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侯府:失忆替身娇且凶》 001 下九流的贱民罢了 浔盛国,光漾二十三年。 七月下旬,空气中热浪滚烫,聒噪的蝉虫都弱了气势。 京城平阳侯府内,花园一角,蹲着一个身影,正在拔草。 女子不知拔了多久,一双手沾满了泥,混合着鲜血,不住发抖。 她脸上泛着病态的红,衣裳被汗水湿透,身上满是晒伤,虚弱得晃了晃…… 啪—— 一条鞭子抽来,她痛呼,扑进了旁边才施过肥的土里,臭气涌入鼻腔,吐到抽搐。 老嬷嬷收回软鞭,骂道:“小贱人,你敢偷懒!天黑前拔不完这里的草,老娘剥了你的皮!” 几个婢女路过花园,看到这一幕,窃窃私语。 “哎,你们看!那不是咱们府上的大少夫人吗?真惨,呵呵。” “什么大少夫人?人家是夏绒绒,啊不,唐绒绒,下九流的贱民罢了。” “几位姐姐,我是刚进府的……听说她虽然出身屠户,却是国公府夏家养女,更是大少爷一月前娶回来的正室!这是真的吗?” 婢女们顿时不想说话,因为都是真的。 平阳侯府大少爷,裴家嫡出,风流倜傥,才惊天下,年十五入春羽卫,如今二十有一,已官拜指挥使,风头无两。 这样的人物,尚公主都使得,却娶了尘埃般的唐绒绒,只因…… “谁让她长了张好脸!”一个婢女酸道。 “容貌吗?她美是美,但还不至于让人神魂颠倒吧!” “她啊,主要是长得像夏家三小姐!那位才是大少爷心尖尖上的人!” “啊?那大少爷为什么不娶夏三小姐……” “嘘,这是禁忌,都闭嘴。” 几人走远,隐隐还能听到谁说了一句,“……她总归是好命的。” 唐绒绒忍受着烈日继续拔草,心中苦涩,好命?她以前也这样想,可入了侯府才知道,裴君义的后院,根本就是狼窝! “怎么样了?”一名绿裙女子走来,高傲犹如孔雀,瞧见唐绒绒的惨样,乐不可支,说道:“大少夫人累不累?热不热?渴不渴?想休息的话,就赶紧交出偷走的平安符!那可是大少爷最宝贝的东西。” “我没有。”唐绒绒喘息,嗓子仿佛在冒烟:“翠玉,你诬陷我!等大少爷回来,饶不了你。” 翠玉一脸失望,道:“怎么还在狡辩?看来让你拔草还是太仁慈了!来人,带大少夫人到茅厕冷静冷静。” 唐绒绒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怒道:“你们敢!我是大少夫人,是主子!翠玉不过大少爷的侍婢,说白了,只是奴才!你们竟听她的话,反了吗!” 没人理会她,唐绒绒转身就跑,没一会儿,身后一棍子扫来,她滚到地上。 翠玉抬起脚,狠狠将她踹入附近的湖中。 不知死活的贱人! 唐绒绒不会水,就算会,身体虚弱,也游不上来。 片刻后,旁边人道:“翠玉姐姐,大少爷的后院现在是您管事,她若死了,大少爷回来,怕是不好交待。” 翠玉也知道这个道理,“捞上来吧。” “是。” 这时,一个小厮跑过来,高兴喊道:“大少爷回来了!” “不是还有两天?竟然提前了。”翠玉一脸笑容,带上人匆匆走去迎接。 002 带着挑逗 一个时辰后,从地方办差回来的裴君义洗去风尘,换上一件红色绣水草夏衫,坐在软塌上品茶,屋子正中放着冰鉴,凉气沁人。 翠玉站在男人身后捏肩,十指纤纤,雪白嫩滑,指甲涂着红色豆蔻,动作越发不规矩,带着挑逗。 裴君义挑眉,一把攥住她作乱的手,亲了一下:“擦的什么香?到是好闻。” “爷猜猜。”翠玉看着他俊美如妖孽的脸,忍不住沉迷。 裴君义捏着她的手,笑道:“猜对了,我有什么好处。” “爷想要什么,随便提……”翠玉眼睛一转,突然跪下,忐忑地说:“不过有一件事,还望爷宽恕奴婢看管不力之罪。” 裴君义桃花眼一眯,收了笑意,喝茶。 翠玉忙道:“爷之前常戴的平安符,奴婢早就收进了匣子,却不想前日被大少夫人偷走了!如今她嘴硬,一直不肯说出东西在哪里!” 砰—— 茶盏被拂落在地,溅起的碎片,划伤了翠玉撑在地上的手。 “爷息怒。” 翠玉话音刚落,裴君义一阵风般离开,她立即起身追了上去,暗自一笑。 夏三小姐送给大少爷的平安符,谁碰谁死。 …… 白梨院位于西南角,地处偏远,本是荒废已久,唐绒绒嫁进来后,便分给了她住。 此刻,简陋的屋内,唐绒绒躺在床上,昏迷未醒,所幸老大夫已为她治伤开药,性命无虞。 婢女红豆在她床头打扇,心急不已,脸上的汗留下来,也顾不上擦。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红豆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群人已经冲进来。 为首之人,红衣冷艳,刀削斧刻的脸上笑容明耀,可那刀剑般的气势,却吓得人不敢出声。 “大少……”红豆后知后觉行礼,才开口,就见裴君义上前掐住唐绒绒的脖子,害怕地惊叫道:“啊!” 唐绒绒意识回笼,喉间传来剧痛与窒息感,颤颤睁开眼,本能开口:“放开我。” “呵。”裴君义手上反倒更用力,温柔低语:“说,东西在哪儿。” 唐绒绒不住挣扎,手胡乱摸到床头绣筐里的一根针,求生意志下,脑中似有什么记忆闪过,让她本能找到裴君义手上合谷穴的位置,猛地一扎。 裴君义整只手酸麻,不由脱力。 “咳咳……”唐绒绒趁机掰开他的手,大口呼吸,总算活了过来。 无人注意到,她眉心处,悄然浮现一朵极为浅淡的金色云状印记。 裴君义将痛意不止的手收回袖中,缓缓看向唐绒绒:“找……” “爹爹!”唐绒绒一语惊人,她嗖地一下缩到床内侧,眼中含泪,咬着被角:“爹爹,你为什么要掐女儿?是女儿不好不听话不善解人意吗?可我才七岁呀,为什么要求我做到这些?拔苗助长是不对的。” 众人:“……” 房中静了许久。 一直跟在裴君义身后的翠玉忍不住了,嘲讽道:“大少夫人真是聪明啊,这么快就想到了装疯卖傻这一招。” 她又转头提议:“大少爷,这几日奴婢已用尽了法子,大少夫人宁愿忍受折磨也不肯说实话!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如押她到大牢里去。” 003 头上光了,冬天会冷 裴君义是浔盛国春雨卫指挥使,天子近卫,最擅巡查搜捕,更有自己专门的大牢,若问审讯手段,多的是。 裴君义审视着唐绒绒,她杏眼明亮湿润,像新出生的小鹿,神色茫然不似作伪。 “过来。”他玩味笑了笑,向唐绒绒招手:“爹的好女儿。” 众人再次:“……” 唐绒绒抱着被子坐到床边,裴君义摸着她的头,诱哄道:“告诉爹,你前日偷走的平安符放到哪里了。” 唐绒绒哪知道劳什子平安符! 她醒过来后,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 当时裴君义掐在唐绒绒脖子上,周围的人冷眼旁观、红豆想救她却救不了她、布满全身的伤势,让她立刻意识到了环境的危险,和自己的弱小。 她下意识不想暴露自己失忆,总觉得能多一分安全感。 唐绒绒顶着裴君义压迫性的目光,脑中快速地想,平安符?听起来是求平安的东西?求平安、平安…… 脑中倏而闪过一丝波动,她嘴巴快过意识:“平安符啊……在寺里!” “寺里太大,具体说说。”裴君义摸着她的头,语气平淡。 唐绒绒有一种自己答不好就会被他一巴掌拍死的感觉。 “自然是在……”她埋头咬被角,随着思考,脱口而出:“方丈手中。” 裴君义顿觉无趣,转动手上扳指:“现在说,还是到牢里说?唐绒绒,本使耐心不多,给你三息考虑。” “爹爹。”唐绒绒瞪大真诚的眼睛,保证道:“女儿说的是真的!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中国人?”裴君义奇怪:“何解?” 唐绒绒也不懂,一本正经现编:“指的是菩萨心肠的善良人!” 啪啪—— “说得好。”裴君义抚掌,吩咐道:“既然你如此笃定,那就即刻启程去金山寺,子时前若拿不回本使要的东西,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京城寺庙众多,但有方丈的,唯金山寺。 唐绒绒惊恐脸:“爹爹要杀了女儿?” “不……”裴君义离开的脚步一顿:“不是说本使善良如菩萨?又怎会杀生?只会让你削发出家而已。” 裴君义走了,唐绒绒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不要。 头上光了,冬天会冷。 “嘶——” 许是松懈下来,她这会儿才发觉手掌火辣辣的疼。 她的双手有伤,本抹了药,方才又是拿针扎人又是抱被子,现在需要重新上药。 “往日怎么没发现大少夫人如此机灵?”翠玉阴阳怪气,照她设想,裴君义应该将唐绒绒抓入大牢审讯,用遍酷刑,哪有什么上金山寺的机会? “你长得与爹爹很有缘啊!”唐绒绒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翠玉,有种强烈的情绪指引自己,她一身伤痛,都是这个人干的。 唐绒绒嗓音甜甜:“就是年纪差一些,我若猜得没错,你是……爹爹的生母吧!” “你!”翠玉恼羞成怒。 唐绒绒讶然,纯真懵懂:“奶奶怎么生气了?” 翠玉狠道:“给我掌嘴!” 红豆扑上来护住唐绒绒:“翠玉姑娘不可!大少爷可是要少夫人即、刻、启、程。” 翠玉到底不甘地走了。 “好累啊。”唐绒绒躺倒在床,头硌到了什么,翻开竹席一摸,拿出一个手札,外封有字: “婚后记?” ------题外话------ 原主已经死了,现在的女主穿越滴,只是失忆了。 新文开啦,求支持~ 004 跟着来抢亲的野男人走了 平阳侯府外,马车已经套好,唐绒绒与红豆坐一起,翠玉得了裴君义的首肯后,同去金山寺,乘另一辆。 二十个侍卫随行,马车出发。 唐绒绒的手再次上药包扎,方才又服了一碗清热解毒的药,此刻抱着红豆,昏昏欲睡,嘴上嘟囔:“夏天,好热啊……” “热,您就别抱我了。” 唐绒绒动了动,红豆以为她要放开自己了,结果听到她一句:“不行!热可以忍,没有‘抱枕’不能忍!软绵绵的小红豆,我选择你,开心么?” “……” “这个时候了,您还打趣我?”红豆脸微红,心里着急:“少夫人,我们真要去金山寺?可去了也找不到啊!到时您就要出家为尼了!” 唐绒绒懒洋洋开口:“找不到,那就求一个呗。” 红豆都要哭了:“大少爷要的哪里是平安符?要的是夏三小姐送的那个平安符!” 唐绒绒睁眼盯着她:“我失忆了。” “少夫人不要逗我。” 唐绒绒继续盯。 “……” 一刻钟后,唐绒绒接收了红豆灌输给她的所有信息。 简单来说,裴君义真正喜欢的人是夏三小姐,裴、夏两家又门当户对,两个人顺理成章走到成亲这一步。 可就在大婚当日,夏三小姐承认已怀有身孕,跟着来抢亲的野男人走了,裴君义当场发疯,砍伤的宾客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这场婚事成为天下笑柄,也成为政敌攻击裴家的把柄。 唐绒绒听到这里的时候,顿时不困了!多么狗血的八卦啊!提神醒脑之良药也! 而现在先不提她与裴君义的孽缘,只说嫁入侯府后,她虽顶着大少夫人的名头,过得却是下人的日子,更要面对掌后院大权的翠玉的算计与迫害。 至于夏三送的平安符,应该是裴君义就算自己毁掉,也不允许别人处置的东西。 唐绒绒没有记忆,但直觉她没偷,翠玉百分百诬陷,而裴君义也信了,自然不会放过她。 “看来,要找平安符,得从翠玉入手啊。” 唐绒绒喃喃,突然额头有些痒,她抹了一下,手指无意拂过眉心,似有什么,让她莫名感到温暖。 …… 金山寺。 皇家宝寺,恢弘庄严,香客如云。 从广阔山门的片片镀金瓦,到殿内真材实料的铸像,再从一排排宽敞客房,到标志性建筑十丈高藏经阁,明晃晃地昭示三个字:不差钱。 香客祈愿还愿、求签解签,人流如织,虔诚有序,寺院上下一片祥和。 所以,当巨响传来时,地动山摇,才会令人那般震撼! 有人惊慌:“什么声音?哪来的?爆炸?是爆炸吗?” 这一声落下,众人就瞧见远处的斋堂,轰地一声炸了!前一刻还吃过饭的地方,顷刻间只剩一片飞灰。 “呜呜呜……救命!菩萨救我!” “快跑啊!出大事了!” “大家别慌,有序撤离!啊!哪个狗娘养的,推老子是吧!都别想走……” “啊啊啊——踩死人了,大家冷静啊……” 005 对着蚂蚁忏悔 混乱中,重重残影闪过,快到哪怕有谁察觉,也会以为眼花。 残影分了两个方向,一些去北,另一些往东。 东面深处,方丈室后有一片茂密的竹林。 嗖嗖嗖—— 影子扎入林海,片刻后穿出,十几个持刀蒙面人,齐齐落到地面。 站在首位的人扫视一眼,确定目标、打手势、冲! 就见不远处,山高云淡,一条瀑布垂挂山涧,充盈如白练,奔流似万马。 下方水中央长出一株巨大的白莲,数丈高,花如玉,任水流翻涌,竟纹丝不动。 更不可思议的是,莲上悬坐一人,白衣乌发,自然至简。 阴冷杀气越逼越近,男子好似一无所觉,双眼阖着,不问红尘。 空中旋来一把刀,砍中莲花粗茎,本以为用力就断,却充满弹性,弯折之后,啪地反弹! 白衣人翩翩落地,才迈脚,又收了回来。 只见那里有一只蚂蚁,被他踩丢了半条命。 “无意误伤。”男人美如仙圣,满目慈悲,对着蚂蚁忏悔:“罪过。”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蒙面人们举着刀砍过来—— 男人抬手,白玉般的掌心有水珠。 他挥掌一甩,像菩萨遍洒甘霖,那样温柔。 水滴打在了每个杀他的人身上,他们定住。 以德报怨,能杀却不忍杀,谁看了不叹一句大善? “主子!”一道身影冒出,上明单膝跪地:“爆炸乃大元国死士的手笔,寺中伤亡人数还在确定!有十八个死士入侵北边藏经阁,现已全部剿杀。” “他们要什么?” “藏经阁内的巫神杖。” “难怪这次刺杀本世子的人……”裴君炙凤眸氤氲,清冷孤绝:“都是些到了床上也硬不起来的男人。” 说话间,他在上明的伺候下,换了一双鞋。 从裴君炙九岁到十九岁,来自大元国的刺杀不计其数。 而这次,他们的行动,重心竟在得到巫神杖。 说起来,这东西还是他从大元国的国师手中“拿”来的。 有意思。 裴君炙拂袖,如云雾消散,身影不见。 “恭送主子。” 上明叫了几个人出来。 三十三是新人,后勤队的一员。 这是他第一次办差,看着面前十几个被定住的死士,小心猜测:“上明大人,主子信佛,没杀他们,就是让活的意思吧?但白白放走肯定不行!那拔舌头、卸胳膊、挖眼睛还是……” “收尸。” “啊?”三十三正不解中,突然瞪大了眼。 那些看似不动的人,从伤口喷出高高的血柱,好似一个个喷泉! 他们在裴君炙动手的那一刻就死了,只是延迟表现而已! 三十三一巴掌拍自己脸上,以后谁再跟他说主子是活菩萨他跟谁急! …… 唐绒绒等人来到金山寺时,山门已关闭。 一问之下,才知道寺中生了乱子,可再细问,知客僧便不肯说了。 原本不欲接待外客,但翠玉搬出裴君义来,知客僧到底将她们迎了进去,带往方丈的住处,特意挑了没出事的路走。 一路上绿树成荫,曲径通幽,不知哪儿飘来馥郁檀香,更添几分意境。 唐绒绒心中有种异样,对寺院说不上喜欢,倒是觉得……亲切。 不知不觉,她落在了后面,又看见一棵树上结满了诱人的甜杏儿,哒哒哒跑了过去。 006 趴在人家怀里 唐绒绒三两下爬上树,熟练得仿佛一种本能,想来她以前定是个爬树摘果子的好手。 她挑了个圆溜溜的杏子,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甜,开心地笑了。 想着要让红豆尝尝,唐绒绒又匆忙摘了一些,用帕子包着放进怀里,下了树。 一抬头,懵了!怎么景色都变了! 她记得来时,附近有院墙、花丛、池塘…… 为什么现在只有一片看不到头的草地! 唐绒绒默了默,一定是她下树的姿势不对。 她又爬了回去,沿着第一次上树的轨迹下树,重复又重复。 变的是她越来越少的体力,不变的是眼前这一片绿。 诡异!太邪门了! 唐绒绒决定…… 坐下,吃杏,睡一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没有办法的时候,佛系就是最好的办法。 …… 唐绒绒是被蚊虫咬醒的,手上好大一个红包,怪痒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草地还是草地,又没人来救她,可见留在原地等待救援,行不通。 唐绒绒伸了伸小懒腰,拍拍屁股,走人。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走出草地,喜极而泣,娇弱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找准一棵参天大树,啪叽一倒。 没有像预料中那般倒在地上,反而埋进了什么东西里。 唐绒绒双手一抓,丝滑之物……衣料?人?有人? 她猛然抬头,借着几分月光,看清果然是个男子的身形,自己正趴在人家怀里。 真的是人! 唐绒绒来了精神,立定站好,双手捧出几个杏,扬起笑脸:“这位大哥,相逢即是有缘,交个朋友吧!” 对方一声不吭。 唐绒绒反省:难道他不喜欢被人叫大哥?那…… “小弟?” “小老弟?” “小老弟你行不行?” “小老弟难道你真的不行!” 唐绒绒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 她又一下子扑进那人怀里,捏脸、捶胸、掐胳膊……都是硬邦邦的! “他”不是人,而是人的雕像! 唐绒绒忍不住去摸“他”的头发,异常冰凉丝滑,感叹:这也太逼真了! 难怪,刚才都被说不行了,也没个反应!确实不是真正的男人! “嗯……”唐绒绒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她坐到雕像旁边,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唐绒绒睡觉向来喜欢抱个什么东西,不然睡得不香,纵然失忆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不会变。 …… 裴君炙白日离开瀑布后,便来这棵古树下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瞬清醒,他察觉身边异样,没有睁眼,挥袖一甩! 然后飞快抓住脑中将要消失的“住”的感觉,继续入定。 唐绒绒飞了出去,最后骨碌骨碌,滚下山坡。 翌日,唐绒绒被照在脸上的日光热醒,揉了揉眼,坐起来。 她睡得不大安稳,有点起床气,四处一瞧……咦? 她怎么滚到这儿来了。 唐绒绒按着太阳穴,走回古木下,看到那白衣黑发的“雕像”后,脚步一顿。 她下意识掐自己的脸,疼地“嘶”了一声。 天呐,不是梦!世间竟然有这般仙人!啊不,仙人的雕像! 007 不想当人 趁着白日,唐绒绒去寻找出口,最终无果,原路返回。 雕像俨然被她当作了“港湾”。 她饿了就吃找到的果子,没吃完的,就摆在雕像肩膀上,有红有绿有黄…… 她又找来花花草草,插满雕像全身,还用芭蕉叶做了个“盆”,盛满水,里头有一条从河里抓来的活鱼。 唐绒绒打量自己的杰作,心中满意,好看,看着就热闹! 是日夜,她搂着雕像的腰入睡。 裴君炙醒了过来,待看清自己被人摆布的模样后,浑身僵硬! 他有洁癖,这会儿气得想杀人,心中另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要冷静。 修行,都是修行…… 裴君炙冷静了。 但还是觉得弄死才解气! 裴君炙将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震飞,伸手抓向腰腹间的小脑袋。 轰隆—— 一道惊雷乍响,唐绒绒吓得弹坐了起来,不稳之下,抓紧裴君炙的手,她抬起头看向天边。 “糟糕,要下雨了!”唐绒绒说完,跳起来风风火火地跑了。 裴君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软绵温热的触感。 她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死前还想玷污他! 裴君炙要疯了,阴恻恻地笑道:“还是不杀她了!赐她个生不如死。” 唐绒绒气喘吁吁跑回来,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蘑菇。 那蘑菇不知什么品种,菌柄三尺高,伞盖水缸大,当伞再合适不过。 唐绒绒刚撑在裴君炙和自己头上,大雨便倾盆而下。 裴君炙见鬼地看着她,不是跑了? 唐绒绒见蘑菇确实遮雨,松了一口气,总算没白忙活。 她转头,裴君炙见她要看过来,不知为何,不想当人。 他摆出一副雕像样儿。 唐绒绒发现他身上东西没了,没多想,只当风大,被吹走了。 她将蘑菇向裴君炙偏了一些,蹲在他身边,托腮看着黑夜中的大雨,自言自语: “好大的雨啊,飞鸟找得到回去的路吗?找得到就罢了,找不到的,希望全掉在我面前吧!生个火烤着吃,滋滋冒油,太香了……” “河里的鱼会不会害怕?别怕,都到我碗里,啊不,怀里来!” “雨停了有彩虹吧?我一定要许愿!许几个呢?十个会不会太贪心?那还是许九十九个吧。” 裴君炙的心莫名宁静,那种“住”的感觉又来了,渐渐入定。 唐绒绒絮絮叨叨半天,突然一头扎进裴君炙怀里,揉着打喷嚏的鼻子:“嘤,好冷。” …… 又一日,暴雨停了,天际放晴,絮状的白云又软又大。 唐绒绒病了,盖因昨夜风寒入体,已然烧迷糊了。 裴君炙入定出来,发现她全身滚烫,蜷缩在他腿上,脸色红得像熟透的虾,安静地仿佛死了。 死? 裴君炙指尖摁在她手腕上,毫不犹豫渡真气。 想死?没那么便宜。 过了一会儿,唐绒绒的脸色逐渐转好,但还醒不过来,她身体微动,从怀里掉出一件东西。 裴君炙顺手接住,随意扫了眼,目光倏定。 “婚、后、记。” 008 跪在我面前不停磕头 一个时辰后。 睡在树下的唐绒绒醒来,她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发热了,然后就睡到现在。 唐绒绒捂着头坐起来,披在身上的白袍滑落下来。 她一愣,没多想,只当病得迷糊间,把那雕像的衣裳剥了。 唐绒绒舒展四肢,又蹦又跳,精神倍儿棒! 忽然,她看到老地方的雕像不见了,震惊地差点栽了跟头! 唐绒绒似乎明白了什么,抱起脚边的衣物,呜呜两声,充满怀念:“可怜的雕儿,你太倒霉了!怎么就被昨夜的雷劈得尸骨无存了呢!我都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这叫我以后怎么吃得下睡得着!” 树上的裴君炙:“……” 他冷眼睨着唐绒绒:“女人,你抬头。” 唐绒绒忙着感伤,以为幻听,拿手里的衣裳,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雕儿,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在这个奇葩的地方,你对我意义重大!没什么好祝福你的,就愿你下辈子投胎,做个真正的男人吧!” “……”裴君炙拳头硬了,他笑:“抬头。” 唐绒绒话音一顿,慢慢抬起脸,坐在褐枝绿叶间的男子映入眼帘,色若远古神袛,气若山巅之雪。 唐绒绒一双眼看直了,太阳穴突突的跳! 她脑子再跳脱,也回过味来了,什么雕像,纯属是个人! 囧了。 裴君炙静静地看着她尴尬。 “咳……”唐绒绒战术性清嗓,谁让对方的样子太像,也不能全怪她。 她若无其事道:“这位高人,你之前一动不动练的什么功?全身肌肤竟硬若顽石,一如雕像,在下佩服。” “没什么,”裴君炙淡淡道:“只要不是男人,就能练。” “……” 这是在刺她吧!一定是! 裴君炙问:“识字吗?” “不多。” “帮个忙。” “什么?” 裴君炙把一个东西扔进她怀里:“念给我听。” 唐绒绒拿在手上一看,明亮的眼睛睁大,嘴角抽了抽,竟然是她的‘婚后记’! “这手札是我的,”唐绒绒瞪他:“不问自取就是偷,你看起来是个文化人,该懂这个道理吧?” 裴君炙凤眼低垂,摩挲着腕上的佛珠:“问我之前,你先自问,什么叫知恩图报。” “什么意思?” 话落,唐绒绒眼前一花,满目皆是飞动的白,像下了一场梨花雪。 白衣身影出现在她身边,裴君炙抽出她手中的手札,抬起她的下巴:“昨夜你高热不退,跪在我面前不停磕头,求菩萨救你!我才好心施舍你一点真气,怎么病好了就不认账?” “……”唐绒绒露出怀疑的小眼神:“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要不要帮你回忆?”裴君炙语气幽幽,冰凉的手指,猛捏唐绒绒的鼻子。 “啊!” 唐绒绒鼻头一酸,眼泪飙了出来,裴君炙指尖擦过她眼尾,揩了一滴泪,然后,屈指一弹。 砰—— 旁边的大树,穿了个洞。 这武力值,要上天啊! “信了信了!”唐绒绒猛点头:“多大点儿事,念就念!” 009 新婚夜,他没有来…… 根据红豆所言,唐绒绒有每日记录起居的习惯,成婚后,带着对夫妻生活的美好畅想,专门买了一个新的手札。 就是这本婚后记。 唐绒绒出门时揣进了怀里,还没来得及看。 打开前,她预料到自己应该是个怨妇,但没想到这么怨! 地里的小白菜都没她苦! “新婚夜,他没有来,去了小妾的住处,一夜叫了三次水。” “今天没有人来给我送饭,后厨给话,因为在忙他身边侍婢的生辰!我只好喝水充饥,谁料半夜上吐下泻,他没来看我一眼。” “我去书房给他送汤,侍卫说他不见人,我正要走,听见书房传来那种声音!原来有别的女人陪啊,难怪不见人……” “今天我很开心,因为我说想给他生个孩子时,他冲我笑了!我就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我能捂热他!” “今天我很难过,因为我突然明白,他昨天的笑,是嘲讽!别说生子,他连一次都不肯碰我。” 唐绒绒的表现堪称完美,不仅念,她还演! 只是心里大为震撼!原来她那么爱裴君义吗?可要她现在说,哪怕裴君义死她面前,她也能笑得灿烂! 难道失忆还能忘掉刻骨铭心的感情吗? 唐绒绒完全投入手札中的情绪,没注意到,裴君炙的脸色愈来愈沉。 手札的内容,他早已看过一遍,不信这会是唐绒绒写的。 可看着她越念越难过的样子……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唐绒绒越来越起劲,她倒要看看,自己还能为裴君义卑微到什么地步! “原来他喜欢大胸的女子,听说木瓜能……” 唐绒绒的声音戛然而止,裴君炙抽走了她的手札,啪嗒合上。 唐绒绒不解:“我还没念完?” 裴君炙没看她,漆黑睫毛半遮眸光,静美如一尊观音像,谁能想到他心中正暴躁着? 这个时候,他只以为暴躁于判断失误,不久以后,他才懂,是嫉妒。 若是后来的裴君炙,定然直接让唐绒绒跟那个渣夫分了,而此刻的他,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但占有欲已经冒出头,来了出曲线救国。 他煞有介事道:“我观你慧根出众,佛缘深厚,不修佛天理不容……女人,抛却尘缘,随我入佛门,嗯?” 裴君炙顶着勾魂夺魄的皮囊,说这邀请的话,太蛊惑人了! 唐绒绒要是个迷途的羔羊,真就跟他走了,可她不是。 她眯起眼笑,婉拒:“您天赋异禀,我凡人资质,哪配与您走同一条道啊?” “并肩而行,我不允许。”裴君炙冷傲:“但允许你走我后面。” “……” 唐绒绒:这是谁前谁后的问题吗?我在拒绝啊,你智慧的脑袋瓜听不出来? 她不欲纠结,有重要的事问:“不知高人尊姓大名?可知怎么离开此处?” “知道。” “太好了!那能不能……” 裴君炙打断:“要不要皈依佛门,你再想想。” 唐绒绒:好家伙!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么! 裴君炙转身离开。 片刻后,唐绒绒喊他的背影:“等等。” 裴君炙嘴角微勾,还算聪明,知道修佛才是她的正道。 “把手札还我。” 裴君炙眼神一沉,将那本手札抛向高空。 “你干什么?” 唐绒绒急忙跑过去找,那可是她的东西! 裴君炙站在原地,讽笑:这世道怎么什么贱男都能拥有忠心的夫人?真是人性扭曲,道德沦丧,狗皇帝怎么当政的! 他没眼看了,回去抄经。 010 是不是失宠了 山坡上。 唐绒绒一手横在眉眼上,做瞭望状,四处探看。 咦?手札应该是落在这周围了?到底在哪儿? 啊,有了!在山坡下方的石头旁边。 唐绒绒提着裙摆,向下跑去,却不想昨夜下了雨,草地格外湿软,她一没留神,脚下打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啊——” 唐绒绒一下磕到那块石头上,当场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唐绒绒睁开了眼,脑后的大包,疼得她脸皱成一团。 忽而,唐绒绒欢喜地挑高了眉毛:“我想起来了!哈哈!” 唐绒绒因祸得福,这一摔,倒让她恢复了一些记忆。 她将不远处的手札,捡起来放入怀里,回到了山坡上。 唐绒绒环视一圈,山、水、树、草、石……看起来都是寻常可见的景象,却又似乎另藏玄机。 她莞尔一笑:“奇门遁甲?现在可困不住我了。” 唐绒绒抬脚,朝十点钟方向第三棵大树走去。 …… 入夜,天际漆黑,星子闪耀,窗外池塘边丛中萤火虫飞舞,点点绿光好似腾云驾雾的珍稀宝石,唯美浪漫。 裴君炙左手挽袖,右手握着狼毫笔正在抄经,墨发梳得随意,发梢蜿蜒在山水白衣间,端的是芬芳高洁。 上明进来送茶,刚要退下,就听裴君炙说道:“到菩提园问那个女人,知道错了吗?” 上明震惊,机械地问道:“菩提园……有人?还是女人?” 菩提园是裴君炙往日修行参佛的地方,先不说遍布奇门遁甲之术,外人根本不得进出。 就说没得到主子的准许,他们这些心腹也不能进入,怎么就有个女人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身为主子最信任的属下,怎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失宠了? 裴君炙自然不知上明心中的废话连篇,吩咐道:“照做。” “是。” …… 片刻后,上明回来了,脸色沉重:“主子,菩提园没有人。” 裴君炙握笔的手一顿,深邃的眼底,氤氲着一抹化不开的黑。 怎么会没有人? 带着疑惑,裴君炙亲自去了菩提园。 半个时辰后,找遍园中各个角落的裴君炙,站立在最高的树尖上,白衣猎猎,脸色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该死的女人,乱跑什么!该不会这会儿已经掉进水里淹死了?还是被山林深处的猛兽吃了? 上明察觉到裴君炙身上阴冷的气息,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上前。 …… 另一边,唐绒绒几个时辰前,就走出了内外皆含奇门遁甲的菩提园。 她一抬头,就见前方屋前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字:方丈室。 顾名思义,应该是方丈居住的地方。 唐绒绒虽扯着拜见方丈的名义来金山寺,却并没想着靠方丈解决什么问题,没必要见,她转身找其他的路离开。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道和蔼的声音:“女施主,夜风湿凉,恐伤肺腑,不妨进来喝一杯热茶再走。” 唐绒绒左看右看,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位方丈在留她? 唐绒绒想了想,从她失踪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不知道红豆怎么样了,平阳侯府又是怎么看待她的消失不见,倒是可以向老方丈打听一下。 她敲了两下门,走进去,坐到身穿袈裟的老方丈对面:“多谢方丈好意,那信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011 你是不想要你的脸了 慧通方丈眉毛霜白,面容老去,倒越发显出福相,温和慈祥又令人敬畏。 他似乎真的只是想请唐绒绒喝一杯茶,除了她进来时,看了她一眼外,都在闭眼打坐,未曾动一下。 唐绒绒抱着茶杯喝水,双眼肆意打量对方:好奇怪的大师! 茶喝完了,唐绒绒告辞,临走前问道:“方丈大师可知我的婢女在哪里?” 她没表明自己身份,更没讲过身边的婢女,上来就问婢女的下落,确实突兀,但她却莫名觉得这位大师什么都知道。 慧通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点钟方向?”唐绒绒稍一思忖,笑道:“多谢大师。” …… 寺中一座两进的客院内,红豆双手被绑,吊在墙角的树上,脸色苍白如鬼,嘴唇干燥脱皮,不知到底哪里受了伤,血顺着她的鞋尖,缓缓滴落。 吱呀—— 门被拉开了,翠玉捏着一指粗的鞭子走出来,嗖地抽在红豆身上:“说,唐绒绒去哪儿了!” 红豆腰腹顿时多了一道血痕,她忍住不哭,倔强道:“不知道。” 翠玉又是一鞭子:“不知道是吗?那我就打到你知道为止!” 她看着红豆的脸,笑道:“多么标致的脸蛋!皮开肉绽的时候,不定多好看!” 翠玉说着,满脸凶狠,手中长鞭扬起! 红豆眼神惊惧:“不……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突有一道奇异的旋律响起。 啪—— 鞭子抽打在脸上,留下粗长的伤痕!鲜艳的血,随着火辣的痛感流出来! “呜呜呜……” 红豆眼泪汹涌流出。 不是因为疼痛和悲伤,而是因为劫后余生! 那一鞭子,并没有落到她脸上,反到了翠玉的脸上! 是的,红豆眼睁睁看见翠玉自己抽自己! 翠玉久久回不过神,她花容失色,手指颤抖地去摸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快来人,找大夫!” 一个身影,急忙过来扶住她,柔声安慰:“翠玉姐姐别慌,你的脸漂亮着呢!不信,我拿镜子给你看看……” “快拿来!”翠玉惊慌得不行。 那人立即将镜子从袖中掏出来,举在翠玉眼前。 翠玉一看,她的脸上鲜血淋漓,顿时头皮发麻,抬手怒扇身边的人:“小贱蹄子,你敢嘲讽我!” 她的手还没落下,就被那人攥住。 翠玉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忍不住尖叫:“是你,唐绒绒!” 唐绒绒嫌弃地甩开她的手,并偷偷扎了她手腕一针。 翠玉的意识渐渐涣散。 唐绒绒转动着手中的一枚叶子,方才的那阵旋律,正是她吹奏的,稍稍地催眠了一下翠玉,让她抽了自己的脸。 至于在她手腕扎的一针,也是催眠的一种手段。 唐绒绒轻声问道:“夏三小姐送给大少爷的平安符,到底在哪里?” …… 唐绒绒的催眠不留痕迹,翠玉没有任何察觉。 她恢复自主意识时,自动接上发现唐绒绒的震惊情绪中。 见翠玉要骂,唐绒绒微微一笑:“还有功夫骂本少夫人,看来你是不想要你的脸了!” 翠玉浑身一哆嗦,她的脸一定不能有事!否则,她这辈子就完了! 她慌不择路,跑得太快撞到了人,刚要发火,抬眼看到对方,顿时红了眼睛,软进男人胸膛,委屈哭泣:“爷……” 012 娘都给你撑腰 裴君义的侍从东风搬来了椅子,他坐下,又将翠玉抱进怀里,拿过东风递来的药膏,细心地处理她脸上的伤口。 翠玉欣喜若狂,裴君义是带着十几个下属来的,当着他们的面,他对她如此爱护,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她暗中朝唐绒绒看去,眼神挑衅:看什么看?你把眼珠子看掉,大少爷也不会看你一眼!大少爷是我的! 翠玉等着唐绒绒冲上来犯错,却不想她对裴君义行了一礼,笑道:“夫君安!我记得以前你养的狗,抢吃花肥时被别的狗咬伤了脸,也是这样把它抱在腿上照顾,因为第一次做,粗鲁得很,汪汪乱叫!如今明显娴熟了许多,瞧,翠玉多乖。” “你……”骂我是狗! 翠玉气得眼前一黑,开始装柔弱,作势要下来:“爷,还是奴婢自己擦药吧。” “别动。”裴君义低头摁住她:“怎么伤的?” 他一眼没看唐绒绒,将她忽视得彻底。 “为了问出少夫人的下落,对红豆用刑,不小心打到自己。”翠玉说着,做出一副为裴君义高兴的模样:“谁知少夫人自己突然出现了,爷放心,平安符一定能找回的!” “去哪儿了?” 唐绒绒知道裴君义问的是她,悠悠地回:“与方丈坐而论道,不小心忘了时辰,两天一晃而过。” 翠玉险些笑出来:“慧通方丈是得道高僧,少夫人大字不识,你们……坐而论道?少夫人,扯谎也请带脑子!” 裴君义却是皱了眉,因为他闻到了‘青涯拂雪’的味道。 这是金山寺特有的一种茶,每年陛下也不过从慧通方丈手中讨得三两,若非唐绒绒真得了他的青眼,不可能喝到。 可为什么?唐绒绒只是一个草包而已。 裴君义笑得妖娆又凛冽:“不是去见刘道姑和你的婢女红叶?” 东风拍了拍手,立即有人将捆成粽子的两人扔了进来! 刘道姑涕泗横流,不住向裴君义磕头:“大人,全部的事情,小人都已经招了,绝无隐瞒!小人也是被少夫人许诺的钱财迷了心窍,才险些酿成大错!求您宽容大量,饶恕小人一条狗命吧!” 红叶跪行到唐绒绒脚边,哭得撕心裂肺:“少夫人,您救救奴婢!奴婢是替您办事的啊!求您了!” 翠玉的脸上已经敷好药,却抱着裴君义不肯松手,惊讶地问:“爷,红叶从少夫人偷盗事发那天起就不见了,怎么又落到您手里?” 红叶一听哭得更惨:“少夫人,都这个时候了,您就都招了吧,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她说完,看见吊在树上不成人样的红豆,吓得嚎叫了一声。 “怎么了?好热闹啊!” 几个仆从簇拥着一名华服美妇走了过来:“指挥使?绒绒?大半夜的,你们怎么在这里?” 来人乃是忠国公府夏大夫人,唐绒绒的养母。 “绒绒,怎么傻了?见到娘也不见礼。” 唐绒绒对夏大夫人没有任何记忆,这会儿从善如流,上前扶住她,亲昵笑道:“娘。” 夏大夫人眼底闪过不自然,面上一派慈爱:“绒绒,别怕,娘来了,不管有什么事,娘都给你撑腰!” “娘怎么也在金山寺?” “今日是清月的生辰……”夏大夫人说了半句,突觉不妥,岔开话:“别说娘了,倒是你和指挥使,两口子闹不愉快了?” 013 一口大黑锅,我凭什么认? 夏大夫人的话,裴君义没有接,开口的是东风:“刘道姑,红叶,说吧。” 简单地说,就是唐绒绒爱惨了裴君义,却得不到回应,她认为裴君义只要忘记对夏三小姐,也就是夏清月的情意,便能爱上她。 于是找上了京城小有名气的刘道姑,但刘道姑作法让人忘情,需要寄托双方情思的东西,而那枚平安符,乃夏清月虔心求来,裴君义珍视佩戴,再符合不过。 所以唐绒绒故意亲近翠玉,给她下蒙汗药,将东西偷走了。 而作法的时间必须在夏清月的生辰,也就是今日。 当时还有几天时间,唐绒绒以防刘道姑反水,出什么岔子,派红叶盯着她,又约好今日戌正时分,让红叶等在西角门,到时再把平安符给她。 但红叶过了约定时间,也没等到,还被侍卫当作可疑人员抓了起来,裴君义让人一审,差不多都交待了。 他打算试着引唐绒绒出现,带着人来了金山寺,不想消失两天的她,竟然出现了。 翠玉靠在裴君义怀里,义愤填膺:“少夫人,大少爷不顾门第之见,饱受非议,娶你为妻,已算给了你天大的恩情!你怎能因一己之私,做下此等伤害大少爷的事情,真是自私恶毒!枉为人!” 嗯,她将‘忘情’,算作严重的伤害。 “骂得好!”唐绒绒捧场,转念又一叹:“恩将仇报的人,确实不是个东西!只是你为什么要骂我?不应该骂自己?我又不是镜子!” “少夫人还是不认?” “你要夸我貌若天仙,蕙质兰心,千娇百媚,与夫君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也就认了!但一口大黑锅,我凭什么认?” “红叶,你还没说,少夫人的安排中,今夜到底谁会给你送平安符?”翠玉道。 红叶哭着说:“红豆。” 翠玉:“搜身!” 吊着的红豆已经晕了过去,很快,从她身上搜出一个荷包,里面正是平安符。 夏大夫人恼怒,刚才还说要为唐绒绒撑腰,这会儿猛然扇了她一巴掌:“孽女!你如今真是长本事了,还知道勾结道姑,作法害人了!” 又是一巴掌:“在夏家学了半年的妇徳,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再一巴掌:“你可知我国律令,谋害亲夫,要被凌迟处死!” 这种‘忘情’的诡术,夏大夫人也有耳闻,虽然刘道姑刚才没说,但她知道,若是作法完成,裴君义忘情,身为她爱慕的女子—— 夏清月……会变成傻子! 自一年前,夏清月跟着奸夫逃离京城后,至今杳无音信,夏大夫人虽说恨不得没有这个女儿,但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至于唐绒绒?哼,一个破落户家的农女,她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也就是她还有用!等摸清裴君义对她的真正态度,就送她下地狱,跟她父母兄弟团聚! “娘!”唐绒绒扶着被打的喜嬷嬷:“你气糊涂了么?想打我直接打就是了,何必连累嬷嬷!” ------题外话------ 正月十五,汤圆、饺子安排!大家元宵节快乐!甜甜蜜蜜! 014 我想唱出戏,窦娥冤 夏大夫人僵住了。 怎么回事?她打错人?可能真是气得眼花了! 夏大夫人脸一阵红,也不好再打,转向裴君义,假意求情:“指挥使,这孩子犯下大错,但念在她还小不懂事,能不能从轻发落?我愿代她受过。” “我没有做。”火把的光亮下,唐绒绒杏眼水润,眸光带着身处黑夜也不会迷失的从容:“娘,你信我吗?” “绒绒,认罪吧……算娘求你了。” “夫君,你信我吗?” 裴君义看向怀里的翠玉:“你管着爷的后院,你说怎么罚?” 翠玉掩下得意:“刘道姑乱棍打死,红叶、红豆所有白梨院的下人,变卖为妓!至于少夫人……贬妻为妾,杖责三十,禁足一月!” “嗯。”裴君义问唐绒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我想唱出戏。”唐绒绒双手一摊:“窦娥冤。” 尘埃落定,翠玉心中舒畅,刘道姑被几个男人摁下打板子,眼见就要没了气,红叶、红豆被人拖走,下山就卖掉,至于唐绒绒…… 翠玉终于舍得从裴君义腿上站起来。 她没注意到,一个东西从她袖中掉了下来,裴君义拾起。 翠玉背对着他,说道:“东风大哥,少夫人就由你来行刑吧。” 唐绒绒上前,双手摁住她肩膀,甜甜一笑:“翠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翠玉回笑,轻蔑道:“少夫人,不对,绒姨娘,你完了。” 说着,她挣脱唐绒绒,转身…… 啪! 