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取人生,我有一座轮回之宫》 第一章 轮回之宫 天空响彻惊蛰,雨水淅沥而下,正值春发,总是又绵又愁。 此情此景,恰恰为人间悲戚添砖加瓦,张府上下啼哭声越发哀痛。 “老爷他只是昨天多喝了两杯酒,今天就再也没醒来,我一碰老爷……他……” 张员外之妻宋氏,此刻已泣不成声。 捕快徐非紧皱着眉头,他此刻也发愁呢。 这张员外是县里一等一的大户,里里外外都吃得开,如今他离奇暴毙,真希望仅仅只是个意外。 “李仵作,你来了。” 徐非看向府邸大门,一瘦削男子身披蓑衣而来。 “县南边的路被溪水淹了,耽误了行程。” 李棠开口解释道。 “不打紧不打紧,你现在进去看看吧。” 徐非回道。 李棠点了点头,随后摘下斗笠,那张脸庞颇为俊朗,同时又极为年轻。 宋氏有些不放心,问一旁的徐非道:“这位仵作是否太年轻了些?” 徐非摆了摆手,回道:“您请放心,我们这位李仵作,他当差的时间比我在衙门里还要久呢。” 李棠并未在意他人的言语,径直走入内房。 张员外躺在床上,安详如熟睡,只不过他的被褥已换成白色。 李棠打开工具箱,从中只取出三炷香。 点燃后,李棠拜了又拜。 “冒犯了。” 李棠的手指按压在张员外的眉心,脑中无数白光闪过。 记忆伴随着画面与文字在他脑海中以链状展开。 【乡绅张宝财,享年五十一岁,心悸而死。】 【出生贫寒,差点被母亲遗弃。】 【两岁,因看管疏忽,左手落下永久残疾。】 【八岁,离开家,成为药铺的学徒。】 【十岁,因偷窃被赶出药铺】 【十二岁,屡次偷窃被抓入牢中】 【十三岁,因天生残疾在牢内被霸凌欺辱,发誓要出人头地。】 【十五岁,适逢大赦天下,离开大牢。】 【二十岁,经营药铺失败,躲债于山中,在山中一处溶洞内,拾得药典《千金方》。】 【二十二岁,号称悬壶济世,四处行医逐渐有了威望。】 【二十八岁,重新经营药铺,大获成功。】 【三十二岁,入京城为大封皇帝看诊,名声大噪。】 【三十三岁,获赐金字牌匾“大封神医”。】 【四十岁,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购置大量田产,成为一方乡绅。】 【四十六岁,卷入“御药案”,自以为及时脱身。】 【四十八岁,拒绝端阳王的邀约,面对询问皆谓不知。】 【四十九岁,端阳王来使,闭门不见。】 【五十岁,倍感身体疲乏,为自己调制养生汤,日夜服用。】 【五十一岁,饮酒后服用养生汤,子时心悸断气。】 李棠紧闭双眸,随后选择张宝财二十岁的人生经历,进行截取。 【获得上品医书《千金方》。】 大量医药知识在李棠脑海内扎根,好似沉淀了数十年之久。 同时一道声音在李棠脑海内嘶吼,充满不甘与愤恨。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医者难自医、医者难自医啊!” 李棠倍感头疼,脸色逐渐狰狞。 几分钟后,他长出一口气,痛苦逐渐消减,但那声嘶吼依然在他脑海内回荡。 刚刚这一切,都是拜他脑海内的“轮回之宫”所赐。 这轮回之宫是他穿越之后的伴生品,类似于系统或金手指一类的存在。 穿越者这个身份早就烂大街了,李棠压根也没当回事,无非换个身份重新生活。 当他十岁那年目睹这个世界的生母去世,轮回之宫几近野蛮地将生母的记忆吸入自己的脑海。 那一刻李棠彻彻底底意识到了轮回之宫的存在,并且这玩意将伴随他至永恒。 也是在那一次,他弄懂了轮回之宫的部分机制。 吸收、铭记、截取。 亡者的记忆即是他们的人生,里面藏着无数秘密与情绪,轮回之宫会将其完整录入。 作为宿主的李棠可借助轮回之宫,将某一段亡者的人生经历变为自己的。 当然,这一过程也要承受亡者的心声,十分聒噪,让人头痛欲裂。 说回李棠生母的记忆,她一手拉扯李棠长大,李棠还以为她只是一位普普通通农妇,顶多比一般的农妇要精明能干些。 看了她的记忆,李棠才知道,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母亲居然是王室分支末裔。 也就是说,那位大封皇帝,实际上与自己还有血缘关系。 这可真是…… 但惊讶归惊讶,母亲的记忆也仅此而已,她的一生还算丰满,遇到了一位自己深爱又憎恨的男人。 那个男人留下了李棠后不辞而别,而母亲并未将对父亲的憎恨转嫁到自己身上。 她是一位好母亲,她只是……她的人生太过短暂了,没有给李棠回报的机会,让他内心空空如也。 李棠收拾东西,外头的徐非听到动静,于是进来查看。 看见屋内烟雾缭绕,他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这是李仵作一直以来的习惯。 同时他还有一个习惯,他查验死者时身旁不许有任何人。 “如何?” 徐非问道。 “死于心悸,一般上了年纪的人都容易这样,以后你也记得少喝点酒。” 李棠回道。 “可我才二十五岁。” 徐非笑道。 “如果张员外此时还能开口说话,他也会说‘可我才五十一岁’。” 李棠模仿其语气道。 两人走到屋外,哭啼声逐渐淡了下去,只有宋氏还在时不时抹眼泪。 看来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呢,尽管两人似乎相差了二三十岁。 “老爷他……” 宋氏欲开口。 “夫人,我们会按意外论处,好好安排后事吧。” 徐非赶忙回道。 “老爷……呜呜呜,麻烦二位了。” 说着她递过来两块白帕,里头包裹着一锭纹银。 “这……” 徐非觉得为难,但李棠很自然地收下了。 “夫人请节哀。” 李棠垂首道。 宋氏多瞟了李棠的脸庞几眼,随后又抽抽搭搭起来。 两人也不好多留,徐非最终没收银子,二人结伴离开张府。 雨似乎变骤了,身穿蓑衣的李棠不得不往徐非的大伞内挤一挤。 突然,徐非开口道:“棠哥,真的只是意外吗?” 李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回道:“非哥,这得看你想怎样。” 二人私交甚好,私底下都是这般相互称哥。 “什么叫我想怎样,该怎样就怎样啊。我祖上可是出过三品武师的,他告诫我们后辈要‘就事论事,刚正不阿’。” 徐非天天念叨他那位祖上荣光,李棠都快听魔怔了。 “非哥,那你现在几品?” “八……八品!” “最低九品,你八品,而且还二十五岁高龄了。” 徐非脸上一烧,直接红温沉默了。 “等会下工后,我们找一家酒肆,我和你唠一唠。” 李棠说道。 徐非耳朵一动,小声道:“真有问题啊?” 李棠摇了摇头,回道:“我是仵作又不是捕快,只是有奇怪的地方,我讲给你听罢了,好让你这位捕快自行判断。” “好嘞,棠哥。” 徐非摩拳擦掌道。 第二章 武道天成 大封王朝以武为尊,从上至下共九品。 当人修炼出第一缕真气,便算迈入武师的行列,即九品武师。 其中一、三、六为分水岭。 六品武师可踏空而起,飞檐走壁、来去无踪。 三品武师真气纵贯全身,可刀枪不入,拳脚断金。 一品武师可谓武道宗师,替国可开疆拓土、封疆一方,替己可开山立派、万人之上。 至于一品武师之上,那便是神秘的天人之境,所谓天人即与凡人有了根本差别,天人之下皆蝼蚁。 武道入门简单,进阶艰难,有人八岁就修出真气,但到死也只有那一缕真气。 由此可见,天赋至关重要,这就是所谓的武道天成。 武师每一品阶的跨越都会延长其寿元,六品武师之后,百岁之人动辄皆是,并且其容颜不老。 但六品作为武道分水岭,通常情况下,如果四十岁之前无法突破六品,其一生也便止步于此。 这也是为何,李棠称二十五岁的八品武师徐非为高龄。 以他目前的年龄与品阶而言,此生上限为七品,到死如此。 那李棠自己呢,他的骨龄为十九岁,虚报年龄为二十一岁,目前为从七品武师。 何为从七品?八品巅峰即从七品,以此类推。 但在衙门档案中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压根不是啥武师。 倒也不是李棠想故意隐藏,他一开始确实只是个凡人。 但他经手过一具从七品武师的尸体,那人是个奇葩。 二十八岁得到奇遇,一年之内从九品武师突破至从七品,俨然一副逆天改命的样子。 结果二十九岁被飞来巨石当场砸死,老天不想他改命。 这倒是便宜了李棠,由于那人的“逆天改命”正好在截取区位之内,李棠直接继承了他的武道品阶。 轮回之宫只能截取人生片段,像武道修炼这种一辈子的事业,轮回之宫也没法完整截取下来。 也就是说,使用轮回之宫是无法截取某人全部的武道修为。 除非是某一年突然开始逆天改命的奇葩,比如上述那位。 这其实纯粹算李棠运气好,往后他也没遇见比从七品更高的武师了。 李棠也不是没想过,比如截取某位宗师之类的云云。 但一个人的境界决定了他的生存段位,像李棠这类小县城内的仵作,基本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大人物的。 蝼蚁想吃白天鹅还得过癞蛤蟆那关呢。 贸然靠近所谓的大人物,结果只会是飞蛾扑火。 不如顺其自然,耐心等待。 时至今日,轮回之宫已足足吸收了三十六人一生的记忆,生死轮回带给李棠许多常人接触不到的感悟与智慧。 尽管他只能截取其中一段,但他见证的可是完完整整的一生。 回到衙门,二人分别。 李棠身为仵作在衙门并无正式的办公地点,虽说他与上任仵作凭借个人能力获得了衙门的认可与尊重。 但衙门内留给他落脚的地方,只有一处收拾过的杂物间,而且这已经算是格外开恩。 人们崇拜生,鄙弃并恐惧死,视之为不祥,此乃人之常情。 不过说到上任仵作,李棠还是有必要提一嘴的。 生母死后,李棠已经确认了轮回之宫的能力,无依无靠的他想选择一份既有机会接触尸体又能谋生的活计。 这显然很矛盾,但仵作便是如此。 他还算聪明,用生母留的最后一点的银子买了一袋上好旱烟送给老仵作,请求他收下自己当学徒。 看着那袋旱烟的份上,老仵作答应了。 这学徒一干就是三年,三年后的那个冬天,老仵作感染了风寒,同时又摔了一跤。 双重打击下,他显然撑不过那个冬天了。 于是,他把自己作为李棠出师后的第一份活儿,算是一场期末考试。 对于这场考试,李棠稍稍作弊了,因为他触碰到尸首就会自动吸收其记忆,将其纳入轮回之宫。 生与死是人的一生中唯二的重头戏,他自然看得无比清楚。 从中李棠得知老仵作临终前把自己的从业三十多年的经验总结编成了一本册子,他截取了这段经历。 李棠瞬间从三年学徒变为从业三十余年的老手。 遗憾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本编好的册子。 回到落脚杂物间,李棠将工具箱放置一旁。 他看向窗台,颓圮的墙缝生长着绿植,此时已抽出新芽。 冬去春来,人间年复一年,如此甚好。 临近傍晚,巡捕房内传来一阵摇铃之声。 捕快们鱼贯而去,黄捕头与徐非走在最后。 两人交流两句,徐非频频点头,最后他找到机会开溜。 来到仵作的杂物间,可里头却不见李棠身影。 莫非他先去酒肆那等着了? 徐非一转身,结果看到李棠与黄捕头又聊了起来。 不过黄捕头此时一脸纠结,似乎李棠问了一个让他十分为难的问题。 这次轮到黄捕头灰溜溜地跑路了。 看到黄捕头走后,徐非凑了上去。 “你和黄捕头在聊啥?” 李棠摇了摇头,回道:“无关痛痒之事,关于那‘御药案’的。” 听到“御药案”三字,徐非身体一个激灵。 这三字不论哪个字都很关痛痒啊,因此案不少人掉了的脑袋,直到现在还是禁忌话题。 难怪捕头要溜走啊,言多必失不如不言。 “你问那个干啥?” 徐非干脆以“那个”代指。 “一时兴起。” 李棠显然不想回答。 话不投机,二人按照约定往酒肆方向走去。 县内酒肆足有数十家,而李棠与徐非二人只去其中一家。 那家酒肆藏在巷弄深处,倒也不是他家的酒能香出巷外,纯粹图个安静罢了。 有人喝酒喜欢热闹,有些人则不然,酒对于他们乃是消愁之物。 深巷这家酒肆由一位老者经营,铺子不算大,酒的滋味尚可。 老者左目失明,右目视力也不好,酒钱只能靠手掂量。 不过前来他家的都是老主顾,并不欺他这点酒钱。 恰恰相反,徐非还会补个整头,让他甭找了。 抵达酒肆时,这里和往常一样客流冷清。 习惯坐的位置还空着,两人面对而坐。 老者端上酒水,随后递来一盘下酒小菜。 “多谢老爷子。” 徐非谢道,老者以笑应答。 “开春了,现在就不用温酒了。” 徐非说罢,将火炉推向一旁。 二人斟满一杯,共饮而尽。 徐非知道,李棠属于喝酒后话会变多的一类人,只不过很少看他真正喝醉。 “非哥,你觉得一个常年有饮酒习惯的人,会因为多喝两杯而醉死吗?” 李棠突然开口问道。 徐非再斟一杯,举杯道:“我认为啊,真正的酒鬼甚至掉河里都不会淹死。” 李棠摇头一叹,说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那张员外确实死于心悸,但不应该只是由于酗酒,酒或许只是其中的一个诱因。” 徐非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回道:“愿闻其详。” “具体如何我目前也无头绪,还需时间调查。” “没事,棠哥,我求黄捕头宽限了几天时间,好家伙,他为了这事批了我半天。” 李棠耸耸肩,说道:“黄捕头为人向来如此,处世圆滑但欺软怕硬。” “人家黄捕头再过半年就熬出头了,自然不想这个节骨眼出事。” 徐非无奈道。 “罢了罢了,这几天我会继续盯着张府,棠哥你也上点心。” 言罢,他与李棠碰杯。 “喝完这杯就散。” 第三章 以毒攻毒 李棠离开酒肆,埋单之事则交给徐非。 天色渐暗,家家户户门前开始挂起灯笼,夜色、雨色、灯笼的微光,甚是迷离。 李棠走进一家药铺,他脑中回忆着《千金方》的内容。 张宝财自行调制的养生汤必然出自《千金方》的药理,而李棠则需要还原一份。 除了酒水,张宝财死前也饮用过自行调制的养生汤,李棠在想这二者有无因果关联。 “哟,李仵作。” 招呼声传来。 李棠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药铺的女掌柜。 她是位奇女子,一年四季身着红装,大红大喜仿佛出嫁的新娘。 满头白发,声音干哑,但面容却如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般青涩红润。 很显然,这位掌柜是位武师,并且武道品阶不低。 至于她为何在这小县城内开了家药铺,她有何目的、企图、阴谋之类的。 李棠并无兴趣,更无心试探。 活人他管不着,但死者的一切都会被他知晓。 好好活着吧,李棠只会这样祝福每一个人。 “你家那位学徒呢?” 李棠观察四周,并未发现往常那位看店少年的踪迹。 “不干了呗,现在年轻人真是沉不下心,可能他得到了一份更好的差事。” 掌柜回道。 “李仵作,不如你辞去衙门的活儿,帮我打理铺子吧。如果是你的话……我开给你两倍于衙门的报酬。”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抛出橄榄枝了。 可药铺的活儿本质是要救人,而李棠做仵作的本意便是为了尽可能目睹死亡。 多少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掌柜的好意我心领,可我有抽不开身的理由。” 三次的答复都一样。 被连续拒绝三次的掌柜也没显得不悦,只是耸肩表示理解与无奈。 “那么,客人,你需要点什么?” 掌柜问道。 “半两金钱草,四钱奇莲子,芍药、当归、桂芯各一钱,以及一根子乌参。” “子乌参?” 掌柜嘴角一翘。 “客人,在我们药铺,子乌参是需要提年份的,因为……” “子乌参剧毒,并且随年份不同而毒性不同,对吧?” 李棠打断道。 “了不起,客人的药理知识可真丰富呢。” 掌柜笑意依旧。 “真的不考虑来我这打理铺子?这次我决定给你开三倍哦。” 李棠依旧摇头。 “三十年份的子乌参。” “好嘞。” 掌柜转身拉开药柜抽屉搜罗,一包包药材用油纸包好。 “剧毒之物不要经手哦。” 掌柜提醒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李棠拿上药材,转身告辞。 “对了——” 掌柜叫住李棠。 “前些日子,我卖出去一根十年份的子乌参,应该是张府那位吧,他一向买三十年份的,突然换成十年份…… 啧啧,听说他以前是位神医来着,那我可不敢继续非议他了。” 李棠听罢,转过身走回柜台。 “怎么?改变心意了?” 掌柜一脸期待。 “再给我一根十年份的子乌参。” “……” 采购完药材后,李棠返回自己位于县城南郊的住处。 此时道路漆黑,但能听见流水淙淙之声。 白天这条路就被满溢的溪水淹了,到了晚上溪水非但没有退落,水位反而拔高。 四下无人,李棠跃起身,脚尖点着溪水径直淌了过去。 再次落地之时,裤腿未沾半点水渍。 李棠可不会什么轻功,这只是从七品武师的基础身法。 摘花无声,点水无痕。 李棠的住处是位于南郊的一幢老宅子,很大但是破旧,这也是生母留给他的。 这个破落的宅子见证了一个家族由鼎盛到衰亡,作为李棠的栖身之所再合适不过了。 整个宅子只有两间房还能勉强住人,一间作为卧室,另一间作为客厅。 一厅一室,宅子后面的树林则是天然厕所。 李棠将药材放在客厅的长桌上,这些药材可把张府夫人赏的一锭银子都花完了。 甚至李棠还倒贴了几个铜板。 现在他要煎出两份养生汤,一份用三十年份的子乌参,另一份则用十年份的,看看有什么不同。 根据《千金方》记载,子乌参虽剧毒,但适量服用也有活血化瘀、强健筋骨的功效 可熬制养生汤足足要用一整根子乌参,按理说这显然是致死量。 但张宝财巧妙地利用了“是药三分毒”的特性,用其它药材以毒攻毒,硬是中和了子乌参的毒性。 现在关键问题浮出水面了。 十年份的子乌参,其毒性远低于三十年份的。 以毒攻毒的平衡被打破,这会导致什么呢? 半个时辰后,两锅养生汤熬好。 单从汤色来看,三十年份的汤色浓厚,十年份的汤色清澈。 李棠取来一根筷子,稍蘸汤水以此试药。 三十年份的养生汤极其苦涩,熬过反胃感后,能明显觉察到身体气力充盈。 十年份的养生汤入口无味,回味清甜,但随后身体开始燥热,额头狂冒虚汗。 一番测试后,李棠可以断定,两种养生汤都无直接毒性。 但十年份的养生汤,由于子乌参被其它药材的毒性压制药力,无法顺利转化为气力,间接导致虚火攻心。 火又遇上酒,其结果可想而言。 那么,错买这十年份的子乌参,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李棠寻来两个陶罐,将这两份养生汤密封保存。 这汤是他花钱费心熬制的,虽然他自个儿不大情愿喝,但也不会白白倒掉。 现在李棠开始挂念徐非那边的情况了。 仅靠这养生汤,只能算合理推测,无法作为抓人的依据。 负责盯梢的徐非必须得找到更为直观的证据。 黄捕头宽限的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而李棠现在只能祝徐非好运了。 他认可徐非这个朋友,所以会为了满足徐非的是非正义感而一起折腾。 实际上,对于李棠而言,他不在乎是非曲直,生与死才是绝对。 李棠收起心思,吹灭蜡烛准备休息。 另一边,对于正在盯梢的徐非而言,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注定难眠。 以他的身手,张府的高墙形同虚设。 但他也有捕快的操守,盯梢只会在外围徘徊,不会深入窥探隐私。 此时张府的正厅室已改为张员外的灵堂,灵柩摆放于此。 徐非恰好路过,这时他突然听到模糊的呻吟声。 他内心一惊,还以为张员外含冤显灵。 于是徐非偷偷往厅室内一瞅,眼前一幕更是惊世骇俗。 第四章 命途多舛 隔天正午,张员外的夫人宋氏被传唤到衙门。 面对黄捕头,宋氏开始抱怨。 “你们那个徐捕快已经说我家老爷是意外了,传我至此还有何事?” 然而黄捕头只是阴沉着脸,显然没打算回话。 “好啊!我家老爷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欺负我一个寡妇。” 宋氏刚想撒泼,这时徐非押着一个人来到衙堂。 被押着的人,正是张府管家,一位白面书生。 宋氏一惊,因为这白面书生正是她的相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 “尸骨未寒……好一个尸骨未寒啊!” 黄捕头一声厉喝。 “徐捕快,把你昨日所见统统说出来。” 徐非踢向白面书生,让他跪下。 随后徐非双手抱胸,开始说道:“昨日我事感蹊跷,夜里返回张府。本想询问解惑,不想经过那灵堂—— 这宋氏与这贼书生正在苟合,扶着张员外的灵柩,就在张员外的灵堂。” 黄捕头取来廷杖,重重砸在地上。 “荒唐!无耻!” 宋氏双目翻白,顿感天旋地转。 “你……你们血口喷人。” 她还想咬牙不认。 “夫人,别狡辩了,你这位姘头已经全招了,继续深查下去,你想闹得全县皆知?” 黄捕头冷笑道。 宋氏绝望了,她恶狠狠看向书生,唾道:“呸,你真不是个男人,浑身上下软趴趴的,连嘴都硬不起来,老娘真是瞎眼了。” 书生也是有苦难言,本来那徐捕快还只是逼问,黄捕头一来直接大刑伺候,他只能全招了。 “县令到!” 一众捕快簇拥着吴县令来到衙堂。 “案情我已知晓,升堂!” 吴县令一拍惊堂木。 “威!武!” 众捕快砸响杀威棍。 “毒妇宋氏,伙同奸夫齐氏,杀害丈夫张员外,你可认罪?” 只见宋氏一脸惊惑,大喊道:“啊?杀害老爷?怎么可能啊,冤枉啊!” 通奸只能算家丑,会被家法伺候并无牢狱之灾,更何况如今老爷身亡,惩罚她的家法也由她说的算了。 但牵扯到人命,此事性质就完全变了,衙门不仅会插手,还要罪加一等。 “大胆!奸夫**,还敢嘴硬,大刑伺候。” 吴县令完全不为所动,二拍惊堂木。 宋氏与其姘头齐氏被人摁在地上,杀威棍重重击打在其脊尾处。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张员外一代神医,救人无数,平日乐善好施,广受爱戴。 不想最终被奸夫**所害,甚至还在他的灵堂苟合,此二人当诛!” 吴县令悲痛道。 “还不速速认罪!” 黄捕头喝道。 “我认我认!” 齐氏挨不住了,认下罪状。 然而被打得披头散发的宋氏却直直盯着吴县令,口齿浸血,含糊道:“冤……冤枉啊!” “哼!死不认罪,先给我押下去。” 吴县令三拍惊堂木。 二人被投入大牢,几名捕快提来水桶清洗衙堂上的血迹。 “多亏黄捕头慧眼如炬,这才没让这对奸夫**逍遥法外。” 吴县令拱手道。 黄捕头摇了摇头,谦卑道:“哪里哪里,属下不过是留意了一二,县令大人才是雷厉风行,执法英明啊!” 二人相互吹捧着,一旁的徐非一听,好家伙,这黄捕头一声不吭把功劳全揽他自己头上了。 “如今奸夫**伏法,可张员外后继无人,他家的田产地契该当如何?” 黄捕头故意问道。 “后继无人自然要收回官府。” 吴县令负手笑道。 “那属下明日就去遣散其家奴,回收其田产地契。” “哈哈,黄捕头果然行事高效,但你且谨记,此事需慷慨怀柔,大可给予张家奴仆两倍的遣散费。” 言罢,吴县令指了指黄捕头随后竖起三个指头。 三七分成,黄捕头大笑着点头。 两人一唱一和,瓜分完张宝财一生的家业。 吴县令走后,黄捕头看了眼晾在一边的徐非。 “小徐,这事儿你干得漂亮。” 他拍了拍徐非的肩膀。 “黄哥,我……” “嗨,你黄哥我不会亏待你的,等半年后我升职去了州府,这捕头之位我保荐你坐。” 然而徐非所想并非此事。 “黄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诶诶诶,你小子可别得寸进尺啊,以后这种事你有的是机会做,这口汤你就甭掺和了,就当是给黄哥我的送别礼。” 徐非到嘴边的话全被黄捕头呛了回去,他只能默默点头。 一个时辰后,徐非来到杂物间。 “结案了?” 李棠开口问道,衙堂之事他也得知了。 徐非点了点头,回道:“是结案了,县令已经盖章了。” 李棠打理着一盆花草,继续说道:“那岂不是好事?” “话虽如此,可那宋氏一直喊冤,她的眼神不像是假的。” “不像是假的就会是真的吗?喊冤之人就一定有冤吗?” “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但我只是个仵作,而你是一位捕快。” 就在这时,另一位捕快急匆匆进入杂物间。 李棠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放下手中的活儿。 “李仵作,快去大牢,有人快死了。” 那捕快大喊道。 李棠与徐非对视一眼。 “我们走。” 大牢内,牢房的墙壁上有一滩老大的血迹,宋氏倒在墙边,额头处血肉模糊,浑身抽搐。 “这人撞墙寻死,发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李棠走上前一看,宋氏瞳孔涣散,显然回天乏术了。 李棠蹲了下来,此刻他能做的只是看着。 这时宋氏突然回光返照,她抓住李棠的手,她牙床颤抖着,吐字极其不清晰。 “我……我没杀……老……老爷,我是……冤……冤冤!” 她连咬三次冤,最终也没能把枉字说出口。 目睹其死亡,其记忆将纳入轮回之宫。 【宋心慈,享年二十九,撞墙而死。】 【出身:书香门第,但父母关系不和。】 【三岁:生父意外去世,母亲带其改嫁。】 【七岁:继父对她关怀无微不至,内心暗生情愫。】 【十二岁:生母重病,照顾病母,尽心竭力。】 【十四岁:生母去世,继父伤心欲绝,安慰继父,趁机向其告白。】 【十五岁:欲献身,遭继父拒绝。】 【十六岁:欲献身,再遭拒绝。】 【十七岁:继父内心煎熬难堪,留下一封书信与一本剑谱,不辞而别。】 【十八岁:郁郁寡欢、自暴自弃,交友数十人,怀上一子。】 【十九岁:生了一场大病,胎死腹中且今后再无法生育。】 【二十岁:嫁与张宝财为妾。】 【二十二岁:张宝财的两位夫人先后因病去世,顺利上位。】 【二十三岁:张宝财对她关怀备至,随后发现其无法生育,日渐冷淡。】 【二十六岁:结识书生齐瑜,保荐其为管家,与其放肆欢爱。】 【二十八岁:发现张宝财身体有恙,对其悉心照顾,但对其服用的养生汤一无所知。】 【二十九岁:张宝财莫名身死,偷情之事随后败露,冤枉入狱后以死鸣冤,撞墙而死。】 纵观其一生,若出于功利角度,李棠只能截取其十七岁的遭遇。 “父亲,你我情投意合,为何惧怕那世俗……父亲!我不会再那样了,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人。” 女子的悲恸在他脑海内淅沥。 “李棠?” “……” 第五章 鸣神 徐非看李棠握那已经断气的宋氏之手,足有一分钟。 “虽为罪人,但死者为大,我为其哀悼。” 李棠解释道,随后他便松开了手。 一生之长走马观花,外人看来不过区区的分秒。 但根据宋氏的记忆,她确实是被冤枉入狱的,凶手另有其人。 此外,他脑海中还多了两样东西,一封家书与一本剑谱。 家书的内容他没有丝毫兴趣,只是留意了一下落款之人。 “汝父,宋听涛。” 至于那剑谱,乃是中品武学《鸣神一剑》。 仅仅只有一招,但也只靠一招便足够评上中品。 一剑鸣神,速如惊雷,往往能出其不意而一招制敌。 估计是宋听涛留给女儿的防身之术,内容只有一招也适合女孩子修习。 但宋氏那时候只顾着自暴自弃了,现在李棠脑海中也只有一本剑谱,招式还得他自行修习。 这时,黄捕头闻讯而来,他看着宋氏无法瞑目的尸首,有些胆战心惊。 “以畏罪自杀定论。” 他吩咐道。 李棠这时走到黄捕头身边,对其小声耳语:“黄捕头,宋氏若是抛置野岗,恐有诡变,在下建议您将她的尸首与张员外合葬,方可无忧。” “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捕头瞪着眼睛,色厉内荏道。 “鄙人的业内建议罢了,听不听随你。” 李棠笑道。 黄捕头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拉着李棠小声问道:“你所言当真?” “当真,择日我与黄捕头一道前去张府,我亲自点穴。” “还用择日?明日你我就一同前往。” 言罢,黄捕头挑了几个牢卒,让他们用草席将宋氏的尸首包裹好。 李棠带着徐非离开大牢,临行前,他看了眼躲在牢房墙角瑟瑟发抖的书生齐瑜。 宋心慈这辈子遇到了许多男人,但唯一她爱着、同时也爱着她的,却是她一生求而不得的。 话说这案子结了,徐非却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时不时看向李棠,可李棠的表情始终如一,凉薄且寡淡。 夜晚,李棠回到住处。 他点燃蜡烛,一次性点了十余根,间隔半米将其一字排开。 这场面看似古怪且神秘莫测,不过请放心,李棠并不是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 只见他握着一根筷子,然后仅仅只是转动手腕,指着那蜡烛,一转一动,蜡烛瞬间灭了六盏。 这是《鸣神一剑》的基础练习法,等一筷子不借助风力能闪灭十盏蜡烛,就算勉强入门。 武学的修习绝非容易之事,讲究水滴石穿,唯一窍门便是持之以恒、反复、机械地练习。 由于轮回之宫的存在,李棠在武学上走了不少次捷径,但真轮到他亲身修习,他也绝不会怠惰。 对他而言,无论多么痛苦、枯燥、乏味的记忆,都只是石沉大海,不惊波澜。 见证过太多,所有的麻木不仁都会变为理所当然。 蜡烛点燃又闪灭,就这样李棠足足练习了一百五十余次,练到他身为从七品武者都感到手腕酸痛。 可就算如此,李棠也只能闪灭九盏蜡烛,最后一盏纹丝不动。 武学如此,武道亦然,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时至深夜,李棠只好手动掐灭最后一盏蜡烛,今日先到此为止。 第二天早晨,李棠像往常一样赶往衙门,然而黄捕头却早已恭候多时。 他找来一辆推车,上面摆着一口做工粗糙的棺材,显然是便宜货。 棺材里躺着的不必多说,自然是那宋氏。 黄捕头看见李棠的身影,搓了搓手,开口道:“李仵作,趁现在人少,咱们赶紧推着棺材上路吧,免得到时候别人看着晦气。” 李棠点了点头,这次黄捕头算是考虑周到了。 “那你推还是我推?”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黄捕头表情一阵阴晴变化,但一想起昨夜做的噩梦…… “我推我推,自然得是我推。” 李棠轻声一笑。 “县令那可说清楚了?” 黄捕头点了点头,难以置信,县令居然做了和他同款的噩梦。 “好嘞,那咱们上路。” 只见李棠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内取出一沓纸钱,将其洒向空中。 “开路开路,诸君退散~” 黄捕头推车跟在李棠身后,心中甚是发毛。 半个时辰后,二人抵达张府。 由于昨日张府的管家与夫人都被衙门传唤去,而且彻夜不归。 有消息灵通者已经打听到了噩耗,此时张府上下人心惶惶。 守门家丁看见李棠一路洒落纸钱,黄捕头推着棺材紧随其后,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不一会儿,成群的丫鬟仆役们挤在门口注视着二人。 “黄捕头,该你出马了。” 李棠提醒道。 黄捕头将推车停靠在一旁,挺胸抬头后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上来了。 “咳咳!诸位张府仆从,毒妇宋氏伙同情夫齐氏谋害张员外,二人皆已认罪伏法。 由于张府无嫡系继承者,县令大人命我前来清点张府家产,遣散诸位。” 张府下人们听到该消息,顿时议论纷纷。 主要分为两派看法,丫鬟派认为夫人心地善良,绝不会谋害老爷。 而仆役派则称其多次看到齐管家与夫人幽会,甚是露骨黏腻。 黄捕头听着众人议论,他内心也甚是忐忑,因为他总觉得身后的棺材在动。 “总而言之,诸位尽快打点行囊,早日离开张府。承蒙县令大人慷慨,主动离开张府的仆从,可从我这领取两倍于当月薪俸的遣散费。” 原本颇有怨言的仆从,听到“两倍”、“遣散费”等字眼,瞬间变得心平气和。 他们对于张府说不上什么归属感,拿钱走人自然乐意。 “好了,来两个壮丁,帮我把这棺材抬进灵堂。” 黄捕头招呼道。 踏进张府院落内,李棠随即开始四处踩点、望气。 黄捕头主持下人们的遣散事宜,当天能走人最好,他看李棠已经开始做事,便不再打扰。 李棠转着转着,随后转入了膳房。 此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正在把那些精致厨具统统收进自己的行囊。 李棠注视着,随后敲了敲门框。 丫鬟一惊,手中行囊哐当落地。 “大人恕罪,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一眼便认出,门口是随黄捕头一块儿来的那人。 李棠挥手示意她安静。 “无需慌张,我不是所谓的‘大人’。” 第六章 盘根错节 丫鬟紧紧抱着自己的行囊,警惕地看着李棠。 “来这几年了?” “三年……” 丫鬟老实回答。 “回答我几个问题,此事便只有你知我知。” 李棠指着丫鬟的行囊说道。 “大人,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人’……” 李棠挠了挠头。 “平日是膳房负责张员外的三餐饮食的吗?包括酒水、煎药。” “是膳房负责的。” “很好。” 李棠面露微笑。 “你家老爷去世那天,谁负责抓药煎药?” 这时丫鬟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开口道:“那人犯事了吗?大人……” “看来你知道啊,告诉我是谁。” 李棠加重语气,带着一股无法忤逆的气势。 “陈……陈小子抓的药,也是他负责煎的。” 丫鬟不堪重压,说出了实情。 “那小子现在在哪?” “他已经好久没回府邸了,不过我知道他住在南溪头的一处茅屋,沿着南溪上游走就能找到。” 李棠点了点头。 “你刚刚是想袒护他吧,你们俩什么关系?” 丫鬟脸一红,羞涩道:“陈小子他趁我午睡时偷偷亲了我一口,我觉得他喜欢我。” “呃……” 李棠一时语塞。 “你对我实话实话,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小知识。你拿的这些厨具虽看着精美,但充其量也只是铁器。 我建议你直接把那口大锅毛走,那玩意比你这些东西加起来都值钱,背着还能防身。” 留下这句话,李棠的身影随之消失。 外面,黄捕头正在四处找寻李棠。 “喂,李仵作,你是我亲大哥,你可别到处晃了。” 黄捕头可算看到了救星出现。 “怎么了?” 李棠问道。 “你也该把张员外和那位下葬了吧,你看好不容易出太阳了,我站这心里却跟冰窖似的。” 黄捕头焦急道。 李棠耸了耸肩,只能说心里有鬼是这样的。 “好,事不宜迟,我已踩好点,且随我来。” 黄捕头点头同意。 李棠走在前面带路,二人兜兜转转踏入张府花园中。 “张员外与那宋氏终归夫妻一场,合葬可令二者安息,此地绝妙。” 李棠指向花园内一口方塘旁的花圃,几朵杜鹃正开得娇媚。 “这……会不会太近了?李仵作,实不相瞒,这栋宅子以后恐怕得姓吴。” 黄捕头已经把话挑明了。 “落叶尚欲归根,孤魂野鬼也是如此。葬之郊野,其魂思归,反而易起诡变。” 李棠解释道。 黄捕头觉得李棠所言在理,况且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这宅子姓吴又不是姓黄。 “此事需黄捕头亲力亲为,此后与你再无纠葛。” 李棠补充一句。 黄捕头硬着头皮接下,随后取来工具刨了两个大坑。 之后他用推车运来棺材,将其分别放入坑中。 封土前,李棠往坑内洒了一把纸钱。 “归去来兮,无牵无挂。” 黄捕头也顺势双手合十,低头忏悔。 “封土!” 泥土掩埋棺椁,无字无碑,入土为安。 “黄捕头,此时感觉如何?” 李棠问道。 只见黄捕头捂着胸口,随后长出一口,回道:“顿感豁然开朗。” 李棠点了点头,只能说心理作用是这样的。 黄捕头还要在张府主持遣散之事,李棠先行告辞离开。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返回衙门,而是按照那丫鬟所说,沿着南溪上游一路寻去。 如今春雨初歇,南溪的水势依旧湍急,溪畔甚是泥泞。 李棠大概走了二三里,并未看到所谓的茅屋,周围的景色越发蛮荒。 进入溪谷地带后,李棠可算看到了那孤零零的茅屋。 这茅屋给李棠的感觉并不像是正经的住处,而是孩提口中的“秘密基地”。 “有人吗?” 李棠在茅屋外大喊。 无人回应。 他靠近茅屋的门,发现其虚掩着。 进入后,狭小的空间内堆满瓶瓶罐罐,同时还有一股作呕的恶臭。 这臭味对李棠而言不算陌生,那是腐肉的气息。 在瓶瓶罐罐之间,李棠找到了臭味来源,一瓶被打碎的罐子,以及浸泡在里面已经腐烂的眼球。 此番猎奇的景象并未吓到李棠,相反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残缺的记忆从支离破碎的肢体内流入轮回之宫,李棠能察觉到记忆的源头分布于那些瓶瓶罐罐之内,以及整个茅屋四周。 【陈璞,享年十六岁,由于记忆残缺,直接死因不明。】 【出身:孤儿,由祖母抚养。】 【五岁:混读私塾,识得千字。】 【六岁:祖母病饿而死,进县城谋生。】 【八岁:成为酒楼跑堂小弟,因不慎将酒倒在客人衣服上被怒扇一耳光,从此性情大变。】 【十岁:被赶出酒楼,怀恨在心,偷偷用开水烫死了酒楼掌柜养的猫。】 【十二岁:当了地痞流氓,屡次被捕快敲打后,安分了下来。】 【十四岁:被药铺掌柜相中,收留他为学徒。】 【十六岁:为张府送药途中结识张员外,由于其药铺学徒身份与悲惨出身,引起了张员外的共鸣。】 【同年:辞去药铺学徒,进入张府为仆,深得张员外器重,屡次授予他药理知识。】 【同年:结识一神秘男子,承诺赠与他十两黄金以及后半生衣食无忧,条件为杀死张员外,欣然接受。】 【记忆残缺……】 【记忆残缺……】 李棠皱起眉,这陈姓小子的一生,所有关键信息都集中于他死时的十六岁。 然而正是这十六岁的记忆出现了残缺,导致所有线索就此断了。 如今可以认定就是这陈姓小子利用药理杀了张员外,可他身后还有推手。 真是一环接着一环,这背后恐怕盘根错节,既然线索断了,不如到此收手。 截取,十六岁的遭遇。 残缺部分被排除在截取范围之外。 李棠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这时一头体型硕大的老鼠叼着一个袋子企图钻出茅屋。 然而袋子卡住了它原本就硕大的身体,听见李棠的脚步靠近,老鼠只能丢下袋子逃走。 李棠弯腰拾起袋子,里头是足量的十两黄金,分毫未能来得及动用。 “金子,哈哈哈……好多金子!大哥你来真的啊,哈哈哈……杀谁都可以,给我更多金子!” 癫狂的笑声在李棠脑海内回荡。 心术不正——李棠拍了拍脑袋,企图将那声音从他脑中拍走。 陈璞这种程度,恐怕算是走火入魔了,死不足惜。 另外,李棠似乎明白了为何他的记忆会出现残缺。 因为那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内,唯独少了头颅。 第七章 尘埃落定 璃州端阳郡端阳王府。 数根鎏金大柱支撑着雕龙画凤的恢宏穹顶,大殿内点着数盏青灯,但依旧昏暗。 端阳王李殊贤侧卧在王座上,他精神阴郁,目光浑浊,头发凌乱油腻,络腮胡也许久未修理,整个人看起来甚是颓丧。 “报!云先生已回府。” 一甲士高声道。 “速速将他请来!” 李殊贤眼中浮现一抹难得的光彩。 不一会儿,大殿外一身穿锦衣华服,头戴云鹤冠的中年男子信步走入。 只见他一手背负,另一只手提着一黑布罩着的鸟笼,嘴里时不时吹着口哨,好一派悠游自得。 “王爷,云巍给您请安,王爷千岁。” 云先生云巍行礼道。 “你为何耽误了许久才归?” 李殊贤问道。 “途中偶遇暴雨,雨中行路令在下心潮澎湃,遂徘徊荡漾,却不想耽误了行程,望王爷恕罪。” 云巍朗朗道,其声音有种难以言表的魔性。 “也罢,交代你之事,可完成了?” 李殊贤深知他这位客卿性格有点古怪,但他并不在意。 “自然,困扰王爷的五年的心病,如今药到病除。” 言罢,云巍掀开鸟笼的黑布。 但那鸟笼内并非是什么鸟儿,而是一颗少年的头颅。 “你就提着这玩意招摇过市?” 李殊贤眉头微皱。 “正是,只可惜他无法像鸟儿一样婉转吟唱。” 云巍一本正经回道。 李殊贤顿感无语,不过云巍古怪归古怪,他的能力却无可取代。 “现在所有知情人均已拔除,王爷大可高枕无忧。” “可皇兄对我已生嫌隙,此沟壑再难填平。” 云巍不再言语,只是眯眼淡笑。 “本王再问你一次,一切可都万无一失?” 李殊贤再次确认道。 “王爷不必如此患得患失。” 云巍摇头笑道。 “云先生,本王是了解你的,你应该有做多余的事情吧?” 李殊贤一语中的。 面对这位自诩了解他的王爷,云巍知道无法继续隐瞒。 他把如何将少年肢解且封入瓶瓶罐罐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了端阳王。 “你啊你,丧心病狂。” 李殊贤骂道,但并没有责怪之意。 “万事妥当唯独差一把火,你且再去一趟把那茅屋烧了。” 李殊贤命令道。 “如你所愿,王爷。” 云巍弯腰致意表示愿意奉行。 李殊贤目送云巍背影离开,只希望他这次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另一边,石岗县内。 李棠返回衙门,至少在他眼中,张府案已尘埃落定。 谁颠倒黑白从中获利,谁推波助澜主导一切,谁失意迷茫怅然若失…… 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无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背负轮回却也身陷轮回。 黄昏,李棠请徐非到县上最好的酒楼吃饭,这次由他请客。 李棠待人不算悭吝,但也没大方到哪里去,请客一事实属稀罕。 不过徐非意外归意外,但哪有送上嘴的肉不吃的道理。 一进酒楼,就看到酒楼掌柜养的猫,这应该是第二只了,它正慵懒地卧在账台上。 虽然态度消极,但好歹也算亲自迎宾。 “徐捕快和李仵作,稀客稀客,想吃点啥呢?” 掌管热情地招呼道。 李棠伸手揉着猫头,回道:“今天想吃些大鱼大肉,凑够五盘,不要酒水。” 掌柜便听便点头,同时往手账上记了几笔。 “鱼、虾、蟹、猪后腿肉、乳鸽一只,李仵作觉得如何?” 李棠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随后他与徐非上到酒楼二楼,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棠哥最近在哪发财了?黄捕头那吗?” 徐非自然知道早上李棠跟随黄捕头前往张府。 “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黄捕头那发财,除非铁树开花。” 李棠摇头叹道。 这时一跑堂小弟举着案板从他俩身边经过,突然身体一个趔趄,案板上的两盏酒壶直直飞了出去。 李棠眼疾手快,只见他一抬手。 预想中壶碎酒洒的情况并未出现,再仔细一看,李棠的左手握着一根筷子同时穿过两盏酒壶的握把,就这么架住了。 “啊,好险好险……” 跑堂小弟仍在心惊。 “我们这桌没点酒水,还你。” 筷子一斜,酒壶稳稳当当地滑落至案板上。 “多谢客人出手相助,多谢多谢。” 跑堂小弟连连道谢。 这酒水价格不菲,况且那点酒的客人面容凶悍,若是酒没了…… “无妨,你去吧。” 李棠摆了摆手。 刚刚这一系列动作让对座的徐非看得目瞪口呆。 “棠哥,好身手啊!” 他由衷夸道。 “巧合事件,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李棠如此回道。 又过了一会儿,菜肴逐渐上齐,二人开始大快朵颐。 由于没有任何层面的负担,徐非食欲大开,连连添饭。 李棠也庆幸自己没点酒水,不然以徐非这个吃法,估计是要给自己上一课了。 吃饱喝足,李棠结账。 二人下了酒楼,分道扬镳。 “感觉今天畅快了许多。” 分别前,徐非说道。 “如此甚好。” 那么请客之目的也算达成了。 返回住所前,李棠又去了一趟药铺。 “李仵作,又是你?” 说话的是药铺女掌柜。 “怎么?不能是我吗?” 李棠反问道。 “李仵作,咱们开药铺的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愿闻其详。” “有病吃药,没病就滚。” 今天掌柜说话甚是不客气。 “在我看来李仵作的身体非常无恙,如果次次都是你这样的人登门,我这药铺还是关门算了。” 她补充道。 “我今天来此,特意想与掌柜的聊一聊。” 李棠开口道。 “哦?” 这倒勾起了掌柜的兴趣。 “你想聊什么?人老珠黄还是风韵犹存。” “二者皆有,但二者我都不想聊。” 李棠回道。 “掌柜的,之前你那学徒是否姓陈?” 掌柜一脸错愕,回道:“你找到他了?不对不对……他是死了吧?” 李棠没有回答。 “唉,果然如此,如果从李仵作口中听到这个姓氏,我那学徒估计是没了。” 掌柜的心思出奇般通透,事情确如她所说。 “掌柜,你似乎很器重他?” “器重?李仵作说笑了。” 掌柜逐渐压低了声音。 “看到一个只会做坏事的孩子,你难道不期待他每天会干怎样的坏事吗?反正我一直以来是如此看待他的。” 李棠对此不做表态。 但如果真有那样的坏孩子,他不会期待所谓的日常,他只希望能亲眼目睹其死亡。 那样他每天干的坏事,李棠就能一次看个过瘾了。 “我发现与李仵作聊天是相当舒压且愉悦之事,欢迎你以后多来。” 掌柜倩笑道。 “一言为定。” 李棠平淡回道。 第八章 万人之上 日斜黄昏,万家灯火。 忽有一人自红日边陲而来,踏空而行,衣袂翩跹。 云巍俯瞰脚下山川城镇,如星点般渺小。 上苍若是有灵,所眺之景应是如此,渺小如斯,方生方死。 抵达目的地,他这次没有中途耽误工夫,端阳郡至这石岗县,其间三四百里,半日足矣。 那茅屋如旧,只见他指尖真气凝聚,陡然间摩擦起火。 火苗飘飞而去,沾染茅草后熊熊燃烧。 云巍取出一块白帕遮住口鼻,使浓烟不至于过分呛鼻。 他目睹着火势熊熊,脸庞被烘烤得炙热。 “如此一来,王爷也该彻底安心了。” 他自言自语道。 “烈火喧哗,当饮一大白。” 云巍转身离开,一时兴起,他想去县城内讨两杯酒喝。 他沿着溪边行走,波光粼粼的溪面映照着落日的余晖。 由于这几日的晴天,溪边的泥潭早已被阳光烤得凝固。 借着最后一缕阳光,云巍看到一排凝固的脚印,其方向恰好指向那茅屋。 云巍突然立住,他揉捻着胡须,目光深沉。 太阳最终坠下山头,阑珊夜色取而代之。 夜的漆黑打在云巍身上,他的双眸却红得惊心。 长长一声叹息,云巍收敛目光。 “人世喧哗,当酩酊一场。” 他再次踏空而起,融入夜色。 隔天,李棠闻鸡鸣声而起,一番洗漱后,他悠悠然赶赴衙门。 路过镇门口的市集,他像往常一样买了些早点,同时与大叔大婶们寒暄一番。 李棠人缘尚可,唯独总有些大婶想把她们沾亲带故的闺女介绍给自己,甚是苦恼。 衙门这边解决了张府大案,最近几天应该会很闲,李棠也开启了摸鱼模式。 毕竟仵作这一行,本质上还是与死人打交道。 在这个猫猫狗狗街头打架都被人们当成话题津津乐道的石岗县,真正需要仵作出手的机会并不多。 抵达衙门后,李棠一头钻进属于自己的杂物间,不闻外事,专心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 外头捕快们正欢呼雀跃,刚刚他们得到一个大好消息,由于破获大案,吴县令将他们当月的俸禄足足提了一倍。 至于吴县令本人,他与黄捕头去看自己的新宅子了。 中午期间,徐非会找李棠聊会天,如果有机会他会在李棠这赖一个下午。 但通常不过一个时辰,他就会被同僚抓走,帮县民逮鸡撵牛。 小城小民,时间逐渐沉淀了下来,碎成光阴。 另一边,端阳王府内。 云巍单膝而跪,面沉似水。 端阳王李殊贤坐在王座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扶手。 “封京那边并无动静,大抵只是山民野人偶然看到那茅屋,甚至不一定进去过。” 李殊贤沉声道。 “王爷,此事责任在我,在下愿意负起罪责。” 云巍叩首道。 “罢了,张宝财已死便足矣。” 李殊贤叹息道。 “可是殿下,就算是山民野人恐怕也晓得看见死人得通知当地衙门。” 此时云巍突然提了一嘴。 “那又如何?还能查到我头上不成?区区一县之官,随意拿捏。” 李殊贤目光一凝。 “如果——在下说的是如果。倘若那县官并非酒肉饭桶,他将这少年之死与张宝财之死联想到一起。 随后层层上报,如今璃州内与王爷不合的王朝大吏尚有人在,万一又走漏了风声。 圣上身边的那帮鹰犬,他们的鼻子有多灵,他们的牙齿有多锋利,王爷你早已经见识过了。” 云巍娓娓而道。 “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李殊贤眉头越发拧紧。 “如果、倘若、万一……王爷沾染上一丝可就是万劫不复。” 云巍说出了李殊贤最担心之事。 只见他一拍扶手,虎头烙金打造的坚固扶手被瞬间拍塌。 李殊贤指着云巍,怒言道:“云巍,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你的失误!” “王爷,在下自然知罪,遂愿竭命弥补。” 云巍一表忠心。 李殊贤怒目视之,随后缓缓眯起眼。 “说吧,你要如何弥补。” 云巍站起身,以手比划道:“在下观察过那石岗县地形,三面环山,一面靠溪,距离其它县城足有六七十里,乃是一处天然绝地。” “继续说。” “县户不过数百,人口不过千余,以在下六品的武道品阶,一人便可将此地肃清。” 云巍一脸平静,可他言语间却满是腥风血雨。 “你要屠城?” 李殊贤心头一震。 “并非屠城,而是天灾。下次暴雨之时,一处山峰将会倒塌,掩埋这个山脚下的县城。” 云巍说道,寥寥几字便钦定了石岗县的未来。 “当真要做到如此?” 李殊贤甚是犹豫。 “王爷,这是万无一失的手段,而且在下会承担一切因果,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王爷。” 云巍再三保证。 李殊贤沉默不语,虽然有云巍的保证,但此事仍让他感到无比挣扎。 一人之诺换千人之命,三岁小孩来都知道绝不能换。 “王爷,此事万分火急,当断则断。” 云巍催促道。 “你给我闭嘴——” 李殊贤再次拍向扶手,这次那坚固扶手直接化为了齑粉。 “王爷,在下只是您的刀俎,一切生杀予夺全然听命于您。” 云巍抬头注视着端阳王,昏暗的大厅内青灯忽明忽灭,王座上之人身影斑驳。 “万人之上,千人何足挂齿?” 李殊贤悠悠道。 云巍眼中的期待变为满脸欣喜。 “王爷,在下遵命。” 云巍躬身行礼,王府大殿内的画面定格在了这一刻。 就像李殊贤无比了解云巍,云巍何尝不知道端阳王多疑的性子。 他会抹除一切潜在的威胁,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真是一个追求极致完美的偏执王爷啊。 但也多亏了他多疑偏执的性子,侥幸躲过了五年前的御药案,只是从偏执王爷变成了赋闲王爷。 相识二十载,云巍一直以来可谓忠心耿耿,而且今后他也会无怨无悔。 因为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侍奉这样一位王爷更令他身心愉悦的了。 尽管他自己也清楚,端阳王的多疑最后也会将他吞噬。 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他一定要好好看着李殊贤的脸庞。 看看他是什么表情,是否还像此时这般纠结、脆弱,没准还会很可爱。 第九章 人世暴雨 这一天就如往常的任何一天,李棠起床洗漱、赶赴衙门、集市购买早点。 此时他突然心生异感,他看到了集市内有一道完全陌生的背影。 那是个中年人,身穿昂贵的锦衣华服,头戴云鹤冠,气质出群。 他似乎觉察到了李棠的目光,转过身冲着李棠礼貌一笑。 这时李棠的异感攀升至巅峰,莫名还纠缠着一丝熟悉感,与极端不妙的危险感。 那人随后与李棠擦肩而过,他买了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 按捺下心中的种种感觉,李棠抵达衙门。 中午,他与徐非聊起此事,他并未向徐非道明内心的种种不安,只是说注意到了一个外来人。 徐非让他安心,说自己马上去着手调查。 到了晚上,徐非的调查还没有任何头绪,短时间在县城内找个人不算容易。 为了稍稍犒劳他,李棠又请他去酒楼吃饭。 那十两黄金正是他阔绰的底气,一般百姓大半辈子都不一定能挣到十两黄金。 好巧不巧,酒楼内李棠看到了那个中年人。 此时那人正在独自小酌,桌上佳肴量少但精致,价格也极其不菲。 顺带一提,酒楼掌柜的那只猫此时正无比乖巧地趴在中年人的腿上。 明明那只白眼猫对它主人都未曾如此亲昵过。 徐非自然也瞧出了此人面生,他让李棠稍安勿躁,自个儿过去探探虚实。 初一刻,气氛剑拔弩张。 下一刻,二人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徐非笑容灿烂而归。 “那人没问题,相当有趣之人。” 徐非一口咬定。 李棠再看向那人,他恰好举杯致意。 婉拒其邀酒之约,李棠寻了另一个位置坐下。 倒是徐非在两桌之间徘徊,美酒佳肴蹭得好不爽快。 是夜,风自山口涌来,夹带一丝阴冷。 云巍取下云鹤冠,独自坐在石岗县的塔楼之上,时值深夜,灯火明灭阑珊。 他面色泛红,醉意微醺。 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支白玉笛,凑于嘴边吹鸣,曲调悠然,时而铿锵,变化千端,恰似天狗食月。 一曲奏毕,皎月被乌云遮蔽,呜咽怒风大作。 云巍衣裳猎猎,他转而吹奏下一曲,此时他正兴致勃然,势必要奏个尽兴。 愈发狂热的笛声伴奏下,雷声惊蛰,大雨倾盆而下。 曲尽,玉笛换做三尺锋刃。 居于县郊的李棠突然惊醒,听闻暴雨夜来,他点燃蜡烛,望向窗外。 不知为何,他此刻内心悸动无比。 他细细品味,悸动的源头居然是轮回之宫。 它似乎在渴求什么,那是一种强烈的迫不及待,仿佛极端饥饿之人眼前忽然摆上大量的可口珍馐。 那么——轮回之宫会渴求什么呢? 毫无疑问,是记忆,大量亡者的记忆,它从不挑剔并且胃口极大。 它似饕餮般食欲无穷无尽,愈多记忆它便愈是兴奋,永不满足,因为轮回本就永无止境。 大量的亡者…… 李棠望向县城,他内心的种种不安此刻一一灵验 黑夜、暴雨、屠戮…… 此刻,县令官邸内,吴县令卧着数张房产地契而眠,鼾声如雷。 一道湿漉漉的身影悄然屹立在门外,一把锋刃挑开门闩,行动悄无声息。 门打开后,可以瞅见院落内倒着数具死相各异的尸体。 他们都是吴县令的家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他们至死都未能发出一点声音。 雨水随斜风溅入屋内,潮湿的水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这让吴县令的美梦出现了些许瑕疵。 他的鼾声骤然停止,表情逐渐狰狞。 此刻,一把锋刃洞穿了他的心脏,干净利落,几乎一击致命。 房产地契沾染了血迹,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希望到了阴曹地府,这几份地契也能算数吧。 那道身影随即离去,时间有限,还需提高效率。 另一边,黄捕头家内。 今天他得到了县令的承诺,最多这个月底,他就能到州府当差。 届时他就会获得更高质量的人脉,从而拥有更大的晋升空间。 他要从州府的捕快晋升为州府捕头,再下一步便是封京总捕,甚至还能成为王朝特使。 黄捕头还在畅游幻想,脑中已经开始构思自己成为王朝特使后的出行华盖。 事实上,他这个点还没休息,纯粹是因为他吃饭时展望未来,手舞足蹈间打翻了菜肴,油水弄脏了发妻的衣服。 发妻一怒之下,他被打发到柴房,后半夜才准进屋睡觉。 黄捕头的发妻是石岗县名门望族之后,他俩成婚本就门不当户不对。 发妻下嫁过来后,黄捕头对其百依百顺,而发妻的性子又十分强势。 所以“黄捕头怕老婆”,这在石岗县算一个公开的秘密。 “等着吧,等我成为王朝特使后,我一定要纳十个妾,气死你。” 瞧,这就是黄捕头的那点出息。 眼瞅到了后半夜,黄捕头裹着单薄的衣裳准备回屋。 “老婆,我进来咯。” 望着黑漆漆的屋内,黄捕头小声招呼道。 这时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锋刃陡然架在他脖子上。 “老婆别闹,不就一件衣裳嘛,我买十件赔给你。” 黄捕头求饶道。 可他再仔细一看,却隐隐约约发现那身影与发妻截然不同。 “你是谁?有话好商量,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等会,我老婆呢?你把我老婆怎么样了!” 话音戛然而止,一颗浑圆的头颅滚落,脖颈喷溅出的鲜血染红房梁。 “刀都架你的脖子上了,那我想要的东西,想必只有你的头颅。你说,对吧?” 鲜血恣意,无声凝噎。 李家老宅那边,李棠已经准备好了东西,他现在就上路,赶赴县城。 除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之外,他背后绑着一座石质经幢,约两米长,重达七八百斤。 背负如此重物,李棠的行动并未受到明显影响,只是脚步微微沉重了些。 他要赶快,已经快来不及了。 至少,至少要把徐非拉出这场暴雨。 抵达县城边缘,李棠的脚步突然放缓。 他抚着额头,目光怔怔。 大量记忆正在涌入轮回之宫,此等量级还是头一次,令他头晕目眩。 他们的心声好嘈杂,充斥着不甘、绝望与不解。 “明明我们平平常常活着,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死了……就死了!” 他们在疯狂地诘问着李棠。 “生死本无常,你们给我闭嘴!” 未知生,焉知死。 第十章 幽冥蜂 李棠任由轮回之宫吸纳全部的记忆,他已经没时间截取他们的人生碎片了。 头疼略微减轻后,他在记忆乱流中勉强抓住了属于自己的记忆,跌跌撞撞地向着徐非的住处赶去。 暴雨吹灭了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一派死寂,静得诡异。 李棠想直接踹开徐非住处的大门,却突然发现其虚掩着,或者说——已经有人已经来过。 李棠放轻脚步,悄悄摸了进去。 庭院内,徐非被摁在地上,因瓢泼大雨而溅起的泥土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脖颈上方,三尺锋刃高悬着。 陡然间,锋刃劈落。 一声铿锵作响,锋刃被打偏,斩向别处。 “嚯?” 云巍抬头看向李棠。 “难怪我一直没找到你,原来你不住在县城内啊。” 他恍然大悟道。 “看来我把这位捕快留在最后是对的,现在你是最后一个了。” 云巍指着李棠说道。 “最后一个?你把整个县城的人都赶尽杀绝了?” 李棠的目光复杂至极。 “正是,况且这对于六品武师而言,不算什么吧?” 云巍的语气极其平淡。 “咳咳,李棠你快跑,这家伙是六品,六品啊!” 倒在地上的徐非嘶吼道,随后他剧烈咳嗽起来,呕出大股鲜血。 看来被处决前,徐非早已受了极重的伤。 “想逃吗?尽管逃吧,但我一定会追杀而至。” 云巍微笑道。 李棠解开束带,背后的经幢轰然立于庭院之上。 “在我未战死之前,能否不要伤那人性命?” 李棠问道。 “战死?诶,你说话倒挺有趣的。嗯嗯,有骨气。那我答应你吧,希望你能救下这小子。” 云巍一脚踢开徐非,同时将三尺锋刃抛置一旁。 “并非看不起你哟。” 云巍开口解释道。 “我说了,我希望你能救下那小子,这样姑且能提高你成功的几率吧。” 两人摆开架势,李棠一改平日的散漫,目光炯炯有神。 “你似乎……” 云巍正想说什么,突然李棠一个闪身上前,两人拳脚交错,瞬间走完了十个回合。 “从七品,以你这个年龄来说还算不错,可惜了。” 交手十回合,云巍便摸清了李棠的武道品阶。 随后他伸手接住雨水,用以清洗指尖的血迹。 从七品本质上还是八品,如今面对一位实打实的六品武师,几乎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李棠捂着腹部,鲜血渗出衣裳。 刚刚交手间,他中了云巍一爪,若不是抽身及时,恐怕现在他的肠子已经被云巍扯出来了。 “品阶之差,有如天堑,既然如此……” 李棠再次闪身向前,云巍负手应对。 随后李棠骤然急停,从袖子中挥洒出某物泼在云巍身上。 一时间,奇香四溢。 “哦嚯,这是何物?” 云巍深深一嗅,看起来丝毫不担心李棠泼来的会不会是毒物。 “好在它不溶于水。” 李棠突然笑道。 随后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一团散发幽绿荧光之物“嗡嗡”而起。 大约半年前,有一老农被发现身死于山中,全身骨肉被噬咬一空。 根据其记忆再加以人生截取,李棠发现了位于深山中的幽冥蜂巢穴。 此虫甚是奇特,口器之利可咬碎金石,但以特质木箱可将其捕获。 利用这一特点,李棠将那一窝幽冥蜂一网打尽。 随后他查阅典籍并结合自身研究,他发现了一种花蜜,能让幽冥蜂的攻击欲望倍增。 只要沾染上那一丝花蜜就会被幽冥蜂群噬咬至死。 而李棠平日在衙门杂物间侍弄的花草,便是他精心培育、用以取蜜的花卉。 “小子,这玩意可不兴养啊。” 面对幽冥蜂群,云巍微微变色。 狂暴的幽冥蜂扑袭而来,云巍拾起三尺锋刃企图劈砍阻挡。 然而那把乌金玄铁打造的锋刃,却被幽冥蜂群瞬间咬断。 眼看云巍的身体被幽冥蜂缠上,包裹成了一个蜂球。 但预料之中的惨叫声并未传来,李棠的脸色越发凝重。 蜂球所在之处,四周积水突然沸腾。 灼焦之息浓烈,那幽绿荧光被火光取代。 上品武学——《森罗狱火功》。 真气纵横间,云巍踏着烈火重现身姿,宛如天神。 “呼,熄火~” 他身上的烈火消退,手臂、腿、脸上,被幽冥蜂咬破的伤口不下百处。 虽然他以天神之姿烧尽了幽冥蜂,但也受了触目惊心的皮外伤。 “你的歪门邪道,我挺喜欢的。” 云巍如此说道,他的语气颇为认真。 “但凡没有六品,恐怕都得被这蜂群活活咬死,可惜了,六品乃是武师的分水岭,有着天壤之别。” 是的,李棠与他相差的不仅仅是品阶,还有六品与六品之下的云泥之别。 “还有什么手段吗?” 云巍问道,他似乎还挺期待的。 李棠咬着牙,思考破局之机。 “不会没有了吧?” 云巍语气颇为失望。 “姑且逼你一逼。” 他上前一步,这次由他主动攻来。 李棠反应迅速,扭头一躲令云巍的速击扑空。 然而云巍在空中诡异地扭转身姿,一记鞭腿劈头盖脸袭来。 李棠架拳格挡,拳脚相接,李棠闷哼一声,足下土地陡然塌陷。 接下来云巍的攻击宛如疾风骤雨,李棠全力格挡,一时间竟也能防守得滴水不漏。 中品武学——《虚元身法》。 此功法来源一位传奇大盗,那人撑过四位王朝特使的追杀,靠得便是这《虚元身法》。 后面那位大盗被第五位王朝特使以特制火器击杀,那特制火器对于低于六品的武师拥有十足的杀伤力。 由于其最后逃窜的地方正好位于石岗县辖区,他的尸首便由石岗县衙门负责处理,这让李棠有机会经手。 不过云巍也觉察到了李棠功法之玄妙,于是他拉开了距离。 只见云巍掌中真气凝聚,一道炎柱猛然轰出。 李棠高高跃起,原来站立的地面被炎柱轰成了焦土。 云巍随即再次贴身,此刻他的拳掌附着了一层森罗狱火。 尽管《虚元身法》能格挡他的攻击,但他的真气却可渗进李棠的身体,将其筋脉灼得剧痛。 仅仅数招,李棠的身手因筋脉剧痛出现了停滞。 防守刚出一丝破绽,云巍便全力扑杀而来。 李棠不得已只好后退鼠窜,云巍如猫捉老鼠般,攻击甚是疯狂恣意。 一时间,徐非的住处几乎被夷为平地。 最后,李棠躲无可躲,他只能背靠自己带来的经幢后面。 云巍摇了摇头,他一拳打在经幢上,似要将其整根击碎。 第十一章 经幢古剑 石岗县志,大封武贞二十七年,石岗六旬老汉孙氏,于山中偶见佛光,遂祭拜,年复一年,至命终。 李棠偶尔也会接善终之人祷灵告魂的业务,其中就有县志记载的这位偶遇佛光的老者。 此后他深入山中,寻寻觅觅最终找到了那所谓的佛光。 如今那佛光的本体便被他摆在徐非院中。 层岩尽碎,藏在经幢内的大佛缘降临。 云巍神色一凛,随后整个人被佛光逼退。 光芒笼罩下,他周身的森罗狱火黯然熄灭,有一承载至纯浩然正气之物,正在洗伐一切邪祟。 佛光逐渐收敛,如日沉天河山海。 云巍眯眼看去,经幢内封这一把古剑,无尽佛光正是由此剑焕发,剑身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奥秘玄文。 经幢古剑·伏魔尺。 “我听闻世间有三大神兵与七大奇兵,如今见此剑,可谓第八奇兵。” 云巍啧啧赞叹道。 伏魔尺铮铮作鸣,李棠伸手将其握在手中。 此剑玄妙,执之需大功德、看破生死之人。 李棠不认为自己有所谓的功德,但生死对他而言实属泛泛。 “如果说之前杀你只是随心,此刻我取你性命便有了欲求,那便是杀人夺宝。” 云巍悠悠而道。 李棠感受着伏魔尺的剑律,心中坦荡无瑕,回道:“多说无益,刀剑证道,决机缘,定生死。” 两人的气场再次碰撞,而一直单方面被碾压的李棠,此时气场上居然呈对峙之势。 来了,这次云巍可算动了真格,他调动全身真气,熊熊燃烧的狱火包裹全身,冲锋碰撞如一辆驰骋黄泉的战车。 李棠同样调动真气,只见他仗剑为尺,划开天地清浊。 两人端一碰撞,天空中的暴雨仿佛停滞了几分。 落在他们头顶的雨水最是不幸,要么被烤干,要么被斩成雾状。 凭借伏魔尺之威能,李棠勉强战了个均势。 但云巍依旧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这是令人极端不安的讯号。 李棠意识到,必须此刻以绝招、以碾压之势瞬间击溃他。 他若是彻底以命相博,李棠深知自己绝无胜算。 既然如此,他孤注一掷将所剩的真气一股脑尽数调动。 身为从七品武师的他,真气远远说不上多么浑厚,此番调动已是搏命之举。 随后李棠咬破手指,以血为祭。 鲜血滴落在伏魔尺之上,流淌过那片神秘的刻文。 “此剑即吾身,当为吾斩灭万敌。” 李棠喝道,他的身后一具模糊伟岸的神兵之影巍然而立。 上品武学——《化身诀之四?兵神》! 这门上品武学,李棠取自于一位饿死街头的老乞丐。 一共有六部,老乞丐身上的乃是第四部。 尽管那乞丐落魄至沿街乞讨,但瞧他的筋骨显然曾经是位习武之人。 不过他全身筋脉都被人挑断,以至于沦为乞丐废人。 那人的记忆充斥着滔天恨意,他几乎恨透世人,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杀灭殆尽。 然而事实是他最终只能身怀神功却被活活饿死,满腔恨意充其量只是怨天尤人。 好在李棠经手了他的尸体,起码也算有人聆听了他的心声。 云巍瞧着那具伟岸的兵神,内心却是一片狂喜。 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小子带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他今日所享之乐胜过以往蹉跎的十年,不,二十年! 云巍正眉飞色舞,然而下一刻,兵神挥动着巨型伏魔尺,将他生生砸入地面。 夸张至极的剑压与纵横交错的剑气几乎要把他的身体撕成碎片。 李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剑、两剑、三剑…… 他近乎疯狂地挥剑,身后的兵神完全照搬其动作。 那怕剑下镇的是尊鬼神,李棠也要将其彻底斩灭抹杀。 《化身诀》实为缺陷武学,它虽威力强横,但极损自身。 李棠这次同时借助了伏魔尺之威,使兵神强大至极,但兵神消散之际,李棠所要承受的清算,痛苦也会在正常的十倍之上。 疯狂挥剑的这条手臂,甚至可能直接废掉。 剑下逐渐没了动静,兵神的维系也到了极限。 兵神消散,李棠整条右臂开始颤抖,甚至握不住伏魔尺。 但他没有时间停歇,轮回之宫并未吸收那人的记忆,这已经说明了足够多的问题。 他扶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徐非,艰难地向外头逃去。 李棠也不知道能逃去哪,能逃多久。 他现在的身体可谓自身难保,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壮硕的成年男子。 两人勉强抵达镇门,路过那熟悉的集市。 摊铺上摆放的居然一具具完整的脏器。 那家伙……真是丧心病狂。 李棠咬紧牙关,此时又有无数记忆涌入。 不要在这个时候啊…… 李棠感到头疼欲裂,身体的苦痛与直击灵魂的头疼相互杂糅,令他寸步难行。 四周窸窣之声渐起,李棠艰难地转身,他企图格挡防御,但自身的动作已然慢了数拍。 一只锋利的骨手贯穿了胸口,鲜血溅了李棠满脸,他的瞳孔逐渐凝固。 “哎呀,捅错了是吗?” 云巍魔性的声音萦绕于耳边。 骨手猛然抽开,徐非的口中再一次呕出大量鲜血,还夹带着部分碎裂的脏器。 死前的回光返照,这是李棠本该“熟悉”的光景。 “咳咳……告诉……我二娘,我回……回不去了。棠……棠哥,对……对不起。” 记……记忆正在涌入。 李棠深呼吸着,浑身却止不住颤抖。 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要这份记忆啊,他不想在别人的记忆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捕快徐非,享年二十五岁,死于脏器碎裂。】 【出身:武道世家,家道中落。】 【一岁:身为家族末代男丁,寄以厚望。】 【二岁:鉴血验骨,估判武道天赋一般。】 【三岁:开始习武,其父认为勤能补拙,对其要求苛刻。】 【四岁:揠苗助长导致筋脉受损,武道修习一度停滞。】 【五岁:经过调理,身体恢复,但其父对其不再上心,态度日益冷淡。】 【六岁:刻苦习武。】 【十岁:踏入武师行列,但落后于绝大多数天赋尚可的同龄人。】 【十二岁:家族擂台比武,落败于胞妹,其父彻底绝望。】 【十五岁:父亲对其冷漠绝望,胞妹对其放肆无礼,内心愈加痛苦。】 【十六岁:企图寻短自尽,被继母发现,及时救下,继母告诉他,好好活着便足矣。】 【十八岁:勉强突破八品武师,决意离家。】 【二十岁:漂泊至偏僻的石岗县,打算在此落脚,成为一位捕快,结识李棠。】 【二十一岁:与李棠合作数次,愈发觉得此人不一般。】 【二十二岁:成为好友,相邀共饮,正值兴头,摘下一片竹叶,吹奏一曲。】 【二十三岁:形影相随,成为挚友。】 【二十五岁:身死,意难平。】 第十二章 诡术 截取二十二岁的人生经历,竹叶所奏鸣陌生又熟悉的曲调在李棠耳边回荡。 “识君一场,此生无憾。” 徐非说出此番言语时,脸上是笑还是叹? 李棠已然忘却。 人心近咫尺而远天涯,挚友二字岂是苟且,只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将徐非的尸体安置一旁,冷冽暴雨簌簌淋落。 云巍注视着眼前这个身躯颤抖但目光如旧的小子,缓缓开口道:“名字?” “李棠。” “李棠,云巍向你献上敬意。” 两人再次对峙,而这次局势呈一边倒之势。 云巍身上的衣冠尽碎,遍体鳞伤好不狼狈。 但他左半边身子连同半张脸皆被莹白的骨质覆盖,如狰狞锋利的铠甲,气息甚至比之前还要恣意强横。 诡术——《附骨铠》。 所谓诡术,便是不被武道认可的神秘武学。 修习诡术往往伴随血腥残忍之事,比如修习这《附骨铠》便是要服食人的眉心骨。 云巍杀伐后往往都会取下其眉心骨,但在反复解骨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惬意。 那是不同于生杀予夺的乏味,血与骨肉它们天生具备琴棋书画难以企及的高雅。 丧心病狂?他并不否认。 但他深深为此癫狂陶醉,将其视为别开生面的大美。 刚刚这位名叫李棠的小子,他的朋友死去之时,云巍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东西。 似乎他与自己,存在某种共通之处,你我皆是与死亡纠缠不清之人。 “多说无益,看剑。” 李棠用止不住颤抖的右臂举起伏魔尺。 这一幕被云巍看在眼里,不由觉得可悲可叹。 一个瞬息,云巍的身影抵临李棠面门,骨手仅仅只是一抓。 那本该诛灭一切邪祟的伏魔尺直接被振飞。 连剑都握不住的人,又何来诛灭之说? 云巍扼住李棠咽喉将其提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体面的杀人手法。 “在这样的暴雨天死去,应该算梦寐以求的一种死法吧?” 云巍自言自语道。 李棠此刻面色通红,眼球充血,他紧咬着牙甚至渗出了血。 身陷绝境,他终于抓到了这一丝破绽。 只见李棠左手腕游过一寸黑芒,随后手腕一转一动,迅而猛烈地朝云巍的脖颈刺去。 中品武学——《鸣神一剑》。 这一招之神速让云巍始料未及,他加大力度企图直接扭断李棠的脖子。 然而他覆盖左半身的骨铠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手臂筋肉剧烈痉挛,仿佛要打起结来。 李棠趁机得以挣扎脱身,他趴在地上疯狂地喘息、咳嗽着。 “一边说着献上敬意,一边又没把你当成真正的对手,这样的我……真是太失礼了。” 云巍想要保持一贯的微笑,但巨量的黑血从他口中疯狂呕出。 “山中多毒物,莫往山中走。” 李棠掐着自己左手的筋脉,此刻他的左臂也是一片乌黑。 这么多年,李棠给自己留了许多后手,其中有一招被他视为唯有同归于尽才会使用的绝招。 如果幽冥蜂、伏魔尺都无法制敌,面对那种无法战胜之敌,李棠便只能出此下策。 六年前的石岗县,那一年李棠还只是学徒,他与老仵作接手了一桩大案。 山中一小村落,约有十二户人家,全部被毒蛇咬死。 他还记得那一年夏季甚是炎热,行走在路上宛似火烧。 老仵作不敢收尸,他说那些人的肚子里面在“养蛇”,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会破肚而出。 届时孵化成功的蛇会相互撕咬残杀,最后胜出的那条蛇便是“蛇蛊”,号称千蛇之王,可称得上是妖物。 这蛇蛊的传说在石岗县流传近千年,相传百年一遇,恰好被李棠遇上。 不过李棠行事严谨,他不迷信所谓的传说,于是他查阅县志以及古老典籍。 随后他发现,这蛇蛊妖物啊,不仅确有其事,而且成体后妖威滔天。 不过蛇蛊方才胜出之时,正是它最虚弱的时候。 但此物绝不能生擒,更别妄想饲养驯化,第一时间就要杀死。 石岗县一直以来都有世代相传的捕蛇人世家,只可惜十几年前绝代了,这也导致此次蛇蛊之灾会死伤如此惨重。 掌握了这些信息,李棠心中也有了数。 他自告奋勇,守尸守了四十九天,随后目睹了群蛇的蛊战,并且最终擒住了蛇蛊,将其头首分离。 妖物的生命力真不可小觑,哪怕头首分离也不能彻底杀死蛇蛊。 于是李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它炼成了一根毒针。 然而此针淬满了蛇蛊剧毒,光是触摸便会毒发,更别提使用了。 所以它被一直压在箱底,直到现在。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李棠用鸣神一剑的手法将此针刺入云巍的脖颈,但自己的左手也不可避免沾染了剧毒。 但就死亡速率而言,云巍想必会在他之前,而且李棠也有壮士断腕这条路可走。 云巍此刻已放弃攻击欲,缓而颓然地坐在地上,仰望着瓢泼大雨。 “我说了吧,能死在如此暴雨之夜,何尝不是种幸福。” 他像是自嘲道。 李棠此时不敢轻举妄动,他的情况也算不上多好。 “李棠,你也坐吧,你的旁门左道可真是害人害己,你也别想活着离开,我会盯着你的。” 说出此话的云巍印堂与嘴唇均以发黑,剧毒已经攻入他的心脏流转至全身器官,他必死无疑。 然而李棠也明白,他必然还有余力将自己留住。 于是他干脆按照云巍所说,与之相隔一米而坐。 “倘若我有三品武师的金石心肺,想必就不会死于剧毒了吧。” 他侃侃而谈道。 “倘若你是三品武师,我大概遇到你时就主动服毒自杀了。” 李棠同样以玩笑的语气回道。 “归根到底还是实力低微,无法宰治自己的生死。” “生死本无常,未知生,焉知死。” 两人纷纷沉默。 大约过了五分钟,远方的山谷传来轰隆如雷鸣之声。 这是山洪裹带滑坡的石土而形成泥石流的预兆。 李棠脸色一变,而云巍却放肆大笑。 “原本我想完事后,制造一场洪流洗刷我的杀孽,却不想……哈哈哈,原来一切早有天数。” 他认命似的闭上眼。 “既然有天意担保,那我也能安心去死了。” 云巍的身体向后倾倒,溅起泥泞的水花。 他突然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他看不见、听不清,唯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彻骨寒冷。 “我说……如果——” 云巍正欲开口突然又闭上了嘴。 “算了,不能有如果。” 六品武师云巍,此刻气绝。 第十三章 轮回之星 李棠欲起身,却发现其双手双脚均已被毒素麻痹。 难道一切都在云巍的预料之中,这当真是天数? 此刻,云巍的记忆被轮回之宫完全吸收。 不知为何,李棠这会儿居然想静下心来,细细览阅他的一生。 【森罗浪子云巍,享年七十二岁,毒发身亡。】 【出生:森罗玄门,少掌门。】 【一岁:鉴血验骨,天赋极佳,武学奇才,可堪大用。】 【三岁:聪敏过人,已能背诵武学典籍。】 【五岁:成为九品武师,踏入武道。】 【八岁:成为八品武师,世人皆谓其能成就一代宗师,若不出意外的话。】 【十二岁:森罗玄门被传私藏诡术,大封王朝派重兵镇压彻查。】 【十三岁:在其父的要求下,背下全本《附骨铠》,随后送往封京作为质子。】 【十五岁:成为七品武师,同年森罗玄门被剿灭。】 【十六岁:为求自保,不得不放弃武道,整日于封京花天酒地间游离,不闻外事,乐不思蜀。】 【二十岁:遇见改变其一生的女子,郑氏,二人初见如故交,似有一见钟情之意。】 【二十一岁:突破层层阻挠,欲向郑氏提亲,不想其已被家人许配给煜亲王。】 【同年:欲带郑氏私奔,但郑家势薄,若是逃婚恐满门遭殃,郑氏以血泪书信拒之。】 【二十二岁:郑氏大婚,赶赴婚宴,痛饮,杀家丁护卫等二十人离去,开始逃亡。】 【四十二岁:消失二十年,归来已是六品武师,决意复仇。】 【四十三岁:以客卿身份进入煜亲王府,然郑氏已在十年前忧思成疾而死,育有一子,获封端阳王。】 【同年:内心越发麻木,但每望煜王妃之墓,颇五味杂陈。释怀?凭什么释怀。】 【四十五岁:郁郁寡欢,性格越发古怪,但能力出众,值得托付。】 【五十岁:成为端阳王最信任的心腹。】 【五十二岁:设计杀死端阳王之父即煜亲王,并嫁祸给另一派心腹,端阳王府大清洗,真凶却独揽了大权。】 【五十三岁:掌握王府生杀予夺之大权,但对端阳王所有命令忠心执行,只是偶尔会加以引导煽动。】 【六十岁:再次清洗王府,觉醒了独特的杀戮观,诡术《附骨铠》登临“半身灾厄”之境。】 【六十五岁:寿宴之日,端阳王称其为“亚父”。】 【六十七岁:煽动端阳王图谋御药案,事情败露后随端阳王回封地自省。】 【六十八岁:为挽回端阳王的信任,开始着手清除御药案的知情者。】 【六十九岁:几乎杀尽所有知情者,唯独差了几条无关痛痒的漏网之鱼。】 【同年:御药案成为端阳王的心病,稍加煽动便可获权滥杀无辜。】 【七十岁:欲杀端阳王,但下手时顿感无味,所谓王族贵裔,若失宠于圣上,活着便如同无间地狱。】 【七十二岁:执行最后的清扫,这次赌上一县之人,端阳王依旧下令格杀,顿感心满意足,直至身死。】 云巍亲手缔造了泯灭人性的王族野兽而由衷享受,从某种角度而言,他的复仇永远不会落幕。 截取六十岁的人生经历,获得诡术《附骨铠》半身灾厄之境。 “若死是解脱,那我便要他生生不息,将这份苦痛永世传承、无人幸免。” 做完这一切,李棠的眼皮越发沉重,意识已然模糊到只听得见云巍复仇的心声与泥石洪流的咆哮。 人祸、天灾……千百生灵共渡轮回。 再次醒来——李棠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醒来。 失去意识前,他一度好奇,如果自己身死,那他的记忆该何去何从,也会被轮回之宫吸纳吗? 很可惜,哪怕徘徊于鬼门关前,他也没能得到答案。 李棠挣扎起身,浑身的酸痛恰好印证他还活着。 苦痛属于活物,虚无属于死者。 他望向四周,景象十分熟悉,应该还处于石岗县附近。 凭借记忆往石岗县的方向眺望,触目所及之景虽惊心但他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木石结构的房屋被泥石流冲垮,曾经属于县城的一切被掩埋于厚厚山石泥土之下。 天灾将人祸掩盖得彻彻底底。 雨并未停歇,但已从暴雨转为微蒙。 天色青而更显苍凉,李棠少有地感到了迷茫。 此刻头疼再次袭来,昨夜吸纳的记忆数量足有上千人,李棠一度怀疑轮回之宫会不会被塞爆。 好在一切安然无恙,若是轮回之宫被毁,他也只会落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毕竟轮回之宫与他乃是伴生关系,同时也像是一种生死与共的诅咒。 突然,李棠发现轮回之宫似乎出现了某种变化。 原本轮回之宫那虚无缥缈的光影迷离之境,此刻亮起一颗星。 李棠能明显感受到那颗星的存在,甚至能听到它的律动。 它在呼吸,但传来的是——足有上千人的心跳声。 千人轮回,臻为一星。 关于这星有何用处抑或意味着什么,李棠全然不知。 但其承载着乃是沉甸甸的轮回之重,千人之轮回。 也就是说,千人之生死,方可化为一星。 这对于李棠而言并非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叠加,他的熟人、他的挚友、他的敌人,都在这千人轮回之中,化为星之流光溢彩。 李棠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至极的事。 由于他一时半会没能接受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让他一度忽略了“究竟谁救了自己”这个问题。 一切物品都摆在自己身旁,包括那把伏魔尺。 自己那难逃一废的右臂与中毒颇深的左臂,此刻依然安在。 右臂被红色的绢带牢牢缠住,错乱的筋脉都被正了回来。 左臂手腕处有一条切痕同时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牙印,很难想象居然有人敢于吸出蛇蛊之毒甚至还成功了。 那人不仅救了自己,几乎还帮自己全身治愈了个遍,且事后默默离去,好事不留名。 若不是李棠心中已有人选,恐怕他只能迷信于神仙下凡救人。 虽然不明白那人为什么救自己,但世间很多事本就不需要理由。 弱者无可奈何,强者随心所欲。 很显然,那人属于后者。 第十四章 少年游 李棠靠近被掩埋的县城,此时雨势又有了变化,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只见他拔下一枚倒伏青竹的叶片,站在城墙的残骸上,以那熟悉的曲调吹奏。 希望这悠悠叶哨声能穿过层层乌云抵达彼方天外净土。 送君别离却无酒,不过你也该少喝了,就算你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五岁。 竹叶很快吹不出声了,雨水顺着李棠的脸庞留下,他抹了又抹,可总是抹不干净。 他不说出诸如“我会替你好好活着”这类痴话,因为痴话终会变为谎话。 人姑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而活。 道一句“再见”便足矣,无需留恋,自会再见。 李棠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赶去,如今石岗县已不复存在,但他的人生还得继续。 由于轮回之宫的存在,他注定不能成为游离人世之外的孤魂野鬼。 若是长时间不吸纳记忆,轮回之宫会“饿”得抗议,那滋味李棠可不愿承受第二次。 当然也得亏是轮回之宫,让他习惯了所谓的生离死别。 否则遭遇此劫难,能否走出阴影都是个问题。 或许也有李棠自己麻木不仁抑或铁石心肠的成分在里面,但总体来说,轮回之宫的存在让李棠能够表现得弥足洒脱。 抵达住处,所幸住处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没有被泥石流殃及。 但夸张的暴雨把年久失修的屋顶冲散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好在李棠的重要家当都有防水举措,他对自己的屋顶质量早有足够清晰的认知。 进屋查看,唯一能用的两间房此刻彻底归零,卧室床铺整个受潮,正对着屋顶的一个大窟窿。 若是今天不动身离开,估计得当一晚上水帘洞人。 作为客厅的房间积水严重,养鱼小菜一碟,深度足以潜水。 现在李棠对自己的防水举措感到不自信了,毕竟水漫金山就连法海都顶不住。 书籍不需要抢救了,能在脑子里的都已经在脑子里了,李棠只需保证自己脑子不进水就行了。 随后他在积水中四处摸索,大大小小的钱袋子摸上来六个,这里面是李棠的全部积蓄。 平心而论,如果只是一个人的生活吃喝,李棠此时的积蓄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虽然仵作的俸禄低得可怜,但李棠总有法子搞到钱。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活人难伺候,死者来钱快。 解决了钱财问题,李棠开始寻找一个匣子,那是生母留给他的“锦囊”。 同时告诫过他: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打开。 但此时足以称得上万不得已了,毕竟县城都没了,人也差点交待了。 那匣子挺难找,因为生母很会藏东西,但李棠一定会找到。 毕竟轮回之宫吸纳的第一份记忆便是他的生母。 最终在米缸下方的暗格中,李棠找到了那个匣子。 这玩意似乎是母亲的嫁妆,匣子上还刻着“囍”字。 将其打开后,李棠看到了一封信与一块刻有“李”字的令牌,令牌为金质。 那封信并非留给他的,而是一封“求助信”,写给蓬莱州的临渊王李淮牧。 李棠大概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如果哪天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拿着令牌与信去找这位临渊王。 可此去蓬莱州,足有数千里,李棠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王族血脉,但如此遥远的族亲,真的值得信任吗? 或许母亲也预料此行之扑朔,毕竟王族贵裔乃是世间最复杂、最可怕的人性旋涡,所以她才让李棠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得打开。 在母亲的记忆里,这位临渊王只是她在儿时见过寥寥几面的族兄,以孩提的角度而言兄妹二人关系不错。 但如今过去了数十年,童年早已消逝,一位身居高位,一位落魄身死。 孩提时的纯粹,现在究竟还残留多少呢? 李棠收敛心思,再怎么说这也是母亲留给他的退路。 于情于理他都会去一趟,母亲将儿子的未来赌给这位临渊王,那身为儿子的自己自然要去见证母亲的信任是否值得。 打点行李,再带上一套换洗衣服,李棠披上蓑衣,他要长久离开此地了。 最后一眼,他望向石岗县。 来年春天,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知道,轮回不会因埋葬一代人而终止,死为土壤,生为萌芽,方生方死,向死而生。 扎根于废墟之上的终究还有鲜花,只不过……鲜花为他所陌生,而土壤则是他的故知。 三天后,距离石岗县九十里外的长乐县。 客栈内,几位商人正在交换情报。 “西边那条路塌了,大伙记得绕开走。” 一位胖商人开口道。 “石岗县被埋了,啧啧,夜里遭遇那等灾难,以后地图上可以把此地除名了。” 另一位瘦商人摇头道。 “可不是嘛,那石岗县是我嫂子的娘家,她这几天哭得死去活来,她娘家足有六口人,全没了。” 一位年轻商人叹道。 “欸,你们说,这都过去三天了,怎么州府那边还没动静,就算希望渺茫也得派人来救灾吧。” 胖商人疑惑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端阳王竭力要求及时救灾,而咱们的知府大人一直与王爷不对付,所以把救灾之事硬生生搁置了。” 瘦商人显然消息最灵通。 “他们这些官老爷相互攻伐,苦的是咱们老百姓啊。” 年轻商人扼腕叹息道。 “哼,没一个好东西,到时候再向咱们征收救灾税,人都死绝了,税款自然流入他们的口袋了。” 胖商人骂咧咧道。 “看州府最后怎么做吧,石岗县虽然没了,不过那片地倒是百废待兴,咱们到时候可以……” 三人凑近,开始谋划如何借灾发财。 这时,客栈外边进来一位身披蓑衣之人,他呼唤道:“小二,打尖。” 与此同时,端阳王府内。 李殊贤这几天忧心忡忡,他得到了石岗县遇灾的消息,那想必云巍的计划已经成功。 可过了这么多天,云巍却一点消息没有。 莫非他又在半路上“心潮澎湃”了? 虽然云巍平日就有种种出格并且难以理解的举动,但这一次李殊贤的内心却感到极其不安。 亚父啊亚父,你究竟在哪里? 第十五章 此去蓬莱 此去蓬莱州需一直往东走,穿过璃州全境,再取道茶盐驿道,绕过玉壶山,横渡虹渊河,再复行三四百里。 其间有大片荒郊野岭与无人区,尤其那玉壶山,传闻盘踞着妖邪。 此刻李棠尚在璃州,但他已抵达璃州首府端阳郡。 六品武师之下,出行仍需依靠车马,短程之旅推荐乘车或者租赁马匹,这些在小县城便可完成。 但跨域州域的长途旅行,则最好跟随商队,人多好有个照应,并且保证不会迷途。 不过李棠不喜欢沙丁鱼罐头似的客厢,更何况商队虽稳定但行程过于慢长。 他另有打算,不过花费会稍稍高昂些。 端阳郡不愧为璃州首府,建筑之华美大气,道路之宽阔平坦,往来车马之长龙,令李棠有几分大开眼界。 随后他走进一家裁缝店,为自己订制了一身方便行动且主色调为黑色的练气服。 由于李棠额外付了加急费,这身衣裳不到一个时辰便制成了。 李棠随即换上,这身做工颇考究的衣裳让他不至于在光鲜亮丽的端阳郡显得扎眼。 他往郡城北部走去,由于他是从端阳南门进城,从南到北必须穿过端阳郡的核心地带。 之后他便看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 通常城池中央地带往往是衙门所在,然而端阳郡内却是两栋独立的建筑挤在一块儿。 它们分别是璃州州府与端阳王府。 根据大封王朝律法,一州之长为知州,然而璃州比较特殊,它原本是端阳王的封地。 御药案以来,大封皇帝加强了对各方诸侯王的掌控,他往各个封地派遣王朝大吏作为知州,用以分权、制衡与监视。 但诸侯王的势力在各州的苦心经营与影响力仍然不能小觑,而且为了防止知州与当地诸侯勾结,王朝大吏每五年一换。 然而短期任职的缺点便是走马上任的新官往往不了解州府情况,到时候还得请教当地诸侯。 这便形成了一个权力平衡的循环,王朝大吏既不会压死诸侯王,同时诸侯王也无法笼络每一位王朝大吏。 如今璃州的知州,当年在朝堂上与端阳王是死敌,如今他更是带棺赴任,全然一副要与端阳王拼命的样子。 端阳王可不想落个把柄落在那个老疯子手里,所以这些年王府势力有所收敛。 李棠路过端阳王府大门,他知道石岗县惨案的幕后真凶就在这偌大森严的宅子里。 然而李棠只是路过,他对王府内那位并无想法。 相反,他还挺期待云巍种下的因能结出怎样的果。 穿过中央区域,李棠抵达端阳郡北部,这里的建筑相对老旧,但烟火气更足。 街口的老槐树被折了几条枝丫,它也不似以前那般郁郁葱葱,明明那时候很多人在它树荫下乘凉…… 李棠脑中略过一丝刺痛,随后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这是谁的记忆,好像……不是自己的吧。 面对完全陌生之物而感到熟悉,脑海浮现的画面如倒逆的时钟,这是轮回之宫的后遗症。 李棠站在原地发呆许久,一对孩提从他跟前跑过才缓过神来。 “你俩别玩啦,回家吃饭了。” 一个大婶跟在后面,喊住前面那对孩提。 李棠脸上泛起微笑,他注视着夕阳,那余晖的温暖烘烤得他的脸庞,感到分外熨帖。 端阳镖局,端阳郡乃至整个璃州数一数二的大镖局,只要银子到位,什么活儿都敢接。 话虽如此嘛…… 李棠站在一处破旧的大平房前,看了眼门梁上挂着的牌匾。 《端阳嫖局》。 把镖字写成嫖,这不像是写错了,怎么看都有故意的成分在里头。 难道这也是业务拓展? 李棠走进屋内,里面黑漆漆的还弥漫着一股怪味。 一赤膊老汉坐镇其中,精气神尚可,但他是那股怪味的源头。 “大爷,这里是端阳镖局吗?” 李棠怀疑自己走错了。 “正是!” 大爷中气十足地回道。 “大爷,镖局的镖字写错了。” 李棠算是好心提醒,不过就算真有需求之人进来看到这么一位老大爷,估计会掉头就跑。 “无妨,故意写错的,知者自来,无知者滚蛋。” 老汉如此回道,实际上如果不是这个“嫖”字,估计这家镖局就彻底无人问津咯。 “大爷,我听说端阳镖局在璃州数一数二,可这怎么看都……” 李棠没有把话说绝。 “唉,若在三十年前确实数一数二,可现在……罢了,小友若是嫌弃,请另寻他处,不嫌弃的话,价格老夫给你打八折。” 尽管生意不佳,但老汉显然不想坑蒙拐骗。 “蓬莱州,能去吗?” 李棠问道。 “仅仅只是去?” “把我送过去。” “当然没问题。” 老汉一口咬定。 “蓬莱州,这地儿我老熟了,年轻时候跑了不下二十趟,闭着眼睛都能去。” 忆往昔,老汉的峥嵘岁月。 “那大爷你现在?” 李棠有点不放心。 “我现在老了,不过我女儿能去。” “女儿?” “蛮妮儿!出来见见客官。”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内屋钻出来一人,记住是——“钻”。 来者起码有两米之高,妥妥的大高个,穿过低矮的房门只能靠钻。 “她是我的女儿,田蛮妮。” 老汉介绍道。 李棠仰头一看,来者确实是位女子,身高两米,古铜色肌肤,脸上覆着面纱,头发扎成高马尾。 穿着打扮跟男人似的,显露的腹肌结结实实八块,双臂肌肉线条明显。 为什么可以肯定是女子呢?因为男人显然无法练出那么硕大的胸肌。 李棠和蛮妮对视着,突然蛮妮捂着脸蹲了下来,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女儿家,怕羞。” 老汉笑着解释道。 “是嘛,哈哈哈……” 李棠颇为汗颜。 “我女儿现在是镖局的头号镖师,实打实的七品武师,客人您可满意。” 老汉问道。 “满意是满意,可她去过蓬莱州吗?” 这才是李棠最关心的问题。 “请您放心,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然而李棠摇着头,表示并不放心。 “那这样吧,我给客官准备一份地图与详细指南,上面有我走过的各种近路以及一切注意事项。 这在我们镖师里头算行业机密了,免费送给客官如何?” 老汉的言下之意便是他女儿确实没去过蓬莱州,但可以让李棠与他女儿一起琢磨路怎么走。 这可真是…… “喊个价吧?” 李棠妥协了。 “打折价,八十两!” “这里是一百两,让你女儿做好准备,明早就出发。” 第十六章 路漫漫 镖局护送是长途旅行的另一选择,特点为自由高效,不必随商队走走停停。 熟悉路况的镖师会安排好一切,包括吃住、路线甚至坐骑。 如今的端阳镖局已经提供不了如此全面的服务,但也算轻车熟路。 清晨,田蛮妮挎着包袱,身上穿着标准的镖师行头,一旁的老汉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半个时辰后,在端阳郡的大客栈住了一宿的李棠也到位了。 老汉如约递给他一份地图指南,几乎是厚厚一本,想必内容确实详尽。 “蛮妮儿,早去早回啊。” 老汉这句话是作为老父亲说的。 “知道了,爹,那我走啦。” 身高足有两米的蛮妮,说话的语气与音色倒是颇为温柔甜美。 李棠也与老汉道别,二人踏上行程。 蛮妮虽然没去过蓬莱州,但对于璃州境内可谓了如指掌。 离开端阳郡前,二人先到驿馆租了一辆马车,由蛮妮负责驾车。 封国各州乃至郡县之类的小地方,都有这类驿馆分布,别地租借的马匹车辆可以到目的地附近的驿馆归还。 这可谓是封国近二十年全力打造的基建项目,事实上也确实方便了平民出行。 蛮妮作为镖师,李棠可以打满分。 各项技能融会贯通,对于雇主的要求会尽量满足,做事干净利落。 不仅是驾驶马车,她还会骑马、喂马、养马。 镖师与马有不解之缘,只可惜镖局的最后一匹马,同时也是陪伴蛮妮从小到大的老马,几年前老死了。 虽然是寿终正寝,但她依旧哭了好几天。 一路上,二人也会交流,但并不是很频繁。 李棠实际上是个很健谈的人,只不过总是心事重重。 蛮妮她呢确实很内向,而且莫名有点自卑,总是偷偷瞅着李棠但不敢主动搭话。 时至傍晚,两人已经远离端阳郡,抵达璃州东部的一处县城。 今晚姑且在此地过夜,从现在开始要好好珍惜还能住店的机会,因为后面的路程要经过大片无人区,届时免不了露宿荒野。 蛮妮将马车停靠在客栈旁,替拉车的马儿准备好草料,同时拿起刷子梳理其鬃毛。 看她与马儿亲昵的样子,里面或许有爱屋及乌的缘故,让她哪怕对驿馆的马儿也爱护有加。 既然蛮妮还在忙,李棠先行进入客栈预定房间。 “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客栈掌柜招呼道。 “住店,两人,可还有房间?” 李棠问道。 “自然是有的,请问另一位客官可是女子?” 掌柜突然反问道。 李棠点了点头。 “如果客官需要,小店可以仅剩一间房。” 这位掌柜很上道,可惜李棠并无此意。 “不必了,就两间。” “好嘞,客官,两间上房。” 后面蛮妮进入客栈时把掌柜吓了一跳,当然这些就是后话了。 夜晚,李棠挑灯翻看镖局老汉给的地图指南,同时握着一支笔以便随时标注。 这时敲门声传来,李棠听出了是蛮妮的脚步声,于是直接打开了门。 “怎么了,蛮妮姑娘?” 李棠开门后问道。 “雇主大人,那个……” 蛮妮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几分钟后。 “没事,床脚老化罢了,并不是你压塌的。” 原来蛮妮洗完澡正想上床休息,结果一屁股下去床塌了。 李棠也理解,女孩子家家肯定羞于解释为什么会把床压塌,于是他干脆与蛮妮换房间。 明早由他去解释,实在不行,就赔掌柜一张床罢了。 第二天一早。 李棠下楼退房,同时解释床塌一事。 “床塌了……如果是你的话,倒也正常,理解理解。” 掌柜若有所思道。 “什么理解不理解的,该怎么处理吧?我看了眼是床脚老化的缘故,不过确实是我弄塌的,大不了赔你一张就是了。” 李棠感觉掌柜好像误会了什么。 “不必不必!” 掌柜连忙摆了摆手。 “这位客官,我虽然比您年长,但小弟我由衷佩服大哥您的本事,居然吃得消此等肌肉猛……” 他没把话完全挑明,唯有眼中钦佩之情炽热。 就这样,李棠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客栈。 塌床的事倒是摆平了,但其中的误会,李棠觉得有点离谱了。 “多谢雇主大人解围。” 上了马车后,蛮妮转过身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 李棠回道。 “你也不用称呼我为雇主大人,直接叫我名字吧,李棠。” “李棠……李公子?” 李棠点了点头。 三天后,璃州边陲。 用了足足三天时间,两人终于抵达璃州边陲。 其间蛮妮驾车抄了不少条近道,否则还要花更多时间。 当然近道之所以会成为近道,它除了近,还有一点便是不好走。 如果好走,谁会有近道不走而绕远路呢? 李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那是一条山路,路面窄而急转弯多,失足便会坠入万丈裂谷。 最险的时候车轮有一侧已经悬出裂谷外,蛮妮不得不狠狠鞭打拉车的马儿,这才把车厢拉回来。 蛮妮可真是艺高人胆大,不过信任蛮妮的驾车技术并且就坐在车厢内的李棠也真是个狠人。 抵达璃州边陲后,下一阶段的路程便是那茶盐驿道。 茶盐驿道,顾名思义便是运送茶盐的驿道。 三十年前为朝廷专用,从全国各地运送茶盐供给封京。 得利于两代大封皇帝的励精图治,茶叶的栽培与食盐的开采取得极大的技术突破。 茶盐的产量上去了,封京周边的茶山与盐田甚至能做到自给自足了。 茶盐驿道从此不再只运送茶盐,并且解除限制开放给平民商人。 由于茶盐驿道连贯各州,这条驿道也成为各州之间往来的便捷之路。 驿道入口处有朝廷官兵驻守,主要负责检查往来的商人及其货物。 对于李棠与蛮妮这类自由旅者,官兵们只是稍稍看一眼,确认不是通缉要犯,便放行了。 茶盐驿道是商贾们的发财之路,尤其出入口处往往会车水马龙排起长队,场面可谓壮观。 大封王朝有通商禁令,有些东西是不允许私人擅自交易的。 这也导致驿道官兵对于商人的审查极严,手续也颇为复杂,这队伍只会越排越长。 如果之前选择跟随商队,李棠估计得卡在这驿道入口三四天。 “驾!驾驾!” 蛮妮加了一鞭子,马车沿着驿道奔驰而去。 第十七章 茶盐驿道 老汉给的地图指南写道:“驿道内唯一条大路通南北,其间并无店铺客栈。 若是肚中饥渴且粮水储备不足,可向路过商队购买补给,通常只加价一二,若有黑商请拒之。 夜晚休息时需看好物品,以防宵小,马匹则需系两根缰绳,一根系于柱子上,另一根系于自己腰上,以防偷马贼。” 根据指南记载,这茶盐驿道自开放以来,治安似乎挺混乱的。 不过稍加思考便能明白其中缘由,此驿道连贯各州,偷得东西后便可直接沿路逃窜,跨州追讨自然极难。 况且驻守的官兵只在驿道的出入口活动,根本顾及不到驿道内的治安。 当然,这本指南是老汉年轻时的经验总结,如今时过境迁,驿道内的具体情况又发生了些许变化。 李棠沿路一直在观察,他发现每隔五十里的地方,就会有一栋独立于驿道外的奇特建筑。 对比建筑的材质与驿道路面的差异,可以很明显看出,这奇特建筑是后来修建的。 它不似常规房屋的空间结构,而是呈半圆环形,没有进出门户但设有许多窗口。 李棠感到好奇,于是他让蛮妮停车,自己下去看看情况。 靠近环形建筑后,李棠渐渐浮现了一丝独特的既视感。 如果把驿道比做高速公路的话,那这栋环形建筑大概类似于高速休息区。 果不其然,那几个窗口确实是用以供应各色餐食的,水的话则由一个窗口免费提供。 建筑后方设有流水茅厕,并且还考虑周到的在茅厕附近栽培了大片的宽叶树林。 大封王朝近年的基建更迭,有点超乎李棠的认知。 他开始怀疑当今圣上会不会是自己的“老乡”,如果不是,那圣上可真是位思想超前的圣明贤君。 当然目前这个休息区还是个雏形,提供的餐食也只是些耐储存的干粮肉脯,而且价格颇为昂贵。 昂贵到老汉看了直摇头然后划入黑商的地步,这也导致该建筑人气鼎旺的地方只有流水茅厕。 顺带一提,它的收款机制也甚是别出心裁。 窗口处有一个类似天平的装置,你需放上所要餐食对应的银两,使天平下沉。 届时餐食会从窗口推出,全程窗口内无需任何人力,可谓摸到了自动化的门槛。 李棠试图用石子之类的重物糊弄天平,但天平居然没有下沉。 同时他还发现,若是放上过量的银两,天平同样也不会下沉。 这兼顾了智能与良心的设计触及到了李棠的知识盲区。 这是怎么做到的? 李棠细细琢磨一会儿,得到一个初步结论——不要小瞧这个时代人的智慧。 回到车上,蛮妮并没有多问,直接挥鞭上路。 马车在驿道上可以尽情驰骋,蛮妮总是恰到好处挥打马鞭,让马匹尽量保持高速奔跑。 外出走镖,蛮妮都会选用耐力较好的马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蛮妮每天都给它喂上好的草料,时不时还替它梳毛,如此悉心伺候了,它一天不能跑个百二十里,这就对不起人咯。 事实上这匹马儿的确不辱使命,虽然速度一般,但真能从早跑到晚。 夜幕降临,蛮妮拉起缰绳将马车停下。 虽说大封王朝对于基建有超前的理解,但也远远达不到给驿道安路灯的程度。 驿道并非一路笔直,也有急弯和窄路。 晚上黑灯瞎火不适合赶路,有马车的人可以在马车内休息,明天可以赶个早儿。 为了照顾到夜间赶路的勇士,驿道上的人都会把马车停靠在一旁,尽量不堵在路当中。 如果车顶再挂上一盏灯笼,那就万无一失了,毕竟再怎么黑灯瞎火也不至于往灯笼上撞,除非喝多了。 李棠与蛮妮二人,此时的干粮贮备还算充裕,之前一路上都有补给。 蛮妮支起一口锅,然后搭了个篝火。 干粮稍微烤一下口感会变好,再用腌菜煮一锅热汤,吃喝便都有了滋味。 夜晚休息的时候,蛮妮按照老爹所说将马匹的缰绳绑一根在自己腰上。 她让李棠在车厢内休息,自己守在外边。 李棠看她白天驾车已经足够辛劳,夜晚再这么守着,恐怕会影响第二天的精神。 于是便邀请她不介意的话就在车厢内挤一挤。 虽说蛮妮块头大,但车厢内的空间还算宽敞,完全足够容纳。 不过看蛮妮的表情,她似乎非常介意…… 既然如此,李棠也不好强求。 然而夜间的驿道总有大风肆虐,甚是阴冷。 至少李棠看到,哪怕裹了条毯子,蛮妮的身子依旧冷得打颤。 “进来避风吧,这是雇主的命令。” 李棠直接以雇主的身份要求道。 “好……好吧。” 蛮妮钻进车厢,心头小鹿乱撞。 “蛮妮姑娘,我其实挺意外的,你似乎很怕生人?” 李棠觉得应该是生人怕她,可事实却相反。 蛮妮不仅不敢与自己对视,甚至和自己说话的语气都是惴惴的。 一时间,李棠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表现太冷漠了,令人感到过分的生冷隔阂。 “我……我和别的女孩子一点儿都不一样,小时候大家都骂我怪物,朝我扔石子…… 他们讨厌我,不和我玩……李公子应该也嫌弃我吧……” 蛮妮小声回道,语气中弥漫着难以掩盖的悲愁。 “不,我不会嫌弃你,我和别人也一点儿都不一样。” 李棠直截了当地回道,语气干脆利落。 蛮妮眼神忽然亮了一下,虽然很快黯淡下去,但表情已不像之前那般僵硬。 “那今晚……打扰了!” 蛮妮说道,李棠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李棠就遇到了一个大问题。 由于身高差距,两人如果依偎着座椅而睡的话,李棠的头部只能平行于蛮妮的肩头。 而肩头的位置就很微妙,容易造成窒息事故。 李棠确信自己睡觉时一定会不知不觉地将脸埋进去,他已经预见了这个局面。 这该如何解决呢? 李棠思来想去,但没有结果。 “我……我还是出去吧!” 蛮妮看李棠脸色严肃并无半分睡意,便立刻认定是自己碍事了,让李公子睡不着。 “没事,我刚刚在想事情,我睡了,你随意。” 李棠挽留道,靠着车厢一侧闭上眼。 此夜,李棠做了一个怪梦。 他发觉自己的脸正被无形的波澜之物拍打着。 于是他只能下意识将其按捺住,以防自己被拍得鼻青脸肿。 第十八章 玉壶迷津 四天后。 白天全速赶路,晚上马车住宿,长路漫行八百里。 李棠即将抵达旅途的一处险恶之地——玉壶山。 根据老汉的地图指南,玉壶山的妖邪传闻兴起于四十年前,主要事件为行人失踪。 至于是什么妖邪,失踪后遭遇了什么,老汉没有写明,又或者说没法写明。 他只留下寥寥一句话:“安全通过的人都不相信有什么妖邪,但也不可否认失踪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汉评价——此地邪乎,能绕就绕。 李棠挺好奇老汉的女儿,也就是蛮妮怎么看待玉壶山妖邪之事。 于是问道:“蛮妮姑娘,前方便是玉壶山,你对妖邪之事有何看法吗?” “啊?” 蛮妮看起来吓了一跳,但不是被妖邪吓到,而是被李棠吓到。 她这几天总是一惊一乍的,李棠与她交流时,她会下意识回避,并且变得面红耳赤。 此情此景,李棠大概能猜到,肯定是自己预见的事发生了。 第一时间道歉后,李棠表示自己会想办法避免。 蛮妮却告诉他无需介怀,而李棠真就没有介怀。 此后他晚上的怪梦更是五花八门,有拍一晚上皮球的,也有啃荞麦馒头的。 “蛮妮姑娘,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李棠问道。 “我没事,对了,李公子……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看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玉壶山妖邪,你怎么看?” 李棠重复了一遍。 “哦,这个啊……我其实听别的镖师谈起过,那人说妖邪乃是无稽之谈。” “然后呢?” “然后那人有次走镖路过玉壶山,就此失踪了。” “……” 蛮妮叹了口气,说道:“李公子,我不是有意吓唬你,但妖邪这种事,最好宁可信其有。” 李棠自然明白,回道:“咱们绕吧,绕远远的。” “其实也不需要绕太远。” 言罢,蛮妮挥动缰绳,驶进驿道的一处分岔口。 单就路程而言,绕开玉壶山不是明智之选,因为当初驿道便是从山中取道,使得璃与蓬莱二州的往来距离,缩短了约六百里。 但妖邪的传闻甚嚣尘上,并且越传越邪乎,引得人心惶惶。 大封王朝并没有坐视不管,一连派出好几位王朝特使甚至连大国祭本人都赶往玉壶山。 他们目的是来此诛妖镇邪,可在玉壶山内转了数天,妖邪没遇着,袭人恶虎倒是打了几头。 这种情况下,大国祭与王朝特使们不由觉得,是人们把袭人恶虎误传为妖邪。 毕竟妖邪的灵智只有三岁小孩的水平,不可能聪明到能辨认人类高手,专挑软柿子捏吧? 大封王朝多次证明玉壶山无妖,可失踪之事仍有发生。 一来二去,朝廷也无可奈何,只好再开一条绕开玉壶山的驿道。 蛮妮驶入的岔道便是绕开玉壶山的那条,前方还有一支同方向行进的商队。 不过那支商队行进速度缓慢,估计正在进行休整。 岔道颇为狭窄,蛮妮觉得绕不过去,于是询问李棠该如何处理。 李棠倒是觉得不用如此赶时间,稍微等他们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前方商队的领头人也发现了后方的马车,下令商队众人加快动作。 随行商队的旅客中有一对情侣,女子妩媚妖艳,男子英俊轻浮,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俊男靓女”。 他们离开客厢,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准备亲热一会儿。 正在他们甜言蜜语厮磨时,驿道岩壁一侧倒挂着一头神似猴子的生物正注视着他俩。 男子抬头发现那头猴子生物,吓了一跳。 只见那头生物尖嘴猴腮,身上毛发斑秃,外貌甚是丑陋。 “看什么看,丑猴子。” 男子兴致大减,正欲驱赶。 “算了算了,咱们回去吧。” 女子制止了他,并整理好衣裙。 就在这时,那猴子生物发出“咕嘎嘎”的叫声,像是在大笑。 男子彻底怒了,他收敛表情故作和善地拿出一条银质手链,在猴子生物面前晃来晃去。 猴子生物被闪闪发光的手链吸引,跳下了岩壁。 随着它慢慢靠近,男子找准机会,冲着猴子生物就是一脚。 猴子生物吃痛大叫,连滚带爬地爬回了岩壁并躲了起来。 “死猴子,算你逃得快,别让本少爷抓住你。” 男子不依不饶地冲着岩壁大骂。 “行了行了,你这人怎么跟一只畜生一般见识呢?” 女子嗔怒道。 “好好好,这不是它自找的嘛?扰我们好事,拿它撒撒气罢了。现在它被我赶跑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 男子抱住女子,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你们俩干什么呢?要出发了,快回去!” 商队领头人突然出现,催促道。 男子收回手,暗暗骂了一声。 商队重新启程,与此同时,岩壁上的那头猴子生物看着商队前进的方向,眼神内充满怨毒。 下一刻,它那双诡异的大眼染上一片恐怖的漆黑,四周山林的群鸟纷纷惊恐齐飞。 李棠的马车跟随商队前进,等到道路变得宽敞时再伺机超越。 然而跟随行进数百米后,李棠突然觉察到一丝异样。 他掀开车厢的门帘,随后直接坐在蛮妮的旁边。 “李公子,怎么了?” 蛮妮问道。 “你没感觉到吗?我们正在上坡。” “上坡?” 蛮妮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然而下一刻原本乖乖听话的马儿突然暴躁起来,不受控制地拉动马车向前撞去。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商队的马匹上,驿道内瞬间乱成一团。 “吁!吁!” 蛮妮几次勒住缰绳企图让马儿安静下来,但都以失败告终。 迫不得已,她跳下马车,直接用双手抱着马匹,硬生生让其停了下来。 前方商队的情况就比较糟糕了,拉货与运客的马车撞在一块儿,不少车厢被掀翻,场面一片狼藉。 商队的领头人显然是位武师,他也像蛮妮一样用蛮力压制马匹。 然而商队的体量过大,他终归只有一双手。 突然惨叫声传来,乱窜的马匹撞倒了一个人,并且踏断了他的大腿。 “阁下,若出手相助,谢某重谢!” 领头人望向李棠,高呼道。 李棠看向蛮妮,开口道:“这只马儿交给我,你去挣点外快吧,我分毫不取。” 蛮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她方一离开,原本被压制的马儿又想造次,李棠也不惯着它,揪着它的鬃毛直接按在地上。 第十九章 迷雾 蛮妮作为七品武师身手自然不俗,再加上商队的马匹跟她没啥私人感情,她出手也没任何负担。 三下五除二,所有马匹被她用缰绳栓住,随后用力一扯,马匹们应声倒地。 此情此景,令人瞠目结舌,就连在远处观望的李棠都被惊到了。 这可是数十头发狂的高头大马,居然被她一个人以蛮力制服了。 七品武师固然气力超凡,但也没离谱到如蛮妮这样的。 真正要到能徒手开山填海,那起码得是四品武师。 然而,尽管马匹都被成功制服,但商队已经损失惨重。 受伤之人不下六位,其中还有一人是重伤。 “多谢女侠,这是报酬。” 商队领头人谢勇抱拳道。 蛮妮接过报酬,一头马报酬为二两银子,她一次就挣了二十六两银子。 随后谢勇开始指挥人收拾残局,蛮妮也回到李棠那边。 马匹们发狂一事极为突兀,李棠也觉得奇怪。 他看向天空,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路面上开始飘起薄雾。 微风湿冷,吹拂脸庞,似乎又要下雨了。 自从经历了石岗县的那场暴雨夜屠杀,李棠现在对于任何程度的雨天都没有一丝好感。 雨天对他而言便意味着不祥,同时也预兆着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李公子,我们可能得耽搁一会儿了。” 查看完马匹的情况,蛮妮如此判断道。 “毕竟这是突发情况呢,我可以理解。” 李棠回道。 “之前我和你说过,我们在上坡,你怎么看?” 蛮妮思考片刻,回道:“除非我们走错了路,误上了那玉壶山,否则都应该是一路下坡。” “现在看来,我们遇到的事不只是走错路那么简单。” 李棠站起身。 “我去会会那支商队的人。” “李公子,我也一起。” 二人随后来到领头人谢勇面前。 谢勇看向二人,抱拳道:“二位,有何指教?” 李棠同样抱拳还礼,问道:“敢问大哥,所去何方?” “实不相瞒,正是去那蓬莱州。” 谢勇回道。 “那我与大哥也算同路,想必大哥绕开了那玉壶山吧?” “那当然,玉壶山现在哪敢走啊,只能绕远路咯。” 李棠与蛮妮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大哥,这条路是绕开玉壶山的岔路,对吧?” 谢勇自然也听出了李棠语气中的不对劲,眉头一锁。 “阁下这是何意?” “在下也实不相瞒,这条路乃是上坡之路。” 谢勇愣住了,随后干笑两声,摆了摆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条岔路我谢勇走了不下六遍,怎么可能走错。” “如果我们都没走错呢?” 李棠语出惊人,同时吓到了谢勇与蛮妮。 “小兄弟,麻烦你把话说清楚。” 谢勇有点慌了。 此刻雾气渐渐聚拢,能见度骤降,相隔两米便看不清人影。 “此情此景,我们果然卷入麻烦事咯。” 李棠悠悠道。 “谢老大!谢老大!” 有人高呼,声音十分惊恐。 “怎么了?” 谢勇大声吼道。 “老四不见了!” 老四就是之前被马匹踏断大腿之人。 谢勇看了李棠二人一眼,道了一句告辞。 他并没有完全信任李棠,因为他清楚如果李棠所言为真那将意味着什么。 李棠耸了耸肩,追着谢勇的身影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 可以听到谢勇的大声质问。 “我们给老四包扎好伤口,就让他待在车厢里,结果回头一看,他人不见了。” 一道声音颤巍巍回道。 “你的意思是,一个腿断了的人自己跑了?你真当我谢勇没读过书就好骗?” 谢勇的声音已有几分怒意。 “我没有……我哪敢啊……” 李棠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进去,只看到车厢内的血迹。 随后他从血迹上发现了部分极为残缺的记忆碎片。 他通过这些记忆碎片能觉察到记忆源头的所在,位于迷雾深处。 但李棠没有主动揽事,因为他知道轮回之宫只能捕获吸收亡者的记忆。 既然他能觉察到老四的记忆,想必老四已经…… “你们快给我去找。” 谢勇抛下一句。 这时一对男女拦住了谢勇的去路。 “谢老大,人都成那样了,你再找岂不是耽误大家的时间?” 那男子开口道,态度傲慢。 “都成那样了?他不是你兄弟,是我兄弟!如果你兄弟残成那样还不知所踪,你不心急吗?” 男子被怼得无话可说,同时也被谢勇的怒气吓蔫了。 “谢老大——” 这时女子开口了。 “我们真的很赶时间,我回家是为了安排成亲事宜的,真的很着急。” 谢勇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葛俊、秦妙,那我祝你俩百年好合。”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名叫秦妙的女子直跺脚。 “这个谢勇,神气什么啊?如果是在璃州,我早把他……” 名叫葛俊的男子发狠道。 之前先是被一只猴子打搅好事,后面又被这个谢勇呵斥,一腔欲火没法发泄,结果现在又添了一堵怒火。 “都怪你,废物、孬种!” 秦妙则干脆把怒气发泄到葛俊身上,拳打脚踢后转身走进迷雾中。 “妙儿,等等我,别气坏了。” 出气包葛俊还是义无反顾地舔了过去。 这一切都被李棠看在眼里,姑且先不评价二人,指不定他俩是真爱呢。 “蛮妮姑娘,我们回去吧。” 李棠招呼道。 蛮妮点了点头。 此后一连数个时辰,马匹依旧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哪怕用鞭子使劲抽打,它也不愿拉动马车。 前方商队的情况也是一样,同时他们还没找到失踪的老四。 商队停滞不前,葛俊与秦妙这对“神仙璧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妙儿,现在外边雾大,谁也看不到。” 葛俊提议道。 “我没心情了,另外你怎么动不动就想要啊,你是禽兽吗?” 秦妙反问道。 “这么漂亮的人在我身旁,我如果不想要,岂不是禽兽不如?” 葛俊的话逗得秦妙心花怒放,顿时又有了兴致。 “这次你得伺候我。” 秦妙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是!保证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葛俊保证道。 就这样,二人走进了迷雾中。 第二十章 镜花水月 迷雾能见度低,但隔音效果一般,秦妙又容易忘乎所以。 两人于是远离了商队。 渐行渐远,四周白茫茫一片,似雾海泛舟。 葛俊从身后抱住秦妙,手上动作逐渐放肆。 此时,浓雾异变,一缕黑雾侵入,并且不断将白雾吞噬同化。 黑雾构成了一具巨大的身影,并长出四肢与倒刺,瘆人无比。 然而这对共欢鱼水的情侣并未察觉。 葛俊突然舒服地喘着气,他求饶道:“妙儿,别。” 秦妙疑惑地皱着眉,问道:“我哪了?” 葛俊一惊,随后他看到秦妙的双手都搭在自己胸口,那是谁…… “呕哇……” 葛俊神情陡然间变得痛苦无比,大量逆血从口中呕出,染红了秦妙的衣襟。 秦妙见状疯狂尖叫着,到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葛俊背后屹立的不祥黑影。 “咕嘎嘎嘎……” 这大笑般的叫声似乎在哪听过。 秦妙此刻顾不上这么多,她推开葛俊,压着衣裙向商队的方向狂奔而去。 回眸间,她看到刚刚趴在自己肚皮上甜言蜜语的葛俊,此刻屁股开绽,那黑影用爪子不断掏出脏器。 此情此景,秦妙顿感恶心无比,几乎是边呕边逃,妩媚全失。 然而她跑着跑着,却一直没看到商队马车的轮廓,四周黑雾反而越来越浓郁。 最后她被什么东西绊倒,瞬间黑雾一拥而上。 它似乎在模仿葛俊之前的动作,趴在秦妙胸口厮磨,然而并非煽情的舔舐,而是獠牙利齿的撕咬。 顿时,胸口一片血肉模糊。 秦妙脸上唾泪俱下,求饶的同时大呼着救命。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的李棠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迷雾。 他缄默许久,最后挠了挠脸庞。 “蛮妮,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李棠问向正在照顾马匹的蛮妮。 “没有吧,李公子有何吩咐?” 李棠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估计我刚刚听错了。” 三个时辰后,迷雾消散。 但马匹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只能无精打采地站着,勉强可以拉车,但只能拉一点点。 前方商队的领头人谢勇正在清点人数。 “葛俊,葛俊!” 无人回话。 “秦妙,秦妙!” 依旧无人应答。 谢勇怒而合上名册,这对狗男女都什么时候了还给自己添乱。 老四加上这一对,商队失踪了三人。 失踪失踪失踪…… 谢勇经常往返玉壶山一带,自然明白人口失踪意味着什么。 妖邪盯上他们了,没想到这种事居然真被自己遇上了,明明已经绕开玉壶山了。 谢勇内心的苦闷与怨艾交织着,最后只能无奈长叹。 他不敢向商队成员与其他旅客说明情况,有时候恐惧比妖邪更容易击垮内心。 谢勇看向位于后方的李棠与蛮妮。 这时李棠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指,随后那只手指向一处方位。 浓雾渐散,薄雾仍存,但谢勇能够看清,李棠所指的位置有一泊血迹。 “牵着马上路,走快点!” 谢勇对副手下令道,而他本人则来到后方。 商队又开始缓缓行进,而李棠则按兵不动。 “阁下有何指教?” 谢勇抱拳道。 “贵商队是否愿意与我等二人合作?你应该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李棠直言道。 谢勇目光一凝,攥紧的拳头上遍布青筋。 “阁下请先告诉我,那一泊血迹是怎么回事?” 李棠摇头一笑,竖起三根指头:“一泊?是三泊。你那是不是已经失踪三个人了?” 谢勇闻言内心咯噔一下,他跑到马车后方,那三泊血迹距离马车有些距离,但不算多远。 “阁下为何袖手旁观?” 谢勇质问道。 然而李棠则叹了口气,回道:“若是我能觉察到,我也犯不着与你合作。如此近的距离,然而我却一点儿没能觉察到,令人毛骨悚然。” 谢勇闻言,呼吸一滞。 “我该如何信任阁下?” “我不管你信任不信任,我只问你合作不合作。” 李棠抛下一句。 谢勇思考良久,最后松开拳头,艰难咬字道:“我愿意合作。” “很好。” 此后李棠的马车并入商队,一同行进。 很快,谢勇又遇到了一个令他惊异无比的情况——他不认得后面的路了。 并非由于他受了刺激而使脑子短暂停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认得路”了。 一条他往返走过六回的路,居然将他导向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周的风景以及路面的标志,都是他见所未见的。 “掉头!” 他突然命令道。 “哈?” 副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掉头!” 谢勇吹响了紧急哨。 位于后方李棠所在的马车,这次成为了先锋。 谢勇依旧负责领路,然而原本掉头原路返回的路也渐渐让他感到了陌生,他有些崩溃了。 “出不去了?” 李棠通过车厢的窗户与谢勇交流道。 “阁下为何如此冷静?” 谢勇不解道。 “我以为身为一大家子领头人的你应该会更冷静。” 李棠如此答道。 这句话如一桶冷水,瞬间浇醒了谢勇。 他捂着额头,反思自己的失态。 这么说来,他一直没能从心底接受自己的商队被妖邪缠上的事实。 他企图逃避,然而此刻早已逃无可逃,唯有面对。 “阁下有何看法?” 谢勇请教道。 “不管前进也好,原路返回也罢,一路走下去吧,首先我们得知道这条路有没有尽头。” 李棠回道。 于是商队干脆沿着道路缓缓行进,大约过了数个时辰,商队抵达一处地势平坦的山谷。 至此,谢勇更加确定商队踏入了那充满禁忌与妖邪诡事的玉壶山。 不可能走错路——他如此坚信着,这是他作为领头人的最后尊严。 一定是妖邪的蛊惑又或者是障眼法让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不对,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失误,大家都被骗了! 深入山谷,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美丽小镇出现在眼前,商队的众人惊呆了。 花草飞鸟,田园美宅,小镇的整体色调明丽而轻快,就宛如画卷内的桃源世界。 李棠目睹着小镇的一切,却感到分外不适。 轮回之宫非常排斥此地,它让李棠感受到了静滞的窒息感,昭示此地轮回崩塌,唯有虚伪苟且。 这里……恐怕真是定格于镜花水月中的绝镇。 第二十一章 大品醍醐拳 谢勇不知道怎么跟商队的成员以及随行旅客解释这座小镇的出现,明明它不在路程计划里面。 但商队的成员与旅客似乎对这座美丽的小镇情有独钟,一时间居然没有人质疑谢勇的线路。 小镇内略显寂寥,但很快镇子的房屋涌出来一批人,他们显然是小镇的居民。 谢勇命令手下的人保持友好态度,自己则去与小镇居民交涉。 尽管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镇极为警惕,但他内心浮现了另一种侥幸的想法。 或许他真走错了,但这条路没准是安全的,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走。 当领头人不再坚信自己的道路时,他就彻底迷失了。 镇民的领袖是一位衣着体面并且笑容温和的中年男子。 “您好,我是璃州第五商队的领头人谢勇,请问阁下这里是哪里?” 谢勇极有礼貌地问道。 “这里是哪里?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 中年男子微笑道,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然而谢勇却皱起眉头,回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叫程盛,姑且算这个小镇的镇长。我看贵商队人马疲惫,不如先住下来休息两晚。” 男子突然的倡议让谢勇甚是为难。 “抱歉,镇长大人,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的商队以及旅客都有自己的行程安排,还请告诉我如何出去。” 谢勇拒绝道。 “原来如此啊……” 程盛点了点头,随后转身高呼道。 “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本小镇有美景美酒美食,何不在此住几晚?” 谢勇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随后他更惊讶地发现,手下与旅客居然欣然接受了这位镇长的邀请。 甚至就连他最信赖的副手,都在响应镇长的邀请。 他觉得古怪,尽管说不清道不明但异样感极为强烈。 另一边,李棠与蛮妮跟随商队众人进入小镇,随后受到了镇民的热烈欢迎。 他们手捧鲜花,身着华美的服饰,推递着美食酒水,喜气洋洋的氛围宛如节日游行。 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商队众人的脸上堆满了欢笑。 “他们的食物与酒水,一概不要吃下。” 李棠脸上同样是快意的欢笑,但他却对蛮妮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啊?” 蛮妮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她看到李棠一直在巧妙地回拒镇民递来的各种食物。 她立刻明白自己没有听错,李棠也不是在说笑,恐怕这镇子有问题。 于是,蛮妮模仿李棠的做法,将镇民推至面前的食物酒水一概回拒。 但除了他们以外,商队众人几乎全员吃下了镇民送的食物。 行进间,李棠与呆滞在原地的谢勇交换了眼神。 谢勇现在的处境很不妙。 他不敢向手下与旅客们公布被妖邪缠上的事实,并且还有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迫隐瞒。 李棠也明白,谢勇不想商队陷入恐慌。 但谢勇如果一直不作为,这支商队恐怕只会步入死地而万劫不复。 “有机会聊一聊吧。” 李棠说道。 “好。” 谢勇点了点头,眼神却很迷茫。 小镇的居民为商队众人安排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所有人都被邀请参加,唯独李棠没去。 他甚至懒得找借口,直接让前去赴宴的蛮妮给自己打掩护。 随后李棠避开狂欢的人群,他沿着小镇的道路探索。 他发现整个小镇的面积并不大,而且大部分房屋虽说美观精致但重复度极高,仿佛是复制粘贴出来。 此外,还有一处异常。 城镇郡县不论大小,都要遵循一个地缘要素,即水源、良田、人家。 其中水乃是重中之重,没有水便没有良田,更不会有人家。 然而李棠兜兜转转逛遍整个小镇,没有看到一条溪河,甚至连水渠或水沟都没有。 就算山谷地带多降雨,可以不依赖径流灌溉农田,但镇内无水沟,镇外无水渠,这就很难解释地通了。 李棠止住步伐,他看到不远处有个仓库式的建筑,这是他在小镇中唯一看到的功能建筑。 两侧大门上锁,内部用锁链缠住。 如此森严的防御,里面是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李棠很是好奇,而且这锁也难不倒他。 只见他的左手覆盖上一层晶莹的骨质,宛如天然的骨质手套。 这是他从云巍那得来的诡术《附骨铠》,云巍穷其一生达到“半身灾厄”之境,左半身的任意部位抑或整半边身子都可以随意覆盖骨铠。 李棠伸手仅仅一握,那锁头与层层锁链顷刻崩断。 仅凭一只骨手便可轻易分金断铁,诡术的威能可见一斑。 打开仓库的大门后,李棠集中精神,警惕四周。 他一步步踏入其中,仓库内部昏暗无比,同时极其空旷,似乎并未存放东西。 就在这时,轮回之宫吸纳了两人份的记忆,李棠随即读取。 【谢四,享年三十二,失血过多而死。】 【出生:谢家第四子。】 【三岁:读私塾,不是读书的料子。】 【六岁:练武,不是练武的料子。】 【九岁:跟随大哥谢勇走货。】 【十五岁:大哥组建商队,他主动入伙。】 【十九岁:赚了一笔,娶了个媳妇,发现自己那能力似乎也不行。】 【二十四岁:老婆跟人跑了,想寻死,结果上吊的绳子断了。】 【二十五岁:想明白了,自己啥事都不行,跟着大哥就行。】 【三十三岁:被发狂的马匹压断大腿,随后被妖邪掳走,失血过多而死。】 李棠皱了皱眉,这位谢四属实倒霉蛋人生,啥都不行,甚至都没有截取的必要…… 这时,另一个人的记忆在李棠脑海内浮现。 【痴情纨绔葛俊,享年二十一,谷道碎裂而死。】 【出生:端阳郡大户人家之子。】 【一岁:鉴血验骨,武道天赋优良。】 【三岁:开始练武,怕累,练了一周。】 【五岁:其父怒其不争,其母则疯狂溺爱。】 【九岁:外出时施舍给一乞丐掉地上的馒头,乞丐赠其一本图册,无聊时当插画书看。】 【同年:模仿图册中人物的动作,同龄之间打架未尝一败,人送外号——端阳小霸王。】 【十三岁:某丫鬟打碎玉瓶被其瞧见,丫鬟为逃避责罚,主动献身让其偷尝男女之好。】 【十四岁:男女之事成瘾,百事倦怠,但年幼体虚,害了几场大病。】 【十六岁:为了让儿子收心,其父决定与蓬莱州秦氏结亲。】 【十八岁:见到未婚妻秦妙,对她极其宠爱,几乎百依百顺。】 【二十岁:偷偷变卖家中一处房产,只为替秦妙买下一支奢华发簪。】 【二十一岁:事情败露,被其父赶出家门反省,为与父亲较真携秦妙低调出走蓬莱州。】 【同年:路上欲火难耐,但行事时激怒了玉壶山妖邪,被袭击而死。】 好啊,原来就是你小子! 李棠找到了罪魁祸首。 截取九岁时人生经历,获得上品武学《大品醍醐拳》。 上品武学?这小子倒是气运不浅,只可惜死在这还要连累了一大帮人。 “救……救我!” 就在这时,李棠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呼救声。 第二十二章 诡镇迷云 “谁在哪里?” 李棠喝道。 “有人?救我……救我!” 那声音响亮了起来。 李棠没有放下警惕,顺着声源缓缓挪了过去。 找到了呼救之人,那人甚是眼熟,结合葛俊的记忆,一拍即合,此人就是那秦妙。 罪魁祸首二号。 然而,此刻秦妙的状况可谓惨烈。 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衣裙尽碎且血肉模糊,尤其衣襟胸口处,她以往引以为傲的东西已经没了。 “求求你,救救我……我浑身好痛,痛死了。” 终于看到了来者,秦妙的呼救声更疯狂了。 “嘘,安静一点,我姑且不会见死不救。” 李棠对周围还不放心,他觉得秦妙在此更像是诱饵。 “救我!救我!求求你了,快救我,那东西还在,快!” 她哭喊得更起劲了。 李棠没惯着她,一脚给她踢晕了。 “都说让你安静点了。” 不过秦妙口中的“那东西”引起了李棠的注意。 四周有什么东西在窜动,它隐于黑暗中并与之融为一体。 李棠拔出腰间的佩剑,正是那伏魔尺。 三尺剑藏三千世界,无量功德荡涤诸邪。 佛光荡漾间,四周黑暗尽数褪去,同时有什么东西发出凄厉的“咕嘎嘎”叫声,随后疯狂地向外逃窜。 李棠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手上正好就有妖邪的克星之物。 此刻,姑且管一管那罪魁祸首二号,他可不是谁的记忆都要。 不知是否由于那隐于黑暗之物逃走,仓库内亮堂了些,可以看清内部情况。 葛俊、谢四的尸体与半死不活的秦妙都在这里。 但已死的葛俊与谢四,他们的尸体都被规整的切割过,仿佛上过砧板。 与此同时,宴会内,商队众人正在大口吃肉,只有蛮妮恪守李棠的忠告,未曾吃喝一点。 谢勇嚼着肉,内心百感交集。 他在这吃吃喝喝,但他的四弟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忧愁间,谢勇猛然发现,镇长程盛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可爱的女娃娃。 那小娃娃抱着程盛的腰,喊着“爹爹”。 程盛也眉开眼笑,抱起女儿将其放在大腿上,同时不停夹菜给怀中的女儿,俨然是一位好父亲。 这样的人,不应该有问题啊,可为何…… 一来二去,谢勇更迷茫了。 就在这时,程盛的小女儿来到谢勇的座位旁,她眼巴巴地看着谢勇盘中之肉,凝如秋水的双眸内皆是馋意。 “来,这块儿大叔没吃过。” 谢勇笑着给她夹上一块。 女娃娃直接从谢勇的筷子上将肉叼走,吧唧嘴的模样甚是可爱。 “好吃吗?” 谢勇问道。 只见女娃娃嚼了又嚼,满嘴油渍,心满意足吞下后,她无邪地笑着回道:“好吃!” 宴席后半程,镇长程盛站起身宣布道:“各位客人,外头天色已暗,不如今晚就在我们这住下。” 商队众人议论纷纷,领头人谢勇自然不愿,但那镇长一直没告诉他出去的路。 他是不可能抛下商队独自离开的,商队在哪他就在哪。 一番讨论结束后,很明显,大伙车马劳顿又发生了马匹发狂暴动之事,早已身心俱疲,迫切需要休息。 小镇美景美食美酒,镇民又如此热情,能在此休整自然再好不过了。 商队众人一致同意,谢勇也不好有所异议。 “小镇内有许多暂时空置的房子,客人们可以住在那里。” 言罢,程盛带领众人去参观他们接下来要住的房子。 离开宴会所在地,蛮妮出门便遇到了李棠。 他混入人群中,表情极为自然,仿佛他就是从宴会内出来的。 “这会儿是去哪呢?” 李棠问道。 “那个镇长说,有些空房子可以给我们住,现在他带我们去看看。” 蛮妮回道。 “宴会上吃过东西吗?” “没有。” “其实他们的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能吃。” 李棠态度的转变出乎蛮妮意料。 “此话怎讲?” “等会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他们在吃什么了。” 李棠使了个坏心眼。 程盛带商队众人来到小镇一角,空置的房子足够多,两人一栋都绰绰有余。 他让商队众人自由选择,喜欢哪一栋就住进去。 李棠这时候很积极,他挑了一栋最靠里面的,以方便他之后的行动。 而且他与蛮妮正好两人。 大部分人选完自己心仪的房子,轮到谢勇时,程盛特别邀请谢勇与自己一家同住。 谢勇自然是拒绝,他一个大男人和别人家掺和在一起算什么事? 程盛开口道:“谢兄,实不相瞒,我家女儿很喜欢你,希望能和你一起玩。” 谢勇回想起那个可爱的女娃,一时间犹豫了。 “好吧,那就叨扰了。” 他鬼迷心窍般同意了。 眼看谢勇跟着程盛走了,李棠只能叹息,看来今后恐怕难有“聊聊”的机会了。 人各有命,李棠向来劝死不劝生,地府不收,他来收。 “蛮妮姑娘,跟我去一个地方。” 李棠招呼道。 二人来到仓库,这次李棠特意带了一盏提灯。 仓库内的景象,蛮妮看在眼里,腹中一片翻滚,几欲作呕。 “这位可没死哦。” 李棠指了指秦妙。 这位罪魁祸首二号被他踢晕后,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不过轮回之宫并没有吸收她的记忆,想必还活着。 如果一脚给她送走,李棠反倒觉得省事了。 蛮妮看着那两具被整齐切割的尸体,怔怔道:“他们宴会上吃的肉,莫不是从这……” “大概吧,吃了也没啥问题,伦理道德上的负担罢了,闹饥荒的时候这种事多了去了。” 李棠可谓语出惊人。 “还好我没吃,还好我没吃……” 蛮妮庆幸道。 “蛮妮姑娘,等会我们把这位抬回去,之后你去商队那问问,有没有随身携带的疗伤药之类的。” 李棠想尽量把秦妙的命吊住,妖邪拿她当诱饵,李棠也可以反过来拿她诱捕妖邪。 李棠会想办法利用她将妖邪钓出来,下一次就不是区区吓退,他会用伏魔尺斩下妖邪的头颅。 这个奇诡的小镇与它背后的一切,想必都会随妖邪的死而烟消云散,届时他就能离开这里。 蛮妮点了点头,随后她扛起秦妙,事实上只需她一人就能把秦妙搬回临时住处。 两人的行动被一双比夜色更深邃的邪恶眼睛注视着,但它对李棠的腰间佩剑甚是忌惮。 第二十三章 惊变 蛮妮从商队那买来了疗伤药,但数量有限。 李棠心中估算着用量,随即开始准备治疗。 “准备一盆温水,一盆冷水,几条干毛巾,以及纱布若干。” 李棠吩咐道。 准备妥当后,李棠用火烤着刀子,同时为了避免衣裙的布料粘连伤口,他让蛮妮将秦妙剥干净。 温水清洗伤口,毛巾拭去血污。 对于烂肉,李棠选择一概去除。 他动作之娴熟,刀法之稳健,看呆了一旁的蛮妮。 “李公子,你还懂医术啊?” 她问道。 “略知一二,但目前这种情况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李棠本职是仵作,拥有基础的外科知识与开刀手法不算稀奇。 伤口清理完毕,现在只需要止血上药,然后用纱布给她固定好。 大概忙活了半个时辰,这场手术可算结束了。 秦妙还有气儿,手术勉强成功。 李棠坐下休息,他也意识到救人真是件麻烦事。 想让某人活着都是件难事,更何况有些人主动寻死呢。 “你还不知道她吧?她是那支商队的旅客,之前被妖邪掳走了,差点死在它手上。” 李棠跟蛮妮解释道。 “李公子,您已经见到妖邪了?” 蛮妮满脸吃惊,她吃惊的并非见到妖邪这件事,而是李棠见到妖邪后不仅自己活着,甚至还救出一人。 “见到了,但抓不住它。我猜这里啊,就是妖邪的一个陷阱,或者是它制造的某种领域,我也不知道能否在此杀死它。” 李棠的话再次让蛮妮震惊。 原来李公子想着如何诛杀妖邪,她也不知为何,明明那么天方夜谭的事情从李公子口中说出来会让她如此信服。 说实话,尽管李棠一直在提醒她,但她自己至今还没有被妖邪盯上的危机感。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妖邪会是那种强大且凶恶的野兽,会直接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那样子的妖邪会有足够的压迫感,会告诉所有人它是妖邪、它来了。 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妖邪很有耐心,而且它对人心把握得恰到好处。 不管是发狂的马匹还是浓雾内的迷津以及这个古怪的小镇,它在放长线钓大鱼,慢慢折磨人们,使之困乏再逐个击破。 明面的恐惧为压迫,暗处的恐惧才致命。 “蛮妮,你相信我吗?如果你相信我,我会带你活着离开。” 李棠注视着蛮妮的眼睛。 然而这一次,蛮妮没有避开。 “我相信你,李公子,我爹还需要我回去,我必须活下来。” “很好。” 李棠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她耳语几句。 蛮妮的表情从错愕变为坚定,她告诉李棠一定会做到。 “现在,你我好好休息,不要熄灯,一有任何动静立刻与我会合。” 李棠说道,而他自己则要守在罪魁祸首二号旁边。 毕竟真正的钓鱼佬不会放下饵料就自个躲树荫下睡觉,饵料只有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空军。 另一边,谢勇跟随镇长程盛抵达他家,他女儿奔出家门迎接。 谢勇也没想到,不过是区区一块肉,居然让他女儿这么喜欢自己。 这就是天真无邪吗?他活了三十多个年头可没受过这待遇。 往日他遇到差不多年龄的小鬼,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还要惦记自己腰间的钱袋子。 “对了,告诉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谢勇看向抱着自己膝盖的小姑娘,问道。 “我,我叫程歆!” 小姑娘回道。 这时,谢勇抬起头,看到宅邸的门口倚着一位美妇人,她看着谢勇等人,想必她就是程盛的妻子,也就是程歆的母亲。 程盛邀请谢勇进屋,他让妻子备了点小酒,完全可以再续一摊。 “叨扰了。” 谢勇进屋,与那位美妇人擦肩而过。 作为镇长的宅邸,程盛家装饰不算奢华豪气,但家具的点点滴滴间充满阖家欢乐的温情。 谢勇一辈子忙于走商,同时还要照顾几个弟弟,这不,弟弟们都成亲了,唯独他还是光棍一个。 走商一路风风雨雨,他着实羡慕这种三口之家的安稳日子。 “谢兄走南闯北,想必去过很多地方吧?” 程盛找了个话题,同时斟上一杯酒。 “走南闯北不敢当,地方倒确实去过很多。” 谢勇回道。 “那叔叔肯定知道很多故事吧?” 小姑娘程歆钻出来问道。 “歆儿,大人说话,你小孩子不要掺和。” 程盛皱眉道。 “无妨无妨,小姑娘想听故事啊,那我就讲几个。” 谢勇喝酒润喉,开始娓娓道来。 后面他只顾着与小姑娘讲故事,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程盛独自喝酒,看着谢勇与女儿有说有笑,不知喝了多少杯。 “时候不早了,阿芊,带咱们女儿上楼睡觉吧,阿芊!” 程盛呼唤道,阿芊想必是他妻子的名字。 “阿芊,你这个臭婆娘死哪去了?” 妻子许久未回应,程盛怒吼道,之前谦谦君子的形象瞬间破灭。 女儿程歆吓得往谢勇怀里躲。 “程兄,你喝醉了。” 谢勇开口制止道。 这时妻子阿芊姗姗来迟,匆忙地带走了程歆。 “抱歉抱歉,谢兄,我失态了,我好像真的喝醉。” 言罢,程盛烂醉如泥直接伏在案板上睡过去。 “喂,程兄!” 谢勇企图叫醒,但程盛已不省人事。 谢勇郁闷了,这家伙带自己过来,结果自顾自醉倒了,那自己晚上该睡哪? 楼上肯定是不能去,程盛老婆孩子在上面呢。 那就在楼下随便找个房间凑合一下吧,总之他不想和一个醉鬼呆一块儿。 深夜,在书房凑合过夜的谢勇被莫名声响吵醒。 他扒开门缝一瞧,程盛与他妻子阿芊正在行事。 窥见如此场面,谢勇顿感尴尬,但合上门缝前,他多留意了阿芊几眼。 不由感叹程盛的命真好,老婆身材又好,人又漂亮。 此等好老婆,他是这么舍得用“臭婆娘”去骂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这事轮不到他一个老光棍操心。 合上门后,外头声音还在持续,谢勇心猿意马睡不着。 突然外头的声音变了,变得稚嫩很多,并且声音中夹带着明显的痛苦。 谢勇再扒开门缝一看。 程盛身下之人居然换为他的亲生女儿。 “衣冠禽兽!” 谢勇怒吼着正想冲出去,但不知为何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四章 疑梦 “你醒了?” 李棠半眯着守了一晚上,秦妙可算睁眼了。 “问你话呢,别装死啊,回个嗯哦啊也行。” 李棠说话的语气颇为不客气,但这才是救命恩人应该有的作态。 毕竟她的命不是李棠欠她的,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的命已经归李棠所有了。 但李棠要不要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恩人,我还是好痛啊。” 秦妙哭吟道。 “憋着,另外再痛都不要捂着胸口,算我提醒你。” 李棠回道。 秦妙被李棠的冷言冷语怼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低声哭泣。 “你知道吗?你的那头忠犬,就是那葛俊,被你推开后现在已经死了。” 李棠宣告道,毕竟秦妙与葛俊姑且还算有夫妻之实。 “夫君,我对不起你……” 秦妙正欲哭丧,然而被李棠打断。 “听我把话说完。你的狗已经死了,所以不要指望拿敷衍狗的态度敷衍我,我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我会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 李棠的语气不像是威胁,而是在陈述即将发生的事实。 “告诉你哦,那头怪物还在外边游弋,它此刻应该很生气吧?” 这句话宛如尖刀般刺穿了秦妙的一切心理防线,她胸腔剧烈起伏,伤口甚至裂开渗血。 “现在……现在我是您的狗……” 秦妙咬字清晰道,贝齿沾染鲜血。 “很好,很有自知之明。” 李棠对于她的回答还算满意。 “那么——罪魁祸首二号,你看清妖邪的脸了吗?” 李棠问道。 根据葛俊的记忆,他是啥都没看到就被妖邪**了。 只能寄希望于幸存者秦妙,看看她能否给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它长得像猴子……” “我知道它长得像猴子。” 秦妙沉默了会,从空空如也的脑海中再硬挤出了几句。 “尖嘴獠牙……嗯,眼睛是黑色的,还有还有……” 李棠叹了口气,示意秦妙住嘴。 “也许你死了,我反而能知道更多。” 秦妙一听慌了,还以为李棠要把她扔出去了。 她立刻开始哭着求饶,说什么大恩必报,立毒誓立字据立白纸黑字,又是做牛做马做牛马的。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住了,今后可别想赖账。” 其实李棠只是纯粹觉得秦妙不堪大用,但没有打算就这么让她自生自灭。 她自己主动说了要怎么怎么样,李棠可没强迫她。 “好了,你可以闭嘴休息了。” 言罢,李棠站起身,眼看要离开。 “你能不能别走,它会来杀我的。” 秦妙恳求道。 李棠只是留给她一个白眼,回道:“我让你噤声,现在听清楚了吗?” 秦妙立刻闭上嘴,她意识到这个男人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自己作为狗没有那个资格。 “听天由命吧,没准你一觉醒来就活着出去了。” 门嘎吱关上,秦妙惴惴不安地看着周围的黑暗,一盏残灯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来到一楼客厅,蛮妮早已起床。 热情好客的镇民会定时给客人们送上餐食,大早上他们就奉上了一碗美味的炖肉。 李棠嗅了嗅,想必味道极好。 蛮妮掰开干粮,就着淡水吞下。 两人用餐结束,那碗炖肉分毫未动。 “李公子——” 蛮妮思考再三,决定开口道。 “我们后面那幢房子,我注意到今早镇民没给他们送去餐食,我担心……” 李棠默不作声,只是把炖肉推到蛮妮面前。 “也许,他们就在这。” 蛮妮脸色一阵铁青,李棠也意识到自己开了一个糟糕的玩笑,尽管可能是事实。 “李公子,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但我不知道该等到什么时候。” 蛮妮推心置腹道。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比拼耐心的时候,不过那家伙估计很快就坐不住了,毕竟——” 李棠指了指二楼。 “我们这边,你和我加上罪魁祸首二号,这个筹码足够重了。” 值得妖邪梭哈。 小镇另一头,谢勇此刻方才苏醒。 他的头刺痛异常,但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他立刻推开门,正要冲向程盛时,以前一幕让他呆滞了下来。 一家三口围坐桌前,共进早餐,气氛和洽。 程盛坐在主位,威严间流露着慈爱。 妻子阿芊帮女儿扎着头发,贤惠温柔。 女儿程歆则无邪地笑着,尽情对父母撒着娇。 这个氛围怎么看都不像……昨天是做梦了吗? “谢兄,快来一起吃吧。” 程盛邀请道。 谢勇靠近餐桌,但迟迟未入座。 “谢兄,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啊,昨天我喝醉了,招待不周是我的过错,我向你道歉。” 程盛关切道。 谢勇看着依偎在母亲怀中的程歆,突然他转身冲出宅邸。 “谢兄!” 程盛在身后呼喊。 谢勇一边疯狂地逃走,一边在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直到小镇边陲,他停下来大喘粗气。 随后直接躺在路上,任由尘土沾满他的衣服。 他倒是不在乎,毕竟自己也不算什么体面人。 他看着蔚蓝的天际,纵观云籁聚聚合合,时间流淌缓慢,百无聊赖。 这时,脆生生的叫喊声传来。 “大叔!” 谢勇向身后看去,居然是程歆追了出来。 “小姑娘,怎么是你来了?” 谢勇倍感疑惑,但内心莫名有几分感动。 “大叔你怎么了?” 程歆问道。 “没什么——” 谢勇意识到,也许该趁此机会问个清楚。 “歆儿姑娘,你爹爹没对你做过什么吧?” 程歆回忆片刻,随后很自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呢?” 谢勇追问道。 “我和娘亲一直在二楼睡觉呀。” 程歆如此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程歆天真无邪的模样,谢勇确信是自己做梦了。 居然做了如此离谱的怪梦…… “大叔,你到底怎么了?” 小姑娘似乎生气了,叉着腰问道。 “大叔我啊,昨天梦到很不好的事。” 谢勇回答道。 “那是什么梦?” “这……” 谢勇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就是我梦见……嗯……小姑娘你在被欺负,有人对你做很不好的事。” “你梦见我了吗?” 程歆居然很高兴。 “那大叔会不会保护我呀?” 她问道,那双凝如秋水的大眼眸注视着谢勇。 “一定!” 谢勇如此许诺道。 第二十五章 鸿鹄之死 中午时分,李棠前往镇长宅邸拜访谢勇。 一路上,他跟镇民询问镇长宅邸的具体方位。 镇民们虽如实告知,但明显不愿与李棠多加一句额外的交流或问候。 隐隐约约间,李棠可以觉察到他们或多或少的敌意。 如此热情好看的镇民居然只敌视他一人,这是为何呢? 李棠摇了摇头且笑而不语。 抵达镇长宅邸处,李棠听见孩童的嬉笑声。 谢勇肩扛着程歆,正在做骑大马的游戏。 之前,李棠与这位镇长的女儿可谓素未谋面。 “李兄!” 谢勇停了下来,由于深感自己模样的滑稽,他尴尬地笑了笑。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李棠说道。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程歆身上,而小姑娘躲躲闪闪像是极其怕生。 “不打紧不打紧,小姑娘,你自己去玩吧。” 谢勇打发走程歆,与李棠并肩而立。 “谢兄,你似乎分外享受此间的生活?” 李棠轻笑道。 “李兄何出此言?” 谢勇反问道,但神情确有几分心虚。 “谢兄,一只闯荡南北的鸿鹄,当它停下来的时候,那大抵就是它死的时候。” “李兄应该不是特意来跟我说教的吧?” 谢勇表情不悦。 “自然不是。” 李棠以笑意揭过。 “谢兄,打算何时离开?” “明后天吧,让大伙再休息会儿。” 李棠沉默片刻,随后转过身。 “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谢兄,好好享受,我先告辞了。” 李棠离开,谢勇锁紧眉头,不断叹息。 “大叔明天要走了吗?” 程歆突然冒了出来,她似乎一直在偷听。 “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谢勇回道。 “我不想大叔走。” 程歆抱住谢勇的膝盖,对其任性撒娇。 “以后可以再见的……” 谢勇企图跟小姑娘讲道理。 “我不要,我不要,我喜欢大叔,大叔来做我爹爹就好了。” 童言无忌,但谢勇捂住了程歆的嘴巴,呵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 突然,谢勇发现程盛就在屋后冷冷看着他。 这下误会大了! 然而正当谢勇找过去准备解释时,程盛又不见了踪影。 午餐时,他可算见到了程盛,然而程盛表情如常,对待谢勇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他只字不提,谢勇也不好主动开口。 可能是程盛了解自己的为人,知道自己不会占他女儿的便宜,两个男人互相给台阶下吧。 午饭后,程勇将二楼的一间客房划给谢勇暂住。 谢勇推辞,他觉得再待在书房凑合一晚也未尝不可,反正他明天不管说什么都要带商队离开了。 但程盛一家人盛情难却,谢勇只好答应。 是夜,谢勇正要锁上门休息,这次外边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看更不会再管。 正当他准备扭上门锁时,门突然被推开。 只见阿芊站在门外,只披着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衣。 “夫人,请问有何事?” 谢勇守着门户,但眼睛不知道看哪。 “让我进屋取件东西,很快就好。” 阿芊说道。 “好吧。” 谢勇将门户大开,结果阿芊直接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腰开始厮磨。 “夫人,请自重!” 谢勇几番用力挣脱,但都已失败告终。 这个女人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力气大得如此惊人? 挣扎间,二人翻滚在地,阿芊简直像一头发狂的母兽。 这时,谢勇绝望地发现,程歆出现在了门外。 “歆儿姑娘,不是那样,别看!” 然而程歆脸上依旧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蹲下来看着谢勇,说道:“歆儿真的好想大叔做我的爹爹,娘亲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谢勇陷入了呆滞,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哦。” 程歆俯下身子,谢勇挣扎着但全身已然麻木。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稚嫩的双唇贴上自己挣扎渗血的嘴唇。 顷刻间,所有的东西破灭了,他视为温馨美好的、他梦寐以求的家庭生活,此刻全部破碎殆尽。 “你!你居然勾引我妻子,欺负我女儿!” 程盛的咆哮声传来,他目睹了这一幕,提着锄头冲进屋内,奋力要打。 谢勇万念俱灰,他已经洗不清了,就算被活活打死也无话可说了。 然而他的身子却自己动了—— 身为八品武师的他仅仅一推,就将程盛推得踉跄后退。 一个脚步不稳,程盛的头磕在了自己带来的锄头上,血流不止,怒目圆睁。 “爹爹,爹爹!” 程歆哭唤着,然而下一刻她的哭声变为笑声。 “嘻嘻嘻,你杀了我爹爹,你要赔我一个——” 程歆摸着谢勇的头顶,语气骤然转为温柔。 “算了,你就是现成的呀。” 程歆看向母亲阿芊,命令道:“娘亲,让大叔真正变成我的爹爹吧。” 阿芊闻言缓缓站起身,随后褪去自己与谢勇的衣物。 随着她坐下,谢勇彻底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顺着他干涸的眼角流淌而落。 “……闯荡南北的鸿鹄,当它停下来的时候,那大抵就是它死的时候……” 梦寐以求的家,成了鸿鹄的牢笼与墓地。 程歆心满意足地笑着,黑暗中一道身影拥裹住了她,宅邸内满是“咕嘎嘎嘎”的声音。 与此同时,点着蜡烛的屋内,李棠与蛮妮守在窗户旁。 “一栋、两栋、三栋……” 蛮妮数着今晚烛火突然熄灭的屋子,她一刻未曾松懈,直到—— “只剩下我们了。” 蛮妮的语气沾染了几分绝望。 “它很着急动手,想必它想到怎么对付我们了,我们要将计就计。” 李棠断言道。 “现在这个时刻,我们都不得惊慌失措,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他强调道。 然而躺床上的罪魁祸首二号已经用大被蒙头,哆哆嗦嗦一阵天了。 这个废物肯定指望不上,李棠也压根没把她当人。 “你——” 李棠掀开被子。 秦妙整个人蜷缩着,惊恐得龇牙咧嘴,嘴里不停念叨着。 “它要来了、它要来了、它要来了……” 李棠也不惯她,给了她两耳光清醒清醒。 “你记住,不碍事的话你就有可能活下去,如果碍事的话,我先把你祭了。” 李棠揪着她的头发,将话语灌进她的耳朵。 “求求你,我不想死……” 秦妙可算消停了下来,只是抽抽搭搭地小声哭泣。 “计成则此劫堪渡。” 李棠深吸一口气,闭目养神。 第二十六章 妖邪现世 次日,正午。 这次热情的镇民送来的餐食极其丰盛,想必昨夜是个大丰收。 送餐的镇民足有数十人,他们放下餐食后并未立刻离开。 “快吃快吃!” 他们催促着,想亲眼看着李棠与蛮妮吃下。 李棠笑着摇头,眼看敷衍不过去了,他将手按在剑柄上。 “李兄!” 一声高呼。 谢勇来到他与镇民中间,李棠默不作声地将手从剑柄上挪开。 “诸位,镇长有令,让你们过去。” 镇民面面相觑,随后他们居然真的信了,四散离去。 “谢兄,多谢相助。” 李棠谢道,随即他便注意到了谢勇格外涣散的瞳孔,宛如行尸走肉。 谢勇摆了摆手,同时低声道:“我早就觉得他们不对劲了,今天我们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李棠神态诧异,问道:“你打听到如何出去了吗?” 谢勇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前前后后都摸清楚了。” “昨晚你商队的人都已经……” 李棠面露悲戚。 “他们啊……唉,怪我无能。” 谢勇扼腕叹息道。 “原来你‘都’知道啊。” 李棠目光一敛,低语道。 “啊?李兄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谢勇没听清。 “无妨,请告知在下,你想怎么做,在下可与你配合。” 李棠问道。 谢勇思考良久,缓缓道:“等会你带上那位女中豪杰,我们从镇子南方离开,那里有座桥,那是唯一出口。” “桥?” 李棠确认道。 “没错,桥!” 谢勇给出肯定的答复。 “原来如此。” 李棠笑了笑,甚是玩味。 “那我们即刻动身吧。” “好。” 只见李棠招呼一声,蛮妮背着一个大包袱而出。 “我的马车和你那些货物呢?” 李棠问道。 “没时间管这些了,我们人先出去最重要。” 谢勇一席话颇有壮士断腕的气魄。 “好。” 李棠同意了。 三人顺着小镇的道路疾行,李棠不经意间回头眺望。 明明烈日如骄,黑暗却在吞噬他身后的小镇。 或许这就是小镇的本来面貌吧,镜花水月的倒影,黑暗触之幻灭。 抵达小镇南部,然而并未看到那所谓的桥。 四周呐喊声四起,众镇民拿着锄头、草叉、钉耙等一切具有杀伤力的家伙围了上来。 “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谢勇惊呼道。 “那就杀出重围。” 三人迎了上去,手持武器的镇民也不过凡夫俗子,对于三位武师而言,突围只是信手拈来。 突围的大乱战中,李棠被人冷不丁地绊了一脚,然而离他最近的只有蛮妮与谢勇。 事发突然,李棠只能优先保持平衡。 就这么一个稍纵即逝的空档,他腰间的佩剑被猛然抽走。 “谢兄,你这是何意?” 看着谢勇手中握着自己的佩剑,李棠质问道。 “抱歉了,李兄,此剑借我一用。” 言罢,他向另一边走去,尚未彻底溃散的镇民为他打掩护。 谢勇背叛了。 镇民簇拥着一个女娃娃来到李棠二人面前,仿佛那个女娃娃才是小镇的主宰,真是奇幻的场景。 与那个女娃娃一道前来的,还有那张牙舞爪的黑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狰狞的轮廓,邪性的气息弥漫开来。 谢勇献上佩剑,程歆接过后笑盈盈道:“爹爹真棒,回去叫娘亲奖励一下你。” 谢勇点了点头,但他的瞳孔依旧涣散无光。 李棠看着程歆,突然开口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妖邪的化身,但……你并不是。那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能驯服妖邪?” 李棠的话语令程歆极其不悦,她指着李棠颇为孩子气地骂道:“你才是什么东西呢!你全家都是什么东西!” 然而这种连挠痒都算不上的言语攻击还不足以让李棠破防。 “小姑娘,你该不会是好孩子吧?居然连撒谎都不会。” “你什么意思?” 李棠叹了口气,回道:“谢勇那么重视商队并且为之奋斗一辈子的人,居然二话不说就抛弃了手下与货物。 其次你这个镇子连条溪流都没有,何来桥之说? 你撒的谎啊,天马行空且漏洞百出,说好听点叫天真可爱。” 程歆一阵哑口无言。 “原本我以为对手会是妖邪的化身,为此和空气斗智斗勇许久,没想到居然只是一个喜欢过家家的幼稚臭小鬼。” 李棠目光灼灼,程歆莫名感受到了压力。 “小鬼,不会撒谎的话,你的童年可是会很不幸的哦,宠爱不是靠乖,而是靠骗。” 程歆脸色顿时一变,窘迫的样子宛如被人揭露了短处,她指着李棠,下令道:“咕嘎,吃了他。” 她身后的狰狞黑影窜动着,猛得向李棠扑来。 只见李棠摆开架势,但摇摇晃晃呈醉翁之意。 上品武学——《大品醍醐拳》。 黑影迅猛扑来,李棠看似摇摇晃晃实则身体精准地躲过了每一次扑击。 第四次扑击落空后,李棠开始反击。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棠出其不意抓住黑影的尾巴,将其狠狠摔在地上,泥石俱碎! “咕嘎嘎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李棠一时间占据上风。 “咕嘎,加油啊,你可以的。” 程歆攥紧拳头,但是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窝内打转。 欺负小鬼没什么意思,李棠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他正欲给蛮妮使眼色,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妖冶的红色流光顺着程歆的手腕流入黑影之中。 黑影的身形猛然膨胀数倍,并且伴随着震天咆哮。 它无需再以暗黑为隐蔽,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头山丘大小的巨猿,身上流淌着纯粹的妖气,硕大的双拳蕴藏着开山裂地之威。 面对如此对手,李棠吞了口唾沫。 他同时也想知道,那道妖冶的红光究竟是什么。 猿妖愤怒得捶打着胸口,它将双拳并齐,猛然挥斥而下,劲风刮得尘土飞扬。 轰然如落雷,大地震颤而鸣。 这拥有绝对碾压之力的一拳,李棠是不会硬接的。 然而就当他自以为躲过时,那只大手疾然伸出,眼看就要将他攥入手心碾碎。 “李公子接剑!” 蛮妮猛掷而出一物,李棠稳稳接住。 “快哉,剑来!” 剑锋一现,佛光万顷。 猿妖顿感手掌灼痛,然而它忍着扎手之痛硬是将手心攥紧。 然而下一刻,它的手再也攥紧不得。 一道模糊的兵神之影同样披挂着万顷佛光屹立于掌中。 所谓兵神,披坚执锐,百战当先。 兵神的英姿愈加伟岸,最后与猿妖齐头对峙。 第二十七章 妖魔之种 “那把剑……” 程歆赶忙查看自己手中夺来的佩剑,却发现怎么也拔不出来。 “别试了,那把剑的剑身和剑鞘都被我用强胶粘一块儿了,就怕你们当场验货。” 李棠开口道。 可那个臭小鬼拿到剑后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情况吗? 李棠自然知道伏魔尺会成为破局关键,早已预料到了妖邪定会想办法夺取。 于是他让蛮妮代为保管,自己天天佩一把凡剑。 这种显然易见的掉包术,但凡对手的心机稍稍深沉些,一定会先确认佩剑的真伪。 李棠为此准备了其它后手,只可惜现在都用不上了。 因为他的对手只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好孩子”。 猿妖在巨化的形态下,无法化身雾气遁逃,此时正是诛杀它的大好时机。 猿妖嘶吼着,旋即与兵神搏杀起来,然而对付借由伏魔尺而生的兵神,它的妖力被完全克制。 几番厮杀后,猿妖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它甚至破不开兵神的甲胄。 此时,李棠高举伏魔尺,兵神同步其动作,一把完全由佛光构成的浩然光剑凝聚于兵神的手中。 “破!” 李棠挥砍而下,浩然光剑以镇压鬼神之威怒斩而下。 猿妖来不及躲闪,浩然光剑当头劈下,将它斩为两半。 庞大的妖躯轰然倒下,妖血如雨。 “咕嘎!” 程歆撕心裂肺地哭嚎着。 李棠并没有理会她,但眉头依旧紧锁着。 明明斩杀了猿妖,为何这由妖力支撑的幻境结界还未溃散? 就在此时——“扑通!”。 这熟悉的鼓动声源自心脏的律动。 李棠看向猿妖的尸体,那飞溅四散的妖血此刻正在倒流。 再看向程歆,小镇上空无数道红光涌入其体内,仿佛她背上刺入无数条针管。 如画的桃源小镇正在褪去颜色,所有小镇居民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虚无。 李棠此刻恍然大悟,原来玉壶山的妖邪不只有一头。 那个与妖邪玩耍的孩子,最后也沦为了妖邪。 “它是我唯一的朋友。” 程歆呐喊着,她原本肉嘟嘟的小脸蛋被妖冶的红光充塞而狰狞无比。 “爹爹、娘亲……他们都背叛了我,只有咕嘎一直在陪伴我。 坏人要伤害我时,咕嘎保护了我,坏人要找到咕嘎时,我帮它躲了起来。 所以我不许,我不许你伤害咕嘎!” 倒下的猿妖重新愈合站起,但这次它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扑向程歆,随后将她塞入心脏。 “现在,我和祂融为一体了。” 一道存有两股截然不同音色的嘶吼震彻天地。 “万物有灵,飞禽走兽尚可为妖,人又有何不可?” 李棠的脑海中响起这样一道声音,那说话的口吻熟悉且令人厌恶。 “了不起的小姑娘,她居然成了妖魔的种子,待她从这片幻境中破土抽芽,外界该会卷起何等壮丽的腥风血雨。” 云巍狂热的声音仿佛是在讴歌。 “非我族类,棠哥,你要阻止它!” 这次响起的则是徐非的声音。 “住口!闭嘴!你们只是记忆的残骸,不要左右我的意志。” 李棠面色苍白,神情越发痛苦。 “我们是你的记忆啊,李棠。” 众口齐声道,李棠几乎要昏厥过去。 “李公子!李公子!” 这时,蛮妮焦急地呼唤声传来。 “李公子,你看起来很不妙,来,我背着你逃吧。” 说着,蛮妮将包袱扔下。 “我没事,可我们是逃不了的。” 李棠回道。 他看向远处,那通天彻地的妖魔之身已然成型。 “蛮妮姑娘,你快跑,没准那玩意冲开幻境结界,你能活着出去。” 这是最后的退路了,但李棠没法走这条。 因为那成型的妖魔会冲他而来,此刻与他远离才是唯一生路。 “抱歉,我把你卷进来了,现在我命你抛弃一切忠义,躲起来。” 李棠决然道。 “李公子,我……” 蛮妮口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她只能背上包袱漫无目的奔逃,两行清泪破散风中。 “多保重啊,接下来我的身姿,可能会不太好看。” 李棠目光再次凝聚,如利剑般刺向成型的妖魔。 融合之后,那妖魔之躯已经脱离了常理的范畴,那是一团通天彻地,拥有无数似人似兽的肢体,遍布獠牙利齿的混合血肉。 “我这才初出茅庐,你却长着一副非常不得了的样子呢。” 李棠看着妖魔,自嘲道。 妖魔的血肉向他翻涌而来,那是无数肢体与獠牙的浪潮。 “兵神,御!” 兵神仗剑立于李棠身前,那血肉浪潮被硬生生分开。 伏魔尺的压制之力仍在,但妖魔的体量实在过于庞大。 眼看体内的真气正在飞速枯竭,兵神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但这也在李棠的意料之中。 随后他居然主动退散了兵神,甚至将伏魔尺收进剑鞘之中。 他放弃了吗?恰恰没有。 眼看血肉浪潮即将吞没他,李棠的半身陡然覆上了一层锋利狰狞的骨铠。 使用诡术的情况下,李棠是无法动用伏魔尺的,所谓正邪不两立、泾渭分明。 皑皑白骨从血肉中杀出,李棠立掌为刀,在血肉中大开大合。 他向浪潮的源头,也就是妖魔的本体冲去。 “还记得我是如何找到心脏的吗?” 云巍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萦绕。 “噤声——如果你是我的记忆的话。” 心声空荡,但李棠隐约听到了心脏的律动。 他以骨铠覆着的左足发力,蹬在血肉之上陡然间踏出了一个大坑。 他如白鸟般扶摇而上,寻觅心跳之声而去。 “挖出她的心脏,夺走那浑然天成的瑰宝。” 心声重合荡漾,李棠紧握左拳,向前方轰去。 妖魔的身躯被碎开一个口子,李棠钻入其中。 然而心室内部空空如也,那颗心脏不知何时悄然易位。 “嘿呀,我上当啦。” 云巍的心声消匿,仿佛是因丢人的失误而无地自容。 破口转眼便被血肉补上,李棠被困于心室。 眼看四周肉墙围堵而来,李棠定住心神,再次聆听。 “你太聒噪了,明明我才是仵作。” 李棠握拳一轰,大品醍醐拳——醍醐灌顶! 一记钻拳直接打通肉墙,李棠回忆着五脏六腑的位置,游走其间,逐一排找。 “找到你了,臭小鬼,捉迷藏结束了。” 第二十八章 逆光而行 李棠破开血肉屏障,里头藏着一颗巨大晶莹的蛋体。 可见看见程歆以及将她层层包裹的妖冶红光,若不是周围满是丑陋的血肉,她的样子倒有几分圣洁的味道。 真是矛盾啊,妖魔与圣洁。 李棠将骨手握拳,可以听见骨铠摩擦间的铿锵。 即将出拳的刹那,程歆突然睁开眼。 尖叫声呈实质音波扩散,李棠更是被直接震飞。 他撞在肉墙上,未能覆盖骨铠的右半边身子被墙上长出的獠牙咬住。 肉墙律动着,仿佛是在咀嚼,顿时,李棠的半边身子血肉模糊。 “嘭!” 李棠用骨手砸开肉墙,这才得以脱身。 但程歆的尖叫声仍在持续,李棠靠近不得。 而肉墙蠕动着开始生长,企图再次围堵住李棠。 看着眼前晶莹的蛋体,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而且此刻也是最好的时机。 “再信我一次,我可以帮你。” 云巍的声音萦绕于耳。 “闭嘴吧,我所能信的只有我自己。” 李棠蹲身助力,整个人如箭矢般飞出。 程歆见状,尖叫声愈加强烈。 李棠以覆盖骨铠的左边身子硬抗,咬紧牙前行着。 越是靠近程歆,李棠所受的冲击便越是猛烈。 他嘴角开始渗血,五脏六腑震颤着,他可以感受到七窍流淌出的滚烫,但他没有止步。 距离只剩三步,骨铠开始磨灭,就连诡术也再难支撑。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骨铠完全消散之际就是李棠身死之时。 两步、一步…… 骨铠完全消散,但李棠用尽最后力气,拔出伏魔尺。 此乃正邪交替之时——鸣神一剑! 迅如惊雷以鸣天神,伏魔尺刺入蛋体中,佛光荡漾,金莲并生。 “居然还是这招……” 云巍的声音消失了。 与此同时,程歆的尖叫声骤止,李棠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前将伏魔尺完全刺入。 崩塌,周遭一切都在崩塌。 无论是这妖魔的身躯还是这由妖力支撑的幻境结界。 李棠紧握着伏魔尺,同时轮回之宫开始大快朵颐。 被幻境拘束的灵魂重归轮回,而他们的记忆将纳入轮回之宫。 轮回之星闪耀着,李棠没有像上次那样因大量记忆的涌入而头痛欲裂。 大量的记忆各自独立为透明的房间,李棠在房间外观望,如有需求再进去截取拿走。 截取镇民石虎十六岁经历,获得中品武学——巨阙剑法。 截取镇民程小芳五十岁记忆,获得诡术——蚩蛇咬第一式。 截取商队副手谢荣二十七岁经历,知晓一处埋宝地,位于蓬莱州山海郡西南面的废弃谷仓地下。 截取商队成员谢卯九岁经历,吸纳其武道机缘,正式晋升为七品武师。 截取商队旅客叶秀三十二岁经历,获得强力火器啸雷炮的蓝图与火药配方。 截取商队旅客萧谋十二岁经历,失而复得一株龙心草。 …… 大约有一百八十人的记忆被轮回之宫吸纳,李棠截取了其中拥有实际价值的十人,获得若干宝物、功法与武道修为。 最后,李棠站在一间最为宽阔的房间前,他看着房间中嬉闹的一人一猴。 “咕嘎嘎嘎!” 猴子对于李棠的到来表现出十足的敌意。 程歆示意咕嘎安分下来,随后她那凝如秋水的眼眸注视着李棠。 李棠伸手揉着她的头,记忆的画面随之涌入。 她的记忆极为不同,并非连续不断的画面,而是身临其境的沉浸。 李棠看到一位喝到烂醉的父亲,他会醉酒时会打骂柔弱的母亲,甚至会对年幼的她动手。 那一年她只有四岁。 后来,李棠目睹了柔弱的母亲扼死了宿醉中的父亲同时癫狂而解脱地笑着,她同样也目睹了这一幕。 那一年,她五岁。 爹爹死后,娘亲每隔几天就会带男人回家,让她喊爹爹,可没几天那些男人就会不辞而别,母亲一边骂着然后一边找下一个男人 或许只要和娘亲睡过觉就能成为自己的爹爹吧? 九岁那年,她被一个同龄的女孩子打了,那人扯着她的头发,吼着:“让你娘亲不要再勾引我家爹爹。” 动手打人的家伙反倒先哭了,她虽然很疑惑但还是打了回去。 后来,她捡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猴子,将它抱回家后喂了水和吃的,那只猴子活了过来,从此与她作伴。 她那时候十岁,给猴子取名叫咕嘎,因为它总是“咕嘎嘎嘎”地叫着。 十一岁,娘亲和新爹爹大吵一架,新爹爹晚上偷偷摸进了她的房间,蛰伏暗中的咕嘎咬死并吃掉了动手动脚的新爹爹。 十三岁,娘亲发现了咕嘎,指着它与她,大喊着“妖怪”。 十六岁,娘亲找来的坏人打伤了咕嘎,她保护着咕嘎,被坏人击中头部,流了很多血,她也许要死了。 程歆的记忆结束,之后的记忆由猿妖咕嘎延续。 五百六十三岁,杀了很多人,他们都该死,不可饶恕。用他们的血肉喂养妖丹,然后取出妖丹喂给那个小姑娘,只希望这能救她。 五百六十四岁,小姑娘苏醒了,她变回了十岁时的模样,但失去了妖丹,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呢? 五百六十五岁,小姑娘居然与妖丹融为一体,此事五百年来绝无仅有,居然真有生而为人的妖。 五百六十六岁,她用幻境将自己成长的小镇封锁,所有镇民变为她的家人,她不再孤独,如此甚好。 五百六十七岁,越发虚弱,即将寿终正寝,但被小姑娘的妖力延续了生命,从此刻开始我们已是一体。 李棠收回手,他看着程歆与咕嘎,嘴角满是苦涩。 程歆从自己的身体内掏出那枚妖丹,并将它递给李棠。 “不要夺走我的记忆,我把这个给你,好吗?” 她乞求道。 “这……” 李棠不知如何是好,亡者从来没有主动跟他交涉过,程歆是独一例。 “好吧。” 李棠接过妖丹,程歆由衷地笑了,但泪水却从她眼角滑落。 “我……我好像还是忘了回家的路……” 她迷茫道。 “逆着光而行,往事如烟似雨,你当徜徉且歌且舞。” 李棠呢喃道。 “我听不懂,但是谢谢你啊,你是最好的坏人。咕嘎,我们一起去找回家的路吧。” 程歆的声音越来越远,记忆的房间渐渐消失。 李棠伫立于虚无缥缈之间,他抬头注视着闪烁绚丽光芒的轮回之星,同时那枚妖丹融入他的体内。 第二十九章 六百年的妖力 随着妖丹融入身体,李棠时刻洞悉着自己的丹田世界。 他知道融入妖丹意味着什么,如果他真将妖丹纳入丹田,那他自己也会沦为半妖。 尽管李棠不屑于定性妖的善恶,但身处人世沦为半妖实属下策。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族内部尚且相互攻伐内耗不断,更何况面对异族。 李棠虽有此担心,但他不会放弃到手的力量。 而那妖丹进入其丹田后并没有试图入主为核,而是主动化为纯粹的妖力,即那色泽妖冶的红光。 红色的妖力与金色的真气相互萦绕,李棠的丹田世界内同时照耀一红一金两种光辉。 真气与妖力居然和睦共处且交相辉映,此事恐怕史无前例。 同时李棠也感受到了那妖力的浩瀚,足有六百年的修为,可以媲美六品武师。 在妖力的滋养下,李棠的伤势在以惊人的速度痊愈。 妖邪本就以自愈能力为傲,更何况还是半步妖魔的妖力。 李棠的筋脉泛着隐约的红光,整个人的气质逐渐变得狂放不羁,邪性狂狷且锋芒毕露 这妖力,使用起来比李棠想象中还要畅快,若是为之上瘾,恐怕真的会走火入魔,堕道为妖。 李棠收敛妖力,此刻他伤势只剩些做做样子的皮外伤。 如今他踏入七品武师之列,并且收获了六百年的妖力以及诸多宝物功法。 从前令他倍感危机四伏的蓬莱州,李棠也有了信心应对。 随后他将意识脱离轮回之宫,回到了自己身体,并睁开了眼。 四周凋敝荒凉之景映入眼帘,断壁残垣间可以看到那座镇子的轮廓。 野坟、残树、黑鸦,坍塌的房屋间野草丛生,虫蛇于此安居,鼠蚁在此乐业。 这才是小镇真实的样子,而且曾经那小镇也绝非程歆的幻境那般美丽。。 那美如画的小镇不过是女孩童年绘本般的梦寐,真实的小镇只有破屋与败草,晦暗、单调、凄冷。 话说,蛮妮到底有没有趁机逃出去呢? 李棠回忆幻境小镇的布局进行寻找,虽说那是美化过的幻境,但地形姑且会立足于现实。 果不其然,他找到了谢勇的商队,马匹逃走了几头,货物都还在。 关于谢勇…… 轮回之宫吸纳的记忆中并没有他,他姑且还活着就在这小镇废墟的某处。 顺着商队的马车往后走,原本属于他的马车已经不见了,但路面上留有一条崭新的车辙。 寻觅车辙而去,大概走了五六百米,他看到自己的马车倒在路旁,马匹不知所踪。 李棠快步上前查看情况,蛮妮的身子被马车压住,但整个人并没有受重伤,只是晕了过去。 “蛮妮姑娘?蛮妮姑娘!” 几番呼喊下并无苏醒过来的迹象。 李棠往手指注入真气,随后点在蛮妮额头上。 “呼!” 蛮妮猛得睁眼,倾倒的马车直接被她抬起。 “李公子,你……你没事吧?” 看见李棠,蛮妮喜出望外。 “大概没事,看来我们是脱险了。” 李棠回道。 “李公子你……除掉那妖邪了吗?” 蛮妮试探问道。 “大概吧。” 李棠点了点头。 “李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身为护送您的镖师反倒被您救了那么多次,我深感惭愧。” 蛮妮垂头低语道。 “蛮妮姑娘也帮了我很多忙,如果只有我一人,想必事情会更曲折,你是个好镖师。” 得到李棠的认可,蛮妮脸蛋泛红,高兴之余心跳也在加速。 微妙的氛围被车厢内剧烈的挣扎声打破了。 李棠推开车厢,把蛮妮一直背着的大包袱解开。 秦妙探出头大口喘气,李棠若是晚来十分钟,恐怕秦妙会在包袱内活活憋死。 “这里是……我们安全了?” 秦妙探头四望道,此刻她身子依旧被捆牢,只能像毛虫一样蛄蛹着。 “罪魁祸首二号,你的观察力和运气是真不错,我们是安全了,但你可不一定安全了。” 李棠悠悠道。 秦妙脸色一变,她看向李棠,随即脸上堆满笑意,回道:“常言道,卸磨杀驴。但我是公子的狗,大可不必杀吧?” 李棠冷冷一笑,立掌为刀,手起刀落。 秦妙惊得闭上双眼,以为大祸临头。 然而李棠只是拍了拍她的脸,回了一句:“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嘿嘿……嘿嘿嘿……” 秦妙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满脸傻笑。 “话说,咱们的马没了?” 李棠问道。 蛮妮黯然地点了点头。 “刚刚就如公子所说,幻境结界溃散了,我驾驭马车往结界边缘奔去,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那结界溃散的余波掀翻了马车,我也被击晕,那马匹趁机挣脱缰绳,我看着它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亏我对它这么好……” 听完蛮妮幽怨的报告,李棠心里也有了数。 “不怪你,畜生是这样的。” 李棠想起商队那边的情况,反正商队人员近乎全军覆没,倒不如物尽其用,成全一下自己。 “蛮妮姑娘,商队那倒是留住了些马匹,我们去借来一用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 蛮妮支持李棠“物尽其用”的做法。 “好,不过出于道义,我们去请示一下商队的领头人吧。” “啊?” 几分钟后,李棠找到了失魂落魄的谢勇。 他眼眸中的魂火已经熄灭,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呆滞在原地,一步不曾挪动。 不管李棠怎么呼唤,谢勇都无动于衷。 李棠叹了口气,随后他指尖涌出一股赤红的妖力,按在谢勇的脖颈。 得到妖力的驱使后,谢勇整个人如机械般动了起来。 随后李棠把这副模样的谢勇带到蛮妮面前。 “谢大哥?” 蛮妮打招呼道,但她总感到莫名的古怪。 “蛮妮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谢勇回道,咬字清晰。 “谢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关心。” 谢勇灿烂地笑道,蛮妮汗毛倒竖,古怪感登时攀至巅峰。 “好了好了,谢兄,我借你马匹一用。” 李棠打断道。 “李兄请便。” 谢勇压根没问李棠要做什么就同意了,大方地出奇。 至少在蛮妮看来是这样的。 “蛮妮姑娘,咱们走吧,收拾一下。对了,你能不能驾驭几辆马车?” 李棠问道。 “几辆?我试试吧。” 蛮妮最后看了谢勇一眼,随后急匆匆地跟上李棠。 第三十章 蓬莱州 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人看到封闭的玉壶山驿道内驶出来一支商队,这也意味着有人没有绕开玉壶山并且还平安出来了。 但那支商队同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它把几节车厢连在一块儿然后一并由几头马匹拉着,整支商队不仅缺少马匹似乎人手也很不足。 这种做法很冒险,他们难道不担心后面的车厢脱节又或者遇到急弯窄路之类的吗? 缺少人手和马匹就不要勉强自己出来走商啊,一厢货物如果意外损坏了,一趟走商的利润都不一定能回本。 尽管一路上很多商队都觉得它很古怪,但都只是指指点点并无人想多管闲事。 那支古怪的商队自然就是李棠一行人。 离开玉壶山后,他们就这样一直行进了三四百里。 蛮妮的驾车技术值得信赖,并没有发生车厢脱节的意外。 遇到急弯和窄路放缓速度也能通过,实在不行就下去手动扶车。 单论力气,蛮妮可比那几头马匹加起来还大。 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驿道出口处,一条巨大的深渊裂堑出现于眼前,流水之声激昂响彻渊堑。 那便是虹渊河,跨过了虹渊河就算真正进入蓬莱州的地界了。 而驿道的出口就在虹渊河对岸,中间要穿过半悬于空中的虹渊桥。 “虹渊河”中的这个渊字,其本身就是字面含义,虹渊河乃是流经深渊的长河。 同时由于其落差大、水流猛,常常有飞流跃空之景。 若是大晴天,就会有一道道彩虹悬挂于深渊的峭壁之上。 这则是“虹”字的由来。 在虹渊桥架设之前,虹渊河一直是作为天堑而举世闻名。 蓬莱州是大封的“龙源之地”,大封王朝的初代皇帝便是从蓬莱起家,历经三代,最后夺得天下。 作为拱卫龙源的龙脉,虹渊河的地位神圣超然。 在虹渊河上架桥,本该是不被允许的。 当朝圣上虽锐意进取,但也不敢对老祖宗有什么轻举妄动。 但十年前,天轨司的一幅星图送至内庭,大国祭与圣上连夜商讨数日。 最后决定在虹渊河上架桥。 此事之经过人尽皆知,但无人知晓架桥的真正意图。 帝王之心不可揣度,但虹渊桥打通了蓬莱州的西方门户,对于交通而言是一大便利。 在久远的年份,想从西边进入蓬莱州就要飞渡虹渊桥。 此法子有两快:成功则脚程快,失败则投胎快。 现在有了虹渊桥,就没人再愿意去冒险飞渡了。 由于李棠从自驾马车摇身一变成了商队,他不得不跟着其它商队在桥上排队。 等待驿道出口的官兵进行货物清查。 “咱们有璃州丝绸一车、端阳陶瓷两车、璃窖大酿一车……” 李棠拿着货物清单一行行清点,所幸清单内并无违禁品。 以前大封王朝禁止交易私酒私盐,如今限制解除,但另一样东西被严格管控——罂红花。 此物乃是“快活丸”的关键原材料,而快活丸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成瘾品。 这玩意极其昂贵,平民消受不起但王公贵族们对其沉溺至狂。 快活丸最猖獗的时候,甚至流入了皇帝寝宫。 妃子们将快活丸于嘴中嚼碎再送入圣上之口,此事引起圣上震怒。 随后内庭鹰犬倾巢而出,任何有关快活丸的产业被连根拔起。 从此快活丸从明市上消失,但依旧在黑市活跃。 曾经快活丸就因流行于权贵而获利巨大,现在被迫转入地下后,一粒快活丸反而更是价值千金。 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少投机商人愿意为它冒险。 但公然偷售成品快活丸是死罪,重者株连全家,这个代价商人们赌不起。 不过作为其原料的罂红花只是违禁品,而且罪不至死,这个就赌得起了。 等候官兵前来检查的蹉跎时光,百无聊赖间的李棠与他的“忠犬”聊起了天。 “你们秦家在蓬莱州是几等势力?” 秦妙探出头,蛄蛹着到李棠身边,她回答道:“大概算二流势力,权贵圈之内还算有名气。” 李棠解开拘束秦妙的麻绳,同时继续问道:“你在家族的地位如何?” “嫡系次女,大概只是联姻的工具。” 尽管语气很悲哀,但秦妙很有自知之明。 “假如我放你回家,你该如何向家族解释此行之事呢?” 李棠笑着问道,但目光暗藏锋芒。 “葛俊半路抛弃我后不知所踪,我风餐露宿艰难归家,从此与葛家断绝来往。” 秦妙偷偷看向李棠,不知他是否满意自己的回答。 “很好,看来你能回家了,你打算花多久时间忘记我?” 秦妙闻言慌了神,她跪在李棠面前,颤抖道:“我是公子的忠犬,只要公子用得到我,蓬莱州任何地方,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这太夸张了,我们还是用书信联系吧,我的署名会是一个棠字。” 李棠如往常那样拍了拍秦妙的脸。 “我不介意你的任何小心思,我只会劝你三思后行。” 秦妙闻言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在李棠的鞋子上。 “我永远都是公子的忠犬。” 李棠笑而不语,他知道秦妙所言所行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这并不寒碜。 比起动不动寻死觅活之人,他更欣赏咬牙切齿也要活下去之人。 只要秦妙一刻还想活着,李棠就能牢牢掌控她。 她会作为李棠在蓬莱州的一块看不见的基石,假如临渊王那不留人,他大可去秦家落脚。 “等会有官兵来查,你沉默不语即可。当然,这也是你的机会,大声呼救的话,官兵大概会救你吧?” 李棠欲擒故纵道。 “我与那些官兵无话可说,救我的人是公子你啊。” 秦妙回道,语气肯定。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蛮妮拍了拍车厢,示意官兵已经到来。 “各位官爷,辛苦了辛苦了。” 谢勇堆满笑意迎了上去。 官兵摆了摆手,随后掀开车帘,看了眼身处车厢内的李棠与秦妙。 “旅客?” “正是!” 秦妙主动回答道。 官兵于是放下车帘不再过问。 随后他们在谢勇的陪同下逐一查看了货物,确认没有问题后便放行了。 谢勇特意拿出两瓶璃窖大酿酬谢官兵,但被他们婉拒了。 商队重新上路,这一次将真正踏足蓬莱州。 第三十一章 离别意 抵达蓬莱州境内后,李棠在思考是否直接前往临渊王府所在的龙渊郡。 细细思考再三,他觉得还是优先处理眼下棘手的事务为妙。 蓬莱州边陲郡城——山海郡。 李棠连夜开赴此地,并且在客栈落脚。 进入了蓬莱州后,老汉给的地图指南基本没啥用了。 他知道怎么去蓬莱州,但不知道蓬莱州境内怎么走。 他还是从秦妙口中得知这个位于边陲的山海郡。 李棠来此之目的有二,一是整顿处理事务,二便是寻宝。 通过之前截取的记忆所知,那位商队副手曾在此地埋下了宝贝,价值不菲。 李棠打算顺路将其取出。 至于需要处理的事务,首先他要把商队的货物处理掉,其次是他要与蛮妮道别了。 他与端阳镖局的约定是送至蓬莱州,蛮妮已经送到了,她已经完成了任务。 蛮妮作为镖师尽心尽责,李棠想给她准备一份道别礼。 不是作为雇主,而是作为共患难的朋友。 李棠坐在房间内,夜已深但他并未熄灯休息。 预料之中的敲门声响起,李棠打开门,谢勇走了进来。 他眼神空洞涣散,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李棠凝聚妖力,将他再次激活。 如今的谢勇早已不是当初的谢勇,他变成了需要妖力“上发条”的人偶,而他执行的意志便是李棠的意志。 简而言之,谢勇现在就是李棠手上的提线木偶。 好在这个人偶比较智能,上够发条后能按以往的常识行事。 李棠下达给他一个新的任务——尽快把货物出手掉,价格可以适当降低,薄利多销争取将货物变现为银子。 谢勇收到命令,随后离开了房间。 李棠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最后连谢勇本人,都成了“物尽其用”。 熄灯,转眼第二天到来。 李棠与蛮妮先去了一趟驿馆归还马车,同时由于马匹的丢失,还得赔偿驿馆五十两银子。 李棠表示完全可以由他来赔付,毕竟租赁契约上写着是他的名字。 但蛮妮认为是自己的失误导致了马匹逃走,可她囊中羞涩,掏空口袋也只能对半赔付。 看她执意如此,李棠淡笑着默许了。 离开了驿馆,李棠询问她打算何时返程。 “大概明天吧。” 蛮妮看向李棠,随后鞠躬行礼,谢道:“一路上,承蒙李公子关照了。” 在那险象环生的玉壶山,反倒是她这个镖师要依赖作为的雇主的李棠,没有李棠恐怕自己根本无法活着离开。 至于如何回去,她大概会跟随商队吧,那样比较省钱。 “临行之前,我请你吃顿饭吧。” 李棠提议道。 “好,多谢李公子。” 蛮妮同意了。 后面二人来到山海郡的坊市,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大声叫卖着。 “那不是谢大哥吗?” 蛮妮认出了那道身影。 谢勇此时正在兜售自己的货物,同时出售的还有马车与马匹。 他周围聚了很多人,由于价格实惠,屡屡成交。 “谢大哥怎么把车马都卖了?” 蛮妮有些不解。 “大概……他以后做不了这一行了。” 李棠说道,一语双关。 “也是。” 蛮妮点了点头,她想起来谢勇的商队在玉壶山全军覆没,虽然保住了货物,但手下与旅客都…… 商队的成员都是谢勇的亲朋,这是何等的阴影,不想干了完全可以理解。 而且遇害旅客的家属那边估计也会有各种麻烦事,此刻谢勇手头上必须有钱。 李棠走了过去,与谢勇聊了几句。 回来后,他带蛮妮顺路逛了逛随后便离开了坊市。 他们返回了客栈,蛮妮回到下榻的房间收拾东西,准备明天的返程。 临近下午,李棠就近在客栈一楼摆了一桌。 客栈的菜色不多,好在色香味俱全。 蛮妮大快朵颐着,一路上她啃着干粮就着凉水很是能挨饿吃苦,但若真的放开肚皮吃的话,她的饭量也是一等一的惊人。 “小二,直接提桶来。” 李棠吩咐道。 “好……好嘞!” 小二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很听话地直接将盛饭的木桶抬了过来。 蛮妮吃相如此之香,看得同桌的秦妙几度咽口水。 然而她面前只摆了一碗开水炖白菜和三个白面馒头。 倒也不是李棠刻意针对她,而是出于伤势考虑。 秦妙的伤口并未痊愈,不宜暴饮暴食抑或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医者父母心,希望她能够理解。 “小二,结账。” 眼看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李棠呼喊道。 “来了,爷。” 小二清点着,他已经很久没遇上大客户了。 这一顿,吃了李棠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照理说吃好喝好能用个四五天,蛮妮的“战斗状态”不容小觑啊。 “多谢款待,李公子。” 蛮妮再一次谢道。 “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一程。” 回屋前,李棠说道。 隔天清晨,蛮妮醒来后简单梳洗一番,随后挎上昨晚整理好的行李,准备出发。 她推开房门,李棠已经在外头等候了。 “李公子,让你起了个大清早,其实大可不用送我。” 蛮妮垂着头,内心分外不舍。 “不打紧。” 李棠摆了摆手。 二人下楼,白粥配咸菜凑合了早饭。 出了客栈门,蛮妮再次拜谢。 “李公子,后面不用再送了。” 李棠停驻脚步,点了点头。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蛮妮试探着问道。 “缘分,虚无缥缈,若是以后我用得着镖局,自然还会再见。” 李棠回道。 蛮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那么李公子,告辞!” “等一下——” 李棠突然又叫住了她。 蛮妮正疑惑,李棠将她拉至一辆马车前。 “这辆马车是我昨天从谢勇那买下的,现在归你了。” 李棠指着马车说道。 “这……” 蛮妮一愣,随后连忙拒绝道:“李公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李棠不由分说地将缰绳塞到蛮妮手中,同时说道:“如果你不要,这么好的马车和这么健硕的马儿可能就要糟蹋在这里了,我可驾驭不了两辆马车。” 他拍了拍蛮妮的肩膀,由于二者的身高差,李棠还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到。 “这是作为朋友送给你的离别礼物,你驾着我送你的马车离去,我才能安心。” 闻言,蛮妮沉默了许久,最后她揉着眼睛,同样不由分说地搂住了李棠的肩膀。 “再会了……李公子。” “再会了,蛮妮姑娘。” …… 马车稳稳离去,她的驾车技术,李棠一直很放心。 第三十二章 宝藏 送走蛮妮后,李棠找来谢勇准备前去寻宝。 同时谢勇将昨天售卖货物获得的三十两金子全部交给李棠。 金钱对于现在的谢勇而言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身外之物了。 李棠接过钱袋,看着谢勇涣散的瞳孔,只能无奈叹气。 行尸走肉般活着也是活着,姑且就这样吧。 二人来到山海郡西南面的仓库区,李棠的目标是一处废弃的谷仓。 根据截取得来的记忆,李棠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然而现在这个谷仓似乎并不是无主之物,一群身穿护院服饰的人正守在仓库前,戒备相当森严。 记忆与实际情况存在偏差的情况很常见,毕竟时过境迁,事物总会有变化。 李棠只想取走宝物,尽可能不想大动干戈。 但这帮护院的估计很难相信“我在你家仓库埋了些宝贝今儿来取”之类的话语。 要想低调地取走宝藏,只能想办法将护院引开。 足足有十余人的护院队伍,想引开他们估计得整点大动静。 李棠思索再三,他想到仓库重地往往严禁明火。 想引开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此仓库的上风口放一把火。 他们为了防止火势蔓延过来,想必会赶紧前去灭火。 当然,凭白无故放火烧别人仓库的做法很不厚道。 李棠打算用些易燃的烟料,制造一场烟雾大实则火势小的火灾。 此事他让谢勇着手去做,谢勇的穿衣打扮很是朴素,完全可以伪装成仓库区的帮工。 谢勇得到旨意后,四处收集了些干草木料,这类玩意往往烧得旺并且烟雾大。 之后他在仓库的上风口选了一处位置,并且特意离仓库远些,好让李棠寻宝的时间更充裕。 他用石块垒了一个炕,随后将收集来到烟料放置其中并用打火石点燃。 烟雾很快弥漫开来,风向正往仓库那边吹。 护院们很快便发现了浓浓黑烟,他们一边咳嗽一边呼唤伙伴,拎上水桶准备灭火。 到目前为止事情进展还算顺利,护院们纷纷出发灭火,并且李棠还能借助烟雾隐蔽踪迹。 就算有一两人留守也难以发现他。 就这样,李棠靠近仓库大门。 大门并未上锁,李棠悄悄将大门推开一条缝,随后钻了进去。 门没上锁并非是护院们的疏忽,这恰恰说明了这个仓库经常被使用。 李棠抓紧时间,开始寻找埋藏于此的宝藏。 希望仓库的新主人并不对仓库的地下感兴趣,如果他不巧把李棠的宝藏取走了。 那想不大动干戈恐怕就不可能了。 好在李棠在记忆对应的位置找到了裂开的地砖。 将地砖搬开,底下的泥土异常松软。 李棠开始刨土,很快他挖到一个布袋子,拎起来沉甸甸的并且还有叮叮当当的声响。 想必这个就是商队副手埋藏于此的宝藏了,他背着谢勇居然攒下了这么大笔家当。 不过李棠此时没功夫仔细清点,他提着袋子准备脱身离开。 临走前,他忙里偷闲看了眼仓库存放的货物。 那股醉心的沁香很是让人上瘾。 整座仓库堆满了近百箱已经晒干的罂红花。 如果将这些罂红花尽数作为原料,大概能炼出上千颗快活丸。 上千颗快活丸则可以变现为一座座血淋淋的金山银山,使成百上千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或许,这里确实该一把火烧掉。 李棠顺利离开仓库,但他会留意此地,观其后续动作。 另一边谢勇也及时脱身,他将石炕推倒,使之更像一场意外失火。 护院们用水扑灭了明火,一片狼藉之下也确实看不出什么。 姑且认为是天干物燥,烈日点燃了烟料,所幸火势并不大。 他们返回仓库时还谨慎地将内部的货物清点一遍,结果并无任何丢失。 至此他们彻底安心,他们只怕同行的觊觎,并不担心举报又或者揭发。 他们的靠山足够巍峨,所要提防的仅仅只有企图钻山的鬼祟老鼠。 李棠与谢勇返回客栈,他让谢勇把守于门口,自己则进入房间清点宝藏。 打开布袋子,里面有金银若干两,两柄玉如意,三只金蟾蜍,一幅名家典藏画卷 这些财物加起来价值不菲,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商队副手能够积攒的财富。 李棠仔细回忆,从各种人的记忆中分离出有关副手的记忆。 他并非过目不忘,除了截取的人生经历能够牢牢记住,其余的记忆也只是走马观花。 商队副手谢荣,他以前曾在封京打拼,由于合作的伙伴意外身死,他带着伙伴的遗产返回了家乡。 遗产本来是伙伴留给家人的,谢荣也承诺会将遗产带给他的家人,但后来他动了歪心思,企图独吞遗产。 