜步步皆在算计之中。文成帝见他犹疑,兴致又高上了几分,徐徐抚着长髯大笑道: “朕不觉得有何不妥,若赢了你的石海,便可取而代之!若输了……去禁卫军做个小卒吧!移驾校场!” 众人议论着,叁言两语间便顺着人潮拥到了校场,洛橘一行人挤在前排,若卫煊与沉循早已相识,那她心里大抵是明白一二的,而阿桨面色凝重思绪游离,实在看不透文成帝和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自顾自听到了小卒二字。 小卒?他旷世无匹的煊哥怎可只做无名小卒? 只见那石海撩起袖管,两腿大开,绿豆大的一双小眼睛斜斜地睨着卫煊,颇为不屑。 卫煊没将他放在眼里,径自垂首穿戴起骑射的装备,动作分明肃然认真,叫人瞧起来却还含了几分懒洋洋的意思。 第一次见他如此着装,洛橘怔住了。 未出阁的黎城少女们也看愣了神,这怕是她们有生之年见过最为俊逸的男子——那人剑眉入鬓,星目灼灼,颀长的身形已然压了石海一大半,若说方才那身墨色衣衫是逍遥侠客,这皮甲穿上便是个神采奕奕的神武将军。 文成帝下旨比武的头目设置与武举相同,第一项为躲长垛,共十箭,中一环为上等,二环为次等,叁环为末等。 即便相信卫煊定是武艺无双,洛橘仍敛着黛眉盯住他的身影。 阿桨深呼吸了一口安慰道:“阿橘你别太紧张,煊哥一定会赢的。” 闻言,洛橘侧头去看阿桨,只见他双拳攥在胸前,浓密的两条眉毛紧紧皱着,双眼盯着擂台眨也不眨。 “……”到底是谁比谁紧张啦? 躲长垛是最为基础的,不出意料,二人的十箭皆在一环徘徊不相上下,判长上前仔细查看过后宣平,文成帝朝他颔首。 第二个头目骑射,自由度较高,常常是武举中的大头。 卫煊轻盈一跃骑上马背,黢黑油亮的骏马与他相辅相合,他微扬着下颌,傲然的贵胄之气浑然天成。 始鼓声响起,马儿慢慢跑起了步子,几丈开外的箭靶也左右快速移动,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他只微微侧过身提弓拉弦,星眸眯起,寻准一个时机,羽箭“嗖”地一声离弦而去。 卫煊一系列动作疾如雷电,却正中一环红点,待众人回神,他已面无表情地搓着弦蜡,惟剩箭柄插在靶心处。 校场上的目光忽地轮转到石海那边,他心下骇然,不免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认真瞄了片刻,终于射出一箭,却还偏倚了几寸。 举靶的小吏愈走愈快,马蹄踩在草坪沉闷有力,划破空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愈加锐利,那卫煊两箭齐发,竟皆为一环上等,叫那些黎城姑娘们惊呼着,眼睛都看直了,洛橘亦如此。 见他又云淡风轻地缓缓举弓,一并架上第四、第五根羽箭,石海五官挤作一团,面上泛起红晕,连带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夹紧马腹,着急忙慌地架上长箭。那边箭又离弦,石海快马赶上前也射出一箭,只是这箭的方向不同寻常,是奔卫煊的箭靶而去。 只见它霎那间便挤进卫煊的两箭之间将其挤开,清脆的削木声炸开,双箭相撞,破碎支离,仅剩下几根羽毛,不过睁眼闭眼,还有人以为卫煊根本未曾射出箭。 “好箭。”卫煊不屑地挑了挑眉指桑骂槐,他轻勾起唇终于看向石海,面上分明是嘲讽的模样。 阿桨看得一清二楚,握紧了拳头愤愤道:“可恶!” 阴险狡诈的小人!明的赢不下便只能玩阴的! 石海奸计得逞,又生一计攀上心头,他盯着卫煊的马腹,只将羽箭握在手中却并不上弦,空出另一手扯住缰绳降慢速度。 卫煊察觉到他的不轨意图,也不放在心上,他冷哼一声,兀自叱着黑马随箭靶跑动起来。 正当他射出羽箭的一刹那,黑马猛地一颤,驻了前蹄不住地嘶叫起来,卫煊剑眉蹙起,紧紧抓住缰绳,那箭自然也是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他叁箭皆未上靶,判长道,是石海胜了。 