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表哥的白月光》 第一章 陨 月华如水。 安静的内室里,响起女子迷迷糊糊的呓语,“二……二表哥……” 怪异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犹在梦中,眼前却看见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宋昀盼蓦地瞪大眼睛。 “盼儿……”那人在她耳边哑声唤道,“我的盼儿……” “放开我!”宋昀盼终于从惊骇中反应过来,她发疯了似的挣扎,拼命地捶打,“你放开我!” 可手上根本使不出一点力气,就连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含混不清。 “傻丫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那人的语气里满是无奈怜惜,“珩哥儿是不可能再要你的了……他们把你关到这儿来,不过是要想个法子叫你悄无声息地去了……你只有跟了我,才能有一线生机……” 宋昀盼猛地一僵,泪流满面地用力摇头,“不,不可能,你骗我!这不是真的!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必要骗你?”男人不急不慢地说道,“若是没有他们的放任,你以为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宋昀盼神情呆滞地看着他脸上疯狂的笑容,终于停止了挣扎。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 怪不得母亲不再变着法地作践责骂她,而是以养病为由把她送到这个小楼里……怪不得这么久了,他连看也不愿回来看自己一眼…… 是不是在他心里……也早就希望把她这个污点从他生命里赶紧抹掉…… “盼儿,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想个法子帮你假死逃出去……到那时候,谁也不会找到你……” “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谁也不能!” ………………………………………… “二爷……”清风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珩身后,“爷是不是该先去见过太太……” 苏珩停下脚步,转过头淡淡看向他。 清风心下一顿,赔笑道,“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苏珩收回目光,撩开袍子继续大步往前走。 清风暗暗撇了撇嘴。 他有时候也看不懂他们家二爷。 你要说他心里记挂着二奶奶吧,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天天摆着张臭脸,好像谁欠他几百吊似的;可你要说他心里没有人家——前几天太太才刚来信说二奶奶病了,不能去京里伺候他,这人又急巴巴地赶回来探病…… 这不是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么?! 清风心里正腹诽着,眼睛却忽然直直地定在前方,满是惊惧地拉住苏珩的袖子,结结巴巴地指着前头,“爷,您,您看那是不是——” 苏珩不悦地皱紧眉头,满是不耐地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昀盼!”苏珩肝胆俱裂地大吼一声。 飞云阁上,一个红色的身影直直坠落。 ———————— 纯架空,非典型性重生文,女主又软又萌又美腻,男主温柔正直有担当,是我目前为止最有口德,最讨人喜欢的男主,希望你们会喜欢哈哈哈 新书期,更新不定,欢迎大家养肥。 第二章 梦魇 “姑娘还睡着呢?”樱草蹑手蹑脚地从走进来,轻声问道。 “嘘——”白檀正低头绣着帕子,闻言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难得今儿个多睡了会儿,可莫惊着姑娘了。” 樱草点点头,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凑在白檀身边,耳语道,“你说咱们姑娘到底是怎么了?自打上回在园子里叫猫惊着,这些日子就一直恹恹的,每天夜里惊醒好几回不说……就是白日里也恍恍惚惚……”她神秘兮兮道,“我琢磨着,可别是叫什么脏东西给魇着了……” “呸呸呸。”白檀忙往地上吐了几口,“死蹄子胡吣什么呢!姑娘不过是体弱些,胆子小了些,哪里就是你说的那样!”又问她,“不是叫你问厨房要盏燕窝粥么?怎地空着两只爪子就回来了?” 一说这事,樱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还说呢!灶上那几个婆子一听是咱们姑娘要吃,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直说没有上好的了。我气不过,就跟她们吵:难道今个儿若是老太太太太们吃,她们也敢说没了?!摆明就是欺负咱们姑娘好性儿罢了!” 白檀无奈叹了口气,低声责备道,“没有便没有吧,你又跟她们吵什么……一会儿在姑娘跟前可不许提……” “这还用得着你说。”樱草嗤之以鼻,“我只是可怜姑娘,明明是跟二姑娘她们一般的娇小姐,却连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小人都敢怠慢……” “又胡说了。”白檀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不由皱着眉严肃道,“咱们姑娘有老太太跟老爷太太们疼惜,哪里就可怜了!再这般胡说八道,自己找楚嬷嬷领板子去!” 樱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也不敢再跟白檀发牢骚,只讪讪道,“我进屋瞧瞧姑娘去。”便踮着脚尖儿悄无声地进了屋。 床上躺着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小小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一头青丝铺在枕畔,衬得细白如瓷的小脸越发白得好像透明一般。 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她身上,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下投下重重的阴影,明明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庞却难掩骨子里那份触目惊心的美丽。 饶是樱草伺候了她这么多年,此刻也不由看得有些怔怔。 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缓缓上前,正欲从玉钩上解下帘帐,遮住透进来的太阳,却听里头的人低低道,“别,别放下……太暗了。”声音又软又糯,里头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樱草一愣,低头看去,“姑娘醒了?” “嗯……”宋昀盼睫毛轻颤了颤,却没睁眼,只低低嘟囔了声,背过身去,“你下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樱草忐忑地看了看她的背影,一时也不知自己方才那些话宋昀盼听没听着,只惴惴不安地应了声是,见后者没什么反应,这才退了下去。 直到屋子里响起关门声,宋昀盼才睁开眼,默默地拥着被子坐起来,深深呼了口气。 她不是没听见樱草跟白檀在外面说那些话,若是换作往日,这些事无疑又会让敏感自卑的她偷偷哭上一场,可现在…… 梦里的情景再一次涌上来。 宋昀盼下意识勾紧脚趾,环住颤抖的自己。 一切都是从十天前开始的。 那日她正在园子里扑蝴蝶,却无意中听见假山里传来奇怪的声响…… 宋昀盼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她要是不那么多事就好了。 要不是她一时好奇,透过假山的缝隙看见里面一上一下两个人影…… 宋昀盼自己都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屏住呼吸,一步步从假山外挪走的。 她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屋子,当天就病倒了。 昏睡中的她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女子被男人肆无忌惮地欺侮,她拼命地挣扎,哭喊,哀求……可是没有人,没有人来救她。 宋昀盼每每想走过去帮她,却总在看清楚那张脸时,吓得惊醒过来。 虽然跟现在有了些变化,虽然那张脸看起来是那样的苍白和绝望,却丝毫不影响她辨认出来——那是她自己的脸! 那个被禁锢在床上,任人欺凌羞辱的,居然是成人模样的自己! 宋昀盼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虽只有十三岁年纪,却也不再是懵懵懂懂的稚儿。如今不但撞破了自家表哥在假山里的“好事”,还因此做些带有些*意味的噩梦,这对于从小熟读女戒,女则的宋昀盼来说,无疑具有毁灭性的打击。 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便病好以后,宋昀盼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是个噩梦而已……而且梦中的她也仿佛局外人般无能为力地看着事情发生,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醒来胸口都会钝钝地发疼,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好像渗透在她的血液里,让她恨不能马上死去…… 甚至就在方才,她做了另一个梦:依旧是那个长大后的自己,穿着一袭红衣,从阁楼上纵身跳了下去…… 宋昀盼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袋里挤出去。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假山里那丫头的怪叫给吓着了! 就像猫儿被踩了尾巴,疼都要疼死了…… 可她分明记得那丫头的手臂搂着三表哥的脖子,还用那种很奇怪的声音,不停地哀求他…… 宋昀盼哀嚎一声,把脸埋进被子里——她这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却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樱草欢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大爷的船已经靠码头了!老太太请您赶紧过去呢!” ———————— 老规矩,架空文,架得很空很空那种,朝代,地名,气候,科举,瓜果梨桃,风俗习惯……一切的一切都只为剧情服务,请勿带入现实。 别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需要说的了,反正就是……更品不敢吹,坑品有保证! 欢迎新老读者! 第三章 世家 却说宋昀盼的外家宛平苏家,乃是百年的公卿世家。祖上曾出过三任文华殿大学士,现任家主苏二老爷苏彻,亦是官拜户部尚书,官运亨通。 苏彻这辈,共有兄弟姊妹四人。长兄苏征乃是丫鬟所生,生母难产而死,自幼便养在苏老夫人崔氏膝下。因其在很长时间里,都是苏家唯一的子嗣,是以与苏老夫人感情十分深厚,丝毫不亚于后来嫡出的两个弟弟苏彻苏律。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苏征因病去世,其妻郁郁而终,苏老夫人虽悲痛欲绝,却也毅然担负起了教养大房唯一嫡子苏璟的重任。 好在苏璟也很争气,二十岁就中了进士,放了两任外放,因政绩突出,一直做到了正四品的定州府知府。 方才丫头们口中的大爷,指的便是这位考评成绩为优,在地方上任职期满,即将调任京官的璟大爷,宋昀盼的大表哥了。 宋昀盼父母双亡被苏老夫人从南方接回来时,苏璟已经赴了外任,这些年也只在过年或是述职时才见上一面。是以宋昀盼对这位璟大爷的印象十分有限,只记得是个年纪跟她父亲相仿,清俊儒雅的大哥哥,对她这个年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小表妹也很关心爱护。 外放多年的大爷终于调回京城了,苏府上下自是欢天喜地。 尤其大奶奶田氏更是望眼欲穿,一大早就在静园的门口守着。 只见她今天穿了件桃红色的褙子,下着霜色的罗裙,一对珍珠耳坠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说不出的光彩照人。 宋昀盼因极少见大表嫂做这般明艳的打扮,一时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田氏就笑着招呼她,“盼姐儿也过来了?” 宋昀盼忙上前给她行了礼,抿着嘴笑了笑,“大表嫂今天可真好看。” 田氏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她的鼻子,“这小嘴儿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大家都在里头等着呢,你也快进去吧!” 宋昀盼应了声是,就有丫头从屋里出来迎她进去。 待宋昀盼进了屋,才发现二房三房的人果然都已经来了。 宋昀盼连忙上前给苏老太太二太太三太太等人见礼。 苏二太太年轻时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如今虽已年近四旬,可上天却似乎对她格外优待,黑缎似的秀发衬着她美貌如昔的脸庞,看起来跟站在她身后的苏瑜宛如姐妹一般。 苏二太太育有两女一子,长女苏瑾两年前嫁去了同安府陈家,长子苏珩在外求学,次女苏瑜年方十四,鼻腻鹅脂,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端庄,她身侧站着的少女,年纪与她相仿,生得高挑婀娜,容貌秀美,一袭石榴红的裙子衬得肤白如玉,正是二房庶出的三姑娘苏蓉。 三房的四姑娘苏琳年纪比二人都小一些,面如满月,明眸皓齿,正跟大房的苏潇在一处编花绳玩儿,见宋昀盼进来,不由朝苏瑜苏蓉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苏蓉淡淡一笑,苏瑜则微皱着眉摇了摇头。 苏老太太正抱着苏璟的幼子淳哥儿在怀里逗弄,待宋昀盼行完礼,就问她,“丫头说你前几日着了凉,现下身子可爽利了?” 宋昀盼忙回道,“已经大好了……叫外祖母挂心了。” 苏老太太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屋里忽然响起一声轻笑,见众人朝自己看过去,苏琳故意掩着鼻子道,“刚才我就跟潇姐儿说我闻着有股怪味儿,她还说没有……可不就是盼表姐身上的药味儿么?” 苏三太太嗔瞪她一眼,“偏你就这样促狭。”又一脸关切地看着宋昀盼道,“不过盼姐儿这身子也委实太单薄了些。年纪轻轻就成天药不离口……合该好生调理调理才是。” 这般看似关怀实则嘲讽的场面在宋昀盼寄人篱下的这些年也不知经历过多少,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三舅母跟四表妹总是这么不待见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两颊烧得厉害,忙低下头朝三太太恭敬地福了福,“多谢三舅母关心……昀盼知道了。” 苏琳偷偷朝苏蓉撇了撇嘴。 这边大家正说着话,外头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已经一同走了进来。 率先进来的三爷苏瑞十六七岁年纪,与三姑娘苏蓉相貌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起来不怎么周正,他的目光从宋昀盼身上扫过,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含笑上前道,“孙儿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给三婶请安。” 紧随其后的四爷苏琮是三太太的独子,一身月白色儒衫,衬得整个人斯文白净,挺拔如竹,他目不斜视地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孙儿给祖母请安,给二伯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好好好。”苏老太太见了两个孙子自是欢喜,叫乳母把淳哥儿抱下去,笑呵呵问他们,“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 苏瑞就笑道,“回祖母的话,先生因知道大哥哥今天回来,便允了咱们半天假。” 苏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他们跟先生学了什么,兄弟俩一一答了。 苏老夫人听完就笑道,“这做学问的事,我也不是很懂。只知道跟做人一样,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又打趣二人道,“平日你们老子只管忙自己的事,也顾不大上你们的功课,我们一群妇道人家,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如今可好了,等你大哥哥回来,可得叫他好好试试你们的学问!” 说得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苏二老爷公务繁忙,除了休沐,大多住在京里的宅子。苏三老爷只在工部挂了个虚职,这些年一直打理家族的产业,如今苏家生意越做越大,他也越来越忙,一年里倒有大半年不在家。 三太太闻言不由也抚掌笑道,“我可巴不得有人替我管管这皮猴呢!” 众人正说笑着,却听见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小丫头扯着嗓子欢天喜地道,“老太太,老太太!大爷回来啦!璟大爷回来啦!” 第四章 璟大爷 苏老太太“腾”地一下站起来,激动道,“快,快请大爷进来!” “哎!”一个长得像年画娃娃的白胖丫头一把撩开帘子,就见一个身穿蓝色直裰的男子走进来。 许是连日赶路的缘故,苏璟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可这丝毫无损他的清隽儒雅,反而更添了几分果敢与刚毅,与他身后的大奶奶田氏一起,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他大步走到老太太跟前,撩开袍子径自跪下,“祖母,孙儿回来了!”声音竟有些哽咽。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老太太泪流满面地摩挲着长孙的肩膀,“让祖母好好看看……”她心疼道,“黑了,瘦了……” “孙儿长大了。”苏璟红着眼眶笑道,“祖母却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跟从前一样年轻康健……” 苏老太太破涕为笑,“你就净哄着我高兴吧。”忙叫大奶奶田氏把苏璟扶起来,又叫他跟其他长辈弟妹们见礼。 苏璟离家多年,二太太三太太等人还好,可对于底下这些弟弟妹妹,却颇有些陌生了。 苏老夫人此时兴致正高,不由亲自拉了几个孙儿孙女们逐个念叨,又提起不在场的二爷苏珩,“你二弟还在麓山书院……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因麓山书院的选拔极其严格,所以每年能入读的学子凤毛麟角……一时苏瑞跟苏琮的脸上都有些不大自在。 苏璟就笑道,“横竖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我们兄弟来日方长。”目光无意中瞥见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宋昀盼,不由微怔了下。 苏老夫人也发现了,遂指着宋昀盼道,“这是你盼表妹……你先前回来时也见过的。” 苏璟含笑点点头,“孙儿记得的。”又笑道,“先前二妹妹跟三妹妹及笄礼,因我在外头,也没来得及送礼,今天也一并补上了。”又命人把准备的礼物送上来。 就见苏琳嘟着嘴道,“大哥哥可不带这么偏心的……两个姐姐都有礼物,我跟盼表姐也要呢。” 小姑娘甜甜软软地撒着娇,一双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又娇俏又可人,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刁钻刻薄的样子? 宋昀盼却觉得如坐针毡。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跟苏家的姐妹们是不同的,她也从来不敢奢望这种“一视同仁”。 宋昀盼连忙摆手,“我……我不用的……” 苏璟不由无奈对苏老太太笑道,“四妹妹这不吃亏的性子倒是还跟从前一样。” 又对苏琳道,“放心,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我们家四小姐……自然也少不了你跟盼表妹的……”他一顿,“潇姐儿也有。” 苏潇听得眼睛都亮了,乐颠颠道,“谢谢父亲!” 果然就见苏璟的随从捧上来五只匣子,又一一呈给苏瑜等人。 苏琳禁不住悄悄把匣子打开了条缝,朝里头看了一眼。想来苏璟的礼物很合她的心意,待看完了,又兴高采烈地小声跟苏潇咬着耳朵,问她得了什么。 苏瑜苏蓉姐妹则含笑向苏璟道了谢,让丫头们把礼物收下。 苏琳的目光往一旁宋昀盼的匣子扫了眼,见上头雕着缠枝花,样子虽然十分精巧,大小却是几人中最小的,心思转了几转,笑眯眯道,“盼表姐怎么也不打开看看呀……” 宋昀盼抿了抿唇。 她再怎么无知,也知道不该当面打开别人送的礼物……四表姐有三舅母的宠爱可以有恃无恐,苏潇年纪还小长辈们也不会计较,可她凭什么…… 宋昀盼把匣子交给身后的白檀,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我等回去再看……” 苏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连调侃她的兴致也没有了。 待众人叙了一番,又在苏老夫人那儿用过晚膳,这才各自散了。 等宋昀盼回了自己的海棠轩,才发现苏璟给各房的其他东西已经早就送到了,留在院里的樱草早就开始收拾清点起来。 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除了一些特产,还有笔墨纸砚,布匹,还有些琴谱棋谱……” 宋昀盼却一眼就瞥见案上已经打开的缠枝花匣子。 先时因白檀要服侍自己,就叫小丫头把礼物先送了回来。 宋昀盼不由一怔,“这不是——” 只见里头躺着一串红玛瑙手串,温润细腻,色泽红艳,一看就价值不菲。 樱草听宋昀盼问起,更是来了劲儿,忙满脸喜色道,“姑娘快瞧瞧,大爷送了姑娘什么好东西!要说咱们大爷也真会挑,这送来的全都是姑娘喜欢的,便是这红玛瑙手串——”她一边说一边殷勤地把手串拿出来戴在宋昀盼如羊脂玉般白皙的手腕上,“您瞧,多衬您呢!” 她越说越得意,“你们回来之前我可都打听过了,几个姑娘里,咱们姑娘的礼是头一份的!其他姑娘那儿虽也得了首饰,可全没有咱们姑娘的贵重好看,三姑娘得的是——” “你可是糊涂了!”宋昀盼刚皱了皱眉,就听白檀冷声打断道,“姑娘还没回来,怎么就好把大爷给姑娘的礼物随便打开?这还罢了……居然还跑出去打听别人的事!真真是把嬷嬷教的规矩全忘了!” 樱草打小跟着宋昀盼,自觉要比家生子的白檀跟宋昀盼更亲近些,可这些年却因为年纪小每每被后者压着,心里本就有些不服气,闻言忍不住犟嘴道,“姐姐也太小题大做了……原就是咱们姑娘实诚,大爷给了什么也不知先打开看看。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可是早就命人规整起来了。我这也是怕收拾得晚了耽误姑娘休息……姑娘还没说什么,姐姐倒先叫起来了!知道的,是姐姐事无巨细,心思细腻,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托大,拿自己当主子了呢!” 白檀简直被她自以为是的模样气到绝倒。 什么叫姑娘没说什么……阖府上下谁不知他们姑娘脾气好?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把她们一个个惯得蹬鼻子上脸了! 第五章 草木皆兵 白檀正要好好跟樱草说道说道,却见宋昀盼沉着脸冷声道,“胡说八道什么?!” 她把玛瑙手串从腕子上撸下来放回匣子里,“这事原就是你的不对,白檀说你你认真听着就是!”又一脸严肃地问她,“你出去打听的时候,可是把我得了什么也说出去了?” 樱草见宋昀盼当真动了怒,心里也有些怕,连忙跪在地上,“哪……哪能啊……奴婢总不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过。” 宋昀盼心下这才松了口气,冷声道,“你知道利害就好!”因想起近日来常做那个梦,心里不由就有些心惊,遂意兴阑珊地合上匣子,递给白檀道,“这手串太贵重了……我寻常在家里也用不着,且先收起来吧。” 樱草见状嚅了嚅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宋昀盼一眼瞪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檀把手串锁进柜子里。 宋昀盼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樱草,正色道,“今儿这事儿就算了……可你往后也该注意些,好好跟白檀学规矩,切不许再这样了。” 樱草瘪了瘪嘴,红着眼眶道,“是,奴婢知道了……” 宋昀盼见她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也不想再多说了,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这些东西让白檀收拾。” 樱草自觉在白檀跟前落了面子,越发委屈得要掉下泪来,赶紧低头应了声是,哭着跑了出去。 宋昀盼疲惫地揉了揉两鬓。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从前她是从不会对丫头这么疾言厉色的……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或许是受了梦境的影响,让她的情绪不免有些暴躁…… 还有那串红玛瑙手串…… 宋昀盼心烦意乱地想着,就感觉一双温柔的手轻抚上她的太阳穴,替她按摩了起来。 “姑娘别跟她生气了……樱草就是孩子心性,您说她这一回,她慢慢也就懂事了。” 宋昀盼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原是想,你们跟着我,本就是委屈了的……便不忍心十分拘了你们的性子……谁知却把她纵成这样……” 白檀笑着打断道,“姑娘说什么呢!奴婢可不知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真论起来,这府里头可再没有比姑娘更好伺候的主儿了!”又安慰她,“樱草只是年纪小,嘴快些,好强些罢了……以后奴婢会提着点她的。” 宋昀盼点点头,又默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道,“对了,方才听樱草说,大哥哥给我的东西格外贵重……”她顿了顿,小声道,“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装的时候……装错了?” 白檀一愣,旋即笑道,“那哪能啊!大爷做事最是稳妥不过的了,肯定不会错的。” 她这么一说,宋昀盼心里更没底了,“可……可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可都是他的堂妹啊……” 白檀哪里知道她心里所想,闻言不由笑着道,“他们是大爷的堂妹,难道您就不是大爷的表妹了?奴婢听说姑太太跟大爷年纪相仿,未出阁时,姑侄感情就十分亲厚,再则您又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这礼重一些,不也是在给老太太做面子么?”她说着又有些奇道,“从前大爷对姑娘也是十分大方的……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 这姑太太说的便是苏老太太之女,宋昀盼之母苏微了。 却说苏家在苏二老爷这辈上阴盛阳衰,虽有苏征苏彻苏律兄弟三人,却始终没有女孩, 还是当年苏老太太随老太爷外放时,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女婴,也就是后来的苏微。苏微比长兄苏征小了将近二十岁,就连苏征的嫡子苏璟当时都已经两岁了。 宋昀盼听了倒是半信半疑,“是这样么……” 想当初她母亲跟父亲相继离世,大伯又因烂赌把家产败光了,大伯母还想拿她的亲事换钱……要不是这样苏家也不会把她从南边儿接回来。 这些年她在苏家吃得好穿得暖,一应用度都跟府里嫡出的姑娘们一样,可若说苏老太太对自己格外亲近……似乎也并没有。 至于说大哥哥是给老太太做面子,当也不至于如此。 可苏璟待她,也的确如白檀所说,一直都是很好的,好得……就像是她的父亲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父亲走得早的缘故,他的容貌在宋昀盼的记忆中已经十分模糊了,有时回想起来,总觉得他要是还活着,或许也该是大表哥这个样子。 想是因为她近来常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这才草木皆兵,差点连大表哥的好意都误解了…… “自然是这样的。”白檀笑着点头道。 当局者迷……有了白檀这句话,宋昀盼倒也彻底释怀了。 她想了想,又皱眉道,“可那手串我还是觉得太贵重了……你替我收好了便是。”因见白檀还在含笑看着自己,宋昀盼不由怔了下,迟疑道,“我这么做,不对么?” “对,当然对。”白檀笑吟吟道,“这么招人眼的东西,要是给三姑娘四姑娘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场是非。姑娘做得非常对。”她笑道,“奴婢就是觉着,姑娘今天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没有因为四姑娘跟三太太的阴阳怪气哭鼻子,也没有因为放肆的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樱草就放任不理,更没有因为自己得的东西比其他姑娘的好而沾沾自喜…… 姑娘还是原来的姑娘,但是却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宋昀盼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哪有……我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呢。” 只不过……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梦里的秘密。 第六章 苏珩 麓山书院舍馆里。 “昀盼!” 外头响起一阵窸窣,一个小厮模样的半大小子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爷……您叫小的?” 床上的男子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清风打着哈欠把蜡烛放在桌案上,“才寅时二刻呢……爷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刚做了个梦……”苏珩长长出了口气,正要起身,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躺回去,“你去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清风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看着他,“哈?”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没看清楚,自家二爷那张素来白净寡淡的脸好像忽然红了红,就听他冷声道,“还不快去!” 清风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哦哦哦,这就去,这就去!” 直到清风跑远了,苏珩才从床上慢吞吞地坐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脑子现在还晕晕乎乎的。 他刚才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居然娶了那个寄居在他家的表妹——那个几乎常常让人忘记了她的存在的小姑娘! 回想起来,他跟宋家表妹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过新年的时候,也不过是个眉目精致,性格内向腼腆的小姑娘而已,他居然对人家…… 苏珩想起刚才起身时被子里那股靡*的味道,又是一阵心塞—— 可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梦里那张脸实在已经不能仅仅用好看来形容了,简直美得惊心动魄,大约就是佛祖见了也会动凡心的…… 苏珩用力揉搓了把自己的脸——他这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诚然宋家表妹长得的确不错,但跟梦里那美得几乎不似凡人的模样还是差得有些大了…… 而且若这只是场寻常的春梦也还罢了,偏偏他的梦并不止于此——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彼时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宋昀盼因为一直没有子嗣被母亲嫌弃,还特地带她去寺里上香祈福。 却有登徒子见她生得貌美,趁她落单的时候故意出言调戏…… 梦里的宋昀盼倒是跟他记忆中的表妹一般,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都被欺负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连一句斥责的狠话都说不出来,也幸好母亲身边的嬷嬷及时赶到,这才免去了一场麻烦。 可也正因为这件事,母亲回家后大发雷霆,再加上妹妹苏瑜在旁边说了些引人遐想的话,终于彻底激怒了母亲,不但大骂宋昀盼淫贱放荡,水性杨花,还罚她在院子里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那时……他又在哪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仿佛一个游魂般看着梦里发生的一切——这些对他来说明明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家人。 他甚至看到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被母亲叫到房里,说要把身边的大丫头流香开了脸给她做通房…… 就在这时,白檀忽然泪流满面地冲了进去…… 嘈杂的叫声,脚步声,哭喊声……他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屋子里,丫头们神色慌张地进进出出,血把被褥都浸透了,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 他默默走到床前,看着她整个人好像从血水里捞出来—— 她也在看着他。 那双曾经如两汪春水般的眸子,那双只要他在,就永远只映着他一个人的眸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两口枯井,就那么直直地,直直地看着他,她仿佛看见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在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个曾经默默喜欢着他的,不管他走出去多远,回头永远等在身后的宋昀盼……不在了。 苏珩下意识抚上胸口。 又来了。 梦里那种痛得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那一刻的心痛与恐惧,甚至丝毫不亚于他亲眼看着她在从阁楼上纵身一跃…… 苏珩长长出了口气。 只是个怪诞的噩梦而已。 他告诉自己。 且不说宋家表妹是他姑母的女儿,就算自己真的娶她为妻,母亲再如何不喜,也绝不可能那般为难折辱她,只说他们家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座阁楼…… 定是这段日子他温书温得有些走火入魔了…… 苏珩这般想着,索性起身下床,又从柜子里翻出套中衣,才刚换上,就听见外头响起敲门声,“爷,水打好了。” 苏珩随手把换下的裤子胡乱一卷,丢在角落里,淡淡道,“进来吧。” ………………………………………… 苏璟因在任上考绩突出,很快就领了大理寺少卿一职,虽依旧是四品,却也是实打实的京官了。 阖府上下俱是欢喜不已。 这日家中女眷们正在静园里陪老太太说话聊天,因今年秋闱家里的三个少爷都要下场,这话题不知怎么就说到去庙里上香上,二太太就道,“我想着趁现在天气还算凉快,去庙里拜一拜……” 苏老太太对几个孙子的学业更是上心,闻言便颔首道,“很是应该。” 就听苏三太太兴致勃勃提议道,“不如就去城郊的明仁庙吧!一早就听说他们的签甚是灵验,且这时节后山那片樱花林也开了,带她们姐儿几个出去游玩一番也好。” 几个女孩听说可以出门游玩眼睛都亮了亮,苏潇更是倚在母亲怀里撒娇道,“母亲,我也要去!” 璟大奶奶摸了摸她头发,还没说话,就听苏老太太笑呵呵道,“都去都去……不止你,还有你几个姑姑……”又对宋昀盼道,“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可不兴成天闷在家里……也该跟姐妹们多出去走动走动。” 宋昀盼闻言忙起身应是。 老太太又问苏二太太,“二哥儿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这眼瞅着没几个月就要秋闱,也该早些回来准备才是……” 苏二太太就笑道,“前阵子还收着他的来信,想是就这几日了……” 苏三太太含笑听着,拿帕子按了按轻撇的唇角。 却有小丫头来通传,“二爷回来了,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第七章 意外 苏老太太一怔,旋即喜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又赶紧让丫头传他进来。 须臾就见一个身穿雪青色袍子的瘦高挺拔的少年走了进来。 却说苏家这几个少爷,俱是生得仪表堂堂,相貌出众。大爷苏璟温润儒雅,三爷苏瑞风流倜傥,四爷苏琮潇洒清隽。可若说谁长得最好,却非二爷苏珩莫属。 “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眉目隽雅如远山,身姿挺拔如翠竹,世家子弟的清贵与俊逸几乎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只见他从容上前,给苏老太太行了大礼,恭敬道,“孙儿离家将近半年,一直很是挂念您,不知祖母身体可还康健?” “好好好……”苏老太太笑着点头,“好得很。快去见过你母亲跟婶子。” 苏珩又上前给二太太三太太行礼。 就听苏老太太对二太太道,“我瞧着珩哥儿的个子又窜了不少,人也更结实了。你看是不是?” 毕竟几个月没见,苏二太太见了儿子也欢喜得紧,忙颔首道,“您说的是呢。” 苏瑜等姐妹并苏潇也忙上前见礼,苏珩又一一还礼,等他抬起头,看清楚宋昀盼时,眉心却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十二三岁的少女正是抽条的时候,不过半年没见,苏珩却觉得宋昀盼好像变了个人一般:不但身量高了很多,而且体态婀娜,纤腰盈盈,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因她前阵子病了一场,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也迅速消瘦下来,下巴尖尖的,嘴唇粉粉嫩嫩的,一双漆黑的眼睛像两潭清澈的泉水,仿佛还能看到阳光照在上面的水波漾漾…… 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宋昀盼,竟与梦中那个美得让人炫目的“宋昀盼”有七八分相似! 只不过梦里的女子更加苍白清瘦,也没有此时宋昀盼的懵懂稚嫩,眼底那份似有似无的忧伤,使她整个人都好像罩在一层迷雾里,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宋昀盼却没注意到苏珩的打量,她垂着眼,脸还有些发红。 当年父亲意外亡故,她跟着三舅舅来了京城,表姐妹们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可私底下都取笑她是个土包子,连府里的下人都看不起她。 她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她想家,想死去的父母。这里虽然很大很漂亮,可是除了三舅舅,她一个人都不认识。 犹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被三表姐捉弄,在假山上迷了路。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不由吓得哭起来,哭声却惊扰了躲在下头偷懒的少年。 “盼表妹,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少年的声音爽朗而又明快,他微笑着朝她招招手,“你该不是迷路了吧?快下来,我送你回去!”如玉如竹的少年,帮她擦拭了眼泪,牵了她的手从迷宫似的假山里走出来。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温柔和煦的二表哥,在她心里俨然成了这个家里最亲近的人。 她总是忍不住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哪怕后来他的功课越来越紧,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面,说不上两句话,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觉得心里很快乐。要是他心血来潮,多跟她说上几句,她更是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 苏瑜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两人身上扫过,笑吟吟道,“二哥哥走的时候可答应了要帮我带梅花篆字帖的……这回可带回来了?” 苏珩也从刚才的惊诧中回过神,笑着道,“正巧我有个同窗,家里人人都是梅花篆的行家,他荐了本适合初学者的,等回去我就叫人给你送过去。” 苏瑜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了……一会儿我跟你去拿好了。” 苏珩点头道,“也好。” 众人又说了会子话,商定了去明仁寺上香的事儿,也就各自散了。 苏瑜则跟着苏珩去了书房。 他的箱笼已经被清风归置好,惯用的东西都摆放在习惯的位置上,只留下他带回来的书籍等他自己放置。 苏珩低头找着字帖,苏瑜则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跟自家兄长聊着他不在家这段日子,家里发生的琐事。 少女的双脚并在白色的百褶裙里轻轻晃悠,苏瑜托着腮,闲聊道,“……还有盼表妹,她前阵子刚病了一场……整个人都清减了。”她顿了下,扫了眼苏珩的侧颜,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这么久没见盼表妹,有没有觉得她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苏珩手上动作未停,一边把书归置到书架上,一边未置可否道,“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苏瑜继续道,“盼表妹不止人长得漂亮,琴也弹得极好,就连柳家姐姐听了都赞不绝口……”她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掩嘴笑道,“柳姐姐还说,自打开春在他们家赏花宴上柳家大哥老远看了盼表妹一眼,就成天跟她打听盼表妹的事儿……” 苏珩皱了皱眉,直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有些耳熟。恍然想起,在那个梦里,苏瑜也是这般的。 总是有意无意说些似是而非,引人遐想的话……明明看似是在说宋昀盼的好话,可细想起来,却无不是在暗示宋昀盼举止轻佻,德行有亏……当时母亲就是被她那些话气昏了头,重罚了宋昀盼,甚至连他自己,潜意识里对宋昀盼的诸多厌恶不喜,何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苏珩手上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苏瑜。 苏瑜正自顾自往下说着,眼见苏珩一双漆黑的眼睛沉沉看着自己,她不由怔了怔,停下来笑道,“二哥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苏珩淡淡收回目光,“我只是奇怪,咱们家养出来的姑娘,几时也变得跟市井妇人般爱嚼舌了?” 苏瑜呆呆看着他。 她跟二哥苏珩年纪相近,又是一母所出,平日里关系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为亲厚,且苏珩待人素来温和,几时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苏瑜委屈得眼里飞快漫上一层水雾。 第八章 中平签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叫起来,“二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那你要我怎么说?”苏珩一脸正色道,“昀盼是我们的妹妹,是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的人。这么口没遮拦地搬弄自家姐妹的是非,这就是你学的规矩教养?” “我没有!你冤枉我!” 看着妹妹夺眶而出的眼泪,苏珩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不过就是个恶梦而已,他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苏珩叹了口气,缓下语气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我也只是想提醒你。姑娘家的名声比什么都要紧……我知道你打小就看不上盼表妹,可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拿这种事取乐……不然不但损了她的名声,别人也不会因此高看你。”他说罢找出那本字帖,带着几分修补意味地递过去,“喏,答应你的——” “啪!”苏瑜一把把字帖打落在地上。“盼表妹盼表妹……她那么好你送给她去吧!”说着哭着跑了出去。 苏珩看着妹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捡起字帖。 …………………… 因今年宋家三个少爷都要下场,几房女眷们便商定五月二十六这日去明仁庙上香。 待到那日一大早,除了璟大奶奶田氏留在府里服侍老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带着苏瑜,苏蓉,苏琳,宋昀盼四姐妹并上苏潇,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明仁寺。 明仁寺就建在城郊的明仁山上,据说求功名跟姻缘都十分灵验,是以寺里香火鼎盛,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再加之后山上种了一大片樱花林,每年到了这时节,各色樱花竞相开放,漫山遍野,宛若置身花海一般,亦是踏春赏景的胜地。 难得出一趟远门,本该是欢欢喜喜地出来游玩,但苏瑜因前几日被苏珩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心情不好,脸上不免就有些淡淡的。 苏蓉苏琳向来以她马首是瞻,便跟着淡淡的。 宋昀盼跟她们原本就不亲近,再加上近来噩梦缠身,有心想好好拜拜,便也淡淡的,唯有苏潇天真烂漫,丝毫也未觉察出姑姑们之间暗潮涌动,兴奋得一路上小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待进女眷们进了大殿,上完了香,便有和尚递了签筒上来。 三太太抽了支上吉签,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阿弥陀佛……若是真能心想事成,我一定给菩萨镀金身还愿。” 这些年三老爷的生意做得很大,三太太手里也不缺钱花,连说出来的话都财大气粗的…… 二太太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轻轻扫了她一眼。 三太太见二太太一直默不作声,只当她抽得必定不如自己,不由笑眯眯凑过来,“二嫂抽了支什么签?”待看清楚上头“上上”的字样,脸上的笑容不由淡了淡,“原来是大吉呢……” 二太太矜持地笑了笑,“希望咱们都能得偿所愿了……” 待轮到几个姑娘们,苏琳苏潇尚幼,对求签之事并不热衷,苏瑜苏蓉年纪渐大了,也有了自己心思,虽有心想求一支,又唯恐叫人笑话,便也作罢了,唯有宋昀盼一脸虔诚地握住签筒轻轻摇晃,直到一支签子从里头掉落下来—— 却是只中平签。 苏琳不由小声笑道,“盼表姐莫不是给自己求了支姻缘签?” 宋昀盼红了脸,讷讷道,“琳姐儿玩笑了……” 苏琳还要再说,却见二太太皱眉看过来,“佛门重地,琳姐儿莫要胡闹。”连三太太也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苏琳轻哼了声,就不说话了。 至此,今日最重要的任务便完成了,知客僧忙来引了诸位夫人跟小姐们去了后头的禅房休息。 二太太就笑道,“你们不是早就惦记上后山那片樱花林了么?正好盼姐儿没来过……你们也不必在这儿拘着了,都出去松快松快吧……只记得带好了人,莫走丢了。”又叮嘱苏潇,“不许淘气,好生跟着姑姑们。” 众人含笑应了声是,从屋里退了出来。 苏瑜原就不欲跟宋昀盼一道儿,只是一众姑娘里数她最为年长,实在不好跟母亲推辞,待从里头出来,便温柔地对宋昀盼笑道,“表妹沿着这条道儿往前走,就是樱花林了……想是方才这一路走得有些急了,我这会子乏得很,就先不陪表妹过去了。” 苏蓉听嫡姐都这么说了,也笑道,“那我也留下陪二姐姐吧。” 苏潇见宋昀盼面上有些黯然,正要开口,却被苏琳一把拉住,“樱花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先在这儿歇歇,一会儿我带你去前头看碑文去。”又一脸歉意地对宋昀盼笑道,“对不住了盼表姐,我跟潇儿也不能陪你去了呢。” 宋昀盼倒也不算十分意外,闻言就笑了笑,“我自己可以过去……姐妹们请便就好。”说罢就领着白檀往樱花林那边去了。 苏潇就小声问苏琳,“四姑姑上回不是还说想去看樱花么?怎么又不去了?” 苏琳懒洋洋道,“刚才又是跪又是拜的,你不累呀……我反正腰酸背疼的。要去你自己去。” 苏潇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那刚才又拦着不让她跟盼表姑一起…… 苏琳看出苏潇的心思,推推她,“好啦好啦……咱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姑姑陪你去前头看碑文总行了吧……保证比樱花好看一百倍。”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苏潇无奈点了点头,那边苏蓉已经命丫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铺好了坐垫,又拿出备好的水果点心,后者笑着朝她们招手,“刚谁嚷嚷着腰酸背疼来着?还不赶紧过来,我给你捶捶……” 苏琳就笑嘻嘻道,“这话可是三姐姐说的。”不由分说地拉了苏潇也一起到石桌前坐下。 几人就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苏琳想起先前在殿里的事,不由八卦道,“你们说刚才盼表姐求的是什么签啊?”她笑得一脸讳莫如深,“我可听说明仁寺最灵的签就是……” “咳咳。”苏蓉掩唇咳了两声,笑着轻斥,“说什么昏话呢……” 余光却瞥见院外一个总角的小厮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瞧。 第九章 前缘未尽又占缘 苏蓉沉下脸,冷声喝道,“谁家的小子这么没规矩,竟敢躲在那里偷窥!” 那小厮年纪还小,叫苏蓉这么一呼喝登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走过来,还没上前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回姑娘的话……小的是柳府的。” 苏蓉心思一转,登时反应过来。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挑眉道,“刘府?哪个刘府?” “是柳……柳树的柳……” “哦……”苏蓉如梦方醒,“莫不是柳侍郎府的?” “是是是!”小厮点头如捣蒜,“我家少爷陪着夫人跟姑娘来寺里上香,夫人听说府上的夫人们也在,所以派小的过来看看……是否方便这时候过来拜见。” 苏琳不明就里,还不觉得什么,苏蓉却不由跟苏瑜对视了一眼,笑着道,“我们母亲跟三婶就在禅房里,随时欢迎柳家伯母过来。”她顿了下,又道,“只是你这孩子也太不懂规矩……遇着我们几个也还罢了,一会儿可莫要胡乱走动,不然撞进前头的樱花林,惊吓了我们盼表妹,那才真是罪过了。” 那小厮果然听得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姑娘放心,小的保证不乱跑。” 苏蓉这才满意点头,“去吧。” 那小子赶紧跟她们行了礼,飞快退了出去。 苏琳扫了眼他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满脸厌恶道,“柳家怎么派了这么个没规矩的小厮过来,好没有礼貌。” 苏瑜心知这小厮只怕不是柳夫人派来的,而是专门替柳家少爷来打听宋昀盼消息的,便淡淡道,“一会儿柳家伯母跟前可莫要多嘴。” 苏琳吐了吐舌头,“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谁还耐烦应酬她们?”又拉着苏潇道,“走,四姑姑带你看碑文去。” 苏潇早就坐不住了,闻言自然无不应的,两人便领着丫头离开了。 等两人走远了,苏瑜才皱着眉责备苏蓉道,“你方才说那些话做什么?” 那日苏珩的一番话虽然让苏瑜很受伤,可是平心而论,也不能否认哥哥说的很有道理——同样是苏家的姑娘,要是宋昀盼的名声坏了,对她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苏蓉听了却不以为然。 她虽是家里唯一庶女,可因为从小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又懂得讨嫡母嫡姐的欢心,一直很得长辈们疼爱。就连苏二太太待她比起亲生的苏瑾苏瑜,也不差什么。 许是因为这样,也养成了她自卑又自大的性子。 从前家里只有她们姐妹几人也还罢了,谁知偏偏又来了个宋昀盼。 明明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居然也跟府里嫡出的姑娘一般,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反而把她这个苏家亲生的姑娘给比下去了。 苏瑜苏琳占着个“嫡”字压她一头她无话可说,可宋昀盼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她凭什么?听说就连这次大哥哥带回来给她们姐妹的礼物,她的东西也是极好的,里头甚至有两匹今年陵安那边最时兴的流光纱,自己却连一匹都没有! 苏蓉这段时间本来就气不顺,没事儿都想踩她两脚,如今哪里肯错过这个捉弄的机会?可这些话却是不能说给苏瑜听的…… 她一脸无辜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是怕那小厮横冲直撞,再吓着盼表妹。”她笑着道,“二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盼表妹的胆子比那猫儿也大不了多少……” 苏瑜嗔瞪她一眼,“你啊……” …………………………………… 另一厢,宋昀盼正心神不宁地走在小路上。 回想起刚才签上的签文,她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前缘未尽又占缘,缘聚缘散听自然,嫦娥已悔偷灵药,愿君再把鹊桥悬。”是什么意思呢…… 难不成跟她最近的梦境有关…… 白檀见宋昀盼一直闷闷不乐,不由开解道,“二姑娘她们许是真的累了,姑娘也别太放在心上……” 宋昀盼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误会了……我并没为那事儿伤心。”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早都习惯了……只是在想刚才的签文而已。” 白檀也心疼她家姑娘。明明最是纯良简单的,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入不了苏家这几个姑娘的眼…… “奴婢还当是为了什么呢!”她故意语带轻松道,“要不奴婢现在陪您去解签吧!” 宋昀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登时一热,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宋妹妹安好。”忽然听见有人叫道。 宋昀盼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见唤自己的是个锦衣华服的陌生少年。 本朝男女大防虽不严苛,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轻易也是不怎么见外男的。 依着宋昀盼的性子,本是该拔腿就走,可这男子上来就叫她“宋妹妹”,想必是认识的,自己这一走,反倒失了礼…… 宋昀盼心里正纠结得不行,柳进德的目光却已经在她身上打量。 比起上次的惊鸿一瞥,小姑娘的模样似乎又长开了些,人也更高挑了,从臃肿的冬装换成单薄的春衫,腰肢越发纤细如柳,一双清澈的眸子水漾漾的,只消这么看上自己一眼,柳进德就觉得半边儿身子都酥了…… 见宋昀盼面露无措不安之色,就连一旁的丫头也一脸警惕看着自己,似乎时刻准备着上前护住宋昀盼,柳进德赶紧自报家门道,“宋妹妹莫怕,我并非登徒子……我是芸姐儿的哥哥柳进德,今年二月的时候你跟你几个姐妹还曾去过我们家的赏花宴,咱们当时也是见过的……不知妹妹可还记得?” 当然他这番话就是胡说八道了。 虽则那日柳家确实宴请了许多人,可因为男女有别,他也不过是隔着湖远远看了宋昀盼一眼。可谁知就这么一眼就入了心入了肺呢…… 饶是宋昀盼这么迟钝的人,也觉察到柳进德有些过于热情了……她局促地低下头,“原来是柳家公子。”说罢朝他福了福。 第十章 色令智昏 柳进德居高临下,一眼瞥见少女后颈露出一抹白嫩嫩的肌肤,连忙道,“宋妹妹不必多礼。”说罢脑袋一热,伸手就要扶她。 宋昀盼吓得连忙后退,却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下,幸好白檀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扶住,不动声色道,“姑娘,您都出来这么久了,二太太三太太那边怕是该着急了……” 宋昀盼连忙道,“你说的是……”也不敢看柳进德,只垂着眼小声道,“……柳公子,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要离开。 柳进德却向前一步,“宋妹妹不必与我见外,我与你家二哥哥可是很熟的。”他笑得一脸殷勤道,“原先不知道贵府也来寺里上香,如今既然遇见了妹妹,少不得要去拜见一下诸位长辈,正好可以跟妹妹同路。” 宋昀盼听得手心里汗都冒出来了,正不知道怎么拒绝,却听一少女娇声笑道,“原来哥哥在这里啊!”说话间一身着海棠红裙衫的少女已经走了过来。 她见到宋昀盼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意外道,“这不是宋妹妹吗?你怎么会在这里?瑜姐儿她们呢?” 宋昀盼不由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礼,叫了声“柳姐姐”,才道,“我是随舅母来上香的……二姐姐她们说有些累了,都留在禅房里。" “原来是这样啊。”柳芸儿笑着道,又满脸娇嗔地拉着柳进德袖子道,“哥哥怎么回事嘛……明明答应了陪我看樱花的,怎么一个人就跑过来了?” 柳进德干笑了两声,还不待说话,就听宋昀盼小声道,“柳公子柳姐姐……我,我不能出来太久,就先回去了……”说着也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只胡乱朝两人福了福,就赶紧领着白檀离开了。 待宋昀盼主仆走远了,柳芸儿脸上的笑容也沉了下来。 她甩开柳进德的袖子,冷声道,“哥哥方才在干什么呢?” 柳进德一阵心虚,只逞强道,“我做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 柳芸儿冷笑道,“我劝哥哥最好歇了那份心思……就宋家妹妹的出身,父亲母亲是根本不可能同意的。” 柳进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就算当不成正妻……” 见妹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柳进德猛地止住了话头。 柳芸儿笑眯眯道,“说呀,哥哥怎么不说了?