于是他顺路将遗产与自己的大部分家当埋在了那个仓库。 回到璃州时谎称自己被打劫,钱财全失。 这次走商他便想趁机取回埋藏于此的财物,只可惜…… 李棠收起布袋子,不义之财自然谁拿到就是谁的。 他不着急将财物出手,目前他拥有的资金还算充裕,可以留着当应急之财。 随后李棠将谢勇唤至房间内,同时拿出在坊市上顺手买的面具与斗笠。 以后谢勇将不再作为“谢勇”而活,否则他这个怪异的状态很快就会引起熟人的注意。 李棠让谢勇戴上面具与斗笠,沉声道:“以后你便不再是谢勇,我赐予你新的名字——离!” 以此铭记璃州,同时也让李棠时刻记住自己是从哪而来,最后又要回到哪去。 “是!” 离同意道。 “面具与斗笠需时刻戴着,没有我的意志与许可,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李棠补充道。 “是!” 离再次同意道。 “你过来——” 李棠手中妖力流转,随后扣住离的手腕,将妖力注入其体内。 只见离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立得笔直,精瘦的身形也强壮了几分。 那沧桑的面容经过微调,使得整个人年轻了不少。 最奇特的是,离本来习惯用右手,而注入妖力后他变为一个左撇子。 “现在,就算摘下面具也没多少人能认出你了,离。” 妖力改造的结果令李棠很是满意。 至此,你不再是行尸走肉,你是崭新的存在,你会一直活着。 第三十三章 龙渊郡 蓬莱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速飞驰着,速度令人感到心惊肉跳。 颠簸,异常颠簸。 李棠坐在车厢内,而一旁的秦妙脸色煞白,她几度咬紧牙关,就怕自己吐出来。 “公子啊……你这位新雇的马夫似乎有点……” 秦妙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很清楚自己没资格跟李棠提任何意见。 然而李棠知晓秦妙的意思,但他只能无奈地苦笑。 驾车的乃是一位戴着面具与斗笠的健硕男子,他以前的名字叫谢勇,从今往后他将作为“离”而存在。 实际上,李棠只是改变了离的外貌,他的常识与能力都与谢勇时期一般无二。 只能说他的驾车习惯就一直都这么猛,让人怀念蛮妮。 “等会就到秦岭郡了,恭喜你啊,可以回家了。” 李棠突然开口道。 “秦岭郡?” 秦妙掀开车厢的帘子,外头的光景确实让她倍感熟悉。 “公子……公子你真打算让我回家?” 秦妙惴惴不安地问道。 “我留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李棠反问道。 “这……” “浑身是伤,可怜兮兮。说难听点,你对我而言只有作为女人的价值,可我对二手的残缺货压根没有一丝兴趣。” 李棠确实说得很难听,但秦妙却喜出望外,这意味着李棠是真打算放她回家。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秦妙没齿难忘。”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李棠将这两个成语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秦妙心底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家以后好好养伤,然后等着我的书信吧。如果你不回我的信,又或者不按我信上所说去做……” 李棠拍了拍秦妙的胸口,那里平坦如斯。 这个动作并无任何暧昧意图,只是提醒秦妙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我可是会登门拜访的。” 秦妙表情呆滞,随后紧紧握着李棠的手,那楚楚可怜目光确实像极了小狗。 “公子,我……我一定会听话的,一定会的!” “我相信你,你不要让我失望就好。” 李棠抽回手,随后看向窗外。 可以嗅到风尘中夹杂着炊烟,快到郡城了。 抵达秦岭郡后,李棠尽心尽力地将秦妙送了家门口。 “替我向你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问好,另外,你家位置挺不错的,蛮好找。” 李棠留下这句话后便驱车离去了。 但秦妙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她一定要乖乖听话。 “诶?这不是二小姐吗?” 一位守门的家丁认出了秦妙。 “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那家丁随即大喊。 秦府内一阵脚步声嘈杂。 “我的好女儿,你怎么迟了那么多天才到啊?你的身子……你的身子怎么了!” 尖叫声传来,车厢内的李棠耸了耸肩。 蓬莱州,龙渊郡。 龙渊郡乃是蓬莱州首府,位于蓬莱州东部,距离蓬莱天海仅一百余里,登上城最东边的高耸瞭望塔便可窥见蓬莱天海的一缕蔚蓝。 龙渊郡分为南北两城,中间被龙渊隔断。 这所谓的龙渊乃是封江入海口裂谷的延展,而封江则是流经大封国内的第一长河,号称大封第一龙脉,所以它入海的裂谷被称为龙渊。 龙渊不算深,高低约两百米,宽约一千米,每年海潮上涌时还会有观潮之景,场面波澜壮阔。 为了连通龙渊南北两城,人们在龙渊上修建了三座坚固美观的廊桥。 廊桥第一层通人马车辆,往上几层则作为住所、酒楼、茶馆、戏院。 一到晚上,三座廊桥灯火通明,宛如飞火琉璃。 除了特色鲜明的龙渊廊桥外,北龙渊的海侯祠,南龙渊的天武道场,都是享誉大封的名胜。 失去秦妙这位向导后,李棠兜兜转转花了三天才问明白如何前往龙渊郡。 他是从北门进的龙渊郡城,因为临渊王府便位于北龙渊。 与之对应的,龙渊州府位于南龙渊,如此分布倒是有趣。 不像别的州部王府与州府明争暗斗,龙渊郡这边突出一个各玩各的。 进城后,李棠思考该以何种面貌去见这位陌生且同族异脉的伯父。 回想自己本质是去投靠于他,最好表现得落魄一点,最起码不能开着这辆马车大摇大摆前去。 于是李棠将离与马车安排到一处客栈。 随后李棠给了离一些银子,好让他平时装得像个正常人,四处走走转转买买买,同时照看好马车。 临行前,李棠给离注足了妖力,给他“加满了油”,往后四五天都可以放置他。 出发前往临渊王府,一路上李棠特意让自己沾染了些道路风尘,显然自己“风尘仆仆”。 王府前,戒备不算森严,只有两个侍卫守在大门前。 屹立于大门前的还有两头威武的鎏金石狮子,王府牌匾的“临渊”二字,用笔独具气势,隐隐约约可察觉到一缕帝气流转其间。 临渊王李淮牧是当今大封皇帝的亲皇叔,同时也是北境狼烟大战的功勋亲王,曾与先代皇帝同生共死、浴血而战。 当朝天子自然很敬重这位皇叔,这牌匾上的题字,没准就出自当朝皇帝之手。 各路诸侯王中,临渊王或许不是最受宠的,但他一定是最德高望重的。 两位侍卫看李棠久久伫立于王府大门前,于是上前盘问。 “小兄弟,这里是王府,看够了就赶紧走吧。” 一位侍卫说道,语气还算客气。 李棠同样礼貌回道:“侍卫大哥,鄙姓李,有要事求见临渊王。” 侍卫一听,有些傻眼。 “啥,你要见王爷?” 一上来就说要见王爷,难道这小子不知道王爷近年一直深居简出,就连他们做侍卫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 别的一些龙渊郡有头有脸的勋贵想见王爷还得层层请示,这小子是个什么腕儿呢,还想见王爷? “小兄弟,这事儿我们侍卫做不了主。” 侍卫想让李棠知难而退。 “那就烦请做得了主的人通知一声。” 没想到李棠直接回了这样一句。 “诶,你小子是听不明白吗?” 侍卫急眼了,看着挺机灵的一小子怎么听不懂话呢? 就在这时,一辆白玉马车停在王府前,车上跳下两位少年,皆神采飞扬,鲜衣怒马。 侍卫看到后直接撇开李棠,随即迎了上去。 “五世子、白公子,恭迎二位回府。” 两位少年中,身着白衣的那位翩然美少年不经意间与李棠对上眼。 那年是李棠初次遇见白玉彦,那一年,白玉彦十六岁。 第三十四章 临渊王 “他是何人?你们二人为何刁难于他?” 五世子李庚阳质问道。 “我们没刁难他。” 两位侍卫解释道,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李棠在刁难他们两人。 五世子从侍卫那了解到情况,随后走到李棠面前。 “你要见我父王,所谓何事?” 李棠不卑不亢地回道:“在下有一封书信要交给王爷。” “书信?” 五世子皱着眉头。 “先给我看看。” 然而李棠摇了摇头,回拒道:“此书信必须由我亲手给王爷。” “你……” 李庚阳面露不悦。 就在这时,李棠悠悠开口道:“你身上有股甚是蛮荒的气息,以及一丝血的腥臭。 世子大人想必今天是去打猎了吧,猎物有麝鹿、斑鹰、三耳兔……甚至还有犄角虎。” 李庚阳一听,表情由不悦变为好奇。 他问道:“你是闻出来的吗?” 李棠点了点头,他截取的记忆里面就有几位老猎人,对山野动物的气味极其了解。 “好灵的鼻子!玉彦——” 听到李庚阳的呼唤,白玉彦打开了白玉马车的后厢。 打来的猎物都在里面,与李棠说的分毫不差。 顺带一提,猎物里面个头最小的反而是那凶名赫赫的犄角虎,因为他们打的是幼崽,成年的他们俩还不好对付。 “你挺厉害的,我李庚阳就喜欢结交奇人,既然你想见我父王,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言罢,李庚阳不顾侍卫的劝阻领着李棠往王府内走去,白玉彦则跟在身后。 进入王府后,李庚阳像是解放天性般横冲直撞,王府的下人奴仆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一来二去,他们也忽略了跟在五世子身后的陌生人李棠。 “五弟,说了几次了,不要在家里跑来跑去。” 抵达内院过廊时,李庚阳被一人拦下。 那人倚着过廊的栏杆,眼睛未从手中的书籍上挪开。 他比李庚阳年长许多,二人的面貌倒是非常神似,显然是亲兄弟。 大世子李辰罡,临渊王府的二号人物,临渊王深居简出,通常由他全权处理王府事务。 就在这时,大世子眼睛余光瞄到了李棠。 “请问,阁下是?” 他收起书籍,彬彬有礼道。 “在下李棠,来此求见王爷。” 李棠还礼道。 “李棠、李棠……李?” 大世子抿嘴一笑。 “实不相瞒,李棠兄弟,我父王此时卧病在床,恐怕不宜见客。如果你有什么要事,我可以代替父王为你处理。” 李棠依旧摇了摇头,回道:“抱歉,大世子大人,此事我必须亲眼见到王爷。” 李辰罡闻言只是耸了耸肩,随后风度翩翩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父王今日下榻于西懿院,不介意的话,就由我带你去吧。” 面对李辰罡的提议,李棠欣然接受。 而五世子李庚阳与白玉彦并未就此离开,而是跟随一同前往。 抵达那西懿院,大世子李辰罡示意李棠于院外等待,他先进去请示父王。 片刻之后。 “李棠兄弟,父王有请。” 李辰罡告知道。 随后他将自己的五弟与白玉彦挡在门外,仅放李棠一人入门。 进入院内,李辰罡为李棠掀开帘门。 李棠答谢后进入,至此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临渊王。 房间内还有一些侍药的丫鬟与奴仆,李辰罡让他们先出去。 此时此刻临渊王的状态并不好,他确实是卧病在床,并且脸庞浮肿,目光神游,显然是害了一场大病。 “你叫李棠?” 他问道,声音虚弱。 “正是,伯父。” 说着,李棠拿出书信。 临渊王接过书信,看到那亲切的字迹与熟悉的署名,他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拆信,阅读,随后临渊王李淮牧陷入长时间的缄默,唯有双手在颤抖。 “唉……棠瑗啊……” 临渊王一声长叹。 “你母亲走时痛苦吗?她写这封信时已经病重了吧,不然她的字不会写得如此歪斜。” 面对临渊王的询问,李棠却摇了摇头。 “伯父,我不知母亲何时写下这封信,但我知道,我也看到,母亲走时她脸上是洒脱的笑意。” “洒脱吗……” 临渊王闭上眼。 “如果我当年能鼓起勇气,也许棠瑗就不会……抱歉,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 灯火阑珊不堪回首,更何况当年二人还是年龄足足相差十岁的兄妹。 “无妨,伯父。” 李棠回道。 “你名字里也有个棠字,如此甚好。” 临渊王重新躺下。 “棠儿,我会将你视如己出,不过伯父我现在的身体……你暂且先在王府住下,吃穿用度皆按照世子的规格,有其它需要皆可诉求于你大哥。” 站在一旁的李辰罡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就是那位大哥。 “多谢伯父,小侄斗胆请问伯父害的是什么病?” 临渊王李淮牧摆了摆手,回道:“旧疾复发罢了,不过这几年越来越严重,可能我真的上年纪了。” “小侄从伯父身侧的药汤内嗅到三味主要药材,分别是金乌草、阳蜀参、赤仙菱角。 此三味药材都是药性凶猛的阳性药材,伯父莫不是苦于刀剑之寒蚀骨的旧疾?” 李淮牧眼前一亮,棠瑗这个儿子挺有本事啊,居然仅凭一碗汤药便分析出了他的病灶。 “伯父,我想给您献上一物。” 李棠下定决心道。 “何物?” 李淮牧甚是好奇。 只见李棠从行囊中取出一株通体赤红,冠如龙首的草药。 “此乃龙心草,小侄之前生活于山中,某日机缘巧合而采得的,此物风干后入药,可祛尽世间一切寒毒。” 李棠如数家珍道。 “居然有此等神草?” 李淮牧心动了,他所受的刀剑之寒本质就是寒毒,这么多年一直没能祛除干净。 “伯父请收下,当然一切还得听从伯父御医的医嘱,小侄仅仅只是将草药送上。” 李棠察言观色道。 “好好好!” 李淮牧不客气地收下,内心对于这个侄子的评价骤然拔高。 当然,他也考虑过如此巧合的背后是否存在阴谋论。 但他绝对不会认错棠瑗的亲笔信,并且李棠和她长得实在太像了,触目即是故人的影子。 于是他否定了种种阴谋论,这一切恰恰证明他与棠瑗的缘分未断,而缘分的纽带正是棠瑗的儿子——李棠。 “伯父,那小侄先告退了。” 李棠看向李辰罡,示意这位“大哥”随后带他逛逛王府。 大哥欣然同意。 临渊王也有些乏了,正想点头同意时,院落的门庭突然喧哗闹腾起来。 第三十五章 倾城卿衣 大世子李辰罡侧身错位,如游鱼跃水般拦在了闯入者面前。 “三妹,你似乎比五弟还会折腾,你难道也是小孩子吗?” 他颇为无奈道。 来者是一位身披银白甲胄的飒爽女子,不似寻常妙龄女子那般蓄着云鬓,而是特意将其剪为清爽的中短发,仅仅盖过耳垂。 照理说这位本应该是英姿飒爽的巾帼女侠,但她却天生一张妩媚的狐狸脸,那双桃花眸更是要命的灵魅。 三郡主李卿衣,自幼深受临渊王的溺爱,在临渊王府是妥妥的混世女魔头。 “大哥我都听说了,怎么有宵小来乱认亲戚,你就往父王身边带啊?” 李卿衣企图推开大哥,摩拳擦掌间似乎是想教训一下那个假亲戚。 “三妹,不要胡闹,什么乱认亲戚,这位李棠是真亲戚。” 李辰罡拍了拍李棠的肩膀,义正言辞道。 但在李棠看来,他这个行为颇有祸水东引的味道。 “你就是那个宵小?” 李卿衣打量着李棠,目光相当放肆,就差把嫌恶写在脸上。 “浑身尘土,穷酸落魄,一个大男人长着一张女人的脸,你是哪门子亲戚啊,我可不认。” 面对三郡主的诘难,李棠表现得甚是风轻云淡,倒也不是出于什么虚伪的“绅士风度”,而是他知道,此时沉默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由不得你认不认!” 临渊王李淮牧呵斥道,声音中带着怒气。 “父……父王,您醒着啊?” 从小到大几乎没被李淮牧呵斥过的三郡主,面对父亲的怒火,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你闹这么大动静,我如果还睡着,你是真把为父当死人了吗?” 李淮牧的怒气并未消退,反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女儿不敢,卿衣知错了,卿衣给父王请安。” 李卿衣扑到临渊王的卧榻前,就差挤出几滴眼泪了。 她的所作所为和她这身英姿飒爽的打扮,反差有点大啊。 李棠内心吐槽完,随即开口道:“伯父,三郡主与小侄初次见面,有些生分在所难免,还请伯父不要为此动怒。” 趁机唱个红脸,然而那位三郡主压根不要李棠给的台阶下,反而还了他一个白眼。 李棠也好奇,这位三郡主为什么如此抵触自己,仿佛自己的到来动了她的蛋糕一般。 “卿衣你听好,棠儿以后就是我临渊王族的一份子,他与你等是同血异脉的兄弟,我将一视同仁。 老四走了也有十年了,棠儿的到来正好能补上为父心中这块儿缺口。” 言罢,李淮牧困乏地眯起眼。 临渊王共有五位子嗣,分别为三男两女,大世子、二郡主、三郡主、四世子、五世子。 其中四世子年幼早夭,但临渊王对爱子甚是怀念,每逢佳节庆典都要摆上老四的牌位。 顺带一提,刚刚临渊王提到四世子时,三郡主李卿衣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与慌张。 这个细节被李棠敏锐地捕捉到,甚是耐人寻味。 可不要被我抓到把柄哦,三郡主。 “你们退下吧。对了,棠儿,你有空可以去见一下你二姐,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喊不动她。” 临渊王说道。 “小侄明白,伯父请安心休息,好好保重身体。” 李棠回道。 李淮牧笑了笑,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侄将他的病灶如此挂在心上,算有难得的孝心了。 大世子李辰罡此时上前拉起三妹,好让她别赖着不走,影响父王的休息。 三人先后离开西懿院,并与等在院外的五世子、白玉彦二人会合。 “三姐怎么进去时风风火火,出来时愁眉苦脸呢?” 五世子李庚阳趁机落井下石道。 “闭嘴,小五,还有你——” 李卿衣恢复了气势,站在李棠面前。 “不管父王怎么说,你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看,咱们走着瞧。” 言罢,她率先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李棠摸着下巴随后看向一旁的大世子。 “大哥,你难道不提醒一下三姐,她臀铠开线了吗?” 李辰罡一惊,随后眺望道:“我且看看……好像确实开线了,算了她已经走远了。 希望下人们不要眼贱,如果被我这三妹发觉,啧啧,挖眼割舌都还算小事。” 四个男人随后一道走着,边走边聊。 大世子李辰罡先开口道:“棠弟啊,三妹她平时就这个德行,你可别往心里去。” 李棠点了点头。 这是五世子插话道:“以前的三姐多温柔可爱啊,现在不男不女,说话还阴阳怪气,她为何会变得如此魔怔?” 李棠一听,哟呵,还有一个转型过程是吧。 那这个李卿衣是本相毕露,还是突发恶疾呢? 大世子敲了敲五弟的头,轻斥道:“不要背后说家人的坏话,要谨记父王定下的家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都是男人,说话比较通气。首先,小五和阿彦,以后李棠就是我们的家人了,你俩可以视他为四哥。” 五世子李庚阳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结果,他还挺开心的,因为他可以感觉到李棠会是一个超有趣的玩伴。 义子白玉彦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况且他身为义子对于王族间的亲缘关系没什么话语权。 随后李辰罡看向李棠,说道:“棠弟,你喊我一声大哥,那我以后都会把你当弟弟看待。 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咱们临渊王族也有自己的家规,你需遵守,违规就要受罚。 父王如今卧病在床,一切家族事务由我代行,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我提。” 李棠表示明白,四人又家长里短地聊了一阵,随后在回廊解散。 李棠被安排居住于原先四世子居住的院落,配备四位丫鬟,两位老妈子,以及六位仆役。 解散后李辰罡立即召集王府上下仆人,官宣了李棠的身份,让仆从们不要怠慢。 李棠则来到分配给他的院落,将自己安顿好后,坐在院中石凳上,等候大世子划给他的丫鬟仆役。 原先属于四世子的院落叫做“斋云院”,位于王府东北角,院中栽培了许多白菊,花语为追思故亲。 白菊的花瓣陡然落下,随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李棠的丫鬟仆役们来了。 第三十六章 拉拢 “棠公子,我等奉大世子之命服侍于您。” 丫鬟仆役们行礼后齐声道。 “不必多礼,往后的日子便劳烦各位了。” 李棠很客气地回道。 “棠公子言重了,我等自然尽心尽力。” 他们答复道,随后各自开始做事。 沉寂已久的院子再次热闹起来。 “棠公子,这位是您的贴身丫鬟玉兰,我呢,则是您的教母齐桂福,他们都叫我福姨。” 一位老妈子热情介绍道,她的穿衣打扮相当讲究,想必在下人中身居高位。 “那我也叫你福姨好了,福姨,以后请多指教。” 李棠笑道,随后看向那位名叫的玉兰的贴身丫鬟。 玉兰长得很周正,算不上惊艳但很耐看。 同时宽松的丫鬟旗袍也遮不住她前凸后翘的曲线,她的身材这块儿相当劲爆。 “棠公子,玉兰有礼了。” 玉兰低眉顺眼道。 她方一开口,李棠就意识到,这是位相当老实腼腆的姑娘。 容易操控,也容易被别人操控。 至于其他下人,李棠姑且算是相互认识了。 但其中只有教母福姨与贴身丫鬟玉兰需要他上心。 教母负责管理院落上下,除了李棠,她权力最大。 同时由于李棠是王族异脉,关于临渊王族的规矩,则由她教导给李棠。 至于贴身丫鬟,她全权负责李棠的起居,用膳时也会由她先以身试食。 只要李棠需要,她会整天待在李棠身边,任何要求她都会照做,哪怕暖床共浴。 如果主子为人好,贴身丫鬟的日子会很滋润,但主子性格差,甚至有怪癖,那贴身丫鬟就惨了。 玉兰此刻也颇为惴惴不安,她进入王府的时日不多,本来应该是作为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的大世子的贴身丫鬟。 结果今天大世子就干脆利落地把她划给一位闻所未闻的棠公子,让她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过见到李棠后,她觉得这位棠公子还不错,言行与样貌也甚是出众不凡。 但知人知面难知心,她还是有几分后怕。 至于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为什么进王府做贴身丫鬟,很显然,为了银子。 签下贴身丫鬟的字契,她的父母能得到十倍于一般丫鬟的佣金。 当然,玉兰也知道,这同时意味着她的亲生父母把她彻彻底底卖了。 夜晚,李棠待在主卧内看书,这时玉兰走了进来。 “棠公子,您身上的衣服方便交由我拿去浣洗吗?” 玉兰怯怯地问道。 “也好。” 李棠脱下外衣,将其折叠好交于玉兰。 玉兰接过衣服低着头,但还是忍不住窥两眼这位棠公子的赤膊。 那身形算不上精壮威猛,但每一寸肌肤与肌肉线条的搭配总有种近似金银玉器的精致美感。 玉兰没读过多少书,她认为美的东西,形容词仅限于金银玉器,实际上此时最贴切的形容词是“艺术品”。 “裤子也要拿去洗吗?” 李棠见玉兰呆在原地,于是问道。 “不用……抱歉,棠公子,裤子的话等你就寝时我自会拿去浣洗的,现在不必。” 玉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着衣服赶忙跑了出去。 李棠笑着摇了摇头,玉兰这丫鬟的小心思太好懂了,但他不打算点破。 外衣拿去洗了,他倒是还有一套衣服,不过那套就是他在石岗县平日里穿的衣服。 说实话,朴素得有些寒酸。 倒也不是说现在的李棠看不起朴素的衣服,只是时过境迁,寄人篱下自然不能太随意。 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凑合穿着了。 这时,福姨走了进来。 她满脸喜气洋洋,怀中抱着几套华贵的服饰。 “棠公子,大世子殿下给你订制的新衣服到了。” 李棠闻言,神情微微一愣。 他可没拜托这位大哥给他准备新衣服,显然是李辰罡自作主张为他订制了一套。 如此细致入微的考量,如此设身处地的关怀,让李棠很是“受宠若惊”啊。 当然李棠也心知肚明,如何人做任何事,所图唯有利益。 无利而为,唯有情字。 可自己与大世子这点淡薄的血缘亲情,恐怕连滥竽充数都算不上。 那想必他对自己也有利益的诉求,这笔人情自己迟早得还。 “棠公子,快来试试。 这套金缕翩鸿服,乃是十年绣龄的天衣纺绣娘用上好的璃州丝绸掺以赤金丝编织而成,背部点缀以鸿鹄之羽纹路,华贵且不失飘逸。” 李棠接过福姨递过来的衣服穿上,之后随意摆了个造型。 福姨啧啧称赞道:“大世子殿下眼光真好,棠公子的底子也是一等一的棒,这身衣裳仿佛就是唯你专属的。” 李棠闻言并未飘飘然,只是淡然一笑,随后接过下一套衣服换上。 “这件尊荣蛟龙袍乃是世子服饰,祭祖大典抑或圣上东巡时,需穿上此袍。” 李棠点了点头,看来他确实享受到了世子同规格的待遇,只不过无法套用世子的名头罢了。 最后是一套甲胄,制式与今早三郡主李卿衣穿的那套一般无二。 “这是演武铠,王族子弟比武时便穿这套甲胄,咱们临渊王族铠甲以银白色为主调,装饰以红缨、玉穗、饕餮纹。” 福姨甚是吃力地把甲胄抬至屋内,她在一旁打下手,帮李棠将甲胄穿上。 “好极了好极了,棠公子不愧为王族,气魄这块儿拿捏了。” 听着福姨的尬吹,李棠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人靠衣装。 穿上这身甲胄前,李棠活了这么多个年头也没见有谁说他有王族气魄。 “好了福姨,衣服我已经收到,你也下去休息吧。” 李棠脱下甲胄,开口道。 “好嘞,棠公子也早点休息。” 福姨告辞道。 待她离开后,李棠直接吹灭蜡烛,但他并未就此入眠,而是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思绪万千。 临渊王府中央,天策院。 大世子李辰罡点着灯,卧在榻上孜孜不倦地看着手中书籍。 “大哥!” 三妹李卿衣不请自来,甚至连门都不敲。 “三妹,你的教养呢?大哥我很失望啊。” 李辰罡放下书籍叹息道。 “大哥,如此关键的节点你居然还放任一个外人进来掺和我们家的事,你真是大智若愚了。” 李卿衣咄咄逼人道。 “不要学个词就乱用,什么大智若愚,另外什么外人不外人的,点头的是咱们的父王又不是我,你对我埋怨也没用啊。” 李辰罡这手祸水东引可谓炉火纯青,哪里都敢引,哪怕是自己的父亲。 “大哥,二姐蛰伏这么久,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切记你现在只是代行大权。” 李卿衣抛下一句,随后立马转身离开,连一句告辞都没有。 李辰罡重新拿起书籍,但目光变得格外阴沉。 来自二妹的威胁他清楚无比,可你李卿衣和我李辰罡也不是一路人啊…… 况且,为什么要排挤父王认可的人呢? 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命拉拢吗? 三妹,你和你背后的智囊一样鼠目寸光。 第三十七章 最难缠的人 李棠在临渊王府度过了第一个夜晚,睡眠质量一般,原因是床榻过于柔软,有些不踏实。 由于拿捏不准下人们早班的时辰,李棠在床上多躺了会儿,直到外面有了明显的动静再起床。 世间真是奇妙,有人睡到日上三竿仍浑浑噩噩,有人起早贪黑还要担心自己起太早扰人清梦。 “棠公子,你起得好早,是没休息好吗?” 贴身丫鬟玉兰已经候着了,不过看她头发的状态应该也才刚起。 “习惯早起了,其实你可以多睡会儿。” 李棠说道,这会儿公鸡也才打鸣三声,时候还相当早。 “那怎么行呢,公子,我来帮你梳洗吧。” 玉兰为李棠打来热水,又为他浸湿毛巾、拧干,再为他擦脸。 全程李棠完全不用自己动手,玉兰的手法也相当温柔,同时为了方便动作,她直接让李棠枕着自己的胸口。 此等温柔乡甚是舒适,世子的生活可真享受,只是李棠还有些不适应罢了。 “棠公子,早膳准备好了,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事先通知我一声。” 梳洗完,玉兰凑到李棠耳边轻声道。 “好,用膳吧。” 李棠起身,看似丝毫不留恋于温柔乡。 玉兰很快端来早膳,一条清汤鱼,一碟萝卜凉菜,一碗鱼翅海鲜粥,三个白面馒头。 这早餐不可谓不丰盛,简直是一顿大餐。 玉兰摆放好膳食,随后她取来一口小碗,每道菜她都会先夹一小口试菜,但也仅仅只是一口。 试菜完,大约又过了五分钟,玉兰确定膳食没有问题,示意李棠可以放心用膳了。 “你也一起来吃点吧。” 李棠邀请道,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不下。 “不行,棠公子,我没资格吃这些……” 玉兰回拒道。 试菜之人却无资格享用膳食,如果膳食有问题,死的人可是她们。 李棠不动声色,心中另有谋划。 “玉兰姑娘,说实话,来王府之前呢,我也只是个平民百姓。 可能我说这话有些恬不知耻,但人生来并无高低贵贱,只需时来运转。” 玉兰神色茫然,怯怯地回道:“棠公子,我不太懂这些……可能我天生就适合伺候别人吧。” 李棠笑了笑,说道:“那我就明说了,你遇到我算交好运了,现在你拿起那小碗。 这些膳食你想吃什么就舀什么,我一个人吃不完但也不想浪费。 如果你担心被什么人看到后说闲话,我帮你做主。” 言罢,李棠关上卧室的门,同时拉下窗帘。 “棠公子,我……” 玉兰不想犯错,但她能感觉到李公子是完全出于善意的。 “那我吃了……” “吃吧吃吧。” 善意对于忠厚的人而言是“致命”的,仅仅一顿早膳,李棠就俘获了玉兰大半的忠心。 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但你如果接受,那善意就是实打实的。 用完膳,玉兰收拾餐具准备离开。 “记得擦擦嘴。” 李棠提醒道。 玉兰脸一红,她也知道自己吃相很慌张。 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她心头似有小鹿乱撞。 玉兰下去后,李棠穿上了那件昨日送来的金缕翩鸿服。 同时他理了理头发,并用发带绑好。 就按伯父说的,他等会要去拜访一下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姐。 二郡主李素衣,听闻她自幼聪慧过人,似有读心异能,身边人在想什么她都能猜到并且十不离八九。 面对这样一位诡智若妖的人,李棠还是倍感压力的。 但他也有自信,毕竟从掌握的记忆来看,他记忆中也有不下数位智囊,还有云巍这位心思叵测的大阴谋家。 二郡主居住于王府东南角的天心院,紧挨着王府的藏书阁。 李棠只身前往,王府内的道路他已经快摸清了,更何况藏书阁是一个相当显眼的地标。 抵达天心院,明明是二郡主居住的地方,却没什么侍卫,下人也不多。 “麻烦通知一下二郡主,李棠求见。” 他与一位下人对话道。 “如果是棠公子的话,二郡主有令,请你直接进去吧。” 那位下人回道。 看来这位二姐已经预料到自己要来。 李棠从正门而入,但客厅与会客室都无人。 看来二郡主只可能在卧室,那也是二郡主的闺房。 “二姐,小弟李棠前来拜访。” 李棠发现卧室的门虚掩着。 没有得到答复,李棠就当做默认,虽后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记忆深刻。 满地都是书籍与各类衣物,衣物的种类涵盖华贵的礼服乃至贴身的肚兜。 二姐李素衣的房间也过于杂乱了吧,而且这个情况显然是她故意不让下人收拾整理。 “嗯……呼?” 卧榻上传来呢喃,素色的床帐下,卧于其中的那道身影如灵蛇般蛊惑婀娜,且一丝不挂。 “冒犯了,小弟来得不是时候。” 李棠躬身后退,这个情况显然二姐还没起床。 这时一只素手从床帐内伸了出来,冲着李棠勾了勾。 “你过来~” 那道声音极其慵懒,同时夹带一种摄人心魄的妩媚。 李棠鬼迷心窍般走了过去,随后趴在床帐边。 这时那道身影从床帐内向李棠缠了过来,她肆意用手蹂躏着李棠的脸,时不时还将嘴凑过来连亲带咬。 这怎么看都像李棠遇到了一条“噬人美女蛇”。 “好甜的味道,不错,你是个好弟弟、好男人、好人。” 李素衣断言道,随后停止了蹂躏。 李棠这才有机会与这位美女蛇对视。 她与三郡主似乎是两个极端。 三郡主留着短发,而二郡主却将长发留至脚踝,宛如一件香风拂面的披风。 这一头长发并不杂乱,反而柔顺得如一团黑云。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脸颊有几分婴儿肥,属于可爱类型。 但她的一双眸子很是特别,星河流彩兼顾凶狠与柔情,那是种独特的御气。 尽管整个人画风偏可爱,但一双眼睛将她拉回了御姐的行列。 另外,说回她一丝不挂的问题。 这其实也不算问题,因为她的含金量只能险胜身残志坚的秦妙。 这是天大的不幸,别人那起码是横看成岭侧成峰。 到二姐这就是远近高低都相同了,毕竟一马平川嘛。 至于其它一些羞人的部位都被她的长发遮得严严实实,没啥看头。 “二姐,你该把衣服穿上了。” 李棠提醒道。 “不要,因为我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她居然拒绝了,而且说出了一句相当令李棠震惊的话。 或许李素衣是他有史以来遇到过最难缠的人。 第三十八章 倾世素衣 “二姐,实不相瞒,我这身是新衣服。” 李棠想尽量说得委婉些。 “嗯,你穿着挺好看的,不用担心,我的身子可比很多人的心干净多了。” 李素衣如此回道。 “若是如此比较,只怕淤泥覆身也会显得清涟,毕竟人心太黑且五彩斑斓。” 李素衣眸光微潋,她抚着李棠的头发,轻语道:“你说出了很有趣的话呢。” 她起身,似有清风拂面,薄纱制成的床帐扬起,浮沉间李素衣披上一件烙金蟒纹袍,如瀑般的黑发似乌云漱雨,飘扬而下,画面定格。 “如此穿着,你可会自在些?” 她问道。 李棠失神仅一瞬,随后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不再留连。 李素衣自然注意到了这些,她表情甚是微妙,嘴角几番上扬却又生生憋住。 “我无意打扰二姐休息,我只是前来拜见,也仅此而已。” 说完,李棠想要请辞。 “你先别急——” 李素衣挽留道。 “我呢不太会说话,总之,我是个很依赖直觉和第一印象的人,还有还有,我很厌恶肤浅的人,我感觉他们都好肤浅愚昧。” 她的语序甚是混乱,可以看得出来确实不擅长组织语言,同时她的话语间有一种难掩的兴奋,就像是抽到限定稀有卡组的手游玩家。 “他们是指?” 李棠问道。 “除你之外的所有人。” 李素衣一语惊天。 “我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李棠语气平淡地回道。 “你错咯,区别可大着呢,从你的眼眸中我能看到成百上千人的影子,此等深度怎可能肤浅?” 李棠闻言呼吸一滞,但他努力控制着表情,使之看起来依旧从容。 “二姐,我李棠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大错特错!” 李素衣情绪一激动,大口喘息着。 “抱歉,请让我平复一下——” 她连连深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你不用防备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反倒你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可以看出来,她在疯狂组织语言。 “大哥是不是已经拉拢你了,该死,我得怎么补救呢?”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可怕,种种极端的手段浮出脑海。 “二姐——” “李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所以与我一起吧,我们携手必能得到一切。” “二姐——” “还不够吗?那这片江山如何?你与我一起必定能颠覆乾坤。” “二姐!” 李素衣的话越来越危险,李棠捂住了她的嘴以防隔墙有耳。 “我未打算与任何人一起,哪怕是你。而且,二姐你如此聪慧,想必清楚一个道理——” 李棠凑近她的耳畔,呢喃道:“得不到的,才是独一无二的。” 李素衣的狂热终于消退,李棠随即松开了手掌。 “容我下次再来拜访。” 李棠赶紧告辞道。 “抱歉,棠弟,我今天多有失态。” 二郡主低头道。 “无妨。” 李棠站起身离去。 李素衣注视着他的背影,眸中的狂热之火再次燃烧。 “我得到的,不仅会独一无二,更会完美无瑕。” 之后李棠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斋云院,他将卧室的房门关上,脱下外衣擦干背后的冷汗。 李素衣那如妖孽般的直觉与洞察力让他冷汗浃背。 这是李棠拒绝她的理由之一,为了守护住自己的秘密,自己与李素衣最好保持一个微妙的距离。 夜晚,大世子李辰罡将兄弟姐妹几人召集到天策院,说是自家人的晚宴。 李棠自然也收到了邀请,他依旧穿着那件金缕翩鸿服前去赴宴。 说是家宴,但李棠觉察到宴会氛围有一丝反常。 二姐李素衣依旧缺席,她从来不参与这类家宴,哪怕是临渊王亲自传她。 大世子李辰罡位于首席,三郡主李卿衣位于次席。 李棠与五世子李庚阳共同位于三席,而养子白玉彦则压根没收到邀请。 “此宴权且为我棠弟接风洗尘。” 大世子宣布道。 三郡主李卿衣闻言,踢开座位站起身,闹出的动静颇大。 “既然如此,那我可直接走咯。” 然而李辰罡满脸笑意,只回了一句:“请便。” 得到许可的三郡主反倒又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 是什么使她改变主意了呢? 李棠很好奇。 菜肴上齐,无人动筷。 大世子李辰罡第一个动了筷子,之后才有了杯盘交接的声音。 大家也是心照不宣,虽然菜肴美味且都是山珍海味,但都只是夹一口意思意思,并无狼吞虎咽之人。 李辰罡饮了一口玉琼酒,借以润喉。 随后他轻咳两声引起众人注意,开口道:“此时于此的都是自家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棠弟加入我临渊王族乃是一件幸事,此事得到了父王的首肯,我不希望有人再为此挑衅、挑拨离间。” 三郡主李卿衣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 “再犯者,家法伺候。” 李辰罡一拍桌子,三郡主连忙噤声。 “此外,我希望由我牵头,三妹与五弟将自己的产业分一处给棠弟,作为他的立足之本。” 他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我作为牵头人,我将我名下的廊桥酒楼送给棠弟。三妹、五弟,你们呢?” 五世子李庚阳不假思索道:“北山与西山的猎场,棠哥将稳坐第三把交椅,以后我、玉彦、棠哥,三人可一起打猎。” 李棠微笑着点头致谢。 轮到三郡主,李卿衣一脸不情愿,回道:“一介外族……” “小心家法哦,卿衣。” 大世子目光不善道。 李卿衣涨红了脸,继续说道:“反正他在龙渊郡人生地不熟,怎么能经营好咱们王族的产业。 我不可能把好区域分给他,真想要……城郊的义庄你拿去得了,死人的钱总会赚吧?” 众人闻言,一阵沉默。 大世子李辰罡最先动了怒,他摔了一只杯盏,呵斥道:“李卿衣,好言相劝你不听,你当真想吃那家法不成?” “大……大哥?” 李卿衣也没想到平日温文儒雅甚至有些懦弱大哥会如此暴怒。 为了一介区区外族,值得吗? “大哥,一家人当以和为贵。” 李棠站起身,调停道。 “义庄也罢,这也是三姐的一番心意,我李棠要了。” 大世子沉默许久,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李卿衣,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连串事件结束,反倒是刁难人的三郡主最后一脸委屈。 家宴散后,众人离去。 李辰罡将李棠留下。 “昨日你见了二妹,对吧?” 李棠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你还是我的‘兄弟’,李棠。” 大世子意味深长道。 李棠望向他,只是沉默不语。 第三十九章 壶中日月 李棠在王府庭院内徘徊,月明星稀,虫鸣风吟。 回想大世子所说的话,果然王府上下到处都是大世子的眼线。 就连自己的身边恐怕也都是大世子的眼睛。 同时李棠也很好奇,大世子是怎么断定自己没有依附二郡主的。 仔细思考一番,李棠推断,以二郡主的性子,她想必会以极端手段宣告对自己的所有权。 二郡主此时闭门不出、诸事如常,恰好就印证了李棠没有依附于她。 同样了解李素衣性子的大世子,自然也知道这点。 所以他给足了诚意,处处维护李棠,不惜对三妹发怒。 只因为李棠是“兄弟”。 相比二郡主的直言诉求,大世子润物细无声的所作所为,不知不觉间会使李棠与他的阵营绑定。 李棠此刻要万分小心,他已经处在王府内部权力漩涡的边缘。 表面上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背地里却都是勾心斗角。 他不能被卷入任何一方阵营,他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持中立。 因为中立,才能使他利益最大化,才能让他保持自由的话语权。 当然,现在的李棠还没资格选这选那,他要尽快在龙渊郡立足,否则一切都没得选。 至于三郡主分给自己的义庄,说实话,此乃正中下怀。 由于轮回之宫的存在,李棠必须保持目睹生死的频率,义庄是个好选择。 三郡主本以为的刻意刁难,没想到却是顺水推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回到斋云院时,夜已深。 卧室的灯点亮着,李棠走进卧室。 他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仅仅只穿着肚兜,那是他的贴身丫鬟玉兰。 “棠公子,你回来了。” 玉兰用手遮着身子随后站起身。 她刚刚躺在床上做的事,便是所谓的暖床。 “你下去吧,辛苦了。” 李棠说道。 “请让玉兰服侍公子入寝。” 她并未离开,反而主动请缨。 “服侍入寝?是正常的,还是香艳的?” 李棠饶有兴趣地问道。 听到李棠的询问,玉兰的脸立马就红了。 “公子如果需要,什么样的都可以。” 她说出这话需要莫大勇气,比起其她贴身丫鬟的半推半就,她这算主动献身了吧? “那就正常的吧。” “欸?” 玉兰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就这样,玉兰替李棠褪下衣物,随后整齐折叠好。 李棠躺下,她伏在床榻边,手里摇着扇子,口中轻哼着悠扬动听的调子。 “最近气候转热,暖床其实大可不必。” 李棠劝道。 “棠公子不喜欢吗?” “喜欢,但我不喜欢热。” “那我可以给公子摇扇子。” 说着,玉兰摇得更卖力了。 “如果我睡去了,你可以自行下去休息。” 李棠睡意盎然道。 “没事,我待在这就好了。” 玉兰柔声回道。 之后李棠耳畔萦绕着玉兰哼的小调,随即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睡眠质量极佳。 第二天醒来的时间如往常一样,但李棠依旧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好让趴在他床头而眠的玉兰多休息会儿。 随后他像昨天那样与玉兰分享了早膳。 李棠知道,对于玉兰这样老实的姑娘而言,自己这些不经意间的小恩小惠,在她看来便是如获至宝。 如果她也是大世子安插的眼线,李棠势必要将她策反过来,并以她为支点撬动整片监视罗网。 至于今天,他准备出门,前去视察一番“家人们”分给他的产业。 重点考察对象为城郊的义庄,这对于李棠而言是支柱产业。 三郡主其实话糙理不糙,只不过李棠不仅能赚死人的钱,而且他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他一路向王府大门走去,遇到的仆从纷纷向他问好。 李棠也清楚,这些点头哈腰的仆从,他们的口耳相传会形成一条条信息链流入大世子的耳朵。 抵达门口,一位马车夫上前问安,随后开口道:“棠公子可要去往何处?我可驾车载你前往。” 李棠淡笑着摇头,回道:“不必劳烦,我步行前去足矣,我去看看兄姊分给我的产业。” 他直接挑明了目的地。 “行,棠公子请便。” 马车夫点了点头,随后目送李棠离开。 龙渊郡的街头很是热闹,比起端阳郡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来多商贾,行人着鲜衣,一派繁荣。 龙渊本身就是一处入海口,廊桥下日有千帆游过,航路宽阔通顺,可远销蓬莱天海之上的诸多岛国。 作为倚靠龙渊而生的龙渊郡,其存在的一个重要意义便是镇守蓬莱天海的咽喉,使之成为海陆交易的枢纽。 因此李棠在龙渊街头可以看到了许多古铜肤色的天海岛民。 他们身穿用鱼鳞装饰的特色服装,穿衣风格的主调为清凉简朴。 男子高大壮硕,女子火辣婀娜。 从龙渊北城一路向南便可抵达龙渊廊桥。 三座廊桥以“左中右”区分,建筑风格大体相同,而装潢流派各有特色。 左廊桥代表天海岛民的文化流派,多以海浪纹、游鱼纹装点桥面,四处可见海螺、鱼骨等挂饰。 廊桥二楼的歌舞厅更是重量级,随处可见身穿火辣草裙的岛民美女。 据说她们独创的扭胯舞极其带感,没有男人能抵抗她们扭动带劲、奔放似火的扭胯舞。 这是所有男人的软肋,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想挑战一下自己的软肋。 右廊桥代表蓬莱州本土文化流派,桥面记载了许多先民故事,或以文字,或以彩绘。 所有故事都围绕着一个古老的预言: 第一批上岸的岛民入主蓬莱,万年后他们的子嗣将征服大陆,人皇缘起于天海。 中廊桥则代表大封正统的文化流派,廊桥以恢宏大气、势吞山海为基调。 桥面有一名为“壶中日月”的绝世浮雕,日月皆浮沉于壶中,此壶即是大封。 大世子分给他的酒楼便在中廊桥二楼,李棠观摩了浮雕“壶中日月”,饱览其浩渺磅礴之大气。 人之巅峰,当揽日月,摘星辰,攻夺神之国度,天下万世而臣服。 李棠深呼吸着,收敛心中的豪情。 没想到仅仅一幅浮雕,竟能带给他如此巨大的触动。 随后李棠登上二楼,告知酒楼的掌柜,以后你的老板换人了。 酒楼掌柜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看来大世子事先已经打过招呼。 李棠没有多留,他下一步将移步城郊。 平心而论,他最想做大做强的,首选义庄。 第四十章 义庄 西懿院中,御医按时复诊。 “钱御医,我侄儿送我一株龙心草,你且看如何配药。” 临渊王说道。 “龙心草?!” 老御医眼前一亮。 “王爷,此草真是那龙心草,而且品质甚好,王爷的寒毒有望根治了!” 钱仁心擦亮眼睛,反复检查,确认自己判定无误,这株正是药典中被誉为“龙之不老心”的神草——龙心草。 “没想到棠瑗的儿子真救了我,本王还以为我会因这可笑的寒毒而熬不过这个夏天。” 李淮牧悠悠道。 “王爷千岁,岂会因此仙去?老奴就算呕尽心血,也会医好王爷。” 钱仁心叩拜道。 “况且此时有了这龙心草,王爷必能药到病除,重振当年歃血狼烟之雄风。” 李淮牧听着老御医的忠心之言,不由感慨万千。 “仁心,本王当年救你出那北境狼巢,过去多少年了?” “三十二年,王爷。” 临渊王点了点头,随后喃喃道:“倘若我恢复健康,再一举登临三品武师,想必就以我这残破的身躯也能再续百年。届时,我必能……”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闭上双眼像是极其困乏。 “仁心,熬药之事你需亲力亲为,并且不要告知我的子女。” “老奴领命。” 另一边,李棠已经抵达城郊。 城郊之地虽人烟稀少,但不算荒凉。 脚下多为泥土路,只有部分路面会铺上碎石。 道路两旁是各色花草,时不时还有蝶蜂飞舞其间。 义庄位于泥土路的拐角处,位置很微妙,远离郡城又挨不着村镇,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李棠倒也能理解,干这一行远离人群可以少惹人晦气。 但如此偏僻,只怕会影响到了生意,毕竟死人不会找上门,还得是活人跑腿。 三间土坯瓦房就是义庄的全部了,一间放棺材、一间停尸体、一间睡活人,分配合理,但突出了一个词儿——简陋。 李棠抵达时,义庄正好有生意。 只见一身穿道士服饰的人,正舞着一把桃木剑,咿咿呀呀地念叨着。 那道士中等身材,留着长胡须,而且是一字眉,颇有“一眉道长”的风范。 但就事论事,他这手剑舞得甚是蹩脚,充其量只是挥剑跳大神。 “急急如律令,灭!” 他用桃木剑穿起一叠符纸,随后用明火点燃,最后将符纸的灰抖到客人头上。 “好,魑魅魍魉已经退散,你可以回去了。” 那道士沉声道。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客人拜谢道,随后匆匆离去。 见人走远,道士脱下道服,挺直腰板,并把假胡须扯下,俨然从仙风道骨的老者返老还童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正唉声叹气,为了挣几个铜板,跳大神跳得大汗淋漓,真是累死个人了。 李棠这时走了过来,那人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 “您哪位?” 发现并不是刚刚的客人折返,少年松了口气。 “假胡子、假行头、假道士,倒是这眉毛是真的。” 李棠开口道。 “嘿嘿,兄台还请见怪不怪,总要混口饭吃嘛。等会儿,兄弟你到底谁啊?” 他再次问道。 “我是你的新老板。” 李棠简而言之道。 “我记得我老板是个大美女来着,兄台你……美倒是挺美,但你是男人啊。” 他的话让李棠啼笑皆非。 “都说了,是新老板,那位大美女把这义庄过户给我了,需要给你看凭证吗?” “不必了,算了,还是看一眼吧。” 看了凭证,确认李棠确实是新老板后,那人很快就接受了。 “这义庄就你一个人吗?” 李棠问道。 “不,还有我师父,他今天跟人出殡去了,上次我偷了人家贡品吃,所以他没带上我。” 这小子说话有点意思,就是有点不过脑子。 偷吃贡品这事也能到处说的吗?不知道是本性质朴还是缺心眼。 “对了,老板,我叫张眉,您贵姓啊?” 张眉问道。 “那大美女是我三姐。” “哦哦,李老板,幸会幸会。” 看来人倒是不傻。 “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李棠问道。 “他啊,这些玩意都是他的。” 张眉指了指道士行头与假胡须。 “他是个道士?” “呃……他是个老骗子。” “……” 两人随后进了活人睡的房间,张眉手脚麻利地给李棠沏了杯凉茶。 “老板呐,最近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喝杯凉茶解解渴吧。” 张眉笑道,随后他自己先海饮了一番。 李棠举起茶杯,微微茗了一口。 “茶不错。” 李棠有些意外道。 “那可不,以前我可是在龙渊茶馆当学徒的。” 张眉颇为自豪。 “对了,刚刚那人怎么回事?” 李棠好奇道。 “他啊,他老婆死了,结果他说最近几天晚上总觉得床旁边躺着人,就像老婆还在时一样。” 张眉顿了顿。 “老板呐,这事你听着可能觉得邪乎,其实多半是这个人自己心里有鬼,找我做法事不过是图个心安。” 李棠点了点头,回道:“你跳大神确实卖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嘿嘿……” 张眉摸着后脑勺傻笑。 不过……李棠回想起张眉喊的是“魑魅魍魉”,而且上一句还是“灭”。 那人心里得是多有鬼,才会把自己的妻子当做“魑魅魍魉”来“消灭”啊?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位中年道士走了进来,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假胡须扯掉。 “他奶奶的,那帮人跟我玩阴的。” 他骂骂咧咧着,还没注意到李棠。 “张眉,给为师沏杯茶,为师今天太晦气了,被人用刀架着葬了一口空棺,做这种阴损事还被刀架着,钱也没挣着,他奶奶的。” 师父此时一抬眼,发现了李棠。 “李棠,棠公子!幸会幸会。” 他一改骂骂咧咧的神情,满脸堆笑地握住李棠的手。 李棠附和地笑了笑,此人认出了自己,想必是三姐有所吩咐,但这个当师父的明显没告知自己的徒儿。 “师父,这位是李老板啊,什么棠公子?” 张眉端着茶说道。 “你懂还是为师懂啊?” 他接过茶水,随后敲了敲傻徒弟的脑袋,打发道:“别傻站着,去铺子里把棺材都擦一遍,棠公子由我来接待。” “好好好,别打人嘛。” 张眉捂着头跑到放棺材的房间去了。 “棠公子,在下朴真元,此义庄便是我在全权管理。” 李棠点了点头,回道:“朴庄主,你刚刚说的葬空棺,是怎么一回事?” “这……” 朴真元一时语塞,他在思考该从何说起。 第四十一章 无名尸首 “长话短说便好,我只是好奇。” 李棠补充道。 朴真元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所谓葬空棺就是一切丧葬事务如常,唯独棺中没有尸首。 此事不同于衣冠冢,空棺所要葬的人通常活得好好的,葬他则是一种恶毒的诅咒,诅咒一个好端端的人赶紧进棺材。 这通常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双方干的缺德事,没想到有人竟然会委托义庄来主持,这不是晦气是什么?” 朴真元越说越气。 “之后被人用刀架着,不得不主持了葬空棺?” 李棠问道。 朴真元点了点头,回道:“最气的是那帮人还不付钱,付钱了啥都好说,结果他们除了棺材钱,其它一概不给。” “他们是指?” “南龙渊的包财主家的二世祖,还有他的一帮地痞小弟。” 李棠眉头一挑,意味深长道:“区区一个小财主,也能欺负到我临渊王族头上?” “啊,这个……这个……” 朴真元再次语塞,他当然知道,如果拿出临渊王族的背景自然谁都得老老实实付钱。 可这份活儿是他私接的,算是赚点外快,又怎么敢挂临渊王族的名号呢? 正常渠道也不会接到葬空棺的活儿,朴真元去之前也纳闷,为什么这次佣金会这么高。 当然,他最后也没拿到佣金,完全是被人钓鱼了。 此刻朴真元的小心思,李棠看得一清二楚。 “过往之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现在开始你得老老实实的,明白了吗?” 朴真元连连点头,回道:“明白明白!” 李棠再问道:“除了咱们以外,龙渊郡还有多少家别的义庄?” 朴真元思考一番,回道:“大大小小有七八家,最大的是龙渊义庄,最小的恐怕就是咱们了。” 李棠眉头一锁,声音低沉道:“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冒犯,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隶属于临渊王族名下的义庄,会混得如此不堪?” 朴真元此时的表情既为难又无辜,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但说无妨,现在这义庄的老板是我。” 李棠给了他一个机会。 “棠公子,以前三郡主压根没把义庄当回事,她一不给钱,二不派人。 咱们义庄的位置本来就差,没钱迁地自然没有客源,另外人手短缺,我就这么一个徒弟还是骗来的。 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是地藏王菩萨转世,无法指派死人都到我们这来,那只能苟且了。” 朴真元将心中积压的苦闷一吐为快。 李棠闻言眉头依旧紧锁,他已经预料到了义庄的困窘,但没想到会困窘至此。 “迁地需要多少银子?” 李棠问道。 然而朴真元深深叹了口气,回道:“现在已经不是迁地的问题了,别的义庄早把生意抢光了。”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其余义庄如果不倒,本义庄再无翻身之日。 现在轮到李棠为难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思考办法。 阴损的商招?王族身份明抢?复刻暴雨杀人夜? 无数心声在争吵,馊主意层出不穷。 李棠不得不先把此事搁置,将混乱的心声全部抛之脑后。 “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李棠感叹道,朴真元也随之附和。 “不过就算上一任老板有九成问题,你自己难道没有哪怕一层的问题吗?” 李棠突如其来的棘手质问让朴真元一时不知如何狡辩。 “这个嘛……没活儿自然没法上工。” 李棠摇了摇头,反驳道:“活儿是可以揽的,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每个月起码得有基本的指标。” “指……指标?” “没错,所谓指标就是指定的目标,我给你指定的目标是一个月起码接十单活儿。” 李棠语气坚定道。 “十单也太……” 一场白事往往要从早到晚,遇到某些难缠的大孝子还得陪着守孝三天三夜。 一个月也就三十天,徒弟张眉还未能独当一面,那十单便意味着他一个月得有半个月都要上工。 他倒是不怕累,但归根到底还是那个问题——没活儿怎么上工? “这些就不是老板要考虑的了,指标肯定要完成的,完不成你可以拿自己凑指标。” 李棠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朴真元已经开始心惊肉跳了。 李棠也很无奈,但卷总比摆烂好,就算再退一步,被动摆烂也总比主动摆烂好吧。 优质的员工都是压榨出来的,这个道理李棠有过切身体会,放之四海而皆准。 另外,朴真元与临渊王族的人事契约是终生制的。 也就是说,他没有跳槽的权力,那么他就是完美的压榨对象,同时也有成为一等一好员工的潜质。 以轮回之宫现在的胃口,一个月十单也只能是温饱。 义庄的发展问题仍需要解决,但李棠此时急需一个契机。 江湖与市场都可以类比为海洋,唯有庞然大物陨落,底下的小虾米才有机会野蛮成长。 一鲸落,万物生。 但他还不具备猎杀鲸鱼的能力,只能等待鲸落的契机,届时再推波助澜。 “师父!来客人了。” 张眉大喊道。 “来了。” 朴真元回道,这不指标就来了嘛。 李棠起身同往,他毕竟曾是一名仵作,对于尸体之类的不算陌生。 义庄前的空地上,几个村民打扮的人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抬至于此。 朴真元掀开白布检查尸体,表情甚是精彩。 “你们认识他吗?” 几个村民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胆大的村民回道:“都被吃成这样了,谁还能认得出来啊?” 朴真元揉了揉眼睛,然后将白布严严实实地盖了回去。 “你小子别偷看,吓人得紧。” 他赶走张眉。 “怎么回事?” 李棠走过去问道。 “哎哟,棠公子,您也别掀开看了,此番惨状简直不忍直视。” 朴真元阻止道。 “你说说,怎么个惨法?” “此人应该是被狼群咬死的,随后遭到了分食。 五脏六腑全被掏空,脸皮被啃掉了,我现在都不敢断定尸首的性别,因为那玩意也被叼走了。” 这确实有够惨烈的,听着都觉得疼。 龙渊郡这边多悍狼,块头儿与气力都是一等一的,而且还成群行动。 它们唯独中意吃新鲜的血肉,对于腐肉不屑一顾,这也导致它们攻击欲极强。 同时为了保证猎物的新鲜度,狼群通常在猎物还未完全死去时就开始进食。 此人若是真被狼群咬死分食,那死前的痛苦可想而知。 李棠欲窥见其过往,同时也是给轮回之宫打打牙祭。 他掀开白布,目睹其死亡,其记忆将纳入轮回之宫。 第四十二章 狼宴 【村民牛大旺,享年二十六岁,被群狼噬咬而死。】 【出生:世代农耕。】 【三岁:田间嬉闹时不慎摔入水渠,额头上留下一条明显的伤疤。】 【五岁:大旱饥荒,饿极而疯魔,父母欲将其分食,祖父竭力劝阻,从此他便再也没见过祖父。】 【六岁:开始从事轻体力农作。】 【十岁:又遭大旱,作物颗粒无收,父母又动心思,适逢龙渊州府开仓赈灾,逃过一劫。】 【十六岁:成亲,同年儿子出生。】 【十七岁:儿子夭折,但添一女。】 【二十岁:父母双双病逝,守孝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其孝闻名十里八乡。】 【二十二岁:又遇蝗灾,自剃其肉煲粥不让爱女饿死,所幸皇帝东巡,大国祭出手,镇灭了蝗灾。】 【二十六岁:夜归,遇一少女,随之群狼皆至,被噬咬分食。】 李棠锐评:了不起的父亲,但也是一个十足的倒霉蛋。 他上辈子是唐僧吗?小时候父母两度要吃他,成年后自行割肉救女,最后还丧命狼口。 他这个人生经历只能说命数如此,此劫难逃。 不过牛大旺丧命当晚遇到的那位少女让李棠很是在意。 他有种直觉,这位少女不是偶遇的路人。 那么,就截取这段经历吧。 “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别这样我是有女儿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要让它们过来!救命……命啊。” 绝望的心声刻骨铭心,李棠再次目睹了当晚的情形。 那少女裹着红色的头巾,全然一副童话中“小红帽”的打扮,然而她却驱使着狼群,将眼前无辜且善良的农夫大叔吞食。 “抱歉呀,它们饿了。” 但少女的脸上不见一丝歉意。 残月冷湛,她嘴角的一弯远比月钩灿烂。 记忆结束,绝望彻骨的凄冷还未消散,李棠的牙床甚至还在打颤。 “都说了,别看嘛,要是给棠公子吓个三长两短出来,小的哪担待得起啊。” 朴真元从李棠手中夺过白布,重新给它盖了回去。 “我毕竟也是凡夫俗子。” 李棠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 “嗯,对对对。” 朴真元表示理解。 随后他与那几个村民交涉丧葬事宜,以及最重要的费用问题。 几个村民虽能热心地将尸首抬至义庄,但一提到银子,他们都沉默了。 “小伙子们,我开义庄也不是做慈善,虽说死者为大嘛,但没钱估计也难过奈何桥呀。” 朴真元摊开手无奈道。 几个村民小伙面面相觑,纷纷回道:“可我们真不认识他啊。” 他们没理由给不认识的人凑丧葬费,说难听点,就算是认识的人,哪怕是自家老母。 他们也只会自个儿刨个坑埋了,义庄对他们而言太奢侈了。 原本他们打算扔到义庄门口就跑,结果被那位少年发现,庄主一出来,他们也走不掉了。 “庄主,你总不能让我们把他又扔回去吧?” 小伙们无奈道。 朴真元沉默不语,他心里其实觉得,真扔回去也不是不行,就是损点阴德。 但没钱谁干活啊,棺材和人力都是要钱的。 “他额头上有条陈年伤疤,你们有谁知道吗?” 另一边,李棠又把白布掀开,还把尸首的头部露了出来。 “哎哟,我的天老爷啊,棠公子你……” 朴真元的话还没说完,一位村民惊呼:“这条疤,难道是大旺哥?” “牛大旺?” “好像真是他,那群杀千刀的畜生居然把大旺哥吃掉了。” 几位村民脸上满是悲痛的表情,与之前的做派截然不同。 “你们去通知他的家人吧。” 李棠一声令下,完全把朴真元晾在一边。 “好!” 一位村民狂奔而去,剩下几人自发留了下来,说要帮大旺哥处理后事。 “这牛大旺是你们什么人?” 朴真元问道。 村民前后态度的转变属实大得让他有些瞠目结舌。 “大旺哥是个好人,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孝子,村里谁有难处,他总第一个站出来帮忙。 现在大旺哥被畜生们吃了,贼老天真是不长眼,我们当然要为他尽最后一点心意。” 一位村民小伙回道。 “对啊,庄主,好人为什么总是短命呢?” 另一位村民也哀痛道。 “我不道啊。” 朴真元再次摊开手说道。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回去报信的人带着牛大旺的妻女赶了过来。 “相公!” 牛大旺之妻掀开白布,忍着触目惊心的刺痛,最后万般不情愿下确定了尸首的身份。 确实是她的丈夫牛大旺。 “爹爹……” 牛大旺年仅九岁的女儿难以理解此情此景意味着什么,一脸疑惑茫然,唯有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她问向一旁少年张眉,说道:“大哥哥,我爹爹呢?娘亲为什么扑在那哭?” 张眉蹲下身,轻声道:“你爹爹累了,他要睡很久很久,你娘亲舍不得他。” 女娃娃依旧懵懵懂懂,只是点了点头。 “夫人,请节哀。” 朴真元上前劝道。 “庄主,我想厚葬夫君。” 牛大旺之妻请求道。 “夫人,厚葬恐怕花销不小,当真要如此?” 朴真元看她母女二人孤寡,难得摸着良心说话,他不建议在丧葬上大费周章。 “葬,砸锅卖铁也要葬,夫君他没能享一天福,你看他手臂上的疤,那都是为我和女儿剜下的肉。 我想他死后能过得舒坦点,我……我只是……相公!相公!” 至此她已泣不成声。 “朴庄主,咱们这最高规格的棺材大约多少钱?” 李棠轻声问道。 “金丝楠木棺,十两银子。” 朴真元回道。 “我是这儿的老板,那所有东西归根结底都是我的,没错吧?” “我明白了,给她打个折呗?” 然而李棠摇了摇头。 “棠公子,这是否……” 朴真元表情为难。 此时李棠开口了,他对牛大旺之妻说道:“牛夫人,我乃本义庄的老板,本义庄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售价为十两银子。” 他顿了顿,问道:“十两银子,你拿得出来吗?” 牛大旺之妻沉默了,对于她这样的普通农户,一年攒下一两银子已是极限。 十两银子,就是十年。 可她与牛大旺成亲总共也才十年,这十年里还要生儿育女,怎么可能攒得下十两银子。 “小兄弟们,借嫂子我一笔钱,嫂子以后一定会还给你们。” 她向一旁的村民小伙们保证道,小伙们表示愿意。 “夫人,不必着急借钱,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李棠突然开口道。 “提议?” “没错,负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妨听听我的提议。” 牛大旺之妻将信将疑道:“老板请说——” 第四十三章 彦之明月 “你家女儿几岁了?” 李棠问道。 “不行,老板,女儿我是万万不会卖的,她也是我夫君的命啊。” 牛大旺之妻的表现颇为过激,一口拒绝。 “夫人,我不打算买你的女儿,冷静一点。” 李棠好言相劝道。 “牛家嫂子,相信棠公子吧,他是个好人。” 朴真元帮腔道,他一招很高明,直接让李棠和好人绑定了。 他认为,李棠这类勋贵子弟,想必很看重面子,言行不一就会很丢面子。 说他是好人,那他就不能做得太过分。 这好人,李棠不想当也得当。 但李棠的心思又岂是朴真元能够揣摩的。 “还是那个问题,女儿几岁了?” “九岁,虚岁十岁。” “洗衣做饭会吗?” 李棠顺势问道。 牛大旺之妻点了点头。 “读书写字呢?” 她摇了摇头。 “好。” 李棠了解完情况。 “那金丝楠木棺材我可以半价卖你,不过你家女儿需来义庄帮工,大抵是一些做饭洗衣的活儿。 每个月都有报酬,从报酬内扣除部分偿还另一半的五两银子,直到还清为止。 如此可好?” 李棠看向牛大旺之妻。 “真的只是洗衣做饭?” 她还在犹豫,毕竟身为人母,她必须为女儿考虑周到。 “可能会有其它的活儿,但我会保证她的安全,同时额外的活儿我也付额外的报酬。” 李棠回道。 牛大旺之妻思考许久,最后她将女儿唤至身边。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醒过来呀?” 面对女儿幼稚的询问,牛大旺之妻只能深深地将她搂入怀中。 “他要睡很久很久,但他会来梦里找你,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言语间,泪眼婆娑,凝为残破梦境。 “老板,我答应你。佳佳,以后你就在这位老板手下干活,娘亲会来看你的。” 牛佳点了点头,她一直很听娘亲的话。 “如果不嫌往来麻烦,她可以每天回家。” 李棠补充道。 “谢谢你,老板。” 牛大旺之妻深深鞠躬道。 “好了,接下来的交给你了。” 李棠拍了拍朴真元的肩膀。 “好嘞,不过棠公子,一个小娃娃真的能干活吗?” 朴真元问道。 “九岁也不小了,十二岁成亲者,十五岁相夫教子者,数不胜数,不过三年又三年罢了。” 李棠回道。 “而且你说缺人手,等她几年就能出落成大姑娘了,在此期间你还能手把手培养她。” “可小的连一个张眉都没教导好,我只怕……” 李棠耸了耸肩,说道:“那就是你的问题咯,到时候我拿你是问。” “棠公子,这样不好吧……唉!” 朴真元无可奈何,只能认命。 “时候不早,我回郡城了,过几天我再过来看看,别忘记指标哦。” 李棠拍了拍朴真元的肩膀,为他打气道:“好好干,朴庄主。” 言罢,他便离开了义庄。 返回临渊王府的路上,李棠特意绕了一段路。 他走进一间客栈旁的暗巷中,随后意念一动。 不一会儿,暗巷的另一端迎面走来一位戴着面具与斗笠的强壮男子。 李棠与他擦肩而过,二人没有任何交谈便错开。 走出暗巷后,李棠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建筑的二楼。 进入郡城后,街道的建筑内,拐角的巷子里,甚至往来的普通小摊小贩中间,总有许多双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们怀揣着各自的意图,有的目光是为了监视,也有的目光是为了保护。 但李棠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注视下。 那些人的目光也丝毫不收敛,他们似乎就想告诉李棠:“嘿,你被盯上了,你要乖乖听话。” 李棠现在很乐意听话,因为就在刚刚,他已将自己的意志传达给离,让他驾着马车前往义庄。 城内有无数双眼睛,城郊会相对安全些。 离的存在李棠要好好地隐藏起来,不仅仅因为事关妖力,同时离也是李棠现在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 “那位就是临渊王那新来的公子?” 这是众多目光中的一位。 “他的底细查过了吗?” 这是目光中的另一位。 “早已摸得一清二楚,落寞的王族罢了,以前只是个乡野村夫,甚至还做过仵作。” “如此不入流的小角色,临渊王是看上他的什么了呢?” 他们似乎一致认为,李棠会成为权力漩涡的边缘人,甚至还可能成为不幸的权力牺牲品。 然而他们不知道,李棠路过他们楼下时,早已将他们每个人的嘴脸记在心底。 “他们以为自己的命比你值钱,何不杀光他们?在端阳郡,这类说闲话的蝼蚁,我碾死了不下百只。” 一道疯狂的心声在耳畔回荡。 “不错的建议,但我没那个闲情逸致的时间。” 李棠反驳了这道心声,同时将其压制。 暮色已临,三座廊桥灯火通明。 李棠远远眺望,感受着自龙渊吹拂而来的风岚。 “棠……棠公子?” 一道语气怯怯的招呼声传来。 李棠回头看去,那位容貌神俊的白衣少年,正是在王府有过数面之缘的白玉彦。 白玉彦此时提着一把练习木剑,身穿白色的练功服,脸上淌着汗水,在廊桥灯火的照耀下焕发光彩。 他显然是刚刚练功归来,不想在这与李棠相遇。 “白公子,你这是?” 李棠故意问道。 “我刚刚从天武道场下了晚课,我这个样子是否有些失态?” 白玉彦干脆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汗水。 “不打紧不打紧,年轻真是好呀。” 李棠由衷感叹道。 “欸?棠公子应该只比我年长两三岁吧?” 白玉彦疑惑道。 “对哦,抱歉,我刚刚说的玩笑话。” 李棠笑了笑,他才意识到自己也不过十九岁。 很多人的一生在他眼前匆匆走过,对他而言的瞬间却是他们的经年累月。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他感觉自己活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可背负轮回之人,沧桑又何足挂齿? “我每次练完功都会在这儿吹吹风,看看那几座廊桥,很好看不是吗?” 白玉彦扶着栏杆,他眺望廊桥的角度都与李棠一模一样。 “棠公子,你眺望廊桥时脑子里会想什么?” “实话?” “嗯!” 李棠思考了片刻,回道:“分崩离析。” 白玉彦闻言一愣,随后尴尬地笑了笑。 “棠公子果然与众不同呢。” 他转过头看着李棠,回道:“我会想到廊桥之外的蓬莱天海,以及海上生明月,那般壮阔之景。” “你的意思是,这三座廊桥对你而言不过是小器之景?”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我总盼望能够看看更为壮阔之物。” 白玉彦摸着后脑勺笑道。 李棠此后沉默了许久,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眺望着远方。 一人看到了万物的崩析,另一人则看到了亘古的明月。 “玉彦呀,如果是你的话,倒是能给我一丝慰藉……” 李棠呢喃道。 “啊?抱歉,我刚刚有些神游太虚,棠公子说了什么嘛?” 白玉彦的直觉告诉他,他刚刚错过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再晚回去估计要被大哥训斥,我们赶紧回府吧。” 李棠催促道。 白玉彦连连点头,这确实挺重要的。 第四十四章 何以生财 相安无事过了半月,李棠在龙渊郡算是立稳了脚跟。 王府方面,临渊王传唤过他一次,不过只是照常的嘘寒问暖。 客套结束后,李淮牧也不装了,随手给了李棠一堆赏赐。 主要是一些珍奇玩意,比如玛瑙珊瑚、天心石台、极品文房四宝,很适合摆在院子里观赏。 李棠注意到,临渊王虽仍称病卧床,但他的气色已经非常不错了。 说话声音响如洪钟,目光锐利慑人,那专属于从三品武师的压迫感也恢复了。 随后临渊王还传了李棠一套“保健”拳法。 上品武学——《天擒缚鹰手》。 好家伙,拿上品武学当大保健是吧? 此套拳法练成之后,三步之内无人可以近身,三步外拳快,三步内拳又狠又快。 唯一一点小小的瑕疵就是——这套拳法原本是封京的禁军教头传授给公主们的防身术。 由于禁军教头名字叫“郭楠”,所以该拳法还有一个绰号叫“擒拿郭楠拳”。 公主们这一拳,二十年的功力,歹人们接不接得住? 李棠反正是接不住。 在此期间还有大世子带携他参加的各种宴会,比如家宴、族宴、客宴、商宴、勋贵宴、美人宴…… 龙渊郡的上流勋贵们,李棠几乎认了个大半。 同时他也收到了好几位世家小姐“闺房密友”的桃花邀约。 李棠本来挺有兴趣的,直到大世子李辰罡告诉他—— “那些世家小姐的闺房密友不下数十人,并且还有明面上的婚约者,这些裤裆可碰不得。” 大哥是真能处,有问题他真说。 所以李棠前脚收到邀约,后脚就把邀约随机塞到某位地主家傻儿子的口袋里。 除此之外,他和三姐李卿衣关系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李棠倒也不稀罕,但李卿衣却又不许李棠无视她。 傲娇加别扭的性格,在某些纯真恋爱脑的人看来是可爱,在李棠看来就是烦上加烦、多少沾点魔怔。 可能李棠表现得太冷漠了,近期反倒是李卿衣会主动跟李棠打招呼了。 她肯定是不安好心,她到底想干嘛? 适得其反,李棠这边开始后怕了。 至于二姐那边…… 自从上次拒绝了二姐李素衣后,李棠再去都吃了闭门羹。 捉摸不透,这位二姐真叫人捉摸不透。 另外义庄那边情况稳定,生意依旧惨淡,收入勉强维持运营,起码不需要李棠倒贴给手下工资。 总而言之,反正已经在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 离已经在义庄安顿下来,他平时也会帮朴真元的忙,但更多时候是无忙可帮。 顺带一提,除了牛大旺以外,义庄又收到了一具被群狼啃食的尸首。 轮回之宫吸纳其记忆后,李棠再次看到了那位“小红帽”。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又想干什么? 李棠逐渐重视了起来,但他不打算与别人分享这个情报,只是吩咐离多留意旷野上狼群的动向。 春风已深,龙渊郡本就临近海岸,气候温暖湿润。 城北城南的石楠花已开,满城皆是难以言喻的花香,令人捉狂。 今日天气甚好,天空万里无云,此时远眺龙渊想必能一睹天海之蔚蓝。 只可惜相见石楠别亦难,天气越好,石楠花越“香”。 李棠坐于府中花园的小亭内,所幸王府内并未栽植石楠花,他能窃得一时芳馨。 他在算一笔账,算自己何时才能实现财富自由。 大哥李辰罡赠与他的廊桥酒楼营收极好,几乎每天都有可观的收入。 但这笔收入只能让李棠实现小财富自由,即吃吃喝喝可以毫不顾忌,想吃啥就吃啥,甭管贵不贵。 距离真正的财富自由还有相当大的差距,龙渊的地产与商圈,李棠此时碰都不敢碰。 所以他在考虑利用这笔钱搞点事,赚钱不一定只是拿来花,更要学会以钱生钱。 至于怎么个生法…… 投资放贷有风险,一本万利的路子挺多,但你如果觉得可行,那你是真刑,判头不小。 苦思冥想而不得,李棠开始纳闷。 放眼整个轮回之宫,难道就找不出几位能赚大钱的卧龙凤雏? 好像还真找不出,此时轮回之宫收纳的记忆里面,牛马为大多数,小康算少数。 云巍在里面都是一等一的成功人士。 愁啊,没钱怎么把义庄那摊烂泥扶上墙呢? 倒是可以找两位王族兄弟借钱,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他们之间虽然称兄道弟却连亲的都不是。 钱就算借到了,这欠下的人情,难还! 如果经营还出问题,钱加人情一起,拿什么还? 李棠否定了借钱这条路,继续发愁。 “棠哥,你在这啊?” 这时,身披猎衣的五世子李庚阳找到了李棠。 看他这身行头,显然是刚刚打猎回来。 李棠评价这位五世子:为人不错,精力非常旺盛,少年人该有的毛病都有,崇拜英雄,喜欢美人,痴迷打猎。 顺带一提,“棠哥”这个称号,真的好让人怀念…… “怎么了,小五。” 李棠问道。 李庚阳坐在李棠旁边,将随身携带的火器卸下,随后放在桌上以防走火。 随后他开始抱怨:“棠哥,咱们的猎场出大事了!” 李棠看着那把放在桌上的火器怔怔出神,随口回道:“出啥大事了?” “咱们没猎物了!” “哈?” 李棠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两片猎场都没有了?” “嗯!” 李棠皱起眉头,猎场没有猎物,这种滑稽事真可谓闻所未闻。 西山与北山的两片私人猎场,只有李庚阳一人会经常进山打猎,量他是猎户座下凡也猎不完两片山头吧? 既然没有竭泽而渔,而鱼却莫名其妙没了,那只有一个可能——鱼被“偷”了。 “庚阳,你仔细想想,猎场内有什么异常。” 李棠问道。 “异常?到处都是异常啊,兔子不见一只,鸟都不拉屎了…… 对了,似乎有很多狼的足迹,可我没找到一头狼。” 李庚阳回忆道。 狼?又是狼…… 李棠目光深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五,最近几天别去猎场了,反正没猎物了,在家消停会儿吧。” 李棠劝道。 “哦……” 可以看出,李庚阳是一脸的不情愿。 这时,李棠拿起桌上的火器,他对李庚阳说道:“小五,你如果能帮我找来制作火器的材料和工具,我给你造一把威力夸张的。” “火器!” 李庚阳眼前一亮。 “棠哥,你还会这个啊?” “我何时戏弄过你?奈何手头没工具没材料,不然现场做一把送你解闷。” 李庚阳来了兴趣,一拍大腿,回道:“行,棠哥,我想想办法。” 第四十五章 火器之道 大封王朝的火器历史悠久,时至今日技术已相当成熟。 很多人寄希望于火器,企图用它缩小凡人与武师的差距。 然而哪怕是当今火力最猛、威力最强的火器——巨炮连弩?千机灭,也难以击中六品以上的武师。 而三品武师甚至可以肉身硬抗,从容如温泉泡澡。 火器终究要臣服于真气之下,武道方为巅峰。 当然,考虑到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八九品武师,掌握强力火器者,依然拥有生杀予夺的话语权。 所幸火器很难泛滥,凡人间的秩序得以稳定。 掌握强力火器者多为州府官兵,以及世家大族子弟。 他们本身就有足够的话语权,火器只是一个保障,锦上添花罢了。 至于难以泛滥的主要原因—— 首先,火器造价昂贵,制造一只普通火铳的成本足以锻造五把上好的钢刀。 其次,火器的制造技术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他们严格保密,将蓝图与火药配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火器匠人的传承几乎都是口耳相传,传男不传女。 至关重要的火药配方更是夸张到,上一位匠人临终前,才会把配方从枕头下拿出,传给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火器还要受到朝廷层层管控。 州府与世家大族享有特权,自然不必多说。 而凡人想入手一把火器,可谓比登天还难。 根据大封律法,哪怕你是制造火器的匠人,也不许使用自己制造出来的火器。 火器匠人况且如此,平民百姓就更别提了。 李棠很幸运,他加入临渊王族后,他从属于比世家大族还高一级的皇亲国戚。 火器对于他而言不是禁忌。 看到五世子李庚阳拿出火器的那一刻,李棠陡然联想到之前的玉壶山妖邪之乱。 他从死去的旅客记忆中截取得到一张火器蓝图,同时也获知了火药配方。 现在他要把那支火器铸造出来,将知识变现为实物。 那门火器的名字也颇为霸气——啸雷炮。 “棠哥,我有主意了。” 李庚阳又是一拍大腿,他大腿不疼吗? “小五,我就知道你主意多,快说说。” 李棠回道。 “龙渊冶铁总盟。” 李庚阳一锤定音道。 “那龙渊冶铁总盟乃是蓬莱州最大的铁匠结社,拥有齐全的冶金铸造设备,同时也能买到绝大部分铸器所需的铁料与矿石。” “听起来是个好去处,但你和我看起来都不像是铁匠,需要混进去吗?” 李棠提出了疑问。 “棠哥,你还是太拘谨了,咱们可是临渊王族的世子,龙渊郡没有我们去不了的地方。” 李庚阳拍着胸膛保证道。 李棠点了点头,但他确实有所顾虑。 伯父临渊王说会给他世子的待遇,不过待遇不等同于身份,王族等级森严,李棠不想随便僭越。 好在李庚阳是货真价实的五世子,一切由他来操办那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小五,你打算具体怎么做?” 李棠问道。 “去那借个炉子,然后棠哥你需要什么材料就跟我说,我帮你统统搞来。” 李庚阳回道。 李棠点头表示赞成。 二人即刻动身,五世子唤来府中的马车夫,乘坐自己专属的白玉马车抵达龙渊边。 “棠哥,我们到这下车。” 李庚阳拉着李棠跳下马车,然后让车夫驾着马车打道回府。 随后他带着李棠沿着龙渊边寻觅,在廊桥的不远处,两人发现一处相当隐蔽的石阶。 “这个鬼地方还是一如既往地难找啊。” 李庚阳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轻车熟路,估计他自个儿也不怎么去那龙渊冶铁总盟。 李棠有点担忧了,这个小五毛毛躁躁且不靠谱是出了名的。 两人爬下石阶,李棠这才发现原来龙渊底下别有洞天。 龙渊两侧的峭壁上分布着许多规整的岩洞,分别有不同的石阶延至岩洞内部。 而岩洞里面则矗立着一尊彩绘的神灵雕像,应该是龙渊本土宗教的石窟吧? 就在这时,李庚阳上前扭动了神灵雕像的武器,那尊雕像退了回去,一条暗道出现在了眼前。 穿过暗道后,李棠来到了龙渊内部的地下世界。 “包括龙渊冶铁总盟、百媚春街、蓬莱酩酊阁、天海渔会,都在这里面。” 李庚阳边走边说,最后两人在一处通道的分岔口前驻足。 分岔口共有四个,分别通往四处不同的地方,李庚阳忘了具体哪个是通往龙渊冶铁总盟的岔口,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走错岔口其实问题也不大,毕竟他尊为世子在哪都能来去自如。 但万一误入那百媚春街……估计得一天一夜后扶墙而出了。 “小五,我总听大伙说你不靠谱,看来你也没让大伙失望。” 李棠叹息道。 “大哥也经常这么说我,如此说来上次还是大哥带我来的,嘿嘿嘿……” 李庚阳也不反驳,只是摸着后脑勺傻笑。 李棠站在岔口前,通道内有风流动,同时也带来了不同的气味。 “这个岔口的风裹挟着一股鱼腥与苦咸味儿,想必是那天海渔会。” 他来到下个岔口。 “这个岔口的风倒是酒香四溢,估计是那蓬莱酩酊阁。” 将这个岔口也排除,剩下二选一。 “呃,这个岔口的气味难以言喻……” 通俗点来讲就的动物发情期的那股子独特骚气与浓厚脂粉气味的混合。 “走这条。” 李棠拉着五弟往最后的岔口内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抵达一处宽敞的岩洞,巨大的轰鸣声在岩洞内此起彼伏。 “嘿!” 一个黑汉子大喊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盖过打铁的轰鸣声。 “欢迎来到龙渊冶铁总盟。” 言罢,他便自顾自干活去了。 这个岩洞就是龙渊冶铁总盟的大本营,位于龙渊峭壁的下层,可直接引龙渊之水冷却铸器。 并且由于近十个高耸熔炉在同时作业,洞内温度极高,不一会儿李棠二人也变得汗流浃背。 “欧冶盟主何在?” 李庚阳大喊道。 “老夫在此!” 李庚阳寻声望去,但没看到人。 约莫过了十分钟,一位白发白眉的赤膊老人从一座巨大熔炉后匆匆赶来。 这位老者的肌肉线条极其硬核,完美诠释了何为老当益壮。 “好久不见,五世子。” 欧冶剑锋问候道。 “哇,欧冶盟主,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生猛啊。” 李庚阳夸道。 “没办法,老夫一天不打铁就浑身难受,哈哈哈……” 欧冶剑锋大笑道。 “对了,五世子,你来此有何贵干?” 李庚阳指了指那高耸的熔炉,回道:“欧冶盟主,我来此借你宝贝熔炉一用。” 第四十六章 手搓啸雷炮 欧冶剑锋愣了片刻,随后满脸堆笑道:“没问题没问题,黑牛,给五世子准备一口小熔炉玩玩。” “好嘞。” 之前迎接二人的黑汉子探出头来,大声回道。 “欧冶盟主,你误会了,我要那口大的。” 李庚阳指了指那口高耸的熔炉。 欧冶剑锋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深知这位五世子行事之脱线,而那几口大熔炉正是他的命根子。 要是五世子操作不慎给他熔炉炸了,然后波及其它几口熔炉,给他命根子一锅端,那他也不想活了。 如果还给五世子炸出个三长两短,想不想活甚至还不能他自己说得算。 “五世子,你想打造什么兵器又或者玩具,老夫亲自给你打,何必劳累贵体呢?” 欧冶剑锋提议道。 让龙渊冶铁总盟的欧冶盟主亲手铸器,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而不得之事。 “欧冶盟主,你别紧张,的确不是我自己动手,是我这位哥哥要借用你的熔炉铸器。” 闻言,欧冶剑锋属实松了口气。 不过……哥哥? 欧冶剑锋看向李棠。 这位哥哥并非大世子李辰罡,那想必是最近加入临渊王族的棠公子吧。 “棠公子。” 欧冶剑锋行了个礼。 “不知棠公子想铸造何物?” 李棠不失礼节地回了一礼,说道:“欧冶盟主,久仰大名。不过晚辈想铸造之物暂时不方便透露,只望盟主能借炉一用。” “不方便透露吗……” 欧冶剑锋犹豫许久。 这时,那黑汉子又探出头来,大喊道:“老大,炉子烧热了,随时可以开炉。” 李棠趁机开口道:“欧冶盟主,晚辈用这口小炉子便足矣,炉子都已烧热,何不送个顺水人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欧冶剑锋也不再推辞。 “这口炉子,棠公子拿去随意使用吧。” 只用小号熔炉,想必这位棠公子想打造小物件罢了,那就随他玩去吧。 李棠点了点头,微笑道:“多谢欧冶盟主。” 随后他便带李庚阳前往熔炉区。 “棠哥,何不使那大炉子?那欧冶老头若是敢不肯,我非炸了他的炉子不可。” 李庚阳抱不平道。 “熔炉虽小,但确实足矣。小五,我给你写个方子,帮我把材料买来。” 言罢,李棠取出随身携带的笔纸,将所需材料一一列明。 “对了,最好再问问欧冶盟主有没有现成的精密模具。” 李棠补充道。 火器都是铸成各个零件后进行组装而成的,所以用不到大号熔炉,但对于模具的要求颇高,越精密越好。 “行。” 李庚阳拿着单子离开,不一会儿他便抱着材料与模具回来。 “棠哥,那欧冶老头白送了材料,这些模具也任你使用。” 李棠笑了,估计是欧冶剑锋为了报答自己放过他的大熔炉所给的心意。 那么——铸造开始。 四个时辰后,随着最后一组零件的成功脱模。 啸雷炮所需的零件已经全部铸完成。 李棠不着急组装,而是把零件先收入囊中。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出去。” 李棠低声道。 另一边,欧冶剑锋正在喝茶休息,看到李棠与李庚阳离开了熔炉区,想必他们也完事了。 “欧冶盟主,炉子我帮你熄火了。” 李棠开口道。 “哟,看来棠公子是真懂铸器之道啊。” “关炉熄火”这个好习惯可是得多年打铁才能养成的。 “颇有兴趣罢了,跟欧冶盟主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棠谦虚道。 欧冶剑锋哈哈一笑,信了。 因为李棠铸器需要大量精密模具,在他看来这恰恰是新手铁匠的特征。 但起码新手入门就知道关炉熄火的重要性,如果他不是王族勋贵,欧冶剑锋都想直接收他为徒。 “欢迎下次再来,我们龙渊冶铁总盟不仅打铁,同时也出售各类优质兵器铠甲,每一件都是老夫我亲自把关……” 李庚阳点了点头,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告诉大哥下次继续在您老人家这购买府兵装备。” 欧冶剑锋喜出望外,这下又有大单子咯。 离开龙渊地下,二人打道回府。 李庚阳回到他居住的宏景院,他吩咐侍从全部退下,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宏景院的下人们倒也习惯了五世子的各种折腾,很识趣地离开了院子。 这时,李庚阳将后院的窗户打开,李棠翻了进来。 “棠哥,至于这么神神秘秘吗?” 李庚阳如此说道,但他的表情却是一脸兴奋。 “我教你一个新词儿——仪式感。” 李棠回道。 “仪式感?这词妙啊。我现在感觉好刺激,好好玩!” 少年说话的声调都变了。 “好玩的还在后面。” 李棠将行囊打开,抖出其中的零件。 “小五,看好了,我先演示一次。” 只见李棠手舞如风雷,零件铿锵磨合之声不绝于耳。 三下五除二,李棠像是变戏法般,将一门手炮组装出来。 “堂哥,能再来一次不?” 李庚阳表示完全没看清。 “可以。” 李棠用剩下的零件又组装出一门火炮,至此零件恰好用尽。 没错,打从一开始李棠就铸造了足够组装两门啸雷炮的零件。 “以前大哥说我笨,我还很不服气,现在我有点不自信了。” 李庚阳怔怔道。 尽管李棠演示了两次,但他只记住了炮筒怎么组装,后面就全乱了。 “棠哥,我笨吗?” “你机灵着呢。” 李棠回道。 李庚阳看着两门手炮,小心翼翼地上手摸着,喃喃道:“我以前完全没见过这种构造的火炮。” 李棠点了点头,满意道:“不仅构造独特并且威力惊人,只可惜没法当场测试威力。” 李庚阳连忙回道:“那我们去猎场测试一下呗,反正没猎物打了。” 李棠摇了摇头,回道:“不必着急,有空我们再去测试一番。” 他眸光微潋,继续说道:“小五,你还要帮我个忙。” “棠哥,你直说就行。” 现在李庚阳已经把李棠视为最亲的兄弟,谁能拒绝一位能手搓大炮的好哥哥呢? “其实火炮还缺关键的弹药,火药配方需要几样东西,只有你能轻松拿到。” 李棠用满是信任的语气说道。 “愿闻其详!” 李庚阳拍案道,一副定不负厚望的样子。 李棠凑到五弟耳边,仔仔细细地念出了那几样东西。 李庚阳连连点头,表情愈加兴奋。 “包在我身上,棠哥。” 第四十七章 狼患成灾 大封王朝国祚昌盛,武贞皇帝即位以来,更是保持了长达三十余年的国泰民安。 但大封国土辽阔,纵使浩荡皇恩也总有难以垂怜之地。 山贼、路匪、痞帮、邪教结社……这类影响人世安定的疑难杂症依旧存在。 距离龙渊郡稍远的群山之间就流窜着一股山贼,大约有五十来号人。 他们洗劫村庄、袭击商队,欺男霸女,可谓无恶不作。 但龙再怎么说此地也过于靠近蓬莱州的首府龙渊郡,这帮山贼干着灯下黑的行当迟早哪天要被剿灭的。 不过山贼中似乎有个格外机灵的人,他想出一个极其阴损的招数。 他们每次洗劫完村庄后,会专挑一些村民,割掉他们的舌头,然后给他们换上山贼的服饰并且带上山贼的信物。 等到州府派出的剿灭军抵达的时候,他们就放出这些村民。 村民狂奔着向州府官兵求助,然而在州府官兵们看来这根本就是山贼在悍不畏死地冲向自己。 很显然,披着山贼衣服的哑巴村民被官兵尽数斩杀,然而真正的山贼趁此间的混乱逃回深山中。 这个法子屡屡得手,那些被误杀的村民也会当做真正的山贼,按山贼信物数论功行赏。 山贼与官兵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对于官兵而言剿灭不完的山贼也就意味着有讨之不尽的奖赏。 今天这伙山贼又下山掠夺了,由于前几次的扑空,这次他们提早了动手的时间。 抵达村庄后,他们又一次扑空,山贼头子独眼龙极其懊恼。 “头儿,我们抓到一个。” 一帮小弟押着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来到独眼龙面前。 “我记得你。” 独眼龙捋着胡须。 “一个月前你上山来入伙,我记得你就是这个村庄的人吧,是不是你在偷偷通风报信?” 只见独眼龙拔出大刀,架在少年的脖子上。 “头儿,我没有啊。” 少年狡辩道。 “你如果没有,为何见了我们要逃?” 小弟们质问道。 少年沉默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确实是通风报信了,与其寄希望于远在天边的官兵,不如入伙山贼之中提前报信。 他要保护这个村庄,这里不仅生他养他,更有他心爱的姑娘,绝不能让这帮山贼糟蹋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独眼龙也是老江湖油子了,少年那点心思他摸得一清二楚。 “小伙子,你这个脑子咋就这么聪明呢?不过很快啊,这个脑子就不会挂在你脖子上了。” 独眼龙提起大刀,正要砍下去之时。 “头儿,有女人?” 一个小弟突然惊呼。 “啥?女人?” 独眼龙回头看去。 一位拄着木杖,戴着红色头巾,裹着一件残破披风的少女正缓缓走过来。 所有山贼的目光都被少女残破的披风下那两条如羊脂白玉般的匀称长腿所吸引。 “这是你的姘头?” 独眼龙问道。 “不是,我不认识她。” 少年一脸茫然。 “哈哈,老子就喜欢看这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 他压低声音,在少年耳边恶毒细语道:“感谢你这个姘头吧,你可以多活一会儿,活到亲眼看老子把你的姘头在胯下玩坏。” 言罢,他扛起大刀向少女走去。 独眼龙已经开始期待了,撕烂那少女的披风后,她会发出怎样娇羞的尖叫。 “哎呀?” 小红帽发出如梦初醒般的呢喃声。 “这么多人吗?” 独眼龙嘿嘿一笑,说道:“等我玩完,你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你不想要还由不得你。” 没想到少女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么——多谢款待。” 只见她高举木杖,随后重重敲击在地上,突然四周的狼嚎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山贼们的惨叫声响起,似乎在为狼嚎伴奏。 “什么?什么东西……” 独眼龙神情呆滞了,他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狼背,以及它们眼中饥肠辘辘的凶光。 这时,一头体型如蛮牛大小的血瞳巨狼一跃而出,它张开血盆大口将独眼龙的半截身子直接吞下。 血如喷泉又如红莲,他们在流淌,他们在绽放。 群狼将山贼们吞食殆尽,它们似乎仍未吃饱,饥饿令它们发狂。 “嗯?” 小红帽看向少年。 少年早已被吓破了胆,他浑身哆嗦,胯下湿润温热。 “对了,还有你。” 几头饿狼瞬间扑出,直接咬断了少年的咽喉。 “你们别跟我抢。” 她没好气地踢开抢食的饿狼。 她握着刀刃剖开少年的胸膛,将那颗心脏完整取出。 只见她捧着心脏如亲吻般咬了一口。 “呸,好人的心脏也不像传闻中说的那般甘甜,算了,归你们了。” 小红帽将心脏随意扔弃,饿狼们将被咬一口的心脏与少年的尸首一并分食。 “这个村庄的人,他们去哪了?” 风中夹杂着人的气息,小红帽尽力嗅着。 “果然还是得你来。” 她看向那头血瞳巨狼,并伸手抚摸它胸前的软毛。 “大家都不够吃了,得去人更多的地方才行呢。” 小红帽望向龙渊郡的方向,赭色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危机正在逼近,然而此时龙渊郡内依旧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临渊王府内,总务管家正在拟订采购清单。 一旁帮工的账房小厮看了眼清单,突然说道:“五世子怎么突然要购买这些稀罕且昂贵的东西?” 总务管家“啧”了一声,责备道:“主子的事你少操心,他想要什么就买呗,咱们王府又不是没钱,更何况还是五世子。 等他哪天异想天开想买下半个龙渊时再去劝他,现在你就甭着急了。” 账房小厮连连点头,他觉得总管说得对。 三天后,采购队伍回到王府,李庚阳悉数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李棠只是买了些日用品,添了几套衣服。 大世子李辰罡都有点芥蒂李棠的勤俭持家了,他劝李棠多像小五那样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王族不差钱。 对此,李棠只是笑着表示感激。 “什么?凝香阁的美肤品又脱销了?你们没抢到?” 另一边,三郡主李卿衣因想买的东西没买到而大发雷霆。 “怎么?没买到就在闺蜜们面前抬不起头了,三姐?” 李棠趁机落井下石。 “你别惹我哦,我真的在气头上。” 李卿衣警告道。 “好好好。” 李棠耸了耸肩。 几天后,龙渊远郊的山间。 李庚阳亲眼看到一座小山包被自己夷为平地,表情又惊又喜。 “天啊,这手炮的威力也太夸张了吧?堂哥,它一定有名字吧!” “有啊,它叫啸雷炮!” 重要的原材料到手,李棠成功调配出了特制火药。 “卧槽,啸雷炮。” 李庚阳情不自禁说出了脏话。 他又试了一炮,彻底对啸雷炮爱不释手。 “棠哥,我是射了什么白色的东西出来吗?” 李庚阳指着被夷平的山包说道。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从哪学来这么下流的玩笑话?” 李棠疑惑道。 “所以,那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李棠顺着小五手指的方向看去,表情微变。 第四十八章 靖忠八斗才子 “小五,我们过去看看。” 李棠提议道。 随后两人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天啊……” 眼前之景让李庚阳瞠目结舌,他急忙双手合十开始祷告。 “无意叨唠,误会误会。” 那一片白皑皑的东西正是一堆堆人骨。 “棠哥,我们是不是把一处乱葬岗炸了啊?” 对于小五的问题,李棠暂时没法回答。 轮回之宫正在大快朵颐,然而涌入脑海的记忆画面却残破异常。 走马观花的记忆画面被血色的狼眸觊觎侵蚀,獠牙与利爪将其撕成碎片。 他们本就是残缺的,但他们的记忆却意外地可以拼凑在一起。 他们在呐喊:“快跑!狼来了。” “棠哥?” 李庚阳拍了拍李棠的肩膀。 李棠回过神,他指着骨头上的牙印问道:“你看这像什么?” 李庚阳蹲下身,他用手指丈量,根据他丰富的打猎经验,他判断道:“应该是狼的牙印,而且是块头很大的狼,这骨头差点被直接咬碎了。” 李棠点了点头,随后摊开手,说道:“这里不是乱葬岗,这里是狼群的巢穴,他们是被狼群拖到此处后分食的。” 李庚阳起初不信,四下找出其他白骨一看,上面居然都有狼的牙印。 “棠哥,那狼呢?” 他脊背一凉。 “估计已经迁徙了,不然刚刚就应该被炸出来了,但这不算是个好消息。” 这事和那小红帽脱不了干系,她驱使着狼群一直在龙渊附近游荡。 龙渊近郊她还有所收敛,但在龙渊远郊或许更远的地方,她恐怕已经开始大肆屠杀了吧。 “狼患成灾。” 李棠念出一词。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庚阳问道。 “此事不可坐视不管,这样吧,以猎场之事为由,那里的猎物大概也是被狼群捕光的,咱们把这事上报到伯父那去。” “父王那?而且以猎场为由……棠哥,你不想让大家知道啸雷炮的事吗?” 李庚阳敏锐地注意到这点。 “是啊。” 李棠语气如常,神色平淡。 “这啸雷炮是只属于你和我兄弟俩独一无二的火炮,我才不想让它烂大街呢。” “原来是这样。” 李庚阳立即理解了李棠,他听到了关键词“独一无二”,哪个少年能拒绝独一无二的东西呢? 虽然棠哥也为自己弄了一把,但毕竟是兄弟俩嘛,所以这啸雷炮依旧是独一无二的! “咱们回去吧,既然附近有狼群游荡,咱们也别等天色暗了,快走吧。” 李棠提议道。 “好的。” 临渊王府,傍晚,西懿院。 临渊王李淮牧卧在榻上,听着自己儿子与侄子的报告。 “打不到猎物首先要怪自己剑法与弓术不精,找不到猎物则要多锻炼眼力与耐心,怎么能怪到狼群头上呢?” 听完报告,李淮牧如此回道。 “父王,附近郊野的狼群已经泛滥成灾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五世子李庚阳强调道。 “棠儿,你怎么看?” 临渊王看向李棠,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喜欢胡闹,但侄儿李棠想必不会一块儿起哄。 “回禀伯父,今日我与五弟外出踏春,发现原本万物复苏之季,郊外却萧索异常,唯有狼的足迹多得惊心。 此外,三姐赠与我的义庄近日收到两具被野兽袭食的尸体,看着也确实像狼咬的痕迹。 小侄担心,若是狼群真的泛滥成灾,它们狩光了动物,那下一步可就轮到人了。” 李棠说的句句在理,临渊王点头沉思。 “如果是狼,那倒是勾起了本王悠久的回忆。 北方狼烟之地,流窜着一支流淌狼血的巫族,他们族中的先知,被唤作狼语者。 那狼语者号称秉承狼神的意志,能够命令全天下的狼类,并且能用秘术将头狼变为忠诚的妖物以保护自身。 本王年轻的时候,奔袭万里,率领三千甲士一举擒获了狼语者,狼血本该消亡……”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显然李淮牧不愿提及往后之事。 “父王,所以此事该如何处理?” 李庚阳问道。 “让本王来处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另外,李棠,还请多照顾一下小五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李棠点头允诺道:“伯父大可不必说如此见外之话,小侄自当尽心尽力。”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李淮牧笑道。 二人走后,李淮牧摇了摇卧榻一旁暗格内的铃铛。 “影奴拜见王爷。” 瞬息之间,一位瘦削如影的高挑女子跪伏在临渊王榻前。 “让知州郭仪甫前来见我。” 李淮牧一声令下。 “影奴领命。” 女子身影刹那消失,唯暗香留存。 “归去来兮,不堪回首。” 李淮牧喃喃道,但眸光却炽热无比。 大约十分钟后,蓬莱知州郭仪甫秘密前往临渊王府,并且在西懿院地下暗室与临渊王相见。 “仪甫恭贺王爷身体康复,王爷千岁。” 说话这人正是蓬莱知州郭仪甫,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面相白净,眉眼俊逸,手摇折扇,甚是潇洒。 “近日,龙渊附近是否发生了离奇之事?” 李淮牧问道,语气轻松写意。 郭仪甫眉头一挑,回道:“王爷何出此言?” “郭大人,本王得的不是心病更不是眼疾,很多东西我还是看得见的。” 郭仪甫闻言坦然一笑,谈吐依旧从容。 他说道:“既然如此,那确实有一件怪事。郡城一百里外,峨山县泥瓦村,盘踞山中多年的山贼突然间伏尸遍野,连带泥瓦村五百号人不知所踪。” 郭仪甫压低声音,问道:“敢问王爷,此事足够蹊跷离奇吗?” 李淮牧淡漠地点了点头,回道:“足够了,有人跟我说是狼。” “狼?” 郭仪甫悠悠一叹,继续说道:“那我大封龙渊郡究竟被多少头‘狼’觊觎着呢?” “总而言之——” 临渊王望向郭仪甫,目光慑人。 “你且让城卫官兵一律戒严,兵戈砺锋,此外发布宵禁令,让郡民晚间一律不得离开郡城。” 郭仪甫目光深邃,回道:“那王爷的府兵呢?” “我的府兵自会提供必要的帮助。” “哼——” 郭仪甫站起身,甩手离去。 “倘若龙渊郡出事,圣上怪罪的是我这个抱病多时的皇叔,还是你知州郭大人呢?” 郭仪甫闻言,停住脚步。 “仪甫啊,我们一直以来都不是政敌,不是吗?” “但也不是朋友。” 郭仪甫抛下一句话:“一切会如王爷所愿,但愿龙渊平安,大封无忧。” 李淮牧欣然点头。 郭仪甫你啊,好一位王朝大吏,好一位靖忠八斗才子。 第四十九章 卿衣的心思 临渊王府,麝香院。 三郡主李卿衣驱散下人,独自坐在房间中。 她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棋子未动,似乎在等候一人。 “三郡主,梓婉求见。”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快进来。” 三郡主催促道。 那人绕过屏风,人过风动,沁香盈袖,铃声袅袅。 “梓婉先生——” 三郡主看着眼前的美妇,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美妇名唤俞梓婉,正是李卿衣身后的智囊,她本人也是一位传奇女子。 据说她曾经三度姻缘,但都无疾而终,至此封心锁爱。 也遁入空门,削发为尼,隐居深山,朝闻道,夕梦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终悟得空庭大师的《珈蓝心道》,大智于心,继承衣钵后又下山传道。 但照理说一位大彻大悟的释教女子不应该成为王族的幕僚,其背后之因果缘分只能说妙不可言。 “我们开始吧。” 俞梓婉低声道。 二人开始对弈,然而仅仅只过了数十手,三郡主那边就有满盘皆输之征兆。 “唉!” 三郡主将棋子砸回棋篓,心烦意乱。 “卿衣,何故如此浮躁?” 俞梓婉问道。 “梓婉先生,我觉得我做错了,排挤那李棠不像是明智之选,父王、大哥与五弟似乎都特别中意他。” 李卿衣焦急道。 “不亲则攻,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不过目前的局势不利于继续攻击,的确需要改变策略。” “先生请明说。” “郡主天生丽质,你若笑靥无数男人都会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何不先迷住那李棠?” “这……” 尽管被人夸天生丽质很高兴,但梓婉先生说得很明显了,让自己去色诱李棠。 “我会不会送羊入狼口啊?那李棠的眼神甚是可怕。” “可怕?” 俞梓婉回想当初拜见二郡主李素衣,自己也是被李素衣的眼神吓得不轻,她对此视为奇耻大辱。 “哼,他若是敢对郡主动手动脚,那不就正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 “对……对哦……” 俞梓婉叹了口气,谆谆道:“卿衣,我们的目标依旧是联合大世子击败二郡主,你如果连半路杀出的李棠都处理不好,哪又怎能……” 李卿衣低着头,神色讪讪。 “唉……大世子那边依旧不愿接见我,卿衣,我是哪里惹到大世子了吗?” 俞梓婉问道。 “大概……大哥不喜欢僧尼。” 俞梓婉摘下兜帽,一头缱绻的秀发甚是旖旎。 “我为他已蓄发三载。” “呃……大概大概……大哥应该知道是你主张我排挤李棠的……”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不敢直视俞梓婉的表情。 “哼……” 她只是冷哼一声,如果是平常她肯定要阴阳怪气大世子一番,只是这次……排挤李棠确实是昏招,她认了。 …… 第二天,李棠昨天向临渊王报告完“狼患成灾”一事,今天打算老老实实待在府中。 他在院中玩起了老行当——侍弄花草。 “这片菊花不要动它,那边帮我开垦出一小片花圃,我自有用处。” 李棠吩咐下人道。 下次有机会他打算买点花种,闲暇时种着玩。 时间一晃到了中午,李棠用完午膳后打算小憩一会儿。 他唤来玉兰,然后关上房门。 “公子,你该不是要……现在是大白天呀。” 玉兰开始浮想联翩。 “我确实是要小憩片刻,午眠可是人生一大幸事。我叫你来是想你也能午休片刻,并且还能提高我自己的睡眠质量。” 李棠说道。 玉兰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她愿意听候李棠的任何差遣。 李棠让玉兰横陈于卧榻上,他自个也爬上床榻。 他撩起玉兰腹部的衣物,随后将头枕在玉兰的肚皮上。 “公子,好痒。” 玉兰娇嗔道。 “这次你得忍着,公子我小睡片刻,大约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是……” 玉兰闭上眼,她也想睡去,但棠公子的头发总会不经意间摩挲到大腿内侧,甚痒、甚麻、甚是挠心。 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然而仅仅过了半小时不到。 “棠公子,三郡主求见。” 福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烦诶……” 李棠睡意朦胧,勉强清醒了过来,听到是三姐,更是烦上加烦。 “李棠!” 此时,李卿衣已经闯了进来,正巧看到玉兰整理衣服的一幕。 “你们大白天居然……太不知羞耻了!” 李棠挠了挠头,他先掩护玉兰先退下,随后抬起眼看向自己这位三姐。 “三姐何故扰我清梦?” “大白天的,睡什么睡?” 李卿衣轻轻捶向李棠胸口,力度酥麻。 李棠眉头一挑,这种友好的肢体接触不应该出现在他和三姐之间啊。 不安好心,提防提防再提防。 李棠此时完全清醒了。 “棠弟,你没注意到我今天的打扮吗?” 李卿衣说着还展示似的转了一圈。 “好看好看好看。” 李棠很是敷衍地回道。 “喂,我这身竹青纱裙还有小皮靴,说明我要出门啊。” 李棠点了点头,回道:“出门好,走好不送,算了,小送你出院门。” 他直接就是一手逐客令。 “喂,你这人……好吧好吧,算姐姐我求你了,能不能跟姐姐一块儿出门?” “求我?” “嗯!求你了!” “行。” 李棠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这个“求”字让他心情很是愉悦。 “求”,如此美妙的字眼! “你答应了?这就答应了?” 李卿衣有些意外。 “三姐都求我了,作为弟弟我怎么能不答应呢?” 李棠反问道。 “好好好!” 李卿衣笑逐颜开,两人结伴而行。 一路上,仆从们投来惊异的目光。 身处天策院日理万机的大世子李辰罡,收到下人传报二人结伴出游的消息,直接吐了一口茶水。 天啊,三妹开窍了,这可不是好事。 “对了,三姐你出去要干嘛?” 登上三郡主的麝罗马车前,李棠突然醒悟,自己好像被愉悦蒙蔽了双眼,莫非李卿衣是想骗自己出去做掉? “不会吃了你的,姐姐我以前错了,现在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怎么样?” 李棠摇了摇头,表示不怎么样。 “你刚刚不是这样的,姐姐我要伤心了。” 李卿衣故作抹泪的动作,随后趁机将李棠硬拉上了马车。 “三姐,我警告你,我是会武学的。” 李棠如临大敌道。 “那我可要怕你了,我好害怕……嘻嘻,都说了别担心。前几天不是没买到美肤品吗?今天我要去买回来。” “去哪买?” “龙渊黑市!” 李卿衣摩拳擦掌道。 第五十章 浴血黑市 龙渊黑市是一个矛盾与妥协的产物,它的存在颇有种魔幻色彩。 黑市嘛,首先得是三不管,其次多少得沾点可刑的买卖,最重要的是见不得光。 龙渊黑市一开始也是这样的,直到现任知州郭仪甫的到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郭仪甫走马上任龙渊仅一个月,火就烧到了龙渊黑市。 他也没干什么大事,就是把根深蒂固的龙渊黑市连根拔起,将背后的黑道家族全部揪了出来而已。 那时候位于龙渊坊市的公开法场从早到晚都是咔咔人头落地的声音,刽子手累到枕刀而眠。 许多为恶一方的龙渊黑道头子,连夜脑袋搬了家。 头子真的只剩头子了,身子还被扣在法场,不交“赎身费”就等着被剁碎喂狗。 郡民们第一时间吃上了人血馒头,不过并不是为了做什么药引,纯粹是出于报复,将往日所受的欺压统统吃下肚。 郭仪甫一人用了三天时间杀光了所谓的龙渊六门。 那六个黑道家族,除了小孩与怀有身孕的女人,连老人他都没放过。 黑恶不存在所谓的无辜,以暴制暴恰恰就是黑道一贯的作风,他们为非作歹时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当成牲畜宰杀。 郭仪甫表示自己只不过是在“学习”,他只是将黑道做过的事,做给他们自己看一遍罢了。 心慈手软之人不配读圣贤书,才高八斗亦能百步浮屠。 “斩恶宁尽”这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就是用黑道家族的鲜血涂染而成的。 大家族全被宰了,小家族全慌了。 同时有消息传出,这郭仪甫就任蓬莱知州之前,在武贞皇帝的内廷鹰犬之中排行第四,同时也是天字一号王朝特使。 内廷鹰犬排行第四是什么实力,常人无法知晓,因为内廷鹰犬一旦出手,那便是格杀勿论,不可能有所谓的“知情人”。 但天字一号王朝特使是有明确标准的——四品武师,唯有四品武师方可位列天字一号。 当然内廷鹰犬与王朝特使的身份是何等隐秘,这个消息本身就是郭仪甫自己放出来的。 然而好死不死,临渊王明示这条消息为真。 这下小家族的成员们彻底坐不住了,纷纷“以下克上”,提着家族大佬的人头去向郭仪甫负荆请罪,并发誓以后要洗心革面。 甭管啥知州与王爷唱双簧,郭仪甫的刀可不是虚的,保住人头要紧。 龙渊六门缺高手吗?显然不缺。 但还不是被老老实实地押上法场,等着人头落地。 这证明了什么,大伙都心知肚明。 郭仪甫欣然接受了小家族的投降,甚至还和气地表示他们不用洗心革面。 龙渊黑市以及背后的黑道家族还会继续存在,黑白需平衡,他只是除掉了最碍眼的黑。 至于他认可的黑,则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存在。 以后黑道家族将会作为合法的纳税户,只不过税收的种类会多一点,税率会“稍稍”高一点。 龙渊黑市还是黑市,但卖的东西不能太过分。 快活丸这种东西就别在黑市卖了,其它东西随意,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黑市也要缴税,不缴税的就滚出黑市,送进大牢。 一连串魔幻操作下,龙渊黑市成为州府手下的半官方产业,甚至还成了重要的税收来源。 去往龙渊黑市的路上,李卿衣也跟李棠讲述了龙渊黑市的前世今生。 她言语间流露出对知州郭仪甫炽热的崇拜之情,但也仅仅止步于崇拜。 据父王所说,靖忠八斗才子郭仪甫跟他是同一辈人,并且早有妻室,儿女都与自己一般大了。 只不过郭仪甫是只身赴任,妻儿都留在封京,在龙渊无牵无挂的他可以恣意大刀阔斧整治,活得倒是潇洒。 更何况,王朝大吏与诸侯王本身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父王那边也收到过情报,郭仪甫对龙渊六门大打出手,其目的之一便是为了查清临渊王族与黑道是否有关联。 然而调查结果是毫无关联。 郭仪甫不算什么坦荡君子,但他也清楚,莫须有的罪名不仅扳不倒临渊王,还会葬送自己。 至此,郭仪甫的三把火烧完了,王府与州府再次回到了相互制衡的局面。 马车不知不觉过了廊桥,随后抵达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李卿衣走在前面,她时不时回头。 一是担心李棠走丢,二是担心李棠逃跑。 龙渊黑市也在龙渊地下,但与龙渊冶铁总盟不在同一侧。 南龙渊地下都属于龙渊黑市,进入的方法也极其相似,找到石阶、进入岩洞、扭动神像再进入暗道。 “暗道里面很黑,你可以拉着我的袖子。” 李卿衣伸出手。 然而李棠无动于衷,回道:“咱们不是小孩子了,三姐。” “的确。” 李卿衣悻悻地收回手,神情有几分失落。 “十五岁以前,和小五一起外出时他经常要牵我的手,我不给他牵他就牵我的袖子。 仔细回想也就两三年前的事儿,怎么现在就……” 李棠紧跟在三姐身旁,开口道:“这就证明你们都长大了。” “对哦,我们都长大了……” 随后她意识到什么,恶狠狠地瞪向李棠。 “区区棠弟不要对姐姐我说教!” 李棠耸了耸肩,急忙顺从道:“好好好。” 二人抵达龙渊黑市的候客厅,专业的侍者立即迎了上来,礼数周到,谈吐优雅。 不愧是龙渊黑市,秩序之井然,交易之透明,甚至连侍者的素质都这么高。 “龙渊坊市只是一个摆设,真正有实力的商贾挤破脑袋都想得到龙渊黑市的席位。” 李卿衣凑到李棠耳边小声道。 魔幻,真的太魔幻了。 作为临渊王族的三郡主,李卿衣拿到了独立贵宾室的位置。 在侍者的陪同下,她与李棠前往贵宾室。 贵宾室的装潢简洁大气,然而李棠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奇特的装置。 那是一个连接着管道的封闭方槽,不知为何给李棠一种“扭蛋机”的既视感。 “这玩意就有讲究了。” 李卿衣先示意侍者出去,她已经来龙渊黑市多次,各种规矩与手续都了然于心,不需要侍者指导。 侍者离开后,她开始耐心讲解那台奇特装置。 “龙渊黑市的商品,本质上还是价高者得,但是中间夹杂着运气成分。” 李卿衣上前踢了踢那铁质装置。 看她裙摆飞扬,皮靴踢踏的模样,以及那份独属于她的泼辣妩媚,让李棠一时有些迷神。 她在说什么,李棠一点儿没听进去。 “这位可是三姐啊……” 李棠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可不是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能打发的阿猫阿狗。 “喂,棠弟,你似乎一点没听我说话呢。” 李卿衣的脸突然贴了上来,很近很近,但她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 “抱歉,我刚刚在发呆。” 原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只是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哦。” 第五十一章 十连三金 “这台装置连接着中央管道,你想购买某样商品,就要选中商品所对应的码号。 中央管道负责人会根据你选中的码号,投放球盒,球盒中开出金花,则视为购得商品。” 听着李卿衣的二度解释,李棠意识到这玩意就是妥妥的扭蛋机。 “不同商品码号的球盒对应不同的固定价格,球盒的价格与商品的价值挂钩。 你购买了几个球盒就会往装置内投放几个,当然也可以一个一个买,不过一次性大量购买球盒的人可能会提前把商品都开走。” 李棠连连点头,他已经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了,就是还有几个问题。 “三姐,这个金花概率怎么算?” 李卿衣思考片刻,回道:“他们说概率相同,每个球盒都可能开出金花。 金花代表成功购入,谁先开出金花谁就先拿走商品,直到商品拿完为止。” “如果商品已经被拿完了,那后续开出的金花就作废了,是吧?” 李卿衣点了点头,回道:“商品都拿完了,自然就作废了。” 李棠明白了,难怪三姐说有运气成分,对于赌狗而言,买一次球盒就有概率拿走商品,这是天大的便宜。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件商品会因为运气成分而贬值。 恰恰相反,越是抢手、稀有的商品,往往会由于运气成分的存在而价值翻数倍。 因为抢手、稀有的商品,它们都有志在必得的需求者。 这些需求者深知球盒的随机性,他们一次性必会购入大量足够保底的球盒,然后比拼开球盒的手速。 用数量碾压概率,用手速抢走商品,这往往会更刺激,竞争更激烈。 而且黑市方面绝对有所计算,每个球盒的价格,按照金花保底的数量计算,一定是能回本且大赚一笔的。 这黑市的赚钱手法也挺魔幻的,这让李棠动起了心思。 但他不是想赌运气大买特买,他是想卖。 李卿衣的目标是凝香阁最新的美肤品——汀蔻玉肌液,一经推出就卖至脱销,龙渊黑市也仅仅拿到四瓶存货。 而一瓶仅仅指头粗细,由水晶玉打造的特制净瓶封存玉液,那净瓶本身就是相当美观的饰品。 它所对应的球盒定价为五两银子一个,而玉液的市售价为五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十个球盒未能开出金花,就等于要超额购买。 李卿衣唤来侍者,问道:“汀蔻玉肌液存货可还足够?” 那侍者笑着点头道:“三郡主赶来及时,四瓶存货都还在。” 李卿衣大喜过望,当场购入二十个球盒,足足一百两。 她签下一票单据,凭此单据可去临渊王族所属的钱庄提现。 收好单据的侍者走到装置旁,打开盖子后神神秘秘地操作一番。 不一会儿,方槽内滚落二十个球盒,同时方槽不再封闭,可以伸手够得球盒,将其开启。 “一号贵宾室,购入九号商品汀蔻玉肌液球盒二十个,共计一百两。 二十七号侍者全程进行记录,请郡主开启球盒,速度要快哦。” 侍者提醒道,他同时倒置一个沙漏,用以精确计时。 如果开出金花,也将由他去提取商品。 李卿衣立刻上手,只见她扭转球盒,那球盒焕发着七彩之光,每种颜色的光芒依次轮转。 就当金光亮起时,它闪烁了几下,随即跳转为蓝光,并且定格。 第一个球盒,没中。 第二个球盒也没中…… 第五个球盒,金光闪烁了足足三四秒,然后依旧跳转至下个颜色。 第七个球盒!还是没中。 第十个球盒,如果这次没中就要亏本了。 眼看球盒跳动了数次金光,然而最后定格时却是红光。 “唉……” 李卿衣顿感泄气,她以前运气挺好的,怎么这次…… 她看向李棠,开口道:“棠弟,剩下的十个你来开。” 李棠扶着脸,回了一句:“三姐,我手气向来很差,赌牌没赢过的那种。” “我不管,开不出来就赖你。” 李卿衣耍横道。 她倒是不会真的怪罪李棠,就是说着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行吧。” 李棠不再推脱,上手第一个。 “哟,金色。” 他向侍者展示手中的球盒,球盒散发的金光如花般绽放。 侍者点了点头,同时记录时间。 一旁的李卿衣看得目瞪口呆。 “喂,你不是手气很差吗?怎么一上来就不痛不痒地开了一个金花?” 李棠耸了耸肩,回道:“因为我是主……主要是时来运转。” 他继续开着球盒。 第二个、第三个没中。 第四个,喏,又是金花。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嗨呀,运气变差了。 第八个、第九个,诶,终于出金花了。 顺势开了第十个,很可惜没中,不然他一个十连抽就把库存全拿走了。 侍者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除了表情有点难绷依旧一笔一划记录好时间,随后前去提货。 而李卿衣的表情则完全凝固了,尤其她还看到李棠风轻云淡的神色,脑中再结合“我手气很差”这句话语。 压倒她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一整座巍峨的山脉。 “你……我他妈……你坏死了,太气人了!” 她搂住李棠,扯着他的衣襟,整个人都在摇摆。 “作为一位淑女可不能说脏话啊。” 随后他做出了典中典“小熊摊手”的动作,回道:“你叫我开,我就开。开出来还要怪我,那我怎么办?” “我……我我……” 李卿衣好歹冷静了下来,不再摇摆。 “好了好了,这不是好事吗?我帮你回本了,而且是你自己买的球盒,是你自己的运气,我只是帮你开出来罢了。擦一擦口水吧——” 刚刚李卿衣太亢奋,嘴角满是她自己的口水,李棠正要伸手替她揩去。 “哼!” 李卿衣没好气地咬了李棠手掌一口。 “啧,你来真的啊……” 李棠吃痛道,他手掌上出现一圈完整的牙印,甚至还渗出血来。 现在李棠有点生气,他在很认真考虑是否要给这位不识好歹的三姐一记清晰的耳光。 “抱……抱歉,我没想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不要生气。” 李卿衣明显慌了神,她刚刚一不小用力过猛,没想到真咬出血来了。 李棠不接受她的道歉,这记耳光就算你是临渊王老妈也得…… 动手之前,李卿衣先抓住了他的手掌,随后嘴唇再一次贴了上来。 不过这次不是伶牙俐齿的撕咬,而是饱含温和吸力的吮血,以及沾满治愈唾液的舔舐。 “差不多得了,小伤而已。” 李棠如触电般缩回手,并且立刻背在身后。 “你还生气吗?” “非常生气。” 李棠直视道。 第五十二章 跟你不熟,此命不饶 “我可以补偿你。” “滚——” 李卿衣一脸可怜巴巴道:“君子也不能说脏话哦。” “滚……” 局势陷入了僵局,需要有人来打破。 这时,贵宾室的门被推开了,侍者带着商品回来了。 然而他仅仅只拿回了一瓶汀蔻玉肌液。 “怎么回事?我家棠弟明明开出了三朵金花,为何只有一瓶?” 李卿衣皱眉道,她和李棠正闹矛盾呢,龙渊黑市也来火上浇油? “三郡主息怒,四号贵宾室的包公子也在同时竞拍汀蔻玉肌液,根据记录时间,他比您先开出三朵金花,所以您只拿到了最后一瓶。” 侍者彬彬有礼道。 “包公子?包良斌?” 李卿衣问道。 “没错,我们一般不会透露贵宾的隐私,但为了让三郡主信服,全程记录如下—— 四号贵宾室,购入九号商品汀蔻玉肌液球盒一百个,共计五百两。 于申时三刻开始,分别于第二个沙漏、七个半沙漏、十二个沙漏开出金花,总共三次。 而郡主这边,开到第一朵金花时已经是申时五刻了。” 侍者仔细道来,李卿衣与李棠都在认真听着。 “毕竟这是你们龙渊黑市的规矩……” 李卿衣妥协了。 但李棠目光锐利,似乎在思考什么。 “算了,一瓶就一瓶吧,本来也就打算中个一瓶。” 李卿衣故作洒脱道,但她的表情很是不爽。 “三姐,你认识那包公子吗?” 李棠问道。 “他啊,区区暴发户家的癞蛤蟆,跟我在天武道场算是同窗,见了我两面就想追求我。 被我当面拒绝后,估计怀恨在心,然而正面又不敢挑衅于我,就在这种地方处处恶心我。” 李卿衣说话时,满脸嫌恶。 “关键他真的和癞蛤蟆长得一模一样,脸上满是疙瘩让人毛骨悚然,而且还莫名自信,一副自诩风流的模样真的恶心死了。” 她又补充道。 李棠点了点头,但考虑到三姐可能有刻板印象并且添油加醋。 那包良斌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棠打算亲自见识一番。 不过之前朴元真被逼葬空棺的时候,似乎就提到过这个包氏,估计是同一个人。 那他空棺所葬的人,可就耐人寻味了。 这不巧了吗?李棠此时的心情不好,该抽的耳光也没抽出去,总得有人被自己抽一顿吧,为什么不是你包公子呢? “三姐,想不想给那包良斌一点颜色瞧瞧?” 李棠突然开口道。 “当然想啊!” 李卿衣回应道。 “你之前说的补偿,说话还算数不?” “当然算数,毕竟错在我。” 李棠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行,那弟弟我帮你找场子,但出了事你得帮弟弟扛啊。” 李卿衣还没明白李棠要干啥,但依旧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姐姐本来就有愧于你,不管什么事,姐姐都会罩着你。” “行。” 李棠抬头看向侍者,问道:“这里是龙渊黑市,如果我对交易不满意,找对方私下解决,那我的拳头能不能算数?” 侍者愣了片刻,随后笑道:“我们毕竟还是黑市,郭大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此甚好。” 李棠站起身。 “带我去四号贵宾室。” 此时,四号贵宾室中。 包良斌的地痞小弟正在欢呼呐喊,因为他们的老大正在做一件大事。 在算法学里这叫“开导”,他正对着那三瓶玉肌液开导。 脑中所想之龌蹉,可想而知。 “这三瓶也不能要了,还好没让三姐跟来,不然留给你们的路只有阉和死咯。” 李棠进门后喃喃道。 属实是恶心的母亲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你小子谁啊?” 他反应了过来。 “临渊王族,李棠。” 一听到临渊王族,包良斌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大笑道:“原来是棠兄,这三瓶汀蔻玉肌液是我重金买下,正想送给三郡主,烦请你带给她。” 言罢,他过来极其放肆地拽住李棠的衣袖。 李棠看着他的手,表情瞬间变了。 “你胆敢拿这双脏手碰我的衣服?” 一声巨响传来,包良斌整个人逆飞而出,直接撞倒了那铁质的扭蛋装置。 李棠一脸嫌恶,拍了拍裤腿,鞋子在地上蹭了又蹭,他嫌脏。 小弟们愣了片刻,随后立即上前将李棠团团围住。 “包公子看来没资本请高手保护啊,凭这帮歪瓜裂枣,啧啧……” 李棠身姿摇晃如喝醉一般,面对扑来的地痞,他的大品醍醐拳没有丝毫手软。 拳拳到肉,拳拳钻心,这拳啊,这拳叫“醉酒狂暴”。 小弟们全被击倒了,轻则捂腹哀嚎,重则头破血流。 李棠只用了三分力,虽然三姐说会扛下全部责任,但如果活活打死了人,只怕郭知州会坐不住。 “包公子,你应该比你的小弟强吧,你是导废了吗?” 李棠步步逼近。 原本倒地不起的包良斌突然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四肢呈金蟾姿态。 中品武学——金蟾覆岳。 他扑了过来,颇有泰山压顶之势。 李棠随意一躲,泰山压了个空,虚元身法戏耍蟾蜍。 包良斌还想再扑,但李棠神出鬼没般来到他的身旁,抬起腿将金蟾硬生生碾在脚底。 金蟾疯狂挣扎,但脚底的力度也随之越来越大,似乎要将他活活碾死。 “饶命!棠公子,饶命!” 包良斌大声求饶道。 “跟你不熟,此命不饶。” 脚底的力道并未减轻。 “求你了,棠公子,我爹是蓬莱知州郭仪甫的义弟,你不能杀我。” “那又如何,我杀的又不是你爹,知州能奈我何?” 眼见李棠油盐不进,包良斌急中生智,喊道:“我买,我买下我这条命,棠公子开个价吧。” “聪明,你既然肯花五百两银子恶心我,那想必你这条命起码得值个五百两黄金吧?” 李棠说道。 “多少?” “五百两黄金,听懂了吗?” 李棠脚下发力,骨裂之声清晰。 “五百两黄金,单据,我立单据!” 包良斌从怀中抖出随时携带的空白单据,以自己的血写字画押,整整五百两黄金。 “很好,白纸……血字。” 李棠可算高抬贵脚,同时从包良斌手中夺走单据。 包良斌颤巍巍地站起身,咬牙切齿正想咒些什么。 这时李棠突然回过头,差点把包良斌吓破胆。 “对了,差点忘了,这里打坏的东西,你负责赔付一下,另外——” 李棠剥去一位地痞的衣服,将其包裹在手上。 随后,他朝着包良斌的脸就一记耳光,给他满脸的疙瘩都抽裂血了。 “虽然有点恶心,但是我啊,手痒难耐。” 一记耳光,直接将包良斌抽晕过去,而李棠则从容惬意地潇洒离开。 第五十三章 温柔乡 “搞定。” 李棠离开龙渊黑市,回到地上。 李卿衣看到李棠完好无损地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她在地面上一直很担心,虽然李棠声称自己会武学,但她并不知道具体是何品阶。 如果只是八品武师,独自面对那只癞蛤蟆以及他的跟班们,恐怕有一定风险。 李卿衣打算,如果一段时间内李棠没回来,她就下去救人。 “我担心死你了,如果你再不上来,我就下去救你了。” 李卿衣心有余悸道。 “没什么可担心,我和他们讲道理呢,并且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李棠笑道。 “哈?讲道理?还打成一片?” “对啊,字面意义上的打成一片。另外——就算真出事了也不要只身下去救人,我怕你把自己搭进去。” 类似的剧情,李棠看过不少,尤其李卿衣还是典型的心高气傲大小姐,一副欠调教的样子。 “怎么可能?你不要小看姐姐我,我可堂堂正正的从六品武师,在天武道场更是名列前茅。” 当然“从六品”与“六品”又是天壤之别,十之八九的人一辈子止步于从六品,无法跨过那分水岭。 那一层薄薄的武道桎梏,往往是如此遥不可及。 李棠这时故作惊恐,回道:“原来以前姐姐对我是手下留情,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知道就好,不过那是以前,今后姐姐想跟你友好相处,相亲相爱怎么样?” 李卿衣满脸期待道。 “真心的?” “真心的,千真万确的真心。其实我也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脾气差,说话做事也不怎么经过脑子…… 总而言之,以后多多包容一下姐姐,多多关照。” 李卿衣双手合十道。 至此李棠不再揣摩她的心思,至少这一刻,她是认真的。 “行,小弟这边也请姐姐多加关照。” “好!” 李卿衣终于成功与李棠实现了和解,臂弯一揽直接与他勾肩搭背。 “以后姐罩着你。” 李卿衣颇为神气道。 “对了,那三瓶什么玉肌液不能用了,包公子赔了我五百两黄金,不如分三姐一半——” 李棠拿出了那张单据。 “天啊,血字,你到底对那只癞蛤蟆做了什么?不过……姐姐不要你的黄金,你自己留着用吧。” 李卿衣婉拒道。 她甚至也不需要手里那唯一的汀蔻玉肌液,因为她此行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但这瓶玉液她会作为纪念,好好珍藏。 回去的路上,姐弟俩话匣子似乎打开了,本就年龄相近的两人能聊的话题多得数不清。 而且李棠总能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他能接下任何话题,并且见解独到,甚至还能一人分饰多角,恣意演绎毫无违和感。 他的观点总是特立独行且无比有趣,一同目睹的风月在他脑中似乎有千般风情。 他的话语在为李卿衣单调封闭的世界绘上缤纷的色彩,令她感到惊艳与神往。 临渊王府,麝香院。 三郡主归来,她哼着轻快的小调,走路连蹦带跳,下人们也好久没见三郡主这么开心了。 俞梓婉在房中烹茶,香气袅袅。 她听见卿衣哼着小调,不由莞尔一笑。 李卿衣进屋,她甚至未脱掉靴子。 “梓婉先生——” 她唤道。 “如此开心,想必李棠那小子醉倒在你的温柔乡了?” 俞梓婉猜道,正打算夸一夸李卿衣的魅力。 “怎么可能,要我去色诱弟弟,我果然做不到呢。” 然而李卿衣却这么回道。 “那你为何能开心成这个样子,李棠是心腹大患,你不解决他,他就会解决你。” 俞梓婉危言道。 “他确实是心腹大患,聪明、圆滑、神秘、不显山不露水、手段奇诡,甚至运气还很好。 但我以姐弟之间的方式与他和解了,现在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弟。 修复了这层姐弟关系,我才发现,他原来如此可靠、帅气,甚至总能包容我的冒失。 我现在觉得一个月前的自己就是十足的蠢货,这种千载难逢的好弟弟就应该死命宠,而在外我也可以依靠他……” 李卿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俞梓婉恍然醒悟,李棠这不是醉倒在李卿衣的温柔乡,而是他给李卿衣灌了迷魂汤。 “卿衣,你到底……” 俞梓婉不敢相信,一天时间那李棠居然能让娇蛮且一根筋的三郡主迷上他。 “我很好,只是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他。” 至此,俞梓婉可以断言——李棠确实解决掉了三郡主。 李棠啊李棠,你居然能让三郡主赔了自己又折兵。 找个机会她也要去会一会那李棠,现在当务之急她要把三郡主以姐弟之名而欲盖弥彰的恋爱脑纠正回来。 她拿起木鱼与念珠,珈蓝心道,开始念经! 另一边,天策院。 大世子李辰罡仍在处理公务,时至深夜也是常有的事,这便是代理王爷每天的工作强度。 但他乐在其中,执掌权柄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笔奴,何故深夜造访?” 李辰罡头也不抬,似乎对着空气说话。 “大世子殿下,这有一封给您的密信。” 似有一阵风来,书房中陡然出现一位枯瘦的老者。 他目光如风中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但从来未曾熄灭。 他背负着一支巨大的毛笔,很难想象是何等篇幅需要用上如此巨笔。 “密信?” 李辰罡饶有兴趣地接过密信,直接拆封阅览。 “嚯,有人向郭知州检举,说咱们王族目无法纪、恶行其道、残害良民。将他儿子打成致残之重伤,并勒索黄金五百两。” 李辰罡将密信翻页,继续念叨:“为恶者三郡主与棠公子,主使为三郡主,打手为棠公子,望知州大人重罚。 哈哈,按这位包老板的意思,咱们王族还得给他们这等低贱商贾赔不是。 下一步是不是要我把三妹下嫁过去,给他那废物儿子做牛做马、传宗接代啊? 可笑,可爱,可怜。” 看完整封信,李辰罡随手扔进废纸篓里去。 大概郭仪甫也视这种检举为垃圾吧。 “咱们的棠弟打人还挺狠,他武道品阶如何?” “依老奴看,七品武师而且身手不凡。” 笔奴回道。 “有趣有趣,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医术精湛并涉猎诸多领域的博学先生,没想到能文能武啊。” 李辰罡取出一页宣纸,迅速起草了一封信。 “南龙渊包家构陷王族,当诛。承蒙王族慈悲之心浩荡,特许仅诛族长与嫡系,余下全族流放骷岛。 郭大人应铁面无私,当断则断,以捍卫我王族之威严。 嗯,就这样吧。” 短短一封信起草完毕,今晚就会送到郭仪甫的桌上。 “三郡主与棠公子确实走得太近了。” 笔奴意有所指道。 “多近?何时能够成亲?我这个当大哥的可要准备一份厚礼。” 李辰罡半开玩笑道。 “笔奴,你且做好自己的事,一切事物我都看在眼里且自有定夺。 李棠他与三妹亲密也好敌对也罢,只要不与二妹扯上关系,他都会是我的好兄弟。” 李辰罡语气冷然道。 “诺!” 笔奴躬身行礼,将信件带上后身影再次陡然消失。 李辰罡卧在躺椅上,打了个哈欠。 王族内部的家事一码归一码,但不要让他听到外人对王族的非议。 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胆敢在龙渊挑衅临渊王族之威严,那我李辰罡绝不会心慈手软,我会恣意残暴,杀伐果断。 第五十四章 吾道 另一边,斋云院中,李棠也在挑灯写信。 伯父送的极品文房四宝终于派上了用场,只见他下笔如走游龙,字迹磅礴大气。 这手高超的书法令李棠自己意料,他只是按照习惯书写,下笔即刻落成。 而他并不是什么书法天才,他字迹向来一般,绝无超然之处。 那这手书法……是谁的呢? 李棠放下笔,淡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会遗忘,但轮回之宫会帮他铭记镌刻于万千魂魄中的东西。 那些东西可能是一种习惯,可能是一种说话咬字的方式,甚至是脱衣服时先脱那边的袖子。 “那什么是我的呢?” 记忆就如海与梦,一边是蜃气楼,一边是水中月。 咫尺天涯,却又唾手可得,这么说来—— 一切又都是我的。 我是忘川,我是奈何,我是黄泉碧落,我是十殿阎罗,逝去的都在我身边。 李棠收敛心思,他将信折叠封好,这封信会寄往秦岭郡,他在信封上落笔了一个“棠”字。 他从三姐那了解到不少关于龙渊黑市的交易规则。 首先是买家身份自由,任何人可以在龙渊黑市买到任何东西,只有银子够,或者手气足够好。 然而卖家方面,就相当有门槛了。 固定席位需高价竞标,临时交易则要有世家担保。 所谓世家担保就是盖有世家大印的承诺书,如果商品有问题,龙渊黑市就会找担保世家进行问责。 当然,世家是有严格界定的,蓬莱州内能称上世家的不过二十余姓氏。 其资格是朝廷吏部进行评定的,要求是最起码出过六任王朝大吏。 除非皇帝破格晋升,否则不论官做多大,都要凑够六位。 李棠打算拿下一次临时交易的机会,他视龙渊黑市为生财的必经之路。 临渊王族的地位固然在世家之上,但他何德何能,让王族大印盖给自己的一封承诺书? 就算他能盖到大印,那他的一切交易就会落入大世子乃至临渊王的监视下。 这是李棠所不愿的,他要悄悄地赚钱,目的不是为了惊艳所有人,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王族身份,看似威风凛凛,但对于李棠这类寄人篱下且人微言轻的赘族而言并非好事。 在掌握足够的话语权之前,任何一丝猜疑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别看现在周围的人对他如此热情,待遇什么都很好,甚至三郡主都与他和解了。 但只要临渊王,不,仅仅只需要大世子一摇头,所有东西都会离他而去,他将身陷囹圄。 李棠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同样是王族圈子,云巍生前漫不经心间已经让许多人万劫不复。 找到一点蛛丝马迹,随后就是恣意的添油加醋。 苦心垒起的信任壁垒,只需一口耳旁风就能吹倒它。 这些,李棠都将引以为鉴。 云巍作为目前轮回之宫内数一数二的成功人士,他的人生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权谋与心术都是云巍玩厌的东西,否则一个神智清醒的人又怎会寄情于杀戮。 如果云巍的心声还能再安静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放弃了王族大印,李棠自然想到了秦妙所属的秦家。 他特意查过了世家名录,秦家正好位列其中。 也不知道秦妙伤好了没,她是否已经忘了当时的痛苦? 李棠在信中指示,让秦妙用秦家大印盖好他草拟的承诺书。 考虑到秦妙只是家族次女,恐怕没有资格接触世家大印。 李棠建议她去偷、去骗,总而言之必须盖来。 此外他还在信中表示,很欢迎秦妙来龙渊郡做客。 这封信李棠会交给离,由他唯一信任的“人”秘密派送,盖好大印后也会由离送回。 李棠吹灭蜡烛,将信封压在枕头下而眠。 对了,李棠打算在龙渊黑市出手的东西就是那挺啸雷炮。 他想通了,倒卖军火肯定是来钱最快的,反正他也能手搓。 就是有点对不起小五,辜负了那一句“独一无二”。 对不住了,小五,我可能不是好哥哥。 李棠怀揣着愧疚之意入睡,第二天醒来愧疚果然减轻了许多,毕竟人嘛,都这样。 李棠今天要把那五百两黄金提现出来,他一大早就拿着单据来到龙渊钱庄。 龙渊钱庄与各家钱庄都有合作,理论上所有钱庄的单据都可以在龙渊钱庄提现。 李棠进入龙渊钱庄,只见一楼大堂设置了八个柜台,每个柜台有四位专员负责接待。 他选中了一位看起来精明能干的专员,排了一会儿队,可算轮到了他。 “这位客人,请出示单据与身份令牌。” 专员说道。 李棠拿出自己的身份令牌,那是专属于王族的鎏金令牌。 “临渊王族……原来是棠公子啊,其实棠公子大可不必排队。” 专员说话的语气立刻变得无比恭维。 “需要我单独为您服务吗?” 这是王族与世家大族的特权,他们对于钱庄而言都是大客户,值得为其提供专门服务。 “不必了,我只是想提个现。” 李棠耸了耸肩,他身后还有一大票神色匆匆的平民百姓排着队。 如果这时候把专员叫走一对一了,这些人估计也白等了。 “好,我看看……” 专员确认单据上的信息。 天啊,血字,五百两黄金……等一下,包家? “棠公子,我需要与总管事沟通一下,您可否在此稍等片刻。” 专员脸色怪异,但李棠没有为难他。 大约过了几分钟,一位穿着体面的美妇进入柜台,接替了之前专员的位置。 “棠公子,我是龙渊钱庄的二管事,小女子姓赵。” 美妇开口道。 “单据有问题吗?” 李棠猜测道。 “单据没问题,不过我们一大早就收到了消息。” 美妇压低声音,凑近李棠耳畔。 香风拂面,她咬字甚是清晰:“包家连夜被郭知州以大不敬之罪查抄,全族或被杀或流放,包氏的家产被州府尽数没收。” “还有这事?” 李棠眉头紧皱。 “对,由于包氏的资产已充公,我们钱庄无权挪用包氏的资产,所以您这张单据……” 李棠有些无语了,昨天开金花手气太好,今天就倒霉了是吧? 或者说有人从中作梗,是谁? 李辰罡莫名打了个喷嚏,或许他也没想到自己护犊子的举动,无心之间让李棠的五百两黄金变成了白纸。 面对这种情况李棠也只能自认倒霉,他总不能找州府讨吧。 否则那郭仪甫看到这血字,他不得借题发挥啊? 事到如今,没办法咯…… “棠公子留步。” 美妇突然开口挽留。 难道此事还有转机? 第五十五章 诡死四尸 此事压根没有转机,那位赵姓管事自掏腰包,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给了李棠五十两黄金作为意外抚恤。 这位赵管事挺会做人,李棠表示愿意和她交个朋友。 赵管事一脸“就等你说这话”的模样,然后拉着李棠足足唠了半个时辰。 “在龙渊钱庄存钱有何额外收益”、“为什么要选择龙渊钱庄进行财富管理”、“龙渊钱庄的理财技巧的先进性”…… 诸如此类的推销话术,给李棠整麻了。 龙渊钱庄能做大做强是有缘由的,这个营销手段属实先进。 人不可貌相,赵管事的樱桃小嘴吐露出的各种华丽辞藻,画大饼的功夫属实一流,一般人恐怕早被她说动了。 就连李棠都差点把这五十两黄金的意外抚恤存回龙渊钱庄。 趁着赵管事难得的喝水间隙,李棠找了个借口,直接润。 “抱歉,我家马厩着火了,我得赶紧回去。” 这是李棠的借口。 “马厩着火了,人没事不就行了吗?” 赵管事疑惑道。 “马很重要,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马,不说了,下次再聊。” 李棠抬腿就润,成功逃离龙渊钱庄。 五百两黄金缩水了十分之九,只剩这五十两估计只能塞塞牙缝。 真想在财富自由这块儿力挽狂澜,李棠还是得指望自己的军火计划。 他直接往城郊跑,将信件交给身在义庄的离。 随后他给离“充满电”,不需要过多言语,他的意志便是离的意志。 离鞭策马匹直接上路,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棠并未着急离开,他找到庄主朴真元,询问其这个月的指标完成进度。 朴真元这次有了底气,他最近几天一连接了好几单,超额完成了指标。 当然他毕竟是开义庄的,他的每一笔单子也就意味着有人死去。 能超额完成指标他自然开心,但他绝不是在幸灾乐祸。 “带我去看看。” 李棠开口道。 二人来到停尸间,李棠方一进屋,轮回之宫便开始躁动起来。 总共有四具尸体,死因是……窒息? 四人的死法如出一辙,李棠顿感有些古怪。 随着记忆画面的涌现,李棠开始读取他们的人生。 四人都是附近的村民,不过彼此没什么来往,一生平平无奇。 要说哪里异常……这四个人都是中年单身汉,并且那方面欲望极强。 比如其中一位村民叫魏大狗的,他十八岁时约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娼妇,足足一晚上没下床。 这个记忆画面看得李棠有点生理不适了,真的很难受,已经戴上了痛苦面具。 魏大狗第一任妻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逃走的,此后魏大狗到死都没能讨到第二个老婆。 然而这样的人,他却死于精疲力尽的窒息。 这是典型“腹上死”的特点…… 魏大狗死前一连做了好几天的梦,借助轮回之宫的截取能力,李棠得以窥见梦境的内容。 首先是极度抽象且肢解的女性胴体,其次是绣花鞋、红肚兜这类暗示极强的物品。 四个人死前都做过类似的梦境,像是一场脑中传播的瘟疫。 他们的梦境萦绕于此,直到丢掉性命,死时的表情却因快乐而扭曲。 古怪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你打算何时葬了他们?” 李棠问道。 “今日,他们的家人付了银子,不过是最廉价的棺材,待到日上三竿就把他们运到村子后山埋了。” 朴真元回道。 “离有事外出了,如果你欠缺人手的话,我来帮你一把。” “那怎么行呢?棠公子您可是贵人,此等脏活儿我与张眉那小子做就足够了。” 朴真元连忙拒绝,同时大喝一声:“张眉,你这个臭小子,别玩了,来活儿了。” “知道了知道了,佳佳,我干活去了。” 张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似乎与牛家的女儿相处十分融洽,颇有青梅竹马之意。 “朴庄主,你可能不知道,我在以前做过仵作,对我而言没有什么脏活不脏活的。” 李棠悠悠道。 “这……” 朴真元确实不知道这档子事,仵作的活儿他其实也干过几年,受够了白眼,最后索性单飞了。 他知道这位棠公子是临渊王接纳的同血异脉子弟,只是没想到…… 想必棠公子以前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清苦吧,就算流淌王血,谁又能保证万世尊荣呢? “这样吧,我跟你们一块儿前往,需要帮忙时我再出手。” 李棠一锤定音道。 “行吧,有劳棠公子了。” 扑真元同意了。 得知李棠的过往后,他顿时觉得李棠不那么凉薄了,并非可望不可即。 三人吃过午饭上路,牛佳的厨艺确实不赖,年纪轻轻就能将一手家常小菜烹得有滋有味。 扑真元与张眉各推一辆手推车,两边摆上棺材,并用绳子固定。 李棠则背起灵幡,一路抛洒纸钱。 朴真元突然觉得,这四位村民也算死后撞大运了,何德何能居然让一位王族公子为他们的灵柩开路。 抵达村口,早有人在此等候,他们表情或悲戚或麻木,大概是死者的家属吧。 他们看到引路扬幡的李棠时,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 因为他们能觉察到,李棠的气质与他们这些农妇村夫截然不同。 除了优雅的贵气外,还有一种行走生死间的大逍遥,如果是他为死者引路,那想必是“理所当然”。 “诸位,可以前来扶棺哭灵了。” 朴真元开口道。 由于四位死者的家人都表示丧事尽可能从简,怎么便宜怎么来,朴真元也索性将四人的葬期安排在同一日。 不点穴、不守灵、走个形式,最后挖个坑埋了。 将灵柩运到村口,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李棠将灵幡递给张眉,静候朴真元安排具体丧葬流程。 他从一旁的破木牌上的字,获知该村子名唤“坑坞村”。 一处寻常不过的小村庄,建筑多为土坯茅屋,夏招蚊虫,冬引寒风。 穷苦是大封农村的常态,小农寡民若是不能自给自足,只能守着一亩三分地慢慢等死。 可自给自足难啊,武贞皇帝的励精图治充斥着局限与失衡,他福泽了郡城,却牺牲了乡村。 地主在掠夺,商人在掠夺,什么自给自足,自生自灭罢了。 他的许多养民国策很难触及位于国家末梢的乡村,只能不断鼓励村民入城入镇、为工为奴。 于此苦难之间,妖魔就地滋生。 李棠丹田内的妖力正在悸动,那是感知到同类的共鸣。 第五十六章 坟山红装 哭灵?哭谁?哭己。 家属们的悲戚并非完全出自缅怀死者,他们随时可以放声大哭,只要时候适宜。 张眉拍了拍李棠的胳膊,指向一个人。 “棠公子,你还记得那个死老婆的人吗?” 李棠点了点头,他印象还挺深刻的。 按照张眉的说法,那人是心里有鬼然后撞邪了。 “他也在?” 李棠问道,同时看了过去。 “是啊,他应该认不出我吧?糟了,我个子没师父高,他估计看出来了。” 张眉在担心自己假扮师父的事被揭穿,毕竟这是他赚外快的唯一途径。 “没事,他走了。” 李棠回道。 此人看着不像是死者的家属,但也不像看热闹的路人。 此外,他一个大男人居然穿着一双绣花鞋,等一下,这双绣花鞋…… 李棠神色错愕,与此同时,随着那人离开,丹田内的妖力也不再悸动。 这说明了什么?李棠心知肚明。 “棠公子,我们该去往后山了。” 朴真元见大伙都哭得差不多,于是向李棠禀告道。 李棠从错愕中缓过神,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 坑坞村的后山是一座山林繁茂的低矮山丘,是村子十里之内唯一风水尚可之地。 一直以来,村民都把逝者葬于后山。 但朴真元也担心,如此多的坟茔迟早有一天会导致此地的风水失衡,届时这里将会成为一片凶地,孕育不祥之物。 可他也没办法,家属们不愿多付钱,他没理由免费给人家寻龙点穴。 众人行至后山一处平坦地,四周绿植郁郁,风徐林静。 “就这吧。” 朴真元决定道。 死者家属虽不愿意多付钱,但肯出力气。 众人动手刨了四个坑,最后合力将棺材放入。 大功告成,虽然有点草率,但这也是应家属的要求。 将刻有死者名字的石头嵌入土堆之内,丧葬流程至此结束。 至于为什么是石头……因为石碑造价要二两银子,而刻个石头只要五贯铜钱。 “好了,诸位可以离开了,节哀顺变。” 家属们纷纷离开,估计他们走后,这四座简陋的坟堆就再无人问津,更别谈贡品与清明了。 “好歹在我们那过了头七,你们也不算孤魂野鬼了。” 朴真元斟了一杯淡酒,随后泼于四人坟前。 “也不要责怪你们的家人,大伙活着都挺不容易,且在下面祝福他们吧。” 言罢,朴真元开始收拾东西。 几分钟后,三人正打算离开,此时山风忽骤,阴寒四起。 “师父,那帮死鬼不听你的话啊。” 张眉惊恐道。 “你小子别口出妄言,诸位息怒啊,徒儿不懂事。” 朴真元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退后!” 李棠突然厉喝道,山风一滞。 山路上,迎面走来一妇人,身穿红衣,披着大红盖头,宛如刚从大婚之宴逃离。 在此坟茔遍布的后山,突然出现一位大红大喜的新娘子,不祥之感刻骨入髓。 只见她脚步虚晃,身影闪烁,眨眼间便靠近,飘忽不定。 然而她所穿的绣花鞋,李棠却是分外眼熟。 “师父,她又是什么东西啊?” 张眉声音颤抖,哭腔道。 “来者是人是鬼?” 朴真元震喝道。 那妇人并未回应,只是越来越近。 “棠公子——” 朴真元觉察到不妙,想掩护李棠先走。 “你这半吊子假道士还是退下吧,保好自己的命。” 下一刻李棠瞬身向前,以《天擒缚鹰手》拦截。 拳脚交错间,那妇人的红盖头几度掀起,然而却没有一次能彻底显露其真容。 “师父,打得到诶,不是鬼。” 张眉说道,此时他整个人躲在朴真元身后,一副要拿师父当肉盾的样子。 “你小子懂个屁!” 朴真元叹气道,这个徒儿算是白教养了。 可就算如此,朴真元依旧主动护在张眉身前,时刻关注战况变化。 “棠公子,我们可帮上什么忙?” 他大声喝道。 “什么都不要做,保好自己。” 李棠重复道。 他此时也觉得无比古怪,虽说他这招《天擒缚鹰手》只能算入门,但近身肉搏的情况下,他早该占据了优势。 可几番交手下来,他未能从眼前这位诡异妇人手上占到一丝便宜,仿佛自己是打在空气之上。 如此下去,只怕大事不妙。 因为李棠已经觉察到,这妇人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躲在朴真元身后的张眉。 “不好!” 李棠以鹰爪式擒拿,然而只勾下一件红衣,那妇人趁机金蝉脱壳,整个人扑向朴真元师徒二人。 朴真元的武道造诣蹩脚至极,手边也没有趁手的武器,他只能双臂合为十字,想以肉身挡下。 破空之尖啸刺耳欲聋,那妇人手中寒光一现。 “把头埋低!” 李棠喝道。 金属铿锵之声盖过尖啸,啸雷炮组装完成,进行装填。 瞬息之间,怒雷长鸣,开炮! 炮火如轰雷滚落,所幸朴真元认定李棠不是在虚张声势,及时带着徒弟张眉扑倒在地上。 至于那红衣妇人则直接被火舌吞噬,消失了身影。 然而朴真元师徒还是距离爆炸太近,气浪将他们掀飞十米远,摔晕了过去。 但李棠清楚,事情还没有结束。 这时代没变,火器威力虽强,但对于高品武师或者某些东西而言,尚且不足以致命。 果不其然,炮火的硝烟散去,那道身影依旧屹立不倒。 但“她”没能保住红盖头,然而在那红盖头之下,却是一张浓妆艳抹的男人面孔。 “是你。” 正是张眉所指的那个男人。 “你认得奴家?” 那个男子捏着嗓子回道,同时比着兰花指。 “不认得,但你为何袭击我等?” 李棠反问道。 “那小子说要诛灭奴家,那被奴家撞见之后,又岂能放过他?” 那小子自然指张眉。 不过张眉假扮道士说要诛灭的魑魅魍魉,可是这个男子已经死去的妻子啊。 “本来我只需杀了那小子,可你看到了我的真容,且让奴家杀了你们吧。” 男子语气疯狂,他周身因炮火而绽开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显然超出了人类的范畴,此人已沦为妖邪。 “杀我,只怕你道行不够。” 李棠摇头淡笑,周身气质骤然一变,浩瀚邪派的妖力替代了真气。 既然伏魔尺不在手边,那就用此姿态以邪诛邪。 “你……” 男子神色剧变,倍感大祸临头。 第五十七章 玷污乾坤 大道玄妙,相生相克,所谓一物降一物。 然而同类之间,只讲究一个“大鱼吃小鱼”。 “你的妖力从何而来?倘若你是堕入妖道,道行不应如此肤浅。” 李棠将妖力化为结界,一瞬间走兽与飞鸟纷纷溃逃。 “是这块儿坟山滋养了你吗?你是这片凶恶之地所孕育的不祥,不过是百年道行的揠苗助长。” 狰狞的白骨附着在李棠身上,在妖力的驱动下,附骨铠展现了全新的姿态。 层层白骨的衔接处被妖冶的红光充斥,它在鼓动,它在呼吸,仿佛这件骨铠真的活了过来。 同时其骨刺与骨爪的形态变得极其野蛮且夸张,若是以前,这附骨铠还勉强有个人形,而此时的附骨铠完全是一具暴龙的骸骨。 “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李棠邀战道。 下个瞬间,骨爪贯穿男子的心脏,同时搅动着将其揉碎。 然而定睛一看,李棠所贯穿的不过又是一件红衣。 寒光一闪,男子握着匕首直捅李棠后心。 李棠看似慢悠悠地收回骨手,仅仅只是双指一夹,匕首与骨爪相接,随后匕首被生生折断。 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后,男子发自本能地开始逃命。 “哼,想逃?” 但李棠岂能让他逃走,妖与妖之间不存在所谓搏杀,它们所做的事叫做“捕食”。 只见李棠以骨手为媒介,磅礴的妖力在涌动,它们化为一条晶莹的红冶大蛇盘踞在李棠的骨手之上。 诡术——蚩蛇咬! 虽然仅仅只有第一式,仅仅只有一咬,但已经足够。 大蛇噬咬而出,盘如涡旋般钻行,它自身便形成一个风旋,将周遭一切吸入它的口中。 男子的身体被拽回,被蚩蛇吞噬、搅碎。 他的妖力被捕获,被李棠的丹田吸纳,涨了一小波道行。 至于他的记忆,则将纳入轮回之宫。 这一次,李棠看到的并不是走马观花的记忆画面。 他看到那个男人坐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他低垂着头,怀中抱着割喉而死的妻子。 昏暗的空间内唯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周遭的世界仿佛早已离他而去。 李棠靠近他,企图与那个男人进行沟通。 结果那个男人自行开口了。 “我叫汪书生,今年三十二岁。” “但我并不是什么书生,我只读过两年私塾,虽然取了这个名字,但我家世代务农,从没出过一位读书人。” “从小到大,我和全部贫苦的农人一样,不知道为何而活着,每天早起干活,晚上疲惫至极而归。”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牛马一般活着,可能我就是为了这个活着。” “直到,我遇到了她——” 汪书生的语调变了。 “她很漂亮,对吧?她是咱们村,甚至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能和她在一起,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对吧?” 没人回应他。 “但我和她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名,她看不起我,她和我在一起纯粹是知道我窝囊。” “她想有人养她又不妨碍她,她可能只需要一个仆人。” “我每天早起贪黑养活她,千百般讨好,她时而接受,时而一脚踢开,我都没有怨言。” “不过……我在想,我和她起码有夫妻之实啊,她没有拒绝过我啊,虽然她每一次都冰冷得像个死人。” “真的那么乏味吗?” 汪书生抱紧死去的妻子,仿佛是想得到她的回答。 “后来,我发现了,她并不是对谁都像死人。” “她经常彻夜不归,我不知道她去了哪,但我知道她会做什么。” “我不怪她,因为我窝囊。” “有一次,我在村长家看到了她,她和那个糟老头苟合,笑得却和朵花一样。” “看着她的笑,我心中没有丝毫愤怒,我或许缺少某种作为男人的本能。” 汪书生顿了顿,他头顶上唯一的光源开始闪烁。 “后来啊,一次又一次,我看见她和很多男人过夜,她都笑得很灿烂,唯独除了我。” “她的笑容是那般好看,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脑中没有所谓的狗屁风月,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用各种野花来比喻。” “哪朵花是最好看的呢?是她,她比花好看。” “我也在想,我是否也能笑得比她好看呢?” “于是乎,我捡到了这个,这应该是命中注定吧。” 他从妻子割断的喉管内,掏出一块碧绿的石头。 石头所散发的阴寒气息让人血液冰冻,它所流转的并非是妖力而纯粹的魔瘴。 “村里的老人说过,不要半夜踏入后山,但那一晚我差点被她发现,不怎么地就逃到了后山。” “我从一棵树的根部挖到了这块石头,那棵树怎么说呢?树冠之上似乎挂满了人头。” “我带着这块石头回家,揣在怀中,那阴冷的触感让我很难受。” “那种感觉你明白吗?窒息到极致,仿佛置身海底的深渊。” “但突然我又被允许探出海面,深呼吸了一口,那般快活让我重获新生。” “回到我家,她和她的情夫在等着我,她早已察觉到我在偷窥,她已经受不了我的病态,她和情夫要收拾我。” 汪书生突然暴起,扭断了妻子的头颅,将其扔入黑暗之中。 “贱女人,你居然说我病态,你凭什么啊,凭你这个烂得让人作呕的裤裆吗?” “你以为我会一直忍受你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甘愿给你做牛做马?” “牛马看见鲜花的那一刻只会想着将其放入口中嚼碎吞下肚,那我也一样。” “我忍了太久,我已经明白了,你就是我的深海,但我不会被你淹死,我要饮干你的血。” “贱女人,现在我要取代你,我要享用你的一切,此时此刻,我不会再压抑,我也要绽放。” 汪书生变为之前李棠看到的模样,浓妆艳抹,大红大喜。 “奴家是她,她就是奴家。” “那四个单身汉,经常对着她污言秽语,但他们的污言秽语不过是陈述事实,可我不能放过他们。” “我让他们做了个快活的梦,然后实际玩弄他们的却是奴家。” “直到他们不再动弹,真正变成了死人。” “只可惜,绽放之后迎来的便是凋零。” 他站起身,拖着妻子的尸首一步步走入黑暗之中。 “官人,奴家劝你一句,有些东西虽好,但一经绽放之后,凋零时会很难看哦。” 汪书生留下最后一句话,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 他之前坐着的位置上,那颗碧绿的石头徜徉于唯一的光芒之下,散发着冰冷。 “枯萎吗……” 李棠拾起那块石头,这时轮回之宫显现,高悬于雾霭之上的轮回之星降下光华,将那颗石头融化分解。 而那缕碧绿的魔瘴则涌入李棠的丹田,它被铐上无数枷锁,臣服于轮回之宫。 这所谓魔瘴,乃是化尽万物之邪力。 它的存在是对天地的亵渎,同时也是最桀蔑的挑衅。 倘若天地不仁,不妨以此力玷污乾坤吧。 第五十八章 轮回权能 李棠原以为这片凶恶之地所孕育的不祥只是那妖邪化的汪书生。 事实上他的判断有误。 这片凶恶之地所孕育的乃是那一缕魔瘴,而汪书生不过是被魔瘴所污染的凡人。 魔瘴至恶至邪,它的存在会招来天谴,引五雷,以诛邪祟。 而如今轮回之宫却将它拘于自己的丹田,使魔瘴为己所用。 上次在玉壶山,轮回之宫将妖丹分解,使自己得以驾驭妖力的同时避免沦为半妖。 如今对于魔瘴,轮回之宫采取的做法大同小异。 李棠此刻意识到,以自己为载体的轮回之宫,它所拥有的权能绝不只是洞悉轮回那么简单。 那它的极限在那里呢? 李棠不得而知,轮回之宫对他而言,既是天大恩赐也是蚀骨的诅咒。 他是载体而不是主人,载体终有一日会塞满崩溃,与其探知轮回之宫的极限,不如思考思考自己的极限在哪。 精神脱离轮回之宫,李棠将妖力纳回丹田,同时驱散附骨铠。 他走到不省人事的朴真元师徒二人身边。 他要确认一件事—— 只见李棠举起啸雷炮,对着师徒二人的头颅,炮口距离他俩极近,近到可以清晰听见扳机扣动的声音。 “嘭!” 李棠扣下扳机,然而炮弹并未出膛。 很正常,因为他压根没有装填火药。 整个过程,朴真元师徒二人神色未有一丝变化,甚至面部肌肉未曾抽动半分。 很显然,他俩是彻底昏了过去。 那么算他们“无知者无罪”,不用将他俩灭口了。 但出于谨慎,还是再观察一会吧。 半个时辰后,朴真元眼皮艰难跳动着,最后勉强睁开了眼。 他脑袋还是嗡嗡的,浑身火辣辣地疼。 “我看过了,轻伤而已,回去上点药。” 朴真元被吓了一跳。 急忙抄起手边的灵幡护在身前,他这才发现说话的是李棠。 “棠公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朴真元顿时松了口气。 “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你们是怎么惹上那种家伙的?” 李棠质问道,语气强硬。 “那家伙?” 朴真元一脸疑惑。 “没有啊,我从来不惹事的,那疯婆子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 李棠回道,嘴角隐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她……人呢?” 朴真元警惕地看向四周。 “逃走了,我用火器击伤了她,然后报了名号,她估计惹不起临渊王族。” 李棠拍了拍腰间,铿锵之声清脆。 “原来如此,得亏是你啊,棠公子。不过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为什么会惹上那种人。” 李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总之,你以后也多注意点。遇到事情就报临渊王族的名号,也许能救你一命。” 朴真元点了点头,作揖道:“真元谨记,同时也感谢棠公子此次出手相助,对了,张眉他——” “你徒弟也没啥大事,就是撞到了脑袋,估计以后会变得更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棠耸了耸肩。 “没事,再笨也是我徒弟。” 朴真元背上张眉,踉踉跄跄地看着随时都会摔倒。 “我帮你吧。” 李棠施以援手。 “棠公子,千恩万谢,难以为报。” 朴真元感慨道。 “活着如果难以为报,死了可以继续报答我。” 李棠像是“开玩笑”道。 “一定一定!” 朴真元如此回道。 傍晚,李棠回到王府。 “棠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三郡主找你一天了。” 福姨通报道。 李棠开始头疼了,三姐属实有点黏人,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现在她走了吗?” “没,郡主大人把铺盖都带过来了,说什么要避一避。” “避一避?” 李棠愣住了,以三姐的性子也有要避的人? 咋滴,她惹到了伯父临渊王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棠得劝她亲自面对。 “三姐?” 李棠尝试地呼唤道。 屋子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的是……摔倒的声音。 “以后你不许把地板擦得这么滑,听见了吗?” 她在教训某个人。 “可棠公子说……每天擦三次,他喜欢一尘不染。” 另一边传来玉兰弱弱的抗议声。 李棠推开门,三人六目相对。 “别欺负我家丫鬟,三姐。” 李棠开口道,随后护在玉兰身前。 “我没欺负她!” 李卿衣纠正道。 “棠公子,郡主大人没有欺负我……” 玉兰也如此回道。 “那好吧,玉兰,你先下去沏杯茶。” 李棠吩咐道。 “我已经喝过了,不用劳烦了。” 李卿衣抢先道。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自己想喝呢?” “呃……” 随后李棠与黏人的三姐转移到了会客厅。 “三姐今天穿的是流云彩蝶裳,发绾京华瓒金钏,脚踏衔玉履,想必今天没有出过远门吧。” 李棠瞥了一眼说道。 “你看得这么仔细干嘛?” 李卿衣扭捏道。 “啧……你以前不是说我敷衍你吗?” 果然不该给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这时,玉兰端着茶水前来,她也给三郡主再沏了一杯。 “玉兰,你顺便做点饭菜,我今天还没吃过饭呢。” 玉兰点了点头,随后离开。 “你在忙什么呢?一天没吃饭。” 李卿衣关怀道。 “我在义庄那边忙活呢,毕竟那是三姐送我的珍贵烂泥,就算再扶不上墙,我也要焦头烂额地将它经营好。” 李棠语气轻松道。 而身为罪魁祸首李卿衣却羞愧地低下了头。 “要不,我把临渊钱庄分一半给你经营?咱们不要那个破义庄就行了。” 临渊钱庄可以说是她手下最重要的产业了,可谓诚意满满。 “我不能要,如果我要了,大哥就坐不住了。” 李棠隐晦道。 “你怕大哥干嘛?他人很好的。” 李卿衣没能理解李棠的言下之意。 “我并不是怕,然而也正是因为大哥人好,所以我才不想僭越,亲密无间不一定是好事,人际之间需要保持距离。” “你的意思是我太黏人了是吧?” 李卿衣直言道,她总在莫名的节骨眼儿聪敏过人。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李棠耸肩道。 “你……我也不想黏你啊,你别太得意了,我真的是在避难啊。” 李卿衣焦急地解释道。 “行,我肯定信你。” 这时,会客厅的门被推开。 面对门口的李卿衣脸色一变,李棠背对着,一开始没有在意,说道:“快把饭菜端上来吧。” 无人回应,李棠回过头。 “美女,你谁啊?” 第五十九章 绝弈 沁香盈袖,铃声袅袅。 映入李棠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紫衫的少妇,披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嘴角有一点媚痣。 她抱着一卷字轴,玉手皓腕戴着一串释教佛珠,气质脱俗,不染凡尘,让人心生皈依。 “郡主,为何久出不归?” 她问道,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子严厉。 “我……我……” 李卿衣不知找何借口狡辩,只能下意识往李棠身后躲。 “阁下是……” 李棠正视道。 “珈蓝子·俞梓婉,我乃三郡主的师卿。” 她回道,却没有摘下兜帽正眼看李棠。 “原来俞先生,我和三姐小聚片刻,有何不妥?” 李棠回道,针尖对麦芒。 这时玉兰捧着餐盒姗姗来迟,她看着俞梓婉一时不知所措。 李棠接过餐盒,邀请李卿衣共食。 而俞梓婉也没干晾着,她压着衣裙跪坐,随后摘下兜帽,眼眸微眯如醺,秀发迤逦。 “释教弟子也可蓄发修行?” 李棠瞥了一眼,问道。 “我已还俗。” “为何还俗?” “俗心证道。”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玉兰手艺不错吧?” 李棠打破沉默。 “嗯……不错不错。” 李卿衣由于过度慌张而口舌无味,只能任由李棠拿筷子往她嘴里送菜肴。 “郡主,用餐结束便与我回去吧,今日你的课业还没完成。” 俞梓婉开口道。 “我知道了……” 李卿衣也意识到一直逃下去也不是个事。 “棠公子,在回去之前我可否邀请你对弈一手?” 她又开口道。 “对弈?棋局如战场,先生是想与我厮杀吗?” 李棠笑着回道。 “有何不可?” “无何不可。” 餐盒撤下,棋盘铺展。 李棠执黑,俞梓婉执白,李卿衣旁观。 “让你三子。” 俞梓婉闭眼道。 “呵……恭敬不如从命。” 李棠三手速成,甚是潦草。 “让我一睹您的风采吧,棠公子。” 俞梓婉睁开双眸,万千潋滟聚散纷彩。 十手过后,李棠把玩着棋子,陷入了沉思。 一旁观棋的李卿衣很着急,她看得出梓婉先生已经拿出真本事了。 而李棠的棋艺似乎也就常人水平,哪怕先走三子也是破绽百出,即将被杀得片甲不留。 “棠弟,你走……” “观棋不语!” 俞梓婉呵斥道。 只见李棠将棋子砸回棋篓,这番声势是要认输了吗? 不过又是一个臭棋篓子…… 俞梓婉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然而李棠并没有认输,而是将棋篓放置左手旁,以左手执子。 “哒!” 棋落天元。 找死—— 俞梓婉立刻收网,不给李棠一丝挣扎之机。 而李棠接下来几手没有丝毫犹豫,他弓着腰,右手扶脸,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嗯?” 又过了十手,俞梓婉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包围圈居然被撕开了口子。 虽然李棠依旧是苟延残喘,但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星宿列张,点线杀伐。” 李棠喃喃道。 接下来两人杀伐不断,双方各有棋子被吃掉,但总是有来有回。 “你觉得这样能拖多久?” 俞梓婉问道。 “拖到无子可杀方止,能杀的一律杀尽,一人之下,万人浮屠。” “你疯了?” “你失态了。” 李棠摇头轻笑道。 往后三十手,杀伐依旧是主旋律,俞梓婉也想稳住阵线,但李棠的进攻完全不计后果。 他确实不在乎输赢,他只想杀个过瘾,为何自己之前没看出他有如此磅礴的杀意? “你居然还想屠龙?” 俞梓婉反应了过来。 “这条大龙,我斩定了。” 李棠语气轻松道。 俞梓婉一时间觉得又可笑又惊讶。 她可笑的是李棠如此劣势也妄想屠龙,自己退可保龙,进可瓮中捉鳖,李棠无论怎样都是必输的挣扎之举。 她所惊讶的是——万一真让李棠屠成了呢? 两人再次快速落子,似乎早已想好了各自后手的路数。 李棠确实想要屠龙,而俞梓婉有意保下大龙,两人在疯狂拉锯,只看谁先犹豫而错失局面。 一旁的李卿衣看得着急,手心里满是汗。 俞梓婉捻着佛珠的手也攥紧了,她想保下大龙,但也因此处处被李棠牵制。 每一次防御处于被动,李棠虽然攻不进来,但他早已布战四野,一处不成就换一处。 而自己若想收割败军,大龙就会被李棠斩下,顾此失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你开始犹豫了,真正的厮杀可不许有任何犹豫。” 李棠说道,同时开始数着手中的棋子。 “说得好像你经历过真正的厮杀一样。” 俞梓婉冷哼一声,李棠只是笑而不语。 接下来俞梓婉改变了战术,如果是为了赢,舍弃条大龙又有何足惜? 李棠则依旧我行我素,他手中的棋子越来越少。 最后一子落下,李棠终于斩首大龙。 然而紧接着,俞梓婉新的包围网已成,李棠已成瓮中之鳖。 “行了行了,我认输。” 李棠拍了拍手,所需的棋子与他刚刚所数的分毫不差,他早已算到自己这手就会落败。 但屠了大龙,这已经足够了。 人若可以选择自己输的方式,甚至是死的方式,那他的棋局与人生想必都能心满意足吧。 啊……可惜今夜无风无云,更无暴雨。 李棠收敛心思,整理棋盘。 俞梓婉看着棋盘,愣愣出神。 突然她双手合十,作揖道:“棠公子,先前多有轻慢,请你责罚。” 俞梓婉低头了,这令李卿衣感到无比意外。 “先生,棋艺甚好也算罪过吗?” 李棠淡笑着反问道。 “梓婉知道,棠公子从大龙出世那一刻起,就算好了如何屠龙,甚至算到了最后一手。 倘若公子不是一门心思屠龙,而是一门心思想赢……” 李棠挥手打断了她,开口道:“倘若一门心思想赢,恐怕早就输了。” 同理可得,人若一门心思乞求苟活,他会失掉所有尊严。 反之从容赴死,他将无比体面,甚至向死而生。 “如果是棠公子的话,没准能与二郡主一较高下……” 俞梓婉低声道。 怎么又提到二姐了,为什么整个王府的人都视二姐如洪水猛兽呢? 明明是个很可爱的人,除了不喜欢洗澡…… 李棠那时候没有意识,他之所以会用“可爱”形容李素衣,本质上是一种名为“惺惺相惜”的情愫。 某种意义上,亦可称之为两头孤独成疾的怪物相互吸引而抱团取暖。 第六十章 忠犬 “爹娘,我去龙渊玩一趟。” 一辆马车从秦府出发,直奔龙渊郡。 收到信件后,秦妙没有任何犹豫,她连夜摸进父亲的书房。 随后从家族密室中拿到家族大印,最后将大印盖上那封承诺书。 至于她一介次女为何能得知家族密室的位置,只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时至今日,秦妙依旧会做噩梦,梦见那肆虐玉壶山的妖邪,以及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越是如此,她内心对李棠的依赖反而越深。 怎样都好,她只想跟随在李棠身边。 李棠虽凉薄且危险,但也只有他能给予自己安全感。 狗不会在意自己的主人是什么,因为只有主人的脚边它才能安心缱绻。 秦妙如此坚信着。 马车内,秦妙将信件放进随行携带的小包内,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小包抱在胸前。 “你真是棠公子的人吗?” 秦妙看向驾车的面具男,问道。 “棠公子说了,我可以不回答没营养的问题。” 离回道,咬字机械毫无起伏。 秦妙闻言反而安心了,因为她知道这就是李棠的做事风格。 离花了一天时间抵达龙渊郡,熟悉路况后,他没有再兜圈子,自然不会像头一回来龙渊那样花上三天时间。 离直接将马车开入城内,送至预定的客栈。 休息一晚后,第二天正午时分,离驾着马车将秦妙送至中廊桥。 “棠公子在二层的酒楼等你,你和酒楼掌柜招呼一声便可。” 离说道。 为了尽量掩人耳目,他不会同往。 秦妙跳下马车,她望着大气恢宏的中廊桥,想起来还是小时候父亲带她来过。 那时候家道还未中兴,父亲带着她和姐姐在中廊桥陪着那些达官显贵喝酒观景。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凭栏远眺,幼稚的瞳孔被海天一线充塞,一股浩气堵在胸口,难以抒怀。 而她的父亲在她身旁因醉酒而吐地满地打滚,抱着她的腿边哭边笑。 幼稚的心灵不会被天地浩然垂青,而被压塌的脊梁也只能在醉生梦死中哭笑挣扎。 一老一少,从生到死,人世多苟且。 秦妙凭着记忆登上二层,临渊王族的酒楼占据了中廊桥二层的大片面积。 “掌柜,小女子秦妙。” 秦妙向衣着华贵的酒楼掌柜招呼道。 “秦小姐,请随我来,棠公子有请!” 掌柜没有怠慢,态度谦卑地请秦妙进入酒楼内部的包厢。 “棠公子,秦小姐已经带到。” 掌柜并没有直接进入包厢,而是在包厢外面扣门报告。 “让她进来,你退下吧。” 李棠的声音从包厢内传来。 “喏!” 掌柜躬身道。 随后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秦妙推开厢门,看见熟悉又陌生的矛盾身影,她内心五味杂陈,却又由衷感动。 “把门带上。” 李棠吩咐道。 此时他倚在窗边,龙渊之风吹拂入户,拂动窗纱,撩起他的发丝。 远眺而去,天海一缕蔚蓝,千帆渺小,幡随心动。 “棠公子,我……” 秦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相别盈月,由春入夏,所思隔山海,斯人今非昔比,公子已有无双之姿。 “东西带了吧?” 相比之下,李棠则实际很多。 “嗯,带了。” 秦妙将小包递给李棠。 李棠从中取出承诺书,确认大印已盖上无误。 “做得不错,秦妙。” 他夸道。 秦妙没有因为受到夸奖而沾沾自喜,她依旧讪讪地站着,不敢入坐。 “秦妙,你坐吧,还是说更喜欢站着?” 李棠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秦妙很听话地在李棠身边坐下,但身姿很僵硬,肉眼可见的不自在。 “比我的丫鬟还要拘谨,但你却不是在害怕我。” 李棠瞥了她一眼,感到颇为玩味。 “丫鬟?” “没错,真正的丫鬟,我还没告诉你吧?我现在是临渊王族的公子。” 听闻“临渊王族”四字,秦妙表情先是一惊,但仔细一回味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难怪难怪……我从那时候就觉得棠公子气宇不凡。” 秦妙由衷道。 “虽然我知道你说的可能是真心话,但还是不要过于捧杀我,我也只是寄人篱下,比庶出还不如的赘族。” 男版林黛玉罢了。 “明白,棠公子。” 秦妙允诺道。 “最近过得好吗?伤口还痛吗?” 李棠问道。 “很好,很痛。” 无比简洁的回答。 “其实我想问,你胸部那两团是怎么回事,都那样了还能长回来吗?” 李棠想尽量说得委婉,可出口的话语却是那般揭人伤疤。 “自然是长不回来了,但娘亲给我塞了两块天海珊瑚胶,她说这样会好看些,毕竟他们还指望我能嫁出去。” 秦妙说着挺起自己的胸膛,那夸张的形变确实不像是原装的。 “其实相当有弹性,公子若是无聊可以摸着把玩,甚至还可以拿出来扔地上弹来弹去……” 秦妙娓娓道来,李棠的表情则有点难绷。 “打住打住,越说越奇怪了。” 秦妙立刻住嘴,虽然李棠现在对自己客气了许多,但她依旧会乖乖听话。 “这会儿恰好是饭点,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李棠翻出一本菜单,同时按了按包厢内的餐铃。 “人已经在外边候着了,想吃什么就说,他们听见后会记下的。” 李棠说道。 “不必为我破费,棠公子您点吧,我吃您剩下的就行……” 秦妙涨红着脸说道。 “还没吃上饭就惦记主子吃剩下的吗?” 李棠寡淡道。 “棠公子,我一直都会是你的忠犬,但我有个请求。” 秦妙知道自己没资格向李棠提任何请求,但她必须说出来,为此她哪怕死而无憾。 “我想跟随您,恳求你让我待在你身边。” 她甚至是吼了出来,但她却不敢看向李棠的眼睛。 “就为了这个?不过很遗憾,我身边眼线太多,我不能留你在身边。” 李棠如此回道。 “没事的,棠公子,既然如此,我马上回家,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秦妙忍着泪水接受了,因为她是忠犬,所以她可以一直等待,哪怕最终什么也等不到,死在料峭的风雪中。 “虽然我身边的眼线众多,但我依旧可以自由行动,龙渊城内我也需要一个忠心的内应。 这样吧,你留在龙渊城内,我会给你安排住处,你随时听候我的差遣,这样如何?” “好!” 秦妙立即回道,峰回路转。 这对她而言已经是天降之喜。 “先点餐吧,这家酒楼的实际老板其实也是我,你可以理解为所有东西都是我吃剩下的,所以——随便点吧。” “是!” 秦妙翻开菜单,开始仔细思考吃什么。 李棠扶着脸庞,他现在能够信任的“人”,勉强增加了一位。 算是一件好事。 第六十一章 敛财千金 龙渊黑市的交易所迎来两位奇怪的客人,分别是一位强壮的面具男以及一位长相妩媚的贵族小姐。 “两位,请问想卖什么?” 交易所的侍者问道。 “火器。” 面具男回道。 “火器?” 侍者重复了一遍,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赶紧向上司汇报。 “二位请入雅间。” 侍者邀请道。 进入一套密闭隔音的包间后,一位面容慈祥的老者接待了二位。 “可否让老夫一睹是何火器?” 老者开口道。 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成品啸雷炮摆上桌子,老者细细观察。 “不错,颇为独特的火器,仅此一把吗?” 老者问道。 “可以是一把,也可以是多把,看贵市能让我赚多少钱咯。” 秦妙回道。 “有趣……” 老者点了点头。 “必要的手续我得先验证一番,价钱与提成我们验证后再讨论。” 秦妙拿出承诺书,同时点破手指,将血滴在家族大印盖的位置。 血液与族印成功融合,证实了族印与卖家的关系。 “秦岭秦家吗……放心,一切交易都会被严格保密。除了你之外,就连你的亲族也不会知晓我们之间的交易。” 老者保证道。 “我不在乎他们知不知道,但他们知道前,我需要赚得够多。” 秦妙如此说道。 “这个请小姐放心,龙渊黑市的敛财能力,可是郭大人认可的。” 老者高深地笑道。 “您应该知晓龙渊黑市的购物机制吧,我打算将此火炮定价为一个球盒二两黄金,您意下如何?” “二两黄金,若是有人运气好怎么办?” 秦妙皱眉道。 “看来小姐还是有所不知,运气这玩意不过是障眼法,此火炮我们黑市会大力宣传,届时定会有上百位买家。 然而火炮却只有一台,面对上百位买家,一个球盒二两黄金,他们则要争夺这唯一的概率。” 老者娓娓道来。 “预期收益为黄金三千两,翻球盒价格一千五百倍,最终盈利由我们黑市抽三层。” “啧,不愧是黑市啊,居然要抽三层……” 秦妙咋舌道。 “哈哈哈,小姐,如此高的抽成自然是物超所值,三千两黄金不过是保底,实际收益只会高不会低。” 老者分析道。 “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一个额外要求。” “但说无妨!” “火炮和火药,我要分开卖。” “哈?” 老者听着有点傻眼。 三天后,龙渊黑市这一次开市似乎格外隆重,许多龙渊勋贵以及实力雄厚的商贾纷纷赶往南龙渊地下。 一时间贵宾席被塞满,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迫去挤了普通席位。 “柳大老板,许久不见。” 达官显贵们开始相互寒暄。 “王总捕,别来无恙。” 那位柳老板客套道。 “柳老板啊,你可也是为了那……” 王总捕意有所指道。 “当然,柳某人也收到了消息,很少有人能对此等火器不动心吧?手炮的大小,座炮的威力,便于携带又威力十足。” “柳老板果然消息灵通,我听闻此火器正面可击退七品武师,击杀七品以下的武师,偷袭甚至可击伤六品武师。” “看来王总捕是志在必得了?” “怎敢说志在必得,买它二十个球盒看看缘分罢了。” 王总捕自己也心里有数,如此多实力雄厚的竞争者,就凭自己那点家底,呵…… 就在这时,黑市主持来到位于中央的球盒发配装置旁边,他要宣布一件事。 “诸位大人、老板,时值入夏,我龙渊黑市开启夏日大庆,现特别推出‘大奖池’模式。 何为大奖池呢? 我们将众多宝物统统放入一个奖池,按照球盒随机色的稀有度配置不同梯位的奖品。 原则上,每一次开启球盒都能中奖,不会再打水漂。” 柳老板听后摇了摇头,说道:“安慰奖吗?谁在乎那点蚊子腿啊……” 另一边王总捕却说:“我觉得挺好的,如果每次都能中点东西,我或许会买三十个球盒。” 这时黑市主持又开口了,他说道:“此次大奖池的上位奖品为无名火炮,仅此一把但威力着实惊人。” 至于为什么是无名火炮,这其实是李棠的意思。 这样一来,最起码“啸雷炮”这个名号会是独一无二的,他能为小五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其余奖品各位可根据奖池手册通知侍者们进行兑换。那么——废话少说,我们直接开始吧。” 主持人启动中枢球盒发配装置。 这次开市就连郭仪甫本人都来了,火器这类敏感的商品他不可能不在意。 不过为了避嫌,他本人不会下场竞争,只是在暗室内观望着,瞧瞧最终大奖得主是谁。 知道了是谁之后,这把火器的任何动向都将逃不出他的耳目。 说实话,避嫌也只是口头说说,他真想拿下有的是法子暗箱操作。 但他之所以无动于衷,本质上是出于高阶武师对于火器的“傲慢”。 这份傲慢是普遍的,到场的客人主要是些商贾大亨,而传承已久的武道世家以及临渊王府、天武道场,他们对于该火器没有一丝兴趣。 对于他们而言,花费大价钱买下的火器充其量只是族中小辈的玩具。 为了一件区区玩具,犯不着花费重金。 拍卖一经开始,中枢球盒发配装置疯狂转动,眼看足有上千个球盒发出。 经过一番眼花缭乱的疾速开盒,最后该火炮被蓬莱州最大的马具铺老板拍走。 此人资金雄厚同时运气也不错,仅仅只买了一百个球盒就开出了金花。 然而同一时刻足有七八人开出金花。 他们开始激烈争论,最后甚至要求侍者数沙漏中剩下的沙子,最后确认马具铺老板是最终赢家。 然而,不要高兴太早。 “卧槽,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是我,承蒙各位抬举,运气这东西嘛,因人而异,天生就有三六九等。 不说了,先让我看看我的宝贝火炮。” 马具铺老板正发表获奖感言呢。 “嗯?怎么只有火炮没有火药?” 他疑惑道,没有专属火药那火炮也只是空架子。 “马老板,火药在下个奖池,论份卖。” 侍者提醒道。 “啊,你们这也太黑了吧?难道你去配马具还能没有马?” 马具铺老板拿自己的行当比喻,还满贴切的。 “按照原卖家的意思,她甚至想拆成零件来卖,组装方法又另外单独卖,目前已经是我们努力劝说的结果了。” 侍者也很无奈。 马具铺老板挠了挠头,行商一辈子,他这次可谓遇到了真正重量级的黑商。 不过这里是黑市,人家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道理没法讲,可火药就是得买,他都拿到火炮了,哪有不买下火药的说法。 不过另外几位没能拿到火炮又同时开出金花的商贾此时也来劲了。 原来火药分开卖啊,那感情好啊。 你不是拿下火炮很得意吗?看你能从我们手中拿到几份火药! 第六十二章 丧葬垄断 龙渊黑市在狂欢,而李棠则在王府自己的小院内侍弄花草。 “公子,这花卉的长势真好。” 侍在身旁的玉兰赞叹道。 “长势确实不错,不过你看这几条枝蔓,它们似乎落伍了。” 顺着李棠的手指看去,几条蔫黄的枝蔓被压在下面,难以获得光照。 李棠伸出手将蔫黄的枝蔓掐断,将其埋入土壤,重新化为肥料。 “这才是它们的归宿吧……” 李棠喃喃道。 留着那些苟延残喘的畸形枝蔓,它们会不断地吸收养分,但却开不出花朵。 久而久之,整根植株都会受到影响,不如早点折断。 “好了,进屋吧,今天这太阳有够辣的。” 李棠说道。 玉兰拿出清凉的湿帕为李棠拭去额头上的浮汗。 “公子今天也要午休吗?” 玉兰问道,低着头语气羞涩。 “自然,等会你一块儿来吧。” 李棠理所当然道。 炎夏幻梦,如不头枕细滑,何以安眠? 七日后,北龙渊一处私宅内。 李棠脚步悄然,走入宅院中。 隐于暗处的离与李棠交换眼神,他点头示意李棠进入右屋。 那间屋子的陈设无比简单,简单的家具布置就如一般的起居室。 只见李棠挪开一幅装饰用的半身画像,一处暗道显现。 穿过暗道,李棠来到这处宅邸的密室。 据说这里以前是某个变态士绅挖凿的调教室,不过李棠买下时那些器具都已被清空。 秦妙跪伏着迎接李棠的到来。 她此时上身仅仅只缠着一圈白色绷带,双颊桃花欲燃。 倒也不是说她有什么暧昧的意图,只是近日酷暑总让她出很多汗,汗水流经胸口,旧伤传来的痛楚火辣。 暗室内温度颇高,不得已只好尽数褪去上衣,窃得一许清凉。 “抽成后总收入为黄金三千五百四十九两,按照公子所说,其中一千两为现金,剩下的为票据。” 秦妙汇报道。 李棠看着密室内整整一大箱的黄金以及厚厚一沓票据,很是满意。 “龙渊黑市提议与我们长期合作,公子意下如何?” 秦妙问道。 “没钱了再说,所谓的长期合作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操控,没必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棠回道。 真正令他感慨的是,龙渊黑市的敛财能力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也得利于蓬莱州本身就颇为富庶,州境的经济水平估计甩了隔壁璃州好几条街。 明明是挨在一块儿的邻居,一边全是靓仔,一边全是叼毛。 这并不魔幻,这就是事实。 “秦妙,你拿一百两黄金,寄回家中吧。” 李棠突然说道。 “这……公子,我不要!” 秦妙少见地硬气拒绝了李棠,因为她以为李棠是想赶她走了。 “我叫你拿着就拿着,你这人听话是听话,就是太蠢了,根本不过自己的脑子。” 李棠扶起秦妙,敲着她的脑袋,想听一听里面是否有水声。 “如果你想留在龙渊,至少得让你家人知道,你在龙渊是干正事、挣了钱,这样你才能长久留在这边,你明白吗?” 李棠解释道。 “这样啊……公子说得对啊!” 秦妙认可道,但她内心由衷庆幸李棠没打算赶自己走。 “一百两够不够?太多了似乎也不好……” 李棠琢磨着,他不太了解世家一年的收入,给多给少似乎都不太合适。 “够了够了,如果一百两黄金当聘礼,都可以把我娶走了……就像当年那样。” 她与葛家的婚事,本质上是父亲为了振兴家业,将自己卖给了葛家了。 现在家道中兴了,他们又看不上葛家了。 葛家派人来查他们儿子失踪一事,父亲直接让他们滚蛋,说什么“让我女儿受这么重的伤”,随后撕毁了婚约。 秦妙压根不喜欢葛俊,奈何葛俊对她真的很好。 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感,面对危机时瞬间烟消云散。 所以在玉壶山她会果断丢下葛俊而逃走。 秦妙不想当婊子又立牌坊,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女人。 作为女人肯定是会被李棠嫌弃的,作为狗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 可是狗也怕被主人抛弃,就像自己当初抛弃葛俊那样。 “一百两黄金就能买下你,倒也挺划算的。” 李棠评价道。 “那就寄回去一百五十两黄金,并且写一封信,说你陪伴在龙渊某位勋贵子弟身旁。 但那位勋贵子弟性格恶劣,不仅玩弄你,甚至还不把你当人看,你猜他们会作何反应?” 李棠突如其来的恶趣味让秦妙陷入沉思。 “我开玩笑的……” 李棠正想着要不要收回自己的话。 “他们会劝我——忍耐。” 这是秦妙苦思冥想后得到的答案。 “嘁……算了,信就不用写了,一百五十两黄金寄回去,剩下让他们自行想象。” 李棠决定道。 “好!” 秦妙不会对李棠的决定有任何意见。 …… 赚钱必然是为了成就事业,如今钱到手了,李棠也要开始计划自己的事业了。 此事业亦可称为“烂泥上墙”计划。 没错,他要并购龙渊郡城内的所有义庄,直到垄断郡城乃至整个州境的丧葬。 李棠野心勃勃,因为这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毕竟他的身体承载着轮回之宫,逝去的都会是他的。 假如他某一天真能掌控蓬莱全州境的丧葬,那不仅可以满足轮回之宫日益倍增的胃口,他还可以主动选择截取对象。 李棠早就说过,不是什么记忆他都收,但轮回之宫通常是来者不拒。 不过现在事业才刚起步,任何展望只是充作动力,否则就是好高骛远。 第一步,依靠这第一桶金,他要拿下城北义庄、廊桥义庄、天武义庄、城南义庄、海岛义庄。 至于龙渊丧葬业的龙头,制霸龙渊的龙渊义庄,李棠留着最后处理。 他让秦妙作为自己的替身,自己则在幕后操作一切。 并购计划还算顺利,郡城内的小义庄其实早已被龙渊义庄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只能吃点龙渊义庄剩下的残羹冷炙,经营状况也就比李棠手下的城郊义庄好。 有人接盘他们自然愿意大开交易之门,但这帮人说话太好听了,如果不是李棠在背后指挥,秦妙怕不是已经在一声声“靓女”中迷失了自我。 除了有特殊丧葬信仰的海岛义庄没有同意并购,其余小义庄已经纳入李棠的掌控。 但这次并购,花了李棠足足一千三百两黄金。 原本不需要这么贵,但代理人秦妙毕竟是女子,而且没有特殊的身份背景。 秦家次女在龙渊这边根本排不上号,而身处幕后的李棠也不可能为此暴露身份。 结果就是妥协妥协又妥协,李棠只能保证不被敲竹杠,剩下的事就看商场博弈了。 博弈各有输赢,李棠也不是完人,更何况轮回之宫内没有所谓的商业鬼才。 成功人士云巍的心声是杀光抢光,用他们自己开的义庄给他们风光大葬。 此建议甚好,以后不要再提了,李棠直接让他闭嘴了。 第六十三章 一车两座三人行 一个月后,李棠完成了产业整合,现在只需要和龙渊义庄过过招了,不过这想必是场漫长的战役。 而这一个月内,四野纷纷传来不好的消息。 陆续有人在龙渊附近失踪,其中甚至包括执行巡逻任务的一整支官兵队伍。 李棠发现一直自称抱病的临渊王频繁擦拭他的甲胄,那套御赐的九蛟征天铠焕发着神光。 知州大人郭仪甫也来了王府好几次,每次都是忧心忡忡地来,忧心忡忡地走。 李棠意识到,狼真的要来了。 是夜,家族会议。 临渊王将儿女们召集在西懿院,其中包括义子白玉彦。 这一次,二姐李素衣也来了。 她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有不好的预感。 “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李素衣看向李棠,问道。 “请便。” 李棠回道。 “卿衣,给姐姐让位置。” 李素衣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原本挽着李棠手臂的李卿衣表情一阵阴沉,没想到她最后咬着牙居然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卿衣真是听话的好妹妹。” 李素衣笑吟吟地夸道,她的笑意凉薄,压根皮笑肉不笑。 她霸占原来妹妹的位置,随后也挽起李棠的胳膊,甚至将半边身子埋入李棠怀中。 李棠没惯着她,直接推开。 “不解风情,姐姐特意为你洗了澡。” 李素衣嗔道。 “行了行了,伯父看着呢。” 李棠无奈道。 临渊王的注视让他倍感压力。 另一边,大世子李辰罡一脸幸灾乐祸,五世子李庚阳一脸爱莫能助,义子白玉彦则看向天花板。 兄弟们在关键时候往往屁用没有,只有说骚话的时候总少不了他们。 “棠儿,你二姐想与你亲近,你应当感到庆幸。” 没想到临渊王李淮牧来了这么一句。 “我这个女儿啊,可是连她父王都不亲呢。” 他的语气一片唏嘘。 “父王,哪有这回事,女儿只是生性懒惰,不愿动弹罢了,内心还是爱着父王的。” 李素衣笑着解释道。 “生性懒惰?哼,一个女孩子家也好意思把这种话挂在嘴边?棠儿,我觉得你应该拉着你二姐多外出走动,这也算伯父给你的任务。” 李棠闻言只觉得头皮一麻,但依旧点了点头。 “你敢拒绝我,却不敢拒绝我父王,父王比我有魅力吗?” 李素衣凑近李棠耳畔,轻语道。 李棠以沉默作答,时而叹气。 “好了,孩子们,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李淮牧语气变得严肃,众子女神色一凛。 “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人每天都要去天武道场报道,一天操练的时间不得少于四个时辰。” 这道命令如晴天霹雳。 “我也得去吗?” 二郡主李素衣问道。 “你必须去,不过我会让棠儿带携你。” 临渊王回道。 “好,我去。” 