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童》 第1章 穿越 昏暗的耳室,七八个小孩横七竖八地躺着。 一室充诉着陈腐发霉,即将死亡的秽臭味。 证明这里头还有活人的,是间隔长久才响起的一声细弱□□。 三个用布巾蒙着头脸,全副武装的人走了进来。领头的小心避开了地板上呕吐的秽物,抬脚踢了踢当先的孩子。 一只青紫发黑的手掌以不似活人该有的僵直跟着晃了晃。 领头人蹲下,拭探小孩的鼻息,翻看小孩的眼皮。取出耳勺状的竹棍,挖出小孩耳窍流出污黑的秽物查看。 稍后取出白色的粉末撒上,“嗤”的一声,污黑滞留物像煮沸般凝出气泡,一股新鲜难闻的气味迅速占领整个空间。 这么难闻的气味,却没有人有异样的表现。仅仅是领头的那个人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逐一检查过去,有的小孩如同第一个,已经成为一具尸体。有的苟延残喘,但是有的躯体青紫肿胀,有的肌肉渗水如泡涨的馒头,有的七窍流血,已不成人样。 他一边看着,一边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调将这些症状一一描述出来。 例如:癸三七号,全身青紫肿胀,四肢僵直,眼腹鼓出,眼耳四窍渗黑水,呕吐物、渗出液皆有“吞噬”现象,“接疫”一天十二个时辰,服药三贴,生机断绝。 两名手下更没歇着,一个摊开早就备好的纸笔飞快记录。一个取出瓶瓶罐罐,或是一点皮发,或是一块指甲,或是做完“吞噬”后的炭状残余物皆一一收集,贴上相应标签。 已经死亡的被取下身份铭牌,拖到一旁。 检查到第四具尸体的时候,“吞噬”产生了变异,冒出的不是像沸腾气体的东西,而是诡异的绿焰。三个人互看了一眼,领头人点了点头。 有人抬了一张黑沉沉的乌椅进来,这具被检查出诡异绿焰的尸首被抬起安坐了上去。 光线一晃,也不知是否看花了眼,流着两行血泪垂头歪着的青面童尸,唇角隐隐长出了一对尖尖的獠牙。 负责抬尸的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将一块黑布将童尸兜头一遮,迅速抬走了。 地上留下其余五具尸体。 三人走后,才有另一批杂役过来收尸。 他们穿着灰色的麻衣,手脚粗大,衣衫有的还打了补丁,明显比上一批抬尸的又低一个等级。 尸体死状都十分恐怖,幽幽灯色下个顶个的狰狞。刚跨进来的第一人和七窍流血的童尸打了个正对面,脚下就是一个趔趄。同伴颤声道:“又、又死了这么多……” 另一人低斥:“噤声!贵人们的事休要多口多舌!你活腻了别连累我们!” 谁也不是活腻了,几个人噤若寒蝉哆嗦着给童尸两只手都塞了纸钱,拜了拜,心里默念“冤有头,有冤寻冤,莫来相扰”。每人一张草席一裹,抬走了。 李吉今年刚进名府,因为为人性格不够圆滑变通得罪了管事,被发配到了全府最恐怖最不受人待见的地方——收尸所。整天要与各种死状恐怖的死尸打交道。 偏他天生胆小,每日战战兢兢,备受折磨。今日又被漏在末尾,早已面如土色,脚下沉重。他运气也确实不好,前头几个同伴分到的童尸已半尸僵化,草席一裹挟着也不会溜,童尸短小,半抱半拖就走了,唯独他分到的这一具可能断气不久,又沉又溜,一挟就往下滑,李吉被连连训斥了好几声,这才勉为其难打横将童尸挂上肩膀扛着。 童尸的头从草席滑出来,被裹侧着,一晃一晃正与李吉面照面。 说实话,这个童尸在几个尸体中的死相算是好的了。 他的皮肤虽然发青发沉,但还是能看着孩童特有的滑腻。两只淤黑眼眶与发紫的嘴唇已无法辨认美丑,整体轮廓也是瘦皮包骨的。但从他那管挺翘的鼻梁能想象得出,若能正常养大,这也应是个清秀童子。 李吉没心思惋惜,因为一脸狰狞的童尸两个眼睑半合未合,正散发幽幽的死光与他对视。 是、是错觉吗?掩上席子时眼睛明明是合着的。 李吉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也是他没经验,一般抬死尸的都会将头朝后倒抬尸体,怕的就是出现这种情况。 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观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灶神爷爷”给自己壮胆,李吉哆嗦着用粗糙厚实的掌心合上童尸的眼睑,扯着他枯黄发干的头发将头颅偏了偏,强制自己移开视线。 可是,童尸的头颅轻轻地,又移转了过来…… 李吉的冷汗涮地就下来了,膀胱和嗓子都在发紧。 可是他不敢再耽搁了,前头的同伴已经在不耐烦地催促。如果被遗留下一个人独自抬尸到乱葬岗,全程独自面对这具童尸、面对乱葬岗黑压压阴森可怖的环境,驱赶食腐肉的野狗恶枭,挖坑埋尸,那场面真是不可想象。李吉只能强撑着一口气浑浑噩噩往往前走。 只余光看到,童尸的眼睑又张开了,半合未合地睁着。幽幽地盯着他。 李吉再不敢与童尸有片刻对视,汗流如浆往前冲。 然而…… 呼……细弱的气流激在李吉颈侧炸起的根根寒毛上。 是风吧?死人不会呼吸的。 呼…… 肩膀上似乎又沉了几分。 呼…… 民间传说,惨死的女尸、婴尸最是凶戾,这么大的童尸了,应该、应该不怕的。 是的,错觉、错觉!全是错觉! 青天白日,无神无鬼! 李吉迈着打抖的腿,猛然发觉,颈侧的皮肤被狠狠抓挠了下! 他震惊地侧下头,肝胆尽裂地看到,一只青白的爪子从草席里滑了出来,向他抓来—— 脑袋轰隆一声,腔子里那股洪荒之力再也抑制不住: “妈呀!诈尸了!鬼啊——” 身体被抛着往地上狠狠一掷,五脏六腑差点被抛移了位。 眼前一黑,半晌又才重新恢复清明。 耳边传着闹哄哄的嘈杂声,长默吃力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长默出生在病毒暴发的末世,是个木系异能者。 木系异能在末世是个生活废。所以长默在基地负责各种后勤,医疗,净化,参与实验数据的提取,甚至切割变异生物,获取食物等,可以说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来者不拒,所以虽然他是个需要强异能者保护的战五渣,从来没参加过一线的战斗工作,但凭着出色的后勤业务能力,在基地也立下不少功绩,混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在唯一的妹妹也在残酷的末世丧生之后,长默基本已经是无牵无挂,唯一的念想不过是生存下去,等待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没想到,那个时间会那么快到来。 病毒进一步变异加快了丧尸的进化,人类异能者节节败退,丧尸潮攻陷了基地。 长默只记得一头类蚱蜢型变异丧尸挥动长长带锯齿镰刀状的前肢向他扑来,接下来是剧痛与被吞噬的黑暗。 重新醒来,他以为自己是侥幸得救了。慢慢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异世,并成为一名试药的孩童。 原身在喝下“接疫”药汁的那一刻,便已经死去!他代替了原身成为这具孩童身体的新主人! 然而长默的到来不过是让这具瘦弱的孩童身体多拖了三天! 猛烈的药性在幼小的身体内横冲直撞,剧烈毒性让经络与肌肉一寸寸变紫变黑,流出脓血。这让长默想到了末世的丧尸病毒,区别是丧尸病毒是天灾,“接疫”却是人为。长默只知道这是一个让幼龄孩童喝下特配的药物让其成为“药童”的实验,“药童”是什么、目的、用途等等长默一无所知,但这个实验的成功率,却是低得让人心惊胆寒——在昏昏沉沉模模糊糊与药性抗争的三天里,每一天都有检查的人到来,查看,登记,宣布死亡。 二十名试药的孩童,除了情况特殊的长默和耳室里两名苟延残喘的之外,其他竟是全军覆没! 这简直是草菅人命! 如果不是长默在关键时刻觉醒了他在末世所拥有的木异能,依靠微弱的异能力的“净化”特性,在最后一刻反戈一击,护住了头部和心脏两处阵营,那么,长默现在就真的要拉去埋了。 周围闹哄哄乱哄哄的一片,被声音吸引,惊慌失措的人已经迅速从几名增加到十几名。 看来无论哪个时空,鬼神的杀伤力是一样的。 当然,长默知道自己的状况多差,样子多像鬼。 面皮青肿,嘴唇发紫,黑着一对眼窝堪比五毛钱特效的港片小僵尸,身上灰衣沾着黑色的凝固物,瘦弱的小身体在经历类死亡后现在仍血行不畅,带着一种诡异的生硬在裹死尸用的草席间扑腾。 围观人们的心情,大概跟末世人类看到第一个丧尸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哦不,他们觉得自己是另一种杀伤力更大的东西。 眼见几个胆大的已经集结在一起,拿着棍棒铁敲,再不制止,长默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么幸运的机会再穿越一次。 这个时候,长默在末世时时常分发物资累积的丰富经验发挥了作用。 让一群不理智的人听话,要强势,要先声夺人! 战力不足声音来补,气势来补。 “住手!”他强撑住最后一口气,小小孩童声音冷肃:“去通知管事,癸七七号撑过来了,我成为了一名药童。” 第2章 身体异变 长默喊了那一句,听天由命地倒了下去。 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哪怕再多一秒也不能坚持。 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呵斥,有人查探他的身体,经历了很长又似乎很短的时间,有人将他抬到了柔软的床铺上,心里一松,完全沉失到自己的世界里。 他陷入一种奇异的类似“内视”的状态中。 他感觉身体变成了一片战场,正上演一场激烈的攻防战。 一方是初生的木系异所形成的白色带着淡淡绿色蕴染的光点。 一方是那凶残药力所形成的滚滚黑潮。 仔细看去,那黑潮是由无数的黑丝形成。 白色光点的数量很少,但却异常霸道,一个掠动,便吞噬一片黑丝。 黑潮数次想吞没白色光点,但白色光点却牢牢占据自己的位置。 吞噬黑丝的光点似乎大了一点。 连续十数次吞噬的动作后,白色光点几乎壮大了一倍,变成一个小小的光团,那一点绿色蕴染似乎也更浓郁了些。 突然,光团一个嬗动,从一裂变成三个光点! 白色光点的数量在迅速增加! 很快,它们就从零散的几十个形成稀疏的光网。 刚刚嬗裂出来的光点似乎有些虚弱,隐隐颤动。一直在蓄力的黑潮敏感地抓住了对自己有利的这一刻,突然发起猛烈的进攻! 洪水一样的黑潮侵吞而来! 眼见,白色光点军团就要不支。突然,它们表面的绿意一闪,光点光芒大盛。 紧接着,一根根介于浅绿和嫩黄细茎从光点中快速生长了出来! 这些细茎看似柔软却异常坚韧,主茎迅速又长出卷曲的分枝,互相缠绕,不过片刻,便密密生长铺成一张金黄色的茎网,从无数的茎节中探出嫩黄的细须,凶悍地朝黑丝潮伸了出去! 战斗再次一触而发! 三天的时间里,类似的战斗在长默体内演绎了无数回。 黑潮节节败退,胜利的号角时时响起。 黄色的茎丝几乎是寸土必争,黑潮每退一分,它们便侵占一分,被它们净化过的地方,血脉和肌肤血肉便恢复为原来的颜色。 …… 长默的体内在进行着无声的战斗,却不知道,外界因为他身体的变化而惊动了相关的人。 整个大元府现下一共有三名细名府,自从五百多年前,培盛大帝颁布了童丁令,并在整个昊国建造名府机构,这些年,名府每出一个药师,背后代表着一片尸山。 药童进阶,实在是太残酷了。 其中以入门“接疫”这一关最为残酷,被称阎王关,所以细名府其实被叫阎王殿。 被送进阎王殿的孩童,九死一生便算是撞大运了。 刘东作为细名府下十营之一的癸字营管事,这些年送走的接疫失败的孩童生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了,但是,“起死回生”这种事,却是第一回遇到。 他明明已经确认了死亡,那孩子身体也因为药物的侵蚀坏成了那样,连制成“飺人”的可能也没有了。他却能奇迹地“活”了过来,成为一名药童。 ——经历接疫成功,便拥有药童的资格。 属下战战兢兢地提议让护国寺的人来查看,被刘东嗤之以鼻。 刘东不是个无神论者,但他的神,不是凡夫俗子的充满灵异色彩那一套。 在他看来,有资格成为神的,只有这个国家最强的战士才是,连一向被认为最接近神、能沟通神灵的药师,在他看来,不过是神的侍者罢了。 至于鬼鬼怪怪那一套,更是可笑了。这片大陆,有四大神兽血脉,并以这些血脉为基础的神血战士,有兽人,有灵兽,却从没听说有死后灵魂的,先头听说有修练“阴神”的功法,最后也被证明是以讹传讹的说法罢了。 所以他们信,他却是不信的。 真有能上身的“鬼”,名府弄出来的冤魂,能踩平整座大元府了。 是以,刘东压根不会将长默的醒转往鬼神灵异那方面靠,只认为这孩子身上一定是发生了前所未有神奇的变化。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很准,猜中了事情的真相。 这种特殊的个案,本来应该第一时间报给上峰的,然而他生性谨慎,决定还是先观察观察,等待这孩子身体机能稳定了再上报。 为此,他将长默的户籍资料,入府的备案,身体资质评断,以及进行“接疫”以来各项记录等仔仔细细查看了三遍,结果失望地发现这孩子的资料所反映的就是一个词:平平无奇。 长默,户藉大元府,当地世族陈氏名下药庄一名药奴的儿子。 奴生子便算了,还是无聘苛合生下的私生子,是以连个姓氏都未冠上。 刘东对此并不奇怪,随着童丁令的发布,强制征集孩童进行药童接疫,世家大族为了保护嫡系血脉同时也是为了世家的繁荣,进而诞生一种畸型的产物:奴生子。贵人们大量宠幸相貌姣好的女奴令她们受孕,她们诞下的孩子往往就一个归属:被送往细名府进行药童接疫。 侥幸能培养出一名药童,哪怕资质一般,那也是一本万利的卖买。这种情况下,世家自然也不会放任珍贵的药童流落在外,略施恩惠纳入族谱,认养回来便是。 药童成长的道路万分艰难,需要大量的资源培养,它的支出足以让一个殷实的人家在短时间内捉襟见肘,更别说很多珍贵的资,普通人家根本无法得到,所以选择依附世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嗯……扯远了。 这个长默,应该就是这种畸形机制下的产物。 而观看他接疫的案录,用药、方案与其他孩童一般,并未有什么违规或者特异的细节导致这种异变。当时查探身体,也未发现特别之处。 从接疫的时间长度、身体对药物的反应看,资质也普通得紧。 大昊国记录在案资质最出众的药童,当属培盛大帝时代的堇植。他接疫不过半个时辰便醒转,药物反应也极其轻微,令当时的接疫所惊为天人,果然,三日后的资质评测,堇植取得了逆天的双甲级评定。 堇植不过花费了五年,便从药童进阶为药师,与当时雄才大略的一代枭雄培盛大帝结契,成为这个帝国最顶尖的人物之一,堇植大殿,培盛大帝,分庭抗礼,一时佳话。 可惜,堇植一生致力于药童制度改革,奔走谋划得到的却是培盛大帝的反击一戈:培盛大帝颁布的童丁令。帝国这对至高尊贵的结契者因此分崩离析,劳燕分飞,堇植大殿不知所踪,培盛大帝也因此英年早逝,郁郁而终。 堇植之后,便有人对此进行专门的研究,并形成一套完整的理念。研究发现,药童的资质等级,与接疫时间长度,疫症反应是有关的。苏醒的时间越短,疫症反应越小,证明药童的抗疫力越好,资质便越高。 撇开像堇植那样的逆天双甲级的半个时辰时间长度,现今药童的普遍苏醒时间为一到二天不等,一天内能醒过来的,十有可能便是甲等的资质了。 但这孩子整整拖了三天,全身烂得没一块好肉……刘东想到这就又有些不敢确定了,这记录充其量只能是个末等,还是最垃圾那一种。 他这一犹豫观察,便过了一夜,隔日忙完每日该经手的工作,才记起去看了长默,这一看,便又吃了一惊。 床上躺着的小孩依然处于昏迷之中,但一张去了疫毒的小脸却一览无遗。那小脸长得异常清秀,眼睫,眉毛均是长长,皮肤雪白,眼角、嘴角虽然还有轻微的紫肿,却半点也不能与昨日青面狰狞的样子联想到一起。等仔细检查更是吃惊,这孩子体内仿若有不知名的力量,正以强悍的速度先是头部,胸腹,现在积力于四肢,逼退着疫毒。 这、这……刘东见过接疫之后重度症者历经一两个月才长回人样的,有的甚至还留下后遗症,慢慢的通过后期的进阶才得以消除。像这孩子一样好得这么快,这么“干净”彻底的,真是闻所未闻。 莫非,这孩子已经提前觉醒了“疫力”?! 想到这里,刘东如何还能坐得住!急匆匆将特殊的“癸七七号”药童案例上报给上辖处的丹师。 这个时候,毫无所觉的长默的体内依然进行着大战。 身体里,与黑丝潮对峙的金黄色茎须此时已生成一张铺天盖地一样的大网,覆盖住血脉丘陵。 突然,一根茎须占据住肚脐处丹田的地方。它得意地原地旋转了几圈,将嫩黄的长须驻扎在此处。 一朵白色伞状的花朵迅速从它的枝杈出生出,盛开。一时如中了魔咒一般,以这朵小花为中心,一朵朵白色小伞争相盛开了出来,如水波蕴染一般直至延伸为整片花海…… 第3章 友谊的小船 大昊国有专门的丹师院。负责各种丹药的培炼研发。丹师院每个月会派丹师到各个名府驻守。分派到细名府的,一般是一到二名三级丹师。 这个月分派过来的丹师姓白,是名练丹狂人。自打月头进了名府就将自己关在丹室之中,半个月露面不超过三次。 好在丹师院与名府均有规定,丹师遇到府中事务不可推诿,均可直接上报。 白丹师听了刘东的禀报,也是十分感兴趣。然而又十分为难,他正在炼制的那炉丹药正在要紧处,不能离开片刻。略一沉吟,折衷让刘东带着他的丹兽先看看。 如此这般还嘱咐了一番。 刘东唯唯应诺,一低头,看到白丹师那只懒洋洋趴着的丹兽也正朝他望来,然后对他喷了个响鼻,还翻了个白眼。 白丹师这只丹兽是一头白色的重明兽,生得似羊非羊,头顶两截螺旋形的卷角,角边一圈卷毛,远远瞧去,头顶就像顶着两坨便便。 这种重明兽对药材药性十分敏感,炼丹的时候可以帮助主人对丹药火效进行监督,是一种对炼丹师是十分有用的灵兽。高等阶的重明兽还有一个天赋能力,它能捕捉到“疫力”这种力量来源。这也是白丹师让自家丹兽过去查看的原因。 然而重明兽性格十分火爆,一言不合就蹶蹄子也是出了名。 刘东接过白丹师丢过的丹药,低头哈腰以对付自家二大爷似的柔顺仔细恳求重明兽跟自己走一趟。在连连喂下半瓶丹药后,重明兽瞥了他一眼,总算移动尊蹄。 一人一兽来到营房。 床上躺着的长默似乎较自己离开时又好了一层。 刘东期待地看着重明兽。 重明兽一到房间,就扇了扇鼻孔,暴躁地踢了踢蹄子。 这里有一股它很不喜欢的味道。 它勉为其难地凑近床上的小孩嗅了嗅,随即错开好几步,回头满脸不高兴瞪了刘东一眼。 后者正想着重明兽是否有所指示,刚张了个口,蓦地看到重明兽低头弯蹄往后蹬,然后朝他冲了过来,在他大惊失色时嘴一偏叼走他手中拿着的剩下半瓶丹药,顺带还撞了他腰眼一下。 白色的丹兽轻灵地自窗口跃了出去,转瞬不见了。 刘东:“……” 这就完了?什么也没有吗? 难道自己想多了? 刘东皱皱眉头,难掩失望。 他想了想,依然按照丹师的吩咐,在长默身上取下一小瓶血液,送到了丹房。 还有希望的。 接下来的资质评测,一切等那日评定下来了再说吧。 …… 五天后。 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细名十营的辕门旁边。 今天是每个月月中新接疫药童进行资质评测的日子。 马车停下不久,校场一旁的铁门就开了。 十几个小孩从里面鱼贯走出。 这些小孩都穿着一身新衣,年龄在七八岁左右,大部分已褪天真,有的满脸喜悦,有的神色不安,也有一脸平静,有两个,头上还罩着幂蓠。 府营一名书吏一个个念着孩童的铭牌,两名下属满脸堆笑地给这些刚获新生的孩童用桃木柳条水去秽,每人手中塞了一个放着二枚大钱的红包。 收了红包,孩童们也褪了些拘谨,开始叽叽喳喳地互相攀谈了起来,兴奋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资质评测。 这些小孩中有两个最是惹眼。一个头罩幂蓠,较其它小孩高了半个头,小小身姿纤细挺拔;一个生得乌眉大眼,灵秀可爱,顾盼神飞。两人身旁各簇拥着一些孩童,隐约将两人围在了中心。 连出入的管事领队对这两个小孩也是备加关注,不仅事事优先,脸上更是柔和万分,颇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面对这一切,两小更是抬头挺胸,露出脸的一脸骄矜,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长默也在这一堆孩子中间。 他在两天前就完全醒了过来,身上的创伤也好了起来,除了眼周和指甲还有点轻微的青紫,其它部位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迹,这种恢复速度,在连一碗针对接疫后症的药也没有服用的情况下,堪称奇迹。 醒来的长默第一感觉就是饿,非常非常的饿。他在末世也是过惯饥饿日子的人,却从来没有这种感受,整具身体像被完全掏空了,变成一具空壳,每一个细胞都张着大嘴,叫嚣着要食物来填补。 这是一种类似经过酣畅淋漓的运动过后,亟需补充营养的饥饿。是在身体机能经历变革之后,每个新生细胞对于新能源的急切需求。 他开始像个无底洞一样,对送过来的食物来者不拒,不停往嘴里塞,吃饱了就睡,几天的时间,原本惨不忍睹的僵尸样小孩,不仅恢复了人样,还养出了一点红润。 负责打理他日常的仆吏对他的饭量见怪不怪的样子,想必他这个症状跟其他醒来的小孩无异。 长默恢复的不仅是身体,随着神智的清晰,原身的身世和记忆也随之被他完全回忆了起来。 卑微的出身,长久饱一餐饥一餐的生活,注定要被送去接疫的悲惨命运。 家中为奴的寡母,幼弱的妹妹。 成为药童。 仅仅从原身对于这个世界少得可怜的常识,以及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长默也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多么糟糕的境况。 然而他并不慌。 能从残酷末世中挣扎求生的人,一般都拥有坚韧和随遇而安二种品质。 还有时时保持的警惕。 不用别人提醒,长默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特殊。他之后曾挑无人的时候,尝试进入到当时昏迷的时那种类似“内视”的状态中,但是失败了。 他又企图向前世一样调动异能力,同样也失败了,身体内一片平静,异能力在驱散疫毒之后,便如散入了汪洋大海之中的水滴,消失不见了。 尝试了数次无果,长默只能暂时按耐了下来。 木异能在末世只是废柴异能,但长默已经习惯了有它傍身,重生后经历了觉醒异能的欣喜,现在发现有可能失去它,说真的,心下不失望忐忑是不可能的。 但这个状态未尝不是件好事。 长默已经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引起了人注意,以及重明兽来查探过他的事。药童以后会拥有的“疫力”是什么?这个世界的异能者神血战士有什么能力长默现在俱皆一无所知,木异能和它们有什么区别,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不暴露自己,长默可不想自己成为这个世界一个异类,然后被抓走成为实验室里一只小白鼠。 他的思维正在发散,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一个小胖子,也许长默的眼光长久盯着小孩群聚集处给了他什么误会,引来他用细若蚊哼的声音发出的一声嘀咕: “哼,就是一班小狗腿子!” 长默回过神,冲他笑了笑:“你好。” 小胖子一呆。长默心理上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不好意思凑在一群小豆丁中叽叽喳喳聊天,所以从出来就选择站在外围,小胖子则因为身形肥胖被排挤了出来,此时又酸又忿内心的机关枪正突突突呢,给长默一笑,突然哑火了。 明明是个小个子,瞧着比他还小的样子,但笑起来眉眼弯弯,竟像他哥哥一样温柔可亲。 面对这样的笑容,小胖子也不好意思放飞自己桀骜不驯的灵魂,只好抖动肥肉扯着衣衫,小声嘀咕道:“你好。” 长默递出了友谊之花:“我叫长默,你呢?” “我叫金欢。”小胖子盯着长默,多打量了两眼:“你是哪个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长默:“癸字营的。” “癸字营……?!”小胖子的眯眯眼倏地瞪大了,脸则唰地白了一层:“癸字营这次好像只过来一个人,就是、就是你吗?” 长默突然有些不太妙的预感,就听小胖子失声叫道:“你你你你就是那个死去又活回来的………诈尸的小孩!”话未说完,一蹦三尺高,挪动肥肥的的身体,灵活无比,噔噔噔地跑了。 留下长默:“……” 友谊的小船就这样说翻就翻了。 拜小胖子所赐,长默光荣地被划分到小孩们的对立面中去了。“诈尸小孩”这名号太响亮惊悚了,连成年人都怕的东西,更别说一班小屁孩。 哪怕这帮小孩刚经历严酷的生死考验,或多或少见过死人了,却依然对“诈尸小孩”这种东西怕得发抖。 长默就感觉,四面八方突然全是惊恐的视线。 对此长默能说什么?无语问苍天呐。 长默注意到,除了他和金小胖,还有另一个带幂蓠的小孩也受到大家的严重排斥。 那小孩缩在墙角之中一直没有说话,长默暗暗打量对方,在接近对方十步外的地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夹杂着药味的腐烂味道。 小孩的脸被幂蓠挡住看不清楚,但露出来的手掌缠着厚厚的白布。 长默大概明白,这是个疫毒后遗症十分严重的小孩,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受到了孤立。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与长默的快速好转不同,这个小孩是另一个极端,身上的疫毒拖了三个月迟迟未好,现在满身烂疮,被“烂鬼”“烂鬼”地叫了许久,不仅小孩,连伺候的仆役见了他也绕路走。 不久后众小孩排队上车。轮到长默,一揭开车帘,就看到轮廓分明的两大阵营。 一边是一班虎视眈眈满脸抗拒的小孩众,一边就是那个带幂蓠的长烂疮小孩,孤零零地坐在一旁。长默心里叹了口气,识趣地选择被孤立的一方。 一坐下,就感觉那小孩缩了缩。 长默小声跟他打了个招呼。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不料片刻之后,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应了他一声。 “你、你好。” 这时候,排在最后的小胖子也上了车。车内情形明显让他神色一变,他涎着脸想凑到小孩堆里,被无情地推了一把,肥肉一抖,哭唧唧地挨着一角也坐了。 马车出发,载着这群帝国新鲜出炉的药童们驶离营地,奔向他们各自未知的、也许黯淡,也许波澜壮阔的新人生。 角落里,新的友谊在诞生。 “我、我叫樊笙。” “我叫长默。” “你、你不怕我吗?我身上的疮毒得很,他们说好不了了……” “那你听过我的名字没有?我死过一回,身体三天就好了,疮毒?我根本不怕那些东西。” “你……真厉害……” 终于忍受不住鹤立鸡群的孤单的小胖子又是恐惧又是渴望地一寸寸朝他们移。 长默望他,他就往后挪一寸,长默扭过头,他就继续肥猫一样往前挪。 长默:“……” 小胖子谄笑。 “你不怕死人了吗?” “我、我身上带了护身符。我娘说了,会保护我。” 小胖子紧张地掐着自己的肥肉,终于勇敢地伸出了橄榄枝: “我、我身上有个饼,可以分、分给你们一些。” 长默呵呵一笑,忽而严肃地指着自己的手背:“刚刚你打到我这个地方,现在这里的皮肤全红了。我还会流血,身体是热的,我跟你们一样,是人,活生生的人。” 胖子垂下头,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对、对不起。” “没关系。小笙的病也会好的,金小胖,你如果想坐过来就坐过来吧,以后我们三个人好好相处。” “好!” “……好。” 两声细细又带着雀跃的回应分别响起。 围观的其他小豆丁:“……” 居然感觉被孤立了…… 第4章 土包子 小孩的友情来的最是莫名其妙,三个小孩很快就统一了战线,抱成一团,哥哥弟弟亲蜜蜜地互相称呼了起来。 三人论了齿序,小胖子年纪最长,想当老大,被长默温柔又饱含威压的眼光洗礼了一回,这怂蛋就屈辱地认了老二。 他出身富商之家,属于有钱没地位那种,社会阶层很尴尬,往下都是他们看不起的下等人,往上人家又看不上他,导致小胖子自己既自矜又自卑,既自认是个少爷,可一开口总有人朝他翻白眼,曲高和寡,落落寡欢。 商人油滑,也许从小耳濡目染,小胖子多少也有这毛病,夹杂着势利眼和中二病时不时就要发作一回,不修理就想作作妖,目前是长默的重点打压对象,所以虽然位居老二,其实地位最低。 最小的樊笙也是普通人家出身,家里也穷得叮当响,只是地位好些,至少不是奴藉。他性格文静又腼腆,软呼呼的像邻家弟弟。目前因为身上迟迟不好的烂疮陷入极度抑郁自卑和厌世中,给长默唯一的感受就是可人疼,一直逗着他说话,偏心眼偏得小胖子都吃味了。 小胖子认了长默当老大,纠结着纠结着也不介意老大的出身是个“奴”了。这胖孩子不缺钱但缺爱,陷入到长默的笑容和眼神里不可自拔,胖脸拼命往长默跟前凑,那热情劲有成为一号迷弟的趋势。 不作妖的时候,小胖子还是很可爱的。 其它品质待发掘,两个新交的小伙伴本质上都是没啥坏心眼的单纯小朋友,长默还是很满意的。 马车很快驶离校场,迎面是整片的药田。一班孩子都被拘禁了一段时间,这是初次离开营地,很快被外头的风光所吸引。有的开始卖弄自己的药草知识: “看!那是马龃草!” “叶子宽宽的那是药山芝!” “五福子!哦,这么多的灵草!” 连长默都忍不住从撩开的车帘,和两个小朋友一块往外望。入目所见,只见一片蓝澄澄的天,远方有飞檐角墙,近处整片垦砌整齐的药田,各种各样的植物在煦暖阳日底下勃勃生长,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吸入的空气是如此清新干净,带着草药的芬芳。 猝不及防,异世的风光就这样毫无保留,扑面而来。 突然,旁边的胖子发出一声惊叫,其他小朋友也大呼小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那是水犀兽!好大好大!哇呀!它们喷水了!” 顺着孩子们的眼光,只见药田中间缓缓走来一行牛犊子大小的动物,这些动物外表很像犀牛,四肢粗壮结实,头上一根独角,鼻子都长得特别大,仔细一看,上面似乎有细孔。 这群水犀兽不管是走是停嘴巴一直蠕动着,好像在咀嚼什么。突然,“哞——”领头的水犀兽叫了一句,后面兽从似乎是得到什么命令,齐齐鼓动两腮,鼻孔一翕,一股柔和的水雾从它们鼻端的细孔喷了出来,浇在药田上。 兽形喷水器呐! 饶是长默有着成年内芯也觉得有趣。更别说爱大惊小怪的小胖子了,他的叫声快把长默的耳朵震裂了。 正新奇着,却听到“嗤”的一声。却是驾在前头的小马车半揭了帘子,坐在那里的两个小孩中一个发出。 正是先头被众星捧月的那两个。 长默已经知道这一对小孩一个姓姚一个姓温,是一对表姐弟。两人的身份背景不仅大有来头,在此次接疫中表现也异常惹眼,两人都是在一天之内醒过来的。 也许是发现长默的视线,满脸轻蔑的男童给长默对了个口型:“土包子。” 长默:“……” 擦啊,给小屁孩嘲讽了啊! 樊笙和小胖子也发现了那边的动静,瞬间自我代入的土包子*2都缩回了头,小胖子藏不住脸,更是憋得满脸通红。 “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他小声嘟哝。 长默便小声问他:“他们究竟什么来头啊?” 小胖子给他一个“你这也不知道”的眼神,不过他已经接受“老大是个土包子中的土包子”这种设定,当个罩着老大的小弟似乎也不错,见一边的樊笙也歪着头好奇的样子,虚荣心也上来了: “你们觉得,大元府大不大?” 樊笙弱弱道:“大。” 长默:“还成。” 按照长默的理解,大元府在辖制上应该相当于现代末世前一个二十万人口的小城市,只是这是古代,人口明显比现代少了很多。 “咱们大元府的府主,就是他们家出来的人,你说他们来头大不大?” 原来是市长家的亲戚。 当然,这个时代是世家制,世家盘根错结,这里出来的一个“市长”的底蕴,比现代那个市长,含金量多了不知多少。 长默想想又有些不明白,问:“我听说那个姚姑娘还是家中的嫡女,既是这么有来头的家族,怎么舍得送家中的贵女来冒险?” 小胖子嗤笑道:“你以为大家族像咱们?送进细名府跟送死差不多。大家族从小就有专门的药师以各种珍贵到难以想象的药材药草培养,没有成功的把握他们不会把人送过的。” 原来如此,长默一下子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叫“阶级”的东西。 几句话的功夫,马车已经驶过药田的区域。隔着帘幕只觉光线一闪,再往外瞧去,外头已经是浓荫包裹,铺着青砖的道路蜿蜒着斜斜朝上,两旁每隔约摸五米的距离就矗立着一个石雕,那些石雕都是人形模样,身形偏短,手持短戟,面貌狰狞。 气氛不知什么时候沉重下来。一名孩童盯着那些石雕,小脸渐渐浮出惧意,吞着口水道:“那、那个好像是飺人。” 飺人?长默感觉自己好像听过这个词。想问这是什么,但是马车内在这个词出现之后便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好为人解惑满足虚荣的小胖子这次也只是给他一个摇头的动作,缩回脑袋,看也不去看外头那些石雕一眼。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已经是通往资质评测地的入口。 一名身穿青色丹师衣袍,面目俊秀,鬓边却有一缕白发的青年负手立在入口之处,一只似羊非羊,头顶两陀便便的重明兽盘在他的脚边,嘴巴一耸一耸正嚼着东西。 正是负责此次资质评测的白丹师。 就见单独自前头小马车下来的表姐弟一左一右站在白丹师的旁边,姓温的小孩满脸恭敬,他那小表姐也去了遮面的东西,露出一张雪肤桃腮的小脸,两人执着晚辈礼向白丹师问好,浑不见早先满脸轻蔑的模样。 此时面临评测的紧张感也上来了,小孩们一个个鹌鹑一样从马车下来,白丹师扫了一眼,点头道:“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说着,伸出一只手按在入口处一根矗立的石柱上盛托的那颗圆珠上。 一股柔和的白光自他掌心浮起。 随之,眼前一亮。 就见原先还雾蒙蒙一片的入口之地蓦地出现一条向上的阶梯,阶梯的尽头是一个白玉天坛,中央的祭台处正散发着与白丹师手上一样的濛濛白光。 一群小屁孩完全被镇住了,看向白丹师的眼光又是敬畏又是崇拜。 就是在末世见惯各种异能的长默也被这种手段吸引住,惊奇不已。心里暗暗思忖着那阵白光会是什么?就是传说中的“疫力”吗?还是另一种力量呢? 一想到自己即将接触这个世界,长默突然感觉异常兴奋了起来。 “跟我来吧。”白丹师淡淡吩咐。 谁也不敢多话,一行人拾阶而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长默觉得越往里走,温度似乎越低了些。体内似乎有一些莫名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气氛越来越肃穆庄严。 所有人登上了天坛,走近了才发现,发光的地方原来是祭台上三个神像前面所摆放的一个巨鼎上漂浮的一丛植物发出的。 长默看清那植物的模样,心下一震。 只见那植物似玉非玉,浅黄色的根茎,上头分布着卷曲的嫩須,一根根地垂落下来,茎节上此时正挂着一串伞状的白色花苞。分不清那模样是真的植物还是玉饰,但是那浅黄的颜色,那根茎和卷须,还有那伞状的白色小花,莫名的眼熟。 这不正是他“内视”时候体内异化的那种植物吗?! 此时,祭台已有役使摆上了三牲果子祭品。白丹师淡淡的声音响起:“入我疫门,须先拜疫神,拜先人。”说着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上香炉。 小屁孩们早被这氛围镇住,谁也不敢怠慢,齐齐叩跪拜了响头。长默脑子里充满了无数问号可又无人可问,只能被动地跟随其他小孩完成了一样的动作。 白丹师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资质评测现在正式开始。” 话音一落,白光大盛。 白色的光芒自中间巨鼎处的源头蜘蛛网一样往外延伸,很快,一个扇形的光网将所有小孩笼罩住了。 身体有片刻的踏空感,随之,场景一变。 白丹师淡淡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灌体开始。” 第5章 石雕幻象 长默只觉得身形一晃,便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这是一个类似于小秘境的平台,有石砌的道路和蜿蜒的阶梯,场地十分开阔。外围横杂生长着不知名的植物,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霭中,十分幽深。 没走几步,迎面屹着一个石雕。 这个石雕手执短戟,额头带着山字戒箍,粗短的身躯穿着一身铠甲,目视前方,唇角露出一对极为显眼獠牙,显得狰狞又彪悍。 正是早先吓得小孩子们面如土色的那种叫“飺人”的石雕。 长默想到了秦朝的兵马俑。 还有末世前看的起点盗墓小说里面那些让人脑洞大开好像随时会活过来的陪葬人俑石雕。 让一帮熊孩子怕成那样的,总之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想着,两腿下意识就止住了脚步。只是这么一晃神,也许是心有所想,石雕一阵模糊变化,突然活了! 真的是“活”了,石雕身体变成活生生的人体! 长默的眼前出现一个约摸一米五身高的人形生物,这个人形生物穿着锃亮的金属铠甲,实化后的脸部一转过来就差点将长默吓个趄趑,长默看到一张獠牙龇露目暴凶光皮肤漆黑一片毫无表情的脸! 末世的丧尸脸跟这一对比,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飺人”持着短戟,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长默走来。 长默吓的背部都沁出了冷汗,一步步往后退。 你问他为什么怕,身为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废,现在还披着个弱鸡孩子的身体,面对一个一副要找你单挑的恐怖黑脸人,他不怕才怪! 这条穿越过来就命运多舛的小命今天不会就要报销在这里吧? 长默咬着牙往身侧一摸,只抓到一根树枝,聊胜于无,正迟疑要拔腿就跑还是扑上去尝尝以卵击石的滋味,怎么选择都是毫无胜算的样子呢,身后突传来窸窣的声响,耳边蓦地响出一声猛兽嘶哑的怒吼! 嗷! 一头人高的豹子模样的凶兽从身后猝然扑出,凶狠地扑向飺人。 飺人眼底凶光一闪,短戟一刺,也悍不畏死地迎向巨兽! 吼吼! 巨兽长长好似镰钩的锋利爪子频频挥舞,每一挥都带起三道寒光闪闪的爪芒。飺人看似笨重的身体灵活地翻转着,短戟每一次与兽爪相交,都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 吼! 巨兽一挥抓了个空,被短戟打在额头,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它扫出十数步外的地方,扫落一片碎木石屑,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下红色鲜血,巨兽痛楚地嘶吼了声,不屈不挠地重新站了起来。 长默看到,巨兽的眼角突然拉长了,瞳孔渐渐凝聚着凶悷的红光,在眼晴变化的同时,兽身的金钱豹纹也一个个似乎活了过来,一种强大的波动从这头蓄势待发的巨豹身上散发了开来。 这、这是要憋大招了啊! 长默激动地握紧拳头,忙不迭去看飺人的应对。这时候去看飺人,就见飺人两个眼珠也变了色,莹莹发着绿光,唇下一对獠牙似乎又变长了些,与些同时,一股绿濛濛的光自飺人眉心处延伸出去,很快笼罩全身,汇集在短戟顶端,腾腾烧起一股绿焰。 这个浑身笼罩着一片绿光的飺人看起来更像恐怖片里的僵尸战士了。 绿光和红光扑在一起。 战斗一触即发又一发即溃。 长默甚至没看清细节,天地间只充诉着巨兽不甘的怒吼与它最后被洞穿四分五裂的身体。 结束了……这么一头猛兽,就这么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一场惊心动魄,精彩万分的战斗。 飺人的身形在面前溃散,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一段幻像。 眼前出现文字:飺人,帝国之戟也。 紧接着一张张图片,一个个画面,讲述飺人的由来,飺人所拥有的异能,飺人在历代帝国战役中所做出的贡献。 长默再次去看飺人的雕像,这次看到那张狰狞的脸已经没了早先的恐惧,有的只是包含敬畏的复杂情绪。 原来,飺人是由接疫失败后死去的孩童尸体培养制成。 这些飺人没有思想和意识,没有一切人类的情绪,不知道痛不怕流血,确切来说是一具行尸。 偏偏拥有诡异的力量。 战场上,这些行尸□□控在药师和这帝国的神血战士“神狩士”手中,有如利刃,发挥着重大的作用。 飺人,不辜负它拥有的“帝国之戟”的称号。 长默心情复杂,还因为飺人背后所代表的那一条逝去的鲜活生命。 这是一件成功的作品,也是最残酷的作品。 眼前石雕已经“嚓嚓嚓”错开了身,以短戟示意来者朝前。 长默平静自己的情绪,向石雕慎重地行了行礼,抬步向前。 走了十数米距离,这次看到,是一个战士石雕。 长默正要仔细打量,石雕一阵变幻。 一个身高约摸一米九有余,面目英俊的战士出现在眼前,这个战士身披半铠,肌肉隆起,十分魁梧结实。他脚下踩着一只虎形的战兽,单提战斧,整个人看起来真是威风凛凛,英挺不凡。 有了前头那个飺人石雕的例子,长默这次也不慌张了,而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战士如何操控他的战兽,迎向战斗。 这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强异能者神血战士了。 神血战士的战斗比飺人的更加激烈,更壮观,更惊心动魄,因为他们的敌人更强大。 他的异能力也不像飺人,发动之前需要蓄力,而是随时随地可以爆发,随着兵器的每一次挥舞,就可以劈落一道冰刃或者雷霆。那力道,开山裂石。 长默看得简直目炫神迷。 这就是他一直想追求的力量啊! 这就是他一直想成为的男人啊!完美的力量,完美的胸肌,完美的大长腿!啊,前世的他是没指望了,这世这副身体能行吗…… 长默看看自己弱鸡一样的小孩身体,暗暗下定决心,先天不足,后天来补,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 战斗完毕,画面溃散,照例是关于神血战士的介绍。 神狩士,帝国最强大的战士。 在如今的大昊帝国中,超过一半的人会在六岁之前觉醒血脉力量,经历相应的培养之后成为神血战士。 和药童一样,神血战士也有相应的力量等阶,只有高级的神血战士才能获“神狩士”的封号。 觉醒血脉能力的孩童就无法参加药童“接疫”了,所以药童接疫者,都是从另一半的普通幼童中挑选。 短介绍很快结束。残酷的药童征选制很快让长默从热血沸腾中平静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令他向往不已的神血战士与他无关,他已成为药童,即将走的是与神血战士截然不同的残酷道路。 这么一路走来,长默已经知道,这些石雕幻境应该是针对大昊国主要职业分类的介绍,相当于一个学前的科谱片,让初入药童世界的孩子们笼统知道几个职业的基础知识。 既然这样,那么接下来应该是关于药童药师的介绍了。 他猜测的没错,往前走,就是药师石雕。 相较于神血战士的高大威武,药师的身形果然纤细一些。 面前药师的形象竟是披着披风的青年,这青年帽檐压得很低,露出底下一双眼尾带着淡淡红晕的细长丹凤眼,唇角含笑,眼神斜飞,看来竟有种说不出的中性的美丽和妖冶。 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换在自己身上,长默肯定会觉得是件天雷滚滚的事,但形容眼前的药师却诡异的贴切,没半点违和。 长默有些意外,因为他脑中之前已经自动将药师脑补成像白丹师那样俊秀斯文、雅若谪仙一样的人物,万万没料到,居然是眼前这种雌雄莫辨,五官阴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反派人设。 那是不是说,如果他将来晋升,是不是最后会变成这样的娘娘腔? 那小姑娘会不会变成男人婆? 还有小胖子,将他那肥脸代入这个眼尾微挑半男半女风华绝代的样,再罩一件超大号披风,那……? 还能看吗?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真是可怕的脑洞! 祥瑞御免!好运大金鲤!他只要像爷们一样的胸肌腹肌马甲线和大长腿! 长默辛苦地将自己脱缰的思维拉回来,继续看向幻像。 与飺人和神血战士的不同,药师所示例的一段影像并非战斗,而是给神血战士治疗的过程。 白色的光芒在药师手中形成蛇一样滑动的细丝,探入正陷入狂躁的神血战士体内。 神血四窜逆行,再不进行引导疏抚,这个战士即将爆体而亡。 白丝化为点点白光,快速地疏通经脉。 在药师的引导之下,神血战士渐渐恢复了神智,神血的波动渐渐变得正常而强大。 画面的最后是英俊的神血战士在治疗完毕,满脸虔诚地单膝跪在药师脚边,如同臣服于他的王,他的信仰。 画面十分唯美。 如果长默真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只怕看到这里就要热血沸腾了。 长默叹了口气,他还是想当一个战士,不想当治疗。 再往前,这次的幻像是一组药师结合神狩士,以及飺人战斗的画面。 幻像中,药师依然是一身包裹严密的披风,站在一只长毛的风兽之上,神血战士则骑着他的虎形战兽,战斧挥舞缠绕着狰狞电蛇,与站于第一线的飺人一起,三方站位有攻有守,看起来和谐无比。 长默得出一个让他很是雀跃的结论:药师貌似也是能上战场的。尽管担任的依旧是治疗和控制等辅助的工作。 这次文字说明只有两个字:结契。却没有其它的介绍了。 长默还在愣神,感觉身体一轻,刹那就被投入另一个场景之中去了。 第6章 灌体 “哗啦——”长默发现自己掉入一个大池之中, 池水很清澈,隐约能看到水草和小鱼。 长默拍拍水花,底下很深,但奇怪的是身体很闲适地飘浮在水面,并没有沉下去,也没有感到很冷。 长默根本不知道这个资质评测的具体流程是什么,这时候也迷惑了,不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池子里。 联想起白丹师之前曾提示“灌体”,莫这个步骤就是在这里泡一泡水,获取什么异能? 他正在发挥脑洞,蓦地发现足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长默吃惊抬起脚,一根眼熟的黄色植物正缠在他足踝上。 这东西,被缠上了可不得了!长默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下意识就伸手要去摘掉,刚动一动,就发现手也被缠住了! 还是那种草! 这下子,长默再也无法淡定了,他翻转身想用力挣扎,哪知他一使劲,手脚缠绕的力道就更大,长默感觉有一种像蛇爬过一样的麻痒感迅速从四肢攀升,不过刹那的功夫,缠在手脚的黄色根茎就快速生长,覆盖住他整个身体! 然后,身上无数处肌肤一痛,这种植物的卷须竟企图扎进皮肤,伸入他的身体里面! “啊啊啊啊啊啊!”肌肉被扎穿的感觉让长默忍不住惨叫出声,他甚至能感受得出扎进他身体内茎藤随着经络生长,掠夺养分,在他的血肉之中来回攀延穿梭,拉紧,将他的血肉腑脏搅成了一团! 好痛苦…… 空气越来越稀薄,感觉就快要死了。 长默的意识逐渐陷入昏迷之中。 然后,长默觉得自己飘了起来,灵魂出窍的那种感觉。 思维处于一种奇异的放空状态,身体则像铺开在面前的人体经络图,一览无遗。 啊!又来了,那种“内视”的状态! 长默看到,他所认为的刺入身体的茎蔓根本就不存在,流窜在他经络的,其实是一点点闪烁的白色能量。 白色能量缓缓从他手脚往上流动,冲击着每一处穴关,流动的方向,正是胸口位置! 很快,白色能量占据了心脏。 它们缓缓向下,目标是最后的终点站——丹田! 它们一寸寸地接近。 就快到了。 长默也不知道这种侵入是好事坏事,莫名地有些紧张。 就差一点点了…… 突然,丹田浅绿的光晕一闪! 带着绿色光晕的白点较那些白色的能量更为耀眼,更加纯粹,也更加霸道! 一株介于嫩绿与嫩黄之间的茎草从丹田顶出! 几乎是这株茎草出现的刹那,白色的能量点们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潮水一样迅速往外撤退。 然而,这些能量迟了一步,丹田处那根茎草迅速地朝四面八方探出它电蛇一样的卷须,就像有莫大的吸力在吸引,不过片刻功夫,白色能量就被那卷须吸附过去,吸收殆尽。 茎草抖抖收回来的卷须,似乎十分得意。 然后,它的腰一弯,从中间处又生出一节分枝来。 长默还在意外,就见这分枝倏地脱离了主茎,飞向手臂。 与此同时,左手手腕一痛! 长默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体传来被腾空的感觉,省过神,人已被传出秘境。 一看四周,人还在天坛之中。白丹师坐在祭台旁一块蒲团之上,看到最先出来的长默,摇了摇头,继续闭眼打座。 长默怕被发现身体异状,也不敢上前,便只静静选了角落一个蒲团坐下休息。 此时他内心激动,强忍了半天才状似不经意朝手腕望了一眼,也许是感受到他的心意,腕侧绿色的图腾一闪而隐,像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啊啊啊!长默简直想欢呼! 这是熟悉的木异能能量波动!他的异能力回来了! 尽管现在这异能力还很弱小! 有了木异能的傍身,以后做很多事都方便很多。 并且,长默隐隐觉得,木异能在这个异世,可能十分有用。 哪怕接下来的评测结果不太如意,但他已经得到想要的了。 长默的眼光落到祭台上那株散发微微莹光的植物上。 近处看,光芒并不太明显。 这个东西……是这里的图腾信仰,似乎真的拥有奇妙的神力——这力量应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疫力”。 那么这种疫力与他的木异能究竟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体内木异能所具现的植物形象,会跟这种叫“疫神”的草长得一样? 诶,想不明白啊!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结果是想要的就可以了。长默在脑子里打了无数个结又把自己宽慰了出来。他心情愉悦,难得还表现一脸平静的样子。 已经陆续有其他的孩童自幻境中出来了。 不一会儿,小胖子也被丢出来了,樊笙则又迟了些,大概处于孩童中自中间位置。 这些孩子一出来,长默从他们身上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波动。 估计都经历皮肉被扎穿的可怕感受,大部分孩子惊吓不小,甚至有面色发白,痛哭流涕的。小胖子的反应就特别夸张,出来之后半天肥肉还在抖,哭得一耸一耸的: “呜呜,老大,我全身的肉都扎穿啦,好疼……” 长默拍他的肩,心里只有一句感叹:人长得胖,这鼻涕也特别多啊…… 比起怂胖子,樊笙明显就坚韧多了,这孩子是个外柔内刚的类型。出来一声不哼地忍着惊怖,只默默地往长默身边靠了靠,像是因此而汲取到力量。长默检查了他们的身体情况,发现后者身上的疮毒似乎好转了很多,不由惊喜地向他说出这个发现,结果这小孩一听呜咽一声居然也哭了,给小胖子合了伴奏:“真的吗?呜呜,太好了……” “嗯,真的。”长默大哥哥坚定地点了点头,无奈又心软地拍着两个小屁孩的肩膀。 孩子们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开始有人兴奋地讨论身上的变化。 “啊啊啊啊我觉得好像轻了好多!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 “是啊是啊,刚开始被疫神缠住时我还好害怕,不一会儿感觉疫力进入了身体我就不害怕了……说起来,我出来时看到好多人都比我先结束了?” 小孩儿都爱攀比,有好一点的,就有差一点的,差的有更差,更差的还有最差。 自然地就有人问谁最先出来的。某某某就供出某某某,某某某为了不被看轻,当然要把前面的倒霉蛋供出来,最后这群小豆丁异样的目光,都落在长默身上。 接疫时间是越早醒转越好,灌体却是越长越好。 第一个出现,那他的资质就……啧啧。 幼儿班里的小朋友对待差生是什么态度,现在大家对长默就是什么态度。 万幸,“诈尸小孩”这名头不是盖的,所以,尽管大家心里得意得不得了,也没人把尾巴翘过来。 只有小胖子这死小孩快得瑟上天了:“老大,我出来好像看到你也在了?” 长默:“是啊。” 小胖子陷入一种自己居然比老大还棒的优越感之中不能自拔,同情地看了长默一眼,表演技能长默给他九十分: “老大,如果呆会评测结果出来不太理想,你……不要太伤心。” “嗯,你也是。”长默淡定地将刀插了回去。 这倒霉孩子浑然忘了自己与老大只是“倒数第三”与“倒数第一”的差别。 小胖子又妒忌地盯了樊笙一眼:“老小好像还可以。” 樊笙这暖心孩子正攥着长默的衣袖想给他安慰,闻言只是摇头:“我不是厉害的。” 大家同时都沉默了。因为这时大部分孩子都发现,他们都出来半天了,有两个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那对表姐弟! 如果对之前的接疫时间还没有感觉,现在这种对比就十分明显了。 这就是差距。 连打座的白丹师遥望虚空的方向,也是一脸满意的表情。 长默心里也有些挫败,然而知道天赋资质这种东西不能强求。眼见身边两个小伙伴周身气场瞬间尽是受打击和失落,便引导他们转移了话题,分享灌体时的感受: “……思维都放空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在看另一个人。还能清晰‘看’到白色的能量在各处行走,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小胖子傻傻道:“有吗?” 樊笙却摇头,肯定道:“我只感觉有力量进入了身体并被我吸收了,它们似乎沿着手臂和大腿上来,经过的地方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后来那种感觉似乎停留在肚子那里,暖暖的,很舒服……” 看来小胖子和樊笙都未进入“内视”状态中。 其他小孩,也没有一个提及的样子。 所以……他是特例? 正想说话,前面空气一阵扭曲,一个小孩的身体显露了出来。 “哇啊!是温竹书!他出来了!”小孩们发出一声低呼。 温竹书一出现,脸色不见异样。只是眼神睥睨扫了周扫小孩一圈,淡淡地一翻手,一层淡淡的白光出现在他的掌心。 “哇!他已经凝聚了疫力!”这下子,小屁孩们赞叹羡慕的惊呼就更加不加掩饰了。 远处打座的白丹师见状也是点了点头。 温竹书满脸得意。又扫了一眼,问凑过来的拥趸者们: “我表姐还没出来?” 后者敬畏道:“是、是啊……” 温竹书道:“哼!我表姐就应该这么厉害!”话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淡了些。 足足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姚姓小姑娘才出现。 毫无意外,她就是这次评测的鳌头了。 秀美漂亮的小姑娘站在场中,神情淡定,不慌不忙接受众小孩羡慕妒忌恨的眼神洗礼。 有小孩问她:“姚黄,温竹书已经可以凝聚疫力了!你也可以吗?” 小姑娘微微一笑,淡定一翻手,一股比她表弟更加凝厚,更加明亮的白芒出现在她掌心。 “很好。”白丹师对着表姐弟赞许地颌首:“接下来就开始进行具体的资质测验吧。” 第7章 评测结果 白丹师走上祭台,随后,中间的大鼎缓缓升高。 七颗碗面大小的明珠镶嵌在鼎面,分布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白丹师道:“五百多年前,堇植大殿曾在这个祭台,按下七星连珠的异像。堇植之后,再无连珠。”他略略顿了一下,似对先辈的风采也是向往不已:“不求你们有堇植大殿那样的天资,但是希望你们取得好一点的结果,大昊需要更多优秀的药师。” “现在,按照领到的牙牌号序,一个个上来,将右手按在这个球面上,尽力调动体内的疫力。” 尽管前面的表现已经将各人的资质情况直观地表现了出来,但所有的小孩还是为这一刻紧张起来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 很快一个小孩走了上去,他有点紧张,站定了无措地望向白丹师。白丹师淡淡道:“站好,集中精神,将注意力凝聚在右掌之上,冥想体内一股力量,将它激发出来。” 小孩给自己鼓了鼓劲,开始运气。他一连试了数次,明珠毫无动静。最后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终于渐次有三颗珠子缓缓发出微光。 “下品上上。”白丹师说出结论,接过小孩手中的铭牌,发着濛濛淡光的手掌往上面一拂,重新交给小孩:“往上面滴下一滴你的鲜血。” 小孩显然对结果极为失望,满脸沮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顺从地用长针刺破手指,挤出一滴鲜血。 鲜血落在铭牌之上,上面的暗纹闪了一闪,立刻将血滴吸收个干干净净。 “这块身份铭牌以后就是你们出入名府,领取每月的资源和任务的凭证,十分重要,切要收好。” 小孩收下铭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下去了。 其他小孩陆续上去测试。 大家的表现大同小异。结果也大都在中品与下品之间,除了表姐弟俩。 两个人都是上品的资质,弟弟比姐姐差一点。 樊笙是中品,小胖子哭唧唧的领了下品中等。 最后上去的是长默。 越靠近祭台上那株疫草,那股能量波动就更明显。 体内的木异能被勾得有点蠢蠢欲动。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就像干燥的冬天里手掌接近刚脱下来的线衣,两个静电体互相吸收又互相排斥的感觉。 手心沁了一层汗,有点紧张啊…… 祭台旁,白丹师静静站着,神色淡然,无形中给了长默一点小压力。其实长默对这位丹师的印象还不错,虽然人有点冷淡,性格却很温和,对资质低劣,出身明显不佳的孩子也一视同仁,没有区别对待的意思。这个性格有点像上辈子的自己,区别是自己喜欢拿笑容当武器一点。 这个时候多想无益,长默深吸口气,不再迟疑,略一蓄气,果断将手按在那硕大明珠的半球面上。 一股沛然的气息自手下传递了过来。长默体内的木能量一下被触动,几乎立刻和那股外来能量对上轨,并反被动为主导,迅捷凶猛地反扑了回去。 木异能长驱直入,像一道洪流,瞬间进入濛濛白气中。 几乎同时,巨鼎上镶嵌的七颗灵珠一颗接着一颗,一阵闪烁。 “这……?!”白丹师身形一震,猛地站直了身体。 长默也是大惊,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用神念命令:“回来!” 收到长默的命令,木异能一阵游曳,不甘不愿地退了回来。 退之前,还示威地拍了两个小浪花。 蓄于灵珠里的那股能量也退回了,归于平静。 珠面黯淡无光。 看着恢复平静的灵珠,长默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不已。 他也没想到,他的木异能居然会被灵珠里面的能量激发,骤发异相——白丹师激动的反应让他知道,这异相绝对是不正常的。 措手不及之下,狼狈地收回了异能,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对方发现了端倪? 长默心里懊恼,他对这个世界的异能体系只接触到一点凤毛鳞角,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应该时刻防备,再小心谨慎一点的。 现在能不能亡羊补牢? 长默很心虚,不得不憋着劲儿,装成正使着力的样子。 白丹师忍不住道:“再试试!闭上眼睛冥想体内的力量,将它蓄于掌心之力发出——慢慢来!不要紧张。” 但长默运劲了数次,一直无果,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白丹师只以为他是紧张出来的,哪里知道长默其实是强烈心虚——在未知的异能力者面前玩小把戏,怎么都是作死的作奏呐! 白丹师眉头蹙得死紧。 看着再无动静的测试灵珠,他终于忍不住抓起长默的手,亲自给长默检查起来。 重明兽与主人心意相通,此时也站了起来,躁动不安地踢着蹄子。 这个情形令底下的孩子们一阵躁动,交头接耳起来。 “老大这是怎么了?”小胖子瞪大小细眼,满脸兴奋,还有点小妒忌。 自己的测试过程平平无奇,怎么老大这就跟人不一样了呢?他也想跟老大一样引人注目,最好还震瞎所有人的狗眼啊! “不、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了吧?”樊笙则是往悲观的方向担心的。 温竹书两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台上的动静,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他忍不住问身边的姚黄:“表姐,你说那小子该不会真的是什么奇特体质吧?我听说这个人是死后还魂的,身上的疫毒还在三天之内就消得干干净净。” 姚黄扫了他一眼:“体质特殊又如何?那边那个满身烂疮怎么也好不了的也很特殊,你在担心什么?” 温竹书语气很不自然:“有没有可能那个人也是上等的资质?那……” 姚黄轻笑了一声,带着世家贵女独有的自信与轻蔑:“你以为上等资质是街边的白菜?家族为了培养我们二人花了多少心血和资源?放心吧,今日两个收徒的名额,只会落在你我之中。” 这个时候的白丹师已经收回了手,他皱着眉,满脸激动已经变成失望。 他运转体内疫力,一进入这孩子体中,不过瞬间便走了一个行周,无所羁绊。 这孩子的身体内竟空空荡荡,一丝疫力的痕迹也没有找到。 果然只是意外么? 七珠连闪这种异像,以前从来没出现过。 抛开过程,就说结果,体内没有疫力积蓄,灵珠没有被催动,这是比最低等级还不如的废资质。 这种资质的孩子,以前也遇过。被判废资质的孩子是连进入名府的资格也没有的。只能任其自生自灭。没有名府的资源供应,他们往往在下一次疫毒发作时就会撑不过去。 白丹师一时竟感到难以决择。 眼前的孩子正紧张地望着他,乌溜溜的眼睛没有任何杂质,像一只等待顺毛的小猫。 白丹师隐约还有印象,这孩子之前曾一板一眼向他行礼,倒是个沉稳懂礼的小孩。 罢了,看这孩子头发营养不良的样子,小身体瘦得像一根小芦柴棒,就知道出身不佳,判了废资质,难逃一死。 加上评测过程有所存疑,判个下下,同僚与上锋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点点头,脸上恢复一片淡然:“灵珠俱灭,体内疫力无根,这是废资质,但是先前七珠连闪,本丹师对此也甚为不解,或许你这孩子还有机缘,所以给你个下下。” 这时的白丹师不知道,他一时的恻隐,给了他往后无尽的福荫。 听到结果,长默提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白丹师的疫力进入自己身体之前,长默似乎听到体内那株木异能所具显的茎草一声顽皮的轻笑,茎须一抖,分化至手腕的茎节又回归本体,整株植物一阵幻化,变成白色光点,隐入丹田深处不见了。 白丹师的疫力,竟然无法查探到这股能量。 他不知道白丹师的内心戏,不知道自己小命在惊险的边缘逛了一圈,还觉得庆幸不已,他同时又感觉到白丹师对自己的照顾,慎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铭牌,照着前面那些小孩的样子取了一根干净银针刺了一滴鲜血,滴到上面。 铭牌上波动一闪,长默的名字,籍贯,资质评级一一出现在上面。 修□□——额,这算修□□吧?果然神奇! 长默鞠了个躬,正要退下,一大团阴影笼罩了过来。 哒哒哒——顶着两坨便便的重明兽突然堵住去路。 放大的羊脸先是满脸疑惑,接着两眼放光,盯着的方向正是长默的手。 那里有个刚刚刺破的伤口。 “咩嗷嗷!”羊脸兽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朝白丹师叫了一声,脸上是白丹师所熟悉的“嗷嗷嗷这里有好吃的”的表情,羊脸兽吼完,便兴奋地朝长默扑过去。 长默下意识一缩,羊脸扑了个空,吃不到东西的羊脸兽登时感到非常愤怒,朝长默威胁地龇嘴。 “啊!”长默连退数步,后背都抵上祭台的白玉柱了。 完全没想到重明兽会突然发疯的白丹师总算回过神,忙斥住自己的灵兽。 直到被拉开,重明兽还一直用咄咄的目光盯着长默,嘴角居然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长默惊魂未定:“它它它……是想吃肉了吗?” 白丹师若有所思地盯了长默的手一眼:“重明兽是素食灵兽,只吃带甜味的药草和专门丹药。” 长默心里咯噔了下,素食的灵兽盯着他的手做什么? 白丹师显然也很是不解,重明兽虽然和他心意相通,但也只能传递喜怒哀乐之类的情绪,灵兽的具体想法,他是不知道的。自己也没检查个所以然出来,只能拂拂手,让长默下去了。 小小的转折很快过去,长默测过,所有孩子就全部测完了。之后就是一些细节的嘱咐和名府开学时间的通知。 白丹药待这些一一讲完,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姚、温一对表姐弟面前,后者早就满脸期盼,热切无比。 他露出微笑:“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愿意!”两人大喜。 白丹师点点头:“那么你们以后就是青云丹院的弟子了。” “是!多谢师父!”两人声音又大又脆地应道。 留下一地的呆瓜,那羡慕妒忌所幅射的浓云,都快把这地方遮得密不透光了。 连小胖子只有一声叹息:“青云丹院啊……” 长默小声问身边的老小:“那是什么地方?” 樊笙回答得很木讷朴素:“顶顶厉害的地方。” 等到长默了解,如果拿到现代,青云丹院就相当于北大和清华,白丹师就相当里面的名牌教授,有如其名,青云丹师,青云直上,也就明白孩子们的感受了。 第8章 母亲 就在所有人认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收完徒弟的白丹师却又走到长默三人面前。 “你这小孩,”他看着樊笙:“你体质特殊,疮毒暂时不解,以后努力修习,等待疫力提升自会好转,在此之前,切莫灰心。这里有一瓶外用丹药,对疮毒有所缓解。” 樊笙呆呆地接过白丹师递过来的丹药,他无措地看着对方,嗫嚅道:“可、可是我买不起这么贵的丹药……” 白丹师:“送给你的。” 樊笙一时愣住了。 缠着白布的手紧紧攥着白色的药瓶,连挤压到伤口也不觉得痛。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得了这一身脏病,连他自己都嫌恶自己,这一段时间尝遍了人情冷暖,原以为不会有好运的事情发生了,然而在今天却认识了到两个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小伙伴,还有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身为一个高贵的丹师,对他这样的贫家小儿不仅没有半点嫌恶,还温言安慰,细心赠药。 浓浓的感激和孺慕挤压在胸臆无法表达,最后化为重重的一记叩谢。 长默看这情况就知道白丹师收复了一枚脑残粉。他原本就觉得白丹师性格不错,现在更觉他人是真好。如果前世,他定努力勾搭跟他做个好友,这一世,身份年龄放在这里,他暂时是不够格的。 正有点小忧伤,白丹师却转而面对他,脸上有踌躇之色。 “长默是吧。”白丹师道:“早在数日前就听营房管师提起你,说真的,我对你接疫所表现十分好奇,今日你又让我吃惊一次。你的体质定有特异之处,可惜我知识浅薄,是好是坏,无法得知。或许多加接触,能有结论。” “你若有意,今后沐休或是得闲,可到丹院当个杂役弟子。我虽然只是一个初级丹师,倒也能给你一些修练上的指导。当然,代价是你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向我报备身体和修练上的情况,有时可能会让你做一些小测试,在无损害你性命的情况下——你愿不愿意?” 长默听到身边好多小孩呼吸加粗的声音。 进入青云丹院,得到丹师指导,哪怕是以一个杂役弟子的身份,这绝对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可是,这机遇也伴随着莫大的风险。 长默看得出白丹师是一个坦荡的君子,否则他想观察一个像他这样毫无出身、没有资质的药童,只需要利用丹师的身份一声命令,根本不需要任何代价,根本不需要坦言告知。 然而,白丹师可以信任,其他人呢? 白丹师还有背后的家族,一脉相承的师门,他有同僚,有追随的扈从,甚至还有一只对他虎视眈眈的灵兽呢,一旦知道他体内的木异能,白丹师或者能坚守良善之心,其他人呢? 可能他现在拒绝白丹师,还有其他对他感兴趣的人,但那毕竟是未知之事,而他的评测结果是废资质,就足以让大部分人止步了。他不认为自己就一定会面临其它危险。 相反,如果他答应白丹师,种种测验之下,他的木异能肯定无法再遮掩,这个秘密就是他的弱点,将弱点呈于别人分享,不是长默处事的风格。 哪怕眼前的诱惑是株人参果。 长默几乎是在瞬间就坚定了想法,但他也没有立即拒绝白丹师,只是谨慎地行了行礼:“丹师大人,这件事情可否容小子再考虑考虑?” 他的态度十分恭敬,白丹师也没有不快之处。“若要找我,可到青云丹院通过这块令牌通报。” 长默接下一块青色的令牌,虽然拒绝了白丹师,心里却无比感激对方。 这块令牌的份量,不仅仅是青云书院的敲问砖。 有了这块令牌,就算今日之事流传出去,有其他对长默同样感兴趣的人,不想得罪青云丹院的丹师,就只能先止住念头了。 它等于说,这小孩以后就是白丹师罩的人了! 还有什么好处能抵得上这句话?长默再无知也知道一个丹师的份量。 