哥哥是不是想说,就算当不成正妻,讨回来做妾也不错?” 柳进德抿紧下唇。 柳芸儿恨恨啐了一口,“我看你真是色令智昏了!她宋昀盼是什么人?那是苏家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女!你居然——” “知道了知道了!”她话还没说完,柳进德一脸不耐地打断,“妹妹大可不必拿这番话吓唬我。”他嘲讽道,“你也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相中了苏珩那小子,怕我跟宋妹妹成了,耽误了你的好事?” 毕竟像苏家这样的人家,是断不会允许“换亲”这种事发生的。 柳芸儿不设防哥哥会一下子戳中自己的心事,当即就气怔了。 却说在方才过来之前,柳芸儿其实就已经听说了苏家女眷前来上香的事,此时本该随了母亲一起去拜见苏家太太,要不是她脑子快,发现哥哥不在,逼问了他身边的小厮,也不会知道柳进德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 “好好好!”柳芸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都是我多管闲事!等你叫爹爹用棍子打的时候我才拍手叫好呢!”说罢掩着脸哭着往樱花林深处跑去。 柳进德见把妹妹气哭了,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待要赌气不管,又恐回去被柳夫人骂,心里不由暗叫一声“晦气”,转身也跟着进了林子。 …………………… 宋昀盼带着白檀几乎落荒而逃。 白檀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姑娘……咱们都走出好远了,他,他应该不会跟过来了……” 宋昀盼仍不放心,一边回头看,一边道,“咱们快点——”却冷不丁跟人撞了个正着。 宋昀盼连忙后几步,赶紧低下头道歉,“对不住——” “盼表妹?” 宋昀盼一愣,抬头却撞进一双熟悉的眸子里。 白檀连忙上前俯身行礼。 苏珩微微颔首,“你怎么走得这么急?”跟他记忆中永远温温吞吞慢慢悠悠的模样相差太大了…… 他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莫不是后头有鬼追你?” 宋昀盼是个实诚性子,闻言登时羞红了脸,“不,不是……” 在苏珩的注视下,一个心只觉得跳得好像更快了,舌头也仿佛打了结,只磕磕巴巴道,“是,是柳公子……” 苏珩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了沉,冷冷看向一旁的白檀,“怎么回事?” 白檀道,“方才咱们在路上遇见柳大人家的公子……柳公子很是热情,还说要陪姑娘回来……”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苏珩愈听面色愈冷,待白檀说完,才转头问宋昀盼,“你刚才就是怕他追上来,所以走得这么急?” 宋昀盼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讪讪道,“其实他,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只是我有些害怕……”她说着抬眼偷偷看了苏珩一眼。 后者皱着眉头,神情已经有些不悦。 宋昀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张地扣着袖口的花纹。 二表哥是不是觉得她太小家子气了? 刚才柳公子还说他跟二表哥很要好……可自己却那样落人家的面子…… 要是换做二姐姐三姐姐,哪怕是四妹妹,肯定都是落落大方的…… 她心里正沮丧得不行,却听苏珩温声道,“你不用怕,柳三就是个嘴欠的主儿,你要是不喜欢听他说话,只管大声呵斥他,他以后保管就不敢再招惹你了。” 宋昀盼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所以……二表哥并没有怪自己? 苏珩却不知道宋昀盼心中所想。 在那个梦里,宋昀盼也经常被人欺负,只是她既不会反抗,又不会告状,受了欺负也只会自己偷偷躲起来…… 十一章 馋 想起梦中她被登徒子调戏时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苏珩简直都有立马把柳进德捆过来踹上两脚的冲动。 他严肃道,“盼表妹,你需知道,这世上的人多是欺软怕硬,你只有强硬一些,旁人才不敢随便欺负你。” 见宋昀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傻傻看着他,苏珩不觉缓下神色,柔声道,“你可听明白了?” 宋昀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珩想了想,“那你现在把我当成柳三,试试怎么凶一点拒绝我。” “啊?”宋昀盼瞪大眼睛,“可,可我——” 苏珩温声道,“你试试看,你可以的。” 对上他满是鼓励的目光,宋昀盼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努力板起小脸,严肃道,“麻烦公子让一让,我家人该等急了……” “噗嗤——”旁边的白檀禁不住笑出声来。 苏珩也忍不住扶额。 宋昀盼不解地看着他,“这样……还是不行么?” 她已经很凶了呢! 少女的声音又软又糯,明明有些不知所措,却故意装出副冷漠模样,非但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反而让人更想欺负她了…… 苏珩忽然意识到,改造宋昀盼恐怕不能一朝一夕的事,而是个日积月累的大工程……他自己显然是没有这个功夫的。 “罢了。”苏珩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决定选择放弃,“你也别为难自己了……往后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点人吧,也莫要往人少的地方去。”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宋昀盼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老实地点点头,因想起来,不由奇怪道,“二表哥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家温书么?怎么会在这里啊?” “总不可能除了读书什么事都不做了……”他笑着道,“我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这时候过来,正好赶得上在明仁寺吃斋饭。”又给宋昀盼介绍,“明仁寺的斋饭做得还不错,我最喜欢东坡豆腐和清蒸白玉佛手,表妹第一次来,可一定要尝尝了。” 宋昀盼虽生得如弱柳扶风,实则却是个在肯在吃上花心思的,闻言注意力果然就被吸引过去了,自然也没功夫细想,为何苏珩会出现在靠樱花林这么近的地方,又为何会跟自己偶遇。 当然后者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在山下看见柳府的马车,又无意中遇见柳进德的小厮,唯恐他像苏瑜说的那样打宋昀盼的主意,所以才特地过来寻她…… 两个人很快就回到了后院的禅房。 苏瑜刚跟知客僧安排完斋饭,眼见苏珩跟宋昀盼一起回来,不由诧异道,“二哥?你们怎么……” 宋昀盼脸上一热,正不知如何作答,就听苏珩淡淡道,“方才过来时碰巧遇上了。”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瑜一眼。 苏瑜心下不由一凛,忙笑着转移话题道,“可巧今日柳家伯母也来寺里上香,这会子正在禅房里跟母亲跟三婶说话呢。” 苏珩微点了下头,兄妹几人便一齐进了禅房。 果然就见里头除了苏二太太跟苏三太太,还坐着个穿蓝色褙子的美艳妇人。 那妇人肤白如雪,身材丰腴,虽已年过三十,看起来却跟花信年华的女子一般,皮肤紧致,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正是柳进德柳芸儿之母顾氏。 苏二太太见了苏珩也有些意外,奇道,“你怎么上山来了?” 苏珩从容上前行礼,笑道,“儿子是来接母亲跟三婶的。” 宋昀盼也忙上前给长辈们行了礼,然后默默地退到苏蓉身侧。 柳夫人暗暗将苏珩打量了一番,含笑对苏二太太道,“二郎龙驹凤雏,二太太真是好福气。” 苏二太太谦虚地笑了笑,“哪里……是您抬举他了。” 柳夫人就问,“今年秋闱,不知府上几位公子可要下场?” 苏二太太颔首道,“倒是有心叫他们兄弟都下场试试。” 柳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再看向苏珩时,那神情就越发亲切和煦了,“谁不知府上几位公子的学问都是极好的……这次定能一举中第。” 二太太三太太忙道,“借柳太太吉言了。” 苏三太太就问道,“今儿怎么没见着芸姐儿?” 柳夫人笑道,“那丫头一早跟她哥哥跑去林子里看樱花去了……要是知道你们在这儿,肯定是要跟我一起过来拜见的。” 苏二太太投桃报李道,“我是真真喜欢芸姐儿那孩子,模样长得好就不必说了,最难得性子也好。”又指着苏瑜苏蓉姐妹道,“不像我们家这俩,跟两块小木头似的。” 柳夫人掩唇笑道,“二太太说笑了……瑜姐儿优雅大方,蓉姐儿温柔乖巧,才真真叫人羡慕呢。”反倒把有心跟她亲近的苏三太太晾在了一边。 苏三太太觉得意兴阑珊,也就不怎么搭腔了。 柳夫人跟苏二太太又闲话了几句,彼此也都对对方的心思有了些数,柳太太就起身告辞了。 苏三太太因先前抽到的签不及苏二太太,心里本就有些不舒服,加之刚才柳夫人一心跟苏二太太套近乎,却视自己如无物,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儿,柳太太刚走,就表示自己也累了,用饭前要回去歇歇,便也领着丫头婆子回了自己的禅房。 苏二太太这才倒出空来,训苏珩道,“你不好好在家温书,又跌跌歇歇地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你不来接,咱们自己就不记得家去的路了?” 苏珩讪讪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又无奈看了几个妹妹一眼,颇有几分难为情道,“您总不能叫儿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是因为想寺里的斋饭了吧?”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都笑了起来。 苏二太太笑骂道,“果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怕是你老子又许久没捶你了!” 苏珩笑嘻嘻道,“父亲也说要劳逸结合……再没有为这个捶我的。” 苏二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可看见儿子那张比起过年时明显瘦削下来的俊脸,也委实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第十二章 好自为之 再则比起同龄的世家公子,远的不提,只说苏家自己的苏瑞苏琮,苏珩的日子也算过得十分清贫了——因麓山书院院规森严,苏珩身边只有一个小厮清风打点日常起居,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莫说什么山珍海味,就算寻常家里的六菜一汤,于他也是十分奢望了……不过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一时嘴馋,且又不是想吃什么龙肝凤胆,当母亲的难道还真忍心苛责不成? 苏二太太不由笑啐道,“得亏着还是大家子的少爷,居然叫口吃的馋成这样……说出来也不嫌丢得慌……”又想起来,笑着告诉他,“我今儿为你求了一签,可是支上上签。” “多谢母亲。”苏珩忙拱手道,“儿子定当全力以赴,不叫母亲失望。” 苏二太太含笑颔首,“母亲对你很有信心。” 苏珩笑了笑。 其实他对自己这次下场也信心十足。 而且在那个梦里,他也是在这次秋闱中了解元的。此时回想起来,甚至连参加秋闱的过程,仿佛都历历在目…… 要不是因为这样,母亲也不会对自己期望那么高,更不会在他春闱失利时那么气愤,以至于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彼时已经是他妻子的宋昀盼身上…… 只不过……为何他会在春闱中发挥失常?他明明记得秋闱的所有细节,可却对春闱几乎毫无印象…… 而这一切又跟梦中的盼表妹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盼表妹影响了他的前途,以母亲的性子,就算再如何不喜欢她,应该也不会表现得那么激烈……还有祖母,祖母又怎么会允许母亲那样磋磨自己的外孙女…… 苏珩心里一阵迷茫,直觉得那个梦里似乎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比如那场毫无印象的春闱,又比如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母亲为何会允许他娶了无父无母的宋家表妹……他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却听一甜软的声音柔声问道,“盼表妹方才是去哪里了?怎么会跟二哥哥一道进来呢?” 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好像一瞬间就变得微妙起来。众人仿佛也是在这一刻才记起来,禅房里还有宋昀盼的存在。 苏二夫人脸上的笑容微顿了顿,目光淡淡地投向宋昀盼。 眼见自己一下子变成众人的焦点,宋昀盼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正迟疑着要不要把刚才林子里的事儿说出来,却听苏珩云淡风轻地笑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平时整天嫌在家闷得慌,如今真出来了又不见你们好好玩。” “原本这时节正是去看樱花的好时候,本以为你们一定会在那里,谁知去了却只遇到盼表妹一人……” 这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苏蓉扫了眼一旁目不斜视,似乎压根不打算参与这个话题的苏瑜,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是今天天太热了……咱们上完香已经是一身一头的汗,哪里还耐烦再动弹?倒是盼表妹好兴致……” 宋昀盼也镇静下来,忙点头道,“我也是头一回来……所以才想着过去看看的。”算是把这事敷衍过去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又闲聊了两句明仁寺的风景,任谁也没留意苏二夫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待到中午,回自己禅房休息的苏三太太终于养足了精神,苏琳也领着苏潇回来了,众人一道用了斋饭,也吃上了苏珩心心念念的东坡豆腐和清蒸白玉佛手,便登上回程的轿子,叫苏珩一路护送着回了苏府。 ……………………………… “阿瑜。”女眷们下了轿子,大家各自回去梳洗,苏瑜正要回自己的院子,身后的苏珩却叫住她。 苏瑜脚步一顿,转头见苏珩已经朝自己走过来,便对同行的苏蓉道,“你先回去吧,我跟二哥哥说几句话。” 苏蓉点了点头,直觉该是与今天在明仁寺的事有关,也不欲多留,笑着道,“那我等梳洗完了再去找二姐姐说话。” 苏瑜意兴阑珊地点点头,“好。” 苏蓉遂笑吟吟地朝已走到近前的苏珩行了礼,便领着丫头离开了。 苏珩扫了苏瑜一眼,淡淡道,“去前头亭子说罢。” 自打那日在书房吵了一架,兄妹俩私下里见面也没什么话说,苏瑜闻言就冷冷挑了挑唇角,“二哥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兄妹之间大可不必这么蝎蝎螫螫的。” 苏珩原是好声好气跟她说话,见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火气也上来了,冷冷道,“那我就直说了:我今日上山时正好碰见柳府的小厮……听说是你们告诉人家,盼表妹去了林子里赏樱花?” 苏瑜淡淡道,“二哥哥既然碰见了,就该知道那些话不是我说的,而是三妹妹说的。再则三妹妹也没有恶意,只不过怕那小厮横冲直撞,唐突了表妹。二哥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苏珩冷声道。 苏瑜虽不痛快,却也并不敢真的拔腿就走,只站在原地,僵持着不肯回头。 苏珩却踱步走过来,正色道,“阿瑜,不知是不是我上次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若是,我便再重申一次——昀盼是我们的表妹,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更不是可以任你们随便欺侮作弄的人。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苏瑜不服气地扬起下巴,直视着他,“二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珩低头看着她,“阿蓉一向以你马首是瞻,若没有你的默许,你以为她今天敢这么做么?” 眼见苏瑜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苏珩继续道,“我知道你聪明,可聪明也要用在正道上。你别以为你那些小动作瞒得过别人,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父亲母亲纵着你惯着你,我却最见不得那些歪歪毛病。要是再有下回,我也不跟你多说,只把一切禀明祖母,让她老人家送你去家庙里住一阵,好好修身养性——也省得整天肆意妄为,叫别人看笑话!” 第十三章 母子 “大哥!”苏瑜不可思议地高呼一声,“到底我是你妹妹还是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偏心成这样!!” 苏瑜气得眼眶都烧红了,口不择言道,“她不过就是长得比别人略强些,凭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上赶着献殷勤?!你爱上哪告上哪告去,反正我什么也没干过!”说罢狠狠推他一把,提起裙摆哭着就跑开了。 她的丫头莓果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二少爷会忽然发这么大脾气,一时也吓得有些呆怔了,见状赶忙朝苏珩福了福,也追着自家姑娘去了。 苏珩则心烦意乱地回了书房。 在没做那个梦以前,他一直都觉得家中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关系融洽,就算知道她们对后来加入的宋昀盼并不怎么亲近,也只当是女孩子间那点无伤大雅的小矫情,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在经历过那个梦后再重新审视她们之间的关系……苏珩忽然发现,情况委实比他以为的要严重得多。 苏瑜嘴甜心苦,苏蓉阳奉阴违,两个妹妹已经被惯坏了,对同为自家人的宋昀盼非但没有半点姐妹之情,反而一有机会就落井下石,随时随地准备看后者的笑话。 若说小时候她们把宋昀盼骗进假山还可以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粉饰过去,那今天这种行为可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恶作剧”就能解释得了的。 苏珩虽然不愿意用太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妹妹,可也觉得是时候跟母亲提一提两个妹妹的管教问题了。 尤其是方才苏瑜最后说那段话……什么叫“一个两个上赶着献殷勤”?于她来说,就是这么看自己的? 那梦里的苏瑜呢?她那样讨厌宋昀盼,明里暗里地踩践她,诋毁她,难道也只是因为大家的“偏心”让她生了厌恶? 苏珩越想越觉得烦躁。 好像从那个梦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他明明努力不去想,也并不把它当一回事,可它却时不时跑出来,吹皱一池春水。 既想不通,苏珩索性也懒得想了,胡乱在纸上写了几页大字,待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不知怎的又忆起梦里那场莫须有的乡试,一时只觉得好像原本就刻在脑子里似的,灵感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苏珩恐来不及,忙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等外头清风来催,说二太太那边派人叫他去用晚膳了,苏珩这才惊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眼书案上自己洋洋洒洒写的那几页纸,一时也不由觉得好笑:自己当真是叫那个梦弄魔怔了。 若是事事都能未卜先知,做个梦就能梦见秋闱的考题,那岂不是人人都不用努力了…… 苏珩遂搁下笔,又唤了小厮打水进来给他洗了手,便往苏二太太处去了。 苏珩心知苏二太太这时候找自己过去,八成是苏瑜跟母亲说了什么,正好他本也打算就白天的事跟母亲好好说道说道,却不意进了听雪堂,却并没看见苏瑜的人影。 苏二太太不由跟苏珩抱怨,“你和你妹妹是怎么了?打下午跟你说过话,瑜姐儿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叫她来吃晚饭也不肯。” 苏珩淡淡道,“没什么,只是闲聊了两句。” 苏二太太打量苏珩的神色,边叫下人摆膳,边道,“今儿的事儿我也听莓果说了,蓉丫头也是太多嘴了,你妹妹当时就训过她了。”她顿了顿,“莫不是盼姐儿叫那柳家三小子给冲撞了?” “那倒不曾。”苏珩道,“儿子只是觉得,没有这样看自家姐妹笑话的。” “你说的是。”苏二太太颔首道,“不过你也知道,蓉姐儿打小就那么个性子,事事掐尖儿要强。原本家里就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她已经老大不自在,待后来盼姐儿来了,又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生生压她一头,她能好受得了?更不必说还有她姨娘从中挑拨,又越发的不知轻重了……母亲已经叫人去敲打过江氏,往后她当不会再那么糊涂了。” 见苏珩抿唇不语,苏二太太叹了口气,“想当年江氏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良妾,也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谁成想纳进来不过几年就面目全非……” “可见这酸腐人家出来的姑娘,到底上不得什么台面。碰上个老实的也还罢了,要是那不老实的,仗着自己识几个字,会作几首酸诗,只比那什么都不懂的更会兴风作浪。” 苏珩不知苏二太太意有所指,闻言只笑了笑,“母亲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府里谁不知道父亲最看重的就是母亲,其他人又怎值得您介怀……” 苏二太太见苏珩面色如常,一时也拿不准自己的话他听进去没有,听进去多少,又恐怕此时点得太透反而叫他秋闱分心,遂啐他一口,骂道,“天天读圣贤书都读哪去了?连自己老子娘也敢打趣!” 苏珩淡笑了下,才正色道,“儿子明白母亲的意思……可今日之事,虽是三妹妹的过错,但是二妹妹身为姐姐,没有及时制止,亦有失职之责。兄弟姐妹本就该相互扶持,相互提醒,而不是互相拆台……瑜姐儿自己也该引以为戒。不然旁人见咱们家,自己人尚且不是一条心,岂不是越发让人看低了?” 苏二夫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顾虑得很是。我会跟她们说的。”又亲自给他盛了碗冬瓜薏米猪骨汤,关切道,“听下人说你一回来歇都没歇,就去了书房……读书固然要紧,也要注意休息,不然累垮了更加得不偿失。” 苏珩忙接过来,也知道今天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再多就过犹不及了……便笑着道,“母亲今日不是还怪儿子不好生待在家里温书么?儿子自然要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又笑嘻嘻地问她,“母亲这会子莫不是又心疼了?” “油嘴滑舌。”苏二太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也笑了,“快喝你的汤吧!” 第十四章 夫妻 这厢苏珩还没用完晚饭,京里的苏二老爷也回来了。 听雪堂又是加菜又是热酒,一时间丫头们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因跟儿子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待用过晚膳,二老爷少不得又考校了苏珩一通,看得出二老爷对自己儿子的学问还算满意,只简单点评了几句,便放他回书房了。 却说苏二老爷虽有娇妻美妾,可实则却恰如苏珩所说,在他心中最看重的只有妻子李氏。当年两人不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氏也是他自己实实在在喜欢的。 只是这男人大抵总有些贪心不足的毛病,当年二太太怀苏珩时,苏二老爷由上峰撮合纳了好人家出身的江氏,很是过了些红袖添香的腻歪日子。偏那江氏不但温柔多情,善吟诗作对,还是个好生养的,一进门就接连诞下苏瑞苏蓉兄妹,以致下头两子两女年纪都十分相近。 苏二太太嘴上从没说过什么,且这些年对几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可她越是如此,苏二老爷越觉得有愧,且随着年岁渐长,事业心愈重,对那男欢女爱之事也就慢慢淡了,如今每常回来,若不宿在书房,便多是宿在二太太房里,两人因不能时常见面,反倒生出些小别胜新婚的意思,见了面总有许多话说。 苏二太太同是世家出身,眼界气度不是那些通房姨娘之流可比,有时她的一些见解也让苏彻大为受益,心里自然也就越发敬重嫡妻。 待到晚间夫妻俩要安置时,苏二太太一边卸着朱钗,一边跟苏二老爷聊起今天上香的事,“老爷觉着柳家如何?” 苏二老爷正歪在床头看书,闻言微怔了下,挑眉问,“柳家?” “是呢。”苏二太太散下一头乌黑的秀发,拿梳子慢慢梳着,笑吟吟道,“今儿柳夫人还问起我,咱们二郎今年是否有意下场……我估摸着,她许是有那方面的意思。” 苏二老爷哈哈一笑,“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多心……人家也说不定只是随口一问呢。” 苏二太太回头嗔瞪他一眼,责备道,“你哪里懂我们这些做母亲的心思……”又细细与他分析,“他们家四姑娘明年就及笄了,人长得漂亮不说,性情也十分的好,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我素日里瞧着,倒是比咱们家的姑娘都强些……” 苏二老爷淡笑笑,“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不怕二郎知道了分心?” “我岂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此事现在自然不能说给他听。”苏二太太道,“也不是立时就要定下……再者咱们家挑媳妇儿,人家那边也要挑东床,总归也要看男方的才学配不配得上。”她透过镜子扫了丈夫一眼,“依我的意思,等这次秋闱过后,就把二郎的亲事定下来……” 苏二老爷听了不由好笑道,“你当举人是那么好考的?这可不是你抽支签就能高枕无忧的事儿……听你说的好像咱们珩哥儿已经中了似的……” 苏二太太不以为然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心里有数,旁的不敢说,一个举人却是不在话下的。再者你不也跟我说过二郎才思敏捷,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么?”见丈夫只含笑不语,苏二太太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娇嗔道,“你要真觉得二郎火候未到,方才必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了他去。偏这时又要说些叫人心里没底的话……害人家心里犯嘀咕。” 苏二老爷哭笑不得,“我不过说了一句,倒是我的不是了?”又见灯下妻子长发如瀑,衬得那张宜嗔宜喜的脸越发欺霜赛雪,明明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光彩照人,风姿绰约,不由软下语气,投降道,“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可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还是得等秋闱过后,听听珩哥儿的意思,要是他自己相不中,你就算再怎么满意也是白搭。” 苏二太太这才满意地笑起来,“这还用你吩咐了……咱们又不是那等盲婚哑嫁的人家,肯定是要珩哥儿点头才行。” 苏二老爷就顺势揽住她,笑道,“既然你都想好了,就照你说的办便是……时候也不早了,安置了吧。” 苏二太太脸上一热,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伸手落了帐子…… 另一厢,长房的苏大奶奶如常给苏老太太按摩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苏璟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她回来,不由问道,“祖母歇下了?” 田氏点头道,“是呢。”含笑在他身侧坐下。 苏璟就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天天给祖母按摩,祖母她老人家提起你来也赞不绝口。” 田氏羞赧一笑,“这些原就是妾身分内的事,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因想起来,又笑着道,“老太太今天高兴得很……二婶求了支上上签,三婶也求了支上吉签,可见这次二爷他们定是会高中的。” 苏璟点了点头,笑道,“三弟四弟也罢了,倒是二弟……他的文章我也看过,举人当是十拿九稳的。若是能够沉下心好生打磨几年,春闱便是一甲也未必不能。” 田氏不由一怔,忙问道,“二爷的学问竟这样好了?” 苏璟笑着点头,“于他这个年纪,已是极出众的了,更难得的是有自己的主见,不拘于时,待到日后火候到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田氏轻轻“唔”了一声,笑道,“今儿二婶还跟我打听柳家四姑娘的事儿,说是跟柳夫人在寺里遇上,言语间似乎很是投缘……我听二婶的意思,大约等秋闱之后就想把二爷的亲事定下了。” 男大当婚。苏璟闻言就不甚在意地笑笑道,“二弟年纪倒也不小了。” “谁说不是?”田氏笑着点头道,“不光是他,说起来盼表妹也快十四了,这亲事也很该说起来了……只不知祖母她老人家是怎么个打算呢。” 第十五章 少女心事 苏璟沉吟了片刻,道,“我记着,再有四个月就是盼表妹的生辰了吧?” 田氏笑道,“可不就是么……真论起来,咱们家这么些个女孩儿,都加起来也没一个比盼姐儿更出挑的。” 苏璟不由笑道,“你这当母亲的倒是不偏心,竟是把咱们潇姐儿也算进去了。” 田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就是……若单说性情才情,我倒是自信咱们潇姐儿不输人,可若说到容貌——天底下这般漂亮的人儿总共能有多少?”她说着不由叹了口气,“可就是因为这样,她的亲事才更叫人犯愁。” 苏璟皱眉道,“这话如何说?” 田氏便跟他娓娓道来,“你想啊,盼表妹毕竟是咱们老太太跟前养大的,那些个门第差些的肯定不敢肖想,可那名门世家——”她声音一顿,打量着丈夫的神色道,“难免会在意盼表妹的出身。” 见苏璟听后果然皱眉沉思,她继续道,“而且退一万步,就算真有那不在意的,以盼表妹随和绵软的性子,要进了那世家大族,怕是不消几天就叫那些人精给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要是不嫁去高门大户,这般的模样性情,又岂是普通人护得住的?要我说,这亲事倒是比其他几个妹妹还更难些。” “你说的很是。”苏璟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忖度道,“若依我的意思,不是马上就要秋闱了么?倒是不妨在这一科里选个举子,家世也不必多好,只要人品端方,才学出众,日后有咱们家帮衬着,也未必不能闯出一番锦绣前程。到时盼表妹既是陪他功成名就的糟糠之妻,地位自是不可动摇。” 他话一说完,田氏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璟一怔,“难不成我说错了?” 田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又掩唇笑道,“妾身只是觉着,爷这说的倒不像是表妹夫,合该是在给自己挑女婿呢!” 苏璟微怔了怔,也笑了,“日后咱们潇姐儿也是这般——我倒不在意未来的姑爷是不是出身高门,只要男方品行出众,家世清白,对咱们女儿好就足够了。” 田氏笑着点点头,“我跟爷也是一个想法……不过盼表妹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任咱们再说得头头是道,这大主意也得她老人家亲自拿才行。” 苏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外头天色已不早了,遂起身道,“晚了,早点睡吧。” 田氏忙应了声是,又吩咐人去打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待一切收拾妥当,又换了件纱制的寝衣,田氏才进了内室。 案上只留了盏小灯,苏璟躺在外侧,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似是已经睡沉了。 “爷……”田氏低低唤了一声,后者却全然无觉,只朝里侧翻了个身,倒有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田氏笑着摇摇头,仔细给他掖了掖被子,又轻轻解了帐子,方小心翼翼地从他脚下爬到里侧躺下不提。 ……………………………… 外头的蝉吱吱喳喳地叫得欢快,宋昀盼懒洋洋地趴在床头上。 说来也怪,自打上次在寺里上过香以后,她最近已经不再做那些奇怪的噩梦了,倒是……常常梦到小时候的事。 就像刚才,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少年皱着眉,一脸老成道,“你要勇敢一点,不能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你以为人家为什么欺负你?就是因为你太懦弱了,让他们觉得就算欺负了你也不用付出代价……”少年嘴上这么说着,却依旧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眼泪,“快别哭了,再哭变成小花脸,丑死了……” 宋昀盼轻轻叹了口气,把小脸埋进枕头里。 其实二表哥一直都是个好温柔的人呢……将来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有这个福气,可以做他的妻子…… 宋昀盼这般想着,不自觉就红了脸颊。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一个骨碌爬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从床上跑了下来。 屋外樱草听见动静,忙掀开帘子走进来,见状不由叫道,“姑娘怎么赤着脚就下来了,地上这么凉,可仔细冻着了!” 宋昀盼没想到叫人逮个正着,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儿,问道,“我记着上次做衣裳的时候还剩了块青褐色的料子,你可记着放哪去了?” 樱草不由一愣。 却说当初送料子给姑娘们做衣裳的时候,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早早就把那些鹅黄浅碧桃红的好颜色选走,只留了些老气素净的给宋昀盼。也幸亏她们家姑娘长得好,横竖不是衣裳衬她,而是她衬衣裳,倒也没有什么驾驭不了的。可那块青褐色的料子因实在没想好做什么,她们便收起来了。 若换做往日,依着樱草的性子少不得又要就这事儿发一通牢骚,可自打上回被宋昀盼训了一通,她如今也收敛了许多,闻言就奇怪道,“姑娘找那个做什么?” 宋昀盼道,“我想着这次秋闱几个表哥都要下场,寻思拿那料子给二……”她微顿了顿,“给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他们做个笔袋。” 樱草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捂着嘴笑道,“正是呢……前几天奴婢还听说,孙小姐这几日卯足了劲儿在屋里给几位爷绣帕子,说是绣得手指头都肿了……” 宋昀盼笑了笑,“潇姐儿原本就不爱做这些,也是难为她了。” 樱草就兴致勃勃道,“姑娘的女红这么好,要是姑娘肯做,定把别人都比下去了。” 宋昀盼听了不禁皱眉,“你想什么呢……不过就是个心意,我也没想要拿去跟谁比较。” 樱草见宋昀盼不高兴了,忙道,“都是奴婢说错话了……”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不知姑娘打算绣个什么图案呢?” 不知怎地,宋昀盼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绣着鹭鸶的笔袋,仿佛那图案她从前就绣过似的…… 她脱口而出道,“就绣莲塘鹭鸶吧。” 樱草想了想,欢喜道,“好好好,‘一路连科’……这寓意正正好呢!” 第十六章 忌讳 待到秋闱前一日,苏家几个少爷收到的东西简直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也有送文房四宝的,也有送帕子香囊的,也有送衣裳鞋袜的,就连在外头做生意的苏三老爷苏律也特地命人送回江南宝墨轩出的“喜报三元”笔——象牙质的笔杆,蓝田玉的笔帽,上头刻有喜鹊叼着三只桂圆的吉祥图案,做工之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 宋昀盼做的笔袋,乍看之下虽不显眼,可细细观之,只见翠绿的莲叶间绽放着朵朵红莲,其间几只鹭鸶或昂首挺立,或信步漫游,气定神闲,栩栩如生。 苏老太太也不由赞许道,“盼姐儿的女红越发好了。” 苏潇天真烂漫,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满脸艳羡道,“盼表姑绣得也太好看了吧……这白鹭就跟活了似的!” 苏瑜也笑着附和道,“祖母说的是,看得孙女儿都有些自惭形秽了……往后咱们可再不敢偷懒不去上课了。” 说得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只有苏蓉跟苏琳默默对视了一眼,面上微露不屑之色。 就听三夫人笑道,“可不是怎么的?我瞧盼姐儿这绣艺,怕是比咱们家的针线班子还强些呢!” 却是拿宋昀盼比作绣娘了…… 苏珩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果然就见宋昀盼的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只强撑着笑了笑,“三舅母太过奖了……” 二太太见状就笑着岔开话题道,“都好都好……帕子也好,笔袋也好,全是大家的心意,怎么都好!只盼你们哥仨儿能够齐头并进,桂榜题名,莫辜负了咱们的一番期望。” 苏珩跟苏瑞苏琮三兄弟连忙拱手应是。 秋闱在即,三人还需回去准备应考的东西,大家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散了。 苏二太太因先前的事,故意打发了苏瑜苏蓉姐妹,边跟宋昀盼一起往回走,边安抚道,“你三舅母就是那么个脾气,说话直来直去,你可别往心里去。” 宋昀盼忙受宠若惊道,“二舅母言重了……昀盼不在意的。” 苏二太太欣慰地点点头,拉了她手道,“二舅母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又一脸慈爱道,“如今家里事多,一时也顾不上你……等过了秋闱,你二表哥的婚事也定下了,我跟你舅舅定会好好留意,给我们盼姐儿挑个好夫婿的。” 宋昀盼脸上的笑容一顿,半晌才垂下眼轻声道,“二舅母就不要打趣我了……” 苏二太太拉着她和蔼道,“这可不是打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父母亲走得早,我跟你二舅舅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便是你二表哥——在他心里,你也是跟瑜姐儿蓉姐儿她们一般的……咱们都只有盼着你过得好的。” 宋昀盼叫她说得越发抬不起头,强忍着泪意,低声道,“我知道您跟舅舅,还有表哥……家里的所有人,待我都是极好的。” 苏二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也是你这孩子为人处世可人疼,配人疼的缘故。”见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苏二太太这才停下脚步,道,“这阵子你给你几个表哥做笔袋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我还需去你二表哥那里看看,东西都规整好了没有。” 宋昀盼点点头,又朝苏二太太俯身行礼,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待宋昀盼主仆走远,苏二太太身后的郑嬷嬷才小声道,“太太,奴婢瞧着表姑娘不像是有那个心思的,您刚才的话会不会——” 苏二太太微一抬手,“我倒是愿意相信她是个老实的,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她一时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不由一顿,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当初三老爷接了她从南边儿回来,我心里就觉得不妥,可想想毕竟是个几岁大的孩子,若咱们也不管,难道真由着她伯父伯母把她卖了?” 郑嬷嬷就叹气道,“表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苏二太太意兴阑珊道,“可不可怜的……只要不把心思打到我的二郎身上,我便认她是个好的。日后自会跟老爷帮她谋划门好亲事,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要不然——” 她也不是吃素的! ……………………………… 另一厢,苏大奶奶跟苏三太太走在一道。 苏琳正领着苏潇在前头的池边儿上喂鱼,身边围着一大群丫头婆子。 苏大奶奶见苏三太太时不时回头张望,不由奇道,“三婶在看什么呢?” 苏三太太拿扇子掩着嘴笑道,“我在看,到底哪个那么大胆,敢抠你二婶的眼珠子呢!” “你是说……”苏大奶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错愕道,“盼表妹文静乖巧,最是守礼不过的了……二婶莫不是误会了?” 苏三太太不以为然地笑道,“这谁知道?反正我冷眼瞧着,你二婶最近对盼丫头提防得紧,唯恐叫她把自己的心尖尖儿给拐了去呢!”因想起来,又笑得一脸讳莫如深道,“有道是‘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盼丫头小小年纪,就生了那么副招人的模样,也怨不得你二婶防她跟防贼似的。” 苏大奶奶就笑笑道,“二婶怕是多心了。二爷这几年一直在外求学,两人话都没说过几句……” 苏三太太似笑非笑,“那有什么妨碍?想当年咱们姑太太还不是……” 苏大奶奶神色一凛,本能地朝苏琳苏潇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两人玩得正欢,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道,“三婶慎言。” 苏三太太嗤笑一声,“你啊……从前当姑娘的时候胆子就小得跟什么似的,不想后来嫁了人,又越发连从前都不如了。” 原来两人因年纪相仿,从前闺中就是旧识,后来更是先后嫁入苏家,只是一个当了太太,一个做了奶奶。 苏大奶奶闻言也不恼,只苦笑道,“三婶既知道我胆子小,就别吓唬我了……”又一脸正色提醒道,“此事可是犯忌讳的。” 第十七章 当头一棒 苏三太太嗤之以鼻,“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怕什么?”又拿扇子掩住嘴,靠近她道,“再者,难道那件事不许人提就能当没发生过了?要真是这般,为何这么些年了老太太对盼姐儿一直都不冷不热的?” 她低低笑了声,伸出两个手指头,“她老人家心里也很明白,就怕辛辛苦苦养大了这位,又是第二个姑太太呢……” 苏大奶奶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了,忙打断道,“说句托大的话,盼表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连我都爱她温柔乖顺,品性纯良,老太太如何会不喜欢?想是跟前这么些个孙女重孙女看着,也不好太偏疼她罢了。” 三太太冷哼了声,阴阳怪气道,“你倒是看谁都像好人。”因话不投机,也就懒得再跟她说了,只命人叫了苏琳,便各自散了。 ………………………… 宋昀盼浑浑噩噩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刚才苏二太太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把她整个人都打醒了。 虽然……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二表哥身为苏家的嫡房长子,将来的妻子作为宗妇,必定是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根本不是自己这种寄人篱下的孤女可以肖想的,可她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若是从前,她好歹还能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她对二表哥只是感激之情,可如今……响起刚才二舅母那些看似关怀实则敲打的话,宋昀盼只觉得羞愧难当,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怎么能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呢! 宋昀盼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不只是因为难过,更多是为自己感到羞愧…… 这些年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一切都跟苏家嫡出的姑娘无二,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居然把她养得这么贪心,居然真以为自己跟苏家正经的姑娘一样,有资格得到更多…… 宋昀盼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从枕头底下摸出只绣了“独占鳌头”的荷包,默默看了一会儿,终是拿起剪子一下下绞了起来…… ………………………… 待到第二天起床,丫头们见了宋昀盼的样子俱是吓了一跳——只见她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一张小脸也白得吓人。 白檀昨天没跟着宋昀盼过去,但事后也听樱草说了几句,她年纪比两人都大些,心里也猜到宋昀盼情绪低落是怎么回事,并不多问,只吩咐人赶紧拿鸡蛋给她敷脸。 樱草一边给她敷脸一边碎碎念道,“姑娘这是怎么的了?怎么睡了一觉眼就肿成这样……一会儿去送二爷他们的时候可怎么是好……” 宋昀盼呆呆怔怔地由着她折腾,目光呆滞道,“我,我昨晚又做噩梦了……” 樱草一惊,不安地看向一旁的白檀。 白檀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只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樱草别多嘴,又接过她手里的鸡蛋,低声道,“去给姑娘倒杯水喝。” 两人间的小动作宋昀盼却全然无觉。 她又做噩梦了……而且这次的梦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梦里的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二表哥,可她曾经红着脸偷偷憧憬过无数次的举案齐眉,夫唱妇随……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长大后的自己一身红衣,端着茶跪在面如冰霜的苏珩身旁,耳畔是二舅母冰冷入骨的声音,“你从前那些事就罢了,如今既然进了我们家门,往后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做人,好好服侍二郎,要是再叫我知道你用那些个下三滥的狐媚手段勾着二郎胡闹,可别怪我容不下你!” 画面一转,一杯热茶已经迎面泼下来,二舅母面色铁青地指着她骂,“哭哭哭,你还有脸哭!我好好的儿子,都叫你这扫把星勾搭坏了!你可知他寒窗苦读了多少年,为的就是今天?!连先生都说他有状元之才,就因为你,全都因为你!” “二嫂快别气了……”一旁的三夫人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唯恐天下不乱道,“都说是上梁不正……当初咱们家姑太太行事就……谁想到生了个盼姐儿竟也跟她母亲一般……”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白檀赶忙放下鸡蛋,拿帕子给她擦脸。 宋昀盼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拉住白檀给她擦泪的手,呆呆道,“白檀,我,我好难受……”眼泪止不住从那双大眼睛里往下落。 白檀也叫她吓坏了,忙握住她手问,“姑娘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胸口疼的毛病又发作了?” 宋昀盼不说话,只是哭着摇头。 白檀急得不行,叫樱草道,“你快去禀明了大奶奶,给咱们姑娘请个大夫看看……” 樱草一脸为难道,“今儿几个少爷下场,这时候大家都忙着呢,要是去说这个……” 白檀气得直跺脚,“你不是最能说么?怎么这时候又跟个鹌鹑似的了!”又道,“那你在这儿守着姑娘,我去说!”说着就要出门。 “白檀别去……”宋昀盼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白檀一愣,回过头,“姑娘……” 宋昀盼用力擦掉源源不断落下来的泪水,抽泣道,“我,我就是叫梦魇着了……心里堵得慌,缓过劲儿就好了……不要,不要大夫。” 白檀犹不肯信,俯下身跪在她脚边,轻声道,“姑娘当真没事么?您要是担心……” 宋昀盼用力摇头,“我没事,我好好的……樱草去给长辈们告个罪,就说我起得迟了,晚一些到。” 这样的大日子,莫说是不去了,便是去晚了也少不得要叫人一通排揎…… 樱草愣了愣,忙应道,“奴婢这就去。”说罢好像躲什么似的赶紧出了门。 宋昀盼深深吸了口气,直到终于止了泪意,才吩咐白檀道,“赶紧给我上妆吧……再晚真就来不及了。” 白檀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应了声是。 第十八章 我的孩子没了 等宋昀盼到时,除了上了年纪的苏老太太,苏家的女眷们果然都到齐了。 苏二太太跟苏三太太正在低声叮嘱着苏珩苏琮,就连苏瑞的姨娘江氏也来了,边给儿子整理着衣裳,嘴里边念叨着什么。 宋昀盼始终垂着眼默默站到后头,心里只盼着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千万别再有人注意到自己了…… 待终于送了苏珩出门,宋昀盼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苏琳“咦”了一声,满是关切道,“盼表姐的眼睛是怎么了?怎么瞧着竟有些肿似的……” 她不说还没什么,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被吸引了过来。 只见宋昀盼一张素净的小脸今日果然上了重妆,瞧着有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明艳……可饶是如此,也掩不住那双微肿的眼…… 若说刚才苏琳还只是好奇,那后面的话简直就有些恶意了——她满是天真地问,“表姐该不会是哭过了吧?” 府里三个少爷马上就要下场,这些天连说话都有颇多避讳,她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宋昀盼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直视着苏琳的眼睛,语气平静道,“琳姐儿说笑了……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起夜时又喝多了水,这才有些水肿了。” 苏琳一怔,似是没想到宋昀盼会作此反应,可也不过瞬间的功夫,她迅速反应过来,朝后者嫣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啊……不是哭过了就好。” 一旁的苏三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二太太一眼,却不想两人的目光意外在空中相遇,又都若无其事地错开。 苏二太太就对宋昀盼道,“既然昨天没休息好,就回去好生歇歇吧。” 宋昀盼不敢看她的脸,忙低下头应道,“是。” ……………………………… 另一厢,苏二老爷跟大爷苏璟亲自送了苏珩三兄弟到贡院。 苏二老爷少不得又叮嘱子侄道,“……无需紧张,便跟往常一般作答即可。” 三人连忙应是。 苏二老爷捋着胡子微微颔首,见长子苏珩丰神俊朗,秀色夺人,眉宇间对这场考试似是志在必得,又见他身侧的次子形容猥琐,目光躲闪,心下便有些不喜,本欲开口教训两句,想想到底还是算了,又见那边苏璟已经打点妥当,走过来道,“二叔,时候差不多了,让珩哥儿他们准备入场吧。” 苏二老爷点了点头,对他们道,“都去吧……好好考。” 苏璟也笑道,“祝你们马到功成。” 苏珩等人连忙行礼,又从小厮手里接过备好的干粮等物,待经过衙役一一检验搜身,便入了贡院,各自去寻自己的号舍。 不知是不是因为梦中的经历,亦或是对自己足够自信,苏珩心里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他自监考官手中接过考卷,从容不迫地展开,却在看到题目的瞬间猛地变了脸色。 ……………………………… 却说九天六夜的考试不仅对考场内的考生是场煎熬,就是他们在考场外的家人们也同样度日如年。苏家几位太太姨娘天天在屋里烧香拜佛,孩子们都比往日安静乖巧了许多,就连府里的下人也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一个不小心,戳中了哪位焦躁不安的主子的眼核,再遭受池鱼之殃。 在这种人人自顾不暇的氛围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去关注一个小小的宋昀盼了。 她最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白日里精神萎靡,到了夜里又噩梦连连——有时梦到苏珩满是嫌弃厌恶的脸,仿佛梦中的宋昀盼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什么肮脏,令人不齿的东西,有时又是被三太太冷嘲热讽,被苏瑜含沙射影,说她招蜂引蝶,不守妇道…… ——“母亲,我,我没有……是他忽然拦住我……” “二嫂就别狡辩了。”苏瑜无奈叹了口气,劝她道,“今天寺里的事母亲都已经知道了,二嫂就乖乖认个错,求母亲宽宥,莫要再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我真的没——” “够了!”二夫人的手“砰”地一声拍在桌面上,厉声喝道,“宋氏,你到底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当初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规矩的,要不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你以为我会答应二郎娶你进门?你当这些年二郎为何冷落你?他就是嫌你脏!想不到你非但不知检点,反而变本加厉,借着上香居然敢在佛祖面前勾三搭四,坏我苏家的门楣!” “给我滚去院子里跪着,背《女诫》,背到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止!” 苏瑜秀眉紧蹙,神情间满是不忍,“母亲,二嫂虽然有错,可这会子外头太阳还毒得很……” 后头她还说了什么宋昀盼已经听不清了,只记得那日外头的日头委实刺眼得紧,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地砖被晒得滚烫,跪在上面仿佛置身在炉火上烤,来回事的下人们进进出出,他们脸上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好像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场景却忽然一转。 她蜷缩在床上,惨白的脸疼得几乎扭曲,鲜血随着她每一次抽痛不断从身下涌出来…… “孩子保不住了……” “二爷呢?!快去告诉二爷!” “二爷还在夫人屋里……” “你当这些年二郎为何冷落你?因为他嫌你脏!” 耳边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她听不出是谁,也不知身在何处,她只是觉得疼……好像有人用刀子捅进她身体,用力搅碎…… 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孩子,她仅有的一丝希冀……那温柔的,牵着她的手从假山走出来的少年藏在她心底的最后一点念想…… 全没了…… “不要!”宋昀盼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屏风外的樱草听见动静赶紧披着衣裳跑进来,“姑娘……姑娘怎么了?” 却叫屋子里的情景吓得愣在当场。 宋昀盼满手是血地看着她,目光呆滞地喃喃,“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第十九章 醒悟 给宋昀盼清理了身上的脏污,换上干净的寝衣,又哄着她睡着,白檀才轻手轻脚地放下帘帐。 樱草一直在一边儿默不作声地看着,待确定宋昀盼睡熟了,才低声道,“你说要不要找个有道行的师傅来给姑娘看看……” 白檀心里虽也觉得宋昀盼总这么着不是办法,可闻言还是严肃道,“不许胡说……姑娘只是第一次来癸水,吓着了……” “才不是呢!”樱草不服气道,“你进来得晚没看见,姑娘方才满手是血,直说她的孩子没了——就跟中了邪似的……那样子别提多吓人了!” 白檀默了默,“姑娘怕是又做噩梦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以后这些话就别再提了,省得又生出些事来。” 樱草道,“我当然不会说出去,可姑娘她……” 白檀叹了口气,半晌才低声道,“且看看吧……要是再不行,就只能跟老太太说了。” 樱草点点头,小声嘀咕道,“明明前阵子都已经好了的……”又想起来,拉着白檀道,“姐姐今晚留下陪着我吧,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要是姑娘再来这么一遭,她感觉自己也要吓落葬了。 白檀就道,“横竖我也睡不着了……你去睡吧,我守着姑娘。” 这话正中樱草下怀,她生怕白檀反悔,连忙道,“那我可就回去啦……你要有什么事儿就叫我。”说罢径自就往外头去了。 白檀轻叹了口气,轻轻撩开帐子一角。 床上的宋昀盼蜷缩成一团,眉头紧紧皱着,眼底下还有一层明显的青乌,看起来稚嫩可怜得不行。 难道……真的是中邪了么? …………………………………… 宋昀盼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 许是初潮的缘故,她人虚弱得厉害,以至于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派人过来打听了一回,待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哭笑不得,又忙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苏大奶奶也特地过来看了她一趟,又叮嘱了宋昀盼好些经期时需要注意的事情,愣是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等她的精神渐渐好起来,已经是五六日之后。 宋昀盼推开窗子,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味道,香香甜甜的。 樱草捧了宋昀盼今日要穿的衣裳进来,见她只着中衣站在窗边,不由笑道,“姑娘今天起得倒早……”因这阵子宋昀盼总做噩梦,夜里时常惊醒,白天也醒得晚些。 宋昀盼听见动静,回过头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叫肚子饿给饿醒的……”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少女美好得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笑容仿佛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璀璨得叫人不敢直视。 樱草一愣。 这几天姑娘胃口不好,整个人都消瘦了,她们正愁得不行……樱草几乎是欢天喜地道,“姑娘饿了?!