李素衣立刻答应了。 可三郡主李卿衣的表情却变得越发难看了。 “父王,你总不能让李棠整日围着二姐转吧?” 她抗议道。 “只是带携罢了,你们几个小辈肯凑一块儿最好。辰罡,你就继续跟随镇海大师学习,务必保证礼数。” 李淮牧看向大儿子。 “孩儿明白,定不负王族荣光。” 李辰罡躬身道。 临渊王点了点头,随后大手一挥,说道:“好了,你们退下吧,近日城外多事,你们需小心谨慎。” “诺!” 众子女回道。 离开的路上,李素衣没有继续黏着李棠,只是让李棠明天一早去天心院叫醒她。 她是以拜托的口吻说道,并且表示会有一点小奖励。 李素衣离开后,李卿衣随即完成了无缝衔接。 这对姐妹真是…… “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李卿衣关切道。 “三姐,二姐可是你的亲姐姐,你这语气太夸张了。” 然而“亲姐姐”三字却把一向活泼的李卿衣整得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李棠,明天也来叫我,我会从二姐手中保护好你的。” 李卿衣坚持道。 喂喂喂,她这是真把自己的亲姐姐当成吃人怪物了吗? 李棠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让他独自一人面对二姐确实颇有压力,与三姐一起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众人各回各院,长夜星斗,夜阑虫鸣,清晨将至。 按照昨天晚上的约定,李棠一早就来到天心院。 不知二姐醒了没,李棠知道她睡觉时喜欢一丝不挂,正思考着要不要进去。 就在这时,李素衣穿戴整齐地推开了院门,她拨动长发,青丝如瀑,佐着晨雾如梦似幻。 “我就知道你在外面。” 李素衣笑道。 “二姐起得可真早。” 李棠回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为了你彻夜未眠呢?” “二姐不要说笑了,咱们去天武道场操练得消耗大量体力,不睡觉怎么行呢?” 就当李棠说话时,李素衣的身子一个趔趄,整个人几乎从院子的台阶摔了下来。 宛如劲风扫落叶,李棠及时接住了她。 好在接住了,没接住就出大问题了。 “二姐?” 李棠呼唤道,结果怀中细微的鼾声传来。 似乎……她真没睡? 李棠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被牵着鼻子走,没办法,他只能抱起李素衣。 至少抵达天武道场前,都可以让她补一觉。 另一边三郡主李卿衣也早早起来,站在院子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李棠。 看见李棠抱着二姐而来,她整个人快因嫉妒而扭曲了。 她鼓起勇气,在二姐耳边低吼道:“二姐,你别装睡了!” “唔……我好困啊,卿衣你别吵吵,这是我给……我给棠弟的奖励。” 李素衣如梦呓的声音传来,让李棠嘴角一阵抽搐。 果然,李素衣才是最棘手的人。 由于二郡主半梦半醒,并且赖在李棠怀中不肯醒来。 三人最后只能挤在一驾马车内,麝香马车内顿时变得颇为拥挤。 李卿衣不得不弓着身,而她的二姐李素衣成功鸠占鹊巢。 天武道场位于南龙渊,从临渊王府出发不仅要穿过整片北龙渊,还要经过廊桥,从北到南有好一段路途。 “三姐,你这样不累吗?” 李棠看她弓着背挺辛苦的。 “我还能怎么办啊?” 李卿衣颇为委屈道。 麝香马车本来设计就偏小巧玲珑,两人就满满当当了,哪里塞得下三个人。 李棠也没辙,只能支起另外一边大腿。 “凑合一下吧。” 他说道。 李卿衣有些犯难,到底要不要坐在李棠的腿上呢……虽然她很想坐,但这有些不合适吧? 这时,睡梦中的李素衣突然伸手拽了妹妹一下。 李卿衣重心失衡,跌坐在李棠大腿上,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她正想起身,结果手腕被人拉住,定睛一看竟是姐姐李素衣。 “……不要走,就像……小时候一样……好吗?” 犹如梦呓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卿衣盯着那只白净如玉的素手,不再挣扎起身。 小时候…… 她回忆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六十四章 天武道场 姐妹俩之间闹别扭很正常,被卷入修罗场的李棠很无奈。 左拥右抱却如坐针毡,同时也着实很累。 他被挤在狭小的车厢内,左右开弓活像个衣架。 马车行驶着,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两股不同但各有千秋的发香萦绕于鼻尖,精神如此紧绷的情况下,李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喝醉了酒。 聊天,必须聊天,不然眼皮会越来越沉。 二姐李素衣的困意似乎会传染,一日之计在于晨,大早上若是犯困,一整天都会浑浑噩噩。 况且自己此时睡去,这俩人没准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三姐……” 李棠呼唤道。 “嗯!” 李卿衣反应很大,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困,整个人处于莫名的兴奋状态。 “你和二姐之间究竟……” 李棠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哦,卿衣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 李素衣此时睁开双眸,睡眼惺忪道。 “你醒了?” 李棠眉头一挑。 李素衣微伸懒腰,惬意呻吟,眉眼迷离。 “难得睡了个好觉,我也想好好享受,不过呢——” 李素衣倚着李棠的肩头,厮磨道:“闭上眼的梦乡虽好,但梦里无你,唯有睁开眼。” 言下之意,她选择了李棠而放弃了美梦。 李棠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故意以“不解风情”回击二姐的挑逗。 “二姐,你靠得太近了。” 李卿衣抗议道。 “行吧,那我把这个位置让给我可爱的妹妹。” 李素衣抬起头,随后端庄地坐好。 得益于二姐的清醒,车厢内的空间得以重新合理分配。 三人都分到了一点空间,李棠不必再如坐针毡,但他的呼吸依旧被姐妹俩身子散发的香麝所绑架。 “卿衣,以后不要太黏着棠弟,得让棠弟与大哥他们多来往,整天与我们厮混太不成体统了。” 李素衣教训道,颇有长女的气势。 但她说的话,没有一个字能让李卿衣服气。 “二姐开始说教之前,能否先松开棠弟的手?” 李卿衣闷闷不乐道。 “十指连心,我与棠弟五指相扣不过是为了交心。” 李素衣义正言辞道,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是歪理。 李棠对此表现得很平静,握个手罢了,脸不红心不跳。 况且二姐的手柔若无骨且小巧冰凉,扣在手中相当舒服,让人欲罢不能。 无所谓暧昧,纯粹是让自己心情愉悦,何乐而不为? 但李素衣身上确实有种特别的魔性。 五指相扣间,李棠脑海不断重复着一个想法——用二姐的手一定能做出更快活的事。 这并非轮回之宫的心声,而是李棠基于自己欲望的狂想。 这份欲望虽未能真正动摇他的内心,但他能深刻地感受到那份欲望的强烈。 李棠意识到了,二姐她啊,或许是一位能操纵人性百欲的倾世妖女。 “二姐,适可而止吧。” 好在这次有李卿衣在。 “好,姐姐依你。” 李素衣松开五指,一脸恋恋不舍。 李棠则松了口气,他得重视起来了,二姐李素衣乃是一味人间毒药,致命且令人上瘾。 “我们快到了。” 李素衣开口道。 明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对于龙渊的地形却了然于心。 十分钟后,马车果然停下。 李棠先跳下马车,随后他扶着二位姐姐下了马车。 三人同行,身后的大街传来一片惊艳之声。 临渊王族不常在南龙渊走动,但南龙渊的居民却早早听闻临渊王族两位郡主的绝代风华。 今日一睹,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如此佳丽却都与一位陌生公子携手同游,真是羡煞旁人。 李棠由于样貌俊秀,直接被无数的路人认定为小白脸。 他们口头骂骂咧咧满是埋汰,内心却羡慕不已,巴不得取而代之。 三人所站位置的前方立着一块儿高耸的牌坊,上书“天武道场”四个大字。 牌坊后一处森严的高墙大院,院内遍布旌旗营帐,时不时还能听见“哼哼哈嘿”的武打之声。 这里便是天武道场,传闻是蓬莱唯一天人海侯所建,视之为传授武道的门户。 关于海侯的传说过于繁多,而他本人足有千年未曾露面,但长久以来他的金像在封都天人阁稳居第二。 相传蓬莱天海的大漩涡是他镇下的兵锋,天涯山的缺口为他所踏碎,与海妖王帝泽的一战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他是天人,更是人间的神明,他生祠香火不断,他的传说浸透青史。 “你们可算来了。” 进入天武道场后不久,五世子李庚阳迎了上来。 白玉彦跟在他身旁,两人都换上了练功服。 “快去换衣服吧,镇海大师这人很看重仪式感。” 小五很快把李棠教他的词灵活运用上了。 “棠哥,随我来。” 白玉彦负责带李棠去更衣房。 “二姐,你跟去干什么?” 李卿衣连忙拽住自己的姐姐。 “不是说换衣服吗?” 二郡主疑惑道。 “男女有别,咱们是去这边。” 李卿衣预料姐姐一定会用歪理狡辩,所以直接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入女子更衣房。 片刻之后,几人都换好了练功服。 这练功服质地宽松,缝合严实,并且男女同制。 两位风华绝代的郡主穿上后,纵然身材再傲人,也难以再炫耀曲线。 呃,傲人这块儿估计只有三姐,二姐虽然容貌精致绝美,但身材这块儿压根不与傲人搭噶。 “随我来吧。” 李庚阳招呼道。 随后众人进入一处宽敞的场馆,各类锻炼器具、十八般兵器、木人桩,陈设其间。 大世子李辰罡正与一位白眉秃顶的老者交谈,两人交谈甚欢,气氛颇为融洽。 那位老者眯着眼很是慈眉善目,但时而乍现的眸光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便是镇海大师,堂堂正正的三品武师,天武道场的二把手,同时也是释教的大罗禅师。 “大师,这几位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们。” 李辰罡介绍道。 镇海大师的目光逐一从众人身上扫过去,点头道:“不错,不愧是淮牧的子女啊。” 他指了指李棠与白玉彦,随后开口道:“玉彦我是认识的,新来的这位俊才是何名讳?” “晚辈李棠,拜见镇海大师。” 李棠作揖道。 “李棠,李家人果然不同凡响,你有天人之资且好好珍惜努力!”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各有变化。 第六十五章 宿命弓矢 “镇海大师谬赞了,晚辈不过是肉体凡胎。” 李棠谦逊道。 镇海大师冷哼一声,回道:“谦逊不是妄自菲薄的理由,老夫对自己的眼光颇有自信,棠公子的意思是觉得老夫已老眼昏花?” 李棠脸色依旧,但这位老爷子的怪脾气着实让他感到棘手。 “大师,我棠弟不是这个意思。” 二郡主李素衣开口。 镇海大师看了她一眼,语气一软:“二郡主肯光临道场,乃是我天武道场的荣幸。” 堂堂一位武道巨擘居然给一介晚辈如此面子,实属匪夷所思。 “我棠弟想必是受宠若惊,棠弟,向大师道歉。” 李素衣开口道,语气温和但充满不予置喙的魄力。 “晚辈出言不逊,望大师恕罪。” 李棠躬身道,将态度放低。 有台阶下,自然没必要矫揉造作。 “棠公子言重了,但老夫所言之语皆为肺腑,望公子能好好地在道场学艺,打磨武艺,以登临武道巅峰。” 镇海大师接受了歉意,并且语重心长道。 “如此甚好,以后我就多一位天人弟弟了。” 李素衣笑道。 全程下来,二郡主的风头显然盖过了大世子李辰罡。 大世子全程没有插上一句话,仿佛被晾在一旁。 长子与长女之间,无形的攻伐随时进行着。 “诸位,以后老夫就是你们的导师,你们可以在此室内自由操练,也可以到外边观摩其他学员的武道修炼。 我会按照临渊王的旨意,严格督促你们,未达时间不会放你们离开。 希望各位郡主、世子、公子,尽量配合老夫,否则到时候会很不好看。” 镇海大师宣布道,同时也是一种警告。 “大世子殿下,你单独随我来,其余各位自由活动。 不要想着偷偷溜走,老夫的眼睛可是长在天上的。” 言罢,他带着李辰罡进入场馆内部的修炼室。 剩下的王族子女们纷纷面面相觑。 “二姐、三姐、棠哥,玉彦和我本来在道场就有课业,我们先去了。” 李庚阳说道。 “等会儿,你和小白现在武道品阶如何?” 三姐李卿衣叫住二人。 “玉彦他现在可是七品武师,可厉害了,一手剑法出神入化,单论剑术都能击败剑道老师了。” 李庚阳绘声绘色道,正主白玉彦则在一旁羞涩地笑着。 “那你呢?” 李卿衣话锋一转。 “我嘛……我也挺厉害的,武道八品……” 李庚阳顿时卡壳了。 “你啊你,小白还比你足足晚进道场半年,羞不羞啊?” 三姐恨铁不成钢道。 “厉害厉害,都厉害到逃课上去了吧?” 面对质疑,小五的选择是——润。 “不说了,我们先去了,等会老师要催了。” 他拉着白玉彦就是润。 “你……唉!” 李卿衣跺了跺脚。 “三姐怎么没有课业?” 李棠问道,他记得李卿衣也是天武道场的学员。 “我呀,我早结业了,除非突破桎梏成就六品武师,否则后续也没啥好学的了。” 李卿衣回道。 “对了,李棠,你擅长什么兵器。” 她开口问道。 “都挺不擅长的。” 李棠简单干脆地回道。 “不至于吧,那你是怎么教训包蛤蟆的?”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打成一片,然后——” 李棠亮出拳头。 “靠这个沙包大的拳头。” 李卿衣“噗嗤”一声笑了,她拍着李棠的肩膀,动作亲昵。 “什么事这么开心,能不能带上姐姐我一起?” 二姐李素衣随即凑了过来。 “我换一种说法吧,棠弟你喜欢什么兵器。” 李卿衣十分坏心眼地终结了上个话题,让二姐无法掺和进来。 “试一下吧,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李棠走到摆着十八般兵器的木架旁,先是观摩一番。 所谓的十八般兵器只是一个统称,有所谓的九长九短。 短兵以刀剑为主,长兵以枪矛为主。 每一大类兵器下,又有许多小类。 比如剑可分为长剑、阔剑、双剑、短剑。 掌握一门兵器多为掌握其中一小类,真正将大类融会贯通者,古来少有。 能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的,估计也只有神话传说中的兵器之神。 每一门兵器都有其对应的特点,比如剑器大类,往往精通剑器的武师会修习一门剑气武学。 剑是攻守兼备的武器,而剑气的存在可以让击敌范围更远,本质上是弥补了短兵的缺陷,让剑器更完美。 剑术超群的白玉彦,他所擅长的便是长剑,也就是所谓的君子剑。 三尺青锋,侠之大者。 李棠的伏魔尺也属于长剑,所以他对剑器一直有所偏爱。 他取下一把长剑,随意耍了一段,没看出什么章法,全靠感情渲染。 “呃……” 李卿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下一刻,李棠拾起一把阔剑,这是剑器小类中最为笨重的,优点为势大力沉,进可攻退可守。 一般人难以驾驭阔剑,使用这玩意需要一定的身体条件,并且条件够了也不一定能耍得好。 然而阔剑在李棠手中却如同被驯服的烈马,每一次挥击仿佛狂涛掀起骇浪。 阔剑之霸道显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次李棠就不是纯感情表演了,他舞得很有章法,身法也十分玄妙。 中品武学——《巨阙剑法》。 “好好好!” 二姐李素衣鼓掌喝彩道。 李棠将阔剑放回,回到了二位姐姐身边。 “说实话,我更喜欢使用自己的拳脚,如果真要选一门兵器,果然还得是剑啊。” 李棠总结道。 他掌握诡术附骨铠,真正搏命之时骨铠所覆盖的半身都是他的武器。 但考虑到诡术的特殊性,李棠大概会选择一门正经的武器,那就剑吧。 “剑挺好的,只不过咱们王族除了小白,估计都不算剑术好手。” 李卿衣开口道。 “那咱们王族是……” “枪哦——” 二姐李素衣开口道。 “咱们王族是以枪法闻名于世的,包括父王、母妃,乃至大哥、三妹,都是一流的枪法好手。” 枪法吗? 李棠隐约中也有印象,伯父临渊王的绰号是“金乌枪王”。 “我的枪法不算什么,大哥比我厉害多了。” 李卿衣说道。 “那二姐你呢,你擅长什么?” 李棠问道。 “我啊,我只会一点点弓术,至于刀剑什么的,完全一窍不通。” 二姐的回答在李棠意料之中。 但李卿衣却是表情铁青,她很清楚姐姐所谓“一点点”的分量。 李素衣的弓术不是所谓“百发百中”、“百步穿杨”能够碰瓷的,她的箭矢仿佛寄宿着命运。 父王为她专门打造了一套弓弩与箭矢,在她手中能够射杀任何三品以下的武师。 要知道,六品武师就能随意扭开任何火器的射击,照理说人力射出的弓矢不可能击中他们。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射中的,被她瞄准的人宛如是被宿命判下死期,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 她是人间之上的魔弓手,隐于深闺的蛇美人,天赋比肩鬼神的亵渎者。 第六十六章 狂少 四个时辰不算短暂,早九晚五,几乎将白昼的时间都投入了进去。 临渊王的意图,李棠很清楚,这叫提前备战。 但临渊王没有把话挑明,世子和郡主们明显还没有危机感。 操练了不到一个时辰,二姐与三姐先后开始摸鱼。 “棠弟,你和我去看看别人是怎么修炼的吧?” 李卿衣悄咪咪道,显然不想让二姐听见。 “别人修炼有什么好看的?” 李棠觉得甚至不如自个儿打坐冥想。 “一起去看一看嘛,也许有我的老熟人,他们有些时候会相互切磋,这不比干练着有趣?” 李棠被说服了。 二人偷偷离开场馆,直奔演武场而去。 正如三姐所说,演武场内确实有挺多人正在切磋,气氛满让人热血沸腾的。 有些人认为,闭门造车并非武道,武道之巅唯有以战养战。 当然好斗也有其代价,鼻青脸肿算小伤,更有担架随时备在一旁。 “看着他们就想起我以前,动不动就找人切磋,次次都赢。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人是碍于我的身份,故意放水认输的。” 说着说着,李卿衣叹了口气。 “所以我总感觉很迷茫,总觉得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实力在哪,要不等会你和姐姐我切磋一下吧?” 李卿衣提议道。 “如果三姐只是想找个能打败你的人,也许你应该和二姐切磋。” “对哦,你应该和我切磋。”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传来,李卿衣傻眼了。 “你怎么跟来了?” 她惊呼道。 “我一直都在啊。” “二姐早就跟来了。” 两人仿佛在唱双簧,李卿衣有点绷不住了。 “对了,那边挺有趣的,三姐你认识那个人吗?” 李棠指了一个方向。 循着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位男子正在演武场边缘备战。 那人大概二十出头的光景,样貌倒是风流倜傥,就是眼袋有点重,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 离奇的是,他自带了一队乐师,配备了各种乐器,其中的唢呐更是重中之重。 “这家伙啊,我想想……” 李卿衣回忆一番。 “名字叫黄天云吧,一个性格很狂的家伙,不过除了狂以外,为人倒是还行。” 她又补充了一句:“他那支乐队很滑稽对吧?结果他说什么,没人能在他的节奏内击败他。 你说好笑不好笑?” 李棠确实笑了,不过他不是觉得乐队好笑,只是觉得这个黄天云确实挺有个性的。 “顺带一提,那家伙喜欢大胸,且不论男女,而且得是大到夸张的那种,我这样的在他那都算丑女。” 她附耳小声说道,因为怕二姐听到后误会。 不过李棠心中也有个疑问,男的怎么大胸啊? 结果就在这时,那黄天云迎来了对手,一位身材健硕的大汉。 黄天云的眼睛瞬间直了,只见那大汉赤膊着上身,展现自己的肌肉,胸肌甚至能跳动。 “有好戏看咯。” 李卿衣坏笑道。 三人围了过去,黄天云那边也将开打。 “我乃龙渊狂少黄天云,七品武师,来者报上名号。” 武道七品,口气倒是不小,直接自封狂少。 “龙渊冶铁总盟,一个打铁的,七品。” 那人回道,原来是个铁匠,难怪身材如此健美。 两人分别摆开架势,动作内敛玄妙,看来并不是花拳绣腿。 与此同时黄天云的乐队开始演奏,锣鼓齐奏一曲入阵。 黄天云先发制人,箭步、压制、冲拳,一气呵成。 铁匠并未闪躲,而是以肉身硬挡,那一记凶狠的冲拳也被他轻松挡下,并伺机反击。 见冲拳未能奏效,黄天云企图拉开身位,然而就当他撤步之时,铁匠突然暴起。 一推、一绊,差点让黄天云摔得四脚朝天。 好在黄天云早有防备,只是身姿踉跄并未真正摔倒。 刚刚这一回合只是试探,接下来就要过真招了。 “乐队,换曲!” 狂少一声令下。 唢呐手纷纷就位,“嘟嘟嘟”声音一响起,黄天云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 他双手翻合旋转,宛如盛开的花卉。 中品武学——《翻花手》。 铁匠依然想以肉身格挡,可这一次面对黄天云的花手,他彻底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同时他注意到,黄天云一直冲他胸口出狠招,这是为何? “休要猖狂!” 铁匠一声怒喝,周身气场炸开。 他浑身的腱子肉翻涌着,猛然又粗了一圈,当然也包括胸大肌。 中品武学——《巨刹术》。 黄天云被铁匠的气势所逼退,他看着此时的铁匠,直吞口水。 不是害怕,他是馋的。 此时乐队演奏的曲子再次一变,古筝与胡琴也开始奏鸣。 铮铮肃杀之乐令人凛然。 两人再次战到一块儿,这次是拳拳到肉,狂少黄天云倒也是个硬汉子,一连吃好几拳硬是没吭一声。 铁匠那边也不逞多让,他胸大肌一片通红,那黄天云的攻击属实下作,抓、捏、揉等手法都用上了。 好在自己是男人,若是女子那还得了? 十分钟后,战局逐渐清晰。 黄天云虽然被揍得狼狈,但精气神尚可。 铁匠胸大肌红肿了一圈,但明显已后劲不足。 两人最后一波交手,拳脚皆用上了,彼此甚至还用额头相互砸。 体力拉锯结束,黄天云再次抢得先机,一记漂亮的高鞭腿踢到铁匠的脸上,完成了绝杀。 乐队随即演奏了象征胜利的曲目,而黄天云也心满意足了。 铁匠被担架抬走,黄天云则原地休息,取出丹药疗伤。 “打得挺精彩的。” 李棠在一旁评价道。 “只是拳脚的话,此番比斗已是极限。倘若用上兵器想必会更精彩,只可惜刀剑无眼容易收不住手。” 李卿衣说道。 “三姐,可有此人更精准的底细?” 李棠问道。 “怎么?你觉得此人有趣啊。” 李卿衣思考一番,回道:“我和他本来也不熟,只知道他出身龙渊义庄,庄主应该是他父亲吧。” 龙渊义庄? 李棠听到了关键字眼,那么接下来可不只是“有趣”那么简单了。 “兄台——” 李棠上前打招呼。 “不打了不打了,再打要死了,如果你……” 黄天云瞥了眼李棠的胸襟,随后直摇头。 “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打,你最好到一边去,别打扰本少爷休息,否则——” 黄天云抱起丹药,开口道:“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不走,我走就是了。” “黄兄且慢,我与你乃是同道中人。” “你可拉鸡儿倒吧,你瞧瞧你身边两位皮包骨,你能是我的同道中人?” 黄天云嫌弃道。 “她俩可是郡主。” “郡主又怎样,我狂少只认胸不认人。” 狂少?胸少! 李棠犯难了,怎么才能和这位奇葩顺利沟通呢? 第六十七章 逆行 喜欢大胸并不算什么龌蹉之事,但得抛开“男女通吃”这点不谈。 喜欢优美浑圆的曲线与丰腴,对于男人而言很正常。 但喜欢别人的大胸肌,兄弟你多少有点怪。 黄天云确实是有点魔怔,饥不择食,走火入魔。 “你不信就算了。” 于是李棠使用一招欲擒故纵。 对于魔怔人而言,你理他,他就会装,但你不理他,他反而要急眼。 “请留步——” 黄天云上钩了。 “虽然阁下不配与我称作志同道合,但我看得出你对此道颇有兴趣,不如找个时间我们一同论个道吧?” 李棠嘴角上扬,回道:“如此也好。” “阁下的名讳是?” “临渊王族,李棠。” 黄天云挠了挠头,倒不是他听闻李棠是王族后觉得自己之前态度过于轻慢,而是—— “王族有你这号人吗?算了,我到时候通知你,务必要来,不来可是你吃亏。” 李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随后挥了挥手离开。 “你和那个狂少聊什么了?” 三姐李卿衣质问道。 “没什么,打个招呼罢了。” 李棠回道。 “你可千万别被他蛊惑了,太大了有什么好的。” 从三姐的眼神可以读出她的言下之意——我这般大小已经是最好的了。 李棠不予评论,敷衍了过去。 又熬了几个时辰,今日份的操练可算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李棠没有继续跟两位姐姐挤麝香马车,他已经不想被折磨了。 大世子李辰罡邀请李棠搭乘他的金蛟马车,李棠欣然答应了。 宽敞的车厢内,兄弟两人各坐一边,李辰罡虽满身大汗但未显疲惫,脸上挂着招牌的和煦微笑。 “今天感觉如何?” 他问道。 “受益匪浅。” 李棠半撒了个谎。 “镇海大师夸赞你有天人之资,他私下也跟我说想收你为徒。” 李辰罡突然说道。 “大哥觉得如何?” 李棠故意不作答,而是先请教李辰罡,可谓给足了大世子面子。 “李棠可以是临渊王族的李棠,但天人一定是大封的天人,你明白我意思吧。” 李辰罡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 “我明白。” 李棠点了点头,脸上同样是笑意。 “嗨,天人之资这东西嘛,棠弟你也别压力太大,能争取尽量争取,大哥会支持你的。” 大世子承诺道。 随后两人又聊了点东西,大世子有意无意间传达给李棠一个消息。 州府已调遣官兵集结于南龙渊郊外的兵营,人数足有一万人,其中精锐兵力四千人。 所谓精锐兵力,便是指官兵平均武道修为达七品,并且有数十位六品武师作为兵长。 “郭知州想尽量大事化小,他任期不足半年,想必是收获一页完美的成绩。” 李辰罡话锋一转,问道:“棠弟,你认为郭知州能顺利大事化小吗?” 李棠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不应妄加评论。” “没事,就当你我兄弟之间的无心之言,我下车就会忘了咱们说过什么。” 李棠收敛目光,咬字清晰道:“作为王族的一员,我不希望郭大人过于顺利。” 李辰罡闻言一笑,回道:“不愧是棠弟,我和你的看法一样。” 马车驶入王府,兄弟间的无心之言告一段落。 七日后,北龙渊海侯祠。 此地乃是蓬莱唯一天人海侯的生祠,始建于元始二十七年,距今已有七百余年。 相传海侯本人未有建立生祠之意,大封王朝第五位皇帝元始帝自作主张为他建了一座。 目的是纪念海侯在天海大劫中力挽狂澜的功劳。 元始帝热衷于为天人阁的在阁天人建造生祠,不难看出其中的拉拢之意。 这背后牵扯的机密颇多,只能说元始帝的上位本身是一件违背许多人意愿之事。 好在通过他自身的努力,天人阁保持中立偏支持的态度,朝政得以迅速稳定。 但对于蓬莱州的百姓而言,海侯祠存在的意义非凡。 海侯是蓬莱全境子民的共同偶像,更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能为他供奉香火,这对于蓬莱州百姓而言是一件倍感荣幸之事。 生祠中的海侯金身高达二十丈,完全由赤金打造,同时金像并未点目,表明此处供奉的乃是在世之人。 海侯祠如今已经成为龙渊郡的一处名胜,每天不仅要接待来自蓬莱州各郡的百姓子民,许多异乡旅客也会来此一睹海侯风采。 人潮汹涌,香火更迭,千年未熄。 今天,一位佝偻的老者爬上海侯祠的阶梯,他步伐缓慢,一步一喘息。 但他手中却抱着最为昂贵的香火,与他老弱清贫的形象有几分出入。 “阿公,我扶你一把如何?” 路过的年轻人提议道。 “谢谢你啊,小伙子。” 老人感谢道。 “没事。” 年轻人将老人扶至祠堂大门,随后步伐匆忙地离开了。 他是有什么急事吗?有急事还来帮我这个糟老头真是太好心了…… 当然不是—— 老者知道自己手中昂贵的香火少了几根,但他没有说什么,心中依旧是感激。 善意如果明码标价,老者愿意买下千人万人。 可是,如果善意都明码标价了,那恶意呢? 老人慢悠悠地向生祠内迈去,他注视着海侯的金像,随后将香火奉上。 他不同与那些三扣五拜的平民百姓,他这个糟老头子就这么大不敬地站着,努力抬着头,似乎想直视海侯的脸。 他看到了,只能说这张脸雕得不太像,海侯长得可没这般英明神武,他笑起来的样子相当猥琐。 老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回程时脚步快了许多,脊梁也逐渐变得挺直。 他逆着千万虔诚者而行,人潮依旧汹涌,他却似不羁的天海飞鱼逆流而上,自海渊而起欲击天穹。 最终他挺直了脊梁,老朽的皮肤簌簌落下,干瘪的身躯再次充盈血气,身影陡然变得伟岸。 手臂与耳后长出鱼鳍,胸口覆盖上一层青鳞,脸颊开了三道口子似鱼鳃。 他眉心烙印着一印冠冕,以证其王道,天海万物皆臣服。 “海侯啊,你当真不再眷恋这人世了吗?” 悠长的叹息融化于水雾之中,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他只能无奈空叹。 “我不会打破与你的约定,这陆地是你们人族的陆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有只小狼崽向我借了几道浪花,我大方地借给她了。” “四时天灾,世事无情,对于你我而言不过是稍纵即逝。不要怪我啊,海侯。” 第六十八章 镇海碎浪 少女被困于蛮荒的梦中,她看见狼群逃往北方,随后被一位蛇美人以弓矢射杀。 她嘶吼着想阻止这一切,而最后一匹狼却为她挡下了本该射向她的箭矢。 “回去吧,你的眼泪应当融化故乡的冻土。” 一道温柔的声音萦绕于她的耳畔,她渐渐苏醒。 “呜?” 血瞳巨狼用鼻子蹭了蹭趴在它身上而眠的少女,舔舐着她的脸颊,味道苦咸。 少女翻找着自己那块红色头巾,她的长发如狼鬃般黑白渐层,她将头发盘好,随后裹上头巾。 山洞顶上透光,乃是一口自然的天井。 她望向苍穹,看见乌云正在堆积,自蓬莱天海深处吹来。 小红帽喜出望外,她跑出山洞,血瞳巨狼急忙跟上。 劲风夹带着水气撩动她的裙摆,小红帽从未如此开心过。 机会终于来了,只要跨过那道龙渊,她就能回到故乡了。 与此同时,龙渊郡城内。 李棠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抬头望着天陲堆砌而起的乌云。 看来将是一场暴雨,他不喜欢暴雨。 “棠弟,要下暴雨了,你带伞了吗?” 李卿衣问道。 “没有,你可以先拿着这个。” 李棠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三姐。 “那你自己呢?” “偶尔也想漫步雨中。” 李棠撒谎了。 西懿院内,临渊王李淮牧倚在窗边,风拨乱他满头的华发,他望穿云层的尽头,感知着那股来自蓬莱天海的诡力。 “仪甫啊,我原以为只是一场小风波,没想到居然来了一场风暴,你该怎么办呢?” 他喃喃道,随后将目光挪向自己的九蛟征天铠。 铠甲上的每一处凹陷与豁口,都是他曾经峥嵘的证明。 他真的老了吗?不,他只需再次披甲上阵,千军万马将拥他凯旋而归。 李淮牧心心念念的知州大人此刻并不在室内,他正沿着龙渊一路巡查。 随后他登上城东最高的瞭望台,循着龙渊入海口望去。 涨潮了,但这次涨潮非比寻常。 “报,巨浪来袭!” 驻扎于海岸线的官兵派遣斥候前来汇报。 “我已经看到了。” 郭仪甫不耐烦道。 “郭大人,有渔民看到巨浪内有一道庞大可怖的影子在游弋,似乎是在推着巨浪前行。” 斥候补充道。 郭仪甫目光一凝,随即下令道:“让沿海的渔民全部撤回内陆,有多远撤多远,要快!” “属下领命!” 斥候匆匆退下。 郭仪甫在瞭望台内来回踱步,他不由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莫非是传说中的那位海妖王,难道他要背弃誓言,再次进攻陆地? “再传令,让精锐兵团调转至龙渊前沿,给我把海岸线盯死咯。” “诺!” 另一位斥候出发。 郭仪甫凭栏而眺,这时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额头上,暴雨如期而至。 兵贵神速,精锐兵团收到命令后火速赶往龙渊前沿,随即布好铁桶般的防御阵。 郭仪甫下达强制命令,让龙渊地下立刻疏散人员,所有可能被淹的口子都用钢板堵上。 欧耶剑锋熄灭了全部炉火,做好防水措施后立即带领手下铁匠逃难。 龙渊冶铁总盟由于位于地下低层,他们早有面对大潮的准备,准备的钢板最为厚实,并且还是亲手锻造的。 他们有足够自信面对一般的大潮,但知州大人亲自了下达强制疏散令,这次大潮恐怕很不一般。 如今只能祈祷了…… 百媚春街的姑娘们平时娇滴滴的,腿不能迈,手不能提,腰肢盈盈一握如弱柳扶风。 但真遇上大事手脚倒也利索,长裙撩起打个结,罗袖一捋,乒乒乓乓钉好铁板。 在此过夜老主顾们的腿早软了,姑娘们就背着他们而逃。 这倒不是什么患难见真情,这叫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蓬莱酩酊楼的酒鬼们进行了一场物理醒酒,大吐特吐之后趁着神智勉强清醒,东倒西歪地钉好铁板。 随后他们带着最珍贵的佳酿逃离,但一路上为了壮胆、解渴几乎没有几瓶佳酿能幸存下来,属实是抢救个寂寞。 天海渔会原本不以为意,他们都是老渔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于是他们聚在窗户一瞅……纠正一下,就算是老渔民这辈子也没见过五十来丈的骇浪。 该逃就逃,他们也懒得抢救什么,这些鱼本来就属于大海的,真被浪冲走也算是一种放生吧。 龙渊黑市的处理则冷静很多,全体高管与侍者临危不乱,他们让顾客先离开,随后再清点货物,进行必要的抢救。 考虑到事态严峻,高管们临时决定给每位侍者发放一份救急津贴,真不愧是最规范且最有人情味的龙渊黑市。 龙渊地下已经撤离完毕,暴雨使龙渊水位猛涨,同时第一道骇浪快到了。 骇浪的高度已经威胁到了廊桥,龙渊地下撤离完毕后,廊桥的防御就成了重中之重。 然而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廊桥上仍聚集着一群胆大命薄的围观平民。 骇浪逆涌而上的滔天之景,再配上这暴雨淋落之灰蒙,狂风怒号,海天浑浊,宛如神话中的末日降临。 此景确实壮观,但目睹此景可能要付上生命的代价。 倘若此番末日之绝景成为他们临终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他们可还会觉得“壮观”? 郭仪甫摇头冷笑,但保护这帮平民恰恰又是他作为地方父母官的责任。 他站在廊桥最高处,眺望巨浪将临。 而他的身旁则是天武道场的镇海大师,作为三品武师的镇海大师,他的助阵着实大大增添了郭仪甫的底气。 “感谢大师施以援手。” 郭仪甫躬身道。 “无妨,大劫若至,我当肩扛天地,捍卫镇海之名。” 镇海大师回道,此刻他彻底睁开双眸,狂风凛冽,眸光烛照,他如一尊鬼佛罗汉屹立于天地。 “敢问大师,此为释教之武道否?” 镇海大师摇了摇头,回道:“非也,此为——我的道而已。” 骇浪袭来,二人自高处跳下,随后二人四平八稳地立在水面之上,宛如脚踏实地。 六品武师就可飞檐走壁、踏空而行,区区站在水面罢了,不算稀奇。 更何况镇海大师乃是三品武师,而郭仪甫也是堂堂四品武师,他们的武道造诣远不是六品武师所能比拟的。 三品武师之天武真气,其浩瀚可排山倒海,挪移乾坤。 镇海大师是这次阻拦骇浪的主力,而郭仪甫则在提防骇浪背后更危险的存在。 只见镇海大师双手合十,周身真气如金莲灿烈,他原地一踏步,龙渊之水皆被渲染为金色,甚至天空的乌云都被他的真气冲开一道缺口。 四周皆雨,唯他独晴。 镇海大师握紧拳头,周身筋脉流转着刺目金光,在他背后所浮现的虚像乃是列阵在北的真武大帝,即龟蛇之玄武。 一拳,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武学。 无尽金光璀璨,那五十余丈的骇浪宛如一层单薄的水幕,被瞬间击碎。 “这股气息……” 镇海大师突然开口,他凝视着远方。 远处还有两层骇浪正先后袭来,最后一道骇浪甚至高达百丈。 “就连我都感到不寒而栗……帝泽?” 强横如斯的镇海大师如此说道,郭仪甫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第六十九章 此消彼长 千年前的天海大劫,海妖王帝泽率领众海妖渊怪攻入内陆,他掀起滔天巨浪,驾驭蔽日乌云,汪洋泽世四十九日夜。 所略之地皆沦为水沼,万民流离失所,或溺水而亡,或沦为海妖渊怪的口粮。 蓬莱州首当其冲,适时一品武师海侯于经年古梦中苏醒。 万古一梦,他以亘古道心叩开天人之境。 天人海侯横空出世,他身前无古人,身后背负千万人。 海侯与帝泽的惊世一战,震颤了九霄,踏碎了天涯。 此战结局扑朔,人族这边自然认为海侯大获全胜,毕竟最后帝泽主动率领所有海妖渊怪退回蓬莱天海,并立下永生之誓。 你帝泽此生不得再踏足内陆……立此为誓。 但此后二十年间,天人海侯突然人间蒸发,人世再无他的踪影,唯有背影与传说。 郭仪甫回忆着传说的种种,他想找出帝泽再次进攻大陆的缘由。 像他那等的存在,视誓言重于生死,千年未尝再起干戈,为何他要此时进犯? 然而想破了脑袋,他只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已知的永生之誓似乎只有前半段,后半段出自帝泽之口,是他对海侯说的。 他到底说了什么?除了海侯之外无人得知。 人们只知道这一战,为蓬莱州换来近千年的风调雨顺,这也是蓬莱州富庶的根基。 郭仪甫面对袭来的巨浪,他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摘下乌纱帽,从中取出一枚银弹,他以真气点燃银弹,银色的流光骤然升起,随即消失在天际尽头。 这是国难级别的大危机所对应之银弹,它发射后的瞬息,封京便会收到消息。 届时内廷鹰犬甚至是天人阁都会伺机而动,如果那位海妖王真打算卷土重来,它将面对大封千年以来积累的浩瀚国力。 顺带一提,他还有一枚红弹,而红弹所代表的含义是——诸侯叛乱。 “浪来了。” 镇海大师喝道。 随后他再次发力,瞬间击散了第二道骇浪。 激散水花之威力如同万千钢珠,打得龙渊两侧的峭壁山岩崩落、钢板铿锵声不断。 最后一道百丈巨浪,二人皆窥见那滔天巨浪下推波助澜的庞大身影。 那是比鲸鱼伟岸数百倍的存在,宛如移动的海底山脉,它的双鳍遮天蔽日,巨口仿佛能吞噬日月。 二人心中皆有一个猜测,此乃海妖王帝泽的真身。 “镇海大师,接下来交给我吧。” 郭仪甫开口道,语气决然。 海妖王的实力比肩天人,这不是三品武师能应付,当然也不可能是他区区四品武师能应付的。 郭仪甫让镇海大师离开,并不是逞英雄,而是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此去若是不归,请将我的衣冠寄予吾妻,以身许国,难许伊人。” 郭仪甫思量再三,叹息道。 镇海大师摇了摇头,说道:“郭大师还是将此事交付有缘人吧,今日我镇海,不会后退半步。 老夫说过,这是我的道。” 郭仪甫错愕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也好,得证镇海大师之道,仪甫此生甚是无憾!” 镇海大师点头微笑,随后抬头大吼一声:“桥上之人,速速退去,莫要视己命为儿戏。” 围观平民被镇海大师一呵,尽数逃离。 “不管来的是谁,告诉他,此路不通!” 镇海大师取下背后包袱,取出一根两头雕有玄武纹的碧玉长棍于手中旋舞。 “玄武八卦棍。” 郭仪甫认出来了,这是镇海大师的成名兵器,大封兵器榜排行第十七,镇压天海·玄武八卦棍。 只见玄武八卦棍在镇海大师手中不断旋舞,凭空擦燃了金色的流云焰火,宛如一道金箍。 圣品功法——《般若拘天打》。 郭仪甫此时也拿出平生最强的攻势,他取下腰佩的折扇,将扇面拆解,抽出七根锋利的幽蓝扇骨。 只见他剑指掐诀,幽蓝扇骨悬浮而起,七根扇骨对应七星排列,凶煞之息勃然肆虐。 极品武学——《七诛冥煞》。 二人相互配合着发动攻势,镇海大师飞身而去,先发制人。 他甩出金箍,企图拘束那道庞然身影,随后双手高举玄武八卦棍,炫烈真气渲染天穹,引得金云崩塌,他以镇压天海之威砸下。 郭仪甫驾驭七星扇骨紧随其后,然而由于那道身影过于巨大,他无法操纵扇骨锁定各处要害,只能尽数向前洞射而去。 崩灭之声响彻龙渊,廊桥上的木窗乃至质地稍脆的石材全被震碎。 那道百丈巨浪被扑灭,然而其背后的庞然之影也如泡影般消失。 二人陷入呆滞,刚刚他俩极致的攻击,甚至将龙渊入海口的海面短暂一分为二。 但是,那海妖王呢? 由于那道庞然身影的消失,所有可怖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不见。 镇海大师收起玄武八卦棍,他很疑惑。 难道是自己老糊涂了?判断失误导致刚刚的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郭仪甫从腰间取出一把特制的火铳,对空连发三枪。 收到暗号后,身处龙渊前沿的斥候立刻闻讯赶来。 他抵达龙渊沿岸,但只能干瞪眼,他不是什么大武师,可不敢随随便便跳下去。 郭仪甫收回扇骨后一跃跳上龙渊,他立即询问道:“前沿可有敌袭?” 斥候摇了摇头,回道:“除了因大人与镇海大师的合力一击有所波及外,前沿并无任何风吹草动,海岸也无动静。” 郭仪甫彻底迷惑了,那这三道浪算什么? “让精锐兵团继续戒备,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他下令道。 “遵命!” 斥候回道。 镇海大师此时也跳上龙渊沿岸,他确认过了,方圆十里内无任何异常,而追踪那股气息得深入蓬莱天海内部。 “大师,你有何高见?” 郭仪甫问道。 镇海大师摇了摇头,回道:“并无所谓的高见,老夫只觉得这像是障眼戏法,那帝泽不知为何想吓唬我等罢了。” “障眼法?吓唬……” 郭仪甫陷入思考。 骇浪虽已退去,但天空仍下着暴雨,龙渊的水位还在上涨,但都已回归正常范畴。 这场风波真的过了吗? 郭仪甫心中的不安未曾散去。 另一边,某位刚刚在廊桥观景的胆大命薄之平民,此时逃回到位于南龙渊家中。 他心惊肉跳,倍感大难不死,但仍兴奋地想与家人分享所观之绝景,以及郭知州与镇海大师英姿碎浪之神勇。 然而家中静悄悄,无论他如何大声呼唤,家中都无人回应。 进入家中小院,雨水浸透的土壤泛着微红。 他深感不安,抬头一看,一头肩比人高、尾如铁棍的巨狼正在啃食着他妻子的脸皮。 他被吓得屁滚尿流,正欲大声呼救。 那头巨狼此时扑了上来,咬断了他的脖颈。 同样的事,发生在南龙渊许多人家里。 浪退了,狼来了。 第七十章 狼的归途 几个时辰前,驻扎在南龙渊城郊兵营内的官兵,收到一道紧急命令,精锐尽数调离,甚至还带走了好几位普通官兵内的高手。 留守的普通官兵也很好奇,龙渊郡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知州大人如此焦急调走精锐。 虽说兵贵神速,但临时频繁调度兵力的“微操”,可能会导致隐患无穷。 不过他们驻扎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事,说要进山打狼结果也没打到几头。 如今突降暴雨,外界一片雨蒙蒙,飞溅而起的泥石迷人眼,远方的山中不断有飞鸟起飞盘旋。 雨燕搏击风暴,真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景象啊。 不管怎么说,留守此地的官兵还有五千余人,就算有敌来犯,显然优势在我! 于是官兵们干脆缩在营寨内,拼命点燃被雨水打湿的柴火,企图烹一锅野菜辣汤,暖一暖身子。 经过不懈努力,他们终于点燃了柴火。 大锅摆上,野菜什么搞里头,哟,你小子居然逮到一只野兔,可爱兔兔也搞里头。 营长看手下士卒们如此热闹,他也来了兴致,取出自己珍藏的烈酒,打算分给手下们小酌一杯。 汤已煮开,香气四溢。 一位士卒钻入暴雨,他吆喝着驻守此处瞭望台的弟兄,过来好吃好喝一顿。 负责戒备的哨兵有职责在身,但他也想喝上一口热汤,内心十分纠结。 “弟兄,营长都拿出好酒招待我们了,你还守个什么鸟台,这么大雨看得清个鸟啊?” 那位士卒喊道。 说的有道理,哨兵被说服了。 而且那位士卒站暴雨中这么久就为喊自己去喝口热汤,此番真情又怎好辜负? “来了兄弟,我这还有两块米糕,我分你一块。” 哨兵跳下瞭望台,两人勾肩搭背而归。 在他们走后,近千头湿漉漉的巨狼从灌木中现身,獠牙森然,吐舌猩红。 暴雨中,小红帽脚步轻快宛如翩翩起舞,血瞳巨狼守在她身旁。 “我们也去大吃一顿吧。” 她指着兵寨,命令道。 营帐内,士卒们已经吃开了。 “那个王八蛋偷了老子的兔腿,哦,营长你吃的啊,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兔腿肉多。” “卧槽,这汤也忒辣了,不中!” “这还辣啊,要我说得再撒把麻椒……” 这时营长的酒也倒好了,每人一杯,不多,但是有一口的量。 众人一饮而尽,大呼不过瘾。 “别吵吵,你们是我的弟兄才喝得到,别的营想喝还没份呢!” 营长笑骂道。 这时,营帐的门帘被掀开。 靠近门帘的士卒感受到吹拂在脖颈上的冷风,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兄弟,你干啥去了?酒没你份咯。” 没人回应,那士卒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口森然锋利的獠牙,以及嗜血的狼眸。 “卧……!” 那士卒甚至没能“槽”出来,就被咬断了喉咙。 营帐内众人也觉察到了异常的动静,围了过去结果那体格异常巨大的狼怪猛然暴起,一口几乎咬碎了某位士卒的肩膀。 一时间惨叫声与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拿武器来!” 营长怒吼着指挥道。 他正手舞足蹈,另一头巨狼挠破营帐,钻了进来将营长的双臂一齐咬断。 “焯!老子的手,天杀的畜牲。” 下一刻,营长整个头颅被巨狼咬碎。 兵寨内彻底大乱,暴雨中数不清来袭的狼群的具体数量。 它们漫山遍野,勃勃生机万物竟发。 士卒们奋力反击,好歹咱们有五千人啊,优势在…… 然而那群巨狼格外凶悍,体格巨大不说,皮毛厚实宛如刀枪不入,并且不惧疼痛,一直在发狂杀人。 一头巨狼足以匹敌数十数名兵卒,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种狼啊,它们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兵营内硕果仅存的几位七品高手发现了狼群中翩翩起舞的小红帽,那强烈的违和感让人感觉如芒在背。 他们想要捉住小红帽,然而那头极为与众不同的血瞳巨狼缄默着护在她身旁。 “咱们一起上!” 一位高手建议道。 众高手虽心中倍感不妙,但此时他们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摸了上去。 “杀啊!” 一位高手壮胆吼道。 原本漫步雨中的小红帽突然回过头,冷湛的眼瞳居然互为异色,一赭一蓝,诡异至极。 “蠢货,你吼什么?” 剩下的高手一齐骂道。 千万刹那间,血瞳巨狼动了。 它庞大的身躯却迅如瞬逝的奔雷,巨掌踏中一位高手的身体,其内脏瞬间碎成渣滓,随后利爪将其肢解。 众高手见状瞬间散开,各自祭出功法。 剑气、烈刀、怒锤、开山斧…… 然而所有攻击打在血瞳巨狼身上都未能奏效,轻微如挠痒,甚至连毫毛都不能斩断一根。 这显然是一头妖物啊…… 一位高手回过神来,他们目的是捉住那红帽少女,没理由和这头妖狼刚正面。 “你们拦住这头畜牲,我去擒住那妖女。” 他直接将小红帽定义为妖女。 “好。” 剩余的几位高手硬着头皮顶上。 这位高手立刻向小红帽那边冲去。 小红帽并未慌张,甚至未曾挪动脚步。 高手扑了过去,正以为能擒贼先擒王。 然而小红帽挥舞牧棍,一棍打在高手脸上。 高手原本想避开,结果发现此棍轨迹玄妙,他竟然避不开。 不对,这个妖女似乎有几分修为。 高手立刻严阵以待,他挥剑摆开架势。 他必须要快,另一边高手们在不断阵亡,那头血瞳巨狼每次扑杀都能斩获人命。 小红帽挥舞着牧棍,从容接下高手的剑招。 而高手越打越急,几招之后破绽百出。 牧棍突然架住长剑,下一刻将长剑打飞。 高手一脸始料未及,眼睁睁地看着佩剑落进泥潭中。 小红帽乘胜追击,一棍打断了高手的脊梁骨。 高手同样倒在了泥潭中,淤泥灌进他的嘴鼻,雨水滴入他的耳朵。 小红帽脚踩着高手,举起牧棍一次又一次,麻木而有力地砸向高手的后脑勺。 直到高手不再动弹,泥潭被热血与污秽充塞。 血瞳巨狼那边也结束了战斗,它如同嬉戏般碾死了一众高手,而自身毫毛未损。 兵营内的惨叫声逐渐淡去,最后一帮人企图点燃烽火,然而暴雨打湿了火种,哪怕好不容易点燃了也会雨水迅速扑灭。 他们绝望了,几乎呆滞地看着狼群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龙渊那边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传来。 时间刚刚好! 这声轰鸣如献给自己的礼炮,小红帽涕泗横流地大笑着。 她指挥着狼群,让它们疯狂地进攻郡城。 而自己要去拿回属于母亲的东西。 第七十一章 不期而遇 临渊王府内,众府兵集结,各位王族子女也披挂铠甲上阵。 临渊王李淮牧终于如愿地再次穿上九蛟征天铠,戴上蛟首兜鍪后的他,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李棠也在王族子女的行列,暴雨恣淋,众人等着临渊王的号令。 “辰罡何在?” 临渊王问道。 “儿臣在!” 大世子李辰罡出列,半膝而跪。 “你率领府兵精锐一千人驻守廊桥,笔奴,你要拿命保护大世子。” “儿臣领命。” “老奴遵命。” 随后临渊王看向二女儿李素衣,她这次老老实实穿上了盔甲,让这位老父亲无比欣慰。 “素衣,你且跟在我身边,让为父保护你。” 他开口道。 “女儿明白。” 李素衣欠身道。 跟随父王身边的人不是自己,尽管可以调遣精锐府兵一千人,但依旧可以看出大世子的表情有几分不悦。 “卿衣、小五,你俩负责王府戒备,影奴,你负责他们二人的安全。” “父王,为何将我留守?” 李卿衣抗议道。 “此等场合容不得你置喙,卿衣,你不听为父的话?” 面对语气强硬的父王,李卿衣再一次胆怯了。 “女儿领命。” “儿臣也领命。” “影奴遵命。” 最后临渊王看向自己的养子与侄子,开口道:“棠儿、玉彦,你二人带领剩余府兵巡逻于龙渊郊野,遇敌可战可逃,保护好自己优先。” “小侄领命。” “玉彦领命。” 随后临渊王钦点一位长发飘逸的中年男子,下令道:“风奴,你负责我养子与侄子的安全,务必要万无一失。” 飘逸男子抱拳回道:“风奴遵命,王爷请放心。” 听闻龙渊传来一声震世轰鸣,李淮牧一声令下:“出发!” 半个时辰后,大世子率领精锐府兵抵达廊桥,此时几头巨狼正冲过廊桥企图钻入北龙渊。 “取我枪来。” 李辰罡一声令下。 笔奴恭敬地为大世子递上四支金铁矛枪。 李城罡手握矛枪,目光如电。 他瞄准巨狼的头颅,手中金铁矛枪投射而去,完全贯穿巨狼的身体,一命呜呼。 紧接着他连续投出三枪,皆命中且一击毙命,肃清了廊桥上的巨狼。 哼,百步穿杨,谁不会啊?移动的靶子我都能击中。 大世子隐藏心中的戾气,他下令指挥府兵据守廊桥各个隘口,使廊桥的防御滴水不漏。 南龙渊那边巨狼肆虐,而李辰罡要守住廊桥,让巨狼无法涉足北龙渊。 为什么?因为北龙渊是王府所在,危机时刻临渊王会庇护他的子民。 “你们为何才来?” 一声怒斥传来。 李辰罡抬头看去,廊桥上走来一人,正是知州郭仪甫。 “原来是郭大人,本世子还以为是狼怪呢,差点将手中矛枪掷出。” 大世子笑道。 “你大可掷来试试。” 郭仪甫直视着李辰罡的眼睛。 “郭大人息怒,本世子岂敢误伤郭大人。” 李辰罡脸上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意。 “明知狼怪肆虐,为何府兵姗姗来迟,但又恰好守住了北龙渊。” 郭仪甫质问道。 “郭大人已经说了,恰好而已,本世子也是头一次看到此等狼怪,说实话我被吓得不轻呢。” 李辰罡从容答道。 “廊桥上的狼群已被我肃清,你等众人据守此地只是白白浪费兵力。” 郭仪甫说道。 “敢问郭大人有何良策?” 李辰罡故意问道。 “借我五百府兵,救南龙渊于狼口,你可愿意?” 郭仪甫目光灼灼道。 李辰罡看似没有任何犹豫,直言道:“自然愿意,郭大人随意挑人即可。” “哼!” 郭仪甫冷笑一声,随后清点兵力。 另一边,李棠与白玉彦从北门而出,巡逻龙渊郊野。 由于只是巡逻任务,二人打算分头行动,以此扩大巡逻范围。 但这让风奴犯了难,他人只有一个,你们分头行动,那自己可就首尾难顾了。 若是出了岔子,等着他的将是字面意义的分头行动。 三人一起协商,风奴居然被说服。 巡逻又不是正面冲突,自然是越高效越好,打不过也可以跑。 早点巡逻完返回郡城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风奴打算跟随白玉彦,作为平衡李棠分走三分之二的府兵。 风奴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李棠遇到狼怪就逃,必要时刻可以让府兵作为肉盾。 李棠保证自己会这么做的,正所谓无毒不丈夫。 分头行动开始,李棠带人沿着义庄方向巡逻。 他早一步将义庄众人挪至城内,义庄逃过一劫,至于周边零散的村落与小县城则遭难了。 放眼所及,流血的村庄,倒塌的城墙,死寂的县城。 一些斑驳的回忆向他进攻,往事不堪回首。 同时又有大量记忆涌入,轮回之星全力运转下依旧超载,李棠的头又开始阵痛。 “棠公子,您没事吧?” 身边的府兵总管关心道。 他自己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也觉得很不舒服。 然而他不知道,李棠头疼不是因为惨绝人寰之景,而是因为惨绝人寰中的人。 “前进已无必要,就此撤退,避开密林。” 李棠下令道。 府兵总管表示遵命,随后他命令前锋掉头。 头疼并未退去,李棠精神一时难以集中。 不知不觉间,负责引路的斥候居然鬼迷心窍般地误入密林腹地。 “哪个王八蛋带的路?” 府兵总管怒喝道。 由于暴雨影响视野,等他反应过来时,全部人马已经进入密林深处。 “冷静,沿着脚印原路返回。” 此时头痛欲裂的李棠反而成了最清醒的。 “报,暴雨将脚印冲掉了。” 有人禀告道。 “该死,这次将脚印冲掉了吗……” 李棠暗骂道。 为何在石岗县那次没有将自己的脚印冲掉……哦,那几天不是暴雨啊,后来才是。 记忆开始变得混乱,得亏李棠的意志惊人,才能精准找到属于自己的记忆。 “棠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府兵总管焦急地问道。 “不要慌张,握紧武器……” 就在这时,一声惊吼打断了李棠的话。 “有什么东西在密林内穿梭,一头、两头、三头……” 巨狼从密林内钻出,它们饥肠辘辘地看着一众府兵。 “已经吃了那么多人,它们还是这般饥饿吗?” 这时,李棠却说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棠公子,它们靠过来了,足足有上百头。” 府兵总管的双腿在直哆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总管的。 “准备厮杀吧,不杀光它们,我们也别想活。” 李棠取下背负的阔剑,强忍着自己的头疼。 “另外告诉你们一事,这帮畜牲很喜欢吃腊肠,而且会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叼走你的腊肠和蛋,明白我的意思吧。” 众人点了点头,无人在意李棠是如何得知这些细节的。 所有府兵先是下意识捂裆,随后赶忙握紧武器。 他们战意坚定,都想保住自己的腊肠和蛋。 命丢了小事,活着把腊肠与蛋丢了,那简直生不如死。 第七十二章 人间事难堪 李棠手下府兵有将近两千人,但平均武道品阶只有八品。 七品武师几乎没有,因为武道品阶达到七品的府兵就会立刻划入精锐营。 精锐营享受的待遇与俸禄远非普通府兵所能比拟,每位府兵都挤破头地想进入精锐营。 而且精锐营只有武道品阶限制,其余门槛一律没有,晋升远比官兵体制宽松。 八品武师什么概念呢?大概双臂有三百来斤气力,比凡人更抗揍挨打。 修炼了武学那还好说,没修炼过武学最多能同时应付七八位凡人,但也仅此而已。 面对上百头体型巨大、獠牙锋利的狼怪,这两千人很可能像纸一样一碰就碎。 事实上也是如此,哪怕坚守战意并未被恐惧击垮,实力的巨大差距不是意志所能改变的。 “救命!我篮子被噶了。” 有人大声呼救。 “兄弟,你那何止是篮子,你下半身已经……啊!” 有人回道,随后他自己也发出一声惨叫。 场面之惨烈让人触目惊心,血淋淋、白花花的东西流了一地。 李棠也想帮他们,但他此刻正被狼怪所围。 阔剑旋转挥舞着,攻守兼备且势大力沉,瓢泼大雨中如暴旋的陀螺,水雾四渍。 中品武学——《巨阙剑法》。 狼怪们一时无从下口,而李棠此时主动攻来。 狼怪嚎叫着闪避,然而在密林内,如此大开大合的攻击并不是明智之选。 陀螺撞倒了参天大树,将其拦腰折断。 阔剑的螺旋陡然一滞,狼怪们抓住了机会,猛然扑了上来。 李棠目光冷湛,架起阔剑格挡。 足有盾牌宽度的阔剑完美格挡下了狼怪的扑咬。 李棠随即骤然发力,一挑击飞某头狼怪,一斩将其骨头连同血肉皆并斩断。 此招挑斩的同时李棠也不得不将后背暴露给余下的狼怪。 但它们的扑咬早已被李棠看穿,闪身、再挡、挑、斩! 又一头狼怪被斩杀,手持阔剑的李棠宛如一座移动堡垒,凡不能击溃他的,都会被他碾碎。 李棠这边游刃有余,但府兵那边则遭难了。 他们虽有修炼基础武学,大多数兵器也能耍得风生水起,甚至学了不少格斗搏杀的技巧。 但这些都不外乎是杀人技,而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人。 说什么狼是“铜头铁骨豆腐腰”,这句话也要因狼而异。 这些狼怪的尾巴如铁棍一般,有几位府兵企图偷它屁股以斩软腰,无一例外都被狼怪以铁尾甩断了脖颈。 正面难以匹敌,招式无法奏效,偷袭又不成。 剩下的就是狼怪单方面的屠杀了。 李棠一直在斩杀狼怪,他的阔剑虽无法迅速杀敌,但胜在攻守稳健。 实际上,阔剑若是想大杀四方并非没有法子,但阔剑天生笨重,大开大合中最完美的陀螺剑式又难以在密林地形施展。 其余大开大合的剑式必须暴露大量的破绽,进行博弈式的杀伐,成功则暴杀,失败则重伤。 而现在李棠在以一敌多,他没有任何博弈的资本。 可斩杀了如此之多的狼怪,他身边的狼怪数量并未减少,反而越聚越多。 轮回之宫吸纳了许多新的记忆,李棠明白了,府兵的抵抗已经彻底崩溃,狼怪杀完府兵,现在都来狩猎自己了。 阔剑的格挡防御虽如盾牌般牢不可破,但李棠不可能在一瞬间防守各个方位的攻击。 之前狼怪的数量不足以将他完全包围,如今狼怪之多已可将自己团团圈围。 数头一齐扑咬,李棠挡下,同时又有数头咬向他的后背。 李棠反应极快,脚踢剑身一振,随后撒开阔剑,以虚元身法闪躲背后巨狼的撕咬。 他双拳一挥,以大品醍醐拳直击狼怪柔软的腹部。 往日可拳拳钻心的大品醍醐拳即使用上全力却也无法打穿狼怪的腹部,只留下一道深深的拳印,让狼怪呕血罢了,远不足以致死。 局面变得麻烦了,李棠甚至来不及取回阔剑,狼怪又扑了上来。 李棠灵机一动,踩着树干直接上树。 但狼怪的弹跳力再次刷新了李棠的认知,二十几米的树高对它们而言不足挂齿,它们甚至聪明地跳到树枝上进行二次起跳。 偌大的密林,树上竟然无一处安身之所。 树顶也藏不住人,此地再难逃出生天。 轮回之宫停止吸纳新的记忆,同时树上也不是安全之所,李棠意识到自己可以完全放开了。 浩瀚的妖力自丹田涌出,全身经脉被渲染为一片妖冶赤红,李棠抚着额头,眼眸深处掠过自洪荒伊始的野蛮。 他停住脚步,而追赶他的狼群也随之一滞。 它们从李棠身上嗅到了源自血脉的恐惧,本能地想要避开他。 万物有灵,妖邪精怪,魑魅魍魉。 若人为万物之灵长,那妖定是万物之狂种。 附骨铠自李棠半身蔓延滋生,其形为暴龙。 一条红冶大蛇盘卧于骨手之上,此为蚩蛇化灵。 “攻守易位了,现在——谁在狩猎?谁是猎物?” 狼怪怎么可能回答李棠,只能龇牙低吼警告。 李棠闲庭信步般走着,拾起自己那把阔剑,淡然一笑。 他再次旋舞起阔剑,剑身燃起红冶的光芒,旋转间天雨静默,风压逆转成旋,他手握着新的风暴。 蚩蛇游入风暴之中,李棠目光璨烈,将手中的风暴抛射而出。 金石铿锵喧哗,百树摧拦折腰,风暴仿佛要粉碎这山林。 红冶风暴将大量狼怪卷入,蚩蛇时不时显现,噬咬而绝命。 受惊的狼怪终于不顾一切地攻向李棠。 这一刻,真让人等得麻木啊。 骨手恣意挥击穿刺,瞬息之内便毙杀一头狼怪,短短几分钟密林重归寂静,唯有一片破碎。 风暴此时飞回李棠手中,作为主轴的阔剑彻底扭曲,直接报废了。 李棠抬头望着痛哭的天穹,任由雨滴拍打在他脸上。 他深呼吸着,此刻之寂静让他无比惬意。 然而,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吸声,耳中的涟漪变为翻滚的骇浪。 李棠立刻循声望去,目光如尖刀碎开雨雾。 一位幸存的府兵躲在灌木丛中,但他并没有逃过此劫。 双腿不翼而飞,腹部开一个缺口,大小肠子外流。 此人也没保住自己的腊肠与蛋,他还活着简直是个奇迹,全凭惊人的意志吊着一口气。 身披附骨铠的李棠来到这位府兵面前,他毫不介意自己的模样。 雨中,两人无声对视。 府兵对于李棠此时的模样感到恐惧,但那份恐惧随即散去,他干涸的喉咙咦呜着想说些什么。 “你已经没救了,你要我转身离开等待神明下凡将你起死回生,还是想我给你一个痛快。” 李棠问道。 府兵依旧咦呜着,他到底想说什么? “睁眼,我将离开;闭眼,我给你解脱。” 府兵的咦呜声停止了,他闭上眼,眼角泪水汹涌失控。 李棠伸出骨手,锋利的骨爪悬在那人的眉心。 他收手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轮回之宫吸纳了新的记忆,这位府兵闭上眼那刻便死去了。 “父母双亡,与幼妹相依为命,这样吗……想亲眼看到妹妹出嫁,想念她的笑靥与耳畔的海棠花,想看她成为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 凭借此等执念一直抗拒着死亡,真是了不起的兄长啊。” 李棠的嘴角几度痉挛,似哭似笑,非笑非哭。 “渺小、伟大、苟且……但你若不死,我恐怕难以知晓你的故事,人心隔生死,真是……抱歉了。” 第七十三章 通灵巫术 李棠尽力收敛情绪,任由暴雨与泥泞埋葬这位可敬的兄长。 他或许不是英雄,但他死得其所,这片山林、暴雨、泥泞是他的归宿,任何额外的举动都是对他的亵渎。 慈悲请留给生者,莫要泛滥而玷污英灵。 李棠此刻神色有几分惆怅,明明头痛正逐渐平息,他的情绪却在失控。 或许麻木只是伪装,但作为背负轮回之人,他的脆弱永远不为人知。 大量的记忆来不及筛选,而此时第二颗轮回之星也有了雏形。 难怪头疼能够减轻,原来这轮回之星确实在某种意义上能分担自己的记忆压力。 李棠看着满目疮痍的山林,人与狼的尸体大多残缺,碎骨肉沫漫山遍野。 如今这个场面该如何解释呢? 虽说带错路的人不是自己,但这两千府兵怎么着也是在自己手上全军覆没的。 可李棠又转念一想,或者自己压根不需要解释,大可以坦坦荡荡地回去。 理由就按风奴说的,他拿府兵当肉盾随后单独逃走。 只要表现得足够自然,临渊王族的“家人们”只会庆幸他李棠还活着。 府兵怎么死的,狼怪怎么死的。 这一切都无关痛痒,完全不值一提。 人命或许有价值,但死人绝对没有,生死一线间,千金断崖。 活下来的人掌握话语权,暴雨也会帮李棠掩埋一切的痕迹。 难怪云巍会如此热爱的暴雨天…… 此时,第二颗轮回之星彻底成型,李棠松了口气,精神压力骤减,头脑一片清明。 与此同时,狼怪的尸体上飞出无数光点,汇集于轮回之宫。 这是……传承于血脉中的记忆。 有人将自己的意志刻入狼怪的血脉中,这是一种通灵之巫术,目的是建立血脉联系,进行沟通操纵。 果然是那狼语者,虽然临渊王没有明示狼患的幕后真凶,但李棠清楚一切的证据都指向那来自北方冻土的狼语者。 这类血脉记忆极其残缺且朦胧,甚至涉及到前世今生,如今的轮回之宫居然能将其完整抽离。 可见第二颗轮回之星再次增强了轮回之宫的权能,使之能够读取传承于血脉中的记忆。 这倒是一种意外之喜。 大量光点聚为一幅流动画卷,它铺展于轮回之宫内部,李棠精神一动,踏入那画卷中的世界。 冻土、荒原、旌旗、残戈断戟…… 眼前之景毫无疑问是三十余年前的北境狼烟大战。 那是大封赌上国祚与北境凶残强大的各部巫族进行的大会战。 会战前期,大封正面击溃了巫族联盟,收回了被巫族荼毒的燕北十六州。 然而先皇武崇帝想扩大战果,亲自率兵深入北境企图彻底剿灭一盘散沙的巫族,但结果却是溃败。 好在燕北十六州的城垒已经筑起,这次溃败没有让大封失去前期的战果。 溃败而归第二年,武崇帝突然驾崩,武贞帝少年登基即位。 这让世人产生了许多联想,但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避而不谈。 如今李棠眼前之景,应该并非会战进行时,而是会战结束后。 周遭之残败荒芜,比起自己刚刚经历的全军覆没还要苍凉可怖。 为何?因为血肉横飞并非战争最残酷的艺术。 巫族会以秘术炼化敌人的尸首以滋补自身,而他们自己的尸首也会在死后离奇消失。 没有任何一方留下尸首的大战,只是破败的旌旗与断裂的戈戟,更让人毛骨悚然。 冻土大荒原上,一个女人正在疾行,她在溃逃。 她裹着红色的头巾,飘扬的长发呈现狼鬃般的黑白渐变色。 但她步伐不算快,拄着一根牧棍,身姿小心翼翼。 远处传来马蹄声,女人的表情变得恐慌,但她脚步依旧快不起来,她不能快起来。 快马杀到,马上之人李棠很是熟悉。 那正是年轻时的临渊王,他身上穿的乃是血迹斑驳的九蛟征天铠。 年轻时李淮牧颇为雄姿英发,完全是一代天骄的气质。 他拦住女人的去路,长枪横在她身前。 女人举起牧棍,她不会坐以待毙。 “束手就擒,狼语者。女人小孩不杀,况且你二者皆有。” 李淮牧用流畅的巫语沟通道。 “别假惺惺的,南方人,你不杀我们,我们就会不计一切地杀了你。” 而女人则用结结巴巴甚是蹩脚的大封语回道。 “我这一枪,可是一尸两命,你想清楚了?” 李淮牧警告道。 女人顿时缄默许久,她缓缓开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投降,沦为我的阶下囚,我护你与腹中胎儿的安全。” 李淮牧回道。 “那我宁愿带着这个孩子去死!” 女人完全不打算妥协。 李淮牧没有多言,他将枪一横,意思很明显——你想带着孩子一起赴死,那就自己撞上来。 女人没有丝毫犹豫,她冲向李淮牧的枪锋。 李淮牧咬着牙,但枪依旧横着,不曾动摇。 最后一刻,女人推开了枪锋,她失魂落魄地趴在李淮牧的鞍前。 “我会履行承诺的。” 李淮牧扶女人上马。 “我现在就可以偷袭你,从背后杀死你,巫族全身上下包括牙齿都是武器。” 女人坐在李淮牧的身后,恶狠狠道。 “但在那之前,我也会杀了你,一命换两命,谁赚?” 李淮牧不以为意道。 女人再次沉默,许久之后,她问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此有趣的血脉,怎可让她轻易断绝。” 李淮牧回道,眼眸深处心思万千。 这时,画卷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冻土荒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龙渊郡和煦的阳光。 女人被豢养于李淮牧身边,十月怀胎,今日她诞下一女。 “让我看看。” 李淮牧伸出的手被女人拍落,女人十分戒备地看着李淮牧,但又毫不介意地在他面前为女儿哺乳。 “你们巫族的道德观真奇怪。” 李淮牧苦笑道。 “那又如何?你若肯喊我声娘,我大可以也赏你一口吃的。” 女人的说辞极为彪悍。 李淮牧自然脸皮没厚到那种程度,他看着小女娃的脸,说道:“长得真像你,以后想必也会是一位奇美的姑娘,如果再能好好教化就锦上添花了。” 女人瞬间戒备起来,她说道:“你什么意思,她是我的女儿,我们注定要回到故乡。” 李淮牧摇了摇头,回道:“你的故乡已经没了,为了你的女儿着想,老老实实待在龙渊,这边气候宜人,比你那冻土好不知多少。” “南方人,你不懂。” 但女人不打算说服这个南方人。 “北方才是我的故乡,我在,我的故乡就在。” “你在,那你在龙渊,又有何不可?” “你不懂,南方人。” “我有什么不懂,你这个北方的蛮夷,不足为谋!” 李棠眼看着两人大吵一架,惊得小女娃嗷嗷大哭。 有趣的是,他们都在用对方的语言驳斥对方,可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李棠的精神脱离轮回之宫,他很好奇之后发生了什么。 临渊王与狼语者的关系之暧昧,已是肉眼可见的程度,之后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就在这时,李棠觉察到某个方位有道模糊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这是源自血脉的悸动,他不知不觉间居然成功截取了传承于血脉记忆的通灵巫术。 第七十四章 金乌枪 临渊王李淮牧至此的人生有三大遗憾。 成年以前,他遗憾为何不能再见到那位同族的表妹,也就是李棠的母亲棠瑗。 李淮牧小时候性格自卑且内向,那时候活泼开朗的表妹棠瑗就像一束光。 森冷的深宅大院中,她曾是照耀自己唯一的光。 后来他被送入内廷,他补上不幸夭折六皇子的空缺,从世子荣升为皇子。 他被告知,那位光彩照人的表妹不过是落寞王族的庶女,以后只配嫁给商贾之类的下等人。 “她没资格和您一起玩,您应该和那些公主郡主一块儿。” 每每想起这句话,李淮牧心中总有一股无名火在燃烧。 谁规定了我只能和谁玩,难道连我的童年都要被阉割吗? 然而他的确再也没见过棠瑗,随着年龄渐长,他大概忘了棠瑗好多次,只有每次心灰意冷的时候才会想起曾经有这么一束光。 他逐渐信服了众人的那套说辞——此非阉割,而唤做“成长”。 成年后,在他最风华峥嵘的那段岁月里,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保护好二皇兄李韶煜。 二皇子李韶煜是何人?在他死后世人都记住了他另一个名字——征巫伐邪?武崇帝。 皇子之间多内耗,尔虞我诈只为追求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但作为“顶替”六皇子的李淮牧,他生来就失去了争夺帝位的资格。 恰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和二皇兄关系如此亲密吧。 二皇兄登基后,定年号为武崇。 武崇六年,皇帝获知与巫族和亲的霓裳公主被当成亵玩的奴物,转手多人后受不了凌辱而自尽。 当夜,武崇帝召集各路诸侯亲王,他将巫族上贡的华珑夜光杯摔了个粉碎。 他怒吼着:“巫族的蛮夷亵玩我等姊妹,视我大封为龌蹉的勾栏,替他们提供生育工具的龟鸨。 本帝这次要发兵诛他们九族,让他们断子绝孙。” 李淮牧知道,武崇帝一直是位英雄皇帝,他可能不是十全好皇帝,但一定是位至情至性的真英雄。 他并非战争狂人,也并非劳民伤财的暴君,他所做之事敢为天下先而不为天下知。 李淮牧记得,在那种压抑的氛围下,他爆了一句粗口,他也吼道:“皇兄,咱们干他马的。” 余下诸侯亲王纷纷响应,所言或优雅或粗鲁。 至此,狼烟大战拉开帷幕。 可结果呢,皇兄死前依旧望着北方而意难平,如果能一命换一命,李淮牧多想替他而死。 只可惜,真英雄的命不是他李淮牧能够一换一的。 至于李淮牧第三个遗憾,说来可笑,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岁月经年,一时入戏太深。 他不知道蛮夷为何拼了命也要回到那荒凉的北地,他确实不懂。 直到那天,一向脾气倔强、精力过剩的狼语者突然在他眼前病倒了。 她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冰川隙花,浑身爬满了煞白的冰霜疤痕,宛如一件破碎的瓷器。 “我会治好你的,不要担心。” 李淮牧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那时候几乎用尽了一切的方法,但仍止不住狼语者生命气息的流逝。 破碎的瓷器盛不了水,李淮牧自然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南方人,别忙活了,这是狼神的惩罚,魂归故里……有何不可?” 她虚弱地劝道。 “你不要说话,也不要睡去,我已经命人去取北地的土与水,还来得及。” “你傻吗……南方人。故土又不是真的水土,我在……故乡就在,可我即将不在了。” 她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眼皮渐渐沉重。 “别闭眼,蛮夷。” 李淮牧心一纠,厉声喊道。 “我只是在闭目养神,南方人……我还有话说。” “你说——” 她仿佛回光返照般,咬字再次变得清晰。 “巫族死后我们的身体会回归于巫源的怀抱而消失,但我不会,我是客死他乡的叛徒,我的心脏会留下来。” “它大概会变成一块石头吧,等待落叶归根的石头,我的女儿一定会来索要它。” “如果你愿意放我们回去,就把我的心脏还给她,如果你不想,等到那天就杀了她吧。” “南方人,你为什么是南方人?咱们的命运难以交织,你为何想拯救我呢?真是痴心妄想,李淮牧,不要走火入魔了……” 话音戛然而止,李淮牧没有抬头,他多想继续听见那倔强的话语。 被褥塌了下去,那位倔强的人化为一堆冷灰。 她心脏的位置,留存着一颗血色的晶石,这就是她的心脏。 李淮牧站起身,缓缓拾起那颗心石。 多可笑啊,此时此刻居然是我们俩彼此的心靠得最近的时候。 “来人!” “老奴在。” 笔奴跪伏于临渊王身后。 “这间屋子以后不许任何人进来,另外——” 临渊王示意笔奴附耳过来。 笔奴听后,面露惊疑。 “王爷,这恐会酿成大祸!” 临渊王摇了摇头,回道:“圈养的狼是回不到荒野的,我不会服输,我还要最后赌一把。” 笔奴深深看着临渊王,最后点了点头,回道:“老奴遵命。” …… 战车突然急刹,将临渊王从半梦半醒中唤醒。 二女儿守在自己身旁,此时她怀中抱着一个长匣。 “父王,您做梦了,可是美梦否?” 李素衣问道,笑眼迷离。 “记不清了,看来我确实老了,坐在战车上居然会精神恍惚。” 临渊王回道。 “父王,咱们快到了。” 李素衣提醒道。 临渊王往窗外看去,确实快到了。 他所前往的地方,乃是龙渊的一处隘口,那是方圆百里内,龙渊峡谷最窄之处。 “素衣,等会你待在战车内,此战车乃是一件法宝,非三品武师奈何不得它,你在里面很安全。” 李淮牧说道。 “女儿的安危不足挂齿,那父王你呢?” 李素衣问道。 “我啊……” 李淮牧沉默稍许。 “我要去看看,野蛮生长的獠牙是否足够锋利了。” 言罢,李淮牧离开战车。 负责驾车的剑奴与盾奴立刻跪下行礼。 “你们二人负责保护二郡主。” 临渊王命令道。 “是!” 二奴回道。 “本王的金乌枪何在?” 剑奴取出一根赤金玄陨棍,而盾奴则取出一把三刃破空矛。 将此二物进行拼接,大封兵器榜第六,金乌枪再次出世。 临渊王横握金乌枪,他眼前浮现着当年的战场,血战三千里,伏颅数百万。 他是盘旋战场上的金乌,倘若狼烟蔽日,那他便是刺破阴霾唯一的光。 临渊王之临于龙渊兮,苍穹何其渺小。 他屏息凝神,耳畔的狼啸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第七十五章 奉它为神明 小红帽骑着血瞳巨狼飞驰,她已经嗅到了,母亲的气息。 隔着龙渊,小红帽与临渊王遥遥相望。 大雨倾盆,渊水汹涌。 她看到了,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令母亲仰望的金乌。 他也看到了,令人意外,女儿越长大居然越不像她,令人有点遗憾。 血瞳巨狼龇着牙,它敏锐的本能发出警告,眼前这个男人绝非猎物,但也不是猎人。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是高悬于狩猎场之上的主宰。 “眼睛、鼻子、耳朵……只有头发像你的母亲。” 临渊王评价道。 “把母亲还给我。” 小红帽吼道,但她却不敢靠近,生怕自己被金乌的光芒灼伤。 “再加一点,声音挺像的。” 言罢,临渊王凌空一跃,跨过龙渊,降临于小红帽身前。 血瞳巨狼随即发起攻击,它爪牙并用,寒光凛冽,肉眼只能看到它动作的残影。 临渊王后退半步,横枪一振,朴实无华却瞬间击退了巨狼的攻势。 “速度不错,但还不够快。” 临渊王挥枪一刺,枪轨宛如流星飒踏,血瞳巨狼的肩背被捅开一个口子,深可见骨。 “反应未免太慢了。” 临渊王的语气颇为失望。 受伤之后的血瞳巨狼彻底暴怒,它周身萦绕着黑紫色的电光,鬃毛直立宛如倒刺,体型愈加壮硕。 小红帽口念咒语,调节巨狼体内的妖力,以防其彻底暴走。 战场上没人会留时间给你念咒,然而此等大好时机,临渊王却只是干等着。 “和你母亲比起来,还差得远啊。” 临渊王悠悠道。 幼崽终归还是幼崽,想当年的狼语者可是同时驾驭着四头妖狼,其中不乏有能对抗高品武师的狼王。 这时血瞳巨狼携紫黑电光而起,扑啸而至,凶威滔天。 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团紫黑的雾影扑向了临渊王,然而临渊王却能看到,那雾影内沉浮着无数张表情痛苦的人脸。 伥鬼,被野兽吞噬后人所化作的魑魅魍魉,它们会协助兽类攻击人的魂魄,瓦解其抵抗意识,使其被轻易捕食。 然而数量如此庞大的伥鬼,绝非正常现象。 捕魂炼伥,好扎实的巫族手笔,她倒是把该教的都教给她的女儿了。 临渊王举枪一挑,金乌破空,烈阳再临,千道枪锋,万芒归簇。 枪尖一点,涟光碎裂,顷刻间雾影洞灭为虚无。 上品武学——《明王六路枪法?烛照》。 血瞳巨狼被打回原型,周身电光失控,滋滋作响,弥漫着焦味。 “如果就这点本事的话,也没必要归乡了。” 临渊王宣判道。 “就算我让你离开,你要如何穿过大封全境?与其死于他人之手,不如我赐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横枪指着小红帽的心脏。 小红帽闻言后并非无动于衷,她咬着牙,怒火中烧。 战场上的金乌没有一丝温情可言,他是傲慢的君王。 高悬于九天,俯瞰着芸芸众生,生杀予夺,唯他恣意。 小红帽不明白,母亲几乎能骂的都将他骂了一遍,却说他除了傲慢之外,是一个笨拙温柔的人。 血瞳巨狼发出一声长啸,背后的密林内,无数狼怪冒头。 它们并没有急于进攻,而聚在一块,与临渊王对峙着。 小红帽口吐古老的歌词,她的歌声悲怆而高贵。 临渊王闭目倾听,他仿佛回到了极北之地,那只属于他的高贵战场。 众狼嚎叫着,应和小红帽的歌谣,最原始的乐器是何物——是众生的悲哭。 临渊王知道,小红帽在呼唤狼神。 且看吧,那极北的狼神是否胆敢闯入南方的星野。 天空乌云呈涡旋状,有什么东西自天外降临,大地震荡且烟尘四起。 待烟尘散去,数量庞大的狼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直立身躯的人狼。 满月之时化作狼型的妖族叫做狼人,其本源是人。 直立身躯如人般行走的称为人狼,其本源依旧是狼。 尽管只是字序先后不同,但二者的存在却是天差地别。 时而狼时而人的狼人,充其量只是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的妖邪。 而狼直立起身躯,舍弃了行动高效的四肢,这是一种挑衅与亵渎。 它在以人形,宣告自己的神性,以人形,让人族对它这位异族顶礼膜拜,奉它为神明。 狼神,它巫语中的名字长达三十六页,每个字音都需要讴歌式的咏唱。 刚刚小红帽不过是将狼神的名讳唱了一遍,佐以悲哭乞求,它就此降临,保护它的祭司。 作为代价,狼神取走了小红帽如宝石般璀璨的幽蓝色眼眸,从此这只令人惊艳的眼眸失去了色彩。 大封语中,狼神的名讳就简单多了,它是掌管杀伐与战争的北方星宿,位列真武大帝之下的天狼真君。 临渊王表情平淡,如今的局面,他要与神明对垒,而这一切依旧在他的意料之中。 神明的庇护本就是个谎言,倘若它的真身能够降临,当年狼烟大战的结局早能改写。 如今在南方星宿分野下的龙渊,它一位来自北方的神明又有几分力量呢? 他想证明——你看啊,你的神明降临了,天下何处不是你的故乡?你在,故乡就在,是你的神明背叛了你。 人狼动了,它慢悠悠地,仿佛并非它动,而是天地在为它挪移。 临渊王应战,枪锋化为烈日,贯穿最黑暗的星辰。 人狼对此只是一吼,这一吼吹灭了烈日,几乎要熄灭了世界的本源之火。 临渊王身姿踉跄地后腿,握着金乌枪的手在不断颤抖。 他再次发动进攻,长枪如日晷,光阴化为碎片飞逝,同时也是他最锋利的兵戈。 上品武学——《明王六路枪法?晷锋》 光阴碎片贯穿人狼的身躯,然而时光未能伤它分豪,它是亘古,光阴不过是它的玩具。 这次轮到它了,人狼隔空挥爪一击,平平无奇。 临渊王如临大敌,他将金乌枪刺入大地,以全身之力格挡。 他挡住了,同时他身后出现一道深邃的狼爪沟壑。 “呵——” 人狼冷笑着,它再次挥爪,至上而下。 临渊王肩背一沉,断骨之压来袭。 他身边出现了两道沟壑,唯独他在硬撑着。 下跪,低头,向你的神明低头。 九蛟征天铠上的蛟龙活了过来,它们在怒吼,冲天的威势逆袭而上。 人狼的狞笑戛然而止,临渊王站起身,他的铠甲在燃烧。 抹去眼角裂开的血迹,李淮牧的笑容云淡风轻。 “三十年前……我率领铁骑冲垮了你的神殿,丧家之犬有何资格要我低头?” 临渊王笑意轻松道,他眸中有光,当年天骄的影子融化了他脸庞的沧桑。 少年已死,一腔孤勇尚存,化为鸩酒以敬神明。 第七十六章 大封国术 “金乌枪,归刃。” 金乌枪两侧的锋刃并拢,主刃向外延伸三寸,三爪枪切换为长锋枪。 主刃底部,鲜红液体沾染其锋,毫无疑问,这是谁的血迹,但时过多年从未干涸。 人狼的目光变得阴沉,四周狂风平息寂寥,仿佛感受到了它的愤怒。 “沾染神血的金乌枪,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神明。” 临渊王问道。 人狼不为所动,依旧只是冷哼一声。 随后它一改之前的轻慢的打法,攻势陡然间猛如疾风骤雨。 亮出金乌枪所沾染的神血并没有改变临渊王处于被动的战局。 人狼每一次疾风骤雨间的挑斩劈杀,临渊王都要全力以赴防御,倘若出现一丝纰漏,骤雨就会将他击碎。 挑战这些来自星宿之上的神明,不仅需要绝对的实力,同时也要有足够的运气。 神明迎战武师不一定能百战百胜,但它绝不会落败,武师们打成平手抑或胜天半子都需要足够的运气。 实力奠定运气,同时运气又要凭实力抓住,二者相辅相成,这便是胜天半子的本质。 天狼真君不可能久临于南地,甚至它此时姿态也大概率只是道分身。 临渊王只需防守,时间到了,星宿就会唤它回去。 但如鼠辈般逃窜挨打可不是临渊王的性子,如果这是一场时间的拉锯,他更愿意主动发起冲锋。 狩猎巨龙的人是英雄,刺向风车的人是疯子,而无所作为却又评头论足的人,他们是庸奴。 人之一生,怎能甘于平庸。 与神明对垒的机会可不多,何不再痛饮一次神血? 临渊王的枪锋燃起炙热的金色火焰,随着长枪的挥刺衍为火焰风暴。 人狼的攻击一滞,就连它也感受到了自己爪子上传来的滚烫。 它看到了眼前所升起之物,真滑稽啊,星宿之下居然还有一轮太阳,那刺目的光芒令它厌恶。 而临渊王深知自己的火焰远不够纯粹,他开始寻找躲在乌云后的真阳。 随后他的枪锋捅破乌云,那一缕光重临人间。 他凌空跃起,那缕光化为他的羽翼,此时拥抱他的并非凡火,而是源自太阳的火炎。 就连扶摇直上的鹏鸟,也要屈服于金乌的足下。 “阴与阳,此为大道的滥觞,淮牧自知愚钝,还望真君赐教。” 临渊王开口道。 此刻他手中的金乌枪吸敛了太阳的真炎,重现其最为夸张的原初形态。 那是扑腾羽翼的三足金乌,这次不需要羿族的弓矢,它将主动落下而扑灭黑暗。 大封国术——《陨金乌》。 临渊王手中金乌落下,大日天陨。 人狼受够了挑衅,它化身为混沌巨狼,那是驰骋于星辰间,生来便是吞噬星宿的存在。 区区一只金乌,一缕伪光也想破晓混沌? 混沌巨狼吞噬了金乌,以最无敌的姿态,它重现了神话的终焉。 然而正如熬过永夜的人往往会死于黎明前。 烛火熄灭后,那一瞬间的黑暗,也是它最脆弱与松懈的时候。 临渊王手握金乌枪唯独沾染神血的那把主刃,下一刻,他划破了混沌巨狼的喉管。 未能被完全吞下的金乌找到了破晓的缺口,它挣脱了混沌。 炽烈的光带来破晓,黎明驱散了混沌。 很可惜,这次降临的天狼真君恐怕连分身都算不上,哪怕划破了喉管也未有一滴神血流淌。 人狼的身影逐渐模糊,它看着李淮牧,直至消失它依旧在狞笑。 狼盯上你了,你逃不掉的。 临渊王倒是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他压根没打算逃,他只会一次又一次发起冲锋。 倒是全身上下传来的疲惫感,太令他怀念了,这种死里逃生的麻木与酸痛。 小红帽捂着已被献祭蓝色眼眸,仅剩那只赭色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狼神消失。 临渊王瞥了她一眼,这个小姑娘未曾在北地生活过,想必此刻内心的信仰动摇不已。 他很想告诉这位小姑娘,无需动摇,你家的神明强大至极,它咬死了上一位天命人皇。 “什么都做不了,很痛苦吧。” 李淮牧开口询问道。 小红帽不再捂眼,那只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此时流淌着鲜血,她举起牧棍向李淮牧冲来。 牧棍本来砸向李淮牧的额头,可他只是意念一动,牧棍歪着打向了他的肩甲。 铿锵之声清脆,但连他的意志都抵抗不了,又如何击穿九蛟征天铠呢? 倒是小红帽自己,因为反震之力差点让牧棍脱手而去。 李淮牧抓住小红帽,随后取下她的头巾,开口道:“这个还给我。” 他将头巾绑在自己手臂上。 “作为交换,这个给你。” 李淮牧将一物塞入小红帽的手心。 小红帽感知到了,目光怔怔。 摊开手,正是母亲的心石。 “除了你母亲的心脏,你此刻一无所有,回家去吧,小狼崽。” 临渊王开口道。 他提起小红帽跃过龙渊,随后放开她,任其逃离。 “再见了,狼族之血,这次是永别。” 李淮牧喃喃道。 小红帽逃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临渊王回到战车旁,与此同时二女儿已经从战车内钻了出来。 李素衣打开匣子,熟练地组装着一把朴素无华的木弓。 她的弓矢也是一套黑漆漆的木箭,甚至没有锐利的箭头,也没有平衡风轨的箭羽。 想必威力与准头都极差,只是给弓术新手练习的玩具吧? “父王,女儿准备好了。” 李素衣微笑道。 “让为父再想想,再等一会儿。” 临渊王犹豫道。 “女儿快看不到她的背影,这位妹妹跑得好生之快,听闻古狼天生拥有逐日追月的脚力,果然名不虚传。” 李素衣说道,然而她此刻分明是闭着眼的。 她舔了舔嘴唇,宛如毒蛇吐信,夹起弓矢后,她再一次问道:“父王,你想女儿怎么做?” 临渊王下定了决心,他回道:“倘若这是她的宿命……放箭!” 一声令下,黑矢破空而去。 “其实女儿我自己并不信所谓的宿命,只希望父王不会因此后悔。” 李素衣眺望着黑矢的轨迹,很快便在视野范围内消失。 密林中狂奔的小红帽,她突然感到一丝阴冷,四肢不知为何变得麻木。 她未能反应过来,只听见破空之声,同时母亲的心石脱手而去。 黑矢击碎了心石,这是一位母亲最后一次保护她的女儿,但黑矢轨迹并未因此改变。 宿命的终点依旧是——心脏。 小红帽倒在地上,她唯一的眼睛正在失去色彩,但她仍努力地抬起头。 看不清前路,唯有黑暗,这是我的家……吗? 你……又是谁? 重回战车的李素衣感知到了什么,她向对面的父王说道:“狼妹妹的宿命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 “什么意思?” 临渊王眉头一皱,他更想听到直白的生与死。 “字面意思,父王。” 李素衣笑意朦胧,根本看不出她的笑容下隐藏着什么。 第七十七章 狼群的末路 “棠公子——棠公子!” 风奴焦急寻找着。 “棠哥!棠哥!” 白玉彦也在带人搜寻。 看到遍地的残缺尸体后,两人倍感不妙。 “棠哥,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白玉彦祈祷道。 风奴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已经在跟自己挥手告别了。 “风大人,白公子,我们发现一个地洞。” 一位府兵禀告道。 “莫非是狼洞?带我去看看。” 风奴说道。 抵达地洞所在之地,风奴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没打草惊蛇吧?” 负责看守的府兵们摇着头。 “好——” 风奴大声喊道:“里面有人吗?” 他同时举起自己的风牙砍刀,如果出来的是一头狼,就立刻让它脑袋开瓢。 “有人,是我。” 有人的声音传来,白玉彦一听,好像是李棠。 “棠哥,你在里面吗?” 地洞内没有回话,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下一刻,洞口冒出一颗凶相毕露的狼头,给众人吓了一跳。 随后李棠踢开狼怪的尸体,从地洞内钻了出来。 感情他拿狼怪的尸体堵洞口啊,真聪明。 “棠公子,您没事吧?” 风奴问道。 此事李棠身上又是泥土又是血迹,头发都结在一块儿,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我没事啊,我挺好的,大家没事吧。” 李棠回道,但可以听出他声音在不自然颤抖。 风奴断定这是故作镇静的表现,想来李棠也就一半路出家的公子哥,遇上这种场面能不受惊吓吗? “白公子,你带棠公子散散心,我们等会就返回王府。” 风奴不打算过问李棠发生了什么,这场面一看就全自行脑补完了,得亏李棠没出事,谢天谢地。 “府兵听令,挖挖坑,把能埋的就地埋了,半个时辰后返回王府。” 风奴下令道。 “遵命!” 半个时辰后,回城队伍恰巧遇上了临渊王返回郡城的战车。 战车停了下来,风奴立刻凑到窗边向王爷禀告情况。 几分钟,风奴回来对李棠说道:“棠公子,王爷请你上战车。” 李棠木讷地点了点头,随后钻进战车。 “棠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临渊王安抚道,丝毫不介意李棠身上的泥土等秽物,抱着他的肩膀。 “小侄没事,伯父安好才是万幸。” 李棠也注意到了,临渊王的九蛟征天铠也有新的战损。 临渊王觉察到了李棠的目光,内心由衷感叹,真是一个细心且孝顺的好侄儿,只是这次恐怕被吓得不轻。 对座的李素衣一直默默看着李棠,她突然开口呼唤道:“棠弟?” “啊……” 李棠反应颇大,显然被吓一跳。 “你过来,让姐姐抱抱你,” 她敞开怀抱邀请道。 “别吧,我现在身上很脏。” 李棠婉拒道。 “没事,回去洗个澡就行了,来吧,让姐姐心疼一下你。” 李素衣笑意温柔道。 “去吧,棠儿。” 临渊王也鼓励道。 李棠不再迟疑,简简单单的拥抱。 “我可怜的棠弟,雨的气息、泥土的气息、血的气息、还有……” 她压低音调,声音仿佛滑进李棠的耳朵里:“狼的气息。” 一瞬间的慌张后,李棠突然抱紧二姐李素衣。 “不说了,不说了,姐姐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李素衣柔声道,抚着李棠的后背。 这一幕让临渊王十分欣慰,一向性格乖张怪异的二女儿如此疼爱这个弟弟。 当年自己与棠瑗的遗憾,没准能在素衣和棠儿这一代身上弥补。 这就是缘吗? 龙渊郡城内,知州郭仪甫也平息了城内的狼灾,伤亡还在统计,南龙渊一片混乱。 虽说天武道场与武道世家纷纷出力,但狼群攻击范围覆盖颇广,几乎侵入了大半个南龙渊。 纵使高品武师有心杀狼护民,但武师毕竟是少数,救人的速度完全比不上狼群狩猎的速度。 伤亡注定不会少,并且城郊兵营至今没有任何消息,郭仪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北龙渊倒是未有人员伤亡,不少武道修为尚可的人甚至主动加入民兵队。 民兵队源源不断地支援南龙渊,配合伤亡惨重的城防官兵扫荡可能躲在城池角落里的狼。 三天后,龙渊郡勉强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郭仪甫也收到了伤亡统计。 南龙渊居民死伤两万六千余人,其中重伤三千人,残疾六千人。 官兵损失五千四百余人,城郊兵营内的五千多人更是全军覆没,一个活口没留下。 所幸狼灾并未导致城中建筑大面积损坏,流失的人口也能从别的郡县及时补充。 但这一次狼灾对于龙渊,尤其是南龙渊,其原本的商圈以及人际生态几乎断层。 南龙渊也就十万常驻人口,少了将近两成,其中还包括有一定社会地位但运气不佳的商人。 他手下的龙渊黑市就有两位高管被狼咬死于家中,侍者更是不计其数。 尚且不知道狼灾与骇浪有无直接关联,但郭仪甫更倾向于“有”。 如果不是为了应付那几道骇浪,以及可能触发的第二次天海大劫,南龙渊的城防不可能如此空洞。 因为那该死的海妖王,他全程不敢挪动精锐兵团,一直死守着海岸线。 他甚至宁愿海妖渊怪来犯,结果直到狼灾被平息,海岸线平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这让他如何解释?会被套上几顶“不作为”的帽子? 但他不敢赌,狼灾最多肆虐龙渊一个郡,若是第二次天海大劫再临,整个蓬莱州都会沦陷,荼毒大封。 那枚银弹发射后,郭仪甫已经认命了,龙渊发生的一切,他无法隐瞒分毫,甚至还会被抽丝剥茧。 至于狼灾的元凶,临渊王给出的解释是“狼烟余孽”,让他面对圣上时,就用这四个字作答。 哈哈,狼烟余孽?全天下都知道最后那位狼语者是你临渊王所杀的。 用这个四个字解释,解释什么?死去的狼语者回来找临渊王报仇,然后牵连到我郭仪甫了。 这话怎么让人开得了口,到时候文武百官哪个不觉得好笑? 不过狼群如此大规模进攻确实有狼语者的做派,但他上哪去找一位狼语者给自己开脱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抓不到狼语者,一切都是臆断。 而临渊王那边已经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再去主动联系他就是私通诸侯。 到时候临渊王软禁思过,自己则要掉脑袋。 他郭仪甫虽说的一片赤胆忠心,但还没蠢到让自己无缘无故丢掉脑袋。 降临在郭仪甫头上的大问题并非真相是什么,狼灾背后有无阴谋根本不重要。 他此刻需要的是站在圣上面前能够解释一切并且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很显然,郭仪甫找不到。 而且他也没时间找了,作为曾经的内廷鹰犬,郭仪甫已经嗅到了同行的气息。 那帮腰揣“生杀予夺”令牌,怀抱“先斩后奏”尚方宝剑的红衫鹰犬,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第七十八章 红衫 武崇帝李韶煜留给他儿子武贞帝一大堆烂摊子,但也为他保留了狼烟大战时期忠心耿耿的禁卫军。 这些武道修为高深且对帝王忠心无二的禁卫军,便是内廷鹰犬的前身。 经过武贞帝三十年的经营与改制,禁卫军不再仅仅是保护帝王安危的保镖。 他们是帝王的耳目喉舌,他们是帝王的剑盾罗网,他们就是内廷鹰犬。 武贞帝赋予了内廷鹰犬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同时剥夺了鹰犬作为个人进行思考判断的权力。 他们只能执行皇帝的想法与判断,生杀予夺的范畴包括了他们自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子况且如此,更何况鹰犬呢? 龙渊南门,一人骑马而来,速度极快,胯下的骏马在抵达城门口时直接累倒不起。 他及时跳下骏马并未受伤,让一位马厩小厮照看马匹。 他脱去挡雨的蓑衣,显露其下的红衫,随后正了正冠冕,正想踏入龙渊郡城。 “来者何人?” 此时正值特殊时刻,城门守军拦住了他。 “红衫,陈太望。” 男子回道,并递上腰牌。 腰牌正面只有四个杀气凛冽的大字——生杀予夺。 背面才是名号与职位。 城门守军的手开始不自然地颤抖了,陈太望没有刁难他,只是取回腰牌。 “大人,请!” 城门守军躬身邀请道。 陈太望点了点头,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 “对了——” 被拍肩膀的城门守军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附近可有马具铺?” 他问道。 由于之前赶路过急,不仅马匹累倒了,马具也得换新了。 他这人有种莫名执念,如果自己的东西出现残缺,一定要修好才有心思干其它的事。 为了不耽误之后的行程,他打算立即将马具进行更替。 “进城后道路靠左,一路直走三百米,拐过一个街口就是本郡最大最好的马具铺。” 城门守军详细地回道,他巴不得从脑子里扣出一张地图。 “好,多谢。” 陈太望点头道。 马具店铺,老板正在大吹特吹。 “你们几个住在北龙渊的小子是真不知道,当时情况多危机。 你们老板我啊,四十二岁,差点带着千万身家去阴曹地府孝敬阎王了。” 陈太望进门,他听见老板的话语,故意默不作声,打算多听一会儿。 “当时你们老板我呢,搂着名伶冯小盈,正打算带回家逍遥一番。 冯小盈你们知道吧?那身段、那屁股,想着就销魂……呃,打住打住。 我们路过街口时,卧槽,窜出一头比人高的巨狼。” 马具铺老板顿了顿,喝了口茶水。 “冯小娘子就躲在老板我的怀里颤抖,那头巨狼看冯小盈细皮嫩肉就想先吃她。 你们老板能让一头畜牲和我抢女人吗?不能够啊!所以我掏出我的宝贝火炮——” 他拿出从龙渊黑市重金购买的啸雷炮,用绢帕细细擦拭炮管。 “这火炮就像老板我自己的炮,块头不俗,威力极猛。 我就一炮,嘭!给那头巨狼轰天上去了,嘿嘿,英雄救美知道吧,给那小娘子感动地稀里哗啦……” 马具铺老板闭眼回味道。 不过打断一下,当时的真实情况和他的讲述有“一点点”出入。 他那天又是花钱又是哄骗的,冯小盈才勉强答应和这个油腻大叔“难忘今宵”。 后面的确遇到狼怪了,冯小盈比较轻巧,甩下马具铺老板自个儿直接跑了。 马具铺老板跑不快,被追得屁滚尿流时,才突然想起自己重金购入的啸雷炮。 他火药只买下一份,恰恰就是这一份救了他大命。 一炮炸断了狼怪的四肢,这才侥幸死里逃生。 理论上,啸雷炮是完全可以直接炸死狼怪的。 结果马具铺老板一急,瞄到四肢那块儿去了,好在啸雷炮威力十足,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只能说,马具铺老板实际上是又快又歪,甚是丢人。 顺带一提,那冯小盈确实被英雄救美了。 不过她是逃到桥上被大世子救了,如此危难时刻又被玉朗神颜的大世子所救。 她一瞬间就倾心了,说什么要给自己赎身,一生侍奉大世子。 大世子不喜伶人,他一边笑容和煦地安抚,一边又极其优雅让她——没事快滚。 故事听完了,陈太望忽略了马具铺老板添油加醋的成分,他只捕获了关键词“火炮”。 “咳咳——” 他轻咳一声,示意老板接客。 “客官,要什么?现在全龙渊上下共渡难关,本店商品一律七折。” 马具铺老板招待道。 一律七折说着好听,可他是先提价了一倍再打七折,商人说话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全套马具,要最好的。” 陈太望不在乎商人那点小心思,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全套、最好。客人真是豪爽,让我本人替你挑选吧。” 马具铺老板亲自出马,想必这次要狠狠宰客人一刀。 不一会儿功夫,马具选好了。 听见这一套所谓最好的马具,打折后还要卖足足五百两银子,陈太望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客人,价格咱们可以再优惠,这样吧,我喜欢豪爽人,我给您降五十两,交个朋友如何?” 这位老板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不必了,原价就好,我不缺这点钱。” 但陈太望不想交这个朋友。 “对了,老板,听闻你有一门很猛的火炮,可否借我一观?” 付钱后,马具打包好,陈太望随即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客人,该火炮是非卖品,它可是我的命根子。” 马具铺老板没有吝啬,显然是想炫耀一番。 陈太望拿起啸雷炮,熟练构造后进行简单拆解,随后一齐装入马具袋子中。 “客人,你这是干啥?” 马具铺老板急了,你敢拆我命根子? 陈太望没有废话,腰牌直接贴在老板脑门上。 “看清楚了吗?” 陈太望问道。 “卧……卧槽?” 马具铺老板不是不识字。 “我可以走了吗?” 陈太望问道。 见马具铺老板没打算回话,他直接就拎包走了。 “老板!老板!” 他走后,马具铺老板昏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知州郭仪甫在自己的官邸内接见了这位远道而来的红衫鹰犬。 “太望,居然是你?” 他发现来者不是陌生人,而是自己当年在内廷的后辈。 “前辈好久不见,你胖了。” 陈太望问候道。 两人随后盘腿对坐。 “太望,圣上要你来处理我?” 郭仪甫问道。 他能感觉到,这位后辈这几年武道造诣与修为已经反超了自己。 “别紧张,前辈。圣上只是要你回京叙职,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呃,最好即刻就走,圣上的意思是不得耽误。” 郭仪甫目光深沉,此时正值龙渊重建的关键时间点,他若是离开,龙渊必然会完全落入临渊王的掌控。 “前辈,你犹豫了。就算离开了内廷,鹰犬终归是鹰犬。前辈,你不能犹豫,你终究是要回去的。” 陈太望叹息道,随后补充了一句:“前辈你很聪明,但你能想到的,圣上会想不到吗?” 这一句话点醒了郭仪甫。 “好,我们马上就出发。” 第七十九章 专业团队 郭仪甫选择了秘密离开,就算是自作聪明也罢,他还是觉得这样做会让自己安心一点。 二人出行手段依旧是马匹,其实这里有个刻板印象,高品武师实际上不会全程踏空而行。 踏空需要真气,而且速度并不比马匹狂奔快多少。 马匹能狂奔的路段还是以马匹为主,节省真气以保持巅峰状态,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但他们为了缩短路程,会选择全程走直线,遇到高山大江、嶙峋山地,则直接扛起马匹踏空而行。 这就是高品武师的优势,几百斤的马说扛就扛,这一扛五十年功力,就看马顶不顶得住。 郭仪甫秘密离开的消息自然被临渊王觉察到了。 但临渊王不打算进行什么掌控,一切照旧,郭仪甫留了几位副手官吏,临渊王不打算动他们。 他是渴求高贵战场的金乌,并非觊觎山河的豺狼。 李棠这边这几天也很忙,他灾前整合了郡城内的义庄产业,狼灾恰好又死了这么多人。 民间与官府两个渠道单子不断,龙渊义庄显然吃不下。 而且那位老谋深算的庄主也因狼灾遭了秧,若非儿子黄天云搏命搭救,恐怕已经饮恨西北。 大庄主虽然没死,但重伤未愈,一时半会也主持不了义庄。 少庄主黄天云对于本家行当不怎么熟悉,满脑子只有大胸。 李棠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是将龙渊丧葬产业重新洗牌的机会。 他命令秦妙将收购得来的义庄整合为秦氏义庄,暂时先借她的名号,李棠全权操盘。 之后在李棠的示意下,秦氏义庄打出了“平价”、“良心”、“一条龙”、“大优惠”等营销组合拳。 疯狂抢占原本属于龙渊义庄的单子,夺下龙渊丧葬市场的半壁江山。 当然只有营销肯定是不够的,李棠重新雇佣原本义庄的老师傅,并且加以改制。 打出“专业团队”的旗号,每个人都穿上“秦氏义庄”光鲜笔挺的制服。 并且要求他们锻炼气力,保证八个人一组能抬起棺材跳舞。 乐队也整了一支,其中主力乐师为重金聘来的唢呐大师。 李棠首次引入“入殓师”这一职业概念,召集了一帮从业多年的妆师,根据胆子大小进行筛选。 最后三男一女脱颖而出,成为秦氏义庄第一代入殓师。 一系列操作下来,直接给家大业大的龙渊义庄干懵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些花里胡哨的操作不过是胡闹,结果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秦氏义庄。 “一开始看他们抬着棺材跳舞我人快昏倒了,这显然是对死者大不敬。 但渐渐地我发现他们脸上并非嬉闹的笑意,而是一种超脱生死的洒脱,我感觉自己也能走出来了。” 一位在狼灾中失去丈夫的妇人评价道。 “我女儿才十六七岁,最好的年华啊,给那群畜牲……你们是入殓师吧,感谢你们,让我再一次看到了我那漂亮可爱的女儿,而不是血淋淋的……” 一位老父亲痛哭流涕道。 “我还能怎么办?同样的价格我在龙渊义庄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在秦氏这我能葬了我的父母……呜,孩儿不孝——” 失去双亲的年轻人趴在父母的灵柩上痛哭。 风评上来之后,生意如流水般滚滚而来。 此后李棠每天都会查看秦妙统计的名单,寻找适合的截取对象。 截取对象越精确越好,大范围吸纳记忆除了会带来心智层面的重负,更重要的是,李棠无法同时处理太多人的记忆。 亡者的心声并非耳旁风那般轻柔,那是一种比凄厉的嘶吼、恶毒的诅咒,更毛骨悚然的窃窃私语。 如何形容呢?路上有人喊你的名字,结果回过头却什么人也没有。 你不想理会,声音却越来越喧哗,脚步声、心跳声、呐喊声纷至沓来。 总会有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突然冒出来,让你惆怅、无所适从。 此外,过多记忆堆在一起会重叠,影响截取的实际区间,会出现截取个寂寞的情况。 这便是李棠追求精准截取的原因。 选定目标后,李棠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前往义庄让轮回之宫吸纳记忆。 次数不会太频繁,一般是多个目标选定后再前往。 十个以内的人同时进行截取,李棠还是能应付的,他的效率并不低。 只是死亡这东西很极端,要么“活久见”,要么“尸横遍野”。 此外,李棠发现,虽然优惠力度大可以快速抢占市场,但原本就不差钱的主儿依旧更愿意选择龙渊义庄。 看来高端路线也要走一走,不过此时不必操之过急。 李棠自始至终都不想和龙渊义庄进行正面竞争,他只想把龙渊义庄也收入麾下。 而目前他已选中的截取对象主要有三人。 一位老城防官兵,一位侏儒,还有那位活跃于龙渊黑市的王总捕。 他于今夜暗访义庄,轮回之宫吸纳此三人记忆。 【城防官兵周毅夫,享年五十七岁,与狼怪搏杀身死。】 【出生:富裕农家,自家有田,衣食无缺。】 【五岁:发现武道根骨不错,送入天武道场学习。】 【十六岁:天武道场结业,加入城防守军。】 【二十六岁:表现英勇,担任城防队长。】 【三十岁:终于娶妻生子,生活幸福美满。】 【三十二岁:父母去世,整理后世时,发现已故的父亲藏着一本图画册,内容甚是诡异疯狂。】 【四十岁:妻子因病去世,再娶一妾,再生一女。】 【四十五岁:儿子十分叛逆并且不学无术,忍不住动手教训了儿子。】 【五十岁:发现儿子与他年仅十岁且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甚近,发现兄妹有违伦理后,愤怒之下打断了儿子的腿。】 【五十七岁:老当益壮,毅然决然抗击狼怪,重伤而死。】 李棠评价:丰满且跌宕起伏的一生,人间一趟不算白来。 截取他三十二岁的人生经历,那本图册出现在李棠手中。 没有书名,看似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的涂鸦画。 看懂这本图册需要几分顿悟,李棠盯着那混乱的涂鸦线条,脑中出现一条连贯的轨迹。 这似乎是……一套无名刀法,不知品阶但刀法极其残暴癫狂,李棠仿佛看到了一位疯神抽刀欲断江流。 无名刀法——《疯神断江》。 李棠给它如此命名。 至于那位侏儒,他的记忆令李棠相当唾弃,几乎是全程可以打马赛克的程度。 因为这家伙是一个极其变态的杀人狂,尤其热衷于对老幼妇孺下手。 身体的残疾带来心理的畸形,他将自己扭曲的憎恨施加给更弱小的群体。 虫豸一般的蛀屑,他前半生干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最开始将病态的欲望施加于幼女,因为他是侏儒。 后来烹食过人肉,肢解过活人,收藏过头颅,进行杀人表演,真可谓无恶不作。 好在他后半生遇到了郭仪甫,原本给他撑腰的龙渊六门被连根拔起,他也被抓进大牢。 郭仪甫听闻了他的事迹,而郭仪甫最喜欢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仅仅三天,侏儒全身上下的肉都被割烂,骨头被活活挖走几块,遭受了阉割、拔指甲、挖眼睛…… 郭仪甫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是说这些行为侏儒都干过,这才是令人发指的。 他的结局很合理,狼灾来临之时狱卒给他扔到狼堆里去了。 他能活到现在纯粹是郭仪甫刻意让他吊着一口气,因为他的刑罚还没受完。 然而狼群咬死了侏儒却压根不愿吃他这块烂肉,最后官府只能委托义庄将他烧成灰。 李棠之所以选择截取他,是因为他身上有一门残缺诡术——《波旬指》 最后就是王总捕了,他的一生更是重量级…… 第八十章 瞳术 王总捕在龙渊四大总捕中主管土木交通与风俗花柳,没啥大权力,手下不是捕快而是一帮阶下囚。 土木交通没啥好说的,纯纯的牛马活儿,不仅要监督挖路造桥,交通事故还得他亲自调停,哪怕只是马车撞了某人家的狗。 至于花柳,那可就有的说了。 龙渊大大小小的娼馆,上至百媚春街,下至散户站街,都归他管。 尽管他驱赶野狗家犬不要占道时很狼狈,但他被无数佳丽包围讨好时,真的不要太靓仔。 懂了吧,王总捕虽说做了一辈子牛马但艳福也不浅,他的记忆也得打满马赛克。 但太犯桃花也不是好事,寻常人到中年一般是不行,他呢则是直接不举。 但不举又不影响桃花,佳人们又是巧笑倩兮又是花枝招展的,关键还不收钱,趴在怀里只会喊着“好哥哥”。 能戒了吗?不能够啊。 于是乎王总捕开始亡羊补牢般疯狂磕药,最后磕药磕出了幻觉。 而他人生的重中之重恰恰就是这个幻觉,他梦见自己飘荡云中,最后来到一片十里桃林的秘境。 这里清一色都是打扮清凉且倾国倾城的美女子,王总捕突然发现自己硬得不行,那感觉又回来了。 大战三百回合后,那些美女子纷纷变回原型,居然是一群白狐,给王总捕直接吓清醒了。 好在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是梦,身边也没有什么白狐,倒是自家的白狗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梦是虚幻缥缈且易忘的,但王总捕却能将这个梦境牢牢记住,同时李棠也留意到,那桃源秘境供奉着一本霞光异彩的奇书。 要想拿到那本奇书势必得截取王总捕的幻境经历。 顺带一提王总捕的死因,他是“虚”死的,比较窝囊。 他在对抗狼灾时也尽心尽力,四处奔波援灾,不知怎么的突然眼冒金星,随后眼前一黑,彻底嗝屁了。 这种专业点的说法叫猝死,归根到底是由于纵情声色导致的体质过虚。 废话少说,李棠截取王总捕的幻境经历。 精神一恍惚,李棠发现自己也来到了云端之上,很快便看见那十里桃林。 抵达桃花源后,又是那群穿着清凉的狐仙姐姐,呃,这次似乎有几位压根不穿。 李棠挣扎着爬至奇书所在的位置,然后伸手一扑,将奇书搂入怀中。 狐仙姐姐们也蜂拥而来,她们想把李棠吃干抹净,结果没想到李棠这时候拳头也硬了。 “那必须是我了……” 狐仙姐姐被打回原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棠扬长而去。 脱离幻境后,那本奇书同样以记忆的形式永存于李棠的脑海。 上品武学——《幻狐魔瞳》。 居然是武学中最为稀罕的瞳术,这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虽然品阶为上品,但上品瞳术的珍贵程度甚至要高于极品武学。 也就是说,拿极品武学换上品瞳术,这笔买卖很不划算,由此可见瞳术之珍贵。 但瞳术并非仅仅是“物以稀为贵”,它稀少是一回事,但瞳术同时也是所有武学中威能最离奇,用途最广阔的。 真英雄能以眼杀人。 瞳术修炼初期可能只是一叶障目,但修炼至高至深,一眼之下轻则精神崩溃、下肢失禁,重则引刀自戮、魂飞魄散。 《幻狐魔瞳》有点特殊,乍一看像是一门魅术,主要能力是一眼发情,但修炼至高深可使敌人欲火自焚,杀人于无形。 只可惜这门瞳术需要李棠从头开始修炼,修炼到高深需要时间与毅力,不过李棠倒是不缺时间和毅力。 稍稍整理记忆,李棠离开义庄的停尸间。 秦妙一直在屋外候着,时至夜晚,暴雨初歇但风岚依旧森冷,她一介女流此时此刻站在此地倒也算勇气可嘉。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李棠一直往前走。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棠开口道,随后驻足。 “离大哥已经多日未归了……” “我吩咐他去处理别的要事了,你无需过问。” 李棠打断道。 “好。” 秦妙低眉顺眼道。 李棠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揉着秦妙的头顶。 “忙活了这么多天,辛苦你了,目前看来,你做得很不错。” 秦妙一时没有答话,她呼吸愈加急促,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从李棠手掌传来的温度。 “……我会继续努力的,棠公子。” 秦妙一字一顿道。 “你的族人有没有来找过你?” 李棠问道。 “没有,我这几天又寄了些钱回去,他们回信让我再接再厉。” 秦妙回道。 “假如——我说假如,他们看到你在龙渊布置了庞大的产业,你该怎么办?” “我会告诉他们这些都是那位公子的,我只是代理人,他们无权从我这分走任何好处。” “聪明。” 李棠那只手加大力度,几乎把秦妙的头发揉得一团糟,但秦妙显然很享受这一过程。 随后李棠的手顺理成章地伸进秦妙衣服里面,取出了其中一团用以“装模作样”的天海珊瑚胶。 “棠公子!” 秦妙声音娇羞,捂着自己一边塌陷的胸口。 “秦妙,我问你,那里可以搞到这珊瑚胶?” “啊?” …… 一天后,麝香院内。 “你突然打听‘娃娃’干什么?” 三郡主李卿衣质问道。 而李棠并未回答,只是品着俞梓婉亲手烹的茶,时而叹一句“好茶”。 见李棠不打算回答,李卿衣也没继续追问。 听闻李棠前几天狩狼的时候被狼群围攻受了惊吓,结果被二姐的拥抱抚慰。 可恶,温柔这块儿她绝不想输给二姐。 一向刁蛮的三郡主,现在彻底带入了温柔姐姐的角色。 “让姐姐找一下。” 李卿衣从自己儿时的玩具柜里翻出几个娃娃。 “这种木娃娃怎么样?” 李棠摇了摇头,但问了一句:“你自己做的?” “对啊,好看吧?” 李棠尬笑着点了点头。 颜色挺好看的,造形挺猎奇的,雕工挺抽象的。 “布娃娃呢?” 不行。 “丑娃娃?” 呃……这是能给小孩子玩的?这不是巫毒娃娃吗? 李棠意识到了,三姐对于娃娃的定义过于奇特,找她是个错误的选择。 “那副人皮面具是怎么回事?” 李棠指向玩具堆角落的一副人皮面具问道。 “这个啊,这是我小时候买来吓唬人玩的,可逼真了。” 说着三姐就想戴上。 “诶,我脸变大了这么多吗?勒得好疼——” 李棠嘴角在抽搐,他干脆问道:“那里可以找到卖这副面具或者做这副面具的人?” “不知道,我忘了……” “不愧是你啊,三姐。” 李棠叹气道。 第八十一章 圣地巡礼 “棠哥,我也不知道啊,这人皮面具怪吓人的。啊——我记起来了,三姐戴这个吓唬过我。” 五世子如此说道。 “玉彦,你有记忆不?” 白玉彦摇了摇头。 “人皮面具……这玩意挺稀罕的,但我也没什么印象,笔奴你呢?” 笔奴摇了摇头。 “看来棠弟得另请高明了。” 大世子李辰罡苦笑道。 这几位都问过了,接下来只能去问二姐了。 李棠从天策院出来,路过花园时,临渊王李淮牧叫住了他。 “棠儿,看你行色匆匆,可是有何要事?” 李棠闻言行了一礼,回道:“回禀伯父,算不上甚么要事。” 于是临渊王示意李棠过来,两人坐在花圃旁。 “你手上拿的是何物?” 李棠将人皮面具递给伯父。 “这不是三丫头的嘛?怎么在你手上。” 李棠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临渊王。 “这个不肖女,这面具明明是我这个做父亲买给她的小礼物,居然忘了!” 李棠表情错愕,问道:“那个巫毒娃娃也是?” “对啊,什么巫毒不巫毒的,都是娃娃罢了,长得挺可爱的,女孩子家想必都很喜欢。” 临渊王一次性重新定义了“娃娃”、“可爱”、“女孩子家”。 多少沾点有其父必有其女。 “棠儿,你对这人皮面具有兴趣?” 面对临渊王的询问,李棠老实地点了点头。 “让本王想想,这副面具应该是出自‘人皮陶’的手笔,上次听说她在哪来着……” 临渊王回忆一番,惊言道:“在百媚春街!” 两天后,李棠乔装打扮了一番,除了临渊王,他几乎瞒了所有人。 今天他要去一趟百媚春街,为此他做足了准备。 百媚春街位于北龙渊地下,它并非一般的娼馆,它是男人的圣地梦乡。 少年想成为男人最好去一趟百媚春街,成为男人之后,往往还会接着去三天——昨天、今天、明天。 路线李棠已经调查过了,百媚春街有专属的客道。 摸进客道后,香风醉人酥骨。 但李棠神态自若,笑话,狐仙都迷不住他。 抵达百媚春街入口,他看到一位身材矮胖、造型犀利的男子,他指着百媚春街的招牌说道:“到达龙渊男人的圣地——百媚春街! 太美丽了,百媚春街,哎呀,这不郭知州吗?还是看看远处的佳人们吧。” 说完男子就欢呼雀跃地进去了,发出的声音宛如野猪在撒泼。 李棠听见郭知州的名字有点小意外,走近那块招牌一看。 卧槽,谁画的啊?这画风也太写实了。 招牌上挂着一幅画,画中郭仪甫笑容尴尬地被一帮佳丽簇拥着。 能让郭知州出镜,这百媚春街的水不是一般地深,李棠绷起神经,他得把握住自己。 进入百媚春街后,映入眼帘的是各色的彩幡,迷幻的宫灯,还有飘渺摇曳的娇嗔嬉笑。 百媚春街受狼灾影响挺大的,但客流冷清不意味着姑娘们都会消极怠工。 她们脸上或笑容或严肃或悲戚,但都在恣意地展现着自己的美。 内部布置对应“街”字,就如无数寻常的市井街道,百媚春街为一条夹在商铺之间的街市。 其间各类商铺与走贩,甚至还有巡逻的捕快,但从业者无一例外皆为衣着极其清凉且能体现职业特色的貌美女子。 各个年龄段、各色韵味的女子都有,并且极为貌美。 比如杂货店铺的老板娘,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熟妇。 她穿着宽松的丝质袍子,躺在椅子上支起大白腿守着铺子。 嘴里还叼着一支烟枪,头发草草扎起,悠悠地吞云吐雾,甚是慵懒蛊魅。 而巡逻的捕快妹妹,她们的服饰则是正统的捕快制服,但是将裤子改为短裙,上衣裁短热辣露脐。 每一位捕快小姐姐都是清爽的短发妹子。 这些佳人放在外边都是头牌、花魁的水平,在百媚春街内争奇斗艳。 难怪这里是男人的天堂,确实是如梦似幻的国度。 李棠认可了。 这时,那位吞云吐雾的老板娘也注意到了李棠,她款款走来,弯腰问道:“小家伙,第一次来?” 她穿的袍子极为宽松,弯下腰的那一刻,李棠瞥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轻敌了,这个地方的难度比想象中要高。 “我来找‘人皮陶’,请问……” 老板娘伸出芊芊手指堵住了李棠的嘴唇,她凑到李棠耳边,语气慵懒道:“我只想听到,你是来找我的,小家伙。” 随后她熟练地上手拿捏,顿时一惊,旋即坏笑道:“原来是大家伙呀。” 糟了,她太会了,李棠感觉自己要被拿下了。 没办法了,看来第一关就得交出底牌。 “嗨,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 李棠突然夸道。 “好看?那就让你仔细看个够” 老板娘一笑,风情万种地一瞥,两人目光交织,李棠眸中魔纹闪烁。 “就当是做了个美梦吧。” 李棠揽住老板娘的腰肢,老板娘也不反抗直接趴在李棠肩头。 原本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李棠,瞬间完成了攻守易位。 现在老板娘被李棠勉强修炼至入门水平的《幻狐魔瞳》魅惑,任由李棠摆布。 在百媚春街,魅术居然得拿来自保,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搂着老板娘,接下来的路段无人再前来搭讪,因为她们以为李棠已是老板娘的猎物。 “前面就是那人皮陶的铺子吗?” 李棠问道。 “对哦,我的小心肝。” 老板娘往李棠脸上就是吧唧一嘴。 虽然主动权在李棠,但感觉还是好难顶啊。 铺子房门紧闭,李棠强行推开了门。 “滚,没看见外面牌子吗?老娘从不接客。” 半只脚刚踏进去,怒吼声便传来。 李棠一看,身形确实是女人的身形,但那张脸却是一位络腮胡大汉。 呃,这接客有点困难吧? “还不滚?” 人皮陶语气不善道。 李棠不仅没滚,还把那位老板娘抱了进来。 “你们是想在我这……这倒是可以。” 她的态度迎来一个大转变。 呃,这人有点奇怪啊。 李棠拿出书信,递给人皮陶。 人皮陶接过书信,随后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原来那络腮胡大汉脸只是面具,确实很逼真。 人皮陶的真容倒是花容月貌,甚是美…… 就在这时,她又撕下一层人皮面具,呈现出另外一张脸庞。 李棠愣住了,她到底戴了几副面具啊? “哼,李淮牧……” 人皮陶咬牙切齿道。 “李淮牧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想定制一张人皮面具是吧?” 然而李棠摇了摇头。 “陶大师的手艺我很认可,所以我想请陶大师帮我制作一个新奇物件,大师意下如何?” 人皮陶冷笑一声:“小嘴挺甜,居然还称我一声大师,你知道我这行当以前的顾客都是什么人吗?” 李棠面带笑意,回道:“江洋大盗、杀人重犯、匪帮贼首……” “知道就好。” 她没想到李棠居然认真调查过自己,看来并非一时兴起的胡闹。 “陶大师,你若帮我,我愿奉上一百两黄金。” 这不是小数字了。 “钱不是问题,且先让我听听怎么个有趣法。” 然而人皮陶不为金钱所动,冷淡回道。 第八十二章 画皮 “陶大师,在此之前,晚辈有个疑惑。” 李棠并不着急,打算先聊个天熟络熟络关系。 “问吧,能答则答。” 人皮陶回道,她并非拒人千里之外。 “陶大师,晚辈并无歧视之意,但晚辈好奇,既然门口写着不接客,龙渊好去处这么多,为何选在百媚春街呢?” 不接客还占一个位置,是否有些尸位素餐呢? “因为我是百媚春街幕后老板之一,而且我是不接客,但我会主动给相中之人开门,只不过一直没有看上眼的。” 言罢,人皮陶又撕下一张人皮面具,这次她的容貌就颇为惊悚了,满脸大麻子,沟壑纵横。 但李棠实在不敢断定哪张脸是人皮陶的真容。 “另外,我有一个爱好,你看这些姑娘,是不是都很风情迤逦?” 她指了指李棠怀中的老板娘。 李棠坦率地点了点头,回道:“各有千秋,各有风韵,但都是一等一的佳人。” 人皮陶叹了口气,随后从身后的架子中取出一副人皮面具。 戴上后,她的面容完全变得与那老板娘一般无二。 “这是她三年前的模样,她当年也不算青涩,十足的荡妇,只不过这些年她眼角的皱纹越来越重了。” 人皮陶悠悠说道。 李棠也注意到了,尽管老板娘刻意用妆容压住了不少,但那岁月的痕迹是隐不去的。 “我啊,会给她们每人免费做一张面具,保存她们最美的时候,在她们离开百媚春街的时候送给她们。” 人皮陶抚摸着自己制作的人皮面具。 “很漂亮啊,她们。但世间哪有所谓的岁月不败美人,她们终会老去、枯黄,牛粪与鲜花终究殊途同归。” 李棠对人皮陶的话有所触动,但他神色依旧,只是伸手抚摸怀中美人的脸庞,挑逗其嘴角。 “陶大师拥有此等情怀,晚辈钦佩。” 李棠说道。 “哼——” 人皮陶一声冷笑。 “你若真有钦佩之意,那请就地与你怀中那家伙翩翩起舞,笙歌亦欢愉,鱼水赴巫山。 对她们而言,事后你的腰越是酸痛,越是对她们美丽的认可。” “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 李棠直接转移话题。 他想让人皮陶做的事不算复杂,通俗点讲就是做个等身皮套,越逼真越好,最好能达到鬼怪志异中“画皮”的程度。 “有趣,的确有趣。” 但人皮陶也表示她只一个臭做人皮面具的罢了,皮套什么有点超出能力范畴了。 “脸是最关键的,陶大师,身体部分你尽量还原皮肤质感便好,而且——” 李棠搂着老板娘,从衣襟处敞开她的丝袍。 “我们有现成的模子,不是吗?” 人皮陶点头一笑,表示可以一试。 李棠让老板娘在长桌上躺好,跟她说这是一个刺激的游戏,无论如何都不准动弹。 只见人皮陶取出各种专业工具,对着老板娘的身体各种丈量。 随后她现场调制了一种浓稠液体,用了许多李棠见都没见过的药石与奇花异草。 人皮陶先是给老板娘全身擦洗干净,并用罩子将其头发包好。 之后她将液体均匀得涂抹在老板娘身上,并吩咐道:“嘴对嘴帮她呼吸,不要让她闷死。” 李棠犹豫片刻,但随即照做。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那液体凝固成型,人皮陶将模子脱了出来。 她给李棠一个镊子,让李棠把粘染在模具上的各种体毛拔干净。 这是一件相当麻烦的活儿,李棠足足挑了半个时辰。 之后他将模子交给人皮陶,由人皮陶负责细化。 “尽量让这个部位留足空间,能留多少留多少。” 李棠对模子脖颈以下的某个部位比划道。 人皮陶没有询问李棠这么做的原因,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她一手托着罐特制液体,一手握着工具,嘴叼着画笔,开始给模子赋予各种精致的细节。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中途李棠闲着无聊只能和老板娘玩了几个小游戏。 为了不影响陶大师的工作,李棠命令老板娘得忍住不发出如何声音。 过了三个时辰,皮套整体已细化完成,虽然空瘪的样子很瘆人,但只要填充东西,就和真人一般无二了。 “不愧是陶大师。” 李棠真心夸道。 “原理都差不多,但这玩意肯定不适合穿在人身上,恐怕让棠公子失望了。” 人皮陶说道。 这皮套当衣服穿,大热天估计跟刑具似的。 “无妨,我准备了这个。” 李棠从随身携带的箱子中取出一大包灰色的粉末。 粉末一兑水,立马发胀数倍,变为晶莹的胶泥。 “珊瑚胶啊……你打算用它填充皮套?” 人皮陶问道。 “正是。” 随后二人合力将珊瑚胶塞入皮套中,同时用木条作为主心骨,使皮套填充后可以站起来。 “喂,你这里塞这么多不太好吧,比头还大了。” 人皮陶皱眉道。 如此巨胸,以她的审美而言有点畸形了。 “此物我打算送人,陶大师多担待。” 李棠苦笑道。 “呃……” 人皮陶觉得很难评价。 填充完毕后,人皮陶将皮套缝合好,李棠从各个角度观察。 “很完美,就像一个大活人。” 李棠很满意。 “头发部分太假了,这么大个怪东西你也不方便带走,不如我重新制作头发,隔天再送你府上。” 人皮陶建议道。 “也好,不过不用送到王府,你送到秦氏义庄便好。” 李棠同时将一百两黄金的票据塞给人皮陶。 “义庄?莫非是高级的定制纸人,真是奢侈啊。” 人皮陶耸了耸肩,随后接过票据。 “你可以离开了,记得把地上那个翻白眼的家伙带走,你这个年纪居然这般厉害,我倒有些佩服你了。” 对此,李棠只是摇头淡笑,随后他背起老板娘,离开了人皮陶的铺子。 他把老板娘送回之前她待的商铺,替她理好衣服。 “难怪让如此多的男人魂牵梦萦,确实物超所值。” 十两黄金的票据卷成轴,李棠将之塞入老板娘的胸口。 转身离开之际,他解开了魅惑。 老板娘在躺椅上突然剧烈呼吸着,所有记忆涌上心头,但她又莫名觉得合情合理。 仿佛做了个梦,但胸口那十两黄金的票据又是真真实实的。 “居然栽给一个小家伙……” 老板娘回味着,越回味越发意犹未尽。 “下次再来玩啊,大家伙。” 上架通知以及感言 大抵明天就要上架了,上架第一天作者小弟打算清一清存稿,小发个五章。 照理说,这时候应该走个流程哭哭惨,骗一骗兄弟们的首订。 但作者也不知道多少兄弟看到这里,这个惨估计不太好卖,不如趁此机会和兄弟说一说心里话吧。 其实作者个人是坚信“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很尊重各位读者大大,很希望和大家伙多互动交流。 本书一到二十五章,其实作者构思了很久,藏了很多私货在里面。 新手村剧情我也是埋了非常非常多的伏笔,但是没啥用,以至于很多人觉得莫名其妙。 最后给主角盖了一个“多管闲事”的帽子,说实话,看到这四个字作者是有些心寒的。 因为我在新手村极力所要塑造的是一种难以对抗的宿命感,是各方人物的性格导致的必然,并非谁谁谁“多管闲事”就能使事情推至这般地步。 云巍其实一共“三顾石岗”。 第一次简简单单杀了几个人,回去了。 但是端阳王多疑让云巍再次回去处理干净。 第二次抵达石岗,作者全篇铺设的阴雨绵绵大背景下,主角留下的脚步被云巍发现。 云巍压根不在意这脚印属于谁,甚至不需要看到脚印。 处于爱与恨夹杂的情感下,他会尽可能煽动端阳王,看他身为一个人究竟能将人性做绝到何等地步。 第三次深夜屠城,但结尾作者点明了暴雨山洪如宿命而至,也就是说不管云巍是否屠城,石岗县都会在这一晚上被泥石流掩埋。 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包括云巍和主角在内。 在一个必然的结局到来所前进行的激烈矛盾演绎,作者当时还臊皮地自以为这样构思很精巧,这么一想,我大抵忽视了网文的本质——直白。 作者并没有看不起小白文,说实话作者写的也就是小白文。 只不过心血来潮的剧情构思并没有让读者收获惊喜,反而产生了误解与分歧,这是作者的失误,作者道歉。 最近更新的剧情会以轻松日常为主,但请各位放心,作者已经构思好了接下来的三个大剧情。 之后剧情作者会适量减少桥段构思的微操,尽量直白精彩。 希望各位兄弟多多支持作者,明天的首订也拜托了。 就算是我也想数据好看一点,因为这确实很重要啊。 第八十三章 指掌之别 某个夜晚,黄天云于家中小院喝酒消愁。 他这几天过得太煎熬了,老爹重伤昏迷不醒,各种业务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家中与自己相好的巨胸丫鬟遭了狼怪毒手,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没了。 那个丫鬟可是黄天云评价为极品中的极品,比例是他所见过最夸张的。 失去了她,估计这辈子也找不到和她一个等级的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力排众议,和丫鬟成亲,起码也能给她一个名分…… 好痛苦啊,生意还被冲击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应付。 现在的他宛如身陷囹圄,活着就如坐大牢。 他只能希望老爹快点苏醒,他好想回到以前无忧无虑、胸无大志只找大胸的日子。 “少爷,有人让我给您捎个消息。” 一个小厮凑了上来。 “别吵吵,本狂少现在不想和‘两手’以下的人说话。” 黄天云明显有几分醉意。 “啊,什么两手?” 小厮一脸懵逼。 这“两手”其实是黄天云对于胸之大小的指标。 从小到大分别为一指、三指、一手、两手、三手、四手……上不封顶。 目前黄天云见过最大的就是他失去的丫鬟,足足四手。 而两手可以判定为大胸。 见自家少爷有点醉,这小厮也知道少爷那档子怪癖。 为了不让自己的屁股被少爷当成大胸乱摸,小厮直言道:“临渊王族的棠公子请您去中廊桥酒楼交流心得。” “屁个鸟心得……等会,你说棠公子是吧,我记起来了,啥时候?” 黄天云问道。 “明后天都行,棠公子说随时欢迎。” “行,那就明天吧,你去禀告棠公子。” “诺。” 第二天,黄天云将自己收拾一番,人模狗样地前往中廊桥二层的酒楼。 三座廊桥其实在狼灾中受损不算严重,唯一损失能称得上严重的地方,还是被镇海大师与郭知州的联手一击所震碎的户牖屏风。 登上二楼,掌柜迎了上来,对他说道:“哟,黄公子,咱们的棠公子在大包厢等你呢。” 黄天云点了点头,他知道大包厢在哪。 抵达大包厢门前,他满怀期待地敲了敲门。 “请进。” 得到肯定回复后,黄天云推开了门。 开门后,他立刻就失望了,甚至想扭头就走。 只见棠公子身旁坐着一位长相妩媚的女子,但那个女子……天啊,居然世上还有一指不到的女子。 黄天云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玷污了。 “狂少,坐啊。” 李棠招呼道。 “不必了,反正待不久。” 黄天云如此回道。 “我说——棠兄,我还以为你准备了什么可以值得我俩交流心得的尤物,你身边怎么……坐着一头怪物啊?” 黄天云这话放肆无比,秦妙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她啊,她来头可不小,她是秦氏义庄的女东家。” 李棠介绍道。 听到“秦氏义庄”这四个字,黄天云头一扭,转身就要走。 可就在这时,大包厢厚实的厢门被门外的侍者关上,黄天云被困其中。 “棠兄,你这是何意?” 黄天云冷眼问道。 李棠叹了口气,说道:“狂少何必如此急躁,算了,秦小姐,快把你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秦妙闻言,站起身拉开大包厢的暗格,推出一个等人高的大礼盒。 “这是何物?” 黄天云警惕道。 “打开给他看。” 李棠吩咐道。 礼盒拆封,里面躺着一位身穿奇特黑白制服的美丽女子。 黄天云的眼睛瞬间直了,他用自己的手隔空丈量。 “神啊,五手,世间居然有五手?” 李棠不懂“五手”是啥意思,但听黄天云这个语气,应该是“很大”的意思吧? “棠兄,这位是——” 李棠摆了摆手,回道:“这位是圣母一号·马利亚。” “马小姐是吧,可‘圣母一号’是何意?” 黄天云问道。 “狂少没看出来吧,这位马小姐并不是小姐,她只是一个人偶。” 李棠观察着黄天云的表情。 “狂少失望了吗?” 黄天云摇了摇头,说道:“如此栩栩如生的人偶,敢问棠兄这应该不是炼尸之邪术的产物吧?” “怎么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偶,做工精致罢了。” 李棠回道。 “既然是人偶,那在下可否上手一试?” 这才是黄天云最关心的。 “请便。” 黄天云揉了揉,手感没问题,甚是舒爽。 “棠兄,这个人偶多少钱可转手给我。” 黄天云开口道,他急需新的精神寄托,人偶不人偶无关痛痒,这可是五手大胸,手感过关又如此才逼真,那一切都好说。 “秦小姐,你和狂少说吧。” 李棠示意道。 “黄公子,这是小女子为你准备的礼物,不要钱的。” 秦妙开口道。 “那你要什么?” 黄天云知道此事不简单。 “事先声明,关于义庄生意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爹还没死呢,等会——” 他脑中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 “你不会想让我去弑父吧,太恶毒了,你这个怪物。” 秦妙闻言一脸无语,一嘴一个怪物,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棠,她想给这个登徒子一耳光。 李棠哭笑不得,有点难绷。 “那你可以走了。” 秦妙欲擒故纵道,这一招是李棠事先教她的,对付魔怔人有奇效。 “等会,此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哈哈,大孝子来咯。 秦妙收敛情绪,静下心说道:“我只想和贵义庄合作,用合作的方式化解我们生意上的冲突。” 黄天云闻言一怔,回道:“怎么个合作法?” “生意互通,情报互通,收益咱们可以分成,简而言之就是强强合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也是李棠教给她的说辞。 “这……还是那句话,怪……秦小姐,我不能全权做主。” 黄天云为难道。 “我不管,桌子上有份具体协议,你拿回去给你爹看,绝对诚意满满。协议上签了字,马利亚你就带走。” 秦妙斩钉截铁道。 黄天云拿起协议仔细翻阅一遍,忽然冷笑一声:“哼,这种协议——” “你让我今天带走马利亚,我保证明天说服我爹,后天你就能拿到签字的协议。” 黄天云语出惊人。 其实也正常,他虽然魔怔,但不是蠢人,他看过协议,白纸黑字的实在内容,确实是诚意满满。 秦妙偷偷与李棠对视一眼,同意道:“好,愿你成功。” “狂少,我为你们作证。” 李棠也说道。 黄天云收起协议,随后他直接抱起马利亚,将脸埋了进去。 那一晚,狂少抱着马利亚回家,放浪形骸。 尽管在龙渊大街上,被无数人指指点点,但狂少一脸满足 第八十四章 心声喧哗 三天后,龙渊义庄与秦氏义庄正式联合,两家义庄从此不分你我。 此后李棠只要揣着一块秦氏义庄高管的牌子,就可以随意进入龙渊义庄的停尸间与灵堂。 秦妙每天也会把两家的业务名单呈递给李棠。 整个龙渊郡的丧葬业此时正式被李棠纳入掌心,只要是委托义庄办理身后事的,他都可以迅速获悉详情。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而这份静美都归李棠所有。 果不其然,许多达官显贵对于自己的身后事都会优先选择龙渊义庄。 狼灾期间不幸横死的四位大商人,他们此刻便陈尸于龙渊义庄的灵堂。 当然也有战死的武师,但仅限于七品,跨过武道桎梏的六品武师,他们可不会那么容易就陨落。 大商人的记忆颇有参考价值,鉴于以前总苦于轮回之宫内无经商人才。 这次, 李棠一次性将四位大商人的记忆都送入轮回之宫,他发现商人的记忆确实只与金钱挂钩。 不过轮回之宫截取的是经历,李棠只能获得他们如何赚钱的经验,无法直接获得他们所赚取的金钱。 但经验这东西可比真金白银贵重得多,钱毕竟是身外之物,经验却伴随其一生。 同时李棠也从大商人的记忆中看到些许不光彩的东西。 比如,酒池肉林的糜烂宴会、恣意剥削的丑陋嘴脸、打上价码与标签的俊男美女…… 财富、罪恶、贪婪伴随着无可比拟的快感,这就是大商人的本质。 但李棠从来不在意人世的是非曲直,他所注视的乃是至高的轮回,逝去的过眼云烟与我何干。 只不过……偶尔触景生情的时候,李棠不会吝啬,他也会做些看似“多余”的事情。 他从龙渊义庄返回王府时,恰好遇上王府管家给狼灾中阵亡的府兵家属发放抚恤金。 家属们哀声痛哭,他们甚至领不全儿子的尸首。 看着他们的面容,李棠却都感到莫名眼熟。 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想一如往常凉薄地避开。 但人群中他偶然擦身而过一位哽咽但强弱泪水的十六七岁少女,她耳畔夹着一支海棠花。 眼熟,太眼熟了。 泪水居然不由自主地企图夺眶而出,李棠揉着眼睛, 手指却在颤抖着。 “喂, 你的兄长,我认识他,他为了你坚守到了最后一刻。” 李棠低声说道,但回过神来时自己已拽住了她的袖子。 “哥哥……他是一个骗子!” 少女甩开李棠的手,几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棠可以想象得到那道背影的真容,少女咬着牙,泪水汩汩。 她毫无疑问仰慕着她的兄长,她之所以说出这样话,无非是想骗自己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李棠怅然若失,为什么自己这么了解她啊…… 或许自己刚才拽住她,只是想告诉她——别等了,对不起。 可那道身影已经走远了,人间太遥远,李棠追不上她。 “管家!” 李棠呼唤道。 “小的在,棠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管家难以想象这位棠公子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我很好,他们的抚恤金有多少?” 李棠问道。 “每人是十两银子,若是要安排丧葬的话, 就只能给七两银子。” 管家如实答道。 “每人加五两,记我账上。丧葬不需要扣钱,你让秦氏义庄操刀丧葬事宜,就说我要求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李棠并不是慈悲泛滥之人,但他此刻的心声好嘈杂,他必须做点什么平息心声。 “临渊王族向来爱惜羽翼,各位哀主请节哀,此次狼灾,你们的儿子表现英勇,王族定不会亏待。” 李棠大声宣布道。 “棠公子,这事咱们说话不能算数……” 管家有些急了,虽然李棠确实是名正言顺的王族公子,但阵亡的府兵人数明明白白地摆在那。 每人加五两绝对不是小数字,就算记棠公子账上,万一棠公子付不起,还得府库暂贴。 自家公子欠自家府库的钱,这多不像话啊。 “我棠弟哪句话不算话了?” 这时一道清朗之音传来,大世子背负双手而来,笑容和煦儒雅。 “大世子殿下。” 管家行礼道。 李辰罡走至李棠身旁,开口道:“棠弟拥有身为王族的担当,为兄甚是欣慰,证明棠弟已真正融入了我王族,既然如此——” 李辰罡大手一挥。 “咱们也别说什么你的账上、我的账上了,就记我们王族的账上。 管家,我以代理王爷的身份下令,一切就按棠公子所说去做。” 管家连忙点头,回道:“遵命。” 两位王族的做法获得在场哀主的一致感激,他们千恩万谢,李辰罡点头致意,李棠则表情平淡,但心声之喧哗已然平息。 解决抚恤之事后,李棠与大世子先后走入王府内院。 “多谢大哥。” 李棠致谢道。 “有什么谢不谢的,倒不如说是大哥沾了你的光。” 李辰罡摆手道。 “大哥何出此言?” “身为代理王爷与大世子,看似光鲜亮丽,但很多事情并不能随我心意。 所谓的权柄是把双刃剑,使用起来得万分小心。 比如处理抚恤问题,我如果主动做得太多便要沾上一个收买人心抑或妇人之仁之名,而如果是你振臂一呼,我前来响应——” 李棠明白他的意思,接茬道:“大哥没有收买人心却能收获人心并且兄恭弟谦、深明大义。” “正是如此。” 李辰罡点头道。 “人嘛,可能骨子就有点犯贱,不论做什么事、不论好事坏事都会有人诘难你,并且借题发挥。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如此,好事不像好事,坏事不像坏事,你一哭一笑都是阴谋的味道。” 李棠倾听着,他这位大哥很少找他发牢骚。 “棠弟啊,还记得那位镇海大师吗?” 李辰罡突然问道。 “记得。” 李棠点了点头。 “镇海大师最近又和我谈到你,我和他说了你的武道品阶,他可能打算……” 李辰罡故意卖着关子。 “大哥但说无妨。” 李棠直言道。 “其实是好事,镇海大师打算亲自指导你与三妹,助你们突破武道桎梏。” “还有这等好事?” “不要高兴太早。” 李辰罡泼了桶冷水。 “他会带你们二人前往一处无人岛屿特训,但武道桎梏突破之艰难,我当年深有体会,堪比粉身碎骨。 既然是特训,肯定少不了吃苦。三妹那边下了死命令,她必须去,那棠弟你呢?” 李棠思考一番,权衡利弊后,他打算前去特训。 原因很简单,首先轮回之宫最近吸纳了足够多的记忆,较长一段时间内不会饥饿。 其次最近经历颇多,李棠也想寻个安静的地方沉淀几天,尤其刚刚心声之喧哗,让李棠更想静一静了。 无人岛屿、特训、武道修炼……这些与李棠的沉淀计划没有任何冲突,甚至还能一拍即合。 并且还有三品武师的指导,何乐而不为呢? 第八十五章 救命稻草 “这里曾是古早先民供奉神明的圣山,朕推倒了它,并于它的废墟上,开辟朕的大封。” 此语出自大封第一代皇帝——祖帝李梦梁。 封京号称千城之城,自祖帝之后,数十代大封皇帝共同建设封京,无数次的城池扩张, 使其一城之阔足以媲美数个州境。 封京从不依山傍水,而是将山河日月皆纳入城内,仅一城之气象,足以窥其万世之霸业。 万岁城乃是封京的中枢三城之一,武贞帝的一处行宫便设于此。 万岁城中并无百姓民居,每一栋建筑都是王朝庞大官僚体系的部门机构。 行走其间的路人也不是什么甲乙丙丁, 他们见面都要互称一声“大人”,官职各个都在万人之上。 今日万岁城内, 两匹快马疾驰而过,道路两旁的各位大人纷纷退让。 敢在万岁城内骑马驾车的,除了皇帝本人的仪仗,那就只有内廷鹰犬了。 大人们可不想招惹这帮红衫瘟神。 快马抵达宸冕殿,到了此地,哪怕是内廷鹰犬也得下马步行。 陈太望与郭仪甫神色匆匆,不敢有任何停歇,以他俩的武道修为,单凭脚力也可日行千里。 进入宫廷大殿,郭仪甫双膝下跪,五体投地。 陈太望抱剑站在一旁,随后隐于大殿的阴影之中。 “微臣郭仪甫,叩见圣上。” 郭仪甫大声道。 九龙金陛之上,一道青云紫霞屏风遮住了其后的龙椅。 “仪甫,平身吧。” 悠长浩荡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谢圣上,但微臣有罪,不敢平身。” 郭仪甫回道。 “那且说说你有何罪?” 屏风后的武贞帝开口道。 “微臣办事不利,导致龙渊百姓伤亡惨重, 此为罪一;对于灾祸没有头绪并且未能探明缘故,此为罪二。” 郭仪甫自叙道。 “够了,仪甫,朕那皇叔怎么说?” 郭仪甫抬起头,回道:“临渊王只答复微臣四个字——狼烟余孽。” “狼烟余孽……” 武贞帝重复念道,语气玩味。 “好了,此事朕明白了。郭仪甫,朕要给你定罪。” 郭仪甫再次垂首,以头抢地,回道:“微臣认罪。” “一枚银弹造价不菲,蓬莱知州郭仪甫在不明情况下滥用该弹。朕命罪人郭仪甫,支付该银弹之造价,钦此。” 武贞帝宣判道。 郭仪甫闻言,神情一愣,久久不曾答复。 “怎么?你要抗旨?” 武贞帝语气严肃道。 “微臣不敢,臣接旨,圣上万岁。” 郭仪甫叩谢道。 “罪已定夺,仪甫,起身吧。” “谢圣上。” 郭仪甫站起身。 “仪甫啊, 朕与你足足四年未曾再会了, 你任期不足半年, 既然这次回京,你就卸了那知州之位,回到内廷吧。” 武贞帝决议道。 “臣遵旨,但臣唯恐这几月的空缺,临渊王那边……” 然而武贞帝对此只是哈哈一笑,回道:“朕那皇叔啊,他只是喜欢折腾,折腾完一次后就会安分数年。 朕从未怀疑过临渊王的忠心,皇叔与先皇歃血同袍,他宁可负天下人也不会负先皇,更不会负大封。 但话说如此,朕还是得对诸亲王一视同仁啊……” 对于此事,郭仪甫不敢插嘴,只是静静聆听。 帝王心思如海,莫要揣度,莫要侥幸。 “仪甫啊,朕大概会让你休息半月,之后你与太望前去监视辽凉王,他与沙月国的交往太过密切了。” 武贞帝下令道。 沙月国乃是大封西部边陲的一处弹丸小国,臣服大封已有数百年,盛产美酒、美女、骏马。 但近些年沙月国内部极其动荡,原本王族被架空,一位大将军掌握了至高权柄。 狼子野心,虽为虫豸,但不可大意。 “臣遵旨。” 郭仪甫随即接下任务,不过这一次他将重新作为内廷鹰犬。 回到蓬莱州龙渊郡,李棠正在打点行装。 “出海的话,公子将这套纱衣带上吧,海上太阳毒辣,披件纱衣会好受些……” 玉兰在一旁给自家公子打下手。 她絮絮叨叨的模样像极了临行密密缝的慈母,总是担忧这害怕那,一脸患得患失。 行装打点完毕后,玉兰怯怯地问道:“公子大概要去多久?” 李棠想故意吓唬一下她,于是回道:“大概……回不来了。” “回、回不来?公子不能不去吗?” 玉兰果不其然一脸大惊失色。 “逗你玩的,小丫鬟这么担心本公子,是不是害怕我一去不回,以后没人对你如我这般好?” 玉兰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道:“棠公子是独一无二,而且玉兰总感觉……” 她确实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棠公子会在某天突然消失,而他再次出现时会变成另一个人。 李棠收敛玩笑之心,他轻轻地捏着玉兰的脸颊,开口道:“我可舍不得离开,我还指望以后能天天枕着我家丫鬟的肚皮呢。” 这句话可是李棠发自真心的,那种朦胧腻滑的滋味,挺让人上瘾的。 趁玉兰的脸颊还在红温,李棠起身离开。 “公子,一路顺风。” 回过神来的玉兰冲到院门口,对着李棠的背影呐喊。 李棠没有回答,只是挥手示意她安心。 再一次登上麝香马车,一脸幽怨的三姐散发一种随时都会炸毛的危险讯号。 李棠无视讯号,伸手试探。 李卿衣准时炸毛,龇牙咧嘴就要咬上来。 “我手上可是有你牙齿留下的疤痕,三姐。” 李棠适时开口道。 李卿衣闻言瞬间解除了攻击性,她握着李棠的手,细细打量。 “骗人,哪来的疤痕。” 李卿衣嗔怒道,将李棠的手砸至一旁。 “三姐,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李棠问道。 “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 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太挤了,我不过去。” “你不过来,我就不说。” 李卿衣已经抛弃了临时起意的温柔大姐姐人设,李棠没办法,只好挤过去。 “是我对你太好了,还是你到叛逆期了?” 李棠叹气道。 “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大家都好不好吗?” 这句话像绕口令。 李卿衣头枕着李棠的肩膀,目光呆滞地看着琉璃车顶,一脸生无可恋。 “可以告诉我了吗?就算是我也想为三姐排忧解难。” 李棠说道。 “快二十年了,父王和大哥都没要求我做什么,让我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结果他们两人昨天连夜对我训话——” “卿衣,你这个年龄这个武道修为,怎么睡得着的?” “三妹,大哥像你这般岁数的时候,已经在疯狂地冲击武道桎梏了,咬紧牙关就怕比别人慢一步。” 她分别模仿临渊王和大世子的语气,不愧是一家人,模仿得惟妙惟肖。 “三姐,我岁数和你差不多,你模仿得太像了,连我都有压力了。” 李棠笑道。 “压力真的很大啊,他们的口吻就让我感觉——这次你再没突破,你就别回来了! 不过还好你一起来了,你真是姐姐的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李卿衣用脸蹭着李棠的胳膊,像极了猫科动物。 接下来,两人可能会有老长一段时间要同甘共苦了。 第八十六章 白衣渡海 龙渊码头,此码头不在龙渊郡城区域内,距离东城门足有二三十里地。 麝香马车将二人送达此地,随后便大道回府了。 两人提着行李,被咸湿的海风凌乱地吹着。 李卿衣心中原本还有一丝幻想,她以为起码是和李棠一起特训,变相地也算二人世界, 多少会有点浪漫。 但在如此烈日和海风下,再浪漫也成泡影了。 海边天气就是这样,要么万里无云、烈日当空,要么乌云诡谲、风暴肆虐。 “棠弟,你个头比较高,我能躲你背影里吗?” “三姐, 你裙子比较长,我能躲你裙子下面吗?” 呃,裙子下面还是算了吧,就当李棠啥也没说。 李卿衣躲进李棠的背影后,蹲在沙地上用手指画圈圈。 “喂——” 有人高呼道,李棠看了过去。 那是一位天武道场的学员,他示意李棠二人过去。 他带二人进入一间船坞,镇海大师坐镇其中,闭目养神,气势浩渺,周围的船夫汉子都畏畏缩缩不敢大声说话。 “镇海大师——” 二人行礼道。 “三郡主、棠公子,你们二人愿意响应老夫的特训,老夫甚是欣慰。” 镇海大师睁开眼,回道。 “听闻三郡主原本颇有微词,可否说给老夫听听?” 他看向李卿衣,睥睨道。 “没有的事,镇海大师,倒是棠弟有几分不情不愿,还是我劝的他。” 李卿衣狡辩道,这招祸水东引妥妥师承大哥。 李棠表情平淡, 并没有反驳什么。 他只是给了镇海大师一个无奈且澄澈的眼神,希望镇海大师能够读懂。 然而出身释教的镇海大师不懂这些弯弯绕,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棠公子,我是爱才之心,你莫要……” 李棠只能无声叹气,镇海大师都这个岁数了,应该没少被女人骗吧? “二位,等会老夫就带你们前往无人岛屿,不过二位请先把行李给我的弟子,他负责将行李送回王府。 你俩除了此时身上穿的,其余什么也不要带。” 镇海大师要求道。 对于此要求,三郡主李卿衣反应极为激烈。 “为什么啊,我行李里面只是换洗的衣物,一直穿着这身怎么梳洗呢?莫非大师你想看本郡主光着身子特训?” 镇海大师摇了摇头,回道:“郡主息怒,老夫绝无此意,我可以立毒誓,郡主应该清楚我等武道境界之人的毒誓意味着什么。” 镇海大师不打算妥协, 甚至当场立下毒誓。 没办法, 二人只好把行李交出去。 李棠这时突然有种既视感——出发前先上交行李, 自己和三姐又都是公子郡主,特训地点在鸟不拉屎的无人岛屿…… 这莫非是《变形记》? 解决完行李问题,镇海大师带二人前往船坞的水道。 “这是……” 李卿衣拉了拉李棠的袖子,指着前方三艘小扁舟,无帆无桨。 “你们过来吧。” 镇海大师还真就站在那三艘扁舟旁。 “镇海大师,我们出海难道要乘坐这个?” 李卿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没错。” 镇海大师肯定道。 李卿衣顿时感觉头有点晕,她有点不明白镇海大师想做什么了。 拜托,这是蓬莱天海欸,这三艘小破扁舟,顶多能在王府的浴池内漂游。 她甚至不认为这三艘扁舟能扛过溪流,更别提入海了。 “三郡主,请稍安勿躁。” 只见镇海大师跳上扁舟,起初十分摇晃,他经过一番平衡才站稳。 随后他解放自身真气,扁舟在他脚下仿佛活了过来,四处游弋,稳稳当当。 “就按老夫示范的法子,咱们就靠这几艘扁舟游到岛屿。” 镇海大师招手道。 李棠与李卿衣对视一眼,随后一齐踏上扁舟。 “三姐——” 李棠扶了李卿衣一把,因为她刚刚脚步不稳,差点直接摔入海中。 “大师,我能和弟弟坐同一艘吗?” 李卿衣一脸惊魂未定,趴在自己的小舟上问道。 “不行,郡主,老夫测试过了,两个人铁定会沉。” 镇海大师回道,但看他嘴角的笑意就明白了,他是刻意如此设计的。 李卿衣咬牙切齿地锤着小舟,但她无可奈何。 其实三郡主天生平衡感不太好,小时候总是平地摔,她的童年几乎是在父亲临渊王大手的搀扶下度过的。 二人学着镇海大师的样子解放真气,以真气推动扁舟。 出人意料,反倒是趴在小舟上如狗爬的李卿衣先推动了小舟。 李棠不久后也动了,他背负双手,白衣渡海的身姿甚是飘逸。 “二位请跟着老夫,岛屿距离海岸不远,也就百来里地。” 《不远》、《也就》、《百来里》…… 李棠与李卿衣的表情都有点难绷。 离开船坞后,三人正式漂洋过海。 镇海大师保持匀速前进,时不时回头照看二人的位置。 海岸线越来越远,湛蓝幽深的碧海,总带给人以一种名为“未知”的恐惧。 “小心,前方有大浪。” 镇海大师突然提醒道。 万里无云的平静海面,不知何时突然涌来一道巨浪。 位于前方的镇海大师脚踏扁舟,凌浪而起,他以真气镇住扁舟,恣意借浪滑行,最后轻松翻过浪头,稳落海面。 李棠模仿镇海大师的做法,但他直接踢舟悬空,以玄妙的身法踏浪上升,最后再踩住扁舟,落入海面。 镇海大师看后评价——白衣飞渡,这小子悟性不错,姿势甚至有点小帅。 最后就是三郡主李卿衣,她趴在小舟上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大浪吞噬。 “不好——” 李棠刚想动身援护,镇海大师却示意他稍安勿躁。 浪头过去,小舟浮了上来,但舟上之人已不见踪影。 李棠正担心,这时一道清丽的身影于小舟旁游弋,如人鱼出水,水花晶莹溅玉,李卿衣再次趴回扁舟上。 她甩着头发,浑身湿漉漉的,不可否认,她的水性似乎极好。 但镇海大师看了直摇头叹气,这位就不做评价了。 此后又是风平浪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岛屿的轮廓。 至此,李棠二人的真气都已消耗大半,表情甚是严肃沉重,额头已开始冒出虚汗。 “二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镇海大师鼓励道。 他倒是一派轻松,毕竟堂堂三品武师,以他真气之浩瀚,估计可以随意在蓬莱天海荡个一年半载。 终于抵达岛屿的海边沙滩,李棠与李卿衣跳下扁舟,纷纷躺在金黄柔软的沙滩上大口喘息。 “三郡主、棠公子,第一个特训开始了——” 镇海大师意味深长地笑道,随后弹指一点,将三搜扁舟全部毁去。 “接下来十天,你们可以在海岛内自由活动,唯一的要求是不准离开海岛。” 镇海大师脚踩海面,一溜烟的工夫便消失在海天交际的尽头。 “十天后我再回来,二位趁此十天时间务必要静心养性……”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徒留李棠与李卿衣面面相觑。 第八十七章 荒野求生?(五更求首订) 二人躺在沙滩上休息了很久,随后不约而同地瘫坐在沙滩上,眺望着彼方的海面。 “焯……” 李卿衣开口就是一个不太文明的脏字。 “静心养性是什么意思?” 她问道。 “大抵是……自生自灭吧。” 李棠回道。 “焯……” 又是一个脏字。 “棠弟,十天欸,我们不会活活饿死在这吧?” 李卿衣语气悲观道。 “三姐,咱们可是武师,偌大一个海岛, 资源之丰富,怎么可能饿死?” 李棠苦笑道。 “其实我不会做饭……” “我会,放心吧,起码有我在,你是不会饿死的。” 李棠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子。 李卿衣也站起身, 但她的衣服本来就是湿的,有些沙子怎么也拍不掉。 “好烦,好想换衣服。” 李卿衣抱怨道。 “三姐你就在这待着,等太阳把衣服晒干。” 李棠建议道。 “行,那你呢?你要去干什么?” 她问道。 “口干舌燥,我去拿点夏日海滩限定小饮品。” 李养一连说了好几个新颖词汇,让李卿衣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不会离开海滩区域,放心好了。” 李棠让她安心,然后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椰树旁。 武道世界里的“荒野求生”哪有什么难度,这种十多米高的椰树,李棠只是一跃一够,椰子就摘下来了。 全程下来也就几秒钟,随后他拎着椰子返回李卿衣身边。 “这东西我认识,我看那些天海岛民经常捧着这个喝。” 李卿衣说道。 “那三姐喝过吗?” “没有,岛民喝的东西,我可不想喝。” 好原始的傲慢与偏见。 “爱喝不喝。” 李棠索性道。 “我喝我喝,别这么大火嘛。” “那好,我们一人一个,沙滩边到处是椰树,如果你中意喝这玩意, 饮用水的问题就解决了。” 随后李棠表演了一手徒手开椰,无他,唯大力尔。 三姐接过开好的椰子,小抿了一口。 “还行,挺好喝的。” 她评价道,口感甜丝丝的,其实说不上多好喝,但口渴的时候她挺愿意喝这个解渴的。 李棠也替自己开了一个,他恰好有些口渴。 补充了水分,李棠建议一起去探索海岛内部。 李卿衣表示同意,二人即刻动身。 无名岛屿的面积倒是不小,中心区域为山地密林,时常能听见各种动物的嚎叫声,想必有充足的猎物可打。 李棠还是那个观点,武道世界不存在所谓的荒野求生。 既然求生不成问题,那便要追求生活质量。 进入山地密林后,李棠听见淙淙的流水声,他原本以为会是一条溪流, 结果走近一看,居然是一道飞瀑。 流水自岩壁冲刷而下, 底下有一处清潭。 水是淡水, 潭中有鱼。 李棠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还担心饮水问题随身带了几个椰子。 凭这条飞瀑与这口清潭,不仅完美解决了饮水的问题,甚至还是一处天然淋浴池。 “我们就在这附近安营扎寨吧。” 李棠提议道。 李卿衣表示可以,她很喜欢这道飞瀑,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随时冲凉,只是不方便脱衣服罢了。 李棠开始琢磨怎么个安营扎寨法儿,他让三姐该干啥干啥去,别碍他事。 李卿衣旋即扎进清潭中,洗去身上的黄沙,只不过好不容易晒干的衣裙此时又湿透了。 此时轮回之宫内恰好有一位资深土木老大哥,正是那位王总捕。 李棠根据王总捕的知识经验,选择在两树之间搭建临时营帐。 利用茂密的树冠搭建简易的天然穹顶,再用结实的藤条编织吊床。 吊床远离地面,在湿热海岛内远离地面就是远离毒虫走兽。 穹顶则可以挡雨遮光,炎天纳凉,雨天避湿。 简易的营帐已搭建完毕,李棠收集了一些干燥木柴,以真气点燃,作为营地篝火。 并且利用《千金方》记载的草药知识,他弄了些赶蛇驱蚊的草药,碾碎后洒至营地周围。 海岛气候潮湿,不动用真气而选择徒手生火其实相当麻烦。 若是真的手把手钻木取火,恐怕得经历微弱火种反复熄灭的精神折磨。 当然,凡人钻木钻得手掌起泡而难以求得的微弱火种,对于武师而言只需一缕真气便是燎原之势。 镇海大师把他们丢到这个无人海岛上,其实除了无聊也没啥生存问题。 李棠想收回前言,镇海大师此番作为并非“自生自灭”,可能真是“静心养性”吧。 “哇,棠弟真厉害。” 李卿衣看到营帐后,由衷夸奖道。 她浑身湿漉漉的,如果是在大晚上估计会被李棠当水鬼打。 “三姐,你坐上去试试。” 李棠邀请道。 李卿衣欣然接受,她跳上吊床,宛如荡秋千般左右摆动。 “三姐,你这样玩,可能会有危险。” 李棠警告道。 就在这时,李卿衣脚上的积水好巧不巧地甩到了他脸上。 很好,你现在是真的有危险了。 日沉天海,没想到在海岛上的第一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李卿衣蜷缩着身子坐在篝火旁,她看着李棠,几度想开口。 已经消气的李棠在想晚上吃什么充饥。 “三姐,想吃鱼还是想吃肉?” 李棠问道。 李卿衣被微微吓了一跳,她有些慌张地回道:“都行吧……” 她又看了李棠好几眼,最后鼓起勇气开口:“棠弟啊,你刚刚做的事,除了姐姐以外,不能对别人做哦,就算是丫鬟也不行。” “我知道。” 李棠回道,他并非缺乏常识之人,肯定是故意这么做的,让三姐长点记性。 其实李棠也没做啥,就是用原本绑吊床的藤条给三姐捆住。 然后挠她腰间的软肉和脚心罢了。 挠了半个时辰,三姐几乎笑脱力了。 这种小孩子气的报复方式,对于三姐这类小孩子性格的人最有效。 至少李棠是这么认为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棠站起身,下清潭里捞了几条鱼。 这里其实有个小技巧,就是在小潭一角,用石块垒起一堵石墙。 使石墙高于水面,留一个小小的进出口。 然后从另一头赶鱼,拍打水面,搅动潭底,尽量把鱼群赶向石墙所在的那个角落。 由于进出口小,钻入石墙后的鱼群几乎无路可逃。 尤其是大鱼会被稳稳困住,直接打捞起便好。 学会了吗? 清潭内游鱼的个头不算小,三条鱼想必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淡水鱼其实土腥味比较重,但李棠不想舍近求远,如果实在难以下咽再考虑海鱼。 烤鱼也是一项必备技能,据说烤得一手好鱼,不仅能化险为夷,还能勾搭神兽,甚至俘获女神芳心。 当然,以上说法多少沾点瞎勾八扯淡。 事实上,郎情妾意管它烤鱼、烤鸭、烤猪蹄,求而不得纵使山珍海味亦食之无味。 第八十八章 立此为誓(开始日万) 淡水鱼腥味重,尽管将鱼的内脏以及不少人视为珍馐的鱼头都去掉了,但那股腥味依旧根深蒂固。 好在鱼肉并未架火,还可以补救。 李棠挖了点野生葱姜,他认得这些玩意,因为它们在《千金方》上是作为药材记载的。 他并未刻意去寻,只是周围有什么就拿什么。 倘若真的可以选择, 烤鱼他更偏爱麻辣或蒜香。 野生葱姜的香味不够劲,腌制一段时间后只能勉强压制腥味。 架火烤鱼,李棠全权操刀。 他的烤鱼手法很娴熟,火候与时机把握恰到好处。 他为什么如此熟练呢?因为这是轮回之宫对他的潜移默化,被李棠戏称为“轮回后遗症”。 “尝尝——” 李棠将烤鱼插上木棍递给三姐。 “闻着好香啊。” 李卿衣惊喜道,她嗅了一口,其实除了鱼肉味儿, 只有葱姜的辛辣味, 根本谈不上多香。 纯粹是“好感”的心理作用加持罢了。 “好吃啊,棠弟,原来你真会做饭。” 她大块朵颐着,将酥脆的鱼刺一并嚼碎,她不喜吐鱼刺,但对鱼肉钟爱有加,甚是矛盾。 “那就好。” 李棠的反应颇为平淡。 饥饿才是最好的调味品,但能被夸奖,心中还是有几分窃喜的。 填饱肚子,二人在重新编织好的吊床上休息,吊床足够长,两人可各躺一端休息。 三姐有一个不算优点的优点,她虽然娇生惯养并且偶尔任性骄横,但共患难时她也能够一声不吭,不会给李棠平添心烦。 第一晚,睡不着。 不仅李卿衣睡不着,就连李棠也意识清醒着。 白天赶路耗了不少真气, 本应该因为疲惫很快入睡,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适感,疲惫却无睡意。 “棠弟,你睡了吗?” 李卿衣小声问道。 “没有,我也纳闷,虽说此刻时辰尚早,我却颇为精神。” 李棠回道。 平常这时候李棠大概在藏书阁大量阅读王府藏书以及分析秦妙递交的殡仪名单。 如此高强度的学习与工作下,三个时候后他会倒头就睡。 如今强度不够,时辰也未到,他确实很难睡着。 “和姐姐聊聊天吧?” 李卿衣建议道。 “聊什么?” 李棠反问道。 “随便聊啥,就当悄悄话,就咱们俩人畅所欲言。” “行,那就‘你问我答’吧,一人一个问题,我先问。” 李棠思考第一个问题,他开口道:“我初来王府时,三姐为何如此敌视我?” 这个问题其实李棠有自己的答案,但他更想听听正主是怎么个动机。 “大概是因为害怕吧……” 她回道,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那时候父王病得很严重,我甚至以为……也是从那时期开始, 大哥与二姐几乎完全敌视彼此。 再这么下去, 临渊王族一定会分崩离析的,而你的加入打破了王府原本的平衡,我害怕你会加速王族的崩溃。” “结果呢?” 李棠再次问道。 “现在轮到我提问了,你不许耍赖。” 李卿衣故意卖了个关子。 “棠弟,你说实话,你觉得三姐我怎么样?” 她问题的画风与李棠的截然不同。 “实话吗?三姐对我而言是位极其诱人的女子。” 李棠的回答也出乎李卿衣的预料。 “诱人?” “没错,诱人。三姐听话体贴时诱人怜爱,刁蛮任性时诱人发怒。总而言之,你像一碗不断发酵的酒,总给人新的滋味。” 这在李棠这算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 毕竟李棠很少惯着女人,他会对女子报以尊敬,但前提是对方足够听话。 李卿衣算是一个例外,李棠对她的要求从“听话”降低到了“不要碍事”。 至于为什么对她如此偏爱,恐怕也是由于三姐的孩子心性。 率真且心机浅薄,这让李棠感受不到威胁,和她在一起反倒让李棠有种安全感。 对他爱护有加的二姐李素衣,反倒让李棠觉得棘手且不知所措。 “棠弟,你发誓你不是在花言巧语。” 李卿衣严肃道。 “我不喜欢发誓,但这次可以,毕竟我没有说谎。” 李棠泛泛起誓,态度不算庄重。 “好,从此以后姐姐会牢牢跟你站在一边。” “但愿如此。” 李棠回道,世上有许多事身不由己,并非说站在一边就能站在一边。 但她有这份心思,李棠已经很欣慰了。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其实一直想说一句话——” 李卿衣深呼吸着,她在酝酿。 “这才一轮‘你问我答’就结束了吗?算了,你说吧。” “我想说——” 海风寂寥,李卿衣的声音清晰无比。 “我发现了,棠弟,我很喜欢你。” “啊?” 李棠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说了个“啊”。 “你啊什么啊,什么意思啊。” 李卿衣瞬间破防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居然只换回一个意义不明的“啊”。 “呃……我的意思大概是,我也喜欢你,三姐。” 李棠认为自己对于三姐的情愫应该能称上“喜欢”,但他本身对于喜欢的概念很是模糊。 不想让轮回之宫吸纳她的记忆,因为李棠很排斥自己出现在别人的记忆里。 那么与排斥相对,自己对于三姐就是喜欢。 李卿衣坐起身,她凑了过来。 “我们拉勾。” 真是儿戏…… “拉勾。” 李棠却也伸出小拇指。 两人小拇指勾连,立下真正的誓言。 “三姐,我听闻某个遥远国度有种说法,那里的人立誓时会进行所谓的誓约之吻。” “吻?” 李卿衣立刻将脸凑了过来,李棠原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三姐居然当真了。 骑虎难下,半推半就间李棠也只好接受了。 “真当姐姐什么也不懂吗?你这个臭小子。” 鼻息近在咫尺,李卿衣却一把推开李棠,让李棠直呼上当。 “你这样让我很尴尬,我此刻只想当场背弃誓言。” 李棠语气平淡,言语却很吓人。 “睡觉睡觉。” 李卿衣装作没听见,闭上眼倒头睡去。 李棠倒是不会与三姐一般见识,恰巧经过刚刚的一番长谈,他瞬间有了困意。 晚安,三姐。 但这个夜晚对于李卿衣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因为她此时的心砰砰直跳。 小鹿乱撞?错,她心跳的程度应该是万马奔腾。 她一闭上眼,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现在八竿子还打不着,她已经开始构思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了。 父王会答应吗? 父王大概巴不得将自己愉悦嫁出去吧。 但二姐是个威胁,可恶啊,二姐。 不仅要跟大哥抢权柄,还要跟妹妹抢男人是吧? 人在家中躺,二姐李素衣莫名成了大恶人。 第八十九章 圈斗 海岛的第二天,从海平面升起第一缕阳光开始。 李棠瞬间就睁眼了,他生物钟受到了一点影响,醒得更早了。 吊床的另一边——没人。 “三姐?” 若非昨夜一晚无梦,李棠估计会以为自己睡前和三姐的对话只是一场梦境。 但是她人呢? 李棠静下心来,他感官全开,尤其是耳朵。 海风呼啸声、海鸟鸣叫声、篝火噼啪声、飞瀑喧豗声……怎么还有一股水声? 李棠跳下吊床, 刚走两步就遇到了三姐。 “你干嘛,就算彼此喜欢也不准偷看啊。” 李卿衣戒备道。 “啊?” 又是一个“啊”,这次李棠是真没听懂。 莫非那水声是…… 李棠旋即又懂了。 “我担心你啊,正想去寻你。” 这个理由可谓天衣无缝。 糊弄过去后,李棠发现三姐的精气神似乎很不在状态。 “昨晚没休息好吗?” 李棠问道。 “是挺不好的,可能是第一次整宿睡吊床上吧, 我心里很不踏实。” 反正李卿衣死活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惦记某个人导致了失眠。 “这样吗?那等会有时间我改进一下。” 李棠懒得点破,他开始思考怎么度过这一天。 云看腻了, 海也看烦了, 这时候来只猴子在树上龇牙,估计自己也能看个半天。 他原本以为镇海大师会在这个无人岛屿上安排点小试炼,比如凶猛的野兽,甚至是妖兽。 这种桥段不是很常见嘛,和突然冒出来的妖兽打着打着落入下风,三姐一招不慎身受重伤。 然后自己一着急就自然而然突破了,突破后轻松宰了那妖兽,镇海大师再跳出来。 说什么一直在观察战局,如果你没突破,我就出手救人之类歪比歪比的俗套剧情。 静心养性……百无聊赖的世界,唯一的敌人那就只有自己了。 李棠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战胜自我,因为他的心魔啊,成千上万、铺天盖地。 “好无聊啊……” 所幸无聊的不只是李棠一人。 “三姐平时在家都干些什么?” “对弈、挨骂、接着对弈、接着挨骂……” 呃……这听着倒是不无聊,有点折磨了属于是。 “大哥和二姐是咱们临渊王族历代天赋最佳的人,我和小五根本没法和他俩比, 明明同样都是父王和母妃的孩子……” 李卿衣惆怅道。 如果自己能争点气,也不用被抓来特训, 不过自己若是不来, 李棠就要孤身一人了。 权衡之下,自己也许没必要太争气吧? “这不是挺好的吗?他们有他们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归根到底都是人生,轮回之下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不管是谁的人生,只要被轮回之宫吸纳,都会成为李棠的笼中之物,仅此而已。 李卿衣闻言沉默许久,她悄悄走到李棠身上,对其后脑勺发动偷袭。 “区区棠弟,不要对姐姐我说教。” 然而偷袭并未成功,李棠头一歪,让李卿衣扑了个空。 “我警告你,不要试图把我激怒。” 李棠瞄了眼她的腰间软肉,李卿衣顿感呼吸困难。 “好……好的!” 随后二人回到海边,李棠拾起一根木棍,在沙滩上画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圈。 “三姐,之前你在天武道场时说过,一直遗憾没人认真跟你真正切磋。 不如现在我们两人来吧,也算弥补你的遗憾。” 李棠站入圈内, 邀请道。 “你认真的吗?” 李卿衣也跳入圈内。 “认真的,规则很简单,赤手空拳,谁将对方推出圈外,谁就赢。” 李棠讲解道。 “诶,这多没意思,跟小孩子打架似的,太孩子气了。” 李卿衣嫌弃道。 “能从你口中听到孩子气这三个字,我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你什么意思?” 一番热身后,二人站在圈内,各自摆开架势,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双方都在试探,李棠虚张声势的本事一直很强,把三姐吓得一愣一愣。 就当李棠认为三姐已经疲乏时,他猛然上前抱住李卿衣的腰,企图直接将她摔出圈外。 结果李卿衣一个后身下腰,膝盖一顶让李棠失去平衡,刹那间攻守易位,反而是李棠被摔出圈外。 糟糕,三姐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堪,实际上强得有点过分啊,临渊王族人均怪物吗? 李棠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沙子,再次踏入圈内。 “再来,三局两胜。” “诶,棠弟不服气是吧,好啊,管你多少胜,我就想看你不服气但又打不赢的表情。” 李卿衣气焰甚是嚣张。 这一回合是李卿衣主动攻来,李棠以虚元身法闪躲,但小空间内虚元身法难以发挥全部实力。 胳膊不慎被三姐勾到,只见她深吸一口气。 中品武学——《小乾坤劲》。 李棠脚底一滑,顿感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完全被李卿衣拿捏。 眼看又要被摔出圈外,但这次轮到李棠反击了。 上品武学——《天擒缚鹰手》。 明明李棠半边身子已经在圈外,但李卿衣发现自己无法将他彻底推出去。 李棠总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借力点,衣服被他抓得邹巴巴的。 “我衣服要被你抓破了。” 李卿衣颇为焦急道。 “那我不抓你衣服就是了。” 李棠回道,抓其它的总行了吧。 李卿衣闻言一惊,急忙护住自己的裙摆,然而这一空档被李棠利用。 双手压着裙摆的李卿衣被摔出圈外,而且还是极其丢人的脸部着地。 所幸沙滩松软,三姐俊俏的小脸蛋没有受伤。 “下流、下作、无耻!” 李卿衣抗议道。 “堂堂男子汉还练公主防身术,姐姐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对此,李棠只是吹着口哨,曲调甚是欢快。 “再来!” 三局两胜,接下来就是决战…… 然而,整整一天,二人都沉浸于推来推去的游戏,赛制拖到了夸张的“十九局十胜”。 而且双方有来有回,现在又是决战,双方战成九比九平! 可是两人似乎都没力气了,趴在沙滩上只是各自伸出一只手掐着对方的脸。 “谁先松手,谁就输。” 两人达成了共识,这场“旷世大战”由即将沉入天海的太阳见证。 “三姐,你未免掐得太用力了吧?” 李棠开口道,好在他脸皮够厚。 “觉得疼就松手呗,你先松,我就松。” 不要低估李卿衣的孩子气。 “那我可不惯着你了——” “诶?好疼好疼,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李卿衣先松了手。 “没风度的家伙!” 李卿衣还是不服气。 但两人趴在沙滩上,已经是两条咸鱼了。 不想动弹,今晚就睡在沙滩吧,松软的沙子还挺舒服的…… 然而好巧不巧,今夜海水涨潮了。 第九十二章 人中之龙(日万第一天) 大封王朝向来不以“龙”作为精神图腾,但有关龙的传说却流传已久。 最古老的龙是真龙,它们生下来就是龙形,作为原始神明活跃于神话传说之中。 而现世之龙多为“伪龙”,即其它生物通过修炼而变化为龙形。 真伪之间,可是神与妖的云泥之别。 龙似乎给妖族指明了一个除人形外的化形路径——那便是化龙。 比如:鱼跃龙门的鱼龙,千年大蛇蜕变而来的蛇龙, 万年古树所化的树龙。 不可否认,不论是化人还是化龙的妖族,它们的修为动辄千年,强横至极。 若是遇到,三品之下的武师需好好掂量自己。 此刻,李棠与李卿衣皆屏息凝神。 因为在他们面前, 那沐浴湖水并发出天籁长鸣的正是一条龙形生物。 纤细修长的身躯,反射星光而五彩斑斓的鳞片,以及一对颇为稚嫩秀气的龙角。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 李卿衣神色惶惶,语气却是难掩的兴奋。 “这应该是白蛇化龙,恐怕并非善类。” 李棠判断道。 蛇这玩意原本就臭名昭著,化形为龙后名气又能好到哪去呢? 不过这算是一种刻板印象,最起码化龙之后的蛇也会具备一定灵性,孰好孰坏还得视情况而定。 “棠弟,我们现在咋办,龙可不好对付啊?” 李卿衣担忧道。 她记得上一条作恶龙渊郡的妖龙是父王联合龙渊州府以及天武道场的几位大师合力才剿杀的。 那次屠龙行动浩浩荡荡,最后虽无人身死,但包括父王在内,几位高品武师均有负伤。 化龙之后的妖族,其实力可见一斑。 “保持安静,咱们不要惊扰它。” 李棠回道。 这时候如果有人踩到什么枯树枝惊扰了湖中之龙,剧情可就狗血了。 李棠闭上眼眸,他施展通灵巫术,隔空对湖中之龙进行试探。 通灵巫术不会暴露气息,只会让那条蛇龙有所警觉。 倘若蛇龙只有邪性与敌意, 李棠便会立刻带着三姐逃遁。 李棠的意识潜入蛇龙的血脉, 正常情况下,巫族不会隐藏自己的意识,他们会主动寻求与其灵魂沟通的机会。 而李棠这次是不以沟通为目的潜入,他只是在感受蛇龙的灵魂律动。 纯粹、无暇、稚嫩…… 这条蛇龙似乎从未离开过这座湖泊,虽说得道化龙,但灵魂律动悠然如淙淙流水,纯净至极。 李棠收回意识,他做出判断。 “咱们过去吧,保持善意与自然,不要有一丝多余心思。” 他强调道。 “棠弟,你疯了吗?你不是说了那家伙是蛇龙吗?” 李卿衣完完全全就是刻板印象,她认为蛇龙一定是邪之又邪的玩意。 “那我过去,你待在这里。” 李棠没有多加解释,只身走出隐匿的树丛。 “嘿,你这个臭小子……说得好像姐姐贪生怕死一样,我是担心你啊。” 李卿衣急得跺脚,但她听进去了李棠刚刚说的话,此时自己的心境太乱, 过去可能只会给他添麻烦, 还是待在树丛里算了。 正前方,李棠坦坦荡荡地走着。 蛇龙立刻注意到了李棠,但它并未发起攻击,反而惊恐地躲进水底。 只露出眼睛与那对玲珑小巧的龙角,偷偷观察着李棠。 李棠此时心声俱籁,同样得益于轮回之宫的负重训练,他可以长时间保持稳定的心境,刻意使自己忽视外界干扰。 正常人碰见一条二十多米的蛇龙,躲在水里,露出眼睛,虎视眈眈,心里肯定会怕啊。 李棠也怕,但他硬是表现出一派悠然自得,这就是心境与魄力。 他走到湖畔,拘起一捧湖水,随后一饮而尽。 湖水清冽,滋味甘甜,完全可以作为优质饮用水,甚至拿去酿造美酒。 前提是你得忽视一旁潜水的蛇龙,并且接受某种意义上成为蛇龙洗澡水的湖水。 李棠自然而然注意到了蛇龙露出的眼睛,毕竟二者间的距离不过两米。 他面带笑意,目光从容自在,反倒是蛇龙自个儿害羞似的完全潜入水下。 水面上只有“咕噜咕噜”的气泡。 李棠毫不在意,他指间夹着一片树叶,只见他折起树叶,凑于嘴边奏鸣旋律。 节奏与蛇龙的灵魂律动近似,想必这样定能引起蛇龙的共鸣。 果不其然,蛇龙冒出水面,它缓缓向李棠游弋而来。 外人目睹这画面肯定是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蛇龙游弋而来的压迫感,直叫人双腿发软。 它依旧没有任何攻击欲望,凑得极近只是想近距离感受李棠叶曲的节奏。 它由衷享受这个律动,让它感到无比惬意舒适。 一曲终了,李棠缓缓伸出手,他触摸着蛇龙的巨头,指法温柔。 同时他再次使用通灵巫术,他所要沟通的仅仅只是两个字——你好。 蛇龙似乎从未跟别的同类交流过,它回应很积极,俨然把李棠当成了同类。 这种情况是极其少见的,就好像破壳而出的小蛇会把第一眼看见的活物当成亲人。 可白蛇成就化龙之境得度过多少岁月啊,它怎么可能是刚破壳的小蛇。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蛇龙盘踞着身子将李棠围在中间,这可不是绞杀,而是一种表示亲昵的举动。 李棠使用通灵巫术与蛇龙进行沟通,蛇龙前后不着调的答复像极了一位调皮的三岁小孩,它只想和李棠玩,让李棠再吹奏一曲。 李棠有些没辙,他不太擅长询问,因为死人在他面前是藏不住秘密的。 所以李棠想挖出一个人的秘密大可干脆杀了他,杀伐可比审问简单多了。 目前可知,这家伙是一条货真价实得道化龙的蛇妖,虽不怎么机灵,但很有灵性。 至于它为何生活于此,守在此处有何目的。 它的答复很简单——出生便在湖水中,从未离开过湖泊,它还以为湖泊和周围的森林便是整个世界。 李棠考虑到此地是万里挑一的风水宝地,而这个湖泊恰好又是该风水宝地的穴眼。 他姑且断定,这条蛇龙是此地孕育的奇迹,也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 真羡慕啊,数千年修为躺着就来。 但蛇龙它自身的存在,远比它的修为更有意义,因此李棠不会动屠龙夺道的心思。 既然是“天选之子”,就应该和它打好关系,最好让它认自己是它的亲爸爸。 再养它个几年,没准能进化为九爪蛟龙,到时候它的用处可比现在夺个区区道行夸张多了。 “我懂了,你和我一样,你是那什么……人中之龙?” 蛇龙断断续续地拼凑道。 呃,这下还真就那个沾亲带故了。 李棠微微愣神,不过它是怎么知道“人中之龙”这个词的? 第九十章 水木奇缘 大水冲了龙王庙,李棠半夜被海水拍醒,抱起三姐就是百米冲刺。 “呕……” 李卿衣一边颠簸一边吐,她刚刚喝了不少海水,但人硬是没醒过来,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第三天,李卿衣清醒后顿觉身体很不舒服。 李棠一眼诊断, 三姐体内营养流失,缺的营养这块儿,吃点水果就可以补上。 于是他打算带李卿衣进入海岛山脉摘点野果,看到啥摘啥,能吃就行。 “走不动的话,我可以背你。” 李棠说道。 “背?可以改成抱吗?” 她讨价还价道。 李棠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知道三姐只是不舒服,仅此而已。 如果自己答应抱她,估计她立刻就会装成病入膏肓的样子。 矫情的女人很可爱, 打一拳没准能哭很久。 海岛山脉内遍布高大乔木,树干油亮光滑,树冠茂密膨大,密不透光,树林内斑驳昏暗。 这种情况下,地面生长的多为菌类,色彩斑斓的有毒,吃了直接开席。 部分剧毒菌种会发散同样剧毒的孢子,形成一块死亡地带,菌丝缠着动物白骨,很是瘆人。 “哟,鬼手藤。” 李棠可算看到了一味可以吃的野果。 那是一种叶片如狰狞鬼手的藤蔓,一年两度开花结果,果实很小,但据说口感不错。 微毒,少量服用可止咳化痰,吃多了会拉肚子,一次性吃个百来斤会致死——不知道是毒死还是撑死。 “三姐, 你尝尝这个。” 李棠摘下已经熟透的果实,颜色浅黄,卖相一般。 “你先吃一个。” 李卿衣甚至惴惴不安。 “我又不会整蛊你,你再这样,弟弟我可要寒心了。算了,吃就吃。” 李棠取三五粒果子,放入口中。 “怎么样,甜不甜?” 李卿衣问道。 李棠细嚼慢咽,表情看不出一丝变化。 “甜!” 说话的瞬间,他将果子吐掉,李卿衣没有发现。 “我尝尝——” 李卿衣将剩下的果子放入口中。 轻轻一咬,好家伙,酸妈妈给酸开门——酸到家了。 “呸呸呸!” 李卿衣刚想吐掉,结果李棠这时捂住她的嘴,让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她眼泪都被酸出来了,牙齿已经被酸疼了。 “你说过不会整蛊姐姐的。” 好不容易咽下后,李卿衣看向李棠的目光已经失去了信任。 “本来应该是甜的, 不同地方有不同风味,三姐, 你感受一下,身子是不是舒服了些。” 李棠为自己开脱道。 李卿衣闭眼调息,感受身体的变化,确实如李棠所说,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虽说如此……” 她对李棠的信任恢复了大半,但心里就是气不过。 “你给我吃掉。” 她摘来一大捧鬼手藤果子,其中不乏有青涩的果实。 喂喂喂,未成熟的鬼手藤果子毒性可猛了。 但李棠没有出言提醒,他接过那捧果子,一口气全吃了下去。 李棠咀嚼着,表情痛苦。 “张口检查!” 然而李卿衣说出这话的时候,李棠已经吞咽了下去。 “你说什么?” “算了,没事了。” 此事就此揭过,李卿衣心态平衡了。 当然,李棠必不可能吃下那有毒的果子,他只是进行了一次生动的咀嚼表演。 果子都在他袖子里,找个时机丢掉就完事了。 “我们再到深处看看。” 李棠提议道。 “好啊好啊,但咱们最好谨慎点。” 李卿衣远比一般的女子富有冒险精神。 接下来便是爬坡,他们要翻过乔木林带,登上山脉之巅。 一路上,李棠再次发现一种可食用的浆果,就长在地面上,外形似桃,质地软糯,汁水丰富,口感甜腻。 “三姐,再信我一次,这玩意是真甜,甜到掉牙的程度。” 李棠企图挽救自己与三姐的信任危机。 “不要,我不难受了,我才不吃这里的野果子。” 李卿衣以大小姐脾气当做挡箭牌。 “你看,我吃了——” 李棠把浆果放入口中,咀嚼但并未吞下。 “你如果不信,咱们嘴对嘴来。” 李棠一语惊人。 “你这个混小子说什么混账话呢?好,来就来!” 李卿衣这次是认真的,眼看嘴唇就要碰上,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欸,还就那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棠提前将浆果偷梁换柱塞入她口中。 “你……混蛋……居然骗……诶,真的好甜。” 李卿衣咀嚼着,整个人仿佛徜徉于蜜罐中。 “这玩意叫香蜜果,挺少见的奇果,不仅甜得出奇,并且可以清新口气,以后三姐小嘴一吹,便是香风十里。” 李棠侃侃而谈道。 李卿衣抱住李棠的肩膀,两人再次亲密无间地勾肩搭背。 “你果然还是我的好弟弟。” 信任危机解除。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登上山顶。 李棠发现,这条岛屿山脉居然是呈规整的圆环状,山脉内部是一处云雾缭绕的盆地,森林原始葱郁,盆地中央有座湖泊。 “棠弟,咱们是不是发现秘境了?” 李卿衣惊喜道。 “应该不算秘境,岛屿内一切情况镇海大师想必一清二楚,不过此地……” 根据李棠的风水学知识,此盆地风水乃是吉中之吉,显然是一处风水宝穴。 自称一境,环天海,罩天穹,高山绝云气,水木孕奇缘。 “三姐,我觉得咱们可以下去探索一番,只是不知道……” 李棠性格谨慎,他虽自保无忧,但身边带着三姐,必须多加考虑。 “走呗,你不是说了嘛,镇海大师既然敢带我们来,这里就不会太危险。 咱们如果在这里出事,父王非把他天武道场连根拔起不可。” 李卿衣打气道。 既然三姐都这么说了,李棠直接以身开道。 “走吧。” 进入盆地的原始森林,这里到处都是三人合抱粗细的古树,远处眺望不觉高耸,走近一看才知其伟岸。 “树上有字。” 李棠提醒道。 “我看不懂。” 李卿衣回道。 呃……并不指望你看懂。 李棠细细观察树干上的刻字,并非大封的文字,论抽象程度大概是岛民那边的原始文字。 原始文字抽象归抽象,但可以意会。 比如这一条一条的划痕,想必代指深林。 一个圆形又波光粼粼的,想必指湖泊。 可这一道蜿蜒的长条划痕,这代指什么呢? 更让李棠在意的是,活着的树木上刻字,字迹往往会越来越浅,最后消失不见。 可眼前这些划痕清晰无比,仿佛是刚刚刻上去的。 莫非这盆地内有遏制时光流逝的存在? 不可能,如果真有那种东西,树木又是如何长成参天大树的? 抱着疑问,李棠与李卿衣继续前进。 第九十一章 星辰引路 复行数个时辰,二人仍在森林内打转。 李棠停下脚步,四周参天大树给他以熟悉之感。 “三姐,我爬上去看看。” 正所谓,登高望远,勘破虚妄。 李棠踏着树干上升,离地十米之处, 他突然浑身一麻,整个人宛如被雷击,直直地摔了下来。 好在李卿衣在下面看护,她及时接住了李棠。 从十米之高处,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就算是李棠也会受伤吧。 “多谢。” 李棠谢道,他的手脚依旧处于麻木之中。 “这森林有古怪,树木设有禁锢,禁止人攀爬。” 李棠边说边思考, 种种怪异证明这里确实藏了什么东西。 “要退出去吗?” 李卿衣担心道,刚刚李棠失足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甚至觉得不应该怂恿李棠冒险进入盆地,而应该老老实实回去等镇海大师给个说法。 “三姐,世上没有那么多回头路可走。” 李棠摇头道。 他站起身,活动手脚。 “我们得弄清楚一点,困住我们的奇门遁甲,是迷宫还是鬼打墙。” 迷宫有正确路线,鬼打墙则需要破解方法。 “三姐,从现在开始,我们背对着而行,尽量走成一条直线。 若是碰到迷宫的死胡同,我们立刻原路掉头回合。若是鬼打墙,想必我们很快就会再次碰面。” 李棠再想了想,继续说道:“为了防一手幻境,我们相互告诉对方一个字或一句话当做暗号,碰面后相互报出暗号。” 李棠附耳在李卿衣耳边念叨了一句,这就是他的暗号。 李卿衣则思考了片刻, 随后也将自己的暗号告诉了李棠。 “我们会安然无恙的, 我保证。” 分别前,李棠鼓励道。 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心灵鸡汤,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李棠的手段可就多了,甚至可以搅得此地天翻地覆。 背道而行,脚步声渐行渐远。 李棠注视着前方,森林间薄雾袅袅,叶影婆娑,簌簌风动。 他来到一棵大树前,就手按在树干上,念起通灵巫术的咒语,但大树拒绝与他沟通。 通灵巫术比想象中要难用很多,明明是通过截取得来的是完整巫术,效力却异常有限。 他也尝试过,控制一般的家畜都颇为费劲,更别提凶猛的野兽了。 至于把野兽变为自己的守卫妖兽,李棠脑中有一套清晰的流程与方法。 但他很清楚,连沟通都做不到, 就算知道流程与手法也无济于事。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莫非这通灵巫术真得看血型? 这个问题, 李棠很快就会有答案, 但不是现在,他刚刚只是心血来潮试了试。 继续前行,他数着步数,正好三百步,他看到了李卿衣的身影。 李卿衣此时也是一脸吃惊,因为二人是背道而行,此刻却迎面相逢。 开始对暗号—— 李棠的暗号是“今天几号”,回答“十六号咯”。 李卿衣的暗号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回答“心悦君兮君不知”。 对上暗号后,两人坐在树底下,很显然,这就是鬼打墙。 “鬼打墙的话,原路返回也没用了,我们真的被困了。” 李卿衣苦闷道。 “鬼打墙无非障眼法,没有到达幻境的程度并不难破解,只是树上的禁锢,它不让我们登高望远,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呢?” 李棠思考着。 “我不知道啊。” 李卿衣叫嚷道。 呃……压根不指望你知道。 不让登高想必从高处便能破解这鬼打墙,可他和三姐都只是七品武师,没有六品武师踏空虚渡的本事。 不过就算六品武师大概在此地也飞不起来,那道禁制多半也包括禁空。 镇海大师想必不会顶着临渊王族的压力,将二人置于可能有去无回的绝地而不顾。 此地必是生门,如今被困,唯有一个可能——时候未到。 天空属于飞鸟与高品武师,但他们始终还在天穹之下,那再往深处望去呢? 天穹又在星宿之下,星辰霄汉、宇宙洪荒,那是神明涉足的领域,屹立于世界之上。 如今只需要静候,待夜色拥怀,星河流彩,繁星会指明道路。 “我似乎想明白了,三姐,暂且先等到晚上。” 李棠开口道,随后盘起腿打坐。 李卿衣点点头,也开始打坐。 调息吐纳间,时间飞逝。 打坐其实也没那么玄乎,充其量就是一种冥想形式,结束时也不会觉得神清气爽,反倒双腿会有些发麻。 武道修为可不是打坐得来的,需不断熬炼躯体,熬炼至巅峰方可脱胎武道,成就天人。 千言万语,但打坐确实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方式,不过李棠可不想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 于是他在脑中不断探索顿悟《疯神断江》的刀意,隐约之间已有几分通透。 李棠的悟性向来不错,这离不开轮回之宫对他心智的负重训练。 反观一旁的李卿衣,她打坐期间不断靠过来,最后趴在李棠肩头打瞌睡。 再让她睡一会吧。 李棠抬头望向星空,一眼便瞧出了端倪,掐指进行计算…… “三姐,晚上了。” 李棠呼唤道,再不醒就给她一耳光。 似乎是觉察到了危险,李卿衣唰地睁开眼。 随后李棠拂去肩头的水渍,说是水渍其实还算文雅,这实际上就是三姐睡觉时流的口水,甚至还带着温度、能小拉个丝。 “看星空——” 李棠看似漫不经心道。 李卿衣抬起头,星空璀璨,银河奔流。 其中有几颗星辰甚是闪耀,它似乎在呼应着某个方位。 “我根据星轨已经把路线解出来了。” “你把《诸天三万六千星轨》都背下来了?” 李卿衣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只是背了一点点,另外啊,诸天星轨何止三万六千,更遥远的深空中还有暗黑深邃的星辰。” 李棠科普道。 “走吧,我来带路。” 李棠起身,随即拉了李卿衣一把。 原始森林的夜晚,不少散发荧光的昆虫正翩翩起舞,甚是魔幻美艳。 李卿衣想要伸手触摸,但被李棠阻止了。 “小心点,这些发光物质要么有毒、要么就是它们的排泄物,总而言之,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黑夜中的光,没人知道是希望,还是诱饵。 根据解出的路线,李棠带着李卿衣穿过迷雾,抵达原始森林中央的湖泊。 已经能依稀听见湖水拍岸的声音,同时还伴随一声悠长悦耳的天籁长鸣。 “脚步放轻。” 李棠压低声音道。 他们已经能看到星光照耀下斑驳晦暗的湖面,以及正在沐浴湖水的一道细长身影。 目睹它真身的那一刻,李棠终于明白刻在树上的蜿蜒长条划痕代指为何物。 第九十三章 蛇龙衔剑 李棠招手示意三姐过来。 李卿衣哆哆嗦嗦地挪了过来,虽说自己并不贪生怕死,可是看着这么老长一条蛇龙,内心还是颇为发怵。 “这位是我的姊妹,人有点奇怪,但是个好人。” 李棠使用通灵巫术沟通道。 “姊妹?她和你一样吗?可她并非人中之龙啊……” 蛇龙回应道。 原来并非所有人都是“人中之龙”,看来自己是被认可了。 李棠很好奇, 总不是因为自己能与它沟通这点被认可的吧?它判断人中之龙应该另有方法。 能从一头不谙世事的蛇龙口中听到“人中之龙”这四字。 其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东西。 李棠直接从蛇龙的身躯内侧翻了出去,动作之大看得李卿衣胆战心惊。 真的能如此肆无忌惮吗? “三姐,如你所见,一条乖乖龙罢了。” 李棠说道。 李卿衣听了直摇头,这已经不是乖不乖的问题了。 刚刚李棠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自从她与李棠重新交好以来, 每一天李棠都在刷新她的认知。 今天李棠将她被刷烂的认知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太厉害了, 咱们棠弟。 谁能想到一个不久前被狼群吓得不轻的人,居然能和一头蛇龙如此亲密无间。 对哦,连蛇龙都等闲视之的人,怎么可能被区区几匹狼吓去…… 此时李卿衣起疑心了,她怀疑李棠压根没被狼群吓去。 莫非他是为了故意骗二姐的怀抱? 想到这点,李卿衣差点两眼一黑。 坏女人李素衣!你坏事做尽!我要恨你一千遍!也不够! 李卿衣丰富的心理变化完美体现在表情上,其精彩程度给李棠看懵了。 “她经常这样吗?” 反倒蛇龙有些害怕了。 “偶尔,别看她这样,她确实是个……好人。” 李棠只能一再保证道。 之后,李棠更是两边担保,跟李卿衣保证这条蛇龙没危险,从小到大没吃过人。 跟蛇龙则保证,我这位姊妹虽然人比较奇怪,但是个好人。 别的先不谈,只谈她是个好人。 李卿衣胆子也是真大,半个小时后她和蛇龙也混熟了,一人一龙还挺合得来。 她甚至还告诉李棠, 这条蛇龙大概率是雌的。 虽然她完全不懂怎么界定龙的性别,但直觉告诉她, 这是条蛇龙妹妹,而且原身是白蛇,长得可清秀了。 李卿衣的直觉和修辞一直挺可以的,清秀这词都能形容出来。 “没想到镇海大师养着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李卿衣对李棠说道。 小家伙……指一条二十多米长,水缸粗细的蛇龙? 不过谈到镇海大师,这倒是提醒了李棠。 “嘿,蛇龙妹妹,你见过一位光头白须白眉但身体健硕的老爷子吗?” 李棠问道。 “见过,我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他那时候还不是白须白眉。 我很害怕他,他身上的气息很恐怖,但他每天都会远远地给我投吃的。 有一天他说不能经常来了,然后在森林里埋了什么东西,说能保护我。” 李棠一听,顿时明白了。 禁制大概率就是镇海大师设下的,甚至那鬼打墙也可能出自他的手笔。 话说蛇龙毕竟也是妖,镇海大师作为释道的大罗禅师,为何对一头蛇龙如此友好? 感情是法海爱上白素贞的版本? “那他是人中之龙吗?” 李棠问道, 用意颇深。 “不是,目前人中之龙只有哥哥你。” 蛇龙妹妹回应道。 哥哥……这一句哥哥起码几千年资历, 李棠的辈分怕是能位列仙班了。 “哥哥你等我一下。” 蛇龙妹妹钻入湖泊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它怎么了?” 