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大唐》 第一章 归来 李俪君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未睁开双眼,就已经感觉到自己额头剧痛,头晕脑涨,耳边嗡嗡作响。 她这是脑震荡了?还是头上受了伤? 等她拼力睁开双眼,看到眼前周围的景象之后,乱哄哄的脑子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反应过来自己现下的身份与处境。 她本是大唐宗室之后,隋王嫡亲孙女,身份尊贵,金枝玉叶。无奈她命运多舛,年少丧母。身为父亲第二任正室的母亲陈氏刚去世,原本一直装作贤良的侧室小杨氏便开始作妖,指使女儿三娘妍君向亲妹妹提出过分的要求。李俪君虽然被她们母女二人蒙骗多时,却不是傻瓜,当然不肯答应那种离谱的请求,还十分生气三姐在母亲尸骨未寒时开这个口。 要知道,陈氏之所以会年纪轻轻就丧了性命,可不是因为生了重病,又或是遇上什么意外。她是带着家中孩子去郊外踏青赏景的时候,遇上了不知打哪里来的歹人。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兄弟姐妹这些孩子,还有偶遇的别家女眷孩童。歹人拿众人的性命相要挟,陈氏毫不犹豫地把自家珠宝财物交了出来,没想到歹人却提出让年幼的孩子把财物递给自己。陈氏为了保护孩子们,主动挺身而出,亲自将财物送到歹人面前。谁知那些歹人不但拿走了东西,还顺手给了陈氏一刀,害得她当场香消玉殒。 小杨氏与妍君当时都在场,也是受陈氏保护的一员,陈氏对她们是有救命之恩的。 可陈氏才死了三天,小杨氏便急不可待地想要取而代之。因为扶妾为妻是违礼之举,她怕宗正寺不答应,还让女儿哄骗李俪君去求人。真真是忘恩负义之极! 李俪君一听妍君的请求就恼了。更令人生气的是,后者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颇为傲慢无礼,仿佛这种过分的要求还是对李俪君母女的恩赐一般。 李俪君不知道妍君是不是本性如此,只是素来在她和母亲陈氏面前装乖巧而已,反正她很讨厌这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年仅九岁的她天真无城府,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姐妹俩拌起了嘴,妍君口不择言,说了些十分难听的话,话中还有许多令人生疑之处。她刚说完,就露出后悔说漏嘴的表情来,随即便向李俪君下了最后通牒。 李俪君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她就索性将人一把推下了约有两丈高的假山,企图杀人灭口。 李俪君躺在假山下的花丛中时,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一向与自己关系友好的三姐不但会忽然翻脸,还要下狠手要她的性命。 她当时浑身剧痛,觉得自己血流不止,可能真的要死了,却动弹不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她这个状态大约也骗到了凑过来检查的妍君和她的侍女,让她们以为她很快就必死无疑,所以不必找东西补砸她一下,免得留下什么容易引人生疑的伤口。 侍女翠华建议拿她淘气贪玩自己从山下摔下作理由,妍君却比自己的侍女稍稍聪明一点,想到她近日一直因为母亲去世而伤心,不可能有贪玩之举,还是要找个替罪羔羊更妥当些。 翠华打算随便找个奴婢,妍君却盯上了今日上门吊唁的林国公夫人之孙,说那林九郎生性顽劣,前些天还伤了人。而林国公夫人打算把小女儿嫁进隋王府做续弦,威胁到了小杨氏的嗣王妃之位…… 李俪君只听到这里,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了。她当时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自己真的要死了,要去见阿娘了,没想到重新睁开眼,就到了一个陌生又古怪的地方。 那里没有阿娘,却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本该死在这一天,却因为有大能看中了她的灵魂,把她摄入了一个叫紫微天宇的地方。她必须要在那个地方穿梭不同的世界完成各种任务,收集各种物品,尽最大努力历练自己。倘若她在期间丢了性命,那自然一切皆休。但她若是顺顺利利完成了所有的历练任务,那么她就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来,继续自己的人生。如果她在历练过程中还学到了一些有用的知识,心性也不曾走歪,获得了某些大能的青睐,还可以正式拜入仙门,入道修炼,成为一个真正的超凡者。 就象她曾经在某些任务世界里经历过的那样,但不再是顶替别人的身份去做任务,而是以自己的身份追求长生。 李俪君进入紫微天宇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不满九周岁的小女孩,从小锦衣玉食,生活里只有吃喝玩乐,除了为母亲布置的功课烦恼,便再也无忧无虑了,直到母亲去世,方才直面了身边人的恶意。 她几乎就象是一张白纸般,走进了一个陌生而诡异的世界。 幸好每个新人都有新手世界可以适应,她又很好运地遇上了极好的师长和伙伴。这一路走来,她跌跌撞撞,曾遇到过无数危险,也曾吃过许多从前无法想象的苦头,但她还是顺利地完成了全部十二个世界的历练,重新回到了自己出身的世界。 现在,她可以迎来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人生了。 锦绣前程就在前面等着她。后宅里小小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李俪君挣扎着坐起身,强忍住身上的伤痛,用那只似乎没受伤的手,从随身系统自带的空间中掏出一颗能迅速止血补气的救命药丸,塞进嘴里,迅速咽了下去,等身上力气恢复了一些,又试着把错位的骨头给正了回去。 她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心里有数。现在她给自己治伤,尽量恢复体力,就是为了一会儿在众人面前破坏三姐妍君的阴谋与谎言,撕破对方与小杨氏虚伪的面皮,还要把自己的遭遇公之于众,顺道救一把那个被妍君陷害的倒霉鬼。 她很清楚,若不是有父亲的纵容,小杨氏不过是一个侧室,三姐妍君也不过是个庶女,怎么敢对自己提那样过分的要求,还有把握杀人灭口也能轻易脱身?! 向父亲告状有什么用?父亲李玳不会信她,就算信了,也只会为他的心肝爱宠遮掩,反过来斥责她这个一向不得他青眼的女儿。 祖父很少理会家中琐事。祖母窦王妃是后娘,与继子李玳不和,若没有充分的理由,断不会插手他的后院。 父亲已故元配所生的兄姐素来亲近亲姨妈小杨氏,小杨氏所生的儿女自然也是偏着她的,不能指望这些手足能帮上自己的忙。 其他的叔叔婶娘姑姑等人,也不可能为了她这个丧母的孤女去得罪隋王府的继承人。 李俪君早就看清了自己的真实处境。若不想要被人无声无息地害死在王府后宅中,她就必须把这件事闹大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装出一副贤良乖巧样的小杨氏和李妍君实际上又是什么货色! 林国公府利益攸关,可以拉拢来做个盟友。 她闭上双眼,小心调息着,同时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有脚步声走近了。 第二章 九郎 脚步声转进了假山下这方清静无人的花园角落。 同时传来的还有不耐烦的少年抱怨声:“行了,阿锤,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不腻烦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怎会不知今日隋王府在办丧事,不是我胡闹贪玩的时候?!我只是不耐烦陪那些人说话,才想寻个清静地方躲一躲。回头阿婆(祖母)找我时,你来唤我一声便是,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随即传来的另一道少年声音:“郎君还是不要在隋王府里乱走的好。今日夫人带着郎君来此,不单是为了来吊唁人家嗣王妃,也是为了跟隋王妃商量正事儿!你若不耐烦与人说话,就只管安坐吃茶,怎么好到处闲逛?这又不是别人家设宴待客,可以随你乱走。总归是正在办丧事的人家,万一冲撞了什么,如何是好?即便不曾冲撞什么,叫主人家知道郎君失礼,也是不好的。夫人来隋王府是为了谁,郎君心里也清楚,何苦连累了三娘子的名声?!” 先前说话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你放心,我才不会连累了小姑姑的名声。我也不四处乱走,就在这假山上头的亭子里坐一坐,吹吹风,想想事儿。你有事在山下招招手,我便下来了,如何?方才那指路的婢女是怎么说的,你也听到了,不会有人来扰我的。” 只是那名叫“阿锤”的少年也有话说:“那婢女鬼鬼祟祟的,莫名其妙地在郎君面前说什么假山亭子清静无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引郎君前来。这到底是在别人家中,郎君还是谨慎些的好。” 那小郎君听着又不耐烦了:“我远远就能瞧见这里的假山顶上亭中无人,旁人故意引我过来做什么?隋王妃是阿婆的娘家妹妹,又要与我们林家结亲,还能害我不成?你就别啰嗦了!” 小郎君一边忿忿说着,一边绕过花丛,沿着小径往上山的台阶走来,冷不防便看见一个白衣小女孩坐在台阶旁的草地上,满头满身都是血,脸色苍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他那少年奴仆阿锤追了上来,差点儿撞上他背后,这才察觉有异:“郎君怎么停在这儿了?”随即也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李俪君,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伤成这样?!” 小郎君快步走到李俪君跟前蹲下,面上犹带几分焦急与担心:“小妹妹,你没事吧?怎会坐在这里?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你是隋王府哪房的小娘子?我立刻就叫你爹娘来救你。”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这是我们林家祖传的伤药,止血效果最好的!你流了这么多的血,得赶紧上药才行。”只是他又有些犹豫,毕竟李俪君的年纪明显超过七岁了,他一个外男,擅自碰触人家小娘子的身体,哪怕只是为了涂药,也似乎不太好。 可是事急从权……还是救人要紧! 这么一想,小郎君就不再犹豫了,立刻打开瓶塞,把里头的药粉倒在自己的手掌心。他平时舞刀弄枪、跑跑跳跳的,小伤小痛是家常便饭,因此才会把伤药随身带着到处走,怎么用药也是精熟的。很快,他就迅速而轻巧地把药敷在了李俪君额头上那道明显的伤口上。 他立刻就发现了异状:“咦?小妹妹,你这伤竟然已经愈合了?我见你流了这么多的血,还以为你伤得很重呢。” 李俪君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约摸十三四岁年纪,生得俊秀精神,头上戴着幞头,垂下两根软脚在脑后。他身材高挑瘦削,穿着一身白衣,腰系黑锦腰带,箭袖长靴,后腰别着半旧的马鞭。虽说他长着一双略圆的眼,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可整个人看上去也是个白白嫩嫩、精神奕奕的少年郎。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关切,也会小心替她上药,并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心地善良。 虽然李妍君说他顽劣不堪,还曾经伤过人,但李俪君如今半点都不信她。 这个少年一看就知道是在家深受长辈宠爱的孩子。就算林国公府势弱些,也可以拉拢拉拢。况且他祖母既然是窦王妃的亲戚,想必后者也乐意往这件事里掺一脚。 想到这里,李俪君便头一次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开了口:“我被人从假山上推下来了,额头叫突出的山石刮破,才会流了这么多血。但山下空地上的草颇软厚,山又不算很高,我只是被砸得全身痛,看着吓人,其实伤得不算重。现在我已经缓过来了,又涂了你的药,不会有大碍的。” 小郎君见她额头上的口子已经愈合,确实没有重伤,也就信了这个说法:“是谁如此狠毒,把你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推下山来?你穿着这一身重孝,而如今正值隋王府嗣王妃的丧事,想必你是嗣王家的小娘子。那人胆敢伤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李俪君扯了扯嘴角:“是我三姐把我推下来的。她娘是我阿耶最宠爱的妾室,又觉得我娘刚死了,没人护着我,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她对我提了很过分的要求,我不答应,她就推我下山泄愤。她事后还带着侍女来查看过我的伤。那时我浑身动弹不得,眼睛也张不开,就听到她说,我马上就要死了,不会有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说到这里,李俪君抬眼看向小郎君:“你是林九郎,对不对?我三姐当时跟她的侍女说,林九郎素来顽劣,前不久才伤过人,正好可以给她做个替罪羊,不会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她让人把你引过来,只等她带着证人前来撞见你和我的‘尸首’待在一起,你就会成为杀人凶手,百口莫辩了,再也不会有人怀疑她。” 林九郎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番惊人的话,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他身后的奴仆阿锤也是又惊又怒:“小娘子,你三姐是谁?我们郎君几时得罪了她,她竟然如此恶毒陷害我们郎君?!”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得罪过她。”李俪君继续盯着林九郎的脸,“我只听见她跟侍女说,你祖母带你来我们家吊唁,是想把你姑姑嫁进我们隋王府做续弦,而三姐的娘正想着要扶正做嗣王妃呢,当然不能叫人碍了她的事啦。” “不过——”李俪君看着脸色大变的林九郎,顿了一顿,“我娘才死了三天,我爹再怎么荒唐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议亲。王妃也不可能替他做这个主。倒是我三叔丧妻十年,一直没有续弦。王妃是打算让他再娶吧?我三姐弄错了,才设了这个局。只不知道她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犯蠢,刚听到些风声就心急想害人,逼得你们家没脸再提结亲的事了。” 第三章 商议 李俪君十分直截了当地向林九郎说明了两人眼下所处的处境。 她的时间不多,实在没空拐弯抹角、明示暗示了。 虽然现在她“活”了,林九郎本来会面临的灾祸也会随之消失,可他这样出身又深受家人宠爱的小郎君,因为一个误会就被人无端诬蔑算计,差点儿被冠上杀人罪名,真的会轻易忍下这口气吗? 就算他心地再善良,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怂货。 不出她意料,林九郎脸上露出了冷笑:“无论令姐是误会、犯蠢还是受人指使,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既然有害人之心,那自然也该担得起罪责。” 收起冷笑,他正色看向李俪君:“小娘子,你是隋王府嗣王之女,不知行几?可有封号?我该怎么称呼你?” 李俪君告诉他:“我在姐妹中行四,尚未得封。”亲王的女儿才能封县主之位。在他们隋王府,祖父隋王唯一的女儿才有县主头衔。她们姐妹几个都是孙女辈,无论嫡庶,至少要等到父亲正式继承了祖父的王爵之位后,才有望为自己谋个头衔呢。在那之前,她们一概都只是宗室女罢了。 林九郎只是想要确认李俪君的身份:“那么,李四娘子……”他顿了一顿,“别的事我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小姑姑是绝对不会成为你后娘的。” 李俪君嘴角翘了一翘:“我知道。其实就算我阿耶续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阿娘就是续弦,无论是对前头嗣王妃留下的兄姐们,还是庶出的儿女,都一向和善周到,称得上贤良淑德,只可惜我阿耶不喜欢罢了。 “三姐的娘似乎怨恨我阿娘嫁进隋王府,抢走了她的继室之位,可她比我阿娘要早进门,就算我阿娘不来,她也照样是个妾呀。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们是说不通的。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觉得这件事解释清楚了,我三姐和她娘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林九郎摇摇头,非常严肃地对李俪君说:“我是说真的。我小姑姑绝对不会嫁给你父亲。” 林国公夫人既然有心嫁女,自然是提前打听过隋王府情况的。隋王两个嫡子,出自不同的母亲。嫡长子李玳已经娶过两任妻室,日后也很可能再娶,眼下已有元配所生的嫡长子,以及极宠爱的媵妾小杨氏所生次子;嫡三子李琅则是在十年前丧妻后,便一直念念不忘,不肯续娶,膝下只有一女。两相对比,虽说是前者身份更尊贵,更有权势,嗣王妃的名头怎么也比郡公夫人强,可抛开面子只看里子,则是后者更理想一些。 林国公夫人疼爱小女儿,如今迫于形势不得不把她嫁人做继室也就罢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自然是希望小女儿婚后能过得好一点。隋王三子李琅即使对元配念念不忘,也是个讲理知礼的人,又是林国公夫人堂妹窦王妃亲子,怎么也有几分香火情。林家小姑姑日后嫁进来生了儿子,不必与人争什么继承权,后院更没有得势的宠妾碍眼。有这许多好处在,嗣王妃的尊荣也就不算什么了。 林家只是想要跟隋王做亲家而已,不想让自家女儿卷入后宅争斗之中。 林九郎与小姑姑关系一向很好,自打知道长辈们的打算,就私底下打听了不少内情,对祖母的想法心知肚明。他不会跟李俪君说什么他小姑姑要嫁的是她三叔的话。婚事还未议定,他可不想让小姑姑惹人非议。但他可以向李俪君许诺,林家是知礼守礼的人家,绝对不会在别人刚刚丧妻三天的时候,就盘算着要把女儿嫁过去的。 面对李琅的女儿,他未必有底气说这些,但对嗣王李玳之女,他肯定要把话说清楚了。 李俪君听明白了林九郎的意思,微微一笑。她心里其实不在乎父亲是否续娶,只要他知礼守礼,给她去世的母亲陈氏足够的尊重就行了。她甚至还巴不得父亲一年后续娶呢,到时候小杨氏和李妍君会是什么表情?真让人按捺不住好奇心。 李俪君看向林九郎:“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我三姐就该引人过来‘撞破’你杀人的现场了。虽然我可以为你作证,但你也要保持冷静,不要冲动地跟来人起冲突才行。你要知道,我没死,她们胡说八道些什么都是废话。但如果你言行间有不妥当的地方,叫她们抓住话柄,不但她们能借机脱身,你事后也没有好处。”林国公府不是还要跟隋王府议亲吗? 林九郎深吸了一口气:“你放心,我又不是笨蛋,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我从前天真又鲁莽,吃过亏也会学乖许多。”他的表情有些黯然,“兴许我在外头的名声不是很好听,还有许多人说我把王家的小郎君从楼上推下来了,但那真不是我干的。我知道是谁干的,王家其实也清楚,可他们不敢说,我便是说了也没用。我们家还有求于人,只能叫我吃下这个亏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但李俪君已经猜到他那坏名声必有内情。 少年仆从阿锤在旁听得眼圈都红了,忙在她面前替自家小主人辩解:“四娘子,我们郎君说的是真话!那日一群小郎君们聚在王家花园里玩耍,是裴家的小郎君与王家小郎君起了口角,失手把人推下楼梯,害人受伤的。可裴家与贵妃娘娘是姻亲,有权有势,他们不肯认,王家也不敢得罪,只能任由他们把罪名推到我们郎君头上。不过王家知道我们郎君委屈,没有为难,还在人前替他说好话。无奈裴家人拼命在外头抹黑我们郎君,象是要把他的罪名定死了一般,外头的人才会乱嚼舌头的!” 李俪君微微挑起了眉头。与贵妃娘娘有亲的裴家……真是巧啊。小杨氏一个媵妾之所以在隋王府中如此嚣张,靠的不仅仅是嗣王李玳的宠爱,也是因为她出身弘农杨氏,与宫中的贵妃娘娘同样来自河中房。 李妍君真的只是因为一个误会,随便找了林九郎来做她的替罪羔羊吗? 李俪君正低头思索着,阿锤已经有些紧张地跳了起来:“郎君,四娘子,我听见有人过来了,好象有很多人!都是女眷!” 李俪君回过神,抬头冲林九郎使了个眼色:“大戏要开场了,我先睡一会儿,让别人也有机会表现表现,你要机灵点呀!”说着就躺回草地上,头朝着假山方向,闭眼装起死来。 林九郎愣了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 第四章 贵妇 李妍君看着远处的假山越来越近,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两分。 虽然她心里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有信心,但这毕竟是她头一回亲手做这种害人的事,自然免不了紧张的。对着侍女,她要摆出气定神闲的模样来,可私底下,她还是会忍不住多想,就怕事情不谐。 万一那林九郎没有照她计划的那样到假山来怎么办? 小杨氏看到女儿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便不着痕迹地暗暗扯了她一把,提醒她别让人看出破绽来。女儿今日杀李俪君是一时冲动,着实令小杨氏措手不及。但事情都已经做下了,这妮子又想好了善后的法子,做娘的只能依了她,再设法替她描补。反正小杨氏是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亲骨肉沾上什么坏名声的! 看到李妍君回过了神,小杨氏方才移开了视线,一脸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人商议:“夫人们,这边地方清静,咱们可以放心在这里说说话,不怕被人打扰。嗣王妃不幸身故,我们全家都十分伤心。可再怎么伤心,嗣王妃的丧事也不能越过我姐姐去。这两天为了这些事,大郎和大娘子与四娘子没少争吵。手心手背都是肉,嗣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求夫人们帮着劝解劝解了。四娘子年纪还小,乍然失母,一时太过伤心了,难免会有些失礼的地方,这时候就需要长辈们多多教导了。” 这是小杨氏现编的借口,目的就是为了合理地把这些宗室贵妇们请到“案发现场”来。这里有七八位夫人,都是隋王几位兄长家的儿媳,有嗣王妃、郡王妃也有郡公夫人。她们当中固然有与她关系密切的,但也有几位与她脾性不相投。 本来她是打算只带与自己交好的贵妇人前来,不料宁王府与薛王府的女眷今儿也到府里来了,听见个话尾便要跟来听一听。这几位在她姐姐大杨氏去世后,顾念昔日堂妯娌的情份,对大杨氏留下的儿女多有照应,对她这个为了照顾姐姐骨肉嫁入隋王府的媵妾也颇为客气,对陈氏这个继嗣王妃则是警惕有加。 小杨氏从前没少在这些姐姐生前的堂妯娌面前给陈氏上眼药,最初还颇为奏效。无奈陈氏手里有钱,出手大方,又惯会说好话,大部分人都挑不出错处,多年下来竟然也在宗室贵妇圈里挣了些体面,不曾名声扫地,令小杨氏扼腕不已。 如今陈氏死了,这些贵妇人们又开始怜惜弱小,关心起陈氏留下来的女儿了。 小杨氏不想带上她们,担心会节外生枝,然而时间不等人,万一林九郎跑了,她上哪里找人替女儿顶罪去?无奈之下,她只得将一大帮贵妇人都领到花园来,想着横竖只是去做个见证,李俪君定死无疑,出不了岔子。 谁知,她才习惯性地往李俪君头上泼点脏水,就立刻出了岔子。 济阴郡王妃韦氏提出了疑问:“陈氏乃是嗣王正妃,丧事该怎么办,宗正寺自有章程,照着规矩做就是了,这有什么好吵的?我看你们家俪娘一向乖巧,不象是不懂事的孩子,怎的还能闹起来?” 一位出身薛王府的郡公夫人杜氏也点头附和:“是呀,俪娘年纪小,又才失了母亲,伤心是有的,可若是她不占理,你们家嗣王也不会容忍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至于让大郎与俶娘和妹妹争持不下?这里头是不是有些特别的缘故?” “还能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另有站在小杨氏这边的郡王妃听不下去了,“陈氏不过商家女,她教养出来的孩子,哪里比得上大郎与俶娘知书达礼?能让长兄长姐与她争吵,定然是她不对!依我说,杨妹妹压根儿就不必与我们商量什么,直接让嗣王管教女儿去!咱们宗室人家最重规矩,可不会由着孩子胡闹!”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无语。 对老李家的人来说,“规矩”二字压根儿就不算什么,爱胡闹的人也多。这位嫂子说这种话,是在寒碜谁呢?! 至于陈氏的出身,也没她说的那么不堪,陈氏祖上也曾贵极,而这门婚事还是宗室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叔王做的媒。贬低陈氏的身份,未免有些冒犯这位老叔王了。况且陈氏是隋王府嗣王的正妃,贬低她,难道隋王府就有脸了? 无论是站在小杨氏那边的,还是站在宁、薛二王府的女眷那边的,都没人接那位郡王妃的话头。气氛有些僵,薛王府那位郡公夫人杜氏便打圆场:“别吵了——依我说,这种事应该禀上王妃,请她出面劝和孙儿孙女们才是。不管谁是谁非,管教家中的小娘子,这都不是嗣王这个男人该做的事。” 这话小杨氏更不能容忍。她只是要找借口把众人领到“案发现场”罢了,可没打算把婆婆卷进来。万一窦王妃追究起来,她撒谎这件事立刻就要露馅…… 她正要说些什么去遮掩,便听得女儿妍君有些激动地叫起来:“那是谁?!那人怎么在我们家的花园里乱跑?”小杨氏连忙望过去,便瞧见有个奴仆打扮的少年往她们这边跑过来。 她猜这必定是那林九郎的随从,看来他们主仆果然如女儿预先安排的那样,到了李俪君陈尸之地,多半已经发现了她的尸首。她心中顿时大定。 少年阿锤跑到众贵妃面前丈许远的地方,便开始行礼:“各位贵人可是这隋王府的主人?前头有个小娘子受了重伤,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还请速速寻医者前去救治!” 李妍君忙问:“你是谁?你怎么会跑到我们家的后花园里来?”她没见过林家主仆,迫切地想要确认对方的身份,再给对方安上个“贼”的名头。 但小杨氏比女儿城府更深些,觉得她这问话不妥,忙推了她一把:“快去瞧瞧是不是你哪个姐妹出事了,现在不是纠缠这些旁枝末节的时候!” 李妍君反应过来,拿帕子捂脸哭道:“我方才瞧见四妹妹往花园里来了,难不成是她出事了?!”说着便朝着假山方向跑去,“四妹妹!四妹妹你别吓我呀!”一路跑还一路大呼小叫地。 众贵妇们也听得色变。刚刚她们才听小杨氏说,为了陈氏的丧礼,李俪君与兄姐起了冲突,难不成是这孩子一时想不开?那可真真要命了!她们也顾不上多问,忙叫阿锤带路:“受伤的人在什么地方?还不快前头带路!” 阿锤垂目道:“伤者离得不远,小的这就带路,还请贵人们派人去请医者。” 济阴郡王妃韦氏立刻派侍女往前头灵堂处叫人去了。 她们一行人跟在阿锤身后往假山方向奔去,与小杨氏交好那位郡王妃习惯性地赞叹了一句:“妍娘真是关心妹妹的好姐姐,瞧她急得那样,真是好孩子呀!” 济阴郡王妃韦氏瞥了她一眼:“遇事光知道着急可不好。她连受伤的人在哪里都没问清楚就跑了,也不怕找错了地方耽误事。” 小杨氏不由得脚下一顿,心中暗凛。 第五章 破绽 等众贵妇人跟随阿锤来到假山脚下的时候,李妍君已经早到了。 她正高声哭骂着前方丈许处一个盘坐在地上的少年,指控对方:“定是你害了我四妹妹!你这狗贼!我定不与你干休!” 那少年却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不发。 阿锤上前向少年复命:“郎君,仆在报信途中遇上这几位贵人,贵人们已经派人告诉隋王府的人了,想必医者很快就会到。” 少年点点头,站起身朝众贵妇人行礼,顺道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林国公之孙林九,今日随祖母前来隋王府吊唁。祖母与王妃是娘家姐妹,有私话要谈,小辈闲人便避到外头来。有个婢女对我说,府中有人想见我,欲告知一件要紧大事,我依言前来此处,便瞧见这位小娘子重伤倒卧在地,凶手不知去向。我连忙让随行仆从往前头去给主人家报信了,自己守在此处,以防凶手回来。不成想这位小娘子刚到此处,还没瞧过伤者,就先指着我的鼻子责骂了,实在是莫名其妙。我偶遇有人受伤,好心叫人前来救治,又留下护卫,怎的反而要被人泼脏水?” 除了小杨氏觉得他的话跟实际情形有些出入以外,所有贵妇人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上隋王府来吊唁的宾客随便跑来后花园,固然是不妥当,可这少年既然说自己是窦王妃的亲戚,那她们这些晚辈侄媳们就不好多说什么。若他真的伤了隋王的孙女,自然有人追究他的责任。李妍君的动作未免太莽撞了些。眼下,她们还是先确定伤者的情况要紧。 前方假山脚下的草地上,伏卧着一个身穿重孝的小女孩,头上的孝带与身上的孝衣,几乎沾满了鲜血,场面悲惨得令人震惊。 虽然小女孩的脸背对着来人,来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可在这隋王府里,会在嗣王妃陈氏丧礼上身着重孝,正处于这个年纪还下落不明的女孩子,也只有李俪君一个了。这孩子从小体弱,又流了这么多的血,怕是凶多吉少。 立时便有几位贵妇人露出了悲戚的表情。薛王府那位杜氏郡公夫人眼圈都红了,哽咽道:“怎会如此?她娘才去了三日……” 与小杨氏交好的那位郡王妃则猜测:“该不会是她娘舍不得孩子,就把她带走了吧?” 济阴郡王妃韦氏冷冷地瞥她一眼,懒得与她争吵,只命身边的侍女再去催人叫医者来。无论如何,总要先弄清楚人是死是活,还能不能救。 她亲自上前查看李俪君的伤势:“这是怎么弄的?林小郎,你可瞧见俪娘是怎么受的伤……”她顿了一顿。 林九郎摇了摇头:“有人约我到假山上的亭子见面,我绕过前头花丛往这边来时,一眼就看到这位小娘子倒在此处,满头满身都是血。当时周围并无人影。” 李妍君急忙道:“既然周围无人,只有你主仆两个,不是你干的还有谁?!今日府中人人都在前头忙活,谁会到后头的花园来?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她一脸忿忿地转向众位长辈告状:“我认得这个人是谁!他是林九郎,一向名声狼藉,最是顽劣不过的,前儿才在王家把王家的小郎君推下楼了。伯娘、婶娘们不信,只管去王家打听。定是他在花园里乱跑,见四妹妹在此,便把人从假山上推下来了!”告完状,她又大哭,“我可怜的四妹妹啊!你还不到九岁生日呢,就惨死在此,真真痛煞我也!” 她哭得极伤心,只是并不往妹妹“尸体”上凑,还离得老远,便显得有些不大实诚。 在场的贵妇人们,固然有没脑子夸她关心妹妹的,还有安慰她不要太过伤心的,但也有人留意到林九郎方才说她“还没瞧过伤者,就先指着我的鼻子责骂了”,心里便有些犯嘀咕。 林九郎面对李妍君的指责,仍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小娘子没胆近前细看伤者,就已经认出了她是你四妹妹,还知道她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我比你来得早,都不知道这些呢,不知小娘子是怎么看出来的?真真好眼神!” 李妍君顿时噎了一下,眼神慌了一慌,下意识地就看向母亲小杨氏。 小杨氏暗怨女儿沉不住气,忙替她描补:“那边山石上还留着血迹呢,想必是妍娘眼尖瞧见了,便猜出了实情。” 众人转头去看假山上,果然在两块突出的山石上留有明显的血迹。 但这也不能完全解释李妍娘的可疑之处。 大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们来的时候,跟着那个小仆拐了两道弯才来此。有花丛遮掩,不走近了看,根本不知道这里躺着个人。那小仆根本没说李俪君倒在假山下,李妍君没有人带路,是怎么迅速找到地方的呢? 有些事真是不能细想的,一细想,就叫人暗暗心惊。 小杨氏瞧着众人面上的表情变化,心下暗道不妙,正要开口为女儿辩解,李妍君便抢先发言了:“林九郎,你休想害死我四妹妹之后又把罪责推到旁人身上!除了我四妹妹,就只有你到花园来了,不是你害的还会是谁?!” 林九郎冷笑一声:“小娘子难不成整天都守在花园门口么?你怎知道没有别人进过这花园?!” “我……”李妍君噎了一下,迅速找到理由,“我见四妹妹来了,担心她会出事,就特地让人在花园门口守着,不许放闲杂人等进来打扰她的。我当然知道没有别人进来过!” “可我进来时,园门处并无人把守。”林九郎淡淡道,“倒是在前来假山的路上,碰见过几个做杂活的婆子。小娘子说园中再无旁人在,只怕有些不尽不实。” “仆妇本就是在园中做事的,又怎会伤我四妹?!”李妍君急道,“你如果是守礼的好人,也就不会擅闯别人家的花园了!定是你撞见我四妹妹,怕她告诉人去,才会杀了她的!” 她说完就扑到母亲怀中:“娘!四妹妹死得这么惨,我们绝对不能放过杀她的凶手!” 小杨氏已经满头大汗了,但此刻她除了安抚女儿,还能做什么?女儿固然是露了破绽,但只要没有证据,别人再起疑心也不打紧。 然而事情并不会照着她的意愿去进行。 济阴郡王妃韦氏从李俪君身边站起身,看向小杨氏与李妍君母女:“妍娘没有仔细看过你妹妹的样子吧?你是怎么知道,她已经被人杀死了的?” 李妍君抬起含泪的脸,不解地问她:“伯娘何出此言?四妹妹这副惨状,自然是被人害死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还没有死呀!”李俪君用手臂撑着身体,缓缓坐起,回过头来,顶着一头脸的血,冲李妍君笑了一笑。 第六章 懂事 李妍君瞠目结舌地瞪着李俪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杨氏和众贵妇们都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不过,相比于其他人在吃惊过后的欣喜,小杨氏的表情就有些复杂了。 李俪君竟然没有死?!妍君与翠华到底是怎么验的尸?!难不成她们连人死没死都没确定过,就离开去做善后的工作了么?! 这下可麻烦了!李俪君当然知道是谁推她下假山的,只要她一开口,妍君便百口莫辩了! 嗣王不在场,虽然有几位郡王妃、郡公夫人是与小杨氏相熟的,却还有济阴郡王妃等数位宁王府、薛王府出身的贵妇人,是不会对这场姐杀妹的丑事视而不见的。这件事要如何了结?! 小杨氏脑中大乱,情急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抢先说话:“四娘子既然平安无事,怎的还故意恶作剧装死,吓唬长辈们呢?!” “我没有装死呀。”李俪君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口,“我是真的被人从假山上推下来了,头被山石划破,流了好多血呢!不过也是我走运,推我的那人使了大力气,所以我没有撞在假山上,就只是被突出的山石刮着了,伤口看起来吓人,其实不会要命。再加上地面的草长得厚,底下的土层也软,我摔下来时只是被摔懵了,全身动弹不得,但人是清醒的。” 她转头看向林九郎:“还要谢谢林家表兄。”以林国公夫人与窦王妃的关系,她和林九郎也算是表兄妹了,“多亏他发现我受伤后就立刻给我上了他们家祖传的好药,伤口很快就止血了呢!若不是他,我只怕要在此流血流到死了。” 济阴郡王妃韦氏闻言打了个冷战:“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这般吓人的话来!快别说了!我已经让人去喊医者了,一会儿人来了,你要再好好上药包扎才行!” 韦氏说话语气严厉,但话里话外都是对李俪君的关心。她又向林九郎致谢。不管林九郎是因为什么原因跑来隋王府的花园,他都救了李俪君的性命。她身为李俪君的堂伯娘,怎能不心生感激? 林九郎看了李俪君一眼,也十分配合地替她圆场:“贵人言重了,某只是顺手为之,总不能看着自家表妹出事吧?也不知道是谁这般心狠,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血流不止,看起来快断气了,敷了药方才好一些。因为她太过虚弱,我就让她躺着好好歇一歇,等我家小仆喊了人来,自有人照顾好她。我守在她身边,也是提防凶手折回来的缘故。方才那位小娘子……” 他看了看李妍君的方向,后者打了个冷战,惊惧地看着他。他也不在意,继续道:“……远远跑过来喊妹妹的时候,我还以为表妹的亲人总算到了,正要上前说明,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是行凶之人,实在是冤枉得很!就算是隋王府的小娘子,也不能不讲道理吧?连句话都没让我说,也不上前弄清楚自家妹妹是死是活,就先骂起人来,也太欺负人了!” 他这番话不但是在指责李妍君不讲道理胡乱往别人头上泼脏水,也是再度点明了她言行的可疑之处,顺道还帮李俪君回击了小杨氏的指责——谁说人家是故意恶作剧啦?一切都是李妍君粗心大意莽撞的错! 小杨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女儿一脸惊惶失措地看着她,她却想不出有什么法子替女儿解围,只能强行拉外援了。 她回头斥责身边的婢女:“医者怎么还没来?快去通报嗣王!出了这么大的事,嗣王定会担心的!”她同时还给女儿的侍女翠华使了个眼色。 这时候,一定要把所有可能会牵扯到她们母女的痕迹都清理掉!只要没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妍君做了什么,就算李俪君咬死了是妍君推自己下假山的,她也有把握让嗣王站在她们母女这一边。 反正李俪君没死,在场的其他贵妇人们即使有所怀疑,也不可能对妍君做什么。 翠华比自家小主人要冷静一些,迅速领会了小杨氏的意思,忙点头应声:“奴这就去!” “慢着!”李俪君出声叫住了转身欲离去的翠华,“凶手知道自己露馅了,就急着要跑吗?你推我下山的时候,就没想过一旦叫人知道真相,你会有什么下场?!” 翠华愣住,目瞪口呆:“什……什么?” 小杨氏立刻反应过来:“四娘子的意思是……是翠华推你下山的?她就是凶手?!”说着她还暗暗掐了女儿一把。 李俪君冷笑了一下:“若不是翠华,杨夫人以为我会说出谁的名字来?” 小杨氏顿时明白了!李俪君年纪虽小,但从小被陈氏教得温柔懂事,想必是觉得这种姐妹相杀的丑事对隋王府名声不利,所以特地在人前隐去了李妍君之名,只提翠华的名字。虽说翠华是李妍君贴身侍婢,她做出奴杀主的恶事,李妍君的名声肯定会受连累,但怎么都比李妍君杀妹好听一些! 陈氏素来惯会做这种好事,引得人人夸她识大体、顾大局,可小杨氏心中却不屑得很。 不过李俪君今天这般“懂事”,对她母女二人却是个好消息。 只要李俪君在外人面前不提李妍君,过后到了嗣王李玳面前,她就开不了口了!嗣王是不会相信一向疼爱的妍君会做出这种恶事的。到时候小杨氏再进言几句,这事就会不了了之。就算李俪君逃过一劫又如何?她伤得这样重,年纪小又体弱,再为了守孝饿几顿,吃药出点岔子……大病一场都是轻的! 小娘子以这种方式死去,再寻常不过了,不会惹人怀疑。 小杨氏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妥当,女儿的做法终究是鲁莽了些。 想到这里,小杨氏便露出了气愤的表情:“竟是这贱婢做下这等恶事?!我与三娘子竟一无所知!来人,还不快把这贱婢拿下?我定要好生审问一番,严加处置!” 她边说边瞪了翠华一眼,暗示其“懂事”一些,要为主人尽忠。 翠华愣愣地被素日亲近的几个姐妹反拧双臂押倒在地时,才醒过神来,认识到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不——”她忍不住尖叫。她年轻、漂亮、聪明,一心往上爬,不想做个“懂事”的婢女,凄惨死去。可她才喊了一个字,便有人在小杨氏的眼神示意下,往她嘴里塞了一团帕子,令她无法言语。 她只得用双眼紧紧盯住自己的小主人,恳求小主人看在她往日的忠心份上救她一命。 李妍君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不但没有替她求情,反而呆呆地道:“你这贱婢,你怎能做下这等恶事?”明明是训斥人的话,却有气无力地,仿佛只是在重复自己母亲的话语。 翠华明白了。她双眼流下绝望的眼泪,不甘地朝李俪君瞪去。 李俪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是那般幽深,就象是从地狱归来的冤魂来索命一般。 翠华回想起自己干过的事,顿时失去了一切力气,软倒在地。 第七章 阻拦 济阴郡王妃韦氏打发去报信的人终于把隋王府的人带过来了。 其中就包括李俪君的乳母邵娘子与侍女二红。 邵娘子一见李俪君这浑身是血的模样,脚就软了,瘫倒在她身边,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看到她这副没用的样子,李俪君没说什么,心里还有几分怀念,济阴郡王妃便先皱起了眉头。 不过二红的性子比邵娘子强许多。她虽然也被李俪君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还知道什么是重点:“四娘子你伤在哪儿了?要紧不要紧?” 李俪君开口安抚她俩:“没事,伤口已经上过药了,是极有效的好药,基本已经不流血了。我就是有点头晕,身上有些痛,估计是磕在山石上了。” 林九郎在旁提醒她:“脚没事吧?你一直坐着,可是伤着骨头了,站不起来?” 二红脸色都变了。倘若小娘子摔断了腿,那岂不是要落下残疾?! 邵娘子也想到了这一点,越发要晕过去了,看得济阴郡王妃忍不住想翻白眼。 李俪君只得再次开口:“我大概是扭着脚了,但伤得不重,没有伤筋动骨。”就算原本伤得不轻,在她给自己正过骨后,服下的药渐渐发挥了效用。她留在原地不挪动,就是想给身体足够的恢复时间,现在起码好了六七成。 当然,她也不会表现得太过轻松,免得别人认为她没受什么伤,那就太便宜李妍君了。 邵娘子与二红闻言,脸色都缓和了不少,前者又开始哭了。 薛王府那位杜氏郡公夫人看不过去,便上前道:“你这乳母好不知事!你们小娘子年纪小,又受了这么重的伤,眼下她的长辈们还没赶到,你这做乳母的就该担起事儿来,把小娘子照顾好才是。你只顾着自己哭,却要她一个孩子怎么办?!” 邵娘子无颜以对,只能继续呜咽不止。 济阴郡王妃叹气摇了摇头,指了指二红:“我看你这婢子生得还算健壮,你试着把你们小娘子抱回屋子去,医者来了看诊也方便。记得手脚轻些,别碰着她的伤。” 二红忙应了一声。这种活计她常做的,非常熟练就伸手把李俪君给公主抱起来了。 李俪君久经世事,对此淡定无比,还对二红说:“我的院子离这里太远了,把我送到西边水阁子里就好。” 在场的一位郡王妃与一位郡公夫人都没有异议。能让受伤的孩子尽早就医,自然是最好不过。何况水阁距离灵堂也近些,隋王夫妇与嗣王他们听到了消息,要赶来看孩子也更方便。 至于在场众人中另两位称得上是隋王府主人之一的小杨氏与李妍君,她们正心虚着呢,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如何把罪责全都推到翠华头上,同时还要封了她的口,哪里还有闲心去管这些琐事? 二红利索地把李俪君送到了水阁。李俪君在这里有专属的房间,房中一应用具齐全,天天都有人打扫,屋中很是干净整洁。外间小厅摆着一张大榻,榻上有小几,是李俪君夏日在此消暑时日常起居坐卧所用,如今正好安置她,也方便医者前来诊治。 邵娘子被打发回去取李俪君的衣裳,二红让人打了水来,亲自给李俪君擦拭头上、身上的脏污,只是不敢动她的伤处。 济阴郡王妃等女眷们便围在一边,查验她的伤情,叽叽喳喳地讨论她伤得有多重,需要养几天,是否会耽误守灵……等等。 忽然就听得门外传来林九郎的声音:“且慢!你们是何人?要把犯人带到哪里去?” 众贵妇人们都愣了一愣,薛王府那位杜氏郡公夫人面色变了变,立刻走到门外的游廊处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林九郎拦在一名穿戴体面的婆子面前,阻止她带人将翠华押走。小杨氏就站在游廊外的台阶下,好象是在交待那婆子做事,又好象只是碰巧站在那里。 她没有吭声,只回头看了看廊下的杜氏,微笑点头致意。 小杨氏装路人,林九郎又拦在前头,那婆子无法,只得赔笑道:“林小郎君,这贱婢犯了大罪,自然是要拉下去处置。” 林九郎笑了笑:“急什么?她一个婢女如何敢对王府的小娘子下毒手?!这里头的缘故少不得要审个清楚,兴许还有同伙呢?若是不查明白了,把一干同党都清除干净,岂不是给隋王府留下了隐患?隋王殿下与王妃想必还要传她去问话,你就让她继续待在这里,只需把人看紧了,别让她逃跑或自尽就行了。主人都还未发话呢,你何必急着处置了她?难不成是生怕她说出些什么,于你等不利?” 婆子干笑:“小郎君这话也说得太吓人了,小的们哪里有这个胆子?”这下她真的不能硬把人带走了,否则回头翠华有个好歹,她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小杨氏暗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心中暗怨女儿鲁莽,不该把林九郎这等难缠的角色搅和进来的。 杜氏在廊下冷眼看着这一幕,回屋低声跟妯娌们说了。众贵妇人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心里都有些想法,只是嘴上不说出来。 济阴郡王妃韦氏坐在榻边,轻声问李俪君:“俪娘,你实话跟伯娘说,推你下山的……当真是翠华么?” 李俪君露出犹豫的表情:“……是。我没有骗伯娘。翠华一向与三姐形影不离,三姐唤我进园中说话,她就跟了来的。” 韦氏挑了挑眉:“那……她推你下山的时候,你三姐何在?” 李俪君低头不语。 她什么都没说,但又好象什么都说了。 在场的贵妇人们都知道了答案。 有的人一脸了然,并不觉得意外;有人露出了看戏吃瓜的表情;有人惊愕之余,看向李妍君的眼神中夹杂着厌恶……也有人质疑李俪君:“俪娘,你三姐一向与你亲近,无缘无故怎会害你?你该不会是哄我们的吧?!” 李俪君平静地道:“婶娘听错了,我说的是翠华,您提三姐做什么?” 那位与小杨氏素来交好的郡王妃顿时噎住了。从头到尾李俪君都没有指控过李妍君什么,只是点出了翠华这个婢女而已。就算翠华是李妍君的心腹近侍,可她一介小奴,李俪君堂堂亲王孙女想搞死她,还用得着专门从两丈高的假山上跳下来,把自己摔得半死才去告假状?她也配?! 那位郡王妃明知道在场众人都已在心中认定李妍君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无奈李俪君只咬着翠华一个不放,她也做不了什么。反正只是个婢女,死就死了吧。 门外这时候再次传来林九郎的高声质问:“夫人此话何意?某是外人不假,原也无意插手王府内务,可贵府的婢女害了自家主人,回头又将某骗到园中,打起了栽赃嫁祸的主意,还不许某查问个明白么?!” 屋中众人闻言神色各异,互相交换了不知多少个眼色,又听得外头传来另一个女声:“什么栽赃嫁祸?发生了什么事?” 窦王妃来了。 第八章 做主 窦王妃带着医师过来了,同行的还有林国公夫人窦氏。 窦王妃虽然问了林九郎那一句,但也没急着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是先让医师给李俪君诊治。 不过她没有坐到李俪君身边,演一场祖孙情深的戏码,而是离得远远地坐了,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然而她态度虽冷淡,做事却一点儿都不含糊。她向在场的郡王妃、郡公夫人们打听事情的经过,又把林九郎唤了来,问他进花园前后的经历。 林九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只瞒下了李俪君告知的李妍君陷害他的目的,以及李俪君给小杨氏、李妍君挖坑的实情。至于他为什么会被骗到花园来?老实说自己是因为太无聊了,不想跟人说话,那是自己找打,所以他就给李妍君头上栽了个黑锅:“那婢子说,是王妃有些事想告知阿婆,当着人前不好开口,便命心腹私底下告诉我。”他暗示了一下,是跟隋王之子的婚事有关。 在场众人都不知道隋王府与林国公府正有意议亲,听不出他的暗示,窦王妃与林国公夫人却是心知肚明的。前者猜想小杨氏是奉嗣王之命来打压继母兄弟,坏兄弟的姻缘,林国公夫人则认为小杨氏是打算抢中馈大权,所以不希望有出身好的贵女入王府,两人脸色都十分难看。只是为了林三娘的清名着想,窦王妃与林国公夫人都不能说出实情,只能另寻理由了。 窦王妃便冷笑着对林九郎道:“傻孩子,姨婆若有话要对你阿婆说,又不想让人听见,摒退左右便是了,哪里还需要劳动你一个孩子?以后你行事也多长个心眼,别轻易叫人几句话就哄了去!” 林九郎低头乖乖认错,不过他也有辩解:“这是在亲戚家里,光天化日之下,谁知道会有人来害我呢?” 窦王妃嗤笑:“亲戚又如何?一家人都还未必是一条心的,更何况是人心隔肚皮的小人?!” 济阴郡王妃韦氏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猜想若说是与窦王妃“隔了肚皮”,难不成还与嗣王李玳有关?可李玳对李俪君再冷淡,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不至于如此无情吧? 所以……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外人不知晓的内情? 众宗室贵妇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各有猜测,那边厢医师已经诊出了结果,前来向窦王妃复命了。 情况基本上跟李俪君说的差不多,额头有皮肉伤,没有伤到头骨,但青紫肿胀起码要几天才会消下去,还有头晕现象,另外她身上有几处撞伤、淤伤,看起来都挺可怕的,不过除了脚上有中等程度的扭伤外,都没有大碍,就是流血有点多,会虚弱一段时间,需要好好休养。 医师原是陈氏生前考虑到隋王府老人孩子多,女眷也体弱,特地请到府中坐镇的。如今雇主已逝,医师察觉到了周围人的态度有所变化,立刻决定要另抱大腿,好保住这份清闲又体面的好差事了。他选择的新大腿就是窦王妃,因此特地对窦王妃亲戚晚辈带来的药大加推崇:“小人对林家祖传秘药早有耳闻,只是未曾亲眼见过,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救命的神药哪!若不是及时敷了此药,只怕小娘子的伤就重了!” 窦王妃其实知道林家有秘方,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心想回头得向堂姐打听打听才行,自家儿孙与娘家子侄是不是也该备点这个药,以防万一? 她把这个念头暂且压了下去,让医师去开药方了。不过当她命李俪君身边服侍的人去向医师请教养伤期间的种种禁忌时,发现只有一个二红在场,便露出了不满之色:“其他人呢?四娘身边难不成只有你一个婢子?!” 二红忙解释说,邵娘子回院去取小娘子的换洗衣裳了,很快就会回来。 窦王妃还是冷笑:“阿邵倒罢了,她婆婆怎的不在?吕嬷嬷呢?!她们可是嗣王妃生前的亲信,怎么?主母才去了,她们就连小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李俪君眨了眨眼,没有开口为两位嬷嬷辩解。说实话,隔了这么久,她已经不太记得她们“现在”应该在做什么了。 还是二红回答了窦王妃的问题:“崔嬷嬷与吕嬷嬷在娘子灵前守着呢。” “就算她们原本在灵前守着……”窦王妃冷哼,“如今小娘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与阿邵都闻讯赶到了,她们俩难道就是死人?!就算她们对嗣王妃再忠心,也不至于为了个死人,就不顾活人的死活了吧?!” 二红涨红着脸,羞愧地低头小声说:“陈家来人了……说是有要紧事与两位嬷嬷商议,兴许她们还没听到消息呢……” 窦王妃又冷笑了一声,也不继续问了,径直对李俪君道:“俪娘,这些都是你娘留下来的人,你阿耶尚在,我本不该过问,只是她们行事太荒唐了些,简直没把你这个小主人放在眼里!倘若她们有任何冒犯你的地方,又或是胆敢奴大欺主,你千万不要心软!该骂就骂,该罚就罚,该打就打。她们不听你的,只管来找阿翁阿婆(祖父祖母),阿翁阿婆会替你做主的。” 李俪君乖巧地应了。 济阴郡王妃韦氏对窦王妃道:“六婶娘愿意护持俪娘,侄媳们也就放心了。六婶娘不知道,方才看见俪娘满身是血地倒在假山下,侄媳们真真吓得魂飞魄散!幸好她母亲在天之灵保佑,让这孩子平安度过此劫。可日后她在家里会不会再受委屈,侄媳们也不敢断言。” 窦王妃的神色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放心,隋王府是有规矩的!王爷与我绝不会容忍有宵小伤及自家骨肉!” 窦王妃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瞥了站在门口边上的李妍君一眼,后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却不敢多言,只能低头不语。 窦王妃更想冷笑了,只是眼下没功夫料理这孽障,等回头见了隋王再说。至于小杨氏,她连眼角都不看一眼。 小杨氏低头作端庄贤淑状,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只是在场的人里,没几个相信她真的无辜。 李妍君兴许是那个心狠手辣谋杀亲妹的人,可她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受人唆使的可能性最大。况且,大家身为老李家的媳妇,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家的孩子本性没那么恶毒,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第九章 慈父 邵娘子不久就带着几个侍女,捧着李俪君的衣裳过来了。 还未进水阁,她就瞧见窦王妃坐在里头,当场脚都是软的。 窦王妃这时候哪儿有心思数落她?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就让她去侍候李俪君更衣了。 李俪君的伤已经重新包扎过,又上了好药,如今还有长辈来替她做主,身边更不缺人照顾,济阴郡王妃韦氏等人就放心告辞了。 她们今天只是到隋王府来上香拜祭陈氏,顺便看看有什么事能帮上忙的,现下无事可做,还得回自个儿家里去忙活呢。隋王府出了个辣手杀妹的孙女,需得给人家父母尊长处理家庭事务的时间,其他房头的族人亲眷就不必留下来碍事了。 即使是那位与小杨氏交好的郡王妃,也没打算留下来帮她。小杨氏这回能不能脱身,还是未知之数呢。倘若不能脱身,那小杨氏对她也就没什么用了,她还不如另想办法去结交其他杨家人。 等到李俪君换上干净衣裳,重新梳好头,被人从里间抱出来时,林国公夫人与林九郎祖孙俩已经随众宗室贵妇们一块儿离开了。 林九郎大约还是想再跟李俪君说说话的,只是他祖母已经与窦王妃约定好再见面的时间,知道后者定有话单独跟李俪君说,不需要外人在场碍事,所以把他拉走了。 “外人”俱已离开,房间里只剩下隋王府的人,窦王妃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她直接拉下了脸,啐了小杨氏一口:“你教出来的好小娘子!居然连杀人的手段都用上了,什么家教?!” 小杨氏早就跟在嗣王李玳身边,与窦王妃明争暗斗过无数次,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半点都不怵:“王妃慎言!三娘子几时杀人了?四娘子说得分明,这事儿是翠华做的!”说着还喝令门外的婆子们,把翠华押进来,请窦王妃去审。 这么长的时间,小杨氏早就打发人在翠华耳边叮嘱了半日,翠华如今哪里还有刚被人捆起来时的心气与不甘?她心里是怕死不假,可她又不是冤枉的,就凭她跟在三娘子李妍君身边去加害四娘子李俪君,叫主人家知道了也是死路一条,她逃不掉的。既然逃不掉,还不如照着嬷嬷们说的那样,好歹保住三娘子。只要她替三娘子顶了罪,杨夫人看在她的忠心份上,自会护着她父母亲人,兴许还能放她一条生路。 因此,翠华到了窦王妃面前,半点不喊冤,不但承认了自己就是企图杀害四娘子的凶手,还招认自己的行凶动机是听到四娘子言语间对杨夫人与三娘子有所不敬,才会心生怨恨。 窦王妃哪里会信?她冷笑了几声,转头看向李俪君:“俪娘,你都听见了吧?这对母女连认罪都不肯老实,非要往你身上泼脏水呢!这会子没有外人在,你还不肯对长辈说实话么?!” 李俪君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替仇人隐瞒真相,她干脆利落地说:“儿才没那么傻呢!方才只是不想叫伯娘、婶娘们知道实情,给阿翁脸上抹黑罢了。这里只有自家人在,儿自然是要说实话的!” 小杨氏忙道:“四娘子,三娘子好歹一向与你亲近,你哪怕是看在姐妹情份上……” “她都对我下毒手了,还说什么姐妹情份?!”李俪君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杨娘子这话对三姐说好了,怎么有脸向我开口?!” “住口!谁许你对长辈如此无礼?!”小杨氏还没说什么,门外已经先一步传来了嗣王李玳的声音。他向来宠爱小杨氏,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哪怕他眼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要先喝斥女儿一顿。 李俪君在外游历多年,对这个父亲早就没有了小时候的孺慕之心。她只是神色淡淡地垂下眼帘:“阿耶来了。儿有伤在身,不便向阿耶行礼,望阿耶见谅。” “我看你的礼数是越发不象话了!”李玳进门后也不向继母行礼,只顾着给爱妾出头,“你母亲才去了几日?你就荒唐失仪至此……” “原来嗣王很重礼数?本王妃今日真是开了眼界!”窦王妃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李玳看了看她,不情不愿地向她行礼:“见过王妃。”尽管窦王妃嫁进隋王府时,他年纪尚小,衣食住行都是她照看的,但在他心中,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他的母亲,必定包藏祸心。无论人前人后,他都只会唤一声“王妃”,心中警惕无比。 窦王妃早就心寒了,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起身向随后进门的隋王行礼:“王爷。” 隋王李悌已经年近六十,形容清瘦,两鬓染霜。他缓步迈入屋中,走近榻边细看李俪君头上包扎好的地方,还有脸上、手上露出来的擦伤与血痕,双眼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李俪君平静地坐在榻上向他行礼:“见过阿翁。” 隋王拉起她的手慈爱地笑问:“俪娘,身上的伤疼么?这是怎么弄的?” 李俪君回答:“原先很疼的,眼下好多了。”她看向翠华,再看向李妍君,“是三姐带着翠华,把我骗到花园一角的假山顶亭子处,将我从上面推下来,我才受伤的。” 小杨氏忙道:“四娘子!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李俪君却道:“方才当着那么多伯娘、婶娘们的面,还有林国公夫人与林家郎君在,我再恨三姐,也要替阿翁的脸面着想,不能叫人知道他有个辣手杀妹的孙女。可如今只有家里人在,阿翁问我,我为什么还要撒谎呢?我是个好孩子,才不会骗阿翁呢!” 隋王回头看向小杨氏,后者面色一白,忙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嗣王李玳。 李玳还有些懵呢。他虽然在水阁外头与自己的父亲遇上,却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只是听侍女说小女儿受了伤,窦王妃想借机找爱妾小杨氏的晦气,才匆匆丢下前头的宾客前来的,压根儿就不晓得自个儿的爱女都做了什么事。 乍一听李俪君所言,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妍娘素来乖巧懂事,友爱姐妹,怎会做这种事?俪娘休要胡言!” 李俪君平静地看着他:“若是三姐没有做过,儿为什么要这么说?儿与三姐素来友爱,先前在灵前,侍女让儿下去歇息,用些米汤,儿还不忘把三姐叫上呢。正因为儿从来不疑三姐,三姐唤儿进园,儿就去了,不想遭此横祸。儿身上伤痕尚在,所言皆是实情。阿耶说儿是在撒谎,儿是断不敢认的。” 李玳面露犹疑,但还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不可能!妍娘无缘无故的,为何对你下毒手?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冒犯在先?” 窦王妃听不下去了:“若只是姐妹口角,用得着下手杀人么?嗣王连事情经过都不问,便给俪娘定了罪名,岂是慈父所为?!” 她转向李俪君:“好孩子,你别怕,有阿翁阿婆在呢。你只管把当时的实情说出来,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李俪君瞥向李妍君,见她早已软倒在地,面上一片惨白了。 第十章 告状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俪君也不可能嘴下留情了。 她直接说出了自己今天遇险的经过。 她原本在灵堂中跪灵,跪得久了,恰逢午时将近,侍女来请她去用午膳,她便把三姐李妍君叫上了。小姐妹俩在静室中用了米汤,李妍君就说有重要的事跟她商议,怕被旁人听见,要避了旁人到花园里谈去。 李俪君那时候对这个三姐全无防备,闻言便依了,不但把随侍在旁的邵娘子与二红找理由支开了,还没有跟其他人报备一声,就随李妍君与翠华进了花园。 陈氏死后,嗣王李玳的后宅形势大变,人心浮动,对李俪君就不如从前重视了。原本陈氏还留下了几个心腹,不过当时陈家的人来了,说是有重要事务要相商,没理李俪君这个小孩子,倒把陈氏昔日的心腹都喊了去,因此无人阻拦。 李俪君就这么随李妍君与翠华来到了那处无人经过的花园一角,来到假山顶上的亭子中。翠华往关键方位一站,就堵住了李俪君的去路,让她只能听李妍君的威胁。 窦王妃听到这里,有些不解:“她能威胁你什么?”这是窦王妃最想不明白的地方。陈氏已死,后宅中再无人能与小杨氏相争,她何必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李俪君压根儿碍不着她什么,何必让亲身女儿冒此大险,对亲妹下毒手? 李俪君给出的答案却令她大感意外:“三姐让我在小高力士上门的时候,去跟他说,想要杨娘子做母亲,让小高力士想办法在圣人面前进言,求圣人下旨,把杨娘子扶正为妃。” 窦王妃只觉得荒唐无比:“这话从何说起?!本朝开国以来,从未听说有宗室扶妾为妻的!圣人怎么可能答应?!” “我也不明白三姐为什么这样说,但三姐道,这也是阿耶的心愿,我身为人子,就该帮阿耶如愿才是。”李俪君幽幽看向李玳。 李玳目光闪烁,移开了视线:“为父怎会有这种想法?是妍娘胡思乱想。”心下却有几分存疑。这样的话,小杨氏确实跟他提过,还不止一次。他只当她是撒娇罢了,从未当过真,每每随口敷衍,难不成真是小杨氏信以为真,跟女儿提过什么? 隋王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回头又对小孙女露出慈爱的笑容:“这等荒唐的请求,俪娘自然是不能答应的,所以你姐姐妍娘才对你下了毒手么?” 李俪君点头:“无论三姐怎么说杨娘子出身名门、生育有功,教养兄姐有德,又与阿耶情深意重,劳苦功高,儿也不可能在阿娘刚去世的时候,就让她替代阿娘成为阿耶的妻子。阿耶日后多半还会再娶,那不是儿能干涉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儿也不会有所怨言。但这种事,不该由儿去开口。更何况,扶妾为妻,有违礼教,圣人怎会下旨?小高力士与儿外祖家确实有交情,又一向对陈家照应有加,可正因如此,儿更不该拿这种可笑的要求去为难人家。” 当时李俪君虽然挺生气的,但还仅是以为李妍君自己有了蠢主意,没有想太多。她还埋怨李妍君,不该在陈氏刚去世时对自己提这种要求,毕竟陈氏以性命保护的人里头,就包括了李妍君和她的母亲小杨氏。 不料李妍君一听这话,反而激动了起来。她极力否认自己的做法是恩将仇报,甚至还否定了陈氏对自己的恩情。 她当时激动地说:“恩情?什么恩情?!你以为你娘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么?才不是呢!那是她命数如此!她本来就该死的!那几个歹人本来就是要杀她,不会伤着旁人,她不站出来做好人,我们也不会有丝毫危险!哪个要她多事?!如今人人都说她是好人,说她救了我们母女性命,要我们感恩,真真叫人恶心死了!” 李俪君听了这话,顿时炸了。母亲为了救人而死,被她所救的李妍君却这么说她,这叫人怎么忍?什么姐妹之情?都顾不上了! 小姐妹俩拌起嘴来,也没什么顾忌。李俪君并不讳言,当时自己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不外乎讽刺李妍君是庶出之女,却处处要跟嫡出姐妹攀比,吃穿用度都要与她们齐平,也就是陈氏这种好脾气的嫡母才会纵容她,李俪君也多次容忍了庶姐的欺凌,大姐俶君数落李妍君时,李俪君还会在旁帮口,结果李妍君半点不知感恩等等。 李妍君闻言更加恼火,说话也更加口无遮拦了:“休要处处拿恩情说事!若不是你娘抢了我娘的嗣王妃之位,你哪儿有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嗣王正妃之位本就该是我阿娘的!你娘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歹人一刀下去,她照样死于非命!只可惜那几个蠢贼胆小怕事,只杀了你娘一人,但凡他们再多杀几个,我今日也不必在此与你啰嗦了!” 说到这里,李俪君顿了一顿,用悲愤的语气对隋王道:“阿翁,三姐说话太过分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娘带我们出城郊游,偶遇几位伯娘、婶娘、姑姑们,便在河边小歇片刻,是运气不好才会遇上歹人行凶。那歹人既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又怎么可能会只伤我阿娘一人,而不碰他人分毫?三姐对歹人的想法如此清楚,莫非还跟他们有关系吗?他们该不会是三姐或是别的什么人指使去杀我娘的吧?!” 别说李俪君会有这样的猜疑,听了李妍君说过的话,隋王与窦王妃都感到惊疑不定,就连嗣王李玳也目光闪烁地看向小杨氏——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年仅十岁的爱女,但爱妾确实抱怨过陈氏抢走了自己的继室之位…… 李俪君继续哭道:“三姐还惋惜那些歹人没有多杀几个人,她希望歹人再去杀谁?若是杀了我,今日她确实不必再与我啰嗦了,可她怎么知道那些歹人就会听话不伤其他人呢?当时在场的,除了阿娘与我,还有许多人在呢。三姐与杨娘子,阿兄与大姐,小姑姑与二房的二姐姐,另有偶遇的济阴伯娘与薛王府的七婶娘,以及岐王府的荣义姑姑与几位姐妹。别家的人也没听说与三姐姐结过仇,可剩下的都是我们自家人,难不成三姐姐巴不得小姑姑或二姐姐去死么?总不可能是阿兄与大姐吧?!” 一番话听起来只是随口说的,却听得隋王与窦王妃都面色大变,嗣王李玳更象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泼醒了一般。 李俪君或许只是有口无心,李妍君也不可能有胆子指使强盗杀人,可杀死陈氏的歹人确实来历可疑。倘若他们背后当真有人指使,为的自然不会是几个妇孺而已,恐怕李玳的嫡长子李俭让才是那个目标吧? 李俭让乃是李玳原配大杨氏所生。而媵妾小杨氏,膝下已有一子,今年四岁。他不象长年体弱的兄长那般动不动就生病,不但身体健壮,性子也聪明活泼,极得李玳宠爱。 不止一个人感叹,若不是有李俭让在前,他更适合做隋王府将来的继承人呢! 第十一章 喊冤 小杨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头一次带上了怨恨。 这死丫头在李俪君面前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她要哄人去托关系就罢了,一时冲动杀人也无妨,哪怕是言语间有些不客气,当母亲的都可以替她善后,可她为何要拉上李俭让兄妹?! 陈氏死于歹人之手,满长安城的人都惊诧万分。只因为惨事发生前不久,郊外曾经有过歹人行凶的几桩前例在,人数与形容都是能对得上的,所以陈氏之死也一并被归到那伙歹人的头上去了。朝野民间都不会多想,朝中诸公只会命有司加紧追查歹人行踪,宗室里说起陈氏,只叹一声她不走运罢了。 可李妍君今日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又没有成功灭了李俪君的口,这桩公案就没办法了结了!隋王若是较起真来,只怕杨家上下都难以脱身!消息若传到宗室其他人的耳朵里,他们母子三人在李家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陈氏之死已经是麻烦,更何况又牵扯到了李俭让?!就算李妍君心里真有什么想法,也不该说出口!这么大的孩子,过几年就该嫁人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口无遮拦,说话做事全无成算?! 小杨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李妍君却是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母亲:“我没有!我没有说过这些话!四妹妹撒谎!她在陷害我!” 她是真的没说……她确实说了不认嫡母陈氏救命之恩的话,可绝对没有惋惜当日的歹人只杀了陈氏一个呀!这是李俪君编造的谎言,她是绝对不会认的! 然而,李妍君的辩解过于单薄,别说隋王与窦王妃了,就算是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李玳都不大相信:“妍君,你当真说了这些话么?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边问还边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小杨氏。 小杨氏心中叫苦。她就知道李玳一定会疑心自己。然而她又没有底气说这一切都是谎言,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当日行事匆忙,不曾筹谋仔细,多少留了些痕迹。只因没有人疑心过她,又有陈氏丧事在前,几位在场的宗室女眷都受惊不轻,所以没有人多想。可真要有人仔细留意其中疑点,用心追查,未必查不到些什么。 最简单的一条,当日那些被冒名的歹人至今不曾落网,万一哪日落网了,多留了几个活口,审问时对起账来,他们不认陈氏这一桩,那可怎么办? 没有李妍君今日这番话,她还可以说是那些歹人狡辩不肯认罪;有了李妍君引出的话头,简直就是在暗示有人冒充那群歹人行凶!杀宗室是何等重罪?但凡不是疯子,那起子歹人都不可能认下这桩凶案! 到那时,被逼上绝路的就是她了。 小杨氏紧紧抱住李玳的双腿,哭道:“嗣王,妾冤枉啊!妾绝对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三娘子也不可能干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呀!大郎与大娘子是妾姐姐留下的亲骨肉,妾把他们视作亲生一般,从来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怎么可能会让人去伤他们的性命?!” 李玳看着爱妾,表情纠结。其实他俩私下里避了人,说话没有忌讳的时候,小杨氏不是没有娇嗔着抱怨过陈氏抢走正妃之位,也不是没有试探过,是否能让身体更健康的李温良去继承王位,代替体弱多病的长兄李俭让……李玳当然不会答应这种事,小杨氏嬉闹间只当玩笑就混过去了。当时没有人在意这些话,如今回想起来,却样样都是佐证。 爱妾有野心不假,有奢望也可以容忍,但如果真的指使了歹人去加害主母,甚至打着顺道把嫡长子给铲除的主意……那么这妾室再惹人怜爱,他李玳也不能再爱下去了。 女儿都在其次,小儿子他确实很喜欢,但最看重的,还是元配所生的嫡长子。伤到他的嫡长子,就是天仙他都不能容忍! 李玳把自己的腿从爱妾怀抱中抽了出来,十分郑重地对她说:“你素日是个贤良知礼的人,我也最喜欢你这一点,可你都做了些什么?真真叫人失望!” 小杨氏哭得梨花带雨,再次抱上了他的腿:“嗣王!妾真的冤枉啊!妾若真的做了这等杀人的恶事,就让妾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见她发此毒誓,李玳又有些犹豫了。看起来小杨氏似乎真的挺无辜? 他看向李俪君:“俪娘,你果真没有听错么?你三姐姐真的说了那些话?” “儿怎会听错?”李俪君的表情又委屈又愤慨,她转向隋王,“阿翁,儿都叫三姐姐害成这样了,为何阿耶还不肯相信?”她也哭了。论哭戏的本事,其实她也很专业来着。 隋王温声安抚着小孙女,不悦地瞥了长子一眼。李玳有些讪讪地,但还要嘴硬:“阿耶莫怪,儿只是觉得……三娘子她娘只是弱质女流,深宅大院里住着,又不出门,哪里能干得出来那等骇人听闻的事?” 窦王妃在旁凉凉地说:“后院女眷只要动了坏心思,就凭她手中权势,还怕没有人供她驱使么?更何况,她娘家兄弟不少,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谁知道都谋划了些什么?” 李玳黑着脸回头看窦王妃,她也不在意:“嗣王可别怪我说话不中听。阿俭唤我一声祖母,平日又孝顺。事关他的安危,就算你再不乐意,我也不能不管。更何况,这里头还有嗣王妃一条命在呢!” 李俪君则继续哭着对隋王道:“阿翁,儿知道阿耶素来疼爱三姐姐,不忍罚她。可阿娘死得冤枉!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人害了性命去?她只是一心救人。儿也不敢有什么奢望,若是阿耶不许,儿可以在外人面前替三姐姐隐瞒今日之事,全都推到翠华头上。只是当日杀害阿娘的凶手,儿断不能容忍他们活在世上。只求杨娘子与三姐姐开恩,看在儿愿意替她们遮掩的份上,把凶手交给儿处置吧!” 她这一步以退为进,在隋王与窦王妃,甚至是嗣王李玳看来,都足够委屈,足够退让了。她这么“懂事”,小杨氏怎能不答应她所求?不过是几个见不得光的匪徒罢了,死了就死了,杀了宗室,他们本就该死。 可小杨氏若真的把人交了出来,她雇凶杀人甚至谋杀嫡长子未遂的罪名就坐定了。 然而小杨氏能不交人么?李俪君堂堂亲王嫡孙女,都肯让步到这个份上了,只求报杀母之仇。小杨氏就连几个小人物都不肯牺牲?这是在看不起谁? 李俪君一副只纠结母亲死因的样子,仿佛提起长兄李俭让才是歹人真正目标一事,不过是随口说说,本人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茬。她这副模样,别人也不好点明,小杨氏更无法指控她是栽赃陷害,这一关要如何脱身? 小杨氏都愁得要哭死了。 然而她愁不过女儿李妍君。 李妍君简直要尖叫了:“我没有说过那些话!”为何没人信她?! 第十二章 处置 李妍君的尖叫带来的只有众人的厌烦。 李玳不悦地数落昔日爱女:“鬼叫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狡辩?!你四妹妹伤成这样,你不说多关心关心,替你的侍女给她赔罪,却只知道在此哭闹不休。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妍君尖叫哭道:“可我真的没有说那些话!是她在撒谎!” 李玳不耐烦了:“不是你说的,俪娘又是听谁说的这些?她难道无缘无故会自个儿跳下假山,丢了半条性命来陷害你?她已经够给你留脸面的了,也没在外人面前揭穿你,比你懂事千百倍,你休要歪缠!” 李玳虽然质疑过小女儿的话,但并不觉得李俪君会故意撒谎陷害小杨氏与李妍君。一来李俪君年纪小又一向老实乖巧,根本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二来三个女儿当中,李妍君远比姐妹们机灵聪慧,与小杨氏母女俩将李俪君哄得服服贴贴的,真要使坏,显然也是她们母女的可能性更高些。 当然,这里头也存在窦王妃哄骗李俪君去对付小杨氏母女的可能。只是眼下这局面,怎么看都是小杨氏母女的问题更大一点。 小杨氏猜到了李玳的想法,心中暗怨的同时,也越发埋怨起不懂事的女儿。既然要把事情做绝,怎能不做好善后?杀了人,连人死没死都不曾确定,就急急忙忙拉外人入套了,过程中更是留下了无数破绽。事情既然已经注定了失败,那就得考虑后路。李俪君顾全大局,把事情推到翠华头上,她们母女俩就该配合着圆场。无论李俪君说什么,犯事的都是翠华,与她们母女不相干! 无论事后李俪君怎么在隋王夫妻面前告状,她们都要把嗣王李玳哄住了。只要李玳站在她们这一边,哪怕是受点惩罚,事后自然有机会找补回来。大哭大闹着喊冤有什么用?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她们母女有罪,哭闹就能洗清自己么?万一惹得李玳厌弃,她们就算摆脱了罪名,也没有未来了! 而她一但没有了未来,儿子李温良也就没有了未来,那才是绝路呢! 小杨氏把心一横,反手扇了女儿一个重重的耳光:“给我闭嘴!” 李妍君被母亲打懵了,顿时停止了哭闹,只呆呆看着她。 小杨氏梨花带雨地跪在地上,拉着李玳的袖子哭泣:“嗣王容禀!三娘子自小心气高,平日总爱抱怨自己不如大娘子与四娘子尊贵,对嗣王妃也多有怨怼,只是面上不敢显露罢了。妾身每每教导,她总不爱听。妾身见她在人前还算守礼,只私下有些小心思,想着她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慢慢教导着,过几年就好了,却没想到嗣王妃一去,她越发钻起牛角尖来。这些话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兴许是她身边的婢女纵着她的性子胡编乱造的,也未可知。妾身在嗣王妃面前素来谨守规矩,不敢有丝毫不敬,又怎会说这等胡话?嗣王明察呀!” 她哭得好不可怜,以母亲的身份指控女儿不服管教,又十分有说服力,说得李玳都半信半疑起来:“你若果真没有妄想,妍娘一个小孩子家,又怎能做下那等恶事?!” 小杨氏哭道:“她哪里有胆子做那种事?不过是嘴上说说,吓唬人罢了。都是她身边侍候的人不好,小娘子犯了左性,身边人就该多多规劝的,哪有不管不顾纵着的道理。妾身一心只顾着大郎与大娘子的日常起居,又要照看四郎,忽略了三娘子的教养,都是妾身的不是!” 李玳听得叹气。虽然他还有疑虑,但内心深处,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宠爱的是个贤良女子,而非狠心毒妇。 最重要的是,他膝下只有二子,长子体弱多病,幼子健康活泼。为了确保嗣隋王之位将来不会落入窦王妃的儿子手中,他必须要有继承人,自然不希望幼子的生母出什么问题。 李玳斥道:“你把女儿养成这个性子,自然是你的不是!早知如此,还不如交给陈氏呢!好歹她教养出来的女儿足够乖巧。” 小杨氏暗暗咬牙,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不满,哭着连连点头应是。 李玳期期艾艾地看向隋王:“阿耶,您看……” 隋王简直没眼看:“你就听这妇人几句话,便把正妻的死因丢到一边了?连儿子的安危,你都不顾了?倘若朝廷官员都是你这般处事的,外头的世道该乱成什么样子?!你还成天抱怨为父不肯替你在圣人面前美言,为你求官。就冲你这断案的本事,你有脸去做官,为父还没脸去跟圣人开口呢!” 李玳面露讪讪:“儿只是想着……这等丑事若传出去了,阿耶与儿脸上也无光,更何况杨氏一向贤良,又替儿生了四郎……” 窦王妃冷笑了一声:“原来生育有功,在这府里还能横着走,连律法规矩都不必遵守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李玳忌惮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只等父亲做决断。 隋王看向李俪君。李俪君一脸乖巧懂事的模样,哽咽着说:“阿翁放心,儿知道轻重。只要能报了阿娘的仇,别的都不算什么。儿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别人的……” 隋王还没说话,李玳就抢先道:“好孩子!阿耶就知道你最懂事!”只是想到小杨氏的话,他又有些犹豫,“可你三姐姐并未派人行凶,只是撒谎吓唬你的……” 李俪君道:“不管歹人背后有没有人指使,总归是他们杀了我娘。只要能把这些歹人找到,明正典刑,给我娘一个交代,儿就再无所求了。”说着又掩面哭了,“儿知道,阿耶最疼杨娘子与三姐,就算儿死了,你也不会罚她们的。儿不敢奢望太多,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与三姐好了!” 一番话说得李玳面露惭色,心里也明白自己偏心太过。只是关系到子嗣,他怎么也公正不起来的,唯有另想法子补偿小女儿了。 他向李俪君许了诺:“好孩子,你放心。你阿娘的后事,为父会办得风风光光,让她走得安心的。那些歹人,为父也一个都不会放过!不但要找出来,还要把他们千刀万剐。倘若他们背后果然有人,为父也会叫那人不得好死!至于你三姐,她一时糊涂伤了你,不是做姐姐的样子,理当重罚。为父这回无论如何都不会轻饶了她!” 说完他就去喊人,把李妍君送到花园角落僻静的院子去,不禁足上一年半载的,都不许她出来! 李妍君不能接受自己的下场,再度尖叫起来:“我没有!我冤枉!阿耶不能这样对我!是李俪君陷害我!”被人拉走的时候,她还一把揪住了翠华,“你快告诉他们,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我没有!” 然而李玳只是厌烦地挥挥手,她就被拖走了,还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团布,堵住了她的嘴,免得她继续高声尖叫,惊动太多人。 翠华伏倒在地,歪头看着她被人堵住嘴拖走的样子,呆滞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第十三章 不悦 李俪君冷漠地看着李妍君被拖走,也留意到了翠华脸上诡异的笑容,但她的内心毫无波动,也没有想笑的感觉。 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李妍君特地支开了所有人,暗地里对妹妹下毒手,也就意味着,无论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是她与李俪君、翠华三人才知道的秘密。如今翠华已经废了,无论李俪君指控李妍君什么,后者想要证明自己没做过、没说过,都没人能帮她。 她如今也算是品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了吧? 然而这只是开始罢了。 光是纠结于一句话,又有什么意义?李俪君的指控是九真一假。只要是小杨氏与李妍君母女做过的事,必定会留下痕迹。等到这些痕迹被公之于众的时候,李妍君是否说过某句话,又有谁会在乎呢? 重要的是她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虽然李玳偏帮小杨氏与李妍君母女,轻描淡写地处置了后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小杨氏与李妍君就真的过了关。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李玳与小杨氏几句话就能扭转的。李俪君又不打算上公堂打官司,人证物证什么的,有没有都一样,关键是世人心里怎么想。 李俪君擦干脸上残留的泪痕,郑重向隋王行礼:“多谢阿翁为儿做主。” 隋王慈爱地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孩子,跟阿翁客气什么?” 李俪君一板一眼地说着“礼不可废”,逗得隋王笑了起来。可她内心深处,很清楚隋王对她只能算是塑料祖孙情。他老人家很少管事,只要没妨碍到他,王府里发生什么事他一般都是不会过问的,否则李玳不敬继母、宠妾灭妻的事又怎会闹得宗室里人尽皆知?所以,即使他如今表现得十分慈爱,李俪君也不会真以为他会真心庇护自己,只要陪他老人家演一场祖孙相得的戏,再利用对方牵制李玳与小杨氏就可以了。 陪隋王演完了戏,李俪君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李玳身上:“阿耶,三姐姐说您想要扶正杨娘子,要儿满足您的心愿,才算是孝顺,这话是真的么?您真是这么想的?” 李玳犹豫了一下,才道:“休要听你三姐姐胡说!为父几时有过这等念头?”一边说着,还一边给小杨氏使眼色,暗示她配合自己。 小杨氏才不想配合呢,只装作没看见,低头拭泪。 李玳暗暗跺脚,又怕叫窦王妃看出来,便笑着安抚李俪君:“为父不知道你三姐姐是怎么起了这等荒唐念头的,反正为父没有这等想法。若是小高力士奉旨前来,俪娘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免得叫人笑话。”万一笑话传进圣人耳朵里,就不好了。 李俪君应了声,又道:“阿耶,儿虽然不会把三姐姐与杨娘子的事情往外说,可今日有许多人看见了。三姐姐当着那么多伯娘、婶娘的面说错了话,又冒犯了林国公夫人与林九郎。他们只怕是不会替三姐姐遮掩的,阿耶心里要有数。” 想起这件事,李玳就有些头痛:“宗室倒罢了,回头为父去说一声,请诸位嫂嫂、弟妹们看在你阿翁面上,修些口德就是。只是……怎么还有林国公家的人在?” 窦王妃淡淡地说:“林夫人是我娘家堂姐,前来拜祭陈氏,顺道陪我说说话。不成想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你那心爱的女儿妍娘就盯上了她的孙子,要拿他做个替罪羔羊,把人引到俪娘遇险之处,再往他头上栽个杀人凶手的罪名!幸亏俪娘平安无事,证明了他的清白,又得他相赠秘药,保住了性命。且不说这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光是妍娘当着众多宗室妇的面,指着林九郎说他是杀人凶手,这种事就不是一句误会可以蒙混过去的。就算嗣王看不上我的亲戚,林国公府也不可能任由别人往自家子孙头上泼污水。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嗣王恐怕堵不上人家的嘴。” 李玳之前还真不知道这些,闻言顿时更加头痛了。他忍不住回头对小杨氏抱怨:“妍娘是怎么回事?怎的还把外人牵扯起来了呢?!” 小杨氏掩面低泣:“妾身也不知,这孩子实在让人太失望了……” “杨娘子原来不知道这件事吗?”李俪君冷不防插嘴,“可我被三姐姐推落假山后,亲耳听到她跟翠华商议,说是林国公夫人上门吊唁,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把女儿嫁进我们王府,为了防止有人抢走杨娘子的嗣王妃之位,三姐姐才选中林九郎来做替罪羔羊。当时她说得极有把握,说只要把林九郎引来,就会有人前来撞破。可巧,林九郎前脚才发现了我,给我上了药,后脚杨娘子与三姐姐就领着伯娘、婶娘们来了。杨娘子若对此事一无所知,又怎会这么巧领着人过去呢?” 小杨氏脸上顿时变了一变,李玳又用怀疑的目光看她了。 不过李玳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他问窦王妃:“林家有意把女儿嫁给我?”莫非是窦王妃企图插手他续娶之事? 窦王妃却兴趣缺缺地说:“林家有意要给女儿订一门贵亲。满长安城也没有比咱们家更尊贵的人家了,我堂姐才会上门来的。她原也没说是看中了你们兄弟中的哪一个,只是略略透些意思罢了。陈氏才去了,眼下哪里是说这些事的时机?宗室中也有未娶亲的子弟,我身为长辈,替人做个媒也是可以的。没想到杨氏与妍娘胡乱猜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往人家孙子头上泼了好大一盆污水。如今就算你乐意,人家也不可能答应了。林家是出了名的疼爱女儿,怎么可能把女儿送进火坑里去?!” 李玳被说得悻悻,想起林国公幼女才貌双全的传闻,不由觉得小杨氏与李妍君实在太多事。虽然他不乐意与窦王妃的亲戚有太多接触,但世家高门连络有亲,怎么都是避不开的。林国公府手握兵权,也是个强援,比陈氏与小杨氏的娘家都强得多。就这么弃了,实在令人惋惜。 他自己不要是一回事,被身边的人拖后腿,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玳看向小杨氏,心中越发不悦起来。 或许,他明年还是另择一位名门淑女为续弦的好。这回可要好好挑拣一番,不但要挑个家世显赫、父兄族人都得占高位,能够帮衬他的,最好还是出自子孙繁茂之家,身体康健,有宜男之相。他膝下只有二子,其中一人的生母还不大妥当,为保万全,还是再多生几个稳妥些。 第十四章 耳熟 前院来人禀报,道是又有贵客前来吊唁了。 李玳问明来客身份,觉得自己已经把李俪君受伤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不必再留下浪费时间,就向隋王禀道:“阿耶,既有客来,儿先到前头招呼去了。” 