您等着,奴婢这就叫他们拿吃的来!”说罢好似一阵风似的刮出去,“姑娘饿了!快去厨房拿早膳!” 宋昀盼听着她底气十足的声音,也忍不住笑了。 还记得大表嫂来看她时,曾经笑着告诉她,女孩子来癸水,意味着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大人了…… 她想,这次,她应该是真的长大了吧! 那些不属于她的人和事……她再也不会肖想了。 …………………………………… 等九天的考试全部考完,苏家的三个少爷从考场回来,俱是面如菜色,一个个顶着大黑眼圈。 其中尤以苏珩最甚。 他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相不说,而且一到家就病倒了。 整整两天两夜,他烧得人事不知,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才醒过来。 下人连忙去给主子们报信,苏珩却神情怔怔地坐在床上。 他居然又做那个梦了。 不,或许那原本就不是一场梦——什么梦会这样未卜先知,居然连今年秋闱的考题都一字不差?! 苏珩深深吸了口气。 这次的梦,甚至比当初在书院时,更具体,更真实—— 如果说上次的苏珩更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那么这次,他则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一遍梦里的人生。 梦中的他在一次醉酒后欺负了表妹宋昀盼。 可他非但没有任何愧疚自责,甚至在众人都辱骂宋昀盼不知羞耻,故意勾、引他时,选择了沉默无视——他素来洁身自好,喜欢他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他也从跟任何人有半分逾越,若不是宋昀盼故意设计陷害,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丧德败行的事来? 可不管母亲如何愤怒,大错已经铸成,为了家族的名声,他终究只能娶了宋昀盼了事。 他甚至还经历了两人的洞房花烛夜——他亲眼看着她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她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的惊惶与恐惧,看着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想推开他又不敢推开他的无措和委屈,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夹杂着不甘怨愤的激动与*望,记得他在彻底沉沦时,在她耳边轻轻唤的那声“意浓……” 意浓…… 苏珩用力地揉了揉还有些肿胀的两鬓。 这似乎是个女人的名字……可他根本完全不知道是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那时候说出这个大煞风景的名字。 他只知道,当他看到宋昀盼好不容易被自己染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自己心里那股充满恶意的快意。 可宋昀盼真的是个很好的妻子。 事实上,除了性格有些胆小懦弱,以及在“那件事”中表现出的心机深沉,他也委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容貌上的优势就不必说了,至于性子虽有些许木讷,却也是生活环境所致,实际上她会下棋会弹琴,还擅长厨艺,写字作诗或许比不上苏瑜她们,却也不是胸无点墨,言之无物,只不过相比其他算不上精通罢了……更何况她温柔和顺,对长辈恭敬孝顺,对自己无微不至,即便他连个好脸都吝于给她,她还是每天嘘寒问暖,甘之如饴。 可梦里的苏珩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第二十章 怨偶 他极少进她房里,即便偶尔过去,也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望。 对自己的妻子有*望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他却只觉得无比反感。他反感那张让人怎么也恨不起来的脸,更讨厌她明明排斥害怕,却还是逆来顺受,让人恨不得把她压在shen下狠狠欺负到哭的懦弱模样。 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慢慢地,他待在她房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一个做女红,一个看书,有时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但那样的相处却让人丝毫不觉得生厌,甚至还有几分安心。 直到有一天……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明明梦中并没有经历,可此时醒来却莫名就是知道,一切的改变都是从母亲骂她言行放、荡,不许她勾着自己开始。 她在这个家里过得一点都不好。 从那件事后,祖母伤心失望之下,身体也跟着每况愈下,早就不理会宋昀盼的事。 母亲常常为了一点点小事责骂她,几个妹妹也根本不把她这个二嫂放在眼里,经常颐指气使地命令她做这做那,堂堂二少奶奶,却常常熬夜给她们做手帕香囊——就连苏琳出嫁拿去送人的荷包,都是她熬了好几天夜绣出来的。 可就算这样,她也从没跟自己诉过一句委屈。反倒是他自己,因为她的冷落躲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抱怨不忿,常常说些冷言冷语,故意气她,她也只是默默受着,从不替自己辩解半分。 临近春闱那几日,她一边忙着帮苏琳绣嫁妆,一边又要给他准备下场的衣裳护膝,终于不堪重负病倒了。 母亲却不许他去看望她。 甚至连她辛辛苦苦做的衣裳护膝也扔了,美其名曰,怕过了病气给他。 可那晚,他还是趁着所有人都睡下,鬼使神差地去了宋昀盼房里。 他知道母亲的心结是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没能娶一个会对他日后仕途有助力的妻子,觉得宋昀盼拖累了自己。可他堂堂七尺男儿,原本也不指望靠岳家飞黄腾达。更何况那些名门贵女,多娇纵跋扈,他从前避之都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想娶回家朝夕相对? 真正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其实是当初宋昀盼用了手段嫁给自己。可如今日子久了,那时的愤怒与不甘仿佛也都被时间冲淡了。 宋昀盼不过是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就算一时糊涂算计了自己,难道他作为男人跟丈夫,还要和她计较一辈子不成? 那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也是第一次正视他对宋昀盼的感情——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喜欢她了。 或许这种喜欢还不够深,不够炙热,可也足以让他们相濡以沫地度过未来的岁月。 他甚至还天真地想,等这次春闱自己金榜题名,事情应该就会有转机了……要是母亲还是不愿意接受宋昀盼,大不了他就跟大哥那样,先放两任外放,领着她到任上去,等他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应该也不会再为难她了…… 那晚他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想了许久,甚至在临走时还不忘偷走了一个吻。 当他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离开她的屋子,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将会遭受人生中最大的挫折,更加不会想到他们的人生马上就会朝着与他预期中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直至把他跟宋昀盼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许是那天夜里着了凉,又许是当真如母亲担心的那般从宋昀盼那里过了病气,第二天起床时他就感到头重脚轻。 强撑着进了考场,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待最后一场结束,他几乎是被人抬回了家里。 结果自然也可想而知——连三房的苏琮都中了同进士,他却名落孙山,三甲不入。 就算他有意隐瞒,临考前一晚去探望宋昀盼的事最后还是被母亲知晓了。 新仇又加旧恨……震怒,怨愤,咒骂——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可以,母亲生吞活剥了宋昀盼的心都有。 哪怕他一再跟母亲表示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如果非要有人承担后果那个人也应该是自己,可暴怒中的母亲如何听得进去?就连从前在母亲做得过分时还会出言相劝的父亲,对他春闱的失常表现也颇为失望,干脆甩手不再过问内宅之事。母亲的一腔怒火全都悉数发作在了宋昀盼身上。 有时他得到消息,赶过去给她解围,可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母亲下一次变本加厉的呵斥和羞辱。 久而久之,他更加什么也不敢做了。 那段时间家里整天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为了让他安心读书,母亲甚至还跟父亲提议,让他搬去了城外的别院——光是来回就得两三天。 他自知这次春闱失利已经伤透了父母的心,也没脸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更不想再因为自己给宋昀盼招来事端,索性收拾了东西,老老实实去了别院发奋读书,除了逢年过节,几乎很少回来。 可每一次他回家,都发现宋昀盼越来越消瘦,人也越来越沉默。 他却无能为力。 他甚至不敢对自己的妻子表现出太多的亲昵或是安慰,就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母亲会更加为难她。 与此同时,祖母的身体也愈发虚弱,最终没有熬过那年冬天,就与世长辞了…… “请二太太安。”耳边响起一阵窸窣声伴随着脚步声,帘子被人从外头撩开,苏二太太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 “你可算是醒了。”二太太径自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苏珩的额头,这才常常出了口气,一脸心疼道,“瞧你这几天,瘦得脸都脱相了……”她说着不由红了眼眶,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关切道,“如今觉得怎么着?头还疼不疼?晕不晕?” 苏珩眸色幽深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哑声道,“儿子没事……叫母亲担心了。” 第二十一章 财神爷 苏二太太松了口气,嗔道,“母亲就你一个儿子,不担心你担心哪个?你都不知你回来的时候样子有多骇人……母亲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她念叨了半天才想起来,不由拉下脸训下人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二爷起来好一会儿了,怎么饭还没端上来?” 嬷嬷连忙道,“已叫人去厨房催了,马上就来!” 苏二太太冷哼了声,又柔声问苏珩,“肚子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母亲叫她们做……” 苏珩看着母亲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却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小到大,母亲拿他当自己的命一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这样,当初出了他跟宋昀盼的事后,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愤怒?他春闱名落孙山,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失望? 如果母亲对自己的疼爱少一些,期望低一些,是不是梦里的他们,就会是另一个结局? 想起宋昀盼面无血色,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的模样,想起阁楼上那个纵身一跳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疼得几乎连呼吸都困难了…… 苏二太太见他脸色白得厉害,忙紧张道,“怎么了?可是又觉着哪里不好?” 苏珩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没什么……母亲不说还不觉得,这时候竟真有些饿了。” 正说着,就见几个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倒也没什么山珍海味,除了养胃的粥,就是些好克化的吃食。 苏二太太端起一碗小米粥就要亲自喂他,苏珩忙接过来,“母亲不必忙了……儿子自己来就好。” 苏二太太倒也并不勉强,只在一边含笑看着他进食,慈母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和宠溺。 待苏珩这厢吃完了饭,二老爷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又命人过来叫他到书房去。 苏二太太听了不由皱眉,“你父亲也是的……你这才刚醒呢……就不能等明天么?”又对苏珩解释道,“瑞哥儿琮哥儿昨天已经把文章默下来给你父亲跟大哥看过了……你父亲叫你想来也是为了这事儿。” 苏珩点点头,“三弟和四弟考得如何?” 苏二太太道,“琮哥儿倒还不错,瑞哥儿嘛……”她眼里闪过一抹不屑,按了按唇角道,“大抵也就那么回事吧。”心里虽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儿子答得如何,可见苏珩一身雪白中衣直在身上打晃,不由心疼道,“你要是觉着精力不济——” 苏珩摇摇头,“儿子已经好多了……”支撑着便要起来更衣。 苏二太太见状忙上前扶住他,“母亲陪你一起过去。” ……………………………… “如何?”苏二太太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丈夫,紧张地问。 苏二老爷没有答话,只把文章递给一旁的苏璟,笑道,“子安以为如何?” 苏璟细细翻看了一遍,见二太太屏息凝神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二婶不必紧张……二弟之才,解元也当得的。” 苏二老爷闻言不由笑起来,“你就莫抬举他了……”又对面露喜色的苏二太太道,“一个举人应该是跑不掉的……只是名次还得看考官的喜好。”神色间却对苏珩的文章很是满意。 苏二太太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忙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在心里谢了一遍天上的各路神仙,全然没留意一旁的苏珩神色复杂,目光只定定地落在自己的文章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待到八月二十八,桂榜放榜那日,锣鼓声鞭炮声一整天都响彻苏府门前的永康街——苏家二爷苏珩高中解元,四爷苏琮也考了第六十二名。 整个苏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就连苏三老爷苏律也从浙江赶了回来。 苏律生得剑眉星目,跟苏二老爷眉宇间颇为相似,只是年龄却只比苏璟长了一岁,反倒两人看着更像兄弟。 他上前给苏老太太行礼道,“母亲一切安好儿子就放心了。原本秋闱之前就该赶回来,谁知中途有批货出了问题……这才给耽搁了。” 苏老太太高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指着苏琮道,“琮哥儿如今也是举人了……你高兴不高兴?” 苏律就笑笑道,“还是珩哥儿的学问更扎实些。”又对苏琮道,“日后多跟你二哥学着点。” 苏琮连忙拱手称是。 倒叫一旁的苏瑞好不自在。 家里三个兄弟同时下场,连比他小的苏琮都中了,自己却名落孙山……这几日父亲每常把他叫过去训斥一通,要不是今天三叔回来,他连门都不想出…… 这般想着,就见妹妹苏蓉一记眼风扫过来,当下更觉恼火,心说连这死丫头都瞧不起自己……垂着眼越发把嘴闭得跟河蚌似的。 苏三老爷常年在外走南闯北,见的市面多,带回来的礼物五花八门,有的大家连见都没见过。 众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研究了好一会儿,三老爷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宋昀盼,不由笑着对苏老太太道,“盼姐儿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文静……” 宋昀盼不意自己会被点到,抬起头朝三老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说起来三舅舅可算是她见到的外祖家的第一个亲人,当年要不是他千里迢迢把自己从伯父家领回来,她现在还不知在过什么日子……不过也许是因为辈分的关系,她对三舅舅除了感激,还有种本能的敬畏,并不格外亲近。 苏老太太就笑道,“可不是么?”因想起来,就打趣道,“刚才咱们娘几个儿还说,再过几天就是盼姐儿的生日,虽不是整生日,可咱们家也算双喜临门,便想着借这个由头热闹热闹……如今你这财神爷回来了,又怎么说?” 苏三老爷忙告饶道,“母亲就别寒碜儿子了……横竖是要看戏还是吃酒,全凭您老人家吩咐就是了。” 说得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十二章 玉不琢不成器 这厢大家说笑了一回,待到晚上二老爷回来,又叫了三老爷去书房说话。 “二哥的意思,是叫他们兄弟再缓一科?”书房里,三老爷挑眉问道。 苏二老爷微微颔首,“以二郎四郎的学识见识,秋闱也还罢了。待到明年春闱,全国各地的举子齐集京师,各路高手同台竞技,想从这几千人里脱颖而出……” 苏三老爷不以为然地笑道,“二哥也太多虑了!二郎跟四郎今年才多大?这科不中,再考下一科就是了,全当是去长长见识……”又看了眼苏二老爷,笑着道,“不过二郎是少年解元,二哥要是想让他三元及第,那又另当别论了。” 苏二老爷闻言凉凉扫他一眼,“你当三元及第就那么容易?要真像你说的,考不中还罢了,怕就怕他们二甲不入,再考个同进士回来……到时候你要如何?” 苏三老爷听了也不由皱眉。 像他们这样的书香世家,光是文华殿大学士就出了三个,更不必说其他举人进士……更是一抓一大把。 就算是他自己,如今虽然行了商,当年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 苏琮是他的嫡子,更是唯一的儿子,要是真的不小心考了个同进士……那还不如不中的好。 苏三老爷沉思了片刻,点头道,“二哥顾虑得很是,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想了想,又道,“横竖现在距离春闱报名还有些日子,依我的意思,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定下,不如且先看看,若到时二哥觉得他们兄弟还不行,便等下一科……总好过现在早早说了,他二人再泄了气。二哥以为如何?” 苏二老爷颔首道,“你说的是。既这么着,此事倒不忙说了。”因想起来,问他,“你这次回来,年前便不走了吧?” 苏三老爷忙道,“我外头还一堆事儿呢!”又笑嘻嘻道,“再者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闲不住的,要是天天叫我待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苏律是家中幼子,又比上头两个兄长都小上许多,从小到大,父亲母亲宠着他,哥哥们让着他,倒是让他养成了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性子。 苏二老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个定性。” 苏三老爷哈哈一笑,“那也是有二哥罩着我……”因想起来,又跟苏二老爷说起生意的事,“宝墨轩的‘喜报三元’笔二哥也见着了吧?那还是我托了人才买到的……眼看明年就是春闱,只怕到时候更要‘一笔难求’。我倒是有心分一杯羹……” …………………… 晚间苏三老爷就宿在了三太太的房里。 “你跟珩哥儿的文章我都看了。”苏三老爷坐在椅子上,神情威严,“珩哥儿这解元实至名归,你也还算差强人意……自己还要多多努力才行。” 苏琮心下虽不喜父亲拿自己跟苏珩比较,却也不敢流露半分,忙毕恭毕敬道,“是,儿子日日读书,不敢有片刻懈怠。” 苏三太太在旁见了,忙递过杯热茶,笑吟吟道,“四郎长大了,自己也知道用功了,您就放心吧。” 三老爷淡淡“嗯”了一声,接过茶抿了一口。 苏三太太就对苏琮道,“你父亲也累了一天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又朝苏琮使了个眼色。 苏琮忙应了声是,朝两人行了礼退下。 见屋里没了别人,苏三太太才笑嗔道,“老爷难得回来一趟,何苦非把孩子唬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苏三老爷不以为然道,“玉不琢不成器……我又经常不在家,你也不要太惯着他了。” 苏三太太柔声笑道,“这个何须老爷吩咐了?我心里都知道的。” 苏三老爷满意地点点头,因想起来,“琮哥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如今又过了秋闱,这亲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提起这事儿苏三太太不由就有些气不顺:原本她瞧着柳家四姑娘就不错,人长得漂亮,行事也大方,谁知上回柳太太却只顾缠着二嫂说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苏三太太笑笑道,“这不是明年就要春闱了么?我寻思等考过了再说……” 苏三老爷摆摆手,“若有合适的,可以相看起来了。”遂把今晚跟苏二老爷在书房里说打算让他们晚三年下场的事说了一遍。 苏三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为什么啊?不都说‘一鼓作气’么?再者琮哥儿自己也很有信心,总该叫孩子试一试……” 苏三老爷皱着眉不悦道,“你懂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琮哥儿真考个同进士回来,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再者也不是一定就不下场了,最后还是要看他自己。他要是个有本事的,谁也不会拦着他!” 苏三太太敢怒不敢言。 二房,二房……什么事都得看二房!说什么怕考上同进士,要她说,当是他们二房想创出个三元及第的神话来吧!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敢说的。丈夫最忌讳女人搬弄是非了……更何况还是说他哥嫂的坏话。两人从前也不是没为这事闹过,最后还不是得自己低头…… 苏三太太只得做小伏低地赔笑道,“老爷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三老爷也缓下神色,“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二哥是什么人?他说的自然不会错,你只管听着就是。倒是我刚才说的琮哥儿的婚事……”他顿了顿,“盼姐儿跟他年纪相当——” “万万不可!”见三老爷目光冷冷地扫过来,苏三太太心下一顿,连忙道,“我倒不是觉着盼姐儿不好,只是那孩子的性子太和软了……这样的模样性情,做个幼子媳妇儿是足够了,可琮哥儿毕竟是咱们唯一的儿子,他的媳妇儿——” 她话还没说完,三老爷已经扬手打断,冷冷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偏你就有这么多话等着。你既然这么有主意,就自己看着办吧。”说罢也不耐烦再理她,径自叫了人服侍他沐浴去了。 第二十三章 当年隐情 待到九月初八宋昀盼十四岁生辰,苏家果然很是热闹了一番。 苏律是个会玩又舍得花钱的主儿,不但摆了几桌家宴酒席,还特地定了台新戏,叫家里男女老幼尽情玩乐了一天。 宋昀盼更是收礼收到手软。 苏老太太送的是一套南珠头面,用的南珠颗颗晶莹饱满,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 太太奶奶们也送来了衣裳首饰鞋袜布匹。 倒是二太太的礼物格外贵重,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大约是自打上次敲打过宋昀盼后,对她近来每回见到苏珩都目不斜视的表现十分满意。 宋昀盼心里微涩了涩,还是含笑向她道了谢,收下了镯子。 其他人也各有礼物。 苏瑜送的是块玉佩,苏蓉送了笔墨纸砚,苏琳送了把扇子。比较之下,长房的苏潇苏淳姐弟就用心多了——苏潇亲手给她绣了个歪歪扭扭的荷包,苏淳则画了幅画。 就连这几天托病的苏瑞也让人送来了只草编的小屋子,里头的桌子凳子全都是草编的,瞧着十分有趣;苏琮送了幅字;苏珩则送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玉质玩偶,每个都圆滚滚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宋昀盼向众人一一道了谢,尤其是对苏珩,态度格外客气,全程更是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待到傍晚苏彻也回来了,又点了戏,吃了席,至晚方散。 苏璟因衙门里有事耽搁了时间,等回到家听说宴席已经散了,便径直去了静园给苏老太太问安。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的功夫,盼表妹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提起今天的生日,苏璟也禁不住笑着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苏老太太怅然地叹了口气,“今儿我瞧着她……恍惚就跟看见你姑母了似的。” 苏璟脸上的笑容微凝,半晌,才轻声道,“孙儿还以为……祖母心里还在生姑母的气……” 苏老太太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你啊,是觉着我对盼姐儿太冷淡了……” 苏璟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祖母宅心仁厚,就连蠢钝愚笨的阿福在祖母的庇护下也过得很好,可我看祖母对盼表妹……” “阿福是个下人,又是个痴的,如何能比?”苏老太太摇摇头,“你怪我对盼姐儿冷淡,却也要明白——盼姐儿是个什么家世出身?就算是养在我身边,有心人只要稍一打听,也会知道他们宋家是怎么样一户人家……若我把她捧得太高,且不说你几个婶子跟堂妹们怎么想,就是盼姐儿自己,也难保不会把她的心养大了,再养成跟她母亲一般的性子……” 苏璟嚅了嚅嘴,“祖母,姑母她——” “你用不着安慰我。”苏老太太摆手打断,径自回忆道,“当年我随你祖父去江南的路上捡到你姑母……那时我跟你祖父膝下已经有了你父亲跟两个叔叔。你姑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儿,我跟你祖父宠着她,上头三个哥哥护着她,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为过了。” 苏璟点点头,“孙儿记得……那时孙儿年纪还小,每每惹了姑姑哭,父亲总会狠狠揍孙儿一顿。” “是啊。”苏老太太叹息道,“那么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谁见了能不稀罕?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最是疼她的了……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把你姑母惯坏了,养成了那么肆意妄为的性子……” “想当初多少个好儿郎紧着她挑,可她谁都瞧不上,偏偏就相中了你姑父,因怕我们不同意,居然还胆大到趁府里设宴,做出与你姑父‘私会’的事来……” 苏璟默默听着,下唇紧抿。 苏老太太回忆道,“出了那样的事,我跟你祖父还能怎么办?就只好由着她……我们本想着,你姑父好歹也是两榜进士,便是家里清贫些,只要他自己上进,再有咱们家帮衬,日子总不至于太难过。” “可谁知你姑父却是个愚孝的……他父母双亡,自幼由哥嫂养大,待领了你姑母去任上,他那哥嫂也投奔他而去。若这夫妻俩是好相与的也罢了,偏他那大嫂黄氏仗着养出个进士的小叔,自视劳苦功高,每常在你姑母面前作腔作势,便是你姑母怀了盼姐儿,也要日日在她跟前立规矩……你姑父却连话都不为她说一句。” 苏璟英俊的面庞在灯光下十分清冷……他低声道,“这些……孙儿从没听您提过。” 苏老太太凄然冷笑,“提?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哪还有脸提?便是这些,也是当初去送节礼的下人回来说的。” “你姑母被那黄氏磋磨,成天郁郁寡欢,生下盼姐儿没几年就去了,后来你姑父也溺水身亡,只得把个小小的盼姐儿交给他那哥嫂照料。”苏老太太咬牙道,“可你道如何?那宋家大郎竟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黄氏非但不阻止,还拿了你姑母留给盼姐儿的嫁妆替他填补亏空!不过一两年功夫,那公婆俩居然就把你姑母的嫁妆挥霍一空,可怜盼姐儿人还没有锅台高呢,就得踩着凳子给一大家子做饭,那黑心烂肠子的人家还想拿了自己的亲侄女儿换钱……” “若不是你三叔那时在南边儿做生意,顺道过去探望……盼姐儿还不知叫他们作践成什么样子!” “你问我生不生你姑母的气,我当然气!我气她不自重不自爱,好好的闺阁千金,为了个男人撇下疼爱她的父母兄弟,去给黄氏那乡野村妇作践,我更气她选了这条路却没有担当走下去,扔下什么都不懂的女儿,替她在宋家受苦。” “你不知盼姐儿刚领回家,又瘦又小,只敢躲在你三叔身后的模样……”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声道,“我现在回想起来,心都疼得要碎了似的……” 苏璟用力攥紧拳头,许久,才哑声道,“姑母,肯定也不想的……” 第二十四章 媒妁之言 苏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璟哥儿,祖母年纪大了,同样的事,可经不住第二回了……你盼表妹生得太好,太像她母亲了……我每每瞧着她,就像是看着你姑母——我总在想,若是当初我管教你姑母管得严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头的事儿?” “如今想来,虽有些矫枉过正,可祖母并不后悔——祖母只盼着盼姐儿顺顺当当,日后能找个老实厚道,拿她好的男人过日子,也就对得起你姑母的在天之灵了。” 苏璟点点头,祖孙俩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苏璟才缓缓道,“孙儿知晓祖母的意思了……”他说着,又后知后觉想起来,“说起来,孙儿一个下属的幼子年龄倒是跟盼表妹相仿,他们家里人口简单,家风也很清正,只是这孩子在外头游学了几年,这才一直不曾下场。听说学问也是不错的……祖母若觉着还行,孙儿倒是可以探探他的口风……” 苏老太太颔首道,“那敢情好。我原也寻思着珩哥儿他们近来跟新晋举人走动得多,想着叫他多留意留意……要是你有合适的人选,那就更好了。” 苏璟想了想,就道,“孙儿认识的人毕竟有限,且不比珩哥儿他们,都是少年举人,年纪相仿说得上话,看得也更透彻些……多方打听打听,总是好的。” 苏老太太道,“既这么着,等回头我也跟珩哥儿说一声。” 苏璟点点头,“盼姐儿那边,祖母最好也通通气,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总归要做到心里有数才好。” 苏老夫人颔首道,“正该如此……” 等苏璟从苏老太太房里出来,夜已经很深了。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正撑着脑袋坐在台阶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登时惊醒了,连忙站起来,待看清楚了是他,不由高兴道,“大爷,你终于要走啦?!” 那丫头生得倒是浓眉大眼,只是眉宇间却带着些傻相,不知刚才正在做什么好梦,口水都滴答在前襟上……正是老太太房里的阿福。 苏璟扫了她一眼,点头道,“老太太要睡了,你小声儿点。” “哦!”傻阿福忙比了个禁声的动作,瞪大眼睛道,“我肯定不吵着她!” 苏璟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走了。 ……………………………… 苏三老爷因还有很多生意上的事等着处理,一过初十就辞别了家人,又去了山东。 苏三太太这些年跟丈夫聚少离多,如今难得回来一趟,待了不足一月就又出门了,心里免不得又是一番失落不提。 只说这日宋昀盼去给苏老太太请安,转过屏风,才发现苏二太太苏三太太也都在里头。 苏三太太见了宋昀盼不由一乐,笑道,“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宋昀盼一愣,也不知苏三太太说的是什么事儿,忙按下心中忐忑,上前给长辈们行了礼。 苏老太太就笑着招她在身边儿坐下,“刚我还跟你两个舅母说起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这婚事很是该相看起来了……让她们有合适的多帮你留意着。” 登时把宋昀盼闹了个大红脸。 苏三太太就拉着她手笑道,“我们盼姐儿这么好的人才,也不知谁家的小郎君有福气呢……”因想起来,道,“咱们也不是那等盲婚哑嫁的人家,盼姐儿自己心里可有什么想法跟要求没有?” 苏老太太闻言冷冷看她一眼,淡淡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盼丫头她父母亲都不在了,自然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拿主意。她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成算?这也是你当舅母的该说的话?” 三太太心知犯了老太太的忌讳,忙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满是歉意道,“您瞧我这笨嘴拙舌的,又说错话了不是……实在是咱们盼姐儿太招人疼,我这当舅母的关心则乱了……” 苏老太太面色微霁,这才对二太太三太太道,“我想着,近来珩哥儿跟琮哥儿不是也常跟同年们走动么?这里头若是有那年岁相当的,倒不妨请来家做做客……” 苏二太太心领神会,忙笑道,“还是老太太高瞻远瞩,媳妇原也想着等二郎的婚事定下就给盼姐儿相看来着……既这么些,媳妇回去就跟二郎说,一定给盼丫头挑个好的。” 三太太也赶紧点头应是。 宋昀盼见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不由就想起那个梦来,眼前不觉一阵恍惚,待缓了缓,才轻声道,“外祖母,盼儿不想嫁……盼儿只想一直陪着您。” 苏老太太笑嗔道,“才刚说你长大了,怎么又说这么孩子气的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赖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又拍拍她的手,满脸慈爱道,“现在还只是说亲,也不是马上就要你嫁了……你尚未及笄,身子骨儿又单薄,就是定了亲,我也得再留你两年,总要等大些了再出门。” 苏老太太一片拳拳呵护之心,事事都为她考虑到了……她又岂能伤了这个一心一意爱护自己的老人家的心? 宋昀盼忙压下心中苦涩,低下头故作害羞道,“盼儿一切全凭外祖母做主……” 苏老太太笑呵呵道,“这便是好孩子了。” 苏二太太不动声色地扫了宋昀盼一眼,也跟着笑了。 …………………… 苏珩正在屋子里练字。 苏家老太爷认为写字最能修身养性,磨炼意志,是以苏家无论姑娘还是少爷,从小就开始练字,人人都写得一手好字。哪怕是开蒙晚些的宋昀盼,虽比苏家正经姑娘们尚有些许不足,但在一众大家闺秀里却也是不差的。 待搁下笔,正要如往常般去拿茶盏,却在回头的一瞬微怔了下,“母亲?您几时过来的?” 苏二太太满意地看了看他的字,笑道,“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你写得专心,就没舍得打扰你。” 苏珩忙笑着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母亲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第二十五章 难道您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 苏二太太嗔瞪他一眼,“没事我就不能来看自己的儿子了?亏你还是解元郎,说起话来一点都不知道保养人……”说话间丫头已经送了汤盅上来。 苏珩忙投降道,“是儿子说错话了……” 他有时觉得父亲能几十年如一日哄得母亲高兴也是个本事……换成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遂装出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母亲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冰糖雪梨。”苏二太太伸手揭开盖子,亲自倒了一碗递过去,“母亲特地给你炖的。润肺清燥,最适合这时节吃了。”又念叨他,“读书固然要紧,不过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苏珩忙接过来喝了几口,一脸餍足,“母亲做的果然好喝!” “浮夸!”苏二太太杏眼一瞪,也撑不住笑了,“我今儿倒是真有件事找你。” 遂把今儿白天时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说了一遍。 其实自打那次梦魇之后,苏珩自己也考虑了许多。 诚然,在那个梦里,两人最后以悲剧收场,其中有他母亲跟妹妹——甚至是他自己的原因,但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本就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能得到长辈们认可与祝福的婚事所致。 虽然以他素日对宋昀盼的了解——甚至抛开一切成见,梦中那个与宋昀盼结发多年的苏珩,也并不认为当初自己醉酒之下做出那样的事,是宋昀盼做的手脚,但这件事也确实是日后一切悲剧的根源。 他虽然不知道梦里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好在现实中的情况还可以由自己掌控,只要他做得到,他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助宋昀盼,让她可以嫁去一户好人家,一辈子夫妻和乐,平安顺遂,而不是像梦中那样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苏珩这般想着,不由笑道,“儿子中举的同窗里,倒是有几个年轻有学识的……不过家境只算寻常。且如今只是举人,未来前途如何,尚未可知……不知祖母为何这般着急定下来?待过了明年春闱,为表妹寻个进士做东床,岂不更好么?” 苏二太太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知道什么……这才恰恰是咱们老太太心疼盼姐儿的地方呢!” 见苏珩面露不解之色,苏二太太细细分解道,“像盼姐儿这样外家养大的孤女,在举人里择婿,倒也勉强可算是低嫁了……如今有咱们家帮着掌眼,再加上盼姐儿的模样儿性情,自然不愁给她挑个人品端方,才学出众的好夫婿。” “可要是等到明年春闱……届时且不说有多少人家等着榜下捉婿,只说盼姐儿自己的出身,在一众世家姑娘里,根本就不够瞧的。 倒不如趁着现在把人定下——一来,省得夜长梦多;二来,咱们家也算做了回伯乐。将来盼姐儿进了夫家的家门,姑爷也只有更敬着她,看重她的份……” 苏珩虽然心知母亲的话句句在理,可她话里明显的轻慢不屑还是让他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不知怎么,眼前莫名就浮现出宋昀盼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的模样。 那双仿佛缀着点点星辰的眸子,就像两口干了的枯井…… 苏珩忽觉胸口一阵刺痛。 他笑了笑,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儿子就跟四弟留心看看,要是有合适的,就回来禀明祖母。” 苏二太太见苏珩说起话来神色如常,显然并没把宋昀盼看在眼里,心下也不由一松,颔首道,“这事你看着办就好……横竖也不急在一时三刻上。”因想起来,笑着道,“先不说你盼表妹了……上次去明仁寺上香,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如今你高中解元,也该去还愿才是。” 苏珩不知母亲为何提起这事,闻言就道,“母亲定下哪天,儿子送母亲过去。” 苏二夫人笑着摆手道,“那倒不用……我看你成天忙得紧,既要跟同窗应酬,又要温书复习,哪能整天叫你分心?” 苏二老爷已经跟苏二太太说了想让苏珩缓一科下场的事。苏二太太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赞同丈夫的观点——她倒不觉得以自己儿子的才学会连二甲都不入,只不过她的目标也不在区区一个进士上…… 苏珩闻言就点了点头,却听母亲话锋一转,“说起来,上回去明仁寺的时候,正巧碰上柳夫人……我们很是聊得来。”她打量着苏珩的神色,继续道,“我记着他们家四丫头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性子也十分的好,进退有度的……听说还没许人——” 苏珩笑着截断二太太的话头,“母亲方才不是还说让我不要分心么?怎么现在又说起这个来了?儿子现在只想专心备考,其他的事,都等春闱以后再说吧……”又打趣道,“难道您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怕儿子这次考不中,不能给您挑到称心如意的儿媳妇?” “呸呸呸……”苏二太太连忙往地上啐了几口,气得直骂他,“熊孩子……这些也是能浑说的?!母亲当然对你有信心!我的儿子肯定是能高中的!” 待要说出他们夫妇的打算,又想这事最终如何到底还是要丈夫拍板,自己提前说了反倒不好,且转念一想,要是宋昀盼的亲事真能定了,自己儿子也确实不用着急——毕竟就像苏珩说的,等他日后高中了,何愁没有名门淑女等着他挑选? 反正自己的儿子年纪还小,他既然对柳家姑娘无意,也没必要勉强,大不了日后继续留意就是了…… 苏二太太这般想着,也就不纠结了,又教训苏珩几句,就起身回去了。 等送了二太太出门,苏珩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暗了下来。 他记得在那个梦里,母亲给自己定的也是这位柳家姑娘。只是后来出了他跟宋昀盼的事儿,两家这才悄悄退了亲…… 而且在他的梦里,自己参加的也不是明年的春闱,而是第二年的恩科…… 苏珩深深叹了口气。 那晚,他房里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第二十六章 你怕不是中邪了吧 另一厢,苏琮也从苏三太太那里听说了老太太要给宋昀盼相看的事儿,不但如此,三太太还把苏二老爷不欲他们今年下场的事儿也半委屈半抱怨地提了几句。 苏琮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一个做工精致眉目如画的木雕娃娃,玩了半晌,才懒洋洋吩咐道,“去,把这玩意儿跟我画那副小像一并给宋表姑娘送去。” 小厮平安一脸为难,“”爷……这样怕是不大好吧?要是回头给三太太知道了——” 苏琮抬腿朝他就是一脚,“叫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平安不敢再说,只忍着疼硬着头皮下去了。 苏琮靠在圈椅上,回想起宋昀盼那弱柳花娇的模样,不盈一握的腰肢……一时只觉心火难灭,不禁招手唤来个瘦高条,容貌艳丽的丫头,“今儿你服侍我沐浴。”笑容之轻浮,与平日众人所见判若两人。 那丫头听了俏脸先是一红,忙含羞带怯地应了。 ……………………………… 却说自从上回在老太太那儿提到自己的亲事,宋昀盼这阵子越发深居简出了。 她本来就是个存在感极低的姑娘,这样一来,大家也只当她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出门,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天宋昀盼正在屋里做针线,就见樱草捧了个匣子笑眯眯地从外头进来。 宋昀盼不由奇道,“手里拿着什么呢?” 樱草忙上前笑道,“奴婢刚才碰见平安……说是四爷送来给姑娘玩的。 宋昀盼一愣。因她平时跟苏琮也没什么来往,乍听之下不禁有些诧异,随口问道,“是只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姑娘们都有?” 樱草想了想,如实道,“奴婢听他话里的意思,当是只给姑娘一个人的。” 宋昀盼心下正觉着奇怪,樱草已经殷勤地替她把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是个木雕的娃娃,唇红齿白,眉眼弯弯,两颊还有若隐若现的梨窝。 樱草一脸惊喜道,“姑娘您瞧,这娃娃长得跟您还有点像呢!”其实刚才她在路上就偷偷掀开瞧了…… 她说着便把那娃娃拿出来递给宋昀盼瞧,却不设防从匣子里飘出张纸来。 那纸正好落在宋昀盼裙边,宋昀盼俯身捡起来,却见上头是副小像。 只用了寥寥几笔,一个绝色少女跃然纸上。 樱草也瞧见了,不由惊讶道,“这画的不是——” 宋昀盼皱了皱眉,连忙把那张纸连同娃娃一道装回匣子,塞进她怀里,“这东西我不能要,你把它退回去。就说我如今大了,已经不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了。” 一旁的白檀也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如今虽说兄弟姐妹们在一处住着,可毕竟都长大了,尤其是咱们姑娘,眼瞅着就要说亲了,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 樱草本想拿这东西在宋昀盼跟前讨个赏,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由讪讪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这就把东西退回去……” 宋昀盼严肃道,“以后四爷要是再叫你传什么东西,你可不许接了。” 樱草赚了个没脸,赶紧应了声“是”,拿着匣子快步退了出去。 宋昀盼皱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白檀,“你说四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白檀比宋昀盼大一岁,也有些知人事了,想了想就正色道,“奴婢虽不知道四爷是什么意思,但方才姑娘做的很好——不管四爷为了什么,这般私底下往来总是不合规矩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如今阖府都知道苏老太太有意给她们姑娘相看婆家,如果四爷真的对姑娘有意,大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跟三太太说,犯不着私底下行这些偷鸡摸狗之事,分明是打量她家姑娘年幼可欺,存了心想哄骗她呢! 宋昀盼认真地点点头。 她于这事上原本是个不怎么开窍的人,要不是有先前那一系列梦境的提示,便是连自己对苏珩的心意也懵懵懂懂,更加不可能猜透苏琮那些肮脏心思。 可正是因为有了先前的梦境,她如今面对几个表哥时,倒是变得更加谨慎了。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往后要靠这些哥哥们远远的…… 她就不会再犯糊涂了。 ……………………………… 柳进德很快就听说了苏珩要在家里办诗会的事儿。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他气哼哼地跑来质问道,“办诗会居然也不给我下帖子……” 苏珩正在纸上写着什么,闻言抬头斜睨他一眼,奇怪道,“怎么原来你还会作诗么?” 柳进德气结,怒道,“我可是听苏琮说了,你办诗会是假,你们家老太太借机给盼表妹相看才是真……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苏珩看看他,“你既然知道,又问我做什么?”他低下头,继续写字道,“还有,她是我表妹,不是你表妹。以后说话可要注意点分寸,要是让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差点把柳进德气晕过去。 他堵得半天没答上话,好一会儿才没好气道,“你丫怎么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似的?反正那天的诗会我也要参加,你赶紧写个帖子给我!” 苏珩也不跟他生气,只是搁下笔,正色道,“你既然知道是要给我表妹相看,这么死乞白赖地又是为了什么?” 柳进德一顿,梗着脖子道,“你这次诗会请的都是青年才俊,大家谁不知道我跟你素来交好,我要是没收着帖子,岂不是很没面子?” 苏珩自清风手里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闲闲道,“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 柳进德心虚道,“不为这个……不为这个还能是为什么?” 苏珩看着他,也没说话。 到底还是柳进德先撑不住,败下阵来,“好好好……我承认,我承认总行了吧!”他带着几分委屈道,“其实我也没打算怎么着,只是想着要是能遇上盼表……你表妹,就算不说话,远远看上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苏珩冷笑一声,把帕子狠狠扔进清风怀里,“你怕不是中邪了吧!” 第二十七章 东床 柳进德却仿佛全然听不出他的讽刺挖苦,一本正经道,“你还真别说!哥哥我自打那日在寺里遇见盼表妹一回,她那一颦一笑就整天在我脑子里晃荡,眼里梦里全是她……”又苦着脸哀求道,“你就帮帮我这一回吧。” 苏珩素来知道柳进德为人,想也明白他所谓的“梦里全是她”是个什么意思,心头不禁一股无明业火,当即沉了脸,阴阳怪气道,“让你去是不难,可你能怎么着?娶我表妹进门?” 柳进德神色一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娶她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妹子对你——” “你可拉倒吧。”苏珩冷声打断,“我跟柳姑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你可别坏我清誉。” “行行行,不提她。”柳进德又换了副苦瓜脸,可怜兮兮道,“反正我就是想去……行不行?” 苏珩直视着他,“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我姑父姑母走得早,但我表妹却是我祖母的眼珠子,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祖母的意思,也不求她嫁去什么高门大户,只要男方家世清白,为人踏实上进,能一心一意待我表妹好就足够了。你且想想,你做得到哪一条?” 柳进德心里一琢磨,顿时怒道,“苏老二,有你这么埋汰人的嘛?!” 苏珩淡淡道,“不是我埋汰你,而是你确实哪一条也不合适。你是家中长子,将来的妻子就是长媳,我表妹性情温柔绵软,就算撇开出身不提,她也难堪宗妇大任,更不必说你那一屁股风流债,可不是哪个女人都受得了的。” 苏珩这话虽不好听,却也不失公允。宋昀盼那样的性子,就算梦里嫁在了自己外家,尚且过不好,更何况柳家那种关系错综复杂的人家。 再者柳进德自己就是个贪欢好色,喜新厌旧的主儿……结局也未见得会比嫁给他更好。 他可是暗暗在心里发过誓,要给她挑个好夫婿的! 苏珩认真道,“这世上生得貌美的女子何其之多,家世与你登对的也不计其数。我表妹只是个老实孩子,你若真为她好,就别打她主意了……” 柳进德在苏珩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说又说不过他,最后只得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苏珩见他走了,又提起笔心烦意乱地写了几页字,等心情平复下来,才拿出他先前跟苏琮一起整理的那份邀请名单。 他一边看一边皱眉,随手拿笔将那不合格的人名划掉……到最后,整页纸上居然一个名字都不剩了。 苏珩看着满眼被划掉的人名,“啪”地丢下笔,忽然觉得心更乱了。 ……………………………… 待到诗会前一天,正赶上苏二老爷休沐。 听说儿子近来受老太太所托,在忙着给宋昀盼组织“相亲”会的事儿,苏二老爷不由好笑道,“他自己的亲事还没影儿呢,倒是开始替别人张罗起来了……”因想起来,又问苏二太太,“先时你不还相中了柳家的四姑娘么,怎么又没下文了?” 苏二太太笑吟吟地递了碗热茶给他,“不是老爷说的嘛……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总要挑个他自己喜欢的。我那天倒是提了一嘴,看他不甚在意的样子,也就罢了。”又笑着道,“咱们儿子心里有主意着呢!说是想等过了明年春闱再说亲……”她顿了顿,打量着苏二老爷的神色,迟疑道,“明年,当真就不让二郎下场了?” 苏二老爷沉吟道,“珩哥儿的学问倒也尚可,只是于民生经济上到底差了一些。我是想着叫他趁这几年,多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从前苏家的爷们们也都是这么长大的。 “再则他年纪还轻,如今又顶了个少年解元的名头,难保不会求胜心切……这些也都于科考不利。” 苏二太太素来信奉苏二老爷的判断,闻言虽心中有憾,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只道,“既老爷主意已定,还是找个时间跟二郎和四郎他们说说吧……”一直都摩拳擦掌的,最后却捞不着下场,岂不更难受? 苏二老爷点了点头,又想起先前诗会的事儿,不由道,“珩哥儿的婚事还罢了,倒是蓉姐儿,比盼姐儿还大一岁呢,亲事很该寻起来了……明日那些举子来的时候,你也多留意留意,兴许有合适她的也未可知。” 苏瑜跟苏蓉两个本是前后脚生的,为何苏二老爷独独提了苏蓉却不提嫡女苏瑜?倒不是苏二老爷厚此薄彼,而是其中另有一番缘故。 却说苏二太太大嫂的娘家沈氏也是金陵望族,当年沈大太太带着几个孩子随沈大老爷进京赴任,来苏家做客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当时年仅八岁的苏瑜,便想着把她说给自己的嫡长子沈万章。 因两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也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虽大人们都存了这样的意思,但也不曾把话说开,只想着叫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地长大,日后水到渠成也是段佳话。 这些年每到逢年过节,沈万章也都会随沈家太太前来拜会,苏二老爷跟二太太也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变成如今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更难得沈万章人如其名,从小就有神童之称,六年前秋闱小试牛刀,不想竟一鸣惊人,成了那届最年轻的举人,当时也不过才十二岁而已。 照理说两家早有意向,孩子又争气,这亲事本该早就定下了。可奈何沈万章十三岁时,沈老太太请方士算过,说他命里不宜早婚,需得到弱冠之年,方可娶妻生子。 所以这定亲之事便推迟了下来。 好在沈万章本就比苏瑜大了三岁,等他二十岁时,苏瑜也才十七岁。 似他们这等讲究的人家,原本也不会让姑娘早嫁:一则是这女孩儿嫁了人就成别人家的了——侍奉长辈,伺候丈夫,抚育子女……父母舍不得孩子早早去婆家吃苦;再则,女子太早生儿育女,也极容易伤及根本,于养生不利。 第二十八章 二姐夫 所以苏瑜的婚事虽未摆上明面儿,却已是名花有主了,倒是跟她同年的苏蓉,至今还没有着落。 也不是苏二太太这个嫡母对庶女的婚事不尽心——苏蓉从小就乖巧伶俐,又生了张好嘴,也算得苏二太太喜欢,只是她姨娘江氏是个爱生事的,她自己又心比天高,这相看的对象若是高了,人家必定看不上苏蓉庶女的出身;可若是低了,苏蓉不愿意不说,那江氏也难保不会跑到二老爷跟前上眼药……苏二太太权衡之下,觉得自己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如今既然丈夫亲口提起来,苏二太太沉吟了片刻,就笑道,“这事儿我倒没什么意见……只不过话是老爷说的,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可别回头落什么埋怨,再都冲着我来就行。” 苏二老爷听她话里有话,不由皱眉道,“这话如何说的?你身为主母,关心女儿的婚事,本就天经地义,谁敢埋怨你?” 苏二太太只笑笑不语。 苏二老爷叹了口气,圈住她道,“从前看江氏还算是个安分的,谁知这些年竟越发糊涂了……叫你受委屈了。” 苏二太太就靠他怀里柔声道,“老爷知道就行了……其实我也不独担心江氏。实在是咱们家蓉姐儿也是个心气儿高的,我只怕明天那些人未必入得了她的眼……” 苏二老爷不以为然道,“她懂得什么?只管叫她明日跟着珩哥儿好生待客就是。” 苏二太太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苏二老爷到底还是不了解自己闺女……便含笑应了声是。 ………………………………………… 待到诗会那日,宋昀盼一大早就被丫头们叫起来梳洗打扮。 少女散着头发迷迷糊糊地坐在床前。一张白净的小脸细腻得犹如最上等的瓷器,薄唇娇艳,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浓密得像两把小扇子……她晃着修长的腿儿,粉嫩嫩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贝壳般的光泽。 整个人都好像美得在发光似的…… 樱草看着她,怔怔地想。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们家姑娘几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也难怪四爷会上赶着献殷勤…… 她正胡乱想着,就听白檀道,“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叫姑娘起床!” “哦哦哦!”樱草这才反应过来,忙用热水绞了帕子,一边给宋昀盼擦脸,一边道,“姑娘快起来梳妆了……一会儿人可就都到了。” 宋昀盼揉了揉眼睛,乖顺地点点头,“这就起了。” 她的人生啊,应该会跟梦里完全不一样了吧…… ………………………………………… 却说今日苏家格外热闹。 不单是苏珩受苏老太太所托,特地邀请来给宋昀盼相看的青年才俊,还有他大舅母娘家的大表兄沈万章,就连柳进德这厮,也死乞白赖地弄了张帖子跟着一起来了。 众人先是去了静园给苏老太太请安。 因苏家几个姑娘都在,彼此之间少不得又是一番见礼。 前来参加诗会的举子们有些也打听到这次乃是苏家要替表姑娘挑女婿,又见宋昀盼生得花容月貌,天人之姿,心下亦是十分倾倒,言谈举止上自然也更彬彬有礼,只盼着能给她留个好印象。 沈万章因是苏家常客,跟苏瑜姐妹也都十分熟悉,一进门跟苏老太太见了礼,又大大方方地和她们姐妹打过招呼,才去寻了苏珩说话。 苏琳就悄悄拿胳膊肘轻拐了拐一旁的苏瑜,掩着嘴低声道,“二姐姐快瞧,二姐夫朝这边看呢……” 苏瑜登时羞红了脸,狠狠瞪她一眼,却惹得苏琳一阵偷笑。 反倒是苏蓉今天有些心不在焉,见状也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柳进德自打进了屋,那眼珠子简直恨不能长在宋昀盼身上。只见她穿了件浅碧色的裙子,衬得肌肤胜雪,皎若明月,不过几个月没见,小姑娘的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腰肢也更纤细了……好像自己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宋昀盼也注意到柳进德的目光,她不安地往旁边侧了侧,留了个侧脸给她。 可饶是这样也叫柳进德看得两眼发直,心说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他们家人怎么就舍得把她嫁去那寒门士子家受苦……这要是他的表妹,就是冒着被他老子打死的危险,他肯定也是要娶回去自己疼的…… 苏珩见柳进德目光来回在宋昀盼身上打转,眸色微暗了暗,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挡住他的视线。 苏老太太也将一切看在眼里,遂笑道,“行了,你们也不必在我这老太婆这儿拘着了……这时节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哥儿领着大家去外头耍吧!” 