分不清是手掌,还是掌风,翠玉的脸被打,牙齿带着血飞出来几颗,整个人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裴君义手中拿着两个平安符,一个是红豆那里搜出来的,一个是翠玉身上掉出来的,乍看不要紧,细看却会明白: 后者,才是裴君义宝贝的那一个。 他笑若桃花,手掌抛了抛真的:“好翠玉,跟爷说说,爷丢失的平安符怎么会在你身上?” 翠玉惊恐:不可能!平安符她明明已经放到了红豆身上! 上演的这一出栽赃,乃翠玉一手主导,刘道姑、红叶,都是她安排的人,也是故意被抓住,而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就是将平安符偷偷塞给红豆。 虽然谋算时,没料到今夜会在金山寺、唐绒绒失踪又出现、夏大夫人横叉一脚。 但这些都不重要,其他环节成功就行,事件走向也确实一如翠玉设想。 可她哪里知道,唐绒绒方才催眠她时,已经洞悉了她的如意算盘,早把‘赃物’还给了她,又在红豆身上揣了个假的,好歹这里是寺院,找个普通的平安符并不难。 “大夫人,您怎么了?可别吓老奴啊!”喜嬷嬷焦急,抱着站立不稳的夏大夫人。 夏大夫人一手扶着头,神色恹恹道:“没事,斋戒一日,眼下只是累了。” 唐绒绒道:“娘,我送您回去。” “甚好。”夏大夫人满意:“指挥使,我先带着绒绒告退了。” 情势大反转,想来唐绒绒是被陷害的,翠玉才是黑手……奴才构陷主子?搁谁府上都是家丑! 夏大夫人识趣,知道什么热闹能看什么不能看。 裴君义高大的身躯在地面投下阴影,脚边趴着发抖的翠玉,他仿若索命的鬼差:“本使有事要忙,就不送了。” “指挥使客气。” 015 隐藏在关爱下的厌恶 唐绒绒随夏大夫人离开了,没忘带走受伤昏迷的红豆,一路同行至国公府,因天色太晚,她便也留宿了。 第二日一大早,夏大夫人才醒,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问候:“娘可睡好了?” 唐绒绒缓步走了进来,穿着一条丁香色蝴蝶穿花齐腰襦裙,笑容浅浅,仪态万千。 夏大夫人看愣了:“清月……” 喜嬷嬷小声叫道:“夫人。” 夏大夫人回神,脸色难看,她一定是大清早没睡醒,否则怎会昏了头,觉得唐绒绒像她的女儿清月! 虽说两人的容貌五六分相似,但气质天差地别,唐绒绒再修炼个几辈子也赶不上清月! “娘,您昨日去寺里祈福,滴米未进,眼下肯定饿坏了吧?我到厨房煮了参汤,您尝尝。”说着,唐绒绒放下托盘,端起瓷碗来。 “你有这份孝心,娘真高兴。” “娘,我喂您。”唐绒绒嫣然一笑,拿起瓷勺舀了一口汤,怕烫,又轻轻吹了吹。 明明是一个贴心的举动,夏大夫人却极为嫌恶,明面上还是慈母的模样:“你啊,要是把用在娘这里的心思,都放在指挥使身上,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夏大夫人没有一点要喝参汤的意思,喜嬷嬷会意:“少夫人别累坏了,老奴端着吧。” 唐绒绒避让:“嬷嬷莫抢,我是外嫁女,本来见着娘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有这一次,让我尽尽孝心吧!” 她看着夏大夫人,眼含泪花:“去岁冬日,我父母兄弟接连亡故,孤身一人,若不是承蒙娘收养,还不知道能否活下来!夏家的再造之恩,女儿没齿难忘!” 去年六月,裴、夏两家的狗血婚变发生后,裴君义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他们这对奸夫**,可三个月过去,他谁也没找到,反而无意间救下了被地痞流氓骚扰的唐绒绒。 裴君义在看到她的脸后,铁了心要娶她为妻。 而唐绒绒彼时十四岁,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又被英雄救美,一颗芳心早就遗失在他身上,自是点头答应。 唐父却不同意,他虽没什么文化,也没太大的本事,但认为嫁娶讲究‘门当户对’,旁人羡慕唐家与裴家结亲,就似鲤鱼跃龙门,后半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他并不稀罕,比起看着唐绒绒飞上枝头当凤凰,卷进深宅大院的是是非非,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做一只平安快乐的小麻雀。 唐绒绒心悦裴君义,但也心知爹爹都是为自己好,难过地哭了一个晚上,终究点头,拒了裴家这门婚事,裴君义自也不会强取豪夺,两人的缘分到此为止。 可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唐父先是杀猪时不慎砍断了自己的手,后是深受打击精神错乱,再是在酒肆与人争吵时,错手杀人,最后被对方亲属报复,剁碎了喂狗。 唐母染上时疫,唐大哥为救母,到山上采药,不想遇见泥石流,因此丧命,唐母听到消息,命去了大半,后被集中火化,那时,她腹中已有两个月的胎儿…… 唐家只剩唐绒绒与唐小弟相依为命,不久后,厄难再次发生了,夜里失火,两人跑不出去,唐小弟将唐绒绒护在身下,所幸最后关头,有人冲进来,将他们救了出去。 这些人,正是夏家的小厮! 唐小弟到底没有活下来,唐绒绒成了唐家唯一的后人。 可她举目无亲,又遭逢此等变故,谁听了不道一声可怜? 裴君义再次出现,表示仍可娶唐绒绒为妻,这个时候,她急需一个人依靠,裴君义俨然就是救命稻草,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两个人的身份差距犹如鸿沟,纵然裴君义坚持,婚事也十分艰难,这个时候,夏家跳了出来,表示愿意收唐绒绒为养女,如此一来,就抬高了她的身份。 最终,裴、夏两家定下了半年后的婚事。 唐绒绒最初从红豆口中听到这些事时,对夏大夫人以及夏家颇有好感,可昨夜第一次见到夏大夫人,她敏感地发觉了,对方隐藏在关爱下的厌恶。 如此诡异,让唐绒绒不由想要试探,所以,今日一早刻意过来亲近夏大夫人,而她果然表里不一,抗拒自己端来的参汤,那种恨不得远离的眼神,就像自己有什么脏病、自己煮的参汤掺着剧毒似的。 夏大夫人不喜唐绒绒的亲昵与靠近,却满意她对夏家感恩的态度:“我们是母女,说这些可太生分了!你早起煮汤也累了,快回去歇歇,吃罢午膳再回侯府。” 016 草?你在叫我吗? “嗯,我听娘的。”唐绒绒乖巧点头,又撒娇:“不过,娘得喝一口!不然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谁要赖着不走了?我可要看看是哪个粘人精。”门外走来一个黄裙少女,娇艳又灵动,屈膝道:“清思给母亲请安。” 喜嬷嬷:“七小姐。” 夏清思扭头冲唐绒绒笑,打趣道:“原来是你这个哭包!” 唐绒绒一本正经:“我是人。” “……”屋内活泼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哈哈哈。”夏清思大声笑起来,佯装生气:“草,这才嫁出去一月,你竟然就跟我生分了!一定是姐夫教坏了你!哼,他下次再来拜访,我绝不让他进夏家的府门!” 唐绒绒有听红豆提起过,她与小一岁的夏清思,算是闺中密友,可细细打量面前娇媚可人的姑娘,却升不起半点亲近之意。 唐绒绒歪头:“草?你在叫我吗?” “诨号啦!‘绒挂屋梁聊藉草’,姐夫喜欢这句诗,你也跟着喜欢,吵着闹着非要我私下里叫你‘草’!”夏清思不可思议:“难道你忘了?” 唐绒绒:“……” 是么?她要求的?但怎么听都像在被骂好不好? 没等她说什么,夏清思惊呼:“你该不会中邪了吧!” “胡说什么!”夏大夫人轻斥,拉住夏清思的手:“你绒姐姐起大早为娘熬参汤,想必只是累迷糊了。” 她道:“绒绒,什么都没身子要紧,看着你好,娘才能好……听话,回去。” “好吧。” 唐绒绒告退,夏大夫人刚要与夏清思说私话,就见唐绒绒杀了个回马枪:“娘!” 夏大夫人冷脸:“又怎么了!” “参汤我拿去热一热,到时候给喜嬷嬷。” 说完,也不管夏大夫人同不同意,端走那碗汤,出了门。 唐绒绒心情颇好,哼着小调走在路上,但终抵不过夏日炎热,没走多久,人就蔫了。 她在假山后的湖边找了块阴凉的大石头,双手抱着参汤,晃着脚丫,仰头看云。 昨日磕到头后,她醒来记起了一些东西,却只是她会什么,而不知道怎么会的,干瘪得可怕。 树梢间飞出一只鸟儿,擦过天空,唐绒绒笑了,会飞的小东西,真让人羡慕。 说来,她好似会附灵? …… 夏大夫人收拾一番,坐在一桌精美的早膳前:“清思,多吃点,瞧你最近废寝忘食忙着练琴,都瘦了一圈。” 夏清思撅嘴:“我还不是为了早日达到月姐姐的琴艺高度!” 夏大夫人膝下两女,夏清月与夏清思,彼此相差两岁。 去年夏清月当众悔婚,甩了顶绿帽子给裴君义,令整个夏家蒙羞后,夏大夫人就想将夏清思嫁到侯府,平息裴家的怒火,但裴君义怎么说的? ——夏家女,寡廉鲜耻,娶则家门灭。 夏家女眷听闻,羞愤欲死。 直到唐绒绒出现,裴君义娶她,明显是拿她当夏清月的替身,夏大夫人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夏清思的长相,没有唐绒绒那么像夏清月,但她相信,能学得像夏清月的人,非一母同胞的夏清思莫属! 如今,抛去才华不谈,夏清思的言行举止,简直就是另一个夏清月,可惜根本打动不了裴君义。 母女两人竟也不气馁,哪怕裴君义与唐绒绒已成婚,也没有放弃。 017 扇歪了鹦鹉的嘴巴子 “母亲都明白!”夏大夫人给夏清思夹了一个灌汤包:“还差多少?” “遇到了瓶颈。” 啾啾—— 喜嬷嬷抬头,看见一只喜鹊飞了进来,笑道:“喜鹊叫,好事到!夫人,吉兆啊!看来七小姐的琴艺,马上就能突破瓶颈。” 那喜鹊翘着细长的蓝绿尾巴,挂在鸟笼外,跟里面的鹦鹉抢瓜子吃。 “哪有那么容易?”夏清思却不乐观,她冲着夏大夫人哀求:“月姐姐会的东西,我只学了七七八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到完美!而男人心易变,万一姐夫那时已经放下月姐姐怎么办?母亲,不能铲除那根草吗?就像那时谋害唐家其他人一样……” “嘘!”夏大夫人挥退四周伺候的人:“唐家人死得惨,要怨就怨命苦,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夏清思:“欲盖弥彰!” 夏大夫人拿她没办法,只好推心置腹:“你姐姐闹出丑闻,寻常男人都忍不了,何况执掌春雨卫的裴指挥使?只要他想,府上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就能进了牢狱!好在天不亡咱们夏家,他非唐绒绒不娶,只要认她当女儿,两人一旦成婚,裴、夏又是姻亲,何愁没有前路?” 夏清思道:“然而没亲没故的人,才好被收养也易被掌控,所以……唐家必须死绝。” 唐家父母兄弟四个人的死,都非意外,而是人为。 唐绒绒如今,认贼作父。 “这些腌臜事儿,母亲就不想让你知道,谁想你聪明,猜出来了!记住,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明白吗?” “母亲放心。” “我比你更想唐绒绒死!一个蓬门小户的卑贱女,靠着像你姐姐的脸,抢了她的男人,占着她的位置,享受着她的富贵,简直罪不容诛!她该死,但必须死得不留痕迹,否则万一被裴君义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当下还没有万全之策,我们都要忍耐!你记住,唐绒绒只是踏脚石。” 夏大夫人与夏清思会心一笑。 “踏脚石!踏脚石!” 笼子里的鹦鹉叫起来,夏大夫人更高兴:“赏……” 她还没说完,笼子外的喜鹊,打开大笼门,一头钻进去,一翅膀拍过去,扇歪了鹦鹉的嘴巴子。 然后,喜鹊摁着它往死里打,笼子里,羽毛乱飞。 夏大夫人叫道:“快,将鹦鹉救出来!” 喜鹊似乎打够了,自己从笼子飞出来,直冲夏大夫人的脸。 不一会儿,响起夏大夫人凄厉的惨叫:“我的眼……” “来人,别让那畜生跑了!” “都听着,一定要活捉!留着给夫人出气!” 屋内一阵鸡飞狗跳,喜鹊毫发无伤,飞出窗外。 …… 湖边的大石头上,唐绒绒静坐,形如雕像。 喜鹊飞过上空的刹那,唐绒绒身子微颤,睁开眼,一股眩晕感袭来,她直挺挺往水里倒去…… 忽然,唐绒绒感觉后衣领被人攥住,扔到了草地上。 她忍着反胃感,手背搭在额头,满心腹诽: 果然失忆还是影响实力发挥么?不过在喜鹊身体附了一会儿意识,换回来后,竟晕得天昏地暗。 唐绒绒深呼吸几次,勉强睁开眼,就见身旁同样躺着一个男子,桃花眼、高鼻梁、轮廓分明,美艳得令人头脑发昏。 他道:“想自杀?这可不行,本使拒绝丧偶。” 018 哇,好浪漫 裴君义侧着身,单手撑头,目光俯视,散漫慵懒,从头到脚,精致华丽,好像一只占山为王的高傲狐狸。 好魅惑又阳刚的男人!难怪她爱得死去活来。 失忆的唐绒绒虽然不对裴君义动心,但承认他的帅。 如果那双看着她的眼,视线深处不带恨意就更好了。 他恨她? 唐绒绒摇摇头,不对,他每次看她时,都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所以恨的也是对方—— 夏清月。 唐绒绒撑起身子坐起来,端起旁边凉透的参汤一饮而尽,果然舒服了不少。 她舔舔唇角,瞅着裴君义:“此处隐蔽,夫君竟然找过来了?我们不愧是夫妻,果然心有灵犀。” 裴君义笑意温柔,指了指一步之遥的假山一角:“你过去看看。” 唐绒绒好奇地走过去,扒开覆盖的藤蔓,一张小脸快要贴上去,瞧见不起眼的位置刻画了一对鸳鸯,还有两个字:义、月。 裴君义和夏清月。 “……”天呐,好会秀恩爱! “这个地方,本使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一步,毕竟,那段时间,我们时常来此……偷情。” 唐绒绒闻言转身,头顶忽然投下阴影,是裴君义靠了过来。 他手臂撑在假山上,看起来就像将唐绒绒圈在胸膛和石壁之间,语调暧昧:“就像现在这样。” 两人距离太近,唐绒绒低头就能撞入他的怀中,她眼神纯净,带着向往:“哇,你们好浪漫!” 裴君义愣住。 他看到了一种从没在唐绒绒身上出现过的坦率,眼神那般明亮,传递出诡异的感染力。 裴君义差点都要承认,曾经与夏清月的幽会,真的是件浪漫的事。 裴君义:“你失忆了?” “嗯嗯。”唐绒绒不意外他能猜出来。 “失忆就能脱胎换骨?”裴君义并不满意‘失忆’这个答案:“甚至让翠玉自食恶果?唐绒绒,本使不信。” “不信?”唐绒绒乖巧眨眼:“那还是我说得少!我失忆了、我失忆了……” 她开始无限重复。 “谁在那里!”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喝问声,很快,一道黄色身影出现,赫然是夏清思! “草,你躲这儿干什么……” 夏清思顿住,眼睛粘在裴君义身上移不开。 “姐……姐夫,你来府上,怎么也没让人通报一声?” 唐绒绒对她恍若未见,围着裴君义转,专心念叨‘我失忆了’。 裴君义只觉耳边叽叽喳喳,诧异她嘴皮子什么时候像八哥一样利索。 “够了。” “你信了么?” “……信。” 唐绒绒欢喜地跑开了,笑看着夏清思:“思妹妹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当我的跟屁虫呢。” 夏清思假笑:“我不是跟着你来的。” “那就是尾随你姐夫?” 不得不说,唐绒绒猜中了。 而夏清思必须将‘偶然’装到底:“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路过而已!听到有声音,怀疑下人躲懒,才过来看看!” “哦。”唐绒绒问裴君义,笑眼弯弯:“夫君,你什么时候走?能不能带上我。” 夏清思立即拉住唐绒绒的手:“母亲已经吩咐厨房,做你爱吃的菜,怎么也要用过午膳。” 唐绒绒道:“夫君,午膳看来没有你的口味!那你先走,我自己回侯府。” 夏清思暗骂:蠢猪!我的意思是让你留裴君义一起用膳! 裴君义向来喜欢在夏家人面前,表现对唐绒绒的在意:“我陪你。” 019 夫君,你碗里要几个? 国公府正厅。 气派的雕花圆形膳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瓦罐红烧肉、四喜丸子、松鼠鳜鱼、八宝鸭等八道热菜,又并四道凉菜、两道鲜汤…… 而用膳的主子只有四个。 裴君义坐在主位,身侧左右站了两个布菜的婢女。 唐绒绒坐在他右手边,左手边则是夏大夫人和夏清思。 唐绒绒端详夏大夫人好半天,慢吞吞问:“娘,你的眼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罢了。”夏大夫人右眼覆着白布,脸色苍白如纸,不欲多说。 被一只鸟琢伤了眼这种倒霉事,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 夏大夫人没有胃口,早被那畜生气饱了,还要强打起精神,招待裴君义。 谁家的岳母当得如此憋屈! 要是她的清月在就好了。 唐绒绒从醒来失忆后,一直没有吃好,这会儿埋头干饭。 夏清思倒成了活跃气氛的一个,讲起每道菜的历史,头头是道,甚至快把婢女布菜的活儿给抢了。 裴君义不咸不淡,仿佛美人、美酒、美肴,都没手上的茶有吸引力。 夏大夫人旁观,极为心疼自己的女儿,转头点唐绒绒:“绒绒,别光顾自己啊?这道油焖大虾是君义最爱吃的,你剥几个给他尝尝。” “好的。”唐绒绒叠起袖子,热情询问:“夫君,你碗里要几个?” 裴君义本不想理会,转眼间,唐绒绒清纯的笑脸映入眼底。 刹那间,他闻到她身上传来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清月? 裴君义迟疑,快速阖动了一下双眼,目光锐利起来。 他冷笑:唐绒绒长本事了,竟将夏清月的气息,模仿得有几分相似! 裴君义屈指敲了敲桌面,笑意不达眼底:“整盘。” 唐绒绒吭哧吭哧开始剥。 她心灵手巧,剥出一个个饱满多汁的虾肉,又快又完整。 裴君义的碗里,很快堆成小山。 他斜眼看着唐绒绒忙碌,她清丽的五官绷紧,眼神专注,让人忍俊不禁,好似一只傻乎乎搬运食物的松鼠。 裴君义拿起筷子,勉为其难,正要夹一个尝尝。 “终于剥完了!”唐绒绒小声欢呼,一把抱过堆满虾肉的碗,埋头狂吃,安静又不失可爱。 裴君义:“不是说给我的吗!” 唐绒绒:“嗯,有么?我只说放你碗里,可没说给你吃啊!” “绒绒。”夏大夫人斥责:“粗鲁不雅,像什么样子!娘教你的礼仪,都忘了不成?” “从小我在家,就是这样吃饭的。”唐绒绒眉毛一皱,小小的红唇抿紧,感怀起来:“娘,待会儿你让人带我去爹娘兄弟坟前拜拜吧!我想他们了。” 夏大夫人头皮一紧:“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祭拜也是要看日子的,贸然前去,岂不是打扰他们泉下安息?” 唐家人相继惨死,除了唐小弟,其他人都尸骨无存,只好安葬衣冠冢。 一家四人的坟,安置到一起。 这都是夏大夫人的说法,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坟,又以各种理由哄骗唐绒绒,以至于目前为止,她从未到亲人坟前祭拜过,一直蒙在鼓里,助长了夏大夫人的气焰。 “这样啊。”唐绒绒用帕子擦手:“娘说哪天可以?” 夏大夫人攥紧筷子:“下个月没有黄道吉日……” 唐绒绒对裴君义道:“夫君陪我去吧,你也想他们是不是?” 裴君义:“……” 想?他们长得是圆是扁他都不记得! 唐绒绒冲夏大夫人笑嘻嘻:“娘也去,他们一定很想你。” 不知为何,夏大夫人后背忽然窜出一股凉意。 裴君义顺着唐绒绒,一锤定音:“下个月初一,本使陪夫人祭拜亡亲,夏大夫人,别忘了。” 020 给刺激疯了 裴君义发话了,凭他在浔盛国数一数二的地位,以及因夏清月背叛结下的仇,夏大夫人一不敢,二没理,还能说什么? 她忍气吞声,几乎咬牙切齿地吃完这顿午膳。 期间夏大夫人几次向唐绒绒投眼刀,似要将她扎成筛子,丧门星!就会找麻烦! 裴君义还有公务在身,没有多留,带着唐绒绒离开了。 红豆受伤严重,不宜移动,夏大夫人提出留她几天养伤,唐绒绒可不放心,留红豆一个人,不就等于羊入虎口么? 红豆被抬上了一辆朴素马车,唐绒绒一行人,在夏大夫人阴沉的目光中渐渐消失。 ……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宽敞结实的马车平稳向前。 车厢内放着冰,凉爽怡人,裴君义靠坐着,舒展长腿,红衣冷艳,拿着一册书在看,更衬得周围针落可闻。 唐绒绒悄悄推开车窗,好奇地张望。 茶楼大堂座无虚席,传来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书斋大门人来人往,气质文雅,一只黄色的狸花猫左右张望,咬着不知偷的谁家的鱼,呲溜跑了进去…… 唐绒绒忍不住轻笑。 “关上。”裴君义眼都没抬:“外面热,车内有冰,凉气快要散没了。” 唐绒绒非但没听话,还把车窗开大,头都探了出去。 裴君义没那个好脾性,纵容一个他讨厌的女人:“停下……”来人,把唐绒绒丢出去。 唐绒绒:“停下!” 裴君义话没说完,唐绒绒同时开口,两人不约而同,声音叠在了一起。 “如意楼有人闹事,我得去看看,你等我一会儿。”唐绒绒提着紫色裙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小心地将车窗关好,对他笑:“别气。” 而后,唐绒绒下了马车。 裴君义僵硬地坐着,握紧书册,少顷,手指张开,甩到了地上。 他有些恼怒。 他向来知道唐绒绒长相酷似夏清月,却又清楚地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可今天到底怎么了? 在国公府,在刚才的马车内……他竟升起唐绒绒拥有夏清月灵魂的错觉! 裴君义:“走。” 车夫:“是!” 就这样,才走到如意楼外的唐绒绒,眼睁睁看着裴君义的马车轮子滚动,越跑越快,空气中扬起尘土。 唐绒绒:“……” 知道裴君义会翻脸,但这也太快了吧!好歹给点男人风度,等等她、送她回侯府再说啊? 唐绒绒揉了揉鼻子,裴君义娶她为妻,无法用寻常思维理解,估计因为一腔痴情被夏清月践踏的事实给刺激疯了! 他在外面,特别是夏家人面前,刻意宠她这个赝品,无非为了报复,做给不知在哪里躲藏的夏清月看—— 你瞧瞧,你有什么了不起?随便一个长得像你的人,就能替代你! 妥妥的精神打击。 而在私下里,尤其平阳侯府内,就是他对唐绒绒的真实态度—— 不屑一顾,任人欺负。 唐绒绒越想越觉得自己琢磨的对,毫不吝啬地自我鼓励:“我真聪明。” 回想起失忆前,她手札上的灰暗过往,唏嘘,还是格局小了。 她又欣慰,祸兮福所倚,失忆后,谁想到自己的脑袋瓜越来越好使了呢。 如意楼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吵嚷声似要掀翻了屋顶。 “杨掌柜,看好了,这可是你们如意楼东家与我们东家签下的白契!今日交不出东西,如意楼就是我们东家的了!至于你们……收拾铺盖卷统统滚蛋!” 对方有人据理力争,但似乎势单力薄,听不太清说的什么。 唐绒绒踮起脚,左右摇晃,奋力往里瞅。 她这一瞅不要紧,如意楼的掌柜发现了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冲出来,急得快哭了:“东家,救救如意楼吧!” 不是碰瓷,不是认错人,唐绒绒真的是如意楼的所有者。 她下马车,并非单纯的看热闹,而是关心如意楼的情况。 毕竟,听红豆说,她出嫁那日,十里红妆,手上财富够挥霍几辈子。 而现在,她嫁入侯府才一个月,已经快成穷光蛋了! 至于如意楼则是她的嫁妆中,最后的希望! 021 就知道这位草包东家靠不住! 裴君义娶唐绒绒,下聘礼一百八十抬,与去年迎娶夏清月的规格一模一样,夏大夫人疯狂地想克扣,但又怕触怒心思莫测的裴君义,为了两家的体面,只好将所有聘礼充作了嫁妆,又添了二十抬,让唐绒绒风风光光出嫁。 夏大夫人明面不好操作,暗地里却有的是手段! 总之,这才一个月,唐绒绒的嫁妆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回”到了夏大夫人手里,只剩一个经营不善、每月亏损的云裳阁,以及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酒楼,如意楼。 “呦?我说这是谁!唐绒绒……不是,兴叔嘴笨,夏绒绒!咱们侯府的大少夫人!”门口的人群让出一条路,肥头大耳的唐兴领着一帮打手,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他拿出一副长辈的强调:“绒绒啊,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村看看你兴叔!我小时候好歹还抱过你,三岁那年冬天,你生病差点没了,也是我垫的药钱!如今你飞黄腾达,可不该忘恩负义啊!” “好热。”日头晒,唐绒绒摸摸微微泛红的脸,扶起杨掌柜:“进去再说。” “哎——”唐兴带来的人如一堵墙般挡在门口:“不行,就在这儿说!也让大家伙评评理!契约上白纸黑字,云裳阁不能在约定时间完成绣品,就将如意楼抵押给张记米行!现在想赖账,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杨掌柜脸色灰败,知道如意楼易主已成定局,但是:“契约上交货的时间是三天后,时候未到,尚未生效,你就上门赶人,吃相也太难看了!” 唐兴是混迹市井的无赖,惯会耍横,睁眼说瞎话:“什么三天后,就是今日!好哇,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想抵赖!” 契约的背后,乃是夏大夫人的一个局。 夏大夫人给唐绒绒添妆,自然不会是什么好铺子,一如云裳阁,而如意楼则是裴君义的聘礼又充作嫁妆,每月进项可是一笔大数目,她眼馋许久了。 云裳阁给雇工的月钱发不出来,管事李掌柜听说张记米行的东家,发了一个悬赏,谁能将手里的半幅绣品补完,愿付白银万两! 李掌柜便忽悠唐绒绒,说云裳阁的花绣娘能接这事儿,但张记米行的东家不信任,除非立个契约,若无法按时完成,就把如意楼抵给他。 李掌柜拿身家性命起誓,保证花绣娘绝对靠谱,轻轻松松就能赚下万两,解云裳阁燃眉之急,唐绒绒本性单纯,又盲目信任他,就签了契约。 但她哪里知道,张记米行的东家、云裳阁的李掌柜都听命夏大夫人,要的就是绣品无法按时完工,好将如意楼收入囊中。 目前失忆的唐绒绒,不清楚这些猫腻,但猜也猜得出来,绝是夏大夫人的手笔。 “杨叔。”唐绒绒云淡风轻,两手支成小伞挡在头顶,自成一种状况外的度假画风:“请帮我搬把椅子,拿把伞,谢谢。” 杨掌柜脸色煞白:就知道这位草包东家靠不住! 他认命了,从旁边摊位买了把竹椅和伞。 唐绒绒还没坐稳,唐兴吆喝:“都别愣着!快将楼里的伙计都打出去!” “好嘞,兴哥!”那一群小弟兴奋地到酒楼和后院扫荡,活像打家劫舍的土匪。 唐绒绒打量着酒楼的装潢,说道:“契约拿出来,我看看。” 杨掌柜对她的无能无语:“在您自己手里。”跟我要什么! “我这不是没带?而且,也不是问你。”唐绒绒抬抬下巴,眼睛眯得像亮爪子的猫:“猩猩(兴兴),契约,拿来。” 022 碰瓷?我可不喜欢 唐兴怎么可能把契约给唐绒绒?否则不就暴露他不占理了吗! 他阴阳怪气:“小的不敢,您可是侯府大少夫人,脾性大得很,又想不认账,万一将契约撕了,岂不无凭无据?东家会将我等全部打杀了!小的都是替人办事,贱命不值钱,求您高抬贵手。” 围观的多是辛劳讨生活的平民百姓,顿时与唐兴共情。 “是啊,立了契约就得遵守!哪还有反悔的!为难人家伙计算什么本事!” “哼,这夫人看着柔弱善良,没想到是个黑心肠,自己不守信,还要害人性命,烂透了。” “有本事她去张记米行闹啊,冲那位大兄弟耍什么威风!” 唐兴得意,将契约折起来,用力往怀里塞,好似生怕唐绒绒来抢。 唐绒绒手中把玩着一根针,手指翻转间,出现两根、四根…… 唐兴见状,满是横肉的身体突然往地上一趟:“哎哟,有针扎我!” 他捂住胸口,指着唐绒绒:“你做了什么?杀人是犯法的!” “碰瓷?我可不喜欢……”唐绒绒柔柔地笑:“我喜欢成人之美。” 一根针—— “我的脸!” 两根针—— 唐兴膝盖一软,跪下:“哎呦。” 三根针—— 唐兴双耳、嘴唇被扎中,整个人开始抽搐。 唐兴惊恐,眼歪嘴斜,口吐白沫:“大少夫人,姑奶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杨掌柜目瞪口呆。 唐绒绒手指勾动,唐兴怀里的契约飞了出来,准确地说,被扎入契约的银针连着的白线扯了出来,精准落入她食指和中指之间。 杨掌柜额头冒汗,暗示唐绒绒:机不可失,快撕了!如意楼还能保住。 唐绒绒看了一眼契约,递给杨掌柜:“杨叔,拿给大家伙看看。” 杨掌柜一激灵,对上她含笑的眼,冷静下来。 “是。” 待看清契约上的约定时间后,周围的风向立即又变了。 “好哇,原来是个泼皮无赖!分明还不到时间,就迫不及待收人家的酒楼!小人。” “张记米行怎么有他这样的帮工?看来他们东家识人不怎么样!” “我可是不敢去他们家买米了,谁知道会不会缺斤短两!” 正在这时,唐兴手底下的人压着酒楼的伙计,和杨掌柜家眷过来了。 “爹!女儿害怕。”“当家的,他们是什么人?到底怎么回事?” 杨掌柜看着被绑住的妻女,红着眼睛冲过去。 唐兴这时恢复正常,怒火正好发在杨掌柜身上:“快,给我往死里打!” 唐绒绒打着伞,看着被晒得滚烫的地面:“如意楼的人何在?” 被抓住的伙计们,犹如霜打的茄子,在众多魁梧大汉面前,清瘦得像鸡仔,闻声纷纷看向唐绒绒。 “今日,我在,楼在,你们就在……所以,怕什么?” 平静的声音,仿佛拥有莫大的力量,传入如意楼伙计的耳中,竟叫他们热血沸腾!挣脱桎梏! 如意楼的人与张记米行的人,不要命地厮打在一起。 前者仿佛吃了什么药般,异常勇猛,将唐兴这一群壮汉,打得躺在地上连声哀嚎。 一场戏终于落幕。 唐绒绒起身欲走。 唐兴鼻青脸肿,爬起来:“唐绒绒,你给老子……” 咻—— 有什么砸中他的头,开了条血痕,纸张慢慢飘下来,正是那张契约,完好无埙。 “回去告诉你主子,准备好万两白银!三日后,如意楼见。” 023 翠玉是他的体己人 唐绒绒身上没带钱,顶着烈日走回侯府也不现实,于是她当掉了头上的一根银簪,租了辆马车。 从偏门而入,穿过垂花门,踩着铺洒荫凉的石子小路,又转过好几个回廊,终于见到了白梨院破败的院门。 唐绒绒手中的绿豆沙冰正好喝完,她意犹未尽,本来只是租马车时,顺手买来解暑,却不想爱上了这个味道,好似上辈子就喜欢喝,要是加上薄荷和樱桃就更完美了。 前方有阴影投过来,唐绒绒止住脚步,慢慢抬头,眼睫掀起一阵风。 ‘咚咚’两声闷响,她脚边砸下重物,定睛一看:嗯?两个人! “红豆早到了,而大少夫人怎么才回来?”翠玉款款行来,自信优雅,头上一支价值百两的牡丹金步摇,闪着一看就贵的光泽。 “哦!想起来了……”翠玉目露嘲讽:“您中途被大少爷赶下了车。” 唐绒绒咬着芦杆细管,吸净最后一口绿豆味,瞧翠玉容光焕发,可见裴君义还是轻轻放过了她,倒也不意外。 毕竟,翠玉是他的体己人,犯错包容度肯定很广。 唐绒绒看两眼地上不知死活的人:“她们是?” “您的陪嫁丫头红玉和红雪……”翠玉与唐绒绒擦身而过:“关了好些天,性子沉稳不少,今儿还给您,继续伺候。” 说完,没有为难唐绒绒,昂着脖子离开。 蜷缩在地上的两人发出微弱的呻吟。 唐绒绒扫了眼她们干裂的唇,进屋找了两碗水,放过去:“有力气了,就自己进来。” …… 夏大夫人为唐绒绒准备的陪嫁丫头有四个,红玉、红雪、红叶、红梅,看似伺候唐绒绒,背地里其实听命于夏大夫人。 一月前的新婚之夜,裴君义没有踏进喜房,红梅胆大包天,跑去青鹿院自荐枕席,被他下令当场打死,翠玉知道后,拨了个粗使丫头过去顶替红梅,改了名字,正是红豆。 红玉、红雪最得唐绒绒信任,掌管着她所有的嫁妆,这两个与夏大夫人里应外合,才将她的财产迅速败光,又因为长相不俗,惹了翠玉的眼,几天前被寻了个由头,关到柴房,这也是唐绒绒醒来后,她们没出现的原因。 至于红叶,成了翠玉的废棋,估计人已经没了。 一刻钟后,红玉和红雪搀扶着走进来,两人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憔悴不堪,仿佛苍老了二三十岁。 而当她们一抬头,脸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似是烫伤。 唐绒绒:哦豁,翠玉下手够毒。 “待会儿我要去一趟云裳阁,你们谁跟?” 红玉和红雪不说话,容貌被毁,她们已然没有出路,以前没拿唐绒绒当过正经主子,现在更不会。 唐绒绒也不多言:“下去吧。” …… 白梨院是个偏僻小院,地方不大,但下人也不多,所以住的地方倒也宽敞。 红豆躺在床上,手上没闲着,在给唐绒绒补衣裳,看到红玉与红雪回来,心中一喜,可发现她们脸受伤后,惊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了一会儿,道:“两位姐姐,事已至此,跟着大少夫人吧,也许有条好的出路。” 红雪嗤之以鼻。 倒是红玉沉稳,多问一句:“我记得你曾说过,给唐绒……大少夫人卖命,绝对没有好下场,为什么变了?” 024 靠拉货板车出行 金乌西落,热气也随着渐黑的天幕消散。 午觉醒来的唐绒绒出了府门,没带人,主要是没人可带,一院子三个婢女,全是伤患。 唐绒绒在侯府没地位,自然没有专门的马车,顶多给她用青蓬马车,就这,机会也少,十次出门,九次半没车。 马房小厮二牛赶来个露天板车,有些年头了,车轮子吱扭吱扭的,还扑簌掉灰。 唐绒绒眉开眼笑:“咦?有车,今日运气不错呢。” 二牛不是第一次与她打交道,见到的总是她因为没车而阴沉的脸,就算有青蓬马车,也一副被羞辱的委屈神情,更何况更低等的拉货板车? 但唐绒绒却还笑得出来,眼睛真好看。 二牛还在愣神,唐绒绒已经坐上去:“走吧,云裳阁。” “等等。” 来人是红玉,她脸上蒙着纱巾,扶着墙一路追了上来。 唐绒绒拉她一把,坐稳后,什么也没问。 …… 云裳阁内,一片愁云惨淡,别说开门做生意,伙计都快跑完了,就连李掌柜这几日都不知去向,只剩花绣娘和她的徒弟。 唐绒绒让花绣娘将张记米行的那副未完成的绣品拿了出来:人头像。 花绣娘又指着一副图稿给唐绒绒看,说道:“这幅彩色绣作已有左半张头,惟妙惟肖,我只看得出集合了多种苏绣技法,但只有这些,绝绣不出肖似真人的效果,此种技艺我从未见过!更不要说将右半部分补出来!而且想遍京中的刺绣大家,我也不知谁能做到!” “嗯,难度很高……”唐绒绒喝着新买的绿豆沙冰:“看来那位为了套走如意楼,找来这幅巧夺天工的半成绣品,也是下了不少本钱。” 花绣娘七岁就开始拿针,至今痴迷刺绣,有一个问题,她想得夜不能寐:“到底怎么做到,连眼睛的光暗都如此真实……” “透视原理。” “什么?”花绣娘不懂。 唐绒绒道:“红玉,带回去,我试试。” 红玉:“……” 花绣娘:“……” 唐绒绒看着他们惊恐的脸,差点笑出来:“别担心,我不乱来。” …… 半成品、连同需要的针线,一同被带回了白梨院,二牛驾车。 他回马房前,唐绒绒说:“最晚后天,你把家里的茅房检修一下吧。” 这话没头没尾,二牛正饿着肚子,当了耳旁风。 这日夜,唐绒绒房中灯火通明。 …… 三天后,如意楼。 张记米行的东家张生早早到了,带着唐兴等一众打手,他不去雅间,就坐在大堂,包场了。 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唐兴站出来:“今日如意楼易主,我们东家高兴,独乐不如众乐,待会儿重新开张,前三十位,免单!” “好!” 顿时人声鼎沸。 二楼的一处雅间,夏清思正在奏曲,琴音袅袅,夏大夫人坐在软塌上喝茶,想到如意楼今日就要属于她,心下畅快。 “喜嬷嬷,几时了?” 喜嬷嬷高兴:“唐绒绒此刻还没到,而您喝完这碗茶啊,就到正午了!老奴提前恭喜夫人。” 香炉里的香,只差一厘就要燃尽…… 025 逛街赊账 杨掌柜和如意楼的伙计们聚在一起,眼睛死死顶着将要燃尽的香,一颗心沉入谷底。 亏他还抱有一点奢望,唐绒绒今日能扭转乾坤,结果倒好,她连人都不敢来! 唐兴还记着三天前被如意楼的人打败的仇,特意带了米行平日要账的好手,誓言让杨掌柜他们躺着出去! 唐兴扬声:“时辰——” “刚好正午!”门外接着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唐绒绒跨过门槛,庆幸叹道:“还好赶上了。” 跟过来的红豆,喜极而泣,双腿软得差点跪下:“菩萨保佑!总算没耽误事儿。” 红豆左胳膊夹着一个白猫布偶,右手拎着一串十二个黑猫小布偶,背上还绑着一个蓬松的橘猫布偶,整个人完全被淹没。 杨掌柜一脸悲愤:“这是什么……” “都是猫啊?”唐绒绒也抱着一个与她等高的毛绒布偶,迷茫:“很难认吗?” 杨掌柜脸色古怪:“东家不是出门来如意楼赴约吗?为何买了这么多东西。” “哦,不是。”唐绒绒捏捏怀里毛绒布偶的耳朵,软软的触感,就是让人开心:“我逛街赊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有约。” 杨掌柜踉跄一步,想吐血,买东西就算了,竟然赊账买,最重要的是,还赊到了? “红豆。”唐绒绒笑眯眯:“把绣品拿出来,好换万两白银,回去的时候,正好把钱付了。” “噗嗤。”张记米行东家张生啪啪鼓掌:“这位夫人好厚的脸皮,事到临头,还演呢!” 唐绒绒四处张望。 杨掌柜搬椅子过来,请她坐。 张生:“你在看什么!” “看四周的窗户是不是封好了,免得你待会儿逃跑赖账。” 夏清思探头看着下方:“唐绒绒脑子像猪,装腔作势倒有一手。” “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夏大夫人胸有成竹:“她若真能拿出那幅人头像的完成品,我跪下叫她祖宗。” 那半幅仿真绣,出自宫中针工局掌印太监明薪之手,绣艺乃其独创,尚且不完善,不久前猝死,莫说将此门技艺传给徒弟,连落笔成句的心得都没有。 怎么可能有人绣得出后半幅! 除非是见了鬼。 夏大夫人翘着保养得宜的手指,端起茶,瞥去一眼—— 下方,杨掌柜接手了红豆身上的布偶,她将绣品,唰地抖开。 喧闹的大堂,一片寂静。 张生、唐兴的表情定格,杨掌柜两眼发直。 咣当—— 茶盏掉下去,打湿了裙裳,夏大夫人一动不动。 要不是她亲眼见过半幅人头像,都要怀疑有的只是一整副! 左右两半人头衔接完美,与图稿分毫不差,好似画中的人脸活了,正看着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唐绒绒白嫩的脸贴在硕大的布偶脑袋上,盘算着有了银子再多买几个:“不能赊账。” 张生暗中看向楼上窗户,想知道夏大夫人的意思。 “饭桶!”夏大夫人砰地关上窗户。 张生脸色更难看,到嘴的鸭子飞了,没得到如意楼,竟还搭进去万两白银! 026 我站案板后,你躺案板上 张生并非拿不出万两白银,要说这钱拿去买京城花魁一笑,他咬咬牙,也心甘情愿。 但给无才无貌无家世的唐绒绒? 他就是不甘心:“裴少夫人似乎没明白,不是单完成这副人头像就行了,还要看我满不满意!” 张生装模作样,端详绣品许久,而后笑得猥琐:“差点意思。” 呦,挺无耻。 唐绒绒不恼,笑容亲切:“有没有人说过,你头长得不错,除了耳朵就是鼻子,身材也蛮标准,肥而不腻,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生意?” 张生:“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我屠户出身,宰割一绝。”唐绒绒换了个方向抱布偶:“我们可以支个猪肉摊子,我站案板后,你躺案板上。” “噗。” 原本气到的红豆和杨掌柜都乐了。 张生怒发冲冠,抢过唐兴拿着的书契:“少废话!我宣布,云裳阁没在约定时间内拿出令我满意的绣品,契约生效!如意楼现归我所有!” “哦。”唐绒绒反应平平,抱着大布偶转身离开:“红豆、杨叔,咱认赌服输,不做那种背信弃义之人!商人无信不立,而有信何愁不能东山再起?走吧,来日方长,我养你们。” 红豆紧紧追随,杨掌柜挺直了腰,带着楼里的伙计跟唐绒绒走。 门外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张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能拿下如意楼,值了。 楼上,夏大夫人脸色铁青!蠢货! 她打开窗户,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冲唐兴挤眉弄眼。 唐兴脑子活泛,很快懂了,对张生耳语:“东家,绣品!” 张生想起了什么,如遭雷劈。 夏大夫人先前吩咐他做局时,郑重交待过,那半幅人头像绣品,是无价之物,就算他的命丢了,绣品也不能一丝毁坏!绝对得拿回来! “等等。”张生咬牙切齿:“裴少夫人,我初看不觉得,现在回味一番,的确是一副佳品!我承认,契约从此作废,万两白银奉上,绣品拿来。” 唐绒绒瞥了眼楼上,微勾唇角。 她早就猜到夏大夫人不会放弃绣品:“两万两。” 张生眼前一黑:“契约上只写了一万两!方才说守信的是你,这会儿狮子大开口的也是你!言而无信,也不嫌燥得慌!” 唐绒绒:“一万两是契约所得,另外一万两是你的改口费!两笔款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什么问题?” 张生:“……” 唐绒绒悠悠一叹,抓紧手上的完整绣品:“其实,我觉得这东西,比如意楼值钱呢!算了,你既然不愿意……” 唐兴生怕她反悔,开始掏银票,可他们不认为唐绒绒能拿得出补绣完整的绣品,所有根本没准备万两白银,这会儿只凑了八千两。 “剩下的钱,小的这就去取。”唐兴走了。 唐绒绒和张生留在了大堂。 唐绒绒坐到干净的桌前,一人高的布偶放到身边,扭头问红豆:“你看我跟出门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红豆默契道:“瘦了。” 唐绒绒苦恼:“为什么瘦了呢……” 杨掌柜要再听不出来,就妄当掌柜这么多年:“东家一定是饿了!” 