李卿衣问道。 由于通灵巫术极为隐秘,她只看到李棠依靠在蛇龙身躯上,并不知道其实二者正在沟通。 “三姐,你知道湖泊的神话吗?” 李棠反问道。 “呃,你问这个干嘛?我知道一个,就是那个掉斧子的,问你要金斧还是银斧,结果老实的农夫说只要自己的石斧子。 之后那家伙就用石斧子把农夫砍死了,欸……这个神话好像说的是河神。” 李卿衣回道,真是一个堪称邪典的神话故事。 “我知道另一个,有关湖泊的,那是一把圣剑与一位红龙王者的故事。” 李棠卖着关子,就在这时,蛇龙回来了,它果真衔了一把剑过来。 神话传说都有其可以考据的共通之处,果然如此。 “哥哥,这个给你。” 蛇龙将口衔之剑递了过来。 莫非这是属于自己的圣剑? 李棠接过剑,神色期待。 这显然是一把古剑,长时间浸泡湖水,然而它……确实有些锈迹斑斑。 李棠内心已经感到不对劲了,他将剑抽出剑鞘,好家伙…… 它完全锈烂了,能拔出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棠弟,这把剑的制式好古老啊。” 李卿衣评价道。 “都绣成这样了,能不古老吗?” 李棠叹了口气,神话虽有共同之处,但也有各自的差异,也许自己遇到的就是那个差异。 “哥哥,你看上面的字,是不是人中之龙。” “你能识字啊,挺不错的……” 李棠夸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剑身上。 随即低头仔细观察,虽锈迹斑斑但“人中之龙”四个古朴大字却清晰无比。 这是古制的大封文字,改制距今足有数千年,这些古朴大字甚至能追溯到祖帝时代。 “棠弟,这把剑好好保存,我觉得它不一般。” 又是李卿衣的直觉,这次李棠信了。 因为除了“人中之龙”四个大字外,剑身上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 虽然锈蚀严重,但这些字回去拓印下来,修修补补没准能理清具体写了什么。 “蛇龙妹妹,我们得离开了,这地方晚上才能进来,白天就出不去了。” 李棠告辞道。 “嗯,哥哥记得回来找我玩啊,到时候一定要再吹那首曲子。” 蛇龙依依不舍地道别。 “一定。” 李棠承诺。 随后他带李卿衣离开了湖泊区域,原本三姐还闹着说要留在这里跟蛇龙妹妹玩耍。 可李棠一说留她一人单独与蛇龙待一块儿,她立马又怂了。 唉,人啊…… 离开盆地后,李棠连夜捕了几头山猪,它们的肉作为今后的储备粮,而它们的油则涂抹在古剑上,以防其进一步腐蚀。 时间飞逝,期间李棠遵守诺言,折返湖区陪伴蛇龙妹妹,偶尔也会带上三姐。 如今十天之约即将到来,李棠和蛇龙妹妹道明了情况。 一听那个气息恐怖的秃驴老爷子又要入岛,蛇龙妹妹吓得蛰伏在湖底不敢冒头。 法海与素贞的缘分果真撮合不得啊…… 第九十四章 心之桎梏 时候已到,镇海大师踏浪而来。 抵达海岛,他立刻锁定二人的气息。 十日光景,想必棠公子与三郡主都已静下心来。 镇海大师进入岛屿森林边陲,很快便发现了李棠二人的营地。 嚯,挺有模有样的。 瞧瞧这设计巧妙的临时居所,利用树冠作为天然穹顶, 藤蔓做成吊床,想必是棠公子的手笔。 此子才智过人并且具备天人之资,如此多的好处集中于一人身上,真不知是好是坏…… 然而镇海大师所看到的藤蔓吊床不过是初始品,由于三姐睡不舒服,李棠制作了二代吊床。 二代吊床是用韧性十足的叶条制成的,使吊床由网面变为条面, 增大了接触面积。 韧性十足的叶条会裹住身体, 会产生一种拥抱感,这让李卿衣睡得十分踏实。 不过这张吊床位于李棠后续为李卿衣单独打造的临时营帐内。 姐弟俩长时间睡一块儿也不是个事,所以李棠干脆为她开辟了一处新营帐。 那处营帐相对隐蔽些,甚至还有大阔叶缝合而成的门帘。 得益于门帘的存在,李卿衣可以时常换洗衣物,等衣物风干的时间可以躲在门帘后面。 李棠可没趁机偷看,李卿衣毛毛躁躁的性格有目共睹,偶有意外罢了,算不得偷看。 当然这些事情镇海大师全然不知,他认为李棠和李卿衣只是纯纯的姐弟关系。 随后镇海大师看到了篝火上烟熏的储备粮,好家伙,都是上好的山猪肉,烟熏成风味十足的肉脯。 大罗禅师不忌荤腥,镇海大师取下一块肉脯品尝。 手艺不错,李棠这小子居然能在岛上找到如此丰富的香料,眼力与阅历可见一斑。 原本让他们二人在海岛内静心养性,没想到过得如此有滋有味, 真让人担忧静心养性的效果啊。 镇海大师不由叹气,他低估了李棠, 应该把这俩人丢到荒凉的岛屿上。 “三郡主、棠公子,你们人呢?” 镇海大师喊道。 不一会儿,两人从树林中钻出来。 “你们俩在树林里干什么?” 镇海大师问道。 “三姐牙齿疼,我帮她看牙齿。” 李棠不假思索地回道。 “啊……对,我牙齿疼来着。” 李卿衣说着捂住腮帮子,一脸吃疼。 镇海大师点了点头,问道:“牙疼确实麻烦,需要我为郡主备点草药吗?” “不必了不必了——” 李卿衣放下手,回道:“我感觉好多了,只是偶尔小疼。” 镇海大师对此没有怀疑,说道:“那就好,没想到二位在此过得有滋有味,居然养出了牙疼,这让老夫情何以堪?” “非也,晚辈这十日确实有所顿悟。” 李棠反驳道。 “可否让老夫见识一下棠公子的顿悟?” 镇海大师针锋相对道。 李棠点了点头,随后拾起一条烧火用的木棍。 他相中一棵两臂粗细的大树,打坐于树前, 烧火棍放置于盘腿之上。 脑中无数癫狂的刀法轨迹重合为一, 李棠电光火石间挥动烧火棍, 以棍代刀,恣意抽砍。 烧火棍毕竟是钝器,抽砍之下还是扛不住断裂了。 而那双臂粗细的大树居然也缓缓倒伏,横断面粗糙但足有癫狂的千刀万剐。 “好!” 镇海大师鼓掌道。 “老夫且不问这刀法公子是如何顿悟而来的,只看结果这十天静修之收获已超乎想象。” 镇海大师果然老辣,好在他不打算追究,只是欣慰。 既然李棠在这十天内通过静修精进了刀法,以区区烧火棍砍倒了大树。 “那……三郡主呢?” 镇海大师话锋一转。 “我……” 李卿衣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自己有了成为新娘的觉悟吧。 镇海大师要是追问新郎官是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又怎么回答? “哼,三郡主,你的武道觉悟甚至不如你的弟弟,你需好好思过。” 镇海大师恨铁不成钢道。 “无妨,老夫也知道郡主身处桎梏,想必因修为停滞而颓丧不已。 实不相瞒,这一次老夫可是夸下了海口,务必要带一位六品郡主回去。” 李卿衣听着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可她自己的情况她自己也清楚,自行突破桎梏已然不可能,借助丹药揠苗助长她又不愿。 “大师,六品郡主可能……” 李卿衣想给镇海大师泼一桶冷水,但实际上她也不颓丧,她甚至很有干劲。 只不过某人口头说着“喜欢”,实际却是“心悦君兮君装傻”。 “郡主无需担忧,老夫自有办法,你且告诉老夫有无毅力变强?” 镇海大师严肃道。 “三姐自然有毅力。” 李棠看出三姐的犹豫,决定适时帮她一把。 “我问的乃是三郡主,棠公子莫要插话。” “我当然愿意变强!” 李卿衣响应李棠的话,语气坚定。 “很好。” 镇海大师捻须一笑。 “老夫且讲解一下这所谓桎梏是何物。 武道桎梏归根结底乃是心结,此心结并非一时烦恼,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局限。 夏虫不可语冰,燕雀不知鸿鹄。 此皆为本能之局限,而打破桎梏便要击碎这些与生俱来的局限,刻意反其道而行。 谁说夏虫不可语冰,我偏偏要活过四季,哪怕死也要死而不僵。 谁说燕雀不知鸿鹄,我们偏要扶摇九天,令百鸟来朝。 挨过四季的那一刻,夏虫便打破了它的桎梏。 翱翔九天之时,燕雀也打破了它们的桎梏。” 李棠与李卿衣皆点头,镇海大师已经说得够生动直白。 突破武道桎梏乃是对力量极限的一种突破,如果认为此刻拥有的力量已是极限,那必然突破不了武道桎梏。 武道为“下克上”之道,所谓下克上必不能安于现状而龟缩不前,必然要有气吞乾坤之气概。 “大师,我该怎么做?” 李卿衣问道。 “命悬一线最能磨练意志,郡主桎梏之深,实乃娇生惯养之弊。 倘若想着不突破辄死,哪会有什么武道桎梏的存在。 可谁又愿意命悬一线?什么又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老夫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由郡主你直面老夫之威压,期间我会不断加压,制造命悬一线之危。 郡主可有觉悟面对老夫的威压,可有毅力坚持到最后? 不突破辄死,这是唯一捷径。” 听完后,李卿衣久久沉默。 李棠此时却明悟,三姐哪里是娇生惯养之弊,她是作为老三,被两位天赋超绝的兄姊积压而成的软弱。 潜意识中,三姐认为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大哥与二姐。 这才是三姐的桎梏,这就是李卿衣本能之局限。 “我三姐可以,必然可以。” 李棠肯定道。 “棠公子,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插话。” 镇海大师颇为不悦道。 李棠这是在恃才自傲吗? 当然不是。 “大师,我可以。” 李卿衣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镇海大师表情微微惊讶,李棠则一脸笑意。 “我要和三姐一起,我们姐弟同心,想必能所向披靡。” 李棠提议道。 “棠公子,老夫劝你三思,现在可不是过家家。” 镇海大师警告道。 “让棠弟和我一起吧,有他在,我一定可以。” 李卿衣也这么说。 “唉,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们好。” 最后,镇海大师叹息着妥协了。 “棠弟,又要让你忙活了。” 李卿衣脸上是少有的羞愧之色。 “无妨,谁叫我是你的救命稻草。” 李棠回道,笑意深长。 第九十五章 无量道心 三人来到海滩上,此地空间宽敞。 镇海大师赤脚踩沙,以足迹绘制阵图。 顿时三人脚下金光绽现,一道金莲奇阵将李棠与李卿衣困在其中。 “莫要慌张,此乃护命法阵,若是二者真撑不下去,此法阵会救你们一命, 所以还请二位尽管咬紧牙关硬撑。” 镇海大师解释道。 李棠与李卿衣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那好,我们开始吧。” 镇海大师吐纳之间,海风一滞,唯有浪潮声汹涌。 他方一睁眸,高阳暗淡, 以背影蔽日。 “嘁……” 第一波威压袭来, 李棠的五脏六腑皆传来压迫感,心跳疯狂加速,青筋毕露。 另一边,李卿衣的情况反而比李棠要好,她一声不吭,脸色沉毅。 谁说我家三姐软弱了,哦,原来是我自己。 李棠自嘲般笑了笑,坚定意志硬抗威压。 半个时辰后,镇海大师见时机差不多,抬手一压,第二波威压来袭,其威势翻了数倍。 李棠顿感双足不稳,踉跄着差点倒在地上。 艰难地挺直脊梁,他向前望去,烈日下,镇海大师此刻身姿却隐于阴影中,遮天蔽日。 看啊,真正的强者夺走了太阳的光芒, 而自己连抬头看着他都要拼尽全力。 李卿衣这边依旧一声不吭,但她表情已变得有些狰狞,咬紧银牙坚持着。 这次镇海大师只给了他们十分钟的适应期,十分钟一过,第三波威压来袭。 只见镇海大师张开手掌,随后他缓缓收握五指,仿佛在捏碎某物。 这一过程间,李棠与李卿衣所受的威压再次倍增。 前面两波都是压迫感,这一次则变为挤压感,甚是窒息,心脏似乎要爆裂。 前面两波一声不吭的李卿衣此刻顿时原形毕露,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腹腔内却又传来极其恶心的作呕感。 清丽的双眸满是血丝,意识正在剥离躯体。 几乎不受控制地,她双膝即将跪下去,这一跪恐怕再难站起。 “我果然……还是不能……” 潜意识在劝她放弃,劝她认命。 然而就在这时,李棠于她眼前先倒了下去。 “三姐……” 他伸出手,整个人好像快不行了。 这时李卿衣不知从何而来莫大的力量, 她不仅站起身, 甚至还抬起头对镇海大师大喊:“够了, 我棠弟撑不住了!” 镇海大师眉头一挑,不应该啊,李棠不应该如此不堪一击。 于是他余光一扫,结果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令他的神情无比玩味。 镇海大师果断摇了摇头,他拒绝停止。 “大师,你为何……” 话还未出口,第四波威压袭来。 这一次,镇海大师双掌合十,其姿名为“金刚伏魔”。 李卿衣目光一滞,她脑袋奇痛无比,仿佛被拍碎一般。 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以此验证自己的脑袋是否健在。 就在此时,倒在地上的李棠呕出大量鲜血,他仍未脱离威压的影响。 他周围的护命法阵在迅速暗淡。 “大师,你还没看到吗?镇海大师,你到底是何居心!” 李卿衣嘶吼道,她居然迈开步子向镇海大师所在的位置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七步时,她自己也咳出了血。 然而天海大师的位置依旧遥远,那里看不见光,其身影仿佛独断了天地,可望不可即。 这道身影正在与她记忆中的身影融化,一时间她弄不清现实与记忆。 一生无法企及,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追赶,可他们是天才啊,怎么可能追上他们。 大哥、二姐……为什么不等等我。 王族内早就没什么平衡可言,李棠来之前,这里是父王、大哥、二姐的王族。 李棠来了之后,对啊,他来了之后,这个王族多了一位和自己一样边缘的人物。 最开始的排挤也是如此,归根结底不是在排挤李棠,而是在排斥身为边缘人的自己。 可自己伸出双手的那一刻,李棠接纳了自己,两位边缘人站在了一块儿,从此便不再边缘。 因为他们眼中有了能够追赶的彼此,边缘消失了,唯有彼此。 从恍惚的记忆中苏醒,李卿衣意识到,这些念头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李棠怎么想的,她不得而知。 所以啊,她想亲口问问李棠,为此她必须让镇海大师停下。 得到他发自肺腑的答案之前,自己要守护他。 李卿衣再次抬起脚步,这让镇海大师着实一惊。 他已经听到了,蝶蛹破壳的声音。 还得再加一把力,李棠,你且撑住啊。 镇海大师将心一横,盘腿凌空而坐,金莲并蒂而生,他手捏一大佛印,悠悠砸下。 李卿衣的身躯剧烈摇晃着,七窍开始淌血。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意志与身躯正濒临崩溃,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眼前越来越黑,但她依旧在机械地迈步前进。 一口气时常接不上来,随时都可能断气。 她的眼神失去了光芒,身躯直直倒下。 “真不争气啊……” 这句话从她耳边传来,随后一人揽住了她的腰肢,拥她入怀。 同样七窍流血的李棠挤出一丝笑意,他喊道:“抓住你的救命稻草,给我醒来。” 一语喝破桎梏,李卿衣看到一道枷锁烟消云散,她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感觉。 “抓住你了。” 李卿衣揪着李棠的衣领,温热的泪融化了凝固的血。 至此,镇海大师结束了威压。 “呼……” 他深深出了口气,没想到啊,反倒是他的道心差点没撑住,真要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 就在这时一记刺拳迎面袭来,镇海大师随手接下。 “老东西,你到底什么意思,是想谋害我等吗?” 李卿衣大骂道。 “登临六品之后就对老夫如此放肆,倘若你踏入老夫的境界,怕不是要把老夫剥皮抽筋。” 镇海大师苦笑道。 此刻李卿衣正式打破武道桎梏,翻过了那遥不可及的分水岭,成就六品之位。 “苦肉计罢了,苦肉计。” 李棠赶来解释道。 “你都吐血了,这还能是苦肉计?” 李卿衣质问道。 “吐两口血罢了,对于武师而言算不得什么。” 李棠摊开双手说道。 “说实话,老夫也没想到棠公子居然也能撑过五波威压。” 镇海大师再次开口道。 其实他一度以为李棠要以己命为自家阿姊证道,但全程下来李棠虽吐了两口血,并无油尽灯枯的迹象。 这一切在他计算之中,此子的魄力也太夸张了吧? “你真的没事吗?” 李卿衣对着李棠的身子上摸摸下摸摸。 “喂,这里也是能摸的吗?” 李棠示意三姐离远一点。 镇海大师这时也瞧出了端倪,好险,差点让这小子糊弄过去了。 “棠公子,你又是何时突破的?” 他低声问道。 “我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突然来了感觉,就突破了。” 李棠说了一半的实话。 “哼,姑且也算证明老夫没看走眼,传闻天人之资全无武道桎梏,看来却有此事。” 李棠耸了耸肩,随他怎么想吧。 李棠此刻也登临了六品武师之境,若非突破及时,他这苦肉计想必无法全身而退。 在第二波威压期间,他窥见了镇海大师遮天蔽日的强大,心潮汹涌。 刹那间,轮回之宫内无数心声在呼唤着他。 他们嘶吼着:你当以轮回为镰,收割沧海桑田,日月若是陨落,你当以股掌缚之。 你永无极限,你乃背负万物轮回之人。 刹那间,力量翻涌而来,轮回之宫首次回应李棠的野望,助他突破。 丹田内的真气陡然完成质变,再回首,李棠已是六品武师。 不用意外,此为必然,而我乃唯一。 第九十六章 囍 “王爷,镇海大师传来消息,三郡主突破六品了。” 影奴禀告道。 临渊王大手一挥,说道:“流水宴,摆个七天七夜,宴请全龙渊。” “大世子殿下,老奴收到消息, 您的三妹已登临六品。” 笔奴恭敬道。 李辰罡大笔一挥,说道:“挂横幅,三座廊桥都给我挂上,我要让全龙渊都知道。” 此消息之劲爆,就连久居深闺的二郡主李素衣也收到了消息。 但她并未表态,只是提笔写了一个“棠”字。 一天后, 三郡主李卿衣回到她忠诚的龙渊。 她亲自驾驭麝香马车,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龙渊花”之势。 临渊王李淮牧亲自前往迎接,他拉着镇海大师的手,一时间千恩万谢,当场问他“万世师表”的牌匾要何等规格。 镇海大师尴尬一笑,他在想上次和临渊王握手言欢是啥时候来着? “王爷,莫要高兴太早。” 镇海大师开口道。 “怎么了?莫非是强行突破留下了什么病灶?” 临渊王语气慌张,这是身为人父的常情。 “呃……我的意思是,并非一人之喜,而是双喜临门,你家棠公子,实打实的天人之资,他顺带着也突破了。” 镇海大师解释道。 临渊王大手一挥,唤来管家,吩咐道:“改!宴请十四天,前七天为卿衣,后七天为棠儿。” “诺……诺!” 管家都有些傻眼了。 至于两位正主,李棠待在麝香马车内,他不喜人间喧哗, 远观即可。 而李卿衣则恣意挥洒风采,接受郡民的赞美。 回到王府,李棠将自己关入藏书阁中。 分享喜悦尚且为时过早,李棠要好好思量六品武师之好处,所谓居安思危。 心无桎梏,武道无穷。 翻阅大量书籍后,李棠这位资深做题家很快就搞懂了六品被称为分水岭的原因。 简而言之,真气一共分为四态:游离、气、液、固。 六品之下,真气虽称之为真气,但只是可忽略不计的游离态,只能增长气力。 六品方能真正化气,此时真气具有一定实质,逐渐拥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除了能凌空虚度外,六品武师的真气还可以驾驭五行元素。 所修行的功法不再局限于拳脚刀剑。 比如云巍的《森罗狱火功》便是脱胎于五行中火门的功法,当初让李棠吃了大亏。 不过这也局限了五行武学只能由六品武师使用,这也是当时尚且从七品的李棠选择截取诡术《附骨铠》的理由之一。 当然,实际上《附骨铠》也比《森罗狱火功》厉害就是了。 关于武道品阶可总结为一句口诀:六品御五行,三品化阴阳, 一品归太虚。 至于天人之境, 其已脱胎武道,臻入更高玄的境界, 天人所要比肩的乃是星宿间的神明。 李棠在想,长久以来他都没主动跟伯父临渊王讨要几门武学练练。 如今登临六品,他也想接触一些五行武学。 截取固然是快速积累武学的捷径,但五行武学几乎是六品武师限定,六品武师哪有那么容易陨落。 凡人偶然得到五行武学乃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李棠主动寻找这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轮回之宫也有硬性要求,得是死人才能被轮回之宫吸纳记忆。 种种前提条件加起来可谓相当苛刻。 但李棠也深知索求武学一事不可锋芒毕露,旁敲侧击足矣,最好是能沾点儿三姐的光。 离开藏书阁,出门便看到了四处张望的李卿衣。 李棠故意装作没看见,但被李卿衣当场逮捕。 “喂,你躲哪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 她抱怨道。 “你这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所谓何事,三姐?” 李棠问道。 “父王叫我们过去。” 李卿衣回道,随后她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她瞟了眼距藏书阁不远的天心院,还好李棠不是去找二姐,太好了。 随后二人结伴抵达西懿院,临渊王在书房内,提笔写着两封红帖。 “伯父。” “父王!” 二人作揖道。 “你们来了,可喜可贺啊,我临渊王族又出两员六品武师。” 从李淮牧的语气中不难判断,他是由衷的高兴。 “且等等本王,这俩帖必须写完。” 照这个势头,这两封红帖看来不是一般喜帖,否则不会这么大架势。 “伯父,小侄斗胆询问,这两封红帖是寄给何人的?” 李棠委婉道。 “寄给当朝圣上!” 临渊王一语惊人。 这是大封王族的惯例,一旦族内子女登临六品武师之境,需及时上奏给当朝天子。 当朝天子会根据人数给予赏赐,登临六品武师的王族子女也会被授官加爵。 看似激励王族儿女奋发向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此一来当朝皇帝就能牢牢把握各支王族的实力变动。 “好,完事。” 临渊王投笔,上一次写红帖还是六年前,那时候是二十岁的大儿子与年仅十四岁的二女儿同时登临六品。 临渊王族好福气,凡是喜事都能好事成双。 李淮牧吩咐影奴端来三盏好茶,选用上等的仙府茶叶,并佐以天山雪莲、红心参。 时常饮用可延年益寿,但价格不菲,昂贵到临渊王也不怎么舍得喝。 好茶配好料,但是嘛…… 李卿衣闷了一口,苦上心头,表情痛苦。 倒是李棠小口品茗,神情悠然。 “唉,卿衣真是暴殄天物,你要感受茶的回甘,学学你的棠弟。” 李淮牧笑骂道。 “父王,你可别以为棠弟会品什么茶,他只是表情装得天衣无缝,其实他也觉得苦。” 李卿衣反驳道。 李棠眉梢微挑,还真给三姐说中了一半,莫非这也是她的直觉? “说正事,本王订了些东西,作为你们的晋升礼物,下个月就能送至。” 临渊王说道。 “就为了这事啊?那今天呢,父王,就为了喝一口茶吗?” 李卿衣开口道,可以看出来,她登临六品后有点翘尾巴了。 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喜欢的人自然觉得俏皮,讨厌的人自然觉得烦心。 “行,把茶水喝完,随我到院中。” 临渊王端起茶杯一口闷。 李卿衣吞了口唾沫,但李棠平淡地一饮而尽。 “好茶。” 李棠故作惬意道。 李卿衣一捏鼻子,如喝药般把茶水灌了下去,这模样确实暴殄天物啊。 来到院外,临渊王打算教二人一手。 “你们可知六品武师是如何凌空虚渡的吗?” 李棠知道,但他高情商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而三姐光顾着开心和炫耀,这些最基本的肯定还没时间了解。 “本王有一速成法,就是调动丹田内的真气,然后想象自己在平常走路,你看——” 临渊王一步一步,仿佛踩着看不见的阶梯,停滞于半空。 “你们试一试。” 二人照做,此方法确实很简单易懂,两人成功踏空。 “凌空虚渡时切记要集中精力,若是打马虎眼儿,容易……” 临渊王话还没说完,传来一声娇呼,李卿衣摔了下去。 这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二人回到地面,询问李卿衣有无受伤。 “没事,就是脚有点崴了……” 李卿衣一脸难为情,真就那个丢人丢到家。 “三丫头还是那个三丫头,你还得多练,棠儿,麻烦你送下你三姐回去。” 临渊王无奈道。 “好的,伯父。” 李棠搀扶起李卿衣。 想到不能让三姐得了便宜还卖乖,于是他改抱姿为背。 “伯父,侄儿告辞。” “女儿告辞。” 临渊王也挥手道别。 第九十七章 剑冢抄?诸世界 送三姐回麝香院后,李棠没有久留,直接返回自己的斋云院。 “咱们家公子也登临六品之境了,你们以后手脚多给我麻利一点,听见没有?” 院中,收到消息的福姨正在训话。 正巧此时李棠回来,福姨解散了下人, 上前请安。 “棠公子,今日下午许多家才俊佳人与您邀约,您意下如何?” 福姨问道。 虽说李棠很低调,风头也一直让给三姐,但依旧有人留意到同时晋升为六品武师的李棠。 估计还有部分与天武道场关系较近的武道世家,也从镇海大师口中得知自己那所谓的“天人之资”。 “若是排场不够大, 我也懒得凑热闹。” 李棠淡漠地回道。 他并不是在摆谱,当初他刚抵达龙渊时,监视他的人里面就有这些龙渊勋贵或是武道世家。 虽说他们并未给李棠造成什么实际麻烦, 但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但李棠倒也不会高高挂起,一派不食人间烟火。 呼朋结党、盘根错节,这是必要的社交。 他需要的是掌握主动权与话语权,成为党魁与骨干。 “那三日后这个‘武道群英会’,公子意下如何? 论排场的话,这是龙渊三年一度的武道大会,一般人还拿不到邀请函,这次他们亲自请公子莅临。” 福姨询问道。 “武道群英会……我记得这个大会是三州联办的,这次轮到我蓬莱州了?” 三洲指蓬莱州、璃州、琅琊州。 “正是!” “亲自邀约确实给足了本公子面子,咱们王族还有人去吗?” 李棠问道。 “大世子会参与开幕仪式,但剪彩结束后他便要因事离开,想必不会久留。” 福姨回道。 她一介下人对大世子的动向如此清楚,成分已经很明显了。 “可去,具体流程与注意事项,你稍后与我细说,现在烦请福姨回禀主办方。” 李棠决定道。 “哈哈,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这是我该做的,那老婢先告退了。” 李棠点了点头。 待福姨离开后,李棠走进书房中。 “玉兰?” 李棠呼唤道。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身穿围裙的玉兰冲至书房门口。 “呼……公子,您回来了。” 她躬身道,语气喜悦。 “看你神色匆忙,身上焦气与茶香浓郁,你莫非是在烹茶?” 李棠推测道。 “是呀,俞大家开了一场茶道会,我偷师了一手。本想让公子第一个尝尝,但似乎……” 玉兰挠着脑袋,笑容尴尬。 她总不能告诉公子,自己把烹茶的锅子整着火了吧。 后面又是灭火又是收拾残局,耽误了迎接公子的时间,事后估计还免不了被福姨一通骂。 “罢了,帮我打桶清水来。” 李棠吩咐道。 “好嘞。” 不一会儿,水已备好,李棠从包袱中取出那把古剑, 摆在书桌上。 镇海大师看到这把古剑时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徘徊于盆地森林前数次,却又不敢踏入其中。 如此若即若离, 李棠很怀疑这位“法海”似乎真对“素贞”有点意思。 收回思绪,李棠举起一枚单边镜片,这是他亲自动手研磨的放大镜。 他抽出剑身,山猪油那股腥臭味浓烈。 但李棠聚精会神,他用放大镜细细观摩古剑的纹路,同时提笔记下。 “居然是大封古字与南陵古字。” 李棠惊愕道,他从中同时发现两种构造截然不同的字体。 南陵是大封一统中原前的割据小国,但国祚短暂并且偏安一隅,大封崛起后被祖帝收服。 但南陵皇族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祖帝下令连夜诛杀全族,几乎灭种。 南陵古字啊……这可就麻烦了,这几乎是失传的文字。 李棠拿出工具,对古剑进行初步的清理,将许多泥垢与铁锈用刮刀细心剔下。 随后他取出之前仍有余裕的珊瑚泥,将其泡水发涨,随后将古剑的剑身印至泥上。 很快,李棠就得到一条印有字迹的泥具。 他将墨水倒入泥具中,再用多张宣纸反复拓印,直到得到一张字迹较为清晰的拓本。 现在,字迹就清晰可见了。 《剑冢抄·诸世界·人中之龙》 这是第一竖的字迹,用的是大封古文字,李棠认得。 想必这一竖是作为标题。 古人喜好金石记事,这把剑大概是专门记事用的金剑。 接下来的内容,李棠就看不懂了,因为全篇是用南陵古字。 尽管看不懂内容,但根据篇幅的安排以及结尾的符号,李棠有了一个猜测。 可能这古剑是成套,有整整一套记事金剑。 毕竟标题注明了“人中之龙”,既然是单独的篇章,那肯定还有其它篇章。 但当务之急是破解南陵古字的内容,李棠很想知道这《剑冢抄·诸世界》的内容。 他将拓本收好,夹入一本做过记号的书中,然后将书混入藏书众多的书架内。 至于这把古剑,李棠大大方方地将其作为装饰挂在书房中。 一明一暗,双重保险,防不胜防。 做完这一切后,李棠思考如何翻译这晦涩的南陵古字。 说实话,就算是他也没有足够能力单独破译古文字,必须寻求高人的帮助。 但李棠信不过所谓的高人,擅自调查这类亡国的古文字,除非你是朝廷认证的学者,否则就是将“可疑”二字写在脸上。 思来想去,心声荡漾。 仿佛“有人”给李棠提个醒,他脑中灵光一闪。 果然还是得求助高人啊,只不过…… 李棠笑意玩味,掠过一丝阴冷,脑中开始不觉。 他闭上眼,脑中无数记忆恍惚而过,光怪陆离间,他从众多记忆的蛛丝马迹中锁定了一位人选。 第二天,南龙渊一处破旧宅区。 刘学究喝得酩酊大醉,可家妻不给他开门,居然让他蜷缩在门外挨冻,看吧,这就是所谓的糟糠之妻。 刘学究也曾风光过,考过功名当过官,只是官场复杂,他着了别人的道,食了一粒快活丸。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散尽家财不说,还结交了一帮为官不仁的狐朋狗友。 和那帮狐朋狗友在一块儿能有什么好事,除了快活丸,刘学究还沾上了吃喝嫖赌。 现在回想起来,他心里那叫一个恨啊,恶习害他丢了官职,同时散尽了家财。 寒窗苦读那十年的宝贝藏书也被他卖了,东拼西凑还借了很多钱。 他是想东山再起吗?不,他只是想再买几粒快活丸罢了。 毕竟一团烂肉不会自行痊愈,只会不断生出蛆虫。 “你就是刘学究?” 这时一帮汉子围住了刘学究。 “几位是?” “张老板的钱你打算何时还?” “张老板?张老板……” 刘学究突然想起来,大喊道:“张老板不是死了吗?之前给狼咬死了,我看过官府讣告了,龙渊义庄葬的。” “死人的钱就不还了?这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还想赖账?” 刘学究肯定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要给死人还钱。 第九十八章 南陵风骨 “几位爷,有话好商量。” 刘学究赔笑道,内心却颇为愤懑。 想当年老子当官的时候,你们这种地痞流氓,老子见一个收拾一个。 “你在门外囔囔什么啊?” 就在这时,刘学究之妻蒋氏推开了门。 见门外这仗势,她二话不说, 直接就把门关上。 刘学究抢先一步,他用脚卡着门缝,结果不想妻子关门力气之大,疼得他哇哇大叫。 “姓刘的,你在外面惹是生非别往家里带,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嫁给你这个窝囊东西。” 蒋氏大骂道。 “我也带你享过福,此刻正是你我夫妻二人共患难之时,你莫要关门。” 刘学究乞求道。 几位讨债的大汉面面相觑,不过他们是专业的讨债团队, 这种夫妻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面,他们见多了。 几番拉扯后,刘学究好说歹说,拿出当官时的色厉内荏,终于把妻子镇住。 虽说他在外头买醉度日浑浑噩噩,但对自家妻子却颇为硬气。 刘学究甚至以这点沾沾自喜,认为这是自己的男人雄风。 蒋氏不情不愿地推开了门,大汉夹着刘学究进入屋内。 仅仅只有一厅一室的破落小屋,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何为家徒四壁。 “刘学究,我可警告你,张老板的债可是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在催了。 咱们哥几个也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你最好不要让我们难做。” 为首的讨债流氓警告道,语气颇为不善。 “自然自然……可大哥你看我家——” 刘学究坐着的椅子都只有三只脚,椅子都这个样子让他拿什么还钱啊。 为首大哥示意几位小弟先出去。 “夫人最好也回避一下。” 为首大哥说道。 刘学究看他神神秘秘的,一时间也猜不透他要干什么。 不过自己一穷二白, 烂命一条,他又能干嘛? 借钱的时候,借钱的人是爷, 还钱的时候,破罐子破摔的人是爷。 “刘学究,你莫要对我如此戒备,你还上了钱,我才能拿到提成,我俩本质是一条船上的。” 为首大哥交心道。 刘学究讪讪一笑,但他可不信这个流氓的鬼话。 还是那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听闻刘学究师承岚云郡大儒方乐同方大家。” 他突然提道。 “确实如此,但我与老师足有二十年未见,他若是健在恐怕早已年逾古稀。” 刘学究回道,他不知道这个流氓怎么打听到他老师的。 “告诉你一个消息,根据龙渊黑市的行情,方大家的书法与书稿,值这个数——” 为首大哥亮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白银?” “五十两黄金!” 刘学究顿感呼吸一滞,同时内心莫名兴奋,但他很快就缓过神来。 他老师的书法与书稿, 和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瞧刘学究你是个读书人,想必比我们这些粗人精明,而且你有手有脚的,什么活儿不能干呢?” 为首大哥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 刘学究不耐烦了,他干脆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偷,我要你去偷你家师尊的书法与手稿,卖了还钱。” 为首大哥咬字清晰地说道。 “偷?” 刘学究重复一遍,旋即脸色怒气冲冲。 “我刘安邦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你叫我去偷?” 为首大哥脸色一冷,反驳道:“读书人做的事,能叫偷吗?你可以跟你师尊说,借他书法临摹,借他手稿学习。 你们读书人说什么读书破万卷,那你把他的书法手稿读破没了,不就行了吗?” 刘学究闻言沉默,虽然这流氓说的一嘴歪理,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尤其这句“读书人做的事能叫偷吗”更是深得他心。 没错啊,这怎么能叫偷呢? “可我如今之模样,哪有脸回去见师尊?” 刘学究打退堂鼓道。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去偷了?” 为首大哥确认道。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刘学究涨红着脸,立刻用刚刚学到的话反驳。 为首大哥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不算偷,确实不算。” 随即他脸色一沉,瞧着刘学究鸟窝般的头发、两颗发黄的大门牙、趾缝满是污垢的双足。 “你今天去澡堂子收拾收拾自己,我们保管给你弄身人模狗样的衣服。” 为首大哥嫌恶道。 “可我没钱去澡堂子啊,能否……” 刘学究厚着脸皮道。 为首大哥从兜里掏出一贯铜钱,排下好几大文。 “拿去洗澡,多的就当请你酒喝,如果你胆敢全拿去喝酒,呵呵……我们就把你丢到龙渊里去。” 为首大哥语气森然道。 刘学究连连点头,他知道和这帮流氓是不能讨价还价的。 随后为首大哥带小弟离开,具体怎么偷,等给刘学究行头整好了再谈。 临走前,为首大哥再次警告刘学究,说道:“此事没有退路,你要这么想,此事做成了,你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余下不少钱挥霍。 不过,若是你没做成,亦或者半途而废,我们会把你的脑袋塞进无人问津的阴沟里,说到做到。” 刘学究吞了口唾沫。 若是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想招惹这帮亡命之徒,但很遗憾,他没得选。 为首大哥带人离开,经过几个拐角后,几人停下。 为首大哥给几位小弟每人半贯铜钱,并约定下次再合作。 待小弟离开后,为首大哥转身走入阴暗的巷子。 在内部道路复杂且阴暗的巷子里穿行数十分钟,自某处巷口出来后他的面容陡然一变。 人皮面具已被他藏好,而这张脸的正主是——消失多日的离。 王府内,李棠与大哥李辰罡正在“煮酒论英雄”。 他们以茶代酒,洽谈两天后参与武道群英会的各路高手豪杰。 “岚云郡可真是人杰地灵,几乎代有人才出,不是武道巨擘,就是学者大儒,比如这位——” 李辰罡抽出一张画像,画中是一位面容正气的男子。 “这位是‘小霸王’周正隆,武道六品,一位随性快意的好汉子。 前几年一举夺得蓬莱州一品武举人的头衔,但他为人散漫,志不在做官,拿了头衔就请辞回乡了。” 大世子如数家珍道,因为这些人往后都可能成为他麾下的得力干将。 “不愧是大哥,在我看来,大哥才是真英雄。” 李棠笑道。 “哈哈,棠弟过誉了,我可不想做什么英雄,因为什么呢——” 英雄短命。 “这岚云郡我倒是知道一号人物。” 李棠忽然开口道。 “谁?” 大世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大儒方乐同。” “那位南陵风骨之集大成者?” 李棠笑意收敛,正色道:“正是。” 第九十九章 群英会 良辰吉日已到,武道群英会正式开幕。 这次武道群英会不同往常,并没有选在廊桥举办,而是迁移到南龙渊的一处大宅。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由于狼灾导致南龙渊人口锐减,部分房屋空置了出来。 武道群英会租借的这处宅邸原本属于一位大商人,姓朱, 他在狼灾之中运气不佳被狼群咬死。 他的家人想离开这块伤心地,于是将商铺房产捆绑一卖,直接北上封京去了。 买主半价购得如此之多的商铺房产,自然觉得是血赚。 可龙渊郡还未恢复元气,守着这么多商铺地产也没人来租。 没办法,买主也只能折价出租, 这个时机被武道群英会的常驻执事团抓住了。 原先在龙渊廊桥租赁一块儿面积适中场地的费用, 现在可以租下这么大幢宅邸。 那还用选吗?肯定是越宽敞越有排场啊。 顿时这幢宅邸那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可仔细一想,这幢宅邸的原主人也才去世一个月不到,多少有点尸骨未寒了。 顺带一提,那位朱大商人的记忆已被轮回之宫吸纳。 李棠来到此地可谓满满的既视感,他甚至在某处暗格挖出原先朱大商人埋的应急财物。 可能由于这财物太过于应急,以至于朱大商人甚至没告诉家人们,这会儿便宜了李棠。 一枚拳头大小的羊血沁玉印,李棠目测市价约五百两黄金。 一卷山月齐天图,出自一位李棠不认识的国手,市价未知,估摸着价格不菲。 三颗天海夜明珠,最大的两指大小,小的指甲盖大小,这三颗加起来,市价小一千吧。 最后是一大瓶沙钻,瓶子内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亮晶晶玩意,乃是清一色钻石, 这价格就难以估计了。 对于李棠而言这算意外之喜,好在东西虽贵重但不沉重,基本上都能踹进兜里带走。 至于那卷山月齐天图,李棠将其卷成轴,直接拿着手上,为自己平添几分文雅气息。 听闻锣鼓声一歇,李棠意识到剪裁仪式快开始了,他立马返回宅邸大堂。 大哥李辰罡负责剪彩,但可以看出,他心思并不在这里,除了偶尔微笑点头致意外,几乎没有其它的互动。 这也正常,因为从昨天的“煮酒论英雄”,李棠就看出来了。 这些所谓的高手豪杰,上限就是给他当手下,做事勤快赏颗糖,办事不利随时可以一脚踢开。 值得让李辰罡在意的人,昨天他已经给李棠点明白了,想必他早就打过招呼,抛去橄榄枝了。 余下这些凑数的,李辰罡只想走个过场, 展现一下风度罢了。 剪彩结束, 李辰罡打算离开,他给台下的李棠一个眼神示意,李棠也点了点头。 两人这一来一去,被不少有心人抓住。 李棠行事低调,很少抛头露面。 但这些趋炎附势惯了的“高手豪杰”,他们或许不认得李棠的容貌,但他们一定听说过临渊王族大红人棠公子的名号。 一时间无数人猜测,不少胆子大的已经上来打招呼。 “你好,阁下是李棠,棠公子是吧?” 李棠只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你好。” 这等于是默认了,周围人的目光瞬间沸腾。 整场武道群英会举办了四个时辰,说实话,李棠觉得挺没意思的。 真正的高手不显山不露水,跳梁小丑大行其道,他们那或滑稽或挑衅的举动,试图把真正的高手激怒。 但高手沉不住气就不是高手了,倒是有些人和那些跳梁小丑打过招呼,上演了一出出好戏。 路数都差不多,他们让小丑尽可能嚣张,各种挑衅与低能的谩骂。 然后自个儿假装一开始沉住气,沉了三轮之后的忍无可忍把小丑暴揍一顿,以此吸引眼球与收获名气。 这种刻意的浮夸表演他们自我感觉还挺不错,李棠看了也会鼓鼓掌,但该骂还得骂,确实很俗很蠢。 至于李棠自己,走到哪都是核心,被各种不认识的家伙簇拥着,并且还要称兄道弟。 一轮下来,收获了兄弟无数,但被李棠记住名字的,估计一只手不到。 肯定也有人眼红和酸李棠,但他们也是聪明人,只会在心里阴阳怪气。 李棠如果走到他们附近,他们也会火急火燎地腆着脸上去,高声大喊“李棠哥哥你好帅”、“棠哥我们交个朋友吧”。 至于大世子着重点名的“小霸王”周正隆,李棠也和他打过了招呼。 双方都挺客气的,有说有笑、谈天说地但又各说各的,真的不要太有趣。 李棠知道,这就是社交,重要的不是对方听不听得懂,而是对方愿意不愿意听你说。 此外,李棠也发现几个藏得挺深的高手。 这些人不在大世子的招揽名单内,但李棠能觉察到他们的不凡。 其中一位是来自琅琊州的世家小姐,呃……准确说并不是她本人。 那位小姐只是长得好看穿得烧,家族有点小背景,自个儿还有点眼高于顶,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身旁那位戴着项圈且满脸笑意的男子,那人藏得很深,气息十分异常。 只见那个男子就围着那位小姐身边转,他项圈的绳子就握在那位小姐手里。 他给小姐可谓做牛做马做牛马,小姐站累了他就趴在地上作为人肉椅。 如此谄媚宛如小姐的一条狗,他被许多人横眉冷对千夫指,但他本人却陶醉其中,一脸享受。 此情此景,李棠有些不寒而栗,但他必须承认,这个家伙值得留意。 另外,还有一位。 那是一位缩在宅邸角落瑟瑟发抖的少女,只有十二三岁,虽说亭亭玉立美人胚,但仍未脱稚气。 期间不少人向她搭讪,但她都会尖叫着跑开,然后躲到另一个角落。 很多人恐怕都有这样一个想法——这种女娃娃为什么能混入三年一度的武道群英会。 但李棠可没有这种肤浅的想法,武道群英会是实打实的邀请制,怎么可能混得进来,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娃娃。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这个女娃娃确实拥有邀请函,是凭借实打实的武道修为进来的。 至于李棠留意她的原因有二。 其一,她这个年纪就达到了武道六品。 这是何等的天赋啊,某些人缩在娘胎内多练个十年都没她这般修为。 其二,她长得好眼熟。 这份眼熟并非由于轮回后遗症,轮回后遗症是一种心悸,感觉十分强烈。 而对于这个女娃的眼熟,乃是真真切切的眼熟。 第一百章 并蒂莲 武道群英会解散后,李棠婉拒了兄弟们的邀请,他习惯于保持社交距离的拉扯。 其实有不少在武道群英会上看对眼的才俊佳人,会趁群英会的余热,彼此留下一个负距离的夜晚。 李棠比较倒霉,因为他总被“兄弟”们簇拥着,没机会和佳人对上眼。 说实话, 某些方面啊,兄弟比佳人们主动太多了。 当然,李棠只是没机会看对眼,对上眼后能不能让他动心,估计会很困难。 李棠是很难被情欲驱动的人,虽说他内心的情感并不寡淡,但他能驾驭情欲, 利用它而并非被情欲左右。 迄今为止,他与玉兰、三姐, 甚至二姐的互动,都出于明确的目标性。 营造若即若离的暧昧,快速获得她们的好感,构建信任的同时也能让上下其手让自己心情愉悦。 当然这前提得自个儿长得还算凑合,虽然有点子扎心,但样貌太惊世骇俗的还请多掂量掂量。 李棠这不叫“渣”,都是“拉扯”罢了。 返程如果步行,南龙渊走回北龙渊……还是拦一辆马车吧。 李棠的专属马车据说已经快完工了,工期耗费颇长,但并不是临渊王族在怠慢李棠。 事实上,从李棠加入临渊王族的那一刻起,专属马车的设计就开始了。 这还得埋怨李棠自己,审美这块儿他颇为挑剔,并且还喜欢亲自动手设计。 他画了图纸, 但制车师傅说:“公子啊,你的设计很美观, 我很欣赏,但马车是真的不能加翅膀。” 没办法, 李棠只能理性地选择放弃,这这一来一去就耗费了半个月。 后续在李棠自己的努力下,他克服了挑剔与强迫症,专属马车的进度这才赶上来。 龙渊郡作为贯穿南北的大城,它的马车站点还挺多的。 没几步路,李棠就抵达了一处站点,此刻只需等候马车到来。 百无聊赖的等车期间,李棠招手附近的报童,买了一份报牍。 报牍就是原始的报纸,一开始用木片,所以有个牍字。 时至今日,它已改用韧纸,正式改名叫报纸只是时间问题。 这类原始小报的新闻没啥真实性可言,看点多为一些趣事和桃花逸闻。 《震惊,南疆三个蛮人对一头蜥怪竟做出……》 嘿,这个时代就有标题党了吗? 我瞧瞧……我焯? “呃,这个这个……” 一声娇柔的惊呼声于李棠耳边作响。 “确实,有点……” 李棠余光瞄去,之前武道群英会遇到的那位眼熟女娃, 此时踮起脚尖偷窥李棠手中的报牍。 李棠下意识收起报牍,怎么能让小孩子看这个…… 李棠突然惊觉,这女娃来到他身边,自己居然一丝防备也没有。 想到这点,李棠不由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马车来了。 这是运客的大型马车,车厢很宽敞。 里头乘客不多,李棠上车后选择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他此刻仍心有余悸,目光渐渐深沉。 结果一分钟过去了,马车还没有开动。 李棠很清楚这类运客马车没有客流量要求,一般是站点候车的客人上完就走。 “师傅,怎么回事?” 坐在前部的李棠直接问道。 “这有个女娃娃,她没钱还想坐车,但她就杵那里,我赶不走她。” 马车师傅语气为难道。 “让她上来,我替她付。” 李棠开口道。 既然她阴魂不散,李棠也打算正面会会她。 那女娃上车后,直奔李棠身边而来,但她没有坐下,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李棠,一言不发。 “小妹妹,有何指教?” 李棠问道。 “你……你是……” 女娃娃在组织语言。 “你是李棠,棠哥哥吗?” 她问道。 怎么现在每个人都叫自己哥哥啊,前几天刚被一条千年蛇龙叫过。 “我是,请问你……” 李棠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女娃娃扑了上来,双手拍着李棠的膝盖。 “棠哥哥,我是彦哥哥的妹妹,我叫白玉姬。” 李棠一愣神,喃喃道:“白玉姬……彦哥哥……莫非你是白玉彦的妹妹?” “对呀对呀,叫我玉姬就好,教书先生说了,姬是公主的意思。” 女娃娃臊皮道。 “难怪眼熟……” 李棠恍然大悟,难怪如此眼熟,虽说是后知后觉,但这女娃娃长得和白玉彦简直一模一样。 白玉彦多了几分阳刚,白玉姬多了几分阴柔,差异仅此而已。 虽非胞兄妹,但二人就如并蒂莲,彼此身上各有对方的影子。 “玉姬,你为何来龙渊啊?” 李棠问道。 虽说白玉彦很少提及这位妹妹,但如此相似的长相也由不得李棠怀疑了。 像成这样还没有血缘关系,建议原地结婚好吧。 “彦哥哥写信说很想玉姬,但玉姬在琅琊,彦哥哥在蓬莱,于是玉姬想办法,很努力地寻来了。” 白玉姬回道。 琅琊州距离蓬莱州,论直线距离要远于璃州来蓬莱州。 同样有背井离乡经历的李棠,对这个小妹妹产生了些许好感。 等会…… “那你又是怎么出现在武道群英会的?” 李棠再次问道。 “那个啊,打擂台呗……” 白玉姬挥舞小拳头,绘声绘色道:“玉姬从一帮怪大叔手中赢来一张邀请函哦,然后上了车队就来蓬莱州了。” 原来如此,那一切倒也合情合理了。 然而李棠不知道,他眼中的合情合理却是琅琊州一个传说轶闻——琅琊州连胜传说之铁拳的神童!白玉公主姬。 马车悠悠行驶着,白玉姬手舞足蹈给李棠讲述旅程的所见所闻。 李棠不由开始惊叹,世上坏人果然多但你这个妹妹的拳头是真的硬。 毫不夸张地说,白玉姬是一路从琅琊州打过来的,大写的无敌。 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北龙渊,李棠选择距离王府最近的马车站点下车。 他带着白玉姬向王府走去。 进入王府后,李棠直接转向白玉彦居住的宏志院。 宏志院位于王府的一处角落,院落较小,环境也一般。 白玉姬一路看过来,秀眉微蹙。 “临渊王对彦哥哥不好吗?” 她不安地问道。 “没有的事,你家彦哥哥比较刻苦罢了。” 李棠解释道。 这句话虽然听着像诡辩,但事实确实如此。 身为养子的白玉彦一直兢兢业业,并且时刻警醒自己不要骄纵。 他主动要求自己的吃穿住行比别的兄弟姐妹差一等。 “玉彦在吗?你妹妹来了。” 抵达宏志院后,李棠呼唤道。 第一百零一章 举头三尺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白玉彦性子稳重,很少见他如此慌张。 “玉姬?” 白玉彦冲到院门口,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玉姬,你怎么过来了?” 白玉彦站在白玉姬面前,蹲下身问道。 “彦哥哥, 抱我。” 白玉姬敞开双臂撒娇道。 李棠发现白玉彦明显迟疑了片刻,但仅仅片刻后,这对兄妹紧紧相拥在一起。 毫无多余的情愫,只有兄妹之情,相当纯粹的拥抱。 随后白玉彦抱着妹妹,请李棠进入院中。 他为妹妹准备了零食,然后为棠沏了一杯热茶。 李棠将与令妹相遇的经历告知白玉彦,白玉彦时而惊呼, 时而感叹。 “真了不起, 玉姬。” 白玉彦揉着妹妹的脑袋,满脸的怜爱。 李棠耸了耸肩,表示不再打扰他们兄妹二人相聚,起身告辞。 临走前,白玉彦突然拉住李棠。 “还有何事,玉彦?” 李棠低声问道。 白玉彦看了眼正在嗑糖果且到处打滚的妹妹,同样低声道:“此事烦请棠哥禀告义父。” 李棠神色微微惊讶,随后点了点头。 此事自然指白玉姬造访王府之事。 李棠再次告辞离开,直奔西懿院而去。 几分钟之前,临渊王正在院中浇花,现在他把所有事务都甩给大儿子,如此惬意的退休生活真叫他欲罢不能。 影奴突然现身,她在临渊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临渊王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恰好他正在浇灌一朵双生葵,而此刻他也没心思再侍弄花朵。 世事宜独不宜双,双生子是种诅咒,上天可破例好事成双, 但绝不允许一门双天骄。 临渊王族也曾遭遇此绝境,但自幼神机妙算的二女儿赌胜天机,她把自己锁在深闺,甚至为自己打造了生棺,将自己封印起来。 百般欺天瞒地后,临渊王族可算逃过一劫。 白家当年的情况可比临渊王族极端多了,以至于百年武道至尊白家,最后只剩下招来天罚的双生子。 而白家乃是临渊王之妻的娘家,讽刺的是妻子躲过了自家的天罚,却最终没能逃过源自娘家的天罚。 她弥留之际恳求临渊王收养白家最后的男丁——白玉彦。 对于这个烫手山芋,回忆爱妻临终时的泪水,当年手执金乌枪尚能余力可战苍穹的临渊王接下了。 但他做了一个双保险,他让琅琊州的无尘观收养女娃白玉姬,让二者尽量不得相见。 兄妹俩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再次引来天罚,举头三尺是天劫。 双生子的诅咒会伴随他们一生,直至一方陨落,凋零成独。 此时李棠也赶了过来,他正想向伯父禀告白玉姬之事。 还没等李棠开口,临渊王先是一声叹息。 “天人尚被宿命所困, 更何况凡人呢。” 李棠心领神会, 不再过多言语。 “那女娃娃聪明得很,棠儿可莫要被她的外貌骗了。” 临渊王语重心长道。 这其实李棠早就心里有数,毕竟四肢发达的孩提再如何强壮也难以击败成人。 而白玉姬能一路打到蓬莱州,这显然已经不是四肢发达能够解释的。 她本人肯定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心智,妥妥的小怪物。 “棠儿,白玉姬的事本王自有办法解决,今天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临渊王语气严肃道。 李棠神色一凛,抱拳道:“小侄明白。” 双生子的诅咒涉及宿命与天机,临渊王不想让家人再次沾染。 两天后,南龙渊某条巷弄内。 刘学究躲在巷子内,他此刻身上除了裤衩,别无他物。 倒不是他变态抑或有其它兴趣癖好,他是在等人送衣服来。 今天刘学究可算一改邋遢的模样,实际上他也有一段光鲜亮丽的岁月,打扮自己这块儿,他并非没有经验。 那位流氓头子准时带着衣服回到了巷弄。 学者标配的羽扇纶巾、长袍马褂,以及一双适足的布鞋。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行头不算奢华,但看上去就一股浓浓的读书人范儿。 “等会自有马车送你到岚云郡,如何说辞你自己想清楚,每隔三天我会亲自去你那,你最好早点干出点成效。” 流氓头子说道,语气依旧不善。 “行了行了,别吓唬我了大哥,此事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刘学究不耐烦道。 “你明白就好。” 流氓头子不再言语。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位小弟传来消息。 “好,现在这辆马车就是去往岚云郡的,可别太早露陷了。” 流氓头子阴阳怪气道。 “分别前最起码说点好的吧,算了算了,孺子不可教也。” 刘学究骂骂咧咧,同时还念着“之乎者也”的模样,自带一种滑稽属性。 目送他坐上马车远行,流氓头子目光深沉。 岚云郡距离龙渊郡不算远,半天车程。 它是距离龙渊郡最近的独立郡县,可它只是拱卫龙渊郡的其中一颗星星,本身没什么存在感。 甚至出身于岚云郡的名人武师,他们还要刻意蹭一蹭龙渊郡之名。 “我出身于龙渊大带。” 这“大带”自然就包括岚云郡以及其它一些围绕龙渊郡的独立郡县。 如今龙渊遭遇狼灾导致人口骤减,附近独立郡县的百姓闻风而动。 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来了,成为龙渊户口之日就在今天! 举家迁往龙渊的不在少数,想着抢不到龙渊郡城户口,也能拿到龙渊郊镇户口。 这样一来,以后家里出几位名人武师,也不必自称什么龙渊大带。 我们就是堂堂正正的龙渊郡人,外地那些臭要饭的,也敢蹭我龙渊郡之名? 这几日官道上从岚云郡出去的马车多,进岚云郡的少,从龙渊进岚云的,那更是少上加少。 刘学究看着窗外,顿时有一种“虽千万人吾逆行之”的豪迈之感。 抵达岚云郡城,下车之后,刘学究睹物思人,回想起当年求学时与友人的“恰同学少年”。 如今嘛……有点物是人非,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给老子冲沟里了。 岚云郡城是典型的傍水而居,岚江之滨是整个郡城最繁华的地带。 只可惜,记忆中那位在江滨卖米线的老婆婆已经不在了,以前自己总来她这买米粉吃。 一碗米粉三个铜板,五个铜板给你加肉,多么划算啊。 现在身边那些个摊贩,给你随便糊弄糊弄就要十文钱。 想吃肉?你在想屁吃。 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我自个儿呢则是人物两非。 第一百零二章 峥嵘岁月 稍后刘学究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江滨卖米粉的婆婆还健在,九十多岁高龄了,早就不卖米粉了。 她现在享清福哩,儿子当了大官,龙渊郡的二把手,现在人就住在龙渊郡, 每天四个婆姨伺候着。 听到这消息,刘学究差点两眼一黑。 他要的物是人非,不是这个“非”啊,哪有人越非越好的。 豫文书院,刘学究之前就读的书院。 按他的话来说,豫文书院是距离阴曹地府最近的地方。 倘是人间真有地狱之眼, 想必现世鬼门就是豫文书院的大门。 豫文书院怎么了?他对学生很严苛吗? 不啊,不严苛,它甚至不收学生一分钱,任何人都可以进豫文书院读书,不想读随时可以走。 先生不会拦着你的,甚至还送你点盘缠,让你路上能买两个大饼吃。 真正身处地狱的是那帮想考取功名的学生,因为你的友人、同窗,甚至暗送秋波、含情脉脉的小情侣。 都是你的对手,你要想金榜题名必须击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 有时候相差一名,前一名是香饽饽,后一名是牛马粪。 刘学究回忆当时在书院,他是拼了命想“干掉”同学。 有几次甚至想付诸物理层面的行动,但思考再三决定放他们一马。 那时候学生们会互相把对面名字写在小人上,学乏了的时候就拿小刀扎,这种事很常见。 常见到彼此不避讳,当着各自的面扎。 很癫狂、很狂热……互相榜上有名时大家瞬间化干戈为玉帛,呼作那段时光为峥嵘岁月。 一人榜上有名,一人榜上无名。 哈哈,你活该,我干掉你了吧。 两人皆落榜, 又开始相互勉励,来年再考,继续扎彼此的小人。 刘学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从那样的地狱里爬出来的。 究竟……究竟是什么让他再一次堕落至地狱? 究竟是为什么…… 方大家方乐同是豫文书院的院长之一,负责行政办公。 他是刘学究的直系老师,他教授《政解》、《政论》、《谏言十录》…… 但凡怎么当官的、怎么当好官的,他都教。 唯一遗憾的是,如此一位官员导师,他一辈子没做过官,甚至连牛马都不曾管过。 勉勉强强算是管过刘学究这些连牛马都不如的学生。 方大家并不居住在书院内,想必他此时已经辞去书院的职务,挂个闲职安心做他那桃李满天下的赋闲先生。 刘学究回到书院只是为了瞧一瞧,瞧瞧那段“峥嵘岁月”。 还没入门,刘学究看到一个娃子蹲在石阶上哭。 “为啥哭啊,小娃子。” 刘学究问道。 “我不想读书,但我娘快死了,她就要我读书, 我不想对不起我娘,但我就是读不进去书。” 小娃子大哭道。 刘学究沉默片刻。 他在思考,娘亲……这个词似乎对他而言已极其陌生了。 他当初是为了什么而读书的? 是娘亲逼他的吗? 他好像都忘了,峥嵘岁月以前的东西他都忘了,他忘了自己除了功名外,还有家人…… “那就别读这个鸟书,回去陪你的娘亲,熬到你娘亲真死了,再去思考自己为何而读书。” 刘学究说道。 小娃子听后神情一愣,随后屁颠屁颠跑回了家。 刘学究没有想到,自己一番操作居然救了人家母亲一命。 原本病入膏肓的母亲听到儿子如此没良心且没出息的话,直接给气活了,扇了儿子就是两耳光,格外响亮。 心病还需心药医,小娃子的母亲原本就是愁出病的,给她一气自然就活了。 方乐同家住岚云郡江滨一处小宅。 小宅不大,也就百来平,但一平市价为一两黄金,真正意义上的寸土寸金。 刘学究整理发型,他特意借了别人的发油抹了一下。 他打听过了,现在封京的大官不流行发髻束帽,他们就喜欢把帽子一摘,头发往后一捋。 捋得越直,官位越大。 刘学究胜在发量,他捋得还挺直的,果然自己有做大官的潜质……唉。 踏进方乐同的家,刘学究知道自己空手而来大概率会被冷眼相待,但他已经想好了说辞。 “来者何人啊?” 年逾古稀的方大家躺在家门口的藤椅上,倚着一棵大樟树纳凉。 “方老师,我是安邦啊,字通达!” 刘学究热切道。 “什么安邦啊?” “刘安邦!” “什么通达啊?” “刘通达!” 方大家瞥了一眼刘学究空空如也的双手,叹息道:“安邦通达怎么拜访老师时两手空空呢?不认不认。” 这个情况也在刘学究的意料之内,方大家道貌岸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然他的学术和造诣是真的,但他这个做人,真的要多坏有多坏。 现在老而不死,更是贼中之贼。 “老师实不相瞒,学生做官途径此地,一想到老师健在,遂着急前来拜访,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补上。” 刘学究拿捏官腔道。 哼,健在健在,老子巴不得你死。 一听“做官”二字,方大家像是捕捉到了关键字,眼睛瞬间亮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刘安邦啊,我的好学生。” 他夸奖道。 “老师,学生久久未能聆听您的教诲,至此已积攒许多疑惑,还请贤师替愚徒解惑。” 刘学究真挚道。 “哈哈,毕竟做官之道嘛,为师研究了半辈子,除了南陵风骨,为师就熟怎么做官了。你进来吧——” 方大家站起身,慢悠悠地推开了房门。 “徐姑,出来待客。” 方大家呼喊道。 徐姑? 这也是刘学究记忆里一个遥远且模糊的名字。 他似乎记得,徐姑本来是他的同窗同学,不怎么说话,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土气女孩。 但土气归土气,当时那届奇行八怪里面,就属她模样最端正了。 后来啊,后来徐姑落榜,不知怎么的给方乐同做了小妾。 方乐同老牛吃嫩草,一时沦为笑柄。 最后也不知道徐姑是不是被逼的,她跳出来说什么如何如何“倾慕”,什么“琴瑟和鸣”、“天造地设”。 这话一听就知道不可能是徐姑的原话,但也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从此没有“老牛吃嫩草”,只有“水性杨花”、“天生骚货”。 徐姑端着茶具出来,她看起来依旧年轻,整个人也不再土里土气了。 身穿一件修身的靛蓝裙子,衣襟与袖口别着两对红花。 容貌端丽,气质雍容,估计一般的小姑娘还没她诱人。 只可惜,徐姑似乎不记得自己了。 她奉上茶,冷眼一瞥便退下了。 “咳咳,这徐姑真是越没大没小了,通达啊,莫要见怪。” 方大家解释道。 “啊……无妨无妨。” 刘学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张。 第一百零三章 师徒情 “通达啊,品茶,品好茶。” 方大家招呼道。 刘学究立刻会意,将滚烫的茶杯直接捧起,微微呵气将其吹凉。 “师尊,请品茶。” 刘学究作揖道,屈身平腰, 双手捧着茶杯,笔直地推给方乐同。 “不愧是通达啊,还是你尊师重道。” 方大家笑道。 袅袅间饮茶,然而刘学究却没机会真正喝上一口热茶。 他太懂了方乐同,知晓他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脖子一歪就是让自己给他捏脖子,捶一捶肩膀就是要自己给他敲背。 方乐同现在还在收敛, 他还没把脚放上来,若是那样自己还得捧着他的臭脚,问他捏得舒不舒服。 “通达啊, 说一说你的困惑吧。” 方大家终于发话了。 “为官途中遇到流民数百,他们围住学生的马车,向学生索要施舍赈济。老师,你应该听说了龙渊狼灾了吧?” 刘学究问道。 当然,这些是他瞎编的,只有狼灾是真的。 这种虚实结合的谎言更有迷惑性,想必这老家伙压根猜不到——以那狼灾之恐怖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流民”。 “哦,狼灾,那真是太可怕了。” 方乐同道。 “好在通达你无事,至于那流民问题——” 他突然起身,招呼道:“通达,随我来书房。” 刘学究点了点头,跟随方大家进入书房。 书房内藏书千册,上至《神话考》,下至《风流人物抄》。 刘学究进入书房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书桌上的手稿, 以及随手放置一旁的练笔书法。 “我看看,那本《天地人和论》放哪了……” 方大家翻找着, 书架上积灰甚厚,哪怕坐拥如此之多藏书,以他现在的岁数,也懒得勤加翻阅了。 虽有常言道:活到老学到老。 但方乐同也有借口的,他研究的是什么啊?当官和南陵风骨啊。 这个岁数早已做不了官,而南陵风骨早已入土。 所谓学以致用,不能致用学什么呢? 自己入土后没准还能梦回南陵,现在还活着又着急什么呢? “哟,找到了,咳咳咳……” 他被积灰呛去了。 “我看看啊……官威以镇百姓,若百姓围其车驾,当杖打八十,以护官威。” 方大家说道。 “也就是说,学生不应该赈济他们,而是应该镇压驱打他们?” 刘学究问道。 方大家摇了摇头,回道:“书中所言放置当今世代不可通行。”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古人身体强健,比如那南陵人各个身长八尺,成年男子皆力能举鼎。 今人身体孱弱, 杖八十太过分了, 减为五十。” 刘学究闻言连忙作揖, 说道:“不愧是老师,通晓古今,国士无双。” 方大家被刘学究的奉承逗乐了,连连摆手道:“那称得上什么国士无双,哈哈哈,一介闲野村夫罢了。” “师尊仅仅数言,学生宛如茅塞顿开,师尊金玉之口,学生无以为报。” 刘学究继续奉承道。 方大家又捕捉到了关键字眼“金玉”,他瞥了一眼刘学究的打扮,叹气道:“通达啊,为师其实也猜到了,你的仕途不算通达……” 刘学究点了点头,叹息道:“师尊慧眼如炬,学生确实是在贬谪途中。” 方乐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金玉出口,金银落地,道理想必你都懂,可你现在……” 现在刘通达是能“金银落地”的模样吗? “学生有愧……” 刘学究抹眼泪道。 “莫要灰心丧气,人生总有起伏,说吧,还有什么是为师可以帮你的。” 方大家动了恻隐之心,毕竟眼前这个刘通达是这几年以来唯一前来探望他的学生。 “学生……学生想借师尊的手稿学习阅览,若是可以,请师尊赐我一幅书法,学生观书法便如师尊在身侧,时时鞭策……” 刘学究偷偷看向方乐同。 “好,可以啊。” 他回道。 “什……什么?” 刘学究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真的同意了。 怎么回事,他改性了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手稿与书法很值钱吗? “这卷《官场志》是为师总结十余本政论而得到的心得体会,你且拿去时时学习。 此幅《青山拂晓颂》乃是为师练笔之作,虽说练笔但也倾注了心血,并且笔法为师颇为满意。 这两样一并送你,望你仕途再起。” 方大家慷慨道。 “师尊之恩情,通达没齿难忘。” 刘学究五体投地,看眼就要叩拜。 “请起请起。” 方大家如此说道,但并没有搀扶之意。 刘学究就这样叩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那学生这就告辞了。” 刘学究抱起手稿与书法说道。 这比想象中简单多了,还说什么偷?咱们读书人动动嘴皮子,出卖点尊严人格,啥玩意搞不到手? 从未如此美妙的开局! 刘学究此时只想欢呼,只想喝彩。 “去吧,待你仕途再起时可不要忘记为师。” 方大家挥手道。 “一定一定。” 刘学究保证道,内心却在想,早点入土吧,老家伙。 坐于侧屋的徐姑看刘学究兴高采烈地离开,她神色依旧冷漠,只是举起手中烟枪,悠悠吸了一口。 吞云吐雾,好不惬意。 “徐姑,快过来。” 方大家呼唤道。 “徐姑!我喊你人呢。” 方大家声音已带有几分怒气。 “好,来了。” 她放下烟枪,尽管不情不愿,但还得伺候这个糟老头。 三天之约,刘学究可算盼到了那熟悉的马车。 马车停在一旁,那个流氓头子跳下车,似乎只有他一人前来。 “大……大哥!” 刘学究点头哈腰道。 流氓头子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又这般落魄了,东西搞到手没有?” “您瞧——” 刘学究展示揣怀里的手稿与书法。 “那个,大哥您能不能请我吃碗粉,实不相瞒,我快饿死了。” 原本刘学究预计偷这些东西要软磨硬泡个几天,他已经想好怎么赖在方乐同家暂住。 结果没想到第一天就顺利骗到手了,可他没带足盘缠,住店和吃喝都要钱。 再如何省吃俭用也熬不过三天啊,昨天晚上只能露宿街头,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 好在流氓大哥按时来了。 流氓大哥看了眼他怀中之物,点头笑道:“好啊,请你吃就是了。” 第一百零四章 胆边生 江滨另一家米粉铺子,刘学究进来瞄了眼木板刻的价目表,第一感觉是真他娘的贵。 “一碗米粉。” 流氓头子喊道,随后二人寻了个位置坐下。 “大哥你不吃吗?” 刘学究问道。 流氓头子摇了摇头,回道:“我不饿。” “大哥能给我的粉里加几块肉吗?” 大哥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这块肉够厚了吧?” 大哥问道。 “大哥,这里人多,这里人多!” 看来肉还不够厚啊。 米粉上来了, 刘学究顾不上烫,大口嗦着粉。 “别溅到手稿和书法。” 流氓头子担心道。 刘学究收敛吃相,随后问道:“大哥,那老不死的手稿和书法真的有那么值钱吗?” 由于到手太简单,刘学究都觉得有些梦幻了。 “肯定是值钱的,越多越好。” 流氓头子回道。 短短几分钟,刘学究将粉嗦了个一干二净, 端起碗开始大口喝汤。 真像个饿死鬼…… “呼……” 整碗汤粉下肚, 刘学究大呼痛快。 “大哥,如果真的值钱,我能帮你搞来更多。” 他突然说道。 “嚯?还想干啊,那得看你本事了。不过你刘学究到底是个读书人,想必本事不会差。” 流氓头子饶有兴趣道。 “那是自然,您瞧,你要我搞来手稿和书法,我不就立马搞来了吗?” 刘学究嘿嘿一笑道。 “这样吧,大哥,你给我点盘缠,我在岚云郡先住下,我自有办法搞来更多。” 他提议道。 然而流氓头子摇了摇头,回道:“想空手套白狼啊你,老子还不知道你怀里手稿和书法的真假,这就想骗我盘缠?” 这一番话给刘学究整急眼了,读书人最看不得质疑与贬低。 “嘿,大哥你……你可真是一个——” 刘学究话语一顿, 因为他看到流氓头子的巴掌又悬在他面门上了。 “没事没事,大哥言之有理。” 但他内心却在骂竖子不足与谋。 “这样吧, 我给你一天一夜的盘缠,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先把你怀里的两样出手,看看能赚多少。” 流氓头子说道。 “也行。” 就这样,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天,刘学究蹲在马车站点,随手折了根草杆剔牙,模样十分邋遢粗鲁。 流氓头子按时到来,他依旧一副“司马脸”,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大哥!” 刘学究喊道,完完全全的小弟模样。 流氓头子没理他,示意他到一旁的巷子里。 刘学究走进巷子里,流氓头子健硕的身躯将巷子出口完全堵住。 “大大大……大哥?” 刘学究一脸惊恐,难道他被那老家伙摆了一道。 我就说嘛,那个老不死的怎么可能如此慷慨,真是失策了。 刘学究立马跪地求饶,哭爹喊娘。 “你在鬼哭狼嚎什么啊?” 流氓头子突然说道。 “啊?” 刘学究一脸疑惑。 流氓头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足足十两。 “给你的。” 流氓头子将金子扔了过去, 砸中刘学究的脑门。 卧槽,好疼。 刘学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金子砸疼。 他抱起金子,内心狂喜之余又发现一丝不对劲。 “不对啊,大哥,这不好吧。你说过手稿或书法一样值五十两金子。怎么我两样给你,你就给我十两金子?” 流氓头子耸了耸肩,回道:“行情有变动,而且手续费、人力费、关系费……七七八八一扣,可不就剩十两金子嘛。” 黑!真特么的黑! 不过眼前这位本来就是流氓,他黑是天经地义,刘学究没办法。 “你就知足吧,十两黄金够还你半屁股的债了,你说你想继续干,现在还想不想?” 流氓头子问道。 “想,当然想啊,我不仅要还完我那一屁股债,我还要东山再起。” 刘学究“豪言壮志”道。 虽说黑心了点,但他刘安邦已经十几年没摸过十两金子了,不对,甚至是十几年没摸过十两银子。 那种一枚铜板掰成两半用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他要榨干那个老不死的,既然你都这个岁数了,迟早都要入土的,不如成全成全你的好学生吧。 “还是三天一次,另外告诉你,有人高价收购方大家的宝印,那人出价五百两黄金,不走龙渊黑市的程序。 如果你弄到手,我保证给你其中两百两。” 流氓头子说道。 “两百五十两!” 刘学究讨价还价道。 “好,等你能搞到手,一切好商量。” 流氓头子极其少见地没有刁难他。 刘学究当场就能认定,那块宝印确实很值钱,而且出价大概不仅仅只有五百两,否则这个黑心的流氓头子不会让自己讨价还价。 “等我好消息吧。” 刘学究示意流氓头子让开,他快步离开了巷子。 流氓头子看着他,眼神中笑意与森然并绽。 第二天,刘学究再次登门拜访。 这次他可不一样了,头发依旧油量,但穿的乃是翩金流云衫,脚踏郎君履,手里摇着玉骨青天扇。 “来者何人啊?” 方大家当场没认出来。 “老师,我啊,刘安邦。” 刘学究说道。 “安邦?我记得你几天前……你怎么如此这般了?” 方大家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可能前几天找老师解惑,学生突然时来运转,那贬谪调令为误判,如今学生不仅官复原位,甚至还放了半月长假。” 刘学究兴奋道。 他提起礼盒,递给方乐同,说道:“老师,学生说过会补上礼物的。” “甚好甚好!” 方大家打开礼盒,好家伙,两只鎏金玉蟾蜍。 “望师尊长命百岁。” 刘学究祝愿道。 “好好好!” 方乐同又是连说三个“好”。 “里面请里面请。” 他推开房门邀请道。 “徐姑,备茶,听到了吗?” 方乐同语气强硬道。 这次徐姑没有怠慢,奉上热茶,随后她多看了刘学究两眼,尽管依旧是一脸冷淡。 “安邦啊,你如今有何打算?” 方乐同热切道。 “回禀师尊,学生想在岚云郡小住几日,回书院看看,那段岁月真叫人难忘啊,尤其是与师尊的点点滴滴。” 刘学究推心置腹道。 “小住?那就在为师这住下吧,上好的空房间也有,在为师这住下吧。” 方大家邀请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我师徒一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学究不再推脱,他将一小块金子塞进方乐同手中。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一百零五章 听懂掌声 “我觉得老师这样的人就应该出仕为官,想必能问鼎人臣。” 刘学究恭维道。 “老咯老咯,年轻时沉醉于南陵风骨,一时未有心思从政,等我反应过来,却已年事已高。” 方乐同唏嘘道。 师徒二人坐在书房内谈天说地,对于方乐同提出的各种问题, 刘学究都能对答如流。 并非由于刘学究多么巧舌如簧或者机敏过人,仅仅只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做过官。 面对一位从未做过官却自诩深谙官场的平民百姓,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欢谈忘时,眼看外头炊烟袅袅,估摸时值正午。 “安邦啊,等会一起吃个饭吧,让你尝尝徐姑的手艺。” 方大家邀请道。 “那就多谢师尊了。” 刘学究作揖道,姿态放得很低。 趁着方乐同出去吩咐徐姑做饭的时间, 刘学究翻着书桌, 特意把压在最下面的手稿顺走。 以这老家伙的记性,抽走最底层的手稿,想必很难发觉。 就算发觉了,也只会认为自己放在了其它地方,找不着罢了。 刘学究动作很快,他故意敞开书房的门,玩了一出“灯下黑”。 “安邦啊,可有什么忌口?” 方大家站在书房门口询问道。 这时刘学究早已清理完痕迹,他站在书架前,背负双手,一派潇洒,两袖清风。 “学生不喜辛辣,仅此而已。” 他回道。 “为师也不喜辛辣,咱们师徒二人的口味还真合拍。” 方乐同笑道。 “安邦,你看何书如此入迷?” 他走过来问道。 “啊,师尊,这本《南陵风骨志》是您亲笔撰写的吧?” 刘学究指着书脊问道。 “我乃是主笔, 撰写者还有陈大家与顾大家,不过他们二人已不在人世,这本书也就成了绝唱。” 方乐同回忆道。 “好书啊,就连学生这等迟钝且愚昧的人,也被师尊描绘的南陵风骨所打动。” 刘学究夸道。 “你看过了?” “刚刚略翻一二,顷刻间收益颇丰。” 方乐同闻言一喜,连忙说道:“安邦,你若是觉得获益匪浅,这本书我大可送给你。” 刘学究连忙作揖,回道:“师尊如此厚爱,安邦受宠若惊,但如此好书,学生还有一个想法。” “你有何想法?” “学生觉得此书大可以修订翻印,成册卖出。以书中内容之精彩,再结合师尊之大名。 我想此书绝对能畅销龙渊,乃至全蓬莱州境,甚至是整个大封。” 刘学究画大饼道。 “整个大封?” 方大家有点迷住了,开始神往整个大封共呼他名的盛况。 虽说他有大儒之名, 但他实际上没怎么离开过岚云郡。 倒不是说他如何深爱这处声名不详的小郡, 只是他性子里畏缩怯懦,不敢外出闯荡。 他最远只去过龙渊, 甚至没有穿过廊桥,只是在南龙渊走了一遭。 但他也是一位对外宣称“出身于龙渊大带”的学者,畏缩怯懦和好大喜功,估计是他人生最难割舍的本性。 “安邦,你打算怎么做?” 方大家握着刘学究的手,神色真切道。 “此书要写上师尊的名讳、地位、造诣,其余两位大家尽量一笔带过,最后当然要盖上……” 刘学究正欲图穷匕见,这时徐姑喊了一声。 “可以吃饭了,男人们。” 方大家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吃完饭再细谈,先吃饭。” 随后方乐同领刘学究前往膳房。 根据“君子远庖厨”的原则,他将把膳房与厨房隔得很开。 满满一桌子菜,品类涉及五谷杂粮肉蛋奶,没想到徐姑居然如此擅长厨艺。 师徒二人对坐,徐姑站在一旁为二人斟酒、盛饭、夹菜。 “徐姑为何站着?一起上桌吃饭吧。” 刘学究邀请道。 “安邦!女子怎可与我等君子同桌吃饭?” 方乐同严厉道。 刘学究闻言后,脸色尴尬,他看向徐姑,却发现她神色依旧冷漠,看来早已习惯。 “她有自己的午膳,咱们师徒二人吃咱们的。” 方乐同说道。 刘学究赔笑着,慌张之下差点忘了餐桌礼仪。 “师尊请食鱼珠。” 所谓鱼珠就是鱼的眼睛,这是地位最高的人才配吃的。 刘学究夹起鱼目放置方乐同的碗中。 “嗯。” 方大家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学究以为徐姑会在他们二人吃完后,吃些剩菜剩饭。 所以他吃相尽量拿捏矜持,让各色菜肴还能有个样子,使其不像是剩菜剩饭。 但他没有猜到,徐姑实际上连吃剩菜剩饭的资格都没有,属于她的午膳是一团褐色的糊糊,让人看了联想到猪食。 用完膳后,收拾洗碗的事交给徐姑,方大师拉着刘学究的手,回到书房商量售书大计。 刘学究整理思绪,继续画大饼。 “师尊,如今这个天下是迷茫的天下,学生我都过了而立之年,还时常感到迷茫。 正因为迷茫,所以需要悟道,而悟道需要两个必要条件,一是天赋,二是名师指导。” 刘学究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师尊的书若是能大卖,不仅仅能宣扬南陵风骨,还能将师尊身为一代宗师的思想惠及他人。 而这又是悟道所需的必要条件之一,这样的书,学生发自真心地觉得不能埋没。” 方大家听得出神,他觉得自己听懂了,报以热烈的掌声。 “不愧是安邦,为国为民,敢为人先。” 他夸奖道。 刘学究拱了拱手,谦逊道:“这些实际上也是学生刚刚阅览师尊著作所得感悟,还得是师尊。” 一番吹捧结束,刘学究自个儿都觉得有些泛恶心了。 “所以,为师具体该怎么做?” “签名盖章,学生帮您出书。” “这好说——” 方乐同拉开抽屉,满满一抽屉各色印章,可谓眼花缭乱。 唯独……唯独这些印章都普普通通,远远称不上宝印。 “师尊的印章颇为朴素啊……” 刘学究漫不经心道。 “朴素?你再等等——” 方乐同翻更深的抽屉,他不能接受自己被学生小看,然而他的动作突然停止。 “安邦,出书之事还是暂且搁置吧。” 不知为何,原本已被忽悠瘸的方大家改变了主意。 “啊,也罢,按照师尊的意思来吧。” 刘学究还以为老不死看出了什么,遂不敢继续煽动。 “安邦,等会陪为师出去逛逛吧。” 方乐同说道。 “好的,师尊。” 刘学究没有拒绝,但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第一百零六章 一不做二不休 方乐同不喜出门,并且为人也算不得德高望重,他平日出门基本上属于无人问津的小老头瞎溜达。 同时他也害怕出门,毕竟家中老夫少妻,他挺担心徐姑给他戴帽子。 其实他早到了“力不从心”的年纪,甚至已经不在乎有无戴帽子的事实。 他只要名声,为此不惜一切。 刘学究陪这个老不死散步自然没啥好心情, 但他还得硬撑着笑脸。 这老不死既自作多情又胡言乱语,指着一棵树说自己当年在这棵树下做了什么事。 满口满嘴的回忆,结果刘学究一打听,这棵树分明是几年前从别处移栽过来的。 难怪一点印象也没有,原来这棵树在他求学的时候压根没有,那这老不死的在惺惺作态什么? 但没办法,听闻如此离谱的言论, 刘学究还得“流露真情”,时而感叹, 甚至要扣出几滴眼泪。 二人沿着江滨一路慢走,抵达一处园子,老头驻足歇息。 园中有不少游玩的郡民,但也仅限于“不少”,有能力的郡民都去抢龙渊户口了。 还留在这的,老弱病残穷,多少得沾一个。 园子中有人在对弈,方乐同走了过去。 他的棋品实在不敢恭维,喜欢指指点点,估计当教书匠的性子上来了。 可对弈的人可不是刘学究这类牛马学生,他们哪里忍得了,眼看就要动手,好在刘学究拦住。 “唉,世态炎凉。” 方大家感叹道。 您老儿还是想想是不是自个儿为老不尊吧。 “前几天,我在这遇到一个年轻人,棋艺高超。” 方乐同突然说道。 “再高超想必也没有师尊高超吧?” 刘学究捧杀道。 “当然。” 方乐同欣然接受,让刘学究一阵无语。 不过方大家并未打肿脸充胖子, 他确实赢了, 怎么赢的他老人家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赢了。 作为彩头,他从那个年轻人手中赢走一枚宝印,据说价值连城。 “老先生,可要记得财不可外露啊。” 那年轻人告诫道。 方乐同不以为意,拿来吧你。 兜兜转转一圈后,二人返回宅子。 一路上,刘学究自掏腰包给方大家买了不少礼物。 虽然都是一些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但刘学究知道,这老不死的就喜欢别人掏腰包的感觉。 回到宅子后,师徒二人不再腻歪,约定吃晚膳时再见面。 闲来无聊,刘学究本来想找徐姑叙叙旧,结果到处寻不到。 路过老不死的寝屋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想必是这个老必登…… 不管是“老牛吃嫩草”,还是“天生骚货”,刘学究巴不得这俩人一块儿死。 夜晚, 入睡前,刘学究再次逛了逛方乐同的书房。 白天他记住了路线, 晚上摸黑前往,借着窗外微弱的月亮,他疯狂地搜寻手稿与书法。 接连两天,他收获了不少手稿与书法。 眼看就到了流氓头子约定的日子,他早早出门。 还是那条巷子,真不明白这些流氓地痞为什么总喜欢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这种地方晃悠不就明示了自己有问题,巡捕快来捉我,我皮子痒了。 “东西带来了吧?” 流氓头子准时出现。 “这次量大管饱。” 刘学究得意道。 “不错啊……” 地痞头子检查着刘学究带来的货。 “这种劣质的手稿和半成品的书法就不要拿来了,就算是抢手货也要讲究成色和品质,太垃圾的我不收。” 他把几张手稿与书法挑出来当废纸揉成团,搁脚底下踩扁。 “喂,你——” 刘学究看着被踩扁的手稿与书法,这完是自己的心血在被践踏。 “别一脸哭丧脸,喏,辛苦费。” 流氓头子再次砸来一块儿金子,这次足有二十两。 “哎呀,大哥,您这也太大方了。” 刘学究立即见钱眼开,笑容格外灿烂。 “这算是预付,剩下的这些好货,估计能卖出个好价钱,如果有多赚的我再补给你。” 流氓头子这次格外慷慨。 “大哥,感激不尽,大哥,你是我亲大哥。” 刘学究就差当场下跪磕头了。 “宝印有消息了吗?” 流氓头子话锋一转。 “还没有……我知道在哪,就是不知道具体位置,我怕动作太大,会……” 刘学究解释道。 “你最好动作快点,那位大人是外地人,他的时间很宝贵。 如果错过了,你就认命吧。我说啊,你反正都要原形毕露的,为何要一直畏手畏脚的呢?” 流氓头子一语点醒了刘学究。 “大哥再给我点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帮你弄到。” 刘学究保证道。 “你跟我说没用,那位大人要走我哪敢留。算了,三天就三天,你最好不要让我难办,读书人。” 流氓头子警告道。 二人分开,刘学究拿着刚到手的钱,又买了不少贵重的礼物。 这几天他是天天小礼大礼不间断,每天都要给那个老不死准备一些惊喜,只为了不让他厌烦。 这次回到方乐同的宅子,进门便撞见了徐姑。 她正在拖洗地板,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透气的纱裙。 “脱鞋。”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啊……好。” 刘学究脱下了鞋。 “徐姑,你在和谁说话。” 这时方乐同冷不丁地出现在徐姑身后。 “师尊,是我——” 刘学究挥着礼物盒。 “嗨呀,安邦你怎么每次出门都要买礼物啊,这太见外了。” 见外归见外,但他收礼时毫不犹豫。 “老爷,最近家里有老鼠。” 徐姑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 刘学究明显感觉到,她说“老鼠”这个词的时候,瞥了自己一眼。 “有老鼠你就想办法毒它、逮它,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方乐同回道。 “好的,老爷。” 徐姑没有多说什么,低着头继续拖地。 但反观刘学究,他此时已经是冷汗浃背。 夜晚,刘学究在客房内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被徐姑那一眼吓去了,今夜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被她逮个正着。 思量间,他举起手想象着两百五十黄金的分量。 那想必是相当沉甸甸、相当爽的手感。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身穿纱裙的徐姑,她似乎也很有分量啊。 那个老不死的,怎么好处都让他占去了,真不爽啊。 或许就应该按流氓头子说的,反正迟早要露陷,为何要畏畏缩缩。 干脆点,一不做二不休。 第一百零七章 瑰玉梦 这一天,方乐同突然出了一趟门,据说是书院那边出了问题。 书院可是他养老的摇钱树,至少在他入土前,书院不能出事。 虽说在豫文书院读书不要钱,但除了读书以外的一切事务都是要收费的。 尤其是想考取功名的学生,他们不给老师好处, 老师几乎不会倾囊而授。 铜钱眼里看人间,遍地是好人。 钱眼之外呢?你看到的大多不是人。 方乐同外出是一个机会,但徐姑还在宅子内,是一个隐患。 刘学究想探明白徐姑的位置,这时听见厨房传来动静。 “徐姑,出什么事了吗?” 刘学究问道。 “没事——” 徐姑握着沾染血迹的棒槌, 一只手臂大小的硕鼠被她活活敲死。 “可算让我逮到它了。” 徐姑说道。 此情此景让刘学究吞了口唾沫,他本质上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面对拿着棒槌的徐姑, 虽说她是一介女流,但柳学究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一不做二不休似乎遇到了大困难,他打不过女人能咋办嘛? “这种老鼠最可恶,它不仅偷吃偷喝,还会往米缸里撒尿拉屎,那一整缸米就都不能吃了。” 她处理着硕鼠的尸体,突然抬头问道:“刘安邦,你吃过老鼠肉吗?” “啊啊?” 被直呼姓名的刘学究显得有些慌张。 “肯定是没吃过,那个……你记得我名字啊,徐姑?” “当然记得啊,当年骂我的人,有你一个吧?” 刘学究闻言尴尬地一笑,解释道:“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人吗……” 事实上,他就是,因为他当年内心深处一直暗恋着徐姑,所以当徐姑给那老不死的当小妾时,他反应最为激烈。 得不到就毁掉,他那时候骂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脏字。 “我吃过哦, 还是半生不熟的老鼠肉,我家很穷,穷到最后连老鼠都吃光了。” 她冷眼看着刘学究。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给一个辈分够当我爷爷的人做小妾了吧?” 刘学究讪讪一笑,并未作答。 徐姑瞥了他一眼,嘴角依旧冷漠。 “还好今天逮住了这只老鼠,要是让它窜到书房里可就糟了。 这种大老鼠啃破书皮、撕碎书页想必轻而易举。 其实老爷不在乎那些书,就怕这老鼠叼走他压桌子下的东西。” 徐姑的话语戛然而止。 桌子下……的东西? 刘学究看向徐姑,抬眼的刹那,他看见徐姑不知何时提着棒槌站在自己面前。 “你……你想干嘛?” 刘学究被吓得连连后退。 “刘安邦,你能让一让吗?我要把这老鼠扔掉。” 徐姑开口道。 “扔掉?” “对啊,难道晚上你想我做一道老鼠肉给你俩吃?” 刘学究闻言直摇头。 方乐同大约一小时后便回来了,书院发生的事乃是误会。 方大家和那个流氓大讲了一通道理,最后那流氓自知理亏就走了。 不过此事他没有声张,他回家第一时间就大声呼喊着徐姑。 “老爷,怎么了?” 徐姑来到玄关处,点头哈腰道。 “没事。” 方乐同检查着徐姑的衣服,很是整洁并无褶皱。 “安邦他在干嘛?” “他在房内看书。” “好……” 晚膳期间, 师徒二人尝了一口菜肴,纷纷皱眉。 倒不是徐姑真把那硕鼠做成菜给二人吃了, 而是今天的菜肴莫名辛辣。 “徐姑,你今天怎么回事,我和安邦明明都不吃辣。” 方乐同不悦道。 “老爷,我磨了点芥菜籽进去,我以为……” “你以为?我说了多少次不吃辣,你瞧瞧你这个脑子,难怪你当年怎么也考不上。” 方乐同怒道。 “师尊,算了算了。” 刘学究劝道,毕竟在吃饭没必要骂得如此难听。 “你还不去弄点甜汤来?” 方乐同不依不饶道。 徐姑转头熬汤去了,在此期间两人只能喝水解辣。 “这饭啊,不吃也罢。” 方乐同顿时没有食欲。 这时徐姑端着甜汤回来了,甜汤已经用凉水泡凉,方乐同端过大碗甜汤吨吨喝下。 “老爷,别喝太多,晚上容易……” 徐姑轻飘飘地劝道。 “你今天怎么做错了事,话还这么多?” 方乐同冷冷地怼回去。 刘学究看着,他只想说——师尊,甜汤能给我留点吗? 是夜,刘学究下定了决心,他倒要看看老不死的在桌子底下压了什么。 他悄悄推开房间的门,这一动作他早已驾轻就熟。 他取出昨天买来的提灯,以前他可不敢开灯。 但挪开桌子是精细活儿,他可不敢在黑暗中瞎动,那只会发出更大的响声,适得其反。 摸入书房后,刘学究将书房的门关上,随后将提灯挂在书架上。 借着提灯微弱的灯光,他勉强能够看清原本就熟得不能再熟的书房布局。 方乐同的这张书桌乃是一整块花梨木雕成,浑然一体,很是沉重。 刘学究掂量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不由一阵发愁。 但他这时脑子一转,那老不死的不比他好哪里去,而且他这个年纪,照理说气力更不如自己。 于是刘学究趴下身子检查桌角,果不其然,其中一边桌腿很是松动,并且有一条刀锯的痕迹。 有戏有戏…… 他将那边桌腿拔开,随即发现了下面的暗格。 但暗格主体仍在书桌下面,手无法完全伸进去,自然也够不到里面的东西。 没办法,刘学究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番努力下将桌子推动了半寸。 这下手伸得进去了。 刘学究来不及休息,他全身大汗淋漓,伸手去够暗格里的匣子,结果由于手汗打滑,匣子失手掉了回去。 “嘭!” 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刘学究屏息凝神,他赶忙捂着提灯,静心聆听门外有无脚步声。 过去了一分钟,时间漫长如水滴之刑。 五分钟,似乎没有变故。 刘学究松了口气,他重新趴下身,这次格外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捞了出来。 他借着火光将匣子打开,这个匣子不是千机匣,甚至没有上锁。 估计那老不死的自个儿也怕忘记密码抑或找不到钥匙。 打开匣子后,一枚拳头大小的羊血沁玉印躺在其中。 羊血玉的釉质感完美,血胚形态绚丽,就连刘学究这种外行都知道此印价值连城。 在灯光下,玉印中的血胚似乎燃烧了起来,它在翩翩起舞,如梦似幻。 “你在干什么!” 书房的门被推开,方乐同的咆哮声传来。 刹那间,梦碎了。 第一百零八章 恶夜 晚膳不宜过多饮水,夜起尿急,容易招来不祥。 方大家就是因为尿急,他这个岁数憋是憋不住的,只能挣扎起身。 身边徐姑睡得像个死人,她学生时代就这样,一入睡就跟吞了药似的, 毫无防备,很容易得手。 方乐同自认为还年轻,每天都搂着徐姑睡觉,希望哪天可以重新立起男人雄风。 很可惜,他早已力不从心了,但他还是要求徐姑每天自顾自进行房事表演,给他精神上的享受。 此刻他突然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儿男人雄风,只可惜大概是被尿意憋的。 他还没到需要徐姑给他把尿的岁数,于是方乐同自行下床,准备前去释放一番。 来到客厅后,他突然听到一声动静,很是突兀。 顿时尿意全无,静下心发现动静的源头居然是在书房。 书房可不得了,他的身家性命都藏在书房里。 但他没有立即打草惊蛇,而是先悄悄摸了过去。 方乐同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抵达后,书房的门紧闭着,万籁俱寂。 他驻足静候了很久,直到尿意再次上涌。 正准备离去,他发现门缝突然漏出一缕光亮。 方乐同心神震动,他猛然推开门,大声质问:“你在干什么?” 举着他的宝印放在灯火下欣赏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得意门生——刘安邦。 “好啊, 你——你居然真的惦记我的宝印。” 他指着刘安邦的鼻子骂道。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有更珍贵的印章,原来你早有目的前来。 我方乐同教书育人一辈子, 可从没教你去偷、去骗,最后你居然偷到我头上来了。 真是大逆不道!有愧为人!” 方乐同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此刻确实气得不轻,一是气刘安邦偷自己的宝印,二是气自己真的信任过这个贼学生。 “师尊,我只是偶然拾得,观赏一二罢了。” 刘学究被方大家的气势压制,一时慌了神,甚至还想狡辩。 “偶尔?观赏?我要把你这谎话连篇的东西关进大牢,你不是当官吗?有本事你把自己捞出去啊。” 方乐同指着刘学究的鼻子骂道。 听到“谎话连篇”四字,刘学究突然反应过来,谎言既然已被戳破,那自己还假惺惺什么呢? “老不死的,给我滚开。” 刘学究收起宝印往门外冲去,企图夺门而去,至少他是如此构思的。 “你喊我什么?” 方大家一脸难以置信,他抱住刘学究的腰,不让他逃走。 很尴尬, 刘学究居然与一位八旬老者在气力上拉扯得有来有回。 “老不死的,给我松手。” 刘学究鼓起勇气, 用手肘向方乐同脸上击去。 “徐姑!徐姑!你快醒醒——” 方乐同依旧没有松手,反而大喊道。 “闭嘴,你这个老不死,给老子去死啊。” 刘学究用上全部力气,这一次他终于击中了要害。 骨裂之声清晰,刘学究这一下击中了方乐同的眼眶,让他鼻梁骨碎裂,眼球差点爆开。 方乐同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并且后脑勺重重磕在书桌锐利的一角上。 晦暗的灯光下,血液暗红且流淌不止。 “呼……老东西,我警告过你。” 刘学究喘着粗气,他没想到自己这一下居然这么猛,内心甚是兴奋。 那是一种施虐后的快感,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他正准备逃离,要是徐姑醒来,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安邦……” 倒在血泊中的方乐同呼唤道。 “救救我,安邦……我求求你……” 方乐同乞求道。 刘学究停住脚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鬼迷心窍了吧。 他由衷享受这种被人乞求的感觉,尤其一想着那人是学生时代高高在上、视他为牛马的方大家。 越想这种快感就越发强烈。 不过——老不死的东西,你还想让老子救你,真的痴心妄想。 刘学究脚步再次动了起来,他依旧向外面跑去。 “安邦,那年冬天……你没有棉被,为师赠了你一床……” 方乐同打起了感情牌。 “安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能没有父亲啊……” 这一句话刺中了刘学究的心坎。 他转过身,跑去扶起方大家,用散落一地的手稿替他止血。 刘学究内心在痛骂自己,自己的良心怎么能用在方乐同这种人身上,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血勉强止住,但方大家的意识已经模糊。 “我要报官……把你关进大牢,你这个低贱胚子……满嘴谎言……” 人在意识模糊时,说的话往往是真话,涉及潜意识里的记忆,往往真实且露骨。 “得亏你那骚货母亲……当年三天三夜……哈哈,整整三天三夜……不然你这低贱胚子……为师虽不是你的生父,但也算你半个好父亲……” 刘学究此刻听得一清二楚,他握紧沾满血迹的手稿,牙床在打颤,隐隐有种作呕感。 “你在说什么?” 母亲,好陌生的词;骚货,好熟悉的词。 这俩个词结合在一块儿,刘学究的内心此刻宛如被千刀万剐。 他用沾满血迹的手稿捂住方大家的口鼻,另一只手掐着其脖子。 “想象吧,那三天他是用何等气力糟蹋你的母亲……” 他脑海中唯有这句恶毒的话语在咆哮。 “住口啊,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啊,住口住口!” 刘学究双手疯狂用力,直到方乐同不再有任何动静。 两股不同的温热浇了刘学究满身,一是血液,二是方乐同失禁的尿液。 他满身腥臭地瘫倒在地上,浑身精疲力尽,呆呆地望着那唯一的灯火。 突然他眼睛的余光内出现一道婀娜的身影,是徐姑,她依旧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没有尖叫、没有大喊,只是站着,平静得诡异。 刘学究立刻暴起,他扑倒了徐姑,隔着衣服对她乱摸乱咬,下肢疯狂磨蹭着,但全然不举。 “快跑吧。” 徐姑冷冷开口道。 刘学究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呆滞地看着徐姑。 “天快亮了,快跑吧。” 她又一次说道。 这时,刘学究看到了极其惊悚的一幕,他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从徐姑身上跌滚至一旁,爬起身后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去。 他看见了,一向冷漠如死灰的徐姑,此刻脸上是灿烂且诡异的笑容,夺目且夺命。 刘学究不知自己能逃到哪里去,他杀了人……他根本没勇气杀人。 徐姑会报官吗?但是看她那个样子…… 恶夜狂奔,刘学究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第一百零九章 垂钓 几天前,成就六品之境的李棠看似漫不经心,他踏空四处游荡,仿佛是要过一把凌空翱翔之瘾。 他自龙渊南下,踏空虚渡半个时辰,瞥见一条银带,再靠近居然是一条颇为浩荡的江河。 想必这就是岚江吧, 独立于龙渊之外的入海江河,只可惜相比于龙渊多有逊色,不论是景致还是流量。 李棠选了一个人迹罕至之地落下,虽说当世之人早已习惯六品武师凌空虚渡,但招摇过市免不了招来围观。 江滨一带颇为繁华,听闻很多岚云郡的百姓舍弃如此秀丽的江滨区域, 而去抢龙渊的一处荒芜郊县。 但想必那些人自有考量,李棠也不想多加指指点点。 随后李棠寻到一处江滨园子, 他在一张无人的石桌前坐下, 摆上一副棋盘,并立招牌。 上写道:“十文一局,胜者获宝印一枚。” 园子里多老头老太太,他们老来无事都会找点兴趣爱好,比如遛狗、遛鸟、下棋、养只王八送走自己。 做什么不是关键,主要是想找人聊天。 志同道合最好,对牛弹琴也能谈个几天几夜。 人老了如果闲下来,会越发恐惧死亡,总觉得它在慢慢逼近,自己岌岌可危。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抵就是这个心理。 李棠这招牌一立,不少自诩棋力高超的老头凑了过来。 他们一瞅,哟嚯,下个破棋就要十文钱,你这小子莫不是骗子吧? “羊血沁玉印, 市价五百两黄金。” 李棠在招牌上补充了一笔。 五百两?黄金! 这下老头也坐不住了,他们这些老家伙多少有点眼力,这玉印显然是真货, 只是不知道值不值五百两黄金罢了。 “老夫来会一会你。” 一位圆帽老者自告奋勇道。 他扔下十文钱,聚精会神。 二人开局,相互有来有回,可到了某个节点,李棠突然发力,埋的暗手纷纷起势,将圆帽老者杀得措手不及。 第五十手,圆帽老者自知大势已去,选择认输。 许多围观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圆帽老者是怎么输的,前面还有来有回,怎么突然崩盘了。 不信邪的人就认为是圆帽老者本就臭棋篓子一个,白白葬送好局。 “啧,我来!” 不信邪的人来了。 过去了两个时辰,李棠的棋匣里已经垒了厚厚一堆铜钱。 有些脾气倔强的老头还企图二战、三战……结果一个人就贡献了足足五十文。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来了一位重量级。 “欸,你在想什么,我都帮你看出来了, 下这啊——” 来者气势汹汹, 上来就指指点点。 围观众人虽有小声讨论, 但如此明目张胆指点的, 恐怕也只有此人。 这次李棠的对手是一位清瘦老者,他几番犹豫之后果真下到了那人指点的位置。 这番举措似乎涨了那人的气焰,他以嚣张的语气说道:“孺子可教也。” “方大家又来了……” “他算个鸟大家,道貌岸然的家伙。” 围观众人的注意力从棋局转移到这个人身上。 “下这!” 那人直接上手戳棋盘。 清瘦老者的胡子在颤抖,他显然快忍不住了。 于是他下了那里,随后被李棠一子围堵,之后几手没能补上窟窿,满盘皆输。 “哼!” 他摔下棋子,一拳向旁边指指点点的方大家招呼而去。 方大家结结实实吃了这一拳,错愕间暴怒,但没有还手,只是吼道:“你自己棋艺不精,凭什么打人呢?” 那清瘦老者没有废话,上去又是绑绑几拳。 原来方大家并非不想还手,而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随后众人才将清瘦老者拉开,而方大家俨然有几分鼻青脸肿。 李棠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 他敲着棋子问道:“还有人来吗?” 方大家此时爬了起来,他坐在李棠对面,叫嚣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给你们这帮臭棋篓子见识见识真正的棋艺。” 此言一出,众人唏嘘声不断。 对弈开始,说实话,方大家的棋艺确实在普通老头之上,但也仅此而已。 他并非专攻棋艺,想要胜过杀伐路数诡异的李棠,还是很有难度。 眼看即将溃不成军,第六十三手后,方大家突然看到一线生机。 “下这。” 正是他上局指点的位置,只不过这次,他一子盘活了全局。 之后两人下至百余手,局面由李棠的全局压制变为双方均势。 再过数手,李棠手握的最后一颗棋子落定。 “唉,输了。” 他叹息道,论子数,执白的方大家已经赢了。 “哈哈,承让承让,小友的棋艺果然高超,只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方大家不忘相互吹捧一番。 李棠将宝印递给他,也算兑现承诺。 方大家举着宝印,细细打量,如此胚料与雕工,此物想必甚是昂贵。 这时李棠收起棋盘,他提醒了一句:“老先生,可要记得财不可外露啊。” 方大家闻言,立刻将宝印揣进怀中,警惕众人。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跑去最近的珠宝行内鉴定。 然而此时珠宝行内有个流氓模样的家伙正和柜台小厮争吵什么,耽误了许多时间。 那位流氓就是戴着人皮面具的离,至于他为何争吵,实际上只是没事找茬,替李棠拖延时间。 一切都在李棠意料之内。 随后李棠起身前往方大家的宅子。 他路过窗外,困于宅子中的美妇同样站于窗前。 二人对视片刻,李棠靠近窗边。 徐姑本想拉上窗帘,但眼前这位翩然公子一看便知不是浪荡的二世祖,他为何…… 李棠示意她推开户牖。 徐姑打开木闩,将户牖拉起。 “屋外夏色明媚,夫人眼中为何是凄苦隆冬?” 李棠注视着徐姑的眼眸,笑意和煦,融化坚冰。 “你是为这个而来的吗?” 徐姑好奇,她反问道。 “我啊,我是一个垂钓者,将陷入泥潭的鱼儿钓起,将其放归于清潭。” “垂钓者何来放生之说?”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所谓垂钓,愿者上钩尔。” “我不想听大道理,我厌恶听大道理。” 徐姑摇着头,对她而言,道理的道,就是道貌岸然的道。 “想要被垂钓者拯救的鱼,就要有将身心与三魂七魄出卖给垂钓者的决心。” 李棠的言语充满蛊惑,钻进了徐姑的心房。 “夫人,您那位老朽的丈夫,不久后就会身死,您愿意看到吗?” 如此危言,却让徐姑瞬间沉沦。 “我愿意!” 她不假思索道。 “那你有决心吗?” 李棠伸出手邀请。 “我有!” 她以双手以及全身心回应李棠的邀请。 第一百十章 愿者上钩 刘学究躲在那阴暗的巷子里不敢出来,期间不吃不喝,拉撒就地。 他终于等到了人,那个流氓头子出现在巷子入口。 “你怎么又这般模样了?” 流氓头子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发出同样的疑问了。 “大哥,我……我杀了人,我把方乐同杀了。” 刘学究言语颤抖着。 “杀人?” 流氓头子语气平淡。 “做我们这行的,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你且放宽心。” 似乎是由于得到了流氓头子的宽慰,刘学究干涩地笑了几声。 “对啊,寻常不过的事罢了,哈哈哈……” 流氓头子问道:“东西呢,杀了人想必东西到手了吧?” 刘学究连连点头,他现在听见“杀人”二字就兴奋。 “大哥,您瞧,东西在这呢。” 流氓头子伸出手, 说道:“给我吧, 我带你离开,以后你改名换姓做个快活翁吧。” 刘学究一听,几乎未加思考,直接将宝印递给他。 “很好——” 然而迎接刘学究的不是快活,而是一记重拳。 晕倒前的刹那光景,他疯狂地唾骂自己为何如此之蠢,既然信了一个流氓的话语。 确认刘学究晕倒后,离撕下人皮面具,将宝印擦拭干净后放入兜中。 他并没有扬长而去,他要给这位读书人送一份大礼。 刘学究再次醒来,他身处衙门内,身边都是凶神恶煞的衙役。 前方徐姑抹着眼泪,指认着刘学究。 她报案了吗?混账啊,当初就该连她一起杀了,逃什么啊…… 这女人此时还抹着假惺惺的眼泪,真是个恶毒的天生骚货。 抹完眼泪,徐姑结束了绘声绘色的表演, 她眼神依旧那般冷漠, 没有再看刘学究一眼。 她作为证人回避去了,而迎接刘学究的是一场大刑伺候。 岚云郡衙门快刀斩乱麻,这属于人罪并获,但考虑到刘学究曾有官位,并且入籍龙渊。 他稍后会挪送至龙渊再审,这给了他一点喘息的余地。 押送到龙渊大牢后,刘学究开始连夜喊冤,他说自己是被指使的。 “你们去龙渊黑市一查便知,有人大量抛售方乐同的手稿与书法,就是那人指使我,他是一个流氓头子。” 刘学究逢人便说,搞得狱卒心烦意乱。 他甚至用血在牢墙上写冤。 如此出格的举动可算惊动了一位大人物,龙渊郡的二把手——蓬莱通判翁书明。 这位翁书明不是别人,就是那卖粉老婆婆的大儿子。 他作为龙渊郡的二把手,也是知州郭仪甫的得力助手,龙渊黑市便由他参与全权管理。 居然有个杀人犯说自己有冤,还跟龙渊黑市有关, 查—— 一查, 瞬间查清楚了。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方乐同是谁? 龙渊黑市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手稿书法都要, 起码也得是一代宗师, 能够位列大封文曲祠吧。 既然收都不收,何来抛售之理啊? 第一个问题就压死了一切,虽说龙渊黑市对卖家的隐私严苛保密,但翁书明可是龙渊黑市的高管头子。 保护隐私这一条还是他拟定的,能保密得了别人,保密得了他吗? “胡搅蛮缠、一派胡言,速斩不候!” 翁书明下令道。 一天后,刘学究被推至法场公开处决。 他临死前一直喊冤,说什么天理不公,残害良民。 人是他亲手杀的,冤也是他本人喊的。 刀斧手被哭闹声搞烦了,一口酒喷在刀刃上,手起刀落,瞬间清净了。 法场下,离静默地看着,隐藏起笑意。 给过你很多机会了,但如果你不够贪婪,或许也不会选中你了。 同时,秦氏义庄内。 李棠坐在专属于庄主的宽敞单间内,秦妙在他身旁统计生意。 “公子,有一笔来自岚云郡的单子,她以书信预约,要葬自己的丈夫。” 秦妙开口道。 “什么时候?” “明天,我们派人去护送尸首,哀主本人也要过来。公子,为什么岚云郡的人要花这么大笔钱,跑来咱们龙渊郡下葬啊。” 秦妙问道。 “生前只是龙渊大带,死后能做只龙渊鬼罢了。” 李棠悠悠说道。 “那可真是……” 秦妙真不知如何评价。 “留意此单,来了跟我说一声。” “好的,公子。” 第二天,送丧的车队抵达龙渊。 守城的官兵头一次看见送丧往城里送的,但秦氏义庄的队伍他们没胆子多加过问。 现在秦氏义庄与龙渊义庄强强合并,招惹他们万一哪天遭遇不幸,恐怕就得曝尸荒野咯。 徐姑穿着打扮照旧,只是将袖口与衣襟处的红花换成了白花,披了一件丧服。 她将丧服的兜帽压得很低,就怕别人发现她脸上的笑意。 方乐同啊,当年你玷污我时,你可曾想到,我会踩着你的尸首重获新生。 啊,你肯定想到了吧,毕竟你那么老了,只可惜我实在忍不了也等不及了。 送丧队伍抵达秦氏义庄,徐姑为方乐同订了全套丧葬流程,可谓风光大葬。 方乐同没有子嗣,死后一切尽归徐姑所有。 至于为何没有子嗣,首先他发妻死得早,其次徐姑怎么会容许自己怀上他的骨肉。 虽然很疼,但那一丝报复的快感便足以弥补。 徐姑将灵柩交给专业团队,她本人则面无表情地呆坐着。 “鱼儿回到它的清潭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徐姑身子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嗯,但鱼儿现在只想再次咬钩,毕竟它已将身心与三魂七魄交于垂钓者。” 李棠眼眸内诡彩依旧,悠然道:“愿者上钩,不是吗?” 他让专业团队停下,拍了拍灵柩。 “没事,你们继续吧。” 李棠离开,徐姑跟随在他身后。 “你有何打算?” 李棠问道,他闭上眼回味轮回之宫吸纳的记忆。 “我打算先搬来龙渊,其余的事我不知道。” 徐姑回道,她虽然重获了新生,但也陷入了迷茫。 “活着并不复杂,你且先在义庄做些简单的活儿,我会安排人照顾你。” 李棠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垂钓者,你可有心理准备?” 徐姑低顺着眉,脸颊却抹上绯红,她回道:“嗯,我很期待。” 李棠很欣慰,徐姑算是他的意外收获,人生嘛,总是有许多意料不到的惊喜。 感谢人生,也感谢你,方乐同。 宿命?你且不看看为此做了多少推波助澜。 如同棋盘对弈,你又有多少步被人计算在其中? 你过往人生的所作所为虽令人唾弃,但你的记忆——会很有用。 第一百十一章 人间剑炉 从义庄回来后,李棠踏入书房。 他就如往常那般闲时读书做题,如果真说哪里不一样,他此刻心情似乎颇好。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册书籍,看到记号后翻出拓本。 原本陌生且晦涩难懂的南陵古字,此刻在他眼前揭开了神秘面纱,一词一句都能懂其涵义。 方乐同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 就是他对南陵风骨的研究,那确实是实打实的毕生造诣。 风骨与文化无异,研究风骨就是研究文化,而想研究文化,文字是基本功。 人各有天赋,方乐同就适合研究埋入历史尘埃内的文化,而不是研究怎样在现世当官。 通览一遍全文, 李棠发现自己虽弄明白了每个字的意思,但连贯起来仍有部分词句不通顺。 翻译与原生文字的组合涵义有所出入很正常,方乐同研究再深也终归不是南陵古人。 经过一番研究后,李棠大概理清了《剑冢抄?诸世界?人中之龙》的内容。 《人中之龙》这一篇章,开篇讲述了一个南陵古老的传说故事。 一位被寄以厚望的屠龙英雄,屠杀了恶龙,痛饮了龙血,他迎娶了神女,建立了国家。 李棠原本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英雄传记,多半是南陵的开国传说。 然而故事后半段,变奏开始。 屠龙的英雄成为屠龙的王者,他依旧靠武力与一腔热血建设他的国家。 他视勇气为至高无上之物,他的决断充满了冒险性。 但人可以冒险,国家机器绝不能冒险。 他在军队开支极大,因为夫勇气者,神兵也。 同时很少讲道理,邦交一塌糊涂,一言不合就开战。 然后他给自己的战争强行赋予与屠龙之举对等的正义性,所谓圣战。 他确实是无双的猛士, 他出征几乎战无不胜,可是他树敌实在过多,国内一切行业与子民成为供给战争的养分。 人性被剥夺,唯有勇气尚存,这是他的国。 胜利麻痹了他,战争使他狂热,他自诩“天下无敌”。 然放眼四海,战火愈演愈烈,只有“举世皆敌”。 “翻过群山的尽头你能看到什么?自由,不,是敌人。” 百姓们回过神,曾经那位屠龙英雄已经变成践踏他们头颅的恶龙。 最后,新的屠龙英雄出现,而这个人才是南陵的开国君主。 看完传说故事后,李棠久久沉默。 原来人中之龙并非形容词,而是具体到某个人,甚至这个词还是贬义。 蛇龙妹妹莫非在暗示,自己也会成为“恶龙”? 继续看后面的记载, 真正的主角出现。 主人公一位铸剑师,他铸写此篇记载时正在考证这则古老的南陵传说。 他的足迹踏遍古老的战场,他甚至挖到了屠龙之战中恶龙的骸骨。 最后在一处墓穴中, 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人首分离的人中之龙。 铸剑师遂以尘封的历史起炉火,他以诸世界为剑炉,用千载人间捶打剑刃。 他将龙与人中之龙的骸骨铸入剑中,将其化作双生剑魂,彼此缠绕轮转,生生不息。 最后他将此冠世之剑封入剑冢,此为剑冢抄的第一世界。 而剑冢位于——南陵古都。 南陵古国疆土的绝大部分位于如今的琅琊州,而南陵古都现在只是琅琊州一个平平无奇的南陵郡。 至于这位留下《剑冢抄》的神秘铸剑师,他全篇以“吾”自称,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但李棠心里有数,能以如此格局锻剑之人。 此人若非星宿神明,必然是尘世天人。 至于他为何铸剑,为何四处设下剑冢自封世界,李棠没有头绪。 这恐怕得集齐全部的记事金剑方能分析一二,况且此类神秘高人之行事,多为随心所欲,往往并无明确的缘由。 对于他们而言,人世不过玩具,他们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无心留下的涂鸦,可能会被后人如获至宝般过度解读,但对他们而言就是无心之举。 通晓如此之多轮回记忆后,李棠深谙一个道理——不要试图去理解他人,而是优先想着如何杀死他。 《剑冢抄》之事告一段落,寻剑之事可以提上日程,前提得是李棠有理由离开蓬莱州。 说走就走的旅行可能很潇洒,但回来所要做出的解释会让李棠焦头烂额。 他喜欢顺水推舟且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完成,且看与那冠世之剑的缘分如何吧。 是夜,李棠在王府内散步。 随后他看见一位长发飘逸的男子匆匆忙忙抱起一个大布袋,塞入一辆马车中。 “棠公子,晚好。” 风奴忙中抽空打招呼道。 还没等李棠问清什么情况,风奴也跳上马车,随后马车疾驰而去。 风奴走后,白玉彦跟了出来,他看着马车远去,心中思绪万千。 “玉彦,何事如此惆怅?” 李棠问道。 “无妨,棠哥,只是送我妹妹一程罢了。” 白玉彦回道。 李棠神色一愣,感情刚刚那么大架势是为了把白玉姬送回去。 如此阵势,说是人贩子抢小孩,李棠都信。 等会儿…… 李棠有些后知后觉,似乎白玉姬就是从琅琊州而来。 她在自己眼前被送了回去,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顺手寻剑的机会。 事发突然,他没反应过来,真是失算。 “棠哥,你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养父大人第二天就想将玉姬送回去。 但玉姬死活不肯,硬生生在我这赖了一个星期,可是……” 白玉彦眼中满是怜爱与愧疚。 “玉彦你是位好哥哥,想必给你做弟弟妹妹是件无比幸福的事。” 李棠出言安慰道。 但此言并非客套,白玉彦在他看来确实是这混沌人世的清流,他纯粹、刻苦、古道热肠。 若说李卿衣是小孩子脾气,喜怒形于色,简单易懂。 那白玉彦就是圣贤风骨,你若以善意对他,他绝不会以刀俎向你。 人世间,好人短命,因为他们往往善意泛滥且没有原则。 但圣贤往往长寿,因为他们有手段、有能力,且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这就是“好”与“贤”最直接的差距。 “幸福……吗?” 白玉彦表情复杂,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的事,棠哥,多谢关心。” 白玉彦作揖道,随后走回府中。 李棠耸了耸肩,对于白家双生子之事,他并非一无所知。 但对于宿命之论,他只有一个态度——推波助澜,为我所用。 第一百十二章 盛世颂 <!--go--> 过去了半个月,期间风平浪静,只是气候越发炎热。 李棠安安稳稳过着日子,在此期间他有条不紊地练习着之前未有时间精进的武学,隔三差五就往天武道场跑。 镇海大师一脸欣慰,甚至开小灶频繁指点他。 李棠的各项武学都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精进,入门变精通, 小成变大成。 进步幅度之大、所用时间之短,令人瞠目结舌。 对此,李棠的评价是——无他,唯熟手尔。 他的精神与悟性已被数以千计的轮回记忆打磨至臻,所有武学都上手极快,仿佛早已练过千遍。 期间马利亚出了点问题, 黄天云哭哭啼啼找到李棠。 为了修补马利亚, 没办法, 李棠只好舍生取义再进一次百媚春街。 可令他没想到,之前那位老板娘把李棠挂上了“白名单”,足足有六位佳丽等着和他过招。 还好突破了六品之境,不然这一次,恐怕幻狐魔瞳也保不住他。 说实话,太风平浪静对李棠而言也不算好事,他最看重的义庄产业,业绩在迅速下滑。 龙渊郡逐渐走出了狼灾之后的阵痛期,随着许多外地人口涌入,龙渊的人口较之灾前,反而更臃肿了。 李棠并非唯恐天下不乱,但天下一乱。客观上,对他而言利大于弊。 不过天下太平,对他也没有害处就是了。 两家义庄正常的业务流量已经足够轮回之宫吸纳果腹,偶尔也能从聊以“果腹”的记忆中收获一点惊喜。 比如一套完整的中品武学《龙虎棍》,这不是寻常棍法,而是比较特殊的双截棍法,可攻可守, 变化无穷。 这份记忆是李棠截取自一位双截棍“绝活哥”,虽然武道品阶只有八品,但双截棍耍得颇有名气。 此人是比武被打死的,对手不讲武德,打不过急眼就掏火器。 火器对于低品武师杀伤力摆在那里,双截棍再绝活也不可能凭八品挡子弹。 由于双方上擂台前签过生死契,武德哥只是被杖打了八十。 而这八十杖也不是由于绝活哥的死才打的,只是武德哥的身家背景不够硬,不配使用火器。 所以打了他八十杖,把火器也没收走了,但也仅此而已。 今天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李棠未曾出门,他枕着玉兰丰腴的大腿,表情惬意。 而玉兰则捧着一碗紫黑的药水,小心翼翼地用细竹管蘸着药水往李棠眼睛上滴去。 药水浸润李棠的眼睛,他眨了眨眼,将药水尽数吸收。 “玉兰,你腿麻了吗?” 李棠问道, 此刻他眼角浸满紫黑药水, 宛似乌泪朦胧,平淡的语调却莫名惹人怜爱。 “没事, 公子。” 玉兰强撑着。 李棠笑而不语,他已经感觉到玉兰的大腿肌肉在打颤。 滴这个药水,已经足足滴了一个时辰,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李棠起身,由于玉兰打算强撑,二人没配合好,李棠一头撞到胸上。 “公子?” 玉兰一惊。 “没事。” 豆腐毕竟撞不死人,反而会有种舒压感。 那紫黑药水是李棠用狐狸眼泪、黑麝香、魅阳草、红裙芍药混合调制而成,目的是炼眼。 《幻狐魔瞳》的提升途经很单调,就是滴各种药水。 然而那药水实际上颇有刺激性,眼睛会火辣辣地疼。 李棠提前凭借药理知识判断过,虽然会疼,但不足以导致失明,只要忍耐就行。 听闻修炼某些瞳术,失明是必然,以视力换取强大至极的术力。 能够一眼杀人的瞳术更是如此,甚至还有使用次数限制,使用多了双眼不仅会失明,还会从物理层面上爆裂。 但是,武道世界虽没有医学奇迹,却可以用特殊的邪术,摘下别人的眼睛替换自己的。 这类邪术被大封王朝明令禁止,但并不代表已经被铲除根绝。 实际上某些重要器官的贩卖,生意一度十分火爆。 他们的客源很稳定——大富大贵但武道品阶下乘的老爷们。 他们的产业很深远——大封的盛世之下没有无家可归者的一席之地,并非人人富足了,而是有人消失了。 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那里去了呢? 官府对此保持不作为的态度,因为这盛世之景啊,没有了扎眼的存在。 人人都会感叹一声:太美丽了,大封,再看看远处的华灯初上吧。 盛世,需要牺牲,所有人都自由的世界,那是何等的混乱。 而李棠也很清楚自己身处怎样的世界,对他而言,这是如此美妙的世界。 “公子,王爷请您过去,说是您的礼物到了。” 福姨在门外禀告道。 “好,我知道了。” 李棠回道。 他揉着玉兰的脸颊,示意她好好休息,随后起身离开。 待李棠走后,福姨悄悄地走进房间,她拉着玉兰的手,语重心长道:“玉兰啊,你长长心吧,怎么一直这么土里土气的。 你又不是比别的姑娘难看,改天姨带你去置办两身衣裳。平时公子给你的赏赐也不少,这么抠巴巴的干嘛?” 玉兰想推辞,但福姨又补了一句:“大世子殿下最近打算多给棠公子配几个年轻丫鬟,你是姨的心肝,所以姨担心你。” “好,福姨,麻烦你了。” 玉兰闻言立即改口答应。 李棠原本只身前往西懿院,却在半路遇到了三姐李卿衣。 说实话,李棠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她,虽然并不是很想念就是了。 李卿衣此刻丢掉了刚突破时的神气与威风,整个人莫名有些憔悴。 相伴走了数步,李卿衣忍不住了,她问道:“你怎么一直不问我怎么了?” 李棠装作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惊惑道:“啊,三姐你怎么了?” 复读且棒读的语气,让李卿衣很是难绷。 “你坏死了,太不尊重姐姐了。” 李卿衣抱怨道。 李棠恢复平淡的语气,说道:“没想到居然能从三姐口中听见尊重二字。” “你什么意思?” …… 听着李卿衣的诉苦,李棠明白了,原来三姐是被俞梓婉关起来了,让她平衡心态,多看经书。 其实俞梓婉也没做错,三姐这心性的确需要打磨一番。 但她能被轻易打磨成功那她就不是李卿衣了。 调教李卿衣,不能靠俞梓婉,更不能靠别人,只能让李棠来。 一物降一物,李棠恰好能完美拿捏李卿衣,但二姐李素衣则让李棠很是忌惮。 而三姐却总能让二姐妥协让步,虽然她内心也惧怕二姐。 奇妙的克制关系,目前来看,克制链顶端还是二姐。<!--over--> 第一百十三章 玄机造物 抵达西懿院,临渊王李淮牧已经等候多时。 “伯父。” “父王。” 二人行礼道。 “之前说的礼物,这会儿可算送到了,你们来瞧瞧吧。” 临渊王挪开身位,两个铁盒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铁盒子约半人高,质感十分沉重。 “这是玄机谷的玄盒,算是一道保险措施, 一般人奈何不得这个玄盒。” 临渊王解释道。 他口中这个“玄机谷”,那可就大有来头了。 玄机谷乃是固氏一族的祖地,传承千年的固氏家族乃是大封最古老的氏族之一,位列封疆十族第四。 固氏家族的族长世代相承大封的“天工卿”一职,天工卿主管的御器府,乃是主管兵器制造与奇门遁甲的王朝机构。 大封兵器榜十名开外的神兵皆出自御器府, 他们制造的兵器频繁霸榜。 他们未能挤入兵器榜前十也绝非由于技术不行, 而是兵器榜前十的兵器每件都是无与伦比的神之一手。 此等兵器已是兵器之道的极致,并且足足有十把这样的神兵, 若想超越除非开辟新的兵器概念。 御器府花费数十年研究火器,企图突破现有的兵器格局。 但是失败了,比起遇强则强的神兵,火器的上限不足。 御器府的水平固然毋庸置疑,而主管御器府并且承担主要设计与锻造的固氏族长,他又是何等的惊世之才。 然而像这样的天才,固氏已经出了六代,并且第七代族长候补的海选已然开始。 世人都在期待,第七任天工卿会带来何等伟大的创造。 当然,固氏一族的能工巧匠绝不只有族长一人,除了族长只服务于皇帝外,其余的固氏工匠都是明码标价。 他们按照族内排名收报酬,第一梯队为甲等工匠, 收费千金,一口价。 以此类推, 收费递减。 但要明白一个道理——固氏排名最低的工匠所打造的最廉价菜刀,其起步也能削铁如泥,这就是固氏的水平与魅力。 而临渊王订的这两件礼物,居然要用玄盒护送。 而玄盒在玄机谷中也只有乙等工匠才能打造。 既然玄盒都作为嫁衣,那里面的东西不言而喻。 “卿衣——” 临渊王呼唤道。 “女儿在。” 李卿衣乖巧道,神色无比期待。 临渊王掌中千万真气聚敛,顿时一发,直接掀开了玄盒。 如此暴力的开盒方式估计只有临渊王一人,毕竟这玄盒也是难得的宝贝。 好好开不行吗?偏偏要给它掀歪干嘛? 估计会有不少人心疼。 李卿衣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玄盒内部。 “方天戟?青虹,这是为父送你的礼物。” 临渊王从玄盒中将方天戟取出,他甩手一挥,只听见“铿锵”一声,戟刃与戟柄的锁扣牢牢固定。 一把两米长的方天戟,以大杀四方之威横空出世。 “戟刃以青虹钢铸造,削铁如泥只是小菜一碟,青虹能以血砺锋,你越是大杀四方,此戟越是锋利无匹。” 临渊王解说道。 “此戟出自玄机谷甲等工匠固子游之手,固子游我老熟人了,乃是固氏六代族长的师傅之一,他的水平值得信赖。” 临渊王看向女儿, 眼中希冀与慈爱交织, 他将此戟递给李卿衣, 说道:“现在此物归你。” 李卿衣接过方天戟,立刻半膝下跪,行叩拜礼道:“多谢父王,女儿一定多加努力,定不辜负父王厚望。” 临渊王闻言顿时想老泪纵横,这三丫头可算长大了,果然武道品阶的晋升会提升其心境,他实在太欣慰了。 随后李卿衣就地耍了一套枪法,枪戟乃是同源,功法并不冲突。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姿势飒爽,巾帼端丽。 可临渊王看得出来,三丫头多次挥舞戟刃有意无意吓唬李棠,尽管李棠完全不为所动。 “不要将锋刃对准家人。” 临渊王连忙出言阻拦道。 看来自己刚刚高兴太早了。 接下来就轮到李棠的兵器了,说实话,李棠自个儿也挺期待的。 “让伯父破费了。” 李棠先是作揖道。 他知道临渊王此次开销绝对不小,为了他俩可谓一掷千金。 亲女儿李卿衣不必多说,他一介外侄能沾上光,实属厚爱。 “家人之间何来破费之词,棠儿,你自始至终太客气了,这点要改。” 临渊王笑道。 随后他以同样动作掀开玄盒,但李棠的兵器似乎格外不一样。 “听闻棠儿是个多武器好手,我听镇海大师说了,你在历练中还自行领悟了一套刀法。 长剑、阔剑、刀……棠儿你会的武器太多,倒是让伯父我很难办。” 临渊王有些哭笑不得道。 “所以我跟玄机谷的几位老熟人商量,询问他们是否能打造出一种多变的兵器。” 临渊王将李棠的兵器取了出来。 其造型方方正正,除了纹路精美以及有个握把,其余之处似乎与那玄盒并无区别。 在李棠看来,这玩意像是一个手提箱,他似乎猜到其功能了。 “此物就是玄机谷几位甲等工匠苦思冥想数日的结果,他们称呼其为‘梦魇’。” 都叫这个名字了,可见那几位甲等工匠为此熬了多久的夜,头发也不知道掉了多少。 “棠儿,注意其上的纹路,你可以挪动纹路使其拼凑成字,然后它就会变化为你所需要的武器。” 临渊王指导道。 李棠立刻上手拼字,拼出一个“剑”字。 随即一阵齿轮转动的悦耳声音传来,手提箱翻转变化着,速度极快。 刹那间,巨剑无锋,一把阔剑出现在李棠手中。 “伯父,若我想用长剑该如何?” 李棠提出疑问。 “啊,这个嘛……” 临渊王也没有头绪。 “按照他们的说法,兵器小类太复杂,他们已经黔驴技穷,设计无法覆盖兵器小类。 阔剑和长剑我特意提过,大概会随机出现长剑与阔剑的形态,出啥你就用啥……” 李棠听后甚是无奈。 如果这都能随机的话,他感觉自己生死搏杀时的不确定因素未免太多了吧? 比如要捅死人的时候变出一把阔剑,那你捅还是不捅呢? “虽说如此,但他们把武器大类设计的很完善,甚至包括部分特殊武器,不过需要你自己探索。” 那帮工匠其实也没告诉临渊王有哪些特殊武器,很可能是他们设计着设计着,自个儿给忘了。 李棠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拼了一个“截”字,这是双截棍中最复杂也是最独特的字眼。 此时齿轮转动声再次传来,手中阔剑变幻着,转瞬之间李棠手中变为一把银白光芒绚丽的双截棍。 李棠评价:还行,不靠谱但确实满好玩的,真不愧是玄机谷的天才造物。 “多谢伯父!” 李棠再次作揖道。 “无需客气,棠儿,望你武途坦顺。” 临渊王和蔼地笑道。 “小侄必定竭尽所能。” 李棠这次的点头,却成为了临渊王族日后扭转宿命的契机。 第一百十四章 武库 除了兵器以外,临渊王还准备了其它礼物。 他也是从六品武师过来的,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最需要什么。 一是认清现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六品虽是分水岭,但远远不是天下无敌。 武道无穷, 若是突破了六品就觉得此生无憾,那估计这一辈子也就止步于六品。 李棠倒是还好,他的心性临渊王看在眼里,确实有成大器之资。 但三丫头就……让人很担忧啊,希望李棠能多带携她。 二就是功法,武学功法被朝廷与大门大派垄断,中品武学尚有流通渠道,但上品以及更高深的武学,则被各大势力牢牢把握。 临渊王族并非古老王族, 李淮牧本人是凭借战功得以获赐封地,世袭罔替。 大封自开国伊始,为了提防内耗与权斗败坏国祚,明确了分封与世袭爵位制度 一般王族子弟若无战功,只配官位不配爵位,若是武道品阶达标,可获封爵位,但不可世袭。 拥有战功,在战场上流过血搏过命,才有资格世袭罔替,因为你的凯旋背负着战场之上的千万不归人。 李淮牧作为临渊王族的一代目,也是当世王爷之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 但只论积攒的底蕴,这块儿相较于古老王族还是有所差距。 比如辽北郡的辽凉王, 九代镇守边疆,传承了近千年, 它在王族中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而隔壁璃州的煜王也足有四代传承, 底蕴丰厚。 顺带一提,煜王与先皇名字相冲,为避讳这些年正式更名为端阳王。 临渊王族虽家底还不够厚实,但王族终归是王族,肯定是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兵器耍够了吧,那就再随本王过来。” 临渊王招呼道。 “是。” 二人回道。 跟随临渊王的脚步,三人绕到西懿院背面,此处抵靠着一座假山。 “你们不妨猜猜看,机关藏在何处?” 临渊王一时兴起问道。 二人神情一愣,放眼四处打量。 “三姐,连你都不知道吗?” 李棠发现三姐的眼神甚至比他还迷茫。 “我……” 李卿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原来父王和大哥他们瞒了自己这么多东西。 其实也不算瞒,只是之前的李卿衣不论年龄还是武道品阶,知道这些东西不仅没用,甚至有害。 李棠倒是深谙一些奇门遁甲之道,不过仅仅一座假山,信息量太少了。 山自然与水相傍,八卦之中就是“兑”位与“坎”位, 简而言之, 就是东面与西北。 根据这两个方位,李棠围绕着假山, 检查脚下的地砖。 临渊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当出题人的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李棠将东面与西北面的每块石砖都踩了个遍,并无异常。 算错了吗…… 临渊王不再当谜语人,揭晓了答案。 “棠儿整体思路是没错的,但没有跳出凡人思维。” 临渊王解释道。 凡人思维…… “你用脚踩与用手推,归根到底只是凡人之力,而武师之力是什么?” 真气! “所以,要这样——” 临渊王掌中积聚真气,随后弹指一点,兑位与坎位被真气击中,假山宛如沉入水中,缓缓下沉。 “跟紧我,可别迷路了。” 临渊王说道,随后跳入假山密道中。 李棠与李卿衣跟着进入,密道内并非直线一条,而是对应八条通道,三人置身中间。 “这是本王的八卦万象宫,想要前往对应的房间,就要按照规定的顺序走,你们且跟我来。” 巽震离艮坎兑乾坤,风林火山水泽天地。 李棠记下顺序,但他也知道,这类顺序随时可以替换,他只是随心一记。 顺带一提,如果八卦不重复,共有四万零三百二十种走法,倘若八卦可以重复,那便有八的八次方种走法。 数字不大,也就八位数,所以还是断了偷偷潜入八卦万象宫的念头吧。 通过了八卦万象宫,临渊王带李棠与李卿衣来到一处宝库,宝库内都是清一色的武学秘笈。 宝库不大,但是对于李棠而言视觉冲击力已经足够。 毕竟这里的武学秘笈起步就是上品,封顶为圣品。 “三丫头,这本《明王六路枪法》你拿去好好练习,我们临渊王族的人,但凡使枪的都得会这个。” 临渊王取下一本秘笈,交予三女儿。 《明王六路枪法》乃是上品武学,共六式,六式可以相互组合,连招无穷。 并且此枪法已被临渊王参透,他可以肯定一点,《明王六路枪法》被定为上品武学是严重的低估。 六式单独拿出来确实不出彩,可一旦连贯使用,六式枪法可完美衔接,就如八卦般变化无穷。 “是,父王!” 李卿衣结过秘笈,她神情颇为激动,因为她知道这套枪法乃是临渊王族的一脉相传。 当然,这本秘笈肯定也不是普普通通的书册,它的字迹必须由真气激活,并且还得是对应的真气,否则只是一本无字天书。 临渊王先是抹去之前秘笈上的真气残余,让女儿再次以真气激活它,如此一来就只有三女儿能看清上面的字。 “棠儿,你需要什么武学可自行挑选,伯父不加以干涉,但切记吃多嚼不烂。” 临渊王说道。 这点儿李棠自然明白,他会量力而行。 宝库内的武学未有详细分类,只是按照品阶堆在一块儿。 具体是什么样武学,还能询问临渊王本人。 临渊王不催促,李棠也不着急。 他相中了三门武学——《风火啸雷棍》、《穷奇剑法》、《黑蛇翻海》。 三门皆是上品武学,其中《风火啸雷棍》对应双截棍,《穷奇剑法》长剑、《黑蛇翻海》双刀。 李棠往武器大师的路子上越走越远了,不过他确实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其实李棠可以选择极品、乃至圣品武学,但他谨记临渊王的那句“吃多嚼不烂”。 他并非是在牺牲自己的利益讨好临渊王,而是这句话确实有道理。 极品武学与圣品武学,强归强,珍贵也属实珍贵,但它难也是真难。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而不是用在刀把上。 极品与圣品武学门槛高、要求多,并且伴随走火入魔的风险,这是高品武师才会考虑的武学。 六品武师需要安稳的过渡,早早让高难武学锁死了武学方向,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棠除非是能截取到完整的高难武学,否则他暂时不会考虑修习。 况且他也不缺杀手锏,他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且能拿到台面上的武学。 第一百十五章 风月可叹 距离获赠兵器与武学又过去了一个月,在此期间李棠依旧是有条不紊地修习武学、磨炼瞳术、看书做题。 大世子果真给李棠又配了三个年轻丫鬟,据说还是三位落魄家族的大小姐。 琴棋书画、姿容样貌、品学情趣都是极品。 并且各有绝技,双腿修长的丫鬟擅长舞蹈,大封霓裳舞、西域沙蛇舞、闺房宅舞……样样精通。 姿容最妍丽的丫鬟擅长抚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世子建议最好不要让她从事重体力的活儿。 气质最出尘的丫鬟擅长对弈丹青, 时常可以和李棠对弈两手。 虽说原来是大小姐,但她们入府为奴后就得舍弃原来的名字。 大世子将赋名权交给李棠,并保证每个人都是干干净净。 李棠则以“风花雪月”为她们赋名。 舞如风,唤作“风霓”。 琴如雪,唤作“漱雪”。 对弈则如星月相争,唤作“绘月”。 至于花,那便只有“玉兰”。 对于“风雪月”三位丫鬟的到来,最紧张的莫过于玉兰。 专属丫鬟变为四位, 公子的垂怜想必也会一分为四。 而且自己出身低微, 怎么比得过这些大小姐,恐怕连自己的那一份都难以保住。 不过李棠让她放宽心,玉兰起码会做饭、烹茶、家务,这些东西那些大小姐可不一定会。 呃……反转了,她们还真都会。 从大小姐沦为丫鬟的阵痛期她们已经度过去了,并且满分完成了上岗培训。 啊,这就…… 风雪月三位丫鬟到来后,几乎形影不离,看到李棠的身影会围上去一齐脆生生喊道:“公子~” 说实话,李棠在一声声“公子”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也许这就是他的软肋,但李棠很快清醒了过来,挑战成功。 “玉兰,我和你还有信任啊。” “公子,我是漱雪呀。” “哦……抱歉。” 或许玉兰也该明白,不会勾心斗角是会被别人“吃干抹净”的,想要守护什么靠的不是施舍, 而是抢夺。 这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蜕变呢? 但李棠似乎有点担心过头了,风雪月并没有排挤玉兰,相反很快彼此融入,正式组成风花雪月。 至少表面上,四位贴身丫鬟是好姐妹。 几家欢喜几家忧,李棠这边收获了三个如花似玉的贴身丫鬟,另一边小五那似乎出了点问题。 不算什么大问题,小五打死了一个奴仆罢了。 据说那个奴仆跟小五的贴身丫鬟眉来眼去,并且趁主子外出,私会偷情。 李庚阳的秉性其实相当纯良,但他也有身为王族世子的脾气。 贴身丫鬟虽然没有名分,但也是世子们的启蒙老师,甚至包括了实际教程。 就算没有名分,但哪个世子不把自己的贴身丫鬟视为禁脔? 此事直接触及了小五的底线,一向对待仆从优厚的他拿起戒棍对着涉事奴仆一顿打。 那个奴仆也是运气不好,小五通过数月努力,正好突破七品之境,一通打直接给他活活打死了。 临渊王得知了此事,他让小儿子先冷静, 然后下令将那位奴仆丢到城外乱葬岗去。 至于那个贴身丫鬟,做出此等出格事情她自然也难逃一死。 可她抱着五世子的大腿, 涕泗横流道:“是他强迫我,玷污我之后还威胁我,说这档子事捅破我也不能继续留在王府。 五世子!五世子我是真心想跟着你,不想被赶走,所以才让他……” 闻言,李庚阳有些动摇了。 此事闹得颇大,包括李棠在内的几位王族子女都被惊动了。 “不能留,小五,你不想动手,姐姐来。” 三姐李卿衣愤愤道。 首先是直觉,她觉得这个贴身丫鬟语气怪怪的,肯定有问题。 其次她想做给其她贴身丫鬟看看,尤其是李棠的那一群贴身丫鬟,让她们看看奴仆丫鬟的命是多么不值一提。 “小五,大哥支持你的任何决定,想换就换,大哥带你去挑。” 李辰罡说道,第一时间吃到瓜之后,他就继续处理事务去了。 二姐自然没来,白玉彦站在李庚阳这边,至于李棠。 他瞥了眼被抬走的奴仆尸首,见证其身死,记忆将纳入轮回之宫。 记忆如走马观花,其一生的厚度不过匆匆一瞥而已。 “柒哥哥,等等我——” “嘿,我摘了朵特别好看的花,送给你,以后你当我新娘子怎么样?” “好啊,柒哥哥。” 童言无忌,两小无猜。 “柒哥哥,我娘带我去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房子好高好大,她说我会在那里过好日子。” “啊,有那种地方吗?你不会又骗我吧,看招——” “哈哈,别挠我咯吱窝,好痒啊。” …… “柒哥哥,你要多保重啊……我没办法……” “你要去哪?芳妹妹——” “我会找到你的,芳妹妹。” 时光扑朔,转眼而逝。 “芳妹妹……” “柒……柒哥哥!你怎么进王府了,你干嘛,这里人多——” “我好想你啊。” “啊……我也……我也很想你。” …… “柒哥哥,我们被发现了,烧柴的老家伙撞见我俩了。” “没事——我来处理。” …… “柒哥哥,你身上的血……你杀人了?” “杀了,现在没人看到了。” “纸包不住火的!” “我爱你,芳妹妹。” 时光一恍,四周窃窃私语如百蚁蚀心。 “柒哥哥,你听到流言了吗?我感觉很多人在盯着我们。” “芳妹妹,我们逃吧,逃出王府,双宿双飞。” “逃,我为什么要……柒哥哥你赶快走吧——啊,五世子殿下。” 记忆戛然而止,只有棍棒打碎头盖骨的声音清晰无比。 孩提时青梅竹马,成人时心猿意马。 纸包不住火,更何况你还是扑火的飞蛾,你自以为死得其所,其实是不得好死。 李棠等待着小五做出最终的决断。 “你给我滚出王府。” 李庚阳一脚踢开了她,随后掏出一块金锭砸向她。 “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给我把她轰走。” 得到命令的府兵架起那位贴身丫鬟,她握着金锭,直直地望着李庚阳的背影。 “五世子殿下,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啊,是你啊——” 她最后嘶吼道。 这句话的真假,李棠不得而知,等她死的时候再揭晓吧,希望还能再见面,芳妹妹。 几家欢喜几家愁,道是无情还有情? 第一百十六章 死灰复燃 <!--go--> 今日,翁书明收到了郭仪甫卸任的通告书,剩下的半年将由他代理知州职务。 对他个人而言,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在那一刻,他脸上老泪纵横。 士为知己者死,在翁书明眼中, 郭仪甫乃是龙渊之救星,真正的王朝大吏。 虽然他早知终有一别,可郭大人的卸任却提早了半年,这让他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翁书明作为蓬莱通判,只要不犯错误,他的任期倒是可以一直延续到告老退休。 郭仪甫准确来说是他第三任搭档, 而他自己光是通判就干了十四年。 翁书明是蓬莱州本地人,出身岚云郡, 读过豫文书院, 也是做题家中的内卷之王。 他的能力与政绩可圈可点,可家有老母要赡养,虽资历足够,但一直没有请求上调封京。 这地方官,他恐怕是要做一辈子,他也乐意做一辈子。 这一辈子,他能遇到郭仪甫这位奇官、狠官、绝官,他已然一生无憾。 郭仪甫就任之前的蓬莱州,那般混乱如麻,翁书明可谓深有感受。 如果可以写成传记的话,他预计可以写个八十大页。 当时的蓬莱州,毫不夸张地说,只有临渊王镇守的龙渊郡还算安定, 并且仅仅局限于北龙渊。 蓬莱州与璃州本就是难兄难弟,由于远离封京,加上一个弟中之弟的苗州,三者合称为南蛮之地。 蓬莱州后续能飞黄腾达, 百姓富庶安康, 脱离南蛮的行列,全依仗郭仪甫的超绝手段。 改变其实很简单,那就去做平时不愿做或不敢做的事。 一潭死水?那我便将它填平。 郭仪甫诛杀黑道,镇抚岛民,修建水利,挖通淤泥…… 他一人做完了前两任知州想做又做不了的事。 如今他离开,他为龙渊留下了万顷良田、通畅的入海口、被迫睦邻友好的岛民、安居乐业的朗朗人间。 翁书明觉得自己高低得出本书,纪念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大吏。 他还要上表封京,洋洋洒洒美言三千字褒奖郭大人。 如若郭大人是因狼灾而被迫提前卸任,这可真是千古奇冤啊。 别说一场狼灾,就算来个十场百场也难以抹消郭大人对蓬莱州的贡献。 郭大人不仅不应该被降罪,他反而应该受赏,他应该作为王朝大吏的典范让天下官员学习。 翁书明顿觉自己身上背负着一个使命,他要用自己的笔杆,为郭大人讨个公道。 然而他刚要提笔,这时有人匆匆来报。 气氛好不容易到位,心潮难得澎湃, 思路却被生生打断, 翁书明的心情颇为不悦。 “何事啊?” 他尽量保持和颜悦色。 “十万火急,与苗州接壤的丰衣县,今日全县失联,咱们派出去联络的人也不知所踪。” 使者焦急地禀告道。 “斥候呢?斥候派去了没有?” 翁书明竭力冷静道。 “派了,但斥候不敢深入,他们说……” “说什么了?” “全县灯火通明,县民正挨个跳下城墙且面带笑容,城墙下累尸数十米。” 翁书明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动态的画面,扑面而来的诡异感令他头晕目眩。 翁书明瞬间慌了神,如果是郭大人,他此刻会怎么做。 郭大人一声令下如,他一定会全力以赴,但现在轮到自己发号施令,此时又该做些什么? 翁书明久久不知所措,唯有深深的无助感。 他终究不能取代郭大人,龙渊、蓬莱、大封只有一位郭仪甫。 卸任通告书忽然掉落于地板上,翁书明赶忙拾起。 自己实在太失态了,居然将郭大人的卸任通告书失手摔于地,这是何等的大不敬。 就在这时,他惊讶地发现,从通告书的夹层内抖落一个锦囊。 锦囊?莫非是锦囊妙计…… 翁书明拆开锦囊,取出其中字笺,他认得这个字迹,正是郭大人的亲笔信。 字笺上只有一句话:“翁公诸事皆当亲力亲为,若甚是棘手,可请教于临渊王。” 翁书明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备车,前往临渊王府。” 他一声令下。 时值入夜,月明星稀,蓬莱通判翁书明此刻造访王府,临渊王也没有怠慢。 他命人备茶,这翁书明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吏,不可轻慢他,尤其礼数要做周全。 而翁书明本人也喜欢走完全部礼数流程,随后才慢慢悠悠地交谈事务。 可今夜的翁书明却一反常态,他下车后直奔西懿院而来。 平日里他都会让小厮替他正衣冠,并且在王府门槛前三度徘徊。 这种行为看似滑稽,实则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立场,三度徘徊意为光明正大并非结党私会而来。 最看重繁文缛节的翁通判居然省略了礼数流程,事情逐渐变得有趣了。 临渊王也打起精神,端坐于西懿院内等候。 “王爷——” 翁书明叩首道,必要的礼节他并没有省去。 临渊王倒是松了口气,好在这位翁通判并非郭仪甫“附体”。 “翁公脸色极差,可是有何急事?” 李淮牧问道,并且一语中的。 翁书明将郭大人的锦囊妙计省略,其余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临渊王。 “与苗州接壤的县城,县民结伴跳下城墙,诡异笑容……” 临渊王捋了捋胡子。 “苗州还是一如既往不太平啊。” 他叹了口气。 “王爷请明示。” 翁书明躬身道。 “翁公莫急,本王不卖关子,此事与荼毒苗州多年的蛊神教有莫大关联。” “蛊神教?” “没错,活跃于苗州颉南群山的疯狂邪教,自称有万年传承,并且一再煽动蛊神降世之言论。” 经临渊王一番说辞,翁书明顿时有了印象。 “可老朽记得王爷南征苗州时,明明将那蛊神教给……” “没错,我甚至推平了颉南群山,将所有蛊神教的神龛、经书一举销毁殆尽,信徒一律处决,不论男女老幼。” 临渊王语气平淡,但字里行间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老朽记得,所谓的邪教需要三大基石——信徒、经书、教主。王爷的言下之意,那教主想必没能伏法吧?” 临渊王点了点头,同时他也惊叹于资深做题家的知识储备。 “蛊神教卷土重来也在本王的意料之内,他们对丰衣县出手,恐怕是为了报复本王,此事本王会担起责任。” 临渊王一锤定音道。 “王爷,老朽斗胆一问,您是否实际上极其期待那蛊神教的反扑?” 翁书明目光深邃道。 临渊王拍了拍老学者的肩膀,笑道:“没有的事。”<!--over--> 第一百十七章 蛊虫 翁书明与临渊王就如何讨伐蛊神教一事,商讨至深夜。 二人决定先上报封京,并同时着手丰衣县的调查与救援。 第二日,翁书明更是亲自陪同临渊王赶赴丰衣县。 此刻城墙已分为两层,一层为原本的石块,另一层则是模糊的血肉。 位于尸墙上层的尸首勉强还有个人形,被压在底下的尸首则彻底沦为一滩层叠的骨肉皮毛。 清理过程中, 一具具尸骸各有惨状,有老有幼,有男有女。 此情此景令翁书明干呕不止,好在临渊王事先提醒过他,他整日未进食,肚中无物可吐。 “城中可有幸存者?” 临渊王问道。 负责搜查的官兵表示暂未发现,随后大吐特吐去了。 “王爷, 老朽有一事不解。” 翁书明缓过神来,开口道。 “何事?” “尸墙垒的如此之高, 照理说肉身是软的,那最后跳下城墙的百姓,或多或少会有可能幸存。 可老朽看到尸首被一车车拉走,不见一人尚有半口气息,此事令老朽甚是不解。” 临渊王点了点头,其实他早有了答案。 “翁公,你可有心理准备?” 他直接问道。 “大抵……是有的吧。” 翁书明自己也不确定。 “好,影奴——” 一道倩影忽闪而过,她回来时手里提着一颗人头。 “喂,你——” 这分明是她刚刚从尸首上割下来的,而且头颅的原主还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少女。 翁书明肚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只能化为一声悲怆的叹息。 “翁公,虽说死者为大,但他们的尸首同样也是一种语言,需要你去解读。” 临渊王安慰道,但安慰好像起了反作用。 “哦?那还请王爷解读一二, 让老朽瞧瞧到底是怎么个解读法。” 翁书明咬牙切齿道。 临渊王无奈耸肩, 他掀开头颅的头发, 头皮上有许多个微小漆黑的孔洞。 “这是何物?” 翁书明眯着眼睛观察,那些孔洞密密麻麻,异常瘆人。 而且孔洞似乎钻得很深,可是脑袋上钻的洞,它若是很深,可就…… 临渊王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顺着孔洞劈下。 翁书明后退一步,还以为会被溅一身,然而打开后,那头颅内空空如也。 “脑……脑子呢?” 他惊呼道。 “她跳下城墙后还活着,手脚骨折罢了,真正将她致死的,是从脑子里钻出的虫子。” 临渊王解释道。 “虫子?” “没错,蛊神教的看家本领,遗臭万年的邪术造物——蛊虫。” 苗州自古以来就有养蛊的习俗,虽说也是拿蛊去害人,但远没有这么邪乎。 将养蛊之术彻底导向邪祟的, 正是这蛊神教。 初代教主掀起对“蛊”的疯狂崇拜, 他凭空捏造出了一位蛊神, 说什么人与蛊一起可获得永生。 用这类不切实际的谎言,他先是在信徒体内养蛊,从而喂养出多种邪蛊。 其中以虫类为主的蛊最适合寄生于人体,他们将虫卵投放至水中,让人在毫无防备地饮下。 虫卵在人体内初步孵化,钻破血管进入血液,最后在大脑安家。 它们会一点点蚕食人的大脑,同时逐渐成长,期间它们会控制宿主的行动。 届时,一个大活人就变了蛊奴。 蛊奴会执行教主的一切命令,包括自残或自杀。 蛊虫爬出人脑会直接导致宿主死亡,但蛊虫也会失去养分而死。 同理,宿主若是完全死亡,蛊虫也会在不久后死去。 如此看来,丰衣县的惨案更像是蛊神教主给临渊王下的战书与挑衅。 他用蛊虫控制丰衣县的百姓,让他们尽数笑着跳下城墙,若有漏网之鱼就让蛊虫爬出头颅,确保无人幸免。 “翁公,情况不乐观啊。” 临渊王苦涩道。 “王爷,老朽自知才干、魄力、武道皆不如郭大人,唯有守护龙渊与蓬莱的一腔愚勇。” 翁书明目光灼灼。 “王爷,老朽若是可以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临渊王无奈一笑,虽说这翁公不如郭仪甫有趣,但他发自肺腑的忠义真叫人难以辜负。 蓬莱多好臣啊,这就是郭仪甫调教出来的班子吗? “翁公且放宽心,本王不仅会保住蓬莱,这次更会彻底根除蛊神教。” 临渊王语气严肃道。 “报告,王爷、翁大人,发现蛊源!” 盾奴汇报道。 “带我前去,翁公,你且留在此地。” 临渊王吩咐道,并留影奴保护翁书明。 蛊虫对低品武师与凡人而言极其难缠,但对于六品之上的武师,真气一荡便可将其从身体内逼出、杀死。 丰衣县的饮用水皆取自一口深潭,深棠内有活水流入,但无另外沟渠流出。 此潭最适合投放蛊虫之卵。 “取一勺潭水回去,好好保存。” 临渊王命令道。 盾奴点头,随后他用特质袋子舀了一勺潭水。 取完水后,他将手伸入潭中,只见潭水被雄厚的真气搅动,宛如开水沸腾。 “王爷,潭水已净化。” 盾奴将手甩干道。 “盾奴啊,你还记得多年前那蛊神教主重伤逃走时说的话吗?” 临渊王问道。 盾奴当时在场,他回忆一番,说道:“那魔头叫嚣自己体内养有最强之蛊,说什么他的儿子会为他报仇。” 临渊王点了点头,回道:“这次蛊神教下的战书,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他正咬牙切齿地握着拳。” 盾奴闻言一笑:“王爷莫不是又要说那句话了?” 临渊王点点头:“年轻人不要太年轻。” 夜晚,临渊王一行人回到龙渊。 而圣旨已到多时,负责传命的红衫鹰犬见临渊王与翁通判归来。 高举圣旨诵道:“朕对苗州之事已了然,特命临渊王全权负责,予以征讨大权,通判翁书明负责参谋与笔录,钦此。” “临渊王李淮牧接旨,圣上万岁。” “微臣翁书明接旨,圣上万岁。” 红衫鹰犬将圣旨交予临渊王,随后策马离去。 “如今王爷名正言顺,还请全力以赴。” 翁书明作揖道。 临渊王点了点头,随后将圣旨递给翁书明。 “王爷,你这是何意?” “圣旨还请翁公保存,见圣旨如见圣上,若本王做出僭越之举,翁公大可执圣旨予以制止。” 临渊王推心置腹道。 翁书明踌躇片刻,随后接下圣旨,说道:“临渊王深明大义,老朽钦佩。” 互相让步后,临渊王族与蓬莱州府的合作开始了。 第一百十八章 醉温情 临渊王赶回王府,连夜将潭水交给御用医师钱仁心,由他负责研究分析。 只见钱仁心将潭水倒入一口玉盆,随后他点燃十二根特制香烛,并用一面青铜镜聚敛火光,烛照盆中之水。 盆中之水一阵沸腾,随后化开为一滩滩白沫, 水中虫卵被尽数杀灭。 钱仁心用布签蘸了些许白沫,将之点在手腕上,一闻、一舔、一呸。 随后饮下药水并漱口,以防万一。 “王爷,此蛊较之从前,并无明显差异,老奴推测蛊神教尚未完全恢复元气,并无能力喂养新蛊。” 钱仁心分析道。 “也就是说, 这蛊依旧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老蛊?” 临渊王眉头一挑。 “正是, 但老奴建议药剂的用量为一平水域投药四两,若水域颇深,改为一平六两。” 钱仁心建议道。 “如此剂量下,三日内最好不要饮用该地区水源,轻则肚痛难忍,重则上吐下泻。” 他补充了一句。 钱仁心做事保守,虽然他推断蛊虫二十年来并无进化,但依旧将毒杀蛊虫的药剂用量翻了一倍。 “开始配药吧,仁心。” “诺,王爷。” 丰衣县惨案发生后三天,临渊王派人调查了蓬莱州各地的水源。 尤其是湖泊与流速缓慢的溪流,此等水域最适合投放蛊虫之卵。 一番彻查后,只有距离丰衣县不到六十里地的竹石县水井内发现了蛊虫的踪迹。 然而此地的蛊虫运气不太好,竹石县正在大办特办夏酿庆典, 庆典没啥内容, 就是喝酒。 竹石县是远近闻名的酿酒大县, 爱喝也爱酿,酿的酒荣获蓬莱酩酊楼的“醉仙奖”。 他们的酒远销璃州、琅琊,除了夏酿庆典还是春酿、秋酿、冬酿。 没有哪个季节是不能喝的,上了炕就是论缸吹。 时值庆典,大人喝粮酒,小孩喝米酒,能摸到的容器里装的都是酒。 而且酒发酵需要时间,用井水新酿的酒还在发酵,饮用的都是未被蛊虫污染的老酒。 醉着醉着,临渊王府和州府的特使来了。 他们往一口水井里倒入大量灰白药粉,那药味直冲天灵盖,给这帮醉鬼直接醒酒了。 县令了解情况后,大惊失色,赶紧喝两口酒压压惊。 “最近可有人饮用过该水井?” 临渊王的人问道,州府的人负责笔录。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问问——” 他召集县民,一番七嘴八舌的讨论后,确定了一个人。 “闵婆婆收养的那个小乞丐喝过井水。” 县令禀告道。 “带我们找到她,另外用井水新酿的酒, 我们需要尽数销毁。 你们切勿心存侥幸,你们大可去了解隔壁丰衣县的情况。” 使者警告道。 县令无奈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此刻还真不了解隔壁丰衣县是啥情况。 虽说只隔着六十里地, 但此时是咱们的夏酿庆典。 本县人肯定不会外出,他们那边也没人过来,消息很是闭塞。 不过听特使团的语气,他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丰衣县与竹石县可谓是一衣带水,两县之间多有亲戚…… 倘若如此,他宁愿大醉不醒。 新酿的酒水全部倒入几口大缸中,竹石县令眉头紧皱,捂着鼻子问道:“这酒咋是这个味道啊?” 临渊王与州府的特使同样用药粉灌入,这会儿的味道不是直冲天灵盖了,而是直下阴曹地府了。 蛊虫、药粉、酒精,它们似乎发生了奇特的反应。 “呕——埋掉,快埋掉!” 竹石县令差点把隔夜的酒吐了出来。 “稍等片刻。” 特使们捏着鼻子,顶着辣眼睛的气味观察酒水。 蛊虫已杀灭,只是这个味道…… “埋掉埋掉。” 众人合力,将几缸酒水用泥土掩埋,气味可算消散。 接下来就是找那小乞丐了,县令带人与特使们一块儿寻找。 “那小乞丐是外地来的野种,没爹没妈,闵婆婆收养了她,只是数月前,闵婆婆也……” 县令报告着情况。 “她一般会躲在山里,因为县里的小鬼们会拿石头砸她。” 别看小鬼们这样,其实竹石县的人待小乞丐已经很不错了,闵婆婆去世后,县令每隔一月会给小乞丐发一笔钱。 虽然少,但是一天吃一顿温饱不成问题。 只是县令自己也知道,那笔钱多半会被县内游手好闲的家伙抢走。 “县令,找到了——” 一位县民大喊道。 众人赶了过去,随后就发现…… “她怎么扣自己眼珠子吃啊?” 县令被吓得不轻,虽然他和这个小乞丐不算多熟,但每月发一次钱,是自己在养着她啊,都可以算自己半个女儿了。 此时小乞丐正坐在一棵树后面,右手满是血迹,扣得眼眶血肉模糊,嘴里还在咀嚼。 “按住她。” 特使一声令下,将嗷嗷直叫的小乞丐按住。 挺离谱的,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居然要三个成年男子才勉强按住。 “药粉不能口服,倒在她脑袋上。” 特使提醒道。 随即他亲自提起一袋药粉,劈头盖脸一撒,小乞丐瞬间安静了下来。 “特使大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理她?” 县令问道。 他们没有立刻处决小乞丐,看来小乞丐还有一线生机。 “我们会将她送往龙渊,期间她若是撑下来,就有机会医好。” 特使回道。 “那我能一同前往吗?这个小乞丐这几个月都是我在养,最起码我也算……” 县令正说着,结果他看到特使摇了摇头。 “县令,过几天丰衣县的消息就会传来,到时候你们竹石县也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县令沉默许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看着小乞丐,原本擦干净还能夸一句“可爱”的脸蛋,此刻血肉模糊,瘆人无比。 “您说的有道理,请务必——” 县令从兜里掏出一个锒铛作响的袋子。 特使拦住了县令的手,摇头道:“分内之事,我等自会全力以赴,无需如此。” 县令收回袋子,深深作揖道:“有劳了。” 随后特使团启程,他们将小乞丐牢牢捆住,虽说手法粗暴了些,但此刻绝不能妇人之仁。 这是珍贵的活体,但她同样危险无比。 蛊虫控制下的人会以消耗生命为代价换取可怖的力量。 它迫使人不断突破极限,原理上与武道类似,但武道依靠的是自身意志,而蛊奴依靠的是命令与控制。 循序渐进与一蹴而就,前者艰苦,后者恐怖。 所以上头给的指令是——可以活捉就尽量活捉,若是控制不了,大可先斩后奏。 第一百十九章 活着的尊严 临渊王府,钱仁心的医室。 “药奴大人,我们捕获了一只活体。” 特使团将小乞丐推进医室。 “请称呼用‘位’,而非用‘只’,她既然还是活体,我自然有手段救她,人活着需要尊严, 若你不尊重她,那她不如去死。” 钱仁心语气严肃道。 “是……是的,药奴大人。” 特使额头上冷汗涔涔。 “再来一遍——” “药奴大人,我们捕获了一位活体。” “很好。” 随后特使团给钱仁心打下手,他们将小乞丐绑在特制的椅子上。 “让我看看——” 钱仁心再次点燃十二根香烛,青铜镜烛照。 “瞧瞧,这溃烂的伤口……这个小姑娘居然凭借自己的意志与蛊虫对抗,自残可不像是那位年轻教主的命令。” 钱仁心命令特使团准备纱布、清水、锋利的短刀、以及大量药粉。 一切准备就绪, 钱仁心打开自己的工具盒与药箱。 “蛊奴的痛苦不会作用于蛊虫,但我要保证这个小姑娘醒来时不会乱动。” 言罢他又用数十条皮带将小乞丐牢牢捆住,其中为了固定脑袋就用了三条。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着手清理小乞丐眼部的伤口。 “刀——” 烂肉与息肉一并清除,哟,还有一部分眼球烂在眼窝里了,都得切除,连同剩余的神经一并。 清除烂肉对于钱仁心而言就像打扫卫生,只是把扫帚换成刀罢了。 “看看这个。” 钱仁心用镊子夹起一条白色的条状软虫,起初它还在挣扎,很快便死去化为一滩臭水。 “这就是蛊虫吗?” 一位特使问道。 “没错,幼体蛊虫,这小姑娘可救。” 钱仁心判断道。 “接下来可能有点疼……” 比切除烂肉息肉还要疼。 钱仁心取出一把锥子和锤子,这俩玩意由于造形过于粗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治疗工具。 他用手指按压小乞丐的头顶, 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就这吧, 你们按住椅子, 人醒了再把人按住。” 钱仁心一声令下。 随后他架着锥子并用锤子一敲,头骨碎裂的声音很是尖锐刺耳。 再一敲,小乞丐猛得睁开眼,撕心裂肺地尖叫着。 “按住她,这是蛊虫在自救,并非她本人的意志。” 钱仁心喝道,气势一度盖过震耳欲聋的尖叫。 特使们牢牢按着剧烈挣扎的小乞丐,另一边钱仁心第三下锤击精准地给头盖骨钻开一个眼儿。 “好了好了,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挪动青铜镜,使烛照之光印在那个眼儿上,并用药粉涂满除眼儿以外的整个头部。 大量白色软虫从那个眼儿内争先恐后地爬出,钱仁心早有准备,用一个装有特殊药水的玉盆接着。 这一过程中,小乞丐仅剩的那只眼睛翻白,口吐白沫。 “人算是救过来了,能不能醒来就看她自己的意志了。” 钱仁心盖上玉盆,随即填补小乞丐脑袋上的钻孔,并用纱布包扎。 他也清楚,这一套治疗下来, 人所要承受的痛苦, 足够一个人被活活折磨死两次。 尤其蛊虫被祛除,那压抑积攒的巨量痛苦会瞬间涌入大脑。 若是挨得过去, 大脑将重新运转,若挨不过去,大脑将停摆,从此沦为活死人。 将小乞丐包扎好后,钱仁心命令道:“将人带下去,苏醒时通知我,稍后我会调制一碗米汤,每天早晚喂她一碗。” “遵命,药奴大人,但若是她醒不过来呢?” 特使试探地问道。 “多余的问题——醒不过来与身死无异,你们应该比我更会处理死人。” 钱仁心回道。 “明……明白,药奴大人。” …… 西懿院中,临渊王族再次集合。 正式的王族集会一般而言都不会宣布什么好事,就比如上次集会是面对狼灾。 但这次又与狼灾那次稍有不同,因为二姐选择了缺席不来。 临渊王也不在意二女儿的缺席,他问道:“孩子们,想必都收到消息了吧?” 见孩子们纷纷点头,临渊王叹了口气,说道:“蛊神教与本王结下了不世之仇,此局唯有你死我活方可终了。” “父王,有什么可是孩儿们能替您分忧的?” 大世子李辰罡代表众王族子女问道。 “你们只需小心提防,别着了那蛊神教的道儿,便是替为父分忧。” 临渊王回道。 “父王,孩儿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您的庇护下,磨难也好,苦痛也罢,孩儿们都想独当一面。” 出人意料,说出此话的居然是三姐李卿衣。 “三丫头最近说的话越来越让为父欣慰了,棠儿,你有何看法?” 临渊王问道。 “蛊神教远在苗州,手段阴诡,敌暗我明。若是被动应敌,百姓恐怕死伤惨重,如今之局面只能主动出击。” 李棠分析道。 “不错,本王也获悉,被蛊神教荼毒的丰衣县,更像是虚张声势的挑衅,他们在赌我不敢率军进入苗州。” 临渊王说道。 “父王,既然如此,那蛊神教再蛰伏几年不是更好,他们为何此时就对蓬莱发难?” 李卿衣说道,她心思挺细腻的,只是时常不动脑子。 “想必有底气吧,虽然元气未恢复,但他就是有底气。可能这就是年轻人的桀骜,喜欢赌博与冒险。” 临渊王回忆自己年轻时,其实心态都差不多,若非桀骜他又怎会孤身杀入北境三千里呢? 但年轻人总会因自己的桀骜留下一身伤疤,甚至为此身死。 “伯父,小侄斗胆一问,您是如何确定老教主已身死?” 李棠问道,若是老教主假死以诱敌深入,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丰衣县惨案的阴谋色彩可就奇诡多了。 “当年本王踏断了蛊神老教主的脊梁,让他在本王面前如死狗般爬行,只是没想到爬着爬着真让他逃走了。 也许本王那时候也还年轻,由于自己的桀骜留下了这个隐患。 不过以他的伤势,除非有起死回生之蛊,否则必死无疑。” 临渊王肯定道。 “若要出动出击的话,我可负责留守,小五与我一块儿。” 大世子李辰罡说道。 “大哥,为什么又是我?” 李庚阳颇为不满道,上次也是他留守。 “小五你再过几年如果还是这般武道修为,大哥我可要睡不着觉了。” 李辰罡委婉道,言下之意就是小五年纪尚小且武道修为不足。 “辰罡守蓬莱,本王放心。” 实际上,不止大世子,二郡主李素衣也是变相留守于龙渊,这下临渊王不再有后顾之忧。 “卿衣、棠儿、玉彦,你们可有心理准备?” 临渊王问道。 “女儿求之不得。” “小侄愿全力以赴。” “请放心,义父。”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统领之衔 “父王当年可是挥斥过百万雄师,如今咱们家的兵呢?” 李卿衣问道。 结果此言遭到临渊王当头棒喝:“卿衣!谁教你如此说话的!” 临渊王大手一伸,压着三女儿的脑袋,躬身道:“三女儿平日未加管教,让翁公见笑了。” 翁书明连忙摆手,回道:“王爷与郡主快请起,老朽知道两万人兵马过于孱弱, 但封京未批准老朽向琅琊、璃州借兵。” 翁书明并未扯谎,封京搁置了他的奏表,想必不许他借兵。 至于李卿衣的问题,临渊王确实统帅过百万雄师,而那百万雄师如今都在封京。 这是朝廷的兵,圣上的兵, 唯独不是他李淮牧的兵。 拥兵自立的辽凉王族已经让封京忌惮不已, 余下诸侯王再说出“谁家的兵”之类的言语,恐遭大难。 拥有封地, 还拥有私兵,你想干什么? 临渊王让委屈巴巴的三郡主退到一旁,可怜的三姐意识到自己错了,但不知道错哪了。 李棠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被俞梓婉骂傻了,还是说俞梓婉压根没教过她这方面的常识? 他把李卿衣喊道身旁,尽量简明扼要地向她分析原因。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李卿衣慌张道。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但有些人不知道,有些人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要听到。” 一番谜语后,李卿衣开始有些惴惴不安了。 “不如你以后说话,尽量看我眼神行事。” 李棠建议道。 “好,都听你的,棠弟,你真是我的救命稻草。” 这下彻底和稻草绑定咯。 临渊王与翁通判交接完事务,他从翁通判那拿到半枚虎符。 他已经好久没碰过虎符了,只可惜只有区区半枚。 顺带一提, 这半枚虎符也是他触碰过的,最低级的兵权信物。 统率百万雄师,需要的是山河印与天子剑。 当年他一手握着天子剑,另一手举托着山河印,而最关键的,是他背负着先帝的信任。 “卿衣,为父刚刚语气比较重,你且不要放在心上,但以后务必慎言少言。” 临渊王叹息道。 好王爷和好父亲之间,总是矛盾重重,很难抉择。 李卿衣躲在李棠身后,弱弱地回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也不怪父王……” “如此就好。” 随后临渊王带三人前去信物房。 既然要跟随自己出征,想必都得有个职位,他让李棠等人在信物房内随意挑选。 统领级的腰牌随便揣一块儿,作为自己的头衔。 “棠弟,你选什么?” 李卿衣问道。 她估计想和李棠组队,只可惜这次是出征而不是出游,李棠不想随时带着她。 况且统领级的腰牌只有一块儿, 大家都是平级而非上下级,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待在一块儿。 “斥候统帅。” 李棠回道, 他喜欢独来独往,斥候一职多为独狼,挺适合他的。 “斥候啊……” 李卿衣有些犯难,斥候太独立了,跟别的兵种几乎没什么战术交互,但所有兵种又极度依赖斥候的情报。 这种叫做“单向奔赴”。 “三丫头,你就别选了,你来给为父做中军统领。” 临渊王命令道。 他自己则是中军元帅,正好与自家三女儿互为上下级,随时可以看护她。 “好……好的,父王。” 李卿衣一脸不情不愿,但临渊王装作没看到。 “玉彦,你选得如何?” 临渊王问道。 “回禀义父,右军刀斧营统帅。” 白玉彦恭敬道。 “刀斧营……” 这个营是负责白刃战,左军的骑兵营冲散敌阵后,刀斧营负责正面杀敌。 刀斧营往往最能见证战争惨烈的一幕,而且生者寥寥,伤残也是常事。 “玉彦,若是战况不乐观,本王允许你撤逃,不,本王命令你撤逃。” 白玉彦几度想反驳什么,但最后只是化为坦然一笑,回道:“禀义父,彦当退则退。” “棠儿,你是斥候对吧?” 李棠点了点头。 “斥候一职难度高且风险大,你可有把握胜任?” 李棠把玩着腰牌,回道:“小侄不敢妄下诳语,但既然选择了该职,定会司其职,行其务。” 临渊王欣慰一笑:“好,我稍后会让一位斥候之王指导你一番,今晚你可有时间?” “回禀伯父,随时都有。” 临渊王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职位都已选好,那便各自回府吧,本王还要处理一些要事。” “吾等告退。” 三人告辞道。 李棠回到王府,他先是去了趟藏书阁,将苗州的地图志带回自己的院中研读。 四位贴身丫鬟不敢打扰公子,只是用罗扇替他扇风纳凉。 李棠全神贯注研读了两个时辰,闭上眼脑海中自成经纬。 苗州的地形以丘陵山地为主,崎岖复杂,丛林密布。 不便于行军,但利于斥候探察情报。 地名、方位、标志物……这些李棠都已了解。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尤其是实地环境,书中描写再详细,实际情况还是会有变化。 现在只是心里有数罢了,作为斥候仅仅依靠一本地图志还远远不够。 李棠将书丢到一旁,身子向后仰去,躺入了某位丫鬟的怀抱。 姑且放松片刻…… “这个大小,不是玉兰,如此弹性,想必是风霓。” 李棠睁眼,然而猜错了,此人是绘月。 “公子,你这都猜错了。” 绘月嗔道。 “稍等片刻,既然这次猜错了,那就要好好记住。” 李棠回道。 “好吧。” 绘月点点头,随后稍稍用力搂住李棠。 “风霓只是衣着比较修身,其实单论丰腴,她不如我。” 绘月在李棠耳边小声厮磨道。 李棠表示,她言之有理。 “绘月,我听见了,你说我什么不如你?” 风霓耳朵一动,居然真让她听见了,估计俩人私下也没少比来比去。 “嘘,不要吵到公子休息。” 绘月坏笑道。 “你……你这叫挟公子以令佳人。” 此情此景,李棠觉得以前太高估自己了。 说什么不会沉迷温柔乡,那只能说明还不够温柔,质量与数量提高上去,还是可以稍稍沉迷一会儿的。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本公子的心情愉悦。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然推开,但门外分明没人。 “我记得门闩锁上了的……” 玉兰此时提了一嘴。 佳人们的嬉闹戛然而止,神色惊恐。 李棠打起精神,这又是哪一出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四大基本法 此世间大抵没有任何鬼或魂灵敢找李棠的麻烦。 所谓的鬼,若达不到魑魅魍魉的境界,只是一段具备诡力的执念,遇上李棠估计会被轮回之宫就地逮捕。 实际上,李棠年幼时倒是经常能捕获到这些断断续续的执念,不过执念的力量过于孱弱,不足以支撑轮回之宫的截取。 随着轮回之宫权能的恢复, 它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这些弱小的执念会直接被轮回之宫拿去塞牙缝,导致李棠逐渐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 言归正传,眼前这个灵异事件是怎么一回事? 制造恐惧氛围,产生“吊桥效应”,以此加深他与四位贴身丫鬟的羁绊? 哪有那么好的事。 李棠示意丫鬟们不要慌张,随后走到书房门口。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众丫鬟呼吸一滞。 李棠抬头一看,似乎是对漂浮物说道:“你在这里干嘛?” “哇!” 不知谁喊了第一声, 此后尖叫声在书房内此起彼伏,震得李棠耳膜生疼。 “停——” 李棠调转真气,随后打了一个响指。 顿时安静了下来。 “影奴,你解释一下吧。” 走廊天花板上,一位身穿紧身夜行衣的窈窕女子跳了下来。 她戴着黑色面罩,长发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很是神秘的女子,李棠只知道她叫影奴。 影奴作为临渊王手下六奴之一,她负责临渊王本人的安保以及替临渊王传递、打探情报。 “王爷命我来教授棠公子隐秘与刺探情报的技巧,临时起意想测一测棠公子的斥候素质。” 影奴一本正经地回道。 “你就是伯父口中的斥候之王?” “正是,我等活跃于阴影之中,乃是无冕之王。” 李棠挠了挠头,影奴这人似乎比想象中有趣。 “那我的斥候素质如何?” 李棠饶有兴趣问道。 “洞察力满分、冷静度满分、反应速度七分、防备心零分。” 影奴回道。 “防备心怎么就零分了?” “若是作为斥候遇到此等情况,您的第一反应不是询问,而是将我拿下, 并进行拷问。” 影奴有理有据道。 “那我们可以重来一次吗?” 李棠还挺期待拷问影奴的,她身上有种“女特工”和“女忍者”的气质, 想必拷问起来会很有既视感。 “不必了, 棠公子,实际上您无法立刻拿下我,此时作为斥候就该考虑及时脱身。” 影奴严肃地回道。 “行吧。” 有趣且一本正经的人,虽说缺乏幽默感,但这种天然的反差萌恰到好处。 “影奴,能否给我点时间?” 李棠问道。 “您有何事?” “实不相瞒,我已经整整一下午没吃饭了,似乎连午膳也没吃,饿得难以集中精力。” 李棠一脸苦笑,他说的是实话,钻研地图志入迷,错过了午膳。 真亏丫鬟们也能撑着,李棠记得她们陪着自己想必也没吃饭。 “可以,棠公子。” 影奴回道。 “姑娘们,替本公子准备些吃的。” 李棠一声令下。 “允许你们在厨房偷吃,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又补充了一句。 大约过了两刻钟,四位贴身丫鬟纷纷献上自己的拿手好菜。 李棠端着饭碗, 然后盯着一旁影奴风卷残云般的吃相。 虽说出于礼貌遂邀请她一起用膳,但她这个吃相是否有点…… 另外她吃饭时也不摘下面罩,而是从面罩中间拉开一条缝。 “影奴姑娘, 你在伯父那没吃过饭吗?” 李棠问道。 影奴摇了摇头,将口中饭菜咽下后,忙里抽闲道:“替王爷办事废寝忘食是常有的,所以我会抓紧一切时间进食。 这个菜挺好吃的,你们谁做的?” 语音刚落,影奴嘴里又瞬间塞满了饭菜。 玉兰举了举手,那盘玉藕炖排骨正是出自她手。 影奴比了一个大拇指,很直接且质朴的赞美。 玉兰羞涩一笑,可以看出她确实很高兴。 李棠则考虑到另外三位贴身丫鬟也很努力,所以他没有吝啬赞美,一盘接着一盘夸过去,总而言之就没有难吃的。 当然,玉兰的那盘炖排骨,他也再次夸奖了一遍。 “好了,收拾一下吧,姑娘们。” 贴身丫鬟多了,反而有点不好称呼。 丫鬟们显得太生疏,姑娘们又有点土,名字一个一个喊过去太麻烦。 那怎么称呼好呢——小仙女们?集美们? 那还是称呼为姑娘们吧。 影奴双手合十,感谢棠公子的膳食。 “我们开始吧。” 李棠说道。 “好——” 斥候特训拉开帷幕。 首先,斥候的第一要务是自保。 只有活着才能刺探出足够的情报,并且将情报传回来。 斥候不需要多么能打,但他一定得很能跑。 影奴回忆着当年狼烟大战的时候,大封这边四位顶级斥候载入史册级的顶级逃跑。 分别是——大变活人、天降神龙、雌雄莫辨、崩撤卖溜。 从这四位顶级斥候衍生出了四项斥候基本法。 大变活人就是障眼法,运用道具制造迷雾、视觉死角、反光,从而在众目睽睽下死里逃生。 天降神龙就是走诡道,从意想不到的位置撤退,娴熟运用钩锁与钉镐,锻炼惊人毅力,万丈悬崖都给它爬下来。 雌雄莫辨就是易容术,结合异装与伪声,时男时女,可男可女,当然,女子要学会缩胸,男子要学会缩阳入腹。 崩撤卖溜就是预判力,提起预判可能遭遇的危机,及时脱身,不要上头,这项基本法需要足够多的经验积累,起码得十年。 李棠听得入迷,原来斥候一行这么有说法。 可问题是,这四项基本法似乎都有上手难度,尤其那个崩撤买溜还得是十年老斥候。 影奴表示她只是提一嘴罢了,具体情况还得看棠公子自己的能力。 而且真想练也不是一天两天能速成的,雌雄莫辨倒是可以速成,棠公子本身底子不错。 这个想法被李棠拒绝,很简单,他缩不进去。 影奴不信,趁李棠不备直接以手丈量……确实很有难度。 李棠很好奇,前四位都是顶级斥候,那影奴是如何成为斥候之王的。 影奴回答:“很简单,我比他们四人加起来还能打,所以我就成了斥候之王。” “原来你这头衔不是靠技术,而是靠拳头?” 李棠诧异道。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是有实战经验的,只是没人宣传罢了。” “为何?” “大概是因为我潜入之前就把敌人全处理了。” 潜入时没人活着,就是最完美的潜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的队员有点奇葩 三天后,龙渊城外,旌旗蔽空。 身穿九蛟征天铠的临渊王饮下壮行酒,大世子李辰罡深深鞠躬。 “愿父王武运宏昌。” 李辰罡说道。 “临渊王此征乃是大义之举,蓬莱州的百姓会铭记您的以战止戈。” 翁书明讴歌道。 另一边,李棠骑着战马,他身上披着一件墨色斗篷, 手腕上绑着钩索,腰间挂着不少有用的小工具。 经过为期两天的斥候特训,虽然速成效果一般,但行头与形象这一块儿,李棠勉强到位了。 李棠其实也算奇才,按照影奴话来讲:“我没想到, 四大基本法中, 你最擅长的居然是崩撤卖溜。” 事实的确如此,李棠对于局势的判断一直挺有前瞻性的。 影奴列举了一些战役,李棠仅仅根据兵力部署与行军道路,就能预判进攻的虚实。 有如此开阔的战略视野与精准的预判,影奴确信,李棠不可能陷入绝境,灾难会始终慢他一步。 临渊王率大军前往丰衣县,此县乃是与苗州之边陲,越过丰衣县便算进入苗州境内。 丰衣县刚刚经历灭县惨案,空置出来的大量房屋倒是省去了安营扎寨的麻烦。 临渊王自知兵力不足,所以他不打算以强势姿态率军深入。 他打算先以丰衣县为据点,放出消息联络各部落土司,先礼后兵,尽量减少摩擦。 若是有土司愿意协助结盟,临渊王表示欢迎。 不管他们是以什么目的,哪怕是为了借冠冕堂皇之名打压或扫除对手部落,李淮牧都不在乎。 只要不与自己为敌,并且不当墙头草,临渊王都会大开合作之门。 隔天, 身位斥候统帅的李棠也随之召集起自己的部下。 斥候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他们还真挺不容易。 李棠向伯父临渊王申请了丰衣县西南角靠近城墙的住宅区作为临时据点。 之所以会选择这里,是因为李棠提前做过勘察。 根据四大基本法中的“诡道论”,斥候想要来无影去无踪,便要走别人意想不到的路径。 这块儿地方哪里令人意想不到呢? 排水孔——这里是城墙的排水孔。 城墙的排水孔可不是狭小的孔洞,那是一条深渠连接着的一根半人高的管道。 平时管道内都有积水,但上次清理残余蛊虫时,积水都被排干净了。 此时此刻,通过这排水孔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到县城外。 欸?怎么越说越像是为了隐瞒自己人啊。 总而言之,选择此地就是李棠为了表明自己对于斥候四大基本法的理解。 算是给手下们无形之中立个威,自己可不是外行,两天前可能是,但今天绝对不是了。 据点已选定,李棠发出号召,让斥候们集结。 据点的房屋内,李棠将脚放在桌上,一派放荡不羁的模样。 “房梁上的家伙,别藏了, 你从窗户进来那一刻,我就看到你了。” 李棠突然开口道。 随后,一位头戴鹰帽的男子跳下房梁,着陆时四平八稳,从离地六七米的房梁跳下硬是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李棠查过名单,此人名叫薛英,龙渊郡人士,资深斥候。 言语间,李棠突然一脚踢翻身侧的一个木桶。 木桶下居然藏着一位娇小幼齿的女子。 “呀,你怎么发现我的?” “因为这地方原先压根没有木桶,你挪也挪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吧?挪到我跟前,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女子名叫秦安艺,出身秦岭郡,别看她长得幼齿,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中级斥候。 顺带一提,她是秦妙的远房姑妈,这缘分啊,真是…… 下一位倒是没走弯弯绕,直接推门进来。 来者端是一位美女,青丝秀发如瀑,身材纤细修长,连裤长袜使用丝绸编织,已有丝袜的雏形。 结果这家伙一开口:“老子名叫武阳刚,哪个是李棠?” 呃……男的? 结果那人声调一变,言语顿时宛如莺啼般娇脆。 “小女子武轻柔,请问哥哥是棠公子吗?” 这家伙到底咋回事啊? 李棠翻着名单,焯,真是男的,就叫武阳刚。 不过据说此人有点问题,说是什么亡妹的残魂与之融合,时而会显露妹妹“武轻柔”的人格。 对了,他来自武埠郡,资深斥候。 最后一位,阳光大男孩……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位满脸油彩的弄臣,他做着滑稽的无声表演,表情极其丰富,演出格外滑稽可笑。 突然他神情一变,陡然间神色变得异常凶恶,前后巨大的反差带来强烈的诡异感。 他扑向李棠,张牙舞爪。 眼看他要扼住李棠的脖子,突然他的袖子内飞出一只鸽子,围着李棠盘旋飞行。 最后那位弄臣一声口哨,鸽子飞回他袖子中。 这个小丑打扮的家伙叫做昆杰,出生于象山郡,成长于白渠郡,特级斥候。 这四位就是李棠的全部手下,高情商,精锐;低情商,贵物。 “厉害厉害,咱们头子也不像他们说的是外行公子哥。” 秦安艺鼓掌道。 “至少眼力很不错。” 薛英评价道。 “人长得好俊,人家好喜欢。” “武轻柔”说道。 “哈哈哈哈……” 众人看向昆杰。 “抱歉抱歉,我紧张的时候就会大笑,这是一种病灶,哈哈哈哈……” 昆杰解释道。 但到底是什么使他感到紧张了呢? 李棠收起匕首,虽说没有察觉到昆杰的敌意,但一个人扑了过来,李棠还是得做些准备的、。 “诸位,本人李棠,大家都是专业斥候,想必已经打听过我的底细。” 李棠将脚放下桌子,睥睨着众人。 “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我很能打。” 这句话是影奴教他的,至于会产生什么效果,跟李棠没关系,都怪那离谱的特训与老师。 四位斥候面面相觑。 “你奶奶的,有本事来比划比划。” 武阳刚暴怒道。 “哈哈哈哈……” 昆杰更紧张了。 “算了算了,棠公子乃是六品武师,而且出身王族,比我们能打很正常。” 秦安艺直言道。 “我薛安倒是愿意追随一位能打之人。” 另一边,薛安表态了。 “人家也愿意,棠哥哥。” “武轻柔”的语气颇为花痴。 “我的话,都行。只要能让我表演戏法就行了,下一个恶作剧的对象是谁呢?” 昆杰眼珠转动,即将锁定李棠。 “总之,不会是我。” 李棠预判道。 随即昆杰的目光陡然一扭,锁定了秦安艺。 “鬼来咯!” 昆杰做着鬼脸,秦安艺嬉笑着闪躲,这番天真且孩子气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是一位三个孩子的妈。 她的丈夫难道没有负罪感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打上一个“炼铜师傅”的标签。 李棠的斥候小队集合完毕,暂时鉴定为奇葩小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次任务 李棠虽为统帅,但手下的斥候只能凑个小队,这其实是相当无奈的事情。 首先,某个职业或者兵种的第一要务,往往是指所要取得的最终目标。 比如骑兵的第一要务是冲锋,不论你骑着什么玩意,马也好, 驴也好,猪也罢,都给我大吼着冲锋。 顺带一提,这也是不少骑兵妻子的烦恼,事儿做得好端端的,丈夫会突然开始发疯, 喊着什么“冲啊”。 刀斧手的第一要务是厮杀,骑兵冲锋之后,刀斧营负责杀死所有拿着武器, 并且还在抵抗的敌人。 而斥候的第一要务是自保,这从一个侧面反应,斥候们的自保是极其困难的事,以至于要作为最终目标。 李棠麾下的斥候们,最次的也是中级斥候,那些菜鸟斥候与初级斥候呢? 他们大多活不过头三次行动,一般头三次行动都能活下来,就可以升至中级,其余的等着头七。 临渊王深知此番率军出征的苗州并非一个练兵升级的好地方,所以他让菜鸟斥候与初级斥候统统临时转型为哨兵。 新兵固然需要战场打磨,但那战场得是磨刀石而非绞肉机。 苗州是只有精锐斥候才能涉足的战场,他给李棠的都是精锐,既然是精锐,人数固然会有点少。 只不过有点太少了。 罢了,李棠大手一挥。 斥候是最不依赖数量的兵种,人数或多或少已无意义。 “诸位,姑且说一下自己擅长什么?” 李棠问道, 虽说通过第一个照面, 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但最好还是自我介绍一番。 “薛英,擅长梁上之术。” 所谓梁上之术就是指溜门撬锁闯空门,夜间行动力极强,飞檐走壁功夫一流。 如果不是被招安,薛英这会儿早成江洋大盗了。 “我嘛擅长伪装和忍耐,嗯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既要做着斥候工作,还要同时带着三胞胎。 真的非常非常累,非常非常烦躁,这些都让我忍耐下来了,从此便再也没有无法忍耐之事。” 三个孩子的妈回道,好家伙,这小小的身躯居然还是三胞胎。 李棠姑且不去在意三胞胎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觉得秦安艺的伪装技术属实比较粗糙。 当然,此刻的李棠并不知道,如果秦安艺来真的, 她可以缩在那木桶下三天三夜。 期间不吃不喝, 不眠不休,直至刺探到需要的情报。 “老子什么都不会, 跑得比较快罢了。” 武阳刚说道,武蚌郡跑男就是他,一个大飞脚好悬,能从蓬莱润到琅琊,勇敢勇敢我的阳刚。 “我……我会取悦棠哥哥~” “武轻柔”抛着媚眼道,手指滑过自己的丝质连裤袜,两分妩媚,三分妖娆,五分风情万种。 这位更是重量级,暂不评价。 “我的话,大概只会一点小戏法,逗逗别人开心……” 昆杰笑容灿烂地说道。 但他会的戏法甚至比那位传奇斥候的“大变活人”来得花哨。 另外,此时的昆杰已是特级斥候,距离传奇斥候仅有一步之遥。 他之前的任务档案都是机密,就连李棠也无权查看。 绝对不能小瞧他,眼前这位会因为紧张而会大笑的油彩丑角,他是不折不扣的无冕之王。 “诸位,希望这次出征期间我们能好好合作,我希望看到诸位都能活着回来。” 李棠推心置腹道。 几位斥候面面相觑,或苦笑,或深沉。 “重要任务我会与你们一同行动,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看做高高在上的统帅指挥,而是把我视作你们的战友。” 李棠的这番言论让众人颇为动容,但并非只有感动。 “棠公子,上次说过这类话的统帅,死在了一次任务过程中。” 薛英此时提了一嘴。 “怎么?需要我为你们写一则免责遗书吗?” 李棠问道。 薛英摇了摇头,他叹息道:“为了救他,那一次我们搭进去四五个兄弟,最终没有一个人回来。” 李棠沉默了,眸光收敛,他明白了薛英的意思。 “斥候最重要的是自保。” 李棠说道。 “但我们不可能不去救你。” 薛英回道。 气氛陷入沉寂,斥候的自保是建立在服从命令上,他们归根到底还是士卒。 李棠打破了沉寂,开口道:“好啊,到时候你们就来救我吧,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机会。” 众人相视一笑,薛英说道:“一言为定。” “同样,如果你们有谁回不来了,到时候我也会亲自搭救你们,可别死太快了。” 李棠补充道。 众人此时的表情几乎同时掠过几分错愕。 安有统帅救士卒之理? 也许……这位棠公子确实与众不同。 磨合了一段时间后,李棠收到了第一个任务。 “来活儿了,战友们。” 李棠说道。 “苗州赤魁部落的土司同意接纳我军,我们的任务是勘察道路,以及探明土司之虚实。” 赤魁部落位于丰衣县以南二百里,是苗州最南端的部落,并且也是一个大部落。 若是他们愿意接纳临渊王的征蛊军,后勤与补给将源源不断。 “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准备。” 李棠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整备。 薛英试了试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把藏在袖中的短剑,极其锋利。 当初为了减少自己被袖中短剑误伤的次数,他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将无名指剁下,给袖中短剑腾位置。 好在有高人指点:“戴个铁锁手套不就得了吗?剁什么剁,觉得很帅是吧?” 话糙理不糙,确实戴了手套后确实安全了许多。 秦安艺背过身,然后也不忌讳,当众脱下裤子,往胯下垫了好一层厚厚的吸水毛巾。 人再怎么忍耐也忍不了三急啊,其中尿急是最频繁且要命的,没办法,只能垫着以防万一。 而且吧,女子也有那个生理问题,总而言之,其实她个人不推荐女子从事斥候。 武阳刚则把自己胸口那两团丢掉,这玩意实在不方便行动,长裙则打个结,将长发绑为马尾。 这丝质连裤袜可是好东西,一能遮腿毛,二又来个舒适。 他预感这玩意日后绝对会成为主流,不论男女。 昆杰倒是没啥好准备的,他补了补自己脸上的油彩,随后拉起自己的嘴角做了一个笑脸。 一切准备就绪,任务正式开始。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赤魁部落 与此同时,赤魁部落的土司观点中。 土司魁尔木与大祭司魁桀正在交流。 “先祖告灵的结果如何?” 魅尔木问道。 他身材如山丘一般高大健壮,比常人腰还粗的双臂上系着两条缚力绳,脸上涂满红白染料,身穿原始的兽皮衣服,目光深邃野蛮。 “首领大人,告灵的结果是——善。” 大祭司魁桀回道。 这是一位披着鹰羽披风的枯瘦老妪, 握着绑缚数条彩带的枯木杖,由于年事已高,她的五官几乎是挤在皮肤的褶皱里,模样相当瘆人。 “如此甚好——” 魁尔木敲着铜鼓,一位脖子上戴着兽牙项链的男子进入宫殿之中。 “首领大人。” 他们在部落都不称呼族长为土司,更愿意叫首领,僭越一点会直接称呼为“大王”。 “魁特尤, 你的小狼崽们传回消息了吗?” 魁尔木问道。 “他们说临渊王的军队驻扎于丰衣县,我们的使者被热情接见, 并且城门口并无可疑人物外出。” 他口中的可疑人物,自然指的是临渊王的斥候。 “哼,临渊王,若非他年事已高,我倒想和他交个手。” 魁尔木冷哼道。 “首领,此人乃是越老越难缠,您不可大意。” 大祭司魁桀开口道。 首领魁尔木似乎很听大祭司的话,他收敛脾气,只是回了一句:“我只是说说而已。 但不论如何,只要他并未踏足三品之境,他年轻也好,年老也罢,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同品武师之间亦有差距,而他魁尔木是赤魁部落最强的勇士,更是天生的战士。 只不过,魁尔木实在过于自信了。 他将临渊王与自己对号入座,殊不知临渊王自己不一定是他阵营中的最强之人。 况且, 他又有何资格与临渊王对号入座? 另一边,李棠率领斥候们钻过城墙排水孔,顺利来到城外。 他只将此事上报给伯父临渊王一人,估计连自己人都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出城的。 “注意隐蔽,记住暗号,我们在赤水河上游集合。” 李棠一声令下,众斥候散开。 斥候们都习惯分头行动,由于人手紧缺,这次每人负责勘察的地段甚是广袤,李棠给了足足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不论如何都要在赤水河上游碰面。 他们分别从五个方向勘察路况,而集合地点“赤水河”位于赤魁部落所在的大赤矶东北方。 它是赤魁部落的母亲河,部落全员视它为神赐之河,而河流上流也成为了他们的圣地、禁地。 除非部落举行仪式,否则无人胆敢踏足赤水河上流。 并且这不需要有人管控、监督,这是一种发自内心信仰的崇高自觉。 李棠利用了这点,选择此地作为集合地点。 而他负责的地段位列五个方向的最南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最靠近赤魁部落的生活区域, 也最容易遇到赤魁部落的成员。 危险系数自然不低,但还有一点最为掣肘李棠。 那便是——避战。 斥候要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战斗, 当然这不是要求你得打不还手、一枪不开,真整急了那就直接干踏马的。 为何说不必要呢?首先打赢打输对于斥候而言都没有好事。 打赢,你不能留活口吧,那对方少了人,自然就会注意到,有不干净的东西混了进来。 打输,那就更别提了,逃走了还好说,虽然任务暴露,但起码保住了小命。 如果走不掉,战死算死得其所,被活捉才是无尽的折磨。 李棠虽不是莽夫,但他觉得一路杀过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因为对他而言,杀伐就是收集情报。 只可惜,他这一次不能这么做,毕竟这是“盟友”间的友好试探。 赤魁部落并非是要与临渊王开战,而是接受了临渊王结盟的邀请,这才是根本问题所在。 李棠一头钻进丛林,从现在开始,他正式踏入苗州地界。 丛林潮湿闷热,并且多有毒蛇猛兽,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树上挂着的,不是想吃掉你的,就是能弄死你的。 若非土著,一般人进入此地大概九死一生。 实际上,勘察任务并不复杂,就是尽可能记录所看到的情况。 哪里有什么东西,丛林的茂密程度,哪里有块拦路的大石头,哪里是悬崖,哪里有一群猴子发情乱叫…… 所见所闻逐一列明就行了,听着麻烦做着简单。 最后五个人一汇总,总结出一条可行且通顺的行军路径,勘察任务就算成功。 一路上,情况还算顺利。 李棠凭借自身的知识积累,发现了不少有趣的玩意。 比如眼前这根枯木,把它刨开后,里面会有许多白嫩肥硕的蠕虫,这些是盔甲虫的幼虫。 若是吃它们,估计一口下去比吃口牛肉还带劲,当然,李棠是不吃这些的。 翻过一处石丘,李棠发现一处两三个手掌大小的洞窟。 稍稍一探,卧槽,好大一条蛇。 那蛇看了李棠一眼,甚是“含情脉脉”,然后扭头就跑。 