因本朝民风开放,男女成婚前利用花会,诗社,雅集互相相看,早就蔚然成风,倒也用不着避讳什么。且苏家的姑娘们向来跟少爷一般教养,苏瑜等人又素有才名,于是她们姐妹三个便也跟着众人一同去了花园。 宋昀盼是个怕生的性子,对着这么一大群陌生人本就叫她十分紧张,此时还要离开老太太的视线……可想到今天这场诗会原就是为了她办的,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三个表姐妹身后。 虽说是为了给宋昀盼相看,可苏珩这诗会办得也并不含糊,大家赏花品茗,吟诗作对,泼墨挥毫,也都玩得十分尽兴。 只是苏蓉今日却有些心情欠佳。 想她堂堂苏家三小姐,却沦落到要跟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一般在普通举子里挑夫婿的地步…… 与她同样心情不虞的还有四姑娘苏琳。 她年纪尚小,如今还不到议亲的年纪,加之又是三房唯一的嫡女,将来东床自有父母亲精挑细选,她也压根不把这些浑身酸臭的穷士子看在眼里。 可饶是这般,眼见见众人的焦点都聚在宋昀盼身上,还是让她有些气不顺。 只见她一脸天真烂漫地问:“前阵子先生不是还夸盼表姐进步很大么?盼表姐何不也作首诗助助兴?” 苏珩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第二十九章 合奏 方才还在忙着互相品评诗作的众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大家仿佛这时候才发现,这位天仙似的表姑娘好像自打刚才在屋子里见过礼,到现在还没怎么说过话,就算不时有人向她献殷勤,她也只是红着脸腼腆地笑笑…… 苏琳这话一出口,果然就有人跃跃欲试地想撺掇宋昀盼作诗。 这些年宋昀盼虽也一直在努力追赶姐妹们的脚步,可奈何她于诗词上向来没什么才能,闻言登时涨红了脸,忙摆手道,“我……我不行的……” 却听苏珩温声笑道,“作诗还罢了……倒是今天有诗有字,有景有画,唯独缺了一样,不若就由表妹补上可好?” 宋昀盼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沈万章已经笑着附和道,“表弟这主意妙得紧。”又温声对宋昀盼笑道,“我记着盼表妹的琴少时便弹得极好,如今大了,想必又更精进了吧?” 宋昀盼这才明白苏珩的意思,虽有些羞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弹奏,但也知道两个表哥一片好心,忙道,“当不得表哥谬赞……”便轻声吩咐丫头去取了她的琴来。 沈万章含笑点了点头,也回头吩咐了自己小厮几句。 苏琳原本有心想叫宋昀盼难堪,却不意引得两个哥哥接连出来替她解围,脸色登时就有些不大好看。又见堂姐苏瑜也面色淡淡地朝自己投来一眼,虽没说什么,但那神情分明是在怨她多事。苏琳自讨了个没趣,也就嘟了嘟嘴,不耐烦说话了。 须臾,就见丫头捧了琴上来。 宋昀盼只得硬着头皮朝众人福了福,“那我就献丑了。” 她说罢在案前坐下,素手调了调琴,便聚精会神地弹奏起来。 少女一身浅碧色裙衫,静静坐在那里,细长的指尖在琴弦上娴熟地跳动,在阳光下晶莹得宛若透明…… 苏珩凝神听了一会儿,转头扫了眼身旁的柳进德,才发现后者的眼睛直直地定在宋昀盼身上,已然看得痴了。 苏珩不悦地皱紧眉头,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宋昀盼低垂着眼,好看的眉毛轻轻蹙着,唇瓣粉嫩得犹如三月里的桃花,尤其是那露出来的一段脖颈,真真跟雪花堆出来似的。 许是因为在众人前演奏的羞涩,又许是叫太阳映的,竟透出些浅浅的粉,让人忍不住好奇…… 苏珩猛地打断脑海中的绮思,几乎是带着几分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这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怨不得柳进德那厮会对宋昀盼心生遐想,实在是她如今的容貌,已不单单是生得好看不好看的问题了,那完全是一种……几乎超脱了世俗的美。 尤其她现在还只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等再过上几年,模样全然长开…… 饶是他自诩洁身自好,绝非好色之徒,且于梦中对两人当初成婚之事还有那么重的心结,可又何尝不是在不经意被她吸引,甚至会因她的排斥推拒恼羞成怒…… 此时的宋昀盼自然不知在这短短几瞬的功夫,苏珩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 她垂眸拨动着琴弦,不知怎么,脑海中忽然有无数个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新房里,身着嫁衣,忐忑无助的自己;跪在太阳底下,麻木地背着《女诫》的自己;阁楼上,满心绝望,纵身一跃的自己…… 宋昀盼心中蓦地一阵抽疼,指下也不由跟着凌乱起来。 正不知所措之际,耳边却忽然传来一缕笛音。 那笛声悠扬清越,仿佛一下子拨开眼前的迷雾,让心境也跟着豁然开朗起来——却是沈万章执笛吹奏。 宋昀盼听得心头一震,下意识抬起头,目光却意外与沈万章在空中相遇。 宋昀盼微怔了下,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就连忙收回心思,聚精于指上。 一时只听得琴声婉转,笛声荡漾,两音相合,似缠绵又似追逐,此时不独是柳进德,众人听得都不禁有些痴了。 待一曲终了,大家仿佛还沉浸在先前的琴声中,久久不能回神。 宋昀盼忙站起来,红着脸低声道,“……献丑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不由赞道,“宋姑娘谦虚了,真真精彩至极,令我等大饱耳福。” 宋昀盼忙摆手道,“并非我弹得好,方才若不是沈表哥帮我,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众人少不得又将沈万章也赞美了一番。 唯有苏珩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若有所思地倚在栏上,自然也不曾发现堂弟苏琮的目光一直不动声色在宋昀盼身上来回打量。 倒是众人听了一回天籁之音,一时又觉得思如泉涌,诗兴大发,纷纷泼墨挥毫,就连苏琳也不甘心叫宋昀盼比下去,要来笔墨,画了幅写意菊花,引得众人赞不绝口。 宋昀盼向来不擅这些,如今大家各得其乐,互相品评,唯独自己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不免就有些自惭形秽。 且她素来敏感多思,眼见苏瑜的脸色似是有些不太好看,再联想起先前沈万章为自己解围之事,心里也觉着好没意思,又想刚才苏琳取笑自己不成,难保不会再想出别的法子,索性趁着大家现下忙着作诗,自己一个人躲到湖边喂鱼去了。 ……想起昨天外祖母语重心长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宋昀盼心里不由一阵恍惚。 她知道外祖母都是为了自己好,今天受邀来给她相看的士子,虽比不得几个表哥丰神俊朗,却也都是相貌堂堂的青年才俊,可她还是……感到迷茫和害怕。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配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她脑子笨,开蒙又晚,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许多,更不会像几个表姐妹那样,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信手拈来…… 就连在那个梦里,他……也觉得她蠢,话都不耐烦跟她多说…… 宋昀盼正胡乱想着,却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盼表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宋昀盼一怔,赶紧站起来。 果然就见沈万章领着小厮朝这边走了过来。 第三十章 妄自菲薄 宋昀盼连忙朝他行礼。 “表妹不必多礼。”沈万章温声笑道,“你不跟大家一起玩儿,躲在这儿干什么呢?” 宋昀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什么都不懂……怕打扰了大家的雅兴。” 沈万章不以为然地笑道,“不过就是凑在一起玩笑罢了……难道谁还真要分出个一二三来。” 见宋昀盼轻抿着唇一脸局促,他笑了笑,语气越发温和道,“近来京城开了家卖舶来品的铺子,这次来母亲还特地让我稍了几件小东西给妹妹们把玩……我已经托四表弟代为转交。”他一顿,柔声道,“补给表妹的生辰礼也一并放在里头了。” 宋昀盼一愣,忙道,“怎好叫表哥这么破费……” 沈万章笑道,“表妹不必客气,不过是我无意中寻得的一本琴谱,也是为兄一点心意……” 宋昀盼心知推脱不掉,只得道,“那就多谢沈表哥了……”想着沈万章是二舅母给二表姐相中的女婿,现下两人虽都带着丫头小厮,但这般在一处说话,叫人看见终究不好,遂道,“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说罢朝沈万章福了福,就赶紧领着丫头离开了。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此时这里的一切其实全都已经落在了别人眼睛里。 “你看你看!”柳进德没好气地抱怨道,“你不让我接近小表妹,倒叫别人捡了机会献殷勤……怎么,难道我娶不得,他沈万章就娶得了?” 苏珩目光微冷。 父亲母亲有心跟沈家结亲的事他也知道一些。 沈万章比他年长一岁,两人虽是表兄弟,不过可能同是少年成名的缘故,暗自总较着劲,反倒是四弟苏琮跟沈万章走得更近些。 若不是当年沈家老太太请方士算过,说沈万章弱冠之前不宜成婚,两家可能早就定下了……听母亲的意思,她跟沈大太太似乎是想等这次春闱之后,也免得提前定了亲,沈万章分心不说,他们表兄妹见面也没有原来那么自在……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梦里,二妹苏瑜所嫁的并不是这个父母亲都十分看好的沈表兄——她的亲事拖了好几年,直到最后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嫁给了父亲的一个门生…… 看着沈万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宋昀盼的背影…… 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苏珩也不得不承认,在他的梦里,苏瑜对宋昀盼绝不仅仅是女孩子间那些无伤大雅的攀比和嫉妒那么简单。 诚然,现在的苏瑜对宋昀盼也说不上多好,可梦里的她,却是实实在在的憎恨——她恨宋昀盼,恨到根本见不得她从自己或者母亲那里得到丝毫怜惜与珍视。 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会不会……跟沈万章对宋昀盼的态度有关呢? 耳边还在响着柳进德喋喋不休的念叨……苏珩心里一阵烦躁,不耐打断道,“沈万章是我们表兄,两人打声招呼也没什么奇怪……你莫要乱说。” 柳进德嗤之以鼻,“你这话骗鬼呢!” 苏珩冷冷看向他。 柳进德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冷嗤了声,“懒得理你。”径自找别人玩去了。 ………………………………………… 待送了众人出去,又被柳进德缠着听他发了半天牢骚,苏珩才去了静园找老太太说话。 “表妹自己可有什么想法没有?”苏珩接过银耳莲子汤喝了一口,放在案上,“或是觉着这些人里哪个更合她眼缘?” 苏老太太摇了摇头,“你表妹说这些人都满腹经纶,自己已经是高攀了……一切全凭我给她做主。” 苏珩皱了皱眉,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表妹也太妄自菲薄了……” 好歹也曾有过他这么出色的夫婿,对丈夫的要求……难道就不能高一点? “谁说不是呢!”苏老太太无奈地笑了笑,又想起来,高兴地问他道,“我瞧今儿这几个孩子……那叫高斌的生得最好,仪表堂堂的,跟你表妹也登对,不知为人如何,学问可好?” 苏珩想了想,“学问倒是还不错,人也勤奋踏实,只不过……”他迟疑道,“高兄家三代单传,如今他中了举人,家里已急着叫他赶紧开枝散叶,可盼表妹……” 苏老太太面上不由露出些许遗憾,沉思着点点头,“盼姐儿尚未及笄,身子骨儿又生得单薄,我的意思原是想留她在家多养几年……如此,便有些不合适了。”又问道,“那那个姓纪的举子呢?就是长得瘦高条那个,瞧着倒是怪稳重的。” 苏珩回忆了一下,“祖母说的是宗廉吧?他父亲早逝,靠母亲跟姐姐做绣活供他读书,他姐姐为了他更是至今没有说亲……相比同龄人,宗廉确实要更稳重也更有担当些。” 苏老太太听了却不由皱眉,“似这种寡母带大幼子的,母子感情通常格外深,对儿媳的要求也就更高,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大龄的姑姐……” 她想了想,“那姜毅呢?我记着他倒是读书人家出身……” “祖母记的不错。”苏珩笑着点头道。 其实在他把这些“未来妹夫”的人选来回翻看了几次以后,也觉得矬子里头拔将军,这姜毅不论从家境,才学,人品,相貌……都是最适合的了。 可鬼使神差的,他听见自己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姜毅的曾祖曾中过举人,每代也都出过秀才,且家境殷实,倒是个不错的人选。”眼见苏老太太听得眼睛一亮,他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他们家极重规矩,听说吃饭的时候,女眷都不许上桌……” 苏老太太闻言果然变了脸色,满是不喜道,“这小门小户,规矩倒大得很!” 不知怎么,苏珩心下莫名松了口气,忙跟着附和道,“可不是……孙儿听说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 苏老太太忍不住叹气,“说来说去,这里头竟是连一个适合咱们盼姐儿的都没有……” 苏珩就安慰她,“其实盼表妹年纪还小,祖母不妨慢慢看着……再者马上就是春闱,到时肯定会有更多青年才俊,也不怕选不到好的。” 第三十一章 不劳二表哥费心 苏老太太苦笑着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咱们挑人家,人家也要挑咱们呢!又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苏珩笑笑道,“盼表妹才貌出众,性情又好,定能觅得佳婿,祖母也不必太忧心了……这次不成,咱们接着寻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苏老太太笑叹了口气,“前阵子你大哥还说他有个属下,家中幼子跟盼姐儿一般儿年纪,还不曾说亲,倒是可以看看……”见苏珩含笑听着,就道,“行了,今儿为了你表妹的事也忙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苏珩这才起身行了礼,从老夫人屋里出来。 小厮清风已经候在外头,见状连忙跟上。 苏珩神色淡淡道,“打听清楚了?” 清风连忙道,“打听清楚了。沈表少爷给每位姑娘的都是些舶来的小玩意儿,有八音盒,有那会跳舞的娃娃,还有头发稀奇古怪的玩偶……表姑娘那里比别的姑娘还多了本琴谱。” 苏珩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清风低着头,继续道,“小的还打听到……四爷借替沈表少爷送东西之便,又给表姑娘写信了……” 苏珩的脸不觉冷下来,眼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寒意,“又?” ………………………………………………………… “姑娘确定是丢在园子里了么?咱们要不要再去别处找找?”花园里,白檀一边提着灯笼四下探照,一边问。 “我也不记得了……”宋昀盼懊悔地摇摇头,“我只记着弹琴的时候明明还戴着的……” 正在另一边找寻的樱草不由道,“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得到啊……要不还是等明天天亮了,咱们禀明了大奶奶,请她再派些人帮着一起找吧?” 宋昀盼抿了抿唇,轻声道,“还是再找一会儿吧……兴许就找着了呢……” 这边主仆几人正说着话,打算沿着湖边再找一圈,却见前头隐约有灯火闪烁,就听一人扬声道,“前头是哪一房的丫头?怎地没个黑天白日地在院子里玩闹!” 主仆三个俱是吓了一跳,樱草下意识躲到宋昀盼身后,宋昀盼只能硬着头皮道,“不,不是的……是我……我们在找东西……” “原来是宋表姑娘。”就见清风打着灯笼过来,他看到宋昀盼先是一怔,随即忙行礼道,“小的方才还当是小丫头在园子里嬉耍,表姑娘莫怪……” 宋昀盼忙摆摆手,“没事没事……” “表妹在找什么?”就见一人从他身后走出来。 灯光若有若无地打在那人身上,月白色的长袍越发衬得那人眉眼如画,温柔清逸,美好得宛如谪仙。 梦里的他好像也总是喜欢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裳,那样冰冷地,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宋昀盼的心微微有些疼,她忙垂下眼朝来人福了福,“见过二表哥。” 苏珩不意这时候会遇着宋昀盼,不由道,“表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可是丢了什么很要紧的东西?” 樱草正要答话,却被宋昀盼按住,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刚好想起来,所以过来找找……这就要回去了。” 苏珩点了点头,“也好……有什么东西等明天天亮了再找便是。”又叮嘱她,“虽是自己家里,可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总归不好。” 苏珩本是一番好意,可宋昀盼是有梦中记忆的人,在听他说了这番话后,本能就觉得苏珩是在暗示她这般举止有失大家闺秀的身份…… 她的眼眶不由一热,忙低下头,恭敬道,“二表哥教训的是。” 苏珩自是没留意到她如此细微的变化,因想起来,就认真道,“我刚从老太太那儿出来。今日我那几位同窗,家境都有不足之处……祖母的意思,是打算再继续看看。” 见宋昀盼听了连头也没抬,想起她在自己梦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模样,苏珩忍不住继续道,“表妹放心,祖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疼惜你的……她老人家定会为你挑一门好亲事,让表妹一辈子喜乐无忧。” 一定不会再让你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宋昀盼闻言果然抬起头。 可他预想中的害羞,欢喜,或是感动……所有这些通通都没有出现在那张秀美稚嫩的小脸上,只见宋昀盼双眸微红,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冷声笑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的婚事自有外祖母做主,就不劳二表哥费心了!”说罢胡乱朝苏珩福了福,也不待他说话,就头也不回地朝自己院子去了。 樱草白檀见状也匆匆朝他行礼,赶紧跟了上去。 苏珩叫宋昀盼过激的反应整得蒙在当场,待反应过来,也不知自己到底哪句话惹恼了这个唯唯诺诺,平日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表妹,不由转过头一脸茫然地问清风,“难道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 清风也不明所以地摇摇头,“爷也没说什么呀……大约,大约是表姑娘心情不好?” 主仆俩正莫名其妙,却见刚才那个走在后头的丫头又快步折返回来。 她走到苏珩跟前,柔声道,“二爷别怪我家姑娘……姑娘只是因为弄丢了姑太太留给她的玉镯,所以心情不好,并非故意朝二爷甩脸子……” 苏珩看了看那丫头,虽觉得十分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不由皱眉道,“你是……” 那丫头俏脸一红,飞快道,“奴婢樱草。”说罢朝他盈盈一福,快步就去追前头的宋昀盼去了。 苏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清风见他杵着不动,不由提醒道,“爷……天色不早了,咱们也回了吧。” 苏珩方回过神,凉凉扫他一眼,“方才你没听见表姑娘把镯子丢了?还不赶紧去找!” 清风一愣,连忙叠声应着,赶紧提着灯笼找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她也是个人 另一厢,樱草一溜小跑,很快赶上宋昀盼等人。 白檀就小声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樱草微顿了顿,低声道,“没干什么,就是跟二爷解释了几句……不然姑娘方才那样也太失礼了。” 白檀轻轻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 “二奶奶!”书房外,清风快步迎上来,“您可来了。” 宋昀盼不安地抿了抿唇,低声道,“二爷他为……” “爷还在里头等着呢。”清风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赶忙上前给她撩开帘子,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您赶紧进去吧……” 宋昀盼忐忑地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 “砰!”一盏热茶砸在她脚下,茶水登时溅了她一身。 宋昀盼吓得一个哆嗦,抬头才见书房里不知何时竟然变得一片狼藉——樱草正衣衫不整,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见她来了犹如见着救星,赶紧跪行着爬到她跟前,抱着她的腿哭道,“二奶奶,求您,求您帮奴婢跟爷求求情,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了!” 宋昀盼茫然地看着她泪痕交错的脸,目光怔怔地转向书桌后坐着的那人。 苏珩素来清冷淡漠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宋昀盼身上,仿佛她身上有什么让他恶心作呕的东西——忽地,他的嘴角绽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可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二奶奶可真是贤惠,自己不肯伺hou,倒舍得把贴身的丫头给我暖床!” “那些下三滥的药,大约也是你给她的吧?你们主仆一脉相承,还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羞辱作践的话像刀子一样砸在她身上,血色好像从宋昀盼脸上抽离…… 她只怔怔地看着苏珩的嘴一张一合,仿佛有只手卡住她的喉咙,让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自打她跟二表哥的关系渐渐缓和下来,他有时心情好也愿意跟她多说上几句,便是夜里……也比从前温柔了许多。可这事不知怎么却传进二舅母耳朵里……二舅母的话变得越来越难听,常常因为一点点小错,都会引到她举止轻佻,离不得男人上,就连哪次夜里要多了水,隔天也必定会被二舅母叫去一顿责骂…… 久而久之,她对苏珩的求/欢也开始避如蛇蝎…… 耳边仿佛还在回响着二舅母恶毒的咒骂,樱草被拖下去前的哀嚎…… 宋昀盼被苏珩压在书桌上,冰冷的白玉镇纸硌得背后生疼,她哭得泪流满面,愧意、难堪、恐惧……让她连尊严都顾不上,只能泣不成声地哀求,“不要……二爷,求求你,不要在这里……” 可已经在药物下失去理智的男人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裙子被人用力撕开,她的哀求与哭泣只引来那人更疯狂粗暴的羞辱掠夺…… 宋昀盼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拼命地挣扎起来—— 凭什么……她也是个人,她也有血肉有尊严! 凭什么他们都来逼她! 明明被侮辱被伤害的是她,凭什么每个人都来践踏指责她?! 两处气息交织在一起,宋昀盼用力咬住他攻城略地的舌头—— “宋昀盼!” 宋昀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案上的蜡烛烧了大半,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寝衣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透。 外头守夜的樱草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隔着屏风问,“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就要摸衣服穿。 宋昀盼眸色暗了暗,半晌,才哑声道,“我没事……你接着睡吧。” …………………………………… 苏珩惊醒时,外头刚刚敲响三更的梆子。 他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并非他的书房,而此时的自己也尚未娶亲,那个在他怀里哭得泪流满面的女人还不是他的妻子,而仅仅是他的表妹。 可梦里那股若有若无,让他情难自已的香气却仿佛还会在鼻间萦绕…… 苏珩这般想着,伸手从枕头下掏出一只玉镯。 那镯子的质地算不得极好,雕工也不十分精致,也就样子有几分新巧——上头雕着鱼戏莲叶,鱼儿轻盈,莲叶欲滴。 那镯子仿佛也沾染了主人的气息,莹润柔和,带着淡淡的花草馨香…… 苏珩握紧手里的镯子。 梦里的一切太过清晰,清晰得手下仿佛还带着那如凝脂般娇嫩肌肤的触感余温……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梦中粗暴震怒的自己,究竟是气她的识人不清,放任丫头对他下药争宠,还是欲、求不满,恼羞成怒的发、泄与放纵。 他只记得,当丫头带了新的衣衫来给宋昀盼换时,她整个人都呆呆的,好像一下子被人抽掉了所有的精气…… 梦中的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是了…… 他看也没看她一眼,丢下满身狼藉的妻子,扬长而去。 苏珩忍不住发出一声懊悔的叹息。 其实他本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 他只是,只是不敢看她那双空洞涣散的眼…… 内宅里没有秘密。 两人在书房白日宣yin的事,母亲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明明这些他本不该知道,可他却好像是她身边的游魂,亲眼看着她被母亲一掌掴到地上,看着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荡妇,看着她被关进那间阴森的佛堂。 她像个被人丢弃的孩子,扒着窗棱又哭又叫,仪态全无,“母亲,我知错了,求求您放我出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天太黑了,我害怕……求求您,不要把我关在这里……” 她的哭求声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觉得钻心地疼。 恍惚间记起,曾听伺候宋昀盼的人说,姑母姑父走后那几年,她伯母为了扭她的性子,每回只要宋昀盼稍一犯错,她伯母就会把她锁进漆黑的杂物房里,里头的老鼠蜘蛛把年幼的宋昀盼吓得又哭又喊,只能不停地扒着门求饶痛哭,她伯母才会施舍般地把她放出来。 第三十三章 相亲 久而久之,她就落下了心病,最怕被关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 他看着梦中的宋昀盼苦苦哀求,可回应她的,是母亲身边的丫头流香阴阳怪气的声音,“二奶奶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咱们夫人可不是二爷,叫您几滴眼泪就骗了去。夫人说了,您今晚就跪在佛堂里好生反省,将《女训》抄一百遍,明个儿一早她老人家可要亲自过目……” 他看着佛堂里的宋昀盼全身止不住颤抖,他很想走过去好好抱抱她安慰她,他更想一脚把门踹开,让那目中无人的贱婢给宋昀盼磕头认错。 可事实却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梦外的他只能默默地守在宋昀盼身边,眼睁睁看着她把眼泪流干,从哀求到心死,从害怕到麻木;梦中的他则跟友人喝得烂醉,回到书房倒头大睡,根本不知道曾有个人,因为他的任性与放纵,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苏珩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彻底没了睡意。 ………………………… 宋昀盼的这次相亲最后果然无疾而终。 倒是苏璟跟下属提了提自家有个适龄的表妹,对方听了很是有意愿相看。 可巧为了苏珩苏琮中举,二太太跟三太太正商量着要去明仁寺还愿的事儿,于是两家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趁着十月十八去寺里上香的机会,让两边的孩子相看一下。 转眼就到了十八那日。 “姑娘今日穿哪件衣裳好呢?”樱草想了想,笑嘻嘻道,“不如就穿上回刚做的那条鹅黄色的裙子吧,太阳底下还发光呢!” 先是大爷苏璟回来,后又有苏三爷,再加上宋昀盼生辰,这三回着实收到不少布料。 何况她们姐妹几个现在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常要出去赴宴或是跟人相看,府里也少不得又给她们做了几身新衣裳。 那条鹅黄色的裙子是用流光锦所制,穿在身上如有月光流动,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还是璟大爷带回来的。 白檀闻言也笑着附和道,“姑娘原就生得白,穿上这颜色也白得发光呢!”说着两人就要服侍宋昀盼穿上。 宋昀盼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就想起前几天做那个梦来——被二表哥撕坏的好像就是条这样的裙子…… 她摇摇头,“不是还有件藕合色的么……我瞧着那个就很好。” 樱草一怔,不认同地皱眉道,“那个会不会太素净了?”倒也不是说不好看——横竖她们家姑娘长成这个样子,就是披块破布也是美的,只不过不够亮眼……既是奔着相看去的,不是应该把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展示给人家瞧么? 樱草觉得很不理解。 “不素净。”却听宋昀盼不容置喙道,“我就要穿那个。” ………………………… 因这次是苏璟从中牵线,苏大奶奶便也带着苏潇同二太太三太太一起去了明仁寺。 宋昀盼自从上回被柳进德冲撞,后又在梦中见到那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去寺里上香被登徒子调戏,这次变得格外谨慎,临出门还不忘戴了顶帷帽。 苏二太太见了倒没说什么——如今虽说男女大防并不严苛,不过也有那家里管得厉害的,又或是姑娘格外矜持害羞的,也会戴着帷帽在外头行走,所以这身打扮也不算突兀。 苏二太太心里甚至还有几分赞许:知道自己长得招人,低调些总是好的……还算孺子可教。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明仁寺。 因来的都是大金主,更何况苏三太太还许了要给菩萨镀金身的宏愿,寺里自是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两家人进去。 却说苏大爷这属下姓陆,陆夫人是个圆圆脸,笑容爽朗的丰腴妇人,不过陆二公子却与母亲不太像,生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 待两边的长辈们见了礼,又各自介绍了小辈,宋昀盼就随二太太等人去了殿里上香。 苏瑜自打上次明仁寺的事被苏珩敲打,到现在跟自家二哥还淡淡的,干脆托病不来;苏蓉因父母让自己跟宋昀盼一同相看举子的事,脸上心上都有些不痛快,也没有来;苏琳因为苏瑜苏蓉不来,就有些恹恹的,也借故留在了家里。 唯有大房的苏潇天真烂漫,高高兴兴地陪在宋昀盼身边,小声跟她咬着耳朵,“这个就是未来的表姑父么?长得还挺好看的呢!” 说得宋昀盼脸上一热,还不待开口,就见苏大奶奶没好气地敲了苏潇一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许在这儿胡说八道。”又略带歉意地才朝宋昀盼笑笑。 苏潇不设防,忍不住吃疼地叫了一声,“母亲也太使劲儿了吧!” 引得那边儿二太太三太太朝她皱了皱眉,摆手示意她禁声。 苏潇赶紧朝两位叔祖母做了个“我错了”的手势,回过头朝宋昀盼跟苏大奶奶偷偷做了个鬼脸,逗得两人忍笑不禁。 带两家人都上完了香,知客僧领了他们去后头的禅房休息,二太太跟三太太就热情地邀请陆夫人一道喝茶。 “我们家盼姐儿一向腼腆……”苏二太太和蔼地拉着宋昀盼的手,对陆夫人笑道,“陆夫人可别见怪。” 陆夫人也叫摘了帷帽的宋昀盼惊艳了一把,闻言方回过神,忙笑道,“我最喜欢这般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了!可惜我福薄,只得了两个淘小子,虽老大娶了媳妇儿,却随着他去了任上,如今我只盼着家里也有个惹人疼的小姑娘,叫我好好稀罕稀罕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二太太跟苏大奶奶满意地对视了一眼,唯独宋昀盼羞得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 就听陆夫人问下人道,“二少爷呢?可是又哪里淘气去了?” 嬷嬷就笑道,“哪儿能啊!二少爷怕夫人们有什么吩咐,正在外头候着呢。” 陆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和气地对宋昀盼道,“好孩子,你也别在我们这儿拘着了,叫你陆二哥领着你出去走走,他也每常陪我来上香,熟得很。” 第三十四章 陆家二郎 苏二太太也含笑点了点头。 宋昀盼知道长辈们的意思,红着脸应了声是,行过礼便要领着丫头退出屋子——临出门还不忘戴上她的帷帽。 苏三太太见了忍不住打趣道,“你们瞧这傻孩子……还要戴着帷帽呢!” 相看相看,哪有人出来相亲却连脸都不给人家看的? 宋昀盼脸越发羞得通红,嚅了嚅嘴正不知该说什么,就听陆夫人笑着解围道,“可见是个心思赤诚,行事稳重的好孩子呢。” 苏大奶奶见陆夫人言谈举止之间对宋昀盼似乎十分满意,自然也乐得促成这桩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姻缘,遂笑着对宋昀盼道,“表妹的帷帽就不必戴了……我多叫些丫头婆子们跟着便是。” 宋昀盼赶紧应了一声,对众人道了声失陪就出了禅房。 今日的护花使者陆昱已经等在外头。 说起来他其实对这次的相亲并不怎么在意。一则是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再则他早年在外头游学,至今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根本不着急说亲。 他甚至还跟母亲说好,来相看可以,但是如果对方不是自己喜欢的,他也绝不会将就。 母亲也是答应了他的…… 可谁知打脸打得这么快…… 就在刚才上山两家人见礼的时候,微风轻轻吹起她帷帽的一角…… 虽然看得不甚真切,可她娇花照水,如柳扶风的风姿,还是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 只是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自己…… 刚才在外头等的时候,他甚至还忍不住把自己所有言行举止都回顾了一遍,觉得自己虽然开始时对这门婚事不感兴趣,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 待听见开门声,陆昱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却在看到摘了帷帽的宋昀盼时,晃了晃神。 虽然刚才那惊鸿一瞥已经足以叫人心动,虽然隔着帷帽也看出她是个非常美貌的女子,却这一切却都远远没有这一刻带给他的冲击这么大! 什么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眸如秋水……他也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书上那些词句竟是如此贫乏,贫乏到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她有一双他见过的,最清澈最干净的眼睛,宛如坠入凡间的仙子,可那眼角微微上翘的弧度,又让她整个人带了两分妩媚,两分神秘,仿佛染上了世俗的气息。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宋昀盼见他呆呆的没有反应,不禁局促地唤了声“陆二哥”,声如细纹道,“陆伯母说……” 陆昱这才回过神,“哦哦哦!”他清秀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磕磕巴巴道,“宋……宋妹妹请。” 宋昀盼朝他福了福,“有劳陆二哥了。” …………………………………… 这时节,山间也多了几分冷意,两人一边散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虽他们身边各带了不少丫头小厮,可大家都刻意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好给这二人提供独处的机会。 宋昀盼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跟外男独处,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原本就不是个健谈的人,现下反倒越发的拘谨沉默。也好在陆昱一直十分和气体贴地找着话题,既不让人觉得唐突,又不会冷场,宋昀盼也能简短地答上几句,慢慢地也就放松了下来。 却说宋昀盼心里也有一番心结。 她知道长辈们为了她的婚事煞费苦心,外祖母会同意大表哥安排这次单独相看,可见是对陆家和陆昱本人的条件都十分满意,而她自己……也迫切地希望可以赶紧从那些跟二表哥纠缠的噩梦中摆脱出来。 想起那张时常出现在梦中的脸……宋昀盼用力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如果定了亲,她应该就不会总想着他,梦见他了…… 只是,眼前这个温柔儒雅的少年,会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吗? “不知宋妹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爱看什么书?”宋昀盼正胡乱想着,就听陆昱温声问道。 宋昀盼忙回过神,有些羞赧道,“我书读得不好。平时喜欢弹琴下棋……有时候也喜欢研究吃食。” 陆昱却颇有几分意外地看看她,“想不到宋妹妹还精通厨艺!” 宋昀盼脸上一热,忙摆手道,“算不上精通,只是因为贪吃,所以就学了点……” 其实她所谓的“学”,倒还真不是大家闺秀们说的那种学——在旁边点拨几句,其他全都是丫头婆子们动手,而是实实在在地亲自下厨。 她很小的时候就能在厨房帮着干活了……虽然后来被接回苏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还是对厨艺很感兴趣。 只不过她的这个兴趣时常被姐妹们取笑,苏琳有一次还故意当着她面说——哪有大家闺秀一天到晚喜欢待在厨房里的?难道苦日子过久了人会得上贱病? 也好在她一向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闻言也只是偷偷哭了几回,往后便不常去了…… 当然这些陆昱并不知道。 他印象里,这些千金小姐们的厨艺也就那么回事儿。就比如他祖母娘家那个程表妹,整天说下厨为祖母做了这个做了那个,哄得祖母直夸她有孝心……实则却是个连糖跟盐都分不清的。 不过这些他也并不在意,反正他要找的是妻子又不是厨娘,他更关注的反倒是宋昀盼前面那句。 时人都好细腰,姑娘家倒是少有承认贪口舌之欲的…… 陆昱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咱们也算同好中人了。” 宋昀盼不解地看向他。 被那样一双水漾漾的,仿佛泛着波光的眸子注视着……陆昱的两颊有些发烫,他故作镇定地笑道,“其实我也是极爱美食之人……只不知宋妹妹喜欢什么菜系呢?” 宋昀盼想了想,认真答道,“鲁菜浓厚咸鲜,川菜麻辣醇浓,粤菜清鲜淡美,苏菜清新雅丽,闽菜百汤百味,徽菜原汁原味,湘菜酸辣软嫩,浙菜精巧细腻……” 她咽了咽口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都喜欢……” 第三十五章 一切都是不同的 居然还是一个小吃货! 陆昱忍不住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宋昀盼的脸却火急火燎地烧起来,几乎是有些无措地解释道,“我,我只是喜欢……吃得并不多的,真的……” 许是从小养成的自卑作祟,她既胆小又敏感,害怕被人关注,更怕被人嫌弃。 小的时候伯母经常打骂她,说她又蠢又笨,还说要是再这么蠢就扔了她,后来他们果然就不要她了…… 小姑娘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急得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她好像真的很蠢,连话都说不好,又把大表哥好心好意安排的相亲搞砸了…… 她急于解释,全然没留意脚下有根树蔸,眼瞅着被那树蔸绊得猛一踉跄,身子下意识往前一倾—— 胳膊被只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当心!” 宋昀盼慌忙站定,直觉得胳膊上的手滚烫得犹如烙铁一般,她从未有过与男子肌肤相亲的经验,此时脑海中乍然想起的,竟然全是梦中那些可怕的画面…… 宋昀盼胸口一阵作呕,忙用力挥开陆昱的手。 陆昱也反应过来,不由红了脸,满是歉意道,“方才事出突然,是我唐突了,还请宋妹妹见谅。” 宋昀盼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激了,心下不由惭愧起来,忙道,“没有,我只是吓了一跳……不是故意挥开你的。” 陆昱低头看着她,忽然认真地问,“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宋妹妹并不讨厌我呢?” 宋昀盼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当然不讨厌……” “那就好。”陆昱长长出了口气,又恢复了先前和煦爽朗的笑容,“实不相瞒,其实原本家父家母要我来相看的时候,我心中还很有些不以为然……可现在,倒是生怕妹妹不愿意了。” 见宋昀盼怔怔看着他,他笑道,“说来我幼时倒是有个志向——尝尽天下美食,宋妹妹可愿与我做个伴?” ………………………………………………………………………… 山顶上的凉亭里,苏珩面无表情地将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从另一侧杂草丛生的小路往下走。 身后的清风不由提醒道,“爷不是要去接太太么?这条可是下山的路……” 苏珩一脚踹过去,“爷做事还用你教!” 清风被他踹得生疼,只苦着脸不敢再做声。 苏珩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来,阴沉着脸问,“那个姓陆的,什么来头来着?” 清风暗自揉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回道,“是大爷属下的幼子……” 苏珩冷哼了一声。 大哥介绍也不介绍个好的! 这姓陆的人长得獐头鼠目也就罢了,居然还品行不端—— 他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盼表妹都已经推开他了,他还觍着脸往前凑,简直,简直是寡廉鲜耻! 盼表妹也是的! 那天自己好心好意地开解她,却被她一通抢白,如今对着个居心不良的外男,你哑巴了? 你倒是疾言厉色地骂他呀! 苏珩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团无明业火,让他整个人都熊熊燃烧起来。 他气急败坏地薅了把小道上半人高的杂草—— 一把居然没薅起来。 苏珩气得肺都要炸了,用力猛地一拽—— “嘶……”掌心猛地一阵刺痛,苏珩低头一看,竟是让杂草的锯齿边缘在手心割了条细长的口子。 清风听着动静连忙上前,“哎呦,我的祖宗哎!您有什么火就朝小的身上撒,跟自己过不去干嘛呢!这手可还要做文章呢!” 清风还在耳边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苏珩的心情却渐渐平复下来。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是入梦太深了…… 不自觉就把宋昀盼当成是自己的,见不得别人对她有一点觊觎。 他不由回过头,朝方才宋昀盼跟陆昱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宋昀盼,跟他梦中是完全不同的。 她不再是那个清瘦苍白,唯唯诺诺的二奶奶,她的胆子虽然依旧很小,性子也依旧腼腆,可她的眼睛干净纯粹,里面满是对生活的向往和憧憬。连他都感觉得到,她的生命里,有光。 而嫁给他后的宋昀盼,或许也曾是有光的…… 在他先前的梦里,那个穿着鲜红嫁衣,被他吻得不知所措的宋昀盼,紧张害羞,甚至带着惧意的表情也曾那么鲜活而灵动…… 一切都是不同的。 而最大的不同是——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苏珩用力攥紧拳头,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 待到苏珩去给苏老太太请安时,苏二太太苏三太太等人已经回来了,连苏琮也过来了,正陪着苏老太太在屋里说话。 也不知众人先前说了什么,哄得苏老太太笑得红光满面,见自己的宝贝二孙子来了,苏老太太又笑呵呵地赶紧叫丫头给他端了杌子上来。 苏珩撩开袍子坐下,含笑问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呢……孙儿还没进屋就听见您的说笑声了。” 老太太笑着看了看苏二太太,就听后者笑着开口道,“我正跟老太太说呢……今儿个去寺里上香,你盼表妹跟陆家二郎见了一面,那陆二郎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陆夫人也很是和蔼可亲,对你表妹更是赞不绝口,直夸她温柔乖巧,十分满意的样子……” 苏珩接过丫头递来的茶饮了一口,热气蒸得他如玉面孔也有些模糊……他淡笑了笑,“是么……” 下首坐着的苏大奶奶笑道,“听大爷说,这位陆二公子不但家风清正,人品端方,学问也是极好的……因是一直在外头游学,这才不曾下场,待到下一届秋闱,定能榜上提名。” 苏珩心头微涩了下,笑着点了点头,“能叫大哥哥相中的,自然都是人中龙凤。有他给盼表妹掌眼,祖母就不用愁不能给表妹挑到个如意郎君了。” 第三十六章 十全十美 “恩——你倒是会说嘴!”苏老太太嗔瞪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既知道我替你盼表妹担心,难道就不知我替你担心更甚于你妹妹?” 苏老太太正色道,“我且问你,如今你几个妹妹的婚事都有眉目了,你自己又怎么说?” 苏珩一愣,旋即笑得一脸无辜道,“祖母方才不是还在说盼表妹的婚事么?怎么又扯到孙儿身上来了?” “你少给我装糊涂!”苏老太太故意板起脸,“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还整天挑三拣四,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你倒是给咱们个准话,也省得咱们娘几个成天跟没头苍蝇似的……我这头发都不知叫你愁白了多少。”又瞥了眼苏琮,“便是你自己不着急,难道你几个弟弟也不着急?就为了你这坏小子,瑞哥儿跟琮哥儿的亲事至今也都还没着落呢!” 苏琮正在低头喝茶,不设防这把火忽然烧到自己身上,登时叫茶水呛得咳嗽了起来。 一旁伺候茶水的是个杏眼樱唇,右眼角下有个泪痣的娇俏丫头,见状连忙上前去给苏琮拍了拍后背。 待好容易缓过来,苏琮才向那丫头低低道了句谢。 那丫头忙摆手笑道,“四爷可折煞奴婢了。”说罢便恭敬退下。 苏琮这才红着一张俊脸,满是羞涩道,“祖母,孙儿年纪还小呢……不着急,不着急的。” 说得众人不由都笑起来。 苏老太太也笑道,“咱们琮哥儿是个老实孩子,日后可不许学你二哥哥的臭毛病——这也看不中那也看不中的。” 苏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二哥这是眼光高呢……” 苏珩淡淡扫了他一眼,也笑了。 他本就生得好,如今笑起来更如山间明月,石上清泉,说不出的清朗隽秀。 屋里的小丫头们不由看红了脸。 就听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祖母可真是错怪孙儿了……实则并非是孙儿挑剔,只是举业未成,现在就考虑这些未免太早……” 苏老太太冷嗤一声,不以为然道,“有道是‘成家立业’,这成家可是排在立业前头的。再则你老子的意思,不是叫你们两兄弟缓几年再下场么?难不成一日不考中进士,你就一日不成亲了?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二太太也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偏这孩子就这么左性……”又苦口婆心地劝他,“且不说这科举之事本就变数极大,到时能不能中还得两说。只说四年后你就二十一了,跟你年纪相当的高门贵女早都婚嫁,若只是选个年岁小些的也还罢了,可现今这世风日下,那些榜下捉婿的伎俩层出不穷,若是万一叫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家相中,岂不后患无穷了?” 苏三太太在旁听着,闻言只淡笑着拿帕子按了按唇角。 她这二嫂还真是有趣…… 说什么科举变数极大……他们两口子那点儿小算盘,骗骗三爷也就罢了,在她这儿还不够瞧的——缓上这几年是为了什么?分明就是奔着下届春闱的一甲去的!只怕二房夫妇还指望着他们那宝贝儿子能连中三元,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呢! 她这般想着,禁不住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苏琮含笑听着,笑容温和儒雅。 她的琮哥儿多好啊……同样是嫡房长子,就因为生在他们三房,每回都要当他二哥的陪衬…… 三夫人掩下心底的遗憾跟失落,朝苏大奶奶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 苏大奶奶却只是厚道地笑了笑,跟她并没什么眼神交流,反而接着苏二太太的话柔声笑道,“二婶也别太担心了……就凭二弟的人品才学,何愁将来娶不到叫二婶顺心顺意的媳妇儿?便是我们大爷每常提起,也说二弟才思敏捷,有状元之才呢!” 一番话说得二太太心里简直熨帖极了,只佯嗔道,“你们就哄着他吧……越发把他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苏大奶奶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二婶说得也有道理:二弟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虽是好事,可终身大事也不能因此就耽误了……依我看,二弟倒不如先相看着,横竖这亲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定下的,且如今各家的千金们都宝贝得紧,便是订了亲,也多是要在家里留上几年的,届时二弟金榜题名又逢洞房花烛,喜上加喜,岂不更好么?” 一席话说得苏老太太跟二太太都连连点头。 眼见众人“同仇敌忾”,大有几分一起讨伐他的意思,苏珩忙赔笑道,“好好好……原来都是我想差了。往后可要劳烦母亲三婶跟大嫂费费心,帮我挑个十全十美的媳妇儿了。”说罢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朝二太太三太太跟大奶奶等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哄得众人忍不住又笑起来。 苏二太太笑啐他一口,骂道,“多大的人了,成日家没个正形……这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媳妇儿?果真又欠你老子捶了!” 大家又笑了一回,苏老太太才道,“既这么着,你们就打听着些……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姑娘家世清白,知书达理,模样性情配得上咱们珩哥儿,你们就来回我。”她转头对苏珩道,“到时候祖母亲自给你掌眼。” 二太太听了自是欢喜,苏三太太也抚掌笑道,“那敢情好!有老太太亲自把关,二哥儿何愁找不到那十全十美的媳妇儿!”又凑趣道,“母亲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们琮哥儿的亲事也等着您费心呢!” 大家听了又忍不住笑起来。 苏琮也禁不住红了脸,难为情地小声道,“母亲……” 苏老太太乐呵呵地看着面前两个玉树临风,神采飘逸的孙子,高兴道,“不偏心不偏心……瑞哥儿,琮哥儿全都有,一个一个来。” 三太太忙笑吟吟道,“这话媳妇儿可记下了!今儿在座的都是见证,母亲可不能忘了……” 苏老太太哈哈笑道,“放心,忘不了!” 第三十七章 人很好 待从苏老太太的静园出来,太太奶奶们各自去忙去了,苏珩跟苏琮见时候还早,便一道往外书房去。 “听说前阵子诗会的时候,你帮沈家表哥捎了些小玩意儿给瑜姐儿她们?”兄弟俩并肩走着,就听苏珩满是漫不经心地问。 苏琮一愣,温声笑道,“是啊……沈表哥说是沈伯母特地买了给姐姐妹妹们玩的……” 苏珩随口道,“盼表妹那儿也有?” 苏琮微顿了下,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苏珩微微颔首,“我也是在瑜姐儿那里看见,所以多嘴说一句——如今家里的姑娘们都大了,便是堂兄妹之间,该避的嫌也是要避的……更何况盼表妹只是咱们的表妹……”他淡淡扫了苏琮一眼,慢条斯理道,“知道的,你是帮沈表哥分东西,不知道的,再遇上那爱嚼舌的,只说是表兄妹间私相授受……岂不坏了表妹的名声?连带着你也混账了。” 苏琮听得心下一凛,顿时一脸懊悔道,“二哥教训的是!倒是我糊涂了……合该把东西叫四妹妹拿去分才是。”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就足够了……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因见前头就是自己书房,苏珩道,“我先回去看书了,你若功课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过来问我。” 苏琮连忙拱手道,“是,二哥。” 苏珩点了点头,遂领着清风走了。 待他走远,苏琮脸上的温和恭敬也随之叫戾气取代。 他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径自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 晚上苏老太太叫宋昀盼过去说话,少不得问起她对陆昱的观感。 宋昀盼想起白天那个眉目清秀,笑容爽朗的少年,想起他说“宋妹妹可愿与我做个伴……”时的真挚与温柔…… 她知道,这已经是一门很难得的好亲事了。 陆家虽比不上苏家显赫,但也是书香门第,陆昱又是家中幼子,深得父母喜爱,要不是有大表哥从中牵线,自己也不可能攀上这么好的人家。 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就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宋昀盼心头猛地一顿,好像被根针扎了一下,很快就蔓延到四肢百骸,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她用力攒紧手里的帕子,垂下眼,轻声道,“陆公子他……人很好。” 苏老太太见宋昀盼这副模样,只当她是害羞了,心下更加欢喜起来,拉了她手说,“既是你觉着人还不错,那就相处看看。有道是生人难见……这感情呐,都是处出来的。” 宋昀盼乖顺地点点头,“盼儿一切都听外祖母的。” 苏老太太见她如此听话,更觉喜欢,又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听外头阿福高声道,“老太太,大爷来给您请安了!” 苏老太太笑着对宋昀盼道,“你大表哥估计也是为了你的事儿来的。”又道,“请大爷进来说话。” “哎!”阿福脆生生答应了一句,须臾就见苏璟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上前朝苏老太太行礼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苏老太太笑着叫他起来,“这是打哪来?用了饭不曾?”又吩咐丫头给他拿杌子坐。 苏璟就笑笑道,“刚从衙门回来……换了衣裳就过来了。”又笑着跟宋昀盼打招呼,“盼表妹也在呢……” 宋昀盼连忙行礼道,“见过大表哥。” 苏老太太笑呵呵道,“咱们祖孙正在说今天的事儿……” 今天约了陆家在明仁寺相看的事,苏璟也是知道的,闻言就笑了笑,“看祖母笑容满面的,当是一切还顺利吧……” 宋昀盼登时羞红了脸,又想大表哥这时候过来,该是有什么话要跟老太太说,遂赶紧起身告退了。 待从苏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宋昀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夜虽已经深了,可静园里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老太太似是要跟大表哥长谈,叫人准备了宵夜,只见丫头婆子们一个个端着托盘来往不绝,但俱是训练有素,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乎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樱草见她站着迟迟不动,不由好奇地问,“姑娘在看什么呢?” 宋昀盼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生活……她原本就是不配的。 往后,她终于也要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吧…… 这样,可真好。 ?????? 关于舅妈的嫂子应该叫“舅母”还是“伯母”“婶婶”,这个我百度了一下,也问过一些人边年长的人,但是说什么的都有。 其实我个人更倾向于叫“舅妈”,印象里大家的习惯是随着表兄弟姐妹的称呼走,但是从现代的角度,这个亲戚关系也确实比较远,好像“伯母”更适合现在的语境。 所以后面就统一用“伯母”来称呼沈家太太了。 再有关于女主性格的问题,有读者留言说为什么女主重生了还这么软弱——首先她不是重生。她只是通过梦境看到了前世发生的一些事(还不是全部),而不是实实在在的重生,这个大家在看文的过程中应该也都看出来了。其次,女主的生活环境也决定了她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对她来说,是苏家给了她锦衣玉食,让她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哪怕这种生活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是也足够值得人心存感激了,你说要想让她像几个表姐妹一样趾高气昂那肯定是做不到的。不止现在做不到,以后也做不到。至于自力更生什么的,她爹妈没给她留下金山银山,一没有人脉,二没有技能,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而且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穷亲戚而已。 女主的自卑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这里我就不方便透露太多乐,等后面剧情彻底展开,大家自己感受吧。 最后再一次谢谢大家的支持,欢迎大家留言讨论。 第三十八章 当断不断 宋昀盼主仆俩正走在回海棠轩的路上,却看见苏珩领着清风从甬道上走过来。 “您瞧,那不是——”樱草面上一喜。 “闭嘴!”宋昀盼的脊背不自觉绷紧,她低声喝道,故意别开眼,打算装作没看见从一旁的小路上错过去。 可惜苏珩已经看见她了——“盼表妹。” 宋昀盼脚步一顿,回身就见苏珩朝她大步走过来。 她只好硬着头皮朝苏珩福了福,佯装诧异道,“原来是二表哥啊……你怎么在这儿?是来看外祖母的吗?她老人家正在屋里跟大表哥说话……” 苏珩温声笑道,“是么?那正好,我还怕来晚了祖母已经歇下了……” 一说完,两人就都有些无话可说。 尴尬的沉默了片刻,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我——”又同时停住。 苏珩温和地笑了笑,“还是表妹先说吧。” 宋昀盼抿了抿唇,“也没什么……我是想为上次的事跟二表哥道个歉……”对上他认真的注视,宋昀盼垂下眼,“我知道你是好意,是我那天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苏珩一愣,故意皱着眉回忆道,“表妹那天说了什么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昀盼见他神色轻松自然,果然并全没放在心上,也松了口气,笑笑道,“表哥不生我气就好。” 