说罢,吩咐小二给唐绒绒上好菜。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堵在门口的围观群众,眨眼间作鸟兽散。 一行穿着统一服饰的男人走了进来。 风云服,绿腰牌,单手按着腰间长刀,气势不凡,正是春雨卫。 027 谢谢姐姐 一时间,如意楼内的人噤若寒蝉。 杨掌柜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迎了上去。 春雨卫为首之人,唐绒绒认得:裴君义的心腹,那晚在金山寺见过,好像叫……东风? 杨掌柜热络道:“大人,稀客稀客,好久没见您来了!今日吃什么?随便点,前阵子刚得了上好的女儿红,楼上的雅间也一直给您留着!” 说完,他见东风的脸依旧是一坨冰,又道:“裴少夫人也在……” “春雨卫办差,谁也不许走。”东风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但不以为意,目不斜视上前一步:“搜!” 杨掌柜心中恼怒,既怒东风不尊重唐绒绒,没拿她当主子看,又怒自己莽撞了,嘴上闲的,为什么提唐绒绒也在? 唐绒绒倒还好,东风办事也是听从裴君义的意思,早看透裴君义对她不屑,所以从来不期待他手下人的重视。 杨掌柜:“东家,大堂吵闹,后院有处凉阁,不如过去休息会儿,喝口茶?张记米行的张生,我替您在这儿盯着。” “好。”唐绒绒顺从了他的好意。 …… 凉阁。 唐绒绒和红豆带着赊账买回来的毛绒布偶,才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唐绒绒爱喝的绿豆沙冰,足见杨掌柜的贴心。 四周很静,偶尔能听见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唐绒绒的身子渐渐凉爽下来。 她身子软软靠在八仙桌前,纤细的手指捏了捏脖子,垂眸盯着雕刻的花纹看…… 啪—— 突然响起的声音,可以忽略不计,但滴落桌上迅速晕开的红,却让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这是血! 唐绒绒猛然抬头,房梁藏着的蒙面黑衣人看来,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黑衣人视线迸出杀意,很快,又变审视,最后只留乖巧。 而唐绒绒自始至终冷静,仿佛瞎了似的,什么都没看见。 可她确实看见了,而且看得清楚,比如,他的眼睛泛着浅碧色,又比如,他微妙的情绪变化。 从想杀她,到似乎认出她是谁的坦然,这人是敌是友,难以分清。 红豆下意识地尖叫,唐绒绒捂住她的嘴。 那位梁上君子,就是春雨卫要找的人吧。 外面,远远传来脚步声。 可见春雨卫马上就要搜查到这里了。 唐绒绒:“黑衣弟弟,不要试图威胁我帮你掩护哦!春雨卫可不会因为我是裴君义的夫人,就不搜这间屋子!你换个别的地方躲,才是正道……而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唐绒绒将桌上他的血迹擦掉。 唐绒绒没听见对方的反应,刚要抬头看看,就见上方的人影似乎支撑不住,掉了下来。 咚—— 碧眼少年已经做好了砸到地面伤上加伤的准备,却不想身下满是柔软。 饶是如此,他也脑袋阵阵发晕,睁开眼,看到身下是…… 一个又大又蓬松的布偶! 唐绒绒投过来心疼的眼神。 碧眼少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相信唐绒绒眼中的心疼是真的。 只不过……她是在心疼自己的布偶被弄脏了。 少年掉下来的时候,唐绒绒特意将布偶丢过去当垫背,算帮了他。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 碧眼少年走到窗户边观望,身板清瘦高挑,好似山崖上的松树,一身伤痕。 临走前,他看着唐绒绒又乖又纯道:“谢谢姐姐。” 太惹人怜爱了!红豆这个旁观者都要招架不住! 唐绒绒捡起沾染了少年鲜血的布偶,放在凳子上,当软垫般,坐上去。 砰—— 门被推开,带起一阵风,唐绒绒耳边的黑发飘了飘,又轻轻落到脸颊。 春雨卫进来搜查,她慢悠悠地喝着绿豆沙冰。 甜,冰,爽。 028 全京城的布偶都被我承包了 春羽卫没在凉阁中搜到什么,又过了一刻钟,所有人才撤离如意楼,也不知道是否抓到那个碧眼少年。 张记米行两万辆白银送到,唐绒绒还了绣品,带着钱离开,将赊下的账结清后回了侯府。 二楼雅间内,夏大夫人盯着彩色人头绣像,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吩咐喜嬷嬷:“过会儿,你给侯府下帖子,就说我身体不适,让唐绒绒回国公府一趟!” 夏清思:“母亲,你找她干什么?” 夏大夫人:“陛下的寿诞快要到了,我听你父亲说,裴君义之前找过针工局的明薪,让他用仿真技艺绣一副佛像,当做寿礼。” “可明薪发急症死了,绣佛像这事无疾而终,眼看陛下寿宴就要到了,姐夫一定很着急!”夏清思眼神一亮:“唐绒绒今日拿得出仿真人头绣,那就有办法再拿出别的绣品!” 夏大夫人笑道:“所以,咱们只需要让她拿出一副佛像,再由你父亲呈给裴君义,为他解忧,自是大功一件。” …… 平阳侯府,白梨院。 唐绒绒沐浴更衣后,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晃着摇摇椅,墨发在空中荡着,别提多惬意。 红豆捧着两万两银票,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问道:“少夫人,这么多钱咱们怎么花啊?” 唐绒绒兴奋:“买布偶!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全京城的布偶都被我承包了!” 红豆眼睛快要瞪出来:“少夫人,冷静啊!冲动是魔鬼!买些吃的吧,翠玉越来越过分,白梨院一日只能领两个馊馒头,过不久,我们就饿死了。” “好,那买绿豆沙冰!摆满咱们的院子!” “呜呜呜……少夫人,您看把我煮了,加点冰,给你吃红豆沙冰好不好?” “出息。”唐绒绒乐了,嗔她一眼:“不逗你了,你出府随便买吧。” 红豆:“谢谢少夫人,我带着红玉和红雪去。” “嗯。” 红豆想起什么,神情严肃:“少夫人想怎么处置她俩?” 红玉和红雪毁了容,没有哪家的主子会让她们做贴身婢女,而这些天,唐绒绒并没有发落她们。 唐绒绒笑了笑,自然是等她们主动投诚了。 她闭上眼睡午觉。 红豆低下头,默默去办事。 她找到红玉和红雪,告知来意,红玉却拒绝了:“少夫人身边不能没人,我留下。” 红雪昨日又哭了半宿,犹如行尸走肉,跟着红豆走了。 不一会儿,红玉拿着一封帖子,见唐绒绒正在安眠,默默等候。 唐绒绒睡得不久,眼神迟钝,红玉递来一杯水。 “少夫人,这是国公府的帖子,外面喜嬷嬷正等着。” 唐绒绒看都没看:“不去。” 红玉觉得唐绒绒任性了,她出身寒门,亲眷皆亡,国公府是她唯一的依仗,不该死死巴结住吗? 红玉心中有些鄙夷她的蠢:“少夫人……” 她才开口,就被打断。 “不去。”唐绒绒语气柔和,却坚定。 红玉张了张嘴,明明她有理,可在唐绒绒一句轻飘飘的话面前,莫名觉得自己错了。 029 本使的这位草包夫人,秘密越来越多了 白梨院外,喜嬷嬷拉着一张老脸,她站了许久,连口茶都没喝上,不住地骂唐绒绒不知好歹。 夫人当初就不该心软,谋害唐家其他人时,应该把唐绒绒一块做掉,死了清净! 喜嬷嬷姿态理直气壮,却不想想,分明是夏大夫人想攀附权贵,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才留着唐绒绒,与裴家结姻亲!真要论起来,她们当时得求着唐绒绒活! 红玉走过来道:“喜嬷嬷,少夫人这几日忙着绣品的事,废寝忘食,刚回来就病了,无法出门,您请回吧。” 喜嬷嬷冷着脸:“别拿这些个话糊弄我!我要进去亲自跟你们少夫人说。” 红玉挡住:“嬷嬷,请自重。” 喜嬷嬷瞪她:你忘了你是谁的人! 红玉无声回:自不敢忘,我劝了,但少夫人不听。 喜嬷嬷脸色缓和,也不知是提醒,还是威胁,说道:“你和红雪的事,夫人都知道了,既然伤着脸,不适合再贴身服侍!过些日子,夫人会送几个得力的人过来。” 喜嬷嬷走了,红玉攥紧手。 …… 是日夜。 月明星稀,大风刮过,惊动了树上的几只鸟,扑棱着翅膀,渐渐飞远。 一条紧邻皇宫的街道上,坐落着一处府宅。 正院灯火通明,软塌上靠着一个少年,脱了上衣,露出白瓷般的后背,颇显女气,上面一道伤痕,不知被什么利器所伤,深可见骨,皮肉都翻了出来。 太医为他换好药,躬身退了出去。 少年面色无异,额头布满隐忍的汗珠,一双幼兽般的碧绿色眼睛,在灯火的阴影下泛着奇异的光。 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惊讶道:“绿沉,你怎么伤得如此重?” 绿沉慢慢穿好中衣,乖巧笑道:“嗯,遇上了裴君义,被他伤的。” “事情办妥了?” “嗯。” 绿沉说着,想起如意楼的唐绒绒。 他见她第一眼,将她认成夏清月,正要出手杀她,忽然她看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正气,像琉璃,剔透,又像雨水冲刷过的青草,绿意盎然。 虽然她们像,但这不是夏清月能拥有的眼神,何况,夏清月不可能在京城。 唐绒绒很奇怪,她明明是个脑中只有裴君义的愚蠢花痴,为什么瞒着春羽卫帮他? “督公找你。”老太监禀明来意。 “好。” 绿沉走入了内室,再出来时,换上了一件不正经的绿色薄纱,配上少年特有的青涩气息,又乖又软,让人忍不住升起蹂躏的邪念。 他笑:“督公会喜欢吗?” 老太监呼吸变了:“行了,别祸害咱家了!快走。” …… 平阳侯府,青鹿院。 书房,裴君义坐在太师椅上,火光映照着他邪魅的五官,更显妖孽,一身红色锦袍,慵懒风流,修长双腿交叠,搭在茶几上。 他左手掌包着白色纱布,显然受了伤,绿沉虽然伤得重,但他也没讨得什么好。 当然,两人即便近距离交过手,裴君义并不知道对方就是绿沉,只查到他有夏清月的消息,可恨的是,让他跑了。 “主子,该换药了。” 东风放下托盘,为裴君义包扎后,禀报了今日唐绒绒完成仿真绣的事。 裴君义诧异,用眼神询问。 东风慢慢颔首。 “呵,本使的这位草包夫人,秘密越来越多了。”裴君义道:“你去告诉她,十日内,我要一副同样绣艺精湛的佛像。” ------题外话------ 绿沉是太监,真太监。 030 红豆,你有错 白梨院过于简陋,缺的生活用具太多,红豆又是个精打细算的,货比三家后才下单,这会儿坐着马车回到侯府,已经很晚了。 红豆给门房塞些酒钱,进得府门,又花银子,好说歹说,求了一些外院的小厮帮忙把东西搬到白梨院。 可谁知,这些小厮答应得好好的,真干起活来,却偷奸耍滑,恨不得走三步歇十步。 红豆气得脸红脖子粗,奈何他们软硬不吃,她想了想,忍痛又给每人加一两银子。 七八个小厮,素日里唯田哥马首是瞻。 田哥长得贼眉鼠眼,他是侯府家生子,先天这么好的条件,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奴才没学到,逢高踩低倒是无师自通。 白梨院的那位,谁不知道就是个笑话?而且他可是知道,翠玉姑娘视那位为眼中钉。 田哥流里流气道:“十两。” “你们!”红豆气结:“不要欺人太甚。” “兄弟们,走,回去玩牌!”田哥大手一挥,就要带着人走:“红豆你可要想清楚,除了我们,没人敢帮你们!” 红豆一咬牙一跺脚:“好!” 她知道田哥真要闹起来,她与红雪讨不了好,不如花钱消灾,打发这些苍蝇。 田哥他们拿了十两银子,果然做事快了起来。 一路上,红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看到白梨院的院门时,终于长舒一口气。 突然—— “哎呦!不行了,手要废了……” “我的脚!哎哎哎,站不稳了!” “他娘的,谁撞我!快闪开!” 场面突然混乱,这几个人倒了一片,一看就是假摔,抬着的箱子倒在地上,有瓷器掉出来,噼里啪啦碎个没完;有胭脂水粉洒出来,弄脏了绸缎,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哪个都不能用;有珠宝首饰滚出来,被七八双脚踩得变形,有的甚至被踩坏。 田哥领着他们猖狂大笑。 明目张胆的欺负,让毁容后变得神经衰弱的红雪瑟瑟发抖。 红豆愤怒,眼泪流出来而不自知,眼见他们要跑,死死抱住田哥的腿:“站住!赔偿!” 田哥唾了一口,抓着红豆的头发往外拉,另外一只脚将她踹出去。 红豆又扑上来,被拖住腿的田哥恼火,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瞪着眼朝她头上砸去—— “放开老子,你这个贱货!” 我砸!我砸!我…… 田哥突然惊恐!他心中叫嚣得厉害,可手上却迟迟落不下去,他全身动不了! 红豆这才反应过来,田哥仿佛被定住般,只有表情越发狰狞。 “谁?出来,少装神弄鬼!这里可是平阳侯府,我家大少爷乃春雨卫指挥使……” “哦!我还是指挥使的夫人呢。” 院内,一道光亮渐渐靠近,只见红玉提着灯笼,落后三步,跟在一名紫衣女子身旁。 田哥看到是唐绒绒,手脚不能动,还保持拿着石头扬起手臂的姿势,张口骂骂咧咧。 唐绒绒面色不改,站在不甚明亮的夜色中,娇小玲珑,和和气气道:“红豆,你有错。” 红豆脸色苍白,挨了田哥一脚,气都喘不匀,在红雪的搀扶下站起来,惴惴不安:“少夫人,奴婢无能,您交待的事情办……”砸了。 她话音戛然而止—— 唐绒绒笑眯眯抽出田哥手中的石头,照着他脸拍下去!鲜血飞溅! 031 来,表表你的决心 周围鸦雀无声。 无论是红字开头的三个婢女,还是田哥的狗腿子们,都目瞪口呆。 只有田哥,半边脸红肿,嘴边含着脱落的牙齿鲜血淋漓,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红豆,这下知道错在哪儿了么?”唐绒绒小脸严肃,偏偏杏眼圆润又漂亮,莫名有种冷萌的气质:“对付不要脸的混蛋,退一步只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简单粗暴的手段才有用——譬如我手中的石头!明白了不?” 红豆猛点头,被人撑腰的感觉好窝心:“嗯。” “下回上去就打。” “知道了。” “来,表表你的决心!”唐绒绒把石头塞给她。 红豆咽了咽口水,只让鸡见过血的她,还是有些胆小,但—— 她不能辜负少夫人的良苦用心。 何况,挨了田哥的打,她不是没有气! 红豆学着唐绒绒的样子,用石头狠狠拍了田哥另外半张脸。 “噗——” 田哥一口血和牙喷了出去,双眼无神,眼看就要倒下,可他仍旧稳稳站着。 见了鬼了! 田哥的拥趸者们吓得尖叫,扭头就跑。 “跑?”唐绒绒漫不经心:“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们脚步钉住,不约而同流露出惧怕的神色。 “何人在此喧闹!还有没有规矩!”远远地传来娇喝声,那些小厮们就像看到救星般,使出吃奶的力气跑上前。 “翠玉姑娘,救命啊。” 翠玉冷眼看着唐绒绒:“大少夫人好大的威风,只是却用错了地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侯府的当家主母是侯夫人,外院也有外院的管事,奴才们的赏罚,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唔,你说得对。”唐绒绒挑了下眉:“不过,谁告诉你,我要越俎代庖处置下人?我和他们……” 唐绒绒目光扫过田哥以及那些小厮:“只是私人恩怨。” 翠玉噎住。 她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东风。 “翠玉。”他有礼道,然后才朝唐绒绒看去,迟疑一瞬:“大少夫人。” 唐绒绒:“东风大人好。” 翠玉心中欣喜,看了其中一个小厮一眼,还不赶紧告状! 小厮会意,立即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完全颠倒黑白。 收钱抬箱子成了他们乐于助人;故意毁坏箱子里的东西,成了红豆所为并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以及唐绒绒纵容‘恶仆’,还出手打伤为他们出头的田哥。 翠玉向唐绒绒投去怀疑的眼神:“大少夫人哪里来的钱?” 她还不知道唐绒绒赢了赌约保住如意楼的事。 小厮嘀咕:“也许是偷的!” 翠玉捂嘴:“哪可得好好查查,来人,搜白梨院……” “翠玉,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伺候少爷上朝。”东风突然道。 翠玉一愣,东风这是……帮着唐绒绒! 她最是识时务,不甘不愿地走了。 东风眼神冰冷:“大少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偏僻处,东风交待了裴君义的意思。 如他所料,唐绒绒爽快地答应了。 事情办妥,东风一刻也不多留,离开了。 唐绒绒掩嘴打了个哈欠,手指微动,那些缠在田哥身上的线,松开了。 咚地一声,他轰然倒地。 那些小厮们砰砰砰给她磕头:“少夫人饶命。” 唐绒绒:“明日,你们将红豆采买的东西全都购置一份,瓷器上的一个花纹都不许差,送到白梨院来。” “是,是是!” 红豆道:“少夫人,他们每人还多讹了十两银子!” 哗哗哗,所有人开始翻找,掏出银子,堆到地上。 唐绒绒摆摆手:“散了吧。” 032 那是靠什么呢 四天后,七月下旬最后一日。 天高云淡,百鸟出巢,和煦的日光慷慨地照耀万物,草木蓬勃生长,茂密枝叶展现夏日该有的担当,洒下片片绿荫。 白梨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虽然还比不上旁的院子精致华贵,但总算像个主子的院子。 “哼~哼~哼~”唐绒绒哼着小调,将自己拥有的十几个毛绒布偶抱出来,放在竹竿搭成的架子上晒太阳。 有自己买的,也有她做的。 “少夫人辛苦了,这是少加薄荷多加樱桃的绿豆冰沙!”红玉脸上带着薄纱,眼中多了几分真挚的笑意。 “少夫人,我想给您绣几张帕子,这些花样中,您最喜欢哪个?”红雪性子文静,人还没走出毁容的心里阴影,但精神已好了许多。 “少夫人!”红豆从外面回来,一张白皙的脸红扑扑的:“云裳阁和如意楼上半年的账本都取回来了。” 听到账本两个字,红玉和红雪心中顿时紧张。 她们两个之前管着唐绒绒的嫁妆,才一个月就在夏大夫人的指使下,给管没了。 当然,短时间能成功,主要还是因为唐绒绒傻,不懂庶务,被她们哄骗得团团转。 原本不出意外,唐绒绒会因云裳阁拿不出绣品,而将如意楼抵押给夏大夫人控制的张记米行,而过不久,云裳阁也会倒闭,还欠一屁股债。 可谁想到,唐绒绒如有神助般,解决了如意楼的危机,只要有这棵摇钱树在,资金周转困难的云裳阁就能拥有喘息之机,再加上后期管理得当,步入正轨不过是时间问题。 虽然不清楚唐绒绒怎么开窍了,但红玉和红雪明白,如今的她,一定看得出她们曾经的背叛,可为什么不问责? 亲眼看到那夜唐绒绒为红豆撑腰,并且在翠玉和东风面前全身而退,她们就知道她不是善良的软蛋,不责罚不意味着放过。 唐绒绒对这件事的缄默,就像一把刀悬在头顶,让红玉和红雪愈发忐忑。 “你看吧。”唐绒绒知道红豆精于术算。 红豆却不太自信:“啊?我没独立处理过账本……” “这不就有机会了?” “可是……” 唐绒绒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红豆这才想起来,忙将特意给唐绒绒买来的玩意递过去:“空竹!早在民间流行的孩童游戏,如今宫里的贵人也爱玩儿呢!” “咦?”唐绒绒眼睛闪啊闪,兴趣盎然。 “少夫人,我教你怎么……”红豆还没说完,就见唐绒绒一上手就耍起来了,娴熟得像玩过千百遍。 不,有些人就算玩过千百遍,也不一定能玩出好听如洪钟的声音,更何况将空竹扔高数十丈,落下时再准确接住,丝滑得像风穿过原野! 红豆看着身影轻盈,犹如跳舞的唐绒绒,眼露崇拜,红玉和红雪齐齐鼓掌叫好。 唐绒绒看着手上飞舞的抖线,想起她耍针线时更游刃有余的场景,出神地想:她对丝线有种刻进灵魂的手感,可她又隐隐觉得,这种灵活不是通过刺绣、更不是抖空竹练成的。 那是靠什么呢? 033 改日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唐绒绒收了空竹,摸摸额头浅淡的金色云状印记,改日找个大夫看看脑子吧,不能恢复全部记忆,心中总有种落不到实处的惶惑感。 “少夫人稍等,我去备热水。”红玉机灵地开口,而后回屋。 唐绒绒突然想起一件事:“红豆,你打听一下大少爷什么时候回府。” 红豆大喜,激动地像捡了银子:“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太好了,少夫人终于要往大少爷身上使劲了,身为人妇,只有笼络住男主子,才能站得更稳啊! 红豆匆匆跑了,唐绒绒那句“带上那副佛像”消散在风中。 …… 无忧无虑的时间总是很快,似乎只是一转头的功夫,浓重的夜色已笼罩天地。 唐绒绒带着人和货来到青鹿院。 红豆:“我们少夫人有要紧事需面见大少爷,烦劳大哥通报一声。” 书房外有人守着,他们眼熟唐绒绒并且拥有丰富的阻拦经验:“大少爷有令,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但打脸来得太快——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打开,翠玉摇曳身姿,徐徐走了出来,她脸色还红着,唇瓣更是娇艳,经过唐绒绒时,故意挺了挺雪白的胸脯,生怕锁骨处的吻痕别人看不见似的。 红豆脸绿了。 唐绒绒无所谓,莫名回想起自己那本婚后手札,上面记载过类似翠玉受宠的事情,但此刻她却完全没有那种心碎到无法呼吸的感觉。 唐绒绒腹诽:该说失忆可怕,能抹去刻入骨髓的喜欢?还是说再热烈的感情,时间一长,就淡了? 背后响起脚步声,唐绒绒回神,瞧见一人远远走来,又从她身边走过去,眼睛都没动一下,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唐绒绒笑喊:“东风大人。” 东风当然看见唐绒绒了,但他生性冷漠寡言,不喜搭理人,更不喜搭理唐绒绒,可被叫住,念着那副佛像,还是:“大少夫人,您有何事?” “我找大少爷。”唐绒绒顿了顿:“来送佛像。” 东风惊诧,这么快!? “大少夫人随我来。” 东风将唐绒绒带到了平日供访客等候的屋内,说道:“佛像在哪里?我看过后,再呈给大少爷。” “可以。” 红豆和红玉两人将绣在丝绸上的佛像取出,在洁净的桌上铺开。 整幅绣像长六尺,宽四尺,绣稿选自至筠公子所绘的金山寺供养菩萨,佛像面如满月,双目微微睁开,广阔慈悲,左手掐印,右手握着一件法器,袈裟细腻精致,下身坐于莲花上,入目色彩饱满,庄严典雅,充斥着神秘与敬畏。 东风愣神足有一盏茶之久。 唐绒绒问:“东风大人觉得怎么样?” 东风循声看向她,眼神突地一跳。 唐绒绒站在窗边,垫着脚正剪灯芯,烛火朦胧,描绘出清秀的侧颜,她眼波扫来,不凌厉,却无端摄人。 东风迅速低头,他稳住声音:“珍品。” 唐绒绒:“若用银钱衡量呢?” 东风犯难,还是给出思考后的答案:“不考虑刺绣大师本身的价值加持,单看绣品,保守五万两。” 是的,东风并不认为这是唐绒绒绣的,而且才过去四天,所以这应该是某位他不知道的名家的珍藏,就是不知道唐绒绒哪来的本事拿到手的。 034 做人的礼貌在哪里? 要不是这幅绣像真是唐绒绒绣出来的,她自己也不信,一个人能将最快一年才完工的绣品,在一天完成。 唐绒绒望着自己的手,不止一次怀疑:我是人吗?该不会是天上织女转世吧! “那平心而论,若是你给,愿意给到多少?” “十万两。” “嗯,明白了。” 唐绒绒示意红豆和红玉把佛像收起来。 东风伸手去拿,手臂上突然一重—— 唐绒绒手中的扇子压了过来。 东风不明所以:“少夫人反悔?不愿给?” “不是。” “那是……” “非让我把话说明白吗?做人的礼貌在哪里?”唐绒绒无语:“天下没有白拿的东西,你自己刚刚也承认了,这幅佛像是珍品,可值——十万两。” 东风:“……” 红豆和红玉:“……” 三个人石化。 东风早习惯了唐绒绒跪舔裴君义的样子,认为她巴不得帮裴君义办事,打死他也想不到,她会要钱! 红豆:少夫人你要什么钱啊!送给大少爷,增进你们的感情,才是长久之计啊! 唐绒绒:“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你要不要赶紧请示你主子?” 电光火石间,东风顿悟:唐绒绒最终目的是见到大少爷!她故意要十万两,觉得数额巨大,大少爷八成不想出,这样一来,就会亲自见她,劝她改变主意。 逻辑没问题,但唐绒绒太天真了!十万两买幅佛像,还不到必须惊动大少爷的级别! 东风冷笑:“不必。” 唐绒绒:好家伙,裴君义果然财大气粗,这么大的数目,一个属下就能做主! 东风转身出去,大概过了一刻钟,抱着一个匣子进来了。 唐绒绒数了数,不多不少十万两银票,指着红豆怀里的佛像:“拿去,属于你了。”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出了房门后,分道扬镳。 …… “主子。” 东风进入书房,呈上了佛像。 裴君义看过,满意颔首。 得到肯定,事情就算办妥,东风知道裴君义是个只看结果的人,所以根本没提那个预料之外的小插曲—— 给了唐绒绒十万两。 而裴君义则默认,唐绒绒一分没拿,因为爱慕他,所以什么都愿意无私奉献。 总之,裴君义对唐绒绒的花痴滤镜更深了。 东风道:“明日是八月初一,主子可是要与唐绒绒祭拜她的亡亲?” 裴君义眼神询问:我答应过这种事? 东风提示:“那日在忠国公府用午膳……” 裴君义冷声回:“没空。” 他那日帮唐绒绒说话,本就是为了气夏家人,虽然他娶了唐绒绒,不代表认同她是他的妻子,她的亡亲,与他更没关系。 裴君义想起白日在正院陪侯夫人用膳时,交给他的任务,不免头疼。 “阿炙下个月生辰满二十,母亲准备为他举办盛大的及冠礼。” 东风了然:凭平阳侯府的地位,最不缺的就是钱财,怎么烧都行,‘盛大’不在话下,但‘人’难寻。 平阳侯世子裴君炙,九岁修佛,至今十年,把金山寺当家,侯府反而成了他一年也回不了几次的地方。 就算是及冠这么重要的日子,‘看破红尘’的他,肯定也并不在乎。 ------题外话------ 裴君义冷脸:呵,她爱我,真烦! 唐绒绒眼中全是¥符号:我爱钱。 由亲妈摁住被迫潜水的裴君炙:闭眼念经中,外加忙着搜救菩提园失踪人口,勿cue 某棠:裴指挥使,醒醒吧,自恋要不得!裴世子你也睁睁眼,‘失踪人口’早回你家里啦!!! 035 不用等,他不会来 唐绒绒抱着钱美滋滋地回到了白梨院,泡个热水澡,想着喝完一杯绿豆沙冰就睡下。 红雪在收拾浴房,红豆将十万两入账,红玉整理着唐绒绒明日出门要穿的衣物,祭拜需要的纸钱、香火、酒水等也都准备好了。 屋内静悄悄的,偶尔还能听到窗外的蛙鸣。 唐绒绒躺在软塌上,娇嫩的脸庞上还残留着热气熏出来的红润,她一手抱着布偶,一手端着冷饮,面前摆着话本,看得入神。 红玉靠近:“少夫人,明日还要早起回唐家村,少看会儿话本快睡吧。” “快了。” “……” 红玉良久静默。 唐绒绒也不急,她有的是耐心。 终于,在唐绒绒喝完东西,放下话本时,红玉开口了:“唐家村十里外,有处庄子,是朝中孙尚书夫人赵氏的私产,明日她邀了夏大夫人,听说两位夫人要品茶。” “听说?”唐绒绒撑着脑袋,手肘陷入软绵的大熊布偶中,懒洋洋道:“实际呢?” “夏大夫人有意为长子求娶孙夫人的嫡女,他们打算借着小聚的由头,让两个小辈见个面。” 唐绒绒淡淡瞥了红玉一眼,能打听到这种相对私密的事情,看来她在国公府的消息渠道,比她想象得深啊。 同时,这也意味着她的投诚。 唐绒绒道:“红豆在账目上虽有天赋,但经验不足,往后你多指点她。” “奴婢晓得,绝对不会辜负少夫人的信任。”红玉松了口气,笑着应下:“还有一件事,我也是才得知……夏大夫人前阵子找了一个道士,常在唐家村出没,不知道干什么。” 唐绒绒有种不妙的预感:“那道士有什么能耐?” 红玉想了许久:“京中许多大户人家,喜欢找他看风水。” 风水、唐家村、她父母兄弟的坟…… 唐绒绒摇摇头,就知道夏大夫人不安好心。 …… 翌日一早,天边还未亮透,只见滚滚云层上升起半轮红日,温柔又清艳。 马房的人驾来一辆青蓬马车,唐绒绒倒不用租了,省一笔钱。 唐绒绒踩着车凳上去,红玉见眼前的小厮陌生,问道:“你新来的?” 小厮初来乍到,点头哈腰:“这位姐姐好,我叫谷子,前几天马房的二牛哥起夜,茅厕塌了,他被砸伤,没法上工,管事雇我来顶他的缺。” “他这是碰上倒霉事儿了。”红玉也上了马车。 唐绒绒抱着蓬松的布偶,倒在座椅上补眠:“谷子,走吧。” 红玉不解:“大少爷还没到……” 唐绒绒瓮声瓮气:“不用等,他不会来。” 红玉把一肚子话咽了下去。 …… 一入唐家村,唐绒绒就看见了国公府的马车。 喜嬷嬷吩咐车夫驾车,后面的唐绒绒会意,让谷子跟上去。 唐家四口的衣冠冢,安置在唐家村后山,坐西向东,依山傍水,且立了石碑,瞧着甚为用心。 这都是因为当日裴君义的一句话,夏大夫人为了应付他和唐绒绒派人赶造的,费了不少银钱,让她不愉很久,但想到那道士布下的邪恶秘术,她心中又涌起报复的快感。 夏大夫人脸上挂着笑意:“君义怎么没陪你?听说他休沐啊!” 唐绒绒笑起来,煞有介事道:“他要陪来着,我嫌烦,给推回去了!他不依不饶,补偿了我十万两,才肯忙自己的事!” 036 我还敬你三分光明磊落 谎话么,就是要真假参半。 人生么,就是要演技在线。 果然,夏大夫人气个半死,嘴唇抖动:“绒绒,你是个懂事善良的孩子,也从不谎话连篇,不像如今这样。” “娘~你看出我故作坚强了?看出夫君对我不好了?” “凭你的道行,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唐绒绒低声:“既如此,怎么不安慰我?”反倒挖苦我!有本事,你就撕破伪善的嘴脸,我还敬你三分光明磊落。 夏大夫人嘴巴张了张,不欲纠结在这个话题上,神情严厉起来:“你那日赢下与张记米行的赌约,我听说了。后来给你下帖子,你真是没法出府,还是我这个做娘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叫你记恨上了?” 唐绒绒轻轻摇头,茶花耳坠微晃,郑重其事道:“娘,你要信我。” 夏大夫人:谁要听你模棱两可的话! 她强忍下怒气,转而道:“行了,为你的亲人上坟去吧。” 唐绒绒与红玉拿着祭品,上前祭奠。 唐绒绒跪坐在蒲团上,往燃烧的火盆中,添着纸钱。 本该思念亲人,伤心流泪的时刻,她却因为失忆,心中平静如水,只是暗自道:爹、娘、大哥、小弟,冤有头债有主,夏家利欲熏心,为认我养女,害你们惨死,我发誓定为你们报仇,愿你们九泉之下安息。 唐绒绒起身,夏大夫人眼底藏着恶毒:“这处安葬之地,我花重金请了有名望的风水大师仔细测算过,有助亡灵安息,庇佑子孙,你瞧着怎么样?” 唐绒绒环顾四周,墓地本身没有不妥,只是……种槐树什么意思?怎么还连成北斗七星?而且,再过不久,槐树就要死了吧? 哦,看来是要钉死她亡亲的三魂七魄,要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我要留下多待一会儿。”唐绒绒笑:“娘,你有事儿吗?可要等我?” “你好好陪他们,为娘就不打扰了。”夏大夫人说着,留下喜嬷嬷和几个人,带着其他人赶去十里外的庄子赴孙夫人的约。 落实和户部尚书的婚事,才是她今日的头等大事! 喜嬷嬷躲得远远的,老脸阴沉,显然不想留下办差。 唐绒绒递过来一壶酒,向红玉使了个眼色。 红玉会意,拿着酒走向喜嬷嬷。 半个时辰后,喝多酒水的喜嬷嬷不见了人影,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解决生理问题。 唐绒绒让红玉往槐树洒上酒,她手中举起火把…… 喜嬷嬷回来,看见熊熊大火,滚滚黑烟,反应过来是那道士有意布置的槐树被烧了后,惊得跌坐在地上! 糟,坏事儿了! 喜嬷嬷连滚带爬,着急张望,满脑子想着灭火补救。 咣当—— 一个空了的酒壶滚落喜嬷嬷脚边。 “我的酒呢?”唐绒绒踉踉跄跄,双颊绯红,茫然四处找酒,红玉扶住她,满脸无奈:“少夫人,乖,咱们不喝了!不行,不能过去,那边着火了,危险……” 红玉一面抱住唐绒绒,一面朝喜嬷嬷投去求助的眼神:“嬷嬷,少夫人悲伤过度,又喝多了酒,发起酒疯把树烧了,劳您找村民过来救火。” 喜嬷嬷眼前发晕,险些一头栽地上,唐绒绒,贱人,死惹祸精! 就在此时,有附近的村民赶来了。 而喜嬷嬷转身跑了,不知道干什么去。 唐绒绒慢慢从红玉怀里站直身体,眼神清明,整理了歪斜的衣领:“走,跟上去瞧瞧。” 037 相亲 喜嬷嬷吩咐小厮:“你快去桂花巷,找门前有两棵柳树的人家,告诉他唐家村坟头起火的事。” “好,喜嬷嬷,小的办事你放心。” 喜嬷嬷则坐上马车,急着找夏大夫人。 “桂花巷,两棵柳树……这应该就是那道士的住处。”唐绒绒低语,抬脚跟上前方跑远的小厮。 …… 庄子上。 夏大夫人与孙赵氏相谈甚欢。 忠国公府夏家,名号虽是贵爵,但日薄西山,并无多大实权。 夏府老国公与国公夫人健在,共有三房,除了长子是嫡出,二房三房皆是庶子,其中最有出息的自然是夏大老爷,在礼部任侍郎一职,好些年没做出什么政绩但也没大的过错,朝中多的是后起之秀,他莫说更进一步,侍郎的位置能否做到年底都是问题。 至于去年夏清月成婚时绿了裴君义,与人私通珠胎暗结,传到皇帝耳朵里,夏家人的乌纱帽差点保不住,最后皇帝却没贬官,而是收回国公爵位—— 原本世袭罔替的忠国公府,止于老国公,夏大老爷的世子之位被废了。 于夏大夫人来说,他家儿郎能与户部尚书府结亲,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孙赵氏抿下一口茶水,有些心不在焉。 夏大夫人看得出来,笑着提出:“坐得有些久了,有些腿僵,不知是否方便到庄子上转一转?” 孙赵氏眉目温婉,一瞧气质就知涵养极好,从善如流道:“夏大夫人客气了,我还怕这庄子地处野外,不入你的眼。” 两位夫人走出屋内。 …… 花园。 湖面上一座八角凉亭,周围一支支鲜艳粉荷盛开,点缀在成片碧叶绿涛中,清新夺目。 布置简洁的桌凳旁,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蓝色衣衫,容貌俊美,临风吹笛。 女子比他矮了一个头,浅色青竹羽纱裙绣着珍珠,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娇怯。 夏清书一曲吹完,彬彬有礼地说:“乐艺不精,献丑了。孙小姐可会什么乐器?能否奏来,让夏某饱一饱耳福?” 犹如含羞草的孙玉珠似乎想抬头,可脑袋才微微动了下,就又低回去,手中的帕子快被她绞烂。 夏清书皱眉,掩不住眼里的嫌弃,什么体弱多病,不喜热闹!孙家小姐分明是个傻子话都不会说!难怪深居简出,不曾露面! 孙玉珠喉咙疯狂滚动,不是的,她也想说话,可她就是害怕丢脸。 她有腹稿,一句话的第一个字已在心里演练无数遍,但一张口,就想打退堂鼓,要么觉得不该用这个字,要么怕拿捏的语气、音量不够好。 孙玉珠额头呼呼冒汗。 夏清书想撂挑子走人,他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公子,再委屈,也不能娶一个有缺陷的女人! “少爷,小的帮您把笛子收起来。” 贴身长随木鱼出声,悄悄提醒夏清书要忍耐。 夏清书黑下脸,想起夏大夫人的叮嘱,挤出耐心:“孙小姐,我们坐一会儿,刚泡的花茶很不错。” 孙玉珠突然激动,现在她只要回一个‘好’字,特别简单。 她鼓足勇气,千难万难,终于:“好。” 但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 夏清书压根没意识到是她说话,直白疑惑:“哪来的猪叫。” 孙玉珠顿时如遭雷劈,脸色涨红,尴尬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大概情绪上头,孙玉珠脑子晕眩,本想抬腿跟上夏清书的脚步,却一个趔趄。 夏清书扶住她:“孙小姐小心。” 不远处,湖岸边,夏大夫人喜出望外,说道:“这两个孩子,我真是越看越般配。” 038 不想拖累 孙赵氏对夏清书扶住孙玉珠的照顾是满意的,遥遥看着他们在亭中喝茶,端得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这两个孩子的姻缘只怕能成。 孙赵氏既高兴又惆怅。 户部尚书府的门楣高,只看家世,孙赵氏根本看不上家族没落、养出夏清月这般离经叛道的女子、明显门风不正的忠国公府,但奈何她家大姑娘有些笨拙…… 当然,笨拙主要指的是说话方面,实际上她冰雪聪明,诗书、女红不比宫里的公主差。 而单‘口不能言’一条,就已足够致命,想掩饰都没有办法,高门府邸肯定不会求娶,嫌弃带不出去,而且一个‘哑巴’如何掌家?至于妾室?哪家媒婆跟她提,她把谁打出去! 孙赵氏的目光只能放在官职没户部尚书高的人家,甚至是寒门,她从孙玉珠十四岁开始相看,至今六年,好不容易挑中了小有才名、良善谦逊的夏清书,从心底里盼望着孙玉珠也喜欢。 今日所见,两人似乎合得来,是个好兆头。 夏大夫人笑得像朵花,挽着孙赵氏的手臂道:“快正午了,不如叫两个孩子一起到前厅用膳,亲家意下如何?” 孙赵氏身边的嬷嬷上前道:“夫人,庄子上已经备好饭菜。” 孙赵氏:“好,去请小姐和夏公子。” …… 膳桌上的氛围一片和谐,夏大夫人和孙赵氏配合着,不让彼此冷场,夏清书端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体贴地为孙玉珠夹了一筷子鱼肉。 夏大夫人喝着小酒,连日以来从唐绒绒那里受的气,多少被今日‘相亲宴’的顺利平复了一些。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仆妇进来,对夏大夫人耳语一番,她起身:“孙夫人,暂时失陪。” 夏大夫人走了出去。 而她前脚刚走,夏清书也离开了,孙赵氏可算找到机会,细问孙玉珠:“珠娘,你跟母亲说个交心的话,觉得夏公子怎么样?” 孙玉珠脸上浮现害羞的神情。 “那……若是结为连理,你可愿意?” 孙玉珠脸颊更红,微微点头。 孙赵氏长舒一口气,好似了了一桩心事,说道:“那母亲回府便操办你的婚事。” 而只有孙玉珠自己知道,她对夏清书没感觉,也并不想成婚,可她知道终身不嫁不切实际,她也不想削发为尼让孙赵氏跟着伤心。 她已经是二十的老姑娘了,仍未出阁,这么多年,给孙家带来太多流言蜚语,她不能继续拖累母亲,就这样吧。 孙玉珠让婢女陪着,出去消食,前厅就剩下了孙赵氏一个人。 孙赵氏方才没怎么吃,这会儿放下满腹心事,肚子倒是抗议起来,她正要吃碗里的狮子头,忽闻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是出去的三个人中谁回来了,可一抬头,愣在当场。 “你是……” …… 孙玉珠漫无目的闲逛,不知不觉甩开了婢女,也迷路了,忽然她听到喵喵叫,循着声音找过去。 她扶着一道斑驳的墙,悄悄探出头,看见不远处池塘边,夏清书正摁着一只猫的头往水里摁! 孙玉珠脸上血色尽失,她想逃跑,可因为惊吓,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夏清书变着花样虐猫:水淹、脚踹、扔砸、用刀剥去爪子、又拿火烧。 夏清书满手血腥,发出狞笑,哪还有半分正人君子的样子! 孙玉珠狠咬手背,疼痛让她清醒,跑开了。 039 我给你看看,行不行 孙玉珠闷头跑,像只没头苍蝇,一不小心摔倒在地,脚扭伤了,她疼得脸庞紧皱。 “孙小姐,你怎么样?” 夏清书意外看到孙玉珠,扶起她。 她浑身战栗,好在婢女可心出现了,挤开夏清书,抱住自家小姐。 夏清书的手已洗得干干净净,他并不知道孙玉珠看到了什么,故作温和:“我识得路,带你回前厅。” 孙玉珠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 另一边。 偏僻的墙角,喜嬷嬷满头大汗,一见到夏大夫人,便竹筒倒豆子般说个没完。 喜嬷嬷激情辱骂唐绒绒,好似这样就能推脱掉她的责任,直到夏大夫人的眼神越发阴冷,她才悻悻闭嘴。 “废物!这么一点事都干不好。”夏大夫人:“算了,看在本夫人心情好的份上,饶你一顿打。” “谢夫人。” “唐绒绒呢?” 喜嬷嬷踌躇道:“老奴走得匆忙,没有留意,不知她的去向……” 夏大夫人看着她就烦:“不是找那道士过来了?你待会儿与他会面,去唐家村重新施术就是!切记,唐绒绒如果在,务必避开她!” 夏大夫人交待完,回到前厅,她摆出亲切的笑脸,嘴上赔着不是:“亲家,回来晚了,有点事耽……” 她嘴角下垂,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唐绒绒!”夏大夫人尖声开口,觉得不妥,又平静道:“绒绒,你怎么在这里!” 唐绒绒还在吃菜,身边的孙赵氏为她盛了一碗汤,先一步开口:“夏大夫人,快坐。绒绒从唐家村而来,路过庄子外时,看见你的马车,所以进来找你!她啊,我一见就喜欢,嘴甜漂亮,乖巧懂事。” 孙赵氏继续道:“你也是,这么好的女儿,怎么藏着掖着,一次也没听你说过。” 夏大夫人假笑:“不过是个粗鄙的野丫头……” “夫人,我是夏家的养女。”唐绒绒截住她的话头:“平阳侯府是我夫家。” 孙赵氏惊讶:“就是你?” 夏家认了个长相肖似夏清月的平民女,如今嫁给裴指挥使为妻,京中谁不知道? 但她实在无法将传闻中的草包花痴村姑,与面前狡黠灵动的女子对上号。 就在这时,夏清书走入前厅,身边孙玉珠一瘸一拐。 孙赵氏蹭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可心,快找大夫。” 夏清书在旁解释。 “太不小心了。”孙赵氏满眼心疼:“你呀,这么大了,就没有让我省心的时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孙玉珠低下头,眼眶发红,她果然就是个负担。 