这也正常,千年蛇龙都得喊本公子一声哥,你这条肥蛇算哪根葱? 之后路段就让李棠感到有些棘手了。 为什么?因为这条路的后半段隔着一处断崖,坡度甚是陡峭,落差约一百二十米。 悬崖不是问题,李棠作为六品武师会踏空虚渡,况且自己手上还有钩索……欸? 尽管有些后知后觉,但自己会踏空虚渡,为什么还要带钩索? 很喜欢伯父临渊王的一句话:“棠儿,你还是没有摆脱凡人的思维。” 哦……似乎这钩索是影奴帮自己配的,说什么钩索用起来很帅,棠公子长得也帅,不如帅上加帅。 原来是这样啊。 整理完思路后,李棠着手绕路。 不论是踏空虚渡还是使用钩索,都太引人注目了。 虽然一路上李棠没遇到半个人影,但出于谨慎,能绕就绕。 这一绕,绕了足足十里地,李棠偏离了原来的路线,他要寻回原来的路线。 断崖之下是一处山谷,李棠沿着山谷行走,突然听到细微的水流之声。 慢慢靠近后,水流声逐渐清晰,那是一条溪流。 李棠也发现,有人垒了一条石坝特意将小溪的水位抬高。 复行十步,他听见嬉闹之声。 躲藏于树后,李棠往前方一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赤水河 野外,溪流,嬉闹。 李棠对于这一幕可谓既视感拉满,标准的艳遇节奏。 然后他一瞥,淦,上当了。 哪有什么仙子出浴,有的只是黑叔叔们的欢乐澡堂。 苗州土著的肤色普遍黝黑, 只是并非那种尼黑,而是色素过度沉淀的古铜色。 这些人想必就是赤魁部落的族人了,他们将身体浸泡在溪流中降暑,矛叉之类的武器都放在一旁,看起来毫无防备。 好在李棠不打算动他们,只是暗暗记下,此处溪流乃是赤魁部落的天然澡堂。 李棠打算在再观察一会儿, 窃听一下他们的交流。 苗州部落再一次给李棠展现了什么叫做地域方言的差异性。 尽管之前恶补了苗州土著语, 但李棠硬是没能听懂一句完整的话。 偶尔能听懂几个字眼,都是什么“大”、“粗”、“长”之类的词语。 呃……你们是在比大小吗? 李棠打算离开了,土著们冲个凉,实在没什么窃听价值。 临走之前,李棠脚步忽然一滞。 有什么反转吗?并没有,李棠只是拾起一块石子砸向远处山谷,将土著们引到反方向去。 黑叔叔们没穿衣服,直接拿起矛叉就冲了过去。 被他们逮住可没啥好下场,那篇报牍的记载还历历在目,南疆不就是苗州吗?蜥怪都难逃一劫,人的话自个掂量掂量。 待他们跑远后,李棠从容不迫地离开,回到了之前的路线。 继续前行三个时辰,眼看夜色将近,李棠打算安营扎寨,度过今晚。 至于为什么不趁着夜色赶路, 拜托,现在进行的是勘探任务,啥也看不见勘探什么? 夜色是斥候的披风, 此言不假,但黑夜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隐蔽了你的身形,但也致使你看不清前路。 只不过对于斥候而言,隐蔽最为重要罢了,可不是黑夜特意给斥候网开了一面。 此刻对李棠来说,较之在海岛时的境遇大有不同。 那时候是闲着无聊又有精力,将荒野求生变成了二人野营。 如今他赶了一天路,气候湿热且伴随蚊虫的叮咬,身上积攒了不少疲惫。 同时还不能生火,因为火光可能会被部落土著发现。 顺带一提,举着火把也是不允许的,哪怕你的任务确实需要在黑夜里赶路。 现在明白黑夜为何是平等的了吧? 李棠将顺路采集到的药草碾成渣滓,将汁液涂抹在自己身上。 此汁液挥发后驱蚊效果显著,人闻起来像是十倍浓香型薄荷,虽然有些刺鼻,但不算难闻。 解决了蚊虫问题,李棠选中一棵枝干结实的乔木,利用树干与藤蔓绑了一个简易的吊床。 吊床的制作方法和在海岛时大同小异,只是这次选用的藤蔓有些粗糙, 质感不算舒适。 至于食物,李棠还没沦落到要吃虫子啃树皮,他随身就带着干粮与肉铺,就着清水吞下很是垫肚子。 黑暗中,野兽的嘶吼忽远忽近,耳朵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有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 李棠甚至可以想象到,有多少人死在了这样的丛林之夜。 他们死前会想着什么?会寻求某个人抑或神明的拯救?还是恳求丛林放自己一马? 然而丛林未尝有过慈悲与浪漫,人的祖辈或出生于此或死于此,他们都在为了后代远离此地而努力。 就算询问苗州当地的土著,问他们:“住在丛林里感觉如何?” 他们会回答:“真不错。” 可问他们:“那你们幸福?” 他们会说:“每天除了要命就是更要命,早点入土就算幸福。” 土著民的寿命偏短,抛开因为意外横死,同品武道修为下,寿命要比大封武师短个一二十年。 李棠思索着睡去,再次醒来已是蒙蒙亮的黎明。 他起身,发现自己胳膊上缠着一条花鳞大蛇。 见鬼,昨天忘记驱蛇了。 但那条蛇并未攻击他,只是吐了吐信子,随后解开缠绕自顾自游走了。 李棠倒也不紧张,他自个儿也不知道为啥,自己就是很讨蛇类的喜欢。 感情天海大师是法海,自个儿是许仙呗。 那可可谓孽缘不断啊。 重新上路后,李棠继续沿着预定线路勘探。 由于深入丛林腹地,他已经很靠近赤魁部落居住的大赤矶。 沿路已经出现不少土著的活动痕迹,时不时还能找到空无一人的露营地。 在半熄灭的篝火堆里面,甚至能拾到土著们吃不下的烤谷物。 李棠不认得这是什么谷物,质地坚硬但香气十足。 试着尝了一口,他顿时明白为什么土著们吃不下它。 这玩意是能吃,但口感像是吃烤木头,很渣很碎并且拉嗓子。 既然难吃,李棠将烤木头扔回篝火堆,给它埋回灰烬里面。 之后李棠更是多次与土著的巡逻队擦肩而过,他记录下巡逻队的规模,十人一组,队长执铁质刀斧,队员拿木叉棒槌。 躲过所有巡逻队后,李棠摸到了赤水河边缘。 那是一条浩浩荡荡的赤色河流,河水之所以呈赤色,是由于沿岸多为红壤,大量土壤被冲刷而下。 放眼三四百年前,赤水河只是微微泛红,整体还是清冽的,最近十几年才变得如此赤红浑浊。 为什么呢?因为赤魁部落的崛起,它一并吞纳了赤水河流域的所有部落,实现了一家独大。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本就是自然定律。 可一个相对团结的大部落,大兴土木是少不了的。 从第五任土司开始,赤魁部落模仿中原地区修建宫殿与舞榭歌台。 建材从何而来?就地取材。 树木多的是——砍。 沙石多的是——挖。 这一砍一挖,就是整整三代,持续了二百余年。 影响倒也不大,至少李棠所见的丛林还是葱郁,土地依旧结实。 赤水河只是运气不好,毕竟人嘛,总喜欢先拿“母亲”开刀。 李棠也把赤水河的状况记录下来,河水湍急,含沙量大,流域小范围内水土流失严重。 一路上,小本子记了整整五六页,若非李棠的素描水平一般,他肯定要配上图画。 随后李棠往集合地点赶去,他逆着赤水河流向而行,全程掩蔽行踪。 赤水河畔,许多南魁部落的族人在赤水河里洗澡,下去时干干净净,上来时浑身泥沙,但他们乐此不疲。 还有部分信仰更虔诚的人,他们会舀起一碗河水,然后一饮而尽。 这些都是李棠亲眼所见,他稍后会记录在本子上。 只能说,这些敢喝的人,胃里是真有点东西。 赤魁部落,恐怖如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痛至深处 临近赤水河上游的区域,赤魁部落的族人密度明显下降。 洗澡、喝水的人都不见了,河水也不再那般赤红,清冽了不少。 正式进入上游区域,李棠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一片沼泽。 看样子地图志的记载出现了偏差,很多年前赤色河上游是一片湖泊, 现在湖泊被沼泽替代。 李棠尝试踏足其中,姑且先以身丈量。 然而落脚的那一瞬间,李棠就放弃了,这沼泽比预计深太多,泥淖区预计厚达两米,足以将人困死。 当然,能将凡人困死,但困不住他李棠。 作为六品武师,这片沼泽对李棠而言只是虚设,他大可来去自如。 如今问题是,如何将这个信息告知手下的斥候。 斥候们修为参差不齐,大部分停留在七品武师,唯有昆杰气息较为强横,虽然他登记在案的品阶也只有七品。 七品武师与六品武师的差距,李棠自己就深有体会。 这沼泽困不住六品武师,但七品武师就说不准了。 并且…… 李棠盯着沼泽中“咕噜咕噜”的气泡。 他拾起一杆树枝远远地试探了过去,这时一条满嘴獠牙的怪鱼猛然跃起,它迅如雷火,树枝刹那间被撕成碎屑。 事后,那怪鱼吐出碎屑,浮上水面挑衅似地注视着李棠,那叫个虎视眈眈。 李棠也二话不说,拾起一块石子疾掷而去,正中怪鱼头部,当场砸晕。 你迅如雷火, 那我便疾如光阴,你装什么呢装。 李棠也没想到区区畜牲也敢挑衅于人。 他捞起鱼, 放置在实地上,用鞋后跟一踏,将怪鱼的獠牙尽数崩断。 他并不着急宰了怪鱼,打算先研究一番。 除了一嘴夸张的獠牙,这怪鱼整体造形与鲇鱼类似,体表光滑且分泌黏液,背鳍处有黑色的倒刺,胸鳍同样长有倒刺。 李棠一开始打捞时便注意了这些倒刺,所以格外小心。 为了以防万一,李棠取出匕首替怪鱼美容了一番,将它的鱼鳍全部去掉,现在就没那么扎眼了。 鉴定鱼的好坏,最本质的还得看口感。 不过此时有任务在身,并且不方便生火,李棠打算稍后再定夺该鱼的好坏。 情况紧急,李棠强行使自己静下心,感受周遭环境的变化。 静下心,使感知力最大化…… 先休息一会吧,可能自己抵达太早了。 感知四周的结果就突出一个“我听见风来自沼泽与丛林”,李棠只好拿着“号码牌”等待有缘人的到来。 之后李棠挪到一处靠近沼泽中心的实地,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他可算感知到了动静。 那是颇为剧烈的挣扎,李棠寻觅动静源头而去。 失足陷入沼泽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三个孩子的妈。 眼看秦安艺周围“咕噜咕噜”的气泡不断,想必她的挣扎也把怪鱼引来了。 然而就算如此,她也未曾喊出一声救命,可能这就是斥候的职业操守。 “暗号!” 李棠喊道。 秦安艺脸色一喜,但随后笑容变得尴尬,她一时慌张忘了那句简单的暗号。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简单就越容易忘,而且一忘就死活想不起来。 李棠无奈叹息,不对暗号就出手救人,算不算违背了斥候的职业操守呢? 顾不上这么多了…… 然而就在此时。 “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 秦安艺想起了暗号,并咬字清晰地念了出来。 注意是念,不是喊,她确实很有操守,这时候还保持冷静。 李棠赶紧把她从沼泽中拽出来,真可谓千钧一发。 “棠公子……多谢。” 秦安艺喘着粗气道。 “执行任务的时候,叫我统帅或者队长就行。” 统帅是头衔,队长是实际地位。 “好好好,队长,啧,我的腿……” 秦安艺的大腿被那怪鱼狠狠咬了一口,虽说没被叼下一块肉,但伤口十分夸张,宛如被尖刀贯穿。 “队长,我有随身携带纱布,可否帮我包扎一下?” 秦安艺请求道。 “包扎?你这个伤势又哪是包扎能解决问题的?” 李棠反问道。 “哪……” 秦安艺目光一黯,随后坚定道:“队长,放弃我吧。” “你这话也太吓人了,也没到那种地步。” 李棠四周寻找可用的草药,但他这次运气不好,只找到了可以止血的。 等会儿,这株草似乎是…… 李棠带着草药归来,随后他将手伸进秦安艺的裤子里,别误会,他只是为了取出其中一块垫巾。 “你没用过吧?” 李棠问道。 其实这一闻便知,但李棠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 “当然没有啊,很……很干净的。” 就连三个孩子的妈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纱布没法止住这么大范围的出血,还得靠这有厚度的垫巾。 李棠将止血草药碾碎一抹,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只不过伤口过于狰狞,光是止血还远远不够。 “这株草,它有一定毒性,并且发作时会伴随距离疼痛,但如果你熬得住,它会加速你伤口的愈合。 毫不夸张的说,就连你腿上的这种伤口,一个时辰就能结痂,两个时辰就能痊愈。” 李棠拿出之前特别留意过的草药。 这草药没有学名,民间唤它“鬼观音”。 “我不是说过嘛?我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能忍。” 秦安艺让李棠放马过来。 李棠随即将鬼观音揉捻成渣,一股脑儿抹在她的伤口上。 上药的瞬间,秦安艺张大嘴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表情极度狰狞,眼看就要崩溃哭嚎。 但她硬生生止住了,嘴巴依旧张着,但没有喊出一声尖叫,只是额头上汗水不断。 鬼观音发作时的痛苦是毋庸置疑的,李棠手上没有伤口,光是接触了鬼观音的汁液。 整只手掌发麻,时不时传来针扎的痛感。 比汗水更夸张的,是秦安艺的泪水,几乎成了两道涓涓细流,她在无声痛哭。 最难熬的时间过去了,李棠手掌的麻痹感已经褪去,想必秦安艺那边也一样。 “感觉如何?” 李棠问道。 此刻秦安艺的衣服完完全全被汗水打湿,头发都结在了一块儿,不知道还以为她在沼泽里游过泳。 “说实话,比生孩子还要疼。” 这评价挺中肯的。 “队长,我好想吃冰糖葫芦啊。” 三个孩子的妈如此恳求道,结合那幼齿的容貌,楚楚可怜的眼神真叫人心碎。 “抱歉,这你得找一位变戏法的。” 李棠表示无能为力。 “没准等会变戏法的就来了。” 他补充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集结 秦安艺的伤情已经稳定,伤口成功结痂,李棠顺势用垫巾给她包扎好。 “如果没找到这鬼观音,我估计会建议你截肢。” 截肢的话,她的斥候生涯也就到此为止。 “那可不行,唯独截肢不行。” 但秦安艺表现得很抗拒。 “为何不行?如果你活着回去的话,你会领到一大笔安抚金, 以你的身手,少了一条腿又如何? 虽说残疾是不好看,但你也能安安心心和丈夫孩子过日子了。” 李棠就差说出一句“岂不美哉”。 “丈夫孩子……我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秦安艺神色黯然道。 “我可是斥候啊,我怎么能被那种东西束缚。但我又很自私,战场上我随时可能死掉,在我死掉之前我想成亲, 我也想当一回母亲……” 所以她找人成亲,并且怀孕生子, 还是三胞胎,做完这一切,她又回归军营,从此断绝念想。 “如此之执着,值得我钦佩,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为什么?” 李棠看着眼前的女子,少女、女人、母亲,三位一体的身影正在重合。 “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我啊,我想成为英雄,最简单的一条路径就是作为女斥候。 她们不论是生还是死,活到最后,死得其所,最后都能成为英雄。” 秦安艺意味深长道。 李棠深谙她的意思,但是—— “收起那些可有可无可笑的心思,只要跟着本公子,你们都可以成为英雄,扬名立万。” “我相信你。” 秦安艺回答道, 笑容满面。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两位斥候会合, 并非李棠去寻他们,而是他们找到了李棠。 “小秦受伤了?” 第三位赶到的是薛英,他整个人状态保持不错,就是被蚊虫叮得瘙痒难耐。 说出来有点难堪,他就不应该往水潭内撒尿,好家伙,一泡热尿下去,数以万计蚊子起飞。 他原本还对自己的尺寸有些自卑,现在他也是根硕了,只不过是被自己抓肿的。 “没事,薛大哥,小伤罢了。” 秦安艺撒了个谎。 “没事就好。” 薛英觉得自己情况比较严重,他又想挠了。 武阳刚也到了,他跑男本领全开,刚刚甩开一群发情的野猪。 由于特制香水喷多了,这群野猪把自己当对象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整个人有点狼狈, 衣裙破烂, 丝质连裤袜也被勾破几个大窟窿。 李棠瞧了一眼,脑中只剩下“啊”了。 “武阳刚, 你这也没腿毛啊?” “啊,这个……哪个……” “武轻柔”抛了个媚眼,娇嗔道:“人家没有腿毛很正常呀,棠哥哥坏心眼~” 李棠顿感不对劲,他要进行一个身体的检查。 他到底男的女的啊? 直接上手,卧槽,腿好软好滑,等会儿……上当了!硬邦邦! 李棠瞬间拉开身位,速度快到模糊。 武阳刚满脸绯红,扭扭捏捏,一脸痴笑。 你踏马扭扭捏捏个啥?臭不要脸还在笑。 李棠可以肯定了,这位武阳刚不仅有着模糊的性别认知,甚至还有灵活的性取向。 李棠决定将此人标记“性别恐怖分子”。 现在就剩昆杰没到位了,眼看太阳又要落山,他作为特级斥候,没理由迟到,出意外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李棠决定再等等。 几位斥候难得在任务期间凑一块儿,彼此间没有隔得很开。 并没有哪条规定说厉害的斥候必须孤僻得像个神经病,实际上他们都挺喜欢凑热闹的。 毕竟热闹的地方,才会有足够的情报交集。 太阳落山前,昆杰慢慢悠悠地赶了过来,他几乎第一时间锁定了李棠的位置。 仅仅基于斥候的判断,甚至并无感受真气的流向。 他抱着许多小物件,比如造形原始的木质玩偶,一块好看的石头,一条兽骨项链…… 此外还抱着一些水果与零食,一副满载而归的样子。 “抱歉,棠公子,如您所见,我耽误了不少时间。” 昆杰饱含歉意地说道。 “无妨,另外任务期间,大可称呼我为队长。” 李棠回道。 “好的,队长。” 昆杰彬彬有礼道。 “我不质疑你的能力与判断,但我想知道你身上这些玩意是怎么回事?” “队长,我不巧遇到了一帮可爱的土著孩子们,您应该是知道的,小孩子有些时候很敏感。” 李棠点了点头,回道:“确实如此,那你是如何处理的?” “我为他们表演了戏法,他们送了我很多礼物,我知道您想问什么,的确,孩子们可能会导致我暴露行踪,我知道。” 昆杰有条不紊道。 “所以你把孩子们——” 李棠眉头微皱。 “我很喜欢孩子们,我绝对不会伤害他们。这里的孩子们很质朴,他们太纯粹了,甚至于不会撒谎。 所以我教会了他们人生第一次撒谎,奖励为一块我自制的蜜饯。” 昆杰手掌中突然多出了一块蜜饯。 “你对此有自信吗?” 李棠确认道。 “我对孩子们很有自信,人生的第一句谎言,往往很天衣无缝,不是吗?” 昆杰语气坚定道。 “没错。” 李棠回道。 “那边也有一个孩子需要一根冰糖葫芦。” 此事揭过,李棠指了指一旁的秦安艺。 昆杰将孩子们送的礼物放置一旁,走到秦安艺身前。 “冰糖葫芦吃多了会蛀牙,好孩子,让我看看你的牙齿。” 秦安艺点了点头,然后用双手勾住嘴角,既亮出了牙齿,同时也做了个笑脸。 “洁白、整洁的牙齿,值得奖励一根冰糖葫芦。” 昆杰伸手在秦安艺脸前一晃,手中陡然出现一根冰糖葫芦。 “拿着吧。” 秦安艺咬了一口,居然是真的冰糖葫芦。 坏了,好像自己真的上年纪了,冰糖塞进了牙齿缝内,好疼。 其实昆杰和秦安艺的年龄相仿,甚至秦安艺的月份还要大些,但两人站一块儿完全像是父女。 “诸位,人到齐了,咱们的任务也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李棠开口道。 众斥候闻言,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探明赤魁部落的虚实,找出他们结盟的意图,审视他们结盟的诚意。” 当然,斥候只需要收集证据,具体判断以及最终拍板,由临渊王亲自定夺。 “依旧是分头行动,混入部落之中,为期三天,若是处境不利可提前脱身。” 李棠宣告道。 “明白。” 众斥候回道。 “考虑到发生了一些变故,今晚暂且原地休息,另外——” 李棠提起那条怪鱼。 “有人想吃烤鱼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渗透 李棠垒了一个土窑,这样就能遮掩明火。 吃不吃烤鱼其实无关痛痒,特意多此一举只是想让怪鱼得到它应有的审判。 好吃就是好鱼,允许在这片沼泽拥有一席之地。 难吃就是坏鱼,看到一条就碾死一条,绝不放过。 火光问题解决了,至于烟味嘛…… 赤魁部落每天夜晚的固定娱乐项目就是篝火舞蹈, 虽然舞姿不行,但有种野性的美妙。 围在篝火旁到处是烟味,谁管这烟味来自何方。 不久后,烤鱼新鲜出炉,高端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法。 一口下去,嗯, 鱼肉腥味有点重, 看来食材不够高端。 且看看其他几位师傅怎么说。 “好吃。” 薛英评价道。 “实话实说,不必因为这种事恭维我。” 李棠补充道。 “好吃,但是刺多。” 薛英再次评价,客观公正。 下一位。 “棠哥哥手艺真棒,好好吃~” 这位忽略。 “不管好不好吃,我都要吃回来。” 秦安艺大块朵颐着,以“呸”的方式吐出鱼刺。 “哈哈哈哈,呕……” 昆杰被鱼刺卡住了,不过之前的笑声……吃条鱼为什么会让他紧张啊。 一轮下来,经过多位师傅的认证,怪鱼的“好鱼面”比较大,姑且认定为好鱼。 经过一晚上休息,李棠的斥候小队恢复了精力。 接下来他们将绕过沼泽,分头进入大赤矶。 “秦安艺,你的伤势没问题吧?” 李棠问道,照理说经过鬼观音的刺激疗法,腿应该不成大碍了。 “已经完全好了,只是这条垫巾不能用了, 要是别人看到,估计会以为我这个月出血量特别大呢。” 秦安艺开玩笑道。 “拿去吓唬别人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恶作剧。” 昆杰提了一嘴。 “那我送给你,你敢不敢要。” 秦安艺递出沾血的垫巾,尽管明知是她大腿上的血,但这个画面还是有点…… 出人意料,昆杰收下了,并且报以感激。 半个时候后,斥候小队绕了一个大圈,进入大赤矶抵靠的山区。 他们将从山区进入大赤矶内探察情报,斥候小队也在此分散。 再次孤身一人的李棠并没有着急离开山区,他登临一处高处作为鸟瞰点,俯瞰下方的大赤矶。 大赤矶作为赤魁部落世世代代的居住地,记过几代土司的建设,已经具备了城池的雏形。 但作为部落的居住地,大赤矶还是保留了不少原始的特色。 比如以木墙取代石墙。 为了加强木墙的防护能力,赤魁部落的族人将荆棘种在木墙外侧。 同时里外都有三排锋利的拒马,防御能力实际上相当优异。 大赤矶内部的建筑也多以木制,他们还在粗壮结实的参天大树上搭建树屋,通过木梯或者绳梯上下。 这些树屋大抵是部落哨兵的瞭望塔,同时也有部分建造格外讲究的树屋, 那些则是族内大人物的别墅。 大赤矶内还有一种用巨兽骸骨搭建的宫殿,数量稀少,并且都位于中央区域,由众兵拱卫着。 由此也可以看出,居住此宫殿之人的身份地位不凡。 其中以巨兽头骨搭建的宫殿,那就是赤魁部落土司的住所。 此外,大赤矶地势的最高处,有一座用黑睛石垒起的方塔。 方塔前的篝火日夜不熄,并且篝火内矗立着一根铜柱,铜柱的一圈绑缚着什么烧焦的东西。 那想必就是土著民崇敬的先祖塔,即存放先祖骨灰的塔式神庙,承担一切通灵与祭祀活动。 摸清了大赤矶内部的基本布局,李棠就此下山。 实际上树屋式的瞭望塔存在天生的弊端,一不能仰视天空,二不能直接观察树底的情况。 他们的观察范围是一个中空的环形,并且完全缺失上方视野。 只能说赤魁部落太想省事了,自以为利用天然巨树是性价比极高的选择。 如此一来也便有了李棠的渗透方案——利用六品武师可以踏空虚渡的优势。 此刻尚处清晨,赤魁部落的族人大多还未清醒,又有丛林内飘来一团薄雾,天时地利人和俱备。 李棠此时踏空虚渡,身影如鬼魅,快若惊鸿过隙。 他落足于最外围一棵巨树的树梢,并立即隐蔽踪迹。 飞鸟被惊动,但位于树屋内的哨兵完全不知道树梢上的情况。 李棠悄悄绕到树屋后,此刻他与哨兵间的距离不超过五米。 哨兵正在树屋内偷懒,由于薄雾遮蔽了视野,他此刻偷懒可谓有理有据。 确认通宵站岗的哨兵只有一人,并且没有换班的迹象,李棠捂着鼻子,打开一翠绿小瓶的塞子。 他将气体灌入树屋中,站岗哨兵顿觉困意来袭,他打算眯一会儿…… 这一闭眼直接睡死了过去,李棠此刻翻进了树屋。 踢了踢哨兵,完全没有反应。 随后他开始翻找着树屋内的有用的东西或者情报。 只见墙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有一排规整但意义不明的划痕。 李棠推测,这应该是记录每日情况的板子,可惜没啥情报价值,因为看不懂。 之后他翻遍了树屋,倒是找到了一套哨兵的行头。 但这帮土著穿得太清凉,李棠又不是黑叔叔,穿这身铁定暴露。 无奈,李棠和哨兵道了一声晚安,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此时,其他几位斥候也成功渗透进大赤矶。 他们各有各的方法,有的轻松有的狼狈。 其中薛英凭借脚上功夫翻过了木墙的荆棘丛与拒马,根本难不住他。 武阳刚与昆杰选择挖地道,但大赤矶原本就是一块赤水河畔的石滩,土壤层极薄。 这地道挖得颇为费劲,虽说成功挖进来了,但甚是狼狈。 秦安艺是唯一从正门混进来的,她再一次表现出了惊人的耐性。 她伪装成树丛,趴在正门旁边就硬等,机会也终于给她等来了。 某位部落大人物出了什么意外,驻守正门的人都去帮忙了,趁这个空档她溜了进来,并立刻躲进哨兵的视野盲区。 五人分别负责不同的区域。 薛英负责大赤矶东部区域,那里多为住宅区,人流量大,情报最为混乱。 武阳刚负责南部区域,此地乃是部落兵营与演武场,防备格外森严,必须处处小心。 秦安艺负责西部区域,这里是仓库与平民墓葬区,主要目的是调查库存。 李棠负责北部神庙区,也就是先祖塔所在地,算是整块儿大赤矶地位最超然之地。 昆杰负责中央区域,土司宫殿的情报由斥候经验与能力最强的他负责刺探。 对于每个人而言,任务都不算轻松,并且都伴随危险。 第一百三十章 失足的升天者 最先遇到麻烦的是秦安艺,仓库区虽然人少,但是养了许多头恶犬。 它们蜷缩在某些连斥候都难以留意到的角落里伺机而动,防不胜防。 秦安艺并非怕狗之人,区区恶犬再如何凶恶也不可能给七品武师造成威胁。 虽说如此,但也架不住恶犬们一直嚎叫啊。 看守仓库的赤魁族人被犬吠声惊动,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尖利呵斥的呼唤声。 秦安艺为了甩开恶犬, 跌跌撞撞地逃进仓库区一旁的坟场。 她发现前方有一个刚刚刨开的墓地,并没有盖土,只是将棺椁放了下去。 身后的恶犬还在穷追不舍,仓库的看守们也在寻声而来,再逃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只能赌一把了…… 两位仓库看守赶到,它们发现几头恶犬围着一处墓地,龇牙咧嘴。 看守们喝退了恶犬, 望向墓地内。 棺椁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这是谁家的坟啊,怎么就摆在这?” 一位看守用土著方言问道。 “帕力的婆娘,得热病死的,帕力没讨新婆娘,说想常回来看看,特意不盖土。” 另一位看守回道。 “打开看看——” “你疯了,帕力现在是百夫长,你敢偷看他的婆娘?” “人都死了你怕什么,狗们围在这儿肯定有原因。你真是个孬种,撬棍给我。” 那位看守夺过撬棍,一把撬开棺木。 “嚯?” 棺材中,帕力的妻子静静地躺着,周身赤体,未盖衣物,只是脸上贴了一片宽厚的树叶。 “难怪帕力这么念念不忘,他的婆娘这个身材,啧啧啧,你也瞧瞧……” 那位看守语气兴奋道。 “瞧个屁啊, 快把棺木盖上,你没闻到都臭了吗?” 另一位看守骂道。 “确实有点……” 棺木盖上后,两位看守面面相觑。 “你说咱们养的狗怎么上这来了?” “没准它们也闻到了味道,想刨出来吃掉,已经有很多人我们跟我们了。 它们经常刨尸体出来吃,上次叼了条胳膊回来,差点把我吓死。” 赤魁部落一直崇尚“尘归尘土归土”,不愿逝者被封在棺木内,认为那样会束缚他们的灵魂。 可自从有人发现仓库区的狗经常来坟地刨尸体吃,驱赶无效,并且仓库看守们也根本不管。 没办法,他们为了自己逝去的家人不成为狗的磨牙棒,只能加盖棺木。 “这能怪狗子们吗?明明是你每天喂饭缺斤少两。”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每天缺斤少两吗?因为有个人比他养的狗还能吃,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两位看守吵着吵着眼看就要动手。 “没事的话赶紧滚回去,仓库可不能一直没人守着。” 第三位看守出现,他的地位明显高于二人。 “我再也不会和你一起巡逻了。” “我也是。” 友谊的小船因为几条狗而彻底掀翻了。 “把你们的狗领走,现在棺盖松了, 要是帕力发现自己的女人被狗舔了, 他发起疯来你们兜得住吗?” 第三位看守呵斥道, 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 那位“帕力”是个狠角色。 众看守揪着狗的后颈肉离开,许久没有动静之后,秦安艺从棺材底下钻了出来。 棺材底下留有一隙空间,好在自己身材小巧能躲进里面,勉强逃过一劫。 但这些恶犬必须想办法处理,想想办法…… 秦安艺打开随身携带的工具包,翻出一瓶迷药和一些干粮肉脯。 有办法了,下次再遇到恶犬,就以德报怨,请它们吃点“好的”。 另一边,李棠也抵达先祖塔所在高地,但由于此处地势高且没有遮挡物,他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着阶梯上去。 于是李棠围着高地绕了一圈,原本想着从高地背面的陡坡摸上去。 不想在此发现了意外之喜。 先祖塔所在的高地,陡坡是光秃秃的岩石且几乎与地面垂直。 高度约为三十米,李棠在此发现了一位不幸的失足者。 失足者死去的年代久远,整个人已经化为骷髅,但他穿着的制服显然不是凡物,居然完好如初。 李棠打算借他行头一用,因为赤魁部落的神职人员为了保持神秘感,制服捂得严严实实,并且每位祭司都会戴着奇怪的头盔。 你可以选择任何东西作为你的头盔,甚至包括铁锅与尿盆,戳两个洞儿作为眼睛即可。 这就很适合李棠了,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吸纳一下这位失足者的记忆。 由于轮回之宫的权能再次增强,就算是一堆死去多年的白骨,李棠依旧可以将他的灵魂拽出来。 【祭司,巴图丹,享年四十二岁,死于高处坠落。】 【出生:赤魁部落祭司家族。】 【五岁:无比崇拜部落大英雄赤魁王,立志要成为部落勇士。】 【七岁:狩猎野猪时表现勇猛,被第五代首领表扬。】 【十二岁:小成人礼上与人发生口角被瞬间击倒,颜面尽失。】 【十四岁:抢亲仪式中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被别的男人抢走,自己却又被击倒,悲痛欲绝。】 【十六岁:家人劝他认清现实,继承家族的铁饭碗,他同意了。】 【十八岁:经过刻苦钻研,将祭祀咒语背得滚瓜烂熟,正式成人礼上继承祭司之位。】 【二十岁:参与祭祀仪式,大祭司看出他仍是童贞,遂赐予他一次择夜权。】 【同年:使用择夜权,选择的依旧是十四岁时看上的那位姑娘,尽管她现在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 【二十五岁:获得主持祈祷仪式的资格,地位逐渐提高。】 【三十岁:使用特权跳过抢亲仪式,讨了一个岁数只有他一半大的婆娘。】 【三十六岁:这一年,第五个孩子出生,这次终于是男孩了。】 【四十岁:成为大祭司之位的候选之人,愈加兢兢业业。】 【四十四岁:排练祭祀仪式时,被竞争者推下陡坡,并以“升天”之名掩盖死讯。】 说实话,区区一个“升天”就让他曝尸于此长达百年。 期间压根无人前来搜寻,包括他的妻儿,就怕玷污了“升天”的神圣性。 神性取代人性并泯灭人性,这就是所谓的信仰,你若信之为精神灯塔,它会在苦难时指引你。 你若迷信之,使它成为凌驾于自身意志之上的超凡存在。 当人的懦弱与过错被赋予神之名,这是人走上绝路的开端。 李棠截取他十八岁的人生经历,脑中顿时多了无数晦涩难懂且近乎胡言乱语的祭祀咒语。 “学武救不了赤魁部族。” 他的心声如此回荡。 学祭祀就救得了吗?你本质上只想救自己。 你这个祭,也是这个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告灵 李棠穿上了巴图丹的行头,尺码不太对,稍稍偏大了,袖子很空。 赤魁部落的男人似乎体格都颇为壮硕,哪怕是神职人员。 但李棠只能勉强凑合了,他开始寻找可以充当头盔的东西,随后找到了一个枯木桩。 他将枯木桩掏空打磨, 然后戴在头上。 为何如此踏马的黑,哦,忘记给头盔开洞了。 头盔有了,不过这样还不够。 李棠扯下一段树枝,编了一个叶环,然后安在木桩头盔上。 瞧,这样是不是就有神职人员的味道了。 如果条件允许, 他甚至可以在木桩上弄一圈隔火带,然后抹上燃油点火。 卧槽, 火炬树桩! 这个造型一出去,怕是得连夜推举当大祭司,因为实在太特么神性了。 很可惜,条件并不允许,只能弄个叶环,让头上带点绿。 衣服大也有大的好处,李棠不需要脱去原来的衣服,直接把祭祀制服套上去就完事了。 祭司制服比较严实,只有手掌部分裸露在外。 至于这个问题呢……李棠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恰好还剩一瓶墨水。 只不过墨水属于那种尼黑,并非古铜色的黑。 这样也罢,此时此刻,黑的总比白的好。 李棠取了点细泥抹在手上,以便墨水着色,并且细泥干了之后会有种皲裂感。 如此沧桑的一双手,尼黑一点不行吗? 一切准备妥当,李棠大摇大摆地踏上了去往先祖塔的阶梯。 阶梯上也有不少祭司来往, 李棠压着嗓子使声音变得沙哑, 他用流畅的土著语打招呼着。 得利于巴图丹的记忆,李棠顺利掌握了赤魁部落的土著方言。 顺带一提,赤魁部落的土著语中,你好的发音类似大封语中的“欧内”,早上好则类似于“欧系给”。 李棠表现得如此自然,以至于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又或者觉得他哪里奇怪。 土著民对于衣着不怎么讲究,尺码偏大偏小其实都无所谓。 如果真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那就是李棠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在他们看来太矮小了。 抵达先祖塔的入口前,李棠近距离观察那燃烧的篝火与铜柱。 绑在铜柱上烧灼的,并非别的什么东西,而是曾经活生生的人。 轮回之宫吸纳了这些人的记忆,李棠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们都是奴隶,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无名氏,从事最脏最累最要命的活儿。 前几天大祭司魁桀启动了告灵仪式,他们作为人牲被献祭给先祖, 以祈求先祖的启示。 这种做法李棠第一眼看来觉得是原始野蛮的迷信,但根据巴图丹的记忆。 献祭确确实实能换来先祖的启示,并且不是小概率事件的偏差, 而是百发百中的预言。 当然,告灵仪式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对于无法给出启示的问题,先祖们会拒绝回答,以至于被献祭的人牲,他们身上的火苗会熄灭,从而有概率捡回一条命。 此外,遭遇这种事故而幸存下来的奴隶,他们从此也会摆脱奴隶身份,成为正式族人。 所以说,这个告灵仪式并非是出于愚昧而残害生命,而是出于实际目的,以死亡换取启示。 客观上来讲,这与迷信又是截然不同的事。 奴隶也是一辈子受苦受累而死,参加献祭仪式不失为一场豪赌。 赌赢从此往后包括后代都能摆脱奴隶身份,赌输也是一种长痛不如短痛。 李棠不是想美化献祭仪式,但阶级实质摆在那,又容得谁去大慈大悲? 事实上,世人皆当死,早死晚死罢了。 再如何尊重生命,也要接受死亡的必然。 不要将对死亡的恐惧伪装成慈悲,那才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 李棠收敛思绪,正准备向先祖塔内部走去。 “欧系给——” 有人打招呼,声音从李棠背后传来。 那道声音格外有穿透力,仿佛一股神秘的力量寄居其中。 李棠回过头,那是一位极其衰老的女子,身子佝偻得宛如一大块行走的破抹布。 她拄着一根造形奇特的木杖,五官被满脸的褶皱淹没,但依旧可以感受到她阴森的注视。 “欧内的手,好汉。” 李棠回道,这土著语的意思是“你好,愿你健康长寿,大祭司。” 这个老妪正是赤魁部落的大祭司魁桀,她在部落中的地位等同首领。 首领负责政务、军事,而她负责宗教、祭祀,二者分工明确,将族人方方面面、由内到外的一切纳入统治。 “你的灵魂让我感到格外陌生,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吗?” 魁桀如此说道。 为了方便,李棠直接在脑中翻译了。 “好的,大祭司。” 李棠转过身,大大方方地与魁桀对视着,尽管他也找不到魁桀眼睛的位置。 气氛陷入死寂,大祭司魁桀咳嗽不断。 她摇了摇木杖,叹息道:“抱歉,我太老了,以至于偶尔会忘记某位族人灵魂的温度。” 李棠过关了,他的灵魂毫无疑问是属于赤魁部落的炙热灵魂。 “愿您健康长寿。” 李棠再次祝福道。 他之所以敢直接对视,那肯定会有八成以上的成功率,李棠不是一个优秀赌徒,他比较“输不起”。 关于灵魂之事,他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有轮回之宫的存在,因为——我即千万人。 “准时参加明天的祭祀,事关我族荣光之未来,这几日绝不可怠慢。” 她悠悠走过,语气满是坚决。 “我明白,大祭司。” 李棠躬身道。 “头盔不错……” 魁桀轻飘飘留下了一句。 李棠随后也进入先祖塔内,只见无数条锁链自塔顶连贯至塔底,锁链上挂着油烛,火光将塔殿渲染成一片妖冶的赤霞。 四周墙壁上刻着数不尽的神龛,而神龛内部并非泥塑偶像,而是狰狞的骷髅头。 塔殿核心为一处高台,高台之上悬挂着三口黑睛石棺,管盖边缘隐隐有朱红流淌,仿佛凝血。 先前说过,赤魁部落向来崇尚“尘归尘土归土”的丧葬观,如今出现三口年代久远的棺材,不由让人联想颇多。 或许这三位先祖实在太眷念人间了,哪怕用这种方法也要将自己的执念留下。 魁桀跪于高台之上,顶礼膜拜。 她宣布道:“阿嗜王、耶罗王,此二位伟大先祖已为我们指明道路。 明天,我们将召唤我等最和蔼的先祖,赋予我族血与骨的慈父——赤魁王。” 此言一出,台下祭司纷纷狂热呐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场逮捕 赤魁王,古老苗国的王者,赤魁部落的先祖。 那时候,苗州还是叫苗国,各部族的首领轮流当大王,其中就包括赤魁王。 如何评价赤魁王呢?他和主要对手南陵古国打仗,从来没输过。 不过就如钱币有两面, 他虽然没有输过,但也从未占领过南陵。 所以大封方面对于赤魁王的评价呈两极分化,不败的王者和最终的输家,这两种观点“你方唱罢我登场”。 至于苗州内部,对于赤魁王的评价相当统一。 一个字“强”,因为只有绝对的强者才能成为轮坐大王。 不论他打仗水平如何,他单人战力绝对是天花板级别。 毕竟想成为轮坐大王,就得先一对一打服各族首领。 实际上赤魁王带兵打仗的水平也绝对不差,至少对比其他轮坐大王的战绩。 赤魁王还是唯一侵扰过中原的苗国大王,尽管第二年就匆匆退去。 而在赤魁部落眼中,对于赤魁王的评价也是一个字——爹! 赤魁王死后,他的赤魁部落起起伏伏,曾经一度被赶到苗州边缘,几乎要亡族灭种。 然而赤魁部落挺了过来,据说当年唯二的两位祭司,其中一位选择献祭自己,进行告灵。 得到赤魁王的启示后,南魁部落最终逃过一劫。 而幸存的那位祭司,他和巴图丹是两个极端,他认为祭祀救不了赤魁部落,于是重拾武学。 而那位幸存的祭祀就是重新使赤魁部落崛起的阿嗜王。 至于那位耶罗王,他是领导赤魁部落统一赤水河流域的土司,没错,他是土司。 这个“王”是追封的谥号,而且是赤魁部落通过正规途径跟大封朝廷申请的。 大封朝廷倒是没有为难, 毕竟一个谥号而已,甚至还赠送一个耶罗王大印,尽管是临时刻的。 魁桀宣布该事之后,就开始每日的祷告祈福,态度可谓诚恳至极。 李棠也没闲着,他走到一处神龛前,装模作样地念着咒语。 咒语是对的,但态度是极其不诚恳的。 那神龛中的骷髅头似乎也觉察到了李棠的亵渎,悄然挪了一个角度盯着李棠。 这一幕被李棠看到,他也不紧张,换了句原创的咒语,夹带着私货。 咒语大致意思为:“你别瞅来瞅去,小心我收了你。” 骷髅头哪里受得了这气,顿时阴风阵阵,他刚想显灵,然后被轮回之宫当场逮捕。 这个骷髅头原身是赤魁王的一员悍将,战死沙场之后,遗骨位列先祖塔。 他的这段执念为死前的不甘与狂热,李棠截取了他的搏命一击——《诡术·肉身浮屠》。 做完这一切后, 李棠发现周围的祭司都在看着自己。 “我感受到了祖先的存在,我听见了他于沙场上的高贵战吼……” 李棠声情并茂道。 周围祭司见状继续祈祷去了, 李棠也来到下一座神龛。 但是这次, 李棠不论怎么漫不经心,甚至恣意挑衅,神龛都没有任何反应。 唉…… 李棠注意到身旁的一位祭司,好家伙,别人再不济,头盔也有铁锅、夜壶可选,这位老兄直接顶了一个猪头。 “咳咳,欧内。” 李棠打招呼道。 “欧内。” 猪头祭司友好地回道。 “绝妙的头盔。” 李棠称赞道,祭司之间有互相赞美对方头盔的习惯,相当于一种寒暄与套近乎。 “你的也不赖。” 猪头祭司很友善啊。 “刚刚我侍奉的先祖回应我了,可惜只有短短一瞬。” 因为一瞬间就被轮回之宫逮捕了。 “我也感受到了,别气馁,你比我好多了,我侍奉的先祖至今还没有回应过我。” 猪头祭司语气沮丧。 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绝妙头盔的问题呢? 你想想,先祖看到一位猪头在祈祷,那感觉,呃…… 李棠表示难以评价。 “实际上,前两天是我最接近先祖的时候。” 猪头祭司突然开口,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我也是,前两天令我欢欣鼓舞,也许我就是因此得到了明悟,所以先祖回应我了。” 李棠顺势说道。 “原来如此啊……” “不如我们回忆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也许又能获得顿悟。” 李棠继续引导。 “啊,我想想……对,先祖表示了同意,我看见了他大手一挥。” “对,我也看到了这一幕。” “还有就是,但我们讨论具体方案的时候,阿嗜王敲定为全力以赴,耶罗王号召我们忠诚。” “全力以赴、忠诚,说实话,我当时与先祖意见不同呢。” “那是肯定的,我们才不愿一直做那大封朝的走狗,但先祖们的睿智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 “没错,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选择听从先祖的启示。” “不听从的人,没资格作为祭司,他们会被赶出先祖塔,沦为奴隶,遭受践踏。” …… 谈话期间,李棠一直在附和,同时也会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猪头祭司给出肯定的答复。 这一套下来,李棠收集了不少珍贵的情报。 至少可以肯定,先祖塔方面,全员都遵守启示,全力支持临渊王的行动,并且在合作期间,保持忠诚。 但神职人员只是统治部落族人的二分之一,另外二分之一掌握在土司手中。 真希望那边也能收集到可靠的情报。 先祖塔的祷告持续了整整一天,大约傍晚时分,大祭司魁桀示意众祭司可以离开。 李棠跟随祭司队伍大流,返回了住宅区。 住宅区他记得是薛英负责的,这片区域人口众多,甚是喧哗。 建筑多为简单的土坯屋或茅草木屋,一路上普通的部落族人对他们这些祭司报以敬意并敬而远之。 李棠相中了一处中档的土坯屋,然后极其自然地走了进去。 他遇到了房主,随即打起了招呼。 “安费。”——土著语中“同胞”的意思。 “有何贵干,祭司大人?” 房主问道。 “安费,明天我们有重要的祭祀活动,我想暂住你的屋子。” 李棠真挚道。 “奥利安费。”——土著语中意为“好的,同胞”。 房主同意了。 李棠向他表示感激,随后他往屋子内部走去。 他发现了一位衣不蔽体的土著女性与许多孩子。 “安费,您有择夜权吗?” 房主语气不安道。 “我没有被赋予这项权力,我只会感激你让我在此休息,安费。” 李棠回道。 房主明显松了口气。 “不用客气,安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猪猡与羔羊 大赤矶内,很难有机会看到赤魁部落女性自由走动,她们似乎终日窝在家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在较为原始的部落体系中,赤魁部落女性的行为显得尤为反常。 然而并非女性们都成了“大家闺秀”,这其实是相当无奈的事情。 因为“抢亲仪式”的存在。 抢亲仪式,简而言之, 就是你喜欢哪个女人就把她抢直接回家中当婆娘的仪式。 而这项仪式并不限时也不限制年龄,也就是说,只要你有抢的能力,随时随地,哪怕已婚的女子也是允许出手抢的。 赤魁部落没有所谓的婚姻概念,更别谈所谓的爱情观念。 女性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生育作为双方的纽带,即一起生了孩子所以我们住在一起。 爱情也简化为房事生活的满足程度,其余方面一概无所谓。 这导致被抢的“已婚”女子也不会怎么反抗, 只要怀上了对方的孩子, 就会安安心心过日子。 但被抢的男人面子肯定过不去,一般而言是要拼命的,必然是你死我活。 但人总有强弱,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实际上决斗的双方心里都没底。 很多男人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在初夜抢亲仪式结束后,把自家妻子关起来。 如果觉得自己的婆娘还算漂亮的,甚至要用铁链拴住,纱布蒙脸。 男人负责一切事务,养着自家的婆娘。 女人在家的工作也很简单,就是生很多孩子。 如果喜欢这个丈夫她们也会自觉把门窗锁死,不让别的男人看到自己。 此外,择夜权是凌驾于抢亲仪式之上的特权。 赋予择夜权的男人,可以向任何女人求爱,甚至包括部落首领的女人,但得征得首领的同意。 择夜权仅维系一夜, 一夜结束后,双方就重回之前的生活轨迹,仿佛无事发生。 若是女人怀孕,丈夫则要将其作为自己的孩子抚养。 虽说喜当爹心理上会过不去,但因择夜权而生下的孩子,他连同养父都会受到部落优待。 这也算给择夜权大开方便之门吧,丈夫难受了一个晚上,没中就当一场梦,中了以后的日子会滋润许多。 李棠也了解到,赤魁部落的首领是拥有“初夜权”的,不过仅限于漂亮的。 历代赤魁部落的首领都是极其尚武之人,对于男女之事并不上心。 婆娘也就三四个,比大封的富家翁还少。 但他一次就能应付三四个,这倒是富家翁不能比的。 房主邀请李棠吃饭,粗劣的木桌上只有他与房主两人对坐。 食物不算精致,但量足够大,其中多为谷物杂粮,肉的话是一条山猪之类野兽的前腿肉。 “为了明天祭祀时保持六根清净,安费, 今夜我可能不会吃很多,请你不要见怪。” 李棠说道。 “奥利安费。” 房主表示同意。 李棠抓起一块杂粮饼, 随后身子背对房主, 将谷物从面具缝隙塞了进去。 房主见状也将自己的头扭向另一边,不去看李棠。 这位祭司大人反复强调着“祭祀”,想必其中有许多他无法理解的神秘与规矩。 此刻李棠的任何举动,都在房主的接受范畴内,就算他难以理解。 用餐结束,李棠确实吃得很少,仅仅吃了一点肉和杂粮。 “很美味的餐食,安费。” 李棠赞美道。 “您喜欢就好,安费。” 房主恭敬地回道。 这是一个小男孩跑来,他是房主的孩子,此刻他饿坏了。 “回到你母亲哪里去,葛尔!” 房主呵斥道。 “无妨,我已经用餐结束了,让孩子们吃吧。” 李棠开口道。 随后他蹲下身,念着咒语,随后伸出手在孩子额头上画了个圈。 “愿你强壮,小男孩。” 咒语结束,李棠祝福道。 “葛尔,还不谢谢祭司大人?” 房主催促道,他明白祭司在为自家孩子祈福,这可是难得的幸事。 “谢谢,祭司大人。” 小男孩怯生生道,然后在他父亲的要求下,给李棠磕了一个头。 呃……祈福确实是祈福咒语,有没有用李棠就不敢保证了。 李棠被安排睡在主卧,房主与妻子孩子们睡在侧卧。 尽管李棠多番推辞,但房主执意如此。 这种鸠占鹊巢的感觉,真是……没准自己还真有装神弄鬼的天赋。 不对,这并不是天赋,这是轮回之宫的馈赠,只属于自己的“轮回后遗症”。 第二天,李棠早起离开,房主前来告别。 他目送这位木桩头祭司消失在视野里。 重新踏上通往先祖塔的阶梯,李棠又遇到了那位猪头祭司。 “您来得真早。” 李棠主动打招呼道。 “您也是。” 猪头祭司回道。 随后两人并肩而行,路过铜柱时,李棠微微驻足。 此时篝火熄灭,铜柱被清洗干净,上面的焦尸也不知所踪。 “伟大的赤魁王,他的祭品必须是最新鲜的。” 猪头祭司说道。 “假如没有祭品,您可敢将自己献给赤魁王?” 李棠反问道,瞬间扭转话语的主动权。 猪头祭司沉默许久,回复道:“我敢,但赤魁王可能更喜欢羔羊,而非我这类猪猡。” 李棠摇头一笑,说道:“我倒是认为,赤魁王并非需要祭品,而是肩担我族之意志,就如阿嗜王,置于死地而后生。” “也许吧。” 猪头祭司语气沉重道。 二人进入先祖塔,良辰吉时未到,大祭司也未到来,二人分别来到各自的神龛前祈祷。 李棠念诵着咒语,但眼睛的余光一直有意无意朝向那悬于高台之上的三口棺材。 若是自己能靠近一点,接触到那三口棺材,想必以轮回之宫—— 李棠的思绪被打断,他听见各式乐器的轰鸣,一道红色的毛织长毯铺展于先祖塔的主道内。 大祭司魁桀来了,两位部落幼童为她撒花开道,她拖着佝偻的身躯缓慢行进。 同时,先祖塔外部传来多人挣扎的怒骂声,那是今天的祭品,足足六人。 “外面可能需要帮忙。” 猪头祭司说道。 “走吧,我们出去帮忙。” 李棠提议道。 二人来到先祖塔外,六位奴隶疯狂挣扎着,他们的样貌与赤魁部落的族人大为不同,想必是其他部落的俘虏。 好在李棠并未在里面发现自己的小队成员,他其实挺担心有人失手被抓,直接送到这边献祭给赤魁王。 由于赤魁王是勇猛好斗的战王,所以献给他的,必须是异族的羔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殉道圣人 六位战俘清楚自己将遭遇什么,他们拼死抵抗,绝望之中爆发出来的力量让押送的看守招架不住。 “为什么只派了这么点人?” 猪头祭司诧异道。 四个看守押送六个战俘,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这时一位战俘挣脱了锁链,他朝着一位看守扑了过去,用牙齿咬,抠其眼睛, 夺过看守的武器。 他抡起棒槌砸向那位看守的头颅,其余的看守正想帮忙,结果又有战俘挣脱了束缚。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然而祭司们作为神职人员,武力并不突出,面对这种局面毫无办法。 “我们先退回去。” 李棠建议道。 猪头祭司表示同意, 他刚转身想走, 大腿突然传来剧痛。 暴乱的战俘投过来一支短矛, 扎穿了猪头祭司的大腿。 那战俘朝猪头祭司冲来,手上握着血淋淋的刀斧。 眼看猪头祭司就要遭重,李棠拽着猪头祭司的身躯闪躲。 但那战俘步步压迫,李棠正以为猪头祭司命该有此劫。 此时此刻,先祖塔中一声尖厉的怒啸传来,所有暴乱的战俘被无形力量捏在空中,随后拍在地上反复捶打,瞬间失去了意识。 魁桀从先祖塔内走出,她此刻挺直着脊梁,脸上的褶皱消失了,整个人仿佛回到了二十岁光景。 就连李棠也惊讶于魁桀此时的容貌,那是冠绝世间的妖艳,金色的眼眸中流淌着吮骨吸髓的蛊魅。 褐色的肌肤增添了她的神秘,红冶的嘴唇仿佛痛饮过鲜血。 她的鹰羽披风下,丰腴与森林若隐若现,她是神性的糜烂,人欲的具现。 “这件事,首领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她冷冷地宣告道。 “我们在为了我族的未来而跪地祈祷, 有人却为了自己的愚蠢与一己私利背道而驰。 告诉首领, 不要违背先祖的启示,不要犯先祖曾经犯过错误。 英灵并非弥留于眷恋,而是拘泥于悔恨。” 魁桀言罢,看了眼受伤的猪头祭司,以及援助猪头祭司的李棠。 “替我处理他们。” 她赋予李棠权力。 “如您所愿,大祭司。” 李棠恭敬地回道。 搀扶起猪头祭司,他命令后续赶来的部落护卫清理血迹,并把伤员抬下去。 “你也先去疗伤吧。” 李棠建议道。 “多谢您救了我,但我不能下去,今天的告灵仪式,我不能缺席。” 猪头祭司扯下一块兽皮,将受伤的大腿紧紧缠住。 “告灵仪式要持续整整一天,你应该是知道的。” “对,就让我的血来考验我的虔诚。” 猪头祭司决然道。 李棠同意了,然后他将猪头祭司搀扶到边上,开始指挥处理战俘。 “捆到铜柱上,用三条锁链, 膝盖、腰腹、脖颈各一条。” 有条不紊地指挥下,六名战俘被牢牢捆在铜柱上。 “点火, 先给他们加加温。” 篝火被点燃,但受制于添加的柴火有限,火势并没有大起来。 正如李棠所说,只是“加加温”,告灵仪式还未开始,此刻篝火尚不能完全点燃。 但时不时袭来的火舌,不断升温的铜柱,已经灼得战俘从昏迷中痛醒。 他们起初挣扎叫骂着,随后都变为痛苦的嚎叫,以及泪水恣意的求饶。 处理完战俘,李棠再一次搀扶起猪头祭司。 “喂——” 李棠发现猪头祭司因失血过多已经变得反应迟钝。 “啊……我没事,只是有些困意。” 猪头祭司强撑着身体,架着李棠的手臂一步一步挪向先祖塔内。 “我以前还不曾意识到过,原来这条路是如此漫长……” 猪头祭司虚弱地呢喃道。 “或许这就是先祖赐予我的试炼。” 李棠默不作声,不予评价。 抵达先祖塔内部,高台之上的大祭司魁桀,她此刻正在呼唤先祖的英灵。 大量宛如血液般粘稠的红色液体从悬棺内涌出,泼落于她的身上。 每次液体的泼落,魁桀就会发出近乎滚水淋头的痛苦呻吟。 其余祭司都跪伏于高台之下,身体瑟抖如筛糠,口中念念有词。 李棠与猪头祭司艰难地来到高台下,二人同样做出跪伏的动作。 咒语声充斥耳膜,并不刺耳的声音却让李棠却倍感不适。 他意识到自己太靠近高台了,这些赤魁部落的先祖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身份。 那古老神秘的力量正在驱逐他,排斥之力重重压在李棠的肩头,让他冷汗涔涔。 得找个机会离开,趁现在还有机会能脱身。 告灵仪式不是外族能够指染的,哪怕拥有以假乱真的灵魂,血脉与信仰同样缺一不可。 李棠活动着膝盖,正欲站起身,这时他感到一股温热在腿间流转。 他看向猪头祭司,他虚弱的身躯还在不断机械地重复着咒语。 足下的温热正是他伤口涌出的鲜血,不出意外的话,这位虔诚如圣人的祭司,他会死在这次告灵仪式。 然而,沾染其血液的李棠,他身上的重负与不适感顿时消失。 诧异片刻,李棠立即用身体蹭满猪头祭司的血迹。 此乃——圣人之血。 “嗯?” 魁桀突然停止召唤,她走下高台。 她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猪头祭司,顺带瞥了眼一旁的李棠。 “告灵仪式不需要一位殉道者。” 魁桀开口道。 猪头祭司没有回话,只是不停地吟诵着咒语。 他已经听不进去外人的话语了,他几乎是凭借本能与信仰吟诵着咒语。 “他说过,这是先祖给他的试炼。” 李棠替其回答道。 大祭司魁桀点了点头,随后干涩地笑着。 “试炼吗?但我说了,告灵仪式不需要殉道者。” 只见她抬起右手,那如血液般赤冶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指流下,滴落在猪头祭司的身上。 几乎同一时刻,猪头祭司发出难以遏制的痛苦悲鸣。 这位忍着贯穿之痛进行仪式的虔诚祭司,此刻抱着受伤的大腿左右打滚。 他的大腿传来“滋滋”之声,仿佛血液正在被蒸发。 然而痛苦平息之时,那贯穿伤口居然愈合了。 “看吧,你的试炼失败了。” 魁桀的语气内饱含讽刺。 但从另一点而言,猪头祭司也因此被她拯救了。 这赤冶的液体到底是什么?居然能轻松击溃一位圣人的意志。 而这位魁桀又是何等的妖孽,她居然能沐浴这身赤冶液体而谈笑自若。 答案或将揭晓。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赤魁王 小插曲就此揭过,痊愈从而恢复意识的猪头祭司却显得极为沮丧。 “失败了……吗?” 他自言自语着。 “不,才刚刚开始。” 魁桀转身离开,留下一道望而莫及的孤绝背影。 告灵仪式正式开始,先祖塔外的篝火,此刻火光尤为炽烈。 没有人往里面投入火种,甚至没有燃料, 篝火仿佛活了过来,它在狂热地挥舞着火舌。 绑在铜柱上的战俘,他们身体开始自燃起火,火焰将他们的灵魂炙烤而出,并且将其送至遥远的彼岸。 至于先祖塔内,又有大量赤冶液体喷涌而出,宛如一条垂天的血河,魁桀的身体被血河吞没。 之后血河甚至从高台淌下,俯身叩拜的祭司们也被血河包围。 “现在, 我们的意志与先祖同在。” 魁桀的声音悠悠传来。 李棠目视前方,血河也随之吞没了他。 “人总在追求长生,可他们连死后去哪里,都未曾搞清楚。” 有人在李棠耳边呢喃,他突然惊醒。 这是哪里? 周围乃是一片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血海,他漂流于血海之上,孤帆独影,写意孤独。 孤身一人?并非如此。 李棠定睛看去,血海之上确实只有他一人,但无数人正在血海之下浮沉。 他们双眸禁闭,时而探出头颅,宛如沥青内沉浮的尸体。 但他们并未死去,他们正处于一种玄妙的“冥想”状态。 这些人是先祖塔内的各位祭司,包括那位猪头祭司,以及大祭司魁桀。 李棠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能在血海之上漂流,也许是自己不属于赤魁部落,所以进入不了冥想状态。 他孤独地飘荡着, 时间仿佛过去了万年,又仿佛只过去了一息。 李棠一直眺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事物。 那是无数黑睛石棺拼凑而成的阶梯,它不知通向何方,但它是这无穷无尽的血海中,唯一的变数。 李棠没有犹豫不决,他踏上石棺,沿着这条棺材铺就的长阶,一步步登临。 随后,血海消失了,转而变为一片赤红云霞构成国度。 随后,李棠看到了“人”。 他们四肢残破,有的甚至丢失了头颅,他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相遇即厮杀,以所剩的肢体作为武器。 然而这些“人”却有意避开李棠,同时用所剩的肢体为李棠指明方向。 他们构成一幅怪异的定格画, 李棠循着所指方向而去,拨开层层云霞,他看到了一片古战场。 无数盔甲的残片、折断的兵戈、沾满腐烂血肉的兜鍪,唯独不见一具尸体。 只有屹立在战场中央,永远统御着这片战场的王者。 他赤发红须,身高近五米,端是一位巨人。 他手握两柄短刀,背负一把劈山巨斧,上身赤膊,全身盔甲一概无用,王当以肉身背负苍生。 他苏醒了,但他的双眸只剩混沌,他依旧魂牵梦绕于那片战场,不,这里就是他的战场。 来了,赤魁王。 李棠回首,云霞将他困于此处,退路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那神秘的血河将自己卷入这片血海世界,如今又将那位死去不知多少年的赤魁王送到自己面前…… 好啊,如果“血”是此地的主题,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来吧,赤魁王。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王不见王。 赤魁王抛掷出两柄短刀,刀锋回旋迅猛,裹挟风压,似要割裂大气。 李棠手中并无武器,此招无法硬接。 只见他脚步一扭,擦身闪入两柄短刀的间隙,堪堪躲过。 此刻,刀刃突然回旋,然而这也在李棠的意料之内。 他起身一跳,脚踩刀刃而滞空,甚至主动向赤魁王攻去。 传说中赤魁王是何等武道品阶呢? 估计……在三品之上吧,只能确定不是一品。 果不其然,李棠一拳击在赤魁王胸口,他的肉身几乎纹丝未动,就连皮肤都不曾褶皱一下。 李棠瞬间变招,他的五指陡然变得漆黑。 诡术——《波旬指》。 取自魔王波旬的一指,一指之下,苍生沦丧。 然而李棠并非魔王波旬,他这一指也并非波旬指的全部招式。 悍然一抓,李棠在赤魁王胸口留下五道抓痕,但也仅此而已,瞬息之内便痊愈。 李棠对于赤魁王的伤害,跟小猫的抓挠无异。 赤魁王未理会李棠,他只想收回了自己的双刀,随后他高举双刀便是一记劈砍。 势大力沉,倘若山峦置于其双刀之下,恐怕也会被砍成碎渣。 李棠躲过了刀锋,但被威势震退,赤魁王双刀的疯狂挥砍间,李棠近身不得。 兵器,我需要兵器。 脚边一阵磕绊,李棠发现自己踩着一把双截棍。 这把双截棍是用血色晶岩打造,华丽且结实,可以一用。 但李棠也清楚,战场之上,双截棍并非优势武器。 换而言之,这双截棍大概不是战场遗留的兵器。 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那双刀再次投掷而来,李棠挥舞着双截棍,以横拦挡下双刀。 双截棍上下旋扭,猛然振飞赤魁王的双刀,李棠趁势而上,丹田中真气攒动,瞬间化为风雷。 上品武学——《风火啸雷棍》。 双截棍舞动间卷起风火之势,加以雷啸轰鸣其间。 如此强横威势之下,赤魁王主动举起双臂以护身。 李棠没想到,自己使用兵器击在赤魁王身体上,发出的竟然是金石的铿锵声。 风火雷轮番压制,但赤魁王统统挡下,甚至脚步未退分毫。 李棠跃起,最后一棍将风火雷三力合一,以甩棍之威击在赤魁王头上。 然而这次,赤魁王预料到了这招,甚至单手抓住了双截棍。 最强一击半道崩殂,李棠此时兵器被限,抽身不得。 眼看赤魁王举起另一只拳头…… “嘁……” 一拳落空,李棠放弃了双截棍。 那血晶双截棍被赤魁王轻易碾碎,随后他意念一动,再次召回双刀。 这一次,双刀飞行的轨迹骤然一变。 李棠差点被拦腰斩断,腰部被割出一条长长的伤痕。 痛楚很是强烈,李棠此刻认定,若在这神秘的血海空间内死去,估计等同于真正的身死。 此战,李棠不能输。 他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位赤魁王没有人的意识,只剩下夸张的战斗本能。 他的招架普遍被动,多为见招拆招,就像是在刻意挑衅李棠——让你先攻。 然而就算如此,李棠几番交手下,硬是没占到一丝便宜,甚至还先受了伤。 这便是武道差距,很直观,很残酷。 人碾死蝼蚁需要多少杀意呢?根本不需要,只是玩玩而已。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死无生 双截棍这类钝器在与赤魁王交手中处于劣势,钝器的捶击优势在于对敌人内伤的积累。 但对于三品武师而言,内伤几乎无用,此刻如果有把锐器就好了,最好是剑。 仿佛回应了李棠的意志,天空落下一柄血晶长剑,不偏不倚地插在李棠身旁。 李棠看着这一幕, 满脸疑惑。 此处空间莫非在回应自己的意志? 姑且测试一下吧。 于是李棠看向赤魁王。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赤魁王此刻想必早已身首异处。 很遗憾,眼神并不能杀人,赤魁王甚至毫发无损。 看来回应自己意志的并非血海空间,那是什么呢? 他思考着,真难得, 此刻自己的脑海呈现着从未有过的安宁, 宁静得让他都有些无所适从。 为何会如此安静? 李棠呼唤着轮回之宫, 猛然发现此刻的轮回之宫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寂。 突然心头悸动,李棠感知到了什么,他抬头一看,属于轮回之宫的迷离星彩正在血海空间的一处角落扎根。 轮回之宫在侵入这片血海空间,但需要一定的时间。 由于它此时尚处于劣势,为宿主提供的支援极其有限,并且还会受到血海的力量影响。 就比如整体赤红的着色与血晶的外观,这是血海的特性,实际上是对轮回之宫力量的干扰。 此刻赤魁王又以碾压气势袭来,李棠再次应战。 他拾起血晶长剑,以前他的长剑造诣一般,但此时已今非昔比。 “看剑。” 李棠抬手便是一记灰濛剑气,将赤魁王逼停。 但这次李棠不打算贴身肉搏,他拉扯着身位,伺机而动。 赤魁王同样架刀等待着李棠的攻击,两人顿时僵持住了,都在边缘相互试探。 趁此机会,李棠喘了口气, 刚刚使出一整套《风火啸雷棍》, 虽招式并未奏效,但对他自身的真气消耗是实打实的。 丹田调息间,李棠也在酝酿,他的战斗经验源自许多人,他深谙以弱胜强的唯一法门——出其不意,一套打死。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 原理不复杂,可该怎么破开三品武师的刀枪不入呢? 唯独这个问题李棠迟迟没有头绪。 世间有个普遍常识,唯有三品武师才能杀死三品武师。 自古以来,虽有四品武师打平三品武师,但从来没有四品武师击杀过三品武师。 三品武师成就“肉身成圣”之境,对于他们而言,想死真是一件难事,以至于只有时间才能磨死他们。 就比如这位赤魁王,他也是寿终正寝,活了将近一千八百岁。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时间给李棠思考,站在他面前的赤魁王,显然已经试探够了。 他挥舞双刀旋转, 宛如一团活体风暴。 夸张的牵引之力拉扯着李棠,如果被卷入刀刃风暴之中, 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 李棠立刻祭出《化身诀》,召出兵神。 巨大的兵神巍峨地屹立着,李棠举剑抽打着,兵神模仿其动作,抽打那刀刃风暴仿佛是在逆抽陀螺。 兵神的威能主要取决于使用者的武道修为与兵器的品阶。 李棠的武道修为相较之前七品、八品的时候,强了不知几个维度。 然而兵器的品阶…… 李棠手中的长剑在颤抖悲鸣,血晶剑身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痕。 化身风暴的赤魁王突然不再旋转,他双掌一合,居然强行架住了兵神的巨剑。 兵神之剑可镇压鬼神,但如今这一剑居然被空手接住,并且动弹不得。 李棠倍感不妙,他欲解除兵神,但构成兵神的真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 不仅无法解除,甚至还要被源源不断地抽取。 赤魁王这一招,应该诡术之中的《吸星术》,甚是难缠。 李棠于是主动震碎手中破败的血晶长剑,迫使兵神消散。 真是滑稽啊,练了这么久的剑术,居然只是挥了一道剑气。 还有什么兵器? 这时,李棠盯着赤魁王手中的双刀,将其烙印在脑海中。 对,双刀。 战场的赤地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对与赤魁王手中一模一样的双刀。 李棠拾起双刀,由于二人体型上的差距,对于赤魁王而言是短刀,对于李棠则是十足的大刀。 双刀并未被血海空间劣化,李棠抬头看向天际,星彩已成气候。 李棠举起双刀,交错磨砺着刀锋,锐利的尖鸣声阵阵。 赤魁王看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双刀,顿感被挑衅,战意再次高涨。 他主动发起攻势,李棠也主动与其对刀。 赤魁王的刀法极快并且章法奇诡,完全无迹可寻。 与其拼刀危险万分,李棠数次差点被枭首。 第一轮对刀,尽管惊险,但李棠并未败下阵来。 再次对刀,这次李棠抛弃了刀法,他眸中只有霸道的狂乱,手中双刀舞如泼墨山水恣意。 尽管力量上有所差距,但这一次李棠的气势犹有过之。 第三轮拼刀,这次李棠似乎选择了退却,他转身逃窜。 赤魁王随即展开追击,追至半路,却不见李棠的身影。 再回首,李棠出现在他身后,双刀刺入赤地,随后一挑,呈翻江倒海之势。 上品武学——《黑蛇翻海》。 真气纵横间,双刀如黑蛇狂舞,失去平衡的赤魁王,他庞大的身躯颠簸着,完全被牵制。 黑蛇翻海玄妙之处便是以双刀大范围搅动真气,挥砍如翻江倒海,迫使敌手疲于格挡,无法恢复平衡。 但这招缺乏实际杀伤,翻个一万年也不见得能给赤魁王擦破点皮。 此时就要赌一把。 李棠利用失衡的短暂瞬间,完美衔接着刀法切换。 一招一式的变化,前后却是天差地别,这是极其熟练后才能做到的切换自如。 只见赤魁王仍处于失衡状态,李棠以其面部着手,因为这里到处是要害。 双刀的挥砍逐渐癫狂,每一刀的威力都在层层叠加,李棠则在这一瞬息内,挥出不下百八十刀。 他已经是拼了命在挥刀,如此癫狂的模样宛如抽刀断水的狂人。 无名刀法——《疯神断江》。 最为强势的两刀改砍为刺,直直戮向赤魁王的双眼。 失衡恰好结束,现在轮到李棠的心态有些失衡了。 “不得不说,您的脸皮厚归厚,没理由眼皮也跟着硬啊。” 李棠无奈道。 此刻,赤魁王紧闭双眼,而李棠的双刀居然是被其眼皮夹住,既无法捅入,又无法抽离。 曾闻世人可空手接白刃,未曾听闻能以眼皮夹大刀。 这就是三品武师吗?果然不能以常规手段占得便宜。 李棠的尝试失败了,得找机会使用非常规手段了。 但他说过——此战绝不会输。 李棠放弃双刀,身法回转以拉开身位。 然而赤魁王此刻取下了背负的开山巨斧,朝着李棠逃遁的方向便是一劈。 战场的赤地在颤抖,一条巨大的沟壑被生生劈开。 沟壑追寻李棠而去,那开天辟地之力比肩神明。 千万刹那间,李棠使出浑身解数,欲扭过斧劈之锐的追杀。 此刻,索命的双刀飞转而来,分别对准李棠的脖颈与腰间。 死亡自三方而至,眼看是十死无生之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为我的宫殿 准备好让轮回之宫吸纳自己的记忆了吗? 李棠的回答是——没有。 他的目光森冷,丹田已完成真气与妖力的切换。 还远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此地只配做我的磨刀石。 轮回之宫,听我号令。 此时,熟悉的身影出现,一道森然狱火构成火墙,拦下了回旋的飞刀。 身披附骨铠的身影扛下了开天辟地的一击。 “这威力可真要人命啊……” 那人叹息道。 星彩迷蒙之下, 回忆种种显现。 云巍,你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不过你确实也是我的记忆。 出现在眼前之人,正是李棠曾经的梦魇,屠杀了石岗县的疯子,行为艺术与玩弄人心的大师。 “故友重逢,当饮一大白。” 云巍笑道。 “我早已戒酒。” 李棠回道。 “你撒谎。” 云巍笑意轻浮。 与此同时,血海空间被侵蚀殆尽, 一片星彩与迷蒙取代了原先的血色。 李棠沐浴于轮回之星的光辉之下,此地没有神明,唯有——我。 那熟悉且挠人心肺的亡者心声既让人亲切又让人心烦。 轮回之星高悬于血海之上,整个血海空间被一尊庞然大物征服,空谷回响,光怪陆离。 这里是他们与我的宫殿。 他们都将归来伴我左右,他们不再是残骸,我亦不再苟且。 无数熟悉的身影正在涌来,滔滔不绝。 他们都是李棠的记忆,成千上万,铺天盖地。 “最近你在干什么?我在里面过得甚是无趣。” 云巍突然来了一句。 “能与我比肩的,只有那个耍猴的女娃,你到底在收敛什么?为何不去想尽办法杀一些大人物。 你不搅得世间翻天覆地,谁去搅动?杀人杀人杀人,你所要做的唯有杀人。” 云巍的疯言疯语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生厌,真想再杀他一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死亡对你而言是奢侈之物,所以你很难理解你的使命。 算了,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 现在的你已经比我强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对付眼前这个大块头吧。” 他指了指迷惘的赤魁王,赤魁王大概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现在他成了外人,此空间已经被轮回之宫整个吞噬。 “轮回少年,请让我向你展现——杀戮的造诣。” 云巍哼着小调漫不经心地冲向赤魁王,他的身姿摇曳,写意间尽显万般玄妙。 这是对于杀戮的理解,仿佛奏鸣一曲雅歌。 然后十个回合后云巍遗憾落败,被双刀捅了个透心凉。 “节奏……被打乱了……” 这是云巍的遗言,他成功死了两次。 他的身躯消散,重新回到了轮回之宫。 眼前这位赤魁王看来还是棘手,但此时主场已更替,李棠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既然云巍说大哥当腻了,那只好诚心邀请赤魁王入驻轮回之宫了。 李棠一声令下,记忆中的千军万马涌向赤魁王。 真气终有耗尽之时,蚂蚁亦可咬死大象。 此刻赤魁王终于意识到事态已然失控,他每一次攻击都能大杀四方,可李棠的记忆要多少有多少。 但记忆并不会因此消亡,而是重回轮回之宫。 无尽轮回, 方生方死, 无生无死。 这是见证数次大屠杀而积攒下的记忆,尽管杀吧,大可试试再次屠灭这数以万计的血腥记忆。 赤魁王想必还有更为强大的杀招没有祭出,但他此时的状态总让李棠觉得奇怪。 李棠决定悍然出手,不给他使用杀招的机会。 出其不意,一击必杀。 常规手段断然无法抹平武道品阶的差距,那非常规且极端的手段呢? 若只以击杀为目的,此时此刻,李棠身上就有一大杀器。 倘若不是在此空间,李棠绝对不会拿它进行主动攻击,因为李棠知道,这份力量一旦暴露,他将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 诡术——《波旬指》。 这招诡术估计得魔王波旬本人前来,才可能击杀赤魁王。 但此时,波旬指已不再是单调的黑色,而是一种墨绿色的渐变,李棠的指尖缠绕着极其亵渎的力量。 李棠隐匿清晰,混入围攻赤魁王的轮回记忆之中。 这些轮回记忆,实际上大多为普通人,他们在赤魁王大开大合的攻击下一碰就碎。 可能由于屠杀甚是简单,导致赤魁王没感受需要使用杀招的威胁,他的战意沉迷于恣意屠戮的快感之中。 但此刻,大难已经降临。 李棠找准了时机,此时他使用波旬指居然从身后贯穿了赤魁王的胸膛,寻找着心脏。 他随后发现心脏早已“莫须有”,想来也是,赤魁王早已死去千年。 抽出手掌后,李棠慢悠悠地拉开身位。 他在欣赏赤魁王背后,那有如绽放亵渎之花的伤口。 幽绿色的魔瘴在蔓延,它玷污了真气,使其劣化为废品。 它恣意游走赤魁王的全身,腐蚀赤魁王的一切,包括其灵魂的本质。 这便是魔瘴,玷污乾坤,化尽万物之诡力。 李棠对于魔瘴的了解尚且单薄,他只是深知这不是能在世人面前展露的力量。 上天会因它降下天罚,星辰会因它而黯淡,神明会因它而愤怒。 种种情况皆导向一种情绪——恐惧。 这是超脱世外的诡力,而李棠几乎是唯一能够掌控它的人。 赤魁王倒下了,李棠的偷袭得手。 庞大的身躯内,魔瘴在他存纳浩瀚真气的丹田内开出无数朵亵渎之花。 宛若寒夜的烟花,那想必是清冷的幽绿色,如此绚丽且稍纵即逝。 亵渎之花瞬间枯萎,化为烟尘,连带着赤魁王的身体一起。 李棠突然明悟,魔瘴的力量实则近似于一味名为“时间”的剧毒。 同样的绚烂,同样的灰飞烟灭。 假如魔瘴的实质是具象化的时间,那大抵可以解释它为何亵渎于天地,为万物所不容。 夏虫不可语冰,神明与天人……他们都在追求永生。 永生,本质上是对抗时间、欺瞒轮回。 而自己可以驾驭魔瘴,或许就是因为轮回与时间本应相辅相成。 想通此事之后,李棠静静等待轮回之宫完全吞噬此地。 本该就此消散的赤魁王之残魂,他也被轮回之宫捕获。 李棠能听见那不甘的战吼,但很遗憾,结局已经笃定。 就算轮回之宫不曾发威,李棠也会想办法用魔瘴再次杀死他。 从一开始他便计划好了,只是李棠想测试一下,前些日子刻苦武道修行的成果。 成果总体让李棠满意,特训总归有收获,至少面对只有战意的赤魁王,他没有被碾压秒杀。 唯独那三品武师的“肉身成圣”太赖皮了,只有使用更赖皮的玩意才能扭转局面。 李棠在等待赤魁王的记忆,但哪些走马观花的画面迟迟不曾出现。 李棠抬头望向轮回之宫,它仍在吞噬血海空间,这个无边无际的神秘空间浩瀚得超乎想象。 难道……这片血海空间就是赤魁王的记忆? 这里是赤魁王以自己的人生缔造的永恒领域。 而现在永恒也被纳入轮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圣魂域 高品武师,尤其指三品之上的武师,武道使他们肉身成圣,那今后漫长无穷的武道还要打磨的是什么? 灵魂——三魂七魄。 他们死后,若是心有不甘抑或有所牵挂。 他们的魂魄会牵引自身庞大的真气,构建一个介于现世与虚无之间的永恒领域——圣魂域。 这个玄妙的领域隔断了时间,它会以“世界”的形式展现其一生的过往。 通过某些手段, 后人可以进入其圣魂域,视作一种家族传承。 而告灵仪式的实质就是通过献祭秘法进入赤魁部落先祖的圣魂域,提出问题并以其一生过往作为参考。 “不要犯先祖犯过的错误”、“先祖无法启示的问题”…… 这下都解释得通了,这是在用先祖们数千年人生积攒的智慧与经验解答今人的困扰,指点其迷津。 这就是告灵仪式以及先祖启示的实质。 此刻,一声清晰的声响传来,仿佛是一锤定音。 回首间,无边无际的圣魂域,已经被轮回之宫的光怪陆离所覆盖。 先祖塔内, 祭司们恍然惊醒。 大祭司魁桀一脸难以置信,她立即狂热地念诵着咒语,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所以祭司都在面面相觑,猪头祭司摇晃着李棠的身子,李棠这才清醒过来。 “出事了。” 猪头祭司说道。 “我知道出事了。” 李棠回道,但没有说明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祭司魁桀示意众人不要慌张,她在高台上来回踱步。 刚刚告灵仪式中,她已经快要得到答案,可就在仪式进入第二阶段时,她突然被强行驱逐出了先祖的圣魂域。 如今她完全沟通不上赤魁王的圣魂域,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缠绕于她的心头。 “不要慌张,不要骇人听闻,此次告灵仪式到此结束。” 她让众人退下,自己则更换了另一种咒语在高台上祈祷。 此时,告灵仪式仅仅持续了半天时间,而往常的告灵仪式起码需要整个白天。 如果召唤的先祖是最为强大的赤魁王,甚至需要一天一夜。 但祭司们不敢质疑大祭司的决断, 只得纷纷退下。 李棠远远眺望着那道叩首祷告近乎疯魔的魅影,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虽然过程多为曲折,但结果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不愧是赤魁王,他是第一位企图抗拒轮回之宫的残魂。 只可惜,仅凭一缕残魂他杀不死作为载体的李棠,更无法阻扰轮回之宫对他圣魂域的侵蚀与征服。 不过李棠也有话说,他穿着祭司的衣服,大家又同为祭司一—— 让我沾一沾“先祖”的光又有何不可? 李棠离开了先祖塔,他看了眼被献祭的战俘。 虽说告灵仪式只进行了一半,但半熟和全熟并无本质差别。 顺带一提,这次告灵仪式的问题,已经被李棠知晓。 “我族之未来能否寄托于临渊王?” 赤魁王一开始的回答是——不可。 李棠则补充了一句:“不可,但与之合作,有利无弊。” 随后李棠便将包括魁桀在内的众祭司驱逐出圣魂域,如今赤魁王的圣魂域已成为轮回之宫的分野。 某种意义上而言,李棠一介六品武师,明明活着却拥有了一座圣魂域。 他现在是一位“背棺人”,他所背的棺中并非武学秘笈、神兵利器、死去爱妻……而是一座世界。 可惜的是, 李棠只是拥有了圣魂域, 但他并不清楚圣魂域有何实际作用。 这些东西也许得去问一问真正的三品武师, 以后再说吧。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大赤矶,他所要探查的情报已经足够。 李棠告别了猪头祭司,对于这位虔诚的圣人,想必他今后的人生会大放异彩。 祝你健康长寿、趋利避害,猪头祭司。 之后李棠大摇大摆地行走在大赤矶之中,保险起见,他特意绕开了中央的宫殿区。 其它区域的土著民,看见李棠这一身祭司打扮,无不低头行礼。 而李棠的表现得也极其自然,频繁点头致意,时不时用土著语打招呼。 抵达大赤矶的正门,守门的部落护卫们瞄了眼李棠,随后纷纷挺直了腰板。 祭司虽然没有对于部落护卫们的干涉权,但护卫们都乐意将最饱满的状态展现给神职人员看。 给上司看的是态度,给神职人员看的是精神。 李棠用土著语给诸位部落护卫以嘉奖鼓励,然后大大方方地离开了大赤矶。 没多久,李棠又折返回来,他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自己此时离开未免太浪费了,祭司身份何不多用一会儿? 他想去别的区域荡一荡,匿名观察一下他们的工作。 对于临时折返的李棠,众部落护卫也没有多加过问,他们只是再一次挺直腰板。 住宅区就不必去了,李棠昨夜休息的时候其实留意过,住宅区整体极其适合隐蔽,而且说实话,拥有的情报较少。 只希望薛英窜这窜那的时候,别突然怀念起自己的老本行。 中央区域的话……威胁太大,擅自前往容易自作聪明而弄巧成拙。 李棠还没作死到顶个祭司帽子去部落首领和长老贵族面前跳。 其实从押送战俘一事就可以看出来,虽然明面上赤魁部落政教分离做得很不错,但部落首领似乎有自己的小心思。 那么只有两个地方需要留意,一是秦安艺负责的仓库区,二是武阳刚负责的兵营区。 秦安艺是这批精锐斥候里面资历最浅的,但仓库区相对而言只是最简单的,更何况旁边还是墓地。 在这种人迹罕至之地,如果某些仓库有重兵把守,可以选择量力而行,不必硬是要摸进重要仓库。 “此仓库有重兵把守。” 这本身就是一个情报,标明仓库位置即可。 至于兵营区…… 那个地方把守森严,但相对而言威胁没有中央区域那么夸张。 这其实涉及部落的权力分布,依据巴图丹的记忆,祭司是倍受部落族人尊敬的职业。 但这份尊重仅限于平民与普通部落护卫。 祭司之中只有大祭司地位崇高,甚至能与首领平起平坐。 而其他祭司呢,他们地位高于平民士兵但低于长老贵族。 可以从低到高排一张部落权力列表:奴隶、平民、部落护卫、高级部落护卫、祭司、贵族、长老、大祭司—首领。 至于兵营区,大部分为普通部落护卫,为首的是高级部落护卫,只有极少数直辖的贵族长老会短暂地待在兵营区。 李棠身为祭司虽然不宜出现在兵营区,但并非不能出现在兵营区。 并且他也想好了理由,就拿战俘一事做做文章。 只要理由充分,再加上自身地位较高,怎么可能会被怀疑身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假想敌 李棠来到仓库区域,他此刻已构思好理由——前往墓地为逝者做祷告。 赤魁部落的仓库多为木石建筑,单就从建筑外形而言,防御性能一般。 仓库之间随处可见积满水的石缸,想必是消防措施。 石缸里头的积水显然很久未曾更新,已经发绿发臭,滋生蚊虫。 李棠往仓库区内部走去, 路边有几条长相凶恶的恶犬,但它们精神萎靡得很,看到李棠只是象征地呲个牙。 估计这些狗是吃错东西了,姑且先让它们先歇着吧。 他发现一处仓库的大门敞开着。 往仓库内部瞟去,一片狼藉。 莫非…… “里面有人吗?” 李棠呼唤道。 这时仓库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位伛偻的老者,他背着竹扫帚,应该是负责清洁工作的大爷。 “安费, 我来此祷告逝者, 路过时看见仓库大门开着, 里头……” 李棠解释道。 那老者听着,随后恭谨地回道:“祭司大人,你有所不知,百夫长帕力和这里的看守打起来了。 打得可凶了哩,你看这些破破烂烂的,现在帕力被关禁闭,这里的几位看守差点就成为你要祷告的人。” 李棠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到情况。 发生过骚乱并且和秦安艺无关,那此片区域应该不会出问题,混乱之中最适合斥候浑水摸鱼。 李棠告辞,老者突然叫住他。 “祭司大人,墓地往这边走。” 原来李棠走着截然相反的方向。 “哦,多谢。” 从墓地绕了一圈,李棠发现一座痕迹崭新的坟茔,刻碑前摆放着贡品。 上书“爱妻之墓”,署名是帕力。 参与斗殴的百夫长之妻坟茔在这啊, 难不成斗殴事件与他的亡妻有关? 李棠不再猜测,正好有座崭新的坟茔, 他打算做戏做全套。 于是他开始口诵咒语,并非胡言乱语,的确是有关安息亡魂的咒语。 大概耽误了十来分钟,李棠起身离开,这算不算日行一善呢? 李棠随后转至兵营区,他在兵营外眺望并不着急进去。 此时兵营内,部落护卫们正在操练。 主要的训练项目有爬树、投矛、淌泥地,完全是为了适应在丛林中作战。 其中他们投矛的命中率颇高,同时作为靶子的是身穿大封制式铠甲的假人。 他们的长矛往往能命中上身与头部的要害位置,并且假人身穿大封的铠甲,他们的假想敌不言而喻。 不过,该说还是得说,苗州这些个部落,他们是真的很想恢复苗国。 但是实力不允许啊,各部落又各自为政。 临渊王率领了两万人,其实已经把各部落吓得够呛了。 不然魁桀也不至于问出“我族之未来能否寄托于临渊王”这种问题。 好在临渊王的开诚布公说是要讨伐蛊神教余孽,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否则也不存在什么结盟不结盟, 直接看多少部落选择直接投降吧。 部落的态度似乎与临渊王的担忧相互矛盾了, 其实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临渊王作为进攻方, 他担心以如今大封官兵的战力,不足以两万人征服苗州,并且还可能死伤惨重。 这个担忧很正常,但临渊王可从没想过打不下来苗州啊,他担心的是征服的质量。 但苗州各部落要思考的东西就复杂多了,首先是各自为政的问题。 临渊王既然不是以各部落为第一目标,那凭什么自讨无趣去拦他的路呢? 自己的部落跟临渊王拼起来,打光了自己的族人,然后领地与女人全送给别的部落? 各部首领也不傻,他们只想尝试从临渊王那讨点好处,能借刀杀人再好不过。 至于为难临渊王……首先得有人率先出击,其次率先出击的那个部落铁定会被其它部落落井下石。 结合李棠这几天收集的情报,如今这个局势已经很明了。 再说回这个操练,以大封为假想敌,但只训练丛林的战术。 这证明了一点,他们压根没想打出苗州,只是想固守丛林。 兵家自古以来有以弱胜强、破釜沉舟,但可从未听闻有攻不破的城,掠不进的地。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不以进攻为目标,一味想着防守。 若身处乱世可偏安一隅,但绝无资格角逐霸业。 如今面对大一统的大封王朝,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 “喂,那位祭司——” 呼喊声传来。 李棠抬头一看,原来是瞭望塔的哨兵发现了他。 几位高级部落护卫走出兵营,而李棠直接迎了上去。 如何辨别高级和普通的部落护卫? 看他们的头盔,啥也不别或者别了根鸡毛的是普通部落护卫,而别了一根色彩鲜艳的孔雀翎的就是高级部落护卫。 “祭司大人有些贵干?” 一位高级部落护卫问道。 他的语气颇为和善,态度也很温和,这就是身份差距的体现。 一般而言,高级部落护卫也不敢管祭司们的事,只不过祭司确实很少会来兵营这边,他们不得不前来问话。 “此次告灵仪式,这一帮战俘……” 李棠的话还没说完,几位高级部落护卫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位祭司,咱们来这边说话。” 高级部落护卫邀请道。 随后几人进了兵营内的一间木屋。 屋外,几位高级部落护卫在激烈讨论着,他们还在思考怎么解释战俘问题。 而屋内,一位高级部落护卫尬笑着与李棠尬聊,拖延时间。 最后,屋外的讨论声终了,几位高级部落护卫都走进屋内。 “其实这个问题……” 其中一位开口,但瞬间忘词了。 旁边另一位瞪了他一眼,暗骂他是没用的废物,随即接话道:“战俘嘛……其实是一个失误,不对,是一个误会,啧,也不对。” 李棠看着极其扭捏的几位汉子,这番模样妥妥是想说谎但说不明白。 昆杰之前说过,部落的孩子不会说谎,如此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小时候不说话,长大以后说谎也不利索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诸位,不要紧张。” 李棠苦笑道。 “我并非是代表大祭司而来,是我个人与另一位祭司受到了战俘暴乱的波及,所以想来问个明白。” 几位高级部落护卫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怠慢李棠,几人站一块儿一起鞠躬道:“万分抱歉,祭司大人。” 只有道歉没有解释,除此之外,李棠看到了诚意与为难。 第一百四十章 一件怪事 “我个人倒是可以接受你们的道歉。” 李棠一脸宽容地说道。 几位高级部落护卫顿时一脸如释重负。 关于战俘的问题,他们只知道是贵族长老们下达的命令,而贵族长老又接受了谁的命令,他们不敢想了。 现在出了问题,他们负责扛住一切罪责,能否挨过去各凭本事。 若是抗不下来,大不了一死, 这样起码也能保证家人的安全。 “听说帕力被关禁闭了?” 李棠突然提到一个名字。 “是啊,他下手太重了……等等,祭司大人您认识他吗?” 对此,李棠只是笑而不语,但笑容被掩盖在头盔下,高级部落守卫们没能会意,所以他们接着说了下去。 “帕力其实是个好人, 但他跟贵族长老们很不对付。” “对啊,凭他的实力,早就能位列大将,怎么会止步于区区百夫长。” “帕力很仗义的,只是……唉!” 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李棠顿时来了点兴趣。 “为什么帕力会和贵族长老们不对付?” 李棠问道。 “祭司大人不知道很正常,这件事帕力一次喝醉酒时说过,怎么说呢?” “我很想知道,麻烦你告诉我。” 李棠完全以一副“朋友”的口气追问道。 “唉……真是造孽啊,帕力年少时得了一种病,就是谷道内生了疮,那是一种颇为麻烦且羞人的病灶。 一个大男人,如厕的时候会像女人们来月事,这多丢人啊。” 这个病灶李棠知道,大概是痔疮吧。 “他求问了许多大夫,最后一位长老大人说他有大封那买的特效药膏,只不过需要涂抹到疮部。” 李棠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老爷主动帮帕力涂了, 长老大人做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帕力当时还千恩万谢。” “再然后呢?” “祭司大人您别急,最离谱的来了,后面帕力的疮好了,过了好些年,大概半年前又得了那疮。 他想起年少时的买的药膏,特意遣人去买了一份,然后让自家婆娘帮忙涂。” 高级部落护卫顿了顿。 “然后他婆娘给他涂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涂这玩意应该是一只手抓着他肩膀,另一只手涂。 可他分明记得,年少时那长老大人是双手抓着他肩膀涂的。” 话落,李棠愣住了。 等会儿……让我理一理,卧槽,细思恐极,好特么怪啊。 高级部落护卫说得够隐晦,李棠这才反应过来帕力为什么和贵族长老不对付。 “祭司大人,是您执意要问的,可千万别告诉帕力是我们说的。” 高级部落护卫们请求道。 “这是自然……” 李棠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报告!” 这时,屋外一位普通部落护卫高声喊道。 “怎么了?” 高级部落护卫问道。 “又有野兽闯进我们的演武场了,这次是一头野猪。” 那位护卫回道。 “野猪?那还等什么,快去逮住它, 逮住今晚就开荤了。” 高级部落护卫拍案道。 “祭司大人想看我们围野猪吗?” 他邀请道,言下之意就是让李棠等会儿一起享用野猪肉。 “不必了,我等会儿还有一些要事需处理。” 李棠婉拒道。 “经常有这种野兽闯入你们的演武场吗?” “也不算经常,最近几日晕头转向的野兽有点多,不过越多越好,逮到就是加餐。” “原来如此啊……” 李棠点了点头,他内心有个猜测。 “那我先告辞了,祝愿你们狩猎野猪顺利。” “祭司大人慢走啊。” 李棠离开兵营,他回过头,这些部落护卫抄起套索与棒槌追赶了出去。 复行数步,正常情况下兵营应该脱离了视野。 但李棠一直留心着此处,他的眸子眺得极远。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摸入了空无一人的兵营,想必是武阳刚。 之前集合的时候,武阳刚曾经说过,发情的野兽会因他的香水而追赶他,没准他利用了这点,让野兽冲入演武场。 造成混乱后,趁此一时之空隙,搜罗情报。 看来资深斥候们的水平确实在线,明明自己才是一介新手,居然还担心这担心那。 杞人忧天,以后得学会多相信队友啊。 不过,武阳刚你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了。 一身细皮嫩肉又妖艳风骚的,就算是男的又怎么样,那帮贵族长老估计会轮流给他抹痔疮膏。 最后,李棠再一次瞥了一眼中央区域,那森然的巨兽骸骨所搭建的城堡,那位首领究竟想干什么? 两天后,赤水河上游。 一位赤魁部落祭司模样的人来到此处,他静静地眺望着这片沼泽。 风岚徐来,吹拂他的长袍,衣随心动,使他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神性。 不是说这里是赤魁部落的圣地吗? 为什么会有祭司擅闯圣地,他作为神职人员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这一切的疑惑,随着木桩头盔的摘落而消解。 李棠活动着脖子,整整三天戴着这沉重的头盔,给他脖颈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重负,酸疼得要命。 他头发上还沾着不少木屑,只得反复用手指拨弄头发,这才勉强将大块的木屑甩干净。 李棠敲了敲某棵中空的树干,喊道:“别躲了。” 秦安艺从树干上方爬了出来,确认是李棠后,顿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对暗号啊?” 她纳闷道,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因为李棠违反了斥候守则。 “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 李棠以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完全一副“大叔”的腔调。 “你怎么发现我的?” 秦安艺自以为这次躲得天衣无缝。 “如果你一动不动,我可能真的发现不了你,可你非要偷偷看一眼?” 李棠对视线一类的东西太敏感了。 “行吧,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还有这个丑得出奇的头盔。” “丑?” 李棠举起木桩头盔,指着那个叶环,满脸不服气道:“怎么可能是丑呢?你不觉有种谜一般神性。” 秦安艺摇了摇头,表示完全不觉得。 “对牛弹琴啊,这可是连那位赤魁部落的大祭司都称赞过的头盔。” 李棠叹了口气。 “他们人呢?居然是你最先到的。” 秦安艺耸了耸肩,回道:“他们应该快到了。队长你别小看我啊,跟你说啊,真的好险,我差点被几条恶犬追得走投无路……” 听着秦安艺倾诉自己的遭遇,属于斥候们最快乐的时光来了。 那便是——相互倾诉死里逃生的喜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欢乐时光 武阳刚第三个抵达,他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衣裙尽碎,尤其上身几乎赤膊。 所幸他是个男的,不然就有点不好描述了。 “呀,别看~” “武轻柔”双臂环抱胸前,语气娇嗔。 李棠嘴角抽搐着, 这人咋就这么多戏呢? 要不要给他讲一下“痔疮”的故事啊…… 但李棠觉得此事还真不一定能吓唬到他,反而会让他感到莫名兴奋,还是算了吧。 之后抵达的是薛英,他可谓满载而归。 “你还真的重拾旧业了?” 李棠苦笑着,没想到预料成真了。 “没啊,我只是走了几趟空门, 我寻思也没人要啊,上头也没写名字,那我就拿走咯。” 薛英牵强解释道。 他背着一个铿锵作响的袋子,大概是一些金银器与彩绘陶器,数量不多,但颇为贵重。 “队长啊,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以前可是劫富济贫的侠盗,不然哪里会被招安,郭知州铁定早砍了我。” 这倒真不是狡辩,薛英的侠盗之名在龙渊一带还颇有知名度。 他属于运气不好,一次走空门去的是龙渊六门中的黑道家族。 正撬金库大门呢,结果瞬间被团团包围。 他也不知道哪冒出来这么多人,本以为插翅难飞,结果一问是郭仪甫的抄家队伍。 一开始郭仪甫自然不信薛英的说辞,一番拷打审问,薛英吃了不少苦头。 也多亏了薛英死不认账,才有之后郭仪甫调查他的身份背景,侠盗身份得以坐实。 然而, 侠盗也是盗, 郭仪甫作为知州,他可以褒奖“侠”,但他不能容忍“盗”。 所以薛英被罚在蓬莱大营服役二十年,以役带刑。 “那你这身东西……” “肯定是从贵族老爷那摸来的,您可别以为这些土著贵族是什么好鸟。 我进去走空门的时候,好家伙,他们的宝库里居然收藏着美女皮,美女皮您知道不……” 李棠连忙点头,他能不知道吗? “咱们等昆杰,等他到齐立刻分头返回,回到据点再总结情报。” 李棠下令道。 “好。” 众人响应道。 大约过了半小时,一位“黑叔叔”姗姗来迟。 “好久不见,安费。” “黑叔叔”用一口地道的土著语打招呼道。 “明明前三天才见过啊,安费。” 李棠同样以流程的土著语回答。 “黑叔叔”一愣,随后开口用的乃是大封语:“队长,你居然也会土著语。” “只会两句。” 李棠微笑着回道。 “黑叔叔”走到沼泽旁,洗去脸上的妆彩。 昆杰的化妆术有些高超,他不是那种拙劣的妆术, 而是有骨有相的画皮。 比如土著民, 虽然被李棠戏称为“黑叔叔”, 但他们肤色偏古铜, 而且鼻梁与颧骨较高,五官颇立体。 而昆杰完全凭借化妆术实现了“立体感”,巧妙利用视觉差,用手绘的阴影抬高了颧骨与鼻梁的高度。 这就是化妆术中的“骨相”,并非把自己涂成古铜色就能混成土著民,必须有骨有相。 “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分头撤,还记得怎么来的吗?” 李棠问道。 “自然记得。” 资深斥候们回道。 “那就出发。” 众人再一次分头回到丛林,不过这一次是归途。 大约半天后,斥候们纷纷离开丛林区域。 他们根据自己之前的勘察,早已研究出了自己的便捷之路。 并且归途不需要重复勘探,全部的时间都用以赶路,再配合最熟悉的路线。 半天走出广袤的丛林,这并不算夸张。 回到丰衣县,李棠与斥候们先后从隐蔽的排水孔再次进入城中。 完美的斥候行动,就是自始至终不能让对方意识到,正如你轻轻地来,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据点内,武阳刚荣获第一名,真不愧是武蚌郡跑男啊。 薛英第二名,脚程这块儿侠盗哥还是可以的。 李棠第三,他是中途故意放慢脚步,这个名次有啥好争的。 昆杰与秦安艺垫底,其中昆杰明显是故意在等秦安艺。 “诸位,该喝水的喝水,想吃啥就吃点啥,咱们放松一点,然后将情报跟我汇总。” 李棠坐回自己的统帅之位,翘着二郎腿。 首先是路线勘探。 “我走的那条路比较平稳,丛林密度也一般,但路程内会经过一片落叶池,需要格外注意。 落叶池内活跃着大量赤尾蝎,这些蝎子绰号‘烂脚夫’,被它们蛰一下不足以致死,但足底会严重溃烂。 至于其它地方,相对而言都挺安全。” 这是薛英的路线。 “我这条路野兽很多,我几乎是被追了一路。” 武阳刚说道,他刚刚换了一身新衣裳。 “我也发现了较为大坨的野兽粪便,我不太懂怎么通过其粪便辨认野兽种类,但那么大坨的粪,想必其对应野兽的块头不小。 另外我走的这条路,碎石很多,路线也崎岖得很,甚至还要翻过岩壁,绕过陷落的地洞。” 武阳刚总结完毕。 接下来轮到秦安艺报告。 “我这条路距离薛大哥的路线比较近,所以也挺平缓的,甚至没有那要命的落叶池。 但是我发现了不少土著民的踪迹,想必土著民也经常走这条路来往。” 之后是昆杰。 “我的话,怎么说呢?我深入丛林三四里就开始脚不离地了,因为地上全是有毒的荆棘,我得荡着藤蔓前进。 但这些藤蔓也不是很坚韧,容易断裂,并且还有的长着倒刺。 藤蔓附着的树冠间也不安全,食人猴与青鳞蝮会将其的尾巴伪装成藤蔓,你一抓就遭殃了。 食人猴会抓住你,捣碎你的脑子,青鳞蝮会狠狠咬你一口,它的毒性可比烂脚夫猛多了,大概会全身溃烂而死吧。” 然而如此凶险的路径,昆杰却能毫发无损地出来,这也说明了足够多的东西。 “看来路线可以敲定为薛英和秦安艺的路线,等会儿我会将所有情报呈递给临渊王,由他定夺。” 李棠说道。 “队长,你的路线呢?你是啥情况?” 众人问道。 “抱歉,我忘记说了。” 李棠补充道:“我的路线比较正常,遭遇的麻烦也不多,就是偶尔会碰上几条温顺的小蛇。 大概这么长——” 李棠比划着,大约四五米长的温顺小蛇。 “我的路线不适合行军,因为后半段路程要绕过一条高低落差超百米的断崖,断崖山谷中有一处土著民的避暑泳池,一丝不挂的那种。 绕过断崖之后的路程倒是与土著民的线路重合了,几乎没几步就能看到土著民留下的痕迹。” 李棠将自己的情况汇报完毕,随后众人上交自己的笔记作为依据。 “接下来就是大赤矶情报的汇总了。” 李棠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首领何故谋反耶 “我先来吧。” 薛英开口道。 “我观察了很多土著平民的生活状态,没有一丝处于备战状态的迹象,他们都在很正常地生活而已。 当然,土著部落绕开百姓发动战争也说得过去,但这样一来,平民很难被动员,几乎没什么凝聚力可言。 另外, 以我的视角来看,大赤矶的平民其实过得相当凄苦。 孩子多,并且女人和孩子都要靠男人养着,食物也不丰富。 生活较贫苦的平民,只能吃那种口感近乎木头的杂粮。 这导致孩子们很容易夭折,虽然孩子很多, 但能活到成年的, 估计只有十之三四。” 曾经身为侠盗的薛英看到百姓的疾苦可谓勾起了过往的肌肉记忆。 不然他也不至于平白无故地冒险走一次空门,然而无论他从部落贵族那顺走了什么东西,本质上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把这些东西变现之后,他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潇洒地将钱财送到百姓手中。 自作多情的正义感,只会让自己痛苦,但他又忍不住。 他也是穷苦人,但他不甘为牛马,他死不足惜,但他致死都会是斗士。 “我倒是从仓库里发现了很多先进的武备,比如精钢打造的制式刀剑与铠甲。 而且我敢肯定,咱们大封有部分投机商人往赤魁部落偷售大量兵器,我兵器上发现了大封的铸字。 并且还有部分箱子装着火药,想必也有火器被卖到了赤魁部落,只不过藏在更深的地方。” 秦安艺报告道。 说起来很矛盾,实际上能够接触赤魁部落的投机商人,大部分都来自蓬莱州。 也就是说,蓬莱州的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武装了敌人, 然后敌人反过来威胁蓬莱州的远征军。 不能说商人为利卖国, 在他们心中包括“家国情怀”、“仁义礼智信”之类的种种,都可以放在利润的天平上明码标价。 并非卖国,只要你买走,他便没有国。 “兵营的情况我也摸清楚了。” 武阳刚说道。 “大伙猜一猜,平民在赤魁部落的兵营之中,最高能爬到什么位置?” 众人摇了摇头。 “高级部落护卫,也就是千夫长。 平民出生的人也不乏有六品武师境界的好手,但他们不会留在兵营。 而是被调往首领身边,成为他的亲卫队,偌大一个兵营的战力,恐怕还比不过首领的亲卫队。” 武阳刚拿起一把梳子,理了理长发,随后继续说道:“至于军纪与战力嘛……战力颇为不错,但军纪特别混乱。 我发现我的特制香水能诱使野兽发情,所以我悄悄在兵营的杂草花卉之间泼洒香水,将附近的野兽引过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普通部落护卫会因为猎物分配跟高级部落护卫大打出手。 咱们可以浅薄地理解为这是他们亲密无间、打成一片的表现,可当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性质就变了。 面对猎物分配就和上司起冲突, 那战场上面对性命之忧时呢,想必也会立刻窜逃吧。” 武阳刚的分析颇为到位, 不得不说,他本人还是挺有洞察力的,能力水平也一流。 人强且美,但男且骚。 自行理解这八字。 “你有没有遇见管理兵营的贵族长老?” 李棠问道。 “有啊,不过他们只是转了两圈,赤魁部落的土司喜欢学咱们大封的军衔,但军衔什么的乱七八糟。 我看到一个出身贵族的小屁孩,部落护卫们居然称呼他为柱国将军,真叫人哭笑不得。” 武阳刚回道。 “原来你也听得懂土著方言啊。” 这让李棠挺意外的,怎么大伙的语言天赋都这么强吗? “呃……柱国将军应该属于咱们大封传过去的词儿,所以他们是用蹩脚的大封语喊的。” 原来如此啊。 最后就是李棠最关心的情报了。 他看向昆杰。 “赤魁部落的土司企图谋反。” 昆杰一语惊人。 “谋谁的反?” “赤魁部落。” “啊?” 首领何故谋反耶? 昆杰看了眼目瞪口呆的众人,他无奈地笑道:“这并非玩笑话啊,我刺探到的情报确实如此。 那土司与大祭司表面和睦,暗地里却勾心斗角,他们之间的权斗比我的戏法还精彩。 土司魁尔木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想做出能够比肩先祖之事。 可是他北上打不过大封,南下又不一定是扎蛮部落的对手,先祖统一赤水河流域之后,土司魁尔木感到无事可做了。 所以他想铲除掉年老的大祭司,将信仰先祖的神权也一并收入手中。 但大祭司总是老而不死,并且我听说她似乎会什么返老还童的秘术。 最近大祭司阵营势弱,土司阵营强且魁尔木假意温顺,他麻痹了大祭司。 总而言之,魁尔木有些不安分,他这份野心不得不防。” 昆杰说完了。 李棠陷入思考,土司魁尔木想做的事不算倒行逆施,甚至还有一定进步性。 世权与神权分离,本质上就对土司权力的限制。 夺取神权并让世权凌驾于神权之上,这是从奴隶迈向封建的标志。 魁尔木大概就想完成这一过渡,只是他明显急于求成了。 “我说一说我看到的情报吧。” 李棠开口道。 “我目睹了告灵仪式,至少赤魁部落的先祖是同意结盟的,并且赤魁部落的土司已经开始干扰祭祀仪式了。” 李棠顿了顿,他省略了很多东西,只是挑重点讲。 “我还看到了年轻模样的大祭司魁桀,恐怕此世间难以找出比她妩媚的女人,只可惜她原身已经是个老妪了。” 武阳刚一拍大腿,问道:“队长,能否细说?” 他的性取向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活啊,大概……他只是喜欢好看的吧? “我给你们画一画,大概这个模样,她年轻时身材高挑,穿在身上的那件鹰羽披风啥也遮不住,该看的都看到了……” 李棠一笔一划,神情严肃。 “队长,你的画技……怎么说呢?我还在带孩子的时候,他们在墙壁上乱涂乱画的水平,估计跟您……” 秦安艺由衷道,她想尽量委婉。 “本队长是想给你们灌输一个高端的绘画概念——抽象。” 众人一阵摇头,表示根本理解不了。 武阳刚倒是有几分明悟,他问道:“队长,比例正常吗?” 李棠点了点头。 “这也太完美了吧,您瞧瞧这部分的线条,如此绝妙的胸臀比,她的身材简直完美。” 武阳刚居然看懂了线条,明明李棠自己都有点看不明白。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李棠收起绘本。 可能某一天他也能拥有惟妙惟肖的画技,只需要某一天、某一人,或者一泊鲜血、一场告别。 “我去汇报情报了,你们都是精锐斥候,该注意什么我就不多说了。” 斥候要管住嘴,有些东西甚至要强迫自己忘掉。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打破平衡 抵达中军大营,这里原本是丰衣县的县衙所在。 李棠让传令兵通告,他在衙门外等候。 熟悉的县衙,陌生的人,陌生的自己…… “哟——”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棠的斥候师父,影奴。 “第一次任务感觉如何, 你没有缺胳膊少腿真是太好了。” 她语气庆幸。 “我还以为第一次任务,你会多多少少来帮我一把。” “万分抱歉,但临渊王大人交给我另一项任务,实在是分身乏术。” 她一本正经地道歉道。 “无需如此,玩笑话罢了。” 对于李棠而言,让他自己一个人发挥,就是最好的帮助。 “随我来吧, 棠公子,临渊王大人此刻就在演武场。” 影奴说道。 来到演武场, 冲天战吼震荡云气,临渊王李淮牧站在点将台之上,目光威严,扫视着演武场内操练的士卒。 短短五天时间,李淮牧重新拉练这帮懒散的官兵,他的练兵效率之高超乎想象。 预计再给他一个月时间,他能将这两万人练至满意水平,届时一路南下,打个区区苗州将会是平推。 然而时间不等人,况且一直练下去,苗州和封京,那边先坐不住就不为人知了。 “元帅!” 李棠走上点将台,躬身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如此正式场合,李棠以“元帅”称呼伯父临渊王。 “嗯,情报方面如何?” 临渊王问道。 “伯父, 可直说否?” 李棠请示道。 “好消息直说,坏消息再谈。” “赤魁部落的结盟之意为真,但土司与部落大祭司矛盾重重,双方若是矛盾进一步加剧,恐有变故。” 临渊王闻言摇头轻笑:“不好不坏的消息,棠儿啊,你知道本王最想看到什么局面吗?” 李棠思索一番,回道:“元帅大概更乐意看到土司与大祭司矛盾直接爆发,此刻已斗了个两败俱伤,我军坐收渔翁之利。” 临渊王点了点头,说道:“知我者,棠儿也。” “如今他们半斗不斗,对了——他们是怎么个斗法?” 李探将详细的情报总结递给临渊王。 “呵,小打小闹罢了,那魁尔木若有决心应当断则断,就该以雷霆之势取代大祭司,真当这帮念经、跳大神的家伙是待宰的羔羊吗?” 临渊王不屑道。 “元帅,那大祭司拥有秘术, 我曾看到她返老还童,并且气息甚是诡异, 说强不强, 但令人毛骨悚然。” 李棠问道。 “此秘术本王略有耳闻,只不过手段甚是……她祭祀前是否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幼童?” 李棠点了点头。 “随后她返老还童,而那两幼童再也没出现过?” 李棠又点了点头,随即恍然大悟。 “歪门邪道。” 临渊王唾弃道。 “总而言之,这两家还未真正发作,对于我军而言是隐患。棠儿,我且问你,倘若他们冲突爆发,我军如需站队,你会站那一边?” 李棠思考一二,回道:“大祭司一方。” “为何?” “元帅,以吾之愚见,制衡的实质乃是锄强扶弱,将强的一方铲除,弱的那方又无法翻出浪花,这才是理想的制衡。” 临渊王点了点头,回道:“言之有理,但你是如何看出大祭司处于弱势一方?” “元帅,且看这张权力阶梯图,祭司实则处于中层阶级,而唯一特权只有一位大祭司。” 临渊王仔细阅览一番,又问道:“但本王认为,仅仅如此的话,大祭司一方依旧有招架之力。 本王当年也与这些祭司打过交道,他们的力量很是神秘,若是龟缩于神庙之中,土司奈何不得他们。” 对于临渊王的判断,李棠表示赞同,但他补充了一句:“元帅,土著们神庙之力源自先祖,倘若先祖的力量失效了呢?” “那也得看是哪位先祖,赤魁部落中,只要那位赤魁王还在……嘶?” 临渊王将详细情报翻页,上面赫然写了一行字:“次日,赤魁王之告灵仪式,仪式中途结束,祭司悉数离场。” “棠儿,这则情报是你亲眼所见否?” 临渊王语气凝重道。 李棠点了点头,咬字有力道:“元帅,我以性命担保是亲眼所见。” 实际上,李棠不仅亲眼所见,他更是亲自参与,甚至赤魁王的力量就是他夺取的。 早有预谋,早有打算,虽然过程出了点变故,但就结果而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则情报关键无比,棠儿。” 临渊王兴奋地拍着情报单子。 平衡一经打破,奔溃将不可阻止。 大赤矶内,告灵仪式出现意外的第二个晚上。 大祭司魁桀来到首领宫殿,门外的部落力士拦住了她。 “大祭司魁桀求见首领。” 魁桀苍老的声音喊道。 “让她进来。” 魁尔木示意力士放行。 魁桀走进宫殿内,她看见首领魁尔木躺在兽皮椅上,完全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首领消息很灵通啊……” 魁桀叹了口气。 “毕竟我是慈父赤魁王优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魁尔木神情严肃道。 “首领,此次意外一定有原因,赤魁王不可能抛弃我族。” 魁桀语气苦涩道。 “我不清楚祭祀的规矩,但万一慈父被惹怒了呢?被你或者你们。” 魁尔木站起身冷眼道。 “你说什么?首领,你为何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魁桀一脸难以置信。 “大逆不道?一位将先祖赤魁王惹怒而使他弃我们而去的大祭司居然在说大逆不道?” 宫殿的四周,数位部落强者涌出,将魁桀团团包围。 “大祭司,你应该多喝几口童男童女的血,让你年轻时的身姿多维系一会儿。” 魁尔木居高临下道。 “需要我为你准备吗?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族之未来,依我看来,你以年轻的身姿为我族诞下孩儿,才是最真实的未来。” 魁桀抬起头,她盯着魁尔木,手中木杖被捏至开裂。 “将大祭司押下去,为她准备一间舒适的牢房。另外,抓捕全部的祭司,摘下他们那该死的头盔,扒光衣服塞进地牢。” 魁尔木命令道。 魁桀没有反抗,临行前,她最后提了一句:“赤魁王最后的启示,他说我族之未来不可寄托于临渊王。” “然后呢?” “不可,但与之合作,有利无弊。” 魁尔木闻言冷笑一声:“押下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进军 根据秦安艺与薛英的路线,两条路线复合,得出了最佳的行军路线。 临渊王带李棠看了看他为苗州各部准备的礼物。 十台锯齿战车,用以砍倒丛林,为军队开队,使土著的环境优势荡然无存。 三台巨型投石车,锯齿战车开路后紧随其后, 一次可投掷数吨巨石,包括火石。 一座移动炮台,主力大炮为御器府研制的最新一代的巨炮,火力足以轰开纵深二十余米厚的城墙。 这些巨物皆由精锐营护送。 虽说目的是为了讨伐蛊神教,但对于苗州各部的震慑必不可少。 倘若各部不想安分,那就用手段让他们不得不安分。 看了临渊王的底牌,李棠越发觉得,这次伐蛊实际上也在帮大封敲打苗州各部。 只不过封京方面如意算盘敲得太好了, 一让临渊王伐蛊敲打苗州各部, 二又不给他多余的兵力。 完全不给临渊王一丝加强自身势力的机会,相反如果这次伐蛊损失惨重甚至失败,大封还可以再派兵力进入蓬莱州。 这等于给蓬莱州的各方势力再次洗牌,原本临渊王的势力会被架空。 如此都是明面上的阳谋,但临渊王完全没有一丝窘迫。 李棠清楚临渊王不可能在苗州翻船,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临渊王在苗州内部似乎有更大的布局。 双方使者互通消息,临渊王宣布两天后正式进入苗州。 然而隔天,兵马就已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地开向丛林。 根据事先布置好的路线,军队快速行进着。 不少外出采摘狩猎的赤魁部落族人,看到浩浩荡荡的大封“天兵天将”,目瞪口呆间奔走相告。 大赤矶内,守门护卫正想关上大门。 此时一道俏丽的黑影擦身而过,所过之处唯有暗香盈袖。 片刻之后,影奴踢开已被击晕的守门护卫, 保证大门敞开。 回首间,门楼与瞭望塔之间居然无一人还站着。 影奴再次遁于阴影之中, 这次她也是完美潜入。 土司魁尔木穿好戎装,他带领亲卫队离开中央区域。 抵达自家大门前,他发现自家大门居然已经易主。 两位汉子,一高一壮。 高者背负巨剑,面沉如水。 壮者手握巨盾,刚毅若铁。 剑盾开道,一匹白马昂扬而至,马上身披九蛟征天铠之人,正是临渊王李淮牧。 “久闻大名,临渊王殿下。” 魁尔木居然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封语。 临渊王下马,算是给足了这位部落土司面子。 “你是魁玛尔的孙子吧?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到我膝盖高,现在人已经是我两倍高了。” 临渊王笑道。 “土司阁下,你长得太高了,你是要本王一直仰望你吗?” 魁尔木闻言,眼神一沉,络腮胡子被他的鼻息所吹动。 随后他单膝而跪,尽管如此, 临渊王只是从仰视变为平视。 这帮土著虽然吃喝都差,但不影响他们成长得又高又壮。 “临渊王殿下,为何不按约定突然前来我部?” 魁尔木问道。 “临时起意而已。” “而已”一词咬字极重。 魁尔木倒也没有发作,只是目光不知放哪。 “殿下的临时起意,让我无时间准备酒宴,还希望殿下恕罪。” “饶你无罪。” 临渊王直接回道。 魁尔木起身,大大方方地邀请临渊王以及一众将领前往自己的宫殿,并且吩咐亲卫队给大封的天兵天将安排住处。 “住处就不必了,能否共用贵部落的演武场?” 临渊王问道。 魁尔木迟疑片刻,回道:“自然可以,我这就命令护卫为天兵天将们让出营帐。” “有劳了。” 临渊王点头道。 众人下马而行,在临渊王的眼神示意下,李棠来到他身边。 “此人比他祖父难缠许多,如此心机的大块头,不多见。” 临渊王低声道。 李棠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加评论。 “如此隐忍,倒是从另一侧面坐实了他结盟的决心。棠儿,你吩咐斥候们,时刻留意。” “小侄领命。” 李棠退下,给了众斥候一个手势。 几位斥候立刻会意,走着走着,他们突然不见了踪影。 但李棠没有亲自动身,他要陪同临渊王前往土司宫殿。 同时,他放眼望去,大赤矶内已经找不到祭司们的身影。 土司宫殿内,魁尔木一回来便吩咐厨师们准备美食。 “我手下的厨子们都在大封那学习过,也不知口味能否合殿下的胃口。” 魁尔木笑道。 “土司阁下有心了,特意让厨子们去学习,想必也买回不少锐器吧?” 临渊王此言一出,魁尔木神色一滞。 “哈哈,我说的是厨刀,大封的厨刀质量上乘,而我蓬莱龙渊的厨刀又是其中之最。” 临渊王瞥了他一眼,笑道。 魁尔木也附和一笑,回道:“正是如此,我赤魁部落以前只会大块炖肉、整只去烤,如今有了质量上乘的厨刀,烹饪愈加方便了。” 两人各笑各的,各怀心事。 宴会过程中,李棠与李卿衣难得碰面。 “三姐,好久不见。” 李棠问候道,随后在李卿衣身旁坐下。 “棠弟,听闻你执行任务去了,怎么样?” 李卿衣好奇道。 “什么怎么样?如果你是问我好不好玩,这种问题太幼稚了,三姐。” 李棠回道。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遇到危险,或又者危机情况,伐蛊乃是大事,我怎么可能会当成儿戏呢?” 李卿衣义正言辞道。 原来她是在担心自己,挺难得的。 “危险的话……你接下来别大惊小怪,我梦见跟赤魁王单挑算不算?” “跟谁?” “赤魁王。” 李卿衣刚想笑,随后勉强憋住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老祖宗显灵来抓你了?” 她压低声音道。 “差不多咯。” 李棠摊手道。 至于后续怎么反杀赤魁王,并且自己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这帮土著的精神慈父,这就无需多说了。 “三姐你呢,这几天在干什么?” “练兵、练兵、练兵……” 李卿衣回道。 “父王让我放下身段,和兵卒们一块儿训练,我照做了。结果你知道吗?有几个不长眼的老兵油子真把我当新兵。” “然后呢?” “他们大声说这个新兵屁股怎么这么大、这么翘,反正就是一些污言秽语。” “你收拾他们了?” “嗯。” 李棠叹了口气,翘是真翘,可惜这句调侃可不是谁都能说的。 “父王倒是也没责罚我,可和你相比,姐姐我的日子枯燥多了。” “正式交锋的时候,你就不会枯燥了,放心吧,用不了多久。” 李棠意味深长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舞姿不行 随后宴会上来了几位部落美女,跳了一段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 还是那句话——舞姿不行。 南疆和西域相比,舞姿风格差异巨大。 西域的独舞婀娜且绚丽,宛如一条危险美丽的金沙蛇。 而南疆的舞蹈偏氛围感,打个比方,就是围着篝火跳的广播体操。 另外跳舞的部落美女,怎么说呢? 每个地区都有其对应的地区审美, 这是一方水土养育的必然。 审美固然存在差异,但差异是可以被征服的,只要美得足够惊艳。 李卿衣曾经给了李棠短短一瞬的惊艳,令人怀念。 然而就在不久前,大祭司魁桀年轻时模样,却给李棠一种近乎于“惊吓”的惊艳。 换而言之, 年轻时的大祭司魁桀是部落美女的天花板。 而跳舞的这些部落美女并没有给到李棠足够的惊艳,此外舞姿也让他昏昏欲睡。 舞蹈结束时,李棠还是献上了掌声,这叫风度。 另一边,临渊王与土司魁尔木似乎悄悄达成了某种协议。 临渊王也不再刁难魁尔木,魁尔木则殷勤地给临渊王又是倒酒又是切肉。 “三姐,对面有个贵族青年,一直盯着你看。” 李棠敲了敲李卿衣身前的条案,提醒道。 “看就看呗,反正我是懒得搭理这些土著。” 李卿衣回道。 “虽说是土著,但有些土著也会被夸眼神纯真,有一种野性的美感。” 李棠臊皮道。 “要不,我们姐弟俩抱一个,让他们知难而退?” 李卿衣想了一个办法。 “得了吧,他们不会知难而退的,这里流行抢亲的风俗,这一抱没准他们更来劲。” 李棠实话实话。 这时,土司魁尔木敲了敲座位旁的铜鼓,示意众人安静。 “刚刚临渊王殿下跟我说了, 舞蹈什么的没有意思,他想看我等之间比武。” 此言一出, 赤魁部落那边一阵沸腾,他们也喜欢比武。 其中也包括那位盯着李卿衣的赤魁部落年轻贵族,他想出一把风头,以为这样就能俘获女神芳心。 由于抢亲风俗的存在,这帮土著青年也不懂咋谈对象,反正对他们而言抢就完事了。 所以他们的爱情观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原始,自以为展现自己的强大,比如出风头,异性就会喜欢上自己。 殊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如果对方压根对你没啥意思,无论怎么出风头,你的这些行为都会归为“跳梁小丑”。 “你们谁先来?” 土司魁尔木问道。 那位纯真小伙立即跳了出来,他用一口方言腔极重的大封语磕磕绊绊地说道:“葛位,瓦系塔达朗,武调切品。” 好端端的大封语,说出来一股岛国味。 “他说,各位,他是塔达朗,武道七品。” 魁尔木适时翻译道。 临渊王阵营这边面面相觑,无人上去迎战。 “瓦嚯尼打!” 他指了指李卿衣。 “我?” 李卿衣指了指自己。 七品打六品, 这么自信? 临渊王拍了拍魁尔木,然后说了一句。 魁尔木脸色一变,用土著语说道:“塔达朗,你换一个,那位是六品武师。” “啊?” 塔达朗大惊失色,为什么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武道修为居然在自己之上。 “他!” 塔达朗指了指李棠,之前李棠和李卿衣眉来眼去,他都看在眼里,早就看他不爽了。 原本打算他和女神比武时处处放水调戏,结果女神比自己能打,那就暴打这个小白脸! 李棠眉头一挑,然后临渊王再拍了拍魁尔木。 “塔达朗……” “就他!” 塔达朗不管了,总不至于他也是六品吧? 怎么就不至于呢?魁尔木一脸阴沉。 “你想怎么比?” 李棠用土著语问道。 “比拳头。” 李棠摇了摇头,觉得没啥新意。 “你怕了?” 对于这种没营养的话,李棠只是抬起手。 随后他手掌一拢,大拇指压着中指,仅仅一弹。 劲风呼啸而来,塔达朗的五官被刮得狰狞,竭尽全力才使自己不后退一步。 “现在你明白了吗?” 李棠问道。 塔达朗看向自家首领,而魁尔木则以一脸阴沉回应。 “纯真兄弟,你挑一个能比的吧,总该有擅长的东西吧?” 李棠再次施压道。 “让我来一试。” 塔达朗的长辈坐不住了,还真就那个护短。 “塔洛朗,你退下,真没有礼数。” 魁尔木喝退道。 “射箭,我和你比射箭。” 塔达朗孤注一掷道。 “可以。” 李棠欣然接受。 魁尔木命人在宫殿外百米处摆了两个靶子。 “给靶子包上铁皮,咱们用没有箭头的箭。” 李棠建议道。 魁尔木看了眼临渊王,随后点头表示:“可以。” 二人各五支箭,最后比射在靶子上有多少支箭,谁多谁获胜,一样多比谁射得准。 塔达朗取来他的鹿角大弓,此弓乃是用雄鹿的犄角打造,并且弓弦取自百年大蟒的筋,拉至满弦力可崩石。 李棠则借了一把平平无奇的短弓,木头打造,皮筋作弦,看起来简陋无比。 那位塔达朗的长辈中间离场了片刻,很快便返回,但这个时间差足够下达一个命令。 唉,护短的长辈是最烦人的,本来受点敲打就完事了,非要把全家老小搭进来,何必呢? 李棠拉弓,凝眸远眺。 我靶子呢? 那家伙果然给自己下了绊子。 李棠看到了有人搬着他的靶子往远处挪动,给自己打移动的靶子是吧? 行,别想逃。 李棠五箭连发,丝毫不拖泥带水。 另一旁的塔达朗看得目瞪口呆,握弓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一箭、两箭、三箭……射完五箭,他手心满是汗水。 “报告情况。” 魁尔木喊道。 “报,塔达朗中四支。” 闻言,纯真小伙松了口气。 “棠公子呢?” “一支没中……” 此语一出,赤魁部落阵营那边刚想笑。 “但他把靶子击碎了,还把咱们的一个人钉树上了。” 笑意硬生生噶住了,然而李棠是听得懂土著语,但他只是笑而不语。 短暂错愕后,魁尔木宣布李棠获胜,压根没得比。 李棠回到座位,李卿衣凑上来问道:“你什么练的弓术?” “二姐教的。” 李棠故意这么回道。 “啊?” “开玩笑的,二姐才没空教我弓术,只能说运气好。” 李棠耸了耸肩。 弓术没练到神乎其神的境界,本质上就是准头加大力出奇迹。 准头对了一次,就足够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计划 宴会结束后,向来精力旺盛的魁尔木久违地感到疲惫。 但疲惫归疲惫,不妨碍他就地秋后算账。 赤魁部落的情报头子,那位魁特尤此时跪在地上,他甚至不敢抬起头。 “假如临渊王愿意,他恐怕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我一晚上跟婆娘们来了几次。” 魁尔木来回踱步,他时而举起一瓶烈酒汩汩饮下, 时而将烈酒倒在魁特尤的头上。 “我的底裤都被看穿了,但临渊王恐怕已经知道了,我们赤魁部落的汉子是不穿底裤的。” 酒瓶被砸碎,魁尔木瘫坐回宝座上。 “魁特尤,你是我的义弟,我不会严惩你, 但你的那些狼崽, 让他们滚回奴隶身份重新再来吧。” 魁尔木决意道。 “多谢首领大人,首领大人仁慈。” 魁特尤正想起身, 随后一瓶烈酒在他脑袋上砸碎。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给我跪着,跪一整晚,嘁……” 魁尔木深呼吸着。 “我刚想摆脱大祭司独揽大权,你们却让我在大封王爷面前如此丢人,你们!” 他仍未解气,锤着椅把骂道:“五年了,训练一队斥候有那么难吗?情报做得跟屎一样,你哪次不被别人当狗耍,哪次不是?” 魁尔木歇斯底里地吼着。 魁特尤有苦难言,说实话,其实也就这次被当狗耍,但他此时不敢还口,只能默默挨骂。 “你去把塔洛朗叫进来,他现在跪在门外,如果他动了一下,就不要叫他进来, 把他手卸了、腿卸了,让他在家里躺个半年。” 魁尔木命令道。 不久后,手脚健全的塔洛朗跟着魁特尤老老实实地走进来,二人都低垂着头。 魁尔木特意蹲下身,从底下望向他们的眼睛。 “魁特尤就算了,你塔洛朗是什么意思,本来也就你们家丢人,硬是要连带我再丢一次人是吧?” 魁尔木揪起塔洛朗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塔洛朗啊,你是大将军,将军要有肚量,要光明磊落。你给我把这些废话记在脑子里,以后尽量像个人,好不好?” “首领大人,消消气,属下知错了。” 塔洛朗劝道。 “你知道个屁!” 魁尔木喝道。 “最近不要让你那外甥出来丢人现眼了,塔洛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外甥是你外甥吗?他是你的谁,你比我心里有数。” 一旁跟着挨骂的魁特尤此刻悄悄地瞥了塔洛朗一眼,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塔洛朗本人则哑口无言, 只能反复点头。 “大祭司今天吃饭了吗?” 魁尔木话锋一转。 “她还是不肯吃,整天坐牢房里祈祷。” 魁特尤回道。 “想办法让那个老女人多少吃一点, 这个时候我反倒开始希望她能在我身边了。” 魁尔木叹息道。 另一边,临渊王带人在大赤矶的演武场里散步。 “赤魁部落这块儿地方好啊,能在茂密吃人的丛林中寻到这么一块儿天然的阔地,难怪他们能混出头啊。” 临渊王评价道。 剑奴与盾奴还有李棠、李卿衣、白玉彦等人跟随在他身边,暗中还有影奴。 “父王,之后我们如何行动,继续南下吗?” 李卿衣问道。 “是要南下,不过土司魁尔木给了我一个有趣的情报。” 临渊王开口道。 “他和我说,最南边的新颉部落最近突然冒出了许多勇士,甚至打退了苗州第一部落扎蛮部落的入侵。” 由于李棠等年轻一代对苗州的势力分布没什么概念,所以此刻听得一头雾水。 临渊王于是决定长话短说,简单介绍一下苗州的势力分布。 “新劼部落的前身就是劼南群山下的劼南部落,我推平了劼南群山后,劼南部落自然难以幸免。 本王并非嗜杀之人,那时候劼南部落的族人已被蛊神教完全渗透,连带铲除他们也是迫于无奈。” 临渊王语气坦然道,他懒得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开脱。 无奈又如何?每一条人命都是他亲自下令屠戮的,他敢作敢当。 冤魂们大可都来找他索命,只要有那个胆子,更何况真的有“冤魂”吗? “苗州大部族有四个,赤魁算一个,还有最大的扎蛮,西边的刻丹,东边的孜拔。 南边不可能会有大部落,时至今日,这才几年的调养生息,那片鬼地方生存又是如此恶劣。” 临渊王看向李棠。 李棠会意,随后开口道:“所以说,新颉部落击退扎蛮部落是以弱胜强,这其中必有猫腻。” 新颉击退扎蛮,这完全不是“以弱胜强”这套说辞能解释的。 打个比方吧,这难度好比卵把石头碰了个稀碎。 “父王,你要让棠弟带人去调查?” 李卿衣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想跟着去,她保证乖乖听话。 “此事要从长计议,孩子们。” 临渊王摇头笑道。 “这苗州南疆,越靠近南边越野蛮,那里遍地都是毒虫猛兽,并且丛林沼泽遍布。 这赤魁部落实际上最靠近咱们蓬莱州,开化程度在苗州算一流。 你们往南边深入,大概会遇到一帮又一帮衣不蔽体、吃生肉、饮温血的半野人。” 临渊王揉捻着胡须,继续说道。 “调查确实是要调查一番,但南疆地处遥远,斥候们往返长途跋涉,很容易出意外。 每一位精锐斥候都起码是万里挑一,本王不能把他们当成消耗品而砸在南疆。” 李棠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观点。 他前些时候为了磨合关系以及建立威信,亲口承诺会救援每一个陷入危险境地的队员。 李棠很少承诺,因此从不主动食言。 他也担心,如若任务太过危险,他一人分身乏术。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会相当令他懊恼与厌恶。 “本王打算派高手前往调查,以不打草惊蛇为主,看看哪些突然冒出来的勇士是怎么回事。” 临渊王思考一番,决定让剑盾影三奴前往。 “我等领命。” 三奴收到命令,身影随即消失。 “卿衣、棠儿、玉彦,你们几人今天先休息,过几天随我前往扎蛮部落。” 临渊王命令道。 散步结束后,李棠返回分给自己的斥候营帐。 来当营帐前,他发现一位赤魁贵族打扮的男子站在他的营帐门口。 那人身上并无敌意,相反他此时的神情甚是颓丧。 “阁下是?” 李棠以土著语打招呼道。 “棠公子,你好,我是魁特尤,几个时辰前是赤魁部落这边的斥候大将。” 来者以大封语彬彬有礼地回道。 斥候大将?原来是同行,不过是几个时辰前的同行,看来那位土司已经把他开了。 “你好,魁特尤,请问有何贵干?” 李棠问道。 “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我个人想一睹阁下斥候们的风采。只可惜,阁下斥候们警惕心极高,我站在帐外直到现在,只碰见您一人。” 魁特尤苦笑道。 这就有些伤脑筋了…… 李棠同样挠了挠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剑盾影 “棠公子,见到您已经足够了,此时天色尚晚,改日再邀请您一叙。” 魁特尤告辞道。 这位赤魁贵族挺彬彬有礼的,虽然依旧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但他身上居然有种文绉绉的书生气。 只能说,赤魁部落不愧是最开化的苗州部落, 这些贵族除了几位纯真人,其他都是些聪明人。 李棠走进营帐,营帐内部布置简单,几张床铺,一套木石桌椅,仅此而已。 斥候营帐内不可能没人留守,但此刻李棠着实没看到人。 他看了眼床底,随后检查了木石桌椅, 发现都无问题。 这小小的营帐应该没地方好藏啊,人呢? 李棠屏息凝神,精锐斥候之中,秦安艺是最会躲也是最能躲的,留守营帐的想必是她。 要么唱了一出空城计,要么就是障眼法。 她发现自己进来还刻意藏着,估计是为了报前两次“伪装秒破”的仇。 想到这,李棠觉得大可将计就计一出。 “我看到你了,别躲了,我买了冰糖葫芦。” 李棠语气自然道。 随后营帐一角传来动静,秦安艺掀开自己身上与营帐颜色一模一样的盖布,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 “你又是怎么发现我呢?” 秦安艺看着李棠。 “冰糖葫芦呢?” 她一脸疑惑。 秦安艺随即反应了过来,愤愤道:“好啊,你诈我。” 李棠对此只是耸了耸肩,回道:“这次先欠下,外面那位土著贵族已经走了,其他人呢?” “薛大哥估计还在望风, 这一夜轮到他值岗。武妹妹不知道,他估计带了面镜子,在无人之地……” “在无人之地干什么?” “呃……其实这也不算秘密啦,武妹妹他很自恋,不是那种性格上的自恋,他是来真的。他会在那种无人之地,看着镜子然后——” 秦安艺做了个“左右互搏”的手势,含义相当隐晦。 “嘶……” 李棠倒吸一口凉气。 武阳刚暂且不谈,看小女孩模样的秦安艺做这种动作,不知为何李棠有种负罪感。 “哈哈,队长脸红啦,在我们秦岭郡,你会被叫做‘小逊男’的。” 然而秦安艺完全是大妈口气。 “昆杰他呢?” “他大概在给土著的孩子们变戏法,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这样嘛……” 李棠不再询问,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队长,你很累吗?” “闭上眼睛并不一定是由于累,也可能是在思考。” 李棠回道。 “那队长你是累还是在思考?” “累。” “……” 另一边,剑盾影三奴迅速朝向苗州南疆赶去。 “好久没和影妹执行任务了,真怀念啊。” 盾奴开口道, 他挥舞着巨盾将拦路的杂树瞬间推倒碾碎。 盾奴乃是临渊王麾下六奴中力量最为刚猛之人,他之所以背负巨盾, 并非完全偏向防御。 实际可能恰恰相反, 他的巨盾边缘锋利无比,并且盾牌正面满是尖刺。 死在他巨盾之下的人,不计其数,他的击杀记录在六奴之中名列前茅,当之无愧的毁灭战车。 “我倒是一点也不怀念,和你们一块儿我还得特意等你们。” 影奴回道。 她说出此话并非托大,而是事实如此,她乃是六奴中最为敏捷之人。 敏捷到了什么地步呢?明明三人并行,实际上只能看到盾奴和剑奴的身影。 她宛如一道流影,在黑夜的遮蔽下完全看不清踪迹。 “注意脚下。” 高瘦的剑奴冷冷地提了一句,随后拔剑将足下之物斩断,速度快到看不清手法。 而被斩断之物乃是一条花斓毒蛇。 剑奴是六奴之中最为凌厉之人,人狠话少出剑快。 思无暇,念成空,般若皆本心,剑若矫龙戏渊水。 简单来说:心中无女人,出剑快如神。 而他背负的巨剑是做工极为巧妙的双重剑。 巨剑乃是外剑,平时作为内剑的剑鞘,内剑则是一把软刃剑,可以随时抽出,瞬息即夺命。 而剑奴本人也将巨剑与软剑融会贯通,一重一巧,一沉一快,截然不同的两种剑法他都已臻至完美。 三人前方是一处断崖,但他们都未停下脚步。 高高一跃,三人凌空虚渡,渡千米如踏咫尺。 如此疾驰的赶路下,三人很快到达南疆,其间五六百里的连贯丛林,对于常人而言如此崎岖坎坷的路途。 他们只花了两个时辰,连夜出发,此时太阳还未升起。 但抵达南疆还只是一个开始。 “啧,沼泽……” 影奴现出真身,她不喜欢沼泽。 “腥臭味好重啊,这沼泽最近是吃了啥东西啊?” 盾奴皱着眉头道。 “我倒是可以过去,但盾哥你和阿剑……” 影奴跳上一棵树眺望远处。 “我不建议分开,此地气息甚是怪异。” 剑奴开口道。 “确实挺怪异的。” 影奴跳下树,她手中多了一条墨绿的三角头毒蛇,正被她掐着七寸。 “别弄死了,毒牙拔了留着给钱先生当礼物,他就喜欢收集这种稀罕的小家伙。” 盾奴说道。 “盾哥,你把毒牙拔了,那这条蛇还有啥稀罕的?” “呃……也对。” 盾奴打开随身携带的百宝袋,让影奴放进来。 影奴松手极快,结果那条蛇蹦跶起来给了撑着袋子的盾奴就是一口。 然而没能咬破盾奴的皮肤,反被崩断了毒牙。 “嘿!这条畜牲……” 盾奴抓起失去毒牙的蛇,没想到它自己给牙搞没了。 一旁的影奴耸了耸肩,吹着口哨缓解尴尬。 盾奴将毒蛇碾碎,丢到一旁。 “礼物之事暂且不急,如今先想想法子如何潜入沼泽之中。” 剑奴严肃道。 他们倒是都可以凭借凌空虚渡来去自如,但临渊王大人不希望他们打草惊蛇。 “让我去呗。” 影奴不喜欢沼泽,因为她曾经修行时,差点在沼泽内被淹死。 但时至今日,她已经走出了沼泽的阴影,她与修行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喜欢依旧不喜欢,但并无大碍。 影奴站在沼泽之上,但她的身体并未下沉,踏淤泥而四平八稳。 就在这时,沼泽内翻起泥波,一张血盆大口扑来。 影奴目光一凝,从腰间拔出一把曲锋匕首,冲着那血盆大口就是一顿修。 最后那血盆大口未能咬上来,在此之前它的口腔已被搅烂。 之后定睛一看,端是一条六米长的大鳄鱼。 “沼泽真是给人惊喜不断呢。” 影奴冷笑道。 “等会儿,那里似乎有火光。” 盾奴指了一个方向,炽光朦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沼泽阴楼 苗州南疆这一大片沼泽,其间猛兽毒蛇遍地,剑盾影三奴方一到来,就被毒蛇鳄鱼轮番招呼。 就结果而言,毒蛇猛兽们似乎找错了对手。 但是说真的,他们三人都是修为高深的武师,对于他们而言, 毒蛇鳄鱼确实不足挂齿。 可是凡人呢? 正常的土著部落族人,就算身体再强健,能和五六米的大鳄鱼掰腕子吗? 不能吧。 再说除了鳄鱼这类猛兽,还有无处不在、防不胜防的毒蛇,这又是另一种威胁。 倘若这片地区真能有聚居地的话,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熬过每一天的夜晚。 又或者说, 聚居此地之人,无一例外都是武师, 而且武道品阶最好都在六品以上。 当然,这不太现实,一处聚居地按数千人来算。 那就是千余位六品武师。 此等数量的六品武师,足以适配封京十万人为单位的御林军。 当然,御林军中会有三品及以上的大武师坐镇,并不会单单只有六品。 看见沼泽深处的火光,三奴几乎瞬间提起了警惕。 “不是朝我们来的。” 剑奴低声说道。 确认并没有暴露后,三人绕着沼泽走,尽量靠近那火光。 “是火把的光,在沼泽深处。” 盾奴眺望道。 “没办法,眼下只能淌沼泽过去了,影妹,你负责探路。” 剑盾二奴确认眼神,决定道。 “好。” 影奴踏波而去,身影再次化为流影。 剑盾二奴淌水而行,他们虽然学过“水上行走”一类的功法,但并不算熟练。 他们此刻能站在沼泽上而不下沉,还是得靠凌空虚渡。 “前方安全, 小心鳄鱼。” 影奴探路归来。 这时,沼泽的水面上,浮出一截“枯木”,并向剑盾二奴游来。 那是鳄鱼的头颅,不止一条。 “该死的畜牲。” 盾奴暗骂道。 另一边,剑奴拔剑,刹那间,剑光如潋似秋水,无声无息,悄然间波荡四方。 被剑波刮中的鳄鱼,脑袋被直直斩下,真就成了枯木,随波逐流。 而盾奴的玄盾乃是大开大合的兵器,此时此地不宜施展。 面对扑噬而来的鳄鱼,盾奴反而迎身向前,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咬碎他的肩膀。 盾奴的双手抢先一步撑住巨鳄的上下颚,随后悍然发力。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悄无声息的办法了,就是将鳄鱼的嘴连同脑袋硬生生撕开。 他的气力实在太惊人了,如此体型的巨鳄,咬合力可想而知。 鳄鱼是张开嘴的力不大,正常人都可以将它压住。 但它的咬合力就是另一回事了。 武道修为不足六品的人企图撑开鳄鱼的上下颚, 估计下一刻就等着和手臂告别,再进一步就等着开席吧。 而盾奴不仅撑开了,甚至将鳄鱼的嘴撕裂,脑袋分成两半,这不仅是高深的武道修为,大概率还有天生神力。 随着同类不断死去,其余的鳄鱼被吓退,它们游弋在一旁虎视眈眈着。 可盾奴与剑奴压根不在意它们,来一头宰一头罢了。 猎杀它们压根不是难事,让二人为难的是要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跟我来,前面有块实地。” 影奴的声音传来。 二人循声而去,很快便看到了一块长满芦苇的实地。 影奴已经在实地上等候,火光就在前面。 三人隐藏于芦苇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幢庞大的吊脚楼群。 究竟是何等精湛的建筑技艺才能在沼泽这类不稳定且下陷的地基上建造如此大规模的建筑群啊? 至少三奴上次征伐蛊神教时,并未在南疆的沼泽中发现这片建筑。 也就是说这些吊脚楼,可能是在这二十多年内建造完成的,简直不可思议。 “你们看。” 顺着影奴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们发现,那火光源自吊脚楼前码头的灯笼。 但三人也清楚地记得,他们抵达沼泽时,那时候是完全没有火光的。 也就是说这个灯笼是不久前才有人给挂上去的。 而码头上的灯笼,多半是为了指引夜航的船只安全靠岸。 由此可以推测,大概率是有人要进入吊脚楼,最起码要上码头。 “影妹,你看得清楚吗?那码头旁边有船停着吗?” 盾奴问道,他一到晚上就容易看不清东西,老毛病了。 “应该没有,话说那码头上立着很多柱子,你们知道是干什么的吗?” 影奴回道。 “拴船的吧。” 盾奴回道。 “拴船柱至于立那么高吗?” 影奴疑惑。 这时,一声悠长的鱼哨传来,三人压低身子,注视着水面。 一尾乌篷船悠悠地飘来,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用长竹竿撑着船。 乌篷之下似乎整整齐齐堆叠着什么东西,被草席包裹着。 船靠码,人上岸。 那人将蓑衣与斗笠一摘,监视这一切的剑盾影三奴纷纷呼吸一滞。 因为他们看到那人背上有一个巨大的肿瘤,长在脊柱与脖颈的交汇处,颜色红嫩且在跳动。 形如畸形的外露心脏,大小如第二颗扭曲的头颅。 肿瘤压迫着那人原本的脑袋,走路踉跄。 他将竹竿一挑,意外灵巧地将草席绑缚之物扛上肩头。 随后他选了一处心仪的柱子,将草席摊开,然后将其中之物挂上柱子。 此刻,那柱子的作用自此揭晓,它所挂着的乃是一具具尸体,此为晾尸柱。 乌篷船上,一共六具尸体,他们之前被草席裹着,解开草席后他们每个人头上又套着麻袋。 从身形曲线可大致分辨出有四男两女。 那肿瘤怪人跳回乌篷船,钻进船舱内似乎在搜寻什么。 最后他提着一把锤子以及一打长钉回到了码头。 至于他之后的举动——他将长钉隔着麻袋用锤子敲入尸体的脑袋之中。 在此过程中,更为瘆人的事情发生了,有具“尸体”在剧烈动弹挣扎,他还未死透。 然而随着长钉完全钉入,那人也再没有了动静。 肿瘤怪人气喘吁吁,他扭动着自己的脑袋,骨头发出清脆的“咔咔”声,而他本人也惬意地呢喃着。 之后那怪人并未进入吊脚楼之中,而是撑着乌篷船离开了。 他全然没有发现躲在芦苇中的三奴,而三奴也全程屏息凝神地看着。 无论看到怎样骇人的场景他们都能保持镇静,真不愧是临渊王手下的六大高手。 “我们的任务是不打草惊蛇,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盾奴开口道,意有所指。 “我赞成。” 剑奴心领神会。 影奴看着乌篷船远离的方向,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拷问 乌篷船从沼泽深水区驶入附近的径流,这条无名径流会通往最近的部落,一个同样没有名字的小部落。 肿瘤怪人重新穿上蓑衣,他慢悠悠地划着船。 突然船好像碰上礁石,剧烈地颠簸着。 但这条水路肿瘤怪人走了无数遍,怎么可能会碰到岩石。 他抬头看起,挡住乌篷船去路的是一面玄盾。 破空之声乍起, 一把飞刀从他身后掠过,削去了半只耳朵。 肿瘤怪人神色大惊,捂着脑袋四下张望。 那夺命飞刀再次袭来,这次目标是他背后的肿瘤。 怪人挥舞着竹竿,敲打两边水面,乌篷船剧烈颠簸着又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要命的飞刀。 “来者何人?” 土著语, 听不懂。 三奴从来不会跟目标废话,因为他们出手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直接做掉,要么半死不活抓获。 但这怪人的两杆子有点东西,恐怕也是个武道好手。 此刻船头一沉,盾奴跳上了船。 他赤手空拳,玄盾挡住了船的去路,同时也隔断了溪水。 肿瘤怪人盯着盾奴,盾奴则报以不屑地睥睨。 战术上藐视,内心里重视,盾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肿瘤怪人一声怪叫,挥舞竹竿劈头盖脸打来。 盾奴身子不带挪动一下,双指一夹便将竹竿击了个粉碎。 肿瘤怪人见情况不妙,想伺机水遁而走。 他刚想做出跳船的动作,寒光一潋,他的膝盖差点被整个剜下。 还有一位躲在暗处的锋芒,他才是最致命的存在。 盾奴步步靠近,他摩拳擦掌着,脸上笑意浓郁。 肿瘤怪人神情越发着急,他脱去蓑衣, 然后背对着盾奴。 被那恶心的肿瘤怼面,盾奴表情甚是不悦,但他放缓了脚步,提防那肿瘤内爆出什么东西。 然而事情就如盾奴所料,肿瘤真的爆开,巨量极致恶臭的液体四溅,滴落在乌篷船的木质结构上还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如果李棠在场肯定要吐槽一句:这肿瘤原来不是病灶,而是生化武器啊。 盾奴的玄盾用来拦船,眼看就要被那液体“洗脸”。 只见他双臂交叉呈十字,真气轰然炸散。 上品武学——《玄龙御》。 隐约之中一条玄龙随真气游走,将靠近盾奴的一切事物悉数挡下,随后一并炸散。 “滋滋”声再起,然而盾奴却毫发无损。 肿瘤怪人以为这样足够阻扰一阵,正打算跳船而走。 盾奴确实被阻扰了一瞬,但他瞬间反应过来,抽出腰间的钩锁投掷而去。 而暗中剑奴再次出手,同样是软剑,这次他祭出一道与众不同剑气,剑气细如琴弦。 宛如古琴一铮,怪人的脚筋被斩断,他再也做不出跳跃的动作了。 此刻, 盾奴的钩锁随后而至,缠绕着怪人的脖子,将其拖拽至身边。 盾奴抬脚一踩,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下一刻,其余两人同时上船,他们围着怪人,替他止血包扎,因为这次是生擒。 一切事情至开始到结束都干净利落无比,这就是六武奴的做事风格。 倘若有活菩萨问:万一抓错了呢?这个人是无辜的呢?这次没抓错总有抓错的时候,这是不是太残忍了呀? 对于这种问题,六武奴大概不会回答,他们会直接把问这话的人也抓起来,割掉舌头。 人人都会犯错,凭什么要去赌别人不会犯错呢? 那么同理可得,人人都会死,赌别人不会犯错,别人能否赌你现在就去死呢? 敢赌吗?大概又不敢赌了吧。 他们将人塞进盾奴的百宝袋,随后扛上袋子就走。 一天后,大赤矶内。 最先抵达的影奴先去和临渊王打招呼。 一切准备就绪后,临渊王特意向土司魁尔木讨要了一间无窗的屋子,用以关押和审问。 盾奴前往审问室,并将怪人从百宝袋内放了出来。 那位怪人此时已经苏醒,但他被五花大绑,并且嘴也被堵住。 他惊恐地看着众人,但审问室内昏暗无比,他只能看见有许多人的身影,却看不清众人的面容。 李棠也在其中,他看了眼怪人,好奇于他身上胀破的肿瘤和异常刺鼻的恶臭。 “土司阁下,你对此人有印象吗?” 临渊王用大封语问道。 “完全没有印象,此人我未曾见过。” 魁尔木同样以大封语回道。 “那好——” 临渊王以眼神示意,土司魁尔木抱拳后离开。 剑奴将门关上,无窗的房间内瞬间变得昏暗无比。 暗中,盾奴架着怪人坐上一把椅子,随后将一根点燃的蜡烛摆放在他面前。 微弱的烛火仅能照亮他一人,周围依旧是一片昏暗,只有人影幢幢与窸窸窣窣,紧张与压迫感袭来。 “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哪里,你是做什么的?” 临渊王用土著语问道。 封嘴的布条被取走,怪人张了张嘴巴,随后发出意义不明并且刺耳的吼叫。 “听不懂吗?” 临渊王再次以眼神示意。 盾奴冲着怪人的脸就是两拳,那尖锐的吼叫戛然而止。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做什么的?” 临渊王改用南疆方言问道。 怪人怒视前方,并且剧烈挣扎,蜡烛的火光几度摇曳,差点熄灭。 “注意,别让他咬舌自尽。” 盾奴会意,随后将一条木棍塞入怪人口中。 期间怪人一直很不配合,但盾奴的耐心又极其有限。 只见盾奴用力一推,木棍撬碎了怪人的牙齿,顿时满嘴鲜血。 这样一来,怪人再也不能咬舌自尽了,他现在的牙齿远比他的舌头脆弱。 临渊王默许了盾奴的行为,虽然他不提倡滥用酷刑,但从来不介意使用酷刑。 “孩子们,你们该出去了。” 临渊王说道。 眼前这个怪人有装傻充愣的嫌疑,对于这类人,他打算动用雷霆手段。 李棠与李卿衣对视一眼,随后乖乖地退出屋外。 影奴此时守在门外,她送走公子与郡主,随后自己也进入审问屋内。 审问持续了一个早晚,期间影奴多次进出,每次外出都会带一些小物件进去。 比如竹签、细纸、鸡毛…… 一些打算凑热闹的赤魁部落的族人被屋内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吓跑。 最后走的人却听见屋内嘶吼声突然转变为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 再后来便是死一般的寂静,然而审问室外已经没人敢凑热闹。 第一百五十章 铮铮铁骨 蜡烛燃尽,唯一的火光逐渐熄灭。 被竹签刺得面目全非的手指,顶着钻心的疼痛在椅子上留下一条条狰狞的血痕。 是什么使他顶着如此巨疼还在挣扎? 是什么让他全身绷直的骨头嘎吱作响? 是一张纸,不,实际上是许多张纸。 一层又一层厚而细密的纸铺在肿瘤怪人的脸上,足足垒了十大张。 纸张完全被水浸湿,一层渗透一层, 最后滴落而下,混杂着血与汗。 这就是“纸刑”,成本低但高效的审问手段。 选用吸水性好且绵密的厚纸,一张又一张铺在受审者的脸上,然后往纸上浇水。 审问向来是以渐进的折磨为主要手段,旨在帮助受审者恢复记忆,保持清醒,恪守诚信。 纸刑除了成本低以外,随着纸张的一层层叠加, 给予受审者的压力也是层层倍增。 内心已抵达奔溃的临界点,但他还在坚持,那该怎么办? 那就再加一张纸,简简单单。 考虑到这个怪人有一定武道修为,所以临渊王将冷水改为沸水浇在纸张上。 每次有新的纸张铺叠,就会重新浇一次。 然而如此情况下,这个怪人依旧没有开口,他只是在意义不明地怪叫。 不由让临渊王怀疑,他到底是真疯真傻,还是铜皮铁骨。 “王爷,药水配置好了。” 影奴又一次外出归来。 她手里捧着用祛除蛊虫的药粉调制而成汤药。 “倒在他身上吧,先把纸取下来吧,可不能让他死了。” 临渊王说道。 影奴照做,气味浓烈的药汤倾倒而下,怪人没有挣扎,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临渊王等待着, 如果此人是蛊奴,那想必这一碗药汤会将他身体里的蛊虫逼出来。 然而时间过去了许久, 怪人没有丝毫动静,安静得仿佛已然断气。 临渊王示意盾奴上前查看情况,结果他刚一靠近,那怪人瞬间暴起,身躯扑向盾奴。 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如破麻袋般被盾奴砸倒,头再次被其踩在脚底。 “既然不是蛊奴,也就是说他是凭借自身意志对抗种种刑讯,了不起的意志。” 临渊王由衷道,他欣赏硬骨头,同时也喜欢砸碎硬骨头。 “此时此刻,本王或多或少有点后悔没让仁心跟过来。” 药奴钱仁心虽说精通医术,但实际上他也很擅长刑讯,精通医术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深知人的弱点死穴。 他只需动刀切断一条筋脉,就能让人痛不欲生,再切断一根就会让其神智奔溃。 虽然经他之手刑讯过后的人,大概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但在这之前,他们会把秘密都供出来,一件不落。 “王爷, 现在该怎么处理他?” 影奴问道。 “不必着急, 硬骨头需要磨。” 临渊王回道。 强韧的意志固然值得钦佩,但如果置身完全没有希望的处境,强韧只意味着能玩更久。 “剑奴,斩断他四肢。” “遵命。” 剑奴抽剑,寒光一弧。 替其止血后,盾奴将怪人塞入一口袋子中,挂在墙壁上。 随后临渊王携三奴离开了审问室,出门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眺望着远方。 他为何如此笃定那怪人有问题呢? 假如那怪人是真疯真傻外加听不懂人话,但总该会求饶吧,这可是人的本能。 排除了他是蛊奴的可能性后,不能蛊奴却能全程不曾一次求饶,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他内心绝对藏着秘密,以至于让他能忍受如此刑讯而不吱一声,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把他的秘密挖出来。 此时,屋外夜色正浓,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得这么快,但对于那个怪人而言,审讯时间想必漫长无比。 “王爷,关于那沼泽内的楼群……” 盾奴开口道。 “首先肯定不是新劼部落的建筑,你们进入的那片沼泽,实际上距离新劼部落还有点远。” 三奴闻言,面面相觑。 “王爷,我等觉得那怪人可疑,所以……” 临渊王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压根没有抵达新劼部落,原本的侦查任务并未完成。 “本王倒不是在责怪你们,实际上本王也很在意那片沼泽上的楼群,但一切都得等撬开那人的嘴巴再说。” 三奴点了点头。 “下去休息吧,长时间的刑讯对于施刑人而言何尝不是种折磨呢?” 临渊王挥手道。 “将我的孩子们叫过来吧,今天赤魁部落有篝火舞会,带他们去凑凑热闹。” “是——” 半个时辰后,李棠携手李卿衣来到兵营大门之前。 白玉彦姗姗来迟,他身穿的白衣沾了些泥土,显得有些狼狈。 “玉彦,你怎么了?” 李卿衣好奇道。 “刚刚和赤魁部落的一位好手切磋了一番。” 白玉彦回道。 “能让你这么狼狈,那人想必有两把刷子。” 李棠接茬道。 “是啊,挺畅快的一战,那人叫帕力来着,挺厉害的人。” 帕力,又是他。 这位帕力的名字,李棠听了不知多少遍,可连人都没见过一面,真是奇妙的缘分。 “三姐,你等会儿问问伯父,审讯结果如何?” 李棠与李卿衣勾肩搭背道。 “你又要我问,你是不是在拿姐姐当枪使?” 李卿衣不满道。 “那我自己问好了。” 李棠欲擒故纵道。 “不,我来问,这种事还得姐姐来。” 李卿衣瞬间改口。 小傲娇是这样的,似烦非烦,偶尔可爱。 三人见到临渊王,只见他背负双手,远眺高涨的篝火,火光将他沧桑的背影撕扯得分外斑驳。 三人打招呼道,临渊王回过头。 “父王,审讯结果如何?” 李卿衣上来就劈头盖脸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 临渊王顿感扫兴。 李棠暗暗叹了口气,三姐这人实在是…… 妥妥的女版阿斗,虽有偶有小聪明,但实在扶不上墙。 “那人的意志倒是坚定,从早审到晚,他还未开口倒是让为父先疲惫了。” 临渊王作出疲惫的神态,李卿衣搀扶着父亲,另一手为他捏肩膀。 “父王辛苦了,等等,也就是说,父王什么也没审出来呗。” 李卿衣恍然大悟。 临渊王眉头一皱,说道:“审问需要时间,人的意志虽然坚强不到哪里去,但总归没那么脆弱。 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像是在埋汰为父无能?” 李卿衣连连摇头,捏肩膀的力度立即加大。 “女儿绝无此意,父王还是辛苦了。” 对此,临渊王哭笑不得,这个三丫头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盒中生死 赤魁部落的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临渊王等人则挑选了一个小篝火,烤了些食物。 至于山猪肉、土鸡肉、野牛肉……都由赤魁部落无偿提供。 送肉的大厨特意介绍了一种野牛肉的风味吃法,他说品质上好的野牛肉其实不需要多加炙烤。 一些盐巴调味,放置些香料,然后过火擦一圈就可以吃。 外层微熟,内部原汁原味, 美味无比。 他特意当场烤了一块,面对还显得血淋淋的野牛肉,李卿衣将李棠推了出去。 李棠可是见过世面的,不就带血的牛排吗,有什么不敢,又不是把牛牵出来往太阳底下一晒就追着啃。 结果一口下去,好家伙,风味是风味了,但多少带点冲。 临渊王为李棠的魄力鼓掌,随后他老人家自个儿也尝试了一小块儿…… 还是让咱们自己动手烹饪吧,大厨。 之后烤肉的任务便交给李棠,李卿衣在临渊王耳边疯狂念叨着李棠的烧烤技术有多好。 “上次吃那种半生的肉,还是三十多年前在北境,那里气候太冷了,而且风又大,风中还带沙。 哪怕用真气点燃了篝火,也很快就会被扑灭。没办法,将士们都很饿,就有人往自己嘴里倒了把盐巴,然后大啃生肉……” 临渊王回忆道。 “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恶心的肉,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恐怕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肉。” 一句矛盾的话,承载了三十年的光阴与沧桑。 “伯父,尝尝这块儿。” 最先烤好的肉自然献给长者。 “我尝尝——” 临渊王撕下一口,外层焦香,内部多汁, 烤得恰到好处。 “好吃, 本王也来试试……” 称赞李棠一番后,临渊王用叉子捅上一块儿,搁在篝火中炙烤。 李棠静静看着火中烤肉的变化,先是外皮金黄,再是外焦里嫩,然后就……变成了一块黑炭? 全程他也没有出口提醒,观棋不语真君子,烤肉也是同理。 没准,临渊王就好这口炭的。 “呸——” 临渊王自个儿咬了一口,然后果断吐掉。 呃…… “父王,你烤太久了,你要像我这样。” 李卿衣潇洒地将自己的烤肉杰作夹出火坑。 外层是诱人焦褐感,然后是……外焦里生? “呕……” 李卿衣自个儿尝了一口,然后差点吐了。 “棠弟,交给你了,求求你,夸一句好吃就行。” 李卿衣小声道, 双手合十, 目光虔诚,宝相庄严。 呃,这是否有些昧良心? 但李棠以宁负天下不负卿的气势小咬了一口,他控制着表情,显得极为细嚼慢咽。 “好吃。” 他竖起大拇指。 鬼手藤果子甜不甜? 甜! 李棠完美复刻了他自己在海岛时的操作。 有的人,他这辈子都是活儿。 “让本王也尝尝。” 临渊王一时兴起,李棠与李卿衣没拦住。 “父王,女儿不孝。” 李卿衣当即偷偷抹起了眼泪。 肉在嘴边但临渊王迟迟没有下口,知女莫若父,三丫头的厨艺水平多少遗传了自己。 “其实还好。” 临渊王嚼了两口吞下,他对生肉也不算排斥。 “伯父——” 李棠眼瞅时机成熟。 “那人可否让小侄审问一二。” 临渊王抬头看了李棠一眼。 “你?” 他并没有小瞧李棠的意思,这个侄儿总能有稀奇的点子,令自己惊喜,只不过—— “棠儿,刑讯的实质是要供出情报,有些时候要掌握一个度,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临渊王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是想斗狠,其实大可不必在审讯中表演,战场上有的是机会。 “伯父,这些小侄明白,小侄其实对刑讯有一套理解。” 李棠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并且全是真话,这套理解够不够顶尖? 当然,话虽如此,但李棠要另找一套说辞。 “说一说你的理解。” 临渊王好奇道。 “伯父可听说过铜牛之刑?” 李棠说道。 临渊王摇了摇头。 铜牛之刑?挺陌生的词儿,确实不曾听说过。 “这个刑法并不复杂,就是准备一头内部中空的铜牛模具,将人关进牛腹中,在牛腹下点火。” 李棠解释道。 临渊王听了先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点子不错的刑罚,但是本质上就是变种的烹刑。 烹刑太容易致死了,适合猎奇刑杀,但不适合刑讯。 “伯父,后面才是我对铜牛之刑的新理解,我打算将模具的牛头斩掉,让受审者的头得以伸出来取代牛头。 如此一来就可以随时观察受审者状态,铜牛之刑就不再是单纯的刑杀手段。” 的确,关在外人无法看见的密闭容器之中,在容器打开前,没人知道里面的东西是死是活。 解决方法也能简单,那就是开一道口子,让外人能够观察。 “虽有创新,但本王还是认为不足以瓦解那人的意志。” 临渊王坚持道。 “不过棠儿既然这么想尝试,明天不妨就去试一试。” 他同意了。 “多谢伯父。” 李棠抱拳道。 得到许可,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次伐蛊军,大哥与二姐都没掺和,李棠想借这次伐蛊立功,使自己在王府的地位无法撼动。 保持一个有力且有利的中立位置,既威胁不到大哥与二姐,但他们二人又得时刻拉拢自己。 这种完美的独立第三人才是李棠所追求的,无论何时、无论面对谁,自己都能有话语权。 此后篝火晚宴继续,直至半夜。 狂欢的土著不会散去,他们累了就直接席地而眠。 土著是这样的,但李棠这边没想到临渊王迷迷糊糊睡去了。 见他睡得深,众人不想打搅,干脆就守着他。 火光映照的夜空,月色黯淡了许多,层云朦胧,染上一片绯红。 后半夜,李卿衣悄悄摸了过来,她与李棠互相依靠着。 彼此无言,彼此无眠,李卿衣试着握住李棠的手。 李棠没有拒绝,握个手罢了,这种没什么好避嫌。 李卿衣这就知足了,她嘴角笑意盎然。 李棠却有些心神不宁,他脑子里的声音太嘈杂了,让他不得不思考很多。 他明白好感不断叠加后,就会生成“喜欢”的情愫,海岛上自己就与她相互确认了。 李棠认为止步于“喜欢”就刚刚好,保持暧昧足矣。 他是如此理智冷静,但李卿衣是如此笨拙燃情。 抱着“救命稻草”的她认为是理所当然。 李棠希望她知难而退,但她却总是迎难而上。 总感觉……迟早哪天要被伯父打断腿。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死英雄的步骤 李棠彻夜难眠,李卿衣却趴在他肩头睡得安稳。 第二天,他的肩膀不出意外被三姐的口水浸湿。 可别指望女孩子的口水有多香,实际上这玩意接触空气后就会散发馊味,不论男女美丑。 李卿衣迷迷糊糊地醒来,李棠像照顾傻子一样替她擦口水。 临渊王也醒了,他好久没睡得这么神清气爽了。 果然, 他还是喜欢在旷野而眠,枕地披天,耳畔金戈铁马,沙场冰河入梦来。 李棠照顾三丫头的一幕,自然也被他瞥见。 说实话,他没有动打断李棠双腿的心思,但内心确实不悦。 对于没啥血缘的侄子,他原本打算是撮合李棠与自己二女儿在一起的。 因为素衣的情况太特殊了。 没有男人有资格娶她,她也没兴趣嫁给任何男人。 她会守着自己的深闺, 大抵最后得与生棺孤独终老。 唯独李棠是变数,尽管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姑且先认为是二女儿单方面的一见钟情。 临渊王作为父亲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但二女儿的性子还是太淡,而李棠目前和三女儿最亲昵。 手心手背都是肉,肥水不流外人田,但都流给自家人似乎…… 但看到李棠与三丫头在一块儿,临渊王莫名联想到自己与亡妻,看似冤家,实为挚爱。 他和亡妻是政治联姻,双方从初次见面牵哪只手到洞房花烛脱哪边衣服,都一步步安排好了。 那时候白家还是武道独尊,妻子嫁过来的那天甚至武道修为还比自己高。 夫妻间从来不曾相敬如宾,床上不能解决的事,二人多次用拳头解决。 床头打架,床尾打架,打累了忙里抽闲造个孩子, 造完继续打。 那时候李淮牧没有想那么远,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枕边人已为他已生下五个子女,他却总觉得每一晚都是新婚。 直到—— “伯父。” 李棠问候道。 “棠儿,你说人生是满足多,还是遗憾多?” 李棠思量片刻,回道:“都不多,人生多苟且。” 人生多苟且。 “是啊……” 临渊王站起身。 “昨夜,睡得甚是舒爽。” 他说道。 “可有美梦否?” “忘了。” 大约在下午时分,李棠用过午膳,特意只吃了个半饱。 他抵达审问室,影奴与盾奴在此恭候。 “棠公子。” 二人行礼。 “情况如何?” 李棠询问道。 “半死不活。” 盾奴回道,随后越想越气。 “我跟随王爷三十年,去过北地,踏过南疆,还是头一次遇见骨头这么硬的人。” 李棠摇头轻笑,说道:“也许盾兄遇到的大多是阴谋诡计之人,人有硬骨头和阴骨头之别,相较而言,硬骨头还比较好处理。” “话虽如此, 此人意志之坚定,着手棘手。” “且让我一试。” 李棠进去前,脚步一顿,补充了一句:“两位能否守在门口,我身旁有人时容易施展不开。” 影奴与盾奴对视一眼,心想棠公子已经是六品武师,况且那怪人已经削去四肢,此时已毫无威胁。 “行,我等二人就在门口,若是出了啥问题,棠公子招呼一声即可。” 盾奴说道。 李棠点头微笑,走入审问室之中,随即关上房门。 昏暗的屋子内,怪人被挂在墙上,仅仅留个头露在袋子外,乍一看颇为瘆人。 尽管清水已经清洗过血迹,但浓郁的血腥味仍未散去。 李棠拉过一条椅子,然后坐下。 起初半个时辰,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 “咳咳……” 怪人时不时咳嗽着,他现在还能活着,可谓奇迹。 “他们都说你是硬骨头。” 李棠悠悠开口道,用的是苗州这边流传最广的土著语。 怪人艰难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隐于阴影之中的李棠。 “其实你但凡求饶一句,你就不至于凄惨至此。求饶会吗?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 李棠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 “倘若你的事迹能传出去,你会作为典型而被歌颂,大概有些人会称呼你为英雄。” 李棠现身于微弱的光芒下,他盯着怪人,怪人起初也瞪了回去,但目光交锋了数次,居然是怪人败下阵来。 “你知道,杀死一位英雄需要几步吗?” 李棠问道。 “两步。” 怪人不可能回答,李棠只能自问自答。 “第一步,杀死英雄的肉身。第二步,抹黑英雄的事迹,贬低他们的精神。” 李棠走回黑暗之中,但他的话语依旧传来。 “今天之后,你不再是硬骨头,我会说你对我卑躬屈膝,委屈求饶,比家犬还不如。 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在想什么公理自在人心,但我会告诉孩子们——你是个软骨头。 从孩子开始,在他们无暇的心思里灌输雕刻,为你烙下软骨头的铁证。 别的人谈起你,孩子们会反驳大人。 不对,这个人是软骨头。” 怪人再次开始疯狂挣扎,这一次他出奇地愤怒了。 “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 李棠厉声问道。 “别痴心妄想了,老子不稀罕能不能成为个鸟英雄,封国的走狗们,我死后会咒你们都不得好死。尽管来吧!来啊!” 怪人开口了,由于一嘴的牙齿都被崩碎,咬字甚是吃力。 “别急,时候未到。” 李棠嘴角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像是风暴前的平静,怪人感受到了一股极其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仿佛是在……窥视深渊,不对不对,这道深渊直通黄泉碧落。 我在……窥视幽冥。 “我说了,大家认为你是硬骨头,包括你的敌人,也就是我们。” 李棠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剑,他用绢帕仔细擦拭。 “我要对得起你骨头的硬度,所以——我们慢慢来。” 李棠再一次坐下,旋转着手中利剑。 怪人不知道李棠要干什么,但他的心头无比不安。 时间漫长,百无聊赖。 “差不多了。” 李棠站起身,而此时怪人的神经已被漫长的时间折磨得分外敏感。 “你要干什么?” “给予你想要的东西。” 李棠举起利剑,数次作势要刺,但中途又像是没瞄准对位置而抽回。 几次三番,怪人眼睁睁地看见利剑来回。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 怪人尖利地怪笑着。 然而下一刻,利剑刺入他的眉心。 怪人还保持着怪笑的表情,内心满是震惊。 “我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你想求饶,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我不想给你机会。” 李棠从容不迫地说道。 随后他将利剑一转,恣意搅动着。 “你死后,哪也去不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被杀就会死 随着记忆涌入,李棠周遭的景物变化着。 意志强大者,他们的记忆往往不会是单纯走马观花,而会是一种“沉浸式”体验。 李棠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乌篷船上,周遭是浩浩汤汤、一望无际的大河。 前方那位怪人正握着竹竿撑船,使船在大河之中不至于随波逐流。 但此时那怪人背上的肿瘤不见了,由此可以推测这肿瘤并非怪人与生俱来的病灶。 至少在怪人自己原初的记忆里, 他未曾顶过如此巨大的肿瘤。 李棠在船上走动,他站在船缘,瞥见大河内流过无数文字。 “阿古夫,劼南部落出生,十六岁投奔扎蛮部落,位列千夫长。” “苗国的极端拥趸, 排斥任何封国的事物,称其为走狗。” “曾煽动手下部落护卫起势阻挠临渊王的征蛊军,但被临渊王轻易击败,全军覆没。” “因煽动部落护卫造反,他本该被扎蛮部落绞死,但同为苗国拥趸的友人私自将他放走。” “狼狈的他逃回家乡颉南部落,他撑着乌篷船,但河水湍急无比,随时可能沉没。” 李棠咀嚼着这些文字,内心偶有感慨,但他以一笑置之。 阿古夫就是这条乌篷船,他的人生就是这条湍急大河,不想随波逐流是好事,可他想的却是逆流而上。 此时船身开始剧烈颠簸,位于船头的阿古夫首当其冲,差点坠入大河之中,好在他握着竹竿,能够保持平衡。 这次颠簸过后,周遭的景物变了,黑暗褪去, 火光冲天。 那是阿古夫的故乡,劼南群山之下的劼南部落。 “临渊王的军队,他们的目标是这里。” 阿古夫惊呼。 他跳下船,钻入水中疯狂游向岸边。 李棠心念一动,脚步未曾挪动,但他已出现在岸上。 阿古夫上岸后浑身湿漉漉地往颉南城寨内跑去,劼南部落向来贫弱,怎么可能挡得住临渊王的大军。 他从城寨的一处缺口钻入其中,这处缺口他年少时离开劼南部落便已存在,至今还未堵上。 城寨内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 没跑几步路,他在一处茅屋旁停下,他看见一位熟悉的人,然而那人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趴在茅草屋前,双臂指向前方,指缝里满是泥土,手掌下挖出了两道血淋淋的指痕。 后背的心口被剖开,伤口呈十字型, 这是致命伤。 她显然是被人揪出房间推到在地, 然后被踩着腰部, 贯穿了心脏,这是无比高效的屠杀。 而这个女人是他儿时的玩伴,虽然算不上多么要好,但完全足够划入老熟人。 然而她已经死了,人被杀就会死。 再往前方走去,那里是城寨的露天剧场,这里到处都是尸体,而且都被斩首。 “哼?” 一位白眉白须的枯槁老人瞥了一眼突然到场的阿古夫,他手握一只巨笔,笔尖沾满血迹,以血为墨。 “封国的走狗。” 阿古夫咬牙切齿道。 “能言语,看来尔并非蛊奴,自去勿扰。” 老者自顾自说道,语调抑扬顿挫,甚有格律。 “莫要挡路。” 大笔如椽,只见笔锋一扫如皲,阿古夫周身绽开无数血痕。 老者从他身边悠然走过,以碾压一切的气势。 阿古夫倒在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注视着老者离开的方向,但全身依旧动弹不得。 “可恶!可恶!” 他嘶吼着,那个老家伙是三品武师,临渊王居然带了一位武道巨擘同来,他是要赶尽杀绝吗? 城寨中还有活着的族人吗?哪怕一个也好,哪怕救一个也好。 阿古夫支撑起身躯,拖着血流不止的双腿,他极其狼狈地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城寨的先祖祠,他看到一个衣着奇装异服的人同样狼狈地从先祖祠内爬行而出。 “喂——” 阿古夫加把劲冲了过去,那人的样貌显然是同胞。 “咳咳咳……” 那人剧烈咳嗽着,浑身软趴趴,他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散了。 他盯着阿古夫许久,最后下定决心。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他撕开胸口的衣服,骇人的一幕出现。 三瓶带着钩刺的容器插在他胸膛上对应心脏的位置,容器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游弋。 “拔出来,吞下去,切记不要咀嚼。” 那人以不可忤逆的语气命令道。 阿古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鬼迷心窍地拔下其中一瓶,咬开瓶塞后一股脑儿倒入口中。 刹那间,阿古夫全身青筋暴起,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游走。 它在脖颈处徘徊了许久,似乎极其嫌弃阿古夫的大脑,于是它直接在脖颈处安家。 一个巨大的肿瘤瞬间隆起。 “离开此地。” 得到命令的阿古夫抱起他蹬腿一跃,身影瞬间出现在百米外。 他的身体此时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五脏六腑内异物感极其明显,想吐但又吐不出来。 “一直逃,不要停下,然后躲起来。” 那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下达命令,随即昏死了过去。 四周的景象再次变幻,这次是一处山洞。 水滴坠落,叮咚声清脆,那人眼皮颤抖着,好不容易才得以睁开。 “我是蛊神教主,我快死了……” 那人醒来后虚弱地对阿古夫说道。 此时的阿古夫不仅脖颈处,他全身上下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肿瘤内似乎有什么活体在游弋。 他可以听见这位蛊神教主说什么,但自己却无法回话,他的身体此时已不属于他了。 “你的身体无法驾驭神蛊,它们的力量没有完全显现,倒是把你当成了食物…… 被蚕食的滋味不好受吧,别担心,我会帮你把它们取出来。” 蛊神教主挣扎了许多次未能起身,最后还是扶着岩壁撑了起来。 “你要感谢临渊王没有打断我的双手。你知道吗?临渊王杀光了劼南部落,他宁可错杀也不想放过。” 蛊神教主对于自己所做之事只字不提。 “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烧掉,然后带着剩下两瓶神蛊去寻找我的儿子。” 蛊神教主取出一根银针将阿古夫身上的肿瘤依次捅破,最后留着脖颈上肿瘤。 “神蛊会指引你找到我儿子,只剩一个肿瘤的话,你还能活两个月,两个月内务必要找到他,他会替你续命。” 蛊神教主留好了后手。 随着周身肿瘤的破除,阿古夫逐渐重获对身体的控制权。 “喂,你们蛊神教……” 阿古夫正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蛊神教主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走近一看,那位曾经不可一世、只手遮天的蛊神教主已经失去了生机。 他的遗言都是关于儿子的,但语气没有半分亲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懊悔。 懊悔于功亏一篑,只能寄希望给下一代。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亵渎之神蛊 阿古夫听说过蛊神教如何如何臭名昭著,但他一直认为那是临渊王为敲打苗州编的冠冕堂皇借口。 而临渊王的军队每到一处就会清洗当地的苗国拥趸,自己又是受迫害的其中之一。 这让阿古夫认定,临渊王就是为前来敲打苗州,消灭苗国拥趸,他是为奴役与压迫而来。 往日积攒的仇恨与之前亲眼所见的屠杀,随着蛊神教主的死一并爆发了。 “交给我吧。” 阿古夫说道, 他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充斥内心的使命感主导着他。 随后阿古夫拔出剩下的两瓶神蛊。 按照蛊神教主的遗言,将他的尸体被烧成灰烬。 极端分子与邪教人员勾搭上,看似魔幻但何曾不是一种天经地义。 画面最后一次变幻,根据神蛊的指引,他在一片沼泽遗迹中发现了蛰伏起来的蛊神教主之子。 那是一个瘦小且猥琐的成年男人,看面相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南苗人, 但身形实在过于瘦弱纤细。 他身上完全没有丝毫正常南苗男人的清爽健美, 他的头发杂乱油腻, 满脸胡茬,阴沉至极。 种种变故对蛊神教主之子的影响不大,他平静地接受了父亲的死讯,对于父亲的死他更多感到的是一种愤怒。 “老爹死了,完了完了,我真成孤儿了。不争气的老爹,这点承诺也要背弃。” 他一直念叨着这句话。 “把神蛊给我,让我尝尝——” 尝尝? 阿古夫将装有神蛊原液的容器交给蛊神教主之子,只见他两瓶齐开,一并灌入口中。 随后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然而直到抽搐结束,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肿瘤,没有异物感,像是只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神色有几分虚脱罢了。 “这种程度也能算神蛊吗?不争气的老爹怕是拿半成品糊弄人吧。” 他啐了一口,随后看向阿古夫。 “我帮你把成虫弄出来吧, 那玩意会要你命的。” 他取蛊的手法很粗暴,近乎是直接用指甲剔、上手扣。 “拿出来了,不过这个肿瘤已经和你的筋脉相连,戳倒是可以戳破,但是留下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只会一片血肉模糊。” 他将神蛊成虫扔在地上,随后抬脚碾烂。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打算的话,就来帮我吧,我得替老爹报仇。” 然而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完全没有丝毫仇恨。 “你会向封国报复吗?” 阿古夫问道。 “当然了,那个什么临渊王不就是封国人吗?既然要报仇,一定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蛊神教主之子理所当然道。 “好,我帮你。” 阿古夫同意了。 “行。” 画面变得模糊,之后是一幕幕剪影。 阿古夫在蛊神教主之子的要求下,掳来许多附近部落的族人,不论男女老幼。 “你不想伤害同胞?那你可以问问他们是否想光复苗国,不想的话,他们就是封国的走狗, 不再是你的同胞。” 经过几年相处,蛊神教主之子完全拿捏了阿古夫的心理。 “快成了, 现在只需要温床,接下来几天你得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新鲜的尸体。 真正的神蛊快成了,时间刚刚好,你我的夙愿必将实现,我向你保证。” 这是最近几天前,蛊神教主之子对他说的。 随后便是遭遇剑盾影三奴,再是受刑…… 记忆就此戛然而止。 李棠的精神脱离轮回之宫,他垂眸看着死去的阿古夫,心思深沉。 截取——沼泽阴楼。 有关阴楼的布局以及各处机关的设置等诸多重要信息浮现于李棠的脑海。 随后李棠匆匆画了张草图便离开了审问室。 “棠公子,过去半天了,结果如何?” 影奴问道。 “人死了。” 李棠回道。 “死了?” 盾奴一惊,随后冲进审问室之中。 棠公子这是什么刑讯手段啊?怎么能往人脑袋上捅刀子的啊,这下怎么跟王爷交代? “莫急,该招的都招了,一时用力过猛没收住,伯父那边我会去解释。” 李棠让二人安心。 “棠公子,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是责怪您什么,但您一定要审出真东西啊。” 盾奴由衷道。 随后三人前往临渊王所在的中军大帐,这里原本属于赤魁部落的一位长老,据说那位长老的称号是“大柱国将军”。 大封这边是大柱国将军,临渊王倒还真认识。 那位是三朝元老,开府仪同三司,并且还是一品武师,姓高,单字一个辛。 “伯父。” 李棠行礼道。 “审问结果如何?” 临渊王问道。 盾奴先在临渊王耳边念叨了几句,他不是在打小报告,反而是在保李棠,揽了很多锅在自己身上。 “你们二人先退下。” 临渊王面色不改,示意二奴退下。 四周清静后,临渊王示意李棠来自己身边。 “棠儿既然敢来见我,想必审出东西了吧。” “伯父英明。” 李棠随后交待阿古夫的身份与过往。 空口无凭,死无对证,本来临渊王只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过李棠说到当年在劼南部落,蛊神教主怎么逃出生天的一幕时,临渊王不由一惊。 “难怪那蛊神教主能逃走,原来有人歪打正着给他送了神蛊的容器。” 临渊王嗟叹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伯父,那神蛊到底是……” 临渊王挥了挥手,说道:“棠儿,先把审出来的东西说完吧。” 李棠点了点头,继续讲诉。 听闻那蛊神教主之子就躲在沼泽阴楼内,临渊王眉头一锁。 糟了,错过一个大好时机。 根据李棠的审问结果,这阿古夫就是蛊神教主之子的助手,他一失踪,蛊神教主之子必然有所察觉。 错过了一个抓获他的好机会。 “伯父,这是沼泽阴楼的布局草图,还有部分机关的设置,他交代了这些,小侄随手记下,请伯父过目。” 李棠将一张草图递给临渊王,作图有些粗糙,但大致能看得明白。 实际上他清清楚楚记得全部细节,但故意没有画全。 这张图就是证明自己所审结果之真假的凭证,只要去一趟阴楼便知。 “那沼泽阴楼自然要去一趟,不过此时大概人去楼空咯。” 临渊王唏嘘道。 “伯父,阿古夫说真正的神蛊将成,侄儿甚是不安。” 李棠把想说的都说了,现在轮到临渊王梳理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只能亲自试一试那第二代神蛊的厉害了。” 临渊王沉声道,眸中思绪万千。 第一代神蛊的威力,见识过,那是一种极为亵渎的力量,他能将人的一切榨干,从而短时间内连续突破武道桎梏。 而第一代神蛊在蛊神教主之子口中居然是那般不堪,而他亲自培育的第二代神蛊,那威力该是何等可怖? 这就是年轻人的底气吗?确实足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故乡的焦土 新劼部落,这里是南疆唯一的部落,夹在两片大沼泽之间,用劼南群山的碎石铺叠出来的一块平坦地。 至于劼南群山,看看远处那片破碎、嶙峋、荒芜的沙石堆,那就是曾经郁郁葱葱的劼南群山,如今什么也没剩下。 老一辈回想起当年的浩劫, 越发思量,越发凝噎。 他们目睹过什么?发狂的同胞互相杀戮,砍下对方手臂或小腿丢入锅内烹饪。 人们都发了疯,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人性,只有恶心的软虫在游弋。 之后临渊王率军来了,他们镇压发狂的同胞,然后就地斩首。 临渊王宣告蛊神教的罪状, 罪已诏,斩立决。 事已至此,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 只要能活下来,不论对方是举头三尺的神明,还是暗夜呢喃的妖魔,他们都会感恩戴德。 后续临渊王援助了幸存者重建家园,但随后他又下令挪走幸存者,因为他要断绝劼南群山的生机。 临渊王虽偶有怀柔,但杀伐尤为果断,他眼中的人命只是数字,保大舍小,人之常情。 强制挪走幸存者后,他摆下诛山大阵,以八卦为轴,封杀劼南群山的各路风水,最后以金乌枪破之。 最后劼南群山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好在最痛苦的时期已经过去,如今新劼部落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前些日子还击退了横行霸道的扎蛮部落。 新劼部落两边都是沼泽, 沼泽又能通往各条径流,某种意义上而言水运也算便利。 只可惜部落之间往来多为拳脚,水利便利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唯一的码头上,压根没啥船只停泊,倒是这里成了族人游玩休闲的场所。 偶尔吹一吹沼泽飘来的风,如果蚊虫能少点,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时,一叶扁舟缓缓靠岸。 守码头的部落护卫瞥了一眼,喊道:“需要帮忙吗?” 那叶小小的扁舟上载满了东西,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可能侧翻。 “帮一下,大哥。” 扁舟的主人喊道。 部落护卫将货物从扁舟上卸下,几个箱子以及是一些瓶瓶罐罐,都是需要轻拿轻放的玩意。 “谢了,大哥。” 那人掏了掏口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翻出几个铜板。 “留着自己花吧,你是在搬家吗?” 部落守卫婉拒道。 “是啊,沼泽里没法住人了。” 那人回道。 “没想到你住沼泽里啊,平时想必挺辛苦的。” 部落护卫打量着那人,头发邋遢油腻,胡茬满脸, 精气神萎靡,给人感觉很是阴沉。 他这一口“大哥”应该是谦词, 怎么看都是他比较老。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去忙了。” 部落护卫告辞道。 “行,去吧,大哥。” 邋遢汉说道。 不一会儿工夫,码头上来了一群彪形汉子,他们抬起邋遢汉的东西就走。 “桑迪大人,首领有请。” 一位大汉邀请道。 “带路吧。” 邋遢汉吊儿郎当道。 “没想到啊,我又回到了这里,也算故地重游吧。” 同一时间,临渊王带人与扎蛮部落的土司进行了秘密会谈。 这位苗州的霸主给予了临渊王莫大的礼数,甚至主动居于下位。 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一开始甘于下位的扎蛮土司突然勃然大怒,气氛一度剑拔弩张。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扎蛮土司更是放出话——临渊王的军队一律不允许进入扎蛮部落领地。 这意味着临渊王想进入苗州南疆区域,就必须绕开大半个苗州,因为这苗州足有大半都是扎蛮部落的领地并且横跨南北。 临渊王带人从扎蛮部落全身而退,但脸色一直阴沉。 直到远离扎蛮部落后,他方才展露笑颜。 李棠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刚想开口询问。 这时临渊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很显然,临渊王与扎蛮土司在演戏,那这场戏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一天后,扎蛮部落和临渊王谈判掀桌的消息传遍苗州,各自为政的几大部落之间消息倒是无比灵通。 临渊王回到赤魁部落整顿兵力,准备南下。 土司魁尔木想派五千人助力伐蛊军,但被临渊王婉拒。 “苗州子弟不应在苗州流血。” 这一句话意义甚深,魁尔木思考许多,最后放弃援兵。 伐蛊军撤出大赤矶南下,还要绕开扎蛮部落,难度颇大。 “棠儿,按照这条路线前进,你带人负责探路即可。” 临渊王递给李棠一张路线清晰、标注详细的行军图。 “这是……” 李棠顿时明悟,抱拳道:“侄儿领命。” “传令下去,全军行进道路上,若是捡到什么,不许声张,不许大惊小怪,安心收下就好。” 临渊王对左右言道,军令一传十、十传百。 李棠带领他的斥候小队按照行军地图所指的路线探察,不由感叹从未打过如此轻松的战。 整条行军路线可谓没有一处险地,拦路的大树被莫名砍断,挡路的巨石被敲得粉碎,就连泥泞的水洼都用沙石填平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蓬莱州的乡县官道。 这还不是最离奇的,一般行军路上遇见几棵野生果树,倒是正常,士卒们可摘两个果子解解渴。 可遇上一片果林呢?而且还是隔三差五遇到不同的果林呢? 负责探路的李棠以及他的斥候小队,一路过来果子吃爽了。 这不是贪吃,正常的试毒罢了。 咬一口发现不仅没毒,还酸酸甜甜脆脆的,甚是好吃。 这个没毒,那个没事,这个好吃,那个爽口。 一路下来不想吃爽也难啊。 还有更绝的,到了生火做饭的点,他们眼前出现了“肉树”。 树上长肉了,甚至为了避免被飞鸟猿猴偷食,还特意长出个袋子。 一颗树上的肉类还挺丰富,猪鸭牛羊都有,这树也太神奇了吧。 至于干粮树与酒树,这些就不用多说了,随吃随取,不要浪费就行。 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绕了远路,但这条路早已被人设计好。 什么地方出现什么补给,道路之平坦通顺,难怪临渊王要下令士卒们不要大惊小怪。 魁尔木在大赤矶内还以为临渊王的军队风餐露宿好不凄惨,这些日子他受得气也随之消解。 实际上伐蛊军不仅吃好喝好,顿顿有酒有肉,甚至睡得还香甜,因为树上“长”出了驱蚊药。 不知魁尔木会作何感想。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伪神嗤笑 新劼部落的首领是一位外来者,出身于刻丹部落,对外宣称自己是四品武师,实际上只有从五品的水平。 首领是他自封的,实际上他压根没有土司的大印,他不敢向大封朝廷申请,因为他是杀死部落贵族被流放的罪人。 在刻丹部落, 他的悬赏还挂着呢,一颗人头值个百两黄金。 桑迪对他的评价:纸老虎一头,但装腔作势的本领一流,欺软怕硬的好手。 至于邋遢男桑迪自己,他自诩闲云野鹤、十全贵物,唯一特长是可以长达数月不洗头。 他就喜欢邋遢的油头, 但洗澡挺勤快的,只是邋遢但不脏臭。 另外他爹叫桑卡巴, 死了二十几年了, 活着时没啥成就,死了也没给儿子留多少遗产。 他给桑迪只留下一个臭名昭著的头衔——蛊神教主之子。 “少主——” 新劼首领对他如此称呼道。 “狗屁少主,我又没有徒子徒孙。” 桑迪厌恶地挥了挥手。 “嘿嘿嘿……” 新劼首领赔笑着。 “那个药,您带了吗?” 他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这次搬家,自然把该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 桑迪回道。 其实他也不想挪动,阴楼住得舒舒服服,可临渊王的人要找上门了,不挪动怕是小命不保。 再怎么十全贵物也不至于不爱惜自己的小命。 只是可惜了阿古夫,如今神蛊接近大成,算他三层功劳吧。 “少主可否赏药两粒,实不相瞒,那几人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新颉首领为难道。 “说一说,怎么个控制不住法儿?” 桑迪来了兴趣,因为这是重要的中蛊反应。 他可不像老爹那般伤天害理,他才不会动不动就拿别人一家老小试蛊。 虽说自个儿也害死了不少人,但和老爹一比, 恐怕也能算菩萨心肠。 这就是自诩十全贵物的桑迪唯一的小志气——不论什么都要比不争气的老爹强。 培育出来的蛊比老爹的猛,期间害死的人比老爹少,副作用也比老爹的轻。 他培育的神蛊已经达成了大部分目标,唯独副作用方面…… 很难和老爹的比谁轻谁重,因为两代神蛊的副作用完全体现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 “他们发狂哩,专门咬人,不吃人但就是咬,给人咬得血淋淋的,而且特别喜欢撕咬那种部位。” 新颉首领皱着眉头说道。 “正常,吃了药会断绝生育能力,对于繁衍后代之事有欲望而无能力,自然就会疯狂报复。” 桑迪回道。 “那少主,药呢?” “都说了几遍了,不要叫我少主。” 桑迪不耐烦道。 “至于药,你且等我炼制几粒,届时再送至你处。” 新颉首领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我的住处……” 新颉首领闻言,示意桑迪不要担心。 “一切都按少……您的意思布置好了,僻静且人迹罕至。” 桑迪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晚他便住进了新屋子,他带来的那几个箱子与瓶瓶罐罐都已搬到这间屋子。 他随即开始调配新颉首领口中的“药”。 他打开其中一个罐子, 里面封存的是内脏。 从肺叶之中挑出一条细长的黑虫,桑迪将其放置于独立器皿。 随后他打开另一个罐子, 这里面封存的是四肢。 他从一条断臂的切面抠出一条黄虫, 将之放入黑虫的器皿。 黑黄两虫立刻发了疯般缠斗在一块儿,仿佛彼此容不下对方,有你无我。 趁二虫纠缠之际,桑迪捣了一份药泥。 二虫胜负未分,下一刻就被桑迪一齐裹入药泥中。 一粒“药”便制作好了。 桑迪对于蛊术的理解异于常人,同时他完全不服老爹的那套理论。 单只蛊的力量极其有限,而且暴走时难以控制。 他喜欢搭配着来,即一次性埋入两只蛊或多只蛊。 如果这两只蛊的实力不分伯仲,平时就会处于安分状态。 宿主遭遇致命威胁时,它们又会化干戈为玉帛,通力合作延续宿主的生命。 这一加一的效力偶尔会大于二,这就是桑迪的多蛊流派。 目前该流派只有他一人,他若是不幸身死,多蛊流派直接失传。 当然,别看这套理论简单,可实力不分伯仲的蛊虫哪有那么好找,到头来还得自己培育。 可他没有老爹的资源,手头也搞不到那么多原虫,以至于他不得不尝试虫蛊以外的蛊。 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要么不可控,要么致死速度过快。 本质上,蛊奴就是蛊的食物,而一天之内就把宿主的心脑吃空的蛊,再如何强力也不是桑迪所需要的蛊。 这一点他和老爹的观点难得一致,他们都认为虫蛊是最稳定的蛊,并且只有虫蛊才能源源不断地培育制造。 最后在沼泽的深处,桑迪找到了一种奇特的虫子,它们平时伪装成鲜花抑或果子。 被吃掉后,它们会释放酸液麻痹对方的五感,随后蚕食其某个器官。 最奇妙之处来了,它们不会进一步蚕食宿主,吃掉宿主的器官后,它们会进行伪装并取代该器官功能。 通常他们会吃掉对方的舌头,然后取代宿主的舌头,再向宿主发出难以忍受瘙痒信号。 但它们又不会随宿主意志伸出口外,宿主只能通过不断进食消磨舌头的瘙痒感。 而食物自然要经过舌头,它们趁此大快朵颐。 这顿时给了桑迪灵感,他开始捕获这类原虫,将其培育为蛊,取名为“共生蛊”。 历时数年后,他终于培育成功,该蛊拥有难以想象的共生性与可控性,只是对宿主力量的增幅并不显著。 于是桑迪第一次尝试自己的多蛊理论,他将老爹的神蛊进行了部分弱化,使之在蛊虫层面上无法碾压共生蛊。 混合蛊的效果甚是显著,继承了大部分第一代神蛊的可怕战力,同时延续了蛊奴的生命,并且能执行复杂的命令。 至此,共生蛊成为支撑他多蛊理论的基石。 但仅仅如此,还远远达不到桑迪预期的神蛊。 他所追求的神蛊之核心,不在“蛊”字,而是在“神”字。 这位自诩十全贵物之人,他梦寐以求的,是取代神明。 他认为,蛊神教最大的失败就是信仰了一位虚无的伪神。 想要重启蛊神教,教主无关痛痒,信徒死不足惜,经书可有可无。 而在这一切之上,需要一位真正的神明,一位真正的蛊神。 既然都是伪造的神明,那凭什么不能是十全贵物的自己呢? 人世荼毒且疾苦,人性以愚昧跪求庇护,然神本伪妄,怎奈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新颉部落 行军第三天,伐蛊大军即将抵达南疆区域,周遭的环境也开始变得恶劣。 