只见月光下少女肤白如雪,眸子里仿佛有星子落在里面……苏珩晃了下神,禁不住轻声道,“表妹跟陆二公子的事我也听母亲说了……” 宋昀盼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就听苏珩继续道,“能叫大哥哥看中的人,一定是极好的。我早就说过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日后定能喜乐顺遂……在这里就先跟表妹道句恭喜了。” 虽然他们的人生轨迹跟梦中已经截然不同,但他总是盼她过得好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从一开始就满心期待的结果,可如今眼看着马上要实现了,他心里竟丝毫不觉得高兴。甚至只要一想到宋昀盼即将嫁作人妇,他就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宋昀盼却叫他说得抬不起头来。 想到梦里的自己,居然还曾那么自不量力,妄想二表哥会喜欢上自己——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在她做那些奇怪的梦之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可以做二表哥的妻子—— 一时间宋昀盼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也不敢看苏珩一眼,语速飞快地打断道,“时候也不早了,表哥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说罢也不等苏珩回答,只垂着眼朝他福了福,就带着樱草快步离开。 苏珩原本正低头从袖子里掏着什么,待把东西拿出来,宋昀盼只留给他个飞快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他一脸懵圈地站在甬道上。 苏珩愣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问身旁的清风,“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清风想了想,皱眉道,“也不算吧……宋表姑娘大约是害羞了。”他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指点道,“不过爷也是的……干嘛要提宋表姑娘的亲事呢?姑娘家脸皮本来就薄……何况听爷这语气,倒不像她表哥,反倒跟她老子似的……” 苏珩没好气地踹他一脚,“你——” 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苏珩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大爷苏璟过来了。 因他们堂兄弟年纪相差较大,苏珩对这位大堂兄也素来十分信服,见状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大哥……” 苏璟点了点头,轻轻扫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苏珩灵机一动,忙道,“我……正要去给祖母请安……” “是么?”苏璟淡淡道,目光却不由落在他刚从袖子里掏出的镯子上。 他的眸子猛地一缩,皱眉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苏珩一怔,下意识想把手缩回身后。 这人倒霉了真是喝口水都塞牙…… 他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还盼表妹镯子来的,谁知道还没开口就把人吓跑了不说,现在又被大哥撞了个正着…… 眼见苏璟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苏珩心知自己要是不说明白,今晚是不可能过关的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前几日捡着个镯子,刚才看见盼表妹,寻思问问是不是她那日掉的,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走掉了……”一边说一边要把镯子收回袖子里。 “既知道是姑娘家的东西,就不该带在身上。”苏璟皱着眉,不由分说地把镯子从他手里接过去,“等我拿回去给你大嫂,叫她还给盼表妹。” 苏珩嚅了嚅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见苏璟一记眼风扫过来,凉凉道,“还是说,你想要自己还给她?”他顿了顿,目光直直看进苏珩眼底,“再不然,你这么晚还在这儿,其实就是为了等她的?” 他话一出口,苏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就连先前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都瞬间清醒过来。 他刚要开口否认,苏璟却压根儿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嫡房长子,将来的妻子就是苏家的宗妇,且不说盼表妹生性懦弱,本来就不能胜任一府宗妇,只说她的出身——二叔二婶,甚至老太太都绝不会允许你娶这样一房没有家世没有靠山的媳妇儿。” “现在当断不断,只会让彼此徒增烦恼,最后害人害己。” 这些话,明明苏珩自己也早就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甚至还曾亲口告诫过对宋昀盼动心思的柳进德,可此时从苏璟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刺耳。 他本能地反驳道,“谁说她懦弱了……她只是心肠软,总是把别人的好记在心里而已。” 话一出口,两人几乎同时都怔住了。 苏璟眯了眯眼睛,“你——” “我没有!”苏珩连忙矢口否认。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他讪讪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对盼表妹的看法有失公允……并不是,并不是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第三十九章 祝寿 对上苏璟狐疑的目光,苏珩挺起胸膛,义正辞严道,“姑父姑母去得早,表妹这么多年在咱们家,我早就拿她当自己亲妹妹一般……”又带着几分委屈道,“大哥也忒多心了。” 苏璟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你能这么想最好……”他沉声道,“要是存了别的心思,就不是对她好,而是害了她。” 苏珩心下猛地一阵抽痛,恍惚间仿佛看到一抹鲜红如血的身影从阁楼上纵身一跃——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声音干涩道,“我知道了。” ……………………………………………… 既然两家都有结亲的意向,为了让两边的孩子多接触接触,增进对彼此的了解,苏家跟陆家的来往少不得变得频繁了起来。 可巧十月十四这日就是陆家老太太的寿宴,一大清早,苏大奶奶就带着苏瑜苏蓉苏琳宋昀盼四姐妹,在苏珩苏琮两兄弟的护送下去了陆府。 却说因苏珩苏琮兄弟跟陆昱年纪相仿,且苏璟又时常夸赞陆昱的才学,是以苏珩二人听说有机会与对方结交时,当即就表示想跟苏大奶奶一同前往。 苏二太太倒也未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 苏二老爷曾说过,苏珩的文章虽然做的不错,但终究少了些历练,而那陆昱从少时就在外游学,眼界与见识绝非苏珩平日那些同窗可比,是以稍一思量,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待众人到了陆府,苏大奶奶便带着苏家兄妹去给陆老夫人问安。 其实现今这位陆老夫人乃是陆昱亲祖母过世后,祖父娶的续弦,老太太瞧着十分亲切和气,白白胖胖的脸上一点褶子都没有,笑得跟个弥勒似的。 见苏珩哥俩生得甚是俊美,尤其苏珩形容倜傥,更是今年的解元郎,心里更觉喜欢,少不得和蔼地拉着他们问了几句,又叫人去请了陆昱过来陪他们说话。 待目光落在苏大奶奶身后那一溜女孩身上时,陆老夫人的眼睛微闪了闪,笑道,“看这四个孩子,漂亮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快过来叫我好生瞧瞧!” 一时说得厅里众人的视线都一齐落在她们身上。 只见为首的苏瑜穿了身鹅黄色的襦裙,腮凝新荔,端庄秀美,她身旁的苏蓉一袭淡蓝色裙衫,越发衬得肤白如玉,冰肌玉骨;苏琳则一身大红,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煞是天真烂漫,娇俏可人。 可饶是苏家三姐妹个个明眸善睐,光彩照人,可大家的目光还是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站在最后的宋昀盼身上。 她没有苏瑜的丰盈,也没有苏蓉的高挑,更没有苏琳的明艳,就连身上也只穿了件极其清淡的丁香色裙衫,可就算如此,也依旧美得让人根本没办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苏大奶奶指着苏瑜三姐妹介绍道,“这两个是我二叔家的姑娘,这是二妹妹瑜姐儿,三妹妹蓉姐儿,这是我三叔家的四妹妹琳姐儿。”她说着,亲昵地把宋昀盼往前推了推,笑着道,“这是我姑母的表妹,盼姐儿。” 陆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拉了她们几个仔细端详,欢喜道,“天底下竟有这么标致的人儿,还一下子就是四个,今儿我也算长见识了!真真你们家老太太会调理人,你要不说,我还只当盼姐儿也是你们老太太嫡嫡亲的孙女儿呢!”说着指着身侧穿浅碧色裙子的少女笑道,“可把这丫头给比下去咯!” 少女嘟了嘟嘴,似羞赧又似撒娇地唤了一声,“姑祖母……” 陪在一边的陆夫人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对上苏大奶奶的目光,只笑容淡淡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卉姐儿……” 陆老夫人却显然不想这么草草了事。她笑着道,“我瞧着几个孩子年纪仿佛都差不多,就是盼姐儿跟琳姐儿略小些……”又笑呵呵问,“盼姐儿可有十三了?” 宋昀盼自病那一场,一直就没养回来,虽比苏蓉只小了几个月,却远没有苏瑜苏蓉姐妹的盈润,兼之本就生得娇小,瞧着就有些稚气。 她抿了抿唇,恭敬道,“回老太太,昀盼已经十四了。” 陆老夫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道,“倒是比我们卉姐儿还大一岁呢!” 众人闻言再看向宋昀盼,放下初见时的惊艳,目光中不由就多了几分打量。 却说这世上的妇人选媳妇,挑的可不仅仅是家世人品,容貌才情。 只见宋昀盼纤腰束素,不盈一握,行走间如弱柳扶风,虽有天人之姿却娇怯不胜,比一旁面如满月的卉姐儿矮了一截,更不必说后者身材圆润饱满,犹如刚刚成熟的蜜桃,一看就是个健康好生养的,诸位夫人们心下自然又各有一番计较。 感觉到众人向自己投来打量探究的目光,宋昀盼只觉得局促得厉害。 她因性子腼腆木讷,不爱说话,向来不怎么参加这样的宴席。也是如今大了,才不得不跟着大人们出门,再者如果没什么意外,眼前这位陆老夫人日后也是她的祖母,今天这个场面,于情于理,都由不得她不来。 宋昀盼只得打起精神,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强忍着羞怯抬起头,却不意对上两道熟悉的目光。 苏珩神情平静,脸上还挂着优雅清淡的笑容,可那笑容根本不达眼底,只眸色沉沉地望着宋昀盼。 站在他身侧的陆昱则眉头微蹙,目光在与宋昀盼交汇时,朝她递来个安抚鼓励的笑容。 宋昀盼视若无睹地避开前者的目光,朝陆昱感激地笑了笑。 是不同的…… 跟她的梦是不同的。 她会有一个和梦里不一样的人生,会有爱护她敬重她的丈夫,而不是梦里那个永远把她甩在身后,不管她怎么追,都不会转身回眸的背影。 宋昀盼想到这里,朝卉姐儿嫣然一笑,柔声道,“我是上个月刚过的生辰……妹妹呢?” 程卉不由怔了怔。 第四十章 一家人 她是知道自己的姑祖母对表叔表婶越过她给二表哥相看的事很不满意,也知道姑祖母一直属意自己做她的孙媳妇儿,她甚至还打听到宋昀盼其实不是苏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她母亲不过是苏家的养女,宋家的家境甚至连自己都不如……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昀盼居然会生得这样貌美。 尤其她笑起来,如新蕊初绽,如冰消雪融,如云开见月,便是她瞧着都忍不住失神,更何况是二表哥那般的青年男子? 程卉不由收起心底先前的几分轻慢,打起十二分警惕,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发天真灿烂,“那姐姐只比我大几个月呢,我是二月生的。” “好了,你们几个也别在这儿拘着了,”陆老夫人笑眯眯道,“叫阿卉领你们姐妹去园子里转转——咱们这破花园子虽比不得你们学士府,不过倒也有几处勉强能入眼的,且跟她耍去。” “您老过谦了。”苏大奶奶笑了笑,“既这么着,你们就跟程姑娘去吧,可不许淘气。” 苏瑜姐妹几人忙含笑应了。 因陆家这辈上没有女孩子,程卉自然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招呼各府小姑娘的责任。也好在她性情开朗,落落大方,便是在苏瑜等人面前也没有一丝怯懦扭捏,就连苏瑜这般眼高于顶的人,也忍不住高看她一眼。 就听她声如黄鹂道,“苏姐姐,我听人家说你们府上的园子还是当年苏老学士亲自设计的,是真的吗?” 苏瑜曾祖曾任文华殿大学士,不仅文采出众,绘画音律上造诣也极高,就连今上对他的画作也推崇至极,如今世面更是千金难求。 苏瑜闻言淡笑了笑,柔声道,“那原就是我家的祖宅,只是后来曾祖致仕,因家里人口太多,所以又把园子重新翻修了一遍,其中有几处假山楼阁确是他老人家所画,不过若说整个园子都是他亲自设计,倒也言过其实了些。” “原来是这样啊。”程卉一脸艳羡,“连圣人都夸苏老学士诗书画三绝,他画的园子,岂不跟仙境一样了?”说着又笑嘻嘻道,“怪不得瞧着姐姐妹妹都跟仙女儿似的,住在仙境里,可不就是仙女了么?” 一席话说了苏瑜等人忍不住笑起来。 苏琳扫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宋昀盼,掩嘴笑道,“你倒会说呢!什么仙境不仙境的,你要是想去,改天给你下个帖子,请你到我家玩就是了。” 程卉听得眼睛一亮,笑得如沐春风道,“苏妹妹这话我可当真了……为了沾沾姐妹们的仙气,我也少不得厚着脸皮,去府上叨扰了。” “这有什么的?反正很快就是一家人了。”苏琳说着故意拐了拐宋昀盼,笑眯眯道,“你说是不是呀,盼表姐?” 宋昀盼怔了怔,见程卉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腼腆笑了笑,“欢迎程妹妹到家里玩。” 她一说完,就见苏蓉的眼里闪过一抹不屑的嗤笑。 是了,苏府是她们的家,不是她的,对她这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来说,这话委实说得有些大了…… 宋昀盼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失去了再开口被她们继续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兴趣,只垂着眼看着桌面默不作声。 程卉眼见气氛有些尴尬,不由笑着缓和道,“听说宋姐姐是在南方长大的?可巧家里近来请了个南边儿来的厨子,姐姐且尝尝他做的点心地道不地道?”她边说着,边含笑端起一碟点心递过来。袖子不经意扫过桌面,竟撞翻了宋昀盼面前的茶盏。 宋昀盼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去扶,奈何还是晚了半步,那茶盏晃了几晃,里头的茶水散在了宋昀盼手上。 程卉急忙站起来,满是错愕紧张道,“姐姐可烫着没有?”有高声道,“荷叶,快去拿烫伤膏来。” 苏瑜等人见状也忙站起来,上前查看。 “没事没事。”忽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宋昀盼木讷的小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红润,她忙摆摆手,“这茶不烫的……待去洗一洗就好了。” 程卉方松了口气,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毛手毛脚的……我带姐姐过去吧。” 宋昀盼忙道,“不必这么麻烦,程妹妹还是在这里陪表姐表妹,叫个丫头领我过去就好。” “还是让程妹妹陪你去吧,”苏瑜看了看宋昀盼的手,见没什么大碍,便道,“这园子景致极好,我们四处走走,你去洗了手过来找咱们便是。” 苏蓉冷冷挑了挑唇,对上苏瑜警告的目光,忙敛下神色,笑道,“是啊,表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叫程妹妹陪你去吧。”又笑盈盈道,“就劳烦程妹妹了。” 程卉忙笑道,“哪的话,原是我的不是……只盼姐妹们别觉得我招待不周就好。” 苏琳朝苏蓉挤挤眼,笑嘻嘻道,“程姐姐客气了……再没有比姐姐更周到的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虽并不把陆昱一个小小的秀才看在眼里,不过想着宋昀盼居然能借他们家攀上个这样一表人才的夫婿,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如今见她夫家有个这么八面玲珑,深得老太太欢心的表姑娘,怎么能不叫人高兴呢? 一时间几个姑娘各怀鬼胎,倒是莫名亲近起来。 待大家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一通,程卉便领着宋昀盼往前头净房去了。 苏琳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笑道,“这个程小姐倒是有些意思。” 苏瑜抚了抚裙子上莫须有的褶皱,面上无波无澜道,“怎么,还没叫二哥哥训够?” 苏琳撇了撇嘴,“什么嘛,分明是二哥哥偏心……”她越想越不服气,“还有四哥哥也是,他那棋谱我早就想要了,他说什么也不给,结果倒好,居然眼也不眨就送给了盼表姐!偏她还整天装出副唯唯诺诺的委屈样,就知道在哥哥们面前装可怜!”她说着啐了一口,低声道,“果然就跟姑母——” 第四十一章 我今日非说不可 “闭嘴!”苏瑜低喝一声,皱着眉四下看了一眼,见没有旁人,才冷着脸道,“长辈的是非也是你能议论的?!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三叔三婶,看他们怎么罚你。” 苏琳抿了抿嘴,虽然不服气,可到底不敢说话了。 苏蓉看了看苏瑜,又看了看苏琳,笑吟吟道,“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呢?如今表妹眼看就要有个好归宿,咱们该高兴才是嘛。” 她说着拉过苏琳的手,笑着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她是谁,你又是谁?拿她跟自己比,没得自降身价。”说着又暗暗朝苏瑜努了努嘴。 苏琳面色微霁,想了想,才上前朝苏瑜福了福,小声道,“方才都是我说错话,二姐姐快别怪我啦……你要是不教我,谁教我呢?”又撒娇地去扯她衣角。 苏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指尖在她额头上轻点,“你呀!” ……………………………………………… 另一厢,程卉正领着宋昀盼沿着小路往前走,却见迎面快步走过来个丫头,“表姑娘,奴婢可找着您了……张太太跟李太太领着姑娘过来了,老太太请您去前头呢!” 程卉面露难色地看看宋昀盼,“可我这里……” 宋昀盼忙道,“程妹妹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程卉迟疑了一会儿,只得吩咐道,“荷叶,你先领宋小姐过去,好生服侍着。”说着朝宋昀盼福了福,“那我就先失陪了。” 宋昀盼点了点头,“程妹妹请便。” 程卉遂随着那丫头往前头去了。 荷叶则继续引着宋昀盼主仆往前走。 说起来这陆府的园子修得也着实漂亮,虽比不得苏家气派,却也花木扶疏,错落有致,宋昀盼边走边看,不觉就跟荷叶走出去老远,也亏得她此时的心思全都在景色上,加之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倒也并没觉得有异,待终于走到一处净房,荷叶才笑着道,“奴婢就在外头候着,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婢。” 宋昀盼含笑点点头,“有劳姑娘了。”便扶了樱草的手进了净房。 待关了房门,樱草忍不住嘟了嘟嘴,小声嘀咕道,“这陆家也真够怪的,走这么半晌才遇着个恭房,得亏姑娘不是内急,不然岂不憋坏了?” 宋昀盼淡淡扫她一眼,“你话太多了。” 樱草抿了抿唇。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近来姑娘对自己很是有些冷淡,好些事都交给白檀打理,就连今天……要不是白檀小日子,姑娘怜惜她,不叫她劳动,也轮不到自己陪姑娘出门…… 想到这里樱草禁不住就有些委屈:明明她才是最早就服侍姑娘的,怎么就叫白檀占了先呢! 樱草这般想着,也就不敢再多嘴了,连忙殷勤地服侍着宋昀盼洗了手,又替她补妆梳头。 宋昀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到底没再说什么,任由替自己梳洗了一番。 待主仆两人从净房出来,却没见到荷叶的影子。 “难道是有事走开了?”樱草疑惑道。 “大约是吧。”宋昀盼倒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随口道,“既这么着,咱们也不用忙着回去,就在附近转转吧。” 不然回去了,对着二姐姐她们……也没什么话说。 樱草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两人便一路赏花赏草,宋昀盼的心情也不觉欢喜起来,待走到一处湖边,正想招樱草过去看鱼,忽听身后一人唤道,“盼表妹。” 宋昀盼一怔,回头看去,却见一面如冠玉的华服少年自假山石后出来,竟是前阵子才见过的的沈家表哥沈万章。 “奴婢见过表少爷。”樱草连忙上前行礼。 宋昀盼也回过神,忙朝他福了福,诧异道,“沈表哥怎么会在这里?” 沈万章却没有答话,只径直大步走过来,目光定定落在宋昀盼身上,“我有几句话要跟表姑娘说,你且退后几步。”却是在吩咐一旁的樱草。 樱草一愣,茫然地看向宋昀盼。 宋昀盼被他执着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拉住樱草,正色道,“不知沈表哥要跟我说什么……樱草是我的贴身丫头,表哥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沈万章一错不错看着她,“表妹当真要我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来?” 沈万章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好像有两团火,把他儒雅清朗的俊脸都染得泛红,宋昀盼看得胆战心惊,下意识往樱草身后缩了缩。 樱草到底比宋昀盼大点,又是个心思活泛的,见沈万章这般模样,心思转了转,登时反应过来。心说沈表少爷多好啊,人长得英俊不说,家里又是当大官的,要是姑娘真的能……岂不比嫁给这姓陆的强一百倍? 她这般想着,不由一阵兴奋,也不理会宋昀盼的害怕不安,连忙道,“表少爷大约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跟姑娘说,要不奴婢且去前头守着,姑娘——” 宋昀盼却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固执道,“这里是陆府,咱们虽是表亲,可这般私下里见面也不合规矩,表哥要是有什么事,还请——”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沈万章一把拉到跟前,酒气顿时扑面而来,“昀盼,跟你见这一面已是很不容易,我的时间不多,这话压在我心里许久,便是你觉得我唐突孟浪,我今日也非说不可。” 宋昀盼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差点哭出来,一张小脸也不知是羞愤还是惧怕,顿时涨得通红,本就湿漉漉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强忍着哆嗦怒道,“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可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分明是义正辞严地指责,听起来却好像撒娇似的,让沈万章心头一热,下意识将她往怀里一带——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忽然闪过无数个奇怪的画面—— 苏瑜泪痕交错,满是悲愤怨恨的脸,苏琳指着她鼻子骂她下贱,连自己的表姐夫都不放过……还有二舅母,一边出声喝止,一边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的目光…… 第四十二章 变数 梦里那铺天盖地的无助与恐惧仿佛又回来了,宋昀盼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放开!”她忽然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你快放开我!” 樱草也叫眼前的一切吓得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连忙冲到两人中间,急道,“沈表少爷,您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家姑娘!”帮两人望风是一回事,可这真要是闹出点什么,坏了他们家姑娘的声誉……她可就完了! 沈万章也知道自己今日唐突了,可现实却由不得他退缩。 从前宋昀盼没说亲的时候,他还可以自欺欺人:自己对她的怜悯关心,不过是同情她从小孤苦无依,寄人篱下,是一片兄妹之情……待到后来他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又觉得还不是表露心迹的时候:自己举业未成,宋昀盼年纪又小,还有他的母亲——从小母亲就对他寄予厚望,如果现在告诉她,自己喜欢的是宋家表妹,只怕母亲非但不会成全,还会做出让宋昀盼难堪的事来……倒不如等到明年,一旦自己金榜题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向母亲求娶她了。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瞻前顾后了…… 沈万章胡乱想着,胳膊上忽然猛地一疼——竟是宋昀盼挣脱不过,狠狠咬了他一口! 沈万章闷哼了声,连忙松开手,只见宋昀盼一张小脸白得吓人,脸上全是泪水,他赶紧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盼表妹,你,你别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更不是想冒犯你。实在是事情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他咬了咬牙,破釜沉舟道,“昀盼,其实我一直——” 说话间,忽听一人温声笑道,“沈表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万章一惊,抬头却见是苏珩从甬道上过来。 樱草赶紧顺势把宋昀盼拉到一旁。 “方才文渊还在到处寻你呢,表哥溜得倒快……”苏珩走近了,声音不由一顿,似是这时候才看见虚脱地靠在樱草怀里的宋昀盼,他的眸色几不可查地暗了暗,淡笑道,“原来盼表妹也在啊。” 眼见宋昀盼整个人吓得都有些呆怔了,沈万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多喝了几杯,所以进园子里转转,正好碰到表妹……” “原来是这样。”苏珩点点头,“表哥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他们一回儿怕是要寻过来了。” 沈万章踌躇地看了眼神情呆滞的宋昀盼,低声道,“表弟——” 苏珩幽深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表哥再不走,怕就要迟了。” 他的语气与往常无二,可沈万章却莫名从里头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就连先前被酒壮起来的胆子也像被人一下子用针戳破,只胡乱朝苏珩拱了拱手,就落荒而逃。 直到沈万章的身影看不见了,樱草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期期艾艾道,“二爷……” 苏珩冷冷扫她一眼,走到宋昀盼跟前,低声道,“表妹可还好?” 宋昀盼扬起脸怔怔看着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明明已经很小心地远离这些人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难道就像梦里苏琳说的,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轻佻放浪,可以任人**的女子么?就连二表哥,是不是……也是这样想她的? 所以梦中的他才会是那样对待自己——那么的轻视,那么的厌恶……好像在他心里,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耻辱……所以他才会任她被别人欺凌侮辱,甚至最后跳楼身死…… 宋昀盼的嘴唇抖了几抖,颤声道,“我没事……”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涌出来。 苏珩看着被她揉得发红的眼角,胸口好像堵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明明他昨天都梦到了的——宋昀盼不知被谁作弄,误入了临近少爷们吃酒院子的净房,却被早就守在这里的沈万章缠住…… 诚然,自打经历了一次次怪诞的梦境后,他对宋昀盼的感情就有些复杂——既没法像从前一样,把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寄居在自己家的表妹,跟其他姐妹们一般看待,又不想对她有任何过多的关注,而让她对自己产生一丝不该有的心思。 他一直觉得,他们应该有跟梦里不一样的人生——哪怕,那不仅仅是梦。 他看够了她的委曲求全,胆小懦弱,他理想中的是一个能跟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永远都在唯唯诺诺地讨好他,讨好这一大家子的可怜虫。 可饶是如此,当他看到她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当他看到她明明委屈难过,却还要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时,他的心还是不能自已地疼了。 那疼仿佛随着血液游走过四肢百骸,而伴随着疼痛一起来的,则是一股难以言状的失落: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从他的生命中一点点消失—— 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这种感觉并非今天,并非此刻才有,其实早在方才给陆老夫人拜寿,陆昱的眼睛里全是宋昀盼的身影,而她也回以陆昱同样的注视时;早在那日明仁寺,她对着陌生的陆昱巧笑嫣然,全然没有面对自己的局促跟小心时,他就知道……两人的轨迹已经跟梦中渐行渐远了。 可他该死地讨厌这种渐行渐远! 宋昀盼也终于从刚才的惊惶中平复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胡乱朝苏珩福了福,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却透着几分疏离,“方才多谢二表哥替我解围……” 想到梦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苏珩攥了攥袖子里的双手,温声道,“表妹这个样子被人看见只怕不妥,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蠢东西,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是宋姐姐有半点闪失,我唯你是问!” 一丫头的声音怯怯响起,“奴婢就只是看猫儿打架的功夫,再回来宋姑娘就找不见了……” 第四十三章 我看你就是欠捶 接着就听苏瑜云淡风轻道,“程妹妹不必着急,盼表妹大约是想在园子里走走,咱们再好好找找就是。” “姐姐说的是……”程卉语带迟疑地应了一声,“只不过……前头就靠近表哥待客的园子了,我只怕万一有客人进园子,再不小心冲撞了……” 苏瑜闻言皱了皱眉。 她虽不喜欢宋昀盼,可毕竟是苏家的姑娘,不管在家闹成什么样,总不能在外头丢丑…… 苏瑜想了想,道,“这条路咱们都看过了,并没见着表妹,还是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程卉的眼睛四处转了转,眸中闪过一丝焦躁,“可——” “盼表姐也真是的。”苏琳忍不住抱怨道,“没事儿在人家园子里瞎转什么……我方才瞧着来的路上还有条青石小道,怕不是走岔了吧……咱们要不去那边看看……”说着也不耐烦听程卉什么“可是”,拉着苏瑜苏蓉往另一条路去了。 ……躲在假山后的宋昀盼整个人都虚脱地靠在山石上,深深出了口气。 幸亏…… 幸亏二表哥及时出现,要不然刚才沈万章那些胡言乱语落在二表姐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朝苏珩看去,发现后者也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宋昀盼一愣,猛地想起来,自己刚才哭成那样,现在只怕—— 她忙拿帕子遮了遮眼睛,低声道,“今天多谢表哥了……刚才的事……”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宋昀盼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家还在找我……我,就先告退了。” 苏珩皱了皱眉,“可你的眼睛……” 宋昀盼脸上一热,讪讪道,“不碍事……一会儿拿帕子敷敷就好了……” 苏珩微微颔首,“既然如此,表妹自己小心些……” 他声音一顿,目光淡淡扫过宋昀盼身旁已经吓得噤若寒蝉的樱草,“好生服侍你家姑娘。”声音里的冷意让樱草下意识抖了一下,忙低低应了声是。 宋昀盼这才朝苏珩欠了欠身,领着樱草走了出去。 …………………………………… 这一天总算在有惊无险中安然度过。 虽然苏琳对她那番迷路的说辞很是不屑,程卉探究的目光也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落在宋昀盼身上,可宋昀盼却只装作视若无睹。 也不知是不是噩梦做得多了的缘故,连宋昀盼自己都惊讶地发现……她的心里承受能力居然比以前强大了许多。要是换做从前,被沈万章吓这一回,她不吓得痛哭失声就不错了,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众人周旋…… 她倒是丝毫也不担心苏珩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除了对苏珩本能地信任,沈万章也是二舅母一早就替二表姐看好的,一旦这件事被人知晓,不仅是对宋昀盼自己,就是苏沈两家也势必会沦为笑柄…… 只是不知道在经过今天之后,二表哥还愿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心里完全没有她的男人…… “宋妹妹?”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昀盼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我方才走神了。”又柔声问他,“陆二哥说了什么?” 陆昱叫她的笑容晃了下神,俊脸不觉一红,笑道,“今天府里的客人太多,也没机会好好招待妹妹……我想着等过几日得了闲,做个东道,请妹妹游湖,不知妹妹可否赏光?” 宋昀盼微顿了顿。 虽然本朝民风开放,青年男女在成婚之前来往接触也算不上什么稀罕,可于宋昀盼来说还是头一回,她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本能地想要推拒道,“此事……我还需——” 一旁的苏大奶奶正在跟送出来的陆夫人说话,闻言跟陆夫人对视了一眼,笑盈盈道,“今儿我就越俎代庖,替我家表妹做一回主——到时盼姐儿一定准时赴约。” 宋昀盼一怔,刚要开口,就听陆昱语气轻快道,“多谢苏少夫人。”又朝宋昀盼作了个揖,“那我到时就恭候宋妹妹了。” “大嫂。”说话间就见苏珩已经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他朝陆夫人行了礼,温声道,“外头马车已经齐备了,现在可要走了?” 苏大奶奶微微颔首,“这便走了。”遂跟陆夫人等人告辞,领着苏瑜姐妹们出来。 待回了苏府,众人去见过苏老太太,又把今日在陆府的见闻说了一通,见苏老太太听得甚是高兴,苏大奶奶又趁机说了陆昱邀请宋昀盼游湖的事,苏老太太听了更觉欢喜,又拉着宋昀盼问了几句,见她对陆家和对陆昱的印象都很不错,心里越发觉着是门靠谱的婚事,也就放了心,娘几个说笑了回,便叫大家各自散了。 倒是苏珩因惦记着先前沈万章的事,待从苏老太太院子里出来,便叫住了苏瑜。 “大哥又有什么要指教的?”自打上回为了宋昀盼的事兄妹俩闹得不欢而散,这段日子苏瑜一直都恹恹的,私下里对他也是能躲就躲。 苏珩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人不大,气性倒不小……不过那日说了你两句,就连自己的亲大哥也记恨上了……难不成将来嫁了人,有了夫婿,也成天这般跟妹夫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苏瑜毕竟是及笄的大姑娘了,听苏珩这么说,登时羞红了脸,气得直跺脚,“大哥胡吣什么呢!什么妹夫不妹夫的,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母亲去!” 苏珩忙拉住她,笑着告饶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急什么?难道叫母亲捶我一顿你就高兴了?” 苏瑜没好气地扫开他的胳膊,“我看你就是欠捶呢!” 苏珩哈哈一笑,故意道,“说起来,我今日倒是在陆府见着沈家表哥了……” 苏瑜一愣,当即也忘了苏珩先前的调侃,忙追问道,“沈表哥?沈表哥怎么会去陆府啊?” “听说他从前跟陆昱有同窗之谊……”苏珩仔细留意着妹妹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你没见着他么?” 第四十四章 我不愿意! “没有啊……”苏瑜茫然地摇摇头,又可惜道,“要是早知道表哥也在陆府,该去打声招呼的,倒是有些失礼了。” 苏珩看着妹妹秀美的小脸上那抹难掩的失落,意兴阑珊地笑了笑,“以后机会多得是,想必沈表哥也不会在意这些……再说他只小坐了一会儿,后来就因家中有事先离席了。” “原来是这样啊。”苏瑜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大哥还没说刚才找我什么事儿呢……” “我能有什么事?”苏珩笑道,“上回那本梅花篆字帖可还在我那儿放着……想问你要不要呢!” 提起这事儿,苏瑜也登时想起来。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可还没原谅你呢!”她恶狠狠瞪了苏珩一眼,扬起下巴道,“德宝轩新出的红宝石头面,不二价。” 苏珩抬手就是一记板栗,“你怎么不去抢!” …………………………………… 大约是在陆家受到了惊吓,宋昀盼回了屋,连晚饭都没用,倒头就睡。 她很快就陷入了梦魇。 梦到的却是白天的事,可这次,苏珩没有出现,她看见梦里的自己被沈万章牢牢抓住,他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苏瑜,他喜欢的一直是她,想要娶的也是她,还让她不要答应跟陆昱的亲事,只要过了明年春闱,他一定会金榜题名,到时他就能说服母亲,上门为他提亲…… 梦里的宋昀盼吓坏了,哭着在他怀里挣扎,可就在这时,程卉却领着苏瑜她们过来了…… “我们苏家的脸都要叫你丢光了!你怎么敢,怎么敢在自己未婚夫婿的家里勾引沈表哥!你明知道他是咱们的二姐夫,还敢动这样的心思!你简直,简直不要脸!”苏蓉抬起手,朝她扇过来。 宋昀盼被一巴掌扇到地上,苍白的脸上立时现出一个五指印,可她却连疼都感觉不到,“我没有……二表姐,不是我……”她哭着伸出手想去拉苏瑜的裙摆,却被后者一把拂开,“不要碰我!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妹妹!” 耳边全是乱哄哄的说话声,程卉温柔的劝慰声,沈万章语无伦次的辩解声,苏蓉尖锐的叫骂声…… 场景一变。 她麻木地跪在老太太跟前,眼前的外祖母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陆家二郎已经跟他表妹定了亲……沈家也打发了人来……”苏老太太摩挲着手里的佛珠,哑声道,“答应等沈万章娶妻,就抬你进门……” 宋昀盼蓦地瞪大眼睛,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跪爬过去抓住苏老太太的裙子,“外祖母,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让我给沈表哥做妾!” 下首一直冷眼看着她的二太太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不愿意?那你想做什么?想给沈万章当正室?你以为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会给嫡长子娶一个你这样的女人当宗妇?!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咱们家老太太的面子,你根本连沈家的门都进不去!” “我没有……”她泪流满面地拼命摇头,“我没有勾引沈表哥,是他忽然拦住我……外祖母,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苏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无力道,“不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至此,也好在沈家愿意负责……” “可我不愿意!”宋昀盼猛地抬起头,决绝道,“我不要嫁给他!求求您,把我送回老家吧!再不然,我愿意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外祖母,求求您,不要把我嫁给他,求您了……”她的头一下下磕在地上,诺大的屋子一时只听得见“砰砰砰砰”磕头声……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灼疼了她的眼睛…… “姑娘——” “我不嫁,我死也不会给人做妾!”宋昀盼死死抓住那人的手,眼泪源源不断地从她没有焦点的眼睛里涌出来,她着了魔似的喃喃,“我可以死……对,我死了就不会给苏家丢人了……” 她话一出口,被她拉住的那人登时两腿一软——樱草“扑通”一声磕在踏板上,“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啊,您可别吓奴婢啊……” 宋昀盼也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她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唤道,“樱草……” “是是是,”樱草忙攥紧宋昀盼的手,“是奴婢,奴婢在呢。” 宋昀盼茫然地打量了遍四周,好半晌,才认出这是自己的闺房。 她神情恍惚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头却见指尖上一片水光…… 她低声道,“樱草……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我梦见二表哥没来救咱们,沈表哥一直缠着我……” 樱草见她的神志终于恢复清醒,不由松了口气,忙道,“姑娘定是叫白天的事吓着了……别说是您了,就是奴婢这一整天也提心吊胆的,唯恐叫别人看出了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着宋昀盼的神色,语气里满是自责道,“奴婢光是想想白天的事就懊恼死了,要是一早知道沈表少爷……奴婢说什么也护着姑娘不叫他沾着半分……” 宋昀盼垂下眼,“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别提了……” “哎!”樱草心下一松,又忍不住抱怨道,“沈表少爷也真是害人,明明跟二小姐——还来纠缠您……算起来,您还是他小姨子呢!真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昀盼默默听着,脑海中却在反复回想着刚才的梦,直到樱草抱怨完,才轻声道,“这件事,往后跟谁都不许提起……还有我做噩梦的事,也不要跟别人说。” 这话正中樱草下怀,她赶紧点头,信誓旦旦道,“姑娘放心,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就是今天白檀姐姐问我姑娘在外头遇着了什么,怎么回来以后好像不高兴……奴婢也什么都没说呢。” 宋昀盼意兴阑珊地点点头,“你做得对……” 樱草先时因为怕宋昀盼责罚,心里很是紧张了一阵儿,夜里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此时见宋昀盼并没怪罪自己,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回想起另一件事,又继续道,“说起来今天也亏着二爷正好从那里经过,不然奴婢都不敢想……”她打量着宋昀盼的神色,试探地问,“姑娘是不是也该寻个机会,好好谢谢二爷啊?” 第四十五章 我们什么都没有! 宋昀盼一怔。 这件事她倒是没有想过…… 在园子里看到苏珩的时候,她是惊惶,无措,到后来两人为了躲避程卉等人藏在假山后头,她更多的又是觉得丢脸和羞愧,还有……对梦中那个苏珩无法言说的怨恨…… 可现在…… 想到刚才自己在梦中见到的处境……如果苏珩娶她,是因为自己已经声名狼藉,很难再嫁出去…… 那他对她的轻视和怨愤,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 可是二表哥为什么会娶她呢?是外祖母的意思么? 一定是的…… 所以二舅母才会那么痛恨她——凭着二表哥的人品学识,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可他却迫于长辈的压力,娶了一无是处的自己…… 还有二表姐,她也曾经奇怪,为什么梦里的二表姐迟迟没有成亲,还对自己那么大敌意…… 有了这个梦,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亏她白天的时候居然还因为这些对二表哥态度轻慢…… 宋昀盼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谢的……”宋昀盼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当樱草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却见她轻轻点了点头,喃喃道。 她的手下意识抚上手腕,才恍然想起,母亲留给她的镯子已经丢了好些日子了…… 宋昀盼方想起来,轻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樱草忙道,“已亥时了……姑娘从午膳到现在还没用过东西,该饿了吧?奴婢这就叫——” “不用。”宋昀盼不由分说地掀开被子,横竖已经睡不着了,还不如做点能叫自己安心的事儿…… “你去拿我的衣裳来。” 樱草一愣,一边给她拿衣裳一边问,“姑娘这黑灯瞎火的要去哪里啊?” “我想去园子里走走。”宋昀盼赤着脚走下床,“上回跟大表嫂说了镯子的事,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有信……我觉着说不定并没叫人捡着……咱们要不再去找找看吧。” ………………………………………………………… 苏珩临了一晚上的帖,等他回过神来,外头夜已经很深了。 清风打着灯笼,一边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一边小声抱怨道,“爷大半夜的不赶紧回去睡觉……又跑园子里瞎逛什么……” 苏珩凉凉扫他一眼,“你是爷我是爷?” 清风原本张大了嘴正要打下一个哈欠,闻言赶紧把嘴闭得紧紧的。 苏珩只觉得烦躁异常。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了…… 按理说,他根据梦里的提醒,及时制止了沈万章对盼表妹的骚扰,保住了沈苏两家的颜面,更保住了盼表妹的名声和亲事,他本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回忆起离开陆家时,陆昱那双含情脉脉看向盼表妹的眼……他却觉得心里好像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脑海中不由想起柳进德的先前的话,“她那一颦一笑整天在我脑子里晃荡,眼里梦里全是她……” 当时他还笑话他是中了邪,如今想来,中邪的当是自己才是…… 苏珩这般想着,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那晚跟宋昀盼偶遇的园子,这才引来清风一通牢骚。 苏珩默默地站在湖边吹了好一会儿风,直到觉得自己的脑袋终于吹清醒了,正要唤了清风“打道回府”,却听一个声音迟疑地唤了一声,“二表哥?” 苏珩一愣,回身才发现宋昀盼主仆正提了灯笼站在不远处,“盼表妹?”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清风登时惊醒了,赶紧上前行礼道,“小的给宋表姑娘请安。” 樱草也赶紧给苏珩行礼。 宋昀盼迟疑了下,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二表哥……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她顿了顿,“今天白天……事出突然,我当时吓坏了……也,没好好谢谢你。” 苏珩直觉得她语气里对自己的冷淡疏离好像比前些日子减轻了许多,忍不住受宠若惊道,“盼表妹不必如此客气,保护妹妹本来就是为兄应该做的。”他一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昀盼的神色,轻声道,“你跟沈表兄——” 宋昀盼脸色一变,好像他提到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连忙摇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是他今天忽然拦住我,说有话要跟我说……我,我已经拒绝他了……是他不让我走……”她急得快哭出来,红着眼眶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知道他是二舅母给二表姐选的未来夫婿,我对他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我只当他是二姐夫……我不是……”不是水性杨花,不是人尽可夫…… “我知道,我知道。”苏珩见她情绪激动起来,想到白天看到的场面,只觉得心里已经软得一塌糊涂……忙温声安抚道,“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沈表兄太过分了。你莫怕……” 月夜下,男子柔声细语地说着安慰的话,梦里那总是冷冰冰的五官此时也不知叫灯光还是月光镀上了一层暖色,让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宋昀盼呆呆看着他,就见他嘴一张一合地道,“我都知道……” 宋昀盼傻傻地点点头,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下意识伸手抚了抚,不觉露出一截羊脂般的皓腕来。 苏珩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上回你寻那只镯子……”他本是想说,“大哥给你了吧?” 奈何宋昀盼实在太紧张了,加之她刚才一直在找镯子,本能就以为苏珩在问自己有没有找到……不由失落地摇摇头,小声道,“我第二天就跟大表嫂说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所以我才想着再过来看看……” 苏珩一怔,心里不由对苏璟有几分疑惑,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既然大表嫂都没找到,想是被哪个下人捡去了也未可知……表妹光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宋昀盼点点头,抬头看他一身月白色长衫立于月光之下,双眸幽深如潭地望着自己,里头仿佛映着漫天繁星。 秋风吹拂起他的衣角,遗世独立,宛若谪仙。 第四十六章 告别 这般美好出尘的二表哥,在梦中却迫于长辈的压力,最后不得不娶了声名狼藉的自己…… 宋昀盼眼眶一阵酸胀,那长期被她压抑的自卑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却好像野草似的在心底拼命蔓延,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我知道了,二表哥也早点休息。” 苏珩点了点头,两人告了别,便各自离去。 宋昀盼走出去几步,却忽然停住。她转过头,冲着苏珩的背影道,“二表哥……” 苏珩一顿,刚要回头,就听宋昀盼认真道,“二表哥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娶一位温柔高贵,称心如意的二表嫂的!” 一定会的! 她说着,再也不敢去看转过身的苏珩是什么表情,赶紧提起裙摆快步跑远。 苏珩默默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身影,眸色不由暗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愣是从宋昀盼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决绝与告别之意…… 而他……竟是如此舍不得。 …………………………………………………… 那晚花园里的邂逅就像一个小小的插曲,没有荡起半点涟漪。 陆家的邀约并没有如期而至,据说是陆老夫人娘家的亲戚特地从外地赶来给她拜寿,是以这段时日陆家忙着招待亲戚,游湖的事就只能先作罢了。 为了表示歉意,陆昱还特地命人送来了一匣子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给宋昀盼赔罪。 宋昀盼对此倒也没什么怨言。 她心里十分清楚,以她的条件,能嫁进陆家那样的人家,嫁给陆昱那样的夫婿,于她来说,已经是高攀了。 世间安得两全法,她不该,也不敢再奢望更多。 因为那个美好的,宛如谪仙般的男子,梦中的宋昀盼,已经全都经历过了。 她亲眼看着梦中的宋昀盼,怎么一点点从希望到绝望,从满心欢喜到万念俱灰…… 这一生,她只愿岁月静好,儿女绕膝,至于她的丈夫,只要他愿意接纳她,包容她,温柔地对待她,她就愿意用一生去回报。 宋昀盼这般想着,对这桩长辈们十分看好的亲事也不由多了几分憧憬,人也变得积极起来。她甚至想着,上回见陆昱时,他络玉佩的络子似是有些旧了,自己这段日子正好可以为他打条新的,也算是他送给自己那些小玩意儿的谢礼。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晚些,虽已入了十月的尾声,天气还是十分暖和,下午的阳光落在身上,晒得人周身都暖洋洋的。 苏珩刚走进静园,就见老太太跟前的木槿迎出来,后者含笑朝他行了礼,道,“大爷正在屋里陪老太太说话……二爷且稍等一会儿。” 苏珩一愣,“大哥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木槿笑了笑,柔声请他先去厅里喝茶。 却说自打那晚被苏璟教训了一通,又拿走了宋昀盼的镯子,苏珩已经有日子没见过大哥了。 上回见宋昀盼又去园子里找手镯,他奇怪之余也不禁上了心,后来又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几句,可大堂嫂的反应,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镯子的事儿…… 苏珩心下更觉纳罕,原本还想寻个机会,问问苏璟为何到现在还没把手镯归还给盼表妹,奈何苏璟自打任了大理寺少卿,每天公务缠身,早出晚归,有时在衙门里忙得迟了就干脆留在京里的宅子——至于他自己,虽然明年不打算下场,但功课上也不敢有半点懈怠,是以两人虽同在一个府上住着,却连个见面的机会也没有。 今日难得在老太太这儿遇上了,苏珩自然不打算放过这次机会。 只不过大哥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呢……按理说,就算衙门里不忙,也不至于这么早下衙才是…… 难不成……是跟盼表妹的婚事有关…… 在他的梦里,两人的亲事最后因为沈万章的搅局不了了之,陆昱后来好像娶了他的表妹。不过这次有了自己的干预,陆二对盼表妹也好像很有情谊的样子…… 总不会……这么快就要定下了吧? 苏珩想到这里,不由就有些坐不住。他漫不经心地往帘子里看了看,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记着上回在祖母这儿吃了碟子芝麻酥,味道很是酥脆可口,不知今日厨房做了没有?” 木槿笑盈盈道,“二爷稍等,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 苏珩客气道,“有劳姐姐了。” 待木槿出了厅堂,苏珩才气定神闲地站起来,朝里间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们陆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我们盼姐儿无父无母,就由着他们戏弄踩践不成?!”祖母带着怒气的声音忽然里头传出来。 苏珩心下不由一凛,连忙又向前几步。 “祖母请息怒。”苏璟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此事陆大人也没有料到,原本陆夫人跟陆二郎都对盼表妹很是满意,还打算等过了陆老夫人的寿辰,就把这门亲事定下……谁知他们家老夫人……他们夫妇也是有苦说不出……对咱们家跟盼表妹更是十分愧疚,今日陆大人更是对着孙儿一个劲儿道歉……” 苏珩还欲再听,却听外头又响起脚步声,他连忙回去坐好,果然就见木槿提着食盒走进来,笑着道,“芝麻酥已经叫人做了,奴婢又拿了几碟点心,二爷先垫垫。” 苏珩含笑道了声谢,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可苏璟却一直没有从屋里出来。 苏珩灌了一肚子水,心知苏老太太跟苏璟的谈话必定很不愉快,就算等会儿见了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心情……遂站起身道,“既然大哥有要紧的事跟祖母说,我就先回去了,劳烦木槿姐姐跟她老人家说一声,我晚些时候再过来请安。” 木槿虽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想着苏璟过来时一脸严肃的样子……就笑着点头道,“奴婢省得。”又道,“等一会儿小厨房把芝麻酥做好了,奴婢就让人给您送过去。” 那芝麻酥原本是苏珩随口说的,此时回想起来,倒好像是梦里的宋昀盼也极喜欢的…… 他微晃了下神,方点头道,“有劳了。” 第四十七章 何谓喜欢 晚间苏璟正在跟苏大奶奶在屋里用膳。 “竟有这样的事?!”苏大奶奶给苏璟盛了碗枣杞乳鸽汤放在他手边,满脸错愕道。 苏璟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原本还觉着是门不错的亲事,这才想着说给盼表妹,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搞得他也里外不是人…… 苏大奶奶柔声安慰道,“大爷也是一片好心……咱们又没有前后眼,哪里就能想到他们家内宅如此乌烟瘴气呢?” 夫妻俩正说着话,就见外头进来个模样齐整的小丫头,“大爷,二爷说是有功课上的事儿来向您请教。” 苏璟一愣,跟苏大奶奶对视了一眼,想了想道,“请二爷先去我书房里喝杯热茶,我马上就过去。” 小丫头连忙应了一声,俯身退了下去。 苏璟漱了漱口,就有下人拿了帕子给他擦手。 田氏也赶紧放下筷子过来服侍,“二爷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也不知用了晚膳没有?一会儿可要妾身送些吃食过去?” 苏璟就道,“都这个时候了,二弟八成已经吃过饭了。”又叮嘱她,“我方才说的陆家那事儿,你寻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跟盼表妹说说,我只怕她心思重,再多想了……” 田氏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道,“大爷放心,妾身都省得……”又叹气道,“本来瞧着多好的一对璧人,谁知道会出这种事……”见苏璟眉头紧锁,田氏不禁劝道,“不过这样也好,原先爷不也是瞧着他们家家风清正,陆二郎又是个好的,这才想着把盼表妹嫁过去……如今瞧着陆家也不过如此,且那陆老夫人既有心把娘家侄孙女说给陆二郎,便是没出这档子事,盼表妹顺利嫁过去,只怕也有的磋磨呢。” 