白丹师继续道:“我虽能将你的资质定于下等,但废资质根本不利于修行,你如今通过灌体依然没有凝聚疫力,今后更是千难万难,你要有所心理准备,益加刻苦修练,不要轻言放弃。这二瓶聚灵丹,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忙。” 长默又接下了两瓶丹药。 心里饱饱暖暖的,这份赠令赐药的恩德,也许对方只是举手之劳,却值得他牢记一辈子。 长默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他如今没有能力,以后若有可能,定要回报这位好心的丹师一二。 孩童们再次上了马车,驶向外事府。 大片的风景被甩落在身后,评测之地,惊鸿一瞥的药田,那群带给他们短暂惊奇和快乐的水犀兽,还有细府十营的营地,那让这一群幼童经历生死一线的地狱之地。 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知道是谁点醒了这一句,孩子们像都从噩梦里惊醒了一般,突然都鲜活了,笑的笑,哭的哭,有的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连没有得到白丹药青睐而异常失落的金小胖也原地复活了。 胖子叨念着自己如何想念他的胖子老爹,虽然老爹在小妾生了儿子之后便有些偏心,但知道他大难不死,一定很开心;樊笙也开心,同时也在烦恼,担心自己没好的疮症会给亲人带来负担,邻里间会有闲言碎语,体弱的母亲会伤心。 一群从牢笼放飞的小鸟,外头有所期待着的,敞开着怀抱的亲人。 连烦恼的,也是快乐的烦恼。 然而自己却不是他们中间中的一员。 长默已经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一个人的生活,长到忘记有亲人是什么感觉了。 此时即将面对多出来的亲人,甚至有些茫然。 原主的亲人应该会来吧?自己这个夺了人家儿子身体的冒牌货,该如何面对他们? 他想了想又失笑,自己根本不该有这样的负担。占据了小孩子的身体又不是真的小孩,怎么也变得软弱起来。 嗯,就当多出一个养母好了。如果人真还不错,他会当亲生母亲一样孝顺的。 外事府有两个门,一个喜门,一个阴门。 喜门报喜,阴门报丧。 喜门停着瑞兽,阴门栖养丧鸦。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传说,给瑞兽进献供品,可以保佑孩子逢凶化吉,是以如今府门前左右长廊,摆满各式果品。旁边则站着诸多翘首期盼的父母。 有小孩远远就看到自己的父母,拼命挥手。这一下犹如一滴冷水滴入沸油,小孩大人都激动起来啦!儿子扑进母亲怀里,母亲搂着心肝痛哭,各种喜相逢,催人热泪。 胖子的老爹果然很胖,长默被嚎啕的大小胖子拱到一边,樊笙的眼神在人群中拼命穿梭,亦是猛然身体一震,松开长默的手。 长默拼命在脑子里回忆原主母亲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主死前的痛苦影响了他的记忆,又或者是面对越熟悉的人越不会仔细打量他的外貌,他能想到的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形象,十分温柔可亲。 突地,一记大力将他扑倒。 眼光的余影只看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然后,身体就被狠狠搂入一个柔软怀抱。 一股熟悉的味道侵入鼻尖,带着温柔的,舒适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这是……原主的妈了吧?这种类似找到组织,被接收了的感觉让长默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匀,又想到自己的脸正埋在一个年青妇人的胸口,披着成年人内芯的长默又是一僵。 “呜呜!默儿,你让娘担心死了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呜呜……” 可怜天下慈母心。看着眼前激动呜咽的妇人,想到其实已经死去了的原身,长默的眼眶不禁也是热热的。他犹豫了下,轻轻地拍了拍妇人的背,轻声安慰。 “好啦……娘,”长默不自然地喊道:“我没事不是件好事吗?不要哭了,伤身。” 妇人拭着眼泪,破涕为笑:“是、是!你看娘!实在是太高兴了……”说着擦着泪水直起了身。 这时候长默终于看清楚了妇人的脸,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个普通农家妇人打扮的女子,布衫布裙,头上包着半旧的布巾。中等个子,长的却瘦瘦巴巴的。她双眼红肿,容色憔悴,一道陈年像是利器划过的伤痕从眉间划过左半边脸,使得原本美丽的容颜彻底破了相。 但长默关注的并不是这些。 尽管已经很多年不曾再见了,记忆里温柔的音容笑貌也因为残酷的末世变得模糊,但长默还是一眼就认了出,这个妇人竟跟他在末世病毒爆发时死去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 “……默儿,你怎么了?” 看出长默瞬间的怔愣,妇人不禁又担心起来。 长默双唇颤抖,死死擎住妇人的手:“妈你是不是叫许瑛?” 妇人无措道:“娘确实姓许,人唤瑛娘。默儿,你……”许瑛娘话未说完,就见得眼泪迅速将小儿子的眼眶蓄满,她早先还一脸沉稳,理智,小大人模样的儿子突然像头小豹子一样一头扎了过来,扑进她的怀里,紧跟着发出惊天动地全没形象的号啕痛哭。 一脸又懵逼又心疼的许瑛娘:“……” 旁边搂着泪着撒娇着突然感觉身边有个声音响得突破天际完全破坏了氛围的众人:“……” 第9章 回家 长默这一哭真是半点含糊也没有,把他的意外、狂喜、这些年累积的孤独与对母亲思念之情宣泄得干干净净,毫无保留。 他已经认定,这就是他的妈了。 哭完,难得害羞了。 “妈……娘,妹妹呢?” 许瑛娘道:“你妹妹在家里。这两天药田情况不太好,我让她在田里守着。” 长默皱紧了眉:“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您的身体怎么样了?我走之前,没见您脸色有这么差。” 许瑛娘柔声道:“儿是娘身上一块肉,你去了那样的地方,娘如何能没有感觉?但你现在平平安安出来,娘也好了。” 长默有些懊恼:“可是儿子没争气,资质评测结果很一般。” 许瑛娘忍不住爱怜捏捏他的小脸:“一般就一般,娘只要你回来就好。” 她觉得儿子走了这一趟长大了。以前一团稚气,腼腆内向,十分依赖母亲,现在会跟她交流,会关心她了。脸上也完全没有那些不好的东西的阴影,变得活灵活现、鲜活了。 她喜欢这样与儿子交流的感觉。 母子俩都是一脸喜色,手牵着手,过去跟长默新认识的小伙伴作别。大小胖子刚好也叙完了话,招着手,几人凑到一起,金光闪闪一身富气的大胖子往荷包里一抓就要给他儿子两个新朋友发银子,许瑛娘与樊氏夫妻几个大人赶紧推辞,这番动静立刻引来周围有人不屑的目光,几个人却不以为意,气氛热热闹闹的,虽然身份不同,彼此也没有互相轻视的意思。 瑛娘是乘坐驴板车过来的,就停在路边牌坊之下,长默走过去,看到赶车的位置坐着一个壮汉,看到母子过来,扭头憨憨一笑,比划着手跳下了车,给他们腾了位置,他则在前面牵着驴。 许瑛娘脚下加快了两步,朝男人打了声招呼:“哑二哥。”男人点了点头,望向长默。瑛娘扯了扯儿子的手:“叫哑二叔。”长默乖乖地叫:“哑二叔。”男人露出大大的笑容,摸摸小孩毛绒绒的脑袋,从怀里取出一个蓝布包,揭开取出一截缠着一截带着翠绿叶子的枝条的红绳,戴到长默的手腕上。瑛娘连忙道:“快谢谢哑二叔,这是他给你求的避秽保平安的疫绳。”长默便嘴甜地道了一声谢。男人摆了摆手,轻轻一捞将长默放上了木板车。瑛娘在男人的示意下也上了车,男人看他们都坐稳了,没有犹豫地牵着驴绳走在前面给母子驾车。 瑛娘忍不住道:“哑二哥,真是劳烦你了。这么来回走一趟可够累的,要不还是一起上车坐吧?我看这驴子结实着,没有问题的。” “咴咴咴~”驴子像是应和她的话,叫。 男人爱惜地摸了摸驴头,大力摆着手,长默却看到,他的耳朵尖都红了。 到这里还不知道这男人和他娘有猫腻,长默的眼睛就是瞎的了。 吱呀直响的破木板车从地处西郊的细名府转过官道,从大元府的中心区域擦边而过,转入成西南方向的药庄园区。 长默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看得简直目不暇接。 此时正值初秋,天高气爽,中午的日头依旧很毒,傍晚却有清爽凉意,隐约即将迎来一年中最舒服的时段。 大街上人流穿梭,四处驻足,颇为热闹。街上有各种各种的小幡,有小贩,有酒楼店铺,酒舍,这一部分看起来和后世描述的古代世界并无区别,不一样的是,在贩卖糖糕小食日用品中,还有贩卖药材灵兽的,有看起来是必须特定类型的人才能驻足不知用途的店铺,装饰得高雅大气,引人注目。长默甚至还看到一间后世修真文必须的拍卖行,建立在长街最繁华之处。 来往的人们依旧身着夏装,贫家大都最像许瑛娘一样的打扮,布衣布裙或是裋褐短打,扯着汗巾,有的加一顶竹笠,浑身灰扑扑的。商户、富户或乡绅穿的就多式多样了,质地也好了不止一个层次,甚至有绫罗绸缎的,颜色也十分鲜艳。 长默注意到,人群中有部分人身材格外高大一些,装扮也很特异,这些人身上穿着类似护甲一样的东西,有的是一整套,有的只在肩,关节处安装,有的更简单,他们将那质地很奇特的软甲剪裁成单一件护心镜、腰带、半片护胸或额饰穿在身上,还有卷成螺状或星星型饰品的,这些人顶着这身装备,像是在展示战利品般,或牵着单角像马的骑兽,极少几个牵着虎形豹形的凶兽,昂首阔步,威风又自得。 ——是的,大街上居然能看到这些神情凶悍的猛兽,看起来像被驯服了的,虽然大家看到它们都纷纷避让,但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让长默再次深刻感受,他来到的不是前世所认知的任何一个世界。 长默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们都是异能者,传说中的神血战士! 看着这群雄赳赳气昂昂的战士,心底的羡慕和向往又控制不住了。 长默问:“娘,你些软甲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好神气。” 他娘歉然地摇了摇头,她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不多,只知道这软甲胄是这些神血战士的常服,甲胄是什么材料组成她就不清楚了。 前面的哑二听到他们的对话,呜呜比划了起来。长默看不懂哑语,瑛娘饶富兴味地看完,给长默解释:“你哑二叔说,这软甲的材料来自一种生活在矿地的吞金兽。每年那里都有二次兽潮,血神司会组织一班低阶的神血战士过去扑杀。成年的吞金兽体内都有一块像白银一样的结晶,很小很小的一点,就这么大——”瑛娘学着伸出小拇指抠出那么一点:“神血战士每杀死一只,取出一点结晶,最后将这些结晶融化铸成外甲,别看有的战士身上只有一点软甲,那也是灭杀成千的凶兽才完成的,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呢!” “难怪。”长默一本正经地点头,看在她娘眼里就像个小大人,声音却像新磨的江米丸子那里软糯软糯,自家的娃都是宝,她娘只觉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亲亲儿子的脸颊,长默体内的老青年脸都被亲红了,却厚着脸皮赖在他娘臂弯处,和风习习,无比惬意。 他半合着眼嘟哝道:“奇怪呢,为什么大街上都看不到药童或药师跟神血战士一起呢?不是说他们将来会结契吗?” 他到这个名词几次,已经将它脑补成类似“结婚”的亲密行为。这种感情,应该是要提前培养的吧? 他的话刚说完,就感到他娘顶了顶他的手臂。 前头刚好走过来一对男女——不,确切说是一个大块头和一个小萝莉,小萝莉的头只到大块头的胸下,迈着小碎步,旁边牵着大白猫,二人一兽呈梯形排列,完美诠释了最萌身高差。 他们衣饰鲜明,男的身上有软甲装饰,数量还不少;女的在这天气还披着一身连帽披风,浑身都包裹在里面,只从宽松的帽檐间露出一张小小的白皙美丽的瓜子脸,一看就是神血战士和药童组合。 还是已经或者即将结契那种。 长默不将他们误会成别的,是因为两人都羞答答地散发着恋爱的腐臭味。 大块头身高腿长,一步迈开老远,一不小心就要走出队列,偏偏身边的短腿小萝莉是个运动白痴,跟得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扑在地上吃泥。 然后画面就变成了大步走的战士和扑街萝莉。 长默:“……”这对狂战士和帽兜美萝莉组合是出来卖萌的吗? 画风太鲜明以致于这个画面在今后长久地误导着长默,无论是看到男女、男男或者女女结契,都以为他们是这样的互相带箭头关系。 大街上都在看这对组合,会心一笑,憨憨的胸肌发达头脑简单的神血战士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去扶萝莉,萝莉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她身边的萌猫突然蓬地变身,化成一只獠牙外露的巨型猫兽,温驯地屈下身去,大块头温柔地把萝莉抱上兽背坐着。 两个大人都微笑着看着长默张大嘴巴的样子,哑二又开始比划,回答长默的疑问。 ——这是狸兽,机警温驯,擅长探路和追踪,它们性格亲人,可以充当陪伴型的灵兽,变身可当骑兽,很多女孩子都喜欢。 然后是关于“结契”——大昊国神血战士和药童“结契”是不能随意进行的,一般都要分别进阶到药师以及神狩士级别才有资格。只有个别特殊的才被允许在药童和神血战士阶段就结契。更多的长默以后自然会了解。 到了药师和神狩士这种级别,已经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随意在大街上逛着. 而对于未到达一定级别的药童以及神血战士,大昊国的名府以及神血司对其要求和制约是比较严格的。 这是因为,初阶药童的能力很弱,而神血战士天性好战冲动,在没有完全实力的情况下,容易酿成事故。大昊国历史上,就曾经发生过轰动一时的惨案,十几名刚踏进异能三、四级的神血战士信心膨胀,窜啜着同科同样也才凝聚三级疫力的药童效仿神狩士和药师的组合战斗,深入蔺山狩猎,结果不幸遇到一头九级的鹫狮兽,三十余名少年,其中还有三名来自世家贵胄,从小花费无数精力和资源才培养起来天资特别出众的少年,全部葬身兽口,无一人生还。 二日后搜查队才找到了事故的发生点,只得到一地凌散的碎尸。 这件事之后,帝国很快出台了相应的政策,规范少年们的行为准则,种种制度规章,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精确到日常言行。甚至还有一些古板的上师深为忌讳,严禁初阶的药童与神血战士私交过纵。 为避尊者讳,这亦是大街上罕少看到成对的药童神血战士出现的原因。 长默听得津津有味。这分明是异世版的“初高中生不得恋爱”呀! “那个药童小姑娘为什么披着连帽披风,这天气,看起来怪热的呀!”长默又问。 哑二继续比划:那个披风并不是普通的披风,叫“疫帽”,材质是栖息在一种叫“寒桑树”的灵兽“蛛蚕”所吐的丝,轻簿柔软,冬暖夏凉,不易穿透,能阻挡疫力的放射——高阶药童修练至后期会如同药师一般,出现疫力外扩的现象,一不小心容易伤到周围的人。 所以人不可相貌,这个看起来软萌的小萝莉其实是个已经修练到疫力外放的学霸? 长默听得咋舌不已,同时心里一动,这位哑二叔懂得似乎还挺多的。 就这样边看边走,板车很快转入农庄范围,开始有人遥遥跟他们打着招呼。 根据原主的记忆,他们所处的这一片农庄是大昊国最普通也是最低等级的庄园。大昊国的药草和粮食是分不开的,所以庄子里种的,一半是粮食,一半是药草。药草是最普通最常见的药草,灵草则是完全没有。庄子里所住的,亦是普通的佃户和药农药奴,每日劳作。 板车刚停稳,就听到一声兴奋的尖叫:“哥哥!” 一个瘦小的女孩以飞奔的速度朝长默扑了过来! 长默也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记飞扑从驴板车上跳下来,猛走两步接住了飞来的小女孩,大喊:“长欣!” 长欣,小他三岁的妹妹。 前世,出身单亲家底的兄妹俩在失去妈妈之后,两人都在末世中相依为命,一直到病毒暴发的第十二年,拥有金系异能的长欣战死在前线。 现在,长默不仅再一次拥有了妈妈,也再一次拥有了妹妹。 胸中澎湃的激动又涌动了上来,长默再一次禁不住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哥哥!” “长欣!” “哥哥,我好像觉醒了血脉之力了!以后我会成为神血战士,就可以保护你啦!”长欣兴奋地尖叫。 保护…… 记忆潮水一样涌入脑海,前世,直至长欣去世,她一直放不开的就是他这个哥哥。 哥哥是废异能,自己是强异能者,她便一直以哥哥的保护者自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长默是依靠长欣的保护,才在病毒爆发的最初生存下来,最后混入基地,也是靠着长欣的面子,自己努力才渐渐打拼出一片栖息之地。 长欣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强,她也曾因弱小被丧尸追得满街跑,砍下第一个丧尸时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却从来没在他面前显露半分软弱,轻言沮丧。更从没将无能的哥哥视作包袱。 骄傲又倔强的妹妹,永远挺直腰背的妹妹,总是回头对他发出微笑的妹妹。 她是竖在他面前一面盾,挡住了一切风雨箭矢。 他总是在想,如果长欣没有他这个哥哥的羁绊,她是不是早就飞得更高了;是不是就不用总受制于人,参加着一场又一场最危险的战斗,最后丧于变异丧尸腹中? 现在,他居然又听到妹妹说要保护他。 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他紧紧地抱住了妹妹细小的身体。 不,怎么可以还是那样。 长欣,哥哥不希望再受你的庇护,这一世,哥哥希望能反转过来,以后,让哥哥来保护你。 第10章 恶亲戚 温热的眼泪滴在长欣的脸上,湿湿的,有一点点痒。 兴奋的长欣一呆,有点无措。她一向觉得哥哥腼腆又敏感,胆子跟周围那些小女孩一样小小的,特别需要人的保护。但是哥哥又从来不哭的,长欣也不喜欢小朋友哭,觉得以这种方式发泄情绪真是一泡怂货。 可面对眼前哭鼻子的哥哥,她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哥哥一定是在名府受了大委屈了!听说,那可是个阎罗王住着的地方。 长欣怯怯地伸出手,给哥哥擦眼泪。 “哥哥,不哭!不疼!” “嗯!”长默知道自己再一次失态会引来母亲的担心,飞快地收住自己的情绪,他破涕为笑,抓着妹妹的手,重重在她手心啵了一下。 “乖长欣,哥哥不疼。哥哥不要你的保护,哥哥要保护你,还有娘亲,你们都要好好的。” 长欣大力点头,一边努力躲着手。哥哥亲得她手心痒,她心里又开心又兴奋,咯咯咯地笑开了。 兄妹俩正打闹,突然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插了进来:“呦!回来啦?这是怎么的,怎么瞧着哭上啦?” 两个孩子都仰起脸,承袭自原主记忆的一股厌恶感让长默皱起眉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正抓着一把瓜子嗑着的胖妇人。 瑛娘脸上的神色亦是一收,过去搂住了自己两个孩子,淡淡地唤了声嫂嫂。 她嫂子吐着瓜子壳:“回来是好事呀!这孩子倒是命大,居然挺过来了!就不知评测结果是个什么等级?” 瑛娘抿嘴道:“回嫂嫂,是下下。” “啊哈!”她嫂子夸张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不该存着什么期望,果然是个下下的废物!” 瑛娘抿紧了嘴,也不理她,只道:“嫂嫂,孩子们都饿了,我带他们家去了。”回头又招呼了一声拴好了驴板车此时已下田忙活的哑二晚上过来吃饭,就拉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嗑着瓜子的胖妇人又夸张地啐了一口,拉长声音嘟嚷:“好好的米面,整天养野男人,也不知道私底下还做了什么!真是臭不要脸,我呸!” 长默这个大娘林大凤是周围几个农庄中出了名的浑,一张嘴刻薄又势利,难听的话一串一串,谁见了她都绕路走。 她敢横,因为有个当上庄中大管事的哥哥,掌管着庄园所有人的生计,对于没有自由身的奴仆,说是予杀予夺也不为过。 就曾经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有个性子泼辣的女人受不住气,跟林大凤顶撞了两句,隔日她家的田地就莫名其妙遭了虫灾,辛苦一年的收成全打了水漂,没过几天,妇人的丈夫当公差时又莫名其妙砸断了腿,雪上加霜,好好一家子差点就家破人亡了。 通过这样的“立威”,林氏兄妹的权威到了无人敢挑战的地步。 谁也不想因为几句口舌之争招惹接下成串的麻烦,甚至家破人亡。村子里的汉子们都约束着自家的妇人别犯浑,而这些忍让和示好越发助长林大凤的气焰。 谁让林大郎在主子面前得脸? 而这个林大郎,本身还是个四级神血战士! 四级!这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现在异能者简直是滥大街,但寻常看到的都是一级二级,三级就很了不起了,严格来讲,三级以下,这些人只能算是“血脉觉醒者”,不算真正的神血战士。 这些人的能力,也就比普通人身体壮实一些,速度快一些,有力气一些,多使两个击雷术罢了。 毕竟,资质普通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而培养出一个高阶战士要耗费大量资源,只能挑其中资质优秀者培养。不经培养的觉醒者,一生能修练到三级也就到顶了。 若以事物来形容不同等级的异能大小,一级是个李子,二级是个桃子,三级是个西瓜,四级则是一个小池塘!三级与四级之间,绝对是一道天堑! 所以,三级只是入门,四级才算一个真正的神血战士! 四级的神血战士放到异能者队伍中,只能算个渣渣,放在世俗中却足以傲视一干低异能者,更何况,农庄药庄之中的普通人。 谁都知道,一个林大凤根本不值什么,只要能扳倒林大郎,林大凤就是没牙的老虎,三四个妇人一起上,分分钟让她吃一嘴屎。 可是林大郎是那么好扳的吗? 长默是深明这个关键的。 要说庄子里最恨林氏兄妹的人,长默一家三口得是排得上号的。 这事情说起来还得提一下林家的发迹史,林家原是庄上普通的佃户,依靠许家才有今天的地位。 许氏的地位很特殊,虽然只是永安陈氏——也就是这一大片庄园主家的荫奴,但这一代的许家二老混得不错,在主家那边颇有脸面,晚年被恩典,放到庄子里荣养。 慧眼独具的许老管事在这里发现了天资不错的林大郎,有心培养,两家便结了亲家。 依靠亲家的扶植,林大郎得到了部分修练资源,虽然有限,但他自己也争气,最终在中年的时候练到了异能四级,成为真正的神血战士,扔在普通人堆里,也算出人头地了。亲家翁又将他介绍给了主家。 只是林大郎在主家没有一飞冲天,反而打工打得很不顺利,没过多久,又被刷回庄上了。 许家二老过世,林大郎又在二老的推荐下,当上了庄上大管事。 许氏这算是养了一头白眼狼,二老还在的时候,兄妹俩事奉恭亲,得到无数称赞,等二老过世,便露出丑恶面目来了,他们盯上了在家的瑛娘。 长默的娘是许老管事夫妻二人的老来女,二老走的时候也才十六岁。许瑛娘在主家亦服侍过一段时间,那时刚接回家不久,是二老求了主家恩典,接回来说亲的。然而二老走得太突然,瑛娘便这样孤身留在了家里。 为了讨好主子,他们将瑛娘送给了主家公子,当泄欲的玩物和生子的工具。 瑛娘只有一个哥哥,是个药罐子,长年缠绵病榻,就是想管这事,也是有心无力。 后面,瑛娘有孕,送回庄上生子。 这是生命的奇迹,女人原对灰暗的人生已经绝望,小小粉嫩的一团生下来,又被唤起了对生活的热切。 然而也等于有了软肋。 不久之后,这对狼心狗肺的兄妹以孩子为要挟,又将瑛娘送去了主家。 三年后,长欣出世。 这时代有很多女孩都这样,最好的花期失去了嫁人的机会,沦为玩物工具,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家庭温暖,主人兴致来了随意亵玩,然后产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在人老珠黄的时候被抛弃,后来,养大这些孩子之后,孩子若没有觉醒神血能力,又将被送往名府,接下来迎接她们的,往往是丧子的悲痛。 当然,也有好运的,孩子侥幸成为药童,天资还不错,母子被主家承认,从此咸鱼翻身。 偶尔出现这么一桩,就会引为美谈,在女奴之间争相传颂。 不知有多少少女做着这样的美梦,然后被现实击垮呢? 瑛娘听多了这样的故事,知道自己的孩子将要面对的命运,在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母为子强,生下长欣之后,这个默默忍耐的女人偷偷喝下了绝子汤,决绝地毁掉了自己的脸! 正是这个举动绝了林氏兄妹更多的暗算。也正因为如此益发惹恼了他们,这些年,林大凤给瑛娘寻了无数麻烦,每回见到这个被她祸害甚深的小姑子,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处处叼难,若不是他们不敢随意处置主家留下的种——嗯,哪怕是野种,现在瑛娘母子三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长默真的佩服自己的母亲,明明恨一个人恨得想活剥其皮生啃其骨,这些年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愣是没撕破面皮,在对方手底下成功求生,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 只要想到这些,长默就特别特别心疼自己的母亲。 污言秽语传来,声声刺耳。 长欣顿住了脚步不肯走,想回头找恶婆娘拼命,被娘亲和哥哥按住。 长默也是气血翻滚,但他忍住。 母子三人的生存状况太恶劣了,造成这样的原罪不是林氏兄妹,林氏兄妹不过是横亘在眼前的两个小脚色。但却是他们眼下必须搬走的两座大山。 可是他们太弱了,想征服高山,挖走山脚下的一铲土是无济于事的。 长默对长欣说:“长欣,你现在过去,也许能骂她一顿,拼尽全力撞她一记腰眼,可是林大凤单手就能将你制服,打你一顿。” “重要的是,这并没什么用。除非你能一口气干倒林大郎,否则不仅没用,还会给娘招来无尽的麻烦。” 长欣攥紧了手:“可是难道就任他们一直这么欺负我们?” “所以我们要长大,要变强。你相不相信哥哥一定会扳倒他们?” 长欣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信!” 瑛娘欣慰地看着儿子,眼圈微湿。 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长默转头对着母亲,眼神炽热且坚定:“娘,无论那婆娘如何辱骂你,都无损你在我们眼中一分形象。” 瑛娘的背突然塌了下去,埋下头,想对儿子解释,却陷入内心的羞耻感与对儿女的歉疚:“娘、娘与你们哑二叔……” 长默截断她:“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堂堂正正,轮不到谁来说三道四!” 就感觉他娘将背又重新挺直了,这些年的风雨已经将这女人坚强的心打造得铜墙铁壁,得到儿子的支持,她最后一点心结也解开了,轻轻道:“正是如此。” 懵懵懂懂的长欣也道:“娘,欣儿也支持你。” “就是……”长默挠挠头:“哑二叔为什么一直不来提亲?” “不是没有提过……”瑛娘脸热了热,又叹气:“被截住了。好了——这不是你小孩子该探听的事,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长默做了个鬼脸,长欣被哥哥的活泼逗笑,也开始做鬼脸。 那些不相干的人,那些腌臜事统统被他们丢在脑后,今天是他们团圆的日子,就该快快乐乐的。 回家吃了一顿极其简单,却是这个家能拿得出来最丰盛的饭菜,沐浴梳洗空闲了下来之后,面对家徒四壁的新家,长默开始在脑中思索,怎么改变这个家目下的状况。 第11章 血样 长默总的概括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发现真是很不乐观。 首先,万恶之根本,他们是奴身。 奴身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主家的允许,他们将被永远禁锢在田庄之中,世代为主人服务。 按照大昊国的规定,奴隶是不授田的。也就是他们没有私田,除非主人的恩赐。许老管事二老回庄荣养时,主家恩赐了二十亩地,后来全给林家兄妹瓜分了。 没有私田,也没有其它资本的话,奴隶只能依靠受役于主家获取生存资源。 田庄的奴隶接受劳役一般有两个方式,一是公中的差事,这种固定的每个月都有微薄的月钱;二是接受役田。 你要问役田是什么玩意,和租给佃户劳作的方式有什么区别?简单来说,就是一般剥削和重度剥削的区别! 顾名思义,役田就是奴隶接受劳役的地方,它和佃田的区别就是,佃户租种田地只需要交付相应比例的收成或是兑换成等额的物品上交即可,在不失收的年景,这个比例一般是五成左右,想租种多少也是佃户自己选择;役田则对奴隶必须耕种的亩数作出规定,而田地的收成是要全部上缴,不归奴隶的。 接受役田的奴隶照旧每个月有例钱,但得到的跟他们付出的是完全不对等的。还有一点,在收成好的年景,奴隶不一定有奖励;失收的时候,却是必定有惩罚的。 另,田庄还会发布需求,比喻需要某某样子的布匹,由奴隶生产交上来,也能换取一定的物资。 目前,瑛娘有份在针线房的工作,月钱五个大钱。 庄中规定,像瑛娘这样养着“贵客”的,家里没有劳壮,是可以不领役田的。然而早些年林大凤刁难,仍分了一个丁户的役田到了瑛娘名下,好在对方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田庄中另有规定,瑛娘名下的役田可以不采取收成不用全部上缴的方式,而是按照佃户的比例交租。 这个田地有十亩,只有旱田没有水田,种不了水稻,按照庄中的规定,一半种了药草,一半种了小麦。 此外,还有自己开垦的几亩土地贫瘠的荒地,这个不用上缴任何收成,产出却十分有限。 瑛娘一个拉扯着两个孩子的妇道人家,还有公中的活计,自然看顾不了这许多田地,大部分都是由着哑二打理的。瑛娘既接受了哑二的帮衬,也不清高,收成上来之时,厚着脸皮收下了一部分。 除此之外,瑛娘平时还做些针凿之类,也贴补些家用,这林林总总,勉强养活了一家三口。 但也仅仅是勉强。没有哪个富裕家庭会把成员养得个个面黄肌瘦,两个小孩一年到头吃不到两次糖嘴,长欣从小到大,穿的都是掏换下来改过的旧衣衫。 晚饭时,长默就听瑛娘欢喜地说要在他开学时给他换两身衣衫。他娘回房,长默从门缝偷偷瞧去,看到女人坐在破旧的木板床上,揭开从箱笼摸出的布包,里头就那么零散几个大钱和两锭尾指尖那么大的碎银,迟疑不决的指头揭来揭去,数了一遍一遍,只为了要扯几尺新布。 长默心里的难受劲就别提了。但他不便去揭穿他娘的困窘,只能选择默默地回了房。 以他目前的能力,脱籍一事是天方夜谭,但赚点银子宽裕一下手头什么的还难不倒他。 别的不说,长默在末世身为基地上一名看似不重要其实哪里都可以掺上一脚的后勤主管,手底下是拥有几条全天效食品生产线的资料的,一二个让古人眼前一亮,并适合在这种生产资料落后的时代推广的配方还是拿得出的。 就像以前看过的穿越文主角一样,依靠一个诸如做豆腐、酿酒的配方在古代大开作坊,大杀四方,把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古人馋得不要不要的,银子美女大把大把的来,想着就有点小激动呢! 只是,现实很快又让长默冷静了下来。 脑中理智的小人告诉着他,一日不脱去贱籍,一日不扳倒林氏,最好不要作这些妖蛾子。 况且,说着容易,他们身处田庄,就算没有林氏的干挠,现在在这里开个作坊也不实际。 首先,是劳动力的问题。 此时立秋节气刚过,作为夏秋之交的重要季节,早稻收割,晚稻移栽,很多重要的大秋节物将进入重要的生产阶段,挂穗的还要忙着防鸟防偷,忙活了一季,眼睁睁都盯着这一刻;其它农事管理,如耕田松土,追肥,剪枝也必须赶在这个温度稍高的时候进行,忙完这一阵,秋风频起的时候,赶在秋雨连绵的时节之前,是根碧草丰收季节,全庄上下,又陷入一个农忙。 根碧草是属于药草的一种,最常见也是品级非常低的品种,是饲养食草灵兽的主要牧草之一。 这种情况下,劳动力是非常难找的。需要服劳役的瑛娘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他打理作坊。 其次,是人口密度的问题,田庄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广人稀。陈氏这片庄园人口已经算多的了,也就十几个佃户和二三十名药奴,加上左右邻庄,拿豆腐作坊为例,这些人如果每户都愿意过来帮衬,倒也能支撑得起一个作坊,但是一天如此,二天如此,天天能如此吗?总不能顿顿豆腐吧? 所以,东西只能拿到人口密集的地方去卖。 而距离最近的坊市……呵呵,长默坐的板车过来的,路程有多远,就不想提了。 除非他们能把作坊开到外面去……于是问题又来了,他们不能随意离开田庄,居住到外面去。 开作坊行不通,只能另寻方法,将这点子换成钱银。 长默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法,那就是利用木异能的催生功能,催生一些比较珍贵的药草甚至灵草去贩卖,但如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走这一步,太容易露陷。 问题绕来绕去,最终在脑中确立了方案。 临睡前,长默又检测了一□□内的木异能,那颗茎草似乎很活跃,还顽皮地跟他打了打招呼,但检查一圈下来,长默还是有点失望。 前世的他虽然只是一个废柴,但木异能修练到最高峰的时候,除了催生植物,辅助治疗等基础能力之外,还能发出三根木刺——好吧,可能说是三根牙签大的攻击更合适点(▽`)…… 现在他体内的木异能虽然很活跃,也具化成了一株植物很神奇,但这股能量的大小,是远小于他前世高峰的时候的。 前世依靠的是吞食丧尸的核晶进行进阶,那这一世,没有丧尸,没有核晶,他拿什么进阶? 长默最后的眼光落在白丹师所赠的聚灵丹上,但摩挲两下,还是决定等知道丹方内容再决定是否服用。 长默合衣躺在小床上,就是这样辗转半晌,才渐渐沉入睡乡。 这一晚,挂心杂事的并不止长默一人。 回到青云丹院的白丹师第一件事就是向他的恩师请安。羊脸兽大补丸逮住时机蹦蹦哒哒溜回丹房,想趁主人不在先偷点丹药吃吃。 刚推开丹房房门,就感到一股恐怖到令兽窒息的气息向它袭来! 那是王兽对于低阶兽类的绝对压制! 大补丸膝盖一软,立即就伏下它桀骜不驯的身体。 一团幼小的,奶狗大小的东西正伏在白丹师放罩灵材的丹案上。灯光里望去,只觉那东西金灿灿的一团,四脚,头顶着小尖角,背部有锯齿状竖起的锯片排列下来,一直延伸到小小的尾巴尖,一身凶器的样子说不出的凶残,也说不出的可爱。 如果长默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东西长得分明和奥特曼打的那头小怪兽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这一只,是金黄色的! 黄金小怪兽面朝里正扒拉着一瓶什么东西,给大补丸一吓,瓶子一滑,一个倒栽,瓶子里的液体一股脑地倒在旁边栽种的灵草盆里。 它恼怒地转过脸,更加恐怖的威压,让大补丸差点尿了。 小怪兽不满地哼了一声,回头瞪着那盆灵草,试了试,不好抱,它突然站直身体,身体瞬间涨大了一倍,然后伸出两只前肢轻轻松松抱起花盆,一跃跳出窗外,跑了。 白丹药匆匆回到丹房,他是究极钻研的性子,一件事情引起他的兴趣之后就不容易放下,长默的事一直在他心里打转,他突然想起之前癸字营的管事曾取了长默的血样给他送来过来,收拾行李时随侍的僮儿应当也将那东西拿到丹院了,自己或者可以做个测试,或许能发现什么特异之外,也能解开自家丹兽对那孩子的血液感兴趣的原因。 然而,到了丹房,他只看到自家羊脸兽那副两股战战,完全被吓尿了的模样…… “呜呜呜呜呜……” 白丹师:“?” 这是怎么了? 第12章 殿下 拍了拍沦为怂货的重明兽,白丹师一眼发现了凌乱的丹案,上头被推倒了一片瓶瓶罐罐。 唤了平常负责整理的童子过来辨认,最后确定少了一盆肉玉掌。 白丹师过去扫了一眼,突然问道:“先头癸字营送来的血样,也收拾在这里?” 童子“啊”的拍了拍头,连忙道:“是!我差些将它忘了!十营每日都要送来检品和报告,那日见那物是分开放置的,小的也不晓得重不重要,今天回来收拾时,顺手放在肉玉掌旁边,现在不见了!”他十分震惊:“谁那么大胆敢来丹房偷东西?!” 白丹师皱了眉:“可看到早先谁来过?” 童子惶恐:“弟子一直在外面,并没有看到人啊……要不,通知一下让督司查一查?” 白丹师摇头:“今日有贵人临门——”说到这里一顿,看了看还没恢复过来现在沉浸在委屈情绪里正冲他身边钻挨挨擦擦的羊脸兽,若有所悟:“算了,今日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休要对外多言。” 白丹师神色严肃,童子亦是面上一紧,连忙行礼:“是。” 一件玄案就这么不了了之。 白丹师却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世间事,讲究缘法的。 他邀请被拒,现在血样又消失,说明这终究不是他的机缘。 就不知道那位小殿下,拿了这血样做什么? 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个废资质,还是将心思放在手头的丹方调配任务,免得误了恩师大事。 且说小怪兽抱着长相和仙人掌一个样的肉玉掌,小短腿piapiapia一阵加速,趁着夜色掩映,不一会儿就跑到一处无人的角园长廊边,将花盆里一放,急不可耐地就将小鼻子凑过去嗅。 小家伙想确认自己早先感应到的并不是出于它的幻觉,那是一股掩藏在血腥味中的清新无比的浩瀚气息,是一种“力”,让他瞬间感受如汲取到一整个森林的草木葳蕤之气,带着无比澎湃能量和生命气息。 整个身体的异能都似乎被激活了! 那是从来未有的感觉! ……太舒服太不可思议了,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直觉告诉它,这东西很重要,不仅可能帮忙自己全面激发血脉天赋,还有可能,它能解决自身长期以来因为神血之力太过浓郁而无法长期保持人身的困搅! 堂堂大昊国的王子殿下,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变成一坨金灿灿,这像什么话! 哼!孔辰这个老家伙也真是可恶,徒弟有这种的灵液,居然没有进献上来! 小东西拼命往盆中钻,远远只看到又肥又短耸动着的背影和一截不停晃动的尾巴,又大又圆的月亮之下,那金灿灿的顔色,依然十分惹眼。 然而,从它失手倒了灵液,就感觉那股气息在一阵澎湃暴发之后飞快流逝,现在任它如何感应,微弱的气息已经接近于无了。 接着,它就发现月光下的肉玉掌的变化。 先是一根小小带着白色绒毛的肉芽,肉芽变成小小的花苞,花苞接着开花,凋谢,然后凝结出一颗朱红如玉的桨果。 小怪兽:“!” 它死死瞪着眼前的植物,就像看到一出荒诞无稽的怪诞戏。 关于肉玉掌,大昊国的灵草药典上有一句戏言充分说明了这种植物的尿性:千年不开花,开花一千年。一千年当然是比较夸张的说法,但肉玉掌不容易开花却是真的。而后面这个“开花一千年”指的不是它的开花花期,而是指结果的罕见程度。 现在,这株植物在他眼前不仅表演了开花,还表演了结果,成果看起来还很惹人,这他妈不是在逗兽? 造成这样的原因,源头直指那瓶不知名的灵液! 这株该死的肉玉掌,竟然把本王子的灵液吸光了,渣都没给它留下! 小怪兽愤怒无比! 突然,它耳朵根一动。 紧接着,小怪兽身形幻动。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出现肉玉掌的旁边。 就见这小小少年一身锦缎常服,乌墨长发用束冠整齐束在脑后,脚下穿着短靴,单看他的装束,不过寻常富贵公子的装扮,但腰间别的一把短剑却出卖了他的身份——在青云丹院,普通人是无法持械的。 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大小,却是小脸严肃,少年老成,一双丹凤眼灼灼有光,姿仪俊秀,浑身流淌着王族特有的尊贵气度,威严不可亲。 现在,他更是小嘴紧抿,拳头紧捏,浑身炸毛的样子。 几乎是在少年出现的同时,长廊尽头出现一个黄衣内官的身影,手拎着灯笼,脚步匆忙。 “殿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让老奴……”老黄门唠叨的话说一半,感受到尊贵的王子殿下浑身散发的炸毛气息,话一噎,差点膝盖一软。 该死!是谁竟敢招惹殿下如此不快?! 老黄门一下子严肃了起来,眉头皱得死紧:“殿下,是否遇到了不敬的人?” 说着下意识将左右扫视了一番,然后就发现了地上的肉玉掌。 老黄门:“!” 王子殿下此时已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他陷入凝眉思索中:“大伴,有一种灵药,暗红色,带着血腥气,里面凝聚着浩瀚的草木气息,似乎还能助草木催生……你可见过?” 王子殿下的思维早就给带偏,压根没想到他脑补出来的灵液其实就是人血。 老黄门:“殿下,这种灵液与地上这株结果的肉玉掌有关吗?” 王子殿下点头:“这枚灵果就是那瓶灵液催生出来的。” 老黄门再一次:“!” 他看护着小殿下自小长大,为了应付能开口了之后的小王子各种天马行空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些年简直锻练成了大昊国*百科全书,不加思索就道:“就老奴所知,确实有几种带催生功效的灵药,一种是万年古树凝结而成的木心髓,与一种叫臯鹰的灵禽粪便相掺,作为灵草灵药的培植土,能达到催生的功效;另一种是取自灵眼之地的灵泉,也有此功效,还有其它两种,不仅可以催生灵药,还能催生灵兽,但是如殿下所描述的,催生效果还如此惊人,老奴闻所未闻。” “……殿下是在哪里见到这种灵液的?”老黄门建议:“也许是丹院新配制的灵液也不一定,待老奴去问问对方灵液的来历?” 说到这个,王子殿下的眉心就一跳。 “不用,此事你不必理会,本殿不过随口一问。” 哼,要让这班奴才知道堂堂王子殿下入室偷了人家的灵液灵草,他的面子和威严往哪搁? 还是让自己查清楚好了! 没错,中二少年的世界,面子是高于一切的。 于是原本一句话就可以问清楚的事,变成了弯弯绕绕的寻找。 还谜之自信,自己一定会办到。 老黄门是个人精,一看小殿下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这件事有他不该过问的细节,但他对小殿下的一言一行素来上心,不久之后,便寻到孔辰,拐弯抹角打听所谓的“灵液”,孔辰一无所知,哪里说得出所以然,反而十分惊奇,连连追问老黄门灵液的信息。 见对方表情不似作伪,老黄门才熄了孔辰这一途径。 而孔辰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一种罕见的灵液罢了,除了催生灵植,貌似也没有其它特异功效,孔辰好奇了一翻,也就放下了。 毕竟催生灵植的方法,不止这一种,催生出来的药效,往往也不如自然生成的。 他是个大丹师,整个青云丹院排得上名的,可是很忙的。 只是在很久之后,白丹师与师尊闲聊,听师尊感叹这万千世界之奇,说到还有他没见过,不知来历的灵药,提起此事,记忆被擢动,白丹师这才倏然而惊。 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一场眼见发生的危机,在长默不知道的角落,就这暂时消弥化解了。 不得不说,我们主角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第13章 古代民生 接下来长默很忙碌,努力融入这个新的世界之中。 古人的生活与现代的区别是很大的,衣食住行上都是。 例如刷牙。身为一个现代人,用惯了现代的日用品,长默第一次拿起杨枝刷牙简直闹了个笑话。为了运用那根刷子一样的东西上下来回便劲还不损伤牙根牙龈,长默真是拿出了十八般武艺,过程口水一溜一溜地往下淌,狼狈的不得了。把旁边的长欣逗得咯咯直笑,直说哥哥真笨。 还好瑛娘并不是一个多疑的人,长默推说口腔有点发炎,刷牙的时候怕弄到伤口倒是圆了过去,否则,怎么解释好好的儿子突然不会刷牙呢。 庆幸的是,牙刷不行,刷牙的牙药倒是做的不错。可能是这个时代的药草资源丰富,带动相关制品的开发也不错起来。长默本来对那黑黑的药剂不表希望,视死如归地沾了一些放入嘴巴,入口的口感有些微涩苦,带着清凉的咸味,里头似乎掺杂了茶,类似金银花,薄荷,菊花之类的药材药草,那阵涩苦之后,就只剩下药材的清香,口感意外的不错。 嗯!如果牙刷可以改进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长默当天就在小本本上记下了这一条。 其次就是衣服的问题。这个时代的织布技术其实已经不错了,绡、纺、绉、绸、缎、锦等等名贵的布料已经广泛存在于贵族之中。老早就听说古代的丝制品如何如何,上等的丝穿在身上薄如蝉翼,轻若无物;缎如何又凉又滑,柔顺贴肤,拿来做贴身内衣,似乎很不错。但这只是想想罢了,作为一个现代人,长默最想穿的还是棉布类衣衫。他随瑛娘到针房围观了一次,发现大昊国已经有了棉布这种料子,产量却不多,一般也是到了管事这样的级别才有这个质地的衣衫。所谓的棉布也不是长默所以为的是棉花所制,而是木棉树的花絮纺织而成。在长默所知道的那个历史,棉布似乎是从元、宋之后才渐渐取代丝麻的地位。大昊国明显还没有发展到这个阶段,目前贫苦阶层的所用的,还是以麻布为主。 这个麻布,可不是现代那种经过现代工艺制作,摸起来柔软舒适的布料,不仅又粗又硬又涩,摸着都刮手,更别说穿在身上了。还好瑛娘在小孩衣着上还是花上心思的。家中虽贫,但两个小孩的贴身衣服都是用的相对柔软的亚麻布,外衣所用的黄麻、苎麻之类的布料,也是大人先穿软再改在小孩身上,尽管如此,还是不习惯啊! 不过,这个问题只要有钱就可以解决了,问题倒是不大。 这个时候,穷苦阶层和仆役穿的都是叫短褐的劳作服,这种带阶级性的衣服穿出去时不时能招惹上等阶层的白眼,但样式简便,长默还是很喜欢的。值得一提的是裤子,长默很庆幸自己不是穿越到了穿开裆裤的年代,这时的裤子的裆是缝合起来的,男人们也不是他所以为的不穿内裤,里头还是会穿一条亵裤的,用柔软的布料裁制而成,但这也只是富裕阶级才有的奢侈品,贫苦阶层顶多是在冬天穿一条旧裤在里面,充作内裤。并不是穿衣习惯,而是为了保暖。 长默现在还小,不穿内裤在没有激烈运动(……)的时候还体会不到那种小鸟晃头晃脑的*滋味,但是空荡荡的总归不舒服。于是,“内裤”成了长默小本本郑重记录的第二条。 至于如厕……长默是真不想提了。 呵呵,你让一个习惯了抽水马桶的现代人如何去适应各种各样的*茅厕茅坑和夜壶? 长默第一次蹲夜壶,明明急得要死,酝酿半天就是突破不了心里防线,仿佛从下面会拉出来一只洪水猛兽。 古人没有化粪池的概念,粪池都是露天并且连通蹲位的,所以就两个字:脏、臭。这个时候没有化学合成肥,肥料是很稀缺的。所以一点点粪便都会收集起来进行沤肥。长默听过一个笑话,有一个特别抠门的人,一泡尿都不舍得拉在外面,硬生生憋了二里路赶回家要拉自家坑里,活活憋晕了。而沤熟了的粪便是不臭的,臭的是那种正在发酵的,那味道那浓烈——有的人还喜欢在茅坑周围种带香味的花,混合型的味道如何更加一言难尽就不提了,长默倒是听了不少小孩子为了摘花掉茅坑的。被瑛娘耳提语命,远离那个地方。 长默:“……” 谁会没事去茅坑晃悠啊! 他太过想当然了,因为长欣就喜欢。别问为什么,你是不能理解一个花荫掩映散发神奇气味、拨开花层有可能迎面一个坑那种惊险刺激、柳暗花明、充满玄疑之地对于一种熊孩子的致命吸引的。长默就不止一次被妹妹纠缠要玩一个叫“猜猜后面有没有坑”的游戏。 长默真的只有再一次“……”了。 真的好无语啊! 妹妹,你知不知道你前世手撕丧尸的英姿,正在一点点远去啊! 又想笑,因为前世的妹妹其实也很皮,哥哥珍藏的玩具车,过了她的手分分钟变碎尸。只怪古代物质太贫瘠,妹妹才找他玩这么让人蛋碎的游戏。 再一次看到妹妹小时候顽皮捣蛋的样子,其实挺让人怀念的。 心里暖暖的。 最后就是关于食物的问题了。 俗话说,饱暖思□□。长默还没到思□□的年纪,但人一安稳下来,口腹之欲和味觉也渐渐苏醒了起来。在名府之时,一日二餐朝食以及补食,有时是面条、大饼之类,有时是豆饭配青菜,伙食改善的时候还有两片切薄的肉,用料都很粗糙,也没什么调料,烹饪的手法也有限,味道寡淡,面食也是没有发酵过的,胜在原料天然,原汁原味,长默在末世是苦过来的,倒也觉得可以入口,加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不敢有其它想法。 等到回了家,有了对比,他才知道穷苦的老百姓吃的是啥玩意。 有个词叫“吃糠咽菜”,就是形容现在这种生活的。 这个糠,你千万别想象成现代混在面包里那种细细软软的麦麸皮,或者养殖场里那种机器碾出来的接近粉屑的谷糠,而是很粗的粗糠,混着质地发黯的粗面,没有糖、没有发酵,更别提鸡蛋或者牛奶了,长默鼓起勇气咬了一口,半天没吞下,眼睛都给噎大了。 面不改色干下三大个的长欣在旁边一直用“哥哥你真是个弱鸡啊”的眼神望着他。 最后终于在母亲的担忧下混着水,一点一点地化开咽下去了。 感觉就是在吃沙子啊摔! 悲惨的是,这就是主食了。 什么?你说喷香的米饭谷子?还有传说中的金米小米碧粳米桃花米,不好意思,统统是有钱人才有的消费品! 没有关系。长默泪流满面地想,有钱就能解决的,都不是个事儿! 再就是小食、零嘴、日用品、生产用品…… 在经历三天的体验,跑了三蹚府城,在各式店铺溜弯,被当叫花子赶了无数次,长默终于系统地对大昊国的民生、生产力、工业制作水平等有了初步了解。接下来就是进行他的尝试和发明了! 第14章 哥哥有点怪 长欣觉得,最近的哥哥有点怪。 她向来心大,哥哥回归当然让她开心,但开心过后,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玩玩。 秋天的田野真是好玩啊!稻谷大部分收割了,剩下稻草扎成垛,堆成一座小山。太阳晒得热热的,踩着有点烫脚的湿泞土地和小伙伴们玩老鹰捉小鸡,堆稻草人,捡谷粒儿,套青蛙,用弹弓打麻雀。 玩着玩着,就觉得有点不得劲了——身后少了个跟班。 三四岁的小毛孩,个个流着两管鼻涕,正是求带玩又被嫌弃的年纪,但长欣天生与众不同,她那股流露出浑然天生的“一姐”气质似乎就打娘胎里出来的,从第一次和附近的大孩子们玩焚牛粪炉儿,她就显露出非凡的领导能力和个人气势,成功地收复了傻傻跟在大孩子们后头的那群鼻涕娃,并在第二天拐走了他们。 长欣真的好厉害啊!从她耍出那手令人目炫神迷的弹弓技能,还以高玩的姿态又快又好地捏了个牛粪炉,就收获了迷弟迷妹无数,连大孩子们都承认,这黄毛丫头“是个人物”。相比之下,那个跟在妹妹屁股后怯生生又闷又笨的男孩简直挫毙,听说是长欣的哥哥呢,要不是长欣郑重宣布过她哥她罩着,他们连他的名字都懒得记住! 长欣是听人讨论过名府那个神秘又让人恐惧的地方的。有人说过,从名府出来的人,很多都会性格大变。哥哥似乎就是这样,又有点不一样,因为哥哥不是往坏的方向变,他变“好”了。 怎么个好呢?长欣懵懵懂懂也说不太上来,好像就是变得爱笑了,会和人交流了,会以教导的口吻和她说话,以柔柔的眼光望着她,眼神里面似包含无尽温柔疼爱和包容,让她有点害羞又有点小雀跃。 可是无论怎么变,哥哥就是哥哥,长欣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也不认为他们今后的相处模式会改变。 然而事情在饱饱睡过一觉的第一天就不一样了。 清早,长欣兴奋地在院子里比划完一套“长欣”牌自创拳脚,摘着柳条儿把一院子小鸡撵得咯咯乱跳后跑进屋子,这时她哥才吃完饭,她提醒道:“哥哥,好啦。” 按照往时,小跟班哥哥就该给娘亲打声招呼,取两角饼子作为兄妹俩的口粮,跟她一起出门玩去了。 哥哥去了名府这段日子,庄中好几个小孩都消失了,气氛抑郁得不得了,现在哥哥回来了,终于心情放松可以玩的尽情了。 然而这一次,他哥听说她要出门,顺嘴却是问:“去哪里玩?” 长欣一一数说要去的地方,眉色飞舞的。 小孩子其实很敏感的,哥哥的变化,她心底是有所感觉的,这样的哥哥比过去好像更难以讨好的样子。所以她说话的口气,下意识带有一点夸耀和讨好。 哪知这回她哥听完,只“哦”地应了声,同时嘱咐道:“那你小心些,别去那么远的地方。哥给你装点水,渴的时候可以喝,现在容易变天,多看看天色,别给雨赶着了。” 这是不打算跟她一块出去玩了? 长欣太意外了,一脸懵逼地听着他哥温柔地吩咐,说的是与她娘一样的唠叨,又细心地给她装了水,备了手帕,还裹了一个硬饼子一起装在一个她娘缝的布袋子里,递给了她,拍拍她的小手臂告别。 她娘在里间这时说:“长欣,你哥早上要和我一起到针线房去,你也一起去吧?”她听着哧溜一声,赶紧走了。 开玩笑啊!谁愿意去针房那种无趣的地方啊! 只是走到半路想起哥哥今日不一样的表现又开始有点懵逼。 也许,哥哥只是刚回来暂时不想出门而已? 还有,哥哥突然好细心哦!她惦惦背袋,脸红扑扑的。 没有哥哥做小跟班的日子,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跟往常不一样,这回哥哥明明是在家里的。说不失落是骗人的。 然后,小伙伴们一汇合,就有人七嘴八舌问她哥怎么没来,长欣又一阵心塞。 小孩子忘性大,大家玩了一个中午,倒是开心。下午回家吃饭时,听她娘说她哥在针房呆了一早上,下午跟着哑二出集去了,这一回,长欣是真的失落了。 哥哥这是第一次撇开她自己行动,还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她一直向往的市集,长欣简直受到了会心一击。 心情很郁闷,蓝瘦,香菇。但身为一个“老大”也是有她的脾气和尊严的。晚上长默回来,长欣就以炫耀式的语言以及略夸张的修辞形容她一天的经历,在哪哪玩,捣鸟窝,玩踢石子,强调很好玩,班底太庞大迷弟迷妹太多真的很烦人,自己对哥哥抛下她一个人去玩这种事一点也不介意。 一点也不——摔! 哼,既然哥哥不带她去集市,那她明天也不会带哥哥玩,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好了!长欣傲娇地想。 然而,她故意不提要带哥哥出门,哥哥也没半点那方面的意思。 于是第二天,照旧。 哥哥这一天的行程,是庄中的小学堂,几处工匠所,下午又去了集市。 强颜欢笑了一晚上,第三天长欣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决定改变策略,采取雷霆手段,奋起反击,加重蛊惑,诱以重饵,以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江湖地位。 “哥,今天要去白树林,木果子快熟了,味道都飘出来了,可香着呢,你去不去?” “大家都想去,李大拐子家的三娃也想跟呢,”长欣以不屑极了的口吻:“我不想带他。” 从前听到木果子眼神就闪闪发亮的哥哥淡定地给她擦着手,一点动心的迹象都没有。 “为什么不带他?” “哼!一个尿泡!听说他这个月已经尿了三次床了,四岁了还尿床,羞羞脸,脏死了!——哥你说去不去?” 她哥摸了摸她营养不良的黄毛:“你去就好了,哥哥今天已经有安排了。” “什么安排?” 旁边纳着入冬的棉鞋的瑛娘趁机插嘴并教育:“你哥今天跟你哑二叔下地里瞧去。欣儿,你瞧瞧哥哥变得懂事稳重了,前儿还帮娘缠线,就你瞎着玩。” 看!连娘亲也变了!以前是吩咐她“带着你哥出去玩,多看着点的”! 长欣有点生气:“下田有什么好玩的!哑二叔还不能跟你说话!” 瑛娘脸一板:“这么口无遮拦当心娘撵你。” 长欣嘟起嘴,继续去缠她哥:“哥,我们还去瘸脚坡,那里的甜草芽也都长出来了,嚼着可甜啦!” 以前的原主原来是个吃货啊。 这样的长欣简直让长默哭笑不得,但他不可能跟着一群小屁孩漫山遍野摘野果嚼草芯吃,况且他是真的有安排。只能耐心安慰妹妹。 听着哥哥再一次残忍地拒绝了她,长欣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简直泛有泪光了:“为什么?我要你陪我一起去!” “长欣!”瑛娘禁不住抬高声音:“再这么任性地缠着你哥,娘真揍你了啊!” “哼!稀罕你!”遭受哥哥背叛和娘亲偏心双重打击的长欣生气地扯过哥哥帮她装好的小背包,扭脸跑了。 “白树林刺儿多,当心些!要去就给你哥哥摘点木果子回来——”瑛娘在后头不顾女儿脆弱的自尊心喊。 “我个子矮,摘不着!”长欣只回他们愤怒无比的声音:“不去就馋死你好了!” “诶,这死孩子!”她娘丢了鞋底差点真的要取了尺子追出去了。 娘俩的互动,把长默看得乐不可支。 他觉得他娘他妹真的都好可爱~ 好幸福啊。 而嘴硬豆腐心的长欣当天晚上回来,还是给他摘了满满一兜野果,长默尝了尝,其实酸得很,也很涩。但他还是吃得眉开眼笑的。 他知道这几天自己让妹妹伤心了,对她说话越发软声细语,给她洗脚时说了一箩筐笑话,又承诺要带她去一次市集,终于把绷着小脸的小气包哄笑了。 长欣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起这个让她感觉有点陌生又新鲜的哥哥。 外头新奇的世界似乎逐渐失去了兴趣,长欣不再整天往外疯玩。 然后,她就发现,这个哥哥不仅有点怪,还有点神秘。 第15章 制作牙刷 这天一早,长默敲开了哑二的门。 长默对哑二的印象不错。虽然条件差了一些,还是个残疾,身为儿子也想母亲能找一个最好的。但现实摆在眼前,两人倒也般配。冲着这些年他对他们母子的照顾,长默就真心接纳了他,有意亲近。 两家如今的来往很亲密。哑二勤快能干,性格沉稳憨实,瑛娘家的重活累活他几乎全部包办了。瑛娘则会给哑二裁衣纳鞋,每日的饭食必不会少那边一份的。两人为了避免闲言,私下并没有频繁见面,哑二偶尔到瑛娘那里吃饭,屋子里也是大大方方敞着门窗的。 庄中也住着其他服侍过主家的女人,没有嫁人的,哪一个不是门前风流事多,有了对比,背后也没有那么多说闲话的人了——就算两个大人不在意,也得为小孩子想想。 哑二住的地方是庄中划给奴户的泥坯房,里头三间房子和一个活动的小院,十分简陋。长默到时哑二正吃了早饭,在院中劈柴,那头那日将名府接回来的黑驴正盘在一颗老枣树下,悠哉嚼着草。 长默今日半是冲着这毛驴来的,来意不善,一进院扫了一眼,就冲它咧嘴一笑。 两天前,长默就按照想法请求哑二给自己劈制数支柄子,现在已经做好了,正是过来取的。顺便会在黑驴身上取些驴毛。 古时工业不发达,家家户户想用个藤筐修个木凳什么的,都是要自己做的,很多人都能做点木工——这个时代虽然有灵兽、有异能,可以替代做很多事情,但普通人家还是按着普通人的方式来的。 哑二的木工活儿很不错,因为是给长默做的还做得分外用心,几根柄子削制得线条流畅,光光滑滑,一点毛刺都没有看到。木料呢是最普通的杨木,哑二做之前已经帮长默用热蒸气将木料简单处理了一下,一些程度上会减少木料的开裂。 依照长默的设计,刷柄一共做了两种。都参考着现代牙刷的大小,握手处刻了两道凹纹防止滑手,区别在柄顶将来的刷头处,一种是钻了数排均匀小孔的扁木片,一种却是一块突出来的小木桩儿,没有钻孔。 长默拿着两种柄子打量,十分满意。 知道哑二还得赶着时间到晒场帮工,长默也不敢怠慢,连忙又把请求说了出来。哑二满脸的疑惑不解,但他对瑛娘两个孩子向来无条件宠溺纵容,二话不说就将爱驴颈脊上那一溜漂亮的鬃毛全剪给了长默。 “啊呃啊呃啊呃呃呃!”长默走时,耳边还回荡着毛驴愤怒受惊的咆哮。 没有马鬃,驴鬃也是可以的,长默摸着一堆毛笑开了花。 现在,柄子好了,毛有了,胶水日前在市集也买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回到家,长默就动手用碱水将驴毛先洗了。过了几遍清水,摊开放在檐下吹干。然后趁着这工夫,削了两根尖尖的竹签做为工具。 “哥你做什么?”长欣观察哥哥大半天了,见他忙前忙后,做的都是她不解的举动,终于忍不住出声问。 “做牙刷。” “牙刷?那是什么?” “刷牙用的。” “刷牙?不是有木齿吗?” “这个更好用。”长默捏捏长欣小脸:“乖着,看哥哥给你变戏法。” 小孩气力小,等长默削好竹签,驴鬃也风干了。兄妹俩围着小短桌一坐,摊开驴毛,一根根地整理成合适大小的一绺,长默用细麻绳一绺绺分开绑紧,放在一旁待用。 这活儿别看简单,却是个特别考验耐心的工作。 难得长欣这样坐不住的脾气,也跟着长默整理了半天。 接着,就是植毛的工序了。 仔细地用竹签将胶水涂入木柄上的小孔,再将一绺绑紧了的鬃毛修剪至麻绳的二到三毫米之处,植入小孔。 这道工序,不仅麻绳要绑紧,还考验胶水的用量。胶水多了,刷毛植入去会漏出来,污染到鬃毛;少了,会粘不紧,刷毛很容易就脱落了。 长默先前还有点担心这个时代的胶水有没有毒,毕竟是用在嘴巴里的东西。后来打听清楚了才知道自己多虑了。现在的胶水并不是现代那些化工合成品,而是鱼膘猪皮之类熬出来的,绝对的天然原料。当然,有利也有弊,这样的粘合制的粘度是不不上化工合成品的。 把所有小孔都植上驴鬃毛,等待晾干之后,再将刷毛修剪成合适长度,大昊国有史以来第一把牙刷就大功告成啦! 兄妹俩用大半天的时间,一起完成了五把这样的牙刷。 趁着晾干胶水的时间,长默又不停歇地开始另一种牙刷的制作。 这种牙刷,创意来自手工绳艺。末世时基本没什么娱乐,基地几个手工灵巧的女孩子经常凑在一起编着绳艺解闷,编出来的鲜花,蝴蝶,如意结,手链等真是维妙维肖,十分漂亮,长默无聊时和她们凑到一起,接触多了,没特意学习也学了一手。 这个手工绳艺牙刷,当时就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长默再一次见识到漂亮手工对女性特别是小女生的致命吸引力。 长欣这熊孩子平常野惯了,拎起针头屁股就跟装了弹簧一样。她已经经历初期的血脉觉醒,将来极可能走的是武修之路,瑛娘也不太约束她,只待她二次觉醒,就可以送入血神司进行品级了。 大昊国无论哪个等阶的血脉觉醒者,都是有一年的学习资格的。居时优胜劣汰,优秀的会擢升加以培养,涮下来的就回归普通人了。 这样的长欣,长默原以为是不会对绳艺这样琐碎考验耐心的事情感兴趣的,哪知等他将自瑛娘那里要来的合成七八股的软麻绳手中一绕,先是有点生疏,渐渐熟练地编出整齐漂亮的花纹,妥贴包裹住另一柄“牙刷”的刷头小木桩,长欣的眼睛都瞪直了。 “哥~你怎么会编这个!” “因为哥哥很厉害呀!”长默逗她。 “那哥,你还会编什么?” “蝴蝶,鱼,大白菜,小凳子,小桌子哥哥都会哦!”长默拼命回忆,把基地那几个巧手姑娘会的技能都刷到自己身上。 “哇!”长欣眼里的崇拜都要溢出来了。 “哥~我要学!” “这个很难,还考验耐心的哦!” “我要学我要学。”长欣已经想动手扯他的绳线了:“我要扎蝴蝶,鱼,大白菜,还有小凳子!哥你快教我!” “……那我们先学习编个小牙刷吧。” “我想先学编蝴蝶!” “……还是小牙刷吧。” “不然就编鱼。哥,我想编蝴蝶和鱼。” “……” 长默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真是对不起啊长欣,其实你哥只会编小牙刷,蝴蝶啊鱼啊什么的,可能要辜负你的信任了。 …… 日头渐斜,瑛娘也从针房回来了,一眼看到小桌子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小儿女,不由会心一笑。屋子里被捣弄得乱七八糟,瑛娘也不生气,刚想去厨房做饭给孩子们吃,就看到竹萝上摆着新做的漂亮小刷子,样式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瑛娘呆住了。 第16章 母子对话 “娘你看你看!——这是哥编的!哥哥好厉害啊!”长欣一逮到瑛娘就兴奋地献宝:“这是我编的!我学会了哦!” 然而事实证明,长欣空有一腔熊熊燃烧的绳艺之魂,实际操作就…… 小孩还挺美,一脸自豪地展示着手里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线疙瘩。 瑛娘太惊讶了,没空心疼被熊孩子糟贱的麻线——在她们这样的人家,麻线还是很珍贵的。 “欣儿好棒!”她重重地在小女儿脸上亲了一口,将她不停扭动的小身体抱到自己腿上,拿起长默编织好的那根奇形怪状的“小棒子”仔细端详。 和长欣的鬼畜画风完全不同,长默编织出来的这个东西,纵横交叉的纹路清晰,由着一个个密匝的小套结组成的图案均匀漂亮,七八股细麻线合成编织出来的织物不厚不薄,合贴地包住小木柄柄头约摸半个中指长突出的小木块。不明用途,麻线本身的颜色也不鲜艳,却令人一看就觉得喜欢。 “这是牙刷。”见瑛娘不解,长默耐心地说明:“娘你看我们平时濯洗牙齿的用具,不是用杨枝儿就是布洗、指洗,都很不方便,现在有这个东西,它的刷头是朝向一侧的,可以轻松地擦洗到最里面的牙齿,娘你看——”长默拿着他创新型绳艺牙刷虚虚比划了一下:“是不是方便了好多?” “是呢。”瑛娘不由自主地点头:“那……另外一种也是牙刷吗?” 长默拿过花费了兄妹俩大功夫的驴毛刷,忙了一整天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小得意:“相较于那支线编的,这支才是真正的牙刷,它不仅可以很方便地探进牙齿内侧去,柔软又带着韧性的刷毛还可以轻松清理牙缝的脏东西——”长默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个牙刷推销员,一口气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准备了五支,娘、长欣,我,还有哑二叔,我们每人一支。娘,你们试试怎么样。” 瑛娘还在恍惚:“这……默儿,这些都是你做的?你怎么想到的?” 就算没有亲自测试,瑛娘也能想像手中的刷子特别是那一支植了刷毛的,会是怎么方便实用。 这……是她的儿子吗?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聪明了? 长默正色道:“娘,这其实都不是我的点子。” 瑛娘:“那是……?” 长默想过这个问题,他在这个异世生活下去,想要改善家人、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势必会冒出更多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想法,一个两个还好,长久必定引人怀疑。 所以,他必须拿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充满怪诞。 他仔细斟酌道:“娘,我其实没告诉过你,我接疫之时,有段时间陷入昏迷。” 瑛娘慈母心肠,眸中瞬间盈满泪光,长默赶忙道:“娘你不用难过,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听我说,昏迷的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一直走,然后在河边遇到一个老人,老人给我看了一本书,里面记载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看着看着,老人向我的头敲了三下,我就醒过来了,奇怪的是,书里面的内容也一并给我记下来了,这牙刷就是其中记录的点子。” 没错,就是你了,韩信河边遇老人的典故,以及西游记菩提老祖头上敲三下的设定。 这套说法拿在现代,分分钟都会得到“你他妈在逗我”的回应,拿来应对古人,却是合适不过。 瑛娘脸上的疑虑顿时一扫而光,窝在她怀里的长欣则是都听呆了,连连追问细节。长默把臆想中的河边老人外貌、衣着,说的每一句话仔细形容了一遍,得到妹妹和侧耳聆听着的母亲的连连赞叹。 然后长欣就开始散发脑洞了:“哥,你说老爷爷头发结着草绳,穿的鹑衣破鞋,背着萝筐,听着像个采药的老人,家里一定没什么钱,他为什么有这么好的书啊?” 暗暗赞赏妹妹思维逻辑清晰的长默面不改色地扯蛋:“因为他是位老神仙呀!” 长欣失望:“老神仙也这么落魄啊!” 每天都觉得女儿皮痒欠抽打的瑛娘忍不住又教育上了:“欣儿,神仙是化外之人,*凡胎早以抛弃,凡人富贵更是云烟,拿凡俗眼光衡量仙人,是对仙人不敬!你不可胡说!” 长欣皮实地朝她娘做了个鬼脸,跳下她娘的膝盖决定继续编她绳儿去。这时惊异过了,正常的反应也回来了,瑛娘一瞧长欣那爪子一伸,她辛苦才攒下的麻线就少了一大角,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了欣儿,就拿那个练习吧,别扯娘的麻线了,娘的麻线留着有用呢!” 觉得自己编得老好了的长欣不快道:“娘,我早会了,不用练习。哥也说我编得可好了。哥你说是不是?” 长默魅着良心:“是,妹妹最棒!” 长欣高兴地在哥哥脸上印下一个香吻,成功抢救好宝贝麻线的瑛娘呵呵:“还不服气,你说你编的那团线疙瘩是什么?解都解不开了吧?” 专业水平受到质疑的熊孩子不干了:“什么线疙瘩啊,娘,你看好了,这是蝴蝶~” “……”这蝴蝶被人糊成一滩摔墙上呢。 瑛娘只一脸不能苟同地望着长欣。 “……难道不像吗?这是翅膀,这是眼睛,娘你正着瞧,别反着拿,明明很像的!我可是完全按照哥哥教的编出来的。” “长欣。”瑛娘忍不住问:“早上的蒸饼你吃了吗?” “吃了呀。”长欣不解地应。 “娘蒸坏的那块,你看到没有?” “有……”长欣有种不祥的预感。 长默也同情地看着长欣。 “正着瞧,你看,像不像?”瑛娘拿着女儿的作品残忍地一掰扯。 叮!玩家瑛娘成功使出一记爆击,命中率99.99%。 叮!玩家长欣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长欣一声尖叫差点掀破屋瓦:“娘你讨厌!!!!” 尽管这样,家里气氛依旧其乐融融。 坚信是老神仙下凡救回了儿子还大方赠书的瑛娘当晚就摆了简单的香案,答谢老神仙的恩德。 