隋王一眼就看出儿子心中所想,不由觉得无语:“不过是个节度使之子,你用得着如此谄媚么?” 李玳笑道:“阿耶,六月里哥舒将军才攻破了石堡城,立下大功,如今正是得圣人宠信的时候。他的儿子得了五品官身,亲来吊唁,儿怎能不出面招待呢?这是对有功之臣的礼节,哪里称得上谄媚了?” 隋王懒得多言,只提醒一句:“圣人不喜宗室与武将交往过深,你要拿捏分寸。” 李玳并不放在心上,他结交武将又不是想造反,随口笑着应了。离开前,他只是象征性地嘱咐小女儿李俪君好生养伤,有什么缺的就只管找他要——仿佛忘了他从来不管这些琐事。至于窦王妃,他只是循例告了声罪,压根儿没等她回应就离开了。 顺道还带走了小杨氏。 窦王妃看着李玳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瞥了瞥翠华,便示意侍从将其押下去。她当然不会这么干脆就把人打死了,这可是小杨氏心腹之女,又在李妍君身边侍候多年的,指不定还知道她们母女多少隐秘呢。不把人搜刮干净了,窦王妃如何能甘心?先把人控制住,也省得小杨氏回头腾出手来,就把人弄死了。 过后,窦王妃才亲自走到李俪君榻边,面露慈爱地摸摸她的小脸,感叹万分:“多么好的孩子呀,也不知嗣王怎的就不知道多心疼心疼俪娘,偏对妍娘那等心性的女儿宠爱有加。” 隋王叹了口气:“阿玳都这么大的人了,性子早已定了,我做阿耶的又能如何呢?总不能拿他当个孩子一般管教。谁让你从前不肯下狠手去教他做人的道理呢?” 窦王妃心中冷笑,心想她把李玳一应衣食起居都照顾周全,后者还要疑心她藏奸,隋王竟也不为她辩解,坐视李玳不敬继母,她若真的下狠手去管教继子,还不定会被人骂成什么样子呢!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去操心别人的儿子是否明事理知进退? 窦王妃面上不露异色,继续慈爱地轻抚着李俪君的头,对隋王道:“妾身看嗣王对俪娘受伤之事,并不怎么上心。虽说他命人将妍娘禁足,但指不定哪一日,那小杨氏哄他几句,他就会把人放出来,仍旧象从前一般视若珍宝,倒让俪娘受了委屈。依妾身看,俪娘日常起居,还是先让妾身来照看的好。嗣王后院如今都是小杨氏管着,她身上还不清白呢,又有了妍娘受罚一事,必定对俪娘心存怨怼,哪里会真心盼着她好?” 隋王并不在乎这些小事:“都依你。顺道的,连俶娘与慧娘的起居教养等事,都交给你吧。你原是她们的祖母,她们母亲不在了,也只有你担得起这个责任来。” 窦王妃心里不情不愿:“慧娘是妾身亲孙女,妾身自然愿意照管她。只是俶娘……王爷,她素来亲近小杨氏,宁可让妾室教养,也不愿意聆听嗣王妃的教诲,妾身只怕她不愿意到正院来。” 隋王皱起眉头:“小杨氏都要害他们兄妹性命了,若俶娘还对这个所谓的姨母坚信不移,那就由得她去!倒是大郎那头,你需得多上心些。尤其是他身边侍候的人,还有跟随出门的人,都要仔细查问一遍,万万不可有心怀不轨之人暗藏其中!近日……他要守他继母的孝,就让他少出门吧,尤其是不能与杨家的人见面!小杨氏不过是后宅妇人,哪里有本事找歹人行凶?必定要求助于娘家亲眷,看来杨家那头也不太平……” 只有李玳听信了小杨氏的辩解,隋王与窦王妃,其实都认为小杨氏在陈氏之死这件事上不清白,甚至对李俭让有加害之心。他们当然不会轻易让小杨氏找到机会,再下毒手。 窦王妃给隋王出主意:“此事妾身会知会杨家老夫人,看她是否知情。倘若她知情……这门姻亲就不能要了!若是杨家不能庇护大郎兄妹,反而有加害之心,我们隋王府又何必再给他们脸面呢?一年之后,还请王爷做主,千万不能再让嗣王迎娶杨氏女为续弦了,扶正小杨氏更是大忌!” 隋王深深地看向窦王妃:“那王妃觉得……阿玳该娶哪家女儿好呢?林国公的千金么?” 窦王妃笑笑:“不瞒王爷,妾身原是看好了林家三娘,想说给阿琅为续弦。堂姐已经有几分意动了,但眼下不是说亲的好时机,因此暂且按下不提。王爷若是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不如先给林家一件信物,以为约定,等陈氏百日过后,再正式定下婚约?” 隋王有些意外:“他家原来看中的是二郎?那你方才怎的说……” 窦王妃笑得有些小狡黠:“嗣王的爱妾爱女无故往妾身未来亲家的孙子头上泼了脏水,差点儿坏了妾身儿子的姻缘,难道还不许妾身埋怨两句么?况且妾身原也不曾说谎,只是用辞含糊些罢了。婚事还未议定,这人选之事……自然不好说得太明白的。” 隋王明白了,笑了笑,也不在意:“罢了,阿玳自己犯的糊涂,就让他自己懊恼去吧!”又有一事不明,“林家怎会在这种时候上门来议亲?即使是真的看中二郎,过了百日再来,也是一样的。横竖二郎一直不肯续弦。” 窦王妃道:“听得林国公家眷在范阳与节度安禄山不和。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是安禄山心腹,有意为其子求娶林三娘被拒,两家就结了怨。林国公夫人是妾身堂姐,道是那史家子时常派人跟踪林三娘出行,怕他欲行不轨,就把女儿带到京城来,说一门好亲事。只要林三娘成了李家的媳妇,那史家子自然不敢再打她主意。林国公年纪大了,看不惯安禄山行事,实在不想与他心腹结亲。” 隋王听得皱眉:“那安禄山如今正是圣人心中的红人,等闲宗室都比不得他有脸面,平白无故何必得罪他?林国公不乐意,我们家却没必要趟这浑水。二郎若肯续弦,京中有的是名门淑女,不是非林三娘不可。” 窦王妃叹道:“林三娘才貌双全,品性也好,妾身才会看中她。倒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安禄山是圣人宠臣不假,若是他的儿子有意求娶林三娘,妾身半个字都不会多说。可史家子不过是安氏部属,难道以王爷的身份,还要忌惮他么?圣人再宠信安氏,也不至于越过王爷去吧?” 隋王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李俪君夹在祖父母之间充当工具人,听着他俩的对话,心里感觉有些不妙。 穿越前,她对外界的事情并不关心。可穿越过十几个任务世界,又学习过各种世界的历史之后,她有了不同的想法。 窦王妃提到的一些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第十五章 陈家 隋王与窦王妃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见李俪君这里没什么事了,自然不会在跟她啰嗦下去。 两人只是嘱咐李俪君要好生休养,乖乖吃药,就各自离开了。窦王妃多留了一个叫申姜的侍女下来,负责安排李俪君养伤期间的日常用度。现在不能指望小杨氏能干这些事,窦王妃肯定要把小孙女照顾得妥妥当当的,才好打嗣王李玳的脸。 先前医师给李俪君诊治的时候,提到她如今脚上有伤,为了避免加重伤势,最好不要轻易挪动。因此,虽然她先前已经被二红抱着走过一段路,却还是要暂时留在水阁中养伤,至少要等到脚伤基本痊愈了,才可以回自己的院子去。 李俪君并不在意。她每年都会来水阁里住些日子,今年才搬走没两个月,住得很习惯。况且她的院子距离姐妹们太近了些,虽说李妍君已经被送往偏院禁足,李俶君却没被卷进来。万一她脑子不清楚,可能会过来骚扰。李俪君如今哪里有那闲功夫,跟小姑娘斗心眼子? 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邵娘子早已带着人把李俪君的衣物搬过来了,此时又再派人回去取更多的东西。申姜盯着侍女们把房间重新布置起来,还让人将熏笼与炭盆也找出来了,免得夜里水气寒凉,冷着了李俪君。 等诸事齐备,申姜觉得里里外外都没问题了,又盯着李俪君把大夫新开的药喝了下去,方才告退,回去向窦王妃复命。 李俪君本就受了伤,折腾了这么久,这时候也有些犯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二红便道:“小娘子困了么?奴已经铺好了床,小娘子睡一会儿,养养神吧?” 李俪君看了看窗外:“天色还亮,现在睡觉太早了吧?” 二红道:“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断不会有人让小娘子再往前头灵堂上去了,小娘子不如好生歇一歇。今日流了这么多血,定然伤了元气,若是不休养好了,万一留下病根可怎么办?” 李俪君觉得有理,便任由她抱自己进了里间的床。 邵娘子跟了进来,仔细服侍李俪君躺下,又忍不住掉眼泪了:“小娘子伤得这般重,流了这么多的血,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补回元气呢。偏偏如今正值娘子丧期,小娘子戴着重孝,成日家只能吃些清汤寡水,一点儿荤腥都沾不得,如何能好得起来?” 二红讶异:“不会吧?小娘子都这样了,还要继续吃那些没油水的米汤么?方才王爷王妃还有嗣王可是都说了的,让小娘子好生养着呢,又怎会在吃食上委屈小娘子?” 邵娘子垂泪道:“贵人们自然不会委屈小娘子,可有人会存了心不让小娘子好过的。知情的人晓得小娘子是受了伤,需要补元气,才会进食荤腥。那不知情的人,听了几句谣言,恐怕还会指谪小娘子不孝顺,在孝期里大鱼大肉呢。我们还能一个一个去辩驳不成?到时候小娘子的名声坏了,将来还能有什么前程?” 二红听得气愤:“三娘子都被禁了足,杨夫人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只怕还得费些功夫。难不成到了这种田地,她们还要揪住小娘子不放么?!” 邵娘子摇头:“这种事也用不着她们亲自出面,只需要安排几个下人到处嚼舌头就是了。如今天天有人上门来吊唁,万一前头有人在宾客耳朵说些有的没的……小娘子还要养伤,谁能替她辩解呢?” 二红听得脸都涨红了。 李俪君倒是很冷静:“我一个小孩子,平日里吃什么,喝什么,都是长辈安排的。既然王妃如今要照看我的饮食起居,那就看她是如何安排的好了。至于外头的人怎么议论,暂且不要管,我心里有数。”她又不指望有什么贤淑美名去嫁个好人家,大唐的宗室贵女名声不好的多了去了,就算外人对她有所误会,又有啥大不了的? 况且,打舆论战什么的,她又不是不会,还能真让小杨氏算计了不成? 她抬头问邵娘子:“嬷嬷们怎么不见?我都出事半天了,她们还在跟陈家议事吗?” 邵娘子脸色变了变,表情更加愁苦了,又再次掉下泪来。 不用李俪君开口,二红就先问了:“邵娘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嬷嬷们那里发生了不好的事么?” 邵娘子一边掉泪,一边摇头:“我是方才听到些风声……陈家那边想要赵陈记,说是小娘子年纪还小,不懂得经营,要把商铺和人手都要过去打理呢!” 李俪君挑了挑眉。怪不得两位嬷嬷被绊住了,这么久都没来搭理她。 赵陈记商号是她外祖父陈翁留下的产业,陈翁膝下只有一女陈氏,陈氏又只有李俪君一个孩子。陈翁与陈氏相继去世,这份由前者白手起家独力挣来的产业,自然就该归李俪君所有了。然而陈氏亦是大家族,族里也有许多需求。族人们看不得她一个小女孩独占这么大的家业,便忍不住要伸手。吴兴陈氏子孙繁茂,门下也有不少能干扈从,很有信心能把赵陈记经营起来,给家族挣得更多的财富。而陈翁留下的一干精明掌柜与伙计们,更是极好的帮手。 这一切的前提是,隋王府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继承人李俪君与先嗣王妃陈氏留下的人手也愿意配合他们。 陈氏家族暂且还不敢跟隋王府对着干,为了达到目的,先把陈氏身边的心腹拉拢过去,是十分必要的。更何况,崔嬷嬷的儿孙与吕嬷嬷的弟弟一家,俱在赵陈记麾下做事,要拿捏起来也很方便。 可李俪君觉得这事儿太不靠谱了。外祖在吴兴陈氏不过是旁支,还是不显赫的旁支,与嫡支关系只能算是平平。这些年,嫡支有人出仕,有朝官也有地方官,但跟外祖来往都不多,基本算是各自为政的状态。外祖去世后,会上门找母亲陈氏的,也多以平庸的旁支为主,尤其是与外祖血缘比较近的那几房人。这些人还指望身为嗣王妃的母亲能给他们做靠山呢,又能有多少底气,可以跟隋王府争产? 陈氏嫁进隋王府,那丰厚的陪嫁可是大大改善了王府的经济条件的。她如今去世了,王府的主人们又怎会愿意放弃这桩财富?陈氏族人若是打了这种主意,那简直就是在老虎头上捉虱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李俪君有些躺不住了。她起身对邵娘子道:“乳娘去把嬷嬷们喊过来吧。不管陈氏族人想要做什么,都无法越过我这个正主儿去,让嬷嬷们不必替我操心,有事就来告诉我。眼下阿娘刚去世,前院正在办丧事,天天都有人上门来吊唁。陈氏族人怎能在这时候闹出丑事来,丢了我外祖与阿娘的脸?” 第十六章 嬷嬷 等到邵娘子带着崔嬷嬷与吕嬷嬷回来的时候,李俪君都已经打过一个盹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窦王妃的另一个侍女陆英。 崔嬷嬷与吕嬷嬷看起来都精神萎靡,面色灰败,邵娘子也哭个不停,一看就知道是遇上了什么糟心事。 陆英在李俪君面前倒是笑得挺甜的,还露出了一个小酒窝:“我们王妃说,四娘子受了伤,从前嗣王妃身边侍候的嬷嬷们居然半天都没来,太过失职了,她实在看不过去,就命奴前去训斥。到了前堂,奴却到处都找不见人,还是见到四娘子身边的邵娘子,才知道两位嬷嬷都被陈家人扣在马棚里了。他们威胁着两位嬷嬷,说她们不答应要求,就要把她们一家子连亲戚都给卖了呢!邵娘子拿陈家人没法子,还是奴带了人过去,才把两位嬷嬷给救出来了。四娘子放心,两位嬷嬷都平安无事。我们王妃说了,隋王府的人,还轮不到陈家来插手教训!” 李俪君只觉得出奇:“在我们隋王府的地方,我们隋王府的仆人被陈家扣在马棚里威胁,这听着怎么象是在做梦呢?陈家这么有本事的吗?我们家的人就这么坐视不管?”她看向崔吕两位嬷嬷,“嬷嬷们反抗不了,还不能叫人吗?居然让陈家人从前堂一路押到马棚去?” 嬷嬷们都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陆英笑了一笑,又露出了她那个小酒窝:“四娘子不知道,当时马嬷嬷在呢。她素来在王府中有脸面,旁人还以为是嗣王有令,便不曾阻拦。” 马嬷嬷? 时间隔得太久了,李俪君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哪一位,还是二红开口提醒了她:“居然是她?!她孙女儿给三娘子做帮凶,害得我们小娘子好惨,她居然还打起小娘子产业的主意来?!” 李俪君顿时记起来了。马嬷嬷,这是小杨氏的乳娘,陪嫁进了隋王府的。她的儿媳马娘子是李妍君的乳母,也是翠华的母亲。因为小杨氏受嗣王李玳宠爱,马嬷嬷在隋王府中也很有地位,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管事的嬷嬷,但在很多事情上,都能说得上话。 李俪君不由得笑了笑:“真有趣,翠华前脚帮着三姐姐取我性命,后脚她祖母就找陈家来威胁我身边的嬷嬷们,要抢走我外祖留下的产业了。正常来说,陈家几个没权没势的旁支族人,哪里有胆量来隋王府撒野?就凭我还活着,隋王府就不可能由得陈家抢走自家孙女儿的东西。但要是我死了……” 邵娘子听得一惊,忙打断了她的话:“小娘子别说这些话,不吉利!” 李俪君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要是我死了,按照传统,我从我娘那里继承来的这份陪嫁奁产,是不是就得还回陈家去?阿翁阿婆都是讲理的人,到时候就算心里不情愿,也不会以势压人。不过杨娘子要是有办法说收服陈家,把这份产业抢先拿到手,我阿耶必定会欢喜,阿翁阿婆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肉都烂在了锅里,不曾便宜了外人去。” 她顿了一顿,看向两位嬷嬷:“到得那时,谁还在乎嬷嬷们遭遇了什么?又有谁会替她们做主呢?” 崔吕两位嬷嬷面色更加难看了。崔嬷嬷咬牙问:“小娘子,三娘子当真说过,娘子的死是她们指使人做的?!” “我伤成这样,就是因为三姐要灭口,难道会是假的?”李俪君看了她一眼,就转头望向陆英,“杨娘子总说自己不知道三姐姐会杀我,又说三姐姐只是一时冲动,可她的心腹嬷嬷都在同时间跑去谋夺我的产业了,如果她不知情,事情又怎会这么巧呢?只可惜我没有照着她的想法去死,否则她这时候事事顺心如意了,又在阿耶面前立了功,还不定怎么高兴呢,兴许在我娘灵前,也装不出伤心模样来了。” 陆英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四娘子放心,王妃定会为您做主的!” 李俪君要的就是她这句话,还叹了口气:“我阿娘已经去了,阿耶又一心偏着杨娘子与三姐姐,甚至连她们想对兄长与大姐不利,都视而不见了。我年纪还小,在家中孤苦无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请祖母多多怜惜。” 陆英向她行了一礼:“四娘子放心,奴会把话传给王妃的。” 陆英告退离开了,屋里只剩下自己人,李俪君也懒得绕圈子了,命二红去关了门,就让嬷嬷们与邵娘子都到自己跟前来,直接问:“说吧,陈家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今天会出事?” 崔嬷嬷面露犹豫:“小娘子别担心,今日是我们不曾防备,日后绝不会再中了别人的算计!无论是小娘子的安危,还是太爷与娘子留下的产业,我们都会护好的。” 吕嬷嬷倒是比崔嬷嬷坦率些:“陈家不曾透露小娘子会出事,奴瞧他们也是不知情的,只是觉得小娘子年纪还小,不懂得经营店铺,生意上的事就都由奴仆们握在手里了。他们说,怕我们奴大欺主,要先把店铺要过去,帮着打理。这话原也有些道理,只是陈家来的几位郎君,素日也不是什么精明能干之辈,店铺交到他们手中,又能有什么出息? “我们跟他们说,还是让原本的掌柜们先打理着,郎君们若是信不过我们,时不时查一下账就好了。等小娘子长大了,我们会把这份产业好好地交到小娘子手里的。可郎君们都不肯答应,非说我们藏奸,要把我们都卖了,连掌柜伙计们都不例外。我们想着陈家人怎么可能卖得了王府的人?可阿马就跟在他们身边,定是她把陈家人给哄骗了!” 李俪君挑了挑眉:“吕嬷嬷是觉得……陈家跟马嬷嬷她们不是一伙的?可我不信!就算我娘去世了,我年纪还小,我娘留下来的心腹人手还能个个背主,没一个信得过了?还需得血缘隔了几层的外家族人来替我管着产业?就算我手下缺人,王府难道还缺人使唤吗?陈家也是世家大族,总不会连这样的谎话都听不出来吧?” 吕嬷嬷迟疑了一下,苦笑道:“小娘子聪慧,奴又怎会不知,陈家那几位郎君用心不良?只是……好歹也是老太爷的族人,算是娘子与小娘子的亲人。娘子已经去了,嗣王又一心偏着西院那边,对小娘子漠不关心。倘若连外家族人的助力都没有了,小娘子将来要如何过日子?就怕在王府里受了委屈,也没个人替您撑腰。” 李俪君不以为然:“我差点儿丢了性命,他们也没替我撑腰,还要卖了我的侍从,抢走我的产业呢。这样的助力要来做什么?!况且,杨夫人的女儿差点儿杀了我,她也是个帮凶,她们母女如今都是我的仇人。陈家勾结我的仇人,要谋夺我的产业,心里只怕早就不把我当亲人了,我还跟他们讲亲戚情份吗?” 她抬眼盯住两位嬷嬷:“如果我们的人有谁想要回陈家去,又或是改投杨家,只管告诉我,我绝不会拦着他们奔好前程!” 两位嬷嬷顿时脸色大变。 第十七章 分析 李俪君觉得自己的话很合理,但两位嬷嬷却受不了。 她们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她面前,一个哽咽:“小娘子莫说这样的话,我们侍候太爷与娘子几十年了,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外心的。”另一个也哭道:“倘若我们有半点背主的坏心思,就叫我们不得好死!” 连邵娘子与二红也跟着跪下来了。 李俪君见状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们不要这样。这话我是真心的,也希望你们去告诉底下的人,让他们自己去做选择。” 她给众人分析自己如今的处境:亲娘死了,亲爹偏爱小妾庶子女;两个嫡出的兄姐根本不把她当亲手足;祖父对她也就是塑料祖孙情,心里更看重大孙子;祖母不是亲的,表现得对她还算关照,目的也是要打继子的脸;原本还有外家可以帮衬,结果现在外家陈氏一族,靠谱的人对她态度冷淡,上赶着“关心”她的,则是冲着她的家产而来。与此同时,还有小杨氏母女主仆一行人等对她虎视耽耽,原本还能装模作样相处一下,现在直接结了仇,小杨氏肯定要千方百计对付她! 她身边的侍从与外祖、母亲留下的人手或许能干,但不能保证人人忠诚。万一有人觉得她没办法保证大家的富贵荣华,不想再给她干活了呢?勉强把人留下来,反而容易生怨。要是有谁心存不满,跟外人勾结了,出卖她、算计她,她防备得了谁? 李俪君把这些通通分析了一遍,郑重对众人道:“我就是想着,好歹主仆一场,从前他们对我外祖和阿娘也算尽心尽力,如果有人不想再在我手底下做事,那就好聚好散。我不拦着他们的青云路,也允许他们带着私物与体己离开,对外只说是要给阿娘积福,把一些人放了良,将来他们要投奔谁,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是他们自己选的,怪不到我头上。但要是我给了这次机会,他们没有抓住,过后却又要生出二心,为了钱财利益泄露我的消息,又或是帮着外人算计我,那就不能怪我不顾主仆之情了。我是绝对不会轻易饶恕背叛之人的!” 两位嬷嬷与邵娘子从她开始说,就无声流着泪,听到后头,已是泣不成声了。二红比她们强些,早早收了泪,咬牙握拳道:“小娘子的意思,奴已经明白了!若是有人不与我们一条心,早早放出去,也省得他们给小娘子添乱。将来若再有人背主,就不能厚着脸皮求小娘子看在往日情份上开恩了,奴会直接活剐了他!” 李俪君咳了一声:“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崔嬷嬷擦了眼泪道:“老奴明白了。先前是老奴想岔了,觉着小娘子年纪还小,我们理当多护着些,有事就替小娘子料理了,不用小娘子操心。可小娘子不是寻常人,比旁人聪慧着呢,小小年纪,才遭了难,就已经拿得了主意了,对上西院那边的阴谋诡计,也没有半点胆怯,比我们强许多。既然小娘子能撑得住事,老奴自然事事以小娘子马首是瞻。小娘子若有事,只管吩咐老奴。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替小娘子办好的!” 吕嬷嬷也一边抹泪,一边点头道:“是呀,如今四面楚歌,小娘子处境艰难,正是我等效力之时。若是不能护住小娘子,等坏人把小娘子算计了,我等也不会有好下场的!阿马昔日没少与我们老姐妹俩争闲斗气,今日她也是有心要欺辱我等。若真叫她们得了势,我们越发要不得好死了。不论是为了小娘子,还是为了我们自己,这种时候我们都要竭尽全力才是!” 李俪君见她们拎得清,不象先前那般说话含糊了,也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接下来这些日子,还请你们帮我看好院子,无论是我身边侍候的人,还是住的地方,用的东西,都不能叫人做了手脚。我娘灵堂上的事务,你们也要多多用心。我今天受了伤,肯定要休养些时日的。若有哪里疏忽了,就得靠你们描补。” 两位嬷嬷揽下了这两任务,还自行分配好了职权范围。崔嬷嬷负责前院灵堂上的事以及外联工作,吕嬷嬷主要负责水阁与李俪君的院子,她们顺便把在王府中打探小杨氏一干人等消息的任务也做了安排。 邵娘子与二红继续留在李俪君身边侍候。由于担心人手不足,两位嬷嬷还打算安排更多的侍女过来。 李俪君心中另有打算,就说:“乳娘与二红暂且就够了,再找两个粗使的负责外头打扫搬运的粗活就好。人多了,反而容易生乱,也更容易叫人钻空子。若是担心我的安危,回头我可以让人去求王妃,请她派人把花园守住,不叫闲杂人等进来就行了。花园里只有我们的话,也不怕会有人浑水摸鱼前来害我。” 反正隋王府正办丧事呢,谁还有闲心跑花园里来消遣? 崔嬷嬷有些担心:“园内大着呢,夜深无人时,小娘子不害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李俪君笑笑,“人心难测。人少了,我才安全呢。至于是否会有外头的宵小前来作恶……隋王府又不是没有卫兵,他们要是失职放了人进府,可就不是后宅妇孺争斗那点小事了,阿翁会直接发火吧?” 崔嬷嬷不再多言了。吕嬷嬷则道:“老奴一会儿就去向王妃禀报!” 李俪君说:“要是王妃不得空,你就去找申姜或陆英,反正只要有人能给王妃带话就行。不过,跟我们的人传话,叫他们决定要走要留,这事儿也该早些办,不能拖拉。早些让底下的人定下心来,也省得有谁被人几句话哄骗了去,做下背主的事,把我们自己人给坑了。” 两位嬷嬷都应了。吕嬷嬷又有些迟疑:“小娘子,陈家那边……您有什么打算?陆英把我们救下来时,传了王妃的话,说是王妃十分生气,要把陈家那几位郎君送官呢!” 李俪君摆摆手:“这事儿我不管,一切都任由王妃做主。反正这些人在我娘刚去世时就算计我的财产,还跟我的仇人勾结在一起,也不配做我的亲戚了,我还管得着他们的死活吗?我没怪罪他们丢了我外祖与阿娘的脸,已经很厚道了!” 崔嬷嬷道:“正是因为陈家的脸面关系到娘子的脸面,老奴才会犹豫的。不过幸好这几位郎君在陈家也只是旁支末系,不成气候。小娘子觉得……要不要请嫡支那几位老爷出面,替娘子撑一撑场面呢?只要他们出面把那几位郎君骂回去,再来看看小娘子,就显得吴兴陈氏还认娘子这个女儿呢,娘子身后不至于太过凄凉,小娘子的外家还有人可以倚仗。” 李俪君闻言皱了皱眉。这事儿她还真是不好做决定。 她不在乎陈家,可是陈氏她在乎呀! 第十八章 周全 最终李俪君并没有做决定。 无论她心里怎么想,陈氏家族也不会听从她的意愿行事。如果吴兴陈氏嫡支的人认为有必要做一场戏,挽回自己家族的名声,不必李俪君派人去请托,他们也会出面的。但如果他们没有这种想法,那就算李俪君奉上重礼相求,估计他们也不会搭理。 陈翁与陈氏这一支,先是行商,又与宗室联姻,还与内侍结交,平日来往多的族人,都是旁支中的平庸之辈。在有些自重身份的世家中人看来,估计不太上台面吧?朝廷官员不与近支宗室结交,也是避嫌的意思。反正那些被送官的陈氏族人,对于家族的负面影响更大,就由得陈氏族人自个儿头痛去吧! 李俪君说话的语气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我娘死后是个什么情形,外人不清楚不关心,宗室里的人都心里有数。就算勉强撑起了虚架子,阿耶与杨娘子也不会给这个脸的,何必叫人看了笑话呢?就这样吧,全交给王妃去处置。如果我阿娘平日温厚友善、乐于助人,甚至为了保护别人丢了性命,也没能赢得旁人半分敬重,那陈氏嫡支前来做些表面功夫,也没什么意义。” 两位嬷嬷又听得垂泪了。她们没有再坚持什么,崔嬷嬷甚至还有些心灰意冷地赞同李俪君的想法:“小娘子说得是。您如今伤成这样,总不能带伤去请托别人,那岂不是有失宗室的尊贵身份?我们这些奴婢说话又没有份量,陈家那些嫡支的老爷、夫人们又怎会看得起?” 她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一旦身为嗣王妃的主母身死,他们会落入何等卑微无助的境地!小主人身为宗室女,金枝玉叶,尚且要任人摆布,她们这些下人又算什么呢?往日那些争荣夸耀之心,还是都丢开了吧,也别总想着要报复西院的人,要打他们的脸之类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小娘子照顾好,让她健康平安地长大。只要小娘子长大以后,说个好人家,有了出息,自然会有人惦记娘子的! 两位嬷嬷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处境,倒也不再纠结身边的伙伴中是否会有背主之人了。倘若真有人心思萌动,那还不如早早打发掉的好。万事都以小娘子的平安为先,钱财、产业与奴婢,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花园中各处都点起了灯。二红把屋里屋外的油灯都点亮了,邵娘子领着申姜与厨房的人,把晚饭给李俪君送了进来。 今日的晚饭不同于平日里小杨氏让人送来的米汤稀粥,不独有一碗浓稠的红枣莲子稀饭,还有一盖碗加了蘑菇碎蒸的蛋羹,以及一盅热牛乳。同时送来的还有一盒素白面饼,约有二十个,散发着浓浓的牛乳香气。 申姜恭敬地禀报李俪君,道是她近日食欲不振,受伤后又要喝药,所以窦王妃特地让人准备了好消化的饮食。考虑到她住在花园水阁中,要是夜里腹中饥饿,不方便觅食,因此又多备了些蒸饼,让她随吃随用。 这些吃食虽然都是口味清淡的素食,但富含营养又易消化,对于一个受伤的小女孩而言,还是挺合适的。相比于小杨氏提供的那种刻薄的饮食,窦王妃的安排无疑要贴心得多。 李俪君郑重托申姜表达了对窦王妃的感激,又稍稍提了一下自己对于母亲灵堂中事务的担忧,以及对陈家态度的不安。 前者是因为两位嬷嬷都在她身边,陈氏留下的人手,不知还有几个人守在灵前。丧事名义上是嗣王李玳主持,其实是隋王府长史负责的。然而长史是外官,夜里不可能留守灵前。之前几天李俪君夜夜都要跪灵,身边不少人跟着,现在她不在,自家娘亲会不会被人怠慢? 而后者,则是在试探窦王妃对陈家的想法。 不料窦王妃对这些事都早有安排。 申姜告诉李俪君,前院灵堂上的事务,窦王妃已经奉隋王之命,派心腹嬷嬷前去处理了,绝对不会有半点疏漏。至于陈家,窦王妃认为,陈家几个旁支的纨绔子弟、庸碌闲人,因为在宗室丧礼上失仪而被扭送官府,是吴兴陈氏未能教养好自家子弟的错。他们的宗族长辈应该出面向隋王府赔礼,想必陈家会给李俪君一个交代。 窦王妃安排得周到,李俪君没有任何意见。 她再次谢过“祖母”的关怀与周全,又提到自己住在水阁中休养,对于白天的遭遇,实在很有些后怕,更担心又会出现哪个往日信任的人前来伤害她——所以她希望窦王妃能暂时关闭花园,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了。 申姜犹豫了一下,才道:“王妃已经吩咐下去,王府闲杂人等不得前来打扰四娘子休养,就连几位郎君与大娘子、二娘子,都叮嘱他们暂时别来了。无论是传话还是送东西,都只会由奴等王妃身边侍候之人出面。倘若有其他人出现在水阁前,四娘子不必理会,更无须放人进来。若是来人胆敢硬闯,四娘子只管打发人去禀报王妃,王妃必定会替四娘子做主!” 为了确保李俪君这个小孙女的人身安全,窦王妃已经派了人镇守花园各处出入口,严禁任何人随意入园。申姜来送晚饭,其实还捎带上了几个健妇,眼下就守在水阁附近的路口处,阻止闲人靠近。 李俪君不由得惊叹:“原来我还不曾开口,王妃便已经想得如此周到了!”她连忙再次表达了自己对“祖母”的感激之情。 申姜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便告退离去了。 李俪君低头看着面前的饭食,觉得窦王妃真的是个厚道又细心的人。 虽然父亲李玳总说这个继祖母不好,然而窦王妃嫁进隋王府时,他才几岁大,正处于最容易夭折的年纪,但他却在窦王妃的照顾下平安长大,身康体健,高大白胖,这哪里是个坏继母会做的事? 李玳未受任何阻拦地读书、习武、交际、出仕,连结婚也是依着他本人的意愿,娶了青梅竹马的名门世家女——大小杨氏的父亲曾经担任过隋王府长史,又出身弘农杨氏。他还得以提前受封嗣王爵位。虽说他仕途不顺,未受重用,但似乎更多的是因为本身能力有限,而非有人算计。 李玳对继母不甚恭敬,这三十年的人生还过得如此顺遂,谁敢说窦王妃是个恶妇?隋王还有妾室庶子,却都敬重正妃。除了李玳对她有不满,宗室中提起她,都只有说好的。 再看陈氏,同样是个继母,也是贤良温厚之人,却不受丈夫与继子女、庶子女的待见。李俪君想想自家亲娘的遭遇,就可以推断李玳说窦王妃恶毒又心机深的话,有多少水份了。 窦王妃平日那阴阳怪气的作派,估计也是被李玳的白眼狼行径气出来的吧? 既然这位“祖母”是个正派人,那李俪君也不介意在羽翼丰满之前,抱一抱她的大腿。只要窦王妃不让她失望,她自会有所回报。 第十九章 无人 李俪君安静地用了一顿晚饭。 说实话,食物的份量不小,而她这个年纪还是小鸟胃,实在吃不了多少。考虑到自己的伤势,她很努力地把蛋羹牛乳这些营养丰富的东西吃下去了,红枣稀饭只解决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全都进了二红的肚子。这个侍女身高体壮,一向都是很能吃的。 吃完饭,漱了口,李俪君饭气攻心,困得头直往下点。不过在躺下之前,她没忘把身边的人先安排好任务。 崔嬷嬷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前头灵堂守着陈氏的灵柩,顺道留意一下王府内外的消息,包括但不限于小杨氏一干人等的动静、隋王与嗣王父子以及窦王妃的动向,还有陈家的反应,以及宗室中对于今日李俪君险些被害一事的议论,等等。 李俪君虽然嘴上跟外人说,推自己下山的不是三姐李妍君,而是侍女翠华,但当时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地知道真凶是谁。就算隋王与嗣王李玳事后怪罪起来,那也不是她违背承诺,泄露了消息,而是李妍君行事不密,露了破绽,几家王府的女眷又都太聪明的缘故。 小杨氏与李妍君想要逃脱罪名装无辜,是不可能的。她们往日塑造的贤良乖巧形象,早在李俪君在假山下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便荡然无存了。现下小杨氏需要应付李玳的质问,想办法把自己暴露出来的东西遮掩过去,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别的。等到她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不甘气愤之下,回过头来寻李俪君的晦气,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此,掌握小杨氏那边的情报十分重要。这个任务,李俪君就交给崔嬷嬷去办了。 至于吕嬷嬷,她今晚也不能闲着。李俪君托她回到陈氏往日居住的东院,把所有值钱的金银细软都收拾整理好,最好列个清单什么的,该装箱的装箱,该上锁的上锁,该贴封条的就贴封条。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各种产业相关的契书文件以及奴婢们的身契文书。 小杨氏既然已经打起了陈氏遗留产业的主意,迟早会对这些东西下手的,李俪君当然不能让她如愿。趁着如今她还腾不出空来,吕嬷嬷正好带人把东西都整理好,明早送到李俪君这里。 小杨氏的人胆敢勾结陈家人私扣崔吕两位嬷嬷,可不敢用同样的办法对付李俪君这位贵女。只是考虑到父亲李玳不大可靠,李俪君需得尽快想办法安排好这份财产,免得叫仇人抢了去。 李俪君请两位嬷嬷去办这几件极要紧的事,嬷嬷们都深以为然。虽然不大放心小娘子在水阁中休养,但这里还有其他侍候的人,她们还是去办更重要的事为上。 崔吕二位嬷嬷郑重嘱咐了邵娘子与二红,要用心照顾好受伤的小娘子。李俪君眼见她们有长篇大论的倾向,连忙转移话题:“崔嬷嬷,王妃已经派了人去前头灵堂值夜。我不知道你与那些人往日交情如何,今后肯定是要尽量交好的。一会儿你拿些钱,让厨房做些热食送过去吧。虽说没有酒菜,但在这寒风秋夜,一份热腾腾的宵夜,也是我们的心意。” 崔嬷嬷连忙答应下来,也顾不得再跟儿媳妇啰嗦了,拉了吕嬷嬷便告退出门。要去厨房点宵夜,肯定要尽早过去嘱咐才行的,钱也要先回东院去取。 嬷嬷们离开了,李俪君打了个哈欠,一边做着睡觉的准备,一边仿若不经意地对二红道:“你去看看王妃派来的几个健妇,都在哪里守着。今晚的风挺大的,叫她们寻个暖和些的地方避一避吧。给她们备些热茶,若有宵夜更好,别的我也拿不出来了。等这些事办完了,你就回房去睡,天亮再来替乳娘,也省得你俩明天都没精神。” 二红大声应着去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了邵娘子。 李俪君请她不要留在里间,说是自己害怕有人在跟前,会睡不着的。邵娘子想到今日自家小娘子被人差点儿害死,眼圈就红了,心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把灯笼放在房间墙边的长桌上,既不会离床边太近,扰了她的睡眠,又能保持室内留有一定程度的照明,不会让小孩子怕黑。做完这些事,她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还反手关上了门。 李俪君知道自己的这位乳母,素来是很好说话的。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有些撑不住了,眼皮子直往下搭。趁着神智还算清明,她赶紧给自己再喂了一颗药,然后在脑海中呼唤自己穿越众多任务世界的好帮手:“系统886,重新启动。” 脑海中传来机关齿轮转动的声音,随即是系统886那熟悉的声音:“系统886重启,信息更新下载中,目前任务进程1%……2%……3%……” 在系统的倒数声中,李俪君沉沉睡去。 等到系统更新下载完毕,李俪君已经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正好听见系统进行最新报告:“系统886,宿主李俪君,目前所处世界不在紫微天宇编制中……查询资料库,备注名为玄唐小世界……时间是玄唐小世界历749年八月二十九日,晚间二十一点三十八分。天气晴朗,东北风三级,温度十九摄氏度。” 她打了个哈欠,没有起身,直接在被窝里对系统下了命令:“无人机还剩下多少能量?现在能用吗?” 系统回答:“太阳能无人机目前剩余能量38%,可以使用两个小时。” 这款太阳能无人机是李俪君在之前穿越过的星际大世界里特别定制的,虽是民用的低端版本,但太阳能充电方便环保,无声无息,隐密性好,续航力佳,功能也多。她觉得非常有用处,因此特地耗费积分把它带出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无人机能量剩余不多,但明天太阳出来之后,就可以充电了,今晚用上一个半小时,绰绰有余。她刚刚回来,虽然还记得很多往事,但情报方面缺失太多了,不能全都指望嬷嬷和侍女们。 李俪君掀开被窝一角,把那个全身乌金外壳、约摸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无人机放了出来,看着它悄无声息地飞到房间上空。她悄然翻身下床,摸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见邵娘子就坐在榻边挨着矮几打盹,睡得挺熟,便退到窗边,小心地推开窗,迎着风把无人机放了出去。 她又迅速关好窗,回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两颗药的药力早已在她体内发挥了作用,脚上的伤基本好全了,不会影响到她的行动。 李俪君闭上双眼,让系统调出无人机拍摄到的同步画面,开始了自己的情报探索工作。 第二十章 盯梢 无人机稳定地飞出水阁,在夜空中无声无息地越过大片的灌木花丛,远远地可以看见前院灵堂方向的光亮,隐隐还有诵经声传来。 李俪君看到这个画面,心里就在想,她明后天一定要想办法到灵堂上去。不是为了在人前完善一个孝顺女儿的人设,避免被小杨氏一伙人利用舆论攻击,而是她离开母亲已经很久很久了。若是不趁着现在棺椁还未钉死,再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只怕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看到母亲的面容。 李俪君稍稍走了一下神,等她回过神来,无人机的画面已经越过重重花木,出了花园大门,来到灵堂上空。 灵堂这边夜里还有许多人在,四周又灯火通明,李俪君不敢冒险让无人机飞得太低,万一叫人发现就麻烦了。她只是给系统发了指令,让它操作无人机飞到灵堂边角昏暗无人之处,隔远再瞧瞧灵堂中的情形罢了。 灵堂中目前没有隋王府的大小主人们在场,窦王妃的一位心腹宋嬷嬷带着陆英,还有几位眼熟但不记得名字的仆妇,守在灵堂内外。崔嬷嬷不知去了何处,她素日习惯带在身边的一干仆妇侍女,倒是在堂中值守。另外还有几个隋王派来的管事,以及王府中的小吏,他们基本是在灵堂侧面的厢房里值班,眼下也几乎全都打起了盹。至于守夜诵经的僧侣道士,则是在另一边的厢房中,不必赘述了。 李俪君有些好奇崔嬷嬷去了何处。无人机在灵堂西后方的偏院里悄声飞过,画面的角落便出现了崔嬷嬷与她其中一个儿子的身影。李俪君想了想,便让无人机飞到他们头顶的树冠中,听听他们母子在说什么。 崔嬷嬷正在小声抽泣着:“……从前小娘子何曾为这种事发过愁?!娘子一向让她开开心心地,只管吃喝玩乐就算了。可今日小娘子不但差点儿丢了性命,还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从没操心过的事儿,全都要一一过问,简直就象是一瞬间长大了十岁般!若不是西院那些贱人与三娘子狠心相逼,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倘若娘子还活着,看到小娘子如今的样子,还不知会多么心疼呢!” 她的儿子低声安慰:“娘就别担心了,小娘子聪明着呢。从前是有嗣王妃护着,因此她用不着操心那许多,只要吃喝玩乐就好了。如今嗣王妃去了,小娘子没了护持,自然要变得稳重起来,这不是好事么?你以后也不必总是担心小娘子会被西院的人给哄骗了去。” “我倒宁可西院那边一直哄骗四娘子呢!”崔嬷嬷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倘若她们能哄小娘子一辈子,叫她一辈子都不受苦,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她们贪心不足,忘恩负义!已经害死了娘子,还不肯放过小娘子,又打起了娘子陪嫁的主意。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叫这些贱人如愿!” 她的儿子问:“嗣王妃之死……当真是杨夫人做的?” 崔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小娘子说,她是听到三娘子亲口这么说的。三娘子一时不慎说漏了嘴,因怕小娘子告诉人,才下手杀人灭口。三娘子既然能为此杀人,可见杨氏那贱人是真的做下了这等恶事!只可惜没有证据……”说着她又开始咬牙,“嗣王又一心偏着她!” 她儿子叹气:“大郎身体不好,大夫都说不准他会不会夭折,嗣王自然会多看重四郎几分。与其说嗣王是因为偏宠杨夫人,方才无视了小娘子所受的委屈,倒不如说……嗣王是为了保住四郎,不叫四郎有个臭名昭著的亲娘。” 崔嬷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意难平:“王爷是不会让外人看隋王府笑话的。我看小娘子也没怎么指望他。倒是王妃还愿意帮衬我们小娘子些,偏偏她又是继室。嗣王一向与她过不去,就算王妃有心要为我们娘子与小娘子讨还公道,嗣王也不会让她如愿的。” 说到这里,崔嬷嬷又哭了起来。 她的儿子连忙安慰了她几句,又想了想:“嗣王妃之死若真与杨夫人有关,她一个内宅妇人哪有本事找来江洋大盗抢劫杀人?多半是找人去冒充了那几个匪徒,兴许是找她兄弟去办的。我跟弟弟们说一声,想办法盯紧了她兄弟,兴许能找到些线索。要是我们能将那几个假冒的匪徒找出来送官,证明他们与杨家有勾连,杨夫人便逃脱不掉了!” 崔嬷嬷忙停下哭泣追问:“这事儿能成么?就怕那些人早就被灭了口。况且王爷与嗣王也不希望让世人知道这桩丑事,就算我们能把人捉住,又能如何呢?” 她儿子笑笑:“嗣王妃乃是宗室贵妇,她被人害死了,这就是大案。追不追究,不是隋王府能说了算的。我们要是真的抓到了人,又或是找到什么证据,不必送进王府,直接报给宗正寺或京兆尹就行了。就算嗣王不用心,隋王有意遮掩真相,宗正寺与京兆尹也会把这桩案子追查到底的。即使真相不会公之于众,他们也肯定会上报宫中。一旦叫圣人知道了……杨夫人不就是想要扶正么?叫她做梦去吧!” 崔嬷嬷深吸一口气:“好!就这么办!娘子一番好意救人,不能叫她白白被人害了性命去!那些杀千刀的凶手,活该不得好下场!” 母子俩又低声商议了一下具体的行动安排,过后崔嬷嬷又提醒儿子:“我先前让你去跟掌柜们传的话,千万别忘了。这是小娘子特地嘱咐的,说有人要走,就只管让他离开,不必勉强留下有外心的人。我心里清楚,你们兄弟几个都不可能走,阿吕的兄弟应该也没问题,但另外几位掌柜,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小娘子的顾虑有道理,勉强留人只会生怨,将来还不定会生出什么祸事来,倒不如趁着如今有个好名头,把人都放走,留下的便都是忠心耿耿的自己人了。只是你要盯紧了,就算放人走,也不能叫他们卷走了要紧的财物或产业。小娘子让他们带走体己私房,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再贪心,便是罪过!” 她儿子迟疑了一下:“掌柜们走了,店铺日后少人经营,定会大不如前。还有工匠呢?若是有知道石榴红配方的工匠要走……难道我们也照样放人么?!” 崔嬷嬷沉默不语。赵陈记主打的是布匹绸缎生意,其他颜色的衣料都只是中上,唯有石榴红这一个颜色是有独家秘方的,全长安城都找不到第二家能染出同样颜色的布店来。托嗣王妃陈氏的关系,赵陈记的石榴红绫还成了贡品,也没哪家贵人会生出贪心,欲抢走他们家的染方。 可要是知道秘方的工匠走了,这个方子就真的保不住了。一旦有别人染出了同样的石榴红色,赵陈记凭什么能继续在长安城立足呢? 崔氏母子都在发愁。无人机在他们头顶上的树冠中晃了一晃,便悄然无声地飞入了夜空。 第二十一章 夜客 李俪君已经快忘记自家外祖留下的商号拥有石榴红这么一种独家产品了。 赵陈记目前在长安城内外主要经营布匹生意,拥有自己的丝织坊和染坊。他们出产的衣料质量上乘,但还算不上顶尖。别说天下之大,蜀中与江南亦有许多有名的织坊,光是在长安城中,就有三四家出品不输给他们的同行。只是因着石榴红这一款染料颜色极美,是别家都染不出来的,又托隋王府与小高力士的关系,送石榴红绫进宫中做了贡品,不担心会有权贵抢夺,赵陈记才能在长安城的顶级商圈中站稳脚跟。 李俪君还记得赵陈记染的石榴红绫与石榴红绡是什么样子的。她母亲陈氏年年都会拿这种颜色的不同料子,给母女俩做四季新衣。那是一种十分鲜妍明媚的红,比正红要偏橙色一些,就象是五月的石榴花瓣,艳丽得如同一团火。长安城里的女性从女童到中年妇人,很少有人不爱这个颜色。 赵陈记在长安城卖石榴红色的衣料,已经有十来年了。陈氏嫁进隋王府时,娘家商号就已经有了这款产品。据说当年贞顺皇后在世时,就很喜欢赵陈记上贡的石榴红绫,拿这种衣料做华服,出席过三场大型宫宴。赵陈记当年拿这件事打过很久的广告。 不过贞顺皇后去世多年,后续替赵陈记做产品代言的,主要是隋王府的嗣王妃陈氏与几位交好的王妃、郡王妃与贵主们,效果虽不如从前轰动,但影响力还可以。赵陈记凭着石榴红色衣料的带动,也把其他颜色花样的衣料给卖出去了,还将生意做到整个京畿道。在最初那十年,年年都能收入十万贯以上。 直到李俪君的外祖父陈翁去世,唯一的女儿陈氏作为嗣王妃要把精力放在隋王府,生意方面只能靠众掌柜打理,不比从前兴旺,年收入方才下跌了一些。 可即使如此,陈氏每年从赵陈记能拿到的利润,平均也有七八万贯。这可是一大笔钱财,又是年年都有的。靠着这笔钱,陈氏不但自己过得很滋润,还能让整个隋王府都跟着滋润起来。不管嗣王李玳对这个出身不够显贵的续弦如何不满,光凭陈氏能给他提供的经济支持,他就必须要在外人面前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李俪君想明白了“石榴红”这一染料秘方对赵陈记的重要性,自然也就清楚,崔嬷嬷的顾虑十分有道理。 可她目前的处境,实在不象是能留住赵陈记麾下所有能工巧匠的样子。外祖陈翁去世后,商号辖下的掌柜与工匠们,就已经有过人心浮动,只是陈氏身份尊贵,才让他们打消了另谋高就的念头。如今陈氏去世,唯一的继承人李俪君年纪尚小,陈家那边又不象是有能人可以接手商号的样子,那些冲着利益或前途才投入赵陈记做事的人,肯定会再生离意的。 作为隋王府嗣王宠妾的小杨氏若是要插手,那些本就对陈氏母女不算忠心的人,为了继续攀附权贵,转投杨家门下,更是顺理成章。 然而,一旦知晓石榴红染料秘方的工匠离开,赵陈记的独家优势便不复存在了。没有了独家产品,大量熟练工匠的离开也可能会导致产品质量下降。赵陈记怎么看都是要衰落的节奏。 李俪君知道,自己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她对钱财不算执着,脑子里亦有许多法子可以为自己敛财。可赵陈记对于陈氏留下来的这些人,意义是不一样的。这是陈家外祖白手起家,独自打拼下的产业,也是很多追随他的人多年的心血结晶。 它同时还联结着另一个重要的人物——宫中那位小高力士,他是圣人心腹内侍高力士的义子,同时也是陈翁从前合作伙伴的长子,本名是赵大郎,也就是“赵陈记”当中那个“赵”字。 他少年时遭逢大变,父亲从吴兴迁居长安后忽然暴病去世,有官员企图夺产,是陈翁带病从吴兴赶到长安,保住了他母亲弟妹的性命,可他本人却已经被净身入宫。他离家在外,陈翁便帮他照顾多病的寡母与年幼的弟妹,又打点钱财人脉,助他攀上了高力士,在宫中站稳脚跟。 他的寡母已于数年前寿终正寝,一双弟妹如今都生活安稳,婚姻幸福,儿女双全,平日就住在咸阳,每年进京见他几回。陈翁与陈氏生前还会每季从店铺利润中拨一笔分红过去,确保他们生活富足,又在多有内侍置宅的翊善坊给小高力士买了宅子。因此,小高力士时刻牢记陈家的恩义,与他家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凡有机会,总会想办法回报一二。 李妍君想让李俪君去小高力士面前说项,劝说后者去向皇帝进言,扶正小杨氏,也是冲着小高力士与陈家交情极深这一点来的。 一旦赵陈记有变,李俪君就无法借着它的名义,继续与小高力士以及赵家人保持原有的关系。而小高力士本身也需要借助“报恩”的名义,与隋王府的陈氏母女维持交情,否则在圣人心目中,他的一些作为会有私通宗室的嫌疑。 李俪君觉得自己有必要保住赵陈记,那么,该用什么法子呢? 是禁止知晓秘方的工匠离开,还是另寻其他的独家秘方,让赵陈记保住市场竞争力? 又或是……给它另找一个靠得住的靠山,让背后想要搞鬼的小杨氏一流不敢造次? 李俪君正在冥思苦想,便听得系统“嘀”一声报告:“无人机已经到达预定地点。”她回过神来,果然看到无人机的画面已经有了变化,显示的正是有些眼熟的隋王府东路西院——小杨氏的院子。 她连忙命无人机小心地沿着光线昏暗的角落飞近了正屋,越过屋顶,在另一边的卧室窗外缓缓下降,划了一条弧线,悄声隐入宽大的屋檐下。 因为角度问题,无人机未能拍摄到卧室里的全部景象。李俪君只看见小杨氏换了一身家常衣裙,面色恼怒地坐在桌边,身边侍女来来去去,却不见马嬷嬷与马娘子这两个心腹的踪影。 不一会儿,有侍女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顿时精神一震:“快请进来!”又吩咐左右到门外守着,若是嗣王过来,就立刻通知她。 侍女们迅速退了下去,小杨氏面露期待之色,站了起来,面向房门的方向。 李俪君心中疑惑,这来人应该不是嗣王李玳,那会是谁?竟能让小杨氏如此客气……可现在都这么晚了,已经过了二更,还会有客人上门吗?应该是住在隋王府的人吧?而且是住在内宅的…… 李俪君还在想这人会是谁,便听得屋里传出一道男声:“大晚上的为何找我找得这么急?你也不怕叫嗣王知道!” 李俪君心中大震。小杨氏深夜请到自个儿卧室中见面的,居然是个男人?!还是她夫主李玳以外的男人! 这个人会是谁?! 第二十二章 偷听 屋里,小杨氏已经在桌边坐下,十分自然熟络地给来客倒了茶:“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急着要找个可靠的自己人商量,否则,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来人似乎也在她对面坐下了,只是由于窗格与墙壁的遮挡,李俪君无法透过无人机的拍摄镜头看到他的长相。 但这人显然也跟小杨氏十分相熟,半点儿都不见客气的,伸手就拿起茶杯喝得精光,又重重放回桌面上:“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姐怎么不去跟马嬷嬷母女俩商议?她们都是自己人,信得过,人也不笨。连夜将我叫过来,实在是太冒险了。虽说阿姐与我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但大晚上的,我不经禀报就擅自进入隋王府内宅,还是太过犯忌讳了。嗣王要是知道,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肯定会有埋怨。” 李俪君听到这里,原本还有些兴奋的心情立时冷静下来。原来这客人是小杨氏的兄弟,大概是与她同母所出的弟弟杨铄吧?那小杨氏深夜见他,就不可能是什么私情了,倒是有可能与今天发生的事有关。他们这是要商量如何对付她这个没死成的受害者? 李俪君冷笑一声,继续听他们会说什么。 小杨氏一听弟弟的话,就开始抱怨:“我难道不知道这事儿太过冒险?可乳娘与马娘子如今都被王妃的人带走了,能不能平安放回来,还是未知之数呢。再者,翠华如今性命难保,随时有可能会牵连到她的阿婆与阿娘。我就怕乳娘与马娘子会因为心疼她,做出什么蠢事,哪里还敢跟她们商议要事?!把你叫进来,固然是冒险了些,可就算嗣王知道了,也不过是费些功夫去解释罢了,不算什么,只要别让王妃抓住把柄就好。” 杨铄听了忙问:“发生什么事了?窦王妃怎的忽然与你过不去?还有,嗣王今晚不过来了么?” “不过来了。他如今正生我的气呢,至少也要恼上三天。”小杨氏叹了口气,又露出恨恨的表情,“说到底,都是妍娘行事太过粗心大意了!该干的事没干成,反倒把我这个老娘给拖下了水!”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弟弟。不过,她的叙述都是站在她本人的角度,说法与旁人大不相同。 比如,她从头到尾都觉得是自家女儿太沉不住气,露出了许多破绽,叫亲娘难以下手补漏;又有翠华粗心无能,替李妍君去验“尸”时,竟然没有确保人是真的断了气,事后更是没有尽心尽力,主动替李妍君揽下罪名;更重要的是,李妍君不该偷听母亲与舅舅的谈话,知道嗣王陈氏之死的内情,更不该没头没脑地在李俪君面前说漏了嘴,害得亲娘要绞尽脑汁去向嗣王李玳解释。 抱怨了一大通,小杨氏才住了嘴,咬牙切齿地道:“林国公夫人有意将女儿嫁进隋王府,妍娘想要算计她孙儿,原是一片好意,只不该自作主张,好歹跟我商量一下。林家是窦王妃的亲戚,我只需要在嗣王面前进言几句,林家女儿就休想嫁进来!本来是极容易办成的事,妍娘却非要节外生枝。如今为着这件事,王妃要跟我过不去,连嗣王的面子也不肯给了。若非她揪着翠华不放,连带乳娘与马娘子都被牵扯进去,我如今也不至于连个商量事儿的人都没有!” 杨铄看起来也挺烦躁的,语气立刻就不同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呀?阿姐怎么就没把孩子管好?妍娘才几岁?嗣王妃的事,怎能叫她知道?!偷听?这也是宗室贵女该干的事儿?!” “我以后自会数落她,眼下她被禁足在偏院里,我想见她一面都难,你就别抱怨了。”小杨氏叹了口气,“孩子犯了错,我们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但不能真把她丢开不管了。这件事因为关系到王府的名声,王爷出面,嗣王又说了好话,因此四娘子没有追究下去,只是不肯放过翠华。我虽有心保翠华一命,无奈王妃插了手,还惊动了王爷,事情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若是翠华死了,就能保住她的阿婆与阿娘,我与四郎也不会被牵扯进去,那还是让她去死的好。” 杨铄拿手指敲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妍娘说漏了嘴,四娘子是否已经认定嗣王妃之死乃是你暗中指使的?王爷王妃与嗣王对此又是什么态度呢?” 小杨氏不以为然:“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还能怎么样?四娘子再不甘心,也只是个孩子罢了。只要我哄住了嗣王,她便无可奈何。王爷是一心要保王府名声的,定不会坐视事情宣扬开。现在就看王妃如何动作了。不过我想,王爷不会让她乱来,最终事情还是会被压下去的。”她顿了一顿,“只要不惊动外人,王爷有可能会授意王妃私下处置我,但我有嗣王护持,也不怕她什么。嗣王根本离不开我,我即使要吃苦,也不会长久。” 小杨氏对于自己的魅力十分有信心,笃定嗣王李玳一定会被她哄住。李俪君听得冷笑连连,心下暗暗决定,一定要给她个好看。 杨铄闻言倒是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事情不传扬出去,阿姐能保住目前的名分地位,暂且吃点小亏,也不算什么。隋王年纪大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归西,到时候这座王府还不是嗣王说了算?就算窦王妃如今能得意几年,将来也只能看阿姐脸色过活。” 他想了想:“眼下只是妍娘在人前说错了话,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阿姐与嗣王妃之死有关,阿姐定要否认到底!到最后,我估计妍娘要受点委屈,但她年纪还小呢,再委屈也是有限的。过得几年,没人记得这事了,阿姐也成了这隋王府的女主人,还怕没法子弥补妍娘么?侍女下人死便死了,阿姐对她们有大恩,她们便是为阿姐丢了性命,也是应当应分的。倒是当日动手的那几个人……怕是不能留了!” 小杨氏忙道:“你赶紧把人都灭了口,若是能将那几个真匪徒也一并杀了,不叫他们有机会开口,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杨铄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答:“此事我可不敢打包票,只能尽力而为了。”他又提醒自家姐姐,“阿俭与俶娘那边,不会生出疑心来吧?俶娘倒罢了,阿俭这两年大了,常与外人往来,感觉不象小时候好糊弄了,似乎有些疏远我们的意思。妍娘说漏嘴的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呢。” “他疑心便疑心吧。”小杨氏冷笑了一声,“从前我要笼络他,是为了讨好嗣王。如今我有了四郎,比他更聪慧康健,更得嗣王疼爱,已经用不着他了。他现在就是我儿的挡路石,还是早早搬开的好。” 杨铄便问:“阿姐决心要动手了?不知有什么打算?” 李俪君在被窝中摒住了呼吸。 第二十三章 密谋 然而,李俪君最终还是失望了。 小杨氏与杨铄姐弟俩接下来头碰头地小声商量事,声量太小,隔得又远,无人机的收音装置根本无能为力。李俪君只知道,这对姐弟要暗算自家长兄李俭让,商量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似乎是个大计划。 小杨氏姐弟俩对这个计划应该挺有信心的。商量完后,小杨氏的脸上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跟弟弟说:“十一弟,你去弄那种药时,记得多弄一份,顺便把陈氏留下的那个小杂种也一并解决掉算了。妍娘露了形迹,那丫头如今视我们为仇敌,几句话是哄不好的。有她在,窦王妃兴许会有无数借口来与我为难,不能给她们机会!” 杨铄并不认为这是件什么难事:“没问题,阿姐放心。反正嗣王妃已死,她的女儿也没什么用了。人死了,我们在陈家那边敲敲边鼓,陈家就会有人闹着把嗣王妃那份陪嫁讨要回去。到时候,我们再把东西夺过来,即使是隋王与窦王妃也不会说什么的。” 小杨氏微微一笑:“嗣王只会以为我是为了他才去抢赵陈记的,也不会怀疑我把商铺交给自己的兄弟打理,有什么不妥之处。在他心里,我们都是他的自己人。” 杨铄感叹:“我们总算要有一份产业在手了。从今往后,我再想用钱去做些什么,就不必时时看夫人与兄长们的脸色,出门交际,也不必总叫钊哥和那几个姐妹笑话是穷酸了。” 小杨氏冷哼:“杨钊分明与我们血脉更近,偏偏叫那几个姐妹拉拢了去,心甘情愿做她们的走狗,却不顾及我们这些真正的手足。等到哪日我得了势,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杨铄咳了一声,连连摆手:“这些话,阿姐就别提了,藏在心里就好。他们如今正如日中天,我们多巴结讨好着些,多少能沾些光的。千万别学大姐那般愚蠢,平白无故说些得罪人的话,还闹得人尽皆知,倒把自己给吓死了。若不是她生前得罪了人,以如今杨家显耀,我们早就飞黄腾达了,何至于阿姐你想要扶正做个嗣王妃,还要费尽心思先杀人,再打旁人的主意给宫里递话?那不过是贵妃娘娘一句话的事罢了。” 小杨氏抿了抿唇:“大姐一向愚蠢,她那性子,说得好听是直率,实际上就是冲动鲁莽又无礼!贞顺皇后最风光的时候,杨玉环是她的儿媳,行事嚣张些,也是常事,偏大姐非要说三道四,还嫌弃杨三娘轻浮放荡。人家裴家都不管自家寡妇是不是在外头偷人,她多什么嘴?!把人给得罪了,事后见贞顺皇后一口气弄死了三位皇子,又开始害怕。她若有骨气些,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说过的话,我还能敬她三分。结果她不过是个不修口德又胆小如鼠的蠢材罢了!偏偏嗣王还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杨铄连咳了好几声:“阿姐,阿姐!”说着还起身到房门处开门张望了一下,又走到窗边往外瞧,似乎担心小杨氏的话会被谁偷听了去。 小杨氏甩袖道:“行了!我能半夜叫你进来说话,自然是都安排妥当了,不会有人听见我们说什么的。你连我都不放心么?!” 杨铄回到桌边坐下,叹道:“阿姐,你就谨慎些吧!这些话你心里记着就好了,何必非要说出口?!真要叫人听见了,传扬开去,只怕比大姐闯的祸还要严重呢!大姐是难产而死,就算得罪了人,也有嗣王念念不忘,阿耶、夫人与兄长们个个都惦记着她。换了是你惹下祸事,除了姨娘与我,还有妍娘、四郎,又有谁是真心在乎你的?!” 小杨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说就是。”低头喝了口茶,“你放心,马家祖孙出事,不能在我跟前侍候,剩下的人都不如她们好使唤,我就索性让她们全都守在屋外远些的地方,不会有人听到我们在说什么的。你今晚进府来见我的事,我也都打点好了。长史那边会替你遮掩,一会儿你出去了,就在客院住下,明儿自有人会告诉嗣王,你是听说了妍娘出事的消息,赶在坊门关闭前进府的,只是晚上没敢打扰他罢了。” 杨铄点点头:“行,我就听阿姐的安排。只是阿姐动用了长史的关系,只怕家里会很快得到消息。万一夫人或几位兄长听到什么风声,猜出是我们指使人杀的嗣王妃,还想对阿俭下手,那就不好了。我们如今还不能脱离家族立足,需得让阿俭死得无声无息,不会有人生出疑心才好,否则,日后我要谋求升迁,阿姐要扶正,要让四郎继承嗣王爵位,就得不到家里的助力了。” 小杨氏点头:“放心,阿俭的身体从来就没好过。如今秋风渐凉,他得个风寒什么的,杨家早已司空见惯,不会起疑心的。” 但是,说起“扶正”这个话题,小杨氏又有些烦躁:“都是妍娘鲁莽说漏了嘴!本来我都已经哄住四娘子了,只需要徐徐图之,不怕她不助我一臂之力。如今她视我为仇敌,不但成不了我的助力,还有可能在小高力士面前说我的坏话,坏我图谋!圣人大概过些日子就要下旨册封段夫人的,错过这一回,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上这么好的机会!” 杨铄安慰她:“事情未必就无望了。六郎总说有这么一件事,可那应该在几年前发生的,等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圣人有动静,只是有小道消息流传。谁能说得准,圣人真的会在近日下旨呢?兴许这事儿还能再拖上个一年半载的,足够我们去想法子活动。” “六郎说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准的。”小杨氏看起来还有些焦虑,“这都是他上辈子亲耳所闻,怎会有错?!虽说段夫人比上辈子迟了几年受封,但这兴许跟十一弟你前些年送给安禄山的那个美人有些关系?会不会是她分薄了段夫人的宠爱,才导致安禄山迟迟未替段夫人请封?” 杨铄也说不准了:“不至于吧……不过那贱人这两年也很少往外递消息了,也不知道是失了宠,还是被宠得忘了主人……” 李俪君正为他们对话中出现的“上辈子”三个字感到惊疑不定,猜想莫非出现了一个“重生者”?忽然她便听得系统在她脑海中报信:“宿主请注意,无人机电量只剩下18%,一小时后将自动关机。宿主请注意,无人机电量……” 无人机电量不多了,而今晚李俪君还有别的计划。无奈之下,她只能暂时放弃偷听大计,依依不舍地操作着无人机飞离屋檐下,越过寂静的夜空,迅速飞往花园的方向。 第二十四章 流星 时间还绰绰有余。李俪君设定好无人机回归的路线,便丢开手,专心思考起方才听到的那些情报。 小杨氏与兄弟密谋要害死嗣王嫡长子李俭让,顺便把李俪君也灭了口,这事儿在李俪君看来不算什么。既然知道了他们可能会采取的手段,以后慢慢提防着就是了。如果时机合适,她也可以在隋王面前揭穿这对恶毒姐弟的真面目,叫他们再也翻不了身! 是的,是在隋王面前,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嗣王已经被小杨氏迷昏了头,连嫡长子的安危也能放到一边了。别看他如今正“生小杨氏的气“,听小杨氏的语气,就知道他不是认真的,过得几日便又恢复原状了,就象是情人之间耍花枪一般。 窦王妃倒是个还算靠得住的长辈,可她继母的身份,天然就容易陷入受人质疑的处境。就算她纯粹是好心,只要事情涉及继子李玳,都有可能会引来舆论的非议。李玳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对继母长年累月的敌视心理,令他一遇到窦王妃,就容易上头,丧失理智,往往不顾事情真相,只要能给继母添堵,便什么都做得出来。李俪君怀疑,一旦窦王妃成了那个发现小杨氏阴谋的人,只怕李玳根本不会在意真相,只会一个劲儿地护着小杨氏,攻击窦王妃。 隋王府里,李玳是身份仅次于父亲与继母的第三号人物,又因为是地位稳固的继承人,手中掌握的权势比继母还强些,只比父亲隋王稍逊罢了。考虑到他已经成为了小杨氏坚定的靠山,李俪君若想对付小杨氏,就只能从身份地位权势最高的隋王下手了,其他叔婶根本起不了作用。 隋王在乎的是名声与子嗣,想要过顺心日子。只要不触及这几点,想必他是不会介意越过儿子去处置儿子小妾的。 当然,要对付小杨氏,除了从隋王府这边下手以外,还可以考虑从杨家那边入手。 李俪君从前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小杨氏的娘家如何显赫,家世如何尊贵,陈氏没有资格压在她头上。弘农杨氏,确实是名门世家,但这个家族极为繁盛,支脉众多,小杨氏只是弘农杨氏河中房里一个旁支的庶女罢了。她的父亲曾经担任过隋王府长史,之后又任过其他官职,但官职最高不过四品,现今还已然去世了。 李玳的元配嗣王妃大杨氏是嫡女。她虽然早死,但她母亲稳坐老太君之位,她的同胞兄长继承家业,出仕做了个小官,另两个同胞兄弟在家族中的地位也相当稳固。小杨氏有自己的亲娘与同母兄弟姐妹,但她那所谓显赫娘家,主要是靠大杨氏的母兄撑起来的。别看小杨氏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照顾亡姐的一双骨肉,才嫁进隋王府做妾,做了极大的牺牲,一旦涉及到大杨氏留下的一对儿女的安全,杨家未必不会舍弃她。杨老夫人与杨大郎,心里自然更偏向与自己血脉更亲近的李俭让与李俶君。 如今圣人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便是弘农杨氏河中房的女儿,贵妃的姐妹十分得势,她的族兄在朝中也权势滔天。小杨氏时常拿这几位手足说事儿,抬高自己在人前的地位,宗室中还有贵妇与贵主因此不顾她的媵妾身份,与她交好呢! 陈氏曾经对小杨氏背后的杨家十分忌惮,担心自己会被她排挤。崔嬷嬷也曾私下跟吕嬷嬷说,万一贵妃娘娘为了给自家姐妹做脸,特地在人前给嗣王妃没脸怎么办?李妍君把妹妹引向花园假山的路上,闲聊间也提过,小杨氏要去贵妃娘娘的姐姐秦国夫人处探病,说是秦国夫人入秋后身体不适,就想着要吃小杨氏炖的甜汤呢。 听起来小杨氏与贵妃娘娘的姐妹们关系十分亲近,时常可以见面。李玳一心要做实权高官,也因此高看小杨氏几分。然而李俪君今晚听了小杨氏与杨铄之间的对话,才知道她那所谓的“娘家权势”有多少水份! 她真正的娘家亲人中,有权势的基本与她不是一条心,她一边暗戳戳想要谋害长姐留下的子女,好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腾位子,一边又对真正如日中天的族亲心怀嫉妒怨忿。这些所谓的娘家靠山,其实随时都有可能跟她翻脸。到时候她就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现在,她只不过是用各种伪装的手段,哄骗杨家相信她极受嗣王宠爱,可以庇护李俭让与李俶君,避免有人威胁到前者的继承人地位;同时又哄骗隋王相信她可以借用杨家族亲的力量,来为他的野心提供支持。其实她就是在两头骗而已,本人根本做不到她承诺的那些事。 李俪君冷笑了几声,决定要给杨家的当家人一点提醒,免得他们被蒙在鼓里,以为小杨氏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工具人,根本不知道那是一条伪装技术高明的美女蛇! 心中拿定了主意,李俪君就把注意力放回到无人机的画面上了。 无人机已经飞过半个花园,即将到达水阁的位置。只是画面中闪过一个仆妇的身影,似乎正往它这边望过来,李俪君心中一紧,连忙操纵无人机提升到半空中,避开那名仆妇的视线。 那大概是窦王妃安排在水阁附近负责把守路口的人。大晚上的,周围又没啥人,她还如此认真警惕,真真是尽忠职守。窦王妃找的人,还挺靠谱的嘛。 李俪君没有把无人机调回原本的高度,就让它这么静悄悄地飞回到水阁上空领域,正要翻身下床,跑去窗边接应,忽然瞥见无人机的画面角落里划过一道颇为明亮的银色光痕。 她怔了一怔,忙调整无人机镜头的方向,那道银光却已经完全消失在夜空中了。 可是……这种亮度,还有轨迹……莫非是流星? 眼下正是秋季。秋季的夜里,空中似乎总会有不少流星落下,在别的世界还会有来自不同星座的大型流星雨呢! 说起流星,李俪君就想起了一门功法。 她之前经历过的最后一个任务世界,是一个高等修真大世界。她在里头的身份是顶级仙门中的丹修弟子,修三代,内门精英。这个顶级仙门名叫星云仙宗,有几门独家秘传功法,其中一门叫《日月星云诀》,便是观想日月星辰等各种宇宙天体的运动轨迹,再配合心法修练。 这门功夫入门容易,却易学难精。据说在过去数千年里,只有寥寥十数人单靠着这门功夫修到了元婴以上修为,飞升的只有两人。不过,它修练时不需要太多灵气,甚至在绝灵之地也能奏效,对于不小心失陷在无灵气环境中的弟子十分友好,与其他正道功法也不冲突,因此宗门强制要求每个弟子在出行游历之前都要学会,以防万一。 李俪君不清楚自己出身的玄唐小世界是否有足够的灵气供自己修练,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在这个世界里顺利启灵脱凡。 但是,如果她没有了别的办法,《日月星云诀》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上几时会再落下第二颗流星呢? 第二十五章 日出 李俪君如今暂住的水阁,是一座建在湖边上的两层楼阁建筑,宽敞阔朗。 一楼可以住人,有十来个房间,游廊环绕在外围。隋王府的主人们在这里有固定的住处,每年夏天要是不出京避暑,就会跑来住上些时日,图轻风从湖面上吹过时带来的那一丝凉意。 二楼是用来观景、饮宴的,四面都是大窗,窗页可以拆卸,再挂上卷帘,便成了一座超大的长方型凉亭,夏天时,是休闲纳凉远眺的好去处。 现下已经是八月末,秋寒风凉,隋王府又有丧事,不可能有谁有闲情雅致跑来赏景饮宴的。就算真有人来,李俪君就住在楼下,也可以早作防范。 因此,她发现了那颗流星后,就立刻决定改变计划,暂时不把无人机收回来了,直接操纵它绕着水阁二楼飞了一圈,寻了个有突出枋木的斗拱,停靠在那根枋木上。 那位置十分隐秘,只有上了二楼凉亭又恰好站在某些位置的人,才有可能会看见屋檐下的斗拱上有这么一件奇怪的东西,一般人只会隔着湖面远远看到一团阴影。但等到明早太阳出来的时候,阳光又恰好能照射到无人机的机身上,给它补充能量。在李俪君居住在水阁期间,无人机完全可以待在这里,她要使用它时,直接给系统下命令就行了,不必每次都费力费心地瞒着身边的人去放出或收回它。 说实话,李俪君回到自己出身的世界后,才重新想起,她这个身份,这个年纪,想要稍稍脱离一下身边下人的视线去做点什么私事,有多么的困难,更别说她刚刚才被人欺骗谋害过,身上还有伤。她的侍女,以及母亲陈氏留下的侍女,只会把她盯得紧紧的,生怕她什么时候就被人害了性命。 刚刚那颗流星是从西南方向划过的,如今无人机的镜头对准了东面,万一一会儿又有流星在其他方向出现怎么办? 李俪君想了想,便从床边拿起一件黑色的对襟半臂,是苎麻面料,里头絮了薄薄的丝绵,正适合这个季节穿着。她在自己的睡衣裙外套上这件半臂,悄声摸下床去,到梳妆台前找了根素白发带,将一头长发绑了起来,使其不影响自己的行动,便又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去瞧外间的情形。 邵娘子依旧在打盹,二红还没来换班,正是她行动的好时机! 李俪君小心推开门,闪身出去,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门口处,一边回头留意邵娘子的动静,一边慢慢打开门,企图从门缝里偷溜出去。 门发出一声吱呀响,一阵夜风顺着门缝吹进屋中,烛光激烈晃动,邵娘子猛然抬起了头,似乎被惊醒了。 李俪君暗叫一声可惜,迅速把门合上,趁着邵娘子刚睡醒还有些懵的时候,快步走回到通往里间卧室的门边,假装刚刚从里头走出来。 “乳娘。”李俪君故意用一种仿佛刚睡醒般的含糊语气叫邵娘子,“什么时辰了?离天亮还有多久?” 邵娘子听了她这话,彻底清醒了过来,慌忙起身走向她:“小娘子怎么起来了?是想喝茶么?还是肚子饿了?你还有伤呢,有事只管喊我,怎么还自己走出来了呢?” “喝了药,又睡了一觉,我觉得好多了。”李俪君扶着门边,一副勉强扶着墙走路的样子,“我本来很害怕,担心自己会摔断腿,以后再也走不了路了。现在看来,我伤得不算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邵娘子闻言,眼圈又红了,连忙抱起她,走进卧室,将她放回床榻上:“小娘子别这么说。医师都说过了,只要好好休养,你不会有事的。你还伤着呢,这时候不能下地走路。”说着把李俪君塞回被窝中,才问她是不是想喝水。 李俪君随口应了是,邵娘子转身去倒水,听着窗外的呼呼风声,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表情:“风真大呀,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小娘子可得小心,别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感染了风寒。” 服侍李俪君喝了两口水后,邵娘子就催着她睡下:“时间离天亮还早呢,小娘子快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有事只管叫我。” 李俪君心里十分不情愿,面上却只能乖巧地应着声,闭上眼睛睡了。 睡之前,她没忘记让系统给无人机下命令,暂且转入节源模式,观察天边是否有新的流星出现,好收集相关天文情报。以无人机现下残存的电量,在节源模式下,估计勉强可以撑到凌晨。等到太阳出来后,无人机便可以充入新能量了。 李俪君睡了一个好觉。等到她被系统的日出提示音吵醒的时候,二红也来到房间中,与邵娘子进行交接。 邵娘子没有察觉到李俪君已醒,打了个哈欠,在外间与二红交代了注意事项,便去下人值夜的房间补眠了。天大亮以后,她还要回来继续侍候小娘子呢。 二红进里间看了看李俪君,见她闭着眼似乎还在睡,便替她掖了掖被角,小心地关上门出去了。她得升起茶炉子,给小娘子熬药,只等小娘子一醒,就可以服食了。 李俪君听着她的动静离开,便睁开双眼,翻身起来,穿上了那件半臂,摸下床去,悄声打开了东面的窗户。 她刚刚已经通过系统确认过,东方天空正越来越亮,太阳要升起来了! 她房间东面的窗户正对着湖面,隔着湖水,远处是树林,树林背后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片白。 她回想起了还未进入紫微天宇前的记忆。在这个夏天,她住在这个房间里时,也曾在这个时辰,这个位置,看到过日出时的画面。 她回忆起那曾经十分熟悉的《日月星云诀》入门口诀,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拂晓时分的清气,便熟练地在体内运转起来。 等到这口清气在她体内沿着功法规定的线路转足了三圈,她便感觉到了空气中隐含的点点灵气。 她心下暗喜。 哪怕这灵气不多,只要有,就比完全的绝灵之地强一百倍了!更何况,她目前是身处这个帝国最繁华的首都中枢位置,周围人烟密集,灵气本就少些。可天下之大,她还怕找不到山水蕴灵之地吗?! 有灵气,就意味着她不仅仅只有《日月星云诀》这一个选择。 李俪君开始吸取空气中的灵气,再次运转口诀,同时在识海中观想旭日东升时的场景。 她有过丰富的经验,对此早已驾轻就熟。 等到她观想中的太阳从广阔原野的地平线上跃起时,现实中的太阳,也在树林后方冉冉升起,虽然没有露出全貌,却已经给树林描上了金边。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照射到湖面上,水光反射到水阁的窗棱上,照亮了李俪君的脸。 现实与识海中的太阳重合到了一起。 当李俪君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整个天地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沐浴在晨光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二十六章 闹贼 二红小心地调整着茶炉子的火。 在水阁熬药,一切都不如在小娘子的院子里方便,偏偏又没什么人能帮忙。小娘子明摆着对身边的人有疑心,除了两位嬷嬷,还有邵娘子与她,似乎就不想让其他人近身了。二红也不敢说什么。事实上她现在心里也有些没底呢。 嗣王妃死了,杨夫人与小娘子撕破了脸,嗣王又明摆着站在杨夫人那边。虽然窦王妃愿意帮她们,但窦王妃自己也有许多不如意之处呢。嗣王妃院子里的人,还有小娘子院子里的人,会有多少愿意留下来尽忠,而不是另攀高枝,甚至是背主投敌的呢? 二红看了看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有些担心小娘子那边会不会醒了,想要去看一眼,却又不敢离开药罐。虽说花园如今不会有闲杂人等擅自进入,但本来就在园中执役的人,却未必钻不得空子,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杨夫人的奸细呢?万一有人悄悄往小娘子的药里下毒怎么办?她是断不敢让这药罐离了自己眼的。 邵娘子已经睡下了,不好把她叫醒。两个粗使婆子估计还没起来呢。 二红心中正为难,忽然发现有人往水阁这边跑过来,顿时警惕起来:“是谁?” 来人跑近了,她才认得是嗣王妃陈氏院里的侍女石青,稍稍松了口气,旋即又生出疑心:“你怎么会来?王妃下过令,不许人靠近水阁,扰了小娘子休养的!” 石青跑过来,低声道:“吕嬷嬷叫我来传话,我跟看守的人说过了,她们才放我进来的。” 二红心中的怀疑又少了一半:“吕嬷嬷叫你来传什么话?” 石青看了看房间方向:“吕嬷嬷要给小娘子赔罪,原本说好了她今早要过来复命的,眼下只怕是不成了,兴许要耽搁到午后才能过来,让小娘子不必着急。” 二红忙问:“出什么事了?是账目有哪里不对么?” 石青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有几位姐姐,私底下收拾了东西想走,还偷藏了娘子的东西,被吕嬷嬷发现了。这一晚上都没消停过。吕嬷嬷说,得先搜完所有人的行李,确保没有别的贼赃,才好禀报小娘子。娘子刚去世,我们院里就出了这样的丑事,叫人知道了,未免会伤及娘子名声。若是不告诉人,就不好重重处置那些背主偷窃的东西;可若是告诉人,我们这一院子的人是什么下场,就未必是小娘子能做主的了。嗣王一句话下来,只怕嬷嬷们都未必能留下!” 二红听得严肃起来。她虽然不太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但吕嬷嬷让石青传话,说得明白,她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拿主意的。 她便拿起药罐,拉着石青去了李俪君的房门口,正想开门探一眼,就看到门开了,穿戴整齐披散着头发的李俪君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俪君已经启灵脱凡成功,眼下比一般人更耳聪目明。石青方才在游廊下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心中虽有些恼怒,但她并不惊慌。 更艰难的事,她都经历过,还经历过很多次呢!这根本不算什么。 她吩咐二红:“回去熬药吧,石青进屋来说话。” 二红答应着,又有些犹豫:“小娘子怎么又自个儿出来了呢?邵娘子说您半夜里就到处跑。好歹是脚上受了伤的人……” 李俪君笑笑:“我的脚伤用过林家的药后,其实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能跑,但走几步路是没问题的。不过在医师面前,我不会说实话,你们也别往外提,只当我依然伤得走不动路就好了。如果阿耶知道我的伤好得那么快,心里肯定会觉得三姐没干什么大不了的坏事,回头杨娘子哄他几句,他就会将三姐放了,那我岂不是白白吃了亏?” 二红深以为然:“小娘子说得对!小娘子伤不重是好事,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叫三娘子逃脱了罪责!奴绝对不会告诉人的!”石青也在旁连连点头。 二红被打发回去熬药了,石青扶着李俪君走回卧室,在床榻边坐下,方才将昨晚上在东院发生的事叙述出来。 陈氏院里侍候的人见主母死了,有了离心。这几天管事的嬷嬷们要到前头守灵,院子里少了镇压的人,稍稍有些乱了,便有人趁机偷走了一些值钱的财物,打算悄悄带走。 她们当中有人早就给自己找关系谋了新差事,也有人见小杨氏越发得势,膝下又有子,便有心要投奔过去。谁知李妍君忽然杀妹,以至于被关禁闭,连小杨氏都被牵连进去,她们又生出观望之心来,暂且按捺不动。不料吕嬷嬷匆忙返回院中,连夜盘账查点,丢失的财物自然就暴露出来了。 吕嬷嬷往日积威甚重,她发话查问,很快就有人告发了偷窃之人。那人被臭骂一顿,又听说吕嬷嬷要赶自己出王府,心里害怕了,便将自己知道的同样生出背主之心的人供了出来,求一个宽大处理。于是,这一个拖一个的,满院子里一夜之间就多出了七八个贼来。陈氏屋中,差不多被人偷了价值近千贯钱的财物去,差点儿没把吕嬷嬷给气死。 陈氏才死了几天,她身边侍候的人里就冒出这么多个贼,就算没有小杨氏散布谣言,也肯定会有人觉得陈氏御下不严,管家无方的。可这是在隋王府,那些贼都是在嗣王妃院里侍候的侍女,有头有脸有来历,人人都见过世面,怎么忽然就眼皮子浅到这个地步? 吕嬷嬷如今满脑子都是阴谋论。她一边要完成李俪君交代的任务,一边又要审问那几个贼,一晚上哪里忙得过来?只好天一亮,就打发石青进园给李俪君报信。在她私心中,这件事还是尽可能由自己人处置了好,不能惊动嗣王。 嗣王妃已经没了,小娘子身边不能没有忠心可靠的人侍候。她们这些人,是绝对不能被人拿住把柄,不得不离开小娘子的! 李俪君听完事情原委,也皱起了眉头。 昨晚她用无人机偷听时,没听到小杨氏提起这种事。不过,那些偷了财物的侍女听说李妍君杀妹未遂的消息后,就转为观望态度,可见她们产生背主的念头,是在这件事之前。就算小杨氏真的有所图谋,眼下也未必顾得上了。 那么,小杨氏是否真的跟这件事有关?她打算做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在舆论上贬低陈氏,那没什么意义。陈氏已经以嗣王妃的身份死去,除非哪天嗣王李玳又或是娘家吴兴陈氏犯了谋逆罪,牵连到她身上,否则怎么样的谣言都不可能危及她的名分。小杨氏想扶正,没必要跟个死人过不去。 难道真的是为了把陈氏留下的人手清除干净?李俪君觉得,自己都不见得是那个目标。只怕真正被盯上的,还是陈氏留下的那份庞大的财产。 小杨氏是打算与陈家人双面夹击,一举清除掉陈氏留下的所有忠仆,再谋求扶正。 到时候她钱也有了,名分也有了,再搬掉挡路石李俭让,还有什么可愁的? 第二十七章 自荐 李俪君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小杨氏也未免太贪心,太心急了些。 嗣王妃的名分她想要,嗣王妃的嫁妆她也想要,没有她就要抢,抢完了还要弄死人家的亲生女儿,赶走人家的忠心婢仆。还有李俭让,是她亲姐姐所生的嫡长子,从小敬重亲近她,对她跟亲娘也没什么两样了。她往日在李俭让面前装慈爱,仿佛世上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长辈去,结果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想要人家性命,原因是人家妨碍她儿子继承嗣王之位了…… 这样的贪心,这样的狠心,她也不怕自己会得报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杨氏装了许多年的贤良淑德,连陈氏两次小产,都追究不到她头上,就连小时候的李俪君都能叫她哄住,可见她心计之深,耐性也不差。如今陈氏已死,嗣王李玳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不会续弦,对她又言听计从,她何必如此着急,非得匆匆忙忙赶在这时候把事情做绝? 还有,在扶正这件事上,她居然会把主意打到陈氏的人脉小高力士头上,也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她既是杨家女,又成天说自己与贵妃娘娘的几位姐妹相熟,哪怕只是塑料姐妹情,这人脉也比小高力士一个内侍靠谱吧? 李俪君始终觉得小杨氏的行为过于急躁了,好象在赶时间一般…… 她又想起昨晚上用无人机偷听到的杨家姐弟对话,记得小杨氏当时还提到了“段夫人”这么一个人物,说是安禄山会向皇帝请旨册封她…… “安禄山”这个人,李俪君觉得很耳熟,也不知道是否她了解的那一个,但眼下他肯定是皇帝跟前的宠臣。可就算皇帝的宠臣会为“段夫人”请封,又跟小杨氏想扶正有什么关系? 这里头还可能涉及到一个重生者“六郎”。这“六郎”是谁?杨家的六郎……好象不是小杨氏的亲手足吧?她与自己的嫡出兄弟们都只是面上情罢了,怎么好象对这个“六郎”十分信任一般? 李俪君觉得自己收集的信息还不够,暂时无法推断出敌人的真正计划。不过,即使情报不足,她也不是不能给小杨氏添点堵…… 李俪君沉思不语,一旁石青等了半天,没见她吭声,以为她害怕,便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小娘子别害怕,虽然吕嬷嬷说得凶险,但她老人家最是能干不过的,定然已经胸有成竹了!” 李俪君回过神来,抬头冲石青笑了笑:“我不害怕。阿娘院里的事,我相信吕嬷嬷会处理好的。”就算小杨氏图谋不轨,现在阴谋不是早早被揭开了吗?她就不信,现在小杨氏忙着给女儿洗白都来不及,还有空去管陈氏院里的几个侍女? 李俪君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打算等吕嬷嬷过来汇报详情时,再与其商议具体对策。她转头看向石青:“我娘院里的侍女,有那么多人都想要走,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石青抿了抿唇,在李俪君面前跪下道:“小娘子,奴与别的姐妹不同,原是娘子从外头救回来的。若没有娘子,奴在父母双亡后,早就被无良的亲族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怎么可能会有如今的好日子?奴自打进了王府,不但做的活轻松,吃好穿好,还跟着嬷嬷们学着认字算账,纺织女红,真真是奴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这都是娘子的恩典。奴向老天爷发过誓,要一辈子报答娘子大恩!娘子去了,奴便向小娘子报恩。倘若胆敢生出半点背主之心,就叫奴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李俪君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听人这么激烈地表过忠心了,昨天听两位嬷嬷说这种话时,就挺不适应的,现在又感到不自在了。她咳了一声:“倒也不必如此……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若不是你忠心可靠,吕嬷嬷也不会特地让你过来给我传信。” 石青郑重道:“嬷嬷信得过奴,奴心里感激,但在奴心里,最重要的是小娘子信得过奴!” 李俪君叹了口气:“我主要是觉得……你当年是被我娘救回来的,并非卖身入府,所以并不是奴籍,还是良民的身份。如果你想离开,我就放你出去,只当是为我娘积福。要是你担心找不到营生,我娘那些铺子里也能安排人。你学了那么多本事,还怕养不活自己吗?” 石青仍旧摇头:“奴要留在小娘子身边。”她顿了一顿,“小娘子身边如今只有邵娘子与二红,其他人也不知是否贴心。若小娘子不嫌弃,就把奴调过来使唤吧。哪怕只是做洒扫粗使,奴也甘愿。奴在这王府里还认得不少人,许多都私下对杨夫人有怨怼之心。若小娘子信得过奴,奴愿为小娘子出力!” 李俪君对石青了解不多,印象中是个比较沉默老实的人,侍女当中就数她功课最好,还擅长算账。陈氏似乎是打算把她培养出来,日后给女儿做财务小帮手的。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着实是意外之喜了。 李俪君观察了一下石青的表情和眼神,觉得暂时把人收下来也没什么:“既然你有心,那回头我跟两位嬷嬷说,先把你调过来,给乳娘与二红打个下手吧。等我搬回院子之后,再安排你的正式工作。” 石青眼中露出一丝喜意,但并没有太过喜形于色,只是冲着李俪君再磕了一次头。 既然已经成了自己人,李俪君使唤起来就没必要客气了。她让石青去替自己打洗脸水,再把昨晚厨房送来的面饼子热一热,就着热茶,先吃顿简单的早饭。 石青连忙答应了,但离开之前有些迟疑:“小娘子这里不留人侍候么?若是小娘子不睡了,奴先替您梳头吧?” 李俪君摆摆手:“没事儿,昨晚上我睡得断断续续的,这时候还有些困呢。