苏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 ………………………… 等苏璟来到书房,苏珩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他正站在书架前看书,眼见丫头打起帘子请苏璟进来,他随手把翻了一半的书放回书架,朝苏璟行礼道,“大哥。” 苏璟点点头,招手示意他坐下,“听说你有功课要问我?” 苏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讪道,“其实,是有件事……” 在苏璟的注视下,苏珩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今天下午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无意中听大哥跟祖母说……”他抬头暗暗扫了一眼苏璟的神色,低声道,“盼表妹跟陆家二郎的事……可是不成了?” 苏璟眉头一皱,冷眼看向他。 苏珩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 也说不上为什么,虽然苏璟的脾气一向很好,对他们兄弟姐妹也十分温和,可他还是本能地有些敬畏他。 苏珩下意识挺直脊背,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苏璟冷声道,“我记得我上回告诫过你,你跟盼——” “不是我!”苏珩忍不住出声打断。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他连忙解释道,“我向大哥打听此事,并非是对盼表妹有什么非分之想,实在是听说——”毕竟涉及女子清誉,苏珩犹豫了下,还是继续道,“那位陆家表姑娘,上次我随大嫂去陆府祝寿时,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日盼表妹被人领去了我们吃酒园子附近的净房,出来时却被万章表哥纠缠……当时也是这位表姑娘引了瑜姐儿她们找过去的。” 苏璟听得面上一冷,沉声问,“什么叫被沈万章纠缠?这是几时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把话说清楚。” 苏珩等的就是这句话,心下不由松了口气,正色道,“我今日来寻大哥也就是为了这事……”遂把那日沈万章如何唐突宋昀盼,自己又是如何无意中撞破并将沈万章赶走,跟宋昀盼两人又是如何躲过前来寻人的程卉等人的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遍。 其实先时他也曾怀疑过沈万章的突然出现并非巧合——他曾私下里询问过陆府的丫头,他们吃酒的地方离姑娘们游玩的园子并不近,若不是有人刻意引路,以宋昀盼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在别人家里乱走,如今又发生了程卉跟陆二郎的事……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苏珩几乎可以断定——那日设计宋昀盼的人就是程卉,为的便是坏了宋昀盼的名声,好让苏陆两家的婚事告吹。 甚至在他的梦里也是这般——这厢宋昀盼因为跟沈万章的事声名狼藉,那厢程卉却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的表哥陆昱。 只是与梦中不同的是,这次因为自己的干预,程卉的阴谋并没有得逞,可她却不惜以自己的清誉为代价,依然敲开了陆家的大门…… 苏珩想到这里心头禁不住涌上一阵嘲讽和快意——陆昱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一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女人,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苏璟却听得脸色十分难看。 先时因觉得是陆家的家丑,苏璟心里虽然很不高兴,可想着终归是对方的家事,也只能罢了。可如果那姓程的丫头原先是打着坏了盼姐儿名声的念头……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苏璟沉思了片刻,皱眉道,“那日的事可还有别人看见?” “不曾。”苏珩摇摇头,“当时除了我们三个,只有个盼表妹的贴身丫头,并没有第五个人在场。” 苏璟点点头,冷声道,“那沈万章瞧着倒是个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模样,想不到为人居然如此不堪。” 苏珩抿了抿唇。 他直觉得想替沈万章说几句话,毕竟喜欢一个人本身也并没什么错——虽然每每想到沈万章望向宋昀盼时,那眼睛里的痴迷与炙热,他依旧感到很不舒服,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沈表哥当是真的喜欢盼表妹,所以见她与陆二议亲,才会一时失态……” “喜欢?!”苏璟嗤之以鼻,“他若当真喜欢盼表妹,何不好生说服了他父母,堂堂正正上咱们家提亲?难道他不知道,两人这般私下里牵扯,一旦叫旁人看见,盼表妹的名声就全完了?” 第四十八章 无处话凄凉 苏璟冷笑一声,“也兴许他心里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娶了咱们家嫡出的姑娘,再叫盼姐儿做了媵妾一并进他们家的门——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不可能!”苏珩一愣,连忙道,“先前不知道沈家表哥心有所属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我是绝不会看着瑜姐儿嫁给他的!”他一顿,满脸真诚道,“先前我原也想将此事禀告祖母跟母亲,可又怕于盼表妹名声有损,再适得其反……今日我来也是想请大哥帮忙出个主意,看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苏瑜跟沈万章虽没有定亲,但众人早就将他们看作一对,这在通家之间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如今若是两人的婚事有什么变化,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 苏璟颔首道,“你说得对。咱们家的女孩儿,断没有这么委屈自己的道理。只不过此事关乎两家声誉,还需从长计议。等回头我叫你大嫂探探二婶的口风……”他稍一沉吟,“至于那天的事——” 苏珩忙道,“大哥放心,我不会再跟任何人提及。” 苏璟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后头该要如何,容我再想一想……” 苏珩点点头,正要告辞离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随口道,“对了……前几天我碰见盼表妹,似是还在找她的镯子……怎么大哥还没还给盼表妹么?” 苏璟一愣,“你不提我都已经忘了……”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是想让你大嫂拿给表妹,近来事情一多就给忘了……等回头我就交给你大嫂。” “那就好。”苏珩笑笑道,“听说那镯子是姑母留给宋表妹的,她一直很是爱惜,能够失而复得,表妹一定十分高兴。” 苏璟温和地笑了笑,“你说的是。” ……………………………………………… 苏珩走在回去的路上。 夜晚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他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脑海中却在反复回想着苏璟进门前那一幕。 那是本有些年岁的书了……他本是等得无聊,随手抽出来看看,却不料掀开的瞬间,从里头掉出张泛黄的纸来。 那上面是一副妙龄少女的画像,画中女子明眸善睐,鼻腻鹅脂,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容貌虽与宋昀盼有七八分相似,却全没有她眉宇间那若有似无的柔弱怯懦,天真烂漫,笑靥如花,牡丹逊她三分艳丽,明月输她两分皎洁,真真是容色倾城,无可方物。 少女凭栏而坐,支肘看着湖面,露出一小截如凝脂般的手腕上戴着的,赫然就是前几日宋昀盼丢了的那只鱼戏莲叶的玉镯! 如果这些发现已经足够让苏珩震惊,那么当他看到苏璟在一旁的题字时,心情就不仅仅是一句“震惊”就能表达得了的了。 众人皆知苏璟以书法见长,其字就如他人一般,端庄秀挺,神采飞动。可纸上的题字却甚是潦草落魄,就好像书写之人已经连笔都拿不住般。 那上头却是一首悼亡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竟是苏子瞻悼念自己亡妻的词! 苏珩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飞快地把画像插回书里,重新放回原位,好像上面有什么烫人的东西,多拿一息都会烫得他皮开肉绽。他的心砰砰砰直跳,不敢想又忍不住想——他的大堂兄跟他的姑母…… 甚至就连方才面对苏璟时,他都忍不住想,苏璟对宋昀盼的上心,到底是出于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爱,还是把对姑母的那份不伦的情感,倾注到了宋昀盼身上……甚至当他提到那只鱼戏莲叶的镯子时,他毫不意外地从苏璟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虚。 根本就不是因为忘记——苏璟,他的大堂兄,压根就不想把镯子还给盼表妹,他想要独占那只从前属于姑母,现在属于盼表妹的手镯! 苏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回去看了眼远处还亮着灯的书房。 心里更乱了。 …………………………………………………… 陆家的动作很快,不过几天功夫,陆昱将要迎娶祖母娘家表妹的事就在外头传开了。 苏瑜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只心说那程家姑娘当真是个厉害的,居然这么快就把一件双方长辈都十分满意的婚事给搅黄了,反倒是苏蓉与宋雪两个颇为幸灾乐祸。 苏蓉素来自视甚高,瞧不起宋昀盼这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可如今眼瞅着自己的亲事还没什么着落,宋昀盼却先搭上了出身高出她许多的陆家,心里颇有些不服气;苏琳更是讨厌极了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却总是会抢走自己风头的表姐,看到她在亲事上栽跟头,总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为了表达她的“姐妹之情”,苏琳立马兴致勃勃地邀请苏瑜苏蓉姐妹跟她一道去探望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的宋昀盼。 “我不去。”苏瑜正在桌前练字,闻言淡淡道,“遇到这样的事,换成谁心里都不会好受……你们俩也不许去。”她是不喜欢盼表妹,不喜欢她总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引得哥哥们都对她心生怜惜,更不喜欢她唯唯诺诺,只会躲在她们身后的小家子样……可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却是没有的。 大家同为女子,就算对宋昀盼的遭遇不能感同身受,至少也不忍心落井下石。 她的教养也不允许。 苏琳张了张嘴还要再说,却被苏蓉一个眼神止住,后者柔声应道,“我们知道了,二姐姐……”又看着苏瑜的字,由衷赞美道,“二姐姐的梅花篆写得越发好了。” 苏瑜淡笑了笑,“二哥哥的那本字帖我近来用得颇有些心得,你若是也想学,就借你瞧瞧。” 苏蓉笑着道谢,“那就多谢二姐姐了……” 一旁苏琳嗤之以鼻地撇了撇嘴。 马屁精。 ———————— 最近有不少读者留言,说女主这么不讨喜,凭什么书里人人都爱她。 第一个原因应该不用多说了——美。如果从现有的九万字还没有让大家感受到女主美得惨绝人寰,那我真的要道歉了。 其次,女主的性格自卑又谨慎,对身边的异性都敬而远之。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如果女主风情万种,能自如地与各色男人周旋……男人也根本不会这么趋之若鹜——至少沈万章,苏珩这种男人不会。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征服,这大抵也是人的通性。 最后就是女主最大的问题了,性格太懦弱,家世太差,让心怀歹意的人觉得,就算欺负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后果…… 所以其实我倒觉得用“爱”这个字眼太高了,对书里大部分所谓“爱慕”她的人来说,其实就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对美色的追逐而已。 简言之,女主这种无权无势的孤女,生得太美就是她最大的灾难。 如果她没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日后几乎不能避免沦为权贵们玩物的命运——嫁了人也一样。 这不单单是她的懦弱决定的,是大环境所致。 当然如果她能够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并且加以利用,最后凭借美貌和智慧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这又是另一类故事了。 本文不是这样的故事。 第四十九章 不知好歹 待从苏瑜院子里出来,苏琳一脸不高兴地抱怨道,“二哥哥先不是叫咱们姐妹友爱的么?如今盼表姐的亲事吹了,咱们不正是该去看看她,好好安慰她么?二姐姐自己不去就算了,干嘛还不许我们去?” 苏蓉葱根儿似的指尖在苏琳额头上戳了一下,“你呀……还真当咱们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二姐姐不让我们去也是为了我们好。你那张嘴我还不知道么……万一再把盼表妹说得寻死觅活,岂不罪过了?” 苏琳不服气地挥开她,气鼓鼓道,“也不知你们几时就跟盼表姐那么好了……做什么都向着她!真是没劲!”说罢理也不理苏蓉,领着丫头径自离开。 苏蓉的丫头墨雪看着苏琳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姑娘……四姑娘好像生气了……” “那也没有办法的事儿。”苏蓉嘲讽地挑了挑唇角,“她是三叔三婶的心肝儿宝贝,自是可以有恃无恐,我一个靠嫡母嫡姐脸色度日的庶女,哪里敢跟她比?自然二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罢也觉得意兴阑珊,只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 海棠轩里静悄悄的,连下人们的脚步声都几不可闻。 白檀一进屋,就见宋昀盼呆呆地捧着茶盅,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发呆。 白檀心里一疼。 自打那日大奶奶把陆家二少爷跟他表妹定亲的事告诉姑娘,姑娘除了最初的吃惊意外,并没有任何格外的反应,除了那天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下午——她没有哭过,也没有闹过,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白檀却知道,她们姑娘变了。 她常常会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这阵子天凉了,姑娘仔细又叫风吹得头疼。”白檀略带责备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宋昀盼回过神,转头朝她温柔地笑笑,“你回来啦。” “嗯。”白檀一边应着,一边利索地关上窗户,低声道,“姑娘,方才四爷又打发人给姑娘送信,奴婢没有收……” 宋昀盼怔了怔,轻轻“唔”了一声。 白檀只当宋昀盼没听进她的话,继续道,“奴婢想着,都在一个府里住着,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如今……”白檀声音一顿,暗暗瞥了宋昀盼一眼。 自打宋昀盼跟陆二郎的婚事告吹,四爷那边就跟死灰复燃一般,三不五时地叫人往这边送信送东西,虽然宋昀盼一直都不肯收,更从来没有回应过,可长此下去,也难保不会留下什么话柄…… 白檀正犹豫着要怎么劝宋昀盼把四爷纠缠她这件事告诉长辈,却听宋昀盼轻声问,“白檀,你说我出家好不好?” 白檀吓了一跳,却被宋昀盼抓住双手,她看着她,目光清澈而认真地道,“我仔细想过了,我可以去家庙里住着,这样也不用怕会被别人欺负……如果你跟樱草不愿意跟我去也不要紧,到时我求外祖母给你们寻个好归宿,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呸呸呸!姑娘胡说什么呢!”白檀用力跺了跺脚,气得眼眶都红了,“您今年才多大?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想不开!那陆家二少爷有什么了不起的?您就值当难受成这样?!将来老太太肯定给您找到个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的,叫他——” “白檀。”宋昀盼轻轻打断,她细白如瓷的小脸上露出个清浅的笑容,轻声道,“你不明白。” 就像那些梦境,先时的她也不明白,总以为自己的命运跟梦中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是截然不同的。 可原来,这就是她的命。 那些追逐她觊觎她的,都只不过把她当做一只猎物,一件玩意儿。 没人真心喜欢她。 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 从来没有。 永远也不会有。 ……………………………………………… “信可送去了?表妹那边怎么说?”书房里,苏琮一边悠然地看着书,一边随口问道。 平安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眼他的神色,低着头小声道,“表姑娘还是不肯收,叫丫头把信退回来了……” 苏琮翻书的手一顿,“不收?”他冷笑一声,“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不过在我们家白吃了几年米,还真把自己当个正经小姐了?!连陆家那样的门第都进不去,她还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成?” 平安叫他吓得不敢接话,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苏琮越想越恨,再看那书上的画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不由一把将书砸在平安头上,破口大骂道,“没用的废物!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干什么吃的?!” 平安哪里敢躲,生生挨了这一下,赶忙把书捡起来,却见那上头画着两个未着寸缕的男女,竟以一种十分**的姿势抱在一起。 平安脸上一热,知是苏琮那股子邪火儿又上来了,心里不由暗自叫苦:任那宋表姑娘再怎么寄人篱下,在他们这些奴才跟前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要是给人知道苏琮打的是这主意…… 平安战战兢兢地把书搁回书案上,越发吓得不敢说话。 苏琮默默想了一会儿,冷笑道,“既然给她脸她不要,那可就怪不得我了!”说着示意平安附耳过来,如是这般这般如是地吩咐了一通。 平安听得不由大骇。 心说苏琮这次果真是发了狠,不得到宋昀盼绝对不肯罢休的了……可怜表姑娘那么个天仙似的人儿,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温温柔柔的,怪只怪她命不好,偏就生成那么副模样,又没有势大的娘家庇佑,如今眼瞅着跟陆家的婚事不成,往后恐怕也难再嫁去什么好人家…… 到时他们四爷只要说是表姑娘主动勾引他,表姑娘这辈子就折在他手里了…… 平安正胡乱想着,屁股上忽然重重挨了一脚,“蠢货,还不赶紧去办?!” 第五十章 命运 平安苦着脸道,“我的爷哎……那*药岂是想弄就能弄着的?再说如今表姑娘天天足不出户,便是出门,也是一堆丫头陪着,小的就是弄来了,也没机会下手啊……”见苏琮听得皱紧了眉头,平安赶紧趁热打铁道,“爷……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再者上回二爷也——” 却见苏琮从抽屉里拿出只短鞭在手心里把玩,一边玩还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啊,你怎么不说了?二爷如何?我又如何?” 平安脸色一白,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惊恐,赶紧抬手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小的胡吣……都是小的胡吣!” 苏琮已经一鞭子抽过来,“二爷二爷……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 平安疼得倒吸了口气,也不敢喊疼,只咬牙道,“是是是……都是小的说错话——其实是四爷您才高八斗,玉树临风,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根本不必为了个有眼无珠的表姑娘费——”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苏琮手上的鞭子一顿,脸上露出抹阴冷的笑容,“你现在就去拾云庵找静虚,就说上回她孝敬我那玩意儿还算合用,叫她再拿一瓶来。” 平安一愣。 拾云庵是城外一家小庵堂,打着佛门净地的旗号,内里行的却是些不干不净的勾当,那叫静虚的老尼姑便是调、教这群小尼姑的老鸨子。苏琮借着会友的名头,也偷偷去玩过几回,那老尼姑手里的东西…… 眼见苏琮的目光已经有些不耐,平安心下一凛,也不敢再推脱,赶紧领命出去了。 苏琮又拾起先前那书翻了几页,想着若里头的女子换成是宋昀盼……就见个丫头端着茶盏从外头走进来,柔声道,“可是平安又惹爷生气了?爷喝碗茶去去火吧。”模样虽也俏丽,却与上回那个不同。 苏琮一把把她抱住,调笑道,“茶就不必了,你给爷去去火就成。” 那丫头欲拒还迎地推搡他,“这可是在书房里头呢……” “就是书房才有趣儿呢……”他说着又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咱们试试这个。” 那丫头瞥了眼案上的短鞭,俏脸不由一白。 ……………………………………………………………… 宋昀盼轻轻叹了口气。 自打那日跟白檀说了出家的打算,那丫头近来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好像生怕她会想不开似的…… “姑娘好好的又叹什么气?”白檀把斗篷披在宋昀盼身上,嗔怪道,“天如今越发冷了……姑娘总这么不爱惜自己。” 宋昀盼拉了拉斗篷,无奈地笑笑,“其实今天也不是很冷……”她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湖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向往道,“你说人要是也能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的该多快活呀。” “它们可不总像你想得那么快活。”一温和的声音含笑道。 宋昀盼一怔,连忙放下胳膊就要起身。 苏璟温声示意道,“表妹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扫过宋昀盼的手腕,笑着道,“表妹羡慕这些鱼儿,却不知它们也并非天生就如此闲适。在刚孵化出来时,它们泳技也糟糕得很,所以很多鱼还在幼时就被捕食者吃掉了……能活到现在的,多是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才有了今天的悠然自得。” 宋昀盼讪讪抿了抿唇,憨笑道,“我还以为它们一生下来就很会游泳呢……”又满是好奇崇敬地问,“大表哥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 少女嘴角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眸中似有满天繁星,璀璨到让人不敢直视。 苏璟微恍了下神,淡笑笑,“我幼时曾与人打赌,是以观察过许久。” “原来是这样。”宋昀盼弯唇一笑,“那对方一定输咯?” “并没有。”苏璟笑着摇摇头,“是我输了。” 那就有点尴尬了…… 宋昀盼本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一时也不知这话要怎么接下去,只下意识伸手摩挲着腕上玉镯——每当她感到紧张或是害怕的时候,她总有这样的小动作,仿佛如此心里就不会那么不安了似的。 苏璟也看出了宋昀盼的局促,温和地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人是一生都喜乐顺遂,无波无澜的?我自然也是一样。所以表妹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沮丧了……不然岂不连这怡然自乐的鱼儿都不如了?” 宋昀盼两眼睁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刷地一下红了,“我,我不是……” 苏璟倒也并不指望她回答,继续道,“这次陆家的事,也怪我一时不查。本想着他们家根基虽浅,却也出过几代读书人了,当不是那等没行止的人家,谁知内里竟乱成这样……险些就害了表妹。” 宋昀盼忙道,“大表哥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 苏璟苦笑道,“只是好心却没办成好事……祖母她老人家已经责备过我了,只愿表妹莫要因此一蹶不振,不然就更是我的罪过了。” 宋昀盼知道自己这阵子状态不好,可也没想过会因此牵连别人,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愧疚,讷讷道,“我,我并不是因为这个……” 陆昱虽然很好,可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远没有好到会让她因此就一蹶不振的地步。 她只是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好像早就安排好了,根本由不得她选择…… 这种对命运浓浓的无力感,才让她真正感到沮丧和害怕。 苏璟却会错了意,安慰道,“表妹不用担心,陆家不成,总还有其他人家……表妹的事,有祖母她老人家亲自把关,必不会差的。” 宋昀盼抿了抿唇。 大表哥从小就待她极好,在她心里,他不仅仅是个兄长,更像是一位父亲,也许……也许她心里的话可以告诉他…… 宋昀盼咬了咬牙,声如细蚊道,“可我,我不想——” “姑娘!”白檀忽然低呼一声。 第五十一章 私相授受 眼见苏璟皱着眉不悦地看向自己,白檀硬着头皮上前,对宋昀盼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喝药了。” 苏璟一愣,“怎么表妹病了么?” 宋昀盼的目光划过白檀满是哀求的脸,垂下眼轻声道,“也算不得什么病,只是每逢换季总要咳上几天,过几天也就好了。” 苏璟颔首道,“如此是该注意一些……院子里凉,表妹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昀盼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件事,“对了……前阵子我把母亲留给我的镯子丢了,幸好被大表哥捡到,又托大表嫂还给我……” 苏璟笑着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只是小事……也是旁人无意中发现了而已。” 宋昀盼却正色道,“这个镯子意义重大,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她说罢朝苏璟认认真真地行了个大礼,“多谢大表哥了。” 想起先前听苏老太太说的那些事,苏璟心里不由一阵难过,温声道,“如今既然找回来了,表妹也可安心了。” 宋昀盼点点头,冲他笑了笑,“那就不耽误大表哥了,昀盼先行告退。”说罢朝苏璟福了福,领着白檀径自离开。 苏璟站在原地,直到宋昀盼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的尽头,方才转身离开。 墙垣旁闪过一抹靛青色的衣角,又很快消失不见。 …………………………………………………… “沈伯母?”宋昀盼怔怔地问。 “是呢。”白檀没发现宋昀盼的异样,催促道,“姑娘别傻坐着了,赶紧把衣裳换了,别叫老太太跟太太们等急了。” “哦……”宋昀盼神不守舍地任由白檀给自己更衣,低声问,“沈伯母……怎么会这时候过来呢?” 白檀不明就里,一边给她整衣裳,一边随口道,“听说明年春闱沈表少爷就要下场,许是想趁着这时候把表少爷跟二姑娘的亲事先定下来也未可知……” 正在给宋昀盼系束带的樱草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向宋昀盼。 主仆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讳莫如深地对视了一眼,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一丝茫然和慌乱。 ……待到了静园,只见院子里已经站了一地面生的丫头婆子。 阿福跟个小丫头正在台阶上洒扫,见是宋昀盼来了,赶紧把扫帚丢到一边。 她最喜欢这个仙女似的表姑娘了,说话柔声细语的,还经常请她吃糖,是除了老太太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阿福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宋表姑娘你来啦……你等着我去给你通报去。” 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们闻声看过来,面上不由闪过一抹异色。 宋昀盼叫她们看得心下越发不安,忙一把拉住阿福,“你莫去了,叫欢喜去。” 另一个小丫头听了忙应了一声,进去通传。 白檀见众人神色各异,虽不知里头到底是为什么事儿,但看起来绝非自己先前想的那般。又见阿福嘟着小嘴老大不愿意,心说这也是个痴的,不由小声提醒道,“你没瞧着今天府里来了贵客么……可不许顽皮,不然我再不请你吃糖了。”边说着边塞了一小包粽子糖在她手里。 阿福的脸顿时由阴转晴,嘻嘻笑道,“我知道呢!”说罢高高兴兴地跑开,找地方吃糖去了。 白檀无奈叹了口气,再看向宋昀盼,才惊觉她神色间居然有些紧张,且不独她一个,连樱草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白檀心下正纳罕,就见木槿从屋里出来。 “表姑娘来了啊……”木槿看着她欲言又止,“老太太请您进去说话。” ………………………………………… 此时的花厅里正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沈大太太穿了件粉蓝色暗花缎面对襟袄儿,橘红色马面裙,是个皮肤白皙,颇有风韵的妇人。只是略高的颧骨让她显得不那么亲切随和。 见宋昀盼从外头进来,她本就不怎么平易近人的脸越发冷若寒霜,就连苏二太太也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宋昀盼心情忐忑地上前给长辈们见礼,就听沈大太太阴阳怪气道,“盼丫头如今果然出落得越发好了……怪不得……” 苏老太太强忍怒气,冷声打断道,“沈夫人,咱们还是先听听孩子怎么说吧。” 沈大太太面色一沉。 想她堂堂阁老之女,嫁入沈家这么些年从来说一不二,如今分明是他们苏家理亏,居然还有脸反驳自己……当即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苏老太太朝苏二太太使了个眼色,后者遂开口道,“盼丫头,今日你沈家伯母登门,乃是为你的亲事而来。” 虽心里早就有些猜测,可此时听到苏二太太的话,宋昀盼还是呆在当场。 “她家大郎说早就倾心于你……”她声音一顿,目光像刀子似的掷过来,“且与你两情相悦,已经交换了信物,互许了终身……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宋昀盼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与沈家表哥绝没有私相授受!” 白檀也叫沈大太太的话吓了一跳。 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还是本能地替宋昀盼辩解道,“沈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家姑娘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一旁的樱草也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只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绝无此事!好一个误会!”沈大太太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说罢扬声唤道,“青碧!” 一个丫头应声上前,从袖中拿出块手帕,呈现给苏老太太等人。 只见那帕子上绣着海棠花,针脚细密精致,在座的苏老太太等人也时常收到宋昀盼孝顺的针线,自然一眼就辨得出这是她的东西。 宋昀盼恍然想起来,这帕子应是那日在陆府掉的,只是她当时心烦意乱,便也忘了此事,更不知怎么就叫沈万章捡了去,急道,“不,不是的!这帕子是我前些日子去陆府赴宴时掉的,我没有——” 第五十二章 我不嫁! 沈大太太却先声夺人,径自对苏二太太叹气道,“你们家瑜姐儿我真真是打心眼里喜欢——模样可人乖巧就不说了,性子也温柔和顺,最是知礼不过的……我原想着等这次春闱一过,就先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可谁知我那个孽障——”她无比痛心疾首,悔不当初道,“怪只怪我平时把他管得太严,身边伺候的不是婆子就是小子,于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这才叫那……给迷了心窍。”她说罢朝苏二太太虚情假意地一福,“就只能给妹妹赔个不是了。” 嘴上说着是赔不是,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含沙射影,指责宋昀盼狐媚,勾引了自家儿子。 苏二太太心里也气得直犯恶心。 亏她先前还一直提防着宋昀盼,唯恐她跟苏珩有什么收尾……如今可好,自己儿子没怎么样,姑爷倒先叫她把魂儿勾了去了! 沈大太太生气……难道她就不生气?她就不窝囊? 可她能怎么办? 她这满腔的怒火找谁撒去?! 待要骂沈万章恬不知耻,移情别恋还有脸上门求娶,可偏偏他要求娶的是自己的外甥女—— 待要骂宋昀盼自甘堕落,勾引自己未来姐夫……自己婆婆还坐在这儿! 苏二太太只觉得胸中这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简直要把她活活呕死了! 偏偏宋昀盼是个嘴拙的,心里羞愤到了极点,一张俏脸气得雪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屈辱到了极点,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大哭出来,只死死地咬着下唇,连唇瓣都咬破了也不自知。 苏老太太见宋昀盼紧咬着唇不说话,只当她也默认了私下里跟沈万章有了首尾的事,心里只觉得又是伤心,又是失望,更恨宋昀盼不争气,不由面色灰败地闭了闭眼,沉沉道,“那沈夫人的意思……” 沈大太太满脸厌恶地看了宋昀盼一眼,“事已至此,为了咱们两家的声誉,也只能成全了他们……”她居高临下道,“只是你们家盼姐儿的规矩合该好好教一教。日后进了我们家,她可是要住中馈的——” “我不嫁!”宋昀盼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连沈大太太也住了嘴,挑着眉鄙夷地看着她。 宋昀盼跪爬到苏老太太跟前,泪流满面,“外祖母,昀盼从来没有肖想过沈家表哥,更没跟他私相授受过……在昀盼心里,一直把他当成二姐夫,昀盼绝不要嫁给他!求外祖母给昀盼做主!”说罢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沈大太太冷笑一声,心说果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难怪把她那蠢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娶她甚至不惜与家族抗衡,连绝食明志这种昏招都用上了…… 如今这死丫头目的已经达成,不但不知道见好就收,居然还有脸在她跟前拿乔……儿子是她舍不得收拾,收拾个不要脸的小贱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沈大太太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凉凉道,“你沈表哥为了你差点叫他老子活活打死,连自己的功名前途都不顾了……若不是你许了他什么,他有胆子这样?” 想宋昀盼一个无父无母,靠外家养活的孤女,能许一个男子什么…… 这话说得如此诛心,在座的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宋昀盼一张脸更是白得没了血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只拼命地摇头,“我没有……我跟沈表哥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沈夫人本就一肚子火,见宋昀盼这般作腔作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勃然大怒道,“我好好的哥儿叫你挑唆得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中了邪似的一门心思想娶你,你还有脸在这儿装什么清白?!你若真这么清白,贴身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外男手里?若真这么清白,跟陆家的亲事怎么不清不楚地就黄了?你要是个知廉耻的,合该一头撞死,也好过苏家百年的门楣因你蒙羞!” 她话音刚落,苏老太太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重重放到桌上,正要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一男子清冷的声音—— “我表妹为何要死?”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却见一高瘦挺拔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进花厅。 他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朝苏老太太二太太跟沈大太太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待站直了身子,苏珩的目光才冷冷地望向沈大太太,又问了一遍,“敢问沈伯母,为何我家表妹该死?沈家表兄怎么不去死?” “珩哥儿放肆!”苏老太太苏二太太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你……你……”沈大太太手指着他,已经气得全身颤抖。 原本给儿子娶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儿媳妇就够憋屈的了,今天更是几次三番受辱,沈大太太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涵养不涵养的了,正要破口大骂,就听苏珩不紧不慢道,“那日在陆府花园,我亲眼看见沈家表兄拦住盼表妹,表妹疾言厉色,尊重守礼,沈表兄却得寸进尺,百般纠缠,若不是被我及时阻止,险些就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既然沈伯母方才说知廉耻之人就该一头撞死,那为何沈家表兄到现在还不主动赴死?沈伯母不好生约束自己儿子,却来欺负一个自尊自爱的弱女子,敢问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沈大太太气得珠翠乱颤,“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苏珩淡淡一笑,“是不是血口喷人,沈伯母回去问问沈家表兄便知道了。再则当时盼表妹的丫头也在场——”他说着,目光忽然瞥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樱草。 苏二太太也看向她,厉声道,“当日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如实招来!” 樱草早就叫刚才的场面吓呆了,闻言登时吓得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回,回二太太的话,二爷所言句句属实……那日沈表少爷突然出现,缠着我家姑娘说了好些怪话,姑娘几次想走,都被他拦住不放。要不是二爷出现得及时,咱们吓都要吓死了……” 第五十三章 璧人 “姑娘为了这事,回来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奴婢吓得不行,又不敢跟人说……谁知今日陆夫人还——求老太太二太太给我家姑娘做主啊。”说罢也不知是替她家姑娘屈的还是吓的,忍不住伏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苏珩眸色沉了沉,朝苏老太太苏二太太拱手道,“此事孩儿原本早就想禀告祖母母亲,只是关乎两家名声,孩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谁料今日沈伯母却在这里颠倒是非,败坏盼表妹清誉……实则沈表兄行为放肆,举止轻佻,绝非女子良配,还请祖母跟母亲知晓。” 苏二太太也没料到事情居然峰回路转,一时也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她素来信任倚重长子,既然苏珩都这么说了,想来那沈万章的为人品行必定大有问题,一时对宋昀盼的怨恨也不由少了几分,只冷着脸责备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敢瞒着家里!若不是你沈伯母今天上门,你们还想瞒一辈子不成?这也是你这个当哥哥的该有的作为?!” 苏珩顺势忙一脸自责道,“一切都是儿子的不是……倒叫盼表妹受委屈了。” 苏老太太也回过神,一脸正色地问宋昀盼,“你二表哥说这些都是真的?” 宋昀盼眼泪汪汪地点点头,“我对沈表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外孙女绝不要嫁给他,求祖母明鉴!” “当然不能嫁。”苏老太太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大太太,掷地有声道,“沈夫人,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方才也都听孩子们说了,至于这门亲事,往后也不必再提——我苏家的门楣虽然不高,却也断没有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的道理。您还是请回吧!” 沈大太太脸色变了几变。 想她出身高门,就连沈老太爷沈老太太都得让她三分,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如今为了家里那块不成器的东西,居然被人指着鼻子骂,当即气得差点昏过去。 她“腾”地一声站起来,冷笑道,“好好好,这学士府的好家教好涵养我今儿可算是领教了!明明是你们家姑娘不知检点,却把脏水都泼到别人身上……不嫁就不嫁吧,这么个克父克母的狐媚子,我倒要看看日后能寻到什么样的好人家!”说罢理也不理厅里的众人,带上一大堆丫头婆子,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先时还喧闹无比的花厅登时沉寂了下来。 苏二太太不由打量了眼正被白檀搀扶起来的宋昀盼。 少女的额头上一片青乌,头发也有些凌乱,粉白的小脸上梨花带雨,可饶是如此狼狈,也掩不了,那份触目惊心的美丽…… 她的目光又落到自己儿子身上。 他就站在宋昀盼身旁,眸中满是不忍怜惜。 男的挺拔颀长,女的纤细婀娜,一个如玉如竹,一个皎若明月,打眼望去,宛若一对璧人,映的满室光华。 苏二太太先还放松的心顿时又警铃大作——苏珩近来闭门苦读,连同窗间的应酬都极少去,为何会突然在这时候进内宅? 还有那日在陆家花园,为何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独独在沈万章骚扰宋昀盼时,恰逢其时地出现? 难道是这二人之间…… 苏二太太想到这里,眸色不由一暗,只起身上前,拉过宋昀盼的手,满是怜惜地帮她拢了拢头发,“你这孩子,在外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怎么就不知道回来跟大人说呢?今日要不是你二表哥,咱们还当你……”她声音一顿,重重叹了口气,“真真是个傻孩子!” 宋昀盼对二舅母有种本能的畏惧……她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大家一定都会觉得是她的错,是她不知检点,勾三搭四…… 甚至就在刚才,沈大太太指责她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外祖母脸上一闪而过的痛心与失望——就连她的亲外祖母,都不相信她是被冤枉的…… 一切仿佛跟在梦里一样,羞耻,难堪,无助,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甚至有那么一瞬,她真想像沈大太太说的,一头撞死在众人面前才好。 直到……他来了…… 却听耳边苏二太太没好气地责备苏珩道,“你这臭孩子也是的,盼姐儿不说,你也不说?” 苏珩苦笑道,“儿子要说来着,可瑜姐儿对宋家表哥……儿子也是怕她一时难以接受,想寻个合适的机会……” 却被苏二太太拍了一巴掌,啐道,“听你说的叫什么话!瑜姐儿是你妹妹,难道盼姐儿就不是?你怕瑜姐儿伤心,就没想过盼姐儿遇着这种事有多难受?多害怕?亏你还是做人哥哥的……有你这样的哥哥么?” 宋昀盼眸色暗了暗,忙拉住苏二太太,“二舅母不要怪二表哥,二表哥……二表哥已经帮我很多了。今日若不是他……”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苏二太太正色道,“你二表哥要真是个懂事的,就该早些跟家里说清楚,也不至于叫你受这么大委屈……母亲您说可是这个理?” 一直沉默的苏老太太仿佛到这时候才回过神……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此事你们兄妹都有不对……”她一顿,“不过既然已经解决了,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苏二太太忙应了声是,想了想,又担忧道,“只是媳妇刚才看沈大太太那架势,只怕……” 苏老太太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放心,姜氏再怎么不堪,也是阁老之女,应该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且随她去吧。”因想起来,又叮嘱苏二太太道,“倒是瑜姐儿那里,你也要想好了怎么跟孩子说……”她顿了顿,“长痛不如短痛……如今看清了他们沈家的家风跟沈大郎的人品,总比将来所托非人,悔不当初的好!” 说得苏二太太心下一凛。 方才只顾着担心苏珩对宋昀盼另有心思,反倒把苏瑜的事儿给放到一边了……倒不是她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可跟自己儿子的前途和婚姻相比,其他的事儿,好像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第五十四章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如今苏老太太都这么说了,苏二太太自然不敢二话,连忙恭顺地应了声是。 又见苏老太太扶着扶手便要起身,苏二太太连忙上前搀扶。 老夫人却回头看了宋昀盼一眼,“盼丫头扶我回去吧,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宋昀盼愣了愣,忙上前扶住她,“是,外祖母。” …………………………………………………… “我方才说,此事你也有错……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内室里,苏老太太一脸正色地问宋昀盼。 宋昀盼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我……我不该欺瞒外祖母……” 苏老太太目光清明地看着她,“还有呢?” 宋昀盼的小脸涨得通红,几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外祖母……我,我真的没勾引沈家表哥,我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我不是……” 苏老太太叹了口气,把她拉进怀里,“外祖母几时跟你说这个了?”宋昀盼泪眼朦胧地看向她,“你这性子,未免也太懦弱了些!今日若换成你二姐姐,三姐姐,哪怕是你四妹妹,也绝不会任由那姜氏这般欺负。既是沈万章的错,你为何不大声说出来?姜氏那么羞辱你,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就任她作践?你以为你的一味忍让退缩,就能换来别人高看你一眼了么?实则只是让对方更加有恃无恐地伤害你!” 宋昀盼的眼泪一下子漫上了眼睛。 她从没想过,外祖母叫她来,居然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 “我,我以为您也不相信我……”宋昀盼泣不成声地在她怀里哭道。 苏老太太也红了眼眶,抚着她后背道,“我跟你二伯母毫不知情,贸然见姜氏拿出个你的物件,心中自然会有疑虑……可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有没有为自己据理力争,有没有把误会解释清楚?” 苏老太太叹息道,“昀盼,外祖母老了,护不了你几年了……便是你的舅舅舅母跟表哥们,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等你将来嫁了人,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哭跟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别人才不敢随便欺负你,你懂不懂?” 从前的宋昀盼,也许真的不懂。可此时,在经历过梦中的一切,在经历过现实的险恶之后,已经没人比她更懂得外祖母这番话的意思了…… 她禁不住悲从中来,搂住苏老太太的脖子哭道,“外祖母不老!外祖母永远都不会老!盼姐儿不嫁人,盼姐儿守着外祖母……叫外祖母护着盼姐儿一辈子!”说罢抱着苏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 苏老太太也叫她哭得心里不是滋味,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膀,“又说傻话了……什么一辈子不嫁?姑娘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外祖母还巴望着有个人,好好疼我的盼姐儿呢……” 宋昀盼泪如雨下,拼命巴着她不放,“外祖母,我真的不想嫁,求求您疼我一回,就让我永远陪在您身边吧,不要逼我嫁人……” 苏老太太哭笑不得,“净说傻话……外祖母都是土埋了大半截儿身子的人了,到我走的那天,你怎么办?” 宋昀盼抽泣道,“要是……要是有那一天,我就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 “呸呸呸!”苏老太太忙往地上啐了一句,“越说越胡说了!”苏老太太抱着她,像哄孩子似的柔声哄道,“我的盼姐儿啊,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外祖母肯定给你挑个最好的!” …………………………………… 宋昀盼从苏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远远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小路上。 那人如往常一般穿了件月白色的袍服,阳光在他身后撒落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宋昀盼用帕子遮了遮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 这样光风霁月的苏珩,让她没办法不自惭形秽…… 苏珩见宋昀盼朝这里走过来,脸上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盼表妹。” 宋昀盼朝他福了福,“二表哥。” “你方才……没事吧?”苏珩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眼睛肿得厉害,不由皱着眉担心地问道,“祖母她老人家……可是责备你了?” “没……没有。”宋昀盼仰起脸,眼睛鼻子通红的小脸上勉强挤出丝笑容,“外祖母只是告诉我,以后遇事要勇敢一点,不能总是忍气吞声,别人才不会欺负我。” 苏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祖母说得对。你原本就没做错什么,是他们沈家欺人太甚。”他顿了下,有些不解道,“只是不知为何你的帕子会落在沈万章手里……”若是当时两人拉扯时掉的,自己不可能看不到…… 宋昀盼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那日程姑娘不小心打翻了我的茶盏,我还用帕子擦手来着……后来,后来就找不到了。” 苏珩听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沉了沉,颔首道,“大约是掉在了哪里,被他捡去了也未可知。”见宋昀盼皱着眉冥思苦想,苏珩忙道,“祖母刚才交代过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倒是我糊涂了。” 宋昀盼摇摇头,轻声道,“不怪二表哥……是我,又给家里添麻烦了。要不是二表哥替我仗义执言,我今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说着不禁想起来,满脸歉意道,“刚才害得二表哥被二舅母责备,实在是对不住……” 少女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分外明亮,像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银,明明里头还闪烁着泪光点点,却依然努力在自己面前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苏珩的心忽然狠狠地疼了起来。 他想起梦里那个美丽苍白的女子,想起那个不管怎么被婆母磋磨,被小姑刁难,都永远把所有的笑容与柔情都留给自己的女子。 他明明不想这样的。 他只是希望,她能有一个跟梦里不一样的好归宿,会有一个真心爱重她,呵护她的良人。 第五十五章 情谊 可为什么,当今天听下人说,沈大太太亲自登门时,他的心会变得那么慌乱——他竟然在害怕:害怕沈万章真的说服了他的母亲,要来求娶宋昀盼! 苏珩忽然觉得,对自己的心意,前所未有的迷茫起来…… 他低头看着宋昀盼,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挣扎,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道,“咱们是兄妹……你用不着每次对着我,不是在说谢谢就是说对不起……” 一阵风吹过,苏珩的一缕头发正好划过宋昀盼的脸颊。 宋昀盼整张脸都火急火燎地烧起来。 那些梦中的妄想跟绮念仿佛野草一般在心底肆无忌惮地蔓延起来…… 她慌乱地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跟他正视,“我,我知道了……二表哥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苏珩看看她,颔首道,“表妹早些回去歇着吧。” ………………………………………………………………………… 静园里,苏老太太神色怅然地看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一旁的方嬷嬷闻言,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暗暗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下去。 就听苏老太太继续道,“那孩子打小就乖巧听话,你想没想着她刚来咱们家的时候,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 方嬷嬷点了点头,亲自端了碗热茶过来,低声道,“表姑娘也不容易,早早儿的爹娘就去了,又摊上那样狠心的伯父伯母……” 苏老太太含泪道,“我还记着她刚来那会儿,瘦的跟只小猫儿似的,可怜兮兮地拉着我的袖子说,外祖母,您别嫌弃我,我吃的不多,还会帮您干很多很多活……” “我就问她,你都会干什么呀?” “她说,我会绣花,会扫地,还会洗衣服,做饭,我什么都会……” “她那时候才多大?才八岁呀!” “瑜姐儿蓉姐儿跟她这么大的时候,叫针戳一下手指头都得哭半天鼻子,她一个连灶台高都没有的小人儿,已经能踩着凳子张罗全家的饭食……” 方嬷嬷听得也有些伤感,忙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笑道,“表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自从叫三老爷接回您身边,可不就苦尽甘来了……” 苏老太太苦笑着摇摇头,“你说这话可就是哄我了……我原也是打心里疼那孩子,受过那么多苦,却还是那么副宽厚单纯的性子……可随着她一天天长大,长得……长得越来越像她母亲……” 方嬷嬷不由默然。 苏家的姑太太苏微这些年一直是苏老太太的禁忌,当年府里知道内情的老人很多都被打发了,而自己这个亲眼看着苏微长大的老仆人也几乎从来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提及…… “我真是怕啊……”苏老太太长叹了一声,“怕她又走了她娘的老路,怕她……唉!” 方嬷嬷点点头,“奴婢明白,您也为难得很……” 苏老太太摇摇头,“我明知道那孩子自卑内向,却想着这样也好,总强过她母亲,从小叫我跟她外祖父宠坏了,才会胆大妄为到……谁知却把盼姐儿养成如今这般懦弱无能的性子,就是叫人欺负到头上都无力反击……” 苏老太太只觉得深深的疲惫,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甚至就在刚才……在珩哥儿出现之前,我还曾经怀疑,她真的像姜氏说的,私下里跟沈家大郎有了首尾……” 方嬷嬷听得心里也不好受,忙安慰道,“这事怎么能怪您呢,任谁乍听了那样的话也要吓一跳的……” 苏老太太苦涩地摆摆手,“这话哄哄盼姐儿就罢了……却骗不了我自己……其实在我心里,就没有信过……” “我竟然信不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微姐儿若是在天有灵,怕是也会怪我这个老婆子吧……” 回应她的,只有满室的寂静,与怅惘。 ………………………………………………………………………… 静园里发生的事,虽然大家都三缄其口,可傍晚时分,苏琮还是从相熟的丫头嘴里听了个大概。 “沈家表哥?”苏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确定沈大太太说的是盼表妹,不是我二姐姐?” “奴婢怎么可能连这个都听错?”答话的丫头生得杏眼樱唇,十分俏丽,尤其右眼角下一颗泪痣,更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情,正是老太太院里的玉翘。 她闻言不悦地嘟了嘟嘴,“沈大太太说了,原本属意的是二小姐,可不知怎么的宋表姑娘就把沈大爷的魂儿给勾了去……”她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失言,忙掩了嘴儿,低低道,“奴婢就听了这几句,方嬷嬷就把咱们赶出来了……只知道后来珩二爷也来了,不知道进去说了什么,沈大太太就领着人气冲冲走了……” 苏琮忖度了片刻,皱眉道,“祖母她老人家可是为了此事身子不快,所以才免了咱们请安的?” “兴许是吧……”玉翘想了想,回忆道,“沈大太太走后老太太又留了宋表姑娘说了会儿子话,宋表姑娘出来时眼睛都肿了……因方嬷嬷只叫了木槿,文竹她们在屋里伺候,后来到底怎么个情形,奴婢就不知道了。” 