重新被哄开心的长欣跟他哥嘀嘀咕咕:“哥你说做了五支牙刷,给娘,给哑二叔,你一支,我一支,还有一支做什么?” 长默神秘地眨眨眼睛:“还有一支,哥哥要拿它去换糖嘴儿吃。” “真的?!” 长默:“真的。哥哥骗过你吗?” 长欣使劲摇了摇头,大眼睛亮闪闪的:“我想吃饧丸儿,能不能换这么大?” 长默点头:“可以。” “我还想吃桂花糖酥,松仁果条,哥,可以吗?” “不仅饧丸儿,还有桂花糖酥,松仁果条……你想要换什么就换什么。” 长欣的口水一下子流下来了:“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换?” “明天。”长默道:“不过你得答应哥哥,哥哥遇到老神仙,会做刷子这件事,你不要往外说。哥哥呆会也要嘱咐娘亲,这件事除了咱们一家三口,还有哑二叔,不要告诉庄中其他人。” “好。”有奶就是娘的长欣甜甜应。 “能不能坚持完成任务?” “能!”长欣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乖~”长默给了妹妹一记么么哒。 于是隔日一早,吃过朝食,长默便揣了他两件作品出发,前往大元府府中心闹市区。 第17章 生意 金府落在府西街,出街过一道拱桥,对岸便是繁荣的商业区,地理不可谓不好。 长默这次出来,穿的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一套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肩背着搭裢,一副正经出门办事的模样。奈何他外貌年纪太小,有的行人看他小大人的样子,都露出善意的微笑。 与顺路拉他一程的老张头作别,长默按照提点过了元西桥,进入府西街,郑重其事地给金府门房交了拜贴。 自古门房多势利眼,金府的更是。落平时,衣服料子不如他的,瘦脸门房不仅不报是还连撵带赶的。但今日画风清奇,来的是个小孩,玩过家家的年纪,却似模似样地递交请贴,把瘦脸门房都给逗乐了。 这个时代,孩童之间交往当然也有通名刺的,但也仅限于世家望族之间,金娇玉贵的小公子、小小姐,出行时豪仆强奴,递交名刺这种事,也是由奴仆代劳。金家这样的门第,放现代有个专有名词叫“暴发户”,来往的都是商贩和富户,跋扈些的让小厮吆喝拍两下门就是了,像长默这样正正经经递交拜贴,偏偏小厮也没一个的,倒教门房当新鲜事看了。 “希奇了嘿,谨拜金欢金大少爷?你这小子,没没长齐吧?做起事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嘿!” 长默淡淡一笑:“为谒者,书刺自言爵里,若今参见尊贵而通名也。我与欢少乃平辈论交,未有折节之论。但第一回上门,当得一回拜谒。” 长默长的是个敦厚面相,但扯起蛋向来面不改色。他以古言成绩五十五分的水平强行拽文装了个逼,得亏门房是个文盲,给他唬得一脸不明觉厉,一时也拿不住这个“陈氏别庄”来的小子什么来头,不敢轻易将人赶走。但他是个无赖,眼珠一转,以退为进:“谁晓得你这小东西是不是来捣乱的?这样,今日叔叔心善,瞧你还有趣,你若给我个大钱,我便给你通报。” 长默送给他一个“要钱不早说,废那么多话”的眼神,毫不拖泥带水,从怀里取个大钱丢过去:“通报去吧。” 心里却嘿嘿直笑,心想小爷一下给你要了一多半身家去,今日这宗生意成了也就算了,若是不成,先让你乐一乐,回头让金小胖要回来。 他身上的这两枚大钱,自然是当日出名府时得到的那个红包,说起来还是他的卖命钱。现在给出一枚,一枚买了胶水也破瓜了,荷包里面就剩下几十个小钱。 这一天的金小胖跟从前无数个往日一样,睡到日晒三竿,懒洋洋起床,捡着最富贵的绸衣穿了,开启了吃吃吃的一天。 从前他老爹望子成龙,还奢望以读书人的标准严格要求他,金欢晨起时还要读读书学学字,对着百家姓三字经点点蚊圈,如今遭了回罪,金老板心疼儿子,连这道程序也被暂时忽略了。没几日又养得白胖了一圈。 当然,富家公子也是有烦恼的。金欢的烦恼来自他父亲的小妾与小妾出的庶弟,小妾不必说了,整天吹着妖风,还有那个庶弟,不过半个多月没见,居然学会朝他翻白眼了,金老板还夸这个庶子有灵气。最可恶的是庶弟的身材,凭什么同是一个爹的出品,他就跟爹一样肥得像颗发过头的大白菜,庶弟却像颗挺拔的牙菜苗,精精神神那种? 尽管他爹一直跟他强调长的肥好,一看就是大老板,平时下人也多有奉承。但经历名府众同龄人排斥之后,金欢觉得自己看穿了真正的现实:他的周围充满了谎言。 最可怕的是,他老爹好像连谎言也不屑得过来哄他了,他又一天多没见他爹了。 听说,小妾介绍了一个南方来的什么远房表哥,正和老爹研究一笔什么商机。弄得这两日小妾越发骄蛮得意了。再这么下去,他的地位越来越不保了啊! 呜呜,他想他的娘,他想他的哥哥了!不知他们是在天上还是地府,在不在一起,有没有想他? 长默的到来,简直给烦闷的金小胖注入一股小清风。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名府中认识的那名笑起来十分温柔亲切,就像他哥哥的小伙伴。 金欢兴奋地从零食堆里挣扎起来,噔噔噔跑出二门,将长默抱了个满怀。把长默和看门的瘦脸汉子都弄得十分愕然。 两个小伙伴各叙别来,长默见小胖态度依然无二,也是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当时在名府那种情况特殊,凑在一起临时抱团不过是生物本能,这种友谊转眼变成浮云最是可能,金小胖如今回到富贵乡,还不忘贫贱之友,这个人品也是可以的了。长默倒是更喜欢这胖子了一些,笑容也亲切许多。 他给胖子准备了草蚱蜢,木弹弓,小水艇等几个这个年纪的孩子常玩的玩具,不值钱,却是乡间孩子们的创意小玩具,不是坊间能买到的那种;金欢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接着不改他爱得瑟本色,拉着长默参观他的豪华卧房,富贵园院,以及他一堆金光闪闪的收藏品,最后自豪地请长默吃各种精致点心。 两人在廊下喝果茶吃点心。金欢让下人端来了大木盆,满满地盛了一盆水,长默教他弹水艇玩。 乡间玩的小水艇制式很简单,准备一支分开六十度角左右的树杈,在树杈中间套一根带弹力的筋绳,再在筋绳上插上一支小木棍,朝一个方向拧上十几圈,放下水,筋绳回力带动木棍,木棍带动水流,小水艇就带起一片水花往一个方向划去。长默又给它做了个小改动,在木杈顶部也就小水艇头安装了个十字型小风车一样的东西,这样小水艇一下水,前后带动,带起的水花更为可观,更刺激。 小孩子对这种游戏是没有抵抗力的。长默教了胖子方法,两人比赛了一下谁划得远,把小胖子兴奋得哇哇大叫。 两人终于玩累,点心已经换过三回。小胖子只觉很久没这久开心尽兴了,越发感觉有小伙伴的好。忍不住向长默抱怨,怎么这么多天才来找他玩,早该过来了。 长默终于找到这个时机开口,先是叹了口气:“你待我赤诚,然而终究贫富有别,不敢冒然来访,今天斗胆过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的。” 说着翻身下了廊下,在胖子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长身一揖:“还请兄弟帮我。” 胖子长这么大,有溺爱他的,有两面三刀如他爹的小妾的,有朝他翻白眼的,有阿谀奉承他的,却从来没遇到有谁这样正经郑重地,如对待成年人一样朝他提出请求的。 面对这样的礼遇,金小胖整个人都懵逼了:“你你你这样做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 长默直起身,冲胖子粲然一笑,姿态落落大方,丝毫不显扭怩之处: “我这里有宗生意,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这一日,金老板刚算完帐,正歪在矮榻歇息,他思考时喜欢边喝茶边摸他的镶金玉板手,却见他小妾妖妖娆娆一股风似的飘进来,发出天塌下来了的叫喊声:“老爷,不好了!帐房方才来报,大少爷他要从公中支一千两银子,说是要跟人做什么生意!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生意?该不是给人骗了!” 一千两银子! 金老板正好啜着茶,听到这里,一口茶全喷出来,淋透了小妾的俏脸。 第18章 谈判 “老爷!”小妾娇嗔地跺了跺脚,赶忙接过婢女送过来的帕子擦脸,放平时,每天都把自己扮成朵移动鲜花的她早下去整理仪容了,今日却不舍得这热闹,反倒靠着金老板坐下来,一劲儿吹邪风: “哎呀!老爷你也不要着急。小孩都不知世情险恶,上上当,长个教训也是好的。妾就是心疼老爷,累死累活赚来的家业……” 金老板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了,让小妾仔细给他说详情。 小妾道:“人是今早过来的,听说是个穷酸小孩,装模做样的给门房递了拜帖。老爷你不知道这年头的骗子可不得了,六七岁大的孩子吧,一张嘴甜的,花样还多,一整天把我们大少爷逗的咯咯直乐……” 金老板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到重点,嘴角直抽,挥舞胖手道:“好了好了,还是让帐房的管事来说。” 他话音刚落,跟约好了似,外头响起急促的踢踏声,帐房管事撩着袍子跑过来,远远就喊:“老爷,二夫人,错了错了,不是一千两,少爷只是要了一两!” 于是,正在啜茶的金老板又喷了,将凑过来捶肩捏背献殷勤的小妾又喷了个满脸。 小妾:“……”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时候,听完小厮汇报的金小胖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的小厮也是个刻簿鬼,绘声绘色地捡着金小胖爱听的说:“少爷是没见柳姨娘当时那张脸~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粉花了,眉头睫毛上的妆也糊了,黑黑两道沟,活脱脱的母花猫,把老爷吓得差点心疾发作,不停揉着胸口说,莺莺啊,你快离老爷远点儿啊,老爷差点给你吓坏了……” 金小胖:“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抓住长默的手,使劲摇。 金小胖觉得,这个默哥太厉害了。 半个时辰之前,金小胖答应了长默的请求,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长默必须替他想个法子戏耍一下父亲的小妾,让他出一出气。 面对胖子期待的目光,长默会说身为前后勤主管,他整天就要面对各种妖艳贱货绿茶婊心机boy,为了一点利益撕逼来撕逼去,后勤部活脱脱就是一个宅斗圣地吗! 相对而言,金府的情况不要太简单。 长默淡定地用三言两语问清楚了柳姨娘在府中的任职情况,为人性格特点,然后拉过金欢身边最机灵的小厮,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小厮得令,来到帐房,一开口就把整个帐房的大管事小管事震住了——少爷要一千两,用途不详,好像是要和人做生意。 金老板从妻子去世后未续弦,后院是柳小妾在管,一手遮天的小妾当然在帐房安插了人手,当然很快就收到了情况,再联系掌握府中动态的嬷嬷这么一问,立刻断定天真的金小胖这是被骗了,这么个给嫡少爷身上泼脏水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蹬蹬蹬就告状去了。 各房每月的份例是有规定的,金老板给儿子的权利是每个月最高可以从帐上走五两不用上报。别小看这五两,这个时代的货币分别有金银铜,换算是一金等于十两白银,一两白银一百个大钱,一个大钱可以换一百个小钱。街上二枚小钱可以换一个烧饼,按照长默的估算,一枚小钱约摸为现代人民币0.2元左右,金老板一个月给儿子开一万块的零花,顶得上穷苦人家一年的费用了。 高于五两的,帐房并没有权利过账,只能核实再上报了。 然而等神情严肃的账房来到大少爷处,用忧国忧民的语调刚开了个头,就听金少爷用憋着笑无辜的声音道:“我只要一两啊!怎是一千两?你这奴才,传话传到哪里去了?” 演、演技太差了好吗! 管事呆滞了,然后意识到柳小妾被涮了! 这在金少爷与柳小妾的斗争史中,绝无仅有! 完全没习惯新画风的管事忍不住将狐疑的眼神望向少爷的新上宾,一派无害的贫家小孩落落大方地稳坐在廊亭之中,背景一片豪奢,他却自然融入其中未见一点局促,第一印象管事先点了点头,再细看他的长相,五官尚且稚嫩,眼神清澈,看起来如第一印象一般乖巧纯善,会是这么个瞧起来比少爷还小的细伢子,想出这么个整人点子吗? 管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厉害了,连老头都给涮了,不服老不行啊,悻悻然的管事最后心中感慨。 经此一役,金小胖对小伙伴简直拜服,而金老板问清原委后,转瞬也想清楚这是儿子的恶作剧,进一步又意识到,小妾对自己嫡子的这种过份关注似乎有点不对头,自此心中埋下了对小妾怀疑的种子,倒是皆大欢喜。只有闹了个没脸的柳小妾几乎咬碎了银牙。 “这是牙刷?”被引起兴趣的金老板之后又将两个小孩叫了过来,仔细提问。 金小胖:“爹,就是它!你看此物是不是稀奇,多了这枝柄子,感觉用起来方便了好多!听默哥说,这是他摘野果子时一个奇人赠他的法子,默哥做了几把出来,用了的都没觉得不好的。儿子也觉得这东西不错,做出来卖一定受欢迎。” 默哥默哥,叫的倒是亲切。金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长默一眼。 “所以你决定投资个一两银子,同你默哥做这笔生意,做出来到大街上卖?” “我们自家的铺子也可以摆放的。”金小胖两眼发亮,信心满满,豪情万丈。 “你呢?今日过来,就为了拉这一两的买卖?”金老板不看他傻儿子了,转而用他的笑弥勒脸对长默。 长默也标准的弥勒笑:“金伯伯若是感兴趣,就不是一两的卖买了呀!” 这个小滑头! 金老板确实是感兴趣,他仔细查看着小小的麻线牙刷,确实从这小东西上看到一些商机,但他是个商人,第一感觉很准,这个商品是有点小创新但又没达到金老板的预期,总觉得有所缺憾,不是那种一拿上来就让人拍板:就是它了的感觉。 金老板一时把赏着手中物事,拿起又放下,点头又摇头。踌躇评价道:“这柄子确实瞧着比木齿好使,却不一定比木齿刷得干净。” 长默:“的确如此。教我的奇人跟我说过,用麻线织物当刷头虽然方便易做,但缺点很多,不易干透,容易生霉,清洁不够干净等。所以老人家又教给我后来改进的一个方法。” 金老板顿时兴奋起来:“还有什么新奇的方法?你可一并做起来了?” 长默:“我按照老人的指点,的确做起来一支。这个新法子,我以前闻所未闻,做起来的刷子既有前者的轻便,却比木齿刷得干净,还不会擦伤牙齿,看起来没一处不合人心意的,可就是……”长默摇头。 金老板给他逗得心里痒痒的:“就是如何?诶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吞吞吐吐,还老说一半!” “就是……”长默面露为难:“我若说出缘由,只怕伯伯吃惊。” “哈哈!”金大胖豪爽地大笑了一声,唾沫子乱喷:“金伯伯纵横商场多年,从一个卖货郎攒下如今家业,什么奇事异事没见过。你尽管道来不要小家子气。” 长默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伯伯说的是。那就请伯伯听我道出其中缘由。” “当日那位异人教我之时,曾言道此刷非一百银不可得。小子已将异人奉作半个老师,老师的话自然遵行,然而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小子干脆闭口不提。” 说完一脸无辜地望着被噎着了的金老板。 金老板面皮直抽,有种被啪啪打脸的感觉。 什么叫狮子大开口?这就是!这小子用一把他见都未见过的破刷子就想诓他金爷一百两! 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还一副这是我看在我们的情面上才讲出来的,是你请我说出来的嘴脸! 所以这小子,什么上门找小伙伴叙旧聊天说情谊,什么拉一两银子的赞助玩过家家,都是蒙人的,谋划一天,底牌原来在这呐! 偏偏他这鱼儿还上勾了! 金老板瞪着眼前长得一脸纯良的小朋友,先头一直拿人家是不不懂事的小屁孩在逗,现在终于醒悟,谁逗谁还不一定呢! 偏偏他的傻儿子还一旁敲锣打鼓:“爹,默哥信得过,他说好,一定就是好,一百两不贵,可以交易!” 金老板简直心塞,一颗糖塞住了傻儿子的破嘴。 这会儿他也不当对方是个小屁孩了,直接拉出生意人的嘴脸:“贤侄啊——”他缓缓啜了口茶,放下茶碗后又开始去正他的镶金玉板指:“有一点你说得对,一个刷子换一百银,确实是匪夷所思,不,是异想天开。” 长默乖巧地聆听,也不反驳:“那伯伯是觉得,这个牙刷是没有这个价值了?” 金老板:“呵呵,贤侄你先让我猜猜,这个牙刷虽然很有新意,但我想,必定是极易仿制的吧?否则贤侄又何必藏着掖着,这个东西只要一出市面,不出三日,必定满大街的仿制品,一把刷子到时卖多少?算它五十个小钱吧,净利润又能有多少?得卖掉多少把才赚回这个本钱?这分明是个血本无归的生意!” “五两。这笔生意我都怕亏。”金老板最后伸出五根短肥手指。 直接被压价二十倍,长默听了也不恼。耐心地等对方说完,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金伯伯分析完了,要不要听听小子的分析?” “你说。” “金伯伯既唤一声贤侄,小子舔着脸收下了。”长默笑嘻嘻道:“小侄刚开始也觉得一百银的刷子匪夷所思,后来仔细一想,却觉得,莫说一百两,一千两也值得。” “伯伯分析的都有道理,但只是其中一个面。就拿这个柄子,不一定都用木料制作,还可以用骨头,用象牙,用玉。做出来的成品,当然不会只有几十个小钱的价格。穷人家会选择木料的刷子,高门大户里面的贵人却不会。” “伯伯说得对,这个刷子的确容易仿制,我这样的小孩都知道怎么做,可是仿制不是那么容易的,选材,晒材,雕工,制作。按小侄计算,想要成批量的制作,没个十天八天,是不成的。” “十天八天可以卖多少东西?”长默从几案上取出一个杯子单独放着:“这是大元府,小侄斗胆假设伯伯就拥有这一个府的资源,一个大元府,确实卖不了多少。但是,那些揽接整个大昊国的巨贾呢?”长默将茶盘所有小杯都一一摆上,小手一挥仿佛在指点整个大昊国江山:“十天八天整个大昊国可以卖多少?伯伯你数不数得过来?” “现在你还觉得一把刷子不值一百两吗?” 金老板光想像确实已经头晕了,刚开始听小孩的分析,他还不以为然,听着听着,他的眼睛就跟着放光了,最后用看小怪物的眼神看着长默。 是的,这一片商机,不是他一个区区府城的小商人吃得下的,但他没有能力争取到那么大的利润,那些豪门巨贾却可以! 小孩甚至给他开拓了一条思路! 他不是一直苦恼无法傍上那些真正的巨贾豪绅的门路吗?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金老板想兴奋了,声音也不淡定了:“你这牙刷,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长默一笑:“好不好,伯伯看过就知。” 第19章 受训 金老板做生意的手法跟他的样貌一样阔气,既决定合作,拍板便拍得干脆利落。 异世的第一桶金get√ 签完合约,金老板一脸感叹:“贤侄啊!这笔生意就算亏了伯伯也是认的,就当投资了,你这小子,伯伯看好你!” 长默拍着小胸脯:“伯伯放心,亏不了!亏了你就取了小侄的头,从元西桥这边踢过去那边!” 把旁边的小胖子听得眼神狠狠一亮。 金老板哈哈哈哈:“信心这么好,那伯伯就拭目以待了。接下两天,贤侄还得过来,将这小刷子的做法仔细教给我,有些地方,我看还得改进改进。” 长默:“好。” 从金府出来,已经是下弦月初上,清辉薄洒,人影寂寂。 在金府一个年长的仆役的关照下,长默走出府西街,就看到了等在元西桥旁的哑二。 “哑二叔!”长默快走了两步。 男人也发现了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大踏步迎向他,一把将他捞起。 哑二满脸关切,在检查小孩周身完好无损这才放松了神色,换上了淡淡的责备。 ——怎么这么晚? 秃了背的黑驴作为背景板,一看到长默就朝他吐黑气,甩蹄子。 长默现在也看得清楚简单的哑语了,连忙道:“哑二叔,我们回去再说。”又向他道歉:“对不起,哑二叔,这么晚让你等在这里这么久。” 哑二见小孩虽然眼底还残存兴奋,但容色困倦,显然十分疲惫,也不再多话,爱怜地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小脑袋,将他放上木板车,回头牵起驴绳。 黑驴要是能说话,现在一定是在骂骂咧咧。如果可以选择它才不载那个坏小孩!然而主人积威甚隆,黑驴给主人威严的眼神一扫,登时怂了,不情不愿地往前。 哑二赶了一小段路,回头看到坐在木板车上的男孩身形摇摇晃晃,小脑袋乱点。放心不下,自己也坐上了木板车,将小男孩搂在怀里,头靠在自己肩上。 长默是真困了,说到底,他的身体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一整天下来的应酬,不是他的身体可以承受的,此时坐到木板车伴随着摇摇晃晃一放松,人就全钝了,困意就像破堤的洪流,将他整天笼罩住了。 迷迷糊糊,只觉身体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鼻尖充诉着成年男人独有雄浑气息,后脑尖枕着的肌肉一鼓一鼓有力地跳动着,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长默不禁傻笑,依稀像是真的回到前世的小时候,是不是曾经也有一个这么温暖宽阔的怀抱将他搂起,哼唱着一首属于父亲的小调,将他暖暖包围,身体在旋转,旋转,像一叶小舟沉溺入一片海洋。 脑子里还想着傻念头:哑二叔什么时候真的成了我爸了啊!哦!答应长欣的糖嘴儿忘了买,街角的那间藕糖蜜饯好像不错,早知就得在小胖家里包一包出来了,让他娘也试一试…… …… 庄园路口处,瑛娘牵着女儿的手正焦急地等待着。 天色晚了,农田和药园渐次笼入一片暗影中,远处房舍亮起点点灯光,饲养的家禽也渐渐走回篱舍,发出咕咕轻微低声的哝喃。 “他真是这么说的呀?”瑛娘忍不住再一次问女儿。 长欣:“是啊娘,哥说了,今天要出去拿小刷子换糖吃。” “这……这死孩子,主意竟然这么大!竟然连跟大人商量一下都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 长欣不以为然:“娘,白天不是来了个小管事,说哥哥晚点回的嘛。哑二叔一早又出去等着了,不会有事的。”想一想脑中又充满向往,流着口水道:“娘,你说哥会不会真的换好多好多糖回来?” “就记着吃!”她娘果然被没心没肺的小吃货激怒,狠狠给她来一下:“那个刷子能换什么糖,小孩子真是异想天开!别出去给人骗!不行!这死孩子回来我得用竹条狠狠抽他!坏孩子,原以为他懂事了,才让人放心没两日……”说着呜呜呜地哭了。 长欣无措:“娘,我觉得哥不会骗人的……” 她娘吼道:“闭嘴!打你!” 长欣:“……” 娘俩一直等,有晚归的农人问清原委也纷纷安慰,瑛娘不放心,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就听到了木板车的嘎吱声。 当娘的喊打喊杀了半天,但当真看到睡得直打呼的儿子,整个人又消停了。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哑二。哑二拍拍女人的肩膀以示安抚,以手语告诉瑛娘,孩子只是累了。 瑛娘小心接过儿子,心里生气又心疼,心想小孩异想天开,今日在外头一天,也不晓得碰了多少壁,遭多少白眼,也不知道白日吃饱了没有,现在是不是空着肚子。今天遭受了挫折,以后总该认清世道现实,不再发这种傻气了吧? “傻小子!”瑛娘忍不住又爱又恨是咕哝。 然而哑二却摇着头,指指小孩的衣襟,脸上咧开赞赏的笑,比了个大拇指。 瑛娘这才发现儿子衣襟里鼓鼓囊囊的不对劲,狐疑地往儿子怀里摸了摸,然后,她整个人就呆住了。 这这这……这是银子? 这么多的银子! 这孩子是把钱庄劫了吗? 这一晚,长默睡得熟极了,这大概是他来到这里睡得最舒心的一晚。而瑛娘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从儿子怀里摸出来的那包银子给她反反复复地数了几遍,一百两整数,不多不少。 她紧张兮兮,一会儿爬起来检查门窗,一会儿又爬起来到隔壁去瞪着睡着的儿子,一会儿又去摸摸箱笼,确定自己已经把钱妥善藏好。 俗话说,袋里有钱,心里不慌。可是这穷人家,有钱了也发慌。 儿子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一笔巨款?难道真的用那支小刷子,换了这一大包银子?!可这怎么可能?! 若真有这样的好事,这世道哪里还有那么多穷苦人? 儿子该不会去做了什么坏事了吧?! 越想越偏的瑛娘在心里不停咆哮。 然而,把自己生生熬出两个黑眼圈,弹了一整晚弹幕的瑛娘隔日却异常地镇定下来,先是把门户关紧,然后摊开银子,将小孩叫到跟前,竹条也备好了,一副严刑烤打的架势。 “现在你说说,怎么回事?钱是怎么来的?” 长默给他娘这副阵仗弄得哭笑不得,揉着肚子道:“娘,不可以先做饭吗?我肚子饿了。” 旁边蔫头搭脑的长欣也应景地发出轰鸣声。 瑛娘板起脸:“不行,你不说清楚,娘没心情做饭。” 长默只好将他前一天的经历完整地说给他娘听。 尽管心里已经有些相信儿子真的用一把刷子换回了一大包银子,瑛娘依然觉得无法理解,长默便耐心地又将这笔交易中的巨大利益分析给他娘听。 瑛娘的眼睛越听睁得越圆,感觉自己是在听天书。 “技术专利”这种名词,对他娘这样的普通妇人确实是无法理解的存在。长默说完,又小小偷换了下概念道:“娘,书中说了,奇货可居,其实也差不多这个意思。对方愿意花这一百两,则是看中了它后面的整个市场。这笔交易,没有谁坑谁。银子来的堂堂正正,您就放心用着。”长默早听出来了,他娘其实在纠结钱的来源是否不当呢。 瑛娘的眉头依旧锁紧:“可你怎么就能确定大家都会花钱去买这个刷子来用呢?娘用了木齿枝儿,也没觉得怎么不好啊?” 长默:“娘,在可以选的情况下,如果你面前有一根牙刷,一根杨枝儿,你选哪个?” 这还用选,当然是牙刷,毛软软的,刷得还干净,瑛娘只用过一次就喜欢上了。 见瑛娘一脸若有所思,长默又加了把火:“最重要的是,这是老神仙传授的东西啊,大家怎么会不爱用。” 得了,前头长篇大论,统统没有最后一句顶用。瑛娘一脸“是哦,该死,我怎么把老神仙给忘了”的表情,神情轻松了,眉头也完全解开了,整个人从怀疑儿子是否不正当获利的深坑里□□了。 见瑛娘脸上有了笑容,长默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那口气还没松匀,就听他娘说: “默儿,这笔钱不是偷来抢来,也不是坑蒙拐骗得来,娘很高兴,这些年娘都穷怕了,突然有这些钱,简直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你很好,出息了。” “娘得表扬你,会赚钱了。娘和你哑二叔都没你厉害。” 长默刚开始听着还有点小得意,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起来,面前的娘笑容在扩大,但内涵简直狰狞! 瑛娘把手上的小竹条捏得啪啪作响。 “可是现在娘想听你说说,昨天这么大的事,你跟谁商量过?你一个六七岁小孩,能耐了啊,和家里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去‘谈生意’了,你怎么不上天呢?” “娘……” “呵呵,还晓得叫娘,你心大着呢!” “我只是……” “只是什么?”瑛娘厉声一喝:“跪下!” 长默傻眼了。 简直乐极生悲,长默吃到了来到这里的第一顿挂落。 瑛娘下手并不重,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但就是……长这么大被打手心,很没面子啊! 长默心中的老少年在默默流泪。 呜呜,生气的妈妈简直可怕! 最悲摧的是长欣,她不过是肚子饿了想吃饭饭,所以弱弱地提了那么一声,娘亲山洪般的怒火就倾泄到无辜的池鱼之上,受罚的对象不知怎的就从单数变成了复数,兄妹俩并排跪在一起,伸出手心。哥哥垂头丧气,妹妹全程懵逼。 第20章 新技能 瑛娘揍完孩子,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扔了竹条做饭去了。不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竟在外屋哼起小曲儿来了。 ……好过份,明明很高兴的。 长默凑到他妹跟前,摸摸长欣的小手:“疼不疼?” 他妹嘴上都可以挂油瓶了,哼哼道:“疼~” “让哥看看。” 小小的手心上各自一道浅浅红痕,瑛娘就是第一下打得重些,后面都是轻轻碰一下,唬人的气势倒是更足些。 长默悄悄张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幼嫩的掌心粉粉白白,带着健康的气血,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 这段日子,他体内的异能似乎进入一种休眠的状态。长默来的第一日还兴冲冲地尝试激发异能的“催生”之力看看效果,结果体内异能虽然有反应,却非常迟缓,长默感受到它传递过来不情愿的意味,便放弃了自己的尝试。 结果方才在挨打的时候,他诧异地发现沉睡的异能似乎苏醒过来了,竟自动激发出一道微弱的力量,护住他的手心。 在前世,根本没有这项技能! 果然他的异能在经历“接疫”的刺激,后又吞噬了大量那种白色能量,现在有了新的变化。 长默又惊又喜。 这真是不错的新技能哩!虽然不知道它能给自己提供到什么层次的保护,至少现在,比较轻的碰撞擦伤之类,他是不怕的了。 这一来,长默心思也活泛起来了,他对着长欣手掌的红痕,尝试激发治疗的功能,然而失败了。 果然不行啊! 治疗的异能可是前世那些高级木异能者才拥有的能力!不是现在的他就可以奢求的。 他的力量太微小,激发出来的一点力量只在长欣掌心蹭了一下,像一根羽毛刮擦了一下。 长欣感觉手心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一晃而过,还没有反应过来,哥哥凑过来,给她呼了呼:“不疼不疼,长欣小宝宝,哥哥给你呼呼。” 小宝宝什么的,好讨厌呀!她是大人了呀,啧! 但长欣的嘴角还是在哥哥呼了第三下时咧开了,礼尚往来,也给哥哥呼呼。 兄妹俩一起玩我帮你呼呼的智障游戏,最后不仅手心,连脚心、鼻子嘴巴眼睛耳朵也呼遍了。长欣被逗得咯咯直乐,觉得不过瘾,还想连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也呼一遍。长默觉得,为了逗妹妹开心,自己也是蛮拼的了。 瑛娘手脚利索,早饭很快就做好了。 今日的早饭,瑛娘将家里最好的食材都用出来了。烙饼子用了精面,下了个家中攒着一直不舍得用的鸡蛋,拌了碎碎的野菜,盐和一种红色的香料,在锅上抹了油,摊成薄薄一层,被灶下的热气一烘,香味一下子就飘出来了。 除了烙饼,还有粥,粥用的是刚晒好的新麦新谷,和一种类似大薯的白色茎块植物煮在一起,这个时代的脱壳技术还不够完善,脱出来的谷物很粗糙,口感其实没有那么好,但耐不住新出的谷物实在是又香又糯,加上白色茎块是淀粉比较多的植物,还伴有一点淡淡的甜香,一锅粥煮好也是粥稠汁浓,香味四溢,十分吸引人。 第一块烙饼的香味飘出来,长欣就坐不住了,拼命吞口水。 平时做好早饭,瑛娘会让两个小孩一起提着篮子,将给哑二准备的那一份给送过去。今日时间太晚,她便亲自收拾自己走一趟。 包了十几个粗糠饼,瑛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两个精面烙菜饼,一起放了进去。然后将食物端上桌,让孩子先吃。 等她从哑二那里过来,却发现两个孩子居然还等着她。长欣一张小脸垮得快跟她面前的粥一样了,哥哥呢装做毫不在意,但拼命咽动的小喉结出卖了他——两个这么乖的小孩,瑛娘心疼起来了,同时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份了。 可是不打一打,挫挫他的锐气,就怕这小孩经此一事,会觉得世上凡事唾手可得,养成骄满的性格,不懂努力和珍惜。 至于长欣,呵呵,当然是顺带的,这孩子太不长心,她愁的! 看着儿子懂事的侧脸,儿子现在已经像个沉稳的小大人了,瑛娘很纠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太远了。 一家三口开动,长欣简直狼吞虎咽,一边塞一边呜呜说今天这饼子这稀饭都好吃。长默正要风卷残云,却见他娘端了往常吃的粗糠饼子自己吃,眉头不由一皱。 看来还得跟他娘谈谈心啊! 一时他也是先填了肚子再说。只是吃完一个烙菜饼之后,长默便将手伸向粗糠饼,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长默已经勉强能咽下这个东西。 瑛娘将他拦下:“默儿,今日的菜饼有烙多的,你和妹妹吃那个去,糠饼给娘吃,娘爱吃。” 长欣在旁边嗤笑:“娘,你真傻,今日这饼子可好吃了!” 她娘和她哥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长默斟酌着开口:“娘,老神仙教的法子不止这一种,以后我们还会有其它的法子可以赚钱,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钱,你不要不舍得花。” 瑛娘嗔道:“这还用得着你教我。娘好歹小些时候也在贵人家见过世面,还不知道要把日子过精细一些。你放心吧,娘不是守财奴,不会不舍得花钱。” 长默道:“那就好,可不要像今天,我们吃好的,你吃粗饼,娘这样,儿子吃不下。” 瑛娘顿时眼热热的,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长欣这时也反应过来,这孩子虽然心大,平时给瑛娘打打骂骂,却是个不记仇的孝顺孩子。当下就将两份饼子调了个方向,冲她娘道:“娘你居然是骗人的。不用将好饼子都让给我和哥哥吃,我们也可以吃粗饼子的!” 瑛娘破涕为笑:“好~” 话虽是那样说,但长欣这个小吃货还是吞着口水,暗茬茬给自己多拿了两个烙菜饼子吃,嘻嘻,太香啦! 一家三口欢欢乐乐均分了粗饼,瑛娘想了想道:“默儿,娘瞧你现在也是心里有主意的人,这笔银子是你赚的,你可想好了要用在什么地方?” 长默道:“没有,娘你安排就好。如果儿子有要用到钱的地方,会向娘开口的。” 瑛娘道:“好。这一来手头宽松了,家里能置办多些东西了,娘也能给你们多做两套冬衣了。你到名府上学的用品,娘已经在邻里叔婶打听清楚了,原本还在苦恼,现在也能一一购置了。回头再买些好米好面,再割点肉……” 在瑛娘喜孜孜的唠叨中结束了早饭,长默就去找哑二家的那头黑驴。 哑二不在,黑驴一看到长默,就又开始喷黑气。 长默讨好地给它递了个早饭特地剩下的粗饼子,黑驴哼的一声,老实不客气地将饼子一口吞了,然后继续朝仇人吐黑气。 长默黑线。 这牲畜脾性大,短时间怕是训服不了它。 正要离开,瞥见一旁黑驴食槽里的食材。 对于贫苦的农人家,米面麦谷比较珍贵,人都不太吃得起,更别说牲畜,所以好一点的人家,拿些谷糠混点坏豆子之类喂驴,便算是精养了。到了哑二这样条件的人家,就只有吃桔杆一条路了。然而哑二养这黑驴也是养出感情的,平时会割一点喂养灵兽的碧根草给黑驴吃,也算给它改善一下伙食。 只是这碧根草也不是最好的,都是一些病株和残弱的,好的那些是得去换钱的,哑二不舍得。 长坏的碧根草口感较涩,并没有品质好的那么甜。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黑驴对那槽草料兴趣缺缺,只有饿或无聊了才叼几根嚼嚼。 长默脑子里的灵光一闪而过,自己不是想试一下自己的催生异能么?现在四下无人,怎么不试一试? 说干就干,他抓起一根碧根草,站到院子中比较遮掩之处,尝试激发异能。 异能量形成清晰的脉络,在识海形成那株疫草的样子,濛濛的能量在草身游动不已。 一株绿色的植物悬浮于疫草前面。 这株植物有着箭型的叶片,茎株带着细细的绒毛,底下根须有着斑斑的绿点,正是手中抓着那株碧根草在长默识海具化的形象。 突然,疫草的茎须探出,形成一道白色的能量线,刺入碧根草之中。 长默感觉手中的草身动了动,但是没有其它反应了。 他睁开眼睛,失望地发现手中那株草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失败了? 是方法不对?还是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够? 长默拿着这株碧根草在黑驴面前扬了扬,黑驴朝他威胁地嗞了一声,眼神非常蔑视。 ——愚蠢的人类!居然想拿爷都吃吐了的食物来糊弄本驴! 回头再试试好了!长默有点气妥地挠挠头,随手丢了那株草,还奴颜媚膝地朝黑驴打了声招呼作告别,离开了。 长默不知道,在他走后,黑驴喷了个响鼻,突然朝地上那株碧根草凑了凑。 咦咦咦! 怎么闻着,这根草好像挺香的? …… 按照约定,长默还得去金府几趟。长默觉得金老板这个合作对象不错,他自己也表现得极有诚意,尽善尽美地解决金老板的问题。 先头答应长欣的事情一直没有兑现,为了补偿长欣,长默一次还是带了长欣过去的。金小胖一直对那天长默的豪言壮语念念不忘,和长欣两个小孩一拍即合,拎着小皮球到元西桥去堵着桥两头踢球,这么新鲜又刺激的事很快就纠集了一班熊孩子参加。 就不提这班倒霉孩子那天是怎么祸害过往的路人了,金小胖这个废物,虚长了一身肥肉和裆里那根带把的东西,居然和小了他足三岁的黄毛丫头踢球踢了个旗鼓相当。 后面,长默还带着长欣逛街买糖,糖糕蜜饯果子吃了一路,差点把长欣乐坏了。要不是长默怕她吃坏肚子,她能把晚饭以及隔天的份也一块在这里吃了。 牙刷的事情进行得差不多了,长默趁机向金老板表达了想闲瑕时在他麾下的药材店当个小学徒的想法,金老板答应了。 答应长默时金老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儿子,金小胖当时满脑子只想着小伙伴什么时候再带着那厉害的野丫头过来陪他玩球啊,对此毫无感应。金老板只能在心里默默忧伤:这货比货,得扔哪…… 第21章 学徒 哑二叔家的黑驴这两天很心塞。 自从那天吃下仇人丢过来的那株草之后,它一直在回味。 那株草很甜,重要的是,吃完有一股暖烘烘的能量,充诉全身,就别提多舒服了! 简直像是吃了补药! 从食槽里翻找,一堆草,再也找不着这么好吃的。 是那个讨厌的小孩使了什么神奇的手法吗? 如果是这样,再给大爷他来十个八个的,它就勉强把秃颈之仇忘了好了! 驴爷可是一头宽洪大量的驴,啧! 在此之前,既然他那么讨好本驴,本驴未尝不能稍微放下一点点身段的,毕竟,人类——除了我英明伟大的主人外都是那么愚蠢,对方还是一头笨蛋幼崽。 非常期待地等到晚上见面,本驴主动踢踏跑过去,伏下高贵的头,来啊幼崽!来摸本驴!本驴给你摸!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等等!主人你拉着我干什么?本驴不是想撞他!哦该死!本驴确实翻了一天食槽,把干草掀得满地都是,但是本驴没得狂躁症!本驴心理健康着,一百分! 本驴好气啊!真的好气啊! 愚蠢的幼崽真的就被吓住了啊! 接下来的两天幼崽给它丢了面饼就跑啊!本驴真的愿意给你摸啊! 面饼虽然好吃但更想吃绿绿的能量棒啊!呜呜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啊! …… 小学徒一事是跟妈妈商量过的,并没有遭到反应。 其实,瑛娘也知道无法给儿子什么建议,所说的有商有量,不过是想知道儿子做了什么,会不会有危险,以至晚归一点她心里就不会那么发慌罢了。 要频繁往返府城,代步的工具就得想办法解决,总不能天天搭乘顺风车,晚上再让哑二叔来接,他心里过意不去。 他们这片庄园靠在外围,再往里还有成片的其它农庄,据说里边还有更偏僻的小村镇,以及山中猎户,药农,来往的路就这一条,行至连接官道不远还有官亭、驿站和茶舍,每天有各色人等经过,官眷、信使、服役的刑者、行商等,白天行人不少,总体来说是安全的。 加上古人也比较纯朴,互相都比较照顾,路上遇到老迈妇弱,还会主动提议结伴行一段路,自打去岁在这段路上捣乱的几个城里瘪三被驻官亭里一名六级神血战士大人给灭了之后,这段路一直太太平平,没有出过问题。长默肯定了骑驴去府城的可行性。 两个大人对这件事当然是不同意的。被缠得没办法了,就放话给小孩,如果黑驴愿意拉他,大人就同意。 这是看准了自己连一头驴都搞不掂啊! 长默斗志熊熊燃烧。 其实长默感觉,这两天的顺毛行动,似乎顺利了些? 尤其今天,长默推开门,竟看到黑驴伸长了脖子望着,颇有眼巴巴之意。 长默捏了张饼子晃了晃,黑驴凶巴巴盯着,似乎考虑了一下,竟把头凑过来。 长默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将手凑过去,在黑驴额头仅剩几根杂毛间梳了梳。驴大爷的长耳朵扇了扇,他赶紧将贡品献上,黑驴一口干了,既而目光烱烱盯着长默。 “啊呃——”驴大爷催促地唤了一声。 “嘿,没了啊!明天再来了,大兄弟!” “啊呃——”放下能量棒再走啊蠢货! 长默转身,发现衣襟被咬住。他立马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不敢反抗。 黑驴拉着长默来到食槽边:“啊呃——” 长默:“?!” 黑驴叼了根碧根草,扔到长默手上。长默迟钝了片刻,突然眼神一亮,也反应了过来—— “想吃这个?”长默立刻按照那天的方法催生了一株碧根草,晃了晃。 黑驴兴奋地啊呃了一声,大头想凑过来。长默灵活往后一逃:“真想吃啊?那行啊!”嘿嘿怪笑。 长默摘了一段叶子向驴嘴里扔,一边摘驴绳试试,见它没有反抗,拉着黑驴在院中逛了两圈。 “大兄弟,干得不错。”长默高兴地再往驴嘴里送了一根鼓励品。“每天拉我到府城一趟,给你二棵这样的碧根草,怎么样?” “啊呃——”十棵! “呃,三棵。” “啊呃——”浑球,十棵!十棵! “五棵,再多没有啦!” 长默松了驴绳作势要往回走,一直往后扯的黑驴赶忙凑过来,长默咧嘴一笑:“那这么说好了,成交!” 哑二和瑛娘今天都在田里,哑二正忙着给挂穗的稻田加多几个草人驱鸟,瑛娘则趁着日头好,在田里用干透的桔杆堆高铺成一个围垫,切洗了满满一筐萝卜瓜片铺在上面晾晒,这是瑛娘的独门手法,这样晒上一半个月等大菜油头出来,再洒上盐和香料装罐,制成的酱菜特别香。 突然听到长欣兴奋叫道:“哥!” 两人抬头,均诧异地看到小男孩拉着黑驴来到田间,那暴躁的黑驴跟换了个芯子似的,亲亲热热地跟着长默,蹭头蹭尾。 瑛娘、哑二:“……” 哑二只是一怔,便给长默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长默满脸兴奋:“哑二叔,可以教我骑驴吗?” 瑛娘满脸的不乐意,还想阻止,却给哑二拍了拍肩膀,制止了。 男孩子,他想独自飞翔,就该适时放手,让他去品尝外面的天空。 长默悄悄看在眼里,也给哑二比回了一个大拇指。哑二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眼里满是看“小男子汉”的赞赏,一股属于男人才懂的腥腥相惜充诉在两人之间。 只瑛娘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眼不见为净,嘱咐两人傍晚回去记得将她的大菜盖了,拽着眼热也想凑一脚的长欣的耳朵回去了。 长默足足学了一个白天,他人小手小,黑驴背颈又被剪秃了不好抓,一开始还摔了好几个跟头,后来人放松了渐渐熟练,倒是骑得似模似样了。 金盛药铺位于府城的元好街,不过这一片繁荣商业区中一间很普通的店铺,铺面不大,一个掌柜七八个伙计,两个收药材的老师傅。收的也是比较低端的药材,从附近田庄,药农小批量散收,相较于位处元秀街那些以千斤进出货,甚至还收高级的灵草灵材的大药材行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小生意也有大学问,店铺每日开门便要迎客,忙起来可是脚不点地的。 药铺掌柜姓柳,不巧正好是柳小妾的一个亲戚。听说了长默这档子事,心里就暗暗冷笑,一个黄毛小孩竟然让自家的姨娘吃了个暗亏,现在这小孩还敢自投罗网,不给他一点排头吃,简直对不起他的姓氏! 等长默到了,不仅心里有鬼的柳掌柜,连其他几个伙计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这么小的小孩,六岁还是七岁?还没药柜高呢,能干什么?过来当少爷吗? 一时扛着货的,跟药农接洽称重的,在柜台洒扫的都一边干着活,一边拿眼悄悄扫着小孩的方向。 柳掌柜听了长默的自我介绍,赏了他一个不阴不阳的笑:“行啊,那你以后就跟着刘师傅吧!”说完指了一下巴。 柜台一侧,一个半头稀疏黄毛的老头坐在一张老酸枝椅上,正架着腿,滋溜吸着茶壶。 长默一见,就暗暗皱了皱眉头。 原因不是因为老头眼袋垂挂,一脸菊花皱,长得很寒碜的模样,而是对方面无表情,一汪眼光寒浸浸,带着刻薄都懒得赏给你的讥诮,看起来特别不好相处的样子。 一间店铺的人包括掌柜,或站或蹲,惟独他大爷似的坐在那里。 长默朝老头鞠了个躬,问好道:“刘爷爷,您好。” 老头恍若未闻,汲了两口茶缓缓放下,含着眼晴养神。 这下,谁都知道柳掌柜在有意为难小孩了。 要知道这药铺里两名老师傅,一个姓黄,一个姓刘,都是经年有经验的师傅,尤其以这姓刘的手艺最好。然而脾气最臭的,也是他。 刘师傅三个规矩,不收学徒,指点不超三句,点唱药材不能错上半条。 他说不收学徒,前头柳掌柜还道别人的不收,自己的面子总不会落吧,便跟这老头说带自己的侄儿过来给他瞧瞧,他也不拒绝,等人到了面前,拜师茶都给他满上了,他才从鼻子哼了一声:“我不收废物。”把柳掌柜气得够呛。 而他手底下混的伙计就更惨了,累死累活不说,有一点错儿,反应慢点就是一顿排头,大伙儿私底下都叫他刘棺材板儿。 现在,新来的小学徒柳掌柜不让黄老头带,偏让他跟刘棺材板,不是存心要给他苦头是什么? 有人开始幸灾乐祸,一个前头就想让自己弟弟过来当小学徒被拒的伙计当先发难,扛着一筐药草大声地呦喝“让一让”,却故意往长默身上拐,哗的一声,一筐分好的药草全摔在长默跟前上。 长默上辈子什么没见过,连这点欺负新人的手段都受不了,他就不会开口过来当这个学徒。 眼见找茬的伙计脸红脖子粗,长默不等他开口就咧出一嘴笑容,抢先道:“大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来帮你吧。” 伙计:“不用你!什么都不懂!毛手毛脚,只会添乱!” 长默:“是呢!所以哥哥你要教教我呀!” 伙计:“我才没空!” 长默:“我不会占用你时间的。大哥哥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伙计:“……不要烦我。” 长默:“哦,大哥哥,好的。这是什么草?” 伙计:“……” 简直要哭!他错了,他不该向小孩找茬的…… 第22章 庄中有异 长默做起事来,其实是那种撸起袖子就干,多干活少说话,雷厉风行型。没人指派他活计,他便四处给人打下手,他人虽小,上手却快,多少都能帮一些。他也拉得下脸,有不懂的和好奇的就问,一句对方不答,二句三句四句,总不好意思一直绷着,显得自己欺负小孩子。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鼻孔朝天的。 一上午下来,店中许多伙计都对小男孩改观不少。和言悦色的多了起来,有的甚至对他照顾有加。 柳掌柜当然不会让小孩太轻松,一会见居然没人叼难小孩了,他便指派小孩去干脏活累活,满以为没多久就能看这小孩哭着闹笑话了,小孩却一声不吭坚持了下来。 长默累不累?这是当然的。他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孩怎么能跟十多二十岁的小伙子干一样的活?但他发现累了的时候,运转体内异能便能替他抵挡大部份的疲劳,倒是意外之喜,此外,该歇就歇,他也不会胆怂苛待自己。 就算如此,每天看到灰头土脸回来的儿子,还是让瑛娘心疼不已。她变着法儿地给儿子做好吃的,家里现在也闻得见油荤了,吃的东西变好,长默胃口开到一个新高度,瑛娘烙的大饼子夹着酱肉酱菜,他和长欣兄妹俩比赛着,一个干下又一个。伙食跟上了,白天又进行着一定强度的劳动,他的小身板开始变得结实了,小脸也是白净红润,水头越来越好了。 这一天早上,有个药农送药草过来,刚好店内伙计都忙着,没人接得上手。药农可能是有急事,连连催促,这时长默笑嘻嘻地迎了上去:“爷爷,我来帮你点一点吧?” “你?你这个娃子行吗?” 长默利索地取出一个浅口箩筐将药草分类码好,嘴上飞快地报数:“伏红中品二十三株,上品十五株,飞钱草中品三十一株,上品九株,白霜花中品十一朵,上品……” “嘿!你这娃子还真行!”老药农啧啧赞叹。 “这些药草名称,品级的方法,你都记住了?”药农走后,冷不丁一个声音问长默。 黄师傅关注小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见他不仅能将一串药草名报出来,还又快又准地给它们品好级,那些干了一二个月的大伙计也不过如此,忍不住开口问。 长默咧嘴一笑:“是的,黄爷爷,不过我现在只会认店里常收的那十几种草药,其它我就不认识了。” “哦,那你说一说,这一边几种草药叫什么?什么品级?” 长默流利地报出了答案。黄师傅一边听一边点头:“你识字?” “小子在庄中的学堂启过蒙了。” “哦,你叫什么名字?”黄师傅问。 长默答:“回黄爷爷,我叫长默。” 黄师傅:“嗯。来几天了?” 长默:“三天了。” “好。”黄师傅点头道:“你这孩子不错。” 待晚些柳掌柜要指使长默去后院清洗麻袋,就听黄师傅说:“长默这孩子以后跟着我吧。” 柳掌柜脸色有点难看:“这不好吧,这孩子几天前指给了刘师傅,没他点头……” 黄师傅道:“哦,他点过头?” 柳掌柜语塞:“……” “那就结了。”黄师傅朝长默招招手:“你愿不愿意?” 长默一脸欢喜,哪有不愿意的,也不用人提醒,手脚麻利地斟了满满一杯茶,脆生生叫道:“师傅请茶。” 药铺中的师傅与学徒这种关系严格来说并不是真正的拜师学艺,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师傅不会特意去教你,只是将你带在身边使唤,学多学少,全靠自己的悟性。而普通学徒和被师傅亲自点名收下的学徒又是不同的,区别大概就是如果说前者是普通弟子,后者就是亲传弟子,更为亲密一些。 尽管如此,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见小孩如此懂礼,黄师傅微微笑了一下:“好。” “哼!”人被要了去,意味着以后不能随便使唤。收药师傅在药铺的地位是比较特殊的,掌柜也不敢轻易得罪,柳掌柜只得拂袖而去。 “这小子!”一班伙计也互相嘀咕出声,没有不羡慕妒忌恨的。 原本还担心会得罪那位脾气古怪的刘师傅,但长默发现自己太看得起自己了,那位高冷的刘师傅对此直接就是没反应,反倒是黄师傅挑衅一样把自己带到对方面前,说道:“这娃娃我收下了。”大有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敢不给面子试试的意思,得到高冷的刘师傅白眼一枚。 经历这个小细节,长默若有所悟:铺子里这两位师傅,似乎并不如伙计们所传的那样关系不合。 有了这样的体悟,长默对这位刘师傅也一并很恭敬客气,很多时候给黄师傅备茶水,也会同时给对方备一份起来。刘师傅依旧横眉冷对,却也没有拒绝。 这个时候的长默不知道,自己这个善意的小举动,后面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庄里第一批谷子收好脱了壳,便要开始忙碌向主家报帐入库的事。一整批谷子要运往东城,靠着骡马和人力,也是一项工程,庄中为此抽调了好些人手过去帮忙,连哑二也被叫去了。 庄中一下离开了这么多青年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开始有些无业游民与泼皮之类在庄中游荡,平空让庄中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女人们都早早就闭了门户。 瑛娘再三嘱咐过长默不能晚归,这几天更是紧张,甚至每日到点了都到路口等着带孩子回家。这一日母子三人刚行至门口,就听啪啦的一声,自家屋子院墙边有人影一晃。 “谁?!”瑛娘厉声喝。 那边却没有应声。 邻居瑞大嫂和大女儿捏着家什出来,紧张问道:“瑛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瑛娘道:“好像看到院墙窝着个人,一晃就跑了。” 瑞大嫂拍着胸口道:“他爹不在,你看我这心一直慌慌的,瑛娘,你们娘仨也小心点,听说庄东面的花婶子今天家里的鸡都少了好几只,你们最近关好门户,人也小心一些。有什么事大事叫一下我们。” 瑛娘称谢。母子三人回到屋里,四处检查了一遍,又将门窗紧紧关好,脸色都不好看。 这一夜母子三人睡在一起,床头放了菜刀和棍子。 母子三人担惊受怕的,幸而有惊无险,这一晚并没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经历此事,长默心里便思量着在院子里养一条小狗守门,有事也可以给他们示警。和瑛娘商量,她娘大概也是吓到了,如今屋子里有了大笔存银也让她多了顾虑,没有多考虑就同意了。 瑛娘道:“只是这小狗庄中却不好找,张大猎家前几个月好像生了一胎,没几天就全给人订走了。不知到下边村问问,有没有。” 长默道:“儿子直接在府城里看吧。” 于是长默隔日在府城遛了一圈,最后找到一间叫“天天兽宠”的店铺。 “这位小朋友,里面是做生意的地方,不能进来玩哦!”店伙计一看到长默便拦道。 “我要养一只猎兽。”长默晃晃手里的钱袋。 “好勒!小公子您请勒!本店经营各种锦鼠狸猫飞兔猎兽,品种齐全,应有尽有!小公子要猎兽,这边请!” 一走进“天天兽宠”,长默就被笼子里各式奇型怪状的动物晃花了眼。 前头长默就见识过,这世界的猫,头上是长角的;来到这里,他就发现,狗长得更奇葩,虽然还是狗的样子,但这些又被别称叫“猎兽”的生物鼻梁连接鼻头处都长着一层厚厚的鳞甲,有的尖的,有的颜色是孔雀绿,总之看起来特别凶残的样子。 “汪汪汪!”当它们叫起来,长默的心又放下了。 伙计道:“小公子是自用?还是给家人准备?您看这款‘飞镰’,它鼻鳞长有倒勾,战斗起来凶悍异常,深受异能战士的青睐;这款‘点点’,性情温驯,善解人意,是陪伴型的宠兽。” 长默:“这个飞镰能看家吗?” “当然可以。”伙计道:“飞镰听觉、嗅觉异常灵敏,性情也非常警觉,有它看家护院,一只蚊子也别想放过!” 长默眼光盯着那只长相十分威武霸气的“飞镰”,从旁边草笼折了枝麦杆去逗它。 伙计阻止不及,就见飞镰瞬间就变了画风,从高冷男神变成上窜下跳的神经病,哈哈哈吐舌头喷口水,两眼闪闪发亮,满满写着“来啊来啊来陪我玩啊来逗我啊!” 长默盯着伙计:“……” “看看这只‘蓝牙’吧。”伙计淡定地转移目标,介绍第三只。 一连被伙计口沫横飞地介绍了十几只品种各异的异世界汪星人,长默开始感觉审美疲劳了。 “其实养家兽,最紧要的是眼缘,第一眼瞧到哪里,就是它了。”伙计说。 这倒是。长默伸手,试探着去摸一只看起来和中华田园犬十分相像的猎兽。就在这时,长默感觉脚下一阵颤动,低头一看,就看到一团暗黄的脏兮兮的东西,摇摇摆摆,从他的脚缝间钻了出来,倒在他的跟前。 第23章 眼缘 十日前,大元府一处秘密别庄。 启淳一跳下车,就看到一旁娉娉婷婷候着,一脸期待的少女。 少女一见他就想朝他扑:“小淳!小淳!淳宝宝!” 德胜眼疾手快将人拦住了,好声好气地劝道:“容兰小姐,殿下身份尊贵,您这么称呼,不太合适。” 少女娇蛮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说起来我还是小淳的表姐,小淳跟我要抱抱的时候,你这奴才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老东西快让开!别拦着我见淳弟!淳弟——淳弟——” 呵呵,要抱抱。 抱你娘个蛋。 启淳加走几步,面无表情。 别庄里头,和风扶柳,廊下一长串叽叽喳喳的飞鸟。 宽袖长袍的男子拿着麦杆正逗着鸟:“嘬嘬嘬,翠儿乖宝宝,叫阿父。” 启淳道:“阿父。” 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哦,别挡着光。”接着专心致志地逗鸟:“嘬嘬嘬,宝宝吃饭饭。” 启淳:“……” 启淳撇撇嘴,摸摸瘪瘪的肚子,自己爬上短榻拿点心吃了。 凉风习习,这么个普通庭院与其它地方似乎并无区别,谁也不会想到,它竟是皇家的一处别院;而眼前这个专注逗鸟的神经病,就是当今建章大帝的结契者风涯大殿。 风涯大殿逗完鸟,一回头,就看到被自己戏称是从石头缝里抱来的儿子已经变回了兽型,正缩在垫子上抱着尾巴睡觉,小眉头皱着,小脸绷得酷酷的,莫名带着一丝委屈。 他爱怜地将儿子抱入怀里,将它的尾巴尖自它的嘴巴里拯救出来。 小小的幼崽漂亮的金色鳞片隐约浮现的黯淡光泽。风涯大殿眼光扫过,神色微沉。 德胜恭敬地站在廊下,回答问话。 “这一次就准备在这里度过了?” “是。陛下讲,京中人多口杂,不安全。” 风涯大殿呵了一声:“行啊。他用惯了的那些东西都带过来了?” “带来了。奴婢已经安排在霜华院。人手也安排好了,由四名神狩士暗中护卫。” “人都信得过?” “是陛下身边的死士。” “好。这段时间,看着容国公府的疯丫头,别让她接近小淳。” “是。” 从这一天开始,金色幼兽的鳞片越来越黯淡,精神也越来越萎缩,最后陷入沉睡。 这是拥有“天龙”神血一裔的幼崽必经的一段蜕变期,它将经历换鳞,然后幼兽的两只前爪也会长出尖锐的刺勾,成为它今后战斗的利器。身处蜕变期的幼崽会特别虚弱,神血之力也被完全封印。 风涯大殿鸟也不逗了,每天把儿子抱在怀里,听他经历痛苦时发出可怜又脆弱的唧啾声。 面对如此脆弱的殿下,别院一派外松内紧,一班下人如临大敌也不为过。 然而千防万防,内贼总是有可趁之机。 玉盛酒楼。 赵汉辛提着一个小篮子,神色紧张地进入一间包厢。 容兰神情亢奋地坐在包厢里面,手里一直甩着一把小刀子。 “……容小姐。” 容兰兴奋地就要去揭小篮子,被赵汉辛按住:“容小姐,你真的确定此举对殿下没有伤害?” 容兰不悦道:“当然!我这么喜欢淳弟,当然不会害他!我只是想让他喜欢我而以!” 赵汉辛:“可是我听说,殿下经历蜕变期之后,会将此段时间经历忘掉,您这么做有用吗?” 容兰:“当然。天龙一族是对气息十分敏感的种族,只要我现在喂下我的鲜血,就会在淳弟血脉中留下亲近的气息,他苏醒之后,就自然而然会亲近我了!我要成为淳弟的药童、药师,将来与他结契!做完这件事,便算你对容国公府的报答了!” “好吧!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你快点。”赵汉辛终于妥协了。 然而,当两人揭开篮子,却齐齐变了脸色。 篮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殿、殿下呢?”赵汉辛的汗一下就出来了。 再然后,他发现了更加绝望的事——外头被包围了。 启淳小盆友去哪了?当然是自己摇摇晃晃偷偷遛走了。 他走啊走啊走啊,晕晕乎乎顺着兽类刺激的气味走进了天天兽宠,然后倒在长默跟前。 嘿!这是?! 长默被吓得退了一步。 小东西出现得太突然啦!第一眼没仔细看,还以为是只犯瘟的山鸡,倒在面前抽搐呢。 等看清楚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山鸡。 这……蜥形纲,头顶长着角,背有小刺,可以直立行走的后肢和那根具有标志性的大尾巴,莫名眼熟啊! 这长的不是和奥特曼分享冰淇淋的那头小怪兽嘛! 区别在于,奥特曼的好基友是个绿胖子,而这个颜色暗黄,脏兮兮的一团。 貌似,这是生病了? 感受到长默打量的眼光,神情委顿的小怪物朝长默龇了一嘴。 嘿,脾气还挺大! “这是什么?”长默惊奇地问,小怪兽的外貌给长默莫名的亲切,这种心情大概跟第一回瞻仰神兽草泥马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被龇了一嘴他也不以为意。 伙计也发现了地上的动物,愣了愣:“这像是……穿甲兽?”奇怪,这穿甲兽的样子好像有点怪。 “穿甲兽?”长默很好奇。 伙计不以为然道:“是啊,山里头很常见。不聪明,肉也糙得很,对人没啥用处。店里时常会收一些给大型兽练练爪子,改善一下伙食。这头好像还病了哩!”一边说着,一边朝一边的杂役吼:“笼子怎么不看好!连病了的穿甲兽也放出来了,到时把病气过过来怎么办?!” 那边有人答应了声,道:“奇怪,笼子关得好好的呀,怎么跑出来了。”说着急急忙忙去找抓穿甲兽的工具。 “嘶——”感受到危险的靠近,黄色小怪兽背刺炸起,发出示威的嘶叫。 然而它太脆弱了,站都站不稳,不一会儿,就让两个杂役用铁钳夹着,装进一个竹制的小笼子里面。 “把它处理了吧!”伙计皱眉道。 笼子里的小家伙虽然一直在龇着牙示威,但瑟瑟发抖的身体却暴露他的虚弱和不安,所谓的处理,可能是葬身兽口,可能是拿去丢弃,总归逃不脱一个“死”字。长默恻隐之心一起,便呵止了杂役:“等一下,这东西多少钱?卖给我吧。” 伙计一愣:“小公子,这个可守不了院子。” 长默问他:“你说处理,是拿它去投喂那些巨型兽吧?” 伙计点头。长默道:“这就是了,难得它撞到我的跟前,不救我心里过意不去。也许这就是小二哥刚刚所说的眼缘。” 伙计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道:“小公子心善。行勒,我也当做做好事,刚刚见您在看这只黑枣儿?四个大钱您拉走怎么样?这只穿甲兽买一送一,我作主,送给你!” 黑枣儿就是长默之前看的像中华田园犬的那一只,这小狗长得精精神神,鼻头的鳞片带着一个小尖勾,一身黑毛油水瓦亮的,长默一看就很喜欢,于是稍稍又再讨价还价了一下,便订下来了。 买一送一,送一只小怪兽,这感觉不亏。长默又听伙计传授了些饲兽的经验,最后带着两只,满意地离开了天天兽宠。 第24章 毒计 黑枣儿朗朗上口,长默对这名字印象很好,决定继续沿用。 “至于你,叫平安吧!平安平安,也不知道你以前过惯了什么日子,是不是在山里面自由自在的?如果愿意住下来,以后有黑枣一口饭,就有你的。如果不愿意,等你好一点,我就重新把你放回山里——你会好起来吧?” 竹笼子里的小家伙恹恹地背了个身,不搭他的茬。 不搭茬长默也当它答应了,平安平安的叫开了,动物是没有人权的,嘿嘿! 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还是稍微感觉到了安全,小家伙从提到他手里,就不再龇嘴了。 长默用干净叶子接了点水小心翼翼凑进平安喂它喝,被它喝下不少。这是一个好现象,也许过一段时间它自己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两只小动物回家,受到了长欣的热烈欢迎,她很快就和黑枣儿玩成一团,一人一狗在院子中疯跑,把鸡撵得咯咯乱窜。 瑛娘还泡了一点点红糖水分别喂给新成员两口,甜丝丝的红糖水代表着美好的祝愿——进了我们家的门,以后就平平安安,安安生生地一起过日子吧! 兄妹俩一起给黑枣儿洗了个澡,在院中遮雨处给它们搭了两个简易的草屋。长欣一直跃跃欲试想逗平安,长默好不容易才制止了。 黑枣儿很好养,晚饭捏了一角杂面饼混着麦皮豆糠就吃得呼噜作响,同等的饭食拎到平安面前,它眼皮都不抬一下。长默又试着拿一根碧根草去喂它,这回它把头别走了。长默便拿精面饼去喂它,这一回它勉强咬了一口,长默又喂了些杂粮粥和水给它,小东西勉勉强强,食不下咽地吞下了。 瑛娘有点心疼米面,但看那小东西病唧唧的样子,又心软了。 等到睡觉的时候,长默照顾病号,并没有将它放到院子里给它搭的草窝上,而是在笼子里给它裹了一件旧衣,放在屋子里面。 经过这一小半天的相处,长默基本排除了平安的危险性,喂东西的时候甚至尝试去摸摸它身上柔软的甲胄,得到它一个坚硬的反应。 排除了平安的危险性之后,长默才敢在睡觉的时候将它放在屋子里。 结果没睡多久,长默就被一阵抓挠声惊醒了。 “平安!你不睡觉做什么?”夜里已经有一点点凉,长默披衣起床,边打着大哈欠问道。 小怪物不理他,抓抓抓—— “嘘!不要不乖,会吵醒妈妈和妹妹睡觉!小声一点平安。”长默小声警告。 然并卵。长默把灯挑亮一些,吓了一跳。 平安直立在小笼子里,两只细细的前肢不停抓挠着笼门的方向,但因为太虚弱,它歪歪斜斜,根本没有力气把笼门打开,因为愤怒,它黑玛瑙一样的双瞳浸润着一层湿润的水色,满脸暴躁,后背刺和一身细鳞都半炸着。 “怎么了?”长默担心问。 他伸出手,尝试要安抚炸毛的小兽,后者“嘶”的一声一口小碎牙朝他袭来,好险手指就被咬到了。 长默吓出了一层白毛汗,人顿时清醒了:“你要出去?”一串问题同时在心里打转,这么晚了小怪兽要出去干什么?莫非跟猫一样是夜行动物?晚上要出去逛逛?不对呀,这小东西现在的状况,站都不太站得稳,它出去做什么?睡着睡着犯抽不想在他家呆着了吗? 同时长默又在心里思考,他今天是不是有忽略什么东西?对了,今天喂了小怪兽几次水和食物,但是好像还未见它…… 长默福至心灵:“你是不是尿急了?” 小怪兽浑身一僵,夹在两腿间的小尾巴又缩了缩。 啊呀!真是对不起啊平安,都把兽也有三急给忘了!长默暗道自己真是马大哈,赶紧将笼门抽开,说道:“平安,去吧。” 然而小怪物没有动。 “去啊平安。撒在院子里的泥地就好了。”长默催促。 小怪物沉默地望着他。 “不行吗?”长默迟疑:“……拉在这里?”他拿出屋子里备着的干净的小夜壸。 谢天谢地,小怪物终于动了。 然而动了的小怪物依然望着长默。 这是……还要自己回避吗?长默一脸懵逼地同小怪物回望片刻,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他僵硬地转过身。不久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水声,看着重新回到笼子背对着他的小怪兽,他的心情也是卧槽了。 这简直成精了好吗!说好的不怎么聪明呢?这根本跟小二说的不一样啊! 长默去清洗夜壶,没发现小怪兽通红的耳朵尖。 重新回到房间,长默想了想,没再关上笼门。 来到新家的黑枣儿第二天晚上就立了功。 这两天,有个庄中的赖汉一直缠着瑛娘。 头一天,瑛娘早上在河边洗衣,这赖汉突然扑了过来,胡扯瑛娘收了他的银子,必须跟他好。给瑛娘打了回去。 这赖汉李七是庄中出了名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瘪三,人长得丑,四十好几的人还是一条光棍。平时没少做些偷鸡摸狗,欺压良善的事,附近好些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走。这次不知怎地,竟赖上了瑛娘。 要知道,瑛娘自从毁了脸,便几乎没什么人会对她有什么遐想。虽说经过这几年的将养,脸上的疤痕现在淡了好多,在光线比较暗淡的地方都没那么明显了,但人都有一种惯性,早些年见过女人满脸鲜血和狰狞伤疤的样子,很难再把那些影像忘掉,李七虽说是个无赖瘪三老光棍,但还不至于会瞧上一个没办法再生育了的毁容妇人。这事情透着古怪。 便有消息灵通的人告诉瑛娘,林大凤最近与这赖汉似乎有些接触。 瑛娘打跑了瘪三几次,这天夜里,李七竟摸到她家里头来。 “汪汪汪汪汪!”听到动静的黑枣儿狂叫。 “谁?”提着扁担的瑛娘出来了,然后邻居也被惊动了,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李七。这李七翻女人家的墙头被发现,竟然也不羞耻,反而笑嘻嘻地说要瞧瞧瑛娘是不是在屋里头偷汉。 可惜他们一班妇孺拿这赖汉也没有办法,直至隔日从东城回来的哑二听了此事,才狠狠揍了这李七一顿。 李七被揍后十分不忿,狠狠放话要他们好看。哑二哪里会同他客气,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这样整得鹤唳风声,瑛娘也不敢让长默一个人走府城那条路了,长默也不敢拿安全冒险,没人带着,他就没去药铺那边。黄师父问明原因,虽然不快,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布置了一此功课,让长默在家中学习。 这一切看在林大凤眼里,这女人露出阴毒的笑。 李七的确是她策动缠上瑛娘的。方法也简单,只需透露瑛娘家中这此日子给家中采买了什么东西。 原来,虽然瑛娘行事十分小心隐敝,但她最近家中系列变化,落在有心人眼中,依旧十分显眼,这个田庄真的太小了,没有秘密。 李七受了李大凤的挑唆,暗中一观察,果然发现了瑛娘一家的不同寻常——这婆娘,桌上吃的居然都是好粮精面,隔两天还会开荤!暗暗偷窥到的两个兔崽子烙饼夹着酱肉大口往嘴里塞的情形都把久未开荤的李七眼看直了! 这婆娘,家里一定有什么诡异!该不会突然挖到一盒珠宝之类发了财吧?! 李七一下就动了贪念。他也是个没脑子的,也不想想自己去占女人便宜,人家相好的能同意,甚至还莫名自信,自己能看上那丑妇人,那丑妇就该感激涕零,受宠若惊了! 结果事情很快就朝着李大凤猜算的那样,李七想占人便宜不成,反被殴了。 李大凤费心策划这些,当然不是闲着没事给人添堵那么无聊,她此时策划的是,另一个更大胆更狠毒的计划。 林大凤扭动肥胖的身躯,嘴巴吐着瓜仔壳,眼里的精光一划而过—— 这天,长默替他娘送舂具到谷场回来,顺手捡了点柴禾回家。 这两天他就去了一趟药铺,黄师傅带他进山收了次草药,令他受益良多。 他按照黄师傅的提示买了几本收集药草纲目的书来看,现在已经能背上百条药草品级的知识了,山中药材品种比店铺日常收的可丰富多了,和书中内容一一印证,便似开了茅塞。 长默想着自己该弄些什么回报一下黄师傅。 他家好像还有个老娘,牙口不好,貌似极爱□□细的东西? 今日瑛娘舂米,长默给她一启发,就想着之前自己曾想改进一下这个世界的磨具,磨出更精细的面粉出来,改善一下伙食,顺便还可以搞搞小创收,自己要不要趁这几日在家里,将它做出来? 正这么想着,没留神背后人影一闪,后颈一痛,人顿时晕厥过去。 第25章 黑斗篷 啊……这是敌袭?! 