卫煊瞧都没瞧上箭靶一眼,垂眸轻柔地抚起了黑马鬃毛,又从它耳后轻按到后颈,黑马昂首打了个响鼻,终于复又安静了下来。 小岚见卫煊落败,心下也有些着急,回头见阿桨烦躁地来回抓着粗短的硬发,她扑哧一笑道:“跟个猴子似的,快别挠啦!” “你看那狡诈之徒害煊哥,我都要看得气死了!” 阿桨简直想立马去校场上将那小人暴揍一顿,他急得一会背手一会叉腰,实在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于是想去洛橘那找一下共鸣。 只见洛橘喜怒不形于色,双手抱胸略略沉思,面上找不出一丝端倪,那波澜不惊的样子当真是像极了煊哥,阿桨一噎——这共鸣怕是找不到了…… 歇息了须臾后,第叁个、也是最后一个头目来了——马枪,亦是往常的比试中最为精彩的一项。 -- 第十七章校尉 石海曾在武举中一举夺魁,自诩在一众将卫中他的马枪是最拿得出手的,在京中亦是一流,可接下来的这番场景……或是说耻辱,却足足让他记了一辈子。 只见卫煊骑在黑黢油亮的高头大马上,剑眉微蹙,右手虚虚提了柄红缨枪,暖阳柔柔地笼着他,总是没有多余表情的俊脸上竟有些漫不经心,还不难看出几分的不屑之意。 石海当即便被他这副不甚重视的腔调惹怒,当即便提起兵器夹紧了马腹,枪尖扫过他的面门,卫煊自得地策马闪身,融融日光自铁衣皮甲上倾泻而下,枪风撩起他额际的几绺发丝。 任由石海进攻,卫煊只轻轻松松便躲过他所有招式,石海见他神色悠然,手下运功的力道更大了些。 那墨色身影侧首看了一眼判长身后的香炉——堪堪不到半炷香。 沉循安闲地啜了口茶,他信得过卫煊的武艺,已然觉得胜券在握, 卫煊挑起眉,终于懒洋洋地挽了个枪花蓄势待发,掀起眼皮面对那个险些要气结的对手。 石海两眼干瞪着,头顶都快要冒烟,两人立马缠打在一起,卫煊一改先前,每一个招式皆又快又狠直击要害,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觉有银光闪过。 不过须臾,众人听得“叮”的一声,原是石海拆不了卫煊的招式,被他凝于枪上深厚的内力打退,手中的红缨枪竟被震得掉在了地上。 “哇!阿煊!” 洛橘紧握的拳头终于放开,她激动地一蹦叁尺高,小脸红扑扑的喊着他名字。 人群中一阵唏嘘,有人欢呼,还有人喝起了倒彩,但意外的,他仍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在心里悄然念了一声她的名字,苦橙花香也似乎缠绕上鼻尖,卫煊神色微动,轻勾起唇角,眉眼之间也松了一松。 洛橘……阿橘姑娘……小……橘子…… “谢谢你,小橘子。” 少年尚未成熟的清哑音色忽地闯入脑海,卫煊一怔,心下骇然。 可印象中的小橘子朴素,身穿粗布麻衣,眼神纯真无邪,阿桨多次寻找也无甚结果,怕是死在了乱世中。 而那年的洛橘约莫还是锦衣玉食的丞相秦坤之女,她如今的模样虽可怜无辜,实则是有些果决狠戾在身上的。且洛橘她深知自个儿的倾城国色,也善于利用,神色之间便又多了几分娇柔妩媚。 倏忽间,“咚咚”的擂鼓声与判长宣告将他思绪拉回: “甲方,胜——” “好!真是精彩绝伦!“文成帝拍手叫好,喜上眉梢,只觉得这下真是找了个对付沉循的好帮手来,乐呵呵地瞧着好侄儿那张阴沉着的黑脸,“朕便应了承诺,封你为正六品虎贲校尉!” 沉循作势紧攥着茶杯狠狠砸在桌上,咬紧了牙关。 众大臣齐齐下跪贺喜:“恭喜陛下喜得一名良将!陛下真是慧眼识珠!” “臣卫煊,叩谢陛下。” 卫煊面不改色地收了银枪,接过兵部大臣送来的虎贲纹章,施施然行了跪礼。 洛橘将手边的纱裙角握了又握,心中五味杂陈,为他高兴是真,隐隐还有些担忧。 他本应是驰骋在沙场上旷世无匹的少年将军没错,她高兴他终于可以金戈铁马,征战天下,可还担忧沙场上刀剑无眼、九死一生,且他又要卷入皇室官场的诡谲纷争之中。 为了卫父之死的离奇,为了卫家沉冤得雪,他必定不得不卷入。 