我再打个盹,你先去把活干了,打了水来再叫我。” 石青闻言不再多说,匆匆关了门走了。 李俪君探头望望,确定没人在门外了,才松了口气。 她现在要找个独处的时间,真不容易啊。 她连忙掏出一粒药丸吃了,想了想,又找出一支星际世界里为体质虚弱儿童配制的营养液,给自己灌了下去。 若是在昨晚,她还不敢喝下一整支营养液呢,就怕她这小身板虚不受补,得分成三四份慢慢吸收。现在没这个担心了。脱凡之后,她的身体已经能承受得住这种程度的营养能量补充。 她修练《日月星云诀》,竟比预想的更加顺利,第一次修练就顺利引气入体了,似乎比曾经去过的所有任务世界都更有效率。现在她已经是练气一层,虽然比凡人也强不了多少,但未来前景却是一片光明。 师父曾说,她回归本来的世界后,一定能脱凡启灵,似乎从来没担心过她的资质会不足。她自己还忐忑过呢,现在总算能安心了。 不过……她自己的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资质呢? 第二十八章 信息 李俪君开始翻找系统自带的储物空间。 她在自己出身的这个小世界里既然可以引气入体,就证明这是一个可以修真的世界,那首先要检验的,自然是她的灵根状态。 因为穿越过许多不同的世界,其中能修真的就有不止一个,所以相关的验证设备,她也是有存货的。 其中一个对灵气要求特别低,简单好操作,就是精准度差一点,只能大概测出灵根的种类与强弱;另一个精准度很高,不但可以测出灵根类别,还可以计算灵根强度数值,连各种不同的体质,也可以测出来,缺点就是对灵气要求特别高,若是使用时的周围环境灵气不足,那就要求操作者要有一定的修为了。 现在她身处一个灵气平平的环境中,又仅仅是练气一层,要求不能太高了,只能拿第一个测灵器将就用用。等将来她修为高了,再用第二个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吧。 李俪君找到了那把有测灵作用的白玉镇尺,用右手紧紧握住其中一端,慢慢运气。不一会儿,镇尺的另一端便渐渐显露出淡蓝与土黄这两种颜色的光芒来,还越来越亮,直至她身周的整个床铺都被这两色的光笼罩住为止。 淡蓝色代表着水灵根,土黄色则是土灵根。她这是……水土双灵根的资质?看这亮度,灵根强度还不小。 李俪君暗自心喜。双灵根可以算是相当好的资质了! 虽然比不上她在那个修真大世界里做顶级仙门弟子时的资质——当时她是单火灵根,但比起过去穿过的另一个低等级修真世界中,她顶着个五灵根的身体,苦兮兮地在练气期挣扎求存,双灵根真的是天大的惊喜了! 最关键的是,无论她过去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灵根,那都是别人的身体,她只是顶着别人的壳子修练而已。只有这水土双灵根,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 从今往后,她辛苦修练得来的,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不需要再担心她会在辛辛苦苦拼搏了几十年后,任务完成,脱离任务世界,便又瞬间被打回原型,到下一个世界中去重新做菜鸟弱鸡。 这一回,她是真的要脱凡修仙了! 李俪君伏在被子上暗暗窃喜着,脑子里已经开始回想水土双灵根可以修练什么样的法术,冷不防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连忙将白玉镇尺收了起来,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在听到石青敲门禀报的声音后,平静地叫人进了门。 石青送来了温热的洗脸水与巾帕,服侍着李俪君洗漱,完事后又给她梳了头。 接着石青出去转了一圈,把新煮的开水与昨晚厨房送来的面饼给带了回来。 开水是二红在熬药的同时煮的,用的另一个茶炉子。面饼已经冷了,不过它原本就做得软和,配着热水并不难吃。茶是没有的。隋王府平日吃的茶,跟李俪君在紫微天宇与任务世界里早已喝惯的茶不是一回事,加上她又正在吃药,所以二红与石青一致认为,拿白水配饼子就好。 当然,她们更多的是觉得李俪君不应该吃那隔了夜的饼。她起得比所有人预料的都早,觉得饿了,完全可以叫人去厨房要新鲜的朝食。窦王妃命人送来的饼,给侍女们吃就挺好。 李俪君没听她们的。她胃口小,两个饼就够撑很久了,剩下的正好让侍女们吃,厨房送早餐来时再说。她现在身边总是有人,很多事做起来都不大方便,所以,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尽可能给自己争取一点空间。 不过,今天早上她暂时不打算独处。简单吃了个早饭后,二红也把她的药给煮好了。在等待药变凉的时候,她一边让二红与石青吃早饭,一边提了个要求,让她们把隋王府与陈家以及宗室里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给她做个介绍。 她的理由是:“从前我被杨娘子与三姐姐她们糊弄了,很多事都是糊里糊涂的。我娘又一心要为我遮风挡雨,只想我开开心心的,什么事都不操心,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说。如今,再也没有人象娘那样保护我了,我不能再象过去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需得弄清楚周围的人都在想什么,干什么。谁对我有恶意?谁又愿意帮我?万一我遇上难事,可以向谁求助?谁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谁又是靠得住的?这些东西,我都要心里有数才行。现在我有空,正好问你们,回头我还要再找嬷嬷们打听呢。” 二红听得眼泪汪汪:“苦了小娘子了!小娘子放心,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奴,只要是奴知道的,定不会有半分隐瞒!” 石青也在旁点头。她比二红想得更多些:“奴也愿意为小娘子参详。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做事好商量。就算前路再艰难,我们这么多人帮着小娘子,总归能熬过去的!” 于是,李俪君便让二红与石青两人找来纸笔,把她们知道的情况一一说出来,自己择取其中比较重要的信息做了笔记。 虽然她穿越以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回想曾经的经历,但记忆最清晰的始终是被李妍君推下假山前后的事,至亲她还记得,但奴仆与亲戚就真的……如今有了二红与石青的叙述,她总算是把过去的事又给重新记起来了,还了解到许多从来不知道的信息。 她小时候真的很蠢。那小杨氏在父亲李玳与长兄李俭让、长姐李俶君面前做戏做得用心,在她这个小女孩面前却轻慢许多,李妍君更是年幼城府浅,她那时怎么就被骗得如此彻底?亲娘都被害死了,还以为那对母女是好人呢! 母亲陈氏也不跟她说这些……当然,兴许也是因为小杨氏平日伪装得太好了,叫人抓不到把柄。再加上李玳对小杨氏的偏宠过于明显,李俭让、李俶君、李妍君与李温良通通都站在小杨氏那边,李俪君势单力薄,陈氏为了让她不被排挤为难,即使心有疑虑也从不跟她说。反正她一个小女孩,碍不着小杨氏什么,生得傻白甜一些,反而会过得舒心一点呢。 陈氏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小杨氏为了她的嫁妆,会连个小女孩都不放过吧? 李俪君心下暗叹,低头看着手中笔记上记载的王府内部人际关系网,脑中已经迅速策划了两个对付小杨氏的小计划。 她抬头看向石青:“你说……你认得大门与二门上看守的人?” 石青深吸了一口气:“是,有个姓刘的门卫,常年在阍室值守,他婆娘曾带着他闺女来向奴求教,让奴教她认字算账。奴教了一个月,那刘娘子又把她外甥女儿带过来了。她外甥女的母亲是在二门上做事的。两个小丫头都很懂事知礼,就是不够聪明。奴用心教导,她们如今才有些模样了。她们家里人十分感激奴,让奴有事要帮忙时,只管开口呢!” “很好。”李俪君微微一笑,“既然人家如此热心,你便开一回口吧。放心,不会让他们为难的。” 第二十九章 添油 石青领了李俪君的命令,离开花园的时候,在大门口正好遇上崔嬷嬷带着两个仆妇从外头进来。 崔嬷嬷见了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到园里来了?” 石青向崔嬷嬷行了一礼:“吕嬷嬷差我来给小娘子报个信,小娘子说她身边正缺人使唤,就把我留下了。” 崔嬷嬷叹道:“小娘子身边的人确实太少了,你调过来也好,反正在东院你也是闲着。”她隐隐约约听到些东院那边的消息,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去跟吕嬷嬷通气,此时便趁机打听了,“院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听到些风声,说是底下的丫头不安分了?” 石青看了看左右:“我也不太清楚,吕嬷嬷一会儿就会来见小娘子,嬷嬷到时候问她就是。” 既然是被吕嬷嬷派到园中给小娘子报信,又怎会不知道东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崔嬷嬷一听就知道石青有意隐瞒。不过现在她们在外头,兴许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她并不纠缠,只是问:“小娘子已经醒了吧?可用过朝食、吃过药了?你这是上哪儿去?” “小娘子一大早就起来了,用过朝食,吃过药,也换过药。”石青含糊回答,“她有事吩咐我去做。” 石青不肯细说,崔嬷嬷只得挥挥手让她走了,自己继续前往水阁。 崔嬷嬷一行人到达水阁的时候,正赶上申姜带着人给李俪君送早饭来。 今天的早饭是一钵热腾腾的淮山药地黄粥,另配了两样小菜,分别是醋芹与姜汁拌的煮葵菜,另外又有一盖碗的热牛乳,上头洒了些红枣碎。 据说这是窦王妃亲自定的菜单,十分用心。 申姜还对李俪君说:“听闻四娘子一大早就起来了,也不通知厨房,径自拿昨晚上的饼配着白水吃了,这也太简薄了些!四娘子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们。若是身边使唤的人手不足,奴一会儿就给您派几个贴心能干的奴婢来。” 李俪君不想身边再添人了:“不必了,我现在身边的人手足够。我是因为伤口太疼,天一亮就睡不下去了,才会早早起来的,不想惊动太多人。王妃昨儿让人送来的素饼味道很好,我吃得很满意,并不觉得简薄。” 申姜笑笑:“四娘子省事,不想惊动别人,却不知道我们王妃也会心疼孙女呢。一家子骨肉,四娘子何必跟祖母客气呢?” 这是窦王妃在示好吧?李俪君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露出了腼腆的表情:“我若是太多事了,杨娘子兴许又会在阿耶面前说我不懂事了……” 申姜微笑:“四娘子放心,王妃会为你做主的。” “真的么?”李俪君露出期盼的表情,“我正有一件事,不知该如何处置,想向王妃请教,但又怕王妃觉得我愚笨……” 申姜十分温和地笑问:“是什么事?四娘子只管说与奴知道。” 李俪君语气犹豫:“其实是昨儿晚上的事……王妃兴许也听到风声了……我娘院子里有丫头偷东西……吕嬷嬷气得不行,搜了一晚上……说是杨娘子对我娘院子里的侍女说的,会为她们安排好将来的去处,叫她们偷走我娘屋里的贵重首饰与贴身衣物。首饰最好挑曾经在大场合里出现过的,衣物最好有我娘的印记……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申姜听着听着,面色就变得古怪起来:“四娘子……这是真的?!”她虽然也听到了东院的风声,但并不知道详情,只听说是闹了贼,没想到竟是如此……偷贵重首饰不出奇,可偷主母的贴身衣物,那肯定大有文章!难不成小杨氏竟然连已死的正室都不肯放过,想往她头上泼脏水么?! 这也太过分了!嗣王妃陈氏好歹也救过她们母女的性命! 难道四娘子说的那事儿是真的?嗣王妃之死乃是小杨氏故意为之,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那救命之恩? 李俪君看向申姜的脸上满是天真与茫然:“申姜姐姐,杨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她为什么叫我娘的侍女偷首饰和衣物?如果偷首饰是因为贪财,那我娘的衣物又能值多少钱呢?吕嬷嬷不肯跟我说清楚,只是生气地把整个院子都搜检了一遍,说是怕还有贼赃呢。” 申姜脸色变了几变,深吸了一口气:“吕嬷嬷这么做是对的。待奴回去禀报王妃,王妃定会严厉处置犯事之人。四娘子放心,不管杨夫人有何图谋,王妃都不会让她得逞。” 申姜没办法跟年仅九岁的孩子细说个中原委,又急着去向窦王妃报告,不等李俪君用完朝食,就匆匆告退离开了。 崔嬷嬷与她擦肩而过,面色大变地冲进屋中:“小娘子,方才老奴在外头都听见了,东院竟然发生了这种事?!那姓杨的贱人是疯了么?!” 李俪君给二红使了个眼色,二红忙出门去瞧了,确认申姜一行人已经离开,如今屋里屋外只剩下她们自己人。 李俪君这才告诉崔嬷嬷:“东院闹贼是真的,不过吕嬷嬷只查到有几个侍女偷了我娘的贵重财物,没提到贴身衣物,方才我是在申姜面前添油加醋来着。一会儿崔嬷嬷见了吕嬷嬷,记得跟她串个供啊。当然,杨娘子未必没有这个打算。偷东西的侍女心里也清楚事情轻重,不会轻易承认的。我们宁可把事情往坏里想,也不能把敌人想得太好了,事到临头没个防备。” 崔嬷嬷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就怕那小杨氏不肯承认!” “她当然不会承认。”李俪君心不在焉地吃了口地黄粥,觉得味道有些一言难尽,“但她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其他人认定她干了就好。否则,她为什么要收买东院的侍女去偷我娘的东西?就为了几件首饰?她身为嗣王最宠爱的妾室,这眼界也未免太低了吧?当然是有更大的图谋了。” 说小杨氏的目的是要赶走陈氏的所有忠心婢仆,终究只是她的猜测而已,还有些暗示李玳是糊涂虫的意思。与其叫李玳心中不快,还不如让他相信,自己的爱妾只是为了争风吃醋,才去陷害已故的正室? 反正小杨氏收买东院侍女,命她们偷窃……这都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在。九真一假的谎言,小杨氏真的能解释清楚吗? 崔嬷嬷看着李俪君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娘子,你是怎么想到西院想用娘子的贴身东西做文章……咳,老奴是说,这不象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知道的事儿。” “我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了?”李俪君眨眨眼,“这不是很平常的推测吗?当年太宗朝时,高阳公主会被人发现私情,不正是因为闺房私物被人偷走了?杨娘子若不是想依样画葫芦,为什么特地让人去偷我娘那些显眼的首饰呢?” 崔嬷嬷无法反驳,心中深深地觉得往日小看了自家小娘子。 李家的女孩儿,就算年纪尚小,也是不能小觑的! 第三十章 加醋 李俪君安安静静地享用着第二顿早饭。崔嬷嬷心里惦记着东院那边,先赶过去帮吕嬷嬷处理事情了。 李俪君也不着急。邵娘子这时候已经起来了,正好可以向她询问情报。 邵娘子虽说性子软,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但其实人并不愚蠢,相反还挺聪明,就是天生悲观主义,什么事都爱往坏里想。可正因为她是这样的性格,平日里往往会注意到那些不太友好的讯息,对于外人,也时时抱着戒备之心,不会轻易相信。李俪君身边的人里有不少傻白甜,现在正需要一个爱泼冷水的人提点一二。 邵娘子知道的事情比她预料的还多。身为崔嬷嬷的儿媳妇,本身却是隋王府出身的奴婢,她对于王府内部与陈家那边的人际关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还知道谁与谁有怨,谁与谁有亲,谁心里更向着陈氏,谁又暗地里与小杨氏一方的人牵扯不清,又或是与窦王妃母子一系关系紧密…… 很多事情若不是邵娘子说,李俪君根本就想不到。幸好她今天向邵娘子打听了,否则就凭她记忆中的那点情报,还真没那么容易算计到小杨氏呢! 李俪君又做了几页笔记,心中的计划轮廓也越发清晰了。 邵娘子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小娘子打听这许多事,是想做什么?如今王妃愿意出面庇护小娘子,小娘子便暂时将事情交给王妃处置,不好么?你年纪还小呢,又受着伤,还是安心静养为上。等你好了,什么事做不得?偏要在这时候耗费心神……” 李俪君抬头冲她笑笑:“乳娘放心,我好着呢,不会有事的。” 邵娘子叹气:“明明伤口还痛得睡不着觉呢,却还要哄我们开心……” 李俪君咳了一声,二红偷笑了一下,凑到邵娘子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色也放松许多。但她还是再次提醒了李俪君:“就算小娘子伤得不重,也该装出个样子来,不能光在外人面前说说就算了。谁知道这园子里有没有别人的耳目呢?万一叫人发现了,往嗣王面前告上一状,小娘子要如何辩解?医师如今未必会象从前那样,事事都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李俪君只得做出了许多承诺,听见两位嬷嬷的说话声靠近了水阁,连忙问:“是嬷嬷们回来了吗?”这才把邵娘子的注意力给转移开了。 邵娘子迎了出去,果然是崔嬷嬷与吕嬷嬷过来了。她们没有带随从,进门后还命二红在门外守着,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聚在李俪君卧室中,与她商量闹贼的事。 吕嬷嬷道:“若不是阿崔提起,老奴真真没想到那小杨氏还有可能是想往娘子头上泼脏水,才会特地叫人来偷东西!老奴还以为她只是想找借口把我们全都赶出王府呢!幸好小娘子聪慧,才不曾叫那贱人钻了空子!” 李俪君摆摆手,问她:“偷东西的人可招供了?有没有人证或物证能指证杨娘子?” 吕嬷嬷叹了口气:“有两个丫头得了阿马给的荷包,里头装了些金瓜子,但上头没有印记,证明不了什么。哪怕有人证,嗣王也未必会相信。” 崔嬷嬷在旁冷笑:“若不是小杨氏心存不轨,她为何让人去偷娘子的手帕?上头还绣了娘子的印记呢!” 原来崔嬷嬷方才回东院,还真帮上了大忙。没有她提醒,吕嬷嬷是绝对不会对那块失窃的手帕起疑心的,只当那是偷财物的侍女随手拿了块帕子包裹赃物。现在她们都认为,这定是小杨氏故意叫人偷的。什么首饰财物都是附带,是掩饰,有陈氏印记的帕子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几个做了贼的侍女被审了一夜,越发害怕了,方才已经有人招供,承认小杨氏特地让她去偷嗣王妃的贴身物件,什么手帕、披帛、荷包、玉佩……都可以,若有贴身衣物就更好了!那侍女心知事关重大,不敢真的朝陈氏的内衣物下手,只得随意找了块帕子交差。不过她如今知道错了,愿意在人前指证小杨氏。 李俪君对这份口供的真实性不置可否,并不指望这样的指控能在父亲李玳面前起到什么作用。她只是吩咐两位嬷嬷,记得把那几个贼——连同愿意指证小杨氏的那名侍女——交给窦王妃处置。反正如今在隋王府,窦王妃就是当家的主母,内院事务交给她是应该的。 除此之外,嬷嬷们也要时刻留意着西院那边的动静,千万不要真让人钻了空子。陈氏已逝,李俪君搬到水阁养伤,两人的院子都暂时没有了主人坐镇,需得紧守门户,别让人算计了去。 至于底下的奴婢,若是有意留下,那自然没说的,她们会安排好各人的差使与今后的待遇;但若是不愿意留下,那也不必强求。只要不是象那几个做了贼的侍女一般被人收买了叛主的,都可以放手。大家好聚好散,今后还在一个王府里生活,留点香火情,说不定将来还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 但那些行迹可疑,却没有露出明显破绽的人,李俪君就主张先借着母亲陈氏丧事的名头,把人送去守墓或为故主祈福,又或是送去陈氏陪嫁的田庄里做事,慢慢观察着再说。反正人到了陈氏的田庄,就相当于到了自家的地盘,还怕他们会跑了不成?日久见人心,用这种方法,也不怕会冤枉了谁。 两位嬷嬷对李俪君的处置方案都没有异议,心里还觉得小娘子果然是长大了,前几日还只知道憨吃憨玩,如今却能井井有条地安排下人的去处,真不愧是老太爷与娘子的亲骨肉,天生的聪明能干! 崔嬷嬷还表示,小娘子昨天吩咐的事,她已经让儿子传话下去了。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离开,但听说的人都赞叹小娘子仁义厚道,有外祖遗风呢。但凡不是丧了良心的人,就算真的离开了,心里也会念着小娘子的恩典,不敢做出投敌背主之举的。 崔嬷嬷小声表示:“做惯了生意的人,心里都有杆秤,即使仰慕人家高门大户的贵人们风光,日子还是要自己踏实过的。与其去投奔害死了娘子的仇人,还不如另寻靠山。长安城里急需人手打理家业的贵人多了去了,投奔谁不行呢?谁不想找个厚道的主家,将来能安心过日子,不会轻易被舍了性命前程去?小杨氏娘家也不是什么显赫高门,风光的是别的房头,本家也并非人人与她一条心,还轮不到她耀武扬威!” 崔嬷嬷举了个例子,比如今天早上来吊唁的杨家老夫人与几位郎君,就明摆着跟大郎俭让、大娘子俶君更亲近,并不赞同小杨氏对三娘子妍君的教导。小杨氏要请老夫人去后宅吃茶,顺便看看四郎,也被她拒了。 杨家老夫人本想来看望李俪君的,窦王妃推说孩子要养伤,婉拒了,他们一行人便去了李俭让的屋子,还把小杨氏拒之门外呢,也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告辞离开。 第三十一章 杨家 李俪君有些意外:“杨家人一大早就过来了?” 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了李妍君被罚的事,还是听说了嗣王妃陈氏之死与小杨氏有关,而且后者当时还想顺便将李俭让给解决了。 应该是后者吧?杨家人若是为了李妍君而来,就没理由只是去见李俭让与李俶君,却不肯理会小杨氏母子了。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杨家在隋王府固然有耳目,但应该都偏向小杨氏那边才是。莫非这当中还有仅仅效忠于大杨氏母子的人,听到了消息后,背着小杨氏向大杨氏的母亲与兄长递了信? 崔嬷嬷与吕嬷嬷都一致认为这个推测最靠谱。 吕嬷嬷道:“前头那位嗣王妃与嗣王可是青梅竹马。她父亲——咱们嗣王前头的那位泰山大人——原是隋王府长史,底下的属官们有许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就算他已然去世,在这王府里也依旧很有威望。前头嗣王妃嫁进隋王府后,做了好些年的当家主母,手握大权,甚至可以影响到前院外务,连王妃都要退避一尺。 “别看小杨氏这些年在嗣王面前无比风光,可她打着照顾亡姐遗孤的名头进门,自然不可能对前头嗣王妃留下的人手做什么,只能哄着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帮她做事。可她要是哄不住人了,露了破绽,那些人又怎会愿意继续受她欺瞒?倘若大郎真的有个好歹,他身边侍候的那些人可不会有好下场,谁又是傻子呢?” 吕嬷嬷心里觉得有些解恨,她甚至还打算要给大郎李俭让身边侍候的人传递些消息,好让他们知道真相!别整天听小杨氏的挑拨,把她们娘子当成是恶毒继母,却将小杨氏这真正恶毒的妾视作亲人。如今谁善谁恶一目了然,大郎与大娘子总该知道好歹才是!她不指望这两位主儿能与小杨氏反目,但好歹对小娘子这个亲妹妹和气些,日后愿意出手庇护,别叫小娘子明明有亲人,日子却象个孤女一般凄凉。 吕嬷嬷有些激动,李俪君只能尽量安抚她:“嬷嬷冷静。这种事,需得兄长与大姐自己想明白。他们从前不相信我们,你现在就算跟他们说了实情,他们也未必会相信的,还是让他们自己打听去吧。反正杨家人不可能让杨娘子糊弄过去。事关兄长安危,他们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吕嬷嬷稍稍冷静了些:“小娘子说得是。这事儿是得从长计议,不能鲁莽。” 崔嬷嬷在旁道:“如今,就怕杨家人更看重利益了。那小杨氏毕竟没有真的对大郎下毒手,而大郎的身体又一向病弱,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若真有那一日,杨家会甘愿放弃隋王府姻亲与嗣隋王外家的身份么?兴许他们心里会看小杨氏不顺眼,可利益攸关,他们未必不会忍下一时之气,为了让四郎接替大郎的位子,就对小杨氏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李俪君微微一笑:“如果兄长真的出事,他们可能会考虑这些,也会接受四弟成为继任者。可兄长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谁能断定他活不到娶妻生子呢?他要是正常病逝,杨娘子怎么为四弟争取都无妨。可他平安无事,杨娘子为了给四弟铺路就要对他下毒手,杨家人断不会容忍。” 就算杨家决心要保住嗣隋王外家的身份,他们也只需要四郎李温良就够了,小杨氏并不重要,他们岂会坐视她继续在隋王府威胁大杨氏另一个骨肉李俶君的安危?到时候安排她出意外又或是病逝,再从家族里挑个合适的女孩子嫁进来补上她的缺,甚至是直接谋取嗣王妃的名分,杨家的利益就不会受到损害。倘若后嫁过来的杨家女孩子能生下健康的子嗣,那就连李温良的存在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可能嗣王李玳会对此感到不悦,可只要后进门的杨家女足够讨喜,又能为他生下健康的子嗣,他多半很快就会释怀了吧。李俪君清楚自己父亲的本性。他是个自私凉薄的人,只是嘴上说深情罢了。曾经他与大杨氏是青梅竹马,结发夫妻,至今时时刻刻把这个元配挂在嘴边,可他后院里又何曾少过美人?如今他处处偏心小杨氏,又可曾想过小杨氏在企图谋害大杨氏所生的儿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李温良看得比李俭让更重了。 但这不代表小杨氏就得到了他的全部真心。别看小杨氏得宠后,一个一个干掉了后院的竞争对手,似乎得了专宠,可这也没挡住李玳继续纳新人。那些新人风光的时日并不长,但她们都曾经存在过。 在小杨氏最风光的时候,她们也光明正大地存在过。 李俪君相信小杨氏迟早会失宠的。想到她用无人机偷听到的小杨氏与杨铄策划谋害李俭让一事,她对这一点就更加确信了。 她嘱咐曾吕两位嬷嬷:“交代我们的人,倘若兄长或大姐那边的人过来打听三姐曾经对我说过什么话,你们可以适当透露一些,但不要主动去说。他们要是不问,我们就不提,反正王府里总会有人议论这些的,叫他们自己打听去。” 两位嬷嬷顿时心领神会:“没错,咱们不必太过上赶着了,反正府里的人总会私下里议论的。倘若大郎与大娘子听到了风声,也不是我们告的密,嗣王怪罪不到我们头上。” 陈氏好歹也当过十来年的嗣王妃,主持一府中馈,再不得夫婿宠爱,手中的权柄也是真的。她们这些当久了管事嬷嬷的人,想要指派几个人去秘密散布消息,简单至极。 崔嬷嬷冷哼:“这一回,定要叫西院那贱人失了娘家的依仗!省得她天天打着杨家的旗号来压我们,说她跟贵妃娘娘的姐姐要好。真是笑话!人家把她放在眼里了么?!” 李俪君对崔嬷嬷道:“以后外头的消息,尤其是杨家的动静,就要靠嬷嬷帮着留意了。对了,陈家那边有什么反应?” 崔嬷嬷连忙回答:“陈家三房的大老爷昨儿连夜把几位郎君接回去了,还大骂了一顿,禁了他们的足,不许他们再来给小娘子添乱,更不许他们插手娘子的嫁妆。老奴在三房的熟人今早送了信来,说是今明两日,三房的夫人们应该会上门来祭拜娘子,顺道给王爷、王妃与嗣王赔礼。今后,小娘子就不必再担心陈家会与杨家联手夺产了。” 李俪君挑了挑眉:“陈家在长安城的三房大老爷……是不是明年就要外放了?”之前她向身边人收集过情报。 崔嬷嬷给了肯定的回答,随即露出迟疑的表情:“若是三房大老爷离了长安,那在京的陈氏族人中,就数七房那位二老爷威望最高了……”这位二老爷因为看不惯陈翁行商,一向对后者这一脉没有好脸色,而且生性清高,反对结交宗室。 李俪君心里有数了:“行吧。我且好好歇一歇,养养神。等午后,我要到前头灵堂去。”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小娘子万万不可!”······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第三十二章 装相 所有人都反对李俪君到灵堂去。 她还受着伤呢,年纪小,身体又弱,哪怕她说自己的伤已经大为好转,也应好生静养,不该随意挪动,更别说是跑到灵堂上去了。灵堂比别处阴冷,跪在那里又辛苦,哪里是受伤的小娘子该去的地方? 两位嬷嬷苦劝李俪君,至少要休养几天,等到头七那日,再往灵前去也不迟。若是她现在过于劳累,影响了伤势,将来有个好歹的,叫大家今后怎么办呢?他们做奴仆的,一生荣辱可都系在主人身上了。 邵娘子则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想法:“小娘子是担心西院那边会趁着你不在灵前的时机造谣诬蔑你么?可如今杨夫人光是应付杨家人,再想办法救三娘子,就已经够忙的了,应该暂时还顾不上这些吧?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我们也不是木头人,自会在人前替小娘子辩解的。再不济,还有王妃在呢!” 李俪君笑笑:“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太过被动了。我现在身体情况还好,每天在最多人来吊唁的时间里,在灵堂上待一两个时辰,并不会影响伤势。这是要避免杨娘子造谣诬蔑我,同时也是给自己谋个好名声。不管阿公与阿耶是不是不想我把家里的丑事往外传,也不管陈家是不是嫌弃外祖行商,忌讳我娘嫁了宗室,我一个乖巧、无辜、孝顺的小孩子,心里念着母亲,总是没有错的。谁也别想往我头上泼脏水。” 更重要的是,陈氏去世后,第七天就要大殓封棺,从此以后,李俪君便再也见不到母亲的容颜了。她心里舍不得,只要身体情况允许,就想要多见见陈氏,多与母亲相处一阵。 这个理由一祭出来,无论是嬷嬷们还是邵娘子,都没办法再反对下去了。崔嬷嬷还红了眼圈,拭泪道:“小娘子一片孝心,老奴自然不会阻拦,只是还盼小娘子多保重身体,万不可哀毁过度,否则娘子见了,定会心疼的。娘子素来最疼爱小娘子了。” 邵娘子则一边点头,一边泪水涟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俪君见她们这个样子,心里有些不好受,便试着缓和一下气氛:“其实我去灵堂上守着也好,一直待在花园里养伤,王妃拦着不许人来见我,清静是清静了,可也有消息闭塞的缺点。比如兄长与大姐,二叔、二婶、三叔、小姑,还有众堂兄弟姐妹们,宗室里知道我受伤的诸位长辈,乃至杨家老夫人、陈家三房或七房的人等等,他们若想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打听到些小道消息,未必保真。万一杨娘子趁机让人颠倒黑白,编造谎言,混淆视听,我岂不是很吃亏?应该给那些感兴趣的人从我这个当事人处打听消息的机会才是。”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但二红又有些犹豫:“可是……这不要紧么?小娘子,王爷与嗣王都不许你把三娘子害你的事告诉别人……” 李俪君笑笑:“是呀,所以我不会明着告诉人家的,况且,不是还有你们在吗?我们这边能用的人有多少?挑些忠实可靠的,把内情透露给他们知道,也好让他们在跟亲友闲聊时,有点谈资。” 二红还有些迷糊,邵娘子已经听明白了:“是了!小娘子去跪灵,自然是安安静静待着就行了,我们这些奴婢才是会在底下跟人说话的那一个。小娘子若不出园,我们又怎么好出去呢?” 吕嬷嬷听得笑了笑:“这事儿好办,我教你们个乖,别主动去议论什么,省得叫人抓住了把柄。有心打听消息的外人,自会想法子找到你们,避了人来打听的。你们就装作被她们哄骗住了,不慎透露了口风,该说的说,该瞒的瞒,别叫人查到小娘子头上。若有人给你们塞好处,也只管收下,反正都是你们应得的!” 不必李俪君面授机宜,两个精明老到的嬷嬷已经给邵娘子与二红传授了许多散播消息坑人的诀窍,比李俪君想得更周到,她还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呢!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这特别的课堂上度过了。午饭又是厨房送来的,窦王妃亲自替小继孙女点的餐,是一份馎饦,用几种蘑菇煮成的汤,看着简单,味道却十分鲜美,面片也好顺滑爽口。李俪君吃完午饭,漱了口,歇了歇,就去睡午觉了,然后趁机将身边的人都支出了房间。 无人机已经充好了电,就停在二楼屋檐下待命。只是大白天的,这款无人机虽然外形不起眼,却没有隐形功能,现在不能随便放到王府里打探消息。她只得把无人机快速升空,升到地面上的人肉眼无法发现的高度,叫它做个空中哨兵,监察起隋王府内外的动静,顺道也记一下周边街道的道路格局,为她将来出门认路做准备。 无人机在空中可以一直靠着太阳光充能,她索性就让它一直留在空中,晚上也不收回来,方便观察流星的动向。 她的《日月星云诀》才入门,刚刚修练到练气一层罢了,想要再修练下去,必须要有新的天文现象供她观想。虽然日出日落也可以用,但这种每日可见的自然现象给她带来的助益实在是太小了,光靠着这些修练,怕是修上四五十年,她也未必能筑基,还是另找更稀罕少见些的天文现象为佳。 流星挺好的,如果能遇上流星雨,那就更妙了。 据说两位修习这门功夫直到飞升的仙门前辈之一,就是在百年内接连遇上了很多次大型流星雨,还有一次九星连珠的罕见现象,方才得以功力大涨的。这样的好运气,怎能不让同样修习这门功法的人羡慕? 李俪君安排好了无人机,收回心神,听得周围没有动静,方才睁开双眼,往房门方向望去。 很好!今天邵娘子与二红都没有坚持留在床边陪她,两位嬷嬷与石青都被她支开去办事了,她又有了独处的空间! 李俪君悄悄从被窝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水晶瓶,约摸两指大小,里头装着小半瓶淡紫色的浓稠液体。她拧开瓶盖,瓶盖带有特制的滴管设计,轻轻松松就汲取了少许紫色药液。她抬头张嘴,给自己服用了一滴。药液入口,全身体温度时下降了两度,体内渐渐浮现出一种无力感来。 她收好水晶瓶,悄悄翻身下床,摸到梳妆台前,掀起镜帘,往镜中望了一眼,满意地看见自己那张原本气色还算不错的小脸变得面青唇白,血色全无,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紫色药液是她从以前去过的任务世界里带出来的魔药,配方她知晓,原材料不好收集,剩下这点份量必须得省着用了。别看它好象只能用来伪装病人,其实是美容圣品。服下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她都会维持这种惨白的病容,但时间一过,美白、去痘、收敛毛孔、去红血丝……各种效果棒极了!那种无力感只是假象,其实身体没有半点毛病。 正适合她今天去装个相。 第三十三章 灵堂 李俪君出现在灵堂上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她面色惨白,满脸虚弱,额头上绑着白色绷带,隐隐透出一抹血晕。她是由侍女二红背过来的,下地的时候明显站立不稳,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药味。她这副悲惨的模样,哪怕她不向在场的亲友们解释,所有人也清楚她是受了伤,硬撑着过来的。 本来还有人小声议论,陈氏去世,怎么不见她唯一的亲骨肉四娘子出现?灵堂里只有一个大郎李俭让在守灵,此外便是二房与三房的侄儿侄女们,看着不象话。虽然也有人提到嗣王李玳的几个女儿都体弱,兴许是生病了,但依然有人暗地里嘀咕。 如今答案出来了。陈氏的亲生女儿李俪君受了这么重的伤,眼看着离痊愈还差得远呢!她少来灵堂几天,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倒是她如今顶着伤也要坚持来跪灵,孝心未免太足了些,隋王府的长辈们也实在太不爱惜小辈。 李俪君才在灵堂后方的席子上跪坐下来,便立刻有好几位宗室里的长辈贵主、王妃围上来相劝,让她先回去休息,把伤养好要紧。 李俪君露出一个腼腆中略带几分苦涩的小小微笑:“谢过诸位婶娘、姑母们的怜惜,儿家没事的。这伤并不要紧。阿娘只有儿家一个亲骨肉,儿家怎能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待在灵堂里?无论如何,儿家也要陪阿娘走完最后一程。” 一个孝顺又乖巧懂事的小娘子形象就这么树立起来了。在场的众位宗室女眷被她感动到,连声称赞她有孝心。有人命人取凭几来,让李俪君跪灵时有个依靠,能省力舒服一些;也有人觉得她身上衣裳过于单薄,最好再添件斗篷;有人担心她跪在棺材附近会受寒,建议她跪得远些,再喝点热参汤;有人郑重嘱咐周围的侍女婆子们把李俪君侍候好,时间差不多就送她回后宅;还有人特地去寻窦王妃与隋王府二房的黄氏夫人说话,让她们待李俪君稍微好一些,对失母的孩子多看顾一点,不要因为陈氏去世,就人走茶凉。 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丧母的小娘子在守灵时该得的待遇,可没人觉得不对劲。 这些宗室女眷们,有的是昨天经历过假山事件的,对李俪君受伤的真相有所了解;有的是完全不知情,顶多听到些不相干的小道消息,还纳闷怎么一天不见,李俪君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对她怜惜不已;甚至有人起了好奇心,想知道李俪君的伤是否跟小杨氏与李妍君的缺席有关。 当中也有人提到,李俪君已经在这里了,李妍君身为庶女不见踪影,李俶君这个前房留下的嫡长女也不来跪灵,礼数上是不是说不过去?大家心里可都明白着,陈氏年纪轻轻就死了,完全是为了保护家里的孩子们。这份恩情,承了恩的孩子总该知道感激吧? 无论以往李俶君如何说继母不慈,现在也不该再念叨老黄历了,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的继母贤德仁厚,反倒是她这个继女有些不知好歹。倘若她能及时改正自己的态度,还能说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误会了继母的人品,如今懂得了感恩,才算是皆大欢喜。 李俪君听着周围亲眷长辈们的议论,一声不吭,只作乖巧安静晚辈的模样。还是窦王妃带着二婶黄氏过来替她解了围:“别都围着俪娘了。她舍不得她娘,就让她陪她娘待一会儿吧。”说着又吩咐邵娘子与二红,“侍候好四娘子,一刻钟后就把她送到后头茶室去,免得她伤势加重。”邵娘子与二红连忙应声。 窦王妃还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李俪君:“真的不要紧么?昨儿见你气色还行,申姜也说你无大碍,怎么这会儿脸色差成这样了?” 李俪君冲她露出一个微笑,衬着惨白的脸色,怎么看都象是强撑出来的:“祖母放心,儿没事的,只是伤口有些痛罢了。” 窦王妃叹了口气:“一会儿就回去吧。你娘知道你的孝心,更情愿你先把伤养好呢。” 她拉着众宗室女眷去了别处说话,给李俪君留下了清静。但在这人来人往的灵堂,李俪君怎么可能真享得了清静?众人才走,三房的二姐李慧君就凑了过来。 李慧君是隋王与窦王妃所生的三子李琅的独生女,今年十一岁。她生母王氏是难产而死的,父亲李琅又不肯续弦,所以她从小就是祖母窦王妃带大。不过最近几年,每每到了需要教李慧君经营理事的技能时,窦王妃就会把她送到陈氏这儿来,认为陈氏这个嗣王妃比自己更擅长打理家业,因此李慧君与李俪君的接触很多,姐妹关系还不错。 相比于同父所出的长姐李俶君与三姐李妍君,李慧君对李俪君要亲切多了。她性情温和,也分得清是非曲直,并不会轻易被小杨氏等人的谗言所惑。有时候李俶君对陈氏态度过于无礼了,李慧君还会劝上几句呢,只是前者不肯听罢了。 三房住在北院,位于隋王府西北角,离花园有一段距离。李慧君没有母亲,父亲有个妾,又是老实巴交的类型,不敢在王府里瞎打听,因此昨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事,隔了好长时间才传到她耳朵里,还是她乳娘在窦王妃的侍女那儿听说的。她也不清楚具体细节,只是得知李俪君被李妍君伤着了,便一直惦记着要探望她,直到现在才得了机会。 她跪坐在李俪君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后者额头上包扎伤口的布带,以及惨白的脸色,满脸忧心忡忡:“四妹妹,你真的不要紧吧?如果身体不适,还是回去休息吧?你这个样子,伯娘看见了也不能安心。” 李俪君冲她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只是外表看着吓人而已,其实并没有大碍,歇一两天就好了。” 李慧君叹了口气,替她把刚刚侍女送来的凭几移动到更趁手的位置:“我都听说了……”边说边瞄了瞄左右,“三妹妹发的什么疯?竟然要对你下这等狠手?!我乳娘想方设法打听内情,始终不得要领。阿婆身边的人嘴可紧了。我听说三妹妹被送去偏院禁足了,那地方离我们北院不远,我就偷偷过去问她,谁知她就只知道喊冤枉,说你陷害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显见是心虚撒谎了……” 李俪君冷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李妍君不会甘心受罚的,但没关系,她不会让对方有颠倒黑白的机会。 她轻声回应:“三姐姐现在还嘴硬,又有什么用?阿耶都已经给她定了罪,还从轻发落了,只盼着息事宁人。她就只顾着自己的面子,半点不知体谅阿耶的苦心。” “说不定她没有撒谎呢?”一道声音插|进了李俪君与李慧君姐妹之间的对话,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姐李俶君不知几时来了,正站在她们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说不定……真是四丫头你陷害了三妹呢?否则她为什么要喊冤?!” 第三十四章 生疑 李俪君清楚李俶君是被小杨氏洗了脑,但她并没有惯坏熊孩子的想法。 面对李俶君的质疑,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依照大姐的说法,三姐姐肯定是做了坏事,否则我为什么会说是她干的呢?” “你——”李俶君没想到李俪君还会有反驳她的时候,更生气了,“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以为有王妃撑腰,在我面前都敢如此无礼。难不成你娘死了,你就连礼数都忘光了么?!” 一听到她这话有冒犯陈氏之嫌,李俪君说话就更不客气了:“我娘是大姐的继母,她的灵柩如今就在这里,大姐当着她的面说话如此无礼,可见杨娘子压根儿就没教大姐什么礼数吧?我劝大姐别犯糊涂,你是堂堂亲王嫡孙女,为什么要接受一个小妾的教养?她能教你什么?教你如何在后院争风吃醋,还是怎样雇凶杀人,以庶压嫡?!” 李俶君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聪明孩子,被小杨氏教养了这么多年,性情越发往急躁冲动的方向发展了。虽然杨家老夫人是她的嫡亲外祖母,但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注意力都放在自家儿孙,以及身体不好、病痛不断的外孙李俭让身上了。对于李俶君这个身体健康的外孙女,只要她时不时往杨家去,感情上更亲近杨家,还懂得在长辈们面前撒娇卖乖,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杨老夫人从未想过,庶女小杨氏还会有坑害亲姐子女的胆。 面对李俪君如此直白的热嘲冷讽,李俶君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也只会骂:“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当场就要在灵堂上发作起来,当着一众上门的宗亲与外客的面出丑。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俶君的亲哥哥李俭让赶到了。他喝止了自己的妹妹:“俶娘,你还不快住口?!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要当着长辈们的面失仪么?!” 李俶君总算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被兄长一喝,便稍稍冷静下来了,但心里依然觉得委屈无比。她指着李俪君的鼻子,向李俭让告状:“阿兄,四丫头发疯了!她居然胆敢言出冒犯,待我无礼至极!” 李俪君倒是很平静:“兄长若知道大姐跟我说了什么话,就该清楚我已是十分客气了。我若还象从前一样,任由大姐对我娘极尽侮辱之能事,便不配为人子了。”她抬眼看向李俭让,“大姐由杨娘子教养多年,我不知道她都学了些什么。兴许她觉得,只要是为了维护杨娘子与杨娘子所生的孩子,什么祖母生母继母,什么兄弟姐妹手足,都可以弃之不顾。可我却做不出来这种事,也不敢苟同。就算大姐为此生气要骂我,我也要与她辩驳到底!” 李俶君顿时再次大怒:“贱人——”话未说完,便再次被李俭让打断:“住口!四妹妹言之有理,大妹你休要再胡言!” 李俶君猛然扭头看向兄长,双眼露出不敢置信之色:“阿兄?你是犯了失心疯么?居然为了她骂我?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李俭让木着脸道:“你们都是我的亲妹妹!”他抓住李俶君的手,把她扯到一边,压低声音,“你真是疯了!这里是灵堂!祖母与诸位伯娘婶娘、姑母们就在边上,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骂人?!你骂的还是四妹妹,就当着嗣王妃灵柩的面!你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自己记得么?!你就这么乐意让人说你没有礼数,不识教养?!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李俶君抬眼看向灵堂外厢房的方向,她知道继祖母窦王妃方才带着许多宗室女眷往那边去了,现在果然有打扮体面的仆妇在厢房前冲着灵堂方向探头探脑的,想必是方才她弄出来的动静惊动了那边。 她顿时觉得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整个人都冷静了许多,也认识到自己方才犯了什么蠢了,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后悔来。 可后悔归后悔,她心里依然觉得气愤又委屈:“都是四丫头的错!若不是她生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驳我,还反骂回来,我又怎会如此气愤,以至于差点儿在长辈们跟前失仪?!” 李俭让有些失望地看着妹妹:“你至今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么?四妹妹做错了什么?嗣王妃又做错了什么?你我兄妹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没有在渭河边叫几个歹人害了性命,心里就该感激嗣王妃当日回护之恩!我这几日只要身体支撑得住,每日都会到嗣王妃灵前跪灵,也让人去叫你了,你却总是不来。好不容易来一回,就在嗣王妃灵前冲四妹妹发火,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胡话?!你心里就没有半点感恩之心么?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我这个兄长,你也没感激过继母半分?” 李俶君听得更委屈了:“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感激那个女人?!当日她又不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她是为了护她自己的女儿!若不是歹人要求四丫头去送金银财物,你以为那个女人会吭声?她自己找死,如今倒人人都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还要我对她感恩戴德,叫我如何心服?!” 李俭让看着妹妹,心情复杂无比:“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日你人在后头,有许多侍女护着,兴许看得不真。那些歹人并不是要求四妹妹去送金银,他们是盯着四妹妹与我说这话的。无论嗣王妃是不是为了救四妹妹才挺身而出,她总归是保住了我的性命,我心里自然该感激她。就算当时她是为了四妹妹才出面,那又如何?我不是她亲生的骨肉,一向待她也不亲近。她身为继母,愿意救我,没有把我推向歹人的刀剑,就已经厚道之极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圈已然泛红:“其实,从小到大,她对我们一向不错。日常用度从来不缺,该给我们安排的,她都安排上了。我们在别人面前说她不好,她也从不责骂,更没有因此克扣我们的东西,或是惩罚我们身边的人。姨娘和底下侍候的人总说她是恶毒的后娘,肯定容不下我们,可她又做过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所谓恶毒,不过是姨娘他们嘴上说的罢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实证。” 李俶君瞪大了双眼,后退几步,看向兄长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只大猩猩:“天哪……阿兄,你真的是疯了吧?!你难不成……是在说姨娘他们说谎么?!” “从前我可能不会这么想。”李俭让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已经是一片清明,“可如今,嗣王妃分明对你我有救命之恩,姨娘却还要说她的坏话,甚至支使你在这么多长辈面前出丑,那就由不得我不生疑了。若说嗣王妃救了我,也依然是他人口中的恶毒后娘,对我们没多少真心,那连救我都没做过的姨娘,又能真心到哪里去呢?” 第三十五章 清醒 李俭让不是个傻子。 他从小是由祖父隋王教养长大的,自打满了八岁,就搬出内宅,随祖父同住了。他身体不好,小时候少出门,可如今他都十三周岁了,自然少不了与人交际。从前他只是跟杨家的表兄弟们接触较多,后来便认识了许多宗室里的叔伯兄弟们,偶尔还会有叔叔或堂兄带他参加外头的诗会、宴席,开开眼界,散散心什么的。 与外界接触多了,他渐渐觉得外家与姨娘说的许多话与事实有出入,也开始认为父亲嗣王李玳并没有其本人宣称的那般优秀有才干。可他还是个孩子,不好意思把这些想法说出口,偶尔问一问祖父隋王,祖父也只是让他放宽心,安养自身为要,不必在意旁人的事。他自然不敢再提,只把这些念头压在心底。 不管怎么样,亲人总是为了他好,不会害他的。 但现在,李俭让不这么想了。 四日前在渭河边,他亲眼看到继母陈氏挡在自己与四妹面前,承受了歹人的刀剑。而一向把疼爱他挂在嘴边的姨娘小杨氏,却远远躲在后头,躲在侍女身后。哪怕是歹人跑了,众人围着继母啼哭,命人去报官救助的时候,小杨氏也依旧没出现,过后则表现得好象被吓软了腿脚一般,在闻讯赶来的父亲李玳面前哭诉。 她甚至没有走近来看过他,就在父亲面前为他兄妹俩所受的惊吓抱不平了。 回到隋王府后,据说她还发了一顿火,打了几个婆子的板子,把人撵了出去,对外就说是这几个婆子失职,没有及时发现歹人的到来。 李俭让原本以为小杨氏真的是为那几个婆子的失职生气,直到今早外祖母杨老夫人带着几位舅舅、舅母赶来,告诉他隋王府下人中流传的小道消息,他才知道当日她究竟是在为什么发火。 她是在生气那几个歹人未能完成她吩咐的任务,只杀了一个陈氏就走了,却放过了他这个嫡长子吧? 她是他亲生母亲的亲妹妹,为了抚养姐姐的遗孤,方才放弃大好姻缘与前程,入王府为妾。她从小对他们兄妹关怀备至,处处为他们着想,为了防止继母欺负他们,特地搬到他们的院子照顾饮食起居,又在父亲面前争宠,就怕继母或别的妾室得宠后,父亲会冷落了他们。她对他们兄妹,比自己亲生的儿女都要用心。她跟他们的亲娘没有两样。 李俭让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哪怕发现了她言行间的破绽,也只以为她并非有意为之,直到今早为止。 他整个世界都象是颠倒过来了。震惊过后,他感到了后怕。 他是多么的幸运啊! 在四弟温良出生之前,他就搬去祖父的院子居住了,日常起居也都是祖父身边的侍从负责。 在渭河边遇险的时候,他正好有四妹妹在身边作伴,仁厚的继母陈氏为救人挺身而出,歹人也不够冷静大胆,杀了一个人就跑了,使他得以保住性命。 他本来还依然被姨母小杨氏蒙蔽着,三妹妹就忽然对四妹妹下毒手未遂,暴露出了小杨氏的真面目。他身边的侍从中有人一心忠于他生母,不曾为小杨氏所迷惑,及时将消息上报外家,惊动了外祖母与舅舅们,也令他整个人清醒过来,再也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倘若他不是如此幸运,现在会怎么样呢? 李俭让不敢想。 正因为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曾是多么的凶险,他如今看待姨母小杨氏,便再也不是从前的想法了。考虑到她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以及外家的体面与父亲的心情,他把这些念头都压在了心底,不曾对人透露半分。然而,当他看到嫡亲的妹妹俶娘当众犯蠢,想到这一切都是姨母小杨氏教养不当导致的,心中的怨怼便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 他希望妹妹也能够清醒过来,至少不能再被姨母的谎言哄骗下去了。 可李俶君脑中对于继母和姨母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怎么可能被他几句话就扭转过来?她反而觉得兄长听信了旁人的谗言,才会说起胡话来:“姨娘对我们有多年的养育之恩,一向处处为我们着想。阿兄怎能因为旁人几句话,就猜疑起她的真心?!当日那些歹人如此凶残,姨娘都吓得动不了,又离得远,她能做什么?阿兄就因为她没有冲出来替你挡刀,便觉得她不如陈氏了么?姨娘若知道你这么想,心里还不知会有多伤心呢!这么多年的精心照顾,竟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李俭让红了眼圈:“我不怪姨娘当时过于害怕,没有来救我。可姨娘害怕,嗣王妃没有,还救了我性命,姨娘凭什么因此中伤嗣王妃呢?她若真心爱护我,就该心怀感激。可她却唆使你忘恩负义,这才是我怨恨的根由!” 李俶君噎住,奈何无言以对,便气愤地扭头要走,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瞪着李俪君道:“别以为你哄住了阿兄,就能在我面前得意了!我一定会查清楚事实真相,还三妹妹一个清白,绝对不会让她被你陷害了!” 李俪君冷笑了一声:“但愿大姐是真的去查清楚真相,而不是事事都向罪魁祸首打听,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等到你有朝一日发现,并没有什么冤情,三姐是真的干了坏事,你的姨娘也是真的怀了恶意,但愿你那时可以接受现实,而不是一味冲着人发火哭闹,以为哭闹一番,发生过的事就不作数了,你又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过糊涂日子。” 李俶君涨红了脸,转身跑了。 李俪君整了整袖子,半点不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 李俭让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小妹妹,觉得她和往日大不相同,竟象是变了一个性子似的。 他没有开口,李俪君就猜出了他的想法:“兄长不必觉得吃惊。在三姐姐把我推下假山之前,我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人。我从前对周围人的认知,竟然大都是错的!我若再象从前那样糊涂软弱,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我死了不要紧,可我一死,又有谁能为我娘伸冤呢?若不能查清楚我娘被害的真相,让凶手得以伏法,我就是死都不能甘心的!” 李俭让默了一默,才沙哑着声音问:“三妹妹……真的对你说过……那日在渭河边……” 不等他说完,李俪君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当然是真的。她要是没有不慎说漏了嘴,我又怎会知道这种事儿?她又有什么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我灭口呢?” 李俭让闭了闭眼,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事实如此,他再不愿意,也必须接受真相。他总不能继续被姨母——被庶母哄骗,糊里糊涂就丢了性命去吧?! 他若死了,阿翁阿耶,外祖母与舅舅们,这些真心关爱他的亲人会有多么伤心?已经被养歪了性子,又天真单纯对庶母没有提防的妹妹俶君,又会有什么下场? 就连未满九周岁的四妹妹俪君都知道要振作起来,他身为长兄,总不能被幼妹比下去吧? 第三十六章 承诺 李俭让十分郑重地代替妹妹李俶君,向小妹妹李俪君道歉。 李俶君确实言行不妥当,过于无礼,也有忘恩负义之嫌。但这是因为她受到了旁人的蒙蔽,被人欺骗了,误会了继母陈氏与小妹李俪君的为人,才会犯下这等大错。她本质上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坏孩子。 李俭让希望能让妹妹认清事实,也相信她早晚会清醒过来的。他们与李俪君本是同父所出的亲手足,又都失去了母亲,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将来应当相互扶持,互敬互爱才是。 李俪君对李俭让的说法不置可否。她虽然接受了这位兄长的道歉,但也直白地表示:“大姐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兄长的话。她现在依然认定杨娘子才是最可靠的亲人呢。兄长想要说服她,恐怕是任重道远。若是兄长真的下定了决心,不如先查看一下她身边侍候的人是否还忠心如故。若大姐身边有那真正眼明心亮能谏言的忠仆,她就不会总是轻易被人糊弄了。否则,就算大姐一时相信了兄长的话,回头身边人一进谗言,她便又会把你的话抛到脑后了。” 李俭让深以为然。他暗暗懊恼,自己竟然从没想到过这一点!回头他需得跟祖父隋王与外祖母杨老夫人商量一番才行。妹妹李俶君身边侍候的人,有许多都是多年的老资格了,若是忽然换人,只怕妹妹生活上会感到十分不习惯,得同时补上可靠又贴心的人手才是。这方面,他自己是没办法的,只能向长辈们求助了。 李俭让的侍从轻手轻脚地走进灵堂来唤他:“大郎,有几位贵客来上香了,嗣王让你去见一见。” 李俭让点点头,回身对李俪君道:“四妹妹,你身上还有伤,需得多加休养,别在灵堂里待太久。这里有为兄呢。我已经跟阿翁说过了,嗣王妃的后事,该由孝子做的事,全都由我出面。阿翁同意了,阿耶……也没有反对。” 李俪君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兄长此话当真?!”李俭让可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子,竟然愿意给继母摔盆么?连嗣王元妃大杨氏去世的时候,隋王都因为李俭让年幼多病,不肯叫他受累,把孝子的活交给亲兄长宁王的一个孙辈代劳了。李俪君本以为父亲李玳会让小杨氏所出的四郎李温良去做陈氏的孝子,心里还觉得有些恶心,打算想个法子说服窦王妃,借二叔的两个儿子之一出面呢,万万没想到李俭让会毛遂自荐。 若是李俭让能担当起孝子的重责大任,李俪君心里自然是乐意的。不是因为他是嫡长子,身份足够尊贵,而是因为他明辩是非,懂得感恩。就冲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李俪君相信自己的母亲陈氏也愿意有这么一个儿子。 但她心里还有些顾虑:“阿翁答应了?阿耶也愿意吗?杨老夫人和她的儿子们可知道了兄长的打算?” 李俭让沉默了一下:“阿翁答应了,阿耶没有反对。外祖母担心我的身体会撑不住,觉得让四弟出面挺好的。我觉得……嗣王妃救了我的性命,论礼法,论情理,我都该回报一二。外祖母听了,也就不再反对了。” 李俪君挑了挑眉,微笑道:“兄长出面挺好的,小妹在此谢过了。论理,兄长也该时常在人前露露脸,叫世人知道你才是阿耶的嫡长子,知书识礼,孝悌仁义,在宗室子弟中也是拿得出手的。否则,你总是在家养病,外人提起你都说你病弱不起,不堪大任。若是圣人哪日要用隋王府的继承人,又有谁会提起兄长来呢?” 李俭让听出她话里有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侍从已经在催促了,他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四妹妹好生休养,为兄得了空便去看你。”便转身离开了。 李俪君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灵堂门外,便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跪坐着。 李慧君又凑了过来。她方才乖巧地后退两步看戏,实在是看得心中直喊大开眼界。她万万想不到李俶君那任性的性子,在今天这种场合里也敢发作,更想不到李俭让与李俶君这对嫡亲兄妹还会有争吵的时候。听了李俭让与李俪君的对话,她好象也猜到了某些秘密。 她有些按捺不住了,见周围没有了别人,便上来问李俪君:“四妹妹,方才你跟大姐姐说的那些话……是说杨夫人对他们不怀好意?你胆子好大呀!居然真的敢说出口。你就不怕大姐姐向大伯父告状?”李俪君小时候已经吃过很多次这种亏了,所以近几年她再也没有驳过李俶君,随后者怎么骂都忍住了气,受不了就转身走人。李慧君好几次都看不过去,却没想到,原来四妹妹还是有脾气的。 李俪君却笑笑道:“就算大姐向阿耶告状了,也很难说阿耶会不会为此骂我。杨娘子在大姐面前颠倒黑白,也要阿耶肯认才行。这么明显的谎言,阿耶听了,只会觉得杨娘子多事。他一心要替爱妾遮掩,爱妾却不肯领情,还要节外生枝给他添麻烦。你说他会不会觉得生气?” 李慧君眨了眨眼:“四妹妹,一天不见,你变了好多呀,从前你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李俪君冷笑:“我做个乖巧柔顺的小娘子,又有什么用?本以为亲近的姐姐张口就骂我的亲娘,抬手就要把我推下山杀死。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亲爹却偏心我的仇人,不肯为我做主。我若还象从前那样柔弱忍让,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我想要活下去,改个性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慧君听得默然,叹了口气:“你说得有理。” 她看了看厢房的方向:“我不明白,大姐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后娘?我阿婆和你阿娘这样的后娘有什么不好的呢?既不会害她,也待她和气,从来不缺她什么,可她心里就是不满足,恨不得她们去死!我是从小没有娘亲的人,很多人都劝我爹早点续娶。倘若他娶回来的是象阿婆与大伯娘这样的贤惠后娘,我也愿意敬着她的。我爹需要人照顾,不仅仅是衣食住行,还有别的,吴娘子和其侍女们都做不到的那些事……” 李俪君轻声道:“我听说王妃有意为三叔求娶林国公家的女儿。昨天林国公夫人就来过我们王府了。我不知道那位林家娘子是什么样的人,二姐姐不妨私下向王妃打听打听?” “真的?”李慧君顿时坐直了身体,“我只听说……林家有意把女儿嫁到我们王府来,但我还以为是大伯父呢!” 李俪君摇头:“我娘才死了几天,林国公府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会在这时候上门议亲?况且我阿耶的婚事,王妃断不会插手的。她会关心的,当然是三叔的姻缘。” 李慧君有些坐不住了:“那我就去问一问?”说着人就站起来了,直接往灵堂外头走。 李俪君暗暗松了口气。来了灵堂这么久了,她总算又有了独处的时间。 第三十七章 佛经 说是独处,其实邵娘子与二红还在场呢。 不过李俪君并不在意。她打算要做的事,本也不是非得避着这两人去进行的。 灵堂里暂时没有新的宾客前来吊唁。那些嗣王李玳提起的贵客,还在前头花厅里与李玳及李俭让寒暄呢。李俪君寻了个借口,让二红替自己挡一挡,自己则站起身,扶着邵娘子走近了母亲陈氏的棺木。 棺木周围摆满了冰块,正散发着阵阵寒气。棺木的中间,陈氏穿着一身嗣王妃的华贵礼服,安安静静地躺着。她的妆容早上才有专人重新化过,但现在已经有些糊了。她的面容僵硬得有些不自然,但整体看上去还是端庄平静的。 李俪君扶着棺椁的边缘,低头看向里头的母亲,本以为能保持平静的心湖,却慢慢地浮现出圈圈涟漪。她鼻头发酸,眼圈发热,不知觉间,已经落下泪来。 她真的……阔别母亲已久了,久到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母亲的容颜。可今天重新见到对方,她才发觉,原来自己把母亲记得那么深刻,回忆中的母亲,与现实中真正的母亲,其实长着一样的脸。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李俪君站在棺木旁默默流泪。邵娘子在旁默默陪着她哭。但过了一会儿,邵娘子主动开口劝了:“小娘子不要太过伤心了。棺椁周围寒气太重了,你待得久了,会受凉的,还是回去吧。娘子见到你这模样,也会担心的。” 李俪君默默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四个黑色绸缎做的小荷包。 这是她在紫微天宇时就已经准备好的,在某个西方玄幻世界里做的法器。四个荷包里都装着一片纯银箔片,上头刻着特制的符文,四合一体组成一个小型法阵,可以用来防止蛇虫鼠蚁乃至心怀恶意的人接近。当时,她在那个世界的身份是中高阶的超凡者,因此手上做出来的东西具有颇强的效用,可以汲取土地自然之力维持法器的力量,一二百年内都不怕它们会失效。 陈氏只是个嗣王妃,虽然目前她的陵墓选址还未定下来,可李俪君清楚,那不可能跟皇陵相比。她去过那么多的世界,知道有无数的皇陵被人盗掘,只有少数可以幸免,寻常古墓更不必提,又怎会不担心母亲的身后安宁?有了这一套银符法阵,至少百年内,母亲的墓都不会有大碍。等到她修为升上去了,再给母亲的墓添上新的法阵,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正巧,她本体的灵根是水土双灵根,对于与土地有关的法术,有着特别的加持。这一套银符由她亲手安放,起到的作用也会更大。 李俪君心中默念着银符配套的咒文,将四个荷包分别放置在棺木内部四角,用装裹的丝绸遮掩住了。除非仔细去搜,否则是不会有人发现棺里多了这几件东西的。 放好了银符,她又跪坐在母亲棺木旁,正正经经地开始念往生经。 那是她在别的修仙世界学来的佛家经文。虽然不清楚本世界是否也有类似的佛经,但经文本身中正平和,有为亡者祈福、愿其早登极乐之意,还可以去除怨气,消弥罪业。陈氏是十分虔诚的佛教徒,在她灵前念这篇往生经正合适。 陈氏是为了保护其他人才死的,可死后却没有获得所有人的感激,甚至还有人口出恶言,颠倒黑白。李俪君不知道她在天之灵,知道了那些人的真实嘴脸后,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太过善良仁慈,但心里更希望母亲可以抛下凡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不管她是登入佛家的西方净土,还是走向黄泉转世投胎,都不要再被那些不知道珍惜她的人打搅了。 他们不值得。 李俪君低声念了三遍往生经,方才睁开双眼,只觉得周围一片清明,原本阴郁冰寒的灵堂,都仿佛明亮温暖了几分。 她发现这并非自己的错觉,而是周围的环境真的有了变化,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但旋即反应过来。既然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引气修炼,那这个世界自然有超凡灵异的因素存在。她从其他有超凡之力的世界学来的佛经,在这个世界里也能奏效,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既然佛经有用,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如果多朝着母亲念几遍经文,母亲死后就能更清净安宁一点?投胎转世时,也可以更加顺利? 有些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李俪君当即便决定,要在灵堂里为母亲多念几遍往生经。不但现在念,晚上她还要洗沐干净了,再过来燃香念经。如此念到母亲出殡入土,往后每逢祭日再多念几回。只要她把功夫做足,母亲在九泉之下就不会受苦。 李俪君正要合掌再次念经,邵娘子却在旁忽然问:“小娘子,你念的这是什么经文?我听着好象颇为耳生,似乎未曾听人念过?” 李俪君答道:“是我从得道高僧那里学来的往生经,超度亡灵用的。”她问邵娘子,“乳娘不曾听说过吗?难道外头寺庙里的和尚不念此经?” 邵娘子有些迟疑,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跟着娘子出入各大寺庙,高僧大德也见过不少,往生经虽听过,经文却不大相同。小娘子从何处学来?” 李俪君当然不可能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那位大师的法号了,反正是我曾经见过的高僧。其实只要是好经,谁教的又有什么要紧?” 邵娘子点头:“小娘子说得是。”她看了看棺木内部,压低了声音,“方才小娘子放进去的……是什么东西呀?” 李俪君含糊说:“是我亲笔抄写的经文,陪着娘下葬,也能时时陪伴她左右,还能替她祈福消厄。”她眼巴巴地抬头望向邵娘子,“乳娘,你别告诉人去,我怕会有人把我的东西拿出来。我想让它们陪着我娘,就象是我陪着她一样。” 邵娘子心中一痛,忙道:“乳娘不会告诉人的,你放心!”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只是你也不要总是惦记着这些伤心事。娘子若还在,也盼着你能平安喜乐,不要为了她过于伤悲。” 李俪君应了,转过身又再次跪坐在棺椁旁,闭目诵念往生经。 才念完一遍,灵堂里又有人来了。 申姜奉窦王妃之命前来邀请李俪君:“杨老夫人在偏厅那边等着四娘子呢。她求了王妃好几回,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四娘子一面,也好为嗣王妃救下大郎一事致谢。” 要道谢,为什么不向着陈氏这个当事人道谢呢?李俪君想起杨老夫人不赞同外孙李俭让在陈氏丧礼上充当孝子,心里只觉得这老太太不真诚,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不过她不真诚不要紧,李俪君觉得自己待对方也真诚不起来。既然对方非要见面,那她就趁机进点谗言吧。 第三十八章 探问 杨老夫人看起来约摸六十来岁,略有点圆胖,穿戴打扮端庄素净,脸上带着慈和的微笑,不熟悉的人见了她,都会认为这是个温和亲切的老人家。 可她若真是个亲切无害的老人家,就不会刻意引导亲外孙敌视性情厚道的继母了。虽然小杨氏是罪魁祸首,但李俭让与李俶君一年里总有三四个月是住在杨家的地盘上,身边侍候的人也大多是大杨氏留下的人手或杨家安排的人,他们兄妹想什么、做什么,杨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知道了,却还是视若无睹,甚至默许或鼓励小杨氏继续抹黑陈氏一系的人,那她就不可能是什么善良温厚的正经人。 既然不是善良的正经人,李俪君在面对她的时候,当然会提起警惕之心。 窦王妃也在场,李俪君不担心杨老夫人会对自己公然无礼,便摆出一副伤重无力的模样,扶着二红,借口行动不便,向杨老夫人行了个十分将就的礼,就在一旁坐榻上落座了。 杨老夫人正襟危坐,十分谨守礼节。她多看了李俪君的动作几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挑刺,才咳了声清清嗓子,一旁的窦王妃便已先一步开了口:“俪娘腿上有伤,正坐不便,趺坐、倚坐都行,只要你觉得自在就好。杨老夫人也不是外人,就不必拘束了。” 李俪君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还面露感激地谢过了“祖母”的关怀体贴。窦王妃又关心地问起了她的伤势,安慰她不要过于伤心,顺道让侍女给小孙女送了引枕过来。李俪君配合地表演了一个敬爱长辈的小孙女形象,再三道谢。一时间,祖孙俩和乐融融。不清楚内情的人,还要以为她们真是一对亲祖孙呢。 杨老夫人微笑地旁观这场戏,说了几句赞叹的场面话,夸奖窦王妃是位慈爱的好祖母,对孙辈十分用心——她说得有些勉强,大概是不习惯在女婿的继母面前如此低声下气的缘故。 可现在她再不乐意,也必须讨好窦王妃。杨家的女儿做错了事,把柄落在夫家人手中,窦王妃是正经婆婆,随时可以在隋王耳边吹枕头风,让隋王疏远杨家。理由都是现成的。杨老夫人不在乎庶女的前程与性命,可她需要隋王府这门姻亲,自然不能任性。 杨老夫人硬着头皮,奉承了窦王妃半日,又顺道夸了李俪君几句,方才尝试着出言试探。她想要知道,李妍君到底跟李俪君说了些什么? 杨老夫人必须弄清楚实情。倘若小杨氏当真瞒着她和她的儿子们,对李俭让与李俶君兄妹心怀不轨,那她母子几个就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李俪君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扭头去望窦王妃:“阿婆,阿翁说了,不让儿将昨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事告诉外人的。杨老夫人问儿,儿能说吗?” 窦王妃微笑着斜睨了杨老夫人一眼:“方才阿婆不是说了么?杨老夫人不是外人,她早就知道昨儿的事了,所以才来问你其中细节的。你只管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她,信不信是她自家的事,横竖阿翁与阿婆是信你的。” 杨老夫人脸上的微笑有些撑不住了。 李俪君瞄了她一眼,便把昨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当然,是昨儿跟隋王与窦王妃、李玳说的那个版本。 说完了,李俪君还故意道:“三姐姐不肯承认自己干过这些事,当时在场的第三人翠华又是她的贴身侍女,自然是向着她的。没有别的人证,我也没办法强求外人相信我。反正我经历过的就是这些了。我直到昨儿上午,还以为三姐姐与我很亲近呢,被诓进花园后才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不可能因为对她有怨恨,就特地从假山上跳下来,把自己摔掉半条命来陷害诬蔑她。 “既然她是真的把我推下了山,必定是有缘故的。她原本装作与我要好,若不是不慎说漏嘴,叫我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她又为什么要急着杀我灭口呢?她可不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干的,事后还知道要验尸,要嫁祸给别人呢!” 杨老夫人听到一半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就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耳脖通红,似乎愤怒到了极点,却又强行压下了怒气,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午前去看过妍娘,她向我哭诉,说四娘子冤枉了她呢。她说她没有说过那些话。” 李俪君嗤笑一声:“她大约以为,只要她不承认,就可以当作事情没发生过,她仍旧是阿耶最疼爱的小闺女呢!”接着她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真奇怪,昨儿当着阿翁与阿耶的面,三姐分明已经默认自己把我推下山了,坚决否认的是她说过可惜歹人没有顺便把兄长与大姐给杀了的话。难不成她觉得,一样是杀人,她杀我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不能承认她想兄长死?这有什么不同么?”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杨老夫人立刻就为李妍君喊冤一事找到了原因,不再怀疑李俪君的说法。李妍君虽然年纪还小,平日里倒还有几分小机灵,想必也知道事情轻重。确实,陈氏都死了,陈氏的女儿是死是活都不重要,只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解释死因就行了,可小杨氏若被质疑对李俭让有加害之意,她随时都有可能失宠于李玳,她本人更有可能从此被杨家放弃,连带的李温良也前途不明。李妍君当然要否认。就算她的亲娘小杨氏真的做了什么,她也要否认到底的! 杨老夫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面上的恼怒就几乎要遮掩不住了。 窦王妃这时候还故意叹息着对她道:“亲家,你如今明白了吧?不是王爷与我故意为难令嫒,实在是她做的那些事……太令人失望了!王爷与我本来都以为她是为了照顾阿俭与俶娘,才甘愿嫁进我们隋王府来做妾的,心里还觉得对她有几分亏欠。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蛇蝎心肠!阿俭与俶娘都拿她当亲娘敬重,她却要伤害这两个孩子,这叫王爷与我如何不惊惧?!嗣王至今还一心信任令嫒,不肯施加惩处,王爷与我却担心她贼心不死,日后会再对阿俭不利!要知道,嗣王妃……已经去了!” 嗣王妃是小杨氏叫人害死的。她已经害死过一个人,难道就不会再害死别人了? 杨老夫人为了“令嫒”这两个字呕得要死,却没办法否定窦王妃的说法。 李俪君趁机道:“我知道杨夫人为何如此大胆——她是为了让四弟继承阿耶的王位吧?真是的,明明阿兄更出色,为什么杨娘子就把四弟捧成神童一般?外人都以为阿兄病弱不堪,四弟才是最得阿耶看重的那个儿子呢!” 杨老夫人立时将目光投注了过来:“四娘子这话从何说起?阿俭出门与人交际,世人皆知他是隋王承嗣之孙!小女不过区区妾室,她如何能让温良跃居阿俭之上?四娘子可别哄我!” “谁哄你了?”李俪君翻了个白眼,“杨娘子做不到,我阿耶可以呀!” 第三十九章 拱火 杨老夫人憋屈地反驳不能。 李玳对小杨氏的宠爱,早就让杨老夫人心生酸涩,暗暗替自家亲闺女大杨氏抱不平了。她本以为大杨氏与李玳青梅竹马,结发夫妻,又有一双儿女,两人的情份是谁也比不上的。可大杨氏在世时,也不象如今的小杨氏一般,处处受到李玳的偏爱,夫妻之间还时有争吵。女婿口口声声说爱女儿,怎么心还是让狐狸精勾走了呢?! 然而,如今的杨家需要小杨氏笼络李玳,更需要小杨氏在隋王府中为李俭让保驾护航,杨老夫人才忍下了这口气。 可是,如果说李玳对小杨氏的偏爱,已经延伸到了小杨氏所生的四郎李温良身上,为了能让李温良成为继承人,李玳可以对嫡长子李俭让的生死置之不顾,那杨老夫人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了。 李俭让是她的亲外孙,倘若他被小杨氏害死,让李温良得以取而代之,她想想都会发疯的!她的几个儿子嘴里念叨的依然是杨家的利益,仿佛觉得李温良跟李俭让差别不大,只要日后的嗣隋王是杨家骨肉就行了。但杨老夫人出身世家高门,又在内宅跟妾室勾心斗角了一辈子,见多识广,想法没那么天真。 小杨氏心思歹毒,其生母又依然还在杨家,表面上老实,私底下与自己的儿子联手,蠢蠢欲动。一旦小杨氏的儿子成为了隋王府的继承人,连带的小杨氏也水涨船高,成为隋王府事实上的主母,那在杨家内部,杨铄是否也会仗着妹妹与外甥的势,抢夺家主大权呢?杨老夫人可不希望,自己做了一辈子当家主母,生了三个能出仕做官的儿子,临老却要被一向看不起的小妾庶子抢走一切。 那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杨老夫人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稍稍冷静下来,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时常挂在她脸上的慈和微笑:“四娘子说笑了,我们阿俭乃是嗣王的嫡长子,一向得嗣王疼爱。嗣王再怎么宠爱温良,也越不过阿俭去的。外人不知内情,只看到阿俭体弱多病,便乱嚼舌头。我们自己人,可不会轻易上当受骗。” 李俪君暗暗腹诽老太太说这话时的表情太狰狞,任谁都看出她这话不尽不实,嘴上便继续打击她了:“兄长平日能走能动,既能读书练字,也会琴棋书画,还能出门与人交际聚会。他的身体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虚弱吗?你们动不动就叫他静养,三天两头吃药,好象他真是个病秧子似的。外人听得多了,自然以为他弱得什么都干不成。 “倒是四弟,才几岁的年纪?平日里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突出的才华,也就是认个字、背个诗什么的,阿耶与杨娘子倒是夸得他天上有地下无。不知内情的外人看到阿耶的态度,再听到传闻,真的不会有想法吗?” 杨老夫人的微笑僵住了,双唇抿了一抿:“阿俭……确实病弱。从小到大,医师都是这么说的。去岁我们曾经请过尚药局的御医给阿俭把过脉,御医说了,阿俭是天生的不足之症,后天调理不当,才落下了病根。” 李俪君笑笑:“我从小就听说兄长有不足之病,又听说杨娘子如何精心照顾他长大……就照顾成这样?御医说兄长后天调理不当,又是什么缘故呀?” 杨老夫人原本没有多想的,此刻脑中却迅速闪过许多可疑之处。只是,李俭让从小体弱多病是事实,她以前真的没有怀疑过谁,还觉得那都是正常的。难不成……李俭让本来是可以治好的,只是有心人故意暗中做手脚,才害得他一直大病小病不断? 李俪君见她神色动摇了,便又加了一把火:“我其实挺想不明白的。杨娘子若想对兄长下手,为什么要找歹人来行凶?她只需要在阿兄的药里做些手脚,人人都只会觉得那是阿兄本就病重,一切都是命数,不会怀疑到她身上的。这么做兴许要花点时间,可胜在安全隐秘呀!她到底在着什么急?” 杨老夫人全身一震,心下隐隐发寒。 窦王妃轻咳一声,用责怪的目光看向李俪君:“俪娘,不可胡说!这哪里是你们小娘子该说的话?你连想都不该想的!” 李俪君一脸天真地对她道:“阿婆,我以前也不会想这些的。可我都差点儿被人杀死了,自然要多想一想其中的缘由。我是真的不明白杨娘子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呀!她跟我娘都相处十来年了,为什么忽然想要杀人呢?三姐姐还要我去求小高力士向圣人进言,把杨娘子扶正了呢。这种荒唐的话,她们也想得出来,难不成是疯了吗?!” 窦王妃故意道:“这事儿确实不大合常理。杨娘子既然与秦国夫人交好,又是贵妃堂妹,若真想扶正,何必去求小高力士呢?让贵妃娘娘开口,岂不是更容易说服圣人点头?” 杨老夫人沉下了脸。 因为大杨氏生前出言不逊,得罪了虢国夫人杨三娘与杨钊的缘故,他们这一房跟贵妃姐妹以及杨钊是说不上有多深情份的。反而是小杨氏这几年奉承得秦国夫人高兴,才让他们慢慢跟那几位同族的贵人重新攀上了关系。倘若小杨氏真的瞒着娘家嫡母嫡兄,求得秦国夫人在贵妃面前进言,为自己搏一个扶正的机会,未必不能成事。 而小杨氏指使人去杀陈氏,多半就是为了搬开这块挡路石。陈氏已死,李玳又乐意,谁还能阻止她上位?所谓求小高力士,估计只是让他帮忙给贵妃传话吧?毕竟如今隋王府有丧事,女眷不便进宫,秦国夫人却病了,不能出门,小杨氏没办法往宫中传信。 杨老夫人渐渐地推测出了整件事的脉络,心中对于小杨氏有意加害李俭让一事,再也没有了怀疑。 倘若小杨氏得以扶正,李温良就成了嫡出。到时候只要李俭让出事,谁还能拦着李温良成为嗣隋王李玳的继承人?将来就算李玳再纳新人,又添子嗣,也没人能越过李温良去了! 杨老夫人心中又怒又恨,本来对李温良还有几分疼爱之心的,如今早就抛到了脑后,彻底视他为企图逼死亲外孙的仇敌了!若不是有这个儿子,小杨氏岂会胆大包天地妄想抢夺属于李俭让的东西?!她不能再放任那贱种肆意行事了。若再顾及所谓的杨家利益,对小杨氏百般容忍,只怕连她母子几人都要叫人吞吃干净! 隋王府这门姻亲是很重要,但他们杨家不缺女儿!少了一个小杨氏,再嫁一个过来就是了。倘若女婿李玳不能接受,宗室贵胄中又不是没有别的好儿郎。他们杨家如今正风光,还怕攀不上一门好亲?! 倘若李玳真的为了小妾庶子,将元配所遗长子置之不顾,那他们杨家也不会客气!隋王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李玳一向视为眼中钉的李琅亦是嫡出。他早年丧妻,至今还未续弦,膝下尚未有子呢!倘若李俭让有个好歹,杨老夫人绝对不介意另捧李琅上位,给李玳一个教训! 第四十章 投桃 杨老夫人本来是想从李俪君这里打探消息的,没想到却反而被她一番话拱出了真火。 可杨老夫人并不认为自己是被挑拨了。她认为这是自己思考出了成果,猜到了小杨氏的阴谋。 一想到自家嫡亲外孙李俭让有可能从小就受到小杨氏的“毒害”,兴许现下的一日三餐中,就有小杨氏不怀好意做的手脚,杨老夫人就坐不住了。 反正消息都已经打探到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情不愿地奉承窦王妃,再听女婿跟别的女人的女儿说些抱怨的孩子话吗? 杨老夫人立刻就借口不打扰李俪君养伤,起身告辞。她还得去外孙那儿走一趟,提醒李俭让身边服侍的人留意饮食与药物是否干净可靠呢。等回到家,她也得费力说服自己的儿子们,不要再纵容小杨氏了!若是贪图小杨氏受李玳宠爱带给杨家的利益,当断不断,无视小杨氏与她的母亲、弟弟坐大,将来他们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老夫人匆匆离开,厅中只剩下窦王妃与李俪君,还有两人的心腹侍女。 窦王妃看向了李俪君:“你这孩子,一天不见,倒是精明了不少。方才那些话,是你身边的嬷嬷们教你说的?” 李俪君笑笑:“阿婆,儿知道您对孙女尚有疑虑。若是儿有父母护持,何需自己操心那么多事呢?每日憨吃憨玩就够了,一应勾心斗角诸事,儿都可以当作是在看戏。无奈儿如今无依无靠的,若不想叫人害了性命去,少不得要放聪明些,凡事多留个心眼。嬷嬷们自然教会了儿许多,但儿不可能一辈子都指望嬷嬷们帮忙出主意的。” 窦王妃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不容易。不过你娘素来是个精明能干人,你是她的骨肉,自然不会太差。”倘若李俪君是个可堪造就的,那她也能在家中多添个帮手。哪怕是白眼狼李玳的亲闺女,只要本人不是个蠢货,她就乐意扶一把。 作为继室,在这个家里生存,真的太艰难了! 一旦有了扶持的想法,窦王妃对李俪君说话时就多了几分坦率与亲近:“你方才对杨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固然能挑起她心头火,让她从此对小杨氏心生忌惮,连带的对嗣王也会多猜疑几分,可她未必能做杨家人的主。她那几个儿子都是利欲熏心之辈,一心要往上爬的。无奈没有真本事,在家族中也没有人缘,只能走歪门邪道了。只要小杨氏答应在秦国夫人姐妹几个面前替他们说项,他们就不可能放弃这个妹子。阿俭与温良对他们而言,都一样是亲外甥,差别不大。阿俭他娘……已经死了十多年,昔日那点手足情份,又哪里及得上眼前的权势利禄?一旦他们兄弟拿定了主意,杨老夫人终究还是要让步的。” 对此李俪君倒是早就预料到了:“只要他们对杨娘子有几分怨恨戒备之心,儿的话就不算白说。哪怕他们最后会为了利益而纵容杨娘子,至少在那之前,多少能给杨娘子添些堵的。杨家人不再同心同德,兄长也不再盲目信任杨娘子,那杨娘子行事就不能再象从前那样随心所欲了。儿存身于夹缝中,总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窦王妃顿时觉得李俪君更悲惨更可怜了,心中怜爱大生,忙道:“好孩子,你也不必太过灰心。小杨氏虽然时常把她与秦国夫人的交情挂在嘴边,但我瞧那几位国夫人待她也没多少情份。她平日里时常给秦国夫人送礼,用的银子都是嗣王自掏腰包。她那个兄弟杨铄时常与杨钊在一处厮混,事实上是给人做脏活去的,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不能叫世人知晓的坏事!” 小杨氏与杨铄姐弟俩与那几位时下最得势的杨家贵人们的关系,其实渗了不少水份。秦国夫人会乐于享受小杨氏的奉承与厚礼,杨钊也愿意有人替自己干脏活,所以他们会给小杨氏姐弟一些体面,让他们能对外吹嘘炫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两方会有多么真挚的亲戚情份。 窦王妃告诉了李俪君一件隐秘的往事,是隋王府的主人们——除了第三代的孩子——几乎都心知肚明却又闭口不谈的,那就是大杨氏在世时,曾经得罪过杨家姐妹与杨钊。 