长默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七。 异能在体内运转,长默失去意识并没有多久的时间,清醒时他发现自己被套进一条臭哄哄的麻袋里面,嘴巴被赛了东西,手脚也被狠狠勒着,一晃一晃地颠簸,应该是被放到了骡板车之类的上面,上头盖了柴草秸秆之类的杂物。 板车兜来转去,长默感觉自己快要被震散了,终于停下,有人将他扛起,丢进一个地方。 “大爷,人带过来了。” 一个中年男声压低声音问:“没给人发现吧?” “大爷放心。小人下手利索着,车上又做了伪装,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此事不宜宣场,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吧?” “是。小人一定守口如瓶,不对外说一个字。”那个人的声音一凛。 “很好,下去吧。” 屋子里静了一瞬,接着响起了脚步声。长默感觉有人接近,动手解头顶的麻袋绳结,没多久,就解开了麻袋口。 男人接着盏油灯凑近着打量他。 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入鼻端,长默贪婪地换着气。眼睛则因为骤亮的光线避了一下,等适应之后,长默看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林大郎! 长默瞪大了眼睛。 林大郎捉他来这里做什么? 林大郎有着很魁梧的身材,皮肤发黑,周身既有习武人特有的精悍又有其职位所具有的精明能干,气质深沉,眉眼隐约有股戾气。 他将小孩确认了一遍,也许是觉得不需要解释,面对小孩带着强烈疑问与控诉的眼神,他多余一句也没有,熄灭了油灯匆匆离开了暗房。 瑛娘在晒谷场那边舂米,一直等到下午回家准备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儿子没有回家。 “欣儿,你哥呢?” “哥早上给你送了舂具,一直没回来呀!”长欣也在找她哥呢,也问:“哥今天还去药铺吗?” 瑛娘满脸疑惑,隐约有点不安:“没听他这么说呀!娘去你哑二叔那里看看。” 哑二院里,黑驴好端端拴着;到了田里,只看到哑二一个人在忙活,问清楚也是一天不见长默了,挨个儿问邻里四下,也是一个个都摇着头,瑛娘整个人就慌神了。 自家孩子什么脾性她知道,除了刚回来两天儿子像得了什么新鲜事一样四处逛了逛,后边儿子就对庄中周围失了兴趣,转而去了府城。再经她一顿竹板炒肉,孩子体贴懂事,根本没再发生不知会一声乱跑的情况。 现在,孩子却没踪影了。 瑛娘颤声问:“哑二,你说孩子能去哪了?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个李七——” 哑二也是眉头沉肃,按了按女人的手心,示意她先不要慌张。 两个大人去找李七,后者喝了点酒正醉醺醺窝在炕上,听了斥问还搞不清状况,只嘿嘿怪笑:“你家崽子不见找我干啥?又不是老子的种!”哑二拿了冷水泼他脸上,李七大怒,和哑二扭打起来,最后闹到了管事处。 庄中管事现今有二位。大管事就是林大郎,二管事叫孙青,职位低一级,平时负责庄中农事巡视,农忙时分发种子、勘察农地以及庄中一些内务,属于话事权低又必须干活的那一种。出了事也是得他先站出来调停。 小孩不见了,这在庄中是大事。可就算小孩不见,没有证据,也不能胡乱攀咬。孙青居中调停,施压问了两句,李七愤怒异常,指天咒地,众人搜了一遍他家,没半点线索,事情不了了之。 这边再仔细询问,最后一个看见小孩的是在谷场,看着小孩转出路口就没注意了。再沿着那条路查找,半点头绪也没有,小孩像是平空消失了。此时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说什么的都有,跑山里丢啦,掉水潭的啦,什么吓人的都有。 彼时瑛娘的方寸已经完全乱了,一回头,看到林大凤掂着脚事不关己地围观着,一时失了理智,冲上去狠狠攥住她的衣襟:“是你对不对?你挑唆李七来缠着我,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把儿子还给我!” “真是好笑,老娘又不是妓院的老鸨,还给你拉皮条客!”林大凤狠狠地推瑛娘:“自己不检点,还攀咬好人!活该儿子掉哪个山窟窿摔死!老娘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瑛娘被狠狠推倒在地上,哑二虎目含忿,握住了双拳,这时一串冰刃凌空插入他跟前的泥地,带着浓浓的威压意味。 林大郎护到了妹妹的前面:“再敢闹事试试!” 四级神血战士出手,人群立刻噤声。哑二盯着地上那支冰棱,也熄了眼中的战意。 究竟热心人还是多的,虽说这年代正常人家家中都有十个八个小孩,有时小孩跑山中丢了也时有发生,但谁都不会不当一回事,一班青壮纠集成两个小队,一队进山,一队庄中周围查找,然而一直忙碌到深夜,小孩依然没有消息。 这个晚上,林大郎的那处秘密房舍。 两个小孩被带了进来,林大郎的语气很是谦卑客气:“老先生,您看这两个小孩子行不行?” 林大郎的面前,一名披着黑斗篷将头脸身体都包住的人开口,声音颇具老态,沙哑难听:“年纪大了一点,可以。” 林大郎大喜:“就是那孩子是个下品,不知有没有影响?” 黑斗篷:“怎么不找个资质好点的?” 林大郎苦笑:“实在是没有人选。” 黑斗篷怪笑:“可以当然是可以,但是有一定机率会影响他们将来的资质就是。还有,你一下子要给两个小孩洗髓,提供疫源的小孩就活不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林大郎眼中的狠色一晃而过。 眼前站的两个小孩,正是他家中的嫡子。 林大郎的妻子姓吴,是一名在主家中颇有脸面的管事之女,吴氏女过门数年,给林大郎生了二子一女,他子嗣颇丰,除了正妻所出,还有二个小妾又给他生下五名子女。 只是他运气实在不佳,这么多子女,竟只有一个觉醒了血脉之力,还是个资质不高的。 大昊国规定每户都要出童丁,林家自然也是要的,吴氏整治家中的手段狠辣,童丁自然都是从庶子女中挑选,四名送去接疫的子女只活下一个,却是个难得的中等资质,这一下,那小妾抖起来了,泼辣善妒的吴氏又不干了,天天哭诉。 林大郎野心甚大,当然不甘心两名嫡子只是普通人,想将他们送去接疫又跟妻子一样担心嫡子送命,后来听说民间有一种异人会使一种叫“洗髓”的方法,很大机率会使接疫成功,遂产生了这么个狠毒的计划给两个儿子改善体质。 林大郎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洗髓”毕竟是大昊国禁止的邪术,被抓到是会被处以酷刑的。人选也不好找,得找未在名府正式登记造册又不怎么受关注的,兄妹俩物色来物色去,只有长默符合这个人选。 数年前,瑛娘不惜以自毁反抗,彻底得罪了主家的贵人。这些年,主家的资源都是将她排除在外的——原来,这些贵人们有意制造出来的孩子,虽然身份是贱籍,却有个很别致的称呼叫“贵客”,“贵客”成人之前,主家是有特殊照顾的。他们每个月都有一定的例银,对于辛苦产子的母亲,也是有相应的恩赏的,像瑛娘这种情况,只是特例。 谁都承认,“贵客”是一种畸形的机制,在大昊国,这些出生之前就被冠以玩物与制造品的孩子是低人一等的,哪怕他们身怀一半高贵的血统,他们的父亲也不会当他们是自己的正常血脉对待。而他们的母亲,一个等同“歌伎”的存在,她们往往是要服侍多名主人的,一个连父亲也无法确定的孩子,他唯有能确认的身份就是奴生子。 哪怕少数能确认父亲的,他们的父亲也不愿意承认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母亲只是“伎”和“婢”,他们是玩物,是制造品,将来是要替代主家的孩子去经历生死的,他们的父亲对他们根本不含有感情,只有冷漠的控制,而主人与奴隶之间森严的等级更利于这种控制。 这是题外了。 总之就是,林大郎选中了长默,林氏兄妹一起策划了这次绑架,这是一道连环计,长默一死,这条人命会被他们设计扣在李七头上,不干林氏一家的事。 现在,只等着“洗髓”了。 “就是这孩子?”黑斗篷已经揭开长默口里的布。 “是。还请老先生施法。” “那行,你先下去。我施法之时不希望外人在场。”黑斗篷冷冷说。 “是。”林大郎不敢违逆,听话地退下了。 门,缓缓合上。 黑斗篷站在长默的跟前—— 第26章 越人 长默感觉这一天过得无比漫长。 小孩儿不经饿,早上被掳时长默早饭没吃,林大郎这一天就给他喂了一点水,饿了一天,哪怕拥有异能这种作弊器,也是头昏眼花,全身无力。 手脚被绑久了,他可以利用异能稍稍活血,但嘴巴他是没办法了,一天下来,下颚像不是自己的了,口水把塞嘴的脏布泡湿了一回又一回,最后没有口水分泌出来了,布开始发干,粘粘地搭在口腔里。 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一阵,又被吵醒。 有人挑亮了灯芯,两个男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了过来。 “……就是那孩子是个下品,不知有没有影响?” “……你一下子要给两个小孩洗髓,提供疫源的小孩就活不成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还请老先生施法。” 长默瞪大了眼睛。 穿着黑色的斗篷人站到他的面前,佝偻的影子,像一座高山,将他完全笼罩住。 然后,嘴巴的布被扯掉了。 斗篷人盯着小孩,有片刻的时间没有动作,像是思维发散了一会。 背着灯光,老人整片面容都模糊在帽檐的阴影里,瞧不清模样,可是对方阴沉沉的气息,莫名制造住一种阴惨惨的恐惧气氛。 长默的心卟通直跳,他在穿越之初有了接疫这种恐怖经历,现在对暗室、对面貌阴沉邪暗的使药之人分外戒惧,声音不由自主就是抖的。 “你……”话未说完,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巴。 有一只手捏着长默的下颚,电光火石之间视线触及那只手的时间十分短,但像是给了长默一个电击,长默咽下了药丸,一哆嗦,茫茫之间抓住了那一点曙光,脱口而出:“刘爷爷,是不是您?救命!” 时间一瞬像是静止的。 刘吕真的心情是吃惊的。被人一语道破身份,这对习惯了在行走间采用双重掩饰的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一瞬间他甚至动了杀机——在此之前,他所做的,不过是完成雇主的委托罢了。对长默这个小孩根本没有喜恶之情。 当然,进来的第一眼,他就已经认出了这个被绑着的倒霉小孩是药铺中新到的那个机灵小学徒,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刘吕真有片刻的停顿,也只是想着,既然是熟人,那他就下手利索点好了,不让他受太多罪。 现在,十分自信的掩饰被道破,刘吕真整张脸更阴沉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 眼前老人亮得像两点鬼火的眼神让长默有点发寒,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捅破了另一个篓子,但他必须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他不甘心!穿越过来,他的日子刚过出一点滋味儿呢!两辈子加起来,他还没见过他妈或他妹两人哪一个披上嫁衣呢!现在让他去死,还是死在林大郎这样害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恶人手中,做鬼都不甘心! 他稳了稳心神,用小孩独有稚嫩的声音可怜兮兮地:“爷爷,我告诉你,你可不可以放过我呀?” 刘吕伸手去掐他的脖子,长默慌忙不敢再作死:“是因为您的手……爷爷您的手长期拎着茶壶,上面有道茧子,我记得很清楚。” 刘吕真将双手收回到眼前观察,果然看到自己苍老布满皱纹的左手上,在食指与拇指之间有两道浅黄色的印子,他自己甚至都不曾注意过,不是特别细心的人,不会注意到这些。 长默道:“爷爷,我也不是特意去观察的,而是给你斟茶时,自然而然就看到了。”他拼命卖可怜:“爷爷,您看,我还小呢,以后还会孝敬您的!我不仅可以帮您斟茶,还可以给您捶捶背,还有黄爷爷,先头他说过要正式收我入门呢,如果我就这么没了,黄爷爷也会难过的。您可不可以看在小子对您一向恭顺,看在黄爷爷的面上,帮小子这一次?” 啊,这小孩居然提那个姓黄的老鬼? 呵呵,那老鬼跟他什么关系,他会为他砸掉自己的招牌? 不过,有件事情,想起来倒是怪有趣的。 刘吕真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表情有点奇怪。 能把自己熬成一名光荣的老光棍,暗地行走在黑暗之中,接一些被世人称为“邪法”的活儿干,刘吕真的心肠当然是硬的,是扭曲的,一个黑心肠的怪老头,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屁孩一句愿意伺候天伦而被感化了。 他只是突然被小孩一句话触动了,小小脑补了一下以下的场面,心情被弄愉悦了。 呵呵,那黄老头确实对这小孩挺看重的。想收他入门,确实也是有可能的。 一直以来,他老刘头是懒得理会姓黄的,姓黄的倒天天牛逼轰轰,正气凛然的样子,挑衅他,蔑视他,真是不可理喻。 谁叫他熊呢!知道那老头底子正,有来历,一直安安生生。 黄老头想收这小孩入门,那行啊,真是好极了! 不知他现在将这娃儿拐上邪路,今后黄老头发现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想起来还有点小激动呢! 想通此节,刘吕真当下也不想要自己的金字招牌了。嘿嘿朝长默一笑:“好啊,老头心善。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刘吕真今晚上给了长默二次冲击,一次是乍然发现他的身份的时候,一次就是现在。 谁能想得到,一间普通药铺里的收药老头,背地里居然是邪恶boss一样的存在,还有异术,飞檐走壁? ——刘吕真一掌劈断了长默手脚的绳索。 ——刘吕真提起长默,黑斗篷裹住小孩,两人身体一点点化为流沙消失,下一刻,两人出现在郊外。 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分解到凝固,长默的脸白白的,脱离险境的喜悦都被震惊取代了:“爷、爷爷,这是什么奇术?我们能穿梭空间?” 刘吕真被他土包子的语气弄笑了:“是我们越人的遁术而以。” “越人?” 刘吕真:“怎么?没听过?” 长默老实地点头。刘吕真嘿嘿怪笑:“那你现在知道了。” 以长默的阅历,没听过、没听过的事情多了,他也不以为忤,期待道:“爷爷,那我以后可以学吗?” 刘吕真道:“你想学当然可以。” 他取出一根模样奇怪的短笛,低低吹了一声,不一会儿,从旁边树林中闯出一头披着灰色长毛,模样像牛又长着四只角的怪兽,刘吕真提着长默身姿敏捷地向兽背上一跳,怪兽低低哞叫了一声,撒开蹄子,一晃扎入山林之中。 长默:“……”还有什么更神奇的事等着他吗? 黑夜之中耳边风声呼呼,四角长毛牛兽载着他们在山林中左突右拐,最后停留在一处山壁之前。旁边有水声,长默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没留神刘吕真不知道按到哪里,山壁就裂开了,现出一个洞府。 “进来给祖师上香。” 洞府内是一个不怎么宽敞的厅室,两根大石柱,中间石桌,香案,两旁站着侍灯的石人,再往上面瞧,所供着的,是一幅巨型的壁画。 长默看到这壁画就呆了一呆。 那是一幅男子画像,身披罩衣,微微侧头,露出画像男子妩媚妖冶面容。那眼尾泛着桃花眼神似带着勾子的丹凤眼,莫名熟悉。 这不是他当时在接受灌体之前那条幻境之路上看到的,那名代表药师形象的男子吗? 原来他是越人的祖师。 长默取了香,恭恭敬敬地就要朝他拜。刘吕真道:“不是。这边才是祖师。” 长默这才发现壁画上还有一人,这一人只是一个背影,伺立在男子的一侧,存在感弱得需要通过刘吕真的提醒才发现了他。长默吃惊:“那另外一位是?” 刘吕真瞪了他一眼:“堇植大殿你都不知道?” 啊!大昊国五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药师天才!长默对这人名更是如雷贯耳,此时再看他的样貌姿仪,只觉得这样的人物真是苏得不行。而越人的祖师,看来是当时的堇植大殿所亲近的人。 知道越人供奉堇植大殿,这倒让长默放心了不少,因为眼前的老头看起来有点邪气,长默还担心自己会混进什么邪恶组织,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等长默上好香,刘吕真一指石案所供的兽头型的铜匜:“滴一点血到里面。” 长默迟疑地看了刘吕真一眼,他现在对需要献血之类的事有点发怵。老头阴恻恻地看着他:“快点。”长默只好咬破手指滴进一滴鲜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那铜匜之中射出,进入自己的气海。 一惊之下连忙进行内视,发现气海之中果然多了一个越人祖师背影的形象,静静伫立。 “爷爷,刚刚那是什么?”长默的脸色变了变。 刘吕真道:“没什么,越人的禁制而以。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什么事都没有。” 长默小心翼翼道:“那我如果一不小心做了让爷爷您不高兴的事……” 刘吕真森森一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长默感觉越来越怵这变态老头了:“爷爷,我会听话的。” 刘吕真对他的乖巧十分满意:“现在,该谈谈怎么给你复仇的事了。我们越人,没有被欺负到头上不还手的。” 长默眼一亮,对头!这种要提供靠山的语气!长默赶紧顺竿子爬:“爷爷,今晚绑我的那个人叫林大郎,与我们一家确实有仇隙。可是他是个四级神血战士,我们打不过他。” 刘吕真冷笑道:“区区一个四级神血战士而以!” 长默期待地望着他:“那爷爷,我们……” 刘吕真:“我也打不过他。” 长默:“……” “不过有个法子却极简单,解决此人不费吹灰之力。” 长默的心情被老头逗得一起一落的:“还请爷爷示知。” 刘吕真道:“你只需向官亭告发,林大郎使用‘洗髓’邪术,官府自会拿他。只是小心别吐露了自己越人的身份。” 长默有种不妙的预感:“爷爷,为什么?” “因为官府在捉拿我们越人呀。”刘吕真嘿嘿笑:“见一次,杀一次。” 长默:“……” 他就知道! 果然还是一不小心被拉进邪教组织了。 这是被坑了还是被坑了还是被坑了? 他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第27章 惩治 城门外三里处官亭。 正好到了每半个月一次的休沐日,这个晚上,除了亭哨处两个轮值的,亭官大方地给众人放了假,亭役们大都是些光棍儿,不用操练也没事可做,一起围坐着烤肉吃酒。 烤肉有羊腿,亭官还取来一块灵鹿兽肉,犒赏一班下属。 驻守官亭是一份闲差,主要负责城门至城郊一段官道的警卫,抓点小偷小摸啦,解决点小纠纷啦。平常遇不到什么大事,所以配置也不高,只有亭官长是一名六级战士,下头四名副手和普通的亭兵分别都只有五级、四级和三级。其次还配一头鹫角兽,战力不高,但脚程极快,用于处理突发事件的,平时大爷一样给供着。 “瞧这灵兽肉,啧啧啧!肉就是有嚼劲,吃下去热乎乎,感觉全身气血都充实了!”一名亭役大口嚼着烤肉,一边说。 “像这样的兽肉,以前在西山营时,天天吃。现在被发配到这里,整天闲得烧蛋,好东西只能嘴馋了!”另一人抱怨。 旁边的人嗤笑:“闲得烧蛋?昨儿七里湾那就有人闹事,怎么不见你去?” “头儿,你还不知道二子,有好吃的跑最快,有活干就跑茅厕,待会你就瞧瞧吧,东西吃完该巡防的时候,这小子准哼哼!” “就是就是!懒驴不上磨!” 一班人嘻嘻哈哈,一个酒气有点上涌的亭役解手回来,正要抱怨句什么,蓦地感觉脚下被一个东西抱住了。 “我勒个去!”半醉的亭役被吓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哪来的小孩!” “怎么回事?”其他人纷纷围过来了。 然后将士们就看清楚了地上那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满是血迹污泥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了自己细瘦的手腕,上头有个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伤口,篝火之下,伤口血肉模糊,十分狰狞可怕。 “官爷爷,救命。”小男孩用惊恐细弱的声音道:“有人要害我。” 亭官长作为一名六级异能战士,寻常劫掠追杀之类的案件轮不到他出手。是以一直淡定地坐在原位,等待下属解决。但当他看到男孩的那个伤口,就再也淡定不能了。 他“啪”地一下站了起来:“越人的邪术!” 在大昊国,一旦扯上越人,谁都不敢等闲视之。 越人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 拿现代的话来形容,越人就是一个*武装,是邪教。 越人这个组织里面个个都是疯子,像根搅屎棍,以破坏大昊国的社会和谐稳定为己任,大昊国数任帝王都曾经对他们下达了缴杀令,奈何越人分散在民间,还有一定的信众,很难清除。现在有一条线索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叫一班将官怎么不激动。 抓住一个越人,就是一个军功呀!这比他们苦哈哈守在这里,抓上一年的小偷有用多了! 一干人瞬间尽是战意昂然:“要害你的人在哪里?小孩,带路!” 这个晚上,长默带着官亭一班亭兵突袭了林大郎的别院,到时的时候,林大郎依旧紧张兮兮地守在院门口中——越人的邪术,他压根不敢进去打扰。 他一看到长默,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他:“你——” 他觉察不妙,转身想逃,一班如狼似虎的亭兵哪容他逃脱,亭官长一个缠缚术,他四五个手下上去围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制住了。 搜进暗房,里头确实有进行邪法的迹象,但除了两个昏迷的小孩,其它连个鬼影都没有搜到。 “里头那个要害你的人呢?”亭官长一把拉过长默问。 长默道:“我不知道。那个人当时取出一条像蛇的东西来咬我手腕,我一直偷偷地装着晕迷,等那个人去弄另外两个小孩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偷偷从后窗溜走了!” 他一个神情惊恐,又浑身带伤的小孩,一班亭役也不疑有他,副手对亭官长道:“头儿,恐怕是那越人发现小孩不见了,知道泄漏了风声,人已经跑了。” 亭官长一脸郁闷:“晦气!” 一指面如死灰的林大郎:“带走!” 凌晨的时候,亭役来到庄子,又带走了林大凤和吴氏在内的数名林家人。长默也回到了家里。消息一传开,谁都没有料到林大郎竟然这么灭绝人性,胆大包天,竟敢使用邪术,用谋夺人命给自己的小孩更换体质,整个庄子都沸腾了。众邻人交头接耳,纷纷涌到瑛娘家中查看情况。事情涉及越人,庄中人胆小,甚至有担心会被连坐的,一时二管事孙青也被围住了,七嘴八舌都问他应对之法。林大郎被撸,暗地里最高兴的该属一直被压了一头的孙青了,面上却不便表现出来,只听他忧心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如何能作主,只好快快禀报主家,让主家拿个法子了。”众人称是,当下便有庄人取了信物,急急忙忙前往东城报信去了。 且说长默这里,一回到家,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瑛娘简直哭成了个泪人。 长默为了逼真,前一晚对自己是下了狠手了,不仅用石块将自己擦得浑身划伤,还让刘吕真的那条狐蛇在手腕上留下很大的伤口,瑛娘一个个算过那些伤口,眼泪止也止不住。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瑛娘如何能不难过。 不过一晚的时间,她鬓边已经有了一绺白发,长默看着那绺白发,心里很不好受。 长欣则一直哈着小手,试图通过呼呼来分担哥哥的疼痛。 “呼~呼~哥哥不疼。” 长默道:“哥哥不疼。” “娘,不碍事的,都是皮肉伤。”长默又安慰瑛娘。 “都是娘没用。”瑛娘心如刀绞。 “是儿子太不小心了,才中了贼人的暗算。” “你一个六七岁小孩儿,能顶什么事,都怪那姓林一家,心肠太歹毒了!”便有邻人七嘴八舌地搭话。 “是啊是啊,想起来当初林家还是靠着许家发迹,这些年瑛娘这个小姑子却因他们遭了多少罪!瑛娘多漂亮能干的一个女孩儿,当时庄子里多少后生都想着求娶她呢,却让他们一声不响把人送走了!若非这样,瑛娘如今该有个合美的家庭。” “就是和哑二这档事,也是他们在从中作梗,真真让人搞不懂,一家的亲戚,哪来的这么大的仇。” “那户人,平时看着就跋扈!如今更证明是些肠子流了黑水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哩!真是造孽!” “主家该如何震怒……” 庄中邻人是非观点都非常明确,如今证据确凿,受害人就在眼前,众人也全是遣责之词。正说着,突然有股细细的喧闹。 有人低呼道:“瑛娘,你大哥来了……”说的时候,人群被挤开,一个瘦得纸片人一样,满脸病容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未语泪先垂下了:“瑛娘,你嫂子是犯了大错,可是能不能看在哥,看在两个孩子还小的份上,宽恕她这一回!到慎司那边给她说说好话?”说着颤巍巍就要跪下。 意外的场面,让瑛娘整个人都愣住了。 许大郎,这是她唯一的兄长。 说起来,瑛娘也有数年未见她哥了。 这些年,许大兄一直对妹妹避而不见,妻子和舅兄对妹妹的所作所为他并非全不知晓,但无力改变。瑛娘最绝望的时候,也曾想让哥哥站出来帮一帮她,得到的却是渐渐被浇息的希望。 其实瑛娘并不怪哥哥,她体谅哥哥体弱多病,也体谅过嫁了个病弱丈夫的林大凤。从这一点上,确实是许家亏欠了她,瑛娘心里的冷和恨一直能压抑不发,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现在,哥哥终于站出来了,却是在这种时候,为一个想杀她儿子的毒妇。 宽恕?说好话?呵呵! 瑛娘的眼神一瞬间尖刻无比。 她拉着儿子的手,在颤巍巍的兄长要跪下的时候也杵在他的跟前。 “哥,你看看,这是你外甥,你还没有好好见过他吧?” “哥你看看你外甥身上的伤!他手上的这个伤口!林家是要把我的儿子的血放干,给他儿子换命呢!哥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刚从名府捡了条命回来?” “宽恕?怎么宽恕?不是我儿子机灵,他现在已经不在了!给林大凤说好话?我嘴巴一定会烂掉!” “哥,这些年,我一直希望你能帮一帮我你知不知道?林大郎林大凤对我都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样的恶人,我恨不得他们立刻死!” 瑛娘声音尖利地说完,拉起了儿子站起来,眼神咄咄: “今日大兄你既来到这里,各位邻里也可见证,我许瑛娘与林氏今后不再是亲戚!林氏兄妹被拉去慎司,罪有应得。他们一日不伏法,我豁出这条命,必不与他们干休!” “好!”有人鼓掌:“这样的恶人,就不该姑息,不该再留在庄子里,不该再给他说什么好话!谁知道以后他们还会不会起其它的歪心思,戕害其他人?” “就是。许大兄,你看看你妹妹一家子吧,已经被害成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啊!他娘好棒! 长默用自己惨兮兮的小脑袋蹭了蹭他娘的腰侧,内心给他娘点了个赞。 面前,许大郎无言,面容惨白,缓缓地站直起了身。 他也知道妹妹的苦,知道自己一家对不住妹妹。可是人在关切自身利益的选择面前,总要优先选择自己。 他的病体需要人照顾;他孩子还小,需要一个娘;他知道自己是个自私懦弱无用的男人。 许大郎怔愣,他身后的小胖子突然尖叫了一声:“我让你们害我娘!”就要朝他们撞来,长默眼急手快拦在他娘面前,有另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小牛犊一样冲了出来,碰地把小胖子撞出四步远。 “我让你撞我娘!揍死你!”长欣恶狠狠挥拳道。 哈哈!妹妹也好棒!长默咧开嘴,默默点下了第二个赞。 一番闹剧直吵了两个时辰,邻里将长默一整日的惊险经历全打听清楚,发足了感叹,这才渐渐满足离去。长默幸好夜里在亭所那边有短暂休息了一阵,也吃过了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否则还真受不了这个挣腾。 众人离去,瑛娘与哑二两人将孙青请进了屋里,向他询问林氏一家可能会判的刑罚。 按照瑛娘的想法,林氏使用邪术,谋害人命,犯下这样的重罪杀头都不为过,这一次定是罪责难逃。然而一听孙青分析,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孙青道:“林家如此作恶,两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此事却是棘手。” 瑛娘道:“难道杀人还能不受惩罚?” 孙青道:“不是杀人,而是未遂。孩子毕竟还好好的。目前主谋林大郎比较严重的罪名只有二个,勾结越人,使用邪术。可是这两个罪名,既可以重判,也可以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至于林大凤与吴氏只是从犯,罪责就更轻了。” 瑛娘目瞪口呆:“怎么个轻轻放下?” 孙青摇头道:“两位就瞧着吧。” 哑二拍拍瑛娘,示意她稍安勿躁,船到桥头自然直。瑛娘再不甘心,也只有等待慎司那边的消息再说。 一家人这一天都挣腾了个够呛,哑二安抚了一下瑛娘,看看母子俩暂时没有什么事,也先去休息了。瑛娘的心神却不安稳,在哑二走后备了香案默默向神灵祷告: 保佑我儿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保佑我儿远离小人,平平安安,顺利长大。 希望林氏恶有恶报,受到惩罚。 虔诚祷告良久,籍此寄托,她的一颗心才慢慢像落回腔子之中。 那边长默拖着疲备的身体回到房里。身上已经简单清洗,伤口也上了药,整个人依然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却没有那么狼狈了。 一天没有回家,瑛娘肯定也没有心思照料其它。长默还有些挂心那只小怪兽。结果回到房里一看,外头都闹炸了天,里头小怪兽却抱着他的簿被,倒在他床上,呼噜呼噜睡得正香呢。 “嘿,小没良心的,怎么睡到我床上来啦!”长默捏捏它的小尾巴。 “还是当一头什么都不用烦恼的小怪兽舒服啊!”长默心中又这么感叹。 他扯了扯被子,见小怪兽抱得死紧,也不忍心将他抱回那个竹笼里,长默将它稍微挪了挪,空出一边床,睡了上去。 手触到小怪兽的身上的鳞片,有点热热的。也不像是冷血动物的样子,长默心想,应该不会睡着睡着给他来一口吧?那可就冤枉啦! 晚上瑛娘过来叫儿子起床吃东西,发现小床上睡了一人一兽,一大一小两个身躯都瘫着四肢,睡姿相似,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呼声,怎么推也推不醒。 “哥,哥!”也睡了一个饱觉的兴奋头又上来了的长欣忍不住去推长默:“哥快起来吃饭我们去玩~” “算了,哥哥累,别吵哥哥,让他睡着。”瑛娘心疼儿子。 长欣一脸羡慕地盯着小床上的一人一兽:“平安怎么睡到哥哥床上来啦!娘,我也要,我可不可以让黑枣儿也跟我一起睡?” 她娘道:“行啊,院子里不是还砌了个窝么,晚上你就到那儿睡着去。” 长欣哼哼,羡慕妒忌恨地同她娘离开了。 然后,半夜的时候,长默翻了个身,小怪兽也翻了个身。秋凉阵阵,长默觉得冷,开始抢被子,小怪兽被子被抢,不自觉朝热源处挪,最后钻着钻着,就睡进了男孩的怀里。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的。等到长默醒来,发现居然已经是隔日,小怪兽钻在他的怀里,依然在呼呼大睡,一滩口水将他的侧襟泡了个湿透。长默一低头就给吓了一大跳,只见小怪兽抵在自己胸口的一对小爪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长出寸长的尖甲,也不知道收回去,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给他衣服上插出了数个洞洞。 好家伙,再深一点,能扎进他的心窝啊! 还有这一大滩口水!长默一脸黑线。 “平安、平安!” 长默试图推醒小怪兽。 然而无论他怎么推,小怪兽依旧是那个呼呼大睡的状态。 长默开始感觉到小怪兽这个状态不对。但看它的气色,却又不是第一日抱到时那副病气缠身的样子。再看这小家伙爪子冒出的尖甲,心里冒出个念头,难道这小东西是在进化? 听那日兽宠店的伙计介绍,这穿甲兽似乎是一种比较低等的兽种啊,和灵兽一点儿都沾不上边,这种普通的山兽也会进化么?长默一头雾水。 但暂时看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长默也就任它去了。 他小心地揭开小怪兽的爪子,被挪动的小怪兽立刻不满地呼噜了一声,长默看它的样子顿感失笑,将一角被单团成一团给它抱着,起身漱洗去了。 这一觉睡得委实太好,身上被捆绑的酸胀也好了很多,各处伤口依旧青青紫紫的,但精神头却是神采奕奕——这次受伤,他有意控制着异能不去治疗身上的伤口,是以一直到现在,身上的伤口都是在靠自身机能痊愈。 母亲和妹妹都不在家,就连黑枣儿也被带出去了,家里头静悄悄的。灶上温了东西。长默早就饿得慌了,一口气干下五个饼子两碗热气腾腾的杂粮粥,一摸肚子,才有种重回人间的踏实感觉。 担心小怪兽一直不吃不喝饿着,他舀了些杂粮粥试图喂进小怪兽嘴里,呼呼睡着的小怪兽对塞进嘴里的食物无动于衷,但对水却有反应,于是长默便喂了些水给它喝下了。 做好这一切,便想着出门去找他娘和长欣。 刚走到门口,就见隔壁的瑞大嫂探出头了,招呼道:“长默,你起了?可吃过东西了?精神瞧起来还不错哩!你娘早上出去,嘱咐过了,让你醒了莫要出门去,乖乖在家。” 长默道:“大娘,我娘去哪了?” 瑞大嫂道:“唉,还不都是那些糟心事。你不知道吧,林大郎一家子,昨儿让人给从慎司提出来了!你娘跟着哑二应该是堵人去了!小孩家你也不要担心,事情都有大人处理呢!你乖乖在家里呆着别出去乱跑让你娘担心,知道吗?” 长默的心早就沉下去了,应道:“大娘,我不出去乱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林大郎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瑞大嫂挠头道:“这事儿我也闹不明白哩!就知道是林大郎的岳家去提人了。今早庄中得到这消息就闹开了,你瑞大叔也去了哩,这样的恶人逍遥法外,庄中的人可不答应!等回头你娘回家,她再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长默应道:“是。” 他知道自己一个小孩,就算跑出去除了添乱也帮不上忙,他这会儿冷静一想,分析其中利害关系,林大郎就算有岳家护着,被提回了庄里,主家不追究,但庄中那些耿直的人不可能不追究,那些平日受林氏跋扈之苦的庄人不可能不追究,站在林大郎利益关系对立面的二管事孙青不可能不追究,一班人天然形成一个同利益团体,林大郎想从这里安全无虞走出去,不扒掉层皮,恐怕是不行。 林氏这回是要认栽了。 想通此节,长默回到堂屋,手脚利索地收拾了一下家里。做完他娘还未回来,便在堂屋翻了张凳子坐下,翻开一本药典,按下心神,默默记诵起来。 长默的房间里,有两个人隔着小窗将这一切收在眼里,其中一人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倒是不错。” 后头的人笑道:“能得到大殿的一声夸,是这个孩子的福气。” 两个人,正是风涯大殿与德胜。 这两日,心急如焚的风涯一直在追寻儿子的下落,终于在今天寻到了这里。 两人在长默房里悄然出现,布下了一个结界,长默对此一无所知。 风涯大殿端详着儿子,看着他暖乎乎的小爪子新长出来的尖甲,半晌道:“看来这地方倒是启淳的福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异化成了一半。”德胜也是喜形于色:“是极!就是乖可怜见的,殿下这些时日,小脸瘦了一圈。” 风涯伸手去拍儿子的小脸:“是啦是啦!小可怜,啾啾啾,回家了。” 他家的小可怜四肢和尾巴树袋熊一样团着那张破被单,呼呼呼。德胜颠颠上来,道:“大殿,让奴才来。”说着缓了手劲,小心去扯掉那被单,刚扯出一点儿,就听小殿下发出一声不满的呼噜,新长出的利爪电闪一般朝德胜抓挠了一下,德胜避之未及,手背立即多了五道爪痕。两人面面相觑,风涯无语道:“这傻东西,难道对这破被单还睡出滋味儿了来了不成?”说完在德胜欲言又止的眼光中拎起儿子的后背颈,晃一晃,摇一摇,儿子的小脑袋被他拔得摇来晃去,德胜看他的眼神就满含虐待未成年的控诉。 我们坚强的启淳小王子固执地抱着破被单不撒手,最后风涯无法,一块将那被单卷了起来。哂然道:“不告而取谓之偷,臭小子,真会给我丢脸!将来讨了老婆,给她看看你今日德行。” 德胜赶忙道:“大殿,能让殿下垂爱,是这块被单的福份。”说着,却从怀里摸出两个金锭,放在长默的床上。 风涯大殿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说起来,外面这小孩还算是淳儿的救命恩人。观他今日对话,家中像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去瞧一瞧,帮他解决了吧。” 德胜恭敬垂首:“是。” 能混到德胜手底下的,又岂是简单的角色?不出半日,便将事情打听得个一清二楚。 原来,那亭官长贪功,抓了林大郎回去,严刑逼问,想追问越人的踪迹。结果按着他提供的线索摸寻过去,那个线早就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抓到,将亭官长气得够呛。 然后就是如何给林大郎定性这个问题了。 这里面的学问就深了。 勾结越人,邪术害命,这两条随便拉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可如果换个说话,前者是受了蒙敝,后者未遂,罪名立刻就变成可有若无了。 亭官长不甘心白忙一场,便想着怎么从犯者身上捞好处。 适时听到陈府来人,亭官长眼一亮,如此这般,便将事情办了。 这种望族家奴犯事的,只要不是杀头的大罪,除了接受慎司的刑判,还有另一条不成文的处理方法,那就是接受主家的大笔罚银,由主家将人领回,自行处罚。 林大郎几人便是走了这个路子,被岳家吴管事赎回庄中。 庄中那些不希望林大郎能翻身的人当然就不甘心了,在受害者以及有意怂恿的另一名管事的带动下,将林氏一干人堵在了自家院子。因为顾忌主家吴管事的身份,目前还没有动手,双方僵持不下。 下属报完此事,静静等待上峰示下。德胜道:“如此,你便去将此事办了吧。” 下属道:“渭京陈氏还算颇有名望,属下是否遣人知会一声,由他自行解决?” 德胜眯眼道:“皇族办事,还用给谁面子?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不用我教你吧?” 下属一凛:“是。是属下思虑不周。” 于是,领了差的下属不再犹豫,下属又指了个下属,下下属简单粗暴地杀上陈氏田庄。 这天下午,吴管事终于坐不住,领了女婿家眷数人,想硬闯出农庄,被堵在半路。 在此之前,双方已经几次接触,吴管事一直试图与瑛娘私下和解未果,他在药奴佃农之前向来是横惯了的,被扫了两次面子,当下决定不再忍耐。 他本身也是一个四级的神血战士,自信想保下女婿一家,绰绰有余。但始料未及的是,庄中青壮却越围越多,他当然可以将这些人打杀,但事情就闹得太大了。一时又是僵持。 受了伤的林大郎躺在马车里,林大凤与吴氏此时也不敢乱出头,由吴管事顶在前头。 吴管事脸色无比阴沉:“你们是不是想造反?” 孙青道:“林大郎作恶,苦主在此,我们不能让他这么跑了。此贼需拿上,带回主家,由主家给我们一个说法。” 吴管事喝道:“我代表的就是主家!” 孙青摇头道:“你包庇女婿,我们不服。” 瑛娘也站前一步:“林大郎必须给我儿一个说法。” 四周呼应者众多,吴管事胸中已有了杀机,正想打伤几个杀鸡儆猴,蓦见一人踩着独角马,越过田垄纤陌,带着一种来势汹汹的肆无忌惮,穿过自发闪让的人群,横在马车面前。 “林大郎在哪里?”对方冷冷说。 吴管事看到对方的装束,背脊一寒,强按镇定道:“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说道:“好教你等明白,在下路过至此,听闻陈家别庄有恶奴伤人却无人罚处,好生令人发恼!主人既然昏溃,便由在下出手,代为罚处。”意思是老子是看不过眼,过来多管闲事的。 这真是新鲜事了,这里是治化之地,又不是侠义江湖。 但是恶的怕横的,吴管事一时一阵恍惚,气得浑身发抖:“你敢!这里乃朗朗乾坤,渭京望族的园庄!你敢……” 那人是真的敢,手中刀芒带动一道紫色长虹,直劈向马车,那样的气势,至少是八级即将接近神狩士的存在! 吴管事愣愣地看着坚固的马车被一劈为对半,马车之内的人猝不及防,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三道血线同时扬起。 “不!”吴管事发出一声悲叫。 三颗还凝满诧异的头颅滚落地下。 行凶之人眼睛眨也未眨,还很幽默地给自己的行为作了个诠释,似是满意自己刀法的准头:“罪魁授首。” 上锋下达的旨意,是处理得受害者一家满意。下下属眼光如电,落向苦主的方向,踏前一步,正想询问苦主对此处理结果的感想,就见他进一步,苦主连着周围一片人刷刷刷连退了三步。 哑二挡在瑛娘面前,浑身贲结的肌肉一块块都崩得紧紧的,无比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形杀器。 这个杀神不会要屠庄吧? 嗯,应该是满意的。 下下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带着一种谜之自信,下下属重新上马,如同来时那般奔逐而去,身姿飒飒,深藏功与名。 而他身后,整一片农庄的人都被这种血腥场面吓得失了神,场面落针可闻…… 瑛娘直接回到屋子,连灌了三碗水,神思还是恍惚的。 太……太可怕了。 虽然死的是仇人,大快人心,但身为一个顶多见过杀杀猪,杀杀鸡的乡下村妇,这种血腥场面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心里一阵庆幸,还好两个孩子没有带在身边。 长默听完母亲的叙述,也是一种在听书的表情。完全想不到啊,在这样偏僻的农庄,居然能遇见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客,行为令人向往,手段令人害怕。 长默道:“娘,这位侠客光天杀人,他不会有事吧?” 瑛娘恍惚道:“娘也不知道。他敢如此作为,定有凭仗。他此举实际帮了我们,娘是希望他没有事的。” 长默道:“正是。” 瑛娘道:“可是娘这心里毛毛的,默儿,娘感觉这庄园太不安全了,那样的人,一剑就劈了马车,一声不吭就杀上来了,人命在他手里,真如草芥。” 长默懂他她的这种感觉,这种被强者强势碾压的感觉,确实不令人愉快。他只好转移概念安慰:“娘,他们不对付我们,只对付恶人,我们又不是恶人,不必害怕。” 瑛娘道:“也对。” 这件事的余波就是惴惴不安的庄人们每天都要窃窃讨论那么几次,直到其它新鲜事情出现才渐渐不再提起。官亭的人来看过,样子很重视,然而事情却没有后续。报回主家,也是石沉大海,一件人命大案竟这样无声无息消沉了下去。 无论如何,林家三口被杀在庄中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不久后孙青被提拔起了大管事,对他也算是得偿所愿。对于长默一家来说,一直悬于头顶的大山被搬走,日子突然都过松快了下来。大概美中不足的是,“越人”一事成了压在长默心头的新危机,但不可与人说,只能一人默默承受了。 其次是小怪兽的失踪,也成为长默家一道未解之谜。床上两锭金灿灿的金元宝,让长默几疑屋里头曾发生过什么玄幻的事,自家屋里曾被攻陷过。 长默希望小怪兽是自己偷偷跑走了,或许有一天,还会偷偷跑回来。但终归是想法罢了。 日子平静了下来。长默硬着头皮又去了药铺。刘吕真态度一如往兮,几疑让长默怀疑“越人”来自他的臆想。黄师傅呢一如既往对他照顾,同时要求又更严格了起来,先头透露想真正收他入门的想法,不是随便说说。 然后,时间就进入了八月,名府开学的日子。 第28章 入学 天濛濛亮,瑛娘就在厨房里忙开了。 架子上已经烙了厚厚一叠饼,早在两日前向邻村屠户定的半扇羊腿也洗净切好,放了大料,在灶上炖了一夜,此时也已炖得骨酥肉烂,酱香入味,肉香饼香一阵一阵地飘出来。 瑛娘盛起煮好的鸡蛋,用丹曲调了水,在蛋壳上抹了浅浅一层红。等鸡蛋染好了,瑛娘放入油布包好,接着又取出食盒,抄起一双长筷往锅里捞肉,仔细剔了骨码进盒里。 “呜呜……汪汪!”一旁蹲着的黑枣儿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呜呜汪汪地讨要吃,瑛娘顺手丢给它一块剔净了的骨头,它一口叼住,转身到堂屋去了。 堂屋里,打着哈欠的长默正在收拾东西。长欣也起了,披着一撮乱毛追着哥哥跟前跟后,看着哥哥收拾东西。再往里的短炕上,一个二岁左右瘦瘦弱弱的小男孩正睡在上面,没有被外头的响动惊醒。 这是舅家的二宝。 林大凤一去,许大郎也病倒了,家里虽然还有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婢女,却也慌了手脚,瑛娘是刀子嘴豆腐心,终是看不过眼,过去帮着照看了。 看到瑛娘过来,许大郎并未拒绝,反而押着家里两个小孩叫姑姑。兄妹俩多年隔阂,瑛娘看着重病缠身的哥哥,心下酸楚,许大郎则看着本应娇美如花的妹妹脸上那道难看的疤痕,眼里含泪,两人都动了衷肠,抱头痛哭了一场。 说来唏嘘,人一死,尘归尘,土归土,以前的仇怨也放下了,林大凤的后事,还是瑛娘一手料理的。 这之后,瑛娘有闲瑕便到哥哥家照料,煎汤送药,早晨烙的饼子,除了哑二那一份,现今还多了哥哥家的。而长默即将开学,许大郎也给他送来了一份仪程,两家这便算做重归往来了。 许大兄有病在身,子嗣不丰,林大凤进门十数年,一共给许家添了两个男丁,大宝小胖子十岁,二宝二岁。大宝随了母亲的外貌体格,肥乎肥乎,健健康康的;二宝则随了爹,身子骨并不壮实。这几日许大兄病着,怕被过了病气,瑛娘便将二宝抱过来这边照顾。 长默长欣兄妹俩对小宝并不排斥,小宝对新认的姑姑也颇为亲近。至于大宝,十岁早已记事,在林大凤身边耳濡目染那么久,眼见和他们一家是亲近不起来的。不亲近就不亲近,瑛娘也不强求,只是希望将来不要多出一个仇人。 现在家里的状况又更好了。除了前后得到两笔钱银,孙青当上大管事之后,对待他们一家便有些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意思,给他们申请回了原本应该有的福利,现下两个小孩每月都有例钱和米粮贴补,瑛娘也不必去针线房了。长默到名府,庄中也有仪程送了过来。 哑二则用竹片和藤条给长默做了个小书笈。笈是古代书生用的一种后背式书箱,有箱笼和顶架,顶架放上油布,就能遮阳遮雨。虽然是结合长默身高做的改良版,但放上东西之后,还是太过沉重,长默怕自己的小身板会给压着长不高咯,就给哑二提议着做了个改动,在下头安装了两个小轮子,变成了一个小拉杆箱。 现在这小拉杆箱放上了文具,两本书,衣巾和一些可应急的药品。一侧空出一个地方,是准备放食盒的。 长欣对这小箱子显然希罕得不得了,抓着手柄在屋子里拉过来拉过去,逗得叼着骨头进来的黑枣儿也不安生,一人一狗跟吃了逗逼药一样在屋子里进行人兽版二人转。 “别弄乱你哥的东西。”瑛娘进来斥道。 长欣乖乖放下书箱,星星眼望她娘:“娘,我以后可不可以也要一个跟哥一样的箱子?” 瑛娘道:“看你乖不乖。” 长欣:“娘,我乖。” 瑛娘道:“那好啊,明天就到庄子里的小学堂去,学会百家姓,娘就让哑二叔给你做一口比这更大更好的给你。” “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好香啊!”长欣果断地转移了话题。 瑛娘将食盒放入箱笼,顺手整理了被长欣弄乱的东西。那边长默已经换了新衣出来,瑛娘一看,眼睛就移不开了。 “很合身。”长默朝他娘笑笑。 他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口现在已经全消了。灯光下,男孩儿一身蓝色笔挺襕衫,头发整齐梳起现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衫,长默身上的所有优点仿佛一下子全被衬托了出来,真真是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好一个可爱的俊秀少年郎。 我的儿子怎么变得这么可爱!好帅!好想冲上去抱一抱亲一亲舔一舔啊啊啊——瑛娘当时大概就是这个心情。 长默对自己的新装备也很满意,主要是新衣服用了细布,再不像之前穿的麻布那么扎肉。这是长默强烈要求更换的,长欣也有了这样的新衣裳,只不过是冬衣,还没有那么快能穿到身上。 瑛娘恍惚了一下神,这才拉过了儿子拜祭了家神和天地,用过了一点东西,瑛娘又仔细将儿子的书箱检查过一遍,装上一油伞,母子两人便出发了。 “欣儿,你留在家中照看二宝,乖乖的不要闹事,灶上有东西,有什么事叫隔壁的瑞大娘帮忙,别自己乱来,知道吗?”瑛娘嘱咐。 “是。”长欣可怜兮兮地盯着她哥,满脸不舍。 “哥晚上就回来。给你买糖吃。”长默笑着捏捏她的小脸。 长欣一下子又高兴了:“拉勾!” 长默:“拉勾。” 庄中有早晚专门接送小孩到名府的马车。按着长默的意思,其实他自己拿着名刺过去就可以了,大可不必劳动两个大人带他一趟。瑛娘却不同意,孩子第一日上学,大人不过去帮着作入学登记,听听师长训示以及课业安排怎么行?瑛娘对此十分重视,为了今天她特地也换了一身新衣,头上仔细梳好插了一支银簪,脸上也粉黛薄施,稍稍遮掩住脸上的伤疤,平添一分明艳动人。以致于哑二一见他们,眼睛就移不开了。 “哑二叔,你什么时候同我娘成亲啊?”长默看到就打趣。 他现在和哑二越发熟了,也能开开玩笑直白问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了。哑二对此也已经习以为常。笑着跟他比划:快了。 对于奴仆们的婚事,有主家指定的,也有双方选中了报到主家的,每年的中秋都会指定一批。往年被林大郎卡住了,现在接任的孙青愿意帮忙,只等过节时报到主家批准下来,年底两人便能结亲了。 只是瑛娘养着“贵客”,情况比较特殊,是不能带着孩子入哑二家门的,只能选择让哑二入赘或母方脱离“贵客”,自己嫁到男方家中去。一旦这样,文书上他们便不再是母子关系了。 瑛娘自然不愿意和一双儿女脱离母子关系,还好哑二是个磊落汉子,倒不介意入赘,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 瑛娘现在很少拿“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来搪塞儿子了,见他问起,虽粉面含嗔,也附和着哑二的话给他解释个大致。而后语气一转,又开始絮絮叨叨嘱咐儿子入学后该注意的问题了。天凉了要添衣啦,不能淋雨不要玩水,听师长的话别让人欺负了去,不要和坏孩子瞎胡闹学坏了等等,长默当回乖小孩,乖乖应是。 名府授学与接疫两处是分开的。接疫之处被安排在外郊,授学却设在府城,分别有东城和西城两处。长默他们靠近的是西城这一边。 这一日的西城名府府学门口一大早就热闹非常。这一季通过接疫的孩童将统一在今天登记入学。 长默四处一扫,只见所有小孩都跟自己一样,背着竹笈藤笈的都有,里头大概也都放着文具衣巾食盒之类,看来这一套是入学小孩的统一配置。他的眼光忍不住又朝那府学看了一眼,只见一处门楼座落在闹市之中,门口挂着匾联,左右各立着一对守门的石雕灵兽,模样甚是大气,但瞧起来却并不如何大,倒像只是一处大厅,而不是一处学院。 长默心下奇怪,问:“娘,这里面看起来不大呀,容得下这么多小孩在里面学习吗?” 瑛娘给了肯定的答案,但又表示,她没去过里面,并不知道情况。 哑二却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微笑,示意他进去了就知道了。长默心里一阵嘀咕,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很快轮到他们做登记。只见坐在长桌后面的一个老者手持着一个圆型的东西,让长默将身份铭牌一晃,圆盘上有绿光一闪,老者点了点头。提笔登记了接收的名帖交回家长,便摇手示意下一名。 其后小孩便被分开,带到了一旁。 “大人可以走了,别堵在这里。”一个馆吏吆喝。 长默在一旁挥手,让他娘可放心回去了。但瑛娘捏着纸帖,同其他的家长一般,满脸关切,哪肯先行离去。 “默儿,进去了就好好学习,听师长的话,莫贪玩,不要乱跑,放学了就回家去。别错过庄子里的车。”瑛娘喊。 长默:“好。” “箱笼里的饼子,呆会就吃一些,别饿着。多喝水,这天气干燥着,嗓子又该发炎。” 长默:“好。” “还有药,娘给你用油布包了塞在暗缝了,左边是……” 长默使劲挥手:“知道了。娘,回去吧!我要进去了!” 瑛娘也挥着手,满脸失落,哑二拍了拍她的肩膀。 凑足了十几名小孩,馆吏便领着他们往里头带。 长默与其他小孩一起鱼贯走进府学大气的牌楼,绕过里头的照壁,来到一处铺着青石的大厅里面。 悄悄一打量,果然里头只有四五十平的大小,装饰得简洁大气,最为惹眼的是大厅中间突起的石台矗立着三座石雕人像,正是当日祭台上的那三尊。石雕人像的脚下,还有一块石匾,上书“天下为先”,气势庄严滂薄。 馆吏带着他们向石雕鞠了三躬,带着他们走向大厅一侧的走廊。 走廊不深,只有六七米的长度,尽头处是一间房间,房间敞开一个大窗,看起来并不大,像是现代单位建在门口处的小门房。也不知道带他们来此处做什么?学校呢?教室呢? 长默还在诧异,就听馆吏命一班小孩在走廊一侧的转角处站成一团,众人刚站好,那馆吏突然一扬手,掌心疫力运转,脚下突然浮显出缠绕如北斗七星状的疫草标志,下一刻,一班没反应过来的小孩就进入一处秘境之中。 第29章 大陆真相 长默一站定,发现自己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院落之中。 几十名孩子呆立四望,就见一人多高的院墙外浓荫掩映,有一些年龄看起来大他们一些的少年趴在墙头,正朝他们指指点点。看起来是较高年级的孩子。 肩膀突然给拍了一下,金小胖亢奋的声音响起: “默哥!” 长默一愣神,眼前扑过来一团闪亮的身影——真的是闪亮,只见金欢一身暗红色团花缎衣,金镶玉,环佩饰,整一个盛装打扮的富家公子,背着书笈,向他扑来。 长默伸手扶了胖子一下,金小胖兴奋道:“默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面看起来和外头一样呢,好神奇啊!” 长默道:“是啊。我刚来呢。有没有看到樊笙?” 胖子还未答话,就听身后一个弱弱的声音道:“我、我在这里。” 两人回过头,只看到一个细细弱弱的小男孩站在他们面前,身上露在外面的肌肤有的地方还绑着绑带,脸上也还有些疫毒未消的痕迹,但总算能见人了。是个五官斯文秀气的小男孩。 樊笙一早就看到长默了,但是自卑胆怯,只敢默默挨近过来,不敢打招呼,听到长默提起他,终于鼓起勇气应了声。 长默见他大好,替他很是高兴。心里又一动,白丹师的丹药,看起来似乎很有灵效的样子,他怀里还放着他所赠的那两颗聚灵丹一直没有动。 樊笙腼腆地笑。 三个小伙伴胜利会师,说话间,最后一批报名的孩子已经被送了进来。就看到一个穿着疫帽的老者在院中高台站定,微笑着扬声道:“孩子们,欢迎来到真正的名府世界。我是高夫子,即将担任你们的老师。” 老者话一出,有的孩子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长默心下也很惊异,真正的名府世界?什么意思? “现在,你们先将东西放入舍间,后随我祭拜疫神。” 一名馆吏招呼了一声,孩子们乖乖跟着他穿过一侧洞门,绕过甬道,来到一片宿舍区域。 “这里还有屋子,不知道几个人住在一起?”金小胖很兴奋。 樊笙也说:“如、如果可以,我们三个人住到一起。” 结果,出乎他们意料,每个小孩都分到一处宿舍。当然宿舍并不大,只有四五平大小,里头只有一个铺着席子的石炕,便没其它东西。但是长默却很满意,因为这间小宿舍看起来私秘性甚好,入住之时各人用腰牌在宿间的禁制中一晃便算认了主,以后在归属期限之内,只有主人的腰牌能打开这些小小房舍。 刚放下东西,外头馆吏已经在催促。小孩们很快重新集合,被馆吏带领着,来到一处祠堂之前,高夫子点燃了香,孩子们则在堂下广场,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长默偷偷瞄了一眼,只看到祠堂正殿供奉的,正是悬浮于巨鼎中的疫草,后头挂着三幅人物画像,依旧是看过的那三位先人遗像。 “现在你们说说,你们对这个世界的印象是什么?”待小孩们行完礼,高夫子问。 就有小孩鼓起勇气道:“很大很大……”说完旁边有人发出窃笑声。另一个看起来比较自信的小孩道:“回夫子,我们的世界,是大世界,套着小世界,上层世界,以及递增的世界。” 高夫子点头道:“很好。想必你们有些人,已经从长辈,或者朋友兄长中了解到这片大陆的进阶方式。但是也有些人,随着家中父母一辈子只生活在世俗界一片小小的地方,对所处的世界一知半解。今天夫子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就是给你们讲讲这一片大陆。” 长默明显就是属于后者,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虽然有异能,但格局还是与他认知的古代世界相同,现在听到大世界与小世界,还有世俗间的说法,这种修□□的设定不难理解,但还是让他三观受到了冲击。一时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高夫子的解释。 高夫子道:“就像刚刚这一位学生所说,我们这一片大陆,有大世界,有小世界,有世俗界,有进阶的药童、神血战士所处的世界,也有高层次药师、神狩士所处的大世界,还有就是,名府秘境。” 他说着手一挥,从他衣袖里飞出数只彩色蝴蝶,翩翩飞舞间化为点点银光,组合成一幅画卷。 学生们又哇的一声。 夫子微笑:“这是幻蝶。关于灵兽,以后有专门学科,你们不必着急。现在你们看看这幅地图,从这上面,你们可以抽象了解大昊国现有的板块等级关系。” 长默极目望去,只见那地图之中所标示的呈金字塔形状,处于最顶端的当然就是大昊的京都渭京,那里是高级的药师和神狩士所在之地。接下来是风、龙、海、火四大城,进阶药师、神狩士的聚集之地;再往下是各大州,那是高级药童,神血战士的所在;接下才是各府,也是被称为世俗界的所在,这是低级药童,神血战士,以及血脉觉醒者,普通人的摇篮。 当然,每一个等级的世界各个阶层的人都有。就像被定义为世俗间的大元府,也有白丹师来驻值,有像亭官长那样的六级神血战士被任命,但比较稀少就是。一般来说,修练到一定的等级,有了进入另一方大世界的资格,不会有人愿意继续留下来。因为本方世界有修练的资源限制,只有进入更高等级的世界,才有更好的资源供应,以谋求更好的发展。 而名府秘境,又是独立于几方世界的存在。 名府秘境,也分等级,有细名府,仲名府,巨名府。分别是初级,高阶,以及进阶药师的修练之地。城以上的高等世界对打开各个名府秘境并无限制,“府”却只能打开细名府,“州”能打开仲名府以下,巨名府直至“城”级世界,方能打开。 高夫子微笑地解释完,继续道:“这方世界被称为世俗界,资源贫瘠,灵气匮乏,寿元有限,告诉夫子,你们是愿意永远呆立此地,再无出头之日,还是愿意努力修练,只要足够优秀,就可以带着你们的家人,离开这方世界,到更好的地方生活,接触更好的资源,进阶,再次进阶,直到接触这一片大陆的核心,成为人上人!” 一班小孩早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嚷道:“我们定要/会好好修练,成为人上人!” 金小胖还激动地握拳:“我一定要成为药师大人!” 高夫子满意地点头:“那好。大家现在就来完成我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吧。” 孩子们一个个狠不能撸袖子大干一场的样子,激情满怀问:“夫子,什么任务?” 夫子道:“呵呵,登天梯。” 什么叫登天梯? 当一班小孩被领到山脚下,看着眼前笔直矗入云霄,一望没有尽头的阶梯,纷纷膝盖一软。 长默也看得吞口水,旁边金小胖豪情壮志更是灰飞烟灭,哭丧着脸:“默、默哥,我想回家。” 高夫子呵呵道:“今天是第一日,所以允许只爬到一半山腰。完成任务的,记五个学分。没完成任务的——”高夫子面目狰狞:“倒扣十个学分。” “嗷!”孩子们又是一片惨嚎。 金小胖眼睛已经湿润了,喃喃道:“今天是第一日,这么说,还有第二日,第三日?” 长默看着他一身肥肉,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樊笙道:“欢欢,你别给自己打退堂鼓。我们互相加加油,鼓鼓劲,一起上去,可以做到的。”长默也道:“慢点没关系,我们等你。”他伸出手,给小孩鼓劲道:“为了五个学分!”樊笙有点小害羞地伸出手在长默手上拍了一下:“为了五个学分!”胖子哭丧着脸:“好吧,为了五个学分……” 一群孩子惨嚎着纷纷上山了。山脚下,高夫子默默捋须,名府中另一名夫子走过来,问他:“这一季的孩子看起来如何?” 高夫子一反那副笑呵呵模样,没好气道:“能怎么样?资质好的全被挑走了,就剩下这些?我看年尾的打擂战,又得让那班孙子耻笑了!” 另一名夫子拍拍他的肩膀:“知道就看开点。” 高夫子:“……” 胖子没爬上五十级阶梯,已经两股战战,等到一百级的时候,连恐高症都犯了。接下来的路程,几乎是长默和樊笙两人合力,将他拖上去的。 等差不多了,高夫子才慢悠悠坐着灵兽飞至半山腰,给一班新学生登记。“今天完成得很好,明天加油,争取在一个时辰,爬到山顶。” 累瘫成死狗的一班孩子:“……”蓝瘦,香菇,想回家。 长默也累得够呛,呼呼地喘着粗气。等气稍喘匀了,才有力气眺望四周景色。 眼前视野一片开阔,一眼望过去,只见一片云海缭绕间峰峦叠嶂,点缀片片屋舍殿堂于山间。再往山下望,也是阡陌纵横,楼宇成片,隐约还能看到坊市与人烟,竟是不逊色于外面世界。 嗯,脚下这一片校舍,是属于大元府的,那么那边那一片院落呢?还有那一边的呢?又是通往哪个府城? 想想真是神奇,不同府城相隔不知多少千里,却能通往同一个秘境,这里面的某处可能还有一个入口,其它高等世界的人可以通过它来到此处,不同世界的人,很容易就能相遇了。 外面世界……府上面有州,州上面有城,帝都,那么大昊国之上,是不是还有其它更高的位面呢? 造化神奇,不知其它位面,还有什么惊奇等待着自己? 长默油然生出一种豪情,一种不甘于人下,想出去闯一闯,挣出个出人头地的豪情,胸中流动。 他给自己握了握拳,多多努力吧,或者就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带着妈妈,带着妹妹,带着哑二叔,摆脱这方世界的锢制了。 接下来一个月,一班小孩风雨无辍地接受登天梯的残酷训练,单从暴瘦了十来斤的金小胖就能知道效果如何。 运动量足,家里在长默的要求下也变成了跟现代一样的一日三餐制,早晚餐在家吃,中午长默在名府秘境中解决,邻庄有母羊不久前下了崽,长默知道,便从那户人家那里定了羊奶喝,这么个情况下,长默的身高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猛抽了二三厘米,在一班同龄的小孩中看起来已经是不算矮的身高了。 除了煅练体魄,学生们第一个月只增了一门文化课,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启蒙。其他小孩不是长默这样开了外挂的,除了个别启蒙早的,大都识字都有限。长默便趁着这个时机,将多余的时间花费在练字,背习黄师傅布置下来的药典任务,以及熟悉名府秘境外头坊间的环境中去。 虽说上学的地方离药铺并不算远,但开学后长默已经没什么时间去药铺了,刘吕真没什么表示,黄师傅在知道名府开学的情况后,虽给长默布置了任务,却并没有强制完成的意思。反倒是长默,一直没有松懈下来。 至于秘境坊间,长默抽出时间逛了两趟,发现这里面少部分卖食物,布料,日用品的店铺和外面的一样,更多的是药铺以及丹药店铺,长默入店咨询,发现一颗普通聚灵丹的价格竟然要十两,不由暗暗咋舌,一问聚灵丹的丹方更是贵得离谱,不由打消了想买来看一看的想法,想着还是下一回从高夫子那里打探打探丹方的内容好了。想必这种普通的丹方,名府的夫子不会不知道。 第二个月开始,学生们的课程新增了疫力修练和基础药典辨识两门功课,学生们的学习生涯也至此终于步上了正轨。 而学生们在经历第一个月的新手保护期,也终于迎来了校园生活必备节目之校园暴力的发生了。 这天下午放学,几个高年级的小孩堵住了三人的去路…… 且说启淳这边。 在经历又一个月的沉睡之后,小盆友终于完成了蜕变。 蜕变后的天龙幼兽有着青色暗金的鳞片,锋利的前爪带着利勾,尾巴又变长了些,面颊依然有着婴儿肥,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以及浑身弥漫着更加危险的王兽威压,彰示着幼崽向成年期又迈进了一步。 风涯大殿看着儿子,都有点唏嘘了。 醒过来的启淳自然忘记了曾经的经历,只依稀记得似乎有那么回事,但具体情节与过程却完全没有印象了。自然,他在自己床上发现了那床与他的寝具格格不入的,颜色看起来特别脏的破被单,深深就被震惊了。 小殿下多龟毛一个小王子啊,寝具指定都是同一套的,锦被非碧玉蚕吐的云蚕丝织成的云松锦不要,枕头指定只能某种玉枕,云床只能某种规格,连洗手的铜盆侧边的花纹都要指定的,务必要和谐,要美!要蹭有他熟悉的味道!现在看看这脏被单!那可怕的质地!那可怕的颜色!还有上面的味道!虽然已经被蹭得尽是他的兽味了但小殿下还是敏感地闻出来了那上面属于别人的味道! 别人的!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床上?! 启淳:“……” 他好看的眉毛深深皱起来了。 小殿下酷酷的脸露出了嫌弃! “殿下?”德胜看到一脸不快的小王子,赶紧就过来问候了。 小殿下面无表情地指着脏被单,意思不言而明。 本殿的云床上为什么会有这种脏东西?! “这个……”德胜看到着被单,万分为难。 从何说起呢? 说殿下您最近一个月抱着这床脏被单呼噜呼噜昏天暗地不要太美吗! 说殿下您死抱着这床破被单,谁扯跟谁急,老奴现在手上新伤旧伤都没好差点还让抓毁容吗! 德胜揣测着小主子的意思:“殿下,要不,老奴将这被单拿下去洗一洗,再让针房女吏补一补?” 启淳冷冷看他一眼:“拿去丢了。” “是。”德胜简直泪流满面!小殿下您终于恢复正常了!老奴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了!酷酷小王子才是您正常的画风好吗!老奴好高兴嘤嘤嘤! 抱了被单的德胜缓缓退下。一出门口,外头的小太监赶忙过来狗腿。德胜指着小太监,话已经快吩咐出口了,但多年服侍小王子所形成精准的第六感却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吩咐。他摆摆手,皱着一张老脸抱着被单走了。 果然,这个晚上,我们的启淳小王子左睡睡,右侧侧,辗转难眠。 好像少了什么东西,睡不着。 启淳翻转身体,一下子又变成了兽态,四爪环抓抱着它的锦被,不对不对!这质感这味道不对! 德胜闻得声响匆匆跑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启淳:“殿下……您找这个吗?” 在他的手上,正是一个用云松锦缝制的漂亮长枕头。正是德胜下午找了针房女吏特制的,利用那被单做成的枕头。 启淳似有似无地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迟疑地接过了德胜递过来的东西。 小怪兽四只爪子和尾巴一巴拉,将枕头猴成一团。 可是……还是不太对! 暴躁的小王子利爪闪电一抓,云松枕立马开膛破肚,露出里面那床被单。 果断将一整条被单扯出来,再团一团卷一卷,呼……终于感觉对了! 暗中偷窥的德胜:“……” “给我说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吧。”隔日醒转的启淳发了会愣,终于向身前的老太监说。 第30章 偷窥 “是。”德胜回话,一边侍候殿下换衣起床。 “说来是这容氏可恶,那日容兰……” “此事后来如何处理?”听完玉盛酒楼之事,启淳突然插话。 德胜见他小脸微沉,知是生气了。连忙道:“按她那日行径,本应千刀万刮,但大殿念在容国公的面上,大度地将人放回去了。” “然后呢?”启淳挑眉。 德胜道:“大殿说了,容姑娘不就是想嫁人吗?那就满足她的要求好了。” 启淳:“哦。” 德胜笑道:“容小姐之前不是一直嘲笑信侯大小眼还生不出儿子吗?大殿只是让人递了一声,信侯听完果然很激动,觉得容姑娘太关心人了,他的那班小老婆一个个都生不出儿子果然没用极了,容姑娘这么能干一定可以帮忙生,所以就到容国公府提亲了,现在天天堵人呢!” 启淳默。这信侯也是渭京出了名的神经病,大老婆被他气死之后,他领着一帮小老婆到岳家哭丧,好险没把他的老泰山也一并气没了。 “大殿一早就觉察那侍卫不对,但是想趁机拿住容兰,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只派人暗中盯梢,原本万无一失的事情,那知殿下太过警觉,也不知您使了什么法子,竟瞒过两边的侍卫,自己偷偷溜走了。