夏大夫人道:“清书力气大,让他抱孙小姐到塌上吧。” 男未婚女未嫁,亲密接触其实不合规矩,但两家结亲板上钉钉,两位夫人乐得给他们创造增进感情的机会。 孙赵氏握着女儿的手,无声询问,孙玉珠闭上眼,哪怕看到夏清书虐猫的一幕,知道他并非良人,还是点头。 像她这种烂泥,也只能配人面兽心的烂人。 夏清书在两家长辈的注视下,伸手去抱人,唐绒绒忽然挡在前面:“我给你看看,行不行?” 孙玉珠双眼无神,闻声看向唐绒绒,她肌肤雪白,水润清透的杏眼,温暖而有力量。 让人难以拒绝。 夏大夫人心中骂了一句灾星!净坏她好事! 她还没开口劝阻,唐绒绒已经握住孙玉珠的脚踝,然后摆弄几下,瞬间用力—— 孙玉珠差点尖叫,浑身一抽。 “好了。” 孙玉珠原本隐忍的痛苦神色缓和下来,朝孙赵氏点点头。 孙赵氏对唐绒绒的喜爱更进一层:“你会医术?” 唐绒绒随口:“我唐爹经常上山打猎,遇着跌打损伤,都是自己处理,我学了点皮毛。” “夏大夫人何在!” 厅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道袍的马脸道士大踏步走进来,后面跟着惊慌的喜嬷嬷。 莲峰真人情绪格外激动,找着夏大夫人,指她鼻子骂:“卑鄙小人,阳奉阴违!你要唐家四口人死了不能轮回,我干了!付银子时痛快,转头又派人偷走!想空手套白狼?哼!布置在唐家坟头边的槐树失火就是报应!” 040 我得留下保护你 这顿谩骂来得突然,不止夏大夫人本人,就连孙赵氏都懵了。 但懵归懵,孙赵氏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她拧眉,若有所思。 夏大夫人汗毛竖起,也是一头雾水,但她反应极快:“哪里来的疯道士!竟敢跑到我等官夫人面前出言不逊,淆乱视听!来人,把这厮乱棍打出去!” 喜嬷嬷招呼夏家仆从们动手。 “呔!”莲峰真人高喝,震住了喜嬷嬷等人。 他额头青筋暴起,气血上涌,冲动道:“老道行走江湖多年,游走达官显贵之间,从没哪个敢如你这毒妇般戏耍我,也算我阴沟里翻船!别以为我没铁证,就奈何不得你——今日你不把许诺的三千两银子、另加七千共一万两拿出来,我就把此事捅到你那养女面前去!好叫她看看你这恶母的蛇蝎心肠!” 好一顿劈头盖脸,让夏大夫人头皮炸开,而唐绒绒‘火上浇油’,站出来,指着自己:“我就是唐绒绒,道长想说什么?” 夏大夫人语速极快:“绒绒,一个疯道士的话没什么可听的,这里我来处理,你先回避。” “他看起来很危险。”唐绒绒一本正经:“我不放心你们独处,我得留下保护你。” “绒绒,你和珠娘到后面用些茶点如何?”孙赵氏开口:“这里交给我和夏大夫人,一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夏大夫人脸色僵白。 孙赵氏掌管偌大的尚书府,向来敏锐,她岂会看不出莲峰真人和夏大夫人之间有猫腻? 若这道士的指控属实…… 她疯了才会把柔弱善良的珠娘嫁给一个婆母手段狠毒的人家! “好。”唐绒绒笑眯眯道。 喜嬷嬷派小厮去寻莲峰真人,她比对方更快找到他的住处,摸进去后发现他藏起来的三千两巨款,一猜就知道是夏大夫人给的‘好处’。 她将钱财偷走,故意让莲峰真人发现,又催眠暗示,栽赃到夏大夫人头上,同时激化他的愤怒,这才有了莲峰真人闯进庄子,失去理智般与夏大夫人当面对质的好戏! 唐绒绒的目的就是让孙赵氏知道此事,破坏孙、夏两家可能的联姻,让夏大夫人如意算盘落空,吃不了兜着走! …… 唐绒绒与孙玉珠走上回廊,前头带路的人,乃是庄子上的管家媳妇儿。 夏清书跟在她们后面阴魂不散,他料到大事不妙,孙赵氏只怕不会将孙玉珠嫁给他。 夏清书脑中冒出一个邪恶念头:生米煮成熟饭! 夏清书打定主意,脚步加快。 前头,唐绒绒几人转弯,没入墙壁拐角。 他落后几步,跟着一拐,却发现视线范围三丈内,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人呢? …… 一墙之隔。 “跟屁虫总算甩掉了。”唐绒绒拍了拍手,侧脸看向身边低头沉默好似霉蘑菇的孙玉珠:“孙夫人是你母亲么?你在家中行几,叫什么名字?” 孙玉珠脚步顿了顿,然后闷头继续走,只是手指飞快搅动帕子。 唐绒绒:“?” 孙玉珠的贴身婢女可心帮着应答:“我家小姐是尚书府……” 孙玉珠绞手帕的动作慢慢停下,肩膀也耸了下来,落寞得不行。 唐绒绒看在眼里,对可心道:“不用了。” “你主子会自己告诉我的……我可以等。” 041 咒语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花架下,竹桌上摆着两盘点心、一盘瓜果和一壶茶。 唐绒绒想喝绿豆沙冰,庄子上的厨娘也很快做出了一杯。 孙玉珠仍旧没有说话,心中急得一脖子汗,可心最是熟悉自家小姐,也跟着着急。 少顷,她将笔墨拿了过来。 孙玉珠终于有了低头之外的动作,提笔落在纸上,写好递给唐绒绒—— 孙家嫡长女,玉珠。 簪花小楷,流畅秀美,宛若拓印。 唐绒绒支着下巴,见字识人,这位孙小姐,是蒙尘的明珠啊。 “我虽然已成婚,但委实不喜欢夫人这个称谓,你唤我绒绒吧,别见外。”唐绒绒说着,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布偶给她:“见面礼,希望你喜欢。” 这是个巴掌大的红色五角星,神态拟人化,一双黑豆眼睛和一条上扬的弧度嘴巴,用力一攥,便软得缩成一小团,松开手,又慢慢弹回原样。 孙玉珠完全被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好半晌,才想起来应该回礼,拽了拽可心的袖子。 “回礼就不用了哈。”唐绒绒看懂,抢先道:“这是我自己做的,许愿星系列,还没在云裳阁上架。” 说着,她吸了一口沙冰,闲适道:“我想请你先试用一阵子。” 孙玉珠疑惑,在纸上写: 做工、针线、颜色、设计都很好。 “不不不。”唐绒绒笑脸神秘:“你不知道,它有个神奇之处。” 孙玉珠好奇。 “你听说过咒语娃娃吗?” 所谓咒语娃娃,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念咒语,让娃娃赋予自己主人力量的东西。 知道这玩意吧,倒不需要什么认知门槛—— 但凡热衷各类话本的人,都知道。 孙玉珠显然跟唐绒绒是‘同道中人’,因为她的眼睛蹭地冒红光了! “这就是。”唐绒绒指着布偶:“这颗红色星,代表着星空中最勇敢的星星!只要你心中念动咒语,它就能赋予你克服一切的勇气。” 可心的嘴巴张成一个鸭蛋,唐绒……不,这位裴少夫人,分明拿她小姐当小孩子哄! 可心在这里人间清醒,那边孙玉珠已经在纸上唰唰写下: 咒语是什么? 唐绒绒神情严肃,拿过笔,把咒语写好,折叠起来给孙玉珠:“这条咒语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否则就不灵了。” 可心发誓,她待会儿一定要把这件荒唐的事情告诉孙夫人! 谁料唐绒绒和孙玉珠转头盯着她,两人同时: 唐绒绒说道:“保密。” 孙玉珠眼神:保密。 可心:“……” …… 前面莲峰真人的事还没个结果,但唐绒绒却没有等,她告辞离开。 唐绒绒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托村里的族老安置亡亲的墓葬更妥当,事不宜迟,我打算这就赶回去。” 孙玉珠依依不舍,看她上了马车。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夏清书从角落走出来,骑上马去追唐绒绒。 …… 拜访族老,比唐绒绒想象中的顺利,留下足够的银钱后,便离开了。 她想了想,来到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她真正的家。 唐绒绒家是屠户,屋子在村西头,去年曾经历过大火,只留一片废墟,左邻右舍嫌弃晦气,陆续搬走了,如今此处十分荒凉,甚至还有了闹鬼的传闻,村里人愈发避而远之。 唐绒绒站在废墟前伫立着,想着能不能回忆起什么…… 夏清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背后,突然一推—— 唐绒绒向前扑倒,地面上是好几根掉下来的房梁,上面裸露着好些钉尖朝上的钉子! 就在此时,不知哪儿来的几条宽大厚草垫子掉下来,盖在危险的房梁上,垫在倒下去的唐绒绒身下。 ------题外话------ 上推荐啦,喜欢文文的筒子们给个支持,鞠躬~ 042 笨蛋……唐二丫 草垫子似乎是被风从远处屋檐上吹下来的,好巧不巧保护了唐绒绒。 夏清书没想到唐绒绒倒是踩了狗屎运,趁她还没爬起来,整个人跳起来,朝她后背踹去…… 说时迟那时快,唐绒绒抓着草垫子就地一滚,露出下方木头上密密麻麻的钉子。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夏清书脚掌被钉穿,鲜红的血迅速湿透鞋底,他躺在地上打滚。 唐绒绒拍打着身上的草屑,目光四处逡巡,隐含探究之色。 夏清书第一次偷袭时,她便有所察觉,却装作不知,因为发现暗处有人,存了试探之意,静观其变。 草垫子掉落,又正好垫在她身下,并不是巧合,而是暗中之人的援手。 唐绒绒眸光微动……在保护她吗?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这会儿人影已经不见了。 无妨,以后总有机会揭开对方的真面目。 唐绒绒转身离开,夏清书忍痛从钉子上拔下自己的脚掌,不要命似的追赶她:“贱人,你给本公子站住!我要剥了你的皮!告诉你,兵部尚书府唯一的嫡孙是老子的哥们儿……” 唐绒绒、夏清书的身影渐渐远去。 微风大了起来,废墟上的灰尘被扬起,弥漫在空中,莫名朦胧,多了几时移世易的沧桑。 啪—— 阴影中,随着轻微的一声响,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扶在唐家废墟旁的歪脖子树上。 炎炎夏日,那人却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若不是猛烈的风刮过,吹出他的身体轮廓,根本瞧不出,他那么高,又那么瘦。 瘦得好似皮包骨。 少顷,听得一句不成调的叹息,似有若无:“笨蛋……唐二丫。” …… 唐绒绒半途甩开了夏清书,坐着马车来到城门口,排队等待进城。 唐绒绒软绵绵地靠着车厢,喝着手上的绿豆沙冰,冰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心都跟着飞扬起来。 红玉为她打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笑着。 突然—— 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撞过来,红玉吓傻,唐绒绒眼疾手快带着她,扑出车门。 就在她们逃出的刹那,又是一次堪比排山倒海的撞击,马车整个散架了! 幸好唐绒绒和红玉逃得及时,否则就成了车下亡魂。 唐绒绒抹了一把脸上蹭到的尘土,谁干的! 这般想着,立即就被那辆四匹汗血宝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吸引了目光! 先说马,匹匹皆是上等汗血宝马,有价无市,却被用来拉马车,简直暴殄天物,主人家也是败家玩意儿! 再说车厢,金丝楠木打造,硕大的东珠不要钱似的镶嵌在边边角角! 这马车一眼看上去根本就不是马车,而是移动的金库! 而就在刚刚,金库要撞死她! 唐绒绒摸着下巴自我审视,老实讲,她挺愿意被钱砸死的,但那是种‘精神’死法,绝对不是被金子砸个血窟窿肉体死亡! 话说回来,她什么时候得罪这么大的财主了? 下一秒,唐绒绒知道了答案。 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拄着拐杖,右脚缠绕着裹帘,赫然是夏清书:“唐绒绒,算你命大!” ------题外话------ 猜猜黑斗篷男人是谁~ 043 你礼貌吗 夏清书看着唐绒绒淡定的神色,突然大笑:“老子就撞你怎么了!你不会还想着报复回来吧?哈哈哈,土村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吗?说出来,怕吓破你的狗胆!” 唐绒绒:“兵部尚书的宝贝疙瘩,唯一金孙,韩三公子。” “你怎么知道!” “马车上有标记。” “……” 夏清书倒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半途遇上了韩三,这才坐到对方的马车上,还被随行大夫包扎了脚,等来到城门口,他发现排在前面的正是唐绒绒的马车,故意打击报复。 马车内传来一道低沉充满戾气的声音:“来人,本公子要下去走走。” 随从们立即上前,训练有素,一个人把夏清书挤到一边,一个人掀起车帘,又有两个人钻进车内,把他们锦衣华服的主子抬了下来。 兵部尚书府韩家三公子,如今已二十有一,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耽于享乐。 他模样顶多算得上能看,随了兵部尚书年轻的时候,倍受家中长辈宠爱。 韩三当然不是真的想下地走走,而是…… 他招呼自己的不知多少号的狗腿子夏清书:“给你看看,我刚得来的新坐骑。” 夏清书露出笑脸,摩拳擦掌准备拍马屁,刚一转头,就见一头狮子被牵了出来。 他吓得后退几步。 韩三嘲笑他的懦弱,由仆人抬着坐了上去:“放心,狮虎再威猛,没了爪牙,都是病猫!” 他骑着狮子朝城门口走去。 “等等。”唐绒绒叫住他:“天子脚下,当街故意伤人,韩三公子不觉得有愧?” 韩三看了她许久,好似才认出来:“呦,这不是夏清月的替代品?听说嫁给裴君义了?狐假虎威,难怪有胆量跟我叽叽歪歪!说吧,你想怎么样啊?” “道歉。” “行。” 韩三出奇得好说话,扯下随从腰间的一袋金子,扔给唐绒绒:“这些道歉够不够?” 唐绒绒下意识接住,还没说什么,韩三忽然大喊大叫:“来人,有人偷钱!给本公子抓住她!” 唐绒绒:你礼貌吗?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城门处的守卒,十几骑人马跑了过来,一见喧哗的人是韩三,一改冷酷的气场,纷纷下马,那股殷勤劲儿,好似要拿他当祖宗供起来! “看到那个村姑没有?”韩三指着唐绒绒:“她偷盗本公子的金子,可是重罪,给我在她脸上刺青,发配边疆!” “是是是。” 韩三骑着狮子,大摇大摆走了。 守卒长官指着唐绒绒,喝令:“抓起来。” “慢着。” 不远处一辆马车赶来,唐绒绒定睛一看,朝她挥手的不正是孙玉珠么?至于喊‘慢着’的应该就是孙夫人了。 好巧。 马车停稳,孙赵氏踩着车凳下来,与那守卒长官一番周旋。 片刻后,唐绒绒安然无恙,坐上孙家的马车,进了城。 车内。 孙赵氏苦口婆心:“绒绒,你冲动了,不该招惹韩府的三公子,有些亏,不想吃也得吃啊。” “嗯嗯,吃亏是福嘛。”唐绒绒乖巧点头,敷衍得很,明显没有听进去:“多谢夫人出手相助。” “不必与我见外。”孙赵氏哭笑不得,再次语重心长道:“我想你应该不知道,恐怕也没人跟你说这些——如今宦官当政,洪督公权势滔天,春雨卫、内阁,都要避其锋芒!兵部韩尚书向洪督公进献了自家庶女,她这些年大有独霸后院的架势,连带着娘家韩家也水涨船高!韩三公子则是韩尚书最宝贝的金孙,又是心狠手辣的纨绔,皇子得罪他,都可能被打入冷宫!你呢?你有什么?招惹他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孙赵氏说完,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又一想,唐绒绒该不会以为……裴君义就是她的底气吧! 要是以前的夏清月,孙夫人毫不怀疑,裴君义定会为了她出头,哪怕面对洪督公,他亦有硬碰硬的气魄。 要知道,没遇见夏清月的裴君义,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后院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但后来两家婚事提上议程,他竟遣散了那些女人,并许诺,此生唯夏清月一妻,再不纳妾。 换作唐绒绒? 孙夫人虽然摸不透裴君义的心思,但想来,唐绒绒肯定没那个本事,让裴君义因她冲冠一怒为红颜。 唐绒绒莫名懂了孙夫人担忧的眼神,她笑了笑,掏出一根绳子系成圈,与孙玉珠玩翻花绳:“安啦,自知之明?我有的。” 044 对她的小叔子兴趣不大 唐绒绒原本打算直接回侯府,但孙夫人和孙玉珠极力相邀,盛情难却,她便一道去了孙府做客,再出来时,天已迟暮。 孙夫人派了马车送唐绒绒回去。 车轮滚滚,沐浴在夕阳下,唐绒绒饶有兴趣地望着窗外。 街道两边,铺子楼阁连绵不断,亦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沿途叫卖,摆了一日摊儿的商贩收拾回家,也有专供夜市的摊子支了起来,唐绒绒能闻到肉馄饨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马车停在平阳侯府外时,最后一点光亮,凐灭在天际,府内的灯火清晰起来,俨然已经掌灯。 唐绒绒走在回白梨院的路上,手上拿着一杯绿豆沙冰,红玉抱着孙夫人给的礼品,欢喜地跟在旁边。 待走到垂花门时,看见一众仆从进进出出,有端文房四宝的、抬箱笼的、扛锄头翻弄花草的、还有抬水桶的…… 密集得活像一群忙碌的蚂蚁。 “好大的阵仗哇。”唐绒绒停下,等他们过去,她用力喝了一口冰:“府上要办什么喜事了吗?” 红玉也是一头雾水,她拉住一个走在最后的粗使婆子,塞了点碎银:“好姐姐,大晚上的,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呢?真是辛苦了。” 满脸褶皱的老婆子收下钱:“嗨,都是夫人的命令!世子爷的生辰要到了,夫人交待要大办及冠礼!青莲院得早日收拾出来。” 红玉随唐绒绒嫁入侯府一个月,虽然远不如家仆熟悉府中内情,可也知道:“夫人爱重世子爷,他常年不在府中,却每月都会让人打扫青莲院,洁净和舒适程度不输青鹿院!今日是初一,这个月虽说还没例行扫除,但连夜收拾……何至于如此急迫?” 唐绒绒咬着吸管插话:“莫非明日就回来么?” “世子爷的归期,没个确切的信儿,但夫人不是怕世子爷突然回来吗?行了,不跟你们废话了,我有的是活儿要干!青莲院的差事,我可不敢怠慢!” 粗使婆子匆匆走远了。 唐绒绒溜达着回白梨院,对府上严阵以待的世子爷、她的小叔子,兴趣不大。 可是,当她一脚踏入院门,看见翠玉指挥着下人,正在火烧她晒在竹架上的几个半人高布偶,嘴中喊着‘难看的东西不能冲撞世子爷’时,捏着绿豆沙冰的手,瞬间一紧。 纵使对裴府世子没兴趣,此刻也多了几分深刻的印象! 白梨院偏僻,离着青莲院十万八千里,这么远的距离,冲撞个鬼! 还有她的布偶哪里难看?分明带着治愈属性的无穷魅力! 翠玉分明就是借题发挥,在她这儿曲解侯夫人的命令,拿着鸡毛当令箭。 “少夫人回来了。”翠玉朝唐绒绒走来,假惺惺解释:“你的东西,我也不想烧,但夫人……” 唐绒绒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直勾勾望着付之一炬的她亲手做的布偶,火光在她眼底跳跃,非但没添暖意,反而显出几分清冷。 大火将空气烧灼得有些扭曲,连带着唐绒绒的声音也扭曲了,仿佛带着梦幻般的魔力—— 她红唇扯动,露出一些洁白的齿贝,像咬人的小猫:“你真的觉得不该烧?” 翠玉继续绿茶:“我也没办法,都是夫人……” “那好。”唐绒绒道:“你就跪在我的这些布偶灰烬前,忏悔一夜吧。” 045 下了个大单 谁也不知道翠玉着了什么魔,竟真的跪在地上,一跪就跪到了天亮! 太阳升起时,昏厥过去。 红豆三个红字辈婢女,自然不知是唐绒绒的催眠术导致,但她们自有一套理解—— 翠玉心机叵测,她豁出双膝去跪,为的是三个字:苦肉计! 用不了多久,裴君义或者侯夫人就会知道,然后来找唐绒绒的麻烦。 所以她们忧心忡忡。 唐绒绒也不点破,还要上街吃早点! …… 半个时辰后,唐绒绒和红豆坐在了一家以油果子制霸整条街的摊位上。 她们要了三条油果子和两碗豆腐花。 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王三哥和他媳妇儿兰娘。 兰娘长相秀美,腹部微微隆起,她几次三番想帮忙,都被王三哥阻拦,只让她坐着收钱。 王三哥显然是个木讷的汉子,知道自己的嘴不会劝人,他人高马大,仅凭一只手就能让兰娘坐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但他还要炸油果子,哪能一直按着,兰娘便总是‘逃出去’。 他叹气,摇头,瞪着大眼盯着兰娘,生怕她出意外。 唐绒绒看得乐不可支,不一会儿,东西也吃完了。 “走吧。” 唐绒绒与红豆付了钱,刚走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姑娘,等等,你的荷包掉了。” 唐绒绒低头一看,果然,腰上少了一个绣花草的荷包,里面有些碎银。 “多谢。” 兰娘将荷包上的灰掸干净,才双手递给她。 唐绒绒想说把荷包赠予她以表拾金不昧的谢意,但开口时,觉得兰娘肯定不会要,笑了笑:“再来十斤油果子,我过会儿回来取!荷包里的钱自己拿吧,我信得过你。” 就这样,唐绒绒下了个大单,准备拿给如意楼的伙计们。 唐绒绒与红豆去逛别的地方了,兰娘开心地回到王三哥身边。 小夫妻甚是恩爱,摊子上一片客人的调侃声。 突地,一声锣鼓响。 不远处传来骚动,行人纷纷避让。 “谁啊?” “傻子,别看了,低头!小心着点儿,是那位韩家的三公子……” “什么?咱们这些倒夜香的快躲起来!我听说,上个月他上街,不知怎么把火发在街边嫌倒夜香的人身上了,可怜那几个老工,年纪一大把,没等来子孙养老送终,就被剁了手脚填了粪坑!” “哎呦,还有青楼女子也危险!知不知道万花楼才捧出的花魁?前些日子,花魁遇上了韩三公子,不小心倒在他马车面前,结果你猜怎么着?直接死在马蹄子下,听说都成肉泥了,啧啧啧……” 随着韩三的靠近,街边的人群渐渐噤声,直至鸦雀无声,肃穆得好像参加谁家的丧礼。 王三哥顿觉霉运罩顶,后悔今日带兰娘出来,只祈求韩三不会在此发疯。 王三哥偷偷扯住兰娘的手臂,暗示她躲在箩筐后,却不想兰娘看着前方,惊呼一声,捂住嘴巴,脸色惨白。 这一声,仿佛一个信号,人群中接连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韩三身后仆从成群,他穿着华服,乘着坐骑出行。 坐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说是‘坐骑’,其实是人。 那是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不着寸缕,人趴着,腰背拱起,四肢着地。 大概是曾经长期爬行的缘故,手脚血痕斑斑,无力、颤抖、却不敢倒下。 ------题外话------ 某棠认真脸:嗯,韩三这个人渣,活不过明天。 046 韩三下线倒计时3 整条街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王三哥被眼前所见的冲击得脑中一片空白,连兰娘都顾不得藏,身前油锅,滚烫、冒泡、温度持续攀升。 韩三翘着腿,一把洒金扇子扇得哗啦作响,兴奋地欣赏着围观人群的表情。 此时此刻,奴役弱女子,犹如践踏牛羊,暴露在众目睽睽下,他没有不悦,没有羞耻心,没有负罪感,只有成为万众焦点的快感。 夏清书跟在一侧,亦步亦趋,充当着打伞的仆从。 他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瞧着目不斜视,可偶然扫过被充当坐骑的赤**子,目光分明充斥着淫邪。 一次、两次,夏清书盯着女子白皙娇嫩的皮肤还能克制,三次四次五次,脑中开始想入非非…… 次数一多,夏清书恍神了,走路没看脚下,被果皮绊倒,成年人壮实的身躯,顿时犹如倒塌的大树,把韩三和身下的女子压倒在地! “哎呦!!!” 韩三鬼哭狼嗷。 夏清书头磕在地上,人正晕着还没反应过来,爬起来的韩三,骤然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猪脑子,没长眼睛!害的你爷爷我摔倒丢尽了脸面!晦气东西,呸!我打死你。” “你还敢躲?把头露出来!” 夏清书渐渐松开护住脑袋的手…… 砰! 韩三一脚踹中他的脸,死命地踩。 不知何时,人群已经缩成一团一团,仿佛彼此靠着,才能缓解心中的惧怕。 他们都想逃跑,但又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被韩三发现,用些狠辣的手段在自己身上取乐…… 纤细瘦弱的赤**子侧躺在地上,了无声息,倒是没什么人在意了。 兰娘咬着唇瓣,同为女子,看着她的遭遇,多少于心不忍。 她找了一块席子,偷偷盖在女子身上。 韩三揍完夏清书,出了口恶气,拉好衣领,转头正好看到兰娘的举动,眼神凶狠! “本公子自己的玩物,喜欢让她裸着当马骑,你拿张破烂席子给她盖上什么意思!对本公子的喜好不满!?” 兰娘傻住,双腿忍不住哆嗦。 王三哥后背冒出冷汗,拉着兰娘扑通跪下,刻在骨血里的身为贱民的卑微,让他只能想到求饶来赚取活命的机会,不停磕头:“韩三公子饶命!小民的婆娘胆小,她什么都不敢做!是小民看这女子……” “坐骑。” “……看这坐骑似乎死了,所以吩咐兰娘盖张席子,帮着收尸,也算帮公子做些事情……” 王三哥牙齿打颤,凭着求生的本能编出一套说词,还想继续说时—— “怕什么?”韩三打断了他,口吻竟然出奇的温和:“本公子只是随便问问。” 王三哥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可当他试探地抬起头,看到韩三的表情时,霎时如坠冰窖,心中绝望! 因为韩三的目光粘在了兰娘身上,好像一条毒蛇。 他恍惚中听到韩三的声音:“看在你们夫妇二人想为本公子做事的份上,就赏赐一个献殷勤的机会!这小妇人的姿色不错,倒地上那个我正好骑腻了,勉强收她当下一个吧!” 047 韩三下线倒计时2 “来人,给本公子把小妇人的衣裳剥了!” 韩三的随从们显然做惯了坏事,听闻命令,一丝迟疑都没有,乌泱泱围过来。 王三哥凄厉大喊:“不可!韩三公子,不,韩三爷爷!不可啊!兰娘她怀有身孕了……” “哈哈,还是意外收获。”韩三仰天大笑:“本公子早就想试试大肚婆有什么不一样了!” 王三哥拼命护着兰娘,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十几个人。 王三哥被打得半死不活,丢到墙根底下,兰娘落入一群男人手中。 她满脸泪水,意欲咬舌自尽,而韩三的随从干多了伤天害理的勾当,更快一步卸掉她的下巴……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怕被牵连,大气不敢喘。 那么多人就看着韩三的人欺负一个身怀有孕的弱女子,她的衣裳被扯破…… 嗖—— 破空声响起,没人察觉异样,只看到一支利箭射穿了拉扯兰娘的人的手掌! 又是三箭,一箭追着一箭,没入兰娘身旁两侧的地面,韩三的随从们纷纷退后。 兰娘绝处逢生,不管不顾跑到王三哥身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韩三一瞪牛眼,本就五官欠奉的脸庞更加丑陋:“哪个狗东西敢坏老子的好事!知道老子是谁吗!” “不知道。”远远地,一把慵懒磁性的声音响起。 哒哒哒,马蹄声愈发清楚。 堵住的人群自发让开一条路,不一会儿,一人一骑缓缓而来,红衣白马,一眼风流。 男人高高在上,手指敲击着箭矢,俯视韩三,桃花眼眯起:“没凑近看,还以为是蛮荒之地未开化的野兽跑进城了!如今细看,原来竟是韩尚书的嫡孙三公子,本使眼拙,莫怪。” 韩三脸庞涨成猪肝色,哪里听不出裴君义在骂他! 但碍于裴君义的身份,他却不能发作。 韩三认怂,并不是把裴君义当回事,因为他认为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他祖父、再不然还有洪督公,能帮他摆平一切,但相对的,他也会被关禁闭! 为了享乐,韩三选择忍一忍。 韩三:“裴指挥使方才射出的箭矢好生威风!只是为何拿我的人当靶子!不知有何指教?” 裴君义:“本使最看不得刁奴欺压百姓,知道韩三公子宅心仁厚,御下不严,本使与你祖父交往甚密,能当你半个长辈,趁着有空,帮你管教一二罢了。” ‘宅心仁厚?’赤裸裸的反讽。 ‘交往甚密’?是挺密的,但不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而是你来我往,看谁弄死谁。 ‘长辈’?裴君义和韩三分明同岁。 裴君义在敲打韩三,说得如此隐晦,也是顾及韩家和洪督公。 韩三恼羞成怒:“老子就是要欺压百姓,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两人剑拔弩张。 夏清书跑出来彰显存在感——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他觉得身为韩三的狐朋狗友,以及裴君义的大舅子,两人都要给他面子。 夏清书顶着鼻青脸肿的尊容:“大家消消火……” 048 韩三下线倒计时1 裴君义长臂抬起、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嗖。 长箭擦着夏清书的耳朵,射了过去。 夏清书两脚一软。 裴君义笑着打量韩三的耳朵,威胁道:“不听话的人,耳朵射下来当下酒菜,再美味不过了!韩三公子,你说呢?” 韩三看得出,裴君义在杀鸡儆猴。 他扪心自问,如果不妥协,裴君义敢不敢真的收拾他? 韩三回想这几年裴君义的名声,他统领春雨卫,在京城内外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韩三突然有了主意,向裴君义保证:“本来想剥了小妇人的衣裳找找乐子,但裴指挥使发话了,我哪敢不从!我发誓,绝不这么干了。” 裴君义满意他的识时务,鉴于兵部尚书的权势,以及其和洪督公的关系,他确实不能按规矩办了韩三。 韩三收手,他也见好就收,调转马头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不见,韩三立即露出真面目。 他将从裴君义身上受的气,尽数发泄在兰娘身上。 “摁住她。” 兰娘和王三哥心如死灰,谁也没想到,他们才逃出生天,转眼又陷入绝境! 韩三这个人渣又想干什么! 韩三叉着腰,指了一圈围观的百姓:“在场的人都有份,一块赌小妇人肚里的东西是男是女!” 夏清书:“三公子,这有什么意思?生出来才知男女,不得好几个月后才分出结果!” “哪有那么麻烦!当场刨腹取子不就行了。” 韩三确实向跟裴君义保证的那样,没逼迫兰娘充当坐骑,却换了另外一种残忍的玩法。 “都滚开。”韩三向随从要了一把刀,兴致勃勃:“我亲自剖。” 王三哥扑在兰娘身上。 韩三一刀刀捅在他身上,直到他没力气了,一脚将人踢开。 兰娘双手紧紧护住腹部,眼睛充血,恶狠狠地盯着韩三,别过来,别过来! 韩三一脸狰狞,被王三哥的血染红的匕首,捅入兰娘腹部…… 忽然,韩三的动作受到了阻力。 他惊讶地发现,刀尖捅在女人腹部,却难进分毫,接触的部分,诡异地出现一朵冰莲花,像个盾牌。 与此同时,漫天异香,似水澄净,梵音波纹般滑过,我见佛祖座下莲花开。 不大的一条街道,一息前上演人间炼狱,眨眼间,俨然被另一方慈悲领域覆盖。 有一人从尽头走来,白衣墨发,飘渺虚幻,恰似天上云。 他从呆滞的众人眼前走过。 他从韩三身边走过。 韩三觉得对方好似照妖镜,对比之下,他就像个现行的妖怪。 韩三有种被冒犯的愤怒,浓重的自卑令他恶向胆边生,吵吵嚷嚷:“站住!” 男人回头,温柔平和:“施主,你有何事?” 韩三:“你就这么走了!”先舔过老子的鞋再说! “差点忘了。”裴君炙浅笑,好脾气地像一尊菩萨:“的确不该这么走。” “知道就……” 没人看到裴君炙怎么动作的,回过神来,只见韩三一个大活人,已经一头扎进王三哥炸果子摊上的—— 巨大油锅中。 049 红莲,白衣 “阿弥陀佛。” 裴君炙念了一句佛号,清冷立体的容颜犹如白璧无瑕,白衣素带纤尘不染,右耳垂戴着精致的九层莲花耳钉,鲜艳如血。 他携香离去,大梦过后,又是人间。 “三公子!” 夏清书满脸惊骇地飞奔过去。 “少爷啊!” 韩三的随从们手忙脚乱,将他从油锅里救了下来,人已面目全非,散发着被炸后的气味…… 一个胆大的褐衣随从,去探韩三的鼻息,一屁股跌坐地上,失神道:“死……死了……” 出大事了! 韩三的心腹永旺,一把掌打歪那人的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是大夫吗?啊!不是你还敢说生说死,想咒少爷死啊?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少爷回府中救治!” 永旺硬着头皮指挥其他人抬起韩三,像屁股着火似的,一溜烟跑了,夏清书随之不见踪影。 不一会儿,红豆拨开人群,后面的唐绒绒左手抱着一个孔雀布偶,右手拿着木杯中的绿豆冰沙,她喝得脸颊鼓鼓,忽闪着大眼左右张望,好多人呐,这是咋了? “呀!”红豆好似看到了什么,忽然惊叫。 伴随着她的叫喊,唐绒绒也看见了晕倒在地不知死伤的兰娘,和躺在血泊犹如死尸的王三哥。 不远处,摊子上的油锅倾翻,热油俨然凉了,诡异的是,似乎混合着鲜血的颜色。 唐绒绒回来,是拿十斤油果子,万万没想到,不久前还和和美美的小摊位,转眼竟成了凶案现场! 人命关天,唐绒绒连忙嘱咐红豆找辆车,又招呼了几个壮汉,请他们尽量少移动王三哥和兰娘的身体,以免加重伤势,小心翼翼把二人搬上去。 唐绒绒不经意间发现角落隆起的席子,走近掀开一看,才瞧个明白:光裸、受尽虐待的女子。 唐绒绒为她简单穿上衣裳,一同装上车,飞速赶往最近的医馆春草堂。 她这段日子逛街,也不是白逛的,附近的街有什么商铺,她都已烂熟于心。 春草堂,正在凤凰阁斜对面。 …… 朱雀街最繁华的地段,坐落着一座闻名天下的茶楼凤凰阁。 凤凰阁闹中取静,历史悠久,乃文人雅士情有独钟的消遣圣地。 三楼临窗,裴君义斜倚软榻,喝茶听曲。 茶是顶级的明前龙井,却入不了他的眼,并非瞧不上味道,而是比起茶,他更爱酒。 茶楼的艺伎坐在珠帘后抚琴,向来专心卖艺的人,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向裴君义暗送秋波。 裴君义惯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物,但也没耐心听完一首错音不断的曲子。 他正要让人下去,注视着下方街景的目光,倏而一凝。 裴君义慵懒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笑意浮现出来。 他掐了一朵手边缸中的红色睡莲花,修长的手臂,伸出窗外,扔了下去。 开得正艳的重瓣红莲,慢悠悠从空中飘下,在即将落入那名白衣男子怀里的刹那,被一只手拂远。 手是玉骨手,纤长白皙,骨节清晰分明,优雅流畅。 红莲花在这样的手中被弹开,顿时花瓣四散,随风飞舞。 050 特点是……喜欢负心汉 漫天的红色下,白衣男子芝兰玉树,仿若遗世独立的谪仙。 他抬起形状清冷的凤眼,无悲无喜,一眼锁定凤凰阁三楼的裴君义。 “阿炙,你还是如此不解风情。”楼上,裴君义红衣无双,笑容火热:“还好我不是真的妙龄少女,否则向你投花表达爱慕,却眼睁睁看着花在你手上零落成泥,定然伤透了心,一个想不开,自戕也是有的。” 裴君义早就习惯裴君炙三鞭子抽不出一个屁的脾性,他不说话,不影响他诚意邀请:“上来吧。” …… 片刻后,裴君炙坐在了裴君义对面。 “知道你回来,母亲和父亲一定很高兴。” “我早该想到,你不会乘马车,而是徒步入京,怎么说,苦行才是你热衷的。” “佛说,众生平等,一花也是众生,你应该尊敬。结果你干了什么?”裴君义又把话题绕回那朵死去的红莲上:“唉,可见你还是少了些修佛的悟性!听大哥的,你往后就留在府上,继承候府、保裴家荣光才是你的正道,切勿回金山寺了。” 裴君炙肩膀宽厚,腰身板正,状如高岭之花,听了裴君义的一堆废话后,他终于有了反应—— 拿出一个木鱼。 裴君义忙问:“你要做什么?” 裴君炙拿起木鱼锤,就要敲:“诵经超度。” 裴君义头疼,面对许久没见的兄弟,他还想多说说话,而不是听对方的木鱼声,还是因为一朵花这种无聊的理由。 太离谱了。 “不急这一时半刻。”裴君义把木鱼抢到手中,目光洒向窗外,试图找个转移裴君炙注意力的话茬。 然而,他的视线突然又定住了。 只见,斜对面的春草堂外,几个受伤的男女被抬了进去,后面还跟着一个紫衣女子,她抱着半人高的孔雀布偶,看不清面目。 纵然没看到脸,可裴君义还不至于认不出她—— 唐绒绒,她在干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裴君义向来没有在她身上费心思的习惯。 就在此时,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件事。 裴君炙久住金山寺,虽然裴君义见他一面难如登天,但总还有办法,打听到他的一些情况。 裴君义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君炙:“最近,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裴君炙无波无澜的眼底,轻轻荡起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裴君义兴趣盎然:“这人有没有什么特点?我可以帮忙找。” 裴君义本以为裴君炙一个字都不会回答,却不想,他说了整整一长句话:“一个已成婚的女人,特点是……喜欢负心汉。” 裴君炙笑了:“这算什么特点?” 他喝尽一杯茶水,依据多年游走在温柔乡中总结出的人生宝典,中肯评价:“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该说不说,这种犯傻的女人多的是,锁定不了什么范围。” 裴君义继续追问:“还有样貌上的提示吗?” 裴君炙凝视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嗓音平淡至极:“你不必过问,我自己找……也说不定,她已经死了,不久后就能见到尸首。” 051 第一句话:夫君 裴君炙一句话把天聊死。 裴君义向来懂得点到为止,尤其他们兄弟之间,不会过分插手彼此的事,若真打破沙锅问到底,就惹人烦了。 一阵骚动从窗外传来。 裴君义余光扫了过去,就见下方街道上,东风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闯入春草堂。 不知所为何事。 但东风是裴君义的心腹,能让他出面的事件,必定非同小可。 裴君义坐不住了,裴君炙看在眼底,无需多言,兄弟二人相继下楼。 …… 春草堂。 东风穿着风云服,神色凝重,身上的气息比平日更冷肃。 他身边站着韩三的心腹永旺,底气十足,大手一挥:“春雨卫,搜!赶紧把那两个卖油果子的刁民找出来!” 东风朝身后兄弟使了个眼色。 春雨卫听令行事,人还没散开,听到永旺吵嚷声的唐绒绒,从内间走了出来。 红豆搬了把椅子,唐绒绒坐下,正好堵在通往内间的过道。 意思,不言而喻。 东风眉头皱得更紧,似能夹死苍蝇,奇怪唐绒绒为什么要管闲事,但问题的答案此刻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抓人审讯,还原事实,整理线索,捉拿杀害韩三的神秘男子! 东风开门见山:“少夫人,无论你有什么原因,都请让开,否则……” 唐绒绒双臂枕着怀里的孔雀布偶,红唇吸一口沙冰,气定神闲:“怎样?” 东风雷厉风行:“得罪了。” 他身影极快,抽出了刀,朝红豆冲去,企图挟持她,逼唐绒绒妥协。 唐绒绒手指间露出银针,正要还手,忽然察觉了什么,扭头向春草堂外看去。 街上两个男子缓缓行来,容貌气度各有千秋,一前一后,一红一白。 裴君义驻足。 裴君炙经过,也只是经过。 他视线盯在正前方远处一点,打算走回侯府。 但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裴君炙鬼使神差般看了一眼春草堂内—— 女子娇容清秀干净,似出水芙蓉,满身灵气凝聚在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中,无论喜怒哀乐,都带着天真与欢喜的底色,像无处不在的光,轻易就能照进人心里。 不是在菩提园失踪的笨蛋女人又是谁? 裴君炙彻底领悟到书本上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且,唐绒绒似乎也在看他。 裴君炙在等。 等她有没有反省自己的不告而别,等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又会说什么! 东风的刀已经架在红豆脖子上,威胁唐绒绒:“东风有公务在身,还望少夫人行个方便!想一想贴身婢女的性命。” 唐绒绒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侧脸望着不远处男人的身影,甜甜地喊:“夫君。” 东风陡然虎躯一震,随之看去! 裴君炙:“……” 大胆,放肆,不要脸!对着他瞎喊什么! 唐绒绒起身走了过来,步履轻盈,笑容散发着清甜鲜活的气息,好似一株紫色丁香花树。 她原本直接奔着裴君义,可走近了,渐渐发觉裴君义身边的白衣男子……面熟。 唐绒绒忍不住多看两眼,下巴抵在手中的孔雀布偶上,惊诧:“是你。” ------题外话------ 唐绒绒:“夫君。” 裴君炙:“……”大胆,放肆,不要脸!