大杨氏作为弘农杨氏河中房一位官至四品的优秀家族成员的嫡长女,十几岁就嫁入隋王府成了嗣王妃,本人才貌双全,又有儿子,一向风光顺遂,就不免有些自视甚高。哪怕堂姐妹杨玉环成了寿王妃,她也不觉得自己比对方差在哪里,顶多就是平起平坐的皇家妯娌。她看不惯杨玉环的三姐言行浪荡轻浮,更嫌弃杨钊之妻是蜀地倡家出身,因此在平时娘家亲友聚会时,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这种想法,连带的对于杨玉环的婆婆武惠妃,她也不大看得上。。 过去杨家姐妹与杨钊尚未得势时,对于大杨氏的态度无可奈何,即便生气咒骂,也只能换回大杨氏更多的嘲讽。等到他们得势,大杨氏又早早香销玉殒了。饶是他们记了仇,也找不到仇人发泄去。 如今大杨氏的亲手足在他们面前做小伏低,百般巴结讨好,杨家姐妹与杨钊只怕都觉得心中暗爽呢。为了这口气,只要小杨氏与杨铄不是太蠢,他们都会把人留在身边的。但这只能算是小小的乐子,谁还能为了这点小乐子,就损失了自己的利益呢? 窦王妃告诉李俪君,不要太把小杨氏与秦国夫人之间所谓的好交情当一回事。一旦小杨氏有孝在身,一两年内都不方便到秦国夫人身边奉承,又或是杨铄做事不够聪明,叫人抓住了把柄,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抛弃这对姐弟。反正他们眼下在长安正如日中天,不缺少奉承与办事的人,乐子更是到处都有。 这件事李俪君还真不太了解,心中顿时想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明白的事。这是窦王妃释出的善意,她也乐得投桃报李:“阿婆,有一件事,儿不知道您是否知晓,反正儿也是……听来的。据说王府长史与杨家老太爷关系莫逆,杨娘子在王府中,没少受长史大人的关照呢。杨老太爷从前在王府任职时,留下了许多布置,都由长史掌握在手中,时常私下帮杨娘子的忙。她想往府里带人,就往府里带人;想往府里带一些犯忌讳的东西,也有人替她遮掩……” 窦王妃的脸色微微变了:“王府长史与杨家有旧,平日里待他们亲近些是有的,但他本是王爷信任之人,行事从不落人话柄,他夫人还与我是远亲,时常到我跟前奉承。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替小杨氏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私事……” 王府长史掌统府僚,纪纲职务,在王府中位高权重,又得隋王信任。倘若他瞒着所有人站在了小杨氏那边,进而带领一众属官成为嗣王李玳的帮手,那在这隋王府中,还有她这个亲王正妃与她儿孙的立足之地么?! 第四十一章 泄风 这下窦王妃也坐不住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王府长史居然也会跟杨家有勾结!亏她还因为与长史夫人有亲戚关系,对方又时常来讨好她,心中把他们夫妻认作可以笼络的自己人呢。虽然她还没把他们当作心腹看待,但有些不大机密的事,她是不会避着长史夫人的,甚至还曾在对方面前说过抱怨娘家族人的话。 窦王妃回头想起自己曾经有几次中了李玳的算计,在人前失了颜面,甚至与窦氏家族的某些成员起了口角,就觉得长史夫妻兴许没少在背后泄露消息!她居然从来没怀疑过他们,还以为是隋王府中有太多李玳的耳目,连她院里也不干净呢。她把正院侍候的随从换了两回,折腾得隋王都不高兴了,嫌她多事,索性带着大孙子搬去前院住了。 根源原来是在王府长史夫妻身上! 窦王妃又想起自己昨日曾经吩咐了长史夫人一些事,让她叫长史去跟陈家人打交道,立时站起了身。她怀疑那对夫妻可能会在暗中使坏,而她实在不想跟陈家结仇。毕竟陈家是隋王府的姻亲,也是李俪君的外家,关系闹得太僵了,小孙女将来也会为难。 于是她立刻命申姜与邵娘子、二红等人一起,把李俪君送回花园水阁中去。 李俪君并不想回去,她还要回灵堂里为母亲陈氏念经,然而窦王妃不许:“你今天出来很久了,够累的。来日方长,你娘也盼着你早日把伤养好呢,何必急于一时?今儿就先回去吧,明日再来,否则到了出殡的日子,你这小身板怎么抗得住长途跋涉?!” 说完她就强硬地命二红背起李俪君,亲自盯着她们一行人进了二门。 李俪君无奈,只得放弃了反抗。 等到李俪君被二红背回水阁,净了手、换了衣裳,重新在榻上安顿下来时,崔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回来了。 她们今天跟着李俪君到前头灵堂去,各自都有差使,并不是时刻在小主人面前的。每逢独处的时候,总会有人私下找上她们打听事儿。光是今天下午这个把时辰的功夫,就先后有济阴郡王妃及数位宗室贵妇、李俪君二叔李玖的生母金孺人与夫人黄氏,以及大郎李俭让的乳母苍娘子这几拨人分别跟她们接触。 崔嬷嬷等人早得李俪君嘱咐,自然知道该向她们透露内情,以及用什么语气去透露。目前来看,效果挺好的,暂时没人对她们的说法起疑。 济阴郡王妃等人主要是关心李俪君的身体和处境,知道她如今在花园里安心养伤,都还算放心,只是留意到她气色不好,又在亡母灵前十分伤心,所以嘱咐崔嬷嬷她们要把小主人照顾好,多加劝慰。至于李玳对于小女儿受伤一事的处置,她们有的人看不大惯,也抱怨了几句,但这毕竟是隋王府的家务事,隋王都不发话,她们也不好多言。 不过,与她们待在一处听消息的,还有一位与小杨氏交情深厚的郡王妃。她听了崔嬷嬷的话之后,脸色可不大好看。以前她可以闭着眼睛吹李妍君,现在连说她小孩子家不懂事的勇气都没有了。在她看来,李妍君冲着嫡女下毒手,就该千刀万剐。而小杨氏居然没有阻止女儿,还要主动替她遮掩善后,就更愚蠢了! 正妃都已经死了,无论小杨氏是不是想扶正,都没必要跟陈氏留下的女儿过不去,反倒该多关心这个孩子,叫隋王与李玳都看到她是多么的贤惠仁厚,配得上正妃的尊荣,方是宗室贵妇人该干的事。小杨氏若想给儿子谋划嗣位,根本没必要在夫主的女儿身上打主意,而应该盯着嫡长子李俭让才是!她做的那些事,又恶毒又愚蠢,一点好处没得到,反而把亲闺女折了进去,随时都有可能连累亲儿子。跟这样的人交好,简直拉低了自家的档次! 这位郡王妃话都没听完,就匆匆转身走了。她离开之后,几位郡王妃、郡公夫人小声议论,道是前者昨日去了秦国夫人府中探病,顺道提一提小杨氏目前面临的麻烦,对方却十分冷淡地把她打发了,还嫌弃她刚离了丧家就上门,太过晦气。 这位郡王妃放低身段跟小杨氏厮混了许久,处处奉承小杨氏一个媵妾,目的只是想借着她与秦国夫人的族姐妹关系,攀上贵妃,好为自己谋利罢了。万万没想到,小杨氏声称与秦国夫人的亲密关系竟然如此脆弱,后者压根儿就对她没多少姐妹之情,反而连累得郡王妃以宗室贵妇之身,被一介外戚轻慢无礼。 受了这么大委屈的郡王妃,听着小杨氏在隋王府中的丰功伟绩,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是不是叫小杨氏耍了?是不是叫这一帮妯娌看了笑话?! 她气冲冲地走了,济阴郡王妃等人却不由得感叹她走错了路,白费了心思。其实她若想要求杨家姐妹做些什么事,多奉承讨好几句,再送一份重礼,一般的事,杨家姐妹没有理由不答应。这根本不需要小杨氏从中牵线,她却让自己绕了好大一个弯,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 崔嬷嬷说完这件事,就念了声佛:“这位郡王妃往日可没少与我们娘子为难。往后她若是少到咱们隋王府来,小娘子还能多享几日清静呢!” 李俪君则若有所思。看来,随着小杨氏因为身上有孝,不能再时时陪伴在秦国夫人身边奉承讨好,与后者的关系会日渐疏远,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贵夫人们,也会冷落她了。小杨氏的孝起码要戴上一年呢。这一年的时间,够做许多事了。 崔嬷嬷又提起了金孺人与黄氏婆媳俩。 金孺人是隋王的妾室,官宦人家出身,生了李玖,隋王便为她请封了正五品的孺人名号。隋王后院人少,她已是正妃之外地位最尊贵的一个了,平日行事谨慎小心,不爱闹腾,因此隋王前后两任王妃都容下了她。她与儿媳妇黄氏相处得不大好,时常拌个嘴,闹点小脾气什么的,遇事倒是行动一致对外了。对于从李俪君身边的婆子处打听到的消息,她们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只是赏了钱就走了。 李俭让的乳母则问得很细,一些问题翻来覆去要问上几回,还会找不同的人问同样的问题,再对比每个人的答案。若不是崔嬷嬷早就嘱咐过手下提前打好腹稿,对过口供,只怕就不小心说错了话。还好,她们最终还是把这位苍娘子给糊弄过去了。 李俪君想起这位苍娘子往日在李俭让身边主事的情形,暗暗猜想,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向杨老夫人告密的大杨氏忠仆? 想到窦王妃今日释放的善意,李俪君决定投桃报李。她叫近了崔嬷嬷,压低声音嘱咐:“今天大家都做得很好,接下来……如果还有人找你们打探,你们就照着我说的做。”她小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崔嬷嬷大吃一惊:“小娘子要主动把咱们东院闹贼的事宣扬出去?嗣王知道了怎么办?!” 第四十二章 报李 东院闹贼,吕嬷嬷认定了是小杨氏在搞鬼,目的就是为了以疏忽职守、管束不力的借口,让嗣王李玳能把她们这些陈氏的忠仆们全都赶出隋王府,那她们就再也没办法阻止小杨氏夺取陈氏陪嫁的财富了。 眼下吕嬷嬷虽然及时阻止了东院被收买的侍女将陈氏的财物与私物带走,又将人送到了窦王妃处,交给后者处置,但她脑子里依然还绷着一根弦,生怕这件事什么时候被传到李玳耳中,后者会在小杨氏的谗言之下,仍旧找理由将她们赶走。到时候,小娘子李俪君在隋王府中岂不是孤立无援了? 出于这样的考虑,吕嬷嬷心里十分不愿意这件事闹大,只盼着窦王妃把那些做了贼的侍女悄悄处置了事。崔嬷嬷接受了老姐妹的想法,又听了李俪君关于小杨氏偷取陈氏私物是为了诬蔑她清名的推测,越发不乐意让外人知道这里头乱七八糟的纠葛了。就算陈氏清白无辜,也扛不住有心人的闲言碎语呀! 然而李俪君有不同的看法。 这件事既然是小杨氏搞的鬼,她又怎会如陈氏手下的嬷嬷所愿,替她们保守秘密呢?眼下是因为李妍君忽然出了事,她忙着善后救女,一时还顾不上把先前在东院挖的坑给填上,等到哪天有了空,只需要在李玳面前说几句闲话,后者立刻就会找崔吕二位嬷嬷的晦气了。 既然这个地雷早晚都要爆,那还不如由李俪君自己引爆好了,好歹还能掌握主动权。 李俪君觉得这件事其实没有崔吕两位嬷嬷想的那么严重。东院闹贼,归根到底是由小杨氏引起的。她们没有实在的证据,那就上小道消息好了。只要隋王府里真正掌握了权力的人相信了她们的小道消息,小杨氏又能怎么办? 因此,李俪君示意崔嬷嬷吩咐底下的自己人,继今日在灵堂外受他人贿赂,“泄露”了一些内部消息之后,下次再有人来打探,她们可以装作不情愿再多说的样子,声称“嬷嬷们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许我们随便将上头的事告诉外人知道呢”。当然,对方多问几句,她们还是会“忍不住被说服”又或是“粗心地管不住自己的嘴”,再次泄露消息的。 这回她们说的是,四娘子李俪君刚受了伤,两位嬷嬷就被小杨氏的心腹乳母带着几位陈家的郎君捆了起来,关在屋里逼她们交出陈氏留下的财产,改记到小杨氏胞弟杨铄的名下。小杨氏的心腹乳母声称,她们若不从,就会将她们所有人都赶出隋王府去。是窦王妃察觉有异,派人将她们救出来的。窦王妃还把陈家那几个郎君送了官,又将小杨氏的乳母关押起来,等候处置。 两位嬷嬷虽然得救了,但小杨氏不肯死心,又命人去收买东院的侍女,悄悄将陈氏嫁妆中的地契、文书等物偷出来,又被吕嬷嬷撞破了。吕嬷嬷连夜将人送去给窦王妃处置,对于手底下的人管束越发严厉起来,因此底下人都不敢再轻易与外人接触,以免被上头误会她们叛主。 这些事若有人打算去验证,崔吕二位嬷嬷在李俪君受伤当日被困,以及窦王妃将陈家人送官,还有小杨氏乳母马嬷嬷祖孙三人被窦王妃扣下,吕嬷嬷抓了一夜的贼,又把贼送去窦王妃处……全都是明摆着的事实,正好能证明仆妇们的话不假。 只不过在时间先后上略有些许出入而已。 这点出入,一般人都不会太在意。可仆妇们的话落到不知内情的人眼中,小杨氏就是趁着李俪君受伤势弱时钻了空子,企图夺取已故主母奁产的野心家。 陈氏的陪嫁,如今归属李俪君所有。李俪君年纪还小,远远未到出嫁的时候,所以这份财富,不管是由亲生父亲李玳代掌,还是由亲祖父隋王代管,都是隋王府的东西,肥水不流外人田。除非李俪君死了,陈家才有可能把这份财产要回去。 小杨氏若是在李俪君已死的前提下夺取这份奁产,隋王与嗣王李玳可以当作她只是想为夫家保住财富。 可李俪君并没有死。 那小杨氏所作的一切就会变成吃里扒外,要将属于隋王府的巨额财富硬生生抢走,肥她娘家弟弟的腰包。而李玳要是帮了她的忙,那就是色令智昏,叫便宜小舅子平白占了自家的大便宜去! 隋王怎么可能忍受这种事?! 隋王府虽然贵为亲王府,拥有大笔产业与财物,可隋王父子俩开销都不小——前者礼佛,每年都要花大笔钱去办法会,印佛经,斋僧以及给佛像塑金身等等;后者则是在享受奢侈生活的同时,还要给自己打点实权高官之位——若不是有陈氏的大笔嫁妆支撑,隋王府的财产哪里经得起这父子俩的消耗?少了陈氏嫁妆的贴补,他们定会变得“拮据”起来。 隋王总觉得儿子打点官职是白费功夫,兴许不会在意儿子缺钱使。可如果轮到他自己礼佛的爱好缺少资金的支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是要为自己做大功德的!好不容易积了几十年的功德,如今人老了,怎能半途而废?! 到时候,不需要李俪君再做什么,隋王就会挡在她前面,替她惩罚小杨氏,训斥李玳了。而隋王这个真正的当家人发了话,李玳心中再舍不得小杨氏,也只能认栽。 因为他这个嗣王之位,在外人看来是稳如泰山,在他本人心目中,却是危如累卵。他总觉得继母窦王妃与三弟李琅一定时时想着要抢走他的嗣王之位。老爹一日未死,他都一日不能安心! 李俪君把自己的想法仔细分析给崔嬷嬷听。崔嬷嬷终于被她给说服了:“小娘子说得有理……如此九真一假的说法,确实可以把闹贼的责任推到小杨氏头上。若是嗣王依然还要听小杨氏的谗言,把我们赶出王府,王爷就会觉得是他糊涂了,会开口留下我们的。”因为她们等于是在为隋王看守财产呢! 李俪君这个计划还有另一个好处。东院那些被收买的侍女,来头各异,有的是陈氏从娘家带来的客女,有的是隋王府中大小管事的女儿或亲戚,也有隋王府一般奴婢的后代。陈氏在世时,是手中有财又掌握中馈大权的嗣王妃,自有人主动投奔讨好。这些姑娘犯了大错被罚,要是罪名没有公开,他们的父母亲人不知真相,会不会记恨崔吕两位嬷嬷呢? 目前她们在隋王府的处境已经够艰难的了,要是再与大批王府仆从结怨,这日子还怎么过? 索性把真相公布一部分出去,叫王府仆从知道真正要搞事的是谁!自家女儿背主,自然怨不得主人惩罚了。到时候他们记恨的,就是无故生事的小杨氏了。 小杨氏不是仗着亡父在隋王府中的人脉作威作福吗?不知道杨家的属官人脉与王府的仆从相比,哪一方会占据上风呢? 只要有人闹出点事来,主持中馈的窦王妃想撤换几个眼中钉,安排上自己的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这算是李俪君对窦王妃善意的回报了。 第四十三章 发怒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当李俪君连续三天前往灵堂为母亲陈氏跪灵与念经之后,关于小杨氏妄图谋取正室奁产的小道消息,已经在隋王府内部与宗室女眷的圈子里传开了。 自然也传到了隋王的耳朵里。 隋王果然大发雷霆。他特地找窦王妃询问过几件事的真伪。窦王妃早就得到了李俪君的知会,本身也是亲身经历过的,自然是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和盘托出——她不需要添油加醋,只需要稍稍扭曲小杨氏收买东院侍女要偷的目标物,就可以证明传言“真伪”了。 她顺道还替李俪君这边补上了一个漏洞:“王府中如今小道消息乱飞,妾身已经查过,最初是俪娘身边的嬷嬷不忿被小杨氏算计,却又碍于嗣王之命,无法为俪娘讨还公道,所以私底下抱怨过几回,倒是没有跟外人提过。只是金孺人与二郎媳妇派了人去她们那儿探口风,连阿俭身边的苍娘子也去打听了。消息多半是从她们那儿泄露出来的。” 金孺人与黄氏只能算是个添头,李俭让的乳母苍娘子才是窦王妃要强调的名字。这么一来,整件事就是李俭让身边大杨氏留下的忠仆们,对于妄图谋害嫡姐之子的小杨氏起了报复之心。李俭让自然是温厚善良孝顺的好孩子,可他身边的侍从们无法忍受好孩子被人欺负还不吭声哪! 隋王叹了口气,心疼嫡长孙的想法立时占了上风:“阿俭也不容易……他长了这么大,一直对他姨娘敬爱有加,只怕从来没想过,小杨氏对他从无真心,还一直想杀了他吧?”归根到底,都是小杨氏不好!不但以色相谗言迷惑嗣王,还心存妄念,吃里扒外……这样的女人就是乱家的根源!绝不能再留她了! 隋王虽然一向爱好礼佛,公认是个和善仁厚的宗室长者,但他对于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一向是不会心软的。 他毕竟姓李,出身于那个从来不缺少勾心斗角与血腥争斗的皇室家族。 他先是派人知会了杨家那边一声,然后命身边的心腹给儿子李玳传话去了。那是儿子的姬妾,还是让儿子自己处置妥当些。他想看看,李玳是不是真如传言中一般色欲熏心,已经被小杨氏迷惑到了不辩是非的程度。如果情况不容乐观,他还得花心思去教育儿子。 真是麻烦啊……他都跟交好的高僧商量好了,今年秋天就要动工,在长安城里新建一座佛寺,做一番大功德。许多琐事都是大儿媳陈氏替他操办的,如今大儿媳忽然叫人害死了,还有人谋夺她的奁产,差点儿破坏了他的大计划。就算建寺的事能正常进行,诸多庶务琐事又有谁来替他操心呢?他本来就够头痛的了,儿子和儿子的妾还要给他添堵,嫡长孙的身体又有些不大好,简直叫人犯愁至极! 隋王唉声叹气地嘱咐妻子:“阿俭这两日有些身体不适,也不知是不是在灵堂跪灵太累了。我劝他多歇一歇,他不肯听,说这是他能为继母尽孝的最后机会了。我不能拦着孩子尽孝,却也不能看着他累病。府内医官开的药没少吃,孩子们却总不见好,还是上外头请位好医师来,给阿俭诊诊脉吧。顺道也给俪娘看一看。我昨儿在灵堂里见她,气色分明已经有了好转,今天却又虚弱惨白回去了,是不是吃的药不对症?” 窦王妃对于李俪君时不时的惨白虚弱状态,其实也没少讷闷呢。她看崔吕二位嬷嬷与邵娘子等人的样子,似乎也很担心李俪君的身体,应该不是假装的。今天李俪君在灵堂遇上李俶君时,后者还觉得她的脸色是抹了粉的缘故,特地上手重重摸了她的脸,结果什么粉都没摸下来,直接证明了李俪君的脸色是真的惨白如纸。 李俶君当时就被正好在场的济阴郡王妃喝止了,又教育她不许欺负妹妹。李俶君颜面大失,有些恼羞成怒,可小妹妹是真的体弱而非伪装,又显得她是无理取闹,完全没有发作的理由。最终她还是在长兄李俭让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给李俪君道了歉,然后转身就跑了。 窦王妃猜想,李俪君的身体状况应该还能支撑,只是之前受的伤导致她失血过多,因此脸色才显得惨白一些。但一个虚弱受伤的九岁小女孩,接连三天到阴寒的灵堂中跪灵念经,每次都待足两个时辰,而且大半时间都是跪坐在棺椁旁,暴露在寒气之中,三天下来只是脸色惨白一点,伤势并没有加重,也没生新的病,足可见她的身体底子有多好了。 相比之下,李俭让在灵堂内靠近门口的地方跪了几日灵,便开始头昏脑涨,鼻塞流涕,全身无力,远比他小妹妹更象是个身体虚弱的病人。 窦王妃便对隋王道:“上回御医来给阿俭把脉,王爷不是说他脉息很好么?诊断得比其他医师都清楚明白,不如还是请御医来吧?外头的好医师不容易找,咱们王府那位已经算不错的了,否则嗣王妃当日也不会大力将人请到府中供奉,却还是拿阿俭的身体没办法。” 隋王想想也是,叹了口气:“那我就给宫中上本,求圣人降下恩典吧。”若是以往兄长们都还在,有长兄护着,其实他是不需要如此谨小慎微的。然而现在他不小心不行。如今的三哥可不比以往了,只爱与贵妃还有杨家兄妹亲近,对亲生儿女都冷淡了许多,更别说是宗室。他若真的惹恼了三哥,就再也没有兄长能护住他了。 隋王自行去了书房写奏本,可是写着写着,就不由得心情烦闷起来。 他怀念着兄长们都还在的时候,那时三哥还对他很和气的,会时时关心他的身体,也经常会有赏赐,每有宴席,必定会叫上他。他因小时候生了重病,未能及时医治,落下了病根,身体比兄长们都弱些,不能畅快饮酒,饮食上也需得小心,整天待在王府,动不动就要病上几日。这么麻烦,兄长们都没嫌弃过他,平日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就会打发人给他送来。 那些美好的时光,为什么要早早消逝呢? 若他早知道会有今日,当日贞顺皇后陷害太子瑛与鄂、光二王时,就不为侄儿们说公道话了。三哥心狠,能因为几句谗言就将三个亲生儿子赐死。当爹的都舍得,他这个叔叔又何必多事?闹得如今,他在亲兄长面前,还不如几个外戚说话管用。 隋王叹气,心情不由得越发低落。就在这时,嗣王李玳匆匆赶过来了,进门后顾不上行礼,便直接问父亲:“阿耶,阿璎是儿爱妾,为儿生下了三娘与四郎,又将大郎与大娘抚养长大,劳苦功高。阿耶怎能因为几句谣言便要儿置她于死地?!” 隋王心情正糟糕,闻言顿时大怒:“她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连你媳妇都叫她害死了,难道不该受到惩处么?!她一心要杀你儿子,哪儿来的劳苦功高?!你被她迷昏了头么?!” 第四十四章 各怀 李玳其实也听到了王府内部的传闻,心中对小杨氏搞的那些小动作,也颇为厌烦。 可他依然不愿意叫小杨氏去死。 李玳耐下性子劝说父亲:“那些都是传闻,没有证据,当不得真的!儿子也叫人查过了,是金孺人和二房在搞鬼!儿子从前还以为他们是老实人,万万没想到老二还有妄想。他这是存心要让儿子丢脸!倘若儿子真的因为他的诡计,就把小杨氏给处置了,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隋王岂会被他几句话就说服:“你纵着小杨氏,早已闹出了大笑话!你可知道如今宗室里都是怎么议论你的?说你色令智昏,叫女人迷昏了头!先是宠妾灭妻,接着又主动将媳妇的陪嫁送到小妾的兄弟手中,如今连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管了!我还以为这就够荒唐的了,万万没想到如今又添了一样——你为了那个女人,连为父的命令都敢违抗,你还要胡闹到什么地步?!” 李玳涨红了脸,咬牙道:“阿耶!儿子几时是为了杨玉缨方才求阿耶开恩的?儿子是为了四郎!大郎从小病弱,医师都不敢断定他能不能长大成|人,倘若他有个好歹,儿子就只有四郎这一个子嗣了!倘若四郎的生母顶着不光彩的罪名而死,那将来四郎还能继承儿子的王位么?哪怕儿子想尽办法为四郎请封,宫里也未必会答应吧?!” 隋王皱起眉头,冷笑一声:“亏你还是阿俭的亲生父亲。如今他还什么事都没有呢,你就已经认定他要死了,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要为你的小儿子铺路。你就没想过,万一阿俭能支撑下去呢?他本来是可以活到娶妻生子,继承嗣王之位的。你却非要留下小杨氏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凶手,叫他一辈子面临被人谋害的风险,你叫他心里怎么想?!还是说……你打算越过他这个嫡长子,直接为你爱妾生的小儿子请封?!” 李玳面露讪讪之色:“儿不敢……阿耶言重了。阿俭是儿的嫡长子,只要他平安无事,儿子的王位,将来自然是属于他的。儿这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么?万一他不能活到娶妻生子的年纪呢?有四郎在,儿子也能安心些。” 倘若他还有别的儿子,还是身体健康的儿子,也不至于如此看重小儿子李温良。可他真的不敢冒险。一旦他的嫡长子病弱夭折,小儿子因为有个罪人生母,失去继承权,他却再也生不出别的儿子来,那隋王府的基业就要便宜三弟李琅了! 李琅亦是嫡出,虽说膝下无子,可他身体康建,只要肯续弦,儿子还不是想有就有么?!再说,二弟李玖亦不可不防。他往日是个老实人,如今也不安分起来了。他膝下可是有两个儿子的! 李玳的焦虑,隋王是不能理解的:“你不过才而立之年,身体又没什么毛病,还怕将来生不出儿子?但凡你少宠小杨氏些,多看看其他的女人,你膝下早就儿女环绕了!别的不提,你媳妇生前几次有孕,有两回出了差错,落下的是已经成形的男胎,倘若能平安生下来,你如今还用得着操心无人继承王位?!” 说起陈氏的两次小产,隋王又添了猜疑:“你媳妇那两回出事,都是在诊出腹中怀的可能是男胎之后。虽说事后查到了你的姬妾身上,可你把人处置得飞快,根本就没查清楚她们是如何动手的。如今仔细回想,你那两个妾虽说有些宠爱,却压根儿就没有生养,她们吃饱了撑的去害主母腹中的孩子?真要下毒手为自己没影子的子嗣铺路,也该先盯上阿俭与温良才对。” 他抬头看向儿子:“该不会……也是小杨氏动的手脚吧?正好一箭双雕,既除了正室的孩子,也将分薄宠爱的妾室给诛杀了。你就完全没有怀疑过?!” 李玳听了,也有些迟疑,仔细想想,他似乎就是因为听了小杨氏的劝说,才飞快把那两个曾经宠爱的妾给处死了的……不过那应该是小杨氏吃醋而已,她还不至于要谋害陈氏腹中的胎儿吧…… 想到陈氏之死的相关传闻,李玳又有些拿不准了。 隋王见状,便忍不住叹气:“你是圣人亲封的嗣隋王,无论将来是否在朝中任官,也要掌管为父留下的偌大家业,还要过问宗室事务,心里怎能没半点成算?无论你如何宠爱小杨氏,心里都要有个度,不可过了界限才是!否则,宫中与朝廷大臣看到你轻易被小妾左右,根本分不清事情轻重,又岂能相信你是个能承担大任的人?!” 这样的儿子,居然还成天想着要入朝做高官,认为自己的才干可以跟李林甫相比,真真是让人无语。李林甫可不会宠爱小妾到昏头的地步! 李玳被父亲一番话警醒。想起自己的雄心壮志,他总算冷静了下来:“儿子明白了。只是……儿子还是要为子嗣考虑,况且杨家如今正得圣宠,要是儿子轻易把玉缨处死了,他们心中记恨,在圣人面前进谗言,中伤我们隋王府,那该如何是好?” 隋王觉得这件事好办:“又不是叫你公然宣读小杨氏的罪名,然后大张旗鼓地把人处死。虽说她做了许多错事,可小道消息归小道消息,一旦我们承认她确实做了那些事,岂不是显得我们隋王府太过无能,居然让区区妾室在内宅横行杀人?!此事你悄悄地办,先是让她报病,然后关在院子里静养,不要放人去见她,把三娘与四郎也送到别处抚养。过个十天半月的,叫她慢慢病逝就是了。我们王府就有医师,这事儿好办。” 贞顺皇后当年害死了三个皇子,事后不也因为心虚,惊惧而亡了么?小杨氏害死了主母,又阴谋暴露,也来个惊惧而亡,又有什么稀奇的?只要她不是因罪被处死的,杨家不会因为一个“正常病死”的女儿跟亲王府结怨,李温良的名声也不会受到连累。将来若是李玳没能再生下子嗣,他照旧可以成为继承人候选。 只是隋王觉得,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儿子另择淑女的好:“若是你舍不得杨家的权势,大不了再纳他家一个女儿就是。续弦就不必考虑他家了。他家的家教实在叫人信不过,谁知道会再娶回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是佛口蛇心的坏继母,还是以色侍人的轻浮女郎,都不是你的良配。世家大族中,多的是温柔贤德的淑女。待为父命人细细打听去,定会为你娶回一个贤良女子,不但能为你开枝散叶,还能替你将前头这些儿女好生教养长大的。” 隋王想起陈氏,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你总说陈氏不好,可陈氏已经十分贤惠了。你日后还是少听妾室的调唆吧!” 李玳讪讪地应着声,心里虽然依然舍不得小杨氏,却没有再开口反驳父亲的意思了。 不就是让小杨氏称病么?他先看看杨家以及秦国夫人那边怎么说好了。 第四十五章 鬼胎 小杨氏因为“生病”而被勒令闭门静养的消息传到李俪君耳朵里时,她正跟长兄李俭让一处用晚饭。 兄妹俩如今每日都会在灵堂上见面,时不时说句话什么的,关系大为好转。至少如今两人可以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张桌子边上一块儿用餐,身边侍候的人也不会啰嗦了。 苍娘子今日不在小主人身边,只剩两个侍女侍候茶水,连布筷的工作,都是二红负责的。李俭让的侍女没有在二红布好筷之后,重新将小主人的筷子擦一遍又或是换一双,足可见双方关系比起从前大有长进,已经有了互信的基础。 也因为如此,当李俭让的侍女苍翠前来报告小杨氏消息时,李俪君不需要回避,就直接跟自家长兄一块儿听了她的禀报。 小杨氏在上午还在灵堂上出现过,摆出一副为了仁慈的正室伤心难过的柔弱贤良妾室模样,似乎想要证明自己并没有做过谋害正室的事,一切的流言都是不怀好意的有心人编造出来的。 若是从前,她摆出这副架势来,总能哄住几个不知内情的人。然而如今她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受害者李俪君还顶着一身的伤,天天出现在灵堂上,向所有人展示她母女的罪行呢,岂是她几句话就能蒙混过去的?宗室贵妇们大都站在李俪君这边,曾经站在小杨氏那边的人,也早就不出现了。没人帮小杨氏说话,她只能灰溜溜离开。 当时她看着还是好好的,到了下午就忽然病倒了?谁都清楚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苍翠前来报信之前,已经找人打探过了,据说是嗣王李玳亲自下命,让人将小杨氏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禁足的。小杨氏手底下的人,大半被赶了出来,留下的都是心腹近侍。李玳还命人把四郎李温良给抱走了,说是怕小杨氏会过了“病气”给儿子,转头就把孩子给送去了隋王那儿。 隋王哪里耐烦带孩子?当日李俭让也是满了七周岁后,才搬去跟他一块儿住的。李温良今年才四岁,一向娇惯,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要嚎哭闹腾。隋王打算把小孙子送去窦王妃那儿。嗣王李玳却不放心,生怕继母会害了他的儿子,丢下小杨氏就急急赶去劝父亲了。 小杨氏被丢在院子里,连个医师都没看过,就被宣称患了惊惧忧思之症,自然明白自己是翻了车。本来她觉得自己有嗣王撑腰,没什么可害怕的。可一旦连嗣王也丢下她不管了,她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她从前一向端着大家千金的稳重作派,叫人奉承她比陈氏更配做嗣王妃。可今天她哭得好不可怜,一直在喊冤,什么风度都顾不上了。奈何一向对她格外怜香惜玉的嗣王不在场,没有看到她这副可怜样儿。 苍翠乃是苍娘子的女儿,同样忠于大杨氏,对于小杨氏的所作所为气愤不已。如今看到了她的下场,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李俭让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他确实对姨娘小杨氏有怨恨,可他到底敬爱过她超过十年的时间,这种感情不是朝夕间能轻易忘却的。看到她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中也有些不大好受。 他忍不住问苍翠:“阿耶是怎么说的?只是让姨娘禁足称病么?他有没有说,姨娘需要病多少年?” 苍翠用一种怜爱的目光看着他:“大郎也太心善了!什么需要病多少年?既然杨娘子忽然得了‘重病’,自然是病着病着,就一病不起了。她都敢对大郎下毒手了,真叫她保住了性命,万一她又再设法害你怎么办?王爷与嗣王都疼你,绝对不会容许那毒妇有机会再下手的!” 李俭让的脸色变了:“你是说……姨娘会死?”他顿时有些心神不定起来。 李俪君抬眼看了看他:“阿兄就是心太软。杨娘子都想害死你了,你还觉得她可怜。”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俭让看着头上伤口仍旧明显的小妹,实在没脸说自己对姨娘还有感情,只能道,“我就是觉得……姨娘害我那事儿,终究没有实证,只是小道消息满天飞罢了。倘若因为谣言便置姨娘于死地,只怕她不服……我外祖母和舅舅们也会不服。” 李俪君眨了眨眼:“阿兄是觉得,没有真正看得到的证据能证明她确实曾经谋害我阿娘和你,阿翁与阿耶就不该处罚她,是吗?” 李俭让越发觉得羞愧了:“我知道四妹妹受了许多苦,那都是姨娘与三妹妹的错,我不是在为她们抱屈……” 李俪君淡淡地道:“你只是觉得,关于杨娘子指使歹人来杀我娘和你的事,只有三姐姐一句说漏嘴的话,事后她又拼命否认,所以当不得真,需得有更确切的证据,你才能相信,一直以来你都当亲娘敬重的杨娘子,是真的对你有杀心。否则,你不能接受杨娘子因为没有证据的事,就丢了性命。” 李俭让涨红了脸,但他没有反驳,算默认了小妹的话。 苍翠在旁急了:“大郎!我娘她们都查过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难道我娘她们还能冤枉那毒妇不成?!你也别总拿那毒妇的抚养之恩说事。从小到大,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在照顾你的饮食医药、针线起居。她也就是每日过来看两回,偶尔给你喂个药罢了。 “你每每从昏迷中醒来,总能看到她守在床边,因此对她十分感激。可真正守在你床边的是我娘和几位嬷嬷、姐姐们。只因那毒妇有吩咐,你一旦有了苏醒的迹象就要告诉她,所以她才会每次都能赶在你睁眼时来到你床边!我娘早就说那毒妇有心机得很了,却不知道她还有胆量谋害你!昨儿我娘跟你说了那么多,怎么你还念那毒妇的好呢?!” 李俭让看着苍翠,欲言又止。苍娘子素日跟小杨氏就有些不大和睦,如今她积极宣扬小杨氏的罪行,他有些疑心乳母是故意为之。可乳母待他一向关爱,他不好说实话去伤她的心,只能沉默了。 李俪君见状,微微笑了一笑:“阿兄,你也许信不过我,可阿翁与阿耶,你总信得过吧?若不是他们查到了确实的证据,又怎会轻易处置杨娘子呢?他们就算不在乎杨娘子,也不会看着四郎的名声受牵连的。既然他们决定要重罚杨娘子,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没有大肆宣扬,估计是为了杨家的脸面着想。毕竟如今杨家在长安城里风光无限,阿翁也不想平白得罪了他们的。” 李俭让恍然:“这话有理。”他对自家父亲的信心一般,但对祖父是一向信服敬重的。既然祖父都默认了父亲的决定,他再出言质疑,岂不是辜负了祖父的一片慈爱之心?祖父也是担心他的安危才要处置姨娘的吧? 李俭让暂时不纠结了,李俪君低下头,心里盘算着,差不多是时候让世人知道更多小杨氏的罪行了,不然象李俭让这样的傻白甜还真以为她有冤。 毕竟隋王会发怒,只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受损罢了。 第四十六章 监控 李俪君这几天没有闲着。 她除了保持每天日出时修练《日月星云诀》以外,还利用无人机在隋王府内部监视了好几个人,收集到了不少情报。 她现在清楚地知道金孺人与李玖、黄氏夫妻会掺一脚进小杨氏的流言事件中,是因为隋王的元配、嗣王李玳的亲生母亲唐王妃生前曾经欺负过金孺人这个小妾,后者怀李玖时还差一点小产了,虽然唐王妃早早去世,后进门的窦王妃待金孺人颇为客气,嗣王李玳却对金孺人与二弟李玖没什么好感,平日里只是做些表面功夫,私底下没少说些刻薄的话,甚至李玖想要谋求一个好缺,都快成事了,也叫李玳给搅和了。这次出事的虽是小杨氏,但小杨氏素来与李玳一个鼻孔出气,从前没少帮李玳算计二房的人。金孺人与李玖、黄氏夫妻暂时拿嗣王李玳没办法,索性就先报复一下小杨氏。 至于李俭让的乳母苍娘子,则是因为大杨氏早逝,她身为大杨氏的心腹,又给李俭让做了乳母,一直把小主人视若己出,认为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关心小主人的人了,她想要成为李俭让身边最受看重的长辈,执掌他院中人事、财政的大权。然而小杨氏做张做致,哄得李俭让与李俶君兄妹俩对她满怀孺慕之情,言听计从,苍娘子与李俶君的乳母只能靠边站了。 小杨氏年轻时手段青涩,说辞也不算高明,根本瞒不住苍娘子这种跟着大杨氏见惯世面的资深侍女。苍娘子看穿小杨氏并没有本人宣扬的那么好,却无法说服李俭让看清姨娘真面目,还被小杨氏发现并打压了许多年,不知憋了多久的气。如今她抓住了小杨氏的大把柄,有机会出一口恶气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只要小杨氏消失,苍娘子认为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李俭让身边最倚重的人了。她还对自己的女儿苍翠说,将来若是大郎李俭让的身体情况好转,就让他把苍翠收房,尽快生个儿子出来。毕竟李俭让体弱的传闻世人皆知,世家大户估计都不乐意把女儿嫁过来,可若是出身不好的小娘子,又哪里配得上隋王的嫡长孙?既然李俭让的婚事注定不易,索性趁着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先纳妾生子再说。只要能为隋王府延续血脉,她们母女就立了大功,隋王是不会阻拦的。苍娘子对自己女儿的心性也十分有把握,认为她不会跟后进门的女主人胡闹。她们母女会守护好李俭让,让他过上顺心日子。 李俪君通过无人机听到这对母女的对话时,心中十分无语。李俭让今年才十三岁,身边的侍女就想要为他生孩子了。有这样的“忠仆”在,他的身体怎么会好得起来? 有了这样的想法,李俪君对于接下来的计划需要利用隋王府内部各方势力一事,便不再有所犹豫了。大家都各有私心,各有欲望,她又不是要害他们,稍稍利用他们一下,为自个儿惨死的母亲报个仇,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反正他们的目标也是小杨氏。 李俪君手里只有一架无人机,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能打探到的情报有限。不过她已经查出,早前小杨氏跟弟弟杨铄会面时提到的某种药,已经通过某个秘密渠道送进隋王府了。正赶上李俭让因为在灵堂中受寒,有了生病的迹象,小杨氏原打算照着往常的做法给他送药的。偏偏杨老夫人特地叮嘱过苍娘子,不可用外来的药物食品,熬药做饭也要她们自己人亲自动手。苍娘子盯得很紧,小杨氏没法找到下手的机会。 与此同时,府中流言兴起。小杨氏骂骂咧咧的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为了以防万一,她命心腹悄悄给弟弟送了信,让弟弟今晚再秘密到她这儿来一趟。姐弟俩要重新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杨铄还得顺道将先前送进来的药捎带出去——小杨氏生怕在自己对李俭让动手之前,就被人发现了药的存在,所以宁可麻烦些,让弟弟先把东西带走,日后再找机会送回来。 信才送了出去,李玳就把小杨氏禁足在她的院子中,同时宣布了她病重的消息,并扣住了她的心腹侍从,送走了她的儿子。 不过不要紧,小杨氏掌握着王府长史与众多属官人脉,她还有一半的侍从没有被关在院中。等消息传到她生母胞弟耳中,为了解决她眼下面临的困境,杨铄还是很有可能会走这一趟的。 此事正中李俪君下怀。 今日是陈氏死后第六日,明日头七,陈氏的棺木就要加盖了。 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李俪君觉得,让母亲在盖棺之前,亲眼目睹小杨氏罪行暴露,是十分有意义的。看着加害自己的凶手暴露出真面目,没有好下场,想必陈氏心中的怨气也会随之消散了吧?希望母亲明日过后,能心情愉快地离开尘世,前往黄泉开始新生活。时下秋高气爽,正是出行的好时节呢! 想到这里,李俪君便看向长兄李俭让,十分和气地柔声道:“阿兄,杨娘子的事情有阿翁与阿耶做主,我们做小辈的就不必过问了。明日是头七,宗室皇亲的长辈们都会来王府,到时候阿兄要跟在阿耶身边应酬,又要兼顾孝子的差使,想必会十分辛苦。阿兄近两日身体不适,不如早些回去吃药歇息,养足了精神以待明日?” 李俭让觉得小妹妹实在是贴心又周到:“多谢四妹妹关心,阿兄心里有数的,一会儿我陪你回灵堂上,再给嗣王妃上一炷香,念一遍经,就回去了。你也不要在灵堂里待得太晚,早些回去歇着吧,别忘了吃药和换药。” 李俪君乖巧地应了。 兄妹俩对坐着用了一顿简单、素淡又不失营养的晚餐。 饭后李俭让刚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对李俪君说:“四妹妹,王妃……祖母说,大妹妹与三妹妹的属相都与嗣王妃的八字相冲,因而明日不方便出现在灵堂上,希望你不要在意。” 这当然是谎话。李妍君还在禁足中,窦王妃无意放她出来。而李俶君这几天没少在灵堂上找李俪君的麻烦,窦王妃担心她明天会当着众多来宾的面出夭蛾子,索性找了个借口把她关在院子里。李俭让对真相心知肚明,只是没脸在小妹妹面前说出口罢了。 李俪君自然不会在意:“大姐与三姐不来也好,不然还不知道她们会干出什么事来呢。阿婆想得周到,理由听起来也合理体面,我们明天可以得个清静了。” 李俭让干笑了两声,面带羞愧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回去吧。”兄妹俩便结伴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李俪君收到了系统的提醒,无人机监控到杨铄已经出现在隋王府侧门处,由人悄悄引进了府中。 李俪君暗暗握了握拳,机会终于来了! 第四十七章 白影 李俪君现在只是炼气一层,很多法术都不能用,但借助一些道具,她可以暂时驱动一些小玩意儿。 当她跟随李俭让回到灵堂里的时候,借口要为母亲烧纸钱,捧着一大叠纸制品走到火盆边跪坐下来。不一会儿,秋风起。她借着这股从灵堂中穿过的风,捏了个基础的初级御风诀,风势瞬间加大,将她手边的纸钱吹散开来,顺利将夹在其中的三个寸许长的小纸人吹出了灵堂的范围。 侍女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被吹走的纸钱,还有人将灵堂中被风吹起的蓝白素幔扎好,免得沾上了火星。李俭让见状,就让侍女来唤小妹:“风太大了,堂中太乱,四妹妹还是先到厢房避一避,等风小点儿再回来吧。” 李俪君乖巧应了一声,却没有去厢房,而是走到灵堂门前转到檐下宽廊拐角处,就站在台阶上,远远看着那三个小纸人顺着风势,消失在了花木丛中。 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所有奴仆都忙着整理被风吹乱的东西,火速收拾完后,又将小主人们重新迎回灵堂中。 李俪君为母亲陈氏上了一炷香,跪在棺椁旁,安安静静地念了一遍往生经。 她已经给小纸人设定好了行进路线,纸上附带的符纹将会在预设的时间点执行她的计划。她只需要留意无人机那边的消息,并等待事情的发生就好。 当李俪君念完三遍往生经的时候,等候在旁的李俭让终于找到了机会跟小妹说话:“四妹妹,我们走吧,天都黑了,明儿还得早起呢。”在他身后,王府仆从们正在灵堂门前挂素白灯笼。 李俪君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天色,便应着声站起来:“那我再去看我娘一眼。阿兄先走吧。” 李俭让怎么可能先走?他还要送小妹回花园去呢。近日他们兄妹关系大为改善,他想报答继母的恩情,正想办法尽可能关照小妹呢。不过是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索性陪着李俪君一块儿去见继母,再多上一炷香。 兄妹俩走出灵堂的时候,便听得前院方向一阵喧哗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苍翠迅速跑了过去,二红也跟着去了。不一会儿,二红转了回来:“小娘子,好象是侍卫们发现有什么人潜进了王府,正在搜寻呢!” 李俭让惊讶:“是谁如此大胆?是江洋大盗么?”就算真的是贼,也不可能在天刚黑的时候跑进亲王府为非作歹吧?这时候府中还到处都是人呢! 李俭让不过是随口议论两句,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改变原本的计划,但李俪君却拉住了他的袖子:“阿兄,在侍卫们没查清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们还是先等一等吧。来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万一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就不好了。阿兄的安危要紧,还是先待在亮堂又人多的地方吧。” 李俭让本来没把那贼放在心上,听了小妹的话,忽然想到继母就是死在歹人手中,当时所有人又何尝不是觉得,身份尊贵的宗室不可能被小人物伤着呢?他顿时改了主意:“那我们就先在厢房里等一等好了。” 兄妹俩移步厢房坐下,苍翠回来了,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据说是在王府外院巡逻的亲卫们发现有个白影子翻过墙头,疑似有飞贼进了府,便喧闹起来。一众亲卫已经跑去查过那白影子出现过的地方,却根本找不到“他”的踪影,只知道“他”最后出现在王府西路墙头,很可能已经翻进了内院,然而地上找不到鞋印,无法判断此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进去了。 苍翠忧心忡忡地对李俭让道:“大郎,内宅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万一来人心怀歹意,冲撞了大郎,就不好了。亲卫们已经在搜人了,等他们把人抓走了,你再回去吧。” 李俭让听得皱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敢在天刚黑的时候,就闯进隋王府来?!” 苍翠偷偷看了李俪君一眼,摇头说:“奴不知。奴已经让亲卫们赶紧搜寻了,还请大郎放心。” 她知道近日自家大郎十分看重四娘子这个小妹妹,因此不好当着四娘子的面说实话。事实上,亲卫们对于那个白影子的身份,也正议论纷纷呢。带队的队正本来没有多想,守阍室的一个男人却在那里胡说是闹鬼了,还言辞凿凿的,断定那是冤死的嗣王妃回来报仇了,队正就与他吵了起来。她过去喝止了两人,那队正便铁了心要将这白影子抓住,查清其真身,好驳斥那男人的胡言。 苍翠不说,李俪君心里却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白影子是她放出去的三个小纸人之一。别看这纸人小,正好省些力气,行动也能隐秘些。纸人躲在尚未来得及点灯的昏暗角落里,赶在亲卫快巡逻到它的位置时,通过符纹忽然变大,在黑夜中飘过墙去,远看就象是一个白衣人翻墙进了王府一般。 而今天巡逻到那一片的亲卫队队正,也是李俪君事先让石青去打听过,又偷偷通过窦王妃的关系,把人的值班时间调到今天晚上的。这人原是骁卫的校尉,据说是因为遇到闹鬼的事,被贬了官,辗转来到隋王府亲卫队中,做一个小小的队正。他心中对鬼怪传闻深恶痛绝,一旦遇上了,是无论如何也要寻根究底,拆穿“鬼怪”真面目的。就算他今天本没打算追查那白影,阍室那人说了白影是鬼,他也会追上去的。而李俪君需要的,就是他对“白影子”追查到底。 第一张小纸人在翻过墙后,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墙的另一边化为黑灰,渗入了泥土中。 李俪君通过无人机,确认那位队正带着人在几位嬷嬷的陪同下,进入了二门,便调转无人机的方向,让它无声地迅速转移到西院上方监视。 这时候,杨铄已经跟前来领路的人吵完了一架。无人机稍稍下降了几尺,隐约可以收听到他们对话的后半部分。 领路的是王府长史的心腹侍从,他正说服杨铄退出去,不要再试图密会自家姐姐,因为小杨氏被禁足在西院,院外有仆妇把守,一不小心就会发现杨铄,牵连到放他入府的长史,风险太大了。姐弟俩若需要传信,这人愿意代劳,却不想冒风险。 杨铄怎么可能放弃?他心里更清楚,自家姐姐如今的处境有多么危险。既然人已经被禁足,那么一些要命的东西,就必须尽快带出去,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王府长史虽与杨家关系紧密,但事关大杨氏的儿子,杨铄没法信任他。 他坚持要进西院,长史的心腹无奈,又怕两人吵起来,会被人发现,只得答应带他到西院去看看是否有机会潜入。 两人来到了西院外的树丛中隐秘地观察着,惊喜地发现,厨房在这时候给负责守卫西院的仆妇们送来了晚饭。仆妇们有秩序地分批排队领餐,彼此放松说笑,原本颇为严密的守卫圈顿时露出了几个薄弱之处。 第四十八章 包围 李俪君通过无人机的镜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杨铄与长史的心腹借着夜色摸到西院后方小门的位置,与守在那里的婆子搭上了话,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巧合?杨铄两人之所以如此幸运地赶在把守西院的仆妇们排队领餐时,找到机会潜入西院,自然是因为她事先有所安排。 今天是小杨氏被禁足西院的头一天,关于守在她院外这些仆妇的食宿待遇,还没有固定的规制安排。在陈氏掌中馈期间,崔吕两位嬷嬷在厨房曾安排过人手,但并非肥缺,所以至今还未被盯上。如今掌管隋王府中馈的是窦王妃,只要她愿意配合李俪君,安排这些人领一个送饭的差事,还是没问题的。 李俪君事先让嬷嬷们告知过这些人,在傍晚前准备好饭食,等到外院闹起来,就立刻往西院送餐。因此厨房的人才会这么巧,在这个时刻到来。 把守西院的仆妇当中,也有李俪君提前让人打听过,与王府长史夫妇关系比较密切的人。这样的人最有可能放杨铄入内,正好让窦王妃在事后有借口清理一拨亲近长史的人手。 李俪君要的就是杨铄进入西院,否则她如何让人抓他一个现行?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王府长史的心腹与守侧门的婆子交谈几句后,后者便当作没看到这两个男人的出现,若无其事地跑去前门方向领餐了。有人见到她,数落她还没轮到就抢先来领,她便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反正杨铄这时候已经进入了侧门,长史的心腹则退回到昏暗处的树丛后盯哨,没有人发现她把外人放过去了。 可在天上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将杨铄进入西院后的行动,也看得一清二楚。 当杨铄在侍女的引领下,飞快进入到正屋的时候,李俪君也控制着无人机,让它飞到之前几天夜里曾经停留过的那个屋檐下,拍摄屋中杨家姐弟俩对话的情形。 杨铄问小杨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先前送信回娘家时,还是风平浪静,怎的忽然间她就被禁足了? 小杨氏已经弄明白王府中这几天发生过的事了,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憋屈。算计陈氏嫁妆的事,是她在陈氏死后才决定的,安排马嬷嬷去收买东院侍女以及联合陈家人扣住崔吕二位嬷嬷进行威胁,都行动得有些仓促。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李俪君更是她捏在手心想弄死就弄死的蝼蚁,不成想李妍君杀妹未遂,还被窦王妃抓住了把柄,害得她措手不及。她忙着哄李玳救女儿,顾不上别的事。马嬷嬷打草惊蛇,事后却与女儿、外孙一同落入窦王妃之手,没能继续对东院众人进行辖制威胁,让她们有机会往外放谣言,终于让形势恶化,脱离了小杨氏的控制。 小杨氏心里清楚,以自己对嗣王李玳的吸引力,他是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如今他会如此绝情,必然是隋王亲口下了令。 小杨氏咬牙道:“四娘子未死,陈家没理由讨要陈氏的嫁妆,我们算计这份资财,就等于是从王爷手里抢钱,他心里自然恼怒!这都是马嬷嬷行事不慎,打草惊蛇之故。崔吕二人猜出了我的算计,反将我一军,窦王妃更是趁机添油加醋。这回倘若想不到理由说服嗣王站在我们这一边,只怕我就真的逃不过病逝的命了!” 杨铄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要如何是好?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行么?陈氏的陪嫁虽丰富,但怎么也比不得阿姐要紧!只要阿姐平安无事,以嗣王对阿姐的宠爱,那份资财早晚还会落入我们手中,不必急于一时。” 小杨氏瞪了弟弟一眼:“现在不是我们要不要那份陪嫁的问题了,而是隋王与嗣王肯不肯饶过我一命!我若死了,还提什么‘将来’?!” 杨铄握拳:“绝对不行!必须要说服他们改变主意!” 小杨氏咬牙:“家里如今是什么情形?老夫人铁了心要弄死我么?那几位嫡兄呢?他们不想要隋王府这门姻亲了?没有我笼络着嗣王,他们就不怕嗣王续娶别家的女子,将他们踢到一边去?!” 杨铄出家门的时候,嫡母与嫡兄们还在争论此事。他们已经收到隋王的口信了。杨老夫人铁了心要除掉小杨氏,倾向于另嫁庶女进隋王府。她几个儿子则犹豫不决中。 小杨氏听闻,冷笑不已:“他们以为随便一个女人就能做到我的程度么?家里哪个妹妹比得上我的美貌与手段?真靠她们,全家都喝西北风去吧!” 杨铄十分犯愁:“家里人若不肯出面,能让钊哥或秦国夫人出面帮你求求情么?他们如今正风光,隋王不可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吧?” 小杨氏一脸忿忿:“杨八娘竟然在这时候称病,对我不闻不问,亏我还巴结讨好了她这许多年……阿弟若有法子,就去求一求杨钊吧。多备厚礼!无论花多少钱,我事后必定补给你!” 李俪君冷眼看着这对姐弟绞尽脑汁想办法应对困局,另一边,亲卫队的人已经在队正的带领下,来到了西院门前的空地上,与排队领餐的仆妇们相遇了。 双方人马交流了一下情况。队正问是否有人见到可疑的白影,仆妇们一无所知,又拦着不许他们惊扰嗣王内眷。亲卫们只好考虑,是不是要搜一搜周围的房屋树丛?他们方才分明看到有个白影子往这边来了…… 第二个小纸人把人引到这里,任务就完成得差不多了。它用最后剩下的那点力量,重复了一遍第一个同伴做过的事,在亲卫们可以看到却又光线不足的角落里,翻过了围墙。 队正等人立刻发现了,怎肯放过:“人在那儿!快追!绝对不许他逃出去!” 亲卫队迅速包围了西院。他们不敢入内惊扰内眷,却可以阻止任何人从包围圈中逃走。他们请仆妇去向主母窦王妃请示,让西院里的侍女们自行清点人头,确保没有可疑之人混入其中,然后侍候杨夫人暂移他处,让他们能入院搜查,以免有歹人躲藏在内,威胁内眷安危。 仆妇连忙急报窦王妃。窦王妃闻讯,想起小孙女李俪君跟她提过的那几个古怪要求,若有所思,立刻便赶了过来。 她不但自己亲自去了西院,还让人报给隋王,请隋王也一并过去。西院乃是后宅的一部分,亲卫的人本不该进入才是。倘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该由隋王这位掌控亲卫兵权的亲王出面处置。 最后连嗣王那边都得到消息了,火速赶了过来。 在众多人马齐聚在西院门口的时候,原本负责给杨铄带路的长史心腹,躲在树丛后方绝望地看着高耸的院墙,以及与守小门的婆子大眼瞪小眼的数名亲卫。最终,他只能无奈地跺了跺脚,赶在亲卫发现他之前,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得赶紧去向长史报告这叫人措手不及的惊天变故。 他没有发现,有两名亲卫盯上了他离去的背影。 第四十九章 药瓶 小杨氏与杨铄姐弟俩原本没在意外头的动静。 院外仆妇们正在排队领餐,有说有笑的,就算有些喧闹,也是正常现象。小杨氏的人被赶走了一半,剩下的说是心腹,其实心腹也有等级,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知道女主人的秘密。今晚杨铄偷偷入院,只有小杨氏身边真正的心腹知晓,为了避免其他人发现,就把人都打发回屋了。一众真心腹围着正屋放哨,以防有人擅自出屋,发现杨铄的存在。她们认定了院外的人是不会进来的,所以只关注院里的人就够了。 小杨氏和杨铄还在商议,万一杨钊收了重礼却不肯出手相助,又或是他出手相助了,隋王却不肯答应,那时要怎么办? 隋王与嗣王并没有定小杨氏的罪名,公然处置了她,而是声称她病了,拖些日子再让她“病逝”。杨钊可以为族妹说情,还能求隋王别让他族妹养病?这种事就算到圣人面前告状,也是没有用的。圣人日理万机,还能理会侄儿的小妾是死是活? 小杨氏觉得,他们需得有个准备,万一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还能如何脱身呢? 杨铄一咬牙,下了狠心:“我收集了几位兄长的罪证,原是打算日后得了势,便拿出来压倒他们,好抢过当家人之位的。如今阿姐性命要紧,就提前拿出来,威胁他们上门与隋王交涉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阿姐丢了性命!” 小杨氏却觉得,他们姐弟如今的筹码太少了,弟弟根基不稳,手里没权没人,就算拿出了那些罪证,也有可能被嫡兄们直接拍死,根本无力抵抗。那些东西还是要等到日后他们姐弟掌握了权势,才能真正派上用场。到时候他们不必威胁嫡兄们,直接散出去,让朝廷把人治死了,杨家他们这一房,还不是弟弟说了算? 与其现在浪费那些罪证,她更倾向于另一种做法:“当初陈氏第二次小产,罪名都叫一个新得宠的侍妾顶了。那时人人都想不明白,她明明没有儿子,为什么要对正房下手?其实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怀上了,还怀的是个儿子……当时骗她的药还有剩呢。我若是吃了,三五天之内,声称自己身怀有孕,就算御医来替我把脉,也能混过去。王爷再恨我,总不会跟亲孙子过不去。” 只要她能逃过这一劫,将来总会想到法子,让隋王打消杀她的念头。 杨铄犹豫,这个法子有致命的缺陷:“阿姐,就算你能在三五天内伪装出喜脉来,糊弄医师,你肚子里也变不出个孩子来呀!等到嗣王发现真相,只怕不必隋王发话,他就先狠毒了你。” 小杨氏冷笑:“只要他信我有孕在身,就会来看我。他既来看我了,我还怕怀不上孩子?到时候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 杨铄有些迟疑:“真的能成么?万一……万一嗣王来过了,阿姐你却怀不上呢?” 小杨氏冷哼:“若是怀不上,就找个替罪羊,说他害我小产得了。陈氏留下的那个丫头就是现成的犯人!” 李俪君听了,忍不住想要冷笑。这个女人居然到这时候还想害人,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还不知道马王爷头上有三只眼呢! 就在这时,小杨氏的心腹管事娘子慌里慌张地敲响了房门:“娘子,不好了!亲卫队不知道为何围住了院子,如今两个门都出不去了!” 小杨氏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几个心腹都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亲卫的人是忽然出现的,跟守在院外的仆妇说了几句话,就忽然把西院给围了。如今不但亲卫队的人来得越来越多,据说还有人报给了窦王妃知道,只等后者点头,亲卫便要进院搜查了。 西院虽大,总共也就这点地方。院里有多少人,都是什么人,全都是有数的,杨铄身在其中,不可能蒙混过去。可他要是被搜出来,话就说不清楚了。如今天都黑了,小杨氏还在禁足中,杨铄一个外男擅入亲王府内院,是谁放他进来的? 小杨氏有信心能替弟弟找到一个蒙混过去的借口,但那只能用来应付嗣王李玳。隋王与窦王妃要是认真了,什么借口都混不过去。一旦牵连出王府长史来,他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杨铄身上还有那瓶要命的药呢! 小杨氏忙命心腹去院门处盯着,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拖一拖时间。可杨铄这里,她真的不知道该把他藏在哪儿去。床底下?衣箱里?还是小库房?不管哪里,都是认真搜就能搜出来的。要是没被发现还好,一旦他被人发现,别人必定认为她心虚,才会让弟弟偷藏起来,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传出多么难听的闲话呢! 索性就让杨铄大大方方坐在屋里,等人发现好了。就说杨铄是听说了她生病的消息,不放心姐姐,特地入府探望,那应该十分合情理吧?他趁夜前来是因为思姐心切,避人耳目也可以说是不想惊动太多人……既然隋王府只是声称她病倒,而非因罪被禁足,隋王就没理由阻止她的娘家人前来探病! 虽然这么做,有可能会让隋王对她更加不满,放杨铄进府的人也保不住了,可只要让弟弟平安无事地出了隋王府,他袖袋里那只药瓶子不会被人发现,事情就有了转寰的余地,她还能转而在嗣王身上下功夫,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姐弟俩迅速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隋王与窦王妃、嗣王李玳一同进入西院,允许亲卫在院中四处搜寻可疑白影时,小杨氏就带着杨铄,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他们姐弟俩没有发现,有一个小小的纸人,趁着杨铄起身走动的时候,悄然沿着他的衣袍下摆爬上了袖口,又钻了进去,静静地贴上了那个瓶子。 当杨家姐弟俩向隋王夫妇与嗣王李玳行礼,解释杨铄因为不放心姐姐的“病情”,不顾天色已晚,赶来探望时,杨铄忽然感觉到手肘位置一片灼热,似乎有火在他袖里燃烧。 他虽知道自己的袖子里揣着十分要紧的东西,却忍不住疼痛,甩了几下右手,一个白色的物件就这么被他甩了出去,落在嗣王面前的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和小杨氏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李玳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白色小瓶:“这是什么东西?”他没有弯腰去捡,窦王妃却示意侍女陆英把东西捡了起来,拿给她看。 那只白色小瓷瓶大约三寸大小,塞着红绸布裹着的塞子,瓶身上贴着一张被烧过的纸,纸上有字。虽然被烧掉了一部分,但那些字仍旧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断子绝孙丹”。 第五十章 黑锅 窦王妃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连忙板住了脸,把药瓶递给了隋王:“王爷,这东西可不是说笑的,需得找人好好验一验,看这药是真是假。杨十一郎带它进王府,是想干什么?” 隋王看了瓶上的字样,脸顿时黑了,立时把它往长子怀里扔:“你好好看看,自己宠的都是什么人?!自打四郎出生,你就再也没添过一儿半女,如今可算知道原因了!” 嗣王李玳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药瓶,对父亲的训斥只觉得一头雾水,低头看清楚瓶上纸笺写的字以后,脸也黑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爱妾与爱妾的弟弟,指着手中的药瓶质问他们:“这是什么?你们把这种东西带到我们隋王府来,是想干什么?!” 小杨氏与杨铄心里正惊慌呢,前者比弟弟城府深些,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决定要坚决否认那瓶药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就说是普通的补药好了,弟弟完全可以吃上一粒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反正那是慢性毒药,吃上一粒半料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等弟弟脱了身,回到家里,寻些解毒的药吃吃,休养些时日,应当不会有大碍的。 可隋王夫妇与李玳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当她看清楚药瓶上贴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字,顿时感到好象有一把大锤重重击打了她的脑袋一下,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断子绝孙丹?这是什么鬼东西?!她好不容易弄来的慢性毒药,几时多了这么一个名字?那张被烧过的纸是哪里来的?! 小杨氏扭头去看弟弟,杨铄也是一脸的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我的东西……”他根本就没往兜里揣那么一张纸,是谁塞到他袖里的?! 杨铄的话立刻引起了李玳的愤怒,以为他否认的是药瓶的归属:“不是你的?它是从你袖子里飞出来的,怎么可能不是你的?!难不成还能是别人偷塞进去的,而你却毫无察觉?!” 杨铄哑口无言。 小杨氏眼珠子一转,飞快地道:“阿弟听说我病了,原说要特地给我送一瓶药来,说是可以安神静气。可药不是这个名儿……连瓶子的颜色也不一样!这定是弄错了!不……兴许是有人趁我阿弟没留意,故意偷换,好陷害阿弟的!他无缘无故地,怎会拿这种药来王府?这是一个误会!” 李玳迟疑了一下,窦王妃在旁笑了笑:“故意偷换的?那是谁换的?在哪儿换的?为什么要换?今儿杨十一郎会被发现身上藏了这瓶药,是因为我们忽然来此,堵住了西院的门,以至于他没来得及离开。这件事难道也是有人事先预料到的?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还能掐指一算,算出王爷与我的行踪来?”她忽然把笑容一收,拉下了脸,“休要为自己辩解了!你们自己的丑事被揭穿,就该老实交代实情!你是怎么得到这药的?都给谁下过了?药效如何?是否有解救的法子?全都给我说出来!” 隋王听得点头:“不错,这种时候,先救人要紧。”他才没空去听儿子的小妾胡搅蛮缠。 李玳被父亲的话点醒了,脑袋顿时清明了些,喝斥小杨氏道:“听到没有?还不快交代清楚?!” 小杨氏跪下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地:“嗣王,妾冤枉啊!妾说的真是实话!”杨铄也连忙跟着跪下了,附和姐姐道:“我真不知道这药是哪里来的,我原本是打算给阿姐送养身的好药来的。” 李玳又开始犹疑不定了。隋王看得生气,索性一脚将他踢开:“没用的孽障!叫女人哭几句,你就昏了头了!她下药害的可是你!你以为她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李玳踉跄着站稳了,小声道:“阿耶,这话说不通。儿对她一向不错,她害儿做什么?没有了儿,谁能给她荣华富贵的日子?” 隋王冷笑:“她又不是给你下毒药,不过是让你断子绝孙罢了。你总说阿俭身体不好,怕养不大,所以多看重温良些。这毒妇闹了多少事出来?你总看在温良份上,一再宽纵她。若是她给你下的这药起了效,你往后再也生不出第三个儿子,这毒妇还不仗着温良在王府中横行么?!糊涂东西,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李玳的脸色顿时变了,看向小杨氏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凶光:“我对你那么好,你竟敢这般算计我?!”哪个男人乐意被毒坏了身体,生不出儿子来?他今年才三十岁,正当壮年呢! 小杨氏是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黑锅砸在自己头上的,只能不停地喊冤,一再声明药瓶绝对不是自己的,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李玳断子绝孙。有一句话,她说得十分真心实意:“妾哪怕是为了自己,也想为嗣王多生几个孩子,日后也好给四郎多添臂膀。给嗣王下这等药,妾又有什么好处?!” 窦王妃这时候又凉凉地插嘴了:“从前是没有好处,所以你从前不会给嗣王下这种药。可如今……你不是‘病’得要死了么?你心知嗣王迟早会再纳新人,生怕将来他再添子嗣,就会把四郎抛在脑后,所以才让你兄弟送了这药进府,打算寻机喂给嗣王吃的吧?如此……无论嗣王日后有多少妻妾,都不会再有子嗣了,四郎在隋王府自然能生活得如意。你这个做娘的,为了儿子,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小杨氏只觉得当头又砸了一个黑锅下来。即使她不停地辩解自己真的没有这么想过,隋王与李玳的表情也告诉她,他们不相信了。 小杨氏脸都哭花了,表情却渐渐冷静下来。她拿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知道光喊冤是不可能脱身的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在陷害她,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必要时,也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杨铄还不知道自家姐姐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仍旧为自己辩解着:“这真不是什么害人断子绝孙的药!药瓶本身是没有贴着纸的!”他偷偷看了窦王妃一眼,把心一横,“是王妃接过药瓶的时候,故意在上面贴了这张纸,好陷害阿姐与我!” 若是在往日,杨铄往窦王妃身上泼污水,不管嗣王李玳心里信不信,也会跟着附和起来,好给继母添堵的。然而,今天那药瓶就扔在他面前,而后才被侍女捡起,送到窦王妃手中,李玳看得清楚,瓶身上一开始就贴了纸,绝对不是杨铄说的那样。 想到那药是要用在自己身上的,李玳的心就变得冷硬起来。他瞪着杨铄,神情不善:“哦?你的意思是说……这药本是好的,不过是被人贴了张纸,才被当成是有害的药?你敢担保么?” 杨铄迟疑了一下,心里笃定那药瓶就是自己放进袖兜里的,没有被人换过,便点头道:“我敢担保!” “好。”李玳回头,朝心腹亲卫挥了挥手,“把药倒几颗出来,喂他吃下去。既然他说这药是好药,想必不介意多吃几颗,反正是无害的东西,能安神静气呢。” 杨铄脸色顿时刷的白了。 第五十一章 崩溃 李俪君通过无人机的镜头,看到李玳命令两名亲卫摁住杨铄,强迫他吃下了不知道几颗药瓶中的药,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无论小杨氏如何抱着李玳的大腿哀求,后者都没有改主意的打算,可见他对这对姐弟的忍耐度已经到达了临界点。 他对小杨氏可能还有几分旧情,但对杨铄是半丝耐心都欠奉了。 他不知道这药是小杨氏交给弟弟带出隋王府的,只当是杨铄带进隋王府,要交给小杨氏,所以眼下最恨的是杨铄。 对于这一点,李俪君是无所谓的。不管是小杨氏还是杨铄,他们都是害死陈氏的凶手,全都不配有好下场! 只不知道那药的药性如何?杨铄一次性吃这么多颗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呢? 是的,那药当然还是小杨氏交给弟弟杨铄的那瓶慢性毒药,那所谓“断子绝孙丹”的纸笺才是假的。李俪君在第三个小纸人身上写好预设的符文之后,就用普通笔墨在上头又添上了这几个字。这五个字不会影响小纸人本身的符文效果,却能在小纸人悄悄潜入杨铄的袖兜之后,带来更致命的后果。 李俪君通过无人机监控,遥控小纸人燃烧起来,使得杨铄忍受不住火烧带来的疼痛,有所动作。只要药瓶——或者说小纸人——一刻没离开杨铄带有温度的身体,它就会持续放出热量,直至远离人体热源为止。 杨铄的忍耐性太差了,小纸人才开始烧起来,他就把药瓶给甩了出去,所以小纸人只烧了些边边角角,剩下的部分看起来就象是一张正常的纸条,上头的字还清晰可辨,让不知内情的人误以为它就是药瓶本身附带的纸笺。 李俪君不清楚小杨氏找来的是什么毒药。既然她笃定把药用在李俭让和李俪君两个孩子身上,只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兄妹是病弱而亡,不会起疑心,那么药本身估计不会带来异常的症状。这样的药很难在短时间内验证是否有毒。李俪君担心以自家老爹李玳那进了水的脑子,看到试药的人或动物吃了药以后,一两个时辰内都没什么异样,就会直接断定药无害了。 她怎么可能允许小杨氏如此轻巧地逃过罪责? 如果李玳从小杨氏身上找到的不是慢性毒药,而是“断子绝孙丹”之类的东西,首先那就不会是短期内能验证出来的药,他也不会急功近利地叫人弄只鸡呀狗的来试吃,观察一天半天的就完事。事关后代香火,他肯定会耐下心来,叫人找几只动物来服食药丸,然后安排它们配种,起码观察上一年半载的,才能确定药是否“有效”。 可在他确定这药能让人生不出孩子之前,它就先把试药的动物给毒死了。 倘若他能请来靠谱的医师或药师去辨认药的成份,从而推断出药效,那自然更妥当。 反正无论如何,小杨氏都不可能狡辩成功,说那药是无害的东西。 现在李玳直接拿杨铄来试药,那自然更方便直观了。小杨氏越是着急地哭求,杨铄越是挣扎逃脱,越是能证明药的害处与他们的心虚。现在,不需要再找什么动物来验证,李玳都会认定他们姐弟要害自己生不出儿子了。 等到他发现那是一种慢性毒药而非能让人断子绝孙的东西,他只会更加生气。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小杨氏很好,小杨氏却要毒害他,那就是忘恩负义! 小杨氏还能辩解自己想要害的是李俭让而不是李玳吗?就算她说了,李玳也不会原谅她的,隋王则会更加生气。 这可不是什么知情人说漏嘴却没有实际证据的捕风捉影,而是直截了当地捉了个现形。相比于那瓶药的存在,杨铄夜间偷入隋王府内宅,都不算什么大事了。 李俪君索性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专心继续看戏,暂时无心应酬李俭让了。 杨铄被迫吃了药之后,整个人就处于崩溃的状态,拼命想要把入了肚的药吐出来,又爬到茶桌边给自己猛灌茶水。哪怕小杨氏不止一次低声喝斥他冷静,他也始终冷静不下来,还歇斯底理地冲着李玳大吵大嚷,表示他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他要向自己的堂兄杨钊告状! 李玳面色阴沉地瞪着他:“你只管去告好了,最好告到御前去!你不去,我还要去向圣人哭诉呢!杨家的儿子是存了什么心?竟然处心积虑想要叫我李家子弟断子绝孙?!莫不是想要谋逆吧?!” 小杨氏听了脸色大变,不等弟弟杨铄反应过来,就先扑过去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快给我闭嘴!这种事是能嚷嚷出去的么?!”她心里清楚,弟弟跟杨钊的关系没那么亲密,就如同自己与秦国夫人的关系也没那么要好。若只是寻常小事,杨钊兴许会不介意给杨铄撑一撑腰。可要是隋王父子当真把“谋逆”这样的罪名往他们姐弟头上压,杨钊是绝对不会趟这滩浑水的,反而会迅速与他们撇清关系。 他也许事后会想办法给隋王府挖个坑,出口气,但那时他们姐弟俩只怕连骨头都化成灰了,又有什么意义?现在根本没办法指望杨钊能替他们出头。越是嚷嚷,李玳只会越发恼怒。杨铄还有可能保住性命,她却真的无法翻身了! 小杨氏只能跪在李玳面前,吞吞吐吐地说些打了折的“实话”:“嗣王容禀,妾身断不敢有加害嗣王的心思!这药……当真不是什么断子绝孙丹,而是一种……吃了能让人生病,慢慢虚弱而死的药,原是……原是妾身打算拿给……拿给四娘子吃的!妍娘因为四娘子的缘故,如今只能禁足在偏院,妾身这个做娘的看着心疼,情不自禁地对四娘子生出怨恨之心,便一时糊涂……” 不等李玳说话,窦王妃又开口了:“妍娘被禁足,是因为她要杀自己的亲妹妹。你不去教训自己的闺女,怨恨俪娘做什么?怨恨她没有乖乖被妍娘杀害,也没有在自家长辈面前说谎,替妍娘遮掩么?这是哪家的道理?!况且,妍娘犯了这么大的错,却只被罚禁足,就是因为俪娘的伤不重,嗣王才会开恩的。如今你打算对俪娘下毒,让她病弱而死……要知道俪娘这几天出来见人,都是带着伤的。她若有个好歹,别人只会觉得她是伤重而亡,那妍娘的杀妹罪行就逃不掉了!哪怕王爷与嗣王不忍心,宗正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究竟是想要救女儿,还是要害死她?!” 小杨氏低着头不说话。窦王妃盯着她,又道:“况且,俪娘身边的人对你防范得紧,你能用什么法子叫她乖乖吃下这药?反倒是阿俭,长年多病,又一向对你信任有加,对你平日送过去的吃食从不猜疑。若说你这药是为他准备的,还说得过去。一旦阿俭出事,嗣王膝下就只有温良一个儿子了,这岂不是比起给俪娘一个小娘子下毒,对你更为有利?” 小杨氏顿时心中大恨,忍不住瞪向窦王妃。 窦王妃冲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第五十二章 佐证 后面的事,李俪君没有继续看下去。 李俭让再次叫了小妹,叫了好几声,颇为坚决,哪怕李俪君一副装睡的模样,他也没有放弃的意思。李俪君只好睁开了双眼:“阿兄有什么事?对不住,方才我坐着犯困,就打起了盹。” 李俭让忙道:“不打紧。你年纪小,又受了伤,精神本就比别人差些。若不是有事耽搁,这会子早就回到住处歇下了。”他叫醒小妹,就是因为苍翠刚刚打听了消息回来,“西院那边出了事,亲卫们都过去了。虽然还没有抓到那贼人,但也知道他是往西院的方向去了。我们要回内宅,应该是不会撞上的。” 李俪君应着声:“那我们就回去吧。”又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西院出了什么事。 李俭让的表情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听说……是十一舅舅偷偷潜了进来,去探望姨娘……” “咦?”李俪君露出惊讶的表情,“难不成亲卫们看到的那个白影子就是他?” “不会吧?”李俭让也有些迟疑了,“听说那贼人身手高强,是翻墙进的内宅。十一舅舅哪里有这个本事?!” 苍翠倒是知道些细节:“听说十一郎今儿是穿着白衣来的,只是外头罩着黑色的披风!” 隋王府如今正办丧事呢,会上门来的人,尤其又是亲戚,不可能穿着大红大绿,通常不是白衣,就是蓝色黑色之类的衣裳。杨铄今晚来之前,估计并不知道自家姐姐被关起来了,又仗着会有人替他遮掩,因此在衣着方面没太留心,随便就穿了这么一身素服,想着还象上回那样,在隋王府住一晚,第二天去见嗣王时,也不必换衣裳了。哪里想到今晚会有个白影子在王府中神出鬼没?于是他这一身白衣,在李俪君的提醒下,立时便有人脑补了。 李俭让听了苍翠的脑补,越发觉得坐立不安了:“十一舅舅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他若想见姨娘,明儿也能进府来探病吧?夜入内宅……这也太不讲究了些!” 苍翠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咱们王府呀,自打杨娘子得了嗣王的抬举,什么事都能插手管一管。有她撑腰,十一郎在王府里自然是通行无阻的,白天黑夜、内宅外院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事情没闹到王爷和王妃跟前去,谁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多嘴,得罪杨娘子,也得罪了嗣王?” 李俭让面露愧色,低下了头。杨铄是他的外家亲眷,在他家里行事荒唐,他脸上也无光。 李俪君便对他说:“他们有心要蒙蔽阿兄,让你以为他们都是好人,又怎会让你知道他们做过什么坏事?阿兄很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杨家人明知道杨娘子被禁足,也要冒险连夜潜进王府见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紧事,或许与阿兄有关系?阿兄不妨让人多去打听打听,好歹心里要有数。” 李俭让还没说什么,苍翠就立刻谢过了李俪君的提醒:“四娘子说得是!我们大郎总不愿意把别人想得太坏,哪里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奴的娘亲已经让人去西院打听消息了,一会儿得了信,就告诉大郎知道。” 李俪君笑笑。等李俭让知道西院里都发生过些什么,他的反应想必会很有趣? 她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李俭让连忙也站了起来:“我送四妹妹。” 李俪君没有拒绝,反正李俭让也只是把她送到花园门口罢了。 等到她回了水阁,简单洗漱过,又吃了药以后,石青已经带着最新消息回来向她报告了。 石青不曾在西院里直观现场,辗转打听到的消息跟实际情况有些许出入,但大体上差不多。 杨铄夜入隋王府内宅西院,密会自家亲姐,给亲姐送一瓶神秘的毒药。小杨氏声称是用来毒四娘子李俪君的,但其他人都认为,她是打算对大郎李俭让下毒手,好给自己儿子李温良铺路。因为李俭让的乳母苍娘子得到消息赶过去,亲口向隋王与窦王妃指控小杨氏对自家大郎下毒。 据说这几天李俭让身体不适,小杨氏几乎每日都要给他送吃食补汤,还劝他多吃些。李俭让根本没胃口,杨老夫人又早就嘱咐过他身边的人,要格外小心留意他的饮食,所以小杨氏送来的东西未能入大郎的口。然而苍娘子十分细心,她把小杨氏送过来的东西,全都让人喂了狗。狗原本十分健康,却不知道为何,忽然病倒了…… 这件事立时就成了小杨氏企图毒害李俭让的佐证! 至于杨铄今天给小杨氏送的药,则被理解成后者几次下毒失败,把药耗光了,急着补货。 隋王与窦王妃都十分生气,嗣王李玳更是直接打了爱妾两个耳光,又逼杨铄吃了他带来的毒药。只不过杨铄服药之后,并没有明显的症状出现,就是整个人非常激动罢了。嗣王已经命人把他关了起来,打算明天一早就送官。杨铄拿他与贵妃娘娘同族一事说嘴,威胁嗣王把自己放回家去,嗣王也没理会。 石青还把其他人的议论也告诉了李俪君:“大家都说,杨夫人与杨十一郎竟敢对大郎做这种事,定是瞒着杨家人的!因此嗣王压根儿就不害怕杨十一郎告状。都一样是贵妃娘娘的族亲,只要杨家老夫人与几位舅爷站在大郎这一边,贵妃娘娘还能护着杨夫人与杨十一郎不成?他们要害的可是李家的子孙!” 李俪君扯了扯嘴角,又问石青:“阿兄那边想必也听到消息了吧?他有什么反应?” 这点石青就不知道了。她回来的时候,苍娘子还在西院没走呢。 李俪君其实也通过无人机看到苍娘子的身影了,只是不清楚她有没有叫人将消息传回给李俭让知道罢了。她对自家大哥的想法有点好奇,不过这种事,明日再去问他也是一样的。 李俪君压低了声音问石青:“亲卫们追的那个白影……可查出是什么人了吗?那杨十一郎进府,又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石青忙道:“白影的事还不知道,不过有亲卫说,好象在西院附近抓到了长史大人身边的心腹,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夜里跑到内宅去。王爷已经命人去查问了,还叫要严审几处入府门户上值守的人,看是谁把杨十一郎放进来的,说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吃里扒外的恶奴!今晚府中有好些人都被带走了,估计要到明儿早上,才能审出结果来。也就是阍室里值守的那几位,今晚一直跟亲卫们在一起,能够自证清白,才逃过了一劫。” 当然,石青也没忘记跟李俪君小声保证:“小娘子放心,那几位叔婶都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人,心里更是看杨家那姐弟俩不顺眼。今晚小娘子吩咐他们做的事、说的话,他们是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透露的!” 李俪君笑笑。其实那几个人说了也没什么,她又干了什么犯忌讳的事呢? 小杨氏和杨铄今晚被人捉了现形,是他们自作孽。 可不是她害的。 第五十三章 复盘 石青之后,崔、吕二位嬷嬷也相继回来,向李俪君报告了她们打听到的消息,基本上都跟石青探听到的差不多,只在细节上有些许差别。 事情是今天天黑后发生的,如今亲卫们还包围着西院,虽然有各种小道消息飞出来,但在审问结束之前,外头的人想要知道更确切的消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西院中,隋王已经先行离开了,留下窦王妃与嗣王继续带人审问小杨氏身边的下人,不知道几点才会有结果。 李俪君也不着急。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小杨氏想要翻身,简直难比登天。她也没来得及服食那个曾经用来骗人怀孕的药,估计暂时是不可能拿这种事做借口逃过一劫的。有窦王妃盯着,李玳就算真被宠妾迷昏了头,也没那么容易让她蒙混过去。李俪君让身边的人都下去好生休息了,明天还有大事呢。 收拾小杨氏这种秋后的蚂蚱,她们还犯不着从陈氏的大殓仪式上分心。 临睡之前,李俪君见西院那边已经开始审守小门的婆子,后者战战兢兢地招认自己没扛住王府长史身边心腹的“威逼”,放了杨铄进门。 看来王府长史也逃不过这一关了。 考虑到无人机在白天不如夜里隐蔽,李俪君索性把它收了回来,仍旧藏回水阁二楼的屋檐下,等日出后充能。 然后她闭上双眼,开始复盘今天的行动。 今日她给小杨氏姐弟俩挖坑,计划已经基本获得了成功。 她主要是利用无人机从空中监控敌方的行动,寻找下手的最佳时机。另外,她让身边的人在隋王府中打探消息,收集到的情报十分有用,收买到的人也没让她失望,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 最后,她撒出去的三个小纸人,虽然功能只有最简单的放大、按照指令飘行或翻墙,以及自行焚烧,可因为时机掌握得好,个头比较小,隐蔽性高,发挥出了比预想中更大的作用。 小杨氏如今难以翻身了。就算有人事后仔细追查,发现李俪君曾经让人接触过阍室以及二门上的人,还让其中某些人发表“嗣王妃显灵”之类的言论,也证明不了什么。王府亲卫们可能会对白影的真面目感到好奇。可除了那位队正以外,其他人只需拿“闹鬼”二字就足以搪塞过去了,谁会较真?她一个刚刚失了母亲的小女孩,因为母亲的冤死感叹到不平,说几句母亲显灵报复仇人的话,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吗? 李玳可能会觉得不高兴,骂她胡说,却不会因此拿小女儿怎么样。李俪君也不在意被骂两句。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位父亲的宠爱与看重,也长了这么大,心里真的没太当一回事。她不是需要靠着渣爹的些许怜惜宠爱,才能在后宅活下来的弱者。 隋王断不会苛责她。他老人家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过。哪怕他将来知道她搞小动作引亲卫发现杨铄潜入隋王府,也不会生气。李俪君及时阻止了杨家姐弟的阴谋,拯救了自家长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只会夸奖小孙女聪明,友爱兄长。 窦王妃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李俪君不是帮着自家老爹跟她做对,还要跟小杨氏坚决斗到底,那她就是好祖母心目中的好乖孙! 至于曾经提前得到她提醒的窦王妃以及守门仆从等人,是否会觉得那神出鬼没的白影是她弄出来的……随他们脑补去就好了。她坚持说是亡母显灵了,他们又能说什么?窦王妃至今还觉得是她身边的嬷嬷们精明厉害,帮她想出了办法报复小杨氏呢!根本就没觉得是她这个小娘子自己的主意。 过去九年里她只会憨吃憨玩,给便宜祖母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了的。 李俪君复盘的结论,是计划整体上利大于弊。就算有点小隐患,跟看到仇人倒霉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她后续还打算把那小纸人变化出来的“白影”,通过舆论操纵,直接定性为陈氏显灵。 陈氏生前死后受了那么多的气,至今丈夫李玳都没把她放在心上。若是李俪君不替她折腾点动静出来,李玳还不知道会多过分呢!就算陈氏已经死了,她也依旧是隋王府的嗣王妃,该得的待遇一个都不能少!想要欺负人死了,没办法为自己发声,就随便糊弄,连杀她的凶手都不肯认真搜查缉捕……绝对没门! 李俪君早就想好了几种伪造“闹鬼”、“显灵”迹象的办法。如果陈氏不能得到一个体体面面的丧礼,她就要把这些办法一一使用出来了。反正小纸人用料简单,符也不难画,她还自备材料,顶多就是费的法力多些——这是因为她目前只有炼气一层的缘故。 李俪君心里盘算着将来的计划,慢慢沉入了睡眠。 一夜无梦。 拂晓时分,李俪君又一次在系统的闹铃提醒下,赶在天亮前起身,对着窗外东升的朝阳,练了一回功。 她能感受到体内的灵气每日都在增加,然而这个量还是太少了。光靠着日出修炼,她恐怕得费不少时日,才能升到炼气二层,筑基之日更是遥遥无期。《日月星云诀》入门容易,但想要修炼到高阶,实在麻烦。她得尽快想个法子弥补这点不足之处才行。 趁着刚刚修炼完,体内灵气充盈,李俪君便制作了两个小纸人出来,以防万一。随后她又重新打坐回复法力。今天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未必没有需要她使用法术的时候,可不能将体内的灵气耗费殆尽。 到了她平日“起床”的时间,二红从房门外探头进来,见李俪君已醒,连忙招呼邵娘子一同进屋侍候她梳洗。 等李俪君到达灵堂的时候,隋王府已经有了零零星星的客人,都是为了今天陈氏的大殓仪式来的。 陈氏原是青年横死,所以早前小殓的时候,就已经整理过遗容,又将人放进了棺椁中,该装裹的都装裹好了,以免让人看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因此,今日的大殓仪式就省了许多步骤,相对简单些,主要是要给棺椁上盖,其他该有的仪式也办一办。 隋王乃是皇帝亲弟,在如今的宗室里,是少有的近支又年高位尊之人。他的嫡长媳办丧事,宗室成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出席。