殿下不知道,大殿一看到您竟不在篮中,脸都吓白了。” 启淳哼了一声,心里却暗暗高兴。“然后呢?” 德胜一张老脸露出心疼的表情:“按照时间估算,殿下您自个在坊市间逛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来到一家兽行。” 启淳默。想是当时神智昏溃,他对此竟全无印象了。 “殿下您说奇不奇,恰好有个孩子过来买家兽,殿下您一进店里,正好倒在他的跟前。” “所以那小孩一眼就相中本殿了?”启淳道。 德胜道:“可不正是。那小孩一见殿下,就说殿下是他的眼缘,想带殿下回家呢。这种奇缘,真不知那小孩是修了多少辈子的福气!” 启淳又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想他天龙一裔个个外貌神峻,风姿不凡,虽然他还只是个幼兽外貌,那小孩一定一眼就被他启淳殿下的姿仪深深吸引住了。都是套路,毫无悬念,啧! 德胜:“那店中伙计还道殿下是店中饲养那些凡兽,听小客人开口,便把您卖给那小孩。” 伙计眼瞎!启淳按下不满,问:“那小孩花了多少银两?”心道,用那种被单的人家,家景应当很不怎样。本殿也不该令他吃亏,千倍百倍偿还他便是。 德胜哪敢提买一送一那一茬。斟酌着道:“那店伙计有眼无珠,只将殿下当做了普通凡兽,那小孩只花了……四两。” 果然,启淳听完,脸就一黑。 小殿下感觉自己的脸像是给谁扇了一巴掌。 简直——可恶!才四两!本殿居然被四两银子贱卖了!堂堂大昊国殿下就值这么点身价! 那伙计该死! 德胜也是愤慨:“这兽行之人有眼无珠,差点令殿下身处险境,老奴先头还请示如何处置兽行一干人员。只是大殿说了,想让那兽行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也不是难事,然而此事毕竟不宜宣扬,念那兽行无知,在确认殿下无事之后,并没有施加处罚。现在想想,那店中伙计也委实可恶,要不,让老奴找人暗地里狠狠罚他一顿?” 这事情追究起来,那家兽行有冒犯王族的大罪,一百个头都不够杀,更何况只是揍一顿迁怒?但他阿父既然表明不追究,启淳殿下是个孝顺的小王子,当然不会再做多余的事,只糟心道:“算了。” 小殿下不开心,德胜心也揪紧了。赶忙挑王子高兴的东西讲:“市井之人大都蠢碌,那小公子倒不是,他将殿下接到家中,息心照料,礼遇有加。”这个就纯属德胜的脑补了,之所以会这么想,倒也是有事实依据的,毕竟,对待家兽,一般人家哪容让家兽睡到床上?了不起在杂物房或院中给它筑个小屋就是了! 启淳点点头,面色缓了些。德胜道:“大殿因为此事,数日不眠不休,后来终于依照蛛丝马迹寻到那处乡下园庄。说起来,那贫家小屋倒是殿下的福地,在那里不过数日,殿下就长出鳞甲,睡着也安稳,医案中提及的那些此时要出的并发症,一个也没有。连医官也称奇不已。” 启淳很感兴趣:“果真?我也感觉这次蜕化,没有父皇说的那么可怕。那……那个小孩的东西,怎会在本殿这里?” 德胜面露尴尬:“可能是殿下那两日习惯了那被子,大殿想带您回来,殿下抓着东西就是不放。最后只好一起带回来了。” 启淳耳尖热热的,不自在哼了一声,也知道自己习惯了一样东西就不撒手的德性。他转移话题,迟疑道:“……你可有问过了,那小孩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德胜连忙又将那小孩被掳,大殿命他帮助小孩解决了家中难题始末说给启淳听,末了又道:“殿下放心,老奴临走之时有放下二个十两金锭,足让贫户之家好一阵衣食无忧了。殿下若还挂心,往后寻些借口赐下恩赐就是。” 启淳“哦”了一声,莫名有点失落。德胜察言观色,建议道:“要不,老奴命人将那小孩带过来给殿下瞧一瞧?” 启淳别扭道:“算了。” 德胜心下好笑,故意道:“老奴听说那孩子刚过了接疫不久,想必是在这个秋时入学了。说起来,殿下还没到这边的名府看过吧?殿下要不要挑个时间,在这边的名府逛逛?” 启淳道:“名府有什么好逛的。”顿了顿,终于抵挡不住心里直挠挠的小爪子,道:“不过在家呆着整日做着功课也是无聊,就明日去看看好了。” 德胜道:“是。” 两人说着来到屋外。长廊底下一溜儿的各式小鸟正叽叽喳喳,长廊那头,宽袍长袖的风涯大殿正提着鸟笼要去晨溜呢,启淳快走了两步,突然化了兽态蹬蹬蹬往他阿父那里跑,等到了他跟前,四爪一攀,一溜烟爬到他爹怀里,还尾巴一甩,去打他阿父手里的鸟笼。 “启淳小屁孩!”鸟笼里那只有着美丽尾羽的灵鸟愤怒地尖叫。 小怪兽手一伸,一道银芒劈了过去,差点被劈焦的灵鸟哑火。 风涯大殿被儿子的新技能弄得又惊又喜。同时对这么大了的儿子还撒娇也是没办法,只得放下了鸟笼,抱稳了儿子。 隔日,名府秘境传送处。 一高一矮两个穿着长披风盖住半张脸的人走了进来。走廊尽头的门房伸出一张老头的脸,喝道:“谁!没有通行牌不能乱闯!” 高些的那人走近门房老头,隔着横窗手心中一块令牌一晃,门房老头看清楚那令牌模样,膝盖一软,等匆匆跑出来,两个人早通过特殊通道传进了名府秘境。 秘境中,启淳走在前面,身后德胜指道:“前面该是这季新生的授学之处了,这个点,差不多也该午休了。” 启淳“哦”了一声,话音刚落,蓦听后头一个小孩的声音喊道:“长默!”启淳背一僵,下意识钻入旁边树荫里。 诶?德胜连忙也跟了进去。 三个小孩捧着书一起从洞门走了出来,中间稍高那个似乎是在背书,此时被打断,闻声便停住了,一探头,那边一个小孩匆匆跑了过来。 “长、长默,谢谢你!” “同学之间互相友爱,不用放在心上啦。” “那、那下午放学,可以跟你们一块走吗?” “好啊。”长默笑笑。 启淳悄悄探出头去,刚好看到小孩笑容绽放的样子,或许是课间太过用功,此刻小孩脸颊一侧还沾了一点墨迹,越发衬得小小少年肤色洁白,唇红齿白,飒飒秋日下,容光灿烂。 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呢! “殿下,中间那个就是。我们要不要过去?”德胜小声问道。 启淳抿着嘴还未答话,却见高夫子抹着汗跑了过来,人还未站定,就急急问道:“这几个学生,有没有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穿着披风的人路过此处?” “老师,没有。”一班学生纷纷答道。 “哦!”高夫子一脸失望:“都下学去吧,课间布置,需好好温习,明日老师抽检。” “是。”一班孩子小媳妇一样应。 “散去吧。”高夫子摆摆手。 “是。” “回去吧。”树荫里启淳无趣说道。 “诶呀,这老家伙,应是得了风声。”德胜顿足。 启淳淡淡扫了老太监一眼,没说话。一主一仆依着原路离开了。 第31章 戟法 且说长默这边。 有人的世界就有江湖,小孩的地方也不例外。 如今上学的地方,处于这一片大元府秘境三个山峰,被称为大中小元山。这里聚集了大元府出的初至中阶药童学员。长默保守估计也有一两千人,其中,中级学员有自己的圈子,很少出现在低阶学员面前,如今在学院整天晃荡的,大都是低阶段的学员。 药童是个辅助职业,相当游戏中的奶妈。所以药童们的战力普遍都不高,偏偏他们在修炼过程中要历经很多痛苦的修练内容,导致许多孩童都有点儿心理扭曲。 长默前头碰到几个勒索钱财的还算正常的,院食堂有几个变态,听说是时常威胁小孩吃他们吐的口水,喝他们的排泄物的。 遇到这些拦道的,长默的异能发挥了出乎意料的好处。为什么?因为他抗揍啊! 第一日,被几名高届大小孩围住的三人脸色都变了。长默对自己的战斗力实在没有什么信心,眼见几个大孩都高他们一个头,拳头捏起来是他们的二倍大,有心妥协,来日备了防身的工具再战过,那知那几个大小孩欺负小孩上了瘾,最后竟还想扒掉他们的小衣亵裤取乐,长默一看,腾地就火了,一抡书箱就扇了过去。 好人被惹急了也是有一股狠劲的。 那一书笈扇带风呼呼呼地扇过去,正中一个大小孩的脑袋和肩膀,那大小孩正逗得开心呢,不提防被来这么一下,回头望着长默,满脸懵逼,演默剧一般,一道如注血线从他额头滴下。其他几个大小孩一看急了,围住长默便拳打脚踢。 第一个拳头落到自己身上,长默就乐了。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异能突然活跃了起来,形成一张细网,网住全身。 那么大一个拳头,打在身上,咦,似乎不怎么疼? 哎呀对方还拎了棍子,要完啊!这下子要吃挂落了!咦,有点痛感,但骨头似乎没有受伤? 再试一试,真的不怎么疼,并非自己被打傻了。 这下子乐子可就大了。 当天有幸围观的众人只看到一个矮了一个头的男孩在几个大小孩的围殴下,身上的衣服被棍棒擦成一条一条,混着泥和血,模样是那样的凄惨,然而小孩身残志坚,像一头倔强的蟑螂,打不死,踩不烂,左奔右突,揍趴下了又爬起来,继续怼!围观的都傻了眼啦! 最后几个揍人的大小孩嘶嘶吸着气,看着依然生龙活虎的男孩,互相对视了一眼,胆子虚了,手脚也放缓了,一个个都是怀疑人生脸。 这他娘的不疼吗?他们拳头都揍软了! “疯子?”一个还拭图对暗号。 长默道:“疯你祖宗!”抡起散了架的书笈又要上,一个大孩突然喊道:“妈呀!这小孩有病!”捂着被揍得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了的手臂撒腿就跑了。其他几人早有退意,一看同伴这么不讲义气,那还了得,一个个一溜烟跑了。 “有种放学别跑!”一个爱面子的还放话。 留下一地残局,长默躺地上喘气,胖子颤声道:“默哥,你死了吗?” 长默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活着。去看老小怎样了。” 樊笙倒在地上,后脑肿了个大包。都说危难关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禀性,樊笙平时看起来腼腆又胆小,还不怎么爱讲话,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看到同伴被殴他是第一个冲上来的,一点迟疑都没有——虽然一回合就被揍趴了。 确认他只是一时晕眩,长默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年纪虽然小,战力也渣,但他认了! 金小胖突然哭了,眼泪混着两管鼻涕直淌,抽抽答答:“默哥,我不是故意不上来帮忙的,我只是……” 只是胆怯害怕。 长默捏了捏他消了些肉头的脸:“好啦!默哥没有怪你!你看你虽然没有冲上来,但也没有想要一个人离开对不对?” 小胖抽答道:“对。” 长默道:“那就是了。” 小胖狠狠道:“下回我一定帮忙揍死他们!” 这个……有这个觉悟精神是可嘉啦,但你这小胖子冲上来,力气没三两,一身肥肉还特别嫩,揍上去还带q弹的,妥妥的人肉沙包,那场景光想就是人间惨剧,金老板回头还不得把我怼死。 长默光想就寒了一个:“……可别,下回再这样,你就蹲一边,打冷子丢石头。不仅老二,老小也这样,不要一股脑冲上来了。” 樊笙顶着后脑的包精神还有点恍惚,但却只是腼腆的笑笑,并不答应。胖子哭唧唧道:“老小都被揍傻了,默哥,你真没事吗?” 长默:“没事。我护着要害呢!脸都没让揍着,从小我身体就特别能抗揍。” 胖子就小心翼翼往他身上摸一遍,然后一脸的“啊似乎有哪里不对”“呃还是我记错了其实没有打那么久”“咦好神奇啊”的表情。 打完这一架,长默只觉得神清气爽,从身体到精神上都痛快极了!仿佛二辈子的郁气都让今天给打出来了。 只是打架一时爽,后续就不那么美妙了。 首先是惊动了高夫子,还好他们身上都伤得不重,长默身上看起来很壮烈,却都是皮肉擦伤,血迹一部分是对方的。远没有传话的学生所说的“出人命”的份,以为是传话的夸大误传,倒是松了口气,给三个小孩擦了药,安抚了三个受害者一番,问了惹事的高年级大孩子的样貌,便放他们走了。 高夫子好打发,家里头就不那么好打发了。 检查战况,长默一共损失了书笈一个,衣服一套,文具以及其它杂物若干。 东西都好说,他身上带了银两,再买一套也不是难事。可是东西换了,样子就不一样了,家中终归要问的。如实告知,只会引来母亲担心。 晚上回家,长默先去了哑二那里,长默对哑二没有什么心理包袱,自觉爷们对爷们,打个架这种小事,就该坦坦荡荡。果然哑二对他这种信任十分满意,很干脆就将重新帮长默做一口一样的书笈的事应承了下来。 长默道:“那哑二叔,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我娘哦!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哑二已经帮小男孩检查过身体无碍,听他说话少年老成,不由失笑,点了点头。 长默松了口气,趁着哑二转身的工夫过去揉了揉一看到他就哼哼唧唧的黑驴的头,悄悄给它塞了二根用异能催生过的碧根草,便想告辞。拴紧了院门的哑二却突然拉住了他。 长默一阵疑惑。却见哑二转身大踏步往院中柴堆而去,弯腰伸手往里一抽,从里面抽出一根像是长戟的木棍,,高大壮硕的男人挺身而立,戟棍挥扫站了个武姿,接下点戳刺扫,行云流水一般使出一套戟法。 霸王戟法,杀神破碎,诛仙灭魂! 夕颜薄照之间,哑二收势,执戟而立,向来微佝的腰背此刻挺直,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惊天覆地的变化。 犹如天神。 长默张大嘴巴,像一只小呆鹅。 哑二手一扔,木戟被重新藏入木堆之间。 ——想不想学?哑二比着手势。 “想……想。”长默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学起来很累。哑二又比划。 “我、我不怕。”长默精神一震,开始两眼放光。 哑二:好,以后放学后到我这里一趟,我先教你基础的拳法。 长默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哑二叔,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会到这田庄里当药奴?” 哑二:我受过伤,现在空有一身架子,对敌不行。教教你这样的小孩儿还可以。 长默“哦”了一声。 哑二:这件事也是男人之间的秘密,我会戟法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连你娘都不要告诉,你要保守秘密,做得到吗? 长默有点迟疑:“连我娘都不要告诉?” 哑二:她知道我受过伤,舞弄棍棒,她会担心。 长默挠挠头:“可是如果会受伤,我也不希望你有事。” 哑二揉了揉小孩的头:我怎么会有事。 长默:“那我学了这套戟法,是不是也不能使用?” 哑二失笑:你以为这套戟法那么好学。等你全会,不知哪个时候。至于使用,不到危险关头,确实希望你不要使出来,原因以后哑二叔会告诉你。你信不信哑二叔? 长默就重重点了点头。 晚上回家,长默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告诉瑛娘书笈不小心推入湖水里泡湿了,放在舍间里,同时损失了一套衣服之事,瑛娘听完果然十分心疼,现在日子刚好过了些,像样的衣服也才做了三身,瑛娘勤俭持家惯了,不心疼才怪。 长欣却偷偷拉着长默,小声说道:“哥你跟娘说谎,不是好小孩。” 长默汗了一个:“哥没有说谎。” 长欣:“我看到你手臂上的瘀青了。” 长默:“那是不小心擦伤的。” 长欣:“那我告诉娘去。” 长默赶忙把小混蛋拉住:“好啦,回头哥给你买一块猪油糕怎么样?” “我要饴糖酥。” “你最近换牙,娘不让你吃太甜的东西。” “就要饴糖酥,十块。” 长默让步:“好吧,饴糖酥,但只一块。” 长欣:“哥~十块。” 长默虎起脸:“就一块。要不你去告诉娘,一块都没有。” 长欣勒索无果,终于点头,朝她哥灿烂一笑,露出一嘴豁了个洞的牙齿:“……好吧。” 第32章 残酷决择 校园暴力这件事还有后续。 这一天白天上课风平浪静,放话“放学别走”的大孩子也没来找长默的麻烦。倒是有一些听了风声的小朋友拿异样的眼光偷偷打量着他。 等下午课间,班上几个小朋友被堵在路中。 这次换了另外几个大孩子,一个个抱着手臂,不怀好意的样子。同届还有一些小孩路过一旁,看到这种情形,噤若寒蝉,避之不及。只有长默看到,衣服一甩,拎了一节哑二特地给他削的短棍就冲上去了! 你没看错,冲上去了!像个爷们那样! 长默再次报废了一套衣服。好在他之前就长了个心,再上学时给自己购置了几套衣裳,放在舍间,在学院就把那套家里的衣裳换下。 换来的是一战成名! 学初二堂新来了一个怪物,才这么高点,特别能抗揍,一个人对疯六、二柱、大牛、李程,还有三阶四堂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好几人,活生生对抗半个多时辰,疯六说拳头都揍软了,那小孩不仅依然没事人一样,还疯狗一样咬着他们不放!现在小孩的战绩,已经造成三人骨折,二人不同程度的脑震荡、其它伤残若干!可怕!疑似病友!切记绕道——这是流传在大孩中间的流言。 小孩们的更直接,看着长默的眼光简直又敬又畏又怕。暗地里给他叫上了“拼命三郎”称谓。 按照金小胖说法,长默当时冲上去的眼神那个狠厉,最后摇摇晃晃屹立在一干倒地□□的大孩中间的身姿那个雄伟!深深地印刻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显然,同样想法不止金小胖一人。一干小孩到了长默面前,开始不自觉变成鹌鹑。与此同时,长默的人气空前地高涨起来,被搭救的小孩隔天就鼓起勇气要求和长默做朋友,放学要和长默同路回家,正是启淳躲在树荫里看到的那一幕。 然后,不知谁带的头,小孩们开始学着金小胖“默哥”“默哥”地叫开了,长默隐约便成了学初二堂的头头。现在,金小胖走在长默身后,那腰身都是笔挺的。 这一战,也确定了长默对体内异能的某些猜测。 在前一晚入睡,长默按照往常的习惯,对身体进行“内视”,然后惊喜地发现,体内异能似乎凝实了一些。 他总结这次经历,当时异能特别活跃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一开始那一书笈? 当时,长默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一股力量想爆发出来。 异能活跃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吗? 而且,因祸得福,异能如今竟凝实了一些,是不是说明,他的异能可以通过抗击打的方法增长? 这个,似乎可以测试一下。 第二天的这一架,确定了猜测。 果真,他的异能可以通过击打的方式增长凝厚! 在末世,异能可以通过吞噬丧尸晶核的方法升级,穿越到了这边没有晶核,异能与这边的修练系统又完全不同,长默一直担心自己会找不到升级异能的方法,如今知道了法门,让他分外高兴。 呃,不过想想,脑补了一下自己以后拎着棍子敞着衣裳四处找揍的样子,似乎……有一点变态? 长默想了想,被动防卫另当别说,找人干架肯定是不行的,他又不是那些中二刺头,久了名声不好,师长也不会答应。只能另寻煅体方法。 这也不是难事,但一时也急不来。 最后,长默又头痛地对体内那个越人的禁制发了会呆。 气海中,禁制所具现的祖师爷形象背手静静站立,衣裾飘飘,无风自动,恍若侠客书生,青衫风流,十分潇洒。 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个身影又走近了些……不,不应当说是走近,而是距离又近了些,身影轮廓看起来更加大,更加清晰了。 因此,尽管长默对刘吕真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十分发怵,但还是不得不三番两次接近他,拐弯抹角询问这件事。 他就说自己偶尔在半醒半梦之间会看到祖师爷的形象,并且那身影似乎在接近。 刘吕真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倒摸索到了一点内视的门槛。奇怪,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凝聚疫力?” 当然是因为他体内的异能,长默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凝聚疫力的一天。他努力不让他歪楼: “爷爷,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祖师背影的事。” 刘吕真嘎嘎怪笑:“你这么担心?放心吧,老头背了一辈子这个禁制,你看我有事没有?你小子这么怕死,怎么当我越人?” 说的好像是他乐意来当一样…… 还有,你当然没事,因为出事的是别人! 长默敢怒不敢言,可怜兮兮望着老头。 老头呵呵道:“当然,你最好尽快凝聚疫力好来找我。否则……” 长默紧张道:“否则怎么样?” 老头:“当然是祖师爷的背影会越来越近,有一天,当祖师爷近到你眼前,再慢慢地、慢慢地把脸转过来的时候……” 会怎样? 会看到一个怪物吗? 还是七孔流血、狞笑着露出凶光? 不不不,他又不是身处恐怖片! 可是,体内有这么个东西,那感觉真的不是一般的不愉快啊! 长默光脑补就流了一背的汗。 什么后果先不说,他一点儿也不想每次内视的时候一张恐怖脸逼在眼前!唔……帅的也不要,他没兴趣! 长默被恐吓到差点内伤,又拿老头没办法,挫败地退散了。 苦中作乐地想,还好这坏老头目前似乎也没有安排他做坏事的打算?并且,看老头的意思,等他凝聚疫力,似乎可以从他这里学到一点东西的意思? 因此,长默对凝聚疫力这件事,有着深深的紧迫感。 他如今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名府的课业第一个月的体能煅造与文化课并不紧张,等到第二个月初级药典辨识和疫力修练两门课程一下来,就开始吃紧了。 因为他对凝聚疫力之法,简直无力。 将如今初到中阶之间的药童分为五个等级,凝聚疫力,就正式进入药童初阶一级。 长默记得灌体当日,资质被评选为上上的那对表姐弟当时就凝聚了疫力,看起来十分容易。对此长默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等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的天真!资质等级的差距,真如天堑! 现今班上数十人,按照修练之法引经行气,中等资质如樊笙者已经能导出薄薄一层疫力,下等资质如胖子也隐约摸到一点行气之法。唯有长默依然不得其门。 长默知道原因,因为他体内空空荡荡,疫力之源似有若无,他根本找不到源头! 长默不死心,他知道灌体之体进入他体内的疫力都被他的异能吞噬了,貌似因此而催生了异能的变异?但是,他体内就一点点疫力都没有留下吗? 他还要再尝试尝试,或许隐藏在某个行穴,某道经络还有一点。 白丹师说过,他的这种情况叫废资质,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凝聚起疫力。 很难,但为了小命着想,他不能放弃。 现在,长默一天的时间安排,药铺,哑二叔那里都是要去的,早晨的登天梯锻练一日未落下,一节文化课给他用来练字和背诵药典,再上过一节药典讲解和疫课,此外的时间,基本都给他花费在寻找疫力上。 疫力也,掌中源。 凝聚疫力,说穿了就是寻找,聚拢,降伏,控制,引导体内的力量,凝于掌心,正是具现力量的方法。 这一日,舍间的长默再一次静坐半天无果之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收起身法,脸上神色变化,挣扎了半晌,终于现出毅然之色,推门拜见高夫子而去。 “你想进行药沐强行催体?”高夫子听了他的请求,现出诧异之色。 药沐强行催体,这在学院中可是个谈虎色变的名词,这想当于再次经历一次接疫,其危险程度是非常高的。 在名府,很多资质低下迟迟无法凝聚疫力的学生最后都要面临药沐强行催体这一关。幸运的终于凝出疫力,大部分的却是从这一关淘汰了出去。 淘汰的下场是什么?呵呵,让父母多烧点纸,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鉴于残酷的现实,谁不是能拖就拖,哪有人主动要求进行的。 高夫子知道眼前这个孩子,近来这个学生可是有点出名。但他对资质不佳的学生向来也是漫不经心的,名府之中生命如草芥,高夫子也习惯了不去放置太多感情,这会儿倒是正色看了长默一眼,问道:“你叫长默?” 长默应道:“是。” 高夫子:“催体一事非常危险,决不是头脑一热可以决定的事。修练需渐进,我知道你这孩子最近甚出风头,可不要因为哗众取宠,做下无可挽回的决定。” 长默见他误会,连忙将当日白丹师对他资质的评断以及近来修练所遇到的难关他高夫子说明。高夫子听完,眉头皱起。 他最终点头:“好罢。我便依你所言。” 长默鞠躬行礼:“多谢夫子。” 高夫子摆了摆手,不再多言,但看长默的眼光,已经像对一个死人。 第33章 建章 大帝 长默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底气就是他的异能。 他有把握,就算不能成功凝聚疫力,至少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虽然这么想,傍晚回到家看到瑛娘,心里还是有点纠结。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瑛娘正在院子中码着萝卜大菜再上一次酱料封罐。晒了一个多月,萝卜条现在一块块呈油亮的浅褐色,味道已经很足。瑛娘撕一小块放进长默嘴里,长默傻傻地嚼巴两下咽下了。 ……咸鲜味的,挺香了。 “……今天夫子布置的作业少,提前回来了。”其实是哑二见他今日状态不佳,练了一趟拳就让他回家了。 瑛娘道:“那你先洗手换衣服去,娘弄好了去给你做饭。” 长默道:“我帮娘一起弄。” 瑛娘道:“嗳,别沾了一手味。” 长默道:“不怕。” 母子俩边干活边聊天,长默问道:“娘,你和哑二叔的亲事定下来了没有?” 瑛娘脸颊泛红:“定下来了。娘和你哑二叔商量过了,不大办,到时请个礼人见证,一家人喝个酒就成。就是这院子还要翻扩一下,等过了农忙,入冬的时候,就请人来操办了。” 长默听了精神也一阵振奋:“还是请邻里四处过来喝喝酒,热闹热闹。” 瑛娘嗔道:“你娘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怎么好意思。” 长默嘿嘿笑,确定了母亲下半辈子有良人依托,他的心理包袱也轻些了。 搬罐子经过屋檐下的时候,看到有两个放在木架上的竹筐正晾着几样草药,便好奇的问了一嘴,瑛娘笑道:“这个啊,这是娘听邻庄一个大姐的法子,她家也有一个小孩今年进了名府,夫子给了个药方,将几味药草泡酒,每月泡澡一次,可壮筋骨。娘先泡点试试效果,如果好,长欣以后也是可以用的。回头你帮娘仔细记记,将这方子记录下来。” 长默挑起几样药草看,现在也有粗浅的药材知识了,几样药材有的他认识有的不认识,可以辨别的几样果然都是强筋壮体的药材。他们在田庄这样的地方,周围很多也是没有自由身的贫家,养活一家人已经很艰难了,很少有余钱再配置给小孩改善体质的资源。但长默知道,在城里那些富裕的人家,只要家里出有一个血脉觉醒者或药童,就会开始收集各种药草药材甚至珍贵灵药提供两者使用,每户人家手头至少都有一二个自己的配方。 药童、神血战士的进阶,都是这些东西堆起来的。 想想,他,还有长欣,想支持两人进阶,家里那点钱根本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瑛娘对两个孩子向来很少提出什么要求,听到他资质不佳,也并未显露出异样,但从这两筐药草,却能看出她的担心和期望。 她也是知道下等资质进入名府即将遇到的重重困难的么?也是会担心他会遇到挫折和危险的吧?可是自己他情况比下等资质还糟糕,却是不能跟她透露的。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晚上入睡之前,长默将这段时间陆续回忆起来的一些可在这个时代推广的创意小点子,食物食材配方等记录整理在一本小册子之上,将它塞在枕头底下——这算做一个后手了,倘若自己真出了什么意外,依靠这个册子合理运作,应能保三口之家衣食无虞了。 隔日。小元峰名府。 高夫子领着长默七弯八绕,通过数道门禁,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大殿之前。 天气十分应景地阴沉沉地。秋风打着旋儿刮起地面一层落叶,沙沙作响。衬着殿前屹立的数尊石雕飺人,很是森冷肃杀。 不知是衣服单薄,还是气氛的影响,风一扫过衣襟,竟让长默悄悄打了个寒噤。 “怎么?怕了?”高夫子顺在长默的眼光落在那此飺人石雕上,悠悠道:“如果失败,你极有可能成为他们。” 他的语气让长默有点不舒服,他想了想,问出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个疑问:“夫子……为什么要造出这些怪物出来?” “怪物?”高夫子冲他冷笑:“飺人可是我们药师的利戟,药师的守护神!曾经的堇植大殿,他的疫力可以操纵两个高达八级的飺人,独力对抗十名神狩士!你说他们是怪物,离了这班怪物,药师什么也不是!只能是依靠神血战士庇护的卑微可怜虫!等你……”高夫子说着又摇摇头,止住了话,再多的话,也得这小孩有命出来,才有那个福气听。 高夫子没再多说,但光是上面的内容已经让长默露出了一脸震惊,他一下子想起那名策马单骑来到田庄的“侠士”,单是一个接近神狩士实力的神血战士已经那么厉害了,堇植大殿操纵两个飺人,却可以对抗十名神狩士! 这简直可怕! 这些飺人在药师的操控下,真的可以厉害到那种程度? 高夫子见小孩满脸敬畏,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等他们来到殿前,前方幽灵般闪出一名披着疫帽的老者,满脸漠然地望着他们。 高夫子回过头,压低声音,语气严厉:“最后一次问你,你可真决意进行催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长默弯腰行礼,语气坚决:“是。请夫子帮我。” 高夫子道:“好。按照院归,主动要求催体,需扣一百点的学分。你将铭牌给我。” 长默取出自己的身份铭牌,高夫子躬身将它递给殿前老者。老者接过,疫力一催,在铭牌上拂过,扣去相应学分,又将它丢还过来,随即转身,一声不吭进入内殿。 高夫子接回铭牌,低头看了一眼那铭牌上的名字,叹了口气,对长默道:“……跟上去吧。” 长默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握紧双拳,大踏步迈上眼前阴森大殿的石阶…… 皇城,渭京。 一身威严的建章大帝静静站立在玉石雕栏之前,等候他的结契者的到来。 夕阳之下,男人有着刀斧劈就的俊美容颜,身材高大健硕,半披的护甲之间□□出精壮结实的肌肉,身姿威武霸气,一身气势将身后雄伟峥嵘的连绵宫殿衬托成失色背景。 他等候的人终于出现在玉阶之下。 酷酷的建章大帝唇边出现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一下柔和了他威严的轮廓。但等老婆接近,他的笑意就凝结了,两道浓眉暗暗皱起! 宽袍大袖的风涯大殿提着鸟笼潇洒地走过来了,只见他衣襟飘飘,行走如风,但是右手手臂弯曲,似还抱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青色带着暗金的细鳞,头都数个幼角,一道背刺连接着长尾巴,此刻正大壁虎一般缠在他阿父的怀里,呼呼睡得正好。可不正是他刚蜕了鳞的儿子! 看这姿势,恐怕是让他老婆抱了一路过来的! 这小子几岁了?他以为自己还在吃奶吗?怎么还好意思赖在他阿父的怀里?! 这是想挨揍吗?! 不不不,刚回来就打小孩,给朝臣听了,又说他对唯一的幼崽太过严厉,给久别重逢的老婆的印象也不好,万一他又觉得自己是在给他下马威怎么办?忍住,本大帝要忍住!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建章大帝重新扬起英俊爽朗的微笑,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结契者,同时手指一伸,捏起呼呼睡觉的幼崽的颈项自他老婆怀里轻松撕开,将四肢大张的小玩意丢向紧张候着的德胜怀里。 紧接着朝宴,久未归朝的风涯大殿接受着百官的拜见。建章大帝喝着酒,有点心不在焉,眼光一直紧紧粘在他老婆身上。 喝了点酒的风涯大殿越发丰神如玉,眼丝如琉璃,敛住薄薄水色。 宴过了一半,建章大帝就开始忍不住,手从案下抓着男人的手,一直刮着他的手心,传递着浓浓暧昧的情|丝。 为了今天,大帝特地挑选了这身衣服,只上半身只由护甲与侧带围住,露出他精壮的胸肌与手臂隆起结实的肌肉,那强壮的充满成年王兽性感的弧度,一定可以令他的结契者满意! 啊!这该死的朝宴为什么还不结束?这班烦人的家伙为什么还不快点滚蛋?! 终于,碍眼的家伙一个个离开,建章大帝扑向他的结契者,炽|热的手掌侵入他的衣袍! “去寝宫。”亦是情弦拨动的风涯犹有一点理智。 建章大帝一阵激烈吮吻,全身气|血翻涌,情|潮如海。一把抱起他的结契者大步往寝室而去,就要攻城略地,大力鞭|挞。 然后,他就转了个身而已! 一道小小的暗金色的身影呼地闯了进来,手脚加尾巴并用,呼地就钻进他老婆敞开的怀里!那紧紧趴着的姿势是那样充满了占有欲,还有空伸出头,朝他凶狠地、充满示威性地龇了一声。 啊!身处情|潮之间的风涯大殿僵住了。而蓄势待发的建章大帝,更是如被兜头淋了一桶——不,一百桶冰水。 “启、淳!”这一日,渭京皇宫响起了建章大帝可怕的怒吼—— 第34章 青色崖试练秘境 眼前的小家伙,那副龇牙咧嘴透露出数道信息——这是我的东西、只有我能碰、今晚我要睡这里、你这个把我从阿父怀里撕开的混蛋、休想干坏事、这里只能有我的味道、有种你揍我! 建章大帝瞪向他的结契者:“这小子现在怎么这副德行?” 风涯大殿扶额。自打虚弱期之后,这小子似乎是瞧准了自己对他幼崽兽态的形态特别好说话,无师自通地打开了这项撒娇新技能,一看到他就化为兽态扑上来,偏偏自己是真的拿儿子兽态的样子没办法,这小子尝到甜头,现在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从一开始和灵鸟争风吃醋,现在演变到和老爹,这是要上天了吗? 儿子啊,你真当阿父的胸口是你的地盘了吗…… 风涯大殿头很痛,天龙血裔天生是个占有欲特别强的种族,就看他老爹,现在两眼发红,脑门青筋直跳,怒得简直连三尸神都在开暴走模式了。 建章大帝拎起幼崽:“你以为我不敢揍你?!” 小怪兽龇:我的! 建章大帝吼道:“才不是!你看清楚了——”说着狠狠把老婆搂过来,侧头弯身,在老婆胸口香艳的红点上叭唧啃了一口,冷酷地宣布道:“我的!这是我的老婆!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怪兽眼睛也红了,那龇声简直吵耳朵: 我的!我的阿父!我的! 建章大帝:“不是!我的老婆!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是在垃圾堆和石头缝里捡的!” 风涯大殿抚额,简直不想理这对白痴。 小怪兽已经出离愤怒了,在父亲手下扭动挣扎,突然一张嘴,呼的一下,就从嘴里劈出一个小雷球,打在他爹胸口上。 可是他的力量太小了,那小雷球击打在建章大帝贲实的胸肌上,就像遭遇铜墙铁壁,连一点小小的水花也没有被激起,就消失无踪了。 建章大帝狞笑:“好极了,就这么点力量,也妄想跟老子抢东西!再过个几百年吧!老子现在先让你瞧瞧,什么才叫绝对实力!” 他说着,一个以雷力凝结的小兽笼出现在他掌心,一下将儿子罩在里面。“今晚先在偏殿好好反省,老子明天再找你算帐!” 风涯大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选择没有开口。 第二天,阴云布面的建章大帝大踏步走进儿子的寝殿,一一检视。在他身后,负责王子殿下日常的生活官,礼仪官,医官,记录官以及教习文化课、武技、异能修练的几名师傅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接受大帝对于小王子这段时间从生活到学业的种种检阅提问。 至于为什么不是检阅本人?大帝表示太糟心了,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儿子那张脸,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自己一个错手打死儿子,为了自己的名誉考虑,他暂时还不想因为弑子而名留大昊青史。 殿外阶下,被愤怒的建章大帝迁怒的以德胜为首的数名太监此时正一字排开,一个个趴在长凳,施以棍型,那惨嚎一阵阵传进来,让生活官脸上的汗滴流成小溪。 为什么?因为大帝现在正在挑他的刺。 玉杯?撤掉!殿下喜欢的幻彩琉璃屏?撤掉!华盖上的灵珠宝饰——那么大的灵珠拿来装饰,这是想将王子培养成骄奢淫逸的性格吗?!换掉换掉全换掉!还有这个云松锦被—— “又不是养小娘,盖着花纹这么艳丽精致的绣被!换掉!”说着手一掀。 建章大帝承认自己在鸡蛋挑骨头,在无理取闹,在报复。堂堂大昊国唯一的王子,第一继承人,他想用什么不成?哼!我天真的傻儿子啊,跟我斗?你让老爹这么不痛快,爹能让你好过? 然后锦被被掀开,露出了破被单。 建章大帝:“……” “这是什么?”这是儿子的新怪僻吗?破被单? 生活官汗都不敢拭。他也是很无辜的好不好?谁不知道王子殿下身边有个德胜大太监,王子的生活日常其实他更有话语权一些,他不过是个负责调配的副官而已。为什么不让正主来回话让他来啊?呜呜呜,可以问完再打嘛! 他探头看了一眼,头更疼了。战战兢兢地将东西的来历禀告给建章大帝。 建章大帝的语调已经变成一种可怕的平静:“所以我的王子,堂堂的大昊储君,现在每天晚上不搂着这块破被子就睡不着,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生活官无助地看着旁边的记录官,很希望他能开口帮自己回应一句。记录官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自己只是一个躯窍。 “拿、去、烧、掉。再让朕看到它,朕就烧了你——”建章大帝的话是一字一句从齿缝蹦出来的。 建章大帝宣布要将幼崽送入青色崖试练秘境,引起朝野震荡。 老相国颤巍巍说,青色崖太危险了,被驳回;风氏老太君上书殿下还小,被驳回;太傅表示太危险,被驳回;大将军说不赞同,被驳回。 大帝这一回是铁了心啦! 他在前殿舌战群臣,回到后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走进来德胜哭丧着脸,就跟他才是那个儿子要被送去青色崖的爹一般,哀怨地向大帝行礼。 刚挨了打,又知道连大臣与风老太君都无法扭转的决定,他一个太监更不必多言,只询问王子进入青色崖后的护卫工作。 “就派几个青鳞卫跟着吧,记住一点,不许随便出手!”建章大帝冷酷说道。 “这……”德胜偷偷往风涯大殿那里使眼色,希望他能开口帮说一声,风涯大殿却将脸别开,坐在碧纱橱喝茶欣赏景色,一副儿子你们随便玩,我不介意的模样,不由泄气,诺诺道:“青色崖试练秘境是五级神血战士组队试练的秘境,殿下经过蜕变期,虽也有了五级的实力,但从未有实战经历,单闯青色崖,是不是太危险了……如果不小心受伤………” 论起纵溺小王子,老太监从小照顾小殿下长大,简直比对自己的娃还上心,事事迁让讨好,碰一下都嫌重了,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儿子能断奶才奇怪!建章大帝盯着老太监,觉得五十杖实在打太轻了。德胜被大帝盯得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噤声。 哼!真是越看越生气! 大帝拍桌子道:“受伤就受伤,没有被打残不准出手。你如果做不好,就换个人来!我要的儿子,大昊国的继承人,不是这副越长越没断奶的样子!都是你们这班奴才惯出来的!”建章大帝说到后面,简直咆哮。 德胜膝盖一软,不敢再多言,领命下去了。 “还有你!”等内侍一一离开,建章大帝怒气冲冲地对喝茶的风涯大殿道。他很生气,很不满,但对待老婆他不敢咆哮,只敢气哼哼说道:“这次你也不能管,自古慈母多败儿!我看他越长越没出息,都是你太骄纵他了!” “是是是!都是我惯的。”风涯大殿掩袖翻了个白眼,很想回他你们天龙一族的幼崽一个个可不都这副臭德行!呵呵威武英明的建章陛下您还记不记得您十三岁的时候还想跟你父皇母后一起睡的糗事?被一个人扔在寝殿差点还哭了好不好!现在胸肌长出来了,就自动无视自己小时候怎么作的了,呵呵呵。 不过,还是算了。 大殿有点心虚,眼前的结契者之所以这么暴跳如雷,也许、貌似、可能是因为昨晚最终没有事成,一个欲求不满的男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言,聪明人还是顺着毛不惹他生气了。 王兽天龙,就是这么幼稚的种族啊,啧! 青色崖试练秘境。 这里长年流动着一股阴风,到处是乱石残垣和茂盛山林,主要生长两种凶兽,一种动作敏捷,有着长长勾镰,利用丛林掩藏能吐出风刃和尖锐木刺,一种是石兽,长得奇型怪状如岩石一般,待不小心的人路过便跳起袭击。 启淳从小到大修习武技和异能不乏对练的,但被单独丢到这么一处秘境面对未知危险的实战经历,还是第一回。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背后空空荡荡,以前拥护在他身后的那些护卫侍从,现在一个也不见。他是被父亲丢进来的,前路他必须一个人面对,没有谁可以提供依靠。 启淳抿紧薄唇,面上是一种理智过头的严肃与冷静。 他检查着身上所带着的东西,在建章大帝的严酷指令下,没有人胆敢给王子殿下开小灶,他身上一共有三件防护型的护宝,这是阿父,太傅以及外祖偷偷塞给他的,攻击型的法宝却一件也没有,只有他手上握紧的长刀,是一件增益雷力属性的武器。 小殿下抿紧唇,哼,既然父皇想要测试他,给他难题,他堂堂小王子,岂回认怂? 天龙王兽,会怕这些低等凶兽? 他握紧武器,脸露毅色,一步一步向前。 很快,他就迎来了他的第一场战斗…… 第35章 设想 名府,神秘大殿。 长默刚踏进大殿,身后的门啪啦就关上了。 殿里面四角燃着长明灯,气氛阴阴森森。让长默意外的是,一片死寂的殿中居然坐着不少人。 这些人背对着长默。坐在一张张黑漆漆的乌沉木靠背椅中,只露出半个头。也不晓得是不是在修习什么功法,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居然一动不动,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大殿里面空间构造也很奇怪,因为平面面积很宽然而头顶殿梁压得很低,再加上间隔数个人身便摆放的椅子,视觉看过去密密匝匝,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压窒感。 长默紧跟着走了几步,忍不住好奇地往一侧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心口一缩。 哪里有什么修习功法的人啊!木椅上坐的正是一具具用黑布包裹的童尸,这此童尸比他大上一些,嘴角长出一对獠牙,皮肤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一对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眼睛半合半闭,唇鼻之间有与活人不一样的白色雾气吞吐,七窍与放置在木椅扶手朝上摆的手心都盈绕着细细电蛇一样的绿丝。 分明真是一班正在培育的飺人。 联系着先头高夫子的形容,眼前这班静坐的飺人在长默眼中形中一群恐怖的凶兽! 现在自己正身处凶兽群中! 长默一阵汗毛直竖! 突然,从内殿的方向飞出一片萤火虫一样的白色光点,飞散分布在殿中。长默感觉体内异能有点兴奋,想扑出来抢食的样子,连忙控制住它的躁动。就这么一愣神,殿中飺人纷纷张口作出吸食的动作,将白色光点吸入嘴巴。 旁边,一个光点悠悠撞来,一个两眼带着红色血线的飺人张着嘴巴,已经做好吞食的动作,身旁飺人突然一伸手,将光点抓住,吃虫子一样丢进嘴里。红眼的飺人一顿,就在长默以为他会扑上去殴打抢食同伴的时候,那飺人却一睃巡,然后没有情绪的眼光定在前方领路的那个老者身上,紧接着用僵直的动作一起身,三两步蹦到老者前面,伸出手,拦着不走了。 长默竟看懂了他的意思,因为长欣要糖吃时就是这个样子。 那老者似乎也被勒索习惯了,一句废话也不说,手一翻弹出一小团疫力送进拦路飺人嘴里,那飺人咂巴嘴,蹦回位置坐下了。 长默:“……” 他发誓,他居然能从那张没有情绪的恐怖脸上品味出心满意足的感觉! 大吃货国的子民果然威武——长默给这么一搅和,看到飺人时那种紧张中夹杂敬畏、畏惧与莫名不适的情绪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老人继续走。内外殿之间间隔着一排七开的镂空雕花木门。刚刚那些白色光点就是从门里头飞出来的。 老人推开最里测一扇木门,示意长默跟上。 里头格局又是不同。不同于外殿的宽阔,里面被分成了小小的隔间,长默来到的,应该是其中一个。 一个大池子处于隔间中央,四角有四个石雕的龙形兽头,正缓缓地往池中喷出一股股浅绿色雾体,池子里,这种雾气已经氤氲了厚厚的一层。 不过这一会的功夫,池子上方又凝出一片白色光点,轻轻涌动,然后,光点像是脱离了束缚,无风自动,纷纷穿过镂空雕花门往外飘。 这应该就是疫力了。就不知道这池子里有什么机关,竟能形成这种能量? “你有三个时辰的时间。”那老者的眉头连掀动一下都没有,淡淡吩咐。 后头的门再一次关上。 老者的脚步如幽灵般无声,门这么一合上,四周重归于恐怖死寂。 长默努力将一群坐在椅上的恐怖童尸正隔着一扇镂空的门与自己对望这种可怕想法隔离大脑,走近绿色雾池。 先前看的不仔细,总觉得绿雾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发现里头还飘荡着一层絮状的细丝。 长默拿手试了试,下一刻,脸色一变。 他的指间传来针刺一样的痛感。 他的异能现在可以抵抗普通的*伤害,也就是说,这些白色细丝攻击的,是精神层次的东西! 长默的脸色有点发白,但他没有犹豫,将衣袍鞋履脱下仔细放好,想了想,将白丹师所赠的那瓶聚灵丹放在池畔容易取到的地方,然后进入雾池。 绿雾与白色的絮丝迅速将他淹没。下一刻,池中传来他打滚痛呼的声音…… 青色崖试炼秘境。 启淳一挥手,手中刀刃雷力涌动,一下子将扑过来的一只石兽劈成齑粉。 地面已经覆盖厚厚一层粉屑,数十颗白色透明的晶体散落在其中。这是石兽爆体之后,遗留下来的晶核。现在,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了。 启淳的呼吸有一些粗,狭长的双眸却尽是兴奋之色。 他尚且稚嫩的脸颊此时似乎有了一点刚毅的线条,英气的双眉带着一股肃杀与战意,小小少年勃勃生姿。 战斗,是天龙王兽的本能,从沾上第一滴血迹,闻到那股血腥味道开始,就自动被激发了。 启淳警觉的双眸四下查看,一边冷静地取出腰边锦袋,一个个将那些透明的晶体放入袋中。 他有点脱力,布满血迹的指尖在轻轻颤抖。 十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布落在他身体四处,上面有爪痕,有木刺的伤害,还有石兽自暴的一击所留下的一片擦伤,然而启淳并没有觉得多疼,反而抑制不住的是心底那股噬血的兴奋,一种缘自于血脉的对战斗的渴望! 他身形一顿,动作敏捷地跃进一颗树冠浓密的大树。 下面他准备稍作休整。 取出水囊灌下几大口水,启淳自怀里取出青色崖秘境地图,绷着一张小脸查看。 接下来去哪里? 嗯,就这个紫金桦林好了。听说那里有一种紫金兽,成年紫金兽体内有一种紫金色的晶砂,取一些给阿父的鸟笼做装饰,一定好看。 哼!当然,他非常讨厌鸟笼里那只灵鸟就是…… 雾池。 疯狂打滚的长默声音渐熄。 他陷入半昏迷之间的内视状态之中。 在他体内,感受到危险的木异能在疯狂怒啸。浅黄色菟丝子一样的茎须在生长,伸展,一层层包裹住他的气海。 此时,终于有牛毛针一样的细丝顺着经络血脉侵袭进来,刺向丹田所在。 黄色的根茎被白色细丝一刺即溃,但很快,新的嫩黄的茎枝生长了出来,只是重新生长的部分有点凝结不稳,似乎比较虚弱。 这只是一个试探,接下来,白色细丝似乎摸准了黄色茎草的实力,开始大面积的突围进攻! 它们从男孩的四肢,血肉,经络侵袭而来,迅速凝结成拳大头的一篷! 它就像一个拳击手,看准自己的敌人,发动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了! 一直消极抵抗的木异能像憋伏了一整年的武装力量那样暴动了,只见它体表浅白色异能一闪,无数柔软的茎须蓦地如钢丝般笔直,以击穿山海之势伸向白色细丝,很快将它们吞没…… 长默缓缓地清醒了过来。 此刻,他浑身湿汗,眉心依然能感受到一突一突的刺痛,但一开始那刺向他整一个躯体的,无数针扎一样的刺痛此时已经消失了。 四周,剩下的白色丝细像避开什么可怕的凶兽,远远地避开了去。 陷入昏迷这一段时间过去了多久,长默完全没有概念,但是,这个时候的雾池上方,却已经凝结出了一片疫力所形成的光点,这些能量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在凝结一定数量之后摆脱雾池的牵引力而去,而是一直堆积在池子上层,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如一层即将下垂的霜云。 而长默的眼光,落在池畔那瓶聚灵丹上。 他已经询问过高夫子,聚灵丹适用于整个疫力修练的初期,对于已经凝聚成疫力的药童来说,这是一种普通的修练加成的丹药;但如果是迟迟无法凝聚疫力的人使用,则可以帮忙使用者在更易聚集疫力的情况下,有一定的机率在气海之中形成一道气穴,当疫力灌满这道气穴,加以温养,催生控制,便能成为他的疫力之源。 当然,用这种方法凝结成的疫力,较正常汇集于气海所形成的疫力之源是要弱小很多的,一个“穴”,无论如何,是不能和“海”相比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提前使用聚灵丹。 初初得悉聚灵丹的作用,简直让长默喜出望外。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在体内凝聚疫力的问题。 他的废资质并非这个修练系统中所定义的那个废资质,而是因为他体内已经存在木异能这种力量,疫力一旦进入他的体内就会被异能吞噬,木异能过于霸道,无法并存。 既然无法并存,那么分流呢? 如果将他的气海一劈为半,一半存放木异能,一半存放疫力呢? 聚灵丹使他的设想有了实现的可能。 现在,他的身体经过白色细丝的锤炼,已经是承接疫力的最佳时候,这种状态,极有可能加大他凝聚气穴的机率。 接下来,便是印证设想的时刻了……他会成功吗? 第36章 神秘青铜面具女子 两颗黄澄澄的丹药滚落在长默掌心,散发着阵阵药香。 仔细一看,丹药体表还有两道细细的丹纹,这是上了品阶的丹药才有的体现,白丹师所赠的这两颗丹药,绝不是外头那种普通的十两一颗的丹药。 长默欣赏了一阵,深吸了一口气,张口含住了两颗丹药。 丹药一进入体内,药力瞬间散开。 内视状态中,长默看到药力所至之处,形成一道道蓝色的通道,自成一体,流向四肢百骸。 丹田中,吞噬了一整篷白色细丝的木异能静静蜷缩着,似乎正在稍作休整,那一束神秘小草此时轻轻曳动,像泡于海水中安静的水草。但长默注意到,它的一部分茎须在轻轻抬头,似乎正在注视头顶的那一片疫云。 就这么安静地呆着吧,不要出来捣乱。长默在心中这么祷告。 然后,他盘膝做下,运行起那一套名府所授的疫力行气基础功法,催发聚灵丹药力。 淡淡的药香自他身上散开。 头顶,疫力云层已经越压越低,此时就像受到什么刺激,像开闸的洪流,向长默身上涌去。 轰!一瞬间,他体内的异能也动了,沉睡的小猫被唤醒,变成暴躁充满攻击性的雄狮。茎须如潮水,迅速沿着一道道经络的方向散开。 长默额头淌汗,拼命给异能下达不要进食的命令。 然而,吞噬疫力能源似乎是异能天生的本能,在长默的阻绕下,它有了一瞬的迟钝后,依然如同一头红了眼的饿兽,扑杀上去。 疫力一进入长默体内,想走的便是蓝色的通道。然而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大口一张,奋力争夺这一片能源。 最后,一整片疫力不得不一分为二,大部分教异能吞噬,小部分进入蓝色通道之中。 上方,疫力的云层越来越簿,最终,只剩下点点白光,长默的身体如同长鲸吸水,一一将它们吞噬干净。 身体内,异能餍足地卷卷细须,与此同时,蓝色的通道开始收缩。 点点白色的疫力在蓝色通道里面流动着,被包裹压缩着,缓缓凝结成流水一样的波光,向通道中心处汇集。渐渐地,一个蓝色的光球出现在长默体内。 蓝色光球形成之际,没有犹豫,一头扎向丹田。 气海之中,黄色小草已经开始收缩茎须,退回自己老巢之中。它对忽然之间多出的蓝色通道有点怀疑,但没有多加干扰,在这具身体里面,它自认是老大,可以有老二、老三、老四出现,前提是不造反。 所以回到气海,它还得意地朝那个一直静静站立的越人祖师绕了一圈,如同王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就在这时,蓝色光球一头扎了进来。 光球的身上,疫力的气味一点点散开。 这是……食物? 异能瞬间又暴动了,还没有完全收拢的枝枝丫丫迅速涨大一倍,向蓝色光球扑去! 不好!整一个气海瞬间在翻滚! 盘膝打坐的长默的脸色开始发白,他束手无策,只能一道道地向异能下达着命令。 不要攻击!不要攻击!不要攻击! 可是,异能已经疯狂了。被无数的茎须缠住,蓝色光球的外壁开始不稳,更多的疫力能量散出。太鲜美了……长默甚至听到了黄色小草的欢呼,它的嫩须一根根像吸管一样往蓝色的球壁刺入,忘情地吸吮着里面的能源,蓝色的光球无力抗拒,光芒开始一点点地变弱,圆球也塌陷着,迅速瘪了一块。 这是……要失败了啊……长默颓然地合上了眼睛。 这个法子,看来行不通。 体内异能太难控制了,在无法完全控制这种力量之前,他是很难如愿的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还有白丹师那两颗珍贵的上品丹药,就这样给糟蹋了……错过这一次,他还有机会凝聚疫力吗? 长默说不出的挫败,就想退出内视,不再细看。 然而就在下一刻! 一道声势有如霹雳的亮芒蓦地亮过他的气海。 长默两眼一缩,亮芒所起方向,竟是他一直忽视着的那道越人禁制! 一个带着青铜面具、头长独角的青年站立在云海翻涌之间! 看衣饰,“他”应该就是一直背身而立的越人祖师! 现在,“他”竟转过了身! 可是,转过了身的越人祖师,给长默的感觉却更加神秘。 最让长默意外的是“他”。 为什么是“他”?因为看到正面,长默诧异地发现,越人祖师胸口隆起,竟是一名女子! 之前,长默看到的祖师背影虽然比较清濯,但他身着青色的男装,身量又长,比普通的男子逊色不了多少,长默下意识便把“他”认成了男子。现在再看,这女子一身打扮配合身高显得极为中性,手执一柄古剑,便似要乘风破浪一般,却是英姿勃勃,气质娴雅。更奇的是她额头长的短角,这……这是什么来历?原来这个世界还有长角的人! 长默称奇不已,现在再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兽人,他也不会太奇怪的。 启淳:呵呵,我可以给你表演变身。 三观受到冲击的长默却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这位神秘的越人祖师又迅速挥剑,她的身姿昳丽,浑身的气势便如身处千军万马一般,这一剑,她划过头顶半空,身姿因迅猛的力量往前躬,剑尖划出清晰的弧形,斩向前方虚无。 剑意如虹,刺目的亮芒再次亮起。 第一剑,剑意袭击的是异能本体! 黄色的茎草在感受到危险的一霎,迅速地放开蓝色的光球,缩回本体。 剑芒将它的身躯斩裂成对半。愤怒的木异能迅速重新凝聚,茎须炸起,向青铜面具女子回击。这时,第二剑已来! 两道力量碰触,对抗,长默头皮发麻地发现,他的异能在对抗片刻之后,片片溃散了开去。 黄色小草收缩回所有的茎须,本体回归原有的大小,沉默了下去。 蓝色光球重获自由,欢呼了一声,亲昵地飞向青铜面具女子。 女子伸出手,在光球上抚了一下。 下一刻,光芒大盛,蓝色光球里面所蓄的疫力如同银砂一般流淌而下,以女子的脚下为中心,铺出一层白光闪烁的地面。 疫力尽褪,蓝色光球变得黯淡,颜色也褪成浅浅的月白色,缓缓围着女子身周按着一圈圈的轨迹运转。 女子重新静立不动了起来。 气海重归于静寂,女越人祖师身处于一片虚无,脚下踩着疫力所形成的点点星海,仿似身处于银河,画面极美。 然而长默的心情却是:“……” 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尝试着运转行气之法,气海中的疫力汇集成一道细细流砂,长默的心跳同一时间骤快,因为他抓到了那种力量的感觉,疫力在他引导之下,流过经络,在他的掌心形成了微弱的白芒! 他成功了! 他在体内形成了疫力之源!并且不是“穴”,而是凝聚于气海! 所以,是越人的禁制在紧要的关头,出手帮了他! 这这这…… 长默不得不重新正视着这道禁制。 身姿娴雅的越人祖师静立的气海,身旁,月白色的球体缓缓围绕,无论从她遮挡真容的青铜面具,还是头顶异于常人的短角,都显得神秘非常。 还有那惊艳二剑所带来的深深震撼! 长默是先入为主,同时也因为刘吕真的恐吓一直给他一种误导,让长默以为这道越人禁制只是这个组织控制手下的一个手段,除了给被控制者带来危险再无其它作用,现在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这种突然被彩球砸中的感觉让长默的心情真是复杂难言。 同时心中涌出一股感激。 尽管知道气海中这个越人祖师不过是一个具现化的虚影,他在识念中还是对她行了行礼,感谢她的出手之恩。 长默又检视了异能的情况,发现它并没有被损伤,但是从黄色的茎草那里传递过来了一道委屈的意念。 长默口不对心地安抚了一下,嘴角却咧开了大大的笑容。 疫力之源,解决! 青色崖试炼秘境。 一圈紫金兽的尸体七零八落地铺在地面,兽血与四洒的碎肉残肢让画面无比血腥。 数十头紫金兽围成一个半圆,双眼赤红,口中吐出炙烈的火焰,围攻中间的敌人。 最显眼的是,紫金兽中间,还有两头形体比其它同伴大了一个头的,赫然是两头进阶七级的紫金兽! 这时的启淳已经化为兽态,体形也化至最大的形态,恐怖的威压自他身上发出,令同阶的数十只紫金兽簌簌发抖,如果不是两头七级的紫金兽镇压,它们一定转身就跑! 谁能想到,最高只有五级凶兽的青色崖试炼秘境竟出现了两头七级的凶兽,还好死不死给启淳遇上了! 天龙王兽是这一片大陆最优秀的血脉,其天赋之力有蹍压同阶的能力。可是启淳现在面对的不仅是一对数十的战斗,对面还有两头高他两阶的凶兽! 是以,一场对峙下来,启淳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旧的伤口未好,又新添了无数被紫金兽炙伤焦黑暗红的伤口,阵阵散发一股异味。 然而,他双眼中的战意却半点未熄。 战斗间隙,他瞥向身后丛林,发出警告的低吼,示意身后的人不要搀和他的战斗。 林中,几名青鳞卫面色发白地盯着这一切,数人握紧了武器,一个青鳞卫终于忍不住问身前的老太监:“公公,我们还不上去吗?” 德胜一摆手,脸色却比他们更难看:“再等等,殿下身上似乎有升级的迹象!” “升级?!” 青鳞卫惊呼,再看,几人中等阶较高的也发现了空气中那股渐渐加大的波动。 启淳扑向七级紫金兽,进阶的紫金兽淡紫色的火焰令他右肩数片青金色鳞片卷缩脱落,皮肉被烧焦,他发出一声怒吼,狠狠划出镰状的尖爪,雷力启动,撕开了紫金兽的防护。 一串腥红的血迹洒落在地下。 “吼!”同伴受伤,另一头杀红了眼的七级紫金兽愤怒地咆哮,指挥着另外数十头五级紫金兽同时向启淳扑去! “不好!殿下有险!”德胜又惊又怒,身形快闪第一个冲进战圈。 然而下一刻,有如霹雳似的一声炸响,一股刺目的雷力光芒爆发于战场中间。 强烈的波动在战场中震开! 一圈紫金兽像遭受到不可逆转的力量,纷纷被震甩出去,电晕在地面。 数米远,七级的紫金兽重重摔在地面,一只粗壮前肢被雷力焚成灰烬,它的眼中露出震惊和惧意,扭身就跑。 身后,王兽幼崽发出一声充满力量与挑衅的咆哮。 危险关头,王兽幼崽体内神血翻涌,冲破了重重桎梏。 似与名府中的长默遥遥呼应,王子殿下,六级!进阶! 第37章 学分 长默从内殿出来,一班飺人已经离开,空荡荡的殿中只剩下一张张黑沉木交椅,间或碰倒一二张,地面留下一滩滩绿色汁水,有点瘆人。 外头已是中午,高夫子候在来时之处,看到长默,着实是意外了一下,但他在这大殿外经历生死反转的事情不少,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如何?” 面色还有点发白的男孩此时已经收敛住了欢喜的情绪,沉稳地演示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很好。接下来还望你戒骄戒躁,勤加修练。” 长默道:“是。” 长默今日缺席,好些人原本就奇怪,等高夫子领了人以赞许的口吻告诉大家长默已经通过催体凝结疫力之事,孩子们的反应就直接多了。 一班学生炸开了锅,交头接耳。 在他们中间,药沐强行催体可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传说。 他们一个个都经历过接疫,那种游移生死的可怕经历,谁还想再体验一次。 还是主动要求的? 他疯了吗? 他不怕死吗? 知道他不怕疼,他居然连死都不怕。 果然是拼命三郎! 真是个可怕的怪物/我敬他是条汉子!这是一班小屁孩心中两个反应。 长默听到这些评语,只有苦笑:他身上有木异能和越人禁制双重枷锁,这班小孩哪能理解疫力对于他的紧迫感。一个迟迟无法凝聚疫力的药童将面临淘汰,这是他在这一片大陆生存的根本,如果可以,谁想拼命,谁想当怪物和汉子,他比谁都惜命好不好? 小孩中,优等生和差生都是有比较的。各门功课都有一个成绩排行表,谁文化课好点啦,谁到现在还背不了三字经啦;谁的药典背得多,谁家里还有一个大药园,已经能认出好几十种药草的药力药性品阶和用途啦;谁登天梯最快,谁老是拉后腿,小孩们天天比较着,都门儿清哩。等疫力修练的课程出来,被重视的程度更是其它几门功课无法比拟的,众人的资质品阶,修练进度更是小孩们天天密切关注的事情,谁都不想垫底的。 长默这股拼劲,无形更催发了这种竞争。 高夫子将长默树作了典型,一个目的,是想弱化学生中对于药沐催体的恐惧;另一个用意,便是想催发学生们的斗志了。 不得不说,高夫子的算计很成功。 连一向散漫的金小胖这下子也紧张了。长默一下子升上去,他底下便再没有人垫底了。 “默哥,你太不讲义气了。”等下课,胖子哀怨地对长默说。 另一班小孩围着长默打听催体的过程,已经凝聚出疫力的纯粹是好奇,还有好几个资质极差的,甚至也动用起想学一学长默的心思。长默牢记着高夫子的警告,既没有夸大恐吓,也没有将催体的危险弱化,把能说的都跟小同窗们分享了。对几名跃跃欲试的也是坦诚交底: “我的情况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只需循序渐进修炼定有成果。相信高夫子的意思也并非想让你们贸然冒险,只是想给你们增加一点信心罢了。” 有他这个成功案例在,就算将来你们当中有人逼不得以需要去进行催体,应该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长默心中叹气。 孩子们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们当中有部分是和长默同期进行资质评测的,长默当时测试时一颗灵珠都没有亮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听长默这么一说,很多人都是恍然,点头同意。几个资质差的更是小胸脯一挺:对呀,拼命三郎可是个废资质,所以才必须去冒险,我们虽然是下等,可是比他好很多的,现在连他也凝聚了疫力,看来这件事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再练一练,一定就成功了! 一时周围一片振奋。 晚上回家,将这件事告诉瑛娘,瑛娘也是大喜,还叫了哑二过来,一家人做了一顿好吃的,欢欢喜喜庆祝了一下。 高兴过后,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现实的问题了。 一是聚灵丹的事,二是关于学分。 聚灵丹是贯穿药童初阶的最基本丹药,这种基础的增效丹药并没有什么副作用,在初阶段可以大量使用。目前学院中提供兑换,五个学分可换一颗。按照夫子的建议,待他们凝聚出疫力时便可使用,每月可兑换三颗,十日服用一颗。 但长默知道,这三颗,只是满足最基本的需求。学生中有出生富贵之家的,是一日一颗服用的。 普通聚灵丹的价格是十两银子一颗,如果想要更高等阶的的丹药,那价格肯定是自己更难以承受的数额。 虽然家里还有自己挣的那一百两以及二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金子,但长默并不打算动用。家中下半年还有喜事,还要花钱,哑二虽是入赘,母亲多些银钱傍身,更有底气。况且,这些钱对于贫家过个小日子是富余了,拿来购买丹药却是填无底洞,根本禁不得几回花。他还得另想办法。 长默甚至还想过厚着脸皮到青云丹院那里蹭蹭。那是整一个大昊国最优秀的练丹圣地,高级的丹师是不太会练制这种低阶丹药,但那些学徒肯定会练制,他们练制出来的丹药价格肯定比外头经过层层盘剥的商铺低廉,甚至还有可能出现更高级的质量。 他现在已经凝聚出了疫力,也能冒充一下这个世界的一名普通药童了。白丹师当初想要对他进行的试验,他有极大的机率是可以含混过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长默又放弃了。白丹师毕竟对他有赠药之恩,他不想接受试验是基于本身的安全考量,情有可原,存着利用的目的去接近他就有失君子之道了。长默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但这种掉人品的事,轻易还是不想做的。况且以他目前的课业安排,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做其它了。 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聚灵丹也并不是非要一日一颗,此事从长再议就是。 其实是学分。 学院对于入学的每个新生是有一百个学分的底分的。登高梯奖励了五个学分,后面,有的是课业测试优秀者、有的是夫子布下的有难度的习练,陆陆续续又增加了二十几个学分。也就是说,催体之前,长默一共有一百三十个学分左右,扣掉一百,他现在就只剩下三十左右。如果要兑换聚灵丹,也仅仅能换六颗。 长默已经知道,学分对于学生们是大用的,像他这一次催体,兑换丹药就可以利用学分兑换。通过长默这段时间的观察,平时课堂所奖励的学分并不多,更大的获取途径,是完成学院中派发的各种任务。 当然,他们一班小朋友目前初来乍到,学院中还没有相关的任务派发给他们的。 长默不得不考虑这个赚取学分的方法。他目前提前消费掉了一百学分,就算不兑换聚灵丹,难保会有其它需要用到学分的地方,到时他就没有多余的数额可以扣了。 隔日,他就向高夫子请教了这个问题。 听着小男孩一本正经地分析自己的窘境,高夫子感觉这个学生又一次给自己带来惊奇。 他点了点头:“你想赚取学分,任务倒不是没有。就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这个苦。” 长默见他松口,大喜:“请夫子示下。” 高夫子问他:“昨日进入大殿,那些飺人你见过了吧?” 长默心里一跳:“见过了。” 高夫子:“怕不怕?” 想起那处阴森森的大殿,说真的,还真有点毛毛的。长默道:“……学生觉得还好。” 高夫子道:“呵呵,是吗?那好,那里正好缺个清扫,你就过去吧。” 于是,长默得到了新工作。每日午后到那个大殿清扫,内容,正是他当时离开时的那种绿色的汁水……不,那已经不能单纯称为绿水了,等到凑近去打扫的时候,长默在那堆液体里面发现了蠕动的尸虫。 “怎么样?” 长默第一次干活出来,高夫子笑眯眯地问他。 面青唇白的长默没有回答他,因为怕一开口就吐出来。 “还去吗?” 长默点点头。 “清扫那处大殿的工作,这个月已经换了三个人了。你没有被吓退,很好。” 夫子这是在考验他吗? 长默苦笑。 这个学生,有点让自己满意呢。 高夫子这么想着,突然取出一根短棍,往长默手臂就重重地来了一下。 啊?!猝不及防之下,长默差点就被打懵了。 他瞪大眼睛,诧异又不解地看着老头。 高夫子哈哈大笑,觉得很高兴:“没事,我就是想试试,听他们说你特别抗揍,究竟是不是真的。” “……” 所以这其实是个神经病对吗? 长默满脸黑线,眼前老头那为人师表的伟岸形象全坍塌了…… 渭京。 御殿,建章大帝手一翻,巴掌大的袖里乾坤袋袋口一吐,“哗啦”一声,一大堆闪眼的凶兽晶核倾倒在阶下,足有数百个之多。 众大臣围了上来,纷纷讨论。 “这是五阶的曲木兽,样貌如獐鼠,身形灵巧,善发木刺,它的攻击可以轻松地破开一个五级神血战士的防护,猝不及防,可是非常头疼的存在。” “看这核晶,怕有一二百头之多吧?” “……这是石兽,善隐匿,此兽力大无穷,以石为体,坚固无比,全身上下只有眉心处一个弱点,极为考验袭击者的准头与爆发力。一旦不小心陷入石兽群中,将非常危险!” “啊,还有这个紫金兽……”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言地讨论。终于有一个大臣恭敬地问: “……陛下,这是?” “这是吾儿此次独闯青色崖试炼秘境的战果!四百一十二头五级核晶,还有一头七级兽晶!”等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建章大帝骄傲地宣布战果。 哗!大殿中的讨论声更大了。 “并且,启淳已在此次试验中一举突破五阶,现在已经是六阶的神血战士,距离他进阶五级,不足二月!” “陛下!”老恒青侯当场就扑倒在大帝脚下,涕泪交加,浑身颤抖,激动不已:“殿下如此英武,陛下后继有人,老臣心中实在是太高兴了啊!” “起来吧,恒青侯。小小成就,太过夸奖,会让王子忘形。”建章大帝沉稳说道,眼睛却朝殿下最靠前的数名下属扫去。