苏琮微微颔首,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想起来,温声笑道,“多谢玉翘姐姐了……要不是姐姐告诉我,我还一头雾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祖母生气……” 玉翘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四爷不必这么客气。”说话间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多情。 苏琮见状不由暗暗朝平安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递了个盒子上来。 苏琮伸手接过,笑道,“上回姐姐说凝香阁的胭脂颜色好,我就赶紧又叫人去买了一盒……也不知姐姐喜不喜欢……” 玉翘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旋即又忙敛下来,只娇声嗔道,“我是那个牌名儿上的人?就值当叫四爷这么费心了……” 苏琮柔声笑道,“旁人我不知道……玉翘姐姐的事,岂有不上心的?只可惜姐姐在老太太院子里,我平日就是想尽心也没甚机会……” 玉翘红着脸夺过他手里的胭脂,啐道,“成日家就会拿这些谎话哄人……你要真有心,何不问老太太要了我来……” 苏琮做小伏低道,“姐姐这可真冤枉了我的一片心了……实在是老太太的规矩重,我又还没成家,莫说我了,便是我二哥哥也没这么大脸面……”又温柔小意地在她耳边道,“姐姐好歹再等我两年,可别早早就许出去了……” 玉翘听他话说得如此露、骨,顿时羞红了脸,恨恨地跺了跺脚,“越说越不像了……再不听你胡说八道!”说罢满脸绯红地跑了出去。 平安见她跑远了,方关了门,讨好地笑道,“四爷可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把玉翘姐姐哄得团团转……” 苏琮前一刻还脉脉含情的俊脸却瞬间沉了下来。 “好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整天装出副贞洁烈女的模样,骨子里还不是个离不得男人的娼、妇!陆二,沈大……我就说我那目下无尘的好二哥怎么有功夫管她的闲事,原来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他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一个不知勾搭过多少人的破烂货,居然敢在我面前拿乔……我呸!” 平安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苏琮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声音阴沉地问,“我上回叫你准备的东西呢?” 平安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瓷瓶,迟疑地递过去,“爷……”却被苏琮一把抢过去。 他打开瓶塞嗅了嗅,略有些阴柔的脸上露出个狠绝的笑容,“看着吧,我若不叫那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不姓苏!” ………………………………………………………………………… 宋昀盼房里一片愁云惨雾。 樱草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上次是奴婢护主不力,叫姑娘被沈表少爷唐突……可,可奴婢也不知道表少爷会忽然发难啊!奴婢待姑娘的一片真心可昭日月,姑娘您是知道的啊……” 宋昀盼一脸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 樱草却不肯,只继续哭道,“奴婢已经知错了……求姑娘帮奴婢跟老太太求求情,只要不叫奴婢出去,要打要罚,奴婢绝无二话……”她说着,跪爬到宋昀盼跟前,痛哭流涕道,“奴婢打小儿跟着姑娘,这会子要是撵了奴婢出去,奴婢哪里还有脸活呢!” 宋昀盼抿了抿唇。 她知道这次外祖母对她跟二表哥的隐瞒都很生气,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训斥他们一顿就算了,可樱草…… 先是护主不力,后来沈大太太登门,她又表现得毫无担当,甚至还比不上毫不知情的白檀……原本依着外祖母的意思,是想把樱草打发得远远的,也省得那日她被沈万章轻薄的事从她口中泄露出去,还是宋昀盼一再保证樱草打小服侍自己,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外祖母这才答应,在庄子上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可她没想到,这话她才只跟樱草开了个头,后者的反应就这样大。 白檀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劝她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当老太太这么轻拿轻放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有咱们姑娘替你说项……你就别叫姑娘为难了。”就要扶她起来。 樱草一把推开她,愤愤道,“你说得倒轻松,被撵出去的又不是你!”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姑娘,奴婢从小就伺候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就看在咱们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帮帮奴婢吧……” 宋昀盼也有些于心不忍,拉住她道,“樱草,你别这样……其实嫁人也不是坏事。外祖母已经答应我,会为你挑户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少女的手掌柔若无骨,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声细气,可樱草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还说什么好人家,说什么风光大嫁……她明明可以跟着姑娘嫁去高门大户,再不济,也可以留在苏府给姑娘看院子……就凭她的人品相貌,不管是给未来姑爷做通房,还是跟着府里的几个少爷,哪个不比嫁去那寒门小户当正头娘子强千倍万倍! 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樱草万念俱灰,不由抽泣一声,掩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樱草——” “姑娘就随她去吧。”白檀沏了杯热茶给宋昀盼,“总得要她自己想通了才行。” 宋昀盼咬了咬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其实有很多事,她并不是不知道——她知道樱草心比天高,一直不甘心做个低人一等的丫头,甚至就连她那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小心思,她也能猜出来几分。 可她总记着幼时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算樱草有些不得体的举动,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在私底下训斥她几句…… 可自打开始做那些稀奇古怪的噩梦,梦见樱草妄想爬上苏珩的床…… 她要说心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她没法再像从前一样包容她,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樱草的一举一动——她对苏珩苏琮若有似无的讨好,那日在陆府时,她故意给沈万章的可乘之机…… 所以就在今天,当外祖母说樱草难堪重用,要把她配人时,她非但没觉得难过,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 她不由为自己的这点如释重负感到惭愧—— 当初三舅舅把她从南边儿接回来,在路上买下了同样无父无母的樱草。这些年,樱草不仅仅是她的丫头,也是她的玩伴,她的朋友,她的姐妹——也正是这个心比天高的樱草,在她初到苏府,惶惶不可终日时,陪着年幼无助的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能成眠的夜晚…… 她现在居然还想把她从自己身边撵走…… “要是樱草实在不想出去……”宋昀盼挣扎了很久,还是开口道,“不如我去跟外祖母说……” “姑娘可别。”白檀连忙道。 见宋昀盼看向她,白檀迟疑了下,还是正色道,“照理这话轮不到奴婢说……不过奴婢冷眼瞧着,这阵子樱草也着实有些不像样……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出去,既全了姑娘跟她的主仆之谊,也承了老太太的情,总比日后樱草不知轻重,再闹出些叫大家没脸的事儿来的好。” 见宋昀盼满是错愕地看着她。 白檀惊觉失言,心想樱草毕竟是从南边儿就跟着宋昀盼的,情谊自然跟别人不同,倒是自己仗着主子好性儿,又多嘴了……心下不由一阵懊恼,连忙补救道,“奴婢也是随口说说,若是说的不对——” “不是不是。”宋昀盼连忙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连白檀都看清楚的事,她居然还是受了梦里的启示才有所察觉…… 梦里的那个自己最后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又何尝不是她识人不清,咎由自取的缘故呢? 宋昀盼心里忍不住一阵泄气,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知道樱草素来心气高,跟着我,也是委屈她了……等她出嫁的时候,我便多给些添箱,也好叫她往后的日子过得充裕些吧……” 白檀见宋昀盼虽然情绪不高,不过倒是丝毫没有嫌她多事的意思,心里也就松了口气,笑着安慰她道,“老太太挑的人,一定都是极好的……姑娘就放心好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全然没有留意已经跑出去的樱草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 她站在门外,听着宋昀盼跟白檀的说话声,用力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拳头…… 第五十六章 其人之道 沈大太太的登门就如一颗石子丢入深井,还没荡起半点涟漪就消失不见。 只是第二天苏家二姑娘苏瑜却因晚上受凉大病了一场,她这一病病了好些时日,等彻底康复,已是大半个月后。 另一厢,宋昀盼自从那日跟苏老太太说自己不想嫁人的心愿后,虽然没有得到老太太的同意,不过这段日子也越发深居简出。每日除了跟长辈们请安,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的屋子里供着菩萨,每天都要抄几卷佛经,倒真的过得跟居士一般。 苏家众人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与此同时,外头却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说是那位表小姐随陆老太太去寺里上香……不过一错眼的功夫,人就找不着了……” “陆家的下人们翻遍了整间寺庙,最后却在后山找到昏迷不醒的表姑娘。” “那表姑娘醒来后却什么都记不得了,更说不出自己为何会昏倒在后山……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 “陆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未来的小儿媳妇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当即就要悔婚……可那表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在陆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听说把个陆老太太气得急火攻心,当场就中了风,虽及时请了大夫,但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又遭此重创,就算日后好了,这半拉子身子也是不能动的了……” 清风说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就仿佛他亲眼见着了似的,最后还不忘幸灾乐祸道,“如今陆家正闹得鸡飞狗跳——一边儿到处寻好大夫给陆老太太治病,一边儿还得防备陆老太太的娘家表姑娘的父母随时上门闹事儿,那表姑娘还三不五时就要寻死觅活……焦头烂额着呢!” 苏璟这才把笔搁在笔山上,皱眉忖度道,“怪不得我见这几日陆大人成日愁眉不展,有时早早就下衙了……原来是家里出了事。”又问苏珩,“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珩一边摆手示意清风退下,一边暗暗打量苏璟的神色,笑笑道,“大哥早出晚归所以不知道……他们家的事儿这几天在宛平都传遍了。因当时去寺里上香的也不独他们一家,那表姑娘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昏倒在后山这么大的事儿,就算陆家有心想瞒,也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 苏璟想想也是,刚点了点头,就听苏珩叹息道,“也不知当初这位表姑娘陷害盼表妹,破坏她跟陆家二郎亲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名声尽毁,被陆家退亲……” 苏璟听他这话说得似乎颇有深意,抬头看去,果然就见苏珩一双幽深的眸子也满是探究地打量着自己。 苏璟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巴巴儿跑来跟我说这些,莫不是觉得这事儿是我叫人做的?” 苏珩没想到被苏璟抓个正着,干笑了两声,讪讪道,“我也觉得……大哥不像那样的人。”心里却不由松了口气。 陆家这位表姑娘心肠歹毒,不但勾结沈万章陷害宋昀盼,他甚至怀疑,连宋昀盼的帕子都是她捡到交给沈万章的…… 对于这么一个包藏祸心的女子,苏珩当然十分厌恶,不但厌恶,他甚至在私心里也曾满是恶意地想过,对付这种人,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是让她也名誉扫地,她就知道自己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到底有多大了…… 不过想想终归是想想。 他既然明白名节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就断不会做出这种几乎是谋人性命的事。 他的家教跟人品也不允许。 可陆家的表姑娘还是出事了。 而且还是发生在沈大太太拿着宋昀盼的帕子上门问罪之后…… 这就由不得苏珩多想了。 毕竟他当初也只是把自己的猜测跟大哥一个人说过而已…… 他委实不敢想象,如果在他心中光风霁月的大哥,真的做出这种事,自己该有多么失望…… 就听苏璟淡淡道,“自从上次听你说了你们在陆府花园的事,我对这位表姑娘的所作所为的确非常气愤。可这门亲事既然是陆家自己定的,这个媳妇儿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咱们身为外人,也根本无权置喙。” 苏珩点了点头。 他倒是很明白大哥的意思。 他们陆家既然放弃了宋昀盼这么温婉单纯的媳妇,而选择了程卉那个搅事精,他们家将来糟心的日子少不得还在后头——这已经是最大的惩罚,已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 更何况一旦拿那日陆家表姑娘陷害宋昀盼的事去跟陆家理论,势必还会牵扯出宋昀盼被沈万章纠缠的事…… “不是我做的。”苏璟一脸坦然地看着他,正色道,“如果你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话——我完全不知情。” 苏珩在他的注视下也有些难为情。 好像……自从那次在大哥书房里发现了姑母的画像……他面对大哥时的心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总是忍不住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大哥也许是完全不同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这件事情发生时,他才会本能地怀疑是苏璟做的…… 要是换做从前,他又怎么会不相信自己最崇拜信赖的兄长…… 苏珩抿了抿唇,尴尬地解释道,“我自然是相信大哥的……也是事有凑巧了……” 苏璟斜睨他一眼,有点懒得理他,“你还有别的事?要是没事,我可要练字了。” 苏珩忙赔笑道,“大哥的字都写得这么好了,还每天练呢……”又走到苏璟刚才写了一半的字面前,很是煞有介事地欣赏了一会儿,一脸狗腿道,“我也不知几时才能写出大哥这么一手好字……” 苏璟重新拿起笔,淡淡道,“大约等你没那么八卦的时候吧。” ———————————— 苏珩:大哥,我怀疑你有点嫌弃我,虽然我没有证据。 苏璟: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表达能力有问题,其实我很嫌弃你。 第五十七章 意外 转眼到了十一月十六,正是苏二老爷苏彻的生辰。 苏家人丁齐集,好不热闹。 宋昀盼送的是一幅自己亲手绣的屏风,苏二老爷看得连连赞许,直夸她蕙质兰心,就连一直称病久违露面的苏瑜也送上了一篇自己写的梅花篆。 苏二老爷也知道女儿病了这些日子是为的什么,又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心里也是疼的,只是碍着是个女孩,有些话反倒不好多说了。 如今见苏瑜重新振作起来,苏二老爷自是欢喜,且苏家素来注重书法,觉得是修身养性之根本,苏二老爷更是个中行家,眼见自己女儿写得一手漂亮的梅花篆,不由惊喜不已,“瑜姐儿的梅花篆居然写得这般好了……” 苏瑜羞赧地笑了笑。她这一病委实比从前消瘦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明眸幽深如潭,显得愈发楚楚可怜,姿容反倒比从前更胜了几分。 她柔声道,“原是这些日子在屋里养病,闲来无事了就练练字……可惜写得总是不够好。父亲喜欢女儿就放心了……” 苏二老爷哈哈笑道,“喜欢,为父十分喜欢……瑜姐儿有心了。”又笑呵呵地收了其他几人的礼,各有夸赞不提。 苏蓉苏琳姐妹见苏瑜终于肯出来了,都围着她嘘寒问暖,关心不已。 倒是宋昀盼因惦记着梦里苏瑜的亲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迟迟没嫁出去,对自己的态度也十分恶劣,或许便是跟这回沈万章的事有关,面对她时,心里不免就有些打怵,也不敢上前去凑热闹,只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 幸好长房的苏潇是个天真烂漫的,又素来喜欢她这个表姑姑,见她孤零零地坐着,就陪在她身边,还有个粉团子似的淳哥儿也时不时地跑过来找她们说笑——小家伙正是顽皮的年纪,几乎没一刻消停的时候,偏今日家宴苏大奶奶也忙得很,宋昀盼便帮乳母一起哄着淳哥儿,倒也不觉得时间太过难熬。 不过就算如此,等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宋昀盼还是借着换衣裳的由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其实每到这种热闹喜庆的时候,她就越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这是苏家的盛宴,厅里每个笑容满面觥筹交错的人,也全都姓苏,唯独自己一个外人——就好比几个舅舅,他们固然对自己疼爱有加,可这种带着客气和小心翼翼的喜欢,与面对子女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终究是不同的…… “姑娘,起风了,进屋吧……”白檀柔声劝道。 宋昀盼方回过神,点了点头。又见白檀脸色发白,不由关心道,“你脸色不大好……莫不是病了?” 白檀无奈苦笑道,“大约是有些着凉了吧……等回去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宋昀盼忙道,“那你别在这儿伺候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白檀为难道,“可姑娘这儿……” 宋昀盼笑笑道,“不是还有青杏,青橙她们吗?我这里还会短了人伺候了?”自打定下樱草年后配出去嫁人,这段日子宋昀盼院里的青杏青橙也提了上来。 白檀想了想觉得也是,且她这会儿委实头疼得厉害,于是没怎么推辞就应下了,回去之前又叫了青橙过来陪宋昀盼。 宋昀盼一个人默默想了会儿心事,忽然听见“咕噜”一声,竟是青杏的肚子叫了一声。 见宋昀盼看过来,青杏登时涨红了脸,“奴,奴婢不是故意的……” “正好我试着也有些饿了,”宋昀盼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不如你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青杏一愣,连忙点点头,“姑娘且等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说罢高兴地退了出去。 还真是个孩子! 宋昀盼笑着摇摇头,恍然想起来今天的佛经还没有抄。她如今也养成习惯了,每日总要抄一抄佛经,才会觉得心安……宋昀盼这般想着,才刚走到书桌前坐下,就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 她只当是青杏这么快就回来了,正纳闷之际,却见樱草神色匆匆地从外头进来。 却说自从给她配了外头庄子上管事的小儿子,只等着过了年就出嫁,樱草近来就很少在宋昀盼跟前服侍。宋昀盼知道她心里别扭,不过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也就由她去了。 此时见她匆忙进来,宋昀盼怔了怔,刚要问她怎么了,就见樱草疾步上前,“姑娘,不好了!奴婢刚才去针线房寻柳儿说话,回来见二爷在桥上摔了一跤,也不知伤得厉不厉害呢……” 宋昀盼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道,“那你怎么回来了?还不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樱草皱眉道,“奴婢也说要去来着,可二爷坚持不肯。说今儿个是二老爷的生辰,不能为了他的事儿再扫了大家的兴,奴婢劝不听,这才先回来禀告姑娘……” 宋昀盼担忧道,“那二表哥现在怎么样了?” 樱草摇摇头,“奴婢也不晓得……只瞧着二爷一瘸一拐地去了梅园的小屋,还说叫奴婢去凌霄馆里寻清风拿了那跌打损伤的药膏去……这会子二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也不知伤势如何了。”又忍不住抱怨道,“二爷也真是执拗,这跌了一跤可大可小,要是真伤着了骨头……可不是顽的!” 宋昀盼叫她先前那番话说的心里本就担心得不行,可想到自己曾发过誓,往后私下里不再跟二表哥有什么瓜葛,这才强忍着不去,可如今听樱草说苏珩伤得这般厉害,又想到这几次要不是苏珩出手相助,自己早就撞死好几回了,如今他有事了自己又怎么能袖手旁观……这般想着,便也坐不住了,起身道,“你带我过去看看吧!要是真伤得厉害,也不能就由着他的性子……” 樱草忙点点头,又殷勤道,“奴婢去给姑娘拿披风来。” 又动作麻利地拿了披风服侍宋昀盼披上。 宋昀盼蹙了下眉,“这披风……怎么好像有股香味……” 第五十八章 惊梦 她平日也从来没有用熏香的习惯…… 樱草低头嗅了嗅,满是不解道,“没有呀……奴婢只闻着姑娘身上玫瑰香膏的味道……”又殷勤道,“要不奴婢再给您换一件?” 宋昀盼担心苏珩的伤势,也来不及细想,且那味道这会子仿佛又闻不到了……遂道,“不必换了,就这么地吧。”说罢径自出了屋子。 谁知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青杏提了食盒高高兴兴地从外头回来。 她见了宋昀盼带着樱草先是一愣,随即忙问道,“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 宋昀盼刚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樱草已经抢先说,“我陪姑娘去园子里走走,你且好好看着屋子。” 青杏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提起食盒傻傻道,“可这些吃的就冷了……” “你不是饿了么,替我吃了就是。”宋昀盼说罢也不欲再耽搁功夫,匆匆就出了门。 ………………………………………………………………………………………… 主仆俩一路往梅园去。 眼见着没几步路就要到了,樱草忽然一拍脑门,懊恼道:“您瞧奴婢糊涂的!先二爷还交代了奴婢去凌霄馆寻清风来着,奴婢这一着急怎么就给忘了……”又忙对宋昀盼道,“姑娘且先过去,奴婢这就去叫清风去。” 宋昀盼脚步一顿,“可——” 樱草却头也不回道,“奴婢马上就来!”说罢不等宋昀盼开口阻止,提着裙子就跑远了。 宋昀盼迟疑地抿了抿唇——待要过去,又觉得只有自己一人,不合规矩;若留在原地等着,又担心苏珩那边有什么状况……挣扎了半天,宋昀盼还是跺了跺脚,径自往前头亮着灯的地方走去。 却说梅园这处木屋原是供主子们赏花累了时小憩用的,里头倒是常年都有人打扫,布置得也算雅致。 宋昀盼上前推开门,风也跟着窜进来,只吹得那帘帐轻舞,远远见榻上果然躺了个人,宋昀盼不由放轻脚步,一边走近,一边关切道,“二表哥,你……你不要紧吧?” 却见那人径自坐起来,轻笑道,“想不到盼表妹对我那般冷漠,对我二哥倒是关怀备至……如此厚此薄彼,四哥我可是伤心得很呐。” 宋昀盼一怔,心中直觉不好,忙往后退,警惕道,“四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为了表妹你了。”苏琮“腾”地一下从榻上站起来,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宋昀盼跟前,目光犹如打量着已经到手的猎物,嘴角噙着笑道,“我对表妹一片真心,表妹却对我不理不睬,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只好出此下策……请表妹来听我诉一诉相思之苦了。” 宋昀盼转身想跑,却被他一把抓住,“表妹身上好香啊……”他说着把宋昀盼往怀里一带,让为兄瞧瞧是哪里这么香……” 宋昀盼吓得发了狠,猛地低下头,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苏琮“嘶”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松开困住她的手。宋昀盼趁机拔腿就往外跑,却被苏琮一把逮住头发,“好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他气极反笑,“我今儿要不*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不姓苏!”说罢,他径自拖着宋昀盼的头发一路把她拖进了内间,重重地甩在床上。 宋昀盼被摔得眼前一阵发黑,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苏琮却已经欺身上来。 “不要……你放开我!”梦里的恐惧与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宋昀盼拼了命地捶打,挣脱,却无法撼动那人半分,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四表哥,求求你……” 苏琮叫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越发刺激得热血沸腾,他一把扯下宋昀盼的披风,伸手抚上她泪流满面的脸颊,“怎么,以为搭上了老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一把捏住宋昀盼的下巴,啧啧道,“看不出你对我二哥用情还挺深的嘛,一听说他受伤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恩?”他的指间戏弄般的从宋昀盼唇上划过,调笑道,“这滋味他知道么?”他的手指从她的脸颊滑向脖颈,“还有这里,这里……他都尝过么?” ………………………………………………………………………………………… 苏珩“腾”地一声从躺椅上坐起来。 他满是惊惶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直到发现整个偏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复又躺回椅子上。 背后已叫冷汗浸透。 刚才不过在席上多喝了几杯,谁知醒个酒的功夫居然就睡着了…… 苏珩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觉得刚才的梦实在……实在是太荒唐了! 可这个梦偏偏又跟他前面的那些梦境莫名吻合——那些让他不解,困惑的事也终于找到了答案。 在梦里,宋昀盼是被苏琮的人骗去花园的——彼时她跟沈万章有私的事已闹得人尽皆知,为了表明自己绝不去沈家的决心,她甚至还差点以死明志……虽被救了下来,却也心如死灰,每日在苏家过着居士的生活。 可苏琮却不放过她。 他让人骗宋昀盼说苏珩出了事,把宋昀盼诓去了花园,还对她洒了那些下三滥的药粉…… 苏珩用力攥紧拳头。 幸好当时有几个下人正巧从花园里经过,吓得苏琮不敢轻举妄动,宋昀盼这才趁着这个间隙从花园逃出来,谁知却在逃到水榭时,遇到了当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己—— 苏珩目带迷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楚地记得梦里的情形—— 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让人为之疯狂的香气…… 缎子似的秀发从指间穿过,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少女的哀求与哭泣,还有那……极致的快乐。 一切都仿佛刚刚才经历过…… “爷!不好了。”苏珩正胡乱想着,却见清风脸色十分难看地从外头走进来。 他疾步上前,在苏珩耳边低声回禀道,“宋表姑娘出事了。” 第五十九章 不能容忍 苏珩神色冷峻地往梅园去。 清风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解释道,“白日里四爷身边的平安趁着人多溜到二门寻了樱草说话,咱们就已经叫人留意那边了……只是没想到四爷那么大胆……那贱婢已经叫清松绑了关在后头的柴房,等着发落,可表姑娘跟四爷那儿……” 苏珩猛地转过头,冷声道,“今夜不管你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许多嘴说一个字!” 清风登时像被人堵了嘴,瞬间就没动静了。 待到了梅园门口,果然就见苏琮的小厮平安鬼鬼祟祟地躲在棵柳树底下,眼见着苏珩主仆往这边来,平安脸色一变,拔腿就往园子里跑。 苏珩脸色倏地一沉,厉声道,“拦住他!” 清风赶紧应声追上去,一把就把平安摁在地上。 苏珩心下不安更甚,看也不看地上扭在一起的两人,大步流星地进了园子。 ……………………………………………… 木屋里,幔帐半掩,日爱日未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苏珩只觉得一股戾气直冲脑门——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狠狠扯下幔帐,将压在宋昀盼身上的苏琮提起来,一拳砸在他鼻梁上。 苏琮不设防,一下子摔在地上。 床上的宋昀盼双目空洞,直到耳边又响起几声苏琮的惨叫,她才回过神,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裹紧凌乱的衣裳,呆呆地蜷缩在床头。 眼泪刷刷地从眼睛里落下来,她却一动不动,好像整个人都傻了似的。 苏琮也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还不待反应过来,又被苏珩从地上提起来。 拳头像暴风骤雨似的落下来,直打得苏琮口鼻喷血,他一边躲,一边大叫,“二哥!二哥是我!” 苏珩的拳头重重挥过去,“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打她的注意!有没有?!” 他的手因为愤怒止不住颤抖,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法思考了,身体里仿佛有只冲破了牢笼的野兽,恨不得下一刻就扑过去咬断苏琮的喉咙。 他怎么敢碰宋昀盼?他怎么敢! 梦里的画面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他咬牙切齿地打量了眼四周,眼见墙上挂着柄前朝的宝剑,他想也不想,几步上前把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瞅着就要指向苏琮的眉心,却听一声惊呼,清风已经扑过来,死死从后面拖住他,“爷,爷,使不得啊爷!” 苏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抽离的理智终于渐渐回笼…… 他狠狠瞪着满脸是血的苏琮,终是用力把剑掷在地上,厉喝道,“给我滚!” 苏琮叫刚才的一切吓傻了,此时回过神,待要拔腿就跑,却发现双腿有些发软,想到今天的事若是落到长辈们耳朵里…… 他咬了咬牙,斗着胆子道,“二哥误会了……方才是盼表妹勾着我——” “滚!” 苏琮猛地一个哆嗦,用力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想不到连二哥也……这等祸水,二哥可要好自为之了。” 他说罢也不敢再停留,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清风心下这才松了口气,忙松开苏珩,看也不敢看床榻上的宋昀盼一眼,低声道,“小的这就去外头守着。”说罢头也不抬地退了出去。 苏珩深深吸了口气,直到感觉体内那股毁天灭地的气血翻滚彻底平复下来,才走到床前。 宋昀盼怔怔地抱膝缩在角落里。 她身上的前襟被扯开了,大半的肩膀luo露在外,仿佛全身的生气都被抽光,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 苏珩走过来的时候,她轻颤了颤,可是没有反抗,也没动……她好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抱住她,靠在他温暖坚硬的胸膛上,原本麻木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 宋昀盼怔怔地把脸埋进那人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声的哭泣让她全身都在颤抖。 苏珩抿紧下唇,一言不发地帮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解下自己的斗篷把宋昀盼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好了,没事了……”他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哑声道,“以后谁要是再敢欺负你——我就打死他!” 宋昀盼终是忍不住在他怀里抽泣出声。 苏珩只觉得心都要疼碎了,他低头轻吻上她的额头,“别怕,昀盼……我在,有我在。”他低低地唤着,安抚着,一切发生得那么猝不及防,又似乎那么顺理成章,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如此亲密的恋人,好像这样的动作他也曾在梦中做过无数次…… 他安抚地吻着宋昀盼的额头,眉心,看着血色一点点回到她苍白的脸上……他依然舍不得停下来。 宋昀盼却傻掉了。 她刚受过巨大的惊吓,整个人还在怔忪中,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抓着苏珩衣襟的手下意识松开,无措地抵着他的胸膛。 她不知道二表哥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变得跟四表哥一样……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从她的大眼睛里流出来,她却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即使感到恐惧,即使不知所措,她也不敢推开他……她甚至觉得刚才还冷的发抖的身体忽然一阵阵发热,连僵硬的四肢都开始变得绵软…… 直到他原本还抱着她的手开始顺着她凌乱的衣衫探进去—— 宋昀盼反应过来,登时吓坏了,一边哭一边伸手推他,“不要,二表——” 剩下的话全都被堵在唇齿之间。 他只是忽然觉得没办法容忍。 没办法容忍她粉嫩晶莹的唇瓣被苏琮凌、虐得又红又肿,没办法容忍她沾染上属于别的男人的气息……只要想到刚才苏琮对她做的一切,他就气得想发狂,想杀人! 苏珩带着几分懊恼又带着几分肆意地噙住宋昀盼的唇瓣,用力辗转。 鼻间全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馨香…… ……那就这样吧! 既然一定要有个人护着她…… 他根本没法容忍那个人不是自己! 第六十章 撞破 ……远处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簇簇灯光由远及近,照得小道上亮如白昼。 守在外头的清风眼瞅着为首的三太太陪着二太太沿着小路往这边过来,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撒腿就往回跑。 三太太眼尖,忙大喝一声,“什么人?!给我站住!” 清风原想装没看见,又听后面连叫了好几声,心知躲不过了,只得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压着嗓子道,“小的请二太太安,请三太太安……” 三太太骂道,“你是哪一房的?谁许你大晚上的在内院里走动?见了人不好生站着,又跑什么?难道后头有鬼撵着你不成?!” 二太太似是有了些醉意,手扶着流香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耐。 清风忙扇了自己一巴掌,死死低着头,“都怪小的眼拙,没瞧着太太们过来……您大人大量,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他话音刚落,忽听流香“咦”了一声,奇道,“这不是二爷身边的清风么?” 清风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还不待开口,就见方才还扶着流香的二太太皱眉看向他,不悦道,“你不在二爷跟前伺候着,跑园子里来做什么?” 清风忙道,“小的——” 话还没说完,忽听身后木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唬了一跳,三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哪来的动静?” 丫头竖着耳朵听了听,“奴婢听着像是后头屋子里的……” 清风似是也吓了了一跳,勉强扯出丝僵硬的笑容,“许,许是里头的猫儿狗儿打架,撞翻了东西呢……” 三太太目光狐疑地从他身上扫过,眼珠子忽然一转,掩嘴笑道,“谁家的猫儿狗儿有这么大阵势,莫不是都成了精,两只妖精在里头打起来了?”她说着挽住二太太的手臂,笑道,“二嫂,您说这小子的话可笑不可笑?” 二太太素来瞧不惯三太太那轻狂样儿,又疑心清风出现在这里乃是有什么猫腻,正要开口,忽听不远处的木屋里传来一阵好似男女**的声音。 二太太脸色猛地一变。 地上的清风更是面如土色。 “哎吆!”三太太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叫起来,“刚才那莫不是咱们家二哥儿的声音?”她说罢脸上忽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色,“好啊!我就说你半夜五更的摸进园子里干什么?敢情是替人守门的!”她说着好像忽然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二太太,连忙拿帕子捂上嘴。 眼瞅着二太太的脸沉得能滴下墨来,清风忙跪爬上前,“太太,太太您听小的——” “下作东西,好好的爷们全叫你们这些杂碎教唆坏了!”二太太已经一个大嘴巴子甩过来,头也不回地往后头的木屋里去。 三太太满脸幸灾乐祸地和身后的嬷嬷对视了一眼,也赶紧跟了过去。 木屋里的声音越发清晰,那女子如猫儿叫*似的动静几乎刺穿二太太脆弱的耳膜,她面色铁青地走到门前,厉声喝道,“把门给我撞开!” 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连忙应了声是,上去用力一撞—— 屋子里,苏珩正气急败坏地跟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女子纠缠在一起,一旁的地上还倒着把椅子。听到巨大的声响,苏珩挥开身上那人的动作不由一顿,他转过头,满是错愕地张大嘴,“母——” 他话还没说完,被他推在地上的女子又像藤蔓似的缠上来,“二爷……二爷……”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好像要把人都融化了似的。 几个率先冲进来的婆子俱是看得目瞪口呆——看这模样,被欺负的那个好像是他们家少爷…… 苏珩一张俊脸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羞怒,越发红得厉害,正要伸手推开那女人,就听二太太勃然大怒道,“还不赶紧把这贱人给我捆起来!” 为首的婆子连忙应是,上去一把抓住那女人的头发。 女子疼得尖叫一声,“二爷,二爷救我!” 苏珩更是气得狠了,想他对下素来温和宽厚,便是下人们做错了什么,也从不苛责惩罚,可此时见那女子缠着自己不放,竟使了十足的力气就踹了过去。 “哎吆!这,这是怎么的啊这是?!” 苏三太太趁着屋里正不可开交之际也忙跟进来,眼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她赶紧伸手拉住苏二太太的衣袖,假惺惺道,“二嫂快别动这么大怒……小孩子家家,哪有不贪玩的?”一边说着一双眼珠子却不停地在苏珩跟被踹翻在地的女子身上打转,“珩哥儿也是,明知今儿是你父亲的好日子,还敢在园子里胡闹……也着实该——”她话音一顿,只见那被按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女人抬起头,露出张嫣红的俏脸,不由瞪大眼睛,“这……这不是……” 苏二太太屋里的流香素来是个肯在苏珩身上花心思的,对府里这些漂亮丫头更是个个留意,见状也不由失声叫道,“樱草,你是宋表姑娘身边的樱草!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真是!”苏三太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二嫂,你瞧这——”自家的少爷居然跟表小姐的丫头搞在一起! 苏二太太叫眼前的一切气得全身血液都往脑门上涌,更恨在苏三太太面前丢了丑,登时指着苏珩,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看你做的好事!” 苏珩面上闪过一抹愧色,上前一步,“母亲,我——”那樱草却唤着“二爷”,又挣扎着要往他腿上靠。 还是苏二太太身边的郑嬷嬷有些见识,眼见樱草面露潮红,神情癫狂,苏珩虽强力撑着,一张俊脸也红得厉害,还有屋子里那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她当机立断吩咐两个小丫头,“去把窗子打开!”又忙走到苏二太太身边,耳语道,“太太,奴婢瞧着这事儿好像有些不对……” 外头的清风急匆匆赶来,眼见地上站满了人,他好不容易挤进去,也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扶住苏珩,“二爷,您这……这是怎么地了?”又茫然地环顾了眼四周,“四爷呢……” 第六十一章 狗急跳墙 苏三太太正看热闹不嫌事大,闻言登时啐他一口,骂道,“你这狗奴才,不拦着你们爷鬼混,又扯四爷做什么?” “鬼混……什么鬼混?”清风一头雾水,仿佛直到这时候才看见被婆子们摁在地上的樱草,他顿时瞪大眼睛,“太太们误会了!” 清风急忙道,“原是刚才爷在偏厅醒酒的时候,有个小丫头报信儿说四爷在园子里摔了一跤,爷这才特地过来看的——小的也不知为何樱草姑娘会在这里!” 苏三太太一愣,又恐是他的糊弄之词,忙道,“你既然不知道,那你方才又拦着咱们做什么?” 清风一怔,讪讪道,“小的还当是四爷跟人在里头——” “放你娘的屁!”苏三太太气得正要破口大骂—— “快去请大夫来!”苏珩忽然大喝一声。 众人一看不由唬了一跳——只见少年如玉的面颊已经红得能滴下血来…… 他咬牙道,“这贱婢给我下了药!” …………………………………… “大夫,我家二郎如何了?”凌霄馆里,苏二太太一脸关切地问大夫。 那大夫将开好的药方交给清风,朝苏二太太行礼道,“令公子当是吸入了**的东西,这才乱了心智……老夫已经扎了针,现又开了几一副排毒清心的药物,待令公子把毒清出来,也就好了。” 苏二太太点点头,又忙问,“不知那些**的东西,可会坏了身子?” 大夫抚着胡子道,“二太太放心,令公子只是吸入而非服食……于身体当是无碍的。” 苏二太太这才松了口气,颔首道,“有劳你这么晚还跑这一趟。”又吩咐丫头包了银子,替她送大夫出去。 待没了外人,苏二太太的脸色也随即沉下来,“那贱人呢?!” 郑嬷嬷忙道,“就关在后头柴房里……泼了冷水,人至今还糊涂着……” “好个不要脸的娼妇!”苏二太太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当初闹出盼姐儿的事儿,我就瞧着这丫头很是不像……如今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我的二郎头上!”要不是顾忌着今天是自己丈夫的生辰,不好见血腥,她简直打死这个贱婢的心都有! 郑嬷嬷忙道,“大约也是知道年后要出去配人,这才狗急跳墙……” “我呸!”苏二太太恨恨啐了一口,想起来,“盼姐儿呢?!贴身儿的丫头做出这等不要脸的勾当,她这个当主子的怎么说?!” 郑嬷嬷忙道,“奴婢听说自打出了上次那事儿,表姑娘如今已经不用她伺候了,平时也就在院子里做做杂事,或在屋里绣嫁妆……刚才奴婢叫人去海堂馆走了一遭,那边说表姑娘今儿受了凉,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苏二太太鄙夷地冷哼了声,“真真是盏美人灯——” 却听帘帐里苏珩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苏二太太遂站起身,边往床榻走,边有些烦躁地吩咐道,“睡了就睡了吧,横竖也指望不上她——到时再哭上一场,身子反倒越发不好了……你这就去柴房,看着人给那贱婢喂了哑药,明日一早就找牙子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 郑嬷嬷连忙道,“您放心吧,奴婢都省得。”便赶紧下去了。 苏二太太走到床前,见苏珩已经睁开了眼,正用手按着眉心,不禁柔声道,“珩哥儿醒啦?” 一旁的流香见了,赶紧跟上前,就听苏二太太道,“你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赶紧给二爷送来。” 流香脚步一顿,忙应声退了出去。 苏二太太这才上前把苏珩扶起来,一脸关切问,“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儿子还好。”苏珩皱紧眉头,“就是有些头疼……” 苏二太太安抚道,“已经叫人下去煎药了……等喝了药就好了。”又忍不住抱怨道,“都怪你宋表妹治下无能,倒叫你受这无妄之灾……” 苏珩抿了抿唇,低声道,“这事怎么能怪盼表妹呢,都是那丫头自己心术不正……”他顿了顿,“儿子就怕她倒打一耙……又是盼表妹贴身的人,儿子反倒更说不清了。” “这话还用得着你说?”苏二太太嗔瞪他一眼,恨恨道,“我已经吩咐下去,把这死丫头毒哑了嗓子卖出去,看她还能掀出什么浪来!” 苏珩直到这时才彻底松了口气,忙道,“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到。” “我倒是不想考虑这么些,偏你们一个个不知道叫人省心。”苏二太太没好气道,“也不知你盼表妹是怎么长的,想你姑母跟她这么大的时候,身边那些个下人哪个还不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偏你盼表妹,图长了一副好颜色,性子却软得跟什么似的……纵得底下人也无法无天。” 苏珩抿了抿唇,“盼表妹从小寄人篱下,养成那样的性子也在所难免……”眼见母亲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地看向自己,苏珩心下一顿,忽然间福至心灵,一下子想起那晚在苏璟房里看到的画像,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姑母是祖父祖母唯一的女儿,当初在家时应该十分疼爱的吧……可为何却极少听长辈们提起……” “这里头倒确实有个缘故。”苏二太太看了看他,“罢了,你如今也大了,说给你听听也无妨。” “你方才说你祖父祖母该十分疼爱你姑母,确是没错的——你成天只怪我跟你父亲太过娇惯你两个妹妹……却不知道,当初你祖父祖母宠爱你姑母,只比这更胜千倍万倍——那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真正的千金小姐,真正的掌上明珠。” “可兴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把你姑母养成那么大胆妄为,随心所欲的性子……” 苏二太太遂把当年姑太太趁府里设宴与宋昀盼之父私会,却被人撞破的事儿说了一遍。 “想你姑父堂堂一个探花郎,又生得风流俊逸,玉树临风,也难怪你姑母看迷了眼……可谁知嫁过去才发现所托非人……” 第六十二章 悔之晚矣 ……苏二太太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苏珩,感叹道,“可见这婚姻大事,切不可全凭一腔热血,更不能贪图对方姿容……不然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苏珩听得心下一凛,垂下眼恭顺道,“母亲教训的是。” 苏二太太点了点头,还欲再说,却见流香端着药从外头进来。 “二爷,该喝药了。”她柔声唤道。 苏珩淡淡扫了她一眼,正要起身去接,就听苏二太太道,“你就别动了,叫她来吧。” 流香面上飞快闪过一抹羞涩,刚要上前,就听苏珩问,“清风呢?” 流香微愣了愣,“就在外头……” “让他进来。”苏珩硬邦邦道,“我不习惯旁人伺候。” 流香一怔,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只不知所措地看向苏二太太。 苏二太太皱了皱眉,伸手接过碗道,“你先下去吧。” 流香眼眶一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她忙低头福了福,飞快退了出去。 苏二太太端着药碗轻轻搅动着药汁,慢条斯理道,“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寻常人家的少爷,在你这个年纪,就算没有成亲,屋里也早就有人了……也怪我跟你父亲平日拘你拘得太紧,才把这事儿给耽搁了。”一边说着一边舀了勺药汁吹了吹,喂到苏珩嘴边。 苏珩听话地喝下去,淡淡道,“儿子觉着现在就挺好……” 苏二太太嗔瞪他一眼,“哪有人这么大年纪,跟前儿使唤的不是婆子就是小厮的?不如母亲给你拨两个丫头……” 苏珩皱了皱眉,苦笑地婉拒道,“母亲就别替儿子操心了……今晚才闹出这样的事儿,儿子实在是怕了这些丫头了……” 苏二太太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操之过急了……就见清风听到吩咐走进来,上前朝两人行了礼,“爷,您唤小的?” 苏珩微微颔首,对苏二太太道,“母亲,儿子这里有清风伺候,您只管去忙就好……今日是父亲的生辰,您若一直不在,总归不好……” 先前因在厅里多喝了几杯,苏二太太还是借着换衣裳的由头跟苏三太太离了席,谁知回去更衣的路上却碰到这种污糟事儿……又耽搁了半天功夫。 苏二太太见苏珩神色间虽有些疲惫,不过精神倒也还好,遂把碗放到一边,起身道,“既这么着,我就先去前头看看……你吃过药,也早点歇着吧。”又叮嘱清风,“好生伺候你们二爷。” 清风忙应道,“太太只管放心。” 苏二太太微微颔首,想起先前在木屋里这小子倒是一心护主,把那看热闹的苏三太太差点气得个倒岔,心情不觉也好了两分,温和道,“知道你是个好的……好好当你的差,亏待不了你。” 清风一脸受宠若惊,赶紧点点头,“小的记着了!一定不会辜负太太的嘱托!”又一路殷勤地送她出去。 待送走了苏二太太,回来却见苏珩已经从床上起来。 清风连忙上前,“我的爷,您怎么下来了……” “我没事。”苏珩摆手打断,“如何了?” 清风忙道,“一切都照您的计划……那药也已经亲自交到白檀姐姐手里,爷放心吧。” 苏珩点了点头,就听清风心有余悸道,“今晚真是好险啊……” …………………………………………………… 半个时辰前。 宋昀盼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唯一的浮木,她不自觉揽住苏珩的脖颈,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嘤、咛…… 少女白皙小脸不知是因为呼吸不畅还是旁的缘故,居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嫣红,她身上越发热得厉害,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她不由抓住苏珩的手,无助喃喃道,“二表哥……我,我热得慌……”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把身子靠过去…… 苏珩到底是男子,又比她大好几岁,就算再怎么洁身自好,这个年纪也早就省事了,更何况近来还经历过许多与宋昀盼共赴巫山的梦境…… 苏珩深深吸了口气,那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他几乎不能自持……要是就这般沉沦下去—— 苏珩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少女莹润的肩头…… 宋昀盼身上的斗篷落在地上…… “爷!” “二爷!” 外头忽然再次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清风和白檀青杏几乎同时出现在门口。 眼见榻上的两人还难分难舍,清风跟白檀青杏也吓得呆住了,待反应过来,赶紧快步上前。 白檀一把把宋昀盼从苏珩怀里拽回来,紧随其后的青杏也赶紧从地上拾起宋昀盼的披风,忙上前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白檀看着神志不清,衣衫不整的宋昀盼,又气又急,几乎要哭出来,“我的姑娘……您,您怎么……” 要不是今晚青杏留了个心眼,派小丫头一路跟着,见宋昀盼被樱草带去了梅园,怕有什么闪失,赶紧告诉自己,他们姑娘……他们姑娘这辈子就完了! 清风的面色也有几分凝重,他忙推开窗子,外头的冷风吹进来,冻得苏珩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身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却见宋昀盼秀眉紧蹙,殷红的小嘴儿不高兴地嘟囔了声什么,又下意识要往他怀里靠,却被白檀死死抱住。 清风忙道,“爷,刚才平安跟樱草都招认了……四爷叫樱草给表姑娘下了**,那东西就沾在表姑娘衣服上,旁人闻了只当是寻常香粉,却不知一旦吸入就会乱了心志……”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个白色的瓷瓶,“就是这个东西。” 众人听得一愣,目光不由看向宋昀盼—— 苏珩接过来打开,一阵熟悉的香气迎面而来。 青杏最先反应过来,她惊呼一声,“是……是姑娘的披风!” 苏珩面色猛地一沉,飞快把塞子塞上。 他起身捡起自己的斗篷朝白檀扔过去,“给你们姑娘披上,赶紧回海棠轩去!” 第六十三章 如果这就是命 “但凡晚到一步,宋表姑娘——”清风声音一顿,眼见苏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他忙转移话题道,“爷也太神机妙算了!怎么就想到把那药用在樱草身上的法子!甚至连二太太三太太她们会过来都想到了!” “小的当时见了她们都吓了一跳!要不是爷预先教了小的这套说辞,小的非露馅不可!” 不但借二太太之手顺理成章地收拾了樱草那个卖主求荣的贱人,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宋表姑娘拿到了解药,就连三爷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事儿也蒙混了过去! 清风简直对他家少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难道能未卜先知不成?” 苏珩抿了抿唇。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忽然就想看看……一切是不是又会按照梦里的轨迹发展。 “我并不知道二太太跟三太太会过来。”他淡淡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只是把药洒在那贱婢身上,等药效发作,你就寻个时间冲进去,装作是她故意勾引我被发现的样子……至于其他的,那也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毕竟这么一大家子人,也难保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清风想了想,觉得苏珩说的也对——毕竟谁能想到今晚上苏二太太跟苏三太太会舍近求远,特地走靠近梅园那条道儿呢! “这也都是赶巧了!”清风道,“听清松说,他去给宋表姑娘送药的时候才听说,荷风馆那边不知怎么走了水……太太们大约便是因为这个才饶了远道。” 苏珩皱了皱眉,“走水?” “可不是么?”清风道,“想是看管的下人不够细心……可如若不是这般,今晚的事怕也不会那么顺利呢。” 苏珩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意兴阑珊道,“行了,今晚折腾得都人仰马翻的……你也下去歇着吧。” 清风见苏珩一脸倦色,想想这一晚上惊心动魄,也着实够个人受的,更何况还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万全之策,保全表姑娘的名声…… 清风想到这里,不禁偷偷看了苏珩一眼。 这次的麻烦虽然解决了,可他们爷跟表姑娘…… 苏珩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皱眉看过来,“还有别的事儿?” 清风忙摆摆手,“没有没有……爷早点安歇吧。” 直到合上房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珩的脸色才彻底暗了下来。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竟然是这样…… 梦里宋昀盼趁他酒醉“引诱”他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母亲的愤怒,他的屈辱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他笃定自己的人品,深信若不是有人**绝不会做出酒后失德的事,却没想过……若宋昀盼也是受害者呢?她被苏琮用了药,逃到水榭已经拼尽全力,她又怎么会想到,在那里遇到醉酒的自己? 她当时该有多惊惶,多害怕……被母亲掌掴,被众人冤枉的时候该有多无助,多绝望…… 她甚至都没法说出自己被苏琮欺侮的真相——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先后被他们兄弟俩**…… 这将会是毁天灭地的丑闻,将他们苏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独自认下了本该他跟苏琮承担的所有——下人的鄙夷,母亲的咒骂,祖母的失望,自己的漠视…… 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而已! 比她大一岁的瑜姐儿因为沈万章的悔婚天天对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长辈们却顾及着瑜姐儿的心情只当看不见,对瑜姐儿更是比从前更加包容呵护……可她呢?除了白眼跟谩骂,她从这个家里得到过什么? 那样百口莫辩,委曲求全的她,又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嫁给了自己…… 她是不是也曾期待过,能从自己这里哪怕得到一点点庇护与怜惜? 可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苏珩眼前不由又浮现出梦里那个纵身一跃的鲜红身影…… 那是她对他的控诉,对整个苏家的控诉! 是他们让她在花朵般绽放的年纪,就那样早早地枯萎凋谢! 苏珩的心又不能自已地疼了起来。 可这些还都不是最让他难过的—— 他本以为,有了梦里的警示,自己无论如何要帮宋昀盼避开所有的不幸……有个新的人生。 可今晚发生的一切,却无一不是在把他们往梦中的老路上引——要不是清风他们及时赶到,那么母亲跟三婶她们看到的将会是…… 苏珩用力捏了捏眉心。 