陈氏生前人缘还不错,又是为救人而死的,当时被救的宗室女眷们自然不能缺席。随着太阳越升越高,上门的宗室就越来越多了。没过多久,灵堂前的大院子就挤满了人。 李俪君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里,许多宗室女眷都来安慰她,济阴郡王妃等人更是对她怜爱有加。听她们的口风,似乎一夜才过去,昨晚上在隋王府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去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 李俪君猜想着这到底是窦王妃还是二房的手笔,便听得有人高声说:“老邹王来了!” 灵堂中众人顿时一静,随即轰的一声,全都跑了出去,迎接这位新上门的贵客。 第五十四章 邹王 李俪君有些吃惊。 老邹王可不是一般的宗室。他算是如今宗室里辈份最高的一位长者,今年都七十五了,真真是古稀老人。 老邹王论血缘乃是太宗之后,与隋王府的关系已经挺远的了。可他跟陈氏有点关系。准确地说,他是跟陈氏的父亲陈翁有很深的交情。当年陈氏虽是吴兴陈氏之女,却出自旁支,父亲又被人讥讽是行商之人,她却还能嫁进隋王府做嗣王妃,就是老邹王这位宗室长辈亲自做的媒。 陈翁的父亲,也就是李俪君的曾外祖,在老邹王的父王府中做记事参军,是从六品上的官职。 那时正值武后当权,宗室诸王不服,发生了叛乱,平乱后许多宗室都遭到了诛杀,各家年幼的子弟则被流放到偏远之地,很多人都受不了那个苦,在途中夭折了。老邹王的父兄就是被诛杀的一员,他本人因为年纪小,逃过了死劫,却无法避免被流放岭南的命运。 陈氏曾外祖虽是王府属官,却早早察觉到不对劲,寻借口辞了官,事后虽然被牵连贬斥,却保住了性命。然而他曾经受过老邹王的恩惠,听闻对方被流放岭南,便决定要跟过去照应。 他的决定受到了家族与妻子的反对,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为此不惜与妻子和离。妻子气得把年幼的儿子丢给他,自己带着嫁妆回了娘家。陈氏曾外祖也不在意,就这么变卖了家资,带着儿子与两名老仆,驾着一辆马车,南下而去。 他果然追上了老邹王,一路照顾其饮食医药,才让老邹王几次生病都平安度过。到了流放地后,同在那里的其他几位宗室子弟,也得到陈家曾外祖的援手,勉强保住性命,生活也得以温饱。 老邹王等人在岭南待了十七年,陈家曾外祖从没离开过,还在第十五年时病逝于当地。临终前,他给儿子陈翁求娶了当地大族之女为妻。在他死后,陈翁靠着岳家,以妻子的嫁妆为本钱,做起了买卖,继续赚得钱财供养老邹王等宗室安稳生活。 托陈家父子的福,在中宗皇帝下旨赦免并召回昔日落难的宗室子弟时,从岭南平安返京的人足有七八个之多。虽然他们当中少有象老邹王一般长寿之人,但好歹他们没有死在异乡。 陈翁自然也跟着一众宗室回到了长安城,还获得了中宗的封赏。只是随后朝廷局势又有动荡,陈翁见状不妙,便借口妻子水土不服,告别了老邹王等人,带着妻儿返回吴兴老家去了。 族人本来还想借他的门路,在京中谋官职的,见状又有不满。可他并不在意,只围着妻儿过自己的小日子。有族人要进京谋官,他也愿意写荐书,但反对族人们为了自家名利,便把老邹王等几位受苦多年的宗室又卷入朝政风波中去。族人对他多有怨言,可老邹王等人却十分感动于他的情谊。 所以,后来陈翁为了被害的生意伙伴进京,又在京城落户安家,开店开作坊,几位宗室都曾大力相助。除老邹王外,其余几人陆陆续续去世,可他们的子孙记着先人嘱咐,对陈翁也颇为客气。 陈翁妻子早逝,自己身体也不大好,儿子相继夭折,膝下只剩一女,却有万贯家财。他担心自己死后,族人会抢夺他的家产,苛待他的女儿,便决心要为女儿说一门可靠的婚事。老邹王索性替他说了一门宗室婚。虽说是继室,可也是正房嫡妻。即使陈氏不得李玳宠爱,只要有封号在身,她这辈子都能安安稳稳,陈家族人更不敢有所冒犯了。 至于陈氏会被小杨氏谋害而死,那完全不在老邹王的预料之内。陈翁去世的时候,对于女儿的将来,还算是放心的,万万想不到会有后来的变故。 陈氏死后,李俪君大受打击,伤心了没两日,就被李妍君推落假山,开始了穿越之旅。回来之后,她又一直盘算着要如何查明真相,报复小杨氏等人,没什么功夫去想别的。今日老邹王会亲自前来吊唁陈氏,李俪君还是很意外的。 老人家如此高寿,听闻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病了大半年了,连走路都难。既然行动不便,他今天怎么就亲自过来了呢? 许多人都出灵堂迎接老邹王了,李俪君倒是没动,仍旧跪在灵前,却有些好奇地往外张望着。 不一会儿,隋王与嗣王李玳一左一右地,亲自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佝偻老人走了进来。不必旁人介绍,李俪君就猜到对方定是老邹王了。 论辈份,隋王得管邹王叫叔叔,李玳得叫他叔祖。李俪君身为李玳之女,就要管邹王喊太叔祖了。 李俪君正正经经地朝着老邹王磕头行礼,还没行完,老邹王就赶紧叫人扶她起来了:“可怜见的,孩子身上还有伤呢,自家人不必多礼。” 隋王命人搬了胡凳过来,扶着老邹王坐下了,老人家便开始冲着陈氏的灵位叹气,眼圈都红了:“敏质啊,你怎的这般命苦?早知如此,当日老头子就不给你做这个媒了!” 敏质正是陈氏的闺名。听到老邹王这么说,李俪君就忍不住鼻子发酸,李玳也开始浑身都不自在了。 老邹王这么说,是在怪他对陈氏不好,害得陈氏殒命么?可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陈氏自己带人跑到野外游玩,运气不好地碰上了歹人……哪怕这事儿跟小杨氏脱不了干系,那也是小杨氏的错,与他有什么相干? 然而没人在意李玳的想法,众人都只是关注老邹王的情绪,纷纷安慰他:“老叔王别太伤心了。事已至此,我等日后好生照看陈氏所遗骨肉,想必她就能安心离去了。” 老邹王听了,又叹了口气,随即看向李俪君,招手示意她过去。 李俪君照办了。 老邹王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你放心。你娘的仇,老叔王都记着呢!杀她的贼人,如今已经落网了。老叔王定会叫他们不得好死!” 李俪君讶然:“太叔祖,您是说……当日杀我娘的歹人,已经被抓住了?!” 这可是大消息!怎么没听其他人提过?崔嬷嬷可是派了人盯着京兆衙门的,一旦有了新消息,没理由她会不知道呀? 不但李俪君吃惊,就连隋王与嗣王李玳都惊讶不已。 隋王十分关切地问老邹王:“叔王的消息可是来自京兆尹?侄儿派了人去盯着,却不曾听说此事。难不成是今日才抓到的人?” 老邹王却摇头道:“光派人去衙门盯着怎么行?咱们是苦主,自是要派自家人去查访的!外人如何比得上自家人上心?” 隋王有些尴尬,嗣王李玳脸都黑了,却不能说什么。 老邹王继续对李俪君道:“怪事就在这里。老头子派的人抓到了几个歹人,送去京兆衙门,他们却说抓错了!可老头子分明问过当日亲历的人了,就是那几个,又怎会抓错呢?” 李俪君瞬间就明白了原因。 被抓的是杨铄派去行凶的人!是正主儿! 第五十五章 凶徒 李俪君还记得,官府方面对陈氏之死的调查结果,是说她死于一伙歹人之手。这伙歹人在渭河北岸流窜作案,害了好几户人家,早已上了官府的通缉榜。 然而,她第一次用无人机监视小杨氏与其弟杨铄密会时,就曾听他们提过,当日派去杀陈氏和李俭让的,是杨铄找的人,冒充了那伙歹徒行凶,事后也不会有人疑心到他们头上去。小杨氏还曾经担心过,一旦真正的强盗落网,会否认自己曾经杀过宗室贵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得将凶手灭口。只要真凶不存在了,死无对证,被冒名的强盗就只能认下这个罪名,所有的否认或喊冤都可以当作是狡辩。 李俪君不知道杨铄是否已经成功将那群真凶手假歹徒灭了口,可听老邹王的意思,他派出的人应该是抓到了这伙人。京兆衙门之所以不承认,是因为他们一直认为行凶的是自己通缉的惯犯,那自然是对不上号的。老邹王却找到当初曾经亲历过陈氏被杀现场的人去认过人了,确认了自己抓到的就是正主儿,这便与京兆衙门的结论产生了矛盾。 矛盾不矛盾的,李俪君不在乎。她在意的是,这回可能是真凶落网了。 她忙对老邹王道:“太叔祖,既然是当日亲历凶案之人认出的凶手,那自然比别人说的话更可靠。儿想去见一见那些人,只要确定了是真凶,儿便亲自去跟京兆尹交涉。管他是如何断定太叔祖抓错了人,谁还能比儿这个苦主兼目击证人说话更有份量?!” 老邹王眯着眼问她:“好孩子,你不想亲手为你娘报仇么?” 李俪君道:“只要能亲眼看着凶手伏法,是不是亲手杀的,儿并不在意。反正大唐的律法也不可能放过这等杀人的凶徒!” 老邹王笑了笑:“好,我们李家的孩子就是大气!既然国法能替咱们做主,咱们也不必非得把公案办成私仇。” 他老人家立刻就招呼了几位曾经目睹过陈氏被杀现场的宗室女眷过来——正好,今日人到得齐全,除隋王府的女眷外,连济阴郡王妃、岐王府的荣义郡主与薛王府的七郡公夫人都到了。众人得知老邹王抓到了杀陈氏的凶手,纷纷表示愿意去做证,定要将凶徒绳之于法! 济阴郡王妃还哽咽道:“咱们索性这就去认人,若是今日之内能有个结果,陈妹妹在天之灵,兴许还能亲眼看看凶手的下场呢!” 这事儿很好办,老邹王已经让人把一众歹徒都捆紧了押送过来,如今就在隋王府的车马棚里,由他老人家的心腹亲卫盯着呢。众女眷只需要走几步路,就能看到人了。 济阴郡王妃带头,领着一众女眷过去了。李俪君还特地让人去喊了李俭让:“阿兄当日也是亲历者,正好去认认脸。总要再三确认过,没有弄错,才好将人明正典刑。” 李俭让刚得了消息,也十分惊讶,随即想到了乳母苍娘子透露的消息,有些犹豫:“这样妥当么?那些人的身份……会不会有问题?” 李俪君看了他一眼:“能有什么问题?只要确认那些人就是杀我娘的凶手,谁还管他们的身世来历?查明案情和判刑都是京兆尹的工作。我当日已经答应过阿翁与阿耶,只求诛除凶手,不问其他,今日便不会违诺。”至于其他人是不是会查下去,查到小杨氏身上,那就与她无关了。 李俭让一听小妹的话,就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看着老邹王端坐灵堂八风不动,一众宗室女眷积极地去认人,而隋王与嗣王根本没理由去劝阻谁,他就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也没理由做。叹了口气,他不再多言,陪同小妹去了车马棚。 歹人一共有四人,全是青壮男子,为首的一人年纪大些,满身是血,还断了一臂,只用布条草草包扎了伤口,其他人脸上、身上也都是伤。他们虽说形容狼狈,可仔细观察,每人的衣着打扮都还体面,脚上穿的还是皂靴,只不过靴底比常见的款式要薄一些。这样的形象,与其说他们是朝不保夕、四处流窜作案的强盗,还不如说是京中豪门的仆从。 济阴郡王妃等人已经认出他们正是当日的歹人,只是穿着打扮大不相同,心里顿时冒出许多猜测来。近日,关于嗣王李玳的宠妾小杨氏买凶谋害正室与嫡长子的小道消息甚嚣尘上,现在歹人的异状似乎正好跟传闻对上了。 众宗室女眷心思各异地回去向老邹王报告,表示他老人家火眼金睛,确实抓到了凶手,没有认错人,是京兆衙门的人犯了蠢。 而李俪君也拉着李俭让去认过了。关于那几个凶手的长相,她当日虽然受了大惊吓,但记忆并没有出问题,自然不会忘记仇人的模样,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四个人。 只可惜,那天真正对陈氏动了刀子的人,并不在这里。倒是有一人,曾经拿刀指向李俪君与李俭让,威胁两个孩子去递送财物,因此陈氏才会挺身而出,代替孩子们出面,结果死在另一个歹人的刀下。 李俭让也认出了那个威胁过自己的歹人。他沉默地拉着小妹回到了灵堂,郑重向老邹王行礼,告诉他老人家,人没有抓错,他都认出来了。 老邹王听了他的话,再看看李俪君,见兄妹俩都点了头,其他人也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便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很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再把人送去京兆衙门,叫他们严审!不要再说什么弄错人了。所有苦主都一口咬定是他们,难道所有人都瞎了不成?!即便这四人不是曾经肆虐渭河北岸的强盗,也是杀害宗室女眷的凶徒,绝对不会冤枉了他们!” 他柔声对李俪君说:“好孩子,老叔王先去办正事儿。你在家等消息就成。回头有了信儿,老叔王会打发人来告诉你的。你晚上祭拜你娘,记得替老叔王多上一炷香。” 李俪君大声答应着,恭敬地送走了这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还命崔嬷嬷带人跟了上去。无论京兆衙门里会给出什么结果,他们作为真正的苦主,总要有人出面才行。 崔嬷嬷自打得了信儿,已经往车马棚转了一圈,恨不得当场咬死那几个凶徒。如今得了小娘子的命令,整个人就象是打了鸡血一般,拍着胸口再三保证,一定会盯紧京兆尹,尽快将凶徒法办。 邵娘子也是当日的目击证人,跟着崔嬷嬷一块儿去了。 李玳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脸色大变地想要追上老邹王一行,却被父亲隋王喝住:“干什么去?!你媳妇的正事儿还没办完呢!” 李玳咬牙:“阿耶!若是叫人知道实情……” 隋王阴沉着脸:“那也是小杨氏的命!”心中却暗暗埋怨儿子,倘若行事积极些,先老邹王一步抓到人,他们家又怎会落入这等尴尬的境地?!这回隋王府的名声定会受损了,然而老叔王出面,他又能怎么办? 第五十六章 真相 就算隋王原本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老邹王抓来的凶徒就只是曾经杀害过自家长媳陈氏的强盗,可当他听说京兆衙门认为这伙人并非他们通辑的人,而目睹过陈氏被杀现场的宗室们却个个都认出这伙人就是真凶,他便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杨氏与杨铄姐弟俩还挺有心机的。他们不是直接雇佣了一伙强盗去杀人,而是找了人去冒充这伙强盗杀人。看样子,他们找的人八成还是杨家的奴仆,行凶时穿戴得象个强盗模样,平日里又做回大户人家的仆从,谁会怀疑到他们的头上? 别看老邹王把人抓到了,衬得隋王府好象对自家嗣王妃遇害一事不太上心似的,但隋王清楚地知道,自家是真的派了许多人手用心去搜查的,只是一直找不到人,京兆衙门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而已。既然隋王府花费了大力气,却还是找不到人,那自然是因为凶手太过狡猾了,这一切都是杨家姐弟的错! 隋王不想自家名声受损。他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催长子李玳将小杨氏处死,却没打算闹得人尽皆知,叫外人觉得隋王府后宅不宁,李玳身为继承王位的嗣王,连个小妾都管不好。 然而,今日老邹王把凶徒公然带到隋王府,叫那么多宗室女眷去认了人,又大张旗鼓地送回京兆衙门报官,这件事便注定不可能隐瞒下去了。那几个假冒强盗的凶徒既然能被老邹王找到,他们的身世来历便很快就会曝光。小杨氏的罪名就要定死了,杨铄也逃不过去。考虑到他们与贵妃娘娘是同族,兴许宫中的圣人会为了贵妃颜面着想,不让人大肆议论此案,却不可能会为了贵妃的一个族姐妹,便叫亲弟弟吃了亏。 隋王府的仇,竟然是邹王府代为报了。 兴许会有人非议隋王府对嗣王妃之死还不如邹王府上心,可那种流言蜚语不算什么。陈氏娘家父亲与老邹王有极深的交情,只说老邹王对好友之女的死十分关切,就能搪塞过去。 隋王担心的是杨家——准确地说,是贵妃娘娘背后的杨钊与几位国夫人——会因为这件事记恨上隋王府。毕竟小杨氏这桩案子闹得十分不体面,哪怕大家明面上不提,私底下也会议论杨家的家教,让贵妃与几位国夫人丢脸。 窦王妃劝慰丈夫:“王爷不必太过担心了。如今是老叔王抓到的凶徒,又将人送去京兆衙门,方把整件事传扬开来的。倘若京兆尹最后追查到杨家人头上,那也不是我们隋王府有意为之。谁叫小杨氏与杨铄行事不密,叫老叔王抓到了他们的人呢?臣妾倒觉得,这事儿闹大了,也没什么不好。小杨氏横竖是要死的,日后人人都知道她死有余辜,便不会误会我们冤枉了她。她的亲友要埋怨,也埋怨不到我们头上。” 隋王闻言,神情缓和下来:“不错,原是小杨氏自作孽,老叔王又热心帮忙之故。我们家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呢!” 隋王拿定了主意,便转头去压制儿子李玳,不让他去阻止任何人查清陈氏之死的真相,还劝他亲自走一趟京兆衙门,叫外人知道他对自己妻子的死也是十分关心的:“让人以为是杨家姐弟行事不密,才导致罪行败露,总好过让人知道你叫一个妾糊弄了许多年,差点儿连嫡长子都被人害了!杨铄时常夜间私入王府内院,若传出去了,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来?你不在乎,我老头子还要脸呢!”隋王的妻妾女儿可都住在内院里呢。 李玳被说得满脸涨红,想起小杨氏,忿恨倒是盖过了不舍。他觉得自己一向对小杨氏极好,为什么她就不肯老老实实做一辈子的贤妾,非要折腾得家宅不宁呢?!如今他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宠妾灭妻,说他糊涂好色,说他薄情寡义……他的名声一落千丈,却没办法再借杨家的门路谋高官显宦之位了,这一切都是小杨氏害的! 待陈氏的盖棺仪式结束,李玳便匆匆忙忙带着几个人往京兆衙门去了。他明明不耐烦去,却又必须做出关心的样子来,心里烦躁无比。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不少宗室,大家都很关心京兆衙门那边是什么反应。陈氏这边的仪式既然差不多了,大部分人自然会把注意力转向更新鲜的话题。 没过多久,便有人传了消息回来。京兆衙门收下了那几个歹人,也弄明白自己通辑的强盗与杀害隋王府嗣王妃的凶徒并非同一批人,原是早前搞错了。如今两案分开审理,京兆尹在多位宗室贵人的催促下,当堂开始审案,很快就从那几个落网的凶徒口中,问出他们本是杨铄私自购置的一处田庄里养的家丁——或者说是打手。 这一批人十来个,一半以上曾经落过草,个个高大强壮、身手不凡,平日里时常帮杨铄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只要他们穿上杨家仆从的衣裳,躲进杨铄的田庄,又或是混进杨铄的随从队伍中,便无人知道他们的底细了。 当日他们会杀陈氏,其实就是奉了杨铄之命,命令的内容不但是要杀陈氏这位嗣王妃,连李俭让这位嗣王嫡长子,也在必杀之列,其他人则无所谓,但绝对不能伤着小杨氏和她的女儿,以及她们身边的一众侍女仆妇们。 只可惜他们的首领当日杀死嗣王妃后,便忽然害怕了,听得周围有人过来,还以为是官兵到了,忙转身逃走,把李俭让这个目标给忘了。因为这事儿,他们被主人杨铄大骂了好几次,连赏钱都少了一半。前两天,杨铄派人来给他们补送赏钱,他们还以为他消了气,不料打开门之后,迎来的是灭口的利刃…… 他们的首领是头一个被砍死的。其他人有的来不及反抗就被杀了,有的反抗不过,也同样被杀了。这四个能被老邹王抓住的,都是当时运气很好,不在住处,听到风声后及时逃走的。可即使他们逃了,一路上也没少受到追杀,才弄得这般狼狈模样。他们被老邹王的亲卫发现时,已经力气耗尽,再也跑不了了,因此都主动落网,好避开旧主的追杀…… 就算是死,好歹在官府处斩前,他们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众宗室听着凶徒的供词,都唏嘘不已。虽然早就有所预料,这事儿跟小杨氏脱不了干系,但如今猜测变成了现实,真不叫人感叹万分?小杨氏想图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可正因为明白,才觉得她是痴心妄想。最可怜的还是陈氏这个受害者,还有她留下的女儿…… 众人暗暗打量了一眼被落单的李温良,原本一向是众星捧月的小男孩,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乳母,谁都不去答理,瞧着还挺可怜的。 隋王夫妇都不理会这个小孙子,他胞姐还在禁足中,长姐没来前院,父亲李玳去了京兆衙门,除了派人回来带走了杨铄,就没有交代别的了。 留下年仅四岁的孩子,独自面对所有的非议。 第五十七章 降临 李温良从小娇纵,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又惦记着亲娘,没过多久,就哭闹起来。一旁的乳母怎么哄他,都哄不住,最后是窦王妃命人将他带了下去,才算是消停了。 看到李温良这般不懂事哭闹,周围的宗室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觉得小杨氏不会教儿子,从前是怎么传出贤良名声来的呢?又有人提起小杨氏负责教养的嫡长女李俶君,素来脾气不好,任性又刁钻;另一个小杨氏亲生的李妍君,本来一向名声不错,前些天却闹出杀妹的荒唐事来,可见本性也早就歪了。小杨氏教的三个孩子都有毛病,她这贤良名声也太虚了些,怕不是自己吹牛的吧?就她这作派,哪里及得上正室陈氏的十分之一? 宗室们又是鄙夷小杨氏的虚伪与恶毒,又是叹惜陈氏的早逝。李俪君在灵堂里听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顾低头念经。 她知道,别看现在有那么多亲戚朋友说陈氏的好话,骂小杨氏的坏话,这里头大部分的人其实都只是吃瓜群众而已,并不是真的那么正义凛然。陈氏被小杨氏欺负,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又有几个人帮她说话?大多数人不过是在背后议论几句罢了,少有人会去当面得罪小杨氏。 今日老邹王将杀害陈氏的凶徒送到了官府,京兆尹审出了案子与杨家姐弟有关,正是新鲜出炉的八卦,所以大家才会热情地议论着。过得三五日,长安城里有了别的新闻,谁还会关心隋王府的妻妾情仇呢? 所以,李俪君不会因为今天有那么多人站在她这边,就以为自己有了依仗。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外人也就是嘴上说说,帮不了她什么的。 至于李温良,小杨氏与李妍君干的那些事跟这孩子没关系。四岁大的小男孩,连话都不一定能说明白,他能做什么呢?李俪君没功夫跟他计较,也不担心他会吃什么苦头。别看他现在被冷落了,好象很可怜的模样,他身边的乳母总会照应他。小杨氏身边的婢仆若想自保,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小主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而在父亲李玳再添一个身体健康的儿子之前,李温良依然还是李玳心中的宝呢!在这隋王府中,还没人敢对他不利。 再说,还有杨家在。小杨氏是保不住了,可是,除非杨家再嫁一个女儿过来,又生了儿子,否则杨家那几位舅爷是不可能放弃李温良这个外甥的。没了小杨氏,他们现在想要控制李温良就更容易了。 跟李温良这个小屁孩相比,李俪君觉得自己的处境更麻烦些。有功夫,她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个儿。 今日出了大事,前来隋王府的宗室皇亲们,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京兆衙门那边去了。陈氏的盖棺仪式少了关注,幸而李俭让把自己孝子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该有的礼数都不缺,该哭的时候哭了,该出力的时候也肯出力。如今陈氏已经被封入棺中,剩下的就是入土了。李俪君哭了半日,想着自己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母亲,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午饭大家简单地用了。过后,有一些关系比较疏远的人,纷纷告辞离去。隋王年纪大了,每日都要午睡,很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窦王妃陪着众女眷们聊了一会儿天,又请众人往花厅品茶。 灵堂里便安静了下来。 苍娘子来请李俭让去休息,李俭让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小妹:“四妹妹,我们一道去吧?” 李俪君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想多陪陪我娘,阿兄自去便是。” 李俭让劝她:“不管四妹妹如何伤心,都要注意休息,不能累着了自己。你也过去陪长辈们说说话。长辈们都很关心你。” 李俪君道:“我知道长辈们关心我,可我能陪在我娘身边的时间是有限的。现在我更想留下来陪我娘说话。阿兄放心,我身边有人侍候。” 李俭让见劝她不动,叹了口气,随苍娘子离开了。 李俪君留在了灵堂中。 这个时候,连专门请回来念经诵佛的和尚道士们都下去休息了,原本在堂内外执守的属官吏员也轮流去用饭了,剩下的人不多,主要就是东院与李俪君身边的侍从。李俪君乐得没有外人在,便指挥二红把软席移到了棺椁前,自己盘腿坐上去,慢慢烧着纸钱,口中低声念着往生经。 她这么干已经有好几天,二红与嬷嬷们看得熟了,并不以为意。杀害陈氏的凶嫌落了网,如今她们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京兆衙门那边。吕嬷嬷只可惜杀害陈氏的那一个凶手已经死了,免去了砍头的极刑,实在太过便宜他。二红则好奇,京兆尹能把案子审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将指使歹人行凶的小杨氏与杨铄都一并判了死刑呢? 吕嬷嬷闻言,沉默下来,随后便来安抚李俪君:“小娘子,咱们虽然恨不得小杨氏那贱人明儿就被砍了头,可她到底是咱们王府的女眷,又替嗣王生了一双儿女,要她死不难,但若要把她拉到外面砍头……嗣王怕是绝不会答应的!” 李俪君对此很淡定:“只要人死了,我不在乎她是怎么死的,砍头、上吊、服毒……都可以,反正世人都知道她是罪有应得,我娘的怨气就能平了。” 吕嬷嬷忙道:“小娘子说得是!” 二红小声出了个主意:“咱们是不是该叫西院那边也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那小杨氏如此恶毒,也该叫她尝尝担惊受怕的滋味。最好再给三娘子捎个信儿。咱不跟四郎一个小孩子计较,可三娘子差点儿害了我们小娘子,也是个坏人……” 李俪君笑了笑:“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是注意分寸,别惹得阿翁阿婆和阿耶生气就行。我在这里陪我娘,没旁人在,我还能跟我娘说说体己话呢。今天是娘的头七,晚上娘兴许会回来看一看。若能让我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吕嬷嬷心里叹气,却又不忍泼李俪君冷水,只得胡乱拿几句话搪塞过去。 下午,李俭让又过来给继母念了一会儿祈福经文,便叫亲妹妹李俶君派人请了过去。窦王妃打发申姜过来陪李俪君,没过多久,又被她打发回去了。吕嬷嬷消失了一段时间,二红与石青轮番出去打了个转,李俪君也不问她们做了什么,只知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西院那边闹腾起来了,二婶黄氏带着人过去镇压,窦王妃则将众宗室女眷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后来,连西院也沉寂了下去。 二红与石青守在了灵堂门口,李俪君独自跪坐堂中烧纸念经,心里猜想着,在这个兴许存在灵异现象的世界,母亲是否会在头七回魂夜现身一见? 就在天黑下来的时候,一阵清冷的风穿堂吹过,吹得素幔白布乱飞,纸钱四散。李俪君心中一动,抬头往棺椁的方向望去,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从身后降临。 她脸色微变。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修真者?还是筑基真人! 第五十八章 母亲 李俪君去过有修真者的世界,还不止一个。 她当过炼气期的菜鸟,也做过筑基真人,甚至还突破到了金丹期。 她知道身后这股威压是什么等级的修真者才会有的。这绝对是筑过基的人,而且不是刚刚筑基,起码有好些年头了,怕不是已经接近了筑基二层。对于她一个刚刚炼气入体没几天的人而言,这种等级的修真者,那真是庞然大物,随随便便就能捏死她! 李俪君兜里有护身的法器,挡得住筑基级别的攻击,就算真被谁捏死了,也有法子护得自己的一点真灵逃走。她在紫微天宇那么多年了,师傅拜过,师门有过,同伴也不少,想要找个好地方转世重修,又或是直接找人定制一个身体,都不是难事。可是,她既然有心要修行,那自然还是原装的身体更好,其他的……效果都是要打折扣的,路也走不远,否则她何必回来?那些她曾经去过的任务世界,哪个不比玄唐小世界更适合修行? 李俪君电光火石间,就已经决定了要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的未来。她不知道这位降临的筑基真人是什么来历,但自问没有在这个世界得罪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筑基真人看她,估计跟蝼蚁没什么两样。弄清楚对方的来意,她还有机会给自己挣出一条命来。 李俪君回过头,朝灵堂入口的方向望去,便瞧见一位长相有几分眼熟、身着深蓝色道袍的青年站在那里。这青年的气质一看就让人觉得不凡,然而她明明从来没见过他,却还觉得眼熟,这就有些奇怪了。 李俪君正要张嘴说话,二红却无知无觉地向她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柔声相劝:“小娘子,夜凉风大,你若继续留在这里,仔细会着凉,还是下去歇息吧?” 李俪君看着二红,忽然觉得不对。二红分明走过那青年的身边,她难道没看见人?否则又怎会对陌生人的出现不发一言?! 如此说来,那道袍青年并没有在凡人面前显形?李俪君忽然觉得,自己也装个凡人好了。她身上有系统的保护,哪怕已是炼气一层,外人也是看不出来的。除非是元婴以上的大能,才有可能看破系统的遮掩。这位筑基真人既然不打算在凡人面前露出形迹,想必也不会轻易动手杀人,那她又何必主动暴露自己呢? 幸好方才她回头看人的举动叫二红无意识地掩饰住了。道袍青年大约以为她回头是因为听到了二红的动静。她看向道袍青年时,又是二红挡在了她前面,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李俪君心中迅速拿定了主意,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二红说:“我想多陪陪我娘,你取一件斗篷给我就好。” 二红叹了口气,回身去了。李俪君再次暴露在来人面前,但她已经开始施展自己的演技,就象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仍旧回身去烧纸念经。 道袍青年走进了灵堂,走过李俪君的身边,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往前走,双眼盯着棺椁前的灵位:“李温齐见过嫡母,还请王妃现身相见。” 位于他身后的李俪君捏着纸钱的手猛地紧握,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把纸钱扔进了火盆中。 母亲陈氏当真还会有现身显灵的时候?!她能再见母亲一面了?此人自称叫李温齐?是什么来头?能称呼陈氏为嫡母的,也就是小杨氏生的那两个孩子,可他们谁都不是这个李温齐呀?! 风再次吹过灵堂,吹得四周素幔乱飞,纸钱四散。一抹白影幽幽出现在棺椁前,渐渐的由虚转实,形象也越来越清晰,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李俪君面前。 鹅蛋脸,柳叶眉,细长唇,双颊染着酒晕妆,额间贴着额黄花钿,这正是母亲陈氏那张熟悉的脸。 她穿着轻薄的柳绿色宽松直袖衫,系着布满折枝花纹的石榴红绫压褶长裙,披着彩色织锦的厚披帛,头上梳着倭堕髻,插着五六根金钗与一支金凤衔珠步摇,脑后还簪着大红牡丹纱绢花。这恰是出事那日,她与家人亲友到渭河岸边观景野餐时的穿着打扮。李俪君还能记起,母亲头上的一根金钗,当日被她淘气拽下来玩过,重新插回去的时候歪了几分,看起来能叫强迫症愁死。 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正好与显形的陈氏看了个对脸。 李俪君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露出破绽来,万一叫那自称李温齐的筑基真人回头发现就糟了!她也是在任务世界里久经考验的人了,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可有些情绪,不是她想压就能压得下去的。眼泪就这么不听话地冒了出来,她能怎么办?想要低下头去遮掩,又舍不得把视线从母亲脸上移开,只能呆在了那里。 陈氏看着女儿,似乎也颇为伤感。不过她没有跟女儿说什么,就转头去跟那李温齐说话了:“你是何人?我们家似乎并没有一个叫李温齐的孩子。况且,我也不是王妃,只是嗣王妃罢了。” 李温齐的双眼一直看着陈氏,闻言低头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王妃不认得我。我本该是几年后才出生的,生母是杨玉缨。因着母亲生我时难产,过后一直缠绵病榻,父亲又担心母亲的出身会影响我的前程,便将我交给了王妃抚养,直至十岁那年,被恩师发现我有修行天赋,带离王府为止。王妃一向待我极好,我自然也该敬您如母。” “几年后才会出生的孩子?”陈氏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这怎么可能呢?你看起来都这么大了!” 李温齐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沉默片刻后才道:“这是因为……我修行有成,已经筑基脱凡,长生有望,所以没有跟着所有人重活一世……也因为我不曾重活,所以……这辈子我母亲都不可能再生下我了。即使是到了我本该出生的那一年,她又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也不会是我。” 陈氏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长出一口气:“虽然我是个死人……但你要是说话太荒唐了,也照样会吓着我的。人怎么可能会重活一世呢?更何况,是所有人一块儿重活?你莫不是在说梦话吧?” 李温齐又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此事说来话长……我本不该向外透露的。可您已经过世了,不可能会泄露给第二个人知晓,我才稍稍多说了两句。若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只怕太过复杂,您听不明白。” “你只管说来,明不明白,总要听了才知道。”陈氏款款走过李温齐,来到女儿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我这会子正有时间。虽说俪娘看不见我,可今晚过后,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女儿,趁此机会多看她几眼,也是好的。我会留到子夜时分,方才离开。” 李俪君立刻就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她忍住泪水,不舍地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安静地烧着纸。 第五十九章 香丸 虽然陈氏给了李温齐足够长的时间,想听他说一说事情的详细原委,可李温齐显然有所保留。 哪怕他觉得陈氏不会有泄露秘密的可能,也只是含糊地说一说而已。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已经足够坦诚了。若不是陈氏上辈子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心里把她视作母亲一般,也不可能会冒着风险,把这种天大的机密告诉她。 陈氏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世上所有人都已经重活了一回,他就表示,有一位仙家大能,陆地神仙,不能忍受大唐覆灭,因此施大法力,令乾坤倒转,岁月重来。除了李温齐他们师门这群有修为的修真者以外,基本没有人能逃过大能的法力。而既然所有人都重新活过来了,即将灭亡的大唐自然又回到了最为强盛的阶段。 事实上,虽然李温齐如今看起来也就是二十许人,但他其实已经一百多岁了。他经历过大唐由盛转衰的日子,本身又是宗室出身,对那位大能的想法颇为理解,心里也不反对后者的做法。 对此,在旁偷听的李俪君只觉得那位大能脑子有毛病。一个朝代的覆灭,是靠扭转时间就能制止的吗?起码也要弄清楚朝代灭亡的原因,再对症下药吧?就这么简单地回到过去国力最强盛的时期,问题却依然存在着,隐患也没消灭,再过几十年一百年,那些会导致大唐灭亡的祸事,就不会再发生了吗?到时候,那位大能要怎么办?再次扭转乾坤,让所有人重活第二次吗?这又不是过家家,手段也太简单粗暴了点! 陈氏同样不明白那位所谓大能的脑回路,不过她清楚,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她尝试着旁敲侧击:“一百多岁?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瞧着你,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罢了!” 李温齐微微笑了笑,看那表情,似乎还有几分自得:“我是十岁拜入师门的,八十岁筑基,修练速度与其他同门相比,算是最好的几人之一。我们师门有上等心法,修练了可以永保青春,还有定颜丹药,可以让身体长相一直保持在最年青力壮的时候。这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只可惜王妃并无仙缘,无法开这个眼了。” 这话听得李俪君心里一阵不舒服。虽然不清楚李温齐是什么资质,他拜的又是什么师门,可他八十岁才筑基,一百多岁了,也不过是筑基二层的修为,就这还是门派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他这师门该有多废呀?! 李俪君虽然做过炼气期的菜鸟,可在那个任务世界里,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散修。不论是她刚刚经历过的那个高等级修真大世界,还是在紫微天宇里拜的师父云厉所出身的修真中世界,都存在各种大小仙家门派,她清楚一个好门派里优秀的弟子,在修炼百年后大致应该是什么水平。单凭这些经验,李俪君就能断定,要么这个李温齐的师门不咋地,他本人的资质也一般,要么,就是这个玄唐小世界的灵气环境不佳,难以支撑太多修真者修炼到高阶。 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李俪君就庆幸自己选择的入门心法是《日月星云诀》了。虽然这门心法比较讲究运气,可好歹它对灵气要求不高呀! 李俪君腹诽了几句,就听到二红回来了。 二红根本不知道灵堂里除了自家小娘子以外,还有别人的存在。她只是给李俪君取了挡风的斗篷,服侍着给穿上了,嘴里还念叨着:“奴方才听人说,崔嬷嬷与邵娘子已经回王府了,只是被王爷王妃唤了过去,想必是要问京兆衙门审案的详情。嗣王倒是不见踪影,据说是留在衙门里议事了。可眼下天都黑了好一会儿了,坊门想必也关闭了,嗣王还不见回来,也不知道今晚怎么办。” 这事儿倒是稀奇。京兆府廨位于光德坊,那是在西市的东边。隋王府则位于道政坊,是在东市的东边。两个坊离得可远了,骑马坐车都要花不少时间。如果说崔嬷嬷与邵娘子离开京兆衙门时,嗣王李玳还那儿,至今也不见回来,那今晚他难不成要住在京兆府廨里?本朝宗室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呀! 不过,光德坊虽然不大方便,可邻近的通义、兴化两坊,都有宗室人家的府第,大不了去借宿就是了。虽说李玳刚刚丧妻,身为丧家,多少有些忌讳,但以隋王府在宗室中的地位,他被人嫌弃并拒之门外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 李俪君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眼下还是灵堂里这位要命的神秘客人比较重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母亲陈氏。她暂时还顾不上父亲那边呢。 于是她随口便对二红道:“阿耶还怕找不到地方歇息吗?京兆尹在我娘的案子上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连送上门的凶手都差点儿放走了,他遮掩自己的过错都来不及,还敢怠慢我阿耶不成?不必担心他。” 她看向棺椁的方向,用眼角余光瞥了李温齐那边一眼,心下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又对二红说:“你回我院子去,把我上个月制的那匣子香丸拿来。” 二红有些警惕地看着她:“小娘子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等了好久,也不见我娘显灵,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看我一眼,心里只当娘是回来了的,只是我看不见罢了。”李俪君淡定地编着瞎话,“不管看不看得见,我都想让娘看到我的孝心。那匣子香丸,当初娘就说我合得挺好,十分特别,与别人合的香都不一样,她很喜欢。既然她喜欢,索性就在她灵前把香焚了,只当送娘一程。” 二红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当然知道那匣香丸是怎么回事。自家小娘子头一次玩合香,合出来的东西有些四不像,嗣王妃不忍见女儿失望,才会哄她说香味很特别罢了。小娘子分明已经许久没提起那几颗香丸了,今儿怎么忽然心血来潮? 二红劝李俪君:“那香味道虽特别,却未必适合在灵前焚点,万一冲了香烛的味道,就不好了,还是改日再焚吧?” 李俪君十分坚持:“就要今儿在娘的灵前焚了。今日是回魂夜,娘一定会回来的!我想让她闻一闻当初她夸奖过的香,高高兴兴地离开……” 二红没办法再劝,只得应声退了下去。 李温齐仍旧不紧不慢地跟陈氏说着自家师门的事,并未将李俪君与二红主仆间的互动放在心上。 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所谓的香丸,其实是李俪君看他不顺眼了,特地给他挖的坑。 几颗初学者合的香丸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李俪君只是想借香丸的名头,在李温齐眼皮子底下燃烧一款特制的熏香罢了。那是她用某个任务世界特有的花草配制出来的香,香味清淡,一般人用鼻子是闻不出来的,却会在空气中留下仅制香师可见的痕迹,并且留香时间可长达十年以上。 最适合用来追踪了。 第六十章 差别 陈氏被女儿与二红的对话稍稍分了一下心,不过李温齐并未放在心上。 虽然李俪君论血缘,是与他同出一父的亲姐妹,但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他早已筑下道基,长生有望,跟这些兄弟姐妹们已不是一路人了。除了陈氏对他有教养抚育之恩,还能得他几分青眼外,他对这隋王府里的人,其实都没什么兴趣。 包括在他的记忆中,对他无比冷漠的亲生父亲李玳,以及与他关系平平的同胞兄姐李妍君和李温良。 因为生母小杨氏在生他的时候难产,产后又长年卧病,兄姐心里都怨恨他呢。若不是嫡母仁厚,将襁褓中的他带在身边照顾,当师父上门收徒的时候,嫡母又劝说父亲放人,他哪里会有今日?!如今,除了亲生母亲小杨氏,他也就是对嫡母陈氏会关心几分罢了。 所以,嫡母陈氏对他的师门好奇,疑惑为什么从未听说过大唐有这等仙家门派,他也耐下性子去解释了:“修真之人不问凡尘俗事,轻易是不会到凡间来的。我们师门有自己的仙家福地,与世人隔绝,既可避免俗事打扰,也能让门中弟子静心修练。这仙家中人一旦修炼起来,三五年的时光眨眼就过去了,闭一回关就花上几十上百年的,也不是没有。为了让弟子专心修练,师门有规矩,等闲不叫到凡间来呢。我当日听说了兄弟们的死讯之后,就开始闭关修炼,出关后才听说朝廷局势败坏,难以回天。就算我有心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幸而还有大能挺身而出,否则大唐就真的要灭亡了!” 陈氏对这个话题十分关心,趁机问了:“这位仙家大能愿意出手,挽救国祚,自然是好事,可为什么直接就把时间回溯到了如今呢?这一百多年……也未免太长了些。这关系到好几代人呢,这么多人都重新活过来了么?难道他们死后,没有投胎转世去?这活过来的人,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呀?” 李温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就要看这人是什么身份了。若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大能自然会护住他的真灵,不叫他直接投胎转世去,如此,日后要让人复活,也容易许多。可若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与世间大事并无关碍的,是不是原来那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呢?日子照样能过。大能虽然法力高强,却不可能照管到每一个人,也没必要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耗费法力。” 陈氏默了一默:“如此……我究竟算是哪一种人呢?” 李温齐犹豫了一下,方才道:“王妃虽是凡夫俗子,但您的儿子曾经是嗣隋王,想必您也是史书上留名的人物。” 陈氏讶然:“我的儿子?我什么时候有过儿子?!” 这辈子她自然是没有儿子的,可上辈子她有。据李温齐所说,若不是她忽遭横祸,明年她就该生下五郎了。五郎是个聪明又健康的孩子。而且非常巧合地,大郎李俭让明年就该病逝了。他前脚咽了气,陈氏后脚就开始阵痛,三天后生下一个儿子,不但眉眼长得与李俭让有几分相似,连性情都很接近。为此,隋王觉得这个五郎乃是李俭让转世投胎,对他格外疼爱,没怎么犹豫,就定下了他是隋王府的下一代继承人。 五郎的运道也很好。过几年,长安会有战乱,皇帝带着一众亲贵大臣出逃,五郎跟着母亲陈氏坐马车,途中因他哭闹,陈氏把马车停在了路边,正好遇上新君膝下的两位贵主有难,便把人请到车上来,一块儿赶路。等到新君登基,这件事就是嗣隋王府的功劳。哪怕嗣王李玳因为依附杨家兄妹而被新君冷落,也没人削他的爵位,陈氏更是坐稳了正妃的位置,无人能动摇五郎的嗣王资格了。 至于五郎长大后继承嗣王之位,一生过得如何顺遂,儿孙满堂的话,李温齐就不打算细说了。总之,即使他十岁就跟着师父离开了长安,成为仙家弟子,也不免觉得自家这位五哥的气运极好。他曾经在生母小杨氏面前嘀咕过两句,如今他有点怀疑,小杨氏之所以选择在今年秋天对嫡母陈氏下毒手,会不会是要赶在五哥投胎到陈氏腹中之前行事,以免五哥的气运护住嫡母,导致计划失败? 然而这些话,他是不会跟陈氏细说的,只笼统地提一提就罢了。 陈氏却是心中剧痛,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有机会生下一个如此出色又幸运的儿子:“如今……我已经死了,那五郎会怎么样?他还……有机会出生么?会生在隋王府么?会……象上辈子那样,继承你父亲的王位么?” 李温齐轻咳一声:“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五哥除了走运,其实也没做什么影响朝政大局的事。他重活不重活,都没什么区别。若是不走运,兴许就没有了出生的机会。若是大能宽厚,有可能会让他投生到别的宗室家里。但他是否能象上辈子一般继承嗣王之位,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即使如此,陈氏仍旧觉得心痛难忍,情不自禁地低声啜泣起来。 李温齐无奈地说:“这种事是难免的。哪怕是重活了一世,世上的事也不是一成不变,总会有所差别。五哥无法托生到咱们隋王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比如这边这位四姐姐……其实上辈子的她,性情长相都与今生的不大一样,年纪也要大一点儿。因此,我方才看她一眼,便知道她不是我认得的四姐姐,心里也没有了亲近之意。” 陈氏惊讶地看向李俪君,又再看向李温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无论我的孩子是何年纪、性情、长相,他们都是我的亲骨肉,我疼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说罢,她叹了口气:“若说我是因为生了你五哥,才算是史书留名的人物,如今你五哥还不知道会托生在谁的肚子里呢,我自然也成了无所建树的凡夫俗子。过了今日,我便要往地府去了,还不知道将来会投胎到谁家去呢。” 李温齐欲言又止:“不一定的……您且往地府走一遭,看阎罗王如何决断再说。” 陈氏苦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问道:“你今儿特地来见我,莫非是知道我很快就要投胎转世去了,才赶来见我最后一面?” 李温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听说昨儿隋王府闹鬼了。因着这鬼,祖父与父亲才发现了我母亲做过的错事。府中有许多人都说,这鬼是王妃显灵了,就是为了报我母亲害死您的大仇。这是真的么?” 李俪君在他身后扬了扬眉毛,忍不住怀疑起他的真正来意。 陈氏则说:“是真的如何?不是真的又如何?我本该安享尊荣,明年还会生下未来的嗣隋王,却叫你母亲害死了,难道我不该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么?” 她看向李温齐:“莫非……你是为了给你娘出气才来的?” 第六十一章 前世 李温齐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郑重地向陈氏施了一礼:“我需得向您赔罪。您今生忽遭横祸,中途夭折,原是我的错。” 陈氏稍稍睁大了双眼,李俪君在他身后抬起了头。母女俩对他这句话忽然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李温齐说话倒仍旧是那个不紧不慢的调调,只是脸上略有些羞愧之色罢了。 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 据说,上辈子李温齐的生母小杨氏长年依附娘家族兄族姐,虽说没仗势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却没少借力打压正室陈氏,还闹得京中人尽皆知。世人都知道她与杨家兄妹是一伙的。 战乱来临时,嗣隋王一家——那时隋王已经去世了——跟着圣驾出逃,途中杨家兄妹被乱兵所杀,连贵妃都被皇帝赐死了,他们的党羽自然也被一一肃清。小杨氏的名声颇响,也有乱兵找过来了。幸而她因为腹中胎儿月份大了,行动不便,被落在了队伍靠后的位置,还有位厚道的正室陈氏替她遮掩。陈氏马车上有两位贵主在,乱兵不敢惊扰,就这么放过了小杨氏。 然而小杨氏因为这件事受惊难产,挣扎着生下了不足月的儿子——六郎李温齐,过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李玳怨恨她连累自己,差点儿害他丢了王位。他对小杨氏再没有好脸色,连她刚生的儿子也不想管了,还是陈氏好心,把孩子抱过去照顾,否则李温齐未必能长得这么大。 因着陈氏曾经救助过新君的两位公主,回到长安后,不但自己坐稳了正妃之位,连儿子五郎的嗣王之位也稳如泰山。李玳从此对继室客气了许多,但因为仕途无望,索性就窝在后宅与新纳的侍妾厮混。对于曾经捧在手心的李俶君、李妍君与李温良,他都一概不理会了,全都扔给妻子料理。 李俶君、李妍君当时已经出嫁,前者倒还罢了,后者的夫婿因为跟杨家关系太紧密,也死在乱兵手中。李妍君倒是想再嫁,却没有世家大户愿意娶,条件差点儿的男子,她又看不上,最终只能跟着咸宜公主一同出家做了女冠,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李温良从小被宠出了坏脾气,母亲失势失宠后,他又失去了父亲的宠爱,无人撑腰,心里又厌恶嫡母陈氏,整天想着在外头攀附权贵,出人头地,却懵懵懂懂地被卷入某个宗室谋逆案中,糊里糊涂被赐死了。 小杨氏死了一儿一女,仅剩的小儿子又从小养在陈氏身边,跟她不亲,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偏偏陈氏很好心,一直让医者吊着她的命,她就这么半死不活地熬到了五十多岁才去世。 她死的时候,正好李温齐修炼有成,被师长看重,回长安城办事时顺道带上了他,让他得以见生母最后一面。 当时小杨氏倒是没再说陈氏的坏话了,只怕心里想说,也没力气多说了。她只拉着小儿子的手,拼命说着自己生平最悔恨之事,就是早年跟杨家兄妹走得太近了。她分明没利用这层关系得过什么好处,光用来打压陈氏了,可陈氏的正妃之位也没动摇过呀!偏偏因为跟杨家兄妹的关系太好,一生都毁了。早知如此,她当年就安安分分在隋王府后宅做个宠妾,就算儿子做不了嗣隋王,另谋封爵,也照样是一世富贵。 李温齐送走了生母,心里就记住了这件事。一百多年后,大能施展大法力,扭转乾坤,他就立刻记起这一点了。然而,他身在仙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到人间来的。况且,仙家弟子跑到人间干扰凡人命数,也是犯忌之事。只不过小杨氏平生并没有什么功绩,也就是他所说的“凡夫俗子”,只要行事小心一点,不要惊动旁人,他做点小手脚,不是不可能的。 他费了不少力气,才为自己谋到了一个“山外巡查”的差使,就是绕着他那门派所在的“仙山”外围巡逻。这是一个能行走于凡间与“仙家福地”间钻空子的机会,只要别被人发现他中途偷溜到了长安城,想办点什么事,还不容易么? 然而,等他悄悄找上小杨氏时,她已经攀上了秦国夫人…… 李温齐也不敢泄露太多机密,只能在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后,提醒小杨氏与杨铄姐弟俩,不要跟贵妃以及她的姐妹、族兄杨钊等人走太近了,因为他们过几年要倒大霉的!他还劝小杨氏与正室陈氏和睦相处,因为父亲李玳靠不住,将来的继承人之位注定要归陈氏的儿子所有,跟陈氏关系闹得太僵了,对小杨氏与她的儿女不利。 李温齐认为自己对生母说这番话的时候,当真是一番好意。他虽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自问凭他露出来的仙家手段,母亲与舅舅理应信服他的话,照着他的想法行事才是。他放心地回了仙山,照旧做自己的事,直到今日,收到生母小杨氏的紧急联络,他才知道,事情出了多大的岔子…… 李温齐对陈氏露出了苦笑:“我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害了王妃的性命,也连累五哥无法托生,心中愧疚难安。这都是我生母的错。可她毕竟于我有诞育之恩,上一世缠绵病榻多年,也是因为生我难产之故。我欠了她一条命,本该偿还这份恩情,却不该连累得另一位恩人受苦。如今覆水难收,我无法还您一条命,只能向您赔罪了。” 说完,他又向陈氏行了一礼。 陈氏早已听得木在那里。 被杀的时候,她是真的惊愕无比,万万没想到几个过路强盗,还会有明知她身份尊贵却下毒手的时候。后来,她也慢慢明白过来,凶手是有心冲着她去的,心中只恨那生出恶念的杨家姐弟。她本以为,这真的就是小杨氏忽生妄念,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扫平道路,不但出手谋害她与李俭让,还想要谋求扶正,方才搞出来的事。 哪里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只是眼前这个上辈子的“儿子”,想要扭转生母悲惨的命运,多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而已! 陈氏就算是心里有恨,又能说什么呢?大错已经铸成,她死后无法复生,就算是冲着李温齐发火,又有什么用?别看这个所谓上辈子的庶子在她面前客客气气,有什么问题都能耐心回答的模样,光看他那一副仙家弟子高高在上的架势,她可不认为对方就真的能容忍自己的怒气。若把人惹火了,女儿就在旁边,哪里经得住这神仙弟子的一根手指头?! 陈氏是红了眼圈,又涨红了脸之后,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她淡淡地对李温齐道:“这事儿如何怪得你?你原是一番好意,想让你娘与我和睦共处,她却容不得我,也怕我生了儿子,得了嗣王之位,叫你哥哥落了空。你是堂堂仙家中人,不可能天天盯着凡间俗事,才叫你娘钻了空子。她哪里知道,这世间的事,都自有因果道理。本该是定好的路,你娘要强行改道,天上的神仙如何能忍呢?” 第六十二章 威胁 陈氏这话说得李温齐有些胆战心惊。 难不成真是那位大能察觉到了小杨氏的动作,不喜她捣乱,方才故意叫她有了今日的劫难? 他们修行之人,确实很讲究“因果”二字。 若真是如此,他最好别在凡间耽搁太久。因他只偶尔往凡间来过一两回,每次都做足了掩饰功夫,自信不会被师门的人发现。然而那位大能时时盯着皇宫与朝廷的动向,未必不会发现近支宗室中有了与上一世不同的变化。隋王乃是玄宗亲弟,他的长媳本该有子又长寿,却忽然横死,死因还闹得宗室人人议论,这种事真的能瞒过大能的眼睛么?万一大能发现什么破绽,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他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也扛不住元婴老祖随手一击呀! 虽然他与老祖同姓李,但师门中姓李的弟子并不是只有他一个,老祖会因为这一点,就不跟他计较吗?他心里实在没什么把握。 李温齐心乱不已,根本没发现,自己身后的李俪君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背。 李俪君惦记着母亲的死,都惦记了一二百年了。最初以为只是运气不好撞上了恶人,后来猜出了是小杨氏的阴谋,今天才终于知道了真相。她心中忍不住对李温齐破口大骂。 就算他真的想要改变自己生母的悲惨命运,也该做得聪明一点,别这么含含糊糊的,说话只说一半,叫人自己脑补。倘若他大大方方说出杨家兄妹的真正下场,而不仅仅是简单提一句他们会倒大霉,小杨氏又怎会蠢到至今还想借杨家的势?!她必是想着,只要及时利用杨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往后成了宗室王妃,儿子还是王府继承人,就可以不必再巴结杨家兄妹了。他们倒不倒霉,又与她何干? 李温齐本就没跟生母与亲舅相处过多长的时间,以为自己说出仙家子弟的身份,就能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天真!就凭小杨氏和杨铄瞒着家人干出来的那些事,就知道他们绝不是什么老实人! 最要命的是,李温齐还多嘴跟小杨氏说什么日后继承隋王府的会是陈氏的儿子……他想要小杨氏与陈氏和睦相处,用什么理由去劝不行?偏偏要踩中小杨氏的雷区…… 踩雷之后,他竟然还跑了! 就这种粗暴无脑自以为是的手段,他还有脸说自己原是好意?陈氏丢了一条性命,他随便行个礼,就算过去了吗?! 李俪君恨得直磨牙,不过是强行按捺住自己,免得被李温齐发现罢了。 李温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陈氏道:“王妃说得有理。我们仙门子弟,素来看重因果,等闲是不敢轻易干扰凡尘俗事的。一旦欠下了因果,又未能及时了结,对我们的修炼有害无益。” 他非常郑重地道:“我承了王妃大恩,却未能报答,还连累王妃今生横死,心中着实不安。今日,我愿奉送王妃前往地府安置。投胎转世虽然未必可行,但地府之中,我也认得几位判官、鬼差,可以寻他们说说情,为王妃在地府中寻一处清静之地暂居。如此,将来等这位四姐姐到了九泉之下,也能与王妃团聚。王妃今生无法陪伴女儿长大,到了阴间再续母女缘份,也是一样的。等哪日王妃想要投胎转世了,我会再去请托判官们,断不会委屈了王妃。下一世安排的,自然也是富贵人家。” 陈氏看着他:“你与地府的人很熟么?” “还行。”李温齐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直接替陈氏做了主,“若王妃觉得可行,我这就送您去地府了。” 陈氏怎么可能这就跟他走:“急什么?!我方才说了,要陪孩子到子夜时分再离开。” 李温齐怎么可能等上这么久?他这是在巡查任务中途偷溜出来的,最多一个时辰,怎么也得回去了,不然一旦露馅,他定会被勒令返回门派,不许再外出的。 他只能劝陈氏:“还是早些走吧。我也好早些与地府的判官们商议妥当,把您安置好了。” 陈氏当然不会答应了,她还想跟女儿单独聊一聊呢:“你的孝心,我都知道。只是今日乃我停留在凡间的最后一日,就这么一两个时辰的功夫罢了,就让我陪陪亲骨肉吧。你若有事,只管忙去。到了时辰,我自会前往地府。打点判官的事,不需急于一时,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办。办不到,也不必勉强。” 然而李温齐对这件事十分坚持:“还是让我送您离开吧。您已经是往生之人了,跟活人在一起相处久了,其实对活人没什么好处。”他回头看了看李俪君,“若是您不放心这位四姐姐——若是您不放心俪娘,大不了我日后时不时过来看她一眼就是了。” 陈氏双眼露出警惕的神色:“你……你这话是不是在威胁我?”女儿若时时活在李温齐的监视之下…… 李温齐忙不迭摆手:“王妃误会了,我对俪娘并无坏心,不过是想借她报答您的恩情。” 陈氏抿了抿唇:“我人都死了,还稀罕你的报答么?你也不必时时来看俪娘。嗣王虽然不大靠谱,可你娘已然失宠,再也没法怂恿嗣王为难我的孩子了。王爷与王妃又对子孙一向关爱有加,谁会给俪娘脸色看?” 她看着李温齐,决定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你今天特地回来求见我……又说要陪我前往地府,莫不是怕我再闹一次鬼,害得你娘无法翻身,方才急着要把我带走?” 李温齐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的:“我心里一直是感激您的,可是……杨玉缨毕竟是我生身之母,又因我之故,在重生之后走上了错路。我若就此丢开手,任由她被人杀死在王府后宅,怎堪为人子?!” 陈氏问他:“你想救你娘?光是带走我有什么用呢?如今整个隋王府,乃至于李唐宗室,还有京兆衙门,个个都知道你娘犯了何等大罪!她是不可能逃脱掉的。” “我也没打算助她逃脱。”李温齐露出了苦笑,“她紧急把我召来,就是盼着我能拿出几颗延寿的金丹,献给皇帝,好为她求情。我怎么敢做这种事?!”那不是把自己直接送到大能眼皮子底下去了?! 他只是想,生母富贵梦破,再留在隋王府中,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反正生母今生不可能再生下一个他,姐姐妍君与兄长温良又另有人照顾,他索性带走生母,到门派附近寻个清静无人的山谷,盖几间小屋,开几亩田地,就这么把人安顿下来。他时不时过去照看,也不愁母亲过不了日子。虽说山居寂寞,但总比丢了性命强! 然而生母小杨氏并不想接受他的提议,说了半日废话,仍旧盼着能保住眼前的富贵荣华。他要办的事情太多,实在耐不下性子去哄她了,只能拿话搪塞着,等把陈氏送进地府,他就回头将生母带走。 根本不必听她啰嗦。 第六十三章 离别 李俪君听到这里,已经大概弄清楚了,这个李温齐是什么样的人。 别看他在陈氏面前客客气气,一直以礼相待,陈氏有什么疑问,他也愿意耐心回答,他本质上其实是个极其自我又独断专横的人。 他目下无尘,看不上一般的凡人,哪怕那是他的至亲手足。 他感激嫡母陈氏曾经的恩德,可一旦涉及到生母小杨氏的安危,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陈氏的消息。发现生母小杨氏面临危机,而这场危机很有可能是陈氏的亡灵制造出来的,他又立刻跑来阻止陈氏继续报复。陈氏已经明说不愿意立刻离开,想要再陪陪自己的孩子,他却一再坚持要马上走人,因为他需要赶时间。 可他对自己的生母小杨氏,就真的十分孝顺了吗? 不,他发现小杨氏违逆了自己的意愿做了蠢事,导致了严重后果后,并没有按照小杨氏的想法去挽回,而是简单粗暴地打算带人离开。小杨氏再如何反对,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从头到尾,李温齐只是想到自己的意愿罢了。无论他口中怎么说感激敬重嫡母,怜惜爱护生母,他也没把陈氏与小杨氏的想法放在心上。在他心中,这两位母亲只需要听他的话就好。因为他是仙门子弟,非凡俗中人,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 弄清楚了这个事实,李俪君对李温齐也就不抱什么期望了。她现在不是他的对手,但早晚会有出这口气的那一天!只要陈氏安然无恙,暂时住在地府也没什么要紧的。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识过阴间的世界,并不害怕什么鬼呀怪的。 这时候,二红回来了。 二红带来了一只黑木小匣子,里头正是那几颗歪歪扭扭的香丸,散发出的味道还算过得去,只是没办法跟真正的好香相比。 二红忍不住再问:“小娘子当真要在这里焚这几丸香么?要么……奴去找申姜姐姐讨要几丸好香,叫娘子闻着也高兴些?” 李俪君现在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计划,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二红无法,只得退了出来,悄悄招呼石青一声,两人守在灵堂门口,尽量拦着别人进来,省得自家小娘子合出来的坏香叫外人闻见,丢了小娘子的脸。 李俪君暗暗拿出那款带有追踪作用的熏香,藏在手心,同时用同一只手去拿匣中的香丸,故意赶在陈氏跟李温齐说话的时候,装作不知情,低声对着棺椁的方向道:“娘,这是您上回夸过的香,放了几个月,闻着比从前更好了。您放心,就算您不在家,我也会好好过日子,把该学的东西学会,自立自强,不跟别人争闲斗气。您就安心地走吧,将来我们母女总有重逢的一日。” 陈氏停下了与李温齐的对话,怔怔地望过来,眼圈不由得红了。她知道女儿能看到她,这番话,是特意在安她的心,让她不要再与李温齐争执,以免生出什么变故来。 香丸被扔进火盆中,草草焚烧起来,不一会儿,一股清冽的幽香便在灵堂中缓缓蔓延开,很快就被风吹到了陈氏与李温齐这一边。 这味道绝对不是当初女儿合过的香! 陈氏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好俪娘,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好孩子,从来不会让娘失望的。再过几日,你就满九岁了,娘在地府里等你一百年,你不必急着来,千万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你好了,娘才会欢喜。” 李温齐原本劝陈氏已经劝得有些失了耐性,此时见她松了口,顿时露出了笑容,对于那染到他道袍上的清冽香气,也愿意屈尊降贵夸两句了:“这就是俪娘合的香么?果然清幽怡人,沁人心脾,非等闲凡香可比。王妃之女,无论是四姐姐还是俪娘,都有过人之处。” 陈氏叹了口气,看着他正色道:“温齐,你需得答应我,不会擅自来此打扰俪娘的生活。你母亲离开后,她与她的娘家亲友和一双儿女,都不会对我儿不利。只要你答应了,你想把我安置在何处,我都听你的,也不会故意与你娘为难。” 反正小杨氏注定会失去她最看重的东西,就算逃得了性命,也会悔恨终生。她活得越久,心中的悔恨就会越深。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这般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想到这里,陈氏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李温齐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还再三向她保证:“我在地府中颇有几位好友,他们会照顾好您的,请您安心在那处生活。我也给您留一张宝符,若有要紧事需要联络我,您就把宝符烧了,我立刻便会知晓,寻机前来,听候您吩咐,就象是今日我娘召唤我一般。” 陈氏笑笑,没有拒绝:“好。” 她走到女儿面前,再次挡住了李温齐的视线,虚虚抱住了女儿:“我的俪娘,你千万要好好的,娘在地府看着你呢。” 李俪君差点儿没忍住哭出来,借着低头的动作掩护,悄悄将一个小瓷瓶塞进了母亲手中。 这只瓷瓶是特制的,鬼魂亦可碰触,里头装的是能增益灵体的丹药,对鬼修极为有利。李俪君不知道自家娘亲如今是什么情况,但这款丹药在多个任务世界皆对鬼魂起效,想必在玄唐小世界也同样可用。瓶中附有用法,等陈氏独处的时候,看一眼就知道该如何服药了。 陈氏悄悄把瓷瓶给藏了起来,不舍地站起身。 李温齐来到了她身后,道袍上也沾染了更多的香气:“王妃,我们出发吧。” 陈氏一步三回头地往灵堂门口的方向挪动,李俪君很想回头目送她离去,却只能强行忍住,合掌垂目,再次念起了往生经。 李温齐根本没留意她念的是什么,见陈氏磨蹭,终究没忍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两人便双双消失在空气之中。 李俪君听着系统的报告,知道母亲已经彻底离开,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坚持念完了三遍经文,方才睁开双眼,站起了身。 这时候,灵堂中的香气已在秋风中渐渐消散。守在门口的二红与石青闻到味儿,都感到十分惊讶:“原来那香放过一段时间后,焚起来是这个味儿!闻着挺好的,却不知道当日的香方可曾留下?” 李俪君没有回答,沉默地走出灵堂,站在台阶上望向天空。二红与石青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看见,可在李俪君的眼中,陈氏与李温齐留下的痕迹是那么的明显,她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离去的方向与步伐。 如此一来,十年之内,她都可以自行去地府寻找母亲,或者去那所谓的仙家福地,找李温齐晦气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整理一下方才李温齐口中透露的情报。 他虽然说得含含糊糊的,但那场几年后将会发生的战乱,落在她耳中,怎么听怎么耳熟。 她忆起了在久远的时光中,曾经让她寝食难安的历史故事。 安史之乱。 第六十四章 记忆 李俪君第一次知道“安史之乱”,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时候,她刚刚离开玄唐小世界,进入紫微天宇的第一个任务世界,也就是她的一号新手世界。 那个世界与大唐截然不同,到处都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据后来认识的队友周洵美说,那应该是个“民国故事”的世界。 她在这个民国世界里的身份,乃是一户旧式书香世家的小女儿。从大唐进入民国,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习俗风气,她处处都不习惯,过得很不舒服。 幸好当时有另一位编号与她相近的新手历练者,穿入同一个世界成了她的队友兼小叔叔,正是她后来拜的师父云厉。云厉是来自修真中世界的剑修,进入完全没有超凡力量的战乱凡尘,失去一身力量,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同样难以适从。然而云厉面冷心热,见她一个小女孩孤身无援,哪怕自己也很艰难,也依然对她关照有加,两人互相扶持,才在那个世界里安顿下来。 她先是跟随当时的父母学习旧式的课程,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线女红,跟她在玄唐小世界学的差别不大。到了十五六岁上,她又随大流到外头的新式女校去上学,就这么打下了各种知识、常识与人情世故的基础。 李俪君在那个民国世界里,祖父与父亲都是治学名家,尤其擅长隋唐五代的历史,家中有许多藏书。她本来只是听长辈们讨论学问罢了,听着听着,发现里头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便不由得关注起他们讨论的内容了。等到她自己跑去翻书,发现了熟悉的国号、年号,以及数个曾经听闻过的名字与相关事件之后,她就开始怀疑,书上写的“唐”,就是她出身的那个世界。 如果大唐当真是书上写的那样,算算年份,似乎安史之乱也没多远了……那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关键转折点,还有许多宗室皇亲死在那场战争之中。李俪君想起了自己认识的亲友,还如何能安坐? 她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家里去,把即将发生的事都告诉阿翁,让他去提醒圣人注意那几个将要造反的逆贼……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她才刚刚进入第一个新手世界罢了。想要回到玄唐小世界,至少得完成十个任务世界的历练,积累足够的积分才行。 还好,无论她需要穿越多少个任务世界,只要她达到了积分要求,等她回到玄唐小世界时,时间都会正好是她离开的后一秒,不会耽误什么时机。 李俪君从此按捺住内心的渴望,努力做好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女孩,顶多就是好学了点,爱看唐史了点,倒也没引来什么怀疑。这当中还多亏了小叔叔云厉的援手。 不过,当她翻阅的书籍越多,她就越发现史书上关于大唐的记载,与她所知道的有许多不同之处。最大的不同,就是史书上的唐玄宗登基时只有五个兄弟活着,年纪最小的六弟李隆悌,早在十一岁那年就夭折了。 她的阿翁隋王,姓名正是李悌,中间的隆字是为避皇帝讳删去的。他当然不可能死在十一岁的时候,现在他的大孙子都不止十一岁了。不过,李俪君隐约听母亲陈氏提过,阿翁在武周二年曾经生过一场重病,几乎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因为当时与父兄们一道被幽禁,未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他身上留下了病根,成婚之后,过了好多年才生下了李玳这个健康的儿子,之前的儿女全都夭折了。也正因为生育了好几胎却只活下来一个,阿翁的元配唐王妃身体精神都垮了,生下李玳后没多久便不幸去世,阿翁后来才续娶了如今的窦王妃。 算算时间,武周二年的时候,阿翁不正好是十一岁么? 再看史书上其他的内容,关于好几位宗室长辈的记载也有差错,仿佛他们都不存在一般。李俪君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当那个大唐与她出身的大唐不是同一处,她的亲人未必会遭遇安史之乱。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想留下点记录,以免在漫长的游历岁月中,遗忘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还是穷困的新手,资历太浅,兜里没多少积分,顶多只能从那个世界带走一本印刷品。可一本书就能保证将安史之乱前后的历史发展,以及相关人物的情况通通说清楚吗? 李俪君最终选择了自己做读书笔记,把她认为重要的历史事件与人物记载都用小字抄写下来,装订成一册,塞进储物格中。手抄本不算印刷品,可以钻空子。 之后她穿梭于各个任务世界,再也没遇到过与“唐”有关的历史记载了。她的储物空间中各种物品来来去去,虽然始终给那本笔记留了一个空间,却因为一二百年没用上,早已被她抛在了脑后。 前些天,她明明听人提起过安禄山这个名字,还觉得耳熟,却没有放在心上。今天得李温齐提醒,方才忆起,还有“安史之乱”这件要命的大事。 倘若玄唐小世界的历史进程与她读过的史书是一样的,算算年份,今年是公元749年,距离安史之乱发生的755年,只剩下六个年头罢了。 她身处战乱中心之一的长安城,在这六年时间里,能做些什么? 李俪君想起李温齐方才提到,那位很了不得的神仙大能,因为不能接受大唐覆灭的事实,施大法力扭转乾坤,将时间拉回到了一百多年前。陈氏曾经问过李温齐,为什么大能要把时间提前这么多年?就算要改变大唐灭亡的结局,也不是非得回到一百多年前,才能办到吧? 如今想来,这位大能大概是想改变“安史之乱”这件大事吧?只要阻止了安史之乱的发生,大唐就不会那么快由盛转衰,将来也不会灭亡得这么快了。 那么,在已经时间重溯的当下,这位大能会对六年后发生的战争做出什么应对呢?倘若李俪君也想做些什么,是否会与这位大能的计划产生冲突?他若发现了她的存在,又会是什么态度? 李俪君心里有些没底,一时间,不由觉得前路茫然。 她回到灵堂中跪坐,装作不死心、仍旧想要等待亡母回魂的模样,状若发呆,其实是在脑中翻阅那本被她遗忘多年的唐史笔记。 这本厚厚的笔记,是她用民国世界里她所能找到的最好最容易保存的纸,自行装订而成的。上头用钢笔写出一个个绳头小字,密密麻麻。为了方便查找,她还自制了标签条,用浆糊贴在笔记的右上角,充作索引。通过这些索引,她很容易就翻到了关于“安史之乱”前那六年里,史书上的大唐都发生过什么大事,有哪些关键人物导致了这场战争的发生。 再回忆起现在她接触到的外界情报,她勉强能确定其中数名人物目前的行踪。 如果她有时间再重新仔细查阅笔记的内容,想必能找到更多的情报。 李俪君闭上双眼,把笔记又重新放回了储物格中,开始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第六十五章 消失 李俪君作为一个宗室,从小受母亲陈氏的教导,心里颇有“爱国忠君”的观念。哪怕从紫微天宇那十来个任务世界回来后,她脑中“忠君”的念头已经不剩多少了,心里还是盼着大唐平安强盛,国泰民安的。 她回到自己出身的世界来,弥补曾经的遗憾, 再正式开始修炼,总是盼着身处一个安定的环境中,不想时不时经历各种危险、变故什么的。安史之乱这样的战乱,自然是能免则免。 然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第一次读唐史知道“安史之乱”时,就惊慌失措、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回家找祖父的小女孩了。穿越的世界越多, 懂得的东西越多, 她就越是清楚自己能力的局限。哪怕她有过十几个任务世界的经历,还是修真者,就凭现在的她,想要靠自己去阻止一场大型战争?那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宗室女,在自己家里都没什么话语权,宫中的皇帝又怎会听她的劝? 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有那么多人劝谏玄宗皇帝,不要轻信安禄山,不要纵容杨家人,玄宗皇帝听了吗?他不但不听,还把那些好心劝他的忠臣送到安禄山手中,不管他们的死活! 对于这样的皇帝,李俪君真的不敢抱半点幻想。如果她有心要插手那场大乱的话,还是早作准备,从其他人身上着手的好。 她的祖父隋王李悌兴许在玄宗面前能说上几句话,可影响力还是有限的。玄宗的兄弟们几乎都已经去世了, 只剩下隋王这个小弟, 平日里又醉心佛法,很少过问朝政。若李俪君想要隋王去出面, 还得先想办法说服他,那也太费事了! 还不如先积累自己的实力。 她要如何积累自己的实力? 提高修为是第一要务。 李俪君本来还想着,自己身处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中,周围灵气不盛,只能修炼《日月星云诀》这样比较看天时运气的心法,是没办法着急的,只能慢慢来了。 可她现在不再这么想了。 她刚引气入体没几日,就遇到李温齐这种立场暧昧的“敌人”,哪里还能“慢慢来”?想要找到自己亲生母亲陈氏的鬼魂,再找那害死陈氏的仇人小杨氏晦气,她是必定要与李温齐对上的。无论她怎么看不上李温齐的资质与修为,都不能改变他如今是个筑基二层的大佬,而她只是刚入炼气一层的小菜鸟的事实。想要对上李温齐也不落下风,她至少也要筑了基! 更别说安史之乱就在六年后,她若真想靠自己去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战争,拥有筑基的修为,总能让她行事更有把握些。 还有一位不知身份、不知修为的大能, 在暗戳戳盯着这个世界, 随时可能出手扭转大唐的历史走向,“拯救”这个国家的命运。李俪君不确定这位大能对修真后辈是什么态度, 也需得防范一二才行。 她需要做的事情有那么多,怎么还能咸鱼呢?!必须要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就算六年时间太短,来不及筑基,起码也要接近炼气圆满,她才有把握去保护自己关心的亲人,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当然,能筑基,还是尽快筑基的好。 宿主的修为有所提升,系统也会有相应的升级。筑了基的宿主,系统就能打开紫微天宇的商城,还能与其他世界的朋友联络。她有靠谱的队友和长辈,若能时不时帮她出点主意,提供点修行的资粮,岂不是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得多?! 就算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也有地方求救呀! 李俪君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要尽快给自己寻摸一个清静又不受打扰的地方修炼。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跟身边的心腹稍稍透点口风,让她们给自己留点空间。否则,她继续过着王府小娘子的生活,身边总离不了人,每天只能抽空修炼一阵子,什么时候才能修出点成果来?! 红尘富贵乡,终究不适合做修行者的道场。 当然,她也不能真的与世隔绝,不管世事了。至少,她得时刻留意着长安城里的动向,尤其是玄宗皇帝、贵妃娘娘、杨家兄妹以及安史二人的动作,看什么时候能插上一手,阻止他们做出祸害社稷的蠢事来。为了这个目的,她还不能跟自己的家人翻脸,要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达到目的。 真难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办到这种事。 李俪君纠结得小脸都皱起来了。这时候,灵堂门外传来二红惊喜的声音:“崔嬷嬷,邵娘子,你们回来了?!” 李俪君连忙往门口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崔、邵二人走了进来,面上还带着几分忧愁与悲愤。 她起身迎了上去:“崔嬷嬷,乳娘,你们这是从阿翁阿婆处刚回来?出什么事了?阿娘的案子发生变故了?” 邵娘子呜咽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就开始哭了。 崔嬷嬷苦着脸对李俪君道:“小娘子,娘子的案子并未发生变故。京兆尹审案审得清清楚楚的,确实是西院那贱人与她兄弟密谋,要指使手下的人装作强盗,谋害娘子与大郎。只是那些人终究不是真强盗,杀了娘子后就害怕地跑了,不曾伤及大郎。那杨铄为此还冲他们发火,又要杀人灭口,他们拼死逃出来,正好撞在邹王手里。嗣王听了供词,大为光火,没有为那杨铄说情。京兆尹已经将那厮收了监。杨家来人,也不曾阻止。” 既然如此,崔嬷嬷为什么还露出这个表情? 邵娘子哽咽道:“杨家虽然不曾多言,却把嗣王拉走了,说是要商讨善后之事。如今只有那杨铄被收了监,京兆尹压根儿没提小杨氏该如何处置。嗣王说宗室内眷不能上公堂失了体面,他会知会宗正寺处置小杨氏,京兆尹便不再过问了。可杨家人把嗣王拉走,听说是去了宣阳坊杨家人的宅子,天黑也没回来,怕是直接住下了。天知道这一夜过后,杨家人会跟嗣王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崔嬷嬷叹息道:“这里头到底有弘农杨氏的体面,小杨氏又与秦国夫人交情甚好。如今嗣王既然去了杨家人的地盘过夜,还能真的要了小杨氏的性命么?只怕杨家人要给嗣王些好处,换取那贱人继续在隋王府做她的夫人呢!尤其是四郎,眼下是几位小郎君中最有希望继承嗣王爵位的,杨家必定要保下他!” 说完这话,崔嬷嬷也不由得有些灰心了。她安慰李俪君:“无论如何,娘子的冤情总算得到昭雪了,那杨铄也很有可能会伏法。世人皆知小杨氏做了什么恶事,她休想再嚣张下去。旁的不如意,小娘子就暂且忍了吧,千万别跟嗣王闹。”那样吃亏的只会是自家小娘子。 李俪君挑了挑眉,脑中收到系统从无人机那里得到的消息。 前不久被她调往老地方的无人机,观察到了小杨氏气鼓鼓地坐在房间里,忽然尖叫一声消失在空气中的情形。 李温齐都把小杨氏带走了,杨家那边还能出什么夭蛾子? 第六十六章 追踪 李俪君好奇杨家除了小杨氏与杨铄以外,还有几个人知道李温齐的存在? 那回偷听他们姐弟二人的对话,提到的“六郎”想必指的就是李温齐。小杨氏将李温齐视作底牌,面临危机时把人召唤过来,就指望后者能拿出几颗仙丹献给皇帝,好帮自己脱罪。可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这对李温齐意味着多大的风险。 连这种事都不清楚, 小杨氏与李温齐母子之间,看来了解得有限。他们母子见面,多半都是李温齐在跟小杨氏提及“上辈子”的事,好让她钻空子谋好处。李温齐的师门不提倡门下弟子与凡尘中人接触,他是为了挽回生母的遗憾才偷入人间的,想必不会多事地打扰生母以外的人。小杨氏能把事情告知同母胞弟,估计是因为她身处隋王府后宅,办事不方便, 急需一个信得过的帮手之故。而以小杨氏姐弟对嫡母嫡兄们的态度来看,他们不可能主动把李温齐这样的底牌透露给对方。 那无论杨家人是否打算贿赂嗣王李玳,以挽救小杨氏的性命与她的儿子李温良的继承权,一旦李温齐悄悄带走了小杨氏,他们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宣布小杨氏急病身亡——无论她到底死没死。 知情的人会以为是李玳导致了小杨氏的“暴毙”,好保住隋王府的名声,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多想。反正小杨氏从此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即使她将来不死心,找机会从山野之地跑回长安城,也不会有人承认她的身份。 李俪君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有点想看到那个时候,小杨氏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因此,李俪君半点都不惊慌,只要杨铄伏法,杨家就再也没有人能烧什么宝符,召唤李温齐前来寻人麻烦了。 她还反过来安慰崔嬷嬷与邵娘子:“没事儿,宗室中都知道小杨氏的真面目了, 就算杨家强行保她的性命, 保四弟的名声,将来阿耶要为四弟请封时,也会有人拿他娘犯过的罪说事儿的。更何况,我阿耶又不是不续弦了。等未来的继母生下别的弟弟,阿翁与阿耶哪儿还顾得上四弟呀?” 就算李玳没有再添新儿子,只要李俭让能活下来,那也没有李温良什么事儿。 崔嬷嬷其实对此没有多大信心,因为如今杨家在长安城里,真真是权倾朝野,但这种事怎么能如实跟小娘子说呢?小娘子既然看得开,她们就不该多嘴,给小娘子添堵了。于是崔嬷嬷就附和道:“小娘子说得是,我们不过是心里替娘子委屈罢了。这事儿原也算不得什么。无论嗣王如何荒唐,府里还有王爷王妃在呢!” 邵娘子默默拭了泪,欲言又止的,终究还是在婆婆的眼神暗示下改了口:“夜深了,小娘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俪君“嗯”了一声,没有再拖延下去。 无人机留在西院观察着小杨氏的侍女们发现她忽然失踪后的惊惶无措,李俪君自行与随从一道回到了花园水阁中。梳洗过后,邵娘子给她送了药来,她喝完就把人都打发出了房间,自己装作盖被睡觉, 其实是遥控着无人机飞离西院,往李温齐与陈氏离开的方向驶去。 这架无人机,她早就做过手脚,镜头拍摄出来的景象足够高清、“写实”,即使是玄学的痕迹,也能如实摄录下来。换了别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但她身为那款追踪香的制作者,哪怕是隔着摄象头,也照样能看到超凡熏香在空气中留下的玫红色痕迹。 李温齐起初在长安城的范围内,行动速度并不快,用的某种身法,大约是每秒隐身行进四、五十米,就闪现一下,出城之后,应该是换上了某种速度较快的飞行法器,行动轨迹不再是点状,则是呈不规则线状分布,蜿蜒往西南方向去了。 此时李温齐本人已经带着小杨氏往东南方向离开,李俪君不用担心无人机会撞上他,因此放开手,让无人机沿着他先前带陈氏出行时的方向全速前进。令人无奈的是,等她透过镜头远远看到一大片黑漆漆的山脉时,无人机就无法再往前了。 