呵呵,容国公,你不是一直说你儿子厉害吗?还有风国舅,你家小鹦鹉会使驭风术,有我儿子的六级雷术厉害吗?还有那位大将军,虎门无犬子,你敢让你儿子单刷青色崖吗?! 呵呵呵!我的儿子就是这么棒! 建章大帝的胸口在一片夸耀中越来越挺,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谦逊沉稳。不时虚伪地摆手。 “陛下,殿下此次初试身手,当真战果硕硕,青色崖危险万分,不知道殿下可安好,可受了伤?” “无事,是受了些伤,不过都是皮肉伤,诸臣不必担心。”建章大帝豪爽地摆手道。 净沙殿,王子寝室。 建章大帝口中无事的王子殿下此时一只前肢正绑着夹板,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连着小尾巴都缠着绑带,整一个木乃伊小怪兽的形象,还是骨折版的。 等阶的差距还是有压制的,启淳在破开七级紫金兽防护的同时,一边手骨也被震折了。 先前战意澎湃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现在冷静下来了,骨折和火療之毒开始突突地痛。 堂堂小王子当然不可能喊疼,只是眼睛有点湿润。 现在,身残志坚的小王子正缠着他阿父撒娇。 风涯大殿一脸心疼,眉头皱得死紧,亲手给幼崽上药喂水。第一眼看到儿子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儿子简直将他吓得差点心脏骤停。等确定都是皮肉伤之后,才放心了不少。 天龙王兽一身鳞甲的防护非常坚固,然而儿子毕竟才蜕鳞不久,鳞甲还处于脆弱的状态。再有,小家伙定是战到力竭了,所以才被破开身上防护,受了这么多的伤。 虽然知道这是让幼兽快速成长必要的经历,风涯大殿还是心疼不已。但是,看到儿子用那只完好的小爪子抓住他的衣摆,风涯大殿一狠心,还是伸出手,拉开了那只小爪子。 天龙幼崽就是这副尿性,一旦开了头,养成习惯,很难再扭转过来。 要让幼崽独立,他不能再像两个月前他虚弱期时那样抱着它不放,给幼崽造成这是理所当然的印象了。 小王子很愤怒,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委屈,下巴绷得紧紧的。 我都这么表现自己了,为什么还不陪陪我,抱抱我? 周身缠满绑带让小王子无法像往常那样窜上阿父的怀里,它只能眼巴巴看着,充满不解与愤怒。 “启淳,你今晚乖乖在这里自己睡,阿父也要回自己的大殿。”风涯大殿说。 启淳扭过脸,不理自己父亲。 “乖,把头转过来,阿父跟你说说话。” 哼! 大殿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告诉阿父,你父王这次逼你进入秘境,你生他的气吗?” 哼!看在还算刺激的份上,本殿不跟他计较。 “我儿子这么乖,一定不生气。但是怎么办呢,阿父却想给儿子出出口气。”大殿自言自语。 小怪兽耳朵立刻动了动。 “真是可恶啊,让我的儿子受这么重的伤,不罚罚他怎么行?怎么罚呢?让阿父想想,是罚他不睡觉,还是跪鸟笼?” 当然是不睡觉还跪鸟笼!小王子很满意阿父这种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语气,脸没绷那么紧了。 虽然这是男人之间的对决,王子他以后也会亲手打败父王,但先给他吃吃苦头,似乎不错呢! “乖宝,阿父回去就罚他!现在你答应阿父,一个人乖乖睡觉好吗?”大殿耐心地诱哄。 王子殿下心中进行着天人之战,迟疑了好一阵,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风涯大殿露出了笑容,在儿子被烫了个泡的额角上温柔亲了亲:“还有一件事,阿父想告诉你,今天的你很棒!很让我骄傲。” 讨厌!这是理所当然的好不好! 小王子的耳朵尖渐渐地红起来了。 风涯大殿离开,很久,浑身疼的小王子依然睡不着。 就算大殿临走时给他灌了一碗心灵热鸡汤,小殿下还是失落。 德胜和老医官守在外间,小王子不想叫人,自己努力地翻了下身,把尾巴从身下解放出来。 一只兽的寝殿很冷清,孤孤单单的,小王子突然有点想它的破被单了。 第38章 板烧小王子 时间进入十月,气温便完全冷下来了。 这个冬天家里连两个大人都有了新的棉服,棉花是瑛娘用攒了近半年的麻线再搭了十几个大钱换来的,衣料用的也是细布,瑛娘一点点亲手铺平缝制,这是长默强烈要求的,瑛娘原本还很心疼。但别说,新棉衣做出来,穿在身上确实暖和舒适,是以前夹着旧衣与芦花的袍子不能对比的。因为怕弄脏新衣,两个大人干活时还在外头套上了旧袍子,但精神气儿就是不一样了。 长欣也换上了她挂念着的新衣裳、新棉鞋,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子,咬了块饼,撵着黑枣儿满庄子乱跑,遇着她的人都要招呼:“嗨呀!长欣换上新衣裳啦!这是什么料子?看着真暖和!给我摸摸好吗?” 长欣鬼精鬼精的,早一溜烟跑开,只余声音袅袅传来:“不可以~我娘说摸一下就不暖和了!” 瑛娘这边还考虑着,这天气深冬的时候还要冷,虽说不一定会下雪,但这边的冬日湿冷,等到最冷的时候可是不好捱。她还打算给两个小孩再做两件毛皮袄。 早在未进冬的时候,哑二每日到山里会多砍一担木柴,累积了满满一车换了木炭,现在入冬的炭已经备好了。 地窖里,秋天里收上来耐入的瓜果萝卜大菜堆了满满一个角。地窖里最好的位置还分出一个小隔间,放着这一季新收上来的好些成色较好的药草,它们在存放之前已经通过了专门的手法揉制,整齐地存放在桑皮纸上面,最大限度在保存了它们的药性,来年价格待价格上去了卖个好价钱,这个工作是长默完成的,用的正是他在药铺里学习到的方法。角落里,两个酒瓮单独摆放着,淡淡的药酒香散发着,里面泡浸的,正是按照邻庄妇人提供的那个给孩子们强健筋骨的药酒。 檐下,入冬的腊肉念今年足足腌了三扇,吊在木梁上风晒着。大料和肉香馋得黑枣儿直吸气,每日都要来回地望上个好几次。 扩建院子的事在一日前也动工了,为了这个事情瑛娘私底下给孙青塞了一个红包,孙青过来看了一圈,大手一挥,扩出的地就指给他们了。目前这个院子一共有二间正房一间堂屋,侧边是杂物房连着厨房,孙青指出来的一圈地在东面,将院墙挪一挪,能扩建两个房间出来,院子再扩一扩,到时再搭个牲口棚,其它的就不准备再动了。 到家里帮忙的多是庄里面的汉子。现在已经过了农忙时间,很多人有了空余的时间,大家也乐于过来帮忙。运了沙子粘土和木料一放,热火朝天就干开了。 两个小孩也被严密嘱咐不要到干活的地方凑,以免被误伤。因为建房子的事,哑二暂时不能再监督指导长默练拳了。但长默自觉性极好,哑二不在,他也依然如往常一般到他院子进行训练。目前,哑二并没有教导他多高深的东西,只是学习扎马步,训练身体的平衡感,以及运力的方式等,都是很基础的东西。当然,锻炼下来并不轻松就是,成效也是有的,长默已经感觉到自己体能的进步。 至于他体内两种力量则暂时处于平静的状态。异能现在又处于那种半休眠状态中,长默猜测是因为那天又大量吞噬了疫力的关系。异能那边没有动静,越人禁制更是完全平静下来。只有那个月白色的光球依旧围着青铜面具女子旋转。长默还发现一点,那就是他通过修习所增加的新的疫力,不是被存放在气海中的,而是被光球吸收,储存在里面。长默知道自己气海里的情况肯定与别人不同,不仅仅有有异能,连疫力的形成也是与众不同,鉴于越人是个不可说的秘密,目前他只能参照课堂上夫子所传授的知识,自己观察摸索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坊间开始流行起一种叫“牙刷”的东西。用这个刷子刷牙,那毛又细又软,刷得又干净,还一点都不扎牙齿,几乎一夜之间,这东西就火起来了。大街上好多店铺都在卖这个东西,档次有高有低。如果还有不知道什么是牙刷的,只稍一张口,必定能听到周围人的强势安利。很快这股风刮出了城外,刮到了园庄。甚至连帮忙做房子的汉子们闲聊时也讨论起来。 “用过牙刷没有?” “牙刷?什么东西?” “老哥,你还不知道呢!听说这东西现在在城里可火了。城里最大的望安商行推出的,听说第一天就卖断了货。庄里的老张头赶集给我跟家里那口子带了两支,一试,喛!” “怎样了?” “这辈子我刷了这么多次牙,就没像这一次那么舒坦的!” “真的假的……用杨枝和粗齿,我觉着也没什么不好啊!” “得了吧老四,就你那口烂牙!前一阵子才看到你捂着脸肿了个大包吧?那卖牙刷的地方还请了个坐堂的大夫,给大伙儿宣传平时这牙不刷,刷不干净,用错清洁的方法所带来的害处,可别说,听着老张头给咱学的,结合自己平时的状况,还挺有道理!我看你这牙老疼的毛病,就是平时没倒饬干净给闹的吧?” “平时用完杨枝,确实还总是有些地方没刷好,嘴里不一会儿就一股味。这牙刷真的就能刷干净?” “真的,回头到我家里,我拿给你瞧瞧!” “那这牙刷贵不贵啊?太贵的我可用不起!” “有贵有便宜,听说城里面的贵人都是用玉柄的,咱们只买得起最便宜的木柄,也还好,五十个小钱一支。” “嘶,这价格不便宜啊……” 这些议论,瑛娘第一次听到就一激灵,差点连手里拿的水壶也丢出去了。后面就淡定多了,只是庄人们每一次开启这个话题,她总会忍不住驻足聆听,仿佛那些话百听不腻,心里洋溢的,则是满满的骄傲。 为此,难得赶市集一次的瑛娘还出了一次门,在望安商行门口偷偷围观了小半天,家里头忙,瑛娘也不敢耽搁,最后还慷慨解囊,买了几把牙刷回家,分别送给了许大兄一家和管事孙青。得到了双方一致的好评。 由此可见,这个时空的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度,是蛮高的。 从签出合约开始,长默就一直数着日子,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结果比他期待的似乎还要好,长默当然极为高兴。 还有一个高兴的人就是金老板。这宗生意,也不晓得金老板从中收获多少利益,总之再见长默,大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满嘴的大金牙似乎更加闪亮了。 “贤侄,来来,你来看!” 案前锦盒里摆放着一溜儿牙刷,从木柄、竹柄、骨柄、再到象牙,玉等,刷毛也有棕色有黑色,这些刷子做工精美,象牙柄和玉柄的,上面甚至还妆饰着宝石,简直就是一把艺术品,已不是当日长默自己粗制滥造的可以比拟的。正是望安商行所推出的那一整套刷子的样品。 “你猜,望安商行同一天,在多少个地方推了这一套东西?” 长默道:“反正不止大元府。伯伯就不要给小侄设谜题了。” “整个大昊国!”金老板一拍长默的肩膀。 长默吃惊道:“这个望安商行是什么来历?竟有这样的势力?” 金老板:“据我猜测,背后极有可能是皇商。” 长默点了点头,语气一转:“现在,伯伯对这宗交易不知道满不满意?” 金大胖子哈哈大笑:“那还用说!贤侄啊,伯伯这次可是多亏了你!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莫忘了伯伯啊!” 长默笑嘻嘻道:“好事嘛自然还有,就等伯伯开口。” 金老板原是随口一说,闻言僵住,接着又差点跳起来:“什么?真的还有?” “那奇人奇技淫巧之术,焉能只有一种。只不过伯伯啊,这一回,就不是上次那个章程了啊!”长默老神在在道。 金老板兴奋得直搓手:“那还用说!那还用说!” 因这一茬,长默在金府的待遇直接被提到贵宾级,回去时两个仆人跟着长默身后,捧了一叠大礼盒,府中派了专车送长默回庄。 上车下车时,谁都没有注意,身后有道小小的影子一闪。 长默是下学顺道去了金府,耽搁了时间,今日已经无法练拳,被金府的马车直接载回家。 不过两天时间新房子已经建起个轮廓,帮忙的庄汉已经下工回家了,只有哑二还在那边收拾善后,屋里瑛娘煮了饭食,正等待儿子回来。 那叠礼盒引来长欣的欢呼。 等一家人吃过饭,闲聊,洗漱,又陪兴奋的长欣拆礼盒,回房间已经是快要入睡的时间。长默边打着哈欠边去掀自己的枕头,想在临睡前看一遍自己写的那本原来想留给瑛娘的册子,思考一下接下来和金老板的合作。掀了一半,突然发现自己的床铺有点不对。 被子里鼓起了个小包。 长默一愣,揭开被子。 床上盘着一只小东西正在睡觉,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小角,熟悉的长尾巴,还有那身没有好利索惨不忍睹的伤口。 长默惊呆了。 这是……平安? 这是怎么回事啊……看那额头*的油泡,还有身上密密麻麻的烙痕,这身伤,是从铁板烧上滚出来的吗? 多日未见,这小东西怎么更惨了…… 第39章 悲情小王子 这小东西什么时候来的?没听他娘提过啊! 长默磕睡虫被遣散了,跑出去问瑛娘。把大半夜不肯好好睡觉的长欣也招惹来了。 一家人围在床边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客人。瑛娘道:“白天我还给你晒了被子,也没发现它啊。这应该是晚上自己偷偷跑过来了。怪可怜的,瞧这一身伤……” 长欣就问他:“哥,平安是不是给人拿去烤来吃了呀?它怎么不动?它是不是死了?”说着伸出食指,暗戳戳就想去戳小怪兽额头半瘪的療泡。 嘿嘿嘿嘿!平安这个泡泡好好玩哦!不知道弄破会怎么样? 长默汗,连忙把这丫头制止住了。 小孩子没轻没重,瑛娘打她的小手背:“平安没死,你不要乱戳,小心平安疼疼咬你!” 长欣弱弱道:“哦!” 长默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平安身上还交挂着一笔巨款的来历,这小东西似乎有些不对劲。可惜它没办法说话,否则非拷问拷问不可。 那二十两金子瑛娘收着就一直觉得烫手,这会儿也想着这事哩,道:“默儿,你说,这平安是不是并非无主之兽?那金子会不会是它主人感激咱们上回收留留下的?诶,只是现在又怎么回事?这身伤看着就不是小毛病!” 主人一说,长默当时看到金子时就有这个猜测,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又庆幸,对方虽然十分神秘,但观其举止,似乎并非什么坏人?就是这小怪兽怎么经常受伤?可别是惹上什么麻烦才好。他附身查看小兽的伤势,点头应和:“是很严重,但看起来已经受伤过了一段时间了。”说着碰了碰小兽没受伤的一角额头。小怪兽蹭了蹭,但依然睡得呼呼地死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兽是自己从兽行接出来的关系,现在虽然知道它极有可能另有主人,长默对它依然有份责任感。 想想,如果想要留下小兽,白日他要上课无法照料,还得征询瑛娘的同意。 瑛娘看着儿子期盼的小脸,笑开了:“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咱们现在也不缺一口饭,就是咱家粗茶淡饭的,也不知能留它多久。”能随手豪掷二十两金子的,可不是普通人家。“就是,咱们收留平安,也是随手之举,不值得馈赠那么多的银钱,娘拿着不心安。如果能看到它的主人,咱们还是还给人家吧。”她说着也一起观察小兽的伤口,就见那伤口有划伤有烫伤,有大半已经脱了痂,露出红痕,也不知道是抓过还是怎的,颜色鲜红鲜红的,好多还露出破了口的血痕。瑛娘皱眉道:“这伤要不要紧啊?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儿娘去找庄里教书的文夫子,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能擦伤口的药膏。” 文夫子是庄中的赤脚大夫,包教小孩启蒙和给庄中有头痛发热之类的病人开药。长默一听就给他打了x。 “还是带它到城里的坐堂大夫那里看看吧。”长默道:“我明天带它去。” 瑛娘也没坚持,嘱咐了一遍安全的问题,拉着长欣回房休息了。 他们讨论了这么久,小怪兽一直呼呼大睡,没有醒转。 启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此事说起来就长了。 一开始,大殿让小盆友一只兽独自睡觉,虽然很抗拒,身上很痛,寝殿很寂寞,但他还是忍耐下来了。过几天就好了,他这么安慰自己。 哪里知道,更大的灾难在后头! 为什么?因为过几天,伤口开始结痂了,然后问题就来了:它痒!浑身痒!钻心地痒! 小王子开始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这里蹭,那里蹭,抓抓抓! 宫中医官和随侍们都愁白了头发。按照医官的说法,王兽幼崽血气燥,兼之伤口新肉在长出的同时新的鳞片也在形成生长,痒上加痒再加痒,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药力的作用非常小。 偏偏情况都这样了,小王子它还作! 暴躁又龟毛的小王子强烈地要求大殿给它抓痒痒。对,只能由大殿一个人来,太监不行,医官不行,父王不行,抱着它哭成了泪人儿的风老太君也不行! 于是,宫里头储备了各种各样的老头乐,不求人,痒痒挠。风涯大殿又变成了二十四孝的好爸爸,左手老头乐,右手痒痒挠,小王子睡觉的时候,大殿就轻轻给幼崽摸挲着。在阿父温柔的抚慰下,小殿下终于有了短暂一顿好觉。 这么挠着挠着,得寸进尺的小王子又睡到大殿的床上去了。 铁汉风采的建章大帝一开始看到这样的儿子也有点心痛后悔。第一天,小王子作。建章大帝想想,算了,对待幼兽不能一味严厉,适当的温情也是需要的,况且孩子在生病。第二天,小王子再作,大帝忍。第三天,不得了,精神头奄奄的小王子恃病而娇,更加作天作地起来了。 它居然提出了一个无比蛮横的要求,希望大殿能将讨厌的父皇踢下床,滚到一边去,不要来睡他们的床——没错,床已经变成它的了。大帝爆发了。 “滚回你的寝殿,让你阿父好好休息!”大帝又发出了可怕的咆哮。 三天,风涯大殿熬得两眼通红,面颊也陷了进去。摇摇欲坠、浑身充满暴戾情绪的小王子看着这样的阿父,突然就哑火了,整只兽生气又挫败,灰溜溜地。 “在这里睡也没关系,夜里不守着他要抓伤自己,等过几天好些再让它自己回寝殿睡吧。”风涯大殿到底心疼儿子。 “那就让太监守着!守不了,就把爪子锁着!锁到不痒了为止!” 大帝很生气。老婆心疼儿子,可是他更心疼老婆。建章大帝直视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用一种不包含怒火但是非常严厉的语气对启淳说:“启淳,你十二了!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父皇与你阿父不是不疼爱你,你非要用这种幼稚的方法来引起我们的注目吗?父皇知道你很难受,难受你就非得挣腾你阿父吗?整片皇宫大大小小的太监内侍,还有医官都可供你使唤,你就非得把你阿父弄生病了为止吗?” 小怪兽的眼睛红了,垂下了头。 不是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阿父,怎么会希望他生病呢,他就是想要阿父只有他一个,就是不喜欢有人或东西分享阿父的注意,父皇也不行。他就是知道阿父疼爱他,父皇不会真的惩罚他,他才敢如此任性。他更任性些,阿父就会给得更多一些。而它太贪心了,怎么索取都不够,还想要更多一些,更多都不满足。 小怪兽难受又委屈,第一次要求回自己的寝宫。 临出宫门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父皇将疲惫又担忧的阿父搂入自己怀里,大手在他颈窝抚挲着,在他的鬓发落下轻轻一吻;阿父靠在父皇的怀里,像依偎着他的整片世界。 这种亲昵和柔情,他无法插足。 第一次,小王子没有感到妒忌,而是一种又酸又失落的感觉。 突如其来有一种明悟,自己只是他们的衍生品,阿父并不属于他。 他该寻的,也许是他的破被单…… 于是,又一夜辗转之后,小王子离家出走了…… 皇城的传送中心能直达各层名府秘境,启淳溜过一回,知道路怎么走。 它很轻松地找到小孩,跟踪他去了金府,又溜上金府的马车,跟小孩一起回了家。 偷偷钻进那个被窝,启淳还蹭了蹭。 痒,还是很痒!但被窝的气味,莫名就有种让它安神、情绪沉淀下来的感觉。 好累,好累,焦躁了这么多天,终于有种沉入梦乡的睡意。 这一睡下简直天昏地暗! 长默睡下没多久,就被被窝里不停着唰唰唰刮蹭的声音吵醒。 迷迷糊糊愣了片刻,他才猛地想起今晚被窝里睡了只小怪兽。 他连忙揭开被窝一看,看到小兽依旧紧闭着双眼呼呼大睡,但睡姿极为扭曲,一会这刮刮,一会那蹭蹭,这会挂在床弦边上,利用床上的尖角刮蹭着身上呢。再观察一会儿,发现不仅如此,它连四只爪子、那条尾巴也卷起来,不停在身上乱抓乱挠,跟被下了痒痒药一般。 它的爪子锋利,尾巴的倒刺也很厉害,抓一下,身上就一道深红的血痕。 长默一下就想明白了,小家伙这是身上的伤口快好了,痕痒呢。 忍它这么抓下去,只怕明天起来就没一块好皮了。 长默皱眉,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旧衣裳,将它身上锋利的爪子包住。 将它挪到床中央睡好,给他轻轻按压身上的痒痕。 小怪兽渐渐消停下来了,发出满足的咕噜。 长默发困,打着哈欠给小怪兽揉按着,在旁边躺了下来。 模模糊糊才要睡,唰唰的声音又起了。 长默一惊醒,又继续揉。 睡着睡着,小怪兽钻进他的怀里,开始在他身上蹭。 寂静的夜里,小怪兽的声音:呼呼呼、唰唰唰、呼呼呼、唰唰唰、呼呼呼…… 这一晚,长默被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帮揉揉,再被一个小东西在身上蹭蹭蹭。 隔日起来,他顶起了一对大熊猫眼…… 第40章 体悟 清晨,启淳睁开眼睛,这么多天,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舒畅过。 天光微亮的光线刺破云层,长默一晚没有休息好,干脆早起在院子练了趟拳,黑枣儿一看到长默就凑过来嗅嗅,呜呜低叫了两声,破天荒又缩回自己狗窝去了。瑛娘从厨房里探出脸,皱起眉头:“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没睡好吗?” 长默道:“平安身上伤口痒,抓了一晚。” 瑛娘:“它怎样了?” “看样子睡得不错。我今天再带它去医馆看看。” 瑛娘就道:“好,院子里冷,别练太久了。娘给你烧点热水洗洗脸,就可以吃饭了。” 长默道:“好的,娘。” 母子俩轻轻的对话回荡在这简陋至极的房子里,简单又温暖,奇异让人平静。 启淳整只兽瘫在被窝里,思想有点放空,只在听到“平安”时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在叫他?哼!起的什么怪名字啊…… 身上还是痒,像有各种蚂蚁在爬来爬去,但启淳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走到了一个分岔口,他在这里收获到一个来自亲人极大的否定,前路的日光像是被堵住了,他感觉又难受又难堪,但下意识却告诉他,父亲是对的,他做错了。 他必须停下来,好好想一想。 长默打过拳,身上呼呼冒着热气,进到房里,叫小兽起床。“平安,平安,起床了,呆会和我一起出门。” 启淳下意识闭着眼睛。长默拉着它的小爪子扯,启淳装不下去,哼了一声,拿尾巴拍他的手背。 长默笑,转身去厨房里倒水了。 启淳的眼光不由自主跟着他。 启淳注意到他微青的眼眶。 他还记得昨晚小男孩用暖呼呼的手帮他揉按着身上痒痒那种舒服的感觉。 因为他……他一晚上没睡好吧? 想一想,如果是自己,有人让他一整晚没睡好,他会什么反应? 暴躁、生气、迁怒? 可是他为什么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过来亲昵地拉拉他的小爪子。 他才多大?七岁?八岁? 七八岁,不应该各种淘气,各种猫狗都嫌,无理取闹吗? 启淳耳尖动了动,他对小男孩本来就有点感兴趣,这时候不自禁就观察起他来。 长默提了水进来,倒了一些在木盆里,剩下被他倒到另一个盆里,盆里面泡的是他娘上午要搓细的麻线。 “仔细烫到。”瑛娘在那边吩咐。 长默哎了一声,给提壶重新加上了冷水,搁在堂屋里的炭炉上。 他已经刷过了牙,此时兑好水温,附身洗起脸来。 一夜未睡好的眼睛肿涩,一下水,就被酸得张不开。长默搓了几把,手往旁边找洗脸巾。 启淳看到小孩的手在半空摸……毛巾明明在另一边。 好笨…… 他三两下跳下床,扯下洗脸巾,递到小男孩手上。 长默以为是他娘,谢了一声,忙不叠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擦,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结果,等眼睛能睁开,就看到面前架上蹲着一只小怪兽,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长默嘴巴还未合上,洗脸巾却差点被吓掉了。 瑛娘正好端着食物进来,看到儿子张着嘴巴跟小兽大眼对小眼的傻样,顿时笑了:“做什么?帕子都要丢掉了。” 长默惊奇道:“娘,刚刚好像是平安过来帮我拿了洗脸巾。” 一般家兽可没有这么聪明,瑛娘闻言也吃惊,过来围观。长默凑近小怪兽,只见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小怪兽特别严肃,长默勾起食指刮它的下巴:“平安平安,刚刚是不是你?” 不是我,还是风刮过来的吗? 瑛娘道:“平安看起来不太理人啊。它能听得懂话吗?” 长默取了长欣撂在桌上平时玩的小圆球,往地下一抛,朝小怪兽指挥:“嘬嘬嘬,平安,去,帮哥哥把球球叼回来。” 启淳:“……” 他以为本王子是外面那条狗吗?收回刚刚觉得他懂事的话,好想打死他。 长默逗弄无果,却见小兽伸出爪子,啪啪把他的洗脸盆拍了两下。 长默一脸问号。小怪兽跟他严肃对望。 “平安……你是也要洗脸?” 启淳点了点头。 长默和瑛娘面面相觑,瑛娘掩嘴道:“它真的听得懂?是它的主人教的吗?” 长默就问:“平安你是不是还有个主人?” 启淳皱着眉摇头。 “那上回床上有二锭金子……是你留下的?” 启淳耳朵尖一红,想起那张破被单。 堂堂小王子,如果被扒出来,可要笑掉人的大牙。 他不耐烦地再敲脸盆。 长默举起手:“好好好。” 他将用过的水倒了,重新接了一盆冷水过来,兑了一点热水,水温并不高。瑛娘去取了条帕子过来,说道:“你呆会还要上学,先吃饭去吧,娘来。”启淳别扭,想要长默帮他洗,就跳到长默跟前。长默笑道:“不碍,耽误不了时间,况且今天早起了,时间还足的。”瑛娘就随他们了。 长默将新帕巾浸到水里,还给小兽轻声解释:“平安,我没给你兑热水,太热了呆会你身上更痒。有点凉,你忍一忍。”启淳主动将脸凑了过来,沾了水再教冬日寒气一吹的帕子寒浸浸的,但小孩红通通的小手暖暖热热的,抚挲过身上,甚是惬意。 好舒服……想身上每片鳞片都给他擦一擦。 启淳的耳朵尖更红了。 正在陶醉,突然发现,长默拿着帕子的手往下伸。 启淳:“!” 长默发现,小兽似乎是个被伺候惯了的主。他帮它擦了脸,颈部,两边爪子。擦到舒服的地方,它会哼哼,然后大剌剌将那处地方凑过来让他再擦。 上面的都擦完了,长默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往下挪着帕子,想帮小兽擦它的后肢和尾巴。下一刻,小兽的背刺就炸了。 长默:“??” 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刚刚他似乎擦到小兽的……?? 小家伙退开了好几步,一脸警惕。 长默噗哧就笑了,小怪兽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猥琐的怪蜀黍。 他一笑,小怪兽立刻就龇牙了。 长默好笑极了,点大的东西,自尊心要不要这么强。 但怕真的惹恼小兽,他赶紧道歉:“平安,刚刚只是不小心。我再帮你擦擦尾巴吧。” 可恶的小屁孩!启淳有点生气,但一番犹豫,还是将自己的尾巴凑了过去。 终于尾巴也擦完了。长默收拾收拾便去吃早饭了,此时启淳已经跳上椅子上等着他。 上回神智是半昏迷的不算,启淳这是第一回吃到如此简陋的早餐。 食物很粗糙,佐料也很贫乏,瞧着明明很不怎么样。但身边的小男孩大口大口地吃下,还夸奖妇人:“娘,今天的粟米糕蒸得真是又香又糯。”瑛娘眼睛都笑眯了,道:“呆会多包几个给你到学院里吃。”长默:“家里可要留的够了。”瑛娘道:“够的,娘有做多的。连帮造房子的爷们都有份哩。” 启淳默默地听着母子拉家常。 饼子,帮工,搓麻,妹妹,某个东西花费的银两,几个小钱的开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 但小男孩却不厌其烦。 他甚至跟妇人分享他一天的计划。比喻城里头哪个药堂好,他晨早到药铺里,接手的是什么工作,他准备到金府中,与“金老板”怎么谈、怎么安排。 启淳看得出,妇人对有的事根本一知半解,也根本给不出有用的建议。但小男孩却不介意,侃侃而谈,似乎只为妇人欢心。 而妇人确实是正在高兴,她手里正缝补着一件旧衣,一边凝神聆听儿子的话,脸上扬溢快乐、满足、自豪的情绪。 所谓的承欢膝下……指的就是这样吗? 启淳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他何曾让阿父露出这种骄傲满足的表情。 甚至,他离开皇宫,都没有跟阿父以及父皇好好说一声。他们若发现了,该是着急了,现在也许正整个皇宫,整片皇城地寻找他吧? 启淳放下手中拿的粟米糕,有点坐不住了。 “平安,你怎么了?”他的焦躁立刻被长默发现。“是不是身上又难受了?” 启淳摇头。但他情绪懊丧,气血翻涌,身上一道道浮肿鲜红的痒痕便显露出来,长默看着都替它浑身瘙痒。这下饭也吃不下去了,匆匆两口扒完,在瑛娘的殷殷嘱咐中出了门。 启淳被小男孩塞入胸口,他的胸膛尚且稚嫩,但暖暖的,那股让他亲近的味道逾发浓烈,他用小爪子轻轻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深深吸了一口。 直到了府城,他突然跳了下来。 “平安!”长默低呼。 启淳猛窜了两步,顿住,回头给小男孩挥了挥爪子。 再见……我的朋友。 回头再来找你。 长默阻止不及,就见到小怪兽给他挥完手,一回头,一溜烟冲进坊间幡林铺阵之间,薄雾晨曦中,转瞬消失了身影。 第41章 成长 “平安!”长默快走了两步,小兽已经消失不见。 “啊——呃——”一脸不明所以的黑驴来蹭他。 旁边一个赶早集的老头一不小心凑了个全程,看得目瞪口呆的,不怎么确定地对长默说:“小哥儿,老头刚刚没看错吧,那只小兽跟你挥手哩?” 长默:“是。” 老头啧啧称奇:“成精了嘿!这、这莫非是只灵兽?” 大元府这样的地界,灵兽可是稀罕物,捉到一只,那可值老鼻子钱了。老头话音一下,好几个早起原本懒洋洋的人眼光唰地就望过来了。 长默一激灵,赶忙道:“不是的,老人家,只是一只普通的穿甲兽。以前在山林里养野了,刚到家来,养不住。” 老头道:“可惜了。确实听说穿甲兽不认人。这只看着倒是挺聪明的,怎么不看牢点。你快让家里大人在这周围找一找,兴或还能找回来。” 长默苦笑道:“算啦。这不过是兽行伙计免费贴送的。最近还生病了,本来想养来看看,现在跑了,大概是吃不惯我家的米面。放归它自由也是好的,就是希望不要给什么坏心人又捉了去。” 哦!行注目礼的又把眼光懒洋洋收回了。 话是这么说,谢过热心的老头,长默拉着黑驴,仍是将附近两条街道逛了一遍。最后眼见就要耽误上课时间,只得悻悻离去。 拍拍荷包,今日出来,为了给小家伙抓药看病,还特地装了鼓鼓一包碎银,结果,银子倒是省下了。 让他再看到这小东西,长默没好气想,非得狠狠揍它一顿不可。 就是别再一身伤了。这个样子,让人挂心着不是,不挂心也不是啊…… 启淳回到皇宫,宫里头果然是动过一场的样子。 孩子丢了,大帝和大殿夫夫俩也不敢声张,只将王子寝宫里一圈人抓出来拷问了一番。可怜的老德胜身上上回的伤还没好利索,这回又首当其冲。整张老脸皱成一个番瓜。 还好这一次负责审问的是大帝身边的大太监。 “殿下前晚自大殿寝宫出来,情绪很是失落。挥退我等不让靠近啊……异常,当然有异常,没看到小殿下当时那张小脸伤心成什么样子吗?” “我是说。”大太监不紧不慢道:“小殿下最近可有异常想兴趣的东西,想去什么地方之类。” 德胜道:“这个,殿下除了和大殿亲近……”然后和大帝争风吃醋,还真想不出他有其它什么爱好。但这个说出来,估计他哥都要掌他脸。德胜哼唧道:“就没有了啊。” 大太监道:“那你觉得,殿下除了大殿那里,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好好想,别废话。” “真想不出来了。”德胜苦着脸望他哥。 “二位爷爷。”地下一个被绑成粽子一样趴着的小太监突然道:“上回陛下过来换了一批东西,不是还烧了一个被单吗?后来殿下似乎还发了一通脾气……会不会是……” 德胜眼一亮,忆起王子前前段时间的异常。 自打名府见过那小孩之后,殿下的表现兴趣缺缺。被单烧掉之后,小王子虽然发了一通脾气,但也未有其它示下。按照殿下向来的脾气,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是感兴趣,哪里会忍那么久。是以德胜也不再从这方面思考。现在小太监一提,似乎——大有可能? 那个小男孩……殿下不会找他去了吧? 连忙将猜测说了出来。 大太监听清了缘由,匆匆回去禀告了。 大殿里,刚去外头转了数个地方回来的风涯大殿还没坐稳,听到大太监的报告,立刻就回寝殿换衣准备亲自去一趟。 他褪下宫服,套上一年普通服饰,正要系上衣带,围拢襟口,突觉袖口给人扯了扯。 大殿以为是建章大帝又过来啰唣,他正不耐烦,“啪”地就在对方手背打了一下。 启淳缩回手,有些无措。 听说阿父从前也是有些少爷脾气的,但这些年修心养性,启淳从未见他发过脾气。 现在发现,温柔的阿父打起人来,也是很疼的。 大殿扇完人,后头居然没有动静,他感觉不对,蓦地转过了身。 就看到,消失了一晚上的儿子弱弱地站在眼前。 自打儿子受了伤,也许知道自己一身伤痕不会好看,小王子自尊心强,兼之还要撒娇争宠,一直以兽态出现,不肯变换为人身。 现在,儿子居然不钻牛角尖了,以人身的状态出现在眼前。 小朋友手上的骨折好得还不利落,撇着手。袖口露出的皮肤布着伤痕。好运的是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有额角一个療泡,在他如玉的肌肤的映衬下,显得特别闪亮。 大殿原本还想着,这回逮到这小子,哪管它多可怜多委屈,先爆揍一顿再说。真是反了天了。现在看到儿子,他突然按耐住了那种暴躁的情绪。 因为,他似乎从儿子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启淳心虚:“阿父,我回来了……你罚我吧。” 前一晚儿子失落的样子在面前晃,大殿绷着脸,却放缓了声音:“问清楚再罚。昨晚去哪里了?” “……去了先前收留过我的那户人家。” “……哦。”大殿整个肩背都松了下来,坐到矮席上:“那怎么愿意回来了?” 启淳垂下头,突然将自己的头趴到父亲的腿上,闷声道:“阿父,我只会闹着你,不会逗你开心,不会帮忙,没做过什么让你骄傲的事,还惹你担心,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大殿轻轻道:“是啊。” 启淳一僵。大殿接着道:“……但谁让你是我的儿子。我替你担心,是应该的。你闹一闹我,发脾气,做错事,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会等我的儿子长大。等他在冬日时会给我暖暖手,等他在危险的时候会站到父亲的面前,说,阿父,有我呢。” 摆放着火属性灵器的殿中温暖如春,隔着一层布料,大殿感受到两抹小小的湿渍,在贴着他腿上的衣料上一点点洇晕开。 启淳闷声道:“阿父,你再等我一等。” “……好。”风涯揉着儿子小小的脑袋,渐渐地,从他脸上泛出一抹深切温柔的笑意,仿佛从心底发出一般。 内官早就悄悄退了出去,殿内一片安静。大殿微笑着跟儿子聊天:“你喜欢那个小男孩吗?” 启淳耳朵一动,耳廓红通通的。半晌才道:“喜欢。” “那是不是还想去找他玩?” “……嗯。”启淳迟疑了片刻:“等我伤好。”顿了顿又问:“可以吗?” 大殿道:“好。但是下一次,要跟父皇或阿父说一声。” “嗯。” “身上还痒不痒?” “痒。” “阿父给你看看。” …… 一墙之隔,建章大帝收回了偷窥的头,他的眼睛里吟着两泡泪,大帝不敢让人看到,抑起脸,拼命吸气。 大帝想起了多年前父皇追在他后头连连怒吼的样子。 有一天,长得都快赶上他父皇身高了的自己看着憋气怒红了脸的父皇,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份。 他小心翼翼地改变,希望不想再惹父皇生气。 然后,父皇对他露出第一个微笑。当他立下第一个战功,父皇居然偷偷跑到偏殿哭了。 父皇当时的心情……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啊…… 教导幼兽,真是一件让人头大的事情啊。 这小子!这次罚不罚他? 嗯,看看他接下的表现,再决定罚不罚吧……建章大帝擦干眼泪,轻轻哼了一声,这么决定着。 整个王子宫殿里的人都觉得,小王子这次回来,又要被喊打喊骂一通了。结果,跌掉所有人的下巴,小王子回来了,宫中静悄悄的,一切如昔,仿似一切没有发生。 更让所有人吃惊的是,王子回到宫里,一夜过去了,他居然安安份份,不吵不闹,除了夜里让德胜取来棉布绑住双手,再无其它异常行为。 隔日,精神有点萎靡情绪却还不错的小王子叫来德胜,命他取来王子内库的库册。 德胜被弄得一头雾水:“殿下,怎么突然想看起内库了?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启淳道:“哦。想挑几件东西。” 德胜:“殿下是想……?” 启淳道:“送人。”麻烦良多,他决定送一点礼物给他的新朋友,以表谢意。 第一回亲手挑选礼物的小王子不知道送什么,决定先看看府库的东西。 能被王子殿下赐下东西的自然不是权贵就是功勋,德胜会意而去,将宝器府册取了过来摊开给启淳看,一边还指点: “殿下看这个宝石雕花小座屏,此屏底座是天木根灵木,用金、银、绿、丹红等色彩漆,以透雕及浮雕了十二种珍奇灵兽,灵兽眼睛所缀的宝石乃九级灵兽晶核,羽毛饰以东海蚌珠,整整一千余颗,整个座屏往大厅一放,宝光流彩,富丽堂潢,灵气天成,有兼助神狩士清心的灵效。还有这个青竹大玉戈……” 启淳听了一阵,越听越不满意。突然打断问:“有没有适合放在家里灰墙土炕……嗯,贫户的东西?” 德胜卡壳了一下:“呃,殿下,您这是想送给哪一个?”见启淳瞪他,连忙又道:“如果贫家,府库中这些东西,恐怕都不适合,不仅不适合,恐怕还会给其带来麻烦。” 启淳皱起眉头。德胜道:“殿下还是想想,有什么东西对方需要又实用的,送过去更适合。” 启淳“哦”了一声,想起男孩母子俩提起金子的样子,似乎这对他们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对了,长、长默……提起这个名字,启淳的耳朵尖不由就红了红,嗯,长默似乎还要和谁做什么生意,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要不,就送他金子? 可恶,金子这种东西,衬托他纯纯的友谊,有点拿不出手啊! 不过算了,德胜说得对,送东西确实不应该只追求好看,更要送人所需。 一个金子不好看,一堆金子堆起来,金灿灿,还是很惹眼的。 想通了的小王子手一挥:“那你去清理一下,内库一共多少金锭,全部提过来。” 德胜一听,差点一跪。 小殿下,您知不知道您这个行为,有个词儿,叫败家啊…… 第42章 金子 过了两日,新房子就造好了。长默的房间和堂屋是一条直线的,两间新房贴着这条直线建起,一间大,一间小。小的那间从堂屋开了个小门,是给长欣准备的房间。大的那一间扩出到院子外面,准备改造成一个小演武厅。 庄汉们之前统一压了许多泥坯,房子砌好当天将原来院墙一推,院墙很快也砌好。新扩出来的院子范围足足大了原来的三分之一,便是多搭建了一个牲口棚,瞧着也宽敞了不少。 这些都做好,便是请木工打门窗和家具,旧房也重新上了墙漆糊上窗纸,眼见着家里一日一变。全家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长默有人放学,却听隔壁瑞大嫂家传来哭声,一问才知道,她家二丫没了。 瑛娘过去坐了片刻,回来叹了口气,将厨房里做好的熟食装了满满一篮,给他家送了过去。 “她家二丫是接疫失败了吗?”长默问瑛娘。 瑛娘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啊……只送回来一根头绳,一件小衣,二十两安家费。瑞大嫂抱着小衣,眼睛都哭肿了。娘想到了你,心里就后怕,真的庆幸你能熬过这一关。” 长默想起名府的经历也是一股寒意上涌。 这个制度太残酷了,而它形成的原因……长默一想,只有无奈叹气。 有人离去,但日子要继续。 长默和金老板的新合作很快就谈拢了,这次长默一口气转出了三个设计。他早就研究过,金老板在大元府最大的生意是米行和酒行,这次投其所好,其中就有一个就是改善舂米的工具构图,另外两个是一套新法蒸酒的装置以及一张酒方配方。转让这三个设计长默也是通过思考的,都是用于民生日常看着并不惹眼,但有很大潜力的。最有价值的是那一套新法蒸酒的设计,这个时代的蒸酒技术并不怎么成熟,时人饮用的也大多是浊酒。这个蒸酒技术一旦到了金老板手中,立刻就成了他的独家技术,并且是可以传子孙后代的,是以虽然还没有验证出它的完整价值,金胖子已经是眼前一亮。 长默也没跟他客气,这套装置和酒方一口气开出五千两的高价,另外一个买二送一,当做贴头。 有了第一次的圆满合作,金胖子居然没有没有给小孩报出来的高价吓退,再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敲定了一个双方还满意的价格,订完合约,定金先付了一半,另一半约定后期验证好装备价值再付清。 这一回,长默得到总计十五张一百两面值的银票。 金老板同长默合作简直有点出了瘾,长默却想着过了这一单,便暂时收手了。 “你看,平安,我自己可以赚钱的。”从金府出来,长默拉起平安的小爪子,在他装着银票鼓鼓的胸口上按了按。 启淳盯着小男孩的胸口,如果他现在是人形状态,他的眉心恐怕已经凝成川字。 在它身上,各种伤口的痕迹已经淡去了很多,额头的泡也只剩下一个浅印,身上新的鳞片也长了出来,目前还只是簿簿比较脆弱的鳞片,但漂亮的青金色已经显露出来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一只漂亮的兽。 有次眼花,长默甚至还看到小兽浑身流淌一层簿簿的灵气,他不由怀疑平常是不是真的是一只灵兽,结果平安给他摇了摇头——当然,长默不知道,平安给他摇头的原因,是因为他确实不是灵兽,而是比灵兽更高等的王兽。 启淳这一次是等伤口好了差不多的时候才过来找长默的,似有所感,长默对小兽的出现也没有太大的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平安居然给他带了满满一袋金豆子。 当时屋子里正烧着炭盆,火光红通通的,长默一边搓手一边在埋头画着要给金老板的图,启淳在旁边看了一阵,突然跳到长默案前,哗啦一声将一整袋金豆倒了出来,金灿灿一小堆,长默都被它惊住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小兽是从哪里变出这个袋子的。 “呀——”进来给长默倒水喝的瑛娘也惊着了。 “这……平安,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金子的?”出乎启淳的意料,小男孩的表情不是惊喜,而是严肃,眉头皱紧了起来。 哦,德胜他们那里搜刮来的。 德胜还说,这堆金子够让普通人家吃喝数年了。长默收到,一定会高兴的。 他也就不用那么辛苦在画些他不懂的图了。 可是,好像不是这样? 长默吸了口气,问:“平安,这是你给我带的吗?”启淳点头。 “……这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吗?”长默再问,启淳再点头。 长默一颗颗地将金豆重新装入囊袋,平静道:“平安,谢谢你。但是不需要。你把它带回家吧。”说着将囊绳重新绕回小兽的爪子里。 启淳看着长默,疑惑不解。 是因为太少了吗? 但是德胜提醒过他,他府库的那些库银也有皇廷的戳记,带出来,也是会给长默惹麻烦的。 这些,已经是他搜刮了身边好几个服侍的内官所得来了,殿下还是第一次这么拉下脸。 启淳觉得兽脸上火辣辣的,它不死心,将钱袋再次往长默手里推了推,长默毫不犹豫将它们推了回去。 “平安,上次你已经给了我两个金子,那个我收下了,很多了。这一次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给我这些,谢谢,但是我不能再要了。你拿回去。” 为什么不能再要,启淳不懂。但搓搓男孩的小胸脯,他似乎就有点懂了。 这种感觉也很新奇,这是启淳在一对父亲之外的第三人上收到的第一个拒绝。 朋友……这可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新名词啊。 启淳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后面,他还是忍不住拿这件事同他的阿父分享。 “为什么?” 风涯大殿哈哈大笑,看着自己略有些沮丧的儿子:“感激他,想送一件礼物给他。这些都是借口。事实上,你喜欢他,想将自己的好东西统统都给他,逗他高兴,让他不用为生计奔波,这样对吗?” “哼。”自尊心受损的小王子似有若无哼了声。 “然后他拒绝了。” 小王子抬头,郁闷地看着父亲。 “你一定觉得很郁闷,那些功勋贵族子弟,谁不想要你的赏赐,就算随手丢给他们的是一条你用过的手帕,也让他们高兴上半天。现在,你亲手准备,送的也是对方所需要的东西,他却不要。真是让人费解。” 启淳嘀咕道:“我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 “哦,那为什么要用一样的方法对他?”大殿笑道:“傻儿子,交朋友,不是这么交的。” 大殿揉揉儿子的头:“启淳,你应该去多观察,先别忙着付出。况且,朋友之间,应该是等位相处的,靠着钱财之物去打动对方,得到的,不一定是真心。” 启淳欲言又止,他想朋友好一点,这样有错吗? 大殿打断儿子的话:“启淳,有些人,他愿意接受馈赠,有些人却有底线,他宁愿自己去赚取。更何况你的钱银,对他来说,是来路不明的钱财,他如果接受,是要承担风险的。与其用这些东西去取悦他,你为什么不试试其它的,或许是在他下学回家时陪他走一段路,或许是在他想喝水的时候给他递个杯子,或许,是陪他打打拳,看看书,练练字。” “可是……我只在沐休之时才过去找他。” “那有什么关系?”大殿柔声反驳儿子。 “哦……”启淳应着,若有所思。 大殿笑着,揽着儿子的颈脖。 手底的感应,儿子似乎又长高一点点了。 父子俩一块往前望,前方一望无际尽是连绵的宫殿城墙,一圈一圈将他们包围。 高处不胜寒哪。 他的皇儿会成长,终归要继承这整片江山。 没人会和帝王做朋友,哪怕他与建章大帝如此亲密的关系,也不是。 再怎么特别的孩子,最终,还是会和那些功勋子弟一般,沦为臣属,渴望着至尊背后的权势吧。 至少在年幼的时候,在身份地位尚未成为梏桎的时候,大殿希望儿子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去品味和普通人相处的感觉,去品味牵手,陪伴,拒绝,甚至争吵,不掺杂一点杂质的友情——希望那个孩子,不要辜负他的期待。 父子俩复杂的想法,长默是不懂的。 对于他来说,平安只是一只让他感兴趣的宠兽,从他将它从兽行带走,就有一种责任感。最近,这种责任感有些被移除了,当然,在平安居然又拿出那些金子之后,平安变成了一只偶尔会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来历神秘的小兽。 这只小兽有很多坏习惯,最喜欢的事便是钻进他被窝呼呼大睡,隔天在他衣襟上染上大滩口水。 然后,还经常捣乱,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凑过来跟他一起看书啦,看到他写字,也想提笔和他一起埋头书写啦…… 真不知道它一只兽,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长默想一想就失笑。 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这一年年末…… 第43章 新进度 一个青色小瓶放在长默的面前。 小瓶里面,是五颗土黄色的普通聚灵丹。 这是长默从坊市中兑换到的。 之前长默就考虑过丹药的品质问题,他做过对比,从学院中用学分兑换来的聚灵丹品质似乎比市集中贩卖的品质会好一些。为此他请教高夫子。 “目前丹药一共有三个品阶,地品,中品,上品,超品的灵丹不计入此流。每一个品阶,又有上等和普通两个品相。目前,学院中供兑换的聚灵丹都是地品上等,外面都是地品普通。”高夫子道。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是地品普通的丹药,流通市面,也是要通过丹院检阅合格的。” 长默便问他是否有必要服用品阶好一些的丹药。 高夫子:“视情况而为。品阶上乘的丹药能提升修炼速度。但反之也有个弊处,一旦服用某品阶的丹药,下一等阶的丹药将无效。同一丹药的服用率也是如此,例如,一旦开始以五天一次的周期服用丹药,下一次的服药时候就不能高于五天。并且,丹药有抗药性,服用后期只有通过提高丹药品阶或者增加服用量来保证药效。一旦断药,超过一定时间,修行也将中止。进阶之路漫漫,这个过程的花费不能估算,如果没有家族背景,没有稳定的资源支持,夫子建议还是循序渐进来的好,进阶二级之前,服用次一等的地阶丹药,也是无妨的。” 所以,这中间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并非长默一开始以为的越上品的丹药越好,服用量越多越好——如果有条件这样提高修行速度当然好,问题是这个服用量日积月累,还有资质限制,根本没有固定数目。完全就是个无底洞,这笔庞大费用,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承受的。 资源支持才是大问题啊。 就是金老板这样的家底,面对这样的支出,恐怕也是要精打细算的。 这还是单单提供一个修行的情况下…… 所以,这中间存在一个悖论,谁都知道,只有将修练速度提升上去,越早晋升高阶,越有成功晋升为药师的可能。但是没有资源的人却只能选择循序渐进,导致进阶药师的门槛越来越高。 长默吁了口气,药师对他来说对他太过遥远。他目前要做的就是尽快冲击药童二阶。 五阶之前,药童等阶是靠疫力凝结掌心所具现的深厚程度划分。相对应形容是:一级凝聚,二级星芒,三级月光,四级聚霞,五级日初。 五级之下,将一直在细名府中修炼进行。 这个修练等级,越到后面越难进阶。 以一为基数,二级所要累积的疫力是一级50的倍数,三级250,四级递增,到五级……反正长默数学不好,光想脑壳都痛了。 长默服下一颗聚灵丹。 体内,聚灵丹药力化开,渐渐分解成一股蓝色的能源,一点点沁入长默所引导出来的那一股疫力之中。 吸收了蓝色能源的疫力更加活跃了起来。 长默盘膝坐着,运行疫力行气之法。 一个周天、二个周天……第五个周天,每一个疫力的光点的嬗动越来越明显,终于,有的一变为二,有的一变为三,但也有的并没有变化。 长默引导着这股比出时数量更为庞大的疫力回归气海。 气海入口,一颗嫩须悄悄探出一个芽尖尖。 嘿嘿嘿!长默感觉它似乎发出了一个好像小恶魔的笑声。 长默对它又爱又恨,无奈地发出指令:“一半。” 小嫩须扭了一扭,似是撒娇,下一刻,蓦地鼓起,膨胀开。 长鲸吸水一般,长默辛辛苦苦修练起来壮大至二倍有余的疫力瞬间少了一大角,不多不少,刚好一半。 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所以不要怪他修炼慢,因为他体内还有这么个玩意! 长默简直欲哭无泪。 前期修行较快,目前,一干同窗里头,资质最好同时也有充足资源支持的几个已经晋级三阶。樊笙依靠学分兑换十日一颗丹药服用,目前也即将触摸三阶的边缘。其他小朋友大部分都是二阶等级,长默体内多了个坑爹货,目前处于冲击二阶的阶段,在一干同窗中处于中下游水平,然而,大家都道他依靠聚灵丹凝聚疫力的,修行不可能快,居然还有人对他的速度加以褒扬,甚至连高夫子也颇为赞赏。 有失也有得,长默之所以这么心甘情愿给奴役,是因为他的异能又有新变化。 这一次,异能半休眠的时间居然将近一个月,等到异能苏醒,长默发现,气海那颗小草身上多了一种毛绒绒的东西。 长默立刻就想到了被异能吞噬的那种细丝! 长默做出挥拳的动作,随着“呼”的一声微微的风声,他小小的拳头迅速包裹着一层簿簿的白芒,仔细观察,顶端处白芒之间,还有一根根仿若细针的银丝。 长默将自己的拳头拉近眼前,满意地查看。 一开始,他也不清楚多了这种白色细丝的作用。检查了异能的催生以及护体的功能,一如往常。某次他挥拳时突然灵机一动,调动异能凝于拳端。 “轰!”一颗树干足有碗粗的树受他一轰,蓦然一抖,整颗树从中折断了! 也得亏是不怕疼,长默在锻炼挥拳的时候才敢一直狠命往树上打。以往,树被他的拳头打中,顶多树冠轻轻晃一晃,这一回,却整一棵折断了! 长默站在树边,简直目瞪口呆。 半晌,才过去察看。 就看到,断口处,原本紧实的树身一丝丝地篷开,就跟被一篷飞针穿过似的,摸一摸,感觉树身的肌理已经完全被破坏,打中的地方又酥又脆,就像一早被白蚁蛀空了似的! 这破坏力……连长默都有点毛骨悚然。 还好当时四周并没有人…… 那之后,长默在挥拳时不敢轻易再尝试这个方法,只敢在无人之时悄悄观察。 同时,他还有个设想。 既然这个细针可以凝聚在拳头,那可不可以,在异能护身时,激发在某处? 如果可行……长默光想就要开始呵呵呵呵了。 那代表着,如果有人敢朝他动手,他可以回敬对方一顿牛毛针伺候。 那情形……呵呵呵呵,打刺猬的感觉也不外如此了吧? 如果对方用棍子…… 身体一震,棍子就粉碎性炸裂! 这样的逼格,就“猛男”二字可以形容了吧?不要太带劲! 诶呀……长默一阵傻笑。 然而,设想是好的,现实却是骨感。 方法或许是可行的,但以他目前的异能等阶,还是无法实行。 慢慢来,不要着急,长默给自己握拳。 门口传来敲动声,长默回神,很快将东西整理好,退出舍间。 东西收拾了大半的舍间有点空空荡荡。 转眼已经四个多月,今天,是这一个学期在名府的最后一天,再有十天,便是新年了。 外头,几个玩熟的小伙伴正在外面候着,一个个背着装得满满的笈箱,兴高采烈的。 所有学生娃对放假的渴望都是相同的,小孩们像即将放出牢笼的小鸟,高声说笑。 自打长默也凝聚了疫力,金小胖便成为众人重点关注的对象。金欢磕磕碰碰,每一日都把自己练得愁眉苦脸,终于在最近成功进阶一级,是以他的表现最是雀跃,连长默也给他松了一口气。 夫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学院中一直有个传言,第一学期仍然无法凝聚疫力的,新学期回来,极有可能就要面临被强势送去药沐催体的命运了。以胖子的体质,想熬过那一顿针刑,恐怕很难。 孩子们叽叽喳喳,商量放学去哪里玩的,有畅想过年要怎么玩的。还有的在说明年开学的八卦: “诶诶,你们听说了没有,明年可能有新夫子来教我们哦!到时还派任务,就不能和今年一样轻松了。” “长默,你做了半个学年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呀?难不难呀?” “听说明年还要分班哦,不知是真是假。” “呜呜,那我和小竹差一个半等级,到时还能不能和他一起呀……” 这时候的孩子们,都还没有意识到,差一个半等级,距离越来越大,所要面临的真正的残酷。 这边的长默三人在咬耳朵:“默哥,你是不是就要有继爹了?” “是啊。” “听说继爹很恶的,默哥,你的继爹会不会打你呀?” “不会。”长默在一肥一瘦两张关切的小脸上各弹了一下:“我继爹很好的。” 这边哑二和瑛娘的喜日子已经看好了,有意定在长默放假之后。 房子已经收掇一新,旧墙上了新漆,家具也打造一新,新裁红色的喜服被细细烫平,彩鸯绣鞋并蒂连理。 一切准备就绪,谁也没料到,这个节骨眼上,两个人的亲事,遭到了长欣强烈的反对。 第44章 闹别扭的长欣 这件事一开始,是问过长欣意见的。 当时长欣正玩着哑二给她雕的小坨螺,转得呼呼的。 瑛娘在旁边搓麻线,阳光暖洋洋晒得她眯眼。母女俩闲聊开了:“欣儿,喜欢哑二叔吗?” 长欣道:“喜欢。” 瑛娘:“那让哑二叔来我们家好不好?” 长欣:“为什么?我们家屋子不够了呀!” “够的,建了新房子就可以住人了呀。” “那他自己的房子呢?” “就不住了呀。” “哦……那他为什么不住他自己的房子呀?” “因为,娘如果跟他成亲,他就要住过来呀。你说好不好?” “哦。”长欣转坨螺,其实没怎么过心去。 “如果哑二叔来我们家。”瑛娘耐心地诱哄:“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饭,以后你和哥哥就不用每天帮哑二叔送饼饼了,晚上哑二叔会帮长欣提水洗脚脚,还可以帮你修小凳子,雕小坨螺,小木剑,小风车,好多好玩的东西。” 长欣眼睛一亮:“那可以陪我玩举高高吗?” “可以。” “好啊。那让哑二叔过来吧。”长欣兴高采烈地说道。 稍晚她还和哥哥分享这件事,长默说:“娘和哑二叔成亲,哥赞成的呀,举手赞成。” 长欣咯咯笑:“我举双脚双手赞成!” 话犹在耳,长欣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家原来屋子两间,长默一间,长欣和瑛娘母女一间。长欣自打出世开始,便一直和瑛娘睡一张炕的。 哑二要过来,小孩自然不能再睡一起了。 等新房子建好家具打好,就准备让长欣搬过去。 这孩子分床睡,分房睡,跟断奶一样,是急不来的。 从一开始,瑛娘就给小孩打预防:看,新砌的那个房子是长欣的,等房子砌好了,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就是欣儿一个人的房子了。你看哥哥都是一个人睡的,欣儿长大了,也要开始学哥哥一个人睡了。好吗? “好。”长欣这个不走心的娃应得甜甜的,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瑛娘的手段很温和,一开始,她和长欣只是分床睡,她让长欣睡床,自己在旁边另搭了个简易的床铺睡下了。长欣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娘还是睡在她身边,她也不以为意。对于一个凡事不走心,每天吃好睡好玩好就一切都好的熊孩子来说,未来是个离她很遥远的事情,要独立,要像哥哥一样自己睡,嗯,我同意呀,好孩子都应该这样的,但是我今晚要继续和娘亲一起睡~~ 然后,终于搬到新房。 这时候已经分床有一段时间了,但瑛娘怕小孩初到新环境不习惯,于是继续睡到新房中,又陪了一段时间。 长欣却理所当然将这理解为她娘也跟着她一块搬到新房子睡了。 终于有一天,先睡下的长欣半夜口渴醒来,然后她就惊恐地发现,她娘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样睡在隔壁床上,黑压压一片的新屋子里面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娘!”长欣发出了惊恐的喊叫。 被陌生黑暗所支配的恐惧是其次,最让长欣震惊的是她娘接下来对她所说的话:她要开始学习一个人睡觉了。 为什么?娘不和她一起睡了? 对了,娘要成亲了,哑二叔要过来了……娘不要她了,她改去哄哑二叔睡觉觉了。 一瞬间,近来发生种种,长欣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融会贯通,全想明白了。 想明白的那一刻,长欣觉得,她被全世界抛弃了! 孩子便闹起别扭来了。 长默弄清楚这一切,简直哭笑不得。 在田庄的药田与农田之间,隔着长长隆起的一道长堤。长堤的背面,生长着膝高的茅草,这个季节正开着白绒绒的芦花,风吹过,形成一茬茬白色的小海浪。 一堆稀疏草丛里,长欣抱着黑枣儿坐在上面,脸趴在它的颈项上,呜呜呜呜呜哭着伤心极了。 这股伤心的情绪感染到了小黑狗,被长欣抱着,黑枣儿一脸无措,它耸拉着尾巴摇晃着,任劳任怨地地当着狗形趴垫的角色,间或呜咽一声,不怎么有安慰力度地舔舔主人的小手,一双狗眼泪汪汪的,似乎也要一块哭出来了。 冬风刮过芦花,画面萧瑟,芦花丛里蹲的像是哪家的弃儿弃狗,一片凄风苦雨。 “长欣。”长默坐到她身边:“告诉哥,怎么了啊?” 一下子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长欣哇地就哭叫出来,不抱黑枣,改抱她哥了。 “哥~我不要娘成亲了!” “呜呜呜呜!”黑枣在一旁帮打节奏。 “为什么?之前你不是双手连双脚都答应了吗?” “那是我没想好,现在我不答应了。”她哭得可伤心了:“哥,哑二叔要把我们娘抢走了。娘她也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长默给她擦眼泪,长欣哭扁了嘴,金豆子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挤出来,跟不要钱一样,委屈极了。再摸摸手心和脸,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蹲了多久,小小身体都冻冰了,把长默弄得更加心疼了。 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小袄将妹妹紧紧包住。 “胡说。他们成亲,家里就多了个人疼你了,还不好啊?娘怎么会不要你,不要你还天天给你做饭,给你做新衣服新鞋子,伺候你吃好睡好啊?再说哑二叔,他怎么会跟我们抢娘,他有自己的娘亲的呀,每一个人的娘亲都无可代替,你会想不要娘,抢别人的娘亲来当娘亲吗?” “不会。我只要娘。”长欣哭唧唧小声说。 “那就是咯,哑二叔也不会跟咱们抢娘啊。” “哦……”是、是吗?哥哥的话听起来好有道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可是哥,娘不和我睡觉了,要和哑二叔睡觉去了。”长欣卡壳了半天,终于重新划拉出重点。 “鼻涕娃的爹娘,孙大妞的爹娘,刘小黑,大牛……他们的爹娘,是不是都睡在一起?” “哑二叔又不是我们爹!”长欣大声反驳。 “很快就是了。”长默刮妹妹的小脸。 “我不要!” “哥要。”长欣瞪大肿桃眼,受伤地看着哥哥。长默按了按她的小肩膀,耐心地给她形容:“如果有一个爹爹,他会像大树一样高,挡在我们的前面,无论刮风下雨;如果有一个爹爹,黄昏归家的时候,我们就不会再是孤零零两个小孩,爹爹扛着长锄与草镰,在夕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我们跟着后头,沿着他留下的大脚印,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如果有一个爹爹,下雨的时候,我们可以躲在他的蓑衣里面,靠着他的胸口,又暖又宽阔。”长默看着渐渐不再那么激动的长欣:“长欣,你不想要吗?” “不要!”长欣扁着她的脸,负气说。 “小坨螺、小木剑、小风车也不要吗?” “不要。” “举高高,甩圈圈,骑木马也不要吗?” “……不要。” “哦,看来学打拳什么的也是不要的啦!哑二叔打拳很厉害的哦!” 长欣:“……” “回去吧。哥哥鼻涕都流出来啦。” 长欣拉着小脸,却还是乖乖地跟上哥哥。 长默拉拉妹妹的小手,哄劝:“长欣,这件事,就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新年,哥哥和你就多一岁了,等你完全觉醒血脉,求学,走上你的修行之路,哥哥也有自己的学业需要完成,我们在娘亲身边的日子会越来越少。娘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可以依靠的人。长欣,你不想娘在我们离开她的时候,身边有个人照料她,陪伴她,孤单的时候不至没人可以说话解闷,生病的时候可以为她煮汤问药吗?” 长欣气嘟嘟的小脸怔住了,无措道:“我、我……” “所以不要生气了。”长默揉揉妹妹的小脑袋:“你这样跑出来,娘真是又急又伤心。还有哑二叔,他会觉得你真的讨厌他。他对娘,对我们这么好,你忍心让他难过吗?” “不想。”长欣扁嘴,又掉金豆子了。 “乖,不要哭,眼睛都肿了要疼疼。”长默又给妹妹拭眼泪。这小水缸把他半边袖子都弄湿了。 “……嗯。” “晚上一个人睡觉是不是很害怕?”长默又问。 “怕。”长欣说起这个很委屈。 “你想想,哥哥,娘都在隔壁就不怕了,还有黑枣儿,它在院子里,它耳朵可灵了,有什么事他会先叫起来的。所以不用怕。” “可是好黑……” “哥哥晚上帮你点一盏小油灯,好吗?” “……好。” 长欣不闹脾气了,家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长默也真的给长欣点了盏小油灯。瑛娘守着女儿床边等她睡下才离开。白天长欣哭得凶了,长默有点担心她夜里会魇着了,睡到半夜,便起来到她房里查看了一下,却见妹妹抱着被子缩在床里角,神情怔忡。长默突然出现,还把她吓得抖了一下。 “怎么了?”长默小声问。 “哥,太静了。”长欣又羞愧又怕。 瑛娘也披衣过来了,就想留下来陪女儿。 长欣这事急不来,万一让孩子落下个心理阴影反而不好。然而母亲喜事将近,长默想了想,便提议让妹妹先跟着自己睡。 “这……”瑛娘还犹豫。 “没关系的。让长欣习惯习惯吧,其他开年再说。” 所以,当启淳再次兴冲冲来找小伙伴时,就发现,他的御用床位,给占了…… 第45章 逛街 平安每隔十天左右会出现一次,长默已经习惯这个频率。 他偷偷观察过,平安每次都是在他即将放学的时候到来。有时会直接藏在他的箱笈中,有时是在他与小朋友们告辞之后突然出现。有时候来得早了,它会悄悄和长默打个招呼,然后消失一段时间。 去哪,长默不知道。 他很好奇平安是如何在名府秘境之中来去自如的。 还有一点就是,平安似乎不喜出现在人前。 它出现过那么多回,但是连跟他形影不离的胖子和小笙,至今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在知道小兽能听懂人话之后,交流就简单多了。 上次见面,长默便它说了名府即将放假的事。 平安听完,过了一会儿,在桌上用茶水歪歪扭扭写了个日期。 等到了这个日期,长默估摸好时间,骑着黑驴,特地到名府门口接平安。 说起黑驴,最近可是大变样了。 自打长默发现这黑驴喜欢经他催生的根碧草之后,他时不时便会偷偷喂他一些。 黑驴这吃货也机灵,时不时便使乖弄巧,蹭着长默来根好吃的。 等长默到了药铺帮忙,知道除了根碧草,还有好些药草用于饲养各种灵兽的,这些草药每天收集之后,有的要通过揉制脱水,有的则不用,来自州城的商者每天都会过来收取。 州城的大商贩挑挑捡捡,有时就会漏下一些边边角角,这些东西有时候便是伙计们的福利,收集后通过自己的渠道或者卖到兽行,运气好还能赚取到不菲的收入。 长默因此也收集到了一些,私下给他拿去做关于异能催生的小试验。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测试,他发现,只要还存在活性的植物,无论是整一根还是被折下的单株,他的异能都可以进行催生。不一样的植物,所催生后的衍生价值受本身所限制。例如,他同时对一株药草和一株结穗的谷子进行催生,催生后的药草药香明显加强了很多,按照经验判断,这株药草的药性被提高了,价值也将翻倍;但是那穗谷粒,除了果实更泡满一些,口感更好之外——嗯,也许营养价值也会更好一些?便没有其它不同了。 由此他得出两个结论:一,单从催生价值来说,如果拿异能去催生普通的植物,回报是鸡肋,得到的还不如他付出的。 二,经他催生的植物,外表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能增强其某一特性,例如增强普通植物果实的口感、营养价值;增加草药的药性,至于后者的药性具体增加多少,功效是否有发生其它变异,还待发掘,以他目前学习到的皮毛功夫,还无法判断。 这些被长默拿来搞小试验的药草大部分都入了贪嘴黑驴的嘴巴。 之后长默又有意拿其它催生过有强肌壮骨,利元气功效的灵兽药草给黑驴吃…… 变化是明显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驴一身骨骼拉长,粗壮了一圈。 黑驴原本就是一个相对比较矫健的驴小伙子,这么一拉长,体型直追健马! 因为营养一般,它一身驴毛原本有些枯干发疏,现在,它一身新长出的驴毛又长又密,黑缎一样披在身上,四只驴蹄踩踏敏捷有力,远远望去,如同一匹神骏的乌骓马! 当然,凑近脸,随便拿块饼子逗一逗,就会暴露它一只二货驴的本质了。 黑驴的变化不知惊煞了多少人。大家都说他们家运气好,这黑驴的爹娘指不定一方有灵马的血统。也许是真有,但真正促进这个变化的原因,就只有长默知道啦。 现在,长默拉着黑驴,时不时能听到搭讪:“咦,小哥儿,你这马好漂亮!”“小哥儿,你这马卖吗……” 等知道长默牵的是驴,下巴都要跌地下了。 这个结果让长默相当满意。 大胆猜测,他的异能催生功效,除了增强药效之后,恐怕还有其它变异。 到达名府门口小广场,长默站在石鼓下面,一边往名府内厅里面望。 放了假,秘境便不再随意对学生们开放了。长默其实有点不确定,平安是不是真的会从里面出来。 只等了小片刻,便有一个馆吏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 长默扫过了一眼,便不再注意,然而就在他移开眼一瞬,一团小小的影子自馆吏背后的搭链袋口里跃出,一晃眼就向他扑过来。 长默被小兽扑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很是诧异,不知道平安怎么做到躲在对方身上却不被发现的。但小怪兽只是无辜地回望着他,大尾巴微微摆动。 启淳的心情很好。 接下来有两天沐休的时间,他可以一直在这里。虽然过完这一次,接下来即将新年,宫中事务繁杂,他即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过来找长默,但这种遗憾在看到长默亲自过来接他而烟消云散了。 