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就算他帮宋昀盼躲过了沈万章的纠缠,在沈大太太和众人面前证明了她的清白,避免了她与苏瑜间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苏琮还是如梦中一般算计了她,甚至就连自己——也险些在**香的作用下侵犯她,而被苏二太太苏三太太抓个正着…… 不管怎么努力,都避不开,躲不掉…… 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如果这就是命…… 人,能斗得过命么…… 对于未来,苏珩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起来。 ………………………………………………………… “我的儿!怎么就伤成这样!”苏三太太一边看着丫头给苏琮上药,一边心疼得直抹眼泪。 “哎……疼疼疼疼疼!”苏琮龇牙咧嘴地嗷嗷直叫。 “蠢货!没听着三爷喊疼么?!轻一点!”苏三太太恶狠狠地在那丫头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小丫头登时红了眼眶。 苏三太太因想起来,又没好气地问,“你那个小厮平安呢,成天跟着你进进出出的,这会子又死哪儿去了?” 苏琮今晚上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本就烦得不行,又见苏三太太围着自己一个劲儿问长问短,只觉得胸中这口恶气更加堵得厉害,偏又不敢多说什么,不然叫母亲知道自己让平安弄了那下三滥的东西欺负宋昀盼,非揭了他的皮不可……只得支支吾吾道,“那小子差事办得不好,叫我打了一顿……今晚就没带他。” 苏三太太气道,“真真儿养了些废物,关键时候一点用没有!”又心疼地摸了摸苏琮的脸颊,“可怜我的儿伤得这么重……” 苏琮丧丧气气道,“母亲也别怪这个怪那个的了……要怪只怪儿子自己贪杯,又逞强没叫人跟着……这才摔了一跤。”又想起来道,“方才母亲说二哥又是怎么回事?” 苏三太太冷嗤一声,“谁晓得是怎么回事……”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那小厮称有丫头说你摔了一跤,我还不信,谁知竟是真的!” 苏琮听得心里一阵冷笑。 亏他心惊胆战了一个晚上,唯恐苏珩会去长辈跟前告自己一状……原来他居然打的是这么主意…… 又心说苏珩难道当真就能坐怀不乱? 那么个尤物似的小东西任他采撷,但凡是男人都把持不住,更何况还有**香助兴……而且看苏珩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说他对宋昀盼没动过心思,鬼都不信! 就算日后东窗事发,大不了一句是她勾引自己也就罢了…… 想起宋昀盼那身如水豆腐似的肌肤…… 苏琮心里又是一阵惋惜。只恨那时药效尚浅,那丫头意识未失,挣扎得太过厉害,不然这么个天大的便宜,也不能叫苏珩捡了去…… 苏琮心里一阵发狠,面上不自觉露出个狰狞的冷笑,却不设防牵动了受伤的嘴角。 他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苏三太太见了忙道,“怎么了,又怎么了这是……”又要上前看他的伤势。 “没事。”苏琮不耐烦地侧开脸,咬牙切齿道,“儿子只是恨樱草那死丫头,居然敢借二哥对儿子的关心,行如此龌龊之事……” 苏三太太点头道,“可不是怎么的?你是没见当时那场面,差点没把你二伯母气昏过去……”苏琮却无意再听苏三太太啰嗦,只故意装出副困乏的样子,苏三太太说了几句也就无趣了,且今晚府里毕竟还宴着宾客,她这主家太太也不好离席太久,遂又吩咐了苏琮几句,便也领着人离开了。 须臾,却见平安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见他就哭道,“爷……” “闭嘴!”苏琮强压着怒火低喝一声,“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有脸哭?爷今晚差点没叫你害死!”想到木屋里苏珩拿剑指着自己的场面,他现在都心有余悸。 第六十四章 兄友弟恭 平安痛哭流涕道,“小的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也不知怎么地就给二爷知道了……” “滚滚滚!”苏琮心里一阵烦躁,没好气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爷爷我还没死,少在这儿哭丧!快滚!” 平安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处,登时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喊疼,只期期艾艾道,“可,可二爷那儿……”今儿二爷这是倒不出空来收拾自己,等明天反过劲来…… 平安磕头道,“求四爷庇护小的……” “庇护……你还有脸叫我庇护你……”苏琮抿了口茶,凉凉扫他一眼,“要不你现在去跟我二哥说,一切都是我逼你的,你也是迫不得已……看他能不能饶了你?” 平安叫他看得一个激灵,忙道,“不不不!小的只认四爷一个主子!绝不会干卖主求荣的事儿!”又赶紧道,“小的这就滚,这就滚!”说罢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 苏琮冷下脸,用力把茶盏摔在地上,登时摔了个粉碎。 …………………………………………… 等宋昀盼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儿了。 她只觉得头疼得跟要裂开了似的——昨晚上的事儿她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樱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二表哥受伤了……可等她赶到木屋,里头的人却是四表哥……他,他还想…… 宋昀盼的小脸猛地一白,赶紧低头看看被子里的自己。 “姑娘醒了?”耳边忽然响起白檀的声音。 后者忙把手里的药碗放在案上,走上前一脸关切道,“姑娘觉得怎么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能认得出奴婢么?” 昨晚她跟青杏赶到梅园时,宋昀盼意识已经模糊了,只着了魔似的往二爷身上贴……最后二爷没办法,只好一记手刀先把人弄晕了,她这才好不容易跟青杏两个把宋昀盼扶了回来。 只是宋昀盼这一昏睡就是一整夜,吓得白檀一夜没敢合眼,天不亮就起来煎药去了…… 宋昀盼眼眶一红,“白檀……”眼泪就不能自已地涌了出来。 白檀忙抱住她,“姑娘别怕……没事了,都过去了!”白檀一边心疼地摩挲着宋昀盼的后背,一边在心里用她能想到的各种恶毒的话诅咒苏琮——真真是丧尽天良的畜生,连自家的表妹都忍心下毒手…… 要不是想着这事儿一旦叫人知道,她家姑娘的名声就全毁了,她真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瞧瞧——一向以温润如玉示人的四爷到底是怎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姑娘别哭了,”白檀拍拍她,咬牙切齿道,“那个千刀万剐的,昨晚已经被二爷狠狠揍了一顿,往后定不敢再欺负姑娘了!” 宋昀盼怔了怔,泪眼朦胧地看看她,“二表哥……?” “嗯。”白檀一脸正色地点点头,“昨晚幸亏二爷发现得及时,救了姑娘……还叫清松送了药过来。”她说着不由想起来,一拍额头道,“您瞧奴婢这记性!”又赶紧起身去案上把碗端过来,“姑娘赶紧把药趁热喝了吧!” 宋昀盼茫然地接过来,“这是……” 提起这事儿白檀更是恨得不行——要说自家姑娘对樱草真是没说的了,就连前几日还想着要给她添箱让她将来日子好过一些,谁知她居然哄了自己姑娘去给人糟蹋! “樱草那死丫头被四爷收买了,昨晚在姑娘的披风上撒了药粉,叫姑娘……迷了心智,这药便是清心宁神用的。” 宋昀盼一愣,“我……我被下了药?”那她梦见的,跟二表哥亲吻,缠绵的那些画面……难道……根本不是梦?! 她忙追问道,“那后来呢?你说四表哥被二表哥揍了一顿,那二表哥,他有没有,我们……”先前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又不受控制地漫上了眼睛。 白檀虽不知道详细的经过,但看昨晚她进屋时宋昀盼跟苏珩的样子…… 她急忙安抚道,“姑娘莫哭……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奴婢听说您跟樱草去了梅园,就马上追了过去……又怎么会让您出事呢!”她一顿,在宋昀盼泪汪汪地注视下,红着脸道,“倒是二爷,许是受了那**香的蛊惑,举止有些失态……不过他当即就说了,昨晚的事,一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的!” ……………………………………………… “好好的,怎么就摔成这样?”苏老太太坐在苏琮床前,红着眼心疼道。 “原是昨晚多吃了几杯酒,不知怎么就……”苏琮一脸自责道,“孙儿该死,叫祖母伤心了……” 苏老太太啐他道,“得亏着还是大家子的少爷,几杯黄汤下肚,就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因见他一张俊脸摔得鼻青脸肿,又冷着脸问,“爷喝大了,难道底下的奴才也是死的?就由着他摔成这样?昨晚是谁当的好差?” 陪着来探病的苏珩闻言就笑道,“孙儿记得四弟身边有个叫平安的,倒是成日见他跟着进进出出……” 苏琮恨得压根儿痒痒,咬牙笑笑,“我身边儿的人,二哥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巧昨天他犯了事儿,没叫他在跟前伺候。” “好说。”苏珩温和地笑了笑,“倒是那平安,我听说是个吃喝玩乐无所不会的主儿,在下人中风评很是不好。四弟也着实该远着些。” 苏三太太一听,忙问道,“竟有这样的事?!” 苏珩点了点头,“三婶随便找个下人一问便知。” 苏老太太没听出他们兄弟打什么禅机,只是苏珩这话却当真说到她心里——想起今早老二媳妇气急败坏地跟她提起昨晚苏珩被樱草下药之事,想着如今这府里少爷姑娘身边的丫头小子良莠不齐,很是该清理清理,也省得把主子们拐带坏了,遂对三夫人道,“你可问清楚了,若真是个不着调的,就赶紧撵出去。” ?????? 有人问,男主怎么会喜欢这么没用的女主,最近同事正好安利我一首李宗盛的老歌: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姻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大概就是男主此时的心情了。 其他内容请见“作者的话”。 第六十五章 逃 事关自己儿子,苏三太太肯定比谁都上心,闻言连忙道,“是,母亲。” 苏琮张了张嘴还想辩解,抬头却见苏珩一双幽深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剩下的话便全都卡在嗓子里。 就听苏珩继续道,“此事四弟也该引以为戒——既然不胜酒力,以后可要量力而行了。”他顿了顿,直直看着苏琮眼睛,“不然这次摔伤了脸面还是小事……再有下回——可未必这么幸运了。” 苏琮听得后背一冷。心知苏珩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昨晚上剑都差点朝自己招呼上了,要是他屡教不改,还敢打宋昀盼的主意,还真不知苏珩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只得咬紧了后槽牙,忍气吞声道,“二哥教训的是。” ……………………………………………… 这厢苏琮才因为醉酒摔得鼻青脸肿,另一厢宋昀盼的丫头勾引苏珩的事也很快在府里传开。 “那孩子原本就心思重,”小佛堂里,苏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先是叫陆家悔了婚,后还被沈家恶人先告状……如今好不容易挺过来,偏又出了这档子乌糟事儿……你说那孩子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方嬷嬷把苏老太太从蒲团上扶起来,宽慰道,“老太太也别太忧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表姑娘也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毕竟是打小就在跟前伺候的,闹出这样的丑事,任谁也得膈应上几天……” 苏老太太微微颔首,“我这几年老糊涂了,眼力也大不如从前了……这么个狐媚魇道的东西,早怎么就没察觉呢!也得亏着盼姐儿是个自尊自重的好孩子,这才没叫她教唆坏了!” 方嬷嬷就笑道,“这事儿怎么能怪您呢?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倒是表姑娘,的确是个老实淳朴的好姑娘,也不枉您对她一番悉心教导了……”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就听外头丫头通禀,说是宋表姑娘过来请安了。 主仆俩对视了一眼,方嬷嬷不禁笑道,“您瞧,表姑娘这不是自己就想通了么?” 苏老太太笑着点头道,“她能想明白就最好了。”又吩咐她,“你叫厨房做几样盼姐儿爱吃的点心来。” ……………………………………………… “去庄子上?”苏老太太皱眉问。 “是。”宋昀盼低着头不敢看苏老太太的眼睛,“我,我想去母亲在城郊的庄子上住两天……” 宋昀盼说的这处庄子苏老太太倒是也有印象,原是当年苏微的陪嫁之一,苏微夫妇走后,她遗留下的房产地契金银首饰全叫宋家大郎败光了,唯独剩了这处庄子因是在宛平城郊,宋大郎夫妇唯恐被苏家察觉自己侵吞弟妹嫁妆之事,这才没有变卖…… 苏老太太叹了口气,“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又去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苏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劝她道,“你要是还为了那晚的事儿过不去,觉得对着你二表哥不自在,那也犯不着离开——你二表哥前两天刚跟着同窗去保定拜访闻先生去了,少说也得五六日才能回来,到时大家就把这事儿忘了……” 怎么可能忘得了呢……险些侵犯她的四表哥,还有曾跟她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见过她丑态的二表哥…… 宋昀盼用力抿了抿唇。 现在这个家里,她不单单害怕四表哥,更害怕二表哥……要是等二表哥从保定回来,真的要履行那晚对她的承诺……她还不如死了才好! 要是可以,她都想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再也不要回来了! “不,不只是因为二表哥……”宋昀盼声如细纹道,“是我……我身子一直不好……就想去庄子上住一阵……也省得快过年了,又过了病气给家里……” 苏老太太无奈看了看她。 这傻孩子,连个瞎话也不会编——她就算为这事气病了,那也是心病,从没听说心病也会过给人的…… 只见宋昀盼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消瘦,气色也十分的不好……又想起她可怜巴巴地搂着自己脖子,哭着说不想嫁人,求自己护着她一辈子时的模样,心也不由有些软了。 又想这府里人多嘴杂,就算管得再严,也禁不住有那爱嚼舌的,宋昀盼心思这样敏感,又接连遭受打击,但凡有点什么落在她耳朵里,少不得又要加重她的心病……倒不如就去庄子上住一阵儿,过几天清净日子,兴许自己慢慢就平复了也未可知。 苏老太太这般想着,又宽慰了宋昀盼几句,便应允了,只是事先也与她说好:去散散心可以,但是在过年之前必须回来。 宋昀盼自己都没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虽然外祖母给的时间短了些,可是一想到可以暂且不用面对那个人……再说到时候她也大可以说自己的病还没好,不能回来……遂欣然答应了。 ……苏微陪嫁的庄子就坐落在山脚下,因苏府已经提前派人知会过,庄子里的下人一早就把庄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虽比不得苏府气派雅致,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宋昀盼主仆中午抵达。 她原就体弱,加之近来心思太重睡眠不好,这一路更是要了半条命去,一到别庄,连饭都没用一口,就睡了个昏天黑地,到第二天才恢复了精神。 庄子上的生活十分清净,如今正值冬日,山上也没什么景致,宋昀盼又是个天生喜净的性子,也不怎么出去走动,每天就在屋里看看书,绣绣花,或有时候带着白檀在院子里走走,日子倒也过得十分自在。 只是她时常会想起苏珩。有时候会想,那天二表哥说的,会给她一个交代,是什么样的交代呢?会是……她以为的那样么? 她隐约还记得那晚……他曾那么炙热地吻过她,抱过她,那是不是表示,其实在他心里……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可是转念又想,那天发生的一切,本就是在**的影响下发生的,连她尚且不能自持,二表哥便是有些出格的行为,也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第六十六章 你家姑娘倒是个会享受的 她的心就这么反反复复地煎熬着,时而甜蜜,时而痛苦,时而欢喜,时而沮丧,可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如果她真借这件事让苏珩对自己负责,就算他现在因为愧疚自责坦然接受, 但等他日后遇到更好的姑娘,遇到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人,他只会更加嫌恶自己,今天所有种种,也只会成为他日他鄙视轻贱自己的原罪。 强扭的瓜不甜,梦里的宋昀盼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这样的出身,根本就不配做苏家的嫡妻, 可若要她为妾……别说她不愿意, 外祖母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可万不能因为苏珩好心帮了自己, 就像梦里的宋昀盼那般犯蠢,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宋昀盼这么一想,人也就彻底清醒了,索性安心在庄子上住了下来。 …………………………………………………… “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可口的……”胖胖的管事嬷嬷在庄子里勤勤恳恳地干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伺候宋昀盼这么大的主子,一时也有些局促,只搓着手憨憨问,“不知姑娘这两天可还吃的惯?要是有什么喜欢的菜式,姑娘只管报了名儿,咱们虽比不得府上的厨子,却也可以试试的……” 宋昀盼笑了笑,柔声道,“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倒觉着饭菜很可口, 前晚上那道冬笋排骨汤尤其鲜美……我都喝了两碗呢。” 管事嬷嬷这才松了口气,满是风霜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个欢喜笑容, “那冬笋就是在咱们后头的山上挖的……姑娘要是爱吃,咱们今儿还做!” 宋昀盼听了,不由好奇地问,“冬笋是长在地下的么?” 管事嬷嬷笑道,“正是呢!每年这时节到来年二月,正是采挖冬笋的好时候——笋质鲜嫩,清脆爽口……别提多好吃了!姑娘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带着人去山上看看呢!” 白檀也觉得宋昀盼自打出了那事儿,人就更沉默内向了,好不容易来趟庄子,却连大门都没迈出去过……闻言就撺掇她,“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挖冬笋的呢……要不咱们也上山挖去?”又笑嗔道,“不然等回去了,奴婢跟姐妹们说起来,连外头什么样都不知道?岂不白来了这一遭? 那管事嬷嬷忙笑道,“也用不着姑娘亲自动手……只管多带些媳妇婆子,看着她们挖就是了。” 宋昀盼原本还有些犹豫,见她们二人都这么说了,遂从善如流地笑笑道,“那就去吧。” ……………………………………………………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能挖到呢?” 皮肤黝黑的小媳妇咧嘴一笑, 指着眼前这块地道,“您瞧见这地上的裂纹儿没有?像这种地上有明显裂纹或是那泥块松动了的, 底下很可能有冬笋……”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锄头轻轻刨着凸起出来的地方,“瞧,这不就有了么?” “还真是呢!”宋昀盼主仆一脸崇拜地瞪大眼睛,那小媳妇儿难得有机会在主子跟前卖弄,更殷勤地给她们解释道,“您瞧这笋子的外壳,鲜黄鲜黄的……”一边说一边又把外壳拨开,露出里头的笋肉,凑到宋昀盼跟前,“还有这肉,要选那白色的,吃起来口感才好,如果是绿色的,入口就会发涩……” 就听一旁的婆子好笑地拍她一把,“你就别卖弄了……咱们姑娘哪里就需要亲自挑冬笋了……” 说得那小媳妇儿脸上不禁一红,也好在她生得黑,还看不出什么,她讪讪笑了两声,“倒是奴婢糊涂了……” 宋昀盼忙摆摆手,认真道,“不不不,你说的很有意思……我很爱听。” 陪着过来的嬷嬷就笑道,“这边又是土又是泥的,仔细弄脏了姑娘的裙子……不若奴婢领了姑娘在周围转转可好?” 宋昀盼也是头一回上山,闻言就笑着说了声好。 如今正是冬天,山上的花全都败了,只路上零星长了些五颜六色的野花,虽比不得苏府一年四季花团锦簇的园子,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身边的白檀是个手巧的,叫人把各色野花都摘了些,不消片刻功夫就编出个漂亮的花环,给宋昀盼戴在头上。 宋昀盼也觉得有趣,笑得眉眼弯弯问,“好看吗?” 白檀还没开口,就听一旁的嬷嬷赞叹道,“真真就跟画上的仙女儿似的……” 白檀也笑吟吟地点头,“好看着呢……姑娘就这么戴着吧!” 主仆几个说笑着往前走,却见前头有片果树林,树上的果子都成熟了,一个个圆溜溜,红得发紫,有些熟透了的还掉到了地上,已经有些腐烂了。 宋昀盼随手从树上摘了一个闻了闻,“好香啊……”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果子呀?” 嬷嬷就笑道,“山间的果子,哪有什么名字……吃着倒是酸酸的,很有些爽脆。只不知道姑娘吃不吃得来这个味儿……” 白檀见宋昀盼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忙拿出帕子把果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这才递给她。 宋昀盼接过来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好吃的呢!你也尝尝!”又问嬷嬷,“这些果子你们为什么不拿回去吃呢?就这么烂在地里多可惜呀……” 那嬷嬷就笑道,“姑娘是头一回吃,所以当个稀罕物,咱们成天见,也就不稀奇了……再说这么多果子,就是敞开吃又能吃多少呢……” 白檀吃了口果子,觉着入口虽有些酸涩,但久而回甘,果然很是清爽,就笑道,“便是吃不了,拿出去卖钱也好啊……” 嬷嬷就笑道,“白檀姑娘有所不知,且不说这果子的口感并非人人喜欢,只说这果子的存放就十分不易——往往上午摘了,下午就蔫了,更别说过夜了……如今也只有附近的农户们有时上山采上一些,回去酿成果酒,平时也能喝上几口,又越发不觉着稀罕了。” 宋昀盼不由好奇问,“这果子酿的酒好喝么?” 嬷嬷笑道,“这好不好喝的,奴婢也说不好……姑娘要是不嫌弃,奴婢家里倒是有一坛,虽比不上那些好酒,不过倒是可以尝个新鲜。” 白檀看见宋昀盼听得甚是心动,只抿着嘴不说话,就笑道,“正好昨个儿老太太才打发了人送了些鹿肉过来,不如今儿就叫她们在院子里支了炉子,咱们烤来吃……到时再配些果子酒,正好解腻呢!” 宋昀盼听得果然跃跃欲试,“也不止可以烤肉呢!”她兴致勃勃道,“还可以烤冬笋,烤莲藕,烤金针,烤馒头……”光是这么说着都感觉口水要流下来了。 宋昀盼难得这么有兴致,白檀见了也欢喜,笑呵呵地附和道,“好好好……叫他们都备上,还有孜然,花椒粉……”又问宋昀盼,“姑娘要辣椒粉么?” “要要要!不辣不好吃的!” 主仆俩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直把陪同的嬷嬷看得一个愣一个愣的——她们这天仙似的姑娘,原来……是个吃货啊! …………………………………………………… 说干就干。 回到庄子,宋昀盼立马就吩咐人拿了铁炉,铁叉,铁架子,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烤了起来。 等苏珩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冬日萧索的院子里,少女一袭大红色斗篷,头上戴着野花编的花环,一边拿着小刀切肉,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道,“那边,那边!你把那边的肉翻一下!再烤就糊了!” 白檀叠声应着,赶紧拿铁叉去翻炉边的烤肉,又不放心地提醒道,“姑娘可仔细手!” 宋昀盼抿嘴一笑,“这个我会着呢……割不着!” 青杏青橙两个也在旁边跟着忙活,因都是头一回烤肉,时不时还得问上一句,“姑娘,这个是熟了么?”“现在要不要盛出来?” 宋昀盼抻头看了一眼,“不行……还得再——”话音未落,却见青杏青橙两个忽然放下手里的铁叉,连忙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二爷。” 宋昀盼一愣,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才发现苏珩不知何时居然站在了自己身后。 众人见苏珩过来都有些意外,尤其是宋昀盼——自打那次之后这还是两人头一回见面,她的脸颊顿时火急火燎地烧了起来。 也好在刚才她忙得小脸儿本就红扑扑的,倒也瞧不出什么。 宋昀盼目瞪口呆地愣了几息,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手里的小刀递给旁边的白檀,又就着下人端来的热水洗了洗手,局促道,“二表哥……你,你不是去保定了么?怎么……你几时回来的?” “前几天就回来了。”苏珩温和地笑了笑,“我今日出门探访同窗,想着你的庄子就在附近,所以过来瞧瞧……”他说着饶有兴致地朝炉子上扫了眼,笑道,“怪不当祖母派人来接也不回去,原来是在这儿乐不思蜀了。” “不,不是……”宋昀盼脸上愈热,忙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就随便弄来吃吃……” “二爷这会子过来怕是还没用午膳吧?”白檀笑着解围道,一边吩咐人打水伺候苏珩洗手,一边笑盈盈道,“我家姑娘烤了香喷喷的鹿肉,还滋滋冒着热气呢!二爷可一定要尝尝!” 苏珩含笑点头,“恰是。方我进门的时候就闻着味儿了,正是寻着这香味儿才找来的……”说罢已然在宋昀盼身侧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眼见宋昀盼傻呆呆的,半点没有招呼客人的自觉,白檀忙朝宋昀盼递了个眼色。 先前她担心自家姑娘叫府里几个少爷迷了眼,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愫,日后徒增伤感,还曾私下里劝过宋昀盼,可自打发生了上回的事,白檀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二爷跟自己姑娘登对,自然乐得成全。 见宋昀盼还跟个木头似的没有反应,白檀笑着把盘子塞到宋昀盼手里,“姑娘快夹几片肉给二爷尝尝……趁热吃才好吃呢。” 宋昀盼这才回过神,刚要伸手去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讪讪地缩回来,小声道,“还是你来吧……我刚切过肉,手上怪腥的,别熏着表哥了……” 苏珩淡淡扫她一眼,嘴角含笑,没有言语。 白檀不由暗暗跺脚,只得堆笑问,“二爷吃辣不吃?” 苏珩颔首,“吃的。” 白檀赶忙拿夹子夹了几片烤得火候正好的鹿肉,殷勤地端到苏珩面前,又递了双筷子过来,“二爷快尝尝我家姑娘的手艺……” 苏珩伸手着接过来,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白檀忙问,“二爷觉着如何?” 苏珩笑着点了点头,“你家姑娘倒是个会享受的……”他看了眼桌上的酒壶和酒碗,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宋昀盼一愣。 先时她被鹿肉上撒的辣椒粉呛了一下,就一口气喝了一碗…… 宋昀盼的小脸登时涨得通红,像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结结巴巴道,“我,我就喝了一点,是庄户上自己酿的果酒……刚才辣椒粉撒多了……不是——” “来一碗。” 宋昀盼瞪大眼睛,小嘴儿茫然地微张着,红红的唇瓣娇艳欲滴,七分傻气中透着三分魅惑,偏自己懵懵懂懂,诱人却不自知。 苏珩淡淡别开眼,好笑地提醒道,“哪有请人吃肉不请人喝酒的道理?给我也来一碗。” “哦……哦哦!”宋昀盼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拿起酒壶,又叫人给苏珩另取了酒碗来,“二表哥你尝尝,这酒是用后头山上的果子做的,酸酸甜甜,可好喝了。” 只见她一脸殷勤的模样,跟刚才的拘谨简直判若两人。 苏珩心里不由好笑。 他就知道……这丫头非得要小小刺挠一下,才能从她的壳里把笨笨的脑袋探出来…… “好喝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苏珩点点头,“味道还不错。跟这烤鹿肉倒也相得益彰。” 宋昀盼脸上顿时露出个“我就说嘛”的神情。 ?????? 求个首定吧,嘿嘿。 第六十七章 酒壮怂人胆 浓浓的果香味飘进鼻子里,因想着在苏珩面前还是得注意点形象,宋昀盼遂又叫人拿了酒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我也觉着很好喝……我听庄上的仆妇说,这酒是喝不醉的,他们都当果汁喝呢!” 苏珩就笑道, “喝点果酒也罢了,只这肉你委实该少吃些,否则不克化,到时又该难受了……”便叫白檀吩咐人拿些素菜来烤。 白檀含笑应了,又领着青杏青橙张罗起来。 苏珩跟宋昀盼一时倒也无话。 幸好虽然不是人人都会聊天,但至少人人都会吃。 尤其那果子酿的酒又酸又甜,齿颊留香,更妙在几乎没什么酒味,宋昀盼开始对着苏珩还有些拘谨,待吃了几口酒,五脏六腑都烘得暖洋洋的,又叫一旁的火炉烤得十分舒服,人也不自觉放松下来,因爱那果酒酸爽可口,几杯酒不知不觉就全进了肚子。 两人叫白檀服侍着又吃了些烤肉跟素菜,待有七八分饱了,苏珩便笑道,“你家姑娘今儿个又吃又玩算是尽了兴了,难为你们烟熏火燎了一中午,待把东西都收了,剩下的肉拿去分了吧。” 想这鹿肉也不是什么寻常东西,更难得是主子赏赐的,青杏青橙跟几个伺候婆子闻言俱是欢喜不胜, 忙谢了恩下去分食不提。 倒是宋昀盼,许是围着火炉子坐得久了, 一张小脸儿熏得红扑扑的, 圆蒙蒙的眼睛水光粼粼, 显然是有些醉了。 她仍不自知地喝了口酒杯里的果酒,见已经空了,不由皱了下眉,正要去拿桌上的酒壶,却被白檀抢先一步拿起来,后者正色道,“姑娘方才已经喝了许多了,可不许再喝了……不然真要醉了。” “这酒不醉人的……”宋昀盼嘟了嘟嘴,拉着白檀的袖子撒娇,“白檀姐姐,再给我倒一杯吧……”她伸出一个手指头,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就一杯,行不行?” 白檀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就听见耳边响起个淡淡的声音。 “不行。”苏珩慢条斯理地抽走她手里的酒杯递给白檀,吩咐道,“你们姑娘醉了, 你去端碗醒酒汤来。” 白檀看看宋昀盼, 含笑应了声是, 赶紧俯身退下。 宋昀盼这时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身边好像还坐着个人…… 她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歪头看向一旁的苏珩。 他穿了件雪青色的箭袖,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里的酒碗,碗里的果酒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澈澄亮,如流淌的宝石一般,泛着莹润的光芒。 阳光镀着他的侧颜,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光影中。 她恍惚想起,那天她从外祖母院子里出来时,他好像也是这般的…… 阳光在他身后撒落,让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原来是那么卑微与渺小。 可纵使再怎么渺小,再怎么有自知之明,她还是会忍不住啊…… 忍不住想靠近他,忍不住想被他喜欢,被他珍视…… 宋昀盼下意识伸出手,想顺着那光晕描画出他的轮廓,却又在半途收了回来。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又忘了呢…… 她……是不配的啊。 “为什么忽然想起到庄子上来?”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宋昀盼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我……就是过来养身体……”她抿了抿唇,垂着眼道,“……快过年了,我怕过了病气给别人……” “你这些话骗骗别人就罢了。”苏珩直截了当地打断道,“我说过,那天的事,我会给你个交代。你为什么还要逃?” “我没有!”宋昀盼轻呼出声,待意识到失态,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其,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那天,那天的事我都明白,不怪二表哥,是四——”剩下的话她说不出来,可他却分明看见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很感激二表哥,不会因此就赖上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真的!你放心吧,我,我都懂的!” 苏珩叫她气得笑出来,“你懂——你懂什么?” 她懂他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故意把**香用在自己身上,只为了给她弄解毒的药剂?她懂他除掉樱草,拔掉平安,恐吓苏琮,都是为了让她日后不必在这个家里过得像惊弓之鸟?她懂他担心她为了那晚的事儿不自在,特地避出去,只为了给她些缓冲的时间,实则他每天都在想她,想知道她有没有因为自己唐突她生气,想知道她有没有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她不懂! 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但凡懂一点点他的用心良苦,就不会逃到这里来了! 别人不知道,他却再清楚不过——说什么养病……她根本就是出来躲他的! 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祖母答应的话,她能高高兴兴地在这儿躲一辈子! 他甚至带着几分怒气地想,早知道这臭丫头这么没心没肺,当时他还不如借着**香的药效,直接把她据为己有得了——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叫她的蠢话气得肝儿疼…… 宋昀盼叫他的冷笑吓得一颤,弱弱道,“我……我不会不知好歹地缠着你,更不会逼你对我负责……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就,就当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把它们全忘了……” “忘了?”苏珩冷嗤一声,目光直直看进她眼底,“那你呢?那天我那样对你——你也能忘了?” 一句话差点没把宋昀盼逼出泪来。 怎么可能忘了呢? 要是能忘,为什么在庄子上的这些日子,她常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翻来覆去地猜他的心思,猜他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要是能忘,为什么即使在梦里,也常常会梦到那晚,梦到他如神祗般从天而降,梦到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梦到他的吻肆无忌惮地在她唇上辗转…… 可她知道她不能。 如果她不曾做过那些稀奇古怪的噩梦,不曾看到梦里那个“宋昀盼”经历过的一切,她或许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二表哥的“交代”,还敢放任自己的贪念,索性由着他因为内疚自责而不得不背上自己这个包袱。 可是现在……她无比清楚地知道,像苏珩这样的男子,绝不是她高攀得起的。 他……值得最好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更加难过——若是她从来不曾拥有,她还可以安慰自己,齐大非偶,不要对遥不可及的二表哥痴心妄想,可如今……他明明离她这么近,近得那些她曾偷偷憧憬过的美好几乎唾手可得……她却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宋昀盼深深吸了口气,“我……我已经忘了……” “你说谎。”苏珩毫不留情地戳穿,“如果你真的忘了,就不会躲到这里来……我不明白你在逃避什么,我说过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对你负责——” “负责,你要怎么负责?!”宋昀盼“腾”地一下站起来。 她实在不懂,她都已经这么卑微了,他还有什么可不依不饶,步步紧逼的! 宋昀盼的眼眶红得厉害,双眸因为激动越发漆黑晶莹,“你要娶我吗?堂堂解元郎,有的是大家闺秀任你挑选,难道你要娶我,娶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一个险些被你弟弟强暴的女人为妻吗?!” 苏珩也没料到宋昀盼这种蔫了吧唧的性子居然还有突然炸毛的时候,下意识也跟着站起来,低头看向宋昀盼,好看的眉毛不悦地皱紧,沉声道,“我为何不能娶你?什么叫有的是大家闺秀……难道你就不是大家闺秀?德言容功,你并不比别人差什么,为何要这样贬低自己?” 他的个子原本就高出宋昀盼许多,此时又带着些怒气,如此居高临下的质问,若是平时的宋昀盼,早就被他的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 可有道是“酒壮怂人胆”,尤其想起梦里的“宋昀盼”至死都惦记着这个弃她于不顾,任她叫人欺凌糟蹋的“薄情郎”,饶是宋昀盼这种没什么脾气的泥人儿,在酒精的加持下,竟然也生出几分不怕死的土性,她冷笑一声,“你娶我?你愿意娶我就一定要嫁么?那天的事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也用不着你因为内疚负什么责!你要实在觉得抱过我亲过我心里过意不去——” 宋昀盼顿了顿,混沌的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挺直腰板,掷地有声道,“那我现在就亲回来,咱俩两不相欠!” 苏珩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宋昀盼忽然用力抓住他的衣襟,踮起脚尖,仰着脸就吻了上来。 她的唇又薄又软,像两片花瓣似的。 上一次他被苏琮气得气血翻腾,又受了药物的蛊惑,根本来不及细细品尝,可是现在,此时,娇嫩的唇瓣笨拙地在他嘴上亲吻,那样的柔软,带着淡淡的果香…… 就和……他记忆深处的一样。 冷不丁地,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他不及多想,手不觉下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让她可以吻得更舒服,更彻底些…… “砰!” 耳边忽然响起瓷器坠地的声音,伴随着女子一声强忍的惊呼。 宋昀盼吓了一跳,酒登时醒了大半,眼瞅着自己居然“色胆包天”地攀在苏珩身上,宋昀盼两腿不由一软,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下一刻,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忽然用力把她箍在怀里——苏珩按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回吻了上来。 在所有的呼吸都被他强势夺走之前,宋昀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第六十八章 推心置腹 等宋昀盼醒过来,外头天都黑了。 她揉了揉肿胀的两鬓……人还有些发蒙。 她好像又做噩梦了……梦里,她居然强吻了二表哥! 宋昀盼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哀嚎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外头的白檀听见动静赶紧走进来,“姑娘怎么了?” “没……”宋昀盼忙坐起来,红着脸道, “我就是做了个梦……” 白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奴婢还当是怎么了呢!”又问宋昀盼,“姑娘都睡了两个多时辰了,肚子饿不饿?” 宋昀盼摇摇头,皱着眉委屈道,“我头疼。” “不疼才怪哩!”白檀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数落道,“就这样了还要再喝呢……要不是二爷拦着,您怕是得睡到明天。” 宋昀盼心里一阵发虚,讪讪道,“是么……” 可这事儿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那别的事儿…… 不可能不可能! 宋昀盼赶紧摇摇头。 像她这么循规蹈矩的人,是绝不可能做出酒后无德的事情的! 对,肯定不可能! 白檀奇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莫不是酒还没醒?” “……”宋昀盼的榆木脑袋难得反应快了一回,“我就是觉得脑袋里好像也进了酒似的……晃晃试试。” 白檀不由掩嘴笑起来,“奴婢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喝酒会喝到脑袋里去呢……”又叮嘱她,“姑娘往后可不能再这么喝酒了,就是果酒也要节制一些,不然……”她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一红,看着宋昀盼笑了笑,就不说话了。 宋昀盼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直发毛, 小声问, “我,我喝醉的时候, 莫不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儿?” 白檀一愣,愕然地看着她,试探地问,“姑娘……难道都不记得了?” 宋昀盼咬了咬唇,一脸生无可恋,“我该不会……真的非礼了二表哥吧……” 白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眼见宋昀盼一副沮丧到了极点的模样,忙忍住笑安慰道,“姑娘可别胡思乱想……奴婢瞧着,二爷其实很欢喜呢!” 那就是真的了!!! 她真的强吻了二表哥! 还被他吻了回来! 宋昀盼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本来就是为了躲他才出来的,这下非但没躲过去,还投怀送抱…… 这,这让人家二表哥怎么想!以后要怎么看她?! 就听白檀继续道,“二爷说他会在同窗家小住几天,叫您先准备准备,等他回去的时候,会过来接着您一道……” 宋昀盼正为自己的酒后“失德”懊悔得不行,闻言登时恼羞成怒道,“他爱几时回就几时回,跟我说做什么?!反正我不回去, 用不着他来接!” 白檀见宋昀盼恼人了, 笑呵呵地哄她,“姑娘快别使性子了……奴婢冷眼瞧着,二爷对姑娘当是真心实意的……” 宋昀盼的小脸越发涨得通红,梗着脖子犟道,“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那时只是喝醉了,你不要又整天想三想四的……” 白檀笑叹了口气,“姑娘可别怪奴婢说话直……其实从前樱草每常撺掇着姑娘跟家里几个爷亲近,奴婢心里也觉着不妥,尤其是咱们二爷——且不说是嫡房长子,日后要顶立门户,只说二太太这些年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将来这亲事还指不定怎么个挑法……” 眼见宋昀盼的神情暗淡下来,她继续道,“奴婢本想着,依姑娘这性子,与其嫁进高门大户受气,还不如趁着有老太太做主,挑个踏实勤奋的夫婿,便是家里没那么显贵,只要姑爷知冷知热,姑娘也不愁没舒心日子过……” “可如今看来,竟是奴婢想左了。只说先前咱们大爷相中的那位陆二公子,家世又不大显,人也彬彬有礼,还不是照样跟那姓程的姑娘不清不楚……还有沈表少爷,打小就常来咱们家玩儿,也算知根知底的了,谁想到却是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主儿……可见这世上的男子,大抵都是如此,饶是那天仙一般的人物,也不过三五日的新鲜,过了就丢到脑后。” “既然嫁给谁都是差不离,那姑娘何不选个自己真心喜欢的?说句不好听的话,那陆二公子沈表少爷敢这么待姑娘,何尝不是见姑娘娘家没人,早就存了轻贱怠慢之心?如今老太太还在,他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姑娘,若将来老太太没了,姑娘岂不只剩下叫人踩践的份儿?” 却说这番话在白檀心里也不止琢磨了一两日了。自打那晚撞见宋昀盼被苏珩抱在怀里,再到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白檀这个旁观者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是先时宋昀盼一直心情郁郁,苏珩又去了保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见他的态度如此强势直白,摆明了非自家姑娘不可,白檀自然也就当仁不让地站了二爷。 她停下来等了片刻,见宋昀盼虽然没有搭腔的意思,但眼眶却有些泛红了,遂苦口婆心道,“如今二爷对姑娘有心,姑娘对二爷也并非无意,何不就应了他?好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爷的人品才学更是没的说的,便是退一万步,就算二爷日后真有什么不妥当,亦或是二太太那边难处些,上头还有老太太护着您……怎么不比外头说的强上百倍千倍?” 见宋昀盼沉默不语,白檀叹道,“奴婢也知自己今日多嘴了。只是奴婢打小跟在姑娘身边,再没有谁比奴婢更巴望姑娘好的……” 宋昀盼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自己也说了,二表哥是二舅舅跟二舅母的嫡长子,他的妻子,日后是要主中馈的……寻常人家的姑娘,二舅母都未必看在眼里,更何况是我……”所以在梦里,二舅母才会对二表哥娶自己的事那么失望,失望到满腔怒火,连掩饰都不屑掩饰,悉数发泄在她身上…… 第六十九章 扑空 白檀却并不知宋昀盼心中所想,只当宋昀盼是担心两人的事会遭到家里的反对,不由安慰她道,“姑娘也不要妄自菲薄……二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他心里认定了姑娘,就自然有法子说服二老爷跟二太太……再则如今咱们家老太太身子骨也还硬朗,只要她老人家肯为您说句话, 二老爷二太太难道还能驳了老太太的面子不成?” 她原是想宽宋昀盼的心,却不料宋昀盼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怎么没想到呢……她一直不明白,明明在那个梦里,二舅母跟二表哥都很厌恶自己,可为什么当初二舅母会让二表哥娶她为妻,而二表哥也会同意…… 可如果,如果这是外祖母的意思……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梦里的宋昀盼声名狼藉,还险些给沈万章做妾,或许……或许是梦里的她鬼迷心窍,求了外祖母,而外祖母也一时心软,所以硬逼着二舅母答应了这门亲事?! 一个被退婚的女人,还是个跟自己未来姑爷不清不楚的孤女,最后却成了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媳妇! 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就难怪二舅母会那么憎恨她了! 宋昀盼感觉四肢冰冷。 白檀停了半晌,见宋昀盼不搭腔,正要再说,抬头却见她一张小脸儿煞白,不由吓了一跳,忙伸手推推她,“姑娘……姑娘……” 宋昀盼怔怔地回过神,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把挥开白檀,怒道, “你别再说了!我都说了今天只是意外,我跟二表哥是不可能的!往后这样的混账话想都不许想!你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回了老太太,再也不要你跟着了!” 白檀没想到宋昀盼会忽然发怒,但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莫说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是自己也是好多天才回过味来,倒也不恼,只无奈笑道,“好好好……姑娘不叫说奴婢便不说了……横竖不管怎么着,奴婢肯定都是要跟着您的。”又笑着问她道,“姑娘肚子也该饿了吧?厨房里有备好的小米粥,再等用腊肉把咱们今儿在山上挖的冬笋用辣子炒了,姑娘觉着可好么?” 宋昀盼背过身躺下,恹恹道,“我这会子头还晕乎乎的,什么也吃不下……便睡了。你不必管我,自去做你的吧。” 白檀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也无可奈何,只得帮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 “奴婢就在外头,姑娘要是饿了就唤一声。” 待听宋昀盼闷闷地“嗯”了一声,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倒是宋昀盼叫她一番话勾起了心事,想着梦里“宋昀盼”悲苦短暂的一生,少不得又躲在被子里垂泪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待到第二日起来果真头痛欲裂,又养了一天才缓过劲儿来。 到了第三日,苏珩果然打发了小厮,让宋昀盼收拾收拾东西,两天后就来接她。 宋昀盼当时也没说什么,结果等苏珩来的时候,人家早就跑没影了。 管家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地陪笑道,“二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提前也没派个人知会一声,咱们也好早作准备……”他们这儿离城里较远,又不是什么大庄,平时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个主子,可这才几天功夫,光是府里的二爷都跑来两趟了…… 苏珩脚步一顿,皱眉问,“怎么?你家姑娘没说我今日要来?” 管家也愣了,“姑娘……我家姑娘昨个儿去附近的慈悲寺上香去了……” “昨个儿?”这下连清风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瞪大眼睛,“那不就是……”却被一旁的清松狠拽了一把,示意他去看后者的脸色。 苏珩的脸已经沉得能滴下墨来。 清风赶紧禁了声。 管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气氛有些不对,忙赔了笑脸道,“我家姑娘也是一片孝心,想着趁这会子得便,去寺里拜拜,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祈福……” 他话音未落,苏珩已经冷冷转身,“走。” ……………………………………………………………… 慈悲寺就坐落在半山上,是间香火不算十分鼎盛的寺庙。 下午时忽然下起雪来。 宋昀盼诵完经,外头的雪已经很大了。 主仆俩干脆窝在槅扇隔开的内室里取暖。 白檀搓手看着窗外,无奈道,“我瞧这雪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下来,这可怎么是好……” 宋昀盼并不十分在意,淡淡道,“要是雪实在太大,咱们就在客堂里再住一宿再回去就是了……”反正是为了躲二表哥才出来的,就是多住两日也没什么…… 只是不知等他发现人去楼空,会不会生气…… 宋昀盼旋即又在心里自嘲起来。 都下定决心不再跟他有瓜葛了,谁还管他生气不生气……气得以后都不想理她最好! 就听白檀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奴婢倒不妨碍,就怕您这身子骨吃不消……万一冻病了就不好了。” “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宋昀盼抿嘴一笑,往炕内侧坐了坐,示意白檀也坐下,“其实我很喜欢雪天的……以前我们在南边儿的时候,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雪景……” “可不是嘛?”白檀挨着她身边儿坐下,笑呵呵道,“奴婢小时候也盼着下雪,每到这时候,我爹就会领着我跟弟弟在院子里扑雪人儿,打雪仗,常闹得满身都是,气得我娘在后头追着我们骂……” 白檀不是苏家的家生子,当年她父亲病重,家里没钱医治,这才把女儿卖进来当丫头,不过她爹病好以后,他们家的日子也好了起来,每到逢年过节,还会求了恩典接白檀家去团聚,这些宋昀盼也知道,闻言就笑道,“你爹娘一定很疼你们……” 白檀点点头,“这世上哪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呢……当初要不是家里实在没法子了,也不至于把奴婢卖了……” 第七十章 你始乱终弃你还有理了? 见宋昀盼听得出神,白檀不由道,“姑太太跟姑老爷在世的时候,肯定也是一样疼爱姑娘的。” 宋昀盼神情黯然地笑了笑,“我娘亲走的时候我还不大记事……至于我父亲,”她顿了顿,轻声道, “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父亲常常喝得满身酒气地回来,对她也粗声粗气的…… 在她对父亲有限的几年记忆里,父亲好像从来没抱过她,或是耐心地跟她说过话,以至于她刚来京城那几年,每次看到大表哥抱着苏潇, 柔声细语地哄她时,她都觉得很新奇……也很羡慕。 她那时还偷偷地想, 要是大表哥是她父亲就好了……她也想像苏潇一样腻在父亲怀里说悄悄话,也想被父亲架在肩头上街看花灯…… 可能也因为这样,她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反而更淡薄了。 现在居然完全都想不起来了。 眼见宋昀盼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白檀也知道说到她的伤心事了,忙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主仆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又闲聊了一会儿,眼见外头的雪还是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宋昀盼便叫白檀去找知客师父,打算留在山上再过一宿。 只是白檀才刚出去没多一会儿,耳边就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宋昀盼正拿了本佛经在看,听见动静下意识抬起头,刚想问问白檀为什么去而复返,却在看清楚来人时,呼吸猛地一滞。 她呆呆看着男子沉着脸大步朝自己走过来,满身的落雪在遇到殿内的热气后开始化成水顺着他的大氅淌下来,挺拔的身影显得越发刚毅清冷。 宋昀盼慌张地站起来,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二, 二……二表哥,你不是回家了么?怎,怎么……” 苏珩一边解着大氅,一边好像讨论天气似的云淡风轻道,“本来是该到家了的,奈何叫人给忽悠了……害我跑了这么远路,差点冻死在路上……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宋昀盼嘴唇哆嗦了两下,强撑着辩解道,“我,我也没答应要跟你回去,是你自己——”眼看苏珩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让宋昀盼瞬间吓得禁了声。 “所以呢?”苏珩将她困在自己跟墙壁之间,低下头慢条斯理地问,“你始乱终弃你还有理了?” 宋昀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少女两片粉嫩嫩的唇瓣欲张未张,叫人简直恨不能上去咬一口。 她终于反应过来,小脸登时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 我不是, 我没有……你别乱说……” “我乱说?”苏珩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挑眉问, “难道那天借酒行凶的人不是你?忽然扑我身上强吻我的人不是你?” 宋昀盼又羞又臊,险些就要哭出来,“是……是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喝醉了……” 苏珩却没打算放过她,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逼得宋昀盼几乎贴在墙壁上,“听你的意思,这是不打算负责任了?” 宋昀盼简直欲哭无泪,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可你,你最后不是亲回来了……” 苏珩冷冷挑眉,“不然呢?你强吻我,难道我不要面子?” 宋昀盼紧贴着墙根儿,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道,“要……要的……是我不该冒犯你,但你……你也还回来了,咱们就两清了吧,行不行?” “宋昀盼。”苏珩终于收起了脸上戏谑的神情,他撑着宋昀盼身后的墙壁,认真看着她,“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你就这么嫌弃我,非要跟我划清界限?”他长这么大,从来只有别人喜欢他,追着他跑的份,他还从没有过这种经历——明明竭尽所能对一个人好,对方却只恨不能躲他躲得远远的……他也会觉得很挫败。 宋昀盼心里一阵苦涩……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摇摇头,“不是你。” 内室里,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着两人如画的眉眼,男的清隽俊美,女的天人之姿,要不是此时气氛实在不对,俨然美得像幅画卷一般。 苏珩没有动,也没说话,只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是我……我配不上你。”宋昀盼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尽量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其实你知道的,我脑袋笨得很……就算明知你——你做这些事,只是因为内疚……或许,或许还有些可怜我,可我还是会觉得很困扰。”她咬了咬唇,“所以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了吧……” 她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可眼底的落寞藏都藏不住,她却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继续自顾自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我,我不想嫁人……”意识到苏珩的目光还在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自己,她低下头,“我出身不好,人又不聪明,现在,现在连名声也不好了……不会有人真心愿意娶我的……我都想好了,等过了年,我就跟外祖母说,我想出家——” “你想了这么多,好像独独没想过我是怎么想的。”苏珩冷声打断。 宋昀盼抿了抿唇,“你……” “这段日子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多到连我自己都来不及捋顺自己的心意。可有一件事,我却很确定。” 宋昀盼茫然地抬起头。 他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晚……我想杀了苏琮的心,是真的。” 甚至此刻,只要一想到当时宋昀盼被苏琮压在身、下,衣衫凌乱泪流满面的样子,他依旧恨不能杀了他! 宋昀盼的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睛。 苏珩伸手拂开她的碎发,沉声道,“我对你负责,不是因为内疚,更不是怜悯,而是——我想负这个责。”他顿了顿,“就像那晚……**香的效力根本不足以让我丧失理智,我吻你,只是因为,我想吻你。”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低低问,“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跟我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