这架无人机的遥控有效距离是一百公里,眼下虽然未超出这个范围,但剩余电量已不足以支撑继续前进再折返的消耗了。李温齐走得比她预想的更远。 李俪君看着镜头内夜空中那清晰的玫红色线痕,咬牙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这些痕迹在十年内都不会消失,也不会被人发现,她将来总有办法继续追踪下去的。 她指挥无人机,沿着李温齐从西南方向折返的路线,又回到了长安城,有些意外地发现他曾在一个地方停留过。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道观,位于升道坊,就在乐游原边上。观中一片漆黑,只正殿里隐有一点灯芒。李俪君不知此观底细,怕会打草惊蛇,就没敢靠近观察,只暗暗记下地址,便操纵着无人机回隋王府去了。 这时候三更已过,无人机经过一百多公里的高速飞行,电量已所剩无几。李俪君把它停到二楼老位置,便再也撑不住,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她就被系统闹钟叫醒,开始了每天日出时分的修炼。完事后,她才有时间从储物空间中翻找出她从民国新手世界带出来的另一样物品。 那是一本厚厚的地图册,是她离开民国世界前几个月的时候,才弄到手的印刷品。 自打她发现民国世界里有关于“大唐”的历史记载后,就一直疑心两个世界关系极紧密,而唐史中记载的长安地图,与她了解的长安城,似乎也差不多。她自幼长在王府,除了随长辈出游,少有出门行走的机会,对周边地理环境并不是很清楚。那么借助民国世界的地图,她是否能更深入地了解自己所出身的这片土地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在民国世界里尽可能地收集各种地图。身为书香世家之女,手里有点钱,又曾经在新式女校就读,祖父、父亲、叔叔与兄长们都在大学里工作或求学,她无论是想要借阅学校图书馆里的地图资料,还是从外头书店里购买,都不困难。发现有“地图册”这种官方印刷品的存在以后,她就索性可着这类资料来收集了。 等到她离开民国世界时,她果然成功带走了一本完备又详细的新编地图册,里头不但有西安——也就是长安——的地图,全国各省市的地图都有了,甚至还有世界地图,以及各种矿产资源、森林资源、山川河流分布、地形地貌、粮食作物出产、人口密度……等等地图与资料,内容详尽,印刷清晰。哪怕它未必比得上她在其他世界看到的某些地图册精美细致,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也够用了。 她快速翻找到西安那一页地图,留意周边的地形,猜想昨夜看到的那片山脉,兴许就是首阳山。 首阳山她暂时去不了,那李温齐带着小杨氏往东南方向走,又是去了哪里呢? 她决定今晚操纵无人机去看一看。 第六十七章 甩锅 今晚的事情今晚再做。李俪君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忙。 吃过早饭喝过药,她宣布自己的脚伤已经大有好转,不感到疼了,可以自己走路,不再需要二红等人背着或扶着。邵娘子与二红对此半信半疑,但见她确实可以慢慢行走,脸上不见勉强之色, 都感到欢喜不已。 邵娘子想要请医师过来复诊,石青小声提醒她:“昨儿我听人说,医师得了王妃青眼,不但可以留下来继续做府医,还受王妃委任,每日去给王爷、王妃以及县主请平安脉,调理身体。金孺人也说自己身子近日有不适, 二房两位小郎好象也上火了……总之, 医师如今忙得很,也不知道有没有空管我们。” 陈氏请来的这位医师,似乎已经在隋王府找到了新的靠山,不一定乐意继续服务旧主之女了。 邵娘子听得眼圈发红:“成不成的,总要去问一声。王妃如今正疼我们小娘子呢,医师想必还不敢怠慢吧?” 李俪君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们照旧去前头灵堂守着。要是遇上医师了,再请他看一看就是,没必要专门把人请到花园里来。” 邵娘子应了,但还是坚持要扶着李俪君走,生怕她的脚伤未痊愈,走路太多会加重伤势。李俪君想着做戏要做全套,只得应了,心里再次决定,要找机会跟身边的心腹好好谈一谈, 不能再让她们整天团团围住,处处照管,仿佛自己是什么易碎的花瓶了。 来到灵堂上,灵堂内外比前几天更冷清了几分, 不但人少了,在场的人似乎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请来的僧道不知几时已经离开,东西厢房都是空落落的。等上半个时辰,才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前来吊唁祭拜。奇怪的是,来人给陈氏的灵位上过香后,跟李俪君简单打了招呼,便迅速走人了,可他们并没有离开隋王府,反而是找借口拜访王府的主人又或是属官什么的,好象对昨天在隋王府里发生的事十分感兴趣。 崔吕两位嬷嬷和几名侍女都先后被客人的随从找上,塞了些钱财好处,打听昨日发生过的事。她们含含糊糊地提供了一点信息,要紧的却没怎么透露,那些人似乎还觉得不足,又找别人打听去了。 等到日上三竿,李慧君来到了灵堂上,一到就拉住了李俪君的袖子, 凑到她耳边,告诉她一件大新闻:“听说昨儿晚上, 西院小杨氏忽然不见了!” 李俪君心中有数, 面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她逃跑了吗?!把守的人就没拦着?!” “你也觉得她是逃跑了吧?”李慧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阿翁阿婆也是作此猜想,可小杨氏屋中侍候的婢女仆妇们却都说,她不见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屋里屋外守着,只是没在卧房里罢了。小杨氏把人赶出来了,要一个人独处,可房门外、院子里、院子外头,到处都是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是如何走出去的!你说怪不怪?” 李俪君抿了抿唇:“这些人的口供能信吗?她们都是小杨氏的心腹,自然是向着她的。就算知道她是如何逃跑,也不会告诉我们,生怕我们会派兵把小杨氏抓回来。” 李慧君道:“你我当真是心有灵犀!我和阿婆也是这么想的。阿翁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他得了信儿后,一大早就打发人去找嗣王了。这件事还是要让嗣王来处置才行。” 她给李俪君使了个眼色:“你听说了么?嗣王昨儿夜里在宣阳坊住下了。杨家好些人的宅子都在那边,不知道昨儿都跟嗣王说了些什么。我阿耶说,倘若杨家能给嗣王谋一个好官职,小杨氏的死活,嗣王只怕是不会在意的。正好,他人不在府里,小杨氏就不见了。就算阿翁怪罪,他也有理由辩解。” 导致小杨氏失踪的锅,就这么被窦王妃与她的儿子、孙女甩在了嗣王李玳的头上。 李俪君强忍住笑的冲动,心想,等父亲李玳回到家中,得知昔日爱妾的失踪,只怕也会把锅算在杨家人头上吧?还有可能会怀疑杨家人昨晚是故意绊住他,阻止他回家破坏小杨氏的逃跑大计。 李玳也许会生气,却不一定会大肆发作,倒是很有可能会清算杨家人留在隋王府中的人手或耳目。他才不会觉得,小杨氏有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呢。她能逃跑,当然是因为王府中有人在助她一臂之力呀!这等怀有异心的奴仆,李玳怎么会放心留在身边? 不出李俪君所料,没过多久,李玳就匆匆忙忙回到了隋王府。 他没有到灵堂上来,先去见过父亲隋王,随即便赶到西院去了。他把西院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半点小杨氏逃跑的痕迹,只得又把小杨氏身边的侍女以及昨晚在西院外围负责守卫的亲卫与仆妇,通通都审问了一遍。 他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 小杨氏是在密闭的室内消失的,外头所有人都没看到她。她也没有带走任何的珠宝财物,离开时身上依然穿着家常衣裳,脚上穿的甚至是仅在室内使用的缎底软鞋。 她没有跟任何一个心腹侍女提过此事,也没有带走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亲生骨肉。 这么一个长年生活在王府内宅、娇生惯养的女人,会穿戴成这个样子,自行离开么?就算是要逃跑,她好歹也换一身合适的衣裳,再带上些值钱的细软吧? 莫非是有高手前来救人或劫人? 王府亲卫那边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没有放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入府。西院自打前晚出事,就一直是他们盯梢的重中之重。他们把西院围得密不透风,别说是个人了,就是来只鸟儿,也休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那小杨氏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李玳大为光火地审讯着西院的每个侍从,所有侍女、婆子全都挨了打,往日越是得小杨氏信重的人,今天挨的打就越多。连窦王妃早早扣下的马家祖孙三人,也被李玳要过来严加审讯,力求问出小杨氏在王府中暗藏的所有人手。哪怕是李俭让与李俶君身边侍候的人,也因为同样出身杨家,受到了波及。 中午时分,李俪君在吃饭的时候,听说王府长史被隋王传过去问话了。等问话结束,长史就被送出了隋王府,回了自己家,等待着朝廷送去开革的文书。王府司马临时接手了所有事务,在人前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 李玳那边查不到可疑的人,只得猜忌到王府长史的头上。而杨家得信后,坚决否认自家有过行动,还反过来质问李玳,是否变了卦,不想答应他们的请求了,就找借口弄死了小杨氏,却骗世人说她是自己逃跑了? 李玳有口难辩,越发暴躁起来,动不动就往西院的侍女身上甩鞭子,打得人皮开肉绽。 下午,兴庆宫中来了天使,带来了贵妃娘娘的旨意,方才打断了李玳的暴行。 第六十八章 赏赐 李俪君跟随申姜来到了隋王府前院正堂上。来自兴庆宫的天使就在这里等候着。由于贵妃的旨意指明是颁给她的,所以她必须到场。 李俪君进门一看到那位前来传旨的天使,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那不是别人,正是陈氏生前所熟识的小高力士,本名赵大郎,乃是陈翁昔日生意合作伙伴的长子。 当年赵家来长安行商,却遭遇横祸, 家破人亡。赵大郎为了救家里人,不惜入宫做了内侍,但也仅仅是保住了母亲与弟妹的性命而已。陈翁闻讯抱病赶往长安,才让赵家人脱离了困境,回复正常生活。陈翁在长安经营赵陈记,按季给赵家人分红,又助他们在咸阳定居置产。就连身在宫中的赵大郎, 也多亏了他的资助, 才成功拜了高力士为义父,渐渐在御前站稳了脚跟。 而陈翁靠着这条人脉,也顺利将自家商号出品的织物送到了宫中贵人面前,打响了名号。 如今陈翁早已去世,但赵大郎——也就是小高力士,与陈家早已结下了紧密的交情。对于陈氏之死,他早就得到了消息,无奈自身行动不得自由,直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借着差事的名义出宫拜祭。 李俪君从小就见过小高力士很多回,陈氏还私下跟她说过,可以把对方唤作舅舅,只是别在公开的场合里喊就行了。小高力士也对她很亲切, 但凡要送些什么东西给他一双弟妹所出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们,必定也会备上一份给李俪君, 就象她也是他自家的小辈一般。 有这么一层关系, 李俪君看到久别多年的小高力士时,立时就生出一种亲切感, 什么话都没说, 心里就先委屈上了,很想抱着对方哭一场。 只可惜场合不对,她只得老老实实地依礼见过天使,并与亲人长辈一道乖乖接旨。 杨贵妃的旨意,其实是听说了小杨氏与杨铄姐弟俩闹出来的公案之后,才特地拟的,目的就是要安抚这对姐弟伤害过的苦主,也就是陈氏的家人。李玳虽说也是苦主,可他是宗室嗣王,贵妃不方便跟他打交道,便只提李俪君一人了。 贵妃先是提了提小杨氏与杨铄做的荒唐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十分气愤娘家弟妹中出了这样的败类,抹黑了弘农杨氏的脸。她已经宣召这对姐弟所属房头的当家女眷——其实就是杨老夫人——入宫质询,得知他们有意上报宗族,将此二人除名,心中甚感欣慰。杨铄那边,贵妃已奏请圣人, 责令京兆尹依律处置。而小杨氏身为宗室女王府的女眷, 依律也当交由宗正寺处理。但贵妃听说了她失踪的消息,深感愕然,命隋王府尽快查找其行踪,宗正寺也会派人追辑,尽快将人捉住,明正典刑。她安慰李俪君,表示一定会让犯人绳之于法,好让冤魂安息。 说完这些之后,贵妃剩下的旨意基本都是在罗列要赏赐给李俪君一个人的东西——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珍玩乐器,足以让她一夜暴富。赏赐完后,贵妃还不忘劝李俪君不要太过忧伤,要多保重身体,方才结束了这份旨意。 小高力士读完旨意,便让人将装有赏赐物的二三十个大小箱子打开来,展示给李俪君看,那叫一个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在场的二房一家,就几乎全都看直了眼。只有金孺人撑得住,悄悄拍醒儿子媳妇,叫他们别在天使面前出丑。 李俪君淡定地扫了一眼那些箱子,心里清楚,这怕是贵妃给自己的“补偿”了,也算是“封口费”。她收下之后,就不能再拿小杨氏干过的事在外头说事,影响杨家名声。想到这是用母亲陈氏的性命换来的,李俪君心里就一阵腻歪,想要扭头走人。 然而,不等她有动作,李玳就抢先一步说话了:“贵妃恩典,小女真是愧受了。这些事本不与贵妃相干,都是杨玉缨做的孽。如今她虽下落不明,但早晚会有伏法的一日。贵妃可千万不要因为她而生气才好。万一玉体有恙,臣下心中难安啊!” 那叫一个谄媚。 李俪君瞪着李玳的后背,窦王妃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小声嘱咐:“不要生气,王爷不想触怒宫中。你且回灵堂去,一会儿我会安排小高力士前去祭拜。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就只管说去,但最多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李俪君冷静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见隋王冲自己点头,便默默行了一礼,退出了屋子,不去理会李玳是如何讨好宫中来使,二叔一家又是如何溜须拍马的。 她在灵堂等了差不多两刻钟,才迎来了小高力士。此时他已经跟隋王一家寒暄完毕,随行人员也退到前院准备回宫了。以“检查车驾”的借口,他可以在灵堂逗留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 窦王妃已经让人清了场。 李俪君见小高力士身后没有带人,连忙迎了上去,张口喊了一声“舅舅”,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小高力士也红了眼圈,摸了摸她的头,仔细端详她额上残留的伤痕:“好孩子,你受苦了,我早该想法子出宫见你的。” 李俪君摇了摇头,没提自己的伤痕是故意留的,递了几支香给小高力士:“您别担心,我现在没事了。仇人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娘的怨气也消了。您在御前当差不易,不必为我们操心。” 小高力士叹了口气,拿着香,先往灵前祭拜去了。 他上回见世妹陈敏质,还是中秋佳节的时候,他奉圣人之命前来隋王府送过节的赏赐。当时他见了世妹一面,匆匆交谈两句,不成想便是永别。想起两人从小相处的情形,还有陈世叔对他们赵家的恩情,他心中便不由得悲从中来。陈世叔如今只剩下李俪君这一条血脉,他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她周全才行! 时间有限,小高力士祭拜过世妹后,也不啰嗦,便拉着李俪君细问:“我听说那杨玉缨之女差点儿伤了你的性命,还与我有些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俪君简单说了一下当日在花园假山遇险的经过,至于李妍君最初的用意,她其实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们母女居然想哄我找您帮忙,在圣人面前替小杨氏说情,好让她扶正。这种荒唐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小高力士若有所思。 李俪君见状忙问:“舅舅莫非有头绪?” 小高力士顿了一顿:“我说不好。按理说,邹王殿下的打算,旁人应当不会知情才对。难不成有人泄露了消息?” “邹王?”李俪君讶然,“这事儿还能跟他老人家有关?杀我娘的歹徒,还是老王爷命人捉住的呢!” “老王爷最念旧情。”小高力士叹了口气,“他年老病弱,膝下子嗣不丰,一直为后继无人发愁,近日正寻思着,要把府中老孺人扶正为妃,好替他的长孙铺路呢!” 为了提高成功率,老邹王还盘算着要找几个处境相似的宗室,合力向圣人求恩典。事情若成,定会有不止一位宗室妾受益。 第六十九章 顺风 老邹王当年从流放地岭南回长安城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好。 他休养了两年,才迎娶了原配妻子。然而对方的身体也不怎么样,夫妻俩病歪歪相守数年,夭折了三个孩子之后,第一位邹王妃就郁郁而终了。 第二任邹王妃的身体倒是不错, 无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始终没有儿子。三个女儿的身体倒还健康,嫁人后还给老邹王生了一大串外孙外孙女。 第二位邹王妃约摸在十年前病逝了,之后老邹王就再也没有续弦。他膝下倒也不是没有儿子,有两个侍妾有生育,其中一个生了儿子的,被他请封为孺人。如今, 他那个庶子也有了几个儿子,据说嫡长子颇为聪慧,身体也健壮,在宗室中是数得上号的青年才俊。可他出身庶支,将来是否能继承邹王府,谁也说不准。 反正邹王多年来一直想要给唯一的儿子请封嗣王,就始终未能成功。宗正寺每次打回他的申请,都拿这个儿子是庶出为借口。而生下这个儿子的那位老孺人,原本是侍妾,事实上是客女出身,身份只比婢女高一点,得封孺人已经是皇恩浩荡,怎么还敢肖想更多呢? 老邹王看着自己几十年来积攒下的家业,如何舍得拱手让人?让自己的亲骨肉委委屈屈封个郡公,孙子爵位还要更低,他一死, 他们就得搬出从小长大的家, 清贫度日?他这回下定了决心,宁可被人非议娶客女为妻,也要扶正孺人,好让儿子翻身做嫡子,长孙也能名正言顺继承家业了。 宗室中有几家情况与他类似的,他都拉来做了同盟。为了确保皇帝会恩准,他甚至找到了一位宠臣做引子——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有意为次妻段氏请封国夫人,而他的原配妻子康氏还未得封号。康氏为安禄山生了两个儿子,却因为不得宠,就要被次妻踩在头上。倘若这样皇帝都能答应安禄山的请求,那几位宗室为了子嗣的继承权考虑,要在妻子亡故后将有子的妾室扶正,又凭什么得不到允许呢? 小高力士小声告诉李俪君,这事儿其实是他替老邹王在御前敲边鼓呢,事情已经有七八分能成了。主要是皇帝想要确定一下老邹王的身体状况,倘若他老人家情况当真不好了,看在宗室长辈多年的忠心份上,皇帝是不会不给这个恩典的。 老邹王的请求若得以通过,其他同样上书请旨的宗室皇亲,也多半能搭一回顺风车。 而隋王府本来不在其中,但如果嗣王李玳丧妻之后,为了能确保有一个健康的儿子继承爵位, 上书请求将自己出身名门、与贵妃同族的侧室小杨氏扶正, 再有小高力士从旁助力,很难说小杨氏的谋算不会成功。因为搭顺风车的人挺多,皇帝未必会留意到李玳其实还有一个嫡长子在,续弦后亦有可能再添嫡子,不扶正妾室也影响不了爵位的继承。这想必就是小杨氏的目的了吧? 小高力士因为陈翁的关系,跟老邹王也有一份交情在,只是平时很少私下往来。他这回替老邹王跑腿,外人不得而知,顶多就是邹王的儿孙们听到些风声。但他们只会盼望事情能尽快成功,万万没有胡乱向外泄密的道理。因此,小高力士如今也是一头雾水,打算要找机会去问一问老邹王。千万别在事情快要成功的时候,忽然闹出什么变故来。 李俪君心知这事儿在“上辈子”多半是成功了的,所以李温齐这个知情人才会在小杨氏面前提起。而小杨氏就打算借机钻空子,先杀了陈氏腾出正室之位,再利用李俪君与小高力士的关系,让后者把她也算到顺风车的一员中去。李妍君自告奋勇替母亲办事,却沉不住气,被李俪君拒绝后就口不择言,事后还想杀人灭口,却反而暴露了自己,最终导致了小杨氏一系的覆灭。 所以说,做人真是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结果很有可能就是什么都得不到。 李俪君想明白事情原委后,不方便跟小高力士明说,只能道:“无论小杨氏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想要钻一回空子,如今她的盘算也落空了。舅舅不必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老邹王一心要为长孙铺路,咱们哪怕不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只看他老人家抓住了杀害阿娘的凶手,也该帮他一把。” 小高力士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哪怕我事先不知道他会抓住凶手,光看他与陈翁的情份上,也定要为他出力的。”他对李俪君说,“贵妃娘娘旨意既下,杨玉缨的案子便有了定论,你今后不需要再操心别的。倘若三娘子再欺负你,你只管拿出嫡女的架子来,反驳回去。便是大娘子,也没理由因为杨家是她外家,就贬低你娘与你了。她们若敢来,你就去向王爷王妃告状,哪怕是嗣王知道了,也不会违逆贵妃旨意的。” 李俪君苦笑:“贵妃有旨意又如何?她心里必定还是偏着杨家的。不过是因为小杨氏的案子闹得太大,她才赏了这许多东西来安抚我罢了。我若拿着这份旨意,就要求阿耶站在我这边去惩罚两位姐姐,只怕自取其辱的是我。” 小高力士笑着摇头:“你这就想错了。贵妃娘娘其实是个好人,也讲道理。她跟她的兄姐们是不一样的。她这回是真心怜惜你,才有心多赏你好东西,盼着你能尽早忘记亡母之痛,安生度日。杨家人兴许还想着要保住杨玉缨的名声,进而保住四郎的继承资格。可贵妃旨意一下,他们就必须要将杨玉缨与杨铄除族,四郎便再也不是弘农杨氏女所生的贵子了。罪妾之子,怎能匹配王爵之位?这可大大搅乱了杨家人的算盘,这会子怕是他们也在犯愁呢!” 李俪君讶然。杨贵妃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小高力士又道:“杨玉缨的嫡兄们定然舍不得嗣隋王之位旁落。倘若你那长兄身体一直不好,他们就必定要另打主意了,说不得会另嫁一个女儿进来,为妻为妾都有可能。到时候,这隋王府后宅中,只怕又要再起风波。你年纪尚小,又不得嗣王青眼,今后要更加谨慎行事才行,万万不可象小时候一般孩子气,只在吃喝玩乐上用心。我观窦王妃待你不错,素来又持身甚正,是位仁厚长者,你可以多与她亲近。无论嗣王说什么,只要隋王夫妇都愿意庇护你,你在家中便可安心度日了。” 李俪君默默点了点头。 接着,她抬头看向小高力士,用仿佛不经意的表情,问了对方一个问题:“舅舅,方才您提起的那位范阳节度使,圣人十分宠信他吗?他求什么事,圣人都会答应?” 第七十章 终南 小高力士没有对李俪君的问题想太多,只以为小女孩在好奇:“安节镇自是圣人宠信的大臣,虽然未到有求必应的地步,却也十分倚重。去岁圣人还赐了他铁券呢。” “我听说这个安禄山是胡人,是粟特人吧?舞跳得很好,因此得圣人青眼。”李俪君继续试探,“我总觉得胡人跟我们的想法不太一样。圣人如此重用他, 真的不要紧么?带兵跟跳舞是两回事吧?” 小高力士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看了看门外,方才压低声音对李俪君道:“这些朝廷上的事,你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做甚?圣人喜用胡将,觉得汉将多叛逆,不如胡将憨直勇武, 又忠心耿耿。安节镇能得圣人青眼,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舞跳得好。他也打过许多胜仗的,难道王爷与嗣王在家里没提起过?” 李俪君稍稍露出担忧的表情:“提过的, 我还听到小杨氏跟阿耶说,要他多多亲近这个安禄山呢。小杨氏和杨铄都有意交好这个人,听说他们很多年以前,就给安禄山送过美人了,那美人还挺得宠的,连如今即将得封国夫人的那位段夫人,都被她抢过风头。” 小高力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事儿?别慌,安节镇是外臣,自来最得圣人与贵妃宠爱,哪里有闲心理会杨家旁支的庶女庶子?他既是御前宠臣,也同样没必要与近支宗室来往。那样容易犯圣人的忌讳。至于杨家姐弟送给他的美人……如今他家后宅最得势的, 还要数这位段夫人,连原配正室都要让她三分,哪里还有别的美人冒过头?想必安节镇即便宠爱过哪个美人,也早就丢到脑后去了。” 为了安抚李俪君, 小高力士还透露了一个小秘密:“别看贵妃宠爱安节镇,安节镇也常说要认贵妃为母, 他其实与贵妃的族兄杨钊相处不好, 只是在人前维持面上情罢了。有杨钊在,安节镇跟杨家人的交情再好也是有限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李俪君做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我也不愿意跟圣人的宠臣结怨的。既然他是个憨厚正直之人,想必不会跟杨家那些人一个鼻孔出气,故意跟我一个小孩子为难。” 小高力士顿了一顿,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俪娘不与安节镇结怨是对的,但也别真把他当作正直善良的人了。圣人与贵妃自是觉得他憨直可爱,可他若真的没有半点心机,又如何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且敬而远之便是。” 李俪君觉得他这话里有话,想要问清楚些,但小高力士却无论如何不愿意多说了。 随他出宫的小内侍已经催过他一次了,如今又来催第二次。小高力士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便对李俪君道:“我要走了,以后再想法子出宫来看你。你若有什么事要给我送信,不要送到翊善坊的宅子去。我如今一般都在南内兴庆宫伴驾,离翊善坊太远,往来不便, 就在胜业坊西南隅的胜业寺后头买了一个小宅子,地方不大, 平日出宫歇歇脚倒是足够了。你要送信,就让人送到那里去。看宅子的哑奴还算可靠。若是嫌他不会说话,就把信放在赵陈记在东市的绫罗铺子里。我出宫总要过去坐坐的。掌柜与我相熟,得了信,自会传递给我。” 李俪君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见他赶时间,只得按捺下来,乖乖应了是,便送他出了灵堂。 李玳早已在王府大门口处等待多时了,见了小高力士,又迎了上来,对小女儿倒是不在意,随手挥挥就想把人打发掉。 李俪君心里还在为他先前的言行恼怒,也不与他啰嗦,只沉默着送了舅舅出门便罢。 送走了小高力士,李玳又跑去见隋王了。他想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看贵妃的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小杨氏当真被杨家出族,那李温良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要另纳一妾,把四郎记在她的名下? 再者,李玳刚刚丧妻,爱妾又失踪,早年的侍妾通房早就被爱妾打发掉了,他的后院彻底空了下来。哪怕还处于一年的丧期内,他也觉得很不得劲儿。他是不是该从王府侍女中挑几个长相出众的纳入房中?还是说……直接去纳个有家世来历的良妾?总不能叫他空守上一年吧?! 于是李俪君晚饭时就听到有人议论,道是王爷又骂嗣王了,还把儿子直接撵出了书房。二郎李玖特地赶去安抚老父,金孺人也特地送上了能安神补气的参汤。但随着窦王妃不久后出现,无论是金孺人还是李玖,都被迅速打发走了。隋王在窦王妃的温言劝说下,方才熄了怒。 李玳灰溜溜地去了东院过夜。西院如今不剩几个能侍候的人,他也不想看着那熟悉的场景,便总是想起如今下落不明、有出奔嫌疑的小杨氏来。 李俪君人还没回到花园水阁,就有人向她报告了此事。她也不在乎。母亲生前掌控的东院里,如今还剩下不少侍女,当中兴许也有野心勃勃之辈。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胆。李玳从来就不是什么忠诚的丈夫。只要他跟别的女人是你情我愿的,李俪君便不打算去阻止什么。 倒是崔吕二位嬷嬷心有顾虑,避开小主人,私底下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吕嬷嬷才回东院去了。看来,无论东院里是否有人想要往上爬,嬷嬷们都不打算让人脱离她们的掌控。嗣王的后院之中,还是要有站在小娘子这边的人才行。 李俪君任由这些久在后院老谋深算的嬷嬷们去动作,并没有干涉的打算。这一天晚上,她“睡”得比平时都要早一些。 当房门关上之后,她听得外间安静下来,周围无人,便暗中操纵无人机升空,朝着东南方向飞去。 昨天晚上李温齐从西南折返后,带着小杨氏离开隋王府,就是朝那边走的。李俪君透过无人机的镜头,依然能看到夜空中那清晰的玫红色线痕。她今天吸取了昨夜的教训,没有让无人机飞得太快,而是不紧不慢地在高空中沿着线痕前行。待行出四五十里路,前方便又出现了一片黑漆漆的山脉。 玫红色的线痕在山前蜿蜒下降,消失在了深山密林之中。 李俪君翻查手中的地图,对比无人机记载的方位数据,怀疑这里就是终南山。 她透过镜头往前方的山头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山顶有清灵之气升入天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那李温齐口中所说的师门仙家福地,就在这里了。 第七十一章 风向 李俪君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调转无人机的方向,折返长安城。 虽然知道了李温齐师门所在,她却不打算冒险。李温齐一个百多岁的门下弟子,都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他的师长至少也该是个金丹期吧?她又不清楚他的师门是什么底细,作风如何, 听其规矩作派倒象是名门正道,可名门正道通常也爱护短。她才不觉得对方会因为“凡人”之间的恩怨,就责怪自家弟子呢,真的暴露了自己,吃了亏也无处伸冤去。 还是等她积累到一定的实力,再来寻访这本地的修行门派吧。 希望这个门派的人是讲道理的正人君子, 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李俪君也乐见自己出身的小世界有修真者,如此才好打探本地的资源所在,与其他人交流信息, 而不是事事都要靠自己去从头开始探索。 她在紫微天宇多年,确实收集了不少资粮,也带回了玄唐小世界以助自己修行,不一定需要从本地搜罗,但她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况且,等到她正式筑基,系统附带的商城重开,她也能跟外界的队友交流了,手里总要掌握些什么,才好去跟他人进行物品交换的。她必须要从本地找到合适的货源,而不是一味吃老本。 不过,李俪君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花很多年的时间,才能跟本地门派搭上线。她所顾虑的,不过是该门派的行事作风, 以及李温齐的立场罢了。前者不提,李温齐本身的修为不低,脾气不小, 却未必是什么难啃的硬骨头。 李俪君看着他在空中行进留下的痕迹, 大概能猜出他用的是什么身法。 这种隔几十米闪现一下的身法,在紫微天宇的商城中其实就有出售,可以用积分购买,价钱不算高,学习的门槛也挺低的,就是无法完全隐身,行进速度也不算快,才有几分不足罢了。它胜在耗费真气量小,且对应每个大境界,都有配套的进阶版可以学习,从炼气期到元婴期都能使用,算是一种性价比相当高的遁法,在紫微天宇的任务者中还挺受欢迎的。 李俪君学习过这种身法,但很快就有了更好的选择,于是便把它抛到了一边。可正因为她曾经学过,所以她很轻易地认出李温齐用的就是这种身法,还是炼气期的版本。 都已经是筑基二层了, 李温齐为什么还在用炼气期的身法?他不知道它的筑基期进阶版吗? 以此判断,李俪君猜他的师门要么底蕴不足,要么就是传承有缺。无论是哪一种, 李温齐的发展潜力都会受限。只要李俪君能成长起来,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不需要担心会再度陷入昨夜在灵堂眼睁眼看着李温齐带走母亲那种窘境中去了。 她收回无人机,闭眼入睡,然后在比平时更早的时间醒过来。 趁着太阳还未升起,李俪君摸黑赶制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盘,范围只有周边方圆一米左右的空间,就象是一个半径一米的半球形倒扣在平面上一般。这阵盘虽小,但因为空间小,只需要一枚低阶灵石,散发出来的灵气就足够炼气一层的她修炼一次使用了。有了这个超小聚灵阵的帮助,她修炼《日月星云诀》的效率必定会大幅提高。 日出时分,李俪君做了一回尝试,欣喜地发现自己已经接近了炼气二层,用不了两天就能突破了。前景一片光明,她都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制作这样的阵盘帮助修炼了。 就算要耗费灵石,只要获得了切切实实的修为,那便是值得的。一味做守财奴,不懂得尽快提高自己,哪怕有金山银山,也未必能保得住。 李俪君这一天的心情都挺好的,只是在人前要收敛起来罢了。 事实上,周围的人今天也没闲心去关注她的心情。 小高力士的到来,让隋王府内部的风向稍稍有了些许变化。 小杨氏曾经的心腹婢仆们很快就被清理出府了。除了少数几人幸运地留在李妍君与李温良身边侍候以外,其他人几乎一个不留。就连马家祖孙三人,也彻底消失在王府众人的眼中。崔嬷嬷和吕嬷嬷与马嬷嬷暗斗了多年,结下了无数仇怨。她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她们祖孙三人连同亲友都被送去隋王府位于山南道的田庄种地去了,只怕今生都无望再回长安。两位嬷嬷闻讯,还暗乐了半日呢。 李妍君原本还在偏院禁足,一心盼着她娘能把她弄出来的,如今也没了指望。李玳绝口不提放这个女儿出来的事,反倒是吩咐底下人,把李妍君院子里的铺盖衣裳、日常用具多送些去偏院,连她的侍女仆妇也一并打包送去,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在里头多待几个月了。李妍君见了自己的人,一点儿都没觉得开心,反而天天哭个不停,偶尔还要骂几声。 可偏院真的太偏僻了,她就算骂得再厉害,也只有她身边侍候的人与外头扫地的粗使仆妇能听见罢了。 李温良倒是还好。虽然不如从前有母亲照顾时处处得优待,但该有的东西一样都没少。李玳对这个身体健康的小儿子还是不错的,只要有空,每天都会去瞧瞧他,王府下人也无人敢怠慢。可李温良若想还象从前一般有求必应,对着兄姐们也毫不客气,那是不可能的了。 二房的两个儿子开始敢撩拨这个小堂弟了,有时对他恶作剧一下,有时抢走他的玩具或吃食。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只要他们行事没出格,李温良也就是哭闹一下,却奈何不了堂兄们。 李玳根本没空去理会小男孩之间的争闲斗气,他近日因为小杨氏失踪一事,跟后者的几个嫡兄起了矛盾,却有另一支杨氏族人能体谅他的心情,主动出面调解双方关系。这家杨氏族人的儿子还跟朝中权相李林甫的儿子关系不错,愿意替李玳牵线,与对方结识。李玳心里虽然一直觉得自己才干不比李林甫差,但也十分乐意能搭上手握实权的重臣。他还想着要谋一个好官职呢。 李俪君继续每日去灵堂,却从堂姐李慧君处听到些传闻,道是李玳近日相熟的那家杨氏族人,有嫡出的女儿待字闺中,想必对李玳嗣王继妃的位置很感兴趣。 李俭让与李俶君兄妹的外家也听说了这些传闻,如何能坐得住?他们早有意要继续嫁女入隋王府,不管做妻做妾,都得将自家与隋王府的姻亲关系延续下去的。倘若叫同族的另一支截了胡,那他们在隋王府的多年经营岂不是泡了汤?王府长史被革职,许多仆从被逐出府,已经让他们损失惨重。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坐视局势恶化下去了。 就在九月初八,李俪君九岁生日的前一天,杨老夫人带着儿媳与女儿到隋王府来看望身体不适的外孙李俭让。李玳在长子的房间外“偶遇”了刚刚及笄的小姨子杨十六娘,过后便有些神不守舍。 杨老夫人请了女婿去外孙的书房,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李玳才满面兴奋地离开了。 第七十二章 争执 李俪君的九岁生日过得很低调。 早起厨房送了一碗很美味的菌菇素面来,上头还窝着两个蛋,午饭晚饭也比平时多添了两个菜,祖父隋王与继祖母窦王妃各自送了一套衣裳,父亲李玳送的则是一副玉缨络。李俪君记得,这套缨络原本是去年小杨氏让人给三姐李妍君做的,只因李妍君不喜欢玉的颜色, 就换了另一款,这副玉缨络从此被塞进了库房不见天日。没想到,李玳今年居然会想起它来。 李俪君早对父亲不抱什么希望了。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只当是在积攒私房,收下来就好,但绝对不会戴出去见人的。 二房、三房以及亲近的宗室长辈也各有礼物, 兄弟姐妹们皆有表示。哪怕是大姐李俶君心里还没把她这个小妹放在心上,也由长兄李俭让替她补上了这份礼。李俭让还小声为李俶君的失礼向小妹赔了不是。 李俪君没有放在心上。 李俶君近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原本一直信任亲近的姨娘被揭发干了那么多坏事, 居然还真的企图杀她胞兄,连小杨氏本人都承认了,之后还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小杨氏失踪一事,李俶君成天听父亲李玳念叨,就真以为小杨氏是在杨家帮助下畏罪潜逃了,并不认为她是遭遇了不测。小杨氏的所作所为打破了李俶君对这个姨娘的所有认知,她只觉得天都塌了,既不愿意接受事实,也为自己被小杨氏骗了那么多年而感到羞愤恼怒。 她这几天一直都颇为暴躁,外祖母杨老夫人亲自来安抚她,她才稍稍平静了些,有心情担忧胞兄的身体了,结果转眼就冒出个杨十六娘来,在她兄长的房间门外, 与父亲李玳来了个“一见钟情”的戏码。 李俶君虽然被小杨氏教歪了性子,但本人没有笨到底。她开始怀疑, 这一切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外祖母杨老夫人其实并不是真心来关怀兄长的病情和她的心情,只是找了个借口, 把十六姨带过来,让父亲见上一面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十六姨嫁进隋王府来,补上小杨氏的空缺。 李俶君常往外家去,对这位十六姨自然也是熟悉的,知道她生得一张美人脸,性情柔婉,很会说话哄人开心,却颇有心计。照外祖母杨老夫人私下点评,就是跟她生母一样都是做妾的好料子,专会装模作样讨男人欢心。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贤妻良母呢?李俶君从前就看这位十六姨不顺眼,如今更不能接受她当自己的后娘了。 那还不如陈氏呢!好歹陈氏生得端庄秀丽,不是狐媚子的作派。 杨老夫人从来都对自家的庶女看不上眼,从前没想过小杨氏居然会坏事,还莫名消失,所以根本就没预料到还有需要杨十六娘嫁进隋王府的一天。她曾经肆无忌惮地在外孙女面前批评庶女,结果如今需要用上庶女时, 就没办法哄住外孙女了。 杨老夫人越是想向外孙与外孙女解释,其实杨十六娘是个贤淑女子,嫁给李玳后会对他们兄妹很好,比别家女儿嫁过来做他们的继母,对他们更有利,李俶君就越是不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既然外祖家曾经把品行不端的小杨氏嫁给李玳做妾,还拼命向外孙们担保她会视他们如同亲生,却在前不久被小杨氏的恶行打了脸,那么他们又要如何证明这个杨十六娘不会是第二个“小杨氏”呢? 好歹小杨氏还装了十来年的贤良淑德,不象杨十六娘,是从小就被杨老夫人点评为狐媚子的。 李俭让吃过亏,如今对外家的立场也有了疑虑。对于外祖母的话,他并不发表意见,借口身体不适,把决定的权力都交给了父亲李玳。反正他心里清楚,只要李玳自己愿意,谁也拦不住他续娶或纳妾。 李俶君则大声反对杨十六娘进门,就算杨老夫人一再说这么做对他们兄妹好,她也顶多只接受杨十六娘做妾而已,而且不打算象从前敬重小杨氏一般,继续将杨十六娘视作长辈敬爱信任。 不过是父亲的一个妾室罢了。李俶君自认为是亲王府贵女,高兴时就把人当庶母,不高兴了,那不过是小猫小狗,谁会正经看待?她对父亲的妾室,素来就是这样的态度,杨十六娘也不会例外。 杨老夫人为两个外孙的态度头痛不已。她因为在贵妃面前承诺了要将小杨氏与杨铄出族,没少被儿子媳妇们埋怨,心里早想着要弥补一二了。她自是盼着杨十六娘能嫁给李玳做续弦的,否则杨十六娘将来生下子嗣,也不过是跟李温良一般份量,论继承次序可能还要排在李温良后头,有什么意义?可杨十六娘只是庶女,若得不到李玳一双嫡出儿女的支持,又凭什么坐稳继妃正位呢?她如今有的年轻貌美,别的小娘子也有。她的筹码还不如陈氏多,陈氏好歹有宗室人脉与丰厚的嫁妆。 杨老夫人察觉到家族中还有别的房头在企图与李玳拉近关系,心里着急,便拿外孙的病做借口,几乎天天都带着杨十六娘前来“探病”。李玳如今正是受杨十六娘吸引的时候,便也天天过来看望儿子,顺便与小姨子“偶遇”。 杨十六娘则清楚地知道,自己未来的幸福前程就看这几日了,是一跃成为堂堂嗣王妃,从此富贵荣华事事顺心,还是步上六姐杨玉缨的后尘,做一个随时被娘家亲人放弃的小妾?答案不用想都知道。她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即使惹得未来继子继女不喜也没关系,只要大姐夫李玳愿意明媒正娶她就好。 李俭让的院子每天都有大戏上场,杨老夫人与李俶君则在他屋里起了争执。他本人很想眼不见为净,却始终没办法静心休养,身体便迟迟不见起色。还是窦王妃看不下去了,亲自过来邀请亲家到外头客厅上说话,才让李俭让得以喘息一二。而窦王妃热情地夸了杨十六娘许多好话,李玳那最爱跟继母对着干的拗脾气就犯了,竟开始挑剔起了杨十六娘,觉得她其实也没那么完美。 杨老夫人几乎要被气死,开始怀疑这是窦王妃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要阻止他们家的女儿进门。 就在这时,李玳“偶然”见了另一支杨氏族人的女儿一面,又觉得那姑娘似乎也不错。此外还有其他冲着他新出炉的鳏夫身份来的人家,有意无意地靠过来与他结交,他多少能猜到对方的用意。 发现自己的选择挺多之后,李玳又不着急了。他刚刚纳了一个东院的侍女,又有人送了他一对美婢。他如今房中有人,夜里不觉寂寞,就想在续弦一事上更慎重些。他一直不满陈氏家世背景,打定主意再次续娶时,定要找个家世上佳、父兄又有权势的妻子,不但品性贤淑,还要有宜男之相。 他虽对杨十六娘有兴趣,却不会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的计划。不过他是不会主动说出这个事实的。中意的美人费尽心思地勾搭自己,这种事不是很有趣么? 第七十三章 入葬 李俪君对自家父亲的择妻大计并不关心。她最近的心情挺好的,因为她终于在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晋级到了炼气二层。 虽然是用上了小聚灵阵,但在这种灵气稀薄的环境中修炼,使用一点辅助工具也是合理手段。李俪君非常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多用几种法术了,原本使用的法术, 坚持的时间也可以长一点了。况且,正式修炼时间才十一日,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进展,前路还是十分光明的。 尽管越往上升级,她所需要积累的灵力就越多,用的时间也越长,可她心中还是充满了希望。 除此之外,她这些天每日都利用无人机在高空中观察地面的情形,对比她从民国世界带来的西安地图,将其中差异之处做了调整,重新绘制出了一份高清的长安地图来。哪怕她还有许多城中道路没弄清楚名字,可只要有了这份地图,她就不怕在长安城内兼周边地区会迷路。 虽然地图不能化为实物,但李俪君还是十分高兴。接下来,她还打算要继续用无人机去追踪陈氏的去向。虽说李温齐带着陈氏去了西南边,距离还超过五十公里,但只要小心注意无人机的电量,她还是可以追踪到一百公里远的地点的。倘若到时候她还未能找到陈氏的位置,那就只能暂时放弃了。如果无人机的电量撑不住,大不了在外头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无人机,顺便在白天时充能,等到天黑了,再飞回长安城来。 就在李俪君兴致勃勃地为追踪行动做计划时, 窦王妃派申姜来把她请了过去,十分郑重地告诉她一件事,将她的好心情都破坏殆尽了。 “您说什么?”李俪君有些不敢置信, “阿耶跟阿翁说, 要尽快将我娘入葬?可是……如今连‘二七’都还未满呢!” 窦王妃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嗣王是听了谁的劝说,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嗣王妃尽快入土,不想再耽搁下去了。王爷虽然觉得这不合常理,可嗣王搬出了贵妃娘娘的旨意,他便……有些动摇了。” 贵妃在小杨氏失踪的第二天就下旨,让杨家将她与杨铄姐弟除族。不管杨家人是否乐意,反正贵妃发了话,他们就只有照办的份。隋王府遍寻不到小杨氏,便由李玳出面,向外界宣布她急病身亡了,“丧事”也草草走了个过场。而杨铄被宗族除名之后,很快就被京兆尹过堂判了流放,不日便要出发了。 他们的生母被杨老夫人送进了尼寺清修。 小杨氏谋害正室的案子,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李玳似乎是听了别人的劝,觉得贵妃厌恶小杨氏,也不乐意叫人拿小杨氏为借口抹黑杨家,所以打算尽快将整件事了结, 让陈氏入土为安。 原本陈氏身为嗣王妃, 时下又正值秋季, 天气凉快,怎么也要在隋王府中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才好正式出殡下葬。更因为她是横死,墓地什么的都没有准备,光是找阴阳先生择地,就要费不少时间。现在二七未过,李玳就忽然说要让亡妻尽快入土,匆忙间哪能办得周全? 李俪君想到这个渣爹这些日子各种不靠谱的言行,小脸就不由得板了起来。她对窦王妃道:“阿翁有命,儿不敢不从。只是眼下匆忙间,连墓地都还没个着落,我娘又能葬到哪里去?阿兄与大姐的母亲倒是安眠在一处风水宝地,可也没有叫我娘跟她做伴的道理。” 窦王妃叹道:“关于墓地选址,王爷也曾跟嗣王商量过。嗣王觉得,不拘哪里,只要是个山清水秀的地界,你娘就不会不高兴。可王爷觉得,咱们这一大家子,最好还是尽量离得近些,日后团团圆圆的也热闹……” 然而隋王还没死,墓地选址却是早已定好了的——就在先帝的桥陵。除宁王被追封为让皇帝,有一座惠陵以外,先帝诸子基本都是陪葬桥陵的。当今圣人日后自然有他自己的陵墓,但隋王身为小儿子,在先父的陵墓范围内,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也是合理操作。 这个陪葬墓在多年前就修好了,隋王的原配唐王妃已先一步入住,另外空出未来墓主隋王与继妃窦王妃的墓室。但因为地方有限,隋王顶多就是跟自己的妻子们——顶多再添一个孺人——合葬于此,早年夭折的孩子也可以附葬其中,但其他长大了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什么的,肯定要另外择地安葬的。 桥陵没有陈氏的地方,早年去世的大杨氏有一个单独的墓地,是杨家人挑选的。当年选址的时候,恐怕李玳也没想过日后自己要与元配合葬。如今他还年轻呢,更不可能会考虑自己的墓地选址问题了,那陈氏又该葬到哪里去呢? 李俪君想起自己在民国世界听说的那些唐墓故事,觉得自家娘亲还是尽可能埋在靠近皇陵的地界比较好。墓地不需要建得太豪华,陪葬也无须太过丰厚,但建筑本身需要足够坚固,还要避开将来那些可能会被选择来建皇陵的地方。 在脑中查阅了长安周边地区的高清地图,李俪君对墓地选址就有想法了:“桥陵附近,不知道可还有合适的地方?日后家里人要去祭拜先人时,想必顺路就可以去给我娘上个香,倒也方便。” 窦王妃明白李俪君的意思了,她是怕陈氏在隋王府没有留下子嗣,李玳又不重视,等到她出嫁,兄弟子侄们会怠慢了陈氏身后的香火,才打算把母亲葬在离祖父墓地近一些的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窦王妃乐得给小孙女一个方便:“既然如此,我就让人去桥陵附近看看了。若是事情顺利,估计三七的时候,嗣王就会安排嗣王妃下葬了吧?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别跟嗣王生气,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大大方方跟他提。他若想你听话,些许小事,他是不会跟你计较的。反正事情早晚都是要办的,趁着如今有贵妃旨意在前,宫中贵人正有愧于嗣王妃,你早些让她体体面面地入土为安,岂不省事?总比你与嗣王争吵,引得许多人不快,最后只能草草安葬的强。” 李俪君接受了窦王妃的建议,也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想亲自操办我娘后事。阿耶只需要出人出钱就好,旁的还是别让他操心了,横竖他如今正忙。” 窦王妃不太赞成:“桥陵离长安城远着呢,地方又荒凉偏僻,哪里是你一个小娘子该去的?你只管安坐家中等消息就好。就算是要孝顺你娘,也不在这一件事上。” 可李俪君却很坚持:“如今还有几个人愿意用心筹谋我娘的后事呢?索性我自己来就好。更何况,家里如今也乱得很,成天都有客人上门,实在叫人无所适从。我趁机躲出去,还能清静几天。” 窦王妃这才松了口:“既然你拿定了主意……也罢,你多带几个人,我再拨点人手帮你。你可要听话,千万别乱跑,凡事听大人安排就是了。” 李俪君目的达成,心下一松,便乖乖应了。 第七十四章 准备 四娘子要亲自出门为嗣王妃寻找合适的墓地。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隋王府内部传开了。 窦王妃点头允许的事,只要隋王认为没什么问题,就不会有人驳回。而隋王虽然觉得小孙女年纪太小了些,不适合做这种苦差事,但窦王妃拿出李俪君所提的几个理由,没费什么功夫就说服了他。反正李俪君出行总要带足随行人员的,多派几个可靠的护卫与管事就行了。具体的庶务不需要小娘子操心, 只当孩子是出去散散心就好。 隋王心里清楚,自己接受了儿子李玳关于提前安葬长媳的建议,有些不大厚道。可他真的很想跟皇帝兄长重归于好,重新回到过去那种融洽友爱的关系中去。儿子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他最好还是不要违逆皇帝身边宠妃的意愿。对于长媳和小孙女,他心有愧疚, 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也乐得纵容小孙女一点。 关于儿媳墓地的选址, 其实他手下的属官早已跟太史监的人合力挑好了几个地方,只是先前事情多又杂乱,他没来得及作决定罢了。如今只管把这几个地点告诉小孙女,由得她去挑就是了。不管是靠近桥陵,还是另择山清水秀之地,都由得她去。不必从头开始找地方,小孙女也能少辛苦一点。 他又亲自给李俪君挑选了随行的亲卫,带队的叫丁五郎,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巡逻途中发现了翻墙的白影,听得旁人说是闹鬼,就不依不饶追踪到底,结果发现了杨铄行踪的队正。虽说当日他立了大功,可他的上司却担心,嗣王失了爱妾后,可能会后悔,嫌丁五郎太过多事。为了保护这个下属, 上司便找机会把他调到了别的岗位上, 尽可能不与嗣王做接触。隋王却觉得这丁五郎尽忠职守, 坚毅忠直,很是欣赏。 他见小孙女这边需要人,索性就把丁五郎派给了她。反正杨家如今对上陈氏的女儿,一见面就先矮了三分,躲都来不及,更别说是对她身边的人做什么了。 李俪君见到丁五郎,知道他的身份后,心情就有些微妙。当日是她利用了这个人,虽然至今没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如果他今后到她身边做事,那她总会有补偿对方的时候。她十分和气地跟丁五郎打了招呼,说明了自己此番出行的目的和初步的计划,让对方安排护卫工作,自己会尽量配合。 丁五郎从来没怀疑过隋王府的四娘子曾经利用过他什么。他至今都不认为那天晚上是遇见了鬼,反而因为小杨氏神秘失踪,开始怀疑这里头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高手出没。既然有这等高手在隋王府搞事,四娘子要出行, 安全问题当然要重视啦。他郑重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向四娘子保证自己会竭力保护好她,退下去后,就立刻开始考虑车马人员的安排了。 嗣王李玳一直没有露脸。他虽然觉得小女儿多事,可父亲隋王都点了头,他也没必要去拦着。况且,有小女儿出面料理继室的后事,不管做得是好是坏,过后总不能再埋怨到他头上。他也乐得轻松,只管吩咐手下的管事,给小女儿送去足够的钱财丝帛,供她花销就是了。 于是当晚,李俪君就收到了父亲让人送来的几大车金银钱财与布匹,并香料、香烛等物,另外还有四十名壮奴的名单,预备她建造母亲墓地时的人手使唤。 李俪君面无表情地收下了父亲的好意。只要李玳不干涉她的行动,她还是愿意跟他演一演塑料父女表面和睦的戏码的。 然而,李玳只是给钱给人,却对女儿的做法漠不关心,仿佛真的把亡妻安葬事宜交给了小孩子全权处置的做法,却让许多人诟病不已。不但金孺人与二房夫妻、三房三叔先后向隋王与窦王妃表达了不满,就连宁、薛等几家王府的女眷,也有闻讯上门打听详情的。人人说起李玳,都道他很不象话。从前大家只当是他的宠妾恃宠生骄,才生了妄念,要谋害正室,如今大家都开始觉得,其实是他宠妾灭妻,才纵容出小杨氏这样的恶妾来。 也有人听说了他近日先后与两位杨氏女邂逅的消息,怀疑是杨家又施美人计,哪怕陈氏死了,他们都不肯放过,非要压倒李玳的前任正妃,为新人造势,顺道为了小杨氏与杨铄倒霉之事报复苦主一把。 因为这样的议论,原本有意图谋嗣隋王继妃一位的世家大族,有两家悄悄退缩了。杨家如今正得势,又一副对李玳继室之位势在必得的架势,何苦去得罪他家?况且薄情寡义的李玳,也不是什么佳婿人选。 李玳对此没有多想,只当是杨家使计赶跑了竞争对手,略有些不悦。 几位杨家的大小舅子们如今又放下了身段,不再说什么小杨氏是被他弄死的了,似乎默认了是他们把人救走的。他们又开始拿几个孩子来说事儿,劝他续娶一个杨氏女,好确保前头妻妾们生下的子嗣不会遭到继室的磋磨。 这话听着有理,但李玳已经听了太多次,耳朵都开始生茧了。他觉得自己续娶的陈氏虽然有种种不足之处,却不曾亏待过元配与妾室为他生的儿女。而他纳回来的杨氏女嘴上说得好听,但也不见得就真心护着亲外甥了。大小舅子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说的这番话,不见得真有道理。 况且,杨家人若真有心要向他赔不是,为何不把小杨氏给他悄悄送回来?哪怕是在外头置办个别院,让他时不时过去放松一下也好呀!他们闭口不提小杨氏,就是不想暴露出他们在隋王府收买了多少人,才把人偷出来的,这是还盘算着,日后要再算计他的子嗣与王位呢。李玳可不打算上当。反正他们说好话,他听着就是了。第三任妻子的人选,他还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李玳每天跟杨家人虚与委蛇,同时与杨家的女儿眉来眼去,还真把妻子的后事丢给小女儿去料理,自己袖手不管了。周围的人听说了,没有不在私下里嘀咕的。 李俪君也不在意。她出行的准备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向隋王与窦王妃请示过后,她打算次日早上便出发。尽快定下安葬地点,她也好送母亲入土为安。 夜晚,她再次清点了一遍出门要带的东西,转头便看到崔吕二位嬷嬷满怀心事站在她面前。 两位嬷嬷有些想不明白:“娘子冤情已得昭雪,贵妃也下旨惩戒了小杨氏,为何王爷与嗣王还要让娘子提前下葬呢?小娘子也不抱怨一句,就这么乖乖听话照办了?” 李俪君笑笑:“娘已经走了,何必非要让她停灵那么长时间?那样比较体面吗?但我觉得,娘可能更想要清静吧?阿耶已经准备迎娶新人了,何苦再让娘待在家里看着?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嬷嬷们听得眼圈发红,心里想想,都觉得小娘子的话有理,便不再多言。 她们并不知道,李俪君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第七十五章 出行 李俪君对于自己目前这种王府贵女事事不得自由的状态,不满很久了。 此番出行,与其说她是为了让自己躲清静,倒不如说,她是想趁机寻找一个清静的别居之所,可以借口守孝什么的,搬出去暂住。隋王府人多眼杂, 限制太大了,她想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搬到外头去,好歹每天要花在繁文缛节上的时间会大为减少,也不需要跟各种亲友应酬往来,更不必担心有什么目的不明的人在旁窥探。那样她就不但可以增加修炼法力的时间,就连剑术身法, 也能重新拣起来了。 她好歹也是拜了剑修为师的人, 虽然曾经不止一次被师父云厉评价不是剑修的料,但她还是正经练过剑法的。无论她是在西方玄幻魔法世界、现代都市灵异世界,还是高等级修真世界,那一手剑法都是她重要的对敌手段。现在她回到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身体,正式开始修炼,即将在几年后迎来一场大型战争……她怎么可以只修法术,却不修剑?! 不用剑,她就算想揍人,都揍不痛快! 如今,她有了机会出门,尽管身边还是带了许多人,好歹不必继续困守隋王府了。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她也说不准,但她可以拿这事儿做引子,向窦王妃开口请求搬出去。如果最终找到做母亲陈氏墓地的地方,附近有合适的住处, 那就更好了。她说要为母守墓, 原也不是做戏而已,自然是要来真的! 那夜她遥望终南山顶时,看到有清灵之气盘桓在山顶上,便知道那地方定有仙家门派。她也不敢离这门派太近了,免得被李温齐盯上。但既然终南山有灵气,周边山脉也有灵气的可能性很大。她借口挑墓地,把长安城周边的山林地都看一圈,总能找到合适的地方。若实在找不到,那就找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地儿,靠着自制的聚灵阵来修炼好了。 次日清晨,李俪君完成了今日份的修炼,便起身梳洗穿戴了。 邵娘子替她梳头,二红送了早膳进来,却是一大碗热腾香糯的胡麻粥,与一碟素饼。 李俪君吩咐二红:“记得让大家都吃饱一点,再带上足够的食水和干粮,炉子和炭都带一些,雨伞雨具都别漏下。出门在外,肯定不如在家里方便, 宁可自己麻烦点,能带的都带上, 也好过事到临头, 需要用东西时却找不到。” 二红听得笑了:“小娘子放心,嬷嬷们早就嘱咐过了,自然是事事都备齐了的,哪儿还用得着小娘子操心这个?” 邵娘子叹道:“小娘子这段日子以来,真是长大了许多。从前哪里需要考虑这些琐碎的事……”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李俪君摸了摸鼻子,见自己的头发已经梳好了,连忙跑去吃早饭。二红干笑着转移邵娘子的注意力:“方才我瞧见石青在外头,好象在哭鼻子呢。我们都跟着小娘子出门,她却要留下来看家,心里可难受了。” 邵娘子听着便收了泪:“不过是出去几天罢了,有正事要办的,你们以为是去玩儿么?家里总要留人看守才行,否则人人都走了,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都叫人搬光了!”说完便出去找石青谈心了。 谈心的结果怎么样,李俪君也没去问。反正邵娘子与石青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情绪都挺平静的,谁也没哭鼻子。李俪君又嘱咐了石青许多话,主要是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日,让她留意家中的动静,还有赵陈记那边的情况。吕嬷嬷会带一部分人留下来与她做伴,她若有什么不懂的事,只管去请示吕嬷嬷就行。 说话间,二红面带惊异之色,前来禀报:“县主来了。” 来的是平都县主李婉致,窦王妃的小女儿,李俪君的小姑姑,今年十六岁。她是个性情文静腼腆的姑娘,平日里不爱与人交际,小时候还能跟侄女们一处玩耍,可自打长兄李玳因为厌恶继母,连带的对继母所出的一弟一妹也时常出言不逊之后,李婉致就很少跟长房的人来往了,见面也只是维持面上情罢了。哪怕是陈氏生前对她十分和气,她也只是淡淡的,尽可能不与长兄这边的人有私交。她平日里在家中关系最好的小辈,只有嫡亲的侄女儿李慧君。 陈氏刚去世时,李婉致倒是来安慰过李俪君,但李俪君当时满心悲伤,并没有太关注这件事。等她从紫微天宇回来后,李婉致就一直与其他人一同行动,并没有单独找过她。她只当这个小姑姑依旧不愿与自己接触,万万没想到,在她即将出行的今天,李婉致居然一大早就过来找她了。 李婉致很沉默,坐下来后,看到李俪君面前还有未吃完的早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继续用膳吧,多吃一点,仔细路上饿。” 李俪君一头雾水,只能乖乖应了,埋头继续吃饭。 等她吃饱了,李婉致才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荷包:“这是我做的,里头装的是防晕车的香药,你随身带着,赶路时若觉得难受,就闻一闻,睡觉时也可以放在枕头边,会好受一些。” 李俪君接过荷包,恭敬地道了谢。李婉致摆摆手,顿了顿才道:“你父不是个好东西,但家里还有别的长辈关心你,你不要太过自苦。有什么委屈,就去跟我娘说,我娘会为你做主的。” 说完这番话,李婉致就起身走人了。她来得匆匆,走得爽快,却看得众人莫名。二红忍不住转头问邵娘子:“县主特地过来,就是为了给小娘子送荷包?” 邵娘子若有所思:“上回县主随娘子出游时,因为坐马车颠簸,难受了许久。这香药荷包原是王妃找太医开了方子,特地给县主做的,防晕止吐很有效。县主想必是知道小娘子要坐车出门,担心你受苦,才会特地给你送香药荷包来吧?” 石青抿嘴笑了:“县主平日里虽然不爱理人,甚少与我们大房的人往来,但其实还挺热心肠的。” 二红撇嘴道:“若不是嗣王说话太难听,总爱得罪人,县主又怎会不搭理我们?” 邵娘子瞥了她一眼:“别说了,时候不早了,快收拾东西吧。咱们今儿要赶路呢,可别拖拖拉拉地,害得小娘子错过了宿头。” 拖拉是不可能拖拉的。如今李俪君总领全局,自问准备工作还算充分。她很有效率地去向隋王夫妇以及父亲李玳告别,出来直接就出了二门。她都动了身,其他人还能慢吞吞地走吗?等到李慧君那边得了信儿,穿戴好了要出来送行,李俪君这边的马车都已经出了道政坊,顺着大道往东走,直接朝春明门而去。 长安城外广阔的天地,就这么呈现在李俪君眼前。 第七十六章 旅途 大唐的基建水平还可以,但那只是局限在官方的工程方面。 长安城内部的道路固然铺得很好,但长安城外头的情况,就很难说了。官道的维护情况还好,可其他非官道的部分,就有好有坏。人烟密集的富庶地区修得好一点,一般的乡间村镇就只有勉强算是平整的土路, 有些地方甚至连正经的土路都没有,只是人走得多了,才形成的黄泥路罢了。在干躁的天气里,车马走过,土尘四散,再干净体面的人, 也会变得灰头土脸。若是遇上下雨, 整条路都会变成泥滩,行人一步一个黄泥坑,马车牛车还要小心别陷进坑里去。 以这个时代的马车修造水平,坐车在这样的道路上走过,那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李俪君出了长安城后,第一天走的路还算平稳。她坐在马车中,还有闲心遥控无人机在高空中观察地面上的情形,给之前绘好的地图再添上许多细节。顺便地,她还留意了一下沿路能看到的山坡林地,看是否有清灵之气蕴育其中。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第一天她一无所得,路经的全都只是普通山丘而已。 第一天的路程,基本是由丁五郎掌控着速度。他担心四娘子小小年纪身体又弱,会经受不住旅途之苦,因此走得不快,没想到李俪君平安无事地撑过来了,还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反倒是随行的几个侍女、嬷嬷们, 个个面有菜色。 当晚他们宿在三原县驿站旁的一家旅店中。旅店很大,他们特地包了三个大院子,才让所有人都住下了。店家见来了贵客,服侍得十分殷勤,不但晚餐上了好肉好菜,还备了热水供众人洗浴。只是崔嬷嬷等人太累了,草草吃了饭,拿热水烫了脚,便催李俪君赶紧歇下了。第二天起来,众人的脸色没有多少改善,只有四娘子李俪君神色如常,看着气色似乎比前两日都要好些。 丁五郎是个认真又认死理的人,他认为自己奉命护送四娘子出行,所以事事只需要以四娘子为先就行了。既然四娘子没事,其他人身体不适又与他何干?他总不可能为了几个奴仆,就特地拖慢四娘子的行程吧?他心里清楚,王爷与嗣王,都是打算在“三七”之后,把嗣王妃下葬的。他们其实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于是,第二天的行程,他不但没有降速,反而还催着众人走快一些。 偏偏这一天他们走的路, 比起昨天的要差一点儿,还有好几段路走的是不太平整的土路,马车更颠簸了。李俪君虽然已经是修行者,身体强度大为提高,不会因为颠簸就感到头晕,却也不想被折腾上一天。于是她索性就利用衣裙遮掩,借机修炼,外人看她是坐在车厢中,其实她身体是悬空的,任由马车如何颠簸,都与她无关。只是她如今的法力还太低,用这种修炼方式,一天顶多只能撑上两个时辰。剩余的时间,还是要继续忍受颠簸的旅途。她干脆就折起了纸鹤,好分散自己与身边人的注意力。 李俪君平静地撑下来了,同行其他坐车的侍从就没那么好运了,再怎么分散注意力,也个个颠得脸青唇白,面有土色,午饭时,没几个人能吃得下去,到了晚上,就连崔嬷嬷都要向李俪君告罪,表示她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了,需得先下去休息,没办法服侍小娘子用膳了。 李俪君自然不会为难她,顺便的还把邵娘子与二红也打发了。 二红不肯走,她身体一向比旁人壮实,今天虽然也受了不少罪,但还能撑得住:“小娘子一共就带了我们这几个近身侍候的人。崔嬷嬷年纪大了,邵娘子身体不好,她们歇着便歇着了。可若连我都走了,小娘子身边还剩下谁?总不能叫那些粗使的婆子来服侍你用膳洗漱。” 李俪君干笑了两声,其实她巴不得自己能独处一会儿。 当然,她不会说实话的,便转移了话题:“今晚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是叫义亭城吧?好象是富平县治所在之地?定陵是不是在这里?” 二红先前听旅店的老板娘提过一些:“定陵是在富平县内,不过要往北边一点儿,离义亭城还有一段路呢。倒是献陵在西南边,兴许离得还近些。王府属官呈上来的几个墓地候选之地,好象有一个就靠近定陵吧?风水应该是不错的。小娘子明儿要不要去看看?” 不,定陵的风水,李俪君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定陵的劫难,她在民国世界里是听长辈们讲过故事的。皇陵尚且如此,附葬的陵墓都没逃过,若把陈氏单个儿安葬在这里,天知道会遭遇些什么?就算她可以设置好防盗措施,有效期也未必能超过二百年,还是躲远一点儿吧…… 李俪君果断地在名单上叉掉了定陵附近那块地,第三天清早出发,直奔奉先县(今蒲城县)去了。 这一日,大家虽然也很累,但兴许是经过了两日的奔波,稍稍适应了一些,所以马车跑得比前两日更快,也没把谁颠晕过去。就这么赶紧赶慢地,他们在天黑之后,抵达了奉先县外的大型旅舍。 这个旅舍的规模比之前住过的两家还要更大一些,内部装饰也更华丽。李俪君听身边的人议论,道是桥陵在此,修建之初就有不少官员来往此地,等到桥陵建好之后,陆续又有重臣与宗室附葬桥陵,到奉先县来的达官贵人就更多了。除了皇室每年必派人来祭祀以外,附葬之人的亲友后代每遇周年节庆,也会来上香祭拜。 奉先县离长安城足有二百多里路,从长安城来的客人多半是要在本地住宿的。本地驿站规模有限,也入不了贵人的眼,便有人特地在县城内外开了几家私营旅店,收拾得精致宽敞,专门做这种贵人的生意,竟然还挺好赚的。也就是这几年,客人才少了些。毕竟可以附葬桥陵的人,几乎都死得差不多了,还没死的,多半是要葬到别处去的。 除此之外,守陵的官兵也有消费需求。 李俪君挺喜欢这座旅店的,她住的地方地势比较高,面积也比别处宽敞许多,比她在隋王府里的院子都阔朗。院子正屋三间,站在房门前的台阶上,远眺北方,可以清楚地看到星空下连绵起伏的山脉。 今天傍晚时,她一行人在进入奉先县城之前,就已经路过了桥陵。如今站在此地,她可以认出桥陵所在的丰山,就是那片山脉的一部分。 当她缓缓扫视过那片山脉,转到东北方向时,可以看见那个方向,也有数座高耸的山峰,其中一座山峰的顶上,隐隐有清灵之气弥漫,与终南山顶相比,这片清灵之气,还隐约透出一层金光来。 李俪君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出发才三天,她已经找到了拥有灵气的山峰。 但同时,她又是不幸的。 因为那座山峰,显然是有主的。 第七十七章 纸鹤 李俪君犹豫了很久。 有主的灵山,她要怎么对待? 她找店家打听过了,再结合自己手上的地图和地理资料,她猜测那座山很有可能是尧山。 那可是关中名山,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传说,平日里游客也不少。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并不是一个适合清修的地方。但她出行三日, 就只看到这一座山是有灵气的,若不查清情况就直接放弃,她又有些不甘心。 尧山距离奉先县城只有三十里,离桥陵也不算远。若她打算拿“守墓”为借口,搬出家门在外别居,尧山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方才一眼扫过去,除了尧山,这一片也没其他有灵气的地方了。她真的要放弃吗? 哪怕是有主的地方, 她也可以去瞧一瞧吧?兴许可以交个朋友呢?倘若那里的灵脉够大, 而对方人数又不多,大家当个邻居,也是可以的嘛。 李俪君纠结了一下,就决定要先行试探一二。 以她如今炼气二层的功底,身边还围着许多随侍,她当然不可能亲自上山去拜访的,只能先远远观察了。本来无人机是最好使的工具,可万一试探的对象法力高深、脾气暴露,动手把无人机毁了怎么办?她可没有第二架备用的了,那损失未免太大。 这种时候,她昨天和今天折的那些纸鹤就正好派上用场了。 侍女和乳娘都以为她是旅途无聊了,折纸玩耍打发时间的。她当然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折出来的纸鹤,就是打算用来代替无人机做一些简单任务的。 她现在的法力已经可以驱动比小纸人更大一些的纸制品了。纸鹤不如无人机飞得高、飞得远,怕水汽,容易损坏,视野不够高清,需要耗费灵力……但它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足以抵过所有缺点——便宜易得。 一架无人机稍有损伤,她就心疼不已。但纸鹤就算坏了一百只,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那只是她用普通纸张折成的快消品。即使在玄唐小世界,她要弄到质地好一点的纸,不如在其他任务世界方便,可她身为宗室女,张张嘴就很容易拿到纸张,这点消耗真的不算什么。李玳塞给她的那几大车东西里,就包括了她可以用在母亲葬礼上的大量白、金二色纸张。她随手拿一叠到马车上折纸玩,过后又不慎“丢失”全部折纸作品,身边的人也不会起疑心。 不过,考虑到尧山距离旅店之间的距离足有三十里,而纸鹤的续航能力到底比不上无人机,她还是要另找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去做这件事。在那之前,她得先准备好要放出去的纸鹤,用点手段,增强一下这种临时工具的效用。 李俪君从储物格里翻出了自己非常熟悉的另一样法宝——小甘露瓶。 这个小甘露瓶,原本不是叫这个名字, 是她从某个西方高魔世界带出来的。最初它是用一整块紫水晶雕刻制造成的一只小瓶子,用来盛装花露,放在祭台上,供奉神灵。阴差阳错之下,它被一个叛逃的神官盗走了。那神官在逃亡过程中,还算计了追踪自己的神使,借用邪神的力量把人装进了这只瓶子里,封印起来。他的本意是要杀死神使,可神使却用十几年的时间,将自己的力量慢慢提高,渗透出瓶子,化解了外部的封印,终于得以逃脱。这只瓶子后来随着神使重归神殿,在另一次内部争斗中流落在外,辗转落到了李俪君的手中。 这只瓶子可以利用神力,将一切液体状物品的功效扩大,装的时间越长,增幅效果就越好,还能同时去除其中的负面影响。对于当时为了任务焦头烂额的李俪君来说,这瓶子真是美容、安眠与治疗的好帮手。因为太过好用,她脱离那个任务世界的时候,就用积分把它给带出来了。 回到紫微天宇后,同队的队友小松哥唐明松最擅长炼器,又帮她把瓶子重新祭炼了一下,加了许多好材料,再添了许多符阵上去。如今,这只瓶子已经大变样,从紫水晶外表变成了玉色中隐含淡紫柔光的净瓶形状,也不需要再靠神灵之力去驱动了,瓶壁上雕刻的阵法,可以收集周围的自然之力来达到更好的效果,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可以运作如常,哪怕是在毫无超凡之力的世界中,也能发挥一半以上的作用。 李俪君现在拿出它,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小脸做护理。她在离开长安城之前,曾经用它收集了一些清晨太阳刚升起来时,在花枝梢头凝结的秋露。经过数天时间的转化,这些清露想必已经变成蕴含一丝自然之力的仙露了。她用几滴仙露去化开朱砂,再添点灵墨,用来给纸鹤点睛,并在鹤身上绘制灵符。原本平平无奇的纸鹤,就能发挥出无人机一半的作用。 李俪君悄悄地准备了三只这样的纸鹤,为了以防万一,还另外备了三只小纸人,每只纸鹤配一只。除此之外,还有铜镜、银碗与纯净水,仙露也是必不可少的。她要去窥探别人的地盘,少不了要做些掩饰防护的工作,免得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引麻烦上门嘛。 做完了准备工作,李俪君早早就睡下了。一夜好眠,次日醒来,身边侍候的人脸色也有所好转。 到了奉先县,这一带他们有三四个地点可以去查看,最近的就在县城边上,最远也就是离县城三十多里路,基本可以当天来回,路上也不需要赶得太急。大概是因为大家对此心里有数,所以精神都稍稍振奋了些。 李俪君一行人用过早饭后,先去了桥陵。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祭拜先帝去的,而是因为隋王预定的墓就在桥陵范围内,如今他的元配正妃、李玳的亲生母亲唐王妃就安葬在此。来都来了,李俪君不可能不去给亲祖母上个香。正好有一个候选墓地就在从县城前往桥陵的路上,她顺道去看一眼。 从奉先县前往桥陵的道路要比其他地方的平整宽敞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跟皇陵的份量有关。陵中本有官兵驻守,远远瞧见有马车队靠近,便有人骑马过来询问了,得知是宗室前来拜祭长辈,对方也没说什么,问明了是哪家王府的哪位贵人,便放他们过去了。 桥陵位于奉先县城西北方,但隋王预定的墓地却位于桥陵东南面的陪葬墓群中,其实离县城挺近的。李俪君也没打算搞什么盛大的拜祭仪式,简单上点供品,烧个香,拜一拜,禀报一声自己的来意,也就完事了。她带人离开桥陵的时候,才刚日上三竿而已。 匆匆去瞧了一眼附近的候选墓地,大体上还算过得去,就是面积有点小,靠路边比较近。对于前来扫墓的人而言,固然是方便的,但对于不怀好意的人而言,是否也同样方便呢? 李俪君不置可否,下令众人直接转道东北方,往尧山方向进发。那边也有几块合适的墓地。 她心里还有点小兴奋,不知尧山灵峰上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第七十八章 圣母 前往尧山的路没有想象中的好走,李俪君一行人赶到山脚下的镇子时,太阳已经下山了,他们只好在镇上的旅店住了下来。 旅店里住的客人不少,基本上不是来拜圣母娘娘的香客,就是前来观赏名山秋景的游客。傍晚时分,大家都齐聚在大堂中吃饭喝酒, 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丁五郎安排好李俪君的住宿,就带着几个下属到大堂中打听消息去了。李俪君留在客房中,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借口累了,想要休息, 把身边人都打发出去了。 她悄悄透过窗口,放出了三只纸鹤。 纸鹤上绘有隐身符文,一般人是看不见它的,傍晚时外头光线昏暗,还刮起了北风,也很好地掩饰了它在风中飞行发出的些许动静。李俪君将仙露滴入纯净水中,用银碗装盛,摆在铜镜前。通过配套的口诀与手势,铜镜中渐渐浮现出了纸鹤双眼中能看到的画面。 这时候,天还未全黑,隐约能看见山形道路。纸鹤沿着山间小径蜿蜒而上,还能瞧见有零星香客挎着篮子从山上走下来。纸鹤降低些许,偷听那几个妇人之间的谈话,原来她们是附近村子的人,特地到山上圣母庙中烧香求子的,还说圣母娘娘极为灵验,她们或她们的女儿、儿媳不久之后定会怀孕的。 李俪君若有所思,想到这尧山山顶的清灵之气还附带金光, 便疑心这位主人是修功德神道的。送子娘娘吗?若果真灵验, 那金光应该就是功德金光了? 她对神道了解不多,不过料想这个玄唐小世界里的神道修行者与西方高魔世界里的成神之道是不一样的,应该没那么诡异。况且,神职主要是保平安、生子之类的,又只是收集一方香火,修为应该不会太高,也不大可能会做什么坏事,以免坏了祂自身的修行。 想是这么想,但李俪君依然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纸鹤沿着山路往上飞,尽可能把身形隐藏在路边种的树的枝叶中。不一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色倒还算明亮,隐约能让她透过铜镜,分清山石树木而已。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浮现出几点灯光,定睛一看,前方不远处正是一座小庙,那灯光是从庙门处透出来的。 庙不大,里头的香火倒是颇为鼎盛。大晚上的,庙中虽有几个人走动,却显然都是寻常庙祝、杂役等工作人员。 李俪君小心观察了这些人一阵, 觉得他们不象是修行中人,便又操纵纸鹤,围着圣母庙飞了一圈,甚至往庙祝杂役等人住的屋子也去看过了,都没发现什么异样,心中不由得纳闷起来。 那位尧山主人在哪里呢?祂就是香客口中的“尧山圣母”、“灵应夫人”吗? 李俪君绕了两圈都没找见人,想了想,便索性让纸鹤继续往山顶方向飞。她既然是看见山顶有清灵之气,那山顶多少会有点痕迹的。那么明显的功德金光就在那里闪耀着,她不可能是找错了地方。 只是,纸鹤才刚刚上升没多久,还没到达山顶呢,就忽然停在了那里,怎么飞也飞不动了。 李俪君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要迅速将法力撤回,视野中便忽然出现了一只玉手,散发着柔柔的白光,两指捏住了纸鹤的头,往外轻轻弹了一下。纸鹤瞬间向外翻转抛出,视野里也是一片凌乱。李俪君收回法力,朝铜镜、银碗中各施了几道手诀,便看到银碗中的水微微晃动,形成细微的鱼鳞波纹,铜镜表面微微发光。不一会儿,银碗平静了下来,铜镜继续发光。银碗中的水不知几时已经消失了大半。 李俪君盯着银碗,确定里头的水再也没有动静了,方才收回法力,将铜镜倒扣到桌面上,重新往银碗中滴了几滴仙露,然后就把东西放在那儿,暂时不管了。 她叫二红送了晚餐过来,不紧不慢地用了。饭后把人打发走,她又得以独处,这才重新立起铜镜,又把银碗摆在镜前。 视野重新恢复,纸鹤似乎并未有所损坏,就卡在树枝间。她小心操纵着纸鹤飞离树冠,重新升空观察目前所处地点,才知道它还在尧山上,就在圣母庙前的小路边。 李俪君想了想,便把纸鹤挪到远一些的地方,视野里看不到圣母庙的灯光了,才让它停靠在一块山石旁,然后操纵另一只纸鹤,往前一只纸鹤的位置飞过来。 透过第二只纸鹤的眼睛,她清楚地看到,第一只纸鹤确实没有被损坏,连上头的符文都没花,除了鹤头位置稍稍有点歪,似乎被什么人捏过,一边翅膀上沾了些灰,大约是卡在树枝间时弄的,整只鹤跟它刚出发时的模样没有太大区别。 李俪君心里清楚,方才她必定是看见正主儿了,兴许就是“尧山圣母”,对方不乐意让她看到山顶的情况,才出手把纸鹤弹走的。不过,这位圣母的脾气挺好,居然只是弹走了纸鹤就算了,既没有损坏纸鹤,也没有追查到底,更没有打人什么的…… 李俪君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的良心有些痛。对于一位如此温和的善神,她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失礼了? 虽然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李俪君还是没打算暴露自己。她操纵着两只纸鹤飞到西边山崖下,找了个缝隙往里一躲,再把法力撤回来,这事儿就算完了。 她本来就是通过银碗里的水折射纸鹤的视野,再通过铜镜反射银碗中水面上的画面,才看到到纸鹤双眼观察到的东西。有了这三重保险,方才尧山圣母虽然也顺着纸鹤查过来了,但在银碗那一关就被挡住,连铜镜这一关都没碰上,自然也不可能发现背后是李俪君在窥探。 李俪君迅速把铜镜、银碗都收了起来,也不再放出别的纸鹤,就这么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她还主动提出要上山去拜一拜圣母娘娘,好为亡母与家里其他人祈福,十足一个正常来烧香祈福的小姑娘。 她做足了礼数,带着人到山上圣母庙中上香,耐心听了庙祝介绍的圣母事迹,香油钱也给得很足。直到她坐着马车,一行人离开尧山的地界,圣母娘娘都没有任何动静。李俪君便知道,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 她到附近那几处名单上的墓地候选瞧了一眼,分别挑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全都否决了,转身返回了奉先县城。 这一带除了尧山,也没别的灵山仙峰可去了。她不可能跟那位圣母娘娘争地盘的,还是不要将陈氏葬在附近了吧?况且,圣母庙香火如此旺,附近也算不得什么清静适合修炼的地界。 再往东北方向去,那是未来好几座皇陵的地点。考虑到这几座皇陵的命运都不大妙,李俪君也不想跟它们挨得太近了,只好将目光转向西北方向。 这一带还是有不少山脉的嘛,她干脆一座一座看过去好了。她就不信,自己会每次都这么倒霉,恰好遇上有主的灵山。 第七十九章 委托 李俪君在奉先县城又住了一晚,正预备要折返往西面走的时候,隋王府的人追了过来。 来的是隋王手下一个心腹小管事,另带了一队人马,看起来赶路赶得挺辛苦的。他本以为李俪君刚到奉先县不久,肯定还要在此盘桓几日,没想到她都已经把几块地看完, 预备要走了,还吓了一跳,不停地庆幸自己赶路赶得急,否则就要与四娘子走岔了。 不过他有些纳闷:“四娘子不是跟王爷说,想要把嗣王妃葬在桥陵附近么?这几块地,您都觉得入不了眼?那嗣王妃的后事要怎么办?” 李俪君没有回答,只问他:“阿翁让你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小管事这才反应过来, 忙道:“小的是奉王爷之命前来,请四娘子帮着打探一下消息的。过两日,邹王府的人会到桥陵来,还请四娘子问一问,老王爷的病情究竟怎样了?是不是真的不好?” 这回轮到李俪君吓一跳了:“老邹王的身体怎么了?前些天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娘头七那日,他还来上香了呢!”顺道还捆了杀害陈氏的凶徒同伙过来,叫证人认脸,再押送去了京兆衙门。 小管事苦笑:“谁说不是呢?老王爷那日上门,见过的人都说老人家气色不错,谁能想到这几日,邹王府就忽然传出他病情加重的消息。王爷想着家里有白事,怕冲撞了,不好亲自上门去看望,就请济阴郡王夫妇代为问候一声。郡王夫妇去了邹王府,回来后说,老王爷躺在床上, 说话有气无力的, 满面病容,但神智还清明。问了他家儿孙,都说老人家病得不轻,吃了药也不见起色,因此家里人十分担心。王爷拿不准了,正好宫里来了天使,圣人也十分关心邹王病情呢,让王爷想法子问一问他们家的人。王爷就想着,老邹王最是关爱四娘子,若是四娘子去问,他家的人必定不会隐瞒,这才打发了小的来传话。” 李俪君心下微微一动,不由得想起了小高力士私下告诉她的消息。莫非老邹王是在行苦肉计,以自己的“重病”催促皇帝下旨,答应他的请求? 这事儿不好判断。她现在又不在长安城里,没有亲眼见过老邹王的模样,不确定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皇帝既然托问到隋王这里,想必也是心中有疑惑,却不好公开质疑,找别人去,又怕走漏消息, 只得找自己的亲弟弟帮忙了。隋王大概是不想亲自上门去探老邹王的底,索性就找到小孙女头上。反正老邹王与陈翁的交情放在这里,陈翁唯一的血亲后代想知道老邹王的病情如何,邹王府的人没理由把人拒之门外的。 李俪君沉吟片刻,便问那管事:“邹王府的人到桥陵来干什么?来的又是谁?” 管事道:“听说是老王爷的二孙子,因着老王爷的病情不大好了,他奉祖父之命,过来看看老王爷的墓地,是不是该修整一下。若是真的出了事,也算是有所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若是无事,冲一冲,兴许老王爷的病情就能有所好转。” 哦,对了。老邹王在桥陵也有预留的陪葬墓坑呢。他的前两任王妃都已安葬于此。如今不管老人家是真病假病,先派个孙子过来修一修墓,也算是佐证了。反正事后老人家就算“病愈”,也可以说是“冲一冲”就冲好了,进可攻退可守嘛。 李俪君听到这里,心里便有数了。她自打那天见了老邹王一面,又听小高力士提到邹王府的现状,渐渐地也想起了小时候的记忆。 她其实见过老邹王的孙子们好多次了,只是这“两年”老邹王身体不好,家里人为了侍疾,才出门少了。他家长孙确实挺出色的,是传统上那种文武双全、长相俊秀的翩翩公子,怪不得长辈们喜欢他。但这位大哥是个文艺青年,不大擅长庶务。擅长庶务的是他二弟,早年来向陈翁请教过经营之道,十五岁大就总揽邹王府产业事务,还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家老三痴迷诗画,无心庶务,剩下的年纪小,李俪君几乎没见过,就不提了。 总的来说,如果邹王的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到了家里人要预备办丧事的地步,他的二孙子必定是要留在家中坐镇大局的。修整墓地这种小事,随便打发个管事就能办了,何必让他二孙子亲自出马?这人能跑二百里路到桥陵来,连隋王府的管事都能比他早两天到,可见事情一点儿都不着急。 老邹王果然是在演苦肉计呢。 李俪君心下顿时大定。她对老邹王还是挺敬重挺感激的,心里更盼着他能心想事成。只要老人家不是真的病重难起,她也乐得配合他家的人演上一出戏。 于是李俪君便对管事道:“阿翁既然有差遣,我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只是阿耶说了要在三七之后,让我娘下葬,如今三七将至,我却来不及为我娘挑选一块合适的墓地……” 她还没有说完,管事已经会意地道:“四娘子放心,王爷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他让小的告诉您,您只管安心去见邹王府的二郎,嗣王那里,有王爷在呢,不会怠慢了嗣王妃身后之事的。选墓地的事,您也可以随您的心意来,反正也不差那几日。” 李俪君心中“啧”了一声,看来隋王还是很清醒的,哪怕让步,也不会让得太多。罢了,反正她本来就打算尽快让母亲入土为安的,没必要非在这时候跟祖父讨价还价。 于是她爽快地说:“既然如此,我就在奉先县多留两天。这一带能被先帝选为陵寝所在,可见风水定是不错的。虽然先前看的那几块地有种种不足之处,但兴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呢?” 小管事忙道:“四娘子看中了哪块地,只管告诉小的,小的必定会替您把剩下的事给办妥了!只要四娘子将王爷交代的事情完成,您要什么都好说。” 李俪君挑了挑眉:“阿翁很重视这件事哪。”只是打探个消息而已,隋王就这么重视……是因为皇帝委托了他吗? 李俪君也不多说什么,只让人去客店的掌柜那儿续了三天的租。这家店她住着挺好的,饮食卫生都有保障,又是在城外,没有日落关城门的限制,行动方便很多。