对着他瞎喊什么! 某棠:给你个机会,重说。 ——分割线—— 唐绒绒:“夫君。” 裴君炙:“……”再喊一次。 052 没心没肺,小傻子 裴君炙一脸冷漠。 离得远的时候叫夫君,走近了又装刚认出来,我就看你打得什么鬼主意。 指望他配合,假扮她男人么?想都不要想。 他是佛祖的。 裴君炙一副高冷不容侵犯的样子,唐绒绒也不至于拿热脸贴冷屁股,嗖地甩头。 她冲裴君义笑:“夫君。” 裴君义:“嗯。” 裴君炙:“……” 他聋了。 请再说一次。 唐绒绒顿觉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扎在她身上,凉意从脚底窜起。 她下意识看向裴君炙,压迫感俨然消失了,好似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嗯?幻觉? 东风向裴君义行礼:“指挥使。” 东风不曾想会偶遇裴君义,此时找到了主心骨,心中瞬间踏实,四平八稳地禀报韩三被人害死的大事—— 裴君义没在认真听。 因为他发现唐绒绒正直勾勾盯着裴君炙。 东风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家主子不对劲,抬头一打量,就看到诡异的一幕—— 裴君义看唐绒绒,唐绒绒看裴君炙,裴君炙看裴君义。 刹那间,东风浑身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位白衣男子,正是自家主子的兄弟,平阳侯府的世子爷! 他双腿用力绷紧,抱拳行礼:“东风见过世……” 裴君义眯了下眼,审视着唐绒绒和裴君炙,明明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莫名有种微妙的气场:“你们认识?” 唐绒绒失忆前,与裴君炙并没见过,这才导致她失忆后,两个人在金山寺初遇时,谁也不知道谁。 今日,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唐绒绒想,他们在金山寺见过,还独处了两天,对方看过她的婚后记手札,还莫名坚持劝她出家当尼姑。 这要说不认识,可太虚伪了。 所以,她点头:“认识。” 与此同时,裴君炙:“不认识。” 唐绒绒一愣,啊这…… 她摸了摸鼻子,可能人家忘了,又或者记得但不想认识她。 说起来,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说认识也牵强了些。 唐绒绒瞅了眼裴君炙,又开口,像是大喘气般,补足没说完的话:“……才怪。” 裴君义看着两人之间并不近的距离,念及裴君炙恨不得周身一丈没有女子的性格,伸手把唐绒绒拉到自己身边,介绍道:“唐绒绒,我夫人。” 裴君义似乎没有介绍裴君炙的意思,倒是东风补上礼数:“世子爷。” 咦? 唐绒绒扫了两眼裴君炙和裴君义,他们竟然是兄弟!可真不像。 从没关系,一跃到叔嫂关系,唐绒绒显然适应良好。 裴君炙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睨她一眼:没心没肺,小傻子。 东风继续与裴君义谈正事,说出最重要的一件事:“……主子走后,韩三公子没有离去,反而变本加厉,对那妇人刨腹取子、赌博为乐,结果未遂。” 裴君义心中隐有预感:“继续。” “因为有一人经过,将他丢进了油锅中,救回府中后,御医也回天乏术,韩三公子……死了。” 裴君义妩媚多情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 “行凶之人有线索了吗!” 053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韩三是个恶贯满盈的贵族少爷,他做下的恶事,放在旁人身上,死一百次都不足为惜,但偏偏人家有个位高权重的好祖父,莫说大理寺、刑部,就连春雨卫都奈何不得。 大概是恶有恶报,轮回不爽,他今日横死街头,不知多少人要拍手称快。 而站在裴君义的角度,韩家对韩三的死绝不会善罢甘休,若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永旺往日见了裴君义,都恨不能绕道走,此刻却大着胆子上前,举着一张片纸:“裴指挥使,陛下手谕,命令春雨卫尽快缉捕杀害我家少爷的凶手!限时一十二个时辰!” 唐绒绒心下忍不住为‘凶手’点赞,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干得漂亮! 唐绒绒瞅着永旺认真发问:“杀韩三公子,实属为民除害,乃义举,陛下为何还要抓人家?难道要赏赐金银财宝么!” 不得不说,她说出了裴君义、东风等人的真心话。 “大胆刁妇!”永旺脸红脖子粗:“她污蔑朝廷命官之孙,裴指挥使,快把她抓起来!” 唐绒绒吸一口沙冰,慢悠悠:“我好怕怕。” “本使的夫人,自有本使管教。”裴君义不怒自威,瑰丽的桃花眼轻眯:“倒是你一个奴才,大喊大叫,以下犯上,有失体统,来人,二十大板伺候。” “我有陛下手谕!”永旺惊慌挣扎,还是被摁在了长凳上,板子就要落下来的瞬间,他忽然看见了裴君炙,一双眼睛瞪大,嘴巴哆嗦:“是他!哎呦……” 一板子毫不留情打在他屁股上。 永旺痛得脸庞扭曲,兴奋叫喊控诉裴君炙:“裴指挥使,就是他残忍地将我家少爷丢入油锅中,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裴君义:“诬陷侯府世子爷,罪加一等,再加十板子!” 啪啪啪—— “……奴才不敢诬陷啊,他就是……”永旺涕泗横流,他往日在韩三身边助纣为虐,曾经没有道理地打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今日倒是自食了恶果。 裴君义:“狡辩,不知悔改,再加十。” 就这样,四十板子下去,永旺皮开肉绽。 裴君义也听完了东风从现场百姓口中搜集到的‘凶手’样貌特征。 他越听越觉得不妙,白衣、男子、像菩萨。 唐绒绒也咂摸出味儿来了,不会这么巧吧? 她看看黑脸的裴君义,又看看闭眼念佛自成世界的裴君炙,大哥是深受上头信任的官差,二弟是背着人命的凶手,两人之间到底会上演什么戏码呢? 秉公办事大义灭亲——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还是…… 裴君义:“真是你做的?” 裴君炙默认。 裴君义无奈下令:“东风,带世子爷回春雨堂。” 春雨堂乃春雨卫所拥有的独立办公场所,其中牢狱尤为出名。 裴君炙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一行人很快离开,唐绒绒目送挥手:“拜拜。” 裴君义已经走出去了,闻声停下,思忖一会儿,回头叮嘱:“你马上回侯府,外面危险。” 话落,人影渐渐远去。 唐绒绒想起孙赵氏那日与她说的话,韩家这座庞然大物,与裴家正是敌对阵营,今日裴家世子杀害了韩家最受宠的晚辈,不只是个刑事案件,还是个政治事件。 外面危险么?好似是的。 054 避嫌 裴君义带着裴君炙前往春雨堂,裴君炙坚持徒步而行,裴君义也只好陪着。 一路上还算顺利,可就在快抵达时,裴君义察觉本就空旷的街道,愈发寂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濒临爆发的边界线,气氛令人窒息。 风来,吹起地面的尘土,霎时—— 青天白日下,一拨游走的黑色身影让人眼花缭乱,如过境蝗虫,带着屠戮的杀意,铺天盖地。 春雨卫拔刀,与之混战。 对方黑色人群中忽然跳出一点绿,又从空中急速俯冲,目标似乎是……裴君炙。 裴君义跨前一步,红衣如火,叫人目眩神迷,手上出刀如电,噼啪声响,截住了绿衣身影的软剑,两人内力碰撞,同时后退。 绿衣人站定,身形清瘦笔直,白净的脸上带着兔子般的乖巧,活脱脱一位稚嫩少年。 裴君义目光凌厉,当然认得此人:“绿沉。” 当今陛下倚重宦官,司礼监第一秉笔太监兼任暗水司统领,人称洪督公。 而绿沉则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最受洪督公宠信,朝中私下都在传:见他如见洪督公。 春雨卫和暗水司,正如针尖对麦芒,明争暗斗,势如水火。 绿沉笑容可亲:“指挥使功力深厚,绿沉敬仰。” 裴君义笑若狐狸:“因为敬仰,便拿命试探,可不明智,若本使失手,宰了你,怎好跟洪督公交待。” “但绿沉好好的。”绿沉话里有话:“所以说,指挥使就是指挥使,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绿沉转头向裴君炙行了一礼:“世子安!绿沉久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还望世子赏脸,到暗水司小坐。” 显然,绿沉得到了裴君炙是杀害韩三凶手的消息,所以抓住机会,来落井下石。 裴君义皮笑肉不笑:“缉凶是春雨卫职责所在,你暗水司越俎代庖,是何道理!” “没有错。”绿沉道:“可这次凶手身份特殊,裴指挥使连带春雨卫都需避嫌。” 暗水司本身肩负督察春雨卫的职责,初设时,两机构平级,但近些年,暗水司已有成为春雨卫上级的趋势。 所以,在春雨卫指挥使可能无法秉公办理凶案的情况下,暗水司拿人,谁也挑不出错处。 但裴君义心中清楚,裴君炙不能被带走,否则焉有命在! 春雨堂乃春雨卫大本营,对裴君炙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能最大限度躲掉韩家的暗手,但却遇上绿沉这个拦路虎! 谈是不可能谈拢的,裴君义和绿沉再次打将起来! 眼看着就要血流成河。 裴君炙伫立在漩涡中心,白衣洁净如新月,他浓黑睫羽纤长,平静的眼底,压抑着说不出的躁动。 他洁癖症发作,想把所有人都灭了。 转念间,又被一句我佛慈悲压了下去。 修行,都是修行。 裴君炙挥袖,一道罡风震响春雨堂门外的水缸,一股水流飞溅而起,如有生命般,将打得难分难舍的裴君义和绿沉冲开了。 裴君义一个鹞子翻身,站稳身形后,冷静一看,裴君炙竟不见踪影! 绿沉下令:“追!” 055 不息柳 皇宫。 朱墙黛瓦,飞檐斗拱,穿戴整齐的禁卫依律巡视,越靠近帝王居所,越是戒备森严。 恢宏庄重的正清殿内。 鎏金瑞兽香炉内吐露着龙涎香,绘山水屏风后,紫极帝正与洪督公对弈。 殿中寂静,针落可闻,只有清脆的落子声响起。 洪督公眼看自己的白子陷入死路,输得心服口服:“奴才输了,陛下棋艺精湛,尤胜当世棋圣。” “少来这套。”紫极帝接过内侍送来的茶,嘴上虽然这般说,实则很是受用。 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韩尚书求见。” “不见!” 紫极帝最烦见大臣,更不善处理政事,但偏偏又野心勃勃,喜欢掌权。 他自诩天资不高,却有用人之能,所以自从选中贴身太监洪占重点培养后,便奉行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准则,将洪占无脑宠信至督公的高位。 紫极帝:“不久前不是已经来过了!孤给了他手谕,调动春雨卫捉拿歹徒,还有什么不满意!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又来了!莫非喜欢上孤的正清殿,也想住进来不成!” 这句话就重了。 小太监双膝跪下,大气不敢喘。 “陛下息怒。”洪督公声如洪钟,高大威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将军,可谁能想到,他却是一个去势的太监呢? 紫极帝大步离去泡澡:“洪占,你去处理,莫要让孤落个苛待臣子的名声!” 洪占一改在天子面前的奴才气场,挺直胸膛,信步而出。 殿外。 韩尚书一见洪督公便开始哭诉,说杀害韩三的凶手找到了,就是平阳侯世子裴君炙!让裴君义定裴君炙的罪,他们是兄弟,岂会不包庇! 洪督公的消息自然比韩尚书的快:“慌什么,绿沉已经领着暗水司截人去了。” 韩尚书顿时放了一百个心,可想起最宠爱的嫡孙惨死,眼红充血:“督公,抓到人恳请交给我亲手处置!”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喧闹! 他们所在的位置,下方正是登上正清殿的一百零八个台阶。 天高云淡,整面台阶宽大广阔,一白衣男子缓步行来,浩荡异香洗涤一切,似神佛降世,来渡苦难。 他身后,有一群人在打打杀杀。 其中裴君义和绿沉的身影,令洪督公和韩尚书侧目。 韩尚书未曾见过裴君炙,可看眼前的架势,也猜到他的身份,顿时目眦欲裂,抄起值守禁卫的刀,朝裴君炙杀去! 洪督公号令禁卫:“何人擅闯,给本督公拿下!” 裴君炙不紧不慢,不闪不避,从袖中拿出一条……翠绿的柳枝。 鲜嫩地像新折下来的。 洪督公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此时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韩尚书执掌兵部,年轻时也是征战沙场的名将,脚下发力,石板陷下一个坑,手上的刀,就要砍下裴君炙的头颅—— 却不想,飞来一脚,将韩尚书踹到远处墙角! 始作俑者,洪督公。 韩尚书喷出一口老血,震惊地无以复加。 裴君义和绿沉神情各异。 洪督公让人进去通禀陛下,对裴君炙恭敬道:“世子,陛下在里头,请于此稍后。” 旁人不知道,但洪督公清楚,裴君炙手中的柳枝,乍一看与新柳无异,实际却是一把特殊材质打造的武器不息柳,乃浔盛开国皇帝赐给金山寺的镇寺之物,素有第二玉玺之称! 这把不息柳,被赋予了诸多特权,自由出入皇宫只是其中一项。 原本该由慧通方丈保管,谁知会在裴君炙手中。 不一会儿,小太监出来传话,让裴君炙进去。 裴君炙一派不食人间烟火气的虚幻,让人想把他供奉起来。 他说道:“韩尚书,一起。” 056 我的女人我来管 韩尚书拖着受伤的身躯,满怀希望走进殿内面圣。 一刻钟后,他是躺着出来的。 倒也没人把他怎么着,哪怕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殿前失仪,紫极帝也和颜悦色。 但对他的陈请,装听不见。 笑话,紫极帝就是撸了韩尚书的官位,都不会拿裴君炙怎么样! 不息柳,就是裴君炙最强大的护身符。 放裴君炙走前,紫极帝是这么说的:“阿炙,你既然从金山寺回来了,就在京中多待些日子!孤的爱妃怀胎几个月了,年底龙子降生后,还等着你为他诵经祈福。” 听到没有,人家皇帝要求年底见到裴君炙! 这就是说,韩三被杀的事,孤不会追究,韩尚书你也歇了背后下毒手的心思。 韩尚书哪能听不明白,当即血气翻涌,晕了过去。 …… 裴君炙回到侯府,上上下下一片欢欣,不亚于过年。 侯夫人实在高兴,精神焕发,给所有下人发了赏钱! 入夜,裴君炙、平阳侯、侯夫人、裴君义,抛去尚未出阁的裴家嫡长女不谈,一家人也算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 说来也有意思,唐绒绒身为裴君义明媒正娶的嫡妻,名分上也算半个裴家人,应该出席这种场合。 但包括裴君义在内,裴家主子们没有想起她,除了刚回来的裴君炙。 他问:“听说,府上有一位……大少夫人。” 侯夫人脸色一僵,提都不想提唐绒绒:“她病了,不便过来。” 裴君炙不再多言。 说起唐绒绒这个裴君义后院的女眷,倒让侯夫人注意到裴君义身侧布菜的婢女:“怎么不是翠玉伺候?” 婢女盈儿:“回夫人,翠玉姐姐跪坏了双腿,下不来床!” “什么?”侯夫人惊疑,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君义:“你罚她了?” 裴君义靠着椅子,玩世不恭:“不行了,儿子要跳河!您误会我杀人放火都行,怎么能误会我不怜香惜玉?还有没有点儿母子的默契了?” “那是怎么回事。”侯夫人实在想不到,除了她和裴君义,还有谁敢动他院子里的翠玉。 盈儿愤怒道:“回夫人,是大少夫人命令翠玉姐姐罚跪。” 裴君义喝酒的动作一顿。 “反了她了!”侯夫人撂下筷子,有些动怒。 去年夏清月在婚礼上给裴家的难堪,让侯夫人至今郁气难消。 侯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实在心疼裴君义,甚至时常做梦,回到那个场景,梦里她亲手掐死了夏清月。 当初裴君义执意要娶唐绒绒,侯夫人打死都不答应。 虽然唐绒绒出身低微,配不上侯府门第,但对她来讲,这并不是她不答应的主要原因,而是—— 唐绒绒那张肖似夏清月的脸! 而天下母亲,总是拧不过自家子女的,终究遂了裴君义的意。 在唐绒绒进门后,侯夫人没让她请安、没给她立规矩,直接当她不存在。 自生自灭,是她能给唐绒绒的最大仁慈。 唐绒绒若是一直装死也就罢了,但今日让侯夫人知道她罚了翠玉,瞬间火气压不住了! “她当本夫人是死的吗!翠玉也是她能管的?竹嬷嬷,你去教教她府上尊卑。” “母亲。”裴君义放下酒杯:“我的女人我来管。” 侯夫人一噎。 裴侯爷扯了扯她的袖子:“好了,这点事情也值得你大动肝火。阿炙归家的大喜日子,咱们好好团圆,别被无关紧要的人扰了心情。” 057 少夫人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吗 月上中天时,团圆宴散了。 裴君义回青鹿院之前,先去了趟白梨院。 白梨院偏僻,一路走过去,地灯远没有正院、青鹿院附近的充足,再往深走了些,完全黑灯瞎火。 裴君义摸黑走了进去,见到房中还亮着灯,显然唐绒绒尚未歇下。 端着一盆水从外面回来的红豆,又惊又喜:“大少爷?”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没踏足白梨院的大少爷竟然来看少夫人! 红豆殷勤地将裴君义迎进去。 “少夫人,大少爷来……” 红豆喉咙里的话卡住,睁大眼睛在屋中寻找:“咦?人呢?” 裴君义也瞧了瞧,目之所及没有半个人影,他径直走到屏风后头,眼皮子跳了跳。 这处空间很大,却又被一片毛绒布偶海洋衬托得逼仄。 墙边堆满了小山般的布偶,方的、圆的、兔子、猫、狗、老虎…… 一眼望去,看得人眼晕。 但没有唐绒绒。 红豆咽了咽口水,正琢磨着怎么解释唐绒绒的去向,就见裴君义大步走了过去,伸手从堆叠的布偶中一捞,拽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三下五除二,裴君义把埋在下面的唐绒绒,给挖了出来。 唐绒绒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布偶,睡得香甜,小脸白里透红,安静翘起的睫毛,可爱无比。 裴君义抱着她走向床榻,红豆看着这一幕,差点泪流满面,少夫人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吗? 当裴君义放下唐绒绒没有离开反而坐在床边时,红豆激动地确认,是的,少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今日就是他们迟来的洞房花烛夜! 红豆手脚冒汗,恨不能拔步跑出去,把院门锁死! 然而,一道哀怨的声音响起:“大少爷……” 红豆扭头一看,吓了一大跳,翠玉!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翠玉穿着素净,满头保养极好的青丝散在胸前,纯净的脸蛋脂粉未施,柔柔靠在盈儿怀里,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红豆脑中警铃大作。 裴君义觉得唐绒绒睡着和醒着是不一样的,人更软乎了些,像她柔和的本心。 不是谁都会为了两个升斗小民的安危,挡在春雨卫面前的。 虽然这件事情很小,但裴君义见微知著,看得出唐绒绒天性良善。 这倒与他那位生来恶根却非要修得一幅善人面的弟弟,截然相反。 裴君义忍不住轻笑一声。 翠玉慢慢走过去,似乎双膝受伤不灵活,快来到裴君义面前时,忽然朝地面跌下,美人花容失色:“啊!” 紧接着,她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翠玉嘴角勾起。 “腿好疼啊。” 翠玉一脸委屈。 裴君义抱着她,眼神还落在唐绒绒身上。 翠玉见状,心里一慌:“……想要爷给揉揉。” “好了。”裴君义扶着她站好:“有伤在身,就老实待在房中修养。” 翠玉咯噔一下,大少爷既然知道她受伤,那也该知道她为什么受伤,却只字不提唐绒绒的错处? 裴君义的态度,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 翠玉聪明地没再提及此事,而是小心翼翼试探:“爷,您今晚是不是歇在这儿?” 裴君义本来没想过留宿的事,翠玉一提,他觉得也可以。 “嗯。” 058 看我睡觉,要收费的 翠玉愣住。 红豆心花怒放,差点就要冲过去,把唐绒绒摇醒,告诉她这个惊天大喜讯。 翠玉不愧是能在青鹿院站稳脚跟的女人,马上道:“是,奴婢马上派人过来伺候。” 说完,翠玉的目光似不经意看向唐绒绒,然后,一看就看呆了! 裴君义觉得她的眼神反常:“怎么?” 翠玉回神,但又似乎不太清醒,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故意说给裴君义听:“少夫人的睡容……怎么越发像清月小姐了……” 唐绒绒是不是真的越来越像夏清月不重要,翠玉故意这般说,为的就是拿夏清月刺痛裴君义的神经! 也在提醒,唐绒绒可是有模仿夏清月的前科,让裴君义别昏了头。 果然,裴君义的眼底,渐渐凝结一层寒冰。 裴君义眼睛盯着他认为有装睡嫌疑的唐绒绒:“唐绒绒,起来。” 唐绒绒被他吵醒了。 红豆上前扶她坐起来,她看着裴君义和翠玉这两位不速之客,不开心:“看我睡觉,要收费的。” 裴君义冷脸:“你掉钱眼里了吗!” “没我允许,闯入我屋中,你礼貌吗?” “你是我的夫人,白梨院是侯府的,我想进就进,你没立场指责我。” “好啊,那我要行使夫人的权利了——把你的私房钱交出来!” 裴君义差点气笑。 翠玉看着他们争吵的重点已经歪了,心中气结,来了招以退为进:“爷,奴婢告退,稍后就派人来伺候您留宿……” 留宿?那不是抬举了她! 裴君义俨然忘记了说留宿时又多甘愿,此刻已然反悔,但他故意没吭声,等着唐绒绒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并挽留自己时,再甩袖离去,好给她点颜色瞧瞧! 谁知唐绒绒平淡得像说外面天黑了:“行啊,交钱!钱给得充足的话,白梨院甚至能让你包场。” 裴君义扭头就走。 他收回说她善良似水的话。 她语气听着娇软,但杀伤力却像个炮仗,整个人哪里像水?就算是,也是洪水。 裴君义怒而离去,翠玉乐见其成,让盈儿扶着自己赶紧追上。 这样的小插曲,对唐绒绒来说不痛不痒。 她指着墙边那一堆毛绒布偶:“我又做完了好多,明儿个送到云裳阁去。” 红豆点头,脸上写着郁闷两个大字。 唐绒绒:“呦,这是谁让我们红豆难过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红豆忍不住笑了,然后控诉翠玉的居心叵测,若不是她,今夜唐绒绒和裴君义的好事就成了。 唐绒绒抱着怀里的布偶,在床上躺平,说道:“我想和离。” 红豆大惊失色。 唐绒绒没理她,从床边滚到里头。 她对裴君义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洞房?想想都难以忍受。 可她又知道自己只是失忆了,没失忆前,有各种各样关于裴君义的手札作证,她分明爱他爱到死去活来。 她想分开,又怕哪一天恢复记忆后,再追悔莫及。 唐绒绒觉得不能再拖了,赶紧找回记忆是正道! 059 我怕被绿 青莲院中,沐浴过后的裴君炙坐在椅子上看佛经,宽厚极富线条感的肩膀,轻抵着乌木椅背,光洁的右耳上一枚赤色九层莲花耳钉,傲然清艳。 他生就一双凤眼,似工笔刻画,无一处不美,无声散发着只可远观的距离感。 上明进来,例行汇报,说到金山寺菩提园仍然没有人影或尸骸时,裴君炙眼睫颤动了一下,手指轻抚纸上佛经:“今日起,不必再找。” 上明等了一会儿,裴君炙再没下文,显然不打算多说。 他心中虽好奇,但也没有傻乎乎地问原因,万一触碰到自家主子的忌讳,就得不偿失了。 上明退了出去。 裴君炙莫名没有了看佛经的兴致,起身走到厚重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又随便一翻:“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 “……” 窗外,有蛙鸣响起,在愈发寂静的房中,显得尤为清晰。 裴君炙长身玉立,侧面腿背一线,犹如一杆标尺,正得很。 他面不改色地将书放回原位,然后又抽出一本,边翻边走。 翻开的这一页上,他第一眼看到: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 “……” 呱——呱——呱 外头,蛙鸣声似乎更大了,似乎就在人耳边响起。 裴君炙白衣如雪,玉般的手指用力,啪地一声轻响,书合上了。 他重复了上一次的动作,放书、抽书、打开,眼睛淡淡一扫,就见上面写:外甥头,舅家牛;叔嫂房,不通问。 “……” 呱呱呱—— 不知哪儿来的蛙鸣声更响亮了,真是越来越过分。 裴君炙站在烛火光线微弱的地方,外头的月光也照不到他身上,脚下是自己阴暗的影子,他似乎笑了下。 裴君炙将书放好,专注地像在做晚课。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青莲院占地广阔,布局高雅,山水花草尤为突出。 裴君炙循着蛙鸣声,一路找来了这片池塘。 栽种在池塘边上的一朵白莲花下,有只青蛙在叫。 裴君炙摘了花,青蛙被惊动,眼看就要跳走,却被一只以花包裹的手,捏住头拎了起来。 “阿炙,大半夜不睡,你在外面干什么?” 裴君义冷不丁出现。 他从白梨院出来,越想越觉得唐绒绒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以为他求着她同房吗?少瞧不起人了。 裴君义心里这股气怎么也下不去。 裴君义思来想去,过来打扰裴君炙,四处找人,就瞧见他突兀地站在池塘边……重点是,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青蛙。”裴君义脸色古怪,他清楚裴君炙有多爱干净:“许久不见,你转性了?竟不嫌脏?” “听它总叫,似乎十分痛苦。”裴君炙眼型清长,似一线水纹,目光祥和无比:“我于心不忍,救它一救。” 裴君义表示理解,救死扶伤是裴君炙的修行。 不管怎么说,这只青蛙有福了,合该多活一阵。 裴君义凑近打量,真情实意地评价:“挺绿的。” “喜欢?”裴君炙无波无澜,大方相让:“拿去。” 裴君义连忙后退几步躲过去,没过头脑地调侃:“别让这绿东西沾我,我怕被绿。” “……” 呱呱呱呱呱呱—— 裴君炙手中的青蛙,叫得特别猖狂。 ------题外话------ 这章的内涵,大家看得懂叭?o(* ̄︶ ̄*)o 060 她好喜欢丧偶式单身生活 裴君炙大概有点助眠效果在身上,裴君义与他闲谈了几句,困意便涌了上来,而后离去。 裴君炙伫立在池塘边,手上的青蛙就没有安分过,一直在叫。 他捏了捏,手一抬,扔到池塘中。 扑通—— 青蛙掉入水中,很快,一小片水面被什么染红,而这只青蛙再也没浮上来。 裴君炙踏入房内,叫来上明:“明日,你盯着下人把书架的书全换掉。” 上明摸不着头脑,但态度满分,立正站好:“是。” …… 翌日一早,唐绒绒脑中揣着出门看大夫的念头,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直到被红豆收拾妥当,坐在膳桌前,她也没有清醒。 唐绒绒靠在布偶靠垫上,迷瞪着眼,隐约听到屋中伺候的红豆等人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有更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唐绒绒用力掐了一下脸,艰难睁开眼,就见对面坐下了一个红衣男人。 她身体里的瞌睡虫瞬间跑完。 不是裴君义还有谁? 红豆已经机灵地填了一份碗筷和早膳,语气里透着喜色:“大少爷请用。” 裴君义趁着唐绒绒还在消化中,抓紧大吃起来。 他并不想听到‘要钱’两个字,谈钱多伤感情。 裴君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打算过来找回昨夜的场子,结果现在却在唐绒绒面前用膳。 唐绒绒更不理解他的到来,但她肚子饿,先咬口小笼包再说。 裴君义中邪了么?像以前一样,当她不存在不好吗?她好喜欢丧偶式单身生活的说。 唐绒绒想着,翻开了手边的话本。 她有吃饭看话本的习惯,因为特别下饭。 不过就是看了两眼,她忽然醍醐灌顶,得出结论,裴君义不是中邪,而是男人的征服欲上头了。 她手上话本的男主人公就是如此,女主掏心掏肺对他,他弃如敝履,女主不搭理他,他反而来劲了,三五不时的出现,等女主被他感动后,他不懂得珍惜,转头就去找白月光。 唐绒绒代入了下,自认为看穿了裴君义的企图。 那么,怎么做才能让裴君义远离她,也很清楚了。 唐绒绒嫣然一笑,像糖般甜。 裴君义瞧见,看愣了。 唐绒绒与他对视一眼,低下头,装羞涩。 接下来,裴君义仿佛看到了以前对他关怀备至的唐绒绒。 他喝汤,唐绒绒递匙。 他伸筷子,唐绒绒给他夹菜。 他吃完,唐绒绒给他端茶倒水。 裴君义飘飘然,立即想明白,昨夜唐绒绒与他生疏,只是欲擒故纵。 今日,他不过是来陪她用膳,她就乱了分寸,大献殷勤,手段还是浅啊。 奇怪的是,裴君义不反感也不生气,以至于他想起之前面对唐绒绒的讨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动于衷。 裴君义还有事,离开时,唐绒绒送给他一个手帕:“我自己绣的。” 裴君义收下。 唐绒绒继续:“我女红很好的,还可以给你做鞋袜。” 做鞋袜? 大婚前,夏清月也说给他做鞋袜,可结果呢? 她的鞋袜没等到,反而等到了她的背叛! 裴君义的心,渐渐冷却下来,他看着唐绒绒的脸,没想起夏清月,他还不觉得。 可一提,才惊觉唐绒绒身上的气息,太像夏清月了,他内心一阵阵刺痛。 裴君义不知道,这种相像是不是唐绒绒的手段,就算是,因为这个人是唐绒绒,他也并不介意。 那他介意什么呢? 裴君义此刻没有答案,而等他明白答案时,早已失去他最爱的女人。 裴君义到底没收唐绒绒的帕子:“我不缺。” 说完,毫不留恋地走了。 太好了!今日走了,最好永远都别来!她就知道这招有用。 唐绒绒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061 夏家要完了? 唐绒绒带上红豆,出门去看大夫,整整一天,几乎跑遍京中有名气的药堂、药馆,得到一个统一的答案—— 找不到她失忆的生理性原因。 既然找不到病因,又何谈对症下药? 左右失忆不影响生活,大夫们都劝她好好将养,至于什么时候恢复,全凭运气。 夜色浓浓,唐绒绒站在侯府大门前,盯着镇宅石狮子,咬着指尖沉思,要不要一头撞上去,来一记猛药? 她记得在金山寺,莫名困在那个诡异的地方时,就是脑袋不慎磕在石头上,才想起了一些事情。 红豆看出了唐绒绒的意图,颤声道:“少夫人,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万一力度把握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唐绒绒想想有道理,所以放弃了不靠谱的想法,背着小手,进了府门。 她走进白梨院,立即察觉了一丝不寻常。 院子里虽然点着灯火,但太安静了,不见红玉、红雪的身影,而且…… 隐隐有血腥味飘来。 红豆闻到了,顿时紧张起来,看着唐绒绒。 唐绒绒严肃脸:“红豆。” “在呢,少夫人,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红豆声音嘹亮,也是为自己壮胆。 她脑中已经过了很多可能,抄家伙关门打狗、找裴君义撑腰、再或者逃跑…… “端杯绿豆沙冰来。” 红豆:“……” 唐绒绒戳戳她张大的嘴:“乖,去吧。” 说完,唐绒绒走入了正房,抬眼儿一瞧,哦豁,好多人。 却见软榻上,坐着一个唐绒绒意想不到的人,发髻精致,牡丹华服,脸上涂着厚厚脂粉,也难掩憔悴——夏大夫人! 喜嬷嬷陪侍在此,领了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还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 地上躺着红玉和红雪,两人下身见红,显然挨了板子。 唐绒绒:准备撕破脸皮了么? “娘~”她双臂环胸,靠在一人高的青花瓷瓶上:“你打死我的人,不该给个交待?” 夏大夫人理直气壮:“绒绒啊,这两个贱蹄子拦着我不准进院,不懂尊卑,没有规矩,我替你教训一二罢了!放心,还有气。” 唐绒绒:“真的吗?我不信。” 夏大夫人心中烦躁,但想到对唐绒绒有所求,忍了下来,指出两个婆子:“快将她们带下去上药,若有个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 然后,夏大夫人开始哭起来:“绒绒,看在我养你一载又助你攀上裴家的情分上,救救夏家吧!” 夏大夫人哭着,作势下跪,她没想真的跪,以为唐绒绒识趣,就会阻拦。 但唐绒绒不知是冷漠还是傻了,愣是没动作。 倒是喜嬷嬷配合得好,一把将快要跪下去的夏大夫人,扶回软榻上。 唐绒绒慢悠悠走上前,倒了一杯茶:“娘说求我救夏家?” 夏大夫人还没吭声,唐绒绒:“夏家要完了?真的吗?我不信。” “我岂是不知轻重的人,哪里会拿整个夏家开玩笑!”夏大夫人差点被唐绒绒懒洋洋的态度气死。 062 以死相逼? 夏大夫人:“你清书哥哥被抓进了暗水司,进去的就没有活着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你爹被任命为保成巡抚,明日启程,你知不知道!” 唐绒绒一听,便知有人针对夏清书和夏大老爷,可夏清书入狱,一辈子就算完了,她理解,但夏大老爷做巡抚?这不是被委以重任吗? 很快,她就懂了。 因为夏大夫人继续道:“保成那地界,有一伙反贼,多行叛乱之事,朝廷几次组织剿灭,都无疾而终!经年累月,反贼越发猖獗,杀害许多朝廷命官,一年中,已死了八任巡抚!” 好家伙!差不多一个半月死一个!夏大老爷哪里是去巡抚保成,分明是送死啊!而且很大可能死在上任的路上! 到底是谁的手笔?干得漂亮! 唐绒绒琢磨:“韩尚书?” “对!”夏大夫人咬牙切齿:“韩尚书那老匹夫死了嫡孙,没法找裴世子报仇,欺软怕硬,就连坐当日陪在韩三身边的所有人!你哥哥何其无辜啊!你爹更是飞来横祸!上天不公!” 天上下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不公了吗?当初你们夏家人,害死我的父母兄弟,骗我认贼作父,更利用我和裴家联姻,谋权夺利,怎么不扪心自问,对他们公不公? 唐绒绒忍俊不禁,眼神玩味:“我能帮什么忙?” 夏大夫人就等这句话。 夏大夫人虽说此前几次算计唐绒绒不成,反害己身,又抓不到唐绒绒反算计的确凿证据,让她有种唐绒绒脱离自己掌控的不安与愤怒,但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不是计较的时候。 她相信以养育之恩要挟,必能让唐绒绒施以援手! “自是求助君义。” “他并不看重我,怎会因为我替夏家出头?娘~你有周旋的功夫,还不为爹收拾细软,多派几个护卫。” “不孝!”夏大夫人怒斥:“给我跪下!” 喜嬷嬷急忙出来打圆场:“少夫人,你勿要妄自菲薄,裴指挥使肯定在乎你的,否则为何娶你为正室?” 夏大夫人唯恐唐绒绒再说出让她心中梗塞的话来,连忙支招:“听娘的,你去求君义!见不到他,便跪在他院子外面!再不行,以死相逼!若是见到了,他若不肯帮忙,你也以死相逼!” 说起来,自从唐绒绒成婚,啊不,准确地说,从他们两人订婚起,裴君义纵然未曾有心照拂夏家,但两家姻亲,乃不争的事实,多的是人巴结夏家、多行方便。 夏家,尤其是长房,已然得了太多好处,如今走投无路,对裴君义抱有莫大的希望,而要出的牌,就是唐绒绒这张杀手锏。 夏大夫人自然知道唐绒绒没那么大的脸,唯有对裴君义以‘死’相逼,还有几分可能。 正如喜嬷嬷所说,裴君义到底已经娶唐绒绒为妻,就说明她多少有价值。 裴君义应该不会看着她死。 唐绒绒一口答应,只是眼神意味深长:“嗯,我明白。一切交给我。” 说罢,她瞥了眼喜嬷嬷身边的两个婢女,问道:“她们是……” 夏大夫人见唐绒绒肯配合,语气缓和:“红玉和红雪这两个丫头,实在不中用了些,而且伤到脸,哪能继续贴身伺候?回府时我把她们带走!另外,我亲自挑了两个能堪大用的,你且收下吧!” 唐绒绒从善如流:“人我留下,但红玉和红雪,不必急着带走,多少等她们带这两人几日。” 063 求裴世子 夏大夫人离开了。 红豆的绿豆沙冰也拿来了,唐绒绒满足地喝了一口,问向被留下来的两个婢女:“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石/秋葱。” “这是红豆,我身边的大丫头。红豆,你将秋石和秋葱安顿下来,明日起就跟在红玉和红雪身边,直到能接替她们的位置为止。” “是。” 红豆领命,带着两人下去了,唐绒绒走到窗前,看到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却无心赏景,而是陷入了沉思。 …… 第二天一早,唐绒绒带着红豆,在花园偶遇了东风。 准确的说,东风看见了她,而她们主仆两个站在隐蔽的花丛后,说着悄悄话,仿若没发现他这个人。 红豆:“少夫人,你真要去求大少爷吗?” 唐绒绒:“夏家对我有养育之恩,现在爹和大哥出事,是我回报的时候了。你不必劝我,我心已决。” 红豆:“奴婢打听过了,大少爷今日出门,会经过花园,我们只需在此等候,一定会遇见。” 唐绒绒:“好了,你别紧张,就算出了叉子,他没从此处走,我也可以到他院外跪着,直到他回来为止。” 红豆:“再不行,少夫人您就以死相逼,我觉得夏大夫人说得对,大少爷肯定舍不得你死。” 唐绒绒:“不错。” 东风在暗处听得清楚,冷笑着离去。 他不会知道,在他走后,唐绒绒与红豆相视一笑。 东风以为自己是偷听,殊不知是唐绒绒有意让他偷听,接下来,就看他的表现了,希望不要让她失望。 …… 唐绒绒与红豆在花园蹲了一个时辰,连裴君义的影子都没见到。 二人于是去了青鹿院,向下人一打听,才知道裴君义带着东风早就出府了,而且是去京外办差,归期不定,少则三五日,多则一年半载。 显而易见,裴君义在躲她。 唐绒绒相当满意,带着这个消息,回了白梨院。 秋石和秋葱脸色难看,她们来唐绒绒身边,取代红玉和红雪还是次要,重要的是监视唐绒绒,以免她口头答应得漂亮,背地里却撒手不管,阳奉阴违! 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裴君义离京了!这可如何是好! 秋石急忙差人给夏大夫人报信。 …… 啪—— 一夜未眠的夏大夫人形容憔悴,打碎一个古董花瓶。 喜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出主意道:“夫人,要不让唐绒绒去求求平阳侯夫人?” “蠢货!”夏大夫人顿时把气撒在她身上,骂道:“侯夫人巴不得夏家倒霉,乐得看唐绒绒死,求她有屁用!” “那……侯府别的人呢?”喜嬷嬷叫苦不迭,继续为主子分忧:“比如裴世子?” 夏大夫人顿时安静下来,面上有了思索之意。 不怪乎夏大夫人和喜嬷嬷敢把注意打到裴君炙头上,属实因为,他修佛修得太出名了,又得慧通方丈青眼,世人自然把一个大大的‘善’字,刻在他脑门上。 再说了,杀害韩三的人是他,结果却要他们夏家承担韩家的怒火,不公平。 夏大夫人无理也想出了三分理,对喜嬷嬷道:“你派人跟唐绒绒说,让她求裴世子。” 064 喵呜! 当唐绒绒听到秋石转达的夏大夫人的指示时,立即被嘴里的沙冰呛到了。 人家裴世子修佛,又不是真的菩萨,更何况真菩萨也做不到普度众生,求他救夏大老爷和夏清书,闹呢!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秋石见唐绒绒脸色古怪,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意思,上前逼迫道:“少夫人,你当懂得荣辱与共的道理,夏家没落,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不是奴婢危言耸听,届时,没有夏家当倚仗,裴指挥使定会休了你,迎娶别家权贵之女。” 唐绒绒笑了,手上抛玩着一个小猫布偶:“那你说,我该怎么做?直接上门拜访?” “不可!”秋石声音尖锐,像是生怕唐绒绒头脑发热真的找去青莲院一样:“侯夫人第一个撕了你。” 侯夫人是平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府中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只看管不管而已,裴世子的青莲院,她必然十分上心,而唐绒绒是她最憎恶的人,若知道了唐绒绒竟去见裴世子,不管有什么理由,唐绒绒必然遭殃。 唐绒绒一副求指点的模样:“那你说怎么办?” “避开众人耳目,暗中去见。” 唐绒绒:“……”她还以为有什么高明的法子。 “嗯。”唐绒绒淡淡笑道:“那就派你去探探路吧。” 秋石向来自负聪明,认为没有什么事是她办不成的:“少夫人等着吧。” 当夜,秋石踏着夜色,挎着一篮子东西,带着友好与诚意,独自摸去了青莲院。 月落日升,清晨朦胧,唐绒绒睡得正香,忽然被外面的巨响惊醒。 “怎么了?” 唐绒绒揉着眼睛坐起来,红豆匆匆进来禀报:“少夫人,外面有人敲锣经过,是青莲院的人!” “嗯?”