为了保证补给,临渊王选择在南疆外围安营扎寨。 他命令锯齿战车推平丛林,硬生生犁出了一块空地。 被砍倒的树木也没有浪费,它们或作为围墙,或作为营帐的支撑。 伐树拓地时发生了不少意外, 真切地诠释了南疆的凶险与可怖。 砍倒了某棵大树,结果树冠上抖落一窝五颜六色的毒蛇,淋了树下的兵卒们一头。 不起眼的灌木丛之下,实际上是噬火蚁的巢穴。 这噬火蚁并非是以火为食,而是被它叮了一口会火辣辣地疼,伤口宛如被火焰灼烧。 并且它们十分易怒, 受到惊扰后就会倾巢出动,若是被上百只噬火蚁围着一咬,估计人会直接疼到休克。 南疆这块儿地方,仅仅是外围就凶恶至此,兵卒们不由人心惶惶。 “毒蛇毒虫,一律烧死。” 各营长官为士卒们发放护具与燃油。 一时间,黑烟滚滚。 勉强安顿下来之后,临渊王召集众将商议具体的行动策略。 “新劼方面有何动向?” 众将提出了一个问题。 “稍等——” 临渊王并不着急回答,而是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李棠走进中军大帐之中。 他向几位部将以及中军临渊王躬身致意。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侄子,一直以来都是他全权负责情报任务。” 临渊王介绍道。 众部将议论纷纷,不少人趁机感叹“英雄出少年”。 “棠儿,就由你来说明新劼部落的情况吧。” 临渊王示意道。 “各位将军且看此图。” 李棠铺展开一张地图,上面标满了信息。 “新劼部落人口约五千人,常驻部落护卫人数约两千人,部落领地位于两片大沼泽中间,地形可谓易守难攻。” 李棠指着地图某处继续说道:“此处曾有三座浮桥,但都已被拆除。”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诧异, 有人开口道:“莫非这新劼部落真打算以两千人挡我们两万大军?”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两军对垒,若是无绝对碾压的武师优势,就是比拼那边兵力多。 两千人对两万人实在是不切实际,破釜沉舟,以一当十? 除非新颉部落这两千人有五百人是六品武师,否则就是无稽之谈。 更何况沼泽并非天堑,临时造船走水路依旧可以攻入部落之中。 若是下手再狠辣些,直接往沼泽内灌入火油,届时借风势点一把火,沼泽顷刻变火海。 火攻并非第一选,只是因为其容易导致平民伤亡惨重,被困火海内的新劼部落平民将很难有人幸免。 “肃静,莫要掉以轻心。” 临渊王喝道,众将议论声平息。 李棠扫了眼众人,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角落。 “各位将军,此处需格外注意,这里是一间地下室。” 地下室? 众将眉头一皱,这有什么稀奇的,每家每户都能挖,用来贮藏物品罢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地基打在沼泽之上怎么挖地下室啊? “棠儿,你且细说。” 临渊王开口道。 “回禀中军, 此处防备森严并且有高手驻守,斥候们无法渗透。” 李棠如实回道。 临渊王眉头一锁,盯着地图说道:“各位注意了,把此处盯紧咯,倘若我们需攻入新颉部落,此地必须有人留意。” “末将遵命。” 众将军齐声道。 之后李棠继续将地图详细分析了一遍,他和斥候们几乎把新颉部落里里外外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李棠与诸位斥候的情报工作,做得相当全面。 倒也不是说李棠的领导有多英明,他对斥候们的要求只有“刺探不了咱就跑,千万别头铁”。 只能说新颉部落实在太容易渗透了,乔装打扮一番就可以随意进出,部落护卫们没啥戒备心可言。 部落护卫都如此,寻常族人就更不用多说了。 很多对于斥候而言的重要情报,新颉部落的族人将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总共五千人口,两千个护卫,谁家里没个当部落护卫的。 百夫长算大人,千夫长算“唯二”的大人。 要问新颉部落谁的消息最灵通,当属皮条客。 他手下的头号部落美女几乎天天陪大人们过夜,啥枕边话没听过。 然后这些枕边话被李棠用五十个铜板买走了,童叟无欺,甚至买一送一。 为什么这么便宜?因为出了新颉部落的地界,这些大人就都成一帮牛马了。 众部将退下,中军大帐中只剩下李棠与临渊王。 “关于那地下室,棠儿你有何想法?” 临渊王询问道。 “伯父,小侄倒是知晓这地下室是如何建成的。” 李棠回道。 “说来听听。” “挖显然是行不通的,但新颉部落的领地本质上是填沼泽填出来的实地。 如果在填之前就往沼泽内沉入中空的密封容器,只要这件容器足够大且结实,留一个进出口,填沼造陆之后也就成了地下室。” 临渊王闻言,点头认可,这方法确实行得通。 “后面小侄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特意调查了新颉部落最近几年的采购记录。” 对于新颉部落这类小部落,制造或购买巨大的容器免不了兴师动众。 瞒是铁定瞒不住的,再花俩个铜板,一打听便知。 “四年前,新颉部落首领购入大量钢铁,随后熔铸了一个巨大的铁皮笼。” “这个铁皮笼就是那间地下室?” 李棠点了点头,回道:“不敢说一定,但十不离八九。” 临渊王目光深沉,悠然道:“铁皮笼,这听起来像是为了关押什么东西而铸造的。”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棠儿,你在新颉部落可发现有气息可疑之人? 他们大抵是病怏怏的,极其畏光,当你靠近他们之时,他们就会表现得惊恐并充满攻击性。” 听着临渊王的描述,李棠摇了摇头。 他没遇见奇怪可疑的家伙,新颉部落虽然开化程度低下,但比赤魁部落的那帮人质朴亲切多了。 “那关于高手呢?他们的高手大概什么水平?” 李棠斟酌着词句,回道:“六品便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驻守地下室入口的就有六品武师。 但伯父若是同意我放开手脚,小侄一人就能收拾绝大部分高手。” 听到李棠的答复,临渊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棠儿,你可知被他们打退的扎蛮部落,那次是谁领军的吗?” “小侄不知。” 之前前往扎蛮部落时间太短,并且气氛不对劲,李棠没机会刺探情报。 “一位四品武师,一位能与本王交手百回合而不败的四品武师。” 此言一出,李棠微微吸了口凉气。 如此看来,那间地下室……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诡尸 一天之后,得到临渊王授意的李棠与盾奴一起率领两千兵卒前往沼泽阴楼。 “这片区域的毒蛇毒虫尤为猖獗,你们需当心。” 盾奴警告一众兵卒道。 然而没走几步,便有人中招。 “啊,什么逼动静啊,我的脖子——” 凄厉痛苦的喊叫声在回荡。 李棠与盾奴围了过去查看情况。 那是一位年轻的兵卒,一团黑乎乎的玩意掉进他脖颈后的领口, 现在钻进了衣服里面,整片后背刺痛异常。 李棠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刃,并让几位兵卒按住他。 短刃切开衣服,只见那人后背浮肿着一大片连贯的链状水疱。 水疱呈红黄相间的颜色,狰狞且瘆人。 李棠随后在他的腰部,发现了罪魁祸首,那是一条黑乎乎的毛虫。 用短刃将毛虫挑出, 盾奴下一刻将其直接踩死。 “盾兄, 其实留着可以对症下药。” 李棠苦笑道。 “啊?抱歉,我不知道……” 盾奴抬起脚,看着那滩稀烂的液体,放弃了抢救一把的念头。 用火烤红刀刃,随后挑开水疱,其间士兵疼得癫狂大叫,最后晕厥了过去。 完事后,简单地为兵卒包扎伤口,李棠命众人继续前进,切记留意脚下与头顶。 然而就算如此,一路走来,光是让他们减员的毒蛇毒虫就有不下十余种。 此地恐怕是培育虫蛊的圣地,同时也是人的禁地。 终于摸到了沼泽边,但此地也不安全。 李棠看见了盾奴提到过的大鳄鱼,它们此时正趴在沼泽的实地上晒着太阳。 此刻众人的到来像极了给大鳄鱼们送餐,它们见状纷纷潜入沼泽之下。 “虽然带足了人手,可怎么进入沼泽依旧是一个问题。” 盾奴烦恼道。 “盾兄以前是怎么处理沼泽的?” 李棠问道。 想来盾奴跟随临渊王多年,自然参与过二十余年前的那次伐蛊, 应该有沼泽作战的经验才对。 “棠公子有所不知,以前那劼南群山还在的时候,几乎所有蛊神教徒都蛰伏于群山内,因为沼泽之凶险同样不会开恩于邪教徒。” 盾奴回道。 他所言有理,不论是伐蛊军还是蛊神教,在大鳄鱼眼里都只是温肉。 但这样一来,沼泽中冒出的那片阴楼就更显神秘了。 也就是说那阴楼原本就不是蛊神教的建筑,那它是什么呢? “我们伐木造船吧,造得结实一点,虽然会耗费不少时间,但胜在安全。” 盾奴提议道。 李棠点了点头,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伐木时同样要小心,树上有不少蛇窝,还有蜂巢、蚁穴、蜘蛛网。 这类虫蛇都要万分小心,它们为了适应凶恶的沼泽丛林,早已进化出了难以想象的毒性与烈性。 丛林残酷、沼泽凶险,唯有最毒、最狠之物才有资格在此地繁衍。 为了适应残酷的环境,生命就只能变得更残酷,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 兵卒们也有了经验教训, 他们先是用火烧树,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烤一遍。 树木的枝干内充满水分,在水分被烤干之前,活木是很难着火的。 但树冠内的虫子毒蛇就不一样了,它们若是被烤,下场只有一个字“熟”。 “蛇、大蛇!” 某个兵卒尖叫,一条大树蟒被烤得受不了,凶神恶煞地向他咬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拳头大小的飞石砸来,瞬间将偌大的蛇头砸了个稀烂。 出手的正是盾奴。 “遇到处理不了的危险,记得喊救命。” 盾奴再次提醒道。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紧锣密鼓地赶制下,五条木船横空出世。 虽然造形不是很好看,但盾奴要求的结实完美落实了。 “现在就看那些冷血的畜牲怎么咬?” 冷血的畜牲指的是鳄鱼。 十人一组分配木船,先接应五十人过去,再派回来再接五十人。 凑够一百人,剩下的人在岸边准备接应,看到可疑之人逃出阴楼,直接拉弓射箭。 为了此次阴楼的行动,临渊王给每位兵卒都配备了特别的弓矢,每支箭头上涂抹着杀死蛊虫的药粉, 倘若那蛊神教主之子还缩在阴楼之内,他要么被就地擒获,要么侥幸逃出被万箭洗脸。 木船推入水位较深的沼泽之中,李棠与盾奴自然在最前方开路。 他们二人要保护兵卒渡过沼泽,所以没用凌空虚渡直接飞往阴楼。 阴楼距离沼泽边缘有一段距离,期间木船周围无数“木头”浮沉,那是鳄鱼的头颅。 “倘若有闲情逸致,我等可以拿着鱼叉,站在船上刺鳄鱼的头颅玩。” 盾奴瞥了眼鳄鱼们,开口说道。 “假如鳄鱼听得懂人话,没准它们已经被盾兄的言语吓跑了。” 李棠笑道。 然而鳄鱼终归听不懂人话,但它们虎视眈眈许久,碰上坚固的木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一直尾随着众人。 成功抵达阴楼,众人在那处码头上岸。 “小心水面,那些畜牲还跟着呢。” 盾奴提醒道。 随后他先猛得跳上岸,看到码头上有什么石头、铁锚之类的,统统往沼泽里砸去。 每一下砸落都如流星陨地,声势之浩大差点把自家的木船掀翻。 李棠此时都想出言提醒一句——盾兄,怎么看都是你比鳄鱼更骇人吧。 一众兵卒安全上岸后,李棠与盾奴并不着急进入阴楼,他们要接应第二波兵卒。 盾奴看到原本挂尸体的柱子上,大部分尸体已经消失了,唯独留了一具。 “该不会留着诈尸吧?” 盾奴怀疑道。 他正要走过去。 “盾兄且慢。” 李棠叫住了他。 “棠公子,你瞧出哪里古怪了吗?” 该不会真要诈尸吧? “那人还没死透。” 李棠一语惊人。 没死透?这怎么可能。 盾奴指了指那具尸体的头部,尽管被麻袋套着,但脑袋那可是结结实实地插着一根钢钉,已经完全贯穿了。 “一时半会难以解释,总而言之,那人确实未死,没准是故意让他活着的,可能是陷阱。” 李棠说道。 他为何如此肯定呢?因为他没有收到这具“尸体”的记忆。 既然轮回之宫没反应,显然这家伙还活着。 “还不如直接诈尸呢……” 盾奴嘀咕了一句。 死而复生的尸体可以当尸体打,半死不活的人依然是人。 两种不同的身份,就不得不采取截然不同的处理方法。 “我们且一起看看情况。” 李棠与盾奴并肩。 幸存者也好,陷阱也罢,他们已做好防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千年陵 盾奴仪仗着自己的武道修为替李棠打前阵,说实话,掀开“尸体”头上的麻袋那一刹那,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恐惧大抵不出于触目惊心,而是源自未知与火力不足。 李棠给盾奴递上一把锋利短刀,盾奴同时举着自己的玄盾。 情况不对,他就劈头盖脸一顿砸, 是人愉悦送走,是鬼原地超度。 那钉子是隔着麻袋锤进去的,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将麻袋割开。 “咱们慢慢来,说实话,我还是觉得这个样子不可能还活着。” 盾奴由衷道。 割开麻袋可比直接割下头颅麻烦多了。 但倘若这人真的还活着,不论是敌是友,他都会是宝贵的情报来源。 “女人?” 经过一通细致的切割分离,此人的真容得以展露。 毫无疑问她是标准的苗州土著女性, 但她此刻的皮肤却煞白地骇人。 盾奴正要去试探她的鼻息, 她突然睁开眼,并没有攻击李棠与盾奴,只是剧烈地呼吸着。 “放轻松、放轻松……” 盾奴劝道,因为他看到那钉子的贯穿伤口不断有血液淌下。 “不要紧张。” 李棠用土著语说道,语气冷峻。 那女人的气息终于得以平复,她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自己胸口。 “什么意思?” 盾奴看向李棠。 “割开她的衣服。” 李棠说道。 盾奴迟疑片刻,回了一个字:“行。” 将她衣服割开后,并没有什么旖旎的光景。 两条蜈蚣正在噬咬着她的心口,肉眼可见的疼。 “你忍着点。” 盾奴双指灌注真气,随后戮向两条蜈蚣。 原本颇为肥硕两条的蜈蚣瞬间化为焦炭,这才从女人的胸口脱落。 “这蜈蚣看起来是一公一母,盾兄且看那淡黄色的圆物,大概是它们产的卵。” 李棠瞅了一眼说道。 盾奴眉头一皱,活体产卵属实瘆得慌。 “想办法把她从柱子上弄下来吧。” 盾奴说道。 他已经探察过了,此人气息平平,显然只是一介凡人土著。 “我们要把你从柱子上弄下来, 如果疼的话, 多忍着。” 李棠用土著语说道。 随后二人裁断柱子,将她平放于地上。 兵卒们围了过来,瞥了眼她袒露的上身,纷纷鸡皮疙瘩乍起。 “小子们,现在可不是看女人的时候,给她整件衣服披着。” 盾奴喝道。 “稍等片刻,在此之前——” 李棠用真气烫红刀子。 “我得把那些蜈蚣卵清理一下。” 围观的兵卒看着李棠手执滚红刀刃的凛然身影,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诸位助我一把,牢牢按住她,同时注意不要让她磕碰到头部。” 女人头上的钉子还没取下来,李棠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在脑子被贯穿的情况下还能存活。 “棠公子,按住了。” 士卒们一拥而上,那女人虽然表情十分惊恐,但并没有剧烈挣扎。 “稍稍会有些疼。” 李棠用土著语说道。 紧接着他用刀子从那腐臭模糊的胸脯上刮掉蜈蚣卵,也算连带着给伤口消消毒。 疼显然是疼得要死,那女人力气大得出奇,在巨疼的加持下差点把几位五大三粗的兵汉子掀倒。 李棠的手法倒是稳得出奇, 面对如此惨烈、甚至有些恶心的创口,他眉头不曾皱一下。 足够的冷静带来了干净利落的刀法, 仅仅用时十分钟,他便清理好了伤口。 “好了,不过……” 李棠看着女人额头上的钉子,不再言语。 那蜈蚣卵虽然恶心,但短时间内不足以致死,而头上那个贯穿伤口没有要了她的命,这才是问题所在。 “好了,小子们替她穿上衣服吧,然后你们抽几个人把她运上岸。 等我们探完这阴楼,再把她运回营帐,好好治疗,之后再审一审。” 盾奴说道。 其实李棠更为快捷的办法,甚至可以跳过治疗。 不过他也好奇这女人还能活多久,头上那个伤口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她是老天特许的幸运儿,李棠倒是挺期待她的幸运能持续多久。 正当兵卒七手八脚准备将女人押上木船时,她突然表现得极为抗拒。 她指了指阴楼,随后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钉子。 “她啥意思?” 盾奴问道。 “我也不知道。” 李棠耸了耸肩,随后他示意兵卒们先退下,开口问道:“能够说话吗?” 女人张了张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来脑部的创伤影响到了她的语言能力,张口无法说话的她也显得极为着急,于是蹲在地上画着什么。 显然她也不会写字,但她画的东西…… 一扇门,几个人,一起在做着什么? 很遗憾,李棠实在看不懂。 想说又说不出口,表达又表达不清晰,图还画得来个抽象。 李棠真心建议——实在急得不行,可以试着死一死,你一死就什么都清楚了。 “押下去吧。” 李棠示意兵卒们动手。 然而就在这时,女人居然伸手握着自己脑门上的钉子,看她那个样子,似乎还要往里面推。 “棠公子,她要自杀?” 盾奴皱眉道。 “嗯,我知道。” 李棠无动于衷,语气平静。 “喂,你有话好说,别干傻事。” 盾奴上前一步,一把擒住了女人的双手。 “唉……” 李棠默默叹气,但没有多说什么。 “她想跟着我们进去。” 盾奴说道。 “盾兄你觉得呢?带着一个头上插着钉子的女人,这样方便吗?” 李棠问道。 “我倒是觉得可行,没准她记得一些东西,实在不行还能让她探路。” 盾奴回道。 他也不是什么仁慈之人,只是追求实用罢了。 “行吧。” 李棠表示这样也行,遂同意了。 盾奴用绳子捆着女人的双手,打算拽着她进入阴楼。 李棠示意兵卒们紧随其后,时刻注意周围情况。 进入阴楼后,他们发现内部别有乾坤。 李棠虽然心里有数,但亲眼所见后依旧感到颇为震撼。 阴楼从外面看来是许多独栋吊脚楼的重叠,内部实则各个吊脚楼之间相互连通,乃是浑然一体的建筑。 无数房间、楼道、暗室构成了巧妙的视觉迷宫,并且利用了朝向各异的天窗,使光线与阴楼内部的昏暗交织,构成一出光影骗局。 若是大大咧咧地闯进去,估计很快就会迷路,并且困死其中。 结合有关阴楼布局的记忆后,李棠产生了一个猜想。 首先,他根据阿古夫的记忆就可以否定一点——阴楼绝不可能是当代建筑,更不可能出自蛊神教之手。 此地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陵墓,距离至今起码数千年。 第一百六十章 释教之殇 穿过楼道入口,众人来到一处拱形穹顶的大厅。 此大厅气势之恢宏完全不输任何龙渊的建筑,并且在结构精妙之处还略胜一筹。 李棠在大厅内踱步寻找着,证实自己“审问”结果的时候到了。 他在大厅内的一处石柱顶上寻到一块玉砖,随后将玉砖塞入大厅中央的缺口之上。 顿时四周隆隆之声不断,围墙翻转着,显露其另一面的壁画。 三面墙壁, 包括穹顶,一共是四幅巨型壁画,它们不知由什么颜料绘制,至今仍色泽亮丽。 此刻阴楼构造之精妙完美显现,大厅内并无明显窗口,但恰好有四束光打在壁画之上。 暗夜微光, 烘托感极为强烈。 四幅壁画分别对应释教四大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四方广目天王、南方增长天王、北方多闻天王。 其中穹顶对应北方,因为大厅内原本对应北方的墙壁乃是通往阴楼深处的楼道。 “此地果然有机关, 棠公子,那人的供词不假。” 盾奴惊叹道。 “虽说如此,但我们还需小心,也许某些危险的机关被挪动了。” 李棠回道。 同时他也在思考,四大天王隶属于释教的神祇,那释教和此地是什么关系呢? 释教来自神州之外,本是外来宗教,中原逐鹿之战时期传播最盛。 当时中原,逃避兵役抑或避难的百姓躲入释庙与经幢塔,因为各方逐鹿之王与释主有过约定,他们不会攻入释教净土。 旷日持久的大战,逐鹿之势越演越烈,百姓们苦不堪言,释教得以深入人心。 释庙与经幢塔如雨后春笋,重重林立。 最终,祖帝李梦梁凌驾天人之上,斩杀了惑星神,中原逐鹿之战一锤定音。 大封立国三年, 祖帝推倒一切神明偶像, 人为尊的时代降临。 释教自然也逃不出清算,虽然庇护百姓有功,但释庙与经幢塔占地良田,并且门下的释教众可免除兵役劳役。 想当年,天下百废待兴,世人却皆妄图皈依释教门下,因懦弱而逃避红尘,此为哪门子的大彻大悟? 祖帝六年,灭释,诛杀六千高僧,烧不出一颗舍利。 从此释教地位一落千丈,最后与道家融合,释道从此不分你我。 就比如身为大罗禅师的镇海大师,他的武道图腾源于道家的真武大帝。 这便是千年释道融合的结果,为了生存,不分你我。 李棠收敛思绪,再次望向四大天王壁画。 倘若这阴楼能追溯至祖帝时期, 那当如何? “棠公子,你认为该从那边查起?” 盾奴看了眼地图,这阴楼足有千余房间,后续还有两个大厅,底层有水牢与密室。 “后续两个大厅都去看一看吧,优先排查大厅。” 李棠回道。 他其实知道蛊神教主之子具体住在哪个房间,但他现在只需要尽可能将人往那个房间引。 “有道理,那我们……” 盾奴正想说“走”,结果手中的绳子动了。 那个女人自顾自地往某条楼道走去,但身体被绳子拽住。 “喂,你想去哪?” 盾奴看了眼地图,女人想走的楼道通往底层,也就是水牢密室的所在地。 “她自从进入阴楼内部,整个人就变得甚是奇怪。跟她过去看看吧,诸位,要留心陷阱与机关。” 李棠提议道。 盾奴点头表示同意。 众人跟随着土著女人,楼道逐渐有了坡度,是下坡。 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同时还微微有股腐烂的气味。 “小子们,做好心理准备。” 盾奴警告道。 众兵卒纷纷身躯一震,心理承受能力比较稚嫩的,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前方的楼道越来越昏暗,有兵卒向盾奴提议点火把照明。 盾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棠,随后得到了李棠肯定的答复。 “省着点用,每隔十人点一支火把。” “诺!” 火把被点燃,炙热的火光让人感到安心。 李棠发现,一路上的机关都被触发过了,楼道一侧的墙壁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孔洞,显然有人企图逃走,然后被射程了筛子。 但是——尸体呢? 复行三刻钟,前方水声清晰,水牢到了。 “你们看啊——” 一个士卒指向前方,水牢内灌满了水,而水面上漂浮着泛白发肿的断肢。 此时女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但被盾奴死死拽住。 “看来水牢低下有东西。” 盾奴说道。 李棠会意,他找到一块儿浮砖,然后踩了上去。 转石之声清晰,一道暗室的门打开,水牢内的积水灌入暗室之中,完整的水牢得以重现。 这水牢大得夸张,长宽三十米,深度七八米。 打开地锁后,有一处阶梯可以通往水牢底部。 此时水牢内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浮肿的尸骸,他们多为溺死的,腹部鼓涨。 脚铐与地面相连,锁链厚实且短,可谓动弹不得。 一般水牢会让牢犯们半身泡水,如果想处死他们就把水灌满,牢中囚犯不久便会被淹死。 大量记忆涌入轮回之宫,起码有数十人都身死水牢,他们都是附近部落的普通族人。 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四五十岁。 李棠正分析着这些记忆,盾奴则看明白了土著女人想去水牢内部,于是他一脚踢烂地锁,打开了水牢的牢门。 两人一起下到地牢,他解开绳子,女人随即冲进地牢内,抱着一具泡得发白的男尸无声哭嚎。 盾奴在一旁看着,没有打扰他们,这个男人大概是土著女人的亲人或丈夫。 两人面容不像,估计是丈夫吧。 等会……那个男尸头顶上也有钉子的贯穿伤,只不过钉子已经被拔走了。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就是当初自己看到的尸体中的一具,后面被拖到此地。 “盾兄,情况有变。” 李棠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下到了地牢。 “情况?出了什么事了。” 盾奴刚想问,然后他看见,那具死去已久的男尸缓缓抬起了手,猛然拔出了土著女人头上的钉子。 “喂,你——” 盾奴上前拉拽,但神力悍猛如他,此刻居然拽不动土著女人分毫。 她与那具男尸紧紧相拥,两人将头贴在一块儿,姿态之亲昵,仿佛当初新婚之时。 随后一条黑色的虫子从男尸的脑洞内爬向女人的脑洞。 虫子离开的刹那,男尸化为一滩稀烂的液体,女人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时间仿佛定格。 李棠望着女人,这是一道悲戚的男声在他脑中乞求。 “求求你,杀了她,让她解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囍蛊 李棠与盾奴的视野里,土著女人的身体在不断扭曲,四肢扭转至诡异的角度。 那僵白的皮肤下,青筋暴起,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游走着,所过之处皆染上一片淤黑。 “取我等兵器来。” 盾奴一声令下。 随即兵卒们将他的玄盾与李棠的“铁匣子”送了下来。 玄机谷的杰出兵器,被工匠们成为“梦魇”的铁匣子, 这一次李棠拼凑了一个“剑”字。 梦魇变形为一把长剑,正是李棠所需。 目前那土著女人还维系着人形,但她浑身上下的骨头与关节,发出令人不安的“咔咔”声。 伴随着关节的断裂,她的身体剧烈的扭曲变形着,宛如一个提线木偶。 李棠看到,女人的双臂逆向拥折,手臂的静脉寸断,让人联想到断弦的古筝。 脊柱也逆向弯曲,使得头部抵在臀部,她随后收起双腿使脚与头平行。 人若自然蜷缩起来应该是近乎于椭圆形,而她这一番逆向弯折,使她的身体更接近为“方形”。 但不论椭圆形还是方形,此刻女人的姿势让李棠想到一样东西——“虫茧”。 一道剑气斩向正在破茧的女人,趁女人还没完全“变身”,李棠要提前结果她。 盾奴也展开攻势,他将玄盾置于身前,展开如战车般冲锋。 他如一条蛮龙,以溃散千军之势,呼啸而至。 女人的身躯被剑气与玄盾碾得血肉模糊,但她仍未灰飞烟灭,足以证明她身体的结实程度异于常人。 盾奴脚踩着女人的头颅,举起玄盾以锋利的边缘反复碾斩。 他是一个拥有“常识”的人,看到大难不死的女人她会打算抢救一下,伤痕与怜悯是勇士的美德。 而此刻,他的常识告诉他, 这个女人变得很危险,所以他会立即将其彻底消灭。 盾奴的碾斩大开大合,威势惊人且破坏力惊人。 水牢在震颤,腐朽的铁栏扛不住盾奴霸道的气力,纷纷开裂摧折。 就连李棠也靠近不得,只好绕到另一侧,伺机而动,随时支援盾奴。 此等攻击烈度下,女人原本就被铁钉贯穿的头颅,此刻终于裂开,而她本人也不再动弹。 “小子们,将药粉取来,再递给我一支火把。” 盾奴让兵卒取来祛除蛊虫的药粉,打算再来一把火永绝后患。 一众士卒目睹了女人怪异的身姿,纷纷心里发怵,最后只有一人自告奋勇,拿着药粉与火把,进入水牢之中。 “别怕, 走过来给我, 我踩着她呢。” 盾奴说着真踩了两脚,践踏血肉的“粘稠”之声清晰。 士卒跑了过去,将药粉与火把递给盾奴。 正以为大功告成,他对自己的勇气沾沾自喜,殊不知一条满是狰狞骨肉的手抓住了他。 “盾大人,手——” 他惊呼道,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 盾奴瞥了眼,抬起玄盾将那条手斩断。 不对,为何这女人还有动静? 盾奴护着兵卒退下,而早已被碾成渣滓的女人,此刻的骨肉再次活络起来,每条骨、每块肉都仿佛依附了生命。 它们并未汇聚起来,而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爬向水牢中的死尸,从他们的口鼻耳肛等部位钻入。 死去多时的浮尸们拖着臃肿的身躯再起,他们早已模糊不清的五官此时不约而同地勾勒出一张“幸福”的笑脸。 由于嘴角上扬的幅度过大,不少浮尸的脸颊直接炸开,脓液模糊,甚是可怖。 李棠此刻又感受到了脑袋传来的刺痛,有些记忆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死后被亵渎,他们在发了疯似地恳求李棠消灭自己的身体。 剑气纵横间,数具浮尸被斩为碎屑,但无济于事,碎屑依旧在挪动。 此刻水牢内已成为死尸构成的大网,它们被牵动着,张牙舞爪。 将士卒安全送走后,盾奴举着玄盾随即开始第二轮冲锋。 “呵,装神弄鬼。” 盾奴不屑道。 “复活”的浮尸们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转而抱团。 这个举动让盾奴感到可笑,一起抱团就能挡得住战车了吗? 你们且试试—— 冲锋再次呼啸而至,隐约中传来蛮龙的咆哮声。 玄盾与抱团的浮尸们相撞,但事态的发展却不是盾奴一开始构想的“一碰就碎”。 浮尸群接住了战车的冲锋,他们的身体在不断溃散,同时也在不断重组,展现新的姿态。 盾奴一掌推在玄盾上,真气翻涌,玄盾迸发洪荒之息,无数鸟兽之纹在盾面上显现。 上品武学——《生灵印》。 洪荒之息肆虐,摧枯拉朽,鸟兽生灵之虚形向前盾前撕咬啄杀,那全新的姿态也土崩瓦解。 结束了吗?不,碎肉之上又屹立起另一道身影。 “该死,这玩意杀不掉吗?” 盾奴暗骂道。 他可以无数次击溃这团腐肉,但长久拖下去并不是办法。 “棠公子,有头绪吗?” 盾奴大喊道,他更多时候是将李棠视为谋士军师。 “洒药粉。” 李棠只说了三个字。 盾奴恍然大悟,他将药粉飞洒出去。 药粉的效果极为显著,沾染药粉的腐肉瞬间失去了活性,那道重新屹立的身影也顷刻融化,仿佛蛞蝓遇上了盐。 李棠看到了,腐肉之上钻出无数纠缠在一块儿的的黑白蠕虫。 它们似乎是在喘气,不断膨胀收缩,但依旧死死缠绕在一起。 药粉的效果虽然显著,但并不能直接杀死它们,它们显然是新一代的蛊虫。 看来得亲自动手拔除了,否则一旦这蛊虫对药粉产生了适应性,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棠至始至终都坚信,世间绝没有不死之物,如果有——那就由他来收割。 他将斩杀所有的不死、不洁、不羁,执行永劫的轮回。 只有不断的新生才能消弭死亡,生生不息,枯骨成歌。 他想起钻入土著女人脑中的是黑虫,那想必与黑虫纠缠的白虫是女人自身携带的。 可女人到达水牢前的表现,生动地根本不像是蛊奴。 除非黑虫激活了白虫,两种虫子组合成一种新蛊。 黑白蠕虫的缠绕,缠绕可象征繁衍,又是丈夫妻子…… 此刻源自某人的记忆恰好显现,李棠逐渐明白了一切。 “盾兄,寻找……” 李棠以剑开路,走入腐肉堆之中。 “寻找什么?” 盾奴支援了过去。 “没事,我找到了。” 不知道是运气,还是被什么东西指引,李棠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找到了。 它与别的腐肉在一块儿,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唯独它是鲜红的,而非肮脏的。 它是孕育新生的摇篮,生灵的出生之处。 “这是……” 盾奴瞥了一眼,触目惊心。 “她的孩子被虫子吃掉了……” 李棠将之剖开,只看到纠缠在一块儿、格外肥硕的一对黑白蠕虫。 举剑一挑,将它们拆开,随后分别斩碎。 作为母体的黑白蠕虫被消灭后,其余的黑白蠕虫自动拆分、死去,化为一滩浓水。 此时此刻,属于土著女人的记忆被轮回之宫吸纳。 她的一切被玷污至如此,方才允许死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千面千手佛 四周黑暗无光,手边是青苔的触感,脑袋传来煎熬至极的刺痛,意识浑浑噩噩,分不清生死。 “呼……呕——”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那喘息声很是耳熟,那是夜晚的耕耘结束后的疲惫, 但那人为何会感到如此作呕。 “唔?你居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他似乎很邋遢,头发长且油腻,估计很久未曾打理。 “别怕,你等会儿……” 男人找了块干净的手帕擦拭沾满胡茬的秽物。 “我该怎么解释呢?我其实不是一个变态, 我对尸体也完全没有那方面癖好。” 他顿了顿。 “真的很恶心啊,不过没办法, 我这里条件太简陋了,我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将原虫注入母体之内。” 他取来一个透明的罐子,晃了又晃,里面是一条宛似蚂蟥的长虫。 “这家伙很厉害,它能让你的肌肤变得刀枪不入,让你感受不到饥饿,它能让你摆脱所有烦恼,这是极乐之虫…… 喂,你不要露出这个眼神,你还活着,我不会对活人做什么。” 他解释着,语气逐渐温柔。 “我和老爹不一样,他才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我和他不一样,我很尊重女人,比如说母亲。”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直到某次不经意间打翻了一个罐子,看着里面培育虫子的断肢。 不知为何, 他居然热泪盈眶。 那个邋遢的男人翻出一个又一个瓶瓶罐罐,这些曾经是他的食谱。 “我从小到大,吃了无数虫子,虫子没有吞噬我,反而是我消化了它们。” 他的语气充满炫耀的意味,宛如母亲面前夸奖自己的孩提。 就在此时,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呼吸不断变得急促,口中铁锈味与恶臭弥漫。 “你的伤口恶化了,你可能要死了,怎么办啊,若是没有奇迹,你的苟延残喘只是折磨而已。” 那人男人似乎无法接受眼前之人将死的事实,随后他从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中掏出一条白色的蠕虫。 “这条虫子,它很弱,你完全可以控制它,它会保住你的命,只要你按时吃饭,就能一直相安无事。” 他自顾自说道, 随后又自顾自地将虫子塞入眼前之人的口中。 “不要咀嚼, 嘶……” 他用手指强撑着不断压实的牙齿,被咬得血淋淋。 “把我的血吐出来。” 那男人催促道,但并不是出于愤怒,而是一种慌张的情绪。 他本想催吐,可当他的手触及腹部时,突然整个人愣住了。 “原来……你已经是一位母亲了,好心办坏事啊,你喝了我的血,你的腹中又有……” 他的语气懊悔,紧接着是不断的深呼吸,语气哽咽。 “阿古夫那家伙失踪了,我无法把你送出去,你自求多福吧。” 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酷。 “救人真的很麻烦,还容易好心办坏事,真抱歉啊,也许放任你死去,会是一个好结局。” 他真挚地道歉着。 “我猜猜,这家伙是你的丈夫吧?” 他提着一具无头尸体,随后拿起针线将尸体的头缝好。 “我会在你丈夫的身体内也种下一种蛊,我给你选择的余地,但你估计会让我失望。” 邋遢男人叹了口气。 “好了,睡吧,希望你不要再次醒来,很抱歉啊,我让你失去了一切。” 男人再次道歉,随后眼前彻底一黑。 “棠公子?” 盾奴摇晃着李棠的肩膀。 “抱歉,我刚刚恍惚了。” 李棠整理着记忆。 “放轻松,棠公子,对付蛊虫和蛊奴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些东西恶心得很。” 盾奴安慰道,随后一蹬脚将四周碎肉尽数震散。 “恶心……” 李棠一时难以定夺。 记忆之中,那个邋遢的男人正是蛊神教主之子。 这家伙太奇怪了,他应该尽可能疯狂与邪恶,为什么这种家伙会如此怜悯与慈悲? 虚伪或伪装,不对,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他的慈悲由心而动,却又迫于无奈。 “原来真是陷阱啊。” 盾奴提了一嘴。 “好在这新蛊除了诡异的再生能力外,真实战力一般。” 李棠闻言,摇了摇头,回道:“它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战意,也许它自己也渴望被消灭吧。” 盾奴久久不语,他确实也没感受到那蛊奴的战意,纯粹是抗拒死亡的本能在挣扎。 “我们上去吧。” 李棠说道。 二人离开水牢,随后向阴楼高层走去。 “这里的机关没被触发过,诸位小心。” 然而话音刚落,一位士卒由于步伐不稳,刚好又与前面的人撞上,跌倒在一旁。 他手掌抵着的石砖微微下沉,瞬间意识到大难临头。 “盾大人、棠公子……我……我……” 话未说完,数根地刺从他身体下方贯穿而过,他被结结实实地扎成了筛子,场面凄惨。 但地刺并未就此停歇,地砖之下传来动感,李棠与盾奴侧耳倾听。 李棠目光一凝,循着声音锁定了一块区域。 他让区域中的人离开,然后趁地刺捅出的瞬间,他将梦魇变形为长棍。 长棍一扫,地刺尽数崩断,机关也就此报废。 “我与盾兄打头阵,你们且跟随我等脚步,墙缘与边角皆不要触碰。” 李棠再次提醒道。 后续众人放慢了脚步,顺利来到第二大厅。 此大厅乃是圆环结构,上下足有七层,李棠等众人位于正中间的第四层。 上去有三层,下去也有三层,房间分布于圆环外侧,而圆环内则屹立着一尊高度贯穿七层的千面千手佛。 众人注视着千面千手佛,内心分外不自在。 佛像有千面,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能仿佛被它盯着。 “棠公子,此佛像虽有千面,但都未曾点睛。” 盾奴奇怪道。 塑像不点睛,要么雕塑之原型仍在人世,比如一众天人的生祠。 要么塑像本身是作为封印,镇压了某种邪物,点睛是怕其“活”过来。 盾奴此时更偏向后者,此千面千手佛给他的观感甚是阴森,完全没有丝毫神圣感。 “盾兄,据我所知,释教之教义涵盖六道轮回,他们认为人世有过去、现在、未来,即无生无死,永生永死。” 李棠解释道。 顺带一提,释教的教义虽与轮回之宫的权能相似,但轮回之宫并非是释教的法宝。 因为当自己说着其教义时,轮回之宫表现得分外不屑。 仿佛在说:“轮回岂止六道,小承轮回尔,固步自封于那三千世界,而诸世界又何止三千?” “棠公子的意思,这佛不点睛,是由于其未身死?” “大抵是吧,无死也无生。” 李棠点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头六臂 姑且不管那千面千手佛,盾奴命令士卒们以十人为一队,探查各个房间,他与李棠在外头随时支援。 每层的房间足有百余,同时又有整整七层,排查起来估计要费不少时间。 “盾大人,紧锁的房间怎么办?” 一士卒提问道。 “能够破门而入就直接入, 破不开的喊我,我来破。” 盾奴拍了拍自己的玄盾,破都可以破。 众士卒得令后,自行分组、有条不紊地排查着各个房间。 李棠与盾奴则分两头来回巡逻,以便随时支援遇上麻烦的小队。 没上锁的房间里面基本上空空荡荡,房间内部无窗无框,黑漆漆的空间内只有脚步声回荡。 士卒们拿着火把一照, 房间内的陈设皆一览无遗。 也有小队发现,有些空房间内会有异常肥硕的鼠虫在啃食着碎肉, 那碎肉眼瞅着像人的四肢…… 肥硕的鼠虫们攻击性十足,好在士卒们人多,一拥而上拿着刀铲给它们拍了个稀烂。 上锁但可以轻松撞开的房间,里面会放一些东西,但并不是杂物,因为整整一个房间都只堆一类玩意。 比如堆满一间房子的鞋子,草鞋、布鞋、毛绒皮靴……各式各样,什么款式都有。 这些鞋子显然不是实用的收藏,因为鞋子的大小码数有明显差异,也有男鞋女鞋之别。 为什么这么多不同的人才会穿的鞋子会整整齐齐堆在这个房间里呢? 士卒们发现某双皮靴还穿在一对修长健美的大腿上,当然……只有大腿。 无法轻易撞开的房间就需要喊李棠或者盾奴前来物理“开门”。 先是盾奴那边,盾奴让士卒们退开,随后他举着玄盾连门带墙一并撞开。 灰尘飞扬,模糊了视野,盾奴让众人先不要靠近。 灰尘消散,视野逐渐恢复了清晰,由于墙都被撞碎了, 房间的陈设可谓一眼盯真。 这个房间颇为宽敞, 但摆着密密麻麻的简陋支架与做工粗糙的木匣。 木匣内满是发黑、发白,甚至五颜六色的各类器官与四肢。 “不愧是蛊神教主之子啊,虽然说这场面已经比被当年清算蛊神教时收敛许多了。” 当年蛊神教还猖獗的时候,那叫个尸山血海。 他们可是会挖个深坑填满这些血淋淋的玩意。 直到深坑被填平,变成了一口深潭。 那样的深潭,蛊神教当年足足有六口。 伐蛊回来封京那边还有人说王爷大杀特杀、泯灭人伦。 要知道,王爷是在杀蛊神教的帮凶。 不论帮凶初衷如何,被控制与否,亦或者是被逼无奈,但帮凶就是帮凶,事实大过人情。 而且吧,王爷屠的人满打满算,估计也填不满半个深潭。 有人为凶手与帮凶抱不平,这是人之常情,因为凶手不是自己,灵活运用道德准则就是可以指手画脚。 那么在死者被丢入深潭下坠的过程中,有人为他们抱不平吗? 没有, 因为丢进深潭的是死人, 嘴是长在活人身上的。 道德也属于活人, 毕竟没有人好端端地拼命积阴德。 活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所以要尽可能使用这张嘴,尽可能使用伦理道德作为自己的兵器。 现在回想起来,盾奴觉得王爷说得没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屁话一句,幸灾乐祸才是人之常情。 “盾大人,有只手——” 士卒们提醒道。 盾奴一眼瞥去,一条断手爬出木匣,并向自己的脸扑来。 他叹了口气,弹指间,真气汹涌,隔空将断手碾得灰飞烟灭。 “不……不愧是盾大人。” 士卒们纷纷傻眼。 “好好修炼武学吧,小子们。” 盾奴说道。 实力才是硬道理,与其抱怨他人如何如何,不如提升自己的实力。 登峰造极之时,拥趸自会前来,伦理道德也会屈服于你。 另一边,也有士卒报告给李棠,发现了另一扇无法打开的门。 而这个房间,正是蛊神教主之子的房间。 李棠从容自若地走了过去,将梦魇变形为战锤,随后一砸。 然而房门纹丝不动。 李棠尴尬地看了眼周围的士卒,周围的士卒也识趣地挪开视线。 这次倒不是李棠在故意表演,这门确实有点问题,阿古夫的记忆并没有提及如何打开蛊神教主之子的房门。 盾奴用药粉洒满房间,随后一把火点燃。 此时地板开始剧烈晃动,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 走出房间一看,李棠挥舞着战锤正狠狠砸向一扇门户。 这个力道盾奴是认可的,但结果是那扇门纹丝不动。 啊?真见鬼了。 “棠公子,什么情况?” 盾奴走过去问道。 “盾兄,此房间各位与众不同,蛮力似乎打不开。” 李棠说道。 “我们一起来。” 盾奴举起玄盾,而李棠再次握紧战锤。 “三、二、一,开!” 两人合并的磅礴力道浩然而至,整幢阴楼此时恐怕都得抖上几抖。 然而那扇门户依旧纹丝不动。 “棠公子,你让小子们退后点,我打算来真格的了。” 盾奴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要和一扇门较上劲。 “盾兄且慢,我们再看看。” 事出有因,必有蹊跷。 李棠观察着门户,思索着记忆中有无遗漏。 阿古夫对于阴楼的了解仅此而已,死于阴楼中的人除了对此地的恐惧,其余一无所知。 记忆并无捷径可走,李棠仔细观察着门户。 就在这时,他发现门缝内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许多人会习惯把备用钥匙藏在自家门口附近,挑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花盆里面,地毯下面。 当然,李棠不觉得那个蛊神教主之子会有此等闲情逸致。 他取出门缝下之物,那是一张纸条。 “棠公子,可有发现?” 盾奴问道。 “三头六臂。” “啊?” “一帐写着‘三头六臂’的纸。” 纸条上面用规整的大封文字写着“三头六臂”四字。 盾奴懵了,三头六臂乃是神话中的武神才有的配置,难道说这门只有武神才能打开? “棠公子,还是让我试一下吧,管他什么三头六臂。” 盾奴决意道,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他奈何不得的门。 “盾兄稍安勿躁,我大概明白三头六臂是什么意思了。” 李棠说道。 “愿闻其详。” “喏,后面。” 李棠向后一指,那千面千手佛足足有千头千臂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桑迪玩得不够极限 千面千手佛的每一面与每只手,都指着不同的方向,不论身处楼中何处,都会被它看着、指着。 至于纸条所指的“三头六臂”,李棠打算按字面来,将千面千手佛的三头与六手扭向该门户。 他向盾奴说了自己的想法,盾奴觉得可以一试。 盾奴打算凌空虚渡而去, 结果他刚靠近佛像的刹那,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坠了下去。 失足坠地的摔落声传来,李棠向下层喊去:“盾兄,没事吧?” 事发突然,他也没想到盾奴会突然坠落,而且显然不是失误。 “我没事, 这佛像有古怪, 不要用凌空虚渡。” 盾奴的声音传来, 语气四平八稳,区区三层楼高还不至于摔伤他。 李棠定睛看去,佛像的手掌内纹刻着一字梵文,并且千手对应不同的梵文,连贯起来大抵会是一篇经文。 莫非又是禁制?据说释教的禁制之法极其厉害,李棠就曾见识过镇海大师布下的禁制。 这篇经文似乎也颇为玄妙,李棠虽然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恐怕在释教之中这也是上乘禁制,这佛像不简单啊。 李棠利用袖中钩索挂上佛像,真没想到影奴配的钩索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你们分几个人去接应盾将军。” 李棠命令道。 “遵命,棠公子。” 士卒们回道。 随后李棠利用钩索的牵引,整个人攀到佛像之上。 他顺着佛像的千手往上爬,刻意避免直接踩佛像的头。 踩头是极其侮辱的行为,这佛像大有问题,他想尽可能谨慎,避免触碰忌讳。 攀爬至合适的位置后,他开始挪动佛像的脸,使其角度朝向那扇门户。 佛像的脸确实可以挪动, 这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李棠的猜想。 同时他的内心也生出了更多猜测, 若是佛像确实存在这类机关,那么此地会不会有许多需要挪动佛像才能打开的房间? 压下心中的疑惑,现在当务之急是打开蛊神教主之子的房间。 “三头六臂”已经对齐,李棠大喊了一声:“门可开启否?” 士卒们尝试推动门户,发现全然无阻,遂高声回道:“棠公子,可以开启。” 李棠知晓,准备脱身。 往下攀爬时,李棠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张佛面,恰好与那空洞的眼眸对视。 诧异感油然而生,李棠起初没有在意,但往下一瞥,又有一张佛面看着他。 原本千面千手佛的每面每手都朝向不同方向,如今却有两张脸在看着自己。 莫非是触发了什么? 李棠动作加快,直接脱离佛像本体,凌空甩出钩索。 钩索缠上栏杆,李棠的身体被牵引而去。 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追逐着自己, 然而一回首,那追逐感瞬间消失。 佛像屹立着,高耸而遥远,宝相庄严。 回到第三层,李棠仍心有余悸,那种感觉太窒息,尽管只有一瞬,但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捏着。 “盾将军何在?” 李棠问道。 “报告棠公子,我们没发现下去的阶梯。” 士卒们颇为不安地报告道。 “没有下去的阶梯?” 李棠一脸诧异,随后再一次走到围栏边。 然而自己一靠近,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被佛像吸引,甚是邪性。 李棠强忍着不适感,大喊道:“盾兄,可安否?” 无人应答。 “盾兄——” 李棠再一次大喊,然而只有回音袅袅,愈加空洞,愈加虚渺。 情况不对,虽然以盾奴的武道修为,世间难有困住他之物,但此地甚是诡异,尤其是这尊佛像。 他再次抬头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宝相庄严的佛面,此时嘴角似乎上扬,那是优雅且冷峻的微笑。 “先看看房间内有什么,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寻盾将军。” 李棠决定道。 “喏!” 众士卒回道。 回到那扇门户前,原本无论如何也推不开的门,此刻轻轻一推便大方敞开。 房间内翻箱倒柜一片狼藉,显然原先住这里的人匆匆忙忙搬走了。 不排除蛊神教主之子整一出逆向思维,假装自己逃走然后躲在阴楼的某个角落,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俗话说:“高手在民间,失手在阴间。” 玩得花不如玩得稳,至少李棠不认为蛊神教主之子敢玩得这么极限。 一片狼藉之中,一张桌子却整洁得突兀,桌子上恭恭敬敬地摆放着一封厚实的书信。 “取药粉来。” 李棠说道。 药粉到手,他一把洒向书信。 只能数条颜色淡黄的蠕虫从书信内钻出,药粉让它们痛苦无比,剧烈地挣扎几乎要自行扭断。 “雕虫小技。” 李棠冷笑道。 随后他用短刃斩碎蠕虫,挑开信封。 信封内确实有一张纸,同时还有一块腐肉,想必是用这块腐肉滋养的虫子吧。 李棠以刀代手,用刀背摊开信纸。 “你居然没中招,是我太想当然了吗?” 这是信纸上的第一句话,同样是用大封文字。 “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其实我放书信内的小宝贝们是益虫,只要你和它相性不错,它会让你百毒不侵,当然你每天要好好吃饭。” 这是第二句,但李棠表情很平淡并不可怕,并且他不相信蛊神教主之子的鬼话。 “这幢鬼楼给人的感觉很不错吧?其实我也没探索完,有些地方我还不敢去。 如果你有朋友走丢了,千万千万要仔细寻找,不然他可就死定咯。” “作为奖励,我告诉你几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一、鬼佛虽然有千面千手,但它是以其中七面为核心,七手为主轴,转动它们,你就去往鬼楼内的任何地方。” “二、我本人已经不在鬼楼,南苗人不骗大封人,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将鬼楼翻个底朝天,但会遇到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三、靠近那尊鬼佛时,你要时刻盯着它,不论那一面也好,你都要盯着它,它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搞些小动作,不要让它抓住你。” “以上,爱信不信,也许这会令你大跌眼镜,其实我自认为是个诚实的老好人。” “顺带一提,不要尝试去第三大厅,千万不要去,这并非欲擒故纵,而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最后,帮我一个忙,我豢养的可爱奴隶还锁在鬼楼内,她是个极品家伙。 奈何我吃不消她,直接送给你了,想要就带走她,房间位置如下——” 尾页是一幅手画的路线图,落款是“蛊神教主之子桑迪”。 “捉摸不透的家伙。” 李棠评价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六道轮回 李棠现在没心思惦记什么极品奴隶,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回盾奴。 盾奴大叔为人挺厚道的,而且又是临渊王的心腹,他若是在阴楼出事,于情于理对自己而言绝不是好事。 “把这个房间烧了。” 李棠下令道。 一片狼藉,付诸一炬。 随后他看向千面千手佛,巍峨而庄严, 令人呼吸停滞。 “诸位听令,莫要靠近那佛像,若是遭遇变故,切莫慌张。” “诺!” 李棠再次甩动钩锁,这一次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佛像,心头的悸动确实有所收敛。 对于蛊神教主之子桑迪的话,李棠只能说半信半疑, 他要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再次攀至佛像之上,李棠的目光死死盯牢佛面,但哪怕眨眼的短短一刹,便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蠢蠢欲动。 可能是心理作用,他分明觉得那佛像的千手正在抓向自己。 无奈,李棠只得减少眨眼的间隔,迅速向上攀爬,寻找那作为核心与主轴的面与臂。 几番寻觅,核心七面位于佛像之顶,但作为主轴的七条手臂,始终难以确认。 千手似乎都一个模样,仅仅只是角度不同,这怎么看出那条是主轴呢? 百米巨像,但对于李棠而言攀爬不算困难,除了需要时刻盯着佛面,他得全凭感觉攀援。 有几次颇为惊险,眼看没有抓住支撑物, 届时他就不得不挪开目光一瞥, 随后脚踏佛手助力。 目光短暂的断触,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影响或变化,但李棠心头的悸动越来越浓重。 登临佛像之顶,他也不知道如何操作,总而言之先转动一二。 作为核心的佛面转起来颇为费力,李棠感觉自己简直是要撬动整幢阴楼。 随着不断发力,佛面偏转一方,环形大厅也开始错位,上下层之间出现了阶梯。 有阶梯就足够了,李棠选择退而求其次,因为这佛像的机关他实在弄不明白。 估计桑迪也只是知道佛像有这么一回事,他大概也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 倘若他能弄明白这佛像机关,凭借阴楼之奇诡,他大可以负隅顽抗。 李棠不打算回到第三层大厅,让士卒们安心等着就行,他亲自去寻盾奴。 他直接从佛像顶部跳下,中间用钩锁缓冲,尽管不能凌空虚渡,但他以六品武师之修为, 借助钩锁回荡倒也不至于摔死。 说起“摔死”, 他听说过一则逸闻—— 西域有一支以猎杀妖魔为主业的白发武师,他们武艺高强, 很少死在妖魔手中,但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摔死。 关于这个逸闻,李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凌空虚渡的本质便是六品武师以真气举托身体。 只要体内真气尚存就不会因高低差摔死,哪怕百米千米也只会如羽毛般飘落。 不要再说什么一滴水从高空坠下能砸死人了,没淋过雨吗? 至于西域白发武者到底是什么情况,李棠不清楚,也不好评价。 思索间,李棠抵达佛像底部,平稳落地后,他观察着四周。 此处甚是昏暗,眺望四周黑暗似有无边无际,安静异常。 “盾兄?” 李棠呐喊道,想必盾奴不会自顾自走向黑暗之中,除非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然而围绕佛像底部转了一圈,并未遇到任何人影。 思考再三,李棠决定向黑暗中走去,这并非最明智的选择,只是无奈之举。 倘若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能吸引盾奴,那想必也能吸引自己。 飞蛾扑火,殊途同归。 然而走了许久,这片黑暗并非只是看起来无边无际,它是真的无边无际。 一路走来,李棠以脚步丈量,根据阿古夫的记忆,阴楼前两个大厅的面积,他心里有数。 可根据自己的步数,此时估摸早已踏出两个大厅的范围。 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一个如此广阔的空间,转念思考,李棠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原地绕圈。 这邪性的佛像不会是做了什么手脚,让两个原地转圈的人永远碰不到一块儿? 李棠打算做一下出格的举动打破僵局,他心念连同轮回之宫,并于这个刹那—— 圣魂域,展开。 血海喷涌而出,驱散了黑暗,一切得以清晰。 身处圣魂域之中,李棠心头的悸动消失了,他感到由衷的惬意。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处血海无法吞没之地。 那是一座轮盘,足足有两人之高。 轮盘旁有一堆枯骨,岁月将其侵蚀得一点也不剩,甚至连记忆残骸也不曾留下。 枯骨已不成人形,唯有一串琉璃舍利念珠留存。 李棠方一靠近,那轮盘疯狂地转动起来。 轮盘有多个区间,但它转动得太快,李棠看不清各个区间分别对应了什么。 任由轮盘转着,李棠并未停下脚步,他闯入轮盘周围,轮盘这时突然停下了。 但指针并未指向任何区间,似乎是坏了。 但也因此,李棠得以看清轮盘的各个区间,共有六个区间,各个区间刻有文字并绘有朦胧的繁世图。 上面的文字是古梵文,玄妙且晦涩,但李棠不知为何偏偏能看懂。 六个区间对应六道,此乃六道轮回之轮盘。 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 此轮盘不知是过去之轮回,还是现在之轮回,抑或未来之轮回。 没准它在为李棠推演前世今生来世,只可惜,它僭越了。 李棠拾起那串琉璃舍利念珠,将其戴在手中。 六道轮盘就此土崩瓦解,化为散沙,归于三千世界。 李棠收回圣魂域,佛像依旧巍峨,但无边无际的昏暗消失了,周围的阶梯得以显现。 他看着手腕上的琉璃舍利念珠,心思深沉。 千手千面,掌中佛国,千手托千世,大千世界。 原来如此啊……只可惜,六道也只是小乘轮回,不足道尔。 看向前方,盾奴此刻被佛像的千手束缚,他本人也失去了意识。 估计他当时想着顺着佛像爬回去,这个想法本身没有问题,但他显然没有注视佛像的千面,最终被掌中佛国捕获。 李棠伸出手,琉璃舍利念珠焕发霞光,千手纷纷松开束缚。 盾奴得以脱身,李棠扶住他的身躯。 “盾兄?” 李棠试了试鼻息,气息平稳,只是真气被吸纳了大半,筋脉有些空虚。 好在盾奴真气雄厚,一时半会吸不干,不然他就真得饮恨于此,成佛像的养分,这鬼佛着实邪乎。 事已至此,李棠打算扛着盾奴先离开阴楼。 到此为止足矣,再往前便是无间之深渊,这尊千手千面佛仅仅只是第二大厅,往里面走还有个令桑迪忌惮的第三大厅。 探索姑且等以后再说,风紧扯呼。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他投降了 沼泽边缘,盾奴的眼皮挣扎似的抖了又抖,一连几声咳嗽后,方才勉强睁开眼。 这感觉就像新婚之夜被亲朋灌了无数杯酒,然后新娘恰恰又是表面矜持,实则如狼似虎之辈。 简而言之,就是又困又累又被榨干了。 “盾将军醒了, 棠公子!” 负责看护的士卒呼唤道。 盾奴发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士卒们抬着走。 “盾兄,感觉如何?” 李棠走来关切道。 “并无大碍,只是……” 他似乎记不太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好像是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轮盘。 那轮盘转着转着让人感到天旋地转,仿佛他的魂也被吸了进去,并且挣脱不得。 他看到了什么? 一条行走天地的蛮龙, 一道坐化于沙场的巍峨身影, 一把亘古不灭的妖刀。 最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轮盘也停了下来,最后那指针究竟指向了何处呢? “没事就好,那千面千手佛有古怪,救出你之后我暂时撤了出来。” 李棠说道。 “真是惭愧,没想到我居然丢人至此。” 盾奴愤愤一拍担架,结果差点把抬担架的士卒连同自己一并拍倒。 人狠起来连自己都打,此言不假。 “棠公子,那蛊神教主之子……” “盾兄放心,那人不在阴楼之内,但我们也不算一无所获,我收到一封信件,还逮住了一个女人。” 盾奴眉头一皱,喃喃道:“女人?” 李棠指了指后面的囚车,里面押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 身材高挑且呈梨型,可谓前凸后翘、丰腴劲爆。 但是呢, 她周身披着一层银白色的毛发, 尾椎处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双掌格外粗壮且爪子锋利。 “半妖?” 盾奴诧异道。 李棠点了点头,这位半妖就是桑迪口中的奴隶以及极品奴隶。 半妖一般指修成人形的妖与人的后代,也有一些天生灵智颇高的妖族也会自称半妖,比如鲛人与山精。 囚车里的这位,应该是混血裔,因为她的脸格外像人,只是这副身躯…… “她大概是蛊神教主之子的奴隶,但她身上并没有下蛊的迹象。” 就在这时,那只半妖又开始撞击囚车,龇牙咧嘴地嘶吼着。 “她充满野性与敌意,原本被八条锁链牢牢锁着,我给她解出来的时候还企图挠我。” 李棠语气甚是无奈。 “回去一审便知,希望这次不是个硬骨头。” 盾奴说道。 “盾兄,蛊神教主之子名叫桑迪,应该不是假名。” “桑迪……桑卡巴之子吗?确实说得过去。棠公子,书信可否让我一览?” 李棠点了点头,随后掏出了那封书信。 盾奴阅览后,表情甚是凝重,叹息道:“此子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乖张与独立独行。 若以单纯之善恶,人的动机姑且有迹可循,可此子显然是个不羁之辈, 飘忽不定,来去随心,秉性混沌,此子甚是棘手啊。” 其实根据阿古夫的记忆,李棠对于桑迪这人的秉性与性格早有几分了解,可算素未谋面的老熟人。 这人首先确实从不说谎,他将诚实守誓作为第一美德,并且他本人也严苛遵守。 若不是如此,就凭书信上的三言两语,李棠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撤走。 至于桑迪的动机,确实不是出于仇恨,他本人似乎有自己的追求,对于父亲的种种,他都报以嗤之以鼻。 但他承诺过会报仇并且报复大封,所以他会蛊杀丰衣县,以大封属地一县抵偿劼南部落之殇。 桑迪本意是一县偿一部落,这样已经足够,至于为何竹石县也会发现蛊源。 那是因为投蛊之事由阿古夫执行,阿古夫对大封的仇恨根深蒂固,自然不会放过多屠一县的机会。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阿古夫并未得逞,但见证了蛊虫之灾后,他对桑迪越发忠诚,视蛊虫为光复苗国之基石。 阿古夫的所作所为,大概也让桑迪意识到,他老爹能控制如此之多的信徒,并非单纯由于信徒蠢笨愚昧。 蠢笨只是一方面,另一比重极大的方面是希望。 “治愈百病”、“起死回生”、“无所不能”的蛊虫给了信徒们希望,他们是被希望所洗脑。 桑迪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人的种种恶性,有一种异常清晰的认知。 他从不与恶为伍,他只是加以利用。 他确实是“好人”,他是精致的伪善者,奈何入戏太深,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好人”。 桑迪大概从心底,非常享受这种操纵人心的快感,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一位“神明”。 大约半天后,李棠一行人返回临时大营。 但此刻,大营内气氛甚是严肃,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临渊王于中军大帐内徘徊,见李棠与盾奴归来,他挥手示意二人过来。 “元帅。” “王爷。” 二人拱手道。 “你们回来得正好。” 临渊王开口道,他似乎并不在意二人在阴楼是否有所收获。 李棠与盾奴对视一眼,都感到颇为诧异。 “王爷,蛊神教主之子不在阴楼,他名叫桑迪。” 盾奴禀告道。 “我知道他不在阴楼,我也知道他叫桑迪。” 临渊王如此回道,顿时给盾奴整不会了。 “你们看吧。” 临渊王递给二人一封卷帖。 卷帖的落款是“蛊神教主之子桑迪”。 哟嚯,难道是战书? 两人看着内容,桑迪这手大封字甚是工整清晰,用语也很是恭敬。 这不是战书,而是一封道歉信兼投降书,字里行间皆有理有据且富深情,端是一封陈情表。 “他说愿意承担一切罪责,甚至敢单独与我会面,就在那新劼部落。” 临渊王悠悠道。 “王爷,显然是陷阱,请君入瓮的伎俩。” 盾奴立刻道。 “确实有可能是陷阱,于是本王要他前来我军帐中,你猜他如何回应?” “量那小儿也不敢前来。” “不,他说‘好’。” 盾奴又不会了,这桑迪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想与本王冰释前嫌,并且愿意替本王代行苗州之大权,臣服于本王。” “王爷,此事不可答应啊,封京一直在盯着我们。” 临渊王摇了摇头,回道:“倘若二十年前,我就答应他了,可如今而言,本王在苗州不需要他。” 言下之意,盾奴自然清楚,遂不再言语。 “做好准备,以就地格杀为目标,神蛊这种东西不存在于世间最好。” 临渊王下令道,咬字如刀剑出鞘。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半妖小野 蛊神教主之子桑迪说要孤身赴会以负荆请罪,这听起来颇为天方夜谭。 但李棠知道,以桑迪之特立独行,他做出这种事不算意外,敢来肯定是有他的底气。 李棠将半妖之事禀告给临渊王,但临渊王明显对此不感兴趣,他让李棠自行处理。 费尽心思所寻觅的人, 最后却自己找上门来,临渊王如此重视也可以理解。 不过李棠与伯父不同,他对那半妖倒是颇有兴趣。 离开中军大帐后,李棠示意士卒们将囚车送至一处独立的战俘营。 将牢笼卸下后,李棠让士卒们自行离去,自己则蹲下来观察那只半妖。 听闻品相姣好的雌性半妖在某些圈子内人气颇高, 有些人就好这口毛茸茸。 眼前这个半妖的品相就颇为不错,桑迪评价为极品, 以李棠的审美而言, 大概也能评个优秀吧。 面容颇为清秀可爱,双眸灵动且璀璨,睫毛细弯如柳梢,眼睑天然泛白,宛似自带眼影。 只不过她此刻满脸的敌意显得有几分狰狞,龇牙咧嘴间又有种莫名的可爱。 应该是猫妖的混血裔吧,大抵是山猫一类的,性子比较凶猛,但不会是虎妖,虎妖又没这么温顺。 顺带一提,半妖的出现其实得归咎于雄性大妖,因为雄性大妖化为人形后热衷与人族美女交尾。 雌性大妖化形虽多为妖冶美人,但她们勾引男人本质上是当成食粮,爱上食物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李棠其实也有个疑问,半妖脑袋上顶着一对兽耳,但脑袋两侧又长着一对人耳。 两对耳朵的功能是否有所不同?还是说头顶的兽耳就纯粹是装饰? 确实挺让他好奇的。 “嘿,有名字吗?” 李棠尝试交流道。 结果笼中半妖叽咕叽咕念了一大通。 土著加妖族, 人世间最遥远的语言隔阂莫过于此。 但李棠可以品出来,这叽咕叽咕多半是骂人的脏话。 唉…… 李棠举起手,手腕上的琉璃舍利念珠焕发着祥和的光芒,随后他将手伸进笼中。 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半妖气力极大,贸然靠近断胳膊断腿都是常有的事。 但那只半妖反常地没有攻击李棠,相反她将自己的脑袋抵在李棠的手掌下方,温顺地蹭着。 就在这时,李棠默念通灵巫术的咒语,他的意念潜入半妖的脑海,并且没有受到排斥。 这琉璃舍利念珠的功效比想象中要厉害啊…… 原本李棠以为念珠只是六道轮回的度世之宝,几番尝试使用后,惊喜地发现其功效远远不止如此。 成功与半妖通灵后,李棠可算能够自由沟通了。 但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姑且先静观其变吧。 “呜~好暖和的手呀,有种父亲的感觉。” 像父亲吗?这似乎不错的话题切入点。 “好想让他给我挠一挠,我那里好痒啊,就不能把手放低点吗?” 啊?哪里不会是指…… 李棠手一抖, 半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人一半妖,四目相对。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他听懂了。” 半妖错愕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确实听懂了。” 李棠回道。 “噫?” 半妖的眼眸一阵空洞,随即就要暴走。 为了保持彼此的通灵,李棠不能将手收回,他已经做好被挠上几道的准备。 然而意料之中的暴走并未降临,半妖冷静了下来,随即开始求饶。 “你听得懂我说话是吗?求求你放我走吧,我是无辜的。” 半妖泪眼汪汪说道。 听不懂就骂,听得懂就跪,这就是夹在人与妖之间半妖的生存之道。 其实挺无奈的,不是吗? “名字。” “小花、小白、小野……我有好多名字,叫我小野吧,这个名字好听一点。” 都不是正式名字,看样子她应该是流浪的半妖。 “怎么被那家伙抓住的?” “其实我是被他救了一命,我不小心陷入沼泽里,差点被鳄鱼吃掉,他救了我。” 原本还以为桑迪这家伙的“老好人”只是自封,没想到他真会付诸行动,令人意外。 “然后你就甘愿给他做奴隶?报答他?” “怎么可能,他反手就把我关起来,虽然没对我做什么,每天也有送吃的,但就是不让我离开。” 原来如此啊。 “他为什么关你?” “我也不知道,他听不懂我说话,我本来也想学人族语言,但没人教我啊……” 小野的语气满是落寞。 “说清楚点,你被关的期间,他有做过什么吗?你还干净吗?” “当然干净啦,那人只是找我聊天。一直不停地念叨什么,我也听不懂他讲话,他自顾自说完,时不时还会大哭一通。” 桑迪这小子倒是挺纯的,还以为他对半妖有癖好,所以抓起来当杏奴,没想到只是找个陪聊,甚至语言还不通。 “人族老爷,我看得出来你是老爷,放我走吧,我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错,我不是老爷,你叫我公子比较中听。” 李棠纠正道。 此外,半妖在很多人眼中,甚至在不少妖的眼中,他们的出生某种意义上就是“伤天害理”。 当然,李棠不在这类人之中,他对半妖有着理所当然的好感,毕竟他当初差点也成了半妖。 “公子,放我走吧。” 小野恳求道。 “就算放你走,你也只是继续流浪。天下之大,对你而言无处是家。你从这里离开,只不过是陷入另一个更大的沼泽泥潭。” 李棠一番话给小野整沉默了,破防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那我能怎么办嘛,我又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 “你不能,但是本公子能。” 李棠收敛真气,将丹田内的妖力释放出一丝,通过手指传递到小野的额头 “公子,你居然……” 小野满脸惊异。 “嘘——” 李棠让小野噤声。 “我看你挺机灵的,要不跟本公子共事?你刚刚也觉察到了我的秘密,你最好不要拒绝我。” 李棠恩威并施道。 小野犹豫再三,最后下定决心,说道:“公子在上,小野跟你了。” “很好。” 李棠欣慰地笑着。 “话说,公子的妖力不像是半妖,那浓烈的程度像极了父亲,父亲……” 说着说着,小野的语气又低沉了下去。 看来她口中的那位父亲对她意义非凡,不过她能流浪至此,想必那位父亲早已抛弃了她。 “你也可以把我看做父亲,顺带一问,你芳龄几何?” “一百来岁了……吧?” “呃……”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体内生态 三天后,大营内旌旗列阵,众士卒举戈肃立,目眺天极,军威之浩然,可伐云霄。 如此壮阔的阵势,只待一人, 若其逆万军而来,他的孤勇亦可作为殊荣。 临渊王端坐于中军大帐之上,麾下战将执锐于侧,峙为两列。 “时辰到。” 临渊王轻声道。 左右为之传声,一传十,十传百。 万军共喝道:“时辰到。” 大营入口处,万众瞩目的蛊神教主之子桑迪早已恭候,听闻时辰已到, 他畏畏缩缩地从大门走入。 他看着方阵中杀气凌冽的士卒,脸上堆满讪笑,像极了受到惊吓的鼠鼠。 一步一挪,尽态极蚩。 临渊王远远便瞧见其猥琐的身形,以及油腻的头发,心头莫名生出了几分不爽。 蛊神教主桑卡巴虽然罪大恶极,但怎么也算一个人物,他儿子却完完全全鼠辈的模样。 这是报应吗? 心头虽颇为不爽,但临渊王并未因此轻视眼前这个桑迪。 装疯卖傻者他见过不少,此辈内心之城府往往凶恶狠戾。 示敌以弱,杀敌以无形。 “在下闲云野鹤,桑迪。” 桑迪于阶前叩拜道。 “桑迪,你可知罪?” 临渊王没有墨迹,开门见山道。 “小人知罪,但小人有一疑问,敢问王爷,生杀予夺,可为罪否?” 桑迪问道, 态度谦卑。 “无故取他人性命,自然为罪。” 临渊王回道。 “那王爷杀我劼南部落三千四百余户,此为罪否?” 他又问道。 “大胆!” 盾奴将玄盾猛掷于地,一阵震颤。 “本王就算有罪,你当奈何?” 临渊王反问道。 “小人不敢问罪于王爷,小人只是想理清一个道理。” 桑迪顿了顿。 “打个比方,王爷杀土著民罪也,我杀丰衣县百姓罪也,两罪互抵。 但小人身份低微,势不敢比拟王爷,故吾之罪为僭越之罪,此罪致死乎?” 临渊王闻言冷笑一声,这桑迪果然有点东西,嘴皮子功夫确实一流,王族特权算是给他理明白了。 “自然不致死。” 桑迪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小人甘愿受罚,但小人之罪不致死,王爷这可是您亲口说的。”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另外, 你既然已到此地,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临渊王挥手, 麾下高手纷纷向前。 “且慢——” 桑迪起身一呼。 “王爷,小人死不足惜,但您对于神蛊,难道真没有兴趣吗?” 然而临渊王摇了摇头,脸上笑意风轻云淡,回道:“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拿下他,大刑伺候。” “且慢且慢。” 桑迪再次喊停,他脸上可算浮现出一抹慌张。 临渊王比他想象中难对付太多了,原来父亲是输给这样的人。 难怪父亲会一败涂地,就算来三个父亲那等水平恐怕都不是临渊王的对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临渊王居高临下道。 “单挑,我要单挑。” 桑迪不紧不慢地说道,同时裆下瘙痒难耐,他说着说着还当场掏了一把鸟。 此情此景,有人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你武道品阶如何?” “堂堂正正,七品武师。” 此言一出,大伙都有点绷不住了。 “在场诸位,你随便挑一位吧,本王也可以。” 临渊王饶有兴趣道。 桑迪煞有介事地扫视一圈,指道:“就你了。” 李棠发现他指向自己,于是站起身。 “不是你,这位大哥请坐。后面那个小矮子,说你呢!” 李棠看向自己身后,确实还有一人,那位是中军骁骑将,不过说他是“小矮子”? 中军骁骑将站起身,足足三米出头的健硕块头。 他走至前方与桑迪对视,强忍着笑意。 桑迪也有些傻眼,他问道:“大哥,为啥大伙都是站着的,唯独你是蹲着的?” 骁骑将并未回答他,只是提起自己的兵器,加起来足足有五百斤的萱花双锤。 “就他了,不要讨价还价。” 临渊王定夺道。 桑迪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二人的单挑开始,桑迪活动着身体,摆开架势后还颇有那么回事。 对此,骁骑将甩手就是一个大比兜,桑迪也不负众望,结结实实挨了这下,五官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形变着。 可以想象,这一个大比兜得是多么大的心理伤害。 桑迪稳住身形,但又没完全稳住,紧接着又吃了一记大比兜。 来来回回十多下,心理伤害也逐渐变成了物理伤害,他的脑袋就如狂风中的气球,脖颈随时可能被折断。 蛊神教主之子就这?硬生生要被大比兜扇死了? 然而,骨头断裂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咔咔”的骨头复位声。 桑迪以头硬接大比兜,骁骑将明显感受到一股反震之力。 随后,他的手被桑迪拦住,原本毫无还手之力的桑迪突然有了一战之力。 “轻点,大兄弟……” 他话还没说完,骁骑将转掌为拳,力度陡然攀升,一拳又结结实实地砸在桑迪面门上,五官直接塌陷。 这一拳恐怕出人命了,骁骑将拳头上满是桑迪的血液,受力的脖颈也彻底断裂,就差脑袋没掉下来。 这位骁骑将乃是六品武师,并且和盾奴一样也是天生神力。 桑迪在他手上就跟玩具似的,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玩具弄坏。 就当骁骑将以为胜负已定,可临渊王却依旧一脸深沉。 这时,一只手搭在骁骑将的肩膀上,一道宛如恶鬼般瘆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轰鸣。 “怎么了?这么快就打累了?” 是桑迪,他仿佛阴魂不散,再一次爬起,打碎的骨头也奇迹般复位。 这一次,李棠也瞧出了端倪,他悄然走到临渊王身边。 “元帅,这个桑迪大概是在借我军锤炼自身,恐怕是为了磨合神蛊。” 李棠猜测道。 然而临渊王对此也心知肚明,但他并没有喊停。 说他对神蛊没兴趣肯定是假的,第一代神蛊只是因副作用被自己嫌弃,他打心底可是很期待第二代神蛊。 人间权威皆源自武道,换句话说,世人被武道所绑架,若被武道突然抛弃了世人,世人当如何? 很难想象吧? 如今出现在临渊王眼前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尽管有数不清的弊端与瑕疵,但它着实开辟了新的道路。 人与蛊共纳生死,凌驾武道,以命搏命,此为蛊术。 前方战局越来越扑朔,桑迪的身躯仿佛适应了骁骑将的全部力道,逐渐开始能闪避格挡,甚至还能出手反击。 他的身躯正在记住受到的一切伤害。 凡杀不死他的,都会使他更强大。 传承并非上天恩赐,这是生命自有的厚重。 生命啊,讲究适者生存,若是体内自成生态,那便能——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重塑肉身 眼看战局僵持不下,骁骑将虽内心颇为诧异于此人为何越战越勇,但依旧认为“优势在我”。 六品战七品,优势之巨大可想而知。 眼看拳脚暂时无法取胜,骁骑将抽身回旋,顺带拾起自己的萱花双锤。 转瞬之间,双锤合而一击, 威似苍天塌倒。 桑迪神色微变,全力催动步法,欲闪躲。 然而他反应稍慢半拍,双锤精准地砸中他的身躯。 此刻不仅是骨碎,如此巨力之下,脏器被砸得稀烂不说, 身躯大抵都得崩解。 桑迪瘫倒在地上已不成人形,众人都以为他生机断绝, 死得不能再死。 这时他的手指很不合时宜地动了一下, 随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撑起双腿。 他的上半身已然稀烂,但下半身依旧能动弹,恰似一刀两断的蚯蚓。 但他的下半身并不打算和上半身“好聚好散”。 接下来更生猛的一幕出现,他用脚瞪着自己的身躯,使身体能蹭到碎裂四散的脏器。 四散的脏器居然主动爬入其的身体,随后又是一阵“咔咔”声,骨头再次复位,他得以挺直上身。 碎肉重新拼凑成完整的脏器,满是裂痕的身躯逐渐痊愈。 众人皆目瞪口呆,他们没看见桑迪吞服了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况且上半身碎成那样,胃袋早已不知所踪,肠子都流了一地,就算吞了神药又拿什么吸收呢? 也就是说,桑迪就是凭借自身的生命力恢复了能致死得不能再死的伤势。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七品武师不可能拥有此等生命力,别说七品武师了, 四品五品六品武师都不行。 将崩解的肉身重组,这是三品武师“肉身成圣”才能拥有的能力,而且重塑之后依旧会元气大伤,武道品阶甚至会因此倒退。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临渊王的部将中已有人在不安地议论纷纷。 骁骑将见到此情此景,脸上的从容也消失了,握着萱花双锤的手满是汗水。 “复活”之后的桑迪看向众人,脸上依旧是猥琐的讪笑,全然是个没事人。 “王爷,能否借小人一柄刀剑?我赤手空拳有点不公平,不公平照理说得重赛,那多麻烦啊。” 他看向临渊王说道。 临渊王倒也没有刻意刁难他,从身后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制式朴刀,随后掷向桑迪。 “接好。” 然而桑迪并未接好,刀柄精准地磕掉了他的门牙。 他一脸吃痛,慌里慌张地举起朴刀,举刀的动作甚是僵硬,挥刀间更是毫无路数可言,像是孩提拿着一条木棍还神色地瞎砍。 此时他的狼狈滑稽与“复活”时的诡异森然简直判若两人。 “来,我们继续。” 桑迪架起一个不伦不类的刀势, 邀战道。 骁骑将深吸一口气,将内心中的杂念全部压下,喧哗双锤摆开,呈鹏鸟之姿。 双方再次战到一块儿,然而没过几回合,桑迪手中的朴刀就被振飞。 骁骑将此时表现尤为大度,特意让桑迪去捡刀。 又战了数个回合,桑迪的架势越发沉稳,正当他以为能够反击之时,萱花双锤再次合并,直接将朴刀砸弯。 “好了,到此为止。” 临渊王突然开口道。 骁骑将深深地看了桑迪一眼,随后退下。 得以喘息的桑迪活动着双手,刚刚这几回合,双手被振得发麻。 “王爷改变主意了?” 他问道。 “你的神蛊是何原理?” 临渊王反问道。 “其实也不算是秘密,王爷想知道,小人便告诉你。 小人对于多蛊流派有独家一套的理解,此时小人身上有三种蛊,其中一种便是让小人很难彻底死去。” “三种之中,那一种是你的神蛊?” 对此桑迪又是讪讪一笑,他说道:“王爷,多蛊相辅相成,三蛊合一才是我的神蛊。 另外,敢问王爷,王爷可觉得我与父亲有何不同?” 临渊王思考一番,回道:“你比你桑卡巴弱太多了。” “啊?哈哈哈……” 桑迪尴尬一笑。 “弱只是暂时的,王爷。小人自认为,我与父亲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蛊害人害己,而小人的蛊使我长命百岁。” 桑迪的表情突然变了,那一脸的猥琐与讪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深的陶醉与痴迷的向往。 “王爷,我认为啊,所谓的神明,第一奇迹是永生不灭。” “神明?据本王所知,星宿之上的神明也会消亡,或是被钉死在自己的神祇之上。” 桑迪闻言,神情恍惚,喃喃道:“那样的神明,未免太劣等了吧。” 金乌枪归刃的声音将桑迪拉回现实,他看着临渊王手执金乌枪而来。 “王爷?” 临渊王提起桑迪的脖子,枪锋直指他的脖子。 “不要尝试在我这打如意算盘,神明我没杀过,但自诩不死之人,我有的是方法对付。 比如,我会将你剁成肉泥,随后熔铸于铁块之中,最后沉入天海的深渊。” 桑迪闻言像是害怕极了,身体不停地颤抖。 “王……王爷,我寻思我也不是不死之人啊。” 他意识到临渊王也可能压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不死之人,连忙改口:“王爷,我既然来此负荆请罪,一定是有诚意的。” 临渊王将其放下,但并未挪动枪锋。 “你且说说,有什么东西比你的项上人头更有诚意,本王可不要你的虫子。” “王爷,你推倒劼南群山而寻觅不得的东西,我知道在哪。” 枪锋陡然偏挪,但只是划破桑迪脖颈处的一层皮,临渊王收回金乌枪后目光深沉。 “说,在哪?” 桑迪收敛笑意,问道:“王爷,此秘密可值小人一命否?” 临渊王点了点头,回道:“大抵是值的,废话少说。” “嘿嘿,小人其实知道,如果此刻就将秘密说出来,那这个秘密将分文不值。” “你最好清楚,所谓的秘密可能值你一条命,但不一定值本王的耐心。” 临渊王用指节轻敲金乌枪的锋芒,声音之清脆似源于九霄之上。 居高临下,光芒刺目,顶着如此压迫,桑迪只是耸了耸肩,然后轻笑道: “既然如此,王爷,我将知无不言,而能够验明我所言真假之物就在新劼部落之中。” 油腻的发梢下,他那双总显得疲惫无比的双眸,此刻越发狂热,焕然新生。 “你告诉我位置,再给我看证据,在此期间你就安心做个阶下囚吧。” 临渊王命令部下将他抓起来,桑迪没有丝毫反抗。 “王爷,其实你可以多信任我些许,我来此见你可是放下了杀父之仇。” “与我何干?” 临渊王冷漠地回道。 桑迪被押了下去,脸上却一直保持着笑意。 今日之阶下囚,他日之座上宾,白云苍狗,来日方长。 第一百七十章 蝴蝶振翅 蛊神教主之子被擒,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甚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但临渊王的神情并不轻松,他遣散了众部将,仅留几个心腹。 李棠、李卿衣以及剑盾影三奴神情肃穆,等待临渊王吩咐。 “你们先下去吧,不要做多余的事。” 临渊王突然叹息道, 目光深沉。 桑迪抛来一个烫手山芋,但恰恰能填饱他的饥肠辘辘。 饱餐一顿还是烫伤肠胃,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临渊王需要时间思考。 李棠最后一个离开中军大帐,他回首望去,帷幕间昏暗,光线斑驳地打在李淮牧两鬓的斑白上。 他的沧桑铭刻着无尽荣耀, 但沉重的荣耀使他愈加远离权力的核心。 龙渊眺望封京,千里云和月,可望不可即也。 年少一腔忠勇,黄沙疆场破天狼,垂暮之年壮心未熄,老骥怎可安于伏枥? 李棠放下帷幕,他嗅到了沙场的血腥,耳畔响起了刀剑的鸣曳。 不在此处,不是现在,某年某月,千里之外。 诸君为野心而逐鹿驰骋,由我来收割沙场之上的千万英灵,如此甚好。 是夜,关押桑迪的营帐中。 他的晚餐颇为丰盛,一大碗粗米,一盘腌菜,半条咸鱼, 白菜炖豆腐。 他大快朵颐着,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是阶下囚,只是感叹于大封伙食之丰盛。 他常常把“好好吃饭”挂在嘴边,一日之计纯属扯淡,唯有一日三餐不可辜负。 顿顿吃饱喝足,这才是桑迪的头等大事。 关押桑迪的营帐由临渊王座下的剑盾二奴把守。 临渊王给剑盾二奴的命令是——仅负责把守门外,不用管桑迪在里面做什么。 帐外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人在与剑盾二奴交涉,被锁链层层束缚的桑迪翘首以盼。 “我记得你,临渊王身边的公子,你的目光很深邃,曾经是深渊,现在是星空。” 桑迪意味深长道。 “我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需要相互认识一下吗?” 来者正是李棠。 “如果只有一炷香的话,大概不必了,你不需要记住我,因为我不会是你的过客,把我看成一颗可有可无的石头便好。” 桑迪回道。 李棠缓缓靠近,他打量着桑迪,目光很是仔细。 “如果我是女儿身,被你这等俊俏公子如此盯着, 想必会很开心。” 桑迪开玩笑道。 “开门见山吧,我审过阿古夫也去过阴楼, 我了解过你,你是个真话连篇却又十足虚伪的人。” 李棠直接道。 “原来如此啊,那我们算是朋友了,至于真话与虚伪嘛…… 虚伪是我安身立命的资本,而我一股劲儿说真话,必然是料定他人不会信任我。 由于不信任,明明听着真话反而主动离真相渐行渐远,这种倒行逆施且滑稽的反差感,令我欲罢不能。” 桑迪悠然道。 “你应该明白你现在身处的情况吧,这支集结起来讨伐你的军队,其中有许多封京的耳目。 既然是为讨伐你而来,回去之时必然要奉上你的项上人头,这个结局早已笃定。” 李棠此言不假,桑迪之毙早已板上钉钉。 “放心,我不会让王爷难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桑迪一脸从容。 “你还想从我知道什么?我会真话连篇,知无不言。但是啊,俊公子哟,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知道为妙,这是为你好。” 对此,李棠保持沉默,他盯着桑迪的眼睛,随后开口道:“不需要言语,我只想你能在恰当的时间,合情合理地死去。” 对于李棠看似恶毒的言语,桑迪一笑淡之。 但他能感觉到,眼前之人谈及生死之时完全没有杀意,仿佛稀松平常。 “你的语气并无恶意啊,但你却经常把生啊死啊挂在嘴边,你的眼中似有千万人身影,莫非你是在世的阴曹使者?” 桑迪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李棠脸色不变,内心却颇为波澜。 “如果你真是阴曹使者,最好祈祷我多活一会儿,因为我想做的事对你大有裨益。” 桑迪一脸神秘道。 “敬请期待吧,阴曹使者,蝴蝶振动的翅膀将扇起缭乱天下的风云,届时你将大快朵颐。” 桑迪重新坐下,不再言语。 一炷香时间将到,李棠只好退出营帐。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能再送一份餐食吗?我其实没吃饱。” 临走前桑迪恳求道。 李棠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营帐外,剑奴与盾奴将李棠出来,于是询问道:“棠公子,此人可有异常?” 李棠摇了摇头,将桑迪口中的“蝴蝶振翅”压下。 “只是在胡言乱语而已,但是他的饭量大得惊人,他说再想讨一份餐食,二位自行定夺吧。” 剑奴与盾奴面面相觑,表情颇为诧异。 倒不是说李棠的话有什么问题,桑迪早就向他俩报告过餐食的分量。 虽说桑迪为阶下囚,但还不至于让他挨饿,于是剑盾二奴便答应了。 结果桑迪一人的饭量顶得上寻常士卒的三倍,然而都这样了他还要再吃一份。 瞧瞧那瘦弱的身躯,饭量居然这般夸张,不怕把自己的胃撑炸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李棠人已经走了。 回到作为自己住处的营帐,接下来无所事事,姑且休息会吧。 李棠躺在床上,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目光甚是凶恶。 “你总缩在那个角落里干什么?” 李棠撑起上身,与那双眼睛对视道。 一道毛茸茸的身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扑在李棠的床前,正是他收服的半妖小野。 李棠揉着她的脑袋,这招对她分外适用。 可以看见,小野的脖子处此时挂上了一环项圈。 这是“缚妖锁”,李棠正儿八经从临渊王那申请来的,作为豢养半妖的保险手段。 小野很抗拒缚妖锁,几次三番企图自行取下来,然而每次触碰缚妖锁,她就会感受到电击般的刺痛。 越碰刺痛感就越强烈,直到浑身瘫软、口吐涎水、双目翻白。 “好无聊啊,好想出去逛一逛。” 小野娇憨道。 “忍着,我可是顶着压力把你保出来的,临渊王族没有豢养半妖的先例,伯父算是为我网开一面了。” 李棠说道。 豢养半妖不算稀奇事,但通常是某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而刻意豢养的。 李棠一面要保证自己没有那方面的癖好,一面又要把小野保出来,难度可想而知。 “告诉你个消息,之前监禁你的那人被我们抓到了,想去看看他吗?” 小野果断摇了摇头,回道:“才不要咧,那人虽然对我不差,但我不喜欢他。” “好吧。” 李棠再次揉了揉她的脑袋。 刚刚这番言辞实则欲擒故纵,倘若小野对桑迪有所好感,李棠就要重新思考小野存在的意义了。 蛊尚且有法子可解,心一旦沦陷便彻底无药可救。 李棠收服小野,除了一定的好感外,更多是看中她半人半妖的独特性。 不伦不类,无依无靠,只要自己能给予她安身之所,她就会长久效忠于自己。 倘若天下缭乱,这样的她离开了自己想必难以生存,如此一来她就会永远效忠自己。 这才是李棠所追求的信任基石——祸福相依,押上性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全军出击 桑迪被捕后第三天。 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临渊王下定了主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颉南群山乃是蛊神教的大本营,当年讨伐蛊神教,他一直没能找到那件“祭器”。 蛊神教乃是无神之信仰,若是规模小倒也无所谓,可当年蛊神教足有数十万信徒, 半个苗州都是他的教众。 如此庞大的信仰之力必须寄托于某物容纳,而那件东西便是祭器。 这次再伐南疆,临渊王就想再次尝试找到祭器,但他从未展露过这份心思。 不知桑迪是歪打正着还是真的猜中了他的心思,但事出有因,必有蹊跷。 所幸桑迪很配合,而且已经落在自己手上, 那么大可一试。 他不再监禁桑迪仅束上枷锁, 同时整顿兵马,准备进军新劼部落。 大军整顿完毕,精锐营悉数参战,留三千人留守后方。 “且让本王看看,你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临渊王登上战车,随后将桑迪也拽上。 此时的桑迪处境可谓困窘,他周身涂满了祛除蛊虫的药粉,这令他的脸色甚是难看。 “王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您名正言顺啊,牧龙于渊,志在翻海。” 桑迪声音模糊,他此刻极其虚弱。 “呵……” 临渊王只是冷笑,目光却越发锐利。 正午时分,一声锣响,全军出击。 战车开道,骑兵营紧随其后,战鼓声喧天,军威之盛好似天兵天将。 精锐营护住两翼, 夹道的毒蛇毒虫被他们尽数斩杀,路过的山猪野狗都要被他们扇一巴掌。 行军半日,抵达新劼部落所在的沼泽。 通往新劼部落的唯一路径被岩石、树木堵住,俨然一派死守防御的姿态。 “我还以为你会玩一出空城计。” 临渊王玩味道。 “王爷,新劼部落并非由我掌控,他们做出怎样的反应,我也没有办法啊。” 桑迪无奈地回道。 临渊王派出使者交涉,然而没一会儿工夫,使者就被打成重伤丢出。 两军交战一不斩来使,二不杀乐师。 新劼部落这个举动是妥妥的宣战,临渊王也不再走流程,直接下令强攻。 他命令数十位六品武师凌空虚渡,直接攻入新劼部落内部,由他们搅乱新劼部落的防御部署,随后正面派人清除路障。 通常而言,两军交战,高品武师只负责压阵与擂战,这是战场的规矩。 凡人有凡人的厮杀, 武师有武师的厮杀。 规矩的本质是双方的妥协与互保, 倘若双方都任由武师屠杀凡人, 那一场战打完, 基本上也就寥寥几位武师能存活。 这是交战的双方都不愿看到的,胜利需要牺牲,但不能全部牺牲。 所以战争订下了许多规矩,双方的高品武师都得是最后的底牌,谁先出就意味着谁大势已去。 然而规矩是死的,人终究是活的。 对于南疆的土著,他们都出手重伤使者了,那也没什么规矩好讲。 临渊王只让六品武师打头阵,他本人还未出手已经是莫大的开恩。 巨石与树木被快速清除,大军借由开辟的道路进入新劼部落。 李棠主动请缨,他与他的斥候们最熟悉新劼部落内的情况。 临渊王同意了,分配了任务部署后,瞬间有几道黑影摸向新劼部落的大门。 轻松翻过城墙后,斥候们开始自由行动。 不需要刻意藏匿行踪之时,斥候们的个人能力往往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新劼部落内的一处土堡被炸上天,气浪夹带着惨叫声,这是薛英的杰作。 武阳刚再次发挥跑男的优势,将支援城门的部落护卫引开。 他特意学了三句土著语,翻译过来是“嘿!孙子”、“你过来啊”、“我皮子痒了”。 秦安艺与昆杰则出人意料地化妆成土著民指挥起平民避难。 其实这也是临渊王交代的任务之一,苗州虽然土司自治且内部动乱,但明面上终归是大封的领土。 嘴上称呼呼苗州人为土著蛮夷,实际上临渊王还是愿意将他们视为子民保护。 “等会儿离开后,记得把脸上的妆洗掉,万一被自己人误伤,事情就大条了。” 昆杰告诫道。 至于李棠,他悄然绕到大门正后方,默默注视着。 新劼部落确实有负隅顽抗的意思,瞭望塔之上部署有百位弓手,城门用巨物挡着,又有数百名刀斧手潜伏于门后。 这完全是鱼死网破的架势,何必呢? 这时,李棠看见一个头盔上插着鲜艳孔雀翎的部落护卫,匆匆赶赴大门。 按照苗州传统,这是高级部落护卫的打扮,也就是千夫长的行头。 千夫长在兵力只有两千人的新劼部落,可是唯二的“大人物”。 李棠当即摸了过去,那位千夫长是来传递命令的,他正打算挥手吆喝,突然被一股巨力拽入墙后。 李棠下手极快,他运用《波旬指》的技法,五指漆黑可摧折钢铁,几乎刹那间扭断了这位大人物的脖子。 他原本以为这位大人物还能挣扎一二,早已做好后续补刀的准备。 结果堂堂千夫长居然只是区区八品,莫非是关系户? 让我瞧瞧,你都知道什么。 李棠将手指按在千夫长的额头上,轮回之宫权能全开。 另一边,新劼部落唯一的豪宅中,新劼首领在自己的地下金库内匆忙搬运财产。 前几天桑迪不辞而别,结果屁颠屁颠跑去临渊王那边负荆请罪可把他气坏了。 本来藏得好好的,自首个什么劲啊。 新劼首领也是老亡命之徒了,深谙一个道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明明是桑迪自首,他为何比桑迪本人还紧张呢? 因为曾经蛊神教的遗产被他窃走了大半,所以他会如忠犬一般,一口一个少主供着桑迪。 就是为了迷惑他,从而偷偷摸摸地顺走遗产。 桑迪本人似乎也没察觉,他这地下金库,起码一半是蛊神教的遗产。 没想到桑迪突然自首,连带着他也划清不了界限。 自己的底子本就不干净,临渊王若是兴师问罪,自己百口莫辩,最后还是得落个不得好死。 与其如此,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直接负隅顽抗,若是侥幸逃走也罢,若是当场身死还能拉不少人垫背。 新劼首领的动作很快,金银珠宝装了满满三大箱,其中也有他这些年当首领搜刮的民脂民膏。 区区一个数千人的小部落确实没啥油水,但新劼首领勤勤恳恳地开源节流,让平民们勒紧裤腰带,自己则赚满大麻袋。 这么多年积攒的财富,放之整个苗州也是数一数二的,所谓“小村多巨贪”。 眼看财产太多实在搬运不走,新劼首领不得不开始取舍。 这时他瞥见一根三米高的铜柱,这玩意瞅着不像是值钱货,但它是桑迪主动赠予自己的。 莫非有什么奥秘? 第一百七十二章 穷途末路 新劼首领拍了拍铜柱子,这玩意似乎是实心的。 实心的那就没搞头咯,一根破铜柱,不值钱还死沉死沉,表面裹了一层厚厚的铜绿,看起来就埋汰。 亏桑迪那小子当初还说什么“珍贵之物”,要自己当命根子好好保存。 我命根子要是……要是真有三米长, 那似乎也挺夸张的。 新劼首领不再理会这根铜柱,他打算再搜罗一些珍宝,然后登上早已在码头安排好的快船,直接提桶跑路。 至于还在抵抗的部落护卫以及新劼部落的一众平民,他发自内心地为这些勇士加油。 你们努力抗敌,多争取一些时间,等本首领逃出去,给你们立个碑,钱不是问题。 新劼首领的如意算盘敲得咔咔响,然而就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了地下金库。 作为从五品武师的新劼首领立刻察觉到,他当即拾起兵器,质问道:“来者何人?” 他的兵器乃是一把钉耙,估计和某位净坛使者是同款,不过九齿并非等长,而是隔两齿有一齿尤为锋利突出,宛如野兽的獠牙。 顺带一提,新劼首领的土著语口音很重,近乎有些口齿不清。 来者可能压根没听清,所以也没有应答,直直地出现在他面前。 朴素白衫点缀淡雅黑绸,宛如泼墨画卷,点墨成竹。 清秀脸庞,凉薄笑意,深邃眼眸,举手投足间不似人间, 应是天上谪仙。 拥有如此气质却提着一个看上去甚是别扭的铁匣子,将谪仙又拉回了凡尘。 “封国人……” 新劼首领目光诡动。 这次李棠总算听懂了,他大方地站在新劼首领面前,说道:“听闻你要逃离,特来送别。” 二人从未相识,但李棠单方面认识他。 吸纳了那位千夫长的记忆后,这个所谓新劼部落的首领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已一清二楚。 “送我一程吗?呵呵……” 新劼首领冷笑着。 “敢问公子,想送我去哪?” 李棠笑着摇头,梦魇变形为长剑,突然发难。 一道灰濛剑气劈头盖脸而来,新劼首领连忙举起钉耙格挡。 刹那间,李棠脚步挪移,施展虚元身法紧跟剑气,趁着新劼首领因为剑气分神,他又补上一剑。 剑刃划开其手背,鲜血沾染钉耙的握柄。 这时新劼首领周身真气一炸,自以为能将李棠逼退。 结果李棠将长剑甩手一转, 梦魇变形为双截棍。 他握着双截棍两端一拉,施展双截棍的横拦技法。 炸散的真气被悉数拦下,李棠左右开弓, 双棍连打,宛如疾风骤雨。 新劼首领一时应接不暇,钉耙作为长武器被近身就会陷入极端被动,更何况还面对攻守兼备,连招无穷的双截棍。 一棍吟龙啸,一棍哮虎咆,双棍合一,龙虎乱舞。 新劼首领的防守被硬生生打出破绽,钉耙一个没握住,一棍打在他手指上,顷刻骨碎。 钉耙脱手而去,李棠双棍回缩,将钉耙的握柄夹住,奋力一扭直接甩飞。 失去兵器的新劼首领神情显得有些难看,但他毕竟是从五品武师,并且拥有亡命之徒的大心脏。 他旋即调整好状态,双拳紧握置于腹部,马步一扎,气势瞬间如磐石般稳固。 中品武学——《磐石劲》。 双截棍的敲打顿时如濛雨落磐石,新劼首领身躯纹丝不动。 同时他在伺机拾回兵器,虽说一直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但只要让他夺回主动权…… 李棠连打三棍,各击要害,新劼首领时而格挡,时而硬接,甚是从容。 三棍打完,李棠不再出棍,转棍蓄力,脚步跳跃。 就在这一瞬间,新劼首领自行卸劲,一个翻滚前扑,拾回兵器。 他正以为拉开了距离,打算反击。 而此刻,李棠也蓄力完成。 大风起兮助火势,惊雷鸣彻其间。 李棠双棍双势,一棍缠绕野火,一棍纠缠雷蛇,双棍轮舞间狂风大作。 上品武学——《风火啸雷棍》。 李棠箭步一跃,甩棍向前,新劼首领勉强拉开的身位瞬间荡然无存。 但他也是老辣的武师,短短反应的瞬间,他也作出了招架。 一头巨大的山猪虚影浮于他身后,他嗤笑着,钉耙上黑气缠绕。 上品武学——《山蛮黑天陨》。 山猪拱起獠牙,新劼首领高举起钉耙。 嘶吼裂风,狂涌陷阵。 风雷火与虚影相碰,声浪不断。 山猪噬咬着雷火,唯独风能穿过。 新劼首领的五官被狂风撩拨得扭曲,他咬着牙,怒喝之声浩然。 最终钉耙压过双截棍,李棠身躯倒退,奋力刹住脚步,石板地上犁出两条沟壑。 一招险胜,新劼首领将钉耙扛于肩上,凶狠的眸光睥睨着。 “好小子,有点本事,但我若想走,你留不住我。” 他断言道。 “你走就是了,可你舍得这满地的财宝吗?” 李棠回道,笑意轻佻。 新劼首领目光一凝,凶恶的睥睨不再,反而开始患得患失。 这一切都被李棠看在眼里,这新劼首领倘若还是个亡命之徒,走投无路下的疯狂反噬,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拿捏他。 而现在的他过了太久的安逸日子,他舍不得荣华富贵,如今的他徒有獠牙罢了。 李棠拾起宝库地板上的一颗夜明珠,作势就要砸碎。 “尔敢!” 新劼首领一急,不过他并未攻向李棠,而是扑向那颗夜明珠,硬生生接了下来。 李棠将梦魇切换为剑形,但这次是阔剑。 他轻声叹息,自己这手阔剑似乎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如此一来,只能—— 李棠掐指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真气凝为白骨,层层白骨衔接为铠,狰狞且锋利。 诡术——《附骨铠》。 转瞬之间,李棠半身覆上骨铠,气息骤然变得阴森瘆人。 由真气催动的附骨铠并未显现暴龙之形,妖力与真气的效力有明显差异。 但仅仅只是人形骨铠,就足以让新劼首领胆战心惊。 “你……你居然……” 他指着李棠,声音颤抖。 “现在你还走得掉吗?” 李棠以骨手执剑,可怕的力量扭曲了周遭空间,风暴将临。 新劼首领身后再次浮现山猪身影,这显然是他最为得意的武学。 然而这次山猪面对的是一条赤冶大蛇,蚩蛇扑咬而出,山猪惊恐间匆忙以獠牙应对。 功法被克制了—— 李棠也动了,单手执阔剑,写意破长空。 洒血滂沱,新劼首领望着自己胸膛的巨大窟窿,双眸愈发空洞。 李棠用锋利的骨手拿捏着他的脸庞,询问道:“当你迈上逃亡之路伊始,可曾想到有此结局?” 亡命之徒,亡命必然。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最后的憎恶 “你这家伙……” 新劼首领望着从自己身上的窟窿喷涌而出的血瀑,一时间竟然被这份鲜红的瑰丽所倾倒。 踏上亡命之途的那一天,黄昏时分的晚霞似乎也这般瑰红,真是……晦气啊。 李棠拔出梦魇阔剑,血染满地金银。 新劼首领双膝跪地,李棠再一次举起阔剑,这是最后的处决。 千万刹那间, 新劼首领空洞的双眸回光返照,滔天的恨意与憎恶汹涌而来。 他扑向前方,哪怕用牙齿也要咬下眼前之人的一块肉。 这是穷途末路,亦是他对人世最后的憎恶。 然而,锋利的骨手拦在他面前,随后优雅地摘下了他那咬紧牙关的头颅。 “安息吧, 至少你的头颅不会被拿去兑换金银。卑躬屈膝地拾起它吧, 这是我赐予你的尊严。” 李棠对着头颅低语,记忆随之上涌。 【新劼首领摩多罗, 享年五十二岁,枭首而死。】 【出生:刻丹部落奴隶家庭,但从小天赋异禀。】 【三岁:天赋被部落长老相中,收为养子,摆脱奴籍。】 【四岁:开始习武,成为刻丹部落最年轻的九品武师。】 【七岁:突破八品。】 【十岁:突破七品。】 【十一岁:养父寿终,作为养子的他无法继承爵位,但分到了一笔巨额财产。】 【十二岁:失去养父管教后,日益骄纵,性格越发好勇斗狠。】 【十四岁:讨了一个婆娘,拉着她连续练了几天床上功,直到昏厥。】 【十七岁:玩够、疯够,养父的遗产也消耗大半,一夜幡然醒悟,重拾起武学。】 【二十一岁:四年苦修最终突破武道桎梏,成为六品武师,但曾经部落中踏入武道的最年轻之人, 却不是最年轻的六品武师。】 【二十二岁:凭借武道修为, 担任刻丹部落千夫长,与扎蛮部落的小规模冲突中表现勇猛,前途无量。】 【二十五岁:战功卓越跻身贵族之类,成为刻丹部落贵族圈子中的大红人。】 【二十六岁:结交部落首领之子,两人相差仅两岁,相聊甚欢,相见恨晚。】 【二十七岁:两人的话题从美酒、美食发展到美人,并且双方都不介意三人行,于是一拍即合,从此不分你我。】 【二十九岁:二人再次结伴猎艳,偶遇一老瘦奴隶饿倒路边,首领之子玩心大起,以委其食物为由,痛殴了老奴一顿。】 【痛打酣畅,事了却对食物之事闭口不言,扬长而去。】 【回首看向老奴隶,他内心不知为何分外烦躁, 几番驻足, 首领之子不断催促,万般无奈他也只能跟着离去。】 【事后:他查清了老奴隶的身份,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心如刀绞,呼吸几乎停滞。】 【过去了二十多年,他居然忘记了自己本就是奴隶的儿子,他与这些贵族本就形同陌路,而那被骗被殴的老奴隶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想找到那个老奴隶,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足以……然而他最终寻到的是一片荒冢,他的父亲饥痛之下惨淡死去,甚至找不到尸首。】 【三十岁:终日浑浑噩噩,人难以瞬间成长,却能在一夜之间苍老。如今荣耀、权柄加身,他却感到一无所有。】 【但他放不下荣华富贵,他还要对间接的杀父仇人笑脸相迎,甚至与他玩同一个女人。】 【三十二岁:伐蛊军强势进入苗州,几大部落联合反抗,但被临渊王轻易击溃。】 【战败需要替罪羊,一直与首领之子厮混的他反而成了最优之选,首领之子提议首领将他作为战犯交给临渊王。】 【该消息被他截获,遂决定潜入刻丹部落的宝库,顺走若干珍宝秘笈连夜出逃,逃亡途中丢失大半。】 【三十三岁:冤家路窄,首领之子追上了他,那人一口一个手足情深,心里却想着大义灭亲以树威望。】 【绝境之中爆发,亡命之徒唯有以命搏天,他一连斩杀数位高手,最后走到首领之子面前。】 【面对这位颤抖的“手足兄弟”,精疲力尽的他用牙齿一片片咬断了其脖子。】 【三十四岁:杀了首领之子后,刻丹部落几乎倾巢出动,但这一年变数出现,他遇到了同样四处避难的桑迪。】 【起初他并不知道桑迪是蛊神教主之子,只是跟随他避难,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桑迪来头不小。】 【三十五岁:两人躲了整整一年,风头过去后,正打算分道扬镳,但桑迪突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桑迪帮他处理刻丹部落的追杀,而他则要以首领的身份统领幸存的劼南部落族人,重新开辟领土。】 【他答应了,开始与桑迪的合作。】 【三十七岁:刻丹部落确实没有人再次上门追杀,而他也有统领部落的经验,很快就在幸存者站稳脚跟,并且获得威望。】 【三十九岁:他开辟了新劼部落,但这时桑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下达一个奇怪的指令后就会消失一段时间。】 【但这个情况是他乐意看见的,因为桑迪允许他自由挪动蛊神教的资产,他太懂如何挥霍了。】 【四十二岁:部落内开始有族人失踪,他正要着手调查,但桑迪传来指示,要他将大事化小。】 【四十五岁:扎蛮部落凭借其本身庞大的体量,伐蛊军走后迅速崛起为最强部落,并且有意吞并四周的小部落,新劼部落自然也在其中。】 【四十六岁:第一次冲突,新劼部落孱弱的战力被完全消灭,好在那时候新劼部落实在小得可怜,扎蛮部落选择养韭菜。】 【四十八岁:第二次冲突,新劼部落理所当然又一次惨败,而这次扎蛮部落掠走了不少女人。】 【四十九岁:他受不了这窝囊气,新劼部落实在太弱了,而且也没有壮大的空间,只能像韭菜一样被割一茬又一茬。】 【五十岁:桑迪送来十人份的“神药”,据说可以立刻养成十位无双勇士。实际他心知肚明这神药的成分,但他还是让手下底子干净的护卫服下。】 【五十一岁:凭借十位无双勇士,打退了扎蛮部落的进攻,一雪前耻,但无双勇士似乎难以控制,只能暂时关进铁笼,等待桑迪归来处理。】 【五十二岁:伐蛊军又来了,他认定是桑迪招来的,但无伤大雅,只要制造足够多的无双勇士……没想到桑迪未战先降,留给他一个烂摊子。】 【他放出所有无双勇士,企图搬空宝库再次逃亡,出逃前被人击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支穿云箭 摩多罗的人生还算精彩,但李棠此刻没时间细细评价。 他留意到,摩多罗已经将所有的无双勇士放了出来,那可是能够击退四品武师的战力。 李棠截取摩多罗三十二岁的部分人生经历,宝库内顿时又多了几本武学秘笈。 这些正是摩多罗从刻丹部落顺走武学秘笈,如今悉数呈现或者失而复得。 而李棠最需要的就是这些武学秘笈,金银暂且放置, 至于奇珍异宝物色几样拿走。 武学秘笈里就有摩多罗视为大招、杀手锏的上品武学《山蛮黑天陨》,此外还有一本阔剑武学《八荒扫》。 其余的大多为中品武学,这些秘笈李棠没时间细览,姑且先整本整本收入囊中。 奇珍异宝中,他挑选了一块色泽温润的红玉,大抵是某类先天宝玉。 先天宝玉是天地孕化的神奇玉石, 可与真气共鸣而产生力量, 通常会被镶嵌在武器铠甲上。 此玉十分珍贵,数万年才得以孕育一块儿。 而几处有可能产玉的矿藏也被朝廷垄断,哪怕大门大派、王族勋贵也得老老实实受朝廷赏赐才能得此宝玉。 但也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矿能开采出先天宝玉,这就属于纯粹的天降机遇,可遇不可求。 李棠拿在手中的这块先天宝玉就是后者,根据摩多罗的记忆,这块宝玉是搬运劼南群山的泥土以填沼造陆的过程中,在一处山洞内发现的。 若非摩多罗眼尖,这块儿先天宝玉估计要被当成普通的卵石拿去填沼泽了。 然而新劼部落缺少杰出的工匠,没有能力镶嵌这块先天宝玉,所以一直搁置了下来。 但话又说回来,大封朝廷对于重要武道资源的垄断几乎是窒息的。 就比如镶嵌先天宝玉的技术,几乎也被朝廷独断,拥有镶嵌技术的工匠更是直隶于御器府。 每一笔镶嵌订单,都会上报给天工卿,再由天工卿直接呈递给大封皇帝。 如此程度的重视,大封皇帝得以将天下武道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李棠将先天宝玉收好,至于这块宝玉如何实际利用,他自有办法, 无需着急。 此外,他还收获了几味奇花异草。 一味“葵凉花”,微毒,扛过毒性后会进入一段长时间的清心寡欲状态,百欲不侵,邪念不扰,外号“贤者花”。 一味“紫薰衣”,无毒,对凝聚真气有所裨益,破桎丸的原料之一。 最后一味“百衲仙藤”,无毒,气味极其香沁,不可入药,不可食用,但作为顶级香料,市价甚是高昂。 收完东西后,李棠动身前往铁笼所在,拥有摩多罗的记忆后, 新劼部落的一切秘密都已被他知晓。 铁笼距离首领豪宅颇为遥远, 但很是靠**民住宅,几乎就紧挨着边儿。 摩多罗有意让平民为自己抵挡已经六亲不认的无双勇士,其心可诛,但又可以理解。 因为在摩多罗的潜意识里,新劼部落就是他一个人的部落,所有人都可以为他而牺牲,保全他就是保全部落。 李棠为了加快速度,直接跃上平房的屋顶,纵身飞渡而去。 抵达铁笼处,埋于地下的铁笼仅留一个出口,原本该出口会有足足焊死的保险门闩,此刻被全部撬开。 李棠方一到来,轮回之宫便有新的记忆涌入。 负责开门的部落守卫,几乎在瞬间之内被笼中暴走的无双勇士撕碎。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只看见一双皮肉开绽的狰狞大手向自己抓来。 李棠随后也找到了这位部落守卫的遗骸,场面很是猎奇,打个比方吧,他的枪被拽了下来,然后塞进了谷道。 根据摩多罗的记忆,这些无双勇士暴走后表现出对“繁衍”的极端渴望,但他们又丧失了繁衍能力,从而由极端渴望变为极端仇恨。 他们吞服的“神药”,不必多说,自然是桑迪培育的第二代蛊虫,多蛊的构成中更是有第一代神蛊。 现在问题来了,虽说这些无双勇士是摩多罗自作主张放出来的,但桑迪恐怕也能预料到这点。 那么——无双勇士的失控,是在桑迪的意料之外,还是他有意为之? 李棠取出一支穿云箭,在箭头上绑上火药,爆炸后的烟花是红色的,告知外面的千军万马,内部情况有变。 随后他又想起这次负责平民住宅区的斥候是秦安艺与昆杰,心中顿感不妙。 于是李棠又取出第二支穿云箭,绑上黄色的烟花,意为需要支援。 做完这一切后,他立刻赶赴住宅区。 临渊王看到了部落内的喧哗升空的烟花,脸色阴霾,眸中思绪诡谲。 “大炮准备。” 他下令道。 炮口调转方向,对准新劼部落的大门,开始填充弹药。 新劼部落内部出了点情况,临渊王这时候不打算继续等新劼部落主动开城投降,他已经给过他们投降的时间了。 “各方注意回避,开炮。” 三声锣响警示自己人,锣声平息后,悦耳的炮击声取而代之。 火器之道虽然无法比肩巅峰武道,但御器府作为当世最前沿的火器研发团队。 他们研制的最新攻城炮,威力堪比四品武师的全力一击。 钢石垒筑的坚墙亦要为炮火倾倒,更何况木石架构的简陋围墙。 新劼部落的大门被直接轰开,连带着大片围墙一并倾倒。 填沼而成的地面本就不算稳固,被炮火洗礼后,沼泽之水倒灌而入。 而木质的围墙被高温点燃,上演了一出最生动的“水深火热”。 围墙如此,原本埋伏在城墙后的部落护卫更不用多说。 七成人被直接炸死,身下的三成人或残疾或重伤,双目失明者、耳膜破碎者、重度烧伤者,不计其数。 他们大多还被倒塌的围墙掩埋着,残疾的身躯被战友的尸体卡着动弹不得。 若是后续得不到救治,这三成侥幸存活的人,前往轮回之宫报道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甚至他们还要比当场死去的战友多受好几个时辰的伤痛折磨。 他们犯了什么错?不,恰恰是因为他们运气“好”。 “这就是大封盛世的烟火吗?” 桑迪苍凉地笑道,但临渊王没有理会他。 前路的障碍已经清除,临渊王分出部分兵力守住唯一进出口,随后亲自带兵浩浩荡荡地开进新劼部落。 “搜寻新劼首领,将其就地斩杀。” 临渊王下令道,他还不知道此刻那位新劼首领已经饮恨西北。 “众军听令,注意戒备,向东南方支援,抵抗者——” 临渊王顿了顿,片刻思考后,语气坚决若铁。 “杀无赦。” 这是第二道命令,而东南方正是住宅区与码头所在的位置。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巷里 李棠进入住宅区,这里虽说破烂萧索,倒是没有成为一派人间炼狱的景象。 土坯瓦房的房门都有被粗暴破开的迹象,沿路上能看到许多被撕扯坏的贴身衣物,不论男女。 结合目前掌握的记忆,姑且思考一下,无双勇士们身上的蛊虫, 它们是如何激发宿主的力量? 这个问题或许需要回归生物的本质,不妨化整为零,不考虑各种环境因素,单从生物角度来看。 任何生物,它们生下来所背负的唯一使命便是“繁衍”。 生物介乎生死之区间,所要做的也只有找到异性然后结合繁衍。 完成了繁衍后,从生物角度而言, 使命已经完成了,或生或死已不再重要。 举个例子——蝉, 它们的幼虫在暗无天日的土壤内往往要待上数年,最后破蛹成虫,鸣叫一个盛夏后死去。 盛夏蝉鸣,富有诗情画意的情调。 但归根结底,它们为何鸣叫?为了求偶,繁衍生息。 想必寄生于无双勇士的蛊虫也是如此,它们一方面剥夺宿主的繁衍能力,一方面无限制放大其繁衍欲望。 两种极端的反差之下形成近乎魔怔的疯狂。 这份疯狂可以理解为——他们为了繁衍可以无所不作,可他们终究无法繁衍,那只能永远无所不作下去。 同时,桑迪又提到过他的“多蛊理论”。 那么很有可能“繁衍狂热”只是其中一种蛊的能力,还有别的蛊可以增强蛊奴的肉体力量。 狂热的意志驾驭近乎不死不灭的身躯,如此结合,能够击退四品武师领军的扎蛮部落也可以理解了。 只不过,生物之中也有优胜劣汰,无法繁衍的生物,再如何疯狂,等待秋风吹落第一片落叶的刹那, 它们还是得死去。 无双勇士恐怕也是如此,不过在他们迎来秋风之前,他们会毁灭新劼部落,将所有人一并屠光。 新劼部落如何对李棠而言无关痛痒,唯一问题是他承认要保护的手下此刻也处于危险之中。 是谁下令让他们去庇护平民的? 好像是伯父临渊王,啧……那就没办法了。 李棠穿行于住宅区的巷道之间,不得不说,秦安艺与昆杰的任务效率惊人。 四周十分安静,看来大部分平民已经逃去避难。 可他现在也没撞见一位无双勇士,这并不是好兆头啊…… 复行数十步,此刻总算听到了一丝嘈杂。 隐蔽着身形向前方窥去,那是一根带框的柱子,是一种拿球投入框内的运动器械,传入苗州时间不久,仅仅时长两年半。 此刻柱子被撞得哐哐作响。 再仔细看去,两个皮肤开绽、身形高大肥硕的人形玩意,正架着一个土著平民打扮的男子, 用男子的胯下狠狠撞向柱子。 大柱对小柱, 小柱稀巴烂。 男子哭嚎着,紧接着一只大手伸出来给他一掏, 随后将一团血肉模糊的玩意塞进该男子口中。 这下嚎也嚎不出来了,那俩人形玩意尖声厉笑着,重新架其男子疯狂撞向柱子。 大柱可算倒了,男子也碎了,身躯扭曲形变,尤其是胯下,叫人触目惊心。 由于距离较远,轮回之宫难以完全吸纳该男子的记忆,李棠只获取了部分记忆片段。 “逃难?我堂堂男子汉你叫我逃难?” “这里是我家,我哪也不去。上次伐蛊时我才十四岁,那时候我就宰过两个大封走狗,这次也是一样,我要杀他二十个。” “别敲了,都过去了半个时辰了,还不死心啊?啊……你们是什么东西?” 记忆片段到此为止,原来这兄弟是个“硬汉”,可惜再硬也没真正的柱子硬。 那俩人形玩意就是所谓的无双勇士,他们将男子一丢,百无聊赖地寻找起下一个玩具。 李棠不打算和他们交手,当务之急是找到秦安艺与昆杰,能绕则绕。 于是他从另一条巷道离开,成功规避。 李棠开始检索摩多罗的记忆,他想知道新劼部落内到底哪个地方能作为避难所。 一番检索下,还真有了头绪。 码头附近的沼泽内有一片实地,划船就能过去,那里有坚固的堡垒,还有茂密的树林遮蔽,可以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摩多罗似乎还干了一件人事,他亲口说过如果部落出了危机,允许平民躲进那片实地,实地上的堡垒也是他盖的。 那么目的地就很明确了。 然而就在这时,李棠所走的巷道另一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似乎在等着李棠。 李棠神色依旧,步伐四平八稳地走了过去,那人也迎了上来。 随着距离的拉进,可以看出,那不速之客是个女子。 她裹着一件血淋淋的兽皮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但作为土著女性而言,样貌还算姣好。 她眼神中满是癫狂,口中还在咀嚼什么。 原来无双勇士之中也有女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两人的间距不下七步,此刻双方纷纷止步。 女人吐出口中咀嚼之物,虽然尺寸较小,但那玩意显然是…… 只能说,那是男士们很重要的部件。 紧接着,女人猛得掀开兽皮大衣,恣意展示着自己的胴体。 她的肌肤虽然也有绽开,但大部分还是完整且光滑的。 不得不说,长时间锻炼过的胴体确实赏心悦目。 虽然她这个行为是典型女流氓的行为,但身材是加分项。 她如果愿意乖乖滚开,李棠不打算为难她,可她好像并没有这种打算。 她开口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土著语,李棠自然是听懂了,但过于污言秽语,他甚至不想在脑中翻译。 算了,浅浅翻译一下吧,关键字是“淦”、“我”、“死”,然后带上各类器官部位,进行排列组合就行了。 女性无双勇士似乎保留了部分感官,虽然依旧无法繁衍,但她可以参与过程。 男性就挺惨的,萎缩且坏死,彻底废了。 她见李棠没有反应,神色陡然变得暴躁。 接下来的举动令人匪夷所思,她居然摘下了自己的一颗眼球,随后搅动着眼窝,脸颊绯红,神情陶醉。 李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他彻底绷不住了。 按照上面的关键字,器官部位填“眼窝”,就可以得出她想让李棠做什么事了。 不必废话—— 李棠手中的梦魇变形为双截棍,同样是棍子,想必她也会喜欢双截棍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我域中 无双勇士虽癫狂,但他们的智力并未受到影响,繁衍狂欲只是将他们对于残忍的认知不断合理化罢了。 李棠眼前这位女性无双勇士也是如此,而她此时神色格外愤怒。 可能她在因为自己“露骨”的鼓掌邀请没有生效而气急败坏吧。 但该说不说,可以扣的部位有很多,为啥偏偏扣眼珠子啊? 李棠架起梦魇双截棍,呈十字形的防守姿态。 愤怒的女勇士突然攀上巷道一侧的墙壁, 随即消失在李棠的视野内。 她逃走了吗?并不是,墙壁之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李棠聚精会神,听声辨位,刹那间,他步伐宛如游鱼般前踏数步。 而他之前所在的位置传来一声开山裂石的巨响,女勇士从天而降扑袭了那里。 眼看一击不成, 她再次攀上墙壁。 巷道的地形对于李棠而言很不利,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只有她一人可以爬墙。 李棠微微下蹲,随后蹬地跃起,穿过两侧高墙天际线的瞬间,他与女勇士打了一个照面。 而李棠对此早有准备,他侧身腾挪将梦魇双截棍横置藏于腋下。 伺机而动的女勇士想趁李棠跃起时身体短暂失衡期间出手袭击,她猛然轰出一拳,似有万钧巨力,但实则中了李棠的计策。 只见李棠将怀中的双截棍推出,对着女勇士的拳头一捆一绞,随后猛然发力,几乎在瞬息之内,女勇士失去了她的铁拳。 一击得势,李棠随即乘胜追击,他立掌为刀,直接贯穿女勇士的胸膛而去。 但这一击并未奏效,女勇士丰腴的胸膛离奇厚实,李棠的掌刀被其弹性一阻,同时她的皮肤看似光滑,实则是一层黏腻的液体。 掌刀重重砍落至其锁骨中间, 女勇士脸上并未痛苦之色,反倒笑意越发癫狂。 她双肩前拥,双臂一锁,李棠手掌旋即被夹。 与此同时,手掌上阵阵腐蚀的痛感传来,那液体绝非粘稠滑腻那么简单。 李棠将真气聚于被夹的手掌,那只手章陡然变得滚烫,仿佛掌心内冉起一轮太阳。 女勇士被炙烤得一松,李棠得以抽回手掌。 他此刻的手掌一片红紫,皮肤被化开,血管与骨头清晰可见,甚是骇人。 女勇士体表液体腐蚀性之强可见一斑,但李棠表情依旧从容,只是凝重了几分。 他并非感觉不到痛楚,但就这种程度的痛苦对他而言何足挂齿? 二人各有得失,各自拉开身位对峙。 女勇士手腕的断面,数条如虫子般的息肉涌动着, 息肉纠缠在一块儿恰似高超的针织手法,拳头的雏形得以重现。 李棠则取出疗伤药粉,涂抹在手掌上抑制腐蚀伤口, 效果还算显著,尽管比不上女勇士的息肉重塑有视觉冲击力。 武道小知识——行走江湖,各类药粉必不可少。 小乘高手之间说什么一招决胜,胜负毫厘之间,只能说格局小了。 实力接近的大乘高手,比拼的是见招拆招间的博弈,每一次出手都有规划。 博弈总有输赢,优势便是在一次次博弈胜负中堆积而成。 看不懂博弈的观众可能会觉得枯燥,但武道作为杀伐术,本就不是精彩的表演。 而身处战局中的双方,会因博弈间的参差而步步惊心,好不刺激。 江湖险恶,药多不压身,见缝插针间的打药,就是为了有更多次博弈试错的机会。 这并非歪门邪道,品阶越高的武师越注重打药的节奏。 三品以上的武道巨擘,实力相近的双方就算杀招皆出,再用上偷袭暗算,也难以对彼此一招秒杀。 所以当他们真正打算以命相搏,若没有事先约定,这一场厮杀能够打上数年。 期间这些武道巨擘会拿出积攒一生的丹药,到最后就是比拼各自的武道意志与底蕴,真正意义上打到山穷水尽。 这听起来很滑稽对吧?但事实就是如此。 正因为如此,所以武道巨擘们就算彼此撕破脸也少有以命相搏。 他们都有种默契,口舌之间攻伐相当激烈,各种犀利的言辞锐评不断,但就是不会真正出手。 如此武道环境下,成就三品武师就等于自带一张“免死金牌”,只要别出格到人人喊打,树敌一二也全然不用担心报复。 他们不敢打,你也不敢打,因为打了就一定是山穷水尽,甚至同归于尽。 小辈们打打杀杀,巨擘们人情世故,武道就是如此魔幻。 当然,以李棠现在的武道修为,他谈不上什么人情世故,而他的对手也不配拥有“人情”。 女勇士此刻的拳头已经痊愈,甚至被她自己挖掉的眼睛也长了回来。 无双勇士确实厉害,拥有此等逆天的生命力,自残之类的狠活儿简直信手拈来。 难怪扎蛮部落的那位四品武师会选择退走,面对如此敌人,确实很难有与其死斗的想法。 并非打不过,而是打不死,那又何必为了一个没啥油水的新劼部落多费力气? 但李棠不一样,因为他实际上掌握着破解之法。 只见李棠摸向腰间,取下一个袋子,掂在手中上下抛动。 如此破绽百出的姿态又一次激怒了女勇士,她嘶吼着扑来,双手的肌肉骨骼突然撕裂重组变为一对血淋淋的巨爪,血光华韶甚是狰狞瘆人。 李棠则轻描淡写地扔出手中袋子,女勇士巨爪将其切碎,袋子里的药粉四散如雾。 女勇士的身姿一滞,尖厉的惨叫声乍起,她周身黏腻的液体沾满药粉,随后变为浓艳的红色,不似血液,但妖冶得出奇。 药奴钱仁心研制的祛蛊药粉虽无法有效杀灭第二代蛊虫,但依旧能强力抑制第二代蛊虫的活性。 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黑色蠕虫从四肢百骸钻出,而黄色蠕虫则从七窍钻出,它们都在大口喘息。 李棠冷眼看着,黑虫强化身躯,黄虫控制神智,大抵是这么个组合法儿吧。 女勇士的嘶吼吸引了其他无双勇士,四周脚步声与怒吼声不断。 但李棠并不慌张,他展开圣魂域,血河将女勇士卷入其中。 作为圣魂域的主宰,李棠于此宣告。 他高举着一只手,血河由他身旁汹涌而过,跃动凝形化为漫天喋血飞剑。 一指告死,剑河浩荡,切碎光影。 入我域中,万劫不复。 第一百七十七章 欢愉笑脸 回到两个时辰前,秦安艺与昆杰顺利将大部分新劼部落的平民送入临时避难所。 他俩作为精锐斥候,码头附近有个现成的避难所,此等重要的情报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指引平民避难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几个钉子户,他们对于大封有着异常的仇恨。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伐蛊的遗孤,听闻伐蛊军再来,满脑子只想着玉石俱焚。 其中有几人后面改变主意跟着避难的大部队走了, 至于真铁了心打算留下的,秦安艺与昆杰也懒得好言相劝。 能让大部分平民顺利避难就算成功,小部分执意陪葬也无可奈何。 他们的行为称不上“愚蠢”,等待战争结束后,自然有大把人将他们塑造为民族典型。 当然,若是战争结束后,这个民族还能存在, 其存在就意味着屈服。 战争的本质是对文明的摧毁, 杀豪杰, 屠英雄,隳旧都。 将败者百姓心中一切的精神寄托推到重来,抵抗不从者则戮之,此乃征服。 最终还得是那群屈服苟活下来的人,记住了这些所谓的“民族典型”。 如果活下来的平民得知,这两位突然冒出来领导众人避难的陌生族人居然是大封派来的斥候,他们会作何心情? 至于为何没人质疑陌生可疑的秦安艺与昆杰二人—— 当危难降临时,倘若有人愿意成为领袖带领众人活下去,受到信任与拥护几乎是必然的。 尤其是平民,他们大多习惯了接受命令,能够被他人领导,他们反而十分乐意。 秦安艺与昆杰最后一趟进入住宅区,打算护送最后一批平民。 二人同样遇到了不愿离开的人,不过这次是一位慈祥的老者。 他见证了多年前的第一次伐蛊之战,知晓那场战争的实质。 他对于大封没有丝毫好感,但也没有多少怨恨,他不想走的原因仅仅是由于自己太老了。 避难所空间有限,他想给年轻人腾出空间, 他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多少折腾,与其给别人添麻烦,不如待在家里听天由命。 老者的态度十分坚定,秦安艺与昆杰不再劝说。 有的人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有人选择有尊严的老去。 秦安艺与昆杰二人护送平民队伍离开,大片空荡荡的房屋显得极为寂寥。 战争不是简单的刀剑交响,它的所有喧哗都是一片又一片寂静的叠加。 来到住宅区出口,二人让平民先通过,这时街道内突然传来令人不安的动静。 昆杰示意平民们稍安勿躁,秦安艺继续指挥平民们有条不紊地撤离。 “轰隆——” 这是墙壁倒塌的声音,循声望去,似乎是那位老者家的方向。 “快走。” 昆杰喝道,他觉察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秦安艺会意,她让平民们跑起来,一刻都不要停下。 昆杰则死死守住出口,他从随身携带的百宝箱内取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布偶娃娃,然后从娃娃的腹中掏出一把闪烁幽蓝光泽的匕首。 他的视野被一堵突兀的孤墙阻碍,听说那曾是部落内无家可归者的“家”。 只能一面避风, 完全不避雨的孤墙下依旧堆垒着不少铺盖。 此时,昆杰内心也如这堵孤墙, 只能聊以慰藉,墙并不能保障他的安全,而墙后危险汹涌。 一具人形自墙后抛置昆杰面前,那人浑身血肉模糊,但很是眼熟。 “快……逃……恶鬼们回来了……” 这道声音居然是刚刚那位老者。 他明明只想有尊严的老去,而此刻他却丢失了一切为人的尊严。 仅留一口气,四肢皆都被折断,甚是凄惨。 昆杰刚想为他做什么,他口中“恶鬼”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又有一具人形跃过孤墙,那人的速度快至诡异,与昆杰打了一个照面。 瘆人的欢愉笑脸令昆杰不寒而栗,那人嘴角开裂至最大,几乎露出了全部牙齿。 瞬息之后,他抓起躺倒在地的老者,然后提着老者的身体再次冲向孤墙。 “住手!” 昆杰反应过来时,艰涩的“啪叽”声传来。 孤墙此课变为一面画布,血与骨肉临摹着人的轮廓,这幅“泼墨画”翩然写意着最刺骨的残忍。 这就是老者口中的“恶鬼”,棠公子让他们谨慎提防的第二代蛊奴,如此夸张的速度与力量…… 由不得昆杰多加思考,又有数道脚步声传来,恶鬼远不止一头。 他们脚步节奏很快,但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争先恐后地扑向逃往避难所的平民。 任务出现了变故,作为资深斥候的昆杰随即意识到要马上放弃任务,他现在要去接走秦安艺。 正当他准备动身,那张欢愉笑脸拦在了他身前。 他刚刚创作了一幅惊世骇人的泼墨画,但他显然意犹未尽,指着昆杰仿佛暗示其就是第二幅大作。 昆杰没有跟他废话,手中的匕首寒光凛冽。 匕首投掷而出,但被欢愉笑脸轻易接住。 这时昆杰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匕首的位置。 中品武学——《瞬刃》。 奋力一推,匕首贯穿欢愉笑脸的手掌刺入其肩头。 昆杰调度丹田内的真气,手握匕首的刹那将真气释放。 锋刃间黑光吐纳,昆杰将匕首向上一扭,锋刃所指从肩头转向欢愉笑脸的脖颈。 一道黑线缠绕于其脖颈,顿时黑光潋滟,瞬间枭首。 上品武学——《黑花令》。 昆杰毫不拖泥带水地取回匕首,抬起脚步向避难所的方向赶去。 然而,骇人一幕再现,失去头颅的欢愉笑脸突然伸手抓住了昆杰的后颈。 滚落于地的头颅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咧开的欢愉依旧。 下一刻,他也要扭下昆杰的头颅,然而他手中却只剩下了一件长衫。 金蝉脱壳,看似最简单的逃生戏法,但却是昆杰的拿手好戏,臻至神妙之境。 欢愉笑脸撕碎了长衫,随后捡回自己的头颅,轻轻松松地按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暂时摆脱了欢愉笑脸,昆杰向避难所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沿路上到处陈着列断肢残骸。 为何第二代蛊奴在无差别攻击新颉部落的平民? 昆杰甩了甩头,他将这些多余的思考抛之脑后。 他不想管背后有什么原因或者阴谋,作为区区斥候他只想做分内之事。 他没理由为了新颉部落的平民赴死,他不会为任何人赴死,除了…… 他现在只想带走秦安艺,护其周全,仅此而已。 昆杰刚刚展现的实力,足以坐实他六品武师的身份,而且在六品武师之内也是一流好手。 如此武道修为,仅仅只是斥候,甚是屈才。 第一百七十八章 恶鬼道中 距离避难所只有一水之隔的码头,此刻那短短的距离成了生与死的天堑。 哭嚎与嗤笑并起,这里成了“恶鬼”们的杀戮场。 每当人们即将忘却过去的苦痛,它总会以“重现”的方式,再度刻入人们的脑海。 新劼部落的平民,他们之中有不少曾是二十年前那场厮杀中的幸存者。 而这一次他们恐怕没那么好运了,或许他们的运气早在二十年前用完了。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土著男孩痛哭流涕地在码头上奔跑, 他的身后凄厉地惨叫声如芒在背。 就在刚刚他与母亲被逃亡的人流冲散,他无助地蹲在原地。 人流散去,他看见母亲被恶鬼们按在地上。 母亲大吼着让他快逃,恶鬼们看向男孩,他们的狞笑吓得男孩停止了啼哭。 他们没有对男孩出手,而是打算先处理眼前的猎物。 看啊——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他们将其挖了出来并展示着,结果那男孩已经逃得没影了。 码头面积并不大,逃不到哪里去,男孩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了自己。 他的哭声越发哽咽, 泪水迷眼看不清前路,内心的恐惧达到了极点。 这时,他被猛得拽进一旁的箱子内,一只手捂着了他的嘴。 “安静!” 秦安艺小声道,她屏息凝神地听着箱子外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远去,她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她的手掌已被男孩的泪水打湿,她取出手帕温柔地替男孩擦拭。 秦安艺自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那帮怪人想必就是棠公子口中的第二代蛊奴。 他们在外面掀起腥风血雨,杀来杀去甚是疯狂,屠戮手法更是骇人猎奇。 秦安艺对自己的武道修为有自知之明,于是在第一时间就躲了起来。 她很担心负责殿后的昆杰,但现在乱跑只会使自己陷入危险。 昆杰认真起来很厉害的,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秦安艺如此坚信着,随后看向被她搂在怀中的土著男孩。 自己的孩子想必也这般年纪了吧……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就在这时,土著男孩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语气甚是着急。 秦安艺闻言一脸茫然,虽然她在昆杰的帮助下恶补了一波土著语,但依旧听不懂长句式, 只会几个实用的单词短语。 况且男孩的语气慌张,口齿甚不清晰,理解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对此,秦安艺只能装作听懂般点了点头,然后男孩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居然想掀开箱子,秦安艺连忙将他拽了回来。 “嘭!” 某个重物砸在了二人躲藏的箱子上,秦安艺顿感情况不妙。 她再次捂着男孩的嘴,随后屏息凝神。 又有重物砸来,同时脚步声踢踏而来,步伐欢快,宛如舞蹈。 有人用手指敲击着箱子的外侧,节奏悠然轻松。 “嘭嘭嘭……” 不断有重物砸来,猩红的液体渗透箱盖,不断滴落在秦安艺额头上。 这是……血的气味,压在箱顶的重物恐怕是—— 此刻,外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 秦安艺不知为何能感觉到,那人就站在箱前, 恰好面朝着自己与男孩。 锒铛之声传来,秦安艺顿时明白即将会发生什么。 一把长矛捅破箱子刺入其中,锋刃几乎是擦着她的脸庞,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秦安艺的牙床在打颤,若是长矛的角度偏差些许,这一下就会要了她的命。 长矛收回,跐溜之声传来,想必那人在舔舐锋刃上的血迹,随后他调整了角度。 秦安艺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她已经暴露了。 于是她一脚踢向箱盖,然而上面堆积的尸体实在太多,踢去纹丝不动。 从长矛捅出的缺口看去,那人已经架好长矛,准备再次捅刺。 他故意将自己关在箱子之中,并且享受着这种穿刺“游戏”。 秦安艺急中生智,她将应急包中的火药倒出,护着男孩随后将火药点燃。 爆炸轰开了箱子,同时浓烟滚滚,看不清事物。 秦安艺虽然及时用真气护身,但也不可避免地受了点轻伤,甚是狼狈。 她拉着男孩,借助浓烟踉踉跄跄准备逃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芒破开浓雾,直接贯穿了她的大腿。 事发突然,秦安艺没能忍住疼痛,尖叫出声。 她立刻意识到大难临头,直接将男孩推了出去,自己则被浓雾中伸出的大手拽了回去。 那双大手极其不老实,掀开她上身衣物并且到处抓捏着。 并且力度颇为骇人,若是被抓住可能会直接拽烂皮肉。 秦安艺头一次为自己的平平无奇感到庆幸,借此空档,她从腰间掏出防身短刃,刺向那双大手。 然而那双手就算被短刃刺得皮开肉绽,也未曾松动分毫,那人仿佛感受不到痛楚。 更恐怖的是,他改变了手法,不再抓捏,而是扼压胸膛。 以那人的恐怖气力,恐怕会直接碾碎胸膛,这可就要命了。 秦安艺还没有放弃,她倒逆着短刃向后面刺去。 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刺中了,然而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胸膛的压迫感已经快让她喘不过气来。 真难看啊,自己要像蝼蚁一样被碾碎了—— 意识朦胧间,一抹幽蓝流光照进了她的视野。 压迫感顿时消失,那双大手被卸了下来,随后幽蓝流光如风暴般乱舞,几乎将那人硬生生地削成了骨架。 “我们走。” 昆杰拽着秦安艺,得亏那声爆炸,让他确定了秦安艺的位置,差点就来不及了。 走出浓烟后,昆杰看了眼四周,神色越发狰狞。 其余的恶鬼都在等着他,不知不觉间已被包围,其中就有那位阴魂不散的欢愉笑脸。 “呼……昆杰,你能活下去的。” 秦安艺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松手。 “别说傻话了,我们都能活下去,你现在受伤了,由我拖住他们,你先去那个避难所藏起来。” 昆杰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要废话了——” 昆杰头一次对秦安艺语气如此强硬。 他提着秦安艺靠近一条小船,所有恶鬼皆随他而动。 “我们并非孤身一人,棠公子他应该在路上了,一定要坚持到那一刻。” 昆杰说道,他将秦安艺扔进小船内,随后割断了拴绳。 恶鬼们目送小船离开,他们脸上挂着不同程度的笑意。 尽管漂吧,杀了眼前这个男人之后,我们再去找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误判 风云乱,邀君入战。 昆杰大步飒踏,走至码头空地的中央。 放眼望,触目所及皆一派血腥,魑魅魍魉缭乱。 昆杰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面湿巾,将脸上的染料尽数拭去。 那张不算英俊的脸庞,此刻眸中有光, 嘴角一扬满是洒脱。 无间炼狱也罢,群魔乱舞也好,全场目光聚焦于我,如此盛大的舞台,此刻——大幕渐起! 昆杰微微躬身,目光似微醺。 无双勇士们面面相觑, 随后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利器。 姑且将长矛与飞斧视作鲜花,它们被疯狂投向舞台之中的昆杰。 鲜花是对表演者的褒奖,昆杰打算为此献上一舞。 只见他脚步撩动但富有节奏,时而欠身,时而下腰,扭转腾挪间,无数利器擦身而过,他却毫发无损。 一舞终了,他再次躬身致意。 并无掌声,扫兴至极。 无双勇士们蜂拥而上,尖锐的笑声鼓动耳膜,甚是尖锐。 欢愉笑脸最先出手,他抽刀恣意挥砍,刀刀击向要害。 昆杰反应神速,他将手伸入行囊之中,随后紧握拳头而出。 这一拳并未着急出手,而是一连倒退数步躲过刀锋,双肩一沉又躲过背后的偷袭。 这时他突然挥拳反击,目标正是那欢愉笑脸。 阴魂不散? 拳头并未直接击在欢愉笑脸的面门,而是中途舒展五指, 将握着掌心中的祛蛊药粉尽数撒至其脸上。 那时刻保持的笑容这会儿彻底扭曲,他发出凄厉的喊叫,苹果机溶解开裂,皮肉之下的蠕虫尽显。 药粉的效果显著,但确实不能致死,正对应了棠公子所说。 就当昆杰想补刀时,其余无双勇士扑了过来,他们居然在有意保护同伴。 不得已,昆杰再次撒出药粉,纷飞间一众无双勇士都不敢靠近。 他高举匕首,刺入欢愉笑脸的脑中,将暴露的蛊虫悉数搅烂。 现在你可以更名为痛苦哭脸了。 然而就算这样,他仍未彻底死去,相反头部的蛊虫清除后,他的身躯开始失控膨胀。 觉察到情况有变,昆杰立刻闪身远遁。 不断膨胀下,痛苦哭脸的身躯彻底炸开,秽物四散泼洒,滴落在码头木桩上滋滋作响。 至于被波及的无双勇士, 他们却没被其腐蚀性影响, 相反还表现得颇为自在,那惬意的声音宛如美餐了一顿。 及时脱身的昆杰倒是躲过一劫,但如此忙活了一番仅仅只解决了一位无双勇士。 形势依旧严峻,好在彻底送走了一个阴魂不散的,教他魂飞魄散,真是大快人心。 昆杰重返战局,他手头的药粉还算充足,大可周旋。 然而接下来无双勇士们表现得极为谨慎,他们收敛癫狂,纷纷试探着。 他们频繁佯装攻击,骗出祛蛊药粉,随后立刻闪躲,使药粉不能沾身。 几次三番佯攻下,药粉消耗量颇大,昆杰逐渐感到了压力。 再次摸向行囊,隐约可以触底,这是一个危机信号。 此后面对佯攻,昆杰不再频繁撒粉。 无双勇士旋即意识到,昆杰的药粉储量已捉襟见肘。 此刻,双方的攻守回归原始的博弈。 昆杰赌无双勇士不敢真攻,而无双勇士们则赌昆杰会撒粉。 一旦陷入博弈,就总会有胜负,而无双勇士人数有绝对优势,他们拥有试错的资本。 但昆杰不一样,哪怕博弈成功,他也会惊出一身冷汗。 一招不慎,对他而言就是满盘皆输,博弈开始,他便落入了被动的窘迫。 这一次,无双勇士两人一组攻来,来势汹汹。 昆杰紧握着拳头,千钧一发之际,他并未松手,而那二人也真的攻了过来。 两位无双勇士相互配合,我全不给昆杰泼撒药粉的机会。 他们出招极快,昆杰应接不暇。 二人得逞后,余下的无双勇士闻风而动,他们持着兵器前来。 战况急转直下,几乎是转瞬之间,昆杰陷入了绝境。 他一边疲于应对,一边在急速思考。 将身家性命全然寄托于药粉,反而被药粉局限了行动,莫非这是自己博弈处于完全被动的症结所在? 坚信这一点后,昆杰故意卖了一个破绽。 无双勇士本以为能一击得手,结果又一次中了昆杰金蝉脱壳的戏法。 短暂脱身,昆杰将手中药粉泼撒,无双勇士们纷纷退散。 于此空档期间,昆杰掏空行囊,将数个造型丑萌的布偶放置于地上。 虽说自古以来就有草木皆兵之法,但这丑萌布偶显然唬不住人。 无双勇士们再次蠢蠢欲动,他们认定昆杰的药粉已消耗殆尽,接下来的攻势会越发猛烈。 又一次袭来,这次更是三人一组。 来真的? 昆杰一手握拳,另一只手则悄悄紧握幽蓝匕首。 面对足足三位无双勇士,昆杰不退反进,主动迎了上去。 他松开拳头,三位无双勇士下意识躲闪,然而拳头内什么也没有。 此刻昆杰已抵达预期的位置,图穷匕见,他将幽蓝匕首投掷而出。 一条细线自匕首握柄延伸而出,牵连着几个布置好的布偶。 刹那间,每个布偶腹中分别刨出不同颜色的匕首,加上那把幽蓝匕首,足足有七色七把。 七把匕首皆被细线牵引,昆杰五指缠绕细线,手法熟练精巧,匕首轨迹玄妙。 上品武学——《锋刃化羽》。 昆杰展开双臂,牵引着七把匕首,甚似凭空拟出了一对锋利的七色羽翼。 他将真气灌注于细线之上,指尖绘动。 锋利羽翼骤然一拥,掠过三位无双勇士的脖颈,匕首缠绕其上,即刻枭首。 头颅与匕首齐飞,唯独七色辉映其间。 枭首是无法彻底杀死无双勇士的,但昆杰又往他们脖颈处抹了一把药粉,使他们暂时失去了再战之力。 这样一来就用不着博弈了,应该是他们害怕药粉,而不是自己被药粉局限。 明明可以主动出击却一直处于被动博弈,难道之前是被无双勇士的人数唬住了? 想到了这一点,昆杰突然神色一变。 寒光湛冽,一支长矛突然直戮他的面门而来。 昆杰催动匕首,锋利羽翼一展,将悄然靠近的无双勇士们悉数击退。 然而他们攻势并未停歇,如浪拍涯屿之无穷。 昆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有误,让他陷入被动的不是药粉,而应该是对方的人数。 人数才是实打实的优势,他们拥有试错资本才能占据博弈优势。 博弈是双方面的,双方都有胜负手,使得双方都必须谨慎,战局不至于一面倒。 彼此博弈的话,昆杰顶多处于被动。 而放弃了博弈,无双勇士就由优势变为了碾压之势。 昆杰主动出击让三位无双勇士失去了战力,但他也因此陷入了七位无双勇士的围攻。 为了打破僵局而陷入绝境,这次误判,可能是致命的。 第一百八十章 狩猎猪猡 无双勇士们的配合甚是天衣无缝,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多道分身。 彻底陷入围攻之内的昆杰,旋即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多大的麻烦。 若是处于乱战之中,并且武道修为凌驾于对方,以一敌多还能周旋的余地。 然而无双勇士之间分工明确,一人负责正面对抗昆杰的匕首,另一人迂回压制其身位, 而剩下的人全盯着他的要害。 只要露出一个破绽,铁定有不下三人攻来,剩下的人则等昆杰疲于应对,露出更多破绽。 听说他们曾击退过四品武师,难怪啊…… 如此默契的配合,完全浑然一体的攻势, 试问三品以下的武师,谁能扛得住? 况且他们还无视痛楚, 拥有夸张的愈合能力。 只要自己露出足够多的破绽,他们哪怕顶着锋刃化羽的切割也会直接扑上来。 时间仅仅过去了五六息,昆杰身上已数处挂彩,情况岌岌可危。 下一瞬间,他的防守彻底奔溃,无双勇士一拥而上,企图将他撕碎,然而最后只是喜提他的马褂一件。 又是金蝉脱壳,多亏有这招臻至神妙的障眼法,否则昆杰此刻恐怕早已饮恨。 脱身仅仅只是暂时的,无双勇士们嗅到了他的气息,再次展开追击。 而陷入了“你追我逃”的节奏,这又是斥候擅长的领域了。 昆杰掉头逃窜,他打算逃回住宅区,那片区域更好周旋。 然而想法总是美好的,现实则会给你当头一棒。 昆杰在斥候之中并不以逃跑出名,他依靠高超的易容术,到哪都可以从容不迫, 压根不需要逃跑。 尽管脚程这块儿不落下乘,但逃跑也讲究路线与技巧,这些恰恰是昆杰欠缺的。 他选择了一条武阳刚看了会窒息,薛英看了会落泪的路线。 逃跑的一大禁忌就是“原路返回”,你永远不知道“原路”上你会遇到什么。 昆杰甩开追击的无双勇士,离开码头之时故意停顿张望,生怕无双勇士不追来,转而去找秦安艺所在避难所。 好在无双勇士们颇为“一根筋”,他们此刻就想逮住昆杰。 得偿所愿的昆杰逃往住宅区,街道入口就在眼前。 他就近选了一条靠近路口的巷道,打算利用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与无双勇士们周旋。 又一次看到那堵孤墙,欢愉笑脸的残忍“画作”依旧刺目。 安息吧,我也算为你报仇了。 短暂分神,踏入巷道的昆杰突然被一股巨力击倒,大脑一阵轰鸣之后,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空白。 头晕目眩,眼前突然浮现一片红色,那是他额头淌下的血迹。 双腿被抓住, 随即被倒悬挂起。 昆杰竭力保持着清醒, 尽管世界颠倒,但他看清楚了,击倒他的是两位模样陌生的无双勇士。 他们应该是一对双胞胎,身材都高大且肥硕,端是两座行走的肉山。 全身皮肤开绽,并且弥漫着一股恶臭,侥幸未被巨力击晕的昆杰,却差点被这股恶臭薰晕。 兄弟二人看起来智力水平极其低下,嘴角满是腥臭的唾液,双目斗鸡,神态痴呆。 蛊虫不会影响无双勇士的智力,也就是说这对双胞胎应该是天生低能。 他们把玩着手中的“新玩具”,手法异常粗暴,随即扭断了昆杰几块骨头。 其余无双勇士的追击到来,兄弟中的一人潜回巷道之中,另一人则拦住别的无双勇士。 很显然,他们想把昆杰占为己有,作为他们的专属玩具。 昆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落入这对低能兄弟手中,还是落入那一帮无双勇士手中…… 似乎都不是好选择。 巷道的深处,昆杰目睹了兄弟俩的其他“玩具”。 有男有女,各有凄惨,无一活物。 最为醒目的是一根缠满铁棘的柱子,柱子上血迹斑驳,柱子下横七竖八瘫着数具扭曲变形的尸体。 想必这是他们二人最中意的游戏,昆杰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沦落的下场。 他强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调动着体内的真气。 行囊中还有一把匕首,只要能够到…… 他够到了,但很是不幸地被肉山发现了。 可笑的是,智力低下的肉山并不理解昆杰的意图,他只是下意识地将他的手折断,拽掉他的行囊挂在自己脖子上。 一切希望似乎破灭了,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传来,另一位肉山回来了。 哥哥打发走了那群一直看不起他们兄弟俩的“同伴”,弟弟欢呼雀跃着,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夸哥哥“聪明”。 哥哥扶正柱子,打算先小玩一会儿。 弟弟表示同意,二人架着昆杰,倒数着“三二一”。 昆杰用土著语交流着,说自己能给他们兄弟二人变戏法,绝对比撞柱子好玩。 然而肉山兄弟压根听不进去,昆杰还在言语间,他被肉山兄弟架着以巨力撞在遍布铁棘的柱子上。 话语戛然而止,痛苦的嘶吼响彻。 昆杰浑身剧烈颤抖着,那痛楚游走全身,然而他的嚎叫越是痛苦,肉山兄弟二人就越显得兴奋。 他们又一次架起昆杰,这“游戏”真叫他俩欲罢不能! 昆杰知道,这一次撞击会彻底要了他的命,他的下肢已经失去了知觉。 此刻除了绝望,还有什么呢? 似有一阵风岚袭来,柱子顷刻摧倒。 肉山兄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把阔剑将他俩的头颅同时贯穿。 “真是千钧一发啊……” 有人悠悠然道,用的是大封语。 昆杰张望着,却不见其身影。 一只苍白锋利的骨手夹断肉山兄弟的手臂,从他们手中夺走昆杰。 “教你一个快速止疼的方法。” 李棠将昆杰的头往墙上一磕,使其彻底昏厥过去。 “对付这俩家伙需要用点手段,我不希望被人看见。” 李棠解释道,但昆杰已经听不见了。 肉山兄弟无视贯穿头颅的阔剑伤口,脸上只有被夺走玩具的愤怒。 李棠收敛周身真气,丹田内妖力纵横。 附骨铠进化为暴龙形态,气势上反倒是他碾压了肉山兄弟。 “同为邪祟之力,你们是否感到亲切?” 以妖力杀死蛊奴会增长道行,这是李棠的最新发现。 好久没动用妖力了,这份充斥着暴虐的力量,一经回味,便让人上瘾。 “你们玩够了吧?现在轮到我来大快朵颐了,猪猡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者之恶 秦安艺强忍着大腿上的伤口,撑着船桨向避难所划去。 码头上,昆杰正在与那帮恶鬼交手,他吸引了恶鬼们全部的注意力。 一定不会出事的,他很厉害的。 秦安艺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当然知道孤身面对那些怪物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棠公子……王爷……你们快来啊。 她只能祈祷着,将自己的性命懦弱地交付他人来拯救。 这时, 她看见前方有一团扑腾的水花,这个姿势显然是有人溺水了。 她划着船靠近,溺水之人居然是之前那个的男孩。 “过来。” 秦安艺用简单的土著单词说道。 男孩为了躲避恶鬼的追杀,跳进了沼泽里,但他的水性似乎并不好。 男孩拼命地往船这边扑腾,但他很快就没力了,整个人沉入沼泽之中。 就在这时,秦安艺上半身猛得扎入水中,最后一刻勉强够到了男孩, 将他捞上了船。 男孩大口吐着泽水,痛快地呼吸着空气。 秦安艺则继续划船,向避难所划去。 “你没事,太好了。” 她回过头,用单词拼成这句话。 然而秦安艺没有注意到,男孩看到她的脸,那一刹那间,脸色陡然变了。 男孩迟迟没有回话,秦安艺只是以为男孩只是吓坏了,并没有怎么在意。 大约一刻钟后,船终于抵达避难所。 秦安艺几乎精疲力尽,大腿处的伤口在不断恶化,然而这一次没有人为她寻来奇药疗伤了。 休息片刻后,她拉着男孩穿过芦苇丛,找到了作为避难所的堡垒。 她敲着堡垒的铁皮木门,但无人回应。 “开门!” 秦安艺只会这个单词,面对危难时人为了生存会表现出足够的自私。 她当然知道这些,但她只是想说身边有个孩子, 至少让孩子进去吧。 这时小男孩上前,疯狂敲着门,喋喋不休着,语气甚是激烈,木门这才缓缓打开。 秦安艺松了口气,但她没想到,门开后迎接她的是一把尖刀。 “封国人?真是封国人!大家快过来,抓住她。” 秦安艺短暂懵了片刻,察觉开门之人投来不善的目光,瞬间反应了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上已无黑色的妆液。 刚刚救男孩的时候…… 回首看去,男孩又一次不见了踪影。 那人举着尖刀示意秦安艺不要轻举妄动,手里还握着一捆麻绳。 秦安艺怎么可能乖乖就范,扑身过去夺刀,但大腿的阵痛影响了她的动作,加之本就精疲力尽。 虽说成功夺过了刀,但她也因此跌倒,那人惊恐地大喊,顿时又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秦安艺强撑着意识,挥舞着尖刀逼退围上来的平民。 她一步步往后退,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此地不宜久留,这是斥候的常识。 平民们也发现了秦安艺大腿上的伤口,认定她为强弩之末。 秦安艺此时已经退到铁皮木门前,她扶着门框,正想转身离去之时。 那道门槛却绊倒了她,只因她抬不起那条受伤的大腿。 无边无际的困乏感如决堤的洪水,她眼前的光景正在熄灭,只有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 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明明只要再多咬咬牙…… 平民们围了上来,试探着用脚踢了踢秦安艺的身体,确认她失去了行动能力后,七手八脚地将她捆了起来。 堡垒内,平民们激烈地讨论着,秦安艺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大腿不断恶化的伤口使她难以保持神智清醒。 况且她就算清醒也听不懂土著们具体是在讨论什么。 “肃静!” 木制拐杖敲击着地板,一位老妪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她盯着绑在椅子上的秦安艺,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女人活不成了,她血流太多了,只要彻底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是一个客观事实,秦安艺大腿上的伤口拖得太久了。 “笃阿婆,我觉得该给她包扎一下,没准她能多撑一会儿。” 一人提议道。 “你疯了吧?救一个封国人,你难道不知道是谁在进攻我们吗?” 立马有人反驳道。 “可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人的语气弱了下去。 “我……我亲眼看见她抛下我们躲了起来,任由我们被那群怪人屠杀。” “对啊,是她先见死不救的,封国人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我们为什么要救她呢?” 又有几人补充道。 “够了——” 笃阿婆喝道。 “人各有命,让她自生自灭就好,别去碰她。” 她给出了一个折中的做法。 过了一会儿,码头上传来的惨叫声逐渐平息。 这份寂静更让避难所内的平民们窒息,他们害怕怪人们下一步就是找到这里。 避难所内的平民或多或少已经见识过怪人们的手段,落入他们手中绝对是生不如死。 “先祖保佑啊……那些怪人究竟是什么啊?” 新劼部落的平民们已经认不出曾经为他们击退扎蛮部落的“英雄”们了。 尽管被蛊虫改造后的身形与样貌会发生巨大改变,但根据衣着习惯以及一些难以改变的外貌特征,依旧能认出他们是谁。 避难所内的幸存平民中也有人意识到了这点,但他们都不敢说出口。 新劼部落就这么点入口,每家每户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 倘若他们把这件事挑明,后果将不堪设想,一切理性秩序都会乱套。 “笃阿婆,这个女人不动了。” 有人惊恐道。 笃阿婆瞥了一眼,随后将手搭在秦安艺的脖颈处。 “别大惊小怪的,她还有脉搏。” 笃阿婆呵斥道。 这时有人蠢蠢欲动,建议道:“笃阿婆,反正这个封国人要死了,不如我们把她扒光了丢出去,分散那群怪人的注意力。”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响应,纷纷附和道:“是啊,笃阿婆,她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把她送给怪人。” 笃阿婆冷眼瞥了这些人一眼,说道:“你们要想清楚,只要再动她一根汗毛,那她的死就和我们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封国那边如果问罪下来……” 一席话让蠢蠢欲动的几人再次陷入犹豫,而刚刚提议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对封国有着异常仇恨的第一次伐蛊之战的遗孤。 他们贪生怕死,但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封国落井下石的机会。 笃阿婆自然也看得出来,但她只是因为年数大,由于所谓的“德高望重”所以推出来当个临时领袖。 倘若众人铁了心想做一件事,她也无力阻止。 “笃阿婆,咱们投石吧。” 那几人商量一番后,决定道。 所谓“投石”就是以石头作为个人的信物,按照石头数量决定一件事的做法,少数服从多数。 这听起来是很“公平”的做法。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遗孤 少数服从多数,从来不是公平,这只是一种妥协,世间并无两全之法。 但也大可不必如此较真,倘若真把每条利益摆在明面上,世间又哪有公平可言。 随波逐流,不可;特立独行, 不羁;乌合之众,不屑。 人若做到如此,世间一切不公皆可解作“大道无情”。 码头上,昆杰正在进行生死的博弈,而避难所内,秦安艺则在进行任人宰割的公投。 听闻“投石”二字, 笃阿婆冷冷一笑,回道:“好啊,既然你们意已决。” 她召集众人,随后划出两片区域。 “同意将封国女人丢出去的将石子投向右边,不同意的投向左边,弃权则不投。” 笃阿婆将规则说清楚,随后她一马当先,将自己的石子投向左边。 那几个“遗孤”见此情形,表情颇为不悦,随后一齐将石子投向右边。 剩下的平民犹豫着,几个遗孤自发组成团体,站在同一条战线对他人虎视眈眈着。 之前为提议为秦安艺止血的中年男子将石子投向左边,小团体内顿时嘘声一片。 随后给中年男子套上了“苗奸”的帽子,剥夺了他的苗州籍贯。 又有人将石子投向了左边,小团体内开始拳头警告并且用脏话辱骂。 笃阿婆看在眼里,但她无力制止。 德高望重?如此危急情况下,再如何德高望重又有什么用? 人们都只会想着自己利益,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相比那群不知何时攻来的怪人,她更相信临渊王会先一步攻下新劼部落, 届时怪人将会被临渊王肃清。 就算再退一步,怪人只是“有可能”会袭击避难所,但临渊王是“必然”会占领新劼部落。 那些个遗孤太年轻了,而且多少遗传了他们死去父母的德性。 要知道,现在他们还能待在相对安全的避难所。 在当年的劼南部落可是整夜整夜人们都在杀来杀去,压根分不清是敌是友。 而这些都是拜蛊神教所赐,有些人无非是怀念当年劼南部落作为蛊神圣地,接受苗州百部的朝圣。 但这些神圣与平民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只是棋子和原料。 作为圣地的劼南部落,每天每夜都有人失踪,不论老人小孩。 当时,失踪美其名曰为“觐神”,当临渊王挖开那几口血潭的时候,笃阿婆也在场。 血潭内恐怕沉浮有不少她的老相识…… 看着如今一幕,笃阿婆只能无限唏嘘。 但她已经懒得出言教训这些后辈,因为她也年轻过,如今老了,她也明白了—— 只有人老了的时候才会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轻人爱怎么吃亏就怎么吃亏,因为他们乐意。 一刻钟后,投石的结果逐渐清晰。 不少迫于遗孤小团体威迫之人将石子投向右边, 另有大多数人选择中立弃权。 然而就算如此, 右边与左边的石子数居然一致。 “还有人想投吗?” 笃阿婆问道。 这时一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随后将石子投入左边。 遗孤小团体目瞪口呆,为首的大遗孤拉住那人,顿时认了出来。 “这人不算,你区区一介烂奴隶凭什么投石?” 他将那人推倒在地,指着其鼻子埋汰道。 不过那人确实是奴隶,生下来就是奴隶。 笃阿婆将那颗石子挑了出来,突然她一时兴起,说道:“刚刚我指错了,他其实要把这石子投右边。” 大遗孤神情一变,嘴皮几次抽搐但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番变脸的表演正是笃阿婆期待的,至于指错之事,只是她杜撰的而已,刻意诓一诓这位大遗孤。 “也罢,这颗石子不算数,没人了吧?” 无人上前,笃阿婆点了点头。 “那么,两边石子数目一致,没有一方是多数,此事作罢。” “且慢——” 大遗孤喊道。 遗孤团体内的一员抱来一位重量级。 “我们这还有一位没投。” 大遗孤将人推上前,正是那个男孩。 “毛没长齐的小娃子也能投石?” 有人质疑道。 “凭什么不能?他娘亲被怪人杀了,他爹又早逝,现在他就是他们家顶天立地的男人,凭什么不能投?” 大遗孤振振有词道。 男孩在他口中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小遗孤。 “笃阿婆,你看这……” 那人求助于德高望重的笃阿婆。 笃阿婆示意男孩上来,她知道这个男孩是跟那封国女人一块儿过来的。 能从怪人们手里逃生,想必受了封国女人不少的照顾,那么于情于理—— “孩子,你投吧,同意投右边,不同意投左边,如果你投右边,那位姐姐将会遭遇很不好的事。” 笃阿婆几乎明示道。 男孩犹豫着,最后居然将石子投向了右边。 笃阿婆目光一凝,她盯着男孩,抓着他的手臂问道:“为什么?” 男孩脸色吃疼,回道:“就是她带的队伍把我和娘亲冲散,是她害死了娘亲。” 笃阿婆闻言松开了手,她不明白为什么能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谁害死谁”的判断。 人之初,本性混沌,不可道也。 没想到最后栽在一个男孩手里…… 笃阿婆看向秦安艺,只能叹息。 遗孤团体获胜,大遗孤抱起小遗孤。 难怪男孩站在他这边,遗孤之间原来能够共情。 大遗孤小时候就为失去母亲而忧愁,他太懂小遗孤了。 现在他们成为大多数,他们立刻准备把秦安艺扒光丢出去。 大遗孤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时,铁皮木门再次被敲响。 “咚咚咚……” 敲门的节奏颇为轻快,显得尤为诡异。 “糟了,怪物来了,快把那个女人推出去。” 大遗孤喊道。 几人顾不上扒衣服,直接将秦安艺抬到门前。 “大家躲起来。” 笃阿婆说道,但她本人却不曾挪动步伐。 自己活得足够久了,把生的机会留给年轻人吧,只希望他们也能有老的时候。 敲门声戛然而止,随后整扇厚实的铁皮木门被干涸变色,连同铁皮一块仿佛腐败凋零,最后碎裂成埃。 李棠悠然而入,衣袂蹁跹,神色凛冽,冷然一瞥,彻骨凝髓。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不省人事且被五花大绑的秦安艺。 连忙试了试她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有气。 李棠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有些忧虑过头了。 轮回之宫既然没有吸纳秦安艺的记忆,就证明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自己在担心什么呢?就这么不愿在别人的记忆里面看到自己吗? 李棠望向避难所内,目光停留在老妪笃阿婆身上。 见来者不是怪人,但笃阿婆却觉得,眼前这人比那怪人还要可怖数倍。 任何秘密在他眼中无所遁形,若是刻意隐藏,他便会亲自将之剖出,死到临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诛心 “封国人,又是封国人。” 刚刚躲起来的新劼土著们纷纷冒出头。 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对新来的这位封国人十分忌惮。 因为新来的封国人看起来认识那个女人,他们刚刚投石的结果无异于要将那女人置于死地,若是被他知晓…… “临渊王族,伐蛊军斥候统领,允许你们称呼我为‘棠公子’。” 李棠用土著语自我介绍道。 见他精通土著语,原本窃窃私语的遗孤小团体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李棠瞥了眼遗孤们, 脸上的轻笑消解了进门时的凛冽,但他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甚是令人不寒而栗。 “棠公子,那群怪人呢?” 笃阿婆问道,态度谦卑。 “放心,伐蛊军会镇压他们,将他们一个不剩,全数诛杀。” 李棠回道, “诛杀”一词咬字极为清晰。 笃阿婆点了点头,她知晓李棠的言下之意,但她只能沉默。 “好了,所有人都出来吧,站着一排。” 李棠拍手道。 他的语气有种不容抗拒的强硬,所有土著都老老实实按他所说的,站成了几排。 李棠扫视着他们,尽管脸上满是笑意,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只是最空洞的审视。 就像百无聊赖间瞥见一只爬过脚底的蝼蚁寻思着该如何将它碾死——大抵是这样的目光吧。 “她是我的部下,任务是指引你们避难。上次事出有因,但这次王爷本不打算大开杀戒。” 李棠开口道。 土著们闻言面面相觑。 “瞧瞧她身上的绳索,听闻新颉部落的人心灵手巧,如此复杂的枷锁恐怕一头山猪也得认栽。” 随后李棠当着众人的面,亲手解开了绳索。 “你们或许想不到,她其实是一位三个孩子的母亲,好险啊,差点世间又多了三个没妈的孩子。” 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 男孩冲出了队列, 拦都拦不住。 他指着秦安艺,大喊道:“她害死了我娘亲。” 李棠睥睨着男孩,回忆思索,很快便找到了相对应的那一份记忆。 “你在逃避什么,利达?” “利达”正是这个男孩的名字。 听见李棠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男孩一脸吃惊,因为他清楚记得,自己绝对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在码头上,你的母亲让你快跑——但在这之前呢?” 李棠走上前,随后蹲下身。 “你一直是个糟糕的孩子,利达。你偷摘邻居家的果树,偷看人家闺女洗澡,这类糗事都是你的母亲帮你兜着。 她太宠溺你了,毕竟你很早失去了父亲,但她终归难以兼任的父亲的威严,所以你会如此没有管教。 她只能愈加宠溺你,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 利达?” 李棠又一次质问道,语气咄咄逼人。 男孩利达神色剧变,情绪失控, 五官拧成一团,正打算逃走。 然而李棠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听我说完,利达。我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但你要一字一句听我说完。” 李棠取过绳索,用同样的手法将男孩捆上。 “你讨厌她的唠叨,无时无刻都在讨厌她,你是不是在心底巴不得她消失?” 男孩疯狂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扶她一把,你知道她腿脚不好,她为了护着你被人群撞倒,向你伸出手时你在犹豫什么?” 男孩充满了,神情呆滞。 “你比其他孩子聪明,也许是突然长大了,无师自通学会了‘取舍’。了不起啊,利达。” 李棠为他鼓掌。 “为何要如此逃避?将这份愧疚嫁祸给其他人,这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你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的腿疾是生你时受寒落下的,而你的父亲会死在战场只是想为未出世的孩子谋求一份勋荣。 你的出生本该是他们二人的恩赐,不应该是他们二人的劫难。” 一语落下,利达身体僵硬在原地,许久不再动弹。 寻常孩子这般年纪或许听不懂李棠的话,但他不一样,他太聪明了,他已经“长大”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但也只能保持缄默。 遗孤小团体也没有站出来为男孩说话,巴不得立刻与他划清界限。 遗孤之间虽能共情,但悲喜并不相通,死道友不死贫道而已。 “我说过不会和你计较,将这份愧疚刻骨铭心然后活下去吧,不要再逃避,也不要装疯卖傻。” 李棠替他松绑,然而男孩接连几次都未能站起身,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 现在的他或许和死人没区别了,真可怜啊,年纪轻轻…… 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就算我大可“宽宏大量”原谅你,而你又该乞求谁的原谅呢? “你们来帮把手,找些工具做一副担架。” 李棠吩咐道。 他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药粉为秦安艺敷上,虽然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可保她性命无忧。 每位斥候都有配备应急药粉,秦安艺的不知道丢哪去了,可能是为救男孩时沉入了沼泽。 拿救命之药换了一个致命之人,若是秦安艺知道这个结果,她是否还会毫不犹豫地救下男孩? 这个答案不得而知。 土著们迟迟没有行动,像是没听见李棠的话。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 甚至有人提出这般可笑的问题。 “你们可能误会了,这并非听或不听的问题——这是命令。” 李棠施加压迫,掌纳真气一覆,众人皆身姿摇晃,随后纷纷跪伏。 “我说明白点吧,没人知道那些怪人是否来过这里。只要我说他们来过,这里就可以满地陈尸。” 这话确实很直白,土著们虽不情不愿但只能认清自己的处境。 李棠收敛真气,他将石子踢至众人面前。 “就按你们的方式来,听我号令,还是慷慨赴死。” 土著们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全投给了听李棠号令。 “你们很幸运,怪人们终究没来这里。” 李棠似笑非笑道。 避难所内的土著们一同动手,他们逃难时或多或少会抢救一些值钱的家当,此时都贡献了出来。 一副做工精致的担架赶制了出来,有人将自己丝质的衣服拆了作为布料。 但由于丝质不够结实,于是又垫了一层棉料,至于这些棉料则取材自一件过冬大衣。 李棠也不知道四季如夏的苗州为何会有过冬大衣,但土著们的家当里就是有这件东西。 土著人迷信金银会带来好运,所以担架上摆了不少金银器具,乍一眼看起来甚是奢华。 不过在李棠看来就有点过于浮夸了,并不像是担架,更像是暴发户的出殡仪仗。 他们将秦安艺放上担架,遗孤团主动请缨,他们小心翼翼地抬着担架,生怕磕着碰着。 他们这会儿放下了与封国的血海深仇,回归了最本质的贪生怕死。 看在他们“迷途知返”的份上,还请这位棠公子不要秋后算账。 第一百八十四章 统御战场之勇 新颉部落的码头上,临渊王派来大军前来支援,迅速进行镇压清场。 无双勇士起初也给大军造成了不少麻烦,一般士卒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轮番陷阵之下,士卒们死伤惨重。 但后续精锐营也投入了战斗,他们凭借娴熟的战斗经验与无双勇士周旋。 同时又以极好的配合反复拉扯, 三人一组,两人牵制,剩下一人找准时机往无双勇士头上倾倒祛蛊药粉。 祛蛊药粉虽无法直接杀死第二代蛊奴,但能大大遏制他们那夸张的自愈能力。 倘若摆在大军面的是一支悍不畏死、极其残暴、不死不灭的无双勇士,那大军确实得掂量掂量,能否以血肉之躯硬抗亵渎之体。 可有了祛蛊药粉,那无双勇士就可以摘掉“无双”二字。 所谓勇士, 敌十敌百, 但又能如何?终究会被战争的车轮淹没、碾碎。 顺带一提,实际上哪怕是精锐营的配合也比不上无双勇士,但奈何这一次占据人数绝对优势是伐蛊军。 与此同时,伐蛊军一方的“勇士”此刻也降临战场。 自古以来,勇士杀勇士,英雄杀英雄。 玄盾驰骋,蛮龙呼啸而来,脆弱的地基甚至架不住他的冲锋,所到之处唯见大地为他皲裂的痕迹。 “小子们,给我闪开。” 盾奴纵情大喊道。 他飞身跃起,呈陨星之势,将玄盾置于身下,士卒们见状纷纷四散避开。 “轰隆——” 落雷声,似天崩。 一位无双勇士在盾奴陨星一击下,顷刻间被碾得支离破碎。 自飞扬的尘埃中站起身,盾奴踩着那破碎的躯体,随后不紧不慢地撒上一把药粉。 见蛊虫钻出后,他再用玄盾接连碾击, 直至化为一滩肉泥。 盾奴之骁勇,常年领军打仗之人看了都会赞许有加,他是所有大帅梦寐以求的悍将,光是他的存在便能碾碎敌人的意志。 往往勇士只能空泛其勇,而盾奴则写意其猛。 确实,盾奴这一出手,几乎战场上全是他一人的躁动。 这并非坏事,他吸引力足够的目光,反而更方便了其他几位“勇士”对战场进行肃清。 “铮铮——” 何人弹铗兮? 一道瘦削修长的身影步入杀戮场中来,闲庭信步,踏血不染。 他双眸微眯,似不愿见此地之残酷。 大慈大悲?非也! 他方一睁眸,宛如两道青雷,他取下背负的巨剑,周遭之景瞬间模糊变形,氤氲若气。 无双勇士怎能受到了他如此之造作,愤勇攻来。 然而近他身仅数步,那位无双勇士跨出的大腿被整齐斩断,从而再难进一步, 仿佛前有无形之刃。 而这时,剑奴前进了一步,无双勇士的身躯遭重,斩成了齑粉。 地面上也凭空多了几道纵横的沟壑,但剑奴似乎从未出剑。 确实有无形之刃,此间氤氲实则为剑气化域。 纵贯于他周身的无形之剑气随他移动而移动,倘若天降大雨,恐怕淋落于他身旁的漫天雨水都会被斩为水雾。 剑奴手执巨剑却突然觉得兴致阑珊,此地此敌配不上他的巨剑。 剑奴眺望着灰濛的天空,握着巨剑随意比划了两笔,莫非他想斩开的是这苍天? 突然他的视野内多出一个高高跃起的身影,那人手持玄盾陨坠战场,甚是天崩地裂。 剑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他摇头轻叹,手掐剑指一戮,将那团企图聚合的齑粉再次斩灭。 无奈还得撒上一把药粉,对于剑客而言,出剑却杀不死的玩意都很令他们恶心。 当然,盾除外,剑盾之间唯有高贵的攻守。 两员猛将加入战局后,战况呈现一边倒的局势,全部无双勇士皆被击杀,士卒们开始打扫战场。 “啧,惨不忍睹啊,不过比起上次好多了。” 盾奴走来说道,语气不算多么沉重。 “我们也算是经历过,瞧瞧那几个年轻人,上吐下泻的。” 剑奴回道。 他们到来时,码头这边的情况可谓惨烈,活像是屠宰场,沼泽都被血染红了。 “确实挺不像话的,但也没办法。” 盾奴耸了耸肩。 “棠公子呢?他还没回来吗?” 剑奴眺望沼泽深处。 “放心吧,那小子不会出问题的,前几天在那诡异的阴楼,他表现得比我还冷静。” 盾奴说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你表现得太糟糕了吗?” “呃,倒也确实。” 盾奴没有嘴硬,坦率地承认了。 他们和李棠早就碰头了,大军的主力虽然在码头这边,但他们二人却是从住宅区一路排查过来的。 那时候他们觉察到可怕的动静,以及无比森冷的气息,内心暗喊不妙,这新劼部落还藏了一头可怕的怪物。 随后他们悄悄摸了过去,但那股气息突然消失,动静也随之平息了。 冲出去一看,发现李棠已经解决了两位体型肥硕的无双勇士,他肩上背着一位重伤的斥候。 棠公子倒是没受什么伤,这位斥候的伤势就有些严重了。 剑盾二奴料想是李棠与这位斥候联手击杀了那两个无双勇士,不过就算两个无双勇士加起来,似乎也不应该有如此森冷的气息。 李棠将伤员交给剑盾二奴,自行前往解救另一位被困于沼泽内的斥候。 盾奴本想同往,但李棠让他放宽心,他自己能够处理。 作为一道去过阴楼的战友,盾奴自然信赖李棠的实力,于是便答应了。 “哟,回来了,不过……” 剑奴瞥见沼泽深处有木船航来,但架势有点奇怪。 木船抵靠码头,新劼土著看见严阵以待的伐蛊大军,内心惴惴不安,迟迟不敢上岸。 李棠率先上岸,交代身份与情况后,士卒们下去将担架抬了上来。 剑盾二奴这时也来到沼泽边,盾奴拍了拍李棠的肩膀,安慰道:“战死沙场,常有的事,节哀。” 他看了眼担架上的秦安艺,悲叹于沙场无情,同时又好奇斥候营怎么会招一个年幼女娃娃进来。 这是否有些不人道啊,虽说女娃娃确实方便隐藏身份。 “盾兄,误会了,她还活着。” 李棠解释道。 “还活着啊……抱歉抱歉,白布一盖我就默认那啥了,再加上这金银玩意,哈哈哈……” 盾奴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盾大哥也是老粗人了,听心辨息这么简单的事都会忽略。” 剑奴补了一句。 “幸存者大约二百余人。” 李棠报告道。 这个人数偏低,但也无所谓了,土著能活多少算多少。 救他们并非必要,只是出于一个“道义”。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星轨柱 最后的混乱力量被消灭,整个新劼部落纳入临渊王的掌控之中。 故地重游,嗟叹兮云自飘摇水自流。 一切似乎都没变,过往一直在重演,只是血腥味淡了许多。 所有幸存者会被集中管控,但也仅此而已,临渊王甚至会用伐蛊军的给养让他们吃饱安生。 之后他驾临首领豪宅, 手边正是五花大绑的蛊神教主之子桑迪。 “那些怪人是你的杰作吧?” 临渊王问道。 “是,但并非杰作,一帮残次品罢了。” 桑迪回答道,表现得极为坦率。 “关于那帮残次品的账,咱们等会儿再算,你先去把证据拿出来。” 临渊王居然替桑迪松了绑,但从他的眼神内可以看出,此举显然有他的意图。 桑迪活动着身体, 脸上满是笑意。 “王爷, 能否让小人向你介绍真正的杰作?” 他请求道,语气迫切且真挚,像极了一个想在大人面前炫耀成绩而得到夸奖的孩提。 临渊王眉头一挑,看向周围,冷笑道:“你布置了埋伏?” 他口中的杰作能是什么好东西,无非是那帮怪人的完全体。 “啊咧?王爷你误会了,杰作就是我自己啊——我,桑迪。” 桑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杰作正是他自己。 说实话,他这副样子颇为滑稽,临渊王差点没忍住笑意。 但他也没说错,桑迪肯定不是好东西,而且也确实算得上是个怪人。 “好,杰作,给我看证据,我没什么耐心了。” 临渊王催促道。 桑迪示意他随自己前来,临渊王让贴身护卫留在外边,他一人前往足矣。 当然, 依旧会有一道“影子”跟着他。 这道“影子”不是外人,她有资格知晓任何秘密。 “摩多罗这家伙,他自作聪明、自视甚高,甚至还有点自作多情。他以为那些小动作,我会不知道。” 桑迪边走边说道。 “我只想知道他人在何处。” 临渊王说道。 “我如果知道,我绝对万分乐意告诉王爷,毕竟他和我不是一路人。” 桑迪回道。 二人来到豪宅的一处楼梯,临渊王抬手直接将楼梯轰成碎渣,楼梯之下隐藏的暗道得以显现。 桑迪抹了一把汗,王爷这是怎么知道呢? “年轻人,不要一脸诧异,暗道密室、隔间……这类玩意有谁比王族更懂呢?” 临渊王悠悠说道。 “本王还以为有更巧妙的机关,没想到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暗道。” 桑迪闻言点了点头,思索一番后深以为然。 伴君如伴虎,虎毒亦不食子,而君呢? 进入暗道后,没走几步路,那巨大的宝库便于眼前豁然开朗,摩多罗并没有将暗道挖得很深。 “啧啧……” 桑迪一眼就看到了陈尸于此的摩多罗。 “他就是新劼部落的首领?不会是替死鬼吧?” 临渊王走至尸体旁, 确认其是否诈死。 确认方法也很简单, 用金乌枪戳其脊梁,然而他并未动静,死得不能再死。 “是他本人,别看他现在发福得活像头山猪,他十五六年前还是个帅小伙。” 桑迪追忆道。 “年岁悠悠,见故人死去,本王很好奇你作何感受。” “司空见惯……而已吧?” 二人同时陷入缄默,稍许,桑迪走至那根铜柱旁。 “王爷,这就是证据,小人发誓没用做任何手脚,您应该知晓此为何物吧?” 临渊王瞥了眼铜柱,随后靠近了些,手掌倾注真气,揩去其表面厚厚的铜绿。 陡然间,灿烈的光芒得以重现,无数玄妙纹路铭刻其上。 “本王对此物确实略知一二,没想到在这南蛮之地,居然能够得见司天监的星轨柱。” 那帮深居摘星楼、不敢高声语的国祭们,整日守着十二根黄道星轨柱,掐指推演世间万物,但十有九中,甚是玄妙。 临渊王打小便不喜欢他们,厌恶他们口中的“卦不可算尽”、“道不可道尽”、“朝闻道夕死可矣”。 凡人桎梏于武道,天人桎梏于天道,一切皆在道中,道无止尽,人无终极,皆在藩篱。 “据小人所知,这星轨柱并非那所谓司天监的专利,此物乃是荒古之智慧,先贤之传承。” 桑迪讪讪笑道。 “你知道的东西还真多,这些日本王对你也稍有改观,原来这片南蛮之地也并非全是未开化的土著。 那你且告诉本王,先贤留下这东西所谓何意?” 面对临渊王的质询,桑迪擦拭着星轨柱,神情恍惚。 “观诸天之星宿,彼时取而代之。” 临渊王闻言一笑,他意识到眼前之人确实是个实打实的怪人疯子。 但他的志向值得期待,虽然很是天方夜谭。 “此柱该如何使用?” “真气纵贯之即可。” 临渊王没有废话,将手掌置于铜柱之上。 这会儿他如此信赖桑迪的话,并非出自于那所谓的“改观”。 他自然留有后手,若是桑迪胆敢做一丝手脚,他有的是手段对付。 星轨柱吸纳临渊王的真气,随后光芒大盛,数道金光顺着玄妙纹路迸发而出,辉映于穹顶。 临渊王抬头看去,那星图的分野恰有一点,此点对应的地点便是那祭器所在之地。 “王爷,若我说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这副星图,你可信否?” 桑迪试探地问道。 “信与不信又有何用?此刻若是本王想独享这个秘密,大可直接将你击杀。” 临渊王回道。 “那王爷为何不动手?” “因为我不想,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 桑迪望向临渊王,表情错愕,但随即化为一声淡笑。 “王爷,虽然此言甚是僭越,但我想说,我猜中您的心思。” 桑迪说道,但他并未点破究竟是何心思。 “本王宽恕你的僭越,另外——” 他举起金乌枪指向桑迪。 “你坦白告诉本王,你之所以如此从容,是算定本王不会杀你,还是自信觉得本王的金乌枪杀不了你?” 这两种都是自保手段,但意义却截然不同。 “前者我不敢说算定,但后者亦有参差。王爷,我的性命被您拿捏在手中,但您并未下足杀意。 您手中便掌握彻底杀死我的人选,但那人并不在此处,倘若您愿意,我的脑袋便是她的靶心。” 桑迪回道,所指之人再清晰不过。 “倘若我携她一同前来,你还会老老实实站在我面前吗?” “大抵不会,王爷,我想亲眼目睹许多东西,所以我不能死得太早。” 此间交谈之全言,桑迪没有一句虚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乱风云 伤兵营内,随行的军医们来来往往,神色匆忙。 各类药水粉末的味道粗暴地萦绕于鼻尖,微弱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李棠站在两张病榻前,看着躺在床上的昆杰与秦安艺。 二人都已脱离了危险,但气息依旧虚弱无比。 期间秦安艺醒过来一次,她看了眼身旁的昆杰, 随即又昏迷了过去。 她主要是失血过多,因休克而命悬一线,不过好在最后把她从鬼门关内拉了回来。 昆杰的情况就复杂许多了,他凭借自身的武道底子,虽说伤势看似夸张,实则并未伤筋动骨。 筋骨未动,但他受伤的部位甚是微妙, 今后可能会因此不举。 总而言之, 还活着就好,至于是否会生不如死,这就轮不着李棠来惦记了。 他叮嘱了军医几句,让军医看在他面子上对两人更加照顾些。 得到军医的许诺后,李棠道谢一句,随即离开伤兵营。 如今新劼部落内大局已定,他可以自由走动。 离开伤兵营没几步,他看见薛英与武阳刚姗姗来迟。 “你们来得正好,替我进去照顾你们的同僚一二。” 李棠吩咐道。 “是。” 二人回道。 这下李棠彻底放心了,随后他向新劼部落的一处角落走去。 这里环境僻静,一幢别致小屋垒筑于此。 格局摩多罗的记忆,此地正是他安排给桑迪的临时住处,桑迪将他在阴楼的大部分家当都搬到了此处。 李棠推门进入,门锁直接扯烂。 小屋为标准的两室一厅,家具陈设很随意。 桑迪在此似乎没有继续进行蛊虫研究,到处不见培养蛊虫的器皿,也没有存放残肢断臂的瓶瓶罐罐。 他书房内的藏书颇为夸张,几乎能将人淹没。 桑迪于此安置了一把铺就毛毯的藤椅, 将书垒起将藤椅围住,这样他就可以完全沉浸于书海,随拿随取,看累了就阖眼小憩。 顺带一提,他的藏书是清一色的大封印刷品,书册很新,并非是什么记载阴谋邪术的古籍、人皮卷轴。 他涉猎的内容出奇广泛,从天文到军事,从二十四朝古史到如今大封各地的县志。 桑迪孜孜不倦地吸收地各类书籍中的知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实际上居然是一个玩弄蛊虫邪术的高手。 藤椅上放着一册随笔,同时还有一卷厚厚的文集,想必是他最近所读之书。 李棠拿起随笔,瞥了眼记下的心得。 那工整的笔法确实是桑迪的字迹,上面记载了寥寥几句话,但落墨颇重,入木三分。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眼不见落花则落花与吾同归于寂, 吾心若秉承洒脱磊落则万物有情。” “南蛮二十载, 终悟心之道, 心外无物,本心唯我。” “天地本与我为一,知行此中之真意。” 李棠翻开那本文集,文集并未取名,仿佛是匆忙之作,然而其敦实的厚度却又不像是随意落成。 可能只是不想留名罢了,以无名之书让后人评阅,自得其感悟,如此足矣。 落款处倒是有作者的署名,王姓,单名“云”,字“伯安”。 此人并非当世之人,他的事迹可追溯至上一朝代,他可谓人间最后一位圣贤,以心划天地阳明。 自他之后,红尘仅剩苟且,武道取代心道主宰人间。 李棠打算带走文集,这是本好书,他收下了。 随后他又转了几圈,主要是看了几眼书架之上的藏书。 这些典籍的书脊与书扉皆有磨损,显然之前桑迪经常翻阅,但读透了之后许久未曾温故。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兵书,各类计谋与典故都有收录,虽说纸上谈兵,但读兵书万卷,倘若时机成熟,亦可挥斥论英雄。 李棠取下其中一本,兵书名唤《逐鹿志》,想必记载了逐鹿之战的各大战役。 翻开一看,桑迪的圈点勾画与批注做得密密麻麻。 若不是科举并无兵书之目,李棠都以为桑迪志在考取功名。 不过他批注的内容……确实也不像是考取功名的样子,反倒有些“大逆不道”。 《逐鹿志》目录,他批注道:“纵观万年之纷乱,无非分久必合,而合久必分。” 结尾处他又写道:“李氏祖帝以强权极政谋得天下,从此大同天下纳为家天下,人间沦丧,再无圣贤。” 他到底在谋求什么? 做圣贤,还是…… 李棠目光深远,他回忆起桑迪所说的“大快朵颐”,不由开始期待。 离开桑迪住所后,李棠赶赴首领豪宅,伯父临渊王想必会入主那里。 果不其然,首领豪宅已经挂上大封的旌旗,一众士卒拱卫其间。 棠公子的名声在外,士卒们大多认识自己,所以省去了繁琐的通报流程,得以直接入内。 临渊王此时正端坐于堂前,金乌枪横置于膝上,抬头仰望万里流云。 见李棠到来,他目光一转。 “棠儿,你来了。” 李棠拱手作应答,随后站于临渊王身旁。 期间他向堂内看去,桑迪也在,他虽仍旧一身枷锁,但眸眼内似有惊鸿光景。 “辛苦了,没受伤吧?” 临渊王问道。 “小侄无恙,只是随手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伯父无需挂怀。” 李棠回道。 “力所能及?俊公子啊,你身上有摩多罗血的味道,宰了摩多罗也只是‘随手’?” 桑迪的声音从堂内传来。 临渊王目光一凛,冷声一句:“我与爱侄说话,阶下囚休要插话。” “好好好,王爷。” 桑迪无奈笑道,旋即闭嘴。 “棠儿,你击杀了那新劼首领?” 临渊王确认道。 “确实如此,期间遭遇的种种小侄一时说不清,莫非伯父觉得此举不妥?” 李棠坦荡道。 “并无不妥,生死无言,刀剑无眼,杀了便杀了罢。” 临渊王摇头道。 “对了,小侄从宝库内拿走了几样宝物,若是入得了伯父的法眼……” “不必了,此战你有功,悉数予你。” “多谢伯父。” 李棠点了点头。 随后又有几位熟人前来,正是剑盾二奴、三姐李卿衣、白玉彦等亲信心腹。 至于影奴,她“无处不在”,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搭上李棠的肩头,“师徒”二人此刻勾肩搭背混在一块儿。 人已到齐,临渊王站起身,堂内的桑迪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成败在此一举,泯臣伦,乱风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道不可欺 “卿衣、玉彦,真实厮杀之感如何?” 临渊王饶有兴趣地问道。 李棠过去的情况他不清楚,但三女儿与养子向来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此次也是有心拉出来历练一番。 关于武道如何如何的废话无需再提,不能杀人的武道算什么武道。 三姐李卿衣与白玉彦表情肃穆,回忆刚刚经历的血腥战斗与残忍厮杀但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罢了,棠儿, 你先说说。” 李棠思考片刻,回道:“若说感受,唯‘无常’二字而已。” “无常……” 临渊王品着这二字,嘴角微扬。 “王爷,棠公子的心性我是认可的,比起当年大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盾奴心直口快道。 李棠闻言苦笑,他知道盾奴这一番话语发自肺腑,但有心之人听起来就颇为“捧杀”了。 “辰罡性子确实优柔寡断, 这点棠儿做得更好。” 临渊王中肯道。 “吾未能亲眼见识棠公子风采,甚是遗憾。” 一旁静默的剑奴突然说道。 “阿剑似乎有点不信呢,徒儿给他露两手。” 影奴怂恿道。 她这个便宜师傅多少有点给自己贴金。 “你们二人随意过两招吧,也好给卿衣他们有时间思考一二。” 临渊王提议道。 没办法了,李棠无奈叹息。 “棠公子,咱们以指代剑,不动用剑气,仅以剑招路数,见招拆招。” 剑奴本意并不想让李棠难堪,他只是好奇盾奴口中的“认可”。 要知道,盾奴这人虽长着一副敦厚老实人的模样,实际上为人心高气傲得很。 背地里论英雄,不是“名不副实”,就是“外强中干”,放眼所及都是“乐色”。 能被盾奴认可,这可是殊荣。 李棠点头同意剑奴的规则,手掐剑指表示已经准备就绪。 剑奴摇头淡笑,随意掐了一道剑指。 二人周旋数步, 随即相互出手。 剑奴一改散漫的态度,剑指如飞星破夜。 李棠神态从容,同样以剑指格挡,磐如山峦。 一方攻,一方守,表面上剑奴一直压制着李棠。 但几番交手后,剑奴内心却颇为惊奇。 很显然,李棠是有剑术底子的,但对他而言都是不足入眼的雕虫小技。 如此拙劣肤浅的剑术造诣,照理说自己两个照面就能破势。 剑客交锋,一方若是剑势溃散,便意味着落败,但李棠总能在崩溃边缘将剑势重新拉起。 这是一种近乎肌肉记忆的反应速度,散了但没有完全散,短短一瞬便能再度起势。 一轮结束,剑奴变幻剑指,神色已有几分认真。 “好了,到此为止。” 临渊王适时打住。 “剑奴, 你觉得如何?” 剑奴向李棠微微致意, 说道:“感觉很奇怪,棠公子反应之敏锐与他如今掌握的技法并不匹配。 拥有高深剑客之反应, 却无高深剑客之技法,能够看破我的剑招,却无法正面对抗。 当然,如果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假以时日磨砺技法,棠公子剑道造诣会在我之上。” “阿剑,你不是自诩,除了三千年前的刹剑无名氏,五百年前的太白剑圣,剑道这块儿你排第三吗?” 盾奴笑道。 “两码事,另外我之前是自诩第四,彦公子的剑道天赋也在我之上。” 剑奴纠正道。 突然被提及的白玉彦愣了一下,随即只是谦逊地摇了摇头。 “阿剑也认可你了,高不高兴?” 影奴拍了拍李棠的肩膀。 李棠的神情依旧,只是回道:“剑兄过于谦虚了,剑若臻至超凡之境,各有专攻之处,比如天子剑以仁,青锋剑以杀,巨剑以玄,尺剑以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剑兄之道,乃是青锋兼顾巨剑,此举恐怕古今未有,并非‘造诣’二字能够概括的。” 此言并非奉承,但却能深得其心。 剑奴耸肩一笑,冲李棠抱拳作揖,随后退至一旁。 “好了,消遣也够了,三丫头还有玉彦,说一说有何感受吧。” 临渊王开口道。 李卿衣斟酌词句,她被安排与一位无双勇士进行一对一的单挑,结局自然是她取胜,但内心颇为五味杂陈。 “父王,女儿头一次见识到如此炙热的杀意,甚至在面对其癫狂的战意时感到了胆怯。” 她如实回道。 “然后呢?” “然后女儿意识到,正是这份胆怯反而让自己更想杀死对方。 或许战斗需要勇气,而厮杀则恰恰需要胆怯。 因为害怕自己落败而死,所以才会拼尽全力杀死对方,根源于恐惧反而让女儿充满了坚决若铁的力量。” 闻言,临渊王缄默稍许,回道:“有趣。” 轮到白玉彦,他心里已经有了回答,有条不紊地答道:“彦修为尚且低微,面对强敌多有吃力,但彦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输,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临渊王听着,这时影奴悄然呈报一句:“彦公子在厮杀之时,隐隐已有破桎之势,登临六品只是时间问题。” 