她带了不少随从护卫,附近守陵的官兵也时不时会有人来客店里吃饭喝酒,等闲宵小都不敢来打扰,安全性是没有问题的。最重要的是,她的房间难得地有向东开的窗户,正适合她早起修炼。 因为旅途住店有种种不便,她其实有两天早上的修炼是开了天窗的。这家客店能给她提供种种方便,她自然乐得多住两天。 当天晚上,李俪君就忍不住庆幸自己还留在奉先县了。 这一晚,天空中每隔一小时,就缓慢划过数颗橙色的流星,很可能是金牛座流星雨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有颗青白色带尾迹的流星,划向了西南方向。 李俪君进度缓慢的《日月星云诀》,迎来了第一波丰收。 第八十章 撞见 当今晚的夜空彻底平静下来的时候,李俪君也终于结束了最后一轮真气运转,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晋入了炼气三层。 她连忙多修炼了两遍心法,好巩固今晚的成果。 怪不得《日月星云诀》如此依赖运气,星云仙宗也依旧有人把它当作主修的功法,史上还曾经有两个人靠着它飞升了呢!它确实对个人的运气要求很高,如果遇不到特别的天文现象, 就会进展缓慢。可一旦遇上了不常见的天文现象,比如流星或流星雨什么的,立刻就会进展神速。 每年总有几次不同星座的流星雨,日食月食之类的,隔几年或十几、几十年总会遇见一两次。星云仙宗所在的高等级修真大世界——紫微大世界,各个门派林立,研究天文星相的修行者不在少数, 修行者的寿命又比较长, 动不动就几百上千岁,总有人能耐心地归纳出各种天文现象出现的规律,推测出下一次现象会出现的大致时间。在现代科学的世界里能做到的事,在修真的世界中,未必做不到。只要利用好这些信息,还怕练不好《日月星云诀》吗? 李俪君对未来的信心大增。 虽然今晚那么多的流星,她却只晋级了一层,但心里已经很满足了。她毕竟才刚刚开始修炼不久,打好基础最要紧,不能心急。况且,金牛座流星云会从九月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呢,她天天晚上都盯着,还怕不能再薅几次羊毛吗? 说起来,秋冬时节,北方天空中都能看到哪些星座的流星雨来着? 夜半时分,李俪君站立在秋风之中,抬头望向天空, 面上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身后的客房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了些许, 接着便是二红惊诧的声音:“小娘子!你怎么半夜起来了?!”说着她就关上了窗, 匆匆披了件外衣跑出房间来,“小娘子,外头风这么大,你出来做什么?有事你叫奴便是。” 李俪君回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心下微微一动,便问:“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二红一头雾水。 李俪君又回头看了看天空的方向,好象那里真有什么似的,忽然轻轻惊叫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慢慢抬头,视线放得更高、更远,仿佛目送了什么人离开。 二红感到背上起了鸡皮疙瘩:“小……小娘子?你在看什么呀?天上有什么东西么?” 李俪君回过头来,冲她笑笑:“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这分明就不是什么“看错”的样子。二红越发害怕了,想再问得清楚些,李俪君却已经返回屋内, 喝了口水,便要重新睡下了。 二红忙侍候着替她掖了掖夹被, 又放好了纱帐, 满腹疑惑地回了自己值夜的地铺上睡下。 剩下的半个晚上,二红都没能睡好。次日清晨起来,小娘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醒了,连头发都梳好了,就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望着院子发呆。她连忙起身穿衣,跑过去给小娘子赔罪:“奴起晚了,小娘子怎么不叫奴?” 李俪君抬头冲她笑道:“反正没什么正事要做,你昨儿辛苦了,想睡就多睡一会儿吧。” 二红嗔道:“那可不能够。奴还要侍候小娘子呢!”又问她是否洗漱过,得知还没有,便忙忙喊人烧水去了。 等小娘子梳洗过,坐下来用早饭的时候,二红寻了个机会,将崔嬷嬷拉到角落里说话,把昨天半夜发生的怪事告诉了对方,又道:“小娘子当时一副好象看见什么人的模样,还奇怪我是不是没看到……我听着怪害怕的,难不成这客店不干净,会闹鬼么?” 崔嬷嬷听得不由严肃起来:“我不曾听店家提过这样的事,旁人闲聊时,也没有提起过,顶多只说尧山的圣母庙十分灵验罢了。可这跟闹鬼也没关系,无缘无故的,小娘子怎会见鬼了呢?!” 二红有些害怕地抱住了自己:“这也说不准……附近不就是桥陵么?桥陵里的鬼多着呢……” 崔嬷嬷啐她:“胡说!桥陵里埋的都是贵人,要么就是我们小娘子的血亲长辈!他们无事为什么会来吓唬小娘子?!” 二红倒不觉得那“鬼”是在吓唬李俪君,因为昨夜后者的表情非常平静,好象只是在跟对方聊天而已。若不是她意外醒来,发现小娘子不在房中,又听得外头有衣裳迎风会发出的声响,便开窗去探看,她也不会发现小娘子在院子里见“鬼”了。 她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设想:“小娘子看到的鬼……会不会是娘子呀?不然小娘子怎会一点儿都不害怕?她年纪还这么小……” 崔嬷嬷很想驳斥说不可能,但话到嘴边,又被她迟疑地咽了下去。隋王府中近日一直有嗣王妃陈氏显灵,揭穿了恶妾小杨氏阴谋的说法,她听得越多,便越觉得是真的,只是嗣王不许人议论此事,她才闭口不言罢了。但在她心中,她其实也存了一丝期待:若是真的呢?那她是不是能再见娘子一面? 抱着这样的想法,崔嬷嬷犹豫着道:“要么……我们去问一问小娘子?倘若真是娘子显灵,我们也想求见她一面,问问她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是否知道,杀她的凶徒已经伏法了?”说着,崔嬷嬷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二红也面露哀戚之色。 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打算直接向李俪君询问。只是她们去拉上邵娘子时,邵娘子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倘若那真是娘子,倒也罢了,小娘子想必也无意瞒着我们,只是见二红看不见鬼,怕我们不信,才闭口不言罢了。可万一那不是娘子,而是别的什么鬼……我们贸然问起,会不会让小娘子想起娘子来,为了不能再见娘子一面而伤心?” 崔嬷嬷与二红面面相觑,顿时又纠结起来。 最后她们三人议定,今晚看看情况再说。倘若那“鬼”不再出现,她们便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绝不向外透露半个字。 这一晚,不但二红留在了李俪君房中值夜,连邵娘子与崔嬷嬷在隔壁房间,也比平时更警醒几分。深夜,当李俪君起身出门的时候,二红首先就醒了过来。 她先是摸到墙边敲了几下,通知隔壁的崔嬷嬷与邵娘子,然后三人简单穿好衣裳,悄悄摸出房间,很快就在院子里找到了李俪君。 她正背对着她们,迎着天空中划过的流星,在月下展开双臂,好象有一束淡淡的光照在她身上,映着她的一身白衣,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圣洁意味。 二红与邵娘子都摒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了什么,崔嬷嬷无声地跪下,双手合什,默默地念着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不再有流星划过,李俪君身上的白光慢慢消失了。她缓缓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同时将手臂放下。 然后,她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下三位心腹侍从,露出了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 第八十一章 交代 这次“意外”的撞见,让李俪君的秘密向身边最心腹的侍从公开了。 她很淡定,没有丝毫惊慌(这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生气,就好象只是发生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没什么稀奇的,便直接招呼三人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 她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她没有撞鬼,而是遇仙。她遇到了一位偶然路过此地的神仙,对方说她有修仙的资质,彼此能相遇也算有缘份,他不忍见良材美玉外流,就有意要收她做弟子。但由于仙人目前有要事在身, 不能在此久留,所以就丢了一个光团给她, 让她跟着里面的指示修行。等修出成果了, 她自然就知道该上哪儿去找神仙师傅了。说完这番话后,神仙便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李俪君认为自己不能浪费了如此大好机缘,所以就真的照着那光团的指示,修炼起来。 今晚是她“第一次”修炼。实践证明她确实挺有天份的,进展不错。 “神仙”的外表,李俪君直接化用了自己真正的师傅云厉的形象,白衣剑修在空中飞行的驾势,仙气十足。就算崔嬷嬷她们想让她把“神仙师傅”画下来,她也是能做到的。 如果将来有需要,她还可以画出好几个“师兄”、“师姐”、“师祖”、“师叔”甚至是“师父的神仙好友”来。这都是有现实基础的,她还认识好多人呢,连师门的内部环境都不需要去编造,除了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实际的地点,包管没人能挑出破绽来。 崔嬷嬷、邵娘子与二红三人就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说完就拍拍屁股去睡觉了, 留下她们三人满脑子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哪里还记得睡觉这件事? 李俪君一觉醒来, 又迎着日出修炼了一回,整个人神清气爽。 但崔嬷嬷、邵娘子与二红三人一晚上都没正经睡过觉了,此时又要爬起来照常干活,眼睛下方都挂上了浓浓的黑眼圈,精神萎靡不振,显然都被李俪君昨夜抛出的炸|弹震懵了。 李俪君对待自己人还是很体贴的。吃过早饭,她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只留下崔嬷嬷等三人,详细地把昨夜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再添加了一点小细节。 比如她向神仙师傅打听过,象她这样的弟子多不多?神仙表示很多,他在世间四处游历,通常遇到有资质的人就收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炼到可以正式拜师的地步,个人意志很重要,所以鼓励她不要轻易放弃。反正等她修炼到一定的标准,她就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这个师傅了,让她不必着急, 但也不能偷懒拖拉, 最好在几年之内就能达到标准。如果时间太长,她将来又嫁人生子,年纪老大了再去正式拜师,将来的成就便有限了。通常对于这种潜力不大的弟子,他都不会重视,随便分给手下其他人去教导就算了。 只有真正诚心拜师,也愿意用心修炼的人,他才会乐意给予指点。由于李俪君的资质很好,世间少有,他才会耐心地多嘱咐几句。换了别人,他才懒得管呢! 再比如,李俪君问神仙师傅,跟着他修炼,能获得什么样的好处?师傅表示最起码也能延年益寿,修到高深处,可以长生不老——这都是凡俗观念中修仙之人该有的本事,若没有这几条,崔嬷嬷等人反而很难接受。除此之外,还可以翻山倒海、上天入地、斩妖除魔什么的,都是正常操作。至于学习炼丹知识,可以炼出凡人能吃的仙丹,令凡人百病不侵、长命百岁之类的,就算是额外的惊喜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李俪君一旦“修炼有成”,上天入地哪里都去得,往地府走走,拜见一下阎罗王也不是难事,到时候她说不定还能见到自己去世的母亲,把人请回凡世来,与大家聚一聚…… 听到这里,崔嬷嬷与邵娘子的呼吸声都重了几分。哪怕不是为了小娘子能延年益寿,光是这一点好处,就足以让她们大力支持小娘子修仙了! 当然,说完好处,李俪君就得说明一下自己的忌讳了。吃喝方面的忌讳都是小事,不能随便嫁给凡人才是重点。她希望身边的人不要动不动就提起她将来的婚配。她真的没打算在凡俗人间解决终身大事。就算哪天她想谈恋爱了,那也肯定是找修行中人呀!不然光是见面的时间,就没办法调和。 这话一出,二红还罢了,她一向是事事以李俪君为先的,崔嬷嬷与邵娘子就有些受不了。 邵娘子哽咽着表示:“这世上能有多少人象小娘子一般,有福拜个神仙做老师?自然是凡夫俗子更多些。倘若这些人都不能嫁,那小娘子这辈子还能嫁得出去么?” 二红有些不以为然:“小娘子将来要是成了仙,嫁不嫁人的有什么要紧?邵娘子怎么还操心这个?总不能让小娘子做了神仙,还要去嫁给凡人,象凡间女子一般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吧?那人也配?!” 邵娘子顿了顿,也觉得凡人不配,可她始终有些担心:“小娘子没个亲近的手足,娘子已经去了,嗣王又靠不住,若是不能嫁人,日后没有儿女,身边就连个亲人都没有了,那岂不是太过孤单?” 崔嬷嬷则觉得:“小娘子若是不嫁人生子,那太爷和娘子岂不是绝了后?小娘子拜的神仙师傅不是说,他收过许多弟子么?当中有没有人跟小娘子年纪相仿,性情又合得来的?若是有,那兴许能在仙人弟子当中找到合适的婚配呢?”反正小娘子不嫁人是不行的!最好还是嫁个靠谱的对象,将来生下了孩子,她崔嬷嬷还能帮着照顾呢! 三人的注意力已经迅速从“小主人遇到了神仙还拜了神仙为师”这件事上转移开,认真考虑起“小主人将来能嫁给什么样的对象”这个问题来。李俪君在旁听得目瞪口呆,不得不果断地打断她们的议论,将她们的注意力转回到正题上:“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们那么早就考虑这些事做什么?眼下我还是要以修炼为主。若是让师傅知道,我整天不好好修炼,只想着嫁人不嫁人的事,他定会生气的,到时候我还学什么呀?!” 崔嬷嬷与邵娘子顿时闭嘴了,想想也对,小娘子年纪还小呢,要考虑婚配,也起码要及笄以后再说。就算要提前观察合适的人选,也得小娘子修炼有成,正式拜师进了师门,与其他神仙弟子见上面了,再提这话,她们着什么急? 二红斜了这婆媳俩一眼,只觉得她们都糊涂了,怎么总想着要小娘子嫁人?她哂道:“皇家与宗室里出家入道的贵主儿多了去了,我们只当小娘子要做女冠就是,又没什么稀奇的。也省得过几年小娘子大了,嗣王,还有将来进门的新嗣王妃,拿我们小娘子的婚事算计来算计去的。我们小娘子是要做神仙的人,谁耐烦跟他们纠缠?!” 崔邵二人深以为然。 第八十二章 共识 崔嬷嬷、邵娘子与二红三人,本就是李俪君身边最忠诚的心腹,自来事事以她为先。如今知道她有了仙缘,决定要认真修炼,越发成了她的脑残粉。 虽然她们对她的婚姻问题还有点异议,但一说起她的渣爹与情况不明的未来继母,想想她将来可能会面临的宅斗问题, 顿时就把这点异议抛到了脑后。 嫁什么人?不嫁!不管对象是凡夫俗子,还是仙家子弟,都不是隋王府一家能插手管的。她们小娘子将来要做神仙,只有神仙师傅才能过问小娘子的婚姻大事!神仙师傅没空,小娘子就自己做主了。做女冠挺好的,日子清净些, 少了许多麻烦。将来小娘子若是遇上什么好对象, 再决定要不要还俗就行了。李家的女儿, 就该这么随心! 崔、邵与二红三人,就这样迅速地就李俪君的婚姻问题达成了共识,整个过程都用不着李俪君本人操一点儿心。 李俪君无语地看着她们,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三个都是自己人,不管想法多么奇怪,总归是为了她着想。 她叹了口气,对三人道:“我也有意出家做女冠,避开家里的许多烦心事。趁着这回出行,我们要给娘寻找合适的墓地,索性就找一处附近有合适住处的,安葬了娘后,我便可以借口要结庐守孝,搬出隋王府,清清静静地在外头修炼几年。只要我修行有成,回到家里,还怕有谁胆敢算计我吗?可要是留在家里, 我光是应付某些人暗地里的明枪暗箭,就得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哪里还有空去修行?” 崔嬷嬷叹道:“即便没有修行这件事,老奴也赞成小娘子暂时出府避一避的。别的不说,等新嗣王妃进门,若她不姓杨,杨家肯定要再送人进来,嗣王也会再纳美,到时候后院里妻妾争风,王府中哪儿还有清静日子?大郎与大娘子自是杨家人的心头宝,可三娘子与四郎,也同样是杨家血脉,二娘子与二郎、三郎是其他房头的且不提,没人庇护的就只有小娘子一人了。万一有人欺负小娘子势单力薄,故意拿你做筏子害人怎么办?小娘子有大好前程,没必要卷进这些糟心事里去。” 邵娘子出了个主意:“娘子陪嫁的产业里,就有不少房产与田地,在长安城里挑一处合适的宅子改建为道观便是。小娘子在自家宅子里修行,我们跟在身边侍候,大家都自在些。何必非得到外头寻个偏僻的地界?不是我们吃不了这个苦, 实在是小娘子太过委屈了,即使娘子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 李俪君咳了一声。怎么可能在长安城里修行?虽然生活比较方便,可没有灵脉呀!总不能一直靠人造的聚灵阵吧?她之所以辛苦地到处跑,还不是为了寻一处有灵脉的地方,可以稍稍借力? 再说,把陈氏葬在新住处附近,不但是为了扫墓方便,也是考虑到几年后可能会有战乱。到时候生灵涂炭,无论是为了陈氏坟墓的安保问题,还是身边这些忠心侍从的人身安全,她都需要在一处远离长安权力中枢的地方开拓自己的道场。到时候,如果她能阻止那场战争,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她就在道场周围设置防护阵,将危险隔绝在外,还能顺带庇护一下周围的百姓。 这些话她没办法照实跟三个心腹说,只能稍稍转移一下她们的注意力:“我搬得离家远些,省得叫家里人发现我在做什么。我拜师修行的事,如今只有你们三人知道,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要替我保密,起码要等到我修炼有成了,才能让人知道呢。” 二红不明白:“为什么呀?这是好事。” 崔嬷嬷为人老成些:“确实不能随便告诉外人知道……要是嗣王哪天纳了新人,那新人仗着宠爱,想要小娘子给她一枚仙丹怎么办?只要她哄得嗣王高兴,嗣王是真能开口的。到时候,小娘子是给还是不给?哪怕不是一个妾开口,嗣王和将来的新嗣王妃提了这事,孝道二字压下来,小娘子也不好坚拒呀!” 从这个角度考虑,事情确实不好传出去的。 邵娘子也说:“别说是嗣王或嗣王新宠了,哪怕是王爷与王妃开口讨要仙丹,小娘子给不给都不好办的。王妃毕竟不是小娘子的亲祖母,而王爷若是得了仙丹,万一要献给圣人,小娘子给还是不给呢?一旦给出去,后面的事可就由不得小娘子了。小娘子要是成天给人炼仙丹,哪里还有时间修炼?那神仙师傅知道了,必定不喜。”倘若仙丹是人人都能吃的东西,就不会在世间难寻了。 二红便说:“依我说,索性这事儿我们一个都不告诉,连自己人都不提!就算是贴身侍候的人,也可以等到小娘子搬出去,有了自己的道观之后再说。人多嘴杂,我们也不清楚自己人里是否有别人收买的耳目,万一泄露了消息,就不好了。” 崔邵二人听得连连点头。她们又习惯性地替李俪君做了决定。 李俪君无奈地笑了,叹道:“好了,大家既然达成了共识,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我会尽快找到合适的地方搬出来的,等安顿下来后……”她顿了一顿,“我想好好研究一下师傅给我的东西,看是不是有你们能学的。如果师傅允许,我就教给你们修行的法子,哪怕资质差些,能延年益寿也是好的。你们担心我会孤单,那就努力多活几年,多陪陪我吧,怎么样?” 崔嬷嬷、邵娘子与二红震惊不已,随即感动得泪流满面。哪怕她们还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修炼的机会,此刻心中也充满了对李俪君的感激。 由于她们三人过于激动了,李俪君不得不想办法让她们平静下来。只是,就算她们暂时冷静了些,当看到李俪君为她们演示日后可能会常用的小纸人与小纸鹤操作方法时,又重新激动起来了。 到了午饭时间,李俪君发现她们已经疲倦至极,困得直打哈欠,便收回了所有小纸人小纸鹤,让人送了些简单的饭食到房间里,四人一同吃了,然后把她们打发回房间去歇息。 整个下午,李俪君都在房中独自研究唐史笔记中记载的资料,再对比地图册,研究周边的地势,猜测着哪一座山峰可能有灵脉蕴育,又能避开大军行进路线。 傍晚时分,崔邵二人与二红都醒了,补眠过后,她们的精神好了许多。邵娘子与二红忙活起了李俪君的晚餐,崔嬷嬷去找丁五郎打听邹王府来人的消息,不一会儿回来向李俪君报告:“小娘子,邹王府的二郎听说已经到桥陵了。他带的仆人已带着行李入住这家客店。” 李俪君疑惑:“只有仆人吗?”正主儿呢? 崔嬷嬷苦笑:“那位二郎还在桥陵呢。据说是与他同行的朋友在桥陵不见了,天黑在即,他不放心,正带人找呢!” 第八十三章 失踪 老邹王的二孙子名叫李珅,今年不过是十八九岁年纪,擅长庶务,性格开朗,平日里交游广阔,在宗室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 他出门游玩的时候,带上几个朋友同行, 一点儿都不稀奇。 然而他现在不是出门旅游,他是因为亲爷爷病重,可能快要死了,才特地到预定的墓地来做点准备工作的。这种时候,他还带朋友同行?真的没问题吗?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得象样一点吧? 况且, 他这朋友又是怎么回事?虽说眼下快天黑了, 但事实上天还没黑呢,只是太阳西下,天色昏暗些罢了。桥陵一带视野开阔,除了山,就是墓,不然就是各种石碑、石刻和树,统共就没几座成规模的建筑物,一眼望去,啥都看光了,谁还能在那地方闹失踪?又不是扮家家酒。 李俪君只觉得这事儿有些荒唐,便问崔嬷嬷:“怎么回事?珅叔出门没带够人手吗?桥陵一带也没多少人,好好的他那朋友是怎么不见的?” 崔嬷嬷也说不清楚:“邹王府的人就是这么说的。太阳都快下山了,二郎还不肯过来,他手下的人也在着急,都求上丁五郎,让他派些人出去帮忙找呢。” 李俪君想了想, 索性就让她去把邹王府能管事的人喊一个过来问话。她就不信了,无缘无故的,还能有人在桥陵走失?李珅能不顾自己安危, 非要留下来找人,看情形他和那位朋友的交情也很深。 邹王府来见李俪君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穿戴是邹王府里比较体面的管事。他还顺道带来了一个李俪君看着脸熟的少年,正是她从紫微天宇回到玄唐小世界那天,在隋王府花园里遇到的林九郎的仆从,她记得是叫阿锤的。 李俪君一见阿锤,就猜到了几分:“与珅叔一块儿来桥陵的,是林国公府的林九郎?” 中年管事苦笑着承认了。阿锤跪下道:“四娘子,我们家九郎不知何故失踪了,眼下生死未卜,求您看在窦王妃与我们老夫人的亲戚情份上,派几个人帮忙找一找九郎吧!天就快要黑了,这附近荒凉无人烟,夜间风又冷。我们九郎一个人流落在外,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凶险呢!” 李俪君想起了那日见过的少年,皱眉道:“你且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九郎为何会在桥陵失踪?他又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天黑风冷什么的,能对那样一个矫健的将门少年造成什么伤害吗? 阿锤只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她听。 林九郎在与李俪君初遇时, 就是跟人结怨的状态。传言说他伤着了王家的小郎君,可实际上只是给权贵子弟做了替罪羊罢了。原本王家也有知情的人晓得他无辜,偏偏对方不敢得罪权贵, 就闭口不言,坐视他被人败坏名声。林九郎少年意气,从此便与旧日的朋友疏远了,其中还包括王家的几位表兄弟。 林九郎的母亲是河东王氏女,青年守寡,又是庶出,与娘家关系本就平平。林九郎跟王家的表兄弟翻脸,亲戚间的情份也几乎不剩什么了。林氏家族的大本营原在范阳,是近两年才迁入长安的,在京中根基不深。况且林九郎小孩子家跟人闹别扭,大人也不太放在心上。这一来二去的,林九郎在长安城里的处境就越发难过起来。本来只是拿他做替罪羊的权贵子弟呼朋唤友地公然排挤他,如今连外家都不搭理他了,仿佛证实了他确实人品不端似的。别说交朋友了,他就是普普通通走在路上,撞见个好事的世家权贵子弟,都要跳出来踩他几下。 也就是才认识几个月的新朋友李珅相信他的为人,一直对他不离不弃,视他为挚友。只是李珅家里老祖父生病,林九郎不可能时时打扰人家,因此处境始终不佳。李珅给他出主意,让他暂时到外头游历些日子,等年底再回家。到时候长安城里的人早就有了新的八卦,自然不会再记得他了。 林九郎不想逃避,但他的寡母却坚决要他避一避,他只得屈服了。不过,为了防止有那故意跟他过不去的权贵子弟知道他要离京,便暗地里找他麻烦,或是拦路,或是设圈套坑人什么的,李珅还是借着自己要来桥陵走一趟的机会,顺道把他给捎带出了城。李珅毕竟是宗室王孙,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等闲是不会跟他过不去的。 只是,李珅此行本就是故意造势,骑马出京的时候并不曾避着人,有不少人都看见林九郎就在队伍里,不难猜出他也会跟着到奉先县来。 林九郎本是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随从,一个是阿锤,另一个是身手高强的护卫,名叫林钺。一行三人跟着李珅的队伍,一路到了奉先县。 李珅觉得天色还算早,就想到桥陵中老邹王的墓穴去瞧一眼,顺道拜祭一下两位嫡祖母。他是宗室子弟入皇陵,林九郎自认为是外人,不方便同入陵园,便在外头等他。等的时间久了,林九郎有些不耐烦,觉得周围景致不错,就想纵马四处看看。恰好又有一位林家堂兄,就在陵园附近值守,他便让两个随从过去打声招呼,顺道把家里长辈托付的书信物品给堂兄带过去。 无论是林钺,还是阿锤,当时都没觉得林九郎独自去赏景有什么问题。那时候太阳刚偏西,天色还很明亮,周围没什么人,视野很广阔。而林九郎是个身体健康、身手矫健的少年郎,自幼练习骑射,身边还带了刀剑弓箭,骑的也是好马。在皇家陵园的地界上,不可能冒出什么强盗匪徒来,谁会对他不利? 然而,林九郎一去就不见了人影。林钺与阿锤见了林家堂兄回来,迟迟不见林九郎,都有些着急了。等李珅一行人从陵园出来,得知林九郎失踪的消息,便担心是京中与其结怨的权贵子弟派人追上来寻他晦气。桥陵一带固然是视野开阔,可各种土沟、泥坑并不少见,建好的空墓室也能藏人,万一林九郎摔到哪个坑里了,没法大声向外求援,等夜里气温骤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运气再差一点,再遇上些蛇虫野兽什么的…… 李珅只是考虑到有各种可能,但林钺与阿锤光是脑补一下自家小主人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就要浑身冒汗了。李珅认为自己把林九郎带出了家门,就有责任护他周全,因此决定亲自带人去寻找,哪怕天快黑了,也不肯离开。林钺则去向林家堂兄求助。阿锤听说隋王府四娘子就在奉先县的客店里落脚,想起两家的渊缘,便特地随邹王府的管事前来借人。 天黑之后,他们就没办法在桥陵一带视物了,所以必须赶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把人找到。 李俪君已经暗暗通过系统,指挥无人机从后窗飞向天空,从桥陵一带的高空俯瞰地面,寻找可疑的人影。但是,为了将无人机寻找的结果传递出去,她决定亲自往桥陵跑一趟。 第八十四章 寻人 李俪君一宣布自己的决定,周围的人顿时有了不同的反应。 崔嬷嬷下意识地反对:“不行!大晚上的,小娘子怎能冒险出门……”话还未说完,就被二红拉住,拼命给她使眼色,她随即反应过来。 小娘子都开始修仙了,还会使法术, 晚上出门能有什么危险…… 崔嬷嬷闭了嘴,邵娘子赶紧替婆婆圆场:“若小娘子一定要去,那就多带些人!把二红带上,让她骑马带你!” 二红连忙点头。 邹王府的管事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怕是不合适吧?四娘子只需要借我们几个护卫就好,实在不敢惊动大驾。” 李俪君道:“林九郎前不久才救了我一命。就算不提林家老夫人与我阿婆是姐妹,光是救命之恩,我就不能对林九郎的事袖手旁观。放心,我会带足护卫,不会拖你们后腿的。你与其在这里与我啰嗦,还不如把时间花在找人上。” 那中年管事想了想,也不再多言。反正隋王府的人不可能看着四娘子受苦的,用不着他们邹王府的人啰嗦。 阿锤虽然惊讶,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郑重地向李俪君磕了一个头:“多谢四娘子!” 李俪君迅速回房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上马了。二红的骑术不错,可以负责骑马带她,如今也换上了利索的衣裳,牵着一匹温顺的母马到客店门前候命。 丁五郎有些不安地前来相劝:“属下自会竭尽全力去寻人的,实在不必劳动四娘子。” 李俪君道:“丁队正只管带人去搜寻林九郎,我先去跟珅叔会合,找人的事,还是要以你们为主的,还请多多用心。” 丁五郎恍然大悟,忙答应下来, 又劝李俪君坐车。李俪君摇摇头,指了指二红:“她会带着我,骑马比坐车快。” 丁五郎这一路上见过二红几次,却只有眼下离她最近,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生得浓眉大眼,高挑健美。抱着李俪君上马后,她自己也翻身骑了上去,动作娴熟,绝非新手,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二红白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救人要紧,你就别磨蹭了!” 丁五郎老脸一红,咳了一声,忙转身与属下们会合去了。 他们快马先行一步,李俪君与二红稍稍落后,带着七八个随从骑马赶往桥陵。骑马速度比坐车要快,不过两刻钟,她们就赶到了桥陵入口。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只剩下一半还在地平线上,就象是半只红得流油的咸蛋黄。周遭的天色颇为昏暗, 石碑、石像与原野, 全都笼罩在一片橙黄色的辉光之中。 李俪君遥控天上的无人机,将摄像头变更为红外线夜视模式。 早一步赶到的丁五郎已经与李珅碰了头,接过李珅手下人的班,分成几队往各个方向寻人去了。李珅得知李俪君也来了,忙不迭迎出了陵园门口,看到李俪君由侍女抱着,骑在马上,立刻纵马赶了过来,翻身下马,亲自扶着李俪君下了地。 李珅说话的语气有些嗔怨:“你这孩子,怎么亲自来了?就算是救人心切,也不必亲自冒险,让你的护卫前来,就已经足够了。你才这点年纪,连骑马都要人抱着,又能帮上什么忙?” 李俪君只得将林九郎救过她命的理由又拿出来讲了一遍,然后道:“我虽然年纪小,但只要我在这里,护卫们就不敢不尽心。只要能尽快找到林九郎,旁的都在其次。况且我身边还带着人呢,不会有事的。珅叔就放心吧,您只管忙去,不用管我!” 李珅听得直叹气:“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贴心。”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转身走人,但他还是得到了李俪君的同意,把她身边的随从借走了大半。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林九郎依然不见踪影,李珅心里也担心得很呢,也顾不上与本家侄女客气了。 李俪君便趁机问他:“珅叔都找了哪些方向?那些石碑、石刻、石雕还有空置的墓穴什么的,都找过了吗?” 李珅叹道:“能找的都找了。可是桥陵这么大,方圆过百顷,就凭我们几十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我心里也是没底了。” 李俪君道:“这里地方虽大,但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况且林九郎若是不曾遇险,你们这么大声呼喊着叫人,他没理由听不见的。会不会是去了边边角角偏僻的地方,离得太远了?他有没有提过,想要去哪里看风景?” “看什么风景?他不过是心情烦闷了,随便转转罢了。”李珅犹豫了一下,“我心中有些不安。方才我手下的人遇见了几个裴家的子弟,带的随从颇为高壮健硕,当中还有几个胡人。也不知他们是不是跟林九郎遇上了。当初林九郎与裴家子结怨,对方一直念念不忘,似乎一心要将他踩在脚底……” 李俪君想起了阿锤曾经说过的话,心中了然:“珅叔是担心,林九郎遇上了裴家的人,一人难敌众手,会被他们害了?可这里是皇陵,裴家人能有多大的胆子,敢让这个地方见血?” 李珅叹气:“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血气方刚。脾气上来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周全?就怕他们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过后即使后悔了,也不敢叫人知道,越发要往死里下手,好保住这个秘密呢!” 李俪君皱眉:“皇陵里也不是没人看守,裴家就算有贵人做靠山,难道还能比这桥陵中埋葬的人更尊贵?我不信守陵的官兵看见这些纨绔子弟作恶,还会不出手阻止。人家权贵子弟,自有法子求长辈们庇护。可守陵的官兵一旦失职,随时都要丢官去职。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又细问李珅,到底都找过哪些地方了?官兵日常巡视陵园路线以外的区域,他们有没有找过? 李珅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问这个,只得告诉了她。她在心里默默画出了桥陵一带的简易地图,排除掉已经有人找过的地方,还有官兵巡逻途经之地,剩下的部分,她再让无人机转了一圈,不出意外地发现西面陵园边界处的松树林里隐约有影子晃动。 等无人机下降,离得近了些,她才发现,松树林里那个影子,并不是人,而是马。马躁动不安地在林中转悠着,离它二三十米远处,有个很大的坑,坑中有个小小的人影,正有些艰难地往坑边挪动。 拉近了镜头,那人影果然就是她认识的林九郎。 李俪君心里有数了,看来林九郎是受了伤。她便对李珅道:“珅叔,我觉得林九郎既然没跟你进陵园,那么他无论是想避开裴家人,还是真打算去看风景,都没理由在陵园内部乱晃。他会不会是到周边的树林里去了?林中密密麻麻的,正好躲人,外人不进去,是不会知道里头有什么的吧?” “树林?”李珅看了看东西两面的松林,若有所思。 他认为李俪君的推测很有道理,跟她打了声招呼,便立刻带人往东边松树林的方向去了。 第八十五章 月下 李俪君不明所以地看着李珅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只去了东边? 西边也有松树林呀!就算他本人只能选择一个方向,也可以派一部分人到西边看看吧? 就算他可以先去东边,找不到人再去西边找,那受了伤的林九郎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万一拖的时间长了,伤势加重怎么办? 李俪君扭头问二红:“珅叔为什么直接去了东边?” 二红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呀……是不是因为方才丁队正带人去了西边的缘故?” 丁五郎方才是往西边走了吗?李俪君刚刚的注意力都放在无人机那边,没有留意, 听二红这么说了,便让无人机掉转方向去寻找丁五郎等人,果然发现他带着一队人马在陵园西北面搜寻。 他那个地点离松树林还有一段距离,林九郎掉的那个坑就离他更远了。 不行,还是不能等到李珅带人搜索完东边松树林再前往西边救人,李俪君决定要自己出马了。 她对二红道:“我们身边还留了两个人,让他们去提个灯笼, 我们往西边松树林里找人去。” 二红眨了眨眼, 很快反应过来, 小声问她:“林九郎在西边松树林里?小娘子是用法术找到的么?” 李俪君含糊地应了一声:“在天上找……比在地上方便,就是天黑之后会看不太清,幸好今天的月色还算明亮。”眼下正值九月半,天气好的时候,月亮正圆呢。 二红立刻脑补了这是李俪君利用小纸鹤干的,有些兴奋地说:“那还等什么?奴这就带人过去!”她招呼了两个留在李俪君身边的护卫去取灯笼,自己把李俪君抱上了马,然后翻身骑了上去,领着两个点着灯笼回来的护卫,便往西边松树林的方向去了。 为了显得他们是“意外”找到的人,不暴露李俪君的法术,二红机灵地沿着松树林边缘地带,从南往北找人,又让两个护卫一路呼喊林九郎。李俪君盯着无人机那边的摄像头,见他们离林九郎所在越来越近,也松了口气。 不过林九郎的动静有些奇怪。他似乎听到别人喊他了,却迟迟没有回应, 反而爬到坑边, 似乎打算利用坑壁来遮挡自己。 他这是在干什么? 李俪君心中疑惑,忽然想起李珅曾经提过,遇到了几个裴家子弟带着健仆路过,担心是他们袭击了林九郎。她心想,莫非林九郎真的是被裴家人袭击,才在逃跑过程中掉下了那个坑?他不喊人求救,是怕被裴家人发现吗? 这个蠢孩子!他都受伤了,根本没办法凭自己的力量从坑里爬出来。不求救,就不怕自己真的死在坑里吗?!他又不是单独一个人来的桥陵,还有好友李珅一行人,以及林家的两个随从呢。万一是这些同伴来找他了呢?他不吭声,就不怕同伴以为他不在那儿,再也不回头来找了?! 哪怕是他真的不想冒着被裴家人发现的风险去呼救,他也可以让马去找自家的随从来呀!就这么傻傻地在坑里苦熬,这孩子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李俪君没好气地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对身边的两个护卫道:“我好象听到前面有马叫声了。林九郎今天是不是骑马出来的?” 两个护卫便循着她所说的“听到马叫声的方向”找了过去,还真找到了一匹暴躁不安的骏马, 连忙叫嚷起来。 李俪君让二红将自己抱下马, 就让她进树林里去找人, 林九郎大致的方位与目前状况, 也小声说了。二红将马拴在旁边的树干上,嘱咐李俪君小心一点,便摸黑走了过去,指示着两个提有灯笼的护卫在林中摸排,同时不忘高声说明自己的身份。他们是隋王府的人,可不是来历不明、不怀好意的家伙。 不一会儿,林中便传来了林九郎有气无力的声音。 二红带着护卫提灯赶了过去。林外的李俪君听见动静,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时候,无人机的画面中忽然亮过一道白光。李俪君下意识地往天上望去,发现是一颗流星缓缓划过夜空,带出一道明亮的光痕,亮度更胜过她往日见的任何一颗流星。 这是一颗火流星! 李俪君立刻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机会难得。虽然是在野外,附近还有别人在,但如果就这样错过好机会,未免太过可惜。 罢了,反正二红他们要救人,也要花上好一阵子的,她先修炼了再说! 松树林前的空地上视野开阔,野草蔓过小腿,周围还隐约传来了虫鸣声。 李俪君走出树荫范围,让月亮的光芒笼罩住自己全身,闭上双眼,开始在识海中观想火流星划过圆月下夜空的画面。 她曾经学习过关于火流星的知识,甚至能在脑海中清楚地勾勒出一颗火流星的外在形象,连它与大气产生剧烈磨擦,发出耀眼光亮时的画面,都清晰得如在眼前。星在月前划过,两大天体之间仿佛产生了一种牵引力,牵引得她体内的灵力瞬间翻滚起来。 李俪君久经世事,知道这种异变对自己的修炼有益无害,连忙尽力维持住平静的心境,努力让灵力照着原定的路线继续在体力如常运转。想要压制住躁动的灵力不容易,可在她的努力下,她还是成功了。 等到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的额头与后背已经是大汗淋漓,被夜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颗火流星已经消失在夜空中,不知去向,只留下一道显眼的烟尘余迹。李俪君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便发现天空中又划过了几颗流星。虽然它们的亮度远不如刚刚消失的那一颗火流星,却也是流星雨的一份子,当然不能浪费了。李俪君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投入到修炼中去。 然而,这一次的修炼,感觉却十分古怪。李俪君明明照着先前几次的做法那样观想出了流星划过夜空的画面,体内的灵力却十分平和,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她运转心法,让灵力在体内走了两个循环,只觉得象是巩固了之前火流星那次的修炼成果,却并没有增加新的收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俪君心中疑惑无比,但眼下还是修炼要紧。哪怕新来的几颗流星没有带给她更多的灵力,光是巩固先前所得,已经让她获益匪浅了。她也不贪心,反正金牛座流星雨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呢。 当林九郎被隋王府的护卫背出松树林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就是月下白衣小少女迎风伫立的背影。 他不知道那是谁,只觉得小少女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银白色的光芒中,仿佛在发光似的。 他怀疑自己是伤口疼得太厉害,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脸,把眼皮上沾的血迹给抹掉了。 可即使抹掉了血,他眼前的小少女依然笼罩在白光之中,如同九天仙女落下了凡尘。 林九郎有些恍惚,很快就眼前发黑,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八十六章 猖狂 当林九郎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回到桥陵入口附近的一座小房子里。 这座小房子平时是供值守士兵休息用的,连着四间。林家堂兄林四郎刚刚向上司借了其中一间,给堂弟歇息兼疗伤。 林四郎与丁五郎都会一点跌打正骨的技术,合力给林九郎的脚和左腕正了骨,再把他额头与身上的伤口都上药包扎好了,又给他灌了一大碗姜汤, 他脸上才算是有了点血色。 只是他如今的伤势,不方便走路骑马,又不可能留在皇陵里过夜,需得找一辆平稳些的车将他送去条件更好的地方休养。长安城离得太远了,林四郎倾向于把堂弟送到奉先县城去。他母亲在奉先县城内给他找了个小宅子,方便他休沐时过去小住,如今正好拿出来招待小堂弟。 不过在那之前,林四郎得先向小堂弟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是不是裴家人干的好事? 李珅也上前道:“确实,这件事得说清楚才行!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裴家人哪怕是世家皇亲,也不能在皇陵地界上为非作歹、害人性命!他们既然敢做,我就敢告他们一状,定要叫他们家的不肖子弟受到惩罚不可!” 林九郎环视周围,见堂兄、好友、心腹随从以及守陵官兵的长官皆在此,就连隋王府的四娘子都立在靠近房门口处,盯着自己的方向看,显然是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他低下了头,面露羞愧之色,小声说出了自己今天傍晚的经历。 他说要去周围看看风景时,真的没想过会遇上不怀好意的人。只是远远瞧见几个裴家子弟从道路的东南方向走过来,当中还有个与他结过怨的,他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掉转马头避开算了。谁知道那几个人隔着老远就认出了他,非要纵马追上来寻他晦气。他们的随从中很有几个弓马娴熟的胡人, 骑的马也好,速度颇快。他没料到他们会紧咬不放,起初也没认真跑, 结果就被追上了。 那个与他结了怨的裴家子弟,严格来说跟他没什么仇,只是作为裴家的旁支,要捧主支的堂兄弟臭脚罢了。伤了王家小郎君的那个裴家子,出身显贵,父祖母系都身份不凡,在家族中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如今更是仗着与杨家有亲,便在长安城中横行。因林九郎不肯给他做替罪羊,他心里就记恨上了。他身边的人有心要巴结他,不用他开口,便将林九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逮着机会就要给他一个教训。这些世家旁支子弟,有的是不受重视的纨绔,有的是不学无术的庶子,压根儿就不知道事情轻重,只想着要巴结主支的贵少爷,哪里会把林九郎的身份背景放在眼里? 他们带着人围住了林九郎,就想把人往死里打。林九郎虽自幼习武, 双拳难敌四手, 好虎架不住群狼,哪里是裴家那一大群孔武有力的随从护卫的对手?他当然不会白白吃亏,见对方要来真的,找着机会就闯出重围,骑马逃走了。 那几个裴家子还不肯放过他,一边让手下人去追,一边叫嚣着要把他的马给杀了,把他的腿打断,叫他做一辈子废人。林九郎听得火起,心里也有些后怕,知道这些混账小子是说不通的,倘若真个被他们抓住,只怕要吃大亏。即使事后林国公府找裴家讨回了公道,他这一辈子也被毁了。身为将门子弟,若是真的成了废人,那他还不如死了痛快。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他们手中。 林九郎就这么骑马飞逃,一直逃入陵园西面的松树林中,只因林中枝干茂密,对骑马的人十分不友好,他只得下马急奔。那时已是傍晚,天色本就昏暗,松树林中更是视野不良,他匆忙中只顾着回头留意追兵,却没注意到脚底下有坑,就这么栽了进去,把脚给拐了,顺带扭伤了左腕。 当他发现那坑太深,自己的手脚又受了伤,无法用力,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迅速脱险时,就立刻给马下了指示,让马自行逃离,也免得让裴家人发现马的踪影,从而找到被困的他。到那时候,他就真的插翅难逃了。 裴家人一路追到松树林外,大约也是因为光线太暗了,成年的随从拦着不许小主人们入林,又发现远处有马蹄声,只当林九郎已经跑远了,没有入林仔细翻查,才叫他逃过了一劫。 不过,当时那为首的裴家子弟跟身边人说的狠话,却清晰地传进了林九郎的耳朵里。 那人说,他不信他们这么多人,还能叫林九郎逃了。他要派人把桥陵周边仔仔细细搜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旁边有年长的护卫劝他,天马上就要黑了,还是尽快回住处的好。他却坚持要给林九郎一个教训,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就算天黑之后,他跟几个兄弟、朋友要回住处去,手下的人也可以继续在桥陵周边找人的。他也不担心会遇上守陵的官兵,反正以裴家的威势,几个无权无势被丢来皇陵吃沙子的小人物,他还不放在眼里。 裴家人就这么嚣张地离开了,过后他家的随从果然在周围找起了人,又时不时喊林九郎的名字。林九郎哪里敢吭声?只能忍痛一直待在坑中。待后来他的马自行跑回来时,他还急得冒冷汗呢,就怕叫人发现了,爱马会被杀。他想把马赶走,马却一直徘徊在他附近不肯离开。他着急时听到附近有人喊他,越发不敢回应了,就怕被人听到动静找过来,看到马,也找到他了。 众人听着林九郎的叙述,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李珅咬牙道:“我遇到裴家那几个臭小子时,他们就是往奉先县城的方向走的,想必是刚从松树林离开。我问他们是否见过你,他们还嘻嘻哈哈地骗我说没有呢!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没干好事,没想到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裴家固然显赫,曾有多位公主下降,可这跟他们几个旁支的有什么干系?!竟然在皇陵公然行凶……真真视我李家如无物么?!” 李俪君想起之前的疑惑之处,便问李珅:“珅叔,我跟你提起林九郎可能会去陵园两边的树林时,为什么你直接往东边去了,没有分人手去西边也找找呢?” 李珅叹道:“我遇见裴家人时,曾问过他们为何到桥陵来。他们说是奉了长辈之命,前来给薛国长公主扫墓的。裴家人又不是宗室,来了桥陵还能四处乱跑么?薛国长公主的墓在东南方向,他们自然是在那附近活动。倘若他们真的遇上九郎,双方起了争执,那出事的地点也多半是在东边。更何况,林四郎就在东边驻扎,九郎若遇险,自然是优先往东边逃的。我没想到……” 说起这个,林四郎便问林九郎了:“你来了,为何不去见我?若你去见我,也就没有这档子事了。遇险时,你也不肯往东边逃,非要往相反的方向走。你这是有心要躲我么?” 第八十七章 原委 林九郎不吭声了。 李俪君与李珅有些尴尬地沉默着。他们其实也很想知道林九郎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答案似乎关系到林家堂兄弟之间的小恩怨?这种家务事,真的方便让他们这些外人旁听吗? 林四郎耐心地等待着堂弟的回答。这件事,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问清楚。九弟自幼丧父,又是独子,几乎就是他这个堂兄看着长大的,堂兄弟间的情份与亲手足无异。倘若他们兄弟之间出了任何问题, 他必须要尽快解决,绝不会让两人之间的心结越结越深。 他问林九郎:“是因为我被调到桥陵来做守卫的关系么?你觉得是你得罪了裴家,才会连累我?” 林九郎的眼圈微微红了:“难道不是么?我刚刚与裴家人结了怨,你就忽然被调出了长安城。本来你在禁军做得好好的,上司也很看好你。若不是因我之故,你又怎会丢了大好前程?!” 他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 家里人也从来不责怪他, 可是一想到从小最亲近的四哥因为他而丢了好好的官职,被贬到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守陵,他心里就怎么都过不去了。这回他虽然是为了避风头,才到奉先县来的,可心里会选择这么一个目的地,未尝不是因为四哥在此的缘故。可是他到了地方,又近乡情怯,不敢来见四哥了,生怕四哥心里会怨他。虽然四哥肯定会说不怨,可他却因此觉得更对不起四哥了。如此百般纠结,才是他把身边随从都打发来送信送东西,自己却骑着马跑了的原因。 林四郎听得好气又好笑:“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除了我们家自己人会把你当一回事,那些手握权势的达官贵人,还能因为小辈间的小争端,就插手禁军人事?!就算你没有招惹裴家子弟,我们林家也注定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不是因为你不肯给人做替罪羊, 而是因为阿翁有意谋取剑南节度使之位!” 林九郎怔了一怔, 呆呆地抬头看向堂兄:“什么?” 李珅倒是更熟悉朝廷上的事, 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剑南节度使?如今在位的剑南节度使是鲜于仲通, 乃是杨钊推荐上去的,实际上朝廷还未正式下令让他上任,不过是前任节度使章仇兼琼入京做了户部尚书,才叫他代领罢了。这鲜于仲通原是蜀地大豪,素来与杨钊交好,裴家则是杨家的姻亲。难不成是因为林国公欲谋取剑南节度使之位,令杨钊觉得他要夺权,才会联合裴家共同对你们林家发难?” 林四郎叹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们林家世居范阳,可如今范阳已成了安禄山的地盘,我们家再继续待在那儿,不但容易与他起冲突,家中子弟也难以在军中获得重用,还不如另谋他处。阿翁原本觉得京中甚好,才会设法将我安排进了禁军。可禁军统领乃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他乃是圣人心腹,又有大功,地位稳固。 “若我们家只是安排几个子弟进禁军倒没什么, 可若连阿翁与阿耶、阿叔他们,也要在禁军中任职,那就太容易引得陈将军猜疑了。长安城中一个萝卜一个坑, 哪儿来这么多空缺给几位长辈?他们正值壮年,总不能闲赋在家吧?剑南节度使目前出缺,那代任的鲜于仲通也不是通晓武事之人。阿翁本十分有信心,能把那职位抢过来的!” 若是林家顺利得到了剑南节度使之位,一家人从此在剑南站稳脚跟,便算是有了自家的地盘,从此再也不需要担心会被人排挤了。 谁能想到,杨家压根儿就没有人能出任武职,却因为跟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与目前暂任剑南节度使的鲜于仲通交好,就把这个职位视作囊中之物呢?林国公打算谋取此职,在杨钊看来,就等于是从他兜里抢东西吧?林国公知道这里头的利益纠葛后,其实已经有几分后悔了。偏偏他的奏折已经递了上去,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等待圣人决定。只要圣人驳回,他立刻就会转向其他官职的。 李珅听得唏嘘不已,却不方便对此作任何评价。邹王府自打老邹王从岭南归来,就从不过问军队事务,因此先帝与今上都从来没猜忌过他们一家。李珅时刻劳记自家的光荣传统,并不打算打破这个规矩。 李俪君在旁也听明白了。她也没有吭声,心里却在考虑,林家人执掌剑南节度使之位有什么好处? 她今天下午才刚刚看过唐史里的资料,知道那鲜于仲通在军事上是个草包,再过两年,他奉命带兵去攻打南诏,把数万军队赔了进去,只他一个活着回来了。偏偏因为他与杨钊交好,后者还在玄宗面前替他遮掩,不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把他召进长安做了京官。大唐却损失惨重,连南诏也归顺了吐蕃。 李俪君虽然在唐史上没有找到林国公的事迹,但考虑到李温齐的话,兴许只是两世之间的小小差异。林家怎么也是世代将门,作战经验丰富。若是林国公领兵去跟南诏作战,表现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差过鲜于仲通的全军覆没吧? 只是,李俪君怎么想是没用的,关键是皇帝怎么想。他如今正宠信杨钊。若是杨钊与杨家姐妹一再为鲜于仲通说好话,他又是否能看到林国公的优点呢? 林国公一家还得罪了安禄山的亲信史思明,四舍五入就算是得罪了安禄山。同时得罪玄宗朝后期的两大权臣,林家的运气还真有些糟糕啊…… 李俪君沉思不语着,林四郎已经教训起了小堂弟:“你明白了吧?朝廷上的明争暗斗,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你以为这只是裴家子与你之间的几句口角么?阿翁、阿耶与阿叔们心里都有数,因此才从来不责怪你什么,你又何必自个儿胡思乱想?心中有疑问,你只管来问我就是,竟然还故意躲着我,是生怕我不够操心么?!若不是你自个儿多心,今天一到桥陵就先来看我,你还会遇上裴家人,遭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林九郎被骂得头越垂越低,满面羞愧。他如今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蠢了。 林四郎骂了堂弟一顿,见他真心知错,也有些心软了:“罢了,以后再不许犯这种错!你就暂时留在奉先县好生养伤吧。我会写信回家里多要几个人来给你做护卫。在伤势彻底痊愈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 骂完了弟弟,林四郎又回头正式向李珅与李俪君道谢了:“多亏了二位,九郎方才平安脱险,我心里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李珅忙表示自己跟林九郎是好朋友,不必讲究这些客套。李俪君也拿出当日的救命之恩来说话,表示自己帮忙是应该的。 如此客气一番,双方的关系也拉近了几分。林四郎拉着李珅,到一边去跟守陵官兵的长官商量事儿。林九郎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画面,忍不住小声问李俪君:“方才我被背出林子的时候,看到四娘子全身在发光……” 第八十八章 担忧 李俪君淡定地抬眼看了林九郎一眼:“发光?人怎么可能会发光呢?你是不是看错了?” 林九郎其实也说不准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毕竟他当时很快就晕了过去,兴许真的是受伤时又饿又痛,才产生的幻觉呢? 可他为什么看别人没有产生幻觉,只在见李俪君的时候有呢?再说,当时李俪君背对着他,他压根儿就没看见她的脸, 也没反应过来那就是前不久才认识的隋王府四娘子。若不是方才醒过来后,瞧见她在屋里,他还不知道她也来了桥陵呢。 所以林九郎还是倾向于,自己没有看错。可他若是没看错,李俪君身上又怎么会发光?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李俪君仍旧是一脸无辜的样子,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作恍然大悟状, 笑着走到窗台边,伸手把窗子给打开了。月光从窗外照射进屋,照在了她的袖子和裙摆上。 李俪君回过头冲林九郎笑笑:“你当时看到的,是不是这样的光?”她把自己的衣袖放在月光下挥动,白色的衣料表面仿佛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芒。 林九郎看得睁大了双眼:“好象……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当时他看到的光,比现在还要再明亮一点。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因为李俪君穿着白衣白裙,在月光下才有了那个效果。如今她人在屋里,只有一部分衣衫照到月光,自然不如在外头看着明亮了。 李俪君笑着把窗子重新关好,悄悄儿地把给自己衣袖打光的法术给撤了,方才走回到榻边,对林九郎道:“这也是凑巧了,我身上有重孝,因此穿着白色的麻衣。今晚的月色又格外好,月光照在白衣上, 才象是发光似的。别人不象我这样穿,因此你就没察觉。人怎么可能会发光呢?会发光, 那不是成神仙了?” 林九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承认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李珅已经结束了与林四郎和那位守陵长官的对话,走到他们身边笑问李俪君:“寻常的白衣在月光下也不会象是发光一般,你这料子莫非又是赵陈记出的新品?先前赵陈记的崔掌柜送今秋的新料子到我们邹王府时,可没提起这一茬。既有好东西,怎能忘了长年熟客呢?” 李俪君苦笑道:“赵陈记但凡出了新品,都是我娘和我先试用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日常谁会拿白色麻料做衣裳穿?因我如今有重孝在身,乳娘才会把压箱底的料子翻出来给我做衣裳。若不是林九哥提起,我还不知道它在月色下是这样的呢。只是如今赵陈记也是乱糟糟的,哪里顾得上新品?等事情料理清楚了,果真有好料子,我肯定不会忘了太叔祖一家的。” 李珅关心地问:“赵陈记出什么事了?”当初陈翁去世,赵陈记虽有过些许动荡,也很快平静下来,从没影响过日常经营。可如今听李俪君的口气,这回陈氏去世,赵陈记竟是连正常的经营都无法维持了? 李俪君叹道:“我娘刚去的时候,小杨氏和她兄弟杨铄就联合了陈家几个旁支的长辈,借口要代我打理我娘的嫁妆私房,想把赵陈记抢过去。嬷嬷们拦着, 还被他们捆起来逼问契书与账簿何在呢,幸得阿婆及时发现救下,又把陈家人赶走了。可赵陈记的掌柜伙计当中,还真有被他们说动的,有人想要改投陈家其他人,有人想要带着铺子投奔杨家姐弟,还有人有意改投别家权贵门下。杨家姐弟出事,这些人就被晾在中间了,不上不下的,抱不上别家的大腿,也回不到赵陈记来,因此一片混乱,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平静下来。” 李珅若有所思:“怪不得……当初我就听说过,隋王婶把陈家的人给送官了,心里还纳闷,你娘才去世,隋王婶怎么就跟亲家起了嫌隙?原来竟是杨氏姐弟搞的鬼!赵陈记的人若真个曾经叛主另投,还是投的仇家,那即使他们如今没投奔成功,人也不能再留下来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们一旦有了异心,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背叛主家?还不如早些把人打发走的好。” 只是这些人不是一个两个,还在要紧位置上,一下子全都打发了,赵陈记的日常经营肯定会受到影响。 李俪君叹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跟嬷嬷们商量,是不是把赵陈记和其他产业都重新整顿一下,关掉一部分的店铺或作坊?哪怕少赚一点钱,只图一个日后安稳就好。毕竟我这个年纪,实在没办法亲自打理产业。如果把生意交到别人手里,又怕那人不可靠。与其叫别人败坏了外祖的心血,还不如我亲自结束它。” 李珅听得唏嘘不已。作为陈翁好友邹王的孙子,又曾经向陈翁请教过经营之道,他心里清楚陈翁与陈氏父女俩曾为赵陈记付出了多少心血,就这么结束经营,也未免太过可惜。 可李俪君说得有理,她一个小女孩要打理这么大的产业,实在太不现实了。而隋王府的人,从隋王到嗣王李玳,都不是擅长庶务者,窦王妃又不是亲祖母。倘若将来李玳新继室进门,恃宠接手这份产业,那今后赵陈记的归属就真的说不清了! 小杨氏不就打过赵陈记的主意么?只是被窦王妃阻止了而已。若不是她很快就罪行败露,只怕还要继续算计这份产业呢。将来嫁进隋王府的新人未必不会有同样的想法。李俪君不想把外家的产业拱手让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对此,李珅只能表个态:“将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跟珅叔开口。我们两家不但是同宗同族,情份更是不一般,你可别跟我客气。我阿翁阿耶阿兄若在此,定然也是这么说的。” 李俪君笑着向他行礼:“多谢珅叔。日后若有需要,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 李珅点头,面上依然愁眉不展。他是真的在为李俪君将来担心。即使结束了赵陈记,李俪君依然坐拥大笔财富。她才九岁,没有母亲护持,父亲又不可靠,祖父母皆隔了一层,外家已无至亲,她真的能保住这份财富,平安长大吗?李珅觉得,他们邹王府得替孩子多考虑一下才行。 邹王府随从的到来打断了李珅的思考。先前派往客店报信的人,已经依照他的吩咐,把马车赶过来了,可以将林九郎送往客店去。时间已晚,奉先县城早已关了城门,要进城去林四郎的宅子,也得等到天亮之后。 众人小心将林九郎挪到了马车上,李珅又让李俪君也一块儿上车。夜凉风大,小孩子自然是坐车比骑马更安全温暖。李俪君没有回绝,就这么带着二红登上了林九郎所在的车厢。 林九郎冲李俪君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李俪君见其他人都在车厢外说话,便趁机小声问了林九郎一个问题:“林国公有心谋取剑南节度使之位,他的信心从何而来?是走了谁家的门路?” 第八十九章 劝说 林九郎有些不明白,李俪君为什么这样问? 他倒没觉得李俪君一个宗室女过问朝廷事务是犯忌之事。且不说隋王素来不涉政务,光是李俪君一个小女孩,就算知道了朝廷上的事,又能做什么?况且她刚刚才救了他,哪怕是看在恩情份上,他也不会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难不成是要替他林家打抱不平么?没必要。她才与杨家结了怨, 若再添新仇,今后的麻烦就太多了。他怎么忍心看到她因为自己的事,陷入泥淖之中? 李俪君只得换一种方式解释:“那裴家行事如此霸道,杨家也有很多混账人,我自然是不乐意叫他们事事顺心的。倘若你阿翁能成为剑南节度使,杨家与裴家定会觉得郁闷吧?你对我有恩, 我自然乐见你家得利,所以我才问你,你阿翁先前不知道那杨钊想要把持剑南节度使之位时,曾经很有信心能拿下这个官职,依仗的是什么呢?你们家找了谁的门路?现在这门路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林九郎这才明白李俪君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只当是闲谈,便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李俪君。 其实答案很简单,林国公昔日曾经与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共事,两人的交情很不错。前不久,哥舒翰才立下了大功,带兵攻取了石堡城,得到圣人嘉奖。再加上他一向受圣人宠信,只要他愿意开口举荐旧日同袍出任剑南节度使,林国公本身又有军功在,圣眷还算过得去,圣人多半就会答应下来。 林国公与鲜于仲通相比,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没理由弃前者而就后者。 当然,前提是圣人眼下最宠信的大臣以及杨家姐妹不会出言阻挠。 林九郎叹道:“哥舒将军原本已经答应了会为我阿翁说项, 还说要去信李林甫,让他帮着在圣人面前进言。有了他们的举荐,我阿翁凭什么不能成事?可惜杨家人横插一脚,李林甫变了卦,袖手旁观了。哥舒将军人在陇右,等他收到消息,再往京中传信,只怕已来不及。” 当然,林国公还是给哥舒翰去了信。毕竟当初他把这件事托付给对方了,成不成的,都要交代一声。至少也要让哥舒翰知道,事情不是他们二人出了错,只是杨钊插手坏了事罢了。倘若哥舒翰心里过意不去,替他另谋一个去处,那就更好了。 原来如此。 李俪君沉吟片刻后又问:“李相为何会变卦?总不会是他也惧怕杨家权势,才会退让三分吧?”开玩笑,眼下这个时期的李林甫,只怕还没把杨钊放在眼里。 林九郎郁闷地表示:“我阿翁看不惯李林甫做的那些事,进京后虽然不至于公然得罪他,却也没有上赶着巴结过。本以为有哥舒将军的举荐已经足够了,李林甫又正有心与哥舒将军交好, 没理由拒绝他的请托,哪里想到会有后头的变故?” 李俪君忍不住扶额暗叹。这位史书上不见记载的林国公,还真是头铁哪!原来在安禄山史思明、杨国忠这两方势力以外,他还得罪了眼下正手握大权的权相李林甫!与这三方大佬结了怨,林国公真的能活到安史之乱后吗? 哪怕是为了林九郎这位挂名恩人能平平安安长大,李俪君都盼着林国公能得到剑南节度使之位,赶紧带着一家子远离长安城,别再跟那三家反派斗下去了! 她压低声音对林九郎道:“你们家既然有求于李林甫,就算心里看不惯,也要装出个巴结的样子来,哪怕只是送份厚礼呢!只要李林甫高兴了,他又没把杨家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因为顾虑杨钊而拒绝林国公的请求。裴家更不可能得罪他。如此一来,你阿翁成为剑南节度使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等你们一家顺利去了剑南道,还用得着继续跟李林甫打交道吗?!” 林九郎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这个道理如此浅显,我们家怎会不懂?!可我阿翁不想对李林甫低头!哥舒将军说要找他帮忙说项,我阿翁心里还有些不乐意呢,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可能还给他送礼?!” 李俪君闭了闭眼,深深觉得,林国公混到如今这个份上,真的是有原因的! 她低声道:“哥舒将军知道你阿翁的想法吗?他要是知道,为什么还要请李林甫帮忙?无论你阿翁是否巴结了李林甫,只要李林甫在御前进了言,圣人任命他为剑南节度使的旨意下来,这个人情就注定要欠下了。你阿翁在李林甫面前,再难挺直腰杆。还不如送上一份足够份量的大礼,把事情简单当作是一场交易,货银两讫,从此两不相欠呢!” 林九郎怔了怔,若有所思。 李俪君叹道:“我知道你们做武将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坚持。但有时候,做事真的不能太死脑筋。”她看向林九郎,“我问你,方才你在那泥坑里困了这么久,因为担心会被裴家人发现,就算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也不吭声。你有想过,别人都不知道你在那儿,你不求救,要如何脱困吗?你已经受了伤,夜里天冷,附近又是野外,随时可能会有蛇虫野兽出没,你要往哪儿逃?如果夜里下雨,雨水灌满泥坑,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有这么多风险在,你却还是坚持不求救,有想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林九郎低头小声道:“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裴家人又不可能真的在桥陵周边搜寻一晚上,等他们走了,我就能放心求救了。我事先查过我四哥巡逻的时间,夜里他们会路过松树林外头。他们骑马,身上穿着盔甲,发出的声音与裴家人是不一样的。等他们来了,我肯定会开口。 “我的伤不重,额头只是破了皮,早就止血了。身上几处磕碰都不算什么。扭伤的手脚,过后用了药,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可若是被裴家人发现,他们是真的会打断我双腿的!相比之下,我宁可在坑里多待些时候。至于野兽、风雨什么的……就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来了他也只能认命。 听到他说有考虑过不呼救的后果,李俪君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柔声道:“我是不赞成认命的。就算遇到困境,也要竭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去克服才行!比如今日你受困泥坑,既然有办法指示你的马逃走,那自然也有办法让你的马去向珅叔或你的随从报信,哪怕只是让它回陵园门口去呢,它也有办法把人带到你身边吧?” 林九郎恍然。他对自己的爱马自然是很有信心的,这种事他没做过,却也不是没可能做到。他要是没有一味想着把马赶走就好了。虽说他害怕裴家人看到马,会杀了它,可裴家人再嚣张,也未必有胆子在皇陵门前公然杀马吧…… 李俪君道:“可见有时候做事,是需要变通的。同理,有杨钊在,剑南节度使之位看来是很难落到你阿翁手里了。那其他的位置呢?节度使不行,云南太守之位又如何?” 第九十章 变通 李俪君劝林九郎,做事要懂得变通。这话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 她总想着两年后的天宝战争,鲜于仲通领兵与南诏作战,惨败而归,折损了几万唐军,所以盼着能换一个比鲜于仲通更会打仗的将领来。 可如果天宝战争压根儿就不会发生,就算鲜于仲通这个军事草包一直坐在剑南节度使之位上, 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宝战争是如何发生的呢?她在一二百年前做的唐史笔记上有记载,是因为时任云南太守张虔陀作死之故。他对南诏王阁罗凤苛索无度,还侮辱其妻子,又在朝廷诬告阁罗凤,并联合其异母弟,打算让后者替代阁罗凤成为南诏王,所以阁罗凤忍无可忍,出兵姚州, 把张虔陀给弄死了。 杨国忠正谋求军功, 好进一步往上爬,所以借机让鲜于仲通带兵出征南诏。最初阁罗凤还有些怂,想向鲜于仲通求和,鲜于仲通傲慢地拒绝了,一定要打一仗,结果全军覆没了,只有他逃了回来。 再过两年,大唐再次出兵南诏,本来是想要一雪前耻的。然而这一战又是杨国忠私心促成,强征士兵入伍,唐军士气低落,又水土不服,再次大败。 两次出兵南诏都落得惨败的结果,大唐腹地的精兵强将折损惨重, 失去了二十多万兵力,边军实力从此压过了中央,安禄山便趁虚而入, 掀起了安史之乱。 大唐从此失去了对南诏的控制。南诏改投吐蕃,直到几十年后,才重新归唐。 李俪君知道,史书上的记载,并不一定都是真相。虽说南诏王阁罗凤立下了《南诏德化碑》,列举了张虔陀的许多罪名,声明自己叛唐是不得已而为之,可那只是他单方面的说法。有后世史家分析,当时南诏四处征战,意图扩大领土,阁罗凤也有野心,想要摆脱唐廷的控制。南诏的动向引起了大唐的猜忌与不满,反过来又设法遏制阁罗凤,一度想让其异母弟上位取而代之,这才激化了双方的矛盾。南诏没有阁罗凤说的那么无辜,当然,张虔陀也确实爱作死。 没有张虔陀的所作所为,大唐与南诏之间即使有矛盾, 可能也就是小打小闹, 阁罗凤还不至于有胆量公然叛唐。可张虔陀的恶行激化了双方的矛盾,也就成为了两次天宝战争的导/火/索。 李俪君觉得, 她可以试着铲除这根导/火/索。看林国公那耿直脾气,就跟张虔陀不是一路人。若换他坐在云南太守的位置上,第一次天宝战争还会发生吗? 哪怕南诏迟早会跟大唐有一战,至少别在这六年内。大唐内地多保留一些兵力,也别让安禄山那么容易就攻陷两京。至于以后的事,李俪君暂时还顾不上。 她提出了建议后,就闭上了嘴,认真借着车厢内昏暗的灯火,观察着林九郎脸上的表情,看他对这个提议是否有抵触之心。 林九郎只是眨了眨眼,慢慢坐直了身体,看着李俪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云南太守之位?” 李俪君点点头:“云南太守之位。官位肯定没办法跟节度使相比,地盘也小,可也算是一方大员,独掌一地军政大权。这个位子需要跟南诏打交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仗的,但又不能行事莽撞。因为我们大唐对南诏,素来是交好的同时又要加以限制,不能让他坐大,但更不能让他投向吐蕃。这个分寸可不好掌握,一般人是做不好这项重任的。 “再加上云南气候与中原大不相同,你阿翁还有你家里人未必能适应。那地方离剑南道太近,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就算从前与你家无怨,如今知道你阿翁差点儿就抢走了他的官职,也肯定要想办法给他穿小鞋。如此种种不利之处……你们家不想要谋取这个职位,也是人之常情。” 林九郎抿唇笑了笑:“虽有种种不利之处,可正因为如此,反倒不会有什么人跟我阿翁争。我记得现任云南太守是谁,张虔陀,他原是姚州都督,在位多年,因为熟悉当地风俗人情,才在今年升任了云南太守。” 这就意味着,此人背后没什么厉害的靠山,不会有人象杨钊护着鲜于仲通似的护着他。林国公怎么也是位国公,哪怕圣眷大不如前,又得罪了权贵,也照样比张虔陀强十倍。 林九郎已经迅速想到要如何为祖父谋取新职位了:“张虔陀的名声不大好,若真有心要拉他下来,大小罪名随便一抓就一大把。等他贬了官,我阿翁再将人要回来做个辅佐,也不怕无人熟悉当地民情。倘若他不顺服,那就把人踢一边去。我阿翁在军中威名赫赫,不愁找不到顶替他的人。” 当然,云南太守之位的品阶太低了。这对于林国公而言,只能算是个过渡的跳板,让他能尽快摆脱目前的窘境。等他到了云南,稳住南诏,再找机会联合南诏,与吐蕃打上几仗,军功就到手了。到得那时,他再谋求剑南节度使之位,鲜于仲通又哪里是他对手?! 李俪君见林九郎是真心赞同自己的建议,便笑问他:“云南太守之位,你们家应该有把握弄到手吧?” “当然有。”林九郎哼了一声,“我阿翁怎么说也是堂堂国公,昔年曾为圣人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倘若不是从前与王忠嗣将军相交莫逆,在将军被贬后受了连累,闲赋在家数年,也不至于如今想谋个节度使之位,还要看外戚的脸色!可再怎么说,我阿翁始终对圣人忠心耿耿,从不曾有过忤逆之举,圣人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剑南节度使之位,圣人因为宠信杨钊而迟迟不肯交给我阿翁,我阿翁退而求个小小的太守之位,圣人又怎会不允?!若连这样的请求,圣人都不允,我阿翁还谋什么起复?索性带着我们一家子,寻个清静的乡下种地算了!” 李俪君忍下笑意,道:“那就好。你只管跟你阿翁说这件事,成不成的还要看他老人家的想法。倘若他接受了你的建议,决定要去云南,你再写信给我。我有治水土不服的好药,还有治当地毒蛇毒虫、瘴气瘟疫的方子,应该可以帮上你们家的忙。” 林九郎心里正纳闷,这怎么就成了他的建议?但听到她后面的话,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此话当真?!你哪里来的这些药方子?” 李俪君笑道:“我外祖昔年在岭南住了许多年,从当地人那里得到了不少秘方,回到中原后有了赵陈记,又每年都派商队出去,什么地方没走过?这类药物原是必备之物,不然商队又如何在当地做生意呢?” 林九郎信以为真:“原来如此!那可就真真帮上大忙了!我阿翁必定会重重谢你!” 李俪君笑笑:“这倒不必,你救过我的命,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他俩笑着说话,缩在角落里的二红心里倒生出几分疑惑来:老太爷只在岭南、江南与关中行过商,什么时候去过云南? 第九十一章 夜游 马车咿咿呀呀地慢慢走着,因为要尽可能保持平稳,免得颠着了车里的伤者,车夫不敢赶得快了,因此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李俪君他们一行人方才回到了奉先县城外的客店。 林四郎一下马,就赶到马车边上来抱自己的堂弟下车。李俪君扶着二红跳下车, 给他让开了位置。 李珅已经先一步让人在客店定好了院子,邹王府的下人也早早把房间都打理好了,林家兄弟直接就可以入住。林四郎已跟长官告了几日假,今晚会陪堂弟住在客店里,明日再送他去自己县城里的宅子安顿下来,等到林家来人陪护堂弟,他才会销假返回桥陵。 双方在岔路口分开的时候, 林九郎朝李俪君使了个眼色, 暗示自己会尽快跟堂兄商量方才的话题。 李俪君没有过问林家兄弟的后续,自行带着二红回到自己的房间。崔嬷嬷她们赶紧迎了上来:“小娘子这么晚才回来,可饿了么?厨下备了些面粥,小娘子可要吃一点?” 李俪君却不觉得饿:“二红今晚辛苦了,你让她吃一点吧,我就不用了。” 二红笑道:“我吃不惯面粥,还是算了吧,况且我也没做什么,还是先侍候小娘子歇息要紧。” 邵娘子让人送了热水过来,二红在旁帮着递巾帕的时候,忍不住问李俪君:“小娘子,咱们老太爷几时去过云南?你哪儿来的治瘴气瘟疫的方子呀?” 李俪君含糊地道:“我自然是有方子在手,才敢跟林九郎开口的。方子是好方子,只不过来历复杂些,不想跟他细说,才说是外祖留下来的。你们到时候可别说漏了嘴。” 二红恍然大悟, 便不再多问了。 邵娘子在旁疑惑:“好好的,小娘子怎么提起云南来?” 二红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邵娘子吓了一跳:“小娘子怎么掺和起朝廷上的事来?不管是剑南节度使还是云南太守, 又与我们隋王府有何相干?若是叫人听闻,还不知道会说小娘子什么闲话呢!” 李俪君不以为然地道:“能说什么闲话?我一个小孩子,别人还能说我宗室女擅自干涉朝政吗?只不过是随口与人闲聊罢了。我对朝廷的事原也没什么兴趣,可那杨家的人既然一心要阻止林国公做剑南节度使,我自然要给他们添点堵的。那杨钊有贵妃做靠山,本来就有权有势了,倘若再把剑南道握在手里,有了军权,还有几个人敢招惹他?到时候他想报复我,都不必自个儿动手,自有人上赶着讨好。与其什么都不做,几年后遭人算计,我还不如找着机会就坑他一把呢!” 提起杨家,想起杨家与李俪君的大仇,邵娘子也不再说什么了。而崔嬷嬷在旁听见,心里只会赞成李俪君的做法,顶多是劝她行事小心一点,不要落人话柄, 却不会拦着她给杨家人添堵。 简单梳洗过, 二更天就到了。奉先县城外的客店虽然有不少客人光顾, 可除了酒馆还有几个夜猫子,其他地方基本都已经熄了灯。李俪君听着二红说起李珅与林家兄弟那边都歇下了,便也让众人去睡了,自己则在榻上躺下,盖被闭目装作睡觉状。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她听得周围人没有动静,方才睁开了双眼,悄然翻身下了床。 修炼一事已经在旁边亲信面前过了明路,李俪君原本没必要继续这么偷偷摸摸的,可今晚有些不太一样。 她方才在桥陵修炼时,本来一切顺利,进展也很喜人,那颗火流星给她带来了十分可观的灵力收益,只要再来两回,她都可以直升炼气四层了!可后来天空中再有流星划过,她再修炼,就感受不到体内的灵力有明显进展了。增加的些许灵力,她都怀疑是因为满月之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她的心法出了问题,还是……流星出了问题? 事关她的修炼,李俪君不敢大意。趁着如今夜深人静,左近无人,她便悄悄来到院子中央,看着天上的圆月,再度运转起了心法。 在体内运转了两圈心法后,她都只能感受到轻微的灵力增长,证明先前她的感觉不是错觉。 这是怎么一回事?天空中明明隔一段时间就有流星划过,难道这些流星都是假的?! 莫非是她观想流星时出了差错? 李俪君抿了抿唇,脑中对系统下了命令:“系统,让无人机升空,观察今晚所有流星的轨迹,尽可能拍摄高清大图。我要弄清楚,这些流星的外形与成分是否与我观想出来的有明显差别。” 系统领命,升空而去。 李俪君打算暂时不把无人机收回来了,就让它停留在高空中,白天积攒能量,夜里观察星空,只要它还能飞,就让它留在天上,顺便还能起到空中侦察的作用。反正这个年代也没什么飞机卫星,只要不是倒霉到遇上路过的修真者,它就不会有暴露的风险。不然每天收它回来,她还要专门找个地方搁它。 无人机的高空侦察暂时不会有结果,李俪君想了想,就回屋翻了一件黑色的戴帽长斗篷出来,并指为笔,用灵力往斗篷上划了个隐匿符和敛息符,往身上一披,再换上一双好走路的鞋,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屋子。 如今她有炼气三层的修为,许多法术、身法都可以用起来了。其中最熟悉的一种轻身遁法《轻云纵》,不久之前她在高等级修真任务世界紫微大世界里还用过呢。 这种遁法同样拥有从炼气到化神各个阶段的版本,她重新上手,没费什么功夫就入了门。再结合星云仙宗一位别峰师姐教给她的御灵诀,利用眼下夜里刮起来的秋风,李俪君脚上轻轻一蹬,就缓缓飘出了客店的围墙。两脚再交换着蹬几下地,她就越飘越快,越飘越远,迎着夜风,只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桥陵西面松树林,正是前不久救了林九郎的地方。 比骑马还要快一些。 夜深人静,四野无人。李俪君来到先前自己修炼时站过的地方,默默用心感受了一下,觉得这地方确实比客店里蕴含更多的灵气,怪不得在此修炼的进益会比客店中多那么多。 天空中又有流星划过,她默默运转起了心法,发现这回增加的灵力也只是比客店里头的多了一丝。这么说,两者的差别并不在于地点不同? 李俪君默默扫视四周,运用自己那点有限的天干地支相关知识,计算出了一个更合适的地点,便往那处移动了十来步。这一回,她能感受到的灵气似乎又多了两分。就这么等到天上再有流星划过时,她又修炼一回,发现增加的灵力也只是一丝而已,当中还夹杂了些许阴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皇陵,有阴气也正常。不过这里埋葬的亡人其实并不多,这点阴气很容易就解决了,李俪君没有放在心上。 她只是疑惑,为什么她的功法对有的流星就不起作用了呢?从前可没发生过这种事! 第九十二章 满月 李俪君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思考了一会儿,始终不得要领。 她双眼看到的流星,总不能是假的吧? 如果是假的,那颗火流星又怎会让她的修为大涨? 总不会是同一个晚上同一个地点看到的流星里,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那这假造来有什么意义?谁又会这么无聊?! 李俪君的心情烦闷,这种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的感觉太不好了。 又一阵夜风吹来,吹开了她斗篷的兜帽,月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她忍不住抬头去看那轮圆月,月凉如水,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算了, 她在这里烦恼也无济于事,反正无人机已经放了出去,花上几天的时间去进行高空侦察,怎么也能得到一些线索的,到时候,她就有望解开这个谜团了。 她要耐心一些。以前每到一个新的任务世界,她都能耐下心来收集情报。如今在自己出身的世界,怎么反而沉不住气了呢? 她虽是玄唐小世界的人,但在这里也不过才生活了不到九年的时间,当中还有好几年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长大几岁后,又一直生活在隋王府中,很少出门。她能对这个世界有多少了解呢?就算遇到什么自己理解不了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不要烦躁,那对她解决现实问题毫无帮助。 再次抬头看向圆月,李俪君总算能冷静下来思考另一个问题了。 她今天在此修炼时的收益如此喜人,固然有那颗火流星的功劳, 但当时她分明感觉到火流星与月亮是产生了牵引之力的,可见这月亮也给她带来了不错的收益。 今天的月亮有什么特别呢?除了它是满月这一条。 李俪君回来后,还是头一次经历满月,猜想自己除了日出日落之外,兴许可以将月圆月缺也视作《日月星云诀》日常修炼的一条路子。毕竟,月亮也是一个天体。 《日月星云诀》其实有分为“日”、“月”、“星”、“云”四部,各部各有配套的心法、剑法与实践运用的法术,也有其中两两搭配甚至是三部搭配的相应法术。“月”部偏向于阴性、灵体以及治愈方面的应用,而她在紫微大世界里的身份是炼丹峰精英弟子,手上从来不缺治愈作用的丹药,又很少跟幽灵鬼怪打交道,自然就用不上“月”部的术法了。因此,她那时除了主修的心法之外,对辅修的《日月星云诀》更偏向于修炼“日”、“星”和“云”这三部分,对“月”部就只是练过,但很少运用,久而久之也淡忘了许多。 如今,她受惠于满月与火流星共同带给她的灵力收益,方才记起,其实自己除了日出以外,还可以利用一下满月的。 她现在站立在皇陵范围内, 头上顶着圆月, 脚下踩着大地, 周围兼有灵气与阴气,岂不正是修炼月诀的好时机? 天空中划过的流星不起作用了,也没关系。她是历练过多个任务世界的人,自然不会把脚下的大地简单地视作大地而已。她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同样是一颗星星,是一个天体。 心法再次运转起来,这一回,她不仅仅用上了“星”部的心法,还把“月”部心法也融合进去了。很快,她就再次察觉到那种有些熟悉的牵引感,圆月与她脚下的星体在她的识海中相互辉映,灵力再生波涌,她镇定而娴熟地引导它顺着既定的路线运转。两个大周天之后,她的识海重新平静下来,体内的灵力又有了增益。 这一回,新增的灵力中又带上了几丝阴气。不过这对于“月”部心法的修炼者来说,是正常现象。她更欣喜于自己的灵力又有增加,虽然比不上火流星带来的好处,却也差不多及得上三分之一了。 只不知,明晚十六,天上的月亮还算不算是满月?如果算,她再这么修炼一回,用不了多久就能晋升到炼气四层了吧? 李俪君心情很好地调理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看着时候不早了,有些担心二红会发现自己失踪,便决定先回客店去。 她再次运用轻云纵,脚尖点地,轻飘而起,很快就越过皇陵西面的大片松树林与草地,来到西南角处。期间她曾经遇上过一队巡逻的守陵士兵,但只要她披好了斗篷,将兜帽拉起,控制好裙摆,不让它漏到斗篷外头来,靠着斗篷上的符,就不愁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甚至还旁听到那队士兵中排在最后那两个人的小声对话,一个抱怨另一个方才离开得太久了,害得他差点儿在队正面前无法过关;另一个再三赔不是,许诺会给前者好处,以报答对方替自己遮掩的恩情。 李俪君当时就站在离这两人丈许远的地方,听着他们的私语,顺道还扫了他们两眼。排在最后那个刚刚离开过许久的士兵,看穿戴倒不象是寻常小户出身,身上穿的衣裳、脚上踩的长靴,甚至是腰间挂的刀,全都显示着他是富家子弟。反倒是他前头那位同伴,脸没洗净,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市井中人的痞气。富家出身的士兵到底因为什么事擅自离开了许久,以至于如今要向市井出身的同袍低声下气呢? 