唐绒绒抱着松软的布偶抱枕,躺回了床上。 红豆说道:“他们在散播消息,说……昨日青莲院不知从哪儿溜进来一只老鼠,一见裴世子,就似成了精般,竟拿自己的血抄佛经,拦都拦不住!裴世子不知此鼠是否有主,他只等一日,若没人认领,便任由其血流尽。” “!” 唐绒绒哪能听不明白,这是裴君炙抓了秋石,并逼迫她用自身的血抄佛经,若没人救她,只有死路一条。 裴君炙的人在侯府敲锣打鼓,看似寻找‘老鼠’的主子,实则就是传播给她听的! 唐绒绒料到秋石贸然偷溜青莲院,不会得了好,但没想到,裴君炙一出手就要人命。 啧,好歹也是修行之人,宽容两个字修得不到位啊。 “喵呜~” 窗外,一只狸花猫从外面跳上窗沿,小爪子挠着小耳朵。 唐绒绒看了过去,拿着一个绣球,招呼道:“小家伙,来。” 狸花猫乖乖跑过来,跳进唐绒绒怀里。 是日夜。 夜幕降临,青莲院静悄悄的,无人注意到,一只狸花猫从树上跳到墙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流转着好奇,选择了一个角度,跃了下去,柔软的爪子踩在地面,没发出一丝声响。 065 委屈成悲伤蛙 狸花猫完美落地,小脑袋左右摇摆,似在寻找方向,但发现视野太低,眼睛瞄准了前方不远处的屋檐,甩了甩尾巴,一个冲刺的大动作奔跑过去。 结果跑得歪七扭八,还没出去一丈远,整只猫折了个跟头。 呸—— 不幸吃了一嘴泥,附灵在狸花猫身上的唐绒绒泪光闪闪,委屈成悲伤蛙。 虽然有上次附灵在喜鹊身上的经历,但狸花猫又是另一个物种,适应总是需要时间的。 唐绒绒拿爪子揉了一把脸,又刨了刨土,热身动作完毕,再次冲了出去,有惊无险地跳上屋檐,走在青瓦上,观察青莲院的地形布局。 秋石私闯青莲院被裴君炙抓了,唐绒绒今夜前来,主要是打探情况的,另外见机行事。 呲溜—— 唐绒绒身子倾斜,差点滑下去,急忙用爪子稳住,然后长松口气,小心翼翼走在倾斜的瓦片上,一面用眼睛观察周围。 唐绒绒看完左面看前面,看完前面看右面,看完右面看前面…… 唐绒绒的脑袋才转过来,忽然碰上一堵肉墙。 唐绒绒骤然全身僵硬,眼睛慢慢向上抬,挡住她的肉墙显现全貌,比她高大五六倍的白色身躯,铜铃般的大眼睛,张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喷着狂躁的鼻息……一只狼! 唐绒绒:“……”先不说这狼怎么会在青莲院,咱就问正经狼能上房顶!? 她想,这应该是第一次从猫的角度,面对食物链上端的死亡凝视,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唐绒绒含泪退后,才撤了一个爪子,就见对面的白狼大哥动手了,一爪子挥来,打飞了她! 唐绒绒整只猫呈抛物线,划过空中,犹如流星般降落。 噗通—— 倒霉地掉进了水里! …… 湖岸上,平整大石上坐着一人垂钓,白衣黑发,纹丝不动,整个人笼罩在灯火的照映下,似月下圣光。 裴君炙手中握着一根竹子做的鱼竿,细细的鱼线垂进湖中,水波不兴,微风阵阵。 四周寂静,衬得风声都绵软无力,所以,当那一道落水声响起时,显得似如霹雳。 裴君炙一动不动,静若画卷,与自然融为一体。 直到鱼竿传来细微颤动,裴君炙才微微睁眼,手指发力,鱼竿一甩,钓上来一…… 只猫。 裴君炙看了一眼,又将鱼竿甩进水中,他要钓的是鱼。 猫儿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死活。 远处,一只大狼跑了过来,高大的身躯,蹲在猫儿身边,盯—— 唐绒绒悠悠醒来,一睁眼就看见狼哥硕大的面目,静默,还是静默。 谁能懂她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唐绒绒一个弹跳,蹲到了裴君炙手上那根长竹竿的顶端上,这已经是她短时间内能躲的最远距离。 “喵呜!”唐绒绒怒吼! “嗷呜——”白狼不甘示弱,朝着月亮狼嚎。 裴君炙一眼扫过去:吵。 白狼瞬间萎了,低头讨好,裴君炙闭眼,继续钓鱼。 白狼一脸凶恶,但不敢发出声音,猛然朝鱼竿上的猫儿扑过去。 唐绒绒一咬牙,扭头跳入水中。 066 太难搞了叭 白狼傻眼了,它不敢下水,可它不傻,也不走,而是在岸边四处逡巡,誓要把自己的猎物等出来,或者等淹死。 裴君炙坐而垂钓,白衣,月光,轻风,清雅至极。 不一会儿,水面起了波澜,一只猫上岸。 大白狼闻风而动,快步冲了过来,唐绒绒比它更快,一下子冲到裴君炙面前,小脑袋一低,把嘴里的鱼放到他面前。 大白狼呜呜几声,不敢靠近裴君炙。 唐绒绒看它认怂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找的靠山对了!这条鱼,就是对裴君炙的投诚! 唐绒绒先前被裴君炙钓上来,全是她为了上岸主动上钩,她咬过,所以知道他的鱼线没有鱼饵也没鱼钩!这得遇上多傻的鱼,才能钓上来! 裴君炙瞥了眼狸花猫进献的鱼,视线默默移开。 他不要。 唐绒绒:嫌少? 她想也没想,再次扎入水中! 然后,裴君炙眼睁睁看着奇怪的狸花猫,往返八趟,抓了八条鱼上来,全给他。 裴君炙眼底不由浮现笑意。 唐绒绒累瘫,四肢摊开,趴在地上,虚弱得承受不住一根手指的力量。 大白狼龇着牙齿,抬爪子,进攻—— 裴君炙余光扫来。 大白狼怯怯往后退。 唐绒绒愤愤地看着裴君炙不为所动的面容,嘤嘤嘤,太难搞了叭! 不行,不能放弃,她握紧爪子,为了小命,拼了。 唐绒绒再次扎进水中! 不一会儿,裴君炙的鱼竿动了,他甩出来,果然是一条鱼! 只是如果细看,这鱼身上缠绕着鱼线,明显不是咬上钩的! 唐绒绒从水中冒出来,爬上岸,走出一种猫主子的气势,抬头看着庞然大物般的裴君炙:这次是你钓上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不? 裴君炙撂下鱼竿,起身离开。 唐绒绒哼了一声,跳上去咬住他的袖子。 袖子太大,而她又太小,一时间荡啊荡,把自己荡晕了,嘴巴一松,身子往下掉。 落入一个宽厚的掌心。 裴君炙单手捞着她,朝卧房走去,身后的大白狼,盯着岸上的好几条鱼,眼睛冒绿光,馋得口水直流…… 裴君炙:“来人,把鱼收起来。” 大白狼哭了。 …… 唐绒绒醒来,发现全身暖洋洋的,更要命的,闻见一阵浓郁的香味,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唐绒绒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来,顺着香味哒哒哒跑了过去,就见案上摆着糖醋鱼、清蒸鱼、水煮鱼、还有一道鲜鱼汤。 唐绒绒两眼放光,两只软乎乎的爪子伸过去…… 突然,两根手指从旁横斜而出,像把钳子,把她的爪子合在一起,牢牢拿捏。 唐绒绒:“……” 她机械地转头,只见对面坐着的俊美男人,不是裴君炙这尊大佛又是谁。 裴君炙捉住唐绒绒的一双爪子,拎到自己身边,注视着她说:“没有礼貌。” 灯下看美人,人更美。 唐绒绒仰视着男人精致仿佛画中仙活了的容颜,看呆了。 脑中发晕,心跳加速,精神充沛,混沌中,她终于领悟到,什么叫秀色可餐。 067 太狗了! 裴君炙垂眸看着狸花猫版唐绒绒,玉白右耳上的红色耳钉闪耀夺目,他唇角弧度很浅:“想吃?” 唐绒绒点了点小脑袋。 “看着。” 裴君炙净手,擦干,拿起象牙箸,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细细挑了鱼刺,再放到碟子里。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唐绒绒感动得不行,她的付出没有白费,这尊大佛竟体贴地挑了鱼刺再让她吃! 她抬起爪子,几个大步靠过去,冲着碟子的鱼肉低头,吃——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盖住她的小脸,推远了三步后放开。 唐绒绒懵了,啥意思? 她的疑问才冒出来,就看见裴君炙把鱼肉放进嘴里,自己吃了。 唐绒绒:心好痛。 裴君炙问:“学会了吗?” 唐绒绒:“?” 裴君炙睨了眼呆傻的猫猫头,将吃鱼的动作重新做了一遍。 再问:“学会了吗。” 唐绒绒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她到底是人而不是猫,本来就会拿筷子挑鱼刺,但裴君炙演示两遍,就要求一只猫学会,这操作有点秀啊! 莫非……是她下水摸鱼的高级骚操作,给了他一种自己聪明绝顶、无所不能的期待感? 唐绒绒心想,自己身为一只猫的光芒掩饰不住了,就再给他露一手。 重点是,她真的好饿好想吃饭啊! 于是,裴君炙就看着毛茸茸的狸花猫,洗爪子,擦净,拿筷子,挑鱼刺,把鱼肉放到碟子里。 一只猫当然不能像人那般利索,但每个动作都挺像那么回事儿。 唐绒绒张口,她要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啊呜—— 鱼肉没啊呜到,倒是啊呜了一口空气! 一双筷子夹走了鱼肉,进了裴君炙的嘴。 唐绒绒:“!” 裴君炙:“学得不错。” 说着,他把鱼推过去,示意她继续。 唐绒绒:我的天呐,佛祖快来看看!你门下竟然有个不要脸的信徒,奴役一只猫,伺候他吃饭! 太狗了! 唐绒绒把脑袋背过去,小身子往桌边一坐,自闭中,勿扰。 “我身边不养吃干饭的。”唐绒绒听见裴君炙继续说:“白狼,这只蠢猫给你了。” 嗷呜! 趴在角落的大白狼一跃而起,猛跑了过来。 唐绒绒嗖地转过脸,用脸蹭蹭裴君炙的手。 然后,乖乖挑鱼刺。 她边干边腹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姓裴的,你给本喵等着! 就这样,裴君炙吃饱了,唐绒绒快歇菜了。 她生无可恋地躺在桌边,耷拉下来的尾巴,晃悠悠来回扫,没注意好几次都扫到了裴君炙的手。 有点软,有点痒,也有点舒服。 裴君炙拽了下某人的尾巴。 唐绒绒恼羞成怒,瞪桌一跳,跳到他肩膀,用爪子上的软垫,啪啪打他脸。 裴君炙一手扼住它的脖子,拎了下来:“还有力气,不然我们再干些别的?” 嗯,裴君炙和唐绒绒确实做了点别的——睡觉。 唐绒绒已经筋疲力尽,毫不客气地在裴君炙胸膛上一趴,阵阵暖意伴随着好闻的异香,是上好的催眠药,瞬间就睡着了。 068 一起丢出去 等唐绒绒醒来,已日上三竿。 还是昨夜的那片湖泊,裴君炙坐在岸边垂钓,无鱼饵无鱼钩,目的在于修身养性。 唐绒绒在他怀里坐起来,慢慢醒神后,看着裴君炙气定神闲高不可攀的样子,再想想他对自己的压榨,就特别来气! 小爪子不安分地拨弄他手里的鱼竿,连带着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裴君炙没理会。 上明押着一个人过来了,唐绒绒一瞅,不正是秋石吗? 旁边不知何时摆放了笔墨纸砚,秋石跪坐下来,十根手指缠了纱布,渗出血来,她拿着笔,抄佛经。 整个人很静,不是抄佛经后获得的宁静,而是精神萎靡的死静。 上明走过来:“主子,这是您吩咐的饭食。” 裴君炙看着怀里呆头呆脑的狸花猫,修长的手指给她梳毛:“给你的奖励。” 唐绒绒闻着香气四溢的饭,整只猫都兴奋了。 但她却没有吃,而是走到秋石面前,扭头冲裴君炙喵了一声。 我要这个人,做奖励。 裴君炙凝视着她,大约一朵花开的时间,他收回视线:“上明,连同那只猫,一起丢出去。” 片刻后,青莲院外多了一人一猫。 唐绒绒没再管秋石,撒丫子狂奔跑回到白梨院,与自己的身体换了回来。 然后大吃特吃,把昨夜受的不公平待遇都补了回来。 …… ‘求裴君炙相助夏家’这条计划,彻底胎死腹中,要知道,秋石溜入青莲院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劝退。 然后,得知消息的夏大夫人并不死心,再次登门:“绒绒,你与秋石怎么能一样,按名分,你是他大嫂,你出马,他自会礼敬有加。” 唐绒绒:忽悠,你接着忽悠。 信不信我比你更能忽悠。 她一张甜甜的笑脸,说道:“娘~要我说,你太乐观了些。裴世子向佛,世人皆知,但到底还是人,是人哪有不顾念手足亲情的呢?先不说,我去求他,会落得什么下场,就说万一他也像侯夫人记恨夏家,对爹和大哥落井下石,岂不得不偿失?” 唐绒绒说完,喝一口绿豆沙冰。 夏大夫人发火:“你少在这里推三阻四。” “这可冤枉我了。为了不背不孝的骂名,我这就到青莲院拜访……” “慢着!”夏大夫人到底有了顾忌,她拿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听娘的,你装一次病危。” 唐绒绒笑:“好啊。” 她不介意继续玩猫戏老鼠的游戏。 …… 当日,唐绒绒因娘家父兄遭难,忧思过重,性命垂危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夏大夫人买通了一名御医,替唐绒绒诊脉后,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开了张助眠助食的方子。 又过几日,一直没进食的唐绒绒,眼瞅着快不行了。 消息传入侯夫人的耳朵里,她坐不住了。 纵然她不在意唐绒绒的命,但眼下裴君义不在府中,若她不闻不问,人真的没了,如何跟他交待? 侯夫人不想看到他们母子之间心生嫌隙。 她让人拿了自己的牌子进宫请老御医,也就意思意思,而老御医给出的也是: 时日无多。 除了治好心病。 而唐绒绒的心病,不就是夏大老爷和夏清书这点事儿嘛! 侯夫人脸色沉下,要她帮夏家父子俩度过难关,休想! 就在此时,一个江湖郎中上门了。 069 林郎中(一) “他说能治好唐绒绒?”侯夫人听到管家的通报,端起茶喝了一口,轻轻挥手:“打发走。” 在侯夫人眼中,江湖郎中,一向就是坑蒙拐骗的代名词,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一个不入流的郎中能有什么良方?让他入府,还嫌脏了地方。 谁知她的心腹竹嬷嬷,却劝道:“夫人,左右别无他法,不如把人叫进来试一试?民间的江湖郎中,兴许知道什么偏方,正好能治了大少夫人的病症,也说不准。” 侯夫人拧眉思索,少顷,松口道:“行了,你去安排吧。” …… 片刻后,竹嬷嬷见到管家领进来的自称姓林的郎中,委实吓了一跳。 此人身高八尺(约一米八),整个人笼罩在黑色斗篷中,别说看到脸,连脚能瞧不分明。 咋一眼看去,活像个不法分子。 竹嬷嬷心中打鼓,面色无异,一路交待了诸多侯府的规矩,将人送到了白梨院,而后留下王婆子盯着他,便回正院向侯夫人复命。 王婆子将林郎中引入唐绒绒的正房中。 这些日子,夏大夫人以忧思爱女之名,住了下来,听闻有个郎中就在外头,当即挂上一副焦急的面色,迎了出去:“这位大夫快请进,救救我苦命的……” 夏大夫人的话,在看到着装诡异的林郎中后,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在看到她时,身上散发的气息骤然冰冷三分! “草民姓林,行医天下,救死扶伤,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听闻府上大少夫人病入膏肓,医者仁心,特此登门拜访,不知人在何处?” 林郎中说话很慢,喉咙似乎受过伤,声音沙哑无力,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夏大夫人莫名排斥林郎中,生怕沾上什么晦气,快速道:“随我来。” …… 屏风后,丁香色纱帐内,隐约看到一个平躺的人影。 红豆将唐绒绒的右手臂拿出纱帐外,手腕处垫了帕子。 林郎中坐下诊脉。 他戴着黑色手套,手指在唐绒绒的腕上,装模作样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要说装模作样呢? 因为他根本不会医术。 而他上门,也并非为了骗诊费。 而是…… 林郎中刺耳难听的声音响起:“我要看这位夫人的面相。” 红豆摇头:“不合规矩。” “红豆!到底性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夏大夫人斥责,做主掀起了纱帐:“林郎中,烦劳。” 软枕上,唐绒绒小脸煞白,毫无血色,连生来乌黑的黛眉都似淡了颜色,奄奄一息也不过如此。 林郎中:“唐……裴少夫人。” 他轻唤几句,唐绒绒没醒,也许是昏迷,也许睡着了。 旁边站着的红豆,意见很大,这位江湖郎中盯着她家少夫人看,也未免太久了! “如何?”夏大夫人问道。 林郎中起身:“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夏大夫人随他走了出去,谅他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 御医都没看穿的事情,她可不认为一个不知哪来的郎中能看出端倪。 为了让唐绒绒呈现活不久的病容,夏大夫人给她服了一颗药。 070 林郎中(二) 这药乃夏清月制作而成,曾经送给夏大夫人一瓶,主要效用就是让人的机能陷入虚弱状态,身体情况会一日比一日糟糕,最多半个月,必死无疑。 反过来说,只要在半个月内服下解药,就会慢慢恢复。 而此药的神秘之处就在于,人服用后,御医也是查不出来的,只能归结到心病上。 在夏大夫人看来,唐绒绒如今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可以用解药,威胁她做任何事。 而她哪里知道,在她和林郎中走出房内后,床榻上的唐绒绒睁开了眼睛,眸光清亮。 红豆显然早就知道唐绒绒是清醒的,趁着这会儿没外人,连忙给她喂了口绿豆沙冰。 唐绒绒又不傻,自然没服夏大夫人的药,眼下病怏怏的样子,不过做戏给她看。 当然了,身体是否有恙,还是难以骗过大夫和御医,唐绒绒则用催眠术,蒙混了过去。 唐绒绒大口喝着沙冰,想着,倒是刚才的这个林郎中,令她十分在意。 红豆见唐绒绒沉思,不由地轻声问:“少夫人,怎么了?难道林郎中比御医还医术高超,看穿真相了?” “不是。”唐绒绒咬着细管摇头:“我觉得……他认识我。” …… 外面。 林郎中今日正是为了唐绒绒而来,他听闻她重病、即将不治身亡的消息,心急如焚,想了个计策,便扮做郎中登上侯府的门。 他道:“夏大夫人,裴少夫人的确是心病。” 林郎中不通医理,但既然御医都说是症结在心,那应该没错。 夏大夫人:“可有办法?” 林郎中:“有。” “太好了,喜嬷嬷,快带林郎中下去写方子。” “无需方子。”林郎中道:“我有一计。” 夏大夫人心口猛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郎中兀自道:“裴少夫人既然因娘家父兄的遭难而郁结于心,以至食不下咽、浑身无力,不妨编织一出善意的谎言!” 夏大夫人明白他的意思,然后脸色铁青。 她要的是侯夫人为救唐绒绒的命,解决唐绒绒的心病,一将夏清书从暗水司大狱捞出来,二撤去夏大老爷的巡抚职务,及时回京,以免送死! 要是靠着所谓的夏家父兄都没事的谎言,唐绒绒的‘心病’好了,她还怎么逼侯夫人出手? 偏偏夏大夫人为了维护慈母形象,也不能拒绝,谁叫林郎中说得有道理! 她笑容不太自然:“我知道了,多谢!喜嬷嬷,你去封些银子,送林郎中出府。” 赶紧送走! 林郎中看出了夏大夫人笑意中的勉强,默不作声,拿了银子,在喜嬷嬷的陪同下,离开白梨院。 喜嬷嬷明白夏大夫人的迫切,也想尽快把林郎中送出去,可就是一转头的功夫,人没影了! 喜嬷嬷顿时手脚冰凉! …… 白梨院,夏大夫人看到喜嬷嬷回来,吩咐她倒水。 结果喜嬷嬷像个窗子似的,杵着不动,一脸灰白。 夏大夫人恼怒,还没来得及发作,一位不速之客走了进来。 竹嬷嬷道:“夏大夫人,我们夫人有请。” 071 林郎中(三) 夏大夫人一路胡思乱想,进了正院,本有三分可怜之态,此刻愣是做足了十分,手扶着头,脚步踉跄。 喜嬷嬷扶住自家主子,老泪纵横:“夫人,您没事吧?可要保重身体啊。” 夏大夫人拿着帕子拭泪:“侯夫人,我失态了,万望勿要介怀。” 侯夫人挥退身边捶腿的小丫头,坐姿端庄,不苟言笑:“哪里话,夏大夫人家中遭逢巨变,我深表同情……坐吧。” 夏大夫人闻言,差点咬碎一口牙,贱人,竟然奚落我! 她没敢表露出不满,坐在侯夫人下首后,忽地看见对面的林郎中,惊得差点跳起来。 难道…… 下一刻,侯夫人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我方才听了林郎中的主意,觉得甚好,夏大夫人意下如何?” 夏大夫人忍着不甘,说道:“无论什么办法,我都愿一试!家中老爷和独子已经出事了,我万万不能再失去绒绒……” 侯夫人冷酷打断她的诉苦:“事不宜迟,我随你去一趟白梨院。” 夏大夫人知道推脱不了,念及唐绒绒没有她的解药,不可能好转,定了定心神,同意了侯夫人的提议。 …… 白梨院。 唐绒绒醒着,正喝苦药,充分表演了什么叫喝一口吐一口。 侯夫人和夏大夫人的到来,另她十分意外,多看了几眼跟随的林郎中。 接下来的这出戏,主角侯夫人粉墨登场,看也没看唐绒绒,兀自用冰冷的话语,杜撰了两个美好的故事。 大意就是,夏大老爷被撤掉保成巡抚的职务,即刻回京,夏清书也被从暗水司救出来了。 唐绒绒:“娘,这都是真的吗?” 夏大夫人当着侯夫人的面,只能点头。 但在没人看到的情况下,目光却向唐绒绒透露相反的意思。 唐绒绒表示:好的,收到。 唐绒绒激动地向侯夫人感谢道:“太好了!夫人大恩大德,夏家没齿难忘。” 说完,她一把夺过碗中剩下的安神药,喝了下去。 唐绒绒又对红豆道:“我好饿,你去厨房取些点心吧。” 红豆‘喜极而泣’:“呜呜呜……少夫人您终于有胃口了!能吃就好,只要吃得下东西,身体很快就能养回来的。” 红豆匆匆出去了。 夏大夫人僵立原地,甩给唐绒绒数记眼刀! 林郎中看着唐绒绒果然恢复了几分精神,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 侯夫人也很满意,三两句话就救回半死不活的唐绒绒,事半功倍。 她起身离去,带走了林郎中,同时叫竹嬷嬷付完诊金,送他出去。 林郎中从善如流,只是临走前,看了一眼夏大夫人,他总担心她会出什么幺蛾子。 …… 无关人等尽数出去后,夏大夫人怒冲冲吼道:“唐绒绒,侯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你是不是猪脑子!” 唐绒绒坐靠在大猫布偶上,玩着填充了棉花的毛茸茸猫尾巴,满脸震惊:“我求证的时候,你点头了啊。” 夏大夫人:“我点头,你看见了,我让你别信的眼神,你就没看见!你存心要气死我!” 唐绒绒:“不敢不敢。” 就在此时,红豆端着一盘绿豆糕回来了,唐绒绒美滋滋吃完一小块。 072 林郎中(四) 夏大夫人后知后觉,突然发现不对了! 她惊讶地指着唐绒绒:“你服了我给你的药,应当虚弱至极才对,怎么还吃得下东西?” 唐绒绒学着夏大夫人,露出同款惊讶脸:“啊?我也不知道呀!反正林郎中给我诊过脉后,我就浑身来劲。” 唐绒绒有意将矛盾推给了那位诡异的林郎中。 一来隐藏她其实没服药的真相,二来……探一探那个诡异的林郎中。 她有种直觉,她和他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联。 夏大夫人也不知信了没有,她沉着脸带喜嬷嬷出去,来到东厢房中。 喜嬷嬷:“夫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大夫人冷道:“这个林郎中有古怪!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解清月制出的药!而且,他既然解了,又为何到我面前,还说是心病?” 喜嬷嬷:“应该是个懂后宅腌臜的人,心有顾忌,所以没说透。” 夏大夫人听着有道理,又道:“可他为何不直接出府,反而避开你,又跑到侯夫人面前去说!” “兴许他是想得到侯夫人的赏识,多领一份诊金!”喜嬷嬷落地有声,然后又支支吾吾道:“夫人……”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有没有可能,唐绒绒在骗您!她的身体不是被林郎中治好,而是因为没服药?” 不得不说,喜嬷嬷的猜想很大胆,并且说中了。 夏大夫人心惊肉跳:“若真是这样……” 唐绒绒未免太可怕了! 夏大夫人虽然还说不上怀疑唐绒绒,但只要往她可能藏拙的方向想一想,难免心中忐忑。 喜嬷嬷接着夏大夫人没说完的话道:“……唐绒绒就会超出咱们的掌控了。” 夏大夫人脑中一团乱麻,不知想到什么,愤恨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灭唐家四口时,该留一个活口,牢牢攥在手里,以牵制唐绒绒!” 只要唐绒绒的血亲在手,不管她是真蠢,还是装傻,亦或者踩了狗屎运飞黄腾达,任她长了翅膀上天当神仙,都是最好的枷锁! “如今,后悔晚已。”夏大夫人冷笑了一下:“除非……他们诈尸。” 轰—— 天边响起惊雷,猝不及防。 “啊!” 夏大夫人被吓得尖叫一声。 喜嬷嬷:“啊!” 夏大夫人好不容易抚平心绪,就被她更高亢的叫声吓出了火,正要斥骂,也跟喜嬷嬷一样,看到了窗外的高大黑影。 外面,天暗沉下来,像黑夜降临,在雷声过后,下起瓢泼大雨。 林郎中的身影更显阴森。 夏大夫人:“刁民,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装神弄鬼,吓唬官家夫人!” 林郎中整个人一团黑,立在漆黑风雨中:“夏大夫人息怒,草民亲眷的遗物簪子丢了,只是来白梨院寻找而已……告辞。” “站住!” 夏大夫人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扯掉林郎中身上的斗篷,她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妖魔鬼怪! 林郎中身上最外面的防护,轻易就被扯掉,露出一副皮包骨的高瘦身躯,即便穿着衣裳,也给人一种骷髅架的感觉! 更叫人惊厥的,是他那张脸,极度干瘪,面皮上布满烧伤留下的疤痕,整张面目上,唯有一双冷静的眼,还能被分辨出他是一个人。 怪物! 这两个字是夏大夫人和喜嬷嬷共同的心声,还没喊出口,便吓得当场晕厥。 林郎中捡起斗篷穿好,跳进窗内,掰开夏大夫人的嘴,不知喂了什么。 然后,消失在漫天雨幕中。 墙边,阴影中,唐绒绒左手拿着一杯绿豆沙冰,浑身被雨水湿透。 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神色。 073 交待后事 八月的大雨倾盆而下,天边电闪雷鸣。 喜嬷嬷也不知道自己晕倒了多久,而夏大夫人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唐绒绒适时出现,以身体要紧为由,让喜嬷嬷带着夏大夫人回忠国公府。 就这样,在白梨院盯了唐绒绒好些日子的夏家主仆,终于离开了平阳侯府。 唐绒绒小手握拳,支着下巴,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满脑子都是林郎中被扯下斗篷后的瘦削模样,比起知道他给夏大夫人喂了什么东西,她更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会因为对方胸口发闷,有种名为心疼的感觉在作祟。 …… 林郎中离开侯府后,去了一家当铺。 伙计将他迎上了二楼。 当铺米掌柜早已等候多时:“东家。” 林郎中没有久待,只是道:“十日后的这个时辰,若我没有来,平阳侯府大少夫人唐绒绒就是你的新东家。” 米掌柜的脸色变了,其实林郎中早就透露过这个意思,此时此刻,郑重交代,就像…… 交代后事。 米掌柜向林郎中深深作揖:“是,东家。” …… 某个聚集三教九流的巷子内。 雨天路难行,外面几乎没有人。 一个穿着蓑衣的高大身影从远处走来,趟过污水,停在尽头的一处家门前。 林郎中叩响门环,声音被淹没在雨声中,而里头的人也不知怎么听见的,很快就开了门。 进得屋内,他走进用布帘子隔开的里间。 而外间,坐着三四个人,都在擦拭手中的兵器。 等林郎中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后,其中的一个中年男人道:“回来了……平阳侯府的地形如何?” 林郎中:“防守最严的青莲院和青鹿院,我没敢靠近,其余地方,与我们获得的地图一致。” “好,你去休息吧!日子快到了,我们要养精蓄锐。” “是。” …… 京外的驿馆内。 房中灯火如豆,裴君义坐在桌后处理公函,眉心时而微拧,心无旁骛,连外面暴雨的巨响声都未察觉。 东风推门进来,点起房中所有的灯,很快亮如白昼。 他放下一盏茶。 裴君义扔下笔,向后靠在椅背,手臂上长久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闭眼假寐。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酉时一刻,下面的人稍后便会送上酒菜。” 裴君义睁眼,神色疲累,奈何一张脸长得好,还是怎么看都赏心悦目,并且平添几分让人忍不住关怀的弱感。 他抿了一口热茶:“下去吧。” 东风正要行礼出门,忽然想起还有事。 但他有些犹豫,不确定算不算大事,是否需要复命。 裴君义没有给他考虑的时间,无情似多情的桃花眼看了过来,带着似笑非笑的冷。 霎时,东风凭借本能做出决定,说道:“暗水司那边已派人暗中打点,夏大公子虽会吃些苦头,但性命无虞!夏巡抚还在任职路上,已遇到数次刺杀,所幸有春雨卫的人保护,有惊无险,约莫还有三日,便能抵达保成府衙。” 074 刺客! 裴君义耐心听完,平静地嗯了一声。 东风暗自松口气,他做对了。 那日,偷听到唐绒绒和红豆的算盘后,东风转头就告诉了裴君义。 为了避免应付将要以死相逼的唐绒绒,裴君义毅然带着东风出京办差。 东风觉得裴君义的态度很明显了——袖手旁观。 但谁知,裴君义很快又下达暗中保住夏大老爷和夏清书性命的命令。 东风令行禁止,并不妨碍他内心的诸多揣测:自家主子做好事不留名,到底为了恨之入骨却又割舍不下的夏清月,还是夏清月的替身唐绒绒? “还有事?”裴君义嗓音低沉。 东风回神,忙道:“属下告退。” …… 三日后,平阳侯府迎来一件大喜事,也就是平阳侯世子的生辰,侯夫人为他操办了盛大的及冠礼! 一时间侯府到处张灯结彩,外头敲锣打鼓,车马往来如织,可谓门庭若市。 不说今日的宾客中,有多少达官显贵,就连皇帝陛下都给裴世子送来了生辰贺礼。 裴君义更是在昨夜,赶回了京城。 眼下,侯府到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而再大的热闹,也传不到白梨院的。 侯府的人,虽说口上称一句大少夫人,但从上到下,其实没有人真正承认唐绒绒的身份。 尤其今日这种侯府世子及冠礼的重大场合,唐绒绒没资格参宴,还要防着她跑出去丢人现眼—— 侯夫人派了护卫,将白梨院围起来。 红豆气得早膳都没吃下去,双手一直抖,恨不能拿起水盆,泼外面的护卫一脸! 唐绒绒倒乐得清净,拿着针线做布偶,瞧了眼炮仗附体的红豆,笑着安慰道:“被府上人当不存在,没什么不好!” 红豆是替唐绒绒委屈:“好在哪里?少夫人举个例子呗。” “不用给裴世子贺礼,省钱了。” “……” “还有,外面一圈护卫,多安全。” “……” 红豆泪眼汪汪。 唐绒绒惊:咋回事?她的安慰怎么还起反效果了? 唐绒绒不知道,红豆脑补了一出自家少夫人故作坚强、苦中作乐、委屈全往肚里咽的大戏,觉得她是天下第一可怜人! 红豆哭哭啼啼:“奴婢心疼少夫人呀……” 唐绒绒:“……” 不能任由红豆瞎想下去了,她从软榻上起身,穿好鞋,带着红豆走出屋门:“你前两天不是说想扎秋千吗?外头的护卫就是现成的苦力!走,少夫人带你使唤他……” 红豆忽然拽住唐绒绒的袖子,眼泪流了出来。 一直侧头看她的唐绒绒,见状叹气:“怎么还在伤怀呢?说哭就哭,我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死……死……” “四?你要扎四个秋千?好说!” “不是。”红豆眼泪流得更快,纯属吓的,哆哆嗦嗦道:“死死死……人了。” 唐绒绒顿时心头一凛,她向院门口看去,那里有两个人,倒在血泊中,赫然穿着侯府护卫的服饰! 另外,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蒙面黑衣人,他拿着刀,鲜血不住的从刀上滴下。 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刺客潜入侯府! 而白梨院只怕因为地处偏僻,成为了他们的潜入点! 等等! 唐绒绒打量着那名高个黑衣刺客……怎么有些眼熟? 唐绒绒还在发呆中,高个刺客已经来到她面前,打晕了她和红豆。 一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出现,对高个刺客的举动不满,冲过去要杀掉唐绒绒和红豆。 高个刺客阻拦:“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分,便多一分危险!别忘了,我们真正要杀的是裴君义。” 说完,他们运起轻功,很快消失不见。 二人走后,唐绒绒从地上坐了起来,杏眼一片清明,提着裙摆就追了过去。 075 摘星台(一) 唐绒绒跑出白梨院,早已看不到任何黑衣人的影子。 她想了想,既然刺客的目标是裴君义,那就先到青鹿院看看。 唐绒绒打定主意,才跑到半路,就隐约听到人的尖叫声! 开始乱起来了吗? 唐绒绒放慢步子,贴在回廊上的柱子后,悄悄探头,就见前方弥漫着一大片白色烟雾,隐约可见里面都是一些下人,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谁也走不出来。 这烟雾也不知是有睡眠作用,还是致死,笼罩其中的人,有几个相继倒下。 唐绒绒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间吹奏起来,很快,有大波人循着声音走出了迷雾。 唐绒绒做这些,只是顺手的事,也没用太多时间,救了人后,她匆匆往青鹿院赶。 厨房管事彩大娘吸了太多迷雾,涕泗横流,至今心有余悸,要不是听到声音,误打误撞走了出来,只怕小命都要交待了。 她看着唐绒绒离去的背影,泪光闪烁。 …… 越靠近青鹿院,越危险。 几乎三步就能遇到一个黑衣人,在与护卫缠斗。 唐绒绒左躲右闪,留心观察,始终没有看到高个刺客的身影,她要是没认错,对方就是林郎中! 好不容易,唐绒绒摸到了青鹿院门口,正瞧见裴君义手持寒刀,以一抵四,朝外面突围! 唐绒绒抬头,瞧见越来越多的黑衣身影,正急奔而来! 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想见,刺客应该不止选择了白梨院一个潜入点,其他潜入点各有不同的人手,如今各路人马冲破各自遇到的阻碍,成功汇集! 唐绒绒并不关注刺客到底有多少人,只是目光快速寻找着林郎中的身影!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保住他。 东风领着春雨卫姗姗来迟,裴君义面对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 东风道:“指挥使,侯府到处都有这些刺客,他们见人就杀,肆意制造混乱!宾客那边部署了春雨卫,正在组织避难。” 裴君义侧身,一刀捅入挥剑砍来的刺客胸膛,又猛地抽出,鲜血飞溅! 透过那一瞬间划过空中的血雾,看到裴君义妖孽面庞上的淡笑,比刀光剑影更致命,那是面对鲜血与死亡时,另类的兴奋! 他问道:“侯爷和侯夫人呢?” 东风脸色凝重:“侯爷在前院,侯夫人在后山,都已经派春雨卫过去了。” 平阳侯府背靠一座青山,是真正山水环绕的府邸,当的一句历史悠久。 而裴家祠堂就建在后山,也是裴君炙行及冠礼的地方,侯夫人一早就在那边张罗。 “后山……”裴君义略一思忖,知道今日的刺客,都是冲他来的。 他说道:“东风,破出一条路来,我们进山,登摘星台!” 不远处,躲藏在暗处的唐绒绒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她想,林郎中难找,但裴君义可是个醒目的靶子,只要跟紧他,林郎中总会出现! 至于怎么跟?也不一定非要局限在裴君义屁股后头,还有一个词,叫先下手为强。 以眼前的局面,裴君义十有八九能顺利到达摘星台。 所以,没有被人追杀的唐绒绒,比裴君义更快到达,并迅速藏了起来。 076 摘星台(二) …… 摘星台,是裴家举行重大祭祀活动的地方,建在半山腰,呈四方形,整体建筑高约十丈,长约三十丈,一面修筑着百道台阶,三面皆是断崖。 裴君义在东风与春雨卫的护送下,登上了侯府最高的建筑——摘星台! 最上面平整广阔,人站在中央,就像蚂蚁般渺小,四周几乎没有遮挡物,只有一个突兀的水缸。 裴君义发现水缸的时候,隔着很远,看了一眼,心中有疑,但成群结队的刺客攻上来了,他没时间探究。 摘星台成了春雨卫的据点,若比做城池,刺客就是敌军! 裴君义红衣猎猎,弯弓射箭,带着一批弓箭手,借助地理优势,封锁了摘星台的入口。 下方冲上来的黑衣刺客,成片倒下! 然而刺客运用人海战术,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踩着尸体补位。 他们的人不断在死,也不断在前进,缩短着与裴君义的距离。 远处,山林间,被保护起来的侯夫人,透过枝叶缝隙,看着远处摘星台上的战况,目光追随着裴君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心中不断念着菩萨保佑。 突然,她想到什么,紧紧抓住竹嬷嬷:“世子呢!他在什么地方?” 竹嬷嬷也很焦急,回道:“今天一早,听青莲院的上明传话,世子来了后山!待吉时一到,直接登摘星台!” “后山这么大,他到底在哪个方位?” “夫人放心,世子受佛祖庇佑,定会平安无事。” 说话间,摘星台,凶险的一幕发生了! 五个黑衣刺客突破春雨卫的箭雨封锁,登上了摘星台。 其中一人,正是唐绒绒寻找的林郎中。 他大概武艺不精,在五人中伤得最重,但他又是最谨慎的,当其他人相继倒下后,他成了唯一还在台上的独苗! 而春雨卫还剩下几个人,裴君义又屹立不倒,眼看大势已去。 林郎中以剑撑地,顽强地站了起来,举起剑,猛然朝裴君义刺去! 裴君义负手立在原地,冷眼看着强弩之末的刺客。 待那剑逼进三步内,他才不紧不慢,抬起握弓的手,准备以弓背抵挡。 可就在此时,林郎中右手突然收剑,左手张开,露出一个云状纯金物什。 这不是暗器。 也不是毒。 却让裴君义双眸紧缩,脑中被唤醒的某些记忆占据,令他整个人僵立当场! 林郎中抓住机会,只听一道利器入肉的声响,长剑送入了裴君义的肩膀!温热的血,从伤口处晕染了红衣! 然而裴君义依旧双目无神。 林郎中有些懊恼,他原想刺入裴君义心口,一剑了结!结果他受伤太重,刺出的方位有了偏差! 但下一剑,不会了! 林郎中再次举剑,利刃森寒。 东风嘶吼:“指挥使!” 远处安全地带的侯夫人惊叫:“阿义!” 摘星台上,危急之际,谁也没想到,一个人影从空的水缸中跳了出来,从侧面撞翻了林郎中!他手中的剑尖,擦着裴君义的衣襟划过! 侯夫人和东风屏息,看着唐绒绒犹如一阵紫色的风,撞翻高个黑衣刺客不算,还抱着他,滚落在地,两人滚过对面护栏报废的高台边缘,瞬间掉了下去! 下方可是断崖! 刚回神的裴君义,就看到唐绒绒为了救他,抱着刺客同归于尽这一幕! 裴君义的心狠狠一坠,疼痛令他双手发颤。 “来人,下崖,搜!” 077 裴君炙:有人扒我! 唐绒绒抱着林郎中,还用丝线将他们缠在了一起。 两人正在极速下坠,风割过耳畔,心口狂跳,似要跳出胸腔!濒临死亡的边缘! 林郎中没有任何挣扎,显然已经昏迷过去。 唐绒绒虽然也不知道下方有没有水、长不长树、亦或者会不会倒霉地遇到石林,但她镇定自若。 上天眷顾,下降到一定高度后,她隐约看到了下方的绿色。 那是一片茂密的植被,树木、杂草丛生,两人掉进去后,将他们牢牢绑住的线,被不知名尖锐植物割断! 仓促之间,唐绒绒只好一手揽紧他的腰,一手甩出袖中的丝线,在空中编织成网,朝下用力投掷出去! 大网落在密集的枝叶间成了救命的希望,成功接住了坠落的唐绒绒和林郎中。 线网因为两人的重量,彻底变了形,紧紧贴着他们的身躯,晃晃悠悠。 唐绒绒的小脸上出现网格的勒痕,听着周围扑簌簌往下落的树叶、木屑,她长舒一口气,好歹他们是不落了。 突然,唐绒绒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她杏眼瞪圆,正好看见脸上的网……在一点点破裂! 唐绒绒双目一扫,瞅准不远处足够粗的分叉出来的树干。 她当机立断,一脚将林郎中踹了过去。 咚,落在树干上。 他整个人面朝下,身躯趴在上头,四肢自然下垂。 另一边,来不及自保的唐绒绒,往下坠落,一路没遇到能挂住她的树枝。 “啊~” 这是在空中,唐绒绒闭眼。 “啊!” 这是落在草地上了。 而唐绒绒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好像抓住了什么。 她听到了嘶啦的声音! 但唐绒绒此刻没空想太多,她抱着脑袋,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 “嘶。”好疼啊。 但又说不上哪里疼,因为都疼。 唐绒绒跪坐着,脑袋低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一块白色衣料铺在绿草间,霎时闯入视野! 唐绒绒蓦地抬起脸,一眼看到旁边有块大石,上面盘腿坐着一个男人。 长发青黑如墨,膝盖处垂下白色袍边,随风轻荡。 明明是血肉之躯,偏偏他坐姿挺拔,岿然不动,莫名给人一种,见他如见山岳巍峨的错觉! 裴君炙!他怎么在这里? 唐绒绒愣了半晌,回神后,匆忙低下头。 她倒也不是怕,就是…… 裴君炙这般神仙似的人物,衣衫不整。 他的右半身衣裳,似乎被人扒了下来,露出白皙的肩膀和一小片胸膛,他气质太过圣洁,仿佛看上一眼,都是亵渎。 甚至有人会跳出来问,谁干的?竟敢行扒衣之事玷污圣躯,抓出来剁手! 唐绒绒不敢吱声,她心虚啊! 