对此,临渊王只回了一个字:“好!” “玉彦,务必秉持该意志,纵使身死,你也绝不能服输,不论对手是谁。” 他语重心长道。 白玉彦和他的妹妹,他们的出生便承载着天命的恶意,若是甘于屈服,不知何时便会徒遭横祸,唯有一直斗下去。 坚持下去或许没有任何成效,天命降临之时依旧会饮恨身殒。 可如若不坚持,旋即便会死去,届时一无所有,双璧天骄化作孤魂野鬼。 捆缚于堂内的桑迪此时也深深地看了眼白玉彦,他难得收敛了笑意,转而一派凝重的深沉。 象征灾厄的双生子,这份灾厄究竟会何时降临呢? 大道不可欺啊,王爷。 临渊王此时见时机成熟,宣布道:“今日深夜,你等再来在此集合,切记行程需隐秘,哪怕军中部将也不能告知,更不能让其察觉。” “是。” 众人允诺道。 “剑盾二奴,你们且过来。” 临渊王唤来剑奴二奴,随后在他们耳边嘱咐了几句。 只见剑盾二奴连连点头,将王爷嘱咐之事铭记于心。 其余人静默地候着,虽内心颇有疑问,但未曾显露于色。 如今诸事休矣,新劼部落已经攻克,蛊神教主之子桑迪也已抓获,照理说不久后便可以班师回龙渊。 “本王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临渊王开口道。 “并非本王刻意猜谜,但有些东西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算数,之前我想你们所有人都是‘不知者无罪’。” 这样一来最起码,出了意外之后,或许还有人能侥幸逃过一劫。 第一百八十七章 美酒功曹 是夜,督军曹氏照例前来拜见临渊王,同时记录一天的军务。 说是什么拜见、记录,实际上就是监视、督察。 王爷一天怎么调度兵力,甚至他本人这一天做了什么,这些都要记录。 这是一件吃不讨好,但必须有人去做的事。 一路上, 新劼部落内处处篝火,士卒们为了庆贺胜利而围着篝火畅饮抒怀。 此情此景,曹督军轻松地笑了笑,原本他奉翁大人之命跟随临渊王的伐蛊军,乃是抱着尸骨还乡之心。 他起初也不知道自己下场会如何,没准伐蛊的过程中,自己就出了一个“意外”身死了。 督军经常会出意外, 这是一种无奈且可悲的“常识”,所以要抱着必死之心。 然而临渊王待他极为礼遇, 每次访谈都很愉快,他开诚布公,自己如实记录。 至于意外方面,他总被安排在队伍中段,几乎就伴在临渊王左右,四周都是精锐士卒,更何况还有武道高深的临渊王本人。 没有让他去探路,更没有让他去以身犯险,硬是不让他出一点儿“意外”。 一路上并非没有凶险,那成窝成窝的毒蛇毒虫,时不时窜出的猛兽,曹督军一介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看见花花绿绿且多足爬行之物,内心就会发怵,若是掉到身上,估计吓也能吓个半死。 但一路上,他就是平平稳稳过来了。 结合临渊王一直以来的风评,曹督军认定李淮牧就是大封的忠义诸侯, 绝无二心。 但这话他只能放心里说说,记录还是得客观无情。 哪怕督军本人对诸侯的军务赞许有加,也只能放心里憋着,若是记录在明面上,反而会为自己与王爷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封京方面更想看见督军与诸侯不对付,甚至巴不得督军出个意外,好以此做做文章。 曹督军本人虽心有无奈,但他也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抵达原新劼首领的豪宅,他未经过通报便踏进其中,作为督军他当然有权自由进去。 进入内堂,但他并未见到王爷,而是见到了他的两位家臣。 修长瘦削的剑客与膀大腰圆的猛士。 “二位,督军曹麒,照例前来与王爷洽谈记录。” 曹督军行礼道。 他忽然发现二人似乎正在此聚餐,并且就餐的形式很是新颖。 桌子中央放置一铜炉,铜炉上有盖子,打开盖子往铜炉内添置炭火,以此烫沸铜炉外圈的汤水。 生的食材则摆满了剩下的整张桌子, 有菜有肉,他们二人就各取所需, 夹想吃的食材放进汤水内一涮,便可开吃。 汤水呈两色,一边是乳白色的肉骨高汤,另一边则是气味辛辣、颜色绯红的辣汤。 “曹督军,先入座。” 二人邀请道。 曹督军看着满眼的菜品,以及自己从未体验的就餐形式,一时心动便入座了。 “二位,其实曹某用过晚膳了。” 曹督军苦笑道。 “无妨无妨,庆祝嘛,这玩意开胃,不占肚子。” 盾奴摆手道。 “请问盾将军,此为何物?” “当年我们追随王爷在北地征战,那边气候寒冷,当地居民就用这种方式保证能吃上热乎的食物。 今日又是大捷,我们二人追忆起往事,便自己整了这一出,不算正宗,权且回味。” 曹炖鸡闻言连连点头。 “难怪要用炭火炙烤,原来是北地习俗,妙哉妙哉,如此甚好。” 言语间,盾奴给他递来一双筷子。 “盾将军,吃就不必了……” 他还想推辞,毕竟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曹督军,王爷此时正在休息,他这几天忙活坏了。当然,我俩也理解你有正事,那我等去叫醒王爷。” 盾奴刚起身。 “且慢,盾将军,无需如此。” 曹督军突然又阻止道。 为什么呢?因为他见识过临渊王之勤勉。 尤其最近几天,战事趋于白热化,临渊王拉着他能洽谈到深夜,并且天天如此。 虽然二人交流很是愉快,但也架不住身体的疲惫,曹督军感觉再这么夜复一夜下去,估计自己真要出意外了。 王爷今天这么早休息,恰恰证明了他也不是铁人。 既然如此,搁置一天无关痛痒,他自个儿也回去休息得了。 “二位,今天就算了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曹督军请辞道。 “来都来了,不如我等一块儿聚聚,没准王爷等会儿就醒了。” 盾奴挽留道。 “而且吧,我这里还有两瓶好酒。” 像是捕捉到了关键词,曹督军眼前一亮。 “好酒?盾将军可否让曹某……” 曹督军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他这人没啥大爱好,但文人固爱酒与风流,他本人更是嗜酒如命。 蓬莱酩酊阁名誉阁主就是他,人送外号“美酒功曹”。 “哈哈,曹督军,你若有正事恐怕我还不敢拿出来,这会儿倒是无所顾忌了。” 只见盾奴抬出两罐其貌不扬的陶罐,外部甚至还沾着黄泥。 这两瓶窖藏多年的美酒原本是新劼部落首领的宝贝,可惜这会儿被拿来“借花献佛”了。 方一解开封盖,一缕醇香钻进曹督军的鼻子,他用力地抽了抽,模样不甚文雅,这会儿已经快暴露酒痴的本质了。 “窖藏大概二十年,并且有多种果味的香甜,想必是上好绝好极好的果酒。” 曹督军连用三“好”。 关于酒的原料是什么,盾奴还真没有头绪,他的酒品一般,只管量大就行,就好那一口痛快。 能凭借酒香就说出美酒的种种,只能说曹督军的鼻子是真的厉害。 “来,满上。” 盾奴豪迈道,随即递来一口海碗。 “用这么大口的碗吗?” 曹督军有些犹豫,并非是他酒量不行,而是他认为滋味越佳的美酒,更应该用小杯一口一嗺地抿,一点一滴地品。 他反而患得患失了起来,痛饮固然爽快,但容易囫囵吞枣,缺乏滋味。 “嗨,满上就行,曹督军你随意,我先干为敬。” 盾奴摇晃着手中的海碗,那酒水呈璃红色,剔透如水晶琥珀,偶有一点果肉沉淀但瑕不掩瑜。 他直接一饮而尽,这一口的滋味乃是无价之宝。 “罢了罢了,来喝个尽兴。” 曹督军同时也拿起筷子,这下有酒有菜,估计得不醉不归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蛮荒遗骨 沼泽边,野风湿冷,败柳摇曳,一派冷清。 临渊王掐指一算,估摸剑盾二奴已经和曹督军搭上话。 以曹督军规规矩矩的性格,将其挡回并不算难事,但他肯定会将此日之空白如实上报, 这不是临渊王所期望的。 所以他指示剑盾二奴将他留下来,投其所好让循规蹈矩的他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好在临渊王也知道,曹督军极其嗜酒。 所谓的士人才子,他们文绉绉的外表下,往往会隐藏着一颗极其压抑的心。 一般手段难以舒解其心之重负,采取之法多少会偏向极端且猎奇。 所幸曹督军只是嗜酒,而且大醉后只会倒头就睡, 不算什么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美酒不算贿赂,让其酩酊大醉一场便可。 他不省人事间,自己得以处理完此间之事,做到无缝衔接,而非一日空白。 这便是临渊王的意图,此时夜色正浓,但亦得抓紧时间。 “我们出发吧。” 临渊王说道。 李棠等人包括桑迪在内皆目光一凝,见临渊王拽着桑迪的枷锁凌空虚渡,其余人纷纷跟随其后。 诸天星斗,指引前路。 俯瞰而去,沼泽瘴气弥漫,庞大的干枯兽骨盘踞于淤泥中沉浮。 依骨画皮,可以想象得到这具兽骨生前的躯体是何等伟岸,如今空有骨架,依旧震撼。 “嘿,别盯着蛮荒遗骨看,这玩意邪乎得很,小心它把你的神魂吸进去。” 影奴突然拍了拍李棠的肩膀,警告道。 李棠挪开目光, 但随即他便发现了影奴脸上难掩的偷笑。 “你诓我?” “哈哈哈,抱歉抱歉,看你目光如此认真,难免想捉弄一下。不过这玩意确实有不少传说,姑且让我想想……” 影奴思考间,临渊王插了一句:“大约三四百年前,有人曾于此成功悟道,随后自封蛮荒圣人,搅动江湖一时。” “对对对,三四百年前自封圣人神人之辈数不胜数,其中就有这么一号人物。” 影奴恍然大悟道。 三四百年前大封全境天灾不断,北旱南涝大饥荒,各地又有异宝现世,到处都是腥风血雨。 一时间,百姓疾苦,江湖骚乱,人间崩坏。 朝野间人人自危,万马齐喑, 大封皇帝甚至自锁于深宫,依靠大国祭求神问祖, 以谋一丝心安。 大封乱世维系了二百余年, 最终被“弑兄欺父”的武崇帝终结,北击狼烟之后,他再次开启壮阔的盛世篇章。 但乱世真的终结了吗?但愿如此吧。 “王爷,小人作为苗州土著,对那人也略有了解。” 桑迪说道,他被临渊王拽着悬在半空中的样子甚是无助。 这也难怪,他身上虽种有神蛊,但本质上还只是一介七品武师。 “你且说说。” “那人啊,欺世盗名的虫豸而已,说什么悟道,不过是凿了两块骨头带走罢了。 我父亲只是生不逢时,倘若与那什么圣人同一时代,他高低也能混个蛊圣人。” 临渊王闻言,摇头冷笑,但没有言语。 这时李棠又瞥了眼那蛮荒遗骨,原本漆黑模糊的骨架轮廓突然游过一团流光。 那流光最后凝聚成一个人影,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人影愈加清晰,甚至能看清其衣物的布料与面部的五官。 那是一位雌雄莫辨的兽皮少年,他看着李棠,甚至还招了招手。 “徒儿,你怎么停下来了。” 影奴发现李棠不知不觉落队了。 “那是不是有人?” 李棠指道。 影奴瞥了一眼,回道:“乖徒儿居然还想诓回我,哪有什么人啊?”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语气,李棠眸光一动,旋即耸了耸肩,回道:“真没劲,我马上跟上来。” 然而在他的视野里,确确实实有这么个人,甚至还冲他微笑,原本的挥手也变为了勾指。 真是见鬼了。 李棠选择暂且先不搭理,加速跟上了队伍。 凌空虚渡了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那彻底荒芜的颉南群山。 根据星图的定位,临渊王来到群山深处的一处沟壑。 此处他先前也曾踏过,但并未发现有何蹊跷。 如今深夜重返,观感依旧如此,无非是更荒凉了些。 众人脚踩着风化的碎石,山谷内狂风疾掣,风中甚至裹挟着细小的沙砾,迷人眼且让人不敢开口说话。 这时影奴为众人发放遮挡口鼻的面巾,这也是临渊王事先安排好的,他为此准备得很充分。 若还是无功而返的话…… 临渊王看向桑迪,感受到目光寒冷的桑迪惴惴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尽可能表现得一脸老实巴交。 “别挤眉弄眼了,怎么开启祭坛?” 临渊王说道,随之解开了桑迪身上的枷锁。 “让我回忆一下……王爷,我对天发誓,我也是头一次来这里。” 桑迪发誓完,表情逐渐认真,四处走走停停,时不时翻动着碎石。 “找到了。” 从碎石中,他找到了几块刻有金色符号的光滑石头。 这些石头临渊王之前勘探此地的时候也找到过,也曾一度怀疑过这石头跟蛊神教祭坛有关系。 然而无论石头怎么排列,都不见有任何反应。 后面还特意请了一位手段高超的堪舆师,但他说这些石头并未奇特之处。 只是信手涂鸦的凡石,搁人间集市内几个铜板能摸一大把。 然而这么厉害的堪舆师最终也没能找到蛊神教祭坛的具体所在,虽说有了些头绪但始终无法抓住破局契机。 无奈之下,他也不敢承受临渊王的雷霆之怒,于是主动参与布置了诛山大阵。 群山有灵,诛山无异于诛神,一个不小心若是沾染业报势必需要偿还。 但没办法啊,收了临渊王的钱而未能成事,这个事情的性质不是将钱还给临渊王就能解决的。 诛山的本质是隔绝藏于此间的祭器与天地之间联系,斩断其进一步幻化生灵的可能。 无主的祭器若是自然生出灵智,那会是一场浩劫。 只见桑迪拿着石头嘀嘀咕咕念着什么咒语,随后他将石头一扔。 双手合十后,以独特的格律念着咒语,一共三大段,每念完一段他都要鼓掌三下。 念完咒语后,桑迪原地跳起了大神,赤脚踩在尖锐的砾石上,顿时血肉模糊,他的血液洒满山脉。 如此这般之下,山间沟壑微微震颤,一声微响传来,沟壑深处开了一道口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祭坛 众人围了过去,但那道口子极窄,内部蜿蜒晦深,一眼不可尽其端倪。 在场之人,能挤进去的恐怕寥寥无几。 临渊王亲自上手打算硬撑开口子,他双臂筋肉拧如虬龙,真气之澎湃让周围人不由后退几步。 然而就算如此, 那口子也是纹丝未动,临渊王觉得自己恐怕是得将大地徒手撕开,但如今的他还是力不从心。 “桑迪——” 临渊王回头蔑了其一眼。 “王爷,我也不清楚啊……” 桑迪苦笑道。 此刻他的一问三不知,到底是不知为不知,还是故意装疯卖傻。 “这禁制是我父亲他布下的,王爷你也知道, 老爹啥本事没有, 但奇门遁甲的造诣当属一绝,这点我不如他。” 桑迪坦诚道。 开启这个祭坛的原理并不复杂,只是血脉与声控的结合。 首先得是蛊神教主的血脉,其次就是那句咒语。 至于那些刻有符号的石头,其实只是刻着咒语的发音,桑迪找出来只是为了借此回忆那句咒语。 为何只开了小小一隙呢?可能是咒语哪里出了问题,但他也不清楚究竟症结在何处。 “唉……” 临渊王叹息着。 桑迪也很识相地自己给自己拷上枷锁。 “王爷,内部应该也有开启手段,如今只能派人挤进去了。” 桑迪说道。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本王不想听到‘应该’一类的字眼,告诉我内部机关具体在哪。” 临渊王斩钉截铁道。 “容小人回忆一二……” 桑迪来回踱步,结果一个不小心踩在松散的碎石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这一摔倒是给他摔开窍了,思路顿时清晰。 “祭坛分为三大部分,前中后三殿,祭坛主体位于中殿,此地不要涉足。 前殿的夜光杯下藏有一处机关, 将其按下便可彻底开启祭坛。” 临渊王点了点头, 他暂且不管桑迪所言之真假,进去一试便知。 现在就是人选了…… 临渊王本人显然是不行,他此刻虽未穿戴甲胄,但魁梧的身形摆在那里。 桑迪也不行,放蛊神教主之子自由进入蛊神祭坛,好一出放虎归山。 如今最有希望的就是影奴与三丫头,毕竟女子的身骨较为苗条柔软。 “影奴、卿衣,你等二人进去。” 独自一人会让他不安心,最好两人结伴共事。 二人遵命,随后尴尬的一幕出现,打头阵的李卿衣直接卡住了。 这一刻,临渊王终于意识到女儿真的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影奴将三郡主挣出来,众人相视无言。 李卿衣一直是穿衣显瘦的类型,谁能想到如此有料。 那还有谁呢? 目光集中在李棠身上。 “我?” 李棠指了指自己。 “对——” 事实确实如此,李棠与李卿衣的穿衣类型可谓恰恰相反。 李棠算是那种穿衣显飘逸,他本人就爱好宽松的襟袍,宽衣大袖, 有一种衣袂翩跹之超然。 但除掉宽松的襟衣,他本人俊逸如扶柳,一派帘卷西风。 “行。” 李棠表示可以一试。 他钻入隙间,除了需要压枪之外,确实畅行无阻。 进入祭坛内部,一股“发酵”已久的血腥之息拂面。 不同于腐烂,那是一种真真切切“发酵”的气息,一种模糊于香沁与恶臭之间的微妙气味。 影奴随后也顺利钻了进来,但她脸上却缠绕着一股淡淡忧愁。 似乎在作为女人的方面,她已经输给了自己看着长大的三郡主。 就差人老珠黄咯…… “影姐,闻到味道了吗?” 李棠姑且称呼这位便宜师傅为姐吧。 冷知识,如果严格按照年龄排辈分,影奴大概可以是李棠的奶奶辈。 但李棠也有话要说啊,百岁半妖要称呼他为主人或干爹,千年蛇龙要喊他一声哥,你是什么辈分呢? 影奴抽了抽鼻子,埋汰道:“好奇怪的味儿,就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其实有很到位的比喻,但不好开口。 鼻尖弥漫的味儿就像来月事时的味道,那种气息很是复杂的血腥味儿。 “这里应该就是前殿了,找找那个夜光杯。” 李棠说道。 其实也不需要找,所谓夜光杯就是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也能发出光亮的杯子。 这太好找了,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光在黑暗中是藏不住的,不然飞蛾扑它干啥。 “不要大意。” 影奴劝诫道。 蛊神教这种邪教的祭坛铁定会有不干不净的东西,这地方不是什么圣地,而是亡魂哀怨的寂地。 李棠听进去了,他靠近夜光杯,但并没有直接伸手触摸。 调度真气聚于双眸,他得以看清黑暗之中的事物。 夜光杯只是微光并不能照得清晰通透,自己能够夜视也不算多此一举。 杯中沉淀着一团黑色的物质,看清楚后才发现那团物质其实是无数只拇指大小且抱团的黑蜘蛛。 它们蜷缩于杯中,呈蜷缩之姿。 敲一敲杯口,蜘蛛们纷纷舒展肢体,毛茸茸的八足摆动着,密密麻麻地爬出夜光杯,场面一度让人头皮发麻。 对此,一把火足矣。 影奴瞧见火光,连忙凑了过来。 一只慌不择路的蜘蛛扑向她的胸前,只见寒光一凛,刹那间便将蜘蛛一分为二。 好刀法。 李棠心里赞叹道。 “无妨,一些小家伙罢了,我要开启机关了。” 夜光杯似乎被什么东西粘合在基座上,李棠费了番气力才将其抬起,另一只手按下机关。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来时的缝隙再次扩展,一道门户的雏形得以显现。 外头等候的众人看见徐徐开启的门户,神色各异。 他们进入门户之中,同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化神之术……你父亲当年还差几步?” 临渊王看向桑迪,皱着眉头质问道。 “差了无数步,若是他能成功,如今也不会再有我‘桑迪’了。” 桑迪回道,一语双关。 看见手持夜光杯的人是李棠,桑迪招呼道:“俊公子,你手中之物价值连城,倘若你不嫌晦气就带走吧。” 他似乎很是慷慨,李棠没理由拒绝。 不过晦气又是什么意思呢? “此物大抵是当年装盛祭品的圣杯吧,据说通体由先天宝玉雕刻,有一定灵性。 但当年蛊神教主拿此物装盛的祭品,乃是仅三四月的幼童,那一缕灵性极有可能完全被污染为凶性。 棠儿你自行取舍吧。” 临渊王观察片刻后说道。 李棠眉头微挑,这玩意确实晦气。 不过他倒是不怕什么凶性,魑魅魍魉看见他才要头疼。 第一百九十章 重启血祭 见李棠收下了圣杯,桑迪脸上划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但并未再多说什么。 众人徘徊于前殿,用火把点亮空间。 前殿四周,遍布着巨大的彩绘壁画,但壁画的内容让人难以理解。 一只天蚕造型的五色虫位于壁画中央,一群未穿着衣物的男男女女对其顶礼膜拜。 这显然是祭祀场景, 估计也没什么内涵,单纯只是一种加深信徒崇拜的图纹符号。 “我父亲一开始以为的神蛊造型——” 桑迪指了指那五色虫。 “实际上不论他的神蛊还是我的神蛊,都难以在单只蛊虫身上幻化出如此之多的色彩。 在虫子的世界里,鲜艳的色彩是一种警告,当然其中大多数只是虚张声势,骗人的小伎俩罢了。” 桑迪分享着自己的专业知识, 然而周围并没有人理他, 他只好悻悻作罢。 实际上,李棠是听进去了一点。 桑迪估计是想说——越好看越废物,真正的狠角色不需要艳丽的色彩,或黑或白便足矣。 前殿经过一番排查并无异常之处,只是南疆一贯的蛇虫颇多。 当年摆下的诛山大阵,依旧有一些小生灵躲入祭坛之中逃过一劫。 期间靠着一露一藓生存,虫食藓,鼠食虫,蛇食鼠。 无论多么狭窄、困乏、艰苦,生命总在以其独特的适应性,进行周转轮回。 真是生命可叹啊。 随后众人来到去往祭坛主体所在中殿的门扉前,此刻门扉紧闭,两尊魁伟的无头神将像伫立于此。 无头神将像高约五米,不知是何材质炼制,整体呈铁青之色, 由于缺少头颅,没有显著的面貌特征,并且神将像穿着的甲胄制式也大致相同,唯一能有所区分的, 只有它们的武器。 右边的神将像手持两把金锏, 左边的神将像则手捧一把粗铁伞。 它们将武器相交,示意此门不通。 “这两尊傀像乃是守护神,倘若强行进入祭坛,守护神就会出手进行阻拦。 它们拥有四品武师的力量与三品武师的抗打能力,想必寻常宵小面对它们得头疼一阵。” 桑迪指着它俩说道。 四品武师的力量与三品武师的抗打能力,若是桑迪的说辞没有夸大的成分,临渊王一行人也得警惕起来。 他们也有可能成为桑迪口中的“宵小”,而这两尊守护神的战力估计可以平推一般城池。 “你能让它们挪开吗?” 临渊王问道。 两尊魁像恰好堵住了门扉。 “应该可以。” 桑迪回道,但临渊王闻言却目光一凝。 只见桑迪上前,枷锁限制了他的姿势,动作甚是滑稽别扭。 铿铿锵锵的声音传来,他像是在敲打什么,时不时还踢上一脚。 口中咒语念了四大段,但守护神依旧无动于衷。 “王爷,再稍等片刻。” 桑迪狠狠锤在魁像锋利的甲胄上,拳头瞬间渗出鲜血。 这会儿魁像可算动了,它们收起了武器,但也仅此而已。 魁像收起武器后,腾出的空间已经足够一人通过 桑迪的一切举动都在临渊王的监视下,他应该没机会耍花招。 众人鱼贯而入, 位于中殿内的方形祭坛出现在眼前。 相较于前殿,中殿的面积开阔了许多。 祭坛的四边基底均有五十米,往上垒了足足六十层台阶, 方形会有交汇的四角,每一层台阶都在其对应的位置安放了一柄长明烛。 此刻长明烛黯灭,像是对应了蛊神教的命运,一团难以复燃的死灰。 既然是祭坛,也许冥冥之中确实有其玄机。 “想让祭器出世,王爷,咱们得重启一次祭祀。” 桑迪说道。 “谁和你是‘咱们’?让本王重启你蛊神教的祭祀,你不觉得很是天方夜谭吗?” 临渊王回道。 桑迪挠了挠头,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也没有刻意挖坑让临渊王跳。 只是让他一人重启祭祀,光是必要的流程就会很费时间。 “那么——可否让诸位帮我把长明烛点燃,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行。” 桑迪退而求其次。 “可以。” 临渊王允许。 众人分工,将每层台阶对应的长明烛逐一点燃。 火光烘衬长阶,宛如浴火登天。 桑迪登临祭坛之上,他请求临渊王为他解开枷锁,临渊王也同意了。 之后他的要求更是奇怪,他让临渊王斩下自己的一条手臂。 “必须要有祭品啊,王爷。” 他如此解释道。 当然,桑迪的自愈能力之前已经展现过了,他这一做法并非壮士断腕,只是壁虎断尾罢了。 临渊王如他所愿,金乌枪侧刃一划,手臂落在祭坛之上,鲜血也随之泼洒。 “血还不够,王爷——” 桑迪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并且粉色息肉攒动着,眼看就要重塑手臂。 没办法,临渊王再一次刮下他的息肉。 “不行,还不够……” “啧……” 有些时候,永生其实是一种诅咒,尤其永生的同时还缺乏自保的力量。 世人皆会啖其肉,饮其血,视其为源源不绝之食粮。 这种事……有过。 不过得追溯至很久很久以前,现如今已不复存在,只要受得罪足够抵偿,那么永生的诅咒自然会解开。 一次又一次被刮下息肉,哪怕是桑迪此刻也面色苍白。 血终于够了,祭坛重启。 “你们先退下。” 临渊王喝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心里也没底。 倘若桑迪确实抱有什么目的,此刻正是他露出獠牙之时。 祭坛之上,赤冶之光缭乱,长明烛的火焰又一次熄灭。 桑迪突然扑向那团赤冶之光,临渊王早有防备,出枪洞穿。 “你想去哪里?” 临渊王问道。 桑迪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胸口,脸上满是苦笑,回道:“王爷,我要去捞出祭器啊,此光可腐蚀生灵,唯有我能穿行其间。” “此话当真?” 临渊王上前一步,使自己被赤冶之光烛照。 瞬间他感到自身的真气在被迅速抽干,那光芒充斥着庞大且贪婪的诡力,抽完真气后显然会继续剥离生机。 “抱歉,本王误会你了。” 临渊王退了回去,随后收回金乌枪。 “王爷,你这句抱歉,估计除了我,很难有人能活着听到啊……” 桑迪语气无奈,他胸口的贯穿伤与断掉的手臂此刻都在痊愈。 痊愈速度依旧夸张,但他的头发却也瞬间变得花白。 “之后得好好大吃一顿了。” 桑迪没有继续废话,起身跳入光柱之中。 光柱之下便是祭坛的内部,也就是那祭器之所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待到破镜重圆时 赤冶之光连贯穹顶,光彩焕然发散,如一片迷离的浮光之海。 临渊王守在祭坛上,他不知道桑迪会不会借机在下面搞鬼。 尽管桑迪自从主动投降后,从未做过抵抗之举,甚至数次表现出极高的诚意。 但信任向来不是廉价之物,非亲非故, 信任的价码则要翻倍。 一旦错信,有可能会亏本至一无所有。 他人即地狱,能够独善其身者,千万不要想着什么兼济天下。 天下轮不到谁来兼济,殿陛之上自有天子决断,乱世圣贤,盛世谄臣, 仅此而已。 这时李棠登临祭坛之顶,开口道:“伯父, 可安否?” 临渊王点了点头,回道:“诸事顺利,至少目前还没出岔子。” 见李棠尝试去沐浴那赤冶之光,临渊王连忙制止,说道:“棠儿,此光有古怪,莫要靠近。” 李棠身躯一滞,回道:“原来如此,多谢伯父提醒。” 然而他的一只手已经悄然暴露在光芒下。 刚刚他远远眺望这片赤冶光芒时,丹田内有股力量在微微悸动,寻觅而去,居然是被轮回之宫层层束缚的魔瘴之力。 它在渴求着那片光芒,有趣…… 所以李棠主动登上祭坛,借关切之名,他将手掌悄悄置于光芒之下。 更有趣的事情发生了,那光芒烛照于手掌上甚是熨帖,随后源源不断地涌入筋脉, 被魔瘴狼吞虎咽。 原本墨绿色的魔瘴,此刻纠缠上一道颜色明丽的赤色。 赤冶与墨绿组成的双螺旋甚是绚丽,螺旋轮转的区内有无数透明的碎片纷飞。 美妙之感充盈着丹田,一股全新的力量正在涌动,它甚是亘古悠久,将他的丹田化为了一方世界,万民朝圣,沧海桑田。 李棠还不知道,这份就是所谓的信仰之力,那些沐浴人间香火的神明,他们享受的便是这种快感。 临渊王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突然觉得那赤冶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莫非桑迪已经取走了祭器? 恰好这个时候,桑迪从祭坛内部爬出,他揣着一件东西离开了祭坛中央,赤冶的光芒渐渐消散。 桑迪此时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好看,他不知道自己触犯了什么禁忌,开启祭坛后的短短时间内居然损失了如此之多的信仰之力。 好在作为主体的祭器安然无恙。 他将信仰之力损耗都归咎于自己祭祀时的某一步流程出现了未知的错误。 可能是祭品不够,也可能是他仅作为教主嫡子还不够资格。 至少在他的认知里,信仰之力乃是神明特权,对于凡人之躯而言则是致命的存在。 在场之人, 哪怕手持祭器的自己也无法操控这份信仰之力,更别谈其他人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好在无伤大雅。 “王爷……” 他看向临渊王。 恰好临渊王也在深深地看向自己,金乌枪于他手中铮铮凛冽。 “将祭器交予我。” 临渊王以寻常的语气说道,没有附带一丝压迫感,像是给了桑迪选择的余地。 李棠同时也捕捉到了“祭器”这一字眼。 桑迪望向临渊王,他将祭器从怀中掏出。 那是一面镜子,作为镜框的是两条首尾衔接的阴阳鱼,镜面完好无损,但无法照出人形。 这就是蛊神教的祭器,一件失落多年的异宝——两仪镜。 它作为异宝时便是一等一的神妙之物,据说可窥视古今,辨生死。 如今它在蛊神教主手中吸纳了十余年的万民信仰之力,已经彻底超脱凡尘,成为真真正正的神器。 “王爷,你让其他人退下。” 桑迪严肃道。 “棠儿,你下去并吩咐其余人皆退出中殿,包括你。” 临渊王吩咐道。 “是,伯父,但小侄担心……” “无需担心,此物本王志在必得。” 金乌枪铿锵点地,佐证临渊王此时的坚决。 李棠点了点头,随后老老实实退下。 众人离开后,桑迪手指划过两仪镜,顿时一层半透明的结界将两人笼罩。 “王爷,你可曾听闻伯符与公瑾。” 桑迪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自然知道,千年以前的绝代双骄,只可惜——公瑾伯符天挺秀,中道君臣惜别。” 临渊王回道,千古风流之双璧,奈何双双背负着英年早逝之意难平。 “王爷,你所见天下如何?” 桑迪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国泰民安之盛世。” 临渊王无比简单地回道,看似简单但更像是有万般言语不愿多说。 桑迪闻言却摇了摇头:“盛世不过是水中浮月,乱世之星火很快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你莫非自认为看得比本王更远?” 临渊王似笑非笑道。 “非也,小人只是和无数投机之人一样渴求着大乱世。 辽凉有螣蛇,极北有天狼,天海则是一条蛰伏的渊龙。 届时风云再起我将助力王爷,共谋天下。” “可本王府兵不过千余,身家性命都在他人刀俎之上,恐怕连做乱臣贼子的资格都没有。” 临渊王摇头叹息道。 “王爷,我话已至此。” 桑迪毫无防备地将两仪镜递给临渊王,刹那间,金乌枪又一次贯穿了他的胸膛。 但这次格外不同,桑迪感受了金乌枪那独特的炽热,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炙为灰烬。 “本王与先皇有过承诺,我会守住大封直到最后一刻。” 临渊王说道。 “天命不可欺,那位被天狼咬死的君主,他并非天命所归。天下早该改朝换代了,王爷。” 桑迪语气轻松,但他周身的皮肤却在肉眼可见地干瘪。 这时两仪镜的镜面突然破碎,四周结界也瞬间消失。 “王爷,破镜重圆之日,你我自会见面。” 桑迪的身影消失于无数镜子碎片之中,顷刻间便无影无踪,这就是他的后手。 临渊王握着手中破碎的两仪镜,轻声叹息。 他回忆起许多年前,先皇的临终遗言。 “淮牧,替为兄守好咱们的大封,为兄此去为大封续命五十载,为兄……厉害吧……” 着实厉害啊,但是皇兄,恐怕难有五十载。 “皇叔,天海之畔龙渊郡,风水甚好,极能养人,此地就赠予皇叔,朕册封皇叔为临渊王,世袭罔替,万世尊荣。” 年轻的皇帝如此对他说道。 龙渊龙渊,蛰伏于渊。 看似册封,实则仅仅过去三年,继任的武贞帝便要他舍弃一切权柄而“解甲归田”。 天高皇帝远,龙困于渊而成井底之蛙。 皇兄啊,这就是……咱们的大封?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古龙之灵 临渊王整理情绪,随后将破碎的两仪镜收好。 虽说镜已破碎,但蕴藏其中的信仰之力并未因此溃散,倒也不算竹篮打水一场空。 走下祭坛,临渊王看见后殿的门此刻敞开着,里面是蛊神教真正的宝藏。 无数珍宝琳琅其间,仙草宝矿各色陈列, 这些才是蛊神教真正的资产,甚至能助其东山再起。 然而桑迪将这些都送给了临渊王,可能这就是他最后的“诚意”吧。 此外后殿深处还一个半人高的窟窿,这个窟窿不知通向哪里,可能是外界,也可能是地底。 沿着这个窟窿追去,以桑迪的伤势没准能将其重新抓获。 但临渊王并没有这个打算, 破镜终有重圆之日, 那一日不会遥远。 从丰衣县惨案再到苗州伐蛊, 一切都是桑迪安排好的会晤。 一步一步将自己从龙渊引至于此,企图让自己点燃乱世。 他为何如此倾注一切押宝于自己?虽然就事实而言,他押中了。 但李淮牧并不会成为乱世的导火索,桑迪愿为公瑾,伯符还请另寻高明。 他已经过了英年,如今老骥伏枥,或许还有千里之志,不堕青云之心。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那个煽火人,天下当乱则乱,他只求自保而偏安一隅。 “王爷,属下未能援护及时,还请王爷责罚。” 影奴悄无声息地出现,同时单膝跪地。 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妨,起身吧,此事就此揭过,且将此地清点搬空吧。” 临渊王吩咐道。 他现在得思考如何解释桑迪在他手上逃脱, 毕竟此事也得告知曹督军,否则前后记录将会有所出入。 临渊王回想起祭坛上桑迪的断肢,也许能拿那个做做文章。 他再次登上祭坛,拾起那条长时间被赤冶之光烛照而显得干瘪发黑的手臂。 这时其余几人也后知后觉,进入中殿发现不见桑迪的身影,他们纷纷心照不宣,但没有多加言语。 “桑迪已死,至少在我们这,他已经死了。” 临渊王宣布道。 李棠等小辈纷纷点头。 “蛊神教的珍宝皆在此地,你们趁夜将其搬回去,需要什么就自行挑走。” 临渊王说道,对于自家人他慷慨无比。 众人去往后殿,按照临渊王的要求,尽可能地搬运着珍宝。 影奴带队,将珍宝悉数运回新颉部落,但全程得小心翼翼,因为这些东西不算在“战利品”之内。 只要离开了苗州,这些珍宝就完完全全变为临渊王族的财产。 其间李棠找了个机会,他在荒古遗骨那驻足,并且降落于沼泽之上。 其他人都在匆忙搬运珍宝,李棠确定没人留意到自己, 于是他开始向荒古遗骨的头颅处寻去。 苗州似乎有挺多这类超古巨大生物,之前在赤魁部落也有巨大兽骨垒筑的城堡。 荒古遗骨在这些超古巨大生物之中也算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光凭这骨架大小,生前想必遮天蔽日、盘山踞岭。 沼泽中沉浮着许多致命的生物,深夜在此穿行尤要当心。 淤泥之下游走着剧毒蚂蝗,它不仅会让你血流不止,并且还会往你的血液内注入毒素。 注入毒素后的血液在它们尝起来会甘甜无比,但对于你而言则会生不如死。 除此之外,还有沼泽之瘴气,以及游弋着的怪鱼猛兽。 好在这些对于李棠来说都不算问题,他凭借真气护体,或以妖力震慑,一路前行,畅通无阻。 抵达蛮荒遗骨头部所在位置,其头骨总体呈现长条形,漫长的岁月消磨了它曾经的獠牙利齿,只剩下空洞的眼窝凝视夜空。 但李棠注意到,头骨上方还保留两截犄角,长有犄角的生物…… 牛羊生有犄角,但大多食草,除发情期外,性情温顺。 然而再往高深的领域思考,哪种高位生物长有犄角呢? 龙——流传于各类神话之中至高的神秘生物,被视为神明或与神明并驾齐驱的存在。 蛮荒遗骨会是龙吗?这个问题等到再次见到那一团人形流光便可以知晓。 然而,李棠本尊来此,那团流光又似乎非常矫情地躲了起来。 李棠爬上头骨的暗处,精心等候。 倘若天亮之前还未出现,他就会离开,龙渊至此千百余里,再次相见不知何时。 稍许,那团流光悄悄地从骨头缝隙中钻出,它围着闭目养神的李棠盘旋缠绕。 李棠只感觉有极其柔软的东西拂过他的身躯,甚是酥麻又极其舒坦。 最后那流光再次化为人形,不过这一次它的形象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位曲线惊人的宫装女子。 李棠瞥了一眼,好家伙,简直像是有“三个头”,这前后形象差距也太大了吧。 “你是何物,为何唤我于此?” 李棠率先发问。 “吾乃古龙之灵,身陷于此囹圄千万年之久,如今感知神主之息,望神主纳我入轮回,令吾超脱。” 女子恳求道。 “神主?可我并非什么神主。” 李棠回道,但这位所谓的“古龙之灵”能点出轮回二字,这引起了他的重视。 古龙之灵闻言,缄默良久,最后悠悠一叹:“镜花水月,浮生大梦,原来您还未醒来,于此蹉跎之间,您如愿逍遥否?” 这个问题李棠不知如何回答,对于古龙之灵口中的轮回神主,他也一概不知。 自己有血有肉,虽然背负了如诅咒一般的轮回之宫,但他不是神明,他只是他自己。 “罢了,您的力量虽被封印,但依旧可以容纳于吾,乞求您将吾带走吧。” 古龙之灵再次恳求道。 “你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又要我带走你。话说回来,带走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李棠感到了一丝烦躁。 “吾之一切都将奉献于您,吾将点缀您的宫殿,成为您的灵仆,从此伴您左右。” “你这样做,难道不是从一个囹圄沦落至另一个囹圄?” 古龙之灵摇了摇头,回道:“非也,吾将跟随您见证万道轮回,从此不再蹉跎,只愿与您携手,共赴逍遥。” “你的意图令我不解,但希望你不要后悔。” 李棠伸手触及古龙之灵,意外发现她的身体极其凝实,只是相比于血肉之躯更加柔软罢了。 随后他唤醒轮回之宫,将古龙之灵拽入那一方迷离的世界。 此为我的宫殿。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附骨铠——升华 “缥缈、空洞、归寂……您蹉跎太久了。” 古龙之灵喃喃道。 还未等李棠有所动作,她自发宽衣解带,随后凌空跃起,冲向那迷离的星彩。 相互辉映的两枚轮回之星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它们降下荧荧的光辉。 星辉的烛照下,古龙之灵的身躯得以返璞归真,重现其古龙之姿。 那是一道遮天蔽日的高傲, 诠释着洪荒的伟岸,铭刻于无数神话之中的完美身姿。 她是优雅的真龙,并非四足蛇一类的伪龙。她背负着两对七色的羽翼,赋予其超凡的神性。 千万年之前,她便是以这华丽的身姿陨落,埋骨之地如今甚至变成了淤臭的沼泽。 蹉跎无常,唯有逍遥。 古龙再次化为流光,永远定格在了这片迷离的星彩。 稍许, 轮回之宫开始鸣动,李棠感觉一阵晕眩,头顶的星彩宛如被打翻的调色盘,呈现着混沌的颜色。 古龙的智慧正在涌入他的脑海,然而其浩瀚远超凡人所能承受,所幸超额的部分由轮回之宫吸纳,李棠没有变成癫狂的傻子。 古龙的一切……哪里会是容易消化之物。 她的秘密、她知晓的事实、她所窥见的天道本质…… 天道有缺,谁在天道之上睥睨着人间?那个令人作呕的宵小,我要将其收割,将其重新扔入轮回。 不知是谁的记忆,他说轮回有缺,地府人满为患,孤魂游弋人间,喂养了妖魔。 碎轮回,得永生,此辈宵小, 以私欲致使生灵涂炭。 李棠点着眉心,他想寻觅这段记忆, 看它究竟属于何人。 然而无论如何寻觅,这段记忆就如无根之木,无头无尾,仿佛凭空出现。 各种记忆趋于稳定,李棠深呼吸着。 这时一道身影翩然降临,她从身后拥抱着李棠肩膀,使其得以舒缓温存。 李棠回首,那古龙之灵又变成了雌雄莫辨的少年模样,但她此时给人的感觉焕然一新,头上也长出了新的犄角。 “应篁——” 李棠呼唤道,这是古龙原来的名字。 “吾在。” 古龙之灵应篁回道。 “如今的你,是否还心有怨恨?” 李棠突然问道。 应篁的陨落并非寿终正寝,她被折断了双翼,最后被钉死在大地上,同时伴有最恶毒的诅咒,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千万年,怨恨早已消解,如今解脱,得偿所愿。” 应篁回道,语气无奈。 “我能感受到, 你只是遗忘了,但怨恨还在。” 李棠双拳紧握,应篁的遭遇他刚刚也回忆了一回,宛如亲身经历般刻骨,他无法平静下来。 “您与吾已是异体同心,只要您愿意,您可借这份怨恨光明正大地向那个吾已遗忘的人复仇,您和那人必定有一战。” 应篁说道。 她能认出李棠绝非偶然,尽管李棠极其厌恶所谓的宿命,但与她的相遇便是宿命使然。 并非初遇,而是久别重逢,她所窥见的真相招致了陨落,但也唤醒了李棠,使他不再于轮回中浑浑噩噩。 “路漫漫,还需从长计议。” 李棠悠悠道。 “对您而言不算遥远,吾将全力辅佐您。” 应篁款款道。 随后李棠的精神脱离轮回之宫,睁开双眸。 瞭望四方之苍凉,荒骨为冢。 李棠起身,但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前往骸骨脖颈下方的部位。 此部位几乎完全浸入了沼泽的淤泥中,想必其下的骨头已经完全腐朽。 但事实并非如此,像应篁这类的真龙,身骨又岂是能轻易消蚀之物。 淤泥恰恰是一道天然伪装,让此部位免于后世侵扰。 只见李棠以真气破开淤泥,他动作极快,向下挖掘。 因为心中有明确的方向,所以动作能如此利索,听见真气铿锵一声触碰到某物,李棠停了下来。 之后他直接上手,刨开腥臭的淤泥,那臭味也不知发酵了多少年。 他摸到了光滑且坚硬的月牙状物体,一使劲将其整个拔出。 淤泥难掩其上玄奥的纹路,这是一块完全骨质化的鳞片。 龙鳞,而且是唯一的逆鳞。 真龙的逆鳞,这可是一等一的奇宝,而且李棠立刻就能用得到。 只见他施展诡术《附骨铠》,狰狞锋利的骨铠覆盖其半身,再佐以妖力,使其进化为暴龙姿态。 随后他将骨质化的逆鳞塞入暴龙口中,附骨铠咀嚼着,但显得极其难以下咽。 这也难怪,真龙的逆鳞又岂是区区诡术能够消化的。 这时李棠口中念动真言,逆鳞焕发炫金的耀目之光,此刻居然是逆鳞在主动融合附骨铠。 融合的进程开始,躁动的“咔咔”声不绝于耳。 无数凡骨被碾碎剔除,良币驱除劣币,附骨铠迎来真正的进化。 同时半身铠开始延展,逐渐爬满李棠整个身躯,包括头部在内,全身被骨铠包裹得严严实实。 最后,金光消散,附骨铠焕然一新,金色的光泽取代原本骨铠之苍白,让整套骨铠熠熠生辉。 暴龙收敛了锋芒,呈现出更为优雅玄妙的姿态,野蛮的暴龙转变为优雅的真龙。 收敛妖力后,附骨铠的人形姿态也有所变化,狰狞与锋利不再外露,呈现为大道至简,自成天地。 诡术《附骨铠》大成,并且得到了质变。 它不再是以人骨炼铠的邪术,它现在是真龙的化身,充斥着原始洪荒的力量。 李棠心满意足,应篁的记忆与智慧还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但他并不着急。 宿命并不是在追赶他,而是在迎合他,他才是宿命的主人。 自始至终,他心中所秉持的道,唯有“逍遥”。 第二天,新劼部落。 曹督军从宿醉中清醒,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 喝酒误事且失态,哪有读书人会睡到大中午的。 他睁眼一抬头,顿时清醒了。 临渊王坐在他对面,正双手抱胸看着自己。 “王……王爷!” 曹督军意识到自己失态失大发了。 “本王凌晨醒来,听见外头嘈杂,遂起身。” 临渊王说道。 曹督军此时头痛欲裂,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后半程与剑盾两位将军饮酒高歌,莫非是自己吵醒了王爷? “王爷,卑职知罪。” 曹督军直接躬身道歉。 “无需如此,饮酒作乐,人之常情,剑盾二奴我已谴责,他们二人全责。” 临渊王回道。 “这……” 曹督军在思考要不要为二位将军求情,毕竟昨天喝得是真痛快。 “事不宜迟,昨日份的报告补上吧。” 临渊王说道。 “哦,好好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班师 曹督军整理仪表,随后将记录行军诸事的檄书铺展开,并取出配套的金笔,神情肃穆。 写在檄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必须精准无误,且不能随意涂改,他必须全神贯注。 “王爷,可以开始了。” 曹督军说道。 “昨日, 攻新劼,杀蛊奴,新劼首领摩多罗、蛊神教主之子桑迪皆伏诛。” 临渊王开口道,语调平静。 曹督军突然停笔,他将金笔扶在掌心,以防落墨渍染檄书。 “王爷, 您已经杀了那蛊神教主之子?” 他语气惊异。 临渊王从容地点了点头,回道:“他妖言惑众并且别有意图,本王于是先斩后奏。” 曹督军闻言久久不曾言语,他低垂着目光,思绪万千。 “王爷,卑职并非对您的决断有何异议,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眼见为实,光凭一句话就定夺他人生死太随意了。 “这是自然,且看此物——” 临渊王拍了拍手,一位戴着面罩,行如诡影的女子出现在临渊王身旁,随后奉上一条断臂。 曹督军瞥了眼断臂,顿感毛骨悚然。 “话虽如此,但是王爷啊,仅仅只是一条断臂……可能我不太好落笔。” 他硬着头皮说道。 “曹卿,你可曾想过,万一是那桑迪仅剩了这一条手臂呢?” 临渊王突然一笑,并且反问道。 “这……” 曹督军呼吸一滞,一条断臂与仅剩一条断臂, 这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桑迪身怀诡异,他那自愈能力,曹卿当时也在场,应该很清楚。” 临渊王说道。 曹督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重重地点了点头。 “本王为了杀他,可谓使用了浑身解数,将他的身躯完全烧烬,仅留下一条手臂。” 这条手臂的确干瘪异常,只有手臂的雏形,血肉已经枯成一块儿。 “好,卑职明白了。” 曹督军再次提笔落字。 “若他这还不死,啧啧啧……到时候恐怕还得连累本王落个欺君之罪。” 临渊王唏嘘道。 对此,曹督军只是讪笑,因为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会是作为督军的自己。 “王爷今天有何打算?” “班师,伐蛊也伐了数月,是时候该回去了。” 闻言,曹督军也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也可以结束督军生涯了,这期间的他压力实在太大了。 班师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 众将士抖擞着精神,纷纷开始打点行装。 临渊王下令不准侵扰土著平民,将士们能够收获的战利品不算多。 但他们不在乎,只要能活着离开苗州这片虫蛇地狱,便是谢天谢地。 “不要太松懈了,谁也不知道回去的路上会遭遇什么。” 有将军提醒道。 但此刻,所有人脑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回家。 另一边,李棠来到伤兵营。 班师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许多伤兵挥舞着早已不存在的手臂,想欢呼雀跃时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双腿。 但他们依旧很高兴,因为他们还活着。 李棠来到秦安艺与昆杰的病榻前,二人恢复情况还好,都已经清醒。 “棠公子——” 秦安艺问候道。 李棠看着她,她脸色依旧虚弱,但展露的笑颜逐渐有了光彩,这是好兆头。 “身体如何?” “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大腿还是很疼。” 秦安艺苦笑道。 “你啊你,有些人是频频膝盖中箭,你倒好次次都是大腿遭殃。” 李棠语气无奈道。 他随后看向另一边,昆杰也已经清醒,但他蜷缩着身子,将脸埋入被子,显得很是阴沉。 “昆杰?” 听到呼唤声,他有了些反应,但表现为身体的颤抖。 “棠公子,昆杰他……” 秦安艺难以启齿。 “我知道,我会帮他想办法的。” 李棠回道,他知道昆杰失去了什么。 “我……我其实偷偷帮他摸过,真的……真的就……” 秦安艺很小声说道,她想比手势,但又怕再次伤害到昆杰。 “昆杰他是为了救我,不论怎么样,我会陪他过完下半辈子的。” 秦安艺由衷道。 这句话被昆杰听到了,他攥紧被子,同时用牙齿狠狠咬住。 他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其实他不怨任何人,他遭遇的所有苦痛都归咎于自己的失误——耻辱无比的阴沟里翻船。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李棠宣布道。 “经此战役,临渊王特许,斥候昆杰升至传奇斥候,赋予官位六品,斥候秦安艺升至资深斥候,赋予官位八品。” 听闻消息,昆杰突然掀开被子,他五体投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颤抖道:“以一身伤残而换来的传奇,昆杰受之有愧。” 李棠缄默许久,随后摆手道:“你若不接受,本公子有愧。” 昆杰额头抵着床榻,沉声道:“昆杰谢过棠公子、临渊王殿下。” 对此,李棠表面镇静,但内心却唏嘘无比。 昆杰比他想象中还有心高气傲,如此也好,如此也罢。 伐蛊军在新劼部落最后一次生火做饭,用完午饭后,他们就要启程班师。 下午出发并非明智之选,今天苗州的太阳依旧毒辣。 但此去蓬莱,可谓从南到北,光是路程紧赶慢赶就要数天,着急不得。 新劼部落的幸存者,他们并未被迫害、掠夺、屠杀,尽管心中对于侵占自己家园的伐蛊军依旧有所怨言,但他们也知道得做些什么。 幸存者们自发奉上美食美酒,尽管他们的美食也就是一些肉干蔬果,美酒也只是味道寡淡的果酒,但伐蛊军欣然接受。 首领豪宅内,临渊王已经物色好新一任的部落首领,那是一位来自扎蛮部落的六品武师。 临渊王私底下与扎蛮部落达成了合作,而表面上双方则表演了一出水火不容。 新劼部落后续会划入扎蛮部落的领土,这对于新劼部落的土著而言算是一件好事。 能够得到强大部落的庇护,失去的仅仅只是从未真正拥有过的“自由”。 反抗者杀无赦,这项任务就交给新任首领了。 之后临渊王与子女心腹们小酌几杯,借着微醺的醉意,他在盘算着此行的收获。 尽管桑迪算是一个岔子,但祭器已经在他手中。 破碎又如何,无法动用的只是两仪镜,而他需要的只有信仰之力。 蛊神教彻底失去了东山再起的资本,而且桑迪本人似乎是很想与自己合作,目前来说也不算威胁。 那么,此行伐蛊总体而言大获成功。 归去来兮,蛰伏于渊,但不论龙还是金乌,它们最终都会凌驾于九天之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美味人间 四天后,蓬莱州山海郡。 头戴圆顶小帽的中年大叔正在自己的小餐车旁忙活儿。 他和别的小摊小贩们有所不同,虽然他也没有自己铺子,但他拥有自己的餐车。 那是一辆铁皮包裹的木制手推车,车架的隔层摆着几口炉子,其余空间塞满柴火。 他主要卖一些面食以及豆制品,面条、米粉、米线、豆腐干、油豆腐、豆皮、嫩豆腐…… 他的高汤很棒, 尽管他自己不舍得吃肉,却舍得往高汤内炖骨头。 出摊的时候,他会往炉子能塞满柴火,将浸泡着食材的汤锅煮沸,使客人都吃得上热乎的食物。 他这个法子很有效,很多客人就喜欢他这一口热乎,但也被同行眼红, 他们纷纷模仿,很快“热乎”这块儿他便不再有优势。 但他也没有着急,老老实实做着自己的本行,他很想赚钱,但能听到客人夸一句“好吃”,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 今天的客人有点少,可能是下雨的缘故。 炉子的火不够旺,可能是哪里漏水了,也许得支个棚子? “老板,来一份嫩豆腐,加米线。” 突然有客人来了。 大叔瞥了一眼客人,那是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杂乱油腻,看起来非常邋遢的人。 “好嘞,客人稍等。” 大叔没有怠慢,立刻开始为他烹饪美食。 那位客人虽然看起来阴沉但出人意料地健谈,他与老板谈天说地,聊得天花乱坠。 “客人,您不是蓬莱州人士吧?仔细一看, 您的五官颇为立体。” 大叔聊道。 “哈哈,我可以理解老板你在夸我长得英俊吗?” 客人开玩笑般回道。 “客人还年轻, 自然是英俊帅小伙。” 大叔嘴也很甜,他也知道现在年轻人不管长得怎么个歪瓜裂枣,都可以称呼一声“帅小伙”、“俏姑娘”。 他们爱听,自己喊一喊又不会掉块儿肉,嘴甜一点客人自然就来了。 不过……说实话,眼前这位客人确实挺英俊的,只要习惯了他油腻的长发,就能察觉到他的魅力。 “客人,您的嫩豆腐来了。” 大叔吆喝道。 外头夜雨正喧嚣,大叔支起棚子,那位客人也借了棚子的光,蹲着避雨并且大快朵颐。 “说真的,客人,你应该是天海人士吧?” 大叔猜测道。 那位客人点了点头,满嘴都是“哧溜哧溜”。 他似乎也不怕烫,大口大口吃着,没多久就端起锅将高汤都一饮而尽。 “很美味, 老板。” 客人夸赞道,随后他排出几大文铜钱,放在餐车上。 “客人,给多了。” 大叔提醒道。 “啊?那就给我再加点高汤和米粉吧。” 客人将锅递了过来。 大叔很喜欢食欲旺盛的客人,并非由于从他们身上赚到更多的饭钱,而是能从他们满足的表情能获得幸福感。 “吃饱了。” 客人心满意足道。 “慢走啊,客人。” 大叔告别道。 “老板,今天雨很大,不如早点收摊吧。” 客人临走前突然建议道。 “好嘞,谢谢提醒。” 大叔道谢。 然而他并没有提前收摊,即使没有客人,他依旧要守着这个街角。 他总有种感觉,这个街角不能缺少自己,毕竟自己已经在这里经营了数十年。 从春到秋,从夏到冬,自己似乎与这个街角融为了一体,别人看到这个街角应该会想起自己。 或许……是自作多情了。 临近酉时,大叔正式收摊。 他将桌椅板凳搬上餐车,熄灭了炉火,至于未能出售的食材,他回去会自个儿吃掉。 柴火能省则省,他吃些冷冰冰的倒也无所谓。 准备妥当,大叔推车上路。 雨越到深夜下得越发紧了,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就算有棚子遮雨,依然要被淋个半身。 大叔家住山海郡的另一头,其间得穿过一座拱桥。 平时这会儿还有点人气,由于大雨滂沱,此刻四下已彻底无人。 道路静悄悄,只有脚步声作伴。 大叔推着餐车,看着前方,眼看拱桥就在眼前,桥上似乎有一道身穿红衣的身影。 大晚上又大雨倾盆的,莫非是有人要投河? 反正都要穿过拱桥,大叔推着车赶了过去。 临近桥面时,大叔突然发觉不对劲儿,因为那道红衣身影一动不动,安静地诡异。 大叔不是什么大智大慧的读书人,他内心还是信奉着怪力乱神之说。 听闻山海郡一直有个传说——雨夜时分,红衣杀人鬼会在拱桥上截杀过路人。 如今自己碰上的岂不是…… 红衣身影此时面向大叔,狰狞瞬息而至。 失去牵引力的餐车从拱桥的坡面滑下,速度逐渐失控最后侧翻一旁。 锅内还有余温的高汤混杂着食材滚落,此刻彻底冷却。 脚步声再起,那位客人突然站在侧翻的餐车旁,看着满地泥泞狼藉的食材,内心无比惋惜。 落水之声“扑通”袭来,卸成了几大块,那位客人随即向桥上走去。 红衣身影仍在,仿佛是守株待兔。 “山海郡的雨夜杀人鬼啊,不知是否为天意,初来乍到就赐予了我如此淋漓的一场雨夜。” 客人站在桥面,直视着眼前的红衣。 红衣杀人鬼没有废话,他手持利器,瞬间贯穿了那位客人的身体。 “只有这种程度吗?” 客人咧嘴一笑,气氛陡然诡异。 红衣杀人鬼所以察觉到不对,正打算脱身。 客人突然伸手死死揪着红衣,气力大得出奇,手臂处的筋肉狂暴地翻涌着宛如活物,让红衣挣脱不得。 “他并非我的诱饵,我原本不想让他死的。” 客人语气伤感道。 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那位经营餐车的中年大叔。 “我总感到饥肠辘辘,你把他杀了,那我缺的营养这块儿,是不是得你给我补啊?” 客人的手掌、腹部纷纷咧开血盆大口,他要“吞食”那个雨夜红衣杀人鬼,从字面意义上补充营养。 “我啊,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试炼,就如虫中之蛊,我打算吃掉你们这类的所有人,唯我才是人间之蛊。” 客人的语气冷静异常,然而咀嚼之声不断。 “以形补形。” 红衣杀人鬼彻底消失,被吃得一干二净。 客人于拱桥上凭栏而望,逝者如斯。 “你没有听我的……你也一样,他也一样,我桑迪的话就如此不可信吗?” 他喃喃自语道。 雨停歇之时,他将离开蓬莱州,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要——品尝美味人间。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三天后,临渊王率领伐蛊军凯旋,蓬莱通判翁书明在距离苗州的最近的丰衣县,亲自设宴接风洗尘。 高头大马,金戈如林,旌旗猎猎,浩然军威冲杀云霄。 站在城墙上的翁书明扪心自问——假如这样一支大军攻城拔寨而来, 自己是否有勇气阻挡? 大军抵达城下,临渊王挥手致意。 城门大开,大军徐徐开进,秩序井然。 时隔数月,丰衣县已不再是一座死城,翁书明从各地调来人口, 委以安家津贴,将这座县城再次盘活。 虽说一介边陲小县没有多大吸引力,好在安家津贴比较丰厚, 各郡各县都有日子过不下去的人,那不如干脆换个地方,还能有津贴拿。 临渊王携手翁书明一同进入县衙,他们要交付伐蛊成果,以及如何抚恤死者伤员,战利品处置等问题。 李棠寻了个清净地,他双眸微眯,自在闲游。 班师期间的七天,他都在消化古龙之灵应篁的智慧,一度让他神游太虚,不知不觉间淡忘了光阴。 记忆、现实、梦境……蹉跎间宛如梦寐,何时才能逍遥自在? 古龙之灵也给他带来了海量的武学修为以及妖力道行。 李棠自身并没有所谓的武道桎梏,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连破两阶,踏入四品武师之列。 甚至在妖力与真气相互辅佐下,就此肉体成圣,成就三品武师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但李棠并不着急, 他随时都能突破, 那便不需要早早押宝武道品阶,遇强则强足矣。 此刻不妨思考思考回到龙渊的第一件事做些什么—— 与阔别数月的大哥二姐亲切会面,然后送上一些苗州的土特产? 还是说缓解自身疲惫,沐浴焚香,再让自己的几位贴身丫鬟共同演一出鸳鸯戏水? 思考再三,李棠还是比较惦记自己的产业,先去看看秦妙那帮人运营情况如何。 至于亲切会面抑或鸳鸯戏水,这些倒是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 “棠弟——” 有人呼唤道。 “三姐,你偷偷摸摸跟着我干什么?” 李棠头也不回地问道,其实他早有察觉,只是懒得点破。 “你一个人在这晃悠大半天了,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 李卿衣走上前,习惯性地勾住了李棠的肩膀。 她倚在李棠的肩头,叹息道:“你成为斥候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神出鬼没了,想找你可难哩。” 确实,虽然一同伐蛊数月, 但李棠和三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伯父临渊王召集的会议, 二人私下几乎没什么见面机会。 这让李卿衣许许多多的心思夭折了, 本来她还以为能借这次伐蛊,将彼此间的距离直接拉成亲密无间。 李棠总是若即若离,虽叫人欲罢不能,但总让她觉得不踏实。 都说处于危难之间的两人,会不由自主地相互产生好感与依赖。 但奈何实在没有机会,二人虽处一片战场,明明抬头不见低头见,却没有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机会。 这让李卿衣感到了巨大的遗憾。 “下次不做斥候了。” 李棠只是简单回了一句。 李卿衣一听,心中惊喜,但口头却说道:“是不是吃不消了?下次还是跟在姐姐身边吧,让姐姐罩着你。” 李棠闻言,眼眸一瞥,嘴角不由自主地昂起一丝玩味。 “好啊……” 另一边,临渊王与翁书明间的讨论结束,二人都对伐蛊的成果都很满意。 “王爷,辛苦了。” 翁书明躬身道。 “举手之劳罢了,对本王而言,能够活络筋骨的机会可不多了。” 临渊王笑道。 “我会呈表上奏,并依据王爷的意思,在丰衣县布置一处兵营,以便应对来自苗州的威胁。” 翁书明恭敬道。 “苗州方面蠢蠢欲动的投机者不计其数,土著之中尤其是贵族,教化越来越高明,已经不再是区区蛮夷。” 对此,翁书明只是点了点头,他身为文人,对于苗州的那帮野人是发自骨子里的看不起。 他自然相信临渊王口中的“教化”,毕竟大封的圣贤之道举世无双,但他实在不觉得蛮夷能“高明”到哪里去。 蛮夷依葫芦画瓢,口中念着“之乎者也”,安能懂圣贤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心? “翁大人,本王不在蓬莱期间,州内一切安否?” 临渊王问道。 “龙渊方面,大世子初展才华,王族之事务打理得井然有序,明礼节,不僭越,纵横捭阖间俨然有您的风采。 大世子之沉稳让老朽都有些自愧不如,王爷,您既老当益壮,又可高枕无忧,实乃天佑。” 翁书明衷心道。 “翁大人言过了,天佑我大封,本王只是侥幸得其些许垂青罢了。” 临渊王谦辞道。 “不过,王爷,最近几天,大概四五天前,发生了一些怪事。” “何事?” 翁书明从袖中拿出一卷布告,随后徐徐展开。 “各郡各县的法外犯,那些怀有高深武学的恶徒,比如七鹤县的黑袍道人、南泽郡的长毛水魑、白渠郡的大耳屠夫……” 翁书明按图索骥,逐一道明。 “这些家伙不安分吗?待本王去收拾他们。” 临渊王大手一挥道。 武学高深的恶徒一直是令官府头疼的症结所在,一般捕快拿不住他们,甚至会被反杀。 一旦官府集结了高手,这般恶徒又会风紧扯呼,直接逃窜至深山。 若是围山抓捕,官府的高手们人生地不熟,恶徒们熟悉地形,以他们的武道修为能够轻松逃脱。 逃脱抓捕之后,他们就会安分几天,等待风声一过,又冒头出来兴风作浪。 屡次三番,官府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得以捕获并处死几人,但依旧有大把恶徒逍遥法外,甚是猖獗。 “王爷,并非是这个问题。” 翁书明说话总是慢吞吞的。 “这些家伙都被某人收拾并且杀死了,手段极其残忍。不知是仇杀还是黑吃黑,一连几天,单单官府名单上的恶徒便死有七八。” 此言一出,就连临渊王都感到意外。 “最后一案是在山海郡,那个半人半鬼的雨夜杀人鬼,前几天也遭殃了,仅剩下一件红衣。” 翁书明放下布告。 “王爷,您怎么看?” 临渊王思考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悠悠道:“或许——人在做,天在看。 杀人者人恒杀之,仅此而已。” 第一百九十七章 般配 龙渊郡,阔别已久。 眺望廊桥,耳畔隐约传来龙渊之水的澎湃。 李棠乘坐着马车,他撩起车厢的帘子,一览行道的光景。 久别重逢,恰似故人来。 马车最后停在临渊王府前,大世子李辰罡早已恭候多时。 “恭迎父王凯旋。” 李辰罡上前迎接, 一旁的奴仆沿路撒着花瓣,开辟出一条花径。 临渊王李淮牧跳下马车,他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说道:“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李辰罡摇头谦笑,回道:“比起父王,儿臣这点儿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临渊王闻言没有继续言语, 径直踏入自己的府邸之中。 此处便是渊龙蛰伏之所。 “辰罡,此后为父要闭关一段时间,期间事务继续由你全权处理。” 他说道。 “儿臣遵命。” 李辰罡躬身回道。 “为父先回西懿院了, 带回来的战利品你可随意挑选,如何处置也由你自行决断。” 抛下这一句话后,临渊王挥手向府邸内走去,他这个甩手王爷当得好生潇洒。 与此同时,李棠、李卿衣等人也跳下了马车。 “大哥——” 众人问候道。 李辰罡看向几人,最后目光落在李棠身上,久久不曾挪开。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别了数月,真是不得了啊,棠弟。 你的气息越发深奥,为兄已经看不透了。” 他意味深长道。 “沙场最是磨砺人,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想必我也磨砺出些许名堂了。” 李棠滴水不漏地回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棠弟,你也辛苦了。” 李辰罡微笑道,目光旖旎。 “大哥,那我呢?” 李卿衣争着问道, 迫切地想听到夸奖。 “三妹当然是越来越漂亮了, 父王说过,你长得最像母妃。” 李辰罡说道。 他这句话确实是夸奖,但牛头不对马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似乎也在暗示李卿衣就是个花瓶。 姑且不论李辰罡的话是那一层意思,倒是李卿衣本人,没心没肺地还颇为心花怒放。 “嘿嘿,哪有……” 她偷笑道。 “欸?玉彦,你似乎已经摸到了六品的门槛了。如此甚好,看来我临渊王族最年轻的六品武师即将出现了。” 李辰罡抚掌惊奇道。 “确实如大哥所说,近日丹田内的悸动越发汹涌,想必突破的契机将至。” 白玉彦抱拳回道。 “好好好,为兄等会儿就替你安排,最好的静室、破桎的丹药、筑元的丹药……” 李辰罡说道,俨然要为白玉彦包办一切。 就如刚刚李棠所说的,沙场最是磨砺人。 如今的白玉彦,已经从一块璞玉越发雕琢得美轮美奂了。 只要苍天有眼, 不要让其早早玉碎,一切大道都是未来可期。 随后李辰罡唤来下人,将带回来的战利品一并搬入仓库。 至于李棠与李卿衣等人的战利品则分开搬运, 同样也有专门的下人负责。 这时,李辰罡看见下人从李棠的马车内搬来一个大箱子,不由好奇,什么战利品值得这么大箱子? “棠弟,此物是?” 他问道。 李棠瞥了一眼,回道:“从苗州捕获的爱宠。” 爱宠? 李辰罡更好奇了,苗州那块儿地域虽然生态原始,但只是盛产虫蛇,照理说并没有适合作为“爱宠”的玩意啊。 “棠弟,可否让为兄一览?” 李辰罡询问道。 “自然可以,箱子内部还有一层铁网,两侧的门可以拉开。大哥,还请小心起见。” 李棠同意了,并且指点如何操作。 大世子一听,嘴角一扬,莫非棠弟真打算养一些虫蛇? 他按部就班,拉开箱门的刹那,有什么东西猛然扑了上来,张牙舞爪得甚是凶悍。 李辰罡缩回手,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半妖?” 他显然没有被这种一惊一乍的小伎俩吓到,反倒看清了里面的玩意。 “正是。” 李棠直接承认道。 “挺可爱的小家伙,除了有些凶悍。” 李辰罡评价道。 随后他看向李棠,眼神古怪,但又很快释怀。 “咱们王族没有豢养半妖的先例,但棠弟既然能带回府中,想必得到了父王的许可。” 他关好箱子,并且嘱咐下人们小心搬运。 “还请大哥放心,那家伙由我负责,我会承担一切的责任。” 李棠承诺道。 “倒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把握好一个‘度’便可。” 李辰罡轻笑道。 他之所以会有此言论,是因为他曾听闻过,某些豢养半妖的豪强勋贵,会拿下人喂养半妖。 此举有违人伦,但活人投喂实际上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勋贵们若是出席公开场合,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什么大善人,各种出了名的乐善好施。 但背地里,他们私下玩得可大了。 就说这个活人投喂吧——活人比寻常的牛羊肉便宜吗? 大街上抓个平民百姓肯定是不行的,那么投喂的人必须得是自家的下人家仆。 然而,光是家仆们卖身的钱就足够买下十几头牛羊。 所以说,活人投喂完全是亏本之举。 他们只是想窥探一眼野性,满足一腔猎奇,享受一番刺激,仅此而已。 但李辰罡不想临渊王族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论明面上还是背地里。 并非玩不起,而是遮掩起来太麻烦,与其绞尽脑汁装模作样,不如干脆表里如一。 所以他会格外提醒李棠要有个“度”,其实就是在警告李棠,不要“玩物失格”。 “你们二人回去休息吧,征战数月又长途跋涉,好好休息一番吧。” 见战利品已搬运得差不多了,大世子让李棠等人回去休息。 “晚上还有一场家宴,依旧是在天策院,让为兄替弟妹们接风洗尘。” 之后,他叫住了李棠,补充了一句:“二妹让你抽空去见见她。” 二姐? 李棠眉头一皱。 李辰罡耸了耸肩,说道:“这是二妹这几年来,第一次主动向我搭话。最好去见见她吧,棠弟。” 李棠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见不得的。 二姐待自己一直不薄,没有必要一直躲着她。 李棠告辞离开,大世子李辰罡注视着他的背影久久不曾挪开。 看不透,但是也不需要看透。 乘风归,破云来,拨云见雾者,所窥唯有镜花水月。 随遇而安,动辄雷霆,以不变应万变。 卿衣率真无邪,玉彦美轮美奂,那李棠呢? 恐怕只有“不可道也”。 他与二妹,果真般配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千金买人心 李棠先是回到了自己的斋云院。 时隔数月,庭院的景致依旧,只是记忆稍微生疏了些。 李棠记性很好,但他也相当为此苦恼。 对他而言,有时候健忘一些反倒会更好。 他记性好,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准确记起每一件事。 出于种种原因,他有时候的记忆甚至做不到对号入座。 从浩瀚的记忆海洋找到自己的, 然后将其逐一匹配,这并非轻松之事,搞错搞混也实属常见。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健忘一些…… “公子回来了。” 有仆从喊道。 斋云院主管福姨闻言,狂奔出门迎接。 屋内也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窗牖被推开,“风花雪月”四位贴身丫鬟争先恐后地凑在窗口, 抢着见公子第一眼。 至于这么大动静嘛? 李棠苦笑。 “恭迎公子凯旋,公子英勇的事迹我早已听闻。不愧是公子, 公子智勇双全,谈笑间就将那帮蛮夷……” 福姨开口如诸葛连弩,恭维个不停。 对此,李棠摆了摆手,示意她打住。 当然,说好话就该赏。 李棠走向摆在庭院中央的大小箱子,这些就是他的战利品,刚刚由大世子的手下送来。 正主还未到,斋云院的下人们虽然知道这是李棠的东西,但也不敢擅自挪动。 如今李棠亲自动手,他打开其中一箱,里面满是金银珠宝。 “本公子既然凯旋,看家的人自然有赏,福姨——” 李棠呼唤道。 福姨走上前,看了眼箱子内的金光灿灿,不由吞了口唾沫。 李棠左手抓起一把金子,右手拾起一串金镯, 问道:“金子和金镯, 你想要那个?” 福姨左右看个不停,一时间摇摆不定,但她不敢让棠公子多等,寻思自己还是更喜欢物件些。 “老奴觉得这金镯甚是华美,上面兽纹也很有看头。” “好,这镯子归你了,它可不仅好看,分量也很沉。” 李棠给出金镯,福姨双手接受。 “多谢公子赏赐,公子英姿无双,今后也会武运宏昌,百战百捷,老奴也会吃斋念佛为您祈福。” 福姨大恩大谢道。 至于其他家奴,李棠也有赏赐,虽说不如福姨这般丰厚,但起码都能领到一块儿金子。 这一块儿金子,抵得上他们小半辈子的工钱。 所有人都在对他歌功颂德, 一时间李棠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超越父母,能侍奉这样一位慷慨的主子, 他们由衷觉得自己幸运。 这就是李棠想看到的局面,千金买人心,明码标价的东西才是最赏心悦目的。 “你们几个扛上这些箱子,然后随我来。” 李棠随意点了几个壮丁,让他们过来帮把手。 壮丁们回应很是干脆,动作也很麻利。 他走进屋子,四位贴身丫鬟立刻伺在他身旁。 “你们去书房候着,待本公子先弄完这档子事。” 李探打发道。 至于这些战利品,李棠打算暂时先存放在斋云院的库房,之后再考虑如何处置。 壮丁们将战利品轻拿轻放,将其整齐摆好,一切完毕后,李棠示意他们可以离开,每人还多赏一小块儿黄金。 这种赏赐力度也仅限于今天,不过对于这些壮丁而言,他们今天所得的奖赏,足够他们好吃好喝、勾栏听曲一连奢侈数月。 众人离开后,独留李棠一人。 他打开最大的箱子,将铁网徒手扯烂,放出关在里面病蔫蔫的半妖小野。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熏得李棠直皱眉。 小野并非吃喝拉撒都在箱子里面,班师期间李棠每天都会放出她,让其自由活动。 然而小野患有严重的晕车,不能自由活动再加上马车颠簸,她就会大吐特吐。 今天她被关在箱子里的时间颇为长久,大概是吐虚脱了。 “主……主人……” 小野完全是一副“弥留之际”的样子。 “以后不会再关你了,我们彻底到‘家’了。” 李棠安慰道。 听闻此言,小野立刻抖擞了精神,头顶的猫耳动了又动,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半妖的生命力其实相当强悍,几乎是百毒不侵、百病不染。 这也导致一段时间内“吃半妖的肉能包治百病”这类谣言甚嚣尘上,半妖族群遭受了人们的围猎与迫害。 但真正让半妖族群陷入危机的则是另一个谣言——“喝半妖的血能够壮阳永不疲劳”。 被人们啖肉饮血的半妖们,他们或许也曾怀疑过,他们与人族究竟谁才是半妖。 圣古时期的大同社会,妖、半妖、人,三者是能和平共处的。 甚至包括人族的几位先祖,他们身上也有不少半妖的特征,比如青帝伏羲,相传他便是半人半蛇的造型。 结果如今的人族却开始标榜血脉的纯净,精神上不断向最为异端的神明们看齐,行动上排挤迫害异人的族群。 半妖沦为玩物,妖族被迫与邪魔同流合污。 每次看着小野,李棠总会想到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的记忆。 “我觉得你得洗个澡。” 李棠收敛思绪,建议道。 “诶——洗澡?!” 小野表现出一脸抗拒,她非常不喜欢碰水。 “老实听话,不然我会亲自帮你洗,到时候手法可能不会太温柔。” 李棠可不容她讨价还价。 “洗完澡后,我给你准备豪华的铺盖,你先在库房住下,帮我看管这些战利品。” 小野的习性是昼伏夜出,很适合看管财物,以后她就是李棠专属的守财猫。 “好的,主人。” 小野承诺道。 “乖乖听话,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都少不了你,此次以后你都不会颠沛流离、无依无靠。” 李棠这话听着像是诱拐犯的白日绘梦,但他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 至于为什么对小野这么好……嘶,这种程度也能叫好吗? 小野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李棠,眼神中只有完全的依赖。 “你且随我来吧,我会安排人协助你洗浴。” 李棠说道。 小野很听话得跟在李棠身后,几乎与他的影子亦步亦趋。 他们来到书房前,李棠推开书房,“风花雪月”四位贴身丫鬟立刻正襟危坐。 “公子——” 她们齐声问候道。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李棠客套了一句。 “给你们介绍一位比较特殊的人,以后她就是你们的新姐妹……我的意思是,你们最好能将其视为姐妹。” 这话甚是让人捉摸不透。 贴身丫鬟翘首以盼。 第一百九十九章 那年十八不再如喽啰 对于新姐妹,四位贴身丫鬟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纷纷开始猜测其身份。 美腿修长,体态婀娜,最擅长舞蹈的风霓,她以前还是富商千金的时候,随父母去过苗州经商。 她对于苗州的情况有所了解, 抛开黝黑的肤色不谈,苗州美女还是挺多的,也许公子是俘虏了一位苗州的贵族女子。 相较于性格活泼并且频频能走南闯北的风霓,作为世家大小姐的漱雪就没有那么多的见识了。 她前半生居于深闺,后半生大概会厮守于李棠身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虽才色兼备,素手抚琴,但朝暮华发, 回望空寂。 她对于苗州的了解就比较狭隘了,甚至她都怀疑最南边能不能住人,就算有人居住也都是原始的蛮夷吧。 举止粗鲁,袒露身躯,这种人…… 如果棠公子带回来一个“好看”的蛮夷,漱雪不会有任何意见,但她估计很难将其视为“姐妹”。 她性子是个相当乖巧听话的人,对李棠的任何吩咐都会言听计从。 但她对于蛮夷估计会有种生理的不适,这是勉强不了的。 至于同为大小姐的绘月,她比漱雪稍微不“狭隘”那么一点儿。 她也不喜欢蛮夷,但她不介意把棠公子相中的蛮夷视作姐妹。 顺带一提,绘月今天的行头比较有心机,她擅长丹青绘画,对于新潮审美比较敏感。 她前几天托人买下了时兴的丝质长袜,今天特意穿上,深色显瘦, 丝质富有光泽。 视觉观感甚至稳压以美腿出名的风霓一头, 不得不佩服绘月的美学嗅觉。 对了,还有玉兰。 她倒是没有多想, 不同于大小姐出身的“风雪月”,她只是出身农家的普通女子。 不论新姐妹是谁又或出身何方,她都能接受,并且表示欢迎。 李棠拍了拍手,一道怯生生的身影靠近书房门口。 漱雪秀眉一蹙,她隐约之中嗅到了一股酸臭味。 果然是蛮夷,不勤于清洁打理,如果自己以一身怪味接见棠公子,羞都会羞死。 那道身影最终亮相,皮肤白嫩光滑,显然不是蛮夷。 她们旋即注意到小野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猫耳,以及出于紧张而不知放哪的尾巴。 小野躲在李棠身后,抱着他的大腿。 “这位是小野,如你们所见,她是一只半妖。不过放心好了,她不会攻击你们,而且勉强能听懂人话。” 李棠将小野拽到身前, 向贴身丫鬟们展示相貌可爱的小野。 至少不是黑皮蛮夷,贴身丫鬟们表现得颇为释怀。 比起蛮夷,半妖反而显得更可爱了。 “给你们一个任务,带她下去洗个澡。” 李棠吩咐道。 玉兰第一个牵起小野的手,随后风雪月三人不甘落后,一并围了上去。 在姐姐们的簇拥下,小野被“押”向澡池。 考虑到小野的真实年纪,自称“姐姐”有点托大了,丫鬟们对小野而言,恐怕都得是徒子徒孙辈的咯。 李棠嗅了嗅自己的衣物,应该是不经意间沾染了小野呕吐物,有一股淡淡的酸味。 小野刷洗完毕,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李棠这才知道,原来小野的尾巴是白色的,那以前黑不溜秋的是什么? 贴身丫鬟们自发给小野换上了她们的衣服,霓裳华裙,水袖流苏。 由于猫耳的存在,头上并未盘着过多的首饰,仅仅是在耳畔别了一对银铃。 “挺不错的。” 李棠简单评论道。 但小野自个儿看起来颇为不自在,虽然衣服很好看,但她手不知道该放哪,完全不知所措。 对此,李棠表示习惯就好。 这个道理就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一样,王族勋贵的奢华,凡人可望而遥不可及。 但去问那些王族勋贵们,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快乐吗?他们也不见得会点头。 当然,这样的生活虽然不一定快乐,但失去这样的生活一定会很痛苦。 “好了,你们入座吧,靠近点。” 李棠示意道。 随后他脱去外袍,将那股隐约的酸臭味道彻底压下。 “本公子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们。” 李棠问道。 “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亦或者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可以当场告诉我,本公子替你们做主、解决,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他的语气甚是轻描淡写,但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风花雪月”四位贴身丫鬟,包括最早的玉兰在内,都是在大世子李辰罡安排下,过来服侍李棠。 她们如果就此跟大世子断开联系,未免过于天方夜谭。 贴身丫鬟们或多或少会承担一些眼线的职责,李棠每天要被四双眼睛一直盯着。 若是让她们暖床侍寝,估计连隐私都保不住咯,那还得了? 关于这一点儿,李棠早已心里有数,所以很多事他都不会与贴身丫鬟细说,至始至终对她们都是“养而不用”的放置态度。 如今情况变了,李棠改变了想法。 他以前不太了解大世子,虽然现在也不算怎么了解,毕竟大世子生龙活虎的,并且气运正盛,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沦落至轮回之宫。 但他知道,大世子虽然心思缜密深沉,但本质上并不是凶狠之人。 临渊王将他的大儿子教得太好了,理性且不会冲动的人,真正斗起狠来,往往会逊色于他人。 大世子也是,李棠自己也是。 但李棠比较极端,因为轮回之宫的存在,他斗狠的底线就是置人于死地。 大世子不同,他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他喜欢站在至高处“俯瞰”一切。 李棠的一举一动逃不出他的俯瞰,贴身丫鬟们自然也是如此。 假如李棠对贴身丫鬟极好,常常给予她们厚待,这些也会被大世子看在眼里。 到时候,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丫鬟们舍不舍得背叛对她们这么好的主子是一回事。 大世子信不信她们的情报又是另一回事,万一她们真的被策反了呢? 当然,这么做显然是会有风险的,但是会很有趣,李棠打算付诸实践。 再说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站着如喽啰的边缘人,他现在是王族内外各方势力关注的关键人物。 他有资格“玩”一把,输得起且不会输。 “真的没有吗?” 李棠再次问道,他明明已经察觉到丫鬟们有难言之隐。 “玉兰,你过来悄悄告诉我。” 他指向其中相处最久,并且最听话的玉兰。 第两百章 酒味千般,伊人迷醉 正常来讲,公子归来,全员仆从都应当出门迎接,更何况是贴身丫鬟们。 然而事实上,唯有她们是躲在窗牖后面看着。 这便是李棠察觉到的异样,自己可没做过让丫鬟们害怕之事。 也就说,她们并不是在躲着自己, 那是在躲着谁? “玉兰?” 李棠勾了勾手指,玉兰很配合地俯身凑近。 李棠撩起她的鬓发,随后轻轻捏着她的脸颊,如此亲昵的动作对于缺乏安全感的玉兰而言很是受用。 至于其她几位贴身丫鬟看着很是羡慕。 “来,告诉我。” 李棠压低声线,温润的嗓音转变为黑夜里低沉的枕边私语, 宛如梦呓。 他揽过玉兰的脖颈,使得其能贴近自己的耳畔。 这时玉兰也清醒了些许,她琢磨着该如何将那件事告诉公子。 玉兰出奇地了解李棠的性格,尽管公子以优雅再三掩饰自己,但他就是一道披着人皮的噬人深渊。 不过她又与别人不同,她并不惧怕这道深渊,别人避之不及却还要被吞噬,自己则是主动一跃而下。 只有被深渊裹挟其中才能感知其难得的温柔。 整理好思绪,玉兰将事情的一五一十附耳告知李棠。 其余三位贴身丫鬟目光低垂,时不时悄悄窥看李棠的神情。 “唉……好,我清楚了。” 李棠轻轻一叹。 他神色似依旧,指尖摩挲玉兰的发丝,眼眸内骇浪滔天,一阖一睁,转瞬风平浪静。 小野突然警惕地竖起耳朵,这是她察觉到危险的信号。 啧……主人这是生气了,还是露出了真面目? 她悄悄靠近李棠,表现出一脸温顺。 靠近风暴中心往往越会风平浪静,与其逃离千百里的风暴区, 不如躲进暴风眼。 “将士百战征伐四方,获一生荣耀, 落一身伤痛,归乡时却发现妻女被地痞流氓霸占,这是何等的悲哀呢?” 李棠说道,语调平缓。 “风霓、漱雪、绘月,你们听我说——虽然你们跟我的时间不久,但不要总抱着什么不想给我添麻烦的念头。 你们是我的丫鬟,当你们哪天能恃宠而骄、恣意妄为,恰恰就能印证本公子的权势已经只手遮天。” 风雪月面面相觑,她们从未想到棠公子居然会对她们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 以丫鬟的骄横逆推的主子的权势,可不是大逆不道嘛…… 不过,她们切实感受到了莫名的兴奋。 家破人亡之时,她们起起伏伏见识了许多世态炎凉,没有哪个人能像李棠这般独特。 世俗不应当有这般人,他太过于耀眼糜烂了。 周身气质若谪仙,言笑惊语似妖鬼,他的魅力或许便是来自各种矛盾与极端的集成。 一杯酒有千般味,怎能叫人不迷醉? “麻烦是用来解决的,告诉我, 我就去解决它, 仅此而已。” 李棠一语落定,坚决若铁。 “公子,奴等明白了。” 风雪月齐声道,她们总是这般协同。 “好了,此事暂且搁置,你们难道不好奇,本公子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吗?” 李棠笑道。 寻常仆从都有赏赐,贴身丫鬟自然也有,而且会更丰厚。 金银珠宝对她们而言不算稀奇之物,李棠自然考虑到了这点。 况且他也不想多委她们以金银,就怕她们哪天攒够银子自行将自己赎出王族。 那样反倒得不偿失,赏赐的意义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风霓,本公子的清点战利品的时候恰好发现了一双琉璃舞鞋。” 李棠取出一盒匣子,将之抽开后,一双由整块琉璃原石雕琢而成的舞鞋徜徉其中。 风霓满怀感激地收下,但李棠旋即意识到了自己思考欠妥。 他只看到了舞鞋,却忽视了鞋的本质。 风霓当场试了试,舞鞋果然并不合脚,足底空间过于余裕,显然是鞋子太大了。 “本公子考虑欠妥了……” “没有那回事,公子,是我脚长小了。” 风霓回道。 对此,李棠只得苦笑。 风霓的玉足玲珑似步踏金莲,如此恰好完美,再大再小都会破坏其匀称感。 以后再补偿她吧。 “漱雪,我本来想送你一把上好的古琴,可惜战利品里只有一把品相不错的玉琵琶。” 李棠将那把玉琵琶递给漱雪,只见她拨弄了两下,未能成曲调,显然她并不擅长琵琶乐器。 “品相、音质、弦律都极佳,漱雪会尽快学一手琵琶,不辜负公子的礼物。” 她温婉地笑道。 接下来轮到绘月,虽然之前两个姐妹得到的礼物精致有余却差强人意,但不影响她依旧期待。 “绘月——” “欸!” 她的反应颇为强烈。 “你今天的打扮,很适合你。” 李棠看似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 “真的吗?公子喜欢就好。” 绘月由衷感到喜悦,她为此稍稍拉起裙摆,只为了向李棠展示丝质长袜的美妙。 “所以,呃……” 李棠的笑容难掩尴尬,他手上提着一双与绘月同款的丝质长袜,但加了许多小块宝石作为装饰,看起来闪闪发光。 “这是……您送给我的礼物?” 绘月此时也有点懵。 “对,我其实从以前就觉得,你就应该这么穿着打扮。” 李棠坦荡道。 绘月与风霓都属于赏心悦目的美腿,只不过勤于舞蹈的风霓,腿部线条自然纤细,有一种力量感,适合天然去雕饰,如清水出芙蓉。 绘月属于老天爷赏饭吃,她的腿型天生匀称且丰腴得恰到好处,穿上丝质长袜的她,更是将她双腿的优点烘托得淋漓尽致。 所以李棠卸任斥候统领之衔前,最后给武阳刚下达的命令,就是通过他的路子,按照绘月的腿型,订做一双丝质长袜。 没想到,绘月居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腿型的优势,李棠为她准备的礼物,她为李棠准备的惊喜,好巧不巧撞一块儿了。 “某种意义上,咱们也算心意相通。” 李棠换了个角度说道。 “嗯……确实如此。” 绘月接受了李棠赠与的丝质长袜,并且当场换上。 这一褪一套之间,光景之旖旎,心乱迷离,心猿意马。 最后是玉兰,李棠拿出一盒脂粉。 “这是我的吗?” 玉兰小心翼翼地收下,那脂粉奁甚是朴素,有点像她经常购买的便宜小摊货。 “打开看看。” 玉兰打开脂粉奁,顿时香沁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脂粉奁里面是百衲仙藤研磨而成的粉末,香风十里,唯你玉兰。 第两百零一章 只因你太美 每个丫鬟都得到了礼物,虽然有部分考虑欠妥,但收到礼物的风花雪月四人,她们的笑颜是由衷的。 美人笑,如此赏心悦目。 李棠不由开始想象,若是美人泪,那该多么惊心动魄。 “本公子晚上还有一场家宴, 打算先去沐浴了,漱雪你来伺候,其余人教一教小野王族的规矩。” 李棠吩咐道。 众丫鬟包括小野均允诺。 漱雪跟着李棠前往浴池,随后亲手为李棠宽衣解带。 “遮裆布就不用了。” 李棠挡住那双纤纤素手,明显能察觉到漱雪的身子一颤,两朵绯红飞上脸颊。 焚香、倾倒花草、推拿搓背,漱雪手法相当生疏,但步骤井然有序。 她应该是“学院派”,有人教过她每一步该怎么做, 但她也是第一次实际上手。 漱雪手中动作不停,目光紧紧盯着李棠的背影。 明明瘦削双肩却好似能伟岸天地,怎么也道不尽,怎么也看不清。 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但自己此时却能实打实地触碰他,这是何等的荣幸。 “哼一首曲子吧。” 李棠突然说道。 漱雪停顿片刻,随后悠悠哼唱自己最熟悉的调子。 “听说,一个人最熟悉的调子都是母亲教的。” 李棠微闭双眸,感受调子中的旋律。 “是的,有算命先生说我气血弱,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我小时候经常做噩梦。 每次做噩梦,母上就会哼唱这首曲子安抚我,不知不觉就记住了。 调子太简单了吗,公子?我可以唱其它的。” 李棠摇了摇头, 回道:“非也, 这首曲子也让我感到心神安宁,甚好。” 漱雪闻言,内心喜悦之余,不禁开始忧虑——母上她现在过得如何? 是否仍在幻想继续过以前那般奢靡的生活。 是否还在怨天尤人,恨老天爷让父上英年早逝。 她从来没有自责过,甚至都不曾想过,为什么她的情人会骗光她的家财,最后将她一家老小扫地出门。 这样愚蠢的女人,曾经也是一位好母亲…… “曲子停了。” 李棠提醒道。 “抱歉,棠公子,我刚刚在想东西……” 漱雪躬身致歉道。 “无妨——” 李棠站起身从浴池中走出。 漱雪立即动手为他擦干身体,并且没有任何避讳。 她站在李棠身后,这样可以减少视野内的尴尬。 顶着脸颊的高温,她的手法却格外温柔。 她明白,若是这里出了岔子,不论棠公子再如何宽容,自己都将大祸临头。 扶着、握着、轻拢慢捻抹复挑,动作极为仔细, 宛如雕玉匠。 一切顺利,棠公子也很配合。 之后便是侍奉穿衣, 棠公子今晚还有一个家宴, 穿着应当华贵些。 华贵衣物的穿着步骤往往更为繁复,那些构思精妙的衣裳挂件,对于侍奉穿衣的丫鬟而言,很是令人头疼。 “慢慢来,本公子不着急。” 李棠说道。 漱雪旋即沉下心,理顺其襟带,抚平其褶皱,逐一替李棠打理妥当。 扣上绳结,指间飞舞,她十指纤白如葱管,眉似春山扫雪。 “漱雪——” 李棠心有所感。 “嗯?” “应该有不少人夸你很漂亮吧?” 漱雪闻言,呼吸一滞,她抬头看向李棠,但旋即羞地挪开目光。 “若是公子夸我,反倒我会觉得相形见绌。” “何出此言?” “因为……公子,只因你太美。” “?” 李棠脑海中响起动感的音乐,差点直接开始唱跳,这很难绷得住啊。 “公子,我说错话了吗?” 漱雪发觉李棠的表情不是很对劲。 “啊……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李棠摆了摆手,示意漱雪不用在意。 本来气氛都挺好的,因为一句“只因你太美”而破功。 挺扫兴的…… 二人离开浴池,李棠舒展着身躯,颇为神清气爽。 他回头看向漱雪,开口道:“本公子对于中意之物,表现之形式多为爱不释手,你亦可理解为动手动脚。” 还没等漱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李棠伸手抚乱她的云鬓,青丝蹁跹如一滴墨迹浸没于水中,张扬且分明。 漱雪一开始颇为惊诧,但结合李棠刚刚说的话,她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棠公子没想到还有含蓄的一面,自己应该高兴吗? “抚琴时循规蹈矩,苦恼于知音难觅,殊不知唯有弹错曲子之时,知晓音律真谛的人才会回头。 漱雪,你要记住这句话。” 她点了点头,但依旧一脸懵懂。 “罢了——” 李棠停下动作,将自己刚刚抚乱的发丝重新理顺。 半个时辰后,李棠出门,距离晚间的家宴还有段时间,他打算去一趟天心院,也就是二姐李素衣的院子。 抵达天心院,这里还是那般冷清。 寻找一位负责通报的小厮都颇为费劲,二姐不会是遣散了所有下人吧? 怀揣着疑问,李棠直接踏入院中,并朝着二姐的闺房走去。 闺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动书籍的“哗哗”声。 李棠敲了敲门,等待回应。 “如果是棠弟就直接进来,其余人等休要打扰我,本郡主这几天心情不甚清爽,莫要自讨无趣。” 李棠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心情不爽”,但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进入。 “棠弟——” 李素衣没有转过身,但从她成语气中可以听出明显的欣喜。 李棠发现二姐正赤着脚丫席地而坐,如瀑青丝随意披散着,上身穿了件宽大的袍子,足够遮住全身,至于下身似乎…… “棠弟,过来。” 李素衣勾了勾手指。 李棠走到二姐身边,他绕开一个身位,同样席地而坐,面对着李素义。 二姐双手撑着地板,将自己往前挪了些许,使得二人的膝盖能够相抵。 好消息,二姐的心情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好,她将膝盖上的书籍都推到一边,用手支撑着脸,专心致志地看着李棠。 李棠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被二姐推倒的书籍,其中大部分是古籍,纸张的材质泛着一股木头气息。 看向书脊,那里印着一个“圣”字……圣品武学? “二姐,你莫非是……” “对啊,我在学习。” 李素衣回道。 “圣品武学?” “没错,圣品武学——《七杀神指》。” 李棠闻言,尽管表情管理很是到位,但目光依旧难掩惊讶。 圣品武学应该是人间最高阶的武学了,它们或出自上古大能,或出自在世天人。 总而言之,圣品武学就是天花板级别的武学,若是能修炼至大成,几乎能瞬间在同品武师之中脱颖而出。 掌握圣品武学的武师与没有掌握圣品武学的武师,差距不可谓云泥,可一旦交手,前者会碾压后者。 第两百零二章 一诺朝暮 “《七杀神指》呢,据说是七杀武君所创,一共七式,大成之后可以指杀人,咻咻——” 李素衣简单介绍道,并且两指一戮比划着。 “七杀武君怎么说呐,姐姐我认为他的实力与武道造诣在天人之中都算佼佼者。 但从这本秘笈的字里行间, 他的性格也可见一斑。 全篇除了诀窍、路数、招式与心法,余下的大半本内容都是对其它圣品武学的批判。 这本故弄玄虚,哪本又外强中干,大伙说好他说差,大伙说烂他说妙。 众人皆醉他独醒,天下皆庸才唯他以妙法开天。 这般愤世嫉俗之人能够成就天人之位想必定有其冠世之才, 只可惜,他的结局并不好。 有传闻是被三位天人围攻而死,但姐姐我考据过,其实有五人,其中包括白帝尧、青江流等绝顶天人高手。 就连他唯一传世的武学,都差点被打为诡术。” 李棠静静听着,说实话,他对这些天人大能的奇闻轶事了解少之又少,偶尔听一听甚至觉得颇为有趣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棠悠悠评价道。 李素衣看向李棠,巧笑倩倩,问道:“那你我呢?” 气氛一凝,李棠神色依旧,回道:“木之于林孱弱,我之于风强健,它们奈何不得我。若是二姐不介意,我亦可庇护二姐。” 对于李棠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李素衣却由衷为他鼓掌,心头欣喜为他喝彩。 “你从南疆之地回来后,变得更可靠了,看来收获颇丰呀。” 李素衣双眸流转微光, 熠熠闪烁。 “倒不如说, 开阔了视野之后,改变了一些想法。” “比如?” “比如我不再惦记所谓的独善其身,逍遥人间应当恣意游戏。” 李素衣闻言,扶着脸说道:“游戏可是需要本钱的。” “二姐能否先借我一点?” 李棠半开玩笑地问道。 “当然啦,甚至犯不着借,我从遇见你的第一眼,便从未想过再分什么你我。至于原因……想必咱们都心知肚明。” 李素衣回道,语气颇为认真。 心知肚明……李棠目光深邃,渐渐收敛了笑意。 “二姐,我很想与你开诚布公,但我很害怕,我怕在你面前原形毕露。” “二姐我呐,又不是吃小孩的妖怪,无需害怕。况且害怕之类的言辞也不过是你的伪装,姐姐可没看出你的原型,你这是不打自招咯~” 李素衣吐着舌头偷笑道。 对此,李棠只是耸了耸肩,他活络着筋骨, 盘腿坐着麻木, 甚是不痛快。 “二姐打算何时去演武场操练这《七杀神指》, 小弟到时候可观摩一二,我其实也会……” 李棠的话还未说完。 “没必要——” 李素衣打断道。 “这些武学功法呢,不论品阶如何,其实姐姐我只要闭上眼就能推演,睡一觉就能臻至大成,没有去演武场的必要。” 听闻这番话,李棠将后半段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自己也掌握一门指法,就是那《波旬指》。 如今听闻二姐的“特异功能”,不由感叹人与人之间差距。 闭眼就能推演武学,那怪他们都说二姐的天赋比肩鬼神。 “晚上大哥举办了一场家宴。” 李棠改口道。 “你希望姐姐我去吗?” 李棠没有应答。 “算了,我还是不要扫大哥的兴咯。” 说到大哥李辰罡,李棠突然很好奇,按照二姐这身天赋与跳脱的思维,照理说她格局应该没小到与大哥争一个王族大权。 “二姐,你与大哥的过节,能否说给小弟听听?” 李棠直接询问正主。 “你应该察觉到了吧?其实我对这王族权力没有丝毫兴趣,天下有多大呢?” 她展开手掌,五指张开,掌纹脉络清晰。 李棠仔细观察着,突然说道:“二姐,你命纹好长啊,而且……” 他也不相信世间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可是他张开自己的手掌,二人的掌纹走向居然出奇地重合。 这是心理作用吗? “哦,男左女右,二姐你举错手了。” 李棠发现了问题,二姐举着的是左手。 “这样吗?” 她重新举起右手。 “其实姐姐我的意思是,天下之大不过是在我一掌之间。” 李素衣苦笑道,李棠似乎与自己的关注点截然不同。 本来她还感觉这个动作挺帅气的,突然换一只手总有点……尴尬? “二姐,原来你这么帅气啊。” 李棠此刻又不合时宜地点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难道是故意的? 李素衣有点怀疑了。 “言归正传,其实我是在给大哥施加压力,大哥他啊,其实有些不思进取,并且婆婆妈妈的。 好在他心中有股崇高的傲气,不甘于居人之下,我作为妹妹自然想大哥奋发向上,于是不断给他施加压力。 如你所见,现在的大哥已经是妥妥的小王爷了。 对了——” 二姐笑容突然变得森然无比。 “棠弟你对王族的权柄有无兴趣?” 这是个很危险的问题——对于大哥李辰罡而言很危险的问题。 他的命运有可能就取决于李棠这次的回答。 然而李棠只是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他回道:“二姐,我和你是一路人,你不在乎的东西,我又怎么会惦记呢?” “那你知道姐姐我想要什么东西吗?” 她换了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 李棠直接回道。 “猜一猜嘛~” “没有猜的必要,就算不分你我,小弟也不会将自己送给你。” 李素衣噘着嘴,很失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二人缄默片刻,李棠再次坐下,李素衣身体前倾,随后抵靠在李棠的胸膛。 她的双手同样不安分,将李棠的衣襟扯得邹巴巴。 李棠同样还以颜色,指间满载她如瀑的青丝,纵享那缕的丝滑。 二人这点也很像,对于中意之物总喜欢动手动脚。 李棠抓住二姐的手掌,李素衣眼睫一颤。 那串琉璃舍利念珠渡到李素衣的手上,使她原本冰冷的心房顿感一丝熨帖。 “二姐,这份可不是薄礼啊。” 李棠在她耳边呢喃道。 “那你打算姐姐如何回报你?” 然而李棠摇了摇头,回道:“无需回报,但求心安,如果哪天我们没法那么‘相亲相爱’,千万不要相互为敌,如此可好?” “好。” 此时一字足矣。 李棠可能不知道,刚刚令自己感到熨帖并不是什么舍利,而是他残存在念珠上的余温。 天造地设?实则是大道无情啊…… 第两百零三章 控场拿捏 从天心院出来勉强能赶上晚宴。 李棠在二姐这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期间他甚至与二姐体验了一回“同床共枕”。 别误会,这所谓的床其实就是那一口生棺,之前盖着床帐李棠没有看出来,实际上二姐一直睡在生棺之内。 李棠的主要产业便是垄断龙渊的义庄生意,他对棺材不算陌生。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一位倾世佳人躺在同一口棺材内。 生棺乃是青铜材质, 尽管垫了几层棉絮,但那股金属的冰冷依旧能渗进身体。 躺着仅仅五分钟,就连李棠的身子骨也开始打颤。 很难想象该如何在这生棺内安睡,如此冰冷之下万一真的哪天一睡不起,这口棺材当场就名正言顺了。 李素衣也躺进生棺内,其实生棺内部的空间挺充裕的,至少翻身不是问题。 就算过去了许多年, 她依旧没能习惯那彻骨的冰冷。 两人蜷缩着相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 进而越发靠近。 源自彼此体温的熨帖,居然让二人产生了困意。 朦胧睡去,再次睁眼,外头已经天黑。 想到晚上还有家宴,李棠顿感时候不早。 于是他挣开二姐“绞杀”式的拥抱,名正言顺地告辞。 李素衣揉着惺忪的睡眼,挥了挥手,告诉李棠“有空常来”。 离开天心院后,李棠奔赴天策院,他预计菜应该上齐了,但还没有正式开宴。 抵达后,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叫住了李棠,并示意他跟自己走。 人带到,李棠入席。 这次家宴似乎请了不少“外人”,排场颇为阔气。 安排了整整二十席,宾客满堂。 李棠作为王族核心圈子的成员,自然与大世子同桌。 “棠弟, 如此匆忙又如此狼狈,莫非是睡过头了?” 李辰罡开玩笑道。 确实是睡过头了,还真被他说中了。 见李棠到来,三姐李卿衣要求换位置,硬是坐在李棠身边。 “衣服怎么这么乱?” 她一边问着,一边上手想替李棠打理衣装。 不过三姐也是被人伺候的主儿,不要指望她有多“心灵手巧”。 她越理反而越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故意捉弄李棠。 “算了,三妹……” 大世子李辰罡忍不住开口劝道。 他站起身离开座位,接替李卿衣亲自为李棠理齐襟带。 “多谢大哥。” 李棠谢道。 “不必客气,虽说平日事物繁忙,但我闲暇时喜欢做点针织活儿,用以消解压力。” 李辰罡微笑道。 这倒是确有其事,他觉得不断穿针引线颇为舒压,不过他暂时没精力学复杂的针织手法,只能将一块布不断织长。 一点一滴,将布帕织成了围巾,时至今日, 围巾又向地毯的大小跃进。 看着织物越织越长, 这种肉眼可见的积累感, 随之而来的是成就之满足感,令人爽快。 “不愧是大哥。” 李棠笑道。 “好了,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席了。” 李辰罡回到自己的席位,并未坐下而是高举一盏银杯。 “诸君——今日一聚,权且为我弟妹接风洗尘。伐蛊大捷,壮我大封之威。” 来宾皆举杯,高呼“大捷”。 作为这次接风宴的主人公,李棠、李卿衣与白玉彦站起身向诸位宾客致意。 李棠这会儿也意识到,大世子请了许多龙渊巨贾勋贵前来赴会。 大哥做事真厚道啊,不断牵线搭桥让弟妹们都能与龙渊权贵圈子接轨。 相比于自己这些等待接轨的青涩王族,能够大手一挥便牵线搭桥的大世子。 他在龙渊乃至整个蓬莱的权威是何等滔天,不愧是名副其实的“小王爷”。 正式开席后,觥筹交错间,其乐融融。 熏熏然,大世子起身带领三位主人公四处敬酒。 “卿衣你过来,这位是赵会长是咱们龙渊商会之主,往返封京做生意。你不是喜欢封京的新奇玩意吗?以后找赵会长就是了。” 李辰罡引荐道。 然而李卿衣对于大腹便便的富商大叔没有丝毫兴趣,瞥了一眼后只是一声冷哼。 那位赵会长顿时尴尬不已,脸色铁青。 “不好意思啊,赵会长,我这个三妹还是小孩子心性……” 李辰罡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带刺。 “你应该不会真的在介意吧?” 赵会长闻言一凛,连连赔笑,说道:“大世子殿下,误会误会,天大误会,我只是今天牙疼。” 李辰罡脸上重新扬起笑容,拍了拍赵会长的肩膀,说道:“牙疼虽说不是病灶,但着实痛苦,早日寻位良医吧。” 赵会长重重地点头,肯定道:“大世子所言甚是,那个……三郡主啊,以后您想要什么,打点小人一声便好。” 李卿衣“哦”了一声,也算给他面子了。 大世子继续走向下一桌,这次他喊来李棠,介绍道:“棠弟,这位大人是咱们蓬莱州的典狱司。 我已经和他说了,以后死囚执刑后,全部交由你手下的秦氏义庄负责处理。” 李棠闻言,目光顿时一变,但他隐藏得很好,随即抱拳道:“典狱司大人,以后请多关照。” 那位穿着一身漆黑的干瘦中年人点了点头,同样抱拳还礼,但没有多作交流,显然是个沉默寡言之人。 李棠也不打算继续与他寒暄尬聊,报以微笑后跟随大世子的脚步前往下一桌。 看来大哥已经知晓了秦氏义庄的猫腻,也不知道他是在何时得知的。 是趁自己南下伐蛊获悉了情况,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没瞒住他? 不过……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没有借题发挥,甚至还加以扶持。 这就耐人寻味了,估计自己这些小动作没有触及他的底线。 顶多是自己没有光明正大地打出王族的旗号,反而自作聪明地偷借了秦妙的姓氏。 这让以王族利益最优先的大哥感到了些许不满吧。 李棠跟随大世子游走于宴席之间,只见大哥举手投足间写意潇洒,他一直都是全场的焦点。 最夸张的是,如此高频率的应酬下,他杯中之酒一点儿没少,只是单方面让他人喝酒助兴。 这就佐证了大世子李辰罡的控场水平,全场之人都被他拿捏于掌心。 “辰罡——” 席间居然有人直呼大世子名讳。 李辰罡抬眼望去,那人坐在宴席最角落的位置。 李棠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人。 看打扮像是个书生,落魄且寒酸。 这样的人却能拿到大哥的邀约还敢直呼他名讳,总感觉会有趣事发生啊…… 第两百零四章 人间喜事 李辰罡示意自己要失陪一会儿,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那个角落。 他莅席入座,桌上的杯盘整齐,显然这个位置原本就空着。 临渊王族家宴的邀约不好拿,能够赴宴之人多少都有点来头。 这里同时也是一个社交场,过来赴宴的宾客首先会自发形成一个圈子,然后再与其他圈子的人社交, 保证没人落单。 不过正所谓“人靠衣装”,显然没人想带这位形单影只且穷酸的书生一块儿玩。 他被冷落在这个角落,甚至没人愿意与他同席。 且不说什么目光肤浅又或着什么不识真龙,并不是谁都有眼力看穿某人的底细。 能够洞悉一切的只有是神明,自以为能洞悉一切的是跳梁小丑。 企图惊世骇俗之人,必先有其征服尘世之才能。 不然光凭一身穷酸打扮蜷缩在角落,玩一处欲扬先抑、扮猪吃虎, 嘶……坦白讲这种人多少沾点犯贱。 且看此人是猪是虎还是牛马。 “许贤芝,我还以为你压根不打算赴宴。” 李辰罡笑容微妙。 “没盘缠吃饭了, 来你这蹭一顿饭罢了。” 穷酸书生许贤芝回道,随后作揖补上了礼数。 “小生许贤芝,大世子殿下,小生这厢有礼了。” 没想到两人居然真的相识,赴宴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 “棠公子,请问那位是?” 有人向李棠打听。 “我也不认识,大哥交友颇为广泛。” 李棠回道。 二人低声私语着,很快李辰罡便起身离开。 “诸君怎么突然如此安静了?” 他故作诧异道。 众宾客马上又开始饮酒喧哗,宴会的氛围再次热烈起来。 李辰罡再次融入其中,而李棠则开始留意那位书生。 那人食欲颇为旺盛,似乎还真是为了吃席而来,桌子上堆叠着各种肉骨以及虾蟹的外壳,好一派狼藉。 “不用在意那人。” 李辰罡冷不丁地提了一句。 “一个坚毅、有趣的小人物罢了,值得交一个朋友,但不值得上心。” 他补充道。 “大哥既出此言,我倒是有些好奇他是怎么个坚毅、有趣法儿了。” 李棠回道。 “行,咱们回到座位上聊聊。” 二人结伴回到自己的座位。 “三妹应该不会介意我坐她的位置吧?” “我觉得三姐还不至于跟大哥闹别扭。” 李辰罡闻言只是摇头一笑, 说道:“三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从小就不争不抢。 唯独对于特别想要的东西,她不允许任何人去碰,一碰她就会又哭又闹,甚是可爱。” 大世子沉浸在温馨的回忆中,李棠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三姐现在人呢?” “大概是透气去了吧,她不擅长应付人多的场合。” 李棠点了点头,他与三姐在海岛的日子就意识到了,三姐的“神经质”源于自卑。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吧,我们聊一聊那个许贤芝。” 李辰罡将自己护了一路的满杯美酒一饮而尽。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对吧?那家伙其实额头上有道黥迹,还是我将他从黑牢内捞出来的。” “为何?” “人有三大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 他呀,读了一辈子书,没等他考上功名,青梅竹马却入了别人的洞房。 唉……两小无嫌猜,又怎奈何人家门当户对呢?” 再饮一杯,李辰罡也为李棠满上。 “说他坚毅其实是折煞他,哪有坚毅的男儿受得了心爱之人落入他人怀抱的那股窝囊 可就结果而言, 他考了八载又六月,最终得以金榜题名。 虽非榜眼,但也能当上一任小官,从此平步青云也并非没有可能,也算是他坚毅的回报。” 李辰罡回头一望,发现许贤芝吃饱喝足已默然离场。 “然而?” 李棠问道,这个故事显然有许多“然而”。 “他那老相好后来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还去喝了满月酒,可他那时并没有现在这般洒脱,众亲朋皆欢喜,唯他闷闷不乐。” “后来啊,后来就是御药案,他被卷入其中。 那场撼动天地的风暴之中,矫龙与鹏鸟尚需蛰伏,区区燕雀居然想逆风翱翔。 其中有什么曲折跌宕,我并不知情,总而言之先是他老相好的夫君卷入了御药案。 估计那个贤惠的女人苦苦哀求他搭救那个令他憎恶的男人,他居然点头答应了,开始奔走伸冤。” 李棠饮下杯中之物,大世子旋即为他满上。 “伸冤起码得是冤吧?” 李棠意味深长道。 “对啊,我想他应该也很清楚。无冤而伸冤,况且还是御药案,这是何居心呢? 或许他是在赌气吧,想向老相好证明他无能为力,你的夫君就是这个命。 结果他官也丢了,整个人孑然一身,还差点被发配至苗州。 最后运气好,他被扔到了天高地远的象山郡。” 象山郡位于蓬莱州西南角,毗邻象山,因此得名。 虽说天高地远但也算一个大郡,对于卷入御药案的许贤芝而言的确是格外运气好了。 “后来,赋闲游荡的他突发奇想,去了一趟勾栏,只为听得几首小曲。 造化如此弄人,硬生生拼凑成了人间悲喜事。 他那老相好,娘家有位远房舅公在象山郡当郡守。 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她那位舅公早已入土为安,她在象山郡举目无亲。” 大世子叹了口气。 “她会做绣工,养活自己不是问题,可她还要搭救自己夫君,没有银子该如何? 所幸她年方花信,姿容尚好,又能唱得一手曲子,还能忍辱负重。 两人原以为永不会再相见,结果却在一处意料之外的异地。 一方生活所迫,一方突然奇想,明明共通痛楚,双心却遥遥无期。 他乡遇故知,勾栏听曲罢,凝眸泪潸然。” 听者有意,李棠细数人生三大喜,对于许贤芝而言却是三大悲。 “没有谁亏欠谁,许贤芝那家伙不知突然发什么疯,冲上台用白绫勒死了老相好,边哭边勒发了失心疯。 据说四五个人都拉不开他,他勒死了过去,勒死了他的梦寐、梦魇、梦中水月。 杀人自然是大罪,他本是戴罪之身,如今数罪并罚。” 李辰罡将杯盏倒盖,示意故事终了。 “有趣……” 李棠理解了大哥为何觉得有趣。 “那大哥又是如何将他捞出来的?” 李辰罡想起这茬事,说道:“那天我下狱巡视,一颗红豆滚落我脚边。” “红豆?” “对,此物最相思,不然我也听不到如此有趣的人间喜事。” 李辰罡收敛笑意,视线朦胧。 寻找一方南国,抑或为某人疯魔。 他还从未有过,关于这点儿自己可能还不如许贤芝。 第两百零五章 这算什么事啊 “那他如今赶赴龙渊所谓何事?” 李棠觉得大世子不会特意邀请此人前往龙渊只为赴一场家宴。 “巧合罢了,前几日我遇见他,就随手给他发了一封请帖,至于何事……” 他思考了片刻。 “我将他从黑牢内捞出来后,随手将他打发回老家县城做了一个衙役。 据说他家乡闹了灾害,作物颗粒无收,县衙开仓赈灾结果不少富农地主也争先要那一口紧缺的救济粮。” 李棠闻言, 嘴角微微上扬,寻思道:“听说咱们大封有明文规定,赈灾的粥棚需立筷而不倒。” “奈何僧多粥少,饱僧踢开饿僧,无人愿意吃亏,贪念无穷无尽。” 大世子耸肩道。 “他来龙渊难不成是找州府的大人们主持公道?” 李棠推测道。 “应该是吧,只可惜真能主持公道的人已经卸任回京了,至于翁大人……” 大世子唏嘘地摇了摇头。 “他是一位好官,但也是一位彻头彻尾的老官。” 此话一语双关, 所谓的好官为国为民,翁书明自然问心无愧,然而老官是要结党善终,好为自己留条退路。 况且他与郭仪甫还有一处不同,郭仪甫乃是京官外调,他自然能够以“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决绝而无后顾之忧。 但翁书明则是地方官,上有老下有小,家族亲缘的势力以及各方亲朋好友的人情关系甚是盘根错节。 剪不断理还乱,他做事不可能不计后果,必须权衡好各方关系。 就拿赈灾之事来说,那帮富农地主之中没准就有翁书明关系网中的成员。 他倒是能口头上警告一二,甚至写一封檄文声讨该不义之举,但也仅此而已。 许贤芝这番上州府告状,估计只会无功而返。 “读了圣贤之书而无圣贤之能,这样是否也算悲哀?” 李棠稍稍怅然道。 “他已经无悲可哀了,不过他最近似乎在看兵书,打算投笔从戎。” “投笔从戎?如今天下太平他该投哪去呢?” 李棠故意说道。 “谁知道呢?没准……不对, 棠弟,你心里应该有数,这天下真的太平吗?” 李辰罡深深地看着他。 “所见歌舞升平,哪管阴沟浮尸?” “既然你都清楚,那大哥我就放心了。” 李辰罡举杯示意,李棠与他碰杯对饮。 宴会结束,李棠拖着醉意朦胧的身躯回到斋云院。 抬头仰望,月明星稀,这明月也真该死,遮蔽了漫天星辰,皎皎何其虚伪,诓骗世人以为是众星拱月? 可这便是大封的盛世啊。 第二天,李棠外出前往秦氏义庄。 如今他的专属马车已订制完成,大世子李辰罡代伯父临渊王赋予其名为“云麟马车”。 马车装饰以云纹,车辕处的造形特意打造成两头麒麟,以银色为主色调,气质脱尘飘逸。 李棠亲自驾车出行,这次也是云麟马车的初驰。 夹道行人纷纷避让, 他们看到了车身上临渊王族的徽章后,开始争相称赞马车造形之不凡。 喧哗的谄媚之言多少传入了李棠的耳朵, 但他并未理会, 神色寡淡。 抵达义庄大门前,离早已在此等候。 时值八月半,气候虽已流火,但秋老虎猖獗依旧,高温时常盘踞于龙渊。 结果离却将自己裹得无比严实,黑袍子、纱斗笠,四肢躯干乃至面容,可谓天衣无缝,活像一位采蜂人。 “吁——” 李棠拉停马车,随后坐进车厢。 离观察四周,确定无人后,跟着跳入其中。 实际上,离的这身打扮,是李棠给的主意。 数月未尝补给妖力,离的身躯早已接近崩溃的边缘,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满脸化脓。 如果李棠再晚回来几天,恐怕他就要彻底化为一滩脓水了。 李棠在车厢内给离填补妖力,同时得利于道行的提升,他重新构筑了离的身体强度。 如今的离不敢说能够匹敌六品武师,但六品武师想杀他也有一定难度。 解决了离的当务之急后,二人一道进入义庄。 过去的几个月内,义庄的各项事务运转正常,毕竟抱着“生老病死”的铁饭碗,行业内垄断了整个龙渊,再怎么也不至于落个亏损。 李棠让离回归岗位,自己则直接前往主楼第三层的庄主房间。 到达时,他发现房门紧闭着,于是特意敲了敲门。 “谁?” 声音惊讶,有几分娇嗲,同时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棠眉头一皱,回道:“还能有谁?”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显然是有人在狭小的房间内狂奔疾走。 “公子?” 秦妙拉开门,一脸惊喜地看着李棠。 李棠直接推开门,他让秦妙站在一旁,自己则环视房间之内。 “大半天房门紧闭,所谓何事?” 李棠质问道。 秦妙脸颊通红,连连摇头,解释道:“没什么事,只是……” 她不会对李棠撒谎,但话堵在嘴中又难以启齿。 在李棠面前想瞒天过海是一件难度很高的事,他很快从秦妙的抽屉里翻出一幅画像。 哟,这位画中郎君长得倒是潇洒,不过这细眉修长,嘴角又莫名昂扬,显然是心机诡测之人。 啧……此人为何如此眼熟? 又看了几眼后,李棠顿时反应了过来,这画中郎君其实就是他自己。 瞧瞧自己这个记性,居然差点把自己长什么样都忘了。 另一边,秦妙看着自己私藏的画像被翻出,顿感无地自容。 李棠很快又从另一个抽屉内寻到一只玉龟,手感温热并且黏糊糊的,显然是沾染了什么东西。 他怔怔地看向秦妙,只见秦妙在不安地整理着裙摆。 李棠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偷偷…… “咳咳,本公子误会了,但也不算完全误会。” 秦妙一脸尴尬,随后直接跪下,告罪道:“公子息怒,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棠赶紧示意她起身,回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不过这事儿,以后尽量晚上做,白天容易出事。” “公子你不介意吗?” 李棠摇了摇头,安慰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某种意义上而言,恰恰也印证了你对我忠心无二。” 秦妙此刻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袭来,同时涌来的还有…… 她突然目光一凝,随后捂紧了裙子。 “公子,我……那个……” 李棠挥了挥手,同意道:“快去。” 见她步伐僵硬地朝门外走去,李棠叹了一口气。 这算什么事啊…… 第二百零六章 世事无常 李棠坐在庄主之位上,想必秦妙刚刚就是在这个位置上…… 会是什么姿势呢? 李棠摇晃着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抖出脑子。 自己是为了何事而来的? 突然遭遇这档子事,难免有些思维短路。 “公子……” 秦妙归来,她手脚很快,甚至换上了一身新裙子。 “你过来——” 李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板凳,示意秦妙坐这。 秦妙自然老实服从, 板凳很矮,坐下后她的头部几乎与李棠的膝盖平齐。 倘若有人从某个不妙的角度看过来,就像是秦妙正在给李棠龙汲水。 “秦妙,你将这几个月的义庄殡仪记录拿给我看。” 李棠已经进入了正经的工作状态。 “好,公子。” 秦妙立刻动手,将她早已整理好的殡仪卷宗拿给李棠。 “嚯,原来你每天都有整理, 想必这一连几月都没有偷懒, 辛苦你了。” 李棠夸奖道。 秦妙能够直接拿出整齐的殡仪记录,就证明她是每天都将此事放在心上,未曾一日懈怠。 “让我看看……” 秦妙随即为李棠准备好笔墨,以便他随时圈划。 李棠深深地看了秦妙一眼,果然还是她最懂自己,如此周到的伺候甚是让他舒坦。 李棠翻开记录,目光逐渐认真。 “大儒唐癸良,入朝为官数年,告老还乡,寿终正寝。 担任史官,擅长速记,笔法极快但字迹又无比清晰。” 李棠将此人圈起来,不过这位唐大儒已经西去两月,怕是已经下葬。 可惜了,此人作为入朝封京的史官,想必他知晓许多难以落笔青史的野史轶闻。 真真假假之间,有假必有真,秘密便存于其间。 “公子, 唐大儒葬在城西冼静陵园。” 秦妙小声告知道。 对于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本来是要禀告李棠后再进行殡仪。 不过那时候李棠随伐蛊军外出,秦妙属于不善随机应变之人,她将李棠作为自己的第一原则,自是想硬等李棠回来。 结果一连过去半月,伐蛊大捷遥遥无期,唐大儒的尸首都快发臭了。 没办法,秦妙知道再等下去唐家那边就要给压力了,只好择个时日下葬。 “秦妙,你做得对,无需挂怀。” 李棠看出了她的心思,认可道。 只见他再次提笔勾划,这次他重点圈出一位名叫“马疾春”的男子。 龙渊人士,半月前因痨病去世,曾是天海道场的供职武师,六品。 他以拳脚闻名,在天海道场的供职武师内也算一把好手。 他讲求以拳破万法,不穿戴护具的情况下能以拳挡刀剑, 甚至空手断白刃。 可惜这样一位铁拳武师幼年时不幸感染痨病,习武权当自救。 他以武道压制病灶,只要一日登临三品, 便不会再为病灶所困。 然而武道何其漫长,纵然他有十二分毅力也难以跨越时间的纬度。 晚来风急,一杯薄酒,他突然咳个不停,直至口鼻渗血。 就这样他开始寻医问药整整半月,期间吃了不知道多少药丸,甚至寻求偏方将一条活蜈蚣吞了下去。 他从未将治愈的希望寄托于医药上,靠一腔热血希冀于逆天改命,可病灶来势凶猛时,却又开始病急乱投医。 结果自然是难逃病魔之手,亲朋的悲戚声中唢呐一响,白布落下帷幕。 此人的拳脚的造诣值得觊觎,李棠圈点勾画算作邀请。 纳我宫殿之中,亦是尔薄命之延续。 “此人——” 李棠用笔杆敲了敲殡仪卷宗。 秦妙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回道:“此人的尸首尚在义庄之中,六品武师的身躯死而难腐,前来吊唁之人颇多,所以并未着急下葬。” 六品武师死后的短时间内真气并不会消散,会继续维持其血肉肌骨的稳定,大大延缓了自然腐烂的进程。 而三品武师肉体成圣后,真气完全与血肉肌骨融合,从此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百病不扰。 唯有证道斗法过程中的战死抑或漫长岁月后的寿终坐化,死后身躯仍旧不腐。 李棠点了点头,继续翻阅殡仪记录。 突然,他双手一滞,卷宗已经翻到最新,也就是最近几日的殡仪记录。 他看到了一个名字,令他目光徘徊。 秦妙也觉察到公子神态之异样,看了公子的目光所指,登时恍然大悟。 宗卷上,丧主的名字是“张眉”,苦主一列赫然是其师傅“朴真元”。 “公子,我本应该立即禀告于你,可刚刚……” 秦妙斟酌着词句,她虽然与这对师徒不算多么熟悉,但她知道此二人与公子有交情。 李棠掌控龙渊丧葬业后,让朴张师徒二人继续待在城郊义庄,同时也在秦氏义庄给他二人挂了个空职,白让二人多吃一份工钱。 卷宗上记录着,三日前,张眉在为附近村民出丧过程中遭遇一伙丧心病狂的匪寇。 出丧的队伍包括丧主的亲朋好友以及张眉在内,悉数被杀。 “事情发生后,我派出了咱们义庄的人手,勉强将张眉的尸首拼凑齐全,虽仍有七零八落。” 秦妙说道。 “那时候离护卫患了怪病无法出手,我想求助于王族但又怕暴露义庄与公子的关系……” 她的语气中充满无奈,诸事不巧恰恰又集中在当时,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世事无常尔……” 李棠叹了口气,事实上,他早已习惯了生死的无常。 然而,想当初遇见张眉,回忆起他假扮道士跳大神的滑稽模样,很难将他与这一纸无情的殡仪记录联想到一块儿。 只是数月,张眉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 “朴真元如何?” “伤心欲绝,一连几天都大醉不醒。” 可以理解,毕竟他是把张眉当儿子看待的。 “你可了解过那伙匪寇的底细?” 李棠问道。 “是一伙流寇,流窜于龙渊至武埠的区间内,近日不知为何实力大增,甚是猖獗。” 秦妙回道。 “好,我知道了,这事也得处理一下。” 李棠打算一件一件来。 “两天后,你来王府一趟,带上几位手脚利索的伙计,届时有活儿让你们干。” 他吩咐道。 秦妙闻言一凛,义庄能干的是什么活儿,她心照不宣。 “此外——” 李棠从腰间掏出一块儿令牌,正面刻着“妙”字,另一面则是临渊王族的族徽。 “秦氏义庄光明正大地纳入我的麾下,以后无需再遮遮掩掩。 这块儿令牌你且收下,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说——你是我李棠的人。” 第两百零七章 驭策之术 秦妙接过令牌随后将其紧紧攥在手中,她眉眼颤抖着,隐约可以瞥见一汪泪光。 她是棠公子的忠犬,从未奢望过名分。 但不奢望不代表不渴望,她只是将那近乎发了疯的渴望深藏于心底。 如今令牌在手,质感冰冷坚硬,这就是实打实的名分。 李棠伸手摩挲着秦妙的头顶, 他一直都是个好主人。 “对了,离护卫的怪病……” 秦妙想起了这茬事。 “没事,我已经给他寻了个方子,想必药到病除。” 李棠回道,确实是“妖”到病除。 他将卷宗整理好,随后交给秦妙保管,自己则站起身。 “公子打算回去了吗?” 秦妙问道。 “打算再逗留一会儿, 对了, 我之前安排在义庄帮忙的徐姑,她怎么样了?” “她啊,我让她在账房敲算盘,她识字又会算数,账房的活儿对她而言小菜一碟。” 李棠点了点头,对于该安排表示认可。 “其实她也不缺银子花,她那亡夫给她留了不少家底,公子打算去看看她吗?” 秦妙加快手脚,将卷宗存放好后急忙贴在李棠身旁,要为他带路。 实际上她是不放心那个徐姑,那女人虽说年近三十,但完全不显老态,姿色也颇为上乘。 而且她表面上端庄娴静、知书达礼,但举手投足、一颦一蹙之间满是一种禁欲背德的风情。 这人就是天生的狐狸精,妥妥的祸水而不自知,楚楚可怜又撩拨男人的情欲。 恐怕她那亡夫就是被她克死的,秦妙得把好关, 不能让自家公子遭了这殃。 二人来到账房, 徐姑正在核算账目, 手指在算盘上舞得飞快,算珠的敲击声格外有节奏感。 “咳咳……” 秦妙轻咳一声。 徐姑抬起眸子,她太熟悉这声咳嗽了,那位秦庄主总是有意无意找她麻烦,这咳嗽声就是信号。 她看向秦妙,旋即目光偏移,紧紧锁在李棠身上。 徐姑今天穿着一套修身短袖窄袍,下摆裁剪至膝盖处,大腿两侧的袍裙稍稍剪开以方便行动。 她也穿了当下最时兴的丝质长袜,整个人的气质宛如一杯陈酿美酒,一饮辄醉还上瘾。 “棠公子。” 徐姑落落大方地站起身,随后离开柜台,站在李棠面前微微欠身,腿部的线条漏过袍裙的裁口得以完美呈现。 “棠公子伐蛊大捷,你仅仅只是问候吗?” 秦妙挑刺道,她将那块雕有“妙”字的王族令牌刻意在徐姑面前晃了晃。 徐姑视若无睹,嘴角弯弯一笑,说道:“公子大捷, 武运鸿昌。” 见徐姑无视自己, 秦妙几欲抓狂, 这时李棠捏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分一点。 “近日一切可好?” 李棠问道。 “奴之一生未尝有过如此快活的日子。” 徐姑柔声道。 “可别快活过头了,自由与堕落只是一念之差。” 李棠别有深意道。 “奴谨记,奴心中唯有公子。” 徐姑回道,语气热忱。 “啧啧啧……” 秦妙有些忍不住了,口口声声以“奴”自称,你有那个资格吗? 现在够格称“奴”的唯有手握令牌的自己! 况且还说什么“心中唯有公子”,谁不是呢? 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口,肉麻不肉麻,害臊不害臊,是不是虚情假意? 秦妙剧烈的心理活动此刻都呈现在面部狰狞的表情上了,李棠对此只是笑而不语。 倘若二人仅仅只是竞争谁更忠心的话,李棠表示欢迎。 但若是彼此勾心斗角的话,那倒也大可不必。 他的耐心不算多么充裕,搞出什么过激的幺蛾子,他只好请一方以死谢罪,让他洞悉真相。 好在李棠并非“不作为”之人,与其坐等内耗发生,不如多多驭策二人,让她们能够齐心协力为自己办事。 徐姑能书会算,毕竟是读过书的女子,李棠也找人了解过,女子科举乃是上任大封皇帝的创举。 但不同于男子的科举选贤的比例,女官本就职位稀少且晋升更迭的频率低。 女子参加科举往往是数百人争夺一位官席,竞争格外夸张。 事实上,徐姑的学力比起同辈的男子还要高出不少,奈何她也不是最拔尖的那一梯队,最终只能抱憾落榜。 除去学力,徐姑的姿容绮丽且气质优雅,这样的丽人塞在账房内恐怕有些大材小用。 “徐姑,近日本公子可能会有新的工作交付于你,做好准备。” 李棠考虑再三后说道。 语罢,秦妙一脸不满地看向李棠。 “我明白了,公子。” 徐姑表示欣然接受。 李棠微笑着点头,背地里则将一只手悄悄绕到身后,随后重重拍在一旁秦妙的屁股上。 那一声清脆传至众人的耳朵,李棠神色依旧,秦妙心头一颤,徐姑则笑意更浓。 那只手并未继续造次,而是往上搂住秦妙的腰。 李棠起初只是轻轻揉捏,随后稍稍发力,掐住她腰间的软肉。 “不要僭越。” 这是李棠想要传达给秦妙的意志。 “那我们先走了,你且听候我的差遣。” 李棠说道。 “公子慢走,奴非常期待。” 徐姑欠身行礼道。 离开了账房,李棠也随之松开了手。 秦妙喘着气,短短几步路,让她浑身上下满是汗水。 “最近你胖了些,不过掐着倒是挺舒服的。” 李棠说道。 “公子……奴该死,千不该万不该干扰您的意志。” 秦妙请罪道,说话的声音已有几分啜泣。 然而李棠对于眼泪并不买单,有些话虽然难听,但必须说清楚。 “秦妙,你只要听话就行了,你只要听话,我就会一直宠着你。” 李棠扶着秦妙的下巴,将其脸庞抬起。 “那块令牌是我对你独一份的宠溺,只有你能拥有那块令牌,明白吗?” 秦妙疯狂地点头,她的下巴不断撞击着李棠的手掌。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 李棠亲自揩去秦妙眼角的泪水。 “这几天忙完以后,我打算带你去购置一些衣裳,你打扮得精致一点也能让本公子心情愉快些。” 扇个耳光再给颗糖,李棠哄女人挺有一套的。 其实他以前完全不懂怎么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浪荡子的记忆,让他变得如此熟练。 “当然,你最好把小肚子上的赘肉消点掉,妩媚的姑娘标配可是水蛇腰。” 这句话就有点踩雷了,不过谁让他是秦妙的棠公子呢。 “我……我会努力的!” 秦妙承诺道。 第两百零八章 癖好 李棠顺道绕去灵堂吸纳了拳师马疾春的记忆,截取其空手断白刃的技法。 之后他暂时告别秦妙后,但并未立刻启程回府。 离再一次来到云麟马车前,他一身专业车夫的打扮,随后驾驭马车在全城驰骋。 策马扬鞭少年狂,仿佛是李棠在向全城炫耀他的云麟马车,这也的确是李棠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思。 然而李棠并不在车厢内, 他指示离这样做只是掩人耳目,那他本人去往了何方? 龙渊地下,除了已经开放的地区,比如龙渊黑市、百媚春街、蓬莱酩酊阁、天海渔会等区域。 此外还有大片岩洞未被开发,这些岩洞要么过于晦深,要么存在某些不安全的隐患,比如岩壁松散、雨天渗水、蛇鼠之家…… 龙渊州府倒是真会做生意,这些缺陷地区他们就强制打包出售给购置龙渊地下区域的买家。 反正缺陷地区几乎是白菜价,只是地方有点大。 你们有本事开发那就开发,出了问题自己负责,龙渊州府只负责出手。 论割地主巨商们的韭菜,龙渊州府是真不含糊。 买家虽说有苦难言,但也勉强接受了现实。 毕竟之前投标的时候他们就花了大把金银,绝不能出于这个原因而中途放弃。 自我安慰一下,那些缺陷地区最起码也能够贮藏物品。 不过后续也有“真香”的例子——蓬莱酩酊阁就利用缺陷地区大量窖藏美酒。 李棠之前通过百媚春街幕后老板之一的人皮陶,购置了一块儿属于百媚春街的缺陷地区。 那个岩洞别的问题没有,就是位置太深了,而且通道极其狭窄,勉强能够通人。 李棠再次现身于百媚春街,他这一次没有中途耽搁,直接找上了人皮陶。 推开门,人皮陶今天的穿着十分清凉,褪下宽袍缚于腰间,上身只有白色布带缠着的裹胸。 她的身材可圈可点,只不过她今天的面具乃是武圣关二爷的同款美髯红脸。 “哟, 这不是棠公子嘛~凯旋归来之后想必地位水涨船高了吧?” 人皮陶调笑道。 “陶大师说笑了, 李棠依旧只是李棠罢了。” 李棠浅笑着回道。 “李淮牧这次情况如何?这老家伙如果哪天快死了,你通知我一声,作为报答,老娘亲自让你小子爽一发儿。” 人皮陶语出惊人道。 “伯父他生龙活虎,沙场之上宛如战神。” 李棠神情依旧,语调轻松地回答道。 “啧……真让人失望啊。” 人皮陶唏嘘道。 且不知道她与临渊王有何过节,但似乎并非单纯的爱恨情仇,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因为临渊王的引荐信而接见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晚辈有生之年还是能够爽到的,只需要等待。” 李棠心血来潮,开玩笑道。 可以察觉到,那美髯红面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罪过罪过,居然在二爷面前说出这种话。 “棠公子,你若没事的话,最好哪凉快哪呆着去,就你那银样镴枪头,还是跟我家的姑娘们多练练吧。 莫要等一辈子,结果一炷香不到就缴械投降,到时候老娘是不是还得安慰你——没事的, 半炷香已经很棒了。” 人皮陶的言语十分辛辣。 李棠也懒得和她争个口舌之快,这种事情越是嘴硬就越是心虚,还是得真刀真枪比划比划。 于是他直接起身告辞,人皮陶表示好走不送。 出了人皮陶的房间,李棠隐去踪迹,神不知鬼不觉地拐入岩洞深处,去往他买下的那处缺陷地区。 弯弯绕绕,十曲九折,挤过狭小的通道,最终抵达那片地区。 人皮陶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实际上是个相当有原则。 这块儿地既然卖给了李棠,无论他在这做什么事,人皮陶都不会过问。 正是由于这点儿,李棠才敢将那人藏于此处。 只见李棠钻入其中,一股阴冷扑面而来。 外界高温未歇,这里的岩壁却结上一层坚冰。 李棠双眸泛着微光,使他得以看清黑暗中的事物。 凿开层层坚冰,那位被深深包裹其中的“人”重现于李棠眼前。 她是狼灾的罪魁祸首,那位本该被二姐的黑矢射杀的狼女。 李棠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被通灵巫术指引,先一步埋伏于狼女归乡的必经之路上。 结果她的身影刚一出现,那支黑矢随之洞射而来,宛如追魂索命的阴司之矢。 留给李棠思考的时间只有瞬息,通灵巫术将他的血液炙烤得滚烫。 但区区痛楚还不足以李棠,各种痛苦他早已习惯并且麻木了。 最后,李棠想试验一下,倘若这是命运,放手一搏会如何? 他决定出手,但那时候他的武道修为尚且不足六品,只能掏出箱底之物,以魔瘴之力摧毁黑矢。 然而,失败了。 黑矢依旧如宿命般洞穿了狼女的心脏。 这一击,几乎将狼女的心脏贯穿粉碎,那道黑矢没有穿膛而过,而是在她体内化为一滩黑色液质。 污染其伤口、占据其心脏,使一切治愈断绝,任何丹药不进,纵然神明也难以让她起死回生。 好在魔瘴之力虽未能直接摧毁黑矢,但也成功侵入了其中。 黑矢化为液质的同时,狼女的全身在魔瘴的催化下迅速结冰,很快便将其冰封。 生死并不倚仗心脏是否跳动,而是取决于大脑是否运转。 狼女最后的思念被冻结,她的泪凝在眼角。 她没有当场死去,但这副模样显然难以称之为活着,她被冰封着等待“神明”的拯救。 李棠并不是她的神明,如今过去了数月,她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好在坚冰也未曾融化,她还有等下去的时间。 魔瘴之力很是奇妙,层层坚冰虽以她为核心,但她的身躯并不僵硬,该柔软的地方依旧柔软。 李棠早已丈量过她的胴体,她现在仿佛是一件艺术品,每寸肌肤、每根毛发都有其收藏的价值。 哪怕仅仅只是看着她,李棠心中依然有种莫名的情愫在躁动。 她此时介于生与死之间的永恒身姿,令李棠心驰神往。 这是他的癖好,生者无法尝试,死者无法回头,但介乎生死之物便是李棠的渴求。 他打算在这待一会儿,静静欣赏,得以悟道。 好在李棠还没有沉浸到与狼女自言自语,只是偶尔会动手动脚,美其名曰帮她活络肌肤。 她恐怕是李棠的“初恋”,陌路同游,生死契阔,唯有思无邪的永恒。 第二百零九章 金麟化龙 “吁——” 云麟马车最后一圈折返于南北龙渊,最后停在廊桥。 此处人流熙攘,往来行人摩肩接踵。 他们看向云麟马车,尤其看到临渊王族的徽章后,目光陡然变得敬畏,遂不敢驻足。 离手握缰绳,静静等候, 听闻车铃声摇曳,他再次策马上路。 此时李棠四平八稳地坐在车厢内,似乎他一直在车上,从未离开。 返回王府后,李棠开启车厢内的一处暗匣,里面排列着临渊王族外聘马车夫的令牌。 令牌样式与云麟马车的风格相匹配, 白木镶汉玉,雕刻以云纹,总共十枚。 所谓的外聘马车夫便是由各位世子郡主自行相中的马车夫,以满足世子郡主们对于驾车技术的细致要求。 李棠将云麟马车的令牌交予离。 从今以后,他凭借此令牌可自由进出王府,随时有权使用云麟马车。 至于离本人,李棠断然不会让他留在王府,授予完令牌后便让他自行返回秦氏义庄。 此刻恰好正午,正值午膳时间。 王府的伙食据说挺不错,但最好的菜色会被哄抢,去晚了就得清汤咸菜配米饭,不过最起码能够吃饱。 就餐时间足有半个时辰,吃得快还能见缝插针午休一会儿。 时间一到,下人们都赶着前去就餐,王府门庭顿时显得有些冷清。 驻守大门的两队甲士纷纷向李棠行礼,李棠迈步向天策院走去。 天策院原本是临渊王的居所,近年他倍感身体欠佳,于是搬入西懿院内调养身体,此院便由代行王族权柄的大世子入住。 天策院的位置恰好居于王府中央,占地面积位列众多院落第一, 共有五殿十二厅, 大小房间近百。 除了饮食起居外,天策院同时兼顾行政办公的职能,临渊王族的客卿家臣们也大多居住于此,随时听候天策院主人的差遣。 李棠要去的正是五殿中的枢策殿,此殿主管王府的人事调度。 踏入殿中,一位背负巨笔的枯瘦老者屹立于殿中,他背对着门户,窥其背影好似镇压着万千光影。 笔奴,侍奉临渊王族的三品武师,真实姓名不详,往来生平不详,以笔锋成名,故江湖绰号“判官”。 “咳咳……” 笔奴剧烈地咳嗦着,完全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他回过头看向李棠,满脸的褶皱堆积着岁月的痕迹,读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笔大人——” 李棠拱手道,出于尊重称呼其为“大人”。 “棠公子言过了, 照常称呼我为‘笔奴’即可。” 他回道。 “想必棠公子不是来找大世子殿下的,那请问公子来枢策殿所谓何事?” 笔奴开门见山道。 听他说话的口吻, 想必这枢策殿便是由他主管。 “晚辈听闻有一位名叫‘王焕’的执事客卿, 对他颇有兴趣,特来查询一二。” 李棠回道,他说过——麻烦是用来解决的。 “好,随我来。” 笔奴没有多加过问,直接带领李棠进入一侧的卷宗室。 此地摆满了成列的书架,按照姓氏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数以万计的个人卷宗。 根据姓氏找到“王氏”,其作为大姓,光看架子上现存的卷宗便能推断,起码有数百位王氏人员正在为临渊王族服务。 除了姓氏外并没有额外的细分,但只是从几百份卷宗中找到“王焕”并不算难事。 笔奴目光一扫,随后一封卷宗恰好掉入他的手中,正是王焕。 “此人老奴没啥印象,公子且随意查阅吧。” 言罢,笔奴不知从哪翻出两把椅子,邀请李棠坐下慢慢查阅。 他则取下背负的巨笔,搁置一旁后躺在椅子上小憩。 李棠翻看卷宗,上面记载着王焕的生平以及简历。 此人是一位六品武师,擅长剑术,目前身居临渊王族三等执事客卿。 据李棠所知,临渊王族招募客卿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武道品阶高深者优先。 只要执行派遣任务期间,牢牢听从上级客卿的安排,其余空闲时期,能够随叫随到即可,管理相对宽松。 客卿之中的天花板自然是笔、药、盾、剑、风、影——六武奴。 至于执事客卿是指在王府内有一定职务,享受王族俸禄的一类客卿。 执事执事,其意为执行事务。 而三等是执事客卿中最低的等级,寻常执事客卿只要完成五次派遣任务便能升至二等。 但这个王焕成为执事客卿足足两年还只是三等,也就是说他两年加起来的任务出勤不足五次? 好家伙,抓到一只米缸里的老鼠。 “老奴突然想起来了,这个王焕的风评似乎很是不堪。” 笔奴冷不丁地提了一嘴。 “具体如何不堪?” 李棠手中的卷宗停留在王焕的简历那一页,这份简历做得实在漂亮,字里行间内的王焕完全是一副惩奸除恶的侠骨义胆。 “具体如何老夫也记不清了,大抵是诓骗、威胁新入府的小丫鬟,骗财骗色之类的虫豸勾当。” 笔奴语气平静道。 其实他记得很清楚,这个王焕每每得手后,总是甜言蜜语,过几天再寻新欢。 有些不幸的小丫鬟怀了他的孽种,无法继续在王府内待下去,讨要说法时那王焕直接翻脸不认人。 甚至随意捏造小丫鬟如何如何放荡,勾引自己的同时与多人通奸,他只是“恰好”加入。 受不了污言秽语的小丫鬟要么投井要么悬梁,一尸两命者数不胜数。 如此出格之人,本来断不能留,但念及他六品武师之修为,最后打了他几棍子,让他收敛点,仅此而已。 现实很残酷,拿几个“一尸两命”的丫鬟换一位六品武师的命,非常遗憾,这并不值当。 “他招惹到公子了?” 笔奴问道。 “大哥安排于我的贴身丫鬟,我一直都有悉心呵护,以为这样能对得起大哥的托付。 结果这位王执事,趁我南征伐蛊,几次三番骚扰我的几位丫鬟,偷窃她们的贴身衣物。 某夜甚至想闯入我的院中,若不是我院主管福姨拼命驱赶,我甚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棠撕掉卷宗,态度决然。 “笔奴,烦请您请示大哥,此事——安能大事化小否?” 他咬字铿锵,言语间酝酿着雷霆。 笔奴看着李棠,眼前这位年轻人此刻锋芒毕露,让他这把老骨头居然感到了颤栗。 “棠公子请放心,事关颜面,定然不饶。” 笔奴允诺。 “若是如此,请通知这位王执事两天后前往演武场,我们以‘公平’的方式解决。” 李棠携带着被撕成碎片的卷宗,起身离开。 笔奴目送其背影,内心感叹——棠公子真是越发金麟化龙了。 第二百十章 杀意已决 是夜,大世子李辰罡从笔奴口中知晓此事。 一向护短的大世子此次也不例外,选择全方位偏袒李棠。 几个丫鬟换不得一位六品武师,同理可得,一位六品武师就能换得李棠吗? 答案显而易见。 “笔奴,本世子正在考虑是否给那王焕一点教训,比如折断他的四肢, 让棠弟轻松一点儿。” 大世子少有的“关心则乱”,因为他被李棠那句“以为这样能对得起大哥的托付”感动了。 “殿下请放心,棠公子能够轻松应付。” 笔奴回道。 “棠弟也是六品,况且入品时间短,你何来的自信?” 李辰罡问道。 “棠公子与众不同,殿下您这次押宝实属明智。” 笔奴再次回道。 “我不过是遵循父王的嘱托, 尽了作为大哥的义务,至于押宝……如今此宝花落谁家还不一定,本世子还得努力争取。” 大世子提笔写下一道密函,命令王焕速速回到王府待命,理由是“晋升”。 笔奴闻言只是笑而不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于大世子而言,目前无论如何都是双赢的局势。 王爷早有考量,李棠若是投向二郡主,则必须与她结为连理。 妻从夫命,如此一来,二郡主就得退出王族权柄的争夺。 通过午间那几个照面,笔奴能够察觉到李棠窥视着更为崇高之物。 具体是什么尚且不为人知,但他对王族权柄显然毫无兴趣。 不过世事总有无常,目前还是先静观其变,一切尘埃落定后,方有资格说高枕无忧。 另一边,回到斋云院的李棠正在与几位贴身丫鬟共进晚餐。 他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出门,选了一处阴凉通风的房间,铺上竹席就这么卧躺小憩。 漱雪、玉兰等几位贴身丫鬟见状, 换上朦胧的纱衣,小心踏入房间伺候在李棠身旁,手执蒲扇为他扇风纳凉。 李棠在半梦半醒中睡了一个下午,时常能感觉到纱衣拂过脸庞的酥痒。 还有蒲扇“唰唰”的细微扇动声,丫鬟们刻意收敛但也因此显得娇憨的呼吸声,秋蝉最后的“吱吱”绝唱。 处暑时节窃得一方清凉,小憩之间觅得一点心安,快哉快哉。 太阳恰好落山的时候他醒了,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得以有时间去准备晚膳。 同样大梦初醒的还有小野,她习性就是昼伏夜出,到了晚上才精神。 今夜的晚膳颇为丰盛,丫鬟们这几个月也没闲着,学了很多新菜色,并且加了点自己的创意。 小野看着自己盘中的生鱼颇为不满,并且向李棠表示强烈抗议。 “你不会是想吃小孩吧?” 李棠开玩笑道。 但他这番话把几位丫鬟都吓了一跳,没办法,虽说她们接受了小野,但人与半妖就是有着与生俱来的隔阂与偏见。 “哪有……” 小野很想解释, 但奈何大封语太复杂了,尽管她有在努力学习,可目前阶段压根说不明白复杂的句式。 李棠揉着她的脑袋, 揪着她毛茸茸的耳朵玩,同时帮她解释道:“这家伙从来没吃过人。 半妖也分三六九等,咱们的小野还没强大到能够到处抓活人吃。” 小野的妖力道行换算成人族这边的武道品阶,大概是武道八品。 虽说看着低微,但半妖寿命悠长且百毒不侵、百病不染,她有充足的时间修炼道行。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她也能成为道行高深的大妖,但届时她也要做出抉择—— 是贯彻自己妖的一面还是人的一面。 无论哪条道路对半妖都注定不友好,其间充斥着排挤与歧视。 当然,还有第三条道路——强大,不惜一切代价使自己强大,妖也好,人也罢,实力至上唯一。 “给小野准备一副碗筷。” 李棠吩咐道。 面对递过来的精致玉器碗以及象牙筷,小野懵懂地扒拉了两下。 只见她的目光一瞥一顾,尽力模仿李棠握筷子的姿势,然而她的手指却总是颤抖不已,压根夹不住食物。 虽说小野有着百年阅历,但为了生存她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平时都在山野间流窜。 人族社会的常识她倒是知晓不少,但一些具体的行为习惯就有点难为她了,比如用筷子。 李棠很是理解她,于是亲自给她夹菜,在她自己碗里的饭菜允许她直接上手抓着吃。 顺带一提,小野虽然流着猫妖的血液,但她并不喜欢吃鱼,山野间的生存条件不允许她挑食。 但她曾经被鱼刺卡住过喉咙,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她不会优先考虑鱼。 有些人厌恶鱼刺的麻烦,但也有人享受着挑刺的过程,人如此,妖也是如此,混乱矛盾,五味杂陈。 “那个人,我打算处理掉了,两天后的演武场,你们可以到场旁观。” 李棠宣布道。 丫鬟们闻言无不面面相觑,漱雪与玉兰交换着眼神,风霓与绘月脸上则满是无奈。 “公子,你为了我们……” 玉兰思量着词句,她个人是倾向妥协的,其余几位姐妹也想大事化小。 “并非只是为了你们,这也事关本公子的面子。” 贴身丫鬟相当于没有名分的妻妾,调戏她们意味着什么,就不必多说了。 “对了,你们到底谁的被偷了。” 李棠问道,小野在一旁竖着耳朵安安静静凑热闹。 “我……” 风霓小声说道。 她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并且平时一有时间就会练舞。 天气炎热,练完免不了大汗淋漓,衣服里里外外都被汗水浸湿。 所以她换洗衣服的次数很勤快,可能也是因此被那个下流胚子找到了可乘之机。 而且那人偷的还不是清洗过的衣物,特意偷刚换下来被汗水浸湿的脏衣裤。 风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感到异常恶心。 “我上次打算在满月之夜外出绘一副月景图,走到一半发现被人跟踪,然后慌里慌张地逃了回来。” 绘月此刻也提了一句。 “我不知道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但那几天姐妹们真的很害怕。” 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落。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不管她们是不是被迫的,作为公子的贴身丫鬟,留给她们的唯有以死证清白之绝路。 李棠边听边点头,他此刻不再考虑姑娘们是否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既然杀意已决,在乎那么多干嘛? 杀人以立威。 具体经过如何?动机如何?真相又如何? 这一切无关痛痒,死亡自会开口作答。 第二百十一章 普信 王焕正破天荒地外出执行派遣任务,大概完成这一次,他就能晋升至二等执事客卿。 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执行派遣任务,这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在王府内游荡,正巧路过一处院落。 不经意间向里头瞄了一眼,突然发现一个翩翩起舞的性感小妞,腰扭得那叫个销魂。 他也没想到王府内居然还有此等极品, 身材、姿容、气质都是一等一。 并且那小妞甚是面生,表情拘谨卑微,以他多年的经验,此妞绝不可能是前来王府走动的勋贵女子,估计是新来的丫鬟。 王焕吹着口哨想与她搭讪,结果那个小妞压根不搭理自己。 于是王焕拿出客卿的身份打算吓唬吓唬她,结果反被她啐了一口,让自己去打听打听她家公子是谁。 这让王焕又怒又怕,生怕招惹到世子家的贴身丫鬟,那可是粉身碎骨的雷池。 就连年纪轻轻的五世子都因为贴身丫鬟不忠而大动肝火,活生生打死了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首先你得是英雄;色字头上一把刀,专斩王焕这类宵小。 王焕一寻思此等婀娜善舞的丫鬟岂会是无主之物,想必早被哪位世子收入囊中。 正想着作罢,可又按捺不住心中的邪念,晚上做梦都是那小妞妩媚的水蛇腰。 于是他去一查,结果令他万万没想到。 那小妞居然是棠公子的贴身丫鬟,棠公子个屁啊棠公子,李棠不也就一外戚嘛,靠那点微乎其微的血缘抱上临渊王的大腿。 他这小子何德何能居然拥有如此极品的贴身丫鬟。 真不爽啊,想必那李棠整宿整宿抱着小妞运动,真他娘的快活啊。 不对…… 王焕这时才想起来,李棠好像随临渊王南征伐蛊去了,如今他并不在院落之内。 那小子估计急着想建功立业,不过南疆险恶,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机会? 于是王焕死性不改,屡次在斋云院外偷窥蹲点。 这一番偷窥让他直呼暴殄天物,那李棠居然拥有四位各有千秋的极品丫鬟。 这分自己一个该有多好啊。 嫉妒使他铤而走险,他观察了几天,掌握了斋云院的起居规律,打算趁着夜色偷偷潜入。 先抓住一个玩了再说,生米煮成熟饭强迫她服从。 你也不想你脏了的事被棠公子知道吧? 就拿这个借口要挟她,然后玩她一遍又一遍。 他终于找到了机会,全部的仆从下工休息后,他从一处隐蔽的墙角翻了进去。 墙后的区域恰好是浣衣漂洗之地,晾晒着许多换洗衣物,王焕随手顺走了几件精致的女子贴身衣物。 不料这一幕恰好被一位气势汹汹的大娘抓了个正着。 她指着鼻子怒骂并且大吼大叫,王焕一急正要恶向胆边生。 “老娘以前是大世子手下的教母,识相的话立刻给老娘滚出去。” 那位大娘怒吼道。 听到“大世子”三个字,王焕像是被泼了桶冷水,顿时清醒了。 在龙渊乃至整个蓬莱州,大世子李辰罡之名如雷贯耳,一手执黑, 一手捻白, 黑白两道都要尊他为主。 得罪临渊王本人, 会被抓进大牢, 顶多被当场打死。 若是被大世子惦记上,死反而成了一种奢望,整个蓬莱州都将给予其无穷无尽的恶意,生如炼狱。 世人评价大世子优柔寡断,但真正见识过大世子手段之人,才会明白“优柔寡断”这个词有多可笑。 王焕对此有清晰的认知,他非常识相地“滚”了出去。 此后那位大娘每到晚上就一直守着那四个丫鬟,守得那叫个滴水不漏。 期间有个丫鬟夜间外出,本以为机会来了,结果那个丫鬟察觉到危险后跑得飞快,一个不留神就给她逃回了院中。 迟迟无法得手让王焕郁结不已,他只能多次偷偷翻过那道墙,偷点贴身衣物算作心理安慰,但不敢深入。 万幸的是他意外收获了几条“原味”,这令他感到无比兴奋如获至宝。 那股汗臭与独特的骚味儿,幻想其与肌肤紧紧贴合的情景,令王焕深深沉醉。 他每天都要带在身边,随时拿出来吸一吸,早已无法自拔。 他继续守株待兔,认为迟早有一天自己能够得手。 而且他有一种迷之自信,以他对这些丫鬟们的心理极其了解,自己不过是顺了些脏衣服,啥事都还没干呢。 就算李棠回来,这些丫鬟脑子里只会想着大事化小,她们定不敢把这种事说给主子听。 首先是对自己的名声不好,世俗就是如此,女人被欺负,男人无非被骂个下流,她呢则被要骂个骚。 王焕到时候也能反咬一口,一个巴掌拍不响,能被别的男人惦记上,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骚? 其次,为了自己让主子四处树敌,你又是多大的脸呢? 他几乎可以笃定,自己到时候躲几天就会没事。 这不听闻临渊王凯旋了嘛,而且那个李棠又抱着大腿收获了赫赫战功。 行,你李棠运气好、命好,你牛批,我躲还不行吗? 所以王焕接了一个派遣任务,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在外面躲了起来。 他想等风声过去,自己不在那几个小妞面前晃悠了,想必过段时间就会没事。 不得不说,王焕这人确实挺机灵的,只可惜他那点儿程度的小聪明,又怎能揣度李棠的心思? 世俗作为庸人的保护伞,李棠则要将其撕碎踏灭。 世俗,此等不堪之物,岂能是轮回行者的桎梏? 王焕显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风暴,他骑着毛驴穿行于阡陌的田垄小道。 他所接下的派遣任务内容是收取田租,临渊王族会将多余的良田租给散户耕种,每年收取两层田租。 沿海这块儿风调雨顺,农户们年年丰收,手头都挺宽裕,收租是件相当轻松的差事。 只可惜田地内只有牛马与农夫大叔,偶尔瞅见过来帮忙的农家少女也大多黝黑粗糙,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这时王焕又想起那个舞姿婀娜的小妞,那销魂的水蛇腰扭出来的舞姿真是太行了。 他从衣袋内掏出一条丝质织物,上面还有他的口水。 正想吸一口,突然马蹄声缭乱。 “你是王焕?” 来者是一位甲士,铠甲乃是临渊王族制式。 “是啊,有何贵干?” 王焕问道。 “大世子密函,你小子有福咯。” 那甲士笑道,将密函递给王焕。 “速速与我回府。” 第二百十一章 征服,仅此而已 两天后,清晨。 李棠于卧榻上苏醒,身旁玉兰握着蒲扇趴在床缘,轻轻吟唱着悠扬的调子。 这首调子的节奏很是耳熟,似乎是之前漱雪所哼唱的,看来她教给了玉兰。 她们四人整夜轮流为李棠扇风纳凉,这是她们以前就想做的, 奈何李棠有大段时间跑去苗州伐蛊。 如今算是补偿,她们每人都格外卖力。 “公子,醒了吗?” 玉兰发现李棠的睫毛在颤动,凑近小声呢喃,结果一滴“蓄谋已久”的汗珠,顺着她的下巴不慎滴落于李棠脸上。 “我不是有意的——” 玉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但她旋即收声,因为李棠似乎并未醒来。 她心中惴惴不安, 思量再三后,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再次凑近李棠的睡脸。 她极其小心翼翼,随后红唇一抿,如蜻蜓点水般吸走李棠脸上那滴汗珠。 做完这一切,玉兰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过了好一会儿,李棠才睁开眼。 “公子——” “最近女孩子之间流行关二爷的妆容吗?怎么你的脸红成这样?” 李棠笑着问道。 玉兰立刻捂住自己的脸,不仅红而且滚烫。 “看来是天气热的,罢了,随本公子一起去洗把脸吧。” 李棠大手一挥,随后站起身。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自然清楚,当然此刻不宜点破。 如此朦胧,恰好。 玉兰替李棠穿衣,她的动作与手法相比刚调来斋云院的那段时间,已经熟练了很多。 并且也不会再为一点小事而羞涩,比如替李棠系腰带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帮他压一下枪。 之前玉兰若是不小心碰到, 会脸红心跳外加手忙脚乱大半天,如今她早已习惯了。 二人同行,来到盥洗台。 清水自外接的竹管淙淙流淌至石台之上,李棠以清水洗面,再从石台的夹层取出一盘盐碟,用特制的牙刷沾染盐粒清洁牙齿。 李棠吐掉口中的盐水,说道:“玉兰,你自便吧,暂时不用伺候了。” 玉兰点了点头,随后解开发绳,青丝如瀑。 她往石台的圆槽内蓄满清水,随后一头扎了进去,开始“咕噜咕噜”,她认为这样子能使自己快速冷却下来。 一旁的李棠见状,只是摇头且笑而不语。 洗漱完毕,玉兰跟在李棠身后,随后借口准备早膳,匆匆跑开。 李棠放任她离开, 此事藏于心中便好。 随后他去到库房, 昨天他已经给小野下令,让她一改习性,晚上尽可能休息会儿,因为今天白天有活儿让她干。 库房内,小野此时一丝不挂,她脚边散落着数套华丽的礼服,但她只能眼巴巴地发呆。 好看的衣服都挺难穿的并且大概率还很贵,小野知道自己手笨,乱来很可能会把主人重金定制的礼服弄坏。 于是她选择了等待。 见李棠到来,她豪不避讳地转过身,并且蹦蹦跳跳地招手。 李棠神色平淡,来到小野身边,拾起地上的礼服。 “反倒让主人伺候你,你唉……” 李棠叹息道。 小野挠了挠头憨笑着,随后双臂举过头顶任由李棠摆布。 李棠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接替小野罩上裙子。 “不好看,换一套。” 他的审美一直都很挑剔,虽然他主宰不了别人的穿衣品味,但他可以主宰小野的。 亲手将小野再次扒光,一连给她换了五六套漂亮裙子。 本来以为有新衣服穿的小野很是兴高采烈,一连换了五六套之后,她的表情逐渐司马。 “好,就这套了。” 李棠摸着下巴敲定道。 此时小野身上穿着一套黑金罗蝶留仙裙,丝绸材质,其中丝绸原产于琅琊州云梦郡。 该郡独有的云梦蚕产出的丝绸是同品类中最奢华的,由于产量稀少一直是皇家专供,每年只有极少库存流出市面。 除了云梦丝绸外,那几只以金线绣制而成的罗蝶也大有来头,每只都栩栩如生但各有各的神韵,绝非千篇一律。 这是因为每只罗蝶出自不同的绣娘之手,而这些绣娘都出身于封京天秀坊。 据说金线内还掺杂着夜光珠研磨而成的粉末,光线偏暗时,这几只罗蝶便会焕发光芒,随着留仙裙的主人翩翩起舞。 天秀坊的绣娘都是天生绣儿,她们的手艺不必多说,至于聘请她们的成本……也不必多说。 这套礼服是李棠花了大价钱买下的,中间走了点关系,那些中间商得知是他有意购买,表现得很是热情。 其它礼服也绝非便宜货,但这套无疑是最适合小野的。 猫捉老鼠,乃是天性,但猫捉蝴蝶,却有一种盎然的奇趣。 李棠恰恰是看中了这一点,况且小野看起来也挺喜欢的。 “别把蝴蝶抓坏了。” 李棠出言警告道,因为小野确实在扣裙子上的罗蝶。 小野听话地将不安分的双手放下,李棠给她戴上一顶宽帽以遮住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半妖的存在还是尽量低调些好,尽管李棠不在乎风言风语,但有的是人在乎。 为了让戴上帽子的小野也能可爱些,李棠特意给她梳了双马尾。 “尾巴怎么办呢?能收进裙子里吗?” 李棠问道。 “我试试。” 小野收起尾巴,随后李棠就看到裙子中间隆起老粗一根。 嘿,你这是否…… “能不能盘到大腿上?” 李棠建议道。 “欸,这样好像真就看不出来啦,主人真聪明。” 小野竖起大拇指夸道。 李棠汗颜,有没有一种可能,聪明这玩意也是相对的,李棠不觉得自己多聪明,那也就是说…… 小野这边收拾好了,李棠从库房取出铁匣子“梦魇”。 “这个——你提着。” 李棠将梦魇丢给小野。 “哇,好沉呀。” 小野吃力地提起铁匣子,但她还真就提得动。 半妖身体素质可不是盖的,平均“天生神力”起步。 “这玩意我的丫鬟们提不动,只能你来提了。到时候在演武场上,你将它提给我,表情尽量傲气些,最好有种不可一世的霸气。” 李棠要求道。 他自然知道今天要做什么,他已经在构思如何帅气出场。 杀人不过头点地,重要的是杀戮之意义。 李棠所欲求的唯有“威望”二字,他早已获得了大部分勋贵的认可与尊重,剩下就是征服普罗大众。 以后提到临渊王族,务必也要想到我李棠,仅此而已。 第二百十二章 八荒扫 “大世子殿下!” 王焕来到天策院的瑜策殿,见到了大世子李辰罡。 此刻气氛隐约有些不对劲,大世子身边乃是笔奴、盾奴与剑奴。 这三位武奴怎么会同时凑在一块儿,就为了见自己一介牛马? “请起。” 大世子和煦地笑道。 “想必你也知道了,本世子看中你的才华,打算拔升你为常侍客卿。” 李辰罡手中摇晃着一块玉牌,那是常侍客卿的身份令牌。 所谓常侍客卿就是成百上千位执事客卿的头儿, 一共有十二位,地位仅在六武奴之下。 “哈哈……在下……在下怎么说呢?总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王焕讪笑道。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得证明自己的能力。” 盾奴语气不善道。 “嘿,盾奴,他是本世子看中的人。” 大世子唱了个红脸。 但随后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确实该稍稍证明一下, 放心,王客卿, 对你而言简单无比的试炼罢了, 你绝对能做到。” 王焕心一惊,问道:“具体是什么试炼呢?” “你去了演武场便知道了,这也是我今天让你来此的理由。” 大世子将令牌收回袖中,笔、盾、剑三奴纷纷上前一步。 王焕顿感大事不妙,但三位武奴的气息直接压得他下跪而五体投地,甚至连呼吸都成了问题。 “王客卿,你还记得你进入王府时签下的字契吗?” 大世子悠悠问道。 连呼吸都成问题的王焕此刻哪能回答啊。 “啧啧啧,字契第一条——入我王族,诸事当允。这个诸事当允,不是允许你做任何事,而是允许我对你做任何事。” 大世子解释道,脚步声逐渐逼近。 “你连一条狗都当不好,现在麻烦你献上自己的性命,讨好我那棠弟。” 王焕能够感知到,一道仿佛来自阿鼻地狱的凝视正在刺穿他的魂魄,他的耳边满是群魔乱舞的狞笑。 这里是……炼狱啊。 演武场上,李棠携带一众丫鬟与小野抵达。 “棠哥——” 五世子李庚阳上前打招呼。 不仅他, 三姐李卿衣、白玉彦,甚至二姐李素衣也都在演武场。 此外还有王府的一众高级仆从、管家、府兵总管,此刻都在演武场的观礼席列坐。 这个观众质量属实排场,看来大哥明白自己的意图,真是麻烦他了。 “小五,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吗?” 李棠问道。 李庚阳摇了摇头,回道:“大哥说你有一出盛大的表演,叫我们都来演武场旁观。” “表演……确实是表演。” 李棠语气颇为意味深长。 “你们跟随五世子去观礼席入坐,小野留下。” 李棠跟丫鬟们说道。 “几位且随我来,能否透露一下棠哥打算表演什么?” 李庚阳为她们引路,同时也迫不及待地寻求“剧透”。 李棠走入演武场中央,小野提着梦魇紧随其后,她鼓着腮帮子,这表情可不霸气,因为梦魇实在太沉了。 屹立于此,等待。 此刻,万众瞩目。 时候已到,大世子提着人赶来, 三位武奴将演武场入口封死。 “棠弟, 不好意思,我与王客卿多交代了几句。” 大世子李辰罡提着王焕的脖子,拖着他前行。 “此人乃是胆小如鼠之辈,只怕效果不够精彩,于是我请钱医师给他喂了点壮胆之药,为兄是否多此一举了?” 他小声问道。 “无妨,麻烦大哥了,居然为了小弟的任性做了如此之多。” 李棠抱拳道。 “任性?棠弟还是太见外了,这种渣滓,你杀了千百个又如何?” 李辰罡将王焕丢了出去。 “玩得开心,棠弟。” 李辰罡转身离开,同时举手示意—— “诸位噤声,表演开始。” 王焕摇晃着脑袋从地上站起,他眼中只剩下混沌与一往无前的愚勇。 看来钱仁心对于蛊虫的研究已有所进展,只可惜桑迪的境界过于天才,如何追赶都只能扼腕叹息。 李棠眼前的王焕拔出佩剑,一声怒吼震天动地。 小野感受到了威胁,她神色凛冽,猛然将梦魇扔给李棠。 表情不够不可一世,但动作与力度,李棠给满分。 他的手指划过梦魇的转轮,凑成“剑”字。 梦魇变化着,随后呈现阔剑的形态。 阔剑……罢了,如此也好。 李棠打算尝试那招从新劼首领摩多罗那获取的阔剑武学——八荒扫。 这招他还没怎么练,全靠脑子想象。 但千万不要小看李棠的脑补能力,二姐能凭冥想推演万法,其实他李棠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门武学,摩多罗可是练了好几年,而这些记忆都在李棠的脑海中。 王焕提剑冲来,他周身环绕着无穷剑影,一来便祭出了杀招。 上品武学——《千剑噩影》。 每道剑影都是至纯的剑气,驾驭千剑,奔如江流。 李棠见状表情从容依旧,他双手握着阔剑,上身稍稍向后扭转,阔剑之上燃起熊熊黑焰。 《八荒扫》第一式——轰扫。 以腰腹发力,微微后仰积蓄爆发,陡然转体轰扫,极尽写意潇洒的一挥,宛若棒球棍之全垒打。 空间仿佛被这一记轰扫击褪了颜色,唯有黑焰之空洞。 千剑之影被尽数折断、倒飞,它们被掀翻粉碎,王焕本人也被黑焰吞噬,连同演武场的地皮削出了一道漆黑的沟壑。 观礼席的众人目瞪口呆,就连剑奴都对这一击点头表示赞许。 棠公子的实力上限一直都是个谜,但王爷已经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试探其全力。 王爷一直高瞻远瞩,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王焕呢?天啊,他居然还活着,但身躯已经残缺。 在药物的作用下,王焕企图爬起来,但他的双腿已经粉碎,他能动的只有眼珠与几根手指。 李棠肩扛阔剑,缓缓上前。 “听不到你的求饶,其实有点遗憾。” 他的声音冷漠至极。 李棠高举阔剑——《八荒扫》第二式·陨扫。 阔剑之尖膨胀着一团黑焰,李棠脑海中满是流星陨落之轨迹,经过无数次回忆追想,他终于抓住了那道光轨。 他的双手呼应光轨做出动作,流星之陨扫。 那一团黑焰化为陨灭之天星,重重湮灭于大地之上,目标正是王焕之残躯。 黑焰咆哮着,形成贯穿天庭之炎柱,这次连带着天空一并褪色。 八荒扫——横扫八荒,开辟混沌。 名不虚传。 第二百十三章 生如炼狱,死坠无间 八荒扫,威力惊人,但招式迟缓,适合敌万人之碾压,但不宜用于高手过招之瞬息。 极猛,但也唯有猛。 以上是李棠对于八荒扫的评价,至于剩下的六式, 他抽空再练。 黑焰熄灭,尸骨无存。 观礼席上鸦雀无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他们眼前灰飞烟灭。 大世子李辰罡见时候差不多了,以手势打暗号让手下行动。 观礼席的人群中突然爆发窃窃私语,一条条劲爆的消息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什么?原来就是王焕这个禽兽玷污了小蝶丫头,她那时候才十四岁啊, 我就说她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投井,我糊涂啊……” “小蝶丫头,天啊, 真是禽兽啊,那么可爱的丫鬟……” “畜生啊,小蝶可是我一手带进王府的,当成半个闺女看待啊,畜生畜生畜生……” “还有啊,棠公子你们可能不了解,他在伐蛊一役中表现那是相当英勇。 自愿从事最危险的斥候任务,次次出生入死,与士卒们同甘共苦,赤子忠心,护我蓬莱。” “真的吗?棠公子这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 “是真的——”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道。 “我本人可以作证,棠公子绝对是好小子。” 声音的主人乃是盾奴,妈耶,这位可就是重量级了。 “你们知道这个王焕干了什么缺德事吗?他趁棠公子不在企图欺辱其几位贴身丫鬟。呸!真是死不足惜。” “确实死不足惜,放谁身上好受啊?老子在外边流血牺牲,自家女人却被人惦记着。” “对啊对啊, 就该鞭他尸, 呃……似乎无尸可鞭了。” …… 风评全面转向李棠,大世子李辰罡率先鼓掌,顿时观礼席上的掌声如同山呼海啸,一浪盖过一浪。 “好杀”、“好死”一类的欢呼此起彼伏,倘若王焕有机会听到,他会做何感想? 这就是大世子的手段,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只是偶尔的比比划划外加无数次的人情世故。 倘若在人情世故中的名声烂掉了,那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人们会对声名狼藉之人报以理所当然的恶意,此刻的恶意等同于正义。 上街被扔臭鸡蛋,吃饭被塞死老鼠,家人朋友众叛亲离。 无论在哪都要被茶余饭后的人们啐一口,甚至不论是生是死,永久钉在耻辱柱上。 活着只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那比直接死了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此刻唯有寻死,但你的死会让千万人叫好欢呼,那你还敢死吗? 很多人不敢, 他们要硬生生挨到人们忘记他。 这段漫长的区间,生如炼狱。 当然, 这是大世子作为手段而使用的,其中自然也有阴谋陷害的路数。 只不过王焕本身就是臭的,根本不需要陷害。 然而只要李辰罡愿意,任何人都能是“臭”的,想要塞的话,什么污名都可以套上。 三人成虎,一句谣言经过万人万口万遍的传颂,能把圣贤拽入泥潭,能使英雄无恶不作。 李棠沐浴着众人的喝彩,但他内心却平静如常。 王焕,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轮回之宫吸纳着他的记忆,李棠逐一核对他的所作所为。 令人欣慰,丫鬟们没有说过哪怕一句与其记忆有所出入的话,甚至她们的说辞已经含蓄了许多。 王焕啊,你自己都意识到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是真的不怕啊。 那好,让你见识一下,我有别于大哥的手段。 李棠心念一沉,将那份记忆扔入轮回之宫深处。 古老之灵应篁感知到李棠的意志,她将王焕的记忆送入一个有趣的地方。 迷迷蒙蒙之间,“王焕”再次醒来。 他看着周围截然不同的陈设,这里到处是镜子,但他从中看不见自己的身影,这使他感到尤为惊悚。 他脑海中残留着被李辰罡塞入药丸,以及被李棠一剑诛杀的可怖回忆。 “哟,新来的。” 一道富有格律的声音响起。 随后王焕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位头戴云鹤冠的中年男子。 这时,他也发现自己被绑缚在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 “你是谁?” 王焕嘶声竭力地问道。 “我是谁?我以前有一个名字,但现在我谁也不是。” 那人仿佛在打哑谜。 “你可以称呼我为云先生。” “云先生?” 王焕剧烈挣扎着,可连椅子都纹丝不动。 “你能把我从这弄出来吗?云先生。” 王焕祈求道。 “咱们先聊会儿吧。” 云先生的回答似乎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他盯着王焕,一连看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道:“你命格孱弱又频繁招惹桃花,根基不稳还过度泄元。 若是清心寡欲当个道士可以长命百岁,哈哈……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焕怒了。 “一切已经无法回头,此地为轮回之下的无间深渊,你还没意识到吗?” 云先生脸上的笑意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癫狂。 “李棠那个臭小子,他可真会使唤人啊,总是把我当成屠夫、刽子手。 结果呢?他倚靠从我这继承的品位而自诩优雅,太让人愤怒了。” 云先生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并且缓缓靠近王焕。 “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无论是怒吼还是尖叫都无法阻挡眼前这个男人,他沉迷于自己的艺术之中无法自拔。 “沉沦于肉体之欲何其低俗,优雅者于生死之间窥见大美。” 云先生行礼道。 “疯子疯子!” 王焕的身躯由于过度恐惧而战栗。 “世人太吝啬于他们的赞美,于是我让他们哑口无言,不过这一次我原谅你。” 云先生挥刀斩落王焕的手腕,伤口如水晶切面般整洁。 “快跑啊,我把你放出来了。” 失去双只手腕的王焕得以脱离椅子的束缚,他顾不上疼痛,跌跌撞撞地朝着远离云先生的方向逃去。 “喂,小心点,那里有一对无家可归的妖魔……” 云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远。 王焕正以为逃过一劫,突然一只硕大的猿猴扑了出来,一口啃掉了他的肩膀。 随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挡在他身前,但下一刻小女孩变为可怖的血肉怪物。 王焕火速调转方向,勉强逃离了妖魔之手,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位身形高大的巨人。 他身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压,王焕立刻瘫倒于地上,寸步难行,这位是三品…… 王焕最终没能逃走,他被巨人的双刀斩成了齑粉。 再次醒来,王焕又一次被绑在椅子上。 云先生缓缓走来,这次他手上直接握着那柄短刀。 “看来你几乎是不可能抵达那头古龙之所在,啧啧……实在是弱小,算了,这次剖开哪里呢?” 惨叫声,轮回,其苦痛,无间。 第二百十四章 扬名立万 演武场之表演,一传十,十传百,李棠之威望响彻王府。 他本就武道高深,再加上临渊王默许,大世子撑腰,据说还有二郡主与三郡主的倾慕。 一时间, 李棠成为王府的话题人物,并且这波声望逐渐涌向王府之外,横扫龙渊乃至整个蓬莱。 至于被他一剑诛杀的王焕,留给他只有无尽的咒骂,以及对他败亡的叫好。 任何对公认的“恶”进行的诛伐,便是杀戮最冠冕堂皇的外衣,其名为“正义”。 秦妙按照李棠两天前的吩咐,亲自率领几位义庄的伙计前来。 随后她凭借李棠赐予她的令牌进入演武场旁观了全过程,一时间也被那股众口诛伐的热潮所感染。 她几乎是嘶声力竭地为李棠呐喊助威, 将嗓子都喊哑了。 但秦妙与看客们的观感还是有所参差,她明白李棠此举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不要觊觎他的东西,因为是他在觊觎着你们。 结束后,秦妙和李棠打了个招呼,随后着手替王焕收尸——尽管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残肢碎块。 同时也为了在大世子面前留下好印象,秦妙主动派人协助专业工匠将演武场恢复了原样。 “如何评价咱们的棠弟?” 另一边,大世子与三位武奴讨论道。 “此剑式威力着实不俗,大抵是摸到了阔剑大开大合之极意。” 剑奴从剑术角度进行专业评价,但与大世子的言下之意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嘿,前途无量的小子,定能成为我王族之栋梁,届时殿下接过王爷的权柄,棠公子则能扛起王爷的金戈。” 盾奴肯定道,话语间尽是褒美。 “棠公子身上难以窥见破绽,似深渊般无穷无尽,万幸此人同我等乃是族类。” 笔奴却如此说道。 结合三方意见,大世子内心也有了一张谱。 “若是父王那边同意, 我想尽可能撮合棠弟与二妹。 此举并非为了王族权柄争夺之考量,而是本世子在想,能否用一条绳子同时缚住两头怪物。” 李辰罡思考道。 “以老奴看来,王爷那边不是阻碍,反倒是三郡主那边会是一道坎。” 笔奴一语道破。 “我倒是不介意将三妹一同许配,但如此一来,父王那边就又成了问题。” 李辰罡苦笑道。 “罢了,到时候再说吧,今日虽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但本世子还有大量的事务没有处理,唉……” 他与三位武奴一道返回天策院,演武场的众人也逐渐离场四散。 “小野,你和玉兰她们先回去。” 李棠吩咐道,并且将重新变回铁匣子的梦魇丢给她。 小野抱着梦魇,整个人步履踉跄,但她很好奇这个大铁块是怎么在主人手上变来变去的。 “大字还不识几个就不要瞎摆弄了,容易弄伤自己。” 李棠看穿了小野的心思并且奉劝道。 “哇咧?” 小野及时停手,但铁匣子似乎抖动了一下, 将她的手掌震得生疼。 这时,五世子李庚阳领着李棠的四位丫鬟走来。 小野提着梦魇费劲地跑了过去, 然后用散装大封语勉强传达了李棠的意思。 她们一道离开, 李庚阳则凑了上来跟李棠请教武学。 “棠哥,你那两剑真帅,这是哪门武学啊?”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武学从来不是秘密,对于临渊王族的“家人”,李棠愿意慷慨共享。 当然,这前提得是肯学。 “当然想,不过这门武学是不是也得苦练一千遍才算入门?” 李庚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用不着一千遍吧,不过几百遍肯定是需要的,比如第一招轰扫。” 李棠假装自己握着阔剑,然后扭转身体挥出轰扫。 尽管没动用真气也没握着实体阔剑,但轰扫之劲风依旧将小五的头发刮得凌乱。 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呢喃道:“几百遍,唉……” “天底下哪有速成的武学?小五你怎么还是小屁孩心性啊。” 一道清丽的声音乍起,三郡主李卿衣从李棠身后冒出,同时双手揉捏着李棠的肩膀。 “哪有……” 李庚阳企图反驳,但确实找不到能够列举的案例。 五世子对于武道的看法一直都是——品阶不需高,六品就行。 他打算努力冲到六品,然后这辈子武道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种挺窝囊的纨绔思维确实不可取,但小五不一样,他有别的追求,并非一味的纨绔。 还是那句话“虎父无犬子”,小五虽然对武道修炼不怎么上心,但他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的天赋令人瞠目结舌。 之前李棠打造了两挺啸雷炮,将其中一挺赠与了小五,并且一起试验了威力。 看见火炮轻松推平了山头,聆听那悦耳的轰鸣,从此小五就迷上了火器。 天底下确实没有东西是能速成的,但在有一定天赋的情况下,兴趣如果就位了,效率就会成倍提高。 李庚阳十天之内翻遍了王府的藏书,然后动用关系从御器府取经,甚至还请来一位御器府退休的火器工匠随时指导。 伐蛊期间,他宅在院中捣鼓数月,最后——成啦! 他将李棠的啸雷炮改得“面目全非”,原本造形还算威武霸气的啸雷炮,被改成了需要肩抗腰挎且四不像的铁疙瘩。 为什么会成四不像呢? 一开始,五世子追求夸张的火力,所以他将啸雷炮改成了连发。 但这无疑需要增加啸雷炮的弹容,只能增大其体积,打造特殊的弹匣。 再后来,他又追求极致的爆破力,于是改良了火药配方。 但爆破力带来的后坐力以及还得考虑炮筒的承受能力。 这些都得随之修改,最后就变成了四不像。 至于效果如何呢? 他扛着新版啸雷炮去蓬莱天海炸鱼,炸得天海渔会连夜上表大世子哭着求饶。 虽说莫名其妙,但李辰罡还是叫来小五痛骂了一顿。 骂完之后才问了一句:“五弟,你到底干什么了?” 年少轻狂,谁又没一段炸鱼往事呢? “你们在聊什么?” 一道温柔的女声荡漾,李卿衣身体一颤,直接躲到李棠身后。 二郡主李素衣款款走来,手腕上那串琉璃舍利念珠格外瞩目。 她走到李棠身边,开口道:“卿衣,给姐姐挪位置。” 一声令下,三姐李卿衣浑身僵硬,随后主动挪走,站着如喽啰。 李素衣很自然地抱着李棠的胳膊,依偎在其肩头。 “我好心疼呐,棠弟。以后再这种人,跟姐姐说一声就行了,定不会饶他。” 软语香糜,悦耳漾心。 言语下,杀伐如云淡风轻,素手挥斥。 第二百十五章 危矣! “二姐、三姐、棠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小五直接跑路。 白玉彦姗姗来迟,但他远远瞅着这个修罗场,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于是跟着李庚阳一块儿跑了。 “卿衣,你不走吗?” 二郡主李素衣问道。 “那我……” “不许走。” 未能说出口的话憋在嘴里, 她一如既往地被二姐全盘压制,只能唯唯诺诺。 李棠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思量再三,还是选择了沉默。 有的人极度渴求指挥别人的权力,而也有人甘愿被指挥,无人指挥反而会乱成一团。 可能是命中注定, 三姐处处就得听命于二姐。 但二姐对于自己唯一的妹妹,实际上都是以温情对待, 只可惜这份温情总是传达不到。 如何才能让这对姐妹真正敞开心扉呢? 这个问题,李棠目前觉得无解。 或许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她们沟通的“桥梁”,但是具体该怎么做呢? 留给以后操心吧…… “接下来打算如何?吃饭、沐浴,亦或者——” 李素衣凑近李棠耳边,甜蜜厮磨,腻歪低语。 李棠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但一旁的李卿衣却紧张到了极点。 她瞅着二姐手上的念珠很眼熟,似乎是李棠之前…… 天啊,出事了。 “吃饭。” 李棠简简单单回道。 “去我天心院如何?” 李素衣提议道。 “二姐那边有人手吗?” “大抵是没有的,我用膳比较随意,若是你想的话,姐姐我随时能够请来龙渊最好的厨子。” 李棠摇了摇头,回道:“罢了,随意点就好。” 李素衣闻言浅笑,随后悄悄说道:“卿衣家的那位俞大家不待见我,你家的那几位可爱丫鬟刚刚经历了不好的事,我不想再吓到她们,天心院最好。” 原来她考虑如此周到。 “卿衣, 你也一块儿来吧,帮我打打下手。” 李素衣邀请道。 这句邀请在李卿衣耳中自动转化为严厉的命令,于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回道:“好……好的。” 而在李棠耳中,这句话则成了一道响雷。 三姐打下手……感觉有些不妙啊。 随后三人携手抵达天心院,此处依旧冷清,但沿着院落墙壁内侧的花卉却绽放绚烂。 花卉中又以绣球花为主,取其“花团锦簇”之景,点缀空荡的庭院。 三姐李卿衣对于此地有不少弥足珍贵的回忆,虽说时至今日已经淡忘,但每每追想,总是一脉温馨缠绕于心头。 为什么?因为天心院原本是她们故去的母妃之居所。 她们儿时就是在这里于母妃的膝下环绕、嬉戏。 “卿衣,还记得小四吗?” 李素衣突然驻足问道,她的目光聚焦于一把断掉的秋千上。 “记得。”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是吗?” 她们口中的“小四”,正是早年因病夭折的四世子。 王府的割裂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先是四世子,紧接着就是母妃。 正当源自上天的恶意纠缠不清之时,李素衣毅然决然地为自己打造了一口生棺。 她于生棺之中不吃不喝度过了七天七夜, 头七一过成功欺骗了上天,厄运得以消弭。 但在打开生棺之前,没人知道李素衣是生是死,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素衣最终挨过来了,但她从此以后开始排斥所有人,行动越发独来独往,性格也变得极其古怪。 包括临渊王在内的许多人都知道,她依旧是那个乖巧机敏的二郡主,她只是在伪装着什么,而且还得伪装一辈子。 她不能作为原来的李素衣而活,那样的话上天可能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凡人耍了 李素衣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还活着,就是“最坏的打算”。 “岁月的乏味留给逝者,生者只需极尽精彩,此乃天经地义。” 李棠突然开口道。 “那半死不活者呢?” 李素衣兴趣盎然地问道。 “无关乎天下世俗,我视之为独一无二。” 李棠回道,不仅如此,他还会将其占有并且灌注爱意。 “如此,善也。” 李素衣脸上流露着由衷欣喜的笑意。 其实这些年来,她从未脱离过生棺,她一直被看不见的棺盖钉死于寂寥虚无之中。 最后是谁撬开了棺木呢? 李素衣与李棠的目光交织,伊人凝眸千言万语,斯人淡笑付诸于心。 “那个……你们在说什么呀?” 李卿衣弱弱地问道,她内心十分惶恐,她以为李棠与二姐已经到了在她面前对暗号的程度了。 那种事情不要啊。 “寒暄天气。” 李棠回道,他撒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并且还一本正经,寥寥几字敷衍。 “寒暄天气需要用到‘半死不活’一类的词吗?” 李卿衣表示自己不傻。 “算了,我们进去吧。” 二姐李素衣转移话题,将二人招待至院中。 除了二姐的闺房,天心院的其它房间,李棠都没怎么逛过。 实际上此院的配置在王府之中仅次于天策院,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只是李素衣不怎么使用。 可能是这几天被丫鬟们伺候得太舒服了,没有丫鬟们扇风纳凉,李棠发觉他的体质似乎变得格外怕热。 光是坐在厅室内啥事不干他都觉得有几分燥热,人啊,的确不能活得太过安逸。 一旦习惯了安逸,就再也吃不了苦咯。 二姐去准备午膳,她作为天心院如今的主人,自然要露两手。 李卿衣发现李棠时不时撇开衣襟纳凉,最后更是干脆脱掉了外衣。 见状,她站起身寻来一把锦罗小扇,蹲在李棠身旁为其扇风。 “以后记得要报答我哟。” 李卿衣嘟囔着小嘴说道。 然而没能扇几下,二姐呼唤她去给自己打下手。 没办法,她将小扇递给李棠然后匆匆赶赴庖厨。 随后李棠听见庖厨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临渊王族人均厨艺水平,他是不认可的,而三姐又是其中的重量级。 二姐暂时不好评价,不过既然三姐参与了进去,估计没什么好下场。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三姐捧着第一份菜肴回到厅室。 “蛋花汤。” 她报着菜名,很家常的菜色。 李棠一瞅,眉头转而一皱。 “这半个蛋壳也是蛋花汤的内容物?” “我打的蛋……突然手抖了一下,二姐说不要浪费。” 恐怕二姐已经意识到,三姐的手抖绝非意外,再让她多打几个,恐怕蛋花汤内的蛋壳含量会进一步飙升。 就连蛋花汤都成这样了,李棠感觉自己危矣。 第二百十六章 逝吃 形容菜肴美味时会称赞其“色香味”俱全,现在摆在李棠面前的这几道菜肴倒是都符合这些条件。 颜色丰富,香味浓郁,味道……暂且不谈。 李棠认为,人的厨艺下限不过是咸了、淡了,再或者半生不熟、猛火焦黑。 毕竟人自原始以来就是靠生食血肉而延续下来的,后续学会了生火进而才有了烹饪。 菜肴再如何黑暗, 能比不加任何调味的生肉更难以下咽吗? 应该不能吧。 所以,李棠不认可所谓的“生化食物论”,难吃并不代表不可以吃,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勇敢起来就好了。 他现在就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只见二姐李素衣扎起长发,手握铁勺,身上披着一件樱色围裙, 随意一拿捏便是贤惠端庄。 先是她本人浅尝一下自己做的菜,表情很是自然。 随后再以娇嫩的红唇吹走菜肴的热气, 示意李棠放心品尝。 至于三姐李卿衣则有些狼狈,神色也颇为低落,袖子上浸满了油渍。 好在二姐提前也为她准备了围裙,不然她身上这套昂贵的水墨层染裙可就糟蹋了。 “三姐,你没事吧?” 比起品尝菜肴,李棠更担心李卿衣的情况。 “没事……” 李卿衣逞强道。 她其实相当“有事”,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厨艺确实有那么点小问题。 刚才二姐要她往油锅内下入切好的鲜肉,然后逐步下入配菜,不断翻炒即可。 本来很简单的事,奈何第一步就遇到了难题。 肥瘦相间的鲜肉下入油锅,肯定是会溅油的,李卿衣从小就怕这个,一时间很是犹豫不决。 后续油锅温度过高,二姐只能催促她尽快下入鲜肉。 李卿衣又开始“手抖”,连同盘子一块儿丢入锅中,然后她听见油星沸腾的“啪啦”声, 整个人抱头鼠窜般躲出数米远。 二姐李素衣目睹了这一幕,有些瞠目结舌。 滚油与鲜肉接触,并且还没人去翻炒,高温的油与鲜肉的脂肪瞬间就炸了。 那热油溅得老远,躲出数米外的三姐被精准锁定,她只能下意识护住脸。 得亏有真气护体,不然澎湃的滚油确实危险。 李素衣立即出手取走了铁锅,油温降下来之后,锅内不再“噼里啪啦”。 只可惜锅里的鲜肉半焦半生,彻底不能吃了。 “二姐,我……” 李卿衣已经准备好承受二姐的雷霆之怒,但她此时头皮硬不起来,只感觉到发麻。 然而李素衣并未责骂自己的妹妹,取出手帕替她擦拭手背以及头发上的油渍。 “不用自责,哪有初学者不会犯错的。卿衣你是第一次下厨吗?已经很棒了。” 李素衣企图挽回妹妹的自尊心。 “那个……第一次下厨是在三年前……” “哈?” 虽说身为郡主每天养尊处优,亲自下厨的机会少之又少。 但好歹三年前下过厨,看卿衣这个情况,也就是说三年来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该怎么挽尊啊? “咱们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蛋花汤?” “好啊。” 回到现在,李棠也打算从第一道蛋花汤开始品尝。 李素衣一脸期待,李卿衣则是一脸惴惴不安。 盛汤入碗, 吹凉之后小抿一口。 嗯,正常的蛋花汤味道,只是…… 李棠伸手摸向嘴唇,随后舌头推出一块不大不小的蛋壳碎片。 “味道怎么样?” 二姐李素衣问道。 “中规中矩,还算不错。” 对于任何搭配三姐李卿衣的厨艺组合来说,这个评价已经相当高了。 想要证明自己厨艺?不如带上她吧——临渊王族首席厨艺质检员,才貌双全、风华绝代、武德充沛的三郡主李·卿·衣。 “这条鱼的头呢?” 李棠用筷子指着一盘干烧鲤鱼,惊讶地发现鱼头不知所踪,而且切口甚是粗糙,不像是刻意用菜刀砍断的。 “这个呐……” 李素衣满脸苦笑。 “我明明宰好了,结果放进锅里又扑腾了一下,二姐叫我砸一下鱼头,然后我就砸了。” 三姐李卿衣如实说道。 情况确实是这么个情况,砸一下鱼头也确实没问题。 “锅还好吗?” 李棠问道。 “没事,我有很多备用的锅。” 李素衣回道。 二姐准备之充分,让人感慨万千。 李棠于是夹起一块鱼肉细细品尝,咸淡适口,汤汁鲜美,干烧风味十足,这道菜居然还挺好吃。 不愧是二姐,她居然真能带动咱们的厨艺质检员。 “三姐是不是只在旁边看着啊?” 李棠怀疑道。 “哪有!每道菜都有我的功劳,哼,爱吃不吃。” 李卿衣拉过椅子坐下,一脸闷闷不乐。 “抱歉抱歉,每道菜我都会满怀感激地吃下。” 李棠说道,但他内心很肯定——小代,有小代。 每道菜他都认真品尝过,基本上都能过关,有几盘菜还格外好吃。 安全,太安全了,没有变成逝吃,干净又卫生。 李棠总体觉得满意,那李素衣也安心了。 她推开椅子,替李棠与妹妹盛上米饭。 此刻李素衣有种预感,此时的光景,以后应该还会再有。 但到那时候,三人能否像现在这般其乐融融,那就不得而知了。 饭后,李棠收拾碗筷,一声不吭就把碗洗了。 他的勤快过于自觉,让二姐惊喜之余又有点不好意思。 李素衣觉得做菜是开心的事情,她可以尽情享受过程。 但洗碗则令她倍感痛苦,因为这感觉像是在收拾残局,她不喜欢收拾残局。 所以主动洗碗的人会在她这儿会很加分,只可惜李棠加不了,因为满分加了还是满分。 李棠在天心院一直待到了傍晚,期间三姐李卿衣早已有些坐立难安。 虽说有李棠在还好,但源自二姐的无形压迫感真的让她提心吊胆。 “晚饭就算了,过夜就更不必了。” 李棠一连拒绝两项提议,这让二姐李素衣感到有些低落。 但李卿衣却为李棠的回答暗暗竖起大拇指。 “告辞,多谢款待。” 李棠分别道。 “多谢……款待。” 李卿衣学着李棠的语气跟了一句。 “卿衣,有空多来陪陪姐姐。” 李素衣突然说道。 “呃……” 这道命令有点难以执行。 她求助地看向李棠。 “可以啊。” “哈?” 姐妹俩惊讶的语气真是如出一辙。 第二百十七章 西域匪寇 龙渊郡西北二百余里,有一处依山傍水的秀丽小镇。 白墙黑瓦,杨柳扶风,雨巷叮咚青石板,油纸伞画诗情。 此镇因此得名——诗云镇。 镇子大门前的拱桥上立着一块石碑,上头是大诗人陆乐天路过此地,突然灵感迸发, 挥笔写下的曲词。 然而也有好事者考据过,他们认为一生游历塞外的豪情诗人不可能来到如此“小家子气”的水乡小镇。 但遥遥岁月之间的真真假假,是非曲折谁又能说得清呢? 刻着曲词的石碑屹立于此,仅此而已。 诗云镇的一处客栈内,此刻气氛剑拔弩张。 两股势力的人马相互对峙,刀剑已然出鞘大半。 而两位领头人物却随意地坐着,各自将满是泥灰的鞋底支棱于桌上,吃着牛肉,酌着小酒。 其中一位领头大哥, 他有着一头罕见的金发,容貌也颇具异域风情。 “西域的毛鬼子东出蓬莱,还在临渊王的地盘上大开杀戒,真是不懂规矩。” 另一位领头大哥冷笑道,他左眼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身上刺着凶恶的九首蛇纹身。 这位就是蓬莱最大帮派——蛇帮的头子,道上绰号“九首盲蛇”的许垩。 “许老大,我们做事就这样。” 金发西域人回道,他的口音极重,但咬字格外清晰。 他脖子上悬挂着一枚黄金吊坠,造形为灼灼燃烧的烈日。 许垩将牛肉塞入口中,不沾任何蘸料,咀嚼格外有力,随后大力咽下。 “你怎么做事管老子什么事,碍了老子的眼,你打算怎么办?” 蛇帮众人前压一步,气氛愈加肃杀。 “许老大, 黄金分你二百两如何?” 金发西域人提议道。 “二百两?” 许垩喝了一口烈酒,随后猛得吐在桌上。 “你当老子是要饭的!” 他将酒碗摔碎,推翻桌椅后站起。 然而金发西域人表现得极为镇定,他甚至挥手示意手下不要紧张过度。 他取出一口新碗,往里面倒满烈酒,然后举起递给许垩。 “许老大,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二百两黄金已经是最多了。” 然而许垩不接受他的酒水,并且将之打翻在地,讥笑道:“你在老子的地盘上胡闹。 结果跟我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你惹下的烂摊子是二百两黄金摆得平的吗?” 金发西域人将自己的那碗酒一饮而尽,随后颇为酣畅地喘了一口粗气。 他也站起身,看着许垩。 “许老大,你说我碍着你的眼,可你只有一只眼睛。如果另一只眼也被戳瞎,那就什么也碍不着你了。” “你——” 许垩拔出佩刀,客栈内火并开始。 以诗情画意闻名的水乡小镇内,一场断肢缭乱的大砍杀正在进行。 “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沙月国的烈怒夫。” 最后的生者怒吼着宣告自己的胜利。 一天后, 两百里之外的龙渊郡, 蓬莱通判翁书明与临渊王族的大世子李辰罡,同时收到一封加急密信。 临渊王府内,李辰罡看着密信的内容,脸上阴沉无比。 之前与他有过通信,并且愿意臣服的蛇帮头子,如今横死于一处“小家子气”的水乡小镇。 他带去的蛇帮骨干尽数被杀,偌大的蛇帮如今作鸟兽散。 堂堂蛇帮头子,九首盲龙许垩,疑似死于一次寻常不过的帮派火并,多么滑稽的下场啊。 笔奴走进瑜策殿,他带来了第一手情报。 “殿下,已经查清楚了。” 他将情报呈递给大世子李辰罡。 李辰罡接过后,疾速翻阅,尽量抓住重点。 “西域沙月国,为什么这种人会出现在我蓬莱?” 他问道。 “沙月国内政变,估计是独揽大权的大将军驱逐出来的政敌。” 笔奴回道。 “政敌?然后此人就在我蓬莱落草为寇,整日打家劫舍,现在甚至黑吃黑,结果把我蓬莱最大的地头蛇做掉了。” 李辰罡脸上满是自嘲的笑意。 “咱们蓬莱什么时候低西域毛鬼子一等了?” “殿下——” 笔奴腰杆一挺,双眸微微睁开,气势瞬间拔升至天顶。 “许垩那种宵小不堪大用,让老奴出马吧。不论他是来自沙月国还是哪里,企图扰乱王族权威者,我定杀无赦。” 笔奴这话令人安心,但杀鸡焉用牛刀? 更何况笔奴一出手,封京那边又要紧张十天半月。 某人巴不得笔奴早日“驾鹤西去”,兵不血刃地除掉这位对临渊王族忠心耿耿的三品武师。 如今李辰罡是将笔奴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养着,非必要时刻不宜请他出手。 “让剑、盾二奴前去处理足矣,等一会儿……” 大世子似乎在情报内发现了什么。 情报附带一张地图,上面画着那西域毛鬼子近日的活动区间,每个区间写明他遇到了谁,谁遭了他的毒手。 