此时,那石海作为武将却连手中的刀都拿不稳,他瞪着眼睛涨红了脸,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怕是此生的颜面皆在今日丢尽了。 “至于你,”文成帝面色蓦地凌然,沉声道,“朕不知太子是如何练的兵,这虎贲校尉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领着六品的奉禄却连个江湖中人都不敌,又如何平定朕的江山?” 沉循叩首道:“本王也不知这石海今日怎的,惹得本王也觉颜面无光,还请皇叔责罚。” “罚你就不必了,朕便让石海去驻守北部边关,家中男儿发配边疆,与披甲人为奴,女眷卖入花楼为妓,永世不得回京!” “臣领罪,谢陛下。”石海兀自垂首,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任由礼官将他身上的校尉服制剥去。 虎贲校尉也曾跟随大将平定边疆立下过赫赫军功,如今一朝被削官爵跌落神坛,众人只能扼腕叹息却无办法。 毕竟伴君如伴虎,触怒天子只在一念之间。 罚石海如同罚太子,太子虽瞧着镇定,但不难听出言语之间慌乱异常,文成帝更是心中暗爽,只觉得自己此番行动甚是聪明,既除去了太子羽翼,又为自己添了一名心腹。 文成帝暗自想了想卫煊的名字,好似有几分熟悉,酒意随即上涌——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甚多,就也懒得琢磨了。 “侄儿,卫校尉,来与朕共饮一杯!” 卫煊接过金樽颔首与皇帝示意,仰头将手中的屠苏酒一饮而尽。 “江湖中人,果然豪爽,”文成帝今日心情格外的好,礼法教条劳什子都忘却到了九霄云外,他笑着也将手中的就喝尽又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朕便盼你为江山尽心尽力,为侠,更为大越良将!” “臣,定不辜负陛下期望。”卫煊拱手。 “太子亦然,为一国太子,必当明白自己该当如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该做的便不要再做了。” 太子掀袍行礼,毕恭毕敬道:“侄儿谨记陛下教诲。” 卫煊的余光瞥到洛橘那边,只见她小脸红扑扑的,朝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笑得眉眼也弯弯,他将礼官又倒来的屠苏酒饮完,心情也好了起来,凉薄淡漠的唇畔不自觉地攀上了一抹笑意。 洛橘只觉得,卫煊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当真是好看极了,他分明该是威风一辈子的。 城门口那边一阵异动,她顺着人言人语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石海的虎贲军如被家鸡啄了的黄鼠狼,都围在石海身边宽慰着这位落败的大将军,隐约听见“择日再战”“黄毛小儿”“此仇必报”什么的字眼。 “石……校尉,”前来的小卒踌躇再叁,仍以虎贲校尉的官职名相称,语气中却是十足的看好戏的味道,“刑部侍郎有旨,让校尉回府收拾二叁,今夜子时随刑部大牢车马同去边疆。” 石海躲在暗处一言不发,双眸泛着猩红,双拳也颤抖着紧紧地攥住,他紧紧地盯着卫煊那立在中央颀长挺拔的墨色背影。 小卒见他不回话也不在意,冷笑着啐了一口唾沫便去回话了。 此刻正是卫煊风光的时候,不论寻常布衣还是天潢贵胄,亦或青春少年至耄耋老者,皆在谈论这位新上任的虎贲校尉,无人再记得他这个也曾南征北战的石海。 若是石海的眸中有两把利刃,怕是卫煊身上已然千疮百孔。 洛橘黛眉一敛,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今夜不会太平。 骤然间,只见有银光闪过,虎贲军里有个人将什么东西塞给了石海,石海迅速揣进了袖口,神色决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