裴君炙也没想到,他在安静之地打坐,好端端的,竟遇上天降横祸。 他凤眸空然,看向唐绒绒时,眼底有了她的影子。 唐绒绒清清嗓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该给个说法。 唐绒绒脑中过了几个对裴君炙的称呼,最终决定还是套近乎:“二弟啊……” 078 裴君炙:你想占我便宜? 裴君炙眸色漆黑,打断了她,说道:“唐绒绒,你冷不冷?” 好家伙,直接叫她名字,看来不承认她是他大嫂。 也对,就没人真正承认她裴少夫人的身份,是她鲁莽了。 唐绒绒兀自点了下头,回道:“我不冷,谢谢你的关心。” 裴君炙平静如水的眼中,出现一丝裂痕,心中不悦:她什么意思?装傻充愣?只管扒,不管穿? 裴君炙笑了,许是太久没说话,嗓音带着哑:“但我冷。” 唐绒绒差点被他的声音蛊到,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裴君炙的话中话! 唐绒绒豁然开朗,手脚比思维快,站到了裴君炙身旁。 这一靠近,唐绒绒才看清,裴君炙露出的半边肩膀上,有几道红痕。 应该是她方才掉下来,拽掉裴君炙衣裳时,指甲不慎划过他肌肤留下的。 裴君炙瞥她一眼,刚要说‘看可以,不准多看’,就见唐绒绒从裙摆上撕下一圈,蒙上了眼睛。 裴君炙:“……” 一瞬的静默后,他道:“一会儿,你是不是打算借着蒙眼看不见的说辞,手指故意摸到我裸露的身体,好占我便宜?” 唐绒绒:“……” 她腹诽: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在把人往坏里想这方面,裴世子您还真是有一套呢! 看在自己理亏的份上,唐绒绒忍了! 她迅速解下眼上布条,帮裴君炙穿好衣裳。 唐绒绒悄悄看了眼头顶上方,有茂密的枝叶遮挡,完美隐藏了更高处林郎中的存在。 但裴君义的人只怕会下来搜寻,她必须在他们到来前,把林郎中藏好! 而要想行动,当务之急,是把裴君炙支走! “哎呦!” 唐绒绒坐到了地上,其实身上只是些无足轻重的皮肉伤,但她演出一副疲累至极的模样,然后将摘星台上的刺杀简略道来。 当然,她隐藏了林郎中的方位,只说不知他掉到了那里。 她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上:“……府上大乱,侯爷和夫人忧心如焚,世子快回去报个平安吧。” 裴君炙视线锁定她,暗色的眼眸愈发深邃。 “我没有力气了,走不动路,无法跟世子爷一同回去!”唐绒绒暗自磨了下牙,来记猛药:“或者……世子若愿意扶着我走,我定铭感五内。” 她打赌,裴君炙必然不会帮她,最好甩袖走人! 裴君炙优雅起身,长腿踩在地上,垂着眼帘道:“我这身衣裳被你损坏,以后不能穿了。” 唐绒绒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脑回路:“我是无意的,但伤害确由我造成!世子放心,回去后我便送上一份赔礼。” 裴君炙冷不丁问:“你女红如何?” 唐绒绒摸不透他的心思,编了个谎,试探道:“不堪入目。” “那就练好,给我亲手做一身衣裳,以彰显你的诚意。” 唐绒绒立即改口:“不是!我摔到脑子,一时糊涂,刚才讲错了!我擅女红,制衣裳信手拈来,还是送上其他更贵重的东西吧!” “正好,越是擅长的东西,越难以超越自己,我对你更高水平的女红,拭目以待。” 好的,唐绒绒懂了,裴君炙的心思,就是非要跟她过不去。 但眼下不是扯皮的时候,她一口应道:“好!” 话落,总算走了裴君炙这尊大佛。 唐绒绒抓紧时间,将林郎中弄下来,偷偷带回了白梨院! 079 先救本使的夫人 唐绒绒将林郎中藏进了卧房的浴室,这件事,她避开了红玉和红雪,只叫红豆一个人帮忙。 她刚安顿好,就听外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唐绒绒给了红豆一个安抚的眼神,来到床上躺好。 红豆趴在床沿呜呜哭泣:“少夫人,您千万要撑住啊,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她话音才落,就觉身侧一阵风过,红衣带血,气息杀伐森冷,正是裴君义。 他坐在唐绒绒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垂下的眼中看不清神色,没人知道,他有多庆幸。 唐绒绒没死。 春雨卫地毯式搜寻,找到了唐绒绒掉下的地点,通过山林间的一些痕迹,判断出她受到了缓冲,况且附近没有她的尸体,说明生还几率很大。 所以,当裴君义抱着尝试的心态来到白梨院,看到唐绒绒活着躺在床上时,并没有太多疑虑。 东风大踏步走了进来,手上抓着一个背药箱的老头:“指挥使,御医到了!” 头发花白的郑御医,看到裴君义肩膀上简易包扎的伤口,惊慌道:“指挥使,您受伤了!快躺下……” “我的伤,不妨事。”裴君义眼神刺过来:“先救本使的夫人。” “是是。” 郑御医将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裴君义也在被‘驱赶’的行列,但他不走,远远看着。 郑御医哪里敢管,凑巧唐绒绒醒了。 红豆先是惊喜地叫了声少夫人,然后告诉她,郑御医要为她治伤。 裴君义健步如风,她醒了,他想好好跟她说话。 谁想,唐绒绒一把拉高被子,蒙住了头,瓮声瓮气道:“你出去。” 裴君义脚步一顿,手掌握紧又松开。 此时,红豆助攻唐绒绒,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劝道:“大少爷,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我们少夫人形容狼狈,不想让您看到呢……” 裴君义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绒绒,我就在外面,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 房门打开又关上,唐绒绒露出脸,任由郑御医诊脉。 唐绒绒身上多是外伤,郑御医给了药,稍后让红豆为她抹上即可,另外又写了张方子,治疗肺腑内伤。 “少夫人按时服药,注意饮食,放宽心,多静养,十天半月就能痊愈。”郑御医转头收拾药箱,准备要走。 “稍等。”唐绒绒出言挽留:“郑御医,还有一个人,烦劳您看看。” …… 郑御医对林郎中的诊断,格外漫长。 而他给出的结果,让唐绒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唐绒绒在让红豆送郑御医出去前,对他进行催眠,洗掉了他见过林郎中的记忆。 …… 厨房熬好了药,裴君义亲自喂唐绒绒喝完,看着她躺下睡着后,才回了青鹿院,由郑御医重新处理了伤口。 书房寂静,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东风开了窗通风。 裴君义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东风道:“主子,今日的这批刺客规模浩大,显然有备而来,只怕早就潜伏在京城中,部署多月!刺客已尽数歼灭,只有和少夫人一起掉下崖的刺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于幕后之人,不知会是谁?” 080 我是孟婆 裴君义脑海中浮现,当时那件令他失态的东西—— 纯金云状物什。 准确地说,重要的其实不是东西,而是云状印记。 裴君义两指支着额头,桃花眼底一片霜雾:“寸也城主,东方熙。” 天下时局纷乱,大小国众多,若按国力雄厚,由弱到强排前三的话,就是:浔盛、怀丰、大元。 而寸也城虽说称为‘城’,但其实拥有小国的实力,位于三国交汇之处。 三年前,怀丰在浔盛边境挑起战火,裴君义临危授命,率军迎敌。 这是战事的起因,后来还把大元牵扯了进来,总之过程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暂且不提,只说世人皆知的结果之一: 裴君义杀死了寸也城的圣女唐星荼,她眉间有一枚金色云状印记。 唐星荼是怀丰国骠骑大将军的义女,也是寸也城主东方熙最倚重的人! 因此,东方熙与裴君义结下了血海深仇。 今日的刺杀,也就有了解释。 东风眼露杀意:“主子,请允许属下给东方城主一点回礼!” 裴君义疲惫地阖上眼:“下去办吧。” …… 两日后。 日落西山,天际挂着一片火烧云,瑰丽无双,煞是好看,微风吹过大地,送来阵阵清爽。 白梨院内,一颗巨大的槐树下,放置着一把躺椅,睡着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瘦若竹竿的男人。 他的面目狰狞丑陋,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忽然,他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一双沉静的眼睛,良久后,视线慢慢聚焦。 唐入林双手扶着椅把坐了起来,看着天边暮色,温馨小院,渐渐笑了,原来人死后,能来到如此令人安心的地方。 “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唐入林闻声转头,身侧站着一名紫裙女子,纤细温婉,面目清美漂亮。 唐入林陌生又熟悉。 不就是他姐唐二丫吗! 他神色惊恐,着急地要站起来:“你也死了?” 唐绒绒把他摁回去,老实躺好,小心摔着。 “我是孟婆!”她笑眯眯道:“还喜欢你看到的一切吗?我没有形态,你死前最牵挂的人是谁,我就是谁的样子,还有这地方,也是你喜欢的风格!怎么样,我们地府的人文关怀不错吧!” 唐入林听得一愣一愣的,并且信了。 他压根没想过自己可能活着的情况,从高崖上掉下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当时事发突然,他其实没来得及认出,扑倒自己的人,是唐绒绒。 “来,喝了这碗孟婆汤。” 唐绒绒将一个碗,端给了傻兮兮的唐入林。 唐入林双手捧过来,一股苦涩药味冲进鼻间,他差点犯呕,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 唐绒绒回头,朝远处冒头的红豆,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 唐绒绒打量着唐入林,戏谑道:“放弃吧,弟弟,孟婆汤谁都要喝,不是你打翻了就能不喝的。” “我不是逃避,真的没拿稳。” “嗯,乖。下一碗孟婆汤,得过会儿送来,趁着这点时间,要不要回味一下前生?毕竟,喝下孟婆汤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入林垂下头,玩着枯瘦的手指,他骨头脆,稍微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没什么好回味的。” “那遗憾总有吧?本孟婆提示你一下……”唐绒绒杵着下巴思索:“你命中有一大劫,本该丧命于火,可半年后,寿数才尽,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题外话------ 唐家有三个孩子o(* ̄︶ ̄*)o 唐大哥:唐望山 唐二丫:唐绒绒 唐小弟:唐入林 081 叫姐 唐入林良久不语,掰着手指玩,骨头发出连绵不绝的脆响。 似乎彰显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唐绒绒并不着急,端起绿豆沙冰喝起来。 就在她以为唐入林不会张口的时候,听到他说:“本来,我丧生火海,被夏清书扔到乱葬岗,身体都快凉了,本该死去……却被人救了。” 有些事情,一旦张口,再往下说,就容易多了。 唐入林许是压抑得久了,这会儿难得有强烈的倾诉欲望。 “将我搬回去的鬼医,其实也很惊讶,因为他只是在我身上试药,没想到我在各种药物的作用下,真的活了过来……不过,是药三分毒,我的身体出现许多异常,身体迅猛窜高、皮肉脱水萎缩,成了如今骷髅架的鬼样子。” “我之所以活着,只因心中有恨!夏家长房的人不死,我如何甘心!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参与到刺杀裴君义的任务中。” “我以为再次回到京城,一定能找到时机报仇,却没想到头领将我们看管得十分严密,不准私下行动!我好不容易才攒下一些钱,盘下一间当铺,准备留给我姐姐!后来听闻裴家传出少夫人病重的消息,我打着勘探平阳侯府地形的名义,终于见到了夏家人!” “夏家父子两个狗东西,一个去保成送死,一个进了暗水司大狱,罪有应得!没道理夏大夫人安然无恙,直接杀她,太便宜了。我给她下了慢性毒药。” 说到这里,唐入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我知道刺杀裴君义,无论成与否,都必死无疑!但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活不了几天,只愿幕后之人遵守诺言,看在我坚持刺杀到最后一刻的份上,不要为难我姐姐。” 包括唐入林在内的所有刺客,背景都被查得明明白白,头领抓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软肋,比如唐绒绒就是唐入林的软肋。 如果他在刺杀时有二心,上面的人就会对唐绒绒下手。 红豆这时端了一碗药过来,唐绒绒接过,递给唐入林:“来,喝下这碗孟婆汤,你的人生就会重新开始。” 唐入林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毫不犹豫。 然而,他低估了汤药的可怕程度,苦涩的味道开始发酵,他扭头吐了出来! 唐绒绒对他表示可怜,但药必须得喝。 “红豆,再去端一碗。” “是。” 唐入林因为药的苦,傻了半天,回神后,脑子变得格外清明。 他打量唐绒绒。 唐绒绒友好地递给他一杯绿豆沙冰:“甜的,喝点儿缓一缓。” 唐入林喉咙疯狂吞咽,终于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认真地看向四周,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但通过那些熟悉的布局,足以让他认出…… 平阳侯府白梨院! 唐入林仿佛被雷劈中:“你不是孟婆!” 唐绒绒:“那你说我是谁?” “你是……”唐入林语气哽咽,顿住了。 唐绒绒心下慨叹,马上就是姐弟相认的感人时刻了,她还有点紧张怎么回事? 唐绒绒期待的目光,满是温柔。 唐入林喊:“唐二丫。” 唐绒绒给他一记爆栗:“叫姐。” “二丫姐。” “……” 082 读书,科举,当大官 唐入林看着唐绒绒不满的模样,低下头,掩饰嘴角勾起的弧度。 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杯茶,倒映出唐入林的面目。 唐入林霎时如坠冰窖,他在瞎开心什么!他没几天好活了,到时唐二丫给他送葬,她该有多难过? 这不正是之前他不愿认她的原因吗? 很快,唐入林的忧郁,被一种担心取代,他急忙问唐绒绒:“你怎么救的我?付出了什么代价?” 唐绒绒有几分本事,唐入林很清楚,认为她能救下自己,必然依靠了外力,而他不想拖累唐绒绒! 唐绒绒也不解释,并且看出唐入林求生意志不强,所以模棱两可道:“知道我下了血本保你就好!为了不让我的付出打水漂,你必须活着,明白么!” 唐入林气得说不出话:“……” 唐绒绒脸色柔和:“你的梦想是什么?” “活着。” “还有呢?” “读书,科举,当大官。” 唐绒绒刚想夸唐入林有志气,就见他眼一闭,头一歪,昏过去了。 因为累的。 “少夫人!”红豆匆匆跑过来:“大少爷来了!” “安置好小公子。” …… 当日,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认为唐绒绒舍命相救裴君义,只有她自己知道,救的其实是唐入林。 但她怎么想不重要,群众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所以,唐绒绒被打上了‘裴君义恩人’的标签。 裴君义频繁来白梨院不说,连下人们,都对她恭敬起来。 若是旁日就算了,带有话唠属性的唐绒绒,不介意与裴君义谈笑风生,但唐入林如今藏在她院子里,为免横生枝节,她刻意保持沉默,裴君义觉得受到冷落,自然很快就走了。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唐绒绒就算一句话不说,裴君义竟然也能安静陪她许久。 譬如此刻,唐绒绒在为唐入林缝制衣裳,裴君义则坐在窗下看她。 红豆侍立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若是早些时候,裴君义肯陪伴唐绒绒,她一定会替自家主子高兴,但现在知道唐绒绒对裴君义全是表面功夫,而裴君义却有些上赶着,心中十分微妙。 就在此时,裴君义起身走了过去,温柔注视着唐绒绒:“绒绒,在摘星台,你舍身相救,此恩必报。我答应你一个请求,想好要什么了吗?我都能满足你。” 什么都能满足? 唐绒绒思绪打开,脑海里浮现当日与郑御医的一番对话。 郑御医:“此人气血亏空,阳气衰竭不可逆转,莫说我回天乏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最多还有半月光景。” “医术不行,那邪门歪道呢?” “这……” “你迟疑了,真的有,对不对?” “……我听闻世上有一种巫术,能通过转移病痛的方式,从而痊愈!” 巫术么? 听郑御医一提,唐绒绒才想起,这种巫术,她会。 唐绒绒的记忆的确恢复了一部分,但有些东西,很难主动想起来,除非被点醒。 “什么都可以吗?”唐绒绒放下手上针线,抬头瞅着裴君义,像温顺纯良的小鹿。 裴君义忍不住用尾指挠了挠她的下巴。 唐绒绒一愣,双手捂住下巴,不悦又警惕地看他。 裴君义忍俊不禁:“想要什么?你直说。” “我要见夏清……夏大哥!” 夏清书,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从唐入林身上剥夺的东西,该偿还了! 083 姐姐小心 两日后,金乌西坠,白与夜交替,天地渐渐披上暗色。 虽还是夏日,但寂静的街道上,冰冷空旷,弥漫着一种好似终年不见阳光的潮湿气息。 全因,另人闻之色变的暗水司,就建在这里,规模覆盖整条街。 远处,响起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一辆宽大坚固的檀木马车,在一队十二春雨卫的随护下,停在了暗水司大门外。 马车上,先后走下来一男一女。 唐绒绒穿着一袭紫色绣藤萝花襦裙,外穿一件同色长袖褙子,脑后墨发梳高盘成发髻,戴着珍珠紫玉步摇,垂落白净脸侧,说不出的清丽灵动。 “我走了!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不用非得等我出来。”唐绒绒看眼暗水司大门,毫不迟疑迈步。 不想,她臂弯一重,被裴君义伸手拽住了。 “怎么了?” 裴君义微微皱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落,唐绒绒未免太干脆了些,第一次进暗水司,竟然没有害怕之态吗? 她完全可以撒撒娇,让他陪她再走一段路。 裴君义缓了缓神色,提醒道:“入口出挂着风干的人皮,你进去后,只要目视前方,就不会看到。” “好的。” “指挥使与夫人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啊。”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令裴君义抬头。 他侧目看去,暗水司大门的瓦檐上,坐着一个墨绿衣袍的少年,水嫩面庞上一双碧绿眼眸,好似深山中的宝石,美丽而幽凉。 绿沉轻盈地跳下来,裴君义将唐绒绒拉到身后,一副保护的架势。 绿沉拉开嘴角,温柔地笑:“找督公开后门的是裴指挥使,拦着她不让进暗水司的也是裴指挥使,这是什么道理?绿沉脑子笨,不明白。” 春雨卫与暗水司,关系势如水火,裴君义能为唐绒绒争取到探望夏清书半个时辰的机会,可是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正如裴君义和洪督公商定好的,今日只能唐绒绒一个人进去,裴君义无法陪同。 然而这样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身为暗水司二把手的绿沉出面。 由不得裴君义不警惕,绿沉兴许有什么阴谋。 唐绒绒不知道裴君义的心思,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她拎着食盒,径直走入了暗水司。 毕竟她还没跟夏家撕破脸皮,既然探望所谓的‘大哥’,总要带点东西。 绿沉倒也不急,临走前,还有心思说道:“裴指挥使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日理万机,怎好将时间耽搁在等女人身上!你放心离去,时辰一到,尊夫人我会亲自送回侯府。” 裴君义看着唐绒绒和绿沉相继进入暗水司的背影,强压下某种不安。 …… 暗水司的牢狱,是分级的,像夏清书这种色厉内荏、表里不一的纨绔,属于不重要囚犯,就在第一层。 因为设在地下,长年不见光,免不了潮湿阴冷。 唐绒绒小心翼翼地拾阶而下,突然,鞋子摩擦最后一层台阶时,不受控的轻滑了一下。 绿沉及时扶住唐绒绒的手臂:“姐姐小心。” 084 以后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里头,一个举着火把的狱卒,本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听到绿沉这声‘姐姐’,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暗水司、前朝后宫的人,大都知道绿沉七岁入宫,用了八年时间,一步步从未入流的冷宫苦役太监,爬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高位。 蛰伏时,他曾叫过许多人姐姐,但如今她们都死了,成为洪督公身边的红人后,他再没叫过任何人姐姐。 狱卒忍不住偷瞄了眼唐绒绒。 唐绒绒没什么反应,只是因为他一句‘姐姐’,更加确认,他就是那日藏进如意楼躲避春雨卫搜捕的人罢了。 毕竟,长了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想认不出都难。 夏清书被关进了单人牢房,他除去面色憔悴、精神不振了些,看不出有生命威胁。 唐绒绒道:“我想和我大哥单独待一会儿。” 绿沉让周边的几个狱卒都退了出去,自己也离开,给唐绒绒留足空间。 夏清书这会儿睡着,正好方便唐绒绒行事。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 昨日,唐绒绒在里面装上水,又挤了一滴指尖血,取了唐入林的一根头发浸泡,距此刻足有一日一夜。 唐绒绒将头发取出来,悄然系在了夏清书的右手尾指上。 神奇的是,头发丝渐渐变得透明,直至再也看不见。 …… 一刻钟后,唐绒绒走出了夏清书的牢房。 绿沉送她上去,快走到大门时,能看到裴君义正站在马车前等候。 裴君义目光在唐绒绒身上打量一圈,确认她平安无事,放下心来。 裴君义等着唐绒绒向自己靠近,忽然看见绿沉应该说了什么,他和唐绒绒停下脚步。 绿沉五官很漂亮,组合在一起,有种兔子般的乖巧,这般特质,令他尤其容易讨人喜欢。 他张口就是一副天生的少年音,此刻语气听着十分委屈:“姐姐,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唐绒绒想了想:“多谢,这个送你,不成敬意。” 说着,她解下了腰间戴着的一个紫色鸭毛毛茸小球,杏子那般大,入手很软,就跟蒲公英似的。 绿沉毫不推辞,接过来爱不释手。 唐绒绒笑嘻嘻推销:“云裳阁出品,必属良品!绿沉大人若是喜欢,有空请多支持我的生意。” “云裳阁?”绿沉话中意有所指:“比起它,我更熟悉姐姐的另一处产业如意楼呢。” 唐绒绒恍然大悟。 难怪他再三留她,原来是因为那天他们相遇的事情。 绿沉莫非担心,她会告诉裴君义,当日他命春雨卫搜捕的人,真实身份就是绿沉? 唐绒绒保证:“如意楼那天,我什么都没看见。” 绿沉高兴道:“姐姐今日果然认出我了吗?” 唐绒绒纳闷,很难吗? 况且,被认出来,他有什么可高兴的?难道最保险的手段,不是杀她灭口,以绝后患么? 绿沉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脸颊微红:“好,以后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唐绒绒:“?” 她瞅着绿沉纯然的模样,倒抽一口冷气。 暗水司和春雨卫的争斗方式,已经这么五花八门吗? 暗水司二把手,对春雨卫一把手的替身夫人,打感情牌?图啥呢? 唐绒绒表示:就……挺秃然的。 不过,绿沉这少年看着是个白兔,其实是披着皮的沼泽恶犬,她还是小心点吧。 她可是有弟弟要养的人,不能有半分闪失。 “我能走了吗?” 绿沉神秘兮兮:“姐姐,你想不想知道夏清月的消息?” 唐绒绒一怔,摇了摇头,她不感兴趣。 “我不想,裴指挥使想。” 她走了。 绿沉没有追,蹲在地上,仰头看唐绒绒的背影:“若我说,她快回来了……姐姐也不想听吗?” 085 至筠公子 唐绒绒闻言,脚步都没乱一下,别说回头了。 绿沉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马车。 天际一片泼墨般的黑,绿沉走到暗水司大门外,背负着双手,目送唐绒绒所坐的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他笑着叹息,她在怀疑自己说假话?还是选择相信,但并不在乎夏清月回来后带给她的威胁? 姐姐真是令人看不透啊。 说来,他可是出于好心才透漏给她消息,她却不闻不问,叫他情何以堪? 也罢,到时候夏清月欺负她,她没有还手之力哭鼻子的话,他就伸出援助之手,叫她因为今日的拒绝自己,而心生惭愧。 绿沉想一想,就觉得身体充满力量,连往后的日子都有了奔头。 …… 唐入林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每一天看他,都有巨大的变化,可谓一天一个样,一连七日后,他的样貌身材已跟常人无异。 就连他被毁容的脸,都恢复了原样,就像那日的火灾不曾发生过! 唐入林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做梦。 他一天要照无数次镜子,往日最喜欢的经史子集,都难以专心看下去。 这般天方夜谭的怪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没办法保持冷静。 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不可能安心下来。 一个茶余饭饱的午后,唐绒绒坐在摇摇椅上,喝着绿豆沙冰,问唐入林:“你信我吗?” “不信你,我信谁?” “嗯!那我就直说了吧!你的沉疴痼疾是我治好的。” 唐入林望天:“二丫,快看,一只牛在天上飞,你说神不神奇。” “……” 唐绒绒哼哼,暗讽她吹牛吗! 唐入林一本正经道:“你会医术?” “不懂。” 唐入林一脸‘还不承认吹牛’的表情。 唐绒绒坐直了身子,抬手在胸前比赞,骄傲道:“但我会巫术!” 唐入林扭头看红豆:“红豆,你有没有看到一群牛在天上飞?” 唐绒绒懒得搭理他,看着桌上凌乱摊开的好些书、画,随手翻了翻,发现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至筠公子。 嗯? 吸溜—— 唐绒绒嘬了一口甜爽的沙冰,这不是上次她为了绣佛像,找样稿时,选中的那本画集的作者吗? 当时她对此人没有了解太多,只是单纯看中了他技艺精湛的画! 唐绒绒:“至筠公子是你偶像啊?” 唐入林:“ou,xiang,什么意思?” 唐绒绒被问懵了。 她也是脱口而出啊。 唐绒绒本能地揭过话题,道:“就是崇拜的人。” 唐入林的眼中,仿佛注入了光芒,亮得惊人:“至筠公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擅书法、丹青、琴棋、骑射……他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转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唐绒绒一听,这么厉害,数项荣耀加身,怎么也是个值得人尊敬的五六十岁的鸿儒。 她刚想问是内阁哪位大臣,突然反应过来……公子? 那应该是个年轻人。 这边,唐入林扼腕道:“只是可惜,他不入仕!” 唐绒绒:“……” 唐入林又冷然道:“他若入仕,哪还有春雨卫和暗水司的立足之地!” 唐绒绒:“!” 086 孙夫人叫你什么? 一旁的红豆,吓得脸都白了。 唐入林也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埋头喝水。 唐绒绒想了想,问道:“你的梦想是读书,科举,当大官,对吧?” 唐入林:“我能不能现在改成见至筠公子一面?” 这下,唐绒绒还真的被他吊起了好奇心:“行啊,至筠公子在哪儿?我给你请过来。” 然而,唐入林目露震惊:“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至筠公子就是裴世子啊!” “……” 唐绒绒默了默,还给她一个同款震惊脸:“裴世子就住青莲院,你不出府就能见到,这么简单的事,也算梦想?你还是准备准备,读书吧。” 唐入林:“我每天都在读,还用准备?” “我说的是入学国子监。” 唐入林:“!” 唐绒绒看着他呆滞的脸色,心下好笑,站起了身:“等着。” …… 约莫一个时辰后,唐绒绒坐着马车,来到了尚书府。 她昨日就给孙玉珠下了拜贴,这会儿来赴约而已。 门房很客气,孙玉珠甚至派了身边的红嬷嬷来接,唐绒绒登门拜访,也很阔气,带了一车的礼品。 孙玉珠住在长乐院,里面种着品类繁多的花草,姹紫嫣红,给人一种梦幻美的享受。 孙玉珠站在房门口,瞧见唐绒绒进院,便匆匆迎了过来。 她穿着一袭杏黄长裙,双手交叠在腹部,容颜姝丽,落落大方。 孙玉珠笑道:“绒绒。” 唐绒绒扫了眼她的腰上系着的红色星星挂件,挑了下眉毛:“恭喜啊,珠珠小姐。” 看孙玉珠谈吐自然的样子,就知道她送的咒语娃娃管用了。 孙玉珠羞于开口的心理疾症不算太重,都不需要太高超的催眠手段,给予激励和暗示就可以了,所谓的咒语娃娃,本身并没有巫力,只是让孙玉珠因为相信它,而拿出勇气罢了。 孙玉珠亲昵地将唐绒绒请进屋内:“叫什么珠珠小姐?四个字怪累赘的,阿玉、阿珠、玉珠、孙姐姐……这么多,还不够你选吗?” “孙夫人叫你什么?” “珠娘。” 唐绒绒笑意甜甜:“珠娘。” 孙玉珠:“……” 她怎么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好啦,逗你的,我唤你阿玉吧。” 孙玉珠和唐绒绒十分投缘,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唐绒绒便也不与她客套了:“阿玉,实不相瞒,我有个不情之请。” 对外面来说,唐入林是已死的人,若想让他过上寻常人的生活,必须改头换面,首要的就是户籍。 这件事,找出身官宦的孙玉珠帮忙,事半功倍。 孙玉珠也一口答应下来。 这时,可心从外面回来,将一物交给孙玉珠:“小姐,库房单子取回来了。” 而后,可心郑重其事地向唐绒绒行礼:“裴少夫人。” 想当日,她坚定地认为唐绒绒在忽悠孙玉珠。 而现在,孙玉珠克服恐惧,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就是对她最好的打脸。 唐绒绒见孙玉珠有正事要忙,告辞离去。 孙玉珠笑吟吟地拉住她:“不必与我见外,一点小事,很快就好!我昨儿亲自定下了菜色,就打算留你用晚膳,你走了,我可怎么收场?” 唐绒绒从善如流。 然后,便知道了孙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利,府上的庶务,大都交给孙玉珠协理。 孙尚书有意给人送礼,特意叮嘱孙玉珠,库房的东西,务必捡好的挑。 孙玉珠拿不定主意,指着单子上的样图:“绒绒,这个珊瑚树,和这个玉石盆景,你觉得哪个好?” 唐绒绒问道:“送礼的对象是谁?” “裴世子。” 087 肯定触动不了他的心 裴君炙? 堂堂礼部尚书,六位内阁之一,德高望重的长辈,竟然给他送礼? 不管出于私人交情,还是别有目的往来交易,足见孙尚书对裴君炙的重视。 裴君炙常居金山寺,人不在红尘,红尘却到处有他的传说? 他的人气,火爆得令人惊叹啊! 唐绒绒盯着单子,若有所思。 良久,她的指尖在上面点了点:“盆景吧。” 孙玉珠当即将玉石盆景加了进去礼品单子,翻看着库房单子,又细细挑选了几个。 孙玉珠示意可心把库房册收起来,笑着对唐绒绒说道:“你不知道我父亲对送礼这事儿有多谨慎!你瞧着我在库房里挑得够丰厚了吧?纵是如此,他指定也觉得不满意,多少会从自己私库,再掏一部分出来。” 唐绒绒喝口茶,回味甘甜,舌尖在齿间扫了一圈,打趣道:“该不会你父亲有不送礼就不舒服的癖好吧?” 孙玉珠当即屏退左右,神神秘秘道:“我与你说实话……这三年,我父亲每年都会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送礼!我都担心他把家财散尽了!” “那你父亲图什么呢?” “请他入仕。” 唐绒绒一愣,忍不住想到唐入林对裴君炙不入仕的惋惜,以及那句‘他若入仕,哪还有春雨卫和暗水司的立足之地’。 唐绒绒此刻悟了,一针见血道:“内阁式微,需要他力挽狂澜?” 孙玉珠点头:“陛下宠信暗水司和春雨卫,尤其是洪督公,陛下将批红权都给了他,我父亲身为内阁大臣,进宫求见陛下,能不能觐见,还要看他的脸色!此类事情,不胜枚举!现如今朝堂上乌烟瘴气,各地更是频繁爆发叛乱,唉……” 唐绒绒拖着腮,听得认真,突然问道:“你父亲打算什么时候把礼品送过去?” “三五天后吧!怎么了?” “哦,那还有时间。”唐绒绒想着孙玉珠帮唐入林,出于回报的心理,她说道:“不嫌弃的话,我也添一件礼品叭。” 送礼讲究的是投其所好。 裴君炙看着一心向佛,清心寡欲,热衷行善积德。 但就她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人分明就是个矛盾体,内心充满压抑和黑暗。 寻常的俗物,肯定触动不了他的心。 那就…… …… 三天后,孙尚书的好几车礼品,进了平阳侯府青莲院。 裴君炙坐在书案后,抄佛经。 他白衣身影笼罩在灯火下,蒙上了一层朦胧光晕,一双清冷的凤眼黑白分明,比面前漂亮的白纸黑字,更具魅力。 上明走了进来,将孙尚书的礼品单子,拿给裴君炙过目,另一只手,托着个匣子。 礼单这种东西裴君炙一向不看,当然,东西照收不误,而相应的,他会让上明回礼,比起收礼的总价值,只多不少! 不知情的,会以为孙尚书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并为他抱不平。 但知情的,都忍不住骂他老奸巨猾,竟然靠赚差价来撑大自己的腰包! 孙尚书送礼的背后意思,他和裴君炙彼此心知肚明。 而裴君炙也通过‘你送我收但我回得更多’的方式,变相拒绝。 088 怎么就如此合我心意呢 一般来讲,上明看裴君炙沉默,就会明白他的意思,拿着单子告辞出去。 但这次,上明遇到了点问题。 以往的惯例,上明会比照孙尚书礼单上的每一样东西,挑拣同类型但价值更高的,其他的都好说,只是有双袜子…… 他实在估不出价值,只好请示裴君炙。 上明说明来意,并将匣子打开,呈上里面的白袜:“主子,您看。” 裴君炙搁下笔,薄唇一线,按揉着有些酸意的清瘦手腕。 他本是漫不经心瞥去一眼,视线忽然慢慢凝实。 白袜是绫罗材质,没有什么特殊,只是绣着一头黑麒麟突破白色蛋壳而出的图案。 刺绣针法细腻,画面设计精彩绝伦,破壳而出的麒麟,是存在于传说中的极尽想象,栩栩如生。 一种超脱生死的霸气,扑面而来! 破裂的白色蛋壳,成为黑麒麟脚下的背景,凶猛与脆弱,彰显出一种震撼人心的美感。 大多数人一眼看去,会想到一个词:新生。 而裴君炙看到的是自由。 解放本性的自由。 裴君炙心头泛起一丝涟漪,那种无形的枷锁,头一次响起如此大的动荡。 他闭了闭眼,身上躁动的气息平复下去,再睁开眼时,目光平静得像观音净瓶里的水。 上明问道:“这双白袜,不知可估算多少银?” 裴君炙答道:“明日我到孙府上喝杯茶。” 上明:“我今夜就吩咐马房准备。” 他下意识接话,少顷才反应过来:“!” 主子竟然不是回礼,而是与孙尚书见面! 这意味着什么? 上明的双手忽然有些颤抖,血液隐隐沸腾。 上明告退,下去办事。 裴君炙淡漠的声音响起:“东西留下。” 就这样,绣黑麒麟白袜,留在了裴君炙的案头。 他撑着头,清长的眼睛垂下,睫羽根根分明,眸色晦暗不清。 自从唐绒绒救了裴君义后,他对她的态度变化,感受最深的人,就是裴君炙。 侯府人口简单,这一代的男儿,就他们二人,平日的来往总要多一些。 尤其是裴君炙的及冠礼已经重新补办完成,照他的脾性,很快就要回金山寺,裴君义自是抓紧时间,往裴君炙眼前凑。 就在昨日,裴君义与裴君炙聊起准备献给陛下的寿礼,将以他绘制而成的佛画像为样稿的佛像绣品拿了出来,请他一起品鉴。 而裴君炙只从裴君义的话里话外,读出了炫耀两个字—— 唐绒绒特别爱他,哪怕将得来不易的珍品拱手相让,都毫无怨言! 当时裴君炙想的是,裴君义还没有他了解唐绒绒。 裴君义以为佛像是别人绣成,唐绒绒只是拥有者,但裴君炙却认定,佛像的绣者就是唐绒绒本人!即便几日内完成一副一年才能绣好的佛像珍品听起来十分离奇! 大概是因为先前唐绒绒能走出遍布阵法的菩提园,足够诡谲,给裴君炙留下了鲜明的印象,所以他才接受得很快。 而但凡在艺术上有所成就的大师,都会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 刺绣也属于艺术,而唐绒绒的刺绣,更是带着自己的风格—— 一种希望的感觉。 所以当裴君炙看到送来的白袜时,就知是唐绒绒的手笔。 裴君炙注视着面前的白袜,声线轻哑:“怎么就如此合我心意呢?” 他在说物,或许……也在说人。 089 “陌生”姐弟 裴君炙说是去尚书府喝茶,也真的只有喝茶。 他不过是收到合心意的东西后,心情好,不介意让孙尚书也开心一点点。 孙尚书收到上明派人传过去的口信后,岂止高兴,那是高兴疯了! 当然,他还没昏头到认为裴君炙有意入仕的地步,但能见到人,就是一步大的飞跃! 今日,孙尚书推迟了所有公务和私事,上上下下捯饬了一遍,精神抖擞,务必要带给裴君炙宾客如归的感受。 艳阳高照,巳初时分,裴君炙坐着一辆质朴简约的宽大马车,车身带着明显的平阳侯府的标记,径直驶入了尚书府。 半个时辰后,巳正时分,两辆马车,相继停在了尚书府外。 一辆在前,破旧窄小,仅能容纳两人挤一挤,是那种集市上随处可租的马车。 很快,唐入林走了下来,穿着唐绒绒亲手做的青色衣裳,背着一个小包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后面的马车,质地坚实,稳当宽敞,不一会儿,出来一名紫衣女子。 唐绒绒和唐入林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面上的神情,一个比一个陌生。 两人都在演不认识,唐绒绒天生戏精,唐入林演技也不在话下,谁能想到他们是手足情深的姐弟。 唐绒绒与孙玉珠商量过了,将唐入林的户籍安在青州,具体身份为: 他是孙夫人的远房穷亲戚,亲眷皆亡,孤苦伶仃,走投无路,特来投奔。 接下来,唐入林就用孙家的渠道入国子监读书。 唐入林的名字改为林入唐,虽然真实年龄十三岁,但他因为药物的关系,长得太高,改为了十七岁。 而唐绒绒明面上来赴孙玉珠的约,实则送唐入林。 所谓做戏做全套,孙玉珠安排得滴水不漏,唐绒绒被当做贵客引到了长乐院。 唐入林由管家带着,往客院行去。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两列共六人的青年人。 唐入林与管家避让到路边,听到他们在交谈: 甲一:“严兄,你可知尚书大人唤咱们前来,所为何事?” 乙二:“呦,连什么事都不知道还敢来?不如回家吃奶去。” 丙三:“大家莫要争吵,和气为贵。” 丁四:“据我所知,裴世子正在府上做客!” 戊五:“裴世子?那位裴指挥使的亲弟?” 戌六:“管他什么世子,还是筷子!老子只想走!” 这六人走远。 管家道:“林公子,这边请……” 他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来,回头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 尚书府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园林,三步一景,奥妙无穷。 广袤的湖泊上,水波粼粼,一艘三层的楼船,在水中穿行。 裴君炙坐在案后抚琴,旁边紫庐里的烟雾缭绕,香气融合着天籁琴音,比美酒佳酿还令人沉醉。 孙尚书闭着眼陶醉不已,手中茶汤洒到地上,都未曾发觉。 而远处,岸边的一只小船向着楼船划了过来,上面正坐着国子监的六人。 不一会儿,一曲终了。 孙尚书只觉回味无穷。 国子监的学子也到了。 090 你穿得不错 大管家过来耳语,孙尚书点头,示意他把人带进来。 裴君炙在上明的伺候下净手。 