啊,长默为了过来接他,特地赶了很长一段路呢! 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一定很久了吧。 果然,他很喜欢我。 小殿下想到这,尾巴就摇摆得更舒缓了。 “平安,走,我们去逛逛街,再买点东西。”长默拍拍小兽的脑袋,说。 小兽点头,稳稳地蹲在男孩身前的驴背上。 街上年味很浓,四处摆着年货,喜气的剪纸窗花、吉祥的挂绳,灶神财神金身塑像,烛台香烛纸钱,各式各样的糖果炸糕,新鲜年货的香味儿飘了一整条街。 走到坊市的正中心区简直人头接攘,启淳第一次逛这样的街,小脸严肃,整只兽僵着一动不动。 长默先是去扯了二尺红布,这是瑛娘交代的。接着还想去买些糖果,一些过节用,一些等他娘成亲那一日可以分发给小孩们。虽然两个大人坚持不大办,但热闹热闹还是好的。 “平安,想吃什么吗?” 启淳摇头,他对这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不感兴趣。 “那边有种红桃果子入口绵软,十分清甜,要不要试一试?” 不要。 “啊,还有那个奶香小酥球,又香又脆,很好吃哦!” 启淳再次很不给面子地摇头。 长默看着平安的兽脸份外严肃,一时起了逗一逗它的念头。 “一包酸枣糕!” 枣糕老板很热情,利索地包好了酸糕,还想逗平安。“哟!这是什么兽?这种鳞甲真是漂亮!坐在这里也不乱跑,哟哟哟真乖哟!” 长默笑道:“是穿甲兽,老板仔细咯,我家小兽可凶了,会咬人。” “哦!” 老板赶紧将手缩了回去。 长默接过酸枣糕,眼见前头的平安面无表情的,他心里嘿嘿直乐,趁它不注意,捏了一角酸糕就往它嘴里塞。兽状态下,启淳的嗅觉和味觉更加敏感,酸糕一进嘴,它整张兽脸就皱成了一团。 好、好……难吃! 启淳整个背刺有点炸,回头瞪长默。这小屁孩,刚刚还胡说他会咬人,现在又作妖,真是胆大包天。长默却哈哈大笑,捏了捏平安的兽脸:“不准吐出来!” ……哦。 顽皮的小男孩很可爱,眼睛弯弯亮亮的,脸红扑扑的,似乎还有两个小酒窝。 笑得真是放肆啊! 哼!看着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 启淳扭回脸,默默吞下酸糕,眼角被酸出了两点小泪花。 一路买买买,最后驴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连启淳的脖子上也挂了两串。 回到家,这堆糖果引来长欣的欢呼。 学院放假,长默一天的安排区别并不是很大。照样雷打不动地练拳炼体,背习药典。除了在外面无法修习疫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府”级世界基本没有什么灵气的原因,长默发现,出了名府秘境之外,他修习疫力并没有什么效果。这个时间空下来,长默便到药铺里逛逛或者帮忙瑛娘做一些家务。 傍晚,夕阳西垂,橘色的晚霞西垂,长默背习药典,一边教着妹妹习字。启淳便在一旁懒洋洋地趴着,自己默习修行功法。 接着,一家人晚餐,又是非常简单的膳食,一家人嬉笑聊天,其乐融融,启淳一边观察,努力将自己融入到这一片和谐之中——嗯,就是今天吃饭有点酸倒牙。 新的演武厅已经装置好了,里面除了放着哑二特地削制的好几种木制武器,还在长默的要求下装置着一个拳桩和沙包。有了场地,练起拳也更方便了,现在晚餐后一个半小时左右,长默会到里面打了会拳,长欣凑热闹也会来这里打打摆子。 于是启淳又参观了一圈朋友的演武厅,并跃跃欲试地思考着怎么在不伤到长默的情况下,加入到跟他对拳的训练之中。 感觉这种放松的方式不错。 接着,冼漱,天上的星子开始闪亮,很快就到熄灯的时间。 启淳以一种享受假期的心态过完这一天。接下来终于可以到呼呼的时间啦! 然后,他就发现不对了,那丫头怎么还赖在房间里没走? 第46章 礼物 享受过“二人世界”,多了一个人,小殿下表示很不习惯。 早在洗漱的时候—— 放假之后,长默主动接下许多家务,晚上督促长欣洗漱的事情被他包揽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木盆注满热水,长默抱着小兽先给它冲掉脚板的脏污,把它放到小一号的木盆里。 长欣在那边乖乖地给自己挽裤腿,人小手短,动作很笨拙。等长默这边做完,她那里才挽了一半,长默蹲下来,帮她弄。 长欣跳到木盆里,小脚丫一泡到热气腾腾的水里,她便舒服地叫了一声:“好暖啊,哥,快来~” 长默也脱了鞋袜。 从卫生角度说,和人一起洗脚并不是个好习惯,还好小孩子的脚都干净,也没有什么脚气之类。长默为了讨妹妹高兴,也没那么讲究。 兄妹俩现在的亲密度又蹭蹭上升了,这晚上一次洗脚功不可没。 四只小脚丫一起泡在水里,都烫得红红热热的,兄妹俩在滚滚的蒸气中你勾勾我,我勾勾你,水花“哗啦”“哗啦”地欢叫,长欣怕痒,被撩到了就咯咯直笑。 泡了一会儿,长默就帮长欣搓脚。 小王子就在一旁看着,孤零零地自己泡自己的脚。 和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东西这种事小殿下还做不出,他就只是在心里暗地里敲锣打鼓:这个闹腾的小丫头什么时候走啊?快点洗好,快点走吧! 然而现实偏偏背道而驰,擦完脚,换过小衣的长欣舒舒服服地滚到他哥的床上,还抱着被子高兴地打了个滚。 “哥~我睡中间,今晚平安睡我左边,你睡我右边。”长欣高兴地宣布。 启淳:“……”该死,他才不要跟一个小丫头片子一块睡。 由于小兽迟迟不肯上床,最后,还是长欣睡到里边,长默睡中间,小兽睡外侧。 启淳希望长默可以多靠向他这边一些,还暗茬茬地往床畔挪,给长默空出位置。 结果,长默是睡过来了,长欣也跟着贴过来了。 小丫头片子的睡姿奇差无比,双手双脚以无尾熊的姿态缠在哥哥的身上。 长默累了一天,几乎一贴床褥就睡了,被妹妹的手脚压着也没有醒,只是不舒服地皱着眉头。 睡意全无的小王子看着,就想帮他挪开。 他伸出两只前肢,去推长欣的脚丫。 然而长欣对无尾熊睡姿明显有着深深的执着。好不容易挪掉一只脚,小王子松了口气,继续要去挪掉下,就见下一刻,长欣的脚又猴了上来,顺带还踢了小王子的额头一下。 启淳:“……” 他眉头皱起来了,偷偷望了长默一眼,看他依旧睡着,悄悄地亮出了自己的爪子…… 小王子正常状态的指甲并没有战斗状态的那么可怕,但仍旧是很尖很锐利的。 他伸出了一点点,往长欣的脚丫子一戳,长欣猛地一缩!小王子再戳!长欣再缩!最后,小丫头片子终于被他戳到角落自己睡去了…… 就这样,长欣还能呼呼大睡,也是天赋异禀…… 计得逞,小王子有点心虚,再看长默依然没有反应,满意地哼了一声,伸出爪子,自己猴上去了…… 第二天,长默是被生生压醒过来的,揉着眼睛一看,左边一个妹妹,右边一只小怪兽…… 睡醒的长欣揉着自己的脚丫:“哥,昨晚有虫子咬我……” “啊?哥看看。”长默扶起妹妹的小脚丫,就看到长欣白嫩小巧的小脚底板上,被什么东西蜇了好几个红红的小点点。 “疼吗?” “疼疼。” 旁边,心虚的小殿下把自己的脸别到了一边……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瑛娘终于和哑二成了亲。两家的人丁都单薄,哑二更是孤身一人。当日只请了孙青过来做婚证人,还有沈大兄一家,一家人请了庄中一个擅厨的妇人做了一个席面,祭过家神和父母牌位,新夫妇喝过交杯酒,便算礼成了。 长默和长欣兄妹俩就负责给邻里和庄中的孩子们发喜饼喜糖,很是热闹了好一阵。 晚上,新房炕前,一身崭新红衣的新夫妻坐在上首,两个小孩给继爹敬茶,正式换过称呼。 “阿爹。”长默一丝不苟地捧上茶。 “阿爹。”看着哥哥换了称呼,长欣有样学样,也小声唤道。 哑二直点头,眼角竟有点泪花。 他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旁边的瑛娘一看,神色露出了意外,伸手想要抯拦:“你怎么把这件东西拿出来了,它是你在受伤之时身上唯一留下的东西,必是你的珍贵之物,如何能拿给孩子。” 哑二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手中一分,那件东西被一分为二,分别系在一根红绳之中,挂到两个小孩的颈项之上。 长默低头一看,却看那件物事原本是件双鱼玉佩,玉质清透带着隐约的红痕,雕工也非常细腻,两条戏水小鱼被活灵活现,被一分为二之后,两边各一条小鱼,中间的裂口已被细细磨滑,半边玉佩看起来依旧精致,不仔细看并发现不出是件残品,显然哑二早就准备。 这么件珍品,他这位新鲜出炉的爹倒舍得。 长默也不扭捏,捧着玉佩道谢:“谢谢阿爹。孩儿祝爹娘一世平安喜乐,永结同心。”旁边的长欣也笨拙,鹦鹉学舌地将哥哥的话学了一遍。 “欣儿也祝爹娘一世平安喜乐,永结同心。” “爹,以后我娘就交付给你啦!你可要好好对待她,不许偷偷欺负她哦!不然我可不答应。”正经话说完,长默又笑嘻嘻地,那话半真半假。 瑛娘一嗔,哑二却是裂开嘴,大力地点了点头。 夫妻俩执手相望,脉脉柔情盈绕其间。 此生相守有幸,但愿春常在,人常好,年年如今日,岁岁有今朝。 长默:“……” 不小心就被喂了一嘴狗粮。 给妹妹使了个眼色,长默拉着还在状况外的长欣,悄悄地退了出去…… 外头,星子闪熠,长默内心充诉一种想要宣泄一通的激动,可是怕吓着人,只好对着星夜咧着嘴。 “哥,你很高兴吗?” “高兴!” “哦……”长欣其实还有点小吃醋,但看哥哥这么高兴,算了,那她也尽量高兴点好了。 亲事一完,紧接迎来的就是新年。 这是长默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细数起来,不知不觉竟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半年。 这半年,有惊险,也遇过贵人,日子过得相当充实。 新的一年,还要更加努力。 他年龄尚小,交际面也浅。但认真计较起来,还是有好几个需要送节礼的对象的,金老板,高夫子,还有药铺两个师傅。 除夕那一晚,兄妹俩给双亲贺新岁,得到两个厚厚红包。长默回到房里,发现他的床铺上也有一个小红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个大钱,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囊袋,里头是一块宝光流彩的晶石。 这是……? 看着那块晶石长默疑惑不解。 直觉就认为这是平安送的。 对于悄悄送来东西,又不露面这种行径,长默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打开床头一个箱子,好笑地发现里头什么东西都有。 有笔,有小孩子的玩意,有一片玉叶子,还有不知名的小枝杈,小石块。 金子是不送了,改送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再来一颗宝石。 远在渭京的启淳坐在双亲旁边,面无表情地接受着大臣的朝贺。 摸摸手背一个伤口。嗯,他的礼物应该送到了吧? 长默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宝石,其实是王子殿下越阶挑战一只八级凶兽的晶核…… 年初三,一辆宽阔的大马车驶进田庄。 连日来庄中暗涌的一股暗潮在这辆马车到来之后就爆发了。过了不久,庄中所有拥有药童资格以及觉醒血脉之力的孩子就被统统叫到庄中管事大厅里,一名衣着富贵、一脸骄气的小公子坐在大厅上首,旁边还站着一名锦衣的中年管事,孙青在下首,腰弯成145度,小心翼翼地陪应着。 所有孩子都是又忐忑又紧张,被小公子的眼光扫到,就激动地涨红了脸。 这班孩子都不超过十二岁,锦衣管事一一问过小孩们的年龄,资质,以及修练的阶层,那小公子听着,脸色越来越不满。 最后勉勉强强,挑出十名孩子。 这些孩子,据说将被送往主家,接受更好的资源和培养。 被挑出的满脸激动,被剩下的都满脸失望。 长默的下等资质,不到二阶水平,理所当然被pass了,站在一班垂头丧气的小孩中间,恭送小公子离开。 “一班废物!”离开之后,小公子还这么不满地咕哝。 第47章 人日之舞 转眼到了年初七,人日。 这一日,妇人有头戴彩胜的习俗,每家每户要食七样羹、人日菜,庄中举办占卜祭祀。 大谷场中央,一个以彩胜饰就的木台上架起木堆,燃起腾腾火焰。 十数名精壮身围兽皮与彩色鸟羽,围着篝火大跳祭祀之舞。 舞蹈的内容,讲述的是数千多年前差点引导这一整片大陆灭亡的始元之战。 据说,大陆之初,是漂浮在一片鸿蒙世界之中,天堑并未被破开,那时大陆并没有进阶的凶兽,可怕的魔人,人们田耕劳作,食五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有力气惊人的勇士,也不过是普通人,并没有血脉觉醒者,更没有通过接疫所产生的药师药童。 一日,天变突至,天堑被破开。 整片大陆碎裂,分裂成无数版块,有的上升,有的下坠,山河重组,鸿蒙倒灌,组成无数大小秘境。 恐慌的人们发现,他们所熟悉的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的无数惊奇的事物,首先是灵气变化了,天地滋生许多奇花异草,温驯的家兽在变化,山里河里凶猛的兽类更是发生着可怕的变异,有的头长出了尖角,有的长出狰狞鳞片,有的体型涨大了数倍,甚至有的能发出电闪和风刃,将弱小的人类映衬成蝼蚁般的存在。 适合生存的环境每天都在减少,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天域的裂口,出现可怕的魔人。 魔人有着可怕的力量,人类节节败退,很快就要灭亡。 然后,大陆出现了一位天外来的智者。 智者留下疫书,药典,血脉觉醒之法,组建勇士,最后击退了魔人。 大陆初步形成了修真体系。 魔人击退,大陆出现四名英雄勇士。四名英雄勇士一起组建了大昊国,最强的那一位被众人拥戴,成为这个国家的王。 这个舞蹈,歌颂英雄抵抗侵略者的故事,也侧面讲述了大陆这一套修真系统的由来。 历史真相是不是这样不得而知,但从这个神话化的故事可以得知,这片大陆曾经存在一次浩劫,有天外来的智者留下了修真之法,人们为了生存,接受了觉醒血脉之力的恩赐,但神血异能者有缺憾,进而产生药师这一职业修补。 人类为了生存,不得不强大自身;所以药师这一职业形成如此残酷,人们却不得不接受它。 这似乎也是那些父母们虽面有不舍与悲戚,却无人对这个制度置疑的原因。 舞蹈跳完,便有贤者与老者一起祭祀。 祭祀的前部分,是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下部分,是为小孩们祈福占卜。 贤者与老者下去,小孩们便纷纷上去,向篝火投掷木枝和食盐。 细碎的食盐投入篝火,腾地就升起大股黄色的火焰。 据说火焰愈盛,寓意越好。 长默看到,病悷悷的沈大舅带着他家二宝也过来了。父子俩差不多的柔弱,二宝在父亲的示意下掷出木枝,再要撒上一把食盐时,小手一抖,细盐漏了一地,沈大舅脸色微变。 长默见状,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 也无怪沈大舅忧心。 他有大宝二宝两个孩子,大宝已经占去了一个免疫的名额,如果二宝无法觉醒血脉,不出意外,是要去参加接疫的。 广场,但凡家中仍有未觉醒的幼儿的,谁不诚心祷告,脸现忧心,但并无人有不满之色。只偶有神色郁郁的孩童,看着这一切,暗地里露出了愤疾之色。 这不过大昊一角。 篝台的一旁,架起一只大锅,里面腾腾烧着药汤,正是祭祀日上面赐下的“灵汤”。 所有小孩行过掷礼,笑嘻嘻去喝“灵汤”。 长默也试了一点,发现里面似乎是加了壮气血的药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碗药汤的作用,还是受白日热闹祭祀的影响,这个晚上长欣回去,额外兴奋。 晚饭歇过,长默就自觉到小演武厅里练拳。 可能是哑二提醒,瑛娘对儿子练拳一事并没有作出奇怪反应。相反十分支持,有时还会乐呵呵过去围观,看着儿子虎虎生威地挥拳,或站桩。 新年开始,哑二准备教导长默一套新拳,同时教他练习简单的拆招之法。 他们一旁练习,长欣一边就笑嘻嘻地耍着那个大沙包。 哑二瞧着有趣,教她挥拳:“欣儿,你看阿爹,这么打。” 长欣两眼一亮,“呼”的一拳就揍过去。 力气并不大,沙袋只微微晃了一晃。 平日里见哥哥操练,那沙袋可不止这么点动作,长欣有点不服气,就一声不吭,继续挥。 长默这边凝神看着哑二讲解,一边自己比划。 哑二口不能言,遇到复杂的地方,会用小木枝在一个沙盘上写字解说。 他的字写得雄浑有劲,一开始还让长默小小惊讶了一下。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都很入神,突然听到瑛娘一声惊呼:“欣儿!” 呼呼的拳声与晃动感十分强烈,两人吃惊转过头去,看到挥拳的长欣不知不觉没了玩耍之态,小孩的神情木然,似乎陷入到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中,手上却越来越用力,那沙袋被她挥拳一按,急剧打转,重新向小孩打去,长欣再木然挥出一拳,沙袋剧烈一晃,拴着沙袋的梁上嘎吱一声,竟被作力到了支撑点住。 “啪!”沙袋被震出一个高度,向小孩当头打去。 “长欣!”长默与哑二的脸色都是一片,同时向长欣扑去。 小孩被拉开,两人又同时伸手去挡沙袋,均被震得一声闷哼。 长欣挥出的拳,还打在长默的肩上,砰的一大声……长默神色发苦,妹子啊,还好你哥有异能…… “没伤着吧?”瑛娘紧张地扑了过来。 “娘,没有。快看看长欣怎么了。” 长默话音一落,呼——长欣那边一口气松出,直直仰倒了下去。 一家三口同时看到了奇观,有虎纹的一样的纹路在长欣的脸上浮现,一直保持了数分钟,方始消除了下去。 瑛娘与哑二一见,均是大喜。只有长默三观受到了冲击,吃惊问道:“阿爹,娘,长欣这是?!” “你妹妹完全觉醒血脉之力了。是只小老虎哦。”瑛娘一边指挥着哑二将女儿往她的房间里抱,一边跟儿子解释。 “可、可是她的脸……” “那是你妹妹的血脉图腾,代表她觉醒的是接近‘虎’类的力量……刚刚真把娘吓了一跳,这丫头,看着力气可不小。呆会你脱了衣服,娘再给你看看,拿药水给你揉揉!”瑛娘欢喜过了,想刚刚惊险的画面还是担心。 “嗯!”长默按按有点发疼的肩膀,也就不再拒绝他娘的好意。 长欣被抱入房间,陷入昏睡。看得长默皱眉不已。 “长欣这个样子真的没有事吗?” “没事。完全觉醒有一段昏睡期,等她醒过之后,就可以到神血司接受检测了。”长默点了点头,围着妹妹,脑中还显现着她刚刚脸上浮现的兽纹,感觉新奇不已。 同时也很是吃惊。 这件事对长默的冲击,在于血脉觉醒之后所表现出来的可怕暴发力。原本力气羸弱的长欣会突然暴发出这样的力量,让长默深感震撼。 长默练习了这么久的拳路,自觉也打得不错了,他甚至还屑想过有一天能靠拳头和异能者比肩,但今天长欣这一拳,却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天真。血脉觉醒者的天赋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别是这么大,恐怕是他练一辈子的拳都无法企及的。 长默庆幸,他还有异能成为底牌,也不知道他将异能覆上拳头发出的那一拳,可以抵抗几阶神血战士的力量?长默想着,一时竟有些泄气。 从长欣房间里出来的哑二看到继子独自坐在拳桩旁边,神色怔忡,一向精神头饱满的小男孩难得露出一点颓态。哑二皱头一皱,心中念头一转,隐约猜出了小男孩的想法。 “是不是觉得有点泄气?” 长默看到脸露关心的继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方地承认道:“是……阿爹,长欣刚刚那一拳,把我都打疼了,她可以把二百多斤的沙袋一下子打飞,我练习这么久,却仅仅是小小晃动。只是血脉觉醒,就这么厉害。在这种力量面前,我觉得差距太大了,自己怎么练也追赶不上的。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这么锻练下去的意义。” 哑二揉揉小男孩的头,跟他摇了摇头,神色露出一种不动摇的坚定。 “确实是这样,但是,练下去。” “就算打败不了厉害的神血血脉者,还有其他人。” “况且,不一定就会输,不要轻易否决自己。强者,有无限的可能,你要打破的,可能只是一道门,也可能要攀越高山,你努力争取,尚有一丝可能;不争取,连推开那扇门的资格都没有。” “相信你自己。” 长默一时徬徨,不过是乍受打击之后的自然反应,其实并没有真的要放弃的想法。哑二的鼓励让他心里一热,当下振作精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疑问,同时在心中升起。 哑二也教长欣拳法,但他似乎并没有教长欣那一套戟法的意思。长欣是血脉觉醒者,力量、天赋肯定远胜自己,由她修习那个戟法,岂不更加合适? 将疑问问出之后,却见哑二咧嘴一笑,回答长默一个让他无语的答案: “霸王戟法,传男不传女!” “况且,由你来练,更加适合!” “这……为什么?” 看着疑惑不解的继子,哑二却坏心地卖了个关子:“你以后就知。” 第48章 再锻体 人日过后,一年的工作开始,佃奴们准备春耕生产。 名府也开始了新的学期。 新学期,自然有新变化。 一班小豆丁有了新的学堂课室,几名晋级三阶以上的“优等生”被调走了,换过来几名二阶的“老生”,插入这个班级之中。 七□□岁的小孩外表区别还不是很大,但差一个学年,新同学和老同学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几个老生被排挤在角落,有的神色郁郁,有的脸现忐忑。 相比老生,新生们的心情可就飞扬多啦。一个个在交头接耳,明显没有从假期和年节的热闹喜气中恢复过来。 春寒料峭,高夫子一袭裘衣,笼插袖口盘坐在讲案上首,下头闹哄哄一片,老头却自说自话,声音不紧不慢,长眉低敛,跟个半入定的老僧一般。 众学生都在交流着心得,连一向好学的樊笙都有些被周围影响了,小脸认真作聆听状,其实已经有点心不在焉,悄悄打量着坐在他右侧的几名老生好几眼。 “默哥!嘿,老小!”侧方一只肥爪一直戳啊戳。 被点名的两人都回头赏了一眼,金欢极是兴奋,整张肥脸压在桌面上,下方的一只手伸了出来,露出手上抓的一捧糖果。“看!我带了这,呆会下课就把它分了!” 樊笙双眼亮了一亮。长默对糖果不感兴趣,但为了哄小孩,还是飞了一个大拇指表示点赞,同时又小声劝他:“先收起来,省得夫子瞧着了发怒。” 左邻右舍的馋虫却立刻包抄了过来: “喂!小胖,你不讲义气啊!” “就是就是!有糖果子居然不告诉我们!” “大家看起来很高兴嘛。”上首的高夫子突然停止了演讲,微笑的望着忘形了的学生们。 夫子平时是有积威的,这个懒洋洋时不时微笑着脾气看起来不好也不坏的老头一般不收拾人,收拾人起来不手软。 学生们顿时静成一片。 “年节得了不少好玩事儿吧?叠罗汉?嗯?李双?”被点名地被吓得嘴一抖,战战兢兢站了起来。高夫子问他:“可曾注意到夫子讲到哪里了?” 李双便秘一样运了一下气,结巴道:“回夫子,新、新课程?” 高夫子点头道:“嗯,新课程。知道夫子讲了什么吗?” 李双:“……” 夫子扫向堂下,眼光所到,众小屁孩纷纷低头垂首。 夫子叹道:“无法演习,夫子在此讲解,也确实枯燥无趣。本来是安排在五日后的课程,既然大家如此情绪高涨,夫子决定提前让尔等感受一番。”夫子朝长默招了招手:“你来领队。” 小孩们的脸色也发白起来,想到了入学第一日的“登天梯”。 小孩们都懊恼,第一天来个“下马威”,这是似乎是夫子的惯常手段。为什么要一时忘形去挑战夫子的权威? 角落,几个老生身体像粘在桌椅上,脸色发白,像是要面临什么不好的事情。 也只有老生,才知道接下来的课程内容…… 长默如今被高夫子使唤惯了,很多老头不想操心的杂事会让他代劳,他在老头面前越发像个勤务兵和小班长了。 这使得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他打量老头的神色,没发现什么异常。 高夫子走在前头,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几个能晋阶三级的孩子都被调走了,剩下大部分都是些二阶左右的学生,他们有个专有的名词叫“差生”。 身为名府的老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班“差生”最后会有的归宿。 他们中间,相对优秀的会继续升上去,被调走,剩下来的,继续挣扎在末流。这样的循环一直下去,最后剩下来的那班人,在某一天会被淘汰。 细数起来,一班小孩自去岁八月入学,其实并没有经历什么苦头,孩童不知愁,很容易就要忘形,意识不到这是个什么地方。 现实会将他们打醒。 高夫子推开一扇大殿的殿门,坐到上首,吩咐学生各觅一个蒲团。 上方,写着大大“心志”两个字。 学生们坐下,看着面目肃穆的夫子,面面相觑。 夫子道:“疫力之道,非我们身体力量本源,全靠外力激发,身体承载。如今你们俱都形成初阶力量,想要提升,不仅仅要你等往下勤勉修练,还需再锻体,沥心魔,再激身体潜能。” “今后,每十日一次,你们会到这里进行一个课程。现在,你们各自盘膝坐好,凝心定神,运行疫力行气之法,进入入定。” 长默注意到,夫子的话说完,几名老生当即盘膝坐好,掌心翻上,白色微弱的疫芒一闪,竟是如临大敌,一刻不等待地运行行气之法起来。 他心里暗暗疑惑,但当下没有犹豫,依言运行起来。 长默一早就可以做到了“内视”,但很多学生,能做到的是“入定”的状态。 很多学生不明白夫子为什么要强调入定,但必有缘由。 大殿里,顿时静默一片。 长默暗凝心神,排除外物,渐渐地就专注地进入内视,到达物我两忘的状态之中。 神智悠然,力量一点一点运转。 但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周有什么东西的存在感强烈了起来。 什么东西呢……似乎是内自于大殿之中每一根殿柱旁边。 内视之下,只要长默愿意,身体、以及身周的力量源都能在他的神念范围内形成线型的三维影像。 那是……一株株长着针型叶片的植物! 针型叶片的下面,有着细细的绒线颤动,渐渐拉长着,漂浮出来。 那种让长默吃过一翻苦头,白色的丝线物! 长默瞳孔一缩。 学生们此时已经进入行气的状态,他们身体被虚化,只突显出身体内运转着一团团白色光芒,有的微亮,有的十分黯淡,一一显露在长默的神念之中。 似乎是有所感应,白色的细丝蓦地笔直一伸,约好一般,各自袭向一团白光。 它们一接触,白光顿时一阵扭曲。 有一根细丝也朝长默气海处直插了过来。 神念针刺般一痛,即将运行一个周天的疫力顿时一乱。 像是海浪拍打礁石一般,混乱的疫力一个乱窜,胡乱冲击着经脉和血肉。 顿时,全身的血肉像被打进了一股股气,突突作痛,经络血脉泛起又酸又胀又刺痛的感觉。 长默闷哼了一声。 这就是再锻体吗? 体内的小草警觉了起来,高高地仰起了头。 长默分心地安抚着它,命它不要打断这种锤练。 这种痛苦虽然也不好受,但比较上回药沐催体那种浑身针刺的痛苦,显然是小儿科。 可能是未感觉到明显的威胁,得到长默的吩咐,小草骄傲地挥了挥茎须,便重新潜伏进气海了。 长默记着高夫子的吩咐,忍着痛苦,继续运行行气之法,一点一点梳理乱窜的疫力。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疫力依然散乱着。 长默抿嘴,继续第三个周天、第四个周天……终于,疫力重新汇成一般能量流。 气海之内,月白色的光球一点点地明亮了起来。 原本平滑的球体,开始涌动着奇怪的波纹。 疫力回溯,这一次,可能是感受到状态有异,小草微微警觉着,一边窥视,却并没有出来抢夺资源。 疫力全部灌入浅蓝色的球体。 篷!浅蓝色球体似是被完全注饱,丝丝疫力竟散逸出来。 这时,青铜面具的娴雅女子蓦地伸手,往球体一抚。 如水银流泻,点点白色的疫力自光球倾落,再次洒向女子脚下的银河光海。 那一小片“海”,瞬间亮了一倍! 长默喜色一现。 成功晋级药童二阶。 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意识回笼,睁开眼睛。 这一睁开眼,就被吓了一大跳。 他勉力梳理着体内的疫力,浑不觉身周变化。这时睁开眼,才发现身边已经滚倒一片。 阵阵哀嚎传入耳膜。 长默眼神惊悚,四下一扫。 当先搜寻的是他比较亲密的朋友。 樊笙就坐在他隔一个位置的地方,面色发白,指尖微微发抖,脸上虽有痛苦之色,但明显还处于入定的状态之中,应该正抵抗着痛楚,梳理着体内混乱的疫力。 长默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去找金小胖。 他很快就找到了,再然后,心口被沉沉一捶。 他看到,一早过来还跟他嘻嘻哈哈着的小胖子缩着脑袋,肥肥的小身体蜷缩成一团,他身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着,皮肤已经绷成骇人的紫胀,大滴的汗水不停地渗出来,他低声惨嚎着,像一只正被凌迟的小兽。 彩色的糖果散落在他的周围,被蹍碎,压成脏污的一团,再无人想要享用。 这一日,多少孩童如这枚糖果,被剥落甜甜的外衣,现实并非乐土,他们艰辛修行之路,方始开启! 第49章 举荐 “小胖子!”长默一把抱住金欢,大声吼道。 “哥……你来接我了吗?”小胖子软在他的怀里,眼睛只撑开一道细缝,眼神涣散,细声呢喃。 长默拍打他的面颊:“我是默哥不是你的哥哥!胖子,能听到默哥的话吗?再咬牙撑一撑,运行行气之法!” “好疼……”金欢的眼角滑出一滴眼泪。 再没有回应长默的呼唤,他头一歪,晕过去了。 “夫子!” 夫子走到跟前,摇了摇头,只有八个字的评语:“心志不坚,不堪一试。” 下午,一班学生又回到课室。 还是那个课堂,现在坐的一班孩子个个面色刷白,簌簌发抖,形如鹌鹑。 高夫子手一翻,一团白色细丝在他的手中显现。 很多小孩一看到这种细丝,如同看到最可怕的刑具,眼神充满惊恐。 “这是疫丝虫。”高夫子凝视着这团蠕动的丝状物,眼中没有厌恶,只有平静:“在你们成为药师之前,这团细丝将一直与你们为伴。” 已经有面色发白的小孩忍不住啜泣了起来这。 “你们中间,现在一定有人在心中暗暗诅咒夫子,也有人觉得夫子不近人情。是不是?”他的眼光往下扫,所到之处,好些小孩都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夫子微微一笑,在他另一只手的掌心,一股凝实的疫力浮现出来,在夫子的掌心上面形成一团小型的疫云。一瞬,那团疫丝虫如贪嘴的猫儿闻到了腥味,向那疫云扑去。 疫云翻涌,疫丝虫如同无形之物,下一刻,从夫子的手心钻进他的身体。 疫虫钻体,高夫子面色没有一点波动,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嘶——底下的学生们纷纷吸气,连哭泣的都张着嘴,忘了接下来要擦眼泪的动作。 他们才深刻地感受过这种疫丝虫的可怕,单单一条已经让他们如遭酷刑,夫子面对这么一捧,却一丝反应也无。 他……难道不疼吗? 小孩中间,只有长默领教过万虫噬心的厉害,看着夫子的眼光也变了。 “夫子曾经也和你们一样,后面发现,哭没有用。哭泣,只是弱者的□□,心若不坚,纵铠甲加身无用。夫子的修行之路,也是你们的道。” 他顿了顿,又说出另一番让好些小孩面色大变的话: “今天,你们中间未完成疫力梳理的,明日这个时候,疫虫的作用将再次发作,希望你们能尽快凝心定志,尽快度过此关。下面,夫子给你们讲讲这其中的行气要点。” 再没人敢走神、敢喧哗,小孩们乖乖地拿出了纸笔,用心记录。 课毕,夫子对长默招手。 长默自觉地捧起夫子的教具,跟随在后头。 “还有什么疑问之处吗?” 长默确实有些疑问,他问道:“夫子,我看过大家反应,同是疫丝虫入体,作用似乎是不同的?”单以他个人而论,疫丝虫入体之初虽然也十分痛苦,却绝没有像小胖子一样,痛到抽搐过去的感觉。 “当然不同。”夫子捋须:“疫丝虫是无形之物,攻击的是无形之体。如那人意志坚定,不易受外物所染,那么疫丝虫入体之痛,将被减轻,弱化;如那人意志不坚,心神易被感染,这种痛苦将千倍万倍放大,无限加深,至于不堪忍受。总结来说,凝神、练志、锤体便是这门课程的内容,前两者将提升你们对‘力’的控制,等到进入六阶脱体‘飞星’,这种锻炼的好处,就能显露出来了。” 这就如同一个人坐在廊下写字,如心神宁一,心无旁焉,沉浸其中,到达物我两忘的境界,那么寒暑不侵,雨滴加身不察也不是难事,反之,如果没有专注一事,时间连过一秒也是漫长,别说寒暑,连身下的椅凳也是酷刑。 长默想着,隐约明白夫子的意思,再联系金欢的情况,便有所解惑了。 小胖子为什么表现那么强烈?并不是侵入他体内的那条疫丝虫特别厉害,源头在于他只是一个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小孩,对于修行态度,也还处那个被父亲细心呵护着的状态中。对痛苦的感受就特别敏感。 不单单是他,大部分小孩子在进入名府半年,其实一直没有进入这个状态中,进入“药童”这个角色中。 而自己跟他们不同,他能更快进入入定、内视,自己事先已经领受过催体的痛苦,内心还是个成年人的意志,种种因素,导致疫丝虫对自己的作用力减小。 他忍不住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到他的小同窗。 夫子听完他的问题,失笑:“名府这个地方,能帮到只有自己。太残忍了,对不对?可现实就是这样,痛苦才是让人最快成长的方法,看着吧,他们中间很多人,很快能让你刮目相看。别把事情完全想成了坏的方面。” “不仅仅他们,你也是。能帮到你的只有自己,你资质低下,能到达二级不少运气的成份,你愈要勤加修行,否则有什么意外,夫子也无法帮你的。” “是。”长默正色,接受了高夫子的警告。 说话间已到高夫子的休憩之处。长默摆正夫子的教具,又倒了热水,泡上热茶敬上,高夫子大剌剌坐在太师椅,接过茶碗,满意地点了点头。 长默便问:“夫子今日叫小子跟随,是有什么吩咐吗?” “确实是有一宗事问你。清扫飺殿的工作,你做得还顺利吧?” 长默点头。 夫子面现赞赏:“甚好。那我问你,除了这份工作,你是否还愿意接下其它任务?” 长默听着心里就一动。 如果只是普通的任务,高夫子不至于特地找他私底下一说。 自打接受了飺殿的工作,长默就明显感觉到高夫子对自己的感兴趣。 随后他多有指使自己干活,很多其他小朋友不愿意干的琐杂之事,长默也一一尽善完成,从未有怨言,高夫子就更加满意了。 他是个成年人,不视这种指使为麻烦,有时候课务班务多做一些,也有照顾谦让一班小朋友的意思,高夫子似乎也一一看在眼里了。 通过这些,自己似乎通过了老头的“考验”。 也不知道老头脑补了什么,总之,论修行,长默在班上并不优秀,能抗揍,拼命三郎之类,从某方面来说,并非什么好名声,不一定能博长辈的青睐,这样的自己,竟战胜了其他资质上佳的小朋友,莫名得了高夫子的眼缘。 到了后面,长默就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栽培之意了。 比喻,当着整班小朋友指挥自己去做某一件事,其实有给自己树立权威之意。 现在,听到他另有委派,长默下意识就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他连忙道:“回夫子,学生愿意。不知夫子要指给学生什么任务?” 夫子道:“是这样的。新的学期有旧的学员调走,学院的巡检队将吸收新的成员,组造新队。每个夫子可以举荐二名。你虽然还是去岁的新生,但拼命三郎的名头甚响,夫子想将一个举荐的名额给你,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这……天上砸馅饼也不外如此了吧? 巡检队是什么?是学院组建起来学生队伍,巡防学院治安的。 例如,上回长默遇到的校园暴力,给巡检队成员遇到,他们是可以代替夫子处理这类事情的。 这类人员,在现代,有个通俗的叫法,叫“学生会干部”。 不一样的、也是最最要紧的是,这个巡检队,是隶属于“名府”这个机构的! 只要长默做好本职,一步步提升上去,到时候,他是会被纳入“名府”这个机构,成为传说中的“铁饭碗”的! 长默看着夫子,一时又惊又喜。 夫子道:“先别忙着欢喜,想进巡检组,还要通过考核的。考核完成,也只是临时成员。” “学生愿意一试!” 高夫子哼了哼:“可别丢了我的面子。” 他丢给长默一大本学院院规,长默埋头苦背。 春去夏至,学院组织了巡检队考核,过笔试,紧接着就是武技考核。 谁都知道,药童都是战斗渣,这个战斗渣,是相对于拥有异能的神血战士而言。他们当中,还是不乏锻炼了优秀的体术的。 站在一群腰高腿长,面目已经有些长开的少年中间,面貌依旧是童子模样的长默被映衬得如同一个小豆丁。 启淳揭开遮挡在眼前的树叶,往前面看去。 距离数十步远,他眉头皱着,身体绷紧,一丝雷力凝积在手上,随时准备扑过去。 他有点生气! 第50章 考核 这一场考核,长默的表现,简直用惨烈形容! 近百名举荐的学生,第一回合,个人表演一套体术,刷掉了一批。 之后剩下的安排对擂。 高夫子究竟不是个坑自己学生到底的老师,中场休息的时候,又将长默叫了过去,询问他感受,倘若学生退缩,他也并非一味只顾面子之人。 “对手不弱,擂台上拳脚无眼。”高夫子问:“怕不怕?” 长默刚打完一套拳,发鬓与眼睫微微洇湿,面颊红扑,神采飞扬,带着一股朝气与自信。回夫子道:“并未!” 夫子对他的状态极为满意,大大地鼓舞了一番。 长默感觉自己的脚跟被一颗小石块丢了丢。 树丛中小小影子一闪,长默趁人不注意,走了过去。 林子的小角落,长默才站定,一道凌厉的爪芒就向他袭来! “平安!”长默与小怪兽对招了无数次,一看这个阵仗,也并不慌张,反而手一张,朝迎面而来的小小身影抱过去。 启淳原本想来个突袭,一招把小男孩打醒,让他认清楚实力的等阶。结果,小朋友根本不跟他配合,反而无所顾忌向他抱来。 节奏一下子被打乱,锋利的爪子如疾影落下,以劈山裂石之势,落下一瞬却被逼完全卸去了力量,轻轻搭在男孩白皙泛着淡蓝的颈动脉旁边。 小怪兽抿着嘴,神色很是愠怒。 长默很亢奋,抱着了小宠物,啪叽就在它的额头亲了一口。 启淳:“……”你以为讨好我,我就会放着你去做蠢事吗?! “平安,等一下,今天会晚一些。呆会我有一场比赛。”长默亲昵地交代着,揉揉小怪兽的头。 往常小怪兽会别扭地跟他蹭蹭手,这一次它却往后跳开。长默感觉衣襟一动,一摸,里头的号牌被抽走了。 他后知后觉发现小怪兽今天异常严肃的表情。 “平安,你不想我去对擂?” 小怪兽严肃地点点头。 “为什么?你怕我会受伤吗?” 这还用说,如果是别人,本王子才懒得管。 小家伙还挺爱操心,长默咧嘴一笑,也没有□□涉的不快,秀了秀自己并不存在的臂肌:“放心吧,我体质异于常人,普通的伤害不能让我受伤的。你看。”他说着挽起衣袖,露出细嫩的小手臂,往一棵树皮斑驳的树身上用力一刮擦,粗砾的树皮纷纷被刮落,却没有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点小擦伤。 启淳有点傻眼。 长默趁机将自己的号牌抽了回来,在小怪兽的额头上啪叽又来了一下:“乖啊,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场考核对我非常重要,宝贝你等着,看我怎么干翻对手!” 启淳:“……” 说着轻松,结果,第一场,就遇到了不好对付的对手。 当站在长默对面,比小孩足足高了两个头,手臂结实挥舞着像一头咆哮的小熊的壮小子朝长默低吼着扑过去的时候,第一只拳头砰地落在小孩身上,启淳炸起背刺,一个雷球在他的身前凝聚,然而他迟凝着,最终没有发出攻击。 他隐约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自己这位甚有主见的小朋友不会高兴。 他不想要长默受伤,也不能阻止朋友去实现自己。 如果是阿父,他会怎么做? 拳头落在长默的身上,他没从小男孩的脸上找到退缩与怯意,相反他亮晶晶的双眼点燃着斗志。 启淳熄灭了雷火,陷入了若有所思。 长默一度陷入僵局。 已经与哑二训练过一段时间的拆招之法,但实战是不一样的。 一开始,凭借灵巧的身法,他避开了数次攻击,渐渐地,那头的壮小子适应了节奏,体型与气力上天然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长默避开的拳头越来越少。 长默不止是在被动地挨打,他一直在寻找机会。 单纯的挨揍并无法获得人们的认同。他必须做出反击,显示自己的实力。 长默决定用到那一招。 战台上,优劣很明显。壮小子几乎是追着长默打。 两人的身高差对比太强烈,第一拳下子,壮小子就有种欺负小孩的罪恶感。然而第二拳、第三拳……当小孩依然若无其事并还能伺机回敬他一记的时候,壮小子开始暴躁了,拳头招招狠厉,台上充满他的暴喝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高夫子开始还能淡定,到后面,每“砰”一下,他的茶盏就“喀”一声。 “打死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台上的壮小子暴吼。他已经有点慌乱了。 就是这个时候了! 出拳! 在壮小子衣袖的遮掩下,谁也没看清楚具体的招式,只看到小豆丁蓦地一拳擂在壮小子腹部。壮小子如遭重噬,整个人被擂得向后来掀,摔落在地上,竟被一拳撂倒了。 “哗!”下头响起了不可思议的嘈杂声。 连一直闭目养神、满脸漠然的裁判都掀了掀眼皮,看了长默一眼。 “长默胜。” 紧接着第二场、第三场…… 同样的情形在上演…… 第三场下来,长默身上已经青青紫紫,像开了染料铺,然而他依旧神智清爽,仿佛再来十场,一百场,再被揍个十下,一百下,都是小意思! 检查过他的伤势,医者俱是目瞪口呆。 所有人看着他的眼光都带上惊悚了! 年前的战役,毕竟只是小范围的传开,其它年级的学生们听到初学班有个铁打金身的小男孩,也只会以为是以讹传讹,付之一笑。现在,亲眼所见,那震憾就不用提了! 看来,自古民间传说中有奇人,身体异于常人,刀枪不入,不怕热油火烫之类,是真的呀!这小男孩虽然没那么夸张,但那抗揍的程度、还有那可怕的爆发力……所有人都咕咚吞了下口水。 当然,还有更多人,在震惊过后,打听到小孩的资质以及等阶,露出不屑的。 长默仔细观察众人的反应,松了口气。 果然,自古多有奇人传说,很多人对于他的身体异常,虽然吃惊,但很快接受。并没有往多余的方面想。而在名府这个地方,注重的还是疫力修练,在体格武术这方面的关注,是没有那么高的。 长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某方面来说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让人不敢随便欺侮,在师长面前也刷了脸,却不太引人关注。 进入巡检队,再加上今日的表现,相信他的求学之路会顺利很多。 高夫子今日出够风头,看到披红挂绿的学生,终于良心发现,取来伤药准备给学生揉一揉。刚给长默掀了个袖口,蓦地感觉一阵劲风扑至,一道沉沉的力道踩在他的手背,几乎痛入骨髓,夫子啊地惊叫了一声,低呼是什么东西袭击自己,定睛一看,四下却什么也没有,他的学生正无辜地凝望自己……是自己欢乐过了头神智错乱了吗?夫子一阵恍惚。 舍间,长默正在批评小怪兽突袭夫子的行为。 “……以后不可以这么做了!” “这是什么地方?如果被发现,被抓走,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还好夫子并没有仔细看……唉?好啦好啦,我自己来……” 小怪兽半点没理会他,只埋头研究着药膏,然后就见它兽爪一挖,一小半瓶伤药膏瞬间去了一半,它半点不觉那份量不对,将那一大团药膏糊在长默的伤口上,动作一丝不苛,还体贴地用自己的肉垫在伤口上踩蹭。 那感觉,既痛,又粘,还痒…… 一踩,长默就是一串鸡皮疙瘩…… 那酸爽哟! 饲养的宠兽太懂事太有灵性,也是烦恼啊…… 考核事一毕,长默被录为巡检队候补成员。 等三个月一过,会再有一次评核,如果通过,就可以成为正式的成员。 这一段时间,如夫子所说,一班学生的情况也大有变化。 金小胖清减下来了。 在经历疫丝虫几番痛苦折磨之后,他身上的天真惫懒的情态一下子褪去了很多,开始兢兢业业地修行。 五月,学院放了大约一个月的“农忙”假,期假之后,学院继续上课。 八月份,新的一批学生进入学院,长默这一年阶的学生,便正式成为了“师兄”。 长默的巡检工作,被分配到了新生区,在下午休憩的时间巡防。 九月里一天,队正集合数组开会,让他们巡防之时仔细注意,提高警惕。 仅是提醒,具体事由却没有言明。 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自队正言辞之间透露了出来。 众人很是不解,心中忐忑,但依言提高了警惕。 然后,就发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开始弥漫在一班学生之中…… 第51章 动乱前夕 是夜。 城郊破庙。 一圈孩子围坐在破庙中间,他们有大有小,衣饰打扮也是有好有坏,最大的孩子,看起来有十四左右。 所有人都不说话,彼此的眼光也没有接触。其中有两个垂着头,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根柳枝,柔韧的柳条被攥得外皮剥落,青色的汁水涂满小孩的指甲。 他们像一群即将行刑的刑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终于,破庙大门被扣了一下,一名衣着比破庙内所有人都要光鲜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怎么样?”孩子们纷纷围了上去。 少年脸色灰暗,崭新光鲜的衣料也遮不住他脸上的绝望,他手一松,用锦缎包裹的银锭摔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了出来。 “失败了……没用的……夫子根本不收……” 绷到极尽的那根弦断了,一下子,所有的孩子都如同被判下了死刑牌。啜泣与绝望的喘息一下子填满了这个狭窄的空间。 “是不是太少了?你全拿出来了吗?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再凑一凑,你、你再试一试!”一个大孩子握紧着双拳,浑身颤抖。 “银子、银子?你以为夫子会稀罕银子?”少年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你要拿去啊!拿去啊!”他狠狠抓起一个银锭掷向地面,猛地蹲下,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处,发出吵哑尚且稚嫩的痛哭。 呜呜的哀鸣一声声响起。 “不、不要。我不要被抓去催体,我不想死,我不想当那种怪物。” “我们逃吧,逃到深山,城门并不没有我们的捕文,把守并不严,我们能出去的。” “到深山?然后我们怎么过活?我们走了,父母和阿姐弟弟他们怎么办?我们会连累死他们。” “那劝他们跟我们一块走呢?我娘把我当心肝宝贝,她愿意的、她愿意的!” “是、能逃。可是又能挨多久?没有丹院一年一次赐下的丹药,疫毒照旧会再次发作,我们照样会死!” “……” 没有人接嘴了,如临深渊的绝境正在压垮他们的肩膀。 “还、还是接受吧。如果都要死,那么去接受催体,还能给爹娘他们攒一笔安家费……”然而他的话音才落,就给一个高个子男孩狠狠揍了一拳:“你这条懦弱的狗!你自己甘心去死,那你就去死!我可不甘心!”他环视其他人,鼻翼翕张:“你们呢?你们甘心吗?甘心就这么死吗?甘心变成那种怪物吗?” “不、不甘心!”先是有人小声回应,这种情绪渐渐感染到更多人,有人吼着回应男孩:“我不甘心!” 男孩握紧双拳,一双比夜里的野狼还亮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是!我们不甘心!他们逼着我们去死,我们就不让他们好过!横竖要死,我们就拉着几个来垫背!我就问你们,敢不敢?敢吗?!” “敢!”一个同样绝望的孩子牙齿喀喀作响,散发疯狂之意。 “连累阿父阿母?呵呵,他们根本就是偏心的,为什么不让大兄去、不然四弟去?他们选中我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的死活?凭什么我就要死了,他们却好好的?” “我敢!” 破庙的气氛迅速变了味,绝望被一股扭曲了的恨意所取代。 他们变得平静又诡异,一声招呼,围拢到一起。 他们商量着什么,你一言我一语。 鸦鸟栖息在树上,这个秋夜,沉闷窒息,罕见的无星无云。 一班小孩散尽,破庙之中,唯留那名高个子男孩。 早先还一脸激动的男孩,此刻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那股略显青涩疯狂躁动的恨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合他年龄的深沉。 他微微向卧倒着的神像背后躬身:“老师。” 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神像的背后:“你做得不错。” 少年的脸微微露出激动:“这是学生应该做的。明日学生将依计行事,名府戒备森严,还请老师也一切小心。局时星火为引。” 黑影点头:“好。” 天气躁闷,第一场秋雨酝酿了整整两日,终于倾盆跌落了下来。 春耕之后,瑛娘与哑二便带着长欣到血神司验测,“虎”虽是一种比较大众的血脉之力,检测出来的资质评阶却是不错,全家人为此颇为欢喜了一场。孙青为此连跑了两趟家里,赐下大笔东西,显然对此事也很是关注。 经此小小一事,可以看出主家对人才资源的控制力。 这样的控制力,还影响在他与长欣的户籍一事上。 在此之前,在长默手中掌握了小笔财产之后,他便仔细问过一家人的脱籍之法,却被告知,瑛娘和哑二两个大人还好,两个拥有“贵客”身份的小孩在十八岁之前却是不可能的。 长默转念一眼,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很明显,虽然为奴,但“贵客”身上拥有一半主家血统,况且,在“贵客”出生之后,主家便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如每个月有的“例银”,这批孩子便是主家的人才储备库,在没有确认“贵客”完全没有一点培养价值之前,是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贵客”想要脱籍并不容易,根据以往,只有主家特赦、立下特殊功劳或者在主家服务满一定的年限的,才有可能获得自由籍的。 两个孩子不能脱籍,瑛娘和哑二两个大人自然也不会离开。 思绪拉回眼前,长欣也进学之后,家中就时常只剩下瑛娘一人。这几天或者是换季气候作恶,瑛娘身体不爽,将长默的心情也弄得沉甸甸的。 之前,学院给每一个学生都发了一颗疫丹,据说,这种疫丹,在他们成为药师之前,每一年都要定期服用。 服下疫丹之后,体质比较敏感如樊笙,身上又发了好几天的丹毒症状,好在这一次并没有一开始的那回严重,浅浅发了一些紫斑,便消下去了。 长默来到学院,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天气的影响,这一天的学生,分外躁动。 一名小同窗捅捅长默的手臂:“长默,你在巡检队,在没有发现这两天有点不对?” 长默道:“有什么不对?” “我听说,最近会送一批迟迟无法晋阶的学生去进行药沐催体!”小同窗努了努嘴:“你看看咱们班上那几个老生,最近两天,脸色可都不怎么好!” 长默顺着他的眼光望了过去,果然看到那几个老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灰败、惴惴不安、神色呆滞的都有。与另外的学生明显的格格不入。 长默心下沉沉的,却仍旧理智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你莫要胡言,几名老生也与我们同窗了半个学期了,已经是我们的同学之一,暗地里指指点点不好,有什么事,夫子也会告知我们的。” 打发走小同窗,却见旁边的金欢脸色发白,尽管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金老板也舍得血本给儿子购买聚灵丹服用,但毕竟资质摆在那里,金小胖的修练进程十分缓慢,为此一听到“催体”两字便有些杯弓蛇影。 “默哥,他说的可是真的?” 长默揉揉他的头,清减下之后,金欢是名圆鼻子圆眼睛的可爱小孩。单单一根疫丝虫就将他折磨成这样,长默心里暗叹,对待金小胖,他就真诚很多了:“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跟咱们暂时无关,也不是咱们有能力管的。这几日放了课,尽早回到舍间,莫在外头多逗留,下了学也快些回家,莫凑热闹。” 金欢脸白了白:“默哥你可还要巡检,可有什么危险。” 长默自信地笑了笑,对两张担忧的小脸摇了摇头:“放心。默哥的拳头不是白练的!” 话是这么说,长默却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巡检组的巡查量增加了,新设了很多关口,对接也更加严密。长默有次被惊鸟所扰,进了一处平时没什么人来到的小林子,吃惊地发现连那里面也增加了防哨,而看身形,竟是异能者! 心里清楚,有事情即将发生了,并且绝对不会仅仅是要送一批学生进行药沐催体这么简单。 他一直在暗暗防备事故的发生,终于到了这一天。 这一日,课堂上静悄悄的,夫子布下了作业,临时有事被叫开。 长默正在埋头默记,蓦地听到一声强烈的炸响! 轰隆!一股火苗漫着黑烟漫伸开来,嘈杂声一瞬间响起,如同平静的湖面被炸开! “都不要动!”杂乱之中响起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第52章 少年 “呕!”有人发出呕吐的声音。 有了第一个,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有毒!”惊恐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混乱之中。 仔细能发现,那股黑烟中夹杂着不祥的淡红。 学堂出入口本来是一排五排开的雕花木门,门外是角檐短廊,二截台阶下便是一个树木扶疏的露天小庭院。木门平时都开放着,然而今日风雨骤至,学生为了抵挡漂泼而至的雨水,左右四扇排门均被掩上,只余中间的一扇出入,一下子,整个课室便成为一个半封闭的空间。 这一来疏散不佳,那毒烟一旦被引发,烟势甚烈,一下子滚滚浓烟散开,布满整个课室。 有神情惊慌的学生抓着喉咙干呕着扑向大门,却惊恐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掩上的学堂大门竟被锁死了。 慌不择路的学生扑向唯一敞开的大门,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一下子将他刺倒。 “啊!”红色血液喷溅,看清这一幕的学生尖叫着抱头鼠窜,带翻课椅,引来更多的尖叫共鸣。 “都不要动!不要过来!”那个竭斯底里的声音再度嘶吼。 动乱发生在一霎,很多学生根本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一一中招。毒烟一侵入鼻息,长默就觉得胸口一闷,体内异能瞬间警醒运转,终于回复了清明,金欢已经软绵绵快要倒了,长默一紧张,见桌上还有一碗早上承的准备洗刷毛笔的雨水,也顾不得脏,用力将自己两幅衣袖撕下沾湿,分别堵在金欢和樊笙的鼻口。同时高声提醒有条件并且清醒着的同学沾湿衣巾堵住口鼻。 “大家不要慌,尽量捂紧鼻口,还能动弹的把身周的燃烟踩熄,一起退到讲台侧外方,合力撞开第一扇门!”他大喊。 一连喊了三声,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学生们这个时候已经是一锅乱粥,有人指挥,下意识就顺从指挥行动,在求生意志的操控下,跌跌撞撞着,一起狠命撞着大门。 长默向着中间敞开那扇门移动,经过的地方,一连踩熄了数堆地面的燃烟,大门门柱边,班上年纪最大的那名老生正拦在门口,地下倒横着数名慌乱中想从大门口逃走被刺伤的学生,红色的鲜血浸染着地砖。老生手上劫持着另一名学生,凶相毕露的脸上混和着污汗和血迹,显得格外狰狞。他一手紧紧攥着尖亮的匕首,一手勒着被劫持学生的脖子,匕尖距离后者颈上动脉不过一寸。 “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他!”那老生恐惧地低吼。 “轰隆!”那一边,关紧的排门终于被撞开。 学生们飞冲了出去,就要四散奔逃。长默喝道:“有人去寻夫子来!有人帮一把手,把昏迷的学生抬出去!” 老生看着这一切,眼瞳一直收缩着。 他拼命喘息,两眼血红地瞪着长默:“为什么你没事?” 长默耸肩:“我也不知道。” 老生:“你再过来,我就把他杀了!” 长默立即做出投降的姿势:“把他杀了,你还能威胁谁。宋贤,你有没有低头看一看,被你架着的这名学生,昨天刚分给你一角饼子。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宋贤脸上的肌肉重重抽搐了一下,一股扭曲的恨意与良心受到遣责的情绪同时在他的脸上交织着,他吼道:“那又怎么样!只能怪他倒霉!” 长默道:“好,怪我们倒霉。可是你看,好多学生逃出去了,夫子很快会来。我如果是你,就悬崖勒马,未尝没有挽回的机会。 “挽回?”老生发出可怕的笑声,一双手却一直抖:“做到这种地步,我就没想到要回头了!今日就是死了,有这么多人陪葬,我已经值了!” “那你就去死吧!”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 宋贤身上一僵,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点戟尖从他的心口透出。生命消逝的前一刻,他手上的刀尖依旧惯性向被劫持的学生颈项刺落,长默扑过去,挥落了匕首。 “夫子!” “做得好!” 长默也顾不上其它了,一边扶住软倒的学生,一边提醒:“夫子,这里几个同学被刺伤了,又吸了毒烟,必须先行救治!里头还有好些被毒烟呛晕的同学!” 高夫子当机立断一吼:“都跟我来,先把学生抬出来!” 门被洞开,弥散的毒烟迅速挥散了出来,现出里头混乱不堪的场景。 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课室却仿佛变成了人间地狱。 横七竖八的学生,被推翻的桌椅与满地黑色的灰烬物,墨水,纸笔,被踩踏的书本散了一地,最触目惊心的是临近正门口那大滩的血迹。 能动的都被号召了起来,来不及等毒烟散开,用布巾掩了口鼻冲进课堂,将人抢了出来,一趟,二趟、三趟。 满头大汗的医者散开着药箱,给被扎伤的学生包扎伤口。同时命令其他人给中毒昏迷的学生先服下解毒丹,一一解下浸染到毒气的衣物,同时清除呕吐的污秽,以防呛到喉管。 长默手下,一个学生脸色已经成紫胀色,透过没有完全闭合的眼睑能看到翻过去的眼白。长默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发抖,利索地清除掉他口中的秽物之后,解毒丹喂不进去,他立即将药丢进水中化开,扶起他的头定好角度,将化了解毒丹的水往他嘴里灌。 处理好这名学生,他忙不迭又扶起另外一名。 快速褪下对方的衣衫,在他的胸口按压。 混乱成一片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尽自己所能,救活这些学生。 “你也吸入毒烟了,为什么不在一旁好好休息?”一个不善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长默有点懵,猛抬头,只看到一管笔直的鼻梁与两道斜飞俊眉。 线条优美的下巴紧抿。 雨后新晴,来人肤色如玉,白色锦衣胜雪。 这么惨烈灰暗的画面,身边突然出现一名如此贵气逼人的小少年,一时间似乎连天空的阴翳也被一扫而空。长默愣神,不仅是因为来者的惊人的容貌,还因为对方如此斥责的口吻,而自己确实不认识对方:“你……” 对方皱起了眉头,不容分说跟着蹲了下来,接手了长默手上的动作。 “是这样吗?”小少年低声提问,清越的声线如击玉磬,紧抿簿唇朱若丹脂染就。一双尚且带着男孩温软的凤眸似有热度,定定落在长默身上。 长默被他盯得头皮一紧,上辈子加这辈子,他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无论是从外表到气势都如此凌人的大男孩。得亏他内心是个成年的灵魂,才没被盯得膝盖一软。 长默甩甩自己的胳膊,才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胀发麻,有些失去知觉了,救人要紧,长默一时忽略这名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少年是怎么回事,顺从地让出位置,同时示范。 少年嘴上厉害,动作却笨拙得可以。一记虎掏心摁下去,晕迷的学生嘴上“噗”的一声。少年背上一僵。 长默额头垂下两道黑线,替自己小同窗捏了把汗。 “要轻一点儿,分别揉按这个地方,手这么交握。” “哦……”小少年应了一声,这一次,动作就小心且标准多了,轻且便着力地按揉。 少年的手指修长洁白,互握按压在学生细嫩的胸口,掌缘竟比后者胸口的肤色还白上几分。 长默盯着盯着,眼光又粘回少年的脸庞上,再一次为其容光所慑。忙调开视线,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条耿直的颜狗,欣赏的还是个没怎么长开的大男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长默拉回心神,手臂的麻劲也过了,他连忙帮着护住受伤的同窗的后脑壳,两个人合作,不一会儿,伤者就低低□□了一声。 “你在一边休息。”少年下令。 这种严肃且理所当然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 长默皱眉摇头:“我没事,救人要紧。” 少年皱了皱眉尖,眼光很快从长默脸上扫了一圈滑开,又滑过他撕掉了两幅衣袖□□出来的手臂,神色并不赞同,但最终却没再说什么。 两人似有默契,转移下一目标。 第三个学生、第四个学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横卧昏迷的学生一个个被处理完,抱上了担架。 长默站起身,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浑身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少年扶了他一把,声音紧绷:“你没有事吧?” “……没事。谢谢。” “你脸色不好,呆会要让医者看看。”少年又道,脸色发臭。 “……”长默又有点愣了,为对方这种带着训斥又熟谂的口吻。 “默哥!”突然,从庭院外面响起金欢和樊笙的呼喊。 长默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在这里。他还想要对少年再说什么,回头却定住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背后空空如也。 诡异的感觉扑面而来,已经不怎么胖了的金小胖拉着樊笙此时已经到了,看到愣怔着的长默,不由紧张兮兮:“默哥,你没事吧?”他和樊笙两个吸了毒烟,在外头晕晕呼呼了半天,被喂了药,这会儿终于清醒了过来,第一时间过来找长默。 “……我没事。”长默吞吞口水,问两人:“刚刚你们过来,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小公子站在我旁边?” 两个小伙伴均是摇头。 长默忍着手臂升起的鸡皮疙瘩,疑虑丛生。 刚刚遇到的事,都是真的吧? 联系到白衣小公子诡异的举止,莫名熟谂的语气,飘忽来去的踪迹,怎么那么像一种叫“好兄弟”的生物呢…… 长默一时都有些恍惚了…… 这一天,类似的混乱,一共发生在十几个课堂。 暴起动乱的学生,都是资质不佳的差生,一年一年拖下来,达不到进阶进度,据说即将被送去进行强制药沐催体。 怀着“我要死了”,拖着几个垫背的一起死的想法,这些人发动了这次暴动。 谁能想到,十来名一心想死的学生,会制造出这么可怕的动乱。 他们将一种点燃之后会制造毒烟的凶兽粪便包裹在衣衫之中,带进学堂。早浸染过易燃的衣衫一经点燃,火势一下窜高,带毒的凶兽粪便物爆开,燃起了毒烟。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早算好,老天爷竟也如此配合,偏偏这一天下起大风雨,大多课室都关闭了课堂大门,烟毒不能疏通,一下子酿成惨祸。 长默这一班情况犹好,除了几个被刺伤,还有距离毒烟比较近,一开始没有防备,吸入较多毒气造成中毒症状比较严重的几人需要养伤一段时间外,并没有造成死亡。但在另外的班级,听说救治不及,又有学生哄乱,最后竟死伤了数人。 事后,学院进行一系列紧急的措施,查明学生余党,梳洗内乱,慰问伤患,安抚学生情绪。学院为此,给受伤的学生拨发了大笔的慰问金,死亡学生的家庭,也得到了可观的补偿。 学生们被放了将近一周的假期。一周的时间,中过烟毒的学生也差不多恢复了过来。 假期归来,有的人却悄悄消失了。 在夫子严厉叮嘱之下,此事没有学生敢再讨论,提起。偶尔有管不住自己嘴的学生,会受到非常严重的警告甚至是处罚。 一场轰动一时的动乱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长默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第53章 红眼睛 飺殿。 长默用白布包住口鼻,拎着木桶,一根用木棍和抹布自制的简易拖把,刚跨过侧门,两条身材魁梧的大汉突然跃下,面无表情地拦在面前。 长默习以为常,取出自己的铭牌以及值表,两名大汉检查完毕,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去。 长默轻轻吁了口气,重新系好揭下的布巾,往大殿走去。 他一把推开飺殿的大门。 阴森的气氛以及一缕缕小阴风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殿里,虽然有烛火,一眼望去却尽是阴沉沉的颜色,一张张黑沉木交椅纵横交叉摆放着,像幢幢坟茔。 “苦师,我来了。” 殿中没有人回应。长默见怪不怪,放下工具,将一侧的排门一一推开,疏散里面的气味。 随着阳光一一迸射进来,另一侧阴暗的角落里响起一个小小的“嘶嘶”声。 长默心知肚明,暗暗一笑。 悄悄扫了一圈,掌殿人不在,他朝那个角落走去。 果然,才到了阴影的地方,一条直挺挺的身影就堵了过来,一直贴到身前,那样子就跟恶霸拦截少妇一样。 “小红。”长默轻声打招呼。 阴影中只看到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两根白森森的獠牙。 “嘶~嘶~嘶~”一只手伸到长默的前面。 长默做了嘘声,明知对方不太可能听得懂,还是小声提醒:“嘘,不要让苦师发现了。” 红眼睛顿住,布满凶相的脸竟露出狐疑和天真。然而它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这场景放在一年前,不说夺路而逃,起码腿软是要的。现在长默却亲热地拉过对方长着细鳞和黑色尖甲的手指,趁着无人做贼一样在它的手上放下一株碧根草,对方得了东西,像小孩得了糖豆一样发出高兴的咝咝声,嘴巴一张就往里面送。 长默一笑,踮起脚,像表扬小孩一样拍拍红眼睛斗篷包住的头。 这只红眼睛,就是长默进行药沐催体那日看到的那只贪嘴的飺人。 当日,这只飺人疫力被抢,竟跑到掌殿人那里讨吃,长默就觉得这只“红眼睛”有点特别。 后面,领到来这里值班的工作,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多了,有对这些飺人的恐惧心消减的同时,长默也开始观察起他们起来。 然后就发现,这只“红眼睛”,的确是一只特异独行的存在。 会讨要吃食是一个方面,在大家默默一动不动修练的时候,它有时会“咝咝咝”地自嗨;修练完毕,这些飺人会被关进暗室,无人指挥的情况下,再无行动,只有这只红眼晴,时不时有神来之举,独自出来晃荡…… 虽然并不清楚飺人的培育原理,但长默可以确定飺人这种无灵魂生物是没有人类情绪和思维的,它们培育起来之后,就算升至最高等级,也只是一具受操控后才能发挥作用的行尸,理应没有自我思维能力才是。然而这只红眼睛,似乎并不是这样。甚至,有时候长默一错觉,会以为它跟幼童一样,是有情绪和智商的。 这只红眼睛的异常,掌殿人肯定是看在眼里的,然而他并没有制止。长默猜想,他应该有暗中观察的意思。 一天,长默到这里打扫,竟碰到红眼睛又出来晃荡。 这家伙左碰碰,又晃晃,竟拦到长默面前碰瓷要吃。 当时,长默还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好死不死,掌殿人不在殿中。 身为一个疫力只有二阶的菜鸟,长默当然无法像掌殿人那样,轻轻松松弹出一团疫力,满足红眼睛的需求。他只好把身上有的东西都给了它。 扫把,红眼睛接过,嗅了嗅,丢。 抹布,再接过,再嗅,丢。 接着木桶……这下子,红眼睛就有点不满意了,红丝布满的眼睛,长默怎么看,怎么都感觉一阵阵凶光。 汗就刷刷刷地滴了。 “嘶嘶嘶!” 长默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触怒这个飺人,挂在这里,也只有白死。 最后迫于无奈,他掏出了常备在身上给黑驴的催生过的碧根草。 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有了一就有了二,此后,长默一到飺殿,只要苦师不在,这只红眼睛就会偷偷摸摸过来,赖着要一根零食嚼嚼再走。 至于一个飺人为什么喜欢嚼草……长默只有无语问天。 往偏殿的一侧走去,那边有数间排房,都是大门紧闭,门窗上糊了厚厚的窗纸,看不出里面的形容。 长默走到其中一间的外面,叩了叩门,恭声道:“苦师,我过来拿药粉了。” 一连喊了三遍,里面没有回应,长默便自己推开了门,里头一共二进,中间隔着一面屏风,外间是圆桌与家具,长默要的药粉就放在墙角的一个小箱里。 空气中有一股长期不流通的窒闷以及飺人独有的腥秽气味,很不好闻。 这名掌殿人脾气甚是古怪,一不小心便可能触怒,哪怕对方不在,长默也习惯不多看多动,将已经签下自己名字的值日表放下,取了药粉,当即退了出来。 来到外间,他取出竹制的长勺,舀出白色带着苦涩药味的粉末,洒在绿色的秽物上。 药粉一洒落,绿水中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虫子当即被化开,成为了一滩彻底的绿水。 空气中,立即弥漫非常难闻的气味。 这份工作,可真是一份非常遭罪的活儿。 听说,先头就有值班的学生,直接给熏晕过去了。 长默要不是有异能,恐怕忍耐度也不可能这么高。 有付出也有回报,这个工作给的学分非常高。 学院分发下来的任务,目前他们能接的,基本都是一些看守水房,清扫庭院,整垦药田之类简单的任务,给的学分非常低。比喻樊笙接了一个整理药田的工作,每日要负责除草、浇水、定期松土,一个月下来得到的学分,只抵得上他在飺殿工作十天。 同时,长默还发现一个好处,在飺殿这种环境下运转异能也是一种锻练,异能在高强度的运转下更为灵敏。平时长默虽有感觉,但并没有那么明显,直到那天在抵抗烟毒的时候,长期积累锻练的好处一下子体现了出来。 长默动作勤快地干活,脑子里一边在计算着自己目前有的学分。以及换取聚灵丹的开支。学院的情况,只要学生勤快一些,赚取到的学分是够换取最低保障的聚灵丹消费的,这点倒是让长默松了一口气。除了飺殿,他在巡检队那边也有学分奖赏,并没有这边多,但两份累积,学分也算不少了。 然而仅依靠学分,终归不是长久的办法。 秋日闷热,仅仅是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长默捶捶腰背,后头,红眼睛又出来晃荡了,一块块数着地砖,东摸摸西蹭蹭,看似漫无目的,其实一直暗戳戳跟在长默后头。 嘴巴一刻不停,一直咀嚼着:沙沙沙…… 最后一口咽下,它又拦到长默的跟前。 一伸手,又是那个要钱耍无赖的动作。 很明显,长默给过它二棵,今天只有一颗,是不够的。 长默无奈了,把自己的衣襟抖开给它看,示意自己真的没有了。 一颗糖豆从衣襟中弹了出来,红眼睛眼珠随之一动,那只伸出的手往前一凑,精确无比地接住那颗糖豆,往嘴巴里一丢。 喀——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脆响,红眼睛那张恐怖脸皱成了一团,呸的一声把咬成两角的糖豆吐出来了。 长默:“……”他刚擦过的地板。 红眼睛顿了顿,掀起罩衣一角,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东西。 长默探头一看,口袋简直是大杂烩,滚圆的陶珠啦,小杯子啦,死虫子啦,树叶树枝啦,甚至还有一片闪闪发亮的花钿,也不晓得这是从哪里捡的。 红眼睛掏了半天,把那色彩斑斓的死虫子捏了出来,递给长默。 长默简直牙酸,把东西推了回去。 红眼睛再把陶珠摸了出来,长默再推。 红眼睛一顿,突然捉住长默的后衣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长默大惊:“小红!” 红眼睛不容分说,提着长默往偏殿走。 “等等!”觉察它的意图,长默脸都绿了:“那是苦师专用的药间,我们不能进。” 他话音一落,红眼睛已经提着他来到一间排房之前,轰地推开了门。 一股熟悉的让人胸闷的味道扑面而来。 长默没有防备,被熏得直咳嗽。 药间里面放置两排木架,上头摆满各种瓶瓶罐罐,一侧有药炉以及各种各样的工具,长默还没找到味道的源头,红眼睛已经冲着药炉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窄口花瓶指了指,三两下蹦了过去,一侧身,探手往里面摸。 这种时候,并不是发挥好奇心的时机。 长默制止无效,就想马上退出去。 开玩笑啊,药房可是禁地。 一旦被抓到,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红眼睛一定不会有事,而他,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长默才错开一步,就听到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突如其妙一股阴森的气息笼罩住这片空间。 长默汗毛一炸,猛地转过了身! 这时,红眼睛掏摸的动作一顿,显然找到了东西。 就见它的眼珠子一动,抽出了手臂,然后献宝一样,把找到的东西递到长默的面前。 那是…… 这下不仅仅是汗毛,连头皮都一起炸了。 “被发现了啊。”门边阴影处,一个声音幽幽地说道。 第54章 假苦师 长默也终于反应过,那股熟悉又刺鼻的味道是什么。 那是——化尸虫的药粉,只消一点点,洒落在尸虫上,“嗤啦”一声,那虫子就会瞬间化成绿水,所挥发出来的,就是这个味道。 长默一开始就想过,这么霸道的药性,能不能化蚀人体?现在,答案就在他的面前了。 一根被化剩下骨头的指骨伸到长默的面前,上头还卡着一个被腐蚀出黑斑的扳指,这大概就是红眼睛想讨好他的礼物。 阴影的人手掌相叠,拇指处一个制式相近的扳指,正折射幽幽光芒。 长默重重退了一步。那人沙哑难听的声音低低响起,似在自言自语:“这么小的孩子啊,小的好,那个大花瓶可快装满了。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骨头呢?”他咝咝笑,把长默听得汗毛直竖:“既然发现了,不管知道多少——去死吧。” 话音一落,一团光芒从他的手心迸出,化作一柄长戟形状,快速投入红眼睛的体内。 指骨从那只已经不是人类形状的爪子上脱落,就见得,原本还一脸懵懂的红眼睛身体犹如被电激般一震,一股尚且微弱的绿光从它的额心穿透而出,它的瞳仁竖起,里头点燃二粒小小的绿火,獠牙与指甲也瞬间暴长,一柄长戟在它的手心形成,凝实,缠绕着细碎的绿火。 戟尖一指,直向长默! 一双冰冷的,不含半点情绪的红眸对向他。 “小红!” 长默吃惊不小,情急之下往后闪退,把桌椅撞翻,手中只抓到东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四处乱掷,乒乓乱响,拭图利用这些响动引来外头的守卫。 阴影中的人冷笑一声,一团疫火再次打出。 红眼睛嘶吼一声,长戟向长默砸落。 这个样子,哪里还有早先半点卖萌无赖的样子。长默手里的东西改砸向它,有的被它劈开,有的砸落在它的身体上,红眼睛毫不所动,最后将长默逼至墙角。 长默看过幻境中飺人的战斗模式,知道它最大的杀招是那股绿色火焰。 如果给足时间给它憋出大招,到时不知道他的异能是否能护他的周全。 不能拖!长默的血性也被激起,低吼一声,异能运转,凝于掌心,重重推在红眼睛执戟的右手上。 白色的能量,刚好砸在飺人手臂流动的绿线上。 红眼睛身形一震,打向长默的长戟竟然移动了少许,从长默脑侧一削而过。 它顿了顿,身躯生硬地晃动,眸中绿焰翻滚闪烁,似乎正做着什么挣扎。 一团疫火又朝它打来,这时候,长默蓄着异能的第二拳再次打到。 两股力量一接触,篷!红眼睛手上的长戟与眼眸中的绿火瞬间溃散。 红眼睛的身躯晃了晃,回过头,颇是畏惧地看了黑暗中的人影一眼。 下一刻,它像个无赖的顽童一样往地上一躺,不动了。 还脸朝长默,像一头闯祸的二哈那样歪了歪嘴:“嘶、嘶、嘶!” 长默:“……” 黑暗中的人“咦”了一声,终于从阴影中显露出了身形。 苦师的身形佝偻,枯稿的面容长年遮掩在黑斗蓬之下面目不清。 这个有着苦师装束的人走了出来,随着他脚下的步伐,佝偻的身体慢慢舒展着,拉长,最后多出来的身高,足足比原先高了一个头。 他依旧顶着苦师的脸,然而,当这个人不再刻意模仿苦师,把那双长期埋垂着,像是永远没睡醒的眼睛打开时,可以看到里头冷冷如箭矢的眼光,阴沉且锐利,令人发寒。 “竟然要我亲自出手。”他轻轻道。 这个人一只手虚握,一根不过成人小臂长,包裹着像蛇蜕一样的外皮,样式奇怪,像棍又像鞭的东西出现在他手中。 隐约的光芒从他的手掌传递到这根东西上,光芒一闪,一截由灵芒组成游动的鞭身,出现在末端。 长默并未接触到高级药师的世界,并不清楚这个东西,是罕见的能靠疫力驱动的高阶武器,另有名称,叫法宝。 然而就算没见识过,他也晓得厉害。 灵芒挥来,他的瞳孔一缩,不由分说,奋力扛起旁边的药炉,朝这人掷去。生死时刻,也当真顾不得形象了,他张嘴,用尽自己的气力大吼:“救命啊啊啊啊有刺客!” 那人却是唇角含笑,不慌不忙,一串低语从他的唇边逸开,随着他的手掌散出一片疫云,点点白芒散落在这一片空间,空间以肉眼能见的方式扭曲了一下,形成一个小小结界。 长默的呼救,药炉爆开的声音在无形的扭曲中消散,没有半分传递出去。 当灵鞭再次卷落一根捣药石棒,已经避无可避。 灵芒犹如一根绳索,将墙角困兽斗的小孩像小猪崽一样捆绑了起来,顺势一拉,长默不由自主,被拉到那人身前。 他的手掌伸起,就向小孩的颈窝拍去。 这一下,是想将长默拍晕。 然而,刚接触到小孩的颈窝,却感觉一股力量将他弹开。 一颗犹如饕餮的兽头纹自接触之处浮现,又迅速消散。 这个人再次“咦”了一声。 他丢下长默,满脸疑惑地盯着他。 “哪一个堂口的?”他沉声问。 事情发展得太快,长默一脸懵逼地跟他对望。这人看他的样子,哼了一声,手一翻,一颗饕餮兽头纹现在他的手背,再次问长默:“你是哪一个堂口的?” 长默并没有看到自己后颈的异状,看着这人奇怪的举止,只觉莫名其妙。 这……这是什么暗号吗? 不对——这个纹路、这个纹路好像有些熟悉? 他的脑中快速转动,直至忆起某个画面,倏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这个人明显没有什么好耐性,还不容长默想起,看着小孩的样子,只道他已经吓傻。 “没用的东西!”他哼了一下。到底没有痛下杀手,当下从小孩身上撕出一块衣襟,塞入他的嘴巴。之后伸腿一踢,将长默踢入药柜底下阴暗的底缝之中。 身体与地砖磨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随后又是重重“呯”的一声,头心与泥灰墙面接触,长默怀疑泥墙都被他撞塌了个窟窿。 金星乱窜,蛛丝和尘灰将他浇了个满脸。 饶是异能傍身,这苦头……委实不好受。 好不容易等嗡嗡声停了下来,长默听到一串脚步声,门被开启,紧接又关上了。 外头有细碎的响动,长默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道:“老师。”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这……可要学生处理?” “老师,斩草务尽。” 沙哑的声音冷冷的:“越人教规,你可曾忘了?” “是,学生知错。” “此人若长久不出去,定引人怀疑,你扮做他的样子,从这里离开。” “是。” 暗缝里,长默听着隐约的对话,心情就像做云霄飞车一样,起落起落起落。 听到最后,心中还有的一丝奢望也消散了,心直下沉。 “嘶嘶嘶。”久不见动静,装死了一会,红眼睛竟蹭啊蹭,蹭到他旁边来了。 再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在旁边躺尸。 “嘶嘶嘶~”躺了一会儿,又凑了过来,四处嗅了嗅。 哪怕身处阴影,飺人那张脸近距离看着,还是特别辣眼睛。 嗅着嗅着,这家伙,竟然还露出像是讨好的表情。 长默:“……” 大兄弟,你给我制造了个什么样的麻烦你知道吗? 你怎么还有脸做出这副无辜表情? 你让我是揍你好呢还是揍你好呢还是揍你好呢? 长默眨眨眼睛,口不能言,然而内心的眼泪,已经飙成黄果山瀑布那么宽…… 第55章 救援 飺殿门口,小男孩蒙着面巾,提着工具走了出来,守卫再次出现,检验过腰牌与被掌殿人盖下印戳的值表,点了点头,放行了。 长默倒在暗缝之间,红眼睛陪着他躺尸了一会儿,又晃荡去了。 不一会儿,外殿响起一声奇怪的哨响,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间或一声粗重的喘息声,听起来甚是诡异。 这是飺人晚课的时间到了。 这时候,长默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作响,最让他着急的是,这个时候,差不多是他放学的时间了。 有人发现了他的异状吗? 他在脑中联想起今日的课程安排,脸又白了白。 下午,按照正常,他会在舍间修练疫力。 “默哥!”长默的舍间之外,金欢和樊竹连袂过来,想唤长默一块回家。 舍间没有腰牌无法进入,两人就在门口叫唤,里头半天没有回应。 “奇怪,默哥不在里面吗?”金欢疑惑。 “会不会是直接过去巡检队那边了?默哥今天是不是有巡检任务?” 如果长默下午有巡检任务的,一般会提前跟两人说一声。今日没有听到他的通知,两人便都有些奇怪。 “我们去问问。” 律堂没有权限无法进入,两个小屁孩远远望了半天,没有看到一张熟面孔,巡检区域那么大,两个小孩又找了个巡检队员的问问,结果对方看他们年幼,反倒将他们训斥了一顿。 两人互看了一眼,不敢造次。他们也不是非要找到长默不可,就是下学了要跟小伙伴打个招呼。这时找不到人,小孩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只想长默可能是有任务忘记告诉他们了。暗暗嘀咕了一下,也就先行离开了。 两个人没注意,有个小小的身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看到两人咨询无果,暗暗皱了皱眉。 长默……去哪里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里露重风寒,小阴风渐渐重了起来。长默歪着被冷醒了几回,咬牙运转异能才好了一些。 身体疲乏,脑中反而更加清醒。 长默联系起了最近名府的异常,自然而然,也联系起前一阵发生在课室的爆动。 十几名年龄不大的学生,他们准备了毒烟,同一时间发动混乱,学生们被扭曲的恨意所控制这个他相信,但是……他们执行得太准时,太完美了,没有人有计划地牵头,长默不信。 然而,事后,长默在巡检队中悄悄打听过,幸存下来的学生被审讯过,问出来的结果确实是一班学生一起商量出来的计划,并没有谁在从中带头。 接着就出现了苦师的事。 太巧合了,说两个事件没有联系,大概只有三岁的孩子相信。 假如,当真是这些越人做下…… 长默打了个寒噤,他至今遇到三名越人,三人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刘吕真做洗髓的邪术,这两个的手段就更加可怕了。 他想起门口传来的那声浑不当心的“老师,除草务尽”。那个男孩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大吧,然而手段已经这么毒辣。 这个组织,究竟集结了一群怎么样的人啊…… 他是在越人禁制的帮助下凝聚疫力,经历此事,原来对越人存有一丝好感,此刻又烟消云散了。 长默想着,心里又有另一层隐忧。 原来,他对这个禁制已经放松了戒备。 刘吕真当时让他凝聚疫力之后去找他,长默因为警惕心减弱,加上对刘吕真那股邪性脾气自然而然产生的抵触,也没有主动去招惹此事,而刘吕真似乎对他更加沉得住气,见长默没找他,他也不勉强,有时嘿嘿怪笑而已。 这之后体内并没有出现异常,长默也放下了心。现在看到越人这个行事模式,这个禁制,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就有一股如毒蛇盯上的阴寒,如附骨之蛆,让长默阵阵发寒。 他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声响! 两个脚步声朝这个房间走来,一个声音道:“请苦师尽快,外头警备已守候多时,没有时间可以多加耽误。” “这里。”沙哑难听的声音毫不为所动,冷冷道。 另一人嗯了一声,虽然催促,但并没有不满,似乎已经习惯苦师这个脾气。 门“吱呀”一声,长默的心狠狠一跳。 “怎么这么黑?还有这个味道……咳咳咳苦师?” 门呯地又扣上,几乎是同一时间,长默心里就叫了声不好,他拼命踢动双腿,然而,没等他示警,一声惨呼声响起! 一道银色鞭影闪过,卟通,紧接着物体着地的响动声响起。 长默心底一凉! 烛火幽幽地点亮了起来,长默瞪大眼睛探出头去,看到地上伏了个药师打扮的中年男子,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假苦师摸索着,从这个人身上摸出腰牌,紧跟着剥下他的衣衫与身上的饰物一一穿戴。 不过片刻,假苦师已经换装成另外一个人。 在长默不可思议的眼光中,他的身形慢慢拉长着,变得瘦削。 然后,对着地下的人的脸,取出一张面具。 也不知道那面具是什么东西,他将东西往脸上一贴,片刻,面具竟在他面上贴合,假苦师拔出一柄配刀,对着刀面反光出来的影子揉捏着那张脸,那脸似糊的是一团面粉,教假苦师揉捏搓揉,假苦师的脸也变化着,不消片刻,竟与地上的人肖像了三分! 他压一压斗篷的帽檐,光线折射出含糊的阴影罩住他的脸,若不是极近之人,恐怕无法发现他的异状! 他明显发现了长默的窥视,妆毕,脸冲着长默这边,笑了一笑。 然后,他取来了白色的药粉,眼眨也不眨,洒落在地上的躯体上。 一瞬间的变故,目睹换妆过程的惊悚,及不上亲眼看到一条人命瞬间消失,一具躯体瞬间消失在眼前,变成一具森森白骨的骇然。 长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画面,一瞬间,只觉得寒意从头顶直冲到脚底板,连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怕了?” 假苦师到他的面前,蔑笑。 显然,在组织中,长默这样的怂货,是不被瞧在眼里的。 “也不知道谁竟把你吸入了组织。你这个样子,怎么合格。罢了,组织的条规,不能自相残杀,今日算你这小家伙运气。你可要乖乖的不要惹事,否则,教规也无法救你。” 说着,提起了长默的后领心。 外面一片阴森,大殿点燃的烛火照不到很远的地方。 飺人们还在正殿中做着疫课,一片疫光自雕花窗隙飞出,教它们一一吸收,低低的吞吐声响动着。 除了他们,没有另外活动的人影。 长默被提拽着,穿过正殿,又开始不安份晃荡的红眼睛看到他们,跟着走了半截路,还蹭过来在长默的手心挠了挠,见长默没反应,又走开了,回到它的座位去等吃。 穿过横殿,那边,有几个黑色沉重的大箱。 假苦师走到一只大箱之前,将侧板一掀,将长默丢了进去。 瞬间,一股浓重的腥气闯入鼻端。 黑幢幢中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但这种明显被人包围着却分毫感受不到人气的感觉……还有这个气味…… 飺人! 不久之后,木箱被抬动了。 长默感觉木箱倾斜,显然被抬出飺殿。 “出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串脚步声。 长默扭动身躯,试图制造出声响。然而,在这个长方形的紧窄空间里,靠着箱壁面对面相对坐着的飺人恰好把长默包裹在中间,长默后背枕着它们的膝盖上,尝试了一下,他绝望地发现,他根本碰触不到木箱的箱壁,用力踩蹬也仅仅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声音还没有传到外面去,被他踹到的飺人伸出一只爪子,把长默的双腿压住了。 长默:“……” 大兄弟,你要不要这么警觉啊! 一队人默默赶路,谁也没有交淡,似乎这只是这个枯燥的秋夜里一项枯燥的工作而已,向着这处名府小峰内的传送大厅而去。浑不觉,后头远远缀了一支尾巴。 传送大厅处。 一名面貌清癯的老者听着下属传来的报告,脸上现出一抹凌厉怒容。 他的衣着与别人不一样,黑色的疫衣边缘,有着暗红色的滚边。 “没想到,童生那边千般防守,越人的目标,却是这一批飺人。这班贼子,今年给我们玩了个声东击西、混水摸鱼。很好。” 他的一名下属脸上浮现悲容,抑压着怒火:“掌座,为什么不立即示警,将那越人捉住?” “不。”掌座缓缓摇头:“越人想白吞下这一批飺人,没有接应,靠他一人,不成。这班人……”掌座咬了咬牙:“杀了好几名学生,害了二名药师,不取他们几条人命来填,哪有这般容易!” “掌座说的正是!”另外的下属附和。 老者一指传送点星图:“按照正常的路线,这批飺人该运往上州仲名府。这是在名府之内的传送,他们无法设伏,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传送点做下手脚,传送到别的地方去。” 传送星图上,大元峰所处的位置幅射,有到其它府峰的传送点,受距离限制,数量并非全部。还有两个比较明显的红点,一个到达上州仲名府,一个到达城郊接疫大营,另有一个灰点。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这个灰点上。 就是这里了,接疫大营移迁之前的旧趾,如今已经半废弃传送点的士山。 “令官,你取我令牌。”老者掷出铭牌:“借调神血司所有人手,务必一网打尽!” “是!” 士山。 战斗如预期般打响。 假苦师的预期,是在他故意传出传送点之后,趁着一班护卫没有反应过来,令早以埋伏的人手收割人命。 大元峰掌座的预期,则是尾随而至,给他们来个包饺子。 两场反转快得不可思议,越人原来占优的局势,迅速扭转为劣势。 历来战场上,一名高阶修者特别是神狩士往往能主导一场战斗的走向。然而“府”这样的地方毕竟少有高阶修者,无论敌我一班神血战士最多只有六七级,这种级别的战斗,靠的还是数量取胜的。越人的疫者一般都擅长诡术与□□,初初制造了不少麻烦,但是,当名府负责包抄的后援来到,一看人数,还有三名药师齐齐放出的三名七级飺人,假苦师就知道,大势已去。 “撤退!”他果断地发出命令。 废弃的建筑之间,另有一组偷窥之人。 战场中,火光与初阶术法的光芒,完全驱走了临近拂晓的黑暗。 启淳从断墙之间探出头,密切注视着场上的混战。德胜在旁边,小声劝:“殿下,这是名府的内务,我们不宜插手,暗中通知消息已是极至,否则,大府君闹至朝廷,连陛下也无话可说。” 启淳皱着眉头,没说话。德胜接着宽慰:“殿下就放心吧,飺殿只搜出二具尸骨,这名越人既然没有痛下杀手,小公子应该就在这些箱子里面。越人很快就会败退,小公子也会平安无事的。” 他话音一落,其中一个木箱在被打斗之间撞翻,现出里面被捆绑着的小男孩。 与此同时,战场上响起一声惊恐的怒叫:“不好!那两个疯子要自爆!大家快退!” 一人放声大笑:“来啊,你们不是很厉害嘛!” “想拦下我的族人,想得美!还有这些飺人,我们得不到,你们也休想!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的叫声中,两个越人药师怒目圆瞪,发束狂舞,一股逆行的疫力自他们的丹田之中扩散,如同火焰,腾腾燃起。 一股毁灭之意自他们身周扩开。 德胜脸色微变,也不顾尊卑之别,下意识去抓启淳手臂,然而抓了个空,叫了声命苦,也扑了出去。 混乱之中,长默瞪大了双眼,目睹两个越人的身体如裂帛般爆开,炸成碎片。一天之内,这些越人让长默又长多了个见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真蒂。 这神经病一样的节奏,长默只有一个字,服! 可是,服归服,他不想小命也跟着玩完啊啊啊啊! 他狂疯运转体内异能! 下一刻,他的面前投下大片阴影。 一只体型涨大到汽车大小的怪物,挡到他的身前,将他温柔地抱住。 “篷!”“篷!”两股足可炸裂空间的力量,从它的身后爆开。 第56章 锲文 一瞬间,空气震荡如爆发的强声波。 尽管很多人已经退至数十米外的地方,但依然被余波扫到。药师的身体脆弱,很多□□在疫帽外的皮肤立即被刮出道道细细裂纹,神血战士的情况看起来略好,然而…… “不好!前面几个六级战士要入魔了!” 同一时间,跑得最慢同时距离爆发中心较近的几名六级神血战士奔跑的身形顿住,这些人像一个突发脑梗的病人那样晃了晃,血管暴鼓,一种暗色充满邪秽之意的花纹从他们皮肤上显现了出来。 像病毒漫延开,不仅是这几个人,接着他们身前的…… “药师上前!”只听那名掌座大吼。 强烈的震感传来,长默只感觉高大的怪物抱着自己,顺着震荡的方向跃向外围,在冲击力的作用下,一人一兽像射出的□□那样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一根断柱上,“轰隆”一声,柱身撞裂,泥屑四溅,两个躯体具是一震,长默脱飞而去,怪物却像戳破的气球,急剧缩小,小小的一团砸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浅坑。 “平安!”一股强烈的酸意涌上长默的眼眶,他不顾腰椎传来的要被摔断般的痛苦,扭动着向他的小兽爬过去。 挣扎间,身上的束缚松落,长默将之狠狠甩开,扯落嘴巴的破布,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抱住了平安。 “平安!” 可是,他看到的不是奄奄一息的小兽,而是…… 可怖的纹斑散落在原本漂亮充满质感的鳞片上,缩小了的小兽又开始在变大,指甲与背刺随之暴涨,一股暴虐的气息凝聚在它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眸上。 入魔!两个字闯入长默的脑中。 这是对神血战士体内神血陷入倒逆、混乱,轻则重伤,重则有爆体危机的称呼。 很显然,越人药师的自爆,引发了神血战士的入魔! 这两个字一进入他的脑海就生了根,他压根就没有考虑一只兽为什么会入魔,只想着必须马上找到药师给小兽梳理。 他毫不迟疑上前,伸手按住小兽一对爪子,就要抱起它,往药师的方向冲。 然而,正鼓涨着暴虐情绪的小兽纹丝不动,一双带着隐约金色与红芒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他。 后知后觉,长默才发现手腕传来的异样感。 低头一看,小兽带着尖锐指甲的爪子正反握在他的腕间,指甲刺入皮肤,在他的手腕戳出两个窟窿,殷红的鲜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长默倒吸了一口气。 鲜血的味道引起了小兽的注意,嗅着那一股甜美如蜜的味道,小兽的眼中泛开一抹迷惑。 吃痛之下,长默就想缩回手。 这一挣动可就坏了,小兽迅速从迷悯中清醒过来,一股暴怒在它的双眼翻涌,它像护食的凶兽一样紧紧攥住长默的手腕,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拽住小男孩往自己的怀里拉。它的力气大得惊人,一下子将长默抱住,一掉头,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钻进入一处密林之中。 很快,它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小兽已经情绪激动,眼睛里诡异的光芒翻涌,鼻翼翕张,直盯着长默的手腕。 在它心中,似乎有两股情绪在拉扯,然而最终,它并没有战胜本能。 小兽猛地一低头,顺着淌下的血液,含住了长默的手腕! 温热湿软的口腔舔|食吮|舐着红色的痕迹,如品味着美酒琼酿,血液很快被吞食干净,男孩小小的手腕只留下一串湿|濡,小兽吞咽着,脸上现出一股陶醉之意,伴随着口腔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小兽缓缓咬合着自己的兽齿,让尖锐齿缘沿着蓝色的血管啮|咬刮|擦,似在寻找合适的位置。 长默被咬得连串鸡皮疙瘩直冒,小兽的状态不太对,他也不敢冒然挣扎触怒它,只轻轻地提醒它: “平安,你快松开我的手。” 他的声音似乎刺激着它,小兽发出一声粗|重的呼噜,猛然发力! 尖锐的兽齿深陷入皮肉! “嘶!”一瞬间,长默的脸都痛扭曲了。猛地甩手,可是小兽完全失了理智,任长默如何甩动,紧紧咬合着,就是不松口。 长默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涌动的声音,汩汩地留入小兽口中,交换着他的唾|液。 疼!说不出来的疼! 他忍不住大吼:“平安松口啊啊啊啊啊啊!” 一人一兽在林间铺满黄叶的地面上翻滚。然而长默的挣扎并没有多久,手腕的剧痛骤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麻痹感,从伤口处扩散,安抚着他的神经。 一股陌生的能源,一人一兽咬合的地方,传递了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体内的异能骤然活跃了起来。气海中,小草探起了芽尖,露出了狐疑、好奇、跃跃欲试的情绪,隐隐呼应着…… 怎么回事? 疑问只是一晃而过,下一刻,长默的脑中一晕! 一人一兽几乎是同时停止了动作,长默晕过去的同时,小兽也松开咬合的牙齿,陷入晕迷之中。 一股淡金色的光芒以两人为中心泛开。 光芒之中,小兽诡异的斑纹消失着,利爪收缩了回去,脸庞恢复原来的平静。 再然后,它的身体拉长着,变化,背刺消失、尾巴一点一点往回缩,四肢长出手脚,现出俊美的脸庞。片刻的工夫,已完全化为人形! 同一时间,在两名小孩的颈窝处,一左一右的方向,同时浮现出纹路相反,却遥相呼应的美丽锲文! “殿下!”被冲击波阻挠一下,慢了一步,随后急急忙忙入林查找的胜德此时方到,一看清两个小孩的情形,“扑通!”手中抓住的物事失手跌落在地。 “锲文!”他在心底失声惊叫,脸色也变得煞白无比。 渭京。 这一日的建章大帝从早上起床开始就眼皮频跳,似乎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抱怨了两句,让大殿帮他吹一吹。 老夫老妻的,吹着吹着,差点错过了早朝。 大帝哼着小曲儿,西边有战事,上一年才被他亲自镇压下的边锤又有动静,南方又有兽潮,某某秘境某某秘境的入口又不稳,一件件糟心事,都未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身为帝国的皇帝,他有责任,也有这个魄力,去保护他的子民,捍卫这个国家的安全。 直到下朝,回到内殿,看到跪于地面,面如死灰的德胜。 看着床上并排而躺的两名孩子,看着他们颈窝仍未消散的锲文,大帝与大殿面面相觑,打击来得太过突然,大帝脸上惬意的表情,终于裂了…… 第57章 结契 废资质…… 二级…… 奴生子…… 还是个“贵客”…… 每看一条,大帝的脸就更黑上一分。 问题是,一个二级的小家伙,是如何能结契成功的? 在大昊国,最早的结契记录,是六级,因为药童在到达六级之后,修练达到“飞星”,才能灵活地掌控体内的疫力,初步有与有神血战士结契的能力。 如果用两根触角的对接来形容结契这种行为的话,二级的小家伙,现在那根对接的触角,还包在头顶的鼓包里,没长出来呢…… 所以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可怕的是,这件事情是有严重后果的。 为什么非要进阶药师和神狩士才结契?那是因为,未进阶到这一等级的修者,本身是有缺陷的。 神狩士的力量本身,有一个“域”,未进阶神狩士等级,这个“域”的开发是不完整的。 而药师更不用说,他的力量在药童阶段是“借”来的。他们虽凝聚了气海,但这个气海是“虚”的。只有进阶药师,这个气海才完全稳定下来,成为真正的本身之源,所以进阶药师,也被称为“破虚”。 也只有通过破虚的药师,才不再受疫毒的控制,不需要每年服用疫丹。 这种缺陷导致,如果提前结契,神血战士的修行潜力将受到重大限制。 两个尚且青涩的果子,提前摘下,只能尝到满嘴的苦涩。 只有确定自己的修行再无法突破,才会有在晋阶之前寻找合适对象结契的。 然而,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找一个二级的。 就他妈的先不说这是怎么办到的,二级,开创了大昊国史上结契者的最低…… 如果是个普通人,顶多这一生的修练之路坷坎一些,修行难以寸进而已,偏偏发生在自己儿子、帝国唯一的储君身上。 修为普通,如何驾权这个帝国? 身为建章大帝的儿子,又如何能普通? 自己好好的儿子,难不成竟是毁了? 一时间,大帝看向床上陌生小孩的眼光,充满杀意。 假如、假如将这小孩灭杀,可以解决问题……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按住大帝的手背。 大殿的脸色也不好看,一直揉按着自己的额际。 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迁怒无用,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必须先隐瞒下来。 堂堂的帝国王子,还未晋级神狩士,就提前和人结契,还是一个二阶的废物……这种事情传出来,他们的脸面先不要说,风家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想起风家,这对帝国夫夫,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还好,结了契,也并非不能解除,只是必须等满五年时限。 夫夫两人心意相通,建章大帝看似粗犷实际粗中有细,夫夫俩对看了一眼,俱是冷静得可怕。 “此事还有谁知晓?” 德胜的脸白得如同死人:“回陛下,只有老奴一人知晓。回程之时老奴便遮挡住了锲文,不敢让第三人知晓。”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宫殿的金砖之上:“老奴死罪!” 大帝的眼光冰冷如利箭:“你的确该死。” 风涯大殿头痛地劝阻:“此事暂且不宜深究,这老奴的项上人头,就先给他留着。”大殿吸着鼻子,憋着一股气,强忍要皱眉的冲动:“现在先带这个孩子去梳洗梳洗吧,这一股呛味儿,可真大得很。” 未来,长默若是知道自己给一对新爹爹的第一个印象,是他身上的臭味儿,不知作何感想。 想想,回顾他过去的一天,打扫,化尸虫药水,在飺人堆里滚过,擦过苦师药房的地板,还裹上了士山上的不少灰和烂树叶,能香到哪里去…… 没有进化为生化武器级别,已经很不错了。 风涯大殿话说完,严厉地盯住德胜:“该如何做,你晓得吧?” “是!老奴会亲自动手,不会让此事泄露半丝出去!” 两个小孩香甜地睡过一个白天,几乎同时醒了过来,懵逼地对望。 不同于长默的完全搞不清状况,启淳略一愣神,发生的画面迅速地掠过脑际,他瞬间意识到发生什么事。 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糟糕!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你……” 两人的肚子同时发出一声轰鸣。 “先吃饭再说!”小王子果断地截住了他的小结契者的疑问。 精致的菜肴瞬间摆满一桌,长默一脸懵逼地被拉到桌边坐下。启淳给他递过一双象筷,还动手给长默夹来菜肴。小王子的吃饭礼仪向来优雅,这次一不小心却夹得有点多,不一会儿,小碗就被堆满。 “如果菜肴不喜欢,可以让他们更换。” 男孩一张出色的脸太有标志性,长默想忘掉都难。问题是,他不认识这个人啊! “你……” 这句“你是谁”再次被截断,启淳的耳朵都红透了,闷声道:“我们的事,用完膳再说!” 长默:“……” 不好意思,我们能有什么事吗? 长默很挂心小怪兽的情况,晕迷前小兽的情状实在太异常了。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小兽去哪里了,怎么样了,种种疑问在脑中车轮一样地转过,然而眼前的小男孩神色紧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说是先吃饭,就是执行到底的样子,半点都不给他解惑。 算了,吃饭就吃饭吧。反正肚子也是饿得狠了。 半大孩子吃穷老子,两人小孩风卷残云,不消片刻,一桌菜肴竟消失大半。长默的吃相并不难看,但相比一举一动都是皇室最规范的礼仪的小王子,就显得有些粗放了。 “手疼不疼?”吃了半截,启淳问。 长默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头已经被包扎了一层绷带,伤口是处理过了。 那边,两个小孩一醒,就立马有人通知大帝夫夫了。 留给两个小孩用膳的时间之后,夫夫俩连袂而来。 内殿被合上了门,德胜守在殿门口。 这个时候,用完膳的两个小孩,正坐在一高一矮两只精致的小墩上,启淳拉着长默的手,重新给他上药。 小孩细嫩的手腕上,结了血痂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洞深,外围一片紫痕,看起来非常狰狞。 “很疼吧?”启淳忍不住又再次问。 想到这是自己弄出来的伤口,心里就特别懊恼。 他小心翼翼地用棉棒沾着药膏,轻轻抹擦在伤口周围上,还紧张地吹了吹,样子像对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疼。”启淳每擦一下,长默就暗暗吸一吸气。 同时心里又一阵又一阵的囧囧有神。 这位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小朋友,真将他当成小孩了。 帮夹菜,现在帮上药。 这位小朋友,哥哥真没你眼中看起来这么小啊!不需要被这么呵护啊! 不要真把我当小孩子啊! 处理这点伤口,他自己来就可以了啊…… 看着小孩紧张的样子,长默的老脸有点发红,然而手被紧紧抓着,无法松手,只能无奈地看着小孩给他又抹了一遍药,笨拙地包上新的绢布。 更让他无奈的是,这小少年简直是个霸道的闷嘴葫芦,至今吊着他的胃口,对他的疑问拒绝回答。 启淳是故意在吊长默的胃口的吗?当然不是的。 他一边帮他的小结契者处理着伤口,其实在脑中急剧地想着说辞。 自己竟然对好朋友做出这种事情……太尴尬了! 药师与神狩士这种结契形式,非常特殊。 他们是战士伙伴,是修行路上互相扶持的道友,可能成为亲□□人、真正的夫妻,也可能是家人知己,彼此各组家庭。 大昊国还有不少奇葩的结契组合,是一同分享双方的妻室的。 这是普通人的情形,对于皇族来说,结契对象同时就是自己的伴侣。 启淳偷偷看着小男孩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饱饱睡过一觉的小男孩皮肤红扑扑,水当当的,纯澈的眼睛里尽是无辜与懵懂,那么温软又灵动,笑起来还有小白牙,可爱极了。 如果是他……似乎也不错。 他应该负起男人的责任。 然而长默还太小,不懂这些。 是先告诉他结契的事实,以后再慢慢解释吗…… 长默会怎么想?他……会失望吗? 这么想着,小王子的簿唇就抿了抿。 落在长默眼中,这小屁孩的表情,就更加严肃了。 启淳这么纠结着纠结着,大帝夫夫就来了。 殿门合上,殿中的气氛瞬间一变! 无形的压迫感陡然升起! 突然而来这对气势不凡的男人让长默一下子忘了反应。 启淳起身,拦在他的小结契者面前。 “启淳。”大帝低沉的声音响起,充满山雨欲来的气息:“你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启淳闷声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但如果是他……没有关系的。”他说完,扭脸看向长默,声音坚决,又大又响亮:“我会对你负责的。” 第58章 新征途 “你跟我来。”大帝威严地看向儿子。 启淳微微点头,他其实有点紧张,握着长默的手忍不住就有点紧。 然而,看着更加幼小更加无助的小结契者,他自觉地挺了挺胸脯。 他俯下头,轻声道:“这是父皇和阿父。我先同父皇说一会话,呆会就出来。你先跟阿父在这里。” 顿了顿,又轻声嘱咐:“阿父人很好的……不要害怕。”说着还捏了捏小孩的手背。 这个时候的长默除了一脸木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身为了一个现代人,穿过来也一年有余了,也知道这个世界有皇权统治。 可他一个一直呆在乡下农庄的菜鸟,皇权对他来说真是太遥远了。 父皇? 这么说,你还是个小王子咯。 长默有点冲动揉揉自己的头,看自己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侧殿,建章大帝大手抚触着一只鎏金兽头,回头看向儿子,半天不出一语。 威严的视线带着审视的压迫感。 大帝自青年时期便久经战场磨砺,他的身上是有杀气的,当他用这样的视线看向一个人,连沙场归来的战领也要腿软。 启淳的脸色有一点发白,跪到大帝的脚下,仰头与自己的父皇对视。 大帝想从儿子脸上找到一点点沮丧或者是绝望的情绪,然而并没有。 他看到的是雀跃、坚决甚至是满怀希望。 天真、无知、幼稚这些词汇在大帝的脑海中掠过,然而他并没有将它们说出来。 “上一个因为意外提前与人结契的神血战士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大帝沉声开口:“明明拥有‘蜃’力,从小被认为是大战司的最佳继承者,结果因为意外结契,在晋升八级之时就与一名八级药童有了契约,导致蜃域被限制,此后苦修整整数十年,才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勉强进入神狩士等阶,此生再难寸进!” “你才七阶,与一名二阶药童结契,你可想过这个后果,是否是你能承担的?” 启淳显然也是想到的,他的脸色有瞬间变得懊丧,但很快,他又很快振作了起来,脸上带上了那抹谜之自信。 “儿知。但是父皇,儿决不会成为蜃战士那样的结果的!” 大帝不怒反笑:“好!既然是自己做下的事,那后果也由自己承担。结契已成事实,那你要尽快前往祖地,接受传承。” 启淳抿抿嘴,脸上现出一抹毅色:“是!” “至于那个孩子……” 启淳顿时有点紧张:“契约已然结下,无可更改!” 大帝似笑非笑:“谁说契约结下就无可更改?况且,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皇族的结契对象,一向只有风氏。你想跟其他人结契,就是父皇不说什么,你阿父不说什么,风氏能答应?风太君、你的外祖母她能答应?” “不过是个意外。”大帝冷酷地下了结论:“我若是你,聪明的做法就是五年之期一到,就与他解除契约!” 启淳沉下脸:“不。” 大帝罕见地笑了笑,声音却冰冷没有温度,似乎在嘲笑儿子的天真:“弱者没有拒绝的权利,这件事父皇不会支持你,亦不会为你出头。你如果真心想要维持这个契约,那么就祈祷自己在祖地可以突破,成为可以操纵这个国家的强者,自己想要的人,自己去争取。” “我会。” 突然变得低沉的声音带着无穷的决定与战意。 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大帝的心中却响起沉重叹息。 他也希望,儿子对那个小孩,当真有这么大的执念,可以支撑他完成祖地的历险,突破至神狩士境界,完全接受祖地的传承。 然而连大帝自己也知道是奇迹。 王兽天龙血脉,一生只有一次进入祖地接受传承的机会,一般就是进阶神狩士,与药师结契,在锲文未完全消失之时,利用结契之力打开祖地的封印,接受传承。 这个过程,是有风险的。 这个风险,尚且是对于神狩士而言,对于是一个七阶的神血战士,就是生死之劫了。 想到此去无疑是闯死门的儿子,大帝掩在袖口的事手就轻轻颤抖。 至于与那个小孩的契约是否解除,对于大帝来说,完全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三年、五年、十年……皇儿是否能从祖地出来? 小孩善变,一个契约,几年之后,还会有当日的执念? 启淳的坚持,在大帝的眼中,更像是小孩子玩家家的游戏。所以,他也并不放在心中。 而启淳是怎么想的呢? 充满担忧的大帝若知道儿子心中想法,恐怕会忍不住揍他一个拳头。 与大帝的想法背道而驰,面对祖地可想而知的艰险,启淳想到的不是惧怕,反而视为挑战,只有无穷的兴奋! 有困难?没关系,迎难而上! 有危险?来一双斩一对,小王子他不怕! 中二少年没有“危险”与“挫折”这两个词,有的只有饱满的乐观与自信,一身热血想要沸腾就沸腾,凶险?那是什么!他只有来战来战来战!勇往无前! 不得不说,年轻真好! 现在,这个年轻人,纠结的却是另一件事。 祖地与外面的世界,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有前人计算,在祖地经历一年,相当于外面世界二年的时间。 中二少年对自己并非盲目自信,也知道自己此行定困难重重,不是短期内时间可以解决得了的。 现在长默八岁,他十三岁。 他在里头呆个三年四年还好,假如呆上五年,那么出来之后,现在可爱的小弟弟,岂不是还要大上他一岁?! 哥哥? 启淳狠狠打了个冷颤! 不不不,坚决不能接受! 他想要的是自己的小结契者以后软软地叫他哥哥,而不是将他当弟弟宠。 想到这里,启淳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战意之火又熊熊燃起更高一层! 时间很紧迫! 但他一定可以做到! 他一定要在那个时期之前回来!要他软软的结契者! “儿前往祖地,在这段时间,还请父皇护我结契者的安全!” 启淳的声音沉沉,单膝跪在地上,那样子不像是儿子在恳求着自己的父亲,反而带着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要一个承诺的郑重。 这种情绪感染到大帝,大帝微微被触动。 眼前的儿子身形尚且稚嫩,大帝不期然却升出一股骄傲!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给儿子多一点信心! 祖地确实艰险,然而他的儿子可以做到!王兽天龙,没有那么容易妥协! “好!”大帝不由笑了:“父皇答应你,然而这个承诺是有期限的,想要的人只有自己来守护。” 启淳仰头,声音带着坚毅:“我知。” 那边,大帝与小王子离开,殿中剩下风涯大殿与长默。 大殿注视着长默,看得出他脸上的戒备与拘谨。 “是不是吓到你了?”大殿有意缓解气氛。 长默坦诚地点了点头。 大殿温和地笑了笑。说起来,出身风家,长默与他的皇子结契,造成了不可挽的后果先不说,单从风家的立场,眼前这个孩子跟大殿是有利益冲突的。 然而,大殿并没有明示这些。 相反,大殿对这个孩子的印象,其实不错。 他想起小小的陋堂之中,小孩明明躁急不安,却耐下心绪,坐在矮凳背书的情形。小小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现在这个孩子,身高只比那时长开了一点点,但脸上那股沉毅稳重,更加明显了。 自己那个毛躁又任性的儿子,似乎从这个小孩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呢! 偏偏发生了结契这种意外。 大殿心里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带出来。他拎起长默的手,看着手腕重新包上的拙劣的包扎,笑道:“这恐怕是启淳的第一个作品。伤口还疼吗?” 长默摇了摇头。眼前的男人一身贵气,长默并没有因为对方态度温和而造次,相反态度益发谨慎。 “我看你似乎有不少疑问?” “是。”长默再次坦诚相告。“一直没有机会提问,可否告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正了正身,观察男人并没有不快的表情:“我晕迷之前,跟一只小兽在一起。那是我饲养的穿甲兽,它的状态似乎有一点异常,我想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长默的话在说,大殿的神情在一点点变化。 从微笑,变得诧异,最后,还有点僵住。 等等,这小孩,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说穿甲兽,所以还不知道,那就是启淳? 也还不知道,他和帝国的王子结契了? 所以,他的儿子闹了半天,一直在做什么?想起儿子那副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傻样…… 大殿突然发出一阵狂肆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默:“……” 大殿人长得好,气质更是没话说,放肆大笑的样子带着洒脱与肆意,不仅不难看,还有点夺人心神。然而从男神变男神经的风格转得太快,把说完就等待答案到来的长默笑得完全愣了,一头雾水啊! 大殿的眼角居然还笑出了泪水! 大殿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拭去:“哈哈……抱歉,我只是太过意外。”说话之间,他的声音自带低音炮,胸腔微微震颤,眼角带着一抹冶红,,一举一动带着成熟男人的性感,像在对人放电。 单论外表,那名叫“启淳”的大男孩……唔,或许应该称呼为“王子”更合适?显然完全继承了眼前男子出色的外貌,并且青出于蓝。 想起自己刚刚和“王子”这种生物一起吃了饭,对方还帮他包扎伤口,前不久,还跟他一起参加救援,长默的表情就有点裂。 心中的疑团同时就更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长默并不是顽愚之辈,所有答案,都指向那只被自己叫平安的神秘小兽身上。 长默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异世界有兽化形这个设定,所以能想到的,就只有平安与眼前这个贵族家庭应该有所关系。 所以平安能一出手就拿出一袋金豆…… 他越想,越肯定这个答案。 大殿总算还顾及一点形象,收敛住笑容,打量小孩。平常人让他这么莫名其妙一笑,肯定要局措不安,小孩却仍是平静,只小小侧着头,露出微微困惑。大殿心中又点了点头。 “是不是因为平安?”长默说着,又觉得不对,想说穿甲兽,想起平安那日涨大体型的样子,也不能确定了,最后用手比划:“平常都是这么大的样子,头上长着角,身上有背刺,鳞片……”他说着,蓦地顿住,一团漂亮的青金色影子从侧殿的方向扑了过来,直直投向他的怀里。长默下意识接住,又惊又喜:“平安!” 大殿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并没有立即开口。 小脸严肃的小兽仰起头,与长默对视。 下一刻,长默就觉得手上有变化。 小兽的身体在变化,微硬有些烙手的身体在变软,变得温热,身体,手和脚,脸…… 什么叫大变活人? 这就是! 原本被他抱在怀里小小的幼兽,瞬间变成一个比他高出两头的少年。两人相拥在一起,少年环着他,长默的手则正好抱在人家的腰上,原本由他往下看的视线,变成了朝上。 启淳垂下头,与他惊呆了的小结契者对视。 “是我。” 长默:“……” 尼玛还能更惊悚一点吗…… 一日后。 巨大带着天龙兽纹的星阵开启,闪烁的星芒似乎牵引着亘古之处,传来仿若雷音,轰隆隆的声响。 那声响如海潮,组成奇妙的乐音,星阵之中相继幻化四大护国神兽威严兽影,间或乐者祥云,灵兽瑞草,或是刀戟箭斧,围绕兽影变化舞蹈。 壮美画面之间,从空间深处,渐渐扭曲裂出一条深遂通道。 无穷星力灌通里面,伴随紫色雷电噼啪闪耀。未知的力量,吸引着勇士的冒险! 启淳紧了紧护甲,并没有往后看上一眼。 在他怀里,有一只水火不侵的金丝软袋,包裹着一颗圆润可爱的陶珠。 这是他与小结契者交换来的信物。 八年之约! 俊美非凡的王子抿唇,修长凤眸带出一分厉色,握紧手中的雷刀。 一道长虹贯穿两处空间,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劈出! 轰!星芒破碎,雷芒闪熠的银桥,通向通道深处。 稳稳的步伐踏出,再无回头! 征途!开启! 第59章 长兴药铺 上州。 上州辖制二十一个府,北有灵都山脉,南有尾海,又是毗邻中州、鹿州,和州,甸州等几个著名大州的传送枢纽之处,是为交通要塞。 上州自古时便增有八十一市,后又有擅理州务的长吏整顿市廛,将八十一市作为了归划,中心处归并,将数个大市合而为一,又在外围增设了十数个散市。 若从空中鸟瞰,整一个上州南区四通八达,店铺鳞次栉比,纵马走上一日,也未必走得完头尾。 地理位置促进商业繁荣,单是本地物产,上州这里汇集辖区各府收各来的各种中低药材药草,粟米粮粖、酒水,衣料等不消说,灵都山脉盛产一种叫色金的锻造材料,万香蜜酿,以及尾海盛出的水产,吸引着来往各州的人在此驻足市货,中州的雪墨参,寒脉果,鹿州的龙须战马,和州盛产的练药器具、甸州的香料等,随着往来市货,大批涌入上州,吸引着四方来驻。 所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说的夸张,上州隐隐已经成为联通上城以及邻州之中大型的货品中转站。 哪怕办理传送凭证需要重重手续,交纳大量的传送费用,有利可图,市货之人仍络驿不绝。 在最热闹的市廛中心,营业甚至是全天未歇,往往三更时分,店铺仍有交易往来,这边晚市尚未结束,那边早市已经开启。 外围的散市就不比中心区域了。 这里是最偏外围的一个散市,规模不比别市繁华,除了归划处分布了一些酒楼茶馆以及日用品商铺外,其它店铺俱是简陋单调,有的挂着半旧的幡牌,上书铁山府的青灵叶之类,有的连幡牌也没有,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这里的店铺是上州各下府的低端药草的批发地。 这个地方不好走,廛市商衙恰好堵在这个散市前方,大路通不到这里,一条弯绕的小河又将这处散市隔绝在一端,要进入这个散市,必须绕过小路经过拱桥,秘处寻幽似的,来过一次,下一回不一定还记得。 最里面的一排店铺犹甚,它的一端通向一个死胡同口,里面冷冷清清,一眼望去,人迹了了,有种了无生趣之感,不是要捡漏的走商,不会想要进入这里。 更何况,这里的名声,最近还不怎么好。 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宗轰动一进的毒草案,从下府输送来的带毒牧草,一下子毒死了某处兽场百来头幼兽,兽场主有些来头,直接告到州官,查清牧草来源,一下子将这处散市抄了个底朝天,这里头存在各种猫腻也被查了个干净,不少店铺关了门。年后重新开张,有的重新换了主人。 一家专门市碧根草的店铺悄悄开张了。 这家店铺非常不吸引人注目。 碧根草是一种非常大众的低阶牧草,很多下府都能种植,是低阶凶兽食用的药草。经济条件好一点的人家甚至不会选择它为宠兽的饲料,而是会购买高一些等级的药草。往往只有一些大型的兽场会选择购进,在货品琳琅满目的廛市,称得上完全没有竞争力。 是以这家店铺开了几天,偶尔有商人路过,一看店内商品,竟只有这一样,摇头便离开,偶然有需求者出声问价,一听到价格,几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一两……等等!你说的是一株的价格?哈!我没听错吧,揉制过的干货百斤五两已是上价!这一部分还是看揉制手艺才算的高价!一株一两!不是天荒夜谭?” “正是。”掌柜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还脸不红气不喘地补上一刀:“上品碧根草,一株一两,新店开张优惠价。” “这真真是新鲜事!”商人不可思议到极点反而笑出声,看掌柜的眼光就像一个想钱想疯的疯子,话中满是讥讽:“这样的价格,你倒说说,你的碧根草有什么特异之处,难道跟别人的不一样,比神阴花、火阳灵叶还要好?” 掌柜道:“不可言说,有何妙处,官人试过就知。” 花一两银子去试一株低阶碧根草的妙处?就算有钱,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想故弄玄虚提出高价,骗冤大头上当?呵呵呵!钱多人傻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黑心铺!想钱想疯了!莫名其妙的店铺!这是拂袖而去的商人给出的评价。 旁边早听过风声探头探脑的别家伙计发出嗤笑。 虽都不知道,其实掌柜的疑虑更重。 从未这么做生意啊!掌柜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望天。心里的叹气一日比一日重。 直至开张的第八日,一个抱着一只长着一对獠牙的兔型宠兽的少女无意路过这里,注视着一整排商铺上的旗幡,漫无目的,似乎在考虑要给宠兽购买什么牧草尝鲜。 少女被一家店铺吸引去注意力。正要走进去,她的宠兽突然从她怀里跳了出来,直奔那家挂着碧根草的店铺而去。 兔型的宠兽弹跳力极好,一下子蹦上那家简陋店铺的柜台,叨住上头摆放一株样品。 少女惊呆了! 宠兔连日内不思饮食,令她担忧不已,因此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走到这处散市,想买一些平常没有买过的牧草给宠兔开开胃,看它是否愿吃。奈何一连走了数十家店铺,而对品种多样的牧草,宠兔无动于衷,毫无兴趣。 现在,宠兽居然主动去抓一株药草,主动往嘴里塞,看样子,竟是激动无比。 宠兽的表现,让少女又惊又喜。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碧根草,但能让宠兔开胃,那真是太好了!这个时候,她比宠兔还不挑! 可是,一问价格,少女跌掉了下巴! 一两银子?! 她没有听错吧? 这是遇到黑店了吧!看着她的宠兽已经下嘴,故意抬高价格坑人!一瞬间,少女的脸都气红了! 然而,虽然明知被坑,少女却忿忿没有办法。 廛市之中,很多商品是有定价范筹的,唯独药草这个类目,没有明确指标。 一株药性好的药草灵草无底价,喊至天价也有可能。 这是因为,一点点药性的不同,无论是服用或练丹,造成的差别也是巨大的。有时候,为了某个特殊丹方,为了发挥某种药性,往往一株好药草难求。 当然,这是对于高阶的药草而言,碧根草这种烂大街的低端牧草,市货价几乎都是透明的。 偏偏这种草有一定药性,勉强是被归入药草类的。遇到黑心的商家也没有办法。 少女虽出身良好,一两银子不至于让她多心疼,然而任谁被当小肥羊挨宰,谁都不会痛快。 她丢下银子,狠狠瞪了掌柜一眼,牢牢记住了这家黑心店铺! 该死的黑心商,就让他快点倒闭吧! 嚼吧嚼吧。白兔竖着可爱的大耳朵,对主人完全没有感同身受,两只前爪抓着碧根草,吃得心满意足。 想起商家的信誉,少女根本不放心宠兽对它出品的货品下嘴,想扯掉宠兔那株碧根草,一向温驯不违逆她的宠兽却紧紧抓着食物,死也不松手。 不忍心强迫宠兽,兼之看看它终于愿意开嘴,少女总算没有坚持。 二日后,精致的兽笼里面,食槽里面,堆着十数种牧草,里头甚至还夹杂着一株相对十分昂贵的银叶甜草,然而,整齐未动的食槽表明,所有食物均未获青睐。 白色小兔窝在干净的锦褥中,浑身白毛干枯没有光泽,精神比两日前更显萎靡。 少女抓着一根碧根草,语气又无助又焦虑:“为什么……明明愿意吃了,又不吃了呢……” 医者语气同情:“你这宠兽,怕是很罕见地在即将升级的时候碰上蜕牙期,宠兽升级本就有一定风险,恰好蜕牙期又气机紊乱,不思进食,虽然可以用药,但它若一直这样下去,只怕还是很难熬过去。你得想想办法,让它把食物吃下去。” 少女啜泣出声:“可是它不吃……强行喂进它嘴里,它就吐出来了,以前它最喜欢的紫玉草,现在它闻也不闻一下,我试过所有的办法了,它不吃呀……”说到这里,少女突然一顿。 不对,是吃的! 那家黑心店铺! 一两一株的碧根草! 已经被少女定义为欺诈的黑心店铺被她从垃圾堆里重新翻了出来。 当日,吃下那株碧根草的小兔抱回家后又吃了一点其它的食物,导致它的主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异常。 现在,灵光乍闪,少女像是溺水中牢牢抓住一根浮草! 那时□□愤了,没细思其中蹊跷。 一两一株的碧根草,万一,真有奇特之处呢…… 怀抱微茫的希望,少女重新踏上前往那家店铺之路…… 然后,成为这家店铺第一个忠实的客户。 感受到宠兽一日比一日好的状态,摸着爱宠变得漂亮如绸缎的毛发,满怀感激的少女开始向兔友们安利这种碧根草。 于是,有想试一试,或是不信邪的人来了…… 第二个客户、第三个客户、第四个……有句话叫一传十,十传百。 一两一株的价格确实非常昂贵,但确实对宠兽有益,又不是当主食饲用,还是消费得起的。 廛市之间,不乏弄虚作假,故弄玄虚骗钱的药商。这家店铺的事迹小范围传开,大部分人自认为熟知其中猫腻的人嗤之以鼻。 “等着吧!迟早出事!” “不过是一株普通的碧根草,居然被吹成仙丹!还有人上门购买,不是傻货,就是托儿!” “哼,哗众取宠!” 在邻铺的掌柜伙计依然抱着看笑话心态的时候,这家叫长兴的药铺却悄悄地站稳了脚步。直到有一天,居然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方始有人察觉事情不对劲! 掌柜渐渐感受到受窥探的压力,此时终于收到东家即将前往上州的来信…… 第60章 跨越空间的通迅 上州传送处。 这处古朴的传送分殿,就是下府到达上州的传送点。几乎每一天,都有从下府到来的达到进入上州资格的新户从这里传送上来,登记检测。 传送光芒一闪,又有人被传送了过来。 这次传送的是三男二女,当先站着两个男孩子身形结实,单簿的汗衫掩盖的肌肉虬结,浑身泛出一股粗犷之意,一看就是神血战士中最普遍的修练“力域”的异能者。 “神血战士到左殿,药童到右殿。依序过来,不得喧哗!”登记官头也不抬,公事公化地命令。 两个大块头憨憨地对看了一眼,手拉手,朝左殿走了过去。 两人一离开,立即现出后头被遮挡的三人。 登记官无意间抬头望了一眼,眼睛亮了一亮。 只见当先走出一名少年,身着普通的素色襕衫,细丝束腰,身形挺拔如翠竹,一张脸也生得极好,五官俊秀,肤如白瓷,一对眼波如带清晨朝露,明亮有神。 传送点空间有限,俊气少年当先走了出了,又略略侧了侧身,让出一对小姑娘。 可惜了。登记官在心里想。 生得是好,然而这个年纪,资质看来有限。 倒是一对小姑娘,看起来十一二左右,马虎还过得去。 “这一边。”登记官淡淡地开口。 两个小姑娘向俊气少年看了一眼,后者对她们善意地点了点头,两人便依次向登记官走去,交出铭牌,盖有名府戳印的等阶评测结果。登记官一一对照,接着让小姑娘走上测试台,再次演示修行。 一个小姑娘当先演示,只见她在半圆型的测台上站定,手腕翻转,凝神聚气片刻,低叱一声,一团白色的疫云自她手间脱体而出,急速撞入测试台环型缠绕的通道中。 也不晓得是不是紧张,准头并没有拿好,白色的疫云一撞入通道,就响起一阵诡异的刮擦声,小姑娘的神色看起来有点沮丧。 登记官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开口。默默记下结果,又仔细对照小姑娘的户藉情况,一般而言,每年都有世家或上州的豪绅到下府招揽接收这些来自贫家或其它无背景的修者,一旦招揽成功,这些修者就可以选择在他们的籍贯处落户,有招揽方提供的户荫,后者在上州行走会方便很多。条件优渥的招揽者还会提供修练资源的帮忙,当然,也需要后者提供相应的服务就是了。 倘若没有来自上州的户荫,就要被登记为白户,直白些说就是次一等公民。 轮到俊气的少年,他交出资料,接着同样走上测试台。 少年的手腕翻转,稍凝神,一团比方才两名少女更加凝实的疫云就从他手中飘出,不急不徐进入测试通道,白色的光芒像水银一样流转过弯曲的甬道,最后从尾部飘出,轻轻“波”的一声,撞上甬道上方悬着的挂针。 登记官原本看到少年的年纪有点轻视,这时看完他的测试演示,倒是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夸奖了一声:“年龄大是大了点,但基础倒是练得扎实,灵敏度和控制力都不错!” 一看户籍所在,上面着写碧山胡同陈氏,又看了少年一眼。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长默。 终于做完入册的手续,从今天开始,他就正式从下属的府民,成为一名上州的州民了。 出了传送大殿之外,上州风情一下撞入眼底。 大街之上,再不是务农的贫家或者羸弱的普通百姓,而是各种各样身材壮硕,神态彪悍的异能者,或是身穿疫衣的药童,还有各种各种的兽宠,时不时与人类结伴出现。 普通人依然有,数量却大大地减少了。 再然后还有街上的建筑,而市货的商铺,看起来也更精美更整齐了。 一驾马车停在茶棚之旁,一个人朝他挥了挥手。 长默只顿了一顿,当然扬起笑容,朝那人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慢?”略嫌阴柔的声音低声抱怨。 马车之上,穿着朴素的茶色细布衣衫的男人低声抱怨。他看起来有一定年纪了,面白无须,面皮不怎么饱满,却显露出一股养尊处优的精神气,让人一下子想到豪绅世家的贵仆。 “前面还有别的登记者。” “现在州官的办事速度,越来越磨蹭了!我的大少爷,快上来!你可知已经错过与‘少爷’的通讯时间了!”上了年纪的男子带着责备说着,利索地跳下马车,将长默拉上车厢,凑近长默,眼神咄咄,一副你快开始的表情,那副样子,恨不能替代长默动手。 在这件事上,这位大太监简直就是入魔。 两旁的车厢帘已经放下,长默无奈地坐稳,合眼运行功法。 异能流转,很快,位于颈窝的皮肤渐渐浮露出淡金色的锲文,越来越明显。 隐约的光芒流转,锲文似要剥落出来。 看到此处,德胜满意地点了点头,再不复方才火急火燎的模样,扭身放下车帘,守在车厢之外。 里面,金色的锲文已经悬挂于半空。 紧接着,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石子砸开,泛起道道波纹。 波纹中,锲文快速转动,形成一个掌长旋涡。 旋涡越转越快,一个圆型的龙首浮雕突现在旋涡中心。龙嘴一张,里面是黑黝黝的空间。 “默默,怎么这么迟。我都等急了。”黑色空洞里面,传来一声委屈中带着小小不满的公鸭嗓。 长默原本还有点无奈,然而这个委屈的公鸭嗓一传出来,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就放柔了。 “我到上州了,刚刚是在办过州的手续。” “这班官员办事,越来越拖沓了!”不满的口吻跟某太监如出一辙。 “好啦!”长默安抚:“今天是要去黑雾林对吗?” “现在就在了!”小王子的声音有点暴躁:“在下雨!默默,我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现在正躲在一片大叶子下面,雨滴答滴答往下淌,旁边有个大水洼。雨水又粘又急,讨厌死了!” 公鸭嗓暴躁地重申,仔细听声音里果然夹杂水声:“我讨厌雨天!” 所以小王子的重点不是黑雾林里比他高出整整二个半阶的寒冰兽,而是该死的下雨天! 修练的等级越高,等级的压制越大,二个半阶的差距,并不是可以轻松对付的。 长默不知就里,但担忧的心情未减:“此行风险可是很大?你如今藏身之处安全吗?” “藏身处没问题!不过是收集五个寒冰兽晶核而已,我能轻松收割!” 他的话音刚落,一根腿粗的冰柱迎头喷来,尖利的冰刃不费吹灰之力刺破成人掌厚的大肉叶,直插地面。 口称“藏身处没问题”“我能轻松收割”的小王子有丝狼狈避开攻击,小王子抹去嘴角一丝血沫,望向眼前几乎遮住半个天空的寒冰兽眼神没有一分退缩,凶狠无比。 “……你那边什么动静?” 小王子抬起手中布满雷力的武器,一双利眸眨也不眨地盯紧寒冰兽方向,对着飘忽近前的疫草浮雕,唇角却弯出柔软的弧度:“……雨的声音啊!想让你听一听。” 长默皱紧了眉头:“小心。” 一场战斗拉开! 喘息声,雷域布开的声音,凶兽的怒吼,冰棱刺穿大地,寒冰破开虚空的声音。 没有人再说话,对话通道也没有结束。 …… 天龙兽头浮雕幻散,重新化为锲文,消失于长默体内。 长默松了松绷紧的背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随着他疫力等级的提高,他的异能也随之增强。 二年前,一次无意的锻炼之中,异能不小心触动了体内的锲文,紧接着发生了这个异象!让长默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通过这个方法,跟远在祖地的启淳通话! 一开始,接收到声音的启淳也是震惊无比,但中二少年怀揣着我的结契者当然是最棒最特别的的想法,毫无压力,快快乐乐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因为长期独处祖地,初初,小王子的说话的语调甚至带上结巴。 长默一心软,就答应与他再次联接。 然后,不知怎的,就成为每日例行的任务。 这个异状自然瞒不过一直跟着长默身边的德胜,小王子对他一通嘱咐,德胜居然真的对此守口如瓶,只是从此多了一通任务:早晚监督长默同小王子进行聊天。 一旦错过时间,原来还一脸乐呵呵跟你客客气气的大太监就会摆出一副□□脸…… 长默有时会付以无奈,并不清楚公公的内心其实也很咆哮。 你能理解一位需要长期听两个别扭变声期少年聊天的见证者兼守密者的心情吗? 没错,当时,两个少年的声音正处于这个时段。 一个难听得像磨砵,一个一开口,听的人心都要飞走。 时间一到,就嘎啦嘎啦地聊天。 公公表示他的耳朵不能更受伤…… 现在,公鸭子剩下一个,再不用双重协奏。 至于聊天内容…… 长默揉了揉额头,是怎么熟谂起来的呢? 一开始,小王子还有点端着,兼之不怎么会和人聊天,语气生硬又高冷。长默呢,就表现得比他更陌生了。虽然说小怪兽也总是小脸严肃,但从萌萌哒的小兽变成高冷的小王子这种转变太惊人了,长默一时还接受不来。 两人的对话像两个利用程序运行的机器人在交流:是、不是。好的,谢谢,我会的,嗯,好,生疏得不得了。 直到有一天,高冷的小王子突然用虚弱的声音委屈地说道:“默默,我受伤了。” 长默的心,瞬间就软了…… 这以后,高冷的小王子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巧妙地get到如何攻击他的小结契者心防的办法,然后很不要脸地放飞自我了。 诉说寂寞啦,抱怨吃食乏味啦,还带撒娇委屈,时不时更是直播一场战斗,让长默的心一直揪着。 这小把戏长默当然能看穿,偏偏拿他没办法。 “小默,你不要怪老奴多嘴,少爷在里面一个人,能说话的只有你……”等长默收回锲文通道,德胜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跟长默诉说。 老太监不好惹,长默立马投降:“我知。” “辛苦你了。”老太监收放自如地收回哭姿:“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长默顿了顿:“碧山胡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