其中最靠近龙渊郡的某地,有一支殡仪队伍被他所掠夺屠杀。 毛鬼子真是丧心病狂,出殡的都不放过。 龙渊郡的殡仪队伍,大世子第一时间想到了李棠。 “张眉……笔奴,你将调查秦氏义庄的情报取出来给我。” 大世子吩咐道,笔奴随即照做。 “张眉、张眉……” 李辰罡终于在秦氏义庄的人员册上找到了此人,并且根据此人的档案,他原本就隶属于王族下属的城郊义庄。 也就是说,他是李棠最早结识的义庄伙计之一,这个事情变得有趣了。 “笔奴,在你看来,咱们的棠弟对于他的手下是何等态度?” 李辰罡故意问道。 “棠公子是个相当漠然的人,但若是情况需要,他不会吝啬对于手下的重视。” 比如他为了适配“扬名立万”的需要,贴身丫鬟们受到骚扰,他就能直接灭了一位六品武师。 “假如让他去收拾流窜于蓬莱的西域匪寇,你觉得赐予他什么,他会有干劲?” 李辰罡再次问道。 “信任,棠公子需要的是信任。” “我之前不够信任他吗?” “殿下,老奴斗胆进言一句,豢养绝非信任,您需放宽权限,让棠公子感受到信任。” 李辰罡闻言沉思良久,笔奴确实言之有理。 “本世子不想看到他失控,更不想看到兄弟反目。” 笔奴摇了摇头,回道:“棠公子不会失控,他只是没有归属,反目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他也不想彻底无家可归。” 血缘维系着怪物的“人形”,而此间之事不可道也。 第二百十八章 被赐予奇迹的男人 “烈怒夫,你是沙月国唯一被赐予烈日之徽的男人,愿绿洲赐予你奇迹。” 戴着黑色面纱的神秘圣女为自己祷告,她的金沙裙宛如阳光照耀下的流沙,如此闪烁炫目。 对他而言,这段记忆更像沙漠内的蜃气楼,如今回忆起来显得格外遥远。 记忆与眼前发生之事逐渐重叠, 只不过那位神秘曼妙的圣女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小乞丐在烈怒夫身上乱摸一通,估计以为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西域大汉已经饮恨西北。 烈怒夫穿着打扮并不像是有钱人,但胜在体面,至少比乞丐的一身破烂要好上不知多少。 实在不行就扒下他的衣服,但好巧不巧,小乞丐瞅见了他脖子上金质吊坠。 人们对于黄金是没有抵抗力的,不论中原还是西域,西域狂热的淘金客,其背后的老板多为中原面孔。 小乞丐伸手去拽,但烈怒夫突然“诈尸”,握住那只图谋不轨的小手,渐渐用力差点将其折断。 小乞丐痛得大叫,那声音娇柔尖锐,这乞丐居然是个女子。 烈怒夫不再施加力道,但并未放开小乞丐,如钢钳一般死死掐住。 之前在诗云县客栈内的火并,他颇为费劲地击杀了蛇帮头子许垩,但自己的手下也几乎全军覆没。 后续蛇帮的支援赶来,他只能在手下舍命的掩护下逃走。 蛇帮的人想为头子报仇,烈怒夫只能边逃边打,一连杀了好几位追兵,但他也身负重伤。 由于寡不敌众,他真气用尽后只能赌命跳入一条大河之中,再后来发生的事他便记不太清了。 眼看四周乱石嶙峋、芦苇飘絮,此地应该是一处河边的碎石滩。 而自己抓住的小乞丐除了想摸尸之外,似乎并无其它意图。 “乞丐, 这是哪里?” 烈怒夫问道, 口音一如既往的重。 “乞丐?你才是乞丐呢!” 小乞丐只听请了这个称呼。 她奋力地挣扎着,用指甲扣,甚至上牙齿咬,但那只钢钳般的手完全不为所动。 虎落平阳会遭猛犬欺,至于本就弱小只会龇牙的幼犬,虎反而要感激大自然的馈赠。 归根结底是武道差距悬殊,平凡且营养不良的小乞丐不可能是烈怒夫的对手,哪怕其身受重伤。 “你是在问这是哪嘛?这里是乱石滩子啊,还能是哪?” 小乞丐挣脱不得,无奈之下只能满口胡言道。 “乞丐,我的意思是,这里是蓬莱州具体哪个郡哪个县?” 烈怒夫补充道,他放慢了语速,尽量使咬字清晰。 “这个……我不道啊。我听别人说,这里是白渠郡。我就是一要饭的,无家可归,走哪乞讨到哪。” 小乞丐可怜巴巴地说道。 “你撒谎。” 烈怒夫一语断定。 他试图活动身躯,然而全身肌肉却不听使唤,只是在不断痉挛着。 他眉头紧皱,随后内视丹田。 丹田内空空荡荡, 真气少得可怜,看来自己能够活下来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这回彻彻底底的元气大伤了。 “你经常来这里摸尸吗?” 烈怒夫问道。 他瞅见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那人全身骨头断裂,显然死于急流乱石的碰撞,而非单纯的溺水。 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更多具尸体,死相各异,大多凄惨。 至于侥幸存活的人,估计只有自己一个。 面对烈怒夫的问题,小乞丐直接装哑巴,她只想烈怒夫松手。 “你想要什么?金银我有的是。” 烈怒夫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我只想你放开我。” 小乞丐回道。 “啧……” 这个乞丐真难缠啊。 “坦白说,我现在除了双手,几乎全身瘫痪,但我依旧能轻松杀死你,你选择吧——”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软硬不吃就送去见阎王。 不过他现在很需要这个乞丐帮他做点事,如果可能的话,他还不想把这人送给阎王。 “别吓唬我,如果你真有本事早就动手了,还至于跟我废话吗?” 小乞丐看问题的角度很是清奇,但确实被她歪打误撞说对了。 “我曾经在一家酒馆,只用一根筷子杀了八个人,虽然此事不值得炫耀。 但我想告诉你,我现在左手恰好握着一块石头,不要试图激怒我。” 烈怒夫动了动左手,那是一块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砖形石块。 小乞丐脸色一变,虽然她压根不信所谓“一筷杀八人”的言论,但这块儿砖石是真的会要命。 而且吧,这个西域毛鬼子虽然身躯瘫痪,但他手劲是真大。 自己好死不死被他抓住,如果他真发起疯来,自己的确得遭难。 “你想怎么样?” 小乞丐试探着问道。 “先扶我一把。” 烈怒夫回道。 小乞丐点了点头,随后费劲地将烈怒夫扛起。 这个西域毛鬼子足足两米有余的块头,浑身又是腱子肉,凭小乞丐这一身“面黄肌瘦”,将其扶起来真是为难她了。 “坚持住,我要刺激一下浑身筋肉。” 烈怒夫说道,随后他牢牢抓住小乞丐的上半身。 “你踏马的,乱摸哪呢?” 小乞丐骂道,又惊又怒,但烈怒夫没有理会她。 只见烈怒夫抬起大腿,随后狠狠地踏在地上。 原本微弱的麻木感骤变为钻心的痛楚,刚强如他都发出了沉闷的嘶吼。 但这样是有效果的,双腿逐渐有了知觉,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有力流淌。 “再来一次。” “啊?” 这一次烈怒夫以极其难看的资深高高跃起,着陆时骨头响声清脆,他整个人失力地摔在地上,用尽全力遏制住痛苦的呻吟。 小乞丐同样也被绊倒,但她也因此得以脱身。 她爬起来后,掀起破烂的衣裳,往衣服里瞅了一眼。 好家伙,这个该死的毛鬼子,居然给自己抓出了一个红白分明的手掌印。 小乞丐本来想回头啐一口,但一寻思还是赶紧逃走为妙。 “你不能走。” 毛鬼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谁管你啊,老娘自己的小命要紧。 小乞丐狂奔着,没跑出几步路,轰然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她摔倒在地,表情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烈怒夫挺拔地站着,伟岸的身姿不可逾越。 他什么时候绕到前面去的? 不对……他居然能动了。 “带我去见你们丐头。” 烈怒夫睥睨道。 第二百十九章 祸起西域 乞丐都是有组织的,这是以前一起在蓬莱大狱蹲牢子的老乞丐告诉烈怒夫的。 那老乞丐的食指出奇修长,以前是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长指怪盗。 据说他只需一拨一挑就能将行人的钱袋子勾出,钥匙之类的玩意更是手到擒来。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一次失手被抓,结果食指被愤怒的失主活活折断。 虽说后面他去找了地下医生接骨成功, 但由于搁置得太久,手指早已不如之前那般灵活。 从此不灵活也成了隐患,他失手的次数更多了,手指又被反反复复被折断了数次。 这便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越失手越被折,越被折越不灵活, 越不灵活越失手。 最终, 他这根手指彻底僵硬,关节已经不能曲折,只能直直地戮着。 失去了看家本领后,长指怪盗沦落为了长指乞丐,不过凭借这几年闯出的名气,他被当地的乞丐组织收留。 他平时教那些小辈乞丐如何偷窃,小辈乞丐将乞讨来的食物分给他大半。 当然这种关系仅仅只是互利互助,都当上乞丐了肯定没啥伦理道德可言。 后续有个小辈乞丐偷东西时闹出了人命,乞丐组织选择送他这块儿老骨头进牢子等死,于是一致指认他是凶手。 老乞丐百口莫辩,只能认栽。 他之后给了烈怒夫另一个忠告——真话只可说三分,本领不可倾囊而授。 不加入组织的乞丐会过得很凄惨,除了会被有组织的乞丐欺压,行乞也寻不到好地方。 晚上睡觉只能和虫蚁共享草坪,若是一觉不醒就会成为虫蚁的口粮。 至于相对遮风挡雨的破棚屋,勉强能凑合的桥洞,甚至铺着青石板的暗巷。 这些地方都被有组织的乞丐霸占着,过去只能挨一顿打,任由他们发泄生活的不如意。 小乞丐虽然看着衣衫褴褛, 但她说话的力度并不像垂死的病弱乞丐,显然是有组织庇护。 “你找我们丐头做甚?喂,那样会害死我的。” 小乞丐一脸拒绝。 “你会如何与我何干?若是不带我去,你现在就杀了你。” 烈怒夫语气不善道。 然而…… “你杀吧。” 小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脖子。 “请你麻利点,老娘怕疼。” 这给烈怒夫整不会了,道上的人一个比一个怕死,怎么一介小乞丐如此视死如归? 烈怒夫掐住小乞丐的脖子,随后一点点发力,他得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知晓死亡的骇然。 小乞丐的脸上沾满尘土和污渍,但此刻活活憋成了猪肝色。 唯一雪亮的眼睛在逐渐失去神采,眼白上翻狰狞,口中唾液夹带着秽物不断涌出。 最后一刻,烈怒夫松手,小乞丐大口呼吸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老娘都叫你麻利点了。” 小乞丐骂道。 “怎么样才能带我去见你们丐头?” 烈怒夫以商量的语气说道。 小乞丐咳嗽了很久,迟迟未作答。 “怎么都不愿意是吧?” 烈怒夫脸上浮现讥讽的笑意,他在嘲笑自己, 居然还会因为一双明亮的眼睛而心软。 就这样吧—— “喂, 毛鬼子。” 小乞丐突然开口道。 “嗯?” “你这人感觉不像会说谎,之前你说你有的是金银……” 小乞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你打算赏我多少?” 烈怒夫看着她,心中似有一块儿石头落地。 对啊,这样才对嘛。 龙渊郡,蓬莱州府。 蓬莱通判翁书明与临渊王族大世子李辰罡会晤,二人心照不宣,纷纷遣退了随行之人。 翁书明拿出好茶招待,清香袅袅。 “翁大人,最近诸事可安好?” 李辰罡寒暄道。 “不算好,前几天象山那边闹饥荒,还有人捣乱。” 翁书明茗了一口香茶,惬意地呵气。 “捣乱?” “对,捣乱。饥荒并非人祸,那所有受灾之人都得一视同仁。结果有人建议我,不让家有余粮的地主大农领取救济粮,这不是捣乱吗?” 李辰罡闻言,扬起淡笑,回道:“原来如此,确实是捣乱。” “不过那人的建议确实有几分道理,本官一度很是为难。” “然后呢?” “然后只能将此人关入牢中,给他好吃好喝供着,一直关到饥荒平息。” 大世子抚掌而叹:“高明!” 随后二人就最近发生的“黑吃黑”之事进行了商讨。 “翁大人,此事本世子可代为处理,但我想知道,沙月国究竟是何情况?” 李辰罡推心置腹道。 “此事本官也不甚清楚……” 翁书明回道,此话属实,他身为蓬莱地方官,哪里了解十万八千里外的西域沙月国之事。 不过…… “郭大人倒是半个月前给本官寄来一封私信。” 翁书明一堆书文的最下方掏出那封私信。 “既然是私信,怕不是……” 大世子并未接过信件。 “就算是私信,郭大人也明白这信会有很多人看过。” 翁书明意味深长道。 不论是朝廷要员的信件,亦或是红杉鹰犬的信件,本质上都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好——” 李辰罡打开信封,取出其中信件阅读内容。 通读完毕后,大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局势居然会如此之乱。” 他感慨。 沙月国以处理内乱为由,出兵占领了河廊区域,间接切断了大封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西域诸国虽说除了沙月国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国,物产也不丰富,甚至还要经常遭受风沙侵扰。 但沙月国若是能将西域诸国征服整合,将整片西域连贯起来,那将是一股绝对能够威胁到大封的力量。 以大封的国力虽说不至于在对抗西域联邦中落败,但维系三十余年的盛世将顷刻间崩塌。 并且大封各地原先被压制的暗流势力也会蠢蠢欲动,比如…… 大世子摇头淡笑,将阴森藏于眼眸深处,谁也发现不了。 “郭大人的调查已有进展,那辽凉王的态度相当暧昧,虽说他明面上在给予蒙森大将军以重压,但沙月国的处理显得过于有恃无恐。” 翁书明分析道。 “并且郭大人也提到,正是辽凉王打开了关口,让那些沙月国政变中落败的政客与势力进入大封境内。” 他补充道。 “辽凉王啊……呵,第一王爷。” 李辰罡似笑非笑道。 “所以大世子你打算如何处理?” 翁书明问道。 第二百二十章 乞丐镇 “翁大人,城卫防御使似乎自上次狼灾之后再无候补人选,我考虑将我的一位族弟安排此职,你意下如何?” 李辰罡问道。 “敢问是殿下哪一位族弟?” 翁书明反问道。 “李棠。” 大世子直截了当地回道。 “嘶……” 翁书明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李棠他确实有几分耳闻。 之前他与临渊王面谈伐蛊结果时,那位极其自负高傲的功勋王爷居然不下四次提到李棠的名字,并且都是褒奖。 更何况前几天王府之风波, 他自然也听说了。 不过翁书明不在乎什么爱恨情仇,那种格局太小了,他抓取的核心是——李棠以一剑诛杀六品武师。 后续有人给他辟谣,说什么李棠压根不是一剑杀的。 是两剑…… 所谓书生惜英雄,翁书明虽然本人只是八品武师,彻头彻尾的凡人。 但他对于武侠轶闻颇为感兴趣,时常接待各路侠士,甚至发表寻侠令,就为了广为结识侠士。 虽然也曾上当受骗, 但他乐在其中。 所以他对于对于李棠的印象介乎好奇与仰慕之间,总而言之,他想先见一面。 “此事倒也可以,不过我想亲眼一睹棠公子的风采。” 翁书明说道。 “好,我去安排。” 李辰罡一口答应。 “世子殿下,此事务必拜托了,如今环视四周皆暗潮汹涌,我想保留蓬莱一地之安宁,为此我可做出一切牺牲。” 翁书明的语气无比真挚。 对此,大世子李辰罡点头表示允诺:“放心吧,翁公,这是大封的蓬莱,也是我们的蓬莱。” 李辰罡挥手道别,他的身影挺拔伟岸,如玉松似华烟。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然而守国者,注定不会是侠。 另一边, 烈怒夫看着小乞丐蹲在一处泥潭前,随后大把大把往自己脸上抹臭泥。 “你在干什么?” 烈怒夫疑惑道。 他来到蓬莱这边听闻有种珊瑚泥可以敷在脸上美容,但没听说臭泥有同样功效。 “我是为了自保啊,我又臭又丑,那样就没人打我主意了。” 小乞丐回道。 跟那帮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乞丐相处,需要莫大的勇气和一定程度上的牺牲。 她亲眼见过那帮从出生起都不一定在他们娘亲怀里捂热过的乞丐,哄抢一块儿女人月事的布条。 那时候她还小,到后来她明白了自己可能会遭遇很不好的事。 于是她特意扮丑,故意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甚至有些时候不得已,还得往裤裆里揣一把臭泥。 她必须硬生生地将企图对自己不轨的男人恶心走,以至于时至今日,小乞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 如果自己能丑得出奇就好了,就怕自己还长了一副人样。 “弄好了吗?” 烈怒夫问道。 这会儿小乞丐顶着一张臭气熏天的黑脸,就连烈怒夫都在与她保持距离。 不过他也担心这是小乞丐的计策,就怕自己躲远后,小乞丐乘机逃走。 于是他只能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拽着小乞丐的手。 “哎, 你这毛鬼子真是……” 小乞丐也无奈。 “你之前摸的那一把得付我五两黄金,我那发育挺好的, 平时吃的都长那去了,你可得付钱啊。” 小乞丐反复叮嘱道。 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五两黄金的具体购买力,就是随口说个数。 为什么不往更大的说呢?因为她不识字也不识数,掰着手指头数就是她数学计算能力的上限。 所以她说不出去成百上千的数字,教育水平的高低会限制一个人的野心与欲望,此言不虚。 顺带一提,就算五两黄金,也足够买下一位波涛汹涌的丫鬟,日日夜夜随意上手把玩。 “走吧。” 小乞丐带路,他们向镇子的方向走去。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中间翻过一座不算多么险峻的矮山,终于看见了官道。 沿着官道走就快了,前面一个多时辰爬山,后续半个时辰就能看到镇子。 期间小乞丐因为出汗,脸上的臭泥掉落了不少,但汗味与臭泥原本的味道加以混合,逐渐变得分外微妙,介乎于腥臭之间,令人难忍作呕。 “略——” 烈怒夫干呕着,他之前从未出过如此丑态,那臭味可想而知。 小镇的牌匾写着“翠岗镇”,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小镇,作为镇子门口最牌面的几栋建筑,也显得十分破旧。 “这里是乞丐镇,大家基本都靠乞讨为生。” 小乞丐说道。 “田地呢?” “有,但水土都不好,种不出庄稼,反倒野草长得旺盛,除不过来。” 烈怒夫一瞥,田垄之下乃是水田,但水质发黑发臭,与小乞丐脸上那股味道出自同源。 他又想“略”了。 “既然此地如此贫困,哪有何乞讨的必要。” 倘若大伙都穷,那第一个饿死的肯定是乞丐。 相反只有平均生活水平较为富庶之地,才会有成群结队的乞丐。 这也很讽刺,某个侧面看来,乞丐数量就是当地生活水平的标杆。 可转念一想,好端端的人不做,跑去当乞丐,这又是被什么东西逼的呢? “你待会要小心点,我那个丐头,很凶而且生吃过人肉。” 小乞丐警告道。 对此,烈怒夫只是点了点头,虽说他的真气依旧干涸,但此时的他已经拥有一战之力。 脖子上挂着的烈日之徽,承载着许多奇迹,若是没有它,恐怕自己早已经死在沙月国边疆的沙尘之中。 进入小镇之中,此地确实是乞丐窝,到处都是衣裳褴褛的乞丐。 他们不知从那搞来了酒,所有人醉醺醺的,整条街道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我们的隔壁镇,非常非常富庶,种什么长什么,牲畜养得又大又肥,镇民各个都很有钱,我们一般去哪行乞。” 小乞丐说道。 “隔壁?” “没错。” 几里地之隔,此镇如此贫苦人人都是乞丐,隔壁镇却人人富庶衣食无忧。 这是否……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走错了道路,你们不应该做乞丐。” 烈怒夫突然说道。 “那做什么?” “拿起刀剑,赌上头颅,你们应该落草为寇,不需要隔壁镇施舍你们,你们要去抢‘回来’。” 烈怒夫语气铿锵道。 小乞丐倒是听懂了,可为什么是抢“回来”呢? 隔壁镇明明不欠他们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肉弹冲击 “十六!” 有人呼唤着,结果小乞丐回过了头。 “十六”似乎是她的名字,真奇怪,居然有人会拿数字当名字。 估计连“十六”本人也不明白十六这个数字的含义,她没准是真觉得好听。 呼唤十六的是一位乞丐大叔,那人的气色不好,眼袋极重并且发黑, 一副垂死的病怏怏模样。 小乞丐“十六”看了他一眼,随后果断掉头离开,不再搭理。 “那人怎么回事?” 烈怒夫问道。 “一个疯子罢了,整天囔囔着让我撒尿给他喝,你说这人疯不疯?” 十六愤愤回道。 这么一听,确实挺疯狂的。 不过根据烈怒夫的见闻,确实也有喜好这种玩法的达官贵人。 但他只是听着图一乐, 很难理解这种玩法的意义。 虽然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允许千奇百怪,但还是建议这种达官贵人花钱治一治脑子。 随后二人绕进一处巷子, 而这个巷子别有洞天。 尽头是死胡同,但小乞丐示意可以直接翻墙而过。 烈怒夫深吸一口气,随后憋着气,抱着十六翻过了围墙。 “十两,你欠我十两黄金了。” 十六特意将自己的手指头数了一遍,确认了最终数字“十两”。 刚刚烈怒夫抱着她翻墙的时候,她认为自己又被摸了一把。 此刻十六的表情很是得瑟,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十”就是最大的数字,十两黄金等于好多好多钱。 烈怒夫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再次憋着一口气,随后掀开十六的破衣裳,再次抓了两把。 “现在是几两?”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十两!” 十六张开双手,展示着自己的十指。 烈怒夫笑了,确确实实被逗笑了。 “不对——” 十六脑中灵光一闪,原本早已过载的大脑, 顿时产生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念头。 “两个十两!” 真是人族群星闪耀之时,智慧宛如王冠上的宝石。 烈怒夫为其鼓掌,随后开口道:“告诉你一个新词,这叫‘二十两’。” “啊?” 十六的大脑再次过载,人族的智慧之光熄灭了。 烈怒夫环视四周,这死胡同里面居然是一处隐蔽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是种满绿植,比起乞丐镇其它地区的“黑灰配色”,此地之色彩叫人眼前一亮。 就像是迷失在大漠之中的人,看到了绿洲,尽管那人也知道可能只是蜃气楼,但依旧会不顾一切得冲过去。 “嘿,别算了。” 烈怒夫有些后悔了,小乞丐十六似乎坠入了数字的无穷迷宫。 “那你一定要把金子付给我,两个十两!” 她选择坚持自己的计算,但说实话她也没算错。 “丐头就在那间屋子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进去。” 十六打退堂鼓道。 “毛鬼子,你放心好了, 我会躲在一个地方等你,你还欠我两个十两黄金, 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保证道。 “行吧——” 烈怒夫可算松开了手,他也不想随身带着一个臭气包。 “我就在旁边等着嗷,千万千万别被丐头吃了。” 十六叮嘱道,她舍不得那两个十两黄金,虽然她也不明白对于她来说,那会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 烈怒夫向院中小屋走去,只见房门虚掩,窗户皆破。 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当一间屋子破了一扇窗户,若是不去修补,久而久之,这间屋子其余的窗户也会破碎。 人心何尝不是如此,更何况人心碎了很容易,但修补很难。 推开房门,里面鼾声震天。 烈怒夫重重得敲着门扉,鼾声戛然而止。 一头壮硕无比的家伙冲向了他,伴随着暴怒的嘶吼。 烈怒夫目光凝重,紧接着他摆开架势,随后一擒一按,那壮硕的家伙瞬间被他摔倒在地。 那家伙还想再起,但烈怒夫直接将膝盖压了上去,他的身形同样魁梧,二百多斤的大力士。 “起开,老子没法呼吸了。” 那家伙求饶道。 “你可是此地的丐头?” 烈怒夫确认道。 “可不得是我吗?你踏马谁啊,扰你爷爷的清梦。” 那家伙反过来骂道。 见这家伙出言不逊并且还不老实,烈怒夫的膝盖也毫不留情,由原本的压变为戳心的钻。 “别别别,真的要没法呼吸了,大侠饶命。” 那人可算彻底认怂,语气甚至带了哭腔。 “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是彻头彻尾的匪寇。” 烈怒夫回道,随后他抬起了膝盖,让那家伙起来。 “匪寇?” 那家伙轱辘一“滚”,这个“滚”字极其形象,因为这位丐头,乃是一位四肢短小但极度肥硕的秃顶胖子,活像一个肉球。 感情刚刚他使出的那招叫“肉弹冲击”啊。 “正中大飞柱?” 烈怒夫的口音极重,也得亏是他的口音问题,不然这五个字足以让肉球丐头再度破防。 “您莫非是……” 丐头恍然大悟道。 作为当地的丐头,同时也是这片区域的扛把子,他道上的消息很灵通。 蓬莱州境内走动的金毛鬼子,这个特征太好认了,他当即判断出此人的身份。 “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联系一下达罗夫堂主,他应该就在白渠郡,离这里很近。” 烈怒夫询问道。 “事成之后,黄金两百两。” 他补充道,之前准备孝敬蛇帮的,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恰好用在此处。 “这个……” 丐头有些犹豫,蛇帮现在虽然群龙无首,但它原本的势力还未崩溃。 这个烈怒夫可是宰了那九首盲龙许垩,现在是蛇帮头号通缉者。 道上凶名赫赫的黑火追杀令已经安在了烈怒夫头上,如果自己帮他通风报信,是否…… 不过话又说回来,烈怒夫既然敢杀许垩,那他也能碾死自己。 不答应的话,恐怕自己这一身肥膘是滚不出这间屋子咯。 答应的话,不管事情能否成功,自己是洗不清关系,到时候又要舍得一身刮。 “好,我帮你去通报,烈怒夫大哥。” 丐头思来想去,早死晚死自然选晚死,他选择先保住自己这一身肥膘。 第二百二十二章 城卫防御使 见丐头答应了,烈怒夫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要求。 住处、食物、安静。 其实他还需要药品,但他不想在丐头面前展露自己的颓势,于是跳过不说。 肉球丐头满嘴答应,但他也在寻思,自己这个乞丐镇真有安静的住处和干净的食物吗? 过了一会儿,肉球丐主一颤一颤抖着身上的肥膘, 将烈怒夫恭敬地送出了门。 他已经想到哪里有安静的住处了,就在乞丐镇最靠近隔壁镇的山头,哪有一座瞭望塔。 很安静,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至于食物,他会安排人去送。 “消息多久能送到?” 烈怒夫问道,他需要一个准信。 “快则三天,慢则半月。” 肉球丐头模棱两可地回道。 “两天,我只给你两天。” 烈怒夫学着十六的样子, 竖起两根手指头。 对付丐头这类左右逢源且滑头的人,不能指望他自觉,必须给他下达一个最后通牒。 不然三天又天,推到半月,又是半月又半月,最后等来的只有蛇帮的追杀。 “两天,这……” 肉球丐头苦笑着,盘算该怎么讨价还价。 “做不了,那就都别做了,懂我意思吗?” 烈怒夫语气不善道。 “懂懂懂,两天就两天,您这两天吃好喝好,您的人马上就到。” 肉球丐头满嘴答应,不答应不行啊,都问自己懂不懂了,不懂就是死。 “好。” 烈怒夫转身离去,留下丐头一人在发愁。 回到院中,他呼唤着小乞丐十六的名字。 他觉得十六不会逃走, 更没理由逃走。 至于那二十两黄金,如果能给的话,烈怒夫倒是挺乐意给她的。 做大哥的就要赏罚分明,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到处都是人情世故。 你看,打打杀杀一回,几乎是两败俱伤,蛇帮老大死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何必呢?比比划划就够了,打打杀杀属实不是明智之选。 来到蓬莱的这几个月,他蹲过大牢,干过苦力,学到的最多就是封国的人情世故。 他也明白自己之前输在了哪里,他以前说话太过于直来直去,说好听点叫耿直,说难听点就是情商低能。 他早就说过蒙森狼子野心,奉劝沙月国王小心。 有用吗?没用啊。 这些警告不如蒙森送上的美女,人家君臣见面, 臣子奉上香车美女。 而自己呢?此人十足混蛋, 那人狼子野心。 满口忠义, 实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几次呼唤都没得到回应,烈怒夫逐渐有些心灰意冷。 正打算就此离去,半人高的灌木丛里传来动静。 拨开灌木丛一看,十六被扑倒在地上,之前那个乞丐大叔趴在她胯间,拼命得嗅着。 “救……救命!” 她看见烈怒夫,尽管嘴被那个乞丐大叔捂着,但她拼命呼救道。 “滚开。” 烈怒夫一脚踹开乞丐大叔,力道之大,直接给那大叔踹出三米远。 乞丐大叔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本就一身烂肉,此刻彻底散架,不久便断绝了气息。 临死之前想尝尝女人的味道,虽然只是走了个形式,但他死也瞑目了。 “起来。” 烈怒夫伸手拽起十六,结果他又闻到那股味道,顿时“略略”干呕不断。 那个大叔是怎么嗅得下去的,天啊…… “喂!” 倒是十六有些害臊了起来。 “你怎么被那种家伙摁倒的?” 烈怒夫很好奇,那种一碰就碎的家伙,是怎么压制活蹦乱跳的十六的。 “我本来想解个小手,结果那畜牲冲出来偷袭我,不公平!” 十六解释道。 “那……解完了吗?” 烈怒夫突然有个不好的猜测。 “姑且是解完了,就是……全拉……裤子上了。” 十六倒是很实诚,这话也能往外说。 难怪味道变得更疯狂了,简直是要杀人灭口,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那大叔所渴求的吧。 “没办法嘛,我在挣扎,不知不觉就……” 十六狡辩道。 “好,我明白,另外再教你一个词‘失禁’。” 罕见现象,一个金毛鬼子在教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封人复杂的大封词语,真的太罕见了。 顺带一提,烈怒夫虽然口音重,但他的大封语的水平相当高,估摸着能混去考科举。 他之前在沙月国就努力学过大封语,有朝一日可能作为沙玥国特使,往来于大封。 只可惜那个“有朝一日”已经实现不了,但他人确实在大封,只不过是作为阶下囚,如今则是流窜的匪寇。 “失什么禁?” 倒是十六彻底听不懂了,还以为这是西域方言。 回到龙渊,在大世子的牵线搭桥下,李棠再一次见到了蓬莱通判翁书明。 上一次跟随于临渊王身边默默如喽啰,现在他翻身做主,让翁大人以最高规格接待。 香茶、糕点、美人。 其中美人可有可无,但翁书明不知从来听说棠公子喜好美女,于是他破例从教乐坊请来三位貌美的优伶。 由于翁书明自己早有家室,并且岁数也大了,这三位优伶全安排陪在棠公子身边,奉茶唱曲。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说少年英雄理当觅得佳人青睐。 可优伶唱曲,终究少了几分侠气,显得格外世俗。 等待优伶奉完茶后,李棠挥手一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三位优伶颇为吃惊,随后看向翁大人。 “下去吧。” “喏~” 不愧是教乐坊的优伶,一个“喏”字都唱得如此荡气回肠。 “可是她们不讨棠公子喜欢?” 翁书明问道。 “非也。” 李棠摇头,继续说道:“水腔细调,此为盛世之乐,可如今危机四伏,五十弦当翻塞外之声。” “好!” 翁书明拍案道,好一个“五十弦翻塞外声“,虽说塞外远在千里,但少年当有此侠气。 “翁大人,晚辈已经从大哥那得知,城卫防御使一职空缺。” 李棠问道。 “没错,我和大世子殿下都认为,此职非你莫属。” 翁书明说道。 “嚯?” 李棠目光流转。 “晚辈自然乐意听候调遣,可晚辈对于防御使具体职务,还有部分不清楚。” “嘿,这城卫防御使简而言之就是统领城卫,所有的城墙守军都由你调度,并且情况允许之下,可以转守为攻。 至于权限上,城卫防御使由我直接领导,但我原则上不会干预你的任何指挥。 俸禄的话,大世子建议是改俸为功,即不发俸禄,改为添一笔功勋。 而这功勋对棠公子以后大有帮助,本官绝不亏待。” 翁书明详细地解释道。 李棠点了点头,脸上笑意盎然。 简而言之,城卫防御使是一个实权官位。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何以安息? 李棠被授予城卫防御使的官印,同时还有配套的官服与貔貅令牌。 其中貔貅令牌用以调度蓬莱各个郡县的城防守军,乃是三件套中最为核心之物。 “流窜于蓬莱境内的西域匪寇,乃是侵扰我蓬莱百姓安宁之心头大患。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支西域匪寇已经做了许多惨绝人寰的恶行,需立刻讨伐,将其铲除。” 翁书明将一叠情报卷宗交予李棠, 这也是他交给李棠的第一个任务。 新官上任便委以重任,这并非明智之事,但翁书明选择相信李棠的能力以及自己的眼光。 翁书明一大优点是很有自知之明,并且不会不自量力。 他没有郭仪甫的能力,但他一生之中总能遇到郭仪甫这类的贵人。 不对,并非贵人, 而是“侠”。 虽千万人吾往矣, 此谓之为侠。 他是与侠结缘之人, 他在李棠身上看到了郭仪甫的影子。 尽管“侠”字对于李棠而言可能依旧过于狭隘。 “定不负翁公所望。” 李棠躬身道,随后接过卷宗。 “我的密使过段时间会与你接头,他会穿着一身黄衫,暗号——正月十八。” 言罢,翁书明拍了拍李棠的肩头,目光中满是希冀。 李棠拿起三件套,将令牌与官印揣入怀,至于官服,他不屑于乌纱帽,只是将那件彪补子随意披上,随后离去。 离开蓬莱州府后,李棠乘上云麟马车,吩咐离前往秦氏义庄,他要去见一面朴真元。 不知道朴真元如今情况如何,之前一直没时间去探望慰问。 李棠是一个介乎冷静与冷漠的人,他鲜有关心则乱的反应。 就在他按部就班处理完王府的麻烦后,正当他想着手处理张眉遇难之事,恰好大哥李辰罡也找上了他。 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 却总在微妙的节点能想到一块儿。 李辰罡很含蓄, 他极其隐晦地将城卫防御使的职位与张眉遇难一事联系起来,并且不断试探李棠的反应。 而李棠反应又过于直接,他希望自己处理麻烦时能师出有名。 拿下城卫防御使一职,还能光明正大地报复匪寇,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张眉之死被他们二人当成了接力棒,最后接力棒被李棠握在了手中,仅此而已。 朴真元已经好久没去城郊义庄,但他在龙渊郡城内有一间宅子,就位于南龙渊。 云麟马车在小巷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巷子内部错综复杂并且道路狭窄,马车难以驶入,只能下车步行。 李棠让离留守,只身进入巷中。 这些无名巷弄内的坍圮小屋,大多空置着不知归属,有没有居住痕迹一眼便能看出。 他突然停住脚步,前方有一个女娃子在墙边踮起脚尖,企图翻过那道对她而言依旧高耸的矮墙。 “佳佳?” 李棠喊道。 那个女娃娃回过头,她的脸蛋红彤彤的,这是身体健康的善兆。 “棠公子!” 牛佳走了过来, 表情十分焦急。 “棠公子,朴叔叔一直不开门,我担心……” 她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气,想必她是来给朴真元送饭的。 “我知道了。” 李棠走到门前,重重敲门。 “朴真元!” 无人回应,于是他抬脚一踢,整扇门户轰然坍倒,烟尘四起。 如果你只是在睡觉的话,之后给你修个更结实的门作为补偿。 进入院中,庭院内栽植的花草此刻长势野蛮,显然许久未曾打理。 穿行其间,宛如行走于森林之中,此语不算夸张,因为每株绿植都按照一定顺序栽于架子之上。 架子成排成列,塞满整个院子。 朴真元干这一行有许多忌讳,他也想求个心安,所以院子内会布置得如此勃勃生机。 可惜,植株若是渴望盛放,它们只会将根茎伸向埋于土中的尸体,以此汲取大量养分。 房屋此时倒是门户大开,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房梁上悬挂着一条白绫。 牛佳神色骤变,她匆忙跑了过去。 在义庄帮工的日子,她明白了很多了东西,比如人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那就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屋子内,朴真元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牛佳猛烈摇晃着他的身体,嘴里喊着:“朴叔叔,快醒来。” 眼见怎么摇晃,朴真元就是不睁眼,牛佳绝望了。 朴叔叔……死了。 李棠慢悠悠地从水缸内舀了一碗水,随后直接泼在朴真元脸上。 怎么也叫不醒的朴真元,可算是睁开了双眼。 “朴叔叔……你没死,太好了。” 牛佳扑在他身上大哭,说什么不想让朴叔叔死掉。 朴真元也很纳闷,自己喝酒喝断片了而已,怎么就死了。 “这白绫怎么回事?” 李棠问道。 进门以前,由于轮回之宫没动静,所以他早就心里有数。 “我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喝醉了之后挂着玩儿的。” 朴真元摸着后脑勺说道。 此刻他的精神状态极其萎靡,脸庞浮肿,双眼无神。 “还好你没玩到底。” 李棠伸出手,想拉朴真元起来。 朴真元犹豫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握住这只手,因为他现在真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真到那种生离死别的时候,他能够洒脱。 实际上,他狗屁也不是,送多了不代表就能理解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和为棺材里的那位而哭之人的心思。 节哀节哀,无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轮到自己,该崩溃的依旧会崩溃。 “给我站起来,我打算给你徒弟报仇去了,到时候我需要你在场。” 李棠一语如石破天惊,朴真元的眼神顿时恢复了些许神采。 “棠公子……” 李棠直接将他拽起来,让他站好、站直。 “瞧瞧你这窝囊的样子,你应该表现出的是悲戚与追思,而非自暴自弃、借酒消愁。” 李棠并不想说教,但他并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关乎生死之事,没有人比李棠更看得更透彻了。 悲痛可以共情,但软弱与窝囊绝不可容忍,生者若是如此,让死者如何安息? 朴真元站着,他看向李棠,抽了抽鼻子。 但他强行按捺住情绪,红着眼眶不知该看向何处。 “我只是很不习惯……我很难接受……那个臭小子……” 李棠看着眼前脆弱且崩溃的中年男人,他承诺道:“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你且看好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黄衫老君 牛佳说要留下来照看朴真元,于是李棠赠了她几两银子。 让她去买一只鸡,煲个汤让老朴补一补,余下的全当奖励她。 随后,李棠乘坐云麟马车回了一趟王府。 他先是通知大哥李辰罡,自己已经顺利拿下城卫防御使一职。 大世子李辰罡将一幅地图呈给李棠,正是那匪寇的活跃线路图。 其中白渠郡被重点圈划, 因为此地大概率是那西域匪寇的老巢。 这白渠郡也得说来话长,此地位于蓬莱州西北角,乃是蓬莱、璃州、琅琊三州交界之郡。 作为交界之地的大郡,此郡向来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混迹于此。 由于成分过于复杂,三州的利益与势力都于此地扎根。 根深蒂固之后,各方势力陷入相对制衡的僵局。 地处蓬莱州的境域之内, 但居民多有璃州血统,而郡城内的主要话事人与实权人物, 其背后力量的支撑则源自琅琊州。 地缘、亲缘、势力织网…… 种种因素的作用下,白渠郡成为几乎“三不管”的地带。 它可以是人间极乐之地,在这儿没有是金银解决不了的,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哪怕女人小孩性命。 它也可以是人间炼狱,因为它的一切快活都是建立在苦痛之上。 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三方力量将各种“毒蛇猛兽”赶进其中,诠释着何为“适者生存”。 若是要对白渠郡动手,就算是拿到了城卫大权,李棠依旧得三思。 “棠弟,咱们王族的情报密使稍后会与你取得联系,但大哥我目前的建议是——不要打草惊蛇。” 李辰罡为其出谋划策道。 “白渠郡,此地放置不管就是上上之策,若要动手需准备万全,贸然插手其中,很容易鸡毛没捞着,反倒招惹一身腥。” 他看着悬挂于瑜策殿一面墙上的蓬莱州精密地图, 摸着下巴思量道。 “且问大哥,此地目前执掌于谁的手中?” 李棠指向白渠郡。 “一个老武师,从一品。” 李辰罡语气轻松道,但“从一品”三字,却能让无数人窒息。 三品武师已是凤毛麟角,而在这种鱼龙混杂的交界之郡冒出一位从一品武师,说实话,挺令人胆战心惊的。 “棠弟无需紧张,那位老武师倒不是什么问题人物,且听我分析。” 李辰罡示意李棠放轻松,然而实际上李棠听到“从一品”只是有些惊讶,并没有多少紧张。 “那位老武师年纪大了,虽说武道深不可测,但已经许久未曾理过事务。 不过大哥这里有些小传闻,就是这位老武师喜好男颜,啧啧,就是那个意思。” 李辰罡取来两杆毛笔,随后捅来捅去。 “老武师有个女儿,老来得女颇为溺爱,那女儿理所当然继承了她老爹的喜好,并且在溺爱之中养成了鞭挞施虐的癖好。” 闻言, 李棠这会儿确实有点紧张了。 “棠弟仪表堂堂,若是以城卫防御使的身份前往,并且处理得当,那父女二人并不会刁难于你,甚至还会获得不少帮助。” “大哥,你确定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大世子耸了耸肩,回道:“人与人之间,谁又能保证谁是羊、谁是虎呢?” 李棠认为他此言有理,只是“处理得当”这个“得当”二字实在太空泛了。 “总而言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棠弟打算几时启程?” 李辰罡问道。 “通知丫鬟们一声,二姐三姐那边也去打个招呼,随后便启程,乘骑快马,先不召集人手,不打草惊蛇。” 李棠回道,他确实有将大哥的话听进去。 “这次我想请大哥帮忙照看一二,我不想再有王焕之流企图挖我墙角。” “这是当然,上次我也是忙于事务而疏忽了,这次绝不会再有此等拙事。” 李辰罡点头保证道。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若是遇到了麻烦,切记咱们王族都是你的后盾。” 他语重心长道。 “李棠明白。” 李棠拱手告辞道。 “对了——” 大世子想起一茬。 “咱们王族的情报密使,他们接头的暗号是——明月几时有。你需回答——明月照高楼。” 李棠点头表示记住了,王族这个暗号还挺有趣的。 两个时辰后,打理好各方事务的李棠骑着一匹红鬃马抵达龙渊北大门。 翁书明没有说清楚他的密使何时何地与李棠碰头,可能是为了隐秘身份吧。 但李棠不打算等了,他要前先去一趟张眉遭难之地,虽说时间过去了半个多月,但此案一直没有完结。 原因就是满地残骸却拼不出一具完整的人形,有目击者称匪寇的人马拖拽什么东西而去。 州府的捕快们认为,匪寇是砍下了部分肢体作为战利品扬长而去,同时也不能排除还有幸存者的可能。 案子若想完结,残肢必须追回,幸存者的生死必须查明。 不然死者亲友那边没法交代,蓬莱州府的名誉也会扫地,挂上一个无能、吃空饷的帽子。 可问题是——怎么追呢?谁敢去呢? 如今,这个案子被李棠拿了过来,由他全区处理。 所以他有权勘察现场、追踪匪寇,各地衙门必须给他一切的协助与配合。 行至城外,路过一处道路岔口,一旁的茶棚内突然传来响亮的吆喝声。 “卖西瓜咯,大热天吃个西瓜清清爽爽。” 李棠勒马驻足,他往茶棚内看去,卖瓜之人乃是一位黄衫老君,白眉白须,甚有仙风道骨。 黄衫? 他下马,正准备询问,却被人捷足先登。 “老头,这西瓜怎么卖啊?” 说话的是一个平头男子。 “二十文一斤。” “二十文?你是瓜皮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瓜粒子是金子做的?你这瓜保熟吗?” 黄衫老君神色一变,没跟平头男子废话,直接劈开一个瓜。 瓜肉色泽红润且汁水饱满,有股瓜果天然的香气,俨然是梦中情瓜。 “别找茬,我这瓜的质量,值不值二十文?” 黄衫老君问道。 “行行行,我买一个还不行吗?” 平头男子讪讪一笑,但最后只买了半个西瓜,随机匆匆离开。 李棠走上前,黄衫老君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也是来问瓜保熟的吗?” 李棠摇了摇头,回道:“正月十八。” 黄衫老君悠然一笑,手中西瓜刀一晃,剩下的半个西瓜瞬间被整齐地切成六份。 “正月十八可没有瓜,但是近期有很多瓜,公子还请坐下边吃便听。”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肉祭剑 李棠抱起西瓜直接啃了起来。 黄衫老君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是城郊一案,人间悲喜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曾想悲已至此,却还出殡葬送了自己。” 他一边说着,另一边不知从哪掏出一口罐子。 将其打开后, 取出一块白色的息肉。 “此为何物?” 李棠问道,他正吃着瓜,看见此等稍显恶心的玩意,很是影响食欲。 “此为惨案现场残留之物,公子不妨再看看。” 黄衫老君指尖涌动真气,戮向那块息肉,随即息肉消弭,现出一小块儿锋利的金属碎片。 李棠目光一凝,腐肉可生蛆,未曾想息肉能够生出一块儿铁片。 “我花了七天时间,足迹从最远的白渠踏遍最近的龙渊城郊,发现他们每次犯下恶行都会留下这样的息肉。” 黄衫老君说道。 “你去过白渠?” 李棠很是惊讶。 “是啊,还跟苏长天讨了一杯酒喝。” 黄衫老君笑道。 他口中这位苏长天,便是那位从一品武师的名讳,知晓他名讳且还活着的人不多。 倒是另一个绰号至今仍在江湖威名赫赫,那便是“白渠龙王”。 李棠不禁对眼前这位黄衫老君肃然起敬,他并无说谎的动机并且语气格外从容,很显然此人也大有来头。 但密使的身份与来历向来都是绝密,任何人哪怕是翁书明本人都无权向他过问。 密使更多是像中间人,服务雇主并且对雇主负责,他们也保证不会将雇主的信息透露给其他雇主,仅此而已。 “言归正传吧。” 黄衫老君举起那一枚铁片。 “这实际上是一把剑的豁口残片,我听闻西域有一类祭剑秘法,可以将剑化为自己躯体的一部分。 此类秘法近乎邪术,但人剑合一之后,所展露的滔天威能甚是无匹, 所幸此术秘传于西域,放之中原恐怕有大把人对其趋之若鹜。” 他唏嘘道。 李棠明白其中意思,开口道:“那西域贼寇居然拿我蓬莱子民祭剑?” 黄衫老君摇了摇头,回道:“其目的归根结底还是夺取金银,祭剑恐怕只是顺手而为。” 然而他们这个顺手而为,几乎伴随着一桩桩灭族屠城的惨案。 “第二个便是诗云镇火并案,西域匪寇与本土帮派蛇帮火并,其中蛇帮首领许垩横死当场。” 黄衫老君看向李棠,问道:“棠公子想必不清楚这许垩是何人吧?” 李棠点了点头,但比起许垩是何人,他更想知道许垩的尸首位于何处,找到尸体能省去很多事。 “这许垩绰号九首盲蛇,早些年比武时被弄瞎了一只眼睛,后来学了一门阴诡武学,身上纹了一条九首蛇,从此武道修为突飞猛进。 凭借那阴诡武学的加持,他在六品武师之列算得上佼佼者,甚至能做到打平高品阶, 同品阶无敌。 至于这蛇帮的前身乃是一支规格庞大的商队,干走私与贩卖禁品,底子非常不干净。 许垩暗算了商队老大并且取而代之, 从此那商队变成了现在的蛇帮。” 听闻黄衫老君的叙述,李棠也有点好奇,这样一位纵横捭阖的帮派巨擘,为何会突然死于一次区区火并。 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先说说那杀死许垩之人,西域匪寇一把手烈怒夫,此人在老夫这情报也不多,毕竟西域太过遥远。 他之前在沙月国乃是右司马,掌握兵政大权,负责制衡左司马也就是如今的沙月国摄政大将军蒙森。 他也算一辈奇人,沙月国崇拜古老圣月,而他却是被烈日教选中的神子,一个被赋予奇迹的男人。 他的确有能力当场格杀许垩,我当初也以为是地头蛇遇到了真正的强龙,直到我听到了另一个情报。” 黄衫老君顿了顿。 “西域匪寇的二把手达罗夫,此人乃是烈怒夫的心腹,但他问题很大。” “怎么个问题法?” 李棠问道。 “之前咱们不说了西域那门祭剑秘法,这位达罗夫便是该秘法的狂热拥趸,几乎到走火入魔的境界。 大约半个月前,烈怒夫与心腹达罗夫大吵一架,原因是烈怒夫不满达罗夫为了祭剑而滥杀无辜,他们所要金钱便足矣。 不曾想这句‘滥杀无辜’彻底惹毛了达罗夫,两人一度分道扬镳。 达罗夫自白渠一路向龙渊劫掠,许多惨绝人寰的劫杀案便是出自他的泄愤之举。 至于烈怒夫则前往诗云镇暂时放松心情。” 话已至此,事情脉络已然清晰。 黄衫老君捻着胡须,说道:“棠公子,你觉得会有这么巧合吗? 心腹达罗夫赌气带走大部分人马,一把手烈怒夫小镇散心,结果隔天蛇帮老大便带领众人上门堵截。” “有内鬼。” 李棠判断道。 “没错,正是内鬼,有人泄露了烈怒夫的行踪,那人会是谁呢?” 黄衫老君拍案道。 “达罗夫?” 李棠猜测道。 “是不是此人还不好说,因为老夫没有这方面的情报,不敢妄下定论。” 黄衫老君模棱两可道。 他是情报密使,只负责说出已知情报的内容,其余的话语尽量少言,所谓言多必失。 李棠站起身,抱拳致意,随后起身离开。 “棠公子,有缘再见。” 黄衫老君告别道。 骑上马离开茶棚,这波瓜吃爽了,李棠的计划也出现了些许变动。 张眉遇难之地还是要去看一看,之后的行程则需改变一下。 他打算佼佼者去蛇帮总舵一趟,目的很明确,吸纳蛇帮头子——九首盲蛇许垩的记忆。 李棠策马奔驰,中间抄了近道,大约一个时辰后,他抵达了张眉遇难之地。 这是一面缓坡,灵幡被折断弃至于坡底,洁白的幡面沾染了泥土与血迹。 缓坡的植被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鲜花最是无情,想必从血肉中汲取了不少养分,方才开得如此绚烂。 尸首已经被拉走,但现场基本保持了原样,毕竟匪寇行事之惨绝人寰已经闹得附近人心惶惶,没人敢靠近这里。 松软的泥土地上甚至还烙印着人形轮廓,挣扎的痕迹一清二楚,颈部喷涌而出之物,飞溅三尺之外。 记忆的碎片在此地弥留,本来轮回之宫无法吸纳如此游离的记忆。 但这一次,他打算唤醒应篁。 第二百二十六章 荒诞蛇帮 悠长的龙鸣在耳旁回荡,李棠的意识逐渐迷离,周围之景氤氲如梦,他于生死的缝隙间回溯光阴。 以心脏为支点,高举右手迎着烈阳,将日轮覆于掌心,其身影落成一片斑驳, 手臂拟作日晷,此刻晷迹逆转。 游离的血腥味逐渐回溯为淡淡的血迹,随后血迹又变为模糊的红色人影。 曾经于此地发生过的事,烙印于诸多亡者死前的画面,此刻重新上演。 轮廓各异的红色人影排列成队,他们大多垂着头, 气氛很是哀痛,这大抵就是出殡的队伍。 领头的是一个熟悉的小伙轮廓,他引领着出殡的队伍。 或许这一趟足以证明他已经独当一面, 可以让师傅信任他,替师傅负担压力,只要这一趟不是不归路。 很快队伍遇上了一支马队,他们同样由模糊的影子组成,但整体的颜色基调为黑色。 死者的颜色是红色,凶手的颜色是黑色,大概是如此区分的。 他们怪声咆哮着随后将出殡的队伍包围,他们让红色的影子们跪下,清点着人头。 横遭此祸,那小伙的身影一直站在队伍最前面,从未有过退缩,但在实力的沟壑面前,展露勇气恰是一种挑衅。 没有任何跌宕曲折,小伙的身影被第一个肢解斩首。 李棠看到黑影们高举着一把与他们手臂融合一体的巨剑,那把巨剑轮廓极其不祥,剑身蠕动着仿佛是活物。 这番场景比起单纯的挥砍杀戮,更像是剑在吃人。 仅仅过了几分钟, 红影几乎被黑影屠戮殆尽,他们带走了女人,但没有放过小孩。 之所以会有部分肢体缺失,估计祭剑秘术只吞噬单独的某一器官,剑也会挑食。 记忆消散了,李棠能够获得信息并不算多,只是将此地发生的事重演了一遍,但作为游散的记忆能够做到如此已经算不错了。 一方面可以佐证情报密使黄衫老君所说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匪寇确实跟发了疯似的在屠戮平民百姓。 本身拦截出殡的队伍已经足够晦气了,这可能是西域那边风俗不同,他们是真不怕遭天谴。 出殡队伍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了匪寇,结果依旧没能逃过吃人的屠刀。 此地一无所获,李棠跨上马,启程前往蛇帮盘踞的县镇。 蛇帮总舵位于龙渊以北三百里的一处矿山小镇,以前这里传闻挖出了黄金,山里埋着大量黄金矿脉。 当时已经独立门户的蛇帮通过合法竞拍,最后拿下了整座矿山。 本以为能靠挖黄金作为蛇帮成立后的第一桶金,结果矿山内部压根不是金矿, 而是黄铜矿。 当初谣传矿山里挖出了黄金, 纯粹是矿山拥有者放出的一个噱头。 蛇帮后知后觉正打算报复矿山原来的拥有者, 结果那人早就携款逃去了封京。 封京乃是天子之城, 盛世容不下为非作歹的帮派,追去封京等于找死。 蛇帮只好吞下哑巴亏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做正经生意,能抢就抢,不能抢就硬抢。 但好歹黄铜也是实打实的矿物,并且矿山的黄铜矿脉储量还挺可观。 即使黄铜与黄金虽一字之差但价格差之千里,不过只要肯积极开采依旧有利可图。 为了不被同行笑话,蛇帮后续又投入了一笔开发资金,最后干脆将总舵迁至矿山附近的小镇,方便后续的开发。 出人意料的是,由于蛇帮总舵的迁入,矿山小镇近几年发展是越来越有规模了。 原本小镇只有两间破客栈,几家土菜馆,一套由马匹拉来的车厢、平均年龄三十往上、质量关灯才能看的游动勾栏。 这里实际上就是给采矿人一个吃饭睡觉娱乐的简陋地儿。 但随着蛇帮总舵的迁入,小镇的简陋条件变了,各种生活设施以极其夸张的速度得以完善扩展。 小镇开始真的像小镇,蛇帮铺路、建学堂、开医馆,客栈翻新但掌柜换人,土菜馆合并为大食堂,聘请名厨前来掌勺。 游动勾栏则被取缔了,擦边球多没意思,蛇帮直接光明正大地开了一家娼馆。 姑娘们也越来越年轻,开灯能唱跳,关灯活儿还好,关键价格挺公道。 并且每年卖矿挣的银子,其中也有大部分用于建设小镇。 对于蛇帮而言,建设小镇某种程度上就是服务自己。 比起在白渠郡被一帮同行虎视眈眈,不如在这里快活。 当然,这也是一个完全由蛇帮控制的小镇,蛇帮在此地就是土皇帝。 镇子里也有衙门,他们白天穿着捕快的行头四处假装巡逻,晚上露出蛇帮的纹身到处吃喝。 原本小镇的居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必须举家加入蛇帮,生家性命都在蛇帮手上,否则要么滚要么死。 半天之后,李棠抵达这个小镇,途中劳顿,他并未直奔总舵。 小镇内到处悬挂着白幡,全镇上下一片哭嚎。 李棠看到,一条白幡拉成了悼念的横幅。 上书:“永远怀念,许先生。” 又走几步路,就能看到九首盲蛇许垩的肖像画。 李棠看着他的画像,除了标志的独眼龙造型,五官实在过于慈眉善目了。 这哪里像是帮派头目大哥啊,这妥妥是拯救黎民百姓的大善人。 来到一家客栈,李棠将马匹交给小厮喂饱草料,自己则走入店内。 店中掌柜以及一众跑堂小二皆是白衣白帽打扮,客人也大多如此,正常打扮的李棠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掌柜上前询问:“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许帮主大丧,若客官是许帮主的朋友,住店可免费。” “许帮主大丧啊……可惜我只听闻过许帮主的名号,并未与其有过深交。” 李棠回道。 掌柜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来者皆是客,若是客官愿意去灵堂为许帮主献上一束花,我请客官一顿饭。” 李棠闻言,寻思灵堂正好也是他所要去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客官稍等。” 掌柜回到柜台处,随后取出一张白纸。 “客官将此纸包裹于花束处,灵堂的人便会放你进去。” 李棠看了一眼白纸,上头还有字:“一人一帮,许者如垩。” 李棠抱拳告辞,随后离开客栈,结果出门左转便有一家花店。 那花店是几块隔板临时搭建的,虽然简陋但花束的种类却颇为丰富。 他随意买了一束花,结果好家伙,随便一束花都要五两银子,套路这么深的吗? 李棠看向灵堂,虽然被套路了,但这钱或许花得值。 第二百二十七章 小瘪三 灵堂内,蛇帮二把手同时也是许垩的拜把子兄弟——蛇枭?吴寅正在主持大局。 对于即将四分五裂的蛇帮,吴寅感到有心无力,正如他的绰号,他是军师而非大将,此刻为许垩报仇已是他最后的动力。 李棠手捧花束进入,负责维持秩序的蛇帮打手看了眼他手中被白纸绑缚的花束, 默许放行。 李棠献上花束,但令人意外,轮回之宫没有丝毫反应,许垩的尸首并未摆在灵堂之中。 看来这个所谓的灵堂更像是追悼会,自己很可能白跑一趟。 他正打算离开,灵堂内突然躁动起来。 包括吴寅在内的几位蛇帮大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躁动所惊动。 只见蛇帮打手押来两个少年,口中同时骂骂咧咧。 “吴军师,两个小贼抓到了。” 蛇帮打手汇报道。 这几天灵堂内的贡品与贡银总会莫名其妙丢失一部分, 于是便怀疑遭了贼, 这会儿正好逮个正着。 吴寅俯视着两位被压在地上匍匐的少年,摆了摆手,漠然道:“砍去双手,然后丢到矿山里等死。” “是——” “等一下!” 其中一个少年努力抬起头,声嘶力竭道:“蛇枭大人,我很能打,你让我和他单挑。” “他”指的是那个蛇帮打手。 “你很能打吗?能打有个屁用。” 吴寅看着少年,满脸不屑。 “你能比许帮主能打吗?出来混要讲地位,要有本事,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少年听了吴寅的话,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但此刻事关性命,他知道以蛇帮的行事手段,说让他三更死,绝不会放他五更活。 就在这时,一人在吴寅耳边低语,两位少年的来头都已经调查清楚。 他们是多年前被丢弃于镇上,生父生母不详的流浪儿, 没准是娼女的孽种。 平时靠拾荒为生,眼见蛇帮大乱打起灵堂贡品的主意,潜入小偷小摸还以为发现不了。 吴寅点了点头,随后俯下身,对着两个少年轻声说了一句:“原来是小瘪三。” 正当蛇帮打手要将二人拖走,另一个沉默不语的少年突然喊道:“蛇枭大人,我知道一个秘密。” 然而吴寅不为所动,甚至背过身去。 “我看到蛇牙大人和一个西域人……” 吴寅抬起手,喝道:“且慢——” 少年口中的蛇牙正是蛇帮三把手,蛇帮之中武道品阶仅次于许垩并且江湖风评更为凶残的蛇牙杜涛。 吴寅一直感觉杜涛最近的行为古怪,前去诗云镇围杀西域匪寇之时,他还突然抱病不参与。 杜涛平时身子骨壮得像头牛,一天时间能有半天在娼馆内厮混,姑娘们几乎全是他的一夜相好。 这样的人在那种节骨眼上突然犯病,究竟是真病了还是心里有鬼? 吴寅盯着少年,他的目光犹如吐信之毒蛇,分外可怖。 “你最好说的是真话。” 他让打手放开两个少年,并让另一个少年将看到的事, 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 由于二人说话声音很小,李棠这会儿也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不过按照这个情形进行推测,莫非蛇帮这边也有内鬼? “杜涛现在所在何处?” 吴寅问道。 手下们交头接耳但没有一个人出言回答。 吴寅还想继续发问, 这时外面闯进来一帮人。 为首的乃是一位光头男子,头皮处纹着一条鳞片分明的黑蛇,蛇首纹于额头,吐露着毒牙,格外凶神恶煞。 “吴二哥,你找我何事?” 来者正是蛇牙杜涛。 灵堂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无比,出口被杜涛带来的人堵死,任何人不得通行。 吴寅看着杜涛,目光冷冽。 “杜老三,今天你当着大哥的在天之灵告诉我,你和那个西域人到底盘算什么?” 他震声道。 杜涛掏了掏耳朵,表情戏谑。 “西域人?什么西域人。吴二哥莫不是听信了宵小的片面之言?大哥经常夸你聪明,怎么这时候突然犯浑了?” 他走上前,那两位少年纷纷后退。 “两个小家伙,胆敢与我对峙吗?” 杜涛凶笑道。 两位少年看向吴寅,然而吴寅却将他二人推了出去。 “何人说的?” 杜涛蹲下身问道,笑容和善,这却显得他额头上那条露出毒牙的蛇首纹身愈加诡异。 两位少年心神战栗,纷纷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去,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兄弟之情。 “蛇牙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他说看到的。” 其中一位少年直接出卖了“同生共死”的兄弟。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 杜涛继续问道。 被出卖的少年此刻内心又怒又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救兄弟二人的性命,没想到却让自己陷入了更可怕的危机。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瞎说的……” 那个少年回道,自始至终不敢与杜涛对视。 “瞎说的……呵呵,吴二哥你听见了吧,你被两个小毛贼耍了。” 杜涛得逞般笑道。 吴寅神色平静,他从未寄希望于两个小毛贼,如今也不宜与杜涛撕破脸,他得隐忍。 “罢了,错在胡言乱语的小毛贼,吴二哥只是伤心过度,有些昏了头。” 杜涛“宽宏大量”道。 随后他恶狠狠地看向两位少年,开口道:“偷我大哥的贡品,诓骗我二哥以胡言,企图挑拨我兄弟等人关系,你们该如何?” 两位少年彻底慌了,他们心智还够不上成人之间的阴谋博弈。 一直拆东墙补西墙,结果最后两面墙都塌了,吴寅不会保他们,而杜涛只想置他们于死地。 “说不出话了吗?果然是小瘪三。罢了,你们走吧。” 杜涛突然打算放其一马,但他脸上的笑容甚是不祥。 两位少年不明原因,但杜涛已经不再给他们压迫感,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少年们千恩万谢,随后争先恐后地向大门奔去。 他们内心仍怀有不安,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着他们,豆大的汗珠沿着下巴滴落。 靠近灵堂大门的刹那,身后从来弓弦的铮铮的拨动声,此刻汗珠同时落地,碎成了一片。 两支连发的飞矢贯穿了少年们的后心,杜涛手持弓弩,脸上笑意盎然。 那两个少年先后倒在李棠脚边,他们还有动静,手指还在微弱颤动。 这时又有两箭飞来,少年们彻底一命呜呼。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出手 两位少年死于脚边,李棠无动于衷,他已经习惯了无常的生死,更何况还是陌生人的。 目睹其死亡,轮回之宫将二人的记忆吸纳。 李棠闭上双眸,走马观花的记忆如画卷般在他眼前铺展。 少年本就短暂的性命,显得更为瞬息一蹴。 李棠于画卷中通读阅览, 最后锁定一段画面,这正是他想要的。 画面中,少年拾荒路过一处荒芜的山头,这里人迹罕至,他也很少来此。 完全出自机缘巧合,他也不曾想自己为何要走这一条路, 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心血来潮。 总而言之, 没有理由,但他就是踏上了这段路。 踏上了也无妨,反正他也能找到回去的路,无非路程稍短稍远,无伤大雅。 看一眼陌生的风景,如此也好,然而命运恰好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听见有人说话,他没有靠近,那两人说话声音没有收敛,完全是大声密谈。 少年起初没有靠近的打算,他只是拾荒的孤儿,宛如阴沟里的老鼠。 镇上的人看见他都觉得晦气,他平时也躲着人走。 他只是眺了一眼,远远地眺了一眼。 那是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下,其中一人压根不需要辨认,那显著的光头与毒蛇纹身,正是蛇帮三把手蛇牙杜涛。 杜涛本来也是一个爱出风头之人,平时总是在许帮主面前百般献殷勤, 大小事都是他来干, 纯在感很高。 至于另一个人,虽然少年完全不认识,但那人身材瘦削矮小并且一头金发。 就算不认识,这人的外貌特征也太过于显著了,这是一个西域人,也就是毛鬼子。 那毛鬼子嫌杜涛的笑声太大,他估计也不明白杜涛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杜涛依了毛鬼子的意见,将声音收敛,随后扫视周围一圈。 少年差点暴露,还好他躲得及时。 看清楚这一眼后少年意识到情况不对就匆忙离开了,但他知道这是一场不寻常的会晤,因为之前他也在许帮主的动员大会待过。 许帮主说了,目前一大障碍是来自西域的匪寇,那此刻蛇牙大人与西域人私下会面。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当然,少年会将这个秘密藏于心底。 无关乎是非正邪,对于自己这种如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卷入这种程度的风暴,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定会葬送自己。 少年对此有自知之明, 但他依旧没能躲过风暴, 因为风暴会自己找上门来。 少年其一的记忆仅此而已,但足以证明杜涛确实与西域人有所来玩,他们在密谋着什么。 尽管不清楚密谋的内容,但不妨大胆一点,这密谋的直接结果可能导致了许垩的身死。 至于另外一个少年,虽然他面临生死时出卖了自己的兄弟。 但是在他日常的记忆,他一直都是一个好哥哥的形象。 吃的喝的都会让给他一直视为弟弟的少年,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也会挺身而出,尽管结果通常是一起挨打。 他们一直相依为命,总以为能把命交给对方。 实际上,人一直都是自私的,若是对方死能换自己生,情愿牺牲者还是少数。 若是牺牲的原因还是一时冲动,临死前“幡然悔悟”咒骂自己口口声声愿为其牺牲之人为自私小人。 那么人性也太没意思了。 至少这个少年很坦荡,可惜留给他的路并非一命换一命。 李棠睁开眼,两个人一生的记忆不过也只是一瞬,浮生亦黄粱,一梦春秋,朝生暮死。 躁动平息,杜涛撤掉手下之人,让悼念的人继续悼念,该哭的哭,该假惺惺的假惺惺,该滚的滚。 吴寅虽未与杜涛撕破脸,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眼前杜涛还在假惺惺地为许大哥哀悼,但他嘴角的笑意已经快憋不住了。 吴寅恨自己只是区区书生,以他七品之武道品阶难以服众,最终蛇帮的大权极有可能会落入杜涛手中。 如今杜涛肯定认为自己“名正言顺”,所以一切事物都情愿演戏,一直在许大哥面前谄媚的哈巴狗,此刻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吴二哥,嫂子目前位于何处?” 上完香后,杜涛突然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 许垩拥有三房妻妾,诞有子女一对,但都只是懵懂的小娃娃,他们无力角逐蛇帮的权力,若是暴露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吴寅只好将他们先藏起来,凭借自己的声望为其争取一部分遗产,起码要使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嘿,二哥。大哥既然没了,那他的妻子自然要我们来养,三位嫂子一位比一位貌美,一位比一位风韵。 二哥一直藏着,别人要是说什么闲话,那就不好了。” 杜涛笑道,语气却咄咄逼人。 “你——” 吴寅没想到一向放荡无度的杜涛居然会先血口喷人,这让饱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他感到一股逆血攻心。 “交出来吧,二哥。二嫂归你,三嫂归我,大嫂让她安安心心养孩子,咱们可以交换着玩。” 杜涛说话愈加放肆,这可是在大哥的灵前,如此邪语…… “住口!” 吴寅再也忍不住了。 “二哥你怎么急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那三位嫂子都送你就是了,别急啊。” 杜涛的声音陡然尖锐了几分,灵堂的众人顿时看了过来。 “我叫你住口。” 吴寅挥手便要掌掴。 然而那只手被杜涛轻松接住,随后微微发力,将其手腕曲折。 吴寅脸色涨红,他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阵阵痛楚,但他咬牙不发。 “喂,二哥,你这样就玩不起了,三弟我啊,可不想随随便便吃你的耳光。” 杜涛桀桀笑道。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年的每一记耳光,对我而言都是何等的阴影吗? 大哥实在太信任你了,结果你却惦记大哥的妻妾,啧啧,圣贤书是这么读的吗?” 杜涛享受着此事吴寅憋屈但又无可奈何的绝望表情,实在是太美味了。 以前他如喽啰般受的屈辱,现在他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大哥,呸! 二哥,你也配?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靠近。 随后,毫无征兆,一只漆黑的五指贯穿了杜涛胸膛,将他的心脏捏得粉碎。 诡术——《波旬指》。 第二百二十九章 热血冷寂之时 突如其来变故也让吴寅始料未及。 “有刺客”三字在他口中梗塞,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杜涛的表情凝固于上一瞬间的春风得意,唯有眸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感知生命的流逝,不甘之情、未竟之愿此起彼伏,遗憾如大潮奔涌。 行凶结束,那只手潇洒得拔出,宛似拨弄琴弦, 簌簌溅血五步,汩汩呕血喷泉。 一击,致命足矣。 余下的死态,权且用以欣赏。 杜涛双膝沉重跪地,他张嘴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他虽听见了脚步声,但并未感受到分毫杀气。 甚至于他的胸膛被贯穿,他依旧没有察觉到杀气, 仿佛杀了自己是理所当然。 那人从容地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宛如探囊取物。 要知道, 他也是六品武师啊,而且身上更是套了一件刀枪不入的贴身宝甲。 “世上有诸多已然发生的不可能之事,不差你一个,不多你一个。” 一道男声响起,声音凉薄悠然,这是杜涛从未听过的声音。 陌生人……是二哥安排的杀手吗? 不对,二哥也是一脸错愕,他没那个胆子,他只是一个天真情感派。 兄弟之情?圣贤书里教他们相信这个吗?真是可笑。 还好自己大字不识,要是读了圣贤书,那可就……糟糕了。 杜涛发觉自己的身体越发沉重,意识也越来越虚弱,他感觉自己正在坠向一道深渊,那就是阴曹地府吗? 本以为能安稳地坠入,尘归尘土归土,结果另一道力量突然捕获了他,并将其拖拽至另一处未知。 杜涛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他企图挣扎但全然无用。 那股力量凌驾于阴司之上,源自生死的尽头。 最后,杜涛断气,他可能没想到,生命的终点依旧是吴寅搀扶着他泛凉的身躯。 短短时间内,包括灵堂本来的主人在内,死亡接二连三地发生,此刻人们早已乱成一团。 这是瘟疫还是诅咒?都不是,弥漫其间的唯有收割性命之恣意。 吴寅看向眼前的凶手,内心五味杂陈。 杜涛的手下围了过来,他们或震惊于老大的当场身死,或愤怒于行凶之人的残忍。 他们将二人围了起来,包括吴寅。 “阁下似乎被我连累了。” 李棠看向吴寅,嘴角昂扬笑意。 吴寅并未回答,他看向周围面生的帮众,估计是杜涛私下招募的亲卫队。 他们没准一早就认定了目标是自己,只不过发生了“些许”变故罢了。 吴寅看向自己怀中惨死的杜涛,回想起当年也曾少年风发。 年岁打磨了棱角, 一腔热血冷却之后, 留给曾经兄弟的只有你死我活。 李棠从容地看着围上来的一干帮众, 他挑选其中身穿白衣之人,随后身影一动。 那倒霉的白衣帮众感觉自己被定住了,怎么也无法动弹,下一刻,他胸口突然出现一道血掌印。 完了,要死了。 然而下一刻,白衣帮众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他摸着胸口,发现啥事没有。 那这道血手印…… 看向行凶之人,他此刻手掌干净,居然是借帮众的白衣擦拭手掌。 但这也算是一个警告,这些帮众压根奈何不得他,一击杀死杜涛并不是凭借偷袭与运气。 以李棠如今的实力,杜涛就算全力防御、底牌尽出也挡不住他。 至于杜涛有什么底牌,李棠此刻已经很清楚,所以他可以很负责地说——挡不住自己,完全挡不住。 此外,包括杜涛与那西域人的图谋,李棠也一清二楚。 “你们退下。” 吴寅喝道。 蛇枭之地位在蛇帮内崇高,他说话一直很管用,然而此刻并无人听他的。 “阁下似乎没搞清楚状况,其实我变相是在为你解围,否则躺在地上那人可能是你。” 李棠说道。 吴寅咬紧牙关,他头一次如此愤怒,而愤怒的原因并非是谁谁谁的背叛,而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此局面下,阁下想活命还是认栽。” 李棠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想知道,让我活下去有何条件?” 吴寅回道,他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如今杜涛已死,他的手下此刻发了疯地想为他报仇,等这一会儿的疯狂过去,蛇帮就彻底散了。 大哥还尸骨未寒啊,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他也想拼命守着蛇帮。 蛇帮是他们兄弟几人当初热血的成果,就算兄弟反目、背叛、厮杀、生死无言。 只要蛇帮还在,当初一切的美好便留存于此。 “很好,至于条件以后再说。” 李棠双臂流转金光,升华之后的附骨铠仅仅覆盖了双臂。 他摆开架势,尽管他有不少大开大合能够瞬间灭杀多人的武技,但此地是许垩的灵堂。 他想留给死者必要的尊重,大开大合无疑会拆了他的灵堂,这不符合李棠的本意。 那么——拳脚就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一起上吧。” 李棠挑衅道。 周围的一干帮众此时踌躇着,之前李棠的警告起了效果,他们很清楚眼前之人的实力强横。 只是不知道强横到什么地步,万一人数无法抹平实力差距的鸿沟…… 帮众们心里在打鼓,然而李棠却选择了主动出击。 只见他身影如鬼魅,小心控制着力道,几乎转瞬之间将帮众们的四肢打结,虽不致死,但是致残。 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自己的手臂被拧成了麻花,双腿被打折跪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瞬间,李棠下一刻回到目瞪口呆的吴寅面前,风轻云淡。 这时,灵堂外又冲进来一帮人,他们气息有强有弱,其中也有高手。 但是他们来此目的不一,有些是蛇帮忠实帮众,认准许垩与吴寅,也有一些只是杜涛一派的成员,听闻变故前来支援。 不同派系、怀揣着不同意图的众人齐聚于许垩灵堂。 哪怕许垩真有在天之灵,也很难接受自己的一场白事会变得如此诡谲波折吧。 灵堂内气氛剑拔弩张,他们看着被收拾的帮众,第一时间将目标锁定在外人李棠身上。 而李棠依旧是从容加轻松,来多少人对他而言都一样,后果自负。 “诸位,听我说!” 此刻,吴寅再次站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章 证据 蛇帮众人看向吴寅。 其中别有用心者突然喊道:“吴军师,你为何带人杀了杜堂主,你是何居心?” 众人被此言煽动,纷纷要跟吴寅讨个说法。 虽说吴寅一直以来德高望重,但杜涛也是蛇帮最核心的一员。 如今杜涛身死,而且死于外人之手,他们必须得要一个解释。 吴寅一时哑口无言, 他知道此刻撇清与李棠关系更像是欲盖弥彰。 他必须想办法让李棠的出现合理化,那第一步是要列举杜涛的罪状,可他如今只有猜测,缺乏证据。 这该如何是好? “七月初六,杜涛会见西域匪寇的二首领达罗夫,你这会儿去荒山的大枯树下,没准还能找到二人的脚印。” 李棠突然开口道。 蛇帮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七月二十,杜涛往许垩的壮行酒内下入极少量的极品软筋散, 同时为了销毁证据,余下的软筋散由他自己服下。 这样使得杜涛可以半路托病不前往诗云镇,他那几天的症状是不是手脚无力,时常抽筋,严重时会四肢蜷缩、满地打滚。” 众人纷纷点头,杜涛症状简直与李棠说得分毫不差。 他们当时也很好奇,什么病这么厉害啊,结果杜涛只说是风寒。 “极少量的软筋散对身体并无明显影响,只是偶尔会使判断慢一分,出手慢一步。 然而高手过招又是以生死相博,慢一分、慢一步意味着什么呢?大家应该心里有数。 此外,杜涛恢复之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得布置许垩的后事,就比如这个灵堂。 那时候,许帮主可还好好的。” 这时摆放于灵堂之上的许垩灵牌也很恰好地歪了一角。 众人听见动静,纷纷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垩的灵牌。 “一派胡言,这种话大伙也信吗?说得好像他一直在杜堂主身边看着,真是无稽之谈。” 有人跳出来辩驳道。 然而这会儿大伙心中不敢不信啊,就怕晚上许帮主托梦来唠叨唠叨。 但李棠还没完,他指着人群中一位黝黑刀疤男子, 说道:“你,出来?” 黝黑刀疤男子看了眼身后之人,小声道:“那家伙要你出去。” “我说的是你——杜农。” 李棠直接指名道姓。 这会儿轮到那个黝黑刀疤男子慌了,他看着众人,惴惴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和那家伙不认识啊。” “咱们这儿还有第二个杜农吗?” “应该没有吧。” 杜农自己也有自知之明。 随后他就被众人推了出去,和李棠当面对峙。 李棠笑着看向他,这笑容杜农感到莫名熟悉,并且令他战栗不止。 “你是杜涛的族弟,他当初走后门放你进帮,你几乎没什么阻碍当上了香主。 只可惜你人不怎么争气,被一个娼妓骗走了全部身家,那姑娘叫什么……红菱姑娘,对吧?” 杜农神色凝固了,像是喃喃自语道:“你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李棠摇着头,笑意越发微妙。 “因为这事儿,杜涛可是将你狠狠地揍了一顿,几乎把你打得不成人形,还骂你废物、窝囊。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你那个红菱姑娘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杜涛的相好, 你在捡你堂哥的破鞋,并且还到不了你堂哥的位置。 那姑娘的屁股很大,而且腚沟上长着一粒黑痣。咦……你难道不知道吗?哦,她从来不肯给你看啊。” 此言一出,杜农彻底破防了。 他指着李棠,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张大嘴想要哀嚎,却只有两行清泪汩汩流下。 李棠冷冷看着,此人的确很窝囊、很废物、很可怜啊。 “交出来吧——” 李棠伸出手。 “你棠哥让你准备好的东西,拿来给我!” 最后四字的语气突然变了,杜农看向李棠,明明相貌差异如此之大的两人,此刻面容居然重合在一起。 杜农伸手摸向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哆哆嗦嗦地递给李棠。 李棠早已知道信件的内容,于是直接将其摊开,向众人展示。 书信以吴寅的字迹写的,但吴寅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一封书信。 根据书信的内容,此乃绝命书。 “吴寅”说自己无能,是他预估西域匪寇的实力出现了差池,导致了许帮主的死亡。 他倍感愧疚,顿时觉得人事毫无留念,遂留下绝命书一封,当夜追随许帮主而去。 蛇帮的一切事务与大权,都交于三弟杜涛。 真正的吴寅看后,拳头紧攥。 一封不知从何来的“亲笔”绝命书,居然钦定了让他今晚去死。 “诸位应该看到了吧,绝命书出于杜农之身,而本应该继承大权的杜涛,此刻却已饮恨。” 李棠突然转头看向吴寅,开了一个略微恶劣的玩笑:“请问吴军师,你今晚打算想不开吗?” “不可能!我从未有过寻死的想法,我只想守好大哥留下的蛇帮,并且替大哥报仇。” 吴寅有力地回道。 事已至此,但凡脑子清醒点的,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涛与西域匪寇的人谋划多日,害死了许帮主,最后逼宫不成被反杀。 狼子野心啊,许帮主与吴军师平时待他不薄啊。 不过众人估计也猜不到,其实匪帮的那位达罗夫其实也在策划一场夺权好戏,并且大概率已经得手。 这算是两个二五仔的双向奔赴,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了属于是。 证据确凿,蛇帮众人顺理成章地将李棠视为吴寅请来的保镖并且还是知情人士。 唯有吴寅本人依旧不知道李棠行事的意图以及真实身份。 尤其李棠知晓如此之多的机密,完全不可能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冤大头。 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是吴寅需要提防的。 蛇帮内部开始了一场肃清杜涛派的行动,杜涛想着一切都能顺理成章,想当然不会收买所有人心。 更何况其中许垩的死忠大有人心,收买全部人心本身就不切实际。 如今蛇帮死忠们开始收拾杜涛派,不少墙头草当即供出了不少人,企图将功赎罪。 至于杜农,他此刻早已面如死灰,想必他此刻也想死了一了百了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仗着堂哥杜涛的名头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 第二百三十一章 燃烧的尸骸 蛇帮众人正在风风火火肃清杜涛派成员,而李棠与吴寅则悄然离开了灵堂。 吴寅在前面带路,将李棠带入蛇帮总舵的客厢之内。 如今蛇帮人手短缺,外面又在抓内鬼,吴寅只好亲自为李棠泡茶、准备糕点。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茶泡好了,糕点也摆放齐全。 吴寅不愧是读书人, 为人处世都喜欢搞得井井有条,慢条斯理但目的明确 李棠并不厌恶表面功夫,他还挺喜欢和读书人交流沟通。 无论虚情假意与否,读书人说话会比较通透,他们会思考彼此话语中的涵义,不用将事情如说明书般棒读。 更何况有部分大老粗甚至连人话都不一定听得进去,那李棠只好竖子不足与谋。 他接过热茶, 没有客气, 小口品茶就着糕点,悠然自得仿佛他就是蛇帮中人。 糕点的样式比较质朴,口感偏向扎实,微甜不腻,颇有帮派江湖之气。 吴寅在旁边看着,他不知道李棠是自信还是自大,难道就不怕自己往茶里面掺东西吗? “呼,好茶!红枣的甜沁与枸杞的汀香相得益彰,独一无二的滋味,想必是吴先生自创的烹茶手法。” 李棠评价道。 吴寅闻言略微惊讶,他感叹于李棠舌头之灵敏,居然能一下子品出他泡茶的路数。 难道……这就是他的底气? 李棠的形象在吴寅心中越发高深起来,这并非与空气斗智斗勇,李棠确实给人以一种神秘感。 宛如游龙归海,深邃不见其踪迹。 “关于杜涛之后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李棠突然问道。 “他害死了大哥,但是……唉,待大伙发泄完之后, 我会去安排的。” 毕竟是曾经拜过把子的兄弟,虽然如今变成了这个局面,但人已经死了,就没必要做绝了吧。 这并非妇人之仁,而是追忆当初的兄弟之情。 “吴先生,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杜涛出于贪念,因此而死,如此而已,切莫……” 李棠安慰道,但“切莫挂怀”四字他说不出口。 生死无常,但很少廉价,其中滋味留给吴寅慢慢感受。 此乃人之常情,反倒像自己这般的,恐怕骨子里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如果想不到怎么处理,不妨委托龙渊的秦氏义庄,价钱公道,并且服务周全。” 李棠趁机推销一下自家的义务。 比起吴寅此刻的沉重,他倒是无比放松。 “阁下, 您究竟是什么身份?” 吴寅斗胆一问。 李棠放下茶盏,随后指了指远处。 “您这所谓何意?你难不成是从天上来的?” 吴寅云里雾里道。 “我来自龙渊,临渊王族,李棠。同时还是城卫防御使,我盯着你蛇帮有一段时间了。” 李棠解释道。 听到“临渊王族”四字,吴寅眉头一皱,后续听到“城卫防御使”五字,他表情就显得有些痛苦了。 五字不行?非也。 他们搞帮派的,对头就是当官的。 如今吴寅脑中已经构思好李棠出手的原因以及目的。 原来是蓬莱州府打算对蛇帮出手了,难怪这个李棠能调查如此清楚。 神明远在星宿之上,举头三尺之处净是大封的耳目。 “你为何如此紧张?” 李棠不解道。 “防御使大人,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您不如直接开口,打算要多少金银才肯高抬贵手。” 吴寅苦笑道。 李棠闻言,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吴寅把自己当成彻查蛇帮的钦差,认为自己是觉得他比较好控制才出手救的他。 如今打算贿赂自己,让自己尽情敲竹杠。 听着真诱人,只可惜这次竹竿敲不得。 之前大哥李辰罡提过,蛇帮乃是他布置于黑道的抓手,那位许帮主早已臣服于他,算是他半个手下。 如今蛇帮还需继续存在,尽管无法在黑道一家独大,但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可以让他的势力完全渗透其中。 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李棠很给蛇帮面子,不仅行事低调,甚至还给许垩献花。 若是没有这层关系,李棠才不会客气。 蛇帮真正的高手只有许垩一人,如今许垩已经挂在灵堂上了。 偌大的蛇帮对他而言就是空壳而已,平推足矣。 顺者屈服,违者立斩,或生或死,对他而言并无区别。 “吴先生,你应该不知道许帮主与我临渊王族大世子的协定吧?” 李棠开口道。 “协定?” 吴寅一脸错愕。 “看吧,就算真兄弟也有不能说的秘密,更何况杜涛这等虚情假意之辈。 真正的好兄弟会允许彼此存在秘密,虚伪的好兄弟则会觉得对方的秘密就一定是在害自己。 之后的事务想必大哥自会派使者拿信物前来,吴先生只需等候。” 李棠站起身,边走边说。 “感谢你的好茶与糕点,我不打算要你一分一毫的金银,但现在你得配合我。 实不相瞒,我与西域匪寇也有一点过节,需拿他们的人头消解怒气。 咱们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不妨合作一二。” 对于李棠的邀请,吴寅犹豫再三。 读书人就这点不好…… 李棠亮出临渊王族的腰牌与城卫防御使的貔貅令牌,吴寅这才完全确信李棠的身份。 “你看来确实被骗怕了,不过这也算好事。” 李棠叹道。 “之前我信兄弟,现在我谁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吴寅回道。 “您想让我如何帮你?” “带我去看看许帮主的遗体,原因我懒得明说,我必须看到他的尸首,仅此而已。” 吴寅点了点头,回了一个字:“好!” 他带领李棠往总舵深处走去,这里已经接近矿山内部,随后二人抵达一处竖井前。 吴寅挪开积压竖井盖子上的重物,二人先后滑了下去。 抵达竖井下的密室,李棠感到一股寒气拂面,此地显然是一处冰窖。 “大哥被灼伤致死,李大人你能想象吗?我大哥遗体送回来的时候,他的五脏六腑还在燃烧,放进这冰窖才勉强灭火。” 吴寅声音颤抖道。 之前杜涛有一句话是对的,他确实低估了西域匪寇的实力,更想不到那毛鬼子掌握如此……奇术。 李棠看着眼前沉入冰床中的干尸,冰床被融化成一个人形,显然干尸一开始仍有高温,不过这会儿已经冷却。 “且让我看看。” 目睹其死亡,其记忆将纳入轮回之宫。 第二百三十二章 许者如垩 许垩,白渠郡人士,出生清白,但生来贫苦,所谓骡马跪族。 父亲是个平庸的男人,一事无成;母亲是个老实的女人,一声不吭。 他们生活在白渠郡的“阴沟区”, 几乎是吃着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喝着他人的洗脚水过活。 许垩原名也不叫许垩,他叫许白,清白的白,一清二白的白。 他没有遗传他父亲的无能平庸,他从六岁开始,为了一口馊肉与大了他四五岁的孩子斗狠。 他打不过人家就上嘴咬, 磕断了权当提前换牙。 十二岁,他稍稍混出了头, 成为暗巷里的孩子王,最好的垃圾都是他来挑,剩下的才轮到小弟们。 他开始向着成为真正的“男人”而狂飙猛进,然而事实上他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很快他便遭遇了挫折,他被偶然路过一群喝醉酒的男人吐了一身,结果动起手来他依旧不是成年人的对手。 他被狠揍了一顿,然而最不能让他接受的,是他被一群自己最看不起的废物酒鬼打倒在地。 逐渐冷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斗狠充其量也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世间唯一的强权只有武道,这才是他所要追寻的。 可他已经十二岁了,因为营养不良导致身体至今没能化出第一缕真气。 必须改变现状,于是他开始不再每天鬼混,不再过着有一顿没下顿的生活。 他开始四处做苦力工,虽然瘦小年幼,但他做事很勤快,卖力时很拼命。 他只有一个要求,工钱日结, 拿到工钱之后就去买肉买饭, 每天都吃饱,吃饱之后再拼命做工。 如此循环之下,他的身体逐渐有了质变。 真气都是练出来的,此言不假。 他硬生生靠做苦力工,成就武道八品。 但不会武学怎么办?他就去武馆偷师,一拳一脚好好揣摩,多练多磨。 偷师总有失手的时候,但他从来不逃,他会与武馆的师傅大打出手,以此检验自己偷师的成果。 虽然很多次差点被活生生打死,但他都挨过来了。 十五岁那年,他算是武有小成,身形健壮,尤其拳脚格外铁硬。 他看见酒鬼就会直接上去踹一脚,那人基本上会连滚带爬最后再也起不来。 打死了也无所谓,阴沟区的一条烂命罢了,在白渠郡是没人管的。 之后他生平第一次去了趟娼馆,花了一夜时间成了一位真男人。 他有时也挺怀念初体验的对象, 那是一个不漂亮并且很瘦弱的女人, 但胜在年轻,浓妆艳抹之后也还算能看。 他体验了一晚当大将军的感觉,骑着战马横跨三千里,期间不休不止足足两个时辰。 事后,那个姑娘气息微弱地对他说了三个字:“得加钱。” 他的生活确实因为武道品阶的提升而改变,而他斗狠的性格却从未改变,因此有些人愿意出高价聘他为打手。 许垩欣然答应,结果一去才明白,那些所谓的大佬是拿打手当炮灰,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死了还能少发一份佣金。 他死里逃生后,拿刀架着大佬的脖子拿到了自己的卖命钱,此后消停了几日。 消停的这几天,他认识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个人。 那人叫吴寅,寅时出生,姓吴。 吴寅比他小三岁,当时吴寅在私塾旁听,总是被各路人欺负。 他很窝囊,但从不流泪哭泣,爬起来继续摇头晃脑读着护在怀中的“圣贤书”。 许垩靠武道改变命运,而吴寅打算靠读书考取功名。 许垩觉得吴寅这条路不好走,像是自寻死路,可他转念一想,武道又好到拿去呢?自己只是打手,偶尔还是炮灰。 许垩突然觉得吴寅很像自己,虽然两人又截然不同。 真正让二人有所交集的一件事,同样跟酒鬼有关。 有个不知喝了什么假酒的疯子突然兽性大发,抓住吴寅扒拉下裤子,正打算行龌龊的不轨事。 正巧许垩路过,他从不心善,但他极端厌恶酒鬼,于是跟往常一样一脚踢翻了那个酒鬼,救下了吴寅。 吴寅这个书呆子对许垩感激涕零,许垩本以为自己不吃这套,可吴寅的道谢偏偏让他颇受鼓舞。 之后吴寅送了他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 许垩听不懂,但他很喜欢这句话,这句话也注定了他们二人的“大逆不道”。 二人成年时,吴寅参加科举,顺利落榜。 许垩劝他不要灰心丧气,但后一句便问他打不打算和自己混。 彼时许垩已经是七品武师,他顺利谋到一份差事,在一个大商队内当金牌打手。 吴寅本想拒绝,但他也深感中举遥遥无期。 实际上吴寅才学极高,但他的出身甚至够不着庶民的门槛,这也注定了他的科举不会顺利。 于是吴寅心一横,答应了许垩,两人匆匆结拜,宰了一只鸡,生饮鸡血,吴寅差点当场昏过去。 后来许垩觉得自己的原名不够霸气,于是请教吴寅。 吴寅便取一字“垩”取代“白”,许垩方才为许垩。 二人搭伙以后,做事效率极高,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支商队很不干净,总是运送一些神秘的货物。 一次他们听见箱子里有女人的哭喊,打开箱子一看,发现里面关押着好几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而她们居然是“货物”。 这批货是商队委托运送,货主让二人不要声张。 他看似很大方,让二人自行挑一个走。 二人面面相觑,吴寅显然不满于此事,但许垩不同,他挑了其中最漂亮的,那人也是他厮守至死的第一位妻子。 吴寅也挑了一位,但他什么也没干,送了盘缠趁夜放那少女离开。 结果过了几日,有人发现商队驻扎地附件的郊野有一个被野狼咬死的少女,不知道她是…… 这件事后续被狡猾的货主上报给商队主人,商主大发雷霆,但许垩理直气壮说那个女人他要定了。 随后商主叫他出去,过了好一阵,他捂着一边脑袋归来,从此永远失去了一只眼睛。 但他告诉吴寅:“是我赢了。” 再后来,商主估计还是气不过,将他们二人安排去苗州,也就是所谓的“闯南疆”。 而这一趟南疆之行也将彻底改变许垩的命运,不,准确说是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第二百三十三章 闯南疆 闯南疆,这在当时各路商队之间势头火热,视为高风险高回报的新商机。 南疆神秘野蛮原始,但遍地都是发财的契机,土著民们甚至会拿黄金交换商队手中的廉价品,比如布匹、细纸。 当然,南疆同样危险, 遍地的毒蛇猛兽,传播热病的蚊虫,就连土著民也不一定友善,他们会抓住外族人烤来吃,十分野蛮。 而且这个时间点也不太好,当时苗州与蓬莱恰好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临渊王第一次南下伐蛊。 第一次伐蛊乃是对整个苗州的大清洗,虽说师出有名, 但刀子终归是落在土著们的头上。 哪怕是幸存者也有许多亲人被波及丧生,苗州各大部落对于大封的仇视因此达到顶峰。 此时商主派他们去闯南疆, 多少有点让他们去送死的意味。 后续商主还给他们之中塞进来一个倒霉蛋,那人叫杜涛,估计也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商主。 起初许垩寻思大不了就回家不干了,没必要跑去南疆送死。 但他几经试探后,可以确定一点儿,如果他们选择继续违背商主的意愿,大概率会被其直接做掉。 毕竟商队的底子本就不干净,添几条人命对于商主而言没什么区别。 他之所以还给许垩几人机会,无非是想榨干几人的命换取最后的金钱收益。 所以这一趟,他们压根没有不去的选择,不去便意味着成为下一具阴沟里的尸体。 几人一合计,横竖都是死,闯南疆还有一线生机,只要离开了商队的控制,天高任鸟飞。 至于杜涛这人,许垩与吴寅都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头脑聪明并且说话好听,就是做事有些狠辣。 许垩本身也是一个喜好斗狠之人,所以他并不排斥手段狠辣之辈。 吴寅虽然“入伙为痞”但他骨子里还是有点文人风骨,他私下跟许垩谈过,列举许、杜二人的区别。 他说许垩喜好斗狠但很少惹事,而杜涛手段狠辣并且频繁招惹是非。 就比如一次酒馆内打群架,许垩与吴寅都选择避开,以看热闹为主。 而杜涛则加入其中混战,专门逮着几个人打,问他原因,他说:“压根不认识,纯粹是第一眼看这几人不顺眼。” 秉性各异三人便结伴上路,所幸他们当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间没有不安好心。 他们买好一切必需品,尤其多准备了些干粮,随后走水路进入苗州地界。 吴寅发挥了军师的才能,许垩给他搞来地图,他经过一番研究把苗州地形摸了个大概。 苗州沼泽密布,水系发达纵深,前面的路程可以走水路,但后面不行, 因为越靠近南疆, 潜伏沼泽内的玩意就越危险。 一路上,他们也见识到了伐蛊一役的惨烈。 他们的小舟经常会撞上一些东西,并非流石抑或大鱼,而是一具具漂流的浮尸。 浮尸大多被白布覆面,有些尸体的白布被水流冲掉,浮肿的脸庞宛似化脓,泛白的瞳孔如同死鱼,瘆人异常。 三人硬着头皮继续划舟前进。 商主很天真给了他们一些廉价货物,让他们用这些货物去换土著手里的黄金。 三人觉得商主就是在找茬,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土著民也都懂了外头的行情。 这点破烂玩意换黄金?换给你俩个大逼兜还差不多。 不过商主的话语间,充斥着一种“没换到黄金就别活着回来”的意味。 三人只好往苗州深处进发,希望能遇到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原始土著冤大头。 十多天后,他们在沼泽内发现了鳄鱼的身影,这会儿可以确定,他们的确抵达了南疆。 为了避开鳄鱼,他们打算走陆路,结果环顾四周,南疆几乎没有一块儿实地,遍地都是沼泽。 吴寅直呼上当,他被地图骗了。 随着周围鳄鱼越聚越多,这些冷血畜生块头又大表皮又硬,这不是俩个七品武师与一介文弱书生能奈何的玩意。 他们被鳄鱼撵着疯划,许垩与杜涛将船桨舞得飞快,吴寅坐在后面差点被甩进沼泽之中。 可人终归游不过畜生,划水的动静还引来了更多的鳄鱼。 眼看要被追上,许垩只能大喊着让吴寅丢掉一些辎重。 吴寅倒是机灵,如今命都快没了,谁还惦记能不能换到黄金。 于是他举起廉价货物,砸向紧追不舍的鳄鱼群。 辎重减轻之后,划舟的速度陡然又快了几分。 这时,许垩发现前方沼泽之上居然有一片阴森的吊脚楼。 他没想太多,阴森也只是他第一印象,如今只要上岸就能摆脱鳄鱼群,于是他招呼杜涛拼命朝那吊脚楼划去。 临近吊脚楼前,突然他们听到一声悠长的哨声,原本紧追不舍的鳄鱼群此刻诡异地安分了下来。 抬头看去,吊脚楼的码头上,一位土著青年吹着鱼哨,那哨声正是他吹出的。 那人皮肤黝黑,身形比他们想象中的土著人要瘦小许多,头发长而油腻,显然许久未曾打理。 几人停靠在码头边,但并没有跳上岸。 他们七嘴八舌,也就吴寅能说两句简单的土著语。 结果那土著青年挠着脑袋,开口就是一句腔调地道的大封语。 他问众人来此所谓何事,又想到哪去。 既然能够交流,那一切事情就都好办了起来,但一位会说大封语的土著,总感觉怪怪的。 他们道明来意,但并没有忽悠这位土著青年以金换物,毕竟人家这一口流利的大封语,估计在大封生活过。 三人虽说脸皮都厚,但这种明摆着忽悠傻子的不等价交换,他们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掉价。 他们稍作休整,询问土著青年附件有无古老的部落,最好人傻钱多。 土著青年看着他们三人,嘴角扬起饶有兴趣的笑意。 他让三人不要继续南进,那块地方已经被临渊王设下的诛山大阵斩灭了生机。 推荐众人向东边行进,那边有一处村落,可能符合众人的需求。 临行前,他赠送众人一包儿气味特殊且浓郁异常的药粉。 土著青年神秘兮兮地一笑,称此物能够驱蛇。 三人按照他所指的方向离开,土著青年站在码头上以哨声为三人保驾护航。 不知为何,三人都觉得这个土著青年是个好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蛇丛缭乱 根据土著青年所指方向而去,三人却越划越没底。 沼泽原本清冽的水质越发漆黑,水里游弋的也不再是鳄鱼而是另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冷血生物。 长条形的庞大身躯,诡异瘆人的鳞片花纹,锋利的獠牙,致命的缠绕。 它们是水蟒,而且是身长近十米的庞然巨物。 这会儿三人算是明白为什么土著青年要送他们驱蛇药粉了。 为了避免成为巨蟒的盘中餐,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驱蛇药粉涂抹到小舟边缘以及他们自己身上。 药粉独特且浓烈的气味令他们的鼻腔饱受摧残,他们几乎是在窒息与昏眩的边缘徘徊。 许垩划动船桨艰难地向前挺近,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可不会回头。 就算有回头路估计也不好走,不如一拼到底,至少在死之前彻底疯狂一次。 水中潜伏的巨蟒果然纷纷避开小舟,那个土著青年给的药粉效果显著。 正当众人感到庆幸时, 沼泽内的水流速度陡然一变。 许垩觉察到异常, 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分明是沼泽,而非河流,怎么会有突变的流速? 小舟不受控制地朝某个方向游去,许垩拿出船桨企图停下这疯狂的航向。 船桨接触水面,他正要做划桨的动作,结果船桨入水不到几寸,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整根突然断裂。 许垩懵了,他趴在舟缘往水里一瞅,黑水折射出那光芒闪烁的铁青鳞片 鳞片上的纹路仿佛是年轮的圈层,想必那是相当悠久的岁月。 他们正在被某条庞大无比的古老怪物举托着前进,许垩顿感大祸临头。 如此无助且无能为力之下,三人连同他们的小舟被带入一处色彩斑斓的丛林。 小舟停下,许垩目睹着那条庞大身影离开。 沼泽的水面被破开一道巨大的波纹,它转瞬游得无影无踪,只有震撼烙印在许垩心头。 三人回过神来,看着周遭的一切。 那些挂在树上好似花卉又如同晶莹矿石的色彩斑斓之物让几人心神荡漾,但靠近之后, 他们听见“嘶嘶”的警告声。 他们这才发现,这些色彩斑斓之物其实是无数条拟态的毒蛇。 这里是“它们”的丛林。 毒蛇并未向他们发起攻击,它们挂在树上显得很安分,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但这种鬼地方会有部落居住吗? 至少许垩很难相信,朝夕与毒蛇啊巨蟒啊为伴,它们又不是猫猫狗狗,而是六亲不认的冷血生物。 不过转念一想,人既然能和“人”生活在一块儿,这些六亲不认的冷血生物,恐怕也不足挂齿了。 三人将小舟推上丛林的实地内,将其藏匿于隐蔽之处,尽管他们觉得不会有人来偷,但还是小心为上。 如果没有这艘小破舟,他们将彻彻底底困在这片沼泽,这就是小舟的重要性。 三人在丛林边缘打算冷静一番,之前遭遇的种种让他们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惊吓。 许垩取出最后一瓶烈酒,一人一口壮胆。 带够干粮,许垩主动打头阵,其余两人跟在他身后。 许垩很喜欢转念一想, 他的脑回路格外与众不同。 这个丛林遍布毒蛇, 如果说丛林内真有部落分布,那这个部落绝对没有见过外人,他们就是与世隔绝的原始人。 找到原始土著,然后忽悠他们交易,骗到他们手中的金银财宝。 这不就是一开始的目标吗? 当然,三人也有自知之明,尽管这个念头比较悲观,但他们知道,种种迹象预兆着他们此行绝不简单。 或许,从此刻开始,他们已经被迫将生死置之度外。 进入丛林深处,三人看到一道高远的台阶,一路向上不知通往何处。 台阶长满青苔,显然许久无人涉足。 但三人很高兴,因为这就证明此地的确有人,至少曾经有过,并且修筑了台阶。 他们爬上台阶,一阶一阶攀爬。 许垩比较眼尖,他发现一处台阶旁散落着一个显眼的红色荷包。 他眼疾手快,直接将其捞起,然后打开一看。 里面装着一张蛇蜕,啧…… 许垩感到莫名晦气,正打算随手扔掉。 但冥冥之中他又感到一丝古怪,最后鬼迷心窍地将蛇蜕放回荷包,随后挂在自己腰间。 其余二人看到许垩的举动,虽然觉得奇怪,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继续向上走,众人看到了一处村落,并且还有炊烟与人语声。 他们大喜过望,纷纷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没人精通土著语,他们又感到发愁,早知道就邀请那个土著青年一起前来了,大不了花点钱聘他。 三人无意义地吆喝了几声,村庄内顿时走出来一帮人。 他们有男有女,皮肤黝黑,身材都颇为纤细。 瞧他们的服饰,显然是土著,穿着清凉干练。 杜涛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帮土著女子,真可谓大饱眼福。 许垩咳嗽两声,他想说话,但那帮土著似乎隔得太远了。 这倒也正常,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外人,没有大棒伺候已经算万幸。 他打算慢慢来,现在问题是如何沟通。 就在此时,土著那边传来躁动。 土著们让开一条道,随后一位身穿红衣头戴冠冕的土著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女人大概三十岁光景,气质高贵,显然是部落首领之类的人物。 许垩只看了她一眼,瞬间被迷得神魂颠倒,他意识很清醒,但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仅仅只是一眼,他就沉沦了进去。 关键那土著女子也并非常规审美中的“美女”,她颧骨很高,人也很清瘦,身高更是接近两米,比许垩还高上一头。 此等姿容只能说很有特色,令人过目难忘,但算不上什么美啊、漂亮啊。 但许垩偏偏倾心于此,目光从未从女子身上挪开。 土著女子向三人走来,吴寅与杜涛此刻神情紧张,唯独许垩如痴如醉。 他甚至嗅到了女子身上的幽幽体香,然而吴、杜二人只感到一股腥风袭来。 土著女子开口,语言不通。 她一句接着一句,说话的语调很是悠扬。 许垩啥也没听懂,但他就是频频点头,不知道在点什么东西。 而吴、杜二人同样听着女子的话语,却纷纷汗毛立起。 女子指着许垩,似乎要他跟自己走。 吴寅拽着许垩,让他别去,此地有古怪。 许垩头一次粗暴地推开吴寅,让他稍安勿躁,自己去去就回。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衍蚩蛇咒 土著女子在前方带路,口中念念有词。 许垩虽然听不懂,但时不时微笑附和,内心则如小鹿乱撞。 搞什么啊,跟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似的,太让人害臊了。 土著女子带着他穿过村落,抵达村子后面的一处山丘, 那里拉起了一道帘子。 掀开帘子后,里面赫然是一眼清泉,以及清泉之水汇成的小潭。 潭内还有正在沐浴的男女,他们混浴在一块儿,彼此坦诚相见,却不显得羞赧。 土著女子像是给潭内的土著男女下了一道命令,他们纷纷站起身,离开水潭。 随后他们避开了许垩,返回村子。 许垩诧异间,那位土著女子示意他下水沐浴。 他这才意识过来,由于驱蛇药粉的缘故,他身上满是一股怪味。 难怪那些土著会避开自己,这味道连蛇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人呢。 土著女子就站在一旁,许垩褪去衣物,他身材健壮,并且还算大器,在女人面前脱衣有的是底气。 跳入水潭之中,泉水比想象中冰冷,他活络着身体,感受着肌肤被冷水浸润的刺激。 许垩原本还希冀土著女子也会下来一起沐浴,结果她就站在一旁看着,好在神色并不算冰冷。 话说这土著女子身材还是挺有看头的,如此瘦削的双肩居然能承担相当不俗的重负。 她的不苟言笑与神秘感,充满着一种禁忌的滋味。 真是越看越让人着迷, 让人心头直痒痒的。 不对……确实有个地方很痒。 许垩向背后挠去,大约是肩胛骨下方的位置,他摸到了一块儿质感粗糙的死皮,想扣却又扣不下来。 一使劲,疼得让人窒息,并且伴随着鲜血涌出。 土著女子抽了抽鼻子,她也嗅到了血腥味。 她开口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许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因为她口中所吐露的似乎是大封语,那她之前为何…… “你会说大封语啊。” 许垩挠头道。 然而土著女子只是笑而不语,她伸出手将许垩从水潭中拽了上来。 “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是蚩,姑且算是这里的首领。” 土著女子自我介绍道。 对于这份迟来的自我介绍,许垩只是连连点头。 一想到自己还光着,他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 拾起那个荷包时,他神情一愣。 将荷包再次打开,里面的蛇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小心弄丢了吗? “怎么了?” 蚩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没什么。” 他将荷包塞入兜中,如此回道。 二人随后结伴返回村中,一路上许垩盘算着如何与这位“蚩”进行友好交流。 “等会儿……这条路?” 许垩意识到这条路并非原路返回,而是去往陌生的地方。 “不用担心, 你的朋友们会得到款待, 我们俩则有更重要的事。” 蚩回眸说道,尤其说到“我们俩”三字时, 她眸中陡然翩跹起一份魅意,顿时让许垩失去了思考能力。 “好,我们走。” 蚩带着许垩来到一处别苑,此地与村落整体原始粗犷的建筑风格差异极大,房屋与院落都精致无比。 这让自诩出身开化之地的许垩都感到羞愧,因为他恐怕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这里是你的宅邸吗?” 许垩问道。 蚩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随后他们在一处巨大石雕前停下,石雕的造型乃是一条盘卧的巨蛇。 这倒是可以理解,因为这个村落便是夹在蛇丛之中,想必其中有信仰的成分,不然人与蛇怎么可能和平相处嘛。 “客人,其实我们部落有一个自古以来的传统。” 蚩开口道。 “愿闻其详。” 许垩回道。 “我们部落很少有外人前来,一旦有外人来访,历代首领就要挑选其中一位男性,作为自己的夫君,为其诞下子嗣。” “这样啊……” 许垩脑子还没转过弯,可他稍微一寻思,客人、首领、诞下子嗣……嘶,陋习,妥妥的原始陋习。 等一会儿…… 许垩看向蚩,结果蚩这会儿却羞涩地挪开了目光。 她是首领,她选中了自己,也就是说她要为自己诞下子嗣? “那您自己的意思是?” “立刻、马上。” 许垩刚想做出反应,结果这时眼前一黑。 但他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虽然视野一片漆黑,但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身体遭遇的一切,也能听见模糊的声音。 迷迷糊糊之中,时间忽快忽慢。 他努力振作精神,然而身体却传来一阵虚脱。 手边冰冷的触感应该是鳞片。 “嘶嘶嘶……” 他的脸颊被舔舐着,随后耳边传来骨骼错位的“嘎嘎”声。 之后,温热与窒息感涌来,许垩能意识到自己的整个头颅正在被丸吞,并且还在一点一点往里面送。 啊啊……要被吃掉了,为什么内心却如此平静,甚至还有一种奉献的欣喜。 自己到底怎么了? “许垩!” 耳边传来吴寅的呼唤。 “妖怪,给我住口。” 躁动声暴起,随后一团气味独特的驱蛇药粉砸在了许垩身上。 “啊——” 耳边响起蚩的尖叫声。 许垩被人拉了出来,驱蛇药粉的气味顺着他的鼻腔直冲天灵盖,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方一睁眼,便看到身后蛇尾人身并且血盆大口咧开至后脑勺的蚩。 吴寅与杜涛拼了命地将他往外面拽,许垩看着蚩,内心居然分外不舍。 “我记住了你的味道,你棒极了。” 蚩没追上来,她的声音传到许垩的耳中。 她说的哪里是什么大封语,只是许垩能听懂罢了。 “将你吃掉有些于心不忍呢……这样吧,我送你一份礼物,记得到时候回来看看。” 随后她口中不断念叨着晦涩的咒语。 许垩后背原本瘙痒不止的部位顿时传来灼烧般的痛楚,他让吴寅帮他看一看。 随后吴寅瞪大眼睛,他看着许垩后背覆上一层蛇鳞,紧接着蛇鳞脱落,留下一道清晰的黑色烙印——那是一条足有九首的蛇魔。 这时,许垩脑中浮现出一篇古老邪恶的典籍。 《大衍蚩蛇咒》。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冠以正义 居然是蚩蛇。 李棠睁开眼,记忆的画面暂停于此刻。 蚩蛇,古老而强大的神秘妖族,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伪龙。 它们自悠久年代便活跃于大地之上,或被供奉为神明,或荼毒一方。 以蚩蛇为原型,或蚩蛇一族自创的武学曾经盛行于世。 就比如李棠之前通过截取而得的一式诡术《蚩蛇咬》 它们最为昌盛的时代, 蛇的威名甚至盖过了龙,它们是盘桓于世间最强大的冷血生灵。 原来许垩是遇见了存在于传说中的妖族,他的奇遇源自蚩蛇的馈赠抑或诅咒。 《大衍蚩蛇咒》,李棠收下了。 记忆的画面溃散为光点,这些光点进而涌入李棠体内。 他的后背上同样出现一道九首蛇的刺青,但这道刺青未能长久附着于他的肌肤之上。 稍纵即逝,那道刺青很快隐去不见, 但古老邪恶的典籍已经出现在李棠的脑海之内。 许垩对于这《大衍蚩蛇咒》还算颇为钻研, 如今被李棠全盘接收。 但许垩的钻研依旧只是九牛一毛,这《大衍蚩蛇咒》大概率也会是诡术,但它在诡术之中估计也能评上一个圣品。 然而坐拥如此强力武学的许垩最终还是火并中被那为烈怒夫击杀。 这让李棠很好奇,烈怒夫身上又是拥有何等手段,才能击杀如此奇遇的许垩。 李棠心念一动,他重启许垩的记忆。 顿时原本溃散的记忆画面再次出现了色彩。 起初如打翻的调色盘般混沌,但紧接着便有了具体的画面。 由于截取透支了前一段许垩人生经历的记忆。 现在看到的记忆画面已是许垩从苗州归来的节点。 他在苗州一无所获,甚至损失过亿,还成功“喜当爹”。 但好歹兄弟三人都捡回了一条命,并且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蓬莱。 许垩对于自己脑中的秘笈以及背后的刺青都视作秘密,只对吴寅稍有提及,但也未袒露核心。 他只是告诉吴寅,自己差点被蛇妖吞掉,背后那道刺青估计是蛇妖做的手脚。 吴寅自然是安慰他,说什么千钧一发,活着就好。 吴寅也跟许垩坦白,许垩一离开那些村民纷纷“现出原形”,好家伙, 有些是蛇面人身,还有些是人面蛇身,甚是光怪陆离。 吴寅觉得自己进入了山海秘卷里的世界,他一介书生哪见过什么真正的妖魔。 好在土著青年给的驱蛇药粉着实有效,对于那些蛇妖同样有用。 杜涛起初想逃,但吴寅偏要去救许垩,杜涛劝说不成,于是舍命陪君子。 许垩一听,当即认定吴寅为一辈子的好兄弟,至于杜涛嘛…… 他既然能舍命陪君子,那许垩也认他一个兄弟。 回到蓬莱后,几人没有完成商主的任务,等待他们的将是杀身之祸。 三人先分头躲起来,利用这段躲躲藏藏的时间,许垩参悟《大衍蚩蛇咒》的奥秘。 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他每次参悟,后背处的九首蛇刺青就跟活过来似的,酥麻异常。 但如此一来,他参悟的效率也会成倍提高。 许垩还很多次梦到过蚩,梦见于她一次又一次, 她有时候人形,也有时候原形毕露。 但许垩已经不在乎了,他有预感,终有一天他会回到那个村子,主动献身被蚩一点点吞食。 大约躲了一个多月,许垩差不多掌握了点皮毛,他的武道修为也在蹭蹭上涨。 原本他只是勉强七品的半吊子武师,现在俨然完全七品,甚至有成就六品的预兆。 六品武师就是九成凡人无法抵达的高度,成就六品就意味着他踩在九成凡人的头顶上。 突然他获知一个消息,吴寅被商队抓住了。 好兄弟被抓,许垩自然急得不行,他是蛮力派,只想着冲进去救人。 自投罗网也罢,但他会用行动告诉那帮蠢货,钻进渔网的鱼固然该死,但钻入的渔网的如果是毒蛇呢? 它会一口送你归西。 许垩挑了一天黑夜,他潜入商队内部。 他抓住一个商队高层,此人曾经对他指手画脚、呼来喝去。 他用了一点残酷的手段让那人交代了一切。 吴寅没死,他被当成诱饵钓出自己这条大鱼。 获知吴寅具体被关押的地点,许垩捏住那人的脑袋,理所当然地出尔反尔做掉了他。 之后他便一路朝关押吴寅的地牢行进,遭遇的一切闲杂人等都被许垩抹杀,管他无不无辜,都去死就好了。 完美潜入,无人生还。 许垩救下了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吴寅,他拿出身上提前备好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帮吴寅服下。 他那时格外紧张,生怕好兄弟先一步而去,那么他将追悔莫及。 无论多少人陪葬也换不回他兄弟的性命,这不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 他只认兄弟,认世人为刍狗。 所幸服下丹药的吴寅气息有所好转,接下来便是要离开这个晦气地。 许垩扛起吴寅,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与其这样出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商队内该死的家伙全部做掉。 天下唯有武道为强权,杀光违逆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许垩为商队出生入死,现在风水轮流转,这个商队,他要了。 突然开窍的许垩将吴寅藏起来,随后趁夜大杀特杀。 他也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底层弟兄们的诉求。 他只会杀挡路的家伙,真正的屠刀只会落在高层脑门上。 从上而下的肃清,往往会与正义挂钩,他应当如此。 可怜的商主,那个将近五百斤的大壮汉,他于响如雷霆的酣睡之中被许垩扼住了脖子,注入五毒杀死。 他一定想不到许垩能杀到这里来,他的门外躺着许多为商队的高手。 其中也有六品的强者,可惜他们都低估了许垩。 许垩如今掌握着天底下最无匹的杀手锏——剧毒。 《大衍蚩蛇咒》最基础的入门技法便是对毒素的化用,就算无法做到当场毒杀,也足以令其行动不能。 况且许垩常常示敌以弱,突然以毒雾偷袭对方,毫无防备下极容易被五毒攻心,随后被许垩拿下。 第二天清晨,许垩提着商主的头颅宣告了商队的新归属。 他不再继续沿用商队之伪装,为了怀念蚩,他以蛇字成立帮派。 蛇帮,横空出世。 第二百三十七章 烈日之怒狮 以许垩为首组建了蛇帮,吴寅担任军师,杜涛则为堂主。 许垩总管一切,吴寅负责筹谋,至于杜涛则负责执行。 原本属于商队的生意也被他们全盘接手,许垩才道上以惊天之举崭露头角。 随后他低调了数月,再次现身之时修为已经是实打实的六品, 并且《大衍蚩蛇咒》也小有所成。 他这一次的目标格外高远,他要将蛇帮打造为数一数二的地下势力。 从阴沟暗巷里爬出来的少年,要让整个地下世界仰望自己。 就结果而言,许垩做到了。 蛇帮只有最核心的三人组以及必要的管理层,多余管辖全部取缔。 帮众之间都以兄弟互称,帮众之间的上下关系近了, 相隔的层级又少了。 许垩更是提高了帮众的待遇, 他从不吝啬赏赐,并且承诺活着跟他大鱼大肉, 死了他会帮忙照顾家人。 许多帮众愿意为他卖命,蛇帮的势力逐渐壮大。 之后便是收购矿山,离开白渠郡自立门户。 他甚至得到了临渊王族大世子的接见,大世子表示会支持他在地下世界纵横捭阖的一切作为。 作为回报,大世子要求他替自己处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 比如西域匪寇,实际上大世子早已知情,并且正是他指使许垩前去处理。 真是耐人寻味啊,估计期间也发生了许多在李辰罡意料之外的事情。 之后便是诗云镇客栈内的冲突。 二人掀桌而战,狭小的空间内刀光剑影缭乱。 许垩丹田聚气,他的真气呈现漆黑之色,并于双臂缠绕,宛如两条黑蛇。 作为他对手的烈怒夫神情从容冷峻,金发飘扬如一头雄狮而不怒自威。 两人以拳头为见面礼,两位首领此刻“碰杯”。 许垩的拳头缠绕着充斥毒煞的黑气,烈怒夫没有硬接,而是偏挪其锋芒,以柔克刚。 许垩数拳未能得手, 毒煞也被烈怒夫以巧劲打散,未能侵入其体内。 许垩目光诧异,眼前这个金发鬼子武艺甚是不俗,这或许会是一场苦战。 但他下定了意志,一直以来他遭遇过无数苦难,但他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许垩攻势逐渐放缓,他打算稳中求进,等着烈怒夫出现破绽。 然而就在此刻,烈怒夫突然发难。 金发狮子的双眸如烈火燃烧,他单手结印,一道怒狮大印砸向许垩身躯。 许垩双臂呈十字防守,毒煞交织为盾。 怒狮大印与毒煞之盾轰然碰撞,风爆之声宛如狂岚袭天。 周围混战的小弟被二人交手的余震波及,要么被毒煞侵入体内咳血不止,要么被怒狮大印砸中五脏错位。 待风波平息,许垩与烈怒夫二人回到原位。 许垩两鬓淌血,眼中却兴致盎然。 “行啊, 毛鬼子, 我之前小瞧你了。” 许垩大声笑道, 这是由衷的称赞。 “许老大,我们就此收手,对你我都好。” 烈怒夫苦口婆心地劝道。 许垩也在盘算此事,想当场拿下这西域人,估计自己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江湖向来不是打打杀杀,许垩自然也明白,如今有台阶下,他也愿意各退一步。 “这笔账我先记下了。” 许垩抱拳道。 他刚要离开之时,守门的帮众突然大喊:“不好许老大,有埋伏!有个自称达罗夫的家伙带人杀了进来。” 许垩大惊失色,他双眼满是怒意,看向烈怒夫斥道:“毛鬼子,你玩阴的是吧?” 烈怒夫也是一脸疑惑,他挥手制止道:“许老大,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好啊,那我就杀出一条血路。” 许垩一拳轰出,目标不是烈怒夫,而是匪寇的成员。 拳风凝为一个森绿色的骷髅头,被骷髅头吞食的匪寇成员瞬间化为枯骨。 “许老大,你越界了。” 烈怒夫一声怒吼,睡狮已然觉醒。 他双拳齐轰,声势如奔雷。 许垩催动《大衍蚩蛇咒》,他背后的九首蛇纹身活了过来,趴在许垩肩头随即猛然向前扑咬。 九首对双拳,自然九首占据上风。 烈怒夫被逼退,甚至连他的拳头也被咬出伤口,而淌出的鲜血居然浓烈如墨,显然已经中毒。 许垩马不停蹄地对西域匪寇的成员继续进行屠杀,瞬间被碾杀大半。 烈怒夫运转真气堵住筋脉,防止毒煞进一步侵入身体。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怒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冉冉升起之物。 烈怒夫抬手一划,他身前的地面呈弧形扩散而出一道橙炙烈火。 许垩瞬间被烈火包围,他周身的毒煞被烈火烧灼消散。 “此事,想必难有善果了。” 烈怒夫叹息道。 许垩以行动作答,他呼出一口森绿之息,将烈火直接吹灭。 “我说过,我会杀出一条血路,让你的帮手赶快进来吧。他人呢?我不在乎你有多少埋伏。” 许垩口中念动咒语,他背后九首蛇的虚像愈加凝实且壮大,甚至能听见其九首此起彼伏的咆哮之声。 烈怒夫感受到那九首蛇近乎纯粹的邪力,这门技法绝非正道之术,那他也不会再有什么心理负担。 只见烈怒夫摘下脖子上的烈日之徽,将其握在手中。 他的瞳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双目宛如日轮,环绕以九道阳锋。 九首蛇虚像狂乱地砸击地面,它们口中吐出最纯粹的毒煞,将整个客栈染为毒潭。 许垩真的近乎疯魔了,他的手下甚至也被波及,毕竟毒煞并不长眼。 烈怒夫身影巍然不动,然而却闪躲着一切以他为目标的攻击。 他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像是在祷告。 祷告结束,烈怒夫高举手中的烈日之徽。 许垩突然觉得刺眼,客栈的天花板尚存,为何他见到了一轮烈日? 那烈日是如此接近,让这个终身未曾感受过大漠孤烟之人品味到那一份刻骨的炙热。 他的灵魂仿佛也在这炙热的阳光下被烤干灼烧,但并不痛苦,反而暖洋洋的,那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烈日彻底降下,许垩闭上双眸,他的灵魂乃至他的身躯,甚至包括背后九首蛇的虚像,都在这轮烈日之下化为乌有。 抱歉啊,蚩,永远回不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心思 许垩的记忆彻底结束,李棠也长出一口气。 一个人的生命何其精彩且漫长,但回忆起来往往只是一瞬。 这一瞬间,李棠只是细微的表情变化了数次,就连站在他身边的吴寅都未能察觉。 “阁下为何叹息?” 吴寅问道。 他同时看着许垩的尸首,曾经最亲的兄弟如今不成人形,他内心如刀绞。 他都未曾叹息, 为何李棠这个外人要唉声叹息,如此假惺惺的就以为能拉进与自己的关系吗? 吴寅目光冰冷,他说过,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他只会信自己。 “许帮主是个复杂的人,不是吗?” 李棠说道。 “复杂?” 听到这个评价,吴寅显得很意外。 “没错, 复杂……人啊, 就像是雪花亦或叶子,可以找到相似的,但永远找不到相同的。” 李棠看向吴寅。 “我之所以叹息,是因为我在感叹,可能这辈子再也无法遇到像许垩这般的人了。他是独一无二的,不论对你还是对我。” 听完李棠的话,吴寅不知不觉低下了头。 说没有被触动,那是自欺欺人。 确实啊,他这辈子再也遇不上这样一位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许垩死了,他的死也带走了吴寅的童年、成年。 余下的中年与老年,再到最后的入土为安,如何聊以慰藉? 他的内心都会留出一块空洞,无人能够填补,因为那是独一无二的窟窿。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棠悠悠地念出这句话。 吴寅目光一怔,他其实早就忘掉了这句话。 但李棠一经念起,他便想起这是结识许垩时,他送给许垩的话。 “这句话不太适合啊……可不是谁都志在王侯将相,那些都是刍狗罢了。” 李棠话锋一转。 “倒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此句甚好。” 他转过身,拍了拍吴寅的肩膀。 “您究竟……” 吴寅思量再三,最后把这句话咽回自己肚中。 他无需问这般多,问再多亦不能让逝者起死回生。 “如何?” 李棠问道。 吴寅笑意如风轻云淡,回道:“此句甚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李棠之后离开了蛇帮所在的矿山,他在向白渠郡赶去。 吴寅愿意提供一切帮助,李棠让他先别着急,到时候自会通知。 现在问题是——烈怒夫去哪了? 烈怒夫想必还活着,但那招烈日降临的秘法不可能没有副作用。 他现在想必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疗伤,罢了,躲起来就好。 可不要随随便便又突然死掉了,如果他这条线索断了,想要抓住达罗夫可就麻烦了。 另一边,乞丐镇。 烈怒夫在瞭望塔上对付了一夜,小乞丐十六则守在他身边。 烈怒夫醒来已经临近中午,烈日那熟悉的温度烤在他的脸上。 他摊开手掌,结果整夜握在手心里的烈日之徽不见了。 烈怒夫看向十六, 小乞丐耸了耸肩, 然后从自己脖子上取下烈日之徽还给烈怒夫。 “嘿, 别这样看我,我没偷你东西,你自己握在手心里快掉了,我是好心才帮你捡了回来。” 十六解释道,她好像没有撒谎。 “这东西很重要。” 烈怒夫少见地向小乞丐讲解。 “这东西算是神明的恩赐,没有被选中的人如果挂着它,会遭天谴的。” 十六闻言哈哈一笑,回道:“吓唬三岁小孩呢?这徽章也没写你名字呢,还什么选中不选中的。” 结果烈怒夫将徽章翻了一面,这一面赫然刻着他的名字。 十六挠了挠头,疑惑道:“真的假的?” 烈怒夫点了点头,说道:“不仅是真的,而且是在出生之前便刻好了我的名字。” “那万一你不叫这名呢?” “宿命之事哪来那么多万一……不对,宿命总有万一,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烈怒夫神神叨叨道。 “你一个西域人怎么比老道士说话还玄乎,算了算了,不和你聊这个。快吃早饭吧,他们送来的,再过一会儿,你还能吃上午饭哩。” 十六从身旁取出一个盆子,里面正是今天的早饭。 “居然还有早饭吃……” 烈怒夫感到颇为意外,虽说蓬莱富庶,但一般平民还只是一日两餐。 早饭一般是喝点水就点隔夜饭对付,哪有那么多闲钱一日三餐,那是勋贵老爷们才有的生活。 结果一群乞丐居然给他们送来了早饭,那丐头确实在拿他当贵宾啊。 烈怒夫看向盆中,有粥有蛋还有一碗牛奶。 到底是谁传出的刻板印象啊?就算是西域人也不会顿顿喝牛奶啊。 粥与蛋还算不错,这牛奶闻着有点发馊,而且份量少得可怜。 “不要感谢我,我可是替你试过毒了。” 十六说着说着还打了个隔。 烈怒夫也明白了为什么份量会这么少了。 “小乞丐,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烈怒夫问道。 “还有什么打算,当然是继续乞讨咯。” 十六直截了当地回道。 “你挺机灵的,而且也算有恩与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烈怒夫真挚道。 “可别,毛鬼子你不会看上我了吧?千万别,你瞧瞧我这小身板,是吃得起洋枪的体质吗?放过我吧,金毛老爷。” 十六如此回道。 “金毛老爷……” 烈怒夫顿感无语,怎么大封人一个比一个刻板,一个比一个排外,一个比一个肤浅。 甚至就连一个区区乞丐也……算了。 “既然你无意,那我也不强求。” 烈怒夫叹息道。 “喂,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那什么二十两黄金。” 十六提醒道。 她似乎脑子转过弯来了,不再是“两个十两”这种滑稽发言。 这在大封这边叫什么——孺子可教也。 “区区二十两黄金。” 烈怒夫满不在乎道。 十六听出了些端倪,她旁敲侧击道:“金毛老爷,你是不是非常非常有钱啊?” 烈怒夫瞥了她一眼,回道:“是又如何?金银对我而言只是身外之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毕竟他干着最一本万利的行当,而且非常可刑。 “其实我想了一想,我应该是吃得太差了,导致我身材没发育好,补一补也会前凸后翘、高挑曼妙。 我寻思吧,洋枪也不是吃不了,要不老爷你考虑考虑我呗?” 烈怒夫眉头一挑,笑道:“现在?晚咯!想吃也没地吃了。” 小乞丐嘟起嘴,她倒是有鬼点子。 这个毛鬼子肯定不知道,大封这边还有句话叫“生米煮成熟饭”。 二十两黄金都无所谓的人,如果攀上了,岂不是能翻身做主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此人到底什么来历 白天,在烈怒夫的亲临催促下,丐头迫不得已,一大早便向白渠郡派出了使者。 相信不久后达罗夫就会带人前来,只是自己的身体…… 烈怒夫将手掌抵在胸膛之上,他心跳的节奏时快时慢,有些时候还会感到晕眩, 至于修为自然也未能恢复。 动用奇迹的力量便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别人动辄需要付出性命作为偿还。 而他作为天选之人,代价仅是如此已经足够羡煞他人了。 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他能察觉到许垩使用咒法之邪恶强大,追溯其力量的源头,甚至不弱于他侍奉的神明。 如此庞大的邪力一旦完全失控, 被荼毒将不只是一座客栈, 而是整个诗云镇。 他只是流浪且渴望归家的异乡人,而非带来破灭与灾难的罪恶者。 无论对于哪片土地,他都报以敬意,绝不会眼睁睁看其毁灭,这无关乎血统、地域,而是出于他留存的良知。 一边打家劫舍,一边又说什么良知,很矛盾对吧,但这就是人性啊。 不过说到达罗夫…… 自从与他因争执而分道扬镳,烈怒夫从未告诉他自己会在诗云镇散心。 那么在那客栈内,为何那许垩会说中了达罗夫的埋伏? 可结果却是蛇帮的支援先人一步,达罗夫的影子都未曾见到,甚至还要自己去找他。 奇怪,太奇怪了。 烈怒夫的内心已经动了怀疑,但他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达罗夫他啊,是跟着自己一路从沙月国被流放至此。 没能带着作为战士的荣耀而理所当然死去,颠沛流离却成了异国人的阶下囚。 何等屈辱! 然而他们一起承受了这些, 被押送时一起吃着如同泔水的食物,一起穿着长达数月时间已经“发酵”的囚服。 一起与挑衅自己的押运官差斗殴,一起被鞭挞、关禁闭,一起在暗室内相互鼓舞…… 他们明明一起经历了如此之多磨难,很难相信其中一人会背叛。 但,倘若真是如此—— 烈怒夫如雄狮一般双眸圆睁着,背叛是大罪,他绝不姑息。 另一边,李棠抵达白渠郡。 他从吊桥上骑马而过,下面是汹涌的护城河,可以看见无数獠牙锋利的鱼群在护城河里游弋。 掉下去亦或被推下去,结局之惨烈可想而知。 顺带一提,进城之前李棠去了一趟位于白渠郡城外的蓬莱大营。 蓬莱大营原本是蓬莱州的征兵点,同时负责操练与培养新兵,为州府处理各种事务提供兵力支持。 但白渠郡旁设立的蓬莱大营还有别的意义——提防白渠郡的异动,必要时刻出击镇压。 李棠来此主要是打声招呼,蓬莱大营的守军不认人,但他们认得李棠腰间的貔貅令牌。 拥有貔貅令牌者亦可调动蓬莱大营之兵力,不过具体指挥权还得请示翁书明罢了。 题外话结束,李棠正式进入白渠郡城区。 他抬起头, 看着城中高耸拥挤的木石建筑,堆垒足有七八层, 中间由栈桥勾连,以便行人往来。 高层建筑在大封境内挺少见的,除去千城之城封京,估计也只有白渠郡能见到如此高耸的建筑。 不过相比于封京,白渠郡这边的高层建筑显得粗犷许多,并且缺乏合理的城池规划,显得十分拥挤。 建筑如此拥挤的情况下,不由让人担忧高层建筑的安全,好在白渠郡百姓的鬼点子够多。 各种支撑物以及加固铁板将高层建筑保护地稳稳当当,至少最近几年没出过什么大差池。 当然,失足坠楼这种事不可避免,毕竟坠楼之人也有各种各样原因。 比如吃喝都成问题,乞讨被人踢掉饭碗,为了一口饭还得跟野狗打架,实在活不下去,打算一了百了。 又比如相亲相爱多年的夫妻,老实憨厚的丈夫发现貌美如花的妻子与自己只是逢场作戏,实际上都是老头的任务,一时间接受不了。 白渠郡总有魔幻的现实正在发生,那不如干脆一跳解千愁,顺带祈祷自己下辈子不要再为人。 李棠将自己的坐骑委托于马馆,随后他只身钻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白渠郡这个地方乃是混乱与繁华并重,越来越高的楼阁实际上也是迫于现实,毕竟它们得把这么多人口塞进去。 白渠郡受制于护城河,无法在面积上得到扩张,那便只好在天上做文章。 但有些高楼已经不被允许继续加盖,因为封京派来专员测量过,他规定此地最高的建筑不得超过皇宫的观天殿。 蓬莱州府可能在白渠郡说话不算数,但封京就不一样了。 若是对于封京的话都不听从,那管你是什么白渠龙王、黑渠龙王。 只要一封诏书,天下英豪争着前来讨伐,就算是一条真龙也给你碾成爬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棠穿行于人流之中,脚步缓慢。 街头巷尾有许多卖艺之人,而围观的人们又常常围成一个圈,使得本就狭窄的道路更加难以通行。 但李棠此刻并不着急,他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甚至会凑进人圈内观看表演。 这里的街头马戏可比其它地方精彩多了,基本上是狠活儿尽出。 别的地方表演喷火术,白渠郡则表演裤裆灭火。 胸口碎大石不算稀奇,但这里表演的是大胸碎大石,表演者各个都是身材火辣的美女。 她们唱着“有钱捧个钱场”的同时,你可以去抓一抓表演者的衣袖,随后往她衣领内塞银子。 塞到连她都觉得重了,她就会跟你共度良宵。 如果给得够多,她这辈子就归你了,只给你一人表演“胸口碎大石”。 当然,记得提防一手老头。 李棠倒是不缺银子,所以当表演者喊着“有钱捧个钱场”时,他直接抛下一锭白银,引得周围人瞩目。 表演者们投来热辣的目光,她们好久没开张了,现在的她们很“划算”。 然而李棠耸了耸肩,表明他意不在此,随后便转身离开。 正当围观觊觎之人以为这只是一个强出风头的平凡小子。 结果李棠下一步动向惊动了所有人。 只见他走进白渠郡最奢靡的艳仙阁,不仅没被赶出来,甚至守门的壮汉还对他挤眉弄眼,活像条哈巴狗。 此人到底什么来历? 第二百四十章 艳仙阁 “棠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守门壮汉确实像条哈巴狗。 李棠拍了拍他的肚腩,随手一弹指掷出一枚制式金币。 守门壮汉小跳着伸手扑去,脸上的横肉肉眼可见地抖动着,嘴巴一歪就差甩出几滴口水。 李棠自然是有备而来,这艳仙阁乃是白渠郡的一家酒馆,背后势力神秘, 以奢靡著称。 同时此地也是白渠郡一等一的猎艳场所,进入此地需三个条件,满足其一即可。 一、腰包够厚,吃得起、喝得起、玩得起、输的起。 二、模样够漂亮,打扮要火辣迷人,布料要少, 身材要好,说话要好听,琴棋书画可以都不会, 但必须得千杯不醉。 三、仪表堂堂,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腹肌缺一块儿都不行,还得能接受龙阳断袖。 后两个条件还得确保自己没有脏病,若是出了问题,后果自负。 李棠自然是以条件一进入,实际上他完全可以适用条件三,甚至易容女装还可以条件二。 当然,三个条件中,只有条件一是挑人的,而条件二三都是被挑的。 进入艳仙阁之内,迎来一男一女两位使者。 俩人的穿着不太好描述,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但也仅此而已。 李棠自然选了女侍者,那位女侍者也很上道, 直接热情地搂住李棠的手臂,蹭得那叫个起劲。 之前通过一点小关系,李棠订到了一间“有钱难买”的包间。 女侍者将李棠带入包间,她属实过于上道了,一进入包厢就开始脱。 “客官,我们这限制不多,我什么都可以……” 侍者媚眼如丝道。 李棠瞥了她一眼,只回了四个字:“叫我公子。” 侍者一惊,弱弱地喊了一句:“公子?” 李棠点了点头,随后就没有下文了。 “公子公子,其实包厢里面有很多特别的衣服。” 侍者还未死心,从夹层的抽屉中取出一套套别出心裁的服饰。 这会儿李棠可算来了点兴趣,原来这个时代就有角色扮演了。 于是李棠为侍者准备了一套女侠装扮,浑身上下就突出一个裹得严实。 “这……” 侍者彻底懵了,难不成这位公子是好龙阳但不好意思开口,所以选了自己? “过来——” 李棠突然吩咐道。 “公子……” 由于李棠坐着,所以侍者蹲下身,她一脸顺从。 “帮我点最贵的酒,准备一桌子的菜, 再找一帮人充当气氛, 记住——排场要大。” 他不喜高调, 但有些时候只有高调才能吸引一些人的注意。 比如此刻就在艳仙阁,那位白渠龙王之女——荀丽华。 “是,公子。” 侍者点了点头,没准这位公子真是来吃饭的。 “叮!” 清脆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侍者的屁股,结果低头一看,落在地上的居然是一枚大封制式的金币。 “赏你的。” 李棠平淡地说道。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侍者拾起金币,蹲下时还故意拉低衣襟,恣意展示沟壑以报答李棠。 李棠对此只是笑而不语,说实话,侍者的姿容还挺不错,热情又火辣,想必技法也一流。 但跟他院落内的那几位贴身丫鬟一比,还是颇有差距。 野花虽香,但奈何家花甚美,高下立判。 侍者马不停蹄地为李棠张罗,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让人好奇,莫不是那位爷打算纳她为妾了吧? 这也不怪她难掩兴奋,一枚制式金币抵她累死累活三四年。 这毫不夸张,因为制式金币不同于一般黄金,它是作为法币,拥有明文的购买力。 一枚制式金币相当于黄金十两,艳仙阁虽然奢靡,但作为侍者注定不会是被“一掷千金”的对象。 她的服务是理所应当,给客官伺候快活了才可能有赏赐。 客官还得留有余力猎艳,偶尔赏赐个几两银子,对她这种侍者而言已经是极限。 她打算替公子张罗完这次,然后用这枚金币与这些年的积蓄为她自己赎身。 老娘以后不伺候了,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去了。 在侍者的全力张罗下,李棠的包厢很快便酒菜上齐,并且她四处拉来好些位漂亮姑娘。 一时间这个包厢的动静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很多人开始好奇包厢主人的身份。 “实不相瞒,今日是本公子的诞辰了,诸位尽管吃喝。” 李棠慷慨道。 原本被拉来的姑娘们还显得很拘谨,但看到李棠和煦的微笑以及优雅的风度,渐渐开始敞开心扉。 李棠这脸和煦的微笑师承大世子李辰罡,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尽管连自己都觉得很蠢,但不影响在他人心目中树立良好形象。 真难为大哥了,居然还得时时刻刻保持这种职业笑容。 得亏他时刻保持,最后凭借这和煦的笑容为他赚了个谦谦公子的美名。 人生如戏啊,好在李棠也算是一位“千面影帝”。 时候差不多了。 李棠开始留意包厢的大门,他在等待某人的推门而入。 这种情况下,那人想必会来凑热闹。 “嘎吱……” 果不其然,门被推开。 然而进入包厢内的却是一身破烂的乞丐。 “乞丐”张口便要酒,甚至直接在包厢内撒泼。 姑娘们被吓呆了,她们难以想象居然有乞丐在艳仙阁造次。 侍者刚要驱赶但被李棠拦住。 李棠好心救了侍者一命,他挥了挥手,说道:“一杯酒而已,我请了。” 言罢,他打开以水晶瓶封存的琼浆玉露,这酒在他这单子里面也是最贵的了。 为“乞丐”斟满一杯,李棠命侍者送去。 “我要你亲自递给我。” “乞丐”突然要求道。 “唉,你——” 又是侍者急眼了,但李棠依旧示意她稍安勿躁。 “好,我亲自递给你。” 李棠站起身,他捧着酒杯靠近。 他方一蹲下身,“乞丐”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同时细细端详。 “嘿,那帮该拔舌头的泼皮烂嘴,这也能叫娘娘腔,多好看的俊容啊,温润如玉,恬淡若水……” “乞丐”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喝还是不喝?” 李棠问道。 蓬头垢面的“乞丐”咧嘴笑道:“喝,当然喝。” 她后续又补了一句:“不过你得嘴对嘴喂我喝。”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绝代丽华 听闻“乞丐”之言,包厢内众人神情各异,或震撼,或诧异,或幸灾乐祸。 他们都觉得这个得寸进尺的“乞丐”将大难临头,眼前这位公子再如何风度翩翩,想必也忍受不了此等调戏。 李棠将杯中的琼浆玉露拘入掌心, 他并没有嘴对嘴喂酒,而是亲自上手以琼浆玉露洗掉“乞丐”脸上的污秽。 随着那些刻意涂抹在脸上的污垢被清洗干净,一张俊俏的脸庞被李棠捧在手中。 这就是“乞丐”的真容,兼具冷艳与飒爽,恬静时绮丽,撒野时英气。 “为何要浪费好酒?” 她问道。 李棠将杯中剩余的琼浆玉液灌入口中,他没有停留, 直接一饮而尽。 “就当我欠你一杯酒。” 李棠回道。 她嘴角扬起, 轻轻锤了锤李棠的胸膛,她也不曾想到头来居然是她自己被耍了。 随后她脱去破烂的衣裳,将乱糟糟的假发掀开,把这些道具弃置一旁。 破烂的衣裳下藏着一件无比贴身的七色鳞甲,关键部位以琉璃贝壳遮羞,金丝与珍珠则作为鳞甲的连缀。 虽然对于身体的覆盖面积不大,但常言道:“穿得越少,防御越高。” 李棠端详了一眼,便能断定——自己以常规手段很难击穿该鳞甲。 至于假发下面,她真实的发型颇为惊世骇俗。 右边脑袋倒是长发及腰还编着乖乖女的麻花辫儿,左边脑袋则近乎剃光仅留寸头,同时还在头皮上纹了一只青鸟。 如此狂放不羁的造型,可想而知这位得是多么桀骜不驯之人。 荀丽华推开众人,随后霸占了主位,更是将双脚压在桌上。 “你们散了吧。” 她对包厢内的众人说道,完全是以命令的口吻。 李棠示意众人退下,包括侍者。 见包厢主人都如此吩咐了,众人也没有停留。 那位乔装打扮为乞丐随后又霸占主位的女子, 她们感觉很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出荀丽华的身份,但她们也知道此人如此做派肯定不好惹,不如果断离去,少沾惹是非。 待到包厢清净了,荀丽华脱去靴子,盘腿坐在椅子上。 一只胳膊抵着大腿,手肘与大腿的软肉发生着旖旎的形变。 她撑着自己的脸庞,细细打量李棠。 “李棠,棠公子,恭喜你啊。你成功把我引出来了,而且我对你很感兴趣。” 荀丽华说道,但听她的口气,并不像是“感兴趣”,而是“我盯上你了”。 “彼此彼此,其实我也一直很喜欢‘丽华’这个名字。” 李棠回道。 “嚯?” 荀丽华平时听惯了各种虚情假意的褒美,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夸她名字的,李棠还是头一个。 “开门见山吧,荀千金可否帮我一个忙?” 李棠直截了当地问道。 “既然喜欢,那就干脆叫我‘丽华’吧, 无需客套,咱们坦诚相见。” 荀丽华打断道。 “好啊,丽华。” 李棠拉来一条椅子,直接在荀丽华面前坐下。 “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呃……” 他话语一顿,低着头看到荀丽华的脚丫在不断蹭着自己的大腿。 “稍稍安分些可否?” 李棠果断伸手握住那只不安分的脚丫。 “嗯?求人办事连蹭都不给蹭。唉……我对待其他人可都是直接拿来踩的,蹭几下又不痛不痒,还是说你觉得踩着比较刺激?” 荀丽华语气越发不善。 “倒也不是。” 李棠松开手,结果她突然发力一蹬,整个人挂在李棠身上,她的锁骨正好顶着李棠的下巴。 “呼……你的耳畔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荀丽华的脸就贴在李棠耳边,语气无比陶醉。 “是吗?” 李棠平静地像块木头。 “继续问吧?我这样子会很安分,我保证。” 荀丽华承诺道,而她此时正对李棠的耳垂无比垂涎。 “帮我找个人,名字叫达罗夫,一个西域人,我想知道他的行踪。” 李棠说道。 “西域人?这不难找,但我的报酬是什么?” 荀丽华反问道。 “尽管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我依旧想斗胆问一句,你想要什么?” “一天——” 荀丽华仰起头,居高临下道:“陪我到处玩玩,这个报酬对你而言就像是白送的吧?” “可我有点赶时间。” 李棠苦笑道。 “我不管,我就要一天。” 荀丽华一口咬定。 “这段时间我的人就会找到那个家伙,既然都要等待,陪我玩一圈也算是合理规划,不是吗?” 李棠思考一番,随后点头答应。 “这就对了嘛~” 荀丽华推开李棠,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鳞甲。 “我对你的温柔可是独一份的,好好珍惜,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另外——你自己也挺不安分的。” 她重点整理着臀部的鳞甲,这里的甲片刚刚被什么东西捅着,凹陷进去一圈,直径还挺惊人。 李棠见状只好耸了耸肩,他倒是不怎么觉得尴尬。 内心如古井不波,奈何身体会有正常反应。 一报还一报,两人算是扯平了。 随后二人结伴离开艳仙阁,顺带一提,账是荀丽华随手结的,李棠除开撒了两次币,基本是白嫖了。 荀丽华带着李棠取道高楼,登高望远。 她抵达一处台子,招手示意李棠过来。 此处离地约二三十米,向下俯瞰恰好便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人头攒动恰如密密麻麻的黑点。 台子没有栏杆,显得有些危险,不过荀丽华的气息微妙,想必也是一位武道高手,倒是不用担心其安全。 她让李棠靠近,随后勾住李棠的肩膀,二人皆蹲下。 “身上有现银吗?” 她问道。 李棠点头,但他感到有些奇怪,为何豪横如荀丽华会突然问他有关银子之事? “带了多少?” 李棠直接拿出一个分量十足的袋子,没有丝毫犹豫便递给了她。 “啧啧……随身携带这么多现银啊,放心好了,不会白拿你的。” 她打开袋子,随后从里面掏出几块分量不一的银锭。 “你记好了,这里分别是一两、五两、十两、二十两。以后提醒我,我现在拿你多少两银子,之后就还你多少两金子。” 荀丽华说道。 她在白渠郡压根不会携带一点儿现钱,因为胆敢问她要钱的人不多。 好在她本人不喜欢白占便宜,基本上都会记账,找个时间一齐支付。 李棠同样也不在乎小便宜,他只想知道,荀丽华以黄金换白银,到底是想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孽缘 荀丽华拨弄着自己的麻花辫,随后拿起一两银子直接往下方的人群砸去。 一两银子没啥分量,砸下去也没激起什么浪花。 无非是有人突然感到脖子一凉,回家一脱衣服没准还能抖落一点儿惊喜。 荀丽华顿感无趣,紧接着她将五两银子扔了下去。 这次恰好砸到行人的脑门上,被砸中的那人刚想叫骂,急忙寻觅砸中自己东西作为证据, 这时他忽然眼前一亮。 砸中他的俨然是一小块儿银锭。 只见那人脸上的怒气顿时消弭,连忙收声并且神态僵硬,生怕别人发现他捡到了一块儿银锭。 眼见没人奔走呼号丢失银锭,那人揣上银锭赶紧就走,步伐如飞。 这一幕被上方的荀丽华与李棠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荀丽华脸上更是笑意盈盈,像极了发现好玩之事的孩提。 李棠大概明白了,这就是荀丽华最中意的“游戏”。 人活着便伴随各种烦恼, 无论贫苦抑或富有。 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烦恼。 二者往往不能相互理解,都在指责对方“为何会有这种烦恼”,甚至提出“假如你我角色互换”。 荀丽华的烦恼比较独特,她的出生就是许多人一生的巅峰,这很令人羡慕,对吧? 可是她出生就已经是巅峰,那她这一生又该追求什么呢? 这份迷茫一直伴随她成长至今,她的身上诸如发型与打扮,都充斥着一种自我矛盾的叛逆。 显而易见,她是一个厌世者。 她在白渠郡拥有整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以她为枢纽,但白渠郡也成为了囚禁她的牢笼。 她憎恶这个化为牢笼的世界,但又发自内心惧怕离开这个庇护她的牢笼。 如此诸多的矛盾之下,养成了如今的荀丽华。 她如今只能依靠窥看人间百态、挖掘人性以获取些许乐子。 李棠很苦恼,为什么他总会吸引到这些问题女子。 他从不排忧解难,也懒得开导别人,他当不了知心哥哥亦或闺房密友,他不劝生, 只劝死。 能聚在一块儿, 依靠的估计不是缘分,就算有缘分也只能是臭味相投的孽缘。 令人头疼啊。 “给我一块儿。” 李棠说道。 “啊?” 荀丽华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曾经也带过别人来到这里,结果那些人要么阻止她的行径,要么一言不发但心里认为她是疯子。 这个李棠居然想加入进来,啊啊……临渊王族怎么也出疯子了? “给你。” 她直接将最重的二十两银子交给李棠。 李棠掂量了一下,这玩意直接砸下去估计会有点危险。 在他思考的时候,荀丽华将手中剩下的那块儿十两银锭扔了下去。 这次直接给人头上开了瓢,被砸中的那人痛得大叫。 他的喊声同样引来别的行人的注意,正当他们想为其打抱不平时,他们瞧见了砸人的“凶器”。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估计究其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完整的一块儿大银锭,平时他们都得一小块儿掰两半用,哪能见到这么大块儿银锭呢? 正义围观的人们立刻上前哄抢银锭,被砸的那人也不再喊疼。 他嘴里嚷嚷着:“滚开,那上头还有我的血呢!” 他的伤口恰好证明了银锭的“归属”,然而压根没人在意他。 路人也有他们自个儿的道理,天上掉馅饼自然是见者有份。 街道上的人群很快便陷入了混乱,天上掉银子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有的人用脸贴着地, 屁股抬得老高,鼻眼共用,就好像他们能闻到银子的味儿。 还有些人贴地而行,企图从他人胯下寻到银锭的踪迹,胯下之辱成变为胯下之喜。 更有人“作弊”,依靠自己的武道修为大打出手,将挡路的人一并推开。 高台上看着这些的荀丽华感到欢欣鼓舞,她甚至拍手叫好,也不知道她在为谁打气。 “你到底打不打算玩?” 她回过头问道。 李棠没有回答,直接将手中的二十两银锭徒手掰成好几块儿。 随后他一挥手,抛下一场银雨。 这场银雨的到来无疑是火上浇油,如此一来正在哄抢的人们就得取舍了。 李棠抛下来的碎银加起来足有二十两,但每块儿的大小不一,有的份量重,也有的份量轻。 那么是坚持寻找那块儿十两银锭,还是赶紧哄抢刚刚抛下来的碎银呢? 碎银多抢到几块,运气好加起来没准能大于十两,而且这才刚刚抛下来,反应快的人有天生优势。 但地上那块儿十两银锭是实打实的,而且很多人想必会中途去争那碎银,竞争会轻松些。 这就是取舍,而取舍往往最考验人性。 李棠看来,真正做到取舍的人不多,反倒是有一些想碰运气“我全都要”之人。 此时下方的街道已经完全陷入混乱,正常的交通秩序崩溃,瘦弱者被推倒踩踏,而新的哄抢者还在从外边涌入街道。 李棠大概能理解所谓的“烽火戏诸侯”之乐,人之混沌百态,这是何等的精彩纷呈。 “真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荀丽华拍着李棠的肩膀,为他竖起大拇指。 李棠看着荀丽华的笑颜,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其危险。 “丽华——” 李棠呼唤道。 “嗯?” “我有个想法,假如说我此时将你推下去,那会发生何等有趣之事?” 荀丽华闻言,整个人愣住了,她大脑一阵空白,额头上布满汗珠。 她可没有被李棠的话吓去,而是她无法想象那场面将会多么有趣。 好想试一试,好想亲眼目睹,就算为此而死也值得了。 荀丽华蹲下身,抱着膝盖大笑,几乎笑得声嘶力竭。 她走到台子边缘,身体前倾,展开双臂宛如青鸟之云舞。 “动手吧,推我下去。” 她由衷邀请道。 李棠上前一步,他伸出手将荀丽华猛地拽了回来。 “你难道不期待吗?” 她没有挣扎,而是看着李棠问道。 “我很期待,但对我而言,那一瞬的有趣远不如你在我眼前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就能带给我无限的精彩。” 李棠回道。 “真不害臊!” 荀丽华扭开头,她人生第一次因为男人而感到脸红。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我为你而活吗?” 她问道。 “我可没说。” 李棠回道。 “我不管,我就当你说了,现在我要点头了,你会负责的吧?” “呃……现在推你下去还来得及吗?” “你——” 荀丽华也想不通这是何等的孽缘,哪有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人,用区区几句话——征服了她的心。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情愫 街道的骚乱逐渐平息,也不知道那些银子最终花落谁家。 为此头破血流而一无所获者大有人在,他们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破口大骂。 他们是在骂抢他们银子的人,还是骂扔银子的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李棠与荀丽华离开高台,撒钱游戏到此为止。 顺带一提,荀丽华本人虽然有些病态厌世的倾向, 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位颇有手腕且常识俱全的人。 她之所以“黄金换白银”,就是认为当街撒黄金不太值当,那还不如将黄金作为顺水人情送给李棠。 她这人就是这样,夹在正常与癫狂之间,如此自我矛盾的螺旋。 抛开莫须有的情愫,在李棠看来,荀丽华纯粹又迷人。 但他不希望这样的人被轮回之宫吸纳, 难以想象如果这种人在自己脑子里会做出什么事。 二人随后来到一家酒馆,其位于高层建筑边缘,一半悬空,以三角架子支撑,看起来颇为“摇摇欲坠”。 荀丽华直接走了进去,李棠耸了耸肩跟在她身后。 白渠郡内这类半悬空的危房倒是挺多的,毕竟生存空间太过于拥挤,人们往往不得不让渡一些安全并尝试与死亡同眠。 酒馆内生意相当冷清,空空荡荡除了几位喝得酩酊大醉的熟客。 装潢风格倒是挺讨李棠喜欢的,没有眼花缭乱的张灯结彩,氛围颇为悠然。 几套桌椅,一座柜台,两列酒架,一位老板,如此足矣。 李棠看来,酒并非欢庆之物,杯中满载的乃是忧愁,一饮消愁而已。 荀丽华来到柜台前,正在擦拭杯盏的老板停下手中的活儿。 随即手法灵活变幻着, 当即为她奉上一杯酒。 荀丽华喝了一半,那酒估摸烈性十足,她喝着喝着居然剧烈咳嗽起来。 只见她深吸一口,扼住脖颈以平复咽喉处传来的刺激感。 老板将纸笔递给荀丽华,她拿起笔飞舞潦草,随后将笔一扔。 老板拿过纸张,细细辨认上面的字迹,随后他微微躬身,走进其背后的酒架之中,最后身影消失不见。 荀丽华面对着李棠,手肘抵靠着柜台,她示意李棠过来。 “你欠我一杯酒,那就现在补上,帮我喝了它。” 她指向那杯喝了一半的酒。 李棠拿起杯盏,神情却很犹豫。 “丽华,这酒滋味如何?” “很好啊。” 她违心道。 李棠自然是不信,他抬起酒杯,注视着杯内无色的液体。 “如果滋味很好,你为何喝一半吐一半?” 也就是说, 这杯中之物实则经过荀丽华的玉津发酵, 估计风味已经变了。 “你是觉得我在骗你, 还是在嫌弃我?” 荀丽华手指敲着柜台,盘问道。 李棠摇了摇头,回道:“都不是,我只是向你告知,我没有那种癖好,更不是变态。” 言罢,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随即也剧烈咳嗽起来。 烈酒、劣酒、口水酒…… 这酒的滋味,真是糟糕到一塌糊涂,难喝到了极点,辛辣而无味,烈而回苦。 “如何?” 她问道,目光炯炯有神。 “喝了这酒,我深深感知到自己原来还活着。” 李棠由衷地回道。 “我同样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我次次来都要点一杯。” 荀丽华对于李棠的回答极为满意。 “有道理,别人是醉生梦死,你这杯酒却叫人提神醒脑。” 李棠苦笑,目光却无比深邃。 “那么再陪我喝几杯?” “不了,我今天很精神。” 没一会儿,酒馆老板回到柜台,他在荀丽华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荀丽华点了点头,随后一挥手,老板继续擦拭他那些杯盏。 “有消息了,你要找的人不久前离开了白渠郡。” 荀丽华说道。 原来这个酒馆老板是她的耳目之一,她来此顺带完成李棠拜托之事。 “离开了?” 李棠皱起眉头。 “具体多久之前?” “半个时辰前。” 若是达罗夫离开白渠郡,以天下之大,线索就又断了,他得趁人没走远,现在就追出去。 “丽华,可否将一天剩下的时间保存?我们来日再聚。” 李棠没有着急动身,而是先询问一番。 荀丽华点了点头,回道:“自然可以,不过你既然能存,那我也可以将时间延续,这样吧—— 陪我的时间延续三天,我告诉你那人从哪个大门出去的。 延续半个月,我告诉你那人的具体行踪路线。 延续一个月,我亲自帮你,抓到那人后任你处置。 你考虑考虑吧。” 将时间明码标价……李棠倒也不抵触。 “半个月吧。” 李棠选择道。 “半个月你也未免太精打细算了,不如直接一个月,让我帮你可好?” 荀丽华作为“卖家”居然跟“买家”开始讨价还价。 然而李棠意已决,半个月就半个月,多一天都不行。 “行吧……” 荀丽华叹了口气。 她身后的酒馆老板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幅地图,显然早有准备。 荀丽华将地图抛到李棠手中,随后走上前贴近李棠身子。 “半月之约,你打算何时履行?” 她把玩着麻花辫,发梢恰好能挠到李棠的胸膛,令人心痒痒。 “处理完此事后,随时。” 李棠如此承诺道。 “好啊,我都想无偿帮你了,只可惜半个月和一个月相差的天数还挺多,你好好努力吧。” 荀丽华说道。 李棠看着手中的地图,随后问道:“话说回来,你是如何拿到手中这幅地图的?” 荀丽华瞥了李棠一眼,神情颇为不满,回道:“凡在白渠郡的势力,又有多少能逃得了我的眼睛。 很多人以为白渠郡是一潭浑水,殊不知那些自诩鱼龙之辈,早已是瓮中之鳖。” 李棠闻言,将地图折叠好收下,随后告辞。 荀丽华目送其离开,内心颇为流连不舍。 人世间,知音难觅,况且她也有自知之明,她的性格有诸多缺陷。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更要好好把握。 “小姐,为何不直接留下他?” 酒馆老板问道。 “你想让我给他套上项圈,像对待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样,鞭挞他以取悦我自己?” 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 “闭嘴吧,我怎么能在他面前展露丑恶的一面。” 荀丽华斩钉截铁道。 这份情愫……从未有过。 第二百四十四章 红衣使徒 通往白渠郡城的官道上,一群头戴斗笠、身穿蔽体红袍之人正列队逆行。 他们右臂皆缠绕着钢环,臂膀极为粗壮,堪比常人的大腿,但左臂相较右臂又显得过于纤细。 人体若是出现显著的不对称,看起来将会异常怪异,他们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将斗笠压低, 看不清面容,三十人一列,十人一排,三百号人浩浩荡荡地于官道上行进。 浩荡的怪异感扑面而来,来往行人车辆无不退避三舍。 驾车之人更是慌张地将马车开入官道旁的旷野,哪怕因此侧翻。 带领这三百号人的头目同样身穿蔽体红袍,但他并未戴着斗笠, 一头金发极为引人注目。 他也是唯一骑着马的人,右臂也最为粗壮, 缠绕其右臂的钢环足足有二十余圈。 此人的面容具备西域人典型的深邃,然而其目光处处透着一股凶狠,鹰钩鼻与薄嘴唇,尽显阴森刻薄。 虽然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然而遭遇如此面容之人,安敢有人与他交心?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迎面遇上了一支官道的巡逻队。 巡逻队大约二十余人,他们足有三百多人。 两方相遇,场面十分微妙。 为首之人吹着口哨,悠悠然驾马而过,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压根没把巡逻队放在眼里。 要知道,官道的巡逻队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治安,突然出现一群制服统一且杀气腾腾之人,显然无比可疑。 巡逻队隶属于蓬莱大营,乃是大封根正苗红的编制军。 居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谁给的天大胆子? 巡逻队内年轻的士卒忍受不了,正想喝住那领头之人。 然而一旁的老兵眼疾手快, 当即捂住了年轻人的嘴。 年轻士卒一脸不解,然而老兵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领头之人与巡逻队擦肩而过,后续的三百号人的大部队随即跟上。 然而不知不觉间,巡逻队愕然发现自己被那三百号人包围。 领头之人勒马回望,脸上的笑容无比瘆人。 “你想怎样?” 老兵喝道。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们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想怎样? 为首之人掏了掏耳朵,一脸迷茫似乎他听不懂大封语。 他挥了挥手,三百号人又动了起来。 老兵刚松了口气,然而为首之人突然开口,故意用一口蹩脚的大封语命令道:“使徒听令,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巡逻队成员们大惊失色,惊喝道:“尔敢!” 为首之人没有理会,掉转马头继续慢悠悠地前进。 他身后传来钢环掉落之声、哀嚎声以及——咀嚼声。 三百号人行过,原本被包围的巡逻队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面上只有被撕烂的衣料布条,以及星星点点的血迹,其余什么也没留下, 包括骨头。 为首之人吹着口哨,他眺望着远方,顿感心旷神怡。 旷野之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带来凉爽与惬意,回想几个月前,那大漠内刮着的沙暴是多么骇人。 狂风裹挟着砂砾吹打在他的脸上宛如刀割,让人不敢睁开眼睛,甚至还得屏息憋气,以免锋利的砂砾吸进心肺。 这里相比大漠实在是过于惬意了,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想着回去,仿佛是在“自讨苦吃”。 相比你也是如此吧,烈怒夫大人。 您忠诚的达罗夫正在路上,还请稍等片刻。 乞丐镇内,小乞丐十六久违地洗了一次澡,她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用香草擦拭身体。 她从小到大头一次这么干净。 十六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这个容貌到底算不算漂亮。 比起隔壁镇子的大小姐,人家脸庞肉嘟嘟且红彤彤的,还有好看的首饰,令她梦寐以求的凤冠霞帔。 然而自己瘦不拉几的,脸色也不好,至于首饰,她顶多折根树枝当发簪,仅此而已。 人与人的参差真大,越想越心烦意乱,越想越不甘心。 她心烦意乱地将水面搅乱,打散水中的倒影。 随后她悄悄起身摸回瞭望塔,打算给烈怒夫一个惊喜。 此时烈怒夫正好在瞭望塔之上,他褪去衣物,运气调息,长出一口浊气,双眸顿时清朗了许多。 他身上的外伤都已痊愈,唯独胸口处依旧淤积着一块儿瘆人的紫黑血印,颇为扎眼。 那道血印甚至与心脏一同跳动,多次有向四肢百骸扩散的趋势,然而都被烈怒夫压下。 如今重中之重就是去掉这块血印,它的位置是如此靠近心脏,尽管有烈日之徽的庇护,但早晚会成大患。 烈怒夫思来想去,最后心一横,打算着手祛除血印。 大封这边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直被血印拖累伤势,不如“出点血”让血印彻底消失。 烈怒夫握住烈日之徽,以前其边缘的锋利处割开血印所在处的肌肤。 顿时一股灼热炙烤着心头,剧痛相伴而来。 烈怒夫咬着牙,额头上汗珠涔涔,但手上依旧在用力,直到划开一道相当骇人的伤口。 他再次调动真气,把丹田内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儿真气全部驱至胸口,将淤积在筋脉内的毒血一并从刚划开的伤口处推出。 这一过程漫长且苦痛,毒血不甘于就此被挤出烈怒夫的身体,它还在作妖。 扎根于筋脉,于是它使筋脉剧烈抽搐,那是百倍于抽筋的痛楚,几乎直击灵魂深处。 烈怒夫口中铁锈味弥漫,想必牙齿已经渗出鲜血。 这种时候便是比拼意志,他一鼓作气,迎着痛苦而上,心底无声嘶吼着,最后将毒血完全排出,喷血如柱。 紫黑色的毒血溅在瞭望塔的石壁上,石料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可想而知,这玩意一直留在烈怒夫体内是何其危险。 烈怒夫再次检查一遍,确认毒血已经排干净,随后他几乎脱力地躺在地上。 这一幕恰好被十六看见。 看着烈怒夫狰狞的伤口,十六捂着嘴,反应过来后她当即从自己的衣服处撕下一条布料为其包扎。 烈怒夫拦住了她,警惕道:“你谁啊?” 十六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回道:“我是十六啊!” 听到她的声音,烈怒夫恍然大悟。 他看着十六,目光有些呆滞。 倒也不是说洗白白的十六有多漂亮,只是前后模样一经对比后的巨大反差,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美丑之间的界限就是无休止的对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今的十六在烈怒夫看来已经美得足够夸张。 “看什么看?还不自己捂着伤口!” “啊……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重逢 烈怒夫不是油腔滑调之人,况且他一直以来也没把十六当女子对待。 他挖空心思,刚想赞美十六几句,然而这时他耳朵内传入一阵整齐踢踏的脚步声。 人数众多,声势浩大。 而且步伐的节奏,烈怒夫听着很熟悉,莫非是……使徒军? 沙月国内有两股庞大的兵力, 一股侍奉于日月教会,也就是使徒军。 另一股则侍奉皇室,被冠以国名,称之为“沙月军”。 两股兵力势均力敌,互有所长。 使徒军信仰坚定、作战勇猛,都是悍不畏死的战士。 沙月军指挥高效、善以谋略,乃是沙月国立国之基石。 然而时过境迁, 宫廷政变期间,大将军蒙森指挥沙月军以闪电攻势溃灭日月教会。 使徒军被打为一盘散沙,或被逐个击破,或像烈怒夫这样溃逃流放至异国他乡。 不得不说,抛开各方面的情感与个人的成见,蒙森确实是沙月国自立国以来最杰出的将军。 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统军能力,哪怕在历史悠长的封国之中,数典兵史也难以找出才能在他之上者。 然而他的野心过于庞大,仅仅一个沙月国似乎还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他企图与封国掰手腕,然而双方力量差距悬殊,简直是将沙月国子民于险地,动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天才固然可敬,然而其野心也会带来灾难。 “喂,金毛鬼子,你发什么呆呢?” 十六呼喊道。 烈怒夫回过神来,他侧耳倾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估计是达罗夫带人前来了,不过此时还不能掉以轻心,他得观望一下。 “接我的人估计来了。” 他说道。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了吗?” 十六问道。 烈怒夫点了点头。 “你之前说过, 你会带上我,现在还算数不?” 十六小心翼翼地问道。 烈怒夫刚想点头,可他又想到达罗夫那边还存有嫌疑,旋即摇了摇头。 “现在情况复杂,我不能带你走,但我保证会回来接你,如果到时候……” “骗子——” 烈怒夫话语一滞,他看向十六,此刻她好不容易洗白净的小脸挂满泪水。 “你啊……” 烈怒夫蹲下身,只能用手指帮十六揩拭泪水。 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犯了一个大错——他给深陷泥潭的人画了一张名为“希望”的大饼。 人可以适应黑暗,只要他不曾见过光明。 自己何德何能,非要去做那道光呢? 明明什么也照亮不了,脖子上挂着的烈日之徽,更像是神明看走了眼。 “别忘了,二十两黄金。” 十六收敛啜泣,低头不再看向烈怒夫。 然而此时的烈怒夫确实连区区二十两黄金都无法向她保证。 接二连三食言,这让烈怒夫感到十分痛苦。 “假如我能活下来,当然不会忘记。” 此时十六也听出了他话语间的不对劲。 “不是说有人来接你了吗?为什么突然说什么‘活下来’, 就算想赖账也不要这样, 怪吓人的……” 烈怒夫对此沉默不语, 他站起身,此时他身上那道骇人的伤口居然已经痊愈。 若是再给他一点时间,估计能恢复到全盛实力,只可惜他之前意志不够果断,没有立即祛除毒血。 还是太懦弱了啊,烈怒夫。 他爬上瞭望塔顶端,那群列队前行的红衣使徒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烈怒夫从他们身上察觉到了些许古怪,尤其那遮住面容的斗笠,这不是一般使徒军该有的配置。 使徒军之中只有同时兼任神职之人才有资格佩戴头盔与帽子,他们需要遮蔽面容以更多传达神性。 一般的使徒军不允许遮蔽面容,他们作为接收洗礼的凡人要向神明觐见虔诚,遮挡面容无疑是蔑视与亵渎。 而烈怒夫视野内的使徒军,起码有三百来号人。 这么多人都拥有神职?作为首领的他怎么不知道,其中一定有问题。 再看向领头之人,自然是和他患难与共的兄弟——达罗夫。 烈怒夫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关于达罗夫的为人,他不想多提,此人本来在沙月国内司典狱长一职,性情确实凶残。 但也正是其深谙监狱大牢的潜规则,使他们能在蓬莱大牢内混得风生水起,最后更是越狱成功。 可达罗夫不甘于在封国境内低调度日,更忍受不了无休无止的通缉。 起初烈怒夫不想落草为寇,但达罗夫一直作为推手更是多次游说。 “本就是越狱的在缉逃犯,还顶着一副辨识度极高的异国面孔,这样的身份除了落草为寇绝无其它生路。” 一来二去,烈怒夫妥协了,他必须向现实低头。 他们纠集人马,与同为逃犯的西域人一起报团取暖,目的是为了自保。 然而自从他们杀了一伙儿追缉官兵,从此达罗夫便越发失控,他肆意劫掠蓬莱百姓,甚至多次大开杀戒 这些烈怒夫都可以容忍,他内心的正义感还没有泛滥到可怜异族人而大义灭亲,他只要求达罗夫能收敛点。 如今他从达罗夫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呢? 杀意——针对他而来的杀意。 远处的达罗夫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他往瞭望塔的方向远远眺望,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 乞丐镇已经近在眼前,他踢打着马匹以加快速度,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迎回”烈怒夫大人。 镇子大门前醉醺醺如一滩烂泥的乞丐,他揉着红肿的眼睛看着一匹高头大马奔腾而来。 下一刻,马蹄踏在他脸上,结结实实踩了过去。 那个乞丐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达罗夫身后的使徒大军碾过,世界上再无那个乞丐的身影。 勒住马匹,达罗夫环视周围,一脸埋汰。 自诩天朝的封国,为何在处处富庶的蓬莱州,还会有如此破败且垂死的镇子? 看看这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目光空洞,他们难道在等谁来拯救自己吗? 皇帝还是神明? 这样的人与被豢养的猪猡无异,只配作为果腹的温肉。 猪猡肉质尚且可口,而他们被分食时还得埋汰一句“肉质发酸”。 亲爱的烈怒夫大人,躲在这样的镇子里真是委屈你了。 红衣使徒变化队列,他们堵住了镇子的出口,包围了乞丐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心之故土 见达罗夫率领众使徒而来,圆滚滚的丐头前来迎接。 “你是这里的头儿?” 达罗夫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 “正是。” 丐头点着头,挤出来的下巴足有三层。 达罗夫冷笑着,他骑着马围着丐头绕圈。 丐头内心发慌,他能感知到眼前这个毛鬼子颇为不怀好意,之前那位跟他一比都能算彬彬有礼。 “这位爷怎么称呼来着, 哦哦,我想起来了,达罗夫大爷是吧?” 丐头满脸堆笑道。 “被你这样的肥猪直呼姓名让我很不爽,你当我是你的同类吗?” 达罗夫完全不给面子,语气极其轻蔑,话语带着侮辱。 丐头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他也没想到请回来了一位这么难伺候的爷儿。 那他也不想伺候了,赶紧带人走吧,真晦气。 不对,话说回来…… “咳咳,这位爷儿,我那位派出的使者呢?” 达罗夫勒住马,迟迟没有回答。 然而红衣使徒之中,不知是谁打了一个饱嗝。 丐头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此刻彻底垮了。 “我不知哪里招惹阁下,明明我将那位奉为上宾好好伺候,你为何如此态度?” 丐头质问道,怒火中烧。 达罗夫此时哈哈一笑,跳下马匹,直接与丐头勾肩搭背。 “抱歉抱歉,我说话嘴笨,有些时候也不过脑子。您能款待烈怒夫大人,我自然是十分感激。这样吧,二百两黄金奉上。” 他挥手命人搬来一口大箱子。 “您说多少?” 丐头直接变脸,一脸难以置信,但目光又无比炙热。 达罗夫没有废话,打开箱子, 黄金满载璀璨。 “都是你的。” 达罗夫笑道。 丐头从未听过如此爽朗的笑声,也从未听过如此甜蜜的话语。 “多谢爷儿,那我就笑纳了。” 丐头正要扑上去,结果被达罗夫一把拽住。 “且慢——” “又怎么了?” 达罗夫收敛笑意,问道:“我那高贵的烈怒夫大人,他此时人在何处?” 丐头闻言,立即回道:“他被我安顿于那边的瞭望塔上,喏,你看到了吧?” 顺着丐头所指的方向看去,达罗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卸下手臂上的钢环,捋起袖子。 丐头正在掂量着手中的黄金,这些都是实打实的金子啊,这次真是发财了,天降贵人啊。 以后不用再窝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当一个所谓的“丐头”。 他要去龙渊,买大宅子,养一大帮丫鬟,每天除了吃喝就是造娃子。 美梦甘甜,破灭却只需刹那。 一把巨刃瞬间洞穿丐头的身体, 以他的重量级,能够完全洞穿他的利刃,规模该有多夸张? 事实上, 确实夸张,因为这把巨刃正是达罗夫的整条手臂。 他粗壮的右臂异化为极其狰狞的形态,皮开肉绽间早已看不出原来手臂的雏形。 取代皮肤和肌肉的乃是钢铁的刀刃与恶心的息肉。 被其手刃洞穿的丐头还残留着一口气息,然而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那肉刃啃食。 蚕食殆尽的感觉甚是残忍,绵密的痛楚挠着心窝,撕扯感与断裂感镌刻进他的灵魂。 “肉质发酸但吃得痛快。” 达罗夫笑意狰狞。 血肉祭剑的吞噬效率极高,哪怕丐头这类重量级,也不过是吃了五六分钟。 达罗夫的右臂隐约又涨大了一圈,息肉与剑刃之间,可以看到青筋正在鼓动。 “来人,去请我们的烈怒夫大人。” 达罗夫喝道。 他本人去请估计不太好,烈怒夫大人容易不给面子。 一位红衣使徒自告奋勇,他奔跑而去,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孤身归来。 “烈怒夫大人呢?” 达罗夫问道。 他甚至能接受红衣使徒没能活着回来,烈怒夫大人提着其脑袋来此对峙。 “哪里空无一人,烈怒夫大人似乎逃走了。” 红衣使徒回道。 “逃走?蠢货,你为何如此形容烈怒夫大人。他找人通知我们来接他,他自己为何要逃走。” 达罗夫骂道。 “烈怒夫大人估计在哪里散心,我们等等他。” 达罗夫命令红衣使徒出动,将全镇上下的乞丐统统抓来,作为“零食”。 每隔十分钟,他们便吃掉一人。 达罗夫知道烈怒夫的为人,就算是这些猪猡,他也不忍心看着其死绝。 烈怒夫大人优雅的正义感,神明选中以执行人间正义,佩戴着烈日之徽,生在沙月国却能被烈日选中,多么令人羡慕啊。 不过……让他背负这份伪善的神明,估计也是个坏心肠。 这份伪善会害死他的,就比如说现在。 过去了一个时辰,已经有十二个乞丐遇难。 达罗夫无聊到打哈欠。 他开始怀疑烈怒夫大人是故意选择此地,这般连个人样都没有的乞丐,他们的死估计触摸不到其伪善的门槛。 真是太绝妙了,烈怒夫大人。 正当他这么想之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身披怒焰的烈日之雄狮,如此高贵的气场,令人动容。 “烈怒夫大人!” 达罗夫站起身,紧接着半膝下跪,对其深深行礼。 他身后的红衣使徒也无比如此,他们不仅要下跪,还要五体投地,迎接烈日的神子。 “够了,达罗夫。” 烈怒夫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眸此刻复杂无比。 “不够,远远不够,烈怒夫大人,您是我们的光,请指引我们回到故土。” 达罗夫动情地说道,甚至声泪俱下。 “够了!” 烈怒夫怒吼道。 达罗夫的表情顿时凝固,上一刻他还在抹着眼泪,此时却冷冷地看向烈怒夫。 “您说什么?您难道打算背叛我们?” “究竟是谁背叛了谁呢,达罗夫?” 烈怒夫平复心请,随即反问道。 “如果说,渴望回到故土也算一种背叛的话,那我从头到尾都未曾忠诚过。” 达罗夫如此回道。 “如果你此时收手,咱们还是像以前一样。” 烈怒夫最后一次劝道,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无论对于他还是自己。 “烈怒夫大人,离开大漠前,您曾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一件东西若是破碎,哪怕将其修复,也永远无法回到它曾完好时的样子。” 烈怒夫闻言,缄默了许久,突然释怀一笑。 “那时候我感慨沙月国的沦陷,咱们的国家完了,你我的内心才是最后的故土。” “这样吗……可我的妻儿还在那里,我必须回去。请将您的故土交付于我吧,烈怒夫大人。” 烈怒夫举起右臂,那是曾经为烈怒夫披荆斩棘的巨刃。 “我的心脏就在这,有本事就来拿吧,另外——我在封国学到了另外一句话,也可以解释我当时的心情。” “什么话?”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坏家伙 天青暗,层云卷积,风萧瑟。 曾经共托生死之人,如今刀剑相向。 “最后一个问题。” 烈怒夫抬头仰望苍天。 “请说吧,烈怒夫大人。” 达罗夫回道,态度依旧恭敬。 “此事的背后可有蒙森将军的旨意?” “若是我说没有呢?” 烈怒夫目光骤移,盯着达罗夫说道:“那我会相当失望。” 然而达罗夫淡然一笑, 回道:“一个月前蒙森将军的特使找到我,他特赦了我的一切罪行,还邀请我回到沙月国……” “条件——” 达罗夫与烈怒夫的目光交会,复杂且百感交集。 “您的头颅以及烈日之徽。” 烈怒夫闻言,他将藏于衣内的烈日之徽大大方方地挂了出来。 他爽朗一笑,回道:“不错的买卖, 就算是我也会动心。” 达罗夫一挥手, 红衣使徒们将烈怒夫层层包围起来。 “你们胆敢包围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吗?” 烈怒夫喝道。 然而红衣使徒们纷纷摘下斗笠,看着他们的面容,烈怒夫沉默了。 隶属于日月教会的正统使徒军,其成员清一色都是沙月人。 然而眼下这些个“使徒军”,他们的五官乃是纯正的封国面容。 “你从何起召集他们的?” 烈怒夫问道。 “不久,召集他们一个月足矣,毕竟谁都渴望强大的力量。” 达罗夫话音一落,所有的红衣使徒卸下钢环,高举着右臂。 他们的右臂都已异化为肉剑,每个人都修炼了血肉祭剑之法。 然而力量一直都是有代价的,不可能平白无故掌握如此邪能之力。 达罗夫传授给他们的秘法里做了手脚,原本想化臂为剑的使徒们,此刻反而成了剑的奴隶。 他们麻木地听令于达罗夫,成为其忠心耿耿的拥趸。 “你想如何?一拥而上吗?” 烈怒夫摆开架势,全然要以一当百。 “自然是一对一,不过无论谁输谁赢,您都要交代于此。” 达罗夫回道,同样摆开架势, 周身幽光萦绕。 “可不要觉得能吃定我——” 烈怒夫先发制人, 只见他双拳交叉,下一刻狂烈的狮影轰然击出。 达罗夫目光平静,抬起化为邪刃的右臂,三下五除二便将狮影尽数诛戮。 “怒烈夫大人,您的力量似乎没有完全恢复。” 达罗夫似笑非笑道,一经交手他便摸清了烈怒夫的底细。 “你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烈怒夫反问道。 “不会——” 达罗夫猛然压身上前,此刻他的右臂彻底化为夺命的大刃,恣意挥砍而来。 他动作粗犷,看似破绽百出,但他敢赌此刻实力未满的烈怒夫不敢拆其破绽。 果然,烈怒夫连连后退,尽量避开锋芒。 达罗夫目的达到了,他瞅准时机,邪刃上幽光璀璨。 中品武学——《裁影斩》。 邪刃以诡异的角度砍向烈怒夫,速度超越了其反应的极限,同时幽光凝聚为同样大小的邪刃。 双刃齐斩,宛如剪刀,烈怒夫逃无可逃。 然而他不会坐以待毙, 他调动丹田内珍惜无比的真气, 使其凝聚于身。 一头巨狮的虚影横空出世,发出撼天动地的咆哮。 咆哮的音波生生逼退了达罗夫,甚至那把幽光聚成的邪刃直接吼碎。 “好一招《罗生狮吼》,不愧是烈怒夫大人。” 达罗夫掏了掏耳朵,但表情依旧是游刃有余。 倒是真气消耗颇多的烈怒夫此刻神色不太好看,以他丹田内的真气储量,武学是用一次就少一截。 达罗夫只需频繁逼出自己的招式,他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烈怒夫大人,看剑!” 达罗夫再次攻来,这一次他将幽光化为邪刃的剑气,刹那间纵横百裂。 烈怒夫双掌画圆为盾,皆数挡下剑气,随即双掌一合,无数剑气瞬间被其湮灭。 就在这时,达罗夫的邪刃劈头盖脸斩来,直取其头颅。 烈怒夫狮眸圆睁,咬牙一声怒喝,以双掌接住了邪刃。 达罗夫见剑锋已指,归家的门票近在眼前,他也怒吼着,右臂无止境地发力,势要取下其头颅。 地面被犁出两道沟壑,红衣使徒让开道路。 两人依旧僵持不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向镇口的楼房。 烟尘四起,建筑倒塌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变数陡然发生,一道金光绽冽,某人的身影倒逆飞出。 绯红凝成链状于空中洒落,正是那人口中吐出的鲜血。 现在终于能看清,那道身影却是一直占据上风的达罗夫。 他此刻极其狼狈,口中鲜血喷涌不止,化为邪刃的右臂似乎被折断,整个人凄惨无比。 “哈哈哈……不愧是烈怒夫大人,这才是可以称之为光的男人!” 然而达罗夫却在狂笑不止。 红衣使徒们纷纷神色一凛,似乎要轮到他们出手了,那个男人当真如此夸张? 这时楼房的废墟内传来动静,一道伟岸的身影自破碎的尘埃中走出,他满头的金发此刻飘逸昂扬,宛如沐浴金焰的雄狮。 红衣使徒们如临大敌,但受制于命令,无人可以后退。 “狮子啊,我今天一定要让您吃一次瘪。” 达罗夫爬了起来,冲到所有使徒之前。 “够了,达罗夫,你还不明白吗?” 烈怒夫停住脚步,顶天立地如临九霄。 “正面交手,你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 达罗夫没有反驳这句话,他其实也有取得胜利的手段,那就是不拼正面与烈怒夫打消耗战。 若是那样,先倒下的人会是烈怒夫,但他想正面拼杀一次,无论如何都想尝试一次,只是结果却一败涂地。 “人与人之间,恰似骑士与坐骑,他们看似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然而坐骑处处要听骑士的命令,不服从命令便要被鞭打并骂为牲畜。 烈怒夫大人,没有人想当一辈子的坐骑,哪怕是我。” 达罗夫咬牙切齿道。 “达罗夫,你为何……会这样想?” 烈怒夫闻言,原本凛冽无匹的气息内,掺杂进了一份怅然若失。 “因为啊……我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家伙。 烈怒夫大人,遇上您是我一生的幸事。 但对于您而言,可能您很倒霉,遇上我这么个坏东西。” 达罗夫悲怆一笑,随后高举折断的右臂。 “诸刃——归一。” 第二百四十八章 路过之人 红衣使徒们惊呼着,从口鼻七窍乃至下身谷道,他们全身正在不受控制地涌出幽光。 因血肉祭剑的秘术而化为邪刃的整条右臂,此刻也痉挛不止。 随着幽光地不断流失,他们的声音逐渐从惊讶变为哀嚎。 使徒们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干瘪,枯萎、发黑、皮包骨,唯独右臂依旧鲜活。 此情此景之怪异, 触目惊心。 仿佛寄生于宿主体内的异虫,此刻要破开宿主的身体得而焕然新生。 终于第一个使徒倒下了,他的右臂脱离枯竭为骨的身躯,向达罗夫爬来。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成群成群的使徒纷纷倒下,恰似风暴来临时倒伏的水稻。 达罗夫的右臂接纳了一条又一条“新”的手臂, 他身上的衣物突然碎裂,狰狞息肉正在侵蚀他的右半身,甚至半张脸都被息肉同化。 息肉生长出无数触手, 将三百号人的手臂皆数连接起来,其臃肿的丑态,刻满了不祥。 邪术堕道为魔,本就一念之差,此刻达罗夫彻底迈过了那道坎,他抛却了人性,拥抱了邪魔。 “达罗夫,你为此抛弃了人身,你现在的模样就算回去……你的妻儿还会认出你吗?” 烈怒夫说道,声音越发颤抖。 并非恐惧其魔威,而是为其彻底堕落痛心疾首。 达罗夫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疯狂,只有无穷无尽的悲戚。 “为何要做绝至此!” 烈怒夫怒喝道。 达罗夫的嘴唇动了动,仅剩的半张人脸勾起一丝极其难看的微笑。 “我还说什么不想再当坐骑,结果却彻底成了牲畜,真是可笑啊……” 所有手臂融合完毕,达罗夫意念一动, 三百邪刃尽指烈怒夫。 刹那间, 百刃皆斩,铺天盖地。 烈怒夫手握烈日之徽,他将再一次…… 然而,这一次光没有回应他。 邪刃狂袭而至,烈怒夫匆忙闪避,尽管腾挪扭转至极,全身上下依旧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没有被当场捅成筛子已是万幸,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余邪刃接替袭来,这次可就没那么好躲了。 烈怒夫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他的动作已然变得迟钝。 仅仅只差几寸,他就要当场身首异处。 作为替代,他的肩膀被邪刃洞穿,差点连同整条手臂被一并砍下。 烈怒夫不明白,为什么光没有回应他。 他紧紧握着烈日之徽,手心被其锋利的边缘划破。 痛楚如此真实,光却虚无缥缈,也许此命就该落于此。 又一波百刃袭来,这一次烈怒夫感到了绝望。 高傲的狮子终于低下了头颅,他决定臣服于命运, 任由其将自己大卸八块。 千钧一发之际,爱开玩笑的无良命运被某人狠狠地踩了头。 一道披挂着金色骨铠的身影挡在烈怒夫身前,他那不算伟岸的身躯仍由百刃疾风骤雨般的斩击。 而他,巍然不动。 铿锵之声过于密集聒噪,他弹指一挥间,百刃皆断。 “你是……” 烈怒夫很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之人,虽然那人的面容皆被骨盔遮蔽,但此人给他只有完全陌生的气息。 更何况,他认识的人里面,根本不可能有谁能驾驭如此无敌之姿。 “路过之人——” 那人回道,声音相当年轻。 “毛鬼子!” 十六从远处赶了过来,她拼命拖拉烈怒夫的身体,使其远离危险区域。 “十六,我不是叫你快逃命吗?你回来干什么!” 烈怒夫语气严肃道。 “住口,你瞧瞧你的样子,你又快死了,还问我回来干什么。” 十六抹去泪水,回呛道。 烈怒夫顿时哑口无言,确实是“又快死了”。 “我搬来救兵了,棠公子,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十六冲那人喊道。 李棠扭过头,只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他随后看向人形溃散的达罗夫,反而一步一步向其靠近。 期间无数邪刃企图阻挠他的步伐,它们声势浩大,每一击近乎万钧之力。 李棠轻描淡写,仅以双指将其尽数破之。 可算来到达罗夫面前,他此刻已经臃肿到无法行动,此番丑态李棠想好好欣赏。 “你又是谁?为何阻挠于我?” 达罗夫问道。 “路过之人……” 李棠突然一顿,之前达罗夫与怒烈夫的对话,他都在一旁倾听,所以可以补充一点—— “路过的好人。” 达罗夫闻言仰天长笑,尽管他的脖子已不能任意挪动,但他还是拼命地往上仰。 “好人啊,你依仗着什么?就靠这一身诡异的骨铠吗?” 上百邪刃将李棠包围,四面八方。 “待我破开你的龟壳,将你碎尸万段,好人注定死无全尸。” 达罗夫怒喝道。 “我同意你的说法,好人确实很少善终。” 李棠的回答在达罗夫意料之外。 “世道太坏,人却太好,为之奈何?” 李棠悠然笑道。 他的脚下,大地突然皲裂涌出大片鲜血,二人瞬间坠入无底血海。 圣魂域——展开。 达罗夫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催动邪刃疯狂向李棠砍去,然而即使火星四射,邪刃依旧破不开骨铠分毫。 “真叫人困乏……” 李棠打了个哈气随后舒展身躯,然而转瞬之间,所有邪刃皆被压制,看不清他何时动的手。 随后他踏着血海宛如闲庭信步,逐渐与达罗夫拉开距离。 “以剑对剑,你觉得如何?” 李棠商量道。 “你说什么?” 达罗夫不解,唯有内心觉察大难临头。 李棠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上方。 但考虑到达罗夫已经很难抬头,遂不打算为难他。 血浪席卷而来,遮天蔽日,浪花旋即化为无数飞剑,高悬于天顶。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把剑,它们将达罗夫包围,诠释了何为“天圆地方”。 “以剑对剑——” 李棠抬起手,达罗夫顿感身上的压制消失,然而他与他的邪刃所要面对的,是这数以万计的漫天飞剑。 “天上剑仙三百万,后面我忘了。” 李棠将手重重落下,万剑奔涌。 达罗夫嘶吼着,他将三百道邪刃催动至极。 然而于潮水中挣扎,终究是要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