李俪君只是对此有些好奇,但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士兵离开后,她又继续赶起了路,只是很快就再次停了下来。 约摸二十来个人拥着三四辆马车,停靠在皇陵西北角不远处的大路边。明亮的月光照亮了马车车壁上的印记,车檐下挂着的灯笼上,还写着清晰的“裴”字。马车两旁,多名孔武有力的随从牵着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其中数人明显是胡人的长相。 李俪君立刻就猜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从人数到长相,都正好符合林九郎口中袭击他的裴家主仆形象。他们不是早就离开了么?怎么又跑到桥陵外围来?真真是晦气! 李俪君懒得跟这些又蠢又毒的裴家人打交道,转身就想离开,却忽然听得为首那辆马车上传来少年喝斥随从的声音:“没用的东西!叫你们抓个人都抓不到,竟然还能让他跑了?!如今他已经离开了桥陵,你方才禀报我,还叫我放弃,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的命令放在心上,故意把人放跑的?!” 随从自然是否认了,又为自己辩解:“小的们真真用心搜索过了!可因为邹王府的人发现林九郎失踪,惊动了守陵的官兵,派出许多人在陵中四处搜寻,小的们生怕叫他们发现了,只得暂时退避,后来就听说他们找到了人。当时不但守陵的官兵在,隋王府与邹王府的人也在场,小的们怎敢冒犯?只能退走,绝对不是有意违抗郎君的命令!” 那裴家少年闻言,并未消气,反而骂道:“隋王府与邹王府跑来这里做什么?!他们一家刚死了人不久,一家就快死人了,不好好忙活他们自家的丧事,倒来坏小爷的好事了,真真晦气!” 李俪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那少年,眯了眯眼。 第九十三章 恶毒 李俪君承认自己有时候会比较双标,比如她可以嫌人家晦气,却不喜欢别人说她晦气。 可裴家这个小郎君嘴里也未免说得太难听了吧? 他们隋王府确实是前不久才死了嗣王妃,可老邹王还没死呢!裴家子嘴里这么不干不净的,到底是哪儿来的倚仗?!就因为他们是河东裴氏,世家大族?还是每代都有公主下降,长年与皇家联姻? 笑话!就算他们家世如此显赫, 皇帝要贬斥、流放甚至是处死他们家的人时,也没手软过呀! 就算如今他们拥有一个裴徽,乃是虢国夫人杨三娘之子,那也是杨家显赫,不代表裴家就能嚣张了吧?虢国夫人丧夫后,从来就没停止过风流传闻, 那时候她妹妹还没做贵妃娘娘呢。虢国夫人既然没把夫家的名声放在眼里, 如今裴家人仗起她的势来, 就不觉得脸红吗? 李俪君冷笑一声,悄声走向了裴家人的马车。 裴家那嚣张的纨绔少年还在继续骂随从:“都是你们的错!若你们赶在那两家王府之前,早些把人找到,哪儿来这些麻烦?!就算被守陵的官兵发现又如何?我们是奉了长辈之命前来给长公主扫墓的,就算大晚上的在陵园中活动,也没什么稀奇,轮不到他们多管!等你们找到人,把他带走,难道几个小兵还敢拦我们裴家的人不成?!” 这就有些强辞夺理了。这里毕竟是皇陵,李姓皇族宗室尚不敢在此胡闹,还能轮到几个裴家子弟乱来?真把事情闹大了,裴家子弟可能就是挨一挨自家长辈的打骂而已,他们这些做随从的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那随从心里不以为然,却也知道不能直接反驳小主人的话,只能尽量自辩:“小的们身份低微,实在不敢造次。起初小的也想过,借着扫墓的名义搪塞过去, 却又怕守陵的官兵挑剔小的们只是奴仆, 没资格在长公主墓前磕头, 因此想着先向郎君请示,得了您的命令,后面的事就好办了。无奈小的们四处寻找,都找不到郎君,后来才知道您是去了友人的别院用膳……” 那随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有些隐晦地看了小主人一眼:“等小的见到郎君,见您身上还有酒气,便知道那借口是用不得的了。郎君既是来给长公主扫墓的,怎么好在扫墓前后沾染酒色之气呢?因怕守陵的官兵挑理,小的们才没敢露脸。” 那裴家少年恼羞成怒:“你这是在怪我吃酒了?这荒山野岭的连个象样的宅子都没有,我不过是去朋友家里用顿饭,顺道吃两杯酒御寒罢了,怎么就不行了?!你们办事不力,不知反省,反而还要怪罪起我来,还有没有规矩?!” 随从小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想提醒郎君一声……今日您只是去长公主墓前清扫除草而已,明日一早, 还要去上供跪拜……若是身上沾了酒气,到早上都无法消除,叫外人察觉,就不好看了。小的们自然不敢多言的,但要是这种事传到家里老爷夫人耳中……” 裴家少年冷笑:“便是叫我父母知道了,又有何妨?如今我与徽堂兄交好,徽堂兄对我倚重有加,有什么事要办,都交给我去做,兄弟之中,就数我俩交情最厚。我父母每每为此得意,又怎会为这点小事责备我?!况且,那薛国长公主死了那么多年,宗正寺也始终不肯答应让我父过继给她与驸马为嗣,每年都要来扫墓,不过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我还嫌我父多事呢!与其花功夫来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还不如多替徽堂兄办些实事,早些谋个官职的好!” 随从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换一个话题:“如今那林九郎已经与其兄林四郎会合,暂住于奉先县城外的客店中,隋王府与邹王府的贵人亦在店内,小的们实在不敢前去打扰,只能暂时饶过林九郎。待日后再遇上他,小的们必定会替郎君出了这口气!” “何须等到日后?”那裴家少年道,“方才你不是找那个谁……是哪个偏支的庶女外嫁所出之子来着?你不是找他打听过林四郎在奉先县城内的宅子在哪儿么?他们兄弟迟早会离了两家王府的人,等他们进了城,就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这一回,我不但要打断林九郎的腿,还要连林四郎也一块儿废了!别人总说他是林国公的孙子里最出色的一个,我倒要瞧瞧,等他手脚俱残,还能出色到哪儿去!” 随从微微颤抖了一下:“郎君,这可不是玩笑,原本郎君与林家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苦非要结下死仇?” “你知道什么?!”裴家少年斥道,“徽堂兄如此器重我,我怎能不为他分忧?!等他知道了我的能耐与忠心,你还怕我将来没有大好前程么?!上头怪罪,自有徽堂兄替我解决。” 李俪君在离他三丈外的地方,听得冷笑不已。这人小小年纪,心性便如此恶毒,若不给他一点教训,还不知道他将来要做下多少恶事,害了多少人呢! 原来他也不过是裴家寻常子弟,父亲谋求成为薛国长公主与裴驸马的嗣子而不成,儿子抱上裴徽的大腿,做些跑腿办事的杂活,与杨铄在杨钊身边担任的角色无异,却自以为了不起,还梦想着自己会有大好前程呢! 可他实现自己梦想的方法,却是要毁掉别人的大好前程。 李俪君听着那蠢毒少年骂骂咧咧地指挥着随从们骑马赶路,也要入住奉先县城外最大的客店,就近监视林家兄弟的动向,等到他们落单,便要下毒手,她心里实在不想有这么一伙糟心的邻居,便索性悄悄跟了上去。 裴家那几辆马车里,还载着其他裴家子弟,全都是年纪不大又不太聪明的那一种。 第二辆马车上的两人低声议论着今晚请他们吃饭的那位富商着实有钱,宴上的菜色酒水都是上上等的,侍候的婢女也十分美貌,就冲着他这份诚意,他那点小小请求,答应了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要谋个小小的官职罢了。 第三辆马车上的人则跟自己的侍从讨论着今晚那富商送给堂弟的贿赂。东西都放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丰厚得叫他看着都眼红,心里痒痒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分上一份。 李俪君飘到了最后一辆马车旁,放出纸鹤钻入其中,发现车厢里确实摆满了各种绫罗绸缎、西域来的香料、皮货以及好几坛子美酒。 她抬头看着车队已经接近了桥陵正门前的大道,微微翘了翘嘴角,回身向天上的圆月伸出右手,借来三分月光,在掌心凝结成一柄小剑,无声无息地刺入车厢,捅破了装酒的坛子。 美酒流泄而出,浸湿了旁边的绸缎,又慢慢顺着车厢缝隙,滴落到路面上。 李俪君看着那酒流了二三十丈远,方才用手中小剑挑落车檐下的灯笼,灯火落入酒中,得她施法相助,很快就烧了起来,火光熊熊,顺着酒迹蔓延成了一条长龙,迅速撕破了黑夜的平静。 第九十四章 新闻 当桥陵正门前大道上,忽然出现一条二三十丈长的火龙,不但惊动了守陵的官兵,连住在附近的农家也听见动静探头张望的时候,李俪君已经披着斗篷悄然飘远,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无论那些薛家人如何着急的想办法扑灭火龙,被李俪君做过手脚的火, 也没那么容易熄灭。它不会把整辆马车烧完,却定会在大路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无法轻易清除。 桥陵怎么说也是先帝陵寝,裴家的人在先帝陵前闹了这么一出,贵妃娘娘的外甥在御前说几句好话,真的能把事情遮掩过去吗? 皇帝也是要脸的, 再宠爱贵妃和她的姐妹,也需得在天下人面前摆出一副孝顺父母的模样。对于冒犯先帝陵墓的罪人, 他岂有轻饶的道理? 那个裴徽,对于一个给自己添了麻烦的堂兄弟,真的会情义深重到为他拼命求情的地步吗? 如果裴徽袖手不管,裴家其他人也选择牺牲一个小人物,换取皇家不对他们家其他人做更多的惩处,那方才那位大言不惭、企图凭借权势去毁人前程的裴家子,就要尝尝被人倚仗权势毁去前程的滋味了。 因果报应,世事本该如此。 李俪君悄声飘进了客店,溜回了自己的房间。二红仍旧熟睡着,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曾经离开过。 此时距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了,李俪君把斗篷收拾好,便迅速上榻睡去了。 次日清晨,她再次在系统的提醒下醒来,照例修炼、梳洗、换衣裳。邵娘子收拾她换下来的衣裙时,瞥见她的鞋子底沾了些泥土和草屑, 便小声数落二红:“昨儿夜里小娘子出去, 在桥陵弄脏了鞋子, 回来后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放了一晚上,污迹就难洗了!” 二红只当是李俪君去桥陵找人的时候,不小心弄脏的鞋子,也没起疑心:“昨夜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我就忘了这回事,是我的错。” 邵娘子见她认错便放缓了神色:“罢了,以后要记得。如今小娘子只带了我们几个出门,比不得在王府里侍候的人多,你忘了事,也有别人补上。鞋子事小,可小娘子出行,统共也没带几双鞋,万一不够穿了,难道要让小娘子穿着脏鞋见人?!” 二红老实认错,领过鞋子就亲自去院子里洗了。邵娘子另取了一双干净的鞋给李俪君穿。李俪君心里知道那鞋是几时弄脏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小声对邵娘子说:“鞋子是我穿脏的,乳娘别骂二红了。” 邵娘子也小声对她说:“小娘子穿鞋,想弄脏就弄脏, 没必要拘着自己。我只是提醒二红做事要细心些罢了。她将来是要在小娘子身边管事的,若一直这么粗心, 叫我们如何放心?” 李俪君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可以考虑,在鞋子上画个避尘符什么的了。 崔嬷嬷有些兴奋地走进了屋,对李俪君道:“小娘子,刚刚在前头大堂上听说的消息,昨儿裴家人在桥陵前头的大道上放了一把火,把官道都给烧黑了!” 邵娘子与二红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齐齐扭头来问:“什么?!” 李俪君装作吃惊的样子道:“这是怎么回事?裴家人发疯了?竟敢在皇陵闹这么一出?!” “守陵的官兵都是这么说的,一大早就有人来寻林四郎,特地告诉他这个消息。”崔嬷嬷道,“如今连奉先县的人也都听说了,还有人特地跑去看那烧的痕迹呢,听说有上百丈远,可显眼了!” 上百丈?有没有这么夸张?李俪君很确定自己昨晚离开的时候,火龙只有二三十丈长而已。 崔嬷嬷听说了自家恩人林九郎被裴家人害得受伤的事,就一直很看他家不顺眼,此时十分乐见他家的人倒了霉:“守陵的官兵半夜里就把裴家那伙人给扣住了,一个都没放跑,也不知有没有人回长安城去给裴家人报信。” 二红摊着打湿的两只手,瞪大了双眼:“难不成他们昨儿没能抓住林家九郎,叫人逃走了,心里憋气,就特地放了这么一把火来泄愤?!” 邵娘子驳道:“怎么可能?!那可是皇陵!裴家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要泄愤也上别的地儿去呀?!” 李俪君趁机道:“今儿早饭,我就在大堂里用了,嬷嬷与二红陪我走一趟吧,顺便去通知珅叔一声。” 二红飞快地把鞋子交给了粗使的婆子,赶紧洗了手过来。邵娘子瞪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了。这么大的事,其实她心里也好奇得很呢。若不是屋里怎么也要留下人看行李,她也想跑到前头大堂里听新闻去。 李俪君自打在这家客店住下,每日都是在自己房间里用餐,这还是她头一回到外头大堂来,心里颇感新鲜。客店的老板娘知道她身份不一般,半点不在意她身戴重孝,见她出来,还殷勤地上前招呼,把她引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里。 李珅就在隔壁桌子坐着,不用李俪君打发人去请,他就先听说了消息,赶紧到大堂来听热闹了。见李俪君来了,他索性过来陪她同坐,又小声告诉她,从林四郎同袍处听来的最新消息。 裴家几个年轻子弟昨日去薛国长公主墓前祭拜,只做了些清扫除草的工作,原定今日要再去上供的,半夜里守卫桥陵的官兵却发现他家的马车在陵园正门前的大道上起火,拖出一条好长的火龙。 官兵们赶去救火时,发现起火的原因是最后一辆马车上装了几大坛酒,马车行走时过于颠簸,磕破了酒坛,酒流了出来,洒在路面上,偏偏这辆马车的灯笼又被颠落在地,灯火一碰到酒,就这样烧了起来。薛家的随从护卫注意力都在前面几辆车的几位小郎君与警惕周围环境上,等发现起火时,已经来不及了。 奇怪的是,这酒看着也不算大,又没什么薪材助燃,只有马车里的几匹绫罗绸缎遭了殃,可偏偏怎么扑都扑不灭。官兵们取了水来,又铲土盖火,那火仍旧熄灭不了,直烧到清晨才渐渐自灭了。装酒的马车与车中大部分东西,虽然被火烧得狼狈,却还认得出模样来,不曾烧成焦炭。桥陵的官兵们私下都在议论,这火烧得蹊跷,也不知那裴家子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呢! 李珅冷笑着说:“那领头的裴家少年郎嚣张得很,身上酒气还未散呢,就叫嚣着说酒是用来祭礼薛国长公主的,如今都被歹人毁了,他定要追究到底。又说这事儿是有心人故意害他们,八成是林家兄弟为之。又因林四郎在桥陵任职,他又说守陵官兵与林四郎沆瀣一气,故意陷害他。守陵官兵听不过去,把人拘起来了,他还嚷嚷着要让所有人不得好死呢!” 那少年真是找死! 李俪君冷笑了一声:“要把罪过推到别人身上,也要有证据才行。那火起得蹊跷,偏偏在皇陵前烧起来了。前来扫墓的人还浑身酒气,没有半点恭敬之心,焉知不是先人生了气,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呢?” 第九十五章 打听 李珅听了李俪君的话,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合掌笑道:“妙啊……这个说法十分有道理!说不定……就是实情呢?” 如果真的用“对薛国长公主不敬”的罪名把那裴家子钉在耻辱柱上,他就再也难以翻身了。裴家人若想为自家子弟辩解,还很容易落得个纵容子弟怠慢长公主的坏名声。 最重要的是,那裴家子轻慢薛国长公主, 是有实证的。无论他如何推卸责任,都无法否认自己在扫墓期间醉熏熏路过皇陵的事实,更别说他的马车里,还装有好几坛烈酒。那酒竟然没有全部毁在大火之下,估计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不打算让那纨绔子弟继续嚣张下去了吧? 李珅自打知道裴家子对林九郎做了什么,就盼着能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如今李俪君都给他提供好借口了, 他怎会不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珅叫来一个随从, 命他去大堂另一个角落请林四郎过来说话。 林四郎在李俪君出来前就已经在大堂中了, 正招待他那三个同袍,四个人低声说着话。李俪君转头望过去,发现那三位客人除了一位方脸的生面孔外,另两位都有几分眼熟,正是昨晚见过的桥陵巡逻官兵中排在最后的两名士兵,一个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另一个很有可能是裴家的外孙,还向裴家随从透露了林四郎在奉先县城内的住址。 林四郎来桥陵任职不久,但以他的家世、能力与性格,短时间能笼络到几个比较亲近的同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亲近的同袍知道他与裴家有隙,得知裴家出事了,一大早就赶过来给他报信,也很正常。问题是这个裴家的外孙, 昨晚才出卖过林四郎,今早就赶上三十里路来找他,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是替裴家打探消息来的, 还是有别的打算? 李俪君看了那人几眼,没有说话,林四郎就已经来到他们桌前了。 林四郎给李珅与李俪君都见了礼,李珅请人坐下后便问:“四郎见了你在桥陵的同袍,知道那裴家子的消息,可知道他为何会深夜路过陵前?马车里又是怎么带了那么多酒的?” 林四郎挑了挑眉,没什么犹豫就回答了他的疑问。据他同袍带来的消息称,长官已经审过裴家的下人了,据说昨日傍晚他们一行人本是打算直接进县城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富商,热情地招待他们去附近的庄园里用晚饭,不但有美酒佳肴,还有胡姬美婢,裴家几个子弟流连忘返,差点儿就要在庄园里过夜。还是随行的下人提醒那为首的裴家子,第二天还要祭拜薛国长公主,他才带着堂兄弟们离开。 那富商本就是有求于他们,见无法留他们下来, 胡姬美婢他们也不肯当场带走, 只得许诺会把人送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去,另外再奉送一马车的美酒、香料、皮货与绫罗绸缎, 据说是供几个胡姬美婢的日常花销。但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那是贿赂。裴家几个子弟,已经答应了富商所求,会给他安排一个做官的机会。 李俪君面露不解地插言:“那富商的庄园离桥陵很远吗?不然为什么裴家人不直接在那里过夜,清早再往桥陵去,却非要连夜赶往县城呢?就算他们来了,城门也开不了,他们还是要住在城外的客店里呀?” 林四郎笑着回答她:“这点我也不清楚。我的同袍们都觉得,大约是裴家下人不想让小主人们留在那富商的庄园里胡闹,耽误了今早的祭祀,方才把人劝走的。” 大堂另一端的林四郎同袍高声说:“只怕未必吧?说不定是他们还惦记着林旅帅的小兄弟,以为他家奴仆已经把人抓住了,所以赶去打人寻乐子呢!” 李俪君循声望去,发现是那个痞子模样的士兵,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那痞子士兵笑嘻嘻地搂住身边的裴家外孙:“我兄弟最是聪明了,是他猜出来的!” 那裴家外孙目光闪烁,满脸不自在地挣脱开:“你闭嘴吧!别什么都往外说!”他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担心有人留意到同伴的话。 痞子士兵却不在乎,他是真的觉得自个儿兄弟十分聪明,做的推理最准了。 李俪君倒觉得,这话多半是真的,未必是什么推理,倒有可能是裴家外孙从裴家随从那儿听说了什么。他遮遮掩掩的,大概是想瞒住自己与裴家有亲的真相,免得林四郎疑心,又怕叫裴家人听见他的发言,寻他晦气。真真两头不是人。 林四郎只是冲同袍们笑笑,便回身对李珅与李俪君说:“兄弟们这样说,多半是如此。那裴家子一心要寻我九弟晦气,回到桥陵后,才发现我九弟早已安然逃脱了。他无法再加害我九弟,本就气恼,再加上马车起火,他心知事情会闹大,一时气昏了头,便出言不逊,胡言乱语了。” 李珅冷笑:“无论是什么原因,他本是奉长辈之命前来给薛国长公主扫墓的,结果又是酒又是色的,路过皇陵还想害人杀人,薛国姑妈在天之灵知道,又怎会不气恼?这又不是她的嫡亲子孙,不过是裴家族里头缠上来想过继,好为自己争个公主子孙名分的俗人罢了。本朝公主又不愁身后无人祭祀,怎会稀罕这等纨绔?!见那人屡屡借着自己的名头在人前作威作福,自然要给他一个教训的!” 林四郎闻言就明白了李珅的言下之意,微笑道:“先帝见薛国长公主受了这等委屈,想必也会不喜。放出火龙烧坏裴家一辆马车,不过是警告裴家今后要守礼罢了。这已经是看在裴家世代高门、又曾为大唐立下不少功劳的份上了。否则雷霆之怒下,那些不忠不孝的纨绔子弟,又焉能保得性命在?” 这话说得更狠。 李珅大感遇到了知音,拉着林四郎的手笑道:“妙哉!我正打算参裴家一本,四郎何不来替我参谋参谋?” 林四郎十分乐意,但他现在要招待同袍,打听更多的消息,所以请李珅见谅,他要晚些时候才能为李珅提供建议了。 李珅怎会在乎?干脆地放人走了,心里已盘算着一会儿要如何起草那奏本。 这时候,崔嬷嬷为李俪君送来了一碗热汤饼,顺便凑到她耳边提醒:“王爷派来的管事在门外给小娘子使眼色呢,想必是要提醒小娘子,别忘了向邹王府的二郎君打听老王爷的病情。” 李俪君看了看门外,果然见到那中年管事挤眉弄眼的样子。她撇了撇嘴,清了清嗓子,试着打断李珅的沉思:“珅叔,您是打算派人回京送那奏本,还是回京后再上本呢?您这回特地来桥陵,是有正事要办的吧?” 李珅稍稍回过神来:“啊?啊……不错,我确有正事要办。阿翁的墓室空置多年,有些地方有坍塌之势,需得重修一番。” “这事儿急吗?”李俪君试探地问,“太叔祖的病情不要紧吧?” 第九十六章 离意 李珅听了李俪君的问题,本来还在考虑要怎么跟她说的,见她频频往大堂外头看,便跟着望过去,发现是隋王府的一个管事在门外冲李俪君使眼色,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两日因为挂心林九郎受伤的事,又为裴家纨绔子的嚣张作派而生气, 倒把前来桥陵要办的“正事”给丢到一边了,想必是有人因此质疑起他祖父的病情是否真如他们邹王府声称的那么危急了吧?他离开长安城之前,每天都有宗室皇亲到家中来打探,惊动了隋王府,也没什么稀奇的,说不定这里头还夹杂着圣意呢。 他只是对李俪君这个堂侄女不由得生出了怜惜之情, 可怜她小小年纪, 刚承受了丧母之痛,便被祖父差遣来打探消息了。 他叹了口气, 伸手摸了摸李俪君的头:“你也担心我阿翁的病情吧?放心,他老人家的情况虽然不是很好,但短时间内应该还出不了事。我们这些儿孙如今有什么事都尽可能顺着他的意思,不敢有半点违逆之意。只要阿翁心情愉快了,想必他的病情就会慢慢好转起来。” 这个理由非常好,进可攻,退可守,无论老邹王的病情是好是坏,邹王府都有办法应付外界的疑问。 李俪君眨了眨眼,柔声道:“珅叔也是因为太叔祖的要求,才会特地跑来桥陵查看墓室的吧?” 李珅笑道:“是呀。其实家里人都觉得,没必要走这一趟,我阿婆与父母还觉得有些犯忌。可我阿翁一定要我来,说是趁着他如今神智还算清醒,把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也省得他将来真的去了, 家里人伤心忙乱之下, 诸事都不得周全,惹人笑话。我父想要再劝,阿翁便发了脾气,差点儿犯病,谁还敢再说什么呢?那墓室确实需要修缮了,我便索性修得张扬些,也叫我阿翁知道,我真的把他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了,事事都照着他的意思去办呢。” 李俪君露出微笑:“原来如此。太叔祖虽病着,但人还明白着呢。可惜儿家身上有孝,不好上门去看望他。待珅叔回了家,替儿家问候他老人家一声吧?儿家还有些礼物,烦请珅叔一并捎去,只当是儿家孝敬太叔祖了,也是感谢太叔祖替儿家报了杀母大仇,还请太叔祖不要嫌弃。” 李珅道:“我阿翁怎会嫌弃你?他老人家对你疼爱得很呢。你回了长安,只管去瞧他,自家人有什么可忌讳的?礼物都在其次, 他见了你才欢喜呢!” 李俪君自然是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了, 但要不要真的去探望老邹王则另说。她心里敬着老人, 当然要顾虑人家家里人的想法,不会把李珅的客套话当真。 邹王府的管事过来向李珅汇报墓室修缮的情况了,李俪君也不打扰李珅处理正事,埋头把自己面前这碗笋干熬汤打底的汤饼吃完,便带着崔嬷嬷与二红回房间去了。 之后不必她多言,崔嬷嬷就把李珅提供的答案告诉了前来打探消息的隋王府管事。那中年管事听了,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看来老邹王的病情还不算危急。” 李俪君道:“虽不算危急,但老人家显然已经在准备自己的身后事了。不管是墓地、家属,还是爵位,都希望能尽可能安排得周全,太叔祖才能安心。他家里人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就怕他生气了,会气出个好歹来。” 她看向管事:“阿翁想知道的,是不是这些?其实太叔祖也是一把年纪了,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他年轻时吃过许多苦头,壮年时曾为先帝与今上立过功,如今不过是期盼着儿孙后人能过得安稳罢了,这不算过分吧?” 管事干笑着退下了。这些事可不是他一个仆从能议论的。 得到了答案,管事连午饭都没用,就忙忙带着随从走了。路过桥陵前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大道上那醒目的黑色焦痕,想起在客店大堂里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决定要把这个新闻也报给王爷知晓,顺道还要知会窦王妃一声。那裴家子攀扯的林家兄弟,不就是窦王妃的亲戚么?如今嗣王妃陈氏去世了,隋王府的中馈大权又回到了窦王妃手中,他也顺道卖主母一个好。 管事走后不久,林家兄弟吃过午饭,也与李俪君、李珅告别,离开了客店,前往县城里的住宅,之后客店里就只剩下邹王府与隋王府两家的人了。 然而李珅既要忙活修缮墓室的事务,又要留意桥陵那边的动静,同时还得联合林四郎一同往京城递文书,好参奏裴家子一本,大部分时候都十分忙碌,顾不上李俪君一个小女孩,李俪君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继续留在奉先县了。 到了晚上,她察觉到天上的圆月已经无法象昨夜的满月一样,给自己带来灵力的增长,便向身边人提出要离开。 崔嬷嬷有些犹豫:“小娘子不是说,要在奉先县周围瞧瞧,是否还有适合埋葬娘子的地方么?怎么才两三天,就……” 二红插言道:“我们本来就准备要走的,若不是王爷打发了管事来,嘱咐小娘子向邹王府二郎君打听消息,我们也不会在奉先县滞留至今。如今事情都办完了,我们有什么理由继续在这儿待下去呢?” 崔嬷嬷叹道:“原本我们回长安,很有可能赶上娘子的‘三七’,可如今拖了几日,已经来不及,只能在外头祭祀娘子了。正好王爷先前又发了话,让小娘子不必着急回去,我们索性在外头多看几块好地也行哪。” 崔嬷嬷一直惦记着陈氏的安葬之所,这两天她在客店里听别人闲话,其实也打听到了一个不错的地点,有心过去瞧一瞧,正要跟李俪君说呢,李俪君就提出要走了。 李俪君便问她看中的地点在哪里,得知答案后,不由得有些无语。 那地方离桥陵挺近的,约摸在奉先县城西北方向十几里地,旁边挨着金帜山,再往西走几里路就是桥陵了。崔嬷嬷认为那里地势开阔,风水又好,还在桥陵前往奉先县城的必经之路上,正好方便隋王府的人日后去桥陵祭拜过隋王后,顺便过来祭拜陈氏,是个十分合适的地点。 李俪君有些头痛地想,这地点当然是很好的,问题是,那一带似乎也是将来景陵的选址。景陵的主人唐宪宗如今还没出生呢,他的祖父德宗李适,眼下也不过才七岁大。不过宪宗在位期间,作风比较强势,指望他会为了一个已故宗室嗣王妃的墓,就改变自己陵墓的布局吗?还是做梦比较快。 李俪君只得劝崔嬷嬷:“您看圣人在建的泰陵布局,还有桥陵的布局,就知道皇家今后要建皇陵,多半是以山为陵了。奉先县的风水既然不错,这一带的山,我们怎么敢轻易将亲人埋进去?万一将来有哪位圣人挑中了金帜山作为身后安葬之所,你让我娘的坟墓怎么办呢?” 崔嬷嬷唬得睁大了双眼,顿时不再坚持了。 第九十七章 别业 李珅得知李俪君一行人要走,赶紧过来问她:“怎么忽然就要走了呢?我还想着,等回京的时候,与你们一道走,相互也有个照应呢。” 不是人人都象隋王府的人那么心大,让个孩子独自出门办事的。哪怕有仆从侍候,护卫保护, 这事儿也依旧不靠谱得很。李珅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李俪君又在他眼前,他就没理由不多照看着些。 李俪君也知道李珅是在关心自己,便老实回答:“儿家本来就准备要回长安的,是阿翁派人来嘱咐儿家在奉先县等珅叔您,方才拖到今日。如今阿翁吩咐的事,儿家都已经办妥了,传话的管事也回去了, 儿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阿娘的后事还没办妥呢,儿家还得继续给她寻合适的地方安葬去。” 李珅叹了口气:“当真在奉先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墓地么?昨儿我听见你身边的嬷嬷找人打听金帜山的事,那地方也不错,离桥陵又近。若是日后你出嫁了,隋王府的人忽略了你娘的四时祭祀,我们邹王府也能帮衬着些。”其实他们家的人私底下也商量过了,打算提前找好家族墓地,就在桥陵附近找,离阿翁邹王近些,将来祭拜起来也方便。 李俪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先前跟崔嬷嬷说的理由告诉了李珅:“虽然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为了我娘在九泉之下的安宁,还是避着些的好。其实她也用不着太大的地方,风水也不必太过讲究,只需要是个山清水秀之地, 少人打扰,就可以了。” 李珅怔了怔, 他从前还真没想过将来的皇陵选址问题, 但李俪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想了想金帜山的山势与风水,还有桥陵与泰陵的布局,觉得金帜山还真的很有可能会被日后的某位帝王选作皇陵之地,兴许就是下一任的新君呢?那估计也就是十几年甚至是几年后的事。当今圣人的年纪可不小了。 李珅叹道:“好孩子,你这想法虽有些天马行空,却也有些道理。如此说来,我们家要择地为墓时,也需得谨慎行事才行。”他问李俪君,“你娘的墓地,你说只需山清水秀之地,少人打扰便可,那具体都有哪些要求呢?长安周边山水秀丽的地方也多,你这话就太过笼统了。我有心要帮帮你,却实在是无从帮起。” 李俪君想着李珅比自己更熟悉长安城周边地区情况,便道:“也没什么具体的要求,除了山水景致好些,地方清静一点儿,只希望附近能有适合长住的地方。儿家打算在娘安息之地附近住几年, 只当是结庐守孝了。” 李珅有些惊讶:“这是为何?你小小年纪不在家里住,怎么还跑到外头来呢?就是要守孝,也不是这么个守法,叫家中亲长如何能安心?”想了想,他肃正脸色,压低了声音,“你跟珅叔说实话,不必拿外头那些官面上的话来搪塞我。咱们两家的情份不比别人,也不需要论隋王叔这层关系,只论陈翁与我阿翁之间的交情——可是你父亲苛待你了?就为了小杨氏那事儿?” 李俪君见他郑重,便也索性跟他说了实话:“我娘的官司如今已经了结,我跟杨家算是结下死仇了。阿耶目前倒没说我什么,可他用不了多久就要再娶。我出门前,杨家就已经安排了两位姑娘与他相看。无论他最终决定娶哪一个,家里都不可能再有安宁日子了。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哪怕有阿翁阿婆的几分怜惜,又能有多少倚仗?因此不敢托大,索性借口守孝,避到外头来,兴许还能搏得三两年的清静日子。” 李珅听得叹气,却又没法插手管人家的家务事,沉吟片刻后道:“既然如此,你便索性往三原县的嵯峨山走走,如何?你还记得么?小时候,陈翁曾经带着你娘和你一块儿去那里小住过些时日,你娘应该挺喜欢那儿的。” 有这么一回事吗?李俪君已经不记得了。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如果真是外祖父带着母亲与她去嵯峨山玩,那时她大概还没记事呢,因此毫无印象。 李珅笑道:“我阿翁在那里有一处别业,地方还算宽敞。你若去了嵯峨山,只管到那别业去落脚就好。那里风光秀美,兴许你能找到合适的墓地呢?我留一个人给你,到了三原,你让那人带路就行了。”说罢还真喊了一个老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半天。 李俪君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忽然给自己推荐嵯峨山,不过她本来就有计划在三原县一带寻找合适的地点,便接受了李珅的好意。道过谢后,她顺便将为老邹王准备的礼物也交给了李珅,托他带回家去。 回房收拾东西的时候,崔嬷嬷有些怔忡,好象回忆起了什么:“小娘子小的时候……老爷确实带着娘子与小娘子去嵯峨山的别业避过暑。那时候,小娘子还在吃奶呢。” 李俪君眨了眨眼,干笑道:“那怪不得我没什么印象……” 邵娘子在旁叹了口气:“小娘子显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处别业……其实原本是我们陈家的产业。” 咦?真的吗? 崔嬷嬷点头:“其实是老爷到了京城后才置办的,夏天的时候可以过去避暑。那别业颇大,还附带一个田庄。当初这份产业还在老爷手里的时候,庄头每年都要送东西来的。家里平日里吃的鸡鸭菜蔬,娘子未出阁时簪的花,都是庄中出产。等到娘子出嫁了,老爷还时常把庄上的东西往王府送呢。后来是嗣王说,王府又不是没有庄园,出产的东西只有更多更好的,犯不着让嗣王妃拿娘家庄子出产的乡下东西来贴补婆家,给了嗣王妃好大一个没脸,老爷方才不再送了。” 这就是李玳无礼了。李俪君都懒得去评论他的行径,只有些好奇:“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产业,外祖吃喝都是从庄上来的,怎么后来就卖给了邹王府呢?” 这一点,崔嬷嬷就不清楚了。她跟着陈氏嫁到隋王府,远离了陈家,陈翁后来是如何处置手中产业的?她也只是听到些消息罢了:“老爷去世前,就把手中好些产业都卖了出去。产业再好,保不住也是白搭。为了防止陈家其他几个房头的人觊觎那些房产田地,与娘子争抢,老爷索性只留下一座宅子与赵陈记,其余都换成浮财给了娘子。娘子乃是堂堂嗣王妃,她扣在手里的东西,陈家断不敢抢走的。” 陈翁去世后,赵陈记的经营受到影响,收益大不如前,但陈氏手里依然有足够的钱财维持她在隋王府里的权柄。如今她去世了,吕嬷嬷那边呈报给李俪君的账簿清单中,也包含了大量的财物,可见陈家父女的富庶。与明面上的实业、不动产相比,这些浮财确实更容易收藏。 李俪君叹了口气,决定去那处别业看一看。倘若那儿果真有好景致,就让陈氏在喜欢的地方安眠,也无不可。至于自己的修行道场,另找就是了。 第九十八章 嵯峨 在崔嬷嬷的请求下,李俪君在客店里多留了一晚,度过了陈氏的“三七”。 他们出行时带了陈氏的牌位,如今只需要整理出一间静室来,摆上供桌、瓜果、香烛纸蜡等物就行了,崔嬷嬷甚至还从附近的寺庙里请了几个僧人来给陈氏念经祈祷。仪式虽然很简单,该有的却都有了。李珅还作为邹王府的一员, 代表宗室亲友前来上了香。林四郎与拄着拐仗的林九郎也来了,代表窦王妃娘家的亲眷以及外臣,出席了仪式。丁五郎作为王府部属,临时充任了主持仪式的官员。 李俪君经过多个任务世界的历练,又知道陈氏的魂魄已经被李温齐送去了地府,其实心里对这些虚礼并不是太看重。但崔嬷嬷一片心意,她也十分珍惜, 乖巧听话地按着崔嬷嬷的嘱咐,完成了整个仪式。 隋王府那边有窦王妃在,想必该有的仪式也会有的。但考虑到嗣王李玳的为人,李俪君也不敢指望他们会为陈氏搞什么大排场。无论隋王府里如何安排,那都是隋王一家的体面,李俪君只需要尽到自己心意就足够了。 这一晚,夜空中又划过了几颗流星,同样没有对李俪君体力的灵力产生任何影响。李俪君便知道,关于流星的问题,她很快就会得到答案了。 次日清晨,李俪君一行人离开了奉先县城,沿着来时的道路西行,途中在富平县住了一夜,然后再转道往三原县方向行进,等来到三原、泾阳与淳化三县交界之处,方才停了下来。嵯峨山就位于这里。 在李珅派来的那名老仆指引下, 他们没有在三原县城过夜, 就直接前往距离县城西北方三十里左右的邹王别业。 进入别业外围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借着黄昏时的阳光, 李俪君眺望不远处的山坡,坡上郁郁葱葱,花草繁茂,果然风景颇为秀美。虽然是逆光,但李俪君如今是修行之人,双眼眼力已非凡人可比,自然可以清晰看到山坡上的景致。崔嬷嬷与邵娘子、二红等人还在那里叹惜,道是今日来得太晚,天色昏暗看不清曾经熟悉的山景了呢。 李俪君没有吭声,反正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几天的,嬷嬷她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赏景,追忆过往。 别业占地颇大,一眼看去起码有几百亩地,有一部分在山坡上,剩下的都是山下的平地,房屋楼阁不少,有好些似乎是新建的,还挖了水渠在庄中绕行, 最终汇聚到一处小湖中。湖边有观景的亭台楼阁,有特地铺制的木道与庄中主宅相通,绕着小湖还建了一圈环形游廊,连接各处楼台,廊边花木繁盛,时有山石点缀,如同园林一般,修建得很精致。 别业外围有许多整齐的田亩,据邹王府那名老仆说,大约有十几顷地都是别业附带的田产,其中有一部分是从陈翁手中转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邹王近几年买下的。陈翁所拥有的别业,经过邹王府数年的扩张与经营,才形成了今日的规模。 李俪君一路被人引领进别业中,越看越觉得周围的景致颇为眼熟,除了一些明显是新添的建筑物以外,似乎有好几株大树,她都觉得有印象。李珅与崔嬷嬷说她小时候曾经随外祖与母亲来这里小住过,看来是真的。 邵娘子还指着一株可三人环抱的大树对她说:“小娘子还记得么?小时候你在这边树下玩耍,还摔了一跤,明明树下草地颇软,根本没伤着,你还是哭得好不可怜。娘子哄了半日,最后还是老爷抱着你到湖边去看鱼儿,你才笑了。” 这种黑历史就没必要拿出来说了! 李俪君迅速扭头看向东北方的山峰:“那边就是嵯峨山最高处吗?有多高呀?” 领路的老仆也说不清楚,反正有几千尺高就是了。据他介绍,嵯峨山其实有五道山梁,斜斜往东北方向延伸,每道山梁都有一座高峰。南边的山坡十分陡峭,北边的山坡却很好走。老邹王前几年身体好的时候,还曾经登上过半山腰的观景亭观赏云雾呢! 老邹王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又一向身体不好。就算是前些年身体好的时候,体力也是有限的。若是连他都能登上半山腰,那这山还真的挺好爬的。李俪君看着远处昏暗的山景,总觉得陈翁在世时,应该也很喜欢到山上去游玩。 大约是见她一直看着山顶的方向,那老仆以为她感兴趣,便对她说:“四娘子若是哪日有闲心,往山上走走也无妨。五台这边,靠东这一片几乎都是我们王府的产业,外人等闲是不会进来的。” “五台?”李俪君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意思,“这是这座山峰的名字?” “正是。”老仆指着东北方向的山岭道,“这边是五台,一路往东北去,分别是四台、三台、二台与头台。四台与三台处也有庄园,听说是窦家的产业。主人与隋王府的窦王妃有亲。那边主要是卖林木的,林子早年间就已经砍掉了一半,也不曾补种过,前些日子,他们家又把剩下的一半几乎砍光了,如今山头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看着也难看。四娘子若要赏景,不必往那边去。” 这种做法可不太环保呀。 李俪君皱眉看着四台与三台的方向,道:“这样景致秀丽的山上,怎会有人做这等大煞风景的事呢?窦家行事,也这么不讲究?” 老仆笑笑:“听闻那边的林场,其实早年是窦王妃娘家的产业,经营得很好,不知怎么的跟另一房窦家人交换了。那一房人不曾费过心思经营此山,便是把林木都砍了,也不觉得心疼吧?” 老仆没有说太多,很快就把话题转回到邹王府的别业中来:“这里的主院原是陈翁昔日旧居之处,王爷嘱咐了,不要动里头的物件。王府的贵人们到此避暑,都是住在新建的几处庭院中。四娘子可要在主院中住下?里头的一应物事都是干净的,仍旧是陈翁在世时的模样。” 崔嬷嬷与邵娘子她们一听,就忍不住红了眼圈。看到她们这个模样,李俪君还能说什么呢?况且,她看着主院的外景,也觉得有种亲切感,并不想换地方住。 李俪君一行人就这么住进了嵯峨别业的主院中。丁五郎带着护卫与其他随从也在附近的院子住下了。邹王府的老仆显然对这处别业十分熟悉,他与看守别业的仆人们沟通了一番,后者很快就给李俪君等人送上了美味的饭食与生活用品。 崔嬷嬷她们还记得主院后头有井,井里的水还是干净的,直接用桶打上来就行了。桶是新做的,不过院中附带的厨房中,有好些东西都是旧物。邵娘子甚至还记得其中一只磕破了小口的茶碗,是陈氏从前不小心摔坏的。崔嬷嬷与她对着这些旧物,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旧主,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李俪君摸了摸门边一处有些眼熟的划痕,叹了口气。她知道李珅让她到这里来的用意了。 第九十九章 攀登 夜里,李俪君睡在记忆中隐有几分印象的床榻上,望着上方半旧的罗帐,怎么都睡不着。 在这间屋子里待的时间越长,她曾经沉睡的儿时记忆,便苏醒得越多。再加上有崔嬷嬷和邵娘子时不时提到过去的事,她就感到外祖父与母亲好象仍旧生活在自己身边似的, 仿佛她还是那个吃奶的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愁,每天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屋里屋外欢笑玩耍就是了。亲人们疼她,会处处哄着她,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主动送到她身边。 她还记起了那时候玩过的小白兔、小羊羔, 吃过的“见风消”油洁饼, 连吃过后者后闹了两天肚子,急得外祖与母亲一齐守在床边熬夜的事,都记起来了。 李俪君忍不住用手臂盖住了双眼,提醒自己,不要沉溺于早已消逝的过往回忆中。她真的不是那个天真稚嫩的小奶娃了,她经历过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未来还有很多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然而睡意一旦消失,就不是那么容易回来的。李俪君翻来覆去始终静不下心来,索性翻身下了榻。 房间很宽敞,窗户也大,若是在夏天时入住此处,必定凉爽怡人。然而如今是九月中深秋季节,秋风凛冽,住在屋里的人必定会感到冷。李俪君有修为打底, 倒也没什么, 睡在外间小榻上的二红, 却早已把被子卷满了全身,象只蚕蛹似的, 曲身缩在床角里。 她还年轻,不象崔嬷嬷与邵娘子有过往来庄中消暑的记忆,没那么多愁善感,只要睡暖和了,还是能睡得很香的。这两天路程颠簸,侍女仆妇们都累坏了。崔邵婆媳二人知道自己今晚肯定难以入眠,生怕打扰了李俪君安睡,还特地避到别处院子中去了。她们大概没想到,小娘子李俪君也会有象她们一样睡不着的时候吧? 李俪君悄无声息地披上了黑斗篷,越过二红,迈出了房间。 嵯峨别业的主宅虽然建在别业中心的位置,但其实是位于矮坡之上,地势比较高,夏天里也比平地凉爽。今日天气不错,夜空中云雾不多,站在屋前的平台上仰头看,李俪君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片星河璀璨, 都把流星的光辉给掩盖住了。 李俪君居高临下,观察着别业当中的情形,见庄中人都已沉睡, 整个别业都几乎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唯有几处要紧通道门户上点着灯笼。再往外看,星空下的关中平原也是一片沉寂。 她转身走到房屋后方,面向山坡,同样有一处观景平台。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她曾经留意过周围的山势,只见她轻点脚尖,人便飘出了平台,一路脚点树梢借力,不一会儿就飘到了半山腰处。这里有一处突出的崖面,方圆差不多有七八平方米,生了好几株有年头的紫藤花,勉强空出八仙桌大小的地面,可供人在此歇脚换气。李俪君在这里认了认路,没有继续往上飘,而是沿着山壁的走向,飘向了东面的山道。 她此时的修为还是太浅,不借力就想在山壁上飘行,太过吃力了。几次攀着山石稳住身体后,李俪君深觉自己还是要尽快提高修为才行。 到了东面的山道,路就好走多了。虽然是山间开辟出来的小径,但用了青石板铺就,还是相当平稳好走的。李俪君不知道这是陈翁生前让人铺的,还是邹王命人增建,但石板小径的存在,显然让邹王七十老翁登山的行为显得更有说服力了。 青石小径顺着山势,蜿蜒向上,避开了几处陡峭之处,又添加了可用于扶手的老藤栏杆。小径一路延伸到半山腰的观景亭,这里是一处缓坡,早已被清除出一片比较规整的平台,差不多能容纳近百人站立。观景亭建在山边,站立亭中,居高临下,可将关中平原东半部分尽收眼底。 李俪君看着天际处依旧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再抬头看向天上的星河,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是天上的星星亮些,还是地上的“星星”更加耀眼。 一颗不起眼的流星划过天边,引开了她的注意力。想起这几日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李俪君闭了闭眼:“系统,关于那些奇怪的流星,你调查出结果了吗?” 系统回答:“宿主,目前资料数据不足,暂时未能得出结论。” 李俪君也不在意能不能得到更确切的结论了,她想要系统目前调查到的结果。 系统便将这几天观察到的流星轨迹报告了一遍,其中有几颗,它曾经飞到靠近的位置收集过流星在空气中留下的烟尘,虽然工具不足,但勉强可以做些粗浅的分析。它发现那几颗流星的成分与过往熟知的流星成分有些不一样,与其说那是来自宇宙的流星、殒石,倒不如说,它们更象是地面上的岩石,其中还有一块包含有云母的成分。 而这种含水的矿物,通常是不会出现在陨石当中的。 系统列出了几颗流星成分的初步分析报告,还有拍摄到的高清画面,进行了运动轨迹分析,猜测它们并非由天外飞来,而是从某个高空中斜飞落地面的普通岩石,产地各异,并不统一。只是从地面上的人眼中看来,它们跟一般的流星没什么两样,都是自天外飞来而已,顶多就是位置低一些。 当然了,由于时间太少,收集到的流星情报不多,系统只能暂时做个简单的分析,还不能得出最终结论。况且,这几天里也不是没有真正来自天外的流星出现,只是对比李俪君在地面上能看到的所有流星数量,真正的流星占比并不多罢了。 如果是在李俪君刚回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她可能会对这种情况一头雾水,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她却已经能隐约猜到几分——这是有人在故意伪造“流星”现象。假的“流星”与真的流星在同时间落到地面上,就让人混淆了。 难道是李温齐提到的那位“大能”干的?可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难不成是因为“上辈子”的大唐理应有这些流星出现,大能却只能让地面上的世界重来,无法操纵天上的星星,方才伪造了这些流星,好让天文记录不至于出现纰漏? 可这么做有必要吗?真的流星同样会落下来,多添几颗假流星,又能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影响呢? 李俪君想不通那位大能的用意。不过,有一点她是知道的。 既然大能的能力还不能操纵天空中的日月星辰变化,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高得有限。她努力一点,把自己的修为尽可能升上去,再联系上紫微天宇的师长、朋友们,未必不能与那位大能抗衡。 等到她能与大能抗衡了,李温齐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俪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远方的原野,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点。 时间还早,她歇了歇,就继续踩着树梢与山壁,往上攀登了。她想到山顶去看日出,在嵯峨山顶修炼,那感觉想必与在房屋之中截然不同吧? 第一百章 警报 李俪君还没来得及在嵯峨山五台峰顶看日出,就先庆幸自己做了连夜登顶的决定。 她站在五台峰顶,不经意间往东北方向看,可以看到一道隐隐的清灵之气在山梁下蔓延,似有若无,一直顺延到三台峰后。更远的地方,她就看不清楚了。 虽然这道清灵之气, 跟尧山山顶以及终南山顶的没办法比,可相对于她去过的其他凡山,这嵯峨山顶能有灵气蕴育,已经是惊喜之极。 李俪君本来住进嵯峨别业之后,已经有意要在此地寻一处山清水秀之所,安葬母亲陈氏, 如今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她不但要把母亲的坟墓定在此处,甚至本人也要想法子买回嵯峨别业,带着身边人住进来!不但是为了她与亲人曾经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更为了嵯峨山顶上这道清灵之气! 不过,看这清灵之气的规模与浓度,这里的灵脉还不知道是否已经成形,兴许只是灵物而已,还需要经过千百年的积累,才能真正成长为一道灵脉。只是李俪君已经等不得。她难得寻到一块蕴含灵气之地,就算时机还未到,也要先把地方占下来再说!等占下了地方,她再用好材料布个高阶蕴灵阵,就能加快灵脉成形的速度。 李俪君远远盯了那道清灵之气几眼,犹豫着看看天色,觉得时间尚早,立刻决定要实地考察看看。 她没忘记,近二百里外的尧山上有位圣母娘娘, 另一边二百多里外还有终南山上的一整个修仙门派。这处灵脉目前还不成气候,可万一叫哪位修行之人发现,也抱着和她同样的想法要把地方占下来,她岂不就麻烦了?!她得赶紧去考察清楚,这里头是什么样的灵物或灵脉,尽可能弄些遮掩的阵法,免得叫人发现才好。 李俪君轻点脚下的山石,从五台峰上飘然而下,沿着山梁向四台方向进发。路走到半截,她就发现那道初生灵脉的灵气其实并非均匀分布,在三台与四台之间东面山坡的凹陷处,灵气比别处更浓厚几分。倘若这条灵脉是因某些灵物衍生出来的,那灵物很有可能便在这灵气最浓厚的位置。只是那一片山林茂密,远远看过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李俪君深呼吸几下,再次飘然前行,迅速抵达四台峰顶,便要顺着山势往下飘去。 就在这时候,她的第六感忽生警报,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缓缓往后退。 在她的视野中, 前方山岭一切如常, 星空依旧灿烂, 山风依旧凛冽, 什么异状都没有。 可她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有很危险的东西存在! 李俪君经历过那么多任务世界,也曾多次出生入死。她的第六感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多年历练中自行形成的,基本就没有不靠谱的时候。再加上她如今是修行之人,越发不能忽略这种冥冥中出现的预感。 灵脉挺重要的,但她见过的灵脉多了去了,比这条更大更长一百倍的都不在少数,倒也不是非得要在今晚走这一遭。 李俪君立即后退,同时掏出数枚隐匿符与敛息符,往自己周身拍了个遍,又戴上斗篷的兜帽,同时命系统将它掩藏宿主气息的功能开到最大,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来时无声无息,退离时更是安静,如同一只在黑夜中潜行的蝙蝠,悄然飘回到五台峰上。 回到这个位置,她脑海中的警报就停了下来,似乎已经到了安全的地界。 然而李俪君不敢大意,仍旧维持着身上重重的隐匿措施,同时伏下身去,尽可能让自己的身形掩藏在野草丛中。 一阵山风吹来,吹散了天空中的一团云雾,露出一片璀璨的星空,也让星空下的山岭更加清晰了。 这时候,一团黑影缓缓从东麓往四台峰顶的方向移动,走得很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可李俪君脑海中的警报却立时再次响了起来。 待黑影来到峰顶,沐浴在星光之下,李俪君也彻底看清楚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蟾蜍,身体足有一米来高,通体金棕色,唯有一双眼睛是红的,红得如同鲜血一般。它在星空下头朝西方趴着,抬头看向天空,用一种特别的频率深呼吸。哪怕离得这么远,李俪君都能隐约猜到,它可能是在修炼一种功法。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空中落下来,被它吸进了身体里。 蟾蜍的夜视能力似乎很好,李俪君虽然与它隔着一个山头,也不敢笃定它就一定看不见自己。趁着如今它在修炼中,分心不得,李俪君留意着山风的变化,赶在一股强风刮过五台峰顶之际,借着野草的掩饰,悄然无声地倒退向南,滑落山壁。 因为担心脚尖点向树梢时,会发出声音,李俪君一路都没碰过任何树木,而是小心地攀着山岩,脚只踩在最坚实的地方,连一颗碎石都没有掉落,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半山腰的观景亭。 到了这里,李俪君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那只蟾蜍是怎么回事?这么大只,绝对不是寻常动物!它还懂得修炼,难不成还是个妖修? 虽然有修士与鬼魂的世界里,会出现魔修、妖修都是正常的,但李俪君回想起二十多天前的自己,真的觉得自己过去太过天真幼稚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她以为的模样。 李俪君长叹一声,觉得有些头痛。她已经择定了嵯峨山作为自己的道场,只需要跟邹王府的长辈们商议一番,花一个合适的价钱,应该就能把嵯峨别业重新收入手中。到时候她把母亲安葬在山里,闲暇时随时可以过去扫墓,岂不方便?山上的初生灵脉也能有助于她的修炼。她连将来要在灵脉周围布置什么阵法,都已经想好了。 结果忽然就冒出一只不知修为来历的蟾蜍,兜头往她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这只蟾蜍不知是本地出身,还是偶然过路。倘若是后者,等它走了,李俪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有所顾虑;可如果是后者……她还得弄清楚这蟾蜍脾性如何,是不是个能相处的,要是不能,她就得想办法把它除掉,免得它影响自己的道场安全,同时也威胁到山下嵯峨别院里住的人,以及周边的百姓。 然而,冥冥中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最好不要与这只蟾蜍直接接触,那样太危险了。 那她要如何去查探这只蟾蜍的底细呢? 第一百零一章 侦察 李俪君往山下别业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庄中依旧一片宁静,人们仍然沉浸在美梦当中。 她又往山上看去,五台峰顶同样宁静如前,那只蟾蜍大概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李俪君想了想,也不敢使用灵力驱动的小纸鹤, 生怕叫蟾蜍从灵力波动察觉到她的存在,只调动了依旧停留在天上的无人机,飞到附近高空中,拉近镜头,放大收音设备,隔着一千米的距离,观察四台峰上的情景。 那只蟾蜍没有察觉到天空中的无人机,修炼完毕后, 又慢慢地沿着来时的原路,爬了回去。 无人机的镜头放到最大,又用了红外线夜视模式。李俪君清楚地看到那只蟾蜍缓缓爬到那处灵气最浓厚的山窝处,钻进重重密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李俪君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那处山窝再有动静,估计那蟾蜍短时间内都不会出来,便不由自主地长出一口气。 虽然目前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天知道那蟾蜍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倘若它天天晚上都跑到四台峰上修炼,那她岂不是没办法上山?李俪君咬了咬牙,觉得这样不行。 她顺着山间小径蜿蜒而下,又重新从山壁飘回到主宅后的观景平台上,回头再看一眼山顶,便心事重重地回房休息去了。 她年纪还小, 充足的睡眠有利于她的身体成长。哪怕她是个修行者了, 也要担心发育问题的。 经过这半晚上的来回奔波,又受了点小小的惊吓,李俪君这回再也没有被回忆侵扰,很快就睡着了。等到系统闹钟响起, 她翻身起床做晨练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崔嬷嬷竟然比她起得更早,就坐在屋前的平台上发呆呢。 李俪君看着太阳即将升起,也不与崔嬷嬷啰嗦,简单点了点头,便盘腿坐在平台中央,面向东方,开始了新一天的修炼。 崔嬷嬷起初还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脑中百般思绪顿时都抛到了脑后。 老爷与娘子都已经去世了,小娘子却有着光明的未来。她怎么就光顾着为过去怀念悲伤了呢?她还要把小娘子侍候好,让小娘子能安安心心修炼,早日成仙呢! 崔嬷嬷略有一点兴奋地待在一旁看着李俪君修炼。虽然她什么都没看出来,但也能发现小娘子的精神越发好了,面色也红润起来,全身沐浴在朝阳中, 就象是在发光一般。她觉得这就是修炼有成的证明了, 安安静静地在旁高兴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赶去小厨房给小娘子做朝食去了。 李俪君没有留意崔嬷嬷的动静。她修炼时一向很专心。等结束了早上这波修炼,她的心情冷静了许多,也能考虑更进一步的问题了。 用早饭的时候,李俪君对崔嬷嬷与邵娘子她们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许多外祖与娘在世时的回忆。既然我娘生前曾经说过,喜欢这里的景致,那我们就试着在附近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最好是在山上,视野开阔些,方便我娘观赏关中美景。” 不过,她特地提到了一点忌讳之处:“要尽可能避开三台、四台两地。” 崔嬷嬷不解:“这是为何?五台东面几乎都是邹王府的产业,再过去就到四台了。若是连四台也要避开,我们还能找到多少合适的地方?” 李俪君不能说实话,只得给窦王妃的娘家扔了个黑锅:“那边是窦家的产业,偏又不是阿婆的娘家。我也不知道窦家人内部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交换产业。万一他们两房之间有什么仇怨呢?我虽说是阿婆的孙女,但其实并非血亲,阿婆待我也就是面上情罢了。真的遇上她娘家的事,她断不可能护着我的。我们何苦卷进窦家的家务事中去?” 崔嬷嬷忙道:“原来如此,小娘子的顾虑有道理。横竖嵯峨山也大,我们上别处寻墓地去就是了。” 李俪君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打算……尽可能跟太叔祖和他的儿孙们商议,看能不能把嵯峨别业给买回来。如果他们能答应,价钱高一些也无妨。这里处处都有外祖和阿娘留下的痕迹。如今太叔祖尚在,他念着旧情,不叫人动这主屋里的东西,因此屋中保持得很好。可一旦太叔祖……他的儿孙们都与我们隔了一层,未必还会有这样的体贴。到时候,我们又没理由拦着人家重新布置自家房屋,心里岂不难受?” 崔嬷嬷听得红了眼圈:“小娘子说得是。” 邵娘子也赞成买回别业,但心里却担心此事未必能成事:“老邹王的儿孙不知道愿不愿意。虽说老爷才把别业卖给老邹王几年,可老邹王又增建了许多房舍,景致也比早年更好了。老邹王如此用心经营此地,想必他家儿孙夏天时过来避暑,也住得舒服,就怕心里舍不得这么好的地方。” 二红插言道:“就算他家舍不得,这种事只要老邹王点了头,旁人不乐意也是白搭。我瞧邹王府的二郎君特地让小娘子到这里来住几日,显然是有意劝小娘子,将娘子葬在此处。谁会乐意自个儿家附近添个新坟呢?二郎君在家中是小辈,对于自家产业未必能做主。他既然能开这个口,想必是老邹王有意将别业还给小娘子了,才特地交代孙子来跟小娘子说呢。” 是不是的,也得等到李珅亲自开口说了,李俪君才能确定呢。就凭两家的情份,李俪君觉得,只要自己给足补偿,能成功拿回嵯峨别业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实在不行,嵯峨山那么大,上哪儿不能找到一块合适的地去修建别院? 邹王府的产业并不包括山顶,而李俪君真正想要的,只是山顶的初生灵脉罢了,对于山下的土地,并没有太多的执着。只是别业毕竟有陈翁与陈氏的许多回忆,李俪君不希望它旁落他人之手罢了。 李俪君丢开这个话题,吩咐二红:“想办法跟庄里的人打听一下,三台和四台那边是什么情况。山上都有些什么东西?山地的真正主人是谁?近年山上是否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不管是多么荒唐的传闻,只要是关于三台与四台的,都要想办法打听清楚,回来告诉我。” 二红连忙答应下来。 邵娘子不由得疑惑:“小娘子,您方才不是说,不想招惹窦家那边的是非么?” “我确实不想招惹。”李俪君道,“但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起码也要弄清楚他家那片林地是什么情况。将来我若拿回了嵯峨别院,三台、四台的山地主人就成了我的邻居。万一对方是个恶邻,我哪儿还有清静日子可过?因此我们得打听清楚情况,回到家后,就可以跟阿婆好生商议一番,寻个机会跟那家子打个招呼,免得将来做了邻居,又生事端。” 况且,她还惦记着山上那条初生的灵脉呢,不打听清楚蟾蜍的底细,如何能安心在此开辟自己的道场? 第一百零二章 防护 打听消息的差事自有别人去做,李俪君留在主宅中,暂时顾不上去游览嵯峨别业的景致,先开始了某些准备工作。 她要在不直接接触那只蟾蜍的前提下,对它夜晚的行动进行探查,搞清楚它在四台峰上做些什么,又与那个初生的灵脉有何干系?最好是能查一查它的性情习惯, 看它是否一个能友好相处的邻居。如果不能,那它的实力又有多强?弱点在哪里?要如何才能把它除掉? 所有的这些情报,李俪君都得打听清楚才行。 无人机在高空中可以进行侦察工作,可无人机只有一架,必须小心保护。她只放心让它离得远远地进行高空监视,却绝不会操纵它接近那只蟾蜍。这么一来, 一旦蟾蜍进入山林内部, 被树木杂草遮挡住了,又或是钻进山洞之类的地方, 无人机就拿它没办法了。李俪君需得另找替代品去接手后面的情报侦察工作才行。 小纸鹤是个好帮手,但小纸鹤是白色的,夜里容易被人发现。它还是以灵力驱动的,万一被蟾蜍察觉,很容易就猜到有修行之人在窥视它的行踪。不是李俪君胆子小,而是她目前所居住的嵯峨别业距离四台峰顶太近了,修为强一点的妖物潜进来,很容易就会造成伤亡。李俪君目前修为有限,她实在不敢让身边人冒险,也不想让老邹王这个慈爱长辈用心经营的别业沾上妖物的晦气。 她从系统附带的储物空间中,掏出了一块灵墨。这东西的主要材料是她从以前经历过的一个丧尸病毒怪物横行的末日世界里得到的,本来是一种灰黑色的混合矿物粉浆,涂抹在人的身上,可以让丧尸察觉不到其存在,就连各种飞禽走兽、蛇虫鼠蚁的感知能力都能摒蔽过去,乃是实验室耗费了极大精力才研制成功的珍贵材料。李俪君离开那个任务世界的时候, 觉得这种材料可能会很有用,特地花了积分去换取。到了高等级修真大世界之后,她又用了其他的灵物,搭配这种矿物粉浆,制作成几块灵墨,隐匿效果极佳。 其实她本来指望这种珍贵材料能制作出更有用的东西,无奈最终出来的成果就是这样,估计只能用来画画隐匿符阵什么的。她当时颇为失望,但师父云厉劝她,有这种东西也不错,让她千万要将东西留在身边,不要轻易处理掉,好歹在她实力不足的时候,可以靠着这灵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而避开一些暂时无法抵抗的危险。 作为勇往直前的剑修,师父似乎总是爱劝她这个徒弟怂一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李俪君将灵墨握在手中,叹了口气,就把它放下了, 又拿起了一旁的白瓷杵臼。 这杵臼只有茶壶大小,一看就知道是消遣用的小工具, 而非厨房、茶房或药房里用的日常用品。李俪君命人收集了一些花草植物,都是半夜里用无人机观察到的,四台与三台两峰之间那处灵气浓厚的山窝一带生长的植物同类。如今她把这些植物的花、叶摘下来,分门别类放进杵臼中研磨。待研出了花汁、草汁、树汁,再添上小甘露瓶中转化了数日的秋露,混合成数种不同气味的液体,分别盛放在几个白瓷小杯里。 砚台里添上几滴秋露,小心把灵墨化开,墨汁分别投放到几个白瓷小杯中,就添上了不同的花草气味。李俪君再用纸折出几只小纸鹤来,用不同气味的墨汁在上头分别画上隐匿符、飞行符与防水防火符等符文,利用法术稍作修改,就把那几只小纸鹤变成了在夜里毫不起眼的小黑鹤。 最后,她又用秋露化开朱砂,给小黑鹤点了“睛”。如此一来,小黑鹤的双眼便又添加了红外线夜视功能,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能看清周围的景象了。 小黑鹤制作完毕之后,李俪君又用了同样的手法,制作出厚厚一叠的黑纸人,往每只小黑鹤身上都附上一张,以防万一。 等这些准备工作做完,一天就过去了。李俪君吃过晚饭,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便又从随身的行李中取了一叠硬黄纸出来。 硬黄纸是将麻纸用黄柏汁染黄之后,再将蜡均匀涂在上面,经砑光而成的一种纸张,纸质硬挺,表面又光滑莹润,能防虫蛀,便于久藏,时下通常拿这种纸来抄经、临帖,也有人拿它写朝廷公文或诗文什么的。嗣王李玳塞给女儿的那一马车东西里头,就有很多这种纸,估计是预备着让她抄经为亡母祈福的。 李俪君暂时还没闲功夫为亡母抄经。有这时间,她还不如多为陈氏念几遍《往生经》呢。因为经文不同于玄唐小世界里流传的版本,她还要尽可能不落于纸上,免得叫人发现了。 今日她拿出这些硬黄纸,当然不是为了给亡母抄经,而是拿它代替黄表纸。当然,她知道黄表纸是用毛竹制成,而硬黄纸却通常是麻纸,两者截然不同,连用的黄色染料都不是同一种。然而她眼下连普通书写纸都能用,也不在乎这一点小差别了。硬黄纸纸质较硬,还附了蜡,还有些许防水的好处呢。 她将硬黄纸剪成小纸人的形状,然后用混了秋露的朱砂在上头画出十分复杂的符文,晾干之后,放在一边。 此时无人机就停留在嵯峨别业的正上空,她通过无人机的摄像头,居高临下,测算出了适合的方位,等到夜深人静之后,趁着庄中众人都睡下了,无人四处行走,便用灵力操控这几个小黄人,走向了那些事先测定好的位置,自行钻入土中。 待所有小黄人都已经到位了,她再念法诀,配合对应的手势,触发了小黄人身上的符咒。 深夜里,庄中的十二处不同方位的地面,忽然迸发出小小的火花,随即又迅速燃尽熄灭,散发出淡淡的烟味。一阵风吹过,就连这少许烟味,也都散尽了。全别业上下,无一人察觉这瞬间的动静。 与此同时,围绕着嵯峨别业的外围,一个略嫌简陋的初级防护阵形成了。 李俪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赶紧爬到床榻上休息。这个阵法对于目前只有炼气三层修为的她来说,稍稍有些吃力了,不过效果勉强能看。估计炼气五层以下的人前来攻击,一炷香之内都奈何不了这个防护阵吧? 当然,修为超过炼气五层的人,破这个阵还是轻轻松松的。 没办法,李俪君目前就这点修为,况且用的材料也十分简陋。她手里倒也不是没有好的材料,可想要不惊动庄里的人,就只能用目前的手段了。这嵯峨别业毕竟还没成为她名下的产业,在别人家弄符咒类的东西,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可不设防护阵,她一想到四台峰上那只蟾蜍,又安不下心来。 现在,这个防护阵未必能抵挡那只蟾蜍,却多少能有些保护作用。李俪君稍稍安了心,就可以放心去探蟾蜍的底了。 第一百零三章 巨蛇 次日清早,李俪君正用朝食呢,丁五郎就过来找崔嬷嬷了。他想跟崔嬷嬷商量一件事。 他早起在别业周边巡视的时候,遇见一个老农,提到明后日关中一带可能会有风雨,而且可能不是一两天能下完的,就担心他们一行人会被堵在路上, 影响回长安城的计划。因此,他特地来找崔嬷嬷商量,看是不是能提前出发回京? 丁五郎也知道四娘子已经有意把嗣王妃安葬在嵯峨山一带了,甚至连墓地的选址都有了些许眉目,觉得此次出行的目的已经算是达到了,可以回京去复命。 崔嬷嬷如今可不敢越过李俪君做决定, 想了想,她便让丁五郎先在书房里候着,她去请示了小娘子再说。 李俪君正打算要对蟾蜍采取行动呢, 怎么可能愿意现在就走?虽说蟾蜍不是一两天内就能解决的,可只要它一天还在这里,她的道场就一日不能定下选址,她最起码也要先做点准备工作呀,哪怕只是情报收集呢! 于是她便对崔嬷嬷道:“我当然也不愿意被困在此处,可既然明后天就可能会下雨的话,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吗?三原县离长安城也有百多里路,我们一天能走上七十里就不错了,怎么也要走上两天才能回到家。万一走到中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忽然下起大雨来,那要怎么办?” 邵娘子也对崔嬷嬷道:“是呀,婆婆,倘若是后日才下雨,我们今天出发倒也罢了, 可以赶得及回京。万一明日就有雨,我们这么多人就有可能困在路上了。就算是住在驿站或客店里,又哪里及得上王府别业舒适?更别说这里还曾是老爷的产业,我们对周遭的人事道路都是最熟悉不过的。小娘子身体还弱,万一淋了雨,着了凉,可不是说笑的。没照顾好小娘子,我们又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和娘子呢?” 崔嬷嬷顿时被说服了,回头用同样的理由将丁五郎打发走了。丁五郎倒也没有坚持,只是增加了对别业外围的巡查次数而已。他还派人骑马快赶回京城去,向隋王报告了四娘子李俪君因天气缘故滞留三原的情况,顺带也提到嗣王妃陈氏的墓地选址已经有了眉目。有了这些,相信隋王与嗣王就会知道四娘子出行还是办了正事的,在途中滞留也只是意外而已,并非故意拖延。 二红打听到了丁五郎的动作,回来报给了李俪君知道。李俪君晓得丁五郎也是一番好意,并没有多言,只是嘱咐奴仆们要照顾好护卫队的饮食起居,再添置一批质量好的雨具,以应对接下来的大雨。 在身边众人都在忙着为明后日的大雨做准备的同时,李俪君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停地练习着有些生疏的几种法术和一套曾经用惯的剑法。在天黑之后,她悄悄将手里的小黑鹤给派了出去, 分别潜伏到了五台、四台与三台的半山腰处,但都离蟾蜍与那初生灵脉起码五百米远。等到半夜时分,无人机监察到蟾蜍又出现在四台峰顶,给李俪君发出警报的时候,她方才指挥小黑鹤们,趁着蟾蜍对着星空修炼的时机,潜入了它曾经藏身的树林,以及三台、五台两峰上便于观察的位置。 小黑鹤们身上都有强大的隐匿符,足以遮掩它运行时发生的灵力波动。它们身上还带着与周围环境相一致的草木气味,就算是味觉发达的动物,都不会察觉有异。 李俪君事先找二红与邵娘子、崔嬷嬷借了她们平日用的铜镜,如今连同自己的铜镜一起,在地板上一字排开,每个铜镜前都放着盛水的瓷碗,仙露就摆在边上,随时备用。她还在自己身边布置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放上十来颗低阶灵石,以防自己修为有限,中途法力不继。想了想,她又在聚灵阵外围用好些的材料再布置了一个带有敛息效果的防护法阵,也免得她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旁人。 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完成之后,李俪君口念法诀,让每只小黑鹤的视野分别接入面前的水碗与铜镜,就象是电脑屏幕上划分监视画面一般,同时监控五个“摄像头”,以确保自己不会错过蟾蜍的任何动向。 屋外的风势不知几时开始加大了,吹得树影摇动,天上的云层后隐隐有雷光闪烁,看来老农的话要应验了,关中地区果然要下大雨。 李俪君有些不放心天上的无人机,索性把它召了回来,想了想,又画上了防水防雷的符文,再加固了隐匿符,方才重新放了回去。 崔嬷嬷提着灯笼在院中走动,四处检查门窗,瞥见李俪君这边还没睡,正要劝说,李俪君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她就犹豫了,又见李俪君面前排开几面铜镜,似乎是在做法,顿时不敢多言,迅速转身离开,还不忘嘱咐二红,不要打扰小娘子。 院子里很快平静下来。李俪君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几个镜面看,看到那只蟾蜍结束了修炼,欲返回藏身之地,连忙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盯着它看。 就在这时,蟾蜍忽然停止了动作,脑袋缓缓移动,似乎发现了什么。 李俪君大气都不敢出,立刻回想自己的布置是否有任何疏漏之处,有没有可能轻易被蟾蜍发现。 不过,蟾蜍的视线略过了她布置有小黑鹤的方向,也没有察觉到头顶上的无人机。它直接转过了略有些笨重的身体,头朝西方,趴在地面上,做出防范的劝作,腹部一鼓一鼓的,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半晌,它才张开嘴,口吐人言:“出来!” 李俪君吓了一跳,心想这只蟾蜍修为可以呀,居然会说人话了! 不过,蟾蜍并不是在对她说话,它始终盯着山梁以西的位置,双眼红得更鲜艳了,简直就要发出红光来。 就在这时候,山梁西面也有了动静。李俪君透过位于五台峰顶的小黑鹤双眼的视野,隐隐看到有什么长条的物体从山壁下方爬了上来,缓缓来到蟾蜍对面约十来丈远的地方。 天上一道雷光闪过,瞬息间照亮了整个嵯峨山顶,也让李俪君看清楚了那长条的物体是什么东西——竟是一条粗大的巨蛇! 这蛇起码有人腰的双倍那么粗,长达三丈,通体漆黑,表面布满鳞片,头部狰狞。 蟾蜍似乎认识这条蛇:“是你?你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 那巨蛇冲着它嘶嘶叫着,蟾蜍耷拉着双眼抱怨:“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巨蛇暴躁地直起上半身,张嘴就朝蟾蜍吐了一个大火球,直径起码有三尺。 蟾蜍的身体看着笨重,跳起来的动作却很敏捷。它迅速躲开了火球,张嘴就朝巨蛇咒骂:“你这长虫发什么疯?!”张嘴就朝巨蛇喷了一道毒汁,巨蛇晃了晃身体,同样躲过了。 火球落在四台峰下方的山林中,眨眼间便将几棵树烧成黑炭。毒汁打在五台峰下的石壁上,迅速腐蚀出一个洞。可无论是巨蛇还是蟾蜍,都没多看一眼。 李俪君早已在铜镜前看得目瞪口呆。 第一百零四章 激斗 李俪君无比庆幸,自己在师父云厉的教导下,养成了行事谨慎的习惯。 也就是遇事先怂一把,做好防护再考虑其他。 若非如此,她可能早在刚发现嵯峨山顶那条初生灵脉的时候,就直奔灵气最浓厚的地方而去,从而正撞上那只会喷剧毒的蟾蜍;又或是急着在离开嵯峨别业之前干掉蟾蜍, 今晚便直奔四台峰,却正好遇上前来找蟾蜍茬的巨蛇。 别看这巨蛇跟蟾蜍过不去,同为妖类,它们遇上她这个人类修真者,有很大的可能会联手。哪怕它们没有联手对付她,就这么你喷个火,我喷个毒地散乱攻击, 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她虽然曾经做过修真高手, 但那都是在别的世界,用别人的身体。现在她这具身体可没经过长年累月的锻炼,修为又还浅,体质不够健壮,行动不够敏捷,力气也不够大,未必能在它们手下平安脱险。哪怕她手里有解毒的灵丹妙药,亦有护体的法器,也保不住会受点伤害,吃个大亏。即使能顺利逃脱,也没有信心能完全保密自己的身份和来处,不给嵯峨山下的人们带来灾祸。 所以,怂点也不是坏事。行事谨慎方是他们修行之人的行为准则。 李俪君深吸一口气,甩开脑海中种种胡思乱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中一面铜镜的画面上,观看巨蛇与蟾蜍的这场激斗。 蟾蜍趴在地面上, 盯着长蛇,语气不善地质问:“长虫,你为何要攻击我?!难不成你也觊觎我守护的宝物,要来抢夺它么?!蠢货!你一条火属的蛇,要一颗水属的灵珠作甚?!你又不能拿它修炼,还不如让我得了,还能治好我身上的旧伤。你若就此转身离开,不再与我为敌,我可答应你,日后会出手助你一回,无论是什么事,如何?!” 李俪君讶然,原来那条初生灵脉中灵气最浓厚的地方,藏着的是一颗水属性的灵珠? 巨蛇仍旧暴躁地冲着蟾蜍嘶嘶叫嚣,不过这一回,李俪君勉强能从它的嘶声里听懂了几个字:“你吃了我的人……那是我的地盘!我的存粮!” 蟾蜍耷拉着双眼盯了它一会儿,方才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记起来了……前几日我旧伤发作,就吃了两个人补一补,谁叫他们正好挡在我路上呢?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如今住在嵯峨山上,山下有的是人, 有男有女,有肥有嫩,你只管吃去,大不了我补你四个人好了,双倍呢,是你赚了!” 巨蛇晃了晃它那狰狞的脑袋:“不够……那是我的存粮!” 蟾蜍盯住它:“不够?那你要吃多少人?六个?八个?别太过分!这里是关中!虽然真仙观的老爷们等闲不出门,可要是死的人太多,肯定会惊动他们的。你难道还想再被围剿一回?我已经吃够苦头,不想再来一次了!” 巨蛇直起了上半身,居高临下盯住蟾蜍:“不要……吃人!人我有……不够!” 蟾蜍的姿势有了变化,它的身体似乎趴得更贴近地面了,两条后腿肌肉紧绷,双眼也变得更加鲜红,整只妖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你不要人?那你想要什么?” “灵珠!”巨蛇忽然兴奋起来,嘴边还爆出了两朵小火花,“灵珠……大补!是宝物!” 蟾蜍的气息更加危险了:“所以……你是来跟我抢宝的!你不知道宝珠属性与你相忌吗?你得了它,没有丝毫好处!” “有好处……”巨蛇晃动着巨大的脑袋,“舒服……不难受!” 蟾蜍冷笑:“你难受,是因为你吞了那团火!想要舒服,用不着灵珠,把火吐出来就行了!” 巨蛇又暴躁起来:“要火!也要宝物!让开!不然放火烧你!” 它话音刚落,蟾蜍就猛然高高跳起,冲到巨蛇身前,吐出了长舌,如同一把尖利的鲜红长剑,朝巨蛇的七寸刺去。 巨蛇翻滚身体,避开那一刺,转过脑袋冲着蟾蜍喷了几个大火球。蟾蜍迅速蹦开,与火珠擦身而过,同时长舌就近刺入了巨蛇的尾部,痛得巨蛇躁动着翻滚开来,长尾一卷,便卷住了蟾蜍,试图用力将它勒死。然而蟾蜍已事先鼓起了圆滚滚的肚子,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勒扁,还跟巨蛇拼起了力气,一面跟它角力,一面时不时吐出长舌,逮着巨蛇身上的哪个部位,就往哪儿狠狠刺进去。不一会儿,巨蛇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血洞。 蟾蜍身体表面还有许多毒腺,此时都自动流出了黑色的毒液。巨蛇身上本来就有伤口,再被这些毒液腐蚀,哪怕体表有厚厚的鳞片覆盖,也痛得它疯狂翻滚不已。它发现自己越是用力勒着蟾蜍,身上就会沾染越多的毒液,终于撑不住把蟾蜍松开,一把将其甩到远处,头一晃,便张嘴喷出一个巨大的火球。 大概是巨蛇身上太疼了,它这回的火球喷得有些歪,只把蟾蜍身旁的大片草地给烧成了黑炭,蟾蜍却及时避开了。眼看着巨蛇因为受伤,一时顾不上再次攻击,蟾蜍立时跳了起来扑到巨蛇身上,将其上半身压倒在地面上,又一次冲它吐出了毒液。 它本是想攻击巨蛇的七寸,然而后者挣扎得太过厉害,导致毒液只击中了七寸附近的部位。即使如此,这等伤势也足以让巨蛇吃不消了。它弯起尾部,卷住蟾蜍的一条腿,大力甩向远方,然后朝那方向喷了一个大火球,顾不上看是否击中了目标,便翻滚了几下,迅速沿着西边的山坡爬走了。 那个大火球比先前几次都要大些,威力也显然更胜一筹,因此蟾蜍没能幸运地逃过一劫,被火球烧了个正着。它原地蹦了好几下,方才将身上的火星给彻底扑灭了,却也有小半边身体被烧得半焦,看起来伤得不轻。 它慢慢爬到山梁以西往下探看,大概是在寻找着自己手下败将的踪影。天上的闪电比先前更多了,正好照亮了山峰上的情形。其中一只小黑鹤的位置正好能看见蟾蜍的右后腿处有一道陈年旧伤。这只蟾蜍之所以更习惯缓慢爬行,大概有这条伤腿的因素吧? 虽然蟾蜍的夜视能力很好,但它看了西面山坡的方向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不追上去。它的伤势也不轻,还被那条巨蛇的火烧过,必须尽快医治,才不会留下后患。它恨恨地冲着巨蛇逃走的方向吐了一口毒液,方才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它回到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提前藏在落叶堆中的一只小黑鹤清楚地看到它钻进了山窝位置的一个石洞。小黑鹤没有动,它身上附着的小黑人动了,悄悄走近了洞口的位置,正要进入,就发现了洞前手法粗陋的防护阵。虽然这种等级的防护阵难不倒小黑人,可它要是真的越了过去,蟾蜍立刻就会发现有入侵者的。 小黑人回到了自己专属的小黑鹤身边待命。与此同时,留在五台峰与三台峰上的两只小黑鹤也飞离原地,往巨蛇逃走的方向追去。 第一百零五章 追击 李俪君往五个铜镜前的瓷碗里,重新添进了水和秋露。 方才就那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布置的这些“监控探头”就耗费了大量的灵力,需得再续上新的能源,才能继续发挥作用了。 不过,她今晚还是收获不少的。 从那蟾蜍与巨蛇战斗时的情形来看,它们的修为并不算是很高, 就是一般妖物的水平,只有毒液和火球这两种招数的杀伤力大一点而已。除此之外,它们不过是正常成了精的妖怪罢了,除了个头大些,力气强一些,并没有太过突出的能力。 蟾蜍的外皮并不是太坚硬,有可能被火烧伤。 巨蛇的鳞片防护作用也有限, 挡不住毒液的侵袭。 另外最重要的是,蟾蜍右后腿有旧伤,攻击手段有限,而巨蛇则脑子不好,眼下又受了重伤。 李俪君暂时对付不了蟾蜍,但巨蛇那边……似乎并不是不能肖想一下。 她对付不了蟾蜍,是因为如今它身在石洞中,而她的小黑人却进不了石洞,不知道其内部情况,不敢轻易涉险。再加上蟾蜍本身有一点脑子,虽然受了伤,可作为主要攻击手段的长舌与毒液依然可以正常使用,绝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在没有万全准备之下,李俪君不会轻举妄动。 可巨蛇眼下带伤逃走了。它选择这么做,就代表着它的伤势已经影响到了实力。只要找到它目前的位置,仔细观察清楚它的状态,再避开蟾蜍, 她并非没有“趁它病要它命”的希望。 先除掉巨蛇, 将来她再对付蟾蜍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腹背受敌了。反正这两只妖怪都吃人, 本就该死。 离开了三台峰与五台峰的两只小黑鹤有发现了。 透过两面铜镜倒映的画面,李俪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条巨蛇爬进了山壁上的一个大洞内,一路翻滚着钻入山体,好象被身上沾的腐蚀性毒液折腾得不轻。 一只小黑鹤飞近了一些,李俪君可以隐约听到巨蛇的“嘶嘶”声:“水……要水……” 她面色微微一变,立刻回想到嵯峨山周边的几处河溪池塘,还有不远处的几条河流。 关中平原上河流众多,要是这长虫真的钻进哪处河流去洗净自己身上的毒液,那中下游兼周边地区依靠此水源为生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有些事是不能犹豫的。 李俪君迅速画了两张迷烟符收起,便立刻起身披上了黑斗篷,往自己身上拍了一堆隐匿符与敛息符,取了一面铜镜随身携带,又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一柄细长的精钢剑来。 这是她在几个中级任务世界里用过的武器,系统商城出品,用的只是质量上等的精钢,没添加什么珍贵的矿石材料,却经过得道高僧施法开光,对付一般的妖魔鬼怪够用了。等到她经历高等级的任务世界时,这柄剑早已成了鸡肋, 被她收在储物空间深处,直到今晚方才重见天日。 外面的天空电闪雷鸣,风雨欲来。李俪君披着黑斗篷,悄然飘出了院子,沿着山壁一路向上攀登。不过她没有爬上山顶,而是在半山腰处转道向西,一路到了距离那条巨蛇藏身处只有五百米远的地方。 她在山林间藏好身形,掏出铜镜,通过对应的小黑鹤的视野,观察着巨蛇的动静。 天上的无人机稍稍挪动了位置,偏向了蟾蜍藏身的石洞方向。如今她手里只有一面铜镜,虽然可以轮流观察其他小黑鹤的视野,却没办法分割成几块屏幕,同时监视几个地方。为了确保蟾蜍不会在她对付巨蛇的时候出现,她需要无人机替她盯梢。 巨蛇仍旧在山洞内挣扎翻滚着。它身上大概是太疼了,不满足于躺在原本的山洞内,竟一路往里钻。而那个山洞也十分奇特,里头似乎有一个极长的石窟,直通后山方向,怕不是有几里深。巨蛇就这么一头钻过去,等钻到石窟的另一端,方才停了下来。这段数里的路程耗费了它不小的体力,再加上伤势颇重,它此时累得卧在石窟内,喘着粗气,时不时吐着舌头,冒两个小火球,喷几道烟。 李俪君一路指挥着小黑鹤,跟着巨蛇钻石窟,将它如今的状态看了个分明,瞧它不似作伪,便小心翼翼地飘了过去,到得离它上百米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谨慎地一步步摸了过去。 等到距离巨蛇只剩下差不多五十米远了,她抬头看向上方山壁上几个与石窟连通的小洞,又停下了脚步。挥挥手,原本留在石窟外的那只小黑鹤便划过夜空,飞回到她手中。她将两张迷烟符贴在小黑鹤身上,再次将其放飞,让它通过其中一个小洞飞进石窟内,藏在顶部的角落中,悄悄地往外散发出一种灰色的烟雾。同时,她抬手往那附近几个与石窟相通的大小洞穴打了灵力壁,使得石窟内的气体不能散发到窟外来。 在石窟黑暗的环境中,这种灰雾一点儿都不起眼,没有香味,又不呛人。石窟固然很长,空间不小,但几处可通气的洞穴都被封住了,窟内空气流动缓慢,哪怕不是密封的环境,那灰雾也能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内弥漫开来。在巨蛇察觉到有异之前,灰雾已经充满了它周遭的空间,令空间内的所有活物——包括巨蛇与其他过路的蛇虫鼠蚁——慢慢感觉到了身体的疲倦,陷入浅眠之中。 脑子本来就不好的巨蛇,刚刚受了重伤,又耗尽了力气,此时正累着呢。它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感到困,是什么不正常的现象。大约是蟾蜍没有追上来,令它有了些许安心感,它很快就盘起身体,垂下头去,休息起来。 李俪君没有轻率地进入石窟内,她反而换了一个位置,移动到石窟上方的山壁上,找了个突出的山石落脚,耐心地等待着巨蛇完全失去意识。 然而妖物能横行至今,总有些生存的本事。明明巨蛇已经象是睡着了一般,可忽然间,它又竖起了身体,脑袋警惕地扫视窟内各处,仿佛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了。可它的视力不好,石窟内又一片漆黑,它什么都没看见,只能喷起了火球。 越是喷火球,却什么都察觉不到,它就越是暴躁,最终火球越喷越多,差点儿没把石窟烧成火海。负责喷灰雾的小黑鹤几次被火苗扫中,身上的防火符闪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扛住,化为了黑灰。可另一只负责追踪的小黑鹤提前移到了稍远的位置,逃过一劫。只是石窟内火球乱飞,浓烟四起,遮挡了视线,它只能隐约看到巨蛇的位置,却看不清后者到底做了什么。 巨蛇本就累极,再无能狂怒地喷了半天火球,到得后来,连火球的规模都缩小了许多,大约只剩网球大小,倒是烟喷了不少。此时李俪君可以确信,它是真的筋疲力尽了。 她将封住那几个通气口的灵力壁撤掉,在其中一个最大的洞口外,施放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气旋。巨蛇立刻灵敏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变化,暴躁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