孙尚书体型微胖,书香门第出身,这把年纪了,也称得上一句气质儒雅:“阿炙,来了几个国子监的小兔崽子,这可都是未来的国家栋梁!你待会儿能指点一二,就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孙尚书一心想劝裴君炙入仕,屡败屡战,这次好不容易得到当面说话的机会,他绞尽脑汁,想到了‘迂回’二字。 他决定换个路子,循循善诱,既然裴君炙十万个不愿意踏足权利中心,那国子监里的清职,说不定能考虑考虑呢? 鉴于他不知道裴君炙喜欢什么样的学子,所以,他差人精心挑选了六个人,作为国子监不同学子类型的代表,囊括了最好到最差。 很快,六个国子监学子排排站,唐入林不知何时混入其中,无人发觉。 孙尚书一个眼神扫过去,板着脸道:“裴世子三岁启蒙,五岁七步成诗,七岁能言善辩,九岁得慧通方丈青眼,入金山寺参佛,这十年间,多少书法、绘画、诗赋流传于世,天下文人效仿者众!行了,说得我口干舌燥的,你们逐一见礼吧。” 孙尚书心中咆哮:小兔崽子们,夸!张口夸!往死里夸!文人哪里都能弱,就嘴巴不能弱! 孙尚书如此夸赞裴君炙,就是傻子也知道该说好话,学子们各自拿出看家本领,噼里啪啦,比鸡鸭都能叫。 裴君炙爱洁,拿着湿手帕,一直在擦弹过琴的十根手指。 吵嚷声,令他缓缓抬起头,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一个将手帕丢在地上的动作。 顿时让不可控的场面定格。 孙尚书看出裴君炙的不悦,恨不能揪着六个人的耳朵,骂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 孙尚书忽然发现,裴君炙正盯着一个人看。 站在最左边的男子,身形最高,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孙尚书眼睛亮了,让人把其余五个带下去。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入唐。” 别看唐入林在唐绒绒面前经常皮,在外人眼前,却是个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形象。 不久前,知道裴君炙在尚书府,他内心激动,偷偷跟上去,打晕了一个低头落在后面的人,混了进来。 孙尚书看着报个名字就沉默的唐入林,一个头两个大,正要开口,裴君炙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穿得不错。” 没头没脑的话,令唐入林和孙尚书沉默了。 孙尚书审视唐入林,只知道裴君炙不说废话,难道他的穿着有什么玄机? 裴君炙问唐入林:“衣裳从哪里买的?” 唐入林当然不能说唐绒绒亲手做的:“我家中贫寒,衣裳多是家母在世时缝制。” 裴君炙眼神锐利,这人身上的衣物,分明出自唐绒绒之手。 他们什么关系? 还有……唐绒绒答应为他亲手缝制一套衣裳,但迄今为止,连尺寸都没找他要过。 怕是想赖账。 “父亲。” 有女声从岸边传来。 原来不知不觉,楼船已经靠岸了。 裴君炙朝下睨了一眼。 站在孙玉珠身边的唐绒绒恰好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 裴君炙:小无赖,我衣裳呢? 唐绒绒:人贩子,我弟弟呢? 091 连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想好了 唐绒绒的目光快速在楼船上寻找,唐入林有所察觉,回给了她一个眼神。 唐绒绒看见唐入林的身影,总算是放下心来。 不久前,领唐入林去客院的管家,跑来向孙玉珠禀报唐入林失踪,她委实紧张了一阵子,担心他是不是被布局刺杀活动的神秘人抓走了。 冷不丁听孙玉珠提起,裴君炙正在府上做客,她便隐隐猜测,唐入林怕是偷偷跑来看偶像了! 现在瞧瞧,她的直觉多准。 裴君炙将唐绒绒和唐入林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片刻后,他轻笑一声,说道:“国子监的学子,比我想象中的有趣……既然孙大人三番四次邀请,那我便应了。” 管林入唐与唐绒绒什么关系,既然他在国子监读书,只要当了教职人员,他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林入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下头,暗自偷笑,太好了,裴世子要在国子监任教,他一定会拿出真本事,让裴世子对他刮目相看! 孙尚书更是乐得找不着北! 裴君炙撂下一句话,直拒了孙尚书用膳的挽留。 他走下楼船,与唐绒绒擦肩而过。 …… 裴世子要在国子监担任助教的消息,火速传遍京城,一时间街头巷尾,都炸开了锅! 侯府上下一片欢欣,这是一个好信号啊! 侯夫人喜极而泣,满脑子都是裴君炙终于要做正常的男人了!二话不说,将裴君炙的婚事提上日程,短短的一刻钟内,各家适龄女子在脑海中过了个遍,甚至连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想好了。 裴侯爷摩拳擦掌,琢磨着怎么将世子之位应该接受的人脉与势力,悉数交给他。 裴君义头脑最冷静,倒认为这代表不了什么,裴君炙只是图一时新鲜。 外头的人,更是众说纷纭。 不管怎么说,裴君炙跑去国子监的举动,还是高居京城话题榜三日不下。 裴君炙到国子监报道的第一日,就出了一道题:如何扫平保成的叛军? 政局不稳,地方起义频发,其中规模最大的地方,要属保成,囊括八府,经年累月下来,成为最令朝廷头疼的难题。 哦,对了,也是夏大老爷前去赴任的地方。 裴君炙收文章,只限半个时辰,饶是如此,也足有上百个学子交了上来。 裴君炙只挑了林入唐的来看。 行文流畅,一气呵成,用词犀利,言之有物,以裴君炙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不得称赞一句不错。 就是字有些丑,还得练练。 “上明。” 裴君炙吩咐道:“你去调查唐绒绒身边所有亲近的人,无论生死,找到他们的笔迹,与林入唐的对照。” 当日,唐绒绒抱着唐入林从悬崖上掉下来,所幸有茂密的山林缓冲,得以性命无虞。 裴君炙是习武之人,纵然没见到唐入林的人影,对他的存在,还是有所察觉的。 只是他无心探究,甚至配合唐绒绒,独自离开。 不用想,也知道唐绒绒隐藏起来的人,就是摘星台上挺到最后刺了裴君义一剑的刺客。 后来,他又看到唐入林穿着唐绒绒亲手缝制的衣裳,难免不让人将他和刺客联想在一起。 裴君炙没有抓走唐入林交给裴君义的想法,只想弄清楚,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是,主子。” 092 糯米与白盐 上明收好唐入林的答卷,领命正要退下,忽然又听裴君炙道:“慢着!从明日起,你早、中、晚,扛着一袋糯米和一袋盐,到白梨院外走一圈。” 上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主子这是何意?” “照做便是。”裴君炙指尖轻叩桌面,慢慢补充:“袋上分别贴清楚糯米和白盐,谁与你说话,都缄默不言……明白了?” 上明清声:“是!” …… 就这样,白梨院外,一天总能见到上明三次,背上扛着一袋糯米,胸前挂着一袋白盐,不紧不慢经过,红豆她们与之说话,也一声不吭。 一连三日,上明雷打不动,按时出现。 特别是夜里的时候,上明背着东西,脚步无声,跟个幽灵似的,怪吓人。 唐绒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一早,她坐在屋顶上,遥遥望见上明又来了。 唐绒绒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拿着绿豆沙冰,眯起眼打量着负重两袋东西的上明。 这次,大概因为角度的关系,唐绒绒只看清了糯米袋子上的‘糯’字,以及白盐上的‘盐’字。 她不由地轻声念:“糯……盐……” 糯盐?诺言!? 唐绒绒福至心灵,一拍脑门,想起了自己那天答应给裴君炙做衣裳的事! 唐绒绒汗颜,那段时间,她一来担心唐入林的性命,二来为了藏好唐入林不被裴君义发现,谨言慎行,用脑过度,还真把刺杀那日掉下悬崖后遇到裴君炙的事给忘了! 更别提承诺给他的衣裳。 唐绒绒回想起裴君炙派上明提醒她的隐晦方式,哭笑不得。 她忍不住扶额,这么点事儿,裴君炙直说能死么?这个闷骚鬼! 唐绒绒跳了下去,跑到院外,拦下了上明,开门见山,要了裴君炙平常穿衣的各项尺寸。 上明牢记裴君炙的叮嘱,当了锯嘴葫芦,越过她,走了。 唐绒绒:“……” 但是没过一会儿,上明又来了,带着裴君炙准许他交给唐绒绒的册子,上面记载着裴君炙的穿衣尺寸。 “多谢。”唐绒绒毫不意外,收好册子。 上明返回青莲院。 一路上,他四肢僵直,像个行走的木偶,砰地一声,撞到了树上! 上明捂着脑袋上起的包,终于相信了一个事实—— 自家主子真的让少夫人为他缝制衣裳! 这是正常叔嫂之间该有的交往吗? 他们侯府又不是那种人丁凋敝只剩叔嫂的穷苦之家! 上明越想越心惊,毫不客气打了自己一巴掌,不可能!他家主子一心向佛,看破红尘,不可能有不伦之情。 他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太龌龊了! 他家主子一定别有目的。 …… 又过了三日,唐绒绒将裴君炙的衣裳做了出来。 她选了黑色的上等缎料,绣了黑麒麟与白色云海。 全衣几乎找不到针脚,足可以用‘天衣无缝’的字面意思形容! 裴君炙收到这件衣裳后,坐在软榻上,看了一夜。 黎明初绽时,他亲手收起。 而后盘腿坐在蒲团上,敲木鱼,诵经。 上明推门而入,说道:“主子,查到了!林入唐并非是孙家所谓的远亲,而是唐绒绒的亲弟弟唐入林。” 093 又傻又疯的少女 这日夜。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唐绒绒沉沉睡去。 几个人影,鬼鬼祟祟,溜进了白梨院。 他们在院内所有易燃的东西上洒了油,然后丢了几个火折子,扭头就跑! 今夜风大,火乘风势,眨眼间,便烧了起来! 屋内,唐绒绒被空气中的异样味道憋醒。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而后抓过薄毯,端起净盆里的冷水泼了过去。 唐绒绒用浸湿的被子裹住自己,穿过火海,冲出了房门! 她在地上滚落几圈,扑灭几片被子上的小火,站起来张望。 红豆等四个婢女的住处火势更大,唐绒绒看在眼里,转身就往院外跑去,叫来了人! 唐绒绒的地位已今时不同往日,虽称不上一呼百应,但吆喝几声,便陆陆续续有人跑来灭火了。 人多力量大,白梨院的火势很快就被扑灭,红豆她们平安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今夜的这场火,来得蹊跷,灭得容易,无法致人死地,手段委实稚嫩了些。 到底谁干的呢? 唐绒绒单手抚着下巴,抬头望天,侯府内,不待见她的人很多,但会出手害她的人,不多。 翠玉? 她倒是有充分的动机,可今夜的手段不该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平啊? “少夫人,我等在不远处的树后抓到一个人!” 两个粗使婆子,将押过来的人狠狠推到地上。 那似乎是个少女,身形单薄瘦弱,爬起来后,干脆坐在地上。 她缓缓抬起脸来。 少女无疑是美的,肌肤苍白,像是许久不见日光,骨相优越,五官透着精致。 一双格外大的眼睛,眨动间,可见聚起透明的水光,湿漉漉的,像几岁孩童才会有的眼神。 换句话说……像个傻的。 唐绒绒若有所思,问道:“你是谁?” 少女傻乎乎的笑,就是不说话。 唐绒绒蹲下来,与她平视,伸出手去,笑道:“我叫唐绒绒,你呢?” 少女歪头,小心翼翼伸手自己的手,握住唐绒绒。 然后,所有人都惊恐的是,少女忽然用力握紧唐绒绒的手,不让她挣脱,趴下去,像疯狗一样,张嘴咬住!恨不能用牙齿扯下一块肉来! “少夫人!”红豆惊叫一声,就要踹开少女。 唐绒绒用眼神制止了她。 不远处,有许多人赶来,脚步凌乱。 唐绒绒一眼就认出了为首之人,乃是翠玉。 她抬起另一只手,银针扎入少女的穴道。 很快,少女昏了过去,唐绒绒解救出自己的手,让红豆扶着少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翠玉装似担忧道:“好端端的,白梨院怎么起火了?少夫人没事吧?” 唐绒绒看着留下牙印,还在冒血的手,掏出手帕,细细擦拭。 “受了点伤而已,还好没出人命。” “这就好。”翠玉眼神闪了闪,问道:“少夫人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有啊,一个少女。” 翠玉义愤填膺:“她一定就是纵火的人吧!” 说着,她看了院内,问道:“歹人在什么地方?” 唐绒绒煞有介事道:“哦,已经杖毙,尸体我让人扔到乱葬岗了。” 翠玉脸上难掩异样的兴奋,却又很快掩饰下来。 “既然少夫人处置了,翠玉就不再过问……我还有别的事,少夫人请便。” 说完,翠玉带着人走了。 白梨院的大火,灭得还算及时,但仍有大片破损需要修缮。 眼下夜深,唐绒绒选择先凑合一晚。 至于那个又傻又疯的少女的身份,她已经有了猜测。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忙,只有一更哈 094 裴家大小姐 白梨院内,唯有唐绒绒的卧房还保留着一定的完整性,忽略大火被水扑灭,留下的烟灰味道的话,也算个安睡之地。 床上,躺着昏倒的疯傻少女,红豆正在一旁照顾,放下了纱帐。 红豆看见唐绒绒进来,连忙四处翻腾,倒是找到了一瓶金疮药,然后打来盆水,处理唐绒绒被咬伤的手。 红豆狠狠瞪了眼床上的人,对她没有半分好感:“少夫人,她到底是谁啊?怎么跑进咱们侯府?会不会又是翠玉的伎俩?” 唐绒绒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响起红玉等人的行礼声。 唐绒绒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最前面两人乃是裴侯夫妇,裴君义紧随其后,翠玉落后他一步,再往后,跟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小厮家丁!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家人出动接圣旨呢! 如果忽略……他们脸上仿佛被挖了祖坟的阴沉神情的话。 侯夫人快步走了过来,突然一下子朝唐绒绒飞扑过去,像头被激怒的雌虎! 所幸裴君义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将人推到裴侯爷怀里。 侯夫人拼命挣扎,眼红充血:“放开我,今天我要这贱人的命!” 侯夫人显然不是个适合沟通的对象,唐绒绒气定神闲,转而看向裴君义:“夫君,发生什么事了?” 裴君义眼神示意翠玉。 翠玉脸色煞白,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少夫人可知道,不久前,大小姐在侯府走丢了?” 唐绒绒:“不知道啊。” 翠玉进一步问:“那少夫人可曾见过一个奇怪的少女?” “有多奇怪?” 翠玉咬牙,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表情:“就是……肤白貌美,但行为失常。” 红豆眼皮猛得一跳! 忽然明白,翠玉在这儿等着唐绒绒呢! 若真像方才唐绒绒骗翠玉时所说的那样,她打杀了那位疑似放火的少女,不就等于害死了侯夫人唯一的女儿! 杀女之仇…… 红豆想一想,都觉暗无天日。 唐绒绒点点头:“见过啊。” 这个话听在翠玉耳朵里,就等于唐绒绒承认了杀死裴家大小姐的罪行! 没有人看到,翠玉向唐绒绒露出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少夫人,你闯下大祸了!那位被你残忍杀害的少女,就是府上的大小姐!” 侯夫人这时挣脱了裴侯爷的桎梏,凄厉叫道:“还我儿命来!” 唐绒绒迅速后退,刻意引着侯夫人来到床边,就在即将被她抓破脸的刹那,侧身闪了过去。 侯夫人一下子扑进床内,纱帐落下来,盖住了她的身形。 裴侯爷的眼神冰冷刺骨,看着唐绒绒:“来人,取刑具,将少夫人拉到院外,也把府上所有人都叫来观刑,本侯要亲自行刑!” “慢着。” 出声阻止的人,是裴君义。 翠玉死死咬住嘴唇。 裴君义把唐绒绒护在身后:“父亲,绒绒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更不会害人性命。” 说着,他回头,冲唐绒绒无奈笑道:“说吧,人在哪儿?” 095 依月院 裴君义始终相信,唐绒绒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单因为怀疑对方纵火,而未查明真相的情况下,取人性命。 就在此时,床榻处传来侯夫人惊喜的叫喊:“柠儿!” 裴侯爷当即脸色一变,大步走了过去。 翠玉慌了! 她声音尖利:“你不是说把人打死,丢到乱葬岗了吗!” 唐绒绒笑眯眯道:“咦?我什么时候说过?” 翠玉双腿打颤,整个人滑落在地,完了。 …… 如所有的贵族男子一样,裴侯爷也是一妻多妾,但他只和裴夫人育有子女—— 裴君义、裴君炙和裴青柠。 裴青柠并非天生痴傻,而是七岁那年遭遇了什么变故。 也是在这一年,年仅十一岁的裴君义,本来是宁愿饿死也不练武的娇贵少爷,却转了性子,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疯魔了一般! 而九岁的裴君炙也做出一个震惊京城的大事—— 跑去金山寺,要出家为僧。 可是慧通方丈不收,裴君炙也执拗,不肯回来,带发修行至今。 鉴于裴青柠的疯傻,侯夫人只能将她关在房中。 十一年过去了,莫说外头的人,不记得裴家有位大小姐,就连府内的下人,也大都忘了她的存在。 而翠玉则是自小服侍裴君义的老人,不考虑尊卑,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她自然了解裴青柠,也明白裴青柠是裴家人的逆鳞! 自打刺杀事件过后,翠玉看着唐绒绒因为舍身相救裴君义,地位水涨船高,被嫉妒烧毁了理智,想出利用裴青柠,致唐绒绒于死地的昏招。 而眼下,她要面临的四个字是:自食恶果。 裴侯夫妇以及裴君义,送裴青柠回去,翠玉则暂时被关进了柴房。 等他们安抚好裴青柠,正要处置翠玉的时候,下人报来一个消息—— 翠玉死了。 她的尸体不在柴房,而是旁边厨房的一锅沸水里…… 裴君义轻轻叹息:“料理了吧。” …… 青莲院。 上明向裴君炙复命:“主子,办妥了。” 裴君炙:“她咽气的时候,痛苦吗?” “痛不欲生。” “嗯。”裴君炙挽袖研磨,淡声道:“唐绒绒呢?” 主子关心大少夫人? 上明心里一咯噔,神色如常道:“她从白梨院的大火逃出来,没有受伤,不过被大小姐咬伤了。” “你送药过去。” “是。” …… 翌日,侯夫人或许是因为误会唐绒绒,而感到惭愧,有心弥补,许她搬入了依月院。 消息一经传出,不仅府内议论纷纷,就连外面都谈得热火朝天! 只因这个院子,乃是当初裴君义为了迎娶夏清月,耗时一年才修筑落成的院子。 依,百依百顺,又谐音‘义’,暗喻裴君义。 月,则是‘夏清月’。 依月院,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后来婚变发生后,夏清月带球与奸夫私奔,依月院就被封了起来。 当裴君义得知,侯夫人竟让唐绒绒搬进依月院时,官服都没换,直奔正院而去! 依月院是他给夏清月的院子,谁也不能碰! 可到了侯夫人的房门外,他的脚却迟迟抬不起来。 不一会儿,裴君义转身走了。 一个院子而已,给谁住不是住!难道他还在期待与夏清月重修旧好,并且回到过去吗? 裴君义,别太卑贱! 不要再想了,你以后与唐绒绒走完后半生,也是福气。 ------题外话------ 宝子们,夏清月快回来了,大戏即将开场?;( ̄︶ ̄);gt; 096 生辰宴 唐绒绒住依月院后,自然也知晓了背后的渊源,倒也没有多想。 左右等白梨院修好,她还要搬回去的,现在只是暂住。 唐绒绒更意外的是,侯夫人不仅给她大院子住,还派人送来了许多慰问品。 如此一来,裴君义、侯夫人,都传递出一种对唐绒绒的看重! 风水轮流转,昔日的唐绒绒是卑贱替身,一个笑话,如今的她,已当得起裴家少夫人的地位,可谓真正的麻雀变凤凰! 目前,唐绒绒出入侯府十分自由,她时常跑出去与孙玉珠小聚,或是逛街玩乐,或是到国子监看望唐入林。 唐绒绒在侯府站稳了脚跟,亲弟弟又失而复得,还交到了孙玉珠这样的好友,亲情、友情、爱情三丰收,另一边,夏家长房也得到了该有的报应! 这些天,唐绒绒的日子,真是顺心极了。 孙玉珠与唐绒绒并肩而行,以扇掩面:“你啊,更顺心的,还在后头呢!” 唐绒绒咬下一口糖葫芦,甜甜笑道:“这话该我说吧!我可知道,这几天有好几个媒人,都在向孙夫人打听你!其中有意向的男子,不乏青年才俊,与你天造地设!怎么样?有中意的不!” 孙玉珠蕙质兰心,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心疾造成的口不能言,眼下她已大好,虽说已经过了嫁人的黄金年龄,但才情、家世摆在那里,多的是英才任她挑选。 孙玉珠用扇子敲了下唐绒绒的细肩,双颊微红:“少打趣我。” 她并没有心仪的男子,只是涉及男婚女嫁的话题,害羞罢了。 唐绒绒停在一个小摊前,玩着拨浪鼓。 孙玉珠凑近她,说道:“下个月初一,裴指挥使在燕山要办一场宴,我被邀请了。” “哦。”唐绒绒左思右想,放下拨浪鼓,买了旁边摊位的梨子。 她挽着孙玉珠往前走:“接下来去畅游园听戏好不好?听完就到对面的酒楼吃饭。” “你反应也太平淡了!怎么不问问,裴指挥使、你夫君,要办什么宴会?” 唐绒绒乖巧:“他办什么宴会啊?” “生辰宴。” “嗯。” 孙玉珠的神情有些微妙。 唐绒绒挠挠头,瞪大眼,惊呼道:“原来他的生辰在九月初一啊!” “噗嗤……” 孙玉珠忍不住笑了出来,调侃道:“傻妹妹,你再想想,九月初一,到底是谁的生辰!” 唐绒绒一愣,她委实想不出来,但瞧着孙玉珠促狭的眼神,指了指自己:“我?” “是啊。” 果然。 唐绒绒叹口气,谁叫她失忆了呢?把生辰都忘了。 “裴指挥使在用心为你筹办宴会!”孙玉珠继续道:“我听说,他邀请的人里面,非富即贵,更重要的,还有他的好友。” 裴君义即将在燕山举办宴会,既是为了庆贺唐绒绒的生辰,也是正式将她介绍给众人—— 唐绒绒,我的夫人。 所谓夏清月的替身,只是过去时。 孙玉珠真的为唐绒绒高兴,毕竟,她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唐绒绒本人却平静如水。 回到侯府后,唐绒绒将那本记载婚后日常的手札翻了出来。 上面写满了她爱裴君义而不得的伤心事。 记手札,这是失忆前的唐绒绒才会做的事。 失忆后,唐绒绒已经忘了这回事。 今夜,她坐在檀木桌后,转着笔,面前摊开空白的纸页。 裴君义大张旗鼓,为她操办生辰宴,属实值得记录下来。 但良久后,唐绒绒决定放弃。 因为她内心总有一种割裂感。 失忆,应该丢失的只是记忆,一些偏好、习惯、性格,不应该改变才是。 但她却难以对失忆前的自己产生丝毫认同。 唐绒绒丢了笔,上床歇下。 ------题外话------ 顶锅盖跑……今天又是一更……三次元太忙(>﹏<) 097 叛军首领与寸也城主 这天,朝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盘踞保成八府多年的叛军首领白武,被活捉了! 在此次关键战役中,同时被抓捕的大人物,还有与白武狼狈为奸的寸也城主东方熙! 天下哗然! 白武,叛军统领,常年神出鬼没,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次将其活捉,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 另外,更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白武起兵谋乱的背后,竟有寸也城的支持! 难怪保成的叛军久平不下,而且愈发壮大,原来症结在东方熙! 而比上述爆炸性消息,更惹人议论的话题,则是在此次平叛中立下奇功的神秘女子。 有人说,她貌美如仙,是上天派下来的救世之女。 也有人说,她只是一个出身乡野的平凡女子罢了,只是命好,得神仙庇佑,顺风顺水,气运无敌。 还有人说,她生在权贵之家,本过得幸福美满,却遭白武灭门,她死里逃生,潜入叛军内部,又与朝廷里应外合,才一举抓获白武和东方熙。 …… 此番消息,就是落到裴君义耳朵里,也需郑重对待。 而事实上,裴君义做不到客观地面对。 因为身为掌管天子亲卫的统领,他对这次的秘密行动,竟然一无所知。 从陛下那边探听到的意思,行动早在去年六月就开始布局,但陛下没有选择裴君义,而是交给了暗水司。 洪督公又任命绿沉负责。 凤凰阁,一处静谧的雅间内。 裴君义倚栏而立,一袭红色常服,领口自然松散,露出小片健硕的胸膛。 他手执白玉酒壶,望着远处,默然思考布局的时间点—— 去年六月。 那一月,他与夏清月的婚事,成了一桩丑闻。 他想,或许是因为此事,惹了看重声誉的陛下不喜,所以才将他排除在外,转而指派给暗水司。 裴君义仰头灌下一壶酒,转身洒脱一笑,空瓶被丟入了下方的湖中。 …… 九月初一前一日。 白武与东方熙被押解进京。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两人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不谈善恶正邪,他们的名气委实甚大,有机会一睹真容,自然不会放过。 因此,街道两侧挤满了人。 只见远处,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由暗水司精锐亲自押送。 最惹人注目的,当属两辆囚车。 前面一辆囚车内,宽大干净,底下铺着层层干草,一名素衣女子挺腰盘腿坐直,浑身上下的饰物,唯有头上的一根木簪。 她以细纱覆面,闭着双眼,纵然成为阶下囚,依然从容。 如此气度,正是东方熙。 沿途的一家酒楼内,二楼雅间的窗子开着,探出两个脑袋。 唐入林:“原来她就是寸也城主?果然非同凡响。” 唐绒绒咕噜咕噜喝着绿豆沙冰,萌萌哒点头。 她眼神继续往后看。 另一辆囚车来了,里面躺着一个胡须茂密的人,多到可以用‘胡子里长了个脸’来形容。 他显然没有东方熙那般好的待遇,身上穿着白色囚服,囚车颇为潦草。 他伸展四肢,大剌剌平躺着,有种逆境下仍然自我的狂妄。 白武无疑。 他虽然身上杀气重,但唐绒绒倒觉得,对方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突然,白武朝唐绒绒和唐入林看了过来。 唐绒绒坦然回视。 白武下巴抖动,嘴角咧开一个极限弧度的笑,配着黑丛林似的胡子,有些滑稽。 唐绒绒忍俊不禁,瞧见他嘴唇干裂起皮,拿了杯没碰过的绿豆沙冰,扔给了他。 装在竹筒中的绿豆沙冰,准确落入栅栏间的缝隙。 “什么东西?警惕!” 高空抛物,惊动了暗水司的守卫。 为首的绿沉,瞧见是唐绒绒干的,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他喝止了要找唐绒绒麻烦的下属,继续前行。 …… 九月初一。 今日夜,紫极帝会在宫中开庆功宴。 一大早,裴君义在上朝前,温柔叮嘱唐绒绒,叫她按照订好的时辰到达燕山。 他晚上需要去庆功宴上露个脸,很快就会出宫,陪她过生辰。 所幸,宫宴只有朝臣参加,各家女眷,可以照常赴裴君义的约,也就是赴唐绒绒的生辰宴。 唐绒绒面对着裴君义,说道:“好,我等你。” 098 这是裴君义应该出现的节点 京城郊外,燕山。 燕山既是一座山的名字,也是浔盛国最大娱乐场所‘凭意园’的指代。 凭意园,十年前建成,占据了燕山整座山,最初只是个温泉汤池,渐渐演变成如今的综合性销金库,囊括茶肆、书阁、酒楼、青楼、赌坊等各种消遣场所的功能,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放松方式,没有你享受不到的。 另外,凭意园设立了严格的等级制度,从山脚到山顶,共有九道门,每道门的准入门槛逐级提高。 而第九道门谢绝任何人进入,乃是凭意园主人的专属领地,世人皆称其为燕山主,其背景神秘,不曾露脸。 第八道门也常年不开,能够进去的人,都需要得到燕山主点头答应。 因此,以裴君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只能订下第七门,来举办唐绒绒的生辰宴。 宴会流程全由第七门管事雅娘操持,唐绒绒这个寿星,只需要一身华服、一个好心情,按部就班走流程即可。 今夜来了许多官宦、富庶之家的女眷,这些人大都不认识唐绒绒,却听过许多她的流言,往日里没少拿她的事,当乐子说。 但唐绒绒现在今非昔比,又是裴君义下的帖子,她们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唐绒绒,还要备上丰厚的礼品,态度更是和善。 就听—— 吏部侍郎夫人:“先前还纳闷,裴指挥使怎么将少夫人藏着掖着,不肯带出来,今日一见,我是懂了!少夫人如此国色天香,谁看了不心动,换做我是男子,得妻如此,也会藏得死死的!” “夫人谬赞。”唐绒绒话落,当场让红豆送了朵金牡丹给侍郎夫人。 唐绒绒收了众人的贺礼,礼尚往来,也回馈一点自己的心意。 生辰宴嘛,当然要开开心心啦。 宣宏侯府少夫人:“裴少夫人腰间的荷包是自己绣的吗?可真是漂亮!不知能否送我一个?” 唐绒绒瞅了眼红豆,红豆会意,连忙送了自家少夫人的同款。 总督夫人:“裴少夫人气色真好,怎么保养的,我可得取取经。” “多睡养颜觉!我看夫人眼下有些青黑,可是连日遭受失眠的困扰?” “不错。” 唐绒绒在袖中摸出一个黑色星星形状的布偶,与她曾经给孙玉珠的红色星星外形一样,不同的是,这个蕴含一点巫力,能助眠。 她大方地送给了总督夫人。 此时,雅娘轻声提醒:“裴少夫人,我们该走了,那边还有最后两位,需要您见一见!然后您休息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亥初时分,裴指挥使也便到了。” “好。” …… 今日生辰宴每个环节的流程,是对所有人公开的。 亥初时分,这是裴君义应该出现的节点,而后他会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再牵着唐绒绒的手,与一众宾客登上观星台,共同等候一场预测中的流星雨。 但是,亥初,裴君义没有出现,雅娘启用了备用方案,搞了波抽奖。 一刻钟后,有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窃窃私语。 半个时辰后,裴君义仍然没到,场面几近失控。 099 若嘉郡主 席位最高处的宝座上,系着喜庆的红绸,唐绒绒一袭紫衣,高贵典雅,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面色不改。 唐绒绒叫来雅娘:“他出什么事了?若是实在脱不开身,便叫宾客们散了吧!夜色已深,总有个准信。” 雅娘刚接到了最新的消息,本也要告诉唐绒绒。 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说道:“陛下在宫中设宴,论功行赏……” …… 时间回溯到,亥时前半个时辰。 这是裴君义出宫的最晚时间点,他还需要赶到燕山。 脸也露了,酒也喝了,裴君义起身,准备离开这场无聊的宴会。 绿沉坐在他对面,笑出一点白牙,天真无邪,挽留道:“指挥使这就要走?很快就该封赏了,你不好奇那位立下奇功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裴君义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脚下不停,想起正在等自己的唐绒绒,加快了语速:“人不都长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怎么,她难道多长了一张脸,所以值得本使好奇?” 就在此时,太监的唱报声响起:“宣,夏氏女,领赏受封。” 很快,殿外出现一名曼妙女子,身着紫色流光裙,柔软的裙摆逶迤在地,腰间别着一把红色拂尘,走动间,飘逸飞舞。 远远地,裴君义有一瞬间的恍惚:“绒绒……” 夏氏女走得近了。 裴君义眼眸渐渐放大,他的头脑,从没有像这一刻般清醒过。 不是唐绒绒。 她是夏…… 裴君义喉咙无意识滚动,声音从唇齿间挤出来:“……清月!” 他以为自己必然嘶吼了出来。 可实际上,却轻若蚊蝇。 夏清月跪在地上,封赏的唱词已近尾声:“……特封为一品若嘉郡主!钦此!” 夏清月上身俯地:“民女叩谢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裴君义站在席间,像一根醒目的红色旗帜,整座殿内,瞬间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诸位大臣也震惊不已,他们原以为夏家已经彻底退出权利中心了,谁知冒出一个夏清月来! 她当年肚里揣着孩子,跟奸夫私奔,将裴君义的脸踩得稀碎。 如今怎么又成了平叛的功臣? 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君义坐了回来。 东风身为旁观者,到底更冷静些,提醒道:“指挥使,我们该出宫了,否则会误了少夫人的生辰宴。” 裴君义充耳不闻。 …… 夏清月在席间喝了不少酒,溜出来吹风。 宫女提着灯笼,在她身侧跟随:“郡主小心脚下。” 夏清月先行下了台阶。 身后的宫女却没跟上来,她正要回头,忽然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一阵风过,她的腰上一疼,被什么人拽进了黑暗中。 裴君义不等她站稳,就松开了手,夏清月跌坐在地,也算她运气好,那一块正好是地面唯一干净的地方。 “哎呦。”她低低痛呼一声,黑暗中即便什么都看不清,也知道是裴君义。 “你……” 夏清月本来想好好说话,却一开口,忽然觉得心酸委屈,哽咽住了。 她好久没见他了。 好想他。 夏清月突然哭起来。 裴君义摘下手上的扳指,砸碎在夏清月脚边。 他声音冷得像冰刺:“哭,使劲哭!今天你不把眼睛哭瞎,不准走!” 100 打回原形 夏清月似乎有意较劲,闻言哭得更大声。 偏僻角落里,伸手不见五指,只闻女人的哭泣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叫人毛骨悚然。 夏清月是真的能哭,双眼已然红肿,还在不停地哭。 她就不信裴君义真能看着她哭死! 夏清月在赌,只要她一直哭下去,裴君义早晚会放下脾气,低头哄她! 过了许久,夏清月依然没等到裴君义有半分动作。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摸黑在四周找了个遍! 别说大活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裴君义什么时候走的! 夏清月恼恨地跺脚,整理好腰上的红色拂尘,憋着一股气就回到了殿内。 …… 裴君义独自出了宫,从树下解开拴着的马。 东风正要跟随,就见裴君义已经骑马冲了出去,低喝:“不必跟来。”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 说回燕山。 唐绒绒静静听雅娘说完。 对于夏清月的回归,或许是因为绿沉早就提醒过,她没有太惊讶。 裴君义出宫后失去踪影,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跟夏清月有关,但推测一下也明白。 唐绒绒并不伤心。 但是,她最欣赏信守承诺的人,而裴君义的失信,无疑在她心中,疯狂减分。 说起来,唐绒绒挺感兴趣夏清月身上的传奇故事。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过完她的生辰宴,今夜的流星雨,可是钦天监观测到的,十年难得一遇,应该蛮准。 “雅娘,安排大家登观星台吧。” 雅娘讶异地看了眼唐绒绒,原以为她会歇斯底里,或者至少也该变了脸色,谁知只有平静。 唐绒绒察觉雅娘的眼神,回以一笑,坦荡明亮:“今夜的流星雨十分难得,若是错过了,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雅娘有什么愿望吗?过会儿看到流星雨后,一定记得许愿。” 雅娘也不自觉笑了,轻松道:“宾客们此时散在各处,我马上派人去请,裴少夫人稍候一刻钟。” “嗯。” 雅娘离开后,唐绒绒由红豆陪着,到附近的小花园中活动一下腿脚。 隔着一堵花墙,唐绒绒忽然听到有人讲话。 吏部侍郎夫人道:“……两位姐姐,你们可知,宫中传出消息,参与平叛立功的女子,被封为了一品若嘉郡主!” 宣宏侯府少夫人:“陛下英明神武,论功行赏罢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吏部侍郎夫人神秘一笑:“看样子,姐姐还不知道吧?” 宣宏侯府少夫人:“知道什么?好了,别卖关子了。” 一旁的总督夫人插话:“若嘉郡主,就是夏清月。” 花墙后沉默片刻。 而后响起宣宏侯府少夫人失态的尖叫:“什么!?” 她马上又道:“难道,裴指挥使之所以缺席唐绒绒的生辰宴,就是因为见到了夏清月?” 吏部侍郎夫人:“这还用说,肯定呗!” 说完,她噗嗤一笑:“要说,麻雀就是麻雀,怎么可能真变成凤凰?这不,正主一回来,那位……就被打回原形咯!” 101 身旁换了一个人 宣宏侯府少夫人跟着一起笑,然后,一把扯下腰间带着的荷包。 这正是她不久前向唐绒绒索要的那枚同款,现在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池塘里。 “早就想这么干了,痛快。” 吏部侍郎夫人笑得更大声,骄傲道:“哼,你可真实诚,还贴身带了一会儿。她送我的金牡丹赏呀,我早赏给了下人。”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看向总督夫人。 她们都看见,唐绒绒送了总督夫人一个奇怪的东西,说什么能助眠?忽悠谁呢? 总督夫人语气还是那般温柔:“换衣裳的时候,丢到火里烧了……毕竟,不干不净的东西,谨慎些好。” “哈哈哈。” 另一头,红豆听完,气得头发倒竖! 要不是唐绒绒拽着她,早就撸袖子冲过去了。 唐绒绒对她轻轻摇头,东西送出去,怎么处置就是她们的事。 “回去吧!想想很快就能看到流星雨了?是不是很开心?” …… 雅娘出了燕山第七门,径直向上,进入了第九门,停在了一处紫竹屋外。 她在青石板上单膝跪地:“主子,裴少夫人的生辰宴出了点状况……” …… 雅娘说让唐绒绒等一刻钟,果然,时辰一到,所有人便都聚齐了。 唐绒绒请众人移步观星台。 总督夫人站出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有了这位总督夫人开头,立即有一大片人跟风,不管理由说得好听还是难听,总之一个意思,就是要走。 有些个道行浅,藏不住事儿的人,直接就把嘲讽、鄙夷、冷漠摆在了脸上。 总督夫人领着许多人离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雅娘的笑声:“诸位客人,走反了走反了,这是出口,观星台得继续往里走!” 总督夫人不喜打圆场的雅娘,顿时摆脸子道:“让开,本夫人要……” “要去哪里?” 雅娘走到一侧,让出身后光风霁月的男子。 身姿挺拔,白衣墨发,再简单不过的穿着,却似霜雪加身,月华浸染。 一双纯黑凤眸线条明晰,右耳红色耳钉闪耀,明明该是温和的姿态,此时却莫名给人一种深重感。 总督夫人无意识倒退一步:“裴……裴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裴君炙不答反问:“你要去哪里?” “自是下山。” “宴会结束了?” “没……没有。” “甚好。” “甚好什么?” 裴君炙拨弄腕上的佛珠,垂着眼漫不经心:“指挥使在骑马赶来的路上,不慎摔断了腿,请我代替他出席燕山的生辰宴,我到的不晚……甚好。” 什么!? 裴指挥使并非因为夏清月彻底抛弃唐绒绒,而是因伤来不了? 那…… 要走的人霎时面如菜色。 总督夫人三人尤甚。 没有人怀疑裴君炙话里的真实性。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裴君炙所言只是说辞,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有假。 这足以证明,裴君义或者裴家对唐绒绒的重视! 雅娘恭敬地对总督夫人道:“夫人请,雅娘亲自送您下山。” 总督夫人额头上的汗快要滴下来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嗨,原来咱们走错方向了’,众人立即一起往回走。 开玩笑,裴世子来了,他们却走,回头让裴家怎么想? 平阳侯府权势滔天,他们招惹不起。 …… 裴君炙白衣如飞,步履稳重,一步一步登上观星台。 唐绒绒走在他身侧,紫裙扬起,散若仙花,犹如一片绮丽的梦。 她侧眸打量裴君炙。 她想过与裴君义共登观星台,毕竟这是宴会里的一个流程,只觉无甚特别。 但现在如此不一样,身旁换了一个人,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过么…